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之隔》 分卷阅读1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文案: 前男友死后,被最讨厌的情敌强取豪夺。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聿铭,赵深 ┃ 配角:舒云棋,赵阙,白岸 ┃ 其它:狗血,虐文,渣攻,he 第一章 候车室的角落里,周聿铭疲惫地将盖住头脸的衣服扯下来。他像是害着一场热病,大汗淋漓,嘴皮皲裂。一张俊秀的脸泛着红,像是沙漠上的旱地,眼睛是嵌在旱地上的两口枯井,毫无生气,叫人望不见底。 就在这时,候车室的门给人一脚踢开。有人拿手电筒往他脸上一照,刺目的灯光中,他毫无防备就被人踢中膝弯,从椅子上咕噜滚下来。 “就是这小子!把他抓回去交差!” 周聿铭喘着粗气,疯狂地挣扎起来。他体格瘦削,在几个彪形大汉的围堵下像条砧板上的鱼,徒然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被拖出去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们这样无法无天,迟早要遭报应。” 扭着他手那人冷笑两声,往他后腰上猛踹了一记:“天塌下来有赵少顶着,你吓唬谁呢。” 疼痛像毒药一样蔓延,周聿铭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人,从身体开始逐渐碎裂,直到最后灵魂都被侵蚀。高烧让他在中途就失去了意识。 噩梦里他又看见了赵深,是他逃跑前最后看到的样子,沉默地倚在窗边看书,风一缕一缕翻过他的黑发。赵深低着头,周聿铭看不见他冰一样的眼睛,所以这一刻也算是他们之间昙花一现的温情。 周聿铭是被打醒的。抵达目的地后,那几个赵深的手下当他装睡,对他下手毫不客气。他名义上是赵深养的情人,可赵深待他说是仇人也不为过。这群最会逢迎上意的恶狗自然也不会拿他当一回事,把这几天抓他的辛苦都狠狠发泄了一通。 看到那熟悉的别墅,周聿铭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认命跟了赵深之后,赵深就把从前他和舒云棋的爱巢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装修得分毫不差。 这个笼子就是他的坟墓,过往的美好都埋在这里。周聿铭还记得那天他在新闻上看到舒云棋的死讯,梦游一样赶回来,敲开家门,然后发现舒云棋的房子仍布置得同三年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连摆在茶几上的合照都一如既往,照片里的少年和自己的恋人十指紧扣,笑颜如花,浑不知世事无常。 唯一不同的就是坐在客厅里的人。赵深抬起头来看他,和三年前相比,他俊美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藏在那躯体里的却像是换了个人。他现在仿佛是一座没有灵魂的石像。 “你回来了。”赵深低低开口。他的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将一个盒子紧紧抱在心口。那是舒云棋的遗书和骨灰盒。 他的眼睛里有寂寞又阴森的火,像是一生的感情都燃烧殆尽后,坟头上幽幽的磷光。 那就是绝望的源头。 又一个三年过去了。周聿铭跌跌撞撞地被推进别墅,赵深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看着周聿铭的狼狈相,终于笑了一笑。 “我早告诉过你,放乖一点。”赵深的手指轻轻打着栏杆,“你怎么这么蠢?” 周聿铭虚软地倒在地上,他已经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放过我?” “当然是到我玩腻为止。”赵深眯起眼睛,他走向周聿铭的样子就像一只下落的猛禽在逼近绝路的人。赵深探出两根手指夹住周聿铭的脸,审视了片刻,轻轻叹了叹,“在外面躲躲藏藏,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有什么好的?” “只要我不许,你哪儿都去不了。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你妹妹想想,以为她出国你就解脱了?天真。”赵深一把将他抱起来,转身就朝屋里走,“先给你洗干净。” 那些佣人、保镖,都心照不宣地退下去了,挂着暧昧的神情。周聿铭哑着嗓子求他:“我有点烧……” “没事的,”赵深拍拍他的脸,“死不了。完事了我会叫医生过来。” 别墅的浴室是按赵深的口味装修的。从前周聿铭和舒云棋住的是小公寓,淋浴间只有那么点逼仄的地方。赵深就是再疯,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委屈自己。地砖上流动着粼粼金光,投射到池水中,满载忽隐忽现的欲望。 青年被丢进浴池中,浸了水的衣物被一点点剥开,露出底下白腻的肌肤。像撕开了荔枝的硬壳,露出水润透白的脆弱内里。赵深一边脱他的衣服一边撕咬着,当真拿他的身体当荔枝来吮。周聿铭正在发烧,肌肤下本来就透着红,被他一吸更是红艳一片,好像都熟透了。 赵深掰开他大腿,伸手从他前端一直掐到会阴,撑开穴口让温热的水流慢慢渗进去。穴口褶皱微微翕合着,吸饱了水,就微微绽开。赵深把周聿铭翻过来,臀眼对着空气,然后把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憋气呀,小婊子,使劲吸我……”赵深握着胯下那根巨物,猛然冲进了他穴里,那一刻周聿铭浑身肌肉都在绷紧,赵深于是顺势疯狂地抽插起来。“你游泳不是很好吗?他亲自教的对吧,现在荒废了吗?” 周聿铭的感知都错乱了,世界一片混沌,只剩下身后涌动的痛楚和快感,像一朵接一朵在黑暗中炸响的小火花。肉穴噗嗤噗嗤地吞咽着那根粗大的性器,极尽绵软地包裹它,缠住它。窒息的刺激让他越绞越紧,但他不去挣脱,只是拼命摇着屁股去咬住那让他快乐的东西。 左摇右摆,那肉棒把他敏感的软肉里里外外到处都抚慰了一遍,可还是解不得痒。有什么东西是填不满的,远在比欲壑更深的地方。 赵深满意于他的放浪,两手利索地拧着他胸前的红珠。肉蕾饱满地立起来,被他拿指甲弹拨着,溅出水声,不知羞地又微微涨大。他的肉棒益发龙精虎猛,周聿铭的穴肉都能轻易感受到那条青筋的怒张,像是钻进了一条蠢动不休的火热的蛇。 被内射的时候,周聿铭终于本能地挣出了水面,还不及呼吸就被赵深扭着头凶狠地吻住。他贪婪地从赵深的胸腔里索求空气,两个人的嘴唇不分彼此地黏在一起,体味着肌肤的柔软。 赵深的手指伸进了尚插着肉棒的湿软小穴里,借着高潮的余韵翻搅。周聿铭站不住,一注一注的精液沿着他下落的双腿流下来。 他再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了。赵深的家庭医生给他开了药,叮嘱他多休息。周聿铭躺在床上发呆,柔软宽广的床铺,恰到好处的室温,都能侵蚀人的意志。赵深待他一贯都是这样,硬的笼子里面再套一个软的监牢。 他最初认识赵深的时候,完全无法想象他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模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还是中学生。那时他和妹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被送进了孤儿院。而赵深是名门之后,哪怕是初见时他刚刚和人打完架,满身灰尘和血迹,周聿铭也能一眼看出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人。生在锦绣丛中,长在金玉笼下。 那时赵深混迹街头,天天和小混混斗殴。舒云棋是他的同学,偶尔撞见了伤痕累累的他,就把他捡回了自家开的孤儿院。周聿铭一向很受舒云棋的照顾,他不想和妹妹分开,不想有别的家庭,为此拼命地打工挣钱,只有舒云棋曾经对他伸出援手。 舒云棋叫他来帮忙给赵深包扎。他替赵深挽起裤腿,看见他的肌肤洁白细腻,像冰淇淋一样透着冷光,鲜红的伤痕显得尤为惊心。赵深紧紧抿着嘴,秀气的五官绷得像张面具一样。周聿铭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抵触,也只是回头向舒云棋撇了撇嘴做个鬼脸。 舒云棋站在窗前,他或许离得很远,但在周聿铭的记忆中他始终只在自己身后一步的地方。他的记忆像胶片一样定格了舒云棋的每一张笑脸,温柔得像染了霞光的天边一抹云。 这是唯一一个支撑他走过艰难岁月的人。他窒息时候仅有的新鲜空气,他生活中独一无二的阳光。人需要空气和阳光,本是常理。可他当时没有想到世界上有一个人怀抱着和他同样的心情。他和舒云棋相视微笑的时候,赵深就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正注视着的那个人。 第二章 赵深常常跟着舒云棋来孤儿院,看着他做义工。他自己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贵体临贱地,只有帮倒忙的份。但他出手阔绰,财大气粗,像圣诞老人一样总能掏出礼物。孤儿院的孩子都欢迎他得很――也许只除了周聿铭。 他和赵深真正熟稔起来,是在刚上高中之后。 那时妹妹周露影上学花费不菲,他做小工的钱杯水车薪,恰好有人看中了他一张漂亮的脸,介绍他去当酒吧侍应生。 去的第一天,他就后悔了。那是一家gay bar,聚在这里的男人形形色色,都是为了猎艳而来。在那些轻浮的猎手眼中,他穿行在他们之间时仿佛浑身赤裸。 周聿铭想逃走。吸引了这许多苍蝇一样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块腐肉。 可孤儿院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兄妹年纪大了,想要继续学业也是难事一桩。 他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只是小心翼翼地藏起了这个秘密,尤其是对舒云棋。 舒云棋多才多艺,人如其名,在围棋上有超卓的天赋。彼时他已经在棋坛上崭露头角。 有一回,记者来孤儿院采访他,周聿铭也顺带入了镜。 舒云棋特别喜欢记者问周聿铭怎么看他时,周聿铭红着脸磕磕巴巴说“他是最好的人”那一段,专门截下来给他看。周聿铭却不敢回顾。 舒云棋是天才,少年国手,而他是个在酒吧里端盘子的人,他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不敢和他并肩行走? 某一晚,他送酒到包间去。推开门的一刹,他差点把手中的东西都摔到地上。赵深就靠在沙发那里,脸上挂着淡漠又慵懒的笑,其余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他。变幻莫测的灯光在他脸上流离,从英挺完美的轮廓线中流下去,渲染出冰冷的色彩。 “先生,你看这几个怎么样?”周聿铭听到他们经理冲赵深讨好地笑。底下跪着几个mb,都含媚地拿眼风对着赵深,身子像没骨头一样靠过去。周聿铭认得那是酒吧里平日几个趾高气扬的头牌,现在在赵深面前却判若两人。 “都是什么破烂货色,也拿出来搪塞我。”赵深的话音中还带着点锋锐的笑意,脚下毫不容情地对一个快扑到他腿边的mb一蹬。周聿铭觉得这样的赵深也十分陌生。 他们的距离渐渐地近了。周聿铭心跳如雷,垂下头竭力不去看赵深,只盼他不要认出自己。不防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在他挺翘的臀上拧了一把,又有人笑着说:“我看这个服务员倒是长得不错,我能点他吗?” 周聿铭吓得冷汗潸潸。那人是风月老手,一双手灵活得像条蛇。经理为难了一下,踌躇说:“小周还没成年呢……” 那人噗嗤笑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声,“得了吧,都到这里来了,也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带过来这位大少爷也还没成年吗?” 他伸手搂向周聿铭,周聿铭情急之下踏前一步,仓皇着要躲开。那男人怒气上涌,叫了一声:“我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扬手要扇,却扑了个空。 赵深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拉,周聿铭踉跄着跌进他怀里。霎时间扑面而来的是他身上干净的体味,没有酒吧里交织的浓烈香水气息,却令人微醺,仿佛一杯透着点苦的马丁尼。 周聿铭抬头就看见经理气急败坏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一顿。他不知所措,又不敢从赵深的怀抱中起来,只好继续窝在那里。 那个男人也吃了一惊,嚷道:“兄弟你看上了就早说呀,老哥我就不跟你抢了。只是这贱货落我面子,无论如何也让我教训教训他。” 赵深看着他笑了笑,然后抓起酒瓶往他头上一砸,酒液带着泡沫从那男人头顶流下来。 “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他拉着周聿铭就走,“我看你也该吃吃罚酒,醒醒脑子。” 周聿铭直到被他拉出酒吧都还是混沌的。赵深启动了他那辆拉风的哈雷摩托,把头盔往周聿铭头上一扣:“上来。” “去哪里?”周聿铭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当然是回你家啊。”赵深说。 他已经没有家了。虽然孤儿院有他和妹妹露露,但始终不是他的家。 周聿铭坐上后座的时候还有些犹疑,赵深低下头把他的手搬过来,环住自己的腰。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有着墨一样浓黑的头发、眉毛和眼睫,雪白的皮肤十分晃眼,眼睛像是穿透乌云的两束月光。 “以后不要去那里了。”他忽然开口,“缺钱就来给我打工,写作业五百,打群架八百,陪我瞎逛一千。看你那样儿。” 周聿铭垂头丧气,“谢谢,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神经。”赵深嗤之以鼻,“给那种傻逼吃豆腐还不如让我吃。” 这话他接不上来。赵深转过头来瞪着他,起先还是带着怒气的,过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行啊,你不来我就跟云棋还有你妹妹告状,让他们都知道你去那种地儿打工。” 他知道什么是他的软肋。过了很久,周聿铭轻轻地说了一句,“算我求你,不要告诉他们。” 赵深发动了车。夜风在孤单的车道上呼啸,周聿铭疲惫不堪,渐渐地在赵深背上趴下了,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流了许多的眼泪,赵深背后都湿透了。那个男孩没有安慰他,但默默地借了他肩膀。 后来他的“打工”就成了常态。赵深介绍给他不少活儿,也常常带着他一同出去。他们在午夜的街道上一路笑着飙车,是两个自我放逐的幽灵。 少年时代的赵深人人称羡,可他或许也是孤独的。周聿铭知道他内心里一定也有许多秘密。按理说,他们本该成为朋友――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八年后,周聿铭在一个沉闷的下午醒过来,突然想起他已经八年没有回忆起那时赵深的样子了。他和现在一样很少笑,但是笑起来时那么容光焕发,像黑夜里忽然闪现的一群群萤火虫。 “你终于醒了。”他看见成年的赵深立在他床头,冷冰冰地看他,好像已经看了很久了。 赵深不顾他才刚刚退烧,一把揪了他出来,把衣服丢过去:“快点换好,一会儿我要去你从前那家孤儿院参加捐赠仪式,你也跟着来。” 周聿铭停顿了一下,抬头问:“院长他们都会来吗?” “你很希望他们不来?真是薄情,这么久不见,一点都不想念?” 盯着那双嘲讽的眼睛,周聿铭觉得自己心中的旧疮口都被一点点揭开了。他嘶哑着说:“去刺激他们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在他们心里,我们就是一对狗男男?” 赵深居高临下地笑了一笑,声音温柔,姿态优雅,眼神残忍:“亲爱的,难道我们不是?” 第三章 周聿铭同赵深并排坐在保时捷里,借车窗朝外看过去,孤儿院大楼的轮廓若隐若现。真的是变了个模样,他早知道赵深捐助了舒家办的童心孤儿院,却不知道他彻头彻尾地改建了这里。 从前这里是一栋老式的居民楼,有着狭窄潮湿的小院子,剥落的墙皮下露出昏黑粗糙的水泥底,像是撕开的一道道伤痕。整个孤儿院唯一有色彩的是夏日爬过墙壁、掩住那些伤痕的爬山虎,一藤一藤的绿叶飞在空中,他还记得妹妹总是喜欢趴在窗台上看,她说那些绿叶像是小精灵的翅膀,扇动的时候就落下细碎的阳光。 对孤儿院而言,他们兄妹是后来人。别人相互扶持,他们相依为命。来看他们的就只有舒云棋。周聿铭和妹妹一起趴在窗台上的时候等的就是他。 那个干净温暖的少年走进小小的院落时,也总是会抬起头以目光追寻他。隔着那扇爬山虎的青帘望过去,他身上有一整个夏天的色彩。”怎么又走神?“赵深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搂过去,那懒洋洋撩动人心的男士香水气息叫他一下子清醒了,”新修的楼如何,比你们从前那鸽子笼好吧?“”你有心了。“周聿铭收回目光。美好的回忆过去了,就算曾经的房子还在,也不过像一张未着一字的明信片,空无一物,惹来徒然的悲伤。 赵深的手还放在他肩上,他犹豫片刻,不敢挣开,转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一会儿在别人面前,我们非要表现得这样亲密吗?” “谁敢议论我?”赵深一下加大了力道,他肩膀火烧火燎的疼。 周聿铭只是挺直了脊背,淡淡地说:“可我不想让从前的熟人看到我这副样子。我的脸丢了也没关系,一会儿赵大少没了面子可就不好了。” 赵深的眼睛深如漩涡,所有弹指一刹的惊涛骇浪都瞬间泯灭无痕。他收回手之前,以指尖轻轻擦过周聿铭的脸颊:“没关系。我们人前做不了的事,人后慢慢来补。” 与周聿铭的想象不同,这次捐助会规模不小,往来人衣冠楚楚,一个个都是慈善界的常客,但他看不见几个熟人的影子。孤儿院方出现的是几个瘦小单薄的孩子,穿着不习惯的新衣,怯生生的排成一排等着给老板们献花。 他和赵深的属下们坐在一起。名义上,他是赵深的助理,生活助理。可别人都知道他是哪门子“助理”,待他不咸不淡,不肯沾了这个麻烦,这也正合了他的意。 即使是自欺欺人,也想多远离那个男人一分。 台上主持人正含着泪讲舒云棋。放出来的那张照片十分讨巧,正是舒云棋十七岁初夺青少年围棋世界杯冠军的新闻照,低眉含笑一吻奖杯,眉眼娟好难描难画。翩翩少年,意气风发,晴花初开,正照春风。主持人凄婉一叹,又讲起这位熠熠生辉的新星是如何陨落,天妒英才,肿瘤夺去了他短暂而耀眼的生命。 彩云易散琉璃脆,照片上的少年越美好,越叫人痛入骨髓。 周聿铭无声无息握紧拳头,血从指缝间一滴一滴的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反反复复地想,原来他最后那段时光这样难过,眼睁睁地,从天之骄子,到一无所有。 赵深把一束含露的白百合放到照片前,背对着所有人,谁都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有主持人还在絮絮叨叨的念,说赵先生作为舒云棋的故友和粉丝,愿意拿出巨额资金设立以舒云棋的名字命名的基金,捐助失学儿童云云。 周聿铭起身走了出去。他失魂落魄,心脏里好像被人安了炸弹,每一次振响都像是丧钟。他到了后台,靠在墙上费劲地喘气,隔墙他听到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谈天,漫无边际地八卦。他本想抽身离开,却被一个熟悉的名字牵住了脚步:“嗳,你刚刚说赵少那新欢叫什么名字来着?白安?” “是白岸。和他今天带来那位一样是这家出来的孤儿,我见过,长得可好了。难怪赵少那么宠,今天都是专门用给他开的娱乐公司的名义赞助的……” “啧,果然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呐……” 周聿铭一不留神,在扶着的钢架上划破了手心。 白岸,他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在他从前的想象中,这个孩子长大了也还会一样活泼可爱,是个开朗又勤勉的大男孩,在白岸的毕业典礼上,他和妹妹会在台下庆贺。 周影露在父母的意外后变得格外沉默内向,白岸是为数不多的能给她带来欢笑的同龄人。明明是那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今天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被人提起?任他再想千百遍,也想不到今天这样的闲言碎语。 周聿铭拢紧衣领,天太冷,风贴着他的肌肤灌进去,直沁入四肢百骸。他匆匆离了是非之地,在全然陌生的孤儿院中一圈圈地走。他想去找白岸,想知道他还会不会叫自己一声哥哥,又想去质问赵深,为什么偏偏是白岸? 赵深从来不是个禁欲的人,他身边总是蜂围蝶绕,不同的场合由不重样的美人作陪。情人于他,就像袖扣,名表,豪车,是不可或缺的昂贵装饰,但装饰本身无关紧要。 这么多年来赵深身边只有他始终都在,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段孽缘是精心策划的报复,是一念之差的错误,除了欲望,什么也不应该出现。 “哎,走路看路啊……周聿铭?!“ 周聿铭心乱如麻,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行人。他正欲道歉,却听见来人惊呼了一声自己名字,那嗓音里怒更甚于惊,仿佛自己不是撞了他一下,而是开着汽车直碾了过去。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舒云画。 舒云画是舒云棋的堂弟,名字文气,却是个大大咧咧的年轻人。当年舒家人里只有舒云画不反对舒云棋和周聿铭的事,赵深横插一杠后,也是舒云画恨他们这对狗男男最深。”怎么,你还好意思跑回这里来?“舒云画冷笑着摘下耳机,他俊秀的脸与舒云棋有三分相似,只是舒云棋的眼里不会有这样切齿刻骨的痛恨――他是朗月清风一样的人,旁人再像,也做不来他的风度。 周聿铭低下头,不愿和他争辩,只轻声问了一句:”大家都还好吗?“”托你和你姘头的福,死不了。“舒云画哼了一声,忍不住又夹枪带棒地刺了他几句,”老爷子病了,你要是还念着他救你们兄妹的恩,就让你姘头少跟他眼前晃,别打着我哥的名头来洗钱。我二哥生前明明说过了,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不会同他这种道德败坏的渣滓再有一星半点往来……“他话里有话,周聿铭一时千头万绪也理不清,但赵深总不会与人为善,这点他是信的。舒云画骂得自个儿火气上涌,还想继续,却看见自己爹远远地从花园小径里穿过来了,他陪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深。 赵深一早就听见了他的聒噪,慢悠悠地踱着步,脸上仍是不为所动的微笑。舒云画他爸冷汗微微,颤着嗓子对赵深解释道:“云画年纪还轻,不懂事,该好好修理他……” 赵深笑着说:“做什么要教训孩子?我看他正气凛然,难能可贵。反正你我也知道,他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可都是实话。” 他此时已走到舒云画和周聿铭两人身侧,所有人都没料到他这样坦荡,倒各自哑口无言。周聿铭暗想,不知什么时候,赵深的城府已经这样深,他再也猜不透。 赵深压根不看舒云画,把手按在周聿铭肩上,道一句:“失陪。”周聿铭知道他这是要自己跟着一起走,咬了咬牙还是转过身。 看着他们亲昵,舒云画像是一下被揭了逆鳞,双眼血红,高叫起来:“周聿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初抛下我哥跟了这么个人渣,现在还死性不改!现在他又拐了白岸那个不要脸的,我看你到时候是怎么个下场!” 赵深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他回头冷冷一瞥:“我接手了你们家的全部债务,还有你们老头的医药费,欠了你们什么也该还清了。下次再嘴上不干不净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周聿铭被他拖着走出老远,心中久远的波澜都好像被时间酿成了暗流,无声地汹涌。跟着赵深久了,他好像委屈太过,自己都忘了自己有多下流无耻。 末了他低声问:“老院长病了?” “他已经到岁数了。”赵深说。 “小岸呢?他又是怎么一回事?”周聿铭挣脱了他,就站在那里久久地对视。他看起来并不如何愤怒,却苍白得惊人,只有眼珠子里有燃烧生命一样的火光。 赵深答得十分轻松:“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人,我为什么不要?” 周聿铭疲惫地吐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放过我们所有人?” “心疼啦?”赵深拿手指轻轻拨开他额前纤长的头发,“人家可没拿你当兄弟。你要是恨我染指他,就别再成天想着要逃跑,乖乖拿自己来抵。” 周聿铭眼睛里的火终于熄灭了,心如死灰,或许赵深一开始要的就是他心如死灰。 “好,可是我要见见他。” 周聿铭无力的手终于攀上赵深如铁的臂膀,他好像一株即将枯死的藤蔓,尽管明知眼前是生在沼泽中的树,无可依托,也只有放弃抵抗地缠上去。 第四章 回去之后,周聿铭发现自己一下自由了许多。从前赵深决不会放他一个人出去,在他数次逃跑失败后更是变本加厉,严防死守,看他看得极紧。现在那些恶形恶状的保镖都撤走了,佣人们也换成了钟点工,偌大的房子里,突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从前他是被囚禁的笼中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俘虏,从今往后他算是什么? 清晨的阳光洒进百叶窗,绵软得像金沙一样。周聿铭站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举着打蛋器跟早餐搏斗。他很久没做过饭了,厨艺都荒废得不行,脑袋里比一团糟的桌案还乱。他一边浑浑噩噩地想着酱油就要没了,出门时要记得买,另一边又清醒着对自己冷笑。 几天前他还心心念念地要逃跑,在那个人身边一刻多待一刻也是折磨,今天却站在这里冥思苦想地给他准备早餐。 昨晚折腾得太狠,两个人你纠我缠,直到天色将明。此刻那份倦意还沉在他骨子里,连后穴都还是软的,好像一捏还能淌下水来,周聿铭脸上的红晕一腾起,就消不去。 赵深下楼来寻他,到了厨房门口就不由自主停了脚步,望着他发怔。周聿铭系着围裙,穿着有几分臃肿的家居服,可这些到了他的身上都不可笑,反而多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姿态。阳光给他身上渡上一层金,那光辉好像来自被遗忘太久的岁月,一直透到今时今日他的眼睛里。 赵深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害怕这一刻的光辉,更害怕打破它。可周聿铭已经看见他了,几乎是一瞬间,他嘴角那一抹勾起的弧度就消失了。 “你醒了?”周聿铭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问候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半开半闭,睫毛垂下来,织成一片隐秘的网。 赵深有些不悦地挑眉,走过来从背后抱紧了他,低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今天怎么这么乖啊?” 周聿铭还握着手中的鸡蛋,无力地说了一句:“别闹了,我做饭呢……” 赵深贴在他的耳边笑,低沉悦耳的笑声敲在他耳膜上,咚咚隆隆地也打进他胸膛里。隔得太近,两个人都听得见对方心脏缓慢而坚定地跳动,好像在安静地共鸣。 周聿铭犹豫着想抽开身,不防赵深一把扭住他,不容他反应就把他按到了料理台上。碍眼的瓶瓶罐罐都被一把挥开,鸡蛋砸到案板上,蛋液淋淋地流了一桌。周聿铭身后一下子起了凉意,他的裤子被赵深利索地扒了下来,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挣脱了束缚,白生生地迎着冷风。 赵深一双灵巧的手也伸到前面,翻花绳一样扯开他胸前的扣子,只是特意留了围裙不解。周聿铭折着腰被摁在料理台上,因了这个姿势,两瓣挺翘的臀也只有撅起来,正对着身后男人胯下高昂的阳具。昨晚被蹂躏得狠了,两团雪丘根本夹不拢,中央那红艳艳的花心含苞欲放,细细的看还能发现上面沾着的一滴一滴晨露也似的白浊。 “别――一大早的……”周聿铭慌了神,没想到赵深竟然真的这样荒唐。他早起没力气,赵深却还是龙精虎猛的,轻而易举将他两腿掰开,下体抵在他臀缝间,一边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脱他外套,要从厚重长衣里剥出白莹莹的光洁肉体,一边上上下下地蹭,叫周聿铭隔着那丝滑的布料感受到他每一块肌肉里隐藏的危险,每一次动作里咆哮的欲望。 肉柱抬了头,严丝合缝地贴在臀隙里,穴眼不时嘬到那圆润的龟头,不自觉含紧了就往里吸。可那薄情的男人荷枪实弹,却无意叫子弹上膛,每每等他嫩穴张开了几分就抽出来继续来来回回磨蹭。周聿铭脸颊抵在冰冷的台子上,带着血丝的眼睛瞪大了,痛苦地呻吟出声。 等到外衣被丢了下去,浑身上下只勉强挂着条围裙的周聿铭已经再也喊不出停。他白腻的肌肤都蹭出了燥热的红,无力地贴在案板上,嘴角流出口涎,像条被自己的情欲灼烤濒死的砧上之鱼。 身后是赵深正当最好年华的健美躯体,给他不属于自己的热度,身前围裙粗糙的布料轻轻刮着他两粒挺立的乳头,他颤栗得不成样子。 赵深轻笑了一声,手指拈了柔滑的蛋清蛋液,终于伸进他后穴里润滑。周聿铭一个激灵,脊背瞬间绷直,肉道不受控制地拼命缩紧,穴内的软肉皱缩着,又拼了命地颤抖着。赵深费力拔出手指,听见那啵的一声,把还沾着的掺了淫水的蛋液抹到周聿铭脸上,插进嘴里让他吸,啧啧笑道:“又不是从来没被干过那里,咬这么紧干什么?” 周聿铭脸上发烧,狠狠咬了咬他手指。顿时他身后的阳具又涨大了几分,他清晰地听见裤链拉下的清脆声音,然后就是肉体与肉体终于得偿所愿地撞在一起。 赵深的巨物直直捅过那些褶皱,捣住了深埋在他体内的某个爱欲开关。敏感点被顶磨的那一刻,周聿铭从料理台上扬起后颈,长长尖叫出声,头发上甩下汗水。早就像铁杵一样孤单耸立了许久的前端毫不迟疑地喷出大量精液,那一刻他灵魂好像都飞走,飞扑向这个操纵他感官、凌虐他欲望的男人。 “我还没真的开始弄呢,你怎么就射了?”赵深的瞳孔也缩紧了,脸上的快意有如成功捕猎的猛虎,“我h你的时间还长着呢,不知道你还撑不撑得住?” 他两手抓紧周聿铭细瘦的腰肢,疯狂摇晃着他的上半身,让穴口吞吐不休,噼里啪啦拍溅的水声不绝于耳。直挺挺的肉棒每回都不管不顾地狠捅进去,打在那戳了千百回的敏感处还不满足,一个劲儿地往前钻。麻痒的感觉传遍全身,连囊袋都快被穴口吸住,两个人都爽得忽悠悠魂飞天外。 赵深就着插入的姿势抱起周聿铭,让他半坐在台上,周聿铭一声惊呼,贴他胸膛贴得更紧。赵深拿黄油在他胸前乱抹,由于下面还干得正急,手抖个不停,黄油洒得到处都是。周聿铭坐不稳,只有半靠赵深撑着,半靠肉棒顶托起来,体内被插得更深。赵深低头舔过他涂满黄油的柔腻肌肤,啄住乳头猛吸。 周聿铭上下同时遭受夹击,身子骨都被h软了,自个儿立不住。他听到赵深在他耳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调笑道:“做什么早餐,把你自己抹好酱料送上来就是,宝贝儿,你比什么都好吃。” 赵深感到自己的阴茎已经开始勃勃地跳动,他放平了怀中抱着的男人,一把咬住他的耳垂,狠狠一顶,把汹涌喷薄的精液尽数灌进了他体内最深处。周聿铭呜咽了一声,穴中满载被冲刷、被浇灌的快感,他柔软的耳垂都被咬破了。 射精后,赵深还哼哼唧唧地堵住他的穴不肯拔出来。周聿铭精疲力尽地扯下湿淋淋揉成一团的围裙,推搡了半天才把赵深推开。肉棒和肠道分离时,属于他们两人的汁水一下喷溅出来,声音和触感都好像失禁一样,周聿铭在赵深揶揄的注视下红了脸,下意识缩了缩后穴,但那红肿外翻的肛口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回去。 “快些收拾吧,”刚刚享够了乐子,赵深的语调颇为轻快,“待会儿我找来搬东西的人就过来了。” 周聿铭正在找衣服掩住自己赤裸的身体,闻言便是一怔:“搬什么东西?” “那天舒家的人找我谈了半天要求,最后只讨了舒云棋的遗物。他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落灰,还要隔三差五被他家人哭上门来寻晦气,我嫌烦了,就答应给他们送回去。” 赵深的面容很是平静,又回到了平时那沉稳冷淡的模样。哪怕衣冠不整,也像是全副武装,从铁面罩后冷眼睥睨众生。方才的激情都褪去了,可对于周聿铭而言,真正的惊涛骇浪现在才开始。 “你――” 事实上赵深的话入情入理,并无差错,可越正确,就越叫人惊心。 周聿铭从来没有想过,赵深还会有清醒的一天。他疯得太久了,久到疯狂已经成了他人生中的常态,所有人都了然于心地陪他演这出戏。打从舒云棋死的那天起,赵深的人生就无可挽回地脱轨,连带着周聿铭陪他一起。 最开始的时候,赵深压根不允许别人碰舒云棋的遗物一根手指。周聿铭还记得出殡的那天,赵深直接领了人,浩浩荡荡地堵住灵车,在灵堂前扶棺痛哭,舒家人怒不可遏,但他们没一个能挡得住他。 赵深家世显赫,祖父军功累累,外公身居高位,他就是横行霸道,也自有人争先恐后来叫好。他一辆定制版的玛莎拉蒂从城东开到城西,一路红灯都可为他变作绿灯。他的伤心难过,最后都会有别人来替他买单。不过这样暴虐的人,再伤心难过,委实也不值得同情。 周聿铭记得当时他的靴子踩在自己头上,狠狠地踏下去,泥地上尖锐地生着小刺,霎时就头破血流。赵深踩着他在舒云棋的灵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自己也跪了下去。“你说为什么?”赵深醉醺醺地在他耳边问,“如果有报应,为什么不应在我们身上?” 周聿铭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望了那棺材一样,世界上唯一一个也许能保护他的人就躺在里面。如果这是童话,只要一个吻他就能苏生,伸出手就能挽救自己。然而现实就是如此,他们的身上都已爬满罪恶的伤痕。 舒家人斗不过赵深这个疯子,只有忍气吞声。赵深可以肆无忌惮,舒云棋一生光风霁月,却不能被他坏了令名。舒云棋的全部遗物在赵深手上一握就是许多年,其中也包括周聿铭。 回国前他是某家日报的驻美记者。其实最开始这也是赵深替他找的工作,作为告别礼,但三年在美国的艰苦打拼,从小实习生到金牌记者,一点一滴冷暖自知。最后赵深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这些都化为了泡影。 他说:“你害得他那么惨,他到死都念着你,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过活?” 他心里有愧疚,可他也没有跟赵深一起自虐赎罪的打算,是赵深强行把他绑在身边,毁了他的生活。 如果在一开始,哪怕是一年前,如果他想明白,把属于舒云棋的一切物归原主,让往事深埋地底,他想必会松一口气。可今天听到赵深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他只觉得心脏直直地坠了下去,落进看不见光的深处。 你是真的想通了吗?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他的嘴唇刚刚叫得枯干了,哆嗦了一下,最后只疲惫地说了一句:“房子里有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当年没有带走,给我留着做个念想吧。” 赵深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日光下他俊朗的脸轮廓分明。人都说薄唇的人薄情,那么脸上线条刀削斧凿一样深邃的人,他的心会不会也如铁一般深刻冷硬? “我说出去的话就是决定,答应了给他们,就不会改。”赵深冷冷地瞥他一眼,忽然又讽刺地笑起来,“你当年都没带走的东西,现在却向我来讨,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天底下哪里来的后悔药?” 料理台上做到一半的早餐都冷了,一地的狼藉还没来得及去收拾。激情荡然无存之后,那些能证明它存在过的痕迹都变成了尴尬。赵深丢下一句:“我还有工作。”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周聿铭踉跄着支起身体,草草收拾一番就冲进了书房。他双手痉挛着摔开柜子,颤巍巍地捧出了藏在其中的东西。 赵深当初是直接把书柜都搬了过来,柜子里面的陈设当然没有变。可他这些年从来不敢打开。 他盯着那个匣子看,隔了经年的时光,木头的光润更胜从前,只是不会再有人去把玩它。 匣子上镌着熟悉的、镂云裁月般的笔迹:相依相寄,莫失莫忘。 第五章 文艺青年常说:“少年情怀总是诗。”其实生活里哪来的那么多诗,漂亮的风光的是少数,大多不过是茶余饭后一点聊无可聊的谈资。但即使如此,犹嫌可贵。那不是好日子,但已经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辰。 周聿铭常常会想,他前半生的苦难,后半生的孤单,是不是都因为那短短几年的好运太难得,把他一生的幸福都挥霍。 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时,青春期已经过半了。从前他为了生活汲汲营营,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直到开始跟着赵深混日子,纸醉金迷柳宿花眠,看着被他渴求过的一具具健美的胴体,窥见肢体交缠时汗水划下赵深那初露棱角的脸庞,心中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喉咙里的干渴渐渐抬头。 可那些人好像都不对。他心中渴望的人远比他们都好,他应当是有干净的脸,修长的手,纤瘦的蝴蝶骨,挑眉的时候那两道眉峰就像飨赣昀锓稍酵蛩千山终于掠过眼前的剪尾燕子……他的思绪总是到这里就被打断,好像沿着一条歧路一直走,每次都只会走到悬崖边上,然后再不敢往下跳。 他找来肖似那人的色情录像,躲在自己鸽子笼大的小房间里对着自慰,把自己掐得泪流满面。结果某一天正当他昏昏然之时,眼前出现了舒云棋惊愕的脸。 他发现了周聿铭的第一个秘密,但没能发现第二个。周聿铭看到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射了出来,舒云棋尚在震惊之中,没能想到眼前这叫人血脉贲张的淫靡一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第二天跑来找他磕磕巴巴地讲了一大通同性恋的自我保护云云。 周聿铭看着他耳根下肌肤沁出的羞红,忍不住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他是再也没有办法拿他当哥哥。 那一天黄昏,他和赵深坐在一起,他替对方写作业,赵深难得安静,埋头画着画。他写了一会儿好奇,凑过去道:“原来你还会画画?” 赵深吹了声口哨:“专业级的。” 周聿铭趁他不备夺过来看,素描本上草草涂的正是自己。画上的少年额发低垂,秀丽的下颌弯弯一勾,是一个分外勾人心神的弧度。原来他在赵深的心底是这个模样的。周聿铭愣了一会儿说,“这看起来都不像我了。” “胡说,明明一模一样。”赵深想抢回来,动作急了些,被翻阅过太多回的素描纸就飘洒了一地。一张张纸,一张张脸,都是同一张面孔。 所有的画中人都是舒云棋。 赵深紧紧拧起了眉头,这一刻周聿铭觉得自己从未离他的心如此之近,也从未离他这个人如此之远。 “算了,”最后赵深无所谓地笑了笑,夕阳在他的脸上晕开,让周聿铭想到了初见时那个刺猬一样怕被人看见伤口的少年,“迟早要让你知道的。我喜欢他,我想要他,他总会成为我的人。你帮我一把,到时候少不了你好处。” 周聿铭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赵深总是这样,他想要的都会是他的,因为他无所不有,人生总是锦上添花。可他这一回要夺走的,是他仅有的一点奢望。 “你会帮我的对吧?”赵深问,语气中是一贯的深信不疑,也绝不容人置喙。 周聿铭点点头,咧开一个难看的笑,“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赵深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看到他悄悄握紧的拳头。 当天晚上周聿铭破天荒喝了酒,一杯一杯地灌下去,起初是苦,后来味蕾渐渐麻木了,也就尝出了它的好来――心里再多翻腾的思绪,给酒无边无际的苦一镇,都失去了兴风作浪的余地。难怪男孩长成男人后,总是习惯喝酒,在酒桌上说言不由衷的话。 他抱着膝盖在冰冷的小屋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阳光打在他脸上,他忽然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去。早春的风呼啦啦吹过,牵不住他越飞越高的衣角。他要去找舒云棋,然后说出那句也许注定要耗尽他一生力气的话。 舒云棋的住处离他不远,但无事时周聿铭从来不去。舒云棋来找他的时候,哪怕只是偶然也能叫他受宠若惊,但要他自己去寻,却难逾登天,生怕被人看穿。暗恋的人比被暗恋的更矫情,一个人的独角戏也唱念做打样样俱全。 他就那么没头没脑地跑过去,在楼下停步了踟蹰了一会儿。可是留给他的时间,也只有这么一会儿。他看到赵深闪亮亮的机车,有着猎豹一样优美凶狠线条的钢铁巨兽,安静而危险地横在前方。 赵深在车上侧转身来,小心翼翼地扶舒云棋坐在自己的身后。舒云棋一只手臂已搂住了他,动作中露出了一截柔软的腰线,像一段绷紧的弓弦一样勒在了周聿铭的心上。 “你们……”周聿铭轻轻地问。舒云棋不明就里地问:“铭铭,我们要上学了,你有什么事吗?” 赵深也回过头来看他,他的眼睛里有浓浓的笑意,由于分外喜悦,几乎是闪闪发光的。阳光照在他视网膜上,被揉碎成万点金子,又像是一滴一滴晃动的水银,每一点水银都能像毒箭一样刺中周聿铭的心。那眼神里有一种你知我知的亲密,为着彼此都了然于心的秘密。 这一个眼神是压在他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轻轻落下来,就击碎了他从酒精中获得的全部勇气。他的对手是赵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多么光鲜,多么不可一世,想迷人的时候又可以多迷人。 “我……我妹妹的病历单子还在你这里吗?我想带她去体检了……”周聿铭嗫嚅的声音越来越小。舒云棋那温柔又关切的眼神看得他心中发虚,手脚冒汗,又突然想起其实舒云棋待自己和待院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需要他关照的可怜可爱的小东西。而他的世界,与自己相差何止天壤。 他的告白无疾而终,赵深的情意倒越看越真。他的性向被人发现,赵家起了轩然大波,父亲甚至动了接私生子回家的念头,差点同他母亲一家撕破脸。虽说他赵家大少的地位最终仍是稳如泰山,但这一来二去,又剩的下多少家族情分。 那段时间赵深心烦意乱,索性住到了舒云棋家,顺便气气家长。也只有舒云棋这样没脾气的老好人才忍得了他一天比一天阴晴不定的性情。偶尔周聿铭被叫过来帮忙,都会被他气到几欲扭头摔门。常常是活干到一半,就和优哉游哉躺沙发上作大爷状的赵深打起了嘴仗,弄得舒云棋每每焦头烂额地冲出来劝架,厨房里的炉子没人照看,嘀嘀嘀地直冒烟。 后来赵深告诉他:“我总疑心我一落魄,你就瞧不起我了。我那时了解你不深,也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们两人都格外敏感,在小事上都倔强,住一块儿有太多磕磕绊绊。舒云棋后来就不再叫他常来了。周聿铭试着去忘记,试着收拾起自己的心情,但有时想起那两个人正一起住在房子里快乐地说说笑笑,心中就会浮起连绵不绝的痛楚,那是他不忍心斩断的、漫长到持续一生的后遗。 赵深十八岁的生日就要到了,那是个注定让三个人都无法忘怀的日子。赵深计划好在生日派对上告白,提早就开始布置,精心策划,他原本不想要玫瑰花这样烂俗的戏码,可最后还是被说动了,临时叫周聿铭去买花。 周聿铭痛得魂不附体,可还是收下了他的钱。他捧着花一路往回走,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对他善意又揶揄的笑,只有他笑不出来。 赵深包了一层酒店,周聿铭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层一层地变,感觉像是看见了炸弹的倒计时。他以上刑场一样的姿态走进去,却听见什么东西咣当当碎了一地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舒云棋匆匆挥开门疾步走过来。 他从未见过舒云棋这样失态,双眉紧锁,眼底的怒意如阴云,双颊上却染着薄薄一层红晕。他的风衣下摆随着步子甩动,皮鞋踏在地上有清楚的响声。 有一群人追在他身后,嘈杂如沸,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周聿铭认得出他们是赵深的狐朋狗友,身家万贯的二世祖们。他有些害怕,舒云棋一上来就拉住了他的胳膊,难得以严厉口吻对他下令:“走,我们回去。” “你不参加赵深的生日会了吗……”周聿铭被他扫了一眼,立刻就止住了话头。他没想到舒云棋的眼睛有一天也会这样冷,有这样深不见底的寒意。 “铭铭,”舒云棋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拉着他朝原路走,“你还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大捧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捧的玫瑰花在地上散开了,他们踏在那匝地的残红上回去。在出租车上周聿铭就发现了舒云棋的不对劲,他好像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一样,通红的脸颊和迷离的双目又分明像是发烧。周聿铭暗自忖度他或许是醉了,半拖半拽地把他扶了回去。 他替舒云棋简单地清洁了一下,心脏就跳得快要失控。舒云棋这时候又特别安静,乖巧得好像他才是弟弟,周聿铭是他的哥哥。他挂在周聿铭的身上,碰触的时候两个人下腹都生疼。 目光偶尔擦过的瞬间,他又觉得或许醉的不是舒云棋,是自己。酒精撞上了他深藏在心底的火焰,就想要肆无忌惮地燃烧,把一切都焚毁。 “我要走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掰开舒云棋的手指,对他笑了一笑。就是这时候,舒云棋混沌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纵身就把他扑到了床上。布料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无比响亮,周聿铭每次回想都觉得那就是自己理智崩裂的声音。 他大概明白了舒云棋是怎么一回事。他这是趁人之危,可同时也是无可奈何。 初夜的经历是场梦幻,美梦也是噩梦。心理上的快感并不能抵消生理性的疼痛,事实上,他们的身体从来就不合拍。可是再痛,周聿铭也是快乐的,这痛就是他毕生的求不得。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收拾好了一切,等着舒云棋对他的最终审判。那天天气初晴,日色正好,眉眼清隽容色苍白的少年对他说:“我对你做的错事无法补偿。如果你不恨我,我们就在一起吧。” 三天后他见到了赵深。擦肩而过时只用了一眼,他就知道他们从此是陌路人。 赵深憔悴了许多,眉眼里好像结满了冰碴子,但他依旧是傲慢的。他冷笑着对周聿铭说:“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手段。” 第六章 在周聿铭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一共有过四次转折:父母的死,和舒云棋在一起,和舒云棋分手,舒云棋的死。其中舒云棋是一直牵系着他幸运的那个人,同时赵深总是带来厄运。 可偏偏他和赵深纠缠得更深,更久,似乎还要一直纠缠下去,看来命运总是不如人意。这一点,或许在他被困在翻倒的汽车中感受着父母尸体逐渐变凉的那个夜晚,就应该看穿。 赵深和他的友情结束在十八岁。那天赵深在家门外堵住了他,告诉他那不是他的主意。是他那些轻浮纨绔的朋友自作主张,往舒云棋杯子里下药,要扒了他衣服送到他们精心准备的房间里,给赵深一个“惊喜”。 “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赵深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像个刚成人的少年,透着股淡淡的杀气,决断而不容人质疑。他有趾高气昂的资本,能跟他一起混的,着实也非凡类。“你趁机爬床,靠这种下作手段上位,没有什么解释吗?我真是看错了你。” 他的朋友们看惯了他的放荡与花心,还有花心之后的薄情,自然不会相信偏偏这次他动了真心,才办下这样的荒唐事。舒云棋眼里容不下沙子,第二天就把赵深请出了家门,客客气气地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自认做不来赵大少的朋友,也还请您和您的朋友们让我过个安稳日子。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周聿铭没看见赵深当时的脸色,但他可以想象,只怕这是他一生都忘不掉的奇耻大辱。他怕是打探到周聿铭和舒云棋的事,怒火一炽就过来兴师问罪。 “我需要对你解释吗?他又不喜欢你,从今往后我们的事和你都没有关系。” 这句话犹如一支响箭,惊心动魄地一发,从此再不回头。赵深的脸色好像刚刚被雪洗过一样,后来周聿铭每次回想,都讶异于自己那时的勇气。 受到爱情滋润的人,总是和平常不一样。像是突然获得了神的恩宠,举手投足都有神力庇佑,哪怕是要去分红海也无所畏惧。 周聿铭和舒云棋在一起后,每一天过的都是云端上的日子。他终于可以毫不掩饰地注视舒云棋,全神贯注不移开眼睛。有时候舒云棋都觉得害羞,走过来用手挡住他眼睛,吻他嘴唇说:“早知道你会这么开心,我就早些告白了。” 他听出那话里的意思,心头狂喜,说不出话只是傻笑。 他很少想到赵深。是无奈,也是刻意。他想起他最后的眼神就觉得心底发寒,惴惴不安。明明不觉得自己抢了他的东西,可回忆起来就觉得沉重。于是决定遗忘,将他丢在心中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周聿铭和舒云棋牵手站在阳台上看焰火。烟花一丛丛盛开,漫天如昼。那些碎落的星子划过他们的眼睛,分明不是流星雨,是天空最深处未经污染的极光。 “许个愿吧!“舒云棋微笑着说。”我希望妹妹能好起来,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周聿铭转过头,凝视着他眼睛,”我还想以后做个记者,专门做围棋和体育新闻,追着你满世界跑……“他的脸颊绯红,舒云棋慢慢低头,在红晕上轻轻啄了一下:“我的铭铭还真是志向远大啊!“门铃响了,正好舒云棋去拿烤箱里的蛋糕,周聿铭就心不在焉地去开门。一开门他就愣住了,赵深裹着大衣坐在门口,垂头靠着墙壁。他似乎是从漫天的风雪里走过来的,头发上都凝了霜花,从未有过的狼狈。 从前的他,傲气得像匹凶狠的头狼。那一晚他头发凌乱地垂下来,被融化的雪打湿,浑身的刺好像都竖不起来,蜷在角落的样子简直像条流浪的野狗。”我能进来吗?“周聿铭听到他轻声的问。那一刻他甚至有冲动把他扶进来,擦干泪一样淌过他脸庞的雪水。可是他不能,赵深永远是他平静生活里的炸弹。 “已经很晚了,我们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他关上了门。 赵深罕见地没有怒发冲冠,只是再一次埋下头去。他整晚都坐在门外,听着门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呢喃软语。 明月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一门之隔,有人多欢喜,就有人多寂寞。 后来周聿铭才知道,那一天是赵深父母离婚的日子,他终于从万众钦羡的天之骄子变成一个弃儿。可当时他想不到,那天舒云棋送他的礼物夺去了他全部心神。舒云棋手制了一个木匣子,将他们的合照都放了进去。上面刻着他的新年祝愿。 “一年放一张,我们还有至少六十年。” 很多年后周聿铭打开那个匣子,里面只放了三张照片。他拿着照片,靠在熟悉的书柜旁泪流满面。 下午赵深的属下就把东西搬空了。赵深不在,来的只有他的秘书崔安怡。崔小姐脸上挂着礼貌得体的笑,通知他赵深有急事去了t城,也给他安排了航班飞过去。 周聿铭苍白着脸应了一声,崔安怡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赵总年前就把公司总部搬到了t城,今后估计住在那边的时间更多些。周先生也同去吧。您还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您寄送吗?” t城,那么遥远的城市,可每一条街上都飘满了回忆。他从一个笼子里转身,又要到另一个笼子里去。周聿铭喉咙发干,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丝丝喑哑的血味:“我没有什么可带走的东西。” 他的手轻轻抚过怀里抱着的木匣子,冰冰凉凉的,像是那一年他在舒云棋的棺木前被按着头磕在地上,地砖的凉气丝丝缕缕渗进肌肤,周身血液的流转一圈一圈的变慢,一点一点被冻结成冰。靠得再近,也感觉不到温度。 赵深派了两个保镖陪他上飞机,背后灵一样紧贴不放。周聿铭懒得理会,只对他们视而不见,起飞就戴上眼罩闭目休息,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他好像又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他模样有多风光,内里就有多失意。赵深带他到t城来,给他打扮得衣冠齐楚,捏着他下巴瞧了一瞧,笑着说:“这样子光鲜亮丽,才不枉我带你到t城来见世面。” 见世面,这座城市有他最讨厌的那一面,摩登不夜城,喧嚣放诞得不可思议。t城像赵深,t城遍地的人也活脱脱像赵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是因为赵深就只会带他去那样的场合:酒会,晚宴,俱乐部。灯光一打,妆容一画,暧昧的心思都潜入阴影之下,只留肢体上残留的欲望来代替语言。 赵深要他乖乖地做个宠物,他也就只有尽心竭力去扮演。他曾经被压在中央大厦顶层的落地窗上操干,双腿大张,赤裸的身体迎着整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那些斑斓的霓虹像一束束森冷妖诡的目光,刺痛他的泪眼。他也曾经跟着赵深去赴一场场奢华的宴,赵家大少看不上的人一律叫他去挡酒,喝到胃出血才准他停下。 他努力不去想舒云棋,但赵深偏偏要问。午夜狂风呼啸,赵深扭过头来轻轻问他:“你还想着舒云棋吗?”他脸上残酒的痕迹给冷风吹干了,满是狼狈相。他拼命摇头说不。赵深以手指擦过他的脸颊,慢条斯理地说:“还想不想回到他身边?” 他再也抑制不住反胃,一张嘴就吐了出来,车里昂贵的内饰一片狼藉。 赵深发了怒,打开车门就把他踢了下去:“恶心!凭你也不照照镜子!“敞篷跑车绝尘而去,他在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上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空姐叫醒他很是用了一会儿,周聿铭醒来时摘下眼罩,瞥见她一脸惊愕,才发现自己竟然流下了两行泪水。 他伸手轻描淡写地拂去了眼泪,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做了个噩梦,让你见笑了。” 下飞机的时候,那抑郁的心情还久久未散。t城愈加地繁华了,广厦接天鳞次栉比,可他委实是爱不起这里。为什么赵深非要来t城?周聿铭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如今也在美国长了见识,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学生。赵深母亲家是t城的地头蛇,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赵深跑到t城来决不是无缘无故,自有他的考量。 山雨欲来,风先满楼。 周聿铭也懒得去分析赵深的事情,到了赵深给他准备的别墅,就径自上床补眠,也不顾赵深叫人来给他接风洗尘领他参观。 被褥枕头一概都是全新的,只有松软的阳光气味,叫他很是安心。从前的床总是带着赵深的味道,那或许是天底下只有他能嗅出的气息,绝不难闻,像床上的赵深一样诱惑而迷人,却令他辗转难眠。 一睡就睡到华灯初上。周聿铭被手机铃声闹醒时尚且迷糊着,一看手机登时醒了大半。来电人是赵深,或者说,他这个手机上本就只有一位联系人。 “……什么事?”他盯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接听。 对面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开始觉得奇怪,手机里这才颤颤巍巍传来一把清润的嗓音:“……是你吗,小铭哥哥?” 周聿铭瞪大了眼睛,这口吻似曾相识,可声音却很陌生。 那端的人却犹自梦呓般的说了下去:“……真没想到是你……” “你是谁?”他直截了当地问。 第七章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哥哥,我是白岸啊。”他听到那个声音轻柔的回答,心中一阵恍惚,竟然真的是白岸……他曾想过他们再会的情景是否会十分荒诞,却不意荒诞至斯。 “你为什么打给我?”周聿铭本来想问他为什么拿着赵深的手机,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都不会是他想要。 白岸好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恍若无事的说:“他……赵少喝醉了,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刚刚一直叫我打给什么人,我听不清,心一慌直接按了快捷键……” 真是奇怪。周聿铭心想,明明赵深从来不用电话和他联系,有什么事都是派了人来传话。他冲着电话说:“他喝醉了,身边难道没有别人吗?把手机拿给其他人找崔秘书,他们明白的。” 白岸软软地应了一声。他语尾总是带着点上扬的轻快,孩子似的,叫人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从小就是这样,周聿铭同孤儿院的孩子们都不亲近,独独拿他没有办法。有时周聿铭忙于打工,没法照看妹妹,年幼的白岸总是自告奋勇代劳。那样天真纯稚的好意,总做不得假。 此刻同赵深在一起的他,是否也是一样的惹人喜爱?周聿铭不知道为什么去谈公事的赵深会在白岸的陪伴下喝醉,但他偏偏知道这两人酒量都不好。看来这一回赵深的确多了几分良心,没有把他温存解语的新情人丢出去挡酒。 周聿铭拉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风。城市中央的风总是不够轻盈,掺杂着熏人欲醉的浊气,但总比别处温暖。手机屏幕仍放着微微的光,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彼此都在等待。两个人的通话,隔着第三个人的影子,交织成暧昧的沉默。 手机那头忽然格外安静,白岸或许是换了个地方,等到四面再也没有杂音,才重新同他交谈:“上一周我给露露打电话,她还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联系不上你,那时我也很担心,好在你安然无恙,只是……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周聿铭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他却好像对周聿铭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回来?周聿铭的唇边浮起一丝薄凉的笑意,他费尽心思筹谋,终于趁赵深不备把妹妹送出国去留学,既圆了她的梦,又助她出了这火坑。他了无牵挂,终于鼓起勇气要逃,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 那么多的夜晚,他们同床异梦,赵深在睡梦中分外安静,搂他搂得极紧,像在冰天雪地中依偎着寻求一丝易散的暖意。他却睁眼到天明,心里想的都是怎么离开这里。 唯一一回,是在他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赵深的睡脸。他们同床共枕多年,可周聿铭这一天才发现原来赵深睡觉的时候也紧锁眉头,眉心都有了一道深深嵌入肌肤的褶痕。周聿铭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抚平他的眉心,肌肤相触的刹那,赵深的眼角渗出了浅浅泪水,他心跳一下失控,以为他在赵深安眠药里动的手脚失了效。直到听到隐约的梦呓,他才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好像也都随之卸下了,茫茫然转身走远。 可他的挣扎毕竟无济于事。赵深一醒过来,夜里的一切奢想与幻梦也就散如朝露,他逃不出去,赵深是他命运里的五指山。 周聿铭放缓语气,对电话那头说道:“小岸,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别告诉露露我和赵深……之间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露露或许不愿意被这样瞒着呢?她那么不喜欢赵深,接受他只是因为他是你的情人,她相信你,所以愿意维护你的选择。可她如果知道了真相,该有多难过?“”别告诉她!“周聿铭低吼了一声。他们兄妹连心,以周影露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哥哥是受人胁迫任人亵玩,自然会痛彻心扉,哪怕与赵深同归于尽,也不忍心再让他受这样的委屈。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他已经在泥潭之中,何必再多连累一人。 周聿铭攥紧了手机,金属的凉意刺得他手心生疼。他竭力镇静下来,继续恳求他:“你也知道,露露就是个小姑娘,她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他听到白岸低低笑了一声,笑声中却不见喜色:“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周聿铭一怔,好半晌才回答:“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没有选择想要或不想要的权利。我走的已经是绝路了,但你要是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 t城的另一边,白岸站在海滨别墅的露台上,倚着栏杆看远处起起落落的海潮。海天是一色的昏黑,只有灯塔的光芒依稀可见,像是嵌在地平线上的北极星。他纤长的十指也起起落落地敲着栏杆,脸上的笑浅得像层薄薄的晨雾。”小铭哥哥,你也有选择的机会。我们到时候见个面吧,就算是为了露露……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她了。“那边周聿铭的呼吸都一下子止住了,白岸将手机从耳畔拿开,冲着它说了一句”赵少已经醒了,正到处找我呢,我该去了“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手机里犹响着嘟嘟的忙音,周聿铭失魂落魄地捂着腹部坐下去,他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他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这痛来得这么及时,让他疼得再无力思考。 白岸把手机甩在地上,再不看它,埋头独自靠住栏杆,抬手遮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天光也黯淡下去,只有灯塔的光芒仍不知疲倦地在远处盛放。 没有什么事比叫醒一个喝醉的人更麻烦,尤其是当那个人还是你老板。崔安怡一向八面玲珑,可对着她阴晴不定的老板还是只有头疼再头疼的份。她拿了线报就急匆匆来寻赵深,妆容都来不及描画齐整。 她烦恼了一路,到了赵深住的别墅,看到的情景却与她一贯所见的截然不同:赵深靠在床上,低垂的眼底犹自带着三分醉意,朦朦胧胧像笼着一汪水,五官都柔和许多。没了那层逼人的锋芒,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平常的年轻人,俊美温雅,讨人喜欢。 坐在床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只露出半张侧脸,可单凭这半张脸,也能瞧出他轮廓挺秀,肌肤柔润,犹如一株初长成的春天的树,美得清新而有生气。崔安怡认出那是公司旗下影业力捧的新人,白岸,都说赵深格外宠爱他,为他一掷千金,但她身为赵深的第一助手,此前几乎不曾在赵深身边见过他的影子。 可白岸的确有这个被宠的资本。他笑得一派天真,亲自端了醒酒汤喂给赵深,眼睛里融融的都是笑意,又别有一种灵动韵致。赵深罕见地温驯,恹恹倚着靠枕随他服侍。他呷了几口汤,抬眼扫了扫他素面朝天的女秘书,颇为不满地扬一扬眉,开口问:“慌成这样,真是有失体面,出什么事了?” 崔安怡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地朝他禀报:“赵阙也来t城了,阵仗闹得很大,怕是要跟咱们打擂台……” 赵阙,这或许是赵深最不喜欢的名字。他父亲弄出个这么大的私生子来,已足够损他颜面,如今父亲更是偏心到要捧他上位,放弃他多年来并不喜爱的名正言顺的儿子。赵深从来不觉得赵阙是他弟弟,他们相互憎恨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是被放上同一个战场的角斗士,所有精心培养的技巧都是为了最原始的厮杀,不咬破对方的喉咙就不能活下去。 阙,缺。赵阙曾经笑着对人讲过,他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他记住他生来就有缺憾,见不得光。但这缺憾,并非无可弥补。 他发迹也是从为赵家做见不得光的勾当开始,一路虽不顺风顺水,倒也青云直上。如今赵深也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对他视若无睹。 赵深嗤笑一声:“来t城跟我争,是要自寻死路?” 崔安怡犹疑地望了白岸一眼,白岸不自觉向着赵深缩了缩。赵深微一沉吟,拍了拍他的头:“留在这儿吧,你也该多长点心眼。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是大明星了,有我护着,他再来找麻烦也不必怕他。” 白岸一愣神,抬眼看着赵深,赵深却并不看他。醉后的男人模样颓靡,前额的头发垂下来拂过眼睛,锋芒内敛,那疲态中透出的是几不可察的柔软。 崔安怡小心低头,避开不去看他们的动作,继续向赵深汇报她探听到的消息:“听说他这次来也是得了赵老爷子首肯的,您父亲……赵先生更是已替他打了招呼,那块地的招标不出意外应该是被他拿下了。” 赵深霍然抬起头来,眼神一下子亮得迫人,室内一时是久久的沉默。白岸伸手想去扶他,或许只是下意识的安慰,但赵深只是瞟了他一眼,那出鞘般的目光就把他钉在了原地。 “就因为我不肯听他们的话娶那个女人,他们就决定这样打压我?”赵深冷冷一笑,说不出的讥刺与凉薄,“当初那个老家伙就是因为被迫联姻,折腾了我母亲半辈子,现在他仕途波折,又要我去替他卖身,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没人能回答他。赵深下了床来,吩咐道:“安怡,把之前的文件都拿过来我看看。天已经很晚了,小岸去休息吧。” 等白岸去远了,崔安怡方才问道:“赵阙是涉黑的人,向来行事也无所顾忌,需要加强安保吗?” “可以。但没必要大张旗鼓,倒显得我怕了他。” 女秘书低下头,犹豫着,最后还是问出了口:“您上回才吩咐说往周先生身边少放点人,可既然赵阙来了,这话还要不要执行?” 赵深抚住额头,宿醉的时候头都像撕裂一样痛,他强忍着这摧肝断肠的痛楚,似笑非笑地问了崔安怡一句:“你说,赵阙害他有什么用呢?以你一个女人的敏锐感觉,你觉得用他能威胁到我吗?” 卧室里的香氛悄然暗转。崔安怡忽然想起这香还是赵深命他找来的,为的是有安神的作用。那段时间周聿铭精神恍惚到几度自残,医生要他静养,赵深就找心思细腻的她来照顾。最后也是她大着胆子,请求赵深送他出国散心。周聿铭是走了,赵深点香的习惯却留了下来,香气在他的衣上沉沉淀淀就是许多年。 她又大胆反问了老板一句:“任何一个有敏锐直觉的女人,都不会妄自揣测,冒失回答这样的问题吧?” 赵深哑然失笑,挥挥手说:“派人过去,将他好好的看起来。也不必多,但是务必要让卫函去。” 卫函是退伍的特种兵,赵深的保镖队长。崔安怡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八章 白岸无声无息地踏在走廊的地毯上,肩背削挺,修长笔直的双腿舒张时有猫儿一样的灵巧。他刚开始学跳舞的时候,老师就讶异于他身体惊人的柔韧,又为他幼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舞蹈训练而惋惜。当时他只是笑笑。他是孤儿,过的是石头缝里野草一样的日子,哪里顾及得到这些。 后来赵阙就是瞧上了他这一点,认为只要稍加训练,他在媚人一道上定然大有前途。赵家无名的二少爷在亲身试用后,更是确信无疑,对他的身体大加赞赏。那天赵阙在床上抽完了事后烟,信手就把烟灰洒在他胸膛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在他破皮的乳尖上戳熄了烟头,轻描淡写地说:“希望也合我哥哥的口味。” 就在那一天之前他还去送露露上学,那一天后,他就得奉命去勾引她哥哥的情人。赵阙一个心血来潮,就轻描淡写地改写了他的人生。赵家兄弟都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赵深从前对白岸就很好,现在对他更好,可这无关情欲。他养着他,好像只是从这个少年人身上汲取一点生气,看着他热闹欢喜,自己才不觉得寂寞。 如果没有小时候孤儿院里那点情分,他好像和宠物也没什么不同。白岸自嘲地笑笑。如今他名利在手,可依旧不觉得餍足。 他选了最大的那间客卧,推门却发现是上着锁的,叫了佣人来收拾,却无人依从。他心中有些生气,不觉就摆出了当红明星的架子,对着佣人们横眉冷眼。赵深从来不会为这种小事跟他计较,他想要的东西,只消软语央求便手到擒来。可这回不大一样,任他面露不豫,佣人们也不为所动,只推说是赵深严令守住这屋子,除却打扫,再不容人进入。 白岸抬头看着这门。坚实温润的木质,与其余的门一般无二,锁住的却是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不是偶然的靠近,他永远不知道赵深对他还有多少的心防。 他脸上还是挂出了笑,是常在聚光灯下舒展的那类完美笑容,一点笑意下俘虏无数。助理打探回来,禀告他那是从前赵深和周聿铭在t城时住的房间,后来周聿铭离开,赵深也就封了那间屋子,只是留下的东西一概没动。 助理说得忐忑不安,白岸却听得浑若无事。他挥一挥手让助理下去,说既然都封上了还在意什么,毕竟我是后来的那个。等到他终于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间里,一下扑在床上,把头埋在衾被之中。 身体的交融并非是通向心灵的渠道,可他连身体上的触碰都不曾有,又如何去靠近他渴望的那心灵?白岸倒在床上,双手慢慢地绞紧了那丝绸般光滑而冰冷的被褥,他脸上还带着习惯性的烂漫笑容,由于一点点失了控制,看起来分外扭曲,就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周聿铭独自一人坐在睡房里,心烦意乱地想了一晚上。夜里太空,太静,他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于是翻出老唱片来听了一晚上。那些激昂的音乐轰隆隆从他心里碾过去,最后什么也留不下,他的心里还是废墟一样的荒芜。他不敢想,妹妹得知真相时,看自己该是用什么样的眼神。 对不起,都是我自己犯贱。他捂住脸,或许他深心里留恋着在妹妹面前的这种谎言,留下余地让他还可以表演,假装自己还是一个可以挺直腰杆走在阳光下的人。现在他卑贱的身份终于要在妹妹面前曝光了,他无辜的妹妹也终将因为他卷入一场场的风暴。 凌晨时他手机就响了,来电的是他唯一一个能背下的号码,他本应在美留学的妹妹。他用颤抖的手点了接听,心中却陡然升起了疑云:这一切,委实来得太巧。 “……哥哥,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女孩婉转的嗓音从电波里传来,柔柔细细得像一首歌,“你……不用再瞒着我了。” “露露……”他口里发干,心头发苦。 “我回国了,你能来见我吗?” 他听到妹妹孱弱的语气便是一阵心疼,忙答道:“你不留在国外学习,这种时候跑回来做什么?又不关你的事!“”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帮你。“ t城机场,有个女孩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川流的人群中,一手拿着手机,黑发垂下来像一面帘子,丝丝缕缕撩人心弦。她无疑是漂亮的,即使是满面的憔悴,又沾上了往来的风尘,也同样我见犹怜。她的眼里噙满泪水,话音里却沉稳得不带一丝哭腔。挂了手机后,她还站在那里发着呆,直到几个黑衣男人走向她。”周小姐,车已经备好了,请您跟我们一道来吧。“ 女孩点点头,拉起行李箱就走,尖尖的下巴藏进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对初生小鹿般的眼睛。 第二天,赵深终于到周聿铭这里来了。他来得低调隐秘,领过来的却是几个生面孔。周聿铭被告知,打今天起他身边就得多添一批保镖,那些铁塔一般的陌生人簇拥着他,仿佛是赵深无穷无尽的分身,他覆在他身上的阴影像高山上的冰雪,看似单薄却永不融化。 周聿铭靠在沙发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深。他一夜无眠,眼下是两抹鸭蛋青的暗痕,不修边幅,睡衣宽松的领口斜斜地敞着,露出两枚纤细的锁骨。赵深看着他这样子,胸膛里好像有束幽暗的火在烧,他走近几步,坐在扶手上揽住了周聿铭的肩膀,手伸进他衣服里抚弄光滑柔软的肌肤。 他玩得情欲正炽,一低头看见周聿铭的眼睛,心不在焉的漠然,又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讥刺,恰在他兴头上浇了一捧冰水。赵深眉头一皱,捏着他的脸抬起来,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周聿铭环顾了一圈那些老僧入定般的保镖,低声说:“不让他们下去?你什么时候还有了这种癖好?” 赵深撩起他的一缕头发,从发梢低低地吻至发根,贴在他头上说:“你害羞什么?从前又不是没被看过。” 有那么几秒钟,房子里听得见钟表指针的响。那是他们都刻意去遗忘的从前,可也许是回到了t城,旧景旧情,一下被唤了起来。赵深停顿了一会儿,但他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失言。 赵深让保镖都下去了,只对卫函使了个眼色要他好好守着。卫函体型精悍,面上带伤,性格却很是忠厚,与外表大相径庭。他点头会意,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出门外。 周聿铭闭着眼睛任他亲吻,忽然抬起头说:“你大可不必这样找人看着我,我不会再逃的。” “你最好不要给我添乱,”赵深并不理会他,搂紧了他,“我最近很忙,恐怕以后看你的时间都少了。” 周聿铭微微松了口气。赵深听见登时就变了脸色,周聿铭最怕见他阴沉沉眼底恨火欲喷的样子,以为他又要开始发作。可赵深只是沉默了一阵子,松开了他,轻轻抚了一下他头顶。 “这一阵子是很麻烦……可是过去了,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了。到时候……”他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有什么将露未露的话语被盖了过去,“到时候,我们就不必再来这里了。” 周聿铭想不通他的话,也不愿想,他从来都弄不懂赵深迂回的心思。他还记着妹妹对他说的话,深呼吸片刻,对赵深发问:“你把白岸也带到t城来了?你答应过让我见见他……” “我旗下的影业要上市,带他过来是公事。至于见面,我当然会安排。“赵深的手指一寸寸勾过他的衣衫,最后在他手腕处停下,虚虚地握着。这根手指曾经许多次进入过他体内最深的地方,却鲜少牵过他的手。赵深突然问:“你认为我和白岸是什么关系?” 周聿铭现在一听到这名字就头疼得很,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希望他聪明点,最好别和你扯上关系。” 赵深按着他在椅子上就提枪上阵。足足弄到他昏过去才罢休。周聿铭困极了,补足觉醒来时赵深已不见踪影。他不知道赵深临走前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对他来说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来时不问候,去时不挽留。 第九章 赵深还是履行了他的承诺。周聿铭终于见到了白岸,如今的白岸自非当日可比,行程排得满满,出入都是在衣香鬓影的金屋华庭,要见他一面也难。所幸周聿铭还有个董事长助理的头衔在,能顶着那些陌生又难测的眼神走近。 真的是变了。周聿铭双脚踏在那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时,都觉得有些恍惚。这灯火煌煌、光彩熠熠的场合,曾经也是他所习惯的。从前他做记者的时候,到什么地方都打扮合宜,不肯有一丝懈怠。无论是对着西装革履的上层名流,还是气度洒然的知识分子,他都笑得大方得体,像一朵点上香水被插在水晶瓶里的玫瑰。一晃几年过去,他在赵深的笼子里关的太久了,今天看到这么多人,他竟然对上他们的眼睛都觉得发昏,目光钝了,舌头僵了。他忽然明了,他才是最回不到过去的那个人。 白岸向他迎过来,身后众星捧月般围着一群人。他穿着极时髦,贵气隐而不发,着实叫周聿铭一望惊艳,可同时心底也涌上了说不出的滋味。 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好半晌才想起此时久别重逢,是应当笑的。可他那勉力为之的笑容也只维持了一瞬,就像流沙一样消失无踪。白岸身后恰巧有个女孩摘下了帽子,瀑布一样的长发落了下来,周聿铭觉得自己一定是在这个时候闻到了草木藤的清香。以前他笨手笨脚地替她洗头,她头发上就是这种香味,淡淡的,绝不扰人。 那个长大的女孩就站在他的对面,五官与他颇为相似,是漆彩描金的明艳,脸庞却小小的如新摘的莲瓣,怯粉生红。他们之间,有的是一面时光的镜子。 周影露将手指按在唇边,微微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电光石火间他还来不及会意,白岸就一把攀上了他的胳臂热情洋溢地叫道:“哥!你终于来看我了。咱们兄弟叙个旧去。” 白岸又叫一声小周,周影露伶伶俐俐走过来,替他将手里东西都接过去,乖顺地站在他身后,活脱脱一个小助理。他们两个动作一派自然,既不亲切,也不生分。周聿铭看到这炉火纯青的一场戏,心下也油然生出警惕来,双目与妹妹不再交会。 宴已过半,他们要聚,别人也识趣地不再跟着。周聿铭跟着白岸去了他暂住的酒店,一路上他只能用余光瞟着妹妹,黑发一跳一跳地在她侧脸上起起落落,看不清她表情。 白岸极有耐心,到了房间也只和他谈天,倒没来由地扯出许多往事,走马看花地回望过去,并不真实,都是前尘。直到赵深派来的保镖换了班,白岸瞧出他只是新人,便客气一笑请他出去,留他们单独说话,有关他们老板的私事,还是少听为妙。 保镖最怕卷入小情儿间的争风吃醋,连忙应声退去。他一走,周影露便再也按捺不住,向哥哥扑了过来,强忍的泪水都纷纷挣出眼眶。他们在房间这头兄妹情深,白岸只是在那头看着,大声地自说自话起来,掩住了女孩幽幽的涕泣。 他倒没有辜负赵深特意为他请的表演老师,哪怕脸上依旧是疏离的神色,台词一起一转都惟妙惟肖。 周聿铭双臂缓缓收紧,搂住了妹妹:“露露……对不起。”他心里的苦开始一点点,一点点浸出来。这些情绪在他心中发酵太久,也不能倾泻而出,只能年复一年地闷在那里。极偶尔的时候,他会听到风穿过心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空洞时奏响的声音,像是海螺里偷偷记下的数百年前的涛声。 周影露擦了擦眼睛,轻轻对他呢喃:“哥哥,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明明这一切,都该是我的错。” 他手足逐渐冰凉,只能惶惑不安地对她笑着:“露露,别这么说。你不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斗不过他,都是命。” 女孩凄厉地笑了一声,凌乱的黑发浸了泪水,揉在她脸上,缠绕着她惨白的面容和脖颈,活像从水底下爬出的冤鬼。那结着愁怨的美丽本该凋谢在许多年前。 “哥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你根本不会跟云棋哥分手对吧?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你现在会不会很幸福?” 他没有回答。 许多年前的往事突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来。其实很多都忘记了,但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楚还鲜活着,是一根插在心脏里的刺,随着呼吸勃勃地跳动着。好像听了一首悲伤的旧时歌谣,歌词都念不全,可旋律一响,眼里还是有泪花。 他和舒云棋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旁人也渐渐看出不对来。只要他们目光相对,眼神就像两股糖丝扭到了一起,又甜又黏,直要淌下蜜来。舒家不是大富之家,却是个立过宗祠定过家谱的老派人家,舒云棋的离经叛道,不啻在他家的祖屋里投下一把火。 一时间从舒家到孤儿院,惊涛四起,骂声震天。周聿铭恍惚间都觉得自己成了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勾引了前途无量的好青年,就要被千刀万剐。可舒云棋护着他。他一脸的凛然,慷慨陈词来维护他的爱情,痛斥了食古不化、专横凶蛮,又爱嚼舌根的那些人。他眼神明亮,语气激昂,说的那么真诚,周聿铭都要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时周聿铭刚上大学,舒云棋已经是声名鹊起的职业棋手,收入和地位一概不缺。周家兄妹在孤儿院已经待不下去了,于是周聿铭接受了舒云棋的邀请,去和他住到一起。 他并不想花男友的钱,但实在是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舒云棋对他说:“我从小就希望将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新家,由我亲手设计。现在我还希望我的家里能有你。”周聿铭当时就忍不住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哭。舒云棋温暖干燥的手和着舒缓的韵律拍着他的脊背,那是一双常常执棋的凝定的手,能够给他久违的安抚。 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抱着他拍他的背,任他撒娇,逗他欢喜。但这种幸福太不堪一击,只要一次车祸就能粉碎。他也梦想着有一个自己的家,很多年,太多年了,但他不敢确信自己是否还有这样的福气。 舒云棋用积蓄买了套新公寓,装修都是自己一点一滴的设计,还去订制原木家具,周聿铭常常翘了课回来陪他一起动手装修,忙得满头大汗,但连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氤氲着喜悦。 那时他唯一的烦恼就是妹妹。因着他跟男人好了,连累她也一并遭人排挤。青春期的少女心思越发难测,刻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他,他也有些赧颜,于是兄妹两人不似从前亲近。他对妹妹疏于关照,以致她白血病的诊断书下来,他才后知后觉。 那一天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手足战栗,一纸诊断书的重量都承不起,握在手上抖得好像风中秋叶。别人看了他的脸色,都以为他生了大病,纷纷绕着他走,护士还过来问过几回。他连回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是浑浑噩噩地想,他的妹妹何其无辜,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不幸。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看到了赵深。他长高了,身形挺拔如一株初长成的松柏,即使穿了一身考究的正装,也掩不住肌体中蓬勃的力量。脸上柔软的线条都褪了,留下的是锋利的轮廓,像一层冰雕的面具,俊美危险,却也脆弱。 即使是人山人海中,他的模样也如此鲜明。他们都一眼望见了对方,交错时脚步却没有一丝丝停留。彼此承受的心事都太沉重,实在是无暇再去顾忌一个令自己心烦意乱至无法呼吸的人。 舒云棋急匆匆从另一边跑来,望见赵深也是一怔。但他很快收回视线站到周聿铭身边,两手握紧他肩膀,不让他倒下。周聿铭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他,眼珠像是两粒纯黑的琉璃,毫无生气,仿佛一碰就会沿着裂纹粉碎。舒云棋心里一酸,用手背挡住那双受了伤的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眉骨上纤薄的肌肤。 赵深扫了他们一眼,那两个无声亲昵的身影灼灼地烙在他视网膜上,仿佛生来就被捏成一对的两个小泥人,依偎着直到天荒地老。打小他就觉得这样的玩具是惹人生厌的东西。他身边的人拥着他向前走,这群人年纪都比他大上很多,眉目端严气势凌人,全不像是到医院探病,倒像是来赴一场不动刀兵的较量,抑或这二者对他们来说并无分别。赵深走在他们中央,要不落下风,只有漠然地扬起头颅,维持着冰一样的神情。 赵深上了电梯。周聿铭和舒云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过了好半晌周聿铭才镇静下来,抬手与舒云棋放在自己面颊上的指尖相触,哽咽着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会有法子的。”舒云棋轻声地安慰他,他脉脉如清水一样的眼底也染上了阴翳,但他竭力隐藏。他深知周聿铭并不是外表那样坚强的人,他的伤疤都藏在心里,不风干不舔舐,年深日久都会溃烂,自己抚不平。舒云棋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神,将他揽入自己怀中哄道:“现在医疗技术发展得这么快,一定有办法的。我们想办法给露露配型,还有希望。” 周聿铭抓着他的手,用了太大的力气,一下掐进了手背里,他喃喃地说:“露露是熊猫血。有谁能和她配型?” 舒云棋一时失语。周聿铭自顾自想着,忽然叫了起来,眼神像高烧病人一样滚烫:“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人……他也是熊猫血,他和露露有血缘。”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说出这句话的一天。毕竟这曾经是他发誓要带到坟墓里的秘密。它本应随着那个悬崖下的夜晚一起,被永远抛在记忆的暗河里。 “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舒云棋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半哭半笑,却没有一丝真切的欢喜,于是心下也是一沉。笼在周聿铭头顶的阴云,终于也飘到了他的身边。 第十章 医院的vip病房虽然面积不小,但也一下子容不下这许多人。赵深坐在病床边,只觉得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影,他们一个个高谈阔论,什么遗嘱,不动产,股票,信托基金,所有的词他都听得懂,却不想听。 病床上的女人的确是憔悴了,但依然能看得出她曾经美过。当美人老去,脸上的肌肤都磨折到松弛,只有那骨骼依旧撑起一副完美的轮廓,风神无损。赵深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虚弱,长年累月的威严只剩下了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里的神采如风中残烛。 看到她吐字越来越不清,赵深叹了口气,对其他人说:“我母亲累了,让她休息吧。有什么事我都可全权处理。” 女人拼尽力气,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人人都看着她。这个衰弱不堪的女人面对他们时却拥有着绝对的权力,让他们都俯首听从。 赵深冷眼看着他们离去。他们一个个都表情阴鸷,眼神警醒,倘若靠得更近,也许就能闻到永不餍足的欲望的气息,这是丛林里掠食者的气息。凶狠的秃鹫掠食时尚会等待猎物的死亡,人类却一刻也等不得,迫不及待要从生者的身上分一块肉,以飨贪欲。 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赵深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人,她也睁大眼睛回望他。病房隔音做得太好,一下子连点滴瓶的水声都无比清晰,时间就在那滴答声中飞也似的过去。 “妈妈……”他唤出这个久违的词,发音都是生涩的。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女人费力地吐气,音调却还是一贯的激昂,“我给你铺好路了……” “是。”他轻声应和。 “你是我的……儿子……你不能输……” “是。”他避开她狂热的眼神,那一双严酷的眼,像末日的雷霆一样钉在他身上。从小到大,日日夜夜地将他架在火上烤。 “我说的话……你都要……记住……记住……“ “是。”他又应一声。 周聿铭家乡的天气多半都是温和的,闻名的旅游城市,巷陌交错着蜿蜿蜒蜒的水道,天色明净得像是一整片青琉璃。但那天他循着记忆找过去,天上下着瓢泼大雨,道路上都泛起了泥浆,远近都是一派阴惨惨的灰,和以往大不相同。他和舒云棋两个人七弯八绕,费了好半天工夫才找到山下的别墅区。 “这里就是露露生父的住处?”舒云棋轻声问道。周聿铭抿紧嘴唇,点一点头。中式的园林区,小桥流水,乱石杂沓,是那个人喜欢的风格。他是出身书香门第的高材生,自命雅痞,商海沉浮,到了也露了本相,不过是个猥琐贪婪的中年男人。 小时候周聿铭曾经很喜欢这个叔叔。他是他父亲的老板,却没有架子,待他们这些小孩也是极亲切的。直到那年妹妹生了病,在医院输血时露了根底,他才从父母的争吵厮打中明白真相。 他父母都是贫苦人家出身,漂到了大城市,誓要拼尽一切站稳脚跟。却不料天降横祸,他们山穷水尽,不得已找上了身家万贯的旧时同窗,以期度过难关。而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色鬼,就是趁这时候提出了交易,并且在一切结束之后,依旧和他美丽的母亲保持着隐秘的牵连,于是就有了他妹妹不光彩的出生。 他当时躲在橱柜旁,小小的身子缩成猫儿一样的一团,听到他父亲怒吼,母亲尖叫,屋里的东西,那些漂亮桌布上放的茶壶杯盘,墙上的照片,都被哗啦啦地砸着。他童年心中的城堡就是在这样尖利高亢的噪音中被一点点拆解,他听得到那些粉碎的声音,有很多东西在一刻不停地走向死亡。 最后他只听得见钝器砸在血肉上的闷响,一下又一下,他的母亲倒在地上狂乱地哭喊着,护着自己的头,来来回回只说一句话:“当初是你要我去的。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很多年后周聿铭都在想,如果当时他打开柜门,他跑出去,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可他害怕,怕到骨子里。 这事闹得很大。夫妻二人还没办完离婚手续,就先成了仇人。周聿铭的父亲只想带走亲生的儿子,可妻子恨他至深,宁死不撒手。不过也许是出于对那女孩的最后一丝怜惜,周影露自始至终都不曾知晓这都是因为自己。 那一天晚上他们开车回老家处理房产,山路回环,夕阳沉沉地坠在山头,橙黄的日影把眼前视野都染成了黄澄澄一片光晕。周聿铭坐在后排,知道这是他和父母最后一次同游,眼里挂满了不敢落下的泪水。前面的父母还在争吵,从夫妻共有的这辆车子开始,一直吵到过往同甘共苦的贫贱岁月,是谁多用了一针一线,是谁多欠了一毫一厘。 在越掀越高的声浪中,他的父亲开始撕扯母亲的头发,他清楚地看见女人曾经温柔秀雅的脸逐渐变形,拼了命地扬手去推打。她抓住了方向盘的一边,脸上扯出一个疯狂的笑,然后开始转动。 他们的车在尖叫谩骂中直直坠下了山崖。 周聿铭深吸一口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茫茫然看了那熟悉的别墅一眼,还是毅然决然踏了前去。 那天他运气好,正巧碰上那个男人出门。他不仅和周影露有一样的血型,那上挑眼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是他毕竟老了,眼睛里沉淀的是长年累月的浑浊。 他一开始没认出长大成人的周聿铭,听他讲明了来意,脸上活脱脱是见了恶鬼遭人索命的神情。 不,他抖抖索索地呼气,片刻后语气益发坚定,我没有私生女,你们走吧。 周聿铭一时间鼻酸不已,与他僵持了一会儿,见他不住看表急着离开,头脑一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舒云棋惊异地望着他,终究一句话也没说,跟着他一道跪下。土地坚硬得像石头,粗粝地擦过他们膝盖,舒云棋悄悄伸出手勾住他,温暖他冰凉的手心。 那男人气得面红耳赤,不知其中有几分愤怒,几分羞愧。他张口就要叫人,这时候一个冰冰凉凉的声音霜刀一样刺过来:“怎么回事?”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赵少,您、您已经来了?” 这副场景委实是叫人难堪。赵深远远地站在高处,一身衣装素洁如新,踏在青石小径上的身姿挺拔如春松。周聿铭就跪在他脚下的草坡上,密密麻麻的草叶像针尖一样刺着他肌肤,身下土地像泥潭一样拉着他陷下去,直不起腰,像枯枝一样弯折。他看到赵深的时候不是没有惊讶,只是他太累了,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在意多余的人。 赵深的目光也只是蜻蜓点水一样掠过他,就钉在了舒云棋的身上。他圆睁的双目中腾腾燃起火焰,或许是沸然的怒意,或许是愕然的痛心。 那男人回过神来,倒也是精明的,腆着脸赔个笑,说:“叔叔一时半会还没弄明白,都起来好好说话吧。” 赵深眉毛一剔,脸色像罩了层寒霜似的。他轮廓本来就深,脸一白就有种凛凛然的漂亮,但眉宇间的凶煞之气也无遮无拦地泼溅出来。他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扫了一眼就下令,给我一个解释。 那男人曾经以他赫赫威势,将周聿铭的父母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在赵深这样的显贵面前,也只不过是野草尘芥。赵深接手了母亲的产业,于是男人绞尽了脑汁来讨好这位乖戾的新主子,谄媚无极。周聿铭瞧着他在一个年纪远比他轻的男孩子面前做小伏低,虚情假意的笑,脸上的油光,眼里的精光,分明闪烁的都是算计。 周聿铭心里突然空空荡荡。他恨的那个男人,强欲而无可撼动,阴影笼罩他的整个童年,与眼前这个卑微猥琐的下贱种子好像并非一人。这个人已不值得他去恨。他只是恶心,肚腹里有什么在翻腾,或许是心中陈年伤口处淌下的脓血。 赵深听了这些龌龊事,嫌恶地摆了摆手,就要那人跟着他们去配型。事不宜迟,周聿铭松一口气就准备出发。赵深没有阻拦,也不向他们招呼,只是沉默地望着舒云棋的背影。舒云棋穿一身简单的白衬衫,迎着日光隐约可见单衣下削瘦优美的轮廓,他就用眼神的笔去勾勒那些线条。 舒云棋礼貌地向他致谢。两人相对良久,舒云棋终于说:“你母亲的事我也听说了,愿她安好,你也要照顾你自己。”赵深心中抽搐了一下,说“她也病了很久了,迟早的事情。” 舒云棋轻言细语地对他说:“你变了许多,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已经是大人,也不需要时时逞强。”赵深冷冷地说:“我逞什么强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他的回答是如此的幼稚,如此的虚张声势,他们的语气又是如此久违的熟稔亲昵。 赵深住了口,舒云棋闻声一笑,他淡淡的笑颜映在赵深漆黑的瞳眸里,像是一束薄薄的冬日阳光打在浮冰上,晃出千姿万影。他再次深深地伏下腰,郑重地说,多谢。赵深嘴唇动了动,还不及说什么,舒云棋就向他道别告辞了。 他们的背影都远去了。赵深悄悄地按上自己的前胸,胸腔里跃动的韵律由激烈到静寂,他心中有什么不及吟唱的歌也随之失落了。 第十一章 周聿铭在医院里祈祷了一晚上。他不信神佛,可他愿意对任何一个能拯救他妹妹的希望俯首低眉。所幸天意终于眷顾了他一回,那对互不相识的父女成功配型。 正当他欢天喜地地告诉妹妹,她的性命终于有了转机之时,舒云棋也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赵深坐在椅上转着笔,绷着脸正在细细地看散了一桌的照片。那些照片里都是舒云棋,都是周聿铭,他们两个人同住同行,携手约会,在雨里撑一把伞,隔着围棋比赛的看台和熙攘人群隐秘地相视而笑。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可他惊叹,因他从未经历。 赵深的钢笔一下一下敲打在照片上,渐渐也变得无声。他下定了决心,对着电话那头问道:“云棋,你想救周影露吗?” “只要你来我身边,我就让人去救她。否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吧?” 电波那头送来的一时只有风声,赵深的心也随着风起起落落。倏尔手机里呼吸声渐重,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舒云棋开口,那些话都像是咬紧牙关、从舌尖上一个字一个字逼出来似的:“我真是看错了你。这种人命关天的事都能被你拿来做威胁。你又不是没见过露露,那么小的姑娘,你也忍心?” 一刹那赵深也忆起了往事。那时他和普通的中学生没什么两样,亦步亦趋地跟着舒云棋在孤儿院里陪孩子们玩耍,掩住感情,藏起爪牙。可往事已矣,他不再想委曲求全去挣一个笑脸。 他将那些画面自尘封雾锁的脑海中按下去,笑得矜持,绝不放肆,只管把这当作一场谈判:“我乐意帮你一把,是不愿见你抛下自尊对那种人屈身下跪,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心疼?现在我不是要害她,我只是想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你和周聿铭在一起得到了什么?你这些年的积蓄,早就被他和他妹妹掏空了吧?你需要一个能与你并肩的爱人,而不是一个只知道索取的废物。” “我只问你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生活?” 这还是赵深头一回见到舒云棋失态,他暗暗揣想电话那头该是何等景象:他多年来深自倾慕的人,那玉璧般的双颊此刻是否已气得绯红,就像照片上他红着脸笑影微微,要去牵另一个人的手。 “如果你不需要我插手,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叫人去帮忙配型。要知道生死有命,忍不忍心是由你决定的,不是由我。那又不是我男朋友的妹妹。”他这样说的,竟然有着隐隐的快意,就像拿着剪子去切艳艳的玫瑰,心里生疼,可是那感觉真美。 舒云棋的声音在抖,敲在人耳膜上却如金石彻地,有着一往无回的决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不爱我,你不懂什么是爱情。我的爱情绝不可能被当作换来换去的砝码。” “……那很好,”赵深想,他们绝交那天他就是这口吻,凛然不留余地,看他就像看垃圾。除了他的亲生父亲,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看待他,没有谁能够用言语的刀子轻而易举将他刺伤,“那我祝你们幸福美满,希望在他知道你代他妹妹拒绝了我给的机会之后,也一样同你鹣鲽情深。” 舒云棋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此后不管赵深再怎么拨打,都是不予接通。他索性换了个手机再来,但舒云棋一听是他,只丢下了一句话:“世界上这么多人,总还有其他好心人能救露露。我不信天底下没有你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午后阳光透过耸立的落地窗直射进来,束束金辉析过透亮的玻璃,都失却了温度,照得整间办公室都是一片冷冷清清的白。赵深一个人坐在桌前,他竭力镇静,但脑中喧嚣不止。过往美好的记忆现下都碎成了千千万万片,横七竖八地支棱着,他拼命地去回想,就好像赤足踏过荆棘。 赵深摸索着抓住一张照片,上面两个男孩子站在午夜的大桥上吹风,笑容仿佛能温暖那样寂寞的春夜,个子高的那个正把大衣披在矮个子的肩上。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头一回发现周聿铭原来长得也这样漂亮:眉睫浓黑,雪白的肌肤在黑夜中极耀眼,绵软紧致,绽放的是青春的光亮,那丹凤眼一勾,眼波欲流未流,嘴唇的弧度看着令人怦然欲吻。有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演痴情戏,也不算奇事一桩。 他凉薄地笑了笑,拿起笔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打了个大大的叉,走笔如刀,活像他在商场上了断一桩事务,签上自己的名字做结。而这字一签,多少勾心斗角、你争我夺就此尘埃落定,有人欢喜,有人饮恨。 周聿铭不喜欢跟那男人打交道,专心陪了妹妹几天,等医院通知他志愿者临阵反悔的时候,那男人已经上了飞机。仿佛晴天霹雳,他心急火燎地要去找那人回来,舒云棋却拦下了他。 “他主子给他下了令,他哪里还敢回来?我们抓紧时间找别人去吧。”说这话的时候舒云棋难得没有看他,垂着头,发丝散下来挡住眼睛,极少见地冷淡。 周聿铭起了疑虑,连声追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舒云棋不习惯说谎,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周聿铭一时手脚发冷,好像溺了水,沉甸甸不能呼吸,不能移动,最后只勉强说了句:“原来他真的是不安好心。” 早该知道,他们兄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从前得罪了赵深,如今被他挟私报复,也不是没有想到的事。只是可怜他妹妹受了牵连,一下子从希望到绝望,天堂到地狱。 他给妹妹买的新裙子就放在包里,来给她解解眼馋。等到她头发长了,又可以做回令行人侧目的翩翩少女。可现下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周聿铭讷讷地对舒云棋说:“云棋哥哥,我们能再去求他吗?” “求他做什么?他那么冷血,哪里肯让步?” “或许不是没有求情的余地……” 舒云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那眼神他觉得竟然十分陌生。他的脑海里已经是一团混乱,现在他向来依赖的云棋哥哥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更是惊恐莫名。 “余地?什么余地?你要和他商量怎么处置我吗?你究竟把我,把我们的感情当什么……”舒云棋低低地说,语气极为疲惫,“如果他是找你提的要求,你是不是就会答应?”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他们并不是那种成天如胶似漆的情侣,彼此间都有摩擦,但有的话不一样,有的裂痕不该出现。舒云棋平日里总是温和,像个老好人,但周聿铭知道他内心有多坚定,是个多么固执的人。 落子无悔。舒云棋说过的话都是真心,做出的事决不反悔。周聿铭突然后怕,他到底做过什么,让舒云棋竟在不知不觉间积累下这样的怨气? 他下意识拉住了舒云棋的袖子。舒云棋醒悟过来也立即道了歉。可他们拥抱的时候,周聿铭还是觉得从未有过的冷。 他们为了配型忙得焦头烂额,好容易找来几个人都配不上。一个重要的围棋比赛开场了,舒云棋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得不赶过去,如果拿到了奖金,还能救他们的急。临别的时候舒云棋抱着他的头,微微地吻了下他前额的头发,苦笑着说:“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好好地等我回来。” 他这几天见过的舒云棋沮丧的模样,比过往的十几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周聿铭心里也盛满酸楚,哽咽着对他说:“都会好起来的。” 那天晚上他独自守在病房外,医生满面愁容地来找他谈话。风吹过走廊,灌满他的衣衫,他不知道该去哪里避寒。 病房外传来不知哪一家的哭声。周聿铭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打通了赵深的电话。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语无伦次,起初赵深都没认出他来。不过在亲耳听到他低三下四的哀恳之后,赵深胸中也并无多少快意。他顶讨厌可怜又软弱的小东西,打他从深夜的酒吧里把周聿铭拎回去开始,周聿铭在他心中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只是难得不招他讨厌。或许是因为他还记得,那是他亲手捡回家的宠物。 小的时候长辈对他管束极严,不会允许他用他金贵的手去触碰那些不干净的长毛畜生。等他年纪稍大些,也就没了那个耐心。直到心血来潮帮了周聿铭一把,罩了他几回,才体会到被依赖的乐趣。只是后来流浪的小野狗变成了小白眼狼,叼走了他最心爱的宝贝,从此才在他心中变得面目可憎。 如今听到他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倒让他想起了些许回忆,心里翻覆着说不出的滋味。赵深倚在沙发上,呷了一口红酒,细细品了一会儿,这才噙着笑意回道:“铭铭,如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不必藏着掖着。我是个生意人,凭什么要折了自己手下的脸面帮你们这个忙?别跟我谈什么情分,打从你们将我拒之门外,我们何尝有过什么情分?” 周聿铭的指甲死死掐进肉里,鲜红的血沿着苍白的肌理一滴滴落下来,打在地上像断了线的珊瑚珠子。他惨然一笑,放低声对着手机说:“从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您,有什么不对的,我改,我向您赔罪,可我妹妹是无辜的,求求您别迁怒……” 迁怒。赵深细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觉得真是精妙,衬得他生杀予夺,好似无所不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周聿铭碾成齑粉。可这么久以来他再气恨,也没仗势欺过人,今日终于要破这个例。母亲说得对,不用雷霆手段,永远抢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今天晚上来给我赔礼道歉,别忘了时间。你既然能为了你妹妹给人下跪一次,也应当不在乎跪第二次。” 周聿铭踟蹰在妹妹的病床前,替她掖紧了几次被角,迟迟不敢动身离去。他的心烦意乱都写在脸上,周影露静静地注视着他,她瘦脱了形,一双大眼睛格外突兀。周聿铭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与平常大不相同。 “怎么了,露露?”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个配型成功的捐献者为什么反悔?他是不是和哥哥有什么过节?” 周聿铭呼吸都要停滞,他不知道妹妹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又了解了多少。他只能尽他所能地含糊其辞。妹妹听着,没有点出他的慌张,只说了一句,哥哥总是惹麻烦。 周聿铭的心里仿佛被锐器来来回回地切割着。他知道自从被赶出孤儿院,妹妹就一直对他有怨气,可不想到了今日,眼看着他为她奔波操劳,她的成见依旧如此之深。他哑着嗓子说:“总会找到其他能配上型的人的。” 周影露忽然笑了起来,她轻轻地用她那婉转依旧的嗓音说着磋磨人心的话语:“在我死了之后找到吗?要知道我不是哥哥,没有总是得救的好运气。” 周聿铭霍然抬头,面无血色。小时候他和父母一同出车祸,和他们的尸体待了一夜而安然无恙,农村赶来的远方亲戚里有人说他是扫把星,也有人说他命硬,大难不死的好福气,但人人都忌讳他,不肯收养他。而他不想和妹妹分开,于是带着她去了孤儿院。可他从来没想过,妹妹心里是否也会藏着迁怒的种子。 为什么他的家人都要死了,偏偏他还活着?为什么偏偏只有他能得到幸福?他也回答不上来。这么多年,他的幸运都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仅有的一块糖果,捂在手心里,直到化掉也舍不得一口吞下。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过吓人,周影露最后还是缩了回去盯着天花板,像她平时和哥哥冷战时一样。最后的时刻已至,他再不走,就赶不上赴赵深的约了。于是周聿铭举步离去,带上了门。周影露悄悄地流下了眼泪,她用手遮着自己的脸,紧咬嘴唇。 第十二章 周聿铭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赵深会如何对待他。他认识的赵深,还是当年那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任性又孩子气,做事没有分寸,但并不如何可怕。但人总是会变的,更何况赵深本就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深在这座城市的别墅是新装修的,简约的美式风格,大方又亮堂,可周聿铭一走进去就感觉冷气豁剌剌地往里灌,吹得人心口发紧。他有些害怕,可转念一想赵深叫他来横竖也是要作践他,脸上挤出个惨淡的笑,义无反顾地就走了进去。 有人重重在他膝弯上踹了一脚,他几乎是顷刻就被制住了。两个高个子男人拖着他进了房,丢在赵深的面前。赵深坐在高处审视他,仿佛被按在下面的只是件货物。他的目光冰凉得像两条蛇,滑腻腻地纠缠过周聿铭瘦削精致的下颌弧线,绕着两钩纤细的锁骨,直钻到衣裳里去。 他挑剔地打量了一会儿,饶有兴味地注目周聿铭那双彷徨又脆弱的眼睛,笑吟吟地说:“你果然还是这样可怜兮兮的比较可爱。” 赵深自手上魔术般变出一条银灰色的长领带,走过来亲自缚在他双手手腕上。被织物拘束的触觉,肌肤擦过时融融的暖意,这些感官都鲜明地刺激着周聿铭的神经,他终于嗅出了危险,两眼一下烧得通红:“你、你干什么……” 作为回应的只是一声冷笑。赵深拍一拍他的脸说:“都到这个地步了还问我干什么?别装纯,你当年借着药劲勾上舒云棋的时候可是浪得很啊,现在摆出一副小羊羔的样子给谁看?不过我喜欢听你叫,叫的真好听。待会儿你卖力点,我会让你知道搭上我可比搭上他好。” 赵深的手一摆,那两人就架起周聿铭往里间的卧室走。周聿铭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换来了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有一击重重打在他头顶,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几欲作呕,头脑更昏了――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荒谬?赵深是不是真是个疯子?等他稍稍清醒了些,他发现自己已经喊出了这句话,锥心泣血,颤若筛糠。 赵深不以为忤,笑的时候眼里闪烁着细碎的罪恶的欢愉。他说,我一早就是个疯子,你们何苦惹我。他把周聿铭锁在床上,俯下身咬一咬他红润的耳廓,耳语道:“我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帮你妹妹办好转院手续了,她会在我家的医院得到最精心的护理。至于往后,就看你这个做哥哥的表现了。” 他一把撕开了周聿铭的衣服。随着最后一层保护壳的剥落,周聿铭一身白生生腻如脂的皮肉都晃了出来,纤细柔韧的腰肢摆成一条线,一条诱惑男人用自己的肉体去抚慰填满的罪恶曲线。 赵深那竭力自持的面具也彻底绷不住了,对于这场由恶意和凌辱出发的性事,他原本也只是有兴致,而现在这兴致一下转化成了油然勃发的欲望。他急不可耐地解放了自己胯下那根雄赳赳气昂昂的阳具,用它硕大的前端去挞伐身下人丰腴绵软的臀瓣。 被另外的男人用阴茎抽打臀肉的恐怖一下笼罩了周聿铭,他最后一根神经也崩断了。他一边毫无章法地哭泣咒骂着强奸犯,一边绝望地翻滚颠簸,要从这张席梦思和羽绒被搭就的巨网中挣扎出去。但他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恰恰让雪白的肌肤从底下泛出艳艳的红,扭得像条砧板上的鱼,逃不出去,还跟身上的人越缠越紧。 “你这婊子真会发浪……你就是这么勾引他的吗?他操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扭的?”赵深一边用双手缠裹住这具扭动如水蛇的优美胴体,一边恶狠狠地盘问。他现在干着的是那个他可望而不可得的那个人的情人,他将要进去的是那个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的人也曾经进去过的地方,这种禁忌的想象在此刻竟然给了他莫大的快感。 听到“他”,周聿铭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破音的哭叫,拼命往前拱,但赵深哪容到嘴的肉飞走,不由分说地拉住他两条修长曼妙的腿,往后一扯,饥渴已久的肉棒终于如愿以偿地冲入那紧窒软热的洞穴。 周聿铭尖叫一声,泪水冲下来沾了满脸。他无措得就像个孩子,不敢发声,不敢动作,愚蠢地收紧了肉道,将那根他憎恶的东西绞得死紧,一下连鼓起的筋络都感受得清清楚楚。赵深舒爽地喘了几声,前前后后地动作起来,周聿铭被他顶得眼珠上翻,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五脏六腑都受了挤压,钻进他屁股里的仿佛是一座大炮。 这座炮台不但威武可怖,杀伤力惊人,更兼持久耐用。赵深折腾了他一次不够,休整好了立马兴致盎然又来了第二次。周聿铭浑身力气都抽干了,死气沉沉地趴在那里,被狠狠顶到敏感处才无意识地叫一声。赵深不满意地拍着他的脸说:“你还敢不配合?嫌我技术不够好?开玩笑,你好好比较一下,是我操你爽还是他操你爽啊?” 周聿铭张着嘴也说不出话,泪水颤颤巍巍地流到腮边,晕在一塌糊涂的床单上。 完事后赵深梳洗一新,又是衣冠楚楚的少年俊彦。他拿了一个手机过来,微笑着哄他:“你看这些照片漂不漂亮?我们这就发给你的云棋哥哥好不好?” 冰冷的电子屏被送到周聿铭眼前来,光芒投射进他眼睛里,他的瞳孔一点一点缩小。那是他和赵深刚刚在床上做爱的录像截图,特写了他高潮的脸和被肉棒插入的后穴。 赵深抓起他左手去够发送键,轻描淡写地同他说:“你亲自来。告诉他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周聿铭呜咽着想把手往回缩,手指蜷成一团,赵深花了大力气掰开,说了一声“看好了”就把屏幕往他指尖送。屏幕上好像有电火花闪过,周聿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雷霆之下,暴风雨中。 嘀的一声,发送成功。 千里之遥,对于相爱的人们来说是远隔山海不可平,对于电波来说却只是瞬息便至。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舒云棋正坐在棋赛主办方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休息,对面的是他放假跑来看他的小堂弟舒云画,现在舒家唯一待他亲密如旧的人。 舒云棋头倚在靠背上,眉眼低垂,疲色尽显,再也维持不住他人前一贯的温和得体。他刚刚才见到了恩师曹楷方,一位德高望重的棋坛名宿,也是他爷爷的老友。他惊喜地上前问候,却被严词厉色地喝骂了一顿,几乎可以说是被逐出了师门。 从小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教他学棋,教的是棋道,学的是传统,行的是源远流长的老规矩。他曾是老师最得意的门生,蒙他赐教,受他提携。恩师说,我教了这么多弟子,还从没教出过你这样离经叛道、不孝不悌的畜生。你为个十几岁就混迹街头的小混混――一个男人――抛家出走,忘恩负义,置亲情于不顾,你今天还有何颜面站在这里?你爷爷重病缠身,你有没有哪怕回去看过他一天? 舒云棋不知道爷爷也生了病,舒家人都是如出一辙清高固执的脾气,没有人会来告诉他,巴巴地盼他回去。他哑口无言,被恩师毫不容情地扫地出门。 恩师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心思已经不住下棋上了,你心都乱了,还下什么棋? 他的心,早已是夜半骤雨过后的秋池,上有浊水沉沉,下有淤泥深深。坐在棋秤前,他再也静不下来,心浮气躁,好像那几百颗棋子都纷纷落了下来,打在地上有繁弦急管的声音,他心中的乐律也越响越疾。对手都被他毫无章法的落子给惊住了,他输了,输得无话可说。 冥冥中他有预感,有什么最为可怖的事就要发生。 舒云画还在喋喋不休地同他讲他走后的事情:“老爷子这回生了病,倒没那么气你了,他毕竟还是想你的。回去看一眼也好啊,哥,别带上周聿铭……” 这时舒云棋已点开了短信,一晃眼就看到了白花花的肉体,叠股枕臂,活色生香。他仿佛遭受了迎头一击,眼前好像都蒙上了血,看什么都是红的,照片上撩人的肉体也变成了猩红色,仿佛是什么不熟悉的东西。他费了好半天工夫,才确信那就是自己恋人的身体,是他和另一个男人痛快交合的明证。 所附的文字是:你拒绝的条件,他都答应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妹妹的手术,你不用再操心。失恋固然令人痛苦,但能提早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别太难过。ps他技术很烂,尽管学得也算卖力。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落款是赵深。 舒云棋一把将手机摔了出去,他手上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仿佛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的确是恶心,他现在哪怕是呼吸,都牵动胃里的翻涌,只怕一张嘴就会吐出来。他的洁癖从未如此泛滥,围绕着他的整个世界好像都是污浊的,伺机要冲他注射毒素。 舒云画见了他的表情,也吓出一身冷汗,有如白日见鬼。他干笑着替舒云棋捡起手机,瞟了一眼说:“看把你吓的,就是个黄片……咦……咦?!这是……这是……“天阴欲雨,屋内泛着潮气,一寸一寸咬啮人的肌肤。舒云棋撑着扶手站起来,咬牙说了一句”给我“就夺过手机,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突然无法忍受这样逼仄的地方。 第十三章 赵深的别墅里,周聿铭身上绑的东西都解了下来。他蜷缩在床头,身上只披了条毯子,裸露的皮肤上青紫斑驳,密密地烙着触目惊心的指痕吻痕。他夹紧了双腿,小心翼翼掩藏那个被侵犯得红肿的地方,但松软的穴口里仍不住淌下粘稠的浊液。肉体上写满了欲望,眼睛里却不带一丝生气,赵深挑起他下颌,几乎触不到肉,只捏到尖尖的颌骨。 他眯着眼睛看,觉得周聿铭现在看起来真像个被弄坏了的玻璃人偶,一触即碎的精致面庞,剔透而无神的眼珠子,可谓是赏心悦目。昨夜之后,周聿铭再也威胁不了他,拔除了心里一根陈年的刺,于是他看他登时顺眼了许多。何况……他们还有那样值得回味的一晚上。”快点收拾干净走吧。你妹妹还在医院等你呢。这么大的手术,没个家属照顾怎么行。“赵深在他唇角印上一吻,感受到他身体一下惊恐地颤抖起来,于是悠然着抚起了他的背,”别忘了你的妹妹在我手上。放乖一些,说不定我日后还能念着今天的事,施舍施舍你们兄妹呢。毕竟以后就没人养你们了。生活可是很苦的。“周聿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不声不响,但他突出的喉结上上下下地移动着。他抖得厉害,但整个人像是活了起来,目光像是淬了火的尖刀,洇着毒挟着恨。赵深看到这样的眼神,一下子兴味索然。他都忘了,小白眼狼也是狼崽子,不讨人喜欢。”我说,你该不会还想着跟他在一起吧?你扪心自问,哪里配得上他?更何况,你妹妹现在在我手里,好自为之。“周聿铭那一天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在别墅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恨不得抹去。他印象深刻的只有几个画面,历历分明,连镌刻在视网膜上那种痛楚的感觉都是清晰的。他拖着疼痛酸软的身体走在大街上,阳光投下来,好像是地狱里的烈焰,烤得人精神恍惚。他给舒云棋打了电话,过了好久才接通,两个人听着对方的呼吸,都不说话,只是那么听着数着,数他们最后的时间在浅浅的呼吸中流过去。”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等我?“舒云棋问道。他的声音又绵软又飘忽,像天边遥远的云,但这重量已足以将周聿铭压倒击溃。 他终于哭了起来,眼泪如同决堤。他漫长岁月里曾捱下的全部苦痛,好像都是为了成全今天他眼睛里这个凄迷的雨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们再也不见他,再也不见任何人,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舒云棋的话越来越轻,余音最后溶解在风声里,”算了,你都去找他求援了,又怎么舍得离开。就当我犯傻了。“”我们没有这个缘分,分手吧。“ 周聿铭说不出话,他一张口眼泪就要逆流。他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尽管相隔万里的那个人看不到。”我要回家去。至于现在的房子……你可以先住着,就当是临别礼物,能力所限,我也给不了你什么。“舒云棋说的话还是清晰的,但声调像柳絮一样飘忽,一次雨打风吹就能抹去似的,”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过得好,活得幸福,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幸福。“电话挂断时是没有声音的,周聿铭却好像听见了命运的剪刀咔嚓的轻响。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刚来孤儿院,云棋哥哥送了他一只风筝,那是他仅剩的玩具,尤为宝贝。突然有一天,在一个最寻常的春日下午飘走了,他哭得泪流满面,周围的人都笑他那么大了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只有他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那是云棋哥哥送给他的,和天底下所有的风筝都不一样,没了就是没了,再也找不回来。只是他不明白,明明那么用力地攥在手里,手心都要抓破,为什么还是飞走了。 赵深再次见到周聿铭,是在自家的医院里。周影露这些天手术和疗养的账单被院方送到他这里,他用自己的私人存款付了钱,这才又想起周聿铭来,问清了他到医院来探视的固定时间,专程找了过去。 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的打算,起初的确是存了寻衅的心思,可自那一晚后,再想起周聿铭这个名字,仿佛都多蒙了一层隐隐的暧昧色彩,教他难以言说地激动,暗自兴奋。 前一天他出席活动见到了舒云棋,容貌依旧,气质却大改,清清冷冷地往那里一站,就像是一株错生在这三尺红尘地里的芝兰玉树。赵深本就是为了他而来,当即眼前一亮,上去同他寒暄。但舒云棋完全没有陪他逢场作戏的意思,他一靠近,就端起手里的红酒从他头顶浇了下去。 赵深平生从未受过如此简单粗暴的对待,一时间惊愕远大于愤怒。他透过湿淋淋的额发看见了舒云棋的眼睛,平静无波如死水深潭,光线从咖啡色的眼珠上反射过来还是只有光线,他的眼睛像是咖啡色的冰。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心中再有多少念头都熄灭了。 公开场合冒犯赵家的大少爷,这事本来没那么容易解决。但舒云棋的授艺恩师曹楷方是国手,赵家老爷子又喜欢下棋,见了他面也要尊称一声曹大师,有曹大师出面保下,赵深想去找麻烦也没那么容易。于是一来二去,他又想到了周聿铭。 周聿铭接了几个兼职,每天连轴转。去陪妹妹的时候困得抬不起眼,差点在病床边睡过去。周影露看到他摆在床边的手,修长优美的十指上挂着新鲜的细小伤痕,不由发问。周聿铭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开始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他只给她拣开心的事讲。 周影露只问过他一次,为什么舒云棋没有来过。周聿铭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告诉她,他们分手了。妹妹瞪大了眼睛,他虚弱得发不出声,呓语般呼出几个字:“不要再问了。” 没有人问,就可以假装不必再想。 赵深直接进了病房,看见周聿铭时愣一愣神,差点没认出他来。周聿铭瘦了许多,往日的衣服拢在身上都有些不合适,袖子底下一截瘦骨支棱的手臂,手腕纤细得一伸手便可握住。肌肤犹是光润的,由于没有血色,雪亮灯光下便是玉一般的质感。那一瞬间,赵深确确实实是想握上去的。 周聿铭看见赵深便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噩梦的恐惧深埋在他骨子里,此刻又被这个衣着摩登、笑容倜傥的男人唤醒了。赵深打扮得精致,身上还喷了荷尔蒙浓郁的男士香水,但周聿铭闻着更是痛苦万分――那男人的气味透过空气被他摄入,就好像又侵犯了他一次。 但他妹妹还在这里,他不敢表现出异样。他浑若无事地和赵深一起走出去,站在走廊上,赵深特意站得离他很近,他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周聿铭告诉赵深,他想让妹妹转院,私立医院的昂贵毕竟是他们无法负担的。赵深哂笑一声:“我都替你付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聿铭绷紧了背,强忍愤恨:“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受不起你的大恩。” 他从钱包里掏出钱来还给赵深。那是他没日没夜拼命工作换来的钱,一睁眼就要数一遍,贴身带着,视若珍宝。这些钱来之不易,可他实在是不想和赵深有什么牵扯。他和他上床,他替他垫钱,这背后的含义令他恶心。 赵深见了鬼一样瞪视着他,扫一眼他憔悴的脸庞,再低头看看那些皱巴巴的钞票。他忍不住笑了:“这才几千块?打发乞丐也不止这个价吧。头一回有人这样来打发我。” 他的笑声肆无忌惮地飞扬在走廊上,周聿铭的脸色先是绯红,再陡然一白,突然倒了下去。赵深连忙把他扶起来,高声叫人,心中惴惴地想:莫不是把他气坏了?将他柔软的身体揽起来,才惊觉这样轻,忍不住搂紧了几分,怕他从臂弯里落下去。 他火急火燎唤来几个医生,看完都说没大碍,只是低血糖,以及饥饿引发的胃病。赵深难得有耐心坐在病床前看他打点滴,还是惊奇不已:原来人真的可以一下就穷到这个地步?他仔细端详周聿铭的脸庞,那本是漂亮鲜活的一张脸,睡着了却很显小,文静稚弱,瞧着是有别平时的楚楚风姿。 他把手伸进周聿铭衣服里,稍一按压便触到了肋骨,越摸越是惊心。周聿铭迷蒙间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到自己胸前游走的手,就像夜夜的噩梦一样,霎时惊醒过来,喉中溢出一声破碎的尖叫。 赵深却全不以被抓现形而羞耻,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望着床上的人笑了笑,懒洋洋地说:“瞧你这小模样也真是令人心疼,不如做我的人,我养你吧?” 第十四章 他眉梢斜挑,眼角飞扬,端的是一副神色自若的笑模样,好像全不知方才自己说出的话何等荒唐。周聿铭几乎要疑心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世界整个颠了个个儿。但赵深一向是折磨他的天才,他每次异想天开,落到周聿铭的身上都会成为不可承受之痛。 这个人他惹不起,躲不开,恨再深也不敢写在脸上。周聿铭脊背绷成一张弓,蓄势待发又死死捺住,低着头说:“我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另眼相看,你又何必拿我寻开心。” 赵深却觉得自己这突发的奇想十分不错,他拿定了主意,语调一转,绘声绘色地谈起了那天舒云棋对他的冒犯之举。他讲得饶有兴味,仿佛只是偶然旁观到的一桩笑话,周聿铭却在温暖如春的病房中听出了一身冷汗。末了赵深问他,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你说我丢的面子向谁找补的好? 周聿铭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攫住了,那利爪就是赵深的怒火。他不知道舒云棋已被他的老师保下了,他只以为赵深在以此要挟。舍不得动舒云棋,就来动他,毕竟人人眼里他都是烂命一条,贱人一个。 他把口中泛起的血的腥气都咽下去,麻木地说:“你要买我吗?你就一定要用金钱来折辱我?” 赵深心里闪过一刹那的茫然,他的打算原本无关其他人其它事,只是一点欲念,一份冲动。对他来说,多一个少一个情人并无分别,周聿铭这样大动干戈对他来说反而超乎常理。他脸上现出一个含着轻蔑的笑,气焰森森:“不提钱,难道你还要我和你谈感情吗?脑子放清醒一点,做我的情人你稳赚不赔。” 临走之前他用手指轻轻摩挲过周聿铭的脸,触手处肌肤如丝绵,让他回想起了那个荒诞狂乱的夜晚,他心里有渴欲的猛兽在复苏嘶吼。于是他抛下了一句话:“我给你一周的时间考虑,一周之后,就别怪我先礼后兵。” 他的礼是糖衣炮弹,裹了砒霜的蜜。名表珠宝明目张胆地就送到学校来,被差来送礼的人一个个大张旗鼓,鸣锣开道,一时间学校里风声四起,谣言如火。他的兵也来得气势汹汹,周聿铭莫名就被几个打工的店家辞退,问起理由都是支吾结舌,不肯、不敢言。 四面楚歌。 周聿铭搬走的那天,认认真真地在房子里做了一整天的大扫除。什么也不想,只是反反复复地劳动着、劳动着,直到实木地板上蜡光荧荧,映得出他行尸走肉的身形模样。他不小心打翻了水桶,手上还机械地动作着,过了好半晌才停下来,就地瘫坐,欲哭而终究无泪,他没有脸面在这里哭。 他的手来来回回抚摸着墙纸,那是他和舒云棋当年亲手贴上去的,抚摸它就好像触碰到了很久之前情人的指尖,那么一点萤火虫的微暖。他用了太大的力气,几乎掐出裂痕,吓得颤颤巍巍收回手,只敢用眼神顶礼膜拜,如同朝圣。 这里曾经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家。他的圣地,他的茧壳,他的避难所。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就像二十年来他无可挽回地失去的每一件东西。 落锁的时候,周聿铭把钥匙留在了茶几上。这间屋子里再没有他的痕迹,行李都装在了赵深派来的车里。很多年后他重登故地,是因着舒云棋的死讯。那时他想,还不如一生不重回来得幸福。 赵深连着几天心情都十分畅快,周围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兴奋,打趣他说:“赵少最近精神头真不错。”其中不乏心思活泛之辈,拐弯抹角地打听到原是新收了个小情儿,便投其所好,要去奉承恭维。但赵深将他护得很紧,等闲不许人透出风声,于是便有人调笑莫非是动了真心。毕竟这既不合他们好色之徒的规矩,也不像是赵深的为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并非如此。可要他回答,他也答不上话。他起初只是怀着猫抓老鼠似的玩弄之心,可是日子一长,就算只是把那人像一株绿植一样种在他空荡荡的房子里,远远地看过去也觉得欣慰,像是留住了一抹春天,落进他长年枯寂的眼睛里。 赵深把周聿铭安置在旧城区的园林别墅里。那里还残留着殖民时期的建筑风格,一处处红瓦白墙的公馆,一树树裁剪精致的绿荫,窗户间明快的阳光里隐隐透着红茶咖啡的香味。这样的地方只适合作童话剧的布景,而不是贵公子秘不可宣的藏娇金屋。 周聿铭习惯了居于贫街陋巷,置身于这样的奢华之中只觉得格格不入。他讨厌这房子,讨厌房子里的东西――尽管他自己也不过是被赵深摆放到这房子里的一件陈设。当然,他最讨厌的还是赵深。 最开始赵深只是一周来见他一次,说不上两句话就把他拖进房里,扒光衣服掰开双腿,挺身直入。做爱的时候周聿铭始终不肯看着他,不肯出声,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璀璨耀目的灯光,被那钻石般坚硬冰凉的光辉一次次刺痛眼睛。 赵深察觉到他的不驯,心中惹起万丈怒火,发了狠地狂冲猛顶,又使出浑身解数挑逗他。他从前在万花丛中练出的招式,全用在了周聿铭的身上。这具美丽敏感的身体经他一再开垦,每一寸肌理都浸染了他的欲液,沾染了他的欲望。怒火每每以化为欲火做结,对赵深来说也算差强人意。 或许人就是这点贱。别的小情人竞相邀宠,一个赛一个的小鸟依人柔情蜜意,他只觉得兴味索然。周聿铭对他这样冷若冰霜不理不睬,他倒迫不及待想要他,要他认清自己卑如尘埃的男宠身份,也要他看着自己时不再转过眼睛,要他那紧锁的眉头被自己手指一拂就重新舒张,要他的一个笑脸。 赵深来周聿铭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其它那些露水情缘也随着时间蒸发无形,到最后他们几乎是住在了一起,同食同宿。赵深腾出了更多精力来应对这个倔强的情人,对周聿铭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他天性喜静,不喜欢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空间,把赵深派来的佣人几乎都请了出去。这样一来,偌大的别墅里常常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聿铭习惯于照顾他人,但他的细腻温存可都不是留给赵深的,对待他只能算是草草了事。但赵深觉得新鲜,无论是这样轻装简从无波无澜的生活,还是周聿铭对他不情不愿的照顾。 他累了的时候喜欢去枕周聿铭的膝盖,刚刚枕上大腿的触觉是坚硬的,有骨头的硬度,可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柔软如丝绵,带着与人体最契合的温度。除却情欲,他不曾以任何理由这样亲近过另一个人的体温。 从这样的角度望过去,阳光永远在那个人的半边脸上停驻,染得肌肤莹莹生光。万籁俱静中,赵深自膝盖上望向这半张脸,难免会产生岁月静好的错觉。 生活太平静,床上干柴烈火,床下粗茶淡饭,赵深都误以为他们已经和解。直到某天他看见周聿铭从学校拿了文件回来,对着电脑办公到深夜,眉蹙眼凝,似是烦恼。他难得体贴一回,笑着问:“怎么?”便凑上去要看。可周聿铭反应无比激烈,一把合上电脑将文件都挥到地上,冷冷地说,不关你的事。 赵深一怔,心中霎时间翻起千般滋味。他抬眼就要发作,可一看见周聿铭那双含怨带恨、沥血淬毒般的眼睛,那些刀子般的话语就被生生截断在半空。周聿铭的眼神是久违的熟悉,他却突然无法再用熟悉的残暴手段回击。没来由的,泄了气,松了劲,心中有什么东西再也不同往常。 箭在弦上的怒火喷射不出,就只有换种方式来纾解心中的郁结。赵深把周聿铭就势按倒在书桌上,撕开衣服扯开腿,轻车熟路地冲进去。年轻光润的肌体横陈在冰冷的桌上,颤抖得像只无助的羔羊,男人胯下的凶器像利刃一样对准了他,一刀一刀地进犯着,刺出他下身白的淫液红的血。 身体不会骗人。赵深感觉得到正被他挞伐的那处幽径的紧窒与排斥,几个月来煞费苦心的调教都付诸东流。任他披坚执锐,诸般手段用尽,周聿铭还是对他城门紧锁。不暴力,就不得其门而入;可越是暴力,就越是遥远。 从前赵大少做这种事都是为了痛快。可今天身子不舒爽,精神不欢畅,还是舍不得结束,瘾君子一样饮鸩止渴。突然周聿铭一身雪白的皮肉都绷紧了,颤抖着,颠簸得像桌案上濒死的鱼。赵深知道他是到了高潮,自己给他的高潮,但他的脸上只有痛苦没有欢愉。他心脏一阵抽搐,竟感到了一种玄妙的痛楚。 赵深生了气,头脑滚烫,眼珠猩红,下身的血液都逆流上来。他揪住周聿铭的头发,恶狠狠逼问他:“瞧你那贱样儿!贱人,告诉我你是谁的人?还敢跟我在这里拿脸色!“周聿铭不回答,一脸射精后的深深倦怠,冷淡非常。赵深一怒之下直接拿手捂住他口鼻,看着他窒息,挣扎,失态失措。 完事后赵深用周聿铭的文件给他擦身。他扫了一眼发现是到本地电视台的实习申请,轻嗤一声:“我还以为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原来就是次实习。你早跟我说一声,要什么部门,什么岗位,我都给你安排。” 周聿铭没理会他。他犹有一点警醒,一点悲切的期望:他不愿做一辈子攀附在他痛恨的人身上的菟丝花。可这个机会要得到并不简单――名利折煞人,想要晋身的人何其之多,他虽是一等一的优等生,可还是没把握脱颖而出。 第十五章 这份好运到底还是落在了他身上。周聿铭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可心里着实是喜悦的。他在沼泽里沉陷了太久,难得挣出泥洼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便觉得已是上天恩赐,让他想到一些平日里连奢望都不敢的东西:譬如新生,譬如未来,譬如远方。可没多久学校里就传出风声,说他走了后门才抢来电视台实习生的位置,且后门不仅指此后门,还指彼后门。 传闻中他傍上个权贵,逢迎承欢,献媚邀宠,才压过一干更受校方青眼的同学,抢了本属于他们的机会。其实这次实习还真是赵深替他要来的,只是他们最近冷战,赵深不愿上赶着讨好他,暗地里托人走了学校的渠道把周聿铭送进电视台,还三令五申不许向他透露真相,怕折了自己矜贵的架子。 但校方原本属意的人选是院长亲戚,一位世家出身的年轻俊才。这原是内部人员都心照不宣的事,结果让赵深横插一杠给搅合了。那位同学自知后台拼不过周聿铭,却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有了校园里如火如荼愈演愈烈的谣言。 从前周聿铭和舒云棋在一起的时候,恋得如痴如狂,性向几乎是公开的事。他不觉得他们的恋情有什么不好,那是他心尖上虔诚供奉的珍宝,不愿意如贼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般讳莫如深。但舒云棋毕竟是个上过电视登过报的职业棋手,干他们这行的又分外敏感,因此谁也没见过周聿铭那位传说中的男友。此外,他一时生活困顿,窘迫到去餐厅打工;一时又坐拥千金,名牌加身豪车代步。起起落落都是风波,他早已成了同学们背地里的谈资,谣言只是一把薪上之火。 面对面,人人都是同窗手足,温良恭俭让;一转身,暧昧的眼风四面八方扫过来,避不开刀光剑影漫天如雨。鄙夷的刀子、义愤的刀子、嫉妒的刀子、戏谑的刀子……一柄一柄地扎过来,扎得他鲜血淋漓。说来也真奇怪,明明他觉得自己那么倒霉那么坎坷,旁人眼里却是天怒人怨的幸运,而幸运的背后总滋生恶意。 周聿铭没法反驳。因为他做的事的确令人不齿。他鼓足勇气才焕发出来的一点精气神都蔫了下去,又变成了那个沉默阴鸷的孤僻少年,但工作还是要做的,哪怕已经没有热情,还是要苦苦支撑。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来自朋友的敌意。那么多人瞧不起他,他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地从人群中走过去。只有曾经两肋插刀的朋友反身一刀,才刺得他后知后觉,这疼痛原来如此清醒。 他的朋友一向很少,多是泛泛之交,只有这个韩明瑕算是知音。世间多白首如新,鲜少倾盖如故。韩明瑕就是他的倾盖如故。课上一次慷慨激昂的对谈,合作时无数次相对拊掌的默契,高山乍逢流水,他们如此轻易地认可了彼此。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他们是水,清平若虚。 但酒越陈越浓,水太易蒸发。 君子之交往往不如小人之交来得长久。毕竟利益常在而人心易改,世人多非罪人,然绝无完人。 韩明瑕跑来质问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包养?是不是不择手段使阴招抢的工作?周聿铭面如金纸,抖抖索索地答不上话,只是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着韩明瑕眼里明晃晃的怀疑与痛惜,锋芒尖锐,仿佛冬夜之烛。 周聿铭心里抽紧,他决然地说,我还不至于为了一次实习这么下作,既然有异议,那么我会放弃,和大家公平竞争。 那层面对着他的坚冰稍稍溶解了一层。韩明瑕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问,包养之说又作何解释,他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男朋友,究竟是哪里见不得光。 这一回他是真真切切地被击中了软肋。他和赵深的关系,开头扭曲,过程肮脏,前路晦暗不明。那一刻他濒临崩溃,几欲号啕。是哪句电影的台词呢?“你毁了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听起来真是觉得荒唐,人怎么能轻易地毁掉另一个人?然而世界就是荒唐得如此残忍。他已然一无所有。 周聿铭扬起头,凝住泪水,嗫嚅着撒了第一个谎。这个谎言落下时就像秋天的第一片秋叶,从此满世界都是风叹息的声音。 他说,我男朋友只是太有钱。别那么恶毒的想我。 一个谎总是要另一个谎来圆。如果周聿铭早知道会让人撞破,那么他宁死也要保持沉默。那天全市最大的商贸中心落成,赵深前去剪彩,周聿铭也被他拉上一起。下来后赵深带他去逛珠宝店,周聿铭没什么鉴赏力,赵深一边调笑他,一边一件件挑出来让他试。试戒指的时候,赵深低下头拈起他细细长长的手指帮他戴上,银亮的圈子扣上肌肤,金属的寒意又迅又疾地逼上来,周聿铭略略地打了个寒噤。 戒指在他心里本不应该是这样轻易就被戴上的东西,那么一个精巧的环,寄托了太多太美好的祝愿,偏偏套不住爱情。赵深托起他的手,放到眼前凝神静气、慎而又慎地看,两扇眼睫扫下来间或碰到他指尖,羽毛一样酥酥麻麻的触感。那双唇虽然薄而冷锐,唇线如同刀痕,但微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着这个年龄段的青春气,似真似假的温情。 珠宝店的灯光总是不近人情地亮,他们亲昵的姿态被这样璀璨的灯光映在墙上,乍一看有种深情的错觉。店员在柜台后偷偷的笑,周聿铭如梦初醒,条件反射就想收回手,这时候他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喊:“周聿铭?!“他听出那是韩明瑕的声音。商城的空调开得恰到好处,他却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一点点冷了下去,从周身环流的血液开始一寸寸冻结,变成了一尊冰像。这时候任谁来往他的胸口敲上一记,他就能呛啷一声粉碎了。 韩明瑕跟着女朋友来逛街,心不在焉地拎着包走在后面,一脸的神游天外。女孩子穿梭在琳琅的商品中,身形灵活得像条欢喜的热带鱼,眼带艳羡地四处打量。她叽叽喳喳的话一个字都没落到男友的耳朵里,委屈地叫起来去拧他的肩膀:“你到底是不是来陪我的啊?你看那边那个gay对他男朋友都比你对我好!“那边珠宝店里,赵深正捉着周聿铭的手给他试戒指。他身极高腿极长,是难得的模特架子,穿的又是一身挑人的白西装,白得耀目,穿在他身上比店中陈列的任何一件珠宝都更流光溢彩。那半张侧脸更是俊美非凡,这样的脸孔,生来就该在罗曼史里担纲主角,供人绮思。 女孩子兴奋地看向赵深,韩明瑕注目的却是周聿铭。他处在无限的震惊之中,那熟悉的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女朋友好奇地问了句:“你们认识啊?” 周聿铭转过头来的时候,脸色惨白一片,像是蒙层了霜做的面具。他从来没想过会被外人看到他和赵深在一起。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的生活分割成两部分,一半是有赵深的,那里是不见天日的监牢,另一半则没有,在那里他还能过着粉饰太平的日子,有呼吸有知觉。可不知从何时起,他能察觉到那个男人日渐浓郁的气息,残留在被他拥抱过的衣角上,流连在被他亲吻过的肌肤上。 他害怕被这种气息侵蚀。那个男人太凶狠,霸占了他的一分钟,就会再多占据一分钟,直到他再没有自己的人生。 人心里有缝隙,那是留待阳光照进来的地方。写这歌词的人一定不知道,寂寞的时候,黑暗也能从裂隙入侵。毕竟人是本能的动物。 朋友正看着他,四束雪亮的目光,明晃晃如矿洞里的探照灯。周聿铭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喃喃地应了一声。韩明瑕上下打量着赵深,这个男人有着贵公子的风度,又英俊得咄咄逼人,如一柄开了锋的西洋剑,却偏偏不讨人喜欢。察觉到他的眼神,赵深低下头对他微微一笑,那眼神仿佛是坐在台下看戏的人,悠然地等着他的洋相,说不出的轻蔑与傲慢。 对赵深来说,这的确是件新鲜事。他今天才意识到,在他的耳目无法触及的地方,周聿铭还有着别样的生活。他心里有奇异的失落,不忿地将周聿铭的手抓得更紧,脸上笑意益发深刻,却是冷锐的尖刻。 “这位……就是你男朋友?”韩明瑕转过头来问他。他问得坦坦荡荡,但周聿铭不敢光明磊落地答。他心里有鬼,那鬼现在成了形,在他胸膛里以尖牙利爪撕扯着他的皮肉,抓得鲜血淋漓。 这问题问倒了周聿铭,同样也惊住了赵深。他本以为周聿铭会矢口否认,不想那一刹那只有如死的沉默。赵深觉得自己攥住的那只手忽然沉了几分,好像不受力就再也支撑不住,余光里看见他死灰一样的眼睛,活脱脱一个溺水的人。 韩明瑕脸上现出疑色,他的女朋友还在不明就里地笑。赵深心中一动,含笑看过去,慢条斯理地应答:“看来他都向你们介绍过我了?” 他握在掌心的手在轻轻地抖,抖得他也有些心慌。但周聿铭最终什么也没说,于是他的心也随即不知不觉地沉堕下来,稳稳地落回胸中,就像它陡然升起时一样无人留意。 赵深是资深的花花公子,要扮起十佳好男友也只是手到擒来的事,端看他想或不想。现在他起了兴致,表现得温柔妥帖,风趣雅痞,那份亲昵浑然天成,仿佛一直存在于他心中,只需一个契机就能自然流露。他眨眨眼睛说:“我们正闹别扭呢,让你们见笑了。” 韩明瑕是个粗神经的家伙,心思卤直,摸不清他们间微妙的气氛,还真当他们是一对会约会、会吵架的寻常恋人。他女朋友也天真,呵呵笑着打趣,夸他们相配。周聿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虽然知道不过是羞恼,但看到他脸上一点点晕出的殷红,赵深也不禁嘴角一弯,仿佛是突然见着了极远处的朝霞初升。 那女孩子说的话听着很合他的心意,赵深十分绅士地挑了对耳坠子送给她,当作见面礼。韩明瑕没见识过这种腐朽资本家的阔少做派,憋红了脸,和女朋友争执起来,最后还是周聿铭劝服了他。 赵深去签单付钱,周聿铭和韩明瑕站在一旁,韩明瑕扭过头来低声说:“抱歉,从前是我误会了。”周聿铭沉默了一会儿,埋下头去,其实撒谎的是他,该道歉的也是他。他苦笑着听韩明瑕继续说下去:“我回去会帮你澄清的,你男朋友人不错。” “不错吗?”他有些愕然。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不对盘。韩明瑕望着他嘿嘿地笑了笑:“跟个开屏孔雀似的,看着不爽,但是他对你很好啊。” 周聿铭没有答话,暗暗捏紧了拳头。他的胸腹里有一把缓缓转动的刀,五脏六腑都忍耐着漫长而麻木的凌迟。 第十六章 商城刚刚开张,来凑热闹的人却不少。赵深遣开保镖,跟他们一起慢慢在大楼里徘徊,人潮汹涌地挤过来,他同周聿铭不得不贴在一起。握着的手还没放开,汗津津地透着凉意,那凉意一丝丝渗过来,肌肤便贴合得更紧。 他极少涉足这样乱哄哄人头攒动的场合。如果周聿铭不在这里,他一定会转身拂袖而去。但今天天气寒冷,商城里还飘着装修后的浓郁气味,不合他心意的事情这样多,他却难得的神清气爽。 赵深拖着周聿铭的手往前走,前面韩明瑕和他女朋友进了蛋糕店,女孩子踮起脚尖对着店中高到天花板的大蛋糕张望。一人买了一块蛋糕来尝,奶油甜润润的,糕点一咬破就如蛋液一般香软,藏在中央的水果竟还是新鲜的,果肉柔滑爽口。赵深原本不喜甜食,自那天之后突然就爱上了甜点,只是后来无论是价值多么昂贵、费了多少花巧的点心,都再难找到那种香甜。 蛋糕店开业酬宾送了礼花,韩明瑕的女朋友也拿来给他们两朵,赵深玩笑似的给周聿铭带上,听到他轻声说了句谢谢,手一抖,纸花就乘着风落下去了。周聿铭垂着眼睛看礼花落地,睫毛轻颤着像春日远空上小小的两叶黑色风筝,眼角肌肤本是玉的质地,此刻隐隐地泛着水红。赵深忽然觉得世界很安静,安静得听得到心脏像海潮一样一舒一张、一起一落的声音。 女孩子说:“这样带是不是像出席婚礼啊?”又尖又脆的嗓音像小银针一样扎得他清醒过来。赵深才发现,自己似乎演得过了头,那一刻他心底溢满温柔,真假难辨。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会不会真的像今天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样在某个平常的地方,谈着平常的恋爱?这个念头甫一升起,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他清楚知道,倘若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微不足道的平凡人,一定握不住今天他正握着的这只手。 尽管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起的偏偏是这只手,这个人。 出来后日影西斜,暮色苍霞暖融融地披在身上。但一到了开足空调的车上,反而觉得冷了许多。周聿铭道别朋友之后,笑容便一洗而空,了无痕迹。许久之后,赵深摸索着扣住他的额头,将他揽了过来,低低地问他:“我今天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为什么要对别人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周聿铭脸色通红,身体痉挛,始终不发一言。赵深突然大力按住他的脸转过来,以一个吻封住他的唇。两具火热的肢体揉在一起,不多时就起了反应。司机升起挡板,赵深熟门熟路地扒光了周聿铭的衣服,拉开裤链让他坐上去。周聿铭双眼紧闭,感受着后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鼓胀感,腹中品尝到了奇异的满足。什么也不必想,身后的男人操纵着他,眼前闪过一道道火花般的白光,脑中万千思绪都被绞成齑粉。 赵深咬着他耳朵含含糊糊地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什么澄清?你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周聿铭只是咬紧牙关。身下的凶兽益发疯狂,终于顶得他尖叫出声。 豪车飞驰在夜色中,两扇密不透风的窗户掩住了所有不可声张、不可表露的秘密,只偶尔泄出一星半点的暧昧声响。窗内一片黯黯的黑,亮眼的只有水蛇般扭动的雪白肉体和被揉皱的白西装,无止息地动作着,肌理上淌过满含情欲的冰冷光焰。 那天晚上临睡前,赵深在周聿铭的耳边轻声低语:“那些事我全都帮你打探清楚,解决干净了。以后有什么麻烦,用不着瞒我。”周聿铭只说了一句,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赵深沉默了片刻,俯身从他的耳根一直吻到额角,最后说,我演了你一天的男朋友,作为报答,你也对我尽一天男朋友的职责吧?”你当初怎么对舒云棋的,就怎么对我。“赵深说这话时尾音都有些微微发颤,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有朝一日他也会用上这样的语气,踟蹰不定,患得患失。他的骄傲好像一霎时只剩下一张壳子,伸出一只手就能打破。但周聿铭没有伸手的打算,他只是睁开眼睛,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注视着赵深。 这个男人的眼睛一直像海,暴风雨下黑色的漩涡,但今夜这双眼是柔软的,是洒满月光的浅海,涨起潮水时涟漪上有满天星子似的光辉。周聿铭的心脏一下收紧了,他比赵深更先意识到有些事情已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这认知让他手足冰凉,气血逆行。 赵深嘴上说得吓人,可他从来没有过恋爱经验,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游戏。那天他拖着周聿铭去约会,两人把市里大大小小的景点玩了个遍,去的是两个人,笑的却只有一个人。周聿铭一直帮他拿衣服拿包照顾着他,接待中心的小姑娘笑眯眯地问他:“那是你弟弟吗?”他愣了愣,默不作声。其实赵深年纪还比他大,只是有些时候看起来真幼稚。又天真,又残忍,玩游戏也能笑着伤人。 幸好他们走在一起,谁也不觉得像爱侣。 天色向晚的时候,赵深家里人打电话来催他去赴宴。赵深嫌酒会没意思,拉了周聿铭同去,只草草和主人一家握了手就避了出去。他们站在欧式庄园的阳台上,脚下是夜风和一盏盏灯火,花园里千枝万叶的浓荫飒飒有声。赵深把周聿铭按在栏杆上,双手环抱住他,枕在他肩上看灯,看花,听风声。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灯火高照都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周聿铭感觉到赵深的嘴唇慢慢地移了过来,捉住他的唇吮吸。他没有躲开。两人厮磨着,纠缠着,赵深伸手褪下他裤子,周聿铭惊惶地要推他,赵深粗喘着说:“我早就吩咐下去了,没有人会来。” 赵深的手指从他大腿上一路滑过去,到了会阴处停下来,戳弄起那里娇嫩隐秘的肌肤。周聿铭修长的腿韧性十足,任他摆弄成适合操干的形状,一身皮肉光滑润泽,手指按上去仿佛凝着露水,紧紧吸住指尖。他刻意掐拧嫩肉,看着周聿铭眼角撇出一捺羞红,紧咬的嘴唇也微微张开,露出一点艳绯色的舌尖。赵深倾身上去咬住那柔软的小舌,下面手指循着臀缝一点点挤上去,摸索到那诱人的褶皱时,他的下身已经坚硬如铁了,龟头上还激动地吐着水珠。 手指戳进穴口的时候,周聿铭低低叫了一声,未经润滑的后穴经不起开拓,酸胀和刺痛都鲜明无比。赵深无奈用自己的肉棒啪啪地去蹭、去打、去磋磨周聿铭的性器,但他又舍不得让手指脱离那温暖紧窒的肉穴,前后都一并玩弄,干涩的肠道开始发出咕啾不断的淫声,由弱至响。 赵深先射了,拿自己的精液去涂抹周聿铭的后穴,摸着那紧窄的肠道被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沾得湿软,就好像不情不愿地任他侵蚀,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他重又激动得浑身颤抖,性器怒挺。 周聿铭浑浑噩噩地靠上栏杆,脊背绷成一张优美的弓,赵深控着他的弦,让他忽收忽紧,将放未放。快到巅峰时,赵深忽然瞅准时机一把堵住他的马眼,憋得他满眼泪花。赵深舔着他的眼泪,舌头刮擦着脸颊,半是温柔半是劝诱地问他:“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今天你是我的情人。乖,回答我,喜欢我吗?” 他一下睁大眼睛,灵魂从万米高空上跌坠下来,落回情欲炙烤的皮囊之中。不容他思索,亦不许他反驳,赵深握紧他的命根揉捏起两个饱胀的囊袋,一下一下掐得他眼冒金星。周聿铭被狠狠抱起来推到栏杆上,后腰辗转印上了栏杆的雕花印子。赵深一鼓作气,楔入了他的身体,坚硬的肉柱撞上柔软的肉壁,就好像在滚油上撩起一点火星,势如燎原。 夜风呼呼地刮过赤裸的肌肤,寒气如割,但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感受不到温度,只知道彼此之间从嘴唇到口腔、从手臂到肩背、从大腿到腰身流泻的情欲的烈度。赵深仍执着地不让他射,一边挺腰横冲直撞,顶得他欲仙欲死,一边又堵住他前端,恶狠狠地逼他:“说啊!说你喜欢我!“赵深胸膛里好像一直有股闷气,巨石一样压在胸口,逼得他不得不呼喊出声。 他动作一下更比一下凶猛,周聿铭支撑不住,无力地滑下去,赵深握住他纤细的腰身,抬起来一下放倒在栏杆上,肉棒不间断地上顶,顶得他坐起身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穴内最敏感的一点被粗大的茎头捅了无数遍,几乎磨破,周聿铭两眼渐渐失焦,口角流下涎水,脚趾舒爽地一蜷一张。 赵深喜欢看他被自己干到失态的样子,但真的失态了,又觉得不像是他要的那个他。他抬手要拍打周聿铭的脸,可没了他的拥抱,周聿铭差点直直后仰摔下栏杆。浪吟一下成了惊叫,他头一回在做爱中主动伸手抱紧赵深,胸膛相贴,甚至感觉得到彼此心跳的震动。赵深蛮不讲理地咬住他的耳朵,破了皮,溅了血,才松口,嘶哑地问:“喜欢我吗?” 周聿铭的指甲刺进他背心,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喜欢的。” 男人说的话,在两种情况下是决不可信的,一是在床上,二是在酒桌上。赵深作为声名在外的花花公子,原本也深明这道理,可这一刻他不知怎的就忘了,心脏跳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抱着周聿铭不再动作。 他松开了赌气的手,两人相拥着到了高潮,射出浓精。谁也没有动弹,像两摊泥一样贴在一起,周聿铭后穴里承受着一股股暖流的喷溅,漫过每一道肉襞,又从红肿的穴口漫出,沿着优美挺翘的臀线淌了一地。 赵深大口喘着粗气,气喘吁吁地又要去吻周聿铭,吻得他满脸红痕,又把他翻过来,半软的肉棒在泥泞的穴里转了一圈儿,勾起周聿铭几声细小的呻吟。正在这时,阳台下的花园里现出几个人影,周聿铭如梦初醒般就想往后退,他现在近乎赤裸,淫液满身,生怕被人瞧见。可他这一退就令赵深胯下的巨物顺势又进了几分,一下涨大,顶得他都能用自己的后穴描摹出那东西的形状。 周聿铭把呻吟吞进肚里,满脸通红地说:“出去……”赵深说:“不会有事,他们看不清的。”他们躲到阴影中,一前一后地靠在一起,以站立后入的姿势性交。 楼下的人远远只能望见依偎在栏边耳语的一对璧人的身影,他们看不到斜趴在栏杆上的美貌青年满脸的痛苦沉沦,他雪白的丰臀和大腿上不着寸缕,精液交错纵横地流淌。他两瓣屁股中插着一根绛紫带红的巨物,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们也听不到那压抑的呻吟和轻哼,像幼猫在喵喵地叫,却透着一丝媚意,无辜又暧昧地撩拨人。 快结束的时候赵深扣住他丰盈圆润的双臀,噼噼啪啪地拍打起来。周聿铭羞怯地埋下头去,连声哀求。赵深在他耳边要挟道:“快求我,叫老公,你叫我就射给你。” 周聿铭咽下一口血沫,颤颤巍巍地叫:“老公。”赵深终于心满意足地在他体内把一切都交付出来。 他们收拾了好半天,才重新变出个人样儿。走回到翩翩灯影下,周聿铭的脚步都还是虚浮的,灯光太盛,他不敢瞧人。赵深一边走一边替他梳理凌乱的头发。他们要走时,一大群人都过来恭送,赵深不耐烦这些应酬,但总还是要给家里人交差。 周聿铭站在门框处等他,榭寄生的阴影挡在他脸上,给他一种熟悉的安心。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人正在看他,那目光像一束幽暗的火,惨淡又克制,可是执着地跟着他,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他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脸,生怕有哪里奇怪。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人群,那些浓妆假笑的脸都分不清面目,等他终于找到那目光的主人,眼前便是一清,满室浓浊的空气都好像在那个人的身边变作了朗朗清风,可心中也是一沉,沉到没有风没有光的深海里去。 第十七章 那是舒云棋。他曾经名正言顺的恋人。现在他头发长长了些,流云般挽在脑后,一身干干净净的打扮,袖口露出一截瘦硬的手腕,整个人都利落而忧郁,看起来像个特立独行的艺术家。他变了很多,只有一双眼睛还是熟悉的,看他的眼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眼珠是烟灰色的,有着铅一样的质地。 尽管隔着那么多人,周聿铭还是清楚地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全部神色都一览无遗。他的心揪了起来,呼吸都在发痛,但他没有痛的资格。他衣服下裹着的这具身体肮脏如野兽,肚子里灌满了男人的精液,红肿外翻的肛口根本合不拢,还一点一点收缩着滴出浑浊的液体。 他想走,可是挪不动步子。舒云棋的目光如有千丝万缕,牢牢捆住了他。曾经他是为他的一颦一笑牵动的提线木偶,现在藕断丝连,也是在所难免。毕竟那些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万缕的思念,发乎心血,溶于体肤。 最后还是舒云棋主动过来,替他解了围。周聿铭低着头,心神恍惚。人真是顽强又健忘的生物,既擅长自我疗伤,又擅长自我麻痹。不到两年,他们就可以站在这里,镇定如常。 “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舒云棋对他淡淡一笑,笑容说不出的疲倦,“我愿意赌上我的一切,来押你不在这里,可你真的来了。我多希望我能赢啊。” 周聿铭霍然抬头,这话太惊心,他不敢想,却不能不想下去。他哑声问:“……什么意思?” 舒云棋牢牢地盯着他的腰带,瞳孔收紧成针尖大,有如芒刺。周聿铭也浑浑噩噩地去看,看见自己腰带上有着干涸的精斑,是方才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的。他的脸腾一下就烧红了,讷讷连声,只是说不出话来。 最后舒云棋笑了笑,抬起手似乎要摸他的脸颊,最后只是捻了捻他的发丝就收回去。他说:“我祝你和你老公百年好合。” 轰然一声响,周聿铭的脑中一切都崩毁了,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灼人的金光,就像车祸那天见到的火烧云,那壮丽的烈焰燃过天际,要将世界吞没。 这时一只手极用力地搭在他肩上,他听到赵深压抑中的阴沉嗓音:“你――” 宴会厅这一方角落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吊灯的光在头顶稀释,流淌在他们脚下的是深浓的阴影。赵深按在他肩上的手好像重逾千钧,压得他抬不起头。他盯着地面,地毯上隐隐有他们的影子,他同赵深的影子在一片灰中融汇在一起,而距舒云棋的倒影始终隔了一线微光,那是他迈不过去的楚河汉界。 赵深死死地瞪着舒云棋,他心中有隐隐的愤怒和说不清的惶恐,痛心未得到的,紧张可失去的。但对上舒云棋那双漠然的眼,他无话可说,无法可想。 他脑海里一时闪过刚刚舒云棋抚着周聿铭脸颊的场景,欲暴跳如雷,又记起上回见面时舒云棋往他头上浇的那杯红酒,冰凉凉地沁过肌肤,于是怒火陡然也凉下去;一时又闪过很早以前的少年时候,舒云棋和他一起上学,踏上车来环抱住自己的样子。他心里百味杂陈,但最终记起的还是那杯红酒,对着天灵盖泼下来,血淋淋似的流过眼睛,往事都在血红的视网膜上渐隐渐无痕。 舒云棋上回恨他恨得不加掩饰,目眦尽裂。这一回的眼神却淡远而高旷,真如天边的一抹云,整个人也成了一尊冰像,无瑕疵,无弱点,无懈可击。他扫了赵深一眼,唇边露出一丝若讥若讽的微笑,仿佛对他那些纠缠的心思都洞若观火:“好久不见,赵深。” 赵深觉得舒云棋看起来真像是超脱了,升华了,没一丝烟火气,不再同他纠缠那些俗世情爱。只是神佛也难免有怨,舒云棋对上他就没有好脸色。其间有人来套近乎,问起舒云棋,赵深怔忡了许久,最后只能说,这是我同学。 听到这个词,舒云棋眉头一皱。他不习惯这种虚与委蛇的客套,直截了当地打破了这僵局。他说:“毕竟也是同学一场,从前的过节,能忘了都忘了吧,往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赵深心中登时就是一空,长久以来,他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忽然断了,他这么多年都在追逐这个人的背影,真的等到这一天,却毫不惊奇,无悲无喜,只有梦醒时回首的怅然。 周聿铭却在颤抖。 他觉得自己或者在做梦,或者在幻听。面色惨白,如一张轻飘飘的白纸。赵深没有留心他的异样,舒云棋却察觉到了。他生平头一回冷眼看着周聿铭,开口时以毫不温柔的语气:“年轻的时候难免做错事,看走眼,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周聿铭眼里不自觉地漾出泪水,舒云棋轻声说:“我祝福了你们,你不祝福我吗?” 他是否真的给了他祝福,有没有说口不对心的话,后来都已经忘记了。那时他脑海里浑浑噩噩,世界天旋地转。他原本以为自己和舒云棋足够默契,可是为什么心意相通的人,彼此之间还有如此多的分歧和杯葛。 舒云棋的背影在他的泪眼里逐渐淡去,这一场寂静的告别是错位的长镜头,他心里最深处的地方年年月月都在放映这电影。等到多年后他知道舒云棋的死讯,失魂落魄地赶回来,才想起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当时什么都不懂。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做错事,一错再错。 直到他推开那道熟悉的门,看到在那间舒云棋独居到死的屋子里,一切陈设如昔,他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他走时丢下的钥匙都还在原处,仅有的不同是桌上多了一张相片――他们依偎而笑的合影,岁月曾经温柔过的唯一证据。 他的肮脏和软弱,沉沦和罪恶,都已经被他心中最为高洁的恋人一览无遗。他是个大烂人,所以他不曾想过,也许尽管他是这样一个烂人,还是有着被爱的可能。他藐视他,他憎恶他,可他未必不爱他。爱一个人何错之有?或许可以看走眼,但怎么忍心把爱过的人当成爱错的人。 那天他被赵深押回去,来的时候至少有一个人快活,而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心神不属,惜字如金。车快驶到目的地的时候,赵深终于开口,犹犹豫豫地对他说:“他说的话什么意思?我们以后见不到他了吗?” 周聿铭淡淡地说:“那就要看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别人有什么办法?” 他的语气是少有的尖锐,又带着些许脆弱,碎玻璃片一样划得人生疼。赵深皱起眉头,去看他时骇然发现他满面泪痕,亮晶晶的眼珠幽幽反射着冰凉的灯光。赵深心里突然就涌上了火气,嘿嘿笑了两声:“怎么?旧情复燃了?刚刚还在你老公怀里叫呢,现在又为了你前夫哭?” 他残忍的笑脸在周聿铭眼中扭曲如恶鬼。他嘶声问:“这不都是你的安排吗?你应该满意才是。” “我安排什么?” “他听见了,或许还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是你和他打的赌,你要我来,我就只有来,不是吗?对上你,谁都只有输。” 周聿铭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到咳唾,眼泪纷纷落下。赵深心烦意乱地瞪视着他,不明就里,气与恨搅动着他的心。 与此同时,舒云棋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们鏖战过的阳台上。宴已散,夜未尽,灯火杳杳,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去数栏杆的柱子。不久之前,这上面有个地方曾依托过两个人的温度。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要收集那对奸夫淫夫的证据?”宴会的主办人,谢庭方,施施然出现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副风姿卓然的模样,笑得却不怀好意,“我早跟你说过,你的小男朋友是赵少的新宠,都同居了,亏你不信。眼见为实,这下可明白了吧?” 舒云棋紧抿嘴唇,一言不发。谢庭方犹在滔滔不绝:“看在你叫我一声哥的份上,我提醒你几句,谈恋爱可别把自己给谈进去了,这年头哪有什么真心,不过是攀龙附凤,骑驴找马……” “我知道了。”舒云棋扭过头打断了他。谢庭方看见他月下的身影,衬衫迎着风,嶙峋瘦骨历历可数,也难得觉出了几分不忍,笑着说:“那么你答应过我的,去向我外公美言几句,叫他消消气,多大点事,气坏他老人家身子就不好了。” 谢庭方的外公正是舒云棋的老师,两人打小也是相熟的,谢庭方纨绔浮浪,舒云棋君子端方,虽然玩不到一块儿,但谢庭方早已习惯了在惹怒家中长辈时请舒云棋来替自己蒙混过关。今天他做了这个局,心里暗想的是要作弄这个平日里一脸清高的家伙。可当真看到他情伤,还是不免同情。 哪想着那两人这么奔放,别人家里都能热火朝天地搞起来?谢庭方扫了一眼狼藉的阳台,心想要是让外公知道今天的事情,恐怕自己也要遭殃,连忙陪了几个笑脸就匆匆转身离去。 一直到他走,舒云棋才猝然松倒在栏杆上,脊柱都好像被抽走了,浑身乏力。他抬起蒙的眼去望朦胧的月亮,知道自己从今往后,还要独自经历无数个这样的风露中宵。 那天之后,赵深和周聿铭的关系一下回到了原点。他们在冷战,赵深过了几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前周聿铭待他也冷若冰霜,只有极偶尔的时候才会赏他一点淡如无物的温柔。可是这几天他过得太奢侈,还以为这冰也要为了他化成水。猛然间如梦初醒,只不愿醒。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好这一口儿,就喜欢他冲自己横眉冷眼,那丽的五官鲜明的轮廓,脸色沉下来的确是够冷、够艳、够勾人,能叫他打起精神去逗弄。可如今他觉得这都不够。温柔也好,忧伤也罢,总是看不够。 真是贪心不足。赵深自己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情是欲,有无恶意。他只知道那天看着周聿铭和舒云棋久违地站到一起,他一下子就心慌手抖,呼吸痉挛。他们彼此相视的眼神让他嫉妒得心里发狂,尽管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了谁。 但舒云棋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那天他抽出了中学时代的相册,看着那时的相片,觉得一切早有预兆。打从那时候起,就只有舒云棋能被他另眼相看,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平凡少年中,他简直出尘拔俗得令人胆战心惊。 再回头看到当年他那鹤立鸡群的模样,赵深也觉得不枉――不枉这许多年没有结果的单恋,不枉这几乎与单恋等长的失恋。 不枉他青春一场。 他长大了,走出去了,可周聿铭没有。那一天他看见赵深举着舒云棋的相片,眼里迸出的愤怒仿佛岩浆飞溅,烫得赵深脊背都是一疼。等到赵深与他对视,却只见到他眼里的火星子一点一点地黯下去,变成火山岩一样千疮百孔的灰烬。 “我只是拿出来翻一翻,你瞪我干什么?我们都绝交了,难不成还会睹物思人。”赵深眯着眼睛打量他的神情,凉薄地笑了笑,“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人,少给我摆脸色。” 周聿铭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赵深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这几天他对上周聿铭,不爽归不爽,还是免不了气短心虚。周聿铭认定了让舒云棋看见都是他的安排,对他的仇视与日俱增。他抵死不认,查出来又确确实实是场巧合,只能怪自己事先没打探清楚主办人同舒云棋的关系。他无凭无据,百口莫辩,干脆一个字也不说。 出门散心,平日里狐朋狗友邀他去的声色场所都没了兴趣,一概谢绝。旁人笑着说,自打赵少养了那个小情儿,在外面可是越来越清心寡欲了。他话听到一半就黑了脸,偏偏有人不识趣,乘醉问他:还没搞定啊?他冷哼一声,把那人的酒意足足吓醒了七分。 赵深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灯火通明,华美的陈设都在暖黄的光晕里摇着金辉,但独独没有一丝人气。他转悠了半天,才在酒窖里发现了周聿铭。罕见的,他烂醉如泥,倒在酒架边,价值昂贵的酒液在他脚边流成色泽鲜红的一摊。赵深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他极少嗜酒,酒量也不差,冷不防看见他醉倒的模样,讶异之外,还有着连自己都不愿察觉的担忧。 他急急忙忙地蹲下来,摸索到他的肌肤,才看见周聿铭手心里攥着的正是白天他找出来后又放回去的照片,上面的少年披着布袋一样的校服站在人群中,却出尘得像是身披羽衣的鹤。 那一刻他心中乍然涌上说不出辨不清的千般滋味。 第十八章 赵深粗鲁地拽出那张相片,丢到一边。周聿铭手指还紧紧地蜷着,睫毛轻眨,细细地唤了声,云棋哥哥。 这声称呼却像一点火星落下来,腾的一下要在满室横流的酒液中燃起大火。赵深的眼睛也烧着了,他抱起周聿铭就往外走,牙关紧咬。周聿铭恍若未觉,在他怀里颠簸几下,觉得这怀抱温暖热烈,悄悄地往里缩了缩。被他亲近的时候,赵深那阴沉的表情微微松动了一下,瞧起来便是似哭非哭的模样。 赵深抱着他上了楼,丢到床上,狂乱地吻起来,口齿不清地问他:“我是谁?”周聿铭迷迷糊糊地被他咬痛了,哭着蜷起身子说:“云棋哥哥,我怕……”赵深在他颈窝里埋下头去,瞳孔一阵阵收紧,他霍然扯下领带,绕着周聿铭的眼睛牢牢绑了一圈,又拿衣服把他绑在床头,找出鞭子噼噼啪啪地抽他光裸的背,问:“我是谁?” 周聿铭只是哭着摇头。鞭子从他松开的手上落下去,赵深捂住额头,觉得自己好像也经历了一场大醉,心乱如麻。忽然周聿铭拱了拱他手背,问他怎么了,他才发现自己竟也抽泣了一两声。 他抓住周聿铭丰盈的双臀,揪紧那绵软的两瓣掰开,然后深深地捅了进去。干涩的甬道不一会儿就湿了,周聿铭臀一抬,头一挺,哭着问:“哥哥,是你吗?”他眼前一片黑,没有光,不见人,只有敏锐的触觉告诉他,他此刻正被人侵犯。是谁呢?为什么他的身体如此熟悉,也不去抗拒? 赵深按住他清削的双肩,低声说:“是我又如何?”他大力地挞伐起来,肉棒毫不怜惜地打在肠壁上,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周聿铭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粗暴,但他不想让哥哥生气,于是只是一边小声叫着他名字,一边尽力抬高臀部收紧小穴去取悦侵犯自己的男人。穴口被拍打了一会儿就红了,他每叫一声云棋,赵深就发一次狠,h得他尖叫失声。 一片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周聿铭混杂了痛苦和欢愉的浪叫声,他身后的男人不说话,把全副精力都耗在了干他上。那东西粗得要命,硬得吓人,每一回顶在他的敏感点上都顶得他两眼一翻,叫声响彻云霄。 他腰身渐渐软塌下去,被男人不由分说地掐着抬起来,以浑身的肌肤领教着他顶弄的力度。周聿铭很难受,为什么他这么卖力,却得不到一丝爱抚?他抽抽噎噎地叫他的名字,换来的是更深更痛的操干。男人好像把他当成了纯粹的泄欲工具,没有爱意,没有温存。 最后泄精的时候,男人借着小穴高潮的吸力往前蛮横地更进一步,凸出的龟头顶开从未被h过的层层软肉,把浓精堵在了内部的窄道里。周聿铭终于听到他说话了:“记着,你的身体里有我的种子,我的气味。”然后他头上蒙住眼睛的领带被毫无预兆地扯下来。 灯光大亮,赵深抽离他的身体,从床头上举起一杯凉透的水,自他头顶浇了下来,然后甩了他一个耳光。他低头对上周聿铭迷离的眼,淡淡地笑了笑,问他:“看清楚了么,我是谁?” 周聿铭眨了眨眼睛,水珠滴下来,他的眼神终于清醒。漆黑的瞳仁,孩子一样的纯黑色泽,也有着孩子一样的惶惑。他动了动身子,身后粘稠的液体一下喷涌而出,类似于失禁。而那个终于被他认出的男人只是低头瞟着他的丑态,讽刺地摇了摇头。 “你还在做什么梦呢?命中注定你就是我的人,改不了了,认命吧。” 他听到这个人说话,很简单的字,但他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周聿铭抬起头来盯着赵深,面无表情,眼神亮得像是在放光,那种流星般的石火电光。 赵深没想到他会一下子扑过来。还不容他反应,他的脖子上就多出了两只手,周聿铭的双手死死地绞紧他的咽喉,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一定是石头做的,只有喉咙才是致命之处――赵深的呼吸被窒住了,他的眼前也泛起了死一样的黑暗,就像刚刚周聿铭眼中的世界那样,他的挣扎变成了可笑的慢动作…… 周聿铭把一生的力量都拼了上来,他什么也不剩下,只有这最原始的爪牙。赵深眼中他的脸不断放大,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最后想到的竟然是,他哭了…… 那个拼尽全力逞凶的人现在却哭得像个孩子。 毫无征兆地,那双如铁的手直直地落了下去,好像维系他生命活动的发条当的一声碎裂了。 一瞬间里,赵深仿佛看到了地狱之门的洞开。然而也只有那稍纵即逝的一瞬,便悄然阖上。光明在他眼内一点点复苏,灵魂落回皮囊,但他已经是见识过地狱的人,从此再也无法生活如常。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他呛咳着,泪水溅落。过了好半晌他抬起头来,脸色涨得一片血红,再开口的时候嗓音近乎嘶哑:“你想杀我?”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赵深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脖子,那痛楚如此新鲜而深刻。若是错觉,绝无可能,可若非错觉…… 周聿铭半跪在床上,低着头,眼神空茫茫一片,像十二月的雪。他的手还在抖。这是一双软弱的手,不敢去牵它应当去牵的人,不敢去杀它渴望去杀的人。那一刻他对他恨之欲死,可最后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他还是松了手。是他脑海中的理性拉响了警报,还是他终究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或者是……他还没有那么恨他? 但一切问题都不需要答案。他只明白一点,摆脱这一切的终极手段失败了。他无能为力。周聿铭没有去看赵深那张失控的面容,只是无比疲惫地闭上眼睛。 赵深慢慢起身,心跳得好像要冲破胸膛。他什么也不能想,只是木然地抓起周聿铭拖到浴室里,将他的头一把按到水里。冰冷的水流击打在浴缸上,他一次次揪着周聿铭的头发将他拉出水面,又一次次地摁下去,让他的脸在池水里撞得水花四溅。周聿铭一遍遍窒息,直到他呛了水,才被拉起来丢到地上。他像一具浮尸一样躺在浴室地面上,无知无觉,冷水从脸颊两侧不断下滴。 赵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无法呼吸,不能再待在这里。再多看周聿铭一眼,他的心脏就会裂开,从中流下鲜红滚热的血来。 他去看了医生,行踪藏得鬼鬼祟祟。他问:你能看出他用了几成力,下了杀手吗?医生说,我只能帮你治,不过,险些就得由法医来解释你的问题了。他沉默不语。医生是习惯了处理他们这些阔少背地里的烂摊子的,提醒了他一句,当断则断,太凶的都留不得。 周聿铭还被他养在别墅里。但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去了。人人都诧异赵深的转变,他现在玩得比谁都疯狂,且热衷极限运动,异想天开,胆大妄为,每天都把自己的命放在刀尖上玩。不濒死,就无乐趣。所有人都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连死都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其实只是因为无所谓。他还有畏惧的东西。夜里他疯得累了,就开车去他和周聿铭住的别墅周围打转。远远地、远远地眺望着,却不敢近前。 某天他没收到下属报平安的消息,心里抓痒挠腮般想了一整天。他几个月来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知道周聿铭的近况。最后实在忍不住去责问,下属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老爷子把他抓走了。 赵深惊愕不已。他爷爷向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手。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去,准备了一整套说辞,但当他看到周聿铭的时候,一切都被扼在了喉咙里。 赵老爷子说,我以为你至少还有点分寸,没想到为个男人差点把自己折进去。你看你这几天来,发的是什么疯?赵深梗着脖子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别人有什么关系。赵老爷子用他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老眼盯了他一会儿,问他:“那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一下被那目光洞穿了,有什么他自己也不敢直面的感情在那审视下无所遁形。赵深的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脖子,那里的淤痕早就消了,可他始终觉得它还在那里。 他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踉跄跪倒在老爷子面前,颤颤巍巍地磕头。 都是我的错,他其实是无辜的,如果不是我逼他…… 他爷爷看着他,忽然叹息了一声:“我是你爷爷,可你也没跪过我。今天你跪我,却是为了一个外人。”他意兴阑珊地挥一挥手:“去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还不懂分寸,就没有下回了。” 赵深一直不明白为何那天一贯铁面专横的爷爷会网开一面。直到爷爷病入膏肓,床前只有他一人陪侍的时候,爷爷才摸索着他的手说,那一天一看到他下跪,就想起他父亲当年跪在自己面前,要拒婚去娶自己心爱的女人,最终他屈服了,可这段婚姻依旧不得善终。彼时他父亲已全面夺了爷爷的权,私生子登堂入室,趋炎附势的手下也纷纷改换门庭。一生风光、却独独败在自己儿子手下的老人握着孙子的手,老泪纵横。黄昏的风吹过庭院,老树上稀疏的几枝枯叶也纷落如雨。 地下室里无风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周聿铭被吊得久了,眼前渐渐有了重影,忽忽如盲。他的双臂被捆在头顶,粗砺的麻绳缚紧他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像丛林巨蟒一样缠得他无法呼吸。绳子烙过背上新鲜的伤痕,被淋淋的鲜血浸成猩红的色泽。 赵家果然是通吃黑白两道的巨擘,豢养的这些鹰犬折磨人的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周聿铭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疼得透心裂骨,偏偏就是晕不得,死不能。他奄奄一息被吊起来的时候,听到那些人尚有闲心谈天,说起这人本是少爷的情人,胆大包天伤了少爷,才落到如此下场。 “什么东西,都敢对少爷动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朦朦胧胧中,他听到那些打手的嘲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轻蔑。“不过是个玩意儿,少爷再宠,也是要给些教训的。” 他头疼得要晕过去,只是反反复复地想,果然如此。赵深消失了这几天,不是忘了他,要放过他,只是去养伤了,等他回来,便是自己的死期。赵深就是这样的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他是一个恶意的漩涡,靠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哐啷一声响,地下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阳光和灰尘都亮起来,水波一样在他眼前晃动。周聿铭花了很长的时间去适应光明,映在他眼中的那个身影不断放大,逐渐占据他眼里的全部视野。这个人身姿挺拔,面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俊美,他站在光明的中央,那些阳光都变得像是在他身上生长。 那个放着光辉的男人用颤抖的手解开他的身子,一把将他抱住。手指触到他的背,立刻就沾了一汪血。周聿铭听见他立刻嘶了一声,好像那伤口是痛在他身上。 赵深抱着周聿铭去送医,到了医生那里也不舍得松开他,紧握着他尚且完好的指尖。他始终眉头紧锁,脸色愁苦,只说了一句话:“我们非得这样子下去不可吗?” 周聿铭没有回答,不想,亦不能。赵深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轻轻抚弄着膝上的一只猫儿。他的手心和怀抱都无比温暖,尽管周聿铭心头满是防备,还是忍不住在他给予的温暖里沉沉睡去。这只不过是打个巴掌给个枣,他本就明白,但这枣子如此甘甜,是伊甸园的禁果,而他不过是个荒芜沙漠里苦苦跋涉的旅人。 赵深带他去了t城。全新的城市,却也没有全新的开始。赵深收敛了昔年放浪的形骸,开始认认真真经营起自己的事业。家里人极少管他,但老爷子一反常态,给他送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漂亮男孩。年纪轻轻,面容干净,肉体火辣,有足以挥霍的青春和以假乱真的演技。 玩玩可以,不要动真心。他的爷爷告诉他,喜欢一个人可比玩弄一个人麻烦得多,何况他们不会有结果。 一个曾经动手杀他的人,有没有可能爱上他?前程似锦的赵大少又能和一个男人过上多久? 没有答案,没有结果。 赵深长跪于地,地面的引力太大,他的身体在下沉,眼泪也无法遏制地下落。他说,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一切都由不得我。 他不敢承认,却也无法割舍。他的爷爷在这个年纪已算得上开明,鼓励他看开,学会自我克制,做自己感情的主人。一个成熟的男人,应当有所决断。 第十九章 赵深的身边总是狂蜂浪蝶无数。横竖这世道只要有一个财字,便自有无数美色趋奉。有个男孩子特别乖巧可人疼,被欠了高利贷的家人出卖了,无处可去,便一心只跟着他,他于是对这男孩也很好。男孩得了宠,也渐渐胆大起来,有天专门跑到周聿铭那里去说,我很喜欢他,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那时节赵深刻意地冷淡周聿铭,所有人都没拿他当一回事,新人可以径直冲进他这个旧人的房间,一路畅行无阻。可那男孩偏偏觉得赵深在意他。赵深给每个情人都买了一套房子,可只称回周聿铭那里去是回家,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男孩扑到他跟前说:“我喜欢他,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周聿铭手里的书都惊落了,他看了那稚气而执拗的少年一眼,突然笑起来。 赵深推开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周聿铭的笑声,他笑得很开心,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很讽刺,可同时也带着痛楚。他侧过头看着百叶窗缝里一线一线的阳光,笑出了眼泪。他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赵深就是这种人,可以在他最窘迫的时候伸出援手,也可以为了报复而侮辱他残害他,高兴的时候会抱着他亲吻,从早到晚黏在一起不撒手,但生气的时候就会把他当奴隶呼来喝去,不留一丝颜面。 他早该习惯。所以在他的情人打上门来的时候,他在屈辱之余不应有一丝难过,否则就是他自找的难堪。周聿铭眨了眨眼睛,泪珠子从弯弯的睫毛上掉下来,他以一贯冷淡的口气说:“我想你大概是弄错了什么。我和他没有关系,非要说也只是肉体关系。至于你说的喜欢之类的东西,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可能。我每天坐在这里都在数,我们这段关系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 赵深站在门外,木愣愣地瞪着眼睛,看起来像个傻子。或许他就是个傻子――周聿铭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之间,起源于罪恶,延续于错误,必将终结于未来的某个日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他就是想不明白? 房间里布置得很是温馨,同室外那些华美得不近人情的陈设相比,多了些居家的风味。墙壁上挂的相片是两个人的,看得那闯入的男孩心里一阵发酸:赵深平时哪里愿意跟自己的床伴留影。屋宇下焚着沉静的香,那宁神的香气也沾在周聿铭的衣袖上,这同样颠覆男孩的认知。赵深说过,他只喜欢干净的人,他厌恶所有的气味。他身边的人如白纸来,如白纸去。 周聿铭猜不透他心中那些幽微深婉的细腻心思,扭过头来说:“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和你没有什么区别。你想要什么,去求他,别来求我。不过看在你这么年轻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的面容也十分年轻,笑起来却平添几分苍老,那种属于少年人的轻松明亮,已经离他而去很久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门锁应声而落,赵深推门时说:“我也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他脸容苍白,嘴唇乌青,仿佛生了大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周聿铭看见他时也有几分吃惊,目光在他和那男孩身上转了几转,最后开口:“我哪里配评价你?” 任赵深再是如何疯狂地瞪视着他,他也不惧不退,紧闭的双唇锁着不愿出口的话。赵深的眼睛从炽亮到黯淡,仿佛经历了一个行星从诞生到熄灭的全程,多少壮美的故事在其中灰飞烟灭。 男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赵深终于分了他一半目光,斜斜地刺过来,初冬的雪一样薄且冷:“看来他很有自知之明,而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赵深挥开扑上来要牵他衣角的男孩,冷冰冰地说:“早知道有今天,我根本不会给你这样的错觉。” 男孩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周聿铭想扶起他,但赵深直接叫人把他拖了出去,不许他弄脏这个房间。但那哭声如此凄厉,叫得他的脑子都要崩开了。 许久之后他听见周聿铭说:“你真是个薄情的人。” 赵深给了那男孩双倍的分手费,安置了工作,但再也没有见过他。从前的情人也都断了。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但他们之间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情投意合――赵深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中间还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他对周聿铭温柔的时候,周聿铭想到的是一个比他更温柔的人;他对周聿铭恶劣的时候,周聿铭想到的还是那个能够安慰他的人。他身陷怪诞的僵局之中,他恨。 “你是不是还想着舒云棋?”欢好时,他无法克制地自虐地问。 没有回答。他扼上周聿铭的脖子,冷冷地笑了笑,然后更深地进入他。 “可惜你永远等不到他了,你不配。” 赵深曾经想,他们会不会就这样过一辈子,纠缠,绝望,冷情。但命运总是叫人措手不及。 他的父亲向来春风得意,可也有老马失蹄的一天。他官场遇上风波,幸好及时转舵,逃过一劫,为了笼络与攀附新人,便打上了自己儿子的主意。 联姻。 这个词摆在赵深面前,让他一阵恍惚,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没想到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境里……他已经丢掉了所有可资利用的借口。 对象是他认识的人,容貌与才识俱佳的官家小姐,同时也是他的学妹。他对她十分欣赏,也从未掩饰过这份欣赏。可欣赏与喜欢这二者之间相差何止天堑。他琢磨了一会儿,想象着将来他和这个女人携手度过一生的场景,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 “我为什么要去重蹈你的覆辙?” 他丢下话就走,不给自己的父亲留情面。别家父子旁人看来如何客气,内里都存着一份血浓于水,他们却是勉力才维持住客气的表象,骨子里实已生疏如陌生人。 他父亲兴许是气昏了头,又或者是早就生了这样的心思,竟让他那个外室所出的儿子赵阙去追求原本想订给赵深的庞家小姐。哥哥风度翩翩,弟弟却流里流气,又痞又混,庞小姐嫌恶得不行,一面儿对着弟弟不假辞色,一面儿又对着哥哥暗送秋波。她既然断不了对赵深的心思,赵家人便不可能再放过他,催得一日赛一日的紧。赵深和周聿铭在一起的日子,也仿佛是过了立秋的蝉,惨惨戚戚,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赵深在夜里将周聿铭推醒,掐着他的肩,盯着他那双清皎皎的眼睛问他:“如果我结婚了,你……会怎么想?” 周聿铭侧头看着他。咫尺之下,赵深的每一根睫毛都纤毫毕现,他看得清那眉宇间拧紧的忧愁和眼里小小的微光,那光芒的尖刺在他心脏里轻轻扎了一下。他说:“你会放我走吗?” 赵深沉默良久,最后说:“不。” “那我还能幻想些什么?”周聿铭转过身去,再一次闭上眼睛。 夜色凉如一匹绢子,滑滑腻腻地裹着人。赵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忽然俯下身去咬周聿铭的后颈,蛮横不讲理得像出笼的野兽,眼中流血,循着气味认人。他的双臂绞缠住周聿铭细瘦的腰肢,嘴里含含糊糊地泄出气声:他说不,永远不…… 一滴泪自周聿铭的眼角渗出,湮灭在枕巾密密麻麻的经纬中,无人觉察。 赵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可先出招的人不是他,是非他不嫁的庞家小姐,庞美羽。那天早上周聿铭依习惯去网球俱乐部打球,一到场地上就望见一个姿容婉丽的年轻女孩笑盈盈地等在那里,她举止优雅,自是大家闺秀风范,同出入这俱乐部的其他女孩别无二致,神态却如小家碧玉般楚楚动人。 庞美羽主动向他邀战。她造诣不浅,几局都轻松拿下,但赢了也不见高兴,拍子一丢就哭起来。她啜泣的样子很是动人,鼻尖通红,泪珠子一颗一颗挂在脸上,像两串珍珠。她哽咽着说明来意,想要他帮她得到那个男人,作为交换,他将得到自由。 她说,有很多事别人打探不到,可是我知道。 周聿铭呼吸一下收紧了。那个男人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痉挛,让他无处可去。他问那个看起来就像他的妹妹一样可怜,却手握他命门的女孩:“那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还想和他在一起?” 这姑娘看着虽可怜,但着实是天之骄女,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去绑住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听到他的疑问,庞美羽颇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说:“我注定不可能有自主的婚姻,他们不可能放过我。我父母看得上眼的人,全国也没几个。与其是别人,我宁可是他。何况……对象是我的话,难不成他还会用什么粗暴手段?“是的。他忘记了她本质上和那个男人是一样的人。站在不胜寒的高处,脚下的汹涌人潮卑如蝼蚁,微如草芥。赵深在她面前自然会藏起本性,收敛态度,至于他,合该受到侮辱损害。周聿铭嘴角牵了牵,他不该问这个问题,不该以己度人。 他们斗法是神仙打架,而他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凡人。 他点头,应承说好。 赵深要办派对,少不得也要邀请庞小姐。尽管他们暧昧的关系已成为交际圈中热议的话题,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她的面子还是要给足的。毕竟是年轻人,场面一大,就近乎失控。美酒、美馔、美人,开人脾胃,动人心肝。周聿铭穿过那些淫佚迷乱的场面,端着醒酒汤去找赵深。 他知道赵深的酒量极差,却又不愿表露出来,只让信得过的人来照顾他。周聿铭也是他信得过的人之一,或者说,他醉后最依赖的人就是他。可他本不该如此。赵深唯一能用来束缚他的就是他的强大,他不该袒露他的弱点。 周聿铭低眉顺眼地望着那一小钵汤。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醒酒汤,那里面放的东西他最清楚不过――曾经很久以前的一场派对上,舒云棋就是被喂了这样一种“助兴”的药物,才有了他们的春宵一梦。 风刮进走廊,吹走了几分混合着香水、酒精和尼古丁味道的浊气。周聿铭在如镜的柱子上照见自己的面影,五官幽深,轮廓纤瘦,宛如乘风飘入的复仇鬼魂。 他以为自己演的不错。可赵深看到那一钵汤,只是苦笑了两声,就将它掼到了地上。 第二十章 周聿铭一下子呼吸收紧,额上绵绵地沾了点冷汗。他看向赵深,这个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衣领大敞,露出优美利落的锁骨和胸肌线条,肌肤被金黄的灯光涂成蜜色,整个人都像一头慵懒的猛兽,随时都可从休憩中一跃而起,露出锋锐的爪牙。 他注视着那双精光半敛的眼睛,慢慢地说:“你没醉。” 赵深的酒量很浅,他若醉了,绝无可能是这样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赵深举起酒杯,垂目注视着其中波光潋滟的红,徐徐开口:“你很失望,是不是?” 周聿铭只笑了笑:“你什么都知道了。” 来的时候他心中惴惴,不是没有后悔。这样的手段,他原本是不齿的,可为了逃离那个人,他也愿意为之。横竖最坏也不过如此。 “你身边的事,身边的人,我都一清二楚。”赵深抬头冲他冷淡而残忍地笑,明白地宣扬着他对周聿铭的绝对掌控。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把玩着高脚杯的长柄,仿佛是一座白玉雕刻的五指山,冲人压过来时犹如灭顶。 “你就一定要这样监视我吗?”周聿铭低低地说。他的声音疲惫苍老,赵深恍若不觉,只是扬手令他上前:“来,把这杯酒喝了。我来教教你春药的用处。” 周聿铭走过去时踩在了碎瓷片上,锋利地刮着脚心,也不觉得痛。赵深把他按在沙发上,将血一样鲜红的酒液利索地灌了进去。烈酒如刀,绞得他五脏六腑齐齐淌血,又从那血中烧起火来,摧枯拉朽一般,烧得他迷了眼,灼了心,羊脂般的肌肤下晕出一团团的酒红。 赵深松了杯子,哐啷一声摔到地上,碎成剔透璀璨的千万片。他一手扶住周聿铭的后颈,一手按着他的脸,深深吻下去。 药力勾起的情欲是假的,情欲燃起的心火却是真的。周聿铭闭上眼睛,从纠缠的热吻中急切地索取一丝空气。 横竖最坏,也不过如此。 陈年红酒的甘美香气逸散在空气中,混杂着丝丝缕缕麝香般的味道,甜而腻,迷离催情。宽大的沙发上陷着两具赤裸洁白的肉体,抵死缠绵,高声放浪,仿佛要溺毙在这情欲业火里。 庞美羽挽着一头水汽氤氲的长发步入走廊,姿态从容,笑意婉约,只是衣衫不整,换了身烟笼雾罩般的绉纱长裙,玲珑线条依稀可见。她走到房门前,却蓦地停了步。那扇门并未落锁,挡住她的是另外的东西。 一丝丝、一缕缕的呻吟,妖娆地泄出门缝,情欲突然有了蛇一样扭动的形体。隔着那一线门缝,可以隐隐望见男人宽阔挺劲的脊背,一双姣美苍白的手正严丝合缝地贴在上面,掐出浓紫乌青。她的心忽然失序地跳了一声,乍然后退一步。 这一步不偏不倚,正巧踩在一个男人的鞋上。庞美羽惊呼一声,转身时脸飞红霞,仪态尽失。赵深的心腹已恭候在她身后,挨了她尖利鞋跟迅猛的一击也不着恼,面色平静地一俯首:“晚上好,庞小姐。” 庞美羽这下也知道自己失算了,脸上那刻意为之的巧笑立时消去,白着张俏脸瞪他:“是赵深差你来的吗?” “少爷说,庞小姐初来乍到,怕是不认得路,若是走错了,就由我来送您回去。” 庞美羽寒着脸跟他往来路走,拢紧了衣裙,高扬起下颌。那男人彬彬有礼地送她出去,临别时说:“庞小姐身份高贵,才华横溢,少爷向来对您十分欣赏。他说希望下一次见到您,是在配得上您这个人的地方。” 赵深宴宾的房子是在郊外,风里挟着杂花野树的芬芳,馥郁生鲜,扑人口鼻。庞美羽再抑制不住面上的凄凉之色,冷冷地瞟他一眼:“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 男人微微一笑:“做不成夫妻,未必不能做伙伴。少爷说,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夫妻才能携手扶持,同舟共济。” 庞美羽眼神一亮,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换了一副面孔,娇笑着同他寒暄,告辞时恪尽礼数,还补了一句:“我原本不清楚那人和赵少的关系,才被他哄了过去。今后我自会懂得分寸,再不插手赵少的身边事。” 毕竟是个聪明人,庞小姐一番权衡,觉得这个结果到底也还算不错,只是……那些少女时半明半昧的心事,有如初春里含苞欲放的花枝,不及春半,便在料峭的骤雨疾风中零落成泥。 房间里的喘息终于止住了,周聿铭睁着一双混沌的眼睛,瘫软在沙发上。他的肌肤像在锅子中煮过,煮得白里透红,香软柔腻,披着淋淋的汗水又散发出醉人的酒气。赵深替他擦着汗,脸色却淡淡的,全无欢愉过后的满足。对上他,他总是欲壑难填。 “她走了,你没机会逃跑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周聿铭竭力不让失望浮现在脸上。他早该明白,他不该相信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的许诺……可这样的日子总是望不到尽头,他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麻木。 “难道你要关我一辈子?我到底欠了你多少,非要用我的青春来还?”药性逐渐减退了,那种奇异的火焰在他身体里熄灭了,但被焚烧过的四肢百骸已经难以恢复原状。无论是这皮囊,还是这世界,这人生,眼前的这个人,都是那么令人疲惫。 赵深听了这话,眼睛里的光忽然暗下去,但旋即他又笑起来,神采飞扬,空洞的笑声里有莫名的快意。“这就是我的笼子。”他高高地张开双臂,然后用力拥紧周聿铭,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骨血里。 “我要关你一辈子。” “为什么?”他听见周聿铭在他的颈侧耳语,吐息吹在他的发梢上,痒痒的。他的发梢在飘,心也在飘,但他想说的话依旧沉甸甸的,压在喉咙里某个出不得声的地方。 赵深忽然觉得脖颈处一阵温热,他茫茫然地回神,看见周聿铭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脸在笑,那笑容无端让他感到一阵悚然。然后他就闻到了血的腥气,穿透酒香与体味,那么慑人。 周聿铭的手上偷偷握住了一块打碎的玻璃片,将它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脖子里。那碎片不大,伤口却很深,鲜血如注。他以半是怜悯半是悲哀的眼神望着搂紧自己的男人,气若游丝地告诉他:“我杀不了你……可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有一个解脱的办法……” 浑身的热力都随着喷涌的鲜血流失殆尽,晕迷之前,周聿铭下意识地贴紧了怀抱着自己的那片温暖胸膛,听到那人惊慌失措的呼喊,撕心裂肺的号啕……这声音如此陌生,仿佛来自极渺远的天际。他只是笑了笑,对着尘世的喧嚣闭上眼睛。 人生无乐事,但求一死。 可求死,也并非那么容易。说到底他只是赵深的笼中之鸟,掌中之物。他再醒过来时躺在病房里,赵深就守在他的床边,容颜憔悴,眼底血丝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猩红的网。他牢牢地握紧周聿铭的手,仿佛只要执拗地抓住这只手,就能将病床上恬然如蜡像的这个人拉回阳间,护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要再尝试,我不会让你死。”赵深如是说。 他这回倒是下定了决心,言出必行。周聿铭一出院就被严密地看管了起来,赵深每天都恨不得把他装进上衣口袋里放在身边,时时感受他的心跳。而在赵深顾及不到的时候,就会有成群结队的护卫围在他身边,监视他、看管他。他总是能感受到那些阴刻的视线,如鹰隼的目光一样锐利地射过来,让他总有种身处鹰爪之下的错觉。至于外出,没有赵深的陪同,他就无法踏出大门一步。工作的权利更是被剥夺了,因为赵深觉得变数太大,太危险……他头上的笼子终于实实在在地罩了下来,从此整个世界与他都隔着铁铸的栏杆。 赵深警告他:“假如你死了,我就算没法让人给你陪葬,要毁掉谁也是轻而易举。” 那时周聿铭正一脸怔忡地站在窗边看雪,听到这话通体一震,迟缓地扭过头去。壁炉的火光跳跃在赵深的脸上,却无法在他冷峻深刻的轮廓里烙下一星暖意。他的威胁剑拔弩张,透着隐隐的血色。周聿铭忽然笑起来,笑到直不起腰,手撑窗棂,咳出带血的唾沫。 真是个笑话。他一心求死,反而招致了今日的生不如死。他的人生真是个笑话。 苟延残喘的生活他记不大清了。但这样的囚禁与拘束,是可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逼疯的。当赵深发觉他的不对劲时,他的心理创伤已经现了端倪。知道这结果时,周聿铭自己倒无所谓――对他来说,早已是万事俱休。然而对于赵深来说,不啻五雷轰顶。 浓黑的夜里,赵深和周聿铭赤条条搂在床上,手足相缠,肌肤相抵。赵深微一低头,泪水就粘连在了周聿铭其温如玉的皮肤上。漫长的沉默叫他终于示弱,将头抵在怀中人的颈窝处,哽咽地说:“我没有办法……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 破天荒地,周聿铭觉得他原来真是个傻子。但他的傻与他无关,他的心早就被这个傻子割成粉末了。 赵深带着他旅游散心,换个海阔天空的地方,或许有助于摆脱那些不美好的回忆。然而无论是多么鬼斧神工的奇观,多么浪漫旖旎的风情,对周聿铭来说都形同虚设。他噩梦的根源就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揽着他的腰,掌控着他的方向,让痛苦和着回忆如影随形。 他带他去登山。高山的风呼啸起来如苍鹰奔袭,周聿铭微微打战,赵深便将他揽入怀中。他们看着脚下云雾沿着山崖倾泻而下,替深渊蒙上一层纱幔。赵深拂去他脸上的汗,对他说:“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怕不怕?”周聿铭面无表情地摇一摇头。赵深脸上绽开一个笑,低语道:“从前我玩蹦极,就是从这样的悬崖上往下跳,风和云都飘过我的身上……只有到了那种时候,才知道死有多可怕。” 他伸出一只手遮住周聿铭的眼睛:“归根结底,还是活着好。活着,总有一天这双眼睛还能看见想要看见的东西。” 周聿铭爬山时心不在焉,又兼他身体素质欠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一路上爬得可谓是惊心动魄。到了山头极险处,脚下一滑,若不是赵深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只怕当时就要掉下去,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嶙嶙山石给他踩碎了,骨碌碌滚下去,他一双脚荡在半空,仿佛是凭风的蒲草,危如累卵。 “抓紧我!别松手!别松手!“赵深浑身发颤,急红了眼,悔透了心。他五指屈成爪,死命地扣住周聿铭的手腕。这一刻他心中的弦齐齐断了,万事万物都停摆。他不能失去这个人。他忽然明白,这世上远有着比面临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就是失去自己拼尽全力也要抓住的这个人。 周聿铭只觉得脑中溢满了血,头疼欲裂,层层叠叠的风像滔天巨浪一样涌上来,犹如灭顶。他唯一能知觉的是赵深钢铁一样的手,和声嘶力竭的呼喊,那声音痛彻心扉,好像是在被剖开的胸膛里听见神经血脉的共鸣,是他头上的滚滚雷霆。 我不想死……他想说出这句话,另一条胳臂也迷迷糊糊地四处搜寻救命的稻草,不防磕在山崖上,重重的一声,霎时血如泉涌。听到那声音,赵深便是一阵心慌,正在这时随行人员都急哄哄地攀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提议,又有专业的登山人士要伸出援手。赵深不敢松开自己的手,他现在只希望他们的皮肤能像两条藤蔓那样长在一起,血肉粘连。一片喧闹中,他忽然无比清晰地察觉到那只纤细而温热的手一点一点脱离开去,收回了被他徒劳挽留的生命的牵系。 周聿铭下坠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次松手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非他本意,或许赵深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了。 第二十一章 这是一次极为漫长的安眠。他没有梦到幼年时坐在花花绿绿的儿童房里跟父母一起堆积木,也就自然没有梦见车祸那天烧遍天际的夕阳。他没有梦到少年时在满街的春絮里偷偷伸进舒云棋的衣袋去牵他的手,也就自然没有梦见分手时在大雨滂沱的街上行尸走肉的浪游。他同样没有梦见多少个夜晚坐在摩托上搂着赵深的背听他唱着不成曲调的歌,于是这许多年的人生便如同从未开始。 无悲无喜,无牵无挂,无爱、无忧、无怖,是个再好不过的美梦。 醒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比惊讶,意识已经清醒,但还久久地闭着眼睛。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长叹,才重回人间。 赵深坐在他的床边,肩背挺拔,面容冷肃。他的头发剪短了,一身打扮也干净利落,不复从前花花公子的靓装华服。周聿铭在结束了这个安稳的长梦之后,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他的眼睛,湛湛如天,浩浩如海,是他看不懂的眼神,温柔而沉寂。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前尘种种已如昨日死。 “终于醒了,还认得出我吗?”他问。 周聿铭生涩地眨了眨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运起早已如锈铁枯木般的唇舌,吐出那两个字:“赵……深……” 赵深慢慢地笑起来,他眼中的天与海都渐渐褪成漆黑的原色,看着竟然十分寂寥萧索。他轻声作答:“你醒了。” 他业已昏睡了八个月――周聿铭乍听之下还觉得不可思议,可依他的情况,能活着就是幸运。赵深请来最好的医生给他动了手术,断断续续地祛除他脑中的血块。复健在一家海岛疗养院里进行,每天赵深都扶着他到处散步,在长桥上看夕阳沉海,候鸟飞来。 桥板漆成木的纹理,曲曲折折地直伸入海,像是海上的渡口。橙黄的阳光自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上晕开,染得一半海水都是太阳陨落的红,色泽柔软得像莫奈的印象画。周聿铭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安宁了,他想或许这也是个梦,一个更为生动和鲜活的梦。 他唯一熟悉的人就是赵深了,可他也已变得太多。赵深待他的态度温柔和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痴情不移的爱人。周聿铭曾经听见护士偷偷地对同僚用英语说“他一定深爱着他”,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话语所指的人究竟是谁。 有一天他站在桥上看着海鸥振翼高飞,赵深忽然亲了亲他的发梢,问他:“你想不想和它一样自由?”过了好久,周聿铭才明白他的意思。但自由于他而言,已经是太遥远的东西。关联了太多绝望的东西,反而令人生畏。赵深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能像恋人一样陪着我,那么等你病好之后,就可以离开。” 一直到他出院,赵深把他送上飞往美国的航班,他都无法相信他的许诺字字是真。那段时间他们住在那样远离尘嚣的地方,时间的流驶都好像特意绕开了他们,花不会凋,草不会长,他们竟然相敬如宾。此后每每想起,都觉得那是一种悠长而静谧的错觉。 赵深在登机口处望了他最后一眼,忽然伸手抱住他。周聿铭握着拉杆箱的手都情不自禁地一缩,任它摔倒在地上。男人的体温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燃在他的肌肤上。他被那火苗烧得心痒。 他想问为什么,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这几个月赵深变得面目全非,但他心知肚明温和的表象下依然有沉默的火焰。只是他宁愿要绅士般彬彬有礼的温柔表象,也不愿唤醒底下潜藏的野兽本性。 尽管他是那么好奇。可他不能冒一丝风险。自由的诱惑太大,来之不易,他不敢去试探,唯恐有一步行差踏错。 “不要再回来。”赵深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泪水终于从他眼眶里落下来,“要是让我再看见你,恐怕……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放开手了……” 他在周聿铭的耳边说,我们没有缘分,所以请你不要再回来。 周聿铭在美国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他太久没有融入社会了,骤然加快的节奏,压在肩上的重担,生活将他磋磨得头晕眼花,但他心里是庆幸的,庆幸这劳累足以让他忘却过往的种种情仇。关着他的笼子打开了,那双永远罩在他头顶的手似乎也随之放下。 可他时常会察觉到那个人的影子。他的工作是赵深安排的,薪水丰厚,待遇优渥。起初他干的没什么起色,难免会招致一些风言风语,但这些话他只是隐隐有所察觉,毕竟有人刻意不让这些传到他耳朵里。每当他遇到困境,总会得到意料之外的援助,帮他渡过难关。周聿铭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在背后穿针引线的命运之手。 赵深留下的阴影变得极浅淡,几不可察地横过他的生命。有时候他在夜里醒来,看见月光水银泻地一般淌在洁白的床铺上,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投射于其上的本该是两个人的影子。 等他习惯了在美国的生活,就迅速地换了份工作。没有了从前的“特权”,反而累得更心安。周聿铭无法去感谢赵深,有的人注定不能相濡以沫,只能相忘江湖。赵深的影子离他更远了,缩在月光照不见的角落里,寻常不会被想起。 只有唯一的一回,他去采访华人参与的一个金融论坛,在会场的门前刚巧碰见了赵深。宝马香车,人流如织,那么多嘈嘈切切的杂音,那么多晃动的面影,那么多炫人眼目的闪光灯,他独独望见了他。隔着一条长长的车道,在摇下的车窗里看见了那张许久不见的脸。 周聿铭一个手抖,咔嚓一声照下了一张照片。赵深也心有灵犀般地抬头,一见是他,立马就扭过头去,车窗迅速地升起,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们藕断丝连的往来目光。他回家后翻到那张照片,发现赵深眼里无数微光闪烁,似是千万人中得见故人的狂喜,但双眉已不自觉地拧紧,蹙起的眉峰切断了他眉眼里的青山黛水。周聿铭的指尖轻轻擦过屏幕,最终删除了这张相片。 要是人的记忆也能格式化,动一动手指就能删除,那该有多幸福。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不会来。 如果他没有得知舒云棋的死,如果他没有回国,如果他没有跑去质问赵深……或许他现在,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忘却和自我麻痹中过着无比平常的日子。 但一切都已成为回忆。 许多年后的周聿铭坐在t城新公寓的地板上,心不在焉地为自己斟着酒。他回首这些年来的经历,也只能连声苦笑,真是一笔糊涂账。 今天要不是妹妹哭着说那些事她已经一清二楚,或许很多细节他就真的忘记了。过去的伤疤,如今都已经结痂了,被撕开也不如何流血,只是当妹妹那双未经污染的眼眸望过来,闪闪的目光一照,他还是觉着了那羞耻的疼痛。 妹妹说,你不能这样下去,不能永远在他带来的屈辱和痛苦下战战兢兢地生活。 如果没有她后来补上的话,他会觉得她说的其实不错。 周影露说:“一味逃跑是不行的,他太厉害了……只手遮天。我们要从根本上摆脱他,就只有打倒他。” 早已在旁边守候多时的白岸走上来,语调温柔,缠绵得像一条蛇,冶艳的笑脸却更像狐狸。他以充满诱惑的语气说,有一位先生愿意为你们提供帮助,只要我们精诚合作,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那位先生的名字是赵阙。 第二十二章 有些事赵深向来瞒着他,可朝夕相处,哪里会没有蛛丝马迹。他知道赵阙这个名字是赵深龙颈上的逆鳞,等闲触碰不得,揭了便要大开杀戒。兄弟阋墙的故事,从来不需要外人的参与。何况他们二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被卷入赵家人的龙争虎斗,就只有受其驱使、为其奴役,做他们手中的棋子,哪里会有好下场。 白岸代赵阙来诱劝他,要他帮着里应外合,做赵阙安插的商业间谍,像一枚长钉那样深深楔入赵深的心脏。周聿铭乍听之下只觉得荒谬,他淡淡地笑着回问:“你们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不,“白岸说。他深深凝视了周聿铭一眼,浓黑眼妆陷在他茶色的眼珠之下,衬得他眼睛里的光薄而苍冷。他说:“他只对你不一样。你能做到的事,别人都做不到。” 他用的是再平常不过的陈述语气,轻轻地像冬天的碎雨敲在鱼鳞般的瓦片上,但敲在周聿铭心脏上的时候却像一声惊雷。有些东西他隐隐约约懂得,但万万不可挑明。不挑明,他还可以黑白分明地恨,但一挑明,他们本就暧昧的关系只会益发纠缠不清。他进不能,退亦不能。 白岸收起了尖锐的目光,含笑问他:“不愿意吗?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错过了,以后恐怕就再难逃脱了。还是说,你愿意在他身边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一辈子?” “难道你爱上他了不成?” 他还没说完,就被女孩锐利的嗓音生生截断:“别这么说我哥!我哥哥都跑了好多次了,只是……”周影露晃了晃脑袋,眼里带着些许哀戚。她看向周聿铭,周聿铭却谁也不看,脸上有股颓然的狼狈,失了魂落了魄,不知神情该如何安置。 她的叫声突然也落了下去。周影露忽然没了底气,她想起从前周聿铭骗她说他和赵深在一起了,她大惑不解,尤为恚怒,不明白周聿铭为何放弃了舒云棋转投别人的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抱。她不认他们,周聿铭看起来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从此兄妹之间益发隔阂。 自从她知道真相以来,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哥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想让自己牵扯到他们的是非之中。可就在这一刻,她看着哥哥毫无血色的面孔和脆弱的眼睛,忽然无法再坚持她薄如春雪的信任。 “哥,你怎么可能喜欢他?你一心想要离开对吧?”她一下抓紧了周聿铭的胳膊。周聿铭留意到她不仅打扮时髦华贵了许多,还做了指甲,硬实的甲壳掐得他生疼。“哥哥,你会跟我们站在一起的对吧?” “我们?”周聿铭低语一声。周影露的心正被怀疑蚕食,没有留意到他语气中微微的嘲讽,只是下意识地摇晃着他的手臂。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动作,但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周聿铭觉得自己的手臂沉甸甸的,像是陷在沼泽里的羽翼,想要挣脱,却只是沾上更多的泥,陷得更深。 “二少他有能力有魄力,还有他父亲的支持,肯定能赢过赵深。你要是一直这么跟着赵深耗下去,到时候只会被他拖累……” 赵阙对他使出的招数,可谓是恩威并施,一半是糖一半是刀子。既有胁迫,又有劝诱。白岸不疾不徐地恐吓于他,他的妹妹则拼了命地向他描绘赵阙允诺的美好愿景。但周聿铭心中无比清楚,与虎谋皮的人往往是白送了性命。 周聿铭从周影露处扯回手,冷冷地对她下令:“我还要再考虑考虑。你先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周影露一听,眼圈就红了一大半,“你要我回你和那个……那个变态那里去?如果你想让我也被关住,为什么还要送我走?” 周聿铭一僵,许久后才从紧咬的牙关中虚虚吐出几个字来:“我是真心想把你送到远离这些事的地方去,不是要把你送到赵阙那里。” 周影露愣了神,她有些委屈,更有些气愤。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她的哥哥就草率地划定了他们的一生。她想要弥补她的原罪,报复那个应该被报复的男人,可她的哥哥却并不领情。她刚想开口,白岸柔和的声音却插了进来:“何必对我们二少保持这样的成见?” 他的面孔上似乎有两层装饰,一层浓妆,一层假面。周聿铭看着那仿佛从电视广告上拓下来的完美笑容,终于明白小时候那个成天追在他身后的爱笑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不是我对他有成见。只是他们有什么争端,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总是动这些歪脑筋,有这心思为什么不用到商场上去?难道赵先生是确实不太自信,觉得自己在正事上赢不了他哥哥?” 赵阙是私生子,从小长于三教九流之中,与赵深打小接受的精英教育截然不同,是个半路出家。认祖归宗后,他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过是赵家隐匿于黑暗中的一把刀,处理些见不得人的事务。赵深的交际圈他进不去,所有人都讥笑他“上不得台面”,这实是赵阙的隐痛。 果然白岸一听,脸色微变,半晌才阴恻恻地说:“那是因为二少不打算放过他,无论是哪一点,都不打算放过……他不是喜欢你吗?二少说过,一定要看他众叛亲离。” 无人窥见的角落里,白岸的手蜷缩成拳,指甲刺入掌心嫩肉,肌肤都渗出血色。但这痛让他清醒,让他得以维持狠戾的表情。 回程的路上,周聿铭尽力表现得神色如常,不让身边人看出端倪。赵深突然看得他这么紧,大抵也同赵阙越来越猖獗的动作有关。他费尽心思防了那么多人,就是没有防白岸。周聿铭低下头,他想这两人之间也许自有默契。最易轻信是枕边风, 他若想在赵深那里对他的新欢挑拨离间,该以什么样的立场? 只是等赵深知道,白岸不过是他切齿痛恨的弟弟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那些解语添香的温柔都只是惺惺作态,他将会作何表情? 周聿铭的大脑里一片混沌。他仿佛埋身于极黑暗的漩涡之中,找不到空气,捉不到光亮。白岸把他逼到悬崖边上,再对他故作慈悲地一笑,吩咐他:“以后有事麻烦周哥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临走之前,周影露狠狠按下帽子,最后扭头看了哥哥一眼。她纤秀的眉型紧紧扭缠在一起,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她赌气般留下句话,声音一抽一抽地抖:“哥哥,想一想爸爸妈妈吧。如果他们还在,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屈辱地活着。” 这句话犹如一记迎面而来的耳光。周聿铭想,这是他仅剩的自尊和良心要叫他痛,所以借了他妹妹的手。人世间总有不可撼动的道德标尺,万水千山恒如是。 一回到他目下暂居的房子,周聿铭就缩进房间里把自己关了起来。实木门严实厚重,深咖啡色有种恬然安适的温暖,仿佛可以挡住外界所有冰冷的视线。周聿铭蜷在床上,被褥像绒羽一样轻拂在他的脸上。他的被褥夜夜都换,这是规矩。他害怕闻见另一个男人的气味。可今天拥着这样洁净如新的被褥,他头一回怀念夜里环绕着自己的淡香和体温。那些气息舒舒缓缓地袭来,不动声色地入侵,让他的毛孔都舒张。 周聿铭跌跌撞撞地跑去拿了赵深储备的酒。他喝得潦草急促,一杯杯的猛灌,到后来对瓶吹,气势汹汹,酒瓶子碎在脚下,尸横遍野。酒越喝越寒,可是能醉人。他喝到后来,两眼昏花,世间的风景终于都看不清。不识五色,不辨五味,混沌得心安理得。 赵深走进房来,蹲在地上揽住他时,周聿铭都没认出他是谁。只是这张脸太熟,刺激性和影响力远胜酒精,让他一看就脑袋心口齐发胀。周聿铭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摆出个枪型的手势,在他太阳穴上“砰”地作势开了一枪。赵深皱眉低骂一句“别胡闹”,就掰开了手,把他抱回去,一边还呵斥房里的人,指责他们对周聿铭酗酒的放任。 周聿铭躺在他怀里两眼放空,直到赵深说:“他胃不好,以后少让他沾这些东西。”他才一下清醒了几分。赵深一度对他实行的是严格管制,因着他愈演愈烈的胃病。但他极少感觉到疼,比起胃病,被束缚的生活更令他痛苦。赵深以暴力把他害到如此境地,又想以暴力将这一切扭转,对此他只想冷笑以待。可今夜,他对上赵深那双眼睛,忽然就觉得赌气也索然无味。 赵深的眼睛泠泠如冰,是冬日黑沉沉的夜空,极凉薄深沉的一片墨色。但低下头看着他的时候,却像是云破月来,繁星满天。那些浮冰都碎去了,碎冰在墨色里闪烁着午夜繁星一般的粼粼清光。 你知不知道他对你和别人不一样?周聿铭想起白岸的那句话。他对他格外差,有时也格外好,横竖就是吃准了他。在认识赵深之前,周聿铭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这样的微妙与复杂。 浴缸里渐渐漾起了水波。蒸汽笼罩下金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妖娆靡艳,像是从水底开出的海藻似的花。周聿铭躺在热水里,融融暖意沁入他的身体,他被熏得快要失去意识。赵深一支手臂扶着他后背,他入水的姿势随性而安逸,像是漂浮在母亲的子宫里。水珠一滴滴挂在裸露的洁白肌肤上,涂满依旧优美紧致的胴体。周聿铭缓缓地摇晃着,赵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双手不自觉地向那温软滑腻的肌肤贴得更紧,像是握了一把膏脂在手,留香不散。 周聿铭闭着眼睛,睫毛温驯地贴着脸颊,像是睡着了。赵深慢慢地抚上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他的吻迅疾凶猛,像是择人而噬的狮子。周聿铭忽然大力地挣扎起来,鲜艳的唇一张,就咬上了赵深的肩头。他的咬啮似乎不是为了宣泄任何情绪,就只是单纯而固执地咬下去,撕裂这个他永远无法把控的男人。 “干什么?怎么又发疯了?”赵深吃痛,好半天才制伏他,刚要训斥,就看见他缓缓地扬起头,嘴角淌下一行鲜红的血,眼角也渗出一行透白的泪,红白交掺下他美丽的脸孔仿佛一尊蜡像,毫无生气地,由于没有灵魂,所以始终是似哭非笑的表情。赵深无端心里一抽,也忘了兴师问罪,顾不得自己肩上的伤,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聿铭愣愣地看着他。他刘海浸了水,贴在额头上,显得幼小了几分,像是当年初见时的样子,收起了一身的刺。他看起来像是急需要一面胸膛去依靠,需要倾诉,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水中抱膝埋下头去。 闹完酒疯,周聿铭就睡下了。其实他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挣扎。但他既然打定主意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酒后失态,就不会再表现出半点异常。他知道赵深同样一夜无眠,有时在他身边静静地坐着看他的睡颜,有时出去一会儿,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凉意和淡淡的咖啡香。 赵深花名在外,却出人意料的几乎不沾烟酒。这些东西对他于毒品无异,牵连的是自己都不愿回想的记忆。所以如今他宁愿选择咖啡,至少他清醒的时候还可以是优雅的。或许正是由于这种固执,他即使身处最喧嚣迷醉的声色场合中,也显得那么落落寡合。 翌日清晨,赵深同周聿铭告别的时候两人都神色如常。赵深破天荒地在出门前搂住了周聿铭的肩膀,犹疑着,最后还是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柔软青涩的吻。在嘴唇触到肌肤之前,赵深闭上了眼睛,他浓黑的睫毛簌簌颤动着垂下,像笼中的囚鸟徒劳地振翅,最后终于认命般落下去。 第二十三章 这一天白岸辞了所有通告,在公司安排的公寓里看剧本。说是在工作,其实他根本没那心思,斜倚着宽大的布艺沙发,赤裸的双足陷在白羊绒地毯中,茸茸的长毛搔着他细嫩的脚心,也挠得心里像扑满春絮也似的痒。他在看钟,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疾不徐地走着,白岸削葱根一样的十指在剧本上无意识地划动。他在等赵深,他知道他一定会来。事关周聿铭,赵深绝不可能保持沉默。 他去之前,赵深就再三嘱咐他多多开解周聿铭,让他宽心,哄他展颜。在赵深的眼中,他似乎并不是个大明星,只是舞台上粉墨登场的小丑,忍心叫他去彩衣娱亲。白岸唇边勾起一个笑,惨淡苍白的笑,仿佛冬季里白日高照的天色。赵深拿他当自己和周聿铭之间在深渊上架起的桥,正如赵阙拿他当被自己握在手上插入赵深胸膛的匕首。旁人眼里,他无非就是这样的用处。 赵深推门而入的时候,白岸已经泡好了咖啡,正哼着歌儿调制拉花。他养的波斯猫儿正拖着圆滚滚的身躯想爬上桌,差点把桌布扯下来。白岸连忙把它挥到一边,气鼓鼓地同它互瞪。一人一猫都是小脸大眼睛,精致又矜贵,白岸的肌肤更是比雪球样的猫儿还要白,阳光融融泄泄地撒在他脸上身上,就像是蜂蜜一点点沁入牛奶。这一副居家的图景如此美丽温馨,赵深纵然揣着满腹心事,一望之下也不由得笑意微微。 “赵少,你来了!”白岸抓起猫咪按在怀里,回头看见他立时绽出一个笑,眼睛晶亮亮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见了日光的太阳花。赵深对他颔首,他便眨一眨眼睛。 正是青春少艾,无限风光。 赵深在椅子上坐下,白岸奉上咖啡,便开始叽叽喳喳对他讲起了自己在t城的生活和工作。赵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打断了他,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让周聿铭的情绪如此波折。摆放在他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一半,精心调制的花式几近溶解,而他没有尝上一口,只是殷切地问:我以为他见到你会开心的,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白岸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沉。但他眼波稍一流眄,又是那个巧笑倩兮的美少年。他用颇有几分委屈的声气说:“小周哥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是挺开心的,只是要走的时候才开始郁闷。我看他最后向我告别的时候,就是很难过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舍不得我……” 那一分钟极是寂静,只听得见时钟指针一轮一轮慢走的声音,像是有谁的心脏也在随之缓慢地痉挛,迟钝地喷出涌泉般的鲜血。良久,最后赵深呼出一口气,微笑着说:“不,不是你的错。这样看来,他是因为要回到我身边才痛苦的。罪魁祸首是我,我还来问什么。” 他的笑意稍纵即逝,苦涩却经久不散,像是苦艾酒的绵长后劲。白岸悄悄舒了口气,心中同时也升腾起自虐般的快意。 白岸享受着这样清醒的痛楚,一点点琢磨脸上的表情,直至完美无暇。他凑到赵深眼前,轻轻地说:“小周哥很怀念从前的日子……他是真的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不明白,如果你爱他的话,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如果不是爱,又为何甘受这样的折磨?“”注定没有结局的话,那就请你……放手吧。“ 满室无声,寂静像水波一样在沉闷的空气中翻滚。赵深颓然地叹了口气,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手背上支棱棱的青筋刺着养尊处优的肌肤。指缝间依稀可见蒙着血的眼睛,眼珠红得触目惊心。他说:“我每天都在想着放手。” “……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可我还是做不到。” “最开始的时候,我是真心想放他走的。一看到他,我的心脏就会失控地跳动,提醒我,我的心里有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空洞。他对我来说就像一种病,他在的时候是急性,伤害来得又猛又快;他不在的时候是慢性,拖拖延延,永远没有病好的那一天。有时候我想告诉他……可是不行,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你不明白……“赵深的声音由冷静到崩溃,终于语无伦次,”你能懂吗?等我意识到我爱他的时候,我已经被这种情绪折磨得太久了,从我认输起,我就开始恨他了。有时候我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但一想到他和我正怀有同样的想法,我又觉得无法宽恕。“”我越想逃走,就越想靠近。越想放手,就越恋恋不舍。“赵深双眼紧闭,斜倚在椅背上喘着气。他修长端雅的脖颈靠在白漆木椅上,像是一个引颈就戮的姿势。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如梦初醒般打量四周,对着白岸歉意地笑笑:“抱歉,没吓到你吧?这些话我一直堵在心里,对谁也不说,终于还是堵不住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再这样和他纠缠下去,我会不会总有一天变成疯子?或者我现在其实已经疯了?如果我疯了,你还愿意拿我当哥吗?” 白岸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水,那些疯话反倒把他给刺伤了。他想上前拥抱赵深,把他打醒,然后说他一直想说的话……可他没有。他的理智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有的人的缺陷是太易动情,有的人的缺陷是太过清醒。 白岸擦了擦眼泪,缓慢而虔诚地握住赵深的一只手说:“哥,别太难过……感情的事说到底都是小事,为了这种事情纠结不值得……” “事关生死,就是大事了。”赵深喃喃地说,“我和他之间没那么简单……云棋死的时候,我一直想瞒着他,可他还是知道了。他回国来,被我的人拦下,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赵深害死了他’。你看,他有这样的怀疑。其实也不怪他,毕竟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我有那么深重的嫌疑。但听到他那句话的时候我还是难过,因为我知道我们终于再也没有可能。” 白岸急急忙忙地分辩:“不是的,我们都知道云棋哥是因为恶性肿瘤才去世的,我们都去看过他,没有误会。” 赵深定定地看着他,冲他礼貌地笑了笑,笑意却清浅无痕:“谢谢。但是请别太信任我,我不值得你信任。一开始检查出肿瘤的时候,是因为我和周聿铭,他才有了轻生的念头,拒绝接受救治。后来他家人找上我,我在他门前从白天跪到半夜,他才肯出来见上我一面。他对我说,他只是为了他的家人,并没有原谅我们。一直到他死,我们都没能获得他的宽恕。“”他的死因是肿瘤。按事理看,我没有罪;可按情理看,我已经罪无可赦。” 白岸还在结结巴巴地想要安慰他。赵深疲惫地揉着眉心,没有接话。他看着白岸,这个肉体青春容貌稚气的男孩,他正处于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当然不会明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发生有多么可怕。在舒云棋艰难的治疗期中,他一次又一次着了魔一样地跑去看他,看着那个在他自己的青春里仿佛神祗一样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少年是如何坠下云端,经受凡人的生老病死,苦痛折磨。到最后,那曾经如天光云影般的男孩已形如骷髅。 “我一生中做过很多无法挽回的事,到现在已经不知如何了局。”赵深轻轻地说,披上外套起身。“我和你说这些作什么呢?你还是个孩子――我真希望你一直只是个孩子。” 他望着白岸寂寞地笑:“那样多幸福啊。” 白岸咬了咬唇,心中腾起莫名的悲哀。他见赵深要走,连忙开口:“赵少,以后不如让我多去看望小周哥吧?也好让他放松下心情。” 赵深侧头想了想,点点头:“好,我不拦你。” 时机正好。此时的赵深心神不安,恍惚又脆弱,正是他进言的机会。白岸露出个怯生生的笑,对他说:“其实我想小周哥是不是觉得过得太憋闷了……不如让他去工作吧。如果不想让他太累的话,去赵少的公司就好。毕竟他还是个挺看中事业的人。” 赵深一僵,低下头去,忽然问道:“小岸,你觉不觉得我有时是个苛刻又残忍的人?”白岸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回话。赵深摇摇头苦笑:“我太自私了,对别人不好,总是难以发现。下次我做错了事,你可要记得提醒我。希望我那时还能记得。” 他摆摆手就往前走:“ 我答应你了。” 走出公寓时,阳光哗啦一声从天穹上倾泻下来,光点落到人身上是烧灼的疼。赵深想起周聿铭也不喜欢强光,讨厌白天、讨厌人声,宁愿和他一起过夜猫子的生活。人是属于白昼和群体的动物,会害怕阳光的人,都是见不得光的罪人。 第二十四章 露台上的风轻和暖软,阳光投射下来带着某种甘甜的香气。周聿铭坐在洁白的躺椅上,手中捧着茶杯微微地转。他的手指比白瓷的杯子更细腻,阳光涂在上面有蜜蜡一样的质感。红茶由温转凉,他未啜一口。这是个多么平静的下午,他真希望自己能像杯中的方糖块一样缓缓融化在红茶里,甜蜜、温暖、安适,不为思考任何事而痛苦。 他不知不觉就靠在椅子上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肩上披着不属于他的外套,领子柔软地围住他下颌,传来的气息微微刺着他鼻尖,是熟悉的干爽又清冷的气味。赵深就坐在小藤桌边的另一张椅子上,余晖洒在他身上,辉映他深刻明晰的五官,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周聿铭一个人。他已经注视了很久了,看样子好像要一直注视下去,无止无尽。 “回来了也不叫醒我?”周聿铭的声音有些发闷。他的睡相不好,被赵深这样看着,心中竟然生出了丝丝羞赧。赵深望着他只是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是难得的温柔,仿佛昨夜那些爱怨痴缠都不曾有过。 “怕吵醒了你。”他轻轻地说。周聿铭无言地取下外套还给他,转身进了屋。借着落地窗透亮的光,他瞥见赵深将沾染了他气息的外套搂在怀中,双臂一紧,用力地依偎着那曾环绕过他身体的衣物,然后才把它披到身上。 周聿铭一晚上都有些走神。他心中惴惴,总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男人。从前他抗拒他,他们之间隔着万年的冰川,如今赵深那头的坚冰融化了,而他这头只消他一伸手,就会冰消雪融。但他不能伸手,他们之间有那样深的天渊。哪怕此刻的他孤立无援,无比需要那个男人坚实的臂膀。 从前周聿铭在赵深面前,是竭力不让自己远离他、惹怒他,而今天的他,是竭力不让自己靠近他。他察觉得到自己的软弱,只是他宁愿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赵深那个该死的弟弟,是他逼他至穷途末路。 这顿饭两人都吃得心不在焉,食不知味。赵深用餐完毕也没有起身,望着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口问:“你现在……有没有工作的打算?” 周聿铭手上的筷子猛然一颤,冷冷地回道:“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打算?”赵深默默无语,深恨自己鲁莽。他以前对周聿铭看管得那么严苛,把他当作自己的掌中囚,到如今,想放手也不知该从何做起。 说不出的话在他舌尖滚了一圈,最后又重重落回肚腹里,沉沉击打在五脏六腑上。最后赵深只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告诉他:“你先去我公司里做做文书练练手,以后想去哪里,有什么打算,再来给我说。只要是我能做的,尽量都为你做到。” 以后,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周聿铭也不知道,他只是木然地点点头。他现在害怕一切改变,仿佛惊弓之鸟。 笼子外面有自由,但也有无穷无尽的危险,还有虎视眈眈的眼睛。 起初几天,他的工作十分清闲。赵深不忍心累着了他,经理多少知道他身份与众不同,待他也称得上是诚惶诚恐。对周聿铭来说,这几乎就是个闲职。 但闲职也弥足珍贵。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怀念着这样充实的日子。有所期待、有所挂念,能让他想起他青春时的模样,四肢百骸中流动的血都是滚烫的。 赵深一旦无事,就亲自开车来接他。周聿铭不喜欢高调,赵深的跑车都换成了外观朴素的商务车。一到下班高峰,周聿铭艰难地挤出写字楼下蜂拥的的人流,就能看到街角赵深正等着他。深色的车窗落下一角,空隙中透出赵深雕像般的身姿,安安静静地端坐在窗后等待他。他的脸孔在穿梭不止的行人后若隐若现,目光却带着穿透一切阻碍的力量,直直落在周聿铭的脸上。周聿铭也就无比自然地拨开人群走向他,在副驾驶上落座,和他一起回去。保镖的车远远缀在他们后面,这一方封闭的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再平常不过的下班路上。 周聿铭是个喜静的人。他们独处时大段大段的沉默不会令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觉得异样,反而松了口气。从前赵深待他的态度不是冷若冰霜,就是狂风暴雨,自他答应留下后虽然有所缓和,却变得无比地尴尬与缄默。 相视的时候,他依然能看到横亘于两人之间的那堵墙。是这堵墙让他们即使面对面交谈,礼貌寒暄,也始终无法再多迈出一步。 连续几天赵深没来接他,晚上见面时也不谈自己的工作。周聿铭看见他眉宇间净是疲惫,又好奇,又不敢去问。夜里赵深摸索着搂住他的身躯,急切地闯入他的身体,他也难得地没有激烈抗拒。一切都像是哑了火,自然而然地,在微弱的火种中蕴藏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风声还是他从同事那里听到的。周聿铭被安插到的公司也算是赵深旗下的核心产业了,关于高层的八卦也是层出不穷。周聿铭原本对这些小道消息全无兴趣,但那天当他在茶水间里听人谈起赵家两位继承人近日里如火如荼的争斗,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讲话的人声音还很年轻,想必也是位高层派来历练的太子党,消息颇为灵通。他压着嗓子,绘声绘色地讲起近日的情势。赵家兄弟的争斗已由暗转明,商场上的搏杀只是冰山一角。他们的父亲偏袒弟弟,运用自己的人脉势力不住为他铺路,对赵深逼得极紧,要他交出名下那些本姓赵的产业。可t城是赵深的主场,商场也是属于他的战场。他父亲帮着赵阙从他手上夺了一回标,赵深便将计就计,给他点甜头,诱使赵阙花大价钱去竞标,买了几块毫无商业价值的地,接手了几个空壳公司。未及赵阙反应过来,他又和朋友合谋做局,把赵阙拖入了复杂诡谲的商业陷阱。那个说话人幸灾乐祸地窃笑,嘴里絮絮地说:“听说他最近正忙着到处融资,为了资金链煞费苦心呢。” 周聿铭不自觉也听得入神。外行到底比不过内行,赵深毕业自国内最好的商科,身边辅佐的班底也是人才济济,而赵阙的发家史不干不净,手段不清不楚,正面交锋当然赢不了赵深。只是他想起这几天里赵深时时蹙起的眉头,觉得他们的拼斗绝无可能如这人所说一般轻描淡写,个中凶险,步步杀机,只有身处局中的人才懂得。局外人眼中只看得到结果。 赵阙的根基深植于那些见不得光的旧势力之上,赵深要打倒他,就要将他的黑道势力连根拔起。但周聿铭知道赵深本人从未涉足那个地下世界,唯一可以借助的,就是外公一家在t城的力量……他正想得入神,手机忽然震动,拿起一看,霎时就变了脸色。 惨惨的天光刺过窗格,从雪亮的显示屏上反射进他的眼睛里。周聿铭瞪大眼睛,仔细看,看来看去都是那几个字,不再改变。 白岸发来邮件,约他明天去新落成的会展中心见个面,共商事宜。只要他避开所有人眼目,一个人去。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上的画面一阵闪烁,那邮件销毁了,被粉碎的数据在网络洪流中消弭不见,席卷而去。但它在周聿铭心中投下的雷霆与漩涡依旧轰鸣着,久久不散。 当晚赵深罕见地没来接他。保镖告知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站在大厦前的长阶上发了一会儿怔,才转头说好。夕阳的余晖浅浅覆在脚下的大理石阶上,染出一片澄黄,他头一回觉得这道路是如此刺眼的空旷。下班的时候周聿铭害怕见到赵深,看不见的时候,又开始为他的不见而恐慌。他犹豫的心完全失去了航向,在无边的苦海中失重地打旋。 入夜后,赵深也是很晚才回来。周聿铭捧着书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心中忐忐忑忑,思绪纠缠,书页上的字一个个密密麻麻蚂蚁也似的钻进眼睛里,却爬不进脑子。等到窗外的夜雾都起了,赵深的车灯才远远地从花园那边照过来。 进门时他嘴角噙着笑,倒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并不见疲惫,是几日里难得一见的轻松之色。看到周聿铭还坐在沙发上,满脸神思不属,身上只披了层薄薄单衣,他也微微愣了一下,走上前顺手将脱下的外套披到他肩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他的大衣外面一层还带着室外夜的凉意,寒气一下扑上脸来。但内里是热的,晕着缱绻的、值得怀恋的体温。周聿铭把头往大衣里埋了埋,忽然开口问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赵深正在倒水的手一下停了停,洒出几滴水珠来。他口气一下变得冷硬许多,不容驳斥地回道:“不关你的事。不过是去处理一些生意。” 他不想让周聿铭插手,显而易见。这样黑而乱的漩涡,多拖一个人进来,就是多一份灾祸。周聿铭垂下眼睛。所有的道理他都一清二楚,但他的身边也有一个逃不脱的漩涡。赵深或许能拯救他,但或许也会造成他承担不起的伤害。如果他妹妹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白岸不是那么用心险恶……周聿铭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不知从何时起,他思考时不仅理性,连情感都开始倾向于赵深这一边。 明明几个月以前,这还是最令他绝望的生活。然而现在,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留恋起这种日子的安定和平稳。人心里的软弱和寂寞真像一种毒,心脏里被毒素腐蚀出的空洞时时刻刻地呼唤着另一个人的温暖去填补,哪怕心知肚明这种温暖是碰不得的业火,越是烧灼就越是痛楚,但还是要饮鸩止渴。 周聿铭仓皇地起身奔回卧室,嘴里喃喃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解释了些什么。不过赵深听得也并不仔细。他唇边浅浅的笑意早就消失了,慢慢地抿着清水,就像是品着一杯苦酒。他最近烦心的事太多,镇日里面对的都是些令人生厌的人物,忙于勾心斗角,寸步不让,手腕益发狠辣,心肠都变得硬了许多。他不敢在这样的时刻去厘清自己的感情,抑或任何时候他都没有那样的勇气。 在他被困在世界的角落里,跟自己的亲兄弟像野兽一样搏杀的时候,他只希望世上唯一一个能扰乱他心的人走得远远的,不要来看他的眼睛。 第二十五章 翌日赵深又早早地出门办事。周聿铭做了一夜的乱梦,醒来时身边床铺空空。他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去。周聿铭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雨,出门时神色已然如常,像这个早晨平凡的雨一样,眼睛清润,带着鞯挠辍 保镖递给他一串菩提子,说是赵深早上临行前留给他的。上好的菩提子,一颗颗如珠圆润,流动着木质的宁和光晕,朴素得不像赵深的风格,却有种时光积淀后依然如一的美。据称是高僧开过光的,有护身符的功效。周聿铭拿起来看了看,微微笑着说:“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保镖听着就急了,说:“赵总亲自去求的,方丈就给了两串,肯定假不了!“两串。周聿铭戴在瘦骨支棱的手腕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想另一串一定是戴在那支他也非常熟悉的手腕上。他一向不能理解为什么赵深宁愿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以为这是生意人共有的怪癖。除了金钱,唯有幻想是解决痛苦的良方。但此刻他突然悟了,人生总有些时刻,苦海无涯,除却神佛,无人可渡。 公司里一切如常,像地球每日转动一样稳如泰山地运行着。周聿铭打了卡就找了藉口混出去,横竖上司也从来不管他。临走之前,他还是去打搅了同事,告诉他:“我今天有事出去,到……”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地址。 “如果有人问,就替我转告他。”周聿铭一圈一圈地按着手上的菩提子,感受着珠子硌在手腕血脉处的硬度,“如果没有……” 他停下来,笑了笑,“那就算了吧。” 他不敢选,不能选的东西,就由命运来为他做个决断吧。从前他每个人生的关口遇上的都是风暴雷霆,但这一回,他还是无法克制地祈望神灵的庇佑。 会展中心顶层有片空中花园,玻璃幕墙下弥漫着深深浅浅的绿。各色奇葩异株被种在这参天的楼顶,像是生长在万丈高崖上的花一样,平添了几分仙气。会展中心是栋巨大的单体建筑,钢铁如棘而立,色调冷硬锋锐,乃是一位外国设计大师的心血之作。空中花园却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偏偏给这只威猛的钢铁巨兽头上缀了一大片鲜花,猛虎衬蔷薇,有不伦不类,也有别样的动人。 白岸就站在花架下,日影射过叶荫投在他脸上,金色的波光来回浮游。他细白的手指掐着花茎,嗅着花汁的淡香。犹在青春的少年,妆容简素,却有着玲珑端严的五官,独立花间的样子美得像副工笔画。 他的手指捻破花瓣,沾上了草木的微香。白岸想,赵深一定也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会展中心正是由他的公司承包,对于空中花园这个风格迥异的室内设计,他来视察时竟意外地表示了欣赏,这片全城最昂贵的花园才得以保留。钢铁的笼子里,也能生出一颗喜爱花鸟风月的心。 白岸在这边优哉游哉地赏花,那边他的助理阿丰急匆匆跑了过来,粗声粗气地对他说:“他来了,打d座的门进的。坐的是出租车,一个人来。” “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白岸自语着,摇摇头,一下揉碎了手中的花,松手让它被吹到地上。阿丰那双牛一样的大眼还瞪视着他,等着他的吩咐。白岸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视线,粗野的,蛮横的,炽热的,也是代表着另一个人的。旁人都只知道阿丰是他孤儿院的伙伴,少年时走过弯路当过混混,被他好心拉回正道,做他鞍前马后忠心耿耿的保镖兼助理,却没人知道这个凶狠的男人早就是另一个恶霸的眼线。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赵阙手里拉着他们两个人的生死。有阿丰在他身边,既是保护,也是威胁。只是……阿丰显然是赵阙会喜欢的那种手下,会耍狠,敢玩命,讲义气,唯老大马首是瞻,但要他守在白岸身边做精细的活儿,终归还欠点道行。 “都布置好了吗?最后的消息也发过去了?”白岸轻言细语地问。日上高天,他的语气益发轻柔,眼神迎着光益发璀璨,艳丽得像被放出匣外的宝石。 “弄好了!“阿丰重重地点头,充满期待地望向白岸。”那么,我们走吧。“白岸如此作答。他脸上的笑容艳冶非常,那明丽逼人的艳光给他素淡的脸抹上了一层浓妆。 阿丰一愣,”他还没过来,你不和他……“”不必等了,计划有变。“白岸生生打断了他,”你又不是不认识小周哥,还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连他妹妹都没能说动他,你觉得我们还能用什么来威胁?赵深也不可能让他插手,你看,他给他安排的都是些闲职。指望他当卧底,实在是太不切实际。“”可你一开始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阿丰黝黑的脸上突起几根青筋,他越是焦急,辩解就越是磕磕巴巴。白岸冲他笑了笑,说:“那是因为现在我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二少要的只是让赵深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我可以担保,只要周聿铭今天死在这里,赵深一定痛不欲生。” “……那时候,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二少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赵深怒极攻心,伤痛欲绝,正是二少的大好时机。”白岸微笑着,以他灵活柔软的舌头一寸寸吐出比刀锋更尖锐的话语,“何况你不要忘了我和二少是什么关系,我当然比你更了解他。我深思熟虑才改的计划。他几时会同我计较?” 白岸目光炯炯如电,逼视着眼前大块头的男人。他话说得极快,几乎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望着阿丰脸上又是迟疑又是无措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稳操胜券。 “快走吧,”他快意而闲适地投下最后一把火,“不要一直犹豫不决。你也想被烧死在这里吗?” 同样雨过天青的上午,到了不同人那里,就有了别样的心境。赵深刚刚结束一次和幕僚的会议,快步走出办公室,还来不及呼吸一口室外的新鲜口气,就被等在外面的手下焦急地拦了下来:“赵总,gps定位器的位置变了……” 赵深蓦地止住脚步,他好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阻住了前路,喉咙里也被灌下了酸液,有烧灼般的疼痛。他哑着嗓子问:“才一个早上,怎么就变了?现在他在哪里?” 手下连忙答道:“新会展中心……” “怎么会是那里?”赵深心中有不解,也有犹疑,他的右手不自觉按上了左腕上的菩提珠串。一颗颗珠圆玉润的菩提子,散发着佛前久经浸润的檀香。美轮美奂的工艺品,实际上却在某一粒珠心里藏着gps定位器,随时随地都被他的手下监控。周聿铭的坐标同他自己的一样,尽在掌握。 这也是无奈之举。赵阙的黑势力遭他打击后迅速反扑,愈加猖狂,那些黑暗丑恶的触手几乎要伸到他的身边。他禁受不起哪怕一星半点的损失。但是周聿铭未必会懂。 周聿铭那么反感他的控制,就连在上班时被他安排保镖守在附近都怏怏不乐,要是知道了他偷偷装监视器的行为,只怕会怒不可遏。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的控制欲本就强于常人,偏偏走的又是这样一条越来越偏狭的道路,危险是他最熟悉的伙伴。从小赵深就习惯了失去,失去的越多,对手中的东西就抓得更紧。哪怕知道握得越紧就越易失去,也放不了手。”会不会只是去逛逛商场,买点东西?“赵深自言自语。他嘴角犹是上勾的,像一弯浅浅的月亮,笑意却比月色更浅,那深邃的眼里竟有一丝愁苦。 秘书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鞋跟击地,咔哒一声又一声。他回头,秘书小姐便恭恭敬敬地低头,沉声向他禀报:“赵总,和李局约好的会面时间要到了,车已经备好了,请问您是否要即刻出发……” 会展中心的某一层楼,周聿铭跌跌撞撞地坐在商场的休息座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上了岸的鱼,张着嘴却出不得声。商城里灯光大盛,明洁的地板和四面墙上夺目的涂装齐齐反射着耀眼灯光,目力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煌煌一片大光明,行走在这光明里的人个个如蒙恩宠,风姿华灿。唯有周聿铭一个人独坐在这繁华喧嚣之地,心中却荒芜得像片死城。 真的到了这里,他才觉得紧张。心脏砰砰地,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敲打胸膛,每一次敲击都是一颗小小的炸弹炸在他灵魂深处的那片荒城上,炸出满目疮痍,残骸里有他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某些东西。后悔吗?他想大喊,但是被命运的铁爪扼住了咽喉。 先前威胁他的时候,白岸说会和他妹妹一起前来。但等他如约而至,却又发来邮件要他在下面先等待着,他们再另行通知。等待的时间每延长一秒,就是把他摆在火上烤的时间再拉长一瞬。周聿铭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刻意向他施压,要压垮他那颗已不堪重负的心。他已经在这样的折磨下混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要是赵深在这里多好……虽然他也有可憎的面目,但至少在以爱为名伤害他的那些人面前,他是一个胸膛宽厚坚强有力的男人。 自从上次推拒了白岸的要求,他就再也没联系上妹妹。周影露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和白岸同出同入,只在白岸那里,他有和她说话的机会。审视这样的局面,周聿铭望着过往,不禁有了梦幻泡影般的悲哀。就算是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去想象,他也决计想不到,相依为命的兄妹俩,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分开。 周聿铭的手拊上胸膛,薄薄的肌肉下,心脏依旧在剧烈的跳动着。它兀自地跳,血液兀自地流。这是一颗拼命生长,然而无人问津的心。 当他在自己的困境中做着挣扎的时候,商场一个小角上却突然拉响了警报,火光腾腾而起,在遍地可见的光明深处舞蹈一样燃烧。 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尖叫。 第二十六章 比这更早些的时候,赵深还站在自家公司的走廊里踟蹰。他该出发去拜访他要拜访的人,处理他该去处理的生意。但他就是挪不动步子。他手腕上的菩提珠串微微发着烫,像一副纤细的镣铐,铐紧他的手,将他束缚在原地。心烦意乱。耳畔好像有什么暧昧不清的声音轰轰地响,呼唤着他的名字。过了好半晌他才明白过来,那是心脏飞速跳动、血液在耳轮上奔流而过的轰鸣声。 血的奔啸声在他脑中不断放大,不断回想,就如同来自神的指引。 到底还是忧心如焚。赵深想要排解这份不安,随口喝道:“周先生身边的保镖呢?他们跟丢了人都不去找找?我付他们工资就是为了养着他们玩忽职守的?” 手下原本惴惴不安,听到这句话却如蒙大赦,向他禀报:“保镖们向周先生的同事打听了。周先生事先留了话,他去会展中心了,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依他下属的想法,赵深听了这话,总该安下心来,而不是维持这一副脸色铁青怒气森然的样子,他们做下属的也就不必心惊胆战。但出乎他的意料,赵深非但没有长舒一口气,反而噌地转头,眼神幽暗,瞳光却明亮,磷磷地像燃着两束鬼火,生生将他吓了一跳。 “不,他怎么会给我留话?”赵深语速越来越快,手指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其实他早该想到,周聿铭是那么一个认真严谨,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人,怎么可能上班时间跑出去逛街?何况他的行踪,从来也不会主动向自己透露。那样内敛而防备的一个人,头一回给他留下这样一句不明就里的话……“不对……” 旁边的下属看见他脸上神色风云变幻,两道浓黑的眉拧成一个人字,心中都是暗惊。秘书崔小姐看一看表,最终还是出言提醒:“赵总,时间快到了,您还要出发吗?” 赵深瘦长的脊背一振,这才清醒过来。不过他脸色冷凝,呼吸急促,眼神涣散得像初消的冰雪,只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落到了另一场噩梦之中。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去了!现在马上通知司机,带上人载我去会展中心!立刻!“”可……李局的时间很宝贵,要是错过了……“”……那也没什么办法。”赵深吐出沉甸甸的一口气。和李局的约谈本是他布局中的重要一环,但同失去周聿铭的可能相比,其它板上钉钉的损失都微不足道。只有真到了最后的关头,别无选择,才知道抉择其实来得如此轻易。人心天生不在正中,任何东西往天平上一放,到底分得出孰轻孰重。 t城今天出现了一辆横冲直撞的豪车,一路上飚得鸣笛高响。所幸今日交通还算通畅,赵深那颗沸腾的心不必被生生截在路上。汽车像漆黑的闪电在道路上飞逝,赵深觉得自己的身躯也要飞出车外,灵魂飞出身体,像一道一往无回的箭矢。他总是做错事。但在今天的这一刻,他终于认清自己的本性,明知是错也不肯悔改。他是一支响箭,一生的等待都是为了射出的这一刻。哪怕他的目标早已淹没在一片黑暗中,也决计无法回头。当他做足了准备牺牲,他才真真正正算是爱上了一个人。 去爱一个人,用飞蛾扑向火焰的力量。 商场内极尽铺张,到处都是富丽堂皇的装饰,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精贵的涂料。烈火一燃,便如火星飞入油锅,溅起道道火花,蹭地一下势成燎原。偏偏商城里人声鼎沸,这些个油泼火燎的声响并不突出,藏在欢声笑语错乱嘈杂的背景音中,像是只在暗地里惊心动魄的鼓点。然而这鼓点越来越响,直到整座恢弘的建筑都被这气势汹汹的鼓点充斥,人们的心脏都随它一起勃动,一起轰鸣。 人们抬起头,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片自僻静处滚滚而来的光焰,鲜红的火光里万事万物都开始扭曲。转眼之前,这里还是祥和安宁的大都会,从火光升腾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熔岩喷溅的死亡地狱。人们的骨骼和心灵都在焚烧中发出被倾轧、被碾碎的咯吱声响。 周聿铭就在这样的惨叫声中被惊醒。短短片刻之前,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山穷水尽,再也不可能更坏……然而他抬眼的那个瞬间就明白了,谷底之外仍是谷底,深渊之下还有深渊。绝望的嘶喊化作悲啼的浪潮,一下将他淹没。 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人人都失却了章法。如果从天空向下俯瞰,这些惶急奔走的人群就像一粒粒针尖大的蚂蚁,在倾倒的油锅中做着无谓的挣扎,而油锅上的烟已经燃起来了。周聿铭也只是这些蚂蚁中的一只。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比起旁人更为冷静,艰难地从记忆里翻出火灾自救的知识,希冀着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逃出生天。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和白岸的约定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不愿去想失约的代价,也不再去思考白岸现在在哪儿……偶尔掠过他心头的是一丝懊悔:如果今天他没有来,那么此刻他还安安稳稳地上着班,看着喜欢的书本,晚上会有人来接他,在他们的大床上可以听到屋后院子里松树随着风摇动,发出汩汩的涛声。但他来了,他死在这里,这些平凡却鲜活的日子就永远地褪色了。比那更悲哀的是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真正死因,他并不是刻意逃脱,刻意报复,同理也就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样的意外中殒命,是衔着多大的冤屈。 所有人,包括那个人,当他们找到他火场中焦黑的一寸骨骸时,都会觉得他是咎由自取。 甚至是求仁得仁。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心不甘,情不愿。 烈火吞噬一切的温度与他擦肩而过,他突然很想活下去。畏惧死亡是人类的本能。 会展中心的设计呈环状,偏偏他在的这一部分建筑在最中央的圆心上,离外界最远,必须穿过外环的几座商城才能重归地面。按理说救生通道本应随时畅通,但是今天不知出了什么故障,有几处通道都遭到堵塞,而且……周聿铭奋力地抬头环顾四周,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得不到疏导,摩肩接踵的人群早已乱成了一团,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火场空气本就稀薄,周聿铭呼吸时都感觉到肺像撕开冬天干裂的纸片一样豁剌剌地响。人挤着人,人推着人,人踏着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的炙烤下忍受龟速的挪动,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踩踏事故就在各处轻而易举地发生了。 周聿铭长得高,在推推搡搡中勉强还站得稳。他旁边的一个小姑娘就不幸了,她父母不在身边,小小的身形被一推就倒了下去,在人群中如一朵浪花没入大海,留不下任何痕迹。周聿铭下意识地倾身上前,一把拉住了她。旁边的人川流不息地朝着最后的生门奔去,而他只能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抓紧孩子,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周遭是风雨巨浪一样的人群,更远些的地方是人间地狱般的火海。他们的身影是一叶小舟和一根芦苇,那么孤苦无依地晃荡着,命在顷刻。 高温让周聿铭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知道自己应该往前走,走下去,一步也好……可他不能松开手,不敢挪动步子。在他朦朦胧胧的视野里,依稀出现了一个挺拔傲岸的身影,奋力拨开人群向他奔来。千万人的人潮里,他是唯一一个溯行逆流的人。周聿铭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他隐隐约约地知道,那一定是赵深,是他现在正想着的那个人。 ――是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 果然他是要死了吧?周聿铭瞪大眼睛,努力聚焦,想去追寻那个他想象出来慰藉自己的幻觉。他护着的小女孩在大声哭喊,哭得撕心裂肺。那么可怜的孩子,他想安慰她,可是他也说不出话。能说些什么呢?死亡很可怕,谁都不想死,这些其实他都知道的。 他看着赵深奔向他。灭世的大洪水中,诺亚站在方舟上眺望着带来生命讯息的鸽子,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情。尽管他的鸽子不是真实的,还出人意料地伤痕累累,他还是觉得快乐。 奇妙地,所有的恨、苦痛、不能言说的纠葛,在四目相对的时候都烟消云散。周聿铭无比清醒地想着,他好像又回到了初生时一张白纸的模样,现在可以上天堂了。 幻觉里的赵深对他伸出手,用的是无比清晰的声音,还带着那么真实的哭腔,震得他胸膛发痛:“我终于找到你了!” 直到那只坚实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臂上,周聿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他这个渴水之人在沙漠中见到的海市蜃楼。赵深手指上的肌肤贴着他的肌肤,肌肤上的纹理印着他的纹理,肌肤下的血管脉络映着他的脉络。他可以感受到皮肤下跳跃的热度,那样的高烧,比周遭的火焰更滚烫,却并不曾灼痛了他。那样的温暖让他好像一下从户外的冬天跃进了温泉里,热气酥酥麻麻流入四肢百骸。 “你……怎么会来?”周聿铭恍恍惚惚,哑着嗓子问。赵深答非所问,只用一双黑亮的眸子凝视着他,要把他的影子吸进眼中暗不见底的漩涡里去:“我来救你出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第二十七章 赵深一点点费力掰下他撑着栏杆的手,接过来攥在自己手心。周聿铭的脚步虚浮无力,赵深撑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赵深平日里在健身房中锻炼出的体魄此刻才终于派上了用场,滚滚浓烟中,也难为他仍屹立不倒。周聿铭救下的小女孩子还跟着他们,她现在倒是不哭不闹了,木瞪瞪的,但像条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依赖着自己最后的救星。 火势已经无可遏制。远处的火烧得像一片猩红的森林,而近处的火炎,在细碎的毕剥声中,一点点吞噬所有光鲜的外壳,直到这所华丽的建筑只剩下支棱的钢筋光秃秃林立。赵深带着他匍匐行走,周聿铭好几次腿脚发软,差点扑到地上,都是赵深狠狠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揪起来。周聿铭觉得赵深那双手好像是钢筋为骨,水泥浇筑的,远比这栋建筑还要顽强。 他领着他去找员工通道,却发现门不知被谁给锁上了。赵深气得浑身发抖,嘶喊了一声:“操!”他抬手一拳打在门玻璃上,脸色冷得像冰。玻璃被他的大力打得摇了一摇,赵深怔愣一秒,一下跳起来,找了块碎落的建材就跑来哐哐地砸玻璃。周聿铭也学着他的动作。火场死一样地沉寂,只有他们奋力砸门的声音那么响,争分夺秒地同蔓延的大火赛跑。 从门洞的碎玻璃中爬出去后,两人手上身上已满是血痕。但他们毕竟已看见了曙光。周聿铭感到力气一点一滴回到自己身体里来,他的手和赵深交握着,这一回是彼此搀扶,将两个人的力气融成一份,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走下去。 爬到最底层,消防队员终于匆匆赶到。周聿铭把救下来的那位小姑娘交给了他们,自己却依旧紧握着赵深的手不放。他的心脏迟钝地感受到了后怕,正高速跳动着,让他心烦,心慌,心悸。或许是由于身后那兀自不休的大火在他心上投下的血红阴影,他此刻仍需求着身边人的重量和体温。 他们极慢极慢地走出废墟般的火场。到处都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在哭泣拥抱,而他们神色浅淡,只是手拉着手。两扇洞开的门外,风猛然灌过来,清凉的像是夏日庭院里淌过石板的一眼流泉。舒缓的风拂过他脸颊,周聿铭缓缓闭上了眼睛,脱力地倒在赵深的怀中。赵深也跌坐在大理石地面上,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他发抖的身躯。 “对不起,让我躺一会儿吧,”周聿铭喃喃地说,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灵魂却一点点落回了温暖的躯壳里,“真的很对不起。” t城地标建筑突发大火,伤亡严重。这一事件当天就引爆了网络,惹起轩然大波。火灾的起因是一家饭店的违规操作,但是真正导致了这场惨剧的还是会展中心内部的管理不善。警报器故障、通道堵塞、指挥疏散不力,以及被部分专家口诛笔伐的管道设计问题,在报道中,这些原因被一律称为“承办方和管理者的失职”。 这是个市里的重点项目,头一回交由私人公司承办。赵深也是凭借外祖家的关系才拿到这个机会的。这层关系一经人捅露,势必会遭到无穷无尽的攻讦。赵深知道赵阙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只得暂缓了接下来一系列与政府的合作。 舆论来得迅如雷电,凶如猛虎。赵深缓了口气就开始应对公关,忙得无暇闭眼。周聿铭受的伤比他重,被他送到医院去疗养。告别的时候赵深紧紧握了一把他的手,垂下眼帘说:“我解决完其它事再过来看你。你先安心休息着,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到时候再告诉我。” 他欲言又止,双唇一抿就把叹息咽了回去。微微的风扑在周聿铭脸颊上,一下一下,像是他枕在赵深怀中时落在他额发上的吐息。赵深临走之前补了一句:“有什么事情,我都能帮你分担。” 周聿铭在病床上悄悄转脸,默不作声地去看他的背影。他脸上身上都有皮外伤,无数枝枝蔓蔓的细小伤口,只是稍作处理就要披甲荷伤的回去,再赴一次荆棘遍地的杀场,再救一场凶险无情的火。 他可以替周聿铭分担,但他肩上的担子周聿铭却担不得。周聿铭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下他终于也亏欠了赵深一次,欠的还是他还不起的东西。 长久以来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像随着季节无可挽回的更迭,爬在窗檐上的冰雪总有消霁的一天……自从第一缕阳光射进紧闭的窗扉开始,他就有所预感。只是融成了水的一冬冰雪,在春天又该往何处去? 赵深挟着怒火回去,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一番公司,把那些嫌疑重大的相关人员都一一剔除。这起事件疑点重重,但着实是天衣无缝,尽管连警方都怀疑是故意纵火,却也找不出漏子。赵深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只有尽数发泄到同赵阙的争斗中。带伤的狼往往更为凶猛,他们二人一个遍体鳞伤,一个身陷绝境,斗起来自是杀红了眼,半点退路也不留。 出席新闻时,赵深特意对面上的伤痕不加掩饰。他深知媒体追逐噱头的秉性,总裁亲身救火是怎样吸引眼球。果不其然,他那张俊美无俦又伤痕累累的脸,就是最好的危机公关。 此间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被周聿铭营救的那个女孩在接受他的致歉时认出了他,哭着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女孩一家人围着他千恩万谢,记者长枪短炮的闪光灯噼噼啪啪不休地响。赵深那些精心准备的寒暄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小姑娘眼底的泪光比相机的闪光更叫他惊心,他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他这样的人,原来也有被人感谢的一天。 他知道这些溢美之词,原本都是属于周聿铭的。周聿铭那么好,用什么话形容都不过分,而他只是不小心在他身旁沾了一点他的光辉。周聿铭才是真心想救人的那个,而赵深不过是想努力让他高兴。 回去的时候把这些告诉他,他一定会开心的。赵深暗暗想着,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病房里灯光冷彻,周聿铭狠狠闭了下眼睛,重新睁开时眼里带着点惨然的笑意。他问赵深:“你相信我吗?” “只要你说,我就信。”赵深站在他床头,看着他清削的身形,忍不住替他拢了拢被子。他低沉的声音在病房中一圈圈回荡,”其实你哪里会撒谎,一眼就看得穿。“原来赵深也不是完全不懂他。周聿铭双肩微震,一颗浮动的心安稳地落下去,像陷于柔软棉花之中的身躯一样忽然有了重心。 “是白岸,”他轻声说,“是他骗了我,你信吗?” 赵深脸色骤然一变,他眼底升腾起的是夏日雨季滚滚的雷云,面色却倏忽转白。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是白岸?”此时心里想起的却是同长大的白岸重逢的那一日,藤花架下的少年眉清目秀,挽起的不合身衣裳下露出修长的手脚,莹白纤纤,如初生之树。 周聿铭喃喃道:“信我。” 他开始叙述白岸对他的所作所为,威逼利诱,两面三刀,陷他于死地。他的语气近乎麻木,只有他自己才觉得惊心,原来他对这个背叛他的人已恨之入骨。 赵深听完也呆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喉咙里仿佛压着千斤巨石一般。“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他为什么非要让你死?” “我也不明白,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任何事。”周聿铭疲惫地说,“你要我解释他的动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但这些事的的确确都是拜他所赐。” 赵深忽然上前揽住了他,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急急切切地打断他,不想见他再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当然是信你的,不管他想什么,为了什么,只要他害了你,那都一样罪无可赦。” 周聿铭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朦胧的睡意在脑海里萦回。他早就习惯了在双人床上入眠,因为赵深回来时总是吵醒他,到了后来,如果不是两个人躺在一起,他就不得安睡。昨天这间宽阔而空旷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人辗转反侧,如今才在这熟悉的怀抱里寻回了黑甜乡的温度。 “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我不会再允许她这样和你作对。请你原谅她……” 周聿铭知道他会办到的,就像他相信这个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一边。白岸或许是走错了一着棋,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是刚刚才确信自己对于赵深有怎样大的威能。那是一个能为了他冲入火场的人。 赵深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柔声允诺:“我答应你,我会为你做到的。” 黑暗的房间里,白岸颓然躺在地上。床单,被子,抱枕,一叠叠塌下来压在他身上,散发着昏暗的霉味。他不敢开灯,躺在这封闭的房间里,开灯他会害怕,痛苦,然而关上灯,他就会慢慢地发霉。 他没有勇气思考,什么都不想做。自从得知周聿铭安然无恙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了绝望。他要跟上天打一个赌,可上天不愿意给他赢的资格。一路走来,他如履薄冰,可也总是功亏一篑。原本白岸还咬着牙不肯认输,可看到赵深也在受难者的队列中,和周聿铭相互扶持着走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赵阙向他打来电话,咒骂他,挖苦他。而他甚至没有含垢忍辱腆脸讨欢的力气。 白岸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叫阿丰哄骗周影露跟他走,深入赵阙势力的腹地,让他将她牢牢控制。然后他就回到了这个发霉的房间,任由自己在这些无生命物体的掩埋下渐渐干涸。 他本该逃走的,可是他没有。他一直躺在这里,等待着甜蜜又痛苦的审判的钟。 门被推开,屋外的光照进来,光晕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朗朗华灿。白岸捂住脸低低地笑起来,末日审判的钟声在他耳畔一下一下地敲响了。 第二十八章 赵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屋内。他从前只知阳光可以灼痛久经黑暗的眼睛,却不知太深重的阴影烙在视网膜上也会发痛。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半身都埋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张精致如昔的脸。鼻梁挺直,睫毛浓秀,双唇那微翘的弧度宛如翕合的花瓣,由衷地惹人怜爱。 但这样一副青春美好的皮囊下,掩藏的却是喷薄的毒汁。赵深以全新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他一遍,认清这就是那个他曾经无比信赖的人。看到他这样颓废的模样,不必再经试探,便可确信他即是罪魁。他犯下的罪孽,就像他卸妆后眼底那一圈乌青的暗影一样一目了然。 当然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试探,他太凶狠,又太有决断。而白岸深知他这个人。从他进门的一刻起,他就是来宣告死刑的。”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事。“赵深微微摇头,语气是叹惋的,眼神却很薄凉。”……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白岸垂着头,不敢看,却又不忍心避开眼睛,隔着垂帘般的睫毛去瞟他轻忽的影子。”没有办法?“赵深玩味地笑了,”原来你倒是被逼的。我很好奇,他怎么控制了你?你是我一手捧起来的,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而你却投靠了他,背叛了我。“白岸一下扬起手,然后重重地落下去捂住眼睛。过了很久,久到赵深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准备叫人上前逼供,才听到他全无生气地开口:“他手上有我的照片,很多……很多照片。” “和很多人的,也有和不是人的。什么都拍了。全部都有我的脸,脸和下体还是特写……” 白岸的手挡着脸,齿尖咬着唇,直到鲜血娓娓地流下下颌,才抽泣起来,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 然而赵深的反应却同他想象地全都不一样。 “就这些?只是些照片?”他带着点惊异地问,“不过是些照片,就把你逼得人都不做,要去做畜生?” 白岸几乎是用声带嘶吼了一声。听不到出气,只有他不似人类的号啕。他语无伦次地反问:“什么就这些?你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这些年好不容易拼来的一切,只要有了这些照片,就全毁了……” “你告诉我,我也不是没有办法。”赵深不为所动,“只要我处理了那个杂种,你本来可以高枕无忧,安安稳稳地当你的大明星。――可你还是觉得他比较能耐。” 百叶窗里被分割的光线,一条条都投在白岸的脸上,将他那张万人着魔的脸切得支离破碎。他缓缓地扬起头来,忽然吐字无比清晰地对赵深说:“赵大少,不是人人都赌得起。” 他赌不起。习惯了聚光灯下、香水萦绕、万人簇拥的生活,谁都不能将他赶回到孤儿院散发着垃圾酸臭味的破旧斗室里去。谁也不行。 “我明白了。”赵深终于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这样的人,他原也见得多了,并不如何震惊。只是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懒得正眼相待。 “最后一个问题,要周聿铭性命的人是不是你?”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电,一下把白岸所剩无几的理智劈回了体内。他颤颤巍巍地说:“不是我,是赵阙逼我的……他说,他想看你痛失所爱……” 其实这句话倒是赵阙的原话,也就在这一点上他没有撒谎。赵深的瞳孔陡然收缩,他没有回答,然而他身上澎湃的怒气就是最激烈的答复。 “……真是个卑鄙懦弱的小子!” 白岸听着他满是寒意的唾骂,身体虚软地颤抖着。看着赵深抬腿要走,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纵身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他不会放过我的!救救我!赵哥!救我!” 那百灵鸟般的嗓子哭得哀戚婉转,悲恸起来都是一波三折。但赵深毫不怜香惜玉,转身飞起一脚就踹在他心口。白岸有如一个被击碎了发条的玩具娃娃,以弯折的姿势倒在地上,双手摸摸索索地扣住自己轰雷般作痛的心。 “哥……”他泪水一下流了满脸。不再是荧屏上惺惺作态的哭相,没了所有偶像包袱,哭得像任何一个平常人一样丑陋。 他真的不想赌。因为他隐隐约约知道,他一旦去赌,永远都是输。 挣不来命,挣不来心。 赵深不再理他,转头吩咐带来的手下:“给我看好他。暂停他作为艺人的一切活动。让他老实交代他在我公司的所作所为。” “如果不配合……”他的眼睛微微弯了一弯,走出去关门的样子竟然无比绅士,“那就再没有什么以后了。” 门轻描淡写地关上了。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永远落下,黑暗和腐臭的味道再一次欢愉地占领这个死寂的房间。 赵深几乎用上了自己的全部势力去寻周影露的下落,连警察局的天网都被他查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探察出半点消息。依着白岸交代的地点翻过去,只在凌乱的租屋里找到了来不及收拾的几件少女行李。 周聿铭已经出院了,回到家里忐忑地等消息。冥冥之中,他也有所预感,他们都找不到她了。他妹妹的性格出乎意料地倔强,决不肯低头。他忆起她的脸,清婉,柔艳,脆而薄的冰白脸颊,只有两眉杀人一样的锋利。 错的是他,为什么要我回头?她清凌凌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她只是太恨了,恨那个指掌之间轻易翻覆他人命运的恶魔一样的男人,宁可舍身成魔,也要拉他入泥潭。 或许正因这一点,他至今也无法真的责难于她。她的诘问,他无力辩驳。这么多年赵深于他都是加害者,为什么他不反手还他一刀?扑朔迷离的态度,浅尝辄止的温柔,这些都不是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打败他的是漫长而寂寞的岁月。 时间可以驯化一个人。周聿铭宁愿自己是被时间驯服,也不希望自己是败在那个人的手上。那个人冲破火海而来的时候,有如神启,他的内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如逢甘露,一半如堕烈火。 正当他兀自出神,一双手自额前绕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赵深走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肩挨着肩,头抵着头,肌肤隔着衣衫相贴,交换着隐约的体温。 “对不起,没找到她。”赵深在他耳边说,有意无意,吐息都萦绕在他耳畔,沉沉地像是晕了一炉香。周聿铭觉得痒,微微挣了挣,赵深突然伸手扭过他的头,一把吻在了他嘴唇上。 这个姿势让他们注定无法吻得太深。赵深的舌头灵活而迅猛,对着那早已熟稔的唇齿探去,交换口中清淡的余温。分开时两人唇边都沾上了一道水荧荧的银丝,牵扯着藕断丝连的欲望。赵深喃喃地说:“对不起……我太累了……”然后他低下头,在周聿铭的锁骨处一下一下的吮吸舔舐,肌肤上浮现出湿润的红痕。 周聿铭始终木愣愣地站着,习惯性地迎合。然而当赵深的手指弹进他领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迷离的眼神一下清明起来,竟难得地推开了胸前游移的手。 “……怎么了?” 他推开他的那一下,手指上仿佛带着电火花,一个激灵就敲进他的心底。赵深惴惴不安地收回手,看着周聿铭。方才回来时他看见他,一颗疲累的心一下宁定下来,无限平安喜乐,此刻却无法抑制地下坠,坠向未知、但或许是注定的命运。 周聿铭慢慢地低下头,望着自己推开他的指尖,一字一句地说:“赵深,我很感激你那天来救我,我会始终记得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想再记恨了。恨一个人太累。这么多年过去,看着镜子,我都觉得自己老了。往事一笔勾销吧,不要再提了。只是你……今时今日,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他话说得也很慢,都最后全没了力气。怎么会这样子呢?从火场外在赵深怀抱里醒来开始,这就是始终盘旋在他心头的话,这问题终归要问。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开始觉得自己并不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赵深死死地盯着他,两道雷火般的目光几乎要在周聿铭的身上烧穿两个洞,但他最后还是猛然闪躲,转开了眼睛,似乎也是怕这样滚烫的目光会灼伤他。赵深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那一瞬间他想爆发,想怒吼,想同过去一样暴跳如雷。然而有不存在的枷锁铐住了他的手,锁住了他的眼,钳住了他的喉。 打从他自尸横遍野的火场里捕捉到那个岌岌可危的身影起,他就发了誓,再也不要牵连拖累他,不要让这个人再露出伤痕累累的表情。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他总是在心中许下这样的誓言,然后一次次背信弃义。 但周聿铭再也受不起伤了,他也再承受不起一次失去周聿铭的风险……因为他可能也已经老了。 “好,我知道了。”赵深艰难地把这口气吐出胸膛。他的每一个字都很轻,但周聿铭还是听见了,因为他绷紧的身躯已渐渐舒缓下来。赵深想回以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但他失败了,脸上的肌肉齐齐失了指挥。 赵深漫无目的地拖着躯壳走了出去,他想回海滨别墅,他们从前居住的地方,或许那里还会有一点残存的慰藉,在昨日、今日和未来每一日的梦里。 他还未走多远,手下就惊慌失措地向他报告了一个惊天消息:赵阙发来通讯,破天荒地要同他会面。 他写:用你姘头的妹妹,换我手下一个平安。 久违的头疼病一下犯得厉害,疼痛潮水一样漫卷而来,一瞬间他眼前都充斥着深深浅浅的赤潮。在那晦暗莫测的潮水里,他恍惚间又瞧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他第一次见那个血缘上的弟弟时的场景。 那时他们都还是小孩子,被各自的母亲牵在手上。不同的是赵阙和他妈妈衣着寒酸,神态畏缩,蜷着身站在逼仄的小居室里,年幼的赵深和雍容优雅的母亲则立在门口,身姿纤长而张扬。这样相对而立,门外的母子声势煊赫,倒像是主人,门内的母子惊惶不安,反像是误入高门的乞丐。 赵深跟着他母亲贵体临贱地,只觉得新鲜。他太小了,小到尚且学不会恨。但他年幼的弟弟却比他成熟许多,苦难催人长大,那双溢满毒汁的眼分明都是苦难的痕迹。赵深歪着头看他们,觉得他们弓着背无处藏身的样子好像蜗牛,脆弱、无力、柔软,于是他忍不住咧嘴笑了。他笑得像个甜美的搪瓷娃娃,很是可爱,那个怯弱的女人却一下抬起脸来,以愤怒狂乱、近乎绝望的眼神刺向他。 女人原本清丽姣好的面庞陡然狰狞起来,道道皱纹在皮肤上怒张,她好像一瞬老了十岁,凶猛丑恶,就像绘本里的巫婆。赵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但他的母亲,赵夫人,快准狠地扶住了他,并无情地向前一推。 “我的儿子,不需要怕这种贱胚子。”贵妇人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把尖刀,一下洞穿了虚张声势的女人。她羞愤颓败地踉跄着,几乎跌倒,是她的小儿子撑住了她,护着母亲大叫:“你才贱!滚出去!滚出我们的家!” 赵夫人冷冷地笑了一笑,说:“他就给你们住这样的地方。” 她抬头环视这个贫贱隐秘的乐园。这个家是破败的,然而的的确确是一个家,有着居家生活的人气。茶几上各种可爱挂饰的中央摆着一张合照,一家三口,男人以他坚实的臂膀搂着妻儿,把他们放在自己的羽翼下。那男人畅快淋漓的笑脸她从未见过,心中刺痛,却只是更高地扬起了头。 赵深盯着不远处的女人看。赵阙一下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握紧了拳头就冲他叫骂。一个是矜贵的小少爷,一个是张牙舞爪的小兽,完全看不出他们血缘上的联系。赵夫人听不得他那些学来的污言秽语,皱眉挥手,她的保镖便冲了上去,要制伏这对上不得台面的母子。 就在这个时候――赵深的记忆总是在这时候断片。他的父亲一下冲了进来,亲自扭住了保镖的手,迫使他退去,然后张开双手搂住他心中真正的妻儿。那双扬起的手在他记忆里沉重如铁,是金属铸成的羽翼,羽翼下护着别人。 后来他想,在他异母弟弟的眼中,父亲一定是个大英雄,神兵天降,是值得敬、值得爱的人,宛如每一个男孩的信仰。 但在他眼里,他一贯沉静严肃的父亲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当他抬头的时候,那双端正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他看着自己嫡亲的儿子,就像注视着一个陌生人。那甚至不是一个成人看孩子的眼神,因为没有人会对年幼的孩童如此仇恨,恨之欲其死。 “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别来打扰我的生活。”男人抬起头,逼视他法律上的妻子。他眉间有一道经年的蹙眉纹,深而锋利,就像他这个谜一样沉默无情的人。 多年后赵深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像跌入了一张蒙尘的大网中,前路茫茫,无法逃脱。这么多年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那个男人,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的影子,质问他:你凭什么要来打扰我?所以这些年他一忍再忍。看着私生子登堂入室,看着他做大,但是他从来不说。 只有在此刻,他忽然领略了母亲那时的心境。她遗传给他的两个最大弱点,一个是骄傲,一个是钟情。 爱情是把人打入尘埃的东西。偏生他们太过骄傲,所以只能眼睁睁地接受凌迟。钟情和骄傲,总有一样不得善终。 赵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吩咐手下:“告诉赵阙,我答应了。” 第二十九章 他屏退了所有人,闭目沉思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模糊而飘渺,像是天外来客:“我存在保险箱里的东西,还是续存吧。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务必让周聿铭去领。如果我还好好地活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他仰头笑了一笑,“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周聿铭不会知道此刻的赵深正处于怎样的天人交战之中。他依然待在家里,用餐,沐浴,在固定的时间熄灯。身边空空荡荡,按他的习惯理应失眠,但他神色如常,闭着眼睛。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心好像都被抽成了真空,飘在风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赵深破门而去的那个瞬间,他却没有任何解脱的畅快,只有茫茫然的无措。长久以来,他都被这个男人牢牢地攥在手心,他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如果他是只风筝,赵深就是牵着线的人,每时每秒都在和他角力,不让他飞向远方。现在线断了,他一无拘束,也一无牵挂。 那人刚走的时候,他还十分镇定,喝了口水,慢慢放下杯子,却恰恰放了个空。陶瓷破碎的声音在脚边响起的时候,才像回神一样转过眼来。那一下巨大的响声好像正炸在他心口,在胸膛上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他失去了全部力气,但是五感渐渐回到身体中,重新变得敏锐。他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喝的不是水,是咖啡,浓咖啡的苦味从味蕾溅开,侵占整个口腔。 夜半,另一半的大床上还是衾寒枕冷。他想赵深是不会回来了,他又不缺一个容身之处。周聿铭翻了个身,把头埋到枕巾里。会习惯的,他告诉自己。心因性失眠是由于习惯,以后独自成眠也会成为习惯。一切都是习惯使然,不是他真的孤独。不过,要熟悉没有人在身边的日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戒断总是一个漫长的疗程。 翌日清晨,周聿铭早早就爬了起来,梳洗一新,用冷水拍打自己脸颊,确认除黑眼圈外全无异状。他盯着自己镜中的脸,直到一切正常。 他破天荒地给崔安怡打了电话。赵深身边的得力干将为数不少,可惜他只认得这位曾对他伸出援手的崔小姐。电话里她的声音竟有一丝慌乱,不同于往常近乎淡漠的克制。听到他的来意,她略有沉吟,好像向谁请示了什么,才对他松口。 周聿铭去见了白岸。去之前他心中无波无澜,一片平静。在他的心中,与白岸最后的那点情分都在烈火里燃烧殆尽了。不是没有恨,只是还不是时候――毕竟他是最后一个接触过他妹妹的人。 只是当真见到白岸时,还是免不了惊讶。短短几日前,他还是舞台上风神朗朗的大明星,电视荧屏上的笑颜灿若朝阳。但是自从被囚禁开始,他就像暗室里的花一样急速枯萎了。白岸冲他抬起头,脸颊上有种奇特的枯草般的颜色,这让他激动的红晕都变得不明显。他嘶哑地笑了笑,抬高嗓门问他:“你终于来了?来欣赏我被你打败的惨象吗?” “打败?”周聿铭低低地说,闭了闭满是倦意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过和要和你斗,谈何打败。赢了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有什么区别?”白岸侧着头冲他笑,眉眼轻斜,如锋芒乍现的弯刀,“我害了你,你供出了我,现在你和赵深同仇敌忾,他赢不就是你赢?” “我不是来和你争胜负的。告诉我,露露在哪里?”周聿铭半蹲下身子注视着他,眼睛里一派平静,却漆黑幽深,像午夜的海,蕴藏着无限未知的危险。这样的他让白岸终于也感到了一丝陌生:或许毕竟是生死场中走过一回的人,总会在火海里涅。 白岸咬了咬牙,忽然心里升腾起一阵愤恨。他不信,不信这样懦弱无用的人能有怎样的转变,他不配令他感到恐惧。他哪里都比不上自己……白岸从来都是这样认为。抛却那身漂亮皮囊,他不过是庸碌众生中的一个,而白岸自觉连皮相都远胜于他。只是天道不公,他还是输给了不如他的人。 这嫉恨就是他心中的毒汁,他可以用它伤人,却不敢将它宣之于众,只敢暗地里磨牙吮血。 他抬起青紫斑驳的脸,挤出个怨忿的笑,一点点吐出他的毒汁:“到了二少的手里,在哪里都一样。你们的死期就要来了。现在赵深应该已经出发了吧?二少早就忍不下去了……”他的话音突然停了一停,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艰涩,“他本来可以不必输的,只要他选的不是你……” “……什么出发?”周聿铭没留心他那些疯话,听见赵深的名字心中便是一紧。纵火案后,他才明白这些涉黑的人有多猖狂,赵深身处的又是怎样的危局。 白岸不做声,只是阴阴地看着他,像是阴间的鬼窥探着阳间的人。周聿铭给他看得心里直发寒,活像那眼睛会说话,声声句句告诉他:“你们总会落到我这样的下场”。 周聿铭霍然转身,快步离去。他的心焦灼滚烫,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厄运依旧跟在身后,如影随形,冥冥中注定要毁灭所有他所深爱的东西。 赵深正在办公室里做着最后的准备,他把文件都清点一遍,放进皮箱里。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极冷静,仿佛只不过是去赴一场极寻常的会议。崔安怡在一旁看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进言道:“赵总,真的不事先跟省长他们联络一下吗?” 本省副省长,正是赵深的大舅,在t城可谓是只手翻云覆雨。从前赵深也借了他不少力,只是这一回,非但不去求援,还特意避开他的耳目。赵深以目光安抚她:“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等他的安排……但只要他还不肯同赵书明撕破脸,周影露的处境就岌岌可危。” 赵书明,是他父亲的名字。他父亲是个能忍的人,而大舅一贯圆滑。他们在一条船上绑了那么多年,就算现在姻亲关系断绝,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当年他父母离婚的时候,大舅最恨的不是滥情的妹夫,而是临到了来捱不下这口气的妹妹。权欲太重的人,往往亲缘淡薄,不到最后关头他赌不起。 “都弄好了吗?”赵深波澜不惊地下令,“走。一切照我的安排。” 他环顾一圈,这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是他的指挥部,他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战场。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的战绩一向满意,从来都是谈笑风生地在商场搏杀,只有这一回心中有了犹疑。 毕竟他添了软肋。赵深苦笑一声,推开门,然后就愕然望见了周聿铭惶急奔来的身影。他许久没有这样狂奔了,像个十七岁的少年一样,跑的时候肺叶像被砂纸摩擦一样疼痛,停下来时双手死死抵住膝盖,防着自己一下跌倒。 周聿铭停在他门前,奋力抬起头来,喘着粗气问他话。他跑得太急,声音断断续续破碎地挤出来:“你……你是不是要去找赵阙?”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无声胶着,磨出万缕千丝,擦出石火电光。果不其然,最后败下阵来的还是赵深。他移开目光,哑着嗓子叹了一声:“与你无关,总之你不要插手。” “和我无关?”周聿铭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对桃花眼上微微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泛了点湿,睫毛上泪珠颤巍巍渗出来,自己犹然不觉,只用这样一双摧人肝肠的泪眼望着赵深:“不要再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了,我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在赵阙的手上。如果不是她,你的处境会好过很多。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不是我……”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最后却哽住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着赵深对他的那份感情,但这份情意他不敢说,不可说。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这情意像薄雾一样萦绕在他身侧,不经意间就沾染到他柔软的面颊;但当他想寻觅的时候,总是一下消弭无痕,徒留他一人茫然失措。就像那天赵深在身后狠狠关上的门,来如春梦,去似朝云。 周聿铭口鼻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苦涩的。他大口喘着气,竭力无视自己紊乱的心律,斩钉截铁地对赵深说:“你已经救了我一次了,不必再这样付出,为了我委曲求全……” “我原谅你了,”他决然地告诉赵深,像是要同所有痛苦的过去做个了断,“所以,你不用再帮我做什么。我……不想欠你什么。我自己的妹妹,自己去救。” 赵深听着他的话,抽了一口气,脸上却还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多少难过的表情。一切纠葛,一切决断,当属意料之中。他只是抬起手,一点一点帮周聿铭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动作细致而温存,像在体贴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别说傻话,别做傻事。对付赵阙那样的烂人,就只有我这样的烂人才可以。”他轻轻甩动手指,让泪珠落下,遏制自己将其吻去的冲动,“不要逼自己去尝试自己做不到的事。只有我能帮你救出妹妹。” 赵深的手指揉过他纤细的发丝,抚摸他头颅的温顺弧度,这是他一直想做,却很少做的事。“如果你恨我,那更该利用我。我保证,我会把你的妹妹还给你。” 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拥有你梦寐以求的新生活了。这话在赵深的舌尖滚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无论如何努力,他始终还是学不会真正的大度。 周聿铭现在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为此感到窘迫。赵深的手掌贴在他头顶,源源不断地送来温暖,他才刚刚哭过,一时竟无法拒绝这温度。”不管怎样,我不能坐在这里,眼看着你为了救我妹妹深入虎穴,而我什么都不做……“周聿铭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会添乱的,至少你也要带上我一起去。“赵深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那点笑意终于落到了眼睛里。”好啊,再陪我一次吧。“ 他理应拒绝,可他还是没有。上次他们携手冲破火海,或许这濒临死亡的刺激给了他奇妙的渴望,还有一次,还有一次机会,能让他们同生共死。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就这一次,他告诉自己。反正下次再在一起牵着手,又不知道是何时了。或许只会在梦里。 第三十章 赵深同赵阙约好的见面地点定在城西,一片荒芜的空地上。年初这里曾被一致看好,被规划为城市内外交通网拓展的重要一站,潜力巨大。竞标时赵深刻意拱手将其让给赵阙,那时赵阙自以为赢了哥哥一局,扬眉吐气,耀武扬威。孰料短短几个月后,市政规划骤然一变,荒郊野岭依旧是荒郊野岭,远离尘嚣,被地铁高架的规划无情隔绝。地价狂跌,赵阙大亏一笔,而赵深的反击这才开始,势如猛虎。 这次争端以赵阙旗下一个原本被寄予厚望的子公司破产告终,而原本的导火索,这片地,早已被赵深忘至九霄云外。直到赵阙特意提出在这里交人拿货,他才猛然想起,赵阙从来是个记仇的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每一件小事,在赵阙那里,都不是小事。当年那个缩在狭小的房间里,护在母亲身前用仇视的眼神逼视他的男孩,如今依然没有移开他恨入骨髓的目光。 赵深和周聿铭坐在后座上,谁也没有说话,赵深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周聿铭的肩上,他也并未躲开。汽车奔行的速度如骋雷电,他们几乎听得见狂风暴雨来袭前的呼啸,这种时候唯有从身边人身上汲取力量,才有勇气支撑着,肩挺背直地往前行去。 “待会儿场面可能会有些吓人,别怕……”赵深抬起手去摩挲他的前额,细细地温存,“没见识过那种场合的人,第一次总是受不了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见到那种场面。” “我已经来了,就不会怕。”周聿铭闭上眼睛回答他,“不要因为我分心。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赵深侧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凑过来,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前额之上,轻轻地撞了一下:“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无论中间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你们兄妹平安无事地送走,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送走……?”周聿铭一下睁开了眼睛,可不等他问个仔细,车子就在一声轰鸣中稳稳停住。他的问话在汽车低沉的咆哮中被拉扯成一丝一丝的气音,在空气中被吞噬。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赵深的手一下离开了他的肩膀,瞳孔随着车门外杂沓的脚步声一寸寸收紧,当车门打开的时候,他的眼神已冷锐如鹰隼,泛着泠泠寒光。 赵深下车的姿势却依旧是散漫的,优雅的,如前来赴宴的贵族,漫不经心地挑眉,等着别人前来为他打开车门,扫清道路。他深知赵阙最厌恶何种风姿,何种态度。他们兄弟无师自通,都是激怒彼此的行家。 “好久不见,你就在这种地方待客?”赵深斜眼扫视一圈,这是片废弃的工地,细小的沙尘无时无刻不在空气中飞扬,令他娇贵的呼吸系统感到一阵不适。空旷的平地上,除了支棱的钢架外再无一物,没有遮挡,没有埋伏,因为赵阙的手下就大喇喇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密密麻麻排开,人多势众,威风赫赫。在这群魁梧雄壮、目露凶光的男人背后,血色夕阳在漫长的地平线上沉没于晚霞之中。 这样壮丽而熟悉的霞光,把地面和天空都晕成一片浓郁晃眼的红。周聿铭想起了很多年前悬崖上的那片火烧云,同样绯红凄厉的颜色让他的心被狠狠揪紧。余晖的中央处,他妹妹的身影若隐若现,藏在人群中。他只看得见她长发上披着流丽的日光,被辉映成了一片毛茸茸的光晕,仿佛触手便融化,靠近就消失。 “咱们兄弟见面又不是什么喜事,难道还要大操大办?”人群齐整地划开,赵阙噙着笑自下属们自觉为他让出的道路上一步步踏过来,站到他们面前。他的步调是散漫的,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小混混的姿势,练家子的体态,下盘稳如泰山。赵阙抬头看过来,嘴角一咧,这个怪异的笑犹如一把镰刀斜斜划过他脸庞:“当然,顶好是以后我就不用再看到你了。” 赵深回以淡然的一笑:“这也正是我所期待的。” 他的站姿有意无意,正巧挡在周聿铭的身前。但周聿铭还是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赵阙的视线,如有实质,鞭子一样挞伐在他身上。那眼神冰也似的森寒,刺在身上却像烟头烙过肌肤一样灼痛。冰火交煎,这就是他对赵阙的全部印象。 赵阙个子不高,体格中等,皮肤是深秋熟透的麦色,长相不如哥哥俊美,却有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脸。五官深刻,线条利落,轮廓恰似开锋的刀刃。只消望上一眼,就可知道他是个向来习惯苛待自己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只凭心中与生俱来的一股劲,说话做事都憋着口气,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看谁都顶着一双冷酷轻蔑的狼眼,只有注视哥哥的时候才有激动到痉挛的表情和热烈燃烧的眼神。 “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我带的东西都带来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交易吧?”赵深冲他一扬首。赵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呼吸中咂摸着他久未体验过的胜利喜悦。他倨傲地抬起头,讥笑道:“怎么,你还想讨价还价?也不问问你小情人答不答应?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周影露的脸色刷的一下白如墙纸。两个壮汉扭着她的手,将她从人群中架了出来。蓬乱的长发甩到眼前,她隔着头帘畏畏缩缩地张望,无助地搜寻哥哥的影子。四目相接时,她的眼睛一下放出雪夜灯花那样渺渺烁烁的光。尽管来之前周聿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再拿她当无知无识的小孩子看,一味呵护,不顾其他,但当他看到她一如当年怯生生的眼睛,胸中还是微微发酸发涨。 只是这一回,他再不能做她的神祗,为她披荆斩棘,令她起死回生。因为他也只不过是个凡人,而他仅剩的浮木已随波漂走了。 赵深听了赵阙放出的狠话,面上仍八风不动,眼睛都未抬一下。他笑着迎击道:“t城可不比从前你待的那些民风剽悍的地方,这里是文明社会,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要是闹出点事来,就是老头子也保不了你,说不定还……到时候哥哥也爱莫能助了,只希望你们莫拖累了我。” 闻言,赵阙只低笑一声,往地上狠啐了一口。“放心,我对这小婊子的命没兴趣。她只在你那儿值钱。只要你把所有属于赵家的东西,原原本本地都还给我,那她的命就随你拿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呼吸凝滞,眼神涌动,各怀心思。周聿铭看见赵阙脸上一派神采飞扬,同他的下属们一样,眼底闪着幽幽的贪欲的光,像扑出丛林见到猎物出洞的狼群。他的妹妹倒是身形一震,泪水盈盈地望过来,苍白脸容上透露出某种绝望。只有赵深面色如常,沉静,安然,不动声色,巍巍如山。 这样子的赵深他从未见过,像是弹指之间长成了阅历丰厚的成熟男人,临危不惧,一丝不乱,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一肩担下。但是如此险境下,他做得了什么?他真的会把这些年的心血拱手让出? 周聿铭的心骤然缩紧。他其实一直都明白,赵家的基业对这兄弟二人意味着什么。交给谁,都是对另一个人人生的倾覆。赵深在家族产业上耗去的心力,比世上的任何一人都要多,他的心血融汇在其中,早已分割不清。逼迫于他委实太过残忍,周聿铭心知肚明,真正逼迫他的正是自己,然而他唯有沉默。 “能转让的,我已经把文件都带来了。只是无论是股份、置地,还是一些人事安排,都由其他的股东把控着,临时要换老板,只怕很多人不能接受。”赵深淡淡应道,看起来倒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你确定要拿走全部产业的话,还需要一定的交接时间。” “跟我拖延时间?”赵阙摇头笑了,眼神中闪出某种凶暴的狠劲,“筹码不够的话,我什么都不会拿来和你交换。” “筹码绝对是足够的。” 天边刮起大风,工地上沸沸扬扬尽是沙尘,漫天尘土里周聿铭觉得赵深好像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隔着一片肆虐的大沙漠,成了触手难及的海市蜃楼。他口干舌燥,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只暗暗在心中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望地、自私地祈求这一刻快点过去。 就当是他亏欠他的,快点结束吧。 赵深口角噙笑,神态自若地微微颔首,“不如就由我来代替她做这个人质吧,直到我说服他们,交接完成,你再放我走。” “――想来,我总比她要值钱吧?” 仿佛平地落下惊雷,两方人马都失了魂,瞠目结舌,只疑心自己的耳朵。周聿铭感觉自己天灵盖上遭了重重一锤,比赵阙更早地喊出了声:“你说什么?!” 赵深转头望着他,笑容里有着褪色的温柔与悲哀,嗓音轻忽却又斩钉截铁,如雪夜中簌簌的响箭:“我说让我去交换,这下总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可是……”周聿铭的大脑好像结了冰,生了锈,他拼命想要让它动起来,可只能听见时针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最后赵阙代他问出了声:“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动手脚?要知道天底下,你最该提防的就是我。” 赵深对着他满脸的嘲讽,只是揶揄笑笑:“可我想你还没那么傻,你虽然想毁了我,可还不至于赔上自己的人生。怎么,难道我把自己送到你手上,你还怕自己掌控不了我?” 他风神如画的脸上,双眉傲然一轩:“莫非你觉得自己还是会输给我?” 赵阙脸色陡然一变,他知道这是激将法,可只要是来自赵阙的挑衅,他都一刻也忍不下去。那个从小就衣饰华丽、相貌精致、举止翩翩的贵气少年,是他头上高悬的阴云,梦里不散的黑影,心中陈年的烂疮。他努力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害怕被他踩在脚下,害怕一抬头就看见赵深那张高傲的脸,依然端坐于他所有的血泪牺牲之上。 他挥手召来自己的商业顾问,压低声音同他们商议半晌,最后捺住心中激扬的怒火,冲异母哥哥露出一个自以为的、属于上位者的胜利微笑:“好了,我可以陪你玩玩这一局。现在,滚过来吧。” 那一刻周聿铭瞪大眼睛,眼中血丝涂得视网膜上一片模糊。他眼前好像横亘着一轮血红、血红的太阳,从久远的回忆里来,晕染他整个生命。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这猩红的幕布上,一切画面都历历分明,烙在他眼珠上久久不褪。 他看见赵深气定神闲地迈开步子,向赵阙那边走过去。他每前进一次,就离自己越远一步。周聿铭突然说不出地惶惑,他觉得赵深这样走下去,就好像要走到那片血红的太阳里,永远在他眼中消失了。浑浑噩噩中他焦急伸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扫过来,周聿铭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上前拉住了赵深的袖子。他只用了指尖,只是这样的力道就让赵深被牵绊住了,停下来回望他。那种眼神像是伫立在极高极远的山崖上往下望,遥不可及,高不可攀,让周聿铭的心一下子沉没到海底去。 “……我们来是拿钱换人,不是拿人换人的。你们挟持了他,到时候我们又拿什么信你?”周聿铭鼓起勇气,去瞪视那张令他生厌的脸。鹰视狼顾,说的就是这种人。赵阙脸上写满的野心和恶意眩得他眼花,刺得他头颅发胀,如坐针毡。 赵阙噗嗤一声笑出来,冲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大嫂,你还看不懂啊?现在不是我求着他来,是他求着我,自愿被我抓住的。清醒点,要知道选择权在你,但是决定权在我。” 他的语气活像把耳光抽在周聿铭的脸上。赵深拉了拉他的手,抚平他脸上火烧般的刺痛,“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等我出来了,一定会给你报平安。” 交接的过程意外地平缓顺畅。赵深的贴身保镖跟着他一起上前就缚,其余手下牢牢跟上去,把周影露架过来。唯一的插曲是在错身的时候,周影露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呜咽着想要喊出什么话来。但绞着她双手的男人心明眼快,恶狠狠地在她肌肤上掐出血印子,一脚将她踹到地上。 “管好你的嘴!” 周影露奋力地抬起头,一注鲜血流下她光洁的额头。赵阙的人拿抹布堵住她的嘴,她吐不出来,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像旱地的鱼一样在黄土上翻滚,双唇一张一合,然而气出不来,风进不去。 她被推上车,几乎是同一时间车门就砰然关上,锁死,然后就是打火。这辆车上除了他们兄妹,剩下的都是赵深的心腹。即使主人已不在这里了,也还是不知疲倦、一丝不苟地循着他留下的指令做事。绝尘而去的车子,马力全开地朝来路奔逃。离危险越来越远,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远。 第三十一章 周聿铭扑到后车玻璃前,拼命地望过去,身边的保镖死死钳住他的手,那修长的十指紧握成拳,指甲掐进手心。痛楚依旧刺激着他的感官,但是灵魂已经碎成千片万片,在风中翩跹着寻不见方向。他妹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一边,有人为她悉心解开绳索,女孩纤细的身子抖得像秋叶一样,忽然两滴晶莹的泪珠突兀地从清削的脸庞上滚下来。 赵深默默地注视着那辆风驰电掣的车子,漆黑的幻影,那样的雷霆速度,只一下就扑出了地平线,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他一直盯着那荒芜的大道,直到眼睛发痛了才转过脸。 “你还真他妈是个痴情种,我感动得都要笑了。”赵阙见状讥笑,毫不留情,“只可惜――” 他眼尾一扬,眉峰尖锐。 “你以为他们逃出去就真的安全了?” 车内,周影露身上的绳索被手忙脚乱地解开,匆匆滑到地上。口中异物被拖出来的一刻,她终于狼狈地唾出了嘴里的污浊。她的精神也终于到了强弩之末,哇地一声哭出来,狼狈不堪。 “哥哥,哥哥……”她呜咽着,“救救我……” 少女苍白细嫩的手指战栗着解开洇得汗湿的衬衣,胸腹美好的弧线上,赫然缠着一圈又一圈电线,电线中央拱着小小的黑色装置,微微的红色灯光像是某种恶兽的眼睛,闪烁着不详的讥嘲。 “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你们?”赵阙霍然转身,汹汹烈日落在他身后,他张扬的头发上都好像挥洒着火焰,眼中的恨意渐次刻骨,亮得像在燃烧,“你以为一切都能如你所愿?” 赵阙一步步踏过来,厚重的皮靴碾过地上尘土,“告诉你好了,我在你姘头的妹妹身上绑了遥控炸弹,只要试图拆弹,或是你做了什么不遂我心意的事,我就……”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反剪着赵深的双手,按住他削瘦双肩,犹如倒捉住天鹅的两扇翅膀。赵阙走到近前,看见他一贯活得尊贵骄矜的哥哥弓背低头,垂着天鹅般修长的颈,终于体味到了生杀予夺的快意。 赵深的脸色白得像几近破碎的墙皮,一滴冷汗沿着鬓角划过光洁脸颊,滴下来,泪水也似。赵阙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比了个枪型的手势,在他太阳穴上虚晃地开了一枪。 “然后我就――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她炸开!血和肉炸成一团!肠子碎片从肚子里飞出来!”赵阙兴奋地大叫起来,面目狰狞,“你的情人现在铁定和她在一块儿吧?要不要来猜猜炸弹的威力有多大?” 恶魔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有如轰雷阵阵,恶犬哓哓。赵深用力蹙紧眉头,闭上眼睛,他头一回这样茫然,这样疲倦,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仇恨有形状,有重量,落在自己身上痛不可抑,落在心爱的人身上痛入骨髓。 他只是轻轻地一闭眼,殊不知这个凛然淡漠的姿态对赵阙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赵阙冷笑一声,怒火更炽,铁板一样的手就扇上赵深苍白细腻的脸颊。他手上经年的茧子,一刀一枪拼杀过的伤痕,都想藉由这样的肌肤相触报复给他。赵深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毫无风度的、粗鲁直白的凌辱,巴掌抽在脸上,绷紧的皮肤发出一声脆响,比起疼痛和气愤,更多的是长久的愕然与沉默。 “怎么不叫?你不知道痛吗?”赵阙抡起拳头,重重砸在他脸上,打得他连连咳嗽,满面青紫,“都到这地步了还敢在我面前耍横?想想你那个野男人的性命,想想你自己的性命!” 赵深觉得自己喉咙里都是血沫,两眼发花,看不清这昏昧无光的世界。拳头来得如狂风骤雨,他在拳影的间隙中艰难地梗起脖子,冲他低吼:“你要是真的疯了,那么现在就打死我吧!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或许赵阙是个疯子,但他身后毕竟还有一干依托于他的势力,还有他们位高权重树大招风的生身之父。赵深敢只身留下,就是在赌――赌他不敢把自己葬送在这里。毕竟他们都已不单单是代表自己在活着,身上牵系着无数复杂的利益纠葛。一旦轻举妄动,便是同归于尽。就某种奇妙的意义而言,他们的命运休戚相关。 赵阙最后又给了他一击,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停了下来。他阴晴不定地审视着这个已被自己摧残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忽然露出一个冷笑:“不论如何,赢的人是我。除了你这条命,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留下。你下半生就后悔去吧!” 天际的晚霞一点点散去,留下的只有属于夜色的永恒黑暗,就像烟水化在雨中。赵阙的手下们宛如一群训练有素的鬣狗,转移地点、掩去行踪都在寂静中熟稔地进行。“就让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串吧。”赵阙脸上挂着讥嘲的笑,最后看了他的得胜之地一眼,转身点燃了香烟。 车内如死静默。 前路依旧平坦开阔,却不再是金光熠熠的康庄大道。他们的目的地本该是天堂,无奈从地狱又到地狱,深渊往下只是深渊。 周聿铭的脸色一霎白得惊人,有如春日河面上一触即碎的浮冰。但他很快又为自己罩上了一层面具,低声问道:“确定是炸弹吗?” 旁边的保镖迟疑地审视着那雪白胴体上触目惊心的漆黑装置,低声应道:“是……是的。”话音到了后面就变得轻了许多,闷沉沉地落下来。周影露听见了,发出一声细长战栗的呻吟,如泣如诉。周聿铭看见她眼角盈盈地挂着一滴眼泪,将坠为坠,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伸手为她拭去,口中却向一旁的崔安怡发问:“现在我们怎么办?他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崔安怡身为赵深的首席秘书,一路也是披风搏浪走过来的。但她毕竟不曾跟这种明火执仗的黑社会打过交道,一时间也有几分六神无主。她慌乱地说:“还是先按赵总事前的安排来吧……不知道炸弹是怎么触发的?威力如何?我们需要避开吗?” 她的话未经深思熟虑,只是慌张到了极处,脱口而出。周影露脸色一下就变了,身子摇摇欲坠,哀哀凄凄地转头望着哥哥。周聿铭却先伸出手握了一下崔安怡,叫她镇定下来,才徐徐开口道:“这中间的事,他肯定懂得比我们都多,我们总不能坏了他的事,就照他的安排做吧。只是不知道他和公安那边有没有联系,我们能不能请拆弹专家来,把我妹妹送过去?” “哥哥……”周影露打了个寒噤,身子微微一缩,旋即更加用力地向他探过去,流下无助的泪水。周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温温凉凉的,只是不再是她从前所倚仗、所依赖、所挥霍的那种温存,不再是幼年时她提着裙子在沙地上嬉笑、吵闹、疯跑时,提着玩具追在她后面的那个男孩看她的眼神。现在哥哥看着她,只是一个成年男人注视一个同他有亲缘的成年女人,彼此泾渭深深。 “我们都没有办法,”他冷静地安慰她,“我们不是专业的,救不了你。虽然他可能很难知道,但是我们分开的话,可以少些掣肘,不用那么麻烦。” 周影露的嘴唇哆嗦着,她还想再说什么,但力气已全失。她从来都是那么弱小,可对此她深为厌弃,鲜少示弱,更不求情。她闭了闭眼睛,说:“请快点帮我找人来吧,哥哥。”然后便紧绷着身体,像一枚冬天的蝉,想要钻透风雪躲到土壤里去。 崔安怡大松一口气,掏出手机就开始联系指挥。这才是她熟悉的战场,一旦开始交际,她重又变成了那个淡定优雅颖慧绝伦的女强人,不动声色中攻城拔寨。赵深在t城果然根基深厚,一听是他身边人出了事,纷纷表示愿意伸出援手。 这一路周影露都很安静,只是在最后踏上警车的时候回头望了哥哥一眼,说:“连累你,我很抱歉。”在“你”字上她略一迟疑,终还是对其他一字不提。分别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他也闭口不言。心中都好像压着一座陈年沙土积成的山,除了经年累月的风化,无力移开。或许血脉也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缘分,既然是缘分,总有被人力耗尽的一天。 崔安怡终于放下手机,喘气出声。她心中的弦绷得太紧,不敢松懈,但委实太苦了,出了淋漓热汗,原本熨帖的名牌衬衫都皱巴巴挂在身上。虽然沟通都一帆风顺,她心中还是沉甸甸的,大气不敢出。周聿铭刻意地沉默着,但眉间的阴云未有一刻散开。崔安怡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勉力对他笑道:“让您久等了……现在请让我护送您去安全的地方吧?” 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周聿铭想不出来,现在无论他走到哪里去,那颗饱受煎熬的心都始终停驻在刀山火海之上,不得解脱。他的妹妹身上还绑着随时可置她于死地的炸弹,赵深还在对他恨之入骨的异母弟弟手里,要他一个人独得庇护,于心何安。 崔安怡把他送到了赵深的海滨别墅,这一片地都是由他的公司负责开发的,熟门熟路,守备充足。故地重游,免不了心事重重,周聿铭想起这是他在t城最早住过的地方,心里不禁点检起了旧时的伤疤,一边痛苦,一边又觉得庆幸,庆幸那些痛苦都已过去。 他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听着心室中血脉鼓胀的声音如窗外海浪的腾嚣,未有一刻安稳。眼前飞舞的灰尘在一天最后的阳光里香烟余烬一样簌簌落下,消失在一楼大厅宁静的陈设之中。他没什么力气,靠在栏杆上慢慢咳喘着,突然回忆起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曾被赵深按在猩红的地毯上强行进入。 那时他侧着头,无神的眼睛里地毯花纹来回摇晃,深红浅绯,浓黄紫金,光怪陆离至极。他数那花纹数了很久,始终数不清,始终没有结束。现在这地板上的地毯早就换了一块,从富丽的波斯风味到沉郁的地中海风情,过往种种痕迹一概不见。周聿铭慢慢抬起手,迎着阳光,他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肌肤上有着难以察觉的浅浅刀痕,是从前自残的伤疤。 有的伤疤是无法消褪的。他只是觉得奇怪,人怎么能在记恨着一个人的同时,继续为他忧之成疾,思之如狂。后来他才意识到,自从火场的那回牵手之后,他心中持久的阵痛不是别的,正是心被撕成两半时的呼啸,这两半还彼此牵扯,彼此搏杀,让他心乱如麻。 客厅里崔安怡正打算拎包出门。她站的是个死角,看不见楼上的周聿铭,周聿铭却看得见她,听得更是清清楚楚。女人恬然的声音幽幽传来:“赵总替周先生存在保险箱的东西还是继续放着吧,别拿给人看了。毕竟他说的是等他……出了事再说。现在我们的计划还是有条不紊地走着呢,别沉不住气,相信赵总。” 周聿铭吃了一惊,手臂落下来敲在栏杆上,骨头敲出悠长的一声,却也不在意疼痛。没等他反应过来,躯体已兀自行动,一步步往下走,目光寻到崔安怡愕然的脸庞,开口问她:“你说什么留给我的东西?” 她满面迟疑,还很有几分懊丧。若不是今天事情太多太乱,她本不会掉以轻心,出这样的差池。如今被正主听见了,也只有一字字解释道:“赵总不希望您早看到也是为了您好……” “不管是什么,我想那一定是我有知情权的东西。”周聿铭轻轻地说,有如自语,“何况未来他就算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也未必还在这里了。谁知道有没有能看到的一天。” 奇异的是,他几乎一下就明了了赵深的想法。尽管不知道他这样费心掩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周聿铭清楚知道,他欠缺的只是亲手交付给自己的勇气。 兴许是最后那句话也戳中了崔安怡的心思,毕竟任谁看来,他们都没有多少个可以计数的“明天”。她临走前吩咐人把东西送来,然后便匆匆告辞,去应对瞬息万变的局面。周聿铭就在无穷的猜测与忐忑中,度过了无比漫长的两个小时。这是把他的心放在火上炙烤的两个小时。 赵深的属下总归还是手脚麻利的。那个保险箱送过来了,由他用颤抖的手亲自打开。柜子里的东西不多,只有薄薄的一封拆过的信,以及一把钥匙。 他仔细看了看钥匙上写着的地址,发现正是这所别墅,对应的是某一个房间。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是自他被送到美国开始,就长年上锁的房间。 而那封信,他打开时心中还是有几分好奇的,然而目光触到纸上的字迹时,一切正常的、向上的、能让他勉力支撑自己的情绪,都一下土崩瓦解了。所有的悲伤像失了控的潮水漫卷而来,他的世界成了海啸后的废墟。 这是他曾经很熟悉的字迹。曾经这个人教他行书,一笔一划行云流水,带他摹出一片水色天光。但是现在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样如花枝争发、彩云竞月的笔迹。 那是舒家人曾多次向赵深索要而不得的信。 舒云棋的遗书。 第三十二章 周聿铭盯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读去。每读一个字,他心里的血就多流出一些,那心脏渐渐抽空、血液缓慢流失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好像是在代他哭泣。 “我快死了。” 开头他这样写。多年前那个风采翩翩的天才少年,在饱经风霜与病痛的折磨之后,以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为自己的遗书开头。他写下这句话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周聿铭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泛黄的纸面。这是一页再寻常不过的信笺。他太了解舒云棋是个什么样的人,天性敏感,风雅多才,务求尽善尽美。倘若他事前为自己的遗书做了精心准备,一定不会用这么寻常粗陋的一张纸,取而代之的是如云的笺,如松的墨,兴许还会薰上他房间里爱用的香,方可装点他自许的一生。 然而现在只有这样枯萎干涩的一张纸。周聿铭想,他一定是在某个夜色惨淡、灯光昏黄的晚上,历历往事忽然都逼到眼前,心潮如海,万般思绪滚涌,于是强支起病体,在医院所能寻到的纸笔上仓促书下一直压在他心头的话。 果不其然。起先他就叙写了自己在医院的种种经历,如何从年轻英健一步步走向衰败清减。确诊的时候,他一连跑了七八个医院都不肯相信,这突如其来的雷霆像从天而降的上帝之刀,一刀斩断他依旧花繁似锦的人生。 震惊,痛苦,封闭,愤怒,失控,失控,失控,最后是绝望。这段时间的漫长心路他用潦草的笔法轻轻带过,但隔着很多年后的纸页,周聿铭都能体味到那种像冷雾一样在胸腔中弥散的绝望。每一个字后面,都藏着对他而言足有一百年那么弥久的痛苦。 他侧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看下去。在他缺席的时间里,舒云棋也日以继夜地蜕变着。那个和煦如春风春日春情绪的少年被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里了,后来的他依旧是温柔的,只不过长成了温柔的大人,一身棱角都平,超然物外地数着自己告别红尘的日子。 往下大篇幅的话,都是舒云棋留给自己家人的。絮絮叨叨一长串,都是从热血犹温的心肝肺腑里掏出来的字。周聿铭不敢细看,这温暖于他无干,他觉得自己像个暗中窥伺的、亵渎的罪人。他突然有些明白舒家人为什么那么恨赵深了,亲人留下的最后挂念都被他强行截走,怎能不对他恨之入骨。 然后是写给赵深的话。 周聿铭看着那个名字,心跳便漏了一拍。 舒云棋写下这个名字的手势带着生涩,他留下的话里会不会有让当年赵深失态、失控,终至疯狂的原因?周聿铭相信赵深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舒云棋,无论是什么原因,什么态度,只是同他一样地牵挂着。总有一道影子横亘在他们之间,是他们罪恶的楚河汉界。 这些多年前的文字活像是他生命的密码。 “想了很久,还是要来和你说说话。我们上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得追溯到高中去了吧,那时候我还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你说喜欢我,但你的那帮朋友,还有你对我的态度,都是那么的轻率又放纵。很抱歉,我从未有一刻相信你对我产生过真正的爱情,毕竟你是个不喜欢去爱、也不会去爱别人的人。如果我说错了,那也只有抱歉,木已成舟,你在我心中根深蒂固的坏印象就如同你对我造成的伤害一样无可挽回。” “……你,或者说你们。那一天看到他拉着你的手,却故作看不见我、不认识我的时候,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了。从前我还总想着有一天海阔天空,我放下一切,还能跟过去和解。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还没有学会真正的仇恨。” 信纸在他的手上簌簌颤抖着,快要化作蝴蝶飞去,周聿铭迷茫地眨眨眼睛,舒云棋说的这个人是他么?为何他全无印象? 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到舒云棋,明明是在酒阑人散的宴会场上。尽管他对他恶言相向,但相对而望的时候,两人眼里分明都是泪水。 “后来你跪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你们已经分开了,他去了地球的另一边,遥远的国家,你们现在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那时我心里不是没有快意的,尽管你们的种种早已与我无关。” “起初我拒绝治疗的原因,其实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或许难免为情所伤,但是最艰难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让我万念俱灰的不过是,我无法再下棋了。我脑中的瘤子吞噬着我的生命,也蚕食着我一生引以为傲的智慧与技艺。与其顶着迟缓的头脑苟延残喘,不如自如地扬起头颅,引颈就戮。但是我的家人把我的轻生归咎于你的横刀夺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一点是错误,但抱歉,直到最后我也没有澄清,因为他们总需要去怪罪什么人。命运太无常,如果没有怨恨,他们怎么能接受人生这样的不公?” “――何况我也是恨你的。每次你来到我的病床前,我看到你满是痛楚的眼神,那种惊怖与悔恨,总是能令我甘之如饴。所以我从不阻拦你,尽管你的赎罪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每多见你一次,黑色的昨日就在我心中重现一次。” 周聿铭打了个寒噤。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前襟,心中疼痛如绞,但不知道是为谁。他想着那段时间里,赵深是如何一天天看着那个风姿特秀的少年憔悴虚弱,直面死亡,如无数次亲见昙花的凋谢,舒云棋又是如何在身体和心灵双重的枯萎中,一次次把自己的心凌迟。 “我一生从未害人。这是我第一次尝到伤害人的滋味。学会了报复,学会了仇恨,也算是多了前所未有的经历――只是这滋味并不好受。快意只是一时的,它像一个笼子,把我困在这里了,让我跟着一起受往事的折磨。我想我应该原谅你了,但我活着的时候或许永远没有勇气说出这两个字。我不能放过你,一如不能放过我自己。” “一切就留到我死后,交由上帝去审判吧。” 信纸飘到地上,轻若无依,拿在手里却说不出的沉重。那些话里的爱恨纠葛,都太沉重,无人担负得起。年少的时候肆意挥霍爱恨情仇,是因为不知道其中蕴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力量。等到爱恨销尽后,覆水难收。 周聿铭不断喘着粗气,最后心跳得麻木了,才打开最后的信笺。 舒云棋留给他的话是最短的。 “心里有很多话,但最后还是选择搁笔。应该说的话,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里都已经告诉你了。忘了说的,也没有缘分再提。遇上你,是我生命里最难过的事,但快乐的时候也不少,想了想,总归还是比没有遇见好。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们能有一样的开始,不一样的结局,可惜也只是想想罢了。” “有时候我痛得太厉害,会忍不住希望你在我的身边,陪着我,哪怕你心里眼里装着另一个人,那也很好。如果你看着我死,往后几十年你心里就只留得下我一个人的影子,外面的光线都照不进来。可是那多悲哀啊,还不如和我一样痛痛快快地走了。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来,不要知道我的死讯,不要为我流眼泪,在大洋彼岸偶尔想我,过他个十年八年,就渐渐地把我忘了。” “希望妈妈不要把我的信拿给你看,如果你看到了,就请到我的坟前献一束花,然后转身离开吧。生命太短暂了,我们只能珍惜活着的人。” 周聿铭很用力地攥着舒云棋的遗书,信笺随着他的手臂来回颤抖。直到捏出了褶子,才万分惊恐地放下信,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平、收起。他盯着遗书最后的空白一直看,一直看,眼泪恍若不觉地流下来。泪水越淌越多,淌过他依旧优美紧绷的脸颊,纤巧的下颌,好像要将他干涸已久的心浸泡成苦涩的盐海。然后他渐渐呜咽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学会痛哭失声。 他快要把一切身外事都忘了。不小心踢到滚落地上的钥匙,才想起赵深给他的东西还有这一样没看。他们为什么都是这样,嘴上说不想给他看见,心中却始终怀着这样依依不舍的期望?周聿铭用僵硬的手拾起钥匙,爬起来时觉得这身体生锈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灵魂与肉体都脱节。 费了半天工夫找到上锁的房间,他却站在门口不敢踏进一步。冥冥之中他恐惧一切,抗拒一切,或许是因为他看到这里总有种惊人的熟悉,然而记忆中未尝涉足。 门里没有鬼怪,没有异常,这只是个平常的房间。甚至相较于别墅里其它地方冰冷矜贵的装潢,这房间里更加温暖和富有人气。哪怕已被封了很久,一切也犹在昨天。 周聿铭一抬头,就看见满墙的照片。花花绿绿,挂了一串又一串,像是奶茶店的那种小女生会喜欢的装饰,放在这里未免有些可笑。 但他笑不出来。 照片上的人是他。漂亮的脸,清瘦的身材,眼睛像夏夜闪闪烁烁的两颗星,如同镜像。但只有神情是陌生的:天真、阳光、无瑕的笑容,依恋又调皮地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赵深的胳膊。他们相依相偎,相视相笑,在薰衣草的花田,在浪奔潮涌的海角,在窗明几净的自己家中,活脱脱一对亲密爱人。 这应该是他,这不该是他。为什么他对此一无所知?周聿铭突然身上发冷,呼吸发紧,开始后退。他的脚跟在桌腿上绊了一下,桌上的花瓶砸下来,陶瓷碎片洒了一地,万万千千银鳞也似的碎片放着海涛般的冷光。 刚换的玫瑰花花瓣暗凋,娓娓落地,从中脱出一个小小的暗红丝绒盒子。他失神地盯着那盒子,头痛欲裂。 有什么东西在悲伤的海底下呼之欲出。 他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两枚璀璨的钻石戒指在衬垫上相依相偎,两个圆满的环缠绕在一起,就是一个代表无限的符号。在这个“无限”之上,对戒上的钻石永远熠熠生辉。 他的头疼终于无法遏制,一个踉跄跌下去,手一撑,便扎了满手的陶瓷碎片,整只手都沁出血点。在这样的疼痛中,他眼前泛起泪花,朦朦胧胧,更衬得钻石的光辉明亮慑人。 光耀在他的眼前渐渐放大,最终占据他的整个视野。一片大光明里,他脑中的阀门轰然一下推开,被封印的灵魂呼啸悲泣,记忆如潮涌出。 登山坠崖的那一天,他在山脚的医院急救室中醒来,病床前守候着的男人立刻抬起头来死死瞪视着他,下巴上胡茬青青,眼底一片血丝,泪水泫然。 “你醒了!你醒了……”他张张嘴,用气声说话。 而他只能感受到头部的疼痛,一下比一下恼人。 “抱歉,你……是谁?” 第三十三章 地窖里没有风,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这里仿佛有了形状,如浓郁黏腻的胶质般充塞整个房间,逸散出暗沉发霉的气味。这味道像毒药一样逼到赵深鼻尖,让他无法成眠。 他一贯养尊处优,从没经受过这样的苦楚。两只手腕被交叉绑在头顶的杆子上,麻绳在肌肤上勒出深深的血痕,蜿蜒缠绕,直要陷入肌肤,刻进骨头里去。开始吊上去的时候真是痛得锥心蚀骨,后来都麻木了,手臂好像已不属于自己。 等到明天,他在心中半是苦涩半是讥诮地想,吊了一晚上,等到明天他的手说不定已经废了。 不过至少他还是有明天的。 赵阙勒令他转让财产,交代机密,但又不敢完全相信自他口中吐露的消息,连夜派人去审查确认。赵深眼看着他忙碌,嘴角带出一抹半含讽意的笑,笑他无知,这种时候还要被一个阶下囚耍弄得团团乱转。看着趾高气扬,却是无头的苍蝇。赵阙望见了,脸上青筋炸起,想也不想就给了他两脚。然后便又是一番严刑拷打。 他的手下个个都是不干净的出身,折磨起人来无法无天。赵深咳出一口血,逼着自己咽下这奇耻大辱,告诫自己暴力未必是胜利的前兆。 也不知这地窖是不是经过了初代主人精心设计,隔音效果颇为特殊,楼上的察觉不到这地下还有个洞窟,地窖中却能对楼中各色声响一概听得分明。赵深听得见房子内走动的声音杂沓不断,便知道这帮亡命之徒还有的忙活。 他头顶三尺,那个来回踱步的人就是赵阙。终于如愿将哥哥踩在脚底,他脸色却未见得有多欢喜,眉头紧锁,眼底阴翳沉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几乎要在那名字上灼灼地烫一个洞出来。那无尽的黑洞里盛的就是他这些年抑郁难诉的心事,无解不明的恨。 “爸,”可他不得不接,“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做什么?” “我听说你拿住了你哥哥?”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威严,波澜不惊。但赵阙太熟悉他了,自那些难以察觉的微小波动中,他可以发掘出这声音的干涩和颤抖,从而明了他此刻波折不安的心情。 “是,”赵阙慢慢地笑了,“他是个痴情的傻子,我一威胁,他就乖乖就范了。这种意气用事的蠢货没资格掌管咱们家的家业,是不是?” “……这事我们以后再谈。答应给你的,总会是你的,为什么这么心急?” “总会?总会是个什么时候?”赵阙忽然激动起来,他隆隆的声音穿云裂石一样砸下去,地窖中的赵深都依稀能听到他愤怒的喊叫,“我不心急,我已经等了那么久,太久了!从前我一败涂地的时候你叫我等,现在我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你还要让我等?” “你太鲁莽了,”那男人略显苍老的声音从电波里传过来,“为什么要用风险这么大的办法?刚刚他外公亲自给我打电话过来,我很多年没有听过他那么生气了。他大舅的用词也十分严厉,像是要动真格的样子。你只想着逞一时之快,有没有想过这是授人以柄?你给自己选择了最窄的一条道。现在停手,两家商讨,要的也未必不成,否则大家一起鱼死网破,谁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发生。” 赵阙眼里的光一寸寸转冷,他扬起头,笑的声音像豺狼在哭泣:“两家?哪两家?那是他的家,不是我的家。如果你害怕他家人,一开始就该对我直说,告诉你不敢!你从来都不敢违抗他们!” 久久的沉默。最后那男人说:“你这也是在意气用事。清醒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我年轻,而你已经老了,老到怕事。”赵阙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敢的,我敢。他们一直捧着的宝贝外孙就在我手里,我看他们拿什么继续对我趾高气扬?” 趁男人继续开口喋喋不休前,他挂断了电话,并一把将手机奋力丢远,在地板上砸出悠长回荡的一声。 在楼下的赵深也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然而他只是冷笑一声,就重新闭上眼睛。让他惊奇的是,那个曾经给予了他血脉的男人已经无法再用一句话令他的心情百般激荡了。他宁愿节省下这时间,再多去想想周聿铭。 这样寂寞漫长的夜晚,他会在做什么呢?他在外面能不能看见月亮?不过妹妹情势危急,他也没有兴致去关注任何事吧?不知道在忧心如焚的间隙,他会不会分出一点淡薄无比的关心来给他?赵深苦笑,清醒地知道这不过是奢望。但就让他这样奢望一晚吧。他太疼了,手上疼,身上疼,心里也疼,再不留几分奢望,一贯娇生惯养的他怎么捱得过去。 就让他在尚且找得出借口的时候,更多地想一想那个人吧。等他回去了,那人或许便已离开,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思念倾慕,都是师出无名。 然而无论再给赵深多少个晚上,他也猜不出此刻周聿铭面临的是怎样的灭顶之灾。泠泠月色浸过毫无人气的房间,在木地板上溅出水银般优雅含毒的光泽。碎了一地的瓷花瓶已经给佣人收拾干净了,但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聿铭躺在地板上、沐浴在月色中的姿势依旧像匍匐在荆棘丛里。 佣人赶来时都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虽然平时他就是那样冷淡的,漠然的,厌世轻生的样子,但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还是他,抖擞着千疮百孔的灵魂勉力支撑。然而这一次,他眼里的光终于熄灭了,一切都归于混乱萧索的混沌。 “您没事吧?”佣人小心翼翼地唤他。喊了几回,周聿铭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气倚上柜子,披着一头一身的冷汗,活像个刚从水里捞出的水鬼。 “……我没事。”他轻轻回答,声音柔软,却有种机械的质感,“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竭力做到温和有礼,但听在佣人的耳中,这声音飘飘荡荡,依旧像是来自遥远天边。那虚弱的模样映在视网膜上,使人觉得他也好像一个薄胎的瓷花瓶,一触即碎,不可收拾。于是其他人都静悄悄地退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默地留在孤单单的黑暗里,忽然又倒了下去。 周聿铭双手抱着肩,颤抖不休,是个啜泣的动作,但从头到尾没有一滴泪流下,他觉得自己大抵被风干了。他的灵魂被无情的命运剥出身体,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滞留在无所适从的现在,一半抛在失落的过去,那逸出他生命之外、被埋葬在迷宫中的八个月的孑遗。 登山意外过后,他颅脑损伤,忘了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准确来说,他遗忘了车祸之后的自己,他的记忆只停留到幼年那次家变之前。但他的心智是成年人,谈吐沉静,举止稳重,除却生命中大片的空白,与温柔和顺的普通人无异……或许还称得上是风度翩翩。 奇怪的,他并不如何慌张,不像其他任何一个失忆者那样近乎狂躁地渴求自己的过去,只是满怀好奇地抬眼去看这个日新月异、光怪陆离的世界。 但是赵深快疯了。 他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陪着周聿铭四处求医问药。每次无功而返,他都会用那双充血的眼睛凝视着周聿铭,好像要用目光凿开他的身体,揪出那个藏起来的灵魂,然后将它牢牢地握在手心。周聿铭有时候害怕这种眼神,然而更多的时候是可怜他,同情他眼里空有渴望,却无能为力,悲悯他眼中彷徨的思念,那思念结成沉重的网。 压抑的生活很快就让周聿铭厌烦了。某天他提出要去找自己的妹妹,按照赵深的说法,她是他仅存于世的唯一亲人。“老是仰仗你的帮忙怎么行?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他告诉赵深。 这男人对他太执着,执着到令人心惊,仿佛他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来围着他打转,做他身边耀眼的卫星。但他对他这样的好,无名无分。就连周聿铭醒来时询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都只是瞠目结舌,过后撑出一个艰难的笑,说:“我是你的朋友。” 这两个字从他的舌尖跳出来,烫得惊人,有愧疚的疼,仿佛有千钧之重。赵深心知自己明明是罪魁祸首,偏偏只能恬不知耻地哄骗,来换取虚无缥缈的弥补机会。他不敢看新生的周聿铭的眼睛,纯如新雪、抛开一切爱恨伤痛的清明眼神,于是只有转过脸去。 周聿铭看着他遮遮掩掩的样子,脸上笑得礼貌,嘴里说得客气,心中却疑窦丛生。各色想象在他心中杂草一样疯长,都带着模糊的熟悉的影子,有的痛彻心扉,晦暗颓败,有的旖旎浪漫,带着娓娓情思,让他心中狂跳,只是不可言说。 失忆前的他,于赵深而言自非简简单单“朋友”二字。即使失去了这十余年的人生阅历,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读懂那炽热的眼神,只是这眼神所聚焦的已不知是否还是当初那个人。 这样暧昧的关系,有如满是糖浆的泥淖,无比甜蜜的陷阱。他留在赵深的身边,只会令他越陷越深。但他是一个不完整的人,没有过去,未来也是渺茫一片,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当初种种,真心假意,有无隐衷,都已无从分辨。今后种种,结果如何,会否后悔,也已不得而知。说得底,现在的他其实早已不是赵深眼中真正注视的那个人。 所以他决定告辞。 “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我从没想过能拥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好兄弟。”周聿铭尽量说的婉转,心里却也有几分恍惚:这是他的真心话么?他理应守本分,不越界,可亲手划下这条线时,还是隐隐不舍。从他在这陌生的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起,那个人就是他能抓住的唯一温暖。 这一天风和日丽,赵深带他出来散心。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照成黄澄澄的蜂蜜色,整片心都要甜化了。于是周聿铭知道他必须得走了。总有一天这份温暖会填补他内心的空洞,让他再也迈不开步子。 第三十四章 赵深听了他的话,脸色陡然苍白。但他的神情依然镇定,开口时语气温存如旧,像是从未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需要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养好怎么正常生活。你妹妹现在更是高考的紧要关头,我怕吓着她,跟她解释说只是小伤。你失忆了,回去被她看出来,影响到她怎么办?” 周聿铭设想过许多种回应,独独没想到赵深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合情合理,全无私心――至少在失去全部经验阅历,宛如一张白纸的他听来是如此。 “那,我……”他磕磕巴巴地张口,大脑里一团乱麻。 “如果你真想看看她,我就带你回去。但你现在这样子叫人怎么放心?不如先等你手脚上的伤好了吧。” 他离开的勇气就这么给消磨了。伤好得极慢,磋磨了他的耐心,也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医药费极其昂贵,疗养院也价格不菲,赵深都帮他一手料理了。他吞吞吐吐问起自己的经济状况,却发现在金钱上,他和赵深早就密不可分,好像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很多年一样。 心里的怀疑愈深,心底就愈痛,猜忌越笃信,就越不敢提起。 赵深虽然一心只陪着他养病,但总无法把一切事务都抛开不管,偶尔也会约谈旗下部属和合作伙伴。那天他一位旧识来访,一路闯到了疗养院来。这人也算是他相熟的朋友,同样家世显赫,年少英发,只是性子有些轻浮,脱不了纨绔少爷的脾气。他这回来,明面上的旗号是来商议两人合作入股的计划,心中打的主意却是来确认赵深沉迷“温柔乡”乐不思蜀的传闻。 那林少爷运气倒是不错,进了医院长驱直入,竟在草坪上就撞见了他们两人。赵深瞪着他,一脸白日撞鬼的表情,压都压不下去。林相宇装作看不见,嘿嘿地冲他们揶揄地笑,说着礼节性的客套话,祝周聿铭早日康复。周聿铭出来散个步就碰上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心中有些焦躁,他没有任何与陌生人相处的经历,一时间手足无措。林相宇看出他的窘迫,玩心大起,故意逗弄。气得赵深脸色铁青,赶紧招来护士先送周聿铭回去。 他闷闷地走了,心里满是颓丧。要是他没有失忆,是不是刚才就不会出糗,赵深就不用把他支开?他给他丢了面子了。周聿铭头回觉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十分可笑。 林相宇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周聿铭还没走远,他就挂着笑冲赵深打趣:“你还真是心疼他啊!这么久了都不肯换人,是认准他了?老爷子知道你交了这么个男朋友吗?” 袅娜的风猜不出人的心思,欢快地将身后的闲言碎语送至他耳边。周聿铭面色一白,心神失守,千种惊涛骇浪都在胸中滚涌,但所有情感都拥在喉咙口不得宣泄,沉默一如十二月里没有月光的大海。 赵深陪了整整一天,才把林相宇这尊大佛给打发走。林相宇对他离经叛道的私生活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一部分是出于看热闹的天性,一部分却也是出于自小同舟共济的交情。“你要是真喜欢他,一直放在身边也没问题,只是得小心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拿他当眼中钉。”夜间酒席上,林相宇举着杯子大发感慨。 许是醉了,两人有意无意间都说了几句心里话。赵深手中转着酒杯,看琥珀色的光晕瑟瑟流转,仿佛是熏人欲醉的眼波。他一向量浅,今日却分外清醒,低声说:“有些事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放手哪有那么容易。” 林相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赵深忽然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明亮锐利得惊人,有种冰刃般的锋利与脆弱:“这对我来说不是可以拿来做人谈资的事。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故意去招惹他。你回去之后,我也不希望听到走漏的风声。” 他眼光一扫,林相宇就觉得好像头上淋下一捧雪一样,陡然清醒过来,打个寒战,酒意顿消。他干笑两声,乖觉地喏喏应和,移开话柄。那一刻赵深的敌意锋芒毕露,叫他胆寒,同时又心有余悸地想,原来那个他瞧不上眼的男孩在赵深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赵深踏着中宵的月色回去,惊奇地发现周聿铭还醒着,服过了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沉静,双眼黯淡无神。他在床沿坐下,注视着心爱的人清削的两颊,放低声音问他:“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可不利于你养伤。” 自他苏醒以来,赵深的口气就是如此,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礼貌中透着隐约难言的亲密,关心中又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永远微妙的距离,是他刻意为之。他想靠近时会不会失望?想抽身时又有没有不舍?周聿铭忽然倾身过去,双臂一展就抱住了赵深。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体在他的臂弯中一寸寸僵硬。周聿铭觉得自己搂住的是一尊棱角尖锐的石像,想抱紧他需要很大的力量。 “……其实,我早就听到过别人的闲话。”他在他耳边轻声呓语,“他们都说我是你……你养着的情人,有的话很难听,我不肯信。” 赵深一下哽住了,瞳孔收紧,咬着牙说:“是谁散布这样的污言秽语?” 偏偏不止一次,偏偏还叫周聿铭听到了,偏偏他还无力反驳。 “或许在他们眼中,事情就是这样的,怨不得人。”周聿铭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可是你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吗?” 他忍着羞怯,期期艾艾地问:“在我失忆之前,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赵深张了张嘴唇,又无力地闭上。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无能为力地一步步走入命运的陷阱。但仔细一看,那些暗藏杀机的机关,又好像是多年前自己无意中留下的祸根。时至今日,作茧自缚。 明明没有对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周聿铭的目光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稳稳地罩在当中,无路可逃。他在网中瑟缩战栗着,最后只能勉勉强强,避重就轻地解释:“我很喜欢你。”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告白……他恍恍惚惚地想。心中没有快乐,也没有悲哀,只有解脱后的空虚无力。 周聿铭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脸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露出点笑意,但下一秒就红了眼睛。盈盈的泪珠挂在仿佛朱砂染就的眼稍,好像绯红的莲瓣上拖了两行清涟涟的露水。 这些天他守在变成陌生人的恋人身边,以朋友的身份不离不弃,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周聿铭哑着嗓子,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去亲赵深的额头,“对不起我忘了你。” 那个亲吻简简单单,只是嘴唇贴上肌肤,温温凉凉的慰藉。但这是赵深最难忘的一个吻,仿佛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第一束光从混沌外面照进来,第一道闪电炸响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心跳停了,呼吸止了,世间万物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他亲吻他额头的这一刻。 “……我爱你。”赵深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抬起手回抱住了周聿铭。他们如愿以偿,肌肤相贴,四肢相缠,就像曾几何时在心中千百次地演练过那样。 那一夜的表白是一道魔咒,一经出口,世界便迥然不同。赵深后来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都疑心是从上帝手里偷来的日子――或者根本就是个梦。除却梦境,还有什么奇迹会来得不声不响,去得无踪无迹? 周聿铭解了心中的疑惑,自以为真相大白,把那些梗在胸中的石头都抛下了。他悄悄问赵深:“如果我一直不恢复记忆,你会丢下我不管吗?”赵深愣了愣,低下头说:“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到时就不是我丢下你,是你丢下我了。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但周聿铭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涌动的暗潮,他只是满载欢欣地听取了赵深的承诺,然后开心地笑起来。 赵深每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心脏都会突兀地一跳。放下心中包袱的周聿铭看起来那么轻松愉悦,医院中一成不变的呆板日子都能被他过得有声有色,在平静中开出花来。 他要复健,拉着赵深活动筋骨,赵深把手按在他纤细的腰上,隔着宽大的病号服感受肌肤的细腻,像绵绵的奶油一样诱着他的手陷下去。但这腰窝凹得过分,又未免惹人心疼。周聿铭笨拙地挪动脚跟,惊险的旧伤在勉力愈合的骨骼深处隐隐作痛。赵深沉默地跟着他移动,周聿铭偶尔抬起头来瞥见他的眼睛,热烈又温存,像是秋天定格在枫叶上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他分神时一头撞在赵深怀里,顺势就埋在他肩头伸手将他环抱住,然后就着他的肩膀低低笑起来。 “好累啊。”他把重量全部移交到赵深的身上。 赵深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赖着不走了?这是在对我撒娇吗?” 周聿铭摇摇头,笑声忽然大了许多,阳光随着笑意浸过他的眉梢眼角,璀璨生晕。赵深看着他的五官骤然舒展,发觉这样明丽深刻的五官果然还是适合笑脸,不适合从前他终日阴沉积郁的表情。 “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吧。”他的手按紧了赵深肩膀,脸颊也贴了上去,“这样才叫撒娇。” 他的语气又轻又软,句尾甜糯的语调和着吐息扫过赵深的耳畔,这令他的脸颊轰一下就燃了起来。几乎是下一秒,他就一把扛起周聿铭,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有时候周聿铭会按着赵深的眉头,疑惑地打量他,嘴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很爱生气,但应该比现在活泼得多。”赵深一时语塞,只有闷闷地说:“人总是会变的,那都是很早的时候了。记不得就不要努力想了,会头疼。” 在周聿铭破碎的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实在不多,有关他的印象更是寥寥。他那浅淡的影子,恐怕还要追溯到高中时代,一切尚未发生的少年时候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赵深想必还会是当年那个鲜少皱眉、意气风发的小少爷,而周聿铭应当便是如今的模样――纯净如一张白纸,快乐到灿烂,仿佛是林荫间透下的暖融阳光。 赵深在多次问诊后,心里也渐渐有了个揣测,周聿铭的失忆恐怕不仅是源自头部的创伤,更有心因性的影响在里头。那些悲伤不堪的往事,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快乐的回忆却还隐约残留。只是他过往的半生中……称得上快乐的时候,委实太少了。 多笑一笑。每天他看着周聿铭那双黑水银般的眼睛,都在心中暗自低语。无论现在的周聿铭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他想把过往二十余年中他错过的幸福都补偿给他,代自己,代所有人,代命运补偿他。 第三十五章 日子一天一天,像东流的河水一样过去。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就如太阳越过了正午,只有一分一秒无可挽回地颓落下去,光明渐熄,阴影渐长。难得的甜蜜中,渗进了一丝一丝的隐忧。 周聿铭回想起来的事越来越多,旧伤也复发得越来越厉害。赵深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他痛苦,也害怕他真的清醒。以遗忘为代价换来的虚假幸福,究竟值不值得?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自己没有代周聿铭做选择的权利。 专家组终于给出了完整手术方案。赵深问:“他的记忆会恢复吗?”那些年高德劭的名医纷纷摇头,表示这并不是一个可以掌控的问题,人心如何仰赖天意。“我们会尽力不让他之后的生活受到影响,把后遗症的伤害降到最低。”赵深永远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只有勉力笑着,心更深更深地沉坠下去。 手术开始之前的某一个晚上,他牵着周聿铭的手到海边散步。这里景致绝好而人烟稀少,是富豪们的观景台。浅海木栈道曲曲折折,蜿蜒伸展,一直消失在视野尽头绵绵的波涛中。他们携手并肩踏过这条海上之桥,眼前是瑰姿艳逸的晚霞,侵袭的夜幕抹去了夕阳灼热的锋棱,浓金的晚霞变成了一抹一抹的粉彩色,像是某位天才画家闲笔涂上的水彩。霞光入海,变成水波中晃荡的深紫星辉,千千万万片破碎的宝石在紫色的大海中放出光亮。 栈道没入浅紫的地平线里。如果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会不会走到那片粉紫交掺的天堂里去? 赵深兀自走着神,周聿铭拉起他的手晃了晃:“这里真美啊,好希望每天晚上都有这种颜色的云。”他浅浅地应了一声,声音在平旷无垠的海面上传出很远,在零星岛屿间遥遥回荡。这一刻双目所及处,天上地下,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而他们也从未比此刻贴得更近。他的心中也从未有过比这一刻更强烈的冲动,想要让时光停驻。然而一切终不可得,就像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粉紫色的黄昏,第二片散发出同样光线的天空,因为明天升起的已经是明天的太阳。 他忽然眼角发酸,又怕被周聿铭看见,不好意思,于是悄悄扭过脸去眨了眨眼睛。等到心情稍许平复,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微型八音盒,小心翼翼打开了放到地上。 听到歌声,周聿铭笑着回过头来。他头发长长了些,海风吹得缕缕翻飞。养病期间他食欲不振,更瘦了些,扬起的衣袂间纤细的身形线条明晰可见。映衬在浩渺的天海之中,只是一阵风便能轻易吹去的影子。 但赵深极缓慢又极专注地凝视着他,直到确信这个渺小的影子每一丝每一毫都已刻在了心上,随着血肉的韵律温暖地搏动着,每一次心脏的膨胀,都让影子涨满整片心扉。 “怎么了?还放起音乐了?” “这种时候,没有音乐怎么行?” 赵深缓缓低下头,一边膝盖沉沉落到地上,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单膝跪地,姿态完美,但从怀中取出戒指盒时还是由于紧张打起了哆嗦。 盒盖弹开,两颗钻石相映争辉,那光芒微弱,却有不灭的力量。它没有晚霞瑰奇的变化和斑斓的华艳,然而那是直达永恒的纯净光芒。 “请你……接受我,和你度过一生……”真正开口的时候,赵深才发现自己的言辞是这样苍白,亏他一向自夸口才,在任何事上都有绝对自信,到了紧要关头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男人向男人求婚该说什么?似乎没有神灵曾为此定下誓约,也没有诗人曾为此谱下优美的诗句,他大脑放空,只有重复很早之前就说过的那句话:“我爱你……”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他最后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我都会永远爱你。我承诺我会永远爱你。” 世上的一切都不可捉摸。唯有他的心,可以把握,可以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钻石永恒的光辉照见他关于永远的诺言。他许诺不了命运,许诺不了明天,唯一可许诺的是自己本身。 透过夕阳的一抹余晖,他看见周聿铭脸上挂着的泪水折射出近似苍红的颜色。然后下一刻周聿铭就冲过来抱紧了他,忘情地吻上他的嘴唇,修长的手指摸索着寻到他的手,隔着光辉流转的戒盒与他十指交缠。 他把戒指珍而重之地套上恋人修长的手指,海风为他们奏唱礼堂前的赞歌。 三天后,周聿铭接受了手术。醒来时――一个讽刺而荒唐的玩笑――他想起了一切,独独将失忆的这段日子尘封。 惨白的太阳升起来了,昨日的晚霞风声,都长埋深紫色的海底。 那一双经历了千挑万选才被递至他眼前的戒指,只闪耀了一瞬,就被收在上锁的房间中,沉寂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个寂寞的年月,那样漫长绝望的心情,以至于很多年后周聿铭终于记起往事,攥着那戒指,都觉得里头经年积淀的情绪沉重到无法负累。 他在冰凉的地板上躺了整晚。妹妹生死未卜,赵深又身陷绝境,原本他就不得安眠。猛然恢复了记忆,更是浑浑噩噩,直至天明都仍未理清芜杂的心绪。 最好是不要去想那个人,然而怎能不去想? 第二日清晨,崔安怡便风尘仆仆地踏进了房门,她面上微露喜色,是这几天里少有的轻松。或许因了这个缘故,一贯心细如发的她竟未察觉出周聿铭的异样。 “周先生!”她启唇唤道,容光璨璨,“太好了,您妹妹已经脱险了!” 周聿铭抬起头,晃了晃脑袋,终于听懂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个难得一现的微笑。这可真是几天来唯一的好消息,略略驱走了他心中的一点阴云。 赵深手下请来的是全省最好的拆弹专家,经验丰富,出手稳健,在抵达现场后的短短数个小时中就找到了破解和拆除的办法。那个被困在绝望中的女孩也得以摆脱肌肤上噬人的噩梦,重获新生。 “她被吓坏了吧?恢复过来没有?”周聿铭低声自语,苦笑在他唇边带出浅浅一道笑纹,纹理中有岁月的微辛,“都这么大了,也该自己去尝点教训了。” 崔安怡矜持地笑着,恭谨注视他的脸:“您可以宽心了。现在有什么东西是您想带走的?我安排人替您收拾了,就去机场同周小姐一道出发吧。”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那么落落大方,精明干练都藏在娓娓的声调背后。那么波澜不惊,仿佛提出的不过是一个寻常协议,他们早已商量妥当。但周聿铭的耳畔、眼前、心底,都因她的一句话轰然遍起惊雷。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出发?去哪里?”他哑着嗓子问,不知为何竟不想听到她回答。 崔安怡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心急,原来还没来得及对他解释。她竭力堆起礼貌的笑,婉言道:“这是赵总事先的嘱咐。等周小姐成功脱险,就送二位去美国。出国后的一切会有人替您打理,您和妹妹上班上学,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正常,水到渠成,理所应当,但打在他耳膜上却如同一记记敲响的重锤。远走高飞的确曾是他梦想的生活,但现在想来,已是隔世了。 他旧日的故事生长在这所房子中,生长在他们一同躺过的这张床上,生长在那个梦中的海边。如果要告别,就要从生命中割走尚且鲜活的一部分。 “……可他的情况还那么危急,他是因为我才遇险的,”周聿铭闷闷地说,他声音里有一种自肺腑中生长出的苍凉与无力,“他还没有安全,我怎么能偏偏在这种时候走?” “您去了安全的地方,他才能安的下心来……” “他现在根本什么消息都收不到,安什么心?何况赵阙是有多可怕,非要我出国才能避开?” 粗鲁打断旁人的话,对周聿铭来说这种情形甚为少见。他几乎已克制不住心中翻腾的怒气和酸楚。同时他也有几分愧疚,因为他知道这怒意不是因眼前这个为他们尽力奔走的姑娘而来,是因了那个恣意妄为、疯狂草率、在他想走的时候逼他留下、在他想留的时候赶他离开的家伙。 现在他才明白,放弃所有快乐不快乐的过去重活一次,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天真想法。 任崔安怡再聪慧,一对上周聿铭那双泪意隐隐的眼睛,就失去了编造借口的力量。 她的笑像粉碎的玻璃一样从脸上骤然跌落。 “你真的不明白吗?”她低声问,第一次在他面前丢弃了那滴水不漏的客气。 “反正都是要走,为什么不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走呢?” 周聿铭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她的反问听起来荒唐,却又是那么顺理成章。赵深的确是会这样想,这样做的人。其实他们两人之间,占据主导的人一直是他。他心血来潮时,他们便纠缠不休;他转身而去时,他们便遥隔沧海。 “我们少爷有时候……心思特别细腻,就像个女孩子,不……小孩子。”崔安怡脸上的神情混合了歉疚与怜悯,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悄然的忧伤,“他能做出这个决定也很不容易,最开始的时候,他举棋不定了好几天,让我给您办护照都办了好几次,因为他总是后悔……今天来的虽然是我,但他也是用了莫大的气力,才下了这样的决心。” “容我多话,您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所以走吧,不要给他任何期望。他免得受伤,您可以如愿以偿。” 从来没有喜欢过他。这句话从她的口中笃定地说出,干净利落,一锤定音。是的,他失忆那段时间她不在,被遣回总部监察公司日常运转。他和他唯一有过的温柔故事,无人见证。 就算想起来了又如何?他已找不回当初看到那对戒指时烈烈的喜悦,也无力再承受咬牙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仇恨。无情又讽刺的命运将他斩为两半,一半渴望爱,幸福,快乐到没心没肺,一半寂寞而怯弱,始终蜷缩在横亘二十年生命里的灰暗阴影中。 崔安怡把他无可奈何的沉默当作是投降,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不容拒绝地下令:“请吧。” 一夜未眠,飙车到达机场后,周聿铭不免有些神情恍惚,头脑发晕。周影露一见他就扑了上来,这一撞险些把他推到地上。好容易稳住,女孩吓得眼眶中蓄着的泪水都忘了落下。 周聿铭费力地抬起眼,看着怀中女孩头顶乌油油的长发,到底是青春正茂,纵然脸上还残留着惨遭摧折后的憔悴,眼中还爬满蛛网般的绯红血丝,神采和元气也已回复了几分。用不了多久,他又是欣慰又是伤怀地想,这张与他肖似的脸又会变得神采奕奕,把不幸当作一次意外走出来。她还很年轻,所以,总是可以忘记的。 “你没事就好,”他把手放上妹妹的肩头,这个动作是他们兄妹小时候常做的,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亲密无间,默契相知,“往后也是大人了,做事不要冲动。” 他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尽管他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沉默。她需要安慰,然而他自己心中的暖意都已所剩无几,他的光辉照不到别处,再无余力去救济他人。 “我知道……我错了,”周影露咬紧嘴唇,慢慢低下头,她身上的炸弹被除去了,心中的枪火却余威犹在,令她气焰全消,精神委顿,“对不起,哥哥。” 时间走得太快,替他们提行李的人已开始催他们过安检。两张机票被送到他们手上,捏着这层薄薄的纸,周影露脸上现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那笑靥竟十分明丽,毕竟她还是个美人。“终于可以走了……”她低语,“回国的时候还想着要去哪些地方走走来着……现在都不想了。没有什么好地方,想起的都是令人不快的回忆。” “哥哥,”她转头对着他笑,笑意灿烂而眼神苦涩,“我以后不会回来了。一起走吧,你也有很多想要忘记的事情吧?我们应该去新的国家,开始新的生活,认识新的人,一切都不一样……终于可以开始真正的生活了!” 太仓促了。他动了动嘴唇,明白这并不是个有说服力的借口。他不像她,明明有着更为悲惨的回忆,却无法那么决然地一刀两断。对他来说,这片土地上爱和痛苦并存。 真的要走了吗?周聿铭踏出一步,混乱澎湃的人潮从他身侧涌过去。世界上有太多人,往后他还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待他好,有的人待他坏,但绝不会有相同的第二个人。这个世界太广大了,偶然的重逢几乎等同于奇迹,而奇迹等同于不可能。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每当他选择走上一条歧路,另一条路上的种种便灰飞烟灭,不可回溯。 手中机票微微磨着他光洁的指腹,撩拨着心中乱麻样的千丝万缕。这张通行证是把钥匙,开启全新的生活。可他握着它好像握着一把匕首,每向前一步都是伸上一刀,刺向从前的自己。当然他的过去并不太好,不值得留恋,若他杀死从前的自己,当有很多人为他觉得欣慰,为他拍手欢呼。 机场灯影憧憧,四下里都是白茫茫雪地样的光辉。这样的大都会他很陌生,毕竟他一向深居简出。可到了美国,他就会渐渐习惯吧?哪里都是陌生的地方,从一片陌生走向另一片陌生,渐渐他会对这样的疏离感习以为常。不孤单的地方,反而是奇怪的地方。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他割舍不下那个人,却也不仅仅是那个人。在这片土地,这段生命里,生长着很多他爱的东西,在生命背后的黑暗、悲伤和死亡中,同样也深埋着许多他爱的东西。 喉咙里泛起血一样的腥味,眼前的灯光人影都变成水上模糊简淡的色彩。这一刻泪水涌出眼睛,他终于用力去想他一直以来都刻意避免的东西:赵深现在会在哪里呢?他会不会遍体鳞伤地等待自己平安离去的消息?会不会一边期待这消息,一边又害怕真的等到它?他现在觉得痛吗? 周聿铭抬起手,轻轻地一下,两下,无数个漫长的瞬间后,机票在他的手中破碎成了一片片的白色蒲公英,在风中吹走,吹到往来行人不知停歇的脚步中。 “对不起啊,”他看着回头的妹妹苦笑,她脸上一寸寸分明写满惊愕、畏惧,和难言的祈求,“我不能陪你了。” “我没有后路了。”他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双手,“我不想再后悔。” 第三十六章 隔着一地的纸屑残骸,他们兄妹两人无声对望,有背包客从他们中间匆匆地走过去,两双眼睛在交替的光影中闪烁,一明,一暗。 “哥哥,”周影露慢慢地说,“我是真的打定了注意,想在美国留下,往后也不会再回来。” “我明白。”他回答,“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会支持你。” 周影露的脸上殊无欢意,紧紧盯着他,忽然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我不明白,你到底还有什么留下的理由……” 周聿铭抬起手,似乎想去安抚她,然而他最后还是生生地克制住。血脉的缘分,未必是一生一世的缘分。从今往后她要习惯独自坚强了。 “我不想瞒你,因为我觉得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免得又闹出事来。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完完整整地告诉你。”他苦笑两声,茫然地结束了话头,不知如何再开口。喜欢吗?他无法回答,也无法描述。喜欢是一个太单薄的词,而他对那个人的心思混沌而复杂,像一整片晦暗的海。 他不能用简单的几个句子概括那些感情,就像没有人能用一张渔网打捞大海。 那些午夜里一同看过的月光,病床前贴过手心的温度,鲜血一样火红的花束,火场里隔着滚滚浓烟的对望,所有的情绪,都不足为外人道。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已经不恨他了,我太累了。我都放下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很抱歉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无权干涉。”他轻轻地说,“你长大了,是时候独立了,你未来会拥有很美好的生活,但……我只想守住我现在仅有的东西。” 那个流泪的女孩一步一步走上来,用僵硬的手臂轻轻将他环了一环。头贴在他耳畔的时候,她冰冷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一句“保重,照顾好自己”,然后便决然地转身。 周聿铭带着几分惆怅,注视着少女渐渐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她越走越快,越走越轻盈,到最后尽管是在走路,看着却像背对着某种危险奋力奔跑。 她不会回头的,他冷静地想着,伤感稍纵即逝。就像他一定要狠狠地撕掉那张机票一样,他们都害怕给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害怕回头。 他低头看着脚下凌乱的碎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静得像是刚从梦中醒来。 城郊,黑暗的别墅终于迎来了天明。不过或许在这座城市里,他们是最不想见到明日阳光的一群人。 “老大,能洗的钱我们尽量都洗干净了,赚了不少,剩下的产权一时半会儿还办不下来……” 一群群的人围在赵阙身边向他禀报。他一夜未眠,眼里血丝浮凸,胡茬泛青,嗓音嘶哑地冲他们低吼:“怎么这么慢?!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人声杂沓,空气渐渐升温了,他觉得呼吸都越来越不畅快,烦躁地一把扯开领口。偏偏这时候,另一个手下冲到他面前,这人本是他一贯信赖的心腹,脸上却挂着最令他厌恶的惊惧表情:“二少,您父亲来电话了……他要求您……立即停手……” 赵阙脸上的神色犹如被狠狠掴了一记,五官都扭曲起来。他冷笑着,语气放得更低,轻声细语,却别有一种惊心动魄:“他忙了一晚上,就得出这么个结论?看来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和姓简的一家子商量好了,要把我卖了!” 他抬手抹一抹鼻子,恶狠狠地笑:“以他的权衡,总归是要放弃我的。” 屋中一下陷入了沉默。空气胶着又暧昧,缠住每一个人。赵阙环顾一圈,看着手下们的神情如云变幻,不由一咬牙,凭着暴徒的勇气,下了赌徒的决心。 “你们都听清楚了吧?我老爸要和我们打对台了,你们怕了吗?”他慢慢地扭头,注视过每一个人,用虎豹一样的目光逼过每一个人的脸。 “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并不是真心认我这个老板,只是看上我的后台。现在我的后台没有了,但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要留要走,都随你们。只是――如果有人走漏了我这里的消息,那么我即使是失败了,想要处理掉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爸是个很谨慎的人,随时随地都有一大帮人围在他身边,想要抓住机会抱住他的大腿爬上去,但他几乎谁也看不上,他只信任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你们想去拜他的山头,恐怕打错了算盘。” “可我就不一样了。今天但凡是留下来陪我干这一票的人,都是我赵阙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有难同当,以后有福也同享。等我拿到赵深这小子的公司,各位当然跟着我一起发财。” 赵阙押上了他的身家性命,拿出了他毕生的口才。看着手下们松动犹疑的眼睛终于重新焕发出贪婪的光,他才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好歹是拿下了这险中求胜的第一步。 一步都不可回头。他今后的路,只有越走越窄了。 “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东西,直接出省吧。机场怕是不好走了,都给我准备车子去。” 用不了多久,这个据点便被清理干净,所有入驻的痕迹都清扫一空。赵深被拖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旧伤都已快结疤,但新的伤口里血色依旧鲜艳,与苍白的面容截然相反。 他一生中从未受过这么多伤,从未穿过把衣服穿得这样凌乱,从未灰头土脸。现在这副狼狈相,不但自己觉得荒唐,负责押送他的男人们也觉得惊奇,频频侧目。他们眼神中的恶意或许并不深刻,但对向来骄傲的赵深来说,已足够令人厌恶,就像一条条附骨之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深现在奈何不了他们,就只有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过在方才短短的几眼中,他已看出这群人失去了最开始的跋扈气焰,举手投足间不再冷静干练,行进中有失常的慌乱。 果然,他们也该碰上麻烦了。赵深在心底冷笑,从容地任人将他架上汽车。越是九死一生的险境,他的脸色就越沉静,像夏日里高山之巅上的冰雪,在酷烈如火的光焰里兀自清寒。 赵阙这边急得是焦头烂额,那边赵深的手下也忙得是风风火火。赵深的秘书崔安怡,长年为他打理旗下产业的高级经理人李衡,合伙做生意的几个阔少好友,都各自率了一帮团队来,要争分夺秒地在暗地里厮杀。他们既要保住赵深,又要防着赵阙结结实实从他们哪里咬下大块肉来,个中艰辛自不必说。 早在出发之前,赵深就隐隐有所预感,下定了以身作饵的决心。他虽然做足了准备,也给心腹留下了几套计划,但事态的发展总是超乎人的想象。按理说短短一夜间掀不出太大风浪,赵深除了现金,其余损失理应不多。但他公司里原也有不少赵家旧臣,树大根深,这次兄弟俩人闹出了刀子,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老爹居然按兵不动,不免就让这些人心里有了嘀咕。赵阙一向受到偏宠,而赵深一向视他们为眼中钉,逮住了机会就要连根拔起,权衡之下,他们心中的天平自然也就歪了。 外患,内忧,一锅粥。 到了晌午,唯一传来的好消息就是赵深的外家终于要给这个平日里也替他们挣了不少钱的外孙出头了,直接派了人带了钱来给他们撑腰。崔小姐鞠躬尽瘁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被人心急火燎地冲上跟前寻她告状:“崔姐,不好了……赵总叫我们送出国的那个人不干了,不想走,叫着要见崔姐,要找赵总……” 崔安怡喉咙里正冒着烟,听着这句话却是茶水也灌不下去了,摆起冷厉的脸色喝令:“究竟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倒也简单。 周聿铭在机场撕了机票,辞了妹妹,转身就往回走。送他来的男人们以为不用再见他了,乐得交差,扭头就开车跑了,谁能想到他安安生生到了机场,居然还要反悔回去。 的车司机在后视镜中看见他的脸色,白荧荧的一片,纸糊也似,使人怀疑他要叫的不是出租车而是救护车。司机一路都开得颤颤巍巍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发作就倒在了车上。所幸周聿铭尽管魂不守舍,也撑着这具千疮百孔的皮囊走了下去。 他的眼神平静幽远,渺渺茫茫地像晕着一场大雾。此时此刻,他依旧看不清眼前的未来,心中满是迷雾,但他步履坚定如初,他会在这条满是迷雾的道路上走下去。无论前方多么混沌,那混沌里都藏着他生命中唯一能看见的光。 崔安怡还没想好怎么应付这个意外,消息就传到了简家人的耳朵里。来帮着照应他们的是简修扬,赵深的小表弟,排场架子都挺大,不过对表哥倒是掏心掏肺的好,同赵深那个仇深似海的异母弟弟完全是两极。简修扬一听传闻中那个把他哥迷得丢魂落魄又不识抬举的男人来了,两道秀气的眉毛都竖成了刀,杀气腾腾的眼里一半愤怒,一半嫌恶。 如果不是因为他,赵深也不会发疯,沦落到这种局面。对于他为了一个情人不顾大局、命也不要的行为,简家人不少也嗤之以鼻――毕竟他们同时也是合伙人,利益相系。只不过赵家偏心偏得明晃晃,丝毫不给他们面子,他们也万不能忍。 “害我哥的时候一点不手软,把他拖累得快死了,现在跑出来良心发现?还是想继续把他给带衰?”简修扬见到周聿铭的第一眼,撂下的话就是这个,赤裸裸的嘲讽,毫不掩饰的敌意。周聿铭想参与营救赵深,免不了要过他这一关。然而他有什么立场,凭什么理由,跑到人家里人面前叫板?简修扬对周聿铭其实也充满了好奇,但他气怒难抑,所以压根不去用正眼看他。 “我从来没有害过他,至少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和他之间,理不清谁欠谁的,欠了多少。”周聿铭低低地回应,仿佛自言自语,根本没拿面前的少年当一回事。“已经分不开了。其实就算是今天你们不让我去,我也是要自己去找他的。” 简修扬万万没想到,周聿铭没有踌躇畏怯,更没有羞惭悔恨,只是用那张纸片一样平静、纸片一样单薄的脸对着他,把他所有的怨气都压在了喉咙里。 他本来想狠狠给这“祸水”来个下马威,谁知道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周聿铭待他的态度称不上不卑不亢,只是单纯对他视而不见。此刻除了赵深,他不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简修扬甚至产生了一个离奇的想法,哪怕周聿铭现在突然死去了,身体倒在路上,魂灵也会飘出躯壳继续往前走,到处去找他,顶着这张无血色的执着的脸。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暗悚,但对周聿铭的敌意也奇迹般地土崩瓦解了――毕竟他们都担心着同一个危在旦夕的人。 “留下来就要听我指挥,别矫情,他经不起你拖累了。”简修扬丢下这句话就背过身扬长而去。 周聿铭缓缓抹了一把脸,手上水涔涔的,不知是汗是泪。 他们会合不久,就有人满载惊喜激动地叫起来:“找、找到了!在国道上……”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大群人涌了上去。在他们的拥堵中,隐隐约约可听见那个手下越来越低的禀报声:“是赵家那边发来的车牌和监控……” “那老头终于还是清醒了……”简修扬笑起来,唇边竟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涡,孩子气十足,但语气却说不出的冷漠。简赵两家的交涉微妙而复杂,是一场持久的角力,但简修扬可没打算浪费时间来陪他打机锋,他直接去找了与赵阙来往密切的几个赵家人,告诉他们――毋宁说通知他们,如果他们执意与简家为敌,那么即使他们这一回获胜了,依然要面临简家旷日持久不死不休的报复。 他想他们一定会识时务的,包括那个一向最爱私生子的老男人。无论他表面上如何偏心,如何强硬,如何想做一个慈父,他到底还是二十多年前为了权力接受了错误的婚姻,酿下多年恩怨纠葛的那个野心勃勃的人。 简修扬嘴上挂着哂笑,周围人都闹哄哄的,一直绷在他们脑中的弦都好像松脱了些。周聿铭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和缓,他支着僵硬的身体挤过人群,大声问:“他在哪里?”听见他声音的人都抬头看过来,惊异地瞧见这个陌生人的眼睛那么明亮,宛如冬夜的星星,把脸上其余的色彩都吸走了,璀璨得像是灵魂里焕发的光焰。 “查到的位置和定位器的移动轨迹是一样的。”崔安怡蹬着高跟鞋走来,神采奕奕,打从收到好消息起,她又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她了。 赵深腕上的菩提子串和周聿铭的本是一对,中间藏着的定位器也是。按照崔安怡他们的预料,赵阙为保谨慎,一定会严格检查。但他们这时都没想到的是,赵阙有手下觉得赵大少贴身的饰品价格一定不菲,直接撸了去藏在身上。赵阙治下不严,对于偷盗抢劫手脚不干净这种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才有了这种纰漏。 “您别太担心。”崔安怡柔声宽慰周聿铭,把手中的pad递过来。屏幕里的地图上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红线,是定位器移动的踪迹。周聿铭屏住呼吸,纤长的手指拂过那条红线,微微颤动着,好像这就是他触手可及、可抓在手中的命运线。 第三十七章 日色如火,天空红彤彤地罩着大地,仿佛是个倾倒的火炉,人间万事都是炉中烧红烧脆的铜炭。明明还不到夏天,却是这样的一个鬼天气。赵阙车队里的男人们都心浮气躁起来,汗水喷薄,体味充斥一整个狭小的空间。 “该出省了吧?”有人拍着额头,皱眉透过窗去瞟第一辆车,赵阙就坐在那里。 手下们的纷闹赵阙一无所知。他心中的焦躁和喧腾远胜任何人,但他不敢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万钧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的手狠狠一抬,却又不敢真的打在扶手上,迸出响声,给人瞧见他的失态。“让你们开快点,怎么越跑越慢了!前面怎么了,堵了?” “不知道啥时候就堵了……”司机嘟囔着。 他们走的是僻静的路,偏偏今天前后都有车,从岔道口折进来,堵得水泄不通。山路曲折,他们看不了太远,但感觉得到车流一点一点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下。 “怎么搞的?堵路了?派个人过去看看!”赵阙的手终于狠狠地拍下来。 手下应声而去,前面车子也打开车门下来人,两边的语气都不耐烦,争执声渐渐大了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赵阙一直抻着脖子张望,正要喊出声,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股突如其来的预感狂浪般敲打着他的心,冲刷掉心里的灰尘,露出从前血痕斑斑的旧迹来。 他心中狂跳,鼻端一下嗅到了很多年前时刻熟悉时刻警醒的血腥气味。 “拦我们的来了!绕道走!速度快!”赵阙咬牙低吼,吐字传令的速度飞也似的快。车队骚动起来,车与车之间的稀薄空气骤然紧绷如弦――还是一根火热的弦! 一辆汽车利索扭转车头,就要从后方来车中插出。但后车像是全然洞见了他们的打算,悍然往上一冲,把他们的后路堵得死死。赵阙自后视镜中看见这一幕,气得脸色煞白,眼珠充血,却是对自己的判断再确信无疑。 “让押着赵深的那辆车先走,其他掩护!把刀子架在那王八蛋的脖子上开路!”赵阙嘶声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也都如这车子一般,悬在不上不下的窄路上,前有狼后有虎,左边是山崖,右边是绝路。他的人生,从来都在绝路上,从来都只能从绝路中赌命搏出路来…… 赵深隐隐听见车外的喧哗,过耳风声一样辨不真切。身畔的男人抽出刀子,他听见刃与鞘摩擦的金铁之声,与他耳后薄薄肌肤下血液的呼啸是一样疯狂的频率。 “冒犯了啊,大少。”那个男人笑着说,语气轻快。 后座上另一个男人狞笑着箍住他的手。 前方司机在扭动方向盘。 这一刻的时间慢得像张开翅膀缓缓滑过头顶天空的飞鸟。 他在害怕。离死亡最近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某天他心血来潮拖周聿铭去烛光晚餐,饭后在洒满月光的天窗下跳舞。来来回回咫尺间轮转的距离里,他看见月光落进心爱的人那双黯淡已久的眼睛里。 何年何月能再看一次你光芒闪烁的眼睛? 刀子斜斜刺过来――晃过他的脖子,刺进另一个男人的胸膛。遇刺的人在第一秒甚至因为惊讶而忘了叫喊。 在他疼痛惊叫的时候,持刀的男人已抓住了赵深的手,拖着他冲下车门,重重落在地上,尘土飞扬! 无人不错愕当场。赵深还未来得及感受逃过一劫的喜悦,就跟着那个突然反叛的男人一起拔足狂奔。 “抓住他!” 手下的叫喊惊动了赵阙,他气急败坏地抬头,看到了令他血液几乎凝固的场景:他一生最恨的人,那个总是比他优秀,比他幸福的人,再一次奇迹般的逃出牢笼,只差几步就可以和后面车队中络绎不绝赶来营救的人会和,成功脱险……而他注定在这个人逃出生天的一刹万劫不复。 赵阙眼神发直,这一刻他恨得太深,连仇恨本身都忘记了,只剩下发自心底的戾气充盈四野。 那个男人把他推进车与车之间的空隙,艰难前进,自己断后与追兵缠斗。赵深喘得像个破旧的风箱,迈动再无知觉的双腿。好不容易挤过去,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像是天上的雷霆再准确不过地打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浑身战栗。 “赵深――!!!” 那声音里满是思念、关怀与痛苦,偏偏又如此熟悉。是他吗?可他现在不应该已经走了吗?待在飞机上,戴着眼罩沉浸在香甜的梦中,期待着睁眼后的新天地、新生活? 赵深的身体仿佛都已不是自己的。他不由自主转过头去,看见周聿铭惨白耀眼的脸庞,泪水泫然的双眼莹莹发亮,像是无尽黑夜中远远的两扇风灯,光明烛照。 他忘了呼吸。枪声在他耳畔响起的时候,他恍恍惚惚仍未回神,只觉得那是从隔世的风烟中传来的回响,冷冷地落不到地面上。 在赵深侧身回头的那一秒,子弹自他的耳畔一掠而过,击在身后的山岩上。一切喧闹都在山岩破碎的声音中戛然而止,然后迸发出的是更嘈杂的呼号。一群便装警察跑上来,将赵深团团护住。而在百米之遥的地方,赵阙最后望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光和热都熄灭了,抬起的手慢慢垂落,手枪当的一声摔在地上。 他失败了。他很清楚地明白。并且,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赵深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此时此刻这个一败涂地、穷途末路的罪犯再激不起他半点兴趣。他脚步虚软,但仍努力支撑自己站直,微笑着,向这些赶来营救自己的人道谢。 “哥!”简修扬发出欢快喜悦的叫声,他想挤开人群去到赵深的身边。但周聿铭跑得比他更快,不声不响就冲到了赵深眼前。赵深对上了他的眼睛,心里骤然一紧,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周聿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泪珠摇摇欲坠,突然一个前扑就抱住了他,当着众人的面,不管不顾地拥紧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赵深。但这怀抱是熟悉的,有很多个夜晚他都从中汲取温度。赵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一团温暖的火包裹住了,这滋味美好得快要融化他的灵魂,就算真的是火焰,也会无所顾忌地任它就这样燃烧下去。 周聿铭把额头搁在赵深的肩上,不一会儿赵深就觉得自己肩膀湿润了。泪珠滴下的声音好像同时打在他们两个人的心上。赵深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他一思索,就觉得头晕眼花,脚下一个踉跄。从被俘到现在,他没有进食,也没能安睡,身上伤口也还未妥善包扎,精神一松,就倒了下去。周聿铭慌张地叫了一声,搂着他的两臂不自觉收得更紧。 在彻底晕迷过去之前,赵深轻轻勾住了周聿铭的手,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带着隐隐的歉意。周聿铭抱着他一下坐到地上,这一震把他离体已久的魂灵终于震回了体内,如梦初醒般注视着怀里的人,仿佛久别重逢。 赵深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他没有做梦,好事坏事,都没有发生。但他沉眠的时候却觉得很安心,没有人离开他,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冥冥之中有所感觉。他睁开眼睛时,天色正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铺了满床,像一团又一团棉絮一样松松软软地罩着他。 他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趴在床沿小寐的周聿铭立刻就被惊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望着他。两人都是刚醒,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一下笑起来。周聿铭脸上的笑意迎了阳光,像朵迎春花一样地倩倩袅袅在风中招展。赵深悄悄用目光描摹那笑意的形状。 这个时候,他们才觉得噩梦真的是结束了。生活又回到了它原本的模样,安静、简单、温柔得像一条缓缓越过浅滩的溪流。 第三十八章 赵深受的不是重伤,休养一下就恢复过来了。简修扬把他送到医院后就回家去报告长辈,处理一系列后续事宜,等他回来的时候,赵深已经清醒过来,精神奕奕地冲他打招呼。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沉积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修扬来了?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哥在你面前丢了好大一脸啊。”赵深笑起来。周聿铭在旁边坐得有些局促,以前他是从来不和赵深的这些亲戚打交道的,连他的交际圈也没有搭理过。但赵深没有刻意避开,他也就不离开。 周聿铭坐在床头柜旁的椅子上削水果。他手艺很灵巧,一圈圈苹果皮翻下来像雕花一样。简修扬从前笃定他一定是个妖里妖气的人――就像他其他亲戚身边包的那些小男生一样,见了面后又觉得他看起来像个精神恍惚的疯子,现在这么温驯恬淡的样子反而令他惊诧,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赵深怕周聿铭被他大喇喇的目光瞧得发窘,手指叩了叩床头,问道:“舅舅他们有吩咐什么事吗?” “没有,都说你回来就好,改天咱家聚一场,给你办几桌冲冲晦气。只是公司那边很多人弄不明白这回的动荡,你回去好好解释解释。另外就是……”简修扬犹豫了一下,躲躲闪闪不敢回赵深的目光,谁都不想来跟赵深在那件麻烦事上交涉,于是一股脑都推给他,“关于赵阙,你打算怎么处置啊?” “处置?”赵深从他的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令他深为厌恶、避之不及的气息,那些名利场上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机锋。他依旧笑着,只是在明媚的阳光下无端冷锐了几分,“他犯的事够大的,挟持绑架、敲诈勒索,还有私藏枪支炸弹,这些罪可都不轻,我处置不了。交给法律评判吧。” “我心里当然也是这么希望的!”简修扬连忙高声叫起来,怕表哥对自己也生出敌意,接着又压低声音:“可最后救你的人,其实是赵叔叔安插在赵阙身边的手下,帮你也是赵叔叔的决定……他希望你能网开一面。” 房间里一刹如死静默。最后赵深开口笑了笑,笑声空洞,但并不如何伤心,仿佛只是习以为常:“这么说来,其实赵阙做的事,他一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简修扬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里,不上不下,好像含住了一个酸苦的杏核,吐不出又吞不得。自始至终沉默的周聿铭却猛地抬起头来,摸索着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赵深手背上。但那肌肤太凉了,似乎温暖不了。 “看来他的底线是留一条命。只要弄不死,别的什么都无所谓。那我也只给赵阙留一条命。”赵深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又有种斩钉截铁的果断,“让我来安排他往后的人生,他的势力和积蓄都必须交给我。你回去告诉他们,假如他还有反扑的机会,我不会放心。一旦我觉得危险,我就会采取行动。让他自己权衡――那老头听得懂。” 简修扬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赵深打断:“他们都会同意的,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我有点困了,等有消息了再来告诉我吧。” 等男孩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轻了,直至消失,赵深才慢慢闭上眼睛。他拿起周聿铭握着他的那只手,放到额头上,喃喃地说:“应对这些事可真累啊。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细软的手指轻轻拂动他的肌肤,像是小小的安慰。“别伤心,”周聿铭轻声说,“那些人不值得你难过。” “我早就不难过了。我只想摆脱他们。好在这件事过后,我终于可以把他们永远地抛在脑后了。”赵深这话一半是告诉他,一半是告诉自己。这样安静的下午,他觉得应该说些话,但他的脑海疲倦怠惰,只听得见风声。 “那就别想了,好好休息。”周聿铭把削好的水果递给他,又拿出报纸来给他念,“先养病吧,养病的日子最难熬了。” 念报的声音轻柔温软,沙沙地像是爬过纸面的春蚕,咬啮着他的心,吐丝成茧。报纸上写了什么,其实他并不曾留意,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床畔那个人温柔的声音,清亮的眼睛,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拨动纸页的细长手指上了。 空气微醺,岁月安稳。赵深本想多听上一会儿,但困意渐渐冲上脸来,他头一偏,不知不觉睡过去。周聿铭在他睡倒后又念了一会儿,声音越放越慢,低不可闻。 他盯着赵深恬静的睡脸,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帮他掖好被子,茫然呼出一口气。这样安静的时光,他也不忍心打破,然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静下来,他心里的发条就松了,无所适从。 床上沉睡的男人呼吸均匀而绵长,一呼一吸间好像有温柔的波浪在泛滥,周聿铭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波浪中缓缓地沉下去。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仇恨,觉得陌生得已经隔世了。 其实他从来都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只是世界之大,难得给他留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赵阙那边的事情还悬而未定,白岸的消息倒是传了过来。公司和他解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他在涉黑团伙中的所作所为,都将交予警方调查。 “他很聪明,见势不好,什么都交代了,按他的认罪态度,想来是可以轻判的。只是这样一来,从前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不过,那也是他的报应。那一天的大火,总有他的一份,是他罪有应得。”赵深淡淡地说。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避开周聿铭,和手下的交谈都在他面前进行。亲耳听见那些惊涛骇浪的时候,周聿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瞳孔收紧得像一根铁灰色的针。到了今天,孤儿院里他们过去的那些回忆早已淡泊了,白岸伏法认罪,他的心里也松了一口长气。只是当年那个爱笑的男孩和聚光灯下璀璨夺目的大明星,两个影子在他心中来回闪现,最后一同破灭,只有莫可名状的唏嘘萦绕不散。 “不用可怜他,他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路,就早该料想到有今天。”赵深像是在安慰他,可他说话的声音轻如飞絮。 传来的线报里说,白岸受审的时候尽管面色憔悴、眼神黯淡,却一直维持着平静,直到被押进看守所的时候,才抬起头来问道:“赵深真的不来见我一面吗?” 遭到拒绝后,他丢了魂,落了魄,然而还是一遍一遍执着地问:“他真的不肯见我吗?”他的吵闹引起了押解人员的反感,按住他挣扎不休的手脚呵斥道:“你一个犯罪分子,还提什么无理要求?你是什么身份,赵先生又是什么身份,以后都不要痴心妄想了,监狱里安心赎罪去吧!” 白岸艰难地仰起头,泪光让他的眼睛重新变得如宝石般晶莹,清透的泪水冲刷过脸上血泥尘污,依稀还是那个讨巧卖乖的花脸猫儿:“我知道他不想见我,但我真的真的,很想见他……”如泣如诉的呻吟溢出他咽喉,“我没有太多的要求,真的,我只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赵深躺在病床上,翻阅着手下传来的讯息,心头一阵冰凉。他可以想象那画面,白岸受起苦来,一定也还是我见犹怜的情状,十成十讨人喜欢。但他的温柔婉转,有几多真心几多假意,时至今日他已分不明白。 “我不会再去见他,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他沉默地打字,“替我转告他,让他好好忏悔去吧,他还很年轻,总有一天会醒悟。” “我救不了他,也不会救他。”这句话出现在赵深的手机屏幕上,又被他下一刻迅速删去,字迹湮灭在发光屏上,一丝痕迹也不留。 白岸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像一枚奋力投湖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最终也消散无形。对人来说,生命中的他人,泰半都是过客,插曲留下的余音,毕竟也只是余音罢了。 接下来几天赵深都有些消沉,尽管他在周聿铭的面前极力隐藏,周聿铭还是能察觉到他深心里的萎靡不振。那笑意微微的面具下,收敛着茫然的疲态。 白岸对他的影响那么大吗?周聿铭的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从前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奇怪的是,从前赵深即使是和白岸手挽手在他面前谈笑风生,他也只是冷眼相对,心中并无波澜,今日回想起来,却有说不出的烦闷,心中好像沉沉地堵着块石头。 这天周聿铭浏览新闻,看到人气偶像白岸被捕的消息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无数粉丝梦想破灭、伤心欲绝,而他的经纪公司只是明智的发布了解约的消息,而后对此讳莫如深。 “这对你公司的娱乐产业影响大吗?”他特意去问赵深。而赵深只是笑了笑,摆手告诉他:“你别看白岸名气大,只是个棋子罢了,走就走了,哪里动摇得了大局。何况民众都是健忘的。” “……那你呢?你会那么轻易地忘记他吗?”周聿铭抬头和他对视,赵深明澈的双目里光芒闪烁,他所有乱麻般的心思见了光后都好像一览无遗。于是他硬生生扭过脸去:“你没有对不起他,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始终在心里留个疙瘩。” 无言的风吹过房间,赵深闭了闭眼睛,叹息着说:“我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但我原本可以拯救他。如果我早就发现了他是个间谍,替他毁掉把柄,帮他挣脱赵阙的魔爪,或许他就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会去伤害你……但大错都已经铸成了,我不可能饶过他,只有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绝路。” “他偏偏害了你。”赵深忽然一下抬手抚上周聿铭凌乱的发梢,声音颤抖,胸中的感情像山风海潮一样激烈地鼓涌,“我后来查清楚,他替赵阙办事的时候,阻止了多起恶性事件的发生,唯独对你那么心狠手辣。但对我来说,伤害你比任何事都更不可饶恕。” 周聿铭的心脏猛然一跳,赵深一把搂紧了他,脱力般靠过去。周聿铭没有抵触,相反还倾了倾身子让他贴得更近。赵深的体温还是那么冰凉,但他心中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寒冷了。会好的,他闭上眼睛,一句一句在心里默念,说服自己,一切都会过去,总会等到好起来的那天。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周聿铭的吐息飘在赵深的额头上,带着春天雨后的清新气息,但语气却十分凝重滞涩。他说出这话似乎十分艰难,然而既然已经吐露心声,便一往无回。 “云棋哥的遗书我已经看过了,这是他很珍贵的东西,还是把这信还回去吧……另外,我太久没去拜祭他了,这次请你陪我一起……” “等等!”赵深陡然睁开眼睛,一下从哀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肌肤上潸潸流下冷汗,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这太过温馨平安的几天里被他忽视的异常:“你看到了遗书?在哪里?和遗书放在一起的……” 他看到那把钥匙了吗?他打开那个房间了吗?他……猜出了多少?赵深的思绪变幻如闪电,但每一次想到最真实的那个愿望,都会触电般避开。 厄运无论多么谬不可言,来的时候都像是必然。幸运却总是令人怀疑,因为奇迹最是奢侈。 第三十九章 周聿铭这才想起,赵深还不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深会把那个保险柜中藏着的秘密带进坟墓里。不揭开曾经的伤疤,也不唤醒昙花一现的眷恋。 他从赵深的肩膀上缩回手,忽然不敢主动挑起这个话题。那一层面纱被挑落之后,就再也没有暧昧、踌躇和回旋的余地。不是他们的勇气不够,而是他们过去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致今日进退维谷。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周聿铭尽量云淡风轻地笑着,“那时你不是情况很危急嘛,我听说你有东西留给我,就坚持要打开看看。” “看了之后,我就不打算走了。” 病房里的空气焦灼而凝重,窗外的阴霾缓缓压了进来。赵深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一下比一下更响,仿佛是命运毫无章法的鼓点。 “其实,本来也不会走的。”周聿铭垂下眼帘,带着点自嘲的苦笑,自言自语般轻声地说,“你自己一个人陷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却安排我远走高飞?你是怎么想的?我怎么可能走得了?” “抱歉,我没考虑清楚……”赵深刚刚开口,周聿铭的手指就覆到了他的嘴唇上。 “没关系,你以后都不用再对我说对不起。”周聿铭呢喃着回答,他深灰色的眼睛里忽然弥散出一阵薄薄的雾气,“我看到了,什么都明白了,我也想了很久……凡是不快乐的事,都让它过去吧,那样太痛苦了。” “但是,”他断断续续地说,嗓音嘶哑,但语气决然,说的话越来越流畅,“无论快乐与否,只要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都应该让我知道,我有权知情。” 赵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哽住了,他想道歉,但是周聿铭说了,不想再听到他的“对不起”。 “而且……并不是全部回忆都是让我难过的。”周聿铭闭上眼睛,“有时候我真的恨造化弄人,但是这一次,我很感激老天爷让我想起来。”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那个装着戒指的盒子,小小的一个精致绒盒,被他肌肤的热度染得微温,他们都知道那盒子里藏着的是怎样的光芒,一旦打开,就可以晃花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几欲流泪。 “你送我的戒指,我还给你。现在的我,不算是你当初想要给他戴上戒指的那个人了……等你想好了,再处置它吧。” “我等着你做出选择……” 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在赵深的心里激起了万丈雷霆。心脏在他的胸腔里疯狂跃动,宛如一匹濒死的烈马,要冲破一切束缚。会是他所想的意思吗?赵深觉得那些模糊的声音和字眼都在他眼前飘来荡去,像是万花筒里变幻莫测的华丽光斑,他不敢伸手,不敢抓住。 原来极致的狂喜,竟然和极致的愤怒绝望一样,是同一种天地颠倒的感觉。 周聿铭把头埋在赵深的肩膀上,嘴角克制不住地颤动着,但他并没有哭。正当赵深精神恍惚的时候,他听见周聿铭在他耳畔轻轻的絮语:“我们哪天去看看云棋哥吧。” 仿佛有一片雪花冰冰凉凉地沁进了他的脖子里,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心慢慢地沉下去,百味杂陈。过了好半晌,才全无力气地应了一句:“好啊。” 尽管赵深后来也帮着孤儿院做了不少事情,同舒家人有着金钱往来,但双方的关系依旧冷淡如冰。周聿铭理解舒家人不愿看见他们的心情,只是私下里约见。在他邀约了好几回,过了好几天后,在t城读大学的舒云画才被派来跟他们会面。 那一天舒云画刻意姗姗来迟。但没人敢责怪他。他们的交谈也很奇特,没有寒暄,双方都心知肚明那对他们来说有多可笑,只是一方话中带刺,一方隐忍退让,就这样艰难地维持着谈话的进行。 遗书被摆出来的时候,舒云画愣了一愣,看向赵深和周聿铭的眼睛里忽然再也压不住仇恨。 “你们终于舍得还回来了,还有什么我哥的东西都一并交出来吧,你们不配拿着。”舒云画冷笑,一字一顿地说。 赵深脸上发烫,无力又赧然,不敢看他,只是说:“没有了。” 周聿铭一言不发,只是站起来豁啦一声推开椅子,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很久才抬头说:“对不起。” “是我的错……”赵深也一下站起来。舒云画注意到赵深锁在周聿铭身上的眼神,忧伤,注满关怀,这让他心里的气恨像此刻身上的血一样滚烫。 他跳起来往周聿铭脸上恶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 “王八蛋!”舒云画吐出这三个字,就好像吐出了胸中的一股恶气,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抓起自己的东西扭头就走,越跑越快。震怒的赵深差点开口叫人去拦他,但周聿铭按住了他的手。 “没有关系,让他骂吧。”他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红肿的脸颊,眼神在指缝中闪烁,看不清表情。 赵深停下来,愧疚地抚上他的脸:“该挨他打的明明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你没有错……” 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想,一阵浓浓的无力泛上他的心头:我明明是想要保护眼前这个人的,为什么总是让他受伤。 “就让他发泄吧,他以后应该都不想再见到我们了。毕竟……是我们欠他的啊。” 周聿铭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注视着人潮涌动的街头,这个浩瀚复杂如迷宫的城市里,人们来来去去,有人离别,有人相遇,也有人永不相遇。 新的季节,好风好日无云天。周聿铭启程去看舒云棋。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彼此还都很年轻,想象着未来的日子,安排过无数种计划,但是任何一种计划里都没有今天这样的情景――一个人深埋地底,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沉睡,无悲无喜、无知无觉,而来看望他的人一身风霜,面目全非。 这是天意,但不是年少的他们可以窥测得见的命运。 赵深被留在墓园的门外,等着周聿铭呼唤他的时候再进去。当然,周聿铭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呼唤他,毕竟在舒云棋和周聿铭之间,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踏前一步的立场。 他竖起风衣的领子,抬头望见天上阴惨惨的铅云,四面挺直的松柏如箭一般直指长空,风中传来隐隐的涕泣,是不知从何方赶来扫墓的人在这里流泪。也有不知哪家带来的婴儿,听见了这哀凄不绝的哭声,腿一蹬就放声大哭起来,倒比识尽愁滋味的成年人哭得还要响亮些。 周聿铭独自站在墓园的深处,看着墓碑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发怔。他没有哭,但是他的脸色白得像雪。过了很久,他才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对着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还是那么年轻。”他喃喃说道。 遗照里的人秀雅隽永,年少如初。唇角一抹笑意里,飞扬着少年时意气风发的神采,眉梢眼角里流转的却是熏人欲醉的温柔。 那温柔是春山的溪,芦苇的海。 “我都快老了。”周聿铭对他说。他想自己现在的笑一定很难看,嘴角说不定已经生出了细纹。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永远不要有今天这样的一天,我站在这里对你说话,而你却听不见。” “这张照片是我看着你照的,我也觉得上面的你特别好看。把它放在这里,是你的希望吗?你告别人世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变得跟这照片上的人不一样了?你不想让我看见,但我真的想看一眼你最后的样子……只是……” 他用双手捂住脸,挡住纵横的泪水:“我不敢,我是个胆小鬼。我怕看到你痛苦。” “真对不起啊,我失约了。在你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这句道歉出口的刹那,他心中层层高筑的堤坝也在一瞬间冲破了,经年积载的洪流滚滚而出。他狼狈地跌坐在墓前,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周聿铭断断续续地讲起这些年的经历,没有一丝一毫的瞒骗,也不加任何推卸粉饰,只是说出真相,告诉他,希望有朝一日他在遥远的地方可以瞑目。 这是他早就该说出的话。 “……所以,当我把一切都想起来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了,我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你能明白吗?” “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你还会原谅我吗?” “抱歉,我希望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我过的不再是像我前半生那样的生活。” “我希望我可以快乐,可以自由,可以幸福地去爱一个人。” 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悲伤的眼睛凝视着墓碑,寥落的泪光就好像是落到他眼睛里的星光一样。 周聿铭离开的时候,把怀中抱着的雏菊和白玫瑰放到坟墓前。他珍重地将一束花留在了那里,他整个人生也好像有一部分从此永远地留在那里了。 赵深在墓园外面发了很久的呆,周聿铭出来的时候在他肩膀上敲了一记,叫醒了他:“走了,回去吧。” “我……不需要去看看他吗?”赵深低声问道,悄悄地偷看他眼睛边的红痕。 周聿铭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用了,你不去看他,对他来说也许倒是件好事。” 赵深讷讷无言。 走了几步后,周聿铭突然停下来,问他:“你愧疚吗?” 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犹如一柄穿心利剑。 “怎么能不愧疚?”赵深说。他的胸膛里仿佛在泣血。 当然愧疚。从他知道舒云棋得了绝症的那一刻起,从他跪倒在他的面前恳求宽恕的那一刻起,从他看到遗书上写着“绝不原谅”的那一刻起,悔恨的情绪就在他心中生了根,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并且,永世没有获得赦免的机会。 “你觉得愧疚,是因为他去世了,还是因为我呢?” 赵深觉得自己的脚步有千钧重,他想了想,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因为我做了错事。” 周聿铭低头听见了他的答案,毫无来由地伸出了手,第一次抓紧了赵深冰凉的手臂。 “没有人承担得起做错的代价,所以,以后不要再做错事了。”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之后,赵深才发现周聿铭伸手揩去了他的泪水。 天气已经暖和了,但是泪水流过脸颊的时候,还是有种碎冰刺过肌肤的错觉。 第四十章 正式出院后,赵深买了一套新的房子,带日式庭院的小别墅,两套打通,园林请了专人设计,一切都美轮美奂,全新无瑕。他们居住的位置似远时近,想见的时候只要举足便可会面,不想见的时候,门一关就成了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就是他们如今的距离。 “你害得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重新找工作,免了我房租也是应该的吧?”搬家那天周聿铭半开玩笑地问他。赵深煞费苦心地构思了这个绝妙设计,为的就是冠冕堂皇地说服周聿铭留下来,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秒,他心中就冲上一股油然的喜悦:周聿铭不会走了。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敢确信。那喜悦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它是如此隐秘,而又如此单纯美好。 “我哪里敢拿你的钱啊?”他也用玩笑的口吻回应过去。满不在乎的笑容是很出色的伪装,可以完美地藏起他那些个疯狂暧昧的小心思。 说来可笑,他们的关系才刚刚破了冰,到了冒出芽儿的春天,他就开始肖想不知何处的夏天了。人总是贪得无厌,其中贼心不死和色胆包天更是致命的业障。 真正住进去之后,赵深才发现根本不可能按他设想中那样“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一堵墙和一条小径能挡住什么?就是在他们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亲密也远超旁人。水滴石穿,越久的习惯越像本能。 白天,他从空了一半的大床上醒来,心不在焉地用过早餐,就站在落地窗边端着咖啡等周聿铭醒来经过庭院。他事务繁多,起得比周聿铭早,有耐心一直等下去。看到窗玻璃上隐隐约约的剪影,道一声早安,这一天才算是真正开始了。晚上为了约上周聿铭一起用饭,他绞尽脑汁巧立名目,打着“品尝新菜”的名头把城里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扫荡了一遍,家里的厨师更是被折腾得叫苦不迭,不知这位主子什么时候起如此沉迷口腹之欲。 当然也有人看得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食色性也,但往往色还要重上一头。赵深的生活助理短短一个月就变成了美食通,唉声叹气地问老板:“别人想追什么人,都是送花送礼玩浪漫,去各种地方旅游聚会,怎么您就盯着吃饭不放啊?” 周聿铭说得就更简单了:“你最近这么馋嘴,是不是等着心宽体胖啊?” 说这话时他面上似笑非笑,纤长眼尾挑成流丽的一捺,眼里波光脉脉,神采浮动。赵深原本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够傻,被他这么一瞟,忽然又勇气倍增、信心百倍,心想他分明是清楚的,清清楚楚地陪自己玩这样傻里傻气的游戏,让岁月的温柔抹去心中的创痕,生活的柴米油盐冲淡迈不过去的回忆。 于是他也调笑一样地望过去,故意压低嗓门,让自己宝石般冷淡硬质的声音变得轻柔勾人,仿如杯中潋滟摇晃的红酒:“我胖?我可是周周都去健身房,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腹肌啊?” “免了,”周聿铭摇摇头转向一边,语气刻板,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眉毛一横又扭过头:“你现在还去什么健身房,不听医生的话休养了?” 赵深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苦着脸含混过去:“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伤,只要我心情舒畅,不就养得好了嘛。” 但周聿铭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他糊弄过去的。在生活琐事上他比谁都有耐心。赵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生活得精细又有情趣的男人,可自从受了伤拜托周聿铭替他理家以来,他才发现从前自己和那些衣裤乱扔不修边幅的邋遢单身汉没有本质区别。 会替他考虑每一个细节,在他行差踏错时呵责他,只有家人能给予的关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了。 他们每次在外用餐时,周聿铭都不忘摄影留念。有时候赵深带他去的是颇为高档的餐厅,侍应生对这种乡巴佬行径侧目而视,赵深也面不改色,护着他任他做想做的事。 他知道周聿铭现在会接一些邀约,为杂志报刊撰写文章、提供摄影作品,这就是他目前工作的手段。毕竟荒废了这么多年,找工作已然十分艰难,竞争激烈的媒体行业是回不去了,融入社会也不能一蹴而就。赵深心中有愧,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出手补偿,因为周聿铭要的就是自立,走出他的阴影之下。 “你老是帮我有什么意思?”周聿铭见了他委屈难过的脸色,只是露出饶有兴味的微笑,“等我的收入稳定了,什么时候我也请你吃一回大餐吧。” 周聿铭的工作状况对赵深来说是个秘密。他好奇起来百爪挠心,又不敢找人查探,偷偷把周聿铭书桌上摆的杂志都订阅了一份,时间一久竟然真的让他翻出点东西。他沿着他们旅游的行迹搜寻相应的游记,最后找出了一位近来十分活跃的新人作者,喜欢给拍的照片加性冷淡的滤镜,喜欢在签名时画上一只抽象的小猫脸,在闲雅的文字中不经意提起和自己一起旅游的同伴“同游者a”,描述他的语气平淡中透着难言的亲密。 “走过槐花巷巷尾那家手工铺子的时候,a替我买了一打护身符,挑了一个乌木上刻着佛经的挂在我的脖子上。旅游景点的纪念品总是价格虚高,对收藏爱好者来说不够精致,对信徒来说又缺乏灵性,在它们身上花的钱不会有什么用处――除了拿来纪念。当我从抽屉中翻出这些可以系在脖子上的薄薄雕花木片时,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他在百年的古槐树下为我带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它,手指擦过我的脖子,传来浓浓的槐花香。明明是阳光最盛的中午,我却闻到了月光的香气。” “新环城修建时的目标是打造地标性的购物中心,不但在建筑上标新立异,还野心勃勃地引入高奢品牌进驻。试营业时a带我进来,我们在新环城引以为豪的立体森林式电梯间穿梭,四周玻璃和灯光的设计极是奇巧,令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在一瞬间跨越了几十个年代。只是这种科幻感的超时空设计让人在电梯上有种失坠的感觉,a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没有松开。抛开外观和内部设计,新环城的各项服务也做得尽善尽美。不过在商业中心最重要的购物体验上,新环城并不出挑,未来如何还有待正式营业后接受顾客的考验。” “甄家寨的民俗风情挖掘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新近整修的建筑也古韵十足。每一堵寻常的墙上都留着经年的烟火痕迹,像是难以解读的密码。只是土俗风味造得太过,寨子里活脱脱就是农家的生活样貌,a走在崎岖的小路上无比不习惯,中途还踩了一脚鸡屎。我看着他发青到快晕过去的脸色,没有办法,只好匆匆结束了这段朴素温情的旅途。” 赵深看到这里,已经笃定了他的身份。那些琐事细节独属于他们二人,天底下再无第三人可以想象。他好气又好笑地合上书,不想再看见自己的糗事。但心里有的只是淡淡的喜悦,像樱草色的轻烟,温温软软涨满胸膛。原来他在他的心中现在是这个模样,一个偶尔任性但总是温柔的朋友。搁在从前,无论周聿铭写下多少文字,其中一定没有他的位置,因为他是个三头六臂的大恶人。现在他终于走出阴云,有了一张清晰的脸庞,五官美好,胸膛宽厚,是个可以倚靠的男人。 他们现在的关系温和如水,却也称不上君子之交。朋友之间的界限早已超过,但更进一步的距离却犹如海市蜃楼,看似触手可及,却不可抵达。但赵深知道自己不会满足。他的心里有一头巨大而畏怯的怪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空洞里,越是寂寞就越是庞大。即使是身在同一个屋檐下,举手投足犹如至亲家人,他也无法满足。 贪婪的人想要的是全部。 除了这难以启齿的欲望,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深没有其它忧心的事。在他浮冰上行走的几十年里,这是人生中罕见的温柔,于是他也不敢心急太过,就这样在忍耐中度过这段忐忑的岁月。 小雨疏淡的黄昏,赵深踏入一家装饰素淡的中餐馆,挟着雨点的几缕飘风飞进门来,吹开廊边的竹帘。这家餐馆布局独具匠心,每一间雅座都以竹篱型的木栅隔开,外面垂着竹帘,座中的食客身影若隐若现。如此清幽雅致的地方,周聿铭钟爱它的情趣和菜式,而赵深仅仅是喜欢这里的安静。不过当他在飘飞的竹帘里一眼望见周聿铭时,心脏还是略略一跳――他不知道原来周聿铭私下里还会来这里吃饭,而且看样子,并不是孤身一人。 “你怎么来了?”周聿铭看到他时,眼中有一掠而过的惊喜,唇边也不自觉染上笑意,那笑意犹如一盏清茶,迎向故人。赵深许多年没有再见过他和别人私底下聚会了,一时间有些恍惚,但周聿铭见到他时自然流露的惊喜无意间安抚了他。 “有个会要忙,下午还要接着开,熬不住了来吃个饭。”他微笑颔首示意,借机瞟了周聿铭对座的人一眼:中等个子,年纪不小,瘦削无比,留长发,一副标准年代古早的文艺青年风格。 一看就只是普通朋友。他暗地里松了口气,又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隐隐的难为情。 “这是我的编辑,海森,这是……我的朋友,赵深。”周聿铭替他们介绍。赵深于是也难得以谦恭的姿势同他握手。侍应生领着他去寻空座,绕了一圈,不偏不倚正好在他们旁边,被木格架挡住,透过淙淙的流水声还可听见那边若隐若现的话音。 “……别怪我冒昧了,就想问问,你是不是……” 那个海森似乎压低了声音,比划着手势。 “没什么可否认的,想不到让你一眼就发现了。”周聿铭的声音依旧是从容淡然的,一无异样。对面的人呵呵笑了两声,声音也恢复了常态:“没事的,干我们这行的也不是没见过gay,取向不同也不算什么大事。其实看你写的东西,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得到。话说回来,刚刚那个……不是普通朋友吧?”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从前是,但现在不是。”对着这样略微过界的刺探,周聿铭竟然没有流露出半点愠怒,这令赵深都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从前的周聿铭是那样一个敏感而固执,近乎神经质地守护着自己私人世界的人。“我和他现在不是情侣。”他的话仿佛藏着深意,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过去是,现在不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是呢?感情的事谁说得准?”海森回了两句,立马借题发挥,大发感慨起来。他讲得文艺,又口若悬河,赵深听个一鳞半爪的根本就听不懂,索性专心吃饭。 他解决午餐的样子还是那么优雅持礼,一如既往,但心思已经飞到了天边。那些模糊的对话像灰色的蝴蝶一样在他的眼前翩翩飞舞,扰乱他的视线,搅动他的思绪。 第四十一章 赵深觉得他和周聿铭应该找个时间谈一谈,最好是浪漫的灯光,旖旎的气氛,缠绕周身的暧昧达到顶点,在那一刻骤然捅破窗户纸,把一切挑明――那时候无可抵挡地爆发的汹涌情感,想必会轻而易举地将人淹没。他要在最好的时刻采摘极盛处的花朵。 但还没等他制定好周详的计划,意外就发生了,不,或许这不能称之为意外,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他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还会因为它的到来受到这么大的震动。 他父亲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那天,正好是手下团队向他例行报告的日子。秘书报出来电人姓名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愣,他们知道这两父子形同陌路,赵深怕是连他父亲的声音都认不得了,室内的气氛一时微妙地胶着。然而赵深面不改色,挥一挥手转身吩咐,继续,不是什么大事,一切都等工作结束后再说。 空调自动运转,调节着室内宜人温度,但办公室中的人都感到颈下悄然渗出冷汗。居于上位的男人专心致志聆听着底下人发言,眼底却好似长成一块冰冷的生铁,无情又锋锐。私人手机的铃声一声声响起来,聒噪刺耳得犹如老鸦啼鸣,赵深竟然也不去按下,只是饶有兴味地听着这不详的铃声从来势汹汹到偃旗息鼓,最后心灰意冷地鸣金收兵。 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很挫败?这是他第一次败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上。珍贵的初败,要给他留更多时间好好品味。 随着铃声的衰败无力,他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憔悴男人的身影,曾经也英俊儒雅过,但现在已华发暗生。当权力与金钱带来的光耀从他身上褪去,他就还原成一个正在走向老年的平凡男子。旧的狼王倒下了,新的狼王在它的血泊之上心满意足地发出第一声长嗥。 胜利,复仇,经久不衰的话题,双重叠加的喜悦。 等他拖无可拖了,才接过电话,进行一场父子之间的通讯。也难为他那个至今不忘以家长自况的父亲坚持打了这么久,看来,他是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 “你竟然违背诺言?”他父亲的嗓子里活像含着一团烈火,“那毕竟是……你的弟弟!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明明已经协商好了,财产和权力都是你的,只要你留你弟弟一条命……你为什么非要把他送进监狱?” “什么送进监狱?”赵深漫不经心地探出手指解开领口,动作恣意潇洒,语气中的惊讶浑然天成。外表是恶魔,声音里却住着天使。 “他动作太大,惊动的不止我一个人,虽然我把身边的人都警告过了……但如果他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电波里传来几声咳嗽,赵深听见他父亲屈辱地咽下了怒火――如有实质的怒焰。他嗯嗯地听着,却压根心不在焉。他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从他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命运的丝线就又回到了他的指掌上。 适合出面的人总是有的,动机也可以顺理成章,把他们鼓动起来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有利可图。赵深一步步设下陷阱,引他们入彀。对于赵阙绑架他时那人的横插一杠,其实他从来都不服气,也不领情,他救他无非是出于利益,而赵深并不乐意当筹码。 所以他在答应留赵阙一命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动声色地丢出了自己的底牌。他会让这个卑劣的家伙罪有应得,但不弄脏自己的手,就像他那总是隐身于幕后的父亲一样。 “原来是被人揭发了……常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可以打发的小势力,还真有点麻烦的……交给我去打点吧?”赵深懒洋洋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步骤。那是他留给他们的唯一一条路,并不能算是生路。 他甚至不想和他父亲见面,只是虚情假意地表示会提上议程,好好处理。他父亲为了挽救爱子的生命,自然什么都能拿来交割。到那时候,赵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削减他的势力,彻底去掉后顾之忧。而那个双手染过血的男人,终将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人命是金钱补偿不了的,他不配赦免。”赵深心里冷冷地这样想着,嘴上却说得温柔诚恳:“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做的。” “你真是长大了,或许我已经做不了你的家长了……从今往后你不用来见我了,让我这把老骨头多活几年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总是善于伪装、笑里藏刀的男人,竟然在电话挂断的前一刻无比失态,永远烙在脸上的面具脱落了,吐出了苍老疲惫的真心话。他们之间用来遮掩的最后一丝礼貌,从此也荡然无存。 “你早该说这话了,老头,我求之不得。” 在他真正咀嚼下这句话之前,回击便脱口而出。 那天周聿铭在街上四处游逛采风,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色全黑。往常出现今天这种状况的话,赵深早就一口气打来十七八个电话可怜兮兮地又催又抱怨了,但今天一反常态,安静得令他心中上下颠簸。匆匆赶回家,别墅里一片黑暗岑寂,像一只疲惫的动物一样伏在那里,加剧了他心中的不安。 “怎么了……”他飞快地冲进屋开了灯,雪亮的灯光瀑布一样冲刷下来。在光耀的中央,赵深趴在桌上,头埋进双臂里,几个酒瓶凌乱地散在一旁。瓶中未净的酒液在灯光的映照下轻轻晃动,琥珀色折射成了黄金色,荡漾出一片片碎金。 馥郁的酒香侵袭了这个房间。一切感官都在刺激中模糊了。周聿铭闭了闭眼睛,按下惴惴不安的心。“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酒……”他嘟囔着,用手去搭赵深的额头。 赵深天生酒量差,酒品也不好,饮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必醉。平时他也有所注意,当他喝酒的时候,一定是想醉的时候。 他深深地将头埋下去,埋得越来越深,黑暗像一床暖融融的羽被包裹了他,令他满心迷醉不愿逃离。但有什么更加暖和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头,那一瞬间他打了个哆嗦,好像有小小一朵太阳似的火焰跳进了他心里。赵深恋恋不舍地微抬额头,努力往上拱了拱,蹭了又蹭,肌肤腻在一起,火焰燃得更旺。 周聿铭没有推开他,就势将他拖起来,满头大汗地推进浴室。赵深一路醉眼朦胧,看见他往浴缸中放水,竟然摇摇晃晃地主动躺了进去。衣服也不脱,一下就浸得湿透。肌肤透过黏在身上的衬衫绽放出肉色的光晕,轮廓在流水的冲刷下清晰地浮现,宛如一尊从大海中渐渐打捞而出的古老神像,骄傲地展现黄金时代受人膜拜的肉体之美。 “你闹什么……”周聿铭注视着他,脸上一下渗出了红晕,慌张了几秒。此刻水中衣衫齐整的男人,竟然比当年他们裸裎相对的时候还要令他心跳加速。“不要再给我捣乱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严厉,但那些字眼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能感受到嗓音的虚软无力。他的声音,他的力气,他的理智,都在那个男人灼热的身体和更灼热的眼神中一再溃败。 赵深给了他一个拥抱――恶狠狠的怀抱和恶狠狠的吻。几乎是在周聿铭去解他扣子的同一时间,他就拼尽全身力气扑了过来。周聿铭狼狈地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是想推开他还是压下他。 柔软的舌头滑进来,纠缠间滋出黏腻水声。浓郁酒气也随之攻城略地,把口腔、喉咙乃至所有感官一并占据。被酒气一冲,周聿铭打了个激灵,才稍稍清醒,拼命扬起头颅,腰肢后仰,躲开他激烈的侵袭。红酒的味道绵软却冲人,他想起了一切混乱发生之前,自己来这里的用意,连忙按住赵深,气喘吁吁地告诫他:“别乱来,你身上全是酒味,必须洗一洗……” 他们的眼神毫无征兆地直直对上。周聿铭的话一下子卡住了,赵深那双浑噩的眼睛牢牢注视着他,目光却出人意料地悲哀又温柔,有种穿透岁月的力量。他被那目光紧紧地攫住了,脱身不得。 浸湿的衣服和柔滑的身子几乎融为一体,剥下来的时候费劲得像从水蛇身上刮下一层薄薄的鳞。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除去彼此的衣服,两具匀称挺拔的肉体相对,渲腾蒸汽里,肌肤上晕染出的颜色是欲望。 周聿铭抬手摸了一把赵深腰腹上线条流利的肌肉,想起某天赵深曾经半带暧昧地邀请过他“来摸”,嘴角禁不住泛上一丝笑意。被酒气熏昏脑的赵深却不懂他在笑什么,只是被他的手指撩拨得喉结滚动,腹肌紧绷。他一把将周聿铭按倒在浴缸边缘,伸手揉捏丰润挺翘的臀。那两瓣雪丘对他有着莫大的诱惑,特别是在淋了水泛了红之后,中间那个小孔收缩不定,肉褶绽开时像朵惹人的花,让他阳物坚硬如杵。 但侧位本就难以进入,特别是他今天喝了太多酒,思维混沌,只能凭着本能前前后后地顶弄着。周聿铭也被他撩拨得眼尾晕红,难耐地扭了扭身子改换姿势。等赵深终于戳准了地方,龟头一下顶入甬道,穴口浅浅啜着那昂扬巨物的钝头,内里的饥渴之感登时鲜明起来,酥麻发痒,有火焰从最深处燎起来。周聿铭发出一声低泣般的轻吟,弓起脊背翘起双臀,赵深一个战栗,感觉到胯下那头凶暴的狂龙正被吸入一个极温暖极柔软的所在,几欲在贴合时融化。 水流在粗长性器顶入肠道的同时缓缓渗了出来,他们交合的过程温柔而缓慢,一点点从空虚到充实。尽根没入时两人都按捺不住叫了一声,眼前一阵发昏,世界晃动。赵深的抽插一反常态地慢节奏,细致地磨过后穴里每一寸渴求疼爱的软肉。 周聿铭捂着脸的手也渐渐垂了下来,开始随着冲撞的节奏而晃动。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如水中灵活的白蛇,嘴边溢出的吟哦声也越来越大,同噗溜噗溜的水声连成一片。 “嗯……啊~嗯嗯,呜!啊啊……嗯啊~啊……” 他晃动起昏沉的头颅,呻吟中的痛楚愈来愈少,欢愉愈来愈多。情欲温柔得像周身的波涛一样,令人深陷其中。男人两只大手径直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地揉捏,他也不觉得羞涩,一步步放得更开。 突然,一记凶猛的穿刺打乱了柔情蜜意的温存,阳具昂头突进,刺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处。那块敏感的肉壁一经戳弄,他体内的爱欲开关也轰然打开。周聿铭两眼失焦,无意识地长声尖叫,两瓣臀中的柔软肉道收紧绞缠,前端射出一股白液。 赵深被夹得都有几分清醒了,低头舔舐身下人白腻的肌肤,在咬住周聿铭后颈的同时将积蓄已久的浓精毫无保留地注入他的体内。 两人喘息着,趴在浴缸中颤抖,十指不经意交握。赵深的东西还留在周聿铭体内,黏糊糊的体液和半软半硬的肉棍都留在柔软甬道内,在些微动作时轻轻摩擦,于是两人躯体又是一阵酸软。 过了好一会儿,周聿铭恢复了点体力,挣扎着要爬出这汪缠绵的水。然而就在他抬起腰,性器微微滑出屁股那一瞬间,赵深猛地伸手握住他两条丰盈的大腿,使劲往下一按,天旋地转间他跌坐下去,把那方才还温情脉脉的巨物毫无保留地吃进体内。 “啊!不要……好痛!轻点……啊……啊~啊……” 周聿铭一下痛得流出了眼泪,他两条腿都被赵深紧抓着来回抖动,越是挣扎就越是颠簸,一次次被插得越来越深。他的屁股抵在身后人硬朗的腹肌上,肉体相摩挲,啪啪啪的击打声混着抽插时的水声撞击声,淫声不绝于耳。在这样猛烈霸道的h弄中,他微弱的决心一下就溃散了,前面又硬得直翘起来,会阴到臀缝都淫水横流。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被h得除了甬道里硬物顶弄的滋味再不知其他。 赵深正经受着醉后的头疼,但他并不觉得痛苦,只觉得快乐――这是他万难想象的,活色生香、靡艳非常的好梦。梦中他肆意狎玩着怀抱里那具柔韧温软的身体,双臂紧紧地箍着他,不放开……他觉得这是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一个人,不能放手。他们到天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用放手…… 第四十二章 晨光绵绵地浸进窗纱,床上横斜的胴体被涂上一层泛着微光的莹白。赵深的睫毛抖了又抖,终于在某种充塞心胸的异样情绪催逼下不甘不愿地睁开。这一睁眼,他宿醉疼痛的大脑嗡地一声就懵了,周聿铭沉静的睡脸就在他眼前,相距不到一指。 此情此景,梦幻如黄沙万里中飘渺的烟楼,甘美如伊甸园荆棘缠绕中的苹果。不像是真,不该是真,不敢成真。 赵深的指甲都攥进肉里,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样,一语都难发。良辰美景里他却冷汗涔涔,一遍遍拼命回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又是一次无可挽回的一念之差?正在他冰火交煎之际,床上与他共被而眠的男人低吟一声,冲着他的方向拱了拱,然后打着呵欠醒了过来。 这一秒是他的末日审判,往前是索多玛的欢乐与堕落,往后是永恒的受难日。 周聿铭的神情却泰然如初,仿佛他只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从一张正确的床上醒来。 “你怎么醒这么早啊?不困吗?”他揉揉依旧泛着水红的眼睛,坐起身后肆意坦着风光招摇的胸膛。赵深的眼睛都不敢朝那个勾人的方向瞟。 “我们昨天……是不是,是不是……”赵深嘴上结结巴巴,胸中心如擂鼓。 周聿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破釜沉舟般应声:“是。” 他说完就扭过头去,赵深却因此瞧见了他通红的耳廓。原来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气定神闲。赵深这么一想,思维就逸散出去,心中漏跳一拍。 “我……”过了好半天,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痛苦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我赔罪。”他两眼放空,木愣愣地发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嘴上说得干脆利落,心里的痛却来得汹涌。赵深觉得自己好想要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撕扯成两半,一半是疯狂的希冀与渴望,一半是如魔的自厌与自卑。太炽热的光明与太扭曲的黑暗,都带毒,都可杀人。 但是周聿铭笑了。 他的笑声像一种清风,奇迹般吹走了萦绕在赵深身侧的那些戾气与绝望。他说,“我当然知道,昨天喝醉的是你不是我,我很清醒,哪里需要来找你兴师问罪。” 赵深猛地抬起头,明亮如火的眼神里好像探出了无数尖锐的小爪子,要从他那里攫取什么。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比一个在沙漠中跋涉至穷途末路的旅人更加干渴。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必说得那么清也该懂。”周聿铭噙着懒散的笑,摆摆头,眼神有意无意间扫过来,“你,真的是只把我当做普通朋友?” 难得的机会于斯降临,赵深却还在慢慢咀嚼周聿铭方才说的话。 “你明明知道,”他过了很久才开口,嗓音里有一丝颤抖,颤音中按着他生命的那根弦,“我一直爱你。我没有办法不爱你。” 尘埃落定。周聿铭听到他早有预感的答案,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我没有拒绝过你爱我。” 风在他们之间来回游荡,掀起的声音像是天使振开翅膀的声音。赵深慢慢凑过去,嘴唇里吐出的气息落到周聿铭双唇上的时候才开口:“不拒绝我,我会得寸进尺的。” 周聿铭的回答是扬起头,微微启唇,封住了他那张仍踟蹰畏怯的嘴。 良久缠绵后,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赵深把头抵在周聿铭的额头上,无力地喃喃说:“我到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没想到我真的能等到今天……” “我爱你,我爱你……” 赵深一整天都沉浸在不可置信的喜悦中,上午废在床上,黏着周聿铭,直到去了厨房之后,因为干扰他做饭而被半哄半怨地赶出来。 他也一点不在乎,噙着笑踱到客厅,无意一瞥,从明光如鉴的落地窗上照见了自己的身形。脊背上肌肉流泻的线条像是草原上黑豹奔跑时舒张的弧度,惹人艳羡的腹肌被两条人鱼线完美收束,上面落满的绯红是会令男人自傲的勋章。他满意地笑了笑,于是镜中的男人面容骤变,一瞬间竟然令他有几分陌生。多少年再没有这样笑过?他那样笑的时候,依稀还是一切尚未发生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他旷了一天的工,沉溺爱河,直到那个几乎和他断绝血缘关系的男人打来电话,刺啦一声把他拖回乏味得像个铁皮罐的现实。 “你真的要对你弟弟见死不救吗?”电话里的声音一定有几分失真,不然为什么这么衰老、这么无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今天。我不想的时候,别来打扰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敷衍的时候十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理直气壮,从未有过的干脆利落,绝无半分虚假。 没有什么以后了。有罪行的人不会有以后。 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一个美妙鲜活如奇迹的夜晚,他就新生了。那个人是横亘他童年与少年岁月的高墙,一堵仰之弥高、不可跨越的墙,他人生中最初也是最后的恐怖。但蜕变不知是何时发生的,现在他回头望去,只能望见一地的断瓦残灰,就连心中的释然也淡淡的,只觉得荒谬――从前他为何会如此软弱?为何会畏惧一个如此卑劣微贱的男人? 当天晚上,欲盖弥彰的两栋别墅就正式连成一体了。赵深开阔的卧室和尺寸庞大的睡床也终于派上用场。 他吹完头发,踩着长绒的地毯一路进房,不消一秒,就能看见周聿铭站在卧室露台上吹风的身影。他优美的身形破开如水的月光,就像劈开浪头的白鲨,叫人目不转睛。只有这月光衬他,也只有他衬这月光。赵深的心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这曾经是他深深渴望的画面,如今终于随着月光飘到了地上。 “感觉好不可思议啊,直接跳过了谈恋爱的阶段,一下就老夫老妻同居了。”赵深一边啜着粥,一边感叹。这粥是周聿铭让人熬的,专门给他补身。尽管不合他挑剔的嘴,但还是努力一口一口咽着,喉咙里暖意融融。 周聿铭打开床头灯,平捧起手上的书,闻言只是笑了笑:“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走什么过场。你非要想的话,明天找个地方约会吧。” 赵深没想到自己喝粥也会有呛到的一天。由衷的惊喜劈中了他,粉色的炸弹在脑海里砰地一声爆炸了。他咳嗽着说:“那我明天又得推掉工作了。这么晚了临时改变日程,小崔他们又得恨死我了。” 约会和结伴出游最大的不同,在于眼神的朝向――游玩的时候,眼睛用来瞧美景,约会的时候,视野却只可用来盛美人。他们携手而行,规划的路线同从前相比相差不大,一路上建筑奇巧,园林静美,但所有争奇斗艳的风景都跟走马观花一样落不到眼睛里。眼中,心中,世界中,都只有他们两个人,挨挨挤挤地一起幸福地跋涉着。 中途铃声不停,赵深只好苦着脸关了机,觉得自己好像个逃学被抓包的倒霉学生。周聿铭取好了景,架起单反就要拉他做模特。赵深摆好姿势,回头看见周聿铭专注地托着相机,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忽然想起不久之前绞尽脑汁创造机会带周聿铭一起出去的日子,那时候他也拍照,不过照的都是风景,中间没有一张是给他。 “你终于舍得拍我了。”赵深眯起眼,冲他开心地一笑。 “以后都只给你一个人照。”周聿铭唇边浮上自己也未发觉的一丝笑意,迎着汹涌而来的阳光,轻快地一按快门,像在自由跳动的钢琴旋律上砸下了最后一个只属于春天的音符。 日子那么漫长,会像越冬入夏的天气一样,一日好过一日。 周聿铭的游记攒了厚厚一沓,海森说服他出了本书,当下最流行的摄影配文模式,装帧精美。赵深买了整整两箱,分发给公司下属,如果不是周聿铭及时看到并阻止了他,恐怕他还要继续以暴发户一掷千金的气魄毫无节制地买下去,直到集团人手一本,成为一时的奇闻。 周影露在美国毕业了。她在邀请哥哥前来参加毕业典礼的电话里破天荒地对他如今的家庭生活做出了评价,称“带他来也行”。“我男朋友要见一见我的家人……”在那所古老名校的草坪上,他亲眼见证了妹妹戴上了漆黑的学士帽,一个高大魁梧的金发白人男孩牵着她的手。那个已经不能再用“女孩”称呼的女人,有着成熟得体中不失灿烂的微笑。 赵阙的事最终还是闹得沸沸扬扬,成了升斗小民亦知的丑闻。他那一辈子道貌岸然,肮脏龌龊一毫都不肯展露于外的父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少年时家道中落,不择手段咬牙奋起;青年时汲汲营营,富贵名利险中求;到老机关算尽,最后还是败在了他平生最怕见的他人冷眼上。作风问题和地下活动被连根拔起,再位高权重也只有退下一线颐养天年。赵深趁势高高兴兴地接收了赵家的产业,为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那几天他明面上不动声色,周聿铭却知道他走路都快飘起来了。 赵深现在是炙手可热,煊赫一时。像他这样自许的成功人士,事业爱情一旦双丰收了,就忍不住要摆出来秀一秀。横竖现在没人治得了他了,出柜计划也就顺理成章地提上了日程――听起来或许离经叛道,可跟那些一有钱就为非作歹,四处祸害良家少年少女的人相比,他觉得自己简直没法更正人君子了。他办了个晚宴,邀请了一干亲朋好友,和周聿铭共同站在主位宴客。来的多半是人精,见了这阵仗一点即通,就算有少许迟钝的,听人嚼了口舌也纷纷明了真相,个个目露惊诧。就算再人精,见到赵家当家公开和一个男人恩恩爱爱的样子,也免不了惊脱下巴,思维呆滞。其中更有对他们当年情事知道个一鳞半爪的人,譬如当年在疗养院里贸贸然一口叫破了他们关系的那个林相宇,对这惊天变故瞠目结舌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还没回过气了。 他人议论滔滔,他们只是相视而笑。 “像不像个婚宴啊?”赵深偷偷在廊柱的阴影中冲周聿铭耳朵里吹气。 周聿铭只是抿了嘴唇,轻轻地发笑。颊上泛起的红晕在黑夜中都能隐隐窥见。 他们在老家也买了新房子,比t城的小上很多,但两个人住恰恰够了。奢华是一种享受,温馨又别是一种享受。这次回到他们相遇的城市,是为了孤儿院的改址――赵深从舒家人那里接手了爱心孤儿院。 新的宿舍已修好了,红墙白瓦,瓷砖明净得仿佛留不下灰尘。明明布局依稀还有过去的影子,但一切触手可及、抬眼可见的地方都焕然一新。赵深领着周聿铭参观的时候,他忍不住用指尖去拂那平滑的墙面,恍惚间又触碰到了多年前那凹凸不平的墙,坑坑洼洼的地,阵阵湿冷的霉味在鼻尖盘旋。但赵深牵了牵他的手,于是一切久远的噩梦都在黑暗后的黎明时散去。 “真的都过去了啊。”他靠在墙角处,对着赵深疲惫地笑笑。 赵深却没有笑,他的脸庞带着沉思之色,奇异般地浸没在橙红火焰般烈烈的夕阳中。 “真希望我们能重新认识,就在这里,重来一次……” “那就重来啊!”周聿铭懒洋洋倚在墙上,冲他张开双臂,笑得像个青春正好的少年。不,即使在他真的是个少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笑过。那时他刚刚经历了家中惨剧,是个阴郁又孤独的孩子。 赵深望着他,就好像重新望见了当年那个孤单的孩子。心中突然的痛楚皱起了他的眉毛,长腿灌了铅一样沉沉坠了下去。 他单膝跪地,用一双颤抖的手拿出一个小小的绒盒。盒子砰地一声打开时,两人都觉得自己心上的门也好像发出了这样轻轻的一声。 戒指上的两颗钻石相依着放光,只是两点小星,但丝毫不逊色漫天夕阳。火烧云金红色的光辉仿佛灭世的业火,同他父母坠崖、从此一切归于不幸那天的霞光如出一辙。但这恢弘的夕阳总要沉到西边的山头下的,而它过去之后,钻石依旧会放着永恒的光亮。 永恒不朽的爱情在那里放着光,撕开业火,冲破泥泞。 “我爱你,你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吗?”赵深忐忑不安地抬头望他,灼灼的眼神里满是希冀和虔诚。 “……当然。” 周聿铭抓起戒指就套在自己手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动作为什么这样粗暴,恶狠狠的。直到赵深欣喜若狂地站起身拥住他,用嘴唇吻去他脸上的湿润,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不要哭啊……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哭了……”赵深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酥酥麻麻地撩动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最后竟令他平静了下来。戴着对戒的两支手指紧紧缠在一起,双钻上的光芒仿佛生来就该合二为一。 幸福就这样,在谁也不确定的时候悄然降临,然后痴缠着、依恋着,再也不肯离开。 f 第四十三章 【春节番外?辞旧岁】 1 十七岁那年的除夕,周聿铭是同赵深一起度过的。 那一天满城都下着雨,潮潮湿湿地结着一团团的雾汽,洋洋的喜气都被浇得失色了。周聿铭跟着一群大孩子一起组织着孤儿院的庆祝活动,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年纪稍小的孩子都去睡了,他妹妹体弱又喜静,也早早地回了房。周聿铭无声倚在走廊上,借着窗格看雨。 孤儿院纵是经过精心布置,也显得太过寒窘。这里的孩子大多没有亲人,仅有的期待就是春节里孤儿院组织的一系列活动。然而他不是这样的,他也曾经有一个家,知道围炉夜话合家团圆是什么样的滋味。周聿铭数着轻慢的雨声,想明天会不会有人来看他。舒家规矩多,舒云棋要忙着走亲访友,他又委实没有别的朋友。 赵深就是这时候给他来了电话。 电话里赵深年轻而专横的声音比窗外的鞭炮更响,火药味十足。他报上地址,说,来和我拼酒。 周聿铭吓了一跳:“你疯了?今晚可是除夕。你不和家人在一起,跑出去喝酒干什么?” 赵深冷冷嗤笑了一声,他呼出的冷气好像都透过电波打在了周聿铭的耳膜上。他说:“反正都凑不齐人,我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给你包个三千块的红包,或者更多,随你的便,只要你来。” 周聿铭最后还是披上外套匆匆赶了过去。倒不是真的为了钱,只是在这样欢喜的夜里,听见一个同自己一样不快乐的声音,就格外难过。赵深那样的性子,要是没人拦着,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撑着伞穿过雨中的城市,去见一个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见的人。赵深正独自坐在家里为他上学安排的房子里,一个人咽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整间房都没有开灯,只有间或的礼花爆竹会绽放出绚烂短暂的光,带来稍纵即逝的光明。酒瓶子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臂,他也不去包扎,任鲜红的伤口横在那里。脚边的手机屏幕依旧幽幽地发着光,他曾翻遍了所有的联系人,从上拖到下,再从下拖到上,结果还是发现现在能陪他喝酒的大概只有周聿铭。 旁人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更重要的人要陪,欢喜都来不及。只有他们是这大同世界无边喜乐中的两个弃儿。但赵深不愿承认他的脆弱,他的字典里没有同病相怜这个词。他一遍又一遍灌下苦涩的液体,告诉自己,我只是需要一个陪我喝酒的人。 2 t城一到春节,整个城市都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喜庆得要迷花人眼。整座城的喜气多了,人气却少了。那些一年到头在这个繁华摩登的欲望之都里疲于奔命的人,一到年尾就像候鸟一样迫不及待地飞走了。留在这里的人,都是家在这里的人。 周聿铭缓缓放下相机,查看起刚刚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的相片。他年后准备给杂志做一个专题,因此专趁除夕夜来寻找灵感。赵深一心想跟着他来,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关在了家里,毕竟他也还有一大堆事要忙。身为赵家的主事人,他有的是前来探访的远方亲戚。在这种时候,周聿铭的身份就显得颇为尴尬。赵家人自然不乐意看到他,他也不乐意看到赵家人。赵深不会允许别人对他风言风语,但这些琐事他根本懒得理会。 风景大好。取景框下的t城美如画卷,但他依旧灵感枯竭。刚刚妹妹在大洋彼岸给他打来电话拜年,他两个混血的小外甥也咿咿呀呀地学着向他问好。周聿铭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说等他们回国时,一定要给他们一人包一个大红包。挂电话时正好听到他们操着不熟练的汉语问母亲:“妈咪,那是什么?” 血缘是不会斩断的。但隔着那么长的海里,季节与季节、昼夜与昼夜的距离,简单的血缘也无法让人和人之间变得更加紧密。周影露两年没回国了,今年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抱怨着工作、家庭,种种压在身上的重担。他都认真听着,并一一劝慰,但不再插手。自己的路,终究只有自己走。 妹妹问他:“你……现在和他,还好吗?”依旧是满带犹豫的语调。周聿铭心里无声地叹了一记,告诉她:“我们很好。” “那,祝你们幸福。”周影露的声音轻得像一把风中落下的烟灰。周聿铭掸掉那些声音里的灰尘,温和地对她说:“好的。日子只要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就已经很幸福了,不要总是担心那么多。” 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赵深又在不依不饶地给他打电话。方才他一边接待客人,一边偷偷地给他发信抱怨,又缠着他问他在哪儿,要来找他。周聿铭只回了他一句话: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耍小孩子脾气。赵深才勉强安静了一会儿。 “又怎么了?”周聿铭头疼地叹口气,接起电话,“不要问了,该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不,我不问了。”赵深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笑意,“我已经找到你了。看,我都要走到你的镜头下了。” 他抬起头,眼前正是足可入画的历历风景,虹彩映长街,千灯笼万树,有人正站在清辉深处。赵深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休闲装斜靠在行道树旁,树上一串串明珠般的小灯溢彩流光,照得他一身如披着雪一般,耀人眼目。他看到周聿铭的注视,抬起手挥了挥,笑意登时上了脸颊。这徒有其形的风景因他这一笑,有如画龙点睛,霎时就生了神采,光芒烨烨。 周聿铭屏住呼吸瞧着他,眼前心头都是灵光一闪。咔嚓一声,这张照片出现在相机屏上,也在他心中印下流金般的光影。 3 周聿铭推开门,他身上有长街冷雨的凉意,但在酒精中浸了一个晚上的赵深嗅来,却觉得十分清新。他不自觉地握上了周聿铭的手腕,周聿铭诧异于他这样的举动,推了推他的额头:“你没事吧。” 赵深一下如梦初醒,尴尬地松开手,低低咳了一声:“来,喝酒。” 他嗓音都被酒精侵蚀得沙哑了。周聿铭皱了皱眉,他不理解这种量浅还要贪杯的人。酒和眼泪一样,都只是无用的液体,无济于事的东西。赵深的种种做派,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富家子的无病呻吟罢了,但在今夜,他头一回觉得其实赵深也有些可怜,尽管那是连他自己都不肯明察的怜悯。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说。 这时候正好一道烟花在窗外的夜幕下怒绽出来,华光透过玻璃映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是斑斓的。周聿铭一抬眼,就见到了赵深手臂上那道开始愈合的伤口。“你疯了吗?都不处理一下?” “为什么要处理?总会好的。”赵深垂下眼睛。周聿铭看见他这副突然就拒人千里、冷眉冷眼的死样子,知道他又犯了倔脾气,本来想撒手不管,可终究还是不忍心,放缓声音劝他:“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不好好处理的话,晦气会一直延续到新一年的。” 这本来是哄小孩的说法,民间的迷信,能不能说服这个祖宗周聿铭心里也没底。孰料赵深听了瞪大眼睛,紧抿嘴唇,当真不再犯犟。周聿铭有些意外,取了医药箱来,仔细地给他包扎。 周聿铭从小就习惯了照顾人。他自己幼时顽劣,父母又忙于工作,弄出伤来都是自己处理。妹妹体弱,担子都压在他这个哥哥的身上,家人久病,他便成了良医。 赵深看着他半跪在自己脚边,专注地捧着自己的手,额发垂下来半遮住脸庞。平日里周聿铭在他面前是个别扭又沉默的少年,像条他从街边捡回来的流浪狗,有着瘦弱的脊背和坚硬的骨骼。但今天他头一回见到了周聿铭驯顺与温柔的一面。从前负责照顾赵深的都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今天周聿铭对他伸出的援手却比什么都更令人惬意。 棉签擦过他受过伤的肌肤,触感微微发痒,赵深忽然哆嗦了一下。周聿铭连忙抬头问:“弄痛你了吗?” “没有……”赵深低低地回答,他像是走了神,梦呓般补上一句,”谢谢。“周聿铭再一次垂下头,他长而柔软的睫毛扫下来,仿佛是两片柔软的纯黑丝绵。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他觉得今天的赵深不像平时一样难以捉摸,浑身的刺都耷拉下来。他触到的肌肤比奶油羊脂更细腻,是长期不见天日、不经劳作温养出来的质感,几乎像个女孩子。赵深原来也有脆弱的时候,像他妹妹一样需要人照顾。 一想到妹妹,周聿铭的心脏一下就柔软了许多,也不计较赵深一使起性子就折腾他的事了。等到处理完后,他抬起头对着赵深一笑,轻轻软软地对他说:“这下好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除夕夜离家出走,你家人会多不开心。” 他们不会不开心的。赵深想起自己摔门而去时看见的眼神,他父亲冰冷的眼睛,居高临下中透着挥之不去的厌恶,像钉子一样钉着他,从懵懂的童年到躁动的青春。但这些东西他对周聿铭说不出来,只是木然地问:“你要走?” 周聿铭点点头,”今天不是普通的节日。重要的日子应该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度过。别闹别扭了,回去吧。“他眼睛里的光芒纯净无比,如同水晶,落到赵深心里却成了美丽而剧毒的水银,那闪闪的光辉他触碰不得。他嘴唇颤抖着,一言不发,只从钱包里掏出三千块递过去。这个动作好像也掏空了他的力气,让赵深只能倚在墙壁上看周聿铭的背影,看他步履轻盈地离开这黑暗的房间。 周聿铭推开门的时候,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赵深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角,那姿势竟然令他有几分不忍。”我明天会来向你拜年的。“其实周聿铭本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赵深那双木然而执拗的眼神始终扎着他,扎在他身上,扎在他心里,扎得他改了主意。 窗外炸开一道烟花,赵深的眼睛亮了一亮,应声道:“好。” 他在心里默默地接上说,我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门锁被强制破开的声音。高大的男人们鱼贯而入,将他缩在墙角的身影团团围住。 当先的男人一躬身,以近乎平板的语气向他传话:“少爷,首长请您务必回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赵深也只应了一声:“好。” 4 到了春节,市里早早就挂满了花灯,华灯憧憧,竟夜辉煌。在这样灿若虹霓的夜色中漫步,只觉得万事万物都披上一团团洁净的光晕,天地间成了一片不染纤尘的琉璃世界,仿佛蟾宫瑶池,繁华到了极处,也有着极致的冷清。 周聿铭和赵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散步,一路上周聿铭侧着头欣赏街景,赵深就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念叨,讲自己究竟跑了多少个地方才找到他。周聿铭听得不耐烦,冲他直摆手。正好四下里人影稀少,赵深直接一把握住他晃动的手,故作委屈地问他:“怎么我说什么话你都不听?”周聿铭的手很凉,贴在手心像块冷玉,赵深微微吃了一惊,连忙捂着他的手用自己袖子笼住,“晚上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他们的家是海边的一座小房子,装潢简素,生活质朴。整间房里最显眼的东西是客厅里的大壁炉,燃起炉火来满室都被染得橙黄一片,暖烘烘的,安然地驱散一个冬天的寒冷。透过通向阳台的落地窗,可以隐隐望见远处海滩上的喧腾烟火,在漆黑的天幕上肆意涂抹出各色的辉光。 电视里的声音还响着,但没有人在看。赵深抱着周聿铭倒在地毯上,一边急促地亲吻一边去解他衣服,柔软的织物和地毯长毛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脱不下来。两人下体都坚硬挺立。周聿铭感受到那根铁杵一样的东西正戳着自己的小腹,顶端湿润,却烫得好像带着火。他忍不住主动分开了腿,让赵深下落,然后嵌得更深。 “该死……”赵深脸上都熏满了红,大汗淋漓,才把身下人的衣服剥掉,露出颀长优美的身体,就像破坏了坚硬的蚌壳,底下柔软的皮肉和珍珠般的光泽才显现而出。“这个时候,别说脏话,不吉利。”周聿铭虚弱地抬起一根手指,送到赵深眼前按在他的嘴唇上。赵深从善如流地张口,把他的手指纳入口中细细舔舐,吃得那根纤细的手指水光莹润,那一点羞红从指尖泛到全身。 润滑剂太凉,赵深用手焐了一会儿才把变温的液体推进早已开始翕合的肛口。红艳艳的肉褶都努力张开,让穴里的软肉去吞食手指和粘稠的淫液,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赵深难得极有耐心地润滑,用手指去照顾肠道的内里,时而轻柔刮擦,搔得穴心发痒发胀,时而大力按揉,又挤又碾。周聿铭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正是他平常用来折磨自己胸前两粒乳头的手法。后穴里的痒意一直传到肚腹里,周聿铭难耐地呻吟了一声,叫道:“你还不快……进来?” 赵深低低笑了一声,用自己粗大的肉棍对着他的后穴,一下一下的戳弄着,龟头玩笑似的挺进穴口,将褶皱顶得怒张再抽身而退,让小穴不知所措地吸着空气。湿润的洞口和硕大的肉头间牵出一道银丝,藕断丝连。直到周聿铭呜咽出声,他才低吼一声,猛然发力直冲进去。 温暖的甬道一下被填满了。周聿铭发出一声小猫般的低吟,两条长腿骤然绞紧了赵深精干的腰腹,随着他前前后后的动作上上下下地摩擦着,肉贴着肉,被蹭得晕成水红,倒像在对他的腰进行腿交一样。赵深掐着他的肩膀抬起来,猛力地吻住他的唇,又咬起了他的脸,一张漂亮的脸上汗涔涔水淋淋的,分不清多少是涎水泪水。周聿铭爽快得流下了泪,哼哼唧唧地扭腰摆臀,迎合着插在下体的凶器。 赵深在他被巨大性器撑开的屁股里戳弄了好一会儿,才射出精来。他们的身体都在炉火的辉映下发烫,赵深直接搂着周聿铭滚到了离壁炉更远的地方。两人都赤条条地,东西还插在后穴里,打滚的时候浑身敏感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一心之隔 作者:风无华 的肌肤都被地毯的长毛蹭了一遍,肉棒在穴里转了一圈,刺激得肠肉哆嗦收紧,吸得肉棒一下又粗硬无比,弹起来戳到穴心,一下快感通电般密密麻麻传遍全身。周聿铭忍不住叫起来,赵深低喘着换了个姿势,让他趴伏着被自己插入,后穴吮吸性器时两瓣臀肉都随着动作甩动,甩出淫靡的肉浪。 啪啪两声,赵深打在他屁股上,哑着嗓子说:“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周聿铭羞怒地扭过脸看他,赵深向前一拱,去亲他潮红的眼睛。 两人胡天胡地地纠缠了很久,后背位结束后又陆续换了几个姿势,到最后两个人都脱力地倒在地毯上,泥泞的后穴和肉棒湿乎乎裹在一起,连接着,几乎无法分离。壁炉橙红的火光映在他们的身上,肉体被映成红色,美妙而生机勃勃,是一副宁静又情色的裸体油画。 十二点到了,钟声像鸽子一样飞越海浪和山崖,飞进他们温暖安适的房间。赵深回过神,想起这是新年的钟声,欲海中沉沦的头脑才终于清醒了几分。他推推周聿铭,对他说:“新的一年到了。” “新年快乐,我爱你。” 5 那一年的春节,周聿铭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去给赵深拜年。他在门前一直等到黄昏,赵深都没有出现。 “是回家了吧?”他想。赵深家里有那么多人,一整个大家族,他的拜年一定很花时间。 但是耗费再多的时间,也是值得的。这很幸运,所以他的失约应该被原谅。 周聿铭裹紧自己破旧的围巾,呼了口热气,准备转身离开。 一转身他就看见了赵深,打扮得十分正式,但是他跑得不顾仪态,只是个张皇失措的少年,矫健修长的手脚在空中挥舞,像只凌空飞来的大鸟。 “你真的……来了!” 赵深气喘吁吁地在周聿铭面前停住,两只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周聿铭。 差一点还走了,周聿铭心里想。但他胸中一直堵着块大石,此刻终于不知不觉落了地。 “我说了我是来给你拜年的,”他看着赵深,看到他眼里一下迸出汹汹然的喜悦,星光点亮那双纯黑的眼睛,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新年快乐。” “谢谢……”赵深走上前一步,现在他们的距离突然那么近,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一下呆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由自主,忘了该说的话。 “我很高兴。”那时他是这么说的。 后来他才想起,当时他忘了回赠一句:“新年快乐。” 每一年的祝福都是独一无二的,到了明年,遗漏的祝福就成了寄错地址的信,送不到原处。此后的许多年,他没有再得到祝福的机会。 6 壁炉的火光里,周聿铭摸索着遮住赵深的眼睛,轻轻地吻上他的嘴唇。这一吻只是简简单单的双唇相触,再没有情欲交煎,却吻得人心脏都在久久地颤抖,在胸腔中震出不愿散去的余音。 “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他吻了他。赵深的眼前忽然一片模糊,眼泪掉下来滴在周聿铭的胸膛上。周聿铭微微一蹙眉,然后神色重新舒张,望着他宁定地笑。 “你知道吗?”他突然一把握住周聿铭的手,“我多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都能重新开始,所有过去的东西都让它留在过去,然后一切都是新的……” “……别犯傻了,”周聿铭沉默着,最后笑了笑,再说话时嗓音喑哑低沉,却一往无回,掷地有声,“过去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抛下?不想要旧的东西,是不是也要换个新情人?” “你很好,你那么好……”赵深断断续续地说,“……你什么样都好,但我想给你一个全新的我。我不想要过去的自己。” “尽管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周聿铭侧头看着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悲伤,很快就被明媚的笑意替代。他伸手揽住赵深,让两人头贴着头,肩膀贴着肩膀,胸膛下的心脏相对跳动,以同样的节奏。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做人不能总是想着不可能的事情……我从来不去想别的生活,别的选择,要说我有什么愿望,我希望明天能睡个懒觉,然后你能记得把花园修剪一遍,学会做菜不炸厨房……我只会记住快乐的事,不快乐的东西我都已经忘记了。” 他轻轻地吻了一吻赵深的手,专程吻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不要老想着过去。我相信未来有一天你会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可不改变也没有关系,因为从你决定为我改变的那一瞬间起……我就爱上你了。总有一天,这份爱会变得很深很深,像你爱我一样,因为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时间。” 赵深怀抱着他,终于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在新年的第一分钟,他只是紧紧握着恋人的手,然后像个傻子一样不断重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新春番外?f】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