《[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分卷阅读1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楔子 楔子 正德十六年五月,某夜,有雨。 豹房中一改先年喧闹浮华,此刻寂静的如同无人之地。数十日前新皇登基,这里的人大多被遣散。 唯有一个小小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柔柔点点一束,在一片漆黑中,如同天际落下的一粒星。 屋子不大,倒也不同于豹房处处金雕玉缀,很是简朴。屋外连着几棵梧桐,这时枝叶正茂,葱葱荣荣。 夜雨梧桐,窗沿滴滴答答,渗出一两味酒气来。 车轮咯咯轻响,在寂静中甚是有些喧闹。这一条路如今是不属于它的静谧。萧唤云挑开珠帘,遥遥看了眼没入夜色的飞檐。 “萧尚宫。”车外太监轻轻敲了敲车门:“到了。” 萧唤云推门下车,白裙扫在地上,沾了一摆凉凉的水渍。 面前这间屋子里灯火轻晃,木窗半开,却毫无声响。太监在前半步执伞,无声的敲开屋子的门。 “裴大人,裴大人?” 萧唤云静等半晌,并没有声音。 “他这样多久了?” “自此皇上允准裴大人迁回居住,就一直酗酒,算来也十多日了。” “你们就任给他酒喝?”萧唤云声音不怒自威,袖中却紧紧掐着手心。 太监身子躬得更低:“皇上说了,裴大人要什么都紧着给,奴婢们……” 她眼角轻轻一撇,那太监噤了声退后去,萧唤云径直推开了未关紧的门。 灯火被风撩的扑朔。一股涩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萧唤云呛得咳嗽一声,掩鼻走进。 那光只是堂中的一盏烛火。里面卧房似是有动静,接着听到“咕噜咕噜”酒坛滚动的声音。 她推开里间的门,昏昏暗暗,却勉强看得出床边一摊人影,昏黑落魄。 萧唤云上前一步,踢到一个酒坛。 “裴文德。”她轻轻叫他。萧唤云走过去,蹲下身来,昏暗中辨认这人。冰凉的指尖碰到他的脸侧,那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身上还是在安陆州那时穿的黑麻布衣,邋遢褶皱得没法细看。整个人瘫在床边歪头醉着,形容不整。 “裴文德!”萧唤云心中端的一番苦涩,眼眶不知是否被酒气熏的发红,她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睁开眼看着我!” 那双眸子,片刻后在昏暗中挣开来,带着些许迷茫,昏昏暗暗,仿佛还在梦中。 “起来,洗漱,同我去个地方。” 大明朝内宫中女官之首的尚宫大人亲自端水湿帕,伺候这个昏醉之人。等他换下一身布衣,穿上当年旧衫,终于稍稍清醒了一点。 “你……怎么来了?”裴文德如同傀儡,被萧唤云按在桌前,任凭她为他束发安冠。他声音轻飘飘的浮着气,精神具被抽走了一般。 “跟我走。”萧唤云拍拍他衣上褶皱。拉他起身。 “去哪里?”裴文德抓住她,目光中隐隐有一点清明。 那个身影在脑海中忽隐忽现,萧唤云心头被针刺遍。她没有转身,只是声音不经意的哽咽:“你跟我走就是了。” 马车行驶的很快,一夜淋漓细雨渐弱。车内两人无话,萧唤云靠在一边,阖目静侯。直到清晨郊外的清风吹来,裴文德才动了动。 他看着她仍穿白裙,发间尽是银首饰。 “多谢。” 萧唤云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已然湿了。 马车停稳,萧唤云登时起身下车去,凉风和天光涌进来,裴文德抬手轻轻一挡。 太监在车外垂首候着。 他缓了片刻才下车,目光落在不远处,定定不动。 五峰陡峭,露出天边一角是沉郁的蟹壳青色,苍穹之下,几株矮松。白石陵寝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雨过不久,风还有些冷,地面有些潮湿。 守卫和太监都悄无声息撤远了些。 “康陵……还未全部修缮完毕。我们走的是小路。”萧唤云袖手,抬眸望着白石甬道另一头还在修缮的陵园。“毕竟修好了……就不会有机会再来看他了。” 裴文德一步一步往那小小的陵宫处走去。不知何时起了风,连绵不绝,吹着单薄的衣衫。他发觉越难走向那里,也越想走向那里。脚上好似踩着刀刃,一步一步痛在心底。 石碑立在正中,“大明武宗毅皇帝之陵”几个大字,还有些棱角。 裴文德在石碑下缓缓跪坐,他靠在石碑旁,凉透了,不知为何觉得竟有些暖意。 如同那人的手掌一般,执笔持剑,掷花捻杯,总是带着一股温热,手心发烫。 “睡在这种地方,风这么大,你会冷么?” “这么久了,我日日醉眠,可你也不肯入我梦来,见上一面。” 他苦涩一笑,像是对着一个孩子说话,声音轻缓,却带了些不自知的委屈。 “阿照啊,我回来了。” “汝为何人?” “裴文德。” “汝一生魂,为何入八百里黄泉?” “寻一故人。” “故人是谁?” “大明武宗毅皇帝,朱厚照。” “寻他何事?” “告一句,大明江山稳固,吾皇心可安。问一句,梦中故人纷至,而君今何在。”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1 1 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实则并不在那一处紫禁城。紫垣正中,谨严庄重,皇家不当逸乐,自然是最无趣之所。若论繁华,须得熙攘往来,酒垆画舫,折梅闺门女,打马少年郎,百戏杂耍万般有,异人奇事欢逸场。 西街这处,正是这样所在。华灯初上,街心最大的倚情楼琉灯璃彩,笑语嫣然,正是四月好时节,女儿罗衫薄,甜酒沁人心。 那红衫蓝裙的女子却显得格格不入,冷着脸走入倚情楼的胭脂红门,眼风冲着这红尘喧闹一绞。老鸨隔着几步远便觉得来者不善,更是端了架子,扭腰翘臀的款款走来。 “这位娘子若想快活,来我们倚情楼是错了处吧。” 那女子却嘴角微微一提,目光只是四下看着,并不看那老鸨:“刘瑾在哪里?” 老鸨不屑一笑,手里绢子切切一甩:“自己男人管不住,还有脸来找?笑话。” 那女子抬手便准确的扣住那老鸨的手腕,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张金牌:“老妈妈,你还是乖乖回话。刘瑾在哪里?” 那老鸨一见是宫中事物,瞬息变了脸色讨好:“奴不知娘子是贵人,怠慢了。刘瑾刘相公在楼上天字万春房。” 女子听到这名字牙龈微酸,甩手提裙往楼上跑去。 越是向上,那调笑声丝竹声更是杂乱。脂粉气掺合着酒气熏的人头疼。那万春房外并有一联:“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墨迹尚未干,边角还沾了胭脂和酒渍,甚是风骚。 女子伸手便把那两张宣纸捞了下来。周围妓儿们见状纷纷来抢,一阵哄闹。 “哎,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相公们赏的字哪容你拿走。” 刘瑾在一旁听到动静匆匆跑来,一看到那女子,脸色僵了僵急忙解围。 “哎呦好姑姑,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刘公公是什么身份,爷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萧尚宫,话不能这么说……” 萧唤云仔细折好那两幅字,恨恨摔到刘瑾手里:“下官怎么说话自有太后娘娘教导,不劳刘公公费心。”说着一手推开了万春房的门。 果真万紫千红,春色满屋。七八个衣衫不整的妓儿,或斟酒,或掷果,或操琴弄笛,或笑语连连。只把中间坐着的那个用锦罗丝裳厮缠着,推来嚷去,欢闹不止。 萧唤云上手一个一个把她们推开,费了好些力气把人从那些彩衣湘裙里择出来。这人歪在榻上,如玉之面泛着醉意的绯红,眼若桃色瞟着她,伸手一拽。 萧唤云那衣裙厚重,一个不稳跌到他怀里。酒气缠了自己一身,要挣开却不能。 “母后这么想把你送上朕的龙床,嗯?” “爷……你放开……” 朱厚照却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软软的唇上,抬起嘴角,迷迷蒙蒙笑道:“唤云啊,人要去活自己。太后让你取悦朕,你就真的愿意吗?” 萧唤云掰开他的手挣脱出身,理了衣裙后撤一步跪拜,正色道:“爷误会了,妾从未肖想,太后也不是那个意思。妾只是来请爷回宫。”她顿了顿,抬首道:“杨一清先生回京了,正等着面见皇上。” 朱厚照目光陡然变得清明,脸上仅剩的慵懒醉意也瞬间散尽。他起身,顺手把萧唤云拉起,向外喊道:“刘瑾,备马。” 萧唤云上前把他那衣带系好,偷偷看了眼,他又是神色莫辨的样子,不知是喜是忧,只快步跟上。 倚情楼外马儿打着响儿,刘瑾手里还拿着那两折纸。朱厚照伸手拿过,只斜眼笑看萧唤云:“萧娘夺字之举,可真是前所未闻之美事,定为后人传颂。” 萧唤云耳侧发热,却不怯地看着他:“皇上的墨宝,这些人还受不得。” 朱厚照不急着上马,把那两折纸放到萧唤云手中:“那朕把这字赏你如何?” 萧唤云眼角一抽,冷哼一声毫不避讳:“酒色沾着,早已污了那字,妾不屑的要。若是爷硬赏,妾只会挑个好夜上煤山,一把火烧了,随风去了干净。”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刘瑾吓了一跳,凑过来急声道:“你这是不敬犯上,还不快些给爷赔罪!” 朱厚照却抬手,很是看不透她,却也畅然一笑,转身走到一边从灯笼中取了火,那宣纸一燃便着。灰烬散去,他回头走近她:“你这丫头,便是仗着朕喜欢你的性子,越加狂妄。” “狂妄一词妾受不起。”萧唤云冷声道:“杨大人还在等您。” 三人策马,实则在西街并不比行人更快。朱厚照难得的不再流连,望着拥挤的人群少有的显出急躁。刘瑾察言观色亦是急的冒汗,在前开路也是左碰右撞,引来抱怨。 可这时,人群后方传来骄躁的喧哗声,朱厚照回头便看到沿街悬挂的灯笼纸伞连成一道火龙,火势越烧越大。 半面天发红,那吵闹声和呛人的烟味没过多久便靠近了。朱厚照如梦初醒转身策马:“快走!” 人群一股脑的往这边拥,跑起来也并不快,眼见着萧唤云身边一个灯笼着了,马易受惊,朱厚照眼疾手快把她抱到自己马上,催促刘瑾快些走。 “爷!前面都堵着呢!”刘瑾急的脸色发白。若是他带着皇上出宫鬼混,受了一星半点的伤,朝里的大臣就能用唾沫把他喷死。何况还带着后宫女官之首萧唤云,太后把她当亲闺女养的,磕了碰了也是不得了。 刘大公公少有的觉得头顶悬剑,命不久矣。他两眼发昏,眼前都看见了黑白无常的影儿。 “爷,小心!”萧唤云一声惊呼,朱厚照下意识拽马,才没被掉下来的火灯笼给砸中。他两人不得已弃马,跟着人群往前跑。 朱厚照第一次觉得西街怎么这么长。身后热浪一波一波卷来,房屋摊座皆是木质,一燃就着。 忽的上空伸来一只手,冰凉凉的攥住他的手,下一刻另一只手握在他肩头:“走!” 朱厚照被人轻轻一带,跃上空中。 萧唤云身边没了人,她登时懵了,可刘瑾或是没看到,只是一把拽着她的袖子:“快跑,快跑!” 朱厚照被人拽着越过几排房屋到了护城河边上,星月之下凉风轻起,这人一身暗红飞鱼服,身配绣春刀,身形高挑,行动利落。从房顶越下那刻,风过一摆遥遥。 “小心些,这位小相公是吓着了吧。见着着火了就得赶快跑。”他转身,清秀的脸上一双剑眉星目,嘴角浅浅笑意。 朱厚照一时愣住,只看着他眼中映着浅浅星辰。 可这人拍了拍他:“走远些吧,我还得过去救人。” 朱厚照一把拉住他:“真……真谢谢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人回头看了眼他的手,抬眸道:“裴文德。” 刘瑾萧唤云连同京中得知消息的大小官员找到皇帝时,他脸上扑着烟灰,负手站在护城河边柳荫下遥遥望月,嘴上还含了半痴的笑意。 “刘瑾,过来。”小皇帝招招手,低声道:“去查查锦衣卫里面,是不是有个叫裴文德的,带他来见朕。” “是!”刘瑾匆匆领了命,脸也没擦,自骑了一匹马去了。 朱厚照自是回宫,打发萧唤云去应付张太后那边,自己换洗更衣后便去见杨一清。 “皇上,您可还好?” 杨大人须发斑白,上前来眼中全是担忧。 “没事!”朱厚照召人赐座,自己也挨着坐下。“只是好一棚大烟火,朕也险些烧到了。” “皇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杨一清担忧的点了点头:“那伤民伤物几何,可有如何补救,此次大火之因,皇上可派人查明?” 朱厚照点头:“已经让刘瑾安排下去了。这次烧了西街损伤不少,朕会好好查!” 杨一清稍稍放心,才抱拳道:“老臣这次回来,是给陛下带回来一个人。臣知道陛下身边不缺臣子,但真正忠心于陛下,又能保护陛下保护大明的贤臣,少之又少。” “杨先生推荐的人,保准没错。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做什么?” 杨一清踟蹰一瞬,才道:“皇上可知道当年兵部侍郎裴牧裴大人,弘治朝时因得罪了奸臣李广被外放,多年未被召回。他有个儿子文武兼备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与皇上也年岁相近。裴大人前月病逝了,老臣便做主将这裴文德带入京中……” 朱厚照脑中泠然轻响:“先生说他叫什么?” “裴文德。”杨一清重复了一遍:“可惜只是个锦衣卫百户,未免屈才。” 朱厚照却笑出声,他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裴文德,裴文德,真是个好名字。”脑中又想起他月下轻浅一笑,自己手腕处突然有些麻麻的,他手上的凉意仿佛还残留着。 “皇上,您可记住了他,他叫裴文德。”杨一清不放心的凑过来再说一遍。 “记住了记住了,永远也忘不了,裴文德。”朱厚照笑道:“既然是先生举荐的人,就……先让他做个指挥使如何?” 小皇帝往后宫去,分明一场大火惊心,可并不知为何心情好得很。宫道上远远又一群人走来。朱厚照走近,萧唤云上前几步拜见。 “下官有话禀明皇上。”她低声道。 朱厚照屏退左右,领着萧唤云到一边:“怎么了?” “爷。”萧唤云抬眸望着他,眼中甚是忧惧:“您觉得这场火,会是偶然吗?” 朱厚照眸中厉光微闪。 “说下去。” “为何正是爷堵在路上出不去的时候,那火烧起来。平日里彩灯纸伞也是挂着的,灯火照点,这个节气夜风都不小,怎么单就是今夜,爷一出宫,西街就起了火?” 朱厚照拉着她的手腕靠近些:“这件事情,你去查。” 萧唤云眸中微光一过:“爷让妾去查?” 朱厚照一笑,半张面孔隐在昏暗中:“若是你的猜想成真,那便是刺杀朕。你觉得朕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萧唤云颔首:“妾明白了。” “还有什么事吗?”朱厚照往外走了一步,眯着眼轻轻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了。哦,太后赏了一块玉佩。”萧唤云腰间挂着一块白玉鸾鸟,搭在裙旁。朱厚照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是了,你救驾有功,太后赏你应该。朕也要赏你,看好什么自己去内库拿。” “皇上又说笑了。”不想萧唤云脸色登时冷了下来:“下官告退。” 朱厚照挥挥手,自己亦往寝宫去。 寝宫内灯火通明,燃着酥麻的香。珠帘锦纱带着迷蒙的暖意。裴文德恭谨的站在一侧,微微闭了闭眼睛,对面的灯火晃眼的很。 身后脚步声一并来的还有轻轻的口哨,听起来心情极好。 坊间皇上的传闻并不少,姬妾歌女,义子娈童,好像天下荒淫之事让他占了个够。裴文德心中紧绷,方才司礼监刘公公来宣他的时候,他便沉了许多思绪。 当初杨老先生找到他的时候,甚是语重心长。 “皇上是个聪明人,但太年少太聪明,玩心就重的很。”杨一清苦笑着看他一眼:“在他面前,顺他的心意才是重要的,说到底,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就可以荒淫无度做出那等昏君之事吗?”裴文德当时紧握着拳:“强抢民女,夜宿妓馆,已经收那么多义子,这算什么孩子?” 杨一清摇摇头:“我们看到的,坊间传闻的,都不是真正的皇上。他是个让人看不透的。” 刘瑾则是另一幅谄媚的笑脸:“裴大人,若是高升,咱家先贺大人了。” 口哨声停下,那脚步靠近了些许。 裴文德一颗心吊到嗓子眼。 可片刻后那声音在背后问:“你在朕的寝宫做什么?” 裴文德只觉得耳熟,但还是恭敬转身叩拜:“臣裴文德叩见吾皇万岁。刘公公传旨皇上召见微臣,微臣也不知道为何会被领到皇上的寝宫。” 朱厚照心里明镜儿似的,心里暗骂刘瑾不识相,甚是尴尬的招了招手:“起来吧起来吧。” 裴文德低声应“是”,心里亦是纳罕,难不成这皇上不想要自己? “裴卿啊,杨先生都跟朕说了。令尊裴牧大人是忠臣,朕方才下令,复其官职,令礼部重办其葬礼。对了,让你做锦衣卫指挥使,以后在朕身边做事,怎么样?” 裴文德稍稍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臣……臣恐无才无德……”可他刚刚抬眸,却就对上了珠帘之后笑意盈然望着他的这双眼睛。 他登时惊了,这不就是他方才救下的那个俊俏小相公。好一双桃花眼眸,看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您……您……” “裴卿,认得朕了?”朱厚照笑着走过来,他伸手挑起珠帘,几步上前:“裴卿救驾有功,升做指挥使并不为过……”话音未落他突然凑前一点,两人的距离拉进,微香的鼻息落在裴文德脸庞。 可裴文德却听到了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的一句话:“替朕去查这次的大火,是否有人蓄意刺杀。” 裴文德一个激灵跪下:“皇上……” 朱厚照缓缓蹲身,直视着他:“杨大人说你是忠臣,你会是朕的人。朕相信杨大人,相信令尊,也信你。”他话语很轻很轻,一双眸子却很亮:“内宫的尚宫萧唤云已经发现了端倪,裴卿,你同她一起,把谋逆之人给朕抓出来。” “皇上,您就凭萧尚宫的猜测,就认为有谋逆之人?”裴文德心惊,但还是低声开口。 不想朱厚照轻轻一笑,眯了眯眼睛。 “裴卿觉得呢?” 裴文德从他的一个小小的眼神中猛然发现了无数不可说的意味,这个小皇帝远比他想象的要精明的多。那扫清一切凌然众生的目光终究出于帝王,哪怕他混迹市井不思朝政,但天下一切都清清楚楚在他眼中。 他很清醒。裴文德笃定,并突然安心下来。 或许,这是个值得辅佐的君王。 “裴卿,还有什么疑问么?”他眸中那骇人的光芒忽然退去,换上了慵懒的笑意,“还是……想留下来给朕侍寝?” 裴文德哪里反应的过来这话题扯的如此之快。他一颗心起起落落,整个人眼前一阵昏黑,却还是急忙叩拜:“臣不敢,臣……臣告退。” 还没等朱厚照发话,他紧赶着退出寝宫。 朱厚照看着他同手同脚跌跌撞撞,躲贼似的,一时又是疑惑又是好笑。刘瑾不一会儿急急走进来,就看见皇上脸上这诡异扭曲的笑容,更是吃惊:“哎呀爷,这裴文德怎么……让爷生气了吧!爷放心,奴婢马上收拾他,绝不让爷烦心。” 朱厚照上去踢他一脚:“谁跟你说朕生气了?你收拾谁啊你?” 刘瑾抬头,却发现小皇帝还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痴痴看着,目光有些迷意。登时他心下通亮:“哎呀,是奴婢黑炭蒙了眼。裴大人自然是忠心于爷的。奴婢掌嘴,掌嘴。”说着就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行了行了!”朱厚照让他起来:“以后裴文德就是朕身边的人了,你呢去京城找处好房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子,就说朕赏他的。对了,朕得给他‘裴府’题字,你提醒着朕。” “哎!奴婢记着呢。裴大人可真得皇上赏识啊!” 朱厚照自顾挑了帘子。 刘瑾匆匆跟上:“爷,今晚上叫谁来伺候呀?” “不用了。”朱厚照歪在榻上:“朕想清静一晚,你也退下吧。” “是。”刘瑾小步走着便退了下去。 龙榻上少有他一人睡,这锦床丝被熏暖香,入眠倒也快。朱厚照梦里却一遍一遍记起那凉风那星辰,那飞鱼服那绣春刀,接着是那冰凉的手握着自己的手,而后是那轻轻一笑。 “裴卿……”他在梦里轻唤。 下一秒,那风那星不见,暖床熏香,那冰凉的手却滑过自己的手臂,紧扣在肩头。 朱厚照心中轻轻一动,他看到这人光着颈子,肩膀有些瘦弱,锁骨在细腻的皮肤上凸起。他的面容是极致的痛楚和愉悦。朱厚照低头去吻他眼角的泪,问道:“裴卿,哭什么?” 这梦霎时醒了。 朱厚照发觉寝宫的窗未关,清风涌进来。身下痛涨的厉害,他突然意识到那种神情发生在何种情境。心中不觉起了诡异的施a虐a欲和占a有a欲。他闭上眼,想象着之后该是什么样子,自己疏解出来。 那风仍旧轻柔。 朱厚照手上湿黏,心中却又愧又悔。他是杨先生举荐的忠臣,自己也不过与他见了寥寥两面,怎么会梦到对他行如此龌龊之事。 小皇帝自责了半夜,清晨才又缓缓睡去。 而在杨府客房,裴文德半夜醒来后,亦是再也未曾入睡。 “我在想什么!” 裴文德努力把梦中软语莹泪索求贪欲赶出脑中,那样淫o迷的自己,是他从未见过也从不敢想象的。 或许是见到皇上太紧张了。裴文德努力安慰自己,目前看起来,那皇帝并未对自己起什么心思。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裴文德埋头在枕中,可梦中的欢愉痛楚却久久不曾忘,甚至真实发生过一般。 “清醒!皇上只是让我查西街大火。”裴文德掐自己一把。可忽然脑中惊雷闪过。 “可皇上在西街做什么!?!?!” 西街倚情楼,哪怕不是京城人,都得闻芳名。 “他可真是……”裴文德心中平白恼怒,牙根发酸,不知道心里堵着的气从哪里冒出来的。 “……荒淫无度!” 小皇帝打了个喷嚏,命人来换了被褥关上窗。 “哎……感冒了。” 朱厚照揉揉鼻子。 ☆、2 2 裴文德一早前往锦衣卫,负责善后的官员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两厢点头算作见了面。议事厅里,黄花梨大桌旁紧紧挨挨十几人,户部几位侍郎核算着大火伤及民众财物,同锦衣卫和东西厂的公公,铺了一桌的笔墨纸砚,账本奏折。墨水苦涩味连带着丝絮低语,填了满满一厅堂。 左穿廊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穿着绛红飞鱼服,挎着一把绣春刀匆匆跑来,一双圆圆的眼睛甚是有神,隔了几步一抱拳:“裴大人,在下沈庆,上面刚刚传了调令,让我跟着大人做事。还有几个弟兄在外等着,西街灾民都被清理出来了,大人现在即可启程。” 裴文德递交了官职书,抬了抬手:“那就过去吧。” 临到西街,烟熏气远远隔着扑面而来。绕过街口,便是满目疮痍。裴文德勒马不前,只是远远望着被烟熏透的石砖蒙蒙一片灰。 “大人。”沈庆上前道:“上面说您要查案,可为何不昨夜前来。这个时候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干净了。” “沈庆,昨夜户部锦衣卫禁军皆在忙着救火救人,安顿灾民,你觉得那个时候,能查吗?”裴文德眯着眼睛估量,突然轻声一笑:“这火烧的真有意思,就只是足足把西街给烧了个尽,周围街巷居然没顺风燃起来,把控的真是精准。” 沈庆没反应过来,只是跟着接话:“东西厂的公公们昨夜接到消息便先来救了火,才使得这火没有……蔓延……太……”沈庆越说越磕绊,那眼睛里冒出不敢置信,他压低声音耳语:“大人您刚才说……把控?” 裴文德抬手指着西街:“皇上那时从倚情楼出来往东回宫。火是从倚情楼西烧起来的,蔓延整条街下来。那么,倚情楼西边那一片,为何没有继续烧去下一条街,反而先行被扑灭火?”他顿了顿,抬眼转身:“若我没记错,西东厂离着西街西口都不近吧。” 沈庆上去捂他的嘴摇摇手:“大人,可不能说这种话!” 裴文德安抚一笑:“弟兄几个不用担心。裴某只是瞎猜的。” 他几个边谈边往里走,四处打量着烧毁街店。西街之上原本挂满了彩灯,另有纸伞风筝等小玩意,夜间那灯火一亮,人间仙境一般,流光璀璨,炫然夺目,好看的紧。听闻这是江南那边的花样,刘瑾费了好些心思提早几个月布置的。他虽为了皇上玩乐用,可百姓也是极喜好这装点的,更何况是西街这样的逸乐之所,各门各店竭尽所能的装点布置,珠宝珍奇眼花缭乱。连带着周围一片街区皆行此风尚。 可这挂着灯笼的绳子,便成了连缀几条街的□□。 裴文德抬手,目光锐利,远远看到一根粗绳还系在未曾烧毁的窗格上。那绳线编织紧密,内里是更易燃的干草。 “沈庆,这些线一般是做什么用的?” “回大人,”沈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线像是火芯子,咱们锦衣卫和东西厂的□□有些配件就是这种线,在民间多用于引鞭炮,但不知道这条街为什么用来……挂灯笼。” 裴文德心里渐渐有谱,收好物证,缓缓向前走去。而后他们发现,每隔一家店,便能寻到这一小点线头,有的已然烧焦,却也发现一节手指长的粗线保留的很完整。 “这些人很着急。”裴文德想,“想必是一计不成便匆匆离开了。或为死士也未可知。” 整条西街寂静无人,晨光撒到这废墟上,愈加骇人。 京城富贵繁华风流地,无非一夕大火,便可摧残殆尽。彻骨的寒意浸入心底,裴文德攥紧了手心。 倚情楼门外,却不合时宜的站着一个女子,猛然一见,裴文德一众皆是顿了顿脚。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当然不会是闲杂的旁人。 裙以金丝缠花织就,白绫长袄上是金线补子,白鹇凌云之图。那女子微微侧身,发间金簪迎光一闪。她神色清冷,见裴文德牵马走近,只是按礼万福。 “裴大人。” “裴某并未见过萧尚宫,可为何有种熟悉之感?”裴文德看着萧唤云,一句话不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裴大人怎么知道是我?我不信前缘往事的。”萧唤云轻轻一笑:“想必大人还没有妻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室或心上人吧。若是用此话同女子搭讪,会被不齿。”她往后看了眼沈庆一众:“早间听闻裴大人晋升指挥使的消息,恭贺。” 裴文德点点头:“那裴某此行所为何事,想必萧尚宫也清楚。” “爷说了,让裴大人协助查案。”萧唤云不动声色:“您查到什么了吗?” “有。”裴文德把粗线取出:“在下找到了引火的证据。这东西民间常见,但另有几处更常见。若是往上查,恐怕……” 萧唤云只瞥了一眼,道:“我大可猜测,我与裴大人现在怀疑同一人。” 她指着倚情楼道:“这里面的妓儿,特别是昨日服侍爷的那几个,都是刘瑾重金从江南买来的。他将人放在这里有半月有余,可昨日才劝爷出宫。” 她一双凤目含着凌冽寒意:“内宫的账在我手里,锦衣卫东西厂的账,可能要劳烦裴大人好好查一查,若是这些火芯线真的有所缺失,或是寻着别的端倪,我绝不允许他还在爷身边。” 裴文德送萧唤云,沈庆一众先回锦衣卫调账。可萧唤云似是没有打算回宫,往安置灾民的蔽所去。 怨声载道,哀哭倦倦,一时间涌入耳中。裴文德心有感触,声音不自觉的有些低沉:“原本以为这些场景,只在远离京城的穷乡僻壤会有。”他看着萧唤云疑惑的眼神轻声解释:“匪患,水涝,旱灾,皆是常事,尚宫久居富贵乡,未知疾苦也无甚所谓。” 萧唤云脸色微微一僵,只丢下他,策马往前去。 街边站着一锦衣男子,只是负手遥遥望着这处。萧唤云下马疾步走去:“爷,您怎么来了?” 裴文德见他缓缓转身,却是昨夜一床春梦,令自己心驰神荡的那人,登时心中空了一片,身上发烫。趁着那人未曾发觉自己,调转马头便匆匆离去了。 “朕来看看他们。”朱厚照眸中尽是忧惧的痛楚,或许是因为身边是萧唤云,那惊惶才敢浅浅流露:“若真如你所说……朕可是害了他们伤财伤命,无家可归。” “好在只是西街一条街,多是商铺并不住人,临近民居少有殃及。”萧唤云安慰道:“救火也很及时,只要爷下旨抚恤严查,肯定能……” “是啊,只是西街一条街,救火也很及时。”朱厚照嘴边噙着笑意,生生被他嚼出一丝凶狠:“只就跟朕过不去是吗?” “裴大人正在查,爷先不要多想。”萧唤云转头,四下却早没了裴文德的身影。“哎?他刚刚还跟妾一起过来的,怎的这就走了?” 听闻裴文德这个名字,小皇帝的眼神古怪的尴尬一下,转头并不见人,朱厚照暗中松下一口气,可还没沉下去,便生生隔在胸口。 他不见朕。 朱厚照胡思乱想,胸中那一口气却是顺不下,隔着难受的紧,脸色越发不好看。 “罢了,朕回去了。”他再也无心细看,转头就走。可萧唤云却拉住他:“爷不回宫吗?” 这位皇爷的心思和语气,她太熟悉了。若他说“回宫”,才是那个紫禁城,可他说“回去”,那便只能是另一个地方。 朱厚照轻轻看她一眼,却有千斤重似的压倒萧唤云心头。他挣出手腕,径自策马往豹房去。 绕开灾民蔽所与半城苦愁,天下之繁华乐趣,便都又在朱厚照手心里。 刘瑾远远迎笑,小跑过来:“哎呦!爷怎的自个来的,也没人跟着。”说着鞍前马后的伺候,紧要的跟着迎了进去:“爷,皇庶子给您备了一份礼孝敬您。说是您昨夜不召见,想是哪里违了爷的心意,他呀,沐浴更衣闭门思过去了。” “他思个什么过?”朱厚照好生奇怪,只去见他那礼。 豹房春日暖,锦衣玉体陈。环佩玎,云烟甜香。白绫锦鞋踏上层层铺就的绢榻,朱厚照身上越热,解开衣带,从一旁捞过一妓儿纤细素腰,从她口中讨酒吃。 皇庶子钱宁将那倚情楼里的女子一并接到了豹房中。 胭脂作印罗作纸,宦奴为将妓为妃。 丝竹渲然,另有歌姬凌云之音,舞娘惊鸿一曲。 朱厚照心底却越发生堵,嘴角的笑意也冷得很。 “刘瑾,”他身形微微一晃,半抬眼眸:“叫她们退下,把宁儿叫来。” “爷,奴婢马上去。” 钱宁早候着,听着传召忙不迭松冠解袍,只穿着丝衣薄裤,半束乌发,拎着白玉酒壶轻步走了过来。还未跪叩见礼,就被朱厚照一把拽进怀里,厮滚在榻上。那酒翻了一身,贴在身上勾勒的清晰。 皇帝身上一股子邪火。 “父皇,今日怎么这么急……” 他娇声承着潜龙之怒雷霆万钧。衣衫褪尽,被撞着疼了些,逼出泪来。 可不知混闹了多久,浑浑噩噩时,只听着朱厚照混混含含一声唤,生生把他从情o欲里一棍打醒。 “裴卿……” “父皇,您叫儿子什么?”钱宁下面紧含着他,愈加痴缠。可那一瞬间朱厚照的目光凌凌一落。钱宁只觉得如冷水浇背,心虚的闭上眼睛,顺着承欢。 那目光中的冷意把他刺了个对穿。 皇上与他欢好,不过是泄a火,根本无甚情a欲可言。这让他从心底觉得恐惧。 皇庶子的身份地位财富,都是他给的。恃宠而骄之人,若有一日得不到这种独一无二的宠爱,那一切都没了。 裴卿……是谁…… 钱宁眼角微湿,晕睡去前一刻,把这个字死死在脑中过了一圈。 “裴文德,爷昨日遇险,他救驾有功,升做锦衣卫指挥使。”刘瑾捻着金杯,暗室中一盏烛火照着他脸,昏暗可怖。 “昨夜是他侍奉父皇,才没让我去的是不是?”钱宁咬牙切齿,一掌拍在桌上。 “还真不是。”刘瑾指尖敲了敲桌子,哒哒碎响:“昨儿爷是一个人睡的。”他凑近说:“可半夜遗了。” 钱宁心头又嫉又怒:“这个裴文德又是什么东西,合着吃不到嘴里的才是最好的,真是好计谋。” “杨一清杨大人带回来的忠臣之后。让你这么一说,这所谓忠臣之后不过也是以色事君的。”刘瑾抬眸,颇有意味的看着钱宁:“可人家比你有脑子,一两面而已,就让爷心里放不下。” 钱宁气得玉面狰狞,一把揪住刘瑾的领子:“刘公公,咱可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若是父皇撂下我,您的那些事儿,我保准一件不落供出来。” 刘瑾微笑着拍拍钱宁的手:“那就看在爷面前,你怎么帮咱家说话了。” 连着几日,裴文德查他的案,萧唤云大整后宫账务,皇帝罢朝住在豹房。 裴文德不来,朱厚照不见他。这厢心里惧怕,那厢便肖想得更过。白日美人在侧,夜里义子承欢,他眼睛里却是愈加的清冷。那钱宁极尽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事,曲意逢迎,却仍在一个夜里,听他情动不自己时唤了“裴卿”。 “刘公公,您不是磨磨唧唧的人。”钱宁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可再听不得‘裴’这个字了。” 灯火轻轻一甩,暗下去。 裴文德与萧唤云合计,欲面圣禀报这几日的情况。 “账本和军物查不出任何问题。”可裴文德仍是苦恼,捻着那粗绳发愁。 萧唤云亲自斟茶:“能让你查出问题,那就不是锦衣卫东西厂了。”她看了他一眼:“你精神不济,怎么,没睡好么?” 裴文德呛了一口水。 睡不好是真的,可为什么睡不好,打死他也说不得的。 “是,查案晚了些。”裴文德敷衍过去。 萧唤云从书格后抽出一张薄纸:“而今我与裴大人只有猜想却无刘瑾的证据。可也得让皇上心里有个谱。”她将薄纸袖好,向外安排车驾。 “你要出去?”裴文德疑惑。 萧唤云睫毛如蝶轻轻扑闪,极不情愿道:“皇上在豹房。” 裴文德觉得自己跟萧唤云来这个地方就是个错误。 喧闹,酒气,香脂,笑声。丝缎,珠宝,美人,娈o童。 刘瑾在前面领路只道一半,就带着莫测的笑意转身而去。萧唤云脚步不停,脸上仍是冰冷冷的,紧抿着唇不说话,当是习以为常来惯了的。 裴文德可是被熏扰的难受。 直到那锦罗垂纱、玉珠滚地、果酒盈桌之处,萧唤云眼中才蕴了隐隐的怒意。 她袖下的莹白的指甲狠狠掐着手心,打起珠帘的一瞬,噼里啪啦乱了一阵轻响。 “都下去。”萧唤云声音不大,却生生镇住了那些妓儿。 都知道这是太后宫里人,皇上又看重,她的话多少还是要听的。 可重重锦帘之后,却还交叠着两个人影。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在那突然的寂静中愈加刺耳。 萧唤云自是知晓人事,可心头怒火更甚。她便不顾那人高声道:“爷,妾有事禀报。” 裴文德被她那声音一惊,轻缓一口气。 这屋子似乎有魔障,又或是声色相扰,加上那撩人的呼吸声,他满脑子隐约滚沸了无尽春意,一点一点溢出挑逗着心神,一时手脚绵软,身上热气乱窜。 片刻后那帘子被纤细的手腕撩开,出来的是一眉眼如画的俊美相公,生的一身柔骨如玉皮囊。钱宁衣裤松垮欲遮不掩,颈上一圈红痕若隐若现,薄衣下又不知多少旖旎的圣赐御迹。 他走出几步,对着萧尚宫只是傲然一瞥。在他身后,朱厚照斜歪在榻上,玉指钩金杯,衣袍倒还系的好好的。 “原来是尚宫大人,我当是谁,如此无礼,扰了父皇的兴致。”钱宁可是并不惧她,三回四回后,正经的眼里容不得人,只觉得她不过是妄想爬上龙床。 萧唤云手臂微微一动,裴文德暗中拉住了她。 “下官特来面见皇上。”她也不看钱宁,只是上前叩拜。裴文德随后见礼:“臣锦衣卫指挥使裴文德叩拜吾皇万岁。” 屋子里诡异的寂静。 钱宁撩衣的手僵住,脸色由红变白再变得暗沉,眼神倏尔锋利。 朱厚照缓缓挪过目光,静静看着伏在地上的裴文德。 “起来吧。” 他轻轻抬手,同时把钱宁脸上一瞬而过的恨怒妒忌收到眼底。 小皇帝忽然一笑:“萧娘,你过来坐。” 萧唤云恨的牙痒,嫌弃还不及,只不动身:“妾在这里就好。” 朱厚照微微一皱眉,便自己走下来,伸手将人圈在怀里,凑近重重一嗅:“嗯,唤云今日……身上香的很。” 裴文德微微闭了闭眼睛。他怎么会觉得这不是个昏君的? 可接着听他道:“宁儿,你觉得唤云做你母后如何?” 此话一出如惊天霹雳,钱宁登时脸色煞白跪倒在地。萧唤云本能的要挣脱,却被朱厚照用力揽在怀里,转不得身。 于是便只有裴文德看清了他眼中如何风卷残云厉光划破。 “她做了你母后,你就得按礼给她磕头。”朱厚照笑的仍是温和,可那目光却越来越紧逼:“宁儿会觉得麻烦吗?” 这皇庶子脸上血色尽失,端的一副哀哀切切的样子哭道:“父皇,是儿臣方才晕困,冲撞了尚宫大人。”接着钱宁往前爬了几步:“尚宫大人,恕在下失礼,在下再也不敢了。” 等到钱宁退出屋子,萧唤云才一把推开朱厚照的手,脸色通红去推那雕花木窗。 “爷要整治他,也无需拿妾来开玩笑。”她转身道:“钱宁目中无人已久,爷这是治标不治本。” 凉风吹过,朱厚照望着窗外:“他平日里对谁无礼朕都不管,唯独你……们,他没那个身份怠慢。”他指了指一边还算干净的座椅,冲着裴文德点点头,目光小心的避开他:“裴卿坐吧。”又招手:“唤云,上来坐,那边干净,刘瑾用艾草熏过的。” 只见萧唤云正色道:“爷,妾与裴大人要奏之事……正与刘瑾有关。” 朱厚照匆匆扫过萧唤云递上的薄纸,沉吟片刻,端起琉璃灯罩,引火将那纸烧了。 “皇上……”裴文德起身:“虽然臣还未拿到确切证据,但天下该是皇上治理的,而不是……给司礼监为所欲为,欺上瞒下的。” 小皇帝站在桌前,天光落下,只勾勒一个莫测的背影。 半晌他缓缓开口:“裴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裴文德沉声道:“皇上,臣是担心您。如果刘瑾要做什么,您就是养虎为患。” “政事都是他在管,他还想要什么?” “皇位。” 朱厚照猛然转身。 裴文德抬眸相对。 萧唤云趔趄一步,扶着一边的帘帐,一口气没顺上来。 “您才是皇上。”裴文德自小心中一直压着某种恐惧,此刻却如洪流澎湃,他不得不开口:“皇上知道先帝朝李广一案,被牵连的忠臣良将有多少,而贼人贪谋权利又有多少吗?臣的父亲只是提议被否,臣一家便离京外放十几年,途中匪劫刺客天灾人祸数不胜数。” 朱厚照移不开眼睛。裴文德那清澈瞳眸中分明压抑着巨大的痛楚,却只是随心事微微一波动,他努力在克制自己的声音,以便听起来并非在怨自己。 “许多官员在途中就病逝了,而先帝对此却一无所知。”裴文德跪下,眼圈微微发红:“并非是微臣想要讨什么说法,也并非微臣怨怼先帝,但皇上可知道这种人手里攥了多少人命,而有朝一日甚至有可能把您的命也算进去吗?” “你起来。” 朱厚照上前去拉他的手,仍是那样冰凉。 “皇考对李广之案也是痛极,朕不会重蹈覆辙。刘瑾之事朕自有定夺。裴卿,你快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手怎么这样凉。” “幼时在外,曾落寒症。”裴文德不动声色抽出手,退后几步,只低声道:“单凭皇上今日肯听微臣这番话,臣也一定会找到证据。” 朱厚照静静看着他。 皇考临死前给他的遗言,便是要任用贤臣。他自诩朝中各部有人坐镇,政事有条不紊运转,国无大事,便算是用臣得当。哪怕他渐渐发觉,臣下多多少少都在动手脚,他们媚上欺下,为己私利。 活了二十多年,他在宫里唯一敢信的,不过萧唤云一个。她性子孤傲,却真真切切倾心自己。可相伴太久,她早已越过了爱和情。他敬她,信她。 但真的并不爱她。 可惜她是一个女子,奈何她是一个女子。 外臣里面,裴文德是个异类。他眼中太干净了,干净的仿佛可以把小皇帝早早深藏的一点点真心落在他眼中也不会被浊。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傻,怎么敢这么轻易的说真话。 刘瑾心思不正,他早就看出来了。不作为不代表不知道,只是他还懒得动手罢了。可朝中内外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皆是附和谄媚,尽是赞扬之词。并无一人站出来说,皇上,刘瑾有问题。 好在有他,说出来了。却像是终年深沉的剑鞘中,把那把利剑拔了出来。 既然心思歪的太过,杀了便是。 “唤云,将此事于太后露个风。” “妾明白。” 裙摆曳地,步履轻移。 屋内再度沉寂下来。朱厚照没有看他,只是从一边拿过酒壶,自斟自饮。 “裴卿,朕做到这样,算不算荒淫无度了?”没等他回话,朱厚照只是笑道:“他们既然这么说朕,还搬出了祖制规矩,朕也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 裴文德惊诧的望着皇上。 “你是杨大人举荐的忠臣。”他把自己喝了半杯的酒递给裴文德,倒也不顾仪态的歪着:“却也是朕想要的人。” 裴文德一惊,那金杯险些脱手。他刚要跪,却被朱厚照牵住了袖子。 “裴是好姓。”他似乎是感叹。“你既愿真心待朕,朕便真心待你。你不愿,朕再也不提。” 裴文德眼前心里空白一片,只是耳边这声音愈加轻柔,甚至衔了无奈。 “朕知道了。”看他半晌无话,朱厚照苦笑。心下惊得是自己却也不甚觉得失落,甚至有些庆幸他没有随于众流奉承阿谀。 可裴文德却举起酒杯,喝了那半杯酒。 朱厚照眸子一亮,如有星火滑过。 “臣……不知如何回答。”他把金杯轻轻放下,低声道:“但臣不想离开皇上。” “裴卿,”朱厚照会心一笑:“朕知道什么是不舍得了。” 裴文德叩首,起身却道:“皇上,那座宅子,请皇上收回吧。” 朱厚照一时没反应过来。 “您要赐给臣一座宅子,那是刘瑾硬抢的,原是京中一双老人为子成亲积攒多年才买下。臣不应收,皇上也不应赐。” 朱厚照果然眸中多了一丝凌厉,但还是笑道:“那便不赐了,朕叫他还回去便是。裴卿住在何处?” “仍在杨先生家别院。” “也好。”朱厚照点点头,背手往窗前去:“裴卿,你去吧。朕的心意,便对你干干净净的了。” “皇上……保重身体,微臣告退。” 他刚刚转身,却恍惚听到朱厚照说了一句话。 “朕可以等。” 他转身,但小皇帝仍旧站在窗前,方才仿佛是错觉。 裴文德回到杨府,用过晚饭,与杨一清相谈许久。至晚之时,他推开房门,只见到桌上放着一物。 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一枝桃花,四月芳菲早尽,却难得的还未败去。 花下压着一张笺纸,寥寥数字,并未留名。 借山寺桃花,赠一枝晚春,谢君心意。 ☆、3 3 或是那桃花入梦,此一眠,竟无什么令人尴尬之事。裴文德只看着自己走在山间,越过一处山脚,漫山遍野的桃花林绯红如霞,染尽半边天色,就在此刻撞入眼中。 而那桃林中站着一白衣少年,抬手折下一枝桃花,含笑回眸。 便是那一双桃花眼眸,此生便再也忘不得。 耳畔钟声渺渺,梵音入耳,裴文德回头看到山间远处一白衣僧人走近,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冲他遥遥合十而拜。 “人间憾事百般有,入我门来解此生。” 梵唱天籁,那和尚抬手掷出一物,这话余音缭绕,裴文德伸手去接,在抬头时,和尚早没了踪影。 手里握着的是一块白玉鸾鸟,质地温润,雕工浑如天成。背面刻着小小一个“裴”字。 他再转头,却见落花满地,朱厚照散漫的靠在树下浅浅睡着,白衣上落了片片残红。清风徐来,花瓣摇摇转转,偏有一瓣恰巧落在唇上。 美人衔花,大抵便是如此。 白玉鸾鸟从裴文德手心滑落,他便走向那飞花,俯身轻轻吻了下去。 再度醒来,裴文德心下沉静。那一枝晚春插在一个白瓷瓶中,窗牖半开,西斜的月光落在花间。天边隐隐泛白。 裴文德困意全消,靠在床头盯着那桃花发呆半晌。等到杨府众人晨起,他才推门出去。 而这日杨府清早便来了客。 “杨先生。” 沈庆大步走入厅堂,恭恭敬敬向着杨一清一拜:“我来接我家大人。” 裴文德闻声匆匆咽下最后一口汤,擦了手走过来。沈庆眉间急迫:“大人,有进展。” 裴文德眼睛一眨。不动声色同杨一清告辞,出府上马,往城外奔去。 “出问题的不是公账,是刘府的私帐。”沈庆一大早却是精神的很:“刘瑾家的家仆曾经大批购买那种火芯线,为他义子陈叁结亲制鞭炮用。但他家买的线,足够放上十年八年的鞭炮了,刘府哪有那么多地方来放鞭炮!” 沈庆带着裴文德到了城外京溪旁,这边有个私家买麻绳的作坊,十多台织机吱呀吱呀转着唤醒清晨。 两人牵着马远远看,沈庆一路上嘴就没停下,现在还在说:“后来我查到这里,才发现刘府并不只是买了火芯线。麻绳引线什么的都有,而且,不止这一家。” 裴文德皱了皱眉:“他买那么多线干什么?” 沈庆一拍他肩膀:“大人,用一次□□得烧多少线,您不清楚吗?咱们锦衣卫每年进的火线也差不多这个数了。” 裴文德瞧着这小孩有意思:“你怎么查出来的?刘瑾的私帐,刘府你想进就进?” 沈庆一脸所以然的点头:“不就是想进就进嘛……大人您还不知道吧,京里如果还有人比我轻功好,我就跪下磕头叫他祖宗!”说着他嘿嘿一笑凑过去:“皇上给您那花,也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我放的。您不知道吧!那皇上一片心意可是千山万水重的很哟。” “你小子!”裴文德上手就打:“混熟了连我的玩笑都敢开了是吧!” “没开玩笑!”沈庆捂着头躲在马后跟他绕圈子:“昨天皇上亲自跑了一趟莲山寺,让我送来的!” 裴文德算了算距离,才细细打量沈庆:“你会飞啊?” “差不多吧。”沈庆很不谦虚。 宫里一上午事多繁杂,萧唤云翻完账目,揉着太阳穴起身。素手捻起莲花香盖,余香袅袅飘过。她另撒上一把香粉点上,抬头看到宫女粉黛提着食盒进来。 “姑姑,今日御膳房做了好菜来。”粉黛把食盒搁在一边圆桌上:“皇上刚从莲山寺回来,给太后请了一尊菩萨像。太后高兴的不行,中午特地多做了好些菜来。” 萧唤云筷子一停,拉粉黛坐下一起用饭,一边问她:“莲山寺?大老远的去城外做什么?” “大约是尽孝心,去上个香吧。”粉黛抿着嘴点点头。 “孝心?”萧唤云呵呵一笑:“咱们那爷,是等着别人孝敬的。我还没见过他对其他人怎么上心,”说着她夹起笋片嚼了几口:“对太后……也不可能专门跑出去一趟上香。” 主仆二人闲聊着一顿饭毕,粉黛收拾了食盒出去,萧唤云则拎着账本往尚仪局去。 这月豹房大肆开销均在珠宝这一处,那亏空可是看的她头大。 “姑姑,这是刘公公早先支的账。”司宝司的宫女拿出细账,低声道:“听闻是因为皇庶子喜欢听玉碎的脆响儿,那边就进了不少玉饰,供……”宫女越说越说不下去,萧唤云冷着脸接话:“供着他摔?” “是……” 只听的钗环脆脆一响,萧唤云转身,裙摆凛然带起一股寒气。 她便在太后宫外把朱厚照堵个正着,只把那账本子塞到他怀里。 “爷,听个响儿的可好砸银子呢。” 萧唤云看见太后闻声出来,才微微放低了声音:“您宠钱宁也得有个限度。” “云儿这是怎么了?”太后手中轻捻佛珠,缓步走出来。 “妾见过太后。”萧唤云轻声道:“这月的账目出来了,妾得给皇上过目。” 朱厚照目光闲闲一扫,合了账本放到她手里:“朕知道了。萧娘管账辛苦。”知道她介意钱宁碎玉一事,只笑道:“太后赏你那么多玉玩意儿,你不舍得带,这会儿……”说着从自己腰上摘下一块手心大的玉璧,交到她手上:“以后就带着朕的,跌了也不怕。” 太后倒是眼底含笑看着她:“皇上赏的,你就天天带着罢。” 萧唤云恨恨剜他一眼,接过玉璧谢恩。 她原要回尚宫局去的,宫道漫长,走着走着便有些热。 角门开了一道缝,小路通往御花园。本想着寻个凉亭歇着,走到树后却听的的声响。 远远往那藤萝架下看,可不得了的两个太监抱做一处。萧唤云心底大惊,方要轻声离开,只听的其中一个道:“好兄弟,等着刘爹座上皇位,跟着咱的好日子还长呢。” 萧唤云生生顿住了脚步。 只听下面那个颤声道:“好哥哥,刘爹做了皇上,您可不就是太子爷了。” 萧唤云手里攥紧了玉璧毫无生息,她细细一辨,上面那个正是刘瑾的义子,东厂太监陈叁。 那两人还在做着苟且之事,陈叁声音尖锐的刺耳:“到时候钱宁那骚o货,也得给咱兄弟们玩玩。他还想着用龙袍之事要挟刘爹,刘爹早就给他备好后路了。” 萧唤云听不得腌事,攥紧了裙子跑远去。隔了好一段,才扶着宫墙停下。心跳却越快,咚咚咚的震着脑仁疼。 宫里不该有这么灵的耳朵的,不然脏事都能知道,害的是自己。 萧唤云靠在宫墙上,远远看着一角天空白茫茫的,那阳光极是刺眼。 大约是她今日运气太好,心下稍定,却又听得宫道一边另有人声。 裴文德听闻皇上回宫,自当要去面圣,以报火芯线一事。可刚刚入宫,便被他不愿见的一人拦住了。 钱宁一手转着头发丝,步步紧逼,裴文德退到墙边。 “裴大人,还没有好好认识一下。”钱宁在宫里穿的妥帖,可他眉眼放荡之态却是令人想起一些并不愉快的东西。 这人长的确实好看,朱厚照流连他也情有可原。可裴文德就是不愿见他。厌弃这事,本就无根源。 “在下朱宁。” 裴文德闻言微微皱眉。 皇上喜收义子,赐朱姓,实则是男宠。而在床笫之间,这些乱o伦的称呼仿佛别有一番趣味。 这钱宁便是皇庶子,受宠得很。 可究竟是不是受宠,钱宁已然开始怀疑了。直到昨日皇上快马到莲山寺一夜未归,他忍到极点。刘瑾似乎并不急着帮他产出裴文德这一大患,那便自己动手也是一样的。 可就恰巧碰到了眼中钉。 “裴大人,好计谋。”钱宁冷笑着凑近:“吃不着才是最好的,能让父皇这么念念不忘,我真得向您好好学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裴文德忍着不适从一侧绕开,可钱宁踏过一步堵了上来。 钱宁咬牙切齿把这一句话嚼得生狠:“你是不知道吧,他在与我欢好时叫着裴卿!……裴文德,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一言如五雷轰顶,不仅劈晕了裴文德,转角之外的萧唤云一个趔趄顺着墙边坐了下去。 朱厚照……裴文德……他……叫着裴卿……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文德心头如沸水浇过,若不是入宫前缴了刀,此刻他身上定然是一个血窟窿。“妄议尊上,该当何罪?” “何罪?”钱宁冷笑道:“我有皇庶子的身份便不会死,想做什么都无人可拦我,可你,现在却要让我失了这身份。”他袖中突然一刃刀片抵了上来:“你若是愿意离开京城,我可以派你去江南富贵地,金子,美人,随你去取。如何?” 裴文德看着他几近发狂的一双眼,轻笑出声。 “裴某是陛下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不能离开皇上。” “是不能,还是不愿?” “不能。也不愿。” 看着钱宁眼中一丝恨意,裴文德瞬间反手将他的刀刃夺了下来。 可毕竟钱宁也是精于玩乐,曾经也是锦衣卫,身手不赖。两人便在那宫道上过了几招,而一个不慎,那刀又被他夺了回去。 “裴大人,”他歪头冷然盯着他:“若你今日杀了我,你猜猜父皇会怎样。而若我今日杀了你,你觉得这宫里,会有一点波澜吗?” 裴文德还未说话,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那在你看来,人命便是这般不济,说杀便杀?” 萧唤云凤目冷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冽,每走一步,裙边玉璧便轻轻一响。钱宁自然认出了那是皇上的东西。鼻孔一哼气,收了刀刃,眼睛却上挑着瞟了一眼:“尚宫大人什么时候也喜欢听墙角了。” “钱宁。”萧唤云却直接唤他大名,那厮脸色微微一变,她正色道:“做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后宫最忌恃宠而骄。”她看着钱宁那张脸渐渐扭曲,自是笑道:“别不喜欢听这话,裴大人霁月清风,而你方才却像个泼妇。” 而这一刻裴文德远远望见了向这处走来的朱厚照。 他轻轻看了萧唤云一眼,她袖下示意他退后。 裴文德不解其意,但他还是照做了。 “尚宫大人这嘴,可真是吐不出一点好听的。”钱宁怒极:“你觉得自己高贵到哪里?恃宠而骄轮得到你么?萧唤云,就算是你,我也是说杀就杀。”说着他就去拽萧唤云裙边那玉璧,“呵,这种货色我摔了多少块了,你还宝贝似的带着。你以为父皇他就多么看重你?” 这话说得太不入耳,裴文德都紧蹙了眉头,可萧唤云却不以为意,睫毛微闪,在钱宁的手还没碰到裙边之时,萧唤云嘴角轻轻一提,尖声一喊,摔倒在地。 裴文德看的清楚,他也万万想不到她会摔倒,伸手去接也晚了一步。 何况朱厚照看不清楚。 萧唤云这一倒,生生头上磕下血来。钱宁愣了一下,那明黄衣袍便出现在眼前。 裴文德的手与他一擦而过。 朱厚照把萧唤云打横抱起。 “爷……”萧唤云攥着他的袖子,眼睛里湿了一片。 “唤云!”朱厚照眼中全是慌乱,转身去喊刘瑾:“快传太医!” “是!”刘瑾这也懵了,那能想到会有一日钱宁伤了萧唤云,忙不迭的往太医署跑。 “你这是……”朱厚照与她在宫里一处长大,从未见着她受伤,一时手足无措。萧唤云闭嘴不言语,眼泪扑落落往下掉,我见犹怜,甚至伤心。 那钱宁纵然是恨,却也无可辩驳,唯一可以作证的是他刚刚得罪的裴文德,而萧唤云来这一出,无非是警告他。 可她这警告,未免太绝了些。 “父皇……儿子是无心的……真的是无心的……”钱宁不住的磕头,可为时已晚。 朱厚照抱着萧唤云急得失了分寸,一众人跟着往尚宫局跑。等到太医匆匆赶来,他才余出一刻。 于是半点情谊也无,只冷声道:“宁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这一句,便可毁了他的前程。 尚宫局忙到黄昏。太后都亲自来探视,硬是把那钱宁打发了出宫才罢。 皇上前去太后宫里用膳时,裴文德才走进尚宫局。先前交谈,萧唤云从不在她的尚宫局相邀,她在宫里另有几间屋子。 可皇宫之中,还有素净的如同雪洞一般的地方。屋内全是红椿木桌椅箱笼,笔墨纸砚搁在正位,两侧案上堆着文书账目。屋里仅有的装饰不过几个瓷瓶,两三挂画,点着甜香,而屋外只两缸夜莲红鲤而已。 萧唤云早就醒了,她散落着及腰长发,额间缠着纱布。只穿着家常的青衫湘裙。 裴文德低头道:“尚宫大人原不必这样。” 萧唤云甚是无所谓:“不是为你,我看不惯他许久了。” 她让座在一边圆桌旁,细细看着裴文德,许久苦笑道:“裴大人,你让我心生嫉妒,已是犯了后宫大忌。” 裴文德知道她听到了钱宁的话,一时无言。 “你看,若是真的争宠,他钱宁算什么?我在爷心里的分量,岂是他可以比的?”萧唤云不屑的抬着头,只是嘴角那笑意甚是哀伤:“这些无聊的小心思我不是不会,只是不愿用罢了。今日赶他出去,于己于人,都是好事。” 只听她寥落一声叹:“但有人,会比我的分量重的多。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她偏头,轻声道: “裴文德,你喜欢他吗?” 裴文德望着她一双眼。屋子里没点灯,越来越昏暗,可她眼睛里却还有光。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昏君,荒淫无度。喜欢他是句很难启口的话吧。” “可我喜欢他。”萧唤云添了一把香:“我知道他看似滥情,实则最专情。这皇宫的阴暗他看的太多,为了这个皇位,他不得不收起仅有的一点真心实意。” 裴文德静静听着,却在这香气中闻到一丝桃花味。 “裴大人不是世俗之人。只因偏见蔽目,便不见他真心。”说罢她微微蹙眉,低声嘟哝一句:“我不喜桃花,为他点了这些年的香,仅有的一点点念想,他也不会在尚宫局多留一刻。” 裴文德半晌启齿:“尚宫大人……你这是在劝我吗。” “是。他若开心了,我想我也会开心的。”萧唤云低头轻轻吹开烟气,一双明亮的眸子寒若夜月。 “当然,若你对他无意,我可以送你离开。”萧唤云转身道:“那样说不定某一日,他会把那点真情实意分给我寥寥些许。” 裴文德只是沉默。 她看他踟蹰,只轻声道:“我们一起长大,哪怕是他眨眨眼,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没有必要骗你。” “只要是为他好,我会拉拢一切。” 裴文德沉吟一瞬,下定决心低声道:“微臣忠心皇上,萧尚宫大可放心。刘瑾的证据,我想我拿到了。” 萧唤云脸色一凛,登时关窗闭门。转身一刻,眸中沉沉思虑,卷携着二三杀意。 裴文德离宫回到杨府,已经是深夜。杨一清早听闻钱宁被打发出宫的消息,裴文德只说他伤了萧尚宫,未敢多说什么。 “钱宁走了也好。”杨一清甚是大仇得报的畅快,这厮让皇帝耽于玩乐,他早就恨极。“他与刘瑾两厢只哄着皇上贪玩,政事可都握在他们手里。这明显的要谋逆造反。”杨一清戳着桌角愤愤到:“萧尚宫这伤的值啊。” 裴文德这才反应过来,萧唤云这一举究竟有几重意味。 两人正在商谈,可宫里突然派人来传旨。 “杨大人,皇上宣裴大人伴驾。” 杨一清眼角一抽,震惊的望着裴文德:“你……” “老师,学生也不知道……” “皇上他……你……” 裴文德苦笑:“没有……老师您想多了。”他低声安抚道:“何况,学生有约在身,您知道的。” 他怀里摸出一块白玉鸾鸟,指尖在那“裴”字上轻轻摩挲。 “这便是那和尚给你的东西?他可有说对方是谁?”杨一清接过玉佩细看。 “没说,只说拿着另一块玉佩之人,会是学生相偕一生之人。学生不论如何,都会找到她的。” “在那之前,”裴文德接回玉佩:“此心如玉。” 那玉贴身收好,裴文德转身出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太监没有带他去豹房,也并非是紫禁城。山风遥遥吹来,车驾到了煤山山腰。 “裴大人,皇上在山顶。剩下的路,按规矩您得自己爬。” 裴文德躬身谢过,自是飞身登上煤山。 沈庆大约不知道裴文德轻功也是极好的。 煤山山顶只有一间房室,白石垒成的一个高台。 霜华寥落,风涌星动,天际缭绕着如烟云影,银河迢迢暗度。 他看到那月光柔柔落在白衣少年身上。 朱厚照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白绫云纹长衫,长发半束半散,风掠过,柔柔飞卷。 他手边几个酒坛子,也有的滚落在地,湿了白石酒渍。 朱厚照闻声浅浅回头,月光勾勒脸颊好看的轮廓。酒气上眼,一抹绯色。 “裴卿,你来了。” 裴文德走过去,刚要叩拜,却被他一手拦住。他手心发烫。握在自己冰凉的手上。 “坐,陪朕喝酒。” 他应当是醉了,可醉了也不闹,只比平日显得更安静。可眼角的温柔却是深深浅浅流露出来。 朱厚照喝酒很认真,不怎么说话。可又随意的紧,闷头就灌。 明月中天,他已然坐卧不稳,靠在裴文德身上。 “你说这个皇帝多没意思。”他轻声道:“连唤云……都被逼的用这些她不屑的手段了。” “皇上。”裴文德心中一震。 他都清楚。 “我不想当这个皇帝。从小就不想。”朱厚照歪头在他颈上蹭了蹭:“裴卿,后世会说我朱厚照是个昏君,说我……不配做这个皇帝。” “不。”裴文德伸手,指尖碰到衣料,轻轻揽住他。 “你会是个好皇帝。不管多难,总有人会陪着你。” 朱厚照悠长的呼吸声绕在耳际。 “我……也会。” 他听没听到这句话,星月风云,皆不知晓。 ☆、4 4 钱宁一走,刘瑾在宫里失了左膀右臂,不由得收敛了许多。皇上虽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司礼监的大权还在他手里,但君心得失,人情冷暖,刘瑾却还是敏锐。 直到端午前后,他又往豹房送了一人去。彼时萧唤云也在,正往半人高的玉瓮中添冰,好冰下酒果来吃的。 刘瑾上前悄悄叫了声“爷”,接着转身,眼珠在萧唤云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姑姑今儿也在呢。” 萧唤云只穿着白衫紫裙,腰间缀着玉璧。她平素便是冷着脸,应一声“刘公公”微微欠身。朱厚照在那闷暑节气,总说看着萧娘脸色,再热也凉快下来。 她这时眼睛微眯,看着刘瑾身后那人,神色更是阴沉。只听刘瑾道:“爷,这位是蔚州卫指挥佥事江彬江大人。他呀,一直想着要孝敬爷,奴婢这也是为他诚心所感,便带他给爷来磕个头。” 朱厚照只外披着龙袍,靠着锦垫,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江彬。刘瑾挥挥手,这人跪爬上前:“臣江彬叩拜吾皇万岁。” 江彬也是机灵的,钱宁之事早有听闻,又见刘瑾对萧唤云何等客气,便接着转身又磕头:“见过萧姑姑。” 萧唤云冷笑,随手将冰瓮的盖子扣上,闲闲几步走到朱厚照旁边,裙摆轻摇:“头也磕了,孝心也敬了,江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微臣确有一事。”那江彬抬头,一见他剑眉星目,甚是健武,朱厚照倒也起了些好奇。 “说。” “微臣常年在边关驻守,近日鞑靼人似有动作,且……”他又爬近几步低声道:“安化王……似有不轨之心。”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递上:“具体边关之事微臣皆已写在奏折中,请皇上过目。” 朱厚照眸中懒散之色褪尽,萧唤云接过折子递过去。 午后太后宫内,萧唤云匆匆赶回。沉香燃尽,蜜合缎帘之下,张太后捻着佛珠。 她听到皇上又收了义子的消息,急把萧唤云给叫了回来。 “太后。”萧唤云脸色亦是不甚好看:“那刘瑾所荐之人,乃是边关将领,名为江彬,对军事极有见解,爷……很是喜欢。况他奏折写的中肯,句句字字皆为我大明江山。妾临走时,爷还只是跟他商讨边关作战之事……并无其他。” “皇上还说什么没有?” “升他做了左都督,随行伴驾。” 太后轻轻叹气,目光悠悠远远。“只是别再出第二个钱宁就好。” 萧唤云点头:“妾会仔细看着的。”她上前一步扶过太后,往宫外走去。 太后只一下一下拍着她的手,看她腰间还挂着皇上之前赏的玉璧,低声道:“云儿,哀家把你从小圈在宫里,你可怨哀家?” 萧唤云眼中惊惶,直直跪下:“妾从未怨过太后,能的太后皇上赏识,让妾掌管尚宫局,妾已然感激。” “好孩子,起来。”太后笑道:“哀家本想给你更多的。可如今看来,倒是哀家当年就错了。” “太后……”萧唤云心下苦楚,却只是悄悄掩起:“妾不贪心,如今这样陪着爷,陪着太后,妾觉得很好。” 太后见她这般,许多话也不再多说。 两人循着宫墙慢慢走,没多时,粉黛跑了过来。 “太后,姑姑。”她手里拎着一个小盒,神色急迫。“那边传话过来,杨一清大人被外派宁夏了。” 裴文德得到消息时,正与沈庆在城外查那几家作坊。他登时上马返城,却在杨府一条街外,看到东厂太监把府门围了起来。 领头的陈叁站在两三破旧马车旁,抱着刀面目阴郁。杨一清并不在府中,可杨夫人并其子女,只一人背一小包裹,孤苦无依站在府门外。太监们对那仆从丫鬟叫骂踢打,一时那杨夫人急的竟要哭出声:“官爷,莫要再打了。” 陈叁却视若无睹:“封府!” 杨府两扇大门缓缓关上,东厂太监上前贴了两道白纸黑字的封条。 “官爷,我家老爷只是外派宁夏,为何要封我府邸啊。” 陈叁往天上遥遥一拜:“圣旨这么写,咱家就得这么做。杨大人国之重臣,孤身往宁夏去想必孤单,故而请老夫人并各位哥儿姐儿一起同行,乃是顾杨大人可享天伦之乐。” 陈叁拍拍那破车厢:“杨大人已经启程,老夫人,您快些走,今夜还能往驿站去住。” 裴文德看不下去走上前:“陈公公,好歹让他们带些衣物银两再走吧。您这样将师母赶出来算是什么道理。” 杨夫人见是裴文德,老泪涟涟:“文德,这可怎么办呢。” 陈叁见着裴文德,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哟,裴大人,这么巧呢。咱家是按旨意做事,这时辰不等人呐。” 裴文德上前一步:“陈公公,再不等人,您也不能折辱重臣家眷。还请您通融一步,让老夫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收拾细软再行离京。” 陈叁嘴角笑意更甚:“裴大人,你这可是要抗旨?” “裴某不抗皇上的旨。” 陈叁一听这话脸色微变:“裴文德,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某什么意思陈公公明白。” 陈叁微微抬手,东厂太监们纷纷拔刀。杨老夫人一见这架势着了急:“罢了,文德,我们走便是了,这不与你相干。” “怎么不与他相干?”陈叁取下腰间□□,直直冲着裴文德:“来人,裴文德抗旨不尊,违逆君上,立即抓捕。” “是!” “裴某真是见识了东厂如何办案的。”天光落刃,绣春刀出鞘,裴文德面色深沉,轻一挥手把陈叁连发五箭削落。 “师母,您躲远些!”他回头看了眼杨老夫人。说着长刀一闪,生生把围上的东厂太监逼开一步。 “文德,莫要打了!”杨老夫人转头,拉过一个家丁:“你快去锦衣卫,去找沈庆大人!去呀!” 裴文德抬手挡住劈来的长刀,跳起将几人踢开。在这左右夹击下竟还应付的绰绰有余。陈叁面色愈加阴沉,指尖微光一闪。 裴文德肩上酸痛,再一看,飞刀擦着肩头割过,衣上洇出血渍。他臂上失力,被一棍击倒。 “带走。”陈叁拍拍手,冷笑着扫了一眼杨府众人。 沈庆在回城路上亦被围堵。全是黑衣刺客,功夫不弱。可打来打去并不伤他。这一拖延,等他赶到杨府门前,裴文德早已被带走。 “我家大人呢?”沈庆抓住一旁摊贩的胳膊急声问。 那摊贩细细认了认:“沈小相公吧!你来晚了呀!那些太监把裴大人抓走了。裴大人还受了伤啊!” 沈庆脑中轰然。翻身上马,看着空旷街道却不知该去何处。那脑中堵滞,半晌想起:“对!去找皇上!去找皇上!” 他冲入豹房,飞檐走壁,可并未寻到朱厚照的身影。 “这位姐姐!皇上在哪里?”他匆忙中抓到一个宫女。那宫女吓了一跳,半晌哆哆嗦嗦道:“皇上带着江大人出去了。” “出去?去了哪里?” “出宫去了,奴……奴婢不知道。” 沈庆扶着宫墙险些没缓过气来。这一出宫,偌大京城可要怎么找。 他心急如焚,不停的跺脚,那宫女匆匆跑走,沈庆看着她的背影却突然福至心灵。 “是了,还有萧尚宫!” 粉黛正在给香炉里添香,却突然听的背后声响,他一回头,只看到穿着飞鱼服的一位少年翻墙跳进院子,发丝散乱贴在额角,气喘吁吁。 “萧尚宫呢!” “你是谁?!”粉黛惊道。 萧唤云听到动静从尚宫局走出,沈庆上前一步跪拜:“尚宫大人,我家大人被陈叁抓了!皇上出宫去了,在下找不着。” “陈叁抓了裴文德?”萧唤云心下一惊。 他们暗查刘瑾许久,重要证据都在裴文德手里,若刘瑾知道了什么……不论是暗中处死还是提前谋反,结局都是不可知的而极不乐观的。 他被抓,定然是与杨一清外放一事有关。 “尚宫大人!”沈庆急的脸色发白。 萧唤云回屋取过令牌,转身大步出门,边走边吩咐:“沈庆去调你其他的弟兄在宫门等我,粉黛立刻去内阁,将调任杨一清大人的旨意取调慎查,请大人们决断。” “是!” 长街上马蹄惊过,只见一女子策马在前,匆匆冲过纷扰的街市。西街尚未复原,倚情楼香门紧闭,定然不在那处。杨府在城东,若是瞒天过海之计,也应不会在城东。 这个江彬……果然还是刘瑾的走狗。萧唤云银牙咬紧,再一抽马鞭。 花街柳巷,她一女子却也竟要熟门熟路了。可朱厚照不在,不论怎么找都不在。萧唤云越是着急越是没有思绪。 “爷,你到底在哪里!裴文德的命你不要了吗?!” 而这时,城东的一家酒楼里,江彬与刘瑾正一左一右布菜。 “爷,这家馆子虽然不甚华贵,但做的菜却是好吃的紧。”刘瑾端着一碗鱼汤搁在朱厚照面前:“这鱼新鲜着呢,爷您尝尝。” 朱厚照兴致却不很高,他心里总觉得茫茫然的不安,食不知味:“刘瑾,不用再上了。这些够了。” “是。”刘瑾唯唯诺诺,同江彬使了个眼色,退了下去。 江彬只转头笑道:“父皇节俭,儿子与边关将士们常年吃不到大鱼大肉,吃沙子倒是多得很。” 朱厚照把那鱼汤推到他面前:“那朕就把这碗汤赏给彬儿。” 江彬跪下谢恩:“父皇爱重,儿臣感激,更替边关将士感激。” 只见那酒楼老板却端着一碗粥上了楼。朱厚照瞥了一眼不耐烦道:“不是说不用上了么?” “贵人不知,这是本店的招牌,安乐粥。”那酒楼老板笑盈盈道:“贵人出手阔绰,这粥是本店赠的,以表小小心意。” 朱厚照只得接下,尝了一口,回味甘甜,真是好喝。 那老板可是得意:“这粥啊可是杨大人给赠的名,他每日早上都要来买一碗喝的,长寿健体,取安乐昌平之意。”可那老板接着一叹气:“可惜杨大人被派去宁夏,一家人都走了。” 江彬脸色微微一变。 朱厚照搁下碗:“杨大人?哪个杨大人?” “杨一清杨大人啊!”那老板低声道:“贵人不知道,这事上午闹的满城风雨,杨家封了府,那位锦衣卫裴大人也不知因为何事,被东厂抓走了……” 这老板而后说了什么,朱厚照一句也未入耳,他只听得,裴文德被东厂抓了。他登时拍桌起身,眸中怒意沸然。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一下落入悬崖,悬着无底。 江彬大惊失色,他瞒天瞒地,哪里知道让这一个酒楼老板说了出来。 刘瑾一上楼便听到这话,脚一崴险些滚下楼去。 朱厚照凌厉的目光落在刘瑾身上,他连滚带爬:“爷,奴婢不知道裴大人的事啊!” “去诏狱!” 长街快马,朱厚照心中激起一团火,烧的他愈加暴躁。正在街口却看另有一队人策马而来,定睛一看竟是萧唤云。 “你到底去哪里了!裴文德他……”萧唤云心下一松,双眼昏黑,摇摇晃晃就要从马上坠下。朱厚照上前扶一把,同沈庆说:“送她回宫。” 言毕,他策马往诏狱去。 大明朝的诏狱,乃皇帝亲下诏书定罪关押解释重臣贵官。 裴文德肩上巨痛,他只是死死咬着牙,额上冷汗浸透,一声不吭。 陈叁直接命人带他去了刑房,扒下官服卸去绣春刀,捆在木柱上。 狱中无光,他身前却有莹莹亮色。陈叁上前去摸那玉:“裴大人,居然有这种好东西?” 裴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德眸中清冷,只沉声道:“放下。” 那陈叁却用力一拽:“放下?诏狱里的东西,就是我陈叁的东西。”他颠了颠那玉,甚是满意收入怀中。裴文德恨狠狠一挣,却被捆在柱上动弹不得。 陈叁笑嘻嘻看着他咬牙切齿,施施然坐到对面桌上,对着两个狱卒点点头,云淡风轻一句:“打吧。” “陈叁,裴某无罪,你这是用私刑,将我大明律视为何物?” “大明律?”陈叁摇头晃脑:“那是什么东西?诏狱里我陈叁就是律!打!” “飕!”长鞭甩了过来,卷在颈上,抽出一条血渍。 陈叁在那边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打得好打得好!再抽响些!” 又一鞭落下,裴文德咬着嘴唇出了血。他始终一声不吭,只是抬头看着陈叁:“陈叁,有人告诉我,要给自己留后路。” “后路,咱家有啊。”陈叁手指在空中转了转:“大事一成,你们,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哈!” 裴文德心底一凛。大事……刘瑾谋划到什么程度了? 陈叁看他始终不不吭声,脸色却苍白,唇下渗出血来显得妖冶至极。他突然抬手止住那两个狱卒,让人退下后,站在了裴文德面前。 裴文德抬眼狠狠看着他。陈叁只掐住他的脖子逼他抬头。 “裴大人,”他轻声道:“难怪皇上对你念念不忘。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确是很讨人怜惜。” 裴文德扭开头:“滚!” “啧啧啧,裴大人脾气可真不好。”陈叁饶有兴致的凑近看他:“爹娘给一副好皮囊,就是天降的福气。” 裴文德厌恶的撇开头,只是不答,这却激怒了陈叁,他手往下一抓:“别以为你比咱们多了个玩意,就眼睛长天上了。在这诏狱是我陈叁的,阎王爷都得听我的。” 他眼中是扭曲的嫉妒和恶意。转身又取过鞭子,冲着腰间一抽。那血渍瞬间漫上衣料。 裴文德低头一笑:“阎王爷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们这些人罢了。” 陈叁怒极,拔出一把匕首。 转瞬之间,滚烫的手死死掐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掰,只听得“嘎嘣”一声,匕首当啷啷落在地上。他半边胳臂被生生掰断。 陈叁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裴文德缓缓睁开眼,汗落在眼睛里生疼。他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却只是觉得心痛。身后手被松开,他被这人抱紧。 “裴卿……文德……” “臣……没事……” 刘瑾小跑着赶来,只见皇上跟那裴文德抱在一处,心底彻彻底底凉了一半。 可下一秒皇上转过身,眼睛通红,没有一丝生气。冰冷的如同怨鬼附体。 刘瑾跪倒在地。 朱厚照把人揽在身边,冷声道:“刘瑾,诏狱什么时候就是陈叁的了?” “爷……爷……奴婢不知这混货吃了什么狗熊心豹子胆,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朕的人,也是你们想抓就抓,想打就打,想辱便辱的吗?!”朱厚照一声一声只问如同天雷劈落,刘瑾缩成一团只是磕头,涕泪具下:“爷,这混货是不要命了,爷您消消气,奴婢惩治他!” 裴文德长长吐出一口气。 “皇上……” 朱厚照紧忙转身,那一瞬间眸子里的戾气散尽,只是紧张的看着他。 “陈叁抢了臣的东西,可否让他还回来。” 那刘瑾急急忙忙爬上前去,翻开陈叁的衣服,把那玉小心翼翼捧上来:“裴大人,是这混货胆大包天,您大人大量……” 这话未尽,朱厚照一手夺过那玉,扶着裴文德便往外走。 刘瑾抹一把泪,只听见朱厚照声音沉沉,如重剑悬顶。 “刘瑾,你手下若都是这种狗东西,你也不用待在司礼监了。” 他反手抽出御前侍卫的刀刃,眼中杀戮之气飞卷,抬手一掷,拿刀擦着刘瑾耳边而过,直直插进陈叁的心口。那厮只动了动,便再无声息。 朱厚照抱着裴文德,登车匆匆前往豹房。他身上的血把龙袍浸透。朱厚照不敢放手,一路上只是轻唤他的名字。 “裴卿……文德……千万不要睡……” 裴文德闻着浅浅的桃花香气,缓缓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皇上,臣不过是外伤……” 朱厚照咬着牙把眼中杀气压下,低下头去抵着他的额头:“朕知道,朕知道。可裴卿,朕真的怕极了……” 他紧紧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推开车门,风吹桐叶的声钻入车中。四下很是安静,隐隐听得悠远的丝竹声响,恍如天外。 朱厚照稳稳抱着他,侧身为他挡住阳光。裴文德只看着那是一间不大的院子,没有豹房那般金雕玉琢,只是灰瓦木墙,垂着素白窗纱。屋外一排梧桐正葱葱茏茏。 朱厚照推开门,屋内只一厅一室,浅木的桌椅箱笼。里屋床上铺着丝褥锦被,朱厚照把人轻轻放在床上。 “皇上,太医到了。” 朱厚照只坐在一边陪着,那太医进来看一眼把了脉,便出门去调药膏。 “皇上,裴大人这皮外伤虽是重了些,但无性命之忧,老臣这药膏每日涂两次,最多十日就好。只是饮食上得注意,忌油腻忌辛辣。” 那太医却也是人精,开了方子后,便把那调好的药膏放在屋里退出去了。宫女跟着出去抓药,把门闭死。 裴文德额上全是冷汗。 朱厚照心下痛极,手指微抖拉开他的衣带。 “裴卿,忍着点,有点痛。” 伤口同衣衫黏在一处,裴文德痛的战栗不止,只一把拽住朱厚照的衣衫:“皇上,您还是快一些,不然更疼。” 费了好些力气把那血衣剥下,榻上又前后沾了血。裴文德歪头靠在他身边,那伤痕上落下窗外的落日余晖。 朱厚照轻轻拿过药膏,一手揽着他轻轻上药。 窗外雀儿叽叽喳喳,四下寂静无声,只是裴文德吃痛而紧错的呼吸声。 “朕……对不起你。”他半晌嗫嚅。 裴文德悄悄攥紧了他衣袍的下摆,只是叹道:“可皇上还是来救臣了。实则是臣做事不经考虑,莽撞了。” 朱厚照给他涂了药,那纱布裹了一身,却还有浅浅的血渍渗出。他心底满是自责,只抱着他不撒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皇上,可否先容臣穿上衣服。”裴文德轻轻开口打破沉默,朱厚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朕傻了。” 他打开一边的箱柜,从中取出一套新衣,白罗质地轻柔而软。裴文德难得不再推拒,任他帮忙穿衣。交叠的领口下,颈上的伤透出浅淡的微红。朱厚照低头给他系上衣带。只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双眸子里不掩轻柔笑意。 他便伸手轻轻碰上颈上伤痕,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裴文德下意识后躲,却被他一把拽到怀里。 皇上侧过头去,在他的伤处软软一吻。鼻息萦绕在颈边耳侧,裴文德一瞬间错了气。 他试探着伸手。 终于把朱厚照圈在自己的怀抱里。 “皇上……”他声音低哑,却柔得如同春日和风。 “你……听得见臣的心跳声吗?” 朱厚照不知为何眼中酸涩,他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挂了一点湿意。 “咚咚。” “咚咚。” “咚咚。” “文德……”朱厚照仍旧闭着眼:“你抱朕了是吗?” “是。” “我是在做梦吗?” “臣身上的伤疼得很,不是梦。” 裴文德声音低沉而缓慢,如一汪深山中的泉水,悠悠荡荡灌入朱厚照心底无人之地。 久埋的一颗种子,悄悄发芽,开出了花。 朱厚照睁开眼,看着他才笑道:“朕……很欢喜。可都忘了你还伤着。” 说着他轻轻放开裴文德,召人来换了床褥,又指名要清粥小菜,催促小厨房去做。 裴文德只靠在床边歪头看他。 君不君,臣不臣。可在这夕阳下听着梧桐风声,竟令人安定,万般喜乐。 “文德。”朱厚照坐在他床边,从怀里把那玉拿出来:“这是你的东西吧。” 裴文德眼中微微一暗,却还是伸手接过。 “皇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朱厚照静静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这是一个约定,幼年时一个白衣和尚要度我出家,可裴家只我一个儿子,于是那和尚便把玉给我,只说拿着另一半玉佩之人,是我相偕一生之人。” 裴文德放下玉佩,伸手去握朱厚照的手。 “我不愿负他人……我须得等她。” 朱厚照仍是专注的看着他。 “可臣今日险些要死之时,想到的只是皇上。”他眼睛里蕴了一层泪意:“如果我死了,皇上孤身一人,我放不下。” “文德……” “我心里有一个人。”裴文德转头看着那玉,只道:“但此约已定,此心如玉,我要等。” “好。” 朱厚照轻轻拭去他眼角一点点湿意,柔声道:“朕说过的……” “朕可以等。” 裴文德终于真真切切听到了这一句话。不再躲闪,不再飘渺。 “你若等她一生,我便等你一生。”朱厚照郑重发誓:“这样,是否也算相偕一生?” “等你我老了,白发苍苍,须得互相搀扶着才能挪步时,若有老妪再拿那玉佩来寻人,她也不好把你从朕身边抢去了。” 裴文德嘴角含笑,伸手把皇上一拉,两人摔到床上。 “别闹!”朱厚照撑着床褥险些又碰到他的伤,紧张的不行。可那人眼中似有余晖,灼灼华华。 “皇上的歪理,听着怎么这么舒心呢?” 朱厚照侧身在他身边靠着,只左右看那白玉鸾鸟,半晌道:“朕怎么觉得这东西这样眼熟?” 裴文德诧异的转头看他,那玉上似有飘飘渺渺的光影闪烁。 “钱宁进过许多玉玩意儿。朕说不定……真的见过。” 朱厚照只这样想,便等不得了,跳下床去一旁书桌上摹画了样子。 “传旨尚仪局,去找找宫里有没有这个玉佩。” “是。” 他转身,握住裴文德的手。 “文德,说不定……说不定朕就是你要等的人呢?” ☆、5 5 垂花门下烧着药坛,苦涩的味道绕着宫墙冉冉升腾,随风化去。尚宫大人在外奔波许久,着了风,又加一时心急,有晕厥之状。 她醒时檀香清浅,只听得窗外低语,轻唤了一声,粉黛才进门,一五一十把皇上救裴文德去豹房的事情说了。 “姑姑,内阁的各位大人对杨大人外放一概不知。我是亲眼看到他们接到司礼监的旨意。他们并不比我们得知要快……甚至,要更晚。”粉黛低声道:“姑姑,这司礼监可是越权。” “刘瑾……动作太快了……”手边凉茶尽数倾入香炉,余烟霎时散去。 这让她觉得屋里憋闷,便在宫门前站了半刻,只觉得今年的盛夏来的太早。 没过多久,太后宫里掌事姑姑匆匆赶来。萧唤云与她远远相望,心底无端不安。 珠帘垂落,花窗尽合。萧唤云抬头,只看太后目光谲杂。 “跪下。” 萧唤云心中一惊,匆忙端正跪拜。 “你为什么不告诉哀家,那日救皇帝的是裴文德。”太后手中佛珠被她重重拍在一旁案上:“今日皇上亲下诏狱把人带走,安置在豹房之中。眼见又是一个男宠了,萧唤云,你瞒得哀家这么久!” 萧唤云茫然:“太后,妾那日回来便说,是有一锦衣卫救了爷,您并未多问,妾如何知道……” “皇上有没有要了他!”太后直直抛出这个问题。 “妾不知。”萧唤云急道:“太后放心,裴大人是忠臣而非宠臣,并不常见爷的。他甚至见妾更多。”她咬牙和盘托出:“是爷命裴大人和妾去查刘瑾谋逆一事,裴大人在外,甚少入宫。” “放心?” 只听的“咯嘣”一声,那佛珠被太后掐断,咯啦啦滚了一地。 “云儿。哀家常对你说家贼难防,因为没人知道家贼是谁。” “皇上宠谁,哀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裴文德他不能与皇上太近。你怎么……这么糊涂!” 那声音太过冰冷,一字一句扎紧萧唤云心里。她眼睛颤抖,嘴唇微微一动,声音虚的一碰就散:“太后,您在怀疑……裴大人?” “为何他回京第一日,西街便被火烧?为何他遇到皇上当夜就被晋封?为何皇上念念不忘是他?为何……”太后死死盯着萧唤云:“他那时救走的偏就是皇上,而不是你?” 萧唤云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完全不能理解:“太后,他救皇上……或是救我……本不相干。” “你觉得只是巧合吗?”太后冷笑:“裴家冤案乃先帝失察,他家在外辗转受苦十几年,裴牧临死未正名。你怎么就确定,裴文德没有报复皇上之心?!” “太后……”萧唤云脸上一滴泪落下,却是失了神采。“您这是诛心……妾……妾无法相信。妾只知道裴大人是真的忠于皇上的!” “如果只是查案就说明他忠于皇帝,”太后上前冷冷看着她:“云儿,你觉得你能说服你自己吗?” 萧唤云一时无言。 她信他,单单纯纯是因为朱厚照信他。 可朱厚照是否信他?或是,他只是被迷惑? 萧唤云原本以为自己看得透的。 可太后的逼问,她无可辩驳。 “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家什么都可以不管。唯独阿照,他的安全是哀家这辈子唯一担心的事情。”太后少有的显露出沧桑和疲惫,她转身看着萧唤云:“云儿,你得替哀家……守好他。所以哀家不允许任何会威胁阿照的人在他身边。” 萧唤云双目无神,半晌缓缓磕了个头。 “妾……晓得了。” 掌事姑姑敲开门,天欲晚,暖阁内已经开始布菜。 “太后。那边传话过来,皇上封裴文德为御前统领。” 裴文德看着手中的金牌,微微蹙眉。 “皇上,这可是您的御前侍卫。” “是。”朱厚照点头:“所以交给你朕才放心。也只有在你手里,才会有它该有的作用。” 裴文德起身,握紧了金牌。 皇上站在窗边,天光缓缓褪去,星河涌过。 “朕,要杀刘瑾。” 当夜朱厚照并未在豹房留宿,而是匆匆回了宫。太后宫里灯火长明,半夜才暗下。 这厢且按下不提,只是尚宫局内,萧唤云当夜噩梦缠身。 她隐约见着太和殿上金光灼目,朱厚照端坐皇位,眉目间是她揣测不到的意味。而裴文德站在他身后,端的是一派忠心赤骨。 恍惚上前去,眼前迷雾纷纷。 耳畔咯啦啦珠子滚落的声音,吵的人心浮气躁。 眼前忽然明光如幕,萧唤云抬手,只看到那是绣春刀映射的日光。 裴文德忽然在后拔刀,那刀刃向着朱厚照落去。 “不要!!!” 一瞬间光芒散去,耳畔涌入夏虫轻鸣。窗外夏日浅浅夜风裹杂着憋闷,床帐微动。 萧唤云无力的靠在床边,呼吸仍是急促。 外头碧纱橱里睡着的粉黛闻声起身,点了一盏琉璃灯挑帘:“姑姑,怎么了?” 萧唤云抬袖擦了擦冷汗,顺了半晌气才弱弱道:“无事……噩梦罢了。” 粉黛搁下灯,提了瓷茶壶来到了满满一杯温水:“姑姑近日担忧太过,我去太医署给姑姑拿些安眠的方子吧。” “不用。” 萧唤云失魂落魄,两手抱着那大杯,目光散乱如絮。 “粉黛,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该怎么办?” “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呢?”粉黛趴在床边瞅着她:“奴婢刚进宫的时候,送个糕点都会被各宫姑姑骂。若是做错了事,以后改了便是。” 萧唤云低头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是啊,改了便是……” 八月来时,带着变故。安化王朱叛乱,杨一清、张永带兵平叛,捷报一封一封送往京城。 或许这只是一场掀不起风浪的变故,每朝每代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波澜。 朱厚照心有计较,清了仆从,往裴文德那边去。 那间屋子裴文德便一直住着了。 宁夏需要重臣坐镇,派杨一清去论理是个好安排。朱厚照之后没说刘瑾什么,只是亲自下旨派人去追杨府家眷,好生安抚,赠金银又派兵沿路护送,才算了结。 裴文德自不便住在杨府。 朱厚照给他的屋子实则是早布置好的,只是他许久不敢要他搬来罢了。 这里实则在豹房外围,离着偏门很近,他平日进出方便,不吵闹也少人打扰。他清楚裴文德心中仍有介蒂,故而严令禁止豹房中人到这处去。 可裴文德却不在,他整日价在锦衣卫和御前两头跑,不放心皇上,硬是要亲自监察刘瑾的动向。 皇上有些败兴而归,刚转身又却步,只推开门进屋,在那桌边铺纸,执笔潇潇洒洒几个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而后他便拎着奏折回去了。 等到裴文德晚间回到屋子,只看着镇纸下这飞毫泼墨,无奈笑出声。 “这什么意思啊?”沈庆皱眉:“是说明天要下雨吗?” 裴文德收好这纸,笑道:“不,这是有人心里委屈,不高兴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没见到“君子”,自然是“不喜”。 “不懂……”沈庆撂手,自去取一旁茶杯:“读书人文绉绉的,说话也不好好说,让人看的头疼。”说着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灌下去:“还不如抓刘瑾的小尾巴来的有意思。” 这沈庆,正是立了大功。一来二去也鄙夷刘瑾为人,无人时只直呼其大名,并要啐骂一番才解气。 前月杨府一事,他被黑衣刺客所拦。这少年胆大心细,不知翻了刘府几次墙,顺藤摸瓜,居然发觉了城外刘瑾豢养的死士私兵。那日拦他的正是刘瑾之人。 故而裴文德诏狱一事,刘瑾不可能干干净净一无所知。 朱厚照知道此事后,嘴角噙着笑,掰断了一支朱笔。 “快了。” 琉璃灯烛火颤摇,映着他脸庞发白,眼神却是愈加坚定。 朱厚照仿佛突然勤政了些许,从前不怎么看奏折,渐渐的要来亲自过目。可哪怕是浅浅一翻看便撂下,刘瑾都觉得心底不安。 权力从手中一点一点被夺去,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张永、杨一清即将带兵回京,同为八虎之一的张永早早寄给他密信,宽慰他不必太过忧心。 可安化王打的就是刘瑾谋反的旗号起的兵,刘瑾不可能不忧心。 因着裴文德的缘故,朱厚照并不常见江彬。皇上虽然待自己一如往昔,大权也仍在手,可刘瑾就是觉得,朱厚照疏远他了。 “刘爹,再不动手可就迟了!” “是啊刘爹,那杨一清若是回京,仗着军功您也不好再动他,或者那个裴文德了!” 密室内,暗光照不见他手上暴起的青筋。却只听他声音阴沉:“挡我者,死。” 朱墙夏风熏人醉,轻吟呓语,皆是相思味。 尚宫局花窗大敞,唤云只是家常的青衫罗裙,同粉黛一处着手宫中内务。张永、杨一清回京自是要设宴封赏,一应事务皆是尚宫局与司礼监协办。 刘瑾一手提着衣摆,悄没生息的走入了尚宫局。 粉黛正抄着礼单,只一抬头便看到窗下一人笑得看着她,吓得跌了砚台。萧唤云往这边望去,见那刘瑾笑嘻嘻走进:“姑姑忙呢?” 粉黛惊惶,跪下收拾。萧唤云并无甚好脸色:“刘公公无事来尚宫局作甚?不需得在爷身边伺候吗?” “哎!”刘瑾摇摇手,走近几步:“裴大人在爷身边伺候着,哪儿轮得到咱家不长眼色呢。” 这只是说着,萧唤云便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香味,霎时手脚发软,手中那笔啪嗒掉到地上。 “好姑姑……”刘瑾那声音忽远忽近:“若是你不与那姓裴的走得近,咱家还可容你。可惜了姑姑这美人胚子……” 萧唤云眼前云霭雾绕,只恍惚看着刘瑾抓了自己的胳膊就要往外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我们尚宫大人是后宫女官之首,哪里轮得到你来动手动脚!” 粉黛见状,踉跄过去推开刘瑾,可也不慎闻到那香气。 “呸,小浪蹄子!”刘瑾把人一带一推,粉黛晕晕沉沉跌了出去:“给咱家暖床都排不上!” 粉黛心中急切,却被那门槛一绊。只以为要跌下去,忽的身后一双温凉的手轻轻揽住她的手腕。 粉黛转头,只看到天光之下那人脸廓锋毅,剑眉间自有不羁之气。那一双眼蕴了怒意,却澄亮如一。 他低低一声“姑娘小心”,便提步上前扣紧了刘瑾的手腕。那绣春刀并不出鞘,只刀鞘一撞,他将人踹出了院子。 萧唤云被人轻轻扶起。 “尚宫大人,你没事吧?” 萧唤云手臂无力垂落,正碰到他那刀。心下一横拽了半截出来,往自己手腕是一抹。霎时衣袖染血,痛彻钻心,她灵台才清明了些。 “萧尚宫……”裴文德一惊。 “裴文德!咱家与你,不共戴天!”却只听到刘瑾在外哆哆嗦嗦起身,一根手指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裴文德眸如寒星冷冷一瞥,那刘瑾愤而甩袖,仓惶而去。 “裴文德?……” 他闻声转身,只见方才搭一把手的小宫女痴痴立在门旁,神色极是复杂。 “裴文德……原来你就是裴文德……竟是这般俊俏疏朗的好郎君……”粉黛苦笑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把那浅浅深深的朦胧意味压了压:“传言毁人不浅。裴大人,多谢。” “你怎么来了?”萧唤云虚弱至极,下意识躲开他搀扶的手。 “皇上说,明日动手。” 他声音有一点点哑,却坚定不移。 萧唤云闭了闭眼睛:“杨大人说动张永了?” “是。老师与张永将联名列陈刘瑾谋逆之罪证。萧尚宫,您的折子也该递了。” “我知道了。”萧唤云低声道:“告诉爷,宫里他不必担忧。”她顿了顿,目光复杂看着他:“……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正德五年,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在张永、杨一清等人等人一封折子的逼迫下起兵围宫。 大殿之上,朱厚照端坐皇位。而在大殿之外,裴文德一人一刀,遥遥望着刘瑾。 “裴文德。” 刘瑾高声道:“若你愿意让开这条路,咱家可以不杀你。” 裴文德不为所动,只是拔刀而向。 “令尊裴牧大人,可就是被先皇下令流放的!你自小离京,辗转千里,坠渊身患寒症一事,可都是跟你身后这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裴文德,你不报仇了吗!” “咱家可以公侯将相许你,朱厚照这种人,做不了好皇上!” “不要被他几句好话所迷惑。刘瑾讥笑道:“他豹房宠姬妾男千百,分给你的心意能有多少?你守着一个昏君,也救不回大明江山。” 朱厚照只是静静看着裴文德。他的背影坚定,瘦高一人,却成了他仅有的屏障。 半晌只听他轻轻开口: “皇上对我的真心,我自己知道。他的江山,我替他守一刻,是一刻。” 紫禁城外,张永大军压阵。 金水桥外血流如溪,紫禁城内君臣静候。裴文德与张永内外夹击,一战从上午一直僵持到夜幕垂垂,刘瑾伏诛。张永带人查抄刘府,搜出玉带龙袍等证物数十箱,兵甲军械上千,金银珠宝不可计数。 太和殿上,朱厚照沉目静坐,张太后垂帘不语,大臣们纵惶惶然,可皇上稳如泰山,却难得的如同定心柱一般。 众臣不得不仔细看着这位在他们口中耽于玩乐的皇帝。 朱厚照面不改色听完张永之报,只挥挥手。 而这时萧尚宫一本奏折递上,列数刘瑾谋逆贪污谋害忠臣卖官鬻爵等数十条大罪,更是震惊朝野。 “诸位爱卿。” 皇帝仍和原来一般,靠在软垫上一副闲散之态:“都说说吧,该怎么处置?” 刑部自有人出头:“回皇上,株连九族,凌迟处死。” 朱厚照眼中仍是淡淡,语气也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他抬手,眼风陡然凌厉,嘴唇轻轻一动。 “带他上来。” 刘瑾被押,一步一踉跄。 毕竟朝夕相处数十年,朱厚照只是高高俯视他,眸中清冷如陌。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没什么可说的。”刘瑾看了一眼皇上,又看大臣列队中的张永,杨一清。又看太后身边的萧唤云,最后看向皇位之旁,随王伴驾的御前统领裴文德。 “朱厚照,你才是最可怕的那个,心思深沉至此我都发觉不来。”他阴阴笑着,继而放声大笑。那声音尖锐刺耳,听起来可怖至极。 可他突然止住笑声,恶狠狠的盯着朱厚照。 “咯哒。” 裴文德只听的身后一声轻响,下意识绣春刀出鞘。 眼前白光一闪,萧唤云看到裴文德拔出刀,银刃冲着朱厚照落下。 “皇上小心!” “皇儿!”张太后心惊晕眩。 “玎”“” 朱厚照只是坦然坐着,眼睛都未眨一下。在他身后,两柄短刀被绣春刀半空劈落,掉在地上,持扇舆的两个宫女倒地而亡。 众臣拾回一口气,那刘瑾怒极大喝一声,愤而捶地。 朱厚照淡淡道:“带下去。” 张太后这才看到,那是刘瑾留下的最后一招,两柄短刀正冲着皇位上的朱厚照。可她仍是心惊胆战:“他怎么能带刀上殿!” “裴卿是朕的御前统领。”朱厚照转头看他,眼底蕴了一点温软。“有裴卿在,母后不用担心朕。” 萧唤云内心堵的紧。却还是暗暗退后几步。 方才那场景与她梦中如出一辙,可如果那一刀真的砍向朱厚照呢…… 刘瑾仍在挣扎。他在拖出殿门外的一刻,突然大声道:“我要举发!” 朱厚照闻言冷声道:“你觉得你的同党还会安然无恙吗?” 刘瑾奸邪一笑。 “我要举发,御前统领裴文德与尚宫局尚宫萧唤云,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内外勾结意图不轨!” “刘瑾你血口喷人!!” 萧唤云一听如五雷轰顶,登时站出去便指责道:“你可知污蔑朝廷重臣是何罪!” “反正我都得死!”刘瑾盯着问她:“我倒是可怜你,可怜你一无所知!” 百官一时切切私语。萧唤云震惊的望着大殿众人。那怀疑甚至鄙夷的目光陡然积攒道自己身上。 她转头,太后目光古怪。 这时朱厚照轻轻开口:“裴卿,你怎么看?” 裴文德叩拜:“臣没有,臣与萧大人霁月光风,清清白白。” 朱厚照起身,只斜站一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正站在裴文德身前,挡住来自众臣的目光。 “真心实意和挑拨离间,朕分得清。”他朗声道:“萧尚宫和裴卿是朕的左膀右臂。此等传言,若朕再听到,便以诽谤朝臣之罪论处。” 他摇了摇手:“刘瑾之案内阁按律处置,散了吧。” 萧唤云艰难的走上前,太后却不曾等她,径自离去。 云落风起,夹杂在曲折宫墙间。一点莹莹光亮缓缓移动着。 裴文德心事重重。刘瑾那最后一击,他心中无愧,可也不得不担心皇上多心,百官多心,太后多心。况且太后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充满敌意。 他只跟着朱厚照慢慢走,两厢静默无言。不知走了多久,朱厚照停步,裴文德直接撞了上去。 只听的朱厚照轻声一叹,把手中琉璃灯搁下:“文德……朕并不信那些鬼话,你这样子又是要如何?” “皇上,刘瑾为何那样说?” “诛心之论,你在意便是落了他的套。”朱厚照扶住他两肩,软声道:“刘瑾已伏诛,你是大功臣。能不能喜悦些许?朕心里难得松快。” 裴文德嘴角微提:“哪有皇上这样的。” “朕又不会哄人……”朱厚照揉了揉太阳穴:“别多心了。再说,你是守约之人,朕信你对唤云无意。”他无奈道:“何况朕知道……她喜欢的是朕。而朕……” “终究负她。” 朱厚照拍了拍衣上折皱,似是把那烦心之事扫去:“算了,不提这些。” 裴文德点头,这才发现他跟皇上已经走出了宫,在往煤山去的路上,身后侍卫隔着一段路远远跟着。 繁星如梦,朱厚照的笑意被暖光晕得愈加柔软。 “怎么到这儿来了?”裴文德跟着他往上走。 “这里是京城至高处。”朱厚照扶着古木枝干远远一扫,“从这里,可以看到万家灯火。”说罢他微微皱眉:“就是爬上去有些麻烦。” 裴文德心下一动,拉住他的手。 “皇上,臣冒犯了。” 说着,他揽住皇上的腰,脚尖一点腾空而起。 “哎!文德……!!” 耳畔风声呼啸,衣摆烈烈交缠。星汉灿烂,如握在手。 朱厚照不知他轻功这样好,只是转眼看着他。裴文德眸中映着万千璀璨,脸颊愈发柔和。 不过片刻,两人登上了山顶高台。 他转身,浅浅一笑,一如数月前护城河边柳枝摇曳下。 只是这次皇上抓着他,便不松手。 沈庆气喘吁吁跑上来,看着没丢皇上,松一口气。又看着裴文德那气息平稳的样子,心底发苦。 裴文德早已看到他,眨了眨眼睛。 沈庆不情不愿远远跪下,扯着嘴叫了声“祖宗”,接着飞快爬起来做了个鬼脸。 “文德,你来看。”朱厚照饶有兴趣的抓着那白玉阑干,远望丘峦连绵,山川悠然。近处烟火红尘,华灯璀璨。 “这大明江山,多谢你帮朕守着。” “哪怕我不愿做这皇帝,可这国这民,我都要守好。而有你在,朕……不觉得乏味,也不觉得那么难了。” “你说得对,天下该是朕治理的,朕才是皇上。” ☆、6 6 只说这刘瑾之案毕,朝堂整肃,宫闱安宁,颇有些海清河晏之像。秋日丰收,各地又皆是喜报,一连数日朱厚照可谓容光焕发。 裴文德经这一案,自当心意相通。皇上与他无话不谈,每日习惯去他那屋中用饭,一来一去也调养的精神好了许多。后来某日朱厚照记起旧约,便取那洒金宣纸来,端端正正大书“裴宅”二字,令人装裱了悬于堂上。素日提起,只称这处“家里”,甚是亲厚。 两人时有同榻而卧,却也只是一晌好眠,并无越礼之事。大约是情意越重则越惜怜,更不愿唐突得。 而那宫中之人,则越是心事深沉。晏小山一阕《长相思》词,便如此说得: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 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与谁? 浅情人不知。 临着中秋将至,宫中诸事繁杂,少不得萧唤云事事亲力亲为。粉黛也是忙的恨无三头六臂,尚宫局成日价往来如市。做事时不想的什么,可一到夜里便辗转难眠。她一合眼,便想到裴文德拔刀那一幕,太后宫里碎落的佛珠咯啦啦在耳畔轻响。 好在皇上与裴文德只在豹房,宫里少回,只是不见,便少一些堵心。 太后宫里中秋常设家宴,一应摆设,萧唤云同粉黛亲往尚仪局挑选。司宝司的宫女开了内库,萧唤云走进去环视一圈笑道:“怎么这样干净,往年开库皆是一股子尘灰气,今年可是提前打扫了?” “回姑姑,是前些日子皇上下旨要寻一样东西,奴婢们才开过一次库,便都清扫了。” 萧唤云只在一边挑翡翠屏台,随口一问:“爷又想着什么新鲜玩意?巴巴的让你们开库来寻。” “是一块鸾鸟玉佩,皇上还画了纸样子。” 萧唤云指尖一抖,诧异抬头:“鸾鸟玉佩?” 那司宝司的宫女点头,转身出去,片刻拿了那纸样子回来。 萧唤云一见,眼神闪烁几下。 “姑姑,怎么了?”粉黛在另一边挑了花屏,转身便见萧唤云不言不语,想的入神。 “无甚。”萧唤云含笑道:“那你们可寻着了?” “这样的物件小,也多得很,便也难找,奴婢们还没寻到。” “爷要这玉佩做什么?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仿佛是……与那裴大人有关。” 萧唤云不动声色,只压下不提。 着人抬了屏台,正往太后宫中去,掌事姑姑却先一步迎出来,拉着萧唤云只道:“云姐儿,太后她与皇上置气呢,您进去说话小心着。” “置气?”萧唤云许久未听得这说法了,“太后哪里不合心意么?” “咱们皇爷要带裴大人入中秋家宴,太后自然不准的。可皇上他一道圣旨下来,可不就犯了太后忌讳。” 她提裙推门,敛身一拜:“太后。” 张太后似笑非笑,招手道:“云儿,你过来。” 萧唤云心中百般说辞无法出口,只随太后去了内堂。 黑檀长案上搁着一红漆盘,上面只一小金壶,胖身细嘴,两饵垂珠,把手乃是祥云纹样,甚是精致可爱。 可萧唤云一眼便看到了把手上的那枚红心丹珠。 “阴阳壶?”萧唤云隐隐不安:“太后,这东西乃是宫中禁物。□□爷时便不许再……” “你拿走。”张太后只是坐到一边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碧髓珠。 “请太后明示。” 这阴阳壶名为阴阳,实为腹内一分为二,只靠那红心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珠转动,便分侧而倾。先前只是做一玩意图个新鲜,可□□朝后宫妃嫔争端,竟有借此下毒者,□□怒其蛇蝎心肠,便禁了此物。 “裴文德若不喝这酒,哀家就命人杀了他。”张太后仍是平素安然慈柔,只闭目诵读佛经。 萧唤云看到这壶,便已想到此处。她自知太后是先帝独宠,自然无需这些手段。可妇人为子心狠可至此,她竟全然无可认同。 “太后,您为何就是……不放心裴文德呢!” “你不愿意?”张太后轻轻睁眼,目光只轻轻搭在她肩上:“云儿,你不会真的和裴文德有苟且吧?” “太后!”萧唤云急道:“云儿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您……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如果没有,你便按哀家的做。”太后拍案而起,俯身看着她:“若他真的真心为皇上,哀家的一杯酒有何不敢喝。” “您为何要让妾做这件事。”萧唤云压着心口低声道:“您这样做,可是断了妾与皇上的情意。” “他本就对你无情。”张太后闭了闭眼:“哀家早就后悔了,不然不会把那玉佩还你。” 晚间萧唤云用过饭,才回到尚宫局,可粉黛却是过了许久才回,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看着萧唤云才一晃神。 “你这丫头。” 萧唤云挑眉审她:“春日早去,你这是被谁勾了魂?” 粉黛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出宫去采办,吃了串糖葫芦觉得甚是欢喜罢了。” “吃个糖葫芦怎的就欢喜?” 粉黛绞着裙带轻笑:“裴大人说,心里若欢喜,做什么都是欢喜的。故而我觉得那糖葫芦好吃的很。”这话脱口而出,她登时反应过来捂上嘴。 萧唤云看着她脸颊绯红,脑中清光一落:“裴大人?你去见他了?” “不是不是……”粉黛匆忙解释:“我出宫采办,正碰到皇上和裴大人微服。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罢了。” 萧唤云心中有了计较,便也没追问。粉黛松了一口气,乖乖上前帮忙收拾,才看到萧唤云手边放着那阴阳壶。 “这壶好生有趣。姑姑从何处得来?” “内库里拿的。”萧唤云眼睛在她身上悠悠转了一圈:“这是阴阳壶。” 粉黛手一僵,离着壶口一寸,生生顿住。 “你说若做错了事,改了便是。如今我要改了。”她歪头斜眼看粉黛,低声道:“我要杀一个人。” 不得已,而杀之。 中秋当日,皇上受百官朝拜,只午间与裴文德一起吃了些许清粥小菜。 梧桐叶子发黄,风一吹便扑落落掉下。裴文德那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两下,还是开口:“皇上,臣觉得……” “不行。”朱厚照给他添菜,义正言辞:“朕的圣旨都下了,何况是家宴,你怎么能不去。” 裴文德轻叹一声:“可太后恐不愿见臣。” “母后是把你同钱宁一众相提并论了。”朱厚照想到这个问题亦是烦忧:“所以你更要多去见她,才能让她知道,朕真心实意看中的人,究竟多么好。再说团圆之夜,难不成你要一个人?” 裴文德无话反驳。 晚间,太后宫中笑语欢声,在京极为皇亲皆来拜贺,挤挤攘攘竟也坐的满满当当。太后笑意盈然同女眷说话。 “……只是儿他们不在,想来那孩子今年也长得很高了。” “哎,有劳太后记挂着。孩子们都长大了。皇上这也是大有作为呀。” 夸赞声不绝,太后盈然笑着,间歇处,轻轻回头瞥了一眼萧唤云。她只垂目浅笑,与太后那目光一碰,便移了出去。 朱厚照和裴文德走进大殿,一时四方叩拜。 裴文德坐在皇上身后,太后也只做没看到他。一顿家宴走到一半是过场一半是真情。酒过三巡,萧唤云起身走出太后宫中。没过多久,一小太监被打发来,只在裴文德身侧附耳道:“大人,尚宫大人有请。” 裴文德心疑,但朱厚照正被张太后拉着说话,一时半会走不得,他便起身离席。 御花园内有一水榭。浮窗大敞,一轮圆月落在水面,莹莹如玉。四处幽静,夏虫清明。几丛翠竹探入窗内。 裴文德走近,萧唤云坐在一侧自酌自饮。 “尚宫大人。” 萧唤云指了指对面的位子,亲自斟酒:“坐。” 裴文德接过酒杯,只静静看了一眼。 “哪一杯是有毒的?” 萧唤云眼中惊诧一瞬而过,继而淡然:“你说什么呢。” “阴阳壶还有个名字。”裴文德指尖碰了碰那杯沿:“……叫鸳鸯壶。我爹曾被先帝逼过,饮酒以明志。” “不识鸳鸯是怨央。萧尚宫,你有什么必须置我于死地的理由吗?” 萧唤云只是转着那红心丹珠:“裴大人,你那玉,有什么讲究吗?” 裴文德从怀里掏出那白玉鸾鸟。 “原本有讲究的,相偕一生之约。”他柔柔笑着,“可现在也算是没有了。因为有个人愿意陪我一起等这个约定。” 萧唤云眼中恍惚。 裴某并未见过萧尚宫,可为何有种熟悉之感? 为何他那时救走的偏就是皇上,而不是你? 尚宫大人,你没事吧。 我要举发,御前统领裴文德与尚宫局尚宫萧唤云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哀家早就后悔了,不然不会把那玉佩还你。 裴文德轻扣桌面:“忠心这种东西,本就不是一杯毒酒就能明志的。是你信不过我,还是太后?” “我不知道。”萧唤云如实道:“我只信皇上,我说过为了他我会拉拢一切。但是你,”她抬头问道:“你来京城,一定不是巧合吧。” “是。”裴文德眸中清明:“我来京城,实则只为我裴家洗雪冤名。我怀有辅佐明君之志,愿效仿屈子管仲。不过……还有些私心,从见他第一面起,就生了根。” “他见我第二面,便一句话将我的恩怨解了去。后来我才发觉杨先生说的对,他也有不得已。是你要我看清他的真心,我便照做了。” “一见倾心真的有么?”萧唤云缓声问道:“裴文德,我嫉妒你,便也怀疑你,怕你伤害他,更怕你离开他。” “有。”裴文德端起酒杯。“你若不信,我便饮酒明志。” “也好。”萧唤云给自己斟上酒,与他轻轻一碰。 一杯酒尽,落下泪来。 “阿照他……很喜欢你吗?” “是。” “你呢?” 裴文德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萧唤云远远看着有人影绕过御花园来,起身走到窗前一挡。 “他对钱宁对江彬,无情,无意,有贪,有欲。而他对你,有情,有意,有贪,有欲,只是那情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太重了,甚至可以把他的贪欲压下去。”萧唤云已经看得到朱厚照愤怒的脸庞,她最后笑道:“或许他曾经对我还有情意,今夜过后,他对我,便是无情,无意,无贪,也无欲了。” 那门被大力推开,一阵冷风卷席,衣衫随风一摆。 朱厚照一眼看到那阴阳壶,还有裴文德面前空着的酒杯。 他发觉母后在刻意拖延时间时,就已经暗暗不安了。 “皇上,姑姑把裴大人叫走了。”尚宫局的宫女粉黛是暗中拦下的皇上,只急道:“姑姑带走了阴阳壶。” “只是哀家赐给他一壶酒。”张太后理所当然:“裴牧远放,他必然怀恨在心,哀家这是怕他伤及皇上。这么久了,皇上就算宠也该玩够了。” 朱厚照双眼通红:“儿臣对他从来不是玩弄。”他攥紧了手心,声音颤抖:“他若要杀我早就可以动手,我与他同榻而卧,同桌而食,就算是日久也该见人心。” “可你是皇帝!”张太后厉声道:“哀家不允许任何人可能伤你,也不允许再有一个刘瑾或是一个钱宁。” “他不是!” “裴文德只是裴文德,是儿臣……牵挂之人。”他跪身叩头:“母后,恕儿臣唐突。只是这个人,儿臣要定了。” 朱厚照一步一步走向裴文德,那人只是笑着看自己。 “你喝了?” “喝了。”裴文德坦然:“我本就并非不忠,此心坦然,为何不能喝。” “你可知道……” “知道。太后想要的无非是要臣离开皇上。臣不愿离开皇上,更不愿皇上为难。” 朱厚照一步上前:“文德,你吐出来,宫里有最好的太医,你会没事的。” 裴文德只摇头:“皇上,不用了。” 那杯子轻轻一碰,摔到地上,清脆一响。 萧唤云闭着眼,只觉得那人手心灼热,要把自己的手腕捏断一般。 “解药。” “没有解药。”萧唤云挣开手,双眼无神:“爷,妾把这酒端给裴大人的时候,就没想着谁能活。” 眼前只一黑,那手挡过月光,掌风擦着耳尖而过。她咬牙看着他。 可那一掌终究没有打下来。 “萧唤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朱厚照垂下手,只一步一步退到裴文德身边。 “朕说过,你想要的一切,朕都可以给。” 这一句话如同刀子一般狠狠的在萧唤云心上割过。 “可妾想要的……”眼泪如珠缓缓一落,萧唤云含泪苦笑,一双眼睛光芒尽褪:“皇上不给。” 她抬手擦了擦脸颊,转身定定看着裴文德:“裴大人,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裴文德牵住他的手,朱厚照只觉得手心温凉,把自己失了理智的心安抚下来。 “既然非死不可,那在死之前,说一句喜欢,也不算我负约了。” “若你不死呢?” 众人皆未看清,只看她手中一物狠狠摔下,屋中霎时月华流转。 “!” “此玉已碎……此约已毁……” “你无需再顾忌。裴文德,酒里无毒,我可与太后交差了。” 那白玉鸾鸟碎做几块,迸落在裴文德脚边。 在那碎玉后,刻着一个小小的“萧”字。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两只鸾鸟,一凤一凰。如今凰鸟已碎,所谓前尘旧约,便不作数了。 “竟然是你……” 萧唤云握着裙边玉璧,叩首而拜,再起身,便已决然。 “阿照,放我出宫去吧。” 是夜,月朗气清。 煤山之上,朱厚照拿着酒壶坐在地上苦饮。 “文德,朕不愿做皇上。” “所有人都会揣测,都暗藏祸心,不一定什么时候,最亲密的人也会想要你的皇位,最依赖的人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我身边,父皇走了,刘瑾走了,母后变了,现在唤云也离开了。” “不过她走了也是好事,皇宫不是多好的地方。” 他起身走向白玉栏杆,俯身看着万家团圆,彩灯流转。 “你看,他们可以打马街市,拈花饮酒。他们可以爱其所爱,无顾流言。他们可以挚友亲朋,推心置腹。” “朕不可以。” “就连今日,朕不知为何母后要杀你。可她的的确确只是为了儿子的安危。” “朕也对不起唤云,朕知道太后在逼她。她若真要杀你,是不会允许粉黛给朕报信的。” “为何所有人都会变成他本不会变成的样子,而让朕悔恨呢?” “文德,这里风太冷了。” 身边轻响,接着背后一暖。 “阿照……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他声音嘶哑,双手在他身前交叠。 “我怀里可能并不怎么暖。但我想在你冷的时候抱抱你,也许就不那么冷了。” “我走过千里江山,见过流离失散,见过与世不容,见过许许多多委屈和不得已。我没有机会给他们一个怀抱,因为他们总会等到一个人,并得到安慰。” “而我实则也在找,找那个愿意给我一个怀抱的人。” “太后的担忧,我会用后半生去证明。我想现在可以说了,我不愿只做你的臣子。” “我不喜欢皇上,我喜欢你。” 裴文德与他额头相抵,眼中流淌银河星辰,莹莹烁烁。 “文德,一生太短。我等你……这样久。” 他们紧紧相拥,缓缓吻去。 秋月秋风勾起一夜缠绵,匆匆拂落前时香梦,浅唱低吟,花开并蒂,燕落双栖。 “阿照,你可曾入我梦来?” “此番,不是梦。” 满山清影萧索,只你在处,便是此心安处。 长明灯下,佛珠轻轻一转。 “裴牧,哀家见到你儿子了。” 半晌,只听的邈不可闻一声长叹。 “他真像你……” ☆、7 7 京城下初雪的时候,是在一个不见夕阳的傍晚。青灰的云压在煤山之上,朔风迢迢。棉絮般的雪洋洋洒洒斜着吹过,落在那金瓦红墙上,不消片刻,便白茫茫一片。 街上孩童们可都是欢喜极了,穿着厚棉袄裹得球一般嬉笑打闹,只那一点点的雪花,也要堆成小小的雪人,并寻来枯树杈子装扮起来。更欢闹的,抓了一把松松软软的雪也要掷出去丢雪球玩。 各家门前都点上了灯,不时听闻父母唤他们回家吃饭的声音。 裴文德眼尖,伸手撩起斗篷,那雪被隔了一下,没有溅到朱厚照身上。 小孩子见无意砸到了外人,那人穿着还甚是金贵,颇有些畏畏缩缩的神色。可接着他身侧那人眉眼弯弯向他笑了一下。 “那位大哥哥好生俊朗!”他如释重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跑回去便与玩伴们大声说,便也不顾朱厚照与裴文德还未走远,听得一清二楚。 “是,好生俊朗。”裴文德抬手轻轻一挑他的下巴,眯着眼睛调笑道,“小孩子都看上你了,看来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朱厚照敛眉一笑,耳尖微微发红,可接着眼中狡黠:“那小爷今晚好好伺候你,如何?” 裴文德握拳轻咳,脸颊瞬间染上绯色,眼神微微躲闪:“你别闹。” “朕金口玉言。”朱厚照借着满街垂坠的灯笼一挡,侧身去印在他唇上浅浅一个吻,偷过香来心满意足。 裴文德低声嗔道:“阿照,这是在外面!” 朱厚照只是从那灯笼之后笑着看他,一束光照亮两人的面庞。 可这片刻的温馨,被他们那不长眼力见的马给打破了。只是跺了跺蹄子,呼噜呼噜打个响。 朱厚照无奈,上前拍了拍马头:“回去再收拾你!” 那马鼻孔再一出气,往侧走了两步凑到裴文德身边,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嘿?”小皇上从小猫嫌狗不待见,可大约是当了皇上都被顺着心意,难得的被一匹马嫌弃一回。“你信不信朕……” 不远处一声轻笑传来,朱厚照只得把那还未出口的威胁收了回去。 裴文德转头,只见着一边街市灯火阑珊处,一女子裹着白毛披袄,红金裙子,笑意莹莹一拜。 “爷,裴爷。” 粉黛上前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妾是出宫采买,不想刚好碰上两位爷。” 周围往来熙攘,她只得这般称呼。 朱厚照看她身后马车里放着不少东西:“那都是什么?” “这次是出来给各宫宫女太监置布,准备做冬衣的。” “你都执掌尚宫局了,这些小事怎么还亲自来做?”朱厚照看她穿着也不是多厚,这一落雪还是冷了些。 “妾……以前也做这些的,况且有机会出宫看看,妾也贪玩。”说着她轻轻看了眼裴文德:“裴爷今日气色看着好了些。” 秋末入冬时,裴文德不慎夜里着了凉,他又自有寒症,一时烧了起来。皇上自是懊悔,可又怕惊动太后,只是悄声传了太医。抓药煎药之事,皆是粉黛亲手安排,才悄么生息给掩了下去。 裴文德身后那马却又凑了过来,粉黛望着皇上低声道:“爷,妾可以摸摸它吗?” 朱厚照一股酸味:“它跟谁都亲,就是不喜欢朕。” 粉黛轻轻碰了碰它的耳朵,那马又在她身边蹭了蹭。可裴文德把它那头拽回来:“别蹭了你的衣服。” 粉黛只是笑:“这马通体乌黑,只四蹄雪白,真是少见又通灵性。” “这是前些日子从西域采买来的千里马。”朱厚照一提这事,兴致勃勃:“名叫乌云踏雪,我大明翻一遍可也只得这一匹了。” 乌云踏雪似乎知道是在夸自己,马尾巴瑟的甩了两下。 一旁有小太监匆匆跑过来,他并不知道这两位爷身份多重,只叫粉黛:“祝尚宫,都装好了。” 粉黛点头:“两位爷,妾先回去了。您二位……也早些回。”说着便匆匆往马车旁去。 朱厚照和裴文德寻了家馆子,点了两三小菜,一壶清酒,在二楼窗边坐着。那雪越来越大,可挡不住百姓之喜,纷纷出门。不多时大些的雪人就堆在门外了。朱厚照看着也高兴:“瑞雪兆丰年,文德,来。”说着两人一碰杯。 他二人酒足饭饱,踏雪缓缓而归。豹房那偏门人少,却每隔几步点一盏小灯,只听着碎雪声,静谧中生出一丝安宁。 忽的馨香悠悠,裴文德挑灯来看,却是墙内一树早梅,探了大半出来,落雪中红梅花苞尚小,那香气却已然清甜。 朱厚照抬手去轻轻一碰,却没舍得采下,只是仔细看着。 “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苦了这么久才遇到你,是该有梅花贺我。”他转身抱住裴文德,只把人压到那花下墙头。自是有香气缭绕,把那深深浅浅的爱意藏在悠然飘雪中。 裴文德被他闹的脸上通红:“就回去了,你又是做什么……” 皇帝却不忍放开他:“我也不知,只是心里高兴,见着你就高兴,你在身边就高兴,如今日同那普通百姓一般,与你携手看那一路灯雪,我很高兴。” 裴文德推他:“你要闹回去再说,外面可冷。” 这才想起他一病初愈,朱厚照只握住他的手,暖意如春。 可裴宅外面还等着人。 沈庆帽子上积了一层雪,蹲在门口等着。看着那两人慢悠悠踏雪而归才跳起来。 “皇上,大人。” “你怎么在外面,不进去等着?”裴文德看他鼻头都冻红了一圈。 “咳。” 沈庆自然对于某一次刚想进屋却又听到了某些不该他听到的声音的事情记忆犹新,而这胆大不怕死的居然猫身推开窗牖一缝想要一探究竟。 这一探究竟可把魂吓出去一半。自此再也不敢随便进那屋子了。 皇上自然是知道他那次撞见行房之事,那次便也格外用心,只让裴卿上不得早朝躺了整整一日才罢。裴文德自是蒙在鼓里的,却也初尝帝王雄风后叫苦不迭,而没在意沈庆复杂而怜悯的目光。 沈庆被皇上莫测的笑容一盯,如冷水浇背打了个哆嗦,嘴皮子前所未有的利索:“锦衣卫的弟兄们趁着年节想聚一聚派下官来请大人可不知道皇上给不给人所以他们让下官来请下官就一直等着了。” “什么时候?”朱厚照轻飘飘问。 “明天晚上。”沈庆心里打鼓。 “行啊。反正也要封印了,朝中无甚大事。”朱厚照难得的爽快,却转身嘱咐道:“只不可喝多。” 沈庆得这金口玉言,谢了恩,转身就跑没影了。 次日裴文德果然如约而至。在的皆是他的亲信弟兄们,知道不能拉他出去大酒大肉,便收敛了些,找了家清淡的酒馆。席间觥筹交错,三巡而过便有些忘了形。其中一位楚姓兄弟只是憋头闷灌。 “大人,不瞒您。”他眉间愁苦:“我是应州人,家里先前来信,说鞑靼蛮子常来,边关并不太平。我家中老母弟妹,如今很是担忧。” “鞑靼人?”裴文德思索片刻,近日却并无奏折上报边关事。便之好言安慰:“趁着年节,不如你回一趟家看看,边关守卫森严,一时半刻蒙古人打不进来。” “谢大人。”那老楚感激涕零,当夜酒散,便收拾细软,往应州去了。 裴文德带着浅浅醉意回去,甫一开门,炭盆的暖气便拢了上来,熏的人昏昏沉沉。抬眼只望见朱厚照寝衣外披着一件月白长衫,歪在床边看奏折。柔软的头发落在肩头,衬得人更是面色如玉。 裴文德酒气上头,色气更是上头,几步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去脱下斗篷,便坐在那床边。 朱厚照把手边折子看完,伸手一揽把人捞进怀里。闻见那连绵细吻中的酒气,挑了挑眉:“可是又喝了多少?” “皇上有旨,臣不敢多喝。” 这微微的醉意,恰是情浓。 朱厚照叫人抬了水来,只把他衣服剥光,将人放进水里。热水把身上寒气卸了去,浑身暖暖的,骨头泡的发软。 朱厚照亲自伺候他,双手骨节分明,浸在水中,在他身上捻来揉去,越往下去越是放肆。裴文德仰在他怀里,神智早已尽数抛了去。朱厚照只不说话,听着耳边喘息声更甚,碎落一室旖旎。 那浴盆中不多时便浑了一片。 裴文德两眼无神,被捞出来轻轻放到榻上,才虚虚一声道:“皇上,你也真能忍。” 朱厚照撂下帘帐:“忍不得了,该裴卿伺候朕了。” 他便提枪上阵,往那早已柔软的阵地开疆拓土。裴文德眼中落泪,承着皇恩雨露,被顶没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裴文德缓过神来,那事物撑着满满当当,他竟动不得:“要了我的命去了。” 朱厚照只是轻轻厮磨,吻着他发红的嘴角和愈加柔软的身子:“我不舍得,咱们要长长久久才好。” 次日早晨,裴文德醒来时,那温暖的手心还轻轻按在腰间,不轻不重揉着酸痛的地方。他难得懒散一次,窝在柔滑的锦被下,嗅着朱厚照身上的味道。 那声音低低传来,胸膛上轻轻震动。 “醒了?” 裴文德埋在他胸口闭着眼,朱厚照探身去够床边柜上的小盒,拧开后一股子桃花香气。 接着下身那处凉凉一揉。裴文德一惊睁开了眼,可他那手指只往更深处送去。膏体黏固,被那里灼热的温度化开,如同龙涎香脂留在体中一般。 “你……” “我弄伤你了……”朱厚照耳边泛红,垂着眼睛有些忐忑,仿佛被欺负的是他一样,可被中那手却不停,指尖轻轻划在那处勾起一丝一丝麻痒。裴文德喉中抑制不住轻声一吟。 朱厚照抬眸轻轻一笑,把他那又羞又怒的神色收入眼中,俯下身轻声道:“我不闹你,上过药我再过去。” 那指尖退出却带起轻轻水声,似留欲挽。 裴文德只把人推下床:“看你的折子去!” 朱厚照笑着起身,下床更衣,刚要离开,却听得裴文德埋在被子里叫住他。 “锦衣卫的老楚说,应州那边不安定。蒙古人好像有动静。” 朱厚照眉间一点阴郁:“可并没有折子上报,你放心,朕再去查一查。” 年节报喜不报忧,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皇上听了一句便记在心上,细查而来却有上报,但地方官府都基本处理得当,并无太大争端。 “无非是他们不好过冬,便又来抢夺。”朱厚照把那折子丢在桌上,随手把喝裴文德喝了半杯的茶拿来饮下:“朕已经下旨让边关将士严待之。总要过一个好年。” 新年之时,除了百官朝贺,朱厚照带裴文德回了宫。中秋之后,太后只说潜心礼佛,裴文德只在宫外磕个头算是拜了年。 朱厚照走过尚宫局,不觉驻步。 粉黛远远便看到他二人走来,于是便开了门。 “妾贺皇上、裴大人新春大吉,福运连绵。” 该拜的年还是要拜的,朱厚照抬手让她起身,取了红包来。粉黛谢恩,自把尚宫局暖阁收拾出来。 屋子里早没了香味,一切如旧,物是人非。 “妾不常用香,姑姑走后那香炉便收起来了。”粉黛看出皇上眼底失落,只缓声道:“爷,各州各府都有兰陵萧氏的族人,姑姑这些日子也常寄信回来,她在外很好。” 话正说着,一只白鸽扑棱棱飞落,在窗棱边一啄。粉黛一喜:“正说着就来了。” 那鸽子腿上带着信。展开信笺上寥寥数字。 江南冬日风光亦好,新春大吉。萧。 朱厚照放下心来,只嘱咐道:“回信时,替朕和文德问她安好。” 粉黛看向裴文德,他亦是含笑点头,不由得一怔,匆匆应下。 晚来天欲雪,看着云又压过,朱厚照与裴文德便起身离去。粉黛在尚宫局外宫道上久久伫立,又一场风雪来时,那两人早已没了踪影,粉黛才闭门回屋去。 正月,皇上祭祀天地于南郊。 说是祭祀,实则朱厚照终于找到了机会出门游玩一番。南海子一处浅春葱茏,归来马蹄香。 乌云踏雪乐的撒欢儿,裴文德抱臂在一旁看着。碧空如洗,云烟垂幕,不远处皇上穿着蓝缎锦衣,拉弓搭箭。 “人都说春日万物复苏,还是少猎一些好。”裴文德上前捡过他射下的一只兔子,朱厚照在他身边勒马。 “听你的!”朱厚照收箭,把那弓斜挂身上。 裴文德吹了一声口哨,那乌云踏雪驰骋而来,在他身边长声而啸。裴文德登起翻身上马,绛红衣袍翻飞。 “它可在京城里憋坏了。”朱厚照伸手去拍拍它的头,乌云踏雪被裴文德拉着不好躲,别别扭扭让他轻轻捏了捏耳朵。 “文德,一起去跑马!”朱厚照牵过马头:“正好让乌云踏雪试一下!” 裴文德转身,却见天地远望一片绿意,丘峦连绵,一派生机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朗声一笑:“阿照,你的马可比不上它!”说着鞭子一抽,乌云踏雪四蹄飞驰而去。 “你等着!”朱厚照激起了斗志,紧紧追了上去。 徘踏春意执手,驱驰十里青丘。东风吹寒去,少年策马游。 裴文德跑的更远些,勒马回身。 只看那缓坡之下,浅草萌芽。他蓝衣白马,玉冠束发,远远笑着看自己。 正德十二年春,正是好风好景,好时好人。 ☆、8 8 莲山寺桃花又开的时候,住持临净大师在清晨迎来两位客人。 彼时山林幽静,不知何处有悠远的箫声传来。临净大师轻轻搁下两杯茶,笑道:“贫僧后山的桃林许久不曾有人探望,皇上可愿去一赏?” 朱厚照浅酌清茶,起身一拜:“自然是要去的。只是……” “我见这位施主与我有缘,”临净大师目光淡然看着裴文德:“皇上,可否允贫僧与裴施主交谈片刻。” 朱厚照安慰地看着裴文德,轻声道:“我在桃林等你。” 白色衣衫闪过,脚步声远去。裴文德看着临净大师,低声问道:“大师有何指教?” “人间憾事百般有,入我门来解此生。” “当年裴施主年幼,如今可得自己做主。”临净大师眉间似有思虑:“前约已毁,施主若留恋红尘,前途渺茫无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裴文德低声一笑:“大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我现在不觉得渺茫,更不觉得苦。” 临净大师欲言又止,静默半晌才道:“他是皇上,不是普通人。他不仅是施主一个人的,更是天下人的。” “这我知道。”裴文德转头看着窗外隐约山色:“他有皇上该做的事,那我就作为臣子去辅佐他。但我贪心的只是一个朱厚照而已。”裴文德心中暖意连绵:“说起来,正是莲山寺一枝桃花,定了我的心意。” “贫僧知道,现在劝施主放下为时尚早。但……”临净大师踟蹰一瞬,探身道:“贫僧只看到施主前路必然艰辛苦楚,心生不忍罢了。” “你所求不多,偏这一人却有天下之重。你可撑的起大明江山,撑的起流言蜚语,撑的起人心诡谲,撑的起帝王之愿?” 裴文德低头拜谢:“裴某知道大师一番好意,但我得陪着他,红尘还有牵挂,就算出家也是无用的。” 莲山寺建在山腰,绕过一处山石,漫山遍野的桃花林绯红如霞,染尽半边天色,就在此刻撞入眼中。 而那桃林中站着一白衣少年,抬手折下一枝桃花,含笑回眸。 裴文德隐约听得山间袅袅佛钟余音。 他再转头,却见飞花漫天,朱厚照散漫的靠在树下,指尖捏着那花枝把玩。白衣上落了片片残红,清风徐来,花瓣摇摇转转。他眉眼如丝,含笑浅浅勾琢,目光软软黏在这人身上,片刻也不愿挪开。 裴文德越过一树繁花走来。 指间花轻轻一转,挡在唇前。他眉眼间染上了绯红意蕴,笑意盈然。 美人衔花,原当去品的。 于是裴文德低下头,含住那微微苦涩的香甜气,吻到他唇上。 “借山寺桃花,”裴文德声音低沉喑哑,柔柔落在朱厚照耳边,气息里糅了桃花香气:“赠一枝晚春。谢君心意。” 朱厚照嘴角挑起:“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裴文德于他并肩靠在树下:“你看。”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小小字条,纸边微卷泛黄,却仍是妥帖保管小心收藏。 “刚刚那和尚问我,可撑的起大明江山,撑的起流言蜚语,撑的起人心诡谲,撑的起帝王之愿。” “你在这里,”他指指心口,“我便撑的起。” 朱厚照眼中隐隐莹莹,他把那枝桃花放到裴文德手心。 “我们一起。” 四月,河南与湖广交界处突发匪患,折子一封一封寄往京城。朱厚照既怒且急,亲自南下剿匪。这一行并未对外大肆宣称,只是以王守仁为监察御史,起兵剿匪。 阳明先生见到皇上离宫,与他所领兵马不远不近隔着一段,身边只是御前统领陪着时,惊出一身冷汗。苦劝皇上回宫不成,只得暗拨一队兵马在后跟守。 朱厚照与裴文德并未与王守仁同行一路,总是在这处州府歇息,在那处山水游荡,怎么看不像是剿匪而来,更像是借此机会出宫游玩。 阳明先生提心吊胆,皇上哭笑不得:“先生放心,朕自有定夺。先生只往湖广去,不要等朕,以免那些匪首得到消息起了疑心。” 王阳明自是领命,带兵匆匆赶路。而朱厚照与裴文德在济南府寻了一处客栈便暂歇了。 黄昏时,大明湖畔游人如织。朱厚照摇着扇子心情甚好。 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却也为听民风知民意,先后所闻民间有声明着,忠臣数人,怨声载道者亦数人。这些评断,在紫禁城中是听不到的。朱厚照自是仔仔细细将民间威望极高的几位大臣牢记,另把所谓猛虎贪狼者数臣,皆暗记姓名,只等回京再办。 湖风惬意,圣心甚悦。裴文德见着一旁有泉水茶摊,便去取一壶。 只在这时,门旁柳下,老妪妇人纷纷出门,聚在一处谈天。 那话不轻不巧落在朱厚照耳中。 “哎,就是那位裴青天裴牧大人呀。” “什么?裴大人的公子?” “就是他,也成了皇上的床上臣了!” “噫!裴大人一世清明,怎的他家公子这般……不知羞耻!” “啧啧啧,那跟小倌儿兔儿爷似的,脏的很咯。” “呀,伺候的皇上喜欢,人家就是不愁吃穿了,你们羡慕还不得吧……” “是呐是呐,裴公子长得可俊了,你们比不得……” 再往后那些妇人叽叽喳喳些什么,朱厚照再也听不得了。只是觉得浊言污耳。他脸上微微抽搐,表情甚是狠毒,加之笼着夜色一幕阴影,更是令人心寒。 裴文德回来吓了一跳。 “阿照?” 朱厚照眼中戾气一散而尽,只是茫然的望着他,一瞬间又似个孩子一般,不知如何却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眉梢眼角一抽一抽的。 “这是怎么了?”裴文德上前握住他的手。 温凉的触觉把他心头火气压下,朱厚照回神哀滞一笑:“无甚,听得一些不好的东西罢了。咱们走吧。” 这一路来,裴文德也听得不少民间对皇上的传言,比他入京前更甚,极恶毒的有之,极歪曲的亦有之。他便以为又听见了所谓荒淫无度之类的话,便也没多说。 朱厚照拉着裴文德的手离开,身后那些妇人一时又是唏嘘。 “如果只是因为一些无由无据的闲话,便能评判一人,那天下全都是傻子和骗子了。”回到客栈,朱厚照死死抱着他不放手,却埋头在他颈间,也不说话。 “我听到的阿照和我的阿照,便不是一人。”裴文德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即便是皇上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那何苦还去在意?总之我的阿照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就好。” 朱厚照心里更痛。 他并非不知道天下之口多可怖,但亲耳听到则又是另一番感触。 他可以容忍人们说刘瑾钱宁说他荒淫无度,荒废朝政,可以容忍人们批评他并不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君王。 但他唯独听不得那样诋毁裴文德。 床笫之事拿来添油加醋成不堪入耳之语,是心狠如何才能做出? “文德……你是天下最好的……” 这晚朱厚照对他极尽温柔,却又分明带这些琢磨不出的狠意,总觉他要将自己揉进心里去似的。裴文德在情动之际,只模模糊糊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一时不解其意,却也晕晕沉沉过去。 朱厚照将人清理干净,抱在怀里掩在被下,感受着平缓的呼吸落在脸庞。他轻轻吻着他,心里却生出些诡异决绝的念头。 合该将你囚在宫里一辈子,再也不许出来,便无人可伤你了。 离开济南府几日后,他二人马不停蹄赶路,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河南南境,这时王守仁的兵马已入湖广。 两地之间的近路隔着一片浅绵山脉,当晚赶路也不可得,便先行找了客栈休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可半夜之时,裴文德警惕而醒。他坐起身来,惊动了朱厚照。 “怎么了?”朱厚照点起一旁烛火,裴文德却已穿了外衫拿过刀。 他敲了敲窗。片刻后,一个脑袋探下来:“大人,南边有火光。” 沈庆翻窗进屋,那边朱厚照也已搭上了袍子。 “阿照,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裴文德拍拍他的肩膀:“这边只有大庆带的几个弟兄,别乱跑,你的安全最重要。” 朱厚照眸中一沉,走向窗边,果然南边山林间蒙蒙火光。 “是山匪。我跟你一起……” “别闹。” 沈庆鸡皮疙瘩一抖,只听裴文德低声道:“你去了谁来联系阳明先生?我只过去看看,马上回来。” 说着他看了沈庆一眼:“跟你们交代过的……” “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好皇上。” 朱厚照担忧的看着裴文德离去。 这处山峦名气并不大,山匪名气也不大。 但这山头名字气派,叫登仙山。 这山匪头子名字更气派,叫孙虎王。 实则是王守仁那兵马刚过去几天,他乖乖躲了半月,实在没粮了,才下山来抢。 他自以为是个识时务的俊杰,那谁算得到皇上还在后面跟着呢?好容易挨过那剿匪大军,却不知他这下山一抢,正碰到不该碰的人。 临近村庄哭天抢地火光遍天,裴文德一人一刀与那山匪交战。纵然山头人多,可大多是只知道刀剑是什么东西拿来吓人的,真打起来,裴文德并不吃亏。 他幼年见过万般苦楚,此一回又加之朱厚照在身后城中,则更是分毫不让。 那孙虎王也是一眼看到这个英勇善战之人搅了他的好事,气急败坏调人围攻。 城中守兵差不多也赶了来,裴文德便凌空而起,往那林中去刺孙虎王。那孙虎王深谙打不过就躲的道理,更何况山林自是他的地盘,左右一闪钻入林中,肥胖的身躯难得的敏捷。 裴文德自是一路追了过去。却不想入了山林,正值霜重露深,片刻就失了方向。 那孙虎王只是左跳右闪,只把裴文德领到了一个山头。正想着把人甩掉,山路边却又冒出来一个人影,乍一看大叫一声,反把孙虎王吓了一跳。 裴文德赶近,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黑布衣裤,随身带着一把剑,背着一张弓,身后还有箭囊,手边拎着一只野兔。 他倒是不惊慌,冷冷看着孙虎王也不动。 孙虎王上来就拉住他往山崖那边走,威胁裴文德:“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把他推下去。” 那少年冷冷瞥了孙虎王一眼,没说话,只是手里的野兔掉了。 裴文德哪管他废话,上前绣春刀出鞘就劈下。不想孙虎王自带匕首,哪怕没得好,也是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 裴文德一把抓过少年,孙虎王趁机一跃而下。 “哎!” “不用追了。” 裴文德诧异回头,那少年捡起兔子,指了指山下:“下面有他们的藤网,他跑了。” 自始至终一脸淡定,只是看着裴文德,眼睛亮晶晶的。 “你这小孩有意思。”裴文德随手扯下衣布把手臂上的伤一包,看着少年道:“你不怕吗?” “怕。”少年如实道:“所以兔子掉了。” 裴文德不知道哪里戳中了自己,哈哈笑了几声。可那少年淡然的看着自己,山林中只有自己的笑意,略显诡异。 他讪讪收了笑。 少年道:“但是我觉得如果被他杀了,说不定我就成仙了。于是就不怕了。” 裴文德与那少年一路,在山中走着,这才知道这登仙山的传闻。 原是百年前曾有入山之人,便不见踪影,百年后又有人见他出山,却仍是少年模样,才知自己已成仙,人间须臾。 “所以我想试试,说不定就成仙了呢。” 晨霜沾衣,山中寂静,有听少年讲这些奇诡怪事,裴文德不觉有一丝奇异的心情。 “你这么想成仙?为什么?” “我不怕神鬼,我只怕人,成了仙就不用怕人了。人心最恶。”少年一番话很直白,却触动裴文德内心一隅。 “你不怕我吗?”裴文德问道。 “怕。”少年坦然:“但你也算是救了我,所以姑且我认为你是个好人。就先不怕了。”说着他歪了歪头:“你是谁啊?” “我姓裴,裴文德。” “哦!”少年看了一眼他的绣春刀:“你就是裴文德。” 裴文德笑了:“你知道我?” “嗯。”少年点点头:“皇上的男妾嘛,大家都这么说。” 裴文德平白噎了一下。果然心底还是不好受。 “童言无忌,你可以不要在意。我从来不听别人的议论而判断一个人。”少年显得极为老成,只是问:“所以不止阳明先生,皇上也来剿匪了?” “对。”裴文德转头问:“小子,你是谁啊?” “你可以叫我阿聪。”少年仰起头:“不过等我成仙之后,可能会是个什么什么真人吧,聪真人不太好听,还是要换个名字的,不过你现在这么叫我我会很开心……” 裴文德:“……” 阿聪一路话很多。而后天大亮时,裴文德才发觉他们好像在这山中越走越深。 “你认路吗?” 阿聪打了个哈欠:“我从湖广来的。” 裴文德停下了脚步。 阿聪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半晌福至心灵一拍手:“哦,你是从山北来的,所以皇上还在那边等你是吧,我们走反了是吧……” 裴文德越发觉得这孩子很有灵性,灵性的他想打人。 阿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往前走。 “但我现在不认路,说不定就在往你的皇上那边走呢。” 裴文德的眼神很像他昨晚烤兔子时候的眼神,凶神恶煞。 两人在山里转了一天,最终只得找一个山洞暂歇过夜。阿聪箭法不错,打了两只山鸡。 “我娘说,我的箭法再差不能比我堂兄差。”他啃着鸡腿道。 “你堂兄想来箭法很好。”裴文德点头。 “嗯,但我好久没见他了,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阿聪丢了鸡腿,靠在石壁上看星星,很是一脸向往。片刻又听他叽叽咕咕道:“他们说天上的星星住着仙人,多拜一拜,就会有仙人来实现你的愿望。”他闭眼许愿:“我想成仙。” 裴文德只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总觉得他神神叨叨说着要成仙的话,眼睛里却精明的很。 又听阿聪说:“我在梦里见过一个和尚,他说我有仙缘的。”说着他凑过来:“裴大哥,梦是真的吗?” 裴文德心下一暖。 “是真的。” 不管相隔多远,我在梦里,与你相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见。 “那就好。”阿聪心满意足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 裴文德听着少年悠远的呼吸声,沉入睡梦。 梦中一树桃花,他听见了朱厚照急切的声音。 “文德!你在哪里!” “阿照!”裴文德四处寻觅,只不见人。 “阿照,我还在登仙山中,只是迷了路。我安然无事。” 片刻后他听到朱厚照的声音。 “没事就好……文德,你等我,我来找你。” 朱厚照一梦惊醒,晃了晃身边的沈庆:“再进山!” “皇上!”听闻出事急忙赶回的王守仁推门而入。 “阳明先生。”朱厚照眼底一蕴怒火。“这山中的山匪,给朕端了。” 王守仁领命:“是!” 孙虎王哪里知道得罪了多大的贵人。山寨中不少被掠来的百姓被放走,可朱厚照就是没有找到裴文德。 孙虎王战战兢兢趴在地上,只见王守仁面色沉重站在一边,而跟他前来的那个俊俏小郎君却愤愤坐在那张虎皮椅上。 这小郎君什么来历?孙虎王算着算着内心冒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就只听着一个锦衣卫跑来道:“爷,还是没找到。” 孙虎王冷汗涔涔:“贵人,草民真的不知道那位大人去哪里了。” 只听那小郎君问:“你前夜最后一次见他在哪里?” “落……落霞峰。” 那小郎君撩袍起身:“沈庆,带人跟朕走!” 锦衣卫高喊一声::“是!” 一瞬的杂乱后,寨子里又静下来。王守仁低下头看他。 “你知道刚刚问你话的是谁吗?” “草草草草民知知知道……不不不不知道!!”孙虎王看着王守仁变幻莫测的目光道:“大人,草民知错了,草民马上就散了寨子,之后辛勤劳作,绝不鱼肉百姓!请大人饶恕。” 王守仁带人收拾了残局,将他交往临近的宋州州府去。 是夜,一封密信悄然传出。 “皇上亲临剿匪,王爷善自珍重。孙。” 朱宸濠取火燃纸,勾过一旁男子的下颌轻吻:“宁儿,可惜这一次还不是见你老相好的时候。乖,再等等。” “嗯……听王爷的。”男子慵懒媚眼,一步一晃,衣衫尽数褪落,爬上春榻。 而那厢登仙山中,阿聪伸了个懒腰。 “我要走了!” 裴文德抬眼看他:“你去哪儿?” “我寻仙去啊。”阿聪眨眨眼睛:“我梦到我成仙了!” 裴文德还没说什么,阿聪上前看了看他的手臂:“哎……还没好,回头让你的皇上好好给你包扎吧。他快来了。” 说完这话他狡黠一笑,顺走昨晚的鸡腿。 裴文德不知其意,却也休息片刻,带刀离开山洞。 凭着太阳的方位他面前分出了北方,便往北而行。 可走了没多久,身后突然有了异样的动静。 裴文德屏息回头,只见不远处林中,隐约一个高大的阴影。 他握紧了刀柄,无声后退,接着踮脚而起,凭轻功远去。 只再转身一看,却是一只巨大的熊罴,怒吼声震动山林,向着自己追来。裴文德心下一惊,只是跑到更快。 不想另一侧却突然有箭声擦破虚空。 那熊罴再一声怒吼,抬爪拍倒一棵大树,霎时尘土飞扬。 裴文德拔刀自守,尘土散去,熊罴左眼插了一箭。 接着四下传来马蹄声。 裴文德转身,只见苍翠山林中风尘微起,日光落处,粲然流光,那人骑白马而来,拉弓搭箭,神色阴郁但沉稳,睥睨天下。两三箭破空而出,正中熊罴右眼和心脏。 锦衣卫冲出四下围住,百箭齐发。 裴文德只飞奔过去,将那人扑个满怀。 “皇上箭法高超!臣谢皇上救命之恩!” 朱厚照却一眼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又是气又是忧,咬牙切齿恨声道:“朕说什么也不准你再离开朕了!” 等到朱厚照与裴文德离去,登仙山再度安宁,密林深处一个身影钻出,久久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朱厚啃了一口鸡腿,眸中闪烁不定。 ☆、9 9 “嘶……疼……” “皇上轻点……” 朱厚照抬眼看着他,舌尖抵住紧咬的后牙,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将纱布打了个结。 裴文德活动了一下手臂,才软声道:“我心急中了那孙虎王的计,白害你心忧多日,是我思虑不周……请皇上饶了臣这一次。” 朱厚照见他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角,那怒意被没忍住的一笑冲散,可又接着板起脸来:“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裴卿,朕若不去,就你这一把绣春刀,刃都要卷了,要如何制服那熊罴?还是要朕……找到你时只剩……” 朱厚照说道此处闭了嘴,只扭过头去看窗外。 他们已同王守仁的兵马走了三四日,前面就是湖广。可朱厚照还是没消下怒气,晚上只背对着他合衣而睡,裴文德只一伸手要抱,他便将他那手打回去。故而裴文德这几日换了性子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有个人如此记挂他,心里化了糖一般。 离着武昌府还有一段路,王守仁听见马蹄声近来,他回头见是那年轻的锦衣卫策马而来。 “大人,皇上和裴大人走了,下官来跟您说一声。” 王守仁眼皮一跳一跳,回头看果然那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没了踪影,只得无奈一叹,又对沈庆说:“你们暗中保护好皇上就是,出了事马上来找我。” “是,大人。” 沈庆一笑,调转马头往另一侧小路而去。 王守仁心底越发不安。 这个御前统领裴文德,他多少有些交往,也有颇多听闻。皇上同他的关系自然心知肚明。与他一处后不同于当年钱宁那般荒唐,政事也拾起不少。但毕竟看得出皇上心有牵挂,更不愿待在宫里,喜好与这裴文德游山玩水的意味更多。 常年不在宫中毕竟也不是好事。阳明先生打定主意,这一趟剿匪过后,定要拜会一下这位裴文德,还是劝其让皇上安心政事为好。 朱厚照打了一个喷嚏。 一旁裴文德关切道:“怎么了?江边风大,小心受凉。” 他们在黄昏时沿长江而行,直到天下闻名的鹦鹉洲去。此时已是六月时节,晚风愈暖。朱厚照只策马往前去也不搭话,奈何乌云踏雪跑起路来并不费力,一时间裴文德仍是紧紧追在身侧。 朱厚照心想,就不该送他这马。 “阿照……”裴文德实在无奈,伸手拉住他的马。乌云踏雪不满的啾鸣一声。 江远天阔,疏林点染。渔舟晚唱,归雁啁啾。 裴文德身上落着晚霞,他将人一把拉过,重重吻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去。 朱厚照一惊,不晓得他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眼中微闭,却看到他身后光芒粲然,而另一侧的天空隐约星河点染。 他便按着自己的背,不许挣脱。朱厚照一时错了气,再分开时,耳尖缀满了红晕。 四下风过,鸟雀轻鸣。江畔小镇人家烟火红尘悠远,一瞬间朱厚照不知身在何地,处在何时,己为何人。 “以后,再不会让你担心了。”裴文德安然含笑,握紧他的手。 可片刻间,朱厚照把人一同拽下马,推到一旁树荫下,再度吻了上去。 裴文德受不得他软舌侵扰,断断续续求饶。 “……好歹找间客栈……嗯……” 乌云踏雪与那匹名为玉龙的白马百无聊赖在江边啃草,不时幽怨的回头看一眼,再转过头去幽怨的望着江边,尾巴一甩一甩。玉龙却是淡然的很,它打量的目光落在乌云踏雪身上,凑近了些。 乌云踏雪喷了两声气,默默走远一点。 玉龙再凑过去。 落日远去,天上星河璀璨,江中灯影连绵。 裴文德不停拉领口:“皇上,您能不能不要总是……” 朱厚照侧颜一笑,眸中星辰倒映,却是极为满意的看着他颈间一点红痕,欲遮还羞。 “裴卿,你这样很好看,朕都想……” “不许想!”裴文德瞪大眼睛:“先去找客栈。” “好,找到客栈朕再想……” 江畔牵马闲步,两人在一处外敞的小亭中用了饭。这家店主人心思奇巧,不过四五人一桌的小小亭房,江边错落开,只垂三四纱幕轻挡,另一侧便是滔滔江水,灯火万家。 两人桌上只一盏柔柔烛灯,朱厚照原本与他对坐,两三杯酒下肚,便与他紧挨一处。 他一若酒气上眼,就媚的惊人。偏偏那如花媚眼中盛满了丝丝缕缕纠葛不清的情意,让裴文德一步深陷,就挣脱不得。 四下皆昏暗,唯那一点软光,罩着相依两人。朱厚照捻玉杯而笑:“若此生与你这般,饮酒赏花,江畔游马,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 裴文德心中微动,眼神早已迷乱,喉中轻轻一叹:“此生能与你同游一番大好江山,我已值了。” 温热的手心捂上下颌,朱厚照的指尖轻轻按压他微红的唇,含醉轻笑:“不够,你得更贪心些。” “我贪心的就一个你。”裴文德轻轻吻着那指尖,舌尖不经意一卷。 朱厚照浑身酥麻,只上前更近把人圈在怀里:“裴卿,你不要时时刻刻都在勾o引朕。朕恨不得现在就办了你。” 裴文德被他周身浅浅的暖香熏的头晕:“分明是……皇上把持不住,怎么……能……怨臣的不是。” 乌云踏雪和玉龙被沈庆牵到一家客栈后的马厩时,还有些焦急的回头找寻主人。 沈庆添了一把草,指了指客栈楼上,颇为无奈:“你俩主子在上面呢,放心……” 次日晌午,裴文德被粼粼波光晃醒。这天大好,落在江面更是碎玉明珠一般。 他在床上躺了片刻,接着房门一响,他家蓝衣相公提了粥盅开门,神采飞扬。 “皇上今日气色不错。”裴文德颓颓然。 “裴卿辛苦。”朱厚照坐到他床边,扶他坐起。 裴文德刚要伸手去拿汤碗,身后那手却在他腰后一处轻轻一按。 这一按,腰间酸麻涌过全身,一时浑身力气被抽去,他软软倒在朱厚照怀里。 作恶之人心安理得喂他粥吃。 “你……”裴文德怒不可言,床笫之间的秘事,他情动时自不在意。可全天下就他一个知道自己这一处软肋,偏偏用在这里,更让他脸颊如烧。 “裴卿,乖乖听话。”朱厚照轻笑一如往昔,裴文德却只觉得那笑里意味深沉。果然身后那手又挠了一处,这人低在他耳边,气息撩人:“朕熟悉你的身子,有的是办法治你。” 裴文德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晚夕他去喂马,沈庆跟见着什么稀奇事似的:“大人你怎么下来了?” “我喂马,怎么就不能下来了?” “不不不,”沈庆摇手,一脸苦痛:“我们兄弟几个打赌你今儿下不……呃不会下来呢,我可是要赔啦!” 裴文德抬刀把这小子揍出马厩。 沈庆在马厩外叽咕:“不行!我赔的钱得让爷还回来!” “大庆你给我回来!!” 裴文德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若是这种乱七八糟的赌约让朱厚照知道……祸害的可是自己。 他摸出两三碎银丢给沈庆:“滚一边喝酒去,别在他面前瞎扯!” “好嘞!”沈庆乐呵呵跑出去了。 他二人流连与鹦鹉洲畔,也登过黄鹤楼。至于剿匪一事,朱厚照早与阳明先生布置安排得当,自无需他忧心,这几日捷报传来,圣上心情大好。 湖广风情不同于京城,自是江南意味。晚夕渔家女清歌一曲,悠悠扬扬,又有亭台楼阁倚栏而望者,笑语嫣然。 他二人走在街上,忽的一样物什砸到了朱厚照头上。 裴文德下意识要拔刀,可朱厚照细细一看,竟是一方香帕,绣了并蒂双莲。 两人抬头望去,楼上却有一女子,轻纱罗裙掩面而笑。 “呀,奴家的帕子掉了,可有砸到相公?” 朱厚照眉眼一挑,轻轻一嗅那帕子:“既是美人香帕,砸到也是缘分了。” 裴文德眼中瞬间一沉,微微一磨牙。 “那奴家赔相公一壶酒来如何?”女子纱袖一晃,半探出窗外。 “盛情难却。”朱厚照笑答,只瞥了裴文德一眼又道:“奈何内子不准在下受邀,美人,失礼了。” 说着他折过路边一花,细细包在那帕子里,又掷回楼上。 女子拈花而笑:“那旁边的这位相公呢,如此俊朗清秀,想必还未有家室吧?” “打扰了。”裴文德脑中一片空白,只轻轻一揖,拽着朱厚照的胳膊就离开了。 街上人影越多,朱厚照只被裴文德拽着走,都未注意到背后另有一人,着白衣掩唇而笑。空中似有白鸽飞过,那人身影一闪,便又消失在人群中。 两人在一茶楼中歇息。 裴文德捏着杯子半晌没喝一口,终于憋出一句话:“阿照,你可真讨姑娘喜欢啊。” 朱厚照自是看了茶馆柜台后那小姑娘一眼,只低声问道:“那……讨你喜欢吗?” 裴文德白他一眼。 那没说的“喜欢”,终究在夜里说了千百次才算还回。 王守仁几日后亲临拜访,身后却跟着另一人。 兴王朱也是便服,上前跪拜:“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临,臣有失远迎。” “皇叔快请起。”朱厚照亲自扶他,见他气色并不甚好,“朕这次微服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巡,并未告知地方,故而皇叔不知道。”他往后看了眼:“怎么不见儿?” “他平素不爱说话,这两天又有些小病,便没来觐见皇上。臣替他告罪。” 朱厚照安抚道:“这不是什么罪,只是许久不见儿,有些想念,母后也惦记。若得空,朕想接他往京中去。” 兴王只是应着,并不多说。 叔侄二人谈了片刻湖广人情物事,离开时,兴王才看了眼裴文德。 “裴大人。”他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今日一见,方知裴大人与世人论断云泥之别。皇上和大人……都要保重。” 裴文德已是糊涂,可兴王没再多说便离去了。 朱厚照眯眼思索:“他初次见你,你也未发一言。又不是有人转告,他又如何知你?” 思索了片刻也没有答案,朱厚照便放弃了:“文德,再出去走一走吧,咱们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这日太阳落下,却并未按约再度升起。 原本第二日已天色大亮,可就在他二人牵马,准备北上与王守仁会合时,天空再度暗了下来。 江水浑浊,荡荡滚滚,四下阴风阵阵。天角仅剩一个浅浅的金环,过了片刻,天下落入无尽的黑暗中。 京城中,张太后颤颤巍巍看着突变的天空。 “太后,是……天狗食日!这是天降灾异啊!!” 内阁首辅杨廷和匆匆进宫,其子杨慎上折《丁丑封事》。 张太后大怒。 朱厚照与裴文德只看着百姓纷纷出门望天,甚是惊恐。长街灯火点明,远望黑暗中一条长明道,不知通往何方。 阴风更甚,似是天降邪祟。 官府出兵来控制,可仍是人心惶惶,如再入混沌,重开鬼门。 “天降灾异,是不祥之兆啊!” “天狗食日了!!!” 就在这时,一白衣女子策马而来,穿过众人跑到朱厚照身后,昏暗中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爷,京城来信,百官上书此非天灾而是人祸。天狗食日乃是将星危帝,这是警示爷身边人触怒了上天。” 朱厚照震惊地看着匆匆赶来的萧唤云,耳边只剩下她最后一句话: “朝臣宗亲要爷……斩杀佞臣裴文德,以正君威,以安民心。” 银匙轻轻一压,最后的烛火熄灭。昏暗的屋子里传来男人情动的□□,撩撩勾人。 “好宁儿……本王已经联合了宗亲上折……”朱宸濠紧紧掐着身上这人紧瘦的腰腹,重重顶去。 钱宁颤声叫着,蒙蒙然伏在他身上。 “这次将你的仇报了,就该报本王的仇了。” 钱宁一双眼睛拢着昏暗的光,身下故意一紧,只是笑道:“一切……都听王爷的……” 昏暗中,不知何处,翻云覆雨。 ☆、10 10 “朕,愿下罪己诏。可这不过天象而已,又与文德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在裴文德,而在爷……你自己。” 萧唤云抱着白鸽,无奈道:“裴文德的错,不过在于你与他太亲厚罢了。不论是太后还是朝臣,他们眼中的裴文德,是可能左右君心甚至撼动朝堂的。古来后宫为何不得干政,爷你不明白吗?” “这不一样……” “但在有心之人看来他没有什么区别。”萧唤云把白鸽放走,望着再度转明的天空:“爷,是你亲手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萧唤云出宫数月,游历南北,所见人事物大不相同,可唯有对这皇上新宠的评判,却是不出左右。 皇上不纳妃嫔却喜一男宠,只这一样,民间纷繁的不堪之论便数不胜数。更且不说皇嗣无望,百官忧劳。除此之外,更有甚者看百年之后,大明江山交于何人。 裴文德若谋权弑君窃国,谁能阻之? “裴文德何人,你我清楚,天下人却不清楚,或且不愿清楚。在他们眼中,荒淫君主与男妾是更有趣的谈资……”萧唤云看了眼朱厚照愠怒的眼睛,毫不在意:“爷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些话你一定听过,自欺欺人没有意义。” 朱厚照无力的闭了闭眼,跌坐在椅边。萧唤云字字句句,所言不虚。 “太后默许了斩杀裴文德的请求,是她也担忧,千秋万代后,史笔将如何书写。爷若是个贪图享乐宠爱佞臣的昏君,岂非遗臭万年。” “朕不在乎。”朱厚照起身,推开窗。长江浩浩西来,仍是粼粼波光,璀璨如金玉。 “史官之笔,记不得真。就算是太史公亦有其私心。何况朕是何人,文德是何人,难道定要照着史官那寥寥数字而活吗?朕的命,文德的命,是活的自己,而非将来蒙尘的白纸黑字!” 萧唤云离开武昌府时,密林之中那两人并肩久望。 “她说的并不错。”裴文德低声道:“但她实则不是在劝你,而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萧唤云本也不是在意流言蜚语之人。” “文德,朕不欲理会百官所言。”朱厚照自得到消息后便神色阴郁,此刻才微微松下眉头:“他们让朕杀你朕便杀,那朕算什么东西?” “好极。”裴文德微提嘴角:“太后无非怕我弑君窃国。毁我名誉之人,亦无非羡或妒我。我行的正走的直,若是你真与百官争论,倒坐实我的‘罪过’了。” 他握紧朱厚照的手心:“你的非议,不比我少,无需担忧我。”他将人拢到怀里:“殊不知我心疼你,比你心疼我更甚。因为注定,你是要进史书的人。” “史书之言,与我何干。他人之评,与我何干。”朱厚照拍拍他的肩膀:“你我不在意,那便什么都不是。” 七月初,北上途中一只白鸽飞落,并非萧氏来信,署名却是锦衣卫的老楚。他道老家应州时不安稳,但朝中又并无任何动静,自是心中不安。 临到京城时,那老楚又送信来,说鞑靼人偷袭数次,其母弟妹皆以往京城投奔,恐有危急。 朱厚照合上信笺,顺着鸽子的羽毛。 “朝中没有折子上奏,”他冷笑:“你说会有谁胆子这么大压着不报?” 裴文德远望西北无际平川,突然开口:“阿照,我要去应州。” 朱厚照诧异的看着他:“你要去应州?” “是。”裴文德冷声道:“若鞑靼人真有进犯,势必是躲不得的战争。我曾随父游历西北,杨先生在宁夏又有友朋,对鞑靼人有些熟悉。” 他抬手制住朱厚照欲言,只道:“皇上,您需要回宫主持大局。若真的出了事情,微臣需要您来担保。” “朕不许。” “阿照,”裴文德皱眉:“这是你的江山,我想要陪你好好守着。” “朕的江山,朕自然要守。”朱厚照软下语气:“所以朕同你一起去。” “那等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太后一道旨意,大军对敌的同时,把微臣也处死好了。” 朱厚照松开了裴文德的手,睫毛微微一动。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裴文德低声道:“若边关无事,我立刻传书与你,随后如何,微臣听皇上旨意。” “阿照,如果我只能依靠皇上来保护来拯救,那我……没有让你喜欢珍惜的理由。你不需要背负一切,你还有我。” 朱厚照神色复杂望着他。 其实从他收到老楚第一封信时,就在盘算,需要派人往边关一趟,若真有瞒报军情,后果不堪设想。 他思考过很多人,张永,王守仁,他统统想过。可唯独第一个排除了裴文德。 带他回京,确是会有一番麻烦事,他心中都做好了群臣责问甚至以死相逼的准备,心中仍有希冀,或许他能保住他。 他去应州,实则是最好的打算。既不必摊上京中烦忧,又是最能信任的人。 “……可我不想让你离开。” “皇上。”裴文德轻轻退开一步,跪下叩头。 “文德,你这是做什么!” “若家国有危,万千百姓毁家纾难,就算臣还在您身边,您能安心吗?且若真到那时,太后、百官以至于天下百姓,更不会放过臣了吧。” “皇上,你我除去相知相亲,更还有君臣之谊。臣怀有辅佐君王之心,吾君亦当有安天下之志。” “我愿守你江山,并非空口之言。若边关有危,臣请先行。” “朕……准了你便是。” 裴文德抬头,阳光被林叶劈碎,错杂的落在朱厚照身上。一瞬间他的面容看不太清,只是觉得压了沉甸甸的重量,他却忍下不说罢了。 “只有一点,不许再受伤了。”朱厚照拉起他,往他手里放了一样东西:“拿着朕的私印,若事出有急,不必上报京城,你……自可调兵。” 裴文德手心一抖,不敢置信的望着朱厚照。 他的手温暖,覆在他的手背。 “皇上,这可是……” “朕信你,兵权,朕愿意给。”朱厚照点点头,长长出一口气:“我信你。且若有保家卫国之功,自可堵住朝廷的嘴。” 七月中,朱厚照回京,裴文德并不见踪影。皇上以一己之力压下朝堂非议。太后起初生疑,皇上在太后宫中闭门相谈一夜,才让她不再插手。 与之而来的条件,便是选秀充盈后宫。只是他绝不常住宫里,独往豹房那一处去。 粉黛已然习惯了他常躲往尚宫局来,一坐半日,一壶茶便足以。 而远在外游历的萧唤云看到这选秀的消息,并萧家从宁夏递来的密信后,思索半晌,快马加鞭往江西去。 大同总兵王勋,与杨一清曾有数面朋友之谊。他接待裴文德,虽然面上不说如何,可还是让人觉得些许疏离。 裴文德自是清楚,也不愿太过叨扰地方,只带着随身细软,牵着乌云踏雪,独身一人往应州去。 越往西北,村落市镇则越荒凉,确如老楚所说,不少人家都迁走了,徒留空屋荒田,又将秋日,难免一派荒凉萧瑟。 乌云踏雪一路垂着脑袋,裴文德见他不愿再往前去,便在这临近村落寻了一处荒屋暂且歇下。 夜半十分,他做了个令他极为揪心的梦。那梦里恍恍惚惚的,却似被沉入水底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眼前迷迷蒙蒙的恍惚是皇宫,又恍惚是豹房。 接着他听到了刀剑铮鸣,听到了烈火焚木,听到了暴雨如注。 他听到一声浅浅的“文德”,而后仿佛一滴泪落在眼角,凉津津的。 等他恍然睁眼,嘴里喃喃着“阿照”,却才发觉头顶乌云隆隆,屋漏偏逢雨。 雨声中,马蹄踏响的声音格外清晰。裴文德起身往门边看,天色还阴沉,只是灰蒙蒙的,但那马蹄声却愈加清晰,恍然还有人声。 不多时那马蹄声就停在了门前,外面有一大汉粗犷的大喊着什么,哇啦哇啦一通。 裴文德心中一惊,拔出绣春刀。 那门一下被踢开,正是一队鞑靼商人,马上还担着货物。具是湿淋淋的一身雨水。 他们点开火折子的瞬间发现裴文德,亦是惊得拔出弯刀。 为守的大汉高声叫骂,可裴文德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两厢静默一瞬,队伍里另有一人站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相还颇有些贵气。他按照汉人礼节与他作揖,蹩脚的汉话说道:“我们是商人。” 裴文德冷眼看着那大汉手中的弯刀。 男子转头说了一句什么,那人收到往后站去。 “我们不想起冲突,请阁下允准我们避一避雨吧。” 裴文德紧紧皱着眉,但那男子果然只是席地坐下,与他隔着远远一块,笑起来倒是很活泼,并无恶意。绣春刀收回,裴文德靠在屋角,只静静坐着。 那雨不停,但天色微微亮了些。他迷迷蒙蒙有些睡意,却突然听到另一侧有的声音,再睁眼时,那个年轻男子举着火折子到了他面前,只是面色古怪。 “阁下要做什么?”裴文德抬眼冷声道。 不想那男子忽然咧开嘴,眼睛里火光一跳一跳。 “你,是不是裴……文……德!” 见他一皱眉,那男子高兴道:“我听着声音有些像,长得却是很认不出来了!”说着他把火折子往自己脸边凑了凑:“你还认识我吗!” “我是达延汗呀!我的汉人朋友!” 朱厚照一梦惊醒,却发觉自己在“裴宅”屋子里睡得天昏地暗。窗外昏黑着天,只两三寥落星辰,月亮发白悬在西天。 他刚刚推门,却见靠着门边睡着了一人。 江彬闻声醒来,见皇上走出屋子,急忙站起来:“爷,您醒了。饿了吧。” 朱厚照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久不见爷,甚是想念。”江彬低着头:“且裴大人不在,爷近日神色不太好。下官想着若是爷需要服侍,下官在这里也好帮忙。” 他恍然听到朱厚照一声叹息。 “去备饭吧,朕想吃些东西。” 粉黛提着食盒下车时,却见那屋子敞着窗,朱厚照坐在桌边,另一侧却站着江彬,殷勤侍奉。 她心中记起裴文德,原应坐在对面的,于是心中平白厌恶。只推门进去,笑意盈盈。 “爷,妾来给您送些早饭。” 江彬见是粉黛,恭敬退后一步:“祝尚宫。” 粉黛一边放茶点一边笑道:“爷近日烦忧边疆事务,妾不太懂,江大人原来就是上过战场的吧。不知这事江大人怎么看。”说着她也不等江彬答话,只是把糕点推到朱厚照面前。 “裴爷先前说,爷就好吃这个,妾便让御膳房做了,来给爷尝尝。” 江彬张了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嘴还没说话,又被粉黛打断:“爷还是该好生吃饭,不然裴爷知道了,该又不放心,连带着埋汰我们尚宫局了。” 朱厚照柔声笑道:“知道了,朕一定好好吃饭,回头不叫他说你就是。” 江彬见他二人有说有笑,不给自己留分毫余地,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悄悄退了出去。 碍眼的一走,粉黛脸色沉了沉。心思细腻如朱厚照,他亲自给粉黛斟了一杯茶:“朕替文德谢你。” “爷,折煞妾了。”粉黛叩头:“只是裴爷不在,不论有心无意,爷未免太招蜂引蝶罢了。” 朱厚照闻言笑出声,想到先前在武昌府,裴文德那酸飘十里的“讨姑娘喜欢”之话。 “朕对文德,自是一心一意。江彬么,让他在宫里闲着确是不好。” 他眯眼思索,不时思绪又飘去了西北。 “他可有来信?” “没有。”提及此事粉黛皱了皱眉:“十日了,不曾有信。连姑姑也没有寄信来。” “文德不曾来信,朕便再写给他。”朱厚照靠着桌子无奈一笑:“你还说唤云呢,本想着她看到选秀的文书,会想法子帮朕挡一挡的。后来又觉得,她既已走了,往武昌去报信已是费心,怎能事事劳烦她。” “爷……”粉黛在一旁伺候笔墨,见他写下“文德”两字,不由得开了口。 “裴爷他一个人在外,真的没事吗?” 朱厚照停了笔,硕大的墨汁洇在纸上。 窗外秋意渐浓,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带了些许凉意。仍是不见日出的早晨。 “我……很担心他。”那笔尖一抖,在纸上落下错落一划。玉笔从手中滑落,朱厚照有些无力,眼中似有些忙乱。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格外担心他。相隔越远,越是担心的不行。” 粉黛自知说错了话,只是将那笔拾起,双手又递上。 “裴爷他有爷记挂,自会安然。边关……也会安然无恙的。” 他再度提笔,只在那信笺上缓缓写到: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文德……” 恍然一滴泪落下,最后一笔晕开,信笺微微皱起。 “裴文德,跟我们一起走吧,这个村子都荒芜了!” 达延汗伸出热情的双手。 “什么叫荒芜了?” “嗯……就是没有汉人住的意思。”达延汗挠挠后脑:“再往前就是我们蒙古人的地方了。” 裴文德细细看着达延汗。曾经他与他的父亲在河边救下的一个快要冻死的小男孩,现在比他还要高一头。说着蹩脚的汉话,穿着鞑靼人的皮毛衣服,腰间挎着弯刀。 “我记得你也有寒症吧!天气再冷,你在这里会不舒服的!”达延汗诚恳道。 “这分明是我大明的疆土,怎么就都是蒙古人居住了?” 这话一出,达延汗神色有些变幻,他就笑道:“是他们不住荒败的地方而已。” 裴文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身后那个大汉却突然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达延汗脸色突变,厉声似是训斥。那大汉愤愤坐下,便不回头。 “裴文德,你的我的救命恩人,所以请你听我的话。”达延汗缓声道:“你如果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就回去吧。” “我不会跟你们走,但也不会回去。”裴文德按住绣春刀柄,冷声问道:“蒙古侵我疆土,这村落为何荒败无人居住,难道是他们自愿的吗?” “裴文德,你这是把我当敌人吗?”达延汗摇摇头:“我不想跟你做敌人的。但是这些地方,谁抢到的就是谁的,你们不要,我们自然要占的。” 大汉突然站起,冲着达延汗说了一句什么。 达延汗只当没听到:“你们没有理由占据丰满的水草,美丽的河流与田地,而我们就要在寒冷的风霜里奔波。我们的汉子在草原上厮杀换来马匹土地,凭什么汉人的男人读几本书做一个官就有无穷无尽的金银。我们的姑娘也是在风沙里牧羊放马,凭什么汉人的姑娘就可以在她的小楼上享受可口的食物和美丽的衣裳。” 裴文德怒道:“我们可以互通边市,而不是用这种民不聊生的野蛮手段。” 达延汗却笑出声:“不不不,这不是野蛮,这是天理。你说的互通边市很难做到,并不是所有的汉人都跟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善良,我的朋友。汉人大多狡诈无情无义,不值得我们用诚心来交换。” “那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裴文德起身牵马,“达延汗,作为朋友,我劝你和你们蒙古人,不要妄图挑衅大明的威严。” “哦,就那个酒肉皇帝,有什么威严可谈呢?”达延汗獠然大笑,如同猛兽看着可笑的猎物:“朱厚照嘛,终究会是我们都手下败将。他与那个废物朱祁镇一样,迟早……” 眼前瞬间有刀影,随着天际忽然一处闪电,耀与眼前。 “我不容许任何人……辱我君王,轻我江山。” 绣春刀出鞘,裴文德眼中是决然的寒意。 ☆、11 11 那匹乌云踏雪嘶鸣着跑回大同,停在王勋府邸时,这位大同总兵心底慌了神。 虽说他心底里是有些看不起裴文德,毕竟以色事君者又能是怎样的能人。可毕竟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在他这里丢了,可是他的大过了。 他派人随着乌云踏雪去追,才发觉裴文德已经出了阳和。 这里是大明的前线,在往外就是鞑靼人的军队。 裴文德被带走了。 王勋不敢隐瞒,回府便上京一封折子,先告罪为是。 八月初,这折子方到京城,鞑靼人却已然开始了小规模的进犯。王勋自领兵布防。 而这时在京城的朱厚照终于坐不住了,他已许久没有收到裴文德的来信,反倒是萧氏族人的密信先到一步,只说蒙古王子带兵来袭。 这日上朝,他自是取出战甲。 “皇上难道要亲征不成?” 内阁首辅杨廷和站在大殿中央,气的浑身发抖。 “是。朕要亲征。”朱厚照微微低头,霜寒一掠殿下众臣。 “土木堡之变已有百年,朕亦有雪耻之心。鞑靼蛮人扰我边境,朕自然要去前线,与我大明将士一起,保卫江山。” 他一边说着,一边稳稳当当走下金阶,站到杨廷和身侧。 朱厚照微微侧身看着他:“先生,您知道您拦不住朕的。” “臣是担忧皇上的安危。” “朕是担忧大明的安危!”朱厚照指向殿外的天空:“圈在这宫城中,只是听着一份一份战报,赐下封赏,先生,您真的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 “皇上,实则也是在担心他吧。” 朱厚照脚步生生顿住。 杨廷和声音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很低。他目光复杂的望着朱厚照。 朱厚照嘴角一挑,目光融融:“是。” 杨廷和吃了个哑巴亏,他最终没再劝阻。 自从听闻皇上有意亲征,百官上折不下百封,可今日这朝堂之上,仍是皇上他一人独断罢了。 他越发看不透,那个裴文德在皇上心中究竟是多重的地位。 “那臣……祝皇上得胜归来。”杨廷和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先生。”朱厚照半晌轻声道:“裴卿是朕的私心,除却私心,朕也必须去边关看看。去看看那里的江山破碎,去看看那里浴血奋战的将士。朕,是真心要雪耻的。” “臣知道了。”杨廷和垂目不语。 羊膻气绕在帐子里,裴文德一阵干呕,不由得忍着胸中气闷睁开眼翻身下榻。 这一处帐子很是讲究。裴文德稍稍缓过气来,才仔仔细细看到。 “……嗯,你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转身,达延汗正在一旁火堆上烤羊腿。手里一把精致的金匕首挑开那肉看了眼:“可是这里没有你们那些精致的食物,只能吃这个。” 裴文德皱眉,一摸身边,那绣春刀也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 达延汗慢悠悠说:“这里是王子大帐,你不能带武器的。”他轻轻一笑:“忘了正式做一下介绍,我是达延汗,蒙古的王子。” 裴文德身后一股冷意。 小王子切下一块肉,用刀挑着送到他嘴边:“喏,尝尝吧,裴大人。” 裴文德一闻那味道便受不住,下意识后退,神情甚是厌恶。 达延汗一笑,把那肉自己吃了,擦了擦匕首低声道:“大同那个总兵在四处找你。我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我的恩人裴大人居然是如此一位传奇人物。”他挑眉笑着,那眼中却有些许玩味的神色。 裴文德却不在意:“想必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达延汗上前一步,一把把他拉到旁边的毡子上坐下。裴文德用力抽手,才发觉四肢绵软,使不上力。 “齐格那家伙蒙汗药下多了,你多谅解。”达延汗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他偷袭你是不对,回来后我抽了他十大鞭,算是给你赔罪。” 裴文德这才隐隐约约想起,那场大雨中,诡异的香气突然向自己袭来。那一瞬间自己便失去了知觉。 “我睡了多久?”裴文德看着窗外昏暗的夜色,仿佛那场雨没过去多久。 “嗯,快四天了。” 达延汗笑着凑近他低声问:“他们说你是男妾,你真的被那个朱厚照上过了?” 裴文德心中冰火交杂,转过眼去:“王子殿下,这是裴某自己的事情。” 达延汗却掰过他的脸:“你不用那么在意,草原上民风淳朴,什么事情都有,男人跟男人也是很常见。只是我总觉得你应该是个好人,为什么他们说你的话……”说着他贼笑了一下,刻意往他腰上摸了一把:“……那么不中听。” “王子殿下!”裴文德真的生气了,反手把那作乱的手拧了过来。 “还请自重。” 达延汗眨了眨眼睛:“不如这样,你别跟那个皇上了,我也很看好你,你又是我的恩人。不如跟了我,我是不会让别人在背后骂你的。” 裴文德冷笑一声,目光却飘的很远:“王子殿下觉得您的这话有几分真心,裴某又会有几分愿意呢?” 达延汗在一边哀哀叹了一声:“可是恩人,你觉得你这几日水米不进,我是怎么让你喝进去水的?”说着他坏笑着抹了下裴文德的嘴唇。 却见他脸上忽然煞白,接着扑上来就是一拳。王子殿下早就等着他这一扑,顺势将人抱住,压在身下。 “达延汗……”裴文德咬牙切齿,可蒙汗药的晕眩一瞬间让他看不清四周。 “恩人,我也不是没上过男人。只是没上过汉人的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达延汗的身影拢下昏暗的光芒,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顺着交叠的领口慢慢探了进去。 “哎,我想尝尝你,要不把这碍事的衣服脱了?” “你不会。” 可裴文德突然冷冷说出这三个字。 达延汗的手停住,片刻后甚是无聊的抽了出来放开他。 “你怎么知道。”他无奈道:“你可真开不起玩笑。” “蒙古人最重恩人。你对谁下手,都不会对我不恭敬。”裴文德坐起身,拉了下领子:“我相信你是个守诺之人。况且,这种事情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你们汉人的男人也……那什么……守节忠贞不屈?” 裴文德眉眼微微一扭曲:“……汉文不好不要乱说。” 阿照还没死呢我守什么节。 可是达延汗正色道:“恩人,我不是开玩笑。你如果真的愿意跟我……哎或者只是跟我们走,蒙古很欢迎你。我不是说我一定要你,蒙古有很多可爱的姑娘,说不定你会遇到钟意的。” 裴文德皱眉看他:“你为什么总劝我?”他脑中电光火石,“难不成你们……” “啊……嗯。”达延汗眼神微微躲闪:“再不开打的话,我们的阿姆阿妹们……都要挨饿过冬了。” 裴文德一口气没顺上,眼前一黑,胸口堵着怒火直直倒了下去。 “恩人!” 朱厚照到达宣府时,下马猛然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江彬伸手扶住,恐怕便要栽倒地上。 “爷……”他急切,却不敢大声。 “无事。”朱厚照扶着玉龙缓了缓,不动声色挣开手:“一下子没站稳罢了。” 他心底莫名的不安,却也只是板起一副面孔,径自往屋中去。 他坐稳没多久,却听到门外白马玉龙仿佛嘶鸣,而下一刻,大同总兵王勋便推门而入。 “臣来请罪!皇上,裴大人他……失踪了。” 那指节发白,狠狠攥住了椅背。屋中凭空一股威压落下,江彬只觉得周身一股寒气,不由得躬身更低了些。 “你说什么……”朱厚照声音很轻。可屋中无一人敢大声出气,这句话却如同漫天惊雷。 “臣有罪……”王勋叩头:“裴大人自说要去巡探,下官本也没想那么多。直到那日裴大人的马自己跑了回来……” “多久了……”那声音还是很轻,可江彬闻声战栗,仿佛一桶冰灌进骨头里。 “七……七八天……了。下官也曾去找,可是……可是在往外就出了阳和了!” 朱厚照忽的笑了出声,可那眼睛里分毫笑意也无,只剩戾气:“王勋,你可真沉得住气。” “皇上,微臣提早就上了折子,可是迟迟得不到答复啊!” 江彬登时下跪,不敢抬头,却知道那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爷,微臣不知啊!” 朱厚照站起,一手推开了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乌云踏雪转头向他跑来,绕着他不停的低鸣。 朱厚照轻轻拍着马头:“没事的……没事的……容朕想想。” 不知是在安慰它,还是安慰自己。 乌云踏雪凑过来蹭了蹭他,眼睛里却渗出泪水。 “你别哭。”朱厚照轻声道:“文德是有福之人,他不会出事的。” 阳和,已经出关。在大明之外,便是鞑靼人的军队。 “朕一定会找他回来。”他靠在乌云踏雪身边,仿佛还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知为何,朱厚照就是觉得裴文德没死。 大帐内,裴文德终于醒了过来。他抬头就看到达延汗松下一口气:“恩人,你可吓死我了。” 他晃了晃细嘴水囊:“我没亲你,喂你水是用的这个,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我气的不是这个。”裴文德转过脸去:“你要发兵,势必双方民不聊生。我是失望。”他低声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去和皇上说明,我们互开贸易,也免得战火,难道不好吗?” “不好。”达延汗却是不动摇的:“恩人,大同总兵已经排兵,这场仗,不打也要打了。” 他离开前,只丢下一句话。 “刀不能还你,蒙汗药也会一直给你吃,恩人还是睡着比较好。打仗的事情,是蒙古与大明的事情。恩人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没人会在意你的。” 他回头,很是不甘,却有悲悯:“并没有人找过你。” 十月,达延汗带五万骑兵攻打大同。王勋收到大将军朱寿的命令,严阵守城。他正奇怪这朱寿是为何人,一面又往宣府去上报,请皇上早些回京。 却不想这位“朱寿将军”亲自到了阳和。 王勋看着来人,险些从马上翻下来。 “皇上!您您您怎么……” 朱厚照淡淡一扫。烁然天光拂落,他眸中远望,承着天下悠远,山河沉重。 他终究是天子,是皇上,是大明的主人。 “辽东参将萧滓,宣府游击将军时春,率军驻守聚落堡、天城。延绥参将杭雄,副总兵朱峦、游击将军周政,驻守阳和、平虏、威武等地,以上部队务必于十日内集结完毕,随时听候调遣!违令者重罚。” 他面不改色,却是胸有成竹,一项一项安排妥当。转头看着江彬:“你与王勋,各带三千兵马出阳和,左右夹击鞑靼前锋。” “是!” 风沙遍起,关外长烟落日,军角长鸣,哀哀如鬼泣。 达延汗不准裴文德离开军帐,他也不能判定自己在何处。少有的游荡,身边也一定跟随着两个蒙古护卫。 小王子还是有些诚意的,其中一个护卫名叫兰鹰,懂些汉文。也是在兰鹰的提示下,他才知道,那日见到的商队大汉就是齐格,也就是他下了蒙汗药,把自己强行绑回了蒙古军营。 “您砍伤了他,后来殿下又惩戒他。”兰鹰低声道:“他不喜欢您,还是走远一些好。” 裴文德点点头,背着手往反方向去。 可他敏锐的直觉却先一步控制人往边一侧,而那硬拳带着凌厉的风击了过来。 齐格见一击不中,转手就来抓他。裴文德不出手,只是灵巧的躲。 药效还在,他决不能出手,只能躲。 齐格不明白怎的就是抓不到这个汉人,他分明打不过自己,却便不让自己打到他。 而他眼中目光淡然,某一瞬间那落日在他身后,落下神一般的光芒。 如同长生天而来的神。 他的拳微微一滞,裴文德两三下转身远去一步。 那齐格气喘吁吁,裴文德却仍是不惊不诧。 他收手擦了把汗,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裴文德微微皱眉。 而后兰鹰踟蹰一瞬道:“齐格将军说……你如果迷惑了王子殿下,他就会……”兰鹰似是很难启口,裴文德一笑:“我知道了。你转告他,裴文德已有心上人,此生此世唯一人耳。” 夜间达延汗带兵归来,灰头土脸。裴文德远远算了算兵力。 以他几日来的猜测,达延汗至少带了三四万人,而现如今只是试探,真正的战役还未打响。主力都不在此。 大同有多少兵马。裴文德望着星空,心中估算,战报传往京城从各处调兵,再往前线来又需要多少时日。 大明的胜算,又有多少。 阿照,我多日不曾寄信,你应早有察觉了吧。 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怎么样,这里的星星好看吗?” 达延汗远远走来,神色晦暗不明。 “不如京城的星星好看。”裴文德回眸一笑,如沐春风。 “恩人,朱寿是谁。” 裴文德诧异:“朱寿?” 达延汗似是很棘手:“大明的新将领很是厉害,我都没有听说过。我相信恩人如果知道内情,一定不会骗我。” 裴文德脑子里过了一圈,茫然问:“达延汗,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达延汗歪了歪头:“你不认识?” “从未听说。” “哎,他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啊。”达延汗心中犯怵。接连几番试探交战,他并未捞好。 裴文德这时心中却犯鬼。 若是他朱厚照再敢赐国姓收义子…… 皇上迎风打了个喷嚏。 身后马蹄声前来。 “臣张永,魏彬,张忠参见皇上,援军已到。” 朱厚照远望北地,夜风寥落,双云鬓天。 “文德……再等一等……” 次日大雾。达延汗的军队被来无影去无踪的明军偷袭的溃不成军。 残兵归来求助,齐格暴怒,清点兵马就要去营救。 在路过大帐时,他便把裴文德拽了出来。 裴文德一见这雾气,心下大喜。这是绝好的出战时机。既然阿照派了那朱寿来,想必这次的时机不会错过。 他被捆了双手,只骑一匹老马,跟着齐格的军队前去。 王勋此时却不甚乐观,他与江彬的右翼失了联系。正迷茫想要撤退之际,却听得远远马蹄纷乱。 他严阵以待,却见另一队鞑靼人前来。 王勋抬手,正要下令。只见那队伍闪出,一人从后缓缓现身。 齐格的弯刀架在裴文德脖子上。 兰鹰上前喊话。若不撤军,则杀了裴文德。 裴文德皱眉看着王勋。他人多势众,若是调配得当,齐格所带这一支军队,不一定讨得到好。 但王勋却退却了。 那是裴文德。皇上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他可忘不掉去往宣府赔罪那时,天怒塌下来一般是怎样的感受。 裴文德看到那军队后撤了一点。他心中登时明白了王勋的顾忌。 “王大人!!!”裴文德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喊到。 “无需在意我!!大敌当前,怎可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缩!!” “是我大明将士,便拿出保家卫国的气势来!!!” 王勋心中狠狠一抽。 大雾微散。裴文德虽然离着遥远,却仍能看清他的样子。 这人有些清瘦。 可眸中那坚毅的光芒却似能撑起千山万水。 他忽然觉得这种光芒在某个人眼中出现过。振奋人心,令人肃然起敬。 弯刀压出颈间薄薄血珠。裴文德却不觉得疼,只是向王勋喊。 “王大人,这一胜仗,我大明等了百年了!” 王勋心中陡然一震。 “朕,要洗雪国耻。” 他突然记起那决然的目光在哪里见过。 朱厚照与裴文德,原就是同心同德。 “冲!!!”王勋为他方才要撤军的念头而愧疚,此刻却充满了精神。 裴文德眼瞅机会一抬手,那弯刀刃把捆着手腕的绳子割裂。他突然策马前去。 而就在此时,大雾中达延汗带兵冲了过来。两厢夹击,王勋一时心惊。 “先击右侧!”裴文德与王勋几乎同时喊话。达延汗方历一战,还有些许的疲乏。裴文德伸手夺过一刀,手腕微微有了些力气。王勋自是一同杀了过来,硬是为裴文德劈开一条路。 但那路中间,达延汗冲了过来。 “恩人!” “你老马残兵,王勋也是人手不足,终将败于我马下!”达延汗弯刀指着他,眸中尽是桀骜不驯。“我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诱饵。” 王勋胆战心惊,情势不容乐观。 裴文德只不言语,抬刀刺去。 只是刹那之间,黄沙遍地,遥远一声凄厉的马啼鸣,伴着呼啸长箭,穿越兵马刀剑而来。 一匹黑马冲入混乱的敌阵。 达延汗大惊失色,在他周围,方想要偷袭裴文德的将士接连中箭落马而亡。 接着又有一箭,“”一声射中了达延汗的弯刀。只这一偏,裴文德看准时机腾空而起。 乌云踏雪驰骋而来,稳稳接住了主人。 明军很快冲了过来。 太阳升起,大雾散开。 裴文德转身。 在那高岗之上,白马嘶鸣,朱厚照张弓搭箭,日色落在他的金甲上夺目耀人,箭如飞鸿,将裴文德身边的鞑靼人一个一个清理干净。 天子的威压一下子激起了明军的斗志,仿佛在这一瞬间,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大明千万同胞亲人。 裴文德心中一暖,策马而去。临到他身边,错身拔出了他腰间的绣春刀,一刀劈向身后欲偷袭的鞑靼小兵。 身边人揽住他微微摇晃的身子。只听到耳边重重的誓言一般。 “你守朕的江山,朕便守你。” 裴文德眼中一湿,低声道:“达延汗带了少说四万人,齐格所在的大营已是全军带出,据我推测还有两个大营的兵力……我……” 朱厚照伸手揽住他的腰:“你怎么了?” 裴文德转头凑上去狠狠亲他一口,只笑道:“被蛮子暗算了,没力气。” 朱厚照眼中瞬间变了,戾气油然而生:“你先回去。” 可裴文德调转马头与他并肩。 “我不回去,杀敌可能不行,但守你一个,足够了。” 他握紧绣春刀,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喜悦中夹杂些许的怒气,“趁我还没质问你怎么敢亲征,你还是乖乖让我守着你。” 朱厚照死死攥住他的手:“朕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恶人先告状了是吧?” 裴文德抬刀劈落一箭:“要算账回去算,刀箭不长眼。” 朱厚照轻轻一笑,心情大好。 此一战役,朱厚照奇兵突袭,成为应州之战的第一场大胜。这是达延汗与朱厚照的第一次正面交锋,齐格中箭而亡,达延汗领残部暂为撤退。 裴文德终于又踏上了大明的疆土,下马的那一刻,他负累不堪,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那温暖的怀抱牢牢接住了他,他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12 12 清晨的号角声呜咽,秋日北境的凉气顺着军帐边角渗进来。一双温暖的手替他掖紧了被子,俯身轻轻落下一个吻。 裴文德隐约有些意识,想要伸手,却发觉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被中指尖微微一动。这人马上悄无声息离开了,片刻后四下一片寂静,他再度沉睡。 醒来时窗外阴沉。北境秋日雨水多露气重,听着滴答滴答残雨坠落,他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 朱厚照踩着湿漉漉的枯叶回到军帐,便看到床上那人轻轻睁开了眼睛。 “文德?”他轻轻唤了一声,急忙卸甲,几步走到床边。 裴文德一觉睡的太长久,晕晕沉沉,却也比以往更加乖顺。一双眼睛光芒拢不住,散散乱乱一张疏网,却也把朱厚照扣了进来。 朱厚照亲自端了水来喂他,难得他毫不犹豫躺在自己怀里。 皇上眼中忽的闪烁。不知如何想着,若把他囚在宫里,天天下蒙汗药,逼他这样乖乖依着自己,却也是完了他的心愿了。 至少这样,他不会接二连三出事。 能让他受伤的,只能是自己。而那些隐秘的伤,也只能自己看,自己慢慢欣赏。 应当让他那里多一些伤,直到下不了龙床,只得无时无刻待在自己身边。 裴文德嗓子里灼着一团麻火,凉水灌下去也是疼得厉害。半晌终于能开口,却已然哑的听不出声音来。 “你怎么敢亲征来的?” 朱厚照眼底蕴火,含了一口水嘴对嘴硬是喂了下去,把人压在床上。 “你敢跟朕一声不吭玩失踪,朕没治你的罪,你还质问朕?裴卿,朕是不是宠你宠过头了,才让你胆子这么大?” 他说这话时,嘴唇片刻也没有离开他的唇,一丝一毫柔软的纠缠,他不愿放开。声音低沉,呼出的热气擦着耳边掠过去。 裴文德本就不太清醒,被他一搅,软软哼出声来,陷在他怀里。 朱厚照觉得,与他耳鬓厮磨半晌不够,只是杂乱无章的亲吻着。 他低声道:“王勋说你失踪的时候,我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了。” 酸痛顺着血脉一点一点侵入心底,裴文德半晌无言,埋下头去,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他的衣服上还带着些许的寒意,想来外面这场雨后,天气就要转凉。 裴文德伸过手去堪堪抱住他:“外面很冷吧?” 朱厚照抵着他的额头安然一笑:“你抱抱我,我就不冷了。” “好,我抱着你。” 两人闲话了许久,裴文德才稍稍回来了神志,这一觉如同百年大梦初醒,浑身上下松快的很,只脑中还有些蒙蒙然。朱厚照去过披风把人裹住,才往外去叫人。 沈庆送了饭进来,看着裴文德差点没哭出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大人,我还以为你……”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厚照一眼瞪了回去。 沈庆两眼泪汪汪,看的裴文德哭笑不得:“没那么容易死,我去达延汗那里,也探听到了不少消息。” 他只活动了一下手腕:“那蒙汗药也没对我怎么样,过两天照样揍你。” 可那沈庆眼睛更红了,扑上前抱他一下,鬼哭狼嚎一般。裴文德叹了口气:“你多大个人了还哭!” 沈庆一抽鼻子:“爷那天还红了眼圈呢我哭一下怎么了!” 朱厚照牙酸的很,二话不说抬脚踹他:“去拿饭!” 沈庆忙不迭跑了出去。 裴文德斜眼笑着看他,接着坐到一处:“皇上哭了?” “是。”朱厚照很是直接,舌尖舔着后槽牙微微眯眼:“说吧裴卿,让天子失仪,该如何罚你?” 裴文德探身上去亲他的眼睛,舌尖微微一卷。 朱厚照嘴角一挑,压住他便往细白的颈子上咬去,吮舐他微微滑动的喉结。 刚刚掀开帘帐的沈庆差点把碗给摔了。为了保命,一瞬间他福至心灵大喊一声:“老楚!快把汤端来!” 远处正在喂马的老楚茫然抬头,乌云踏雪呼噜呼噜一声跺了跺蹄子。 沈庆再打帘子进去,两人便中规中矩坐着了。但是裴文德脖子上那熟悉的红痕委实太扎眼了些。好在送完饭,沈庆便片刻不歇跑出了天子营帐。 不过是简单的清粥素菜,裴文德却觉得桌上这饭甚是合口。而抬眸看到朱厚照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有多合心。 饭后没过半个时辰,又有汤药端了进来,沈庆一脸苦样皱着鼻子。 裴文德眼睛一抽:“药就不用喝了吧,我已经没事了。” “看在大庆辛辛苦苦熬药的份上,你还是喝了比较好。”朱厚照满意的看沈庆转身溜出去,亲自坐到他身边:“否则朕只能用朕的方法让裴卿喝药了。” 裴文德讪讪一笑,夺过药碗一股脑喝下放到一边:“皇上,臣喝完了。” 朱厚照还是没有放过他,在唇边轻轻一舔。 “哎!苦的……” “不,甜的。”朱厚照眸中烛火绕绕。 裴文德皱了皱眉……阿照怎么突然这样粘人?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帐外忽然有人通报。 “皇上,臣王勋,张永,江彬有事禀报。” 裴文德登时脸颊发热。他这才混混沌沌意识到,这是皇上的营帐,而外面就是议事的地方。 朱厚照拍拍他,亲自走了出去。帘摆摇荡,裴文德压低了气息,却还是跟外面进来那三人对了个眼。 张永熟视无睹,王勋纠结万分,江彬……似是有些怒意。 都知道御前统领从敌阵归来堕马晕厥,而皇上亲自把人抱进了自己的大帐。皇上与御前统领同榻而寝,同桌而食。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对于刚刚醒来的裴文德来说,心里诡异的别扭。 他脑中不合时宜的冒出金屋藏娇一词来。 朱厚照眼看着他三人目光一股脑的往内帐探,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从昨日到今日,他们来来去去议事也有两三次,只是那时裴文德没醒,他们也没什么可看的。 而现在裴文德醒了,且自从裴文德醒来,皇上便不准他们在饭时叨扰。如今那活生生的人在内帐,诸位多少都有些莫名的情绪。 毕竟醒来后皇上与御前统领在一处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哪怕实则他们也没有做什么。 “诸位爱卿有何事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熟视无睹的张永:“秉皇上,探子来报,达延汗另外两个大营的位置基本确认。确与裴大人所说无差,不过恐怕兵力更多,保守估计五万人马。” 江彬又道:“不过爷亲自一战大胜,少说折损达延汗一万兵力,若是布置得当,接下来不论防守还是主动出击,胜仗都在我大明手中。” 王勋接着呈上一份折子:“这是臣拟的作战计划,请皇上过目。” 朱厚照摊开折子,走到沙盘前,比对着王勋的策略。只点了几处,王勋另当修改。 他三人领命退出,唯有江彬脚步一顿。 “爷。”他转身,神色复杂看着他:“您毕竟是皇上,如此……可想过将士百官乃至后人如何说您。” “说什么?”朱厚照抬眸望着他,不解其意。 “您亲征,原是鼓舞军士的,可如今看来……更……更像是亲自来救裴大人。这……” “朕就是亲自来救他。”朱厚照目光淡然。“但朕也是必须要来边关,要亲自打赢这一仗。怎么,不行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江彬叩头。 裴文德在内帐听着。 “爷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名誉,这场胜仗……会被以讹传讹而误为他意吗?” “不担心。”朱厚照轻轻搁下笔。“朕只要打了胜仗,救裴卿回来,便心满意足。他人说我胡闹也罢,总之朕没有输。” 朱厚照重新回到内帐时,裴文德却坐在桌边沉思,一时都没有注意到他。皇上自顾倒了茶水,坐在一边等他。 半晌裴文德回神:“你谈完了?” “想什么呢?”朱厚照推给他一杯水。 “在想如何让你大胜而归。”裴文德沾了沾茶水,在桌上草草画了图。 朱厚照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倾听。 “冬日将近,达延汗不止一次对我说,蒙古的阿姆阿妹要挨冻挨饿。他大举出兵,想来粮草定然不足。齐格为了救达延汗不惜倾巢而出,可见要的是速战速决。”裴文德仔细分析着:“要占疆土,他们也改不了依水草而居的习惯。他们耗不起。” 朱厚照握住他的手指,把水渍擦去:“所以朕让他们严加防守。我们耗得起。” “但也不能耗费太过。”裴文德耳尖稍红,把指尖抽了出来点点几个位置:“时不时的出兵骚扰一番,扰乱军心也是好的。” “嗯。”朱厚照不知怎的又与他挤做一处,一只手又搭上他的腰,似是无意实则有心轻轻按着:“扰乱君心也是好的。” 裴文德哪里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只是低声道:“若是知道他们的粮草在何处就好办了。突袭一次,达延汗必定慌乱。” 朱厚照扣住他的手,眼中隐隐探究的意味:“你跟蒙古王子这么熟悉?” “在他小时候,我跟我爹救过他,就在应州郊外。”裴文德无奈道:“你想什么呢!” “听闻裴大人可是一直住着王子寝帐,不怎么出门。” 裴文德一个不稳天旋地转,被皇上打横抱起,两个人跌在床上。朱厚照慢悠悠剥光他的衣服,一双灼热的手上下游走一番:“朕得确认朕没有吃亏。” 裴文德被他撩起一身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火,抖的厉害,只一把扯下他的衣带:“说起这个,皇上是不是得先解释一下,朱寿将军又是何人啊?”他眸中精光一闪,甚是有些咬牙切齿:“微臣想了一圈都没听说过朱寿这个名字,怕不是某位名为寿的将军有幸得了皇上赏识,赐了国姓吧?” 朱厚照与他缠作一处,摸过软膏便往那处去,他眼中笑意更甚,挤进去的那时,才咬着裴文德的耳垂低声道:“下官朱寿,见过裴大人。” 裴文德一时惊得下身痛也忘了喊。 朱厚照只是手上作乱,却在他耳边低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无奈,只得封了自己一个将军,说起来品级比你还低。” “阿照你可真是……”裴文德一声感叹没出口,便被他一顶失了魂魄。 “所以啊,君威在这边关是用不太上了,”朱厚照熟稔“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法子,磨着裴文德说不出一句话,悠然自得溺在他一腔温软里,横冲直撞。 “……那便只得裴卿来承了。” 醉卧温柔乡,确是让人再不想离开。 深夜裴文德却一梦惊来,呼一声“阿照”。 “我在。” 那温热的手瞬间握紧了他的手,怀抱也覆了过来。是熟悉的气息,瞬间把他狂跳的心安抚下来。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已经与阿照在一处。或是前半夜闹的太过,他晕睡过去还是情动极时,此刻更是恍惚。 身上清爽却处处酸痛,清醒的提醒着他,朱厚照就在身边。 ……虽然很不想因为这个意识到他在。 “做噩梦了?” 他伸过手来,贴着自己的脸颊摩挲着,手心温热。 “阿照,你可千万别出事……”裴文德定定望着他:“一想到你亲征我就担心的不行。” “别担心。”朱厚照柔声道:“我和大明,都会没事的。” 双方相耗直到腊月。裴文德与王勋一路突袭几次,摸清了一条粮道后,张永率军放了他们一把火。 北境第一场雪落下时,朱厚照亲领大军与达延汗决战。达延汗一眼便看到那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并肩而立,遥遥望着他。 他轻轻念了一声“恩人”,便举刀冲上前去。 落雪莹白,却染血成川。 裴文德一人一刀,目光冷冽而决然,穿梭在敌阵中如不败之神。而在高处,朱厚照利箭策应,锐利的目光遽然扫过,睥睨天下。 在那时,他们所听到的传闻中的昏庸君主和毁国佞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指挥得当冷静睿智的统领,和不惧生死意气风发的将士。 他们恍然意识到,这或许才是这两人原本的样子。 他们之间总是隔着无数不可知的人和事。 可我愿在前为你厮杀。 我愿在后护你周全。 于是相隔那一段,只在回眸时一个扬扬意气的笑容,便泯然无物了。 最后的战役,朱厚照灭鞑靼十之六七的兵马。达延汗撤军,不日送来了和谈书。 明军虽有伤亡但并不多,朱厚照是实打实打了一个胜仗。在获胜的消息和接下来善后百姓加固兵防的忙乱中,正德十三年的春日,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份礼物。 “哎,酥饼?”沈庆戳了戳那食盒,慢慢念出上面的字:“永香斋长安饼。”他抬头道:“这家我听说过,很难买到的!” 萧氏族人笑道:“姑娘亲自买了寄来给二位爷,还另有一事嘱托。”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信封递给皇上:“姑娘说,一定要皇上或是裴爷亲自过目。” 朱厚照皱了皱眉。 他拆开信,目光却渐渐凝重。 “……应州之战恐非鞑靼一方之利,秋冬兴兵本就置其于不利。妾排查后,恐鞑靼商队与国中重臣皇亲有勾连。此外,去年匪患之地,独湖广江西最甚。妾而今查之,疑匪后有官府作祟……” 朱厚照不动声色把那信递给裴文德,只对那萧氏族人说:“朕知道了,回去替朕谢过唤云。” 萧氏族人离开后,裴文德的表情也沉下来了。 “如果萧大人查到的是真的……” “……那就是内忧外患。”朱厚照揉了揉眉心:“勾结鞑靼人……若是我朱氏子弟做出来的事,朕……想想都觉得心寒。” “官匪勾结倒不奇怪。”裴文德低声道:“上次那孙虎王可是阳明先生处置的?不如告知与他。” 朱厚照点点头,亲自写一封信交于王守仁。 “皇上为什么不下圣旨?”沈庆一遍啃饼一边问裴文德。 “他是怀疑其中还有萧大人没查到的东西。若是贸然下旨,萧大人在外,处境会非常艰难。” 沈庆侧头目光诡怪的看着他。 “怎么了?” “大人,你对萧尚宫这态度……不太应该啊。”他凑近道:“毕竟她喜欢皇上那么多年……” 裴文德无奈的看他一眼:“你是觉得皇上把持不住还是我不行?” “那某些情况下……皇上的确把持不住大人你也的确不行啊……”他说完这话摸走一块饼便飞快的跑出去。 朱厚照信写到一半就看到裴文德卷起袖子追了出去,没多时就听到“大庆你给我站住”的喊声,嘴角不觉轻挑。 春风渐暖,川流滚滚东去,边关油然绿意生机。 傍晚时分,他二人独自在浅浅草原上漫步。因着马上要回京去,难得再见北境景色。 沈庆揉着脸听到他俩不带侍从独自出门,冲着裴文德做了个鬼脸。 玉龙和乌云踏雪仍旧在一边啃草,那一片新苗快要给啃秃了。 夕阳落在长河之上,一条蜿蜒万里的金带落在葱葱草原上。 “这条河里,浸了多少英雄血。迢迢万年,又有几人曾在此处逗留。” 朱厚照轻轻歪了歪头,指着落日长河缓缓道:“这天下的河流,具往东去,流入东海。传闻东海深处有幽冥鬼门,那些将士的英灵,可顺着长河东去,通过鬼门步入黄泉。” 他低声道:“朕更愿意相信,他们只是多走一些路,仍能在那里与亲人相聚,而不会流连在此处,做孤魂野鬼。” 裴文德却突然轻轻开口。 “若到了那时,你会等我吧?” “那时?”朱厚照定定看着他,片刻一笑。 “我等你。” 他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眸中映着落日。 “多久都等。毕竟你会一生安稳,一生无忧。”他低声道:“这是朕答应你的。” 裴文德却皱了皱眉:“不行。” 朱厚照只得笑道:“好,我也一生安稳无忧,到时候那黄泉,我们一起去。” 裴文德低声一叹。 “我已经想好了。” 朱厚照远望长河,目光悠远而淡然。 “既然我这个皇帝注定不孝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无后,不如早些禅位,给那些真正能当好皇帝的人来当。文德,这个位置坐着太累了,我真的不想做皇上。” “母后很钟意儿,如今的兴王世子。他虽然不爱说话,但看得出是个极聪明的。我很看好他。” “我想接他入宫,提早把东西教给他。如今北境安定,大明江山还算稳固。等到时机成熟,我便禅位,”他轻轻吻了下裴文德的眼角: “等我不欠江山,不欠万民。你我……便纵情山水,阡陌晨昏。文德,你愿意吗?” 他的手贴到了裴文德的心口,恍惚听到哽咽: “阿照,你这样重的情意,要我如何来还?” “此生得以遇你知心,足以抵得上这一切。” 正德十三年暮春,朱厚照班师回朝。裴文德军功昭昭,朝臣与太后终未在说什么。 春风过,是莲山寺桃花灼灼,翩飞落红。 ☆、13 13 兴王朱病逝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朱厚照正与裴文德在商议何时接儿来。 正德十四年夏,北境安定,朝局清平。难得宫内外并无大事,太后潜心礼佛,他两人只在豹房那小屋里住着。 应州之战一年后,朝臣们难得不谋而合,一致噤了言,再未难为过裴文德。 于是春花共赏,夏月对酌,秋风冬雪,相依相合。皇上慢慢的更像一个圣明的君主,而御前统领也是安守本分。 杨廷和终于与太后松了口。 “皇上与裴文德在一处,未免不是好事。太后莫要多心了。” 冬末,裴文德担忧北境,恐达延汗再度来犯,他二人又亲临宣府坐镇。 待到春日,朱厚照突发奇想,在宣府附近的荒山上中了一大片桃林,桃花开时,两人才返京去。 萧唤云只在战时送来一封模棱两可的信后,又一年失了消息,想来当无大事。眼见朝局安定,朱厚照便动了心思要接朱厚来京。 可朱的身体最终没能撑住,两年前前往武昌府时就见他精神不好。如今突然病逝,朱厚自是不能再随意入京了。 “谥号……就选这个‘献’字吧。”朱厚照搁下御笔,眉眼间皆是愁闷,只对礼部尚书说:“儿袭兴王爵位,朕念他年幼,想要多封赏些,礼部酌情去办吧。” 那礼部尚书领旨,连带宫人们退下。裴文德才走到他身边,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 朱厚照仰在他怀里闭着眼,少有的流露戚哀神色:“文德,连皇叔也走了。” 裴文德身手揽住他,俯身低头在他肩上:“生老病死,不是谁能控制的。好在小王爷如今也十二三了,能成事的。” “是啊。可惜不能随意接他来京了。”朱厚照握住他的手,歪头轻轻合上眼睛。“文德,我想歇息一会儿。” “放心,我在这儿呢。”裴文德反手握住他的手。 一时屋内寂静,悠远的呼吸声与窗外雀儿叽喳交错。 朱厚照没多久又睁开了眼睛。他揉揉裴文德微僵的手腕:“我怎么又睡过去了,这一阵子总是觉得困顿不堪。” “皇上,别给你晚上睡不着觉找借口。”裴文德凑近了咬耳朵:“合该把觉放晚上睡的,现在睡多了,晚上又折腾微臣。” 朱厚照摩挲着他的下唇轻笑:“裴卿忘性也大,是谁夜夜缠着朕不放的?朕可委屈了。” 他两人笑闹还不够,却见一只白鸽逆着光落到窗格上。 裴文德取下信笺,那鸽子啄了啄他的手腕。他把那信递给朱厚照,便去一旁取了鸽食和水盅来。鸽子还没吃几口,身后却“啪嗒”一声。 朱厚照手边的折子尽数摔在地上,而他手里颤抖的拿着那信笺。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阴郁。 裴文德甚至隐约察觉到了一股戾气。 “阿照?” 他走过去拾起折子,眼光一瞥,看到那信笺上几个字,登时脸色巨变。 “兴王乃中毒而亡。萧” 那最后一个萧字甚是扭曲,最后一竖歪歪扭扭撇出了纸外。 “是唤云的字。可为何这样潦草?”朱厚照把信笺收起,阴沉着面孔,愣愣坐着。 这一年多来,他实则从未放心过萧唤云先前所云。但北有王勋张永,湖广江西又有王守仁暗中盯着,安稳如常,甚是迷惑人心。而诸家皇亲重臣,又皆是奉礼守规,年节时常进贡皇上太后,甚是一片安乐祥和之像。 但朱厚照清楚,萧唤云既然同他说了,便不会是空穴来风。 “我不放心。” “我陪你去一趟安陆吧。” 朱厚照与裴文德几乎同时开口。 朱厚照抬头看着裴文德,他把那信笺引火烧了,才道:“萧大人素来严谨,字迹潦草至此,恐怕她出事了。” 这话还没说完,只听的门外轻微动静,接着粉黛急切走进。 “爷,裴爷,太后不太好。” 张太后听闻兴王病逝的消息,老年人一时心绪不宁,中午吃的那半碗饭阻在胃里,这一会儿吐了不说,还失力晕了过去。 掌事姑姑见常年不来一次的皇上匆匆推门而入,眼圈一下就红了。 “母后。”朱厚照凑近前去,张太后昏睡着也是双眉紧蹙,并不安宁。 “皇上……”掌事姑姑低声道:“您……好好陪陪太后吧,这么些年,她也是一心为了您啊。” 朱厚照心中一事未平一事又起,偏偏又是他的母亲。平日里为裴文德的事情,母子间就疏远了些,何况帝王家本无情处。此时朱厚照心中五味陈杂,只是抓着母亲的手。 裴文德悄悄走上前了看了一眼,掌事姑姑见是他,很是为难。 。 “姑姑不用担心。”裴文德上前叩了个头:“微臣知道太后不愿见我,我……出去就是。” 朱厚照无奈看向他。裴文德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尚宫局,有什么事情叫我。” 等他退出太后宫中,才觉得一股压抑消散干净。实则太后常年点的沉香他始终闻不得的,宫外熏风一吹才好受些。 粉黛早就泡好茶等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裴文德坐在圆桌旁,只不过对面坐着的变成了粉黛。 “爷总要陪太后的,这宫里,裴爷也去不得别的地方。”粉黛递上茶,“裴爷,太后若一辈子看不惯你,你要怎样?” “该尽的孝照尽。”裴文德品了一口茶,却也是无奈:“总归阿照是我的人了,她不认也没办法。我每每在宫外磕的头,她不受,也总该知道。” 粉黛只是看着他,半晌又说不出什么来。 裴文德看着她屋旁鸽舍,走过去撒了把米:“萧尚宫没有同你说什么吗?” “没有。”粉黛跟过去,低声道:“这半年姑姑寻常的信也不常送,飞往这里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鸽子,大多是兰陵本家来的,也无甚要紧事。”她迟疑一瞬,还是开口:“裴爷,可我总觉得姑姑出事了。” 此刻的安陆兴王府,灵堂四面垂白帐,兴王灵柩之后,巨大的“奠”字撞入眼中。 朱厚穿着素服手持竹竿跪在灵柩前,不言不语盯着香火气,悠悠盘旋而上,仿佛真的能带着人的灵魂飞往极乐。 死者已死,可生者却眉眼阴郁,乍一看,年幼的面庞上生出来一丝锋利冷漠的戾气。 “小王爷。”身后脚步声,在灵堂外停下。 朱厚转身,见着管家领来一年轻男子,长的眉清目秀,却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果不其然,管家说:“这位是兰陵圣手萧载先生。” “萧某收到小王爷的密信,便赶来了。”萧载先是上前拜过兴王灵柩,才转身担忧道:“不知小王爷如此着急召萧某来所为何事?” “你跟我来。”朱厚神色如常,领着他往王府后院走去。 直到内院偏僻处,再无外人,他才急切的跑起来。 不甚引人注意的偏院里,房门半掩。 萧载推开门,里屋榻上躺着一女子。他瞬间神情大震,两三步冲上前去。 “云儿……” 萧唤云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呼吸飘渺,脉搏极弱。萧载只看一眼便随身取出了银针:“她怎么中毒了?” 朱厚轻轻掩上门,从怀里掏出一沓信纸。 “萧姑姑这半年一直在湖广,父王那日离世,她查出父王是中毒而死,并非寻常病逝。只往京中寄过一信后,便倒下了。她昏迷前,嘴里喊了先生的名字。所以本王做主,召你来安陆。” 萧载接过萧唤云仓促的笔记,密密麻麻甚是繁杂,只听朱厚说:“姑姑严令不许将她的行踪透漏出去,这些东西,本王也没给其他人看过。萧先生是兰陵圣手,不管怎样,先救姑姑要紧。” 萧载银针掠火,封她几处心脉后,只往指尖轻轻一压。 黑色的脓血涌出,渗入指缝,甚是骇人。 萧唤云皱了皱眉。 “云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萧载按着她的手腕,又扎向另一个指尖。 还是黑色浓血。 萧唤云吃痛,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载看她一眼,低声道:“云儿,忍着些疼,你这是陈年旧毒,我一定得给你放出来。” 萧唤云眼泪都落了下来,口中轻轻呜咽了几个字。 “姑姑,你说什么?”朱厚急忙俯身过去。 “阿照……阿照他……” “姑姑问皇上?”朱厚匆忙扶住她:“信已经送出去了,姑姑不用担心。” 萧载皱眉看着她,针却不停,不过片刻十个指头统统扎过,黑血流了片刻才干净一些。 萧唤云早已痛晕过去。 待到晚间朱厚送饭来,萧唤云才再度醒来。 萧载撩起袖沿轻轻帮她揩汗:“你怎么弄的?这样陈年的毒在身体里,也一点都没意识到?” “你在说什么?”萧唤云盯着抱了纱布十个指尖,诧异道:“陈年的毒?我是查出了兴王平日所用香料中有慢毒,就算是中毒也不过这五六天的事情,怎么会……” “你昏睡了三日。”萧载在一旁燎火烧针,扎在她手腕上:“你的陈毒是被意外诱发的。”他眸中微微一暗,低声道:“你在宫里也用香吗?” 萧唤云语塞。 她不仅用。而且那桃花味的香气,一点就是近十年。 “方子还在吗?”萧载气的起身,指着她不知道说什么:“真是不该送你进宫,平白遭这些罪。” 萧唤云恍惚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兄长……你……你是说……” 萧唤云脑中一条不可知的线猛然贯穿,她一时呆呆望着那烛火失了神。 她在外这一年,查到了令她心惊但茫然的许多东西。 譬如鞑靼商人与几位王爷的秘密交易,官匪勾结联络密网,甚至宁王几次往北境做贸易的商队。 运出茶叶丝绸和瓷器不稀奇,而他们买往国中的,更多是香料,这样看起来也不稀奇。 但那香料为何要匪帮做掩护秘密运输? 从北境到江西,各地的匪帮似乎很有默契的连成了一条线,各掌其地,互不干扰。 萧唤云实则一开始怀疑那是黑市□□,后来发觉兴王和其他几位王爷不同程度被下毒时,她才意识到那香恐怕有问题。 兴王收殓那时,她前往兴王的书房,那香炉里还有一半未烧尽的香。可一闻到那个味道,萧唤云登时晕晕沉沉。 她拼尽全力写完一封信放飞了鸽子,便再无意识摔了下去。 直到再次醒来,萧载告知她,她有陈年旧毒。 “你这毒渗入肌理,若不是沐浴时被药浸过,便只能是常年熏香而致。但好在你出宫许久,这些毒放掉,我再调养你几个月,想来应当无大碍。” “不……”萧唤云失神道:“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我要回宫……我要回宫!”她挣扎着下床,却被萧载一针制在床上:“你疯了吗?” 神医冷着脸:“就算我能从阎王殿里抢人,可你现在这样,要走这么远的路回去,便等同于找死!我还稀罕我神医圣手的招牌,你敢给我砸了试试!” “哥……”萧唤云心中巨痛,一时千万思绪勾连,惊惧更甚:“哥,你不知道,太后和皇上都日日用香,若我的香出了问题,他们也一定……也一定中毒早深。” 萧唤云捂着心口,一时说不出话,半晌,一个久违而阴森耸人的身影浮现于脑中。 ……“我倒是可怜你,可怜你一无所知。”…… 萧载急慌的帮她顺气:“你现在不能动怒……” “是刘瑾……” “什么?” 萧唤云当时只是以为,刘瑾所说是朱厚照与裴文德两厢情意之事,可如今想来,她心中越冷。 “宫里的香料一直是刘瑾在采办……他知道所有宫里的用香……也是他在豹房安置了那些金贵的香炉……还说什么爷在那里飘渺如仙境……阿照他从前并不喜香,也是刘瑾说过之后才……” 萧唤云死死攥着萧载的手:“哥,你去一趟宫里,去给阿照诊脉看看,去给太后诊脉看看……我担心……” “他们都那样对你,你还帮着他们想这么多干什么!”萧载一时急怒:“我管不着他们,我只知道我要把我妹子救回来!” 可他看着她一双眼睛时,心中却被狠狠刺痛。 她的眼睛是很美的,蕴了泪更是惊人的动人心弦,逼着人软下心来。 她若肯在朱厚照面前哭一哭,何愁拿不到皇后贵妃的位子,而如今偏要在外漂泊。 “罢了……”萧载压下她的手:“我给你开方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子,你须得按时服药。我进宫去便是。” 萧唤云方要心喜,却被萧载一个眼神制住。 “但我进宫前要先查明兴王的死因,我怀疑你的毒是被兴王那香里面某些药物带起的。”萧载沉声道:“我知道你担心皇上,但此事急不得。纵然你是什么尚宫高不可攀,医家的事,你得听我的。” 朱厚在院中久坐,等萧载出来,他眸中才有光芒一闪。 “先生。” “小王爷。”萧载俯身行礼:“多谢小王爷救舍妹。” “我知道姑姑在做什么。” 萧载诧异抬头,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眼中晦暗不明,一瞬间竟令人揣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姑姑在查的事情很重要。她一早就提醒父王小心谨慎,却不想最终的问题在那香里面。”朱厚掩下悲伤,身背直挺,头颅高昂着。 萧载一瞬间有些被他的气势压的喘不来气。 “希望先生能帮本王,能帮姑姑。”朱厚声音很轻,还带着孩子的稚气,但却庄重非常:“……能帮我大明的江山。” “小王爷……”萧载闻言大惊。 却见朱厚向南望去:“有些贪心的人,坐不住了。” 朱厚照深夜推开了尚宫局的门。 粉黛已经靠在屋里睡着了,裴文德坐在廊下,半靠着看天上的星空。 听到他的脚步声,裴文德懒懒转头,清浅的笑意爬上嘴角。 朱厚照心底微松,上前去低头轻吻他的眼睛,柔声道:“走吧。” “回去吗?”裴文德轻声走出院子,指了指里面,示意粉黛已经睡着。 “太晚了,去榴花阁将就一晚吧。” 榴花阁在煤山上,便是那高台一侧唯一的屋子。也是他与裴文德初次交心合意的地方。 朱厚照手里抱着一盏琉璃宫灯,裴文德揽着他的腰,轻步如飞,不过片刻登上了煤山。 皇上似乎很喜欢煤山,平时不在这处居住,却也有专门的宫人姑姑打扫。此刻进屋,却也是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宫人姑姑收拾好便默默退下了,朱厚照只是抱着裴文德蜷在被中,半晌不言不语。 “担心太后吗。” 裴文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将人往被中再拉一拉。 “不仅担心母后。” 朱厚照埋首在他颈窝中。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每每同榻,定要扯开他的衣领,仿佛这样亲密的接触,才可让他安心。 裴文德却知道,他这是真的怕。 “还担心你,担心唤云,担心儿……这几日总是心里不安。” 可他接着长舒一口气:“或许是因为皇叔的原因。唤云说他是中毒而亡,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抬头,眸中确实恐惧的迷茫:“是刺杀吗?” “别想那么多了,你今天太累了。”裴文德看着他少有的局促不安,心中也是沉甸甸的,却仍是安抚道:“会没事的,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力气处理这些事情。” “文德……” 朱厚照在入梦前,最后喃喃一句话。 “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该怎么办……” 好梦氤氲,却不知窗外早有阴云,把月光遮了个严实。 屋子里暗香涌动,钱宁手中转着一杆金秤,他指尖一点,秤盘里的药材稀稀落落撒了下来。 身后一双手抱过来,扯开他的衣带,往更深处叫嚣侵犯。 “王爷,宁儿这次可是功臣了。”钱宁不为所动,指尖仍是捻着药沫,只是故意那声音乱了气息,一字一句都在撩拨着身后人。 朱宸濠一双手往他身下探去,握住命门为他疏解,侧头狠狠噬咬他的后颈:“若不是你早知道刘瑾当年做的好事,本王还没这么容易接手。你确实立了功,本王得好好赏你。” 说着他把人掰过身子,往胸前咬去。 钱宁轻笑着推开他:“王爷若要泄火,找别人去吧,宁儿明日便要启程……” “浅尝辄止。” 朱宸濠调笑着打量他愈加柔软的身子,对他那欲擒故纵早已看的透彻,他把人摔到床上,低声道: “只要你说动达延汗与本王合作,大事成后,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宁儿现在……也是一人之下。” 钱宁笑着扯下帘帐,掩下一室旖旎。 次日,朱厚照派人暗访安陆。朱厚正式袭兴王爵。 也在这日,江西宁王府邸的后门跑出一匹快马,北上而去。 ☆、14 14 大明地图摊在毛毡小案上,四边都垂下一块。仿佛嗤笑着,鞑靼的根基撑不住大明的沃土。 达延汗手中转着金刀,饶有兴趣的望着这个面容姣好的男人。 他在暗中把他与裴文德做对比。 同样是汉人的男子,有裴文德那样霁月清风他不敢碰的,便也会有钱宁这种瞥一眼就被他勾出欲望的。 这人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达延汗皱眉,只想着哪怕他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也让人不会怀疑把那衣服撕烂后是一副人尽可夫的身子。 但那人笑着自己送上门来,比女子还会勾引人。达延汗知道他伤不到自己,便欣然接纳了。 也不得不承认,与他做时,确比女子另有一种滋味,达延汗几次险些在他身上失了理智。 但这人装作一副干净柔软,却令他脑中记起当年裴文德一身风沙,眸中仍是清澈透亮,让他可望不可即的样子。 一夜过罢,达延汗无论如何也尝了好。 更何况他带来的条件实在让他无法拒绝。 “北境十六州,” 钱宁眉眼弯弯,袖长的手指点在地图上轻轻一划,大片的疆土。 “只要王子殿下愿意与我们王爷合作,事成之后,这就是给王子殿下的贺礼。” 达延汗挑眉,勾着他的下巴轻声问:“美人,你说了就做主吗?” 钱宁把地图拉起,最下方戳着一枚小小的红印。 “这是我们王爷的私印,王爷知道蒙古人最重诚意,故而我们王爷,也必定以诚意相待。” 达延汗高声大笑,身手把钱宁拉到怀里动手动脚:“美人,大明皇上和裴文德千辛万苦守住的疆土,让你们这样简简单单送了人,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钱宁脸上微微一僵,却又笑道:“王子殿下,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王爷若是做了皇上,自然是把王子殿下当至亲的朋友看待的。这些疆土和百姓,做大明人还是蒙古人,其实并无不同不是吗。” 达延汗得寸进尺,将人玩弄几番,搞的甚是迷乱,才又大声笑道:“美人,那我问你们王爷要了你怎么样?”达延汗眸中甚是清冷,那笑意也多了恐怖的意味:“反正你也让我上了,你们王爷肯定不会吃回头草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钱宁背后如刺冰锥,他心中久远的恐惧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仿佛那样久远以前,朱厚照察觉他对裴文德恶毒的心思时,也是在床上,出现过这种眼神。 这恐惧压在心底变为了恶毒的愤怒。而此时,达延汗又把这种恐惧加倍的施加与他。 他们都很清醒,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下。 可悲的是不论是那时还是此刻,自己仍只能默默承受,曲意顺从。 钱宁咬死了嘴角的恨意,柔顺了神情:“殿下愿意要我,王爷肯定是给的。” 那达延汗看了他片刻,却起身大步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回去吧,我同意跟朱宸濠合作。” 钱宁撑着疲痛的身子爬起,眼底恨意划过。 哪怕还是被辱,他仍旧是做到了这件事。 那么现在为止,万事俱备。 正德十四年重阳节,张太后病体初愈,与皇上共往香山赏菊插茱萸。 这日萧唤云与朱厚动身潜入江西。 这日萧载入京。 这日下山时,朱厚照猛然头晕眼花一头栽下山去,裴文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两人滚落山地。 张太后吓得险些晕去,但裴文德一直好好护着他,反倒是自己背上伤了一片。 萧载没入宫,直接调转马头去往豹房。 裴文德背上血肉模糊,看起来极骇人。 “不过是皮外伤,擦几日药膏就好了。”萧载只是看了一眼,从药箱里丢出一小盒,一旁粉黛急忙小心翼翼接住。 神医圣手把担忧裴文德的皇上从里屋拽出来,坐定桌前给他诊脉。时间越久,神色越阴沉。 朱厚照不得不把目光收回:“萧先生……” “皇上中毒了。”萧载面无表情,几步走到桌前,看了一眼裴文德,喊一声“用你的笔”,便俯身匆匆开方子。 而朱厚照裴文德与一旁的粉黛,还惊在“皇上中毒了”这个晴天霹雳中没缓过神来。 直到萧载搁下笔,吹了吹墨迹,裴文德才反应过来,他拿的是朱厚照平素用的御笔。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朱厚照的脸色苍白而疲颓。 “兴献王死于香中之毒,云儿亦是被那香中一味药材勾起了自身毒症,她昏迷了三日。”萧载把方子塞到粉黛手里,毫不客气坐到朱厚照对面:“她醒来才想清楚,是刘瑾那时便控制了宫里用香。皇上,太后,云儿,还有豹房各位宫人,只要常年接触香料的,或多或少都在体内积了毒。” 朱厚照一手紧握着桌角,关节泛白。 “云儿是出宫已久,那毒症还不很严重,”萧载说着笑看了裴文德一眼,“皇上则是因为这位世人皆知的裴大人三天两头跑出宫去,这几年也不常沾香,倒比我想象的要轻一点。今日晕厥也是因为那毒的原因,不过好在还没有完全诱发。” 萧载指了指裴文德:“皇上,这么看来裴大人是有救驾之功。” 朱厚照神色复杂的看着裴文德,裴文德却没在意这位神医如何打趣,只关心一事:“皇上的毒如何解?” “放血。”萧载摸出一根银针:“我给云儿扎针扎了三日,才把浮毒逼出。皇上要根治,就不一样了,” 裴文德一听又谨慎起来,可萧载却不甚重视一般:“……但也不难,只需要找一处温泉,割腕放血即可。” “胡闹。”裴文德几乎是瞬间否认了他:“割腕放血?萧先生,那与自杀有什么区别!” “在你们这些不懂医理的看来当然没有区别,”萧载态度仍是有些傲慢:“若是皇上也要扎指尖放血,那放个一两年也不一定能清完。” 裴文德哑口无言。 朱厚照终于开口。 “不要告诉母后。”他只这一个要求。 温泉实则莲山寺后就有一处。 萧载先给朱厚照扎扎实实灌了五日的药,扎了五日的针,才允许用这法子放血。 朱厚照仅穿着寝衣泡下泉水去,接着抬起手腕来:“萧先生,麻烦了。” 坐在一旁青石上的裴文德却紧张的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萧先生……你……” 萧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舍妹自己余毒未清,便心心念念要我来给皇上解毒,我就算恨死两位大爷,也不会趁机刺杀的。” 朱厚照苦笑:“朕谢过先生,谢过唤云了。” 萧载冷笑一声,几根银针下去,接着银刀掠火,冲着朱厚照的手腕就割了一刀。 裴文德眼睁睁看着浓稠的黑血浸出来。一滴一滴落到一旁的玉碗中。 朱厚照咬紧牙关闭目不言,可他苍白的脸颊还是让裴文德心底一颤。他上前去,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 朱厚照恍惚瞬间松了一口气,只是抬头看着裴文德。 “哎裴大人你要不要一块下去泡着?” 一旁萧载一边看着黑血滴答,一边翻白眼:“温水正好解你的寒症,皇上又离不了你,不如下去搂搂抱抱,这水汽一升又看不见外物,情到浓时是吧……” “萧先生……”朱厚照脸上甚是挂不住,不禁出口打住。 萧载原本胡说八道,可一看朱厚照和裴文德尴尬的神情登时一惊:“哎哟哟哟……你们不会已经……” “萧先生,您是来给皇上解毒的。” 裴文德从脸颊红到耳尖。却只觉得他扶着朱厚照的肩膀那处烫的吓人。 本就不愿去想,可偏偏被萧载无心一提,那些没日没夜在这温水中胡闹之事不由得一股脑滚进脑中。朱厚照如今靠坐的池沿,正是他当时被反身压住,朱厚照从后顶弄他哭到不省人事的地方。 “咳……”萧载正经的一咳嗽,收针包扎。端起那一碗毒血起身。 “解毒每十日一次,四五次后大约就无恙了。” 他刚要走,却转身又嘱咐道:“解毒期间禁房事!” 裴文德下意识要抽走手,却被朱厚照一把抓住,带着些温泉水溅到衣服上,愈加勾勒出朱厚照清瘦但坚实的身体。 “阿照……”裴文德虽看着萧载已经走远,却还是心底发慌。 “不闹你。何况你背上伤还没好,不能下水。”朱厚照低声笑道:“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裴文德盘腿坐在池边,静静握着朱厚照的另一只手。 “文德……若我们发现不了那香。”朱厚照轻轻开口,目光散乱的望着温泉清气。 “……若我没有遇到你,若刘瑾没有死,钱宁没有走……” “我是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别胡思乱想。”裴文德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没有那么多若,你好好的,萧先生也来为你诊治了,一切还不晚。” “你说好与我一起去黄泉的。”裴文德凑在他耳边柔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说了,便不由你更改了。所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好好解完毒。” 朱厚照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好……听你的。” 可他们并没有等到解完毒的那一日。 十月末,一封急信传来。 “宁王朱宸濠起兵已反,江西以南,尽皆归顺。兴王府并与湖广布政使司已兴兵相抗,朝廷速速派兵!萧。” 朱厚照急召王守仁带兵讨贼,与裴文德准备亲去湖广。 就在启程当日,兵部收到大同府百里加急。 “达延汗陈兵五万于阳和外,请朝廷增兵!!” 京城之外,朱厚照拿着那一份折子,却觉得有千斤重一般。 温暖的手牢牢抓着他,他才没有心恸至极而倒下。 “文德……” 他口中喃喃,眼中却看不清折子上究竟写了什么。 “文德……” “我在。阿照,我在这里。”裴文德脑中亦是乱麻一般。 萧唤云还是晚了一步…… 她最终没有发觉,宁王谋反,究竟做了怎样的筹谋。 开通商之路,借刘瑾之毒,领国中之匪,甚至,勾结外邦,内外夹击。 “……怎么会这样?啊?!”朱厚照死死攥着那折子,怒极眦珠迸裂一般,将那折子扔到地下。 “皇上!” 身后跟随的兵马纷纷跪拜。 朱厚照缓缓转身。 沿着官道,几万将士排了长长一段路,此刻俯身在他面前。 他俯视着他们,因为他是他们的天。 一切不可预知的灾难来临时,他必须要撑着。他必须对得起这向他跪拜的将士,必须对得起这些人身后的家人,必须对得起他的国。 而此时,内外皆忧。 寒风凛冽,他从未觉得厚重的披风也这样寒冷,冷的他心底痛不如生。 可片刻后,一双手轻轻抱住他。温暖瞬间把寒风挡在外。 “阿照,我去北境。” 你还有我。你的天下,我帮你撑。 裴文德眼中清亮,他浅浅笑着,安抚下他惶然失措的心。 “我去北境。”裴文德再一次认真说出口。 “我是达延汗的恩人,况且应州之战是我与王勋大人协同作战的。北境,理当我去守。” “宁王的叛乱,你安心去处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大明的疆土失掉一分一毫,你无须担心。” “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阿照,你安心解决叛乱,而后,我等你来平北境。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担心,也不会伤到自己。” “我撑一刻,你便安心一刻,也可早些处理完叛乱,来帮我一刻。所以,让我去吧。” 裴文德在披风下握紧他的手,接着后退一步跪拜。 “臣裴文德自请北上,卫我君王,守我疆土。” “裴卿……” 朱厚照眼中湿热,那双手却剧烈的颤抖,想要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了。 你不能去…… 朱厚照不知为何,恍然觉得他退开的那一步,他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你不能去…… 我不舍得你去…… “皇上。”裴文德含着柔柔笑意,目光却仍是坚定:“臣定不辱使命。请皇上速速派臣前往。” 他沉吟一瞬,朱厚照在那一刹那,看到了他的泪光。 “时不我待,皇上……等不得了。” “裴卿……”朱厚照声音微哑。 “朕……能信你吗?” 能信你不会伤及自己,能信你挡的住达延汗五万敌军,能信你……撑得到我赶来吗? “皇上。微臣心有牵挂,您……不会不信臣的。” “命……御前统领裴文德……带一万兵马前往大同,支援王勋。” “臣,谨遵圣喻,定不辱命。” 朱厚照眼中模糊了。 他看到这人起身,翻身上马。 晚秋的日光含着凉意,落在他黑袍朱衫上。 乌云踏雪嘶鸣一声,朱厚照恍惚看到裴文德安然的笑意。 “阿照,我走了。” 萧先生的药要及时吃,万万不可忘了解毒。 行路不要太过操劳,身体为重。 晚秋风冷,在外要记得多穿一件披风,夜间睡觉要盖好被子。 …… 阿照,你要好好的。 那身影往另一条路上走去,带领着一队兵马,不过片刻,便再也不见踪影。 朱厚照心里毫无征兆的空了一块。 边关天寒地冻,万不可轻易出兵。 达延汗诡计多端,你不许再轻易试探。 守城即可,莫要亲自出战,不许受伤。 …… 江山和你,都要好好的。 秋风清,秋叶落。 玉龙调转马头,往南行去。 ☆、15 15 北境落雪那日,裴文德站在城墙上,遥遥伫立许久。 落雪后应当是很美的,掩了枯黄颓败的沙地草屑,远处与天一色相接。 可天顶乌云很重,倾斜着,眼见就要压下。 身后兵甲碰撞之声,裴文德转身,看到大同总兵王勋搓手哈气走来,抬手扔给他一个酒囊。 “这倒楣天……”王勋斜眼瞅着:“稀稀落落下不停,暴雪又来了。” 裴文德点点头,酒囊中的都是烈酒,说不上醇美,辣嗓子,但能暖身。 “现在就怕达延汗趁机偷袭了。”王勋靠在城楼上往下看:“毕竟他们也不好过。” 裴文德指了指远方来近的一个黑影:“可不能背后说人。” 乌云踏雪走出大明的关门,下意识回头望。王勋在城楼上没离开,只是看着下面。 “没想到来的是你。” 裴文德挑眉:“不是我,还能是谁?” 达延汗脸颊冻的发红,朗声一笑:“除了你,谁来我都可以十日内攻到居庸关。”他颇为无奈:“可偏偏来的是你。” 乌云踏雪缓缓走着,两人顺着长城西行。 “达延汗,看来你们休养生息的不错。”裴文德拍了拍他强壮的马匹,“这是觉得能跟我大明抗衡了,就又出兵了吗?” “恩人,你不用套我的话。”达延汗伸手夺过裴文德腰间酒囊灌了一口:“好酒!” 他辣的皱了下眉:“听说是你来守关后,我就一直想来见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绢布。 裴文德抖开,却是大明的地图。 “再瞎你也看得出,我这次出兵,就是与朱宸濠商量好的。他给我的筹码……”他在那地图上一划:“是北境十六州。恩人,你知道的,我没法拒绝。” 裴文德咬死了嘴角怒火,沉声道:“为什么告诉我?” “他们没说不能告诉你。而你是我达延汗的恩人,也是敬重的朋友。”达延汗抬头望了眼乌云,嘴里骂骂咧咧一句。 “约定既成,我不会收兵,这一战也一定要打。不过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雪也快来了,恩人,咱们互相停战,权当养精蓄锐。”达延汗轻轻一抱拳:“等到雪化,再结结实实打一场。” “好。”裴文德点头,伸手于他击掌为定。“谢谢你,达延汗。” “不用谢。”他策马已经远去,又回头:“真正的战场不在你我,我没想多用力。”他歪着身子做了个鬼脸:“我还是很惜命的,况且我这命是你和令尊救回来的。” 裴文德看着达延汗远去,他才缓缓进了城。 “怎么样?”王勋早在等着结果。 “双方休战,等雪停后好好打一场。” 王勋瞪大了眼睛:“就这样?那王子殿下还亲自跑来?” “他们没想认真打,不过是要坐收渔翁之利罢了。”裴文德走到桌前铺纸蘸墨,给朱厚照寄信。 “皇上那边,才是最要紧的。” 朱宸濠割据南方自立为帝,并设六部治地方,便在江西湖广交界处化界陈兵,俨然是不把朱厚照放在眼里。 兴王府已经成了皇上的行宫和指挥府。双方扎营对峙,却谁也不肯先行一步。 鸽子在晚夕扑朔着飞落,窗下悬着一盏暖光的琉璃灯。朱厚把信笺取下,转身走到桌旁。 “堂兄,是北境的信。” 朱厚照起身揉了揉眼睛,接过信时,紧抿的嘴角柔软了许多。 “是裴大人的信吗?”朱厚坐到一边。 “嗯。”朱厚照轻轻点头:“北境下雪了。他与达延汗达成协议双方休战。是好事。”他摸摸少年的头:“儿,其实朕不得不承认,他去守北境是最好的选择。” “堂兄不就是派他去了吗?”朱厚不解。 朱厚照垂下眼眸,窗边暖光落在他肩头。 “可我不舍得。见不到他,便担心的很。” 儿托着脸细细看他,半晌笑道:“有人同我说,梦是真的。既然想他,梦里能见着么?” “能。” 朱厚照转身,目光甚是柔和:“梦是真的。我想他时,他想我时,还能在梦里见一面。不过我更贪心些,他若是在身边就更好了。” “嗯……”儿点点头:“像我们这些修仙之人要断绝七情六欲。堂兄,你如此相思成疾,我难以感同身受。” “小王爷又胡说,好好的修什么仙。” 木门轻轻推开,萧唤云端着食盒和药罐走来。嗔了儿一眼,转头看向朱厚照:“爷,吃药了。” 朱厚照颔首致谢,乖乖喝药,只听着萧唤云又在说儿:“前些日子说什么要辟谷,两天没吃饭就站不住,眼眶都陷下去发青。先前答应下王妃娘娘不再胡思乱想了,现在又在爷面前说这些。” “萧姑姑,皇上都说了,梦是真的。”朱厚眼睛一眨:“大约是心诚所致,总能成真的。” 萧唤云被他堵的没话说,收拾了药罐便送出去。 朱厚照漱一口清水,半晌低声道:“儿,以后要善待你萧姑姑。” “知道。”朱厚笑道:“毕竟是我堂兄欠下的人情。她也是真心为了我朱家的天下,知恩图报,应该的。” 朱厚照靠在窗边,眸中阴沉,拨弄那白鸽。 “我朱家的天下,却是我朱家人要毁了它。” 儿上前去,瞥了一眼裴文德的来信。 “宁王此举,真的太过分了。”少年低压着声音:“谋害宗亲,私通外邦,叛乱谋反……凌迟处死都不解恨。” 朱厚照听着这话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心中还是微微一惊。他转头去扶住他的肩膀。 “皇叔的死,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但你切不可……” 少年咧嘴一笑,方才的阴狠犹如错觉。 宁王不仅有足够强悍的兵力,黏连一线的匪贼,更重要的是,湖广江西这一片鱼米富庶之地,千百万的无辜百姓。 这牵制着朱厚照不敢也不能轻易动兵。 而令他稍稍心安的是,朱宸濠也收其所迫,只是划地而治,未敢轻动。 “我知道,急不得。”朱厚眨了眨眼睛,仇恨褪下,眼中仍旧清澈。 正德十五年元夕,皇上与兴王在安陆放出无数孔明灯。所为不仅是祈愿安宁,安抚百姓,更是希望朱宸濠看在一脉血缘至亲的份上,不要再起争端。 朱宸濠远远便看到了天空中飘着的孔明灯,却也只是坐在黑暗的府中,一言不发。 而在宣府,裴文德便衣走在街上,百姓沿街点起花灯,庆贺元夕。 一条街花灯璀璨,人潮熙攘。耳畔是热闹的欢声笑语。仿佛在这团圆的节日里,才能暂忘片刻国中危难。 一时恍惚,仿若京城西街一般繁华热闹。 如那时一般,他走过一盏一盏花灯,在下一个角落,应当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映着暖暖光芒,眼中璀璨晶莹。 他第一次见朱厚照,便是在人潮中,静静望着他许久。 阿照那时手里拿着两张纸,眉梢眼角氤氲酒气,轻轻一瞥甚是动人。他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一旁萧唤云置气。 他走到一边的灯笼旁取了火,手中宣纸一燃。 似是点着了寒症之人心中的一丝温暖。 那火光映着他的眸子,他无意的看过四周,却不知道早已落入一人眼中,悄悄藏下。 那时刘瑾还满头大汗的领着他在西街走。光影落在他如玉雕琢的脸颊上,自是一种少年意气的畅达逍遥。 “这位相公,放个灯吧!” 裴文德堪堪回神。 一旁摊子上,一个妙龄姑娘拿着孔明灯笑意盈盈:“上元节总要祈愿的。” 裴文德沉吟片刻,嘴角含笑,提笔写下一行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那姑娘轻轻念出来:“这位相公,此话何意?”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裴文德轻轻落下一个“照”字,走到一旁去火来。 “此话,是在下想一个人了。” 朱厚照手中握着孔明灯,忽然转身往北望去。 城楼之上摆了一长桌,将士们放灯,儿在一旁磨墨。 “堂兄,怎么了?” “没什么。”朱厚照轻声道: “朕……想一个人了。” 殊不知北境之外,也悠悠升起孔明灯。 “王子殿下,该回帐了。” 达延汗坐在一旁喝酒,看着浩淼夜空中,悠悠晃晃一盏孤灯。 山南山北隔万里,此时此地当同心。 冬雪化尽,春日和煦。 达延汗率兵叩响了大明的国门。王勋裴文德相互调配,北境之战正式开打。 军报一封一封发往湖广,而此刻朱宸濠也亦出兵。 令朱厚照措手不及的是,王守仁领兵途中遇刺重伤。一时两方夹击,朱厚照排兵相抗,不得已暂退往长江以北,隔江驻守。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裴文德听到这个消息时,刚刚灭了达延汗一支精锐,战士们意气风发。 信鸽往南飞去。 朱厚接过信,颠了颠,还有些分量。 春日江风暖,朱厚照轻轻展开信笺,忽然片片绯红迎风而起。 “阿照,北境安定,无需挂心。长江之南,终可收复。及,宣府漫山花开,寄往南去,谢君心意。” “是桃花!”儿高兴的大喊。 朱厚照握住掌心两三瓣馨香,远望长河浩浩汤汤。 夏日来临时,长江却突发洪水。连日暴雨水涨,南岸尽数被淹。 然朱宸濠却只是布兵北战,任凭洪水淹了村落市镇。此举一发引起了民愤。 而江北虽也有水患,却是朱厚提早便想到了此事,提前安排下去,竟也无什么太大损失。 于是在一个夜晚,江南百姓自发出城,助剿匪军渡江。及王守仁伤势大好,骑兵突袭,再度将叛军逼往江西。 天险已过,往后便是平川丘峦,易攻难守,加之民心已散,王守仁领兵不过五十余日,在一个秋夜端了宁王叛军的大营,生俘朱宸濠。 王守仁将人押去南京。 那时朱厚照正与儿在秦淮河一短舟上,看着一切如旧的金陵城,哪怕是秋日,都带着令人愉悦的松快。 “堂兄……”朱厚看着另一侧匆匆乘舟而来的州府巡按数十位官员,低声道:“烦人的又来了。” 朱厚照戳了戳他的鼻子:“怎么说话呢,毕竟是朝廷命官。” 儿扯出一个微笑:“他们表面上顺着皇上,是为国为民的好父母官,实则私下里,勾心斗角做的脏事情,也是不少的。” 朱厚照淡然:“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但如果纠结于他们的挣来抢去,就不是皇上了。皇上要做的,是能看人,用人。用好人才是重要的。至于那潭浑水,你只需要远远站着,看他们就好。” 朱厚照上前去,官员远远下跪,口呼“吾皇万岁”。只留下朱厚一人在不远处,思索着堂兄方才那一番话。 重犯朱宸濠收押在南京天牢。 昏暗的地门敞开的瞬间,腐朽的苔藓味掺杂着血腥气涌上来。 朱厚照面色阴沉,一步一步走向最里面。 昏黑的柱子上捆着铁链,犯人须发散乱,低低垂着头。 听到脚步声,朱宸濠轻轻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掠过垂落面前的糅杂碎发,射出凶狠的光芒。他嘴角勾起人的恶意,等朱厚照站定在他面前,他突然笑出声。 朱厚照打量着宁王。 “哟,昏君来了。” 朱宸濠轻轻开口,夹杂着嘶哑的气声,在狭小的囚犯宫里回响,不觉令人毛骨悚然。 朱厚照听到这个称谓并不在意。 “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想说的可多了。”朱宸濠大大咧咧,一抬头,牵动身上锁链“叮叮当当”,在牢中又是一阵盘旋。 “朱厚照,你是不是觉得,杀了我,你就赢了。”他晃了晃脑袋:“像你这种不学无术荒淫无度之人都能做皇上,朱家的天下,要到头了。” 朱厚照轻提嘴角,冷声一笑:“你是觉得,你做了皇帝,划出北境十六州,朱家的天下,就安然无恙了是么?” “哈哈哈哈,那是达延汗傻。”朱宸濠癫狂一般,探着头咬牙切齿:“我怎么可能会把我朱家的疆土划给一个蛮子。很早之前,苗疆的毒就顺着商路,往蒙古去了。”他咧开嘴:“对了,这个法子,还得谢谢你的好玩伴刘瑾,没有他,我也想不到给你们下毒这一招。” “朕残毒已拔,太后也有医家治疗。”朱厚照冷眼看着他:“天下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你做了,就有人能查出来。” 这时朱厚照身后一个女子的目光冷然落在朱宸濠身上。 朱宸濠眯眼认了半晌,神情微微错愕,他长叹一口气:“萧家?如此大的能耐,我们皇室宗族,可都是比不上的呀。” 萧唤云脸色微微一变。朱厚照却轻声道:“可是兰陵萧氏卫我国有功,反倒是朕至亲的宗族,在背后捅了朕一刀。你说朕是昏君,可这一点上,朕看的清清楚楚。” 他眼中尽是厌恶,不欲多言,转身便要走。 可突然朱宸濠叫住了他。 “朱厚照。你猜猜你如果杀了我,你那北境的小情人会怎么样?”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朱厚照怒而回头,眼中凛然杀意。 朱宸濠很满意他的表情,低声笑出来。 “如果我死了,我就拉裴文德陪葬。朱厚照,你信不信,我说的出就做得到。” 电光火石之间,锐利的箭气划破黑暗。再定睛一看,长箭插在朱宸濠心口,一股血涌了出来。 朱厚照诧异回头,冗长的黑色石阶之后,朱厚手中持弩,缓缓放下。 “皇上,您不能听他胡言乱语。这种人,必须杀之。”儿面色沉静,望着朱厚照。 “裴大人每每来信,皆是北境安定。他这是惑乱君心。” “他手上沾着我父王的血,还预谋害皇上和太后,如此无亲无尊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宸濠震惊的看着朱厚。 但那少年却冷静的过人,甚至凶狠的过人。 宁王死不瞑目,朱厚却再未看他一眼。 朱厚照却在此时,心中一口气被抽走了去。 儿说得对。若有一事能扰乱他的一切,必然是裴文德。 他走出天牢,却是踉跄一步,险些跌下台阶去。 “爷,你还是听进去他的话了。”萧唤云掐了一把他的手臂,疼痛把他的神志拉回来些许。 “唤云,文德他……几日不曾来信了?” “……算上今日,十日了。” 朱厚照心头发堵,他轻轻推了萧唤云一把:“再往大同,往宣府寄信。” “是。”萧唤云神色复杂,却只领命匆匆离去。 就在这夜,一封军情急报火速送往金陵。 朱厚照本心神不宁,只欲提前往北境去。但因这叛贼已死,百官将士都在庆贺大宴,他不好当即拔营而起,便只在画舫之上饮酒。 “皇上!大同捷报!” 朱厚照登时站起身。远处官员闻声,也支起耳朵来听。 “我军与鞑靼决战而胜,阳和一线围困已解,王将军斩杀达延汗,我军灭蒙古大军十之八九,其残部现以全部西撤!” 四下具是欢腾,连着两岸百姓,一同欢呼起来。 “好极!”朱厚照一拍桌子,心中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了松,一瞬间他眼角微酸,泪意迷蒙。 一旁萧唤云也终于放心,笑出声来。 “恭喜皇上!” “此乃圣上之幸,我大明之幸啊!” “圣上之幸,大明之幸!圣上之幸,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大明之幸!” 海呼高喊响彻金陵城。 “朕就知道,他做得到!” 朱厚照自斟了一杯酒,琼浆入喉,是从未有过的爽快畅心。他看着十里秦淮华灯璀璨,游人歌女,官员百姓,所有人脸上都是心底而发的笑意。 “朕就知道,他做得到!”朱厚照闭了闭眼睛,心中的感慨才稍微压下。 那传令兵还在跪着。 “但……但……” 他支支吾吾,嘴里似是有话未说。 朱厚照喜不自胜,走上前去:“还有什么?” “皇上……”那传令兵却突然叩首,哭出声来。 “裴大人为解阳和围困之急,带兵周旋鞑靼一支精锐军,全……全军覆没……” 全军…… 覆没…… 手中玉杯滑落,摔在船舷上,清脆一声响,碎做几块。 四下登时一片死寂,只有遥远的歌弦声,恍如天外。 眼前突然昏暗,朱宸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死了,我就拉裴文德陪葬。” 分明是大捷…… 怎么会……全军覆没…… “爷!!!” 萧唤云一步冲上前,那袖口却从指间滑落。 从来高傲的身影,在那一瞬间却被轻而易举压垮,直直摔入水中去。 “来人!快来人!!皇上落水了!!” 朱厚照口中气息被沉重的水挤压着。 他恍然看着水面之上有摇曳的烛火,越来越远。 冰冷。 一点一点渗入心肺。 “文德……” “阿照……” 血腥气肆漫,在荒无人烟的沙地戈壁间,呼啸的狂风如孤魂哀戚。 举目皆是凝结的血块,残刀断箭参差,破败的衣衫随风烈烈,尸骨成山。 乌云踏雪嘶鸣着,那声音却被风声卷走,一丝不剩。 它仍是不死心,眼中落下泪水。 不知找了多久,它终于发现了主人。它低头蹭着那张遍是血污的脸,用头把他身上的尸骨顶走。 乌云踏雪跪下来,低声呜咽。 终于,那手指轻轻一动。 ☆、16 16 苦涩的药味。 来来回回匆匆脚步声。 纷杂的交谈声。 女子急切的低喊。 柔软的手落在脸颊。 朱厚照胸口剧痛,终于一口血呕了出来。 “爷!” 耳侧嗡鸣终于消去,他眼前昏黑,又要倒下。 可耳畔却突然刺入萧唤云急切的一声: “裴文德没死!!” 朱厚照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张了张嘴,却只能感觉到喉中黏腻的血腥,发不出声音。 萧唤云双眼通红,只攥紧他的手臂:“裴文德没死,只是重伤。我兄长已经赶去了宣府,你……” 她说到一半哽咽,再难出声。 朱厚照找回来一丝魂魄,倒在枕上。 他缓缓合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入发鬓。 宣府靠北,深秋夜风已然寒冷。 萧载是前夜赶到,下马后分毫未歇跑进屋里,整整一日都在医治。 晚间他推开门,只长叹一声:“裴大人命大……” 他身中数箭,更有无数刀伤。最近的一箭离心脏不过分毫。 拔箭时,萧载少有的对自己圣手的名号产生了胆怯。 但好在他熬过来了。哪怕血快要流尽,他还是挺过来了。 萧载给他扎针时,低声在他耳边道:“想想皇上,你不能死。” 王勋松下一口气,直接跌坐在石阶上。 “如果不是裴大人把那一队精兵诱走,连大同,我都守不住的,更别说斩杀达延汗了。” 神医靠在一旁廊柱上,衣衫浸满了裴文德的血。他嘱咐王勋守着门口,自己去歇息片刻。 “只要撑过这一晚,一切都好说。” 王勋守了不久,却听得前门马蹄声响,没过多时,一红衣女子匆匆提裙赶来,发丝散落,风尘仆仆。 她举起手中金牌。 “大人,我是内宫尚宫局的,实在不放心,赶来……照看裴爷。” 王勋认得那内宫金牌,看她片刻,姑娘眼泪都出来了,心下不忍允她进屋。 萧载换洗好,再推门,就看到这姑娘跪在床边,哭的梨花带雨。 “祝尚宫?” 粉黛抹了把眼泪:“我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我……我实在不放心裴爷……”她同萧载磕头:“萧先生,求您了,让我在这里照顾裴爷吧。” “你来了,宫里怎么办!”萧载上前一步把她拖出屋子,厉声道:“太后那边怎么办?” “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萧大人,我就在这里等他醒来,他只要醒了,我立刻回宫!”说着她声音哽咽,眼泪又落下来。 萧载生平最怕看到姑娘流泪,萧唤云对他有用,粉黛亦是。 “那你守着就守着!”神医往里看了一眼,裴文德呼吸还算平稳,便置气似的:“我正好去睡一觉。” 临走出院子又转身嘱咐:“时刻看着他有没有发热,若是发热,立刻叫我。” “是!”粉黛破涕而笑,匆匆擦了眼泪,转身回屋。 应天府皇宫,朱厚坐在床榻边,守着昏睡的皇上。天色晚极,月挂西楼。他靠在一边已经睡着。 朱厚照轻轻一动,就把少年惊醒了。 “堂兄……”儿揉揉眼睛:“你醒了!” 他们如今在皇宫旧殿,与紫禁城并无二致,朱厚照悠悠转醒,一时混沌,记不得蹉跎旧事。 “萧先生已经到宣府了,圣手在呢,一定没事的。” 此言一出,朱厚照才隐隐记起,心口为何痛的那样厉害。 “儿……”他声音沙哑的分辨不出。 “给朕……安排车马。朕……要去……宣府。” “堂兄!”朱厚急道:“你现在都坐不起来,怎么去宣府!” 朱厚照只是咬着牙,目光定定看着他 朱厚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目光不松口:“不行,你不能去。奔波一路谁知道会……” “儿……听话。”朱厚照不知为何生出那样多的耐心,压着胸口一丝一缕的痛低声道:“朕有数的,不会拿自己的身体不负责。” “不行。”朱厚转过头去:“堂兄,裴大人那里有萧先生医治,你……你至少也要身体好一些。” “儿,你要违抗圣旨吗?” 朱厚照却突然在后幽幽道。 “抗旨便抗旨!”儿紧抿着嘴唇:“堂兄,你现在是关心则乱。裴大人重伤要找的是医生而不是你,你去又能怎么样……”他这话说了一半,却被身后虚虚的几声咳打断。从肺到嗓的痛感,儿只是一听就感觉得到。 “堂兄!” 朱厚照蜷着身,顺了好一会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气。 “儿,他便是朕的药。见不到他,你让朕如何好起来?” 月光苍苍,透过窗格落在帘帐上,映着朱厚照的脸庞晦暗不明,却生了些死寂之色。 朱厚攥紧了锦被,须臾轻轻一松手。 “好,我去安排车架。但……堂兄你一定不能出事。你别忘了,除了裴文德,你还有整个天下。” “儿,谢谢你。”朱厚照眉目松缓,似是安然的睡了去。 次日清晨他登车时,却见萧唤云早已端坐车内,闭目养神。她红袄金裙,金簪挽发,腰间垂着内宫金牌和一块玉璧。 “唤云……” 尚宫大人双眸冷然。 “上来吧。”她搭一把手,扶朱厚照坐好。“我不拦你,但你若出什么事,太后不会放过裴文德的。我……借路回宫,以防……没什么。”她扬了扬手中信笺:“粉黛私自出宫跑去了宣府,在照料裴文德,你无需忧心。” “你要回宫?”朱厚照诧异。 “最后一次,等你们回京,我再也不会踏进那宫墙一步了。” 宣府上午阴着天,寒风阵阵。粉黛扣紧了窗,忧虑转身。 不知是该说圣手先生乌鸦嘴,还是他有先见之明。裴文德早间开始发烧。煎的药都喂不下去,只能施针。 粉黛走去暖阁烧药膏,萧载说不能内服就外敷。一屋子药罐沸水滚滚,充斥着苦涩。 裴文德烧了两三日才退,可退了烧这人也不醒,只是间歇呢喃邈不可闻的声响。 萧载下针时低声道:“裴大人,想想皇上。你不能死。” 天气转寒,屋子里点上两个火盆,他寝衣上还常常渗出血来。 粉黛送来换洗衣物时皱眉:“为何这么久都不好?” 萧载捻着针掠火,很是头疼的看着裴文德。 “他在那戈壁上半生不死好几日,能救回一命已经是万幸。可肌理有损,只能慢慢养吧。” 说着他敲了敲脑壳:“哎……皇宫里的人,受个伤都比百姓难办。这算什么事儿啊!” 午后粉黛取了药来,与萧载商议,还是内服最管用。可这人只是沉沉不醒,能喂下药去也是艰难。 “再不灌药,他怎么撑得住啊。”萧载一手扒拉着药渣一手给他把脉:“裴大人!裴爷爷!裴祖宗!裴神仙!您睁开眼喝一口药吧。神医也治不了不喝药的病人啊……” 粉黛坐到一边轻轻扶起他,萧载拿着小匙一勺一勺喂药。 “爷……你把药喝了行不行……”粉黛手中的帕子颤颤擦着他嘴角流下的药汤,急的眼圈红了一片,“……这是救命的药啊……” 萧载重重搁下药碗,急怒一声。 “连这样一个人也抢不下来吗!这……还算什么神医圣手!” 此时怒风卷落叶,扑扑簌簌旋转着,擦过石阶。 衣摆匆匆掠起尘埃,那脚步不停。 闷雷在头顶隆隆。 屋门推开,仆仆风尘。 “皇……上?” 萧载手一抖药撒了半碗湿了衣袖,急急忙忙跪下叩头。 朱厚照站在门口,一眼就望见了床榻上无声无息的裴文德。屋子里浓重的药味,掺杂着绵厚的血腥气。 粉黛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爷……” 朱厚照一步一步往床边走去。 他脸颊上长长一道伤疤,瘦的骨骼狰狞。皮肤苍白下映着单薄的血红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开一般。 裴卿,朕……能信你吗? 能信你不会伤及自己…… 能信你挡的住达延汗五万敌军…… 能信你……撑得到我赶来吗? “裴文德,你又一次对朕说了谎。” “你让朕,如何再信你。” 手掌轻轻落在瘦削的脸颊上,他轻轻一碰,却又抬起毫厘。 那样脆弱的一个人,气息都渺茫着。若在自己手里碎了,他可该怎么办。 “皇上。微臣心有牵挂,您……不会不信臣的。” 一滴泪轻声落下,沾在裴文德的眼角,欲滴未滴。 “皇上,草民无能。” 萧载叩头,死咬着后牙,面无表情。 “裴大人一直晕厥,无法进食,更无法进药。草民只能施以针灸,但再这样下去,草民……做不到。” “你做不到什么……”朱厚照轻轻摩挲着裴文德的脸庞,声音那样轻柔。 “草民救不了他。”萧载咬牙说出他这辈子恨极的一句话。 分明命就在眼前,他握不住,抢不回。 这是他作为一个医者,内心所负最深的罪过和痛苦。 半晌的沉默,窗外开始淅淅沥沥落雨。风过叶梢,如同哀叹。 “不会的。” 朱厚照只觉得双手有些失力,他缓缓伏在床边,额头抵在他的头上。 “他呀,两次三次的骗朕,他必须得醒,给朕……解释清楚。” 舌尖抵住牙关,朱厚照艰难地把喉中一口血咽了下去。 “把药拿来。”朱厚照脑中晕晕沉沉,却还是强撑着,侧颜一笑。 粉黛递上药碗的瞬间,看到他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 “爷!你……” 朱厚照拿碗的手微微颤抖。 “皇上!”萧载一惊,冲上前去扣住皇上的脉搏,登时神色尽失。 “皇……皇上……”萧载死扣着朱厚照的脉搏,“怎么会……” 他却轻轻抽出手来:“萧先生,帮朕扶他起身。朕亲自喂他吃药。” “皇上你的毒!”萧载语无伦次,“这不可能……” 朱厚照却不甚在意,轻轻瞥他一眼:“先生,听得到朕说的话吗?” “你怎么敢颠簸千里到宣府来!”萧载歇斯底里站起身,不知所措的指着他:“你们两个……到底……要我怎么救!” 朱厚照看不到也听不到,只是俯下身,轻轻叫了一声“文德”。 “我来了。我……来晚了……” “你醒一醒,看看我。” “阿……照……” 须臾一声叹,却像幻觉一般,一瞬间朱厚照身上僵住了,一动不动望着这张脸庞。 那睫毛轻轻一闪。 “裴爷!”粉黛嘴唇一动,却发不出声音。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裴爷……裴爷!!” “阿……照……” 枯瘦的手臂轻轻抬起。 温暖的手掌一把握住他,握的那样用力。 窗外风雨大作,昏迷了月余的裴文德,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骗子……” 朱厚照嘴唇颤抖的厉害,仔细看着他的双眼。 明亮,透彻。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全是自己的影子。 “我再也不信你了。再也不信了。” 裴文德低低一笑,眼睛微微合上。 但相扣十指,再没有放开。 萧载捡回魂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拉了一把粉黛:“快去再倒一碗药来!快!” 又是一日一夜。 朱厚照始终在他身边呆着。萧载脑中紧绷,双眼都快失了神。 药香把夜雨凄冷逼退,柔柔绕着。 可这次,他们都没有等太久。 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时,先是察觉到身侧悠长的呼吸声。 手心被温暖紧握着,片刻没有分开。 朱厚照斜躺在他身边,合衣而卧。 身上处处痛的要死,可越是痛,他越是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盯着朱厚照疲惫的睡颜出神许久。 阳和被围之时,城中余兵不过五千。而鞑靼陈兵万余。 他领兵诱敌出战时,实则并未想那么多。直到他发觉,鞑靼的将领厮杀的越发凶狠,他才得知蒙古内部早已有了分歧,朱宸濠在蒙古布了两手棋。 达延汗不想打,不代表别人不想打。而其他人,无需给他裴文德这个面子。 他没有退路。身后不仅是阳和,还有朱厚照和他的整个疆土。若他败了,退了,江南定然会大大受挫。 在沙漠戈壁边缘,他斩杀掉最后一个鞑靼人后,自己也无力倒下。 砾石漫着血,被狂狷的朔风一吹,刺喇喇的如刀一般。 天空也是血红色的,阴云也是血红色的。 那时他突然想起朱厚照所说,战场上的孤魂,都会沿着长河东去走入黄泉。 于是他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找到长河,在黄泉旁等着,看他盛世安定,看他海清河晏,看他安享百年。 那样百年后在黄泉再见到他,他也不会愧疚了。 偏偏他再次模模糊糊听到那一声“文德”,便如惊天霹雳破开他的混沌,把神志一把拉了出来。 也是把他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裴文德看着朱厚照疲惫的面孔,不知如何而来,却又似压抑许久的委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不觉泪沾巾。 眼前一片模糊中,温暖的手轻轻抚上面孔,把泪水拭去。 “裴卿……哭什么……” “你以为你这样,朕……就能轻饶你么?” 那哽咽如一把软刀卷着,一点一点剐着心口。裴文德闭上眼睛,温软的阴影拢下。 舌尖纠缠着,微微发涩的苦味。柔软的唇含着他,缱绻留恋。 “文德……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朱厚照忍着疼痛,嘴角勾出一个和暖的微笑。 “你醒了,朕做什么都值得了。” 裴文德服药后再度入睡,萧载把朱厚照拉到了隔壁屋子。朱厚照静静看着他,看着萧载把脉,脸色一点一点苍白。 神医圣手一言不发,走到一旁开方子,写完又像是懊恼至极,撕了那纸团作一团拂下桌去,又重写一张。 “你实话同朕说,朕的身体,还有多久。” 萧载笔尖顿了顿,没说话。朱厚照轻轻走来,拾起他仍在地上的纸团,墨色晕开。 “萧先生,朕不算你欺君。朕就想知道,还能陪他几年。” “两年……”萧载喉中溢出一丝哭腔,可又压紧。他喉结轻轻一动:“你余毒根本就未尽,又落水生死难测,那些医者给你用的药,扩散了陈毒。” 他抬头,又是恨又是愧:“如果天天吃药,最多两年。我不知道刘瑾究竟给你用的什么毒……只能试着。但皇上应该清楚,药也是三分毒……” “朕知道了。”朱厚照把那纸团轻轻放下,转身拉开门。 “萧先生,文德能痊愈吗?” “皇上,若你走了,裴大人痊愈与否,与他而言,还有意义吗?” ☆、17 17 “有。” “朕愿他好好活着。而朕,注定只是他命中的一个过客,承他此心相待,已然足够了。” 红墙白雪,红袄白裙。 萧唤云推开尚宫局的大门,不远处一红裙女子加快了脚步跑来。 “姑姑。” 萧唤云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粉黛。 “回来了。” “嗯。”粉黛垂着眼眉,刹那恍惚间,她还是尚宫局的一个小宫女,而姑姑也还是尚宫大人。 “他……怎么样了?” “临走时,裴爷已经可以起身了。只是四肢关节骨骼尽损,少则百余日,多则半年,才能站起来。好在爷过去了,裴爷才醒过来。不然……” 粉黛打住话头一笑:“不说了,总之一切都好,姑姑放心。爷今年过年可能也在宣府了。” 萧唤云捻着茶杯,望着京中落雪,许久轻轻一句。 “他还好吗?” “啊?”粉黛回神,这才意识到她问的是皇上,低头匆匆道:“皇上很好,没什么事,看着裴爷一日日好起来,他精神也好多了。” “是么……” 萧唤云眼中茫然。 然而在年节前夕,宫中一道旨意却直接发往了宣府。 不是圣旨,是太后懿旨。 朱厚照面前的含冰绿梅枝杈微动,雀儿叽叽喳喳叫着。不远处乌云踏雪真真踏在雪上撒欢,玉龙难得的嫌弃转身走开。 裴文德手中掂着橘子,斜靠在软垫上,看两匹马拨弄雪玩,笑个不停。 朱厚照回身,紧挨在他身边坐下。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冷吗?” “不冷。”裴文德掰了橘子塞到他嘴里,“我倒是怕你冷。” 朱厚照舌尖在他指尖一卷,意味颇浓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裴文德伸手遮住他的一双眼睛。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睫毛扫在手心痒痒的,可朱厚照偏偏凑上前来,两人眼前隔着他的手掌,还是轻轻吻了上去。 橘子的清甜蔓延在唇齿间。 “文德,真想一辈子跟你这样。”朱厚照靠在他耳边轻声道:“冬天就这样挨在一处看雪吃橘子,秋天我带你去前年还没去的那家酒楼吃蟹,夏日里我给你冰果子,春日莲山寺的桃花就开了,咱们就去看桃花,临净那和尚做的一手好桃花饼,前几年他都私藏着,下次定要让他交出来才是……” “还有,济南府的泉水茶,武昌府的甜醋鱼,还有上次你说永香斋的长安饼好吃,下次也要去买,”裴文德眯着眼睛,暖阳落在他脸上,他靠在朱厚照怀里:“对了,不能带上沈庆,他一个人就能把咱们吃穷了。” “不怕,总归到时候,儿做了皇位,缺钱只管他要就是。” “哪有你这样的太上皇?”裴文德笑道:“把堂弟吃穷了还不算?” “我这皇上就做的独一无二了,再做个独一无二的太上皇,也不亏了。”朱厚照低声道:“儿很出息了,我很放心,现在只盼着他快些登基。”他低头轻轻吻了裴文德的前额:“然后,天涯海角,都是咱们的。” 裴文德半晌无话,似是安睡过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朱厚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眸中不知何时染上浅浅的悲伤。 “阿照,回宫去过年吧。”半晌,裴文德轻轻开口。 身后的手微微一顿。 “太后亲下懿旨,她……应当也想你了。这多年战乱,你也很久没有陪陪她了。” “那你呢?” “宣府就像我的第二个家,我在这里来来去去也几年了。何况现在,我还不能同你一起回京呢。”裴文德拍拍他的肩膀:“百官朝臣,总不能年年见不到皇上。而我在这里,跟你一起过年,也是一样的。”他眉眼中飞扬起一股傲气:“毕竟这里,是我守住的。” 朱厚照转身紧紧抱着他。 “我若回宫……再出来不容易。我满心希望你同我一起回去,把你拴在身边,永不放开才是。” “我也是。” 永不放开,永不分离。他在鬼门关上走这一遭,才知道自己所求所贪的,无非是再见这人一面罢了。 “萧先生说我这腿少说还有百日才好,”裴文德轻声道,“我那时候再回京,也不冷,一路春光明媚。你若是闲着,便也来接我,咱们还可当做春游。” “好。”朱厚照闭了闭眼睛,“到时候,宣府的桃花也会开吧,朕还没见过自己种的桃林是什么样子呢。” “开的可好了。”裴文德眉眼含笑,指着远处小山丘:“隔着老远,一片绯红,不比莲山寺的差。” “不过百日,就当我偷个懒。”裴文德握紧他的手:“而皇上就辛苦些,回去应付百官和太后的朝拜吧。” 朱厚照埋头在他颈间,嘴角是笑意,而泪水悄无声息落在他衣衫中。 正德十五年腊月,朱厚照回京。 宁王之乱与北境之战同获大胜,百官欣喜,万民朝贺。 回到宫中,张太后却是在御花园见的他。 母后身上的檀香气去了大半,可朱厚照闻过仍是心惊。 “母后。” 张太后手中佛珠一颗一颗转着,不久又有雪花飘下。 做母亲的终归是心软,她解下自己的黑毛披风,披在皇上身上。 “阿照,天冷了,回去吧。除夕……娘亲自去小厨房给你做顿饭。” 朱厚照眼中一湿。可张太后没再说话,扶着掌事姑姑缓缓往回走去。 直到身后有人踏雪而来。 萧唤云把手炉塞到他手里:“我没跟太后多说,但她应当多少都猜到了。” “裴文德不回来,是好事。” 除夕夜,弯月挂西楼。 萧载点的炮仗吓到了乌云踏雪,马鸣啾啾。王勋与其妻子女送了大盘的饺子来。一时欢闹无限。 裴文德自倒一杯酒,敬月影云光。 朱厚照陪母亲吃过饭,自回豹房去。 他自斟一杯酒,敬星河斗转。 温凉还未下肚,喉中一丝甜腥涌了出来。 借灯细看时,那酒杯中团团红晕沉散。 这杯酒摔落在地。 “爷?” “去叫唤云来……现在!” “是!” 新年当夜,尚宫局彻夜灯明。桌上放满了各宫的香炉。粉黛倒出太后宫中的香灰,递给急召入宫的萧氏医者。 “姑娘,这香还是有问题!”那医者神情巨变:“今晚皇上可是在太后宫中用的饭?” “是。”萧唤云缓缓站起,脑中一片错杂。 粉黛更是急了:“分明我走之前,太后已经停了那香,医者也开始拔毒。一应事务掌事姑姑都查的很细,不会出……” 脑中一根针戳下。粉黛趔趄一步。 萧唤云冷冷抬头:“去,把掌事姑姑的案卷……调出来。” 小宫女很快呈上了一碟卷宗,而萧唤云只是瞥了一眼,心便沉下谷底。 “……陈氏,江西吉水人,弘治三年入宫……” “来人。”萧唤云一时气闷,摇摇晃晃死撑着桌子。 “去太后宫中,将掌事陈氏,收押问审。” 禁军一时愣愣,面面相觑。 萧唤云举起手边一张绢布。 “本座有皇上旨意,命尔等即刻捉拿疑犯。” “报!尚宫大人,陈氏……陈氏自缢了!” 正德十六年元月初一,憔悴的张太后亲自踏入了豹房。 朱厚照刚刚喝完药,神色看来尚佳。 但毕竟那毒是查出来了。 “阿照,你同母后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厚照安抚着母亲,缓声道:“是儿臣当年太过于宠信刘瑾钱宁的错,连带着……也害了母后。不过好在萧家圣手潜心医治,母后和儿臣……都会没事的。” 张太后恨到咬牙切齿,却也是自愧不已:“哀家竟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陈氏……是朱宸濠的人。而哀家,却还教着云儿家贼难防……” “母后。”朱厚照柔声道:“没事了,朕会好生彻查此事,绝不会让人再伤害母后了。” “哀家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皇上了。”张太后紧握着他的手。 这年节间,萧唤云与粉黛将宫中上下都清理了一遍,近乎事事处处亲力亲为。 直到正月十四,皇上于南郊住持大祭礼。 “必须要去吗?” 萧唤云把礼服带来豹房,哀哀看着他:“不去了,行不行?” 朱厚照难得神色很好。 “不用担心,朕今日很好。”朱厚照拍拍她的手:“为天下祈福,朕可以去的,一路又不是没人伺候,左不过五六日,便回来了。” 他的手轻轻搭在礼服上,愈发衬得骨节分明。 萧唤云发觉他瘦了太多,快要撑不起这厚重层叠的礼服。 “文德来信了吗?”他却忽然抬头,眼中似有期许。 “来了!”唤云一时惊醒,从袖中拿出信笺。 “我兄长说,他的腿恢复的很好,已然可以慢慢走动了,你放心就是。” 朱厚照坐到一旁案下,映着灯火细细看他那嗦嗦的家信。 每日不过是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日升月起的平素闲话,却每每让朱厚照看来,喜不自胜,想要即刻去往他身边。 萧唤云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次日,皇上往南郊行去。 正月十六晚夕,粉黛往各宫局送份例冬衣布帛。往太后宫中去,因着少了掌事引领,宫人们一时颇费了些力气。 粉黛忙的晕头,不知怎的绕到了后厢,却不想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脚步生生顿下。 那声音却又比寻常人尖锐些许。 “……容不得再有这种人出现了。” “张永,你是幼时哀家亲自让你去服侍皇上的吧。” “是。” “你只说,还听不听哀家的话。” “微臣此生都是太后的人,一切谨遵太后教诲。” “那便帮哀家,把皇帝身边的东西都清理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 张永微微抬头,昏暗的烛火外,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裴文德呢?” 张太后蹙眉。 “太后不知?”张永诧异道:“在应天府皇上落水,就是因为听到裴文德战死的消息,那时皇上心存了死意,都呕了血。可后来裴文德又被救了回来,皇上不顾自己身体,辗转千里去往宣府。”他顿了顿,看到太后急怒之色,便佯装痛楚:“太后,您真的以为皇上圣体有损,是您宫里一点香料的问题吗?他分明就是被裴文德害出来的一身病啊……”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哀家!” “就连云儿也说,阿照只是落水,马上就被救起并无大碍。为什么没人告诉哀家皇上呕了血!” “太后……萧尚宫与裴大人是有白玉之约的,她偏向裴大人,也是人之常情。” 张太后捂着心口,愈发急怒。她看着一侧的佛像,在那下方立着一块无字牌位。 “太后。裴大人不仅得皇上青眼,实则更是军功卓著,护国有功,将来回京定然位高权重。”张永抬抬眼皮:“皇上护他,也是应该的……” “糊涂!”张太后指着张永低声道:“哀家命你立刻去往宣府,杀了裴文德。” “太后。”张永惶然叩头:“太后使不得……这可是刺杀朝廷命官!” “他不是还在养病吗……伤那么重,就不会出意外吗?”张太后冷眼:“若这种事情你也做不到,便不要在哀家眼前出现了。” “微臣领命。” 大雪覆盖着紫禁城,一片洁净。 粉黛跌跌撞撞跑回尚宫局,反手“咣当”一声砸了门重重一响。 萧唤云闻声挑帘从屋子里走出,看到粉黛失魂落魄的样子跌坐在雪地里。 “你这丫头,怎的还是跌跌撞撞的。” 她本就心神不宁,上前拉她一把也用了些力气。 可粉黛却一把将她拉下身来,哆哆嗦嗦。 “姑姑,太后派张永刺杀裴爷,我听到了……怎么办,皇上在南郊啊!” “什么?!” “我真的听到了……是张永搬弄是非,太后下了密令要他去刺杀裴爷啊。姑姑快想办法吧,不然……不然我现在就去南郊!” “我去找太后。”萧唤云登时就要起身。 可她裙角被粉黛拉住:“姑姑不能去!张永说姑姑与裴爷有白玉之约,太后气姑姑隐秘皇上落水一事,已经……已经不信姑姑了啊!” 萧唤云脚步一滞。但不过须臾,她一手拽起粉黛转身:“带金牌,咱们出宫!” 是夜,两匹快马奔往南郊去。 最后一场大祭祀结束,原是还有春猎的。可朱厚照实在是乏了力气,只看随行将士们奋勇,自己牵着玉龙慢慢走着。 他远远看着有些青影的平川,恍然是裴文德红衣黑马,驰骋而来。 可他接着回神低低一笑,心中算了算日子,离着去于他赏春,越来越近了。 他忽然想起春猎时裴文德的话,接着喊到:“张永,让将士们少杀生。” 可身后跟来的是江彬。 “张永呢?”朱厚照四下去看。 “爷,张将军身体抱恙,根本没来祀礼呀。” “他没来?”朱厚照揉了揉眉心:“看朕这记性……总说那日在祭台上看着少了些人,原来是他。”他接着挥手:“你去同那些将士们说,春猎是仪式,少杀生为好。” 江彬领命策马前去。 朱厚照四处望着,忽然看到远远两匹马驰骋而来,裙摆翩飞。他轻轻皱眉,一眼认出了萧唤云。 她神色急迫,朱厚照不由得心中空了一下。 萧唤云近乎是跌下马来。 “爷,太后派张永去刺杀裴文德,我们拦不住。我已经给兄长寄了信让他带裴文德离开宣府……爷!!!” 粉黛慌忙上前一步扶住人。 温热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袖上。 朱厚照直直跌坐下去。 “爷!现在该怎么办……”粉黛看着袖上粘稠的血渍一时惊得失了魂。 却是萧唤云一把扶住他,掏出帕子拭干朱厚照嘴角血渍。 “先回营帐!传旨,皇上身体不适,即刻回宫!!” 朱厚照眼前昏沉。 他听到了什么…… 太后,张永,要杀裴文德…… “为什么……” 粉黛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急声道:“是张永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连着姑姑也失了信。太后说,不允许爷身边再出现危及爷的命的人。这一切都是张永挑唆,可又句句实话……” “张永……为何会听……母后的命令。”朱厚照怒极:“他还是不是朕的人!” “爷,张永本就是太后的人啊!” 朱厚照踉踉跄跄回到营帐,却摒退众人,一把握住了萧唤云的手。 萧唤云震惊的回头看他。那双眸子从未有过的孤苦无依,却又将千斤的重担交于她眼底。 “不许他回京。绝对不许他回京。”朱厚照咬着牙,忍下喉中黏腻,沉声道:“让他即可去往安陆,朕将他派往兴王府,去做儿的亲信也罢,师长也罢……总之他万万不可回京。” 不能回京,因为皇上的权力在一点一点失去,渐渐的,连他也难保了。 安陆,只有安陆。在儿身边他才是安全的。将他交托与下一位皇上,才是保全他最好的法子。 “你只说,安陆有异,朕走不开,必须派他去保护儿。”朱厚照越说越哽咽:“不要让他知道我……怎么样,让他安心去儿身边!” 说着他一把抓过天子印玺,塞到萧唤云手中。 “唤云……若我出了什么事,天下政令,便皆由你出。只有一点,他必须,安全到安陆去!” “爷!” 那天子印玺几乎是摔落在萧唤云手中,沉的她一时接不稳。 朱厚照垂下手臂,嘴角渗出血迹,晕了过去。 ☆、18 18 漫山浅青,被灰白的天色压着,低矮的丘陵也仿佛硕然辽远了许多。 车轮咯吱咯吱行走在宣府的山道上,这一带草木还支楞着枯黄,春日于此,还晚着。 裴文德心中焦急。 “载兄,兴王不会出什么事吧,阿照那么着急要我过去,恐怕……” 萧载坐在车外策马,心中却隐隐发怵,总觉得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唤云寄给他的信笺,笔尖颤抖。她定是经历大恸大悲之事,才会如此手足无措。信上叫他带裴文德绕开京城往安陆去,半夜便行,莫要告知任何人。 天将明时,他们已经驱车离开了宣府,往南而去。 “嗯。”他只应着一声。 什么事能让唤云失了心骨。 萧载心中越加惊惶,执鞭的手一抖。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在朱厚照临行前,他分明已经算好了药量配方,理当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况唤云也在守着。 但愿真的只是兴王府有异。 车架悄无声息南下,载着两人满腔心事。 豹房暖意升腾。萧唤云夹了两三炭块丢入火盆中。一时四下寂静,只有毕毕剥剥炭块爆裂的声音。 朱厚照披衣而坐,靠在软垫上翻折子。 萧唤云转头,只静静看着他,不多时便红了眼圈。 自南郊回来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此刻那薄衣似是披在一副骨头架子上,形销骨立,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 他脸色苍白,只有唇角还有些血迹,愈发显得人憔悴不堪。 “好了,别看了。”萧唤云眨眨眼深吸一口气,轻声走过去把折子从她手中抽出,“再歇一会,我去给你端药来。” 朱厚照顺从的点点头,倒下身去。萧唤云再端药进屋时,他已然睡去。 “姑娘。”随侍在侧的萧家医者低声道:“姑娘,请载爷来吧,皇上这病,我束手无策啊。” 萧唤云搁下药碗,在外屋缓缓坐下。 “我又怎么不想把兄长叫来。可裴文德还指望着他,就算叫来,皇上也一定会让他回去的……” 那医者踟蹰,半晌却给萧唤云跪了下来。 “姑娘,是我学艺不精,可再这般下去,姑娘可知道……” “我知道。” 萧唤云转头往里屋看去。 “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总归他不愿做这个皇上,都已经这么累了,该歇歇了。 能把他心爱之人护好,也算是了却最后的心愿了。 如此昏昏沉沉几日,朱厚照再次醒来时,只听着一旁轻轻翻阅纸张的声音。他嗓中干燥,轻轻咳了一声。 那人倒一杯水来,坐到他床边。 “文德……”朱厚照恍惚,不知呢喃着什么。可他的手微微一动,却碰到一丝冰凉。 他睁开眼,萧唤云柔声道:“爷,是我。” 朱厚照看着她腰间那块玉璧,勾了勾嘴角。 他就着喝了两三口水,嗓子舒缓了些。 “文德他们,到哪里了?” “这才三日。”萧唤云掐了掐指尖,“从宣府到安陆,少说五六日吧。况且他的腿还不甚好,兄长也不敢走太快。加之绕着路,大约……还要有三四日。” “三四日……”朱厚照眉间稍锁。 “宣府那边来折子说裴文德失踪,我批给他们回复,在宣州境内好生寻找,进城之人都严加排查。”萧唤云眨了眨眼睛:“好歹拖张永他们一时半刻。” 朱厚照点点头,只是看着她腰间玉璧。 带着这么多年,这玉璧更加温润,但穗子都旧了。 萧唤云轻声同他讲着朝中之事,有杨廷和大人在,也不必担心出乱子。 像是絮叨家常一般。 半晌朱厚照却轻轻开口。 “唤云……” 萧唤云住了口,死死咬着后牙。 “唤云,对不住……”朱厚照握住那玉璧,看着她突然落泪的眼睛。 她方才一刻不停的说着,他就已经察觉不对了。 萧唤云自小不惯于压着心里的事。若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也不怕触怒圣威。 可她如今西扯东拉,说着那些不要紧的事情。 唯独那双眼睛闪烁着飘忽着,漏了一点心绪。 眼泪倏忽落在朱厚照的手背。 这么久过去了,他一句“对不住”,把她强加给自己的一切强大都击碎。 她可以一己之力对抗太后,对抗朝臣。 但却抗不了他短短一句话。 “不准说这样的话……”萧唤云转过头去:“不是为了我,也要想想裴文德,你得活下去。” 朱厚照只是安然含笑看着她。 “唤云,下辈子,别再喜欢我了。” 萧唤云破涕而笑,轻轻推了他一下。 却接着泪水肆意。 “……知道了。” 她轻轻说出这三个字后,努力扯了扯嘴角。笑的很是难看。 朱厚照似是放下心来,缓缓合上眼睛。 粉黛是晚间来的。 “太后下旨,清了豹房所有宫人。”她手指冰凉,说话都在抖。 “江彬……已被秘密处死。” 萧唤云无力跌坐在一侧:“与他又有何干……” “好在裴爷走了。”粉黛抓着杯子,闭了闭眼睛。“我真怕出什么事情。” 话音未落,却听得里间又有声响。粉黛按下疲惫不堪的萧唤云,自己端水走了过去。 “爷。” 粉黛偏头看他:“爷今日,看着好了些。” 朱厚照挑眉看她:“什么时候你也会胡说八道了?” 粉黛低声道:“妾哪敢欺瞒皇上。可见只要好好吃药,皇上就会好的。” “粉黛,你刚刚跟唤云说什么呢?” “没……没说什么,”粉黛眼角一抽:“无非是尚宫局的……” “太后清了豹房是吗?”朱厚照也不看她,只是冷笑,却又无奈。 “难怪许久听不到乐声了。朕这个母后啊……是朕疏忽了。” 萧唤云走过来,轻轻叹气:“天晚了,歇息吧。我的快到安陆了。我提前给小王爷送了信,你安心便是。” 琉璃灯罩衬着修长指尖,烛火微微一闪。她轻轻一吹气,屋内暗了下来。 “唤云,京城的桃花……开了没有?” “快了。” 车子驶入安陆州时,裴文德已然可以自由走动了。萧载虽然还在给他扎针吃药,但他实则已经康复。 “或许是知道我和阿照担忧兴王,才好的这样快吧。” 乌云踏雪缓缓走着,马蹄踏破宁静。 哪怕是清晨,可前往兴王府的路上,未免太过安静了些。 “不对……”萧载皱眉:“裴大人,你有没有感觉到……” “!” 绣春刀划着天光从背后一挡,刀剑铮鸣。 裴文德眼中寒光凛冽,抬手便向那刺客劈去。 可不过短暂交战,那人落荒而逃。 不远处兴王府的大门敞开来,管家迎出来。 “裴大人,萧先生!”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兴王府是真的有异。而甫一入城就遇刺客,不由得让裴文德心惊。 管家领着二人往内府走去。厅堂中,兴王妃攥着佛珠,焦急的等待着。 “臣裴文德参见王妃娘娘。适才在府外与刺客短兵相接,那人已经走了,王妃娘娘可还好。” “裴卿快起!”蒋氏命人扶他起身,“裴卿一路奔波,辛苦了。儿,快来见过裴大人。” 月白衣衫一晃,裴文德一瞬恍惚。 那少年在他面前站定,抱拳,深深作揖。 “裴大哥。” 裴文德一时怔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你……” “裴大哥还记得我吧。”朱厚笑道:“登仙山仓促一别,而后只听闻裴大哥重重功绩,却未再见一面。好生遗憾。” “原来……阿聪就是兴王爷。”裴文德如梦初醒,不觉笑出声,“小王爷,你可诓我许久。” “这不算诓。裴大哥,这边请。”朱厚亦是面露喜色,引他往后去。 “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就好。” 裴文德听着这话哪里都写别扭,可又觉察不出。 在书房两人落座,窗外翠竹猗猗。 “以前总听阿照说你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我真没想到是你。”裴文德逗他:“你不是很能说的吗。” 朱厚含着莫名的意味摇摇头:“不能说。在他们面前,只有不说话,才会不出错。说的越多做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他盯着裴文德,轻声道:“就像你,最终还是……” “我怎样?”裴文德无甚所谓:“你是说那些传言?我跟阿照,又不看重那些。” “你不看重,却有有心人看重。”朱厚推开窗:“你我在明敌在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从背后插一把刀。” “所以啊,人心最恶,我最怕人。” “我来时,在王府外碰到了刺客。阿照传信要我来护你。”裴文德悠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用怕,我跟阿照,总能帮你防着些。” 朱厚眨了眨眼:“其实我早有察觉,宁王之乱后,就有人盯着王府。为此我增了府兵……可堂兄还是担忧就是了。” 裴文德点头:“他担忧的不错。” 朱厚看他的眼神微微古怪,可接着一笑:“是,他担忧的不错。” 他接着把话引往他处:“裴大哥,听闻你北境之战重伤,如今可好了?” “有萧先生在,已经好了。”裴文德的指尖不自觉的敲着桌面:“原本就要启程回京的,可听闻你这里出了事情,就赶来了。” “你想回京吗……” 片刻后,朱厚突然轻声开口。 “想。”裴文德无需在他面前顾忌什么,“许久不见他了,当然想回京去。” “对不起……把你派到安陆来。”朱厚目光挪去窗外。 这句话,是替他的堂兄说的。 “别说什么对不起。”裴文德拍拍他的肩膀:“阿照属意于你,照顾你是我应当做的。若真有人要危及你,我们帮你清理干净。” 急信传往京城,萧唤云手边玉笔滚下案去。 “怎么了……”朱厚照闻声,挣扎着要起身,而这时粉黛亦匆匆推门而入。 “皇上,姑姑,杨大人送来的折子。”粉黛急声道:“济南府德王遇刺身亡,其他藩王亦多多少少遇到刺客。安陆……”粉黛攥紧了手心:“兴王府遇袭。” 朱厚照闻言目光狠狠一颤。 “遇刺?这……这分明只是朕编出的一个理由……” “不……是真的有人刺杀藩王……”萧唤云一把抓过桌上折子:“朱宸濠究竟还有多少人……太后身边这样的棋子……究竟还有多少……” 朱厚照怒极攻心。 “爷!”粉黛见人脸色煞白,匆忙冲过去:“安陆如今没事,小王爷有府兵,您不要……” “你,还有沈庆,带一队锦衣卫……速往安陆去!用朕的命令调锦衣卫!无论谁问也不要管!去!” 朱厚照推粉黛一把:“若是真的是朱宸濠的人,那儿那里……” “好……好,爷我马上去……” “骑朕的玉龙去!快些!” 粉黛忙不迭跑了出去。 萧唤云死死攥着折子,扑在朱厚照榻边:“阿照,你不要动气……再等等,再等等……” 她却眼见着他嘴角一丝血滑下,而束手无策。 德王朱见遇刺的消息传到安陆,朱厚攥紧了讣告。 “不对……不对……” 他指尖敲击着桌案。 他明白堂兄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才把裴文德急匆匆送往自己这里,可自己这里真的出了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会是谁……” 兴王府一夜明灯,无人入眠。 朝廷专派官员调查德王被刺之事,皇上拟定谥号“庄”字。 这封御旨从豹房传出,萧唤云启窗而望。 三月春风和暖,日光明媚,雀鸟啁啾。 病榻之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庆和粉黛赶过去了。小王爷很有谋略,你无需担心。”萧唤云走到床边,为他掖紧被角。 朱厚照却是精神大好,除了手脚无力,那眼睛却是明亮透彻更胜以往。 “唤云,把朕的信盒拿来吧。” 小小一方木盒,塞了满满当当的信笺。 一笔一划都熟悉的很,最近的一封是昨日刚刚送来,裴文德说,他定会护好小王爷。 “朕都会模仿他的字了。”朱厚照不厌其烦的看着这些字条。 萧唤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朕从来觉得自己的字写的好,可如今却觉得,他的字写的才好。”朱厚照笑道:“你还记得吗,朕跟他初见时,便是亲手烧了那副对联……”他含笑看着萧唤云:“那时还惹得尚宫大人……生气了。” “才没有生气……”萧唤云低眉,咬了下嘴唇:“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那是好字。” “朕还记得,你呀,不屑的要。”朱厚照本要笑,却带起一阵重重的咳。 “烧了也好,不然朕……遇不到这样的好字。” 也遇不到这样的好人。 “文德……我想你了。” 萧唤云紧紧攥着被褥,却说不出话。 “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朱厚照只是喃喃。 “可我……不能接你回家了……” 窗外忽然风起。暖柔的东风如同那人的笑,轻抚上枯竭的脸颊。 信笺从手心落下,飘然如浮萍。 萧唤云一步一步走出屋子,阳光正好。 不知何时天空纷纷扬扬无数的花瓣,如雨如絮,落了萧唤云一身。 她轻轻伸手,接住两三馨香。 “阿照,桃花开了。” 花瓣落入屋中,停在那人的鼻端嘴角。 如美人衔花,永恒地停息下来。 ☆、19 19 还是那片桃花林。 暖风起的扑朔,飞扬漫天的花瓣。 耳畔钟声袅袅,木鱼笃笃。 裴文德走上前去,却空无一人。 “阿照?”他轻轻开口,试探着呼唤。 却没有回应。 刹那间凉风贯耳。裴文德登时惊醒,手边绣春刀堪堪一格。剑影银光,擦着他耳边而过。他翻身一跃躲过。 “裴大哥!” 裴文德转身,朱厚持弓佩剑,拉着他跑出了屋子。 “怎么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裴文德脚步一顿,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昏黑的夜,乌云把月光遮得严严实实。 房顶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火把之后,兴王妃蒋氏与萧载被人挟持,刀就架在脖子上。 “遭了。”裴文德一把扣住朱厚:“不要往前……” “娘!”朱厚大惊。“你们放开我娘!” “儿,快走!”兴王府妃眼中凛然:“不要管娘,快走!” 在他们身后,响起了拍手声。 一人从昏暗中缓步走出。 “王妃娘娘与小王爷母子情深啊,真像那些戏本子上写的一样。” 裴文德的刀狠狠一颤。 “是你……” “是我。” 钱宁仍是笑着。 “裴文德,别来无恙。” 裴文德把儿挡在身后,一步一步撤去。 “刺杀诸藩王,是你做的?” “是。”钱宁绕着发尖,懒懒歪头看着他:“姓朱的都负了我。”他突然探身,嘴角是阴狠的笑:“所以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裴文德微微皱眉。 只听他来回踱步,笑的愈加可怖。 “皇上因为你,弃了我。”他数着手指:“宁王爷把我当刀使,看我被蛮子辱过,又弃了我。你说说,朱家的皇亲宗室,都是什么东西。” “不过宁王爷倒也给我留了一点好处,至少他的死士和刘瑾的死士凑一凑,杀你们几个,倒也不算难事。” 他转身指着朱厚:“这是你跟皇上死命要护着的孩子吧,那我当然要杀了他。” 说着,兴王妃与萧载脖子上的刀又深了一分。 “娘!”朱厚就要冲过去,裴文德却一把拉住他。 “儿!听娘的话,你快走!你只要活着,娘就不会死。”蒋氏眼中映着火光,声音沉沉清朗:“裴卿,带儿走!” “不想走就都别走了!”钱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裴文德挥刀挡箭,拉着朱厚往后院去。 “阿聪快走!!”裴文德死死抓住他的肩膀:“钱宁的目的在你,你在这里,王妃就越危险!” 他拽着他跑到马厩,把他推上乌云踏雪,自己另骑一匹马:“听我的!快走!” 朱厚咬牙挥鞭。 “来人!追!”钱宁咬牙切齿,上马追去。 安陆往北去,山路崎岖。前路茫茫,后有钱宁一众追杀。朱厚少有的抹了把眼泪。 哪怕是宁王之乱,他也一直跟在朱厚照身边,从未亲自上阵杀敌。而此刻,刀就要落到自己身上。 手腕被狠狠一抓,却是裴文德靠近来:“不要分心,他们追不上。” “裴大哥,我们去哪里……”朱厚抓紧了马鞭。 “回京。”裴文德沉沉说出这两个字。 两人狂奔一夜,天明时,快到武昌府。 这一路越加狭窄,两侧山川绵延,这一处是出口极窄而腹中宽阔的山谷,名为葫芦谷。 裴文德松一口气:“过了葫芦谷,不出半日就能到武昌府,咱们就安全了。” 朱厚狠狠点头:“好!” 两匹马放慢了速度,长时间的奔波它们也承受不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驳杂的马蹄声,遥远的烟尘飘飘升起。 “阿聪,快走!”裴文德策马往葫芦谷狂奔。 钱宁怒吼一声追上,长刀当空劈下。 裴文德转身拔刀相抗。钱宁面色狰狞,刀刀致命。 叮叮当当决激的声响,火星迸溅。 裴文德咬紧牙关。 “该死的人是你!”钱宁抓到一个空机,一刀向前刺去。 裴文德眼见那刀锋愈加靠近。 刹那间,箭锋划破。轻轻一声鸣响,从裴文德身后而来,直直射入钱宁的心口。 而后追击而来的刺客,一箭一个,都近不得裴文德的身。 裴文德心中狠狠一颤。一如往昔。 “阿照!” 他匆匆回头。 远处拉弓之人奋而疾驰。 却是一个年轻的面孔。 裴文德忽然心口巨痛,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碎开,落入虚空去。 只看到朱厚神色焦急的大喊着什么。 “裴大哥小心!” 那声音迟了许久,才钻入裴文德的耳中。 少年策马而来,腰间长剑刺出,反手一把拉过裴文德。 长剑再度没入钱宁身躯中,他手上长刀重重跌在地上。 朱厚拔出剑,血水低落。 “裴大哥,走!” 裴文德堪堪回神。钱宁已然堕马,身下血泊蜿蜒。 朱厚拽过他的马头:“到了武昌府我们就安全了!裴大哥,这是你说的!!!” “是……”裴文德策马,往葫芦谷冲去:“到了武昌府,我们就安全了。” 身后残兵踟蹰,看他们扬尘而去。 可无声无息的箭影一瞬闪过,箭箭贯喉。 张永策马从林中走出,冷笑一声,抬起了手。 葫芦谷,一线天,非正中之日,不见光明。 灌木丛生,凄冷枯哀。 裴文德一时心慌意乱。那马也慢下来。 身旁少年突然开口。 “方才你是不是……把我认作堂兄了。” 裴文德轻轻抬头。 “堂兄跟我说,当年应州之战,便是你在前杀敌,他在后策应。你护他江山,他便护你。” 朱厚眼中波澜瞬息,他再开口,已有些哽咽。 “若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怨他。” 裴文德心中一惊。 “阿聪……你在说什么?” 朱厚刚要开口,可霎时神色大变,一鞭抽向裴文德的马:“有埋伏!!!” 石木隆隆滚下,连带着呛人的桐油味。两匹马受惊跃起,四下却无立足之地。 裴文德抬头,山顶站满了弓箭手。 最高处冷冷望着他的,正是张永。 “张永?”裴文德皱眉,刚要高喊。 可下一秒张永轻轻开了口。 “放箭。” 箭头点了火,飞射而下如月夜流星。灌木淋油,片刻烧成一条火龙。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裴文德眼前一阵恍惚。 那火光从后急行而来。 他眼前错杂着西街大火掠过,下意识转头,却见到朱厚奋力拉着乌云踏雪,举步维艰。 当年的朱厚照,他救下了。 这次……也一样可以。 儿是他们的希望,是大明的希望。 裴文德定了定心神,冲上前去,冲着乌云踏雪狠狠挥下一鞭。 烈马嘶鸣,高高跃起,跳过着火的巨木,往谷口发疯一般冲了出去。 “裴大哥!!!” 朱厚只能紧紧抱着马脖子,浓烟凉风如刀,划在脸颊生疼。 “走!” 那声音飘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渺,似幻非真。耳侧只有毕剥的燃木之声,还有石块隆隆,震得大山沉鸣。 一瞬间天地开阔,清风吹散烟尘。 “裴大哥!!!” 乌云踏雪还是疯了一样的急行,朱厚转身,只看到葫芦谷越来越远,浓烟火光将那谷口堵死。 却再无一人跟了出来。 少年惊惶,攥着手心出了血,一瞬的疼痛让他突然清醒。 “对……武昌府,找人去救裴大哥!” 武昌府的郊外,另有一队人马奔驰而来。为首的是个女子,白骢马石榴裙,神情急切。 原本晴空万里,可在她眼见之下布满了乌云,风里携带了凉意。天象突变,让她愈加心惊。 沈庆在后奋力策马,但那脚程如何比得上皇上的千里马。 玉龙突然嘶鸣一声,视线远处一个黑影近来。 粉黛勒马,待看清那匹黑马雪白的四蹄后,一颗心霎时悬在空中。 乌云踏雪缓下步子,停在她面前低头呜咽。 “乌云踏雪……”粉黛不敢置信。她抬头一把抓住那策马的少年:“你怎么有这马!裴文德呢!裴文德在哪里!!” 那少年却突然哭出声:“救救他!你们快救救他!!!”他反手扣住粉黛的手腕:“裴大哥……葫芦谷……火!你们救救他!” 随后赶来的沈庆远远一望:“遭了!那边是火!” 天空中登时惊雷劈落,电光将整个天下照的发白。 淅淅沥沥雨落,不多时瓢泼而下。 冰凉的触感惊醒痴惶中人,雨帘如瀑,浇灭天下恶火。 粉黛如梦初醒,翻身上马。朱厚紧跟而去。 “是雨水!!” “快去救他!!” 葫芦谷黑烟飘渺,那火被压灭下去。谷口被巨木石块堵死,马匹不得入。 几人徒步,搬开那错杂斑驳的木石。 “裴文德!” “裴文德!!” 粉黛痛哭,一声一声唤着他的名字。 那乌云踏雪却又再长鸣,奔入谷内搜寻。 片刻它跑到粉黛身边,把人往山脚处推。几块巨大的石块下,露出他黑衫衣角。 “裴文德!!”粉黛近乎是扑上前去。 两三石块在山脚落下一处小小的空隙,裴文德被埋在下面,烟尘蒙面。 众人奋力把人拖出,粉黛已经哭的喘不上气。 “裴文德……裴文德你醒一醒!” “裴大哥还有气!”朱厚握住他的手:“裴大哥,皇上还在等你!!” 雨势渐渐变小,雨水冲去他面上尘埃。 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裴文德睁开眼,恍然天光落下,柔和如那人的目光。 “醒了!裴爷!裴爷!”粉黛紧紧扶着他,跪地而叩。 “上苍有好生之德……他原不该死的,他原不该死的!” “我就知道,他能救醒你。”朱厚抹一把脸上泪水,喜极而泣:“裴大哥,咱们回京!” “文德……” “文德……” “你要好好活着……” 裴文德一梦惊醒,那声音油然在耳畔萦萦。 轻纱中洒落柔软的光芒,晃得眼前迷蒙。当有一人轻轻走近,身上抚上他的额头。 手心微凉。 不是阿照…… “裴爷,你醒了。” 裴文德眼前渐渐清晰,却是一白衣女子在一侧看着他。 “萧先生说你醒了就要把这药喝了,来。” 粉黛眼圈微红,扶他起身,端过药碗。 裴文德后脑生疼,却还是接过了药。他一边喝,一边听粉黛说,自己被压在石下,好在没有烧伤太多。 “是你……福大命大。”粉黛接过药碗递上帕子:“没怎么伤到,只是被烟迷了,休息几日就好。” 裴文德定定看着她。 粉黛错开他的眼神,起身去倒水。 可身后裴文德轻轻开口。 “粉黛……” “怎么了爷?” 她转身,却突然看到他呆滞的目光。 那声音嘶哑,渗着决然的寒意。他说话很轻,但却如他那把刀一样,直刺人心。 “……你在给谁穿孝?” “啷”一声,药碗跌在地上。 裴文德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差错。粉黛素来喜好红,从来没有穿过一身白衣白裙。 且这衣裙是麻制,她发间也没有首饰装点。 粉黛眼神躲闪,蹲下身去捡碎了的碗片。那锋利的碗沿划破了手指。 裴文德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粉黛,你在给谁穿孝?” 门外日光正好,他缓缓转头。 这里是兴王府,四下都挂了白幡。朱厚、兴王妃与沈庆皆穿孝服,王府的下人也是腰系白绸,甚至萧载,也是一身白衫。 他们所有人都在望着他,眼中难掩哀伤。 “裴大哥……”朱厚走近几步,伸出手来似要安抚。 可裴文德还是攥着粉黛的手腕,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你……你们……在给谁穿孝?” “裴大哥……”儿狠狠一吸鼻子,挤出一个笑颜:“裴大哥,你才刚醒,不该起来的,还不快去躺一会……” 裴文德苍凉的目光落到粉黛身上,她失力跪坐在地,泪水浸满了脸颊。 “裴爷……” “皇上……驾崩了。” ☆、20 20 正德十六年三月,明武宗朱厚照病逝。 张太后与内阁首辅杨廷和决议,兴王朱厚宜当继承大统,不日迎接入京。 马车再度进入京城,国丧期间,春日也静默如冬。 紫禁城的正门金水桥外,百官恭贺新皇。 而他的车架,悠悠晃晃驶入了豹房。 四处垂白,一丝生息也无。车门打开,柔和的风涌进来。 萧唤云白衣白裙,银簪挽发,痴痴在门边立着。看着他终于走下了车子。 于时云海沉沉,洞天日晓,琼户重阖,悄然无声。 裴文德推开门去。 浓郁的药香气还不散,屋子空洞洞的。但被褥还好好放着,桌上摞着不少奏折信笺。墨在砚里,笔悬架上。圆桌上搁着他最喜欢的一套茶具,仍是两杯倒扣,两杯正放,茶壶中水汽冉冉,还温热着。屋角架上搭着两人的旧衣,叠在一处。 床头端放着一个木盒。 裴文德走过去,靠在床边。被褥里还有着熟悉的气息。 木盒轻轻打开,信笺滚落出来。 每一张都是他的信,边角摩挲的发毛。 萧唤云轻轻走了过来,在他身边放下一样东西。 “他说,这是给你的……” 清香缠着鼻尖,那人衔花而笑。 借山寺桃花,赠一枝晚春,谢君心意。 裴文德捻起那一枝桃花,终于再也抑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制不住,将那桃花护在心口,埋头痛哭出来。 他一路都没有太过悲伤,所有人说的话,都像是一个笑话。 他们所有人都在骗自己。 阿照他怎么会死? 才十六年,他的王朝才只有短短十六年。 可当这间屋子再也没有那个人的气息,一对茶杯只需要倒满其中一个,床榻空了一半时,他才意识到,他们不是说谎。 只是他不愿意信罢了。 “皇上……金口玉言……”裴文德闭着眼,贪婪而绝望的呼吸着被褥里还沉沉的他的气息,却觉得心口哪里空了好大一处,再也 感觉不到跳动。 “皇上,你骗了臣……是你说要接我回家的……” “可我回来了,家却没了,你却没了。” “阿照……我的家呢……你又在哪里啊……” 裴文德恍惚睡去又醒来,不知何年何月。 粉黛再一次敲开门送饭时,他还是紧紧合着眼。 “你这是……一心求死吗?”她走到床边,低声道:“他为何不让你回来,你还不知道吗?” 裴文德睁开眼睛,双眼无神。 “太后要杀你,他当时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为了护住你,不得不把你派往安陆,好让小王爷……皇上可以帮你挡下太后。”粉黛看了眼窗外:“今日,新皇继位了。” “新皇……” “是兴王爷。”粉黛轻声道:“他若知道你救了兴王爷,一定很高兴的。” 裴文德眼中微微有了些神采。粉黛端了清粥来:“多少喝一点吧。他费了那么大力气,不就是为了你,可以安全回来么……” 裴文德眼角滑落硕大的泪水。渗入枕中。 是夜,太后急传裴文德。 粉黛拦不住太后的人,匆匆跑回尚宫局。 宫室内悠远的檀香气,一点一滴渗入肌理。裴文德跪在下面,眼前光影恍惚着。 张太后只向那无字牌位敬三柱香后,轻声开口。 “你恨哀家吗?” 她不等裴文德的回答,只轻声道: “哀家恨你,因为哀家唯一的孩子和你在一处,收了太多的伤。可哀家又不能恨你,因为哀家唯一的孩子,心里全是你。” “天狗食日之兆,是将星危帝,如今看来,是不错的。” “裴文德,哀家将皇上收殓,葬入皇陵,自此之后,你与他再无关系。你……可以走了。” “太后让微臣走去何处?”裴文德轻轻开口。 “天涯之大,又并非无你一席之地。” “阿照走了,天下哪里还有我一席之地?” 张太后转身:“你不能再留在宫里,豹房……哀家觉得那里脏,也会一并拆去。哀家不愿赶人,你自行离去,也是留下咱们的颜面。毕竟你就算现在死在哀家面前,也不可能跟他合葬的。” 裴文德垂眸,低声道:“若我不走,太后会怎样?杀了我吗?” 片刻后,那声音轻轻巧巧,伴随着拔剑的声音。 “会。” “朕竟然不知,谁给太后这么大的脸面,敢杀朕的御前统领。” 大门猛地被推开,夜风吹散檀香。明黄衣衫一掠而过。 朱厚瞬息间卸了太后手中的剑,掷到一边。 张太后眯了眯眼睛,仍是端庄仪态微微一笑:“皇上,这么晚了,不在宫里歇着,到哀家这里做什么?” 朱厚把裴文德拉起。 “太后,这么晚了,不在宫里歇着,让裴大人在这里跪着算什么道理。” 张太后冷笑看着这个年轻的娃娃:“这是哀家的事,皇上,与你无关。况且皇上不当这么大声同你母后讲话。” “母后?”朱厚几步逼上前:“朕的母亲,是兴王府蒋氏。你于朕,一无生育之功二无抚养之恩,算什么母后?” 说着,他眼神愈加冰冷诡谲,低下身去。 张太后心中一惊,跌坐在台阶上。 “太后,朕供奉你,无非是因为朕还愿意。但若某日朕不愿意了……”朱厚脸上是纯然的笑意,却一脚踢起地上的剑拿在手里:“弘治爷可等您很久了。” 朱厚带着裴文德离开,偌大的宫室只留她一人,和身边渺渺余香。 “裴牧,这算是报应吗?” 朱厚第一次推开豹房的门。看到那间小屋甚是诧异了一下。传闻中金雕玉琢的琼楼玉宇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处朴素平平的屋子。 这屋子充满了暖意,一应事物齐备,确与普通人家无二。 他扶着裴文德坐在圆桌上,启壶倒水。 “裴大哥……你放心,你就住在这里,没人能赶你走的。”朱厚坐在一边,担忧的看着他。 他醒来后,就一直神志不清,眼中迷迷蒙蒙,像是失了魂魄的傀儡。 朱厚正要再劝,却听到他轻声开口。 “有酒吗?” “有!”朱厚近乎是跳了起来。接连几日他无话,整个痴呆了一般,这会子想起来要东西,那就还有救。他匆匆跑出门外嘱咐服侍的太监:“去拿酒,裴大人要什么都紧着给,千万不可怠慢!” “是,奴婢知道了!”那太监匆匆跑去抬酒。 他转身,却看到裴文德静静望着自己,眸子里半昏半晦。 “儿,你会是个好皇帝。阿照他一直这么说。” 朱厚心里微微一跳。 “原本我们打算等你登基后就出宫去,游历千山万水。”裴文德苦叹:“可现在我才真的觉得……他走了……” 他虚虚一指:“他给我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件屋子罢了。” “裴大哥,你不用搬出去。这屋子就是你和堂兄的屋子,谁也夺不走。” 裴文德眼中映着檐下灯火:“儿……谢谢你。” 登基后事物繁杂,朱厚每日忙着大礼议为自己的父王母妃正名,再少往豹房去。 直到粉黛踏入了太和殿。 “他不能再喝了。”粉黛束手无策,除了心疼无甚可做:“每日只知道醉酒,说着些胡话,总有一天,这身子也会拖垮的。” 朱厚赶往豹房去,隔着很远便闻到了酒气。从窗外远远看着,裴文德倒在榻边,不知是醉去还是睡去。 “爷,裴大人说,只有睡着了梦里才能见着……先皇,奴婢们也没有办法呀。” 朱厚停下了脚步。 半晌他转身离开。 五月的傍晚落雨,还是有些凉意。 朱厚迈入尚宫局的大门,藤花被雨打落一地。 萧唤云白衣银簪,斜靠在窗边,呆呆望着一角天空。那里更深的云层覆过来,压着她喘不过气。 “姑姑。” 朱厚还是如先前,向她行礼。 萧唤云回神,俯身叩拜:“下官参见皇上。” “姑姑快起来。”朱厚扶住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她:“姑姑,现在能帮一把裴大哥的,只有您了。他日日醉酒,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裴文德么……”萧唤云缓缓起身,苦笑一声。“那和尚……终究没有说错。” “姑姑说什么?”朱厚一时茫然。 “没什么……”萧唤云从架上取下白披风,转身望着朱厚:“请皇上准我……带他去一个地方。” 康陵的清晨,寂静无声。 五峰陡峭,露出天边一角是沉郁的蟹壳青色,苍穹之下,几株矮松。白石陵寝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雨过不久,风还有些冷,地面有些潮湿。 守卫和太监都悄无声息撤远了些。 “康陵……还未全部修缮完毕。我们走的是小路。”萧唤云袖手,抬眸望着白石甬道另一头还在修缮的陵园。“毕竟修好了……就不会有机会再来看他了。” 裴文德一步一步往那小小的陵宫处走去。不知何时起了风,连绵不绝,吹着单薄的衣衫。他发觉越难走向那里,也越想走向那里。脚上好似踩着刀刃,一步一步痛在心底。 石碑立在正中,“大明武宗毅皇帝之陵”几个大字,还有些棱角。 裴文德在石碑下缓缓跪坐,他靠在石碑旁,不知为何觉得竟有些暖意。 如同那人的手掌一般,执笔持剑,掷花捻杯,总是带着一股温热,手心发烫。 “睡在这种地方,风这么大,你会冷么?” “这么久了,我日日醉眠,可你也不肯入我梦来,见上一面。” 他苦涩一笑,像是对着一个孩子说话,声音轻缓,却带了些不自知的委屈。 “阿照啊,我回来了。” 此去入梦,却是鬼门之后,黄泉之间。 黑洞洞的大门低吼着敞开。 裴文德轻声走了进去,却见黑暗处只有一桌一椅,一个黑衣女孩身旁萦着魂火,盈盈烁烁,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着。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 “汝为何人?” 裴文德一时诧异,却仍答道:“裴文德。” “汝一生魂,为何入冥府之下八百里黄泉?” “寻一故人。” “故人是谁?” “大明武宗毅皇帝,朱厚照。” “寻他何事?” “告一句,大明江山稳固,吾皇心可安。问一句,梦中故人纷至,而君今何在。” 那女孩点了点头,手下的册子飞快翻动,一束茫茫金光霎时照亮了黑暗。 不过瞬间,那女孩便咯咯笑出声来。 裴文德急道:“他在哪里?” “那原是个痴人。”女孩衣袖一挥,册子再度合上。 “他先前到了黄泉,也不喝汤,只在望乡台久久凝望,说要等一人。” “后来不知出了何事,他自急匆匆跳了轮回井,投胎做一瀑风雨,直往那葫芦谷去了。” ☆、21end 21 夏末之时,莲山远望一片青翠。 一女子牵马上山,在那寺中拜了菩萨,自往后山去。 桃林如今结满了桃子,油油绿叶,生机勃然。 主人早已备好茶。 “这真是个好地方。” 萧唤云品一口茶,目光远远落到遥远层叠山川中。 裴文德一袭白衣,轻轻一笑。 “你是唯一一个这样说的人。沈庆,粉黛,萧载……还有儿,他们每一个都劝我不要离宫,不要出家。” “我没觉得那皇宫有多好。”萧唤云赞同的点头:“裴文德,我也要走了。” “想好去哪里了吗?” “以前他在的时候,我眼里只有他,没有天下。后来他走了,我才知道,这天下就是他。” 萧唤云轻轻靠在桃树下,眯了眯眼睛。 “当年出宫,也是东奔西跑,从来没仔细看看这江山……”说着她歪头一笑:“……这你们守下的江山。如今,我也要四处转转。” 裴文德望着远山,目光悠远。 萧唤云迟疑着开了口。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裴文德似是有些疑惑:“我有什么该问你?” 萧唤云低下头,苦笑道:“最后,是我一直在。你不想问问他……说了什么吗?” “我知道的。” 萧唤云抬头,却看到裴文德闭上了眼睛。他指了指心口:“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阿照,我很想你。从分开就很想你。 “很多事情不必一定去说。”裴文德轻轻睁开眼睛,含笑看着萧唤云。 “到底……我没你那么透彻。”萧唤云饮下最后一口茶,起身拜别。 “那就告辞了。”她翻身上马。 日色落在她身上,逆着光芒,张扬的笑容下,还揉着浅浅的悲伤。 “山长水远,故人犹在。” “山长水远,故人犹在。” 裴文德双手合十,看着那身影远去 半年后,白鸽落于桃林。 萧唤云病逝于扬州,手中握着的,只有一枚老旧的玉璧而已。 再次落雪的时候,朱厚走入了莲山寺。 小和尚只说,后山那位闭门谢客月余,就算是皇上去,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但小皇上还是走近了素白一片的桃林。 “裴大哥。”他在屋外开口。 “裴大哥,再过几日就是新年,朕……我要改年号了。” “我取的‘嘉靖’二字。”说着他捡起一旁的枯枝,在雪地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字。 “我已经听你所言,不准史官记你的事情。从此后人,便不会知道,裴大哥也曾活过。”说着他眼睛被风刮着发涩,流下泪来。 “我们都很想你,如果你愿意,不如这年,我们回宫一起过。” 可等待许久,寂静无声。 朱厚神色颓然,最后看了一眼小屋,转身离去。 须臾不久,那屋门轻轻打开。 裴文德看着屋前“嘉靖”二字,垂眸不语。 又是恍惚入梦,混沌数日。 钟声轻响,木鱼清脆。 幼时那白衣僧人终于走近了来。 “人间憾事百般有,入我门来解此生。大师这话,我现在懂了。” 白衣僧人浅笑而坐。 “裴文德,你此生三劫,可已渡完?” “我裴文德此生,得遇朱厚照,便知有三劫需度。 有缘无分,此劫一也。 世所不容,此劫二也。 生死殊途,此劫三也。 有缘无分,谢唤云碎玉,疑不得我与阿照两心相惜。 世所不容,笑后人史笔,记不得我与阿照真情实意。 生死殊途,念风雨相护,拆不得我与阿照相思如故。 三劫已矣,此生已矣。” 那僧人笑着摇了摇头。 “裴文德,贫僧欠朱家先祖一约,如今便当做报答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影视]巍澜衍生厚德如晦 作者:决明行香 ,还他魂来。只是需取你一样东西,你可愿给?” 裴文德眼中光芒闪烁:“只是不知,我两袖清风一贫如洗,还有什么可以给的。” “你,还有你。” “好。”裴文德点头,“取我半生尘缘,换他魂魄两全,很是好的。” “只他再入轮回,便缺了那天子之气。或为贩夫走卒,地痞小民,无锦衣玉食,无亲朋挚友,命途或凶或悲,无人可知。你也愿么?” “我愿。”裴文德含笑点头。 “芸芸众生自有活法,他本不愿做那皇帝。无锦衣玉食,我便养他;无亲朋挚友,我便陪他。命途如何,本就无谓。浮生如梦,是非在己不在人。若能找他回来,我自是愿意的。” “好极,好极……” 恍然一梦初醒,已是除夕之日。 山下市镇烟火繁繁,空中飘着无数的孔明灯。 裴文德推开屋门,却见霜寒之下,满树桃花灼灼华华。 他坐在树下,清甜之气旋绕身边,从未离去。 手边一卷信笺,发黄的纸上寥寥数字。 “借山寺桃花,赠一枝晚春,谢君心意。” 正德十六年腊月三十,裴文德卒于莲山寺桃林。 黄泉之下,河灯璀璨。那是人间而来的寄托与祈愿,顺着星河流来。 黄泉如凡世一般,年节里欢腾笑闹。鬼魂阴官实则也是凡人面孔,并无甚可惧。 黄泉路挂满了彩灯,处处流光璀然。裴文德四处望着,只一个转身,看到街角处一人负手,灯火映着他如画脸庞。 他在暖光之后,含笑望着他。 不知何时,天上纷纷花雨飘散,四下一片惊叹,阴官鬼魂皆仰头望去。 他却一步一步走近。 那双桃花眉眼,含着清浅的泪意。 一步之遥,朱厚照伸手,将他拉入怀里。 “文德,一生太短。我等你……这样久。”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