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乡多宝玉》 分卷阅读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故山微雨初邂逅 第1章清明血案 涿阳县在涿水之北,玉山之南,是越州府下辖的一个附廓县。城东是府衙之所在,城西是县衙之所在。县衙里有个小账房,乃是涿阳县外松溪村人。 松溪村坐落在涿水支流绿松溪旁,拢共不过八十余户人家,向来是民众安居,百姓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可今日,松溪村却出了一桩命案。 沈砚穿着一身黑锦缂丝的蟠螭服,骑着匹雕鞍彩辔的五花马,打涿阳县城招摇而过,引得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也不理会,嘴里叼着根牙签,嘴角噙着抹朗笑,骑马摇晃似乘船。 他身后跟着的戎装小家童,从一匹大叫驴上探过脑袋,欲语还休地提醒:“爷,咱们是不是……别太招摇了?” “爷今日锦衣还乡,有何招摇不得?”沈砚拿着牙签指点江山,“你瞧,这些县民一个个看见爷,都高兴地咧着嘴。果然还是回乡好,乡党们热情啊!” 家童鼓了鼓勇气,汗颜道:“爷,他们……是这样的,您牙缝里,嗯,有根韭菜……” 沈砚一个踉跄,几乎摔下马去,忙拉拉缰绳,整整英姿,闭上了嘴。 这一拉缰绳的空当,蓦地里忽然撞出一个人来。沈砚皱了皱眉,心想如今这碰瓷的也识货,竟认出自己不是凡人,瞧他跌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模样,当真弱不禁风,活像只小奶猫。 那人略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揉揉胳膊爬起来便跑。 沈砚刚想喊,他却又赶了回来,拱拱手道:“学生萧索,不察之下冲撞了阁下,望乞恕罪。今日家中有急事,改日再登门致歉。”说毕,慌里慌张地跑远了。 “瞧他斯斯文文的样儿,怎么忙里忙慌的?”家童握了握腰间的刀柄,很瞧不上他这样的文士。 沈砚若有所思道:“瞧他这屁股上着火的样儿,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不过这人生得倒好,可惜,可惜啦。算了,别管他,咱们且回咱们家。” “灰头土脸的,能看出什么来?”家童撇撇嘴,“爷您看人先看长得好不好,这毛病皇上已申斥过许多次了,还是快些改了罢。” “你懂什么?”沈砚嗤道:“这可不是毛病,这是好意趣。你看方才那人,虽然摔得满头满身是灰,但那身段儿,啧啧。浪费啦,居然生在乡下,这要是到京城萱花坊里,怎么也能一领风骚,可比现在那些平庸之色强远了。” “宽袍大袖的,哪里就看出身段了!”家童嘀咕一句,又道:“圣上此次恩准爷回家丁忧,那真是皇恩浩荡。只是这一回家就是三年,圣上怎么舍得?” 谁不知道他家将军是当今跟前的大红人,军户下三级出身,一路平步青云,升到从三品上羽林卫中郎将,去年又特旨擢升一等带刀侍卫。圣上一日不见他,便没了用膳的胃口。此次一走三年,那还了得。 沈砚敲敲他脑袋,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圣上身边侍卫行走多得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这话再多说几遍,小心你的小命儿给人夺去。” 家童扯扯嘴角,忙拍驴跟上。 沈砚晒着太阳信马徐行,待走到松溪村时,已是日上三竿。不远处的河岸边,滚滚浓烟腾腾而起,周遭围着一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 家童牵着驴走过去,在人群中挤开一个空给他家将军看热闹。 那浓烟来自于河边焦黑的院子,如今已被烧成一片白地。上午在县城里遇到的文弱书生,此刻正趴在门口哭天泪地。他家院门幸存了下来,门框插着一支黑羽箭,上面挂着只僵死的黑猫。 沈砚素来急公好义,见状便打听出了什么事。恰好边上一群嚼舌头的村民,他拱拱手问:“老乡,劳烦打听一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打量打量他,见他面目英俊、装饰华贵、周身透着不凡之气,弯身笑道:“您是过路的吧?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事。这家人姓萧,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您瞧,那趴在地上哭的,就是萧索萧秀才。” 沈砚少年离家,军务繁忙从未回来过,况且他这通身的气派也非山野村夫打扮,是以乡民不认得。 旁边又有一人凑上来道:“说起来,这萧秀才真是可惜了。他那脑袋瓜极聪明的,打小苦读,十一岁就中了秀才,是个神童。谁知后来屡试不第,到现在也没考上举人,只能在县衙里做帐房,看那些胥吏押司们的脸色,赚几个散碎银子贴补家用。哪里想得到,这不开面儿的老天爷,今儿又扔下这么大个祸来,竟一把火将他老娘烧死了,真是惨呐!” 沈砚点点头,心里叹了一叹,带着仆从自回家去。天下的惨事多而且多,他若个个掬把同情泪,也不必忙别的了。 今次丁忧,乃是他家中老父辞世。如今族中已没了人口,只有他和一个弟弟,后者此时夺情外放在南边,也不在家。 回去换了丧服,置了灵堂,启了棺椁。沈砚将家事交给老管家,正要出门。外面人又回报,说越州府台陈几顾大人亲来吊唁,送了好些丧仪。沈砚忙带人迎出去。 烧过香,下过拜,陈大人蹙着一双八字眉,颇沉痛地道:“此次沈将军丁忧回乡,越州府衙上下皆有意来拜会。只是沈老太爷刚刚驾鹤西归,众僚虽有此心,却不好来打扰。还望沈将军节哀顺变,闲暇之时,若能指点我等一二,那便是我等的大幸了!” 沈砚腹诽一番,寒暄道:“陈大人太客气了。我乃武人出身,又不常在地方行走。于这州府政事,一窍不通。指点的话,可当不起。” 陈几顾又忙道谦虚,二人你来我往,客套一番。 正没话说时,家童忽来通禀,说萧秀才在外求见。沈砚不禁疑惑难道他遭遇如此惨祸,竟还有心思来给自己致歉不成? 他低声吩咐家童:“去跟他说,是我的马惊了他,并非他冲撞了我。叫他回去罢,不必来道歉了。” 家童将这番话带出门,很快又回来说:“回爷,他说他不是来找您的,而是要求见府台大人。” 沈砚又奇,这人消息倒灵,转脸问陈几顾:“府台大人可要见他?” 陈府台顿了顿,凝眉道:“沈将军有所不知,这萧秀才是个有名的固执头。幸而他胆小怕事,才不致惹出什么祸来。下官此来是专为吊唁,顺便拜访沈将军。若有什么事,也该回府衙去办,怎好扰了沈将军的清静。” 沈砚会意,回头道:“去跟他说,府台大人不得空。要他有什么事,自去府衙敲鸣冤鼓。” 家童应声去后,沈砚又与陈几顾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寒暄片刻,才亲自送他出府。 那萧秀才尚未走,正在外面和一众小厮斗法,双手抱着沈府门前的石狮子,无论如何不松开。 他穿着半旧蓝布衣,里面露出雪白的一截长襟,宽袍袖口却已蹭黑,益发显得文弱寒酸。 陈几顾方一踏出大门,他便抖手软脚地扑了上来,泣不成声地求府台大人给他讨个公道。沈砚在旁劝解无果,命家下人将他拉开。他死死攥着陈几顾的官袍,修长骨节露出一段青白之色。 手还挺好看的。沈砚暗暗地想。 “学生冤深似海,家母为恶佞所害,求府台大人做主,受了学生的状子吧!”萧索瞳仁颇黑,眼角笼着一圈红,看得沈砚心里一动。 陈几顾颇不耐烦,迭声催促身边护从将他拉下去。 眼看文弱书生被彪形壮汉们团团围上,沈砚护花之心泛滥,伸手拦道:“陈大人,此人在我府门前闹事,冲撞先父英灵,着实可恶!这口气本将军可是忍不下的,请陈大人卖沈某个面子,将他交给我府上管家,非要他在先父灵前跪上七日,方能解我心头之气!” 陈几顾沉吟片刻,笑道:“将军既这么说了,下官没有不从之理。只是这厮甚是倔强,若由将军带回去,恐冲撞将军、亵渎了沈老太爷英灵。倒不如下官将他带回,处置起来更方便些。” 沈砚“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厮甚是可恶!陈大人是斯文人,比不得沈某这等治军的粗人。刺头儿本将军见多了,只怕还降服不了他?大人不必担心,今日非让这厮给先父守灵不可。” 萧索听着二人讨论如何处置自己,别无他法,只得不住磕头,凄凄切切道:“大人,学生当真有天大的冤情,并非故意冲撞大人。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岂能不闻不问?” 壮汉们的铁手紧紧箍着他肩膀,陈几顾瞥了一眼,脸上隐隐有些烦躁,无奈地拱手道:“既如此,下官便将他交给将军罢。” 他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护从,接道:“只是,若劳动了将军,下官心内必不能安。未免他在老太爷灵前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请将军切莫婉拒下官的一片拳拳之心,将下官身边的这两个护从带回府去,也好帮将军看着他。” 沈砚笑说:“多谢陈大人考虑周全,我岂有婉拒之理?但劳动这两位护从,沈某心下颇为不安。”又命令身后家童:“还不将这厮给本将军捆了,扔在太爷灵前,叫他跪着不许动!” 陈几顾道句客气,看了看仍在以头戗地、大喊冤枉的萧秀才,钻进青蓝官轿,鸣锣打鼓地去了。 家童吩咐人押下萧秀才去,满面堆笑地冲两个护从拱拱手,道:“两位大人快请进,一向当差辛苦。小人甚是仰慕二位的武功,此番可要好好向二位请教。” 沈砚心中赞了句机灵,自去内堂寻萧索。 岂料他家实诚的小厮们,真将那腐儒捆了,此刻正按着他在灵前叩头。萧穷酸的额头今日遭劫,方才在府门外已磕破了油皮儿,此刻更是血流如注。 沈砚偷笑两声,这厮属水荔枝的,皮还挺嫩。 “好了,”他摇摇手,“都下去罢,我亲自看着他。” 小厮们立刻作鸟兽散。 沈砚端杯茶,装出一派深沉而富有智计的模样,笑问:“那穷酸,你今晨说你叫萧索,是也不是?” 萧索方才在外面听到他的一番狠话,又经过被逼磕头,已将他当作恃强凌弱、倚势霸道的纨绔,因而甚有骨气地梗着脖子,沉默不言。 沈砚好笑,这厮,脖子也挺修长。 “来人。”他唤来老管家,“去,把他带下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再把他额上的伤包扎了,看着就烦!老头子若是看见文人在我这儿受委屈,回头非到本将军梦里来闹腾不可。” 老管家应声“是”,带着怒恨交加、眼中蹭蹭冒火的萧秀才便向外走。 “且慢,”沈砚又叫住他,“收拾好了,带他到偏厅去,我要问他些话。” 老管家微微点头,带着萧秀才退了出去。 沈砚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天使,谢谢支持。 第2章公子如竹 正是清明时节,午后天色日渐阴沉,到晚膳时分,已淅淅沥沥落起雨来。 院子里几株梨花树,此时带雨正浓,清甜幽香随着片片白玉和进一地泥水之中。 沈砚家在松溪村南最僻静之处,虽在乡村,却是大庄园,一砖一瓦都带着盛世气象,显然是浸润了百年的富贵。雨脚半收檐断线,飞檐凿花似龙盘。 萧穷酸被带上来时,已换过一身孝衣,额上围着裹伤的白巾,更添落拓。褪去一身灰土,那张白白净净的脸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 公子如竹,端温似玉,眉眼萧然,唇线紧抿,倔强非常。 他站在廊檐下,隐隐然与水天落花的景致融为一色。 “啧啧,想要俏,一身孝啊!”沈砚不觉呆了。 家童见他家将军这有失风度的模样,忙耳语提醒:“爷,是不是叫他进来?” “啊,对。”沈砚回过神,捏出一个潇洒俊朗的笑,“带他进来坐。” 萧索极不情愿,但方才抗拒沐浴时被强按着呛了几口水,他深觉这伙人强横霸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万万抵挡不过,为今之计,只有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屋内银烛高烧,灯火通明。 沈砚此刻也已换过装束,家常半旧衣裳,拢着头发,左手里盘着两颗酥红莹润的油核桃,右手里拿着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背后靠着一摞两个大引枕,吊儿郎当地歪在榻上。 如今四月的天,外面又飘着微雨,寒浸浸的,压根儿用不着打扇。但沈大将军心里是存着个花样的:这萧穷酸是文人,自己也拿把扇子装文,或许能同他套个近乎。 “家中新丧,近日茹素,萧秀才凑活吃点儿罢。”沈砚合起扇子,敲敲身前摆满素斋的团圆桌。 萧索不为所动。 “罢了。”沈砚吩咐家童:“他不是咱家人,不守规矩也罢。去给他做碗肉来,看他瘦得这样儿,就红烧的吧,补补。” 家童向门口小厮使个眼色,立即便有人去厨下传信。 室中静默无声,沈砚觉得尴尬,又敲敲大理石的桌面,道:“肉且得炖一会儿,萧秀才先凑和点儿素的罢。”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一个小丫鬟捧着托盘,送了碗红烧肉进来。沈大将军脸皮火辣辣地疼,吞口馋涎,问家童:“怎么……这么快?” 家童在门口问了句话,回来低声说:“回爷,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这原是厨役偷着炖了吃的。谁知道爷吩咐让做,就给端来了。” 沈砚严肃地点点头:“嗯,罢了。就拿给萧大秀才吃。” 家童道声“是”,亲自将碗端在萧索跟前。 萧索仍然不动。 “十一。”沈砚又吩咐:“来,你尝尝这菜,给萧秀才试试味道。” 家童应声上前,拿起一副筷子,将桌上酒茶菜饭一一尝了个遍,垂首道:“爷,都尝过了,味道错不了。” 沈砚点点头,心想:你一个穷酸,我毒你作甚!口里却问他:“怎么样,萧秀才可以吃了么?” 萧索梗着脖子,沉默不语。 十一大怒,上前叱道:“你这厮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将军是何等身份,他如此待你,你不说尽心回报,竟还这般不知礼,枉为读书人!” 萧索蹭蹭脚,不作声。 沈砚笑道:“十一,文人脸皮儿薄,你别骂他,看他脸都红了。咱们可不干这事儿,最多断他两根手指头就是了。文人嘛,拿笔杆子的,没了手指,看他们还能如何。” 萧索勃然变色,“蹭”地站起身,指着他“你你你”地支吾了几句,却没有下文。 “我怎样?”沈砚笑问。“萧大秀才这脸红脖子粗的样儿,比我们军营里最混的武夫也差不了多少,真是有辱斯文。” 萧索冷“哼”一声,忿忿道:“堂堂朝廷武官,竟如此倚势仗贵,行奸使恶。我生不幸,偏逢如此世道。既然落入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沈砚好笑:“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倚势仗贵,行奸使恶了?是你跑到我府上来闹事,也是你自己在门口撒泼不走。本将军将你带回来,让人给你治了伤,洗了澡,换了新衣裳,又给你饭吃,哪里对不住你了?” 萧索仔细想了想,似乎,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控诉的。他家家仆待自己如何粗鲁,终归与他无关。方才在外面,他话虽说得狠,究竟也没把自己怎么着。倒是自己,喊冤虽然情有可原,但也的确是在人家门口闹了一番,着实理亏。 “你……你随意断人手指,可见并非良善之辈。”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一条,还可以拿出来反驳。 沈砚侧脸向家童吩咐:“十一,爷眼花,你来数数。萧大秀才手掌上,这是几根手指头啊?” 萧索默默背过手去,讪讪道:“纵然你没断我手指,但士可杀不可辱。” 沈砚啐道:“屁话。” “你”萧索一双点漆眼顿时瞪得溜圆,“此乃圣人之言,你竟敢侮辱先贤!” 沈砚冷笑道:“本将军肚子里没墨水儿,却也听人说起过《留侯论》,那里头怎么说的来着?再说,韩信尚能受胯`下之辱,你又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若都学你,世间人早死光了。如此死读书、抠字眼儿,难怪中不了举!” 萧索红了脸。 “来吧,”沈砚招招手,“跟我说说你的冤情。” 萧索嗤道:“你一个武人,岂能为我做主?” 沈十一闻言,深觉他小瞧自己家将军,不悦道:“我家将军是圣上跟前的一等带刀侍卫,羽林军的中郎将,有‘专折奏事之权’。你这穷酸知道什么是专折奏事之权吗?那可是朝中重臣们才配享的特权,一封奏折能直接递到圣上桌前。凭你是天大的冤情,难道还管不了吗?” 沈砚颇得意,家童果然懂事。 萧索自打见着他,只听他一口一个“将军”,却不知他竟真是个大官。早听说村南世商沈家出了个大官,都道是文官,怎么又成了武官? 沈砚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能说你的冤情了吗?” 萧索顿了顿,向他一揖到底,颇隐忍地道:“学生先前不知将军身份,多有冲撞冒犯之处,请将军勿怪。” “好说,好说。”沈砚笑嘻嘻地摆摆扇骨,“萧秀才这下可以吃饭了吧?” 萧索的脸颊更红了些,垂头道:“家母刚刚辞世,学生还未将她归葬,岂有进餐之理?《礼记》有云:‘斩衰三日不食,齐衰二日不食。’这饭,学生是万万不能吃的。”提到母丧,他眼圈又红了起来,倒像是胭脂染在黑漆上,衬得底子益发白。 沈砚看看父亲的牌位,摸摸鼻子道:“这个……情本发自于心,一任自然,不必以俗礼拘束。昔日庄子鼓盆而歌,阮籍居丧不守礼,过后吐血的也是他。这素的吃吃也无妨,肉……嗯,本将军是不想吃的,不想吃……” 他端起肉碗,只觉一股醇香钻入口鼻,胃中的小鬼立刻造起反来,忙定定心神,回头向十一道:“快拿出去,给厨役吃罢。” 萧索却道:“将军有心自然好,只是此等话,日后还请不要说了罢。本朝素来尊儒,立身处世无不讲一个‘礼’字。这等尊黄老而薄孔孟的言论,似乎……不妥。” 沈砚喜笑颜开:“多谢萧秀才关心提点。你的话,本将军记下了。现可以说说你的冤情了吧?” 萧索觉得此人甚是奇怪,自己随口的话,怎就成了关心? 他也不好反驳,扯了扯嘴角,道:“学生今日急火攻心,一心只想着伸冤,却还未顾得上给家母立坟。原本该停灵守到五七才是,只可叹家母尸骨无存……如今必要先回去给家母归葬,再谈冤情,方是正理。” 沈砚还未开口,十一先嗤道:“你这穷酸恶醋,甚不知礼!我家将军肯给你伸冤,已是天大的恩情,你还拿起来了。你以为……” “十一!”沈砚心中叹了声“腐儒”,温言道:“萧秀才仁孝难得,本将军等等也无妨。” 他看看萧索一脸的坚决、通身的正气,终究没好意思吃饭,饿着肚子陪他去安葬母亲。 萧索家烧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儿也没留下,他娘的骸骨自然也没有。 沈砚命人在玉山下点了一个穴,萧索将自己一绺头发割下放入坟冢,在碑前叩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不该损伤。但孩儿不孝,连母亲的骸骨衣裳都未能留下,只能暂且以这头发代替了,望母亲不要见怪。”说着,又抹了一把泪。 沈砚举伞旁观,看他说得煞有其人的模样,觉得四周阴森森、凉飕飕,念了几句“老天爷”,拉着他加紧往回走。他在战场上立下的一世英名,算是付诸了东流。 回去的路上,却出了事。 第3章雨夜追杀 萧索十一岁中的秀才,在涿阳县传为一时神话,可谓风头两无。同年,浪子沈砚逃家从军,自此走上了抗击外侮、积功升迁的道路。 今年萧索二十四岁,正科恩科算在一起,统共考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过七次乡试,无一得中。曾经受过多少赞誉,如今便要承受多少诋毁。 沈砚今年刚满三十一,战绩斐然,屡立功勋,官至正三品上,圣上对其恩宠有加,可谓当朝红人。可惜,树大招风,处境也极为凶险。 本朝风气,一向是文看不起武,武瞧不上文。涿阳县曾出过帝师,民风好文,视武夫如走卒,对文人却是崇敬到了骨头缝儿里。 萧索站在墓碑前,想自己虚度二十又四个春秋,却百无一用、点事无成,连给母亲立坟都要靠武人周济,不禁生出一腔悲戚之情。那雨丝风片上的沉沉阴天,好似他灰暗的前程。 沈砚没他这“感时花溅泪”的细腻心思,打着伞催促:“拜完了没?雨越下越大了。” 萧索拧干自己衣摆上的泥水,从袖中拿出一块素帕擦擦手,道:“多谢将军资助学生安葬家母,此情此意,定当报答。” 沈砚笑问:“萧秀才要如何报答?” “这……”萧索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学生如今一贫如洗、无家可归,想要报答也是力不从心。将来若有扬眉吐气之日,将军有何吩咐,但教学生所能,定不推辞。” 沈砚嘴角一牵,拉着他袖子,一面走一面道:“萧秀才的话,本将军记下了。待你飞黄腾达之日,可别忘了我才好。” “多承将军吉言。”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踏水之声。 沈砚出门时动了点花心思,特意吩咐人不许跟着,自己充当马夫,驾车随萧索出门。原本指望着二人相处,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顺便增进增进感情。 哪知此刻,却遭了报应。 后面几匹骏马飞驰而来,沈砚顾不得打伞,在泥泞的山道上费力掉头躲闪,淋得衣衫尽湿。萧索从马车里探出头,颇觉过意不去,便想给他撑伞。 手还没拿起伞骨,半空中忽然落下条鞭子,正抽在手背,细白的皮肤上立刻鼓起一条红痕。他皱皱眉,瞬间疼得泪珠直落,却忍住了痛呼。 随着几声长嘶,纵马之人拉紧缰绳,猛地停在了马车之前。周围安静得只有雨声,沈砚在夜色中,只见对面把把钢刀带着寒光,却瞧不清他们面目。 他回头向萧索低语了一句,左手紧紧握住刀柄,朗声问:“来者何人,因何挡住去路?” 对面为首一人面含冷霜、眼睛在沉沉黑夜中透出凶光,沉声道:“有一位姓萧的秀才,请阁下将他留下,我等自会让开道路。” 萧索掀开马车帘,清瘦的脸上满是疑惑,刚想张口便被沈砚一把按了回去。沈砚一反常态地严肃,低声嘱咐:“待着别动,别说话!” 他抬起头,冷笑了一声,又问:“区区一个穷秀才,不知如何得罪了诸位,在下可否一问?” “此事与阁下无干。”为首那人道:“我等只要萧索萧秀才,阁下若不交出他来,咱们这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沈砚笑道:“这里哪有什么萧秀才大秀才,只有我一个不懂事的家仆。诸位怕是认错人了吧?” 对面那人阴测测道:“既然阁下不肯行这个方便,那我们只好不客气了。”说毕,打个手势,身后数十名刺客一齐使出轻身功夫,脚点马镫,纵跃而出,瞬间冲上前去。 黑暗中,如鹰击长空一般,蔚为壮观。 沈砚临危不惧,立在上马上,眼中似有无限寒光。 他余光瞥了一眼车中的萧索,长刀出鞘,抢身迎上。只一招,便将那威风神气的人斩于马下。“擒贼先擒王”,敌军不战自破。 这些人果非寻常刺客,事起紧急,丝毫不乱,微一愣神便又卷土重来。 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双方对垒,拼的便是速度。沈砚手起刀落,已砍死砍伤数人。其中便有一个苟延残喘的摔在车架上,惊得驾辕马一声长嘶,前蹄跳起,几乎将马车颠翻过来。 萧索在马车里跌了个跟头,额头撞上板壁,下午磕出的伤口又潺潺流起血来。 他到底是文弱书生,哪经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只见对面沈砚一人斗一群,竟不落下风,四下里血光飞溅。脚边这人只剩半口气,却还抓着刀要砍他。 可怜萧大秀才,连路都走不稳,扒着窗户跳下车,却把脚崴了。他费尽力气,抖着手从草丛里搬起一块大石,向那将死未死的刺客砸去。 石头落到一半,萧索又犹豫起来。夺人性命,伤天害理。此人已是奄奄一息,自己从小苦读圣贤书,受礼义教化,岂能害人? 可不害他,他那刀刃还要再来砍自己…… 正犹豫不决时,忽听兵刃入肉之声响起,那人眼睛一翻,死了。萧索怔怔丢下大石,见沈砚冷着脸站在对面,正用那刺客的衣襟拭刀。 “你”萧索瞠目结舌,“他们……都死了?” 沈砚“嗯”了一声,从衣摆上撕下一绺布,裹了左臂边的伤口,牙齿打个结,问:“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烧了你家不算,还非要杀你灭口才行?” 萧索支支吾吾,解释不清。沈砚没理会他,翻过那刺客尸体,撕开衣服,见他右肩一个蜻蜓刺青,道:“快意堂的杀手,下的本儿不小啊!” “快意堂?”萧索一窍不通。 沈砚丢开尸体,扶着让他上车道:“江湖上的黑道势力,要价高、办事快、口风紧。杀你这样的,大姑娘也难失手,居然重金聘请快意堂的人,可见是要万无一失,非弄死你不可。” 萧索默默。 沈砚冒着雨,缰绳一拉,折向了与刚才相反的方向。萧索大为不解,在雨中高声问他:“将军往何处去,咱们不去报官吗?” 雨势愈下愈大,马车在泥泞的山道上飞驰,带起极大的噪音。沈砚隐约听见他的话,嗤笑道:“报官?你是不是脑子长毛,你觉得官府管得了你的事吗?” 萧索不解,为何官府管不得他的事?出了这么大的命案,死了一地的人,难道不该报官?若不报官,此事又将如何? 沈砚一路纵马急奔,萧索便在车里随着颠簸。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沈砚将面色惨白、几欲呕吐的萧秀才提下车,手里长刀一晃,毫不留情地划了马背一道血痕。那马哀嘶一声,驾着空车跑远了。 萧索更是疑惑,撩开额前一缕湿发,问他:“没了马车,我们如何回得去?” 沈砚拨弄着路旁比人还高的荒草,道:“后面定然还有刺客,路上也必有埋伏。咱们两个人,根本敌不过他们。且让他们追马车去,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明天早上不回去,十一必带人来找我。” 萧索点点头,又听他自言自语:“哎?邪了门!我明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记得这儿有个山洞,怎么没了?这可完蛋,找不着山洞可往哪躲。” 他正没主意,忽闻萧索隔着些距离喊他:“将军,是不是这处山洞?” 沈砚抽抽嘴角跑过去,见他身后的草丛里,果然掩着一处极狭窄的洞口,大感奇怪:“你怎么知道在这儿?看你挺老实的,没想到也会知道这种地方。” 沈砚少年在家时,不好好念书,成日和村里的顽童捕鱼打鸟,曾在此无意间发现这个隐秘的山洞,几次离家出走都藏在此处。 萧索贴身钻进洞,又伸出手来拢好压弯的草丛,回头道:“家父生前是村里的郎中,昔年带学生上山采药,曾来过这里。那边山壁上生的藤丝,据说是一种难得的药材。” 洞中漆黑一片,沈砚不必维持玉树临风的形象,大剌剌坐在石上,道:“原来如此。我说你这样的大秀才,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钻到这儿来。” 萧索在侧边山壁的大石后面摸索半日,问沈砚:“将军身上可带着火?” 沈砚忙从怀中掏出来给他,幸而火信外面是竹壳子,才没有浇灭里面的火星。萧索接过,竟点了一支不晓得何处变出来的蜡烛。他又怕火光暴露行藏,将烛台向侧壁挪了挪才罢。 夜雨、山洞、追杀,沈大将军觉得,时机真的不能更好,苍天有眼!他小心翼翼地向旁边那块石头蹭蹭,笑问:“萧秀才可有草字?”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萧索白净的面皮在烛光下竟生出些红晕,只听他温雅的声音嗫嚅道:“有倒是有,只是……学生一介白衣,身份不尊,也无需避讳。沈将军唤学生名字便是了,实在不必唤草字,更不必唤学生秀才。” “为何?”沈砚穷追不舍,伸手去摸他的腕子,“我唤你秀才,你不高兴吗?” 萧索垂着头不作声,沈砚便也沉默。 半晌,他才低低道:“学生枉读二十几年圣贤书,屡试不中,至今一无所成。县中童生素日讥讽学生,时常以‘秀才’二字嘲笑。” 沈砚本是恭维他的意思,没想到反得罪了他,忙指天誓日地道:“我可没这意思,你千万别误会!我心里是很尊重你的,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头子就想让我多喝点儿墨水,为这,才给我起名叫个砚台的‘砚’字。我看该是赝品的‘赝’才对,假文。” 萧索居然笑了。 他笑得可真好看。 沈砚得了宝一样,愈发涎皮赖脸地说起来:“哎,你猜我的草字是什么?” 萧索想了想,问:“难道也和文墨有关?” “不错。”沈砚嘻嘻笑道,“老头子给起了‘文玉’两个字,说是什么文章如玉。哈哈,笑掉大牙,如粪如土,还差不多!” 萧索抿抿嘴,两只梨涡隐隐闪现,低头道:“父母之心,望子成龙,也是有的。将军文墨上虽欠些,武功……如今在朝为官,又得皇上赏识,想来沈老爷九泉之下也欣慰了。倒是学生,半生无成,才真是愧对父母!” 沈砚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怎么说都不对,忙又劝慰:“萧秀……公子不必自怨自艾。你才二十多岁的人,说什么半生无成。焉知不是大器晚成?” “多承将军吉言。” 沈砚摆手道:“你不必一口一个‘将军’地叫我,唤我名、字都可,只用‘你我’称呼便罢了。” “学生不敢。” 沈砚闻言,心里不甚乐意,冷笑道:“我知道,你大约也和他们一样,瞧不上我这等武人。涿阳自古尚文,向来只看重文官。连我们家老头子,当年听说我要从军,也气得将我逐出了宗谱,别说是你了。若非遇见贵人借我二百两银子,当初连那流外下三级的军户也买不来。老头子到死都不愿见我,好像这军衔脏了他家门楣似的!呵,他倒是想见我弟,可人家虽当了文官,爹死了却也不回来,夺情外放去了。” 萧索有些过意不去,忙道:“学生并无此意,将军多心了。只是学生寒微,将军战功卓著,官位显赫,学生不敢造次。”他着急时,眉弯微蹙,白净的脸上带着稚气,分外惹人怜爱。 沈砚见此风情,有何忘不掉的烦恼?只怕此刻捅他两刀,他也甘之如饴,还觉得神清气爽呢。 他淡然一笑:“罢了,刚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还是说说正经事,你那冤情,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来捉虫,系统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反应。 前期刚刚认识,框架刚立起来,铺垫可能会多些,官场应对比较枯燥,后面就好了。 第4章洞中陈情 萧索的冤情,说来话长。 涿阳县内有八个小账房,一个总帐房,平日里在钱谷师爷廖春手下,专管计算收录衙内的各项账目。 朝廷每年征税,有一定的等级和名目,并非人人缴纳相同的税目。譬如萧索,虽然在仕途上不得志,但顶着“秀才”的名头,见了县令也是可以不跪的。他要缴纳的税粮,称作“料米”,无法多收。还有一等人,是从前做过官,如今致仕赋闲,回到家乡,是当地的大乡绅。此等人要缴纳的税粮,称为“衿米”,亦无法多收。 所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有不能多收的,便有必须多收的。这些油水自然要出在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身上。 萧索便在今年税收账目上发现,涿阳县名义上收取的税粮,比实际征收的税粮要多出一半。而据总帐房说,此乃折合火耗的部分。 沈砚拢着烛火,道:“各府各县的税收,多少都有点儿火耗。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又有何奇怪?” 须知,粮食与银钱运往京城的路上,必然会产生许多损耗。例如米麦发霉变质,再比如碎银子铸成银锭子时,会损失的重量。 因此府衙在征税时,便会在朝廷规定的征税数目上多收一部分,用以折合运输贮藏时产生的损耗。这一部分统称为“火耗”。 萧索点头道:“将军说的是,火耗原本没什么。但这火耗居然达到税收的一半,实在是高得离谱。将军身在军中,对地方政务不了解。其实这是各官府惯用的伎俩,虚报火耗,中饱私囊。学生从前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此次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所以你是将此事揭了出来?”沈砚想想他这耿直中正的性子,遇到此等事,自然做不到袖手旁观、隐瞒实情。 萧索却道:“此乃我朝一项陋规,原该整顿,但以学生微薄之力,实在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他虽知道无济于事,却也如沈砚猜的一般,无法坐视不理。 但他担心今年只是特殊情况,或许是个案,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手上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敢随口乱说。 因此,他便去县衙账库内,查阅了历年来衙内的支出明细。这一查不打紧,却让他查出一件奇怪之事。 “有何怪事?”沈砚随口问。 萧索面生愁态,说道:“家父在学生未满十岁时,便已辞世。但学生在查阅近几年账册时,却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说话时,靥边像女子似的,带着两个梨涡。洞中昏暗,微弱的光点照在他脸上,益发显得柔和。沈大将军的心思,随着他两排蝶翅般闪烁的睫毛,飞呀飞,游到了不知何处。 “将军?”萧索正说着,一抬眼,见他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嗯……是。”沈砚敷衍地点点头,“你接着说,接着说。” 萧索皱眉问:“将军可听见学生说什么了?” “啊?”沈砚被他不悦的表情吓醒,忙道:“唔……听见了。你说你爹的名字在什么地方……” 萧索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接道:“学生方才说,家父的名字,竟然出现在县衙近几年的账目明细上。” 沈砚怕自己管不住自己,又怕一个造次惹他生气,不敢再盯着他,打迭起精神问:“为何会如此?” 萧索道:“学生也觉得奇怪,因此便将这些账目誊录了出来,预备回家详查。” “那你可查到了什么?” “学生后来又在县衙的年鉴中看到,多年前涿阳曾出过帝师,圣上为表尊师重道之意,曾下旨给本县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入过学的男子,每人每年一笔恩赐银,做读书赶考之用。学生也记得,当初是领过这笔银子的。” “啊,本将军明白了!”沈砚一拍脑门儿,“想来令尊辞世时还不满五十。县里将他的死讯瞒报下来,这样便可以年年冒领那笔恩赐银了。这也是为何,一个已经死去多年之人的名字,竟还会出现在县衙账目上的原因。” 萧索颔首:“将军聪慧,猜的不错。” 沈砚得了夸奖,喜滋滋道:“萧公子过奖,我不过瞎猜的,并没什么。” 萧索哪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当他是真谦虚,微微一笑,继续说:“学生查到此事后,愈发觉得其中牵连甚广、干系甚大。因此学生将所知之事写成一封呈文,准备投到府衙门前的铜匦中。” 沈砚不解,挑眉问:“铜匦,什么铜匦?” 萧索知道他是个武将,常年带兵,大约对近年来的朝政不甚清楚,便耐心解释:“前年皇上下令,在各道州府门前安设铜匦,让天下百姓将所知道的不平事写了,投入铜匦中。再由御史台下辖的督察院专分出一批官员,招募人手,每年将这些铜匦里的密信汇总整理,呈给阁台和皇上阅览。” 沈砚一想,觉得不对,便问:“如此说,这铜匦就是给百姓放告密信的地方。但州府衙门肯定是要经手的,万一谁写了他们的坏话被发现,岂不是要倒霉?” 萧索摇头道:“并非如此,这铜匦是密闭的,背后有一把锁,钥匙只在京中督察院里存着。别人想看,也是看不到的。” 沈砚恍然,深觉皇帝陛下英明睿智,又问他:“既然发现不了,你投状的事怎会给人知道?”他若不是投状之事给人知道,岂会招来这灭门杀身之祸。 萧索神色一黯,目光中似有无限悔恨:“都是学生愚蠢,这才有此大祸,还害了家母!”说着,眸子一润,滴下两行泪来。 沈砚岂会放过此等好机会,忙凑上前搂住他的肩,作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该怪那帮贪官污吏,都是他们作恶。你莫要自责,梨花带雨的,看着让人心疼!” 萧索闻言一怔,深觉他最后那句话颇为不妥,忙站起身,挣开他勾肩搭背的手,躬身道:“多谢将军关心,学生感激涕零。” 他擦擦眼泪说:“但此事的确是学生的过失,实在是抵赖不得的。当日学生写好呈文后,怕有不查不实之处,未免造成冤案,便又将此事告诉了同在衙内当职,且素日交情不错的何账房,请他帮忙再看看有何疏漏之处。岂料,他竟将此事告诉了衙内的季书办。” 萧索叹了口气,接道:“季书办得知此事后,曾来找过学生,警告说不要插手此事,否则后果严重。学生犹豫再三,想到百姓生计之艰,终于还是决定投状上告。谁知不等去,那封呈文便丢了。” “定是那个姓季的书办拿去了!”沈砚斩钉截铁地道,又起身走了两步,凑到他跟前站着。 萧索便暗暗向旁边再移几步他的脚崴了,行动颇有些不方便。沈大将军涎皮赖脸,悄悄又挪了过来。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接着再移开几步,坐在身后的大石上。 他和沈砚保持着两臂的距离,才安心道:“学生也是这么想的,本打算回家去再重写一封呈文。谁知……第二日家中便着起了大火,将所有证据都毁了,还赔上了家母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他眼圈一红,叹道:“学生自幼丧父,全靠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谁知我不仅一事无成,无法报答母亲大恩,还因自己多管闲事,害了她!” 萧索刚忍不住要落泪,看见沈砚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来安慰的神情,忙忍了下来,道:“学生家贫,一日只进两餐。起火那时,向来是不生火做饭的,因此绝非意外失火。定是歹人借大火,要烧毁证据、害死家母,顺便警告学生。将军若能帮学生伸冤,学生愿结草衔环,尽心报答!” 沈砚心里一乐,问他:“此话当真?” 萧索“蹭”地站起身,正色道:“学生愿当天立誓,只要将军帮学生报了杀母之仇,要学生做什么,学生便做什么,任由将军差遣,绝无怨言!” “好!”沈砚大喜,“你这个忙,本将军帮定了!” 萧索方要道谢,忽听洞口传来的响动,不觉吓了一跳。 沈砚毕竟是久惯行军之人,闻声立即警觉,推开他,悄声道:“你在这儿藏着别动,我去看看。” 第5章事出反常 十一没有名字,是著名的羽林孤儿。 他爹死在当年征西戎的战役中,而他的母亲早在生他时便已难产而死。“十一”两个字,是他在羽林军孤儿营中的编号。 羽林军自汉代起,向来以喜爱收养战死军士的子孙,训练他们为士兵的传统而闻名,这些人被称为“羽林孤儿”。他们因自小长在军中,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所以作战时格外勇猛,反而比千挑万选的士兵战力强。 当年沈砚带兵深入不毛,从战火中救出两个染血的小兵,其中之一便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是当时尚且不满十三岁,却已拿着长矛冲锋陷阵的十一。沈砚将这二人带回府,做了家童。 自此,十一便有了姓。 沈十一跟在沈砚身边多年,对他家将军性情之了解,没有十分也有八分。昨日上午,萧穷酸撞上他家将军的御驰马时,他家英明神武的大将军那眼神,倒像见了活凤凰一般,只差将人抱到榻上去了。 他当时便觉得不对,过后萧穷酸来府门口闹事,他家将军误以为萧穷酸是来道歉的,竟摆摆手便将前事一笔勾销,还说是自己的马冲撞了那个穷酸。 旁人不知道,他却最清楚。 那匹马是西域涂杉国献给皇上的贡品,神骏非常,号称有大宛汗血马的血统。圣上曾于六年前秋天,骑它去上林苑畋猎。 当时皇家猎场里有一头身手极敏捷、行动极迅猛的猎豹据说是海外小国所献的异种。当今天子年方二十六,当年也不过才二十岁的年纪。少年人岂有不争强好胜的,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真龙天子。 于是,皇帝兴之所至,拉神弓、搭宝箭,射之,发三次而不中,一怒之下,甩脱左右,亲自策马追去。 事情的后果可想而知:小皇上不仅没有拿住猎豹,还从马上摔下去,崴了脚踝。圣心大不悦,当即传下赏格,若有猎到此豹者,官晋一级,赏南海明珠一斛。 当时猎场上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都想抢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也有随行的文人悄悄议论,说皇上此举颇有偏重武官之意,甚是可悲,可悲。 围猎一日,众人皆气馁而归,无一人能猎得此豹。 皇上也不生气,只说明日再猎。翌日清早,昨天喝多了酒,醉死到今天才清醒的沈砚方听说此事。他当年只二十五,性子又放浪,自然也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但十一觉得自家将军比旁人都高明,因为他并未直接上场,而是先在高处观战,待将那猎豹的闪躲技巧研究透彻后,方向皇上请旨。 彼时沈砚还未调入皇帝亲军羽林卫,不过是隶属于兵部的一个从五品下游击将军,皇上连他的鼻子眼睛都没看清楚过。 但沈砚素来胆大,竟当着文武大臣、内官侍从的面,夸下海口,称自己有把握猎得此豹。在场诸位纷纷嗤笑,有同他交好的,想到他今日定然猎不到豹,纵然皇上不惩处他,此事也必会成为终生笑柄,都不禁替他惋惜。 沈砚却不理会那些,他向皇上说:“豹子素以敏捷著称,普通的马匹再健,也跑不过它,普通的弓箭再好,也快不过它。臣虽读书不多,却曾听京都军械局的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况又有‘君子以智取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说法。所以微臣斗胆,请皇上将您御用的弓马借给微臣。” 当时众人闻言,都道他僭越大逆,竟敢向皇上要座骑,那可是与要龙椅无甚区别,岂非谋反之意?此事后来在京中传开,文官们都以此为据,说他意图不轨,内存反叛之心。 不过皇上却并未斥责他,当即答允,命他去猎豹。沈砚也不客气,飞身上马,弯弓引箭,不出半个时辰,便用猎场中设好的埋伏下药,将猎豹困入包围之中,竟是生擒了它。 当卫士用囚笼铁锁拉着猎豹上来时,不仅军士们齐声欢呼,连那些瞧不起武将的文官都无话可说,只默默“哼”了一句:“算他有把子力气!” 圣上大喜,盛赞沈砚乃我朝第一骑射之人。 后世官修史书中曾记载过这段故事,称:“沈砚其人,善骑射,美颜色,作战骁勇无匹,每以奇谋破敌,屡立功勋,然其英年早逝,岂不令人痛惜哉!” 当年沈砚生擒猎豹,圣上要赐他官爵,他却婉言拒绝,只说请皇上免了两个羽林孤儿的军籍,令他带回去做家童。其实十一早已被他带回家,不过户籍仍编在羽林孤儿营中,于理有些不合。 圣上虽然高兴,却没有同意他的请求,反而将他特旨调进羽林卫,连他的军籍也迁了过去。不仅如此,皇上还将那匹骏马一并赐给了他。这“御赐驰马”的消息不胫而走,使得人人眼红,都巴望着能攀这根高枝。 沈砚素习爱马,得到此马后,更是视若珍宝,比对自己还好。因此那日萧索撞到御驰马后,他竟没有追究,着实反常。沈十一如是想。 反常的事,非止一件。 譬如今日,区区归葬的小事,何须亲自去办?即使亲自去办,又何必不准人跟着?即使不准人跟着,又为何入夜还不回来? 十一越想越不对,眼看天色黑沉,外面雨势渐急,他家将军和那位萧穷酸却迟迟不归。事出反常必为妖,他果断决定出门寻找。 这一找不打紧,竟给他找到满地尸体。 从那些尸体上的伤口看,应是细窄直利的长刀所伤,入肉不深,刀口整齐,且皆在要害,一击致命,分明是他家将军的惯用手法。 十一料定出了事,愈发觉得凶险,因此带着一行人,山上山下、山前山后,找了整整一夜,期间还与不知何处来的流寇大战一场。终于在凌晨时分,找到沈砚和萧索藏身的山洞外。 沈砚听见外面有声音,原以为是快意堂的刺客寻了来,不想拨开草丛一看,自己刀锋下的脖子上,长着一颗浓眉大眼的圆脑袋,不是别人,却是他家十一。 沈将军甚喜:“就知道你也该来了,不枉爷素日疼你。” 十一见他家将军胳膊上覆着布帛,上面一片暗红的血迹,皱眉问:“是哪个狂徒伤了爷?十一去杀了他!” 沈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伤我的人,早已被我杀了。快将马车拉来,带萧公子回去。” “萧公子?”十一撇撇嘴,几时穷酸恶醋大秀才,成了公子。 沈砚顾不上同他说话,回到洞内将外面情形同萧索一说,扶着他走出洞来,大手一抬,将崴了脚的萧索扛进了马车。 萧索脸色一红,忙离他远些,免得他又做此等逾矩之事。 一路疾驰回家,家仆得到十一临走时的命令,早已准备好干燥衣衫和滚烫姜汤,只等他们回来。饶是如此周到,萧索还是在第二日发起热来。 沈砚混迹于军中,从未见过身子如此不禁揉搓的大男人,连千娇万贵的皇帝也不似他这般,淋淋雨、吹吹风便要生病。 不过他脸颊烧得绯红,那小模样,倒真令人一醉。 沈大将军笑成一朵花。 十一奉命给他请了县中有名的李怀远李郎中,又把开出的方子呈给他家将军过目。沈砚看着上面野草般密密麻麻的字,揉了揉太阳,脸上的神色分外严肃。 “爷,”十一好奇,悄悄问:“您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看得懂吗?” 别看他家将军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官场上的客套也是得心应手,时常还能冒出几句文绉绉的话,实际上不过是纸老虎,风一吹便要现原形。 其实,他不过略识得几个字,不算睁眼瞎。肚子里的墨水,只怕五六岁小童生的半只砚台便装满了。皆因这些年在圣上身边,才耳濡目染,学会一堆文词,不过仗着好记心和灵脑袋。若说文底子,怕比萧索的脸皮还薄些。素日连书也看不明白,哪里就看得懂药方了? “谁说爷看不懂?”沈砚瞪起眼睛,“本将军带兵打仗,头疼脑热,自己还不会治?就是断了胳膊,折了腿儿,也能凑和接上。” 十一讪讪笑说:“那是自然,爷什么不会!”心里却想:“老天爷有眼睛,千万别叫我断胳膊断腿儿,折在将军手里,定是要落个残疾的。” 沈砚却不知他这番心思,还真以为自己的医术被肯定了,指着药方道:“你瞧瞧,你瞧瞧!这下方之人什么破书法,写的字倒像是狗爬的,一撇一捺活像鬼画符,能看出个什么小鬼来?” 十一擦擦汗,又道:“爷,属下听说,这好像,嗯……叫草书。” 沈砚清咳了一声,点点头:“嗯,是有这么个字体,圣上说怀旭、张素,就写得很好。”一拍桌子,又道:“哼,哪有写药方用草书的!这分明是怕开错了方子,吃坏了人,才故意为之。若开错药出了事,他便推给抓药之人,赖他们看错了药材名儿。” 十一嘴角一抽,捏着嗓子问:“那爷的意思是……再换个郎中?” “不必了。”沈砚大手一挥,“你去,带着那郎中抓药,给我按着他的头,非叫他一味味说清楚、看明白了才行。若有不妥,就是他的事,赖也赖不得。萧相公身子弱,来回换郎中折腾,耽误了就不好了。” “是。”十一拱拱手,暗自腹诽:“什么时候又成萧相公了。” 傍晚雨便停了,萧索的热也退了。 沈砚大悦,命人给李郎中封十两银子重谢。李怀远经过上午的屈辱,甚是有骨气地不接受,口里直说他是“武匪”,骂骂咧咧地去了。 沈砚不拘小节,这些事,他是不在乎的。萧索身子好转,他便高兴,命人做了些清粥小菜送到他房里,又嘱咐下人好生照看。 沈府中人无不纳罕,萍水相逢,昨日还要断人家手指头,怎的今日便殷勤照顾,亲如兄弟起来? 唯有十一看得清楚、想得通透他家将军,老毛病了! 第6章深夜呈文 萧索的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入夜时分,外面荡起阵阵凉风。月挂中天,疏枝斜影带着清寒,水荇般浮在一地月色之中,与泥水青苔交颈倚靠。 沈砚的书房中亮着灯火,远远看去,像是黑缎上灼出一点焦黄。他却没有赏景的心思,手里握着一支笔,焦头烂额地问案前之人:“十一,这个衿米的‘衿’字,怎么写?” 十一挠挠头,道:“爷,你可别难为我了。这样的事,我哪儿知道。其实爷何必非写这个字不可,只写上‘乡绅们交的米’,或是干脆不提这事儿,也罢了。” 沈砚一想,觉得他说得有理,点头笑道:“嗯,你小子说得对。看来你整天跟着沈三儿混,还是有点用的。” 十一笑说:“爷此次回乡不带三儿,他定然不高兴了。” “不会。”沈砚低头道,“爷让他留在都中看房子,那也是个美差。没了咱们在家,他还不定怎么乐呢。我怎么听说,他在萱花坊有个相好的,来往甚密?” 十一背对着门窗,盘腿坐在地上,兴致勃勃地道:“爷真是厉害,什么都知道。那个女人叫云儿,您也见过的。说来这云娘啊,还是上次您去逛那个新开的兔儿馆时,三儿在对面萃华院里认识的……” 他话讲到一半,他家将军忽然得了肺痨一般,剧烈咳嗽起来。十一忙爬起身倒茶,眼睛一抬,猛地瞧见院外墙边一角白衣,正缓缓向这边移动。 十一立刻会意,拔高声音道:“爷,属下已命人把萧大公子厢房里的衾枕都换了新的,安神香也点上了,按着爷的吩咐,都是上好的。哦,还有,刚才小的已命人给李郎中送诊金去了。封了一个上等的封儿,里面是二十两银子。还有……” 沈砚见那角白衣已走进院子,窗纱上渐渐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他生怕错过表现的机会,打断十一的话,道:“嗯,我都知道了。你吩咐底下人,要他们记着,萧公子是本将军的贵客,待他要比待本将军还尽心些,不许给他脸色看。吃穿用度,你亲自盯着,必要最好的。还有,萧公子是读书人,脸皮儿薄,你们别混开玩笑,当心冒犯了他。他若受了委屈,我可不依!” 十一做着鬼脸偷笑,一一应承。 沈砚正嘱咐着,忽然一转脸,作出一副讶然的表情,“哎,萧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萧索将他方才的话都已听在耳里,心下感激,面上却无一丝痕迹,揖揖手道:“多谢将军费心,学生素来体弱,这一病,麻烦将军了。好在李郎中的医道甚佳,学生虽未痊愈,却已退了热度,想是没有大碍了。” “虽如此说,到底还没大好,该多保重才是。”沈砚一面语重心长地叮咛,一面吩咐十一去取自己的罩袍来给他披着。 萧索忙道“不敢”,又问:“不知将军之前在山洞中,说要为学生报仇伸冤之事,如今要怎生做好?” 沈砚皱眉道:“不瞒萧公子,本将军虽有专折奏事之权,可以密奏所见所闻。但你这案子牵连甚广,若揭了出来,必然闹得人尽皆知。本将军身为武官,不好擅自干预地方政事,否则必被御史台弹劾。” 萧索神色一黯,垂头道:“将军的意思,学生明白了。此事原本难办,将军有顾虑,也是应该的。学生在这里已添了不少麻烦,原不该再劳烦将军,此事将军只当没听过罢。” 他言语里透着落寞,神态中带着酸楚。委屈隐忍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可怜。可怜,便是可爱。可爱,又岂会没有人爱? “萧公子别误会!”沈砚见他凄凄垂头,心里一疼,忙忙解释:“我既答应了给萧公子伸冤,君子一诺,岂能食言而肥?本将军并非不管,只是此事由我揭出,有些不妥。这样,我先将此事的始末缘由写成文书,再附上一封信,让十一亲自送到都中,交给御史台的言大人。他们言官御史,正该管此等事。他又与我交情甚好,到时再请他向圣上奏表,你看如何?” 萧索本以为事情要搁浅,心里禁不住一阵阵失落向上涌,谁知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竟想得如此周到,不禁怔了一怔,躬身一揖,道:“多谢将军。” 沈砚起身去扶他,一个激动没站稳,堂堂大将军竟被椅子绊了一跤,正跌在萧索身前。他跪在地上的模样,可吓坏了萧索。 “将军这是何意?”萧秀才手足无措地扶他,着急的表情与平日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砚大乐这一跪,跪得值。 萧索自觉失态,整整姿容,跪下与他叩个头,道:“学生万万受不得将军大礼,请将军受还此礼。” 十一在旁笑着打趣:“爷,萧公子,你们两个倒像夫妻拜堂似的!” 沈砚暗喜,深赞他家十一机灵。 萧索却冷下脸来,正色道:“沈公子,这话不当说的。学生一介布衣,又是男子,如何能开这玩笑?即便学生身如草芥,不怕污蔑,大将军却是金尊玉贵。此言若被有心人听去,岂不带累了大将军的名声?” 十一笑意僵在脸上,伸伸舌头,无言以对。 沈砚如坠冰窟,心里落起雪来,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淡笑道:“萧公子说得是,都是家人说话不注意,你……不要介意。这封呈文中尚有许多细节,本将军闹不清楚,还请萧公子一同看看。” 萧索微微颔首,走到案边,见桌上铺着一张澄心堂纸,纸上七涂八抹,墨点黑迹蹭得到处是,还有不少划掉重写的字。 沈砚只顾着失落,竟忘记藏拙,俊朗的老脸一红,抽开那张纸,支吾道:“这个……本将军不过是随意涂鸦,随意涂鸦。” 他揉掉纸团扔给十一,战战兢兢拿起笔,心虚地问:“萧公子知道得清楚,不如你说,我只写?” “好。”萧索如数家珍地道:“永延五年初,朝廷征涿阳县粮两万三千七百六十四石九斗七升,其中衿米……” 一句话的功夫,沈砚已揉掉三四张纸。萧索一本正经自顾自地说着,全没注意他的为难。 笔头在脸上挠挠,沈砚讪讪问:“萧公子,那个……衿、衿米的‘衿’……怎么个写法?” 萧索一怔,低头看见桌上四散的纸团,惋惜不已那可都是李后主的澄心堂纸。 他上前一步,犹豫道:“将军,此事学生知道得清楚,先已写过两封呈文,更熟悉些。不如由学生代写,您检阅,如何?” 沈砚长舒一口,严肃地点点头:“嗯,萧公子说的很是。事情还是你来写更详尽,本将军到底是局外人,看看就行了。” 萧索也不揭穿他,坐到案前,挽袖、铺纸、研墨、提笔、落字,动作神情一丝不苟。沈砚便在下首坐着,手里端杯茶,却不饮,目光只望着梨花案边。 他神情异乎寻常的认真,点漆瞳子洒出温润光芒,落在纸上,晕开一层水纹。手指握着乌黑笔杆,愈发显得细白修长。中指边缘微微一点凹陷,仿佛时光沉溺其中。 他疯了。沈砚想。 可他唇边的弧度那样柔润,在疯之前,他好想尝一尝。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萧索便将一篇案情复杂、线索众多、陈述冗长的呈文明明白白写就。他吹干墨迹,捧到沈砚身前,躬身请他阅览。 沈砚被他惊醒,慌乱地接过呈文,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的一水蝇头小楷,字迹清正秀直,结构严谨饱满,像他的人。 大将军不懂书法,连怀素、张旭都能记混,但仅凭直觉,认定这字极好。他只顾着欣赏赞叹、犯花心思,却没听到萧索出言叫他。 待看完全篇,忽略那些不认识的字,沈砚不觉生出几个疑问:“此事尚有不明之处,依我看,不如先查查再说。” 萧索不解:“不知将军所说不明之处,指的是什么?” 沈砚虽然学问不行,但论起人情世故、官场斗争,却比他明白得多,指着呈文道:“你看,你这里说,涿阳县连年来都有虚报火耗、冒领恩赐银的情况。但你想想,这样大的事,是区区一个涿阳县令能做到的吗?” 萧索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沈砚继续道:“何况涿阳是个附廓县,府衙与县衙在一个城里。这么大的事,岂能瞒过府衙,让涿阳县令一手遮天?” “将军是说……”萧索脑中灵光一现,“难道将军昨日在府门前,阻止学生向府台大人伸冤,硬将学生带回来,就是因为猜到府台陈大人也牵涉其中?” 沈砚笑说:“我哪有那么神,凭空便能猜到?只是官场之事,我多少还是了解的。你来我府里找陈几顾之前,必然先去过府衙,但衙内的官却没受你的状子。” “不错。”萧索道:“此事太大,又与县衙内的官员有关。学生不敢让县令大人知道,便直接去了府衙告状。谁知府衙内的典吏以府台大人不在为由,拒受学生的状子。学生没办法,才跑到将军府门前告状。” 沈砚摇摇手,示意他宽心,接道:“正是这个话了。陈几顾不受你的状子,无非三个原因:一是,此事背后另有身份显赫之人,他不愿为了你招惹他们;二是,他自己本身就牵涉其中,你告的人就是他的同伙。” “那三呢?” 沈砚冷笑:“三,就是这两条都占了,他既是涉案人员,此事背后也还有别人。你想,人家摆明不想受你的状子,你却偏要往上送,还闹得人人皆知,这不是逼着他们来杀你灭口吗?本将军当时见事不对,又见陈几顾要擒你回去,才将你强留了下来。” 萧索又向他行个礼,道:“学生愚钝,这才明白将军的一番好意。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沈砚拉他坐,让他不必总是道谢,又问:“你可知此事还有蹊跷之处?” 第7章严词挽留 沈砚所说的蹊跷之处,是萧索的父亲。 假如涿阳县瞒报他父亲的死讯,是为了冒领朝廷的恩赐银。那此等情形,岂会只有一例?一个人能领到的恩赐银毕竟不多,对于府县两衙上上下下的官吏而言,这点钱,杯水车薪。 所以,若不是萧索的怀疑有误,便是涿阳县还存在类似冒领的情形。萧索查到的,不过是皮毛,其中必有更深的隐情。 但沈砚还是命十一将呈文发了出去。他此刻丁忧在家,即便知道到事情不对,也无权查问,只能等皇上的圣旨下来,才可以按图索骥,深入调查。 呈文发出后的第五日,沈砚亲在院中刷马。来来往往的小厮正在收拾马厩、洗马槽、切马草,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萧索病已痊愈,袖子里藏着一封信,犹犹豫豫地徘徊在后院门外。看沈砚的模样,心情似乎不错,或许他能答应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的请求,也未可知。 “将军。”萧索缓缓走了两步,隔着那匹仿佛要踢他的烈马三米远,“学生有话,想同将军说。” 沈砚原本弯着腰,正拿着手里的板刷沾水,忽听见有人叫他,一抬头却看见“可人”站在对面,忙笑问:“萧公子怎么这里来了?马厩脏得紧,快出去,咱们前厅续话。” 萧索不慌不忙地道:“不必麻烦。将军的马神骏得紧,学生瞻仰瞻仰也好。”一面说,一面向后躲了两步。 沈砚听如此说,便叫他廊庑下的栏杆上坐着,自己一面打理马鬃,一面同他闲谈:“萧公子今日怎么没在屋里读书?” 他这几日窝在屋内,除了一日两餐素斋,便是看书写字。沈砚几次想同他亲近亲近,却总是寻不到好机会,又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他。那日他反驳十一的话,犹在耳边,沈大将军的心,终究怕了! 萧索存的,却是另一样心思。他家如今烧毁了,一应书籍物品都葬身火海。经过前几日的一闹,县衙的账房自然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如今,他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无安身之处,二无生活之计,三无晋升之途。 他思前想后,觉得麻烦别人终归不是办法。纵然沈砚以伸冤破案的名义留下他,难道还能收留他一辈子?即便他愿意,也没有这样的理。 为今之计,他须得另找个活计、寻个住处。况且前几日,沈砚给县中李怀远郎中的二十两诊金,他也得还。二十两,那可是够中平人家花一年的了! 萧索袖中拢的是封感谢加辞别的信,写完想起那晚写呈文时,沈大将军暴露出的学问水平,忽然又觉得似乎不该同他来这些文的,因此一封信收在袖内,不知该不该给沈砚。 “将军。”他低低头道:“学生在将军家住了许久,承蒙将军照顾,感激不尽。只是,此案若要调查审结,怕要耗费许多时日。学生总在将军府上打扰,似有不妥。因此,学生想着,还是先搬出去,将来若有需要,将军随时传唤学生便是了。” 天上恰好飘来几朵云彩,遮住了沈砚头顶的阳光。他心里也晴转多云,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婉拒了。大将军倚着马,颇有几分不悦地问:“萧公子出去以后,打算投到何处?是有什么吃饭的营生,还是有什么飞黄腾达的机会?” 萧索岂会听不懂这话里的暗讽,却也不反驳,毕竟寄人篱下,理亏。他默了默,道:“学生无亲无靠,只有一个远房姑母,却也不好投奔,又何来飞黄腾达一说!不过是读过两年书,想着给人代写书信,或能赚点散碎银子糊口罢了。” 沈砚冷笑道:“萧公子,你可知现在外面有多危险?江湖上的杀手都张了网,等着你往里钻呢!你以为陈几顾能让你在大街上溜达吗?” 他说得有理,萧索也的确担心,却还未想出应对之策。前几日府台陈几顾派来的两个护从,已被沈砚打发回去。只怕府衙上下现在都知道,他攀上了沈将军,所以一时不敢拿他如何。 但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沈砚有专折奏事之权,是可以将这里的事直接奏报给皇上的。府衙里那些官油,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只怕到至急为难时,为保性命,连沈砚也要一齐除去。 这么一想,萧索更不敢在沈府久住了原本欠他实多,若再因为自己,带累他惹上杀身之祸,那更过意不去! 沈砚以为自己一番话便能将他吓住,谁知瞧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神色竟是愈发坚定了,不禁气道:“你要送死,本将军自然不拦着。但我已派十一将此案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言御史,到时定会有一场大风波。你若是死了,本案没了首告苦主,本将军和言御史,岂非在皇上面前自讨个没趣儿?” 萧索垂头不语。 他接着道:“再说,如果本将军记得没错,今年秋天又到了朝廷开科考试的时候了吧?瞧你的样子,定是要去参加乡试的。本将军就问你,你若侥幸没被灭口,去大街上摆了字画摊儿,终日劳碌,能挤出时间温习功课吗?若不温书,你又有几分把握能中举?” 此言正中萧索痛处,他更没了话说。 沈砚不依不饶,又问:“就算你侥幸中了举,到时就得赶紧准备去都中参加会试。这路上的盘缠、到京以后的花销,凭你摆个写字的摊儿,能挣出来吗?还是说,你已不打算考试,支个摊子就准备养老了?” 萧索被他说得满面通红,不声不响讪了许久。久到沈大将军都快刷完马了,他才站起身,向沈砚拱拱手,默默去了。 其实沈大将军不明白,文人要的不是金不是银,而是包着骨头的那张脸皮。纵然萧索耿介孤僻不易与,有些读书读迂了,但终究还是文人。 一个十一岁便中了秀才,过后却屡屡不第的失意之人,沈砚的话,是戳了他的心窝子。幸而是这样脾性隐忍又有教养的人,否则早已与他反目。 沈砚望着他离开的落寞背影,心里一阵烦躁,“扑通”一声将板刷丢进木桶,恨恨去了。 澡洗到八分的御驰马呜咽一声,不开心,说好给它沐浴的! 晚膳的时候,厨役心中很是惴惴。素日一人吃一锅的沈大将军,今天连筷子都没碰。各式菜馔又一样样地送了回来说是给他们吃,但哪里吃得下!大将军莫不是嫌弃他们的手艺?那他们的饭碗可要不保! 沈砚哪里还有胡吃海塞的心情,气也气饱了。因此便向萧索学习每日只进两餐将最后一餐,免了。 十一回来时,便听说他家将军今晚胃口不佳。他心里一喜,不禁感叹:“还是皇上了解他家将军,两个人心有灵犀啊!” 前日他启程时,宫内忽然喘吁吁跑来一个小内侍,手里捧着只明黄的小包袱,向他道:“沈公子且住,这是皇上赐给沈将军的东西,请沈公子代为转送。” 那个小内侍并非寻常人。他的师父姓商名淮,是自小跟在皇上身边的内侍监总管,平素最知圣意,极有眼力。 今夜,皇上密诏御史言浚议事,不知说了些什么,似乎有些不悦。待言御史走后,商淮呈上御膳房新做的红豆酥,圣上拿着一块,念了两声“红豆”,便传命道:“将此酥送到沈砚府上。他那家童回来送信,想来此刻还未返程。” 商淮忙应声“是”,捧着酥走出没几步,又听皇上沉声嘱咐:“密赐!”商淮忙回头鞠几个躬,一溜烟跑出去交给小徒弟送出宫。 十一从小内侍手中接过黄布包,马不停蹄地便往回返。后来坐上船,好奇心起,没忍住偷偷看了看,才发现是一盒红豆酥! 沈砚正没好气,见他回来,忙问:“可算回来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路上还太平吗?” 十一先从怀中掏出封信函,又从包袱里拿出盒子,道:“如爷所料,果然路上点子不少。饶是属下乘船换马,还是交了几次手。” 沈砚“嗯”了一声,拆开信,道:“你去吩咐底下人,这段时间小心点,提防人来偷袭。” 十一应了,将那盒子呈上,笑道:“爷,这是皇上御赐的红豆酥,特命属下千里迢迢给您带回来的。您今晚没胃口,正好吃这个。” 黑漆描金的木盒子上盘着两条龙,一看便是皇家御用之物。沈砚挑了挑眉,揭开盖子,见里面盛着三层四十五块酥,红黄相间,带着一层油皮。 沈大将军信手拈了一块送进口中,点点头,叹口气道:“给萧秀才送过去罢。” 十一撇撇嘴,心里有些不乐意:“爷,这是圣上赐给您的,干嘛给那个穷酸!要是让皇上知道,定然不高兴!” 他话音未落,萧索已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那盒酥,淡淡道:“将军,学生听说沈公子回来,便擅自过来打扰了。” 十一和他家将军面色都有些尴尬,前者是因为自己方才在背后说他时语气不善,后者却是因为今日下午的事。萧索好似全然不知,板板正正立在一旁,像尊玉雕塑像。 沈砚请他坐,又使个眼色给十一,命他将酥送在萧索面前,才抖开信纸看去。 然而回信内容,却未如他二人所料。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皇上终于出来打了一遭酱油! 第8章圣意难违 言浚是沈砚的恩人。 自古文武相争原也寻常,本朝却是将这一风气发扬光大,实乃历朝历代之最。沈砚当年便因好武,被他尚文的亲爹逐出宗谱。 那一年,他十八。 朝廷每年征兵,有固定的时间和要求。旱的时节旱死,涝的时节涝死。譬如天下有战事时,兵役便格外重,逃避兵役乃是重罪。但若是太平时节,稍稍花些钱,交上一笔“人头银”,便可合法免除兵役。 百姓争相服兵役的景象,大约只有在天下大乱、灾害横行、流贼四起,不从军饿死,从军好歹能混一口饭吃的年月,才会出现。 一旦从军,户籍便会编入军中。凡事皆有两面,军户不必缴纳苛捐杂税,还能拿到朝廷的例银。但战祸一起,军户世代从军,合家成年男子都要随军出战。 因此,军户的日子在太平时节便逍遥些,在有战争的时节便凄惨些。寻常百姓哪里知道朝廷何时一个兴起要打仗,所以宁愿不要太平时的逍遥日子,也要避免将来上战场的可能,大多选择交了这笔钱免去兵役。 沈砚离家时,正值止战休兵的年月,募兵也刚刚结束,想要从军,很有几分困难,必须走些门路。 但当时的沈砚,通身也搜不出一个铜子,莫说花钱走后门,只怕连下一顿的饱饭都不知何处讨去。偏在一筹莫展时,他遇见了当时官拜江南道巡察御史的言浚。 朝廷的御史台主要分两部分,一是督察院,一是监察司。前者专门监督刑案,常与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在天下各道州府都有提点刑狱官。后者专管弹劾建议,监察文武百官,每年都会派御史到地方巡察。 涿阳属于越州府,越州属于江南道。言浚当年,恰好奉命在江南道做巡察御史。沈砚与他不过是街角茶棚偶遇,言浚却说他仪表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沈砚对这样的话是不甚相信的,但言浚显然不是说说而已,竟资助了他二百两银子。这对于现在萧索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对当年的沈砚而言,亦如是。 拿到这笔钱后,沈砚曾问他姓名,但言浚只说:“我字‘抒怀’,你若有发迹之日,再问我姓名不迟!” 沈砚用这二百两银子上下活动,买了一个军户,成为流外下三级军士之一。而后朝廷与涂杉国开战,他因杀敌勇猛、作战灵活,被晋为最低等的陪戎副尉。 再后来,历经大小战役,他也层层晋升,成了游击将军。终于在上林苑猎豹一事后,调入皇家羽林卫,成为圣上身边的宠将。 也是围场猎豹那日,言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那时他也已经升迁,做了正四品御史中丞。沈砚对他一直深为感激,若非那二百两银子,焉有他如今睥睨疆场之日!知道他是深受皇上赏识的御史后,更是深深佩服,当即结交为友。 言浚虽是文官,却是本朝屈指可数不存文武相争之心的官。沈砚与他相交多年,一向投契,可算得托孤之友,因此才将萧索的事托给他。 但十一带来的这封回信,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言浚送来一只信封,里面有两封信。一封出自言浚自己,说虚报火耗原是各道州府都玩惯的把戏,且不说难以查实,即便查出内情,此事牵连甚广,必会引发各地官府大换血,甚至激起民变,此事还是不要揭露得好。 萧索闻言,垂头黯然。 另一封信,朱红的笔迹,没有落款。但沈砚太熟悉那龙飞凤舞的字,那人姓桓命晔,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信中只有三行字:“爱卿当理应理之事,滥支冒领可以查,政体民心不可动!” 沈砚不敢给萧秀才看。 “萧公子。”他小心翼翼将第二封信收入袖中,“言御史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信中说不让理虚报火耗之事,可以查冒领恩赐银的事,咱们便只查此事罢。左右这两件事都是一伙人所为,查哪件都能治他们的罪、给你报杀母之仇。曲线救国,也是救。” 萧索心底有些寒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沈砚又道:“言御史信中说,萧公子替朝廷揭发恶佞有功,事毕之后有意向皇上请求,赐你一个功名。” 他话音刚落,萧索“蹭”地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却未说话,只拱拱手,又退了出去。 十一皱眉道:“爷,他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沈砚叹了口气,道:“愿不愿意,都得这么办。皇上的意思,咱们违逆不了。他屡考不中,能白得个功名,难道不是好事?换作本将军肯定乐疯了,他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似的?” 彼时麟德殿内,桓晔正坐在东窗下,案台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将他深深埋了进去。眼前人被遮住大半,只露出半张俊雅温润的脸。 他动了动眼皮,商淮立刻带着几个小内侍将奏折搬到一旁。言浚身上的孔雀图样,终于跃进桓晔的眼帘。 “言卿的袍子,似乎旧了。” 言浚拱手道:“微臣备沐皇恩,领御史中丞一职已有六年,只三年前换过一次新朝服,许是时间久了,显得旧些。” 桓晔扯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扯嘴角,道:“言卿连购置一件朝服都如此慎重,可见为官之清廉。有卿如此,朕何愁江山不稳,可以垂衣拱手而治矣。” 言浚抹了把汗,腰弯得更低些:“皇上谬赞,微臣不敢承受。朝服修饰的是我朝官员的基本仪表,一针一线都是天家恩德。臣身穿旧袍,有失体统,罪该万死。今日回去,臣一定重新购置朝服。” 桓晔和蔼一笑,道:“言卿紧张什么?朕又没有责怪卿的意思,只是看卿的袍子陈旧,随口一说罢了。既然卿要换,便不必再回去麻烦了。”回头吩咐商淮:“去针功局,给卿拿套新朝服来。” 言浚忙道谢,心里算不准皇上究竟何意,只默默侍立一旁。桓晔趁他等衣服的空当,温声问:“言卿,沈卿今日该接到回信了吧?” “是。”言浚颔首,“算时辰,该到了。” 桓晔手里摩挲着鹅卵大的光滑籽玉,垂着目光问:“言卿觉得沈卿是否能解朕意?” 言浚道:“沈将军素日最体圣意,定会理解皇上的苦心。即便不理解,沈将军忠心一片,也必凛遵圣旨。” “那卿呢?”桓晔忽然抬起眼。 言浚又拱拱手,道:“臣自然明白。”他顿了顿,见上面没有回声,接道:“虚报火耗乃是陈年痼疾,轻易改动,于政体民心有碍。皇上登基不过六年,亲政也只三年,朝中……尚有诸多掣肘。若此时改制,恐怕不妥,不妨再等几年。” 正说着,商淮已捧着托盘进来,立在一旁候旨。桓晔右手握着金绂,坠着的白玉一指,商淮立刻将托盘呈到言浚身边。 言浚看看上首坐着微笑的桓晔,再看看满面恭谨的商淮,揭开黄绸,只见里面玉带、紫绂一应俱全,冬夏各两套朝服,月白锦绣,仙鹤腾云,却是正三品上都御史的体制。 “皇上,”言浚低着头抬了抬眼,“这朝服,似乎……不合臣的官制。” 桓晔温言笑道:“朕既赐给你了,便合适。” 言浚有些疑心:皇上这难道是要给他晋升?如今沈砚回乡丁忧,皇上身边的确少了一位牵制各方势力的心腹。但若皇上真有此意,为何不明发谕旨,通知吏部,反而要以一身官袍示意? 他一时想不明白,便不再想,谢恩跪安,退了出去。 一路乘轿回家,将御赐的官服放在香案上供奉了,才更衣坐下饮茶。管家见他忙完,便上来回禀:“爷,今日小姐在荷塘钓鱼,一跤跌在太湖石上,摔坏了脚。小的已命人请郎中看过,说只是扭伤,没有大碍,只是要好好将养一阵子。” 言浚皱了皱眉,放下茶杯,起身向内院走去。 希声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正看一本武侠传奇。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响,小丫鬟一溜烟跑进来报信:“小姐,老爷来了!” 希声忙将书塞到枕头下面,捧出一本论语,假模假式地读起来。言浚进来时,便见到小姑娘皱眉用功的样子,虚寒问暖一番,看看她肿得老高的脚,又抽出她手里的书,问道:“你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看得懂圣人之言吗?” 希声笑吟吟道:“便是看不懂,只瞧着也喜欢。” 言浚点点头,似乎很是欣慰。希声向外挪了挪,不动声色地遮住枕头下鼓起的书角,岔开话题问:“十一走了吗?我想让他带我去看小戏!” “十一前日就走了。”言浚揉揉她发心,“不过,他不久应该就能回来了,到时再叫他带你出去逛。” 正站在镜子前的十一忽然打个喷嚏,搓搓鼻子,继续给他家将军递衣裳。沈砚换下孝服扔在一旁,穿上石青的锦袍,捏着自己英俊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皱眉问:“十一,你说爷是不是老了?” 十一汗颜:“爷,您正当年!若不是多了些沧桑,看着比属下还少相呢!” 沈砚大手拍拍他肩膀,诚恳地点头道:“你小子,很会说实话!本将军虽已三十一了,但瞧着也还可以嘛!怎么这个萧大秀才,对爷这么英俊潇洒的面容,一点儿也不动心呢?” “许是……”十一觑了觑他家将军的神色,壮着胆子道:“许是萧秀才……不好此道,喜欢姐儿,也未可知。” 沈大将军冷哼一声,嗤道:“胡说!他好也得好,不好也得好!”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十一战战兢兢问,他家将军的悍匪心思,又动了。 沈砚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 言大人的心意,耐人寻味~ 第9章提点试探 十一的办法,简单不过。 他向沈砚进言:“爷,属下看萧秀才于此道不开窍,要不然咱们帮他开开。譬如拿些戏词本子点点他,或是带他去养小倌儿的地方看看呢?” 沈砚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好是好的,只是,会不会粗俗了些?萧秀才是文人,若过了火,惹毛了他,可怎么办?” 十一想了想,道:“那咱们循序渐进?先弄点暧昧的戏来演演,若是他不恼,再下重药。只是这里不似京城,好的馆子只怕没有。” “无妨!”沈将军甚是满意,大手一挥,“若是管用,你就去京中,给爷把梅七接过来。” 梅七是京中有名的清客,一无显贵出身,二无功名立世,三无产业傍身,但却是世家公子、达官显贵争相追捧之人。 他住在京郊的一所小院里,只有地位显赫之人才敢敲门。想进去先要给门里的小厮彩头,进去后又要打发层层门上的人,好容易走到内院,又要抽一根卜卦的签,若是能与他抽的签对上,才有了清谈的资格。若存别的心思,还有许多为难。 是以,京中好此风的相公们,都以见过梅七梅公子为荣。只要到京中青桐街上最热闹的“饮中仙”酒楼坐坐,保管一上午能听到十个人里有八个人自称见过梅七。 也因梅七如此难见,所以暗地里已得罪下许多人。 京中风传刑部尚书张云简偏好龙阳之风,放着家里的娇妻美妾不顾,四处包占清俊男子。他曾花银两千两求见梅七,却在最后抽签一关被卡了下来,未能如愿得见“佳人”。 私下有传言,说张云简已恨上梅七,却不敢拿他如何,只因他背后是如今大权在握的祁王桓斌。 这样的香艳传说,每隔几日便要出几则。哪家公侯千金私会了穷试子,哪个世家公子引逗了贫家女。各色新闻,屡见不鲜,传得有鼻有眼,白白污人一世清名。旁观者不过一乐,便过了。 沈砚认识梅七,是在京郊的射圃。 射圃原是皇家卫队操练骑射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地方,后来先帝改制,将十二卫迁到几个皇家猎场扎营,此地便空了下来。再后来,由祁王挑头,带着许多朋友去射圃纵马,此地便渐渐演变为纨绔们驰马射箭的游乐场所。 沈砚自调入羽林卫后,立下几件功劳,很快便升为从四品下羽林中郎将。没过多久,圣上于京郊祭天遇刺,沈砚临危不乱,指挥羽林军擒拿刺客,自己断后护送皇上回銮。事后,圣上下旨褒奖,连越两级,加封他为正四品上御前三等带刀侍卫。 当时的沈将军,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 他的马的确也比旁人的急,当日在射圃,御驰马上场,将众人的骏马都衬成了熬成阿胶的驴。许是太出彩了些,便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一个是祁王,一个便是梅七。 祁王素来豪侠仗义,身边多有攀附他的幕僚。若想谋求一官半职,或是伸冤平事,走他的门路都更奏效些。况且他对手下人极关照,俨然一派江湖大哥的作风,进进出出呼和成群,并不讲究礼数。 梅七在祁王身边,恣意纵情,随心所欲,丝毫不看旁人的脸色。他见沈砚的马快,便骑了祁王的一匹追云马,扬着鞭子来同他赌赛。 沈砚自然是不怕的,御驰马之快,只怕当世再无匹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梅七的追云马虽疾,但时间一长便后继无力,渐渐被甩在后面。 梅七有些不悦,扁着嘴,牵着缰绳,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那修剪齐整的草场。祁王远处斜坐,身边簇拥着一群男男女女,举着杯子遥遥看着梅七微笑。 沈砚是明白人,一眼便知究竟。 梅七喜欢沈砚的御马,问他可否出价。沈砚哪里肯卖,便称是圣上所赐,不得出售,否则恐犯下大不敬之罪。 他原本只是搪塞之言,谁知梅七立刻想到他是旧年在上林苑猎豹之人。那件事传入坊间,成为街头巷议的话题。后来甚至有说书唱戏的,将此事改编成本子,四处流散。梅七眼高于顶,却最仰慕传说中围场猎豹的英雄,当即与沈砚结交。 算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沈砚这几年与梅七偶有往来,交情谈不上深,但也算不得浅。至于风月之事、露水情缘,间或有之,却也不过是寂寞时的相互抚慰而已。 十一自然知道他家将军不过随口一说,因此也不当真,当下便去安排。这日晚间,他拿着一摞书向萧索住的厢房走。那摞书里有经史子集,也有绣像绘本,最上面盖的是一本《四书章句集注》。 深更半夜,晚风习习,和着梨蕊清芬,正是入眠的好时候。萧索却未睡,提笔在窗下不知在写什么,袖边还放着两本书。 十一借窗缝偷偷向里窥,见他一张清清秀秀的脸沐浴在月光下,盯着手里的学问,眼神无比虔诚而专注。捉弄这样的人,似乎有些作孽。 门板三响,十一探进一张笑脸,道:“萧公子,我家将军说家里的买办新近购置了几本书,他看不下去,想萧公子治学或许用得上,便让给您送来。” 其时盛行雕版印刻,做工繁而书量少,书价普遍偏高,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奢侈品。富户自然不觉得,穷试子们却是要从牙缝里省钱买书看的。 萧索好容易攒下些书,却都付之一炬,令他心疼不已、绝望不已。沈大将军贴心非常,自然不忍“可人”心疼绝望,否则自己便要心疼绝望,所以时常派人买书送来。但萧秀才面皮薄,直接给他似乎含着些施舍的意味。因此,十一每每来送书,都要寻几个名目,好让萧索坦然接受。 萧索虽不练达,却也知道这是借口,便起身拱拱手收下,又道了几句谢,才将他礼送出屋。回来一本本翻看,都是他曾经想买但因手头拮据无法买的书。 再看看,手一抖,忽然翻到一本封面格外华丽的书,朱色暗花的皮,金线装订的脊,玉屑翻浪的纸,迤逦娟秀的字,上面写着“古今绮风绣本典藏”八个字。 萧秀才有些疑心,从未听说过这个书名。何为“绮风”,难道是风格偏重绮丽的一类文章?为何收录文章的书,竟能画出绣本来?既然写着“典藏”二字,想来定是难得的好文章。 但文章应不以词害意,若是立意好,文词修饰倒是末节,何必舍本逐末,刻意追求绮丽?难道是本次乡试的阅卷官喜爱此类文章,沈将军想让他先做准备,好讨阅卷官的欢心?又或是自己文章过于生硬严谨,失之华彩酣畅,沈将军此举,是以委婉的方式要他改进? 萧索心中钻出七八个线团,终于在把自己绕晕前翻开了绘本。这一翻不打紧,翻着翻着便将眼珠瞪了出来那绣本上竟是两个男子,搂搂抱抱在一处,做那等香艳之事连忙远远扔了出去。 扔出去后,又不禁害怕。 书里似乎有妖魔,勾着魂儿地引他。若说单是香艳图绘也罢了,偏偏那画功笔触细腻流畅,实在不输名家手笔。而且每张图旁,都配有一角小字,或诗或词,偶尔还有赋,文采甚好,有几篇小题目喻大意,立意颇深远。 萧秀才小心翼翼地捧回来,翻一页,再翻一页,又翻一页,爱不释手了。翻过一遍后,咀嚼咀嚼文字,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心,萧秀才又翻开细细看了一遍彩绘图画,失眠了。 萧索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里面的事情匪夷所思,像洞中蝙蝠飞冲而出,令人又奇又怕。虽然以前偶尔也听到过几则轶闻,譬如“分桃断袖”,再譬如某些世宦人家公子与童儿的不清不楚,可终究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怎么会这样呢? 烧心烧到后半夜,萧索开始疑心为何十一会给他这本书。难道他是在暗示什么,又或是错拿给自己看的?方才那本书中,似乎有一英俊武生,长得与沈砚有些神似。秉着“论莫定于有证”的原则,萧秀才又翻开了那绘本。 嗯,果然有几分神似。 萧索一怔,忙将书压在锦被下,一颗心“砰砰”乱跳。自己枉读圣贤书,怎能惑于龙阳之癖,胡思乱想!可《诗经》中也有大量收录赞颂男风的诗篇,尤以《郑风》为主,更是满篇暧昧。孔圣人评价《诗经》,也只说“思无邪”! 究竟是对是错呢? 萧秀才抱着绘本,在严苛的自我拷问中,睡着了。翌日起身时,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漆黑的眼下,挂着淡淡两抹乌青。 沈砚早早便已起来,此刻正晃着脚在前厅中等他用早膳。萧索进来时,神情大有古怪。十一见状,站在一旁偷偷抿着嘴笑,心想好事促成了一半! “萧公子快坐,脸色为何这样差!”沈大将军老老实实收回翘着的腿,不禁蹙起了眉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公子纵然要读书要强,可也不必太拼命了。你若将身子熬坏了,他日纵然金榜题名,又有何用?” 萧索心虚地红了脸,从袖中取出那本绣像图,道:“将军,此书是沈公子昨日送到学生房里的,想是拿错了。学生……特来送还。” 十一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笑嘻嘻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拿错了,本是给将军的,竟送到萧公子那里去了!” 沈砚踹了他一脚,没有反驳。 萧索顶头炸开一颗雷,竟是他的!那他是……怎么会呢?可他看这样的书……难道他真的……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一席饭用得尴尬万分,萧索对着眼前焦黄喷香的小米粥屡屡失神,竟溅出两颗米粒到沈砚碗中。沈砚则频频借低头喝粥的空当,偷偷窥视面色分外平静的萧索。 十一挠挠头,觉得事情似乎不像他想的一般。看来这药,下得还不够重! 沈老太爷大丧,按涿阳习俗,应当请班唱晚戏,以示敬神驱鬼之意。沈砚早请人订下两班小戏,在府后的水亭中搭台。 日影西斜时,戏台已经搭好。沈砚特地命十一以散心为由,将萧索带到廊下清静的隔间里,自己应付往来亲友。待忙完,已是月影团团之时,沈砚又命管家在外照应,自己踱去萧索的隔间。 为了应景,戏台上唱的皆是祭扫、孝子、飞升一类的故事。正唱到《琵琶记》中《扫松下书》一折,沈砚便走了进来。 萧索起身行礼相迎,坐下只听台上人唱道:“只见黄叶飘飘把坟头覆……”又念道:“如今这年头,这姐儿们是不出嫁,爷们儿不正儿八经地娶媳妇,这兔子可比王八多得多!” 沈砚吓了一跳,竟不知十一下的药如此重,转头看萧索,见他清秀眉弯微微蹙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明白似的。 沈大将军壮着胆子,向他那边挪了挪,右手搭在两人身后的椅背上,作出一副安静看戏的模样,眼神却不住向旁边飘。 萧索一心挂在那句念白上,细细咀嚼绣像绘本上的章句,念着“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一句,不觉痴了。 沈砚作乱的右手缓缓慢慢向那边移,他身上的梨花香萦萦绕绕飘进鼻端,不禁心神驰荡,色向胆边生,一个造次,搂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 这章应该叫“沈大将军的扑倒计划”。 第10章帝王之心 萧索竟未闪躲。 沈砚手心微微出汗,力气大了怕捏疼他,力气小了又怕他挣开。想沈大将军浪荡半生,何时有过如此进退失据的窝囊情形! 萧索侧脸看看右肩上搭着的禄山之爪,望着戏台默了默,淡淡道:“将军如此,不妥。” 沈砚这些时日被他吊着,饥鼠一般抓耳挠腮,早已耐不住了,微微颤着手,搂得他更紧些,喉咙上下动了动,心一横,索性直言相告:“本将军是武人,一向直白惯了,不会拐弯抹角。我素性好这个……改不了了。你……你是如何?” “学生……”萧索定定望着前方,“学生不知道。” 沈砚大喜,不知道总比不愿意好,不知道便是有了一半可能!他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想再握握他那双细手,终究还是忍了回去,未敢造次。 萧索坐得笔挺,由始至终不卑不亢。 散戏后,沈砚张罗送客,闹到半夜方毕。萧索默默回了卧房温书,心里却一直不静,总是想他说的话,肩上像燃着一把火,烧得厉害。 又过一日,京中传来消息,说言浚大人升了正三品左都御史。沈砚修书一封祝贺,命十一送到京城,顺便问问他“冒领恩赐银”一案的圣旨何时能下来。 若没有皇上的谕旨,他无权去府衙查案。无论明旨密旨,总要有个旨意在手里,才好行动,否则府台陈几顾也不会配合。前次圣上虽然给他一封手书,可短短三行字的申斥,他也不敢擅用。 十一便又风尘仆仆进京,好在越州府距京师不远,官道也好走,快马三日可到,不算太劳累。 倒是言浚体谅他,一见便笑问:“沈文玉越发会折腾人了,命你来回跑。区区小事,何必特特地送封信来?本官记得他从不喜闹这些虚礼的!” 十一拱手道:“大人才能出众,越级升任都御史,如此大喜,岂能不贺!” 言浚摇头笑道:“连你小子都学油滑了!哪里是本官才能出众,不过是皇上看本官拮据,赏了件新官服给本官,结果下面人拿错了都御史的服秩。君无戏言,礼部郑大人又给本官说了句好话,圣上不得已,才勉强将这官位赐给本官了而已。” 十一有些傻眼,从古至今,还从未听说有这样升官的,只得点头道:“嗯……大人鸿运当头,当真无人能及!” 言浚道:“鸿运当头?此事都已成为京中的笑谈了!”拿起桌边一封信,套上一只大信封,封上朱蜡,道:“行了,回去跟他说这故事罢。顺便将此信交给他。记住,不能落在他人手上!” 十一接过,方欲告退,又听他道:“对了,希声这几日总念叨你,回去前,去看看她吧。” 十一应声而去。 言浚望着他退走的背影,想起那日朝堂上的情景,又不禁一阵后怕。皇上的意思,他在翌日便明白了。 那日早朝前,他捧着云鹤朝服,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圣上亲赐,不穿是不给他脸,必定触怒圣颜;但这官府的品秩又与他的官位不符,穿上恐是僭越之罪。 还是希声,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油圈,眨着大眼睛笑他:“穿新衣服多好啊!我也想穿,可是没有!” 言浚忽然明白过来,旁人想穿却没有,他既有,只怕不穿也得穿。纵然犯下僭越之罪,那也是皇上让他犯的,若不穿,天子一怒,他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言御史真的穿着云鹤袍上了朝,满殿文武纷纷侧目,指指点点却不敢明着问他。人人心里有把算盘,言浚并非妄人,如此做,想来别有内情。 他们哪知道,言浚的背都让冷汗打湿了。 一时皇帝升御座,看见他的衣服,甚是满意地问:“言卿,你今日怎么穿了一件云鹤袍上朝?朕记得,按你的品级,当穿孔雀袍吧?” 言浚忙叩首告罪:“臣逾礼僭越,罪该万死,不敢请求宽恕。但臣有下情,请皇上容禀。” 桓晔端起案前的茶盏,慢慢呷了一口,道:“卿有何话,直言便是。” 言浚措辞再三,终于道:“回皇上,昨日臣面圣时,蒙皇上体恤,赐了两套新朝服。臣当时内心激动,只顾着感沐天家恩德,竟忘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打开看看。回家后,供奉了香火,才发现,竟是两件云鹤袍。” 他话音刚落,商淮已跪地请罪:“皇上恕罪,是奴才一时疏忽,奴才罪该万死!”时机拿捏得一分不早,一分不晚,恰到好处。 言浚忙道:“错拿衣裳本是寻常事,都是微臣得意忘形,未曾查看。只是这朝服乃圣上所赐,臣不敢不穿,因此今日便穿着来了。微臣有罪,请皇上治罪!” 殿中个个敛声屏气,算不准圣意如何。 皇上顿了顿,向着下面胡子花白、老态龙钟、双眼炯炯有神的一人问:“郑卿,你是礼部尚书,最懂规制。你看此事,如何处置好?” 郑铎字刚声,是三朝元老,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自然明白此事乃皇上授意,不过做戏而已。 他此刻只可说好话,哪里敢拆台,因道:“回皇上,所谓‘君无戏言’。不管是不是错拿,既赏了,便没有改口的理。但大人的官位,穿云鹤袍,亦于理不合。老臣斗胆,请皇上晋言大人官位!” 桓晔还未开口,吏部尚书刘玉舟先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郑大人之言,实有不妥。言中丞身为御史,却连一件官袍都看不分明,实在失察!有罪不罚,反而加以晋封,于理不合。若人人都以此机巧手段晋封,吏部将再无法度可言矣!” 工部侍郎陈几道附议。 大理寺卿卫岚亦道:“皇上,晋封确有不妥之处,不如恩威并施吧。” 桓晔搁下茶杯,沉声道:“传朕旨意,晋言浚为御史台左都御史,加三品衔,赐服云鹤袍。言浚另有失察之罪,着罚俸一年。”看了眼刘玉舟,问他:“刘卿,如此,可好啊?” 刘玉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告罪:“皇上圣明,微臣愚钝,请皇上恕罪!” 散朝后,百官皆来道贺。 言浚一一应承,心里却另是一番滋味:对于他这样的穷官而言,升官还在其次,罚俸可是要了他的命! 众臣散后,卫岚迎上来笑道:“言兄,恭喜,恭喜了!” “晓风莫要打趣我了!”言浚与他一道向外走,“若不是你那句‘恩威并施’,我哪里会罚俸一年!如今我没了俸禄,可要带着希声去你家蹭饭了!” 卫岚道:“既这么着,干脆典了宅子,合家搬到我府上来便是了,何必蹭饭如此麻烦!” 言浚看看他那满面的光风霁月,轻轻道:“晓风惯会玩笑的。” 走到宫外,卫岚上轿前,又道:“抒怀,圣心难测,你可要谨慎!” 言浚微微一笑,目送他离开,心里又开始打鼓。皇上的意思,他明白,无非是想升他官职,又怕大臣们反对,才出此下策。但晓风这句“圣心难测”,似乎另有所指。 难道皇上此举,别有深意? 他坐着轿子一路晃到家,换了身家常衣衫,步行走到青桐街,进了饮中仙对面的鸿渐楼。茶博士捧着茶罐步入雅间,向他行过一礼,跪坐在对面冲茶。 言浚接过闻香杯,缓缓一嗅,只觉清香扑鼻、沁人心脾,再接过品茗杯,浅浅一啜,更是醇和温润、四美俱全。 “嗯,新下的破壁茶。” 破壁茶,只在泉州的岩壁上生长,茶树枝桠深入岩石,若要采摘,须先凿开石壁,所以名为“破壁”。 此茶甘醇无双,却最难采,稍有不慎便会凿坏茶树根茎,来年便不再发新茶了。因此,破壁茶素来是贡品,民间少见,遑论新茶。 茶博士笑道:“言大人的舌头,是草民见过最灵的了。” 言浚将茶杯丢进涤方,回来却握住了茶博士的手,温言道:“玉衡,你这里总是如此清静。” 茶博士任他握着手,垂目微笑:“大人身在朝堂,见惯了风云变幻、富贵风流。草民这里只有茶,不过拿着素俭当清静罢了。” 言浚抿了抿嘴角,撩开他额前一缕碎发,拉过他在怀里拥着。一室茶香里,隔着茗烟,他低低叹道:“若是可以,我宁愿选块茶圃,带你归农。” “草民无福,怕消受不了归农之乐。” 言浚解开他衣襟,俯身道:“你从不说这样扫兴的话……” 出门时,楼下正有几人凑在一处议论,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吗?言大人越级升了都御史,却是因为皇上错赏了他一件云鹤袍。” 另一人冷笑道:“云鹤袍算什么!谁不知姓言的是怎么上去的,比那馆子里的小倌儿还能干净几分!皇上成日和他钻一张被子,只怕人家连龙袍都穿过了!” 先一人压低嗓子道:“陈兄,这话不敢高声说的。再说,言大人怎能和小倌儿比?人家可只伺候一个人,那叫御前侍奉!” 一语说得桌上人都笑起来。 言浚在楼边扯了扯嘴角,脑中忽然一片清明自己之前一时愚钝,竟将帝王之心忽略了从袖中摸出一角银子,递给身后人,道:“算他们的茶钱。” 茶博士送他出门,走到桌边笑问:“几位,今日的茶可好?” 先前姓陈的那人拱手道:“是陆宇陆状元啊,小的眼拙,竟没看出来!今日的茶甚好,甚好!” 桌上人听见“茶状元陆宇”之名,纷纷起身见礼。陆宇掂掂银子,笑道:“诸位的茶钱,方才言大人已结过了,且请尽兴罢。” “陈兄,”先前那人悄声道,“方才的话,怕是给言大人听去了!” “听见又如何,自己做过的事,还怕人说吗?” 言浚步行回家,给希声买了一只糖人,算算袖中的铜板,微微后悔:方才,着实大手大脚了些! 十一回去将云鹤袍的事说给沈砚,一向大条的人却比言浚明白得快:皇上的深意,分明是警告言浚,这官位是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他能给,也能收! 桓晔更是告诉百官言浚的都御史,是他施舍所得,并非因功受封,谁若趁机攀附,那是不长眼! 帝王之心,岂能忽略! 沈砚拆开信封,见里面还有一只小些的信封,再拆开,正是他心心念念要的,皇上下令彻查“冒领恩赐银”一案的密旨。 至于为何今日方下旨,为何在言浚升迁之后才下旨,他便不想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 这两章交代京中的人物关系,萧大公子的感情戏少了。 第11章三火齐燃 沈砚在接到密旨的当夜,便告诉了萧索。 后者却没有他想象的振奋,不过微微笑了笑。沈砚备受打击,为这一封旨意,他将全部政治身家都押了进去,冒着触怒圣上的风险,却只换来他客气的一笑。 他曾在都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的伎馆里听过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引褒姒一笑的故事。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周幽王难当! 萧索默坐在椅边,垂着目光,参破了红尘一般。沈砚拿他丁点儿办法没有,他自觉已是周到万分,奈何始终打不动他的心。 沈大将军于情场,还从未如此挫败过。 “萧公子,”沈砚挨着他坐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萧秀才!” 萧索抽了抽手,未果,只得道:“将军有事请吩咐。如此,有失体统。”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腾腾窜起的烈火,望进他眼中,问道:“萧索,你到底是如何?难道本将军做得还不够多,意思还不够明白?” 萧索站起身,一揖到底,正色道:“将军所作所为,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立志功名,心思只在书本上,从未想过其他的。” “那你现在想!”沈砚脾气上来,用力去抓他手腕,白皙皮肤上立刻映出一圈浅浅红痕。 萧索挣不开,侧开脸道:“学生当以学问为重,其余的事……不该多想。” 烛火下,只见他鼻梁投下的侧影。沈砚的心,也被那一圈暗影笼罩。他拳拳打在棉花上,禁不住烦躁,捏着他下颌转过脸,沉沉问他:“考□□名后呢?难道你一生不想这些事了吗?若是你一生不中,便也孤栖一世吗?” 萧索被迫直视,他眼中的怒火一览无遗。怒火中倒映出的自己,带着几分绝望的意味。他怔了怔,皱眉道:“学生……也不知道……” 他当真不知。 自从十一岁中秀才之后,他的人生便该沿着应有的轨迹,举人,贡士,进士,一步步走下去。可他从未想到,这条路会在最平坦处拐了弯。 从少年神童到落第试子,他经历了常人难以体味的心理落差。由最开始的得意,到初次落第后的错愕,到屡屡不中的失望,到深陷于自我怀疑中的绝望。中间承受过多少屈辱,就立下过多少翻身的誓愿。 风月之事,他不敢想,更没有资格想。他是个落魄潦倒的书生,是个有志难酬的文人。温饱尚且不足,何谈情爱? 他母亲在世时,也曾要给他说亲。他也不过一笑了之。那时的他,只想一朝金榜题名,给这身自小累下的学问,找处用武之地。 到那时,或许能置处齐整的房子,乘顶简素的轿子,娶个贤惠的妻子,奉养年迈的母亲,再添一二子女,便已足够。 可惜,一切犹如幻梦,破灭了。 沈砚实在恼火他的态度,哪怕他与自己大打出手呢! 可他就这样,柔中带刚地站在那,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任你如何,我只面不改色。 沈大将军实在忍够了,一把箍住他双腕,欺身上前,吻了下去。 “你……唔……”萧索终于变了脸色,用力挣扎着推他。奈何实力悬殊太大,纵然用尽力气,却也只有予取予求。 “爷,出事儿了!”偏在此时,十一突然慌张地闯进来,看见眼前景象却傻了眼,“爷,爷爷嗳……” “滚!” 沈砚按捺着一腔火,冷冷剜了他一眼。十一大眼一眨,只见萧公子两手被他家将军困在身后,仰着身子无力推搡,活像个小女子,而他家将军怒发冲冠,正覆在上面行凶,忙讪讪退了出去。 沈砚按着手中一丛发丝,撬开关隘,拖出一段灵活柔软,细细咂弄。萧索无法抗拒,委屈愤恨,顺着一滴咸苦,尽数滑了下来。 “从未见过你这样爱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知道吗?”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趁着萧索无力还手之际,一把将他扛进了内室。 十一趴在门外听墙角,也不知里面究竟怎么了,声音竟如此丰富多变。一时严厉,一时又婉转,一时急促,一时又似叹息。 他家将军素日的能为,他是知道的,可那萧公子,可也抵受得住? 也不知过去多久,沈砚冷静下来,看看身边僵硬的人,后悔不已。如此一来,前番做过的功夫,尽付东流了。况且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死掉半个的模样,着实看得人心里一紧。 他将凌乱的衣衫扔下榻去,拉过锦被给一言不发的萧索盖好,自己草草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门口等着十一,沈砚命两个守卫看好里面的人,才问他:“到底怎么了?慌得这个样!” 十一顾不上闲话,忙道:“爷,刚刚府后走水了!如今火势已救了下去,只是烧坏了马棚、柴棚,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御驰马呛了点烟,也无大碍。” “好好的,为何会走水?”沈砚皱着眉向后面走,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十一道:“底下人说是柴房里进了火星,遇见下面人藏的一壶酒,就着起来了。” 沈砚冷笑道:“若是寒冬腊月,天干物燥也罢了。如今正是雨季,柴草潮湿,怎会沾上一点火星就走了水?偏巧不巧,就碰上那壶本不该在柴房里放着的酒,未免太牵强了!” “爷说得是。”十一跟在旁边点头,“想来定是那些人狗急跳墙,故意弄了这把戏,也不知是警告,还是真想杀人。” 沈砚走到后院,见一面院墙已被烧毁,玉驰马弯着脖子上来蹭他,样子分外可怜。他顺了顺它的鬃毛,猛地抽出身边侍从的佩刀,顺手一扔钉在了远处葱郁的大樟树上。 树叶簌簌落下,黑暗里不见任何影子。但沈砚心中有数,知道那树干定已染上血红。 他对着院外朗声道:“外面不管是哪路的朋友,你们听好了:这闲事本将军是管定了,明刀明枪你们只管来。这等下三滥的招儿,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说毕,沈砚回头吩咐十一:“看见了,这就是他们的那点儿能耐。区区鼠辈,不足为惧!从今日起,将侍卫们分成三班,日夜轮流巡查,再不许有今日之事!” 十一领命,立刻安排侍卫巡护、家丁上夜,又亲自带着一群小厮收拾房子。众人见到方才一幕,心气奇高,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沈砚甚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一圈,才回卧房去。看守的侍卫说里面安静之极,毫无动静,他又不禁惴惴。 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撩开帐幔,里面躺着的人似乎睡着了,合着眼,呼吸匀长。沈砚小心翼翼地褪下外袍,拉开一角锦被,动作极尽轻微地滑了进去。 萧索不曾睡,缓缓张开眼睛,面向里侧,并未看他。此时此刻,他有一种女子卖身求荣的感觉,这让他无地自容,难以自处,甚至厌恶自己。 可他又能如何?是自尽还是苟且偷生,是恨他还是隐忍原谅?他以为他会一死明志的,但是他没有。 他心里是屈辱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可除却屈辱,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羽毛撩拨着心尖,酝酿已久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已慢慢发酵。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砚,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十四年来寒窗苦读的圣贤书。 他只觉得,一切都打碎了。 就在这样的破碎里,他竟寻到了一丝小小的喜悦。 “睡不着?”沈砚长年带兵,比任何人都警醒,自然能察觉到他是假寐。 萧索久久不言,直到沈砚都快睡过去了,他忽然淡淡问:“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 沈砚以为他恨死自己,再不会搭理自己了,没想到还会同自己说话,忙凑近些,拉开一缕湿润的发丝,温声道:“放心,我会好好待你的。” 萧索盯着床架边月华漏进来的光斑,讽刺地扯了扯嘴角,道:“将军,你放我走吧。” “胡扯!”沈砚黑暗里捏了捏他耳垂,“你是本将军的人,哪儿也不准去!你没看今晚他们纵火那架势,怕你一踏出这门便要横死当街!” 那也不错。萧索想。 沈砚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因又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事儿自古常见,皆因你读书读迂了,才当作要死要活的大事。既然有人生来如此,说明此道亦合乎于自然之理。你们看的那书上不是说了,道法自然,顺天应人。连帝皇公卿都如此,何况你我。只要此事顺应己心而不干涉旁人便是了。” 沈老太爷若是听见他这番言论,非在棺材里翻个身不可。这可是他沈砚平生说过,最沾文墨的话! “可是……”萧索低声问,“如何知道自己的心?” 沈砚牵起唇边:“你难道没听说过‘日久见人心’?我会让你知道的。” “那是见别人之心!”萧索腹诽。 “对了!”沈大将军忽又想起一事,“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你的草字是什么。那日在山洞中你不肯说,现在已然如此,可以告诉我了吧?” 萧索不答,默默闭上了眼睛。 沈砚大感好奇,又有些受伤事到如今,他竟还是不愿坦承相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在心里叹了一声,仿佛皇上是这么说过的。 许久之后,萧索忽然动了动。沈砚以为事有转机,忙挨得他更近些。假如室内掌灯,便能看见沈大将军此刻小狗一般哀哀乞怜的目光。 世事哪能尽如人愿呢! 萧索不曾瞧见,却支吾道:“我……学生草字……粗俗不雅。” 沈砚大乐原来他并非不想说,而是羞于启齿不依不饶问:“究竟是什么?难道我还能笑你不成!” 萧索扭捏半日,道:“学生草字,上独,下……宝。” 独宝! “独……宝……”沈大将军颇严肃地点点头,声音禁不住走调:“独宝,嗯,挺……挺好听的。”又问:“为何叫个这?” 幸而是夜半三更,看不见萧独宝脸上的虾子粉,只听他声若蚊蚋地说:“家父半生无儿,至中年方得我一子。所以……便用了此字。” 沈砚忍俊不禁,只能勉强撑着,抬手覆住他的眼,道:“嗯,独宝,快睡罢。”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 终于写到这儿了,系统大人千万别屏蔽!否则萧独宝哭给你看! 第12章府衙查档 翌日清早,沈砚带着萧索、十一并两队护从,浩浩荡荡去了越州府衙。 毕竟是圣旨在手的人,走路都比之前神气了几分。沈大将军手里一封黄绸密旨,陈几顾纵然脸色不好看,却也不敢阻拦,捏出一个阴沉的笑,道:“不知将军奉旨来查什么案,下官可能相助一二?” 沈砚自然不会托底,只道:“府台大人太客气了,哪有什么大案可查!就是前日皇上来信说,沈某读书太少、文墨不通,颇给朝廷丢脸,在家丁忧这三年不能虚度了,所以特准沈某来府衙翻翻文书,也好学着处理些经济民生的事务!” 陈几顾拱手笑道:“哎呀,那可恭喜沈将军了!皇恩浩荡,这是有意栽培将军啊!只怕三年一过,圣上就要提拔将军督办军政要务了吧!” 沈砚也同他打哈哈:“陈大人太抬举沈某了,字都认不全,还督办军政要务呢!”拍拍身后萧索的肩,道:“这不,连看封文书,都得找个书生帮着念!” 萧索垂着目光,向府台拱了拱手,并未多言。 陈几顾斜睨了他一眼,道:“萧秀才可是涿阳有名的神童,学问深得很,堪称两脚书海!沈将军真是人中龙凤,目光如炬,竟一眼挑中了萧秀才,识人的本事,下官是万万及不上了!来日继续高升,可莫要忘了提携下官!” “哪里,哪里,借陈大人吉言!”沈砚谦虚几句,又听他道:“将军初涉地方政务,恐怕不熟悉。下官这里有两个书办,一张一王,刑名钱谷都极通晓,将军尽管带去吩咐。” 他身后果然走出两个人来,姓王的高瘦黝黑,姓张的矮胖白净,两个人倒都是一副精明相,王书办瞧着沉默寡言些,张书办却是外憨内强、怒时尤笑。 沈砚道过谢,便带着随行人众钻进了卷宗库。两个书办紧随其后,亦步亦趋,满面写着“监视”二字。 十一借机拉开两人,笑道:“二位,怎敢劳动二位大驾!这厢有上好的茶,是小的从京中鸿渐楼带来的,二位不嫌弃,且来饮一杯如何?” 他精,别人也不傻。 张王二人异口同声道:“沈公子相邀,原不该推辞。但我二人身份低微,当不得如此礼遇。况且陈大人命我等前来相助沈将军,如今文书一本未看,岂有躲懒偷闲之理!” 沈砚瞥了二人一眼,心知这两贴牛皮膏药难以摆脱,只得继续做戏。他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一本书册递给萧索,道:“本将军嘴把式,识字却不多。烦劳萧秀才念来听听。二位书办在侧,若有不懂的,我就只管问了。你们可别嫌烦!” “岂敢,岂敢!”张王忙作揖。 萧索手里拿的是本刑狱的老卷宗,翻开一页,清清淡淡的声线中规中矩地道:“天启二十九年孟春,贼匪号‘铁手人屠’者于越州府辖内犯案,杀五人,伤二十一人。五月,案件上报大理寺。六月,先文帝御批,大理寺单签,发海捕文书,行文天下各道州县,严令通缉铁手人屠,赐州府就地正法之权。七月,此贼于京城落网,押于天牢内候审。” 说到此处,萧索忽然一顿,看了眼沈砚,继续道:“八月,文帝崩,今上即位,大赦天下,铁手人屠下落无踪。次年九月,此贼又于剑南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流窜作案,杀三百零四人,伤一百三十八人,无一生还。案件上达天听,举朝皆惊。” “今上明发谕旨,合并两案,命刑部与大理寺同勘。十一月,铁手人屠于涿阳落网,后因械斗致死,仅捕获余众从犯三十二人。此案由越州知府陈几顾亲审,时任江南道提点刑狱刘明玉监审。众嫌犯皆供认不讳,事后或斩或流配。十二月,案卷呈交大理寺复核,无一驳回,后移交刑部归档入库。” 沈砚摆摆手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本将军早听过几百回了。换下一个,再念。” 萧索翻过一页,继续念了下去。张王二人侍立在侧。沈砚眯着眼、翘着腿喝茶,偶尔皱皱眉,眼神一扫,张王必有一人解释原委,言辞切中要害,一针见血。 沈砚表面装得淡然,心中却暗暗佩服,竟不知两个小小的书办,功力也这般深厚。他因常年带兵,少与衙门口打交道,又隶属皇家卫队,连兵部也不常去,所以不了解。 其实衙门里的书吏虽然官微,却是世袭,人人手里一本账,记录的都是买也买不到的资料旧规。单凭办事的阅历,上能辅理军民要务,下能辖制地痞乡绅,是真正的实权派。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即便官再大,也免不得同他们打交道。若是言语间得罪了他们,或是行事不周到,将来指不定在哪里吃绊子。因此,即便是封疆大吏,对书办们也是客客气气。 如此念了一上午,沈砚满眼晃金星,头昏脑胀,身上的两贴膏药却始终撕不去,一面暗骂陈几顾老混蛋,一面腹诽地方官非人哉! 萧索也不好受,念得口干舌燥,灌多了茶又隔三差五跑圊厕,着实窘迫。沈砚心里不落忍,趁着中午,便要回府用午膳。 一行人方走到门口,陈几顾便追上来邀他们衙内用膳。沈砚不好推辞,便带着萧索去了府衙后花厅。 陈几顾准备得周到,一席饭不奢也不俭。小厮递上竹筷,沈砚却不动,从怀中掏出一副银筷,笑道:“府台大人别怪罪,这是我多年的臭毛病,吃饭的家伙事儿随身备着,使不惯旁人的。” 陈几顾陪席,他倒不信饭菜会有毒,但以防万一,还是有备无患。 “下官岂敢怪罪,将军真是至情至性之人!”陈几顾扯了扯嘴角,又道:“将军久惯行军,不知在军中是否也自备餐具?” 沈砚拉开萧索,命他站在身后,又道:“这个自然!当年西征萨嘛罕国,城破之时,敌军首领还在里面炖骆驼吃。正好本将军撞上,掏出筷子和他们拼了个桌!此事被圣上得知,还下旨申斥过,贬了沈某一级!” 陈几顾朗声大笑,同沈砚觥筹交错,直饮到下午方罢。 回去时,一日不曾进食的萧索坐在马车里,肚子很不争气地叫起来。先时不过是轻轻的蠕动声,后来越叫越响。萧秀才侧头看着窗外掩饰,不觉红了脸。 沈砚酒意半酣,正靠着车厢闭目养神,闻声牵过他的手安抚。萧索竟也不躲。沈大将军很是受用,心想:“钻过一张被子,果然就不一样了!” 他仰着头、瞑着眼解释:“陈几顾的饭菜,我不放心你吃。十一提前回去命厨子备膳,咱们到家应该就做好了。” 萧索的脸益发红,嗓子里“嗯”了一声。沈砚低低笑起来,半拉半扯,将他按在怀里抱着,心下一片满足:真乖,真软和! 夜半,沈砚翻来覆去睡不着,怀里空荡荡的。从前还能忍,尝过一次竟忍不住了。他又暗暗想,或许萧索同他一样也未可知。 之前为装清高,他每每都是命十一去找萧索。如今赤诚相见,沈砚也不再装腔,自己披着衣服去敲萧索的门。 他还不曾睡,抱着两本书在灯下看。沈砚一面感叹他家独宝不容易,一面又想,或许该用点手段、走点门路,替他谋个功名。 萧索开门见是他,微感惊讶,忙请他进来坐。沈砚半个身子倚着书案,瞧见满桌的圣贤书,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坏主意,看看萧索满面的天真虔诚,又放弃了。 昨夜才第一回,今日便来邪的,恐怕要吓坏他! “写的什么?这么认真!”沈将军对他的忽略很不满意。 萧索捧着纸,道:“将军,这是今日念过的那个案子。学生默了出来,觉得有些不对。” 沈砚扯来一看,的确是铁手人屠的案情经过,皱眉问:“这不挺对的,哪里不对了?” 萧索道:“这案卷里,一无堂审经过记录,二无签供画押之词,三无现场勘合详述, 四无人证物证罗列,五无律法适用细则,六无结案陈词文书。寥寥几笔,如何就定案了?” 沈砚摇头道:“这案卷不过是大略记述案情,正经卷宗文书都在大理寺和刑部存档。按本朝规制,流刑以上的案子,都应移交大理寺。这里记得不全,也不足为怪。” “原来如此。” 萧索想了想,又问:“既然此案牵涉如此广,为何不交给大理寺审,而是府衙审结,才上交大理寺复核?而且即便相应证据要交往刑部或大理寺归档,这堂审就在越州府衙,为何连一份记录的底都没有?” 沈砚点头道:“你问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我让人去京里问问大理寺卿卫岚,或许能查到记档。” 萧索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如此重视,忙道:“将军不必如此当真。此案毕竟是旧案,与冒领恩赐银也无甚关系。学生不过是好奇,随便说的。” 沈砚暗笑,看他这不安的模样,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其实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起了促狭的心思,勾起一边唇角,笑问:“你的好奇,今后都由本将军解了。如此,可好?” 萧索垂目不言,睫毛在烛影中簌簌抖动。看在沈砚眼里,却像是蝶翅轻扫心头。他不肯回答,却并非不感动。 二十四年,从未有人如此待他。 谁知沈大将军下一刻便开始不正经,揽着他的腰问:“我如此待你,你要如何回报?” 此时此刻,难道不是应该发誓自己不求回报吗? 萧索怔忡,身子忽然一轻,被他扛上了肩膀。“将军,你做什么?将军快放学生下来,深更半夜,有失体统!” 沈砚一面向卧房走,一面笑道:“正是深更半夜,才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 应该叫萧独宝的沦陷史! 第13章频频遇险 沈砚的信,星夜送到了言浚案前。 散朝后的早晨,阳光和煦地铺洒在麟德殿前。儒雅风流的言浚站在高台上,远处看是一道风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近处看是风景一道。 卫岚愣了半日神,终于抽回神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等我呢?” 言浚一笑:“是等你呢!” “又想问什么?”他拿着笏板的手,浸出一层薄汗。 “铁手人屠那个案子,怎么回事?”言浚没有腹稿,面对晓风他永远不打腹稿。 卫岚怔住,皱眉,继而苦笑:“我不知道。” 百官来来往往,言浚却像独立于中庭。他望着晓风的眼睛默了片刻,哂笑道:“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卫岚的眼里起了波澜,最后还是落下,“我不知道。抒怀,能告诉你的,我绝不瞒你。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言尽于此。” 说毕,他拖着青袍飘然而去。 言浚望着他担风袖月的背影,犹自喃喃:“晓风,你还是我认识的晓风吗?” 他给沈砚的回信只有四个字:“棘手,勿动。” 彼时沈砚已经在卷宗库听了六天文书,每天看见萧索不但没有旖旎的心思,反而隐隐作呕,仿佛他是一本活卷宗在眼前晃。 陈几顾原本猜准他有所图,十成七八便是虚报火耗的案子。但张王一天三回报,说的都是沈砚如何文盲、如何用功,以及勤能补拙也未可知。 陈几顾怀疑了,难道这人真是来取经的? 于是,第七日,十一终于成功请动张王去喝茶。沈砚看见梦寐以求的机会,想的不是如何查账,而是要不要同萧索在卷宗库做点邪的。 萧索最近夜夜被他拉去练兵,已然了解个中曲折滋味,看见他眼里化开的墨色,便知事态不妙,忙道:“将军承诺给学生伸冤,难道不作数了么?” 萧索知道沈砚最恨言而无信之人,他自己当然不会食言。大将军也明白他的意图,只得咬牙背了一遍六日内听过最无趣的案子,和最枯燥的账目。 萧独宝稍稍安心,同侍从们将近年来的账册卷宗搬来,开始清查。手下问沈砚查什么,他像尊呆鹰,摇摇头:“不知道,随便看着查。” 侍从们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开始随便查。 这一查,便从晨光熹微查到了暮色四合,连一根蜘蛛丝、半只灶马虫都未瞧见。沈砚揉着酸胀的眼睛,拉着萧索回家吃饭。他若是太用功,陈几顾非吓破胆不可。 第二日仍旧无果,第三日依旧无果,第四日无果,第五日萧索病了…… 他每日抱着一摞卷宗翻查,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焚膏继晷的地步,回来后又要点灯熬油地温书。长此以往,铁打铜铸的也禁不住,何况他一个弱不禁风之人。 沈砚觉得文人实在欠操练,否则为何三日五夜便要生病,若体魄壮硕如牛,何来的病痛!因此,他决定待萧索痊愈后,像练新兵一样练他。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第六日真的下起雨来。 十一出门请郎中回来,身边却跟着一个年轻后生。沈砚甚是怀疑他的医术,上上下下打量了郎中一圈,问十一:“这是谁,那个李什么远呢?” 十一想了想,还是直言:“爷,是李怀远。上次您得罪了他,那老头子最后虽收了钱,却还是恨上了,说什么都不肯再来。”拉着那后生尴尬一笑,又道:“这位是李继宗,老李的侄儿,小李。” 小李很识相地行个礼,道:“小可李继宗,家里世代行医,大将军只管放心便是。” 沈砚一目洞穿人心,总觉得这个脸上生黑痣的人,不牢靠。大将军自然不会看面相,只是武断地认为,眼前之人其貌不扬,肚皮里面只怕也没有二两香油。 事实证明沈砚虽然以貌取人,但眼光的确毒辣。 李继宗看到萧索,还未诊脉,先出了片刻神。沈砚看看心上人“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模样,再看看小李喷薄欲出的邪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着拳头便要打人。 李继宗及时收回眼,望闻问切一番,开了张正楷写的方子。沈砚阴翳密布的脸总算放出一丝晴光。谁知小李前脚走,萧索后脚服过药,立刻病势沉重,昏迷不醒。 沈砚大怒,嚷着要让黑痣李回来偿命。幸而十一拦着,又劝道:“爷,杀一百个李继宗,也换不回一个萧秀才。依属下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他叔老李来治病吧!” 他一语提醒了沈砚,大将军怕李怀远不肯来,立刻亲自赶车去请。外面雨势稍歇,青石板路也不算难走,他很快便将李怀远和吓坏的李继宗捆上了马车。 人世便是一场从不间断的轮回。 沈砚回来的路上又被那群杀之不尽、赶之不竭的刺客挡住了去路。他当机立断,命十一趁自己同他们交战时,驾车突围,回去给萧索诊病。 十一不敢抗命,却总觉得不妥。沈砚不由分说跳下马车,刀搭在肩上,走路歪歪斜斜,俨然一副风流倜傥的地痞流氓相。 对面人仍是骑马佩刀的装束,为首一个特殊些,右手带着只黑皮绣花的手套,模样颇有几分讨人厌。沈砚觉得自己之前对李继宗的形容错了,眼前此人才真的中人欲呕,尤其是他那副魁梧身躯透出的妖娆体态,令人倒尽胃口。 不过此人倒客气,拱拱手道:“沈大将军,久仰,久仰!你征北胥里安的那场云台之役,可谓精彩至极,冠古绝今!在下委实佩服,真是早已想目睹将军的真容了!” 沈砚莫名其妙,此人难道是在使迷魂记? 他将长刀“咄”一声杵在地上,两手撑着刀柄,耷拉着一条修长的腿,颇不耐烦地道:“少废话!要打赶紧,独宝还等本将军回家吃饭!” 对方“嗤”地一笑:“没想到,沈将军这么俊朗英武的人,居然还挺会心疼人!既这么着,咱们就打一架吧。可提前说好了,在下这身衣服是新制的,和靴子是一套,你不能给我弄脏了!” 沈砚恨不能一刀斩了他,省的留下恶心自己。他忍着强烈的不适,横刀进了一招。对方也不示弱,飞身下马,举鞭向他头顶挥下。 这一招来得迅疾猛烈,快如光电,又占了居高临下的势,着实不好应付。沈砚卷身避过,刀刃横扫,趁对方还未落地,直削他双足。 十一禁不住在马车上叫了声“好”。 对方也的确厉害,百忙中翻个身,又原样坐回马上。那马长嘶一声,前蹄翻飞,几乎将他颠下去,他拉着缰绳左右晃了几晃,方才坐稳。 沈砚只一招便将他迫得无路可去,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那人却不恼怒,摇头叹了口气,道:“果然名不虚传,可算跟你过过招了!” 沈文玉又好气又好笑,歪着头问他:“怎么样,还打不打?不打赶紧闪开,好狗不挡道!”他家独宝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还不知病得如何。 对方又笑道:“你若能和我空手过招,我便放你离开。” “呸!”十一高声喝道:“好不要脸的娘娘腔,我家将军脚趾头也比你强些!你拿鞭子,却让我家将军空手,你当你是萧独宝吗?” 那人却问:“喂,那小子!萧独宝到底是谁,可否给在下引见引见?” “萧独宝啊!”十一灵机一动,“哼,那可是天上有一,人间无双,内功深厚,外功精湛,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你的人物!” 那人狐疑:“真有这号人,我怎不知?你可别骗我,否则我将你这小脸蛋儿活剐了!” 沈砚忙道:“当真有,连我都打不过他!而且他生得极清俊,世间之人,无论男女,见了他没有不动心的!你若想见,便命十一去请。只是,你若怕了他,便当没这回事罢!” “谁说我不敢!”那人果然脸色涨红,期盼盈眶,朗声吩咐身后杀手们:“兄弟们让开,给他留条路!凭你请去,这世上我还没怕过谁!” 沈砚暗喜,幸而是遇见个傻的,若是聪明机变的,今日当真危矣!他拍拍马,嘱咐十一快回去给萧索诊病,顺便派人来增援他,自己留下应付这些刺客。 十一只犹豫了一瞬,便驾着马车冲了出去,路过那娘娘腔时,还故作姿态地威胁了一句:“有能耐别跑,等死吧你!” 娘娘腔不怒反笑,向沈砚道:“大将军的家人甚是有趣,不如转送给我吧!你放心,不出一个月,我定将他□□得小猫一般乖!”一语说得身后诸人大笑起来。 沈砚白了他一眼,嗤道:“他只怕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那将军把萧独宝让给我如何?”娘娘腔的笑里带着胸有成竹、瓮中捉鳖的自信。 沈砚心脏忽然漏掉一拍此人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他如此有恃无恐,只怕那两个郎中已被买通心急之下,点足举刀杀了上去。 对方一拥而上,刀光剑影似条条银蛇,瞬间将他包围。 十一纵马疾驰,须臾便到府前。他将两个郎中拉下车,搡进院中,又吩咐底下人去支援沈砚。 萧索躺在房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看便要撒手人寰。十一心生愧疚,按着李继宗的头,斥道:“就是吃了你的药才这样,你看看!” 李继宗又是摆手又是作揖,口中连连告饶:“公子息怒,许是饮食不洁,又或是吃了药将症候发散了出来,都未可知啊!小的纵有天大的胆子,又哪里敢谋害公子!” 十一又推了李怀远一把,喝道:“你去诊,若治不好,休怪爷爷刀下无情!” 李怀远耿着脖子一言不发,李继宗吓得魂飞魄散,忙拉拉叔叔的胳膊哭诉:“求叔叔可怜可怜侄儿,快救了公子性命吧!不然连侄儿也要做了刀下之鬼!” 十一举着刀,凶神恶煞地站在一旁催促。李怀远看看侄儿,微微动容,叹了口气,终于上前搭脉。 下方、抓药、煎药,堪堪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十一如坐针毡,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一时担心萧索坚持不住死过去,一时又担心他家将军那边有危险。 终于捱到送上药来,他刚要喂给萧索,只听“叮”的一声响,手中药碗被暗器击中,“哗啦”摔了个粉碎。药汁洒在凿花石砖上,立刻响起“哧哧”之声。 十一还未反应过来,他家将军便湿淋淋地冲了进来,“万幸,万幸赶上了!去把那两个郎中捆了,给我关在柴房里,饿上三天!” “爷,你受伤了!”沈砚身上血水、雨水,顺着发丝、锦袍,滴滴答答向下落。 他坐在榻边,随口道:“无妨,小伤。你快去再请个郎中回来,这病耽误不得!” 十一领命而去,很快又领回一个纪子扬纪郎中。此人生就一副庸庸碌碌之相,沈砚没有挑剔的余地,只得让他来诊脉。又是一番忙碌,直到入夜才给萧索煎好药。 沈砚肩上两处刀伤,此刻也已包扎完毕。十一频频催他去休息,他却不在意,仍是龙精虎猛地在萧索病榻前打转。 十一冷眼旁观,觉得他家将军,泥足深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按时更新! 谢谢一直看过来的小伙伴们,本文会一直免费,随意转载,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 第14章金蝉脱壳 纪子扬其貌不扬,医术却出人意料的精湛。 萧索被灌下他开的药,很快便苏醒过来。沈砚上蹿下跳到半夜,此刻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沿睡得正香。他在梦中,眉头竟还微微蹙着。 夜雨稍歇,晨光还未透出云层。屋中烛烬灯熄,依依上孤烟。窗边透进几缕风,带着水汽浸润的凉意。 萧索拉过被子,还未给沈砚盖上,他便醒了。睡眼惺忪的模样,丝毫没有大将军的气势,反而异常温柔脆弱。他的眉梢眼角微微上挑,像画上拓下来的,写不尽风流,描不完潇洒。 “你醒了!”沈砚才没有他的闲心,爬起身去探他额头,“你觉得如何,有没有觉得乏力?热度倒是退了,脸色瞧着还是不好。李继宗那个混蛋不敢直接给你下毒,便将你药方中的几味药下重了。若不是查了药渣,这会儿还看不出来。他们狗急跳墙,生怕你死不了,昨晚竟直接给你下了毒!还好我及时赶了回来,否则你的小命就没了!” 他叹口气,又道:“都怪本将军行事不周,那日得罪了李怀远,否则他也不会怀恨在心,同那些刺客串通来害你!” “将军切莫自责!”萧索扯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学生已然无事,只是又给将军添麻烦了。” 沈砚微有不悦,板着脸道:“这样的话,以后不准再说了。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叫姓纪的郎中来。”说着给他掖掖被子,走了出去。 萧索目送他离开,望着床帐叹了口气,好像,越陷越深了。 纪子扬来探过脉,说已过了危险,又开出一张药方,让按方调养。沈砚自然不敢怠慢,忙命人去煎药。 尽职尽责的纪郎中又要给沈砚换药,大将军手摆得像羊角风发作,却还是没能瞒住。萧索半撑着身子询问,他也不得不敷衍几句,只说受了些小伤。 其实对他而言的确是小伤,南征北战什么伤没受过,肩上砍两刀、背上抽一鞭,比蚊子叮一下,也相差无几。 萧索不以为然,看他伤口周围的皮肉都翻了出来,又是惊又是怕,心里颇过意不去,陪着他换完药、包扎好,才安心躺下养病。 沈砚心底暗笑,觉得自己这伤受得真值。如此一想,他忽然对柴房审了一夜的娘娘腔生出几分愧疚之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脑袋昏昏沉沉,却也睡不着,同沈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沈砚看他精神尚可,便命十一来汇报昨夜审讯的结果。 昨日沈砚独自支持到侍卫来增援,将那群刺客擒回了府中。十一连夜审讯,想必已有结果。萧索昨夜神志不清,却还不知前因后果。 十一脸色甚是憔悴,表情仿佛吞了只苍蝇。他抖抖袍子,将一张供词递给沈砚,道:“爷,属下宁愿去戍边,也不愿再干这差事了!那个娘娘腔,简直膈应死人!不过他的身份大有可疑,这里面的水不浅!” 沈砚看了两遍供状,眼睛瞪得溜圆,又递给萧索,“你看看,是不是我看错了……” 萧索接过一看,也不禁讶然,脱口问:“他说他是铁手人屠,此人是铁手人屠!怎么会,他不是死了吗?” 沈大将军挠挠头,问十一:“难道是诈尸不成?这要是个鬼,娘娘腔成这副德行,也还说得过去!” 十一敛眉道:“属下也不敢相信。但他戴着手套,我摘下来看过了,确实是铁手人屠无疑!他咬紧牙关,怎么问也不肯说当年之事,倒是把这次的事吐了。” “这么说……”沈砚摸摸鼻梁,“他当年是诈死?此案子当初是陈几顾审的,相关涉案人员也都是他抓的。若铁手人屠是诈死,那定与他脱不了关系!” 萧索犹疑:“又或许他当日假死,陈几顾不知情,也未可知。” “不可能!”沈砚摆手道。“这种惊动大理寺与刑部的大案,匪首即便死了,尸身也应送到京中给仵作验看。他若是假死,必然会被发现。” 况且,言浚的回信他已看过,短短四字道尽一切卫岚定是不肯告诉他内情。以言浚和卫岚的关系,连他都打探不出实情,可见其中牵扯之广。 十一道:“那娘娘腔油盐不进,属下怎么问,他都不说!” 沈砚蹙了蹙眉,道:“他对自己所犯之案供认不讳,对当年逃脱之事却三缄其口。由此可见,此贼并非怕给自己加罪,而是想保护帮他脱身的人。依本将军看,此人就是陈几顾无疑!” 十一又道:“对了爷,铁手人屠身上有蜻蜓刺青,和那伙刺客是一路的,应该都是快意堂的杀手!” 沈砚点头不语,此事益发难测了。陈几顾为何要包庇铁手人屠,他和快意堂之间有何关系? 萧索忽然道:“将军,学生想起一事。当年铁手人屠的尸体既然被送去了京城,可见他虽未死,却必然有旁人死了替他。咱们去府衙中查查当年死者的记档,或许能查出些端倪。” 沈砚深以为然,隔了两日,待萧索痊愈后,便又去了府衙。他几日未去,府衙中人都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起,其实不耐烦看文书,这几日已经腻烦,便再不去了。 因此沈砚重回府衙,上上下下都没料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张王不得空,连府台陈几顾都去了涿阳南边的云中县巡视。 沈砚大喜,总算让他等到一个好机会,一面得意,一面又暗骂陈几顾蠢竟然不留在府里好好看着他们,反而出门去逍遥。 府衙的卷宗库极大,越州府并涿阳县两府的档案大都在此存着。萧索搬来永延二年的记档,从头到尾细查,却未发现什么不妥。 沈砚也帮着翻查,凑在他身旁,吩咐众侍卫:“别查那些老死、病死的,专查那些意外横死的壮年男子。把他们都抄录出来,到时再去他们家摸底。” 众人应了,从上午查到下午,却未发现任何破绽。 沈砚揉着太阳,将手中厚厚一本记档掼在地上,骂道:“这群该死的混账,这哪儿是人干的活!” 还不如让他提刀去杀个贼简单! “爷说得是,这些字儿简直是故意跟人为难的!”十一贴心地递上杯茶,“您消消气,喝杯茶水再查不迟!” 萧索本来有些气馁,见他如此烦躁懊恼,禁不住抿着嘴偷笑。沈砚捋捋茶盖,端着杯子凑在他唇边。萧索脸色一红,忙闪躲道:“学生不敢,将军自饮便是。” 沈砚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喂他呷了一口,方拿回来自己喝。 萧索被他打岔,分不清自己手中的档案翻到了哪一页,只能漫无目的地乱翻。这一翻,竟真的给他翻出一条蹊跷的记载。 “将军你看,”他细长的食指在泛黄纸页上一点,“这里说永延二年冬,涿阳曾发过一场时疫,一下死了近百人。这里记的死者姓名,学生记得,县衙账册中似乎也出现过。” 沈砚忙命十一拿着密旨去县衙调账册,又问:“若真有时疫,你怎会不知?难道是个幌子不成?” 萧索摇头道:“应该是有的。永延二年秋天,皇上刚登基不久,大力选拔人才,命天下各道州县举孝廉,推荐品德优良却没中过举的秀才们进京,恩准京中贡院开科试,特旨招收一批监生。学生当时进京赶考,不在涿阳,回来时已是次年春天。” 沈砚接过记档,粗粗看了一遍,道:“的确不对。纵然发时疫,染病的也该是体弱的老人妇孺多些。可这记档上写的死于时疫之人,却都是些青壮年男子。这也于理不合。” 萧索当即拿来纸笔,要录下所有时疫死者的姓名。沈砚却将记档卷进袖中,道:“何必那么麻烦,拿走便是了。” “私带卷宗出库,这可是大罪!”萧索提着笔,惊讶的神色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沈砚一笑,情不自禁地捏捏他脸,道:“怕什么,本将军这里有圣旨,拿就拿了!再说,这本记档上面盖着陈几顾的官印,是第一手物证,若是留在这里,哪天不巧发个水、失个火,可就没了!” “将军想得周到!” 萧索诚恳地点点头,同他打道回府。十一已抱来近几年的账册,等在府中。二人回去顾不上旁的,立刻着手翻查,结果发现:这死于时疫的近百人,竟都未销过户籍,每年都在领朝廷的恩赐银。 沈砚见这案子越查越大,怕陈几顾发现档案丢失,知道自己查到了他的把柄,狗急跳墙再次杀人灭口。因此当天晚上,他便派人去时疫死者的家中走访。 十一带人快去快回,不过亥时便回来了。 据那些死难者家眷说,他们也未曾见过家人感染时疫的模样。当初府衙征役,去涿水修河堤。谁知不过几日,县衙便传来消息,说役营中时疫发作,死了许多人。 府台陈几顾下令,说此次时疫来势汹汹,因怕传染,所以将死者尸身统一焚烧,不再运回县中。死者家眷固然不情愿,但都知道时疫厉害,也都怕感染,所以无人质疑过府衙的做法。 萧索道:“当年铁手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屠的假尸身,或许就是这些莫名其妙感染时疫的死者之一。” “不止。”沈砚摇摇头,“其实,还可以将范围再扩大些。” 十一眨眨眼问:“爷是说,当年抓住的从犯也都是假的,这其实是个金蝉脱壳之计?” 沈砚颔首:“应该是,否则没必要为冒领恩赐银,弄出如此大的事。死这么多人,万一处置不妥,说不定会激发民变。当年滇州闹起义军,朝廷发兵平叛,不就是戍边军士杀良冒功引起的!若只为贪点钱,陈几顾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应该是为保那些杀手性命,不得不出此下策。至于冒领银子,应该是顺水推舟的事。” 萧索不解:“可是陈几顾他为何如此费劲心思地救那些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 第15章具折进京 陈几顾的心思,沈砚也参不透。 他将账册与记档留在身边,又将查到的内情写成奏折,命十一亲自送去京中。此案查到目前为止,除了陈几顾的目的,和当初时疫死者顶替杀手们的证据,案情已经大致明了。 而这两件事,只有等罢免陈几顾的圣旨下达,才能审出口供。沈砚手中区区一封允准调查冒领案的密旨,尚不足以将朝廷堂堂四品大员下狱拷问。 然而他的奏折还未送出越州府,皇上的圣旨先到了。宣旨官是左翊卫中的秦欢将军,与沈砚不同,那是个能文能武的儒将。 与圣旨一同到的,还有言浚的一封信函。信中说南胥里安国联合诸多小部落攻打西番琉璃国,而琉璃国向来是我朝的藩属国,他们因此送来了请援书。皇上已下旨,命禁军羽林卫的大将军樊长云亲自带兵支援,以示重视之意。羽林卫如今群龙无首,想起复他回去统军。 此事正合沈砚心思,他正嫌书信一来一回不方便,想亲自回去汇报涿阳的事,只是丁忧期间无法擅自离家,现在皇上下旨命他夺情,明正而言顺。 萧索却不愿走:一来今秋的乡试他要参加,而试点正在涿阳;二来陈几顾未下台,他的杀母之仇,终究未雪,因此还想留下伸冤;三是京中物价高昂,他举目无亲又贫寒,只怕不是能长住的。 沈砚却道:“你何必这么多顾虑!乡试还早呢,到时我送你回来,即便你这身板骑不了马,坐马车几天也就到了。再说此去京城,正是给你伸冤。陈几顾身为府台,你留在这儿哪有伸冤的门路!况且你若留下,本将军前脚走,你后脚就得给人杀了灭口!至于你到了京中,自然是住在我府上,还用操心什么衣食住宿!” 大将军不高兴,都相处了这么久,原来他还是拿自己当外人。 不过也只敢生闷气,沈砚磨磨蹭蹭在他房里转了半天,捂着自己心口,皱眉道:“哎呦,本将军可有心疾,你要说半个‘不’字,我非当场发作了不可!本将军两腿儿一蹬倒是无所谓,你可得愧疚一辈子!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自己掂量着办罢!” 萧索的表情尴尬里透着鄙视,仿佛在说: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抽了抽嘴角,勉为其难道:“那好罢,学生随将军进京便是。” 接下来萧索便目睹了医药史上的奇迹,沈大将军的心疾立刻痊愈了,活蹦乱跳的程度,拿根金箍棒,便能化身孙悟空大闹天宫。 萧独宝又抽了抽嘴角,默默收拾行李,心里不觉开出一朵花。 沈砚做事风风火火,吩咐好家人留下看房子,押上铁手人屠和活捉的刺客们,领着大队人马连夜随秦欢带来的宣旨卫队回京。 临走时,皇家卫队的阵势引得百姓争相围观,陈几顾亲自带着两衙官员出来相送,人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大家都明白,这一走,不是他们死在路上,便是自己死在任上。 沈砚嘻嘻哈哈地同众人道别,一出城门却变了脸,直骂陈几顾虚伪。 萧索捧着本《大学》津津有味地看,根本不管他拳打脚踢,带得马车直晃。沈砚颇为不满,凑上前窥探:“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念不到一句便抱怨:“这什么破书,有什么好看的!你能不能有一会儿的时间不看书,陪本将军说说话!” 萧索搁下书道:“将军,今秋便要乡试了。学生已考了七次,若第八次再不中,还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这书,学生还是要多温的。” 沈砚将那本《大学》扔在一边,道:“这书你怕是倒背如流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如此。”萧索又捡回来握着,“可学生考了这么多次,都不能中,可见记虽记住了,却不过是死读书,未能了解其中真意。所以……学生还是想再看看。” 沈砚白眼一翻,道:“我跟你说,你再看一万遍,也瞧不出朵花来。” 萧索神色黯然,垂目不语。 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就是读书太多,读傻了,太僵硬!你看看你,身上哪有一点灵活气,满脸都是‘温良恭俭让’!你听本将军的,少学点习,多跟着我散散心,心胸一开,境界就有了,境界一有,文章自然就升华了!” “可是圣人教诲,学而时习之。” “圣人少花点时间学习,就不至于要饭了!” 萧索对他的谬论不屑反驳,小心翼翼将书卷进袖子,陪他坐着。沈砚心满意足,才不管他是否信了自己的话,只要他陪着自己便好。 车中传出喁喁交谈之声,秦欢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拉着的车帘,回头问骑马并行的十一:“你家将军怎么了?居然不骑马,和一个文秀才一起乘车!” 十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家将军又犯了老毛病,最近着魔得不行!那萧秀才乘车,他哪舍得骑马!” 秦欢会心一笑,又叮嘱:“这话跟我说说便罢了,同旁人不当说。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只怕又要不太平。” 十一忙点头应声,策马与他并行半晌,蓦地里忽然射来一支羽箭。秦欢头一偏,堪堪躲过,立刻拔刀高呼:“有刺客!” 沈砚正美滋滋地搂着萧独宝,一支箭忽然穿进车窗钉在眼前,箭杆犹自“嗡嗡”晃动。萧索脸色一白,刚要动便被他按在了身后。 外面火光冲天,乱作一团。车内黑黢黢的,只有萧索一个。沈砚让他别出去,他便不敢出去。但刀剑拼杀之声不绝于耳,他又好奇又担心,忍不住拉开车帘看沈砚在哪。 被他看的人正在山林中厮杀,腾挪转身,利落无比,转身之间瞥到他,眉宇之间担忧尽显。萧索的心瞬间被击中,他不太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是愿意为之生、为之死的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愫。 这些时日,沈砚的诚恳与关照他都看在眼里,温柔与体贴也都切身感受。他像一块顽石,被凿开,被打磨,被雕琢,渐渐变得温润。 他们甚至有了肌肤之亲。 但直到此刻,他才看清自己。 刺客虽然狠戾,终究敌不过皇家卫队围剿,伤了几人,败逃而去。秦欢命令手下清点伤亡情况、检查尸身。下面人忙碌片刻,回禀说己方伤了十四人,对方死了两个,都是快意堂的杀手。 沈砚道:“他们是孤注一掷了,连天子卫队也敢偷袭。此行前去还有诸多危险,咱们得做好准备,小心提防。” 秦欢点点头,命令队伍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后开拔。 沈砚一溜小跑,跑到车边:“害怕了吧!可受了伤不曾?” 萧索坐在车辕边,拉着他手问:“我没事。你怎么样?” 沈砚第一次被他主动拉小手,又听他终于开始以“你、我”称呼,傻笑半日,挠挠头道:“我不要紧,只要你没事就好!” “刚才那刺客武艺甚是高强,你不要大意,伤着就不好了……” “他武艺高强!”沈砚觉得受到了侮辱。这话旁人说也罢,偏偏是心上人说。沈大将军的武力和不可言说的那个力,都是不容置疑的。“本将军这就杀了他给你看看!” “哎”萧索忙拽他衣服,“你别去!我是说他虽然有些武艺,始终逊你一筹。还是不要去了,且放他一马,让他自生自灭吧!” 沈砚哼了一声,趁着无人,低头按着他脑袋吻了一下:“就听你的,暂且放过他了!” 萧索心虚地看看周围,红着脸点了点头。 队伍休整半个时辰,便又继续上路。直到亥末时分,他们才走到官营的馆驿下榻。秦欢安排侍卫们住宿,沈砚毫不避嫌地给他和萧索要了一间房。 众人暗暗揣测,却都未敢置喙。 萧索已然习惯他在某些时候的无赖,避开众人的目光,拿着行李默默回了客房。沈砚紧随其后,也匆忙溜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只盆、一床被,小厮送上热水,点头哈腰地请他们沐浴。萧索毕竟初涉此事,多少有些放不开,低着头不言语。 沈砚笑道:“你先洗,省的我弄脏了水。”见他摇头谦让,又问:“再不然,咱俩一起?” 萧索一怔,忙钻到屏风后沐浴。 一番忙碌后,沈砚从萧索的衣袖中掏出那本《大学》,滑进被子,搂着人道:“独宝,我有个想法,你愿不愿意一试?” “什么?” “你一边念圣贤书,我一边上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知道为什么,上传了草稿箱到点却没发出去,难道是我设置得不对? 多少襟情言不尽 第16章将军风流 这个想法,在沈砚心中已转了许久,每每见萧索捧着本书仿佛对着一尊开光如来的模样,他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只是不敢付诸行动。 萧索当然不能答应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支支吾吾地用“有辱斯文”搪塞了他,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沈大将军幻想破灭,只好憋闷地蹭蹭他,翻个身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沈砚醒来时萧索已经醒了。他穿着蓝色的竹布袍,袖边领口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内衬,像一座玉像立在床边。 沈砚迷蒙着眼睛,见他周身笼着一层晨光,仿佛神仙下凡,要索走他的小命,不觉一瞬怔忡:“呃……你,这是做什么?” 萧索一夜热血沸腾,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仿佛体温都变烫了。随波逐流和心甘情愿是不同的,前者是无奈与顺从,后者却是喜悦与幸运。 他昨夜觉得喜悦且幸运。 翻腾到后半夜,他勉强睡了两个时辰,便早早起来,傻站在床边,盯着沈砚又看了一个时辰,深深觉得,自己果然是世俗之人。纵然读再多书,再以文人自诩,也摆脱不了世俗的命运。 然而,他甘之如饴。 “我……嗯,桌上有粥,还有薄饼卷什锦,你起来吃些吗?” 沈砚糊里糊涂地点点头:“哦,吃,吃。你……没别的事?” 萧索递给他手巾、柳枝、沤子,待他洗漱好、卷起袖子坐在桌边,方道:“我昨晚审慎地考虑过你的提议,嗯……你若是执着于那件事,并非不可一试。” 沈砚如遭雷劈,手中的调羹一顿,迅速过了一遍他的话。要如何回答他?如果说想,那便是承认自己执着于此,会不会显得不太好。如果说不想,机会千载难逢,错过就后悔莫及。 “这个……”沈砚低头假笑,“我还是听你的意思。你若愿意咱们就玩一下,你若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执着,不执着……” 萧索长舒一口气,道:“既是这样,还是算了罢。我以为你执着于此,才如此说。此事毕竟有辱斯文,不做自然最好。” 沈砚含着几乎咬断的舌尖,点头再点头,“嗯,对对,有辱斯文……” “况且……”萧索随手托给他小菜。 “啊?”难道事有转机? “这样的事,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 “……你学坏了!” 接下来的两日,沈大将军都沉浸在无边的后悔中。萧索在马车里看书,他就坐在旁边看人。偶尔有刺客来袭,他便充当护卫,去展示一下自己潇洒的英姿,与过人的武力。 经过沈砚持之以恒地胡说八道,萧索也终于肯放下书本,腾出精力与他谈笑。沈将军南征北战,肚子里虽然文墨不多,见识却比寻常人广,言谈间总有新奇故事。 萧索听得津津有味,深深觉得武人,也可以别有内涵,譬如沈文玉。然而,感叹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动手动脚起来…… 晃到第四日晚上,他们终于抵达京城。 秦欢带着宣旨卫队进宫复命,和他们分道。沈砚同他道过谢、辞过别,带着人往城东自己的将军府走。 萧索拉着帘子看外面的盛景。天子脚下,皇城所在,果然与众不同。已是入夜,街上却异常繁华,灯红酒绿,车马辚辚,一片歌舞升平、富贵风流的气象。 沈砚马车的大小、雕花、装饰,皆是正三品武将的规制。因此,他们虽是低调入京,路上认出他们的人却不少,也有回避的,也有上前打招呼的。 车马走到萱花坊一带,街巷红影中忽然钻出一人,递了张纸条给十一。沈砚从车窗里接过,见上面写着:“得知将军近日回京,敝下于此恭候多时,如蒙不弃,尚念往日之情,还请过府一叙。”落款是一个“七”字,底下画着一朵嫣红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梅花,一并连这张花笺都隐隐带着一段梅香。 沈砚看看身边安静坐着的萧索,神色颇为尴尬。此约赴是不赴,着实麻烦。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此人叫梅七,是我……从前认识之人。他和祁王走得近,和我其实一般。我也不知他为何邀我,真的,真不知道!” 萧索微微颔首:“学生明白。”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忙赌咒发誓:“我当真不知!他和我不过是露水之缘,两厢都不是当真的!我发誓,我心里再没旁人,否则就叫我天打……” 萧索捂住他的口:“我知道了,不用发誓。” 沈砚掂量掂量这字条,面色为难:“他找我应该是有要事,我……” 萧索低低头,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去便是了。” “不是,”沈砚顺势拉住他手:“我是说,想让你陪我一道去。他若找我有正经事,你听听也无妨;若无正经事,你在我放心些。” 萧索却犹豫:“我……还是不去了。他们都是达官显贵,并非我一介白衣可以高攀的,去了只会闹得众人不自在。” 所谓门当户对,很多时候不是一句空话。即便没有门户成见,但不同阶级的人相处,势必会因为身份、经历、见识的不同,而产生碰撞摩擦。 沈砚正色道:“你别说这样的话,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你是我的人,谁还敢小瞧你不成。你的学问这样好,他们才高攀你!再说,你不去,我一人去,中间若有什么事,给我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还是你在旁边看着我好,省得我出错儿犯浑。” 萧索顿了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沈砚立刻低头吩咐十一,命他回复来人,说自己先回府更衣,随后便去。 车马继续前行,折过两条巷子,打京中著名的秦楚馆子思迁楼过,门口忽然涌上一个穿着清凉的女人,扒着车窗喊:“沈将军,有日子没来了,我们楼里的灵官儿可想你了!不下来玩玩么?” 她指甲上涂的丹蔻,红白相间之色,一丝不落地跃入萧索眼中。十一眼皮一跳,忙从马上弯身拉开她,笑道:“不了,不了,我家将军今日有要事,实在不能去了。” 沈砚刚想辩解,马车又拐到了南风馆门前的街道上。又有两三个人上来揽客,人人都喊沈砚的名字,宛如相识多年的旧友。 十一忙着给他家将军打发,顾不上策马,活活被围在了人群中。 “你听我解释……”沈砚尴尬的神色冻在脸上,紧紧握着萧索的手不松开。 萧索沉默不语,捏着书册的手指却在黑暗里渐渐蒙上一层青白。 车马走出萱花坊,出了南城,进入人烟稀少的东城。沈砚终于松口气,仍然不住口地解释,也不知是否越描越黑。 东城是达官显贵住的地方,这里的宅子大都是御赐、敕造,只有少数是像沈砚一样自己置办的。当初他选府邸的时候,没安好心思,特地选了一座离烟花地萱花坊最近的,如今总算遭了报应。 萧索知道沈砚身份贵重,又一贯有些风流不羁,沾花惹草的事想必是有的。他心里早已做过准备,却不知竟到如此地步。 沈砚心虚,惴惴不安,不怕他生气,就怕他生了气却不说。他好话说尽,又指天誓日地说要痛改前非,从此再不做这等荒唐事。 萧索仍是不作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有些讶然,又有些气恼,还有些不安,更有些不知所措。沈砚原来是这样的沈砚,他该如何是好? 车马穿过一座石桥,转过两处庭院,很快停在一座大府前。 沈砚的将军府比松溪村古意盎然的沈宅气派得多,两排红灯笼个个比门口的石狮子还大,廊柱足有三人合围才拢得住,几扇黑漆门更是阔大。 门前两溜佩刀戴甲的侍卫,却是一路行来独有的风景。侍卫们远远见到他们的马车,纷纷单膝跪地相迎。 萧索看见眼前的气派,忽然萌生了退意,颇有些自惭形秽。从前他觉得沈砚就是小山村里世商家的长子,虽然知道他是丁忧的将军,可那个身份遥不可及,似乎是一个虚幻的词。 士农工商,他是读书人,是士,再如何清贫,地位也比商贾崇高些。况且将军是武人,本朝文武之争如此激烈。他从前自认是文士,纵然没有低看武人的意思,可天然便沾着些清高。 但如今一路行来,他渐渐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将军,不再是一个虚名、一个传说,而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举手投足、进出作派,自有气势。所见所闻,无一不提醒着萧索,自己与他,乃是云泥之别。 沈砚不知道他已想得如此复杂深远,只当他是在为刚才烟花柳巷里的事故生闷气,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赌咒发誓。 萧索也不回应,默默跟着他下车,从偏门进府,绕过两道内门,转过影壁,穿过花厅,走过院子,只见正堂内灯火通明,隐有人声。 沈砚刚踏上一级台阶,一道红影忽然扑了出来,嫩声喊道:“爹爹,你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 第17章鸿门宴上 “你别误会!” 沈砚慌忙丢开钻进怀里的希声回头解释。 萧索脸色煞白,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动弹。沈砚一步拦到他身后,生怕他趁机逃跑。 “爹爹!”希声幽怨地指着萧索,“他是谁?” 沈砚抓着萧索手臂,憋得面红耳赤:“她是我干闺女,不是亲生的,你千万别误会!” 萧索还未回答,门帘忽然被人拉开了。一身白衣的俊雅男子缓缓走了出来,墨色长发,温润目光,举手投足,尽是风流。 “希声,过来。”言浚招招手,将红衣小姑娘揽在膝前,微笑道:“早知道你今晚能回来,我们等了一天了。” 沈砚不由分说拉着萧索进屋,路过言浚顶他一肘,瞪着眼睛悄声道:“你带她来干什么!” 希声扁着嘴,扭头道:“哼,我再也不喜欢臭沈砚了!” 言浚牵着委屈的希声进屋,双手搂着她坐在椅子边,活像被陈世美抛弃的孤女怨夫。萧索不敢坐,看着对面两人,一个如玉似水,一个粉雕玉琢,光鲜得令人自卑。 沈砚涎皮赖脸地蹭在他身边,指着对面道:“这个是新晋左都御史言浚,你的案子多亏了他三番四次相助。他搂着的这个,是希声。言,希声!” 着重的尾音并未缓解萧索的焦虑,他心中已拼凑出一折“风流将军爱慕儒雅御史,郎情郎意,决定携手一生,并且收养了一个精灵古怪小姑娘,结果大将军在丁忧回乡期间移情别恋,贫寒书生恬不知耻试图插足美好姻缘”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的苦情大戏。 他们收养的孩子居然姓言,可见当初沈砚也曾用情至深过。 萧索轻轻一抖袍子,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沈砚忙扶他起身,却被他默默躲开。 他淡淡道:“多谢言大人相助,学生感激不尽。” 言浚从容一笑,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不用谢我,此事我亦有私心。听了你许多事,终于见着庐山真面目了,果然是一表人才,非同凡响。” 萧索扯了扯嘴角,道:“大人过奖,学生山野之人,粗鄙不堪,实在愧不敢当。” 希声扭着头,偷偷用余光打量他,脸蛋气鼓鼓得像只红苹果。萧索能明显感到她的敌意,他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纵非故意,又有何辜! 言浚凉凉叹口气,故意道:“大将军可真是乐不思蜀,我只当你将我们两个忘了!” 沈砚一直小心观察着萧索的神色,闻言斥道:“你别听他阴阳怪气的,他们俩真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人家叫你爹,有关系又叫什么! 萧索默然不语,立在角落里,像只落魄的小兽。 沈砚急了:“我真和他没关系,不信你问他!”又喊言浚:“你快解释,少给我装蒜!” 言浚本是存着看热闹的坏心,他身为旁观者,看得最清楚。这小书生分明是误会了希声的身份,可笑沈砚还以为他和自己的关系被误会了。 “你看我这记性,”言浚善心大发,“这个闹别扭的小姑娘,是我的表姑。” 萧索一怔:“……” 沈砚忙附和:“啊对,对!他们家乱得很,希声是他姑姑,是我干闺女!”说完又不禁暗骂自己蠢,居然才想起解释这一节。 当年言浚刚和沈砚结交时,一心想占人家便宜,故意将他刚出生的小姑姑认作干女儿,自己瞬间长他两个辈。哪知天道好轮回,今日吃了暗亏。 萧索顿时羞愧难当,深觉自己疑神疑鬼,又是后怕,又是惭愧,却又无话可说,只得对着小姑娘拱拱手。 希声下巴一抬,骄傲地不理他。 沈砚忙拉他坐,又向言浚道:“你来得正好。梅七邀我赴宴,你带着希声一块去,省得他说了不该说的,改明儿闹起来,我择不清。” 言浚抱着希声坐在马车左边闭目养神,萧索坐在右边垂目不语。沈砚单独坐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受的都是夹板气。 希声眨着大眼睛偷看萧索,萧索也在悄悄看她。两人目光交汇,都有瞬间的怔忡。小姑娘撅起嘴巴偏过头,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他。萧索对她笑了笑,尽量释放最大的善意。 沈砚一把抱过小希声,揉揉她发心问:“爹爹不在这段时间,你又闯祸了没?” “我才没有!”希声看看萧索,抬头道:“你才闯祸了,还让小抒怀帮你忙!” 萧索听见“小抒怀”三个字,禁不住咳了两声,咳完又觉得失礼,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神色。 “也不知是谁,钓鱼崴了脚,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言浚慢悠悠地开口。 沈砚占便宜不嫌多,低头笑说:“爹爹给你认识一个新叔叔,他叫萧索,读过很多书哦!” 言浚听见“叔叔”两个字,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萧索若是希声的叔叔,那自己岂非是他的晚辈!沈砚不以为然,自己比言浚大两辈,萧索从自己这辈算,也该是希声的叔叔。 希声窝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问萧索:“你读过很多书?” 萧索忙谦虚:“不过读过几本旧书,不当事的。” 希声撅着嘴:“那你看的书比小抒怀还多么?” 萧索道:“学生自然不敢比御史大人。” 希声点点头:“嗯,你还是很懂事的。” “……” 沈砚拉起她,放在萧索怀里,笑道:“爹爹腿麻了,让他抱着你。” 萧索诚惶诚恐,像捧着块易碎的瓷器,轻也不是,重也不是,生怕得罪了眼前这个精灵的小姑娘。 梅七的宅子在京郊,赴宴的地点却在西城。所谓“东贵西富南贱北贫”,东城住的大多是权贵,西城住的却都是世家富贾。 他们的马车停在西城百善坊的六角塔巷,早有几个小厮打着灯笼等在路口,见到他们便笑脸迎了上来,牵马的牵马,引路的引路。沈砚和言浚走在前面,萧索抱着希声,和十一并几个侍从跟在后面。 这条巷子极窄,只容三人并行,两面皆是飞檐高墙,一扇门窗都无。沈砚暗暗攥紧腰间刀柄,悄悄同身边的沈砚耳语:“看样子,像是鸿门宴。” 言浚扯扯嘴角:“就算是鸿门宴,沛公也是你,我顶多是个张良。” 沈砚余光瞥了一眼萧索和十一,笑道:“那我就带着樊哙和夏侯婴先走,你留下来善后。” “夏侯婴?”言浚挑挑眉,“他那单薄的小身板,当个纪信也勉强。” 正说着,小厮已将他们引到两扇黑漆木门前,门檐雕的竟是龙纹,两面各挂着一个红灯笼,上面写着“梅”字。 小厮轻拉铜环,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迎出两个穿长衣的小童,行个礼继续引他们向里走。一路走到后厅中,方才退下去。 沈砚刚到门口,里面便又迎出几个人。萧索悄悄打量,见其中一个穿青袍,生得甚是俊美,比沈砚的潇洒倜傥、言浚的温文尔雅都不同。他周身笼着一层光明磊落的气概,让人见到他便不忍心说假话。另有一个穿着绛红袍子,眉眼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态,但他低头时,却又冷淡下来,显然是后天训练出的风流。 沈砚与言浚和他们一一打招呼,又回头给萧索引荐:“这个穿红的是大名鼎鼎的梅七梅公子,穿青袍的是大理寺卿卫岚卫大人。这个是鸿胪寺卿许凌许大人,这个是……” 萧索抱着希声,只能一一弯腰见礼。因是私下相聚,众人也都不在意,只是听沈砚如此慎重地介绍,便知萧索地位不同寻常。 卫岚笑着伸手道:“希声,来给我抱抱!” 萧索征询了一下希声的意见,将怀里甜甜叫“卫叔叔”的小姑娘送到了他手里。 沈砚一面向里走,一面悄悄问言浚:“晓风今日是项庄还是项伯?” 言浚落座,低低道:“许是项伯,许是陈平。” 席间尽是达官显贵,萧索混迹其中,颇不自在。偏有不体谅的梅七擎着酒杯问沈砚:“大将军从哪认识了这么一位清秀脱俗的公子?真把我们都比下去了!我敬萧公子一杯。” 沈砚按下萧索举起酒杯的手,笑道:“阿七愈发会说话了,世间还有谁比得过你梅公子的风姿。萧公子是我请来的清客,他不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喝酒,这杯我代他喝了罢。”说着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梅七眼波一横,噙着笑道:“大将军还是这么会疼人。萧公子不肯赏光就算了,你的情我可不领!” 他在祁王面前甚是得意,纵情任性惯了,素日常开玩笑。众人都不在意,独有萧索不了解,忙又斟了一杯,起身道:“学生敬梅公子一杯,请梅公子勿怪。” 梅七嗤道:“萧公子说哪儿的话,我可不敢怪罪你!你现在是沈将军的人,日后咱们还指望你照顾呢!” 他一个眼色,旁边陪席的众人纷纷附和。萧索下不来台,讪讪饮过酒,坐了回去。沈砚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别怕”的眼神。 萧索微微一笑,心里那点憋闷,顿时风流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沈砚砚今晚回家有福了! 第18章鸿门宴下 卫岚抱着希声喂了一口鲈鱼,抬头问:“文玉此次回乡,可见着什么新鲜故事了?” 言浚看了他一眼,夹口菜喂给希声,却没说话。 沈砚垂目笑道:“穷乡僻壤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在家守孝罢了。” 许凌道:“将军这话说偏了,江南道乃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越州府又是江南道有名的富庶之乡,岂是穷乡僻壤?将军此次回乡,不出两个月便回来了,想来是有什么大事吧?” 沈砚嗤笑:“许大人的话才说偏了。此次不过是皇上看羽林卫人手不够,才叫我回来罢了。哪儿那么巧,一出门就给我撞见大事!” 卫岚淡淡道:“许大人的话问得的确不对,沈将军深沐皇恩,他经管的事,哪一件不是大事!他家门口换盏灯笼,也是惊动殿中省的大事。他想说便是有事,不想说,便是无事。” 萧索默默拨弄着碗里几根菜,总觉得这卫岚说话像棉絮裹刀子,表面看着平和,厉害在里面。言浚将希声抱回来,盛了碗海鲜汤让她自己端着吃。 梅七又开始向萧索敬酒,席上的陪客也纷纷效仿,都冲着萧索去。沈砚挡之不迭,一杯接一杯,饶是他酒量不错,也有些头晕。萧索更不用提,脸颊被酒蒸得通红,像搽了一层胭脂。 许凌又道:“听说将军是和秦欢将军一道回来的,他刚才没直接进宫复命,反而先押着几个人去了刑部大牢。可是一路上不太平么?” 言浚轻笑一声,开口道:“许大人消息真是灵通,此事我身为御史,都还未听说。” 沈砚道:“不是什么大事,路上遇见两个小蟊贼。秦将军一向尽职尽责,先将他们带去刑部收监,再进宫复命,也是有的。” 梅七笑道:“哪里来的小蟊贼,这么不长眼!连天子卫队都敢袭击,可真是不要命了!” 卫岚道:“可见如今这蟊贼也分胆大的和胆小的,沈将军遇见的,偏巧就是胆大的。依我看,不如将这一干人送到大理寺,我给将军出这口气。” 沈砚忙摆手:“岂敢,岂敢。几个蟊贼而已,何劳卫大人,交给刑部忙去罢。” 梅七使个眼色,席上人便又开始灌酒。两坛酒下腹,许大人又聊起祁王,称赞他为人爽侠,古道热肠,虽然年过不惑,却是难得的英俊人物,若年轻个十岁,不输沈将军云云。 沈砚点头附和,梅七却哼了一声,道:“王爷那天还说呢,沈大将军俊朗骁勇,乃是当世之人杰。听那话里的意思,是早已看上沈将军了!” 众清客都揶揄道:“哎呦,阿七吃醋了,可了不得!” 沈砚淡然一笑,并未答言。 许凌续道:“这我可以作证,阿七不是胡说。王爷的确是欣赏沈将军,只恨无缘结交。” “那有何难!”卫岚面无表情地道:“我来牵这个线,让文玉和王爷找个机会聊聊就是了。” 沈砚抿口酒,道:“王爷千金之体,我是什么草芥,哪儿配结交!你们是成心打趣我,我可不干,得罚酒!” 许凌还要再说,梅七拉了拉他衣袖,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酒杯。席上人见状,不约而同地举杯,又开始劝酒。 过不多时,言浚搂着怀里小鸡啄米似的希声,道:“时辰不早,我们家希声困了,我也该告辞了。” 沈砚正等他这句话,也忙说连日赶路劳乏,向今日的东道梅七告辞。众人再三相劝,梅七又说后面有的是空屋子,让下人带希声先去睡。 言浚依旧婉拒:“不必了。希声择席,别人家的床,她睡不习惯。夜已深了,我们真得告辞了,改日再聚罢。” 沈砚扶着醉到半昏的萧索向外走,言浚抱着希声跟在后面。众人无法,只得出门相送。小厮已将马车牵在巷口,十一在门口等着,见他们出来便递上斗篷。 虽已过了倒春寒的时节,但夜风也带着凉意。都是饮过酒的人,一见风最易沾染寒气。沈砚递给言浚一件,另一件给萧索披上。巷子里黑灯瞎火,无人看见,他大手一举,将萧独宝扛在了肩上。 回去的路上,沈砚靠在马车壁边感叹:“又是利诱,又是□□,真是瞧得起我!” 言浚淡淡道:“原来是范增。” 万万没想到,晓风既不是陈平,也不是项伯,却是范增。 沈砚道:“明日进宫,该杀无伤了!” 言府也在东城,沈砚顺路将他送回家,才和萧索回府。马车晃晃悠悠,带得酒意半酣的他神驰目眩。萧索不省人事地趴在他肩上,浅浅的呼吸吹在耳边,沈砚一池春水,皱了。 夜色温柔,沈砚踢开门,抱着萧索走进卧房,将他放在床上。真好,一动不动,可以任他摆布了。沈大将军想。 萧索扭成一条麻花,侧脸在灯下极具诱惑。沈砚燥热地扯扯领口,颤着手去解他的外衣。从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他衣服上的盘口有多让人恼火。 正磨蹭着,萧索忽然握住他的手,迷蒙着双目哼哼:“别碰我……” “……” 沈砚憋屈地直起身,暗骂自己怂,早都吃干抹净了,居然还想做柳下惠。他去外面洗把脸,拧了条冷帕子来给他擦脸。 萧索滚烫的身子碰到冷手帕,顿时打了个寒噤。沈砚蹲在床边,从额头擦到眉目,从鼻梁擦到嘴角。微微翘着的唇峰在手帕下弹了一下,染上一片晶莹水光。 沈砚禁不住低头含住,舌尖细细描摹,像划过薄薄一层樱桃皮。他越吻越深,强行按着萧索微微磨蹭的脑袋,满心旖旎地攻城略地。 “唔,放开……别……”他像溺在水下,隔着一层混沌推他。 沈砚气恼地加重了力道,辗转啮吮,渐渐捏开了他的牙关。张开嘴的瞬间,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听一声异响,酸涩的味道排山倒海涌了上来。 他,吐了。 沈大将军生无可恋,一面忙着漱口,一面给他拍着免得他呛着自己。好在他今晚被死命灌酒,没吃什么东西,呕上来的都是些酸水。 萧索咳了两声,模模糊糊看见沈砚头上笼着层黑光一脸菜色,忽然流下两行泪来。沈砚又好气又好笑,给他漱漱口,柔声问:“我让你吐了一嘴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因为……”他声音带着醉酒之人特有的含混与柔软,“因为我喜欢你呀!” 沈砚胸前一把火“腾”地烧起来,方才动色心的报应都忘到了爪哇国。他一把撕开萧索的衣襟,倾身覆了上去。 滚烫的躯体在火焰中灼烧,像两块熔岩,炼化成浆。积蓄的力量被唤醒,被催发,被释放,伴着翻滚的海浪喷薄而出。火山在爆发中得到安宁,汪洋在呼啸中趋于平静。 萧索仿佛灵魂出窍,看着沈砚的两重影子,摇摇晃晃地伸手抓他,指尖所及,尽是虚幻。沈砚伏在他身上仰头,汗珠顺着坚毅的下颌缓缓滑落,漫过喉结,流过脖子,滴在他嘴里。 好苦。 沈砚低下头啄他,瘫在枕边耳语:“我喜欢你喜欢我。” 翌日清早,麟德殿中,桓晔看着沈砚眼下两抹乌青,皱眉道:“爱卿连日兼程赶路,实在辛苦,理应多歇息,何必急着进宫!” 沈砚想到昨夜的三番五次,果然辛苦,低头道:“多谢皇上关怀。臣之前奉圣谕回乡调查越州府官员,期间受到的阻碍不少,因怕事情有变,所以特地清早进宫交旨。扰了皇上休息,请皇上恕罪。” “无妨。”桓晔欣慰地点点头,笑道:“爱卿的折子写得有进步,朕居然都看懂了。” “……” 折子是萧索拟的,他不过是手抄而已。 沈砚汗颜:“这个折子……” “嗯?” “……多谢皇上夸奖。” 桓晔招招手,商淮立刻递上只盛着锦盒的托盘。沈砚看看皇上笑眯眯的神色,打开一看,里面是颗红色的丸子。 “这是祁皇叔献给朕的延年益寿丹,说是邙山道士抟炼的。朕素来不信这些鬼神之事,卿征战沙场,或许有些用处,便给你罢。” 沈砚忙接过来,“多谢皇上。” 桓晔又道:“此次回去,卿可认识了什么人?” 沈砚皱眉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萧索的事隐瞒下来,“启禀皇上,此案牵涉之人,臣认识了几个,却都不甚了解。” “是吗?”桓晔温和一笑,“朕听说有个姓萧的秀才,就是本案的苦主之一。他与爱卿,可算得上知己?” “回皇上,不算。” 作者有话要说: 沈砚砚开个荤~ 第19章你求求我 桓晔闻言,笑意深了几分。 沈砚丝毫不觉得自己欺君,萧索和他的确算不上知己。他们相识不久,纵然两心相许,但了解并不深刻。 “爱卿昨夜,酒吃得还畅快吗?”桓晔笑得温柔无害。 沈砚心中一震,忙道:“皇上明察秋毫,连如此小事都能知悉,处理朝政自然得心应手。昨晚回京,几个朋友办了洗尘宴。臣不好推辞,又不好辜负众人之心,便去饮了几杯。但臣心中时刻记着皇上的教诲,不敢滥饮,只是小酌而已。” 他没有提那顿鸿门宴上的机锋,只称是寻常聚会。既然皇上不深究,他又何必多事。若真掰扯清楚,对席上诸人都没好处。 “小酌就好。”桓晔点点头,“酒喝多了,容易犯糊涂。爱卿能时时警醒着,不恣意纵酒,朕心甚慰。此次之事,卿办得甚好,朕另有封赏。卿劳累多日,想必也乏了,这几日的早朝,可以不必上了,好好在家歇两日罢。” 沈砚忙遵旨道谢,躬身退到门口,心里有些打鼓,又回来问:“皇上……” “爱卿还有何事?”桓晔已站起身,商淮正跪在地上,给他整理朝服下端的褶皱。 沈砚立刻有眼色地跑上前,去拿明黄的靴子给桓晔穿。桓晔在他碰到鞋边之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停顿时间突兀的长,桓晔手心干燥发烫,沈砚心惊胆战。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低头道:“臣斗胆请问皇上,您要如何处置陈几顾?” 桓晔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无伤当杀。” 沈砚骇了一惊:将陈几顾比喻成曹无伤,是他和言浚私下悄悄说的,皇上岂会连这样的机密小事也知道?难道皇上只是随口一说,纯属巧合? 他抹把冷汗,抱着锦盒,心神不宁地退了出去。虽然不用上早朝,沈砚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坐着马车绕到金雀门外的街面上,随意找了间茶铺坐着。 言浚散朝后恰好走金雀门,卫岚在后面迭声唤他,他自顾自走着,只当听不见。卫岚亦步亦趋地赶上来,拉着他肩膀道:“抒怀,我有话说!” 朝臣来来往往,言浚不愿引人注目,只好向无人之处走了走,冷声问:“何事?” 卫岚神色黯然地解释:“抒怀,昨晚之事,我……” “不必说了。”言浚打断他,“此事与我无关,你没必要向我解释。”说到底,昨夜的宴会,他是不速之客、临时多出来的座上宾,实在没理由管闲事。 卫岚垂目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推波助澜了……我也是无可奈何。你嘴上说与你无关,可分明是恼了。” 言浚冷笑:“不是推波助澜。你不是漠然旁观的陈平,更不是通风报信的项伯。你是举示意、牵头出谋的范增。许凌不过是你的项庄,替你舞剑罢了。你们为何笼络沈砚,为了陈几顾?呵,从何时起,连你也淌了这滩脏水?” 卫岚嘲讽地牵了牵嘴角:“宦海沉浮,谁又能说自己绝对干净?你口口声声指责于我,你自己……就绝对干净吗?远的不说,就说你为何要帮那个姓萧的书生。你我都清楚,皇上让沈砚回家丁忧,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无论他回去办什么事,必都是皇上交办的事。你帮他,真的是为了交情、为了给那个书生伸张正义?还是为了顺应皇上的意思呢?” 沈砚离朝,皇上身边需要有人来接替他的位置、一心一意为皇上办事、做皇上的心腹。桓晔能提拔的人很多,等着被他提拔的人更多。 言浚主动顺应皇上的意思,相助远在涿阳查案的沈砚,自然是有私心的。他是在给桓晔传达一个清晰的信号愿意肝脑涂地,站在他的阵营,为他尽忠的信号。 桓晔是极聪明、擅权术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有了“云鹤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袍”事件。但是任何获得都是有代价的。 想要献媚于权力,必先被权力羞辱。 皇上以一件云鹤袍提拔他,也以云鹤袍打压他。所以,他的升迁,成了群臣茶余饭后的笑谈。人人都对他不屑,人人都因此嫉恨他。 言浚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对,我是不干净。咱们道不同,不相与谋罢。” 可是晓风,我总以为你会不同,你该不同的! 他将卫岚晾在身后,穿过落英缤纷的桃杏树,一径出了皇城。沈砚知道他平素最爱走这条人烟稀少的路,早已等在那里。 言浚的轿辇刚走出两步,便被路边喝茶的沈砚拦住了。他强行将人拉到自己车上,打发下人抬着空轿回去。 “皇上准你不必上朝,你不回家歇着,怎么特地在此等我?”言浚端起车中的茶杯,呷了一口,摇头道:“这茶不好,难怪你要在茶铺另要茶喝。” 沈砚压着眉目道:“你那嘴早让陆宇惯刁了,谁同你品茶来!我问你,萧索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皇上的?” “这可奇了!”言浚嗤笑:“萧索是此案的苦主,案情从他那里起的头,难道还怕皇上知道他?”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沈砚有些着急,“我是说,皇上为何会特别注意到他,又为何会怀疑我和他的关系!” “你可怪不着我!你成日将萧索养在府中,言谈举动毫不避嫌,皇上岂会不知道、不疑心?涿阳是什么地方?那里可出过帝师!你以为除了你,当地就没有皇上的耳目了?你也不想想,若非有人向皇上密奏涿阳之事,好端端的,皇上又怎会忽然想起来让你去查陈几顾的黑底!” 沈砚顿了顿,道:“的确是我疏忽了。” 言浚经过方才和卫岚的小小插曲,心里烦躁得紧,说话也未留神。换作平时,这些犯忌讳的话,他是轻易不肯直说的。 他叹息一声,放缓语气:“说到底,皇上心里,是爱重你的。就拿昨夜来说,你倒是体贴,将醉酒的萧索抱进了马车。但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焉知不会吃醋!你夺情回来,必然有人不满参奏,皇上不让你上朝,也是想帮你挡箭,都是为了你好。” 沈砚无力地笑笑:“我倒宁可皇上不爱重我,能维系简单的君臣关系,我就知足了。” 言浚歪在车厢里,眉宇间甚是疲惫。他想到萧索,笑问:“你不会真看上那个书生了吧?听我一句劝,别太认真了。你素日沾花惹草,皇上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玩玩闹闹都无伤大雅,置个宅子养着他也不打紧。可你若是动真格的,这日子怕就不好过了!” 沈砚听见这话就烦不可耐,摆摆手道:“好了,我心里有数,你别管了。倒是今日早朝,皇上可曾提起过越州府的事?” 说话间,马车已走到言府外。言浚起身下车,扶着车架说:“此事暗地里虽是你查的,明面上却还得由御史台上表参奏才合规矩。今晨我已将折子递上去了,果不出所料,朝臣沸议,估计一时难有结果。且等着罢。” 沈砚点点头,目送他进门便驾车回府。门口已有人在等他,近前才看见,一个是尖嘴猴腮的机灵鬼沈三儿,一个是安静出尘的清公子萧索。 十一跳下马,一拳打在沈三儿胸口,笑道:“你小子还知道回家,昨晚爷回来都不见你的影子!” 沈三儿笑嘻嘻地揉揉胸口,扶着沈砚下车,道:“昨儿属下在萃华院里喝醉了,没能回来给爷接风,真是该死!” 沈砚揽着萧索,一面大步向里走,一面道:“看来爷一走,你就在家撒了欢儿了!素日也没见你泡在妓馆夜不归宿,如今越发不像话了!” 萧索看看沈三儿那精瘦的身板,自己和他一比,都显得魁梧了。但也不知为何,自己看着却柔弱很多,他却像是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沈三儿笑说:“爷,属下去花楼,也不是毫无收获!” 沈砚进屋,由着萧索给他解了甲、换了家常衣服,回头问:“你听说了什么?” 沈三儿四下张望了一圈,十一立刻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萧索抱着甲衣也要出去,沈砚一把拉回他,将衣服扔给下人,不悦道:“你去哪儿?陪我坐会儿。” 萧索依言坐在榻沿,靠着半躺的他点点头,任他握着手不动。 沈三早已见怪不怪,回道:“爷,昨晚属下听萃华院的鸨子说,近几日好些外地的学子进京,常常在她那留宿。属下寻思,可能里面有事儿,所以就打听了一下。据他们说,皇上好像又要开恩科,准备让地方举孝廉,选出来的秀才直接能考监生。考上的就不必参加今年的秋闱了,明春可以直接参加会试。考不上的话,还可以继续参加秋闱,相当于多了一次机会。这帮人闻风而动,消息还没落实,他们先进京活动来了。” “太好了!”沈砚大喜,拍拍萧索的手道:“你也去考,一准儿能中!这样就不必再回涿阳了!” 萧索犹豫道:“只是要举孝廉,我如今已将越州府大小官员得罪殆尽,只怕无法得到推荐。” 沈砚摆摆手,十一和沈三儿立刻退了出去。他搂着萧索,左揉揉,右捏捏,笑说:“那你说点好听的求求我,我要是高兴了,就帮你弄个名额!” 萧索咬着唇角问:“你想……听什么?” 沈砚撩起缀在他额角的一缕黑发,按着他脑袋仰头亲了一下,在他耳边低低道:“你就……求我干你!” “你……你昨晚才……”萧索大窘,他昨晚才这样那样过。 沈砚噙着一抹坏笑:“你求不求?不求我不管了啊……真不管了啊!” 萧索忍辱负重地凑到他耳边,红着脸磨磨蹭蹭咕哝了一句。沈砚大乐,猛地翻身压上来,温醇声线拉丝般拂在萧索耳畔:“……满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买一斤腰花,给萧独宝进补。 第20章深夜发糖 圣旨是两日后下达的,皇上下令撤换越州府上下一干官员、主犯陈几顾押往京中候审,又命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细审此案,务必做到公允平直。 刑部侍郎张云简风雷手段,六日后便将一干人犯押到京城。原本准备憋个大的,却被大理寺卿卫岚截了胡,案犯关进了大理寺监牢。 到第七日上,张云简不得不和卫岚、言浚同在大理寺的公堂上开审此案。不过此案情节却无可争议,与沈砚查到的如出一辙。 陈几顾过了两堂,一件刑具未用,便招认自己为包庇贼匪杀良顶罪,事后瞒丧不报,借死人吃空饷,冒领朝廷恩赐银,被发现后企图杀人灭口,屡屡派刺客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袭击沈砚与萧索,并命手下烧死萧索之母等数条大罪。 至于他包庇铁手人屠等一干贼匪的原因,据他说,是因为快意堂给了他三十万两银子,请他保住旗下一干杀手的性命。 他因一时贪念受了贿,此后为隐瞒罪行,像说谎之人为圆谎而不得不说更多谎一般,枉法之事一件接一件地做下去,终于无法回头。 皇上亲笔御批,判陈几顾秋后处斩、其余案犯依罪论处,并命刑部将此案通报天下各道州县,令百官引以为戒。 圣旨下达后,萧索捧着送到将军府的行文,眼眶几度湿润。他的大仇终于报了,可为何一丝喜悦都没有?胸中这口气松了,反而有些茫然失措。 他又问沈砚:“怎么皇上只处置越州府的官吏,却不下令追捕快意堂的杀手们。” 沈砚搂着他说:“黑道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若端了快意堂,势必会触动整个江湖的利益。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闹起来于时局稳定有妨碍。况且,那些人有许多本就是在逃犯,只是抓不着罢了。私下里,估计皇上也会命人留意的,你就不必操心了。只要你的仇报了就好,咱们不管那么多。” 萧索听见那句“咱们”,眼睛禁不住泛酸,在他怀里翻个身,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脖子上,动情地感叹:“遇见你,我何其有幸!” 沈砚心中瞬间划过一股暖流,禁不住低头吻他,齿端舌尖细细品味,手指带着几分轻柔探下去,疼爱地裹住。萧索呼吸顿促,压抑地回吻过去,被薄薄一层手心茧伺候得面色潮红、低低呜咽,没多久便缴械投降,溺了他一手。 沈砚是有预谋的,支着手肘对瘫软成泥的他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听了不许生气,好不好?” 萧索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听他继续道:“此次帮你伸冤,我不是纯做好事来着。” “嗯?”他张开了莹粉纤薄的眼帘。 “皇上登基没几年,亲政更是不久,朝中多有不顺服的官员。尤其是祁王,他为人仗义,素来豪爽,又颇具才干。先帝驾崩前对他颇为倚重,朝中许多大臣都唯他马首是瞻。” “可是……”萧索不解,“这与你帮我,有何关系?” 沈砚接道:“今年三月,皇上密令我借丁忧之名回涿阳,暗中查访越州官吏的情形。其实皇上知道越州府尽是攀附祁王势力的官吏,早有心要换血,只是没有借口罢了。我这次回去,就是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几样能让皇上发作的罪证出来。不想碰见了你,一查又查出这么多内幕。” 他顿了顿,神色颇为愧疚,低声道:“我帮你伸冤查案,其实……其实也是利用你。” 萧索眨眨眼睛,没有说话。两排蝶翅般的睫毛忽闪忽闪,扑在沈砚心里。他益发心慌,握住他手臂,断断续续道:“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是……利用了你,可我对你是真的!你别记恨我,行不行?说话……说话呀……” “我不怪你呀。”萧索挺着身子,主动吻了吻他下巴,“萍水相逢,你本就没有义务帮我。不管为了什么,总之我只记得你的好就是了。” 沈砚动容,一把将他按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你的手,脏的……”萧索闷闷道。 “……” 没开荤的沈大将军憋屈地翻身下床,洗过手回来,泄愤似的搂着他睡了。 翌日清晨,萧索早早便起来温书。此案的动静太大,以至于人们都忽略了几日前皇上下旨开恩科一事。但旁人能忽略,他却忽略不得。自从消息坐实后,他便日日捧着书,仿佛要钻进去看看。 沈砚那日回来邀功,说托人给他拿到一个举荐的名额。萧索闻言更刻苦了些,简直要长在书桌上,生怕辜负沈大将军一番美意。 其实沈砚并未费力,萧索之前曾得到过推荐,他的名字本就在国子监的底档上。此次越州府官员大换血,无法及时上报人选,礼部只能按照底档,将名单上还未中举的学子叫来考试。 但这一节沈砚自然不会同他说,他让言浚去国子监打了个招呼,回来将个中情由添油加醋地向萧索邀了半日功。 萧独宝哪有他的花花心思,自然是感激涕零、动容不已,连他趁机揩油吃豆腐,也从善如流。沈砚心中暗喜,表面上装清高,实际却享足了艳福。 时至夏日,夜里蚊子作祟。沈砚命人在房中拉起烟纱帐、铺上玉簟席,又早晚点起驱蚊的熏香。萧索不似他健壮,从不枕席,加上日日读书到深夜,怕扰他休息,便想与他分房睡。 沈砚大不悦,编出几套歪理邪说,大意就是越温习越考不好,催他早早睡觉。萧索说自己睡不了寒凉的玉席,他索性将人一捞,放在身上,道:“那你就垫着我睡,反正你这么轻,压不死我。” “……” 萧索趴在火一样的身躯上,汗颜道:“可是这样……热。” 沈砚随手捞过一把檀香扇,轻轻摇着说:“我给你扇着就不热了。” 萧索无言以对。他们竟真的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几日。直到考试前三日,沈砚强壮的身躯终于受不住,开始酸疼起来。 御医说是长期血脉不畅所致,连桓晔都殷切慰问了几次,连连叮嘱他好生照顾自己。他才不得不撤了烧包的玉席,改成朴素的帆布席。 帆布席有一样好处它凉,却又不很凉。对于临考的萧索而言,任何能让他染病的因素,都应扼杀在摇篮里。 沈砚更是殷勤备至,早上命人煮绿豆汤,晚上命人煮香蕾饮,日日饮食亲自查看,油腻的怕导致腹泻不行,清淡的怕不够滋补不行,上上下下被他折腾得团团转,倒让生性怕麻烦别人的萧索着实过意不去。 终于到大考那一日,沈砚比要上考场的萧索还紧张。他平日一拿笔就哆嗦,此次也是头一遭体会考试的心境。 沈三儿早已去贡院打点过,十一驾着马车过去时,拦在龙门外的侍卫们颇恭敬地向他们点了点头。沈砚甚满意,亲自送人进去。 走到门口时,礼部尚书郑铎刚好站在那里观看莘莘学子赶龙门的盛况,见到他便攀谈了几句。沈砚拍着萧索的肩膀,笑道:“这个试子是我府上的西宾,我这辈子是赶不了龙门了,趁着他考试,便也跟着来凑凑热闹。” 萧索恭恭敬敬向郑铎行了一礼:“学生萧索,见过尚书大人。” 郑铎惊道:“萧索,可是越州案里,皇上亲口提过的那个萧秀才?” 众试子原本都弯腰低头地向里走,听见“皇上”两个字,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有人悄悄议论:“皇上都知道他,看来此次的名额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又少了一个,咱们更没戏了!” “正是他!”沈砚得意洋洋,并未理会旁边尴尬的萧独宝。 郑铎拈须笑道:“嗯,果然一表人才,此次皇榜上,本官可等着看你的名字!” 萧索讪讪谢过,和沈砚告辞一番,抱着篮子进了龙门。 此次恩科考三日,一日一科,试子们总共要作三篇文。判卷官将从每日作的文里各选三十篇,再由总考官带人从这九十篇文中,择出三十篇最优的文章。 其中若有同一人所作三篇同时录取的,皇上特旨赐为贡士。明年春闱会试可以免考,直接同试子一同参加殿试考进士。 但这样的名额只有三个,若有超过三人同时被录取三篇文章的,便由总考官带领众考官投票选出三人赐为贡士,余者都赐为举监生即同举人身份的监生。 沈砚送进萧索,又同奉命看守贡院的秦欢攀谈半日,便打道回府。萧索则从龙门进去,经过层层搜检,进了狭□□仄的号房。 他日日温书,经史子集可谓烂熟于胸,虽然因为沈砚的周到照顾而产生了些心理压力,却也不算太紧张。但并非人人都如他一般,刚发下考卷没一会儿,考场中便生出一阵骚动。 萧索顺着木板缝隙向外看了看,原来是一个过于紧张的试子发了羊角风,口吐白沫十分骇人,被兵丁粗鲁地抬了出去。 他定定心神,提笔挥就一篇文章,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觉得甚是满意,便收起笔砚以防打翻墨汁毁掉文章拿出沈砚临行前给他的食盒准备吃午饭。 已是正午,外面骄阳似火。考场里试子们汗滴雨下,却只闻莎莎的纸张翻动之声。萧索轻手轻脚地打开盖子,见里面是几个圆形的油纸包。 方才搜检时,那搜检官还曾仔细翻过这油纸,生怕他在上面写了什么作弊的小字。萧索虽然光明磊落,面对搜检官板着的铁面,也不禁胆战心惊,因此并未细看油纸包里面是何物。 如今打开一看,原来是粢饭团裹的腊味。天气炎热,在此一待三日不许出去,大约也只有腊味才能勉强放得住而不腐坏。 萧索从前考试,带的都是硌牙的干粮,还从未如此精细过。他倒了杯茶水,咬了一口饭团,想到平时粗枝大叶的沈砚竟能如此细致,不禁衔了几分笑意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只能半夜发糖了! 第21章一眼万年 “好吃吗?” 萧索吓了一跳,谁敢在号房里搭讪?回头看见一双从矮墙边露出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手里的饭团出神。 “好吃……”他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你……要吃吗?” 这句只是客气,他不是小气的人,但这饭团是沈砚特地准备的,他不想随意送人,况且三日的干粮是有限的,给出去自己就没有余粮了。 “要。”对方只说了一个字。 萧索顿觉为难,只好将手中咬过几口的饭团从底面掰下半块给他。对方迅速接过,一口吞进嘴里,含混道:“嗯,果然好吃!你怎么有功夫准备这个?” 不等他回答又道:“我知道,你家定是京城的吧!” “这是……”萧索组织了一下语言,“一个朋友给准备的。在下是越州人。” 那人一面咀嚼,一面点头:“我叫欧阳旭,字初明,徽州人。你写完了吗?” 萧索实在无奈,他们不是在考试吗?“写完了。咱们不该说话的吧?” “没事!”那人摆摆手,“咱们又没夹带,又不作弊,小声点就是了。他们那些当兵的才不管这事儿!你要是手抽筋,你口述,我帮你代写也无妨。” 萧索看看自己完好的手,尴尬地笑说:“多谢兄台,这个就不必了。” 欧阳旭显然不会看眼色,不仅没有闭嘴,反而同他聊起小道新闻来:“哎,你知道吗?这次贡院里有个试子,考前曾被皇上提过名儿!叫什么萧什么……哎,你叫什么呀?” 萧索淡然一笑:“那挺巧的,在下也姓萧,单名一个索字。” 欧阳旭有一双会发光的圆眼睛,惊喜地道:“那你有福了!说不定阅卷官以为你是那个萧姓试子,到时格外照顾呢!” 萧索扶额道:“……多承兄台吉言了。” 他坐回硬邦邦的板子上,想要龟缩着睡一时。欧阳旭却按捺不住一颗躁动的心,扒着矮墙凑过来问:“哎,你进来的时候,看见沈将军了吗?” 萧索竖起耳朵:“哪个……沈将军?” “这你都不知道!”欧阳旭眼睛嗖嗖冒火花,“就是那个生得特好看,偏偏好龙阳的沈将军啊!听说皇上特别喜欢他,比那什么分桃断袖还厉害呢!” “是嘛……” “我这几日在萱花坊一带闲逛,听了不少他的风流韵事!嘿,你别说,他的眼光真不错,相好过的男孩子,个顶个的出挑!有一个叫灵官儿的,可真是嫩啊,水葱似的!” 萧索侧躺在木板上,食指抠了抠上面枣红色的漆,咬着嘴角问他:“灵官……沈将军很喜欢他吗?他生得,是不是很俊俏?” 欧阳旭笑道:“不瞒萧兄说,这灵官儿我见过。若说俊俏嘛,倒也不是多么不得了,比萧兄你差远了。但他唇红齿白,嫩得像块水豆腐!不过嘛……” “不过什么?”萧索抬起头。 欧阳旭四顾一望,贴着矮墙说:“不过他没戏!京城人都知道,沈将军喜欢的人是言御史。哎,你知道言御史吗?那才叫一个俊呢!” “……言浚言御史?” “对,你也知道他啊!”欧阳旭唏嘘道,“这事儿可有一套了。都说皇上喜欢沈将军,沈将军喜欢言御史,言御史他却喜欢皇上!哦对了,还有一说,言御史喜欢的人其实是大理寺卿卫大人,卫大人也喜欢他,只是皇上因为沈将军喜欢言御史而吃醋,故意宠幸了他,叫谁也不敢和他在一块儿!毕竟皇上幸过的人,谁敢动!” “那可真乱。”萧索淡淡道,“沈将军他……很喜欢言御史?” 欧阳旭点点头:“这个没说的,都知道他爱慕言御史。他这些年找的小倌儿,据说都和言御史有相像之处!唉……说来也令人唏嘘,这俩人关系可好了,明着是朋友,暗里却是求之不得。日日相对,却又无法吐露心迹,可怜呐!” 萧索沉默不语,对面号房忽然传出严厉的一声:“有完没完,你们写完了,别人还没写完呢!烦不烦!” 欧阳旭理亏,缩回脖子,悄声道:“别搭理他,是李凤城,陇西人。他就这样儿,偏激得很,听说发奋要考贡士,快疯魔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了都!” 萧索不敢再说话,心里躁郁,翻腾几个来回,浅浅地睡着了。梦里的他又回到了涿阳,十六年前的涿阳。那时他才八岁,常跟着他爹上山采药。 当初在玉山避难的那个山洞,是他第一次遇见沈砚的地方。沈砚当年也不过十五的年纪,家里给他订了一桩不错的亲事。据传女方人美心善识大体,家里也是书香门第,与沈家门当户对。 沈砚从小便知自己的癖好,为躲避亲事和人逃出家门,想等风头过了再回去。当时他和另外几个同龄的少年在一处,正点着火烤一只野兔分食。 萧索下山时恰好路过他,以及他怀里等着他喂兔肉的少年。匆匆一眼而已,他却一直念念不忘,此后时不时地梦见那一幕。 从前萧索不明白,也未曾在意,只当是自己怀念往昔罢了。后来他和沈砚情意深厚,不,应该是他对沈砚情意深厚。他才恍然,原来当年那一眼,已经注定了余生。 沈砚抱过的人多如繁星,早已忘记当年和他共过兔肉的少年,更别提匆匆与他对视过的萧索。他对萧索的印象,是从涿阳县城,撞马的那一摔开始的。 他正胡思乱想着,希声一只球忽然丢在了他膝盖上:“爹爹,你陪我玩儿!” “你大侄子什么时候回来?”沈砚坐在台阶上,一条腿直撑到地面,另一条腿屈在身边,坐相歪歪斜斜,是老学究看见必定拿戒尺来打的姿势。 “小抒怀进宫了。”希声男孩子一样顽皮,拍着手里的球说:“他说回来给我买糖人!” 沈砚笑道:“成天吃糖人,牙都吃坏了!” “不要你管!”小姑娘恶狠狠地撅起嘴巴,“萧叔叔呢?叫他来陪我玩儿!” 沈砚想想那人,一连三日摸不到呢!他憋闷地回话:“他在贡院考试,三天后,不对,该是两天后,就出来了!” “哦!”希声歪歪脑袋,“小抒怀今天也不回来,他也考试去了吗?” 沈砚翻起身,捏捏她白嫩的脸蛋:“那你不早说,害我白等一下午!” 希声“哼”了一声,叉腰道:“你说什么!” “小的错了,小的跪安,您歇着!”沈砚打个千,认怂地退了出去。 十一拉着马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迎上去问:“爷,进宫吗?” 沈砚摆摆手:“现在进宫,准没好果子吃!走走走,去礼部,找郑铎去!” 果然宫中此刻气氛阴沉,言浚跪在麟德殿里,神色平静自若,仿佛此刻是他在居高临下看着桓晔。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桓晔高贵的下巴扬着,脸上难得沾染了情绪的痕迹。 言浚缓缓一拜:“回皇上,微臣不知。” “你不知!”桓晔冷笑,“御史大夫老迈抱病,整个御史台属你左都御史官位高!这么大的事你还敢说不知,朕要你何用!” 言浚面无表情:“启禀皇上,臣的确不知,若不知道强称知道,乃是欺君。” “哐嚓!” 桓晔随手拿起桌边茶杯掷了出去,茶水溅得四处是,大半都泼在言浚簇新的云鹤袍上。侍从瞬间跪满大殿,战战兢兢、鸦雀无闻。 言浚捡起碎瓷片,用袍子捧着,道:“皇上,贡院里出了这样的事,臣也无法未卜先知。” “你混账!”桓晔用尽耐性,才没有把手里的籽玉再扔出去。“贡院里飞出近百只鸽子,这是临时起意的事吗?这分明是一早串通好的作弊手段!你身为御史台之首,失于监察,致令贪官污吏肆意横行,手都伸到考场里去了,这是公然挑衅于朕!你还敢在此巧言令色,简直该死!” 言浚却笑了:“皇上,臣有下情禀奏。” 桓晔平息片刻,回头瞥了一眼商淮,后者立刻带着殿中宫女、侍从默然退出。言浚不等他吩咐,自行起身,将碎瓷片抖在桌上,开始脱袍子。 “臣的朝服湿了,请皇上恕臣不恭之罪。” 桓晔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他一步步走近。言浚越过桌案,一只手伸到他面前,竟将他强行拉了起来。 “言卿指的下情,就是这个吗?”桓晔低头看着他解开自己衣襟的手,微微蹙起了眉头。 “请皇上耐心听臣回奏。”话音一落,龙袍亦落在地上,散开一片明黄,像秋菊落满一地,灿得耀眼。 言浚手臂一横,将比他矮不出多少的桓晔抱起来,轻车熟路地进了寝殿。桓晔自小被人事俸到大,丝毫不挣扎,一副看戏的脸色。 寝殿内的龙涎香熏得言浚有些迷醉,禁不住一层层褪了他的衣裳。桓晔抓住他犯上的手,目光危险地道:“言卿,你真的放肆。” “皇上就喜欢臣放肆吧。”言浚微笑着吻下去,轻轻在他耳边呵气。 桓晔恼羞成怒地推搡他:“你……该死!” 言浚捉住他伸来的手,顺势弯到他身后,倾身上去,笑道:“臣即便死,也得先伺候完皇上再死。” “混账!” “谢皇上夸赞。” “别……” “别什么?” “文玉……” 作者有话要说: 甜腻腻,他笑得甜腻腻~ 第22章墙里墙外 萧索揉着眼睛醒来时,号房里已变了天。穿甲的兵丁进进出出,看得人皮紧。外面吵吵嚷嚷,隐约能看见许多穿官袍的人影。 “要交卷了吗?”他问隔壁。 欧阳旭如许多试子一般,正蹲在板子上扯着脖子向外看,闻言回过头:“你可算醒了,方才出大事了!考场里冒出一群鸽子,也不知是里面放出去的,还是外面放进来的!” “鸽子?”萧索一脑袋问号,“有人舞弊吗?” 欧阳旭摇摇头:“还不知道呢!唉,可惜,可惜!说不准此次考试要废了,可惜了我这篇锦绣文章!” 萧索看看外面的葭莩灰,已经过了搁笔的时间,却迟迟没人来敛卷子。他打开自己的文章,从头到尾又检查一遍,稍稍放下心来毕竟文章好坏作不得假。 “哎,他看你呢!”欧阳旭忽然凑过来,眼神瞥瞥对面。 李凤城鹰一般的眼神射过来,像要在他身上灼两个洞。萧索莫名其妙,自己与他素昧平生,有何深仇大恨,能让他露出如此仇视的目光? 众试子心中惶惶时,言浚正跪在地上给圣上穿靴子。桓晔好整以暇地系上颈边一颗扣子,睥睨着脚下,问:“言卿还有何话讲?” “皇上,”言浚抚着他的一角袍子,“请皇上暂息雷霆之怒。此事既已发生了,也无法扭转。不如按兵不动,看他们如何动作。” 话虽如此说,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清楚地知道此事有多难。贡院飞出近百只鸽子,周围老百姓争相观看,不到一个时辰已传遍京城。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扰乱科举秩序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皇上的面子挂不住了。这次科考是皇上特旨加考的恩科,他们不仅作弊,还如此堂而皇之地作弊,分明是在打皇上的脸,已经触及到了皇权的底线。 桓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方才却气得连杯子都砸了,可见他心中的愤怒已累积到何等程度。但是他还是要忍,也不得不忍。 可人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言浚清晰地看到,他眼里刚刚被自己扑灭的火焰,又烧了起来。“皇上,此事要处置不难,但现在处置,此次参加科考的数千名试子,可就尽皆毁了。” 桓晔一言不发,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是在极力忍耐。 言浚忙晓以大义:“皇上爱惜人才,天下皆知。此次特旨加开恩科,无非是要将天下有才德的文士都收拢进朝廷,给他们施展抱负、为民造福的机会。若因此事,将数千名试子都处置了,将来还有谁来参加科考呢?” “须知这些人不是普通的试子,他们是各县筛选出的、才德兼备的、颇有名望的文人。他们若因此事受牵连,恐怕我朝会掉进人才凋零的境况。何况放眼朝野,如今有多少人对皇上存着二心。皇上若要培植……选拔几个纯臣,须得忍耐一时,从宽处理此事才好。” 桓晔起身走到窗边,沉默片刻,回头道:“卿有一句话,说得甚是有理。此次选出的试子,都是品学兼优的人尖儿。既如此,为何会出现集体作弊的情形?一二人或许有之,近百人同时作弊,未免太巧合了些!” 言浚忙道:“皇上圣明,这正是臣的意思。此事背后必有隐情,或许……还牵涉不少官员在内。如果现在就处置,这线索便断了。倒不如宁耐一时,暗暗访查,免得打草惊蛇。” 桓晔点点头,应了。 入夜时分,宫中传出一道旨意,却未处置任何人,只命秦欢将此次捉到的鸽子,尽数送到宫中去。 与此同时,桓晔又命巡城御史在各街市贴皇榜,称大内针功局要给番邦属国赏赐□□绣品,现缺缝人两名,令京中所有精通刺绣者,限期三日,交一份绣品进宫参选,中选者不仅能进针功局受封,还能得到赏金百两。 彼时沈砚正在礼部尚书郑铎家中,老头子听说此事,拈着花白胡须点头道:“皇上圣明,有君如此,我朝焉能不兴盛啊!” 沈砚眉头紧蹙,催他:“尚书大人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这赞美之词,是不是到了朝堂上再说?” 郑铎笑道:“文玉莫急,皇上的意思,这不是很清楚了!” “清楚?”清楚什么?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在贡院里考试的萧索,万一皇上动雷霆之怒,将此次试子都下狱论罪,那可乖乖不得了。这家伙简直是灾星附体,一难还比一难强。 今日下午,他正在军营里练新兵,耳聪目明的沈三儿忽然跑来,说贡院里出事了。他急得无可不可,立刻去找言浚打探消息。 言浚没等到,他又转道去礼部衙门找经办此次恩科的总考官郑铎。谁知礼部乱哄哄闹成一团,尚书大人却不在衙门里。下面的小书办说他突发旧疾,回家歇着去了。沈砚又马不停蹄,跑来尚书府“探病”。 郑铎压根儿没病,不仅没病,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副向天又借了五百年的模样。沈砚虽然纳闷,却也不好拆穿,寒暄的话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贡院里。郑铎刚刚要说点有用的,外面小厮忽又跑进来,将宫中传出的旨意说了半日。 他急得要上树,这里老头子还慢悠悠的:“皇上这不是没处置,只是命人拿了鸽子而已。此举正是不想牵连无辜的意思。只要文玉你挂念的那个小学子没作弊,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怕什么!” 沈砚唉声叹气道:“大人这话说得太轻松了,沾上这种事,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况且现在闹得这么大,就算皇上想息事宁人,只怕也不得不考虑民意,严办此事!” “你就放心罢!”郑铎晶亮的眼睛眨了眨,“咱们皇上圣明得紧,定不会让清白之人蒙冤!此事闹得舆论沸然,当务之急是平息物议。皇上在此时下令选拔刺绣能人,不正是在转移话题嘛!估计这会儿,京中百姓都回家刺绣去了,谁还有闲心管这不相干的事儿!” 沈砚抓着头发在郑铎的厅中绕了几圈,最后也未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得告辞而出。 十一见到自家将军的影子从尚书府晃出来,忙凑上去问:“怎么样,爷,老大人肯不肯帮忙?” “帮个屁!”沈砚恨恨道:“老狐狸,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圈话,一点顶用的没有!” 十一一面打车帘,一面问:“那怎么办?现在宫中的意思不明朗,言大人也没回来,郑尚书又不肯透点内情,咱们没招了!” 沈砚叹口气,道:“走罢,先回家!”马车刚走出几步,他又吩咐:“别回家了,去宫门口等言浚!” 十一道:“爷,三儿在那守着呢!言大人一出宫,他就请到咱们家去。您要是着急,不如回家等,也是一样的。” “那……”沈砚沉吟片刻,“去贡院罢。我得亲自盯着点儿,省得出事儿!” 十一无奈,只得驾车向贡院驰去。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已来到龙门前。 沈砚跳下车,四处瞅了一圈,见之前乱糟糟的龙门,此刻已安静下来,也不好硬向里闯,遂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宁可守着他也好,至少不必在家悬心。 月色正好,朗朗星空。 沈砚在墙外,萧索在墙里。人分两地,情发一心。一个心急如焚,一个却是心乱如麻。欧阳旭的话像蚊子在耳边嗡嗡,脑中全是沈砚与言浚的影子,下午考场里又闹出这样的事,萧索烦躁不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皇上圣旨一下,考卷便收了上去。萧索第一篇文作得还不错,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正如欧阳旭所说,作弊的事一出,只怕殃及他们这些无辜池鱼。 当年漳州府闹出科场舞弊案,先皇一怒之下,将当地参加那次科举的所有学子都下狱查办,最后有数十人被判永世不得录用。 接下来的两日还算风平浪静,只是萧索心绪不宁,脑袋也像熬了浆糊,自己写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连看也不敢看,只怕写得太烂,自己看不下去一把撕了。 到第三日晚上,天上泼下一场大雨。 考场里的葭莩灰积满一瓮,终考锣鼓三响,龙门终于开了。众学子有的神情雀跃,有的萎靡不振,都顶着篮子,从贡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院一涌而出。 萧索收拾好东西,却未将篮子举起来遮雨,只是耷拉着脑袋向外走。欧阳旭在门口遇见他,笑呵呵地打招呼:“哎,萧索!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搭伴儿?” 沈砚在贡院外一等三日,早已伸长脖子盼着这一刻。龙门一开便将马车拉到最显眼的地方,萧索早已看见,只得道:“有朋友来接我,不能陪欧阳兄了,改日再会吧!” 欧阳旭也不失望,咧嘴一笑,道:“那我们先走了!我住南城狗尾巷,有空儿来找我!” 萧索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向那架夜色中颇显高大的马车走去。 沈砚老远便见他神色葳蕤、浑身湿透的样子,忙挤上去将他拉过来,一面扶他上车,一面迭声问:“怎么了?淋得落汤鸡似的,脸色这么差!为什么不挡雨,病了,还是吓着了?” 见他摇摇头,他又问:“考粘锅了?” 萧索委屈地点点头,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沈砚心疼了,笑着将他按进怀里,轻轻拍着安慰:“哎哟,好了,好了,这不还没放榜呢嘛!就真考不好也没事儿,大不了咱再考呗!” 怀里的人不说话,沈砚接着逗他:“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去跟皇上说,我们家独宝没考好,让他重新出题,咱再考一回!” “胡说什么!”萧索禁不住笑了。 沈砚放下心,拿着窗帘给他擦雨水,笑说:“考完就别想了!饿了吧?咱们赶紧回去换衣服、吃饭要紧!” “好。”萧索握住他的手,靠在宽阔的肩上,分外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快到碗里来! 第23章风月情愁 萧索回到将军府立刻被沈砚拉去沐浴更衣,浴后两碗热姜汤入腹,四肢百骸泛起融融暖意,寒气顿消。 外间已备好晚膳,萧索收拾妥当出来时,就见沈砚咧着嘴守在桌边显然很饿了,但却没有动筷。 “快来,我都饿死了!”他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对着一块行走的红烧肉。 萧索也饿,但心里想着欧阳旭的话,胃口便不甚好。他刚坐下,沈砚立刻推过一碗粥来:“先喝这个,这两日吃得不好,喝粥滋润滋润。” “好。”他依言拿起调羹,轻轻搅拌了几下。碗里却不是寻常白粥,胭脂米中夹杂着些叫不出名的肉丁,似乎是牛肉,又似乎是猪肝。 “你尝尝这个脆腌苦瓜,宫里送出来的,说是拿鲜荔枝腌的。”沈砚满眼的宠爱,看得得他心里一酸。 真是奢侈,大将军到底是大将军,可他只是穷书生呀!是对心上人求之不得,才对自己这个替补格外好吗?是对每个经手过的人都如此周到,细致得丝毫不像武人吗?可是陷得很深了,方才在马车里,那样安心的感觉,好舍不得放开。 “味道……很好。”萧索无声地吞下那块苦瓜,是甜的。 都不苦了,还是苦瓜吗? 可他不是言浚啊,他怎么比得上! 沈砚又推过来几碟菜:“多吃些!才三日,瘦了这么大一圈!” 萧索默默咀嚼,并未提考场里的事。用过晚饭,沈砚搂着他肩膀,土财主一样靠着椅背说:“昨日进宫,皇上说东南闹海盗,现在西番又打仗,人手不足,必要时,可能要派我去剿匪。” “西番的战事,很严重吗?”萧索对这些不甚了解。 “小打小闹,不要紧。只是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几个带兵的宿将都回不来,这事儿就不得不落我头上了。”沈砚揉揉吃撑的胃,叹道:“再不上战场,我都要生锈了!” 萧索默了默,问他:“皇上有没有说,何时派你去?” “没说。”沈砚摇摇头,又低头坏笑:“怎么,还没走就想我了?” 萧索出乎意料地认真:“是啊,好想你。” 他伏在自己胸口,半侧着身子,像只乖顺的小猫。连气质都极像,只是少一点野性的骄傲。从这点来看,他倒更像一只神情淡然、沉默寡言的小羊。 桓晔似乎才像猫些,永远那样高高在上,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沉默时又有虎的威严,令人不敢靠近。言浚定是只梅花鹿外表儒雅、内心复杂的梅花鹿。他曾以为卫岚是只鹤,如今却不敢肯定了。 至于他自己,皇上曾说,他是一匹降不服的马,还是那等会踢断冒犯之人几条肋骨的烈马。 沈砚收回胡思乱想,抬腿在他挨着自己的地方着力蹭了蹭,挑眉问:“哪里最想我?” 萧索的脸像打翻了茜草汁,瞬间从耳垂红到脖子。他面皮白净,一点痕迹在脸上都显露无疑,是丝毫藏不住情绪的人。 “胡说什么!”他含混地嗔怪。 “我胡说?考试前夜,是谁求我疼他来着?”沈砚毫不留情地把帷屏私语翻出来打趣他。 萧索果然更窘,奋力去捂他那张没遮拦的口。沈砚顺势捉住,伸手在最温腻丰腴的地方揉捏,直到他软成一汪水,急不可耐地讨要更多,才扛着人去寝室。 翌日清早,萧索浑身酸软地醒过来时,沈砚还在做梦。他蹑手蹑脚地越过熟睡之人,勾着床帐慢慢向外爬,生怕吵醒他。 “去哪儿?”果然还是醒了。沈砚半睁着眼扯住他脚踝,“唔……这么早,再睡会儿!” “我要起来温书!”萧索试图让这个理由听起来更崇高些,但显然失败了。 沈砚英挺的眉毛皱成一团:“都考完了,温什么书!”他的“好脾性”在起床气的攻袭下,荡然无存。 “我这次没考好,多半还是要参加八月乡试的。而且,就算考中了,还有春闱会试,还有殿试,远不到放下书的时候。何况前人致学,往往要终其一生在书斋里钻研,哪有考完便扔的道理?我觉得……” 这唧唧咕咕的一番话听在沈砚耳朵里,就是老和尚嗡嗡的念经声。他一把捂住萧索的嘴,强行将人按在身边,没好气地威胁:“不许去,再说话收拾你!” “可是……” 沈砚言出必践,伸手在他屁股上打了一记,“还说!” 萧索想说去厕房,又不敢再张口,翻来覆去的不安生。沈砚终于忍不下去,叹了口气,道:“说吧,说吧,到底还要干什么?” “我……想去圊厕。”萧索道,“下午想去南城。” 沈砚掀开眼帘:“去南城做甚?”那里可是萱花坊的所在。 萧索想去找欧阳旭,一来可以同他讨论一下科试的结果,二来可以探听探听言浚与沈砚的爱恨情痴。但这一点他是不好同沈砚说的,只道:“贡院里认识了一个试子,说好要去会他的。我想去……可以去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 沈砚捏捏他脸,不悦道:“我何曾说过不让你出门了?只要不是去会小情人,随你逛去。我今日要去军营,你自己在家待着怪闷的,出去也好。只是南城乱得很,你别出门让拐子拐了,还是带上十一吧。” “可是……”萧索不想带十一,同是贫寒学子,他出门乘车带随从,别人该如何想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专程去炫耀。“我想自己去。你放心,我都这么大人了,哪有拐子来拐我!” 片刻沉默后,沈砚终于“嗯”了一声。他翻身下床,吩咐十一备车,又道:“南城那么远,你总不能走着去吧?我叫十一送你去,下午在原地接你回来,这总行了吧?” 萧索还想说什么,但见他皱着眉头一副极力妥协的神情,便不好推辞,点点头答应下来。沈砚洗漱后,与他用过早膳便带着沈三儿去羽林营应卯。 临出门前,他又吩咐十一:“换身衣裳,远远跟着他。南城人多眼杂,留神看着点,别出事儿!” 十一闷声道:“爷,凭什么三儿能跟你去大营,我就得去南城给萧穷……公子护驾!” 沈砚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斥道:“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我可跟你说,给爷看好他,要是蹭破点皮,回来拿你是问!” 十一拉着脸道:“知道了,肯定囫囵着给爷带回来。” 萧索乘车坐到南城莲花街便下了车,也不得不下,街边的巷子一条比一条窄,纵横交错,曲折缦回,马车根本走不进去。 他之前来过一次京城,当时住在北城,那里的房子破败些,没有这边齐整,但却阔朗,不似这里门挨着门、窗挤着窗。不过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世事瞬息万变,难料今日情形。 萧索寻到狗尾巷,敲了两间门才打听到欧阳旭的住处。这条巷子里住的皆是赶考的学子,手头宽裕的单赁一间院子独居,囊中羞涩的不得不与人混住。 欧阳旭属于后者,住在巷子尽头处的一间院子里。异常窄小的两扇门虚掩着,推开却是方颇宽敞的小院子,东西南北四面皆有人住,连门房里都搭着两张板子充当床铺。 萧索进门时引起一阵瞩目,稍稍有些不自在,好在很快便有一个面相和善的人上来同他对口:“这位兄台,请问你找谁?” 他忙拱手回礼:“学生萧索,此来寻一位姓欧阳的朋友,冒昧打扰,还请兄台勿怪。” 此言一出,刚刚转走的目光重又飞射过来,箭镖般将他钉在原地。萧索垂着眼,心里甚是纳罕,却不好询问。 那人了然一笑,道:“兄台是当今御口提过的那个萧秀才吧?我们都听过你的大名,今日可算见着真佛了。” 萧索尴尬地点点头,又听他道:“兄台来得不巧,欧阳去了后巷子里的茶舍听说书。兄台若是不着急,就先进来等,若有急事,可从这里过去。”说着右手向外一指,那边是条夹道小路。 “多谢兄台,我去寻他便是,这厢告辞了。”萧索匆忙退到夹道上,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不知道那茶舍的名字,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找,不知要找到何时,便又折了回去。 方走到门口,只听里面隐隐有人声传出:“……听说他搭上了有钱的官宦,给人家做兔子、当小倌儿,不然哪能养得如此白净!” 另一个声音道:“张兄此言差矣,若不是生得白净,又岂能让官宦人家包了做兔子!可见是天生的那模样儿,才被人看上的!” 先前那人道:“宋兄倒是清楚得很嘛!难不成,你也做过兔子?”紧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萧索的脸色白了白,又听姓宋的道:“今科一共仨名额,那姓萧的肯定得占一个,剩下俩还有李凤城那样儿的卯足了劲争,咱们也别指望了!这年头,正正经经的人没法儿做,还不如去当兔子呢!” 姓张的道:“此言又差了,兔子还能当一辈子不成?那些个达官显贵,哪个不是吃锅望盆,今儿宠明儿糟践的!别看姓萧的如今得意,改日让人扔出来,就连咱们都不如了!” 姓宋的又道:“你这话才差呢!人家趁着这时候,多捞些好处,能往上爬就往上爬,就算有天让主家扔出来,也混不差了,又怎会连咱们都不如!现有对证,那言御史,不就是靠这个起的家嘛!怕就怕伺候得不好,让主家掂了过子,那可就了不得了!” 萧索脚步一晃,从台阶上溜了下去。他顺着夹道恍恍惚惚地向外走,尽头处向左一拐,外面便是一条大道,路旁有间茶舍,顶梁牌匾上写着“春缘舍”三个字,里面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他隔着栏杆瞧见一个穿灰布袍的影子,看那身形倒有几分熟悉。萧索还未动,欧阳旭已认出他来,隔着半间大堂向他招手:“萧兄,是我,欧阳!” 萧索讪讪进舍,从袖中摸出两枚圜钱给伙计,要了一碗茶,在欧阳旭旁边坐下,问他:“欧阳兄让小弟好找。怎么独自在此喝茶?” “这不闲着没事儿嘛!”欧阳旭剥着花生说:“萧兄别看这茶舍不大,可说书人却是有名的王铁嘴。此人从前是讼师,后来让人迫害,不得已改了这行,嘴皮子可溜了。这段琴书唱完,就该他了。” 萧索打眼向堂前一瞧,见上面一块牌子写着:“茶水两文,免费续水。花生三文一碟,瓜子两文一碟,各色干果另计。”旁边另有一块木牌,写道:“今日书目:《风月记》。” “《风月记》是什么?”萧索颇觉新奇。 “噢,是讲前朝一个将军和一个御史的暧昧故事。不是姓沈和言啊!”欧阳旭眨眨眼,“你懂的,总得避讳避讳。” 萧索点点头,他真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的更新时间…… 都来听说书吧! 第24章番外一则 萧索趴在沈砚肩上,鼻端尽是他独有的味道。他的反抗在两人相距甚远的体魄下,显得毫无作用,反而像欲迎还拒的手段。 沈砚敞着怀,胸前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带着细碎的光泽。他踢开房门的动作利落无比,关门时便显得有些滞顿。好在十一贴心无比,帮他在外面锁紧了门。 萧索羞愤不甘,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如何肯沦落成为人左右的鱼肉,尤其是床上的鱼肉。但他的力气与沈砚相比,聊胜于无而已,推搡挣扎都显得如此游戏。 “将军,你……别这样!” 沈砚积着两把火,下面一把,心头一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况且阅人无数的他,从来是想怎样便怎样,几乎没有为谁隐忍过,遑论隐忍这么久。 从这一点来看,他比皇上还任性。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看见他眼里化不开的墨色,浓得令人窒息。他这才意识到,沈砚是来真的。恐惧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地转身向外爬。 沈砚自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一把将人扯过来,重重推倒在眼前。他没喝酒,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醉。 “别动!”沈砚眼中蓄满心疼和不解,“你躲什么,本将军有那么差吗?你知道我忍了多久,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我忍不住了,也不想忍了。你逃不开的,认了吧!” 他若是不喜欢,沈砚绝不强求,但他分明喜欢,却强迫自己不喜欢,沈砚也绝不允许。他心里有难以逾越的屏障,那他索性将那可笑的“世俗之见”撕碎给他看。重病还须重药医,在破碎中,给以重生。 他说完就撕开了萧索的外衣,不算薄的布料在他手下犹如脆纸。里面雪白的中衣露出来,像等待被玷污的纯洁,看得人眼里一刺。 “士可杀不可辱,将军这是干什么!”萧索终于硬声顶了他一句,配上面红耳赤的模样,只是将沈砚的两把火烧得更旺而已。 “干什么?”他嘲讽地笑了,“当然是干你!” 沈砚匪性大发,扯开他中衣强压着吻他。他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皮肤上烫出点点斑痕,如果留神细看,还在“滋滋”冒着白烟。 萧索本是全力抵抗的,但他微微粗燥的手指停顿在心口之下,捉起、按揉、轻搔,他整个人都禁不住软下去,除了截然相反的某处。他只能咬紧牙关,不让那些支离破碎的音调溢出来。 沈砚轻车熟路地打开一盒莫名其妙的东西,指尖挑起些许,掀开他两股探了进去。萧索瞬间被吓到,却又忍着不愿呼痛。 他还未停,曲起指节,形成一个刁钻的角度,在滚热紧致的谷道里探索。萧索嘴角咬破一块,洇洇渗出一滴血珠。 沈砚俯身吻去那一抹腥甜,将他手背过身,抵在墙上。于是他腾出一只手,正好可以捏着他下颌,迫使他面对自己。 “看着我!”他的食指也加入战营。 萧索禁不住皱了皱眉,从他着火的眼眸中望见自己屈辱无力的倒影。沈砚却不满意:“看着我!”他能清晰地看出萧索失焦的目光,虽然对着他,却未真正看着他。 无名指毫不费力地参战时,萧索已近乎虚脱,额角大颗大颗汗滴落下,仿佛灵魂的泪水,宣告着破碎与消亡。 沈砚终于放过他,萧索却未获得想象中的解脱,反而身心一空,似乎失去了一半的自己,亟待人来填补。 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沈砚很快带着他早已起立的士兵进来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指尖在它面前小巫见大巫。萧索不觉得疼,只是很胀,以及对未知的巨大恐惧。 重如泰山压顶,快若跑马奔雷。 沈砚有些失控了。 是他,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他!萧索的表情昭示出他此刻有多痛苦。但自然奇妙若斯,污泥中孕育洁净,痛苦中往往藏着极乐。 他哭了,两行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沈砚在他耳边喘着粗气:“是疼吗?” 显然不是。 萧索倔强地不肯说话,沈砚伸手向下,握住了他。他手上有一层薄茧,应是常年习武所致。可他丝毫不觉得粗糙,反而觉得被疼爱。 被疼爱,那是一种他很少体会到的感觉。他有些沉溺,贪恋更多。愈是如此,又愈是痛恨自己。罪恶感那么强,可他竟还能从其中品出欢愉。 “哭也没用,你是我的!”沈砚的话像地下三千尺的寒冰,引得他一阵颤栗,但冷到极致时,身体反而觉得烧烫,他嘤咛一声,像蓄势已久的火山,喷薄而出。 沈砚一顿,脱口而出:“这么快!” 他忽然明白过来:“不会是……头一回吧?” 今年二十四的萧索顿时涨得面色通红。 沈砚低低笑了,不再打趣他,就着方才的余韵草草了事。他将人拉过来困着,手摸到腰后时重时轻地按揉,温声道:“起来洗洗,嗯?留在里面会染疾。” 萧索闭着眼,还是不说话。睫毛在粉红的眼皮上抖动,还挂着晶莹一片水渍。沈砚禁不住低头去吻,捧着他脸的手心微微出汗,“好了,别哭了。招我心疼呢!” “唉……算我求你了,说句话行不行?”他从未如此挫败过。 “你知道吗?我……” “我不知道。” “……” 沈砚从不知温顺如他,竟也有这样噎人的一面。但大将军丝毫不觉得忤逆,反而有种距离拉近的窃喜,“我初次见你,便觉得眼熟,好像前世见过。” “咳咳!”他清清嗓子,掩饰道:“有点儿肉麻哈,我也不太习惯说这个。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咱们俩是命定的,你逃避现实也没用!” 沈砚又叹口气:“难怪人家说,文人倔起来,比驴还拗!” 他翻身下床,涮了一块温手巾回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干净。他蹲在床边,俯身看着他,神情带着几分不被承认的委屈:“你知道吗?我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未如此待过一个人。” 沈砚觊觎萧索,从他的一个眼神开始。 大约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匆匆一面,他便鬼使神差地想护着他。他以为那个眼神,就是在涿阳县城,撞马摔倒后的幽怨一瞥。 其实不然。 十五岁的眼光,早已随风散去。但怦然心动的感觉,却深深扎根在记忆里,毫无察觉便已长成巨树。后来的那一眼,像闪光的银钩,将他埋藏已久的情绪牵三挂四地勾了出来。 沈砚得不到回答,叹口气出门去了。外面有急事等他。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血雨腥风,都被隔在两扇门板之外。里面是他给自己营造的天地,安宁的、平稳的、无忧无虑的空间。 风从窗纱钻进来,它如此温柔。 萧索拢了拢衣裳,无声地嗫嚅:“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睡不着,更新个番外~ 第25章一记耳光 王铁嘴说书时,桌上必放一把紫砂扁茶壶,肩上必搭一条月白布手巾。一张桌子三尺宽,搭上蓝布便是台。欧阳旭如数家珍地说。 萧索呷口茶,问他:“这里的茶水倒是便宜,又免费续水,堂中人这么多,店家岂不赔了?” 欧阳旭笑道:“萧兄真乃实诚人也。俗话说得好,‘买的没有卖的精’,岂有赔的道理?你看这唱琴书的、打快板儿的,哪一个不是小有名气的主儿。咱们坐在这儿,听了人家这么久的活,多少也得给点赏钱呐。他们赚的就是这份儿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茶果不过是小头。” 萧索受教地点点头,又问:“这些艺人,情愿把钱分出去吗?” “这你有所不知了。”欧阳旭娓娓道:“他们和店主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你上我这儿来说书,我从你的赏钱里抽成。别处自然也能说,可哪有这里场子热啊?刨去抽成,赚的也比外面多。况且在这儿有人捧着,大爷似的,出去说不好就是狗不理了。这次科考我是没戏了,实在不行我也在这儿说书算了。” “欧阳兄这张嘴,的确是说书的好苗子。”萧索笑问:“不过那日在号房里,欧阳兄不是说自己作的是锦绣文章,怎么如此灰心丧气?” “锦绣文章又有何用?上面没人,都白搭!”欧阳旭叹了口气,道:“算了,不说这扫兴的话。你看要开始了,今天正说到精彩的地方,你来得倒也巧。” 萧索侧脸看去,果然那边台上已开始收拾场地,伙计在紫砂壶里续上茶水,又从盒子里拿出醒木来摆上。底下的茶客原本乱哄哄地交头接耳着,听见动静纷纷归坐,有些生恐听到一半内急,趁着未开场,赶忙跑去解手。 不多时那王铁嘴便来了,拱着手向诸位问好,堂内气氛顿时推到一个顶峰。王铁嘴捉起醒木一拍,朗声道:“上回书说到,严御史慧眼识英才,申将军战场立奇功。咱们书接前言,说这申将军战场归来,颇得前朝皇上圣心,可谓爱慕非常!那严御史可就喝了醋了……” 萧索不自在地拉拉袖子,悄声问欧阳旭:“这书里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传言那么多版本,书中用的是哪一版? 欧阳旭道:“书里取的,是最简易的版本。沈将军爱慕言御史、皇上爱慕沈将军,这个没什么好改的。书里将旁人都摘了去,单说言御史爱慕皇上。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你,三人正好凑一圈儿。” 王铁嘴舌灿莲花,将沈砚如何爱慕言浚、如何隐忍不言只以朋友相称、如何沾花惹草饮鸩止渴、又如何神情恍惚时将怀中之人看成言浚,说得柔情百转、荡气回肠,简直堪比梁祝化蝶。 萧索默默剥着花生,只觉运气极差,吃的恰巧都是坏了的苦瓤。 一时王铁嘴说毕退场,茶舍中风流云散,顿时冷清下来。欧阳旭和萧索刚刚起身,外面忽然进来一瘦高的方脸书生。 “哟,李兄,你也来听说书啊!”欧阳旭堆笑道:“可来得不巧了,这摊子刚散。” 萧索识得此人,他就是那日在考场中瞪自己的陇西李凤城。此人眼窝深陷、目如愁胡,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的确有几分西北人士的风范。 李凤城“哼”了一声,道:“吾乃读书人,当以学问为上,岂能听这等淫词艳曲!” 萧索颇觉尴尬,立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欧阳旭却不恼,拱手道:“李兄说得甚是,小弟受教。不知兄长从何处来?今天热得紧,兄长的衣衫都湿透了,快喝碗茶歇歇罢。” 李凤城道:“吾从御史衙门来。” “兄又去告状了?”欧阳旭问。 李凤城眉头紧蹙,冷冷瞥了一眼萧索,道:“我生不幸,空有一身才华抱负无处施展,净被那等攀附权贵的作弊小人压在头顶,真是苍天无眼!” 萧索一怔,这人分明是在含沙射影地骂自己,可怜自己日夜苦读,生怕此次考不好,一心为今秋乡试做准备,岂知外面人都以为自己已走了后门,稳占鳌头无疑了。 他到底不是与人强辩的性子,况且这李凤城对自己误会颇深,只怕解释他也不会信,只得忍气吞声,装聋作哑罢了。 欧阳旭又问:“那李兄可告下来了?”李凤城若是告下来,他们这些穷试子,自然都跟着沾光。 李凤城脸色瞬间着了火,横眉竖目道:“御史台那群尸位素餐的小人,说什么都御史言大人被沈将军请了去,不在衙门里,他们不敢擅专。岂有此理!难道没了言大人,他们就不管事了吗?那个沈将军,愚顽无知之徒,自己吃喝享乐还要拉上旁人。可笑圣上却还偏看重他,武人祸国,当真不错!言御史自甘堕落,好好一个文人成日和鲁莽武夫为伍,令人不齿。” 欧阳旭敷衍地笑了两声,向萧索挤挤眼睛,显然是说言御史和沈将军关系自然好,那里面可有情意在。 萧索眼前闪过两人般配的画面,心中酸涩难当,苦笑两声,点了点头。 一时从茶舍出来,萧索看天色不早,便和欧阳旭告辞。后者邀他家去吃晌饭,他再三婉拒。欧阳旭见他神色葳蕤,只当是乏了,也不多留,寒暄几句便独自回去了。 萧索漫无目的地顺着大街向前走,一路上也有搭台子唱戏的,也有卖艺耍把式的,还有许多贩夫走卒,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日头甚毒,街边小草都恹恹地垂着脑袋。 他越走越远,周围的景致也渐渐荒凉起来。再走片刻,前面赫然一座巍峨石楼,原来已行到南城门下,他竟未察觉。 回望来路,一分熟悉也无。萧索这才惊觉,自己迷路了。倒也奇怪,如此阔朗的城门,却鲜少有人从此经过,守城兵丁都凑在一边打牌。 他只得选了一个看来较面善的兵丁,向他打听:“军爷,学生不防,迷失了路径,敢问军爷,南城莲花街怎么走?” 那人扬着下巴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推他:“去去去,没看爷们儿忙着呢,别处问去!” 萧索还要再问,对面一个兵丁忽然摔下牌,高声道:“哈哈,一对儿顺子,我赢了,给钱给钱!” 方才那兵跌足叫苦:“哎呀,我打错了!”说着回过头来,眼睛一瞪,大手一扬,脆响耳光“啪”地抽上萧索左脸,瞬间将他打到在地,怒目道:“你个丧门星,都是你这混账害的!” 萧索被打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一百只蝉虫在叫,他的话一句没听清。艰难地爬起身,袍子已撕坏一角,想是方才摔倒时在地上擦的。 这下不得了,回去可怎么交待? 那兵丁还要使横,旁边有个眼尖的,赶忙上来拦阻:“算了算了,就是个酸文假醋,放他去罢。看他穿的,不像普通人家的打扮,别惹事罢。”抬手向前一指,道:“那边直走,头一个路口左拐,穿过两条巷子,外面就是莲花街,快走罢。” 萧索情知这口气出不得,只好拱拱手,顺着他指的路去了。他从茶舍走过来时没察觉,此刻向回走才觉得脚酸,加上腹中空空,方才又跌了一跤,走得甚慢。 待回到莲花街时,天色已不早了。月亮日头同时挂在空中,云彩染得漫天橙红。十一嘴里叼着根狗尾草,靠着马车边,一只脚晃晃悠悠,显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然无聊至极。 萧索向他笑笑,带得左半边脸颊一阵酸痛。 十一牵着一侧嘴角,阴阳怪气道:“萧公子好闲心,逛到如今才回来,我只当你回老家去了呢!” 萧索知道他等久了,心情必然烦躁,赔笑道:“不小心迷失了路径,让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天色不早,咱们这就回去吧。” 十一笑笑不言,还未等他坐好,一扬马鞭,驾着车猛跑,将车厢中的萧索摔了个骨碌。大约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合该他倒霉。萧索揉着额头想。 及到将军府,天已半黑,一轮朗月泄了满院水光。 沈砚早已回来,听说萧索还未回家,又是抱怨又是担心,进进出出不安生。好容易下人回报萧公子回府了,却见他歪歪斜斜地走进来,月光下左脸几道棱子隐隐泛红,袍子上有尘土滚过的痕迹,底下还撕破一片。 “这是怎么了?”沈砚眉头紧锁,“谁欺负你了?快说!” 萧索侧着脸躲闪,口里笑道:“都是我太笨了,跌了一跤就成这样了。堂堂京师,天子脚下,哪有人欺负我,只怪自己不长眼罢了。” 沈砚眯着眼看看十一,后者假装无意地移开了目光。他顿了顿,一面拉着萧索进屋,一面温声道:“真是笨,好好走路还能跌一跤。以后,看我还放不放你独个儿出去了。” 萧索讪讪笑着,进屋落座,腹中忽然“咕噜”叫了一声,显得十分委屈。 沈砚揉揉他发心,笑道:“饿成这样还不回家,真该你跌一跤!” 第26章做你的光 话虽如此说,沈砚还是吩咐立刻传膳,饭后又打发萧索去洗澡,自己将十一叫过来盘问。十一忿忿不平,只说他是自己摔的,自己也没办法。 沈砚动了真怒,冷笑道:“自己摔的,你现在脸上摔出两道指印来我瞧瞧!” 十一垂目不语,沈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行了,我不难为你。如今秦欢营中短了一名校尉,你就去补上罢。” “爷!”十一慌了,“属下不愿进左翊营,只愿随侍在您左右!” 沈砚微笑道:“去熬上几年,再立件功劳,你就出息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一辈子不过是个家童。世人谁不想建功立业,我不能白白拖累你。就这么定了。” 十一漆黑的大眼睛立刻泛起点点猩红:“爷,我从小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别赶我走。军营那地方,我说什么也不去,除非您一刀杀了我!” 沈砚吹茶不语,晾了他半日,方道:“我如今支使不动你,留在身边又何苦?不如放你走,对你也好,也算我成全你。” 十一红着眼圈不言语,娃娃脸紧紧绷着,倒有些不伦不类的倔强。沈砚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是恼他没保护好萧索,回来又扯谎隐瞒。 “你下去罢。”沈砚压下最后一根稻草,“明日随我去营中挂名。” 十一终于坚持不住,只得咬牙将今日的事说了,又气鼓鼓地道:“那个混账骂爷愚顽无知,又说什么武人祸国,实在可恶!更可恶的是,萧……他竟也点头默认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亏您如此待他,他……哼!属下一时气不过,看见他挨打就……没管。” 他家将军吩咐他暗暗跟着萧索,他自然一步不敢走开。今日萧索见过谁、说过什么话,甚至一个表情、一句玩笑,巨细靡遗他都记了下来。 下午李凤城骂沈砚,他几乎没耐住性子出手打人。只苦于自己不便现身,本指望着萧索为他家将军说几句公道话,谁知那穷酸竟微笑着默认了。 十一正恨无法跳出去骂他,那穷酸却迷了路,不仅迷了路,还绕到了南城有名的“鬼门关”,不仅绕到了“鬼门关”,还得罪守城兵挨了个耳光,当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沈砚垂着眼不作声,十一惴惴不安地跪着。正沉默间,萧索换过衣服,走了出来。瞧见眼前这场景,他也忙立在一旁,不敢插话。 “我有事和他说。你先进去,等我给你上药。”沈砚回头吩咐萧索,他脸颊被温水洗得白白净净,愈发显得那指痕红肿不堪。 萧索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 沈砚起身道:“起来罢,别跪着了。今日之事,难说有没有误会,你只当没听过的一样,不许声张。你等会儿告诉沈三儿,叫他明儿去巡城御史那里知会一声,南城戍卫玩忽职守、骄狂悖逆,擅自殴打百姓,与皇上教化不符。这样的人,就不必再留着了罢。左翊卫的校尉是个好差事,你若不愿意,我便给三儿了。” 十一松口气,迭声说着“不愿意”,匆忙跑了。 沈砚叹了一声,进屋见萧索正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等着。他心情稍稍好些,翻箱倒柜寻出一只小玉瓶,拨开塞子闻了闻,笑道:“这药是我当年西征时缴获的,他们那儿的胡人受了伤,擦上些就好,灵得很。搁了这么久,竟还没变味儿。” 萧索垂头道:“这么贵重的药,还是收着罢。我这点儿小伤不打紧的,过几日就好了,别平白糟蹋了东西。你成日带兵,用这个正好。” “这值得什么!”沈砚捏捏他没受伤的右脸,玩笑道:“你这小脸蛋儿若花了,那才是本将军的损失。有些疼,你忍着点儿,别乱动。” 他终究还是看上自己这张脸的。原来男子,也可以色事人。 萧索神色黯了黯,不再推辞。 上过药,沈砚去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回来笑说:“给你看个好玩意儿,我今儿新得的。” 萧索愣神的功夫,只见一个垂髫小厮抱着团毛绒绒的东西走了来。 是一只猫,长毛圆脑,一身毛皮油光水滑,灰中泛黄的颜色,脸上一团黑褐,像淘气钻进煤堆里蹭的,爪子与尾巴倒似烤焦了一般,眼睛却是血红两颗宝石。 其新奇俊美,当真生平之仅见。 “呀,这是什么猫?长相如此奇特!”萧索果然喜欢,立刻抱进怀里不撒手。 沈砚笑吟吟道:“就知道你喜欢。”当初在涿阳,他家有只小黑猫被陈几顾的人杀了,挂在门上示威。由此可见,那只猫是他极看重的。 “这家伙是暹罗猫和波斯猫的混种,外藩进贡来的,异常温顺。圣上与这猫猫狗狗的相克,一沾身便打喷嚏,因此一直养在殿中省。今儿小内侍领着它出来玩儿,正好叫我撞见,便给你抱回来了。” 他一脸邀功相,萧索却看也不看,眼睛里只有混血猫,手指在它颔下轻轻搔痒,引得它眯着眼舔他的手。“它有名字吗?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沈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哪儿会起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字,随便叫个什么也罢了。本是给你抱来解闷的,要起你自己起个罢。” “那……”萧索想了想,“叫它‘宝玉’,可好?” 宝玉。独宝,文玉。 真好。 沈砚笑眯眯道:“就是宝玉好,叫他们抱下去罢。你这一身伤,别叫它挠了。” 萧索依依不舍,眼巴巴望着小厮抱着宝玉退了出去。沈砚捏着他下巴,不满道:“行了,别看它了。看看我,喏,是不是比它生得好看些?” “是啊。”萧索捧着他的脸,由衷感叹:“你真好看,我都自惭形秽了。” 沈砚蹬掉靴子,向后一倒,得意洋洋道:“算你有眼光!” 萧索帮他褪下外袍,吹熄灯烛卧在里侧,微凉指尖轻轻按揉他太阳,“今天很累吗?” “嗯。”沈砚闭着眼、搂着他,语气透着倦怠,“言浚今日去了上林苑,我陪他逛了一整日,腿儿都遛细了!” 言浚今晨从宫中出来,并未到御史衙门应卯,而是直接去了上林苑找沈砚。今日散朝后皇上召他麟德殿觐见,问了问科举舞弊案的进展。 按例,这等特旨恩科选出的试子,须先交由皇上过目,待御笔亲批后,才能放榜。虽然是走个过场,但却不得省略。 桓晔的意思是一面暗暗访查,一面由着礼部会同今科学政按照惯例流程阅卷排名。等他们将遴选出的试子名单和其所作文章呈到御前后,于放榜之前,再将此案翻到明面上审查。 如此一来,前期既不会打草惊蛇,又可以引蛇出洞,相关涉案人员的小动作都会被御史台尽收眼底。后期此案公审时又还未放榜,名次待定,正好可以剔除滥竽充数之辈,将机会留给真才实学之人。 言浚当初劝桓晔忍耐,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作弊试子和今科考官有联系,纵然挑出可疑之辈,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一面之词,缺乏板上钉钉的铁证。 他散朝后去找沈砚,也是想让他帮忙暗查。有些事他们御史台不便出面,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但羽林卫便不一样了,他们属于天子直隶,不受阁台约束。况且素来行事隐秘,旁人无权过问。有些事,由他们做,最为合适。 此事乃朝廷机密,无法外泄,即便亲如父母妻子也不能说,因此沈砚只略提一句。但此言听在萧索耳里,便是另一层意思了:“你陪他逛了一日?” “是啊。”沈砚不疑有他:“他近来忙得焦头烂额,我能帮便帮些罢。即使帮不上,好歹也能陪他散散心。”说着又叹了口气:“唉,他如今越发孤了……” 萧索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近乎呢喃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折腾一日,沈砚早困乏了,迷迷糊糊抱着他道:“嗯,喜欢喜欢,快睡罢。”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用轻到一吹即散的声音说,“我虽比不上他,可我愿意陪着你。” 沈砚不曾听见,他方才许下的,是一个近乎虔诚,却又卑微易碎的诺言。 接下来的几日,萧索每天和那只混血猫宝玉腻在一处,引得沈砚抱怨连连,直呼不该将它抱来,这是引狼入室。 宝玉不杂食,萧索每日亲自炖鱼给它,比他自己吃得还细致。沈砚从不知他竟还会烹鱼,觉得错失良多,便也赖在厨下,央他给自己洗手作羹汤。 如果说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他为自己做菜时的模样,沈砚觉得应该是“动人”。 他的两只宽袖用帛带缚在背后,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与女子的藕臂不同,那是一段线条流畅、骨肉清晰、微微蓄着力量的手臂。失之圆润,胜在清瘦。 他的额角被烟火熏出细密的汗珠,百忙中抽空一抹,却又在鼻边蹭上道黑灰。沈砚倚着梁柱叫他,声音却被油火“哔剥”声掩了去。 再叫一声,他便猛然惊醒般回过头来。瞬间的眼神天真诚恳,晶亮晶亮地盯着他,隔着腾腾热气,瞳孔微微放大,仿佛他是光。 沈砚化了,要做他的光啊。 他口味挑剔,萧索忙得团团转,非但不抱怨,反而乐得。从前在家时,他每日都是给母亲做好晌饭,自己再带一份去县衙。因此对他而言,下厨并非什么不得了的难事,不过是必备的生存手艺。 沈砚喜欢,他很高兴。 被需要的感觉很好,终于能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情更好。他觉得安心,原来自己并非百无一用的废物。 如同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草,终于生出一条攀住岩石的根藤,既觉得安全,又不敢放开。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 几日后,皇上一道谕旨,将沈砚派去东南剿海盗。临行前,萧索叮嘱他珍重自身,绕来绕去也不好意思问那句想问的话。 沈砚了然,不知餍足地将他困在帷屏之内,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什么叫“我会想你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些回来,我会担心。”萧索窝在他怀里,刚刚云雨过的人额角还有汗珠,说话也喘吁吁的。 “好。”他答应着,吻他水亮的眼睛。 沈砚出发后一日,也是放榜前一日,京中出了一件大事李凤城死了。京中日日有人死,区区一个穷试子,死一百次也翻不出花来,更不至于震惊都城。 但李凤城之死,偏偏是个例外,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惊动了皇上与百官。原因在于,他死的地方、死的方法、死的原因,都足够吸引眼球。 那日正是月半休沐之期,各部衙门都只有当值的小吏留守,谁也没注意这个不起眼的方脸汉子。他顺利潜到封锁的贡院前,在日头最毒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龙门上。 据传李凤城撞门后,鲜血激喷而出,顺着龙门前的凿花砖一路流到了街市之上。其状之惨,难以言表。路过之人凡有沾上他血的,回家都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中了邪一般。 他尸身旁散落着一封状纸,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背面一个红彤彤的“冤”字。不仅如此,那状纸上还有近百名今科试子的签名与手印。 众人联名上书,中心大意就是一句话:“求朝廷查舞弊、办贪官、清吏治、肃考纪,还莘莘学子以公正。” 萧索得到消息,震惊不已,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几日前还在痛斥衙门推诿、武人祸国的人,此刻已永久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他还没回过味儿,衙门的公人忽然浩浩荡荡找上门来,铐锁枷号地将他关进了刑部地牢。 而来抓他的人,正是言浚。 第27章锒铛入狱 天从西边阴沉过来,昏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中挂着几缕紫云。 已是掌灯时分,恢弘宽阔的上阳宫前吊起两盏水缸大的金龙宫灯,一路顺着天街渐次亮起来,夜霭随着灯火汇聚成河,滔滔逐月而去。 麟德殿外红黑相间的大理石面映出两个垂首侍立的小内监,两人的绛红袍子都被光影夺去了华彩。 桓晔一身黑金飞龙袍,正立在案前写字。手里那只宣城紫毫在面前的澄心堂纸上来回游走,渐渐勾成“四海归一”几个字。 言浚端着印泥弯身候在一旁,微微抬头道:“皇上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言卿何时也学得这般曲意逢迎了?”桓晔淡淡一笑,“先帝在时,常说朕的字结构松散,乍看有形,却无□□,难成气候。” 言浚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先帝一心疼爱皇上,父爱之深,才待皇上如此严厉。若这字还不好,天下当真没有好字了。” 桓晔莫测高深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不实,父皇心里最疼的人,明明是祁王叔。朕的字,也的确赶不上他。” “皇上,”言浚忽然直起身,望进他双眼,“亡国之君才练得一手好字。皇上万世明君,自然写不出瘦金体。” 桓晔蓦地一笑,丢下笔,揉了纸团,道:“朕今日还真的见着好字了。”抬抬手,商淮立刻呈上一张下等熟宣。 “见字如见人呐。朕吩咐礼部,不许他们誊录今科的卷子,就是要看看试子们的字。殿试时虽也看得见,众人却大都紧张,歪歪斜斜亦属寻常,大约写不出好的。倒不如看这背着人写的字了。” 言浚抬眼瞧了瞧,只望见黑黢黢一片,看不清字迹,便点头道:“皇上心思别致、目光如炬,自然能甄出好苗子来。” 桓晔却嘲讽地笑了:“这是今科头名的卷子,文章不错,也配得起这个名次。字比文章还好,朕甚喜爱。只是这人品,可惜了!” “今科头名?”言浚锁紧眉头,“可是刚刚下狱的萧索萧秀才?” 萧索头上套着黑布罩,项上戴着重木枷,跌跌撞撞被押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刚摔在一片冰凉的石地上,头罩便被摘了去。眼前两个身穿官服、腰间佩刀的狱卒,一个正给他解枷,一个丢给他件号服。 “敢问二位官爷,此处可是御史衙门的大牢?”这里连扇窗子都没有,只有房顶开着几个气孔,却不像是御史台那等斯文衙门的大牢。 “御史台?”两个狱卒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想什么呢你!御史台的衙门,岂是人人都有资格进的?就是我们刑部的大牢,你也只能待在这关平民的地牢里,还够不着天牢的门呢!” 萧索黯然道:“是了,是我糊涂了。即便身陷囹圄,还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行了,行了!”狱卒不耐烦道:“进来这么多人,就没有比你更矫情的!赶紧换上号服,写信叫你家人来交银子!” “交银子?”萧索怔然,交什么银子? 狱卒道:“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刑部大牢白给你住么!吃喝拉撒,簇新的号服,哪一样不要钱?告诉你啊,不交银子没饭吃,咱们这里不兴送饭,反正饿死你我们也不担责任!” 萧索顿觉为难,沈砚去了东南剿海盗,将军府与他相熟的只有沈三,他与自己不甚熟悉,也未必支使得动,要他到哪里淘换银钱去。 “官爷,学生并非京城人士,举目无亲,家中又贫寒,实在无钱可交。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待学生的冤情申了,再来补交?” 狱卒哂道:“你这厮甚不懂规矩,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还让你赊账!等你的冤情申了,你怎么不说等麒麟下了蛋!” 萧索默默不语。 另一人道:“罢了,罢了。我看他这身衣裳倒像是官用的织锦,速速扒了下来,拿去当铺换几个钱交上便是。” “哼!”先前那狱卒嗤道:“没钱还穿官用的衣裳,文人最是刁滑!”说毕,强行解下萧索的外袍,凶狠狠地去了。 萧索叹了口气,爬起身,将那囚服拿来穿上,勉强挡一挡狱中的阴寒之气。 这间牢房甚是整洁,墙角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茅草薄褥,还附带一床素被。房中有张小桌,上面搁着半根蜡烛,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真正是环堵萧然。 他刚坐定,对面忽然传来叫声:“喂,萧索,是你吗?” “阁下是哪位?”萧索吓了一跳,没想到在监牢里也能遇见熟人。 “是我,欧阳旭啊!”那人在昏暗中拍了拍胸脯,“我听声音像,没想到还真是你啊!” 萧索隔着包铁的栏杆一瞧,对面人那双眼睛,果然有几分欧阳旭的神采。“欧阳兄,连你也被关进来了!” 欧阳旭叹道:“唉,别提了!都是李凤城惹的祸,他这一死,可坑苦我了!听说皇上命御史台和刑部详查今科舞弊案,一下子抓进来近百名试子!老天怎么不长眼,我可是在那张陈情书上签了名、盖了手印的,难道还能自己告自己不成!” “欧阳兄莫急,想来刑部的大人们,会还咱们清白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今日言浚带着圣旨批捕萧索时,将军府只有他和几个小厮在,十一随沈砚去了泉州剿海盗,沈三儿去了军中,都不在家。 官差不容申辩,只念了一遍捕文,便给他上枷戴铐。萧索又惊又急,更有七八分的不知所措,忽见言浚冷脸在马上坐着,更是云里雾里闹不分明今科作弊之事与自己有何干系,此事又与言御史何干! 他不敢拒捕,又想着此心清明,不怕一时蒙冤,圣上终能还他清白,便只喊了几句冤,并未抗争。只是萧索原以为自己要被关进御史台,谁知却进了刑部大牢。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有踏足刑部的一天,还是以此种方式进来的。 平生际遇,当真难言难表;造化弄人,实在可吁可叹! 萧索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静了。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此时此刻,他知道的就是,沈砚必定会来救他,如同往常一样。 沈砚并未来,他此刻正在去泉州府的路上,骑着马晃晃悠悠,一行走,一行回味那日夜里的旖旎风光,丝毫不知都城里的风风雨雨。 这日行到建州府境内,只见饿殍遍野,四下里都是逃难的百姓,情状甚是凄惨。 他命十一稍稍打听,方知这些人都是沿海一带的渔民,因受海盗劫掠,才不得不逃到此处来避难。 沈砚下令众军就地生火,卸开军饷熬粥赈灾,又寻得一个知书的先生,代他写了两封信,着一前哨快马进城,一封转给建州知府,一封交由驿卒进京带给言浚,请他将此地情形奏禀皇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上,顺便讨饷。 他将御驰马留在营中,随便牵了匹枣红老马,带着十一进城溜达。日当正午,街面上行人不多,唯有一个摊子前围着许多人。 沈砚好奇心起,和十一凑上前去看热闹。原来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头插草标在卖身。十一悄悄道:“爷,自来只见女子卖身,原来男子也有干这个的。” 沈砚笑道:“蠢材,若是没有卖身的男子,馆子楼子里那些小倌儿何处来的?难道人人都是罚没的官奴不成?只是年纪这么大了,才出来卖身,倒真是少见。” 他不愿引人注目,便命十一去打听。后者挤进人群,与那人嘀咕几句,只见少年忽然跪倒在地,向他磕起头来。 “叫你问问情况,你怎的让人给你磕头!”沈砚微微不悦,“这孩子膝盖都摔烂了,这可是你的罪过!” 十一扁着嘴嘟囔:“爷,您先问清楚,再怜香惜玉不迟!我可没叫他跪,是他自己一听我问他怎么回事,不等说便没完没了地磕头作揖。” 沈砚敲敲他脑袋:“就你话多!到底怎么回事儿,可问清楚了?” 十一道:“也没什么稀奇的,他也是难民,也不葬父、也不葬母,就是活不下去了,想求人买下他,得口饭吃!”转转眼珠又道:“爷,您可别管这事儿!咱家已有了一个了,若再添一个,非打起来不可!” 沈砚斥道:“胡说什么,萧索岂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即便买了他,也是带回去做小厮,何况爷几时说过要买他了!再说,你把爷当什么人了,难道看见一个爱一个,统统拉回家么!” 十一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分外委屈,从前他可不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倒是没拉回家,都是春风一度无有期,只怕大街上十个好这口的人里,有五个都说和他这样那样过。 他闷闷道:“爷,做小厮也不成。这人长得不赖,只要您领回家,让他扫茅厕也有两分嫌疑。萧公子瞧见,心里肯定有想法。您还是别管闲事了,听他说话可粘乎得紧,沾上就甩不脱了!” 沈砚哼了一声,道:“本将军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叫你这小子管头管脚。不过你说得也有些歪理,不管就不管罢!”牵着马走出两步,又回头吩咐他:“不买好歹给点儿钱吧。你去,悄悄给他几两银子,别叫他粘上了!” 十一点点头,又折了回去。 他这里乐善好施做好事,萧索那边却是度日如年、煎熬万分。 原本他已静下心来,谁知关进去没几日,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放出去,到第四日上,连欧阳旭都出狱了。狱卒一趟趟过来放人,却丝毫没有轮到他的迹象。 萧索坐不住了。 更令他惊心的是,他发现所有关进来的试子都是多人混居挤在一间大牢房里,只有他住的是单人小间。 这在狱中尤其是羁押重案要犯的刑部大牢中绝非好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跑剧情,没有恩恩爱爱啦~ 萧索遇见沈砚,太概花光了所有的运气…… 第28章真相重重 战事紧张,耽搁不得。沈砚赈过灾,下午便带着众军继续向泉州府进发。路上零零散散,尽是搭伴逃难的流民,妾妇将雏鬓有丝,情状甚是凄苦。 他虽有心,力却不足,总不能将粮饷尽数散人。为今之计,只能追本溯源,快快将这群为祸一方的海盗尽数剿灭才是正途。 这日行到福州府,只见城外密密匝匝缀满了蓝楹花,映着青砖黛瓦,颇有几分江南韵味。只可惜街市寥落,人影稀疏,满目荒凉。 沈砚索性再走一程,到沿海的江阴县驻军,又命副将即刻传信与泉州总兵,令他带当地军士在沿线设防,再遣一队人乘船到孤悬海外的平潭县驻军,形成三面夹攻之势。 以今时今日的航海能力,海盗们不过是搂草打兔子,瞅准时机便上岸劫掠一票,绝不可能走远。如此布防,他们若再来进犯,必讨不了好去。 沈砚自己则带着十一去了江阴县衙拜会,在人家的地面上行事,还是要低低头才方便。谁知县衙却空空如也,连一个守门的衙役都无,堂内“清正廉明”的牌匾都摔在了地上。 十一里里外外找遍,也未瞧见半个影子:“难道这江阴知县怂包到如此,竟卷包袱逃命去了不成?” 沈砚摇头道:“地方官守土有责,不管有错没错,逃了就是死罪一条,留下还能多活几天,应该不会贸然逃走。可这人都去哪了?” 话音方落,忽听“啪嗒”一声响,似乎是木牌、木棍之类的物件掉地之声。沈砚眼尖,猛然瞧见廊柱后、案台下,露出一角云纹织物。 他使个眼色,十一立刻轻手轻脚踮上前,猛地将人拉了出来:“你是谁,为何躲在此处?” 那人吓得面色惨白,脸如死灰,两手抱着一只装筹子的签筒,瑟瑟发抖:“黄天菩萨,天阳大仙,小的上有七十岁高堂,下有三岁小儿,求您饶了小人性命罢!”口里嘟嘟囔囔,两边嘴角都泛出白沫来。 沈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丢在地上训斥:“你身为江阴知县,竟如此贪生怕死,龟缩在案台之下,满嘴里求告,是何道理?” 那人爬到他脚边,拉着他衣摆不住磕头:“大仙明鉴,小人当真不是知县大人。段知县硬给小人套上这身衣服,自己带着家眷逃命去了!求大仙饶小的一命,放了小人吧!” 沈砚讶然,将他拉到右手边的椅子上坐着,道:“你不必害怕,本将军是朝廷派来剿匪的,不是什么大仙。此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且细细说与本将军知道。” 十一厉声补了一句:“若有一句不实,当场将你宰了!” 那人浑身一抖,立刻出溜下椅子,又磕起头来:“小的拜见将军,万万不敢撒谎,万万不敢!” 沈砚觉得他甚是滑稽,禁不住扯了扯嘴角,清清喉咙,道:“嗯,你快说吧。” 原来前年八月曾出现过一次天狗食日之象,当地有个叫连肃的人便大肆宣扬此是天命示警,寓意着王朝更替,又说自己精通道术,曾得高人传授天书,是来解救众生苦难,度化凡人成仙的。 连肃早年学过变戏法,很会故弄玄虚、玩弄障眼法。加上东南一带百姓素来迷信,甚是笃信这等妖异之事。因此不出三个月,便聚集了一群人,自称天阳教。 他们先时不过是收收银子,传传教法,忽悠更多百姓入会,后来竟勾结土匪流贼,渐渐成了气候,开始转战海上,四处打家劫舍。 沿海一带百姓深受其扰,报官却也无用。日复一日,众人不堪其苦,又看见加入天阳教的好处,竟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应外合,伙同这群海盗贼一起劫掠起来。 两三年时间,此地百姓能逃的都逃了,还有大半未逃之人也做起在家的强盗,跟在正经海盗身后捡漏得利。 那一日,这些人胆大包天,一时激愤,竟攻占了县衙。 此举吓得知县魂飞魄散,好容易脱身,立刻找来一个替死鬼,自己收拾好细软,带着八房妻妾逃命而去。 沈砚原本以为只是来剿匪的,哪知这些海盗与当地民众都成了同气连枝的一伙人,这可着实棘手。论理,法不责众,渔民他不能追究;但论事,若不惩戒这些渔民,则威信无以立,海盗更无从剿。 他回到大营时,还在思索今日之事。想着想着,十一便走了进来:“爷,外面来了个人,要求见您,说他有灭海盗的法子。” 沈砚忙命请进来,一见来人面貌,着实吓了一惊:“怎么是你,你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几日前救济过的那个卖身少年。 萧索在刑部大牢关了几日,眼瞧着瘦下去一圈,愈发显得形容凄楚、神态可怜。他的衣服大约没当到好价钱,这些天狱卒送来的饭,不是干得咬不动的馒头,便是稀得不顶饱的清粥。 这日不知上午还是下午,他正裹在被子里睡觉,想要省些体力。外面过道上忽然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一个狱卒走到他门前,高声喊道:“穷酸,有人探监!” 萧索莫名其妙地爬起身,只见外面站着的,正是几日前便已出狱的欧阳旭。他身边还跟着一人,紫黑长袍、头戴巾冠。此人萧索也识得,是那日在春缘茶舍说书的王铁嘴。 “萧兄恕罪,这是家舅父。”欧阳旭歉然道,“先时在龙门前看见萧兄与沈将军同行,便猜到了萧兄身份。后来找萧兄听舅父说书,也是想散播些沈将军身边人也来听书的小道消息,借此招揽客人。此事是我的不是,请萧兄勿怪。” 萧索眨眨眼睛,将他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所以他是说当初在贡院中,他与自己搭讪,说沈砚的种种,都是故意为之。后来自己去寻他,和他在茶舍中听书,也是顺了他的心思。此事定是被他添油加醋传了出去,还不知外面怎么编排他。 他皱眉点了点头,试图消化此事,心里又惊又叹京都当真不是好待的地方,遇见的人都如此计谋深远,遇见的事都如此一波三折,连吃个茶、听个书,都有这许多内情。 “萧兄?”欧阳旭试探地叫他。 萧索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欧阳……兄,今日你与令舅来看我,不知所为何事?” 王铁嘴笑道:“我今日是应初明之请,来给萧公子做保山的。公子在此关了这许多时日,想必也盼着能出去。初明说你在京中没有亲戚,所以无人来保你出去,便想请我来管一管这闲事。” 萧索淡淡笑说:“多谢二位一番好意,学生感激不尽。但保山还是罢了,学生还是愿意在此等着。此事并非学生所为,朝廷定会还我清白的。” 欧阳旭又与王铁嘴劝了他几句,萧索执意不肯。二人知道他大约是恼他们先前利用他之事,便也不再多劝,悻悻告辞而去。 今日大约逢运,萧索还未缓过心神,外面又来了一位探监的客人。此人萧索也见过,便是当初刚到京城时,设下宴席请沈砚的梅七梅公子。 他穿着水红袍子,里面一件白绫裙,右手拿着块手帕捂在口鼻上,仿佛这刑部大牢里有甚要命的瘟病似的。 梅七款款而来,带了一只食盒,向他笑着点点头:“萧公子想必还认得在下吧。” 萧索隔着栅栏拱拱手:“在下与梅公子素昧平生,不过一面之缘,梅公子竟在学生身陷囹圄时来探望,实在感激不尽。不知梅公子此来,有何事交待?” “萧公子直率,我也不绕弯子了。”梅七笑道,“我今日来此,是奉了王爷之命,一来看看萧公子,二来想帮一帮萧公子。” “学生区区草芥,岂敢劳王爷挂心!”萧索还记得,此人当初是要拉拢沈砚的,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梅七了然:“我知道,萧公子是沈将军的心头宝,自然等着沈将军来搭救。但恕我直言,沈将军此刻远在东南剿匪,此事他未必知道,即便知道,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我不妨把话说得更明些,纵然他能回来,将你下狱是皇上的意思,他不会也不敢违背圣意,只能舍弃你了。” 萧索心中一刺,冷起声音道:“梅公子这是何意,为何要离间我与沈将军的关系?” 狱中不知何处飘来森森冷风,梅七拢拢衣衫,道:“萧公子别恼,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王爷觉得公子青年才俊,想要帮你一帮,不愿你被虚情蒙住双眼罢了。沈将军风流之名京城无人不知,今日或许待公子好,也不过是一时之兴,更不可能为公子得罪皇上的。萧公子此次入狱,那是让皇上吃味儿了,并非真有什么过错。沈将军自然猜得出皇上的意思,定会顺水推舟,遂了皇上的心意,牺牲公子的。” 萧索默然良久,坚定道:“我不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梅七哂笑:“那萧公子可知,沈将军在泉州,已另结了新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颗柠檬,吃完换糖。 第29章一厢情愿 萧索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一夜无眠,耳边尽是梅七的话,蚊子似的绕来绕去。 “那可是南疆番国的孩子,风流妍媚,连我梅七都自叹不如!” “萧公子若是疑心,自可以写信去问,看看是真是假。听说沈将军待他极好,打仗都要带着他,令其随侍左右,形影不离,亲热厚密,丝毫不避嫌疑!” “其实萧公子应知,沈将军心爱之人乃是言御史,番子也好,你也罢,又有何区别呢?不过是个消遣罢了。” “萧公子,你可知昔年言御史在京郊遇刺,是沈将军不顾性命,挡在他身前替他挨了一剑,才保得性命?” “怎么,萧公子竟不知此事?我还以为你们无话不谈呢!” “萧公子可别这样看我,究竟我与你并无仇怨。我是王爷的人,对将军并无半分企图。我今日来说这些话,只是不想你被蒙蔽双眼,看不清事情真相罢了。这也是王爷的意思,他是真的看重你。虽然你们未曾见过,但萧公子的名字,可早都飘到王爷耳朵里了。你若愿意,王爷愿救你出来,全当结交你这个朋友。” “算了,萧公子,你自己好好想想罢。若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可以随时托狱卒传话给我。王爷爽侠,素来好管不平事,定能助你伸冤。”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连日不曾歇好,饮食也不足,狱中又寒凉阴森,加上担惊受怕、心情起伏,他那单弱的身子哪里禁得住,咳了一夜,终于病倒了。 在此关了大半个月,一堂未过,连个来审他的人都没有。狱卒除去送饭,也从不理会他。这一病,竟无一个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窝在墙角,恍恍惚惚,不知所以。 好容易捱到人来,却不是别个,而是将他批捕的言浚。 萧索晕一时、睡一时、梦一时、醒一时,乍看见他,还以为又是梦境。言浚也不走、也不恼,就站在那里,一身雪白云鹤袍,与黑漆漆的牢狱格格不入。 好容易看清来人,萧索慢吞吞地翻身下床,跪在他面前,叩首道:“学生萧索,见过御史大人。” “起来罢。”言浚负着手,长身玉立,自有一段威严气势。 萧索却未动,倒不是赌气不想动,只是病了许久、四肢乏力,实在动弹不得。“不知大人找学生何事?” “你病了?”言浚已察觉出异样,回身喝问:“看管他的狱卒何在?” 那狱卒见御史大人亲临,早已在旁侍立,听见问,忙回话:“小的马平,正是管他的狱卒。” 言浚冷然道:“人犯病了,为何不请狱医来看?舞弊案是皇上下旨刑部与御史台同勘的大案,萧索乃本案重犯,你等如此怠慢,若耽误了查案,担待得起吗?” 狱卒忙磕头顿足地告罪,将萧索扶到床边坐着,又急急跑去请狱医。 言浚回来说:“本官此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萧索垂目道:“大人有话,问便是了。” 言浚坐到桌边,开门见山地问:“那个撞死的试子李凤城,你可识得?” 萧索点点头:“有过几面之缘,却未说过话。他……” “怎么?” “他似乎对学生的误解颇深。” 言浚正色道:“你可知此案牵涉有多深广?凡是微有嫌疑的,都抓了进来。如今那些不能证实的人都放了出去,只你和几个确凿的作弊之人还关着,这也是有缘故的。那个李凤城留下的手书里,指名道姓地说你是走了门子的考生。批捕你的文书,是圣上下旨,刑部签发,谁也没法子更改。” “他怎能……”萧索猛地站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忙又扶着墙坐了回去。“学生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怎能如此陷害于我!捕风捉影的谣言如何信得,他……他……” “你莫要激动。”言浚解释说,“原本他的指证没有实在的物证,也不打紧。但偏偏你是今科选出的头名,这便有了嫌疑。” 头名…… 他还以为自己此次必然名落孙山,岂料是头名。寒窗苦读二十四年,屡试屡败,今日中得头名,却又落得如此下场,当真可笑可叹。 萧索苦笑道:“敢问大人,清者如何自证?难道只因今科有人舞弊,头名便要获罪吗?那天下能作好文章的,岂非都有作弊之嫌了?学生的卷子清清楚楚交了上去,值不值这个头名,是不是阅卷官放水,大人调出来看看便知,又何必问呢。” 言浚却不顺着他的话说,默了默,道:“你的清白,本官倒不怀疑。只是有几句话,要同你说一说。” “大人说罢。” 言浚不疾不徐道:“沈文玉这个人,说聪明也聪明到二十分,说笨却又笨得了不得。皇上的心意,他明白,却又不明白。他只知皇帝喜欢他,却不知这份喜欢容不得他再对旁人动真心。” “他只晓得皇上是天子,不能任性,更不能动真心,因此便觉得自己与谁好,皇上都只会不悦但不会真的干预,以免落下后世史书里的骂名。从前他身边莺莺燕燕环绕,皇帝任由他疯是不加,可他却不知,那是因为皇上心知肚明,他不过玩乐,并未动过真心。 “咱们皇上一生克制,唯有在这些事上,轻易不肯让的。沈砚此次这般大动干戈地将你救出,替你洗了冤屈,又将你带进府里,竟是正正经经地过起日子来了。他是个率真的人,喜欢了就不愿藏着掖着。可他这份率真,也是他最昧的地方。你们也不想想,皇上他自己得不到的,岂能让你们轻轻松松得到了,还这般日日现在他眼前? “说到底,当局者迷。沈砚虽聪明,也敌不过这一个‘情’字,终究他也不是神仙,不能读心,更不能未卜先知。他寻思皇上会如以前那般,对他身边的人毫不干涉,所以肆无忌惮地和你厮守,却不知他日日红光满面,分明是将恩恩爱爱摆在了脸上,皇上看在眼里,再加上暗中听到的关于你二人的汇报,心中早已不满。 “偏生沈砚又拗得不行,本官曾屡屡告诫他,皇上这次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让他千万留心,别张扬。他只不放在心上,成天五迷三道的,如今只得和你说。想来风里言风里语的,你也听说过不少。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传言也未必尽是不实之语。皇上是真属意于他,并非一时兴致,你明白吗?” 萧索一怔:“学生……明白。” 言浚接道:“你既明白,就该知道在这个世上,无论你做什么事,只要是顺着皇上的意思,就都不算错;若是逆了皇上的意思,那不论你做什么,就都是错。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明白。” 言浚点点头,甚是欣慰和聪明人对话,总是省力的。 “你既然都明白,就不该做错。你和沈砚之间,本官不便评论,那是你们的私事。但是为了他好,也为了你好,本官劝你不要再如此,否则今日是你遭殃,明日便是他倒霉了。” 不要再如何? 言浚自觉已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萧索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言浚暗暗叹了口气,道:“你若愿意离开沈砚,本官可以助你洗冤。你若不愿意,自然也随你,但那时,本官想帮你,也真无能为力。毕竟谁也不能和皇上作对,反之,和皇上作对绝无赢的希望。” 原来是为此。 萧索扯了扯嘴角:“难为贵人们看得起学生,不约而同来探望。走或不走,学生只听将军的。” 言浚气结,面色冷了两分,语气却还是淡的:“你怎知这不是沈砚的意思?人心隔肚皮,怎知他不想让你走?你忒也冥顽,纵然你将此身舍了不要,难道就忍心让他跟你一起死?你可知他这般违逆圣意,为的并不是你,也不是你们那点情意,为的只是被皇上任意摆布的那点不甘心而已!” 换言之,他不一定真的爱你,只是叛逆的心思作祟,非要和你在一处,以此表达对皇上无声的抗议罢了。 当真如此么? 不会的,他信沈砚。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大人,”萧索抬头望着他,“学生可否求你一事?” “你说罢。” 他眼里有言浚羡慕、却又不敢直视的光,那种光叫作赤诚。言浚不由得想到沈砚,他眼里也有令人心惊的光,热忱的光。 他们当真是天生一对,合该在一处的。行在光下之人,终究与自己殊途。 萧索道:“学生想写一封信,大人可愿帮学生带给将军?” 刑部在押案犯,私自与外界传信,有违律规。 言浚想了想,回头吩咐人拿笔墨纸砚来,点头道:“你写吧。” 萧索支持到桌前,走笔写了一封信,递给言浚:“多谢大人。” 言浚却道:“本官须得阅过,方能替你传信,否则有帮你串供之嫌。你可愿意?” “大人看吧。”萧索又坐回床板上,左右那封信里不过是问候之语,以及他扯的一个谎谎称自己平安无恙。 “本官的话,你也再想想。”言浚转身欲走,却又被他叫住,“还有何事?” 萧索不放心,想想还是叮嘱一句:“请大人不要将这里的事告诉他,学生多谢大人。” 言浚不禁一笑:“他早已知道了,不过难为你虑得周全。这信,本官必帮你带到。” “大人说什么?”萧索一把扯住他的云鹤袍,在上面留下一个灰色的指印,“大人恕罪,学生……大人方才的话,能否再说一遍?” 言浚叹道:“本官方才问过你,怎知他不愿意你走。其实批捕你之前,本官曾命人快马给他传过信,他早已知道你下狱了。本官今日正是受他之托来劝你,只是不想明说而已。事情办成这样,我算辜负他所托了。” 萧索脑中一轰,如坠寒冰之中,瑟瑟发起抖来。 所以,到底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么? 果然是自己不自量力,他果然不会来救自己。若他因此见罪于皇上,赔上无量前途,的确是不值。他让言浚来劝自己知难而退,这样的处置办法,至少是得体的。可笑的是自己,还在死缠烂打,当真不识相! 其实早该明白的,自己只是他退而求其次的消遣啊。谁会为了消遣,倾尽所有呢?只怕挚爱之间,也做不到罢。何况不爱,何况不够爱! 可在涿阳时,他也曾赌上身家性命帮他的。是了,是了,他亲口说过,那是奉皇上的旨意,利用他的。如此看来,他倒从未骗过自己,只是自己幻想颇多罢了。 原来镜中花、水中月,终究是要散的。 离开他罢,离开他也好,于他好,于自己亦好。能够分别生,何必一起死呢!是自己太痴,实在误到如今。 他自有他的天地,自己也该回到草窠里去。鸠群鸦属之中,飞不出镶金的凤凰。他这棵野草,也不该往花丛中钻的。 “大人,”萧索道,“我愿意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37章合好,受不了可以越过去看。 第30章黑珍珠王 沈砚近日春风得意,几次开船出海,都大获全胜,将海盗贼众或擒或杀,击溃于数十海里之外。 他身边新近多了一个粉面含春的小军师,进进出出,形影不离,惹得军士们揣测纷纷。众人谁不知他的癖好,一见此情此景,心中会意,看那少年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粘稠。 十一从帐外进来,恰见着沈砚由他解甲更衣,不禁翻个白眼,道:“爷,缴获的东西都送来了,有只箱子要您看看。” 沈砚捉住自己胸前那只手,拍拍他道:“你去罢,这里不用伺候,以后也不必如此。” 少年福了一福,躬身退出。 十一鄙夷万分,嗤道:“这些南来的番子,惯会做这些奴颜卑膝之相!好好一个男子,比小女子还阴柔,连作派也学得娘儿一般,从没见过男人道万福的!” 他口中的番子便是那卖身少年。 此人姓阮名桐,原系福州府江阴县人,先祖也曾是巨贾大户。当年其祖四处行商,在南疆得遇一番帮美女,爱之若宝,迎娶回家,生下了他爹。 后因家道中落,他被卖进了官营的妓坊。当时他年纪尚小,所以只管跑腿伺候。然年月渐长,他出落得愈发妖矫妩媚,竟致模糊了男女之相,常被人占便宜、逼着陪酒。 日子正难过时,东南又闹起海盗来。众匪凶悍好杀,将沿海地区劫掠殆尽。匪贼行踪诡秘、神出鬼没,又在海上居无定所,官府几度出兵镇压,却收效甚微。 再后来,沿海民众大多投了海盗,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妓馆因是官家所建,最引人瞩目,那些人连县衙都已攻占,自恃无所不能为,便也砸了妓馆,将姑娘们都抢回家去做禁脔。 他在危难之时,往脸上抹了两把锅底灰,装成一副痨病相。众贼怕传染,又忌讳,将他扫把星一般赶出馆去。他也因此逃得一条性命。 只是他却不曾想到,外面比妓馆还难活人。原来热闹的街市,早已破败不堪。好人家大都逃向北去,留下的尽是些勾结海盗的暴民,和无力逃走、艰难维生,又不愿从匪的人家。 阮桐身无盘缠、举目无亲,也无法向北逃难,只得在县中流连。他在街上逛荡几日,一餐未进,不禁大为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些盗贼抢去,好歹能得口吃的。 沈砚遇见他那日,正是他走投无路之时,原打算最后一试看看是否有人肯买他若此路不通,便要寻个自尽,了此残生。 谁知天缘凑巧,便在他最绝望之时,沈砚给了他一条生路。 那日沈砚正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寻到营中,言称有破海盗之法。 原来阮桐当日虽未和沈砚接触,但他在妓馆熏陶得久了,极善察言观色,早已将十一和沈砚的交头接耳看在眼中,心中已猜到那萧洒俊逸、口口声声自称“本将军”之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恩公。 他得沈将军相救,原是想去报恩的。几番打听,从喝过沈砚所发赈灾粥的流民口中得知,此人大约是来剿匪的将军。 恰巧他在妓馆中应承时,曾伺候过那群贼匪中的几个头目,亦曾偷听过他们谈话,因此知道众匪躲藏之地,也知道与他们联系最密切的几户人家。他虽不通作战之法,亦不擅习武练兵,但想这敌情应也是有些用处的,便寻到营中来见沈砚。 沈砚听他道明来意,大喜,真是正想打瞌睡,就有人来给送枕头,便将他留在军中,做了个案前的军师,帮他出谋划策。 只是阮桐在妓馆中待得太久,身上难免带着些娼门习气。且这东南一带与京中不同,向来不分女院男馆,寻姑娘、找小倌,进的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是一间门。故而男男女女,都有些相通的习惯,性别更是不甚区分,男子道万福乃是寻常事,倒非番子行径。 沈砚敲敲桌子,斥道:“偏你有这许多话说,咱们这几次大捷多亏了他,你倒不领情。他在那地方待久了,身上自然有陋习,也是可怜人,何必如此苛责人家!” 十一将箱子搁在案上,撇撇嘴嘟囔:“这话您别跟我说,等见了萧公子再说,看他体量不体谅。” 沈砚瞪他一眼,却未发作。他将佩刀抽出,“当”地一声挑落箱前挂的铜锁,掀开箱盖,只见密密麻麻,满满一箱走盘珍珠铺在眼前,粉红光泽竟在案上映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饶是沈砚见惯珍宝,也不禁惊叹:“这帮贼海盗,油水竟这般足!如此品相的珍珠,本将军在宫中都未见过。” 十一禁不住伸手摸了摸,只觉滑腻犹胜女子肌肤:“爷……这东西,太考验人了吧……” 谁能忍住不昧下两颗? 沈砚凝眉不语,似乎正天人交战得厉害。他倒不稀罕一箱珍珠,只是此物若给人知道,怕会引起一场祸端。纵然有大军护卫,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众军士奋勇杀敌,谁不是为得军功立身、财宝处世。历来军中上下串通,沆瀣一气,贪没缴获财宝之事屡见不鲜。如何将这箱珍珠悄悄运回京中,当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手指在珍珠上漫无目的地滑动,忽然摸到一个质感冰凉坚硬的东西,他翻出来一看,却是一只铁盒。 十一挑眉道:“许是格外大的一颗!” 沈砚打开一看,更是吃了一惊,里面竟是一颗猫眼大小的黑珍珠。 “爷……”十一咽了咽口水,“这可是传说中,能趋吉避凶、佑人平安的珍珠王?” 沈砚严肃地点点头。此物价值还在其次,只是历朝历代素有传言,都说品相上佳的黑珍珠又称珍珠王,能禳祸避凶,赐福添寿。 此言并非空穴来风,当年太`祖在江淮一带与前朝旧部作战,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便在此时,太`祖偶然得到一颗黑珍珠王,找当地精通术数的僧道算过,都说是天降祥瑞、将其佩在身上可得天命庇护。 太`祖先时还不信,随手将那珍珠拢在了袖中。不成想,紧接着便传出对方军中内讧的消息。刚要出战,对方营中又着起大火,将箭械粮饷、军用物资,烧得干干净净。其部众尚未整装,偏偏天降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兵卒饿死、冻死者几有半数之多。之后战局大变,太`祖当即点兵,全歼敌军。此后每战每胜,一鼓作气,创立了我朝。 太`祖登基后与先孝纯皇后诞下太宗,然皇后怀胎时不慎摔倒以致早产。太宗只七个月便降生,胎里不足,从小孱弱多病,三灾八难不断,三岁那年更是被宫女失手打翻铜盘之声吓病,险些辞世。 太`祖忧心不已,将佩戴多年的黑珍珠王赐予太宗,以求祥瑞庇护。不想果然灵验无比,太宗从此顺风顺水,再未受过惊愕困扰,享年八十又三岁,可谓长寿。 自此之后,黑珍珠王成了吉祥的化身,被太宗亲口赐名“瑞珠”。许多达官显贵,为求家中子孙长命百岁、逢凶化吉,时常遣人四处求购此物。 但黑珍珠本就极其稀有,遑论黑珍珠中最圆润硕大的珍珠王,虽有万金,却无处寻觅,只得以青黑染料涂在普通珍珠上佩戴,求个形似。 贫寒人家也甚笃信此物,但莫说黑珍珠,就是白珍珠也无力购买。有机灵的,便将铜丸染上黑彩,也是求个形似而已。 后来此风渐靡,几乎人人身上都有颗黑珠子。甚至那些不信邪祟之辈,为求心安也都戴一颗。 沈砚素不信鬼神,但因常年带兵征战,不由得不敬“运势”二字。他身上便佩着一颗涂黑的白珍珠,与腰间玉佩挂在一处,常年不摘的。 “爷,这可是万金难求的东西。您若将它呈到御前,此行功劳可就大了。皇上还不得赏您个大将军做啊!” 他家将军虽常被称作“大将军”,实则官位只在中郎将上,因兼着御前带刀侍卫这一虚职,才勉强称得上是正三品。 大将军是本朝武官之首,位在从二品,上面虽有正二品大司马压着,但那是虚衔,并非实职。 “珍珠上交,这颗黑的,不必提了。”沈砚一面说,一面将那铁盒收了起来。 “爷!”十一瞬间失色,“私藏战利品可是流配的大罪,咱家又不缺金银,何必留下招祸!” 沈砚顿了顿,道:“本将军岂是贪图金银财宝之辈?只是这黑珍珠的效用……萧独宝那个灾星附体的,若是得了它,想来会平安些吧。你去准备一箱金子,悄悄夹到此次缴获的东西里,只当咱们跟朝廷买下这颗珍珠了。” 十一心里嗤了一声,嘀咕道:“成年家大手大脚。” “你说什么?”沈砚挑挑眉,“你小子,愈发会管束爷了!还不快将这箱子珍珠收起来,叫人看见又是一场风波!” 十一将他拨散的珍珠一颗颗捡起来,唠唠叨叨说:“爷,不是属下多嘴。您就是带一百颗黑珍珠回去,有那个番子在,萧公子也高兴不起来。言大人上回都说了,皇上不喜欢您对别人动真心。您可倒好,一会儿这个萧公子,一会儿那个阮公子,这不是故意点皇上的眼么?若只亲热亲热也罢了,您这千金买珍珠的架势,岂不是动了真感情了?” 沈砚气结,随手抄起桌上的书砸将过去:“什么软公子、硬公子,混账东西,越发来劲了!” 十一抱着箱子捡起书,撂下句话,拔腿逃命而去。 “认字儿么,还看书!” “……” 第31章羊入虎口 言浚走后两日,刑部尚书张云简提审了萧索。 论理也该在公审时,将他提到堂上问话。然而两个衙差点着灯笼,一路将他送进了刑部内堂。 看管他的狱卒马平甚是经心,一层层解开铁锁,给他戴上镣铐,才将他交到来人手中,仿佛他一个文弱病秧子能暴起伤人、做那亡命之徒似的。 萧索跟着衙差,转过两条青砖铺就的甬道,登上石阶,出了巍峨牢门,回头只见左右铁门上各雕着一只口衔铜环的狴犴巨兽。威严之状,令人不由得心肝一颤。 他来时是被蒙住眼的,竟不知外面是这番景象。萧索心中一阵后怕,幸而来时没看见,否则吓也吓去半条命。 刑部的内堂倒是柔和,门里一架十二扇泥金嵌宝的檀木屏风,转过去却是一张矮榻,上面有小桌,地下两遛座椅。右面耳室内悬着烟灰色帐幔,掩着一张条案,隐隐透出幽香。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有小吏从帐后迎出来,看一眼萧索,吩咐衙差:“你们给他解了铐子,先下去候着,等会儿再传你们送他回去。”又转头向两个小厮样的人道:“大人有命,先带他去后面梳洗了,再来问话。” 二人应声“是”,又将萧索带去后衙盥漱。 一时梳洗毕,萧索见木桶边放着的,是自己先前被狱卒扒了去的衣服,如今已浆洗干净。难怪他吃的牢饭那般不济,原来是没交银子的缘故。 他穿戴整齐,回到内堂。小吏指示他去帐幔后回尚书大人的话,便独自退了出去。 萧索小心翼翼挑开纱帘,只见袅袅青烟后坐着一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瘦削脸、狭长眼,鼻如悬胆,眉飞入鬓,看来委实不善。 “学生萧索,拜见尚书大人。”他跪地叩首,却不敢起身。 张云简低着头写文书,隔了好一会儿才“嗯”一声:“起来罢,一旁站下。” “谢大人。”萧索尚未痊愈,头重身轻,不禁眼花缭乱,起来时颇有些狼狈。 张云简恍若未见,将案前文书一封封阅尽书完,才揉揉脖子问:“你可知本官叫你来,所为何事?” 萧索心想自然是舞弊案的事,难道还有别事不成?“学生愚钝,实在不知,请大人指教。” 张云简忽然抬头看着他笑了:“此案如今已查得差不多了,相关案犯本官都逐一问过话,只待开堂终审。只有你的事,甚为棘手,所以叫你来问问。”一面说,一面走到里面贵妃榻上坐下。 萧索忙又跪下道:“大人,学生实在冤枉!” “你起来,不必多礼。”张云简睨了他一眼,拿起矮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只是你的事儿难办,本官……唉,着实难办啊!” “大人……” 张云简招招手,唤他到跟前来:“你坐下,杵在那里挡了灯影儿,看得本官头疼。” 萧索心里直打鼓,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脚边,拱手道:“学生不敢造次。” 张云简却趁势捉住他左手。 萧索瑟缩了一下,未能抽回。张云简左手捉着他手腕,右手在那光滑细腻宛若膏腴的手背上拍了两下,缓缓笑道:“你且将此事的内情,细细说与我听听。”说毕,一根根指头松开了桎梏。 萧索烫到似的抽回手,垂目道:“学生……学生实也不知究竟,只听得说,今科学生中了头名,但因今科有官员参与舞弊案,排名靠前的试子反有作弊之嫌,所以才将学生关进来的。但学生着实冤屈,实在连阅卷官是谁都未听说过,何谈与他们共谋作弊?此事原系捕风捉影,并无实证,只要将学生的卷子拿来,瞧瞧值不值得头名,便可侧证学生是凭真才实学得中,而非作弊了。” 张云简慢条斯理地抖抖袍子,又气定神闲地整整袖口,语气陡然严肃:“既是如此,那撞死的试子李凤城,如何偏偏指认于你?” 萧索慌得抬起头,含泪道:“凭空污蔑之言如何信得?难道他说学生杀人,学生便也杀了么?” 张云简钳住他扬起的下颌,目光念珠藻似的黏在他身上,笑得颇人:“话虽如此说,但今科你的卷子,偏偏遗失了。” “这……”萧索如遭雷劈,这样一来,冤枉岂非再不能平了!“这怎么可能呢?” 按例,每科由礼部所办京试的卷子,都会被统一封存到礼部仪制清吏司下辖的科试案卷库中,绝无丢失的可能。 张云简俯身贴在他眼前,拇指在他颤抖的下巴上徐徐轻扫:“要说此案,倒不是没有别的疑点,从别处查,也能查出证据来。只是……这中间有许多曲折,若要查,可就费事了。” 萧索闻言,恍如一道神光射入灵台,连连叩首:“求大人莫嫌烦琐、不辞辛劳,好歹给学生伸冤才是。学生一世清明全系于大人,求您为学生做主!但教大人帮学生平了此冤,他日学生定结草衔环以报大人之厚恩!” 张云简拉住他,半强半就,将他按坐在自己身边。 灯下只见他雪白的一张脸给“冤屈”二字染得晕红,善睐明眸中两汪清泉,兼着那病中憔悴形容,真正是可爱又可怜,令人心旌驰荡。 “不是本官不想帮你。”他就势揽住萧索肩膀,一寸寸摸过去,感受着他蝴蝶振翅般的微弱挣扎,一语三叹地道:“实在是连你也无法自证,本官又如何验证你所言真假呢?” 他的声音缓慢拉长,像引逗猎物的诱饵,又用空着的右手在萧索股边来回摩挲,灼热的呼吸铺在他颈侧,微微带着潮气。 萧索甚不自在,无力地推着他道:“大人……学生所说尽是实情,大人可以细查。大人莫要如此……学生不敢冲撞大人!” 张云简捏捏他脸颊,低低笑道:“本官不怪你。” 他轻轻躺下来,柔软的身子卧在榻边,眨着眼睛说:“吾愿伺候大人。” 沈砚拢起半敞的衣襟,眉宇间隐有烦躁之色:“你起来!”回头叫道:“十一,送阮公子回营帐!” 阮桐一手撑起身子,满面不解:“大人可是嫌弃吾,不愿吾伺候?” 沈砚揉着眉心道:“你别‘吾’来‘吾’去的,听得本将军头疼!还有,别叫我大人,听着像骂人。你先回去罢。本将军早说过,不用你伺候。” 阮桐直起身,细细整好衣裳,登台唱戏一般跪倒在地,情切切意绵绵地道:“将军恕罪,都是吾……我的不是。只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妥,为何将军不愿我伺候?” 十一便在此时闯进来,看他那柔顺婉转的模样,翻个白眼,转身欲走。 沈砚叫住他,回头道:“你哪里也没做错。本将军明告诉你,不只是你,谁都一样。本将军不喜欢人伺候,而且本将军心里……有人了。” “将军。”阮桐一缕青丝搭在身前,更衬得他妩媚多情,叩首道:“我早听说过沈砚将军风流之名,岂有不喜欢人伺候的道理呢?男子三妻四妾,到妓馆里来的,有几个不是家里有人的?将军若是嫌我,我不敢含怨,只求别瞒着我,便是真心待我了。” 沈砚还未开口,十一先嗤道:“你这番……人,甚是不讲道理!我家将军好心救你,不过因着心善,论得着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家将军愿喜欢谁喜欢谁,你休要在此死缠烂打,否则真心讨不到,先讨我一顿老拳吃吃!” “十一,”沈砚喝道,“休得无礼!” 他叹了口气,又向阮桐道:“你没听懂我的话,我说的不是家里有人,而是心里有人了。荒唐的事本将军的确干过,可心里缺的这一块既补上了,以后自然痛改前非,不会重蹈覆辙。十一说的不无道理,本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军对你清清白白,救你并非要图你什么。皆因你从前见惯了那等下三滥,才以为人人都是想揩你油水的混账。本将军敬你相助的功劳,待回京后必在皇上面前给你请功。今日之事,本将军只当没发生过。明日还要出海,你速速回去,早些休息罢。” 阮桐讪了片刻,起身向他一福,悻悻而去。 沈砚又叹口气,感慨道:“都怪爷生得忒俊朗了,怎怨得他如此!” 十一嘴角微抽,问他:“爷,明儿出海后,咱们就能回去了吧?” “若明日大捷自然能回去。”沈砚道,“可若是咱们这次端不了众贼的老巢,那便还得耗着。” 海盗们已被打得溃不成军,只是他们藏身的那座小岛,一时片刻攻占不下。沈砚已和阮桐并军中副将们想出办法,待明日先遣人去岛边诱敌,引得贼众逃窜,正经军队则埋伏在岛后,趁机一网打尽。 这原是沈砚算好的法子,哪知第二日海风甚大,空气中尽是潮湿咸涩的味道,众人的头发都被吹浮在空中。船上只听得风鼓白帆,猎猎作响。 那群海盗也学得乖滑刁钻起来,一把迎风大火将诱敌的军士们烧得片甲不留,匪众背水一战,正面迎击原本在岛后埋伏的士兵,结果双方损失惨重,一时竟难分胜负。 沈砚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从混战中救出阮桐交给十一,一面下令众军撤退,一面命人开快船去对面驻军的岛上请援。 待回到军营中,已是夜半时分。 沈砚满脸黑灰,狼狈不堪。他手里扶着同样满脸灰、脚已被吓软的阮桐,回到了帐中。 十一奉他之命,将众将召来商议对策。众人一番激烈讨论,都觉得此次虽然己方损失惨重,但对方也未讨了好去。算来算去,终是海盗们吃亏些。 阮桐趁机道:“现如今我们已知海盗们的藏身之地,也已控制了通匪的几户人家。今次之事是巧合,不想风向竟叫那伙故弄玄虚之人算准了。但他们不过是困兽之斗,究竟难成气候。咱们只消待明日风向变了再出海,同时令泉州府的驻兵从下方策应,定能轻而易举地全歼敌军。” 沈砚深觉有理,见众将也不反驳,便定下此计,只待明日出海。 不料凌晨时分,京中忽然传来一封信,却是沈三儿所书。 信中说他连日来在军营中照管,不曾回将军府,那日偶然回去取东西,才得知萧索已被刑部的人下了大狱。他当即处置了没有去给他秉报的家仆,只是不知如何营救萧索,立等沈砚的示下。 沈砚一见此信,忧怒攻心,又是着急,又是忙乱,又是心疼,再也顾不上旁的,当即下令班师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貌美如花小独宝,下章沈砚就回去啦。 第32章心急如焚 言浚近日来往鸿渐楼格外频繁,朝中诸事繁琐,大约也只有陆宇的茶能解案牍劳形。 沈文玉回来那一日,他正在雅间听两个小孩子唱曲儿,悠悠歌声传出楼去,顺着窗外一片清湖,遥遥飘远。牙板轻敲,箫管奏鸣,只听唱道是: “夜雨敲窗心欲碎,落木声摇梦难寻。 啷啷惊魂檐前起,凉凉彻骨被底生。 孤灯照壁人单影,雨夜同谁话五更。 巫山曾入襄王梦,我欲梦卿何不成。 宫鞋懒踏三更月,衫袖难禁午夜风。 旅馆萧条心神乱,车马奔驰愁绪生。 芳卿心内怀余恨,薄幸胸中少至诚。 枕冷衾寒红绡帐,珠沉玉碎黄土坟。 风吹比翼西东散,雨摧连理左右分。 珠还璧合终无日,愿赴九泉共朝昏。” 歌管箫笛之声方住,忽然“砰”地一声响,两扇门板从外摔了进来。沈砚横眉竖目,一身戎装,腰间佩刀,脚底生风,带着腾腾怒火站在那里,仿佛要弑神杀佛。 “文玉?”言浚惊坐起,“你怎么……你得胜还朝了?” 沈砚大步进门,一把提起他领口,字字分明地问:“萧索出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门外伸头探脑,尽是看热闹的围观者。陆宇带着两个唱曲的小孩子,识相地退出去,替他们两个闭上门,回头劝散了众人,自己守在门边。 言浚缓缓站直,神色渐冷:“如此说来,战事未歇,你这是擅离职守了?” 沈砚冷哼一声,松开了他,整整自己袖子,道:“我的罪,我自领,不用你管!” 其实他之所以敢班师,正是知道海盗已不成气候,余下的贼匪不过是强弩之末,已不能穿鲁缟矣。泉州总兵宋棠手下众军也甚精练,完全可以应付,只消再战一场便可全歼敌军。 那夜他看过沈三儿的信,当机立断下令回去,十一还曾劝他说:“爷,咱们此行的功劳全在明日一战,眼看便可带着敌军的首级回去献捷,此时放弃,岂不是将唾手可得的大功拱手让人了么?那萧公子左右已下狱了,何必急在这一日,战完再去又有何妨?” 沈砚执意不听,连夜吩咐众军整装,又命十一和副将随军慢行,自己则骑上御驰马,日夜兼程,千山万水地跋涉来了。 言浚叹口气道:“我不同你说,为的就是怕你如此。你可知他的罪责本就是莫须有,不过是皇上借题发挥罢了。你若此刻进宫去求情,非但救不了他,连你也要触犯圣颜!” 沈砚抬脚便走:“我先去刑部看看他。” “哎”言浚忙拉住他,“不行,你不能去!皇上若是知道你去探监,定会杀了他!这几日我已在圣上面前做了不少功夫了,只要你能安分守己,必能保他一命。” “保他一命?”沈砚急了,“什么叫保他一命,难道真要治他的罪?” 言浚推他坐回去,斟杯茶与他:“你先别急,听我告诉你。此案业已查明,原是今科学政文海,会同礼部的几个官儿,收受学子们的贿赂,给他们夹带进了鸽子去。就是之前我托你查的那批鸽子。” 先前言浚曾去羽林卫中,托沈砚悄悄帮他调查一批鸽子的来历。此事查起来不难,但御史台忽然查鸽子,总是引人注目。 军中常年养着战鸽,用以传递军情。由沈砚借采办战鸽为名,暗暗去查贡院里飞出鸽子的底细,便神不知鬼不觉,且顺理成章。 “此事不是已经查明了?”沈砚道,“那是西北的青鸽子,和军中的孔雀鸽相类。京中贩这种鸽子的,只有南城江淮雀鸟店一家。他们那老板不也说了,采购那群鸽子的人姓陈。” 言浚点头说:“就是这个陈姓之人还未抓到,所以此案才迟迟未结。但是鸽子被皇上派秦欢捉回宫中后,文海便换了作弊的办法。他与今科几个阅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卷官串通,让作弊试子都在卷子上做了标记,他们再在阅卷时放水。” 沈砚皱眉道:“别的我不知道,但这卷子,不都是要誊抄的么?防的就是阅卷官与试子串通,看笔迹、做记号。” 言浚摇摇头:“偏偏皇上下令,想看看试子们的字,命今科阅卷不必誊抄。所以,此次阅卷官选出的试子,都有嫌疑。又偏偏萧索就是今科的头名!” “这算什么见鬼的证据!”沈砚“腾”地站起身,“难道人家文章写得好,也有罪了吗?” 言浚忙将他扯回来:“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张云简已将今科的阅卷官都一一调查过,并已找出那几个蛀虫。这些人贪图小利,哪里禁得住刑部的手段,一问都招了。所以我才知道此案是文海主谋。但行过贿的试子太多,他们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了,只说卷子开篇一句话里暗含“天”、“地”、“人”三字、结尾一句话里暗含“仁”、“义”、“礼”三字的,便是做了弊的。” 沈砚大喜:“那你快将萧索的卷子拿来,一看便知他没有作弊了。” 言浚又叹了口气:“难就难在,他的卷子,丢了。” 话音方落,门上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言浚道声“进”,陆宇推开门道:“大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沈砚和言浚迎出去,见来人竟是商淮的小徒弟高升,立即叩首接旨。高升却没旁的差事,不过是奉命来宣他们进宫,只是召的人还有陆宇。 彼时桓晔正在麟德殿中安坐,商淮举着一张雕龙錾金的托盘,上面摆着几把小玉壶。桓晔拿起一只紫色的,用一方云锦手帕细细擦拭。 “皇上,这把是此次樊将军援西番琉璃国带回来的,据说是墓里挖出的,是件儿古物。”商淮平稳的声音透着安定。 桓晔托着玉壶在光下观摩片刻,道:“果然是件宝物,瞧着倒像西汉时的东西。这玉放久了,养得甚是温润,一点儿生涩都没有。” 商淮笑道:“皇上慧眼,老奴是再也看不出这些的。” “你净会说好听的话哄朕!”桓晔瞥了他一眼:“也罢,待会儿就让陆宇用此壶泡茶罢。” 一时言浚、沈砚、陆宇三人进了宫,行过礼,只听桓晔道:“言卿颇具雅趣,闲时在茶楼听听曲儿,可比朕会享受多了。” 言浚跪地道:“臣行为不检,请皇上恕罪。” 桓晔微微一笑:“卿紧张什么,朕不过与你玩笑耳。”又道:“陆状元,有日子没见你了。朕今日得了一把新壶,还要你烹壶好茶来尝尝才不算辜负。” 陆宇忙叩首称“是”,躬身接过那把也就能盛一盏水的玉壶,退到旁边去烫杯煮茶。 桓晔手里拿着那枚籽玉把玩,与殿中诸人一一交过话,唯有沈砚还被他晾在一旁,不敢起身。 室中气氛静得尴尬,只有“嘘嘘”的水声,自陆宇桌前的小铜炉中传出。 终于,陆宇沏好茶,斟了一杯奉与桓晔。 商淮接过递在圣驾前,桓晔呷了一口,闭目半晌,叹道:“嗯,果然是好茶配好器。陆状元的手艺愈发进益了,朕曾屡次问你可愿入宫侍奉,都被你婉拒了。不知如今,你可改了主意?” 陆宇婉言道:“草民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草民性本淡泊,手脚又粗笨,不是不想做,只怕是做不来。还请皇上恕罪。” “罢了。”桓晔低笑,“倒是朕的不是,又吓着你了。匹夫不可夺志,陆状元更不可了。朕不过随口一问,你起来罢。”回头吩咐商淮:“赏陆状元沉水紫砂壶一把,贡茶两盒。着人好生送他出宫去。” 商淮应声“是”,使个眼色给高升,后者便领着陆宇告退而去。 桓晔侧过目光,又问:“言卿,科举舞弊案查得怎么样了?” 言浚自然知道他是说给沈砚听的,便道:“回皇上,此案尚有两处疑点未明,正要请皇上的示下。一是那买鸽之人的身份。文海已被刑部带去,但他熬刑不认,始终问不出结果。二是……萧索萧秀才,他的罪名,的确没有实证,若治他的罪,恐落人口实。” “却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清白,言卿说是吗?”桓晔垂头抬眼觑他。 言浚尚未回答,沈砚先道:“皇上,我朝断案,素来奉行‘疑罪从无’的原则。” 桓晔闻言,脸色一寸寸冷下去,隔了半晌,道:“言卿,此案影响甚是恶劣,放榜之期也委实不能再拖了。文海与受贿的礼部官员留着再审,那些证实作弊的试子可以先处置了罢。传朕的旨意,令礼部尚书郑铎着人重新阅卷,此次参与作弊的试子一律格杀。” “皇上!”沈砚顿时急了,“萧索他……” 桓晔顿了顿,冷眼一瞥沈砚,自顾自地说:“萧索之案确有疑点,朕便免他一死,着廷杖四十,流配岭南,终生不得录用。” “皇上”沈砚跪着向前挪了两步,“萧索并无作弊,臣愿替他担保!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愿助他洗冤!” 桓晔眼睛一眯,蓦地抓起桌上奏折砸了过去:“你自己的事儿还没完呢!” 木质尖角正磕上沈砚眉弓,立刻涌出一道血柱,蜿蜒染红了他左眼,蜇得眼泪不由自主地向下落。 “皇上息怒。”言浚见势不好,忙求情:“沈将军并非有意冲撞皇上,实在是一片私心维护皇上,不愿让皇上您亲断的案子里有丝毫冤情,免得后人多嘴非议。请皇上不要怪他。” 桓晔难得人前动怒,双手撑着案台,胸口起伏不定。 沈砚也不顺着言浚的话说,低头捡起那奏折,打开一看,却是泉州总兵宋棠参他擅离职守、未战先退的折子。 言浚凑到沈砚身边,借拿折子的动作耳语道:“赶紧服个软,保全自身才能从长计议。”起身将奏折递与商淮。 沈砚俯首道:“臣的确擅离职守、提前班师,皆因臣闻得家中被刑部的衙差搜了,还以为有何大事,怕皇上有话要亲自问臣,才提前回来的。但臣并非未战先退。臣到福州府后,几次率军出海,将东南一带的海盗剿灭大半。当地暴民的头目,也被臣押来了京城。臣班师前,胜负已甚分明,只需最后一战,便可将海盗全歼。臣以为泉州总兵完全可以指挥此战,这本也是他应尽之责,臣原不过是援军,所以臣才将军务交给他处置。此事臣已具折,待大军回朝后,便可上呈皇上。请皇上恕罪。” 桓晔扯了扯嘴角,道:“卿倒愈发能言善辩了。”又拿起紫玉壶吩咐商淮:“把它砸了罢。” “皇上?”商淮讶然,皇上不是极其喜爱这些精致的茶具么? 桓晔黑沉的眸子盯着沈砚,冷冷道:“上有所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下必甚焉。还是砸了省事。好教世人得知,朕的喜好,随时可以毁了!”说毕,起身拂袖而去。 沈砚翻起身,踏着重步向外走,言浚跟在他身边,迭声数落:“你长没长脑子,竟敢跟皇上叫板?如此非但救不了萧索,反而更置他于险境!” 迎面正撞上来面圣的张云简,他见沈砚脸上挂着血,吊着一侧嘴角嗤笑:“这不是剿匪去了的沈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然是征战沙场之人,这军功都挂在脸上了!” 沈砚心里正没好气,可巧他撞到火上来,立刻顶了回去:“比不得张大人眠花宿柳清闲!您这脸上怎么也挂了彩?倒像是指甲抓的。只不知,是家中女子抓的,还是外面男子抓的啊,莫不是野狐狸挠的吧?” 张云简顿时气得脸色泛红,刚说了一个“你”字,又见他笑道:“玩笑玩笑,刑部的大人,岂会干那等逼良成奸不要脸的勾当!” 张云简是刑部尚书,论起来,还高他一级。但他素日看不惯张云简的行事作风,对他甚是鄙夷,因此也不给面子,言罢,昂首而去。 言浚向憋了一口血的张云简拱拱手,追上沈砚:“萧索如今关在他那儿,你得罪了他,他素来心胸狭窄,必会挟私报复。” “大不了我就去劫狱,”沈砚恨恨道,“我绝不能让他受廷杖之苦!” 沈砚常年带兵之人,皮糙肉厚,受伤挨打从不当回事。但萧索不同,以他的单弱之质,不用发配,只怕还未捱完四十廷杖,便要一命呜呼了。 言浚又是气结,又是无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劫了狱能带他去哪儿?难道要离家叛国,投靠番邦么?” 沈砚顿了顿,道:“那我就和他一起死!” 作者有话要说: 安心,三章虐完,四章后和好。 诗是根据《夜雨闻铃》的歌词改写的,有兴趣的可以去听听。 第33章廷杖四十 萧索被拔了指甲,铐在监房栅栏上,已有数日水米未进。 那日张云简将他压在身下,本想以权谋私揩些油水,哪知却被他一把抓花了脸。其实他原不是有意的,只是在狱中关得时日有些长,一直未曾剪过指甲,推他之时便失了手。 张云简捂着脸顿了顿,随即扼住了他的咽喉,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是阴云。 他用危险而又低沉的声音对他说:“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将军府的床好睡,刑部的榻难沾么!” 萧索一面说着“大人恕罪”,一面挣开了他的手,动作坚定又决绝。 张云简倒没有逼迫他,冷冷吩咐人带他回去。只是回去后,拔了他十个手指甲。人都说十指连心,可萧索觉得,心是麻木的,并不痛。 他终于认清形势,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帮他了。他在等死,或者说,是等一个寻死的机会。如此看来,不饮不食,却正遂了他的心愿。 他不知道,沈砚此刻正急着去看他。但言浚拦着,不许他去。原因很简单,他若是去,萧索便没了活路。 “我只看他一眼,就一眼!”他急得上蹿下跳。“他现在一定怕极了,他胆子小,经不住这个!我若是不去,他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呢!你就让我去看一眼,我给他送些衣食,跟他说说话就出来,绝不乱来,我保证!” “不行!”言浚沉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越是挂念他,皇上便越要他死。你只有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皇上才有可能放过他。他这场灾祸,皆因你与他太过亲密,才招来的。我早劝过你,你只不当回事儿,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晚了!” “你真以为我傻吗?”沈砚冷笑道:“皇上如此想方设法地除掉他,难道只因为我?呵,我倒不信了!你心里清楚得很,越州府官员大换血一事,萧索就是皇上利用的一只脏手套。狡兔死,走狗烹。现如今事儿办完了,这手套便该扔了。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这样,自己什么责任都不担,专让底下人帮他们干脏事儿,卸磨就杀驴,过了河就拆桥!我要是不把他带在身边护着,皇上早在涿阳就暗地派人弄死他了,还能等到今日么?” 皇上岂能容他这个破绽苟活于世? 言浚一怔,道:“你既知道这个,便也该知道,他横竖是该死的。如今能落得个流配的下场,已是意外之喜,该回家烧高香才是。” “流配?”沈砚嗤道,“我绝不答应!” 言浚却嘲讽地笑了:“那又如何?” 是啊,他不答应,又能如何? 沈砚咬着牙关踱了两步,突然单膝跪地,正色道:“我知道你有办法,除了你谁也不行。算我求你,帮帮他罢!” 他此生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长辈,还从未给旁人弯过一次腰。他脸上的血已然凝住,眼周一片红痂,衬得目光甚是阴鸷。 言浚扶他起来,问道:“你可愿意听我的?” “只要能救他!”沈砚毫不犹豫。 “那好。”言浚点点头,“你须答应我三件事,否则即便我想救他,也做不到。” 沈砚忙问:“哪三件?” 言浚肃声道:“第一,你不能再在人前过问他的事,必须装作毫不关心、从未打听过的一般,在御前更是要对他的消息无动于衷。” “好。”他明白,这是不让皇上再迁怒萧索而不得不做的戏。 “第二,”言浚接道:“你不得干涉我的所作所为,即便我现在拿剑刺他,你也只能干看着。” 沈砚皱了皱眉,也道:“……好。” “第三,”言浚直视他双眼,“你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划清界限,再也不能见他。” 沈砚默然半晌,转身骑上马走了。 言浚叹了口气,忙跨上马车去追他,免得他做出什么偏激之事。他们相距不远,片刻之后便先后脚地到了刑部门前。 沈砚不由分说向里闯,任言浚如何阻拦都无用。守卫们见是这二位上官,也不敢阻拦,微一犹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他们放了进去。 地牢阴森幽暗,沈砚一心记挂着他的独宝,没耐心一步步瞧着路走,索性点足跳下台阶去。方转过弯,只见廊上站着一人,身着黑金袍,脚踏明黄靴,气度华贵,湛然若神。 “皇上……”沈砚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羊皮筏子,跪倒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随后而来的言浚也吓了一跳,有生之年,还是头一次见皇上出宫。他忙叩首行礼,心中飞速地盘算着如何解释眼前的状况。 桓晔却未动怒,回身走到对面囚室中坐下,向身旁的狱丞点点头,后者立刻喝命:“将人犯带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来!” 萧索十指痛入骨髓,神情也有些恍惚,被两个狱卒拖上来时,还不知对面竟是当今天子的圣驾。狱丞踢他一脚,斥道:“大胆案犯,见了皇上竟敢不跪!” 沈砚离得他甚远,只看见萧索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酸涩无比,却无法上前相救。桓晔身边两个影形不离的侍卫,此刻正一左一右按在他两道大穴上,莫说动手,只动动指头都难。 萧索不明所以地行过礼,脑中一片混沌。桓晔不屑于同他过话,抬抬手,商淮便捏着尖细的嗓子道:“皇上有旨,案犯萧索廷杖四十。” 狱卒立刻将他按倒在地,手举大木抡将下去。萧索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已挨了两下打,只觉下半身仿佛锥心刺骨,实是痛彻心肺,不禁惨叫了一声。 沈砚近在咫尺,一声声哭喊剜在他心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木棍雨点般落在萧索身上,自己束手无策。 他到此刻才明白,应该说才真正明白皇权,是不容任何人违逆的;而自己,是他的拖累。 萧索捱到第十五下的时候,晕了过去,不知是死是活。狱卒兜头一盆凉水将他浇醒,又手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他没有喊冤,实在连痛都喊不出了,只有目光涣散、奄奄一息地盯着虚空一点,渐渐地,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沈砚毫无反应,只缓缓流下了一行泪,同眼角的血混在一处,纠缠不清。 有泪不轻弹,未到伤心处。 桓晔走的时候经过他,淡淡问:“沈卿可怨恨于朕,还要为他鸣冤吗?” 沈砚借着低头叩首的动作掩去泪痕,一张英俊的脸目眦欲裂,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臣不敢,皇上圣明。” 萧索趴在血泊中,仿佛元神出窍,身上已觉察不出痛,只有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 原以为身上已痛到了极处,却原来,尚不及心痛之万一。 沈砚起身时,对已走到门口的言浚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救他。” 后者点点头,飘然而去。 萧索已然不省人事,仅剩的最后一丝清明支撑着他,听见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对不住……我不能再护着你了。从此后,你我便是陌路人。你好自为之,多保重!” 他走了,再也不回头,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萧索没有死,他被狱医治好了。 沈砚真的再未去过刑部,他就像从未认识过萧索一般,又回到了过去眠花宿柳、走马观花的日子。 京中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展眼便是放榜的日子,众学子翘首企盼月余,早已等得不耐烦,只盼着能给个痛快的结果,中也罢,不中也罢,总强过日日夜夜悬心吊胆。 皇榜却未按时发,因为舞弊案有了新进展。 言浚近日忙上忙下,着实累得不轻,一进将军府的大门,便端起茶杯往嘴里灌。喝茶的模样,倒不似堂堂三品文官,反像是军营里不拘小节的将军。 正经的将军却大气不敢喘,神色几近谄媚地在旁候着:“怎么样,办妥了吗?” 言浚坐在椅子上,搁下茶杯,点头道:“办妥了。皇上同意放他出来,还许了他一个上榜的名额,只是头名别想了。” “放出来就好,放出来就好。”沈砚顿时松了一口气,跌回椅上,心有余悸地道:“头不头名的,都不要紧,只要人好好地出来就好。他有了这个举监生的身份,不怕将来中不了殿试。我会护着他,守着他,总不让他再吃一回亏就是了。” 言浚笑问:“你倒不怕他入仕后,再让皇上打压一回?” “不会。”沈砚摇摇头,“你的功夫做足了,皇上的心意变了,他也不是当初的他了。” 那日言浚从刑部大牢走后,直接去了祁王府。朝堂之上人人皆知,他是皇上一派的臣子,与祁王派系乃是宿敌,一向不睦。 祁王府的管家陈几何见是他来,匆匆进去回禀。祁王桓斌倒是心无成见,当即将他请入府中攀谈,其亲切关爱之情,简直像对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萧索的案子是皇上亲定的,世上再无人能更改,除非让皇上自己转变心意。那简直难如登天,天下唯有一人可以做到,而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祁王。 桓晔是深谙权术之道的帝王,自然明白除掉萧索与打压祁王,这两件事孰轻孰重。他再任性,也不会拿朝廷大事儿戏。 而萧索是在越州府一案中,得罪过祁王的人,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自然是用来制衡祁王最好的人选。 他们要做的,便是让皇上对萧索的态度,从杀之而后快转为笼络利用。 言浚找到祁王,请他在皇上面前替萧索求情,以示拉拢之意。皇上自然会认为祁王有意招揽萧索,借他对朝廷的怨恨挑拨离间,再趁机与他冰释前嫌,将他纳入旗下,做祁王府败坏朝廷的棋子。 对于祁王这样的人而言,区区一个流配的秀才,还不是动动手指便能接回祁王府的事。皇上纵然权威再高,终究与流放之地岭南隔着千山万水,根本阻挠不了祁王救人。 桓晔最好的法子,便是先下手为强,趁祁王尚未笼络到萧索之前,先施恩惠,将他拉到自己麾下,用来对付祁王党。 毕竟,萧索恨祁王之心,是根本不用挑拨的。 言浚也不厌其烦地吹枕头风,只说萧索如今已与沈砚恩断义绝,两人清清白白再无一丝暧昧。实际上从前也没有过暧昧,不过是沈将军风流成性,性子又桀骜叛逆,一时借着萧索跟皇上斗气罢了。 他又添油加醋说萧索如何如何的有学问,如何如何的忠心耿耿,将来若选入朝中为官,定能为皇上鞠躬尽瘁,铲除蛀虫,实是不可错失的千古良材。 这两点还不够,他又说,萧索是因冤入狱的试子,若能将他放出来录用,天下试子都会感叹皇上爱才之心,人人心向朝廷,个个意愿入仕,则天下才子尽入皇上彀中矣,又何愁江山社稷不稳固! 如此一来,原本态度坚决的桓晔,也不得不松了口,决定释放萧索。 于是,萧索那张莫名其妙“丢失”了的卷子,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礼部衙门的案台上。 “可祁王怎么会答应帮萧索呢?”沈砚问道,“先时问你不肯说,现在总可以说了罢。” 言浚道:“自然是因为我许了他一件事。” “何事?”祁王哪有什么事要去求他? “你还记得采买作弊鸽子的陈姓之人吗?”言浚微微一笑,“那人便是祁王府的管家、陈几顾的弟弟,陈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颗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柠檬,三章后和好。 第34章雨夜闻铃 前日言浚查到陈几何的身份,便知文海不过是傀儡,此事幕后主使其实是祁王桓斌。否则区区一个学政,如何能役使堂堂王爷府的大管家。以他的官位,想要在科试中一手遮天,也甚是勉强。 祁王干涉科考,却不为贪财。实际上,所有受贿银钱,他一文也不过问,全部交由文海处置。他的目的与皇上相同即选拔人才培植自己的势力。况且他为人素来爽侠,搁不住旁人两句好言相求,便要点头。 最早有试子拿着银子来求他,他觉得不好推拒,豪口一开便应下了,却未收半个铜子。如此便开了先例,此后只有愈演愈烈之势。 其实来求他的,也并非都是碌碌无才之辈。即便有真才实学也要来给几个钱,拜一拜山头,表明归顺的心迹,方能高中。否则任你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也只有名落孙山的份儿。 言浚答应祁王不再追究科举之事,将陈几何买鸽子的事在御前掩饰过去,只让对他忠心耿耿的文海顶罪了之。条件便是要他明里暗里显示出要拉拢萧索的意思,以此逼迫皇上转变对萧索必杀无赦的态度。 祁王欣然应允,又说了许多笼络他的话,见他态度冷淡,便悻悻作罢了。 沈砚闻得萧索无事,心中大安,叹道:“可算好了,可算好了!” 言浚从袖中抽出一沓纸,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找来了。可费了一番功夫,你得请我和希声去八珍搂吃顿好的才行。” “少不了你的席。”沈砚微微扯了扯嘴角,接过那叠纸,道:“我就说他学问好、用功勤,脑子又聪慧,如何屡屡不中,敢情是没送礼的缘故。可怜他好容易中了一次,又被我连累了。还是你说得对,我也该和他恩断义绝了,省得又害了他。” 他神情异常落寞,看得言浚心中一刺,不禁劝道:“其实你也不必自责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所之伏。’若非此次的事故,他哪里能入了皇上的眼,又哪里会榜上有名?此番你虽连累了他,可也成全了他。” “成全?”沈砚嗤道,“若不是此次这场大祸,他该是头名。只因跟了我这个扫把星,才落得个末名。皇上他……我现在甚至压不住想恨他。” 那日麟德殿定名次,皇上御手一勾,将萧索原本的头名,排到了末名,还说毕竟是下过狱、有过嫌疑的试子,岂能忝居头名之位得以免考春闱。 桓晔是故意羞辱萧索,沈砚焉能不知。 言浚皱眉道:“头名末名有什么打紧,只要能参加来年春闱即可。皇上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放了他出来。这口气,你还不让他出一出了?” 沈砚撇撇嘴,未曾作声。 言浚说罢,便要回府。 沈砚却道:“左右无事,我现在请你去八珍楼算了。”想想又吩咐十一:“去把阮桐叫来,让他陪我一起出门。” 十一应声而去,很快便将阮桐带了来。他穿着翠绿的袍子,里面透出一截绛红领子,腰封上一条红丝绦,直垂到膝下,愈发显得妍媚。 言浚着意打量了他几眼,回头道:“你何时换了脾胃,从前不是只爱清俊出尘的么?如今竟也看上了这艳丽妩媚的。” 沈砚一面登车,一面道:“少胡说八道,我带着他只为做戏给皇上看,和他清清白白!再说,本将军向来胸怀宽,能品出腻的甘美,也能赏得了淡的鲜甜。哪像你审美狭隘,一个两个,卫岚、陆宇的,都是一个路子。” 二人拌嘴,阮桐便在一旁看着,神情不冷也不热,态度不温也不火。自从那日在福州军营中,沈砚说过他之后,他便成日是这副形容,也不知是在赌气,还是懒得讨好。 八珍楼在西城,是京中最富盛名的酒楼,里面掌勺的庖厨,据说早年游历过四海,兼容并包、东西合璧,做出的菜品花样极其繁多,且滋味与别处不同。 沈砚却没有走近路,反而命十一绕道从京畿大街上过。言浚心中了然,淡淡问:“你忘了答应我的话?” 京畿大街是刑部衙门所在,而他前几日答应过言浚,从此不再见萧索。为了自己好,更是为了他好,他也的确不该从这里过。 “自然没忘。”远远看一眼,难道也不行? 马车停在一株伞盖遮天的老榕树下,撩开车帘,远远只见刑部大门里走出两个差役,一左一右将萧索架在中间,手一松,丢了出去。 沈砚“腾”地站起身,却被言浚一把拉了回来:“你做什么?” “我……”是啊,他现在能做什么。 可是萧索就摔在那里,似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上那件旧衣也褴褛不堪,狼狈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当时他在狱中,身上伤口引起高热,整个人却冷得发抖。沈砚便亲自拧了冷帕子来给他敷上,又将他抱在怀中,吻他的眼睛,吻他的鼻梁,吻他微微翕动的嘴唇。 他没有认出沈砚,哼哼唧唧,叫了一夜娘。 沈砚那日留在牢房里给他上的药,他身上血肉模糊的样子他还记得,这短短几日,他如何能好?既不能好,叫他如何走路?他身无分文,在京中举目无亲,又如何立足? 然而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了。 想必,他此刻恨死自己了罢。 正左右为难地煎熬着,只见远处过来两个人,将他拖起来,抬到一领草席上带走了。 “美其名曰请我吃席,却借着我的名号来偷窥。沈将军愈发会用小心思了!”言浚摔下车帘,吩咐十一驾车快走,又瞪了他一眼。 沈砚沉着脸,没有搭话,一时进了八珍楼,面对满桌的珍馐,却觉索然无味。他又命人来唱曲儿,听调子唱的还是那日言浚在鸿渐楼中听的曲子。只是此刻听来,却别有一番悲戚。 “给我讲讲,这曲儿说的是个什么意思。”沈砚手里提着壶,只顾着灌酒,眼神迷离,表情漠然,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没醉。 言浚不忍拂他的意,道:“此是杨贵妃死在马嵬坡后,唐明皇随大军逃到益州剑阁行宫避难。这夜风雨萧萧,打得屋檐下的金铃啷啷作响。他思念贵妃,心有所感,作的一首诗。” “原来如此。”沈砚哂笑,“他竟也会作这样的诗。” 言浚摇头道:“诗是后人揣度他的心境,杜撰出来的,并非真是他所作。说到底,他是君王,薄幸之人,终究是他害得贵妃有此下场,哪里真的会作什么诗。” 沈砚不觉怔住,是了,终究是他害的。 他们在八珍楼直饮到入夜时分方回,此事隔日便传进了宫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桓晔负手站在麟德殿上首,踱着步子问他:“卿前日去了何处?” “回皇上,”沈砚叩首,“臣前日去了八珍楼吃酒,言御史也在。” 他轻笑一声,接着问:“不知卿走哪条路去的?” “京畿大街。” “因何绕到那里?”桓晔又问。 沈砚笑道:“那日京中巨贾施家做喜事,迎亲队伍将大半条街都占了。臣怕马车过去拥堵,便绕到京畿大街,直接去了八珍楼后门。” “可曾遇见什么人没有?” “街上人太多,却无一个认识的。臣未留神细瞧,请皇上恕罪。” 桓晔笑了笑,点头道:“爱卿何罪之有,你和言卿身边可还有旁人?” “有。”沈砚想了想,道:“臣身边跟着一人,正是之前在奏折中提到过的,此次在剿海盗中出了大力的阮桐。此人原系福州府官营妓馆里的人,后来为海盗所扰,才辗转流落到臣身边。臣有罪,私自收留官妓,有违礼制。” 桓晔浅浅一笑,并未追究。 彼时萧索正歪在床上静养,他方才做了一个梦。 那日他被丢出刑部衙门,被人用草席抬走。躺在席上之时,他还心存幻想,问身边抬他之人:“这是去何处?” 那人回过头,却是欧阳旭。他微笑说:“萧兄,咱们去狗尾巷。我听说了你的事,想你大约无处去,便和舅舅来抬你回去了。” “多谢欧阳兄。”他想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那些大恩不言谢的话,此刻却显得如此多余。 梦在此处开始。 他躺在席上,总觉得身后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从方才被丢出来时便盯着,一直看着他如何狼狈地爬不起身,如何被人抬上草席,如何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成为生命中的一个墨点。 他果然疯了,梦岂能如此真实。 一时到得南城,欧阳旭和王铁嘴东拐西绕,将他抬进了莲花街边狗尾巷中。科试后众试子都已回家去,这里也冷清下来,不复之前拥挤的情形。 欧阳旭将他安置在正房中,自己却睡厢房。萧索见状有些过意不去,歉然道:“欧阳兄,此番实在麻烦你了。” 欧阳旭笑笑不言,回头与他介绍:“这位是善姑,是住在隔壁的大娘,平日会过来照顾你的。” 萧索挣扎着起身行礼,善姑忙按住他,温声叹道:“好个白白净净的孩子,怎的遭这大罪。可见老天爷错了眼,将来必有后福的!” 她生得一张圆脸,眼下两只小小的水涡,说起话来忽闪忽闪,看来温柔慈爱,令人恍然。 众人安慰他片刻,便让他好好休息,都退了出去。 萧索望着紧闭的门扉,抬头看了一眼蒙尘的木梁,低低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没有来。” 自己终于回到该回的地方了。 红尘浊世翻滚过 第35章一往情深 萧索的伤,养到八月间才痊愈。 不能走的日子里,欧阳旭从隔壁善姑那儿拿来一把拐杖给他。萧索便将这枣红色的木头撑在腋下,日日立在院中看荷花。 莲花街在一片宽阔的荷花池边,狗尾巷正好与它夹着,隔着窗户能看见荷塘对面美轮美奂的六角楼。那是京中有名的风月场所思迁楼,据说里面尽是比女子还娇媚的小倌儿。 欧阳旭凑在他身边笑说:“萧兄尽快养伤,待伤好后咱们去那里逛逛,管保你心情舒畅!” 萧索淡淡道:“此等达官显贵光顾的风月之所,只怕不是你我贫寒学子可以擅入的。况且纵情声色,下场……” 自然是他如今这样。 “唉!”欧阳旭感慨:“你说得不错。可知贫贱二字限人,古人诚不欺我。” 他方感叹完,院中门板忽然响了,进来的是善姑。她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就一张圆脸,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回家见了母亲一般。 “你们两个,别杵着了。”善姑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快来吃饭,今日我下了面,放糗了可就不好吃了。” 欧阳旭三两步走过去,想起萧索腿脚不便,又折回来扶他,“萧兄走路好像比先时好些了,看来这走方郎中的药,还是挺管用的。” 萧索刚来时,身上的伤患无药可医。欧阳旭原说去请大夫,他却不让,说自己在这里住着,甚是麻烦众人,况又身无分文,本已是白吃白喝了,哪里还能再请大夫吃药。 欧阳旭与王铁嘴劝了几句,他只不听,众人也无法违拗其心意。大约也是凑巧,偏就有个不知哪里来的游方郎中,说他有一料极灵验的棒创药,是南边番子的配方,里买还有几味羌胡的药材。 此人生得仙风道骨,欧阳旭以貌取人先有三分信真。后来此人又去向他方,至今下落未明。但他临走前,留下一瓶棒创药。 善姑拿着那药,死马当作活马医,一面给萧索宽衣上药,一面蔼声道:“你这孩子,别躲啊。不上药,这创口如何能愈合?” 萧索脸色涨红,挣扎起身子道:“多、多谢姑姑,学生自己来……便可。” 善姑才不理会那些,一把扯下他的亵裤:“这有何不好意思的?我都五十多的人了,难道还会占你便宜不成?”说着看见他伤口,又叹道:“我的娘哎,怎么伤得这般厉害,这些人也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如何下这等狠手!” 萧索趴在床上,下半身不着寸缕地暴露在她眼前。他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只好抓着枕头将脸深深埋进去。 善姑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伤口,手下动作甚轻,却还是引得他不住颤栗,忙安慰道:“快别乱动,咬牙忍一忍,待上了药便好了。这可不能马虎,万一落下个残疾,那可了不得了!” “我……”萧索掩面抗争,“我以后还是自己换药罢。” 善姑不由分说,细致麻利地换过药,又给他盖上薄毯,看他讪得不成样子,便留他自己在屋里休息。 这走方郎中的药,竟出乎意料的管用。不出几日,萧索便已可以下地行走,只是要像如今这般,手里拄根沉甸甸的拐杖才行。 萧索微笑道:“也不知此人姓甚名谁,若有缘能再遇见,倒要好好谢他才是。” 欧阳旭点点头,将他的拐杖放在一旁,让他靠着园中的大柳树站着,然后才将碗筷递给他。 善姑的手艺极好,普普通通一碗清水面,萧索却总觉得自己尝出了荤腥味。大抵是他许久不曾回过家,想起了过世的母亲,所以格外敏感些。 他这几日心情好了许多,不似刚来时闷闷不乐,恨不能一天不说一句话。欧阳旭每日要去茶舍给王铁嘴捧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场打下手,无法在家陪他谈讲解闷。他出不得门,便自己歪在窗边出神。 沈砚近日出入青楼格外频繁,几乎不曾把家搬进去。此事在私下传扬开来,众人都在背后议论他荒淫,尤其以朝中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文官清流为最甚。 他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理会人前人后的风言风语,今日宿在这个楼里,明日睡在那个馆里。阮桐夜夜陪在他身边,进出起坐形影不离,众人愈发有话可说。 这日他正如往常一般,散朝直奔萱花坊最南面的思迁楼去。身后的言浚却赶上来拉住他,气急败坏地道:“文玉,你且慢走,我有几句话说。!” 沈砚几缕青丝从额边垂下,斜斜牵着一侧嘴角,神情玩世不恭中又莫名带着三分落寞哀戚:“何事,言御史这是要向本将军剖白心迹么?”说着轻轻笑起来。 言浚板起脸,将他拽到僻静处,正色道:“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形景,衣衫不整满身胭脂酒气,成个什么样子!你忒也闹得不像了,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有多少弹劾你的奏折?” “怎么?”沈砚无所谓地笑笑,“这样难道不好了?皇上不正喜欢我如此吗?有你左都御史在,何愁压不下几封弹劾我的折子。”动作轻佻地拍了拍他肩膀。 言浚甩开他攀着自己袖子的手,冷笑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悠悠之口岂是我能堵得住的?还不是皇上将那些折子淹了,留中不发而已,你还真当平安无事了。虽说要做戏给皇上看,你也太过了,简直是在给皇上脸子看!” 沈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歪歪斜斜向回走:“不必说了,大不了他将我杀了了事,那样最好不过。” 他两步歪倒在马车里,没喝酒却醉得烂泥一半,口齿含混地指使十一驾车去思迁楼。阮桐等在车厢内,见他瘫坐进来,忙将他拉到座位上,替他按揉太阳。 言浚望着那渐渐模糊成一点的马车,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这里沈砚靠着车厢壁静坐片刻,拉住阮桐那双柔软的手,顺势将人拉进怀里抱着,也不作声,也不睁眼,只默默坐在车里颠簸,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桐是何等样的人,自然看出他的不自在,却也不敢乱说话,安静地歪在他怀里,任他干燥温暖的掌心贴着自己心口。 不过片刻,沈砚忽然一把推开了他,眼中惊疑惶惑一览无余:“你……你不是他。” “……我不是。”阮桐不慌不忙地爬起身,坐到了他对首。 “对不住。”沈砚歉然道,“我……对不住。” 阮桐笑笑不言。 一时到得思迁楼,沈砚丢给极尽谄媚之能事的鸨儿一块银子,径自进了楼上的“云山”雅室。这间屋是他常年包占的,里面的陈设还维持着他清早走时的情形,香冷金猊、被翻红浪,一片旖旎景象。 鸨儿笑道:“灵官儿还未起床,请将军稍待片刻,我这就催人去叫他来。” “不必。”沈砚走到窗边,随口说:“叫他睡着罢,是本将军来得不是时候,日日白天来,怨不得他没起。你先下去罢,这里都不用人伺候。” 鸨儿应声“是”,关门退了出去。 沈砚这才从怀中掏出那只西洋进贡的水晶镜筒,贴着眼睛一瞧,对面院中的情形便悉数落入眼中,连那人眼光下微微抖动的睫毛,以及睫毛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都一清二楚。 沈三儿正在后巷中走着,手里拎着一只漆黑空食盒。一墙之隔的善姑将两碗面换到自己的朱红食盒里,由大门出来,又进了萧索住的院门。 也不知她笑眯眯地同那拄拐之人说了些什么,对方捧起面,眼含感激地收下了。善姑转身回家,院中便只剩下他一人。捉起筷子吃了两口,却不知为何,又放了下去。 一时沈三儿回来,沈砚举着望远镜道:“明日不要再送面了,应该是吃腻了。弄些精致的清粥小菜送去,要开胃的。他心情不好,胃口必定受损。” 沈三儿问:“还是用鸡鸭海鲜炖了汤炒,不带出一丝荤腥的痕迹么?” “自然。”沈砚点点头,“阮桐配的棒创药送去了吗?叫善姑每日想着给他上药,切莫中断!” “送去了。”沈三儿笑说,“只是萧公子脸皮儿薄,扭捏得紧,每次上药,总不让善姑碰。先时他动弹不得,善姑还能半强半劝地逼着他上药,如今他能动弹了,更是躲之不及,善姑也拗不过他。” 沈砚想到他那羞赧的神情,会心一笑:“也罢,便叫个男子去给他换药,就那个欧阳旭罢。” 沈三儿应声而去。 屋中只有沈砚与阮桐两个,前者对着院子出神,后者缓缓坐到他身边,问道:“将军爱他至深吧?” 沈砚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阮桐接道:“都情断义绝了,还悄悄照顾着他。照顾他也罢,还想方设法地不让他知道。如此周到细致,当真也少见,想来是真的情深。” 沈砚仍旧不答,院中那人吃完半碗面,正站在花荫下看两只雀儿嬉闹。 他瘦得人都要脱形了,无论如何想法子给他进补,始终不见一点效果,只有周身的郁气越结越浓。成日养伤不出门,倒更白了些,眼睛愈发显得漆黑,里面汪着两湾愁绪化不开。 “情深害人,不如不爱罢。” 他叹了口气。 第36章夏席秋冰 如今盛夏刚过,虽已出了三伏,但秋老虎作祟,天气仍旧蒸腾得厉害,仿佛进了笼屉一般。萧索心怀愁绪,身子又单弱,兼着有伤,夜里时常睡不好。 善姑极体贴,心有灵犀似的给他拿来一条帆布席,上面绣着两只鸳鸯,一看便是姑娘家用的东西。萧索谢之再三,却没有铺。 玉席也罢,帆布席也好,他都不会再铺了。 天也不辜负他,一日一日地凉下去,到冷热适中最怡人的时候,萧索的伤也痊愈了。他不愿在家待着,又做不来在茶舍打杂的活计,况且他更不愿听那纠缠不清的故事。 因此,他便退而求其次,支上一张小桌、摆上一方黑砚,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给人代写书信,赚一点润笔。所得虽不多,好歹是个进项,可以贴补一二。 南城是下九流汇集之地,银子钱是有的,通文墨的人却不多。况且先前住在这里的试子,未中的都已返乡准备秋闱去,中了的却都自恃身份,不肯轻易留下墨宝。如此一来,萧索竟成了独一份,也没人来同他抢生意。 他每日清早出摊,中午回去吃晌饭,下午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才收摊。先时来找他写信的人甚少,即便有几个光顾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也是来请教他几个不认识的字眼。 后来一茶行的老门匾被大雨泡朽了,店老板仓促间等不到预定的新牌匾,便随口将街上写字的萧索叫去,请他写了“聚义茶行”四个大字贴在门框上,暂且应付着。 谁知偏生如此凑巧,这茶行正是给东城鸿渐楼供茶叶的铺子之一。那日店掌柜来进货,特邀了茶状元陆宇一同来掌眼。铺子还未进,陆宇打眼一瞧门匾,先盛赞了这四个大字,显然十分喜爱,又打听是谁所书。 前后卷入两桩大案,又曾被皇上提及,萧索在京中也算有些名气了。虽然他是今科皇榜上的末名,但好歹已是举监生,可以直接做官的。 只是在这扔块砖都能砸死两个官的京城,倒也不敢讲身份不身份的话。毕竟街角最不起眼的油铺小伙计,隔着两门亲戚都能在工部说上话。 但陆宇不同,都中谁人不知他的名号。当年他从荆州只身一人来到京中,以技艺精湛的茶术与见识超群的茶道得宠于帝前,被先皇御口赐为茶状元。 后来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陆宇便离开宫禁,退居鸿渐楼,做起了闲散的茶博士。时至今日,当今还隔三差五地宣他进宫泡茶。 有这么尊佛爷在,鸿渐楼的生意像烹沸了的水,从未静下来过。京中有些规模的茶楼,谁不眼红妒忌,明里暗里挖墙脚。陆宇始终不为所动,一直扎在鸿渐楼里生了根。 有这层缘故在,虽然陆宇一无功名,二无产业,不过是白衣之身,但因他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京中人人敬他三分,应对之间都不敢有一丝怠慢。 萧索的字得他称赞,便如同野雉鸡镀金,一飞冲天变凤凰了。自此他的生意日渐好转,周边百姓有写字的事都去找他,京中有些商贾求不来名家的字画,便也来求他的,好歹能附庸风雅一番。 再后来也不知是得罪了哪一方菩萨,他的字画莫名其妙地滞销了,除去陆宇家的家仆偶尔来买,城中原本趋之若鹜的购画人,忽然烟消云散不知何处去也。 幸而代写书信的活计还不曾丢,虽然不如卖字画赚得多,但也足够糊口。他本性安分守己,既然饿不着,便也不在意。无人来求画更好,乐得清闲自在,还能偷空看看书。 直到有一日,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后读书,眼前忽然落下一片小山似的阴影。萧索抬起头,只见来人少说也有九尺高,生得丰姿雄伟,气度不凡,腰间还配着一把刀。 “这位……英雄,是要写什么信吗?”萧索忙直起身来。 “算卦!”那人冷冰冰地扔下两个字。 “英雄。”萧索拱拱手,“学生一介书生,只通文墨,不通道术,实在不会算卦。听说南城外有座覆舟山,山上有座云栖观,里面有算卦的道人,英雄可以去问一问。” 那人摆摆手道:“某正是从覆舟山来,那儿的道士说了,某所求之事,必要到北方有莲花的地方来,方能有解!” 萧索莫名其妙:“可学生的确不会算卦,不如英雄再到别处看看?” 那人眼睛瞪得两只铜铃一般,大手一拍桌子,道:“某一客不烦二主,就是你了!你这人哪里来的这许多推辞,难道是看某付不起银钱不成?”说着拍下两锭银子。 萧索为难之极,见他生得如此高大魁梧,连沈砚都有所不及,心内也不免有怕,但他又的确不会卜卦算命之术,实在不知如何装神弄鬼。 正踌躇时,那人忽然一把拎住他领口,醋钵大的拳头眼看便要下来。周围人见有热闹,纷纷凑上前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竟无一人上前相助。 萧索慌忙叫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理,我不会的事,你要我如何做?” 他比对方矮了一头不止,轻轻的身子拎在他手里,比捉一只猫,也费力不到哪儿去。那人还未开口,眼前忽然甩下一条猩红马鞭。 萧索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在光下颤抖不休。预料之中的痛楚却未落在身上,随着一声闷哼,自己便跌在了地上。 沈砚阴沉着脸坐在马上,他的发丝有些乱,带着几分落拓之气。手里的鞭子从那壮汉身上抽回来时,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红痕。 他看着萧索,萧索却也看向他。 四目相接,一触即分。 那壮汉气急败坏地拔出刀,寒光一凛便要砍向沈砚。他尚未动作,后面突然涌上一群披甲侍卫,将那人团团围在里面。 “把他擒了,送去刑部,看看张云简大人如何料理这厮!”沈砚冷冷吩咐十一,余光所到之处,分明见到萧索在听见“张云简”三个字时瑟缩了一下。 张云简早已成了萧索夜夜的梦魇,午夜梦回总是看见他对自己动手动脚,若是推拒,他又忽然拿出铁钳来拔自己的指甲,满眼都是血迹,还未叫嚷便已惊醒。 沈砚心尖仿佛被谁掐了一把,眉弯紧锁地瞥他一眼,似乎是动了动。他身后的马车里忽然探出半张温雅的脸,淡淡道:“文玉,还不走?” 萧索认得出,那是言浚。 沈砚一顿,果然言听计从,引着大队侍卫,策马走了。 “摔着没有?” 萧索回过神,见身边站着欧阳旭,摇摇头:“无妨。你怎么过来了?” 欧阳旭方才在茶舍中听人说这边起了争端,生恐他有事,便匆匆过来了,见他摔倒,又见将军府的人马浩浩荡荡向南而去,便已猜到七八分。 “出来逛逛,偶然走到你这儿看看。”欧阳旭扶他起来,掸掸土,道:“今日茶馆散得早,我无事了,帮你看着摊子。你先回去罢,仔细刚好又摔着。” 萧索打点起东西,将苫布盖在桌上,道:“一并回去罢,我看今夜是要下雨的。” 他伤好后,虽未落下残疾,但尾椎一带变得格外敏感,阴天下雨,或是去到潮湿的地方,总会隐隐作痛,像是老人家的膝盖,能预测天气。 傍晚果然下起雨来,沈砚走进麟德殿时,雨水都打湿了地下的波斯毯。好在桓晔并未怪罪,还命商淮给他拿手帕来擦,又说让他去换衣服。 言浚冷眼旁观,叹了口气,众人一时都尴尬起来。还是桓晔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默:“朕召你们两个来,是有件事要你们去办。”说着抬抬手,商淮立刻捧上一碗水来。 “你们两个闻闻,看这水有何异样。”桓晔目光落在折子上,并未直视二人,面上似乎透着山雨欲来的神色。 言浚上前嗅了嗅,蹙起眉头,道:“似乎……有些腥臭味儿。只是味道极淡,不甚明显。” 沈砚亦嗅了嗅,“这味道……怎么闻着像战场上腐尸的味儿似的!” 桓晔摩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着手里的玉石,道:“这是今夏宫中所供冰块化的水。后宫中人早有疑虑,都说这冰有些味道,朕命殿中省查过,却无甚结果。这阵子朝中诸事繁多,朕也未顾上,如今有了时间,方想起此事,便交由你们两个查一查罢。” 言浚与沈砚对视一眼,躬身道:“臣等遵旨。” 一时,沈砚从殿中出来,撑着伞问言浚:“皇上好端端的,为何要你我查什么劳什子冰块?如今盛夏已过,查了又有何用?左右都用不上了!何况此事何必你我去查,交给宫中的内监们查便罢了。” 言浚笑道:“可见你最近真是跑青楼跑得太勤,人也在温柔乡里泡傻了!区区两块冰,皇上岂会交由你我去查?诚如你所言,即便要查,也该在夏日里查,而非入秋后才查。这哪里是查冰块,分明又是要借题发挥了!” 沈砚道:“皇上成日算计这些事,动不动就借题发挥,可真累得慌!” “胡说什么!”言浚突然拿手肘顶了他一下,“你最近性子忒也浮躁,莫不是他走了,把你的魂儿也勾走了不成?口里没有半分遮拦!” 沈砚在宫门前收起伞,叹了口气,道:“抒怀,说实话,若非将来他要入仕,独自在朝中支持令人放心不下,我早就不趟这滩浑水了!” 言浚冷哼一声,嗤道:“你倒尽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37章地动山摇 萧索一连几日没再出摊。 他住的小院后门外是一条只容单人通过的巷道,两端被石堤封住,对面一道栏杆隔着荷塘。他在门口放了张桌子,摆着笔墨纸张正在作画。 欧阳旭拿来一只大海给他,里面满是清水,“不是说没人来买画了,怎么又画起来了?” 萧索将毛笔探进水中涮了涮,道:“是陆家的管家来订的,说要画这荷塘。” 欧阳旭抬头望了一眼早已凋谢的荷花,撇撇嘴说:“如今文人雅士的爱好,我是越发看不明白了,一蓬枯荷叶有什么好画的?” “许是觉得衰败中别有一番韵致吧。”萧索手里握着两支笔,一支大提斗,一支小蟹爪,一面染,一面勾,神情专注而认真。 欧阳旭眼神落在对面飞阁流丹的六角楼上,提议说:“只画这荷叶有什么趣儿?不如把这楼也画上,再点缀上两个人,弄成泛舟行乐图似的才好。” 萧索轻轻一笑,道:“我原是要如此画的,但陆管家说,让把咱们住的这一带院子画上才好,且要鸟瞰图,连院中的人物都要点缀一二。” 欧阳旭靠着栏杆,仰头看看房檐,道:“青砖黛瓦,倒也有些意思。只是不如对面繁华。不过配这池子枯荷花也算相衬。那高楼华舍却要红莲碧叶衬托才好。” 他坐在栏杆下的石沿上,歪着头问萧索:“今日是秋社日,城外山上有庙会,你下午可要去逛一逛?” 每到节间,庙会总是人挨人、人挤人,是小商小贩们巴望的好时机。王铁嘴一早便拿着醒木、茶壶去开摊子说书了。萧索好清净,不喜欢往人堆儿里扎,正好应了陆府的差事,便没有出门,只在家画画躲清闲。 “我还是不去了罢。”萧索笑着摇摇头,“初明你倒是该去的,正好可以接一接王叔父。” 欧阳旭拉着他袖子晃了晃,嬉皮笑脸道:“你就去吧!我自己多没意思,况且南山那么远,我一个人跑着,又累又无趣。要是你去,咱们一路说着话,便不觉得累了。反正你这画也画得差不多了,成日窝在家里怪闷的,就当陪我散散心吧!” 萧索拗不过,只得微笑道:“好罢,等我先画完最后两笔。” 欧阳旭喜之不禁,他生得并不似萧索那般精致,五官也谈不上多么俊美,但他两只眼睛甚是明亮,一对酒窝仿佛盛着十丈阳光,咧嘴一笑如同太阳照耀四方,令人觉得温暖和煦。 萧索凑在他身边,似乎也被他无忧无虑的心境感染了,迎着高天秋风,心情顿觉疏朗旷达。他们搭着唱戏的班子一道走,坐在车上颇省脚力。 南山正名唤作覆舟山,距城门有数里之遥。最近的路,应是从莲花街穿过两条巷子出南城门,一路直行下去便是。但他们走的却是西南门,出城之后又顺着一条不甚宽阔的小路折向东南去。 萧索甚为不解,问道:“咱们该走南城门,为何要绕弯路?” 欧阳旭靠着箱笼正晒太阳,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道:“南城门闹鬼,京城百姓南下都走东南门或西南门,从不敢走正南门。怎么,你竟不知道吗?” 萧索摇摇头,想起之前他听说了沈砚与言浚之间的情感纠葛,神情恍惚间走到南城门时看到的萧条景象,不觉恍然大悟。原来是闹鬼,难怪那样一座巍峨城楼,却冷冷清清无人踏足。 欧阳旭凑上前,笑道:“你可知那里为何闹鬼?我听舅舅说,那南城楼上曾吊死过一个大官,死相极其可怖,见到的人回家都撞克着了。后来城中便传出闹鬼的事,打那城楼下过的人都要倒霉,八字软的甚至会有血光之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各种谣传甚嚣尘上。再后来朝廷发了禁令,不许人讨论此事,舆论才渐渐平息了。但那南城门却无人再敢走了,只有外来的不知情偶尔走一次,还时常传出触霉头的消息。” 萧索想起自己上次从那过,不禁一阵后怕,面色泛白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事,我们不该信的。” “不信你怕什么?”欧阳旭好笑,他分明是信了。 “何曾……何曾怕来着!”萧索拢拢衣裳,向车内靠了靠。 欧阳旭笑道:“脸都白了,还嘴硬呢!不怕,你抖什么?” 萧索不甘示弱地嗫嚅:“……秋风甚冷。” 他们到山上时,正值晌午。王铁嘴暂且收起摊子,蹲在树下吃午饭。旁边站着善姑,她面前摆着一个馄饨摊,小凉棚下坐着满满的食客,都是来赶庙会的游人。 善姑一见二人,便笑道:“我说你们俩也该来了,今日岂有闷在家里,不来凑热闹的理?可吃了晌饭不曾?我给你们下馄饨吧!” 欧阳旭嘴甜,忙说:“还未吃饭。我可专门空着肚子,等着姑姑的馄饨吃呢!听说八珍楼的手艺也比不上,岂能不尝尝?” 善姑笑着拍了他一下,嗔道:“属你油嘴滑舌,还是人家独宝老实!”话虽如此说,却忙着给他下馄饨去了。家中长辈数落最多的那个滑头,往往也是最偏爱的。似萧索这样的实诚孩子,却是最吃亏的。 “你先吃罢,我想去后面逛逛。”萧索笑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姑姑不必下我的了,回来再吃罢。” 欧阳旭忙道:“吃完再去罢,我陪你!” 萧索笑着摇摇头:“吃完王叔父该出摊说书了,你留下给他帮忙,不必管我。这里也不大,我随便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也行,姑姑给你留着。”善姑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带上这个。这是早上观里行好事发放的社糕,干干净净的还未动过。你若饿了,先垫上两块也好。” 萧索点点头,道声谢,拿着纸包向山后走去。摊贩们都在前面守着,上香也都是在这边的庙里,那里有尊大铜鼎,堆积的香火都要倒出来了。 这后面却是一层层的山门,一进进的小院。顺着白石阶一路上去,青山前面两棵劲松,中间夹着一座道观,黑木金字的牌匾上写着“云栖”两个字。 萧索信步进观,只闻见幽幽的香火味从殿内传来,院中稀稀落落也有几个游人,只是大都兴致缺缺,略微看看便向外走。 这观里有方许愿池,平日里来凑趣儿的人也甚多,只是此刻正是晌午,上午进香的回家去,下午进香的还未来,加上众人都在忙着填饱肚子,因此这观里反而安静下来。 萧索心中腾起一朵云彩,从怀中摸出枚铜钱,砸向许愿池中的铜鲤鱼。那铜钱却在半途中卸了力,“当”一声掉在地下。他原想再摸一枚扔去,但想想自己的手劲和准头,还是作罢。 “许的什么愿?”忽然有人问他。 萧索转过头,顿时呆在原地,隔了许久才拱手道:“见过将军。” 沈砚瘦了许多,脸颊两侧微微带着阴影,挑眉问他:“许的什么愿,不能说吗?” 萧索茫茫然道:“许的……说出来,便不灵了。” 沈砚也从怀中摸出枚铜钱,道:“将你的愿望再许一遍。”说毕,抛暗器似的一丢,铜钱不偏不倚正砸在铜鲤鱼口里,引起一阵水花喷溅。 萧索一怔,眼眶禁不住泛酸,又听他问:“身上的伤,都好了吗?那日摔的一跤,要不要紧?” 沈砚目不斜视,虚虚盯着前方池塘,看也不看他。仿佛这些话只是随口一问,并非日日夜夜憋在心底,今日见到他,思念的心情如山洪决堤,终于忍不住现身攀谈一般。 萧索只想找一条地缝躲进去,也好过此刻面对他,面对他的关怀。“多谢将军记挂,学生的伤无碍,早已好了,前几日也不曾摔到。” 客气的口吻,疏离的表情。 沈砚还未张口,他又道:“学生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着,拱拱手向外走去。 周围乔装的侍卫不少,他可以随时拦住他,却还是没能动。此时已过了吃晌饭的时候,外面的游客成群结队地向这边涌入。 “等等!”沈砚话刚出口,天地忽然剧烈动荡起来。 萧索只想逃,刚走出两步,便被迎头而来的游客们堵在了里面。他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央,被人流冲撞得摇摇欲坠。 忽然间,天地一阵眩晕,紧接着便是剧烈的晃动。众人停顿片刻,似乎都有些怔忡。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喝一声:“地动了,快跑!” 萧索还未回过味来,周围游人四散奔逃,便已将他撞倒在地。此刻正地震,众人一心都顾着逃跑,谁也不曾留意脚下踏到几条人命。 他接连被几人踩到,又接连绊倒几人,想爬爬不起来,心中瞬间被恐慌笼罩,难道就这样送了命不成? “快起来!”沈砚不知何时冲进人群,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周身似乎都笼着光,“跟我走!” 萧索被他扶起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由他半扯半抱着向外奔逃,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好容易走到观后空旷的地方,沈砚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迭声问:“怎么样,伤着没有?哪里疼,快告诉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受了内伤?你心口可觉得憋闷,有没有气血上涌的感觉?”拍拍他脸颊,急道:“快说话!” 萧索依然不作声,愣愣看着他,吓傻了似的。沈砚一阵心悸,猛地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按着叹了口气,柔声道:“不怕了,不怕了,我在这里。独宝乖,都没事了!” 胸前晕开一片水渍,缓缓濡湿了衣裳。 眼泪可真咸,蛰得他生疼!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这张应该叫,宝宝心里苦啊! 第38章心灰意冷 “将军,请你放开我。” 泪渍都被他的衣襟擦了去,若非萧索此刻隐隐泛红的眼角,当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原本绷着的弦断了,便很难再续起来。犹如逆水登山,身上已经累到极处,只凭着心里那口气才勉强坚持着。 可若这口气松了,脚下的步子止了,便再也动不得了,心里来回来去缠绕的只有一个声音放弃。 沈砚此刻就是那半途而废的登山人。忍着不去见他,忍着袖手旁观,忍着忍着都已不觉得艰难了。可方才情急之下的那一点真情流露,瞬间将他打回原形。 他再也迈不动步了,忍不住了。 “你跟我来,我有话说。”沈砚看一眼四周,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从后山绕下去。 云栖观本就在半山腰,覆舟山又不算高,转过两道石阶便是山脚。萧索被他抓着手腕,挣也挣不开,“你放开我,你做什么?” 沈砚一言不发,带他走进山脚下的一片密林里。萧索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他,靴履踏在落叶上,发出的响声。 时值初秋,林中更添凉意。萧索是中午出门的,仗着天晴日暖,穿得颇有些单薄。此刻在林中穿行,他身上的汗毛立刻竖起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沈砚并未察觉,拉着他登上一条石板铺就的甬路,行到尽处方回头看他,“我竟忘了!”说着解下自己外衣与他披上。 萧索下意识地躲开,却未能躲过,只得穿着他的袍子。那上面是沈砚独有的味道,他也说不清是怎样,像是日头下晒过的棉被,又像是细雨中冒出的青草。 萧索不自在地扭扭脖子,可那气味如同池水,密不透风地将他裹溺其中。他无可奈何,只得将注意力都转移到眼前的山壁上。 壁上有两扇铜钉木门,宏大的拱形穹顶嵌在山腹内,打磨得滑不溜手,可见建造之时所费的功夫。 沈砚摸出火信子来点燃,“轰隆”一声掩上重门,拉着他一道向里走,不多远便是一层石阶,再行数十步,又是一层石阶。 如此一路向下,愈走愈觉得寒气逼人。待走到最后一层,萧索见前面又是两扇大铁门,不禁抬头问他:“这是哪里?” “是冰窖。”沈砚将石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壁两边的几盏烛台点亮,四下张望一眼,拉着他在阶边坐下,“这里是京郊最大的冰窖了,共有八间凌室,每年藏冰达十数万块之多。全京城夏日里的冰,都是从这里起出去的。城内的几个窖与这里相比,就只能算暂且储存的小地窖了。” 萧索看了看周围,问他:“将军带学生来这里做什么?” 沈砚听见他如此客气的称呼,心疼不已,自己究竟如何待他的,以至于那个乖乖窝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人,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或者说他终于变回了他,那个在涿阳时严肃耿介的他。 “你的手……好了吗?”沈砚去捉他的手指,想看他指甲生得如何。 萧索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沈砚神色一黯,道:“外面耳目众多,有些话不能自在地说。这里深入地下,只有你我二人。隔着重重山壁,再不会有人偷听的。” 萧索扯了扯嘴角,嘲讽道:“将军太抬举学生了,岂有人肯费心打听我的消息!” 沈砚吃瘪,却不敢回嘴。他心里有愧,总觉得对不住他,只得陪着小心道:“我知道你怪我,你也该怪我的,是我未能护你周全。早知来京城是这样的结果,我宁可当初不带你来,将你留在涿阳平平安安的也罢了。我如今不敢求你原谅,只求别放弃我,给我一个剖白的机会。” 萧索眼圈又被他说红了,侧着脸道:“我们天生不是一种人,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不该强拉在一处的。” 他自认是贫寒草芥,高攀不上沈砚这位显赫的将军。可这话听在沈砚耳力,却又变了味道。他还记得十一说过,萧索曾在李凤城轻蔑自己时默认了。如今听见这话,只以为他如朝中的诸多清流文人一般,嫌恶自己不通文墨,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赳赳武夫。 可他不在乎:“若只有一样的人才能凑在一处,那还有何趣?” 萧索低头看着自己新生出的月白指甲,低低问:“将军到底要如何?” “我要你,”沈砚一把捉住他的手,“我要你啊!” 当初不要我的,不也是你? 萧索终究没有问,昏暗中见他目光熠熠,神情竟有些委屈,不禁在心中一叹:“就遂了他罢!做他无聊时的消遣也好,寂寞时的抚慰也好,又或是那个人的替代也好。只要守住真心,不再让他糟蹋便好了。” 可由得了自己么? “好。”他淡淡道。 从前皆因自己太过投入,分明想着他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只要自己喜欢他、伴着他就好了。可在刑部地牢中,他才真正明白,“不喜欢”意味着什么。 他以后不会这么傻了:“将军要我,随时召我便是。”做他随叫随到的陪侍,也无甚不好之处。至少,没有真心,彼此都更自在些。 从前是他没有真心,以后自己也不要这没用的真心了! 沈砚心被攥了一下,大着胆子搂住他,吻了吻他的指尖,颤声问:“还疼吗?” 萧索摇摇头,抽回手道:“不疼,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那就好。”沈砚不疑有他,又伸手去揉他尾椎,“这里呢,还疼不疼了?” “哪里都不疼,”萧索垂着头轻笑,“连心都不疼了。” 沈砚将他抱在自己膝上,俯下身去吻他圆润的唇珠,咬住他的舌尖浅浅咂噬,口齿含混地道:“以后都不让你疼了!” 萧索心灰意冷,连素日情动时的扭捏都没了,由着他随意摆弄,软若一滩春水。沈砚忍得太久,颇有些急切,只以为他同自已一样,想得厉害才会如此,丝毫未觉出异样。况且面对他,自己一向是把持不住的,此刻恨不能溺毙在他的气息里才好。 萧索的衣裳很快被他剥落,细嫩的皮肤乍一暴露在寒气中,被冻得浑身发抖。可偏偏体内又如此炙热,仿佛要化在他怀里。 沈砚急急忙忙扯掉自己身上的障碍,将他裹在温暖的怀抱里,一只手循着往日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滑过所有令他颤栗的地方。看他周身泛起红潮,口里迸出破碎的□□,急切地呼吸着,沈砚心头一时满得无以复加。 萧索觉得身子一轻,他已经进来了。隔了这么久,他竟丝毫不觉得疼。果然是不同了,以后连做这样的事,都不再痛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人的痛觉连接着人的情丝,痛着爱着快乐着。但此刻,他已没有这种感觉,或是一腔情愁都被自己冷却的热血浇熄了。 回去的时候,沈砚一路抱着他,仿佛真的很宝贝似的。萧索默默靠在他胸前,心情如湖水一般平静。任凭秋风如何起,这一池春水总是不会皱了。 萧索在林外与他告别,沈砚道:“我方才和你说的话,你好歹别忘了。行差踏错一点,都是要吃亏的。” 方才他软绵绵、汉涔涔地窝在沈砚怀里,青丝散乱的脑袋疲倦地搭在他心口,用一贯温和的声音问他:“你以后会去狗尾巷找我吗?” 沈砚停顿片刻,道:“皇上他……不许你我亲近。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怨我那时没能护住你。可我当真无可奈何,圣意难违,为了不让他拿你开刀,我也只好远着你了。” 其实他不知道,萧索从未怨过他这些。他只是没想到,原来到患难的时候,他会抛下自己先走。譬如他让言浚来劝自己知难而退,又譬如他早已知道自己被刑部带走却无动于衷,再譬如那日廷杖时他在皇上面前牺牲了自己。 不爱就是不爱,无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终究是粉饰的太平。因为不爱,所以仕途受胁时,他可以果断丢弃自己。因为不爱,所以恩宠险失时,他可以决绝牺牲自己。 萧索以前觉得,不爱,至少自己陪在他身边,日日夜夜耳鬓厮磨,难道情意真比爱着要少吗?但他终究是错了,不爱,意味着你没有那么特殊。不爱,意味着你随时会被替代。 他可以为言浚保驾护航、策马开路,但自己永远只能坐在他身边,作为附属品而存在。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看似相差无几,实则相隔万水千山。 沈砚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的误会心思,他心里已经在考虑将来的种种了,甚至在想以后若是皇上身体康健,一直不放他自由,他们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我会去狗尾巷找你。只是咱们不能在那里见面。我素日装样子,常去狗尾巷对面的思迁楼。想必皇上已经习惯我去那儿了,以后你我在那见面,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他自顾自地说着:“只是你要记住,在人前千万不能给我好脸色看,能有多不屑便有多不屑。我也会装作不认识的你一般,你可不要误会我。还有,此事同谁也别说起,万一传进皇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耳朵里,说咱们糊弄他,你又要吃亏了。这一点你务必记着!” 沈砚是如此嘱咐他的,萧索也一一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小肉不荤,怡情怡心。 第39章劫后余生 地震彻底搅乱了庙会,游人们纷纷心有余悸地向城内奔逃。 萧索回去时天色已暗,山上乱作一团,外面围着许多穿公服的衙差。此次地震,因踩踏受伤丧生者颇多。山上尽是老房子,许久不曾加固翻修,坍塌的瓦木又砸死许多人。山后甚至绽开一条裂隙,慌不择路掉进去的游人也不在少数。 他见众人已走散了,一时也寻不到欧阳旭的踪迹,便和劫后余生的百姓搭伴回城。天灾面前,众人你帮我扶,罕见的齐心。 有许多赶车来的人,自愿将马车献出,先紧着受伤之人乘坐。自然,也有许多人逃之不及,眼见重伤百姓拦车而不顾。 萧索虽不健壮,好歹是个受伤不重还能走的男子,便也帮着推板车。可惜这两条腿的木头甚难降伏,他刚一上手就觉得吃力,方向更是难以把持,只有望而兴叹。 无奈,他被两个壮汉换下来,转而去看护和家人走散的小孩子们,也算略尽绵力。如此行出一里多地,迎面忽然来了一队官军。 萧索定睛一看,打头的正是沈砚,也不知他怎么走的,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自己前面迎过来。再看看他骑着的那匹御驰马,一切便又顺理成章了。 沈砚与他分手后便接到了圣上飞马传来的谕旨,一是问候他的安危,二说南山地震来得突然,想必受灾者甚众,恰好他在当地勘查饮冰案,便令他先带人救援,他的顶头上司樊长云大将军带着救灾物资随后即到。 覆舟山脚下有沈砚的两队侍从,他接到旨意立刻去调兵遣将,带着不到五十人从官道上折了回来。至于为何定要绕远走官道,便无人知晓了。 众人见到官军纷纷行礼,沈砚忙命起身,又派了几个人护送受伤百姓回城。萧索从他身边经过,听见他悄声道:“十一在前面等你。” 他如今是逆来顺受,因此也不会忤逆沈砚。他虽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却是想自己走回去的,但沈砚既然如此吩咐,那他便如此顺从。 十一特地赶来一辆普通至极的青皮小马车,混在一众车马中毫不起眼。他奉沈砚之命,已在官道旁的树丛里等候多时。 萧索走过来,他立刻起身去拿脚凳、拉车帘,神情恭敬而疏远,并无半分夹杂不清的情绪,与他往日喜好迁怒的作风大相径庭。 他不作声,萧索便也不作声,只向他点点头,神态自若地上了车。回去的路上倒顺利,并未横生枝节。 十一将马车赶到莲花街停下,仍是当初载他来时的那个位置,既不引人注目,也不过分偏远。 萧索淡淡道过谢,便回了狗尾巷。 开门的是善姑,她一脸急色,见萧索杵在门外,拍手顿足地道:“谢天谢地,你可算回来了!你上哪儿去了,到处找不见你,真真儿把人吓杀!他俩去找你,到现在还未回来。” 萧索想起震后自己和沈砚在冰窖做的事,心内羞愧,歉然道:“实在是我疏忽了,累得姑姑为我担惊受怕,当真不该。不知王叔父与初明去何处寻我了?我这便去找他们回来。” “你快先进来罢。”善姑忙拉住他,“他们两个找不着你,自然会回来的。你好容易回来,这一出去,又没影儿了!” 萧索跟着进门,又听她问:“这么晚了,可吃了饭不曾?” 仿佛随声附和似的,善姑话音刚落,萧索的肚子便哀哀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吃过东西,不禁脸色一红。 “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晌午不吃饭就逛去了,这会子回来又是这副形景。这也就是你娘不在跟前,否则我定要跟她说道说道,叫她好好说你一顿!” 善姑不知他父母俱已亡故,随口一说的话,并未考虑后果。她心直口快、不拘小节,也想不到萧索这般心思细腻、情感纤敏的人会如何,说完便开火烧饭去了。 萧索却怔在当地,心中蓦地一酸,待要如何,又不能如何,看看院中被秋风簌簌吹落的黄叶,只得叹口气罢了。 善姑前脚做好晚饭,王铁嘴后脚就回来了。他见萧索平安无恙,便也没有说什么。欧阳旭却大为光火,他方才和王铁嘴把前山后山转了个遍,恨不能爬进裂缝里面看看,却都没见着萧索的影子。 云栖观塌了大半,里里外外到处是死人。欧阳旭看得触目惊心,只以为萧索已葬身其中。这个念头一出现,他顿时狂乱起来,在外面一具具地辨认尸身,生怕看到熟悉的脸。 他执拗得紧,王铁嘴生拉硬拽,好一番劝才将他带回来。谁知刚一踏进门,便见萧索有说有笑地站在那里。最初那点担心过去,胸口立刻松开一口气,随即又腾起一把火。 他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猩红的眼睛,愠声斥道:“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们巴巴地找你?你可倒好,一声不吭,自己先回来了,可知我们有多着急!” 王铁嘴心里多少也有些憋闷,但见欧阳旭如此,他反而不好再发作,忙劝道:“算了,算了。地动后那么乱,走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人没事就好,咱们都好好的,该高兴才是,别再埋怨了!” 善姑也忙打圆场:“就是啊,初明这是跑累了,拿着独宝撒气呢!快别忙着骂人了,再发火饭都凉了,先进来吃饭罢!” 萧索自知理亏,心内有愧,歉然道:“抱歉,初明兄。我一时疏忽,忘了你们还在等我。下午地震时我被人救了出来,和那人……说了些事,再回去时便找不见你们了。此事都是我的错,初明兄说得甚是。实在抱歉!” 欧阳旭听见如此说,又见他站在那里垂头挨骂的模样,着实委屈可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咽下半口气,冷哼一声,进屋去了。 萧索一日水米未进,此刻已是饥肠辘辘,只是方才那小小的插曲过后,却不好意思和他们一处吃饭了。他在台阶上蹭蹭脚,踌躇不已,也不知该不该进屋。 善姑见状,拉着他道:“还不快进来,方才还饿得肚子直叫呢!” 欧阳旭倏地抬起头:“还没吃饭?” “啊?”萧索本已坐下,又忙站了起来,“哦,没有。姑姑给的糕,地震时丢了。” 欧阳旭原本问的是晚上这一餐,没想到他连中午那一餐也没吃,不觉皱了皱眉,冷声道:“那还不赶紧坐下吃,等着谁来请你吗?” 萧索扁扁嘴,小心翼翼地坐到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旁边,觑着他的神色捉起了筷子。善姑抿嘴笑笑,推推欧阳旭的头,嗔道:“你这孩子,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欧阳旭从她手中接过盛好饭的碗,搁在萧索面前,不忿道:“我何曾欺负他了!” 善姑又给他盛了一碗,道:“快吃饭罢,看给独宝吓的!” 余光一瞥,果见萧索低垂着脑袋拨弄碗中的米粒,鸟儿啄食般小口小口地吞咽,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透着怯生生的气息。 欧阳旭板着脸夹了些菜放在他碗里,听见他嗫嚅道:“多谢。” 饭后萧索在房中看书,窗下时常有雀儿光顾,他便隔三差五地洒些谷子在窗沿上。此刻那只不怕人的云雀正点着脑袋食米,欧阳旭一推门,吓得它振翅逃去,姿态甚是慌张。 原来它不怕的,只有萧索而已。 “初明有何事?”萧索见他进来,忙搁下书请他坐。 欧阳旭清清嗓子,问道:“你……今日可受了伤不曾?” “跌了几下,没大碍。”萧索摇摇头。 他又道:“那就好。那个……我方才是因为又累又饿,所以脾气不好,你别见怪。” 萧索莫名其妙:“这有何见怪的?你该动怒才是,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咱们相识一场,若说这个话,就生分了。” 欧阳旭咧嘴一笑,屋内顿时暖意融融:“萧兄说得是,是我糊涂了,咱们之间,哪里还用说这些!” 萧索不疑有他,向他笑了笑,仍旧回去看书。 翌日晨起,地震之事已传遍京城。 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遇到此等天灾也只有自认倒霉,朝廷派员赈灾抚民,皇上下诏罪己,痛悔行政失德以致上天降惩,如此走个过场便可了事。 但此次却不同,当今偏偏不肯下这封罪己诏。桓晔命户部主办赈灾事宜,再命鸿胪寺会同礼部筹办祭祀祈禳,又命沈砚带皇家羽林卫协助三法司调查地震起因。 这三道圣旨一下,莫说京城百姓,连朝中百官都莫名其妙。前两项的确是无可厚非的举措,理应行之。但这最后一项,颇耐人寻味。 地震的原因乃是不可抗的自然之力,迷信些的也只是将原因归结于人力无法改变的天道惩罚。正因如此,历代皇帝才常在此等事后下罪己诏,笃信神明是假,安抚人心才是真。 “此等天灾,哪有什么原因可查?”沈砚叹了口气,查也罢,偏生指派他协助调查!“这能查出什么来?顶多让司天监胡诌两句天象有异的话就完了!” 言浚笑道:“咱们的皇上,真是聪明到骨头缝儿里了!” “此话怎讲?”沈砚在宫门前驻足,强行将他拉进了自己的马车。 言浚只得随他落座,道:“你我都知道,这地震是天灾,根本无甚原因。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皇上不明白?” “这倒是。”沈砚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们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0章牵马坠镫 言浚撩起窗帘看了一眼,远远只见卫岚向这边走来。他瘦了许多,神情透着颓唐,与从前那个英姿挺拔、光风霁月的他判若两人。 他收回手,道:“皇上既然让查,要的必然不是司天监故弄玄虚那一套,而是让我们查人为原因。他明知此事乃是自然原因导致,却还要让我们查人为原因。圣意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沈砚恍然:“你是说,皇上想把此事归结到人为原因上?” “这个自然。”言浚点点头,“换句话说,无论此事是否是人为所致,我们查出的结果都必须是人为所致。如此一来,皇上不下罪己诏,便顺理成章了。毕竟此事乃是‘人为’,而非上天降责,与皇上的德行毫无关系。” 沈砚叹道:“如今朝中局势微妙得紧,皇上若真下了这罪己诏,定然给那群心怀叵测之人以口舌把柄。若真如你所说,将此事推到歹人作祟的头上,一来可以避免下罪己诏,二来也可借机打压异己,将这引发地震的帽子扣到他想扣的人头上去。这可真是一箭双雕!” 言浚笑道:“所以说,咱们皇上真是聪明到骨头缝儿里去了!此事纯属偶然的灾祸,他却能以如此快的速度,反劣势为优势,真是天生的大位之人,合该掌政弄权的。只可惜,过慧易……”说着叹了口气。 沈砚又问:“只是这难题抛给我们了,地震不同于杀人放火,如何能赖给旁人呢?” 话音方落,马车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打声,只听十一道:“爷,卫大人请见。” 言浚递给沈砚一个眼神,摆了摆手,未发一言。沈砚会意,撩开一隙车帘,笑道:“晓风找我何事?来来来,上车同我喝酒去!” 卫岚淡然一笑,其落寞情状与沈砚前些时日颇为相似,道:“改日再打扰文玉罢。我有话同抒怀说,不知能否请他一见?” 沈砚推己及人,心内甚是不忍,悄悄拽了拽言浚的袍子。后者打开他的手,未置可否。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晓风去他府上找他便是,怎么来问我?方才我同他谈了几句话便分开了,如今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想来是回府去了罢。” 卫岚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言浚家仆守着的空轿马,又看看沈砚紧紧拽着的马车帘,心下了然。沈砚见他看穿,也甚为尴尬。 幸而他未点破,只寞然道:“既如此,我不打扰了。文玉若见到他,请代我转告,说我找他有话说,请他看在旧日相交之谊,好歹见我一面。多谢。”说毕,不等沈砚回答,便转身去了。 沈砚坐回车内,叹道:“这又是何苦?若是为了我的事,那大可不必!你与他同科进士,多年相交之情甚笃。况且你明知道,他心里待你与别不同。谁还没有个糊涂的时候,你就别计较了。” 言浚目光虚虚落在马车板壁錾着的金孔雀上,淡淡道:“你知道么?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够在权力斗争中全身而退。自然不是那些输家,却也不是那些赢家。他们在这条路上已经失去了太多,一切所得皆是用代价换来的。” “真正毫发不损、全身而退的,是那些置身事外、心思至纯之人。但并非所有人都有独善其身的机会,似你我这样的人,也就罢了。可我总以为他会不同些,他曾有这个机会,可他亲手扼死了。与其说我是替他可惜,不如说我是真的嫉妒。” 他一面说,一面下了车。沈砚探出半个身子去,嘿嘿笑道:“我看你不是嫉妒,是恨铁不成钢,心疼了吧!”说着拍拍十一,驾着马车去了。 言浚怔在当地,看着自己手心出神:心疼了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三日后下午,萧索接到一张字条,是十一越墙进去悄悄给他的。上面写着一句话:两日后,南山冰室一见。字体歪歪扭扭,是沈砚的笔迹。 地震后京中出现许多流民,兼着医堂散药、各家办丧事,街面上比平时乱得多,尤其是南城。 如此反而帮了萧索,他近日出摊,生意竟出乎意料得好,多有人请他写信报平安,还有写祭文、写药材签等等活计,不一而足。 但有好必有坏,也因如此,那些素日看他不惯的摊贩便颇有微词,说他趁难发财,赚灾民的银子。 萧索见民生多艰,原本只是象征性地收几个铜子,听见这话,更不敢收钱了。可他万没想到,收钱还好些,这一停收,难民们反而不放他走了。 一时有人质问他,既然可以免费,为何前几日要收钱。一时又有人说,他赚够灾民的银子,现在又开始装好人,是假慈心,真伪善。 欧阳旭不忿,在街上与人斗口,说到激愤处推搡起来,将头也打破了。两日后他若不出摊,市面上还不知要说他什么。 萧索甚是无奈,那些真正发国难财的无人去理,偏偏他这写封信只收几个铜板糊口的人却被诟病,真不知是何等世道! 十一见他为难,面无表情道:“怎么,萧公子不方便么?若两日后有事,我去回禀将军,请他另行择期便是。” 萧索正不知如何应对这些谣言,如今能借机躲开不出摊也算是一法,便道:“不必,请你回复将军,说我两日后必到。” 十一道:“那小的两日后来接你。”说毕,越墙去了。 两日后清晨,他果然早早等在莲花街外。萧索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本侠客传,是希声看过的那一本。二人见面,互相点了点头,驾着车出城而去。 萧索今日出门前,想起上次在冰窖冻得瑟瑟发抖,便着意多穿了些,里面仍是那件旧锦衣,外面又套上一件善姑前日刚给他做的灰布夹衣。 他生得清秀,因自小读书,周身泛着斯文安静的书卷气,兼之白皙瘦弱,整个人如同秋林中的一缕风,轻极淡极,如今穿上浅灰袍子,愈发显得素净,仿佛大雪中的一点白。 之前在将军府,沈砚从不给他穿这样的衣服。并非因为不相衬,只是他身着素衣站在那里,好似青烟袅袅、流云飘飘,一口气便散得无形无迹了。 沈砚与他相识后,总是患得患失,看他那样,不免心惊。因此给他做的衣裳,都是带些颜色的,蓝的也好,绿的也罢,即便色泽浅淡些,至少能给他些烟火气。 只是如今,他的衣裳再不是自己打点了。 萧索今日虽穿着两件,仍旧有些凉意。沈砚居然也想得到,见面先给他披上一件碧色羽缎斗篷。“怎么穿得这样少?如今天气越发凉了,你要当心,免得着了风寒。” 萧索拉拉衣襟,“已经多穿了的。” 沈砚会意,却不点破,只道:“走吧,今日带你去个新地方。” 他们并未进冰室,而是顺着青石板路,出了林子,渐渐走进一片草场中。萧索跟在他身后,只见远处许多人凑在一起,人人穿着华服、牵着马,嬉笑怒骂,一派纨绔作风。 “这是哪里?”他微觉不安,阶层有别,始终融入不了这样的环境。 沈砚笑道:“这里是射圃,京郊好玩儿的地方,也是排得上的。” “射圃?”萧索低垂着眉目,“这么多人,你不怕他们看见你我在一处吗?” 沈砚摆摆手:“不碍事,这里是祁王的地方。皇上纵然手眼通天,对这里的事也无可奈何。况且,你也该多到这里露露面。” 皇上之所以放他出来,留他性命,皆因祁王要笼络他的缘故。如今多到这里站站,才能让皇上打消杀他之心,转而变为利用。 他们永远对抗不过皇权,仅有的办法便是借力打力,让能对抗的人帮他们对抗。若有幸,他们便可苟全,若不幸,唯死而已。 沈砚并未到人群里去,他从外场马厩里挑了一匹性子温顺的枣红色小马,道:“你骑这一匹,它年纪小,性子柔,不会伤到你的。” 萧索颇踌躇:“可是……我,我不会骑马。” 沈砚笑道:“没关系,我教你。这也好学,你不用怕,先上去就是了。” 他还是不敢,迫于沈砚的眼神,只得咬牙一试。哪知单单上马这个动作就已难倒书生。萧索费劲力气,一手死死扣着马鞍,一手紧紧拽着缰绳,踩着马镫艰难地向上爬,上到一半,晃悠两下,又掉了下来。 沈砚托着他,温声道:“你只管迈步,我抱你上去。” 萧索只得再上一次,左脚发力蹬起,只觉身子一轻,果然被他抱了上去。还未及高兴,新的难题接踵而至,他攥着缰绳,怕得手直抖。可那匹传说中性子温顺的马,忽然来回走动起来,吓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砚却笑呵呵的,也不骑自己的御驰马,只让那颇通灵性的家伙跟着,自己拉着他那匹小马慢慢,倒像个牵马坠镫的小厮,偏偏这小厮还引人瞩目得紧。 刚走出没几步,前面便迎来一个妖娆美貌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41章射圃遇险 来人是阮桐,沈砚这些时日进出必带着他。 萧索一怔,慌忙便要下马。沈砚按住他的腰身,示意他不要动,问阮桐:“不是叫你和梅七他们在一处,又跑过来做什么?” 阮桐瞥了一眼马上的萧索,道:“祁王爷请您过去,我是来传话的。” 沈砚看了看远处,祁王果然正举着酒杯向自己招手。他将手里的缰绳交给阮桐,嘱咐他几句好生照看的话,又安慰萧索:“他叫我,我不能不去。你不用怕,先在此等我,在周围转转也可,我去去就来。” 萧索点点头,他便放心地去了。 阮桐牵着马向草场那边的林子里去,一面走一面问萧索:“萧公子今年贵庚?” “虚度二十又四岁。”他淡淡道。 阮桐闻言一笑:“真看不出来,萧公子生得倒像是十□□的模样,和我差不多大似的。” 萧索没言语,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阮桐接着问:“不知萧公子与将军是如何认识的,可否说与我听听?” “这话,”他顿了顿,“你该问他去。” 阮桐不以为意,笑道:“萧公子别误会,我并没旁的意思,不过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这些事我只当故事听,一不会跟人学舌讨好,二不会对此事认真计较。咱们都是将军身边承奉的人,我何苦跟你为难过不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 萧索听见他最后一句话,觉得甚是刺耳,但似乎又无可反驳,只得咽下这口气。他坐在马上,思绪也如脱缰的马,根本不听自己调遣,此刻已不知想到何处去。 大约,眼前之人,便是沈砚在东南另结的新欢罢。却不见他像传说中那般得宠。 如此走出没几步,前面忽然窜出一个人影,笑嘻嘻道:“萧公子,许久不见了,可还记得我?” 萧索循声望去,见眼前杵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曾去刑部大牢中看过他的梅七,也是他说的,沈砚身边已有新人在笑,自己这个旧人只剩哭的余地。他仍是那副神情,身上穿着藕荷色半旧袍子,像个世家的公子。 “梅公子,许久不见。”萧索在马上向他点了点头。 后来的事,谁也不知如何发生的。沈砚原本正和祁王周旋,忽然听见那边一声长嘶,人群顿时炸了开来,都兴奋地指着远处发狂飞奔的马匹下注。 而马上坐着的,正是萧索。 沈砚慌忙中也未顾得上和祁王秉明情由,口中一声呼哨,骑上奔驰而来的御驰马飞跑而去。他弓马娴熟,况又骑着良驹,自然比萧索那一人一马快得多,因此很快便追了上去。 那匹年轻气盛的小马发了性,也不顾背上是否有人,载着萧索在林中一通乱闯。萧索吓得面色煞白,连喊都喊不出,两只手死死抓着缰绳,却仍被树枝刮得几乎掉下马去。 沈砚迅速奔到他身旁,扯着脖子喊他:“独宝,抓紧缰绳,不要乱动!” 他一面说,一面松了自己手中的缰绳,双足在马镫上一点,倏地飞了出去,半空中抱着他一卷身,堪堪滚落在树林中。 幸而此处正是岔路口,给他们以缓冲的余地,否则还不知会撞死在哪棵树上。饶是如此,沈砚还是觉得脊背生疼,身子如同断裂开一般。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给萧索做了肉垫子,此刻正龇牙咧嘴,疼得喘不上气来。 萧索也吓呆了,也心有余悸,怔怔得说不出话来。沈砚心疼不已,忙问:“怎么样,有没有摔着?快起来看……嘶” 他正说着,起身的动作牵扯到背后,顿时疼得冷汗直冒。 “你”萧索却是半个旁的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要紧。”沈砚咬牙动了动,扶着他的肩问:“你如何,怎么不说话,难道吓出病来了?” 萧索眼神停滞片刻,忽然动了动嘴唇:“我,我……” 沈砚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独宝乖,都没事了,不要怕。有事也没关系,我在的。”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哄他,上次是在几日前地震之后。他心里也不知如何想的,只觉得这些话如同长在嘴边似的,见到他那震惊害怕的表情,心里一疼,脱口便说出来了。 萧索半晌回过神来,撑着他的身子问:“你摔着了,要不要紧?” 沈砚怕他无谓担心,又觉得受伤喊疼颇损自己的英雄气概,慌忙掩饰道:“哪有的事!不过跌了一下子,和蚊子咬了一下似的,我都感觉不到。从前在战场上什么样的伤没受过,这算什么!” 萧索自然不信,但他这么说,他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尤其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这样的事似乎也轮不到他过问。 “那……你快起来。”他爬起身,扶着沈砚慢慢起来。 谁知刚说嘴便打嘴,沈砚轻轻一动,只觉半个身子都化了一般,痛得无可不可,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萧索忙道:“你不要动,我叫人来抬你!” 如今是想逞能也不行了,沈砚憋闷地点点头。萧索还未走,十一便带着大队人马找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愧疚之色的阮桐和梅七。 众人合力将动不得的沈砚搬上担架,一径送到祁王面前。那里早有御医等着,见他们过来忙迎上去给沈砚看诊。 老御医拈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半日,莫测高深地说:“将军摔得不轻,须得卧床静养三个月才能痊愈。在此期间,切不可随意翻动,否则后果严重!” 沈砚身上兼着两道圣旨,一是命他私下调查饮冰案,二是命他协助调查地震原因。这两件事,不管哪一桩,都是皇上亲口指派的差事,无论如何耽误不得。 如今太医让他卧床静养三个月,分明是不让他再劳碌的意思。这他可做不得主。况且三月不动,且不说他会不会长毛,单就萧索而言,他便见不到了。 旁的犹可,这最后一条,他万万不能接受! “太医。”他趴在担架上说,“烦您给我开点立竿见影的药,只要能让我下地,怎么着都成!” 太医皱眉道:“凡事欲速则不达,世上岂有灵丹妙药,能够在瞬息之间医好伤痛的?即便是有,那也不当吃的。将军若只求速速起身,不好生保养身子,以后必是要坐下大病的!” 沈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太医不必劝,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您只管将知道的法子给我使上便是了!” 萧索在旁站着,想要劝他几句,但见他神色坚决,周围又都是身份显赫之人轮不到自己开口,只得递给他一个“三思”的眼神。 沈砚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眉目传情送秋波,笑着眨眨眼,比了一个“乖”的口型。 太医见状,摇头叹气地道:“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给他一瓶药膏,又写了一张药方,叮嘱说:“一个外敷,一个内服。回家命人给你将背后的淤血揉开,下手重些也无妨,将军且忍一忍,切不可按轻了,否则不起效用。” 沈砚道过谢,命十一着人抬着自己,和萧索、阮桐一行,辞别祁王而去。 待走出射圃,沈砚向萧索道:“好了,我和他们一道走,你先和十一回去罢。我的伤不要紧,几日便好了,到时再去见你。” 萧索想说什么,终究未说,只叮嘱了几句好生养伤的话,便登上马车去了。 沈砚见他的身影如墨点渐渐消失在远处,方回头问阮桐:“说罢,方才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42章登门探望 萧索回去时,时辰尚早,还未到午膳时分。 欧阳旭给他开的门,一见面便冷脸问他:“你去哪儿了?” “我……”萧索不善扯谎,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抬眼看看他,又垂下头去。 一瞥之间,欧阳旭瞧见他惨白的脸色,眉头立刻蹙了起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索摇摇头,默默进了院子。用过膳,他回房看书。欧阳旭似乎有话要说,在他门外徘徊半晌,终究没有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出门向茶馆去了。 秋日的下午已褪去褥热,萧索一向畏凉,可他今日坐在清风习习的窗边,却觉得燥热非常。手里的书也如同蒙上了一层云翳,看在眼里模模糊糊不分明。 他搁下书,到院中的井台边接了一碗生水,喝下几口仍是觉得烦躁。善姑在厨下瞧见,拧着眉毛出来数落:“这孩子怎么喝生水,你这身子骨的,哪禁得起如此糟蹋?快别喝了,屋里有你王叔父的梨水,你先喝那个罢。” 萧索端着剩下的半碗水,进屋洒在砚台上,想要磨些墨写字。谁知墨汁溅出来,反脏了袖子。他胡乱一擦,提笔写下几个字,只觉得心乱如麻,根本定不下心来。 书读不成,字写不成,萧索越性去睡觉。枕头刚一挨后脑,耳边便嗡嗡叫起来,像有一只蝉趴在那里,实在不得安宁。 他翻腾一阵,总是难以入眠,连安安静静坐着都不能够。从小到大,他都安分从时,平生最擅长的便是一个“静”字。即便在最潦倒失意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过,今日不知着了什么疯魔,忽然如此浮躁,实在是大违本性。 萧索定定望着窗外的一塘枯荷叶,忽然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明明下定了决心,想着以后再也不对他用真心的,明明都已经做好准备,日后只做他的陪侍,再不痴心妄想的。可事到如今,心却不由人,总是要往那里飞。 今日沈砚救他,电光火石间的那一转身,便将他抱在了上面。萧索毫发未伤,他却摔得不轻。既然没有真心,又为何如此待他。既然愿意舍命相救,当日在刑部地牢,又为何弃他于不顾。 萧索脑中乱成一锅粥,他自己也剪不断、理还乱,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沈砚,自己也好心安。只是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知如何进得去高墙大院的将军府。 他给善姑留下句话,便出门去了。顺着最宽阔的街道,一路向东行,愈走人愈少,愈走房屋愈气派。这里他曾来过的,当初十一驾车带他去找欧阳旭,便是走的这条路。 萧索凭着不甚清晰的记忆,一路打听着,竟也寻到了将军府。铜钉大门依旧巍峨,朱红灯笼仍然耀眼,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唯一不同的是,他已不是从前的他,如今凭着这张脸再也进不去了。将军府外来来往往,门庭若市,比之平日更热闹许多。大约那些达官显贵,听闻沈砚受伤,都来问候送礼罢。 萧索站在角门边的树影里,看着远处的香车宝马、华服云鬓,竟不敢上前去搭讪。他的灰布袍子在阴影笼罩下,似乎更黯淡了几分。 如此枯站到掌灯时分,门前的客虽还是不散,倒比先时少了许多。萧索这才从树下走出来,寻到一个门子,道:“这位小哥,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学生萧索求见将军。”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起来,只觉得无地自容、尴尬万分。“萧索求见将军”,萧索是什么人,如何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偌大一座将军府前,将这不值钱的名字报出口来。 那门子却并未难为他,笑道:“萧公子,您不认识小的,小的可认识您。当初您在府上住着时,小的见过您的。您先在茶房里稍待,小的这就进去传话。” “多谢。”萧索随他走进角门,在二门外等了许久。那门子终于回来,低眉顺眼道:“萧公子进去罢。” 萧索重又谢过他,轻车熟路地向里走去,穿过花厅,绕过影壁,方走进重重障碍隔着的内院。沈砚并不在正房,而是在东边假山挡着的书房里。许是来探病的人太多,他不胜其烦,便躲在别处,只命沈三待客。 东边院子虽小,却收拾得清雅齐整,从前萧索也时常在此月下纳凉。如非今日那里跪着一人,略微有些煞风景,秋日里的景色想必也不会差。 萧索进去时吓了一跳,只见院中的青灰凿花砖上跪着一人,身着宝蓝衣裳,头戴羊脂发环,袍子里透出的大红中衣格外刺目。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也猜得出是阮桐。 十一守在门外,脸上一丝表情都无,仿佛他只是空气。又或是此等情形,他已司空见惯,绝不会因此而受到干扰。 萧索向他点点头,见他给自己推开门,又低低道了一声谢,方走进屋去。沈砚正趴在床上,半合着眼养神,见他来下意识地挺身,不料牵到背后的伤处,禁不住闷哼了一声,只得又老实趴回去。 “你怎么来了?”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萧索过来。 萧索也从善如流,走到近前握住他手,顺势坐在榻边。“我……我没事做,想来看看。我知道我不该来的,我只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沈砚见不得他这般卑微的样子,忙紧紧他的手,安慰道:“道什么歉,我正无聊,没个人说话,你就来了,可不是正好!” “外面那些人,还不够么?”萧索站这一下午,将军府的铁门槛都要被探病之人踩烂了。 “那些人虚伪客套,和他们说话死得更快了。总得你来和我说话,才能给我解解闷,岂能和他们相比!你瞧,你一来,我都不疼了。”他一面说,一面奋力动了动身子。 萧索忙按住他,苦口婆心道:“你惯会说这样的话。如今受了伤,还这么不着调,哪里能好?还不快安静一时,好好养病才是正经。” 沈砚敷衍地点点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全不将旁人劝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拉着萧索的手问:“手怎么这样凉?你瞧,我不在你身边看着你,你连自己都手都捂不热了!对了,你这个时候来,晚饭吃过没有?” 萧索摇摇头,沈砚便迭声唤十一,命他吩咐厨下速速备膳。萧索本想说不用,但沈砚执意不肯,他也只得由着。 一时小厮送上饭来,萧索默默走到桌边,刚拿起筷子,又想起外面还跪着一人,便问:“外面……我是说阮公子他,将军为何让他跪在那里?” 沈砚摆摆手:“你快吃,别问这些。” 他不说还好,一说萧索更食不下咽了:“可是因为今日之事?” 阮桐跟在他身边也有些时日了,今晨还伴他去射圃纵马,可见平日里是没什么大错的。如今他得罪沈砚,跪在生硬的凿花砖上受罪,想来只能是为着今日没看好自己的缘故。 沈砚摇摇头,道:“今日之事另有隐情。你就不要管了,快吃饭罢!” 萧索见阮桐跪在外面,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又像晒蔫儿的花叶,大约是从上午回来便跪在那里,到现在水米不曾沾牙,实在受不住了。 他不敢求情,也觉得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求情,但那个人是因为他才遭的殃,他心里难免愧疚,腹中虽然饿,却再也吃不下饭。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将军……”萧索试探着问沈砚,“能不能,把这饭拿给他吃?” 他那就那样,攥着自己的衣角看他。 沈砚被他柔软的眼神击中,水汪汪的,简直流到心里去,只得叹了口气,吩咐十一:“去叫他起来罢。” 萧索不作声,端起白瓷碗,暗暗牵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3章真情流露 吃罢饭,萧索起身欲走,支吾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沈砚也不作声,单单支起一条胳膊看着他,眼神里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令他局促不安。许久之后,久到萧索已经不自在起来,他才招招手。 萧独宝听话地走过去,坐在脚蹬上与半趴着的他齐高。“我真的要回去了,再不回去,欧阳他们该急了。” 沈砚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他的脑袋弯到自己颈窝里贴着,“既已来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吩咐人去和他们说一声就是了。你不在,我一个人睡不着,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索垂目道:“将军有娇美少年在侧,岂会无人相伴。” 沈砚“嗤”地一笑,向门外唤了一声。萧索忙从他臂弯里逃出来,抱着与肩齐平的膝盖装石像。十一见状抿了抿嘴,问:“爷有何吩咐?” 他今日一个眼错不见,沈砚便受了伤。十一回去的路上大为自责,分明一张娃娃脸,却咬牙咬成了小方脸,气鼓鼓的模样是大娘小婶们忍不住上来摸的可爱。他站在沈砚门外守了一天,连只苍蝇都不想放进去,似乎如此才可稍稍弥补愧疚。 沈砚问他:“阮桐怎么样了?” 十一道:“他身子骨不似咱们健朗,今日跪了一天,疲饿交困,着实累着了。属下已吩咐大夫去给他瞧过,说是没大碍,让好好休息。” “那东西呢?”沈砚又问,“放在哪儿了?” 十一从怀中摸出一只香囊递给他,道:“在这儿,您今儿中午随手一扔,属下就捡起来了。” 沈砚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又给萧索看那香囊:“你瞧,就是这个东西,害得你差点儿堕马而死。” 萧索接过嗅了嗅,问道:“好香,这是何物?” 沈砚撕开香囊,倒出些许类似丁香的干花,道:“这是南安国的香料,香气奇异最招野兽喜欢,若少用些还无妨,若用多了便会引得牲畜发狂,便似今日这般。此物连宫里都少见,外面能用得上的,大约也只有祁王了。” 此香囊原系祁王赠予梅七之物,梅七因与阮桐一见如故,便又将其转赠给了他。今日他去看顾萧索,这香囊便戴在身上,以致那匹沈砚特地选出来的温顺小马突然狂颠。 据阮桐所说,梅七过去找他们原是想告知此事,谁知不等说,便先出了事。 萧索道:“既如此,那也怨不得阮公子。将军又何必罚他。” 沈砚扯了扯嘴角:“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倒是心善,可知在这步步杀机的权力中心,一味心善只有死路一条?” 萧索默默垂下头,沈砚禁不住抬手顺他乌黑的头发,“何况他置你于此险境,我岂能轻轻放过!今日可吓死我了,差点儿就见不着你了。说来该跪着的人是我才对,非叫你出来纵马,又连累你遭祸了。” “你怪不怪我?”他忽然问。 萧索懵然不解:“什么?” 沈砚叹了口气,道:“不是今日之事,我是说从前的事,你怪不怪我?”不等他回答,又忙说:“理智上来讲,我真不该再见你的,那样你也能平安了。当日在刑部,我没有去看你,也是因为如此,只有你我不见面,皇上才能放过你。” 萧索低低道:“这话……你说过了。” 沈砚接道:“可我终究没忍住,还是又接近你了。若无那场地震,我或许能忍住吧。可老天爷都向着我,非要我去找你不可。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否有些自私?在忍着保全你和明知不可为却还要接近你之间,是不是前者的情意更深些?” 萧索怔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站在他的立场来看,当爱超越对生的希冀时,似乎苟活着不去见他更难以忍受些。但若恰好相反,又似乎是因爱毁灭更可怖些。 那么问题来了,他爱他的心情,究竟有没有强烈到可以付出生命的地步? 在此之前,他是宁愿忍受他不爱自己也要陪着他的。但时过境迁,他已是下定决心不与他谈情只是互相取暖的。 可事到如今,在他今日舍命相救之后,他似乎又变了。这些事太复杂,复杂到萧索那装得下翰林书海的脑袋,却理不清其中的头绪。 他不言语,沈砚便自言自语:“或许隐忍不发只求保全你爱得更深些吧。可现在已是我最爱一个人的样子了。” 他摇头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呢,我虚度人世光阴三十一载,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待他们称一句温柔不算过分。但从未,从未有过一个人,像你这样动我的心。” 他忽然嘲讽地笑了一声:“这样肉紧的话,我如今说起来,竟丝毫不觉得羞耻,可知我已疯到了何等程度。” “你呢?”沈砚蹭蹭他愈见清瘦的脸颊,“你觉得我待你可好,可有一心不二的情意?” 萧索嗫嚅道:“将军身边之人如过江之鲫,曾经有他们,今日有我,明日还会有新人。我不敢这么想。” 沈砚默了默,道:“你这样说,就是在怪我用心不专了。若是旁的也罢了,可偏偏这点,我着实反驳不了。从前之事已然发生,将来之事殊难预料。我不是神仙,即便我真是神仙,也改不了了。我只能和你保证眼下,至少目前为止,我只有你一个。” 萧索动了动嘴唇,却未作声。沈砚用眼神鼓励他继续,片刻后听他说:“眼下,你不是还有妖娆少年相伴……” 这话他说来格外羞耻,颇有几分争宠的意味。可他并没有、并不想排挤旁人,他只是,只是心里那一点声音压不下去而已。 沈砚却格外高兴,笑道:“妖娆少年,你竟也有吃醋的时候!他只是我救下的一个可怜人。你走后,我以为此生再也得不到你了,也曾将他当做你,隔靴搔痒罢了,并未越过雷池一步。我进出带着他,也是做给皇上看的,为求个花心风流的名头而已。” 萧索脸色通红,幸而天色昏暗,室中也不曾掌灯,沈砚看不见他此刻的窘况。 “可……”他嗓音软软的,“将来,你也会有别人的。” 沈砚捏捏他脸,禁不住按过来吻一下,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真是个傻孩子。将来之事我不能预料,自然无法说准。可这与我待你之心,又有何关系?我既认定了你,自然长长久久不会变了。其实你想想,现在又何尝不是过去的未来。我只要永远在‘现在’爱你,又怕什么将来!” 萧索看着他暗夜里晶亮的眼睛,叹道:“你方才的话,入了禅机呢!” “是吗?”沈砚吃吃笑道:“那你也说句禅宗的话给我听听。” 萧索想了想,忽然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这……这算什么禅?”沈砚有些懵。 “这是世上最具禅意的事了。” “唔……”沈砚低头加深了这个吻,“那我们再参一参!” 参完禅,萧索倒在他撑着的怀抱里,细细地喘息。声音听得沈砚心旌摇曳,只恨自己此刻伤残,能看不能尝。 他定定神,忽然献宝似的从枕下掏出一块手帕给他:“这个给你,快打开看看。” 萧索狐疑着拆开帕子,见里面是一只做工精细的灵符,只有银锞子大小,黑底金线绣的云纹精致异常,两端有锦绂,似乎可以像金玉香囊一般佩在身上。 “打开看看。”沈砚挑着眉毛,眼里含着深深的笑意。 萧索依言打开灵符上的盘口,见里面似乎盛着什么东西,拿出一看,不禁讶然:“这……这是……” 月光下只见一颗猫眼大小的珠子泛着细碎光泽,那颜色不是漆黑,而是黑中兑了乳汁的质地,细摸之下,只觉得比豆腐还要滑腻。 沈砚邀功心切,赶着说:“这是黑珍珠王,我在东南剿海盗时得的。原是要带回来给你的,可还没交到你手里,就出事了。如今给了你,可算了了我一桩心事。此物传说有奇效,大约也真有点邪门,你戴着挡挡灾,我也安心些。” 萧索一时有些失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东西普天下找不出第三颗来,而第二颗在历代皇上身上佩着。他竟也给自己找到一颗,还如此毫不犹豫、随随便便地给了自己。 “我……”萧索握着珍珠觉得格外烫手,“我不敢戴……” 沈砚恨铁不成钢地揉揉太阳,将珍珠小心翼翼地装进符中,继而又拉起他,亲手将灵符系在了他腰间。 “你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44章夜话五更 萧索没有问言浚的事,不敢问,怕自取其辱,又怕令他为难。如此含混着,至少还留有一种可能比起言浚,他也许更爱自己。 沈砚不放他走,硬是要他陪着才肯睡。萧索无法,也颇舍不得走,便留了下来。只是他心内仍然不安,宽衣后还躺在身旁问他:“我今日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来了,也未考虑后果。倘或被人看见,又报与宫里知道,可怎么办?”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之前沈砚刻意远着他,防的便是这个。好容易皇上的气消下去,此刻他们又你侬我侬起来,只怕又要点火。 沈砚默了默,还是安慰他:“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其实之前皇上针对你,也并非单为着我的缘故,不过是捎带手出口气罢了。正经还是因为涿阳之事,你在那件案子里做了他用来打压祁王的棋子。事成之后,他自然想要除掉你这只手套。到底还是我没顾得周全,擅自把你拖进此事中来,却忘了帝王心术,最是无情的。自古敌国破,谋臣亡,何况是你一介平民,于他而言,更无足轻重了。” 萧索抬手盖在他唇上,嘘声道:“别这么说,那件事并非你强迫我牵涉其中,而是我主动求你拉我进去的。要怪也只怪那些作恶的人,没他们,我母亲也不会死,我也不会卷进这些纷争了。” 沈砚握住他的手,笑了一声:“我倒感谢他们呢。他们虽然可恶,但若非此事,我又怎会遇见你。可知福祸相依,果然不错。皇上说的话,真有些道理。” 这话里的意味格外深长,萧索微微笑道:“这么说,遇见我,算是福了?” “明知故问。”沈砚捏捏他腰侧,引得他一阵颤栗,直躲着说痒。“你过来,别躲那么远,我不闹你了还不成?” 萧索蹭蹭,他还是不满意,但因身上有伤,不能似往日般任意妄为,只得伸手拉他:“快过来,好容易见一次,怎么还不让抱了。吃不着,好歹也闻闻味儿罢。” “净是乱说。”话虽如此说,萧索依旧蹭了过去,窝在他怀里乖乖地躺着。 沈砚心情舒畅,抚着他清晰的脊骨说:“你太瘦了,摸着都硌手,该多吃些东西,好好补补。” 萧索不言语,沈砚又伸手向下,摸到后面掐了一下,低低笑道:“所幸不该瘦的地方没瘦!” “你”萧索大窘,“没正经!” 沈砚收住笑意,忽然正色道:“还好,没落下残疾,否则……”说着叹了口气。 他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地说,绝不让他受廷杖之苦,终究还是食言了。也因如此,他才知道不离开他、执意和皇上做对的后果。他固然能承受得起,可萧索不能。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放在心上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沈砚未置可否,隔了半晌,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道:“马上便是中秋了,外面桂花开得正好,你来陪我吧,给我做些桂花糕、桂花藕的,尝个鲜儿。如何?” 萧索踌躇道:“那自然好,只是……中秋我若与你过,万一被人知道,那就不好了。” 沈砚心里不是滋味儿,连与他共度中秋都要顾虑再三,当真是不痛快,更觉得委屈了他。可也没有办法,纵然再抱怨也无法改变事实。只恨上天给他一副好皮囊,偏偏就入了皇上的眼,总也称得上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 他在心中胡乱感叹几句,捉起萧索细细的手指凑在唇边吻了两下,道:“八月十五,天下都要团圆。皇宫里有家宴,皇家也要聚天伦之乐。大家都忙着团圆,谁有闲工夫来管我们的事!我亲自去接你,悄悄来再悄悄走,料也无妨。” 萧索被他一怂勇,胆子也大起来,心头一时激荡,点头道:“那好,我等你。” 沈砚心满意足,搂着他道:“时候不早了,睡罢。” 他背后的伤虽未触及内脏,但也颇重,今日上药按揉过,才勉强好些。只是到了夜里便发作起来,影响睡眠,加上他一直维持着侧趴的姿势,难免身子僵硬酸痛,因此睡不多时又醒了过来。 不过醒着的却不只他一个,萧索也是张着眼睛。沈砚醒来看见,不禁吓了一跳:“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 “我……不想睡。”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撑起身子给他按揉肩膀,“是不是背上疼得厉害,要不要再敷些药?” 沈砚小心翼翼地倒换个姿势,夸口道:“没事儿,刮骨疗伤我也不怕,还怕这点儿小伤么!” 萧索按着他背上的伤处问:“真的吗?” “真……真的。”沈砚咬咬牙,打定主意不要丢脸。 “那你翻个身吧,免得总是这样睡血脉不畅,坐下病不是玩的。”萧索十分贴心地提议。 沈砚苦笑道:“翻……翻身?呵呵好,我那个,我先酝酿酝酿。” “酝酿?”萧索难得露出狡黠的神色,“只听说写文章要酝酿的,从未听说翻身也要酝酿。你若翻不动,不如我帮你?” 沈砚撑着身子僵持半晌,突然自暴自弃地趴下去,煞有介事地叹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你都学会促狭捉弄我了,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 萧索起身去外间拿伤药,回来道:“没读过什么书,口里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可见伶牙俐齿是天生的,不在肚子里有没有墨水。” 沈砚捏捏他的嘴,嗔道:“我看你才是牙尖嘴利,到南城市井里待了俩月,竟然也学得口里不饶人了。看来还是我的错,不该放你在那儿待着,都学坏了!” 萧索将黎洞丸用黄酒研开,扁扁嘴道:“衣裳撩起来,我给你上药。手法不好,南城的手艺比不上东城的贵气,将军别嫌弃。” 沈砚不再趣他,老老实实撩开中衣,露出一片狰狞的黑紫来。萧索一见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泪上眼梢,泫然欲泣道:“伤得这么重,你……疼不疼?” “一点儿都不疼,你千万别哭!”他忙道,“这原本就没什么,只是看着厉害而已。擦上点药,等等就好了。你没见过大伤,所以大惊小怪觉得厉害,其实不然。真的!” 萧索一介读书人,自然见不惯这等伤处,但也听得出沈砚的强言安慰,不愿令他不安,因而便没有多说,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过药,重又卧了回去。 沈砚却问他:“为何不想睡,你还未说。” 萧索不太好意思说,奈何沈砚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令他不得不从实招来:“我……见一面难得,睡过去时间过得快,再醒来就天亮了。天亮……天亮我就该走了。” 沈砚一愣,随即恍然。他这是想着多看自己几眼,与自己多相处一时,所以才不舍得睡。 沈将军心疼不已,柔声道:“没事儿的,睡罢。我会叫十一在暗处守着你,以后你想见我,随时叫他给我传信就是。” 萧索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眼。 次日天不亮,沈砚便摇摇他身子,叫他起身。萧索懵然不知所以,看着他愣了片刻神,才想起自己昨日一时情难自抑,跑到将军府来了。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神色甚是困倦,诺诺问他:“可不可以,再睡一时?” 萧索素日听话又省事,况且多年苦读之人,最是自律,极少露出这般赖皮的神情。可他连赖皮都赖得如此柔软委屈,当真化了沈砚那颗无坚不摧的心。 “今日不行的,你得早点回去,趁着天不亮才好掩人耳目。”他昨夜上过药,今晨便觉得好些,能坐起来抱他了。“你乖乖听话,回去再安心睡。现在纵然再睡一会儿,也是提心吊胆的难受。” 萧索点点头,顺从地爬起身,自去摸来袍子穿上,又晕晕乎乎地下床洗漱。待收拾妥当,他已清醒过来,站在榻边与他辞别:“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罢。”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而别离却一如既往来得快。虽不是此去生死别经年,却也有难舍难分之感,更哪堪逢上这冷落清秋时节。 沈砚捏过他下巴来亲亲,嘱咐道:“天气凉,别吃生冷的东西,平日多加些衣服。以后也别出摊了,街面上的是非多,你这样老实,莫给人欺负了去。” “好。”萧索点点头,如今流言蜚语传得难听,他本也不想再出去给人编排了。“十一在外面等着呢,我先走了。” 沈砚又拉着他的手说:“我伤好了还要去南山查案子的,到时再接你去射圃会面。” “嗯,”萧索颔首,“我等着你。” 沈砚顿了顿,又怕他不信似的补上一句:“中秋定接你过来!” “我知道。” “那……没事了,走罢,走罢。” 他摆摆手,目送萧索的身影消失在了花荫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5章剖白心迹 萧索回到狗尾巷时,天尚未明。熹微一点晨光,遥遥缀在东边。 十一将他送到老地方,却没有要回转的意思,只说:“将军吩咐小的,日后守在萧公子身边以为照应。今日是第一天,我只在暗处,不会现身,更不会打扰公子。若有事,公子随时唤我,我自会出来相见。” 萧索奇道:“难道你会隐身不成?” 十一抿嘴一笑:“世间哪有隐身法,倒是听说东瀛有忍术,似乎能隐身的,不过也是障眼法。我并非隐身,只是躲藏起来,暗暗跟着公子,保护好你将军才能放心。” 萧索拱拱手,道声“多谢”,回头顺着小莲蓬巷往狗尾巷走,不时还要回头看看十一的行踪。但他说到做到,果然躲得无影无踪。 几次回头之后,萧索放宽了心,也不再徒劳费事去寻他。想来他既说会躲好,自然是不会让人察觉的。只是不知送他来时赶的那辆青皮马车,少了他要谁再赶回去。 萧索一面走,一面胡思乱想,刚绕到狗尾巷口,忽见前面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杵在那里。走近一瞧,原来是欧阳旭。他脸色铁青,身上似乎笼着一层乌云,与他平日阳光灿烂的笑脸大不相同。 “初明兄,”萧索抬头看看天上还挂着的半边月亮,又去看塑像一般的他,“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早起来做甚?” 欧阳旭微眯着眼冷笑了一声:“你昨夜去哪了?” “我……”萧索不想告诉他沈砚之事,况且本来也不方便说,“初明兄这么早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事吗?”欧阳旭忽然嘲讽地笑了,“呵,你消失了一整日,彻夜不归,音信全无,到现在才回来,居然问我有何事!我倒是有事,只不知何处去说、同谁去说!” 萧索忽然想起之前沈砚说派人来告诉一声,免得他们为自己担心,然而他后来说起旁的事便将此事忘了。如今看欧阳旭的脸色,怕是他们以为自己出事,足足找了一整夜。 “实在对不住,初明听我解释!”萧索急忙申辩,却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申辩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彻夜不归忘记回来报个信,也不能全怪沈砚。即便怪他,他也只得哑巴吃黄连,毕竟他和沈砚之事是件隐秘,不能说出来的。 欧阳旭却像看破一切似的,神情带着三分嫌恶、三分痛惜,嗤道:“好好一个读书人,偏偏学尽了青楼里的姐儿作风,叫人拉了去包占,真叫我恶心!” 萧索的歉意顷刻间僵在脸上。他极少与人翻脸,更未与关系亲近之人翻脸过。如今欧阳旭这句话如同数九寒冬中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他一身。 冷归冷,可冷之余,尚有一丝被戳中的疼。 他没有作声,站了片刻,越过他向前走去。年深日久,路上的石板已经碎裂,凹凸不平地嵌在土地之中,颇有些硌脚。 萧索一步步踏在上面,渐渐走钝了,也不觉得疼。路边偶尔生出几丛小巧可爱的野花,和蒲公英开在一处,虽不比将军府中的紫薇海棠鲜艳明媚,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门是虚掩着的,上面的黑漆都已斑驳,铜环也已生了锈。这让萧索想起沈砚那里,他府上自然没有这样老旧的木门,别说是恢弘气派的府门,就连内室的门板都是镂雕錾金的工艺,似乎碰一碰都会烫到手。 回到这里,萧索忽然觉得双脚落了地。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落差感。但这些才是真真实实的,就如这条巷子的名字,狗尾便是狗尾,续上貂也是不配的,方才种种犹似一场幻梦。 可他中毒颇深,只愿溺在梦中与他纠缠,不愿醒来看一眼这世界。 善姑已经起来,王铁嘴平日这个时候已经起身练嗓子,大约是昨夜为着找他歇得晚,因而还在睡着。不过一个善姑,也够他消受的。 “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你说你这孩子,晚上不回来也不说一声,吓得我们只以为你遇见强盗贼了,想要去报官呢!幸而还未去,不然又是麻烦。昨夜到处找你不见,欧阳那孩子急得直发疯,在外跑了一夜,生怕你出事!”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萧索安安静静地听完,一揖到地赔礼:“的确是学生的错,当真羞惭万分,昨夜原想着要回来说的,谁知一时糊涂便混忘了。累得众人为我担心,我着实过意不去。请姑姑宽恕这一次,下不为例罢。” 善姑听如此说,也不好再多饶舌,叹了口气道:“唉,快进去罢!早晨风凉,在这里站着,仔细再招病。” 萧索回屋后,欧阳旭便也回来了。他仍是那副阴沉沉的脸色,心里一把无名业火,却又不知如何熄灭,只得暂且压抑。 中午吃饭时,他还维持着这副脸色。萧索再未与他直接接触过,连拿筷子、递饭碗这等琐事,都悄无声息地避开他。 善姑给萧索盛饭时,按着他一贯的量,只盛了小半碗。今日也不知怎的,他吃完自己又添了多半碗。善姑怕他撑着,便道:“在外面没吃东西,饿着了吧?虽然如此,可也别一次添这么多,否则要积食难受的。” 萧索摇摇头:“多谢姑姑,我不会勉强的。只是尽量多吃些,尚且吃得下。” “这可奇了。”善姑笑道,“吃饭原是为了顶饿充饥的,吃饱便罢了,何必尽量多吃些,又不是灾年,吃了这顿没下顿了。” 萧索失笑:“只是,想长胖些。” 善姑闻言很是高兴,说他的确太瘦需要长肉,又给他多添了许多菜在碗里。欧阳旭却冷哼一声,未置褒贬。 用过饭,萧索便又回房去待着。他听沈砚的话,不再出摊,因此格外闲下来。到下午时分,天色渐暗,铅云滚滚,似乎是要下雨。 萧索正躺在榻上躲避那雷声,忽然听见外面敲门声响,忙趿着鞋去开门。进来的是欧阳旭,气氛便略显尴尬。 “你……”欧阳旭有些语无伦次,“我……是来道歉的。今晨,我有些急躁,大约是昨晚上找你,回来撞克着了,才胡乱说了那些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真对不住。” 他既已如此说,萧索自然不好不原谅:“初明不必如此客气,你本是无心的话,我不会生气。何况你说的,又何尝不是实情。我的确是个攀附权贵,被人包占的玩物。亏我还是个自诩读过几年书的男子,益发连青楼女子都比不上了!” 欧阳旭愣了愣,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他分明是生着气,却还要勉强不生气。自己今晨的话说得虽重,但丝毫没有因此看不起他的意思。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不愿让他做那样的人。 如果说还有别的什么,那大概是他不敢说出口的。 “我岂会这样想你!”欧阳旭腾地站起身,带得桌椅一阵晃动,“我只是不想让你去……不想让他玷污了你。” 萧索微笑道:“别这么说,是我配不上他才对。我与他云泥有别,本不该动心的。” “不,”欧阳旭忽然嚷道,“你是何等样的人,岂是他可以玷污的!我只是……只是和他一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多半恼了,可……”言及至此,叹息一声,再也说不下去。 萧索一怔,忙道:“初明兄千万不要如此说,我何德何能,当不起!” 欧阳旭方才还在神伤,此刻被他拒绝,把心一横,道:“我是认真的!他有什么好,纵然千贵万富,不过一时的风光。终究是一介武夫,能有何出息?皇上今日多宠信他些,未必年年都如此。这样的人只知打打杀杀,没有功劳时有白食俸禄之嫌,有功劳时又有震主之嫌了。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萧索扯了扯嘴角,苦笑说:“纵然不好,也比我强百倍。况且,这原不在好不好上论,即使不好,我也无法,只得认了。” 欧阳旭冷笑道:“什么强百倍,一时之高低而已,怎见得我们永远不如他?我与他不同,我还有机会!你信我,只要你愿意,我将来必定会金榜高中,到时我给你的绝不逊于他今日能给你的。” 萧索正色道:“欧阳兄一夜未眠,大约是糊涂了,方才还说撞克着了,可见是真的了。快回去歇歇吧,我不会跟你认真的。这样的话,以后也不必再说了,当心人多眼杂,听了去不好。” 欧阳旭听见这话,便已明白他的意思,默默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萧索盯着门扉叹了口气:“终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复制了全文粘贴,只粘贴上一半! 这几章跑感情线,下章大约还是感情线,然后接着跑剧情。日常脱纲,唉…… 第46章府中养伤 萧索回去后不久,言浚便去了将军府探望。沈砚趴在榻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上,也不与他客气,懒懒散散地道:“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要同你商议。” “没要紧的事稍后再说。”言浚面色颇有些严肃,“我刚从宫中来,听皇上身边的人说,皇上已然知晓你是在祁王那里坠的马,你最好上个折子,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沈砚嗤笑:“皇上难道信不过我?他若真有疑虑,何必让我监办地震的案子,若是信得过我,那这封折子又何必写!” 言浚揉揉太阳,叹了口气,道:“你这性子,再不改早晚惹出大事来!你要时时刻刻记得,那人是城府极深的皇上,与你我君臣有别。纵然他再信任你,你也该时刻小心谨慎着。这封折子上去,是让他安心,也是给你自己留路!不就是写几个字的事儿,你有这耍浑抱怨的空儿,十封八封都写完了!” “好罢,好罢。”沈砚向门外招招手,“快叫个会写字的来,言大人的命令,我可得速速遵从!” 言浚对着他的伤处抽了一巴掌,看他龇牙咧嘴,心中一阵舒畅:“该,叫你满嘴里胡吣!” 沈砚假模假式地揉揉伤处,正色道:“说正经的,我还真有事要问你呢。那个地震的案子,三法司查得怎么样了,可有何进展?还有,我这一伤,饮冰案彻底搁置了,你可有单独去查?” 言浚摇头道:“地震一事本就无甚可查之处,就算想把这天灾强行说成是人祸,但此刻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搪塞。况且皇上要借题发挥到哪儿去,我们尚且弄不明白。没有扣帽子的对象,想赖也无人可赖。” “至于饮冰案,倒真有些进展。那日在街上冲撞了你的那个武人,就是身上配剑,生得奇高的那个。” “对萧索动手动脚的那个!”沈砚愤愤补充。 “就是他。”言浚仿若没听见“萧索”两个字,接道:“前日京兆尹高笠亲自提审了他,过了两堂。据此人供述,他是来京城找他妻弟的。” 沈砚截口问:“这和饮冰案有何关系?” 言浚嗔道:“你别急啊,听我说完。” 原来此人姓赵名返,本是江夏人士。他妻弟于三年前来京中应考,因未考中便留在京里继续苦读。数月前他妻弟忽然与家里断了联系,连写几封家书都无回复。 赵返担心之下,便赶来京城探望。谁知他妻弟租住之所已是人去屋空,房东说早在数月前里面住着的人就失踪了,至今连房租都还未结。 他为人颇有些迷信,妻弟失踪不去官府报案,反而跑到覆舟山上求神问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假半仙,指点他去京城之南有莲花的地方,找到名字里带萧的人,还说非如此不能如愿。 偏生萧索的摊子上打着幡,赵返刚摸到莲花街,别的没看见,先看见了他竖着的幡上那个斗大的萧字。由此,才引出后来的冲突。 沈砚气道:“这算是哪门子的买卖,这人忒糊涂了些。别说萧索不会扶乩,就算会,这等装神弄鬼的事儿,又岂能真顶用!” 言浚看了眼窗外,问他:“十一呢,怎么没见他给你守门?”十一日夜跟着他,可谓形影不离,今日没见着他,才是真奇怪。 “我叫他出去办点事儿。”沈砚不想告诉他自己又和萧索重归于好了,怕他又说出一车劝诫的话,又怕走露风声连累于他,遂掩饰说:“我这里安全得很,四周都有假山隔断,你有话直说便是。” 言浚关上门窗,又唤过两个小侍卫守在院外,才回来道:“此事恐怕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你想,是什么人指点他去找萧索的。若说是江湖骗子胡说,又怎会偏偏将他引到了萧索面前,岂有这么巧的事?” 那半仙给赵返的指点太过明显,京城之南,有莲花的街道,名字里带萧的人。如此直接的线索,简直是在指名道姓地叫他去找萧索,就差没给他幅画像了。 “你是说……”沈砚皱了皱眉,“有人故意将他送到我们面前?” 萧索自然没有能力帮他,但搭上萧索,就意味着搭上了沈砚。而沈砚是皇上的心腹亲信,所代表的,是朝中目前最大的两派势力之一。 言浚道:“你再想,有谁能知道你和萧索的关系,他为何要做这些事,这个赵返身上究竟有何秘密值得此人将其送到你的面前?” “难道是……”沈砚不能确信,“皇上?” 言浚立刻否决了他:“不会,皇上久居深宫,不可能认识赵返这样身份的人。所以说此事有蹊跷,我们能想到的人,大约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为今之计,只能再审这个赵返了。” 沈砚趴得难受,撑起身子道:“那你怎么把他送到京兆府去了,高笠那个老油条,比郑老头还滑!” 言浚想到郑铎和他那撮山羊胡子,不禁笑说:“你这是偏见,郑老大人名如其人,最是刚直不阿。不过是三朝元老,多年宦海经营,保命的经验丰富些罢了。” 沈砚对当初萧索考试时郑铎不肯帮忙之事耿耿于怀,因此颇不待见这位礼部尚书大人。 言浚又说:“我将赵返送去京兆府,也是不得已。他的案子太小,原该京兆府管,根本到不了大理寺和刑部。没人上告,又与贪渎枉法、程序失当无关,我们御史台也不好插手地方官办案。况且你又与张云简不睦,还是送到老高那里去好些。” 沈砚听得头疼,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别跟我嗦这些,脑仁儿疼!有这闲工夫,你还是赶紧把那个赵返提到御史台,亲自审审他罢。” 言浚从怀中摸出两瓶药,哼了一声:“是皇上让我来探望你的伤,你以为我稀罕来不成!这药是圣上亲赐,好生揣着吧你!”说毕扬长而去,临走还不忘在他伤处又按了一下。 沈砚命人给自己涂上御赐的伤药,果然觉得清凉镇痛,心想还是皇家的东西好用,撇撇嘴趴在榻上睡了一时。 午后泼天降下一场雷雨,沈砚昏昏沉沉地醒过来,见天色阴沉、雨点密集,本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只得改为被人搀扶着在屋中溜达。 他唤过一个小侍卫,命他将阮桐带过来。不多时,便见侍卫打着油伞,将一瘸一拐的阮桐送了来。 沈砚看他还要拜,忙道:“行了,不用闹这些虚礼了。” 阮桐只福了一福,“谢将军。” 沈砚问他:“我记得你曾说,你家败落前,也是诗礼簪缨的大族。你从小读书写字的,学问应该也不错吧?” 阮桐垂目道:“将军之言我可担不起,只不过读过几本书,些许认识几个字,称不上有学问。” “反正比我强!”沈砚招招手,令他桌案前坐下,“从今日起,你就当我的西宾,教我念书,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帮我写字儿。” 阮桐忙直起身:“这怎么行!将军还是另请高明,我做不了这事的。” “做得了,做得了。”沈砚示意身边人按他坐下,道:“我说你做得了,你就做得了。我又不去考试,又不想做什么学问,不过是想多认几个字儿,能听懂些典故罢了。那些老朽冬烘的腐儒我可受不了,就你这样长得年轻俊俏的公子讲书,我才听得进去。” 阮桐笑道:“将军出口成章,何须用我来教?况且……萧公子文采斐然、学问深厚,让他来教,岂不更好?” “千万别跟他说!”沈砚瞪着一双眼睛,“我如今只是私下学学,犯不着嚷出去丢人现眼,更不想告诉他。素日皇上出口成章,我伴驾时日不短,也学得出口成章了,其实不过是个空架子,一写字就完蛋。” 阮桐会意,这大概是想悄悄进益,不好意思告诉萧索。“那将军想从什么书读起?” “先不用忙。”沈砚抬手道,“我口述,你执笔,先拟一封奏折来,把昨日坠马之事跟皇上解释解释。”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为救萧索才受的伤,更不敢说自己跑去祁王的射圃和萧索私会。 因此奏章中只说,他是为查饮冰案才去的射圃,谁知坐骑闻到香料受了惊,便把他颠了下来。又说多谢皇上挂怀,还亲赐御药,天家恩德,他如何感激不尽,只能鞠躬尽瘁以报云云。 写完奏章,他便命沈三儿送去言府,请他代呈御前。但言浚在御史衙门办公不在家,沈三儿遂又将奏折送去了专管章奏的通政司。 沈砚上完折子百无聊赖,听见阮桐轻轻柔柔的嗓音念书,又觉得像催人入眠的小曲儿,根本闹不清说的是什么。 他此刻脑海里全是中秋节,只盼着萧索快来与自己相见。因此这书还没学半章,便不耐烦地推到了“明日”,又吩咐人速速准备十五的果品,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向何处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熬夜到凌晨更新这章的,结果一睡就睡过去了,还以为发过了,下午才发现并没有,日常脑残…… 这章跑剧情,下章写中秋,准备开荤。 第47章中秋节上 沈砚的伤到中秋时便已无碍,若不刻意抻着,也觉察不出酸痛。他拘了几日,早已不耐烦,乍一痊愈,喜得上蹿下跳,将府中的雕花瓦踩坏了一片。 十五这日清晨,天尚未明,他便着急忙慌地坐上马车,一路投胎似的赶到南城,从萱花坊后一带的思迁楼里进,丢给鸨儿两锭金子,改换行装后,又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十一早已等在外面,拉开青皮马车帘,将他带到莲花街后的小莲蓬巷暂候。这条巷子正对着一个斜岔口,曾有风水先生来相看过,说此处地形犯煞,因此人烟稀少,只有不明就里的外来租客常在此居住,但如今正逢淡季,所以门可罗雀。 萧索清早起来,穿戴好了,知会过善姑便按着约定的时辰地点去找沈砚。他手里捧着一只包袱,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珍贵小心的样子倒像抱着一只活凤凰。 沈砚远远看见他,便忙迎上去问:“可算来了,抱的什么东西,这样宝贝,跟抱儿子似的!” “等久了吧?”萧索咬着嘴唇,“原是想今日去你府上做的,但这东西需要些时日才能制好,所以便提前备了。” 沈砚接过掂了掂,又打开一瞧,见里面是一只黑陶罐装着满满的圆鸭蛋,碧青蛋皮浸在卤水中,像一坛子月亮。 之前萧索还住在将军府时,沈砚有一晚在宫中值夜,翌日晨起皇上见他眼下乌青,心下不忍,便留他在宫中用早膳,赐了一桌子小菜。其中有一碟渍鸭蛋,他回来赞不绝口,夜里睡觉犹自咂嘴回味。 “这是我腌的,你以前说宫里做的好,不知这个合不合你的胃口。”萧索说话时,神色甚是腼腆。 他有些难为情,这礼的确寒酸,甚至称不上一个“礼”字,可他也没有别的贵重之物可以相送,只有这个,只有自己动手。 沈砚低头亲亲他脸颊,笑道:“合胃口,自然合胃口,你腌的鸭蛋,我还舍不得吃哩!难为你竟还记得,连我都忘了。” 萧索勾勾嘴角:“你喜欢就好。” 他们回到将军府时,才刚刚吃早饭的时辰。沈砚早早命人备下的,各式早点只等他回来上桌。 如今他得了鸭蛋,却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迭声命人去切两盘子来,想想又吩咐:“别……别切两盘了,切完都没了!还是一盘好,一盘节省些,细水长流。” 萧索捧着手里的豆浆碗笑说:“你就切罢,没了再制,又不是什么好的。” “谁说不是好的?”沈砚捏捏他鼻子,“你亲手所制,自然是最好的了。” 萧索欣喜之余,低头摸了摸自己腰间坠着的珍珠王,自己穷其一生大约都送不出这般珍贵罕见的礼物,但能做点什么让他高兴,还是可以的。 “发什么呆?”沈砚拍拍他,将自己手边几只碟子换到他面前,“这些都是甜的,我盯着他们做的,应该合你的口味。快吃些,我请了一班小戏,吃完带你去后面湖上听。” “听戏?”萧索想起当初在涿阳沈宅,那戏子唱的“王八兔子”之词,不免疑心。 沈砚又递给他一碗粥,笑道:“放心罢,都是正经戏文。我能想出的你们文人喜欢干的事儿,大约也就是听戏了。正好这个认不认字儿都能跟着听。” 萧索道:“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不必迁就着我。文人并非只能写诗听戏,也能看你舞刀弄剑的。” “果真?”沈砚心内已乐开了花,见他乖巧地点点头,凑过去耳语:“那喜欢做你,行不行?” 萧索唰地红了脸,目光躲闪片刻,竟点了点头。沈砚觉得自己周身血液呼啦一下都涌了上来,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欲望,正叫嚣着要他纾解。 “你……”他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像被烟熏过,暗哑得厉害,“咳,你吃好了没有?” 萧索忙吞下几口粥,以行动回答他:“没……没有。” “哦,”沈砚坐下又起来,起来又坐下,“不……不急,不急。” 又过去半晌,沈砚如坐针毡,萧索终于搁下碗,擦擦手说:“我吃饱了。” 沈砚几乎不曾蹦起来,忙命人撤去碗筷。许久不曾碰他,中间又生出许多事,他都不知该如何靠近他才好。 其实这样的事,原该水到渠成,你说几句情话,我作几句爱语,牵牵小手,搂搂小腰,情绪一到,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隔的时间太久,两下里情绪又都攒过了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如此安安静静地等到撤去残席、丫鬟退出,再闭上门,气氛反而尴尬起来,有些旱地拔葱的意思。 沈砚原本像只饿过的老虎,此刻却也张不开爪子。眼前情状若传扬出去,他的一世风流之名也算付诸东流了。 正不知该说还是该做的时候,萧索忽然凑上来,吻了吻他的耳朵。动作之轻,仿佛羽毛撩拨,却如坠落油海里的一滴火星,瞬间点燃了他。 沈砚紧绷的喉结微微上下,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变色,一把将他抱起来,步履沉重地向卧榻走去。萧索异常乖顺,靠在他心口歪着头,唯有紧紧抿着的嘴唇透出些许紧张。 白日宣淫,放荡如沈砚,也不禁讪讪,抬手拉上了纱帐。那浅碧帐幔是湖州的丝线,江宁的手工,上用的规格,御赐的珍品。层层轻纱笼罩而来,帐内立刻如同洒下一层皎洁的月光。 萧索被沈砚的眼神融化,难为情地捂着脸不去看他。可遮住眼,便堵不住耳。沈砚急促的喘息就在身边,他听得全身都软下去。 沈大将军终于重振雄风,三两下便剥落他的衣裳。怀中人微微颤栗着,仿佛震慑于接下来的疯狂。他低头吻他,轻轻地抚慰,继而加深,如同对待一颗尚未发芽的种子。 萧索禁不住扭动,周身被他粗糙的手心一一掠过,渐渐燃起粉红色的火焰。沈砚低低笑着在他耳边引逗:“你瞧,我可想你。”硬拉着他的手压上了自己萌发的小将军。 萧索忙缩回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哼了一声。沈砚心痒难耐,又道:“来,让我看看,你想不想我。”他一本正经地胡说,手已探了下去。 果然等得太久,萧独宝被他握住,曲膝蹬了两下,竟如此便交待在他手里。沈砚一时错愕,见他也是一副懵然的表情,沉沉笑起来:“看来真是想我了!”说着低头亲了亲他委屈的眼睛。 萧索大窘,一时置身无地。沈砚细细地哄他,只是他向来没正形,开那等腔调惯了的,越说越逗得他脸红,急得滚出两行泪来。 沈砚见自己闹过了头,后悔不迭,忙去吻他的泪痕,柔声认错:“独宝乖,不哭了,都是我不好,饿坏了你了,这就给你好不好?” 萧索恼羞成怒,伸手挠了他一下。沈砚得意忘形,未及躲闪,下巴上立刻添了两道血痕。如此反倒更刺激了他。萧索一怔,心中惴惴不安,刚要道歉,便见他眼色慢慢变了色。 他无力地张张嘴,下一刻便被充满了。这句疼终究未能喊出来,一张口咬住了他肩膀。沈砚愈发不能自持,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又俯身吻住他,将一声声吟哦尽皆吞入腹中。 萧索愈来愈软,愈来愈烫,两条细长笔直的腿曲成难以想象的角度,被他带得一下下晃动,如同两条风中摇曳的柳枝垂在他肩头。 沈砚兴味未尽,萧索便哭着喊着说受不得了。他怕伤到他,又怕乍一纵情他不适应,便草草结束了。萧索已不知今夕何夕,闭着眼、咬着唇,紧紧攥着床铺发晕。 他攥得那样紧却不自知,人已迷失在潮水般的余韵中。沈砚一根根展开他的纤纤玉指,展一根便吻一下,又将薄被拉过来盖上,连人带被一齐收进怀里,耐心细致地拍着。 萧索睡了一时,便迷迷蒙蒙地醒了过来,直望着他发怔。沈砚禁不住吻他嘴角:“小迷糊,可睡醒了?” 他反应片刻,方点点头,模样煞是可爱。沈砚益发欣喜,连着又啄他几下,才拉过榻边的簇新袍子给他穿上,“睡醒了就起来罢,你说给我做桂花糕、桂花藕的,可不许食言啊!” 萧索揉揉脸,想起方才种种,心里阵阵羞赧与满足,此刻恨不能将性命都捧在他面前任君采撷,遑论小小的桂花点心。 他穿好衣裳翻身下床,道:“这都中午了吧,我这就去做,只怕下午才能吃上。” “不急。”沈砚双手撑在身后,半仰半坐着打量他,邪邪笑道:“你头发还散着,就这样去做饭吗?” 萧索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只见一把青丝散在脑后,与雪白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对比,泛红的脸颊却和唇色相得益彰。 他垂目笑问:“你帮我束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贴少了! 更新~ 第48章中秋节下 萧索的头发乌黑柔软,沈砚轻轻一梳,便打散了。他这等舞枪弄棒的人,哪里会束什么发,不过是随手拢一拢。 好在萧索素日也不讲究,每常只是一根帛带束发在脑后。沈砚便依样画葫芦,将他的额发拢到后面,寻出一只上好的和田玉环,用簪子束在发间。 他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喜道:“真是能者无所不能,本将军竟连束发都如此天赋异禀!你这脑袋今日算是开过光了,有本将军妙手加持,他日必能高中状元!” 萧索勾勾唇角:“借你吉言,我若不蟾宫折桂,都觉得对不住你了。” “那也不必。”沈砚拉起他,牵着手向外走,“你随意考就是了,不必担心旁的。中不中的都不要紧,只要高兴就好了。这要是我,才不考这劳什子。状元又有何用处,不过是能当个官。还不如弄点银子,吃喝不愁也就罢了。” 萧索却道:“读书应试乃是正途,若能高中,既可光宗耀祖,又能为国尽忠,这与贫寒富贵无甚关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非如此,我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沈砚顿了顿,忽然问他:“你……可怨恨皇上?” “当然不!”萧索斩钉截铁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侥幸活下来,已是天恩了,怎么可以怨恨呢!” “天呐!”沈砚拉着他上上下下细看一圈,啧啧道:“你这是什么榆木脑袋,读书读傻了吧?这种恭维的话都是拿来哄皇上高兴的,你居然在家也这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戏做魔怔了呢!” 萧索眨眨眼,甚是无辜。他的确是如此想的,我口说我心,并无一句虚言。从小被四书五经灌大的人,怎会有旁的想法呢?唯社稷、主君,与百姓耳。 “你嫌弃我迂腐吗?”他大着胆子问。 沈砚不答,沉着脸道:“把手给我。” “做什么?”萧索顺从地伸出手去。 沈砚摊开他手心,“啪”地打了一巴掌。他习武之人,手劲儿奇大,这一巴掌他自己毫无感觉,萧索却直嚷疼,掌心立刻红了。 “你不仅迂腐,还专爱胡思乱想。凡我说上一句话你就要想歪,不过是赞你淳厚,何时嫌弃你迂腐了?再这么着,我就罚你!”他恨恨瞪着他,一面给他揉手心,一面道:“哪里就这么疼了,手对手,我怎么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感觉。” 萧索嗫嚅了一下,想说你皮糙肉厚的当然不觉得疼,却未敢说,只听他道:“瞧你这样子,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吧?” 沈砚一顿,又道:“我是说……除了廷杖那次。轻轻拍一下便喊疼,一看就是没被夫子拿戒尺抽过。我小时候常逃学惹祸,光赔夫子的戒尺,每年就得花好几两银子!” 萧索扑哧一笑:“孺子不可教,纵然打断一百根戒尺,也是无用的。倒是先生不通,左右你也不学,何必还要你白白挨打。” 沈砚遣走下人,命他们自去过节,和萧索钻进厨房,接着道:“打就打呗,我根本不觉得疼,倒是夫子自己累得不轻!” 萧索将桂花浸在清水里泡着,细细择出里面混杂的枝叶。他微微低着头,细长的颈子弯着,和唇边的弧度相映成辉。午后的日光洒下来,照耀出一片宁静柔和之色。 沈砚歪着头,像看画儿一样看着他,渐渐地入迷了。萧索听不见他的声音,还以为他已离去,回头只见他一脸陶醉地坐在门槛上,不禁笑他:“还没做好呢,就这么馋了?” “就是吃不够,我能怎么办呢?”他意味深长地望进他眼里。 萧索抿抿嘴,不禁感慨:“这样的日子真好,”若能永远如此便好了。 当然这后半句他是不敢说的,颇有些逼他与自己白头偕老的意味。这样的承诺他不敢求,更不知沈砚愿不愿意给。如果他不愿意,那自己便是自取其辱,强迫他离开自己了。 “你放心,”沈砚忽然说,“总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处。到那时,咱们天天这样,我还怕你烦了呢!” 他这是……在许自己长厢厮守的诺言?萧索如遭雷劈,呆呆怔在当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砚上前戳了戳他:“怎么傻了,不喜欢我赖着你?” “我……怎会!”萧索侧过脸、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水中的桂花。水面漾出一圈圈的涟漪,细看水里的手,正轻轻颤抖着。 沈砚以为他不高兴了,强行掰过脸来,只见泪痕宛然,他却还在掩饰。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他忙扯出袖中柔软的内衬给他拭泪,“真是水做的,好了好了,别哭了,看得我心疼了。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你骂我就是了,哭什么呢!” 萧索清清嗓子,手背一擦反而又沾上些水渍,只得转过脸说:“哪里哭了,不过是眼睛里溅进水了。你越发会甜言蜜语了,只哄着我高兴,谁信你!” 沈砚从后面抱着他,脸贴着脸说:“我自来甜言蜜语,谁说是从今日开始的?哄一日是哄,哄一辈子就是情深了。你不信我,还信谁去?” 一辈子,他说一辈子。 “你说,一个人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只怕惹恼了他,破坏眼前旖旎的气氛。可他又忍不住去问,忍不住去猜,忍不住拿自己和他心中的那片白月光比较。 沈砚想了想说:“应当,可以吧。”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还不是雨露均沾,不但如此,还成日惦记着前朝的男子,时不时换换口味,可见是能的。 萧索默然片刻,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吧,我做好了端出去。” 沈砚笑道:“你等着,我去把宝玉抱过来给你瞧。这小东西最近长胖不少,估计你都抱不动它了!” 他笑吟吟地去了,萧索见他走远,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颊,望着水盆里的倒影,只觉得心烦意乱,不禁一把抓碎了。 岂能如此贪心,他才承诺了自己一辈子,难道还不足?明明只求陪着他的,又得寸进尺求他的喜欢。现在如愿以偿,竟还想要一心一意,当真欲壑难填! 沈府后花园中有片天然的湖泊,当初建这宅子时,绘图之人见此处景致甚好,又想省些功夫,便将这湖圈在了园中,如此便可两全。 沈砚命人在湖中水榭里摆了一桌酒席,又将萧索做的桂花糕、桂花藕都拿来。入夜时分遣退众人,单独带着他在此赏月。 今夜良宵,桌上摆的果品甚是丰盛。沈砚掰开一只果仁月饼同他分食,又斟了一杯桂花酒与他:“你沾酒便醉,喝完这一杯,就不要再喝了。” 萧索就着他手里的喝了半杯,又劝他:“你也不要喝酒罢,万一醉了可怎么好?” 沈砚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得意道:“我是千杯不醉的,这桂花酒甜兮兮的,喝一缸也没事儿!难得有机会喝酒,今日又高兴,此时不多喝些,更待何时?” 他一杯接一杯,果然不觉得醉。萧索看得奇怪,问他:“你平日恣意纵情,怎么像几年没沾酒似的,这样贪杯?” “还不是皇上不让。”沈砚直接拎过酒壶,干脆对着壶嘴喝,“他说什么败德,什么的,反正就是不让喝。” 当日他因上林苑猎豹得宠于帝前,之前却因醉酒几乎错过此次机会,之后他仍旧常常醉酒。再后来西征时,他又酒醉躺在帐中酣睡,结果被敌军偷袭差点儿连命都搭上。 回朝后,虽然大胜,但圣上依然大加斥责,还因此将他的军功削了一等,只封给他一个中郎将的职衔,并命他日后若非迫不得已再不许纵酒。 萧索仰着红扑扑的脸问他:“败德之事非一,而酗酒者必败德?” “对对对,”沈砚一拍脑袋,“就是这句话,也不知是哪个混账说的!” 他说话间已喝空一坛,随手打开另一坛,又将萧索拦腰抱在腿上,动手动脚道:“你怕什么,醉了就睡去,反正今夜不放你走,明日我亲自送你。” 这水榭四面都是透气的窗子,萧索坐在他膝上甚是不自在,总觉得哪里有眼睛盯着自己看,便扭来扭去地推他:“你真喝醉了,别这样,给人看见不好。” “怕什么,哪儿有人,鬼影都没有!”他还是推拒,口里嘟嘟囔囔。沈砚哄小孩子似的:“嘘你听,有人在吹箫!” 萧索留神细听,果然有呜呜咽咽的箫声传来,映着月华湖水,格外婉转动人。沈砚滚烫的呼吸吹在他颈边:“是十一,他会吹箫。” “嗯,不想他如此多才。”萧索喃喃道,“我却不会。” 他低沉的声线拉着丝,在耳畔流连摩挲:“我教你啊?” “你会吹箫?”萧索讶然,他会这些风雅之事,才真是出奇。 “你也会,我来教你。”沈砚眼神一转,拉着他的手向自己身下按去。 萧索慌忙缩手:“就知道你没正经!” 他还要变本加厉:“谁说我不正经,这是天下最正经的事了!”说着将他抱下膝去,一面引诱哄骗:“乖,你亲亲它。” “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我……”萧索欲哭无泪,“能不能……我不会,改日,好不好?” 沈砚两坛酒下肚,本是借着醉意任性妄为,但也没想真的让他如何,不过是逗逗他。但如今他这苹果般红润的小脸贴在那里,他有些失控了。 “乖,亲亲它,就亲亲。”他循循善诱的声音带着几分魔幻。 萧索咬咬牙,当真埋头吻了上去。仅仅是贴着而已,何况还隔着两层衣裳,沈砚却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伸手去按他的后脑。 “唔”身下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喘不上气了!” 沈砚过了瘾,将他一把提上来,忙不迭地道歉,只是嘴角仍挂着飨足的笑意:“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伺候你成不成?” 他口里说着,手已探了下去,一面俯下身吻他,一面控着他溺在了自己手里。萧索喘息未定,他又欺身上来:“我真是爱死了你,怎么尝都尝不够了。” 桂花酒的甜醉气息缓缓渡来,斜月清辉,暗香浮动,仿佛这年复一年的风情。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9章绝世轻功 中秋节后沈砚便着了风寒,今日上朝连打两个喷嚏,引得一众清流指指点点,纷纷进言参他。 桓晔脸色不甚好,似乎是心情极差的样子,冷声慰问他几句,又说如今天气凉,叮嘱众臣都要仔细保养身子。 散朝后沈砚往宫门走,远远便见言浚和卫岚凑在一处,拉拉扯扯不知说些什么。他本不想打扰,但有惑求他解答,便唤了他一声。 言浚抖开袖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来。卫岚苦着一张脸,默默看着他走远,手还停在虚空中。沈砚向他点点头,才清清嗓子道:“我可打扰你们说体己话了?” “少信口胡说!”言浚神情隐隐透着烦躁,“你是怎么回事,御前失仪,要命不要?” “我有什么办法,身子不爽利嘛。”打喷嚏这等事,他想忍也得忍得住才行。 言浚冷笑道:“你少泡两天青楼,身子自然就安泰了!听说你中秋在思迁楼里腻了整整一天,今早才从南城到宫中来。” 沈砚笑笑没说话,他一大早便把萧索从被子里捞出来,随手给他套上两件衣裳抱进了马车。一路上他都睡着,到莲花街才将将醒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哼哼着舍不得走,求他再聚一时。 没奈何,沈砚只得哄之再四,又说明日接他去南山冰室相聚,才将其送进小莲蓬巷。他却没回府,掉转马头直奔思迁楼后门,进去换过昨日清早脱在此处的装束,又大摇大摆从前门出来,站在当街伸了个懒腰,生怕旁人看不见他流连烟花巷似的。 “此事皇上已知,你看他今日那脸色,你仔细着罢!”言浚懒得同他废话。 “我孑然一身,又没娶妻,难道不能有几个相好的了?”沈砚直着脖子抗议,“我也没别的爱好,酒也不让喝,马也骑不了,好容易得了一个对眼的人,又生给我拆散了,如今逛逛青楼还不行,你们干脆杀了我算了!” “你急什么,还说不得了!”言浚嗔道:“若只是逛逛,皇上岂会拦着?从前你怎么样逛来着,不也没人说什么。只是如今你越发不像了,哪有成日住在青楼里的,你干脆把将军府也搬去才是。朝廷本有规矩在,不许臣子流连烟花场所。素日谁不是遮遮掩掩地去,只有你,恨不能敲着锣、打着鼓,摆上全副执事去。你可知如今御史台堆着多少参你的折子,若不是皇上命我扣下,此刻还容得你在此抱怨么!” 沈砚嘲讽地笑了一声,嗤道:“大不了辞官不做,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清流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说闲话、指手画脚,真有正事办就王八脖子缩了头!我早都受够了,皇上身边伺候的人那样多,守着合宫的嫔妃不算,还成日想我的帐!我说句不要命的话,真逼急了,大家也顾不得脸面,就嚷出来让世人知道,左不过一死,看是谁难受!” 言浚唬得一把按住他的口,横眉竖目地斥道:“你要死自己死,别拉着我给你陪葬!皇上待你恩重如山,你如今所有无不是他给的,说这话你不怕丧良心!” 沈砚的力气岂是他一介文人可比,三两下便挣开了,正色道:“我身为人臣,别说皇上待我恩深似海,即便他素日苛刻刁难,我也不会抱怨,只一心一意地尽忠便是了。国家有难、主君遇险,我豁出命去也不眨眼。只是这件事,绝无可能!” 他语气坚定异常,神情更是凛然不可冒犯。言浚虽然有气,却无法反驳,只冷笑了几声,道:“好,好,你是血性男儿、沙场英雄。我等见识短浅、格局狭隘,不配与你为伍!”说罢,拂袖便走。 沈砚也知道他和当今私下的那些事,心知自己这番气话大约刺到了他,后悔不迭,忙追上他赔罪:“抒怀,你别走!我说错了话,当真不是成心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言浚头也不回,与方才甩开卫岚的神情别无二致。沈砚一着急,抬手将他扛到了肩上:“你不能走!” “放我下来!”来往大臣侍卫纷纷侧目,言浚捂着脸喝命:“你这个土匪,快放我下来!皇家禁苑、宫门之前,成何体统!” 沈砚无动于衷,扛着他大步流星地向自己马车走。言浚无奈,只得软语央告:“行了,行了,我不生气还不成,快放下我来!” 他眼风一扫,分明看见商淮的小徒弟夏季从墙根下一溜烟儿闪了过去,急得一口咬上沈砚腰侧,恨道:“今日栽在你手上了,还不放我下来,命都要没了!” 沈砚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心中存着一口气,早已看见夏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听墙角,半是赌气半是有心,故意闹了这一出。 “属狗的吧你!”他揉着腰侧的牙印,觉得那里定已绽出血痕,“差点儿给我咬出不举的毛病!” 言浚拨着缠在发间的衣带,啐道:“该,我真恨不得捅你几个血窟窿!” “真是最毒你们文人之心!”沈砚瞥瞥宫门,道:“若问起来,你如实回禀就是,赶明儿有了罪过,我自来领受。” 今日之事传到皇上耳朵里,他和言浚都有不是。他既如此做,便已做好准备,只是无辜殃及言浚,他心内不忍,只有大包大揽将他摘得干干净净方可。 “你就拧罢,有你的好果子吃!”言浚叹口气,转身去了。 沈砚出神片刻,低低笑了。 萧索今日回去未见着欧阳旭,不知他清早出去做什么,又怕他是为避开自己所以才躲出去的,不禁掂来倒去地忧心一番。 善姑给他留有早饭,他梳洗一番,吃过饭,上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一趟街,在仁和药铺抓了两剂药,回来寻出一只药瓮子坐在火上慢慢熬煎。 昨夜沈砚酒醉,拉着他疯闹个没完,先是逼着他亲亲那里,又是命他跨在身上自力更生,分明他浑身都软了,还迫着他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事后他蜷在榻上动不得,沈砚却愈发来了精神,直嚷着说自己没醉。萧索劝他少饮,舌头都打飘了。他还强词夺理:“本……本将军,自来如此,大……大舌头,不是醉!” 萧索汗颜,他又说:“不信,我……我给你,耍个剑!”说着不顾反对,抽出剑来一气乱砍,又说:“本……本将军,再给你耍个桂花剑!” 自来也没听说过桂花剑,也不晓得他从哪儿比划出的剑招。只见白光闪烁,如千万条银蛇在空中飞舞,竟真有几分唬人。 那水榭原是建在湖中,只有一条石桥连着岸边,旁边还有一座荷叶形的露台,也是跨水接岸的。他兴之所至,觉得水榭里舞不开,歪歪斜斜走到门边说:“本将军给……给你展示展示轻功!” 说着纵身一跃,如流矢般蹿入了夜幕,身形优雅至极,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白光。萧索软脚虾似的扑到栏杆边,只听“扑通”一声响,方才展示轻功的人直直坠进了湖中。夜空中犹自回荡着“哎呀”的叫声,惊起一滩鸥鹭。 这景象蔚为壮观,萧索呆愣半晌,方想起呼救。沈砚被打捞上岸时,咧着嘴笑出一口白牙,还吹嘘说:“上乘闭气功,就……就是这么厉害!” 众人不约而同地背过脸去,只有萧索点头称赞:“……厉害,厉害!” 秋水甚凉,他落水后酒醒不少,正讪讪的时候忽然打出两个喷嚏,果然已染上风寒。他嫌丢脸,且带着余存的酒意,说什么也不让叫郎中,嘱咐众人不许再提今夜之事后,便拉着萧索回房就寝。 今晨沈砚送他回去的路上,连着咳了几声,显是病情加重的迹象。萧索知道他注重颜面,绝不会请大夫调理,便想煎几剂汤药,让十一给他带去。想来自己费心熬的,他纵然不肯承认伤风,也会将药喝了的。 十一近来对他忽然亲切了许多,时常笑脸相迎,也不知是因何缘故。萧索将药交给他时,嘱咐说这药容易洒,赶车时需要格外小心些,又说凉了损伤药性,请他务必快快送到将军府,亲自看着沈砚喝下去。他竟未觉得烦,欢欢喜喜地答应着去了。 沈砚回到府中,十一也赶着马车到了。只是一个在前门光明正大地进去,一个在后街闹市里悄悄进去。 将药送到他家将军面前时,沈砚还嘀嘀咕咕地说自己无病。十一便劝道:“爷,这药是萧公子一大早亲自跑去药铺抓的,回来又守着炉子熬了半日,吩咐我务必看着您喝下去。您若不喝,不但我没法回话,萧公子的心意也糟蹋了。” 沈砚听如此说,才不情不愿地喝了,又说:“嗯……本将军自然没病。他们文人胆子小、事儿多怕死,生恐染疾,所以这样小题大做。我是看他如此尽心,不愿拂他的意,才勉强喝的,知道吗?” “属下明白。”十一躬身道:“将军内功天下无双,和轻功一样的厉害,泡一夜都没事儿,哪里会伤风!” 沈砚:“……”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下雨,在家睡了一天,爽哉! 第50章啮齿之情 欧阳旭和王铁嘴直到入夜才回来,二人似乎都有些疲乏。萧索想他们在茶馆忙了一日,自然是累的,因此也没理会,只和善姑忙前忙后地给他们置办晚饭。 次日晨起,萧索便又去小莲蓬巷坐马车。他如今私会沈砚已成自然,和十一打个招呼便安心上车往南山去。 昨日沈砚说过,今日要接他去冰室相会。因此早晨出来时,他特意穿上了沈砚给的青蓝斗篷。上次只在窨室外待着,他便冻得受不住,此次自然要学个乖。 一路向南行去,房舍渐渐朴素起来,绿树青山缓缓映入眼帘。再走片刻,前面已是覆舟山下的竹林。十一不便进去,把马车赶到林子外,停车道:“萧公子,里面不方便走马车,你从这里下吧。小的会去射圃偏门处等候,你出来就看见我了。” 萧索道声“多谢”,踏上林间小路,一径向里而去。走不到一刻,远远就见沈砚玉树临风地杵在那里等他。 大约因为是私会,他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歪歪斜斜靠在一根竹子上,嘴里还叼着片翠绿的竹叶。 “我来晚了。”萧索走上前,斯斯文文站在那里,比竹子还板直。 沈砚从旁边竹枝上取下一件衣裳,笑道:“是我来早了,你倒是正好。” 他将萧索身上薄薄一层的斗篷脱下来,换上自己手中的雪白狐裘大氅,系紧带子,拍拍他脸颊道:“里面冷,穿着这个就无事了。” 萧索点点脑袋。沈砚又捏捏他:“真乖!” 如今已是八月半,既不是三伏要起冰的时节,也不是三九要存冰的时节,因此冰室周围毫无人烟,连一个守卫都不见。 沈砚关上厚重的大门,一路向里走,一路点燃两边的壁灯。待走到最下面时,他将火递给萧索拿着,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铜锁。 门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面皆是高大宽阔的铁门,门与门之间相隔甚远,显然里面的冰室极大。他们走到尽头,眼前却是目之所及最大的两扇门。 萧索见他手里拿的大锁沉重异常,想要帮他推门,手刚触到大门上的铜环,只觉得冰得厉害,侵皮刺骨,忙缩回手去。 “你推不动的。”沈砚低低笑他,拉着铜环用力一推,那门轰隆隆地开了。他却突然转过身,背对大门,一把护住了萧索。 “有暗器吗?”话刚出口,萧索便觉得一股寒风从两侧袭过。 “冷不冷?”沈砚大手来回搓着他胳膊,“先适应适应,再进去。” 方才没留意,也是手里举着火灯下黑。萧索离得远些,才发现这门上竟结着一层霜,里面也有白茫茫的寒雾向外涌来。 “我不冷,你这衣服甚暖。”他伸手试了试沈砚脸上的温度,“你穿得这样单薄,还问我。” 沈砚无所谓地摆摆手:“我有内力护体,不怕的。你身子弱,该多注意些。别落下什么大病,可就不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入内,火光下只见冰室内蓝盈盈一片。那些冰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将偌大一间冰室填得满满当当。 眼前冰块切割得方方正正,倒像狗尾巷口小牌坊下搁着充当台阶的大青砖。萧索好奇心起,伸手扣了扣身边的冰,摸着冰凉凉、湿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漉漉,上面还有几个细小的坑洞。 “皇上让我查这冰窖里的蹊跷,那就从此查起吧。”沈砚叹了口气,“这里是最后一间冰室,也是最大的一间。想来若有问题,也该出在这儿。” 萧索向内走了两步,问道:“这冰不是好好的,有什么问题?” 沈砚从乌皮靴中掏出把明晃晃的匕首,抬手削下一角冰,凑到他鼻端:“闻闻,可有什么不妥?” 萧索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顿时窜进一阵寒气,只觉冷冰冰的,别的什么也闻不到。“太凉了,闻不出味道。大约要等化了水,才能闻出来。” 沈砚自己也嗅了嗅,点头说:“的确没什么味道。那日在宫中,皇上将那冰化的水给我,闻着倒有一股子腥臭味。” 萧索四处转了转,道:“这冰室封得严严实实,看着也无甚不妥之处,想来问题并不在此处。冰最能保鲜,那味道不太可能是后来染上的。若说冻成冰的水原就是有异味的,倒还有可能。” 沈砚随着他绕了一圈,也道:“你说得对,即便是个死人用冰冻上也不会发臭了,何况是染臭这么多冰!” 萧索“嗯”了一声,打个寒噤,向外站站。沈砚瞧见,忙走到门口,将四周堵的棉花包拿来给他抱着,“你到门口去,先抱着这棉花暖和些。” “棉花?”萧索大奇,“这里为何放着棉花,不怕热化了这些冰吗?” “你这个小傻子!”沈呀哈哈大笑:“这棉花正是怕冰会化,特地放在这里隔热的,怎么还能化了冰呢!”他竟不知渊博如萧索对自然的了解却如此贫乏,忽然有种找回场子的感觉。 萧索红着脸嗫嚅:“冬日里不是穿棉衣便暖和么……” 沈砚揉揉他脸,笑得甚是开心:“你可真是个活宝贝,看来文人的确不谙事务。你冬日里穿棉衣暖和,并非是棉衣会发热,而是有棉衣隔着,身上的热气便散不掉了。这棉花隔热也隔冷,它自己却是没有温度的。若里面包的是冰,冷气隔着散不出去,那也可以保冷了。” 萧索讪讪点头:“你懂得真多。” 沈砚笑道:“不是我懂得多,只是我府中夏日里也供冰,见过他们用被子裹冰。你从前没见过,所以不知道。今日见过了,以后便也知道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 从前他家贫寒,夏日里的冰价值千金,他自然用不起,也没见过人运冰。当初他在县衙做账房,也是在衙门口的偏房里,县太爷躺在后衙享受冰镇的饮品,自然没有他的份。 今夏他倒是在将军府过的,但他住在沈砚的正房,偶尔不过逛逛花园,下人从后门往府中运冰,他也不曾留意。况且他身弱畏寒,连玉席都睡不得,哪里吃得了冰呢! 萧索颔首道:“我的确见识鄙陋,比不上你身边那些人,只怕以后还是要闹笑话的。” 沈砚捻指抬起他下巴:“再说这样的话,又要罚你了!不就是没见过藏冰,谁天生就是什么都见过的,不都是后来一样样地见识。为这点小事,叹什么气,灰什么心?手伸出来!” 萧索在衣侧搓搓手,战战兢兢地伸出去,闭上眼等他打一巴掌。只听一声脆响,他刚要缩手,沈砚忽然“吧唧”亲了一口在他手心。 “看你吓的!”沈砚笑着捏捏他鼻子,伸手鼓了鼓掌。 萧索方知他刚才是故意拍手吓自己,不禁掐了他腰侧一把,嗔道:“你越发坏了,就知道捉弄我。” “疼疼疼”沈砚竟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 “怎么了?”萧索忙去掀他衣裳,手里的火折子一晃,只见腰间一个血印子,急得皱眉跺脚,声音都变了:“这是怎么闹的,我……我不是,我没有……” 沈砚原是有些疼,但也并未疼到高声叫嚷的地步,方才不过是故意唬着他玩的,如今见他急了,忙温声安慰:“不是你,不是你。这是昨日言浚咬的,和你没关系。我逗你的,根本都不疼。”说着抱过他来拍了拍:“你的胆子忒也小了,看你急的,这么冷的地方,竟出了汗!” 萧索手指在那齿痕上来回摩挲,喃喃道:“言浚咬的吗?” “是啊。”沈将军不疑有他:“昨日我把他扛到肩上,他急了眼,竟咬了我一口,真是属狗的!” 萧索趴在他肩上,与他别开脸,神色淡淡的:“是嘛,那他真是有福气。” 沈砚以为他说属狗有福,笑道:“你怎么也迷信属相之说,若是属狗的有福,属猪的不是更有福了?属龙的,岂不是天生要做皇帝?” “谁说属狗有福。”萧索扁着嘴,“我是说能让你扛着,能咬着你,才有福。” 沈砚失笑,回头拉上门,将他也扛在肩上,一路向外走着说:“我也扛着你,你也有是福气的!” 萧索趴在他肩头,脑袋垂在后面,只好在他精瘦的背上咬一口。只是他没疼,却硌了自己的牙。“我不咬了。”他捂着嘴呜咽。 待走出冰室,沈砚掌风一扫,便将里面的烛火尽皆熄了。他这一手劈空掌的绝技,却未能得萧索欢心,“怎么还苦着脸,当真硌坏牙了?来,给我瞧瞧。” 萧索委委屈屈地拿开手,沈砚掰开他红红的薄唇,见里面两排雪白贝齿,煞是可爱,禁不住俯身舔了一下。 “啊,你做什么?”萧索忙躲开,他这举动,太……难以言说。 “亲都亲过多少回了,还怕这个吗?”沈砚一本正经地耍流氓,“你在床上时,小嘴儿微微张着叫我名字,露出两颗门牙的边,小松鼠似的,不知多可爱!” “你”他竟光天化日地说这些话,还说得如此平静。萧索忙捂住他的口:“你别说了,不许再说!” “我偏说,偏说,就是可爱,特别可爱!”论耍无赖,谁也及不上沈文玉,那是从小练到大的本事。 萧索脸色通红,活像熟透的樱桃,急得在他身上又拍又打。只是力气太小,反而像是故意做出来的情趣。 沈砚捉住他的手在唇边蹭蹭,柔声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给你咬几口出气,好不好?”说着伸出胳膊,“喏,随便咬,你也是有福气的人了!” 他撸起袖子,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在晨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萧索低头吻了一下:“那我可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 今天从头看了一下,发现我写前几章的心态吊儿郎当,都体现在字面上了,行文速度太快,叙事太潦草。想要修修前几章,又怕再审查,还是写完再修吧,顺便改改打错的字。眼瞎,每次检查好几遍还是有漏掉的错字…… 感谢各位读者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大不离不弃、包容支持! 第51章祁王其人 沈砚牵着萧索从竹林出来,便又进了射圃。今日他倒没有再骑马,只在草地上散步。上午的阳光正好,周围也清净,最是两人相聚的好时机。 萧索跟在他旁边,微微侧后些,也不说话,也不乱动,只是跟着。沈砚心里有事,难得此刻安静,身上也暖,手心也暖,亦是不言不语。 如此闲逛片刻,他方指着前面的行宫说:“进去坐坐吧,出来这么久,你也累了。” “好。”萧索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去里面,会不会撞见人?” “大约祁王在里面。”沈砚道:“今日是十七,他每到十七都会来此住上两日。不过一向是静修,不见客的。你不用怕,这里虽然京中纨绔都来得,背地里却是他说了算,皇上不会知道。虽然论到根儿上,他也算是你的仇人。可如今形势变了,为保平安,你和他接触接触,有利无弊。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暂且忍耐吧。” 萧索摇摇头:“那些事都是陈几顾指使的,他伏了法,仇怨也尽了。即便祁王和我有仇,可我心里对他陌生得紧,从未恨过。” “能不陌生么!”沈砚笑着捏捏他脸颊,“你都没见过他。既然你不抵触,那我带你去见见他。不过你也别怕,只是见见,寒暄几句便走。” 那日他堕马受伤,萧索受身份限制未能凑上前,因此并未见过祁王的真容,只记得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去罢。”他刚走出两步又顿住,“等一下,我就这样见吗?” 沈砚笑问:“那你还要怎么见,沐浴更衣,捻烛焚香?” “不是。”萧索低头扯扯自己的灰袍子,“我见了他,该怎么说话呢?” “你连皇上都见过了,还怕他么!”沈砚话一出口便想扇自己两个耳光,萧索见皇上是在刑部地牢里被廷杖之时,那经历实在算不上愉快。“你……别担心,有我在呢。就是说几句客气话,并没有什么难应对的。而且他那个人一身江湖气,平时不拘小节,还是很好相处的。” 萧索点点头,他又道:“只要你别见了他就拔刀报仇,那就没什么事儿!” 他这个玩笑开得实在不怎么样,沈砚自己说完也觉得尴尬。幸好萧索宽厚,没有揶揄他,也没有过分伤怀,还配合地抿了抿嘴唇。 射圃的行宫不大,沈砚带萧索进去穿过一间小厅,便到了祁王静修的寝殿外。侍卫进去通传,他们也不急,耐心在外面等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里面才打开门。侍卫出来,弯身恭请他二人进去。萧索忙放开沈砚的手,生怕让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是非。沈砚却有些失落,与他坐在外殿的客座上等候。 一时前面传出细碎的脚步声,只见一位高大魁梧、英俊沧桑,举手投足尽是华贵潇洒之气的男子走了过来。 萧索趁他还未走近,悄悄凑在沈砚耳边说:“他长得倒像你上了年纪的样子。” “胡说!”沈砚起身相迎,趁无人注意耳语道:“我比他英俊多了!” 眼前之人身穿金龙缂丝的圆领黑袍,腰间一条玉带,脚下蹬着翘头白底乌皮靴,正是祁王本人。萧索听说过他许多事,今日才见到真人。 他看来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眉心、眼角皆有细纹,一双星目饱含事故,两道剑眉凌厉豪侠,竟不像朝廷的王爷,倒像是个德高望重的江湖侠客一般。 祁王步幅甚大,毫无拖泥带水之气,背着一只手,摆着另一只手,三两步便走了过来。沈砚忙拉着萧索下跪行礼。 桓斌微笑道:“起来吧,不用闹这些虚礼。” 萧索起身时绊了一下,沈砚一面道谢,一面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祁王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权当作没看见,只是低垂的眼光里透着了然。 沈砚躬身道:“臣知王爷今日静修,本不该带人打扰。但既然来了,若不拜谒,实在是礼数不周,所以便斗胆进来了。这位是萧索萧公子。”说着拉拉萧索衣袖。 萧索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学生萧索拜见王爷。” 祁王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指指椅子说:“都不必站着了,坐吧。”又吩咐下人:“去把今年的破壁茶沏两杯来给他们。” “文玉如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一向公务繁忙,怎么有空闲过来了?”桓斌笑起来时,脸上总带着一段隐隐的忧愁。 沈砚回说:“臣上次在这儿受了伤,回去养了许久才好,谁知刚好又染上了风寒。皇上开恩,许臣再休息几日。因此,臣才到这里来散散心。” 桓斌点点头,又问了他们些闲话。沈砚身为当今的心腹,为避嫌疑,素日从不与他多来往,连话也未搭过几回。祁王虽几次三番地派人笼络他,却都被他婉拒,此刻也无话可说。 正你来我往地客套时,外面忽有人回说,言浚言御使在外求见。沈砚吓了一跳,言浚对当今的态度,百官风里言风里雨,都说他最谄媚忠心。 他一向也交割得清楚,比自己还会避嫌,从不与祁王党多接触。今日他怎会忽然来找祁王?况且此刻萧索在自己身边,实在也不能让他看见。 祁王如何看不出他的为难,指指殿后的一处小门,道:“沈将军若还有事,可以从那边先走。免得小王和言大人说话,将军觉得枯燥烦闷。” 沈砚忙道谢,拉着萧索一径出了小门,直往行宫后面走。 他在外面晃悠许久,心里很想去见一见言浚,问问他到底来做什么。但他犹豫不决,只怕言浚问起来自己无话可答。 一时言浚出来,沈砚安顿好萧索,令他好生待着不要乱走,才上去叫言浚。后者看见他也是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沈砚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他又道:“我正好有事找你!” “何事?”他想了想,扯谎说:“我今日来查饮冰案的,也有事同你说。” 言浚道:“正是这个,我今日也是为此而来。你可还记得我之前那个来京找妻弟的赵返?” 沈砚颔首:“自然记得,你不是说此事还有蹊跷吗?” 言浚四顾一望,将沈砚拉远些,悄声道:“我这几日亲自审了他才知,此事当真还有内情。” 当日他从将军府回去后,立刻便到御史台命人去和京兆府交涉,将那赵返提了来。言浚根据他的供述,又亲自带人去他说的妻弟租赁之所查看。“幸而我去了,也幸而那人租的房子在一处犯煞的地方,至今还没有租客入住,因此现场竟保留了下来。” “犯煞?”沈砚莫名觉得熟悉,“那宅子在哪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日日去青楼泡着,也该知道这地方。就在思迁楼后面,小莲蓬巷里。我派人在那勘查许久,竟真的找到一处疑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纸给他,“你瞧,这是从那房子角落里发现的血字,我让人拓下来的。” 沈砚低头一看,是个“冰”字。 言浚接道:“我拿到此物证后,立刻提审了赵返。这厮开始还想使奸耍滑,待看到证据后,方才招了。” 此人姓张名远,早在失踪前便给家中寄过两封书信,其中都提到过冰。赵返来京之后,见到那屋子里血痕划的一个“冰”字,立刻便知他妻弟失踪之事有蹊跷。 京师乃天子脚下,官吏甚多,牵扯甚广,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得罪上官,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赵返深知这个道理,也怕官官相护,贸然上告反要坏事,连自己都会被波及,那便更无人替张远活动了。 他因此并未报官,而是自己跑来覆舟山私查,想先看看里面究竟有何隐情。“偏巧”在这山上遇见一位半仙,此人将他妻弟之事说得一字不差。 赵返并非糊涂人,他知道这“仙人”多半是故意来指点他的,也一定知晓此案的隐情。于是他按着半仙的指点找到萧索,再后来便遇见了沈砚。 但此事干系重大,赵返也不清楚半仙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让他找沈砚伸冤,所以也不敢和盘托出。若非言浚找到物证,他无从抵赖,连这些事他也不会说。 沈砚皱眉道:“这厮甚是奸猾,分明还有隐瞒。张远给他的前几封家书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为何不说?还有,他只知道张远失踪与冰有关,又为何会跑到覆舟山来私查?由此可见,他还知道不少隐情,却不肯说。” 言浚点了点头,说:“不错,我命他将家书拿出来看看,他却说来京的路上遇见大雨,家书淋湿之后都沤坏了。” 沈砚冷笑一声,又问:“你今日过来,是找那半仙?” “自然不是。”那假半仙哪里有迹可循。“我来是有另一件蹊跷之事,正好告诉你。” 沈砚忙问:“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2章胆小如鼠 覆舟山地震后,射圃南面裂开一条罅隙。巨大的沟壑盘踞在山谷中,像猛兽咧开的狰狞血口。 皇上下令彻查地震之事,三法司不敢怠慢,但的确无甚可查之处,因此各衙门都派出些人马,每日在覆舟山附近晃悠,名为查访,实为闲逛。 这日御史台派出的差役回督察院应卯,正遇见执宪御史谭昭荟,言谈间提及此事,谭昭荟素来机敏,立刻便将此事上报。 言浚深觉其中有些文章可作,趁着另外两个衙门尚未知晓此事,兵贵神速,遂一早赶到了南山来。 沈砚听说,便自告奋勇:“这么说你别去了。你这目标太大,一在这里现身,刑部、大理寺必然察觉,随后便会来截胡。还是我去查看,神不知鬼不觉得好。” “我也是这个意思。”言浚点点头,“只怕他们已经知道我来了,所以我才到祁王那里站了站,只说是来取皇上用的安神宁息丸的。他们大约以为我是谄媚君上,献殷勤讨好,巴巴地亲自赶来拿补药,不会想到案子上去。我本是怕来不及,原已叫人去你府上叫你了。如今在这儿碰上,更好了。我衙门里事忙,也的确脱不开身。你先去那里看看,回来再说别的。” 沈砚大包大揽,原本是想让他快些走,免得发现自己和萧索在此私会。什么截胡不截胡的话,不过是临时扯谎。谁知言浚亦如此想,可算正中下怀,心内禁不住窃喜,迭声答应着去了。 萧索坐在行宫后的亭子里等候,远远见他满面红光地走来,心里像吃了一颗青杏子,又酸又苦涩。 见言浚一面,至于这么高兴么! “你要走吗?”他扁着嘴向前蹭蹭,“还……没到中午呢。” 沈砚身材颀长,比他高一截,看着他时微微垂目:“不走,我又来了差事了。咱们不在这儿待了,往山坳子里去转转。” 萧索展颜一笑:“好。” 去后山直行不远却没有路,须得转过前山绕行才可。如此一来,路程便陡然翻了两倍。若要徒步过去,怎么也得走到下午。 山路崎岖不便乘车,沈砚只得骑马。但萧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恨不能躲着马匹十丈远才安心。 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沈砚甚是心疼,只得耐心哄他:“我抱着你,你坐我前面,咱俩共乘一马,没事儿的。我你还信不过吗?” 萧索抱着亭边的柱子,很有些丢脸地说:“我……你……那个,要不然我走……走着去吧。” “那不行。”沈砚去掰他在柱子上扣得死死的手,“就你这脚力,等走到都要吃晚饭了。你听话,我这马极乖,断不会伤人的。而且有我在,当真不打紧。” 萧索见躲不过去,心一横,咬着牙说:“要不然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对了,我回去还有事,真的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虽单柔,可毕竟是个男子,并非风吹一吹便要歪倒的病西施。但此刻双手抱着柱子一脸惨白的模样,也真够瞧的,怂得花样翻飞。 沈砚叹了口气,灵机一动,道:“这样吧,你闭上眼睛。” 萧索狐疑地看了看他,抱紧柱子,听话地闭上眼睛。沈砚手刚伸到他袖边,他立刻瑟缩了一下。 “别怕,我不动你。”沈砚从他袖中取出一条手帕,转而蒙住他双眼,“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萧索点点头,惴惴不安地等在原地。视觉被剥夺,听觉便像是忽然通了神,周围一花一叶落地的声音都分外清晰。他觉得自己今日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这般胆小如鼠,日后可怎么见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刻还是先保命要紧。 一时沈砚的脚步声伴着钝钝的声音走近,他试探地张口:“你回来了?” “哟,”沈砚玩味一笑,“你怎么知道是我?又看不见。” 萧索又紧紧怀中的柱子,道:“你走路很快,步幅又大,和方才那位祁王有些相像。但他的步子更有力些,铿锵顿挫,干脆潇洒得紧。你的却是虚浮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听惯了,就能认出来了。” 沈砚上前敲敲他脑袋,嗔道:“他就铿锵顿挫、干脆潇洒,我就成虚浮了!这叫轻功你懂不懂,只有身怀上乘轻功绝技之人,才能走路不发出一点儿声音,若功力深厚,脚底连泥都沾不上。他能比吗?” “哦。”萧索想起前日他酒醉撒癔症,拿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湖面当平地,绝顶轻功一展示,反而落个咸汤泡老狗的下场,憋着笑说:“果然是绝世轻功,我如今才真懂了!” 沈砚看他表情便知他在想些什么,扯扯他脸上的细皮嫩肉,讪讪道:“你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片刻之后,萧索听见他说:“你松开柱子吧,我不逼你骑马了。十一在偏门等着,我先送你回去,再自己去山坳。” “真的吗?”他有些信不及。 “当然是真的。”沈砚不耐烦地催促,“快些,天色不早,我得早去早回,还要回宫请旨呢!” 萧索心里阵阵失落,缓缓放开了手。还好眼睛蒙着,沈砚看不见他的情绪。想起眼睛,他又伸手去解手帕。刚一动胳膊,忽觉腋下被人一抬,身子顿时腾空。 “啊”他心里已猜到三分,沈砚骗他骑马!果然下一刻他便坐到了坚硬的马鞍上。“你骗我!” 沈砚担心面朝前他会害怕,便将他面朝后对着自己,按在胸前,笑道:“我不骗你,你下辈子也不敢上来。你看,这样儿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我抱着你,你看不见便不会害怕了。” 萧索眼睛上蒙的手帕已然抖落,但他不敢睁眼看,只得捂着眼睛紧紧贴在他怀里。沈砚一只手拉缰绳,一只手拦腰抱着他,策马疾驰得飞快。 但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脑后发丝也被吹得纷飞,直往脸颊两侧扑。萧索颈窝里微微作痒,禁不住来回摩挲。 这一转头之间,他眼帘细细张开一条缝,正瞥见两只翻飞的马蹄。那上面竟包着白色的粗布。难怪听不到清晰的“”声,大约是方才沈砚把马牵到亭边时,生怕自己听见马蹄声起戒心,便先用布帛将马蹄包了起来。那钝钝的声音,应该便是马的脚步声。 倒难为他想得如此细致,可见平时没少骗人,端的经验丰富! 萧索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转过脸,带得身子一晃。沈砚将马镫让给他踩着,本就坐得不稳当,加上纵马速度极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碰,撞得身子一歪差点儿跌下马去。 “你做什么?”他紧紧手,放低重心,竭力稳住身形,“我不过扯了个小谎,你至于谋杀亲夫么!” 萧索刚泛上来的两分愧意被他一句“谋杀亲夫”冲得干干净净,恨得一口咬在胸前:“你再胡说!” 沈砚低低笑道:“你最近脾气见长啊,都敢咬我了!从前可是乖得小兔子一般,连顶嘴都不敢的。” 怀中之人没答话,他又低头亲亲他头顶,提高声音问:“怎么,生气了?” “没有。”萧索语气里透着委屈,“我怎么敢生气。” 此时已转过山去,道路益发坎坷狭窄。沈砚放缓速度,慢慢悠悠地颠着走。如此便安全不少,他捧着萧索的脸,笑吟吟道:“你怎么这么敏感,开个玩笑都认真。你为何不敢生气?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怎么放肆便怎么放肆,就是刚刚那样才好,知不知道?” “哦。”萧索撇撇嘴角,“你手捏得我脸疼。” 沈砚讪讪放开他,想想又憋闷,点点他鼻尖:“哪世里的小业障!” 一时穿过陡峭的山道,他们渐渐走上下山的斜道。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骑马尤其如此。上山时健马还能驮着他们勉励攀登,下山时坡度太大,马儿便不敢也不能下了。 沈砚爱马如命,不舍得这般劳碌自己的宝贝坐骑,便抱着萧索下来,徒步而行。萧索远没有他矫健灵便,攥着他的手一级级下台阶。 御驰马则神骏非凡,丝毫不怕路陡,身上一轻三两步便奔到长长的石阶之下。原本沈砚也可以点足跃下去,但这样和他牵着手缓步徐行,也别有一番滋味,心里甜甜的,裹了蜜一般。 待到山坳时,已是日当正午。萧索出来得早,沈砚比他更早,二人此刻都已饥肠辘辘,饿得顶不住了。 沈砚撸起袖子,将马放在野地里吃草,笑道:“看我给你逮条大鱼吃!” 那边山壁上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大瀑布,下面是块湖泊,水不甚清,瞧着极深的样子。他将配刀拔出,三两下砍断一树枝,又将枝头削尖,脱掉外袍、挽起裤脚下了水。 “你还是回来罢。”萧索满眼尽是忧惧,站在岸边叫他,“这水深得紧,里面有鱼也扎不到的。那边石头更滑,水势又急,看再摔着!” 沈砚一听“扎不到”三字便不乐意了:“谁说扎不到,你竟敢怀疑为夫,看你夫君我如何大显身手、扬眉吐气!” 萧索汗颜,嘟囔道:“什么为夫不为夫,就知道信口胡说。你怎么和个孩子似的,受不了人两句话一激。我不是怕你跌了么,那可不值当的!” 沈砚回过头,笑嘻嘻道:“为夫我又不是个傻的,我只在浅地方扎就是了。你别叫嚷,给鱼都吓跑了。一会儿饿肚子,可别赖我无用啊!” 萧索不禁翻个白眼,撇撇嘴嘀咕:“可不就是个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下章吃肉。 昨天更新那一章贴得乱七八糟,凌晨起来又重新贴了一遍。 晚上看过一头雾水的大大,可以再去看一遍正常的,抱歉啦! 另外,听说看本文的人都瘦了,为什么我反而胖了……? 第53章荒郊野岭 这块湖泊形状瘦长,蜿蜒流淌至数里。岸边生的不知什么草,一丛丛翠绿垂丝拂上水面,中间点缀着白色与藕荷色的小花。 萧索正踩在草丛里,因为离水太近,青蓝布鞋前面洇湿一片。他也未曾察觉,一双眼睛紧紧追着沈砚走。 对面瀑布轰隆隆作响,水花飞溅在正午的日光下映出一道彩虹。沈砚便在彩虹之下,英俊侧颜上有水珠断了线般滴下来,也不知是汗,也不知是水。 他眉宇之间蕴藏千山万水,光影自鼻端折射到唇峰落在下巴上,是妙笔丹青勾勒不出的俊朗。举着的手臂饱含力量,线条却异常优美流畅。弯腰的动作蓄势待发,仿佛狩猎中的豹子,相时而动。 萧索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而天正在给他捕鱼。 “快看!”静默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朗笑,沈砚兴奋地挥舞着手臂,那树枝上挤着白花花两条大鱼。“我抓到了,快看!” 萧索禁不住弯起嘴角,招手大喊:“快上来吧!” 一时沈砚游上岸来,将两条鱼开膛破肚、剔除鳞片,冲洗干净后架起火堆来烤。他衣服已被湿透,此刻只穿着外袍。萧索将衣裳拧干,另搭在树枝上烘烤。 “哎,我跟你说。”沈砚得意洋洋道,“我烤的野味儿可是天下一绝,能比得上八珍楼的手艺。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包你待会儿尝了咬掉舌头!” 萧索席地坐在干净的草丛上,盘着腿笑说:“你有什么是不好的么?这也是一绝,那也是一绝,你干脆叫‘沈绝’算了。” “嘿,你还别不信!”沈砚将那条先烤的鱼撕开看了看,见里面已经熟透,便递在他面前:“喏,你尝尝,不好吃我跟你姓!” 萧索接过尝了一口,竟真的鲜美异常,忍不住赞道:“居然真的很好吃,外焦里嫩,鲜而不腥。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虽是条‘大鲜’,你能烤得这样好,也很了不起了。” 他赞美得这样认真露骨,沈砚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这我却不懂,只要你尝着好就行了。往常都是你给我做菜,今儿好歹轮到我献回殷勤。言浚曾说君子远庖厨,我虽知道这句话,可老是忍不住让你做给我吃。” “君子远庖厨,”萧索神色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叹道:“可真是何不食肉糜。真到穷极饿极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又哪里去寻个给你做饭的人去呢。” 沈砚见他脸色不好,以为他想起从前穷苦的日子和他母亲来,怕他心里难过,忙岔开话:“不说这个了,你不在意这些就好。” 萧索却以为自己反驳言浚的话,他不高兴了,便扯了扯嘴角,道:“你不爱听,那我不说了。”将烤好的衣服递给他,“干了,快穿上罢,免得着凉。” 沈砚团起衣裳扔在一旁草丛里,问他:“够不够?这还有呢。” 他手里拿条鱼大些,萧索的鱼小些。沈砚生怕他吃不饱,又将自己的鱼给他:“这湖里的鱼刺多,你小心着点儿,别扎了嘴。” 萧索摆摆手:“这一条还吃不下,不用再给我了。你一向食量大,若不嫌,待会儿把我剩的这半条也吃了罢。这边是干净的,我没碰过。” 沈砚听见这话便不高兴,将鱼放回木架,嗤道:“你没碰过的我不吃,你舔舔我才吃!” 萧索脸色一红,讪讪将那半片鱼放回去,笑说:“虽然不是兔子,鱼也是一样的。”从此,自己和他共过鱼肉的人了。他还记得当年在故乡玉山,沈砚逃家搂着少年烤兔肉的那一幕。 当事人毫无察觉,别说烤过兔肉的人,钻过一张被子的,他都未必记得清谁是谁。“你想吃兔子?这里应当有,我这去打,你等着。”说着便要起身。 “哎”萧索忙拉住他,“我已饱了,并不想吃什么兔子,不过随口说的。” 沈砚笑道:“没关系,不费事的,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拿起配刀,忽然想起手边没有弓箭,眼前也没有野兽出没的迹象,此刻打兔子其实是很费事的。但海口已夸下去,咬着牙也得践行。 好在萧索拦着他:“你别去,我真饱了。你打只兔子来,我们也吃不下,不是白白杀生么!” 沈砚很识相,给级台阶便下,坐回来道:“好罢,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儿先放那些兔子一马。” 萧索将他扔在草地上的衣服拿过来,催他穿上:“天凉了,虽是晴天也冷。而且你伤风还未好,又泡在凉水里半日,这会儿不穿衣裳病更重了。” 沈砚拉过他来,搂在怀里笑说:“先不穿了,反正也是要脱的。”说着俯身吻下去。 “唔……”萧索躲闪着推他,“你的鱼要焦了……你还没吃呢!” 鱼肉在火上“滋滋”作响,沈砚心里也“滋滋”作响。他哪里忍得,不由分说地压着他胡闹,口里低低道:“我吃你就够了,还吃什么鱼!” 他潮湿滚烫的呼吸喷在颈子上,一口含住耳垂,顺着轮廓细细地舔舐。萧索立刻浑身抖起来,灵台一丝清明还想着这是在荒郊野外,气喘吁吁地推拒:“别……嗯……这里,不可以。” 沈砚变本加厉,从腰后扯开他的汗巾,手探进去四处乱摸,动作贪恋而急切。“就是这里才好,自古幕天席地,才好办事。” 萧索身后被他掌握,只好圈着他脖子难耐地躲闪,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当初他的那本绣像绘本里曾有过这一段,年轻貌美的男子在山水之间野合。 书里的话当真只能信一半,譬如此刻,书中说“上”公子对“下”公子手口并用,又揉这里,又捏那里。“下”公子觉得周身暖意融融,这里那里双重舒畅。 这句话其实不通,萧索觉得自己的身子比较笨,只能感受到最重要、最强烈的地方传来的快意,却无法尝试同时感受许多地方。 沈砚见他此刻还在神游,不满地挺了挺腰,怀中人果然软绵绵地叫了起来。萧索细白的两条腿盘在沈砚两侧,随着他孟浪的动作不停战栗。 背后是深秋落叶、荒郊野草,硌在上面反生出一种平素没有的真实,让人心神沉醉。萧索虽然被他垫着,还是觉得手酸脚酸,动也动不得。 沈砚尽兴后甚为满意,抱着水汪汪的他一动不动。萧索窝在他怀里,也是一动不动,只软着声音问:“你不去查那处沟壑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下章跑剧情。 第54章你亲亲我 言浚自与沈砚别后,便马不停蹄赶回了御史台。方一踏入府衙大门,谭昭荟便凑上来密奏:“大人,今日上午又审过赵返了,他还是老样子,油盐不进,一口咬定那几封家书没了,而他自己毫不知此事内情。” “他不招,难道我们就没法子了?”言浚冷笑了一声,吩咐他:“你派人去小莲蓬巷,找他妻弟张远的房东来问问,看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再有,这么一个大活人,又在京城住了这么久,不可能毫无痕迹。你去查,看他在京中都接触过谁、做过些什么事。” 谭昭荟揖手笑道:“大人恕罪,下官前日自作主张,已叫人去查了,如今还未有结果。本想等查出端倪再报知大人,不想大人先问了,只得如实禀告。” “谭大人聪慧机敏,做事又勤谨周到,这是你的好处,又何来罪过之说呢?”言浚登堂落座,擎起茶杯顿了顿,又慢条斯理地说:“现下御史台人手不足,右都御史一直空着,本官升迁之后,御史中丞一职又出缺,正是选拔人才的时候。本官早年虽出身监察司,但行事绝无偏颇,对督察院与监察司一视同仁。似谭大人这般兢兢业业,他日本官自然会为你上表进言,一来不使人才凋敝,二来也能有个人帮衬帮衬本官。” 谭昭荟忙拱手:“多谢大人提携,下官感激不尽,定当追随大人左右,唯您马首是瞻。” “谭大人不必多礼。”言浚笑笑,“为朝廷推举人才,原是你我之本分。皆因大人行得好,本官才会保举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若大人是混账惫懒的,本官也不会如此了。因此,大人只须时时勉励,感谢自己便是。若说追随,咱们自然都是追随皇上左右。毕竟这江山社稷,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皇上。你说是吗,谭大人?” 谭昭荟弯弯腰,笑道:“大人说得是,下官自当铭记于心,唯皇上与大人马首是瞻。” 正说着,外面忽有人禀报,说派去小莲蓬巷查案的衙差回来了,此刻正候在前衙,等待传召。言浚正找他们,谁知说曹操曹操到,便命谭昭荟将他们带进来回话。 那三个衙差的姓名也巧,一姓阎,一姓罗,一姓王,凑在一处恰是阎罗王。阎肃、罗荃、王正三人素日交情甚好,因此办差也常在一处。此时进来回话,仍旧是三人并行,倒像长在一起的连理树。 言浚当年登科后直接发来了御史台,从监察司最末等的侍御史做起,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御史台之首。 他从未待过旁的衙门,一直是在御史台办公,因此对这三人也颇为熟悉,平素都是玩笑惯了的。只是他升迁后位高权重,主掌御史台大小事务,他们便不敢造次了。 阎肃同三人下拜叩首,恭恭敬敬道:“小的拜见大人,前日之事已有进展,今特来复命。” 言浚抬抬手,命他们起来说话,又问:“可查到那张远的下落了?” “回大人,”阎肃拱手道,“下落倒是没有查到,但却查出了些别的事。原来那张远赁的房子,正是隔壁巷子里王永业的宅子。这王永业小的极熟,此人是个桥头说书的艺人,他还有个艺名,叫王铁嘴。” 沈砚在草地上躺了一时,觉得身下有些凉,又怕萧索冻着,便将他抱了起来:“咱们该干正事儿了,你再赖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 萧索躺在他怀里揉揉眼睛,软着嗓子说:“方才问你还查不查那裂隙,你说睡觉才是正经事,不查了。现在又说我赖了,左右都是你的理。” “嘿,小没良心。”沈砚大手一挥,“啪”地打了他屁股一记,“我还不是看你刚才喊得嗓子都哑了,怕你累着,才这么说的!” “你”萧索立刻清醒,“你怎么……你口无遮拦!” “我怎……”话刚出口,远处草丛突然传来的响动。沈砚一把扯过散落地上的外袍,将他怀里的人蒙住,只露出一双白花花的大腿,喝问:“谁?” 萧索压根儿没听见动静,但仍抱着他脖子藏住半张脸问:“有人吗?” 静默片刻无人答话,沈砚手中的刀紧了又紧,忽见对面冲出一个矫健的身影,却是他心爱的御驰马,不禁大松一口气:“小畜生,吃饱喝足回来吓唬我了!” 经此变故,萧索再不敢这般裸躺着,忙忙地扯过衣服来穿好。沈砚也穿戴一番,上前顺了顺马鬃,回来道:“我都跟它说好了,叫它在这儿待着,咱们上前面看看去。” “他能听懂你说话吗?”萧索一面问,一面费力地从领子里往外拉头发。 沈砚走到他身后,轻轻帮他拉出来,像方才理马鬃一样理了理他的黑发,笑说:“你不知道,马儿是最有灵性的。只要你和它亲,它也和你亲。它们也最忠诚,你纵然待它不好,它也不会弃了你。好马即使远隔千里,也能寻回它的主人。我说话,它自然能听懂。” 萧索蹬上烤干的鞋子,被他牵着手顺着湖泊一路向西走,愈走愈觉得鼻端窜进阵阵恶臭。前面是一堆乱石,旁边灌木生得极为茂密,只是此时已至深秋,那上面的叶子都变成了明黄色,将枯未枯,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沈砚轻轻巧巧一跃,身手敏捷地踱了过去。萧索却是满面为难,只得挽起袖子,甚是笨拙地爬过去。 “别,小心摔着!”沈砚忙跨上前,两手一提将他抱了过来。 再向前走恶臭更浓,猛然间只听一声长嘶,御驰马飞奔而来,四蹄腾空作个马踏飞燕之势,一下赶到了它们前面。 “它怎么不听你的话?”萧索抿嘴一笑,“你不是说它能听懂吗?” 沈砚也不解,这马素来听话的。它向前走两步便回一回头,走两步又回一回头,倒向在给他们指路一般。 “走,”沈砚晃晃手,“跟它去瞧瞧,看有什么猫腻儿。” 萧索一只手掩着口鼻,一只手由他拉着,走不多时,见前面地上赫然一道狰狞裂口,足有五六尺宽,旁边泥土还泛着湿润的褐色,对面却是封死的山壁。 御驰马奔到近前,前蹄一跃,一面嘶鸣,一面在山壁上刨了两下。沈砚松开手,一步跃过沟壑,摸摸马头,奇道:“这家伙今日疯魔了不成,对着山石头撒欢儿!” 萧索想要过去,却又不敢迈步那沟又深又宽,一个不甚便会掉进去只得站在原地说:“许是山壁后有什么东西。你不是说它极有灵性,马不比人,大约能察觉到我们察觉不到的东西,不如待会儿去看看。” 沈砚点点头,又去看那沟底,方一蹲下便被恶臭熏得几乎晕过去,忙捏着鼻子说:“呸呸呸,这里面是什么陈年老泔水,怎么臭成这个样儿,闻着就想吐!” 萧索也捂着口鼻凑上前,仔细瞥了瞥,道:“你看,那水是从侧面流进去的。地底下都是土,本不该有什么臭气,比如井水就是最甘冽的。这恶臭大约是侧面流进去的水带来的。” 沈砚低头道:“我来看看。” “你要下去吗?”萧索讶然,“那你可就成了沈臭了!” 沈砚身子一撅坐倒在地,抱着肚子笑道:“你真是,你怎么这么……”实在没想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说:“放心罢,你这么爱干净,我为了怕你把我轰下床,也不敢变成沈臭啊!” 萧索红着脸嗫嚅:“没一句正经话。” 沈砚从旁边的歪脖树上折下一根木枝,伸到裂隙之间,沾了些侧壁上流出来的水,举着凑到萧索鼻端:“你闻闻看,是不是这水臭。” 寻常人此时大都会躲开,骄矜做作些的只怕已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然而萧索偏偏是个老实的,竟真的乖乖去闻。 沈砚本是同他玩笑的,却见他脑袋听话地低下来,忙收回木枝嗅了嗅,皱眉道:“哪里还用闻,臭到外公家了!你也忒听话了,让你闻你就闻,怎么这么傻!” 他一步跨回来:“我看这水是从山壁后面流过来的,估计御驰马也看出来了,才一个劲儿地瞎刨。咱们走,上对面看看。” 虽说是对面,但隔着悬崖峭壁,穿山甲也过不去,必得翻山越岭地绕路不可。 萧索早已走累了,却又不好说,只得快步跟上他,只是越走距离拉得越远。沈砚偶一回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见他还在十几米外奋力奔走,便跑到他身边蹲了下去:“快,上来,我背你。” “这不好。”他摇摇头,“你也只有一双脚,背上我更累了,我还是自己走罢。你干什么,啊” 沈砚不由分说,微微直起身子,双手在他腿后一抓,直接将人颠在了背上。“这两步路有什么,背你走到京城去,我也不累。哎哎别晃,别晃,闪了我的腰你可就守活寡了!” “你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萧索气结,这人脸皮太厚。 沈砚故意背着他转圈圈,施展了一下自己的绝世轻功,引得他尖叫连连,自己耳朵几乎不曾被震聋。 萧索心有余悸地搂住他脖子,想想又怕勒得气闷难受,便改为抓肩膀。他将脑袋搭在沈砚颈侧,心下一片温柔,又禁不住问他:“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手心又痒了!”沈砚打不到人,便只能威胁恐吓,“再这么说,我就再给你展示展示轻功!之前你在将军府住着,天天帮我拟奏折,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来着?” “当然没有!”他语气那样重,萧索本来耷拉着脑袋听教训的,听见最后一句又情不自禁拔高了声音反驳。 “那不就是了。”沈砚点点头,“这是什么糊涂人说的糊涂话,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天生是拿笔杆子的人,我天生是拿刀杆子的人,我比你健壮,你比我会读书。这不是很分明么,你见过谁文武双全了?” “有啊,”萧索低低反驳,“周瑜周公瑾。” 沈砚清清嗓子,强词夺理道:“就是有,我看也多半有他不能的地方,说不定长得丑,说不定性子差。”想想周瑜好像都不是,便又促狭地补上一句:“说不定就是个短命鬼!” 萧索“扑哧”一笑:“你可别乱咒,万一哪天你的学问有所长进,就不好了。” “那绝对不可能!” “……” “我以后不会……嗯尽量不会妄自菲薄了,你监督我。”萧索两手搭在他胸前搅弄衣带,“我只是觉得……和你差得好远,远得追都追不上。” 他也不知怎么,心里一松,脱口便将隐藏至今不敢说的话告诉了他。 沈砚腾出一只手来握握他腕子,温声道:“净是瞎说,等开春你考上了进士,也成了清流,只怕嫌弃我的日子还有呢。那帮老王八蛋,整天憋着坏地想整我,今日一个折子,明日一封密信,恨不能把我参回老家种稻子去!你以后就是他们的人了,唉……”叹了口气,又道:“想想还真是心疼,自己养的白白嫩嫩的小绵羊,就这么倒贴给了那群老乌龟!” “我不会的!”萧索坚定地宣誓。他说话时,气息扑在沈砚后颈,像只毛绒绒的猫爪在挠他,“我若能中,一定做拥沈派,永远站在你这边。” 沈砚听见“拥沈派”三个字,吓得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道:“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什么拥沈派,叫人知道还以为我结党营私,这可是立斩无赦的大罪!你这么一说,别人先要整你,我也护不住!” 萧索笑说:“我知道。这里不是没有人,我只同你说,又不和他们乱说去。” “那也不行,”沈砚正色道,“你没混过官场,不知道里面的厉害。隔墙有耳,听者多心。今日睡觉说一句梦话,明日就能要了你的小命。这些话对着谁,都不当说的,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面前,知不知道?” 萧索不答话,他叹了口气,又道:“你这么傻,将来可怎么入仕?看来我廉颇大将军不能老啊,还得继续护着你!” “哦。”萧索闷闷不乐地答应着。沈砚听他语气便知道他神色必定恹恹,大约被这番话说得有些不高兴,遂变换花样地逗他:“你方才说要做拥沈派,可当真吗?” 萧索用力点点头,又想起沈砚看不见,便道:“当真!” “那我可不信,你得证明给我看!” “如何证明?” “你亲亲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 前面剧情,后面感情(穿插剧情)。 昨天更新少,今儿多码几个字。其实昨天写的时候一点多,困成狗子,把两千看成了三千,今天早起一看居然没打出什么乱码错别字来,世界真奇妙! 第55章比谁都好 言浚知道王铁嘴其人。从古到今,世人都爱揣测大臣之间的关系、宫闱之内的私隐,大概是平淡生活中的一点调剂,也是对望尘莫及之处的一点好奇。 他和沈砚、和皇上、和卫岚,真真假假那些事,大约都已传为坊间巷议的下酒故事。言浚并不介意,实在也无法认真。皇帝再如何禁言,禁不住人心,这个道理他懂。 王铁嘴多年来,全凭着一张巧嘴编排他们之间的是非过活。偏偏他还隐晦得紧,总是改几个谐音的姓氏,假托些前朝之类的说辞,到底也没留下什么把柄。若不想拿出权势来整他,单用律法还真不能将其如何。 这些言浚一清二楚,只是不知此人竟还在城内出赁房舍。 阎肃道:“这王铁嘴虽是他的房东,但却不是直接将房舍租给他的。此人原系徽州府人氏,在京城娶了亲才安顿下来。只是后来他娘子死了,他岳家也没了人,如今只剩他一个,连儿女都没有。” “既然正妻多年无有所出,他为何不纳妾?”谭昭荟在一旁问道。 一妻多妾原是寻常事,若夫妻间感情甚笃,家里人丁又兴旺,或是岳家势大,不纳妾也罢。但前提是妻子有所出,似这般人到中年却无后的,寻常人家早已纳妾。 “大人有所不知。”阎肃接道,“这王永业是外乡人,一无根基,二无产业,家里的房舍都是他岳家遗下的。他一个上门女婿,哪里敢纳妾!不过听得说,他和他娘子感情还不错。自然了,这也是传言,外人就不知真假了。后来他娘子亡故了,他便将房舍转给了庄宅行的牙保洪八郎。” 言浚皱了皱眉:“洪八郎?” 阎肃忙解释:“这个洪八郎名洪才,因为在家排行第八,众人才唤他八郎。他是南城有名的,专做这一行,倒卖倒房子的牙保。就是他将王永业的房子收了去,也是他将房子赁给了张远。” 言浚是京城人,家里是代代簪缨的大士族。他自生下来便住在祖宅里,养尊处优,衣食无缺,哪里听说过这些在砖缝里抠钱花的行当,因此不识得那房贩子。 但他对律法颇熟,也知道本朝规定,普通百姓买卖租赁房屋,必须通过持有官家所发官防的庄宅牙行。这牙保,便是经营牙行的中转商贩。 “本官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记得前几日京兆府尹高大人曾说,张远失踪后,欠着的房租尚未结清,房东颇多抱怨之词。那房东是王永业,还是洪八郎?”言浚又问。 阎肃躬身道:“回大人,是洪八郎。房子是他赁给张远的,无论收不收得上来钱,该给房主王永业的钱,他都得一文不少地按月支付。因此他才抱怨,没赚到钱,反赔了不少进去。” 谭昭荟看了一眼言浚,见他似乎在思索什么,便又问:“那他既和张远有所接触,可了解张远平时的事?” 阎肃再道:“小的正要禀告,这洪八郎的确知道不少内情。据他说,张远贫寒,每月靠家中寄的那点银子根本不够花。也是因此,他才在犯煞的小莲蓬巷租赁屋舍居住,只是图个便宜。洪八郎见他拮据,还曾给他牵线拉过一个营生。” “嗯?”言浚搁下手里的青瓷茶杯,问道:“是何营生?” 阎肃道:“那洪八郎的哥哥在南城莲花街上开了一家洪氏油坊,油坊里有个伙计是工部侍郎陈大人府上门子的远亲。这洪八郎便通过此人,将张远荐到陈府做了清客相公。” 谭昭荟哂笑道:“这个洪八郎倒热心得紧,有这样好的门路,他竟肯白给一个穷试子走。” 阎肃没作声,倒是身后的罗荃笑道:“他倒也不是热心,只是想笼络些试子投机罢了。将来若这张远中了功名,自然会报答他的。况且张远当了陈府的清客相公,自然好处多多,也能分给他些。” 谭昭荟嗤笑:“照你说,攀上陈府,这张远便发达了。那他为何还在小莲蓬巷住,何不另换房舍租赁?” 一旁站了半晌的王正忽然开口说了四个字:“此人安贫。” “那还真是难得!”谭昭荟语带讽刺地说。 罗荃笑道:“这却不是假的,京中这些外来的荆佬,一向能吃苦、耐得穷,有了钱只揣着不花,都极俭朴。都中人都说,他们是修道坐禅的。” “你说什么?”言浚突然抬起头,目中灼灼精光照得罗荃一愣。“你方才说他是什么?” 阎肃见状,还以为言浚被惹怒了,忙呵斥罗荃:“你满嘴里胡吣些什么,大人面前也敢如此口无遮拦,还不快给大人请罪!” 罗荃“扑通”跪倒,忙不停地磕头告罪。阎肃和王正也是齐齐跪倒,替他求情。谭昭荟一头雾水,不知这是哪句话冒犯了言浚,难道他也是荆州人,听不得别人说一句“荆佬”不成? “大人,这原是信口说惯了的。”谭昭荟也替他说好话,“下官乃是益州人,时常还有朋友叫下官川佬呢,也不过是玩笑罢了。这话确有不妥,还是宽恕这一次,以后不说便是了。” 言浚一脸凝重,闻言回过神,摆摆手道:“都起来吧,不必紧张,本官不过随口一问。只是从前竟忽略了,这张远和赵返两个,都是荆州人士。” 阎罗王三人对视一眼,茫然无措地起身退在一旁。 谭昭荟恍然,点头说:“大人原来是说这个。这也怨不得大人疏忽,如今早已没了荆州这个地名。当年先帝改制,荆州被拆分成了几块,分别并入了周围的几个道。他们两个祖籍江夏,如今应当由江南西道管辖。” 言浚若有所思地喃喃:“是了,是江南西道。”说着,“腾”地站了起来:“荆州,他们是荆州人!” 外面飘来一片阴云,突然变了天。 沈砚背着萧索向东行了数里,太阳便丢了。铅云密布,山风乍起,是下雨的征兆。 萧索挣扎着要下来,又道:“咱们今日先回去吧,变天了,大约要下雨。” “要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吧。”沈砚按住他扭来扭去的身子,和他打商量:“我走不得,此事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况且我也要趁别人未察觉时赶快先查,免得被大理寺和御史台捷足先登。” 萧索摇摇头,头发在他裸露的后颈上蹭来蹭去,“你不走,我也不要走。” “不行。”沈砚断然拒绝,“你听话,我送你去射圃,让十一带你回去。要是下起雨来,你留下生了病算谁的?” “算我自己的。”萧索抱着他肩膀据理力争,“你才是生病的那一个,前日的伤风还未好,怎能淋雨呢?既然你都淋得,那我也能淋得。而且我可以在山壁下避雨,也可以冒雨赶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求你了,行不行?” 他的口吻异常认真,最后一句格外温软,有些撒娇的意味。沈砚到底是禁不住美□□惑的人,心一软,便答应了。 此时刚好已转过山弯,道路愈见宽阔。沈砚将萧索的眼睛蒙上,抱着他上了马。向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一路飞驰,约莫走出几里路,终于寻到那座山壁的另一侧。 萧索被他抱下马,走出不到两步,便闻见阵阵恶臭,忙回头说:“一定是这里,和方才那沟里一个味道。” 沈砚将马放在林子里溜达,自己牵着萧索、顺着石板路向林深处走去。萧索却捂着鼻子问他:“这里怎么修得这样好?林中居然还铺了石板路。” 他不认识,沈砚却认识:“这里我来过,是凿冰的地方。此处离冰室近,林子外面有处水泊。从那里凿了冰,用木车运到冰室中贮藏,很是方便。” 萧索转过脸,微微仰头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自然。”沈砚得意一笑,低头啄了啄萧独宝的眼睛,“我厉害吧!” “厉害。”萧索红着脸点点头。 沈砚愈发得寸进尺:“本将军这么厉害,你喜欢不喜欢?” 萧索抿抿嘴角,竟没有因为羞赧而闪烁其词:“喜欢。” “喜欢了我,是不是就不喜欢旁人了?”他循循善诱。 萧索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他心想,我又不是你,一颗心掰两份,又喜欢这个,又放不下那个,又是萧索,又是言浚,也不嫌累得慌! 沈砚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我在你心里是独一份,最厉害的,比旁人都喜欢了?” 萧索不疑有他:“嗯,比旁人都好。” “比欧阳旭还好?” “嗯……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 这章主要跑剧情了。 第56章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林中风声飒飒作响。 待走到山道拐弯处时,周围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萧索举手遮着头,还是不免潮湿了衣裳。斑斑点点洒在发间袖口,洇出深一色的花纹。空气中泛起点点泥土芬芳,将那恶臭遮住大半。 沈砚脱下外袍,兜头罩在他身上,叹了口气说:“我说什么来着,叫你回去你不听,如今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淋雨了。” “我不想回去……”萧索嗫嚅着,被他牵住手,一路穿林过叶地向外奔。 林外一块半圆半方的水泊依山而居,水边楔着两根风雨侵蚀过的圆木,中间夹着两块石阶,想来是给人取冰用的。 沈砚指着山边一座草棚道:“快去那儿避避这雨,幸而还有这个棚子在!” 萧索一口气跑到亭中,掸掸身上的水汽,笑说:“今日来得真好,骑马野餐,荒郊避雨,这些都是戏折话本里的桥段,今日都经历全了。” 沈砚在栏杆上坐下,将他拉到怀里箍着,拿着自己的干衣服给他擦头发,“还差一间破庙,一个火堆,还有一个吻。”说着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中午你已……那个什么过,这会儿又干这个。”萧索脸颊红扑扑的。 “我中午吃了饭,晚上还得吃。”沈砚强词夺理:“为何这事儿中午干过,下午就不再能干了?” 萧索语塞,抿抿嘴道:“凭你乱说去,我辩不过你。” 沈砚将他按坐在膝上,像皇上抚摸那块籽玉一般抚摸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背说:“放心,我今日不再碰你了。这里臭成这样,谁还有那心思。” 萧索忽然想起正事:“是了,这水泊里恶臭阵阵,难怪皇上宫里用的冰也有味道。臭水冻成的冰块,岂能没有异味!” “可是不应该啊。”沈砚却纳闷:“这冰室里的冰,并非都是用来纳凉的,有多一半是用来冰镇水果,做甜汤冷饮的。殿中省之所以把凿冰的地方选在这里,也是因为这块水泊原是山上泉水汇聚成的,最是干净不过。怎么会如此臭气熏天呢?” 萧索道:“咱们之前见的那些冰,虽然有味道,可也没有这么重。冻在冰库里,我都没闻出味儿来。可这里的水这样臭,若真冻成冰不可能气味那样轻。” “你说得不错。”沈砚点点头,“当日我在宫中,皇上让我闻的那碗水,只是有些淡淡的异味,并不像这里,隔着老远就闻见了。” 萧索想了想,道:“许是去年存冰时水还没有这么臭,经过这么长时间,加上今夏格外热,气味发酵,便成了如今这样。” 沈砚背后被雨水潲湿一片,搂着他向里挪了挪,方道:“大约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否则无法解释这水为何越来越臭。总不能是有人日日往里倒粪水的缘故,这里可是皇家蓄冰池,料也没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只是如果真是你猜测的原因,那这水里必定有什么东西,日复一日地将水泡臭了。” “那如何验证?”萧索抬起头,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你要亲自下去看看吗?” “我才不去!”沈砚捏捏他鼻子,“里面那么臭,我若下去,可真成沈臭了!” 萧索笑道:“那你怎么办?” 沈砚咧着满口大白牙嘿嘿一笑,:“你去吧。” “……” 萧索忙从他怀里挣出去,被他扭着一只手腕推不开,只得赔笑说:“不……不行。我不会水的,你还是……自己下去罢。那个,嗯……我看雨下大了,不如我回、回去吧。” 沈砚的手劲甚大,一把将他拽了回去:“没事儿的,这水不深,淹不死人。再说,就算你变成臭宝,我也不会嫌弃,依旧喜欢得不得了!” “不行,我真的要回去了!”萧索扭着手,像根麻花似的转了一圈,被他在屁股上拍了一下。 “方才让你回去死活不愿意,这会儿让你下水偏要回去了,越发学坏了!”萧索回手揉揉,忽又被他抱了回去,听他在耳边低低笑说:“我同你玩笑的,你还当真了。真是个小傻子,我怎么舍得叫你下水,万一淹坏了,我跟谁要人去!” 萧索怔了怔,扁扁嘴道:“你又唬我。” “好了,好了,”沈砚宠溺地揉揉他发心,“我已想好叫谁去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人去,这里离冰室不远,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十一觉得自己真是个倒霉蛋儿,操练兵马就没他的份儿,臭水里摸鱼他家将军第一个想到他。 沈砚骑着马,风驰电掣一个来回,不仅带来衣裳和油伞,还带来一脸菜色的十一。萧索一见便知他打的主意,素来忠厚老实的人也禁不住勾了勾嘴角:“你怎么这样坏,故意欺负十一!” “天地良心,”沈砚高举双手发誓,“我可没欺负他!” 话音刚落,半空突然炸下一个焦雷,正中不远处的大松树。树干腾腾冒着黑烟,被雨水浇得四散开来,一副落魄不堪的样子。 十一忍俊不禁,默默感叹苍天有眼! “你别胡说了!”萧索吓了一跳,仍然心有余悸。一场秋雨一场寒,分明是冷的,他背后却渗出一层薄汗。 沈砚弯着腰笑他:“看你吓的,我偏不怕!我当真不是故意欺负他,只是这事儿不能声张,你不下水,我不下水,这附近除了他,还有谁能下去?”转头看着十一笑笑:“是吧!” 十一咬牙点点头:“是啊,爷。” “那还不快去。”沈砚一面给萧索换衣服,一面甩手赶他。 “……”十一苦笑,“爷,还下着雨呢。” “我知道,有何不妥吗?” “……没有。” 于是,十一一个鹞子翻身,下水了。萧索站在草棚中伸着脖子望向水面,心里着实为他捏把汗。这秋雨纷纷的,别再来道惊雷劈上水面,那可麻烦了。 一时十一冒出头来,扑腾两下游到岸边,落汤狗似的爬上岸,喘吁吁道:“爷,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沈砚搂着独宝吩咐:“你再仔细看看。” “……” 于是十一一个鹞子翻身,又下水了。 这次他待的时间略长,直到沈砚耐心用尽他才冲出水面,远远喊道:“爷,这里有人!” 言浚从御史衙门出来,风风火火赶到青桐大街。方一踏进鸿渐楼,立刻便有伙计上来赔笑:“大人您来了,今日喝什么茶?” “你们陆状元呢?”他语气生硬之极。 伙计歉然道:“哟,这可不巧了,实在对不住大人。陆博士此刻正在二楼雅间里,伺候工部的几位郎官喝茶呢,实在是走不开!要不大人换个茶博士,或是先去楼上等等他?” 言浚不置可否,三两步登上楼梯,转到把角第二间,“哐啷”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里面坐着两三个身穿官服之人,正左拥右抱地调戏小姑娘。 “什么人?”二人脱口便问,抬头看见他不由一颤,忙起身迎道:“下官辈不知大人驾临,口无遮拦,还请大人恕罪。” 言浚看了一眼恭恭敬敬低着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的陆宇,冷声道:“烦请三位回避片刻,本官有事想和陆状元说。” 三人都是识趣的,又都忌惮言浚在朝中的势力和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因此也不敢寻衅,忙迭声说:“大人自便,下官等恰好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一溜烟儿便遁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言浚向前踱了一步,深深看着陆宇。 后者不为所动,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 “为什么!”言浚陡然提高了声音。 陆宇微微抬起头,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神情一丝不卑一丝不亢,“不知大人所问何事,可否告知?” 言浚冷笑了一声,一字字道:“赵返、张远的事,为什么?” 陆宇没有半分惊讶,摇摇头道:“草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言浚气结,“那本官可就不明白了。是谁乔装成相士在栖云观里,详详细细地将萧索摆摊的地点告诉了赵返,并指点他去找萧索?此人如何知道赵返身上背负着饮冰案的秘密?他如何知道萧索的下落,又如何知道萧索与沈砚的关系?” 唯有了解萧索和沈砚的关系,才能加以利用,做出这些事来。而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无非是沈砚的家人、皇上、秦欢、祁王、言浚和小不点希声。郑铎虽然见过萧索,终不过是一面之缘,也不知内情。 沈家人若想将赵返送到沈砚面前,不必玩这一手花招,直接同他说便是;皇上自然不会认识赵返这样的江湖草莽;祁王更不可能,且不说他知不知道沈砚是假意离开萧索,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将赵返送到他的政敌沈砚这里;秦欢也不可能,他从来不过问这些事,而且他与沈砚交情不错,若有事可以直接拜托沈砚;希声自然不可能。 细数下来只有言浚是可能的,他也是最了解萧索和沈砚之间种种的人。而自科场舞弊案后,萧索已然与沈砚断了联系。连皇上都以为沈砚是一时之兴,已与萧索分道扬镳,除了言浚,再没谁能知道沈砚其实还牵挂着萧索。 言浚自然知道自己不是指点赵返的人,但他思来想去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指点赵返做的这一切。终于,今日罗荃的一句话点醒了他赵返和张远,是荆州人。 他此前虽知道他们是江夏人,但因如今荆州不再叫荆州,江夏现在属于江南西道管辖,因此便把荆州人这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忽略了。 言浚灵台一缕清光照入,忽然想起自己也认识一个荆州人,而且还因与他关系颇为亲密的缘故,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此人便是陆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57章往事如水 水中有人,这一惊不小! 沈砚长刀出鞘,猛地将萧索推去一边:“快抱头躲着,不叫你不许出来!” 雨势甚急,十一半边身子泡在水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喊道:“将军,不是活人,是死的,里面都是死人!” 沈砚脚步一顿,长舒一口气,忙搂过萧索来安慰:“方才吓着你了,我不是……我是怕有什么刺客,伤了你就不好了。” “我没事。”当着十一的面,萧索有些腼腆,忙躲开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沈砚撑起油伞给他遮着:“里面的尸身估计面目不好看,你胆子小,就别离近细看了,免得夜里睡不着觉。” 萧索坚定道:“我不怕。”这件案子沈砚让他参与,他觉得高兴。能够帮到他,他觉得高兴。能够证明自己对他有些用处,他觉得高兴。 沈砚叹了口气,将伞柄交到他手里:“你在这儿等着,我得亲自下去看看。”又叫十一:“你上来,守着他,不许出事!” 十一如蒙大赦,忙爬上岸来。他一身臭水,萧索不禁捏着鼻子躲了躲。沈砚眼尖,嫌弃道:“看来是尸臭,这水的异味来源有解了。你站远点儿,别熏着他。” 十一翻个白眼,冒着雨又向旁边蹭了蹭。沈砚脱掉袍靴,想想还是留着袜子好些,这水忒臭,别染脏了他一身好皮囊。萧索捧着他的衣物,见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沈砚顺着水流向下潜,越向山壁那边游,越觉得光线晦暗、水温渐低。前面生着大丛茂密的水草,像头发一般,阴森森甚是可怖。 他随手拨开障碍,只见水底散落着数具尸体,形貌都已腐烂,泡得又肿又大,隐约能看得出是男尸。 此处已是山壁下方的空洞,这片水泊只有小半裸露在外面,倒有大半在山壁里藏着。只是山壁被侵蚀的空洞深而窄,水面覆着便看不出来了。 沈砚摸摸头顶光滑的石壁,觉得自然之妙,果真难以言说。只是下一刻,水底的情景便震撼了他。眼前大大小小,泡着无数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具挤着一具地塞在山壁空洞里。这景象比乱坟岗还人。饶是沈砚沙场浴血多年,尸山血海中滚过的,也觉胃中隐隐作呕。 他忍着恶心,奋力拔出一具尸身,水流突然猛地一荡,如同泥石流一般,尸体从里面接二连三滚了出来,源源不断根本无法胜计。 幸而沈砚躲得快,否则已被尸山埋进水底。他浮出水面,缓缓神再吸一口气,复又潜入水底。顺着方才的洞穴继续向里游,见前面仍是大堆的尸体,塞得满满当当。 沈砚抬头又摸了摸顶上的石壁,觉得寒凉异常,这里的水也格外冰些,而且那石壁上居然有被泥灰胶住的隙缝,看样子竟像是青石砖拼的,而非山体的一部分。 他心里已有主意,转身游了出去,方一爬上岸,便趴在地上干呕起来。萧索忙打着伞跑过来,一面给他拍着背,一面问:“怎么了,底下有什么?” 沈砚搜肠刮肚地吐了个干净,慢慢爬起身,喘吁吁道:“此事我一个人查不了,里面的尸体少说得有几百具,只怕上千具也是有的。”说着唤来十一:“你快去,骑上我的马,到御史台找言浚,叫他速速调人不行!” 他想了想,又道:“不,不能去御史台,此事切不可走露风声。你还是去上林苑,把羽林卫的人调来,给我将这里重重把守住,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是,属下遵命!”十一抱拳凛遵,翻身便要上马。 萧索刚想张口,只见水面陆续浮上来数具肿大的尸体,形状令人见之胆战、视之心惊。“你看,那是……是人!” 沈砚回头一看,一把捂住他眼睛:“别看别看,独宝乖,不看那个!” 十一勒住缰绳,拧着脖子回头问:“将军,可要封锁去冰库的山路?” “封,”沈砚扯着嗓子喊,“多带些人来,将这覆舟山前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前后后给我全部围住,连射圃也不许人进去!若有人问起来,就说皇上明日要去栖云观上香,你们先来清山。” 十一答声“是”,扬鞭纵马而去。 沈砚将萧索抱上马车,伸手擦擦他脸上的雨水,却越擦越湿,只得苦笑道:“我得赶快进宫请旨,现在没法送你回去了。你先去将军府待着,我晚上再送你回去。” 萧索点点头:“好,你快上来,都淋湿了。” “反正都湿透了,也不怕再湿些。”沈砚大手一撑坐上车架,扬起鞭子赶着马车向回奔。 萧索坐在马车里在山道上飞驰,听着外面愈下愈急的雨声,恍惚间像回到了当初在涿阳刚遇到他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也是这样一架马车,也是这样一条山路,也是这个人,也是这口气。那时他满怀芥蒂,如今他却满怀愁绪。相聚相守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 沈砚将马车赶到将军府后门,因为大雨,平日熙攘的街市也甚寥落。沈府的家下人早已习惯十一赶着青皮小马车进来,却未想到他家将军也在,忙躬身将其迎了进去。 萧索帮他褪下外袍,伺候他草草沐浴一番,又帮他换过衣裳,将他送到二门外。沈砚举着伞催他:“快回去吧,别着了凉。我让他们换了水,你去沐浴,用热水泡泡。我可能会很晚回来,你困了就先睡,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听见没有?” “我知道。”萧索整整他衣襟,笑说:“不过,我还是会等你。” 沈砚低头吻吻他嘴角,拍了拍他屁股:“乖,晚上回来疼你!”说罢,朗声笑着走了,只留下萧索满面通红地站在原地。 言浚从不知陆宇也有如此心机,他该是最淡泊、最安稳的人,他该是自己最羡慕、最成为不了的人。可他却宁愿抛下这一切,营营苟苟,度此一生。 他有多嫉妒,便有多失望。 外面雷声轰鸣,鸿渐楼头风声满盈。陆宇却像毫无察觉一般,万物皆不乱我心,默默坐了起来,烧水,烫盏,洗茶,冲泡。 “大人请坐。”他微微垂目,“草民给大人讲个故事,如何?” 言浚的气都被他的云淡风轻冲散了,氤氤茶香将世路机变也冲淡了,令人忽生“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之感。他抖袍落座,接过茶杯:“说罢。” 陆宇娓娓道:“从前,有个穷试子,家里贫得连饭都吃不上,终日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家中所有不过两间容身的破屋。他家里有一位温婉贤良的妻子,这女人为了成全他,变卖了家产,又将自己卖给了当地的士绅为奴,好容易凑足盘缠,交给他进京赶考。” “这试子不善家事,哪里知道他妻子从何而来的盘缠,听她说是从娘家借的,便信了,带着银子来了京城。他到京城后却发现,原来试子们并非一心向学,相互之间也常攀比。他为自己的贫贱感到羞愧,但也知家中无钱,便寻了些门路,投到一个大官家里做清客。” “举荐他去做清客的,便是这大官家的管家。这管家有个弟弟,也是今科的试子。他在大官家里结交了此人,终日和他同进同出、同饮同食,要好得如同亲兄弟一般。后来一朝龙门应考,他和此人同时登科,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传为一时佳话。” 言浚放下茶杯,陆宇便又递来一杯,将那空盏拿回去烫着,接道:“再后来,这两人一同进了礼部,同朝为官,感情更笃,可谓托家之好。便在人生最得意时,他老家传来消息,说他娘子被卖身的那家士绅之子侮辱不成,投了大江,死了。” 他顿了顿,又道:“他听见此事,悲痛不已,始知当初自己进京赶考的盘缠是妻子卖身所得,而她妻子月月托人寄来的银子,其实根本不是她说的卖绣品所得,而是她的工钱。他向皇上陈明情由,告假一月回乡安葬妻子。到了老家,忽听人说她妻在他走时便已身怀有孕,死后遗下了一子。” “他找到这个孩子,将他带回了京城。这孩子养到五岁时,他的那位好友因罪入狱,判了斩刑。他因回乡祭扫,不知京中近来发生之事,但事起紧急,他来不及细想,忙上下活动,终于混入刑部天牢去探望。” 陆宇又给言浚添杯新茶,续说:“谁知这一切都是定好的圈套,他前脚进了刑部大牢,后脚官差便涌了出来,说他谋逆不成,如今企图私放死囚,而带头抓他的,正是那位原本该在牢房里的好友。他这位好友使了一手苦肉计,谎称自己被下狱,便将他赚入了彀中,为的却只是一个晋升的机会。” “原来当日有一个升迁的名额,吏部在他二人之间举棋不定。他这位好友听见这消息,急于除去他这个升迁路上的障碍,便去求了当初做清客时的那个大官,又买通了几个官吏,将近来一桩谋逆案灾在他头上。这位大官权势熏天,一句话放出去,朝中大小官员不是冷眼旁观,便是偏帮着那位好友,一起来骗他。” “原本皇上还不信,但悠悠众口难堵,加上他们后来演的那一出‘私放死囚’的戏码,便坐实了这个罪名。因为那个所谓他‘想放的人’,便是谋逆案的主犯之一。他这一下,就算有一万张口,也难辩解了。” “定罪、宣判、抄家、入狱,他在数日之间一败涂地。此人心灰意冷,买通了狱卒,将自己所有积蓄都给了他,让他将自己的孩子抱回老家去,拣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寄养。这狱卒照办了,回来取了他的银子,只等着他秋后处斩。” “此人死后,这狱卒又依照约定,在他的尸身上写了一个‘冤’字,半夜趁人不备,吊在了把守稀松的南城楼上。此后京中便传出了闹鬼之事,再后来南城门便成了鬼门关,再无人走了。” 陆宇倾下最后一盏茶递给他,笑问:“大人可知,此人是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 第58章大雨封山 沈砚走后萧索在原地又站了许久,直到脚底渐渐传来酸痛,才想起回去。刚转过身,便见不远处,黄油伞下,雨帘之后,站着一身海蓝袍的阮桐。 他似乎比先瘦了些,隐隐有些憔悴,妖矫妍媚一如往昔。萧索顿觉自惭形秽,又觉高人一筹。自惭形秽是因为他生得太过貌美,比女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无论如何都还是男子相,实在难以相比。高人一等则是因为身份,他骨子里始终带着些清高,“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轻易无法改变。 阮桐走到他面前,微笑道:“许久不见萧公子,可否内室一叙?” 萧索点点头,并未去他的卧室,而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去了沈砚住的正房。这里让他有掌控的感觉,在此叙话,他觉得安心。 阮桐倒是无可无不可,他住在将军府,大约这间屋子也常来。这个认知让萧索有些沮丧,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不知阮公子找我有何事?”他坐在下首,并未坐到上首狐假虎威。单想一想便让他有种跳梁小丑的滑稽感,以及飘在半空似的心虚。 阮桐将下人都遣了出去,手里端着茶杯悠哉悠哉地喝着,笑说:“没什么正经事,不过是百无聊赖,想和萧公子一叙。不知公子今日过来,是要住下还是晚上再回去?” 可以问的事那么多,他偏偏问了一个萧索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这我也做不了主,待沈将军回来后方知。大约……是明早再走。” “这样啊。”阮桐点点头,又道:“对了,上次射圃之事,我还未向萧公子告罪。上次若非王爷给的那包香料被我戴在了身上,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萧索笑笑:“此事我已知晓,公子并非成心的,又何来告罪之说。那日的情形虽险,终究不曾出什么大事,不想最后却连累了公子罚跪,我实在过意不去。” 阮桐摆摆手道:“将军罚我是应该的,我不敢含怨,只要公子不怪罪便好。何况那日多亏萧公子求情,将军……才宽恕于我。啊,说起那日的香,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抽开绳口,倒出两块香饵,“这叫刀圭第一香,是那日的香料混以数十种奇珍制成的。此物向来是南安国的贡品,味道轻淡留香却久,传说是仙界神祗才能用到的。” 他又从桌上捧过一只亮银色的尖斗香炉,将茶水倒在里面,浇熄了原本烧着的香料,将手中的香饵扔进去焚了,盖上炉盖,袅袅轻烟立刻飘散出来。 “嗯,的确清甜淡雅、绝尘远俗。”萧索不禁称叹,“素闻南安国人擅调香,果然名不虚传。” 阮桐将香炉放到上首的矮桌边,归坐道:“萧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连蕞尔小国之事都知之甚详,可见学问之渊博。” 萧索不禁摇摇头:“公子莫要打趣我了,这算什么渊博。只是我多年前看过一本《异域志》,里面提到过南安国的香料。据书中记载,南安国的国主历代都是女子,他们国中臣民大半都是女子,只有少数男子在那里生活。因此世人提起南安国时,往往还要带一个“女”字,叫南安女国,如同西凉女国一般。” 阮桐将香囊呈给他:“萧公子既这么知道,又如此有见识,便收下这香吧,聊表我对当日之事的一点歉意。” 萧索忙推拒:“这如何使得,我怎可收你如此贵重的东西。既然是王爷赏赐,公子自己好好收着便是了。我一介清贫书生,素不焚香,此物虽罕,于我却无甚用处的。” 阮桐执意要给他,将香囊放到他身边的桌上,道:“萧公子收下罢,这东西非比寻常,焚之可提神醒脑,却没有薄荷那般冰凉刺激的味道,冬夏两季都使得,读书时用是最好的。” 萧索还要再推拒,阮桐先一步抬手制止:“萧公子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了。我出身低贱,自知不配与公子结交,你若嫌弃,我也不敢说什么了。” 他如此说,态度极尽谦卑,萧索也不好再推,只得谢之再三,收进袖中。阮桐这才满意,又和他闲聊许久,方打着伞去了。 萧索目送他离开,闭上门掏出那香,放在了沈砚的枕边。他一个男人,也不是小女子,向来不喜焚香。但沈砚对衣食住行似乎都颇为讲究,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香味,倒不如把这珍贵的香料给他。 其实他不知,沈砚也不常熏香,说不上喜欢也算不得讨厌,家中香炉里的香多半也是为了祛除异味用的。何况这些事自有下人打点,哪里需要他操心。 至于他身上的香味,多半是因为他从前流连花柳之地,蹭上些小倌那里的脂粉香,加上他身为御前行走,难免沾染上宫中的龙涎香。 譬如此刻,麟德殿的香氛幽幽浮动在身周,他站在那里许久,衣衫袖口都熏染了气味,殿前龙椅上那位却还是迟迟没有回音。 “皇上?”他再次出言提醒,“此事紧急,晚了恐怕走露风声,到时便不好办了。请皇上尽快拿主意,速速下旨才好。” 桓晔抬起下巴,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得他目光较从前冷淡了许多,“卿觉得今日的雨大么?” “……啊?”沈砚回头看看殿外的水幕,“这……虽然说不上是百年难遇的大暴雨,但也算大雨了。” “那卿觉得这雨何时能停?”他接着问。 沈砚皱了皱眉,勉强道:“这只怕司天监才能预测,微臣不懂天文地理,委实猜测不出。只是看这雨势,恐怕一时片刻停不了,再下一两日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桓晔望着廊前雨珠,檐下金铃传来“叮叮当当”的音律,“风雨这么大,一时片刻怕是停不了的。这样的天气,谁会冒雨出城上香?” 沈砚恍然,之前他让十一以皇上明日要去进香的名义封锁覆舟山,不过是情急之下随便寻的借口,却没想过这理由实在不耐推敲。但凡有脑子的,想一想便知这是托词,很快就能猜到覆舟山出了事。 “臣行事不周,请皇上责罚。”沈砚忙跪地请罪。 桓晔握着籽玉抬了抬手:“你先起来。事起紧急,如此处置已算是妥当了,也怪不得你。只是这理由,的确有些禁不住推敲。容朕再想想。” 正说着,外间小内侍进来通传,说左都御史言浚觐见。桓晔今日批了一天的奏折,此时脑中一团混沌,又逢沈砚来请旨,正没个主意想去叫言浚,不想他自己先来了,忙让人传他进来。 一时言浚进殿请安行礼毕,桓晔揉着太阳道:“起来吧,朕正有事要问你。”又吩咐沈砚:“你将方才禀奏之事再跟他说一遍。” 沈砚便将如何在水底发现大量死尸,又如何借口为皇上进香清山下令封锁了覆舟山之事告诉他。言浚掸掸水汽,笑说:“皇上,这借口已用了,再改倒不好,反而令人生疑。既然说去进香,索性就以此为由,将事情做实了。” 桓晔未置可否,沈砚道:“可下这么大雨,偏偏要去进香,未免太突然了吧?” 言浚瞥了一眼外面的日晷,道:“所幸今日不是十七么,先帝的忌辰虽不是本月,但却是十七日。皇上便称是夜里受先帝托梦,想要您去上香闭关一日,此事便顺理成章了。如此既可以圆了这个谎,又可以彰显皇上孝心赤诚,岂不两全?” 桓晔静默片刻,缓缓勾起了嘴角:“言卿之言有理,便如此办罢。”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着回头吩咐商淮:“传旨,朕今日茹素,晚上独居静修,明日摆驾覆舟山,为先帝进香。” 沈砚松了一口气,便先告辞退出。言浚是后来的,还有事情禀奏,他便在宫门外等着。门下甚是宽阔,屋檐飞卷而出,流下淅淅沥沥的雨,像断了线的珍珠。 他站在此处避雨,心里竟生出些柔情。不知萧索此刻在做什么,有没有用晚膳,是不是还在等他,会不会看见自己床前放着的绘本,若是看见了,是不是又要脸红了。 “将军,您眼睛怎么直了?”门前的守卫都是皇家十二卫的人,平日与他玩笑惯了的。 “将军必是想哪个小娘子了!”守卫笑道。 另一人道:“哎,才不是!咱们将军就是想,也是在想哪个娇滴滴的男孩子啊!” 一语说得众人哄笑起来。沈砚也不禁弯弯嘴角,斥道:“去去去,好好当你们的职,少来打趣我!” “哟,”又有一人笑说,“咱们将军也有害羞的时候!” 沈砚恼羞成怒,对着那人屁股踹了一脚,骂道:“臭小子,等我明儿跟秦欢说说,每日给你们加练两套拳,看你们还贫嘴不贫了!” 众人忙央告:“将军饶了小的们罢,如今已累得够呛了!”秦欢治军严明,名不虚传。 方才那人又道:“是啊,累得都没力气逛萱花坊了,哪儿像将军自在有福,日日左拥右抱!” 众人又郎声笑起来,还要说时,忽见言浚打着伞走来,忙都噤了声。沈砚心想做人果然不能脾气太好,否则连他们都要造反了。 言浚走近,见他在,笑道:“我就知道你没走,我正好有事和你说,走吧。” 沈砚边走边问:“你有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 第59章绣像绘本 萧索等到深夜,沈砚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又不想早早睡下,又没有胃口自己吃饭,便在屋中走来走去地闲转。 沈砚住的屋子极大,一间套一间,紫檀隔板又都是雕花泥金的,看得人眼花,若第一次来不留神,在屋内都会迷路。 萧索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又从那一边走回这一边,摸摸黄花梨茶桌上的包浆,踩踩大理石地砖上的倒影,看看绿翡翠屏风上的篆文,敲敲阴沉木柜子上的螺钿,心里有些难过皇上对沈砚,当真宠爱。 他叹了口气,捧着脸坐回床边,静静看着宫灯上垂下来的绦穗晃悠。果然是武人住的地方,里里外外什么都不缺,唯独没有一本书。 萧索默坐片刻,倒回枕上想躺一时,鼻尖闻到隐隐的香味,又禁不住烦躁,翻腾两下忽觉枕头底下有东西硌着。 他随手一翻,见枕下藏着一卷绣像绘本,比从前在涿阳时,沈砚让十一假装错拿给他的那本更为精致。 萧索带着批判的眼光,仔细翻了翻。那书的每一页都有后来写上的批注小字,或在页眉,或在页边,歪歪扭扭虫子似的字迹,一看便是沈砚所写。 从未见谁看春宫看这么认真的,还做笔记! 他合上书,心想偷看别人的手记非君子所为,一定要慎独,慎独!可是这读书笔记,和札记、信函一类,还是有区别的,应当算不得什么秘密吧? 萧索内心天人交战一番,还是翻开了书,从第一页起,逐字逐句地看去。 “独宝腰软音娇,此势可为,可常为。” “独宝肤光胜雪、白皙细嫩,此法虽巧,但绳索粗砺,恐怕受伤,还需换作红绫最妙。且红绫雪肤,亦可大饱眼福。本将军旷世奇才,心思奇巧,果然高此著书人一筹!” “此势成于幕天席地中,须得遇到机缘,方可成其美事。还要一二懵懂人在不远处,欲窥未窥,方才有味!” “此势甚美,但冬日人易懒怠,若斯并非保养之法。何况独宝体弱,大雪地里必会受凉,只怕不得为之。可惜,可惜!” “此势倒还别致,只是独宝于此事不谙练,且又面皮薄,常常矜持扭捏,事前恐怕要费一番功夫相劝。折角以为标记,勿忘,勿忘!” “噫!此势新鲜有味,本将军纵横四海、阅人无数,竟从未试过,来日当与独宝同戏!” …… 沈砚! 萧索一把将书扔出去,想想又捡回来,定要扔到他脸上问问他才能出这口恶气!他拍拍自己滚烫的脸颊,下地走了三圈,仍旧火大得厉害。 低头看看自己身下,孔老夫子,孟老先生,学生,当真混账! 沈砚是半夜回来的。他今日从宫中出来,听言浚说起陆宇之事,实在感慨唏嘘,便多问了几句。原来当年在南城门上吊死的大官,便是他的先父。 这也难怪他多次受皇上征召,却一直不肯入仕。恐怕是心中伤痛难平,不愿入朝为官,对仕途彻底灰了心。 言浚却说不是:“他一个茶状元,纵然入朝又能如何,不过是侍官,伺候伺候皇上的茶水,无甚实权。咱们皇上是个圣主明君,又不是能听身边太监侍从挑唆的糊涂人。你想想,他若真是淡泊,何必弄这一出。这分明是变着法儿地要给他爹报仇呢!若真有个入朝掌权的机会,他即便是本心不喜做官,为报仇指不定也就愿意了。” 沈砚看了看他,问道:“动怒了?怎么,你怀疑他接近你,也是为了复仇?” 言浚扯了扯嘴角:“那倒不至于。” “嘁!”沈砚嗤道,“你倒是对自己的漂亮脸蛋儿挺有信心,怎见得你就不会被人利用,难道人人都被你迷得要死要活?别闹了,你又不是本将军!” 言浚抬手拍了他一巴掌,白眼相加:“你这脸皮,真比城墙拐角还厚!我是说,当年他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功名,不过是靠着祖荫,在国子监习学。他接近我,又有何用?” 沈砚禁不住笑起来:“真是没想到,你这个聪明人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可知‘局限’二字,经历过与没经过,到底是不同。普通人谁能进国子监?你看看萧索,那是从小到大,一层层考上来的。也就是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可以直接进国子监,直接考贡士,省去了多少麻烦,占了多大的便宜!一生不过考了一回试,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就觉得从前多落魄了,真正的贫贱,你们见过么!” 言浚闻言一怔,叹道:“你说得有理,可见从底层军户上来的人,和我们终究不一样,经历过自然了解,了解了自然能体谅。依你说,陆宇当初是见我家世不错,又在国子监习学,或许有些前途,因而故意接近我?” “那也未必,”沈砚摇摇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我这不也是在问你。这样的事,冷暖自知,个中曲折,只有你俩才清楚,我不过猜测。他待你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了。” 他猛一抬头,见卫岚打着把黄油散正向这边走来,手在背后戳了戳他,使个眼色说:“你瞧,真心待你来了。” 言浚脚步未作片刻停留,头也不抬地从卫岚身边掠了过去。沈砚定在原地,颇为尴尬,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寒暄:“晓风怎么这时进宫?下这样大的雨,别再染上风寒!” 卫岚脸色仍旧凄楚,愣了愣神才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方才听部里的人说,覆舟山被文玉你封了。地震案皇上既下旨让三司一同查,我身为大理寺卿,自然要来宫中问问,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沈砚笑了笑:“晓风还真是勤劳公事,覆舟山下午才封,你这会儿就进宫来了,可见你这个大理寺卿当得甚是称职,耳聪目明,消息灵通,还很勤谨。” 卫岚仿佛没听懂他的讽刺一般,微微弯了弯腰,道:“不敢当,不敢当。” 沈砚淡淡一笑,抬脚欲走。刚迈出两步,卫岚忽又叫住他:“文玉!抒怀他……我……”他忽然叹了口气,破罐破摔似的说:“算了。” 他这话要说不说,不说又偏偏迸出几个字,着实令人好奇。不过沈砚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为何欲言又止,想问却不敢问。 “抒怀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看着腰身柔软、脾气和顺、善于变通,那是对不相干的外人。对自己人,触及到他的底线,他舍得比谁都干脆决绝不留情面,很难有挽回的余地。” 沈砚看见他灰败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忍,续道:“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立场。只是人做选择的时候,选一必定要舍一。你这次舍下的,便是他了。” “是么。”卫岚自言自语地嗫嚅,“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文玉有句话说错了,别人或许有得选,我却没得选。既没得选,又何来舍他之说。” 他说完叹了口气,举着伞离开了。沈砚望着他踽踽而行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 或许这便是缘分吧,你到了这里,我也到了这里,而你我恰好都选择了对方,不管前路多少荆棘坎坷,一直这样走下去便是了。 他和萧索大约也是别无选择的,永远见不得光,永远会被阻碍。可他还是要强求,还是要反抗。 萧索睡着了,歪身抱着自己的那卷绘本,蜷在床上睡得极熟,却听不到什么声音,连呼吸都微弱之极,几乎要伸手去探才能确定他还活着,仿佛怕惊扰到周围的一切。 沈砚一见他如此便无法抑制地心疼,这个人为何总是如此小心翼翼,为何总是耻于自己的存在,为何总是担心害怕? 他将书抽出来,轻轻抱起萧索放在床里侧,俯下身吻了吻他脸颊,慢慢给他剥去外衣。 袍子褪到腰时,他动动手指醒了,眨着迷茫的眼睛看他,反应半日才软软呢喃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回来晚了。”沈砚又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乖,继续睡吧。” “你,别走。”萧索无力地扯了扯他垂下的衣角。 “不走。”沈砚原本想去换身衣服,但又舍不得走了,索性脱去外袍将他抱在怀里,“我哪儿也不去,就抱着你。快睡吧,别害怕,我不走。” 萧索在他腰间蹭了蹭,不仅没睡着,反而精神奕奕起来:“你怎么才回来,吃过饭没有?” “没吃,不饿了。”他今日看见那些画面,反胃得毫无食欲,“你吃了没有,要不要起来吃宵夜。” 萧索其实没吃,但他又不想说自己等他等得吃不下饭,只得故意转移话题:“我从前不吃晚饭,已经习惯了,不觉得饿。就是等你等得无聊,也没找着书看。” 书! 他猛地想起来,立刻翻身去找那本绘本。寻摸半日,也没找见,板着脸道:“那……那,那书呢?” “什么书,写我以后怎么干你的那本?”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0章我只要你 萧索脸红时最可爱,沈砚如是想。 他也并非毫无根据,萧索白净,唇色浅淡泛粉,平时看起来微微有些气血不足的样子,脸色一红瞬间像涂了胭脂,藏都藏不住。 譬如此刻,他侧着脸闪躲,却又哪里躲得过去。沈砚十分坏心,一个劲儿追问他:“你偷看我的手记,你居然偷看我的手记。这是君子所为么,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萧索简直不知如何招架,“你强词夺理,倒打一耙!你那个书,写……写的不正经!” 沈砚歪着头挑了挑眉:“不正经又如何,我在家自己写写碍着谁了?噢,我写的不正经,你就能偷看了?哪个老夫子说过这道理?” 萧索确实理亏,至少他自己觉得心虚,只好嗫嚅着辩解:“我……可是,你那个是……读书笔记,可……可以看的。” “谁说是笔记?”沈砚从拔步床边小矮柜的抽屉里拿出他藏起来的绘本,翻开一页指给他看:“念念,这写的什么?这是笔记么,这就是我的手记!我就喜欢在书页边上写,不行吗?” 萧索脸上已没有了玩笑式的羞赧,现下满脸都是做错事的羞愧。他凑过脑袋一看,见上面写着:“八月既望,天晴。今日早朝多有混账参我,嫉妒当真令其愚蠢!今晨咳了几声,下午独宝送了药来,贴心。唉,昨日当真丢脸,风寒之事,我是不会承认的。昨夜行了此势,甚喜,甚足,只是夜凉风冷,未敢与独宝多戏,稍有遗憾,日后定当补上,暂记一笔。” 沈砚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手记笔记在一块儿了吧?你偷看了我手记,还要再赖吗?” 虽然他最后几句写得不正经,但前面的确是手记。萧索一时无地自容,咬着唇角低着头,手指抓着床上的锦缎拧来拧去,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错了,请你原谅。”他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字。 沈砚却摇摇头:“没法儿原谅。” 旁人也罢了,偏偏是以儒家奥义、圣人箴言要求自己的萧索,此事他自己心里便过不去。“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行吗?” 他都快急哭了,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沈砚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似乎太欺负人了,但他心里是有小算盘的,便道:“要我不生气也行,那你得补偿我!” “怎么补偿?”萧索动了动嘴唇,又垂下头说:“我可以做什么?” 沈砚捏着他下巴,把书翻到中间给他看:“你答应做这个,我就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生气了。” 萧索眨眨眼睛,低头一看,那是两个男子赤身裸体在花园里。其中一人的双手被绳索吊在秋千架上,另一人抱着他坐在秋千板上,两个人荡在半空中,正在行那事。 这卷绘本定然价值不菲,著画人也必是工笔名家。此图分为几页折在一处,展开来篇幅也不小。最难得的是,图上的人物形态惟妙惟肖,山水花鸟更是笔触细腻,场景之瑰丽可与名画相较,意境之深远亦属上乘之作,且人物之间互有顾盼,生动传神,毫无呆板之气。 也因如此,这两个荡秋千的男子的神情格外动人,一看便是非亲身体会过不能想象的感受。 萧索顿时烧得脸绯红,方才是薄薄一层胭脂,如今便是红透的樱桃。他明知沈砚是捉弄自己的,但心里还是内疚,便点了点头,道:“天冷,夏……夏日里再……戏,行吗?” 沈砚随口逗逗他,不想有此收获,心里早就一蹦三尺高,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好吧,依你。” “那,不生气了吧?”萧索抬眼觑了觑他,“对不起。” 沈砚终究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捧着他的脸在最红的地方亲了一口,笑道:“笨蛋,当然不生气!我的就是你的,你随便看,我生什么气!” 萧索没言语,大约是在自己气自己。沈砚一向粗枝大叶,每到这样的时候却又出奇的敏感,立刻便察觉出不对。 他将人重新搂过来拍了拍,柔声问:“想什么呢,是不是饿了?” 萧索摇摇头,他又说:“你不饿我可饿了,起来吃点吧,就当是陪我。” 沈砚拍拍他脸颊,起身去外间吩咐了几句,抱着一只圆形的雕漆盒走过来,笑说:“你白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怎么也不知道自己觅食?这里有干果点心,为何不吃?” “不太饿。”萧索靠在床边,一条细长的腿搭在外面。沈砚便在脚踏上坐下,打开盒子给他剥栗子,问他:“你喜欢吃栗子,还是喜欢吃榛子?” 萧索也不知道:“我自来也没吃过榛子,就是栗子也只在小时候过年才吃过,已经忘了什么味儿了。” 沈砚心里一酸,忙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小时候最不喜欢吃这些了,都是小女孩喜欢的零嘴儿。” 话虽如此说,他却剥了两颗榛子、两颗栗子放在他手里。萧索尝了一颗榛子,点头说:“我偏好榛子些。” 沈砚闻言放下栗子,只专心剥榛子,又问他:“松子要不要?还有山核桃、如意果、红芭蕉。桂圆就罢了,容易上火。”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进来两个小丫鬟,端来几碟点心和茶水。沈砚捡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尝了尝,皱着眉嫌甜腻,又捡起一只蟹黄蒸饺喂他:“你吃这个。” 萧索张口咬了一半,沈砚便将另一半吞了,又拿过一只盖盅递与他:“顺顺,别噎着了。” “这是什么?里面是乳白色的茶,萧索从未见过。 “米茶。”沈砚瞥了一眼,“拿米浆兑水煮了茶加上蜜制的,味道不错,比番子喝的鲜奶爽口,你尝尝。” 鲜奶爽不爽口萧索不晓得,他也没见过真正外邦来的番人,只觉得这米茶的确清香,也不知是如何想出来的,世人当真会吃。相形之下,自己也当真见识浅薄。 “哎,”沈砚忽然想起来,“我忘跟你说了。我给你找了一个小书僮,明日你带着回去吧。” “书僮?”萧索搁下茶杯,道:“我一向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不用书僮照顾。” 沈砚笑了笑:“买都买了,你就带着他,我也放心。十一虽能保护得了你,终究无法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个孩子今年才十三岁,叫八宝,生得圆头圆脑,你必定喜欢。” “我真的不习惯人伺候。”萧索这辈子从未使唤过人,见到谁都拱手,连店伙计都没他谦恭,让他颐指气使比上刑还痛苦,“何况他那么小,我岂能支使他!” 沈砚笑说:“没事儿,支使支使就习惯了。你可别看他人小,又鬼灵又机敏,很是聪明。而且他底细我都查过,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原是营善堂里无父无母的孩子,我买了他也是给他饭吃,比在外流浪好多了。” 萧索拗不过,只得答应着,忍不住嘀咕说:“书僮都是富人家的少爷才带的,我一个贫寒书生,带出去怕要招人非议。” “胡说。”沈砚瞪了他一眼,“咱家穷吗,哪里比不上了,怎就养不起一个书僮了!” 咱家。 萧索怔了怔,弯起嘴角道:“不穷,不穷。你这屋里随便一件东西,拿出去卖了都够我吃半辈子了。” 沈砚丝毫不觉得自己奢靡,反而很是受用:“就是,我只怕还养活不了你么!你尽管大手大脚去吧,平日别总紧着自己,你比旁人哪儿都不差。” 萧索低头摸了摸手里的榛子仁,叹了口气:“你如此年轻,便挣下这份家业,自然是什么都不怕了,说话也有底气。可我不过是依附于你,托赖沾些光罢了。若是……”说到此处,忽然噤了声。 “若是什么?”沈砚已经听见,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站起身逼进他:“若是将来离开了我怎么办,你是这个意思吗?” 萧索怕他这个样子,觉得有些陌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砚,忙抓着他的手解释:“我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咄咄逼人。 “我……”最隐秘的私心要被揭开,萧索难以启齿。他觉得羞耻,并非是对“爱慕”这件事本身感到羞耻,而是对自己居然敢爱慕他而感到羞耻,因为不配。“我怕……你不要我。” “手。”沈砚声音很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萧索一时怔忡:“手?” “手给我!”他又重复一遍。 萧索慢吞吞伸出手去,颤颤巍巍送在他眼前。沈砚拿起那卷绘本,结结实实敲了他一下,冷着脸训斥:“再胡思乱想,我就换刀鞘了!” 他未敢出声,只点点头,垂着眼睛似乎很是委屈。沈砚展开他半蜷着的手心,揉了揉问他:“我就你一个,别人再好都不要,知道吗?” 萧索抬头望进他眼里,看得见自己瞳孔倒映出的惊讶。 为什么会惊讶呢?这话他明里暗里说过许多次的。 情中人,始终对自己怀有莫大的疑虑这样一个无用的人,为何他会喜欢?越是疑虑,越要证明。越是证明,越不敢信他的话。 萧索“吧嗒”掉下一颗泪,用力点着头说:“知道了。” 沈砚笑他,替他拭泪,却又忍不住按他在怀里,低低叹了口气:“真傻。” 作者有话要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更新~ 第61章被翻红浪 室内安静如水,室外大雨倾盆。 雕花床里被翻红浪,一把青丝散在锦缎之上,衬出一张细雪般的皮囊。 沈砚一件中衣敞着怀,半褪不褪挂在腰间,双手握着肩上纤细的脚踝,垂头笑问:“都这么久了,怎么还这样羞得厉害?” 萧索别过脸去,噙着嘴角低低道:“谁像你厚颜!” 他周身未着寸缕,入目一片莹白,两只膝盖亲亲密密靠在一处,在丹田下聚出一块三角形的阴影,小萧索就躺在那里,害羞得抬着头,粉嫩嫩的颜色。 沈砚压着俯下身去,将他彻底对折,啄了啄他眼睛,又在他耳边呵气:“不能白担了这厚颜无耻的罪名,必得让我试试书里画的新鲜花样才好!” 他抓着他的手臂比划,一会儿放在头顶看看,一会儿又放在背后试试,还煞有介事地征求意见:“你想要哪个样?” “……”萧索动了动嘴唇,“你喜欢就好。” 沈砚亲亲他嘴角,禁不住舔了一下,看着那颜色瞬间窜红,笑道:“哪样我都喜欢!” 他手伸下去,刚要动真格的,忽听“哐啷”一声响,转头看去,宝玉不知何时钻了进来,大约是闻见食物香味,忍不住来偷嘴吃,叼走两只蟹饺、打翻一只茶杯,翘着尾巴顺墙根逃走了。 这一打岔吓了萧索一跳,忙拽过被子来盖着,看着宝玉灵敏的背影道:“我等你一下午,也未见它进来。你一回来,它便出来了。” 沈砚恨得牙痒痒,伸手摸了摸小独宝软趴趴的,已然偃旗息鼓只得叹了口气作罢:“它这是憋着坏来搅我的好事儿呢,该死的小混账,看我明儿怎么收拾它!行了,这下可消停了,睡罢!” 白日间在覆舟山山坳里已有过一次,萧索也不觉得难过,蒙着被子向里蹭了蹭,问他:“你上来吗?” “废话。”沈砚被迫鸣锣收兵,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好气地道:“不上来我睡哪儿?” 萧索似乎格外高兴:“你别生气,白日里已……那个什么过了,现在也不难受吧。” 沈砚换过寝衣躺上来,抱着软和和的他问:“哪个什么过了呀?” “就是在山坳,那个什么,过了。”萧索很诚恳地问,“难道还不足?” “不足,”沈砚摇摇头,“成日和你那个什么,都不足。何况是隔三差五见面才那个一次,怎么能足!” 萧索羞怯地偏过头去:“什么这个那个,你总是欺负我。” 沈砚笑了笑,捏捏他脸:“欺负小绵羊是乐趣,这你就不能体会了。” “谁是小绵羊,又胡说。”萧索挨着他挤挤,“我困了。” 沈砚也没有继续逗他,紧紧怀里的人,便睡了过去。次日大雨未停,起身时天色黑沉得厉害,分明是秋日的早晨,却还要点着灯才能看清。 萧索揉着眼睛穿好衣裳,洗漱后坐在桌前,面对一席早饭,人还是懵的。沈砚摸摸他脑袋,给他夹了一块风腌小菜:“怎么了,没睡醒,还是不喜欢吃?” “唔……”萧索点点头,“喜欢的。” 沈砚笑笑,又道:“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说出来你听听看。昨日你说现在无所事事,我想了想,你如今书画摊子也不摆了,的确有些无聊。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个营生做,权当打发时间,顺便赚些散碎银子零花,你意下如何?” 萧索大喜,眼睛瞬间被点亮:“当真这样,最好不过了。是什么营生,我能做得了吗?” “这个你无需担心。”沈砚点点他鼻子,“做不了也可以学,到时你自会知道。现在好好吃饭,吃完送你回去,再晚就要被人看见了。” 他点点头,当下专心吃饭。用过早膳,沈砚便将昨夜说过的那个小书僮带来给他认识。他的话不假,这小书僮看着虽幼,细眉大眼的模样也稚嫩,但言谈举止却甚有分寸,且天生带着一副聪明灵透劲儿,见着萧索便行礼:“小的八宝见过公子,日后小的照顾公子的起居,望公子莫要嫌烦才好。” 萧索哪里招架得住,忙扶他起来:“快别行礼,我不习惯的。你该怎样便怎样,不必看着我。我向来没有人伺候,也不知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若有不是,请你多多包涵才是。” 八宝笑道:“公子生得仪表堂堂,却又这样随和无拘,是小的之福。” 萧索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如他所说,仪表堂堂而又随和无拘。他一向禁不住夸,每每受到称赞都要手足无措,因此只低头笑了笑,神情甚是局促。 沈砚出去打点车马,此时恰好打着伞进来,见状拍了拍他肩膀,指着八宝说:“这孩子机灵鬼儿一个,你可别让他蒙了!” 八宝大眼珠一转,道:“将军又打趣小的,萧公子才不信呢!不信将军瞧,萧公子的手抓着将军腰带,撒也不撒开。这分明是看出您瞎说,拿住您了,您可别跑啊!” 萧索脸上一红,立马撒开手。他原是因为分别之际依依不舍,所以下意识地赖着沈砚,想也没想便抓住了他,却不想八宝如此眼尖,不仅看出来,还故意打趣他。 沈砚捉回他的手,嘿嘿笑道:“你家公子脸皮儿薄,不比本将军脸皮厚,你可少挤兑他。”说着在萧索脸上摸了一把。 八宝点头答应着:“将军甚有自知之明,小的记下了。” “嘿!”沈砚眉毛一竖,见萧索也抿着嘴乐,心里非但不生气,反而颇为高兴,踹了八宝一脚,道:“小兔崽子,敢挤兑爷了,还不快走!” 他打着伞,拉着萧索,仍旧从后门出去。十一已等在那里,穿着一身蓑衣,靠在那辆不起眼的青皮马车上。 “呀,”他一见八宝,立刻笑道:“这不是我儿子么!乖儿,你怎么一大早起来拜见爹爹了?” “爹爹糊涂了,不是您吩咐儿去萱花坊里找娘亲的么?”八宝笑嘻嘻说,“这会儿刚下钟,晚了娘亲该睡了。” 他两个生得倒真有五分相似,萧索信真了,回头讶异地看着沈砚。大将军一拍十一的斗笠,将他一张脸遮去大半,嗤道:“别听他俩胡说八道,没一句正经!” 十一在八宝脑门儿上一弹:“小混蛋,这话也不知是骂我呢,还是骂你自己呢!” 八宝揉揉额头,扶着萧索登上马车,撩起帘子笑问:“将军一起走吗?” 沈砚将大手按着他脸,一把将他推进了马车,拉着萧索的细手,低声道:“忙完就去找你,别……咳,别太想我。”说着拍了偷笑的十一一巴掌,继续叮嘱:“你再耐烦些时日,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定想个法儿将你接来,咱们长长久久地在一处。” 萧索点点头,趁人不注意,在他手边亲了一下,“那我走了,你记得吃药。” 他不说,沈砚都忘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装假:“我知道,一定按时吃。你也要留神,如今一日比一日冷了,别着了风。” “这话你每每都说,我都记下了。”萧索反握着他手,格外用力。 沈砚一笑,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回回定要伤感一番,过几日又见了。看你衣裳都潲湿了,一会儿溻着难受,快进去罢。”说罢又拍拍十一:“走罢,走罢。” 马车缓缓向前,萧索从窗中探出头,见雨水后的沈砚正站在原地望着这边出神。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影子渐渐模糊,方低低脑袋,收回了视线。 沈砚叹了口气,转身回府,见屋内一片死寂,一桌残席还未收走,宝玉打翻的茶杯仍在地下,床上红被翻卷,热气已散,不禁惆怅。 他坐到桌前,也不再另添餐具,使萧索方才用过的碗筷胡乱吃了几口残羹剩饭,换过衣裳,草草理了理头发,便从正门上朝去。 此时天色尚早,宫门外人并不多,只三三两两的轿马停在一处。他一下车便见郑铎的轿子抬着向回走,便上前问骑马的秦欢:“秦将军,大雨天儿的不乘车,怎么倒骑上马了?” 秦欢见是他,翻身下马走到宫门下,抖了抖蓑衣,道:“文玉今儿来得倒早,不过今日不朝,你是白走这一趟了。你没看见郑老大人的轿子都已回家去了。” “不朝?”沈砚凑近些问他:“为何不朝?看你这样,大约是知道内情了。” 秦欢笑道:“说是今日大雨,恐众卿出行不便,若是感染风寒,圣心不安,便停了这两日的早朝。” “这算什么理由!”沈砚皱了皱眉,“从前大雨大雪,也没说不上朝。你可别蒙我,这里面定然有事儿。” 秦欢悄声说:“皇上仁德,自然体恤众卿。至于内情,你问太医去,我当真不知。” 这话虽说是不知,但一句“你问太医去”,便已明白皇帝大约是病了。历朝历代,皇上生病,尤其是大病,都是严禁谈论的宫廷秘闻。事关国家安定,恐怕有人趁机生事,身为君主不得不防。 沈砚听如此说,又问:“你这又是做什么去,穿着蓑衣骑马,必定有要紧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昨晚没贴全,只粘了三分之一,大约是傻了。 第62章热血饮冰 沈砚斟酌半日,还是决定进宫探望。 诚如言浚所言,他的确深受皇恩,做不到真的薄情寡义、疏远至此。若他不知道,或许还可以和群臣一样不闻不问,可他既然知道了,便难以无动于衷。 秦欢骑上马去了,据说是皇上派他去覆舟山踏看地形。昨日已下旨要去为先帝进香,纵然生病,君无戏言,何况是这等事,也是不能取消的。 沈砚从宫门进去,走不出两步便见言浚在朝房外立着出神。他一向勤谨,来得早、走得晚,此时见到他也在情理之中。 言浚看见他却很是惊讶:“你一向卡着时辰来,今日为何这样早?” “睡不着。”沈砚也不算扯谎,送走萧索,他的确是难以入眠,“我正想去探病呢,一起吗?” “探病?”言浚冷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吧。” 沈砚白眼一翻,伞也不打,当真大步向宫内走去。言浚忙拉住他,手指放一碰到他衣袖,周围立刻有几道目光射过来。 众人交头接耳,多半是在议论他们。那些荒唐的情感纠葛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朝臣多有耳闻。言浚顾及影响,皱了皱眉,将他拉进了朝房。 “你真是个混不吝!”言浚捏着鼻梁斥道,“说了多少遍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听进我的话!他是皇上,无论他与你、与世人有什么关系夫妻、兄弟、父子、朋友,他首先是皇上!” 他双指点点沈砚心口,沉声道:“你最好把这句话给我刻在心里,否则早晚有你的苦头吃!你以为就因为你和他关系非同寻常,就因为他喜欢你,你就能不守君臣之礼了?” 沈砚最烦他说这些,打开他的手,语气却十分和软:“我几时不守君臣之礼了,不过是去探探病,你至于发这么大火么!” 言浚哼了一声,道:“你若只把自己当作他的臣子,会去探病吗?皇上之所以借口不朝,就是不想将生病之事传扬出去。这是皇室的忌讳,你身为人臣,岂能轻犯?你若不只是他的臣子,那也该明白我方才的话无论你和他有什么关系,都得先论君臣关系。既然先论君臣关系,就该安守人臣本分。” 沈砚无言以对,低低说:“我只是想去问问病,你就说了这么一车话,真是怕了你了!” 言浚气结:“你以为你这是深情厚意呢,你这是悖旨僭越!皇上缺你的问候吗?他要的是你能为他分忧,即便不能分忧,也该懂事,不要让他为难。你看看郑尚书,你以为他猜不出皇上染疾之事么?可他偏要装傻,这才是懂事,知道配合皇上作戏。” 沈砚笑笑,其实这个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不想懂罢了,遂拍拍他肩说:“行了,行了,吃炮仗药了你,大早晨就急眼。我不去就是了,其实我也是一时血热,没过脑子,如今凉了,凉了!” 言浚默了默,修长手指支着额头,神情极为疲倦:“罢了,我今日心情不好,有些烦躁,拿你煞了煞性子。” “怎么了?”沈砚奇异,他一向是沉得住气的,很少如此急躁。 言浚揉揉太阳:“你可知那个赵返为何进京?” 沈砚自然不知,不过看他的样子,必定是从陆宇或赵返口中,得知了内情,便顺着他的话问:“为何,难道不是来找他妻弟张远的?” “不是。”言浚摇摇头,“张远并不是他的妻弟,应该说并不只是他的妻弟。他二人早在张远还未入都时,便已暗通款曲。张远失踪了,他自然着急,便跟着寻来了。赵返之所以不肯说实话,就是因为不想将此事传出去。” 沈砚啧啧称奇:“没想到,那个傻大个,竟也水旱两通!” “别打岔!”言浚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接道:“此人藏着的那几封家书,里面多有缠绵之语,他因此死活不肯交出来。张远在信中跟他说,他通过庄宅行的牙保洪八郎认识了洪家油铺的伙计,又通过此人去了工部侍郎陈家做清客。” “工部侍郎?” 言浚点点头:“工部侍郎陈几道,陈几顾的哥哥,陈几何的二弟。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 “呸!”沈砚啐了一口,“我跟他们家没完了,弄走一个又来一个,弄走一个又来一个!他还有弟弟妹妹吗?” 言浚禁不住笑了:“再没了,就这仨,已经够头疼的了。这张远在陈几道家做清客的时候,大约是发现了些秘密,且与冰有关。他将此事写在了家书里,说还要再查。谁成想后来没了人影,大抵是被发现灭了口。” 沈砚一拍脑袋:“我知道了,那个赵返为何不去报官,反而去覆舟山上求神问卜。只怕并非因为迷信,而是知道此事牵涉工部侍郎,只怕官官相护,报了官非但没用,反而会打草惊蛇。此事既然与冰有关,他想自己查,当然要先去覆舟山下的冰室瞧瞧了。” “的确如此。”言浚道,“如今事情明了,你也该去冰室瞧瞧,看冰室与工部有什么关系。” “下午我就去查,你放心吧。”沈正色道:“对了,我还有一事求你,既然见着了,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可知道有什么文人干的营生,轻快省劲儿,又能赚银子的?” 言浚瞥了他一眼,撑开靠着门边的油伞,一言不发地向外去。沈砚忙跑去追他,伞在手里也未顾得上撑,淋得满身尽是水汽。 “你做甚?” 他仍旧不作声,径自向外走,神情与他无视卫岚时别无二致。沈砚却不是卫岚,一不会近乡情怯,而不会过度纵容。他一路跟着言浚,眼见前面便是宫门,此时该是人多的时候,不便说话,索性强行拉住他:“你别走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跑什么!” 言浚看也不看他,冷笑道:“你是不是又和他好上了?” “……我没有。”沈砚昧着良心说,“我只是,听说他最近书画摊子也不摆了,怕他断了生计,想要让你给他找个营生。此事我不干预,也不会……出面见他。” 言浚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眼睛看了许久,竟真没有发现破绽,终于松口道:“我会去找他,你不要插手了。” 沈砚笑嘻嘻地应着,彼时的萧索也不禁打个喷嚏。他今日回来时,众人谁也没对他身边忽然多出的小书僮有何异议。萧索本以为会是轩然大波,没想到只是平静湖面投进去的一颗石子。 欧阳旭最近又换了一副模样,他日日随王铁嘴进出,言谈举止仿佛变回了当初刚认识的他,面对萧索更是一口一个“萧兄”,好像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尴尬龃龉。 萧索甚是不解,譬如此刻,他正津津有味地同自己说着南山之事:“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是和青楼有关,你想死那么多人,若是正常人家的孩子,早报官了,哪儿会等到现在!” 不知如何回答,萧索点点头,问他:“欧阳兄怎知南山之事?” 欧阳旭道:“我是听说街上半仙说的,山里起出几百具尸体,似乎牵扯着什么惊天大案。沈将军连夜派人把山封了,昨日忙到半夜才将尸体都拉出来!” 萧索心里一根弦顿时绷紧,他对“半仙”这个词格外敏感,忙问:“是哪里来的半仙,现在人在哪儿?” 欧阳旭不明就里,撇撇嘴说:“就在莲花街上啊,你从前摆摊儿的地方。你问这个做甚?” 萧索没有回答,撑起伞便往莲花街走。八宝忙打着伞跟上,以免他路上出什么事。他一出门便直扑莲花街,然而周围空空如也,并无一个人影,更别提什么算命摊儿,也不知是不是雨天没有出摊的缘故,也只得悻悻作罢。 下午雨势稍歇,萧索又上街寻他,没遇见算卦的半仙,却遇见一个打伞的家仆。此人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生得仙风道骨,主动上前来和他搭讪:“敢问足下是萧公子吗?” 萧索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其情形并不像骗子,便道:“是,不知先生唤学生何事?” 那人笑笑,拈须点头道:“萧公子一表人材,难怪我家公子对您青眼有加。” “你家公子是?”萧索从未结交过什么公子,满京城他只认识沈砚。 那人又道:“我家公子姓陆,名宇,字玉衡,是先帝御口亲宣的茶状元。公子初来南城,摆摊写字作画,我家公子亦曾为公子你扬名,也算稍尽绵力。公子想必还记得。” 陆家的家人他认识几个,眼前之人却从未见过。萧索与他随口寒暄两句,那人便领着他向来时的方向走。 八宝见势,扯扯他衣襟,悄声耳语道:“公子,此人来路不明,公子要多加提防,还是不要跟他走了罢。”萧索看着他,再看看那人,有些举棋不定。 还未等他开口,那人先道:“公子身边不是有个形影不离的护卫,还怕毫不会武的小人么?” 萧索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心里顿时警惕起来,讪讪一笑,随他走到了小莲蓬巷的一间宅子外。门上的黑漆已经斑驳,屋檐也已残破,显得格外荒凉。他日日经过此宅,却从未进去过。此刻被人围着送进来,还是觉得阴森可怖。 院中有一扇小门,萧索举着伞没有动。那人上前敲了敲,只见门后缓缓现出一把青伞,伞下隔水遮着一人,却看不清面貌,只有一身碧衫格外触目。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改了又改,希望不算晚。 第63章再探凌室 萧索觉得男子生得如言浚一般,便已俊到了极致,深一分嫌艳,浅一分嫌素,浓一分嫌媚,寡一分嫌淡。 梅七输在艳,阮桐输在媚,自己输在素,而眼前之人,大约输在淡。他的眉眼朦胧似烟,隔着一层雾气,仿佛水墨山水上的一笔白描,双颊微微凹陷,犹如广花青黛皴染出的颜色。 他的瞳子是淡淡的茶色,薄唇是浅浅的杏色,肤不若自己白,眉不若自己翠,但韵致却是自己望尘莫及的淡泊,水洗过的一般。 “萧公子,”他伸出因终年浸润茶水而格外柔润的手,向自己揖了揖,“在下陆宇,冒昧相见,请公子勿怪。” 他的声音也平静而缓慢,别有一番安定人心的效用。萧索怔了怔,回过神道:“陆状元说哪里话,前番多承你照顾之情,学生感激不尽。原本早该去府上拜会的,只苦于俗事缠身而不得空,且鄙贱之身,不敢登大雅之堂,请陆状元见谅。” 陆宇一面引他进内室,一面道:“萧公子不要妄自菲薄,你若是鄙贱之身,我们都不配活着了。今日请公子过来,是有几句话想和公子说。” 萧索和八宝走到廊下,抖抖伞,进了屋。里间地下铺着一领草席,面前有小桌,旁边一只小炉,红炭上面坐着开水。 陆宇席地而坐,亲自将茶具烫好,手法细致娴熟地开始冲茶。萧索知道他是茶状元,这大约是他的待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客之礼,因此也不多嘴,只默默按着他的指示就座。 八宝见状,闭上门退到了廊檐下。陆宇余光瞥见,笑问:“萧公子的书僮甚有眼色,想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吧?” 不能说实话,又不会说假话。萧索顿时为难起来,笑了笑没有答言。陆宇将闻香杯递过去,在他鼻尖刚刚凑到杯口预备吸气时,忽然道:“沈将军看人最准,挑人的眼光一如既往。” 萧索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通红,也不知他话里有话说的是自己还是八宝。若说的是自己,那便是拿自己和从前沈砚身边的人比较,觉得相差无几;若说的是八宝,他便已经发现自己与沈砚偷偷和好之事,那更要惹麻烦。 转念一想,方才那仙风道骨的家仆样人物一语道破自己身边有护卫之事,可见对方早已知晓十一在自己身边,既然知道这一层,那自然也猜得出十一是沈砚派来的,换言之他们已知自己和沈砚私相往来之事。 陆宇也许察觉到他的心思,微微笑说:“萧公子多心了,我只是知道你和沈将军之间的事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和以前陪伴沈将军的人,毫无相像之处。” 毫无相像之处,他是说沈砚要自己,只为图个新鲜? 不,沈砚说过的,只要自己一个,别人再好也不行。 萧索禁不住抿抿嘴,直截了当地问他:“陆状元既已知道我和将军的关系,可要告诉别人知道吗?” “此事我早已知晓,若要告诉去,何必等到现在?”他忽然一顿,“只是如今的确有事想请公子帮忙,不知此事能否换得公子一份信任?” “何事?”萧索不答反问。 陆宇勾了勾嘴角:“小事一桩,只需萧公子帮我在沈将军的饮食里添几样佐料。” 沈砚从宫中出来,马不停蹄地去了覆舟山。昨日大队人马在此冒雨守到半夜,一具具尸体被抬出去,好像水下藏着什么吃人怪兽似的。 他今日却并未去水潭,而是带人顺着林中石板路向冰室去。此次沈砚是有备而来,不再像昨日一般,和萧索漫无目的地闲查。 沈砚带人走到尽头处最大的那间凌室里,吩咐他们抬开墙根下堆叠着的冰块,在空洞的石砖上敲了敲,回头吩咐副将廖辉:“你带几个人去拿家伙事儿,把这地下铺的青砖起开。” 他走到大门外,高声叮嘱众人:“大家手脚快点儿,圣上的銮驾巳时出发,不到午初刻便要来了。咱们须得在圣驾抵达前,将这里打开。”说着开了旁边几个冰库的锁,命众人进去搬冰。 这冰库乃是先帝在时扩建的,距今不到二十载,因此修葺得甚豪华,地方也甚大,且如今已是深秋,库存冰砖经过夏日的消耗,所剩寥寥。军士们将冰砖搬到前面几间凌室里,空间也绰绰有余。 待冰搬尽了,沈砚又用刀柄在地上敲打,众人有样学样,不出片刻便已通过声音找出所有里面空洞的地方。 军中多有工兵,修建防御工事尚且不在话下,遑论区区撬几块砖的小事儿。还没有一顿饭的功夫,廖辉便跑到左手边的凌室中叫沈砚:“将军,天字号凌室的砖已撬开了。” “‘天’字号?”沈砚竟不知这库还有名号。 “是啊。”廖辉点点头:“这里一共八间凌室,分别按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排的次序。方才那间最大的是天字号,这间是地字号。” 沈砚笑着拍拍他:“你小子还挺厉害,连这都知道。本将军来了好几次了,也没看见什么字号!” 廖辉从卫士手中拿过火把,举到大门顶上熏了片刻,道:“将军请看,这里刻着字,只因室内太冷,被寒气冻住了,所以看不见。况且此处黑灯瞎火的,更注意不到了。” 沈砚仰头看去,果见一个烫金的大字,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弯弯曲曲不知写的什么意思:“这什么字,鬼画符似的。就算看见了,也和没看见一样。” 廖辉笑说:“这是篆字,难怪将军不认得,写的是‘地’。” “你倒认得嘛!”沈砚撇撇嘴,“这字冰洞着,众人都没瞧见,你怎么看出来的?” 廖辉拱手道,“末将的父亲曾在工部任职,当年曾也参与过扩建冰库的工事。” “原来是这样。”沈砚又看了看那字,“这便不足为奇了。” 众人簇拥着沈砚回到天字号冰室,先闻见一阵异臭。里面几块柜门大的石砖垒在地上,空着地方不是石灰或山体,竟是黑漆漆的一汪水,在火把照耀下,折射出粼粼波光。 沈砚早已猜到三分,并不像他们一般惊讶,摸摸大青砖道:“这砖如此之大,想来当年重修这冰室时花了不少银子。我记得当年修将军府时,本将军府上的喜管家曾说,铺院子的凿花砖整块越大越贵。这里的砖虽非凿花砖,但如此巨大,想来也不便宜吧?” 廖辉凑上前道:“将军说的很是,这砖是普通规格里最贵的一等了。当年扩建冰库着实花了不少银子,家父至今还时常提起,说这辈子参与修建的工事虽多,但却是这修这冰库最难忘。” “为何?”沈砚不解,区区冰室,纵然修建得再豪华,也比不上皇室庭院之万一,即便印象深刻,也不至于最难以忘怀。 廖辉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冰室是先帝亲命扩建的,一砖一木用的都是上等的料,且要时时向上汇报。不仅如此,由于冰库乃是依山而建,凌室都在山腹内,因此修建难度极大,虽然构造并不复杂,却比建花园行宫更费时费力。据说光开山,便用了成吨的□□,还死了不少人。当时为了这个,差点儿激起民怨。” “啊,对。”沈砚忽然想起来:“从前言浚说起过,街面上……”说到此处忽然噤了声。 廖辉放低声音问:“将军可是说,街面上关于先帝……” “少胡说!”沈砚忙斥责:“你身为朝廷将士,这些话也是乱说的么!有些事不可瞎传,你们要记得!”又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快派几个水性好的钻下去看看。” 廖辉连着答应几个“是”,同数个精熟水战的士兵脱靴卸甲,便要下水。沈砚拦道:“且慢,你们先在腰上缚上绳索,万一水下有不妥,一拉此绳岸上人即刻得知。” 他虽已大致知道水下情形,但终究无法确定,若有危险岸上人又难以施救,因此让他们绑着绳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备无患总好过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廖辉满不在乎地道:“不必,将军忒也小心了,水下还能有大鱼咬人不成!”一语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少废话!”沈砚一拍他脑袋,不由分说将绳索塞进他手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要是你自己来,谁管你系不系。既然人是本将军带来的,就不容有失。赶紧给我系上,再多话敲了你的牙!” 要下水的几人听如此说,不情不愿地接过绳索缚在腰间,从石板下钻了进去。沈砚犹自扒着砖沿叮咛:“若有不妥快拉绳索!” 水面一片寂静,半晌无人答话。沈砚便在岸边盘腿坐了下来,只等他们上来接应。正无聊时,外面忽然来人禀报。 沈砚将绳索交给旁边的侍卫,走出室门问:“怎么了?” 来人拱手道:“将军,皇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欢迎新入坑的大大,感谢不离不弃的大大! 第64章原来如此 萧索回来时神情有些恍惚,他手里抱着只雨过天青色的瓷罐,一看便非凡品。 欧阳旭笑着迎上来,替他收起伞,问道:“这是怎么了,撞邪了不成?出去时还好好的,敢莫是叫半仙吓着了?” 八宝看了看二人,道:“公子找不着半仙,心灰丧气也是有的,回来吃杯茶便好了。”说着,伸手去接瓷罐。 萧索却一把夺了回去,空气顿时变得粘稠。他略一怔忡,垂头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了。”说罢,抱着瓷罐向寝室走去。 欧阳旭顿了顿,问八宝:“你随公子出门,可有碰见什么人?” “并没见着谁,公子找那半仙来着,但雨下得这样大,街面上哪里有人。” “这样啊。”欧阳旭笑了笑,转身去了。 八宝眼睛一转,跑到廊檐下、萧索的窗前扒墙根,隔着窗纸隐约见到一个坐在床边出神的影子,手里仍旧抱着那只瓷罐。 他敲敲门,里面并无回应,再敲敲,仍旧无声。八宝眉头一皱,索性推门而入,小步蹭上前,试探似的唤了一声:“公子?” 萧索脑袋里正熬着一锅浆糊,耳边忽听得“嗡嗡”声,抬头一瞧,不禁骇了一惊:“你做什么?” “公子,”八宝道,“你要不要紧?你看着脸色不好。” “噢,没事,没事。”萧索放下瓷罐,想想又抱起来,“你出去玩儿罢,善姑在厨下做菜,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不必守着我。” 八宝点点头,一面向外走,一面频频回头,忽又问:“公子,你手里抱的,是什么?” 萧索手一抖,罐盖磕在罐口上,发出“叮啷”一声响。“没……没什么,不过是茶叶,你去玩儿罢。” 他还是没走,两只手搭在门上说:“公子,八宝是你的书僮,必定嘴严心忠。你有何为难事,可以同我说说。虽然未必有用,总好过闷在心里招病强。” 萧索看看他,没有作声。八宝小手拍拍胸口,伸出三根指头放在头顶,严辞道:“八宝发誓,绝不将公子的事传出去,连沈将军也不告诉。若有人打骂着逼八宝,八宝也咬牙不说;给八宝银子,八宝也不说;请八宝吃席,八宝也不说;给八宝说媳妇,八宝也尽量不说!” 萧索禁不住笑了出来:“我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不知道如何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说出去也不打紧,更不用赔上媳妇!” 八宝揉着脑袋笑笑:“公子不知道,我们营善堂长大的人,娶亲都难着呢!若有人给我说亲,我……嘿嘿。” 萧索温声道:“你生得很好,又聪明,将来定然招女子喜欢,若再读些书,更能出人头地了,自然不怕讨不到媳妇。” “真的吗?”八宝大眼睛一亮,“从前人人都说我面瓜,不如他们力气大,是最无用的。小虎哥十三岁时就能给人抬轿子了,力气比牛还大,周围的姑娘们都喜欢他,总是偷偷给他做鞋。我就不行,只扛得动小包,顶多去码头帮忙,却又坚持不了多久。” 萧索左手抱紧罐子,招招右手:“你来,我告诉你。” 八宝凑近,坐在脚踏边听他说:“天下四行,士农工商,排头一个的是士,你可知什么是士?” “我知道,”八宝脆声道,“士就是兵!” 萧索笑着摇摇头:“士就是读书人。天下各业,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士占首位,可见读书方是你我立身的正途。你的力气纵然不如他大,但若能读书上进,他朝入仕为官,造福一方百姓,比只为一人抬轿,岂不更有用些。” 八宝扁着嘴道:“可我不爱读书,看见字儿就头晕。若依公子这么说,非得读书不可了?那些只有力气的人,又怎么办?” “那也不是。”萧索拍拍他发心,“天生我材必有用,若真力大勇猛,自然也可以去从军,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功劳也不小。只是人皆上进,兵卒都想当将军,但若要做将军,还是读些书更好。” 八宝笑道:“那沈将军还不是不读书,听说连字也认不全!” “他也看书,”萧索眨眨眼睛:“只看带画儿的书。” 八宝见他此刻心情好,便又问:“公子那罐子里到底盛的是什么,怎么倒像被它勾了魂儿似的?” 萧索脸色一变,又蹙起了眉头:“是……茶叶。” 陆宇给他的一罐茶叶,据说是金秋新采的破壁茶,用桂花熏出的。桂花性热,内火旺盛之人不可多食。萧索祖上世代行医,自然知道这一点。 同样的,他也知道沈砚素来怕热,且习武之人火力壮,更不可多食桂花。若是与藕这般凉性的时蔬配在一起吃,还不妨事,若是与这下了毒的破壁茶一同服用,后果非同小可。 沈砚一向不拘小节,吃东西从没个顾及,不管生的熟的、好的坏的,抓起来便往嘴里塞。毒害他,大约是世上最容易的事。 桓晔命商淮给他一片紫姜,他看也不看便噙在口里,含含混混道:“谢皇上赏赐。” 他仗着身强体健火力足,丝毫不将冰库内的寒凉放在心上。大约也只有桓晔这般养尊处优的帝王,才会如此精心地保养着,裹着貂皮不够,还得含上一片祛寒的法制紫姜,才敢踏足冰库。 沈砚摆摆手,吩咐御驾之后尾随的侍从:“里面怕热不能点太多火,也不好一次进这么多人,你们在这儿等着罢。”说毕,引着桓晔向冰库内走。 刚迈出两步,忽然一个机灵,转身跪向尚未抬脚、淡淡看着他的桓晔,叩首道:“臣万死,一时糊涂竟口出犯上之语,请皇上恕罪!” 他急着去看廖辉几人上岸没有,冰窖之中,竟然头脑一热,做出方才的蠢事。且不说他命令皇上的人,是否要落得个僭越犯上的罪名。 单看眼下的情形,里面黑灯瞎火,还藏着大队穿甲带刀的军士,他竟“强迫”君前侍从原地等候,自己带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孤身一人的皇帝进去,岂非有弑君谋逆之嫌! 好在桓晔没有动,这一步没迈出去,便是保全了他的一条命。“起来罢,开玩笑也不分个时候,愈发不懂规矩了!” 沈砚忙借坡下驴:“皇上说得是,臣乱开玩笑,当真该死。”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方随他一齐进入冰库。 廖辉等人已然爬上岸来,人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脸色甚是灰败,下跪问安时,动作颇有几分滞顿。 桓晔拿明黄的帕子掩着口鼻,抬抬手命他们起身,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廖辉躬身道:“回皇上,此处石砖撬开后,下面该是地基才对,却不知为何灌进了地下水。末将等顺水游过去,那边却是取冰的水潭。”说着看看沈砚,“这水里还有一股暗流,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实则暗潮汹涌。” 若非沈砚强行命他们在腰间缚上绳索,方才大意之下已被暗流卷进水底。这片水域看着小,纵深却大,下去便很难浮上来。 他们方才使脱了力,手脚渐渐发沉,几乎不曾淹死。幸而电光火石之间,廖辉脚上缠住了绳索,挣扎时带着绳索晃动,才被岸上守候的军士们拉了上来。 沈砚叹了口气,回头道:“皇上,昨日臣在水潭中起出来的尸身,原本就堆在这石砖下。那冰块中的异臭,便是潭水浸泡了腐尸后,沾染上的气味。只是今夏的冰都是去岁挖凿出来的,当时潭水还不甚臭,所以冰块里只有淡淡的味道。如今这些尸身在水中泡得久了,那水已然臭不可闻了。” 桓晔将鼻端的手帕揭开一条缝隙,轻轻嗅了嗅,立即皱起眉头:“果然气味难闻!”说着回头瞥了一眼商淮。 后者拂尘一甩,尖着嗓子吩咐众人:“皇上要与沈将军私谈,大家先出去吧。” 众人闻言,“哗啦啦”向外走,最后一人还贴心地掩上了厚重的铁门。 沈砚见状,方开门见山地道:“皇上,那些尸身,大都是外伤致死,凶器不一而足,有刀剑也有峨眉刺、匕首,乃至飞镖暗器一类,且伤口极小,均在要害,往往一击致命,显然是高手所为。” “你这是何意?”桓晔向外踱了两步。 沈砚面无表情道:“据臣猜测,此处原本应是杀手们的抛尸之所,只不过后来先帝下令扩建冰库,工部将凌室搭建在了掩埋的尸身上面。方才廖辉说了,水里有暗流,可见此处地势奇异,地下有暗涌,既容易渗水,水流喷涌之力又容易向外拱。此处原不该建造地基,许是年深日久,地基因挤压而毁坏、塌陷,山壁那边的潭水倒灌进来,便将这些尸身又泡了出来。” “不,”桓晔回头望进他眼里,“不是年深日久地基塌陷,而是地基塌陷导致冰库地面下沉,引发了前次地震。” 沈砚一怔,随即会意,顺着他道:“皇上圣明,必是奸人为掩藏尸身,故意将冰库修建在此,以致地基不稳塌陷、冰库地面下沉,才引发了前次的地动之祸。而尸身曝露在水中之后,腐坏变质,污染了潭水,乃至宫中所用之冰都染上了异味,当真罪不容诛!” “卿以为,此事当追责于谁?”桓晔理理袖口问。 沈砚道:“自然是当年主持扩建冰库的官员。如今去工部查档,定能找出此人。” “不必找了。”桓晔微笑道,“主持扩建冰库的官员,正是侍郎陈几道。” “那……”沈砚不解,“皇上的意思,是要拘传陈几道,下狱问罪?” 桓晔不置可否:“堂堂工部侍郎、朝廷命官,为何会帮江湖杀手掩藏尸身?” “是。”沈砚会意:“臣即刻去查,必不会打草惊蛇。” 桓晔顿了顿,抬脚向外走去。 沈砚踌躇再三,终究没忍住,到底还是问了:“皇上,听闻圣躬违和,不知是否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跑剧情。 第65章萧索投毒 毒害沈砚不是目的,借此向他人发难,才是陆宇的谋划。萧索是如此揣测的,只是不知对否。 陆宇给他那只陶罐时曾说,茶里并无甚剧毒,不过是加了几味药材,服下会令人恶心呕吐、头晕目眩,乃至心脉弛滞,加上桂花的热性一催,便会造成中毒濒死的状态。不过其状虽凶,却不致命,只消请郎中来开上两服药,调理调理便可无恙。 虽如此说,萧索仍旧不愿、也不敢给沈砚下毒。他倒是宁可陆宇给他投毒,也免得自己左右为难,良心上过不去,情意上受折磨。 但他又无法拒绝,陆宇抓着他的把柄,那日他们谈话的语气虽和缓,意思却说得很明白若是他不顺从,那他与沈砚私相往来之事,便不再是秘密。 萧索怕极了,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当初的煎熬,私心也不愿和沈砚分开。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他或许送命,沈砚却也讨不到好处。 可他当真也做不来这等阴毒之事,夫子没教过,从小没见过,生性更是没沾染过。 连日来,他如坐针毡,饱受折磨,人瘦了两圈,像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 沈砚近来却甚是得意,一来饮冰案进展迅速,如今只差工部埋尸的内幕未明;二来地震案的难题被皇上一句话,强加在了“地面下沉”四个字上,他松口气的同时,也终于醒悟为何皇上让他督查此案原来只为借题发挥,整治工部。 如此一来,他肩上的担子,便算卸了下来。何况一喜未完,又来一喜。前日言浚去府上寻他,给他带来一张红皮镶黄的官帖。 言浚办事真也妥当,那日沈砚请他为萧索谋个营生,不出半月他便弄来了这官帖。 萧索身为举监生,乃是士族,不可入世经商,亦不可进商铺学徒。先时欧阳旭的舅父王永业有商户身份,他跟着摆摆字画摊,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不可。 如今要寻个正经营生,却有些难。文人能做的,不过是那些行当,譬如帮闲教师、清客相公,乃至帐房师爷一类,再或者将自己的笔墨卖到书局去赚些润笔,又或是小有名气者将字画卖到纸店之类的地方换些银子。 京中大户都有家学,不必向外聘。寒门小户上的学堂,早有老先生在那扎根,况且束修甚少,萧索大约愿意,沈砚却必定看不上眼。 清客相公倒是一门好营生,得利多又不必费力,素日尽干的是些溜须拍马之事。但萧索性子耿直怯弱,吹捧他做不来,让他得罪官老爷,他又不敢。况且多有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包占清客之事,沈砚大抵也不愿他做此营生。 言浚家大业大,祖上是世宦之族,如今虽然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口凋零,但在府上给萧索单辟一个吃空饷的席位养着他,也不费力。只是沈砚不直接给他银子,反而让自己给他寻个活计,显然是在给萧索“做面子”,想让他自己赚银子起码面上如此。 此事必得做得刀切豆腐两面光,滴水不漏,不能流露出丝毫施舍之意方可。 至于帐房师爷之流,萧索从前做过的,倒也熟悉。但京中没有小衙门,官家大都讲究,师爷必要绍兴的,帐房必要山西的。而且衙门口里谋生,最易沾染是非,沈砚也必不愿他去。 卖字画、赚润笔也非好营生。 前者萧索做过,沈砚见人人有他家独宝的真迹,心里一缸醋打翻半缸,生给他搅黄了,最后只有陆宇去买画,还都被沈文玉强行拿了去。 后者倒也轻省,似萧索这般满腹经纶的文人,写起故事传奇,或是帮人点校文章,又或是代笔之事,做起来都容易。只是此等事有损声誉,将来若入朝为官,这段经历便会成为让人揶揄的一耻。 言浚苦思良久,终于想到一个好去处:“细细数来,也就是去书局最妥当了。你放心,这是门下省弘文馆下辖的官营书局,去里面修书的都算是官聘文人,不算串行。既是去修书,并非点校,也非代笔,日后也不会被人诟病。且历代文人修书,都是好学上进的美谈,传出去也不怕人说的。” “这个好,这个好!”沈砚大喜,“活又轻省,还能趁机看看书,他明年还得考试呢!” 言浚笑了笑,早知他会满意:“银子也不少赚,每月有二两,足够他花销了。” “才二两!”沈砚立刻跳脚,“这么少,够干什么的!不行,你得给他加,就加……十倍,二十两吧。你去弘文馆帮我打声招呼,这钱从我俸禄里扣,别叫他知道。” 言浚默默翻个白眼,将官帖递过去:“这书局里的人,也都算半个官了,须得有这官帖才行。你去交给他罢。” 沈砚一凛,忙道:“我又见不着他,怎么给他!你三令五申还不够,如今还来试探着诈我!” “你急什么?倒也不只是诈你。”言浚笑道。“当初为着我劝散你俩的事,他多半已恨上我了。我去给他这官帖,估计他也不会要。还是你自己想办法,随便托个人,给他送去吧。哎,那王永业一家子不是你买通的么,此物让他传递正好!” 沈砚心虚,随手揣下官帖,岔开话题说:“知道知道,我还有事和你说。那日皇上叫查冰库下埋尸的内情,他可跟你说了?” 言浚摇摇头:“这几日御史台公务繁忙,还未及得上问。此事皇上恐怕又是意有所指,你查起来可要小心,还要多多揣摩上意才好。” “成天意有所指,直接告诉我多省事,非要闹这些玄虚!”沈砚没好气道。 言浚一面走向外走,一面叹道:“凡事若都有这么容易,世人也不必成日算计了。我走了,你且歇着罢。” 沈砚也不送他,摸出那张官帖,笑得甚是有鬼。他怎会轻易给萧索,必得讨价还价,哄着他一高兴,将那绣像绘本上的花样多试几个方罢。 只是今晨萧索来时,神色却甚是萎靡。往日相见,他总是笑意满眼的,今日颇为古怪。他还瘦了许多,尖尖下巴看得沈砚心疼不已,拉着他手问:“怎么这么瘦了,苦着脸做什么,来见我不高兴?” “没,没有。”萧索抱着瓷罐,同他从后门进去,一路上低着头不言不语。 沈砚愈发起疑,扯了扯他胳膊问:“抱的什么,这么宝贝?” “啊”他忽然向后踱了两步,支吾道:“没……没什么。这是,茶叶,是茶叶。” “什么好茶?”沈砚眉头微蹙,“给我瞧瞧。” 萧索偏着身子,将瓷罐半藏在身后:“不是好茶,别……别看了罢。” 沈砚盯着他看了片刻,笑说:“行,不看就不看。你不给我看,我可有好东西给你看,跟我来。” 他大手一捞,将萧索拉进室内,转过板壁,在小螺钿柜子里取出那张细心收着的官帖,“放下你那宝贝罢,我不看。你瞧瞧,这是什么。” 萧索慢慢将茶罐放到条案上,忽又抱起来问:“我……你渴不渴?我给你……沏茶喝,好吗?” 沈砚手僵在半空,默默收了回去,点头道:“也行,先喝茶,等会儿再说。” 萧索走到茶桌前,拿过一只白玉小盖盅,从茶罐里取出些茶叶搁在里面,又去提小炉子上坐着的水壶,手一歪,滚水直向自己浇去。 “哎,小心!”幸而沈砚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水壶,到底烫了手腕。 萧索吓得丢下茶杯,伴着“哐嚓”一声响,扑上前去看他伤处:“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沈砚摸摸他发心,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儿,这怕什么。你想什么呢,恍恍惚惚的?若是你那小嫩手烫了,可就了不得了!” 萧索默了默,拉着他的手浸在旁边的翡翠鱼缸里,低声道:“对不起,我走神了。” 他那样温柔乖巧,沈砚禁不住捏捏他脸颊:“不妨事,一点儿都不疼。”说着晃晃手腕,“你瞧,比你的还灵活!” 萧索分明见上面一片红痕,只是没有起泡罢了。他擦擦手,收起打破的茶杯,这次不敢再用玉的,随手拿过一只砂壶来沏茶。 沈砚好笑:“你可知你手里这把壶是皇上赏的沉水紫砂,抵得过十只玉杯的价钱?” 萧索手一抖,恭恭敬敬地又摆了回去。对着满桌茶具,竟找不出一只可用的。难道是天意拦他行此卑鄙阴毒之事? 沈砚见他皱着眉头出神,便另拿过一只描金白瓷杯来给他,坐在树根雕的小凳上说:“这也值得为难,不过是个器物,打了就打了。你若喜欢,都砸了它们听响,也不要紧。” 萧索顺手接过,费尽力气,终于沏好半盏茶,颤颤巍巍地递给他:“你……” 他话刚出口,沈砚便笑了:“你哆嗦什么,这杯子不值钱的,听这“叮叮啷啷”的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杯子里藏着条活龙呢!” 萧索笑了笑,却如羽毛落进水里,毫无波澜。沈砚接过杯子,对他柔柔一笑,举杯刚要喝,突然听他叫了一声:“别喝!” 沈砚挑挑眉:“为何不喝?你沏的茶,哪怕有□□,我也非喝不行。” 他说着杯子已凑到唇边,萧索一把打开他的手,又碎了一只杯。 “当……当真有□□。”他说。 “当真有□□?”沈砚闷闷乐起来,“你看上西门大官人了?” “我……”萧索垂着脑袋,“我不是潘金莲。” 沈砚将他拉到怀里,揉揉脑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袋:“你真是忒可爱了。既然不让喝茶,咱们能看这帖子了吧?”他从桌案上拿过官帖来与他。 萧索打开一看,愣了片刻,忽然出溜到地上,抱着他的小腿哭起来。沈砚吓了一跳:“嘿!这是怎么了,高兴魔怔了?” “我对不起你!”他呜呜咽咽地说着,憋得呼吸都困难,脸色渐渐染上一层红。 “快别胡说八道!”沈砚忙拉起他,“这都是给相公戴了绿帽子才说的话!” “……啊?”萧索闻言一怔,抹抹眼泪,继续哽咽道:“我当真对不住你,那茶……那不是好茶。”说着便将陆宇怎生找到他,怎生威胁他,怎生让他给沈砚下毒,一一交待了。 沈砚愈听脸色愈沉,冷脸看着他,久到萧索几乎又要落泪时,忽然“扑哧”笑了出来。 “你……”萧索吓得一抖,“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6章以吻封缄 萧索不晓得沈砚在笑什么,他只觉得无地自容、愧疚万分,恨不能晴天一个惊雷劈出道地缝来,好让他躲一躲。 他像一只惊恐的兔子,红着眼跪在沈砚脚边,抬头望着他,神情羞惭而错愕,脸上仍挂着泪痕。 “我当然是笑你啊!”沈砚心里一动,俯身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膝上。“若是派你去敌国当密探,估计都不用上刑审问,只消冲你笑笑,你就能把底细秃噜了!” 萧索垂着脑袋,含泪道:“你送我去见官罢,我……我不害怕!” 沈砚捏捏他脸蛋,笑说:“那也行,不过见官前,我先占点便宜!” “便宜?”萧索一愣,“我不……我没有银子。” “那怎么办?”沈砚颇为难地叹了口气,“唉,算了,那我就不难为你了,你肉偿罢!” 萧索还未回过神,已被他扛到肩上。目光落在身下,只能看见他黑边白底的鞋跟,带着衣摆前后飞甩。 两道长长的碧纱橱隔开一段过道,窗上透出黄亮的光。地上铺着的黑色大理石砖,倒映出房梁上悬挂的垂绦宫灯。沈砚行动如风,穗子也跟着不住摆动。 转过走廊,沈砚推开一扇门板,将萧索放在了榻上。后者苦着一张脸,蹭来蹭去地推他:“我不行,你别。” “不行?”沈砚“哧哧”笑问,“你不举了?” 萧索脸色飞红:“不是……我对不起你,不能做这个事了!” 沈砚仰天长叹一声,收回解开一半腰带的手,坐到榻边问他:“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我……”萧索低着头,“我毒害你了。” 看他又要哭,沈砚不敢再逗他,抬起他下巴问:“毒害成功了么?” “没有。”他摇摇头,“可是” “嘘”沈砚食指抵住他嘴唇,正色问:“为何没有呢?因为你怕了,不舍得,还是后悔了?” 萧索像个做错事的小仙童,嗫嚅道:“……都有。” 沈砚捧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温声道:“你很清楚,这毒根本不会要了我的命,即便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用张扬我们私下相会的事威胁你,若你不做,就会和我分开,甚至丢掉性命,对吗?可你还是打落了杯子,没有让我喝,不是吗?” 换言之,他宁可死,宁可离开自己,也不愿伤害自己。沈砚如是想,也只愿意如是想,低头亲亲他眼睛:“我真欢喜!” “我不像你说的那样好,”萧索扁扁嘴,“我” 沈砚以吻封缄,舔舔他的唇角,含混道:“你不像我说的这样好,你比我说的还要好。你又哪里有错,不许道歉了!” “不许哭!”萧索闻言瑟缩了一下,只好埋在他胸口喘息。 沈砚把他拉出来,笑道:“你搅了我的好事儿,现在赔我!” 萧索跪坐在榻上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连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摆。沈砚站起身,牵着嘴角发号施令:“独宝乖,自己脱!” 他动了动,红着脸、颤着手,真的给自己宽衣解带起来。沈砚看得喉咙发紧,咽咽口水,激动之下,“嗷”一嗓子扑了上去。 萧索耳边尽是滋滋水声,他像只四脚朝天的小青蛙,无力地躺在那里。 沈砚觉得他咬着唇忍耐时,最是风情。 他不许他乱动,也不许他推拒。他便真的听话,乖巧得又像只小绵羊,目光紧紧粘着他,仿佛在寻找救赎。 沈砚心头甚满,头皮发麻,蹙着眉、仰着头,愉悦地叹了又叹。萧索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腕边突出的骨头和指背连出一道修长清秀的线条。 宝玉从墙根儿溜进来,嘴里叼着一条红鱼,口衔一松,那鱼掉在地上“啪嗒啪嗒”地翻腾。它慢慢弓起身子,嗓子里发出“呼呼”之声,身法如电,纵身向前,又将其叼在了嘴里。 沈砚抱着萧索,竭力动作几下,彻底将他送上云端。他低吼一声,伏在他身上半晌没有动。 “喵呜。”宝玉叫了一声。 萧索尚在迷蒙之中,沈砚支起身子,松开他攥着锦被的十指,揉揉掌心,将人拉进怀里拍着,又从桌上拣起一块点心,丢手朝宝玉打将过去:“小混账!” 这一觉直到午时方醒,萧索张开惺忪睡眼,揉揉眼帘,从怀里抬起头,神志尚不清明:“沈砚?” “叫文玉。”沈砚低头亲亲他,“醒了就起来吧,我给你上药。” “嗯,”萧索声音带着梦后独有的绵软,“嗯?” “嗯什么嗯,”沈砚抱着他坐起来,“你腿上这一块青怎么弄的?” 萧索低头瞧瞧,摇摇脑袋说:“我也不知,大约是那天回家时磕的。” 那日他见过陆宇便走了魂魄,回家的路不过短短一条小巷,却几次三番差点儿跌倒。若无八宝扶着,非要摔一跤不可。 不过他倒后悔没有摔倒,否则就能摔破茶罐,毁掉那毒茶了。可惜世事总是不如愿,他只进门时磕在门框上一下,并未跌跟斗即使他已经刻意不看路了。 萧索不愿动,抱着他脖子耍赖。他一向克己,甚少如此,只有在逃避事情,或是分别之际,才会露出这样的情绪。 沈砚拿过两只引枕放在床头,强行将人靠在那里。萧索屈着膝,低头看见自己腹下,忙拖过外衣来遮着。 “挡什么挡,又不是没见过!”沈砚探身到床边格子里拿药酒,回头正看见他的小动作,禁不住提起他双脚,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萧索捂着眼睛扭过脸去:“你总是捉弄人!” 沈砚勾勾嘴角,用手帕沾些药酒,按在他膝边那块青紫瘢痕上,引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嘶”了一声。“现在知道疼了,走路的时候怎么不看着点儿!” “我又不是……”他好像真是故意的。 “你不送我去见官了么?”萧索弯着嘴角问他。 沈砚手下用力按了按,作势吓唬他:“真该送你去,蓄意勾引本将军,企图腐化我朝将官,颇有盗取军情、通敌卖国之嫌!不过你这么傻,送去衙门,估计人家也不信,还是算了罢,只好由本将军多费心,时时盯着你!” 萧索闷闷笑起来:“你才傻,连八宝都知道你不看书!” “嘿!”沈砚挑挑眉毛,“叫那吃里扒外的小子进来,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萧索莞尔一笑,想起先前之事,又愁眉苦脸地问他:“你可知道,陆状元为何要毒害你?” 沈砚扯了扯唇边,冷笑道:“他这是憋着劲儿,要给他爹报仇呢!”他将陆宇的身世详细告诉萧索,又道:“当年谋害他爹的人,正是如今的工部侍郎陈几道。” “陈几道?”萧索愕然。 沈砚歪到他身边,揽着人说:“不错,他正是陈几顾的哥哥。这三兄弟的名字也显眼,几何、几道、几顾,傻子一看也知道是一家人了。” 萧索拉过杯子来给他盖上,靠在他胸前问:“可是他要报仇,也该去找陈几道,为何要毒害于你?” “这你有所不知了。”沈砚把玩着他的一只细手,道:“如今朝中分为两派,一派是帝党,一派是叔党。这些人结党营私,唯祁王马首是瞻,为皇上所不容。之前我让你多掺和掺和祁王的事,也是想借他们的力量对抗皇上,从而保你一命。力不能敌时,也只能借力打力了。” 萧索抬头问:“所以当初梅七邀你赴宴,其实是想将你拉拢过去?那当初席上众人,也都是叔党了?包括卫岚卫大人?” “不错。”沈砚亲亲他手指,接道:“晓风他,唉……他原是个最磊落的人,从不掺和这些糟烂事儿的。因此无论是谁,都敬他三分。可那日饮宴,他话里话外,都是帮着许凌笼络我,可见他才是牵头出谋,想要拉我给祁王做事的人,许凌不过是他的剑而已!这样看来,他已投在祁王麾下。言浚还因此,和他闹翻了。” 其实沈砚也不明白,为何卫岚要抛弃他的安逸人生,投靠祁王。党争如同夺嫡,胜者王侯败者贼,一旦失败,绝没有好下场。况且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有稳赢不输的时候。 萧索更不解:“皇上是皇上,有什么不顺心的呢?他若不喜欢这些人,为何不可以罢官,反而要如此费心谋划?” 沈砚笑了笑,揉揉他脸颊,笑说:“真是傻瓜,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儿!皇上是世间最没有自由的人了,不顺心的事一箩筐,说都说不完。你熟读史书,难道没听说过历史上的血雨腥风?” “看是看见过的,”萧索抿抿嘴角,“可也只当故事看了。原来我朝盛世,竟也有这样的事。” 沈砚道:“日头底下无新事,大概都是一样的。祁王势力极大,各部都有他的人,自然难以撼动。皇上即便要罢官,也得有足够的理由和恰当的时机,否则难以服众,会动摇朝廷的根基。” “可这与陆宇报仇有何关系?”他还是不明白。 “陈几道就是叔党,他一家三兄弟都是祁王的人,你想想陈几顾,也就能明白了。当初他为升迁陷害了陆宇他爹,后来事发,是祁王帮他压下来的。他在害死陆宇他爹之前,也先求过祁王。若非祁王帮他,当时官场上也不会人人对此事冷眼旁观,都装睁眼瞎。” 所以,陆宇那个故事里,他爹的朋友便是陈几道,而陈几道求的大官正是祁王,陈几道的哥哥便是在祁王的管家陈几何。 “所以陆宇不只针对陈几道,还要搬倒祁王?”萧索蹙起眉弯,“可此事仍旧与你无干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7章醉翁之意 萧索不明白也不足为奇,因为除了沈砚,换作任何人都不会明白。 他从床头小柜里拿出一只锦盒:“你爹曾是郎中,大约你也认得些药材,你来瞧瞧,这里面是什么?” 萧索打开盒盖,见里面是一颗红丸,嗅了嗅说:“似乎是丹药一类,我并不通医术,也不知这是做什么的。不过闻着一股火爆气,倒像是道士的八卦炉里炼的。” 沈砚笑了笑:“这是当初从涿阳回来后,皇上赏给我的,说是祁王所献、邙山道士抟炼的延年益寿丹。皇上常吃安神宁息丸,给他进献丹药倒不奇怪。祁王素来笃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也不足为怪。可偏偏皇上将它给了我。” “难道陆宇知道?”萧索猜着也只有这种可能,“他给你下毒,再宣扬说你是吃了祁王献给皇上的丹药才中毒的,以此陷害祁王下毒弑君?” “应该是。”沈砚点点头,萧索又问:“你若吃了这丹药再中毒,他的计策才顺理成章。可你并未服用丹药,即便中毒也赖不到祁王呀?” 沈砚嗤道:“他是散布谣言,又不是开堂审案,空口白牙的,还不是由着他说。老百姓最爱听这些事,编得越是离奇越有人喜欢,到时澄清真相,只怕众人还不信呢!何况只要引起舆论,他的目的达到了。” “如今虽然党争厉害,但皇上和祁王毕竟还未撕破脸,两人大约都不想见血的。陆宇要的无非是皇上对祁王起疑,从此坚定除掉祁王的决心,只要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祁王必死。” 他叹了口气,又道:“而且此事,未必没有后手。”说着拿起刀,将那红丸切开一半。 “你做什么?”萧索见他起身,忙给他披上袍子,自己匆忙套上中衣,光脚追了出去。 沈砚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几句,不一时便有一个小厮提着笼黑兔进来复命。他蹲下身,将那丹药用水化开,强行灌进了兔子的三瓣儿豁嘴里。 萧索默默看着,半晌之后,只见那兔子浑身抽搐了几下,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这药……难道祁王他,真想弑君?” 沈砚摇摇头,命人将笼子拿走,回来见他一双雪白的脚踏在黑石地上,皱眉道:“怎么回事,也不穿鞋,过来!”大步上前,拦腰将他抱了起来。 萧索双足叠在一起,吊着他的颈子问:“祁王到底是不是要弑君?” 沈砚一面走,一面说:“依我看,祁王弑君的可能性不大。他虽然结党,但对皇上还算不错,平日里也不曾流露出倨傲不臣之意。况且他也不傻,即便想下毒也不会下在自己进献给皇上的丹药里,否则岂非太过明显,一查就知是他。不过也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不准,说不定他想毒死皇上,自己登基,到时也没人敢查他了。” “但是,”他又道,“若真如我所说祁王并未下毒那此事便有些意思了。” 萧索被他抱进内室,坐在榻边问:“有何意思?” “你想,”沈砚冷笑了一声,“若我喝了那茶后中毒,陆宇再传出‘沈砚是吃了祁王给皇上的丹药才中毒’这等谣言,那皇上会如何?” 萧索闷闷道:“皇上那样喜欢你,一定担心得不得了,必然立刻派御医来给你医治的。” 沈砚禁不住揉揉他脑袋,将一头黑发蹭得蓬乱,笑道:“你喝醋竟也喝得如此可爱,真是心疼死了!” 萧索理理头发,扭过脸去:“我才没有!” 沈砚莞尔,不再打趣他,接道:“医治是自然的,但皇上势必会调查我中毒的内情,以及那谣言的真假。这等弑君大事,容不得丝毫马虎,定会一查到底,这颗延年益寿丹,也绝对会被带进宫内验查。” “啊,”萧索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皇上将那丹药带回,只消御医一验,便会知道此药有毒。到那时,无论沈砚是否是吃了此药才中毒,都不再重要。祁王给皇上的丹药有毒,便已是弑君之罪的如山铁证。 沈砚脸色蓦地阴沉下来:“你再想,皇上若下令调查,岂会查不出是你给我下的毒?届时事发,你必死无疑,反正皇上看你也不顺眼,即便查出你是陆宇指使,怕也不会放过你。” 陆宇虽是要害祁王,可对萧索这颗他随手利用的棋子,却也毫不吝惜。 萧索一颗心沉到水底,黯然道:“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们怎可如此对我!” 当初的李凤城是这样,如今的陆宇还是这样。 难道他真的如此不堪,以致他的苟活对旁人都是一种冒犯么? 沈砚抱抱他,干燥温暖的掌心在他胳膊上揉搓,安慰道:“别为他们难过,不值当的。这也不是你的错儿,他们不也一样利用我么?幸而这丹药我没吃,若真吃了,他正好可以借机陷害祁王。真这样,我也是个死。” 萧索靠在他怀里,扁着嘴说:“如果真是他下的毒,那他早先其实是想毒死皇上,从而嫁祸祁王的。谁知皇上却把药给了你,你又没吃若吃了必传出死讯他等不及了,才弄了这毒茶,想催化此事。” 沈砚“嗯”了一声,嘻嘻笑道:“我家独宝越来越聪慧了。” 萧索却高兴不起来,郁郁道:“可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知道皇上将丹药赐给了你,又怎么能在祁王的东西里下毒?” “我也不知道。”沈砚低头亲亲他,“不过你问的很对,这里面必有蹊跷,我自会去查。他害我也罢了,却还把手伸到了你那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要做什么?”萧索忙挣开他,急道:“你别惹事,他手里捏着我们的把柄,而且他这么厉害,你还是不要招惹罢!” 沈砚捏捏他脸颊嗤笑:“你怕什么,我若想整他,有一百种法子,他能奈我何?你这胆小怕事的性子也该改改,咱们不惹事,可也不怕事。若事事忍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只会变本加厉。” 萧索低低头,并未答言。沈砚不是他,没经历过贫贱,也没受过委屈,一身的好武艺,又居于高位,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却知道,世上贵人之多,他哪个都开罪不起的。稍有冒犯,又不知何时会遭祸了。 沈砚又道:“从前我和他也算朋友,如今看来,是真要拔刀相向了。” “你与他从前很好吗?”他怎么同谁都很好,凡是清俊的男子,没有和他不好的。 “倒也没有很好,从前因着言浚的关系,才和他认识的。我常去的是鸿渐楼对面的饮中仙,并不常喝茶。”沈砚冲他眨眨眼睛,“你可以不必吃醋了。” 萧索大窘,抬手拍了他一下:“你又欺负我!” 沈砚笑得更欢:“瞧你这娇羞的小模样,我倒是不想欺负,可也得忍得住啊!”说着按住他要反驳的口,“好了,好了,不闹了。咱们说点正事,难道你不要官帖了?” 萧索忽然想起来,忙道:“我要!丢在哪里了?” “茶水格子里呢。”沈砚匆忙跑出去,转到走廊上捡起官帖,又两步跑回来邀功:“来来来,看看吧,我的萧独宝大人。” 萧索接过来,像捧着块和氏璧一般,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并不在那里的灰尘,又打看看,叹说:“这可是官帖啊,有它便是进了半个朝廷了!” “官迷!”沈砚在他身边躺倒,“进朝廷有什么好?” 萧索眼里根本没有他,只盯着掌中的官帖,“你不明白的,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用功一辈子,为的就是一方官印,焉能不喜!不过也不是只为做官,更为一身本事有处施展。若能为百姓谋些福祉,为祖宗争些光彩最好。若是能于国家社稷有功,将来青史留名,更是三生有幸了!” 这番话挺在沈砚耳里,便如“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都是嗡嗡嗡的念经声。 “不听不听,独宝念经!”他捂着耳朵叫喊。 萧索宝贝似的收起官帖,躺在他身边,满面笑意地问他:“我去修书,可以赚多少月银?” 沈砚笑着点点他鼻尖:“财迷!还没去呢,先等不及收钱了?” 萧索抿抿嘴唇,扯着他袖口求他:“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大约”沈砚故意吊他胃口,“咳,大约,也就……” 萧索晶亮晶亮的眼睛紧紧望着他:“多少,也就多少?” “也就……二十两吧。”沈砚藏着脸,偷偷瞧他的表情。 “啊?”萧索大惊,“二十两,这么多!怎么会这么多,是不是弄错了?” 沈砚知道他不会嫌少,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惊讶:“才二十两,也就是请个师爷的价钱,哪里多了。” 对他而言不多,对萧索可是天价。 “我从未,从未有过这么多银子。从前在涿阳县衙,账房的月钱只有一两二钱银子,外加三斗三升米。二十两,够中平人家过一年的了。论起来,县太爷若不敛财,只每月的俸禄也不过六两银子。果然是堂堂京师,天子脚下,连一个修书人都有这么多月钱。” 沈砚笑问:“你从前月钱虽少,但你一向节俭,也够花销了。为何你家里却如此艰难,连餐饭都要减到每日两顿呢?” 萧索神色倏然冷却,垂头道:“我母亲在世时总是多病,每月请大夫抓药便是一笔银子。我屡考不中,赶考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花费的盘缠,以及笔墨纸砚书籍等物的消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两下里加起来,没有欠下外债,已算是难得了。县衙中虽有油水贴补,却也轮不到我这样的末等账房抽头。那时我总是很担心,若出了错,是要没饭吃的。” 他低低诉说,沈砚默默聆听,末了吻了吻他的发心,呢喃道:“以后你就是小财主,再也不用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8章独一无二 “留下吧。” 沈砚受够了每次只能与他相聚一日,受够了每次都要和他分别,执手相看泪眼,却无语凝噎。 萧索捂着刚刚吃饱的胃道:“不行的,那样风险太大了些。世间之事都是如此,稍稍越过边界,以为会没事,或许会有侥幸的时候,但必定会越来越放纵,最后难以挽回。” “每次听你说这些,我就觉得我那老倔头爹从棺材里跳起来了。”沈砚搂着他笑说。 “你又胡说,”萧索嗔道,“岂能对父母如此不恭,况且是作古的父母!” 沈砚嗤道:“我爹和你爹不一样,我这样说,已是客气的了。” 有时他真庆幸,萧索父母双亡纵然可哀,但他永远不必面对自己癖好被父母得知的风暴,也算得一种幸运。但他不敢说,萧索至孝,若听见他此言,后果他简直难以想象。 如今大户人家的纨绔,大约都有些清俊的男子做相好,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只是终究那些男子连通房的丫鬟也算不上,只是偶尔与之苟且而已。 其实大家都不在意,将来各自娶妻纳妾也是寻常,或是双方已然成亲,一时露水情缘,好聚好散罢了。 唯有位高权重之辈,才会出入带着清客男子,除却男子进出方便,可以随侍在身侧之外,更有彰显身份之用。甚至许多家童、小厮,原本便与主人有染。 这些人中,也有专做这一行营生,被人包占起来,再也不必忧心生计的,也有迫于威势,不得不从的,譬如戏子粉头之流,将来金盆洗手,大约还是要成家生子。 似沈砚这般,一心一意只爱男子,从无女子近身,奔着一条路走到黑,连妻子儿女都不想的,实在少见。 因为如此,他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反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那迂腐脑袋的爹,为此几乎曾举刀杀他,直呼苍天无眼,说他家世代经商伤了阴鸷,方才应到如今。 当年沈砚逃亲不成,也是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一时激愤便将实话说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狂风暴雨,他爹打骂交加,又四处请医给他治“病”,却毫无效用,他只是反抗。 后来沈老太爷实在无计可施,甚至答应只要他肯娶亲生子、传宗接代,私下同谁厮混,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可无论如何说,沈砚只有一个字:“不。” 他母亲为此几乎哭瞎双眼,日日夜夜跪在祠堂忏悔。他爹一口毒气无处可发,坚定地认为是他当年的小厮教坏了他,刻意引逗得他如此,生将那人送官查办,折磨掉了性命。 沈砚因此更为痛恨自己的家庭,加上他自小嗜武,沈家却好文,为此已不知闹过多少次,如今矛盾爆发,他一怒之下便说出了要去从军,一生都不娶亲的话。 沈老太爷气得吐了半炕血,支持着并不健壮的身子,硬是召集合族人,当众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将他逐出了祠堂。 他如此粗糙,尚且视这段经历为今生至痛,遑论萧索如此柔弱的人,若也经历他所经历过的,只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沈砚庆幸,还因为他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父母,他只有自己。没有旁人来疼他,所以这个人,只由自己来宠、自己来爱、自己来保护、自己来照顾,当然也只因自己而受委屈、因自己而被牵连。 他一面如此怜惜他,一面又如此庆幸。 萧索不知他如何想,他只知天下之大,只有这个人是他的,独一无二,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沈砚终究没有留他,比起自己的不舍,自然是他的安危更重要。萧索下午便走了,甚至没有等到天黑,因为皇上传旨,将沈砚召进了宫。 来传旨的是高升,商淮的两个小徒弟之一。此人生得甚是清秀,年纪同萧索也差不多,如今却已是御前内侍之一。 沈砚一路同他攀谈着,问了些他的年纪、家人等事。一时进得宫去,皇上却不在他常居的麟德殿,反而在先帝常常听政的观风殿。 麟德殿原是会宾接客之所,但当今登基后,因喜此处宽阔对外是如此称的便时常在此听政批奏,渐渐成了惯例。 观风殿原本应是听政之所,自圣祖太宗时起,本朝历代皇帝皆是于此听政。许是为了显示自己与先帝的区别,因此今上偏不用它。 但近日又不知为何用了。 沈砚进殿时,只闻见满室药香盈鼻,桓晔坐在上首,人有些疲惫的样子。他眼尖,老远便看见桌上搁着一只盏,里面盛的是参汤。 “皇上。”沈砚叩首行礼,问道:“臣有一事相求,不知皇上可否成全?” “何事?”桓晔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69章寻仙问药 桓晔低着头,案前文书堆得山岭一般,绵延起伏。 沈砚躬身道:“皇上恕罪,臣因多年带兵打仗,积了一身伤痛,阴天下雨时总会发作,甚是恼人。谁知那日吃了皇上先前赏赐的延年益寿丹,竟甚是效验,连旧伤也发作得轻多了。因此臣斗胆,想请皇上赏个方子,或是再赐几丸。” 他偷眼觑了觑,见桓晔微微一笑,似乎并未起疑,又听他说:“原来如此,只是这药是祁皇叔进献的,朕亦没有方子,卿可以去问问他,只说朕叫你去的便是。” 沈砚谢过桓晔,言归正传,将案子的进展向桓晔回禀半日,说如今已有线索,只待按图索骥、依据探查,想来不日便能水落石出。 桓晔不置可否,神情看不出喜怒,半晌忽然对他说:“沈爱卿,你忠正纯恪,朕一向放心。前日朕瞧见皇后,看见大皇子,觉得那孩子聪慧上进倒是不错,只是性情颇柔弱,恐怕难保长久,委实令朕担忧。朕思来想去,觉得卿的性子,恰好与他相反,望你在闲暇之时,代朕教导教导他,也好让朕少操些心。” 沈砚顿了顿,不知皇上这是何意,却又无法推辞,只得道:“多谢皇上信任,臣谨遵圣意。只是大皇子身份尊贵,微臣若常与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之往来,恐遭朝臣非议,臣实在惶恐。” 桓晔仍旧没有表情,叹了口气,说:“卿不与之往来,非议也从未断过,又有何可惧?”他手指点点案前的折子,沈砚会意,那大约是朝臣参他的奏折。 皇命难违,圣意难却。 沈砚揖揖手,应了下来,又搁下几句让皇上保重龙体的话,遂告辞而出。 这晚被凉床冷,沈砚胡乱睡了一夜。次日清早,他起来草草收拾一番,带着那半颗丹药,趁雾骑马,去了祁王府。 细论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来祁王府。从前祁王党对他多有拉拢之意,他避之唯恐不及,因此连祁王门外三条街,他都甚少踏足,生怕沾上些嫌疑,令皇上不喜。 祁王府并不在达官显贵聚集的东城,反而在富商大贾云集的西城。百善坊的房子大都小巧精致,因为在京城,众人都不敢违制僭越,因此家里虽不少银子钱花,盖屋却甚是谨慎克制。 唯有祁王府与别不同,一座宅子占了整条街,正门开得深阔,比宫门也相差无几。沈砚的将军府已是上三等的阔大华美,与眼前这气派大府一比,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方才他刚一转过街角,便见街头牌坊下杵着几个人,身上穿的皆是祁王府家下人的衣服,黑衣黑靴,甚有气势。 来人眼色极佳,一见他便知是沈将军,几人上来对口,几人飞跑进去通禀。沈砚道明来意,等候片刻,方有两个衣衫布料更贵些的小厮出来相迎。 二人将他的马牵了下去,又问他要佩刀,竟是不让他带兵器进内的意思。 当年沈砚征西回来,桓晔亲自颁的旨意,准他御前觐见可以不必解剑,以示信任之意。须知“剑履上殿”,可是西汉时,高祖刘邦准许第一功臣萧何的三项特权之一。 沈砚为此一直自豪不已,况且他又是御前带刀侍卫,去哪儿都没有不带兵器的理。祁王府的规矩,他甚是嗤鼻,只是如今有求于人,才不情不愿地交了剑。 两个小厮引着他从偏门进府,言语恭敬地请他在前厅稍候,一时又上来两个衣着更华贵些的下人,将他带进花厅。 这间屋子却不甚奢靡,砖木与他家中一般的规格,陈设也甚是素净,唯有堂前一幅画,却也并非名家手笔,画的是个八卦图。 他砸砸嘴,正等得不耐烦,便听门外画廊下传来整整齐齐的脚步声,继而门帘一开,进来十几个家童小厮向他行礼。 沈砚忙起身迎候,那毡帘后钻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红着绿的人,是梅七。 “哟,沈将军今日怎么得空,贵步临贱地?”他也不行礼,摇身坐在了下首椅子上,端起茶杯便饮。 沈砚刚想回口,只听外间一低沉醇厚的声音道:“阿七,岂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向将军赔礼。” 这话说得甚是温和,毫无□□之意。沈砚冷笑一声,拱手向祁王施了一礼:“见过王爷。” 祁王笑得和蔼恺恻,自走到上首坐了,擎着茶杯抬抬手:“不必多礼,坐罢。” 沈砚落座,听他问:“沈将军今日过来,不知有何事训教?” “不敢,不敢。”沈砚忙起身道,“王爷的话,微臣如何敢当!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事想求王爷。” 话音刚落,对面梅七忽然“嗤”了一声。祁王瞪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后者扁扁嘴,耷拉着脑袋坐直了。 沈砚清清嗓子,道:“臣乃武人,身上难免有些病痛。皇上天恩,甚是体恤,当日赐了臣一丸药,说是王爷所献,如何如何的稀奇珍贵。臣拿回家吃了,果然对陈年旧伤有所缓解。因此臣斗胆,今日想来向王爷讨个情儿,或是要那方子来回去自己配,或是请王爷引荐引荐那配药的郎中,臣好求他再帮臣弄些好药来吃吃。” 祁王笑道:“这却不值得什么,那药原是小王请邙山道士抟练的,将军若要时,只去找他便是。那人道号昭雪,如今恐怕不在城中,将军只往南山云栖观里寻去,准保就有了。” 沈砚忙道谢,又说下一车的溢美之词,方告辞而出。 回来时他又特地绕道去了一趟西城三花坊,那是东宫之所在,弘文馆便建在其侧。他想瞧瞧萧索适应得如何,踌躇半日也未寻出由头,因此并未进门,便又打道回府了。 今日萧索起个大早,梳洗之后,便拿着官帖往东城走。昨日回来时,沈砚曾吩咐十一带他去三花坊认认道,因此一路行去并不陌生。只是此去不便乘车,否则容易引人怀疑毕竟区区穷酸,哪里来的银钱置办马车。 他步行到东城,已沁出一层薄汗,自己却不觉得,紧张得手心都在发抖,不知弘文馆里是何光景,众人好不好相处、技艺易不易习得,焦虑不已。 实在他也是白忧心,沈砚早已派人前去打点过,上上下下都收过他的好处,连看圊厕的小厮都拿了不少银子。 萧索上午内急,去那里方便时,那小厮端着一张笑脸,殷勤备至,捧着草纸、香露、铜盆、手帕,隔着门板一个劲儿问候:“小的早已将此处打扫过了,里面必无污秽臭气,官人尽情享用便是。听官人这声音,怕是有些困难吧?不知官人可觉得顺畅否?若不通畅可要告诉小的,小的这里有通泄之药,一丸下去,准保官人神清气爽!” “不必了,不必了!”萧索抹抹汗珠,赶忙提上裤子跑出来,“……实在多谢你。” 说毕,净过手,也顾不得擦他手里那“除臭润手膏”,一溜烟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略瘦,恐怕看不尽兴,双更~~ 祝大家的母亲,母亲节快乐,举杯~~ 第70章饮中之仙 萧索甚是喜欢沈砚给他寻的这份营生,一来清闲无争,二来银钱丰厚,三来他可以偷偷翻阅许多书籍。须知弘文馆内,藏的可都是经典,多有千金难求的古书。 今日刚来时,他交上官帖,换了一块牌子。随即便有小吏将他引荐给一杨姓老者,令其带着他熟悉事务。 此人玉簪高髻、眼窝深陷,颔下一撮花白胡须,生得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身上穿着葛黄袍,脚下蹬着黑皂履,甚是简素。 萧索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师傅,跟在他身后听他一一介绍:“这前院左三间是编纂部,右三间是修缮部;后院左三间是装裱部,右三间是临摹部。听说你学问深厚,不如便去编纂部帮忙吧。” “是。”萧索忙躬身道,“多谢杨师傅用心安排。” 老杨笑道:“萧监生不必客气,令物尽其用、才尽其能,原是老朽分内应做之事。编纂部安静,你的性子大约也适合。”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又弯弯腰,问道:“杨师傅是前辈,还望日后多多教导学生。不知杨师傅在哪一部?” 老杨拈一拈胡子,道:“老朽在对面修缮部,萧监生若有事,可以随时过来找我。”说着将他领进了编纂部。 这三间大屋不曾隔断,围墙搁着一圈桌案,上面书籍堆得小山一般,桌后坐着的人都甚安静,各自做着手里的活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圣贤书。 萧索忽生羡慕之情,眼睛盯着座椅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才听老杨指着前面一个穿墨绿衣衫的年轻人说:“这个是编纂部的刘思文先生,萧监生以后便跟着他,若有疑虑,可以尽情发问,不必怕麻烦。” 他说毕,便走了。 萧索向刘思文拱拱手,后者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将他带到一张空桌前,又将自己岸上的一叠书抱过来给他:“醒世恒言,你编这一本。”说罢,自行回去修书,不再理会他。 “可是……”萧索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问出口,翻开那摞书,见里面尽是皇帝《起居录》里摘抄的内容,大约这一本专门写帝王的醒世恒言。 他研开墨、铺好纸,准备先将有用的句子摘抄在一处,然后再行编排。 就在这一字一句地斟酌中,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便到了散班之时。萧索揉揉眼睛,见众人都在收拾东西,便也理了理自己案上之物,同众人作别而去。 他今日收获颇丰,部里的人都安静斯文,不在编书时,对他也很是热情,甚好相处。中午用饭时,他们还聊到过去弘文馆里的秘闻,又问萧索的生平,听说他十一岁中秀才,都说他很像从前学问渊博的神童高秀才。 萧索甚欢喜。 唯有刘思文,对此不闻不问,再未和他说过半句话,期间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半句话。 萧索也不介意,大约他天性孤僻安静,也是有的。 散班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跑去东城的青桐大街,在路边逛了一时。 街边最有名的,便是饮中仙酒楼和鸿渐茶楼,人声嘈杂、车马簇簇,其生意兴隆,门外便能窥到一斑。 萧索没敢进去,只在远处瞧了瞧,觉得真好。 沈砚在饮中仙上高座,顺着窗户远远便瞧见一个蓝色的清瘦身影立在街角,可怜兮兮的,似乎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好挨着墙根看看。 他一着急,差点追出去,但听见身旁的饮酒声,只得忍耐下来。“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喝酒不误事儿上了!”对面微微发福、眯着一双眼的中年人说。 “啊,对!”沈砚忍着心内的燥火,一拍桌子,勉强装出一副笑容。“这酒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东西,一杯疗百病,两杯解千毒,这三杯四杯下了肚,快活神仙也不如啊!喝个酒还要受限制,还不如不做这劳什子官儿!老大人算是熬出头了,我们且受罪着呢!” 对面人拍手道:“妙啊,正是这话!老夫今日碰见将军,才算是得遇一知己。可惜老夫已年逾花甲,实在是晚认识了将军这许多年。幸而老夫已辞官致仕,否则还不知有多少规矩要守,成日拘束着,连酒都喝不痛快!你说这朝廷管天管地,管得了咱们吃喝拉撒么!即便管得了,他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啊!不瞒将军说,皇帝这招儿实在不怎么样,老夫正是因此辞的官。” 沈砚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见那人进了一间门脸高大华贵的店铺,檐下匾额上写着“真武商行”四个字。 “唉,老大人就清闲了,我们可还得熬着。”他收回目光说,“再说,谁像老大人呢,又能干、又运气。听说当年扩建南山冰库,因差事办得好,连先帝都曾下旨褒奖过大人。有这样的功绩在,廖辉、廖煌两兄弟又争气,从不让大人您操心,大人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地赋闲了。我们又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呢!” 对面之人哈哈大笑起来,当真声若洪钟:“将军谬赞,老夫可不敢当。况且将军也过谦了,就说平北狄、征西戎这两项功劳,就已经够将军吃一辈子了,只是将军看不破,还是舍不得辞官啊!不过将军这句话说得倒是中肯,当年扩建冰库,我们的确是费了不少劲儿,也算当得起将军这句夸奖。” 萧索又出来了,耷拉着脑袋,脸色似乎比进去时苍白一些,看来毫无血色。 沈砚暗暗叹了口气,继续和对面之人胡扯。此人姓廖名子亭,原是工部员外,也是羽林副将廖辉那位辞官赋闲的爹。 饮冰案里,工部为杀手埋尸的原因,如今很难再查。首先陈几道必然不会吐露实情;其次年深月久,那些尸身虽因地基有石灰而保存完好,但后期遇水一冲,也灼得面目全非,况且即便能辨认出面目,仍旧很难追查到他们的身份;另外此案乃是陈年旧案,距今已有二十多年,线索几乎无法追踪。 沈砚曾设想过无数破案之法,终究胎死腹中,难以付诸行动。踌躇之际,忽然想起当日廖辉的话,他曾说他爹在工部任职许多年,印象最深的便是扩建冰库这件工事。 此言颇有蹊跷。 当初廖辉说是因为开山极难,因此他爹廖子亭难以忘怀,但却说不甚通。皇家并非这一项开山的工事,况且后来他查阅旧档,发现此冰库是在天然山洞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纵然需要开山扩建,大约也没有如此费力以致一个任职工部几十年的官员,赋闲后居然还对此念念不忘。 这里面必定有一件不为人知的隐情,所以廖子亭才对此事印象深刻。沈砚如今,便要从此人入手追查。 廖子亭酷爱饮酒,据说昔年曾因醉酒受过先帝申斥,但他固习难改,仍旧滥饮贪杯,几次醉酒后与人大打出手,消息传进宫内,差点丢掉官职。 沈砚今日起个大早,便是故意来饮中仙“巧遇”他的。此人白日纵酒,天天在酒楼高座,且因如今赋闲,再无丝毫顾及,成日喝得烂泥一般。 饮中仙的酒也算得上品,但终究不如将军府私藏的陈年佳酿。沈砚另有一种西域酒,入口柔滑,甘醇如蜜,他又让阮桐添了几样香草进去,更是甜香扑鼻,隔着老远便能闻见。 沈砚带着酒,清早在饮中仙小酌,果然不出片刻便将此人钓上了钩。二人你来我往地客套几句,另要了一间雅室对饮。 他也并非要在醉酒时套出他的话,毕竟将来此案公审时,还需他出面做个人证,醉酒说漏嘴这样的事,是很难再来一次的。沈砚只为捏他的把柄,好叫他不得不依自己所说行事。 只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地看见萧索。他的独宝素日连门都不大出,好好的怎会来逛这热闹繁华的青桐大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又为何去那劳什子商行。 沈砚颇为不解,因此更加烦躁。眼前的廖子亭渐渐模糊,他发了福,却又不很胖,整个人像只椭圆的烧饼现在沈将军眼里。 待沈砚从饮中仙出来时,萧索已不知何处去也。他骑着马三逛两转,也未瞧见他的踪影,只得郁郁不乐地打道回府。 回去后沈三便上来回禀,说是今晨沈砚派他去云栖观打探昭雪道士一事有了眉目。 据他说这昭雪道士自称邙山修炼的道人,不知因何来京,挂单借住在云栖观,无人知他底细。此人来京时间不长,但常与达官显贵结交,似乎很有些门路。 如果那丸延年益寿丹里的毒乃是陆宇所下,那这道士十成九是他的人。如今此人下落不明,大约也与陆宇有关,只是一时也无处找去。 沈三儿却道:“爷,小的倒有一法。” “嗯?”沈砚侧目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沈三儿笑说:“之前来京寻亲的那个赵返,他不是曾说在云栖观受一半仙指点找到了萧公子么?想来那骗子就是这昭雪道士了,否则岂会为陆宇办事,又岂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如今咱们只问问赵返去,说不定能有线索。” “很是!”沈砚猛地想起来,“坏了,快走!”说着便向外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粘贴有毒,每次都粘不全? ̄??? ̄?? 第71章浮出水面 赵返死了。 沈砚火急火燎地赶到御史台,一路冲将进去,穿过长长的走廊,只见尽头牢房里赵返对墙侧卧。狱卒还以为他睡着,谁知却没了气息,手脚都已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 谭昭荟跟在沈砚身后,见状大为光火,厉声责问看守的狱卒:“这是怎么回事?此人乃饮冰案的要犯,尔等竟然玩忽职守,致令嫌犯自尽狱中,是何道理?” 狱卒忙跪地陈情:“大人明鉴,嫌犯昨日还好好的,吃了两大碗饭,便睡了。昨天夜里他抱怨腹胀,小的们还给他端来了山楂茶,实在比伺候父母还尽心,岂敢玩忽职守啊!” 沈砚冷笑了一声,问道:“谭大人还未请仵作来验过尸,怎就一口咬定是自杀了?” 谭昭荟一怔,忙躬身道:“将军恕罪,下官也只是揣测。这御史台的监牢虽比不上刑部天牢,却也甚是坚固,素日看管极严,若非自杀,似乎……并无别的可能。” “听闻谭大人机敏勤谨,言御史前儿还在皇上面前保了大人一本,只怕不日便要加封御史中丞了。本将军倒奇了,大人素日就是这样机敏勤谨的么?”线索中断,他心里有气,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谭昭荟尴尬不已,神情逐渐冷淡下来,拱手道:“将军之言,恕下官不明白。若将军有别的证据,能证明嫌犯并非自杀,还请言明。下官未经查证、妄下结论,的确不妥,但这‘不够勤谨’的罪名,却万不敢当。” 沈砚哼了一声,并未接话,亲自唤过仵作来给赵返验了尸,说是中毒窒息而亡。他早知里面有蹊跷,挑眉问道:“谭大人,可还说这是自杀?” 谭昭荟脸色一红,垂头不语。 沈砚下令将看管赵返的狱卒、给嫌犯送饭的厨役,以及给狱中犯人烧水沏茶的火工,尽皆擒来下了狱。 御史台上下见他在此发号施令,又锁拿了这许多人,心中多有不忿,但他是皇帝亲勋,又奉旨协助三司查案,因此也无人敢拦,只是暗暗非议。 言浚从宫里回来时,便听说他大发神威,已在狱中审了一个多时辰的犯人。他又听见底下人汇报谭昭荟的事,便皱着眉安慰了一番:“此事错原在你,不验不查,其能轻易定论。且嫌犯死在狱中,你这个执宪御史难辞其咎。沈将军没有将你论罪,可见他网开一面,对你颇为信任。他已查到线索,嫌犯一死,便又断了。他心里烦躁,一时言语不顺耳,话说重了些,也是有的。他那个性子一向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可心生怨怼。” 谭昭荟忙道:“下官不敢,沈将军教训得极是。” 言浚也不知沈砚查到了什么线索,只是他如此气急败坏,想来必然是还有用得着赵返的地方。这段时间他亲自审问,早已逼得赵返将前因后果尽皆招供。从案子来看,即便他被灭口,有他生前的供词在,也无甚影响。 但灭口一事甚是蹊跷,既然他都已招供,又有谁要冒着风险灭他的口呢?难道他身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论理,赵返虽然冒犯上官,但却并无大罪,说起来也是本案的苦主。言浚本可以放他走,但一来怕他出去后走漏风声,二来他说了这许多事,又供出工部侍郎陈几道,出去后恐被人报复性命不保,三来他进京的原因和时机都过于巧合,似乎尚有蹊跷。 因此,言浚一时未放他出去,想着待本案真相大白时再行开释,谁知他却死在了狱中。 沈砚费尽力气,也未审出什么端倪。他又没有证据,只得将众人放了。言浚备着茶,早已等在后衙门里,见他出来便忙赶上去赔罪。 “难得!”沈砚嗤了一声,“你竟也有给我赔罪的时候,我只当这辈子栽你手里了呢!” 言浚理亏,笑说:“此事乃我御史台之过,自然该我赔罪,这只论一个理字。只是你好好的,为何忽然要审赵返?” 沈砚从怀中摸出那半颗药丸,捏了一点化在茶里,伸手抽走言浚头上的银簪子,只听“当”的一声响,他脑后簪发的银环磕在了椅背上。 言浚散着一头黑发,见沈砚将银簪探进茶杯搅了搅,再拿出来时,银簪上一点乌黑,其意不言而喻。 “这是什么药?”他倒没有吃惊,投毒之事见得也多了。 沈砚哂笑道:“祁王献给皇上的延年益寿丹,皇上转手赐给了我。” “你说什么!”言浚“腾”地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道:“祁王不会如此愚蠢。圣上一饮一食,皆有内侍试毒。此法非但无法成功,还会祸及自身。你是怀疑有人要借机毒害皇上,嫁祸祁王?是谁?你已有了答案,是不是?” “没有。”沈砚摇摇头,他无法实言相告,毕竟怀疑陆宇是因为他给萧索的那罐毒茶。他不想将萧索卷进此事中来,更不能告诉言浚自己和萧索仍有来往。 “我只是疑心,那个指点赵返去南城找萧索的半仙,或许就是下毒之人。”沈砚道,“我去过祁王府,据说这丹药是一名叫昭雪的邙山道士抟炼的。此人先前寄居在南山云栖观,如今下落不明。此事只我知道,皇上那里我还没说。” 言浚怔了怔,忽然身形一晃,扶着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沿问他:“你可知是何人让赵返来京的?” “谁?”沈砚不解,“他不是来寻他妻弟的么,怎会有人指使?” 言浚苦笑道:“他妻弟张远早已死了,根本不曾给他写过什么信。我去问过那个给他租房子的牙保洪八郎,据他说张远失踪有十个多月了。而赵返却说张远给他的家书是在三月前断了的,可见中间这近七个月的家书,乃是旁人伪造,根本不是张远亲笔。” 此人伪造书信与赵返调情,故意将饮冰案的线索模棱两可地写在里面,又在七个月后突然断掉家书,引赵返生疑继而进京寻亲,再借假半仙之口指点他通过萧索找到沈砚。 他的目的清晰而明确,分明是借赵返揭露陈几道,从而将其治罪。今日之事,多半也是他见目的已经达到,为怕赵返供出那假半仙的下落、牵连自己,便将其灭了口。 言浚叹道:“赵返是荆州人,他进京的时机又颇为可疑,我心中一直有个疑影儿,便令人去信局暗暗查访,才得知此事。这段时间我又命人去查了那张远的底细,得知此人根本不是因为冰案而死,却是因为他做了陈府的清客后,借机勾引陈几道的夫人,想要由此平步青云,才被其灭了口。那赵返,不过是被冒写家书之人所骗,一厢情愿罢了。” “此人是谁?”沈砚自然知道是谁,但却只能装作不知。“你说他是荆州人,你才起疑的。你这是何意?” 言浚扯了扯嘴角:“这还不够明显么?知道你和萧索的关系,又对陈几道家的事了若指掌,除了与你我熟悉,又与陈几道有血海深仇的陆宇,还能是谁?” 沈砚知道他和陆宇的关系非比寻常,因此握着他胳膊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他肩负血海深仇,如此行事也情有可原。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正说着,谭昭荟忽然一脚踏了进来,只见眼前两人贴在一处,身量稍矮的那个披头散发、面带愁绪,身量高些的那个微微低头、神情温柔。 三人同时顿住,谭昭荟灵光一现,忙不迭地道:“下官失礼,下官失礼!二位大人继续,继续!”说着一阵风似的跑了。 “……” 萧索走到家,脚上已磨破两块皮。 这三花坊在东城东北,狗尾巷在南城西南,来回走一遭,相当于绕着都城转一圈。他今日还在青桐街逗留许久,走的路着实多了些。 善姑给他一瓶红花熬的药酒,说治外伤极好。他想了想,又怕沾上气味散不掉,来日见到沈砚,他会不喜欢,便没有搽,只拿些棉花垫在鞋里。 萧索光着脚倚在床上,想起下午在真武商行里见到的那把匕首,柄上雕花刻字,嵌着一块方眼青玉,刃如秋水一般,寒光凛凛。 他很想买下来送给沈砚,一问却要八十两银子。 南城甚少古董铺,兵器铺他都去过,却都是样子拙劣的刀剑。沈砚用东西讲究,那样的兵器自然不能送给他。 萧索想着东西城住的富贵人家多,大约好东西要在那里才有。所以他今日散班后,特地转去青桐大街,随意找了间铺面华丽的古董商铺进去,想挑一样东西送礼。 这家店专卖古董兵器,萧索本想买一把长剑,一问价钱,忙又打消了念头,转而去看匕首,为此还受了店里看人下菜碟的伙计一顿揶揄。 萧索觉得自己的确见识鄙陋,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马上有月钱领,那么多银子,总可以送给沈砚一件像样的东西,虽然比不得他送给自己的黑珍珠王,但至少是他的心意。 他却不想京城物价如此之高,有钱人玩的东西,随便一件的价值,都比他这辈子赚的银子加起来还多,不禁大为沮丧。 不过他还是想买那柄匕首,节衣缩食,再讲讲价钱,大约到春闱之前,他赚的银子足够了,只是等得久一些。 或许可以赊账,容他一月一月慢慢还。可是想到赊借银子给沈砚买东西,他又觉得心里怪怪的,仿佛借花献佛,拿着旁人的东西送礼。 萧索第二日又去了真武商铺。 伙计正在扫地,见他进来,扫帚直往他袍子上招呼,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哟,这不是萧大监生么!现如今读书的都这么闲在吗?当心门槛儿,别磕掉了您袖子里那俩大子儿!” “小哥,”萧索拱拱手,讪讪道,“不知昨日那把匕首在哪儿,可否拿出来再给我看看?” 伙计拄着扫帚杆,撇了撇嘴,手指一摆:“那位爷手里的就是,人家可是拿着银子来的!” 萧索回头一瞧,隔着两层货架,陆宇拿着匕首正对自己笑。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72章一掷千金 萧索腿软得要命,仿佛看见一只逗弄耗子的猫。 不过他依旧得体地迎了上去,拱着手极力压抑声音里的颤抖:“陆状元。” 陆宇笑得温柔中又别有深意:“萧公子,我们又见面了。”扬了扬手中的匕首:“这是萧公子看中的么?果非凡品。” 萧索未作声,拿不准他想做什么。 陆宇唤过伙计,当着他的面问:“这匕首是你们店里上好的么?” 伙计极近谄媚地道:“回爷,短刃里,这把最贵。您要是喜欢,也可以看看长剑。咱们店里有越王勾践用过的宝剑,那可是稀世奇珍!” “是吗?”陆宇笑笑,眼神从伙计转到垂头立着的萧索,“拿来我瞧瞧,好便买了。” 伙计见来了大主顾,便将他请进内室,打着帘子伺候在一侧。陆宇走到门边,回头笑道:“萧公子,一起看看吧。” 萧索自然不敢推辞,也知道不能推辞,只得跟着他走进内室。里面有张螺钿圆桌,围着一圈矮凳。陆宇背窗而坐,他便隔着两个位子站下。 伙计从外间献上茶来:“爷您稍候,小的去叫我们掌柜的来。”说着便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两人,陆宇指指对面:“萧公子坐啊。” 萧索忙退后两步,连说“不敢”。其实陆宇不过一介白衣,纵然曾得到先皇御口亲封“茶状元”,可终究是虚名,细论起来当真不如萧索这个举人老爷尊贵。 但世间之事往往难用一个“理”字说清楚,举人一抓一大把,与皇上都有交情的茶博士却只有眼前这一个。何况,如今萧索的把柄捏在他手里,论心计手段,真也敌不过他。 陆宇如此,旁人亦如此。在这纷乱的时局中,人人都有所图,人人都在掩藏,互相利用、推波助澜,如置万顷汪洋之中。 而他,只是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 自从随沈砚进京,他就像一尾虾,从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渠入了江河,由湖泊入了大海,不仅没有如鱼得水,反而被浊浪滔滔卷得不知今夕何夕,所见所闻都掐着他的脖子,时时令他感到窒息。 只是一个小小的陆宇,只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就可以让他的日子如此难过。他便似沾上高利贷的赌徒,而他的命运就此绑定了。 伙计便在此时进来,后面跟着一位身穿褐色绸缎的中年人。萧索忙向旁边让一让,听他笑问:“二位公子有礼,在下姓施,是这真武店的掌柜。二位可是要看咱们店里的越王宝剑?” 陆宇起身见礼道:“原来是施掌柜,久闻东都施家富可敌国,可谓我朝第一大商户。不想这真武商铺也是你们的产业,真是失敬失敬。” 施掌柜笑道:“陆状元谬赞了,富可敌国四个字咱们哪里当得起,不过是仰仗皇上圣恩,糊口而已。”说着回头吩咐伙计:“还不快将宝剑请出来!” 伙计走到墙边花架旁,两手扳着花盆一转,身后的墙竟缓缓开了。 萧索大惊,从未见过现实中的密室,原来戏本传说并非全是胡诌,许多东西世上当真存在。 掌柜走进密室,捧出一个木质黄亮、纹理清晰的剑匣,小心翼翼放在桌上,道:“这便是千年不朽的越王宝剑,本店的镇店之宝。” “果真是好东西。”陆宇摸了摸那木匣,“单这黄金樟阴沉木的盒子,便已是难得,况其盛敛的宝剑乎。” 萧索觑眼瞧了瞧,见那块木头和沈砚府上的一张桌子极像,想来一定是极珍贵的。陆宇回头问他:“萧公子掌掌眼?” “岂敢,岂敢。”他忙摆手,“我不识货,哪里能认得!” 施掌柜笑了笑,亲自启开剑匣,揭开里面包着的红绸,顿时露出一柄寒气逼人的青金双色铭文宝剑来,剑格正反两面分别镶着数块碧蓝宝石,如同散落的眼泪一般,剑头上一叠螺纹同心圆,每环相隔不到指甲厚度的距离,做工之精,世所罕见。 陆宇拿起剑柄,在手里掂了掂,忽然一剑刺向萧索。后者连退三步,吓得脸色青白,身子撞在花瓶架上,“哐啷”一声碎了只瓶子。 “对不住,对不住。”陆宇笑着收回宝剑,“我失了手,吓着萧公子了。” 萧索慢吞吞地爬起来,心里惴惴不安:过会儿走时,掌柜不会让他赔花瓶吧? 施掌柜却没提赔钱的话,而是拿来一叠纸搁在桌上,继而右手一摆:“陆状元请。” 陆宇会意,提剑向纸面上划去,还未触及,剑气逼近,已将信纸上面几层划破。伙计拿着厚厚两叠信纸,又去摸那桌面:“无一幸免,连桌子上都有划痕。” “当真好剑!”陆宇赞道,“不知价值几何?施掌柜可要童叟无欺,莫要宰我这穷泡茶的才好。” 施掌柜满面含笑说:“陆状元太谦了,谁不知鸿渐楼生意兴隆,您岂会少了银子花。不过本店开门做买卖,一向公道诚信,必不会让状元吃了亏去。这宝剑虽然珍贵,可对朋友,便只收个进价罢了。” 他皱了皱眉,一副心痛如割的样子说:“这样吧,陆状元只留下三千两黄金,让小店别亏本,就行了!” 萧索一下没站稳,差点儿跌倒在地。三千两黄金,那大约是两万多两银子,他这辈子都未见过那些钱。 这么多银子,买一把无甚用处的古剑,实在太过奢靡! 谁知陆宇一拍桌子,放下一打银票,拿着手里的匕首说:“施掌柜当真痛快,连带这柄匕首,一起给我包起来吧。” 施掌柜笑笑,收起银票,吩咐伙计速速去拿上等的绸缎来包剑匣,又亲自去兑换小额银票。 一时兑好银子,陆宇拿着两柄利器,同萧索离开真武商铺,走到僻静处,忽然将越王宝剑和青玉匕首一并塞进了他手里:“些许微物,算是我对萧公子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要推辞。” 萧索呆若木鸡地怔在当地,微微张口望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宇的表情里透着不容拒绝,又笑吟吟地补了一句:“请萧公子不要忘了那日答应之事,这个天气,冲杯桂花茶喝,最是温补的。”说罢,转身去了。 萧索抱着两万多两的古董,站到腿都酸麻了,才慢慢向回走。 此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周围来来往往皆是出来寻乐子的人。他紧紧攥着手指,总觉得身旁有一百双眼睛盯着自己。 刚进入萱花坊,忽听身后一迭声的脚步响起。萧索吓了一惊,拔腿便跑,逃命似的一顿猛冲,跌跌撞撞,几乎摔进荷花池里。他匆忙止住步,回头一瞧,哪里有半个影子?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是自己疑神疑鬼。 萧索喘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真是庸人自扰!” 他却不知,屋脊上蹿高纵低跟着他的十一此刻正抿着嘴偷笑。傻子,拿着块金子就当玉玺了,谁还放狗追他不成。 萧索心惊胆战地跑回家,遇见欧阳旭都未敢驻足,忙忙地躲回屋,将那绸缎包袱外面又套上一张灰布包袱,藏进了床底,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的脚回来时跑太久,彻底磨出了血,洇得鞋面上深红两块痕迹。萧索无法,只得撒些金创药在上面,拿一块帕子剪开裹住。 只是如此一来,鞋便有些挤脚。他又从善姑那里讨来一双欧阳旭不穿的旧鞋,伸进脚去一试,竟然还大些。 第二日去弘文馆,他的鞋不跟脚,紧赶慢赶,仍旧迟了。门房里收牌的人脸色不太好,他心里便有些害怕,赔着小心再三再四地道过歉,方才进馆去。 众人见他进来,却都没有说什么,只瞥了一眼便又专心手里的活计。至晌午时,刘思文才来问他原因。萧索甚是惭愧,低着头直认错,又说路远他没赶得及,以后不会了。 刘思文只冷冷说了一句:“路远就早出门,此次暂记,下不为例。”便转身走了。 萧索叹了口气,去馆外的小巷子里买了一只卷饼此处窄巷里卖的饭食相较馆内所供餐饭便宜得多,他前日发现这个巧宗甚是欢喜,这两日都绕出来打尖,如此月末时可以省下不少银子。 他买完饼,便进馆内和大家一起吃晌饭。连日来都是如此,众人一同用饭,既可以增进感情,又方便讨论。 萧索觉得,这样很好。 刚走到二门口,忽听里面人声说:“……阿弥陀佛,总算今儿他没来一起吃,分明烦都烦死了,还不得不敷衍着,着实累得慌!” “就是!”又有一人道:“为这我娘专门去南山给我求了符,说是佩在身上能挡煞。真是倒霉到家了,竟跟这个扫把星一起共事!听说他被关进刑部大牢,把别人都克死了,就他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己没事儿,可见功力深厚着呢!” “若不是碍着言府的面子,我必要向校书郎大人谏言,不让他在此祸害圣人经典的。”又一人说。 众人七嘴八舌,竟是在抱怨他。萧索愣了愣神,默默拿着饼去外面台阶上坐着吃。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 明明前两日大家相处甚好,众人也都颇为热情,怎的背过后,他们却如此编排自己呢?旁的也罢了,他的确贫贱,也的确与富贵显赫的沈砚有私,怨不得人家说。只是灾星附体、妖魔转世乃是无稽之谈,他们怎可如此乱说? 萧索不明白,从未明白过,以后大抵也不会明白。但他可以远远躲开,如此便克不到他们了。他摸摸自己腰间缀着的黑珍珠,心里安宁不少。 他不是祸害,他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欢迎新伙伴~ 第73章状元游街 陆宇一掷千金的事,萧索在下次见面时告诉了沈砚。 那日正是月半,十五十六月圆,乃是官定的休沐之日。如今入了冬,天气愈发冷下来,街上的树木都脱去衣裳,光秃秃、灰蒙蒙的,甚是萧条。 萧索照旧穿着半旧竹布袍,上面另套着一件短棉衣,碧青的颜色,领口一圈雪白风毛,将将遮到他颔下一寸,像围着条观音兜。 沈砚抱着宝玉在后门里等他,待马车进门,见他颤颤巍巍地去踩脚踏,一把将他扛了下来,笑问:“这拿的是什么?灰不溜秋的,这么宝贝!” 萧索面色甚是凝重,一面回头吩咐八宝自己玩去,一面悄悄拉着沈砚穿过花园、走进内室,又做贼似的掩上门,方将那柄越王宝剑拿给他看。 “那日我去真武古董店,在那儿遇见了陆宇。他花三千两黄金买下此剑,却非要给我。临走时,他还叮嘱给你沏那毒茶……”萧索愈说声音愈低,渐渐没了动静。 “他还挺趁钱!”沈砚丝毫不以为意:“这把果然是好剑,不要白不不要,留着罢。” “可是……”萧索道,“我不想要他的东西,而且那么金贵,我不敢收,即便收下也无用。” 他蹙着眉,煞是有趣。 沈砚每次见他如此,便按捺不住一颗想要保护他、在他面前逞能的心,低头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怕什么,给他三千两黄金不就完了!向来文人佩剑,武人带刀。你将来金榜题名,跻身士大夫之列,也该有把好剑装饰。我看这把就很好,想再找更好的只怕也没了,就先留着吧。” “可是……”萧索还要再说什么,却又不知能再说什么。 只是,太贵了。 他没有带那把青玉匕首来,那是他想自己买来送给沈砚的东西,如今却是陆宇帮他买下,他觉得味道变了。 “你去古董店做什么?”沈那日在饮中仙楼上看见他时便想问了。 萧索忙掩饰:“没……没做什么,只是随便转转。” “转转也好,你总是憋在家里,心里容易闷得慌。”沈砚随手将古剑扔在一旁,领着他去吃早饭,又道:“如今天儿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你可别跟那些火力壮的学,他们大冬天光膀子也不要紧,你可是风吹一吹就要生病的!” “……说得我这么娇弱!”萧索不以为然,他纵然身子弱些,却也是个年轻气足的男子,哪里就风吹即倒了! 在沈砚眼里,他可不正是只小病猫:“还嘴硬,赶明儿冻病了,我就让郎中来给你针灸,看你怕不怕!” “我不怕。”萧索真的不怕。“我爹就是郎中,从小他就给我针灸,早已练出来了。” “这么说骑马也能练出来了?”沈砚趁势问。 萧索果然一个激灵:“不行,我不……不练!” “那不成,”沈砚将面碗递给他,又添了两块酥牛肉在碗里。“快吃,吃完饭我带你学骑马去,然后咱们再回来睡觉!” 萧索都不知该驳他哪一句才好:“我真的不想学骑马,不要逼我了,求你了!” 沈砚叹了口气,道:“我让你学骑马,是为了将来考虑。过了年,开春你就要考春闱,接着便是殿试。若你金榜题名,是要带着大红花游街的。到时候你不骑马,难道还骑驴不成!” 他站起身,撅着屁股,学个怂人拉驴的姿势,哈哈笑道:“看,独宝骑驴,一个还比一个犟!” 萧索不悦,造次地踢了踢他脚跟:“你又欺负我!” “哎,我说真的!”沈砚笑嘻嘻道,“你不学就不学,反正到时人家都骑马,你就跟在后面骑驴。那玩意儿可倔,邪驴邪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就慢慢降伏吧!哦对了,万一你要是再中个头名,那可现了眼了。大队人马都得在你后面跟着走,偏偏你的驴就不走了,全城百姓不用看别的,只看你这个新状元拉邪驴罢!” “净是胡说。”萧索扁扁嘴,“驴也不是都如此,旁人都骑得,我,我也……我说不定考不中。” 其实萧索内心想的并非别人能骑驴他也可以,驴走不走还在其次,他压根儿也不敢骑驴。 不过沈砚虑得极是,每三年的状元游街,可谓本朝一大风俗,尤以今上登基后为甚。桓晔年轻气盛,朝中势力又单薄,早想培植自己的心腹,之前屡次三番加开恩科也是为此。 皇帝为告诉天下人读书考试、一朝登科的风光,也为彰显自己招贤纳士之心,历年游街都大举操办,可谓一大盛事。 按照历代科考规制,殿试所有录用的试子总分为三个等级,即三甲。而一甲只有三位排在前三名者分别赐为状元、榜眼、探花,这一点世人皆知。 但世人大多不知的是,只有一甲三位试子会被御赐“进士及第”的称号,换言之,若中在第三名后,便不可以称自己是进士及第。 二三甲则没有定数,只按当年的录取人数而定。其中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称号,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称号。 世人调侃起来,时常将“同进士”与“如夫人”并列,以此讽刺“同进士出身”的地位低下。虽如此说,但天下之大,学子众多,层层录取,大浪淘沙,每三年只遴选出百余人,这“同进士出身”实在也难如登天。 因此游街也非只有一甲三人,实则是近百人一同策马。 殿试得中的试子们由圣上亲自送出宫门,外面便有皇帝亲勋羽林左右威卫和熊渠左右武卫,四军两卫亲自护送,先去龙门看榜,继而绕城一圈游街,最后回到皇宫谢恩。 不仅如此。 试子们所骑之马也非比寻常,俱是殿中省飞龙厩中的御马,且匹匹都是仪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专用的伊犁马,其体型甚是高大,汉时曾被武帝用来征匈奴。 凡此种种,皆是皇帝才能享受的最高待遇,即便试子们将来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也永远不会再有此等机会。 这一刻,可谓读书人的人生巅峰。 届时有百余位进士同时策马,此事称作“进士游街”似乎更为准确。只是世人向来追逐头名,加之一甲的三位走在列队最前方,故而百姓往往称其为“状元游街”。 按例,试子们游街时自有人在旁牵马坠镫,所以不会骑马也无妨。但是萧索的胆子甚小,加上之前在射圃堕马之事,心中已留下了阴影。若非像上次那样蒙着眼睛被沈砚抱着骑马,他是连驴都不敢再碰的。 碗里的面已坨了,他却还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发呆。沈砚把他的面端到自己面前,命人给他换上一碗新的,又将牛肉夹到他碗里,道:“别发愁了,时间还早呢,咱们慢慢儿学,总能学会骑。” “就不能不学么?”萧索明知故问。 “你说呢?”沈砚捏捏他脸蛋。 “好吧。”萧索任命地扒了两口面条,支支吾吾说,“可不可以,先学骑驴……” 沈砚笑笑:“不可以。” 吃过时间格外短暂的早饭,沈砚拉着蹭来蹭去的萧索坐上马车,命十一从角门出去,一路向南往城外射圃走。 萧索心“砰砰”跳,只想着天上忽然下场雨,或是前面忽然断棵树拦住去路,他们便可以打道回府了。即便不至于打道回府,能拖延一时也是好的。 沈砚觉察出他的不安,笑着说:“对了,我都没顾得上问:你这段时间去弘文馆,觉得怎么样?馆里的人都还好相处么,可有人难为你、给你气受?里面的活计多不多、难不难,平日觉得累吗?你们吃饭怎么吃,馆里放饭,还是自己带?” 他一连串的问题,的确分掉萧索不少的精力,心里的紧张顿时消散。“馆里的事务虽然繁杂,但是大家都很和善,校书郎大人也很照顾我,因此做起来十分顺手,并不累的。晌午馆里有饭食,只是略贵些,我去外面买饭,回来和大家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是么?”沈砚到底年长他七岁,一眼便看穿了他的伪装。“你平时去哪儿买饭?” 萧索支吾道:“馆外有条巷子,许多食摊在那里,面饼汤包,都是有的,并不比馆里差。” 沈砚怕他窘迫,便没有再问,只说:“你以后在馆里吃便是。众人都在馆里吃,独有你出去买,岂不落了单!” 萧索听如此说,便点点头答应了。 一时马车行到射圃,沈砚先在大门下,十一带着萧索从侧门进去,两人才在里面的竹林子里汇合。 这一日萧索只学会了如何靠近马,连马镫的边儿也没碰到。沈砚把缰绳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牵着遛,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散步,逛了一日。 傍晚回去的路上沈砚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你的心魔作祟罢了。” 萧索脚伤的地方今日好了,明日破了,破口一直都没长住,这一日走下来,便又开始发作,此刻又酸又痛,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怎么,累了?”沈砚倒杯茶喂在他唇边,“中午只吃了那点东西,这会儿一定饿了。且别睡,回家吃了饭再睡。” 不说还好,这一说,萧索倒在他身上愈发迷糊。沈砚笑了笑,将他拖进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养神。 待回到家,他已睡着了。 马车从角门进去,沈砚打横抱起他,一路扛着向内走,脚步格外欢快。 十一跟在后面问:“爷,您做什么去?” 他本意是想问沈砚,是要用晚膳,还是尚有别的事要做。若是用膳,他好吩咐厨房传饭,若是还有旁的事,他便吩咐厨房先等等。 谁知沈砚笑着说:“睡觉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欢迎新伙伴~ =====古早小剧场(天雷滚滚请慎入!)===== 有小仙女担心萧索,我们来问问独宝: 英:“你如此胆小怕事,将来官场角逐、勾心斗角,你要如何应对?” 独宝(抖抖~):“砚砚我怕!” 文玉狂拍胸脯:“怕什么,有我在!” 英:“你是个脑残吗?” 文玉:“那还不是随你?” 英:“你没听小天使说虐么,我可是后妈!你随你亲妈,谢谢。” 文玉:“你自己说你烤的小甜饼,难道不是dna级别亲妈?你脸疼么,我就问你!” 英:“……” 英(拉住独宝的小手,趁机摸两下):“仙女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你这种软弱的胆小鬼,还是回家种田比较好。种田你知道么?很流行的,能致富哟~” 独宝:“谢谢仙女关心,也谢谢英英。我不怕(捏紧小拳头),我会变坚强的!” 英:“你才嘤嘤嘤……” 文玉:“别听他胡说!“种田”是谁,谁是“种田”?那厮有我赚钱多么?我给你买别墅游艇大飞机!” 英:“种田是给你买橘子的那个人!” 独宝(感动):“你待我真好,不过我不要那些。” 英:“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文玉(王之蔑视):“你是哪儿块小饼干!” 英:“……吾儿叛逆伤透吾心。” 文玉挑眉:“那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 独宝(娇羞低头):“我只要你。” 英:“汪!” 第74章滑如泥鳅 萧索醒来便看见两颗红彤彤的眼珠,闪闪发光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上床了?”他声音瓮声瓮气的,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伸手挠挠宝玉的下巴,见它蓬蓬的身子后面,沈砚正对着自己笑。 “它刚洗过澡。”沈文玉探下身去,捉起萧索的脚拉在半空中问:“怎么弄的,白日里为何不说?” 萧索忙躲开:“走路磨的,不打紧。脚脏的,不要碰。” “那去洗洗?”沈砚勾着嘴角,挑眉问他。“我去叫人烧水。” 一时他又进来,强行将手脚还酥软着的萧索打横抱起,大步走进暖阁,笑说:“一起洗吧!” 萧索挣扎下地,扒着大浴盆不肯从命:“一起洗太挤,还是你先洗吧,我……我等下再洗。” “不好。”沈砚断然拒绝,关上门便开始脱衣裳。“这盆甚大,再装两个你也盛得下。再说天儿那么冷,一起洗更好,挤挤暖和!” “你不是生着火呢么?”萧索指指地下的錾金炭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沈砚已褪得□□,手脚麻利地捉住他,两下便扒了衣裳按进水里。萧索被他制住,仿佛冻成冰块的石像,怂如一只不会咬人的兔子。 “哎,光溜溜。”沈砚发坏揉他,萧索忙抱着护住自己。 “你躲什么,这样蜷着怎么洗?”沈砚将他拉过来,又拿过浴桶边搭着的手帕,沾湿了给他擦身。 萧索先时还躲,后来渐渐适应,靠在他胸前眯着眼,活像宝玉被挠下巴时的表情。沈砚轻轻擦过他心口,听见他颤栗着哼了一声,不禁勾起了嘴角。 “你虽清瘦,骨架生得倒舒展,真好看!”他又划过右边,萧索忙抓住他手,弯着身子躲进他怀里,“你同我共浴,是故意要捉弄我吧!” “既已被你看穿了,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沈砚转过他身子,低下头细细地吻他,手指来回游走,渐渐引得他情动。“还记得那画本上,在池子里的那一页吗?” 萧索灵台闪过一丝清明,忙推开他:“……不行,那样不行!” “怎么不行?”沈砚从浴桶边的桌子上拿过一只小瓷瓶,“你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准……准备?”萧索一把夺过来,拨开塞子嗅了嗅,只觉一阵异香扑鼻,“你早有预谋!” 沈砚笑笑不语,倒出些淡黄色的粉末,在手里搓出透明似芦荟汁子般的液体来,揉在他背上,笑道:“这可不是我的预谋,此物是阮桐所制,我只是恰巧看见,便拿了来。你可别小瞧它,这里面是波斯国的药草,也不知怎么调的,一遇水就透明了,擦在身上比皂角粉还滑腻,且不怕水冲洗,还能润泽肌肤。我给你多擦些。你就像那书上说的,滑溜如泥鳅了!” 萧索脸色一红,低声道:“你平日里那么忙,居然还时时想着弄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亏你也顾得上!” “你哪里知道,”沈砚说话间已给他涂遍全身,“这事儿才是正经事!我又不少钱花,又不妄想流芳百世,又不要娶妻生子,忙忙碌碌一世,归根究底,不就为了这点儿事儿!” 萧索被他按在桶边,双手死死抓着边缘,气喘吁吁地求他:“慢……慢些。”又道:“你就是这些歪理多,我不同你争辩!” 沈砚慢慢进去,用力顶他几记,俯身啄他黑漆漆的眼睛:“乖,学一声宝玉叫唤给我听听。” “才不要……”最后一个音随着他的动作蓦地拐了个弯,萧索忙侧过脸去,腾出一只手去捂他的眼睛。 “听话。”他此刻半悬空,沈砚怕他掉下去,托住他的腰,继续哄骗:“就学一声,就一声。” 萧索扭捏半日,被他一记记折磨,终于熬不住,软着嗓子学了一声:“喵呜。” 沈砚大喜,握着小萧索一阵放纵。室内水声、喘息声、纠缠声,混着吟哦声相互交织,在明黄的灯光下旋转飞舞,如同空中的轻纱,又似晚间的宵夜,抚慰灵魂。 所谓乐极生悲,果然不错。二人都极尽兴时,萧索不慎手一滑,猛地跌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响,水花溅得四处是。他身子刚一触底,背后擦滑,又出溜到了后面。 沈砚正仰着头砸嘴回味那一丝还未消散的余韵,变故陡生也未来得及接住他。萧索摔得腰后生疼,又呛了口水,喊都喊不出来,喘着气不住咳嗽。 “快起来,摔着没有?”沈砚回过神,忙去抓他,谁知方才抹的那药粉甚是灵效,连抓几下都没能拉起他来。 沈砚气得直骂,匆匆抓过桌上的另一只小瓶,倒些白色粉末在手里,迅速在他身上一擦,才将那层泥鳅粉洗去。 “啊不行!”萧索稍稍一动便蹙着眉头呼痛,“疼,不要动!” 入冬的时节,沈砚急出一头的汗。他一步跨出浴桶,两只手平伸进去,将萧索慢慢托出来,又用嘴叼过一件长袍来给他盖上,自己不着寸缕地走回了内室。 萧索一动不敢动,痛得嘶嘶吸凉气。沈砚心疼不已,将他趴放在榻上,又寻出那瓶自己先前堕马时用的药酒,与红花泡在一处,用蜡烛点了一碗火来。 “你忍着些,我给你揉开伤处,再涂上药,用这火拍一拍便好了。”沈砚一面说,一面将黎洞丸研开,给他涂在左后腰摔伤的地方。 那火看着甚是吓人,不过萧索幼时司空见惯的,因此并未推拒,只咬着牙说:“你擦吧,快些。” 沈砚手劲儿极大,揉得萧索不住叫喊,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他“心肝宝贝”地哄着,又伸手去抓火,在伤处拍了许久,方柔声道:“淤血想必都散了,涂上这药,明日一早便能好了,绝不会再疼!” 萧索呜咽着点点头,脱力地趴在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砚收拾好东西,给他盖上被子,道:“都是我的错儿,一时忘了情,没能接住你,真是该死!你若觉得疼,就告诉我,别忍着难受。” “疼得不厉害。”萧索有气无力地说:“快些睡吧,明日便好了。” 沈砚吹熄蜡烛,将人收在怀里一下下轻轻拍着,渐渐便睡了过去。萧索伤处火烧似的难受,加上之前睡了一下午,此刻没有丝毫困意。 他伸手去描摹沈砚在暗影里起伏的五官,腰后虽然疼,却觉前所未有地满足,不禁弯了弯唇角。此时莫说是伤到腰,即便是顷刻间死了,他也心甘情愿。 沈砚久在军中之人,因为心里记挂着他的伤睡不安生,次日早早便醒了过来。他见萧索睡得还沉,忍不住亲亲他露在外面的脸颊,又给他拉拉被子,身子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 待萧索醒过来时,他已备好早饭,清清爽爽地坐在榻边询问:“醒了么?快试试腰后还疼不疼了,若还疼我叫郎中来。” “你起得这样早。”萧索迷蒙着咕哝了一句,慢慢悠悠地爬起身。“不觉得很疼了,只是还有些隐隐的感觉。” 沈砚放下心,一面伺候他起身穿衣,一面叹道:“那就好,吓得我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没事儿!” 萧索因为摔到腰,便借口不肯再去学骑马,真是正中下怀,内心暗暗欢喜。沈砚只怕他伤患加重,因此他说什么是什么,万事都点头应着。 他便如此与他腻了一日,下午又上过一次药,到傍晚分别时,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有扭到特定角度时,才微微有些痛。 沈砚将他送上车,嘱咐八宝回去好生照顾他,又递给萧索两只大包袱:“这里面是几件冬日里的衣裳,一早做好的穿着应该合适,你想着添换,千万别冻着。这另一只里面是两双鞋,都是按你的尺寸新赶出来的,你且凑活穿着,下回再好生量了脚做。” 萧索心内暖融融的,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沈砚又从身后侍立的小厮手里接过一只瓷瓶、一只银盒,和一只绣花锦袋,一样样嘱咐他:“这瓶子里是药酒,虽然已不疼了,却也别大意,回去时时想着擦,否则坐下大病就不好了。银盒里治脚伤的药,昨晚我给你上过,你回去再涂些,别忘了。” 萧索答应着,又听他说:“这锦袋里是一百两,全部兑成了碎银子,用起来不必现找换去。” “我”他刚想拒绝,沈砚便捂着他嘴巴嘘声道:“你先拿去使着,只当我借你的,等你放了月钱,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萧索原本不要,听如此说,只得收了起来。 沈砚一时没忍住,一手推过十一的脸,一手按着萧索后脑,低头吻了下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抱着萧索低低叹气:“赶明儿我去弘文馆里看你,咱们就又见面了。我跟你保证,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一定不会。” 萧索忍着眼泪,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半晌才恍若无事地抬起头来。 “好了,走吧。”沈砚拍拍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给他放下了帘子。 十一驾着马车“”而去,在地上拖出道影子,愈来愈长又愈来愈短,一路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点黑墨,缓缓消失了。 沈砚追出去盯着许久,马车消失后又发了半日怔,方才转身回去。宝玉不知何时跑出来的,蹲在廊下“呜呜”直叫,听得他眼眶发酸,不禁抱起它晃了晃。 “唉,又剩咱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明天沈将军给萧独宝拔份儿! 第75章妖星附体 萧索没有听沈砚的话。 他近日不再出去买饭,却也没有在馆里吃。众人烦他,一起用餐难免尴尬。善姑早上给他做好晌饭,他带去馆里,等到中午悄悄拿出去,在馆后的小巷子里吃,倒也清净。 只是如今天气冷,饭菜到中午往往便凉了,加上风吹,总是要闹肚子。他也不在意,回来多喝些热水便是,总好过在里面虚与委蛇。 这巷子与他之前买饭的小巷只隔着一条街,却是两个方向,周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后墙外那对面有许多光秃秃的花木探出房檐。 巷子里有一只猫,脏兮兮的,又瘦又小,偏生得一张圆脸,像颗会叫的柑橘。它比宝玉平凡得多,既没有高贵的血统与身份,也没有优雅的姿态与举止,每日瑟缩在墙角,像只被欺负惯的小可怜。 萧索格外触动,常常分些吃食与它,渐渐地便和它熟悉了。许是从未有人待它如此好过,小可怜见到他便叫唤,变得异常粘人,时常抓他的衣摆。 今日晌午散班后,众人一窝蜂地涌出门去了饭堂,萧索方拿出自己蓝底白花的布包袱。他从弘文馆后门出去,刚拐进小巷,却见一个人正杵在那里。 “思文兄?”萧索讶然,“你……怎么在这儿,没去吃晌饭么?” “没有。” 萧索“哦”了一声,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不知思文兄为何不去吃晌饭,到这僻静巷子里来做什么?” “有事。” “……”萧索小心瞧着他脸色似乎不恼也不喜,像块没有表情的木头,又像没有温度的冰块。“思文兄何事烦恼,弟可能为兄分忧?” 刘思文终于回头看了看他,指着巷边墙头的砖瓦说:“这里原有只猫,你可见过?” “猫?”萧索一怔,“啊,见过见过。这几日我喂了它些吃的,与它已混熟了。往常每日它都出来的,今日也不知去哪儿了。” 刘思文动了动眉毛:“你喂它了?” “是啊。”萧索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它……是思文兄的猫吗?” 没有回音。 隔了半晌,刘思文才回过头:“多谢你照料它,若再见了它时,烦你告知我。” 萧索未作声,刘思文顿了顿,又道:“你若有要求,尽管提便是,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 “啊?”萧索从未听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因此才怔住,闻言忽然反应过来,忙摆手说:“不必,不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哪里还用得着如此。思文兄放心,若再见到它,我必告诉你。” “多谢。”他点点头,抬步要走,余光瞥见萧索打开一只小包袱,坐在了一扇挂着生锈铜锁的角门边的台阶上,不禁脱口问道:“你在这里吃饭?” 萧索仰头笑笑:“是啊,这里清净。” 刘思文默默片刻,转身走了。 今日善姑给他带的萝卜烧肉,萧索抹抹筷子,刚夹起一块肉,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喵呜。” 可惜刘思文回去了,不然正好碰见跑回来的小可怜。它从房檐上轻轻巧巧地跳下地,抬着前爪来扒萧索的衣裳,每叫一声,圆眼睛便被腮肉挤成一条缝。 萧索将碗里仅有的几块肉丢给它,自己只吃萝卜与白饭。小猫饭量不大,几块肉下肚便不再吵闹,蹲在他脚边,舔着自己的前爪洗脸。 饭吃到一半时,眼前忽然一暗,似乎阴天了。 萧索从食盒里抬起头,只见面前一片金银双线绣的黑锦,上面勒着镶玉的腰封,再上面是一团团缂丝暗花,旁边有黑发垂下来,领口一圈珠圆玉润的红玛瑙,里面衬出一截月白领子。 最上面那张脸他分外熟悉,是沈砚。 萧索手一抖,几乎将食盒扣在地下。他慌忙站起身,竟不知说什么好:“你怎么……你来做什么?我是说,会被发现的。” 沈砚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怒火,却又看不出究竟是否在生气。他的声音很沉:“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萧索心虚地看了一眼台阶上的食盒,又看看早已躲到一旁去的小可怜,内心无比希望神仙显灵,将他和刘思文的猫对换身子,也免得承受眼前的威压。“吃饭……我,抱歉。” “为什么道歉?”沈砚仍旧阴着脸,方才出来寻他,远远便见一人一猫坐在台阶上吃冷饭,活脱脱两只小可怜,一只比一只瘦。 萧索没回答,只低着头沉默。 沈砚愈发有气,自己的话他只当耳旁风,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低头看了一眼那食盒,不容置疑地吩咐:“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去”刚蹦出一个字,他的眼神便剜了过来。萧索忙咽下剩下的话,迅速收起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向馆里走。 此时正当午歇,馆中众人都凑在一处闲打牙。后院子里修缮部有几个人在散步,前院却并无一个人在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面,大约天冷都懒怠动弹。 沈砚一言不发地向里走,萧索跟在后面很是忐忑:他平日嬉笑怒骂,最爱玩笑,即便生气,不过咒骂几句也就罢了,很少如此冷着脸,令人看不出情绪。 萧索刚踏上台阶,便见沈砚推门的手顿住了,接着又听屋内有人说:“……今日时辰早,那灾星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可别乱说话,叫他听见就不好了。” 萧索脸色一白,心里更是惴惴。这声音他认得,是黄柏青,年逾四十的长者。他实在没想到,连此人也会如此。 “听见便听见,他还敢怎么着!”另一个稚嫩些的声音道,“有他时时在此妨着,我们时运都不好了,难道还不能抱怨几句?” 又一个更为老迈的声音道:“也不知哪世里造的孽,偏遇见了他,过了年我还想去考试呢,届时别又让他连累了!” “那还用说么,之前那些下狱的考生怎么死的,你先忘了不成?”那稚嫩些的声音又道:“还不都是他妨的!我娘说了,这等妖星转世的祸害,实在邪得厉害,煞气极重,沾一沾便要倒霉的!” 忽又有一个声音说:“是了,我说我最近为何如此倒霉,原来都是他妨的!” “真的假的?”黄柏青的声音再次响起,“有这么厉害,沾一沾都不成?” 方才那说“妖星”的人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们想想,自打他来了,咱们谁有过走运的时候?你们可知上一个妖星转世的人是谁?” 门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知。是谁?” 那人又道:“就是在南城门上吊死的礼部郎中陆梓风啊!” 屋内众人吵吵嚷嚷,屋外听得清清楚楚。萧索脸色发青,见沈砚眯着眼似乎要发作,想要劝,低头看看手里的食盒,又不敢劝。 沈砚不等他们说完大概也不会有说完的时候便一把推开了门。 众人尽皆错愕,看着他怔愣半晌,才有机灵的看出他身上衣裳的规制,忙跪地叩首道:“卑职不知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望将军恕罪!” 室中人无不讶然,纷纷跪地行礼。 沈砚却笑了:“本将军有事来查书,也未知会校书郎就来了。你们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这屋子里谁是管事的?” 半晌没人出声,沈砚走进屋,捡了一张空椅子坐下,轻笑道:“怎么,你们这儿竟连个管事的都没有?” 萧索忙跟进来,轻声说:“将军,管事是刘思文,他此刻不在屋内。” “这样啊。”沈砚淡淡一笑,“你们管事的不在,就连个会说话的人也没了不成?” 话音刚落,先前说“妖星”的那人也不知何时跑出去的,忽然从外间捧着小茶盘走了进来,笑道:“将军请用茶。众人都未见过将军这般气派,因此都吓得不敢说话了,请将军莫怪。” 沈砚接过茶杯,浅尝辄止地呷了一口,突然猛地掷了出去,“哐嚓”摔个粉碎,茶水泼得四处是。“呸,你想烫死本将军么?” “将军恕罪!”那人忙跪地求饶:“卑职不是有心的,求将军宽恕!” “你叫什么?”沈砚低头瞥了他一眼。 “回将军,”他忙道,“卑职杨维举。” 沈砚点点头,又问他:“你们方才在聊什么?本将军只听得什么‘灾星妖星’的,可是在谈论算命占卜之术?” 杨维举拱手道:“回将军,卑职等说的……是闲话。” “闲话?”沈砚端着杯子冷笑道,“本将军最爱听闲话,说来给我也听听。” 杨维举的面色顿时像打翻了染料缸,只得实话实说:“卑职等,正在说……说妖星转世附在人身上的传言。” “哦?”沈砚笑问:“妖星转世,这倒有趣。你们方才所说被附体的那人是谁?” “是……”杨维举看了看萧索,低声道:“是萧举人。” 沈砚又问:“萧举人,哪个是萧举人?” 众人谁都未敢答言,纷纷将头伏在地上。杨维举神色不安地跪在一旁,似乎颇为忐忑。萧索心内格外煎熬,不知沈砚到底要做什么,只得道:“回禀将军,学生便是萧举人。” “你是妖星转世?”他忽然问。 “我……”萧索动动嘴唇,嗫嚅道:“学生,学生不是。” “怎么会呢?”沈砚似笑非笑地说:“众人都说你是,你一定是的。否则人家为何说你?” 萧索头垂得更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沈砚忽然笑道:“来来来,你发个功,给本将军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下章发功! 第76章拳打脚踢 “发……发……发功?” 萧索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沈砚,实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咦?”他道,“你还是个小结巴!你不是妖星转世,会妨人么?那你就发个功给本将军瞧瞧。” 杨维举觑眼瞧了瞧,沈砚立刻回视过去,他又忙低下了头。室中众人跪得安安静静,连一丝呼吸声都不闻。 萧索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学生实在不会发功,请将军见谅。” “那怎么行!”沈砚不依不饶,“本将军好奇心已起,就是要看你发功,你竟敢推辞,莫不是在敷衍本将军?” “学生……不敢。”萧索有些懵,他怎么反来刁难自己? 沈砚哼了一声,忽然拔高声音:“什么敢不敢的,敢也得敢,不敢也得敢!本将军现在叫你发功,你便给我发功看看,哪来的这许多推辞!” 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噤,不知这位将军为何忽然变了脸,也不知他究竟是针对谁。 萧索为难至极,又分外委屈分明自己才是被造谣中伤的人,他为何不仅不帮自己,还这般蓄意为难只有叩首道:“将军息怒,学生当真不知将军所言‘发功’是何意!” 沈砚暗暗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本将军就是要看看你这个转世妖星的功力,你有何不明白的?这样吧,本将军随意拣一个人给你妨害,你就对着他发功便是了。”说着抬起手,在人群中胡乱一指,“就是你了,杨维举!” 萧索满面茫然,嗫嚅道:“将军……我……我……” “你不必忧虑,本将军只是看看效果!”沈砚走到他跟前笑笑,又回头贴着杨维举的脸笑道:“皇上总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凡事亲眼见过方知究竟。这妖孽的道行是深是浅,本将军须得亲自看看才知道。今借杨学究的身子用一用,想来你也不会介意的,是吗?” 杨维举哪里敢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驳,忍着几欲纵横的老泪,点头道:“吾皇圣明,将军说得甚是。” “好!”沈砚一拍他肩膀,又催促萧索:“你这妖孽还不快些发功?” “怎……怎么发功?”萧索怔怔问他。 沈砚嗤笑一声:“真是个笨妖,这还用本将军教你!就从头来罢,你先对着他的脸发功,看看他疼不疼。在心里做法即可,不必喊出来了,这个难不倒你们这些妖孽吧?” 萧索耷拉着脑袋不作声,两只眼角微微垂下来,甚是无助的模样。沈砚心里一软,问他:“好了吗?” 他不回答,沈将军只当默认了,遂问杨维举:“杨学究,你的脸疼不疼?” 众人纷纷看向杨维举,都悄悄替他捏把汗。杨维举哪里敢说疼,这大将军的意思他总算看出来了,分明是要说妖星转世之事乃事胡扯。 “卑职……”他盘算了一下,还是不敢撒谎:“卑职不疼。” “不疼?”沈砚挑挑眉,命令萧索:“你功发得再重些,杨学究不疼!” 后者默默,头垂得更低些。 沈砚又问:“疼吗?” 杨维举咽了咽口水,声若蚊蚋地说:“不疼。” 室内忽然炸开“啪”、“啪”两声脆响,只见沈砚抡圆胳膊打了杨维举两个耳光,萧索吓得瑟缩一下,顿时瘫在地上。 “疼吗?”他微微一笑。 杨维举头发都散了下来,满眼惊恐地捂着脸:“疼……”话还未说完,便见沈砚目露凶光地眯了眯眼,忙改口说:“不,不疼!” “是么?”沈砚再一次命令萧索:“你怎么回事,如此无用!给我使尽全部功力,我就不信不疼!”说着又问:“现在疼不疼?” 现在的确不疼,杨维举生怕沈砚治他个“欺瞒上官”之罪那可是要下狱的只得忍泪道:“不疼。” 接着便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沈砚一掌将他抡倒在此,抬脚冲着非要害的地方连踢了四五下,又拽起他领子给他两拳,吓得室中人抖如筛糠,尤以萧索为甚,几乎不曾哭出来。 他一面打,还一面迭声叱问疼不疼,又道:“妖孽妨你你还敢不疼,本将军就不信你不疼!这样疼么,这样呢,疼不疼,疼不疼!” 杨维举先时还在求饶,后来躲不过便抱着头高声呼痛,再后来连疼也不敢再叫,只有闷声哼着喘气。 萧索见杨维举甚是可怜,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且担心事情闹大,又实在怕极了眼前的场面,心一横扑到沈砚脚边,哭着求说:“将军,别打了将军,求你了将军,求你了!” 众人原本还在观望,见状纷纷上前求情,都道:“将军息怒,杨学究知错了,求将军手下留情!” 便在此时,外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行人。为首那人穿着绿色官袍,见此情景,惊愕地跪在地上央告:“将军息怒!卑职御下无方,若有罪责皆应由卑职承担,求将军降罪责罚卑职,饶了杨生!” 沈砚长舒一口气,慢慢悠悠坐回椅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道:“下跪者何人?” 那小吏回说:“卑职校书郎程池,见过沈大将军。” “你倒有几分担当!”沈砚眼风扫了扫萧索,“这些鬼神之事原是无稽之谈,却偏偏有人笃信。真是愚昧无知,亏你们馆里还都是读过书的!” “将军说得是。”程池道。 “皇上素日最恨人云亦云、妖言惑众,今日之事本将军小惩大戒,是给你们一个警醒,日后若再有此等事,本将军必是要上报皇上的。” “多谢将军周全,弘文馆上下无不感激。”程池说罢,直起身,不卑不亢问:“只是不知杨生到底身犯何罪、律犯哪条,竟要遭受将军如此毒打?” 沈砚扯了扯嘴角:“永延四十一年,先皇下旨封存前礼部郎中陆梓风谋逆一案的所有案卷,并严令众人不可再宣扬议论、造谣滋事。” 他说着,指指已然昏过去的杨维举,斥道:“此贼明知故犯、抗旨不遵,公然在天子书坊弘文馆,大肆渲染‘妖星转世’之论,口口声声说陆梓风吊死在南城门上,又说他便是妖星。在场众人,皆是见证。此乃大逆之罪,本将军身为皇帝亲勋,莫说是打他,就是一刀杀了他,也在职权便宜之内!” 众人听如此说,都不禁一阵后怕,先皇的确曾下过这道旨意,只是时日渐长,已慢慢被人遗忘,方才杨维举提起此事时,他们若是插一句嘴,此刻便也难逃罪责了。 沈砚起身踱到程池身边,俯下身问:“校书郎可有异议?” 程池默默片刻,低头道:“卑职不敢。” “这便好。”沈砚道,“程大人年轻有为,只要不是护着嫌犯,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本将军此来原是为查阅旧档,大人若无别事,便引我去文渊阁看看。” 程池忙站起身,一面命人将杨维举抬出去上药,一面当先带路,引着沈砚并几个小吏去了。 沈砚临走时看了萧索一眼,见他趴在地上,也不知是何表情。众人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方才松了口气,只是一时跌在地上,都有些爬不起来。 刘思文方才跟着程池进来,此刻起身说:“都起来,修书。” 萧索软着手脚挣扎起身,在桌前愣了半日神,方提起笔。只是他心里乱得紧,刚刚又受了惊吓,当下颇有些烦躁,极尽煎熬地开始修书。 下午散班时,众人纷纷向他告辞,却是破天荒头一遭。萧索心里不舒服,却也不知为何不舒服。 他提着包袱往回走,刚转过街角,便见那里停着辆枣红色半旧马车,辕架上坐着的却是八宝。 “公子!”他远远招了招手,待萧索走近,笑说:“公子可算出来了,我在此等好久了。公子累了么?快上车罢。” 萧索莫名其妙:“这……这是哪里来的马车?” “公子上车就知道了。”八宝嘻嘻笑道。 萧索攀着车厢板壁,刚一用力,里面便伸出只手,将他拉了进去。“怎么样,喜欢吗?”沈砚靠在引枕上问他。 沉默片刻,萧索侧开了头。 “怎么了?”沈砚拉他身子,“不喜欢?还是生我的气,不理我了?” 萧索仍旧不言语。沈砚一急躁,凑上去强行抓着人的手说:“今天吓着你了,我给你赔不是。但这事儿我不道歉,他们那样欺负你,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没人欺负我。”萧索抽回手,“他们不过是迷信罢了。” “迷信?”沈砚冷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傻,他们那是妒忌你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心里不忿罢了!” 萧索望着窗外,道:“那也不至于被打成那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 沈砚不禁有气:“他们逼得你饭都不能吃了,我打他一顿又如何?我就算杀了他,也只凭我高兴!人家欺负你,你不去反抗,我帮你出气,你却来了脾气了。有气你冲他们发啊,跟我较什么劲儿!” 萧索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涨得通红,忽然倒起气来,似乎要说话,又似乎说不出话来。 沈砚见状,方知自己话说重了,忙搂住他:“对不住,对不住!我胡说八道,你千万别生气!我只是想给你出口恶气罢了。今日在人前为和你撇清关系,对你语气也不好。这些你都记着,改日一齐跟我算账,我定不赖的!” 萧索颤栗着推了他几下,猛地砸下颗泪来:“他的血溅到了我衣服上。” 沈砚一愣,转念想到,他说的是杨维举的血,忙安慰他:“这都是我的不是,只顾着泄愤,竟忘了你胆子小,见不得这些血腥东西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不行?” 萧索顿了顿,道:“我不是只会受气,一味做好人。我分得清谁好谁坏,我都知道。” “对对对,独宝最厉害了。”沈砚此刻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索深深望着他:“不,你不明白。我并非不想反抗,我只是反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最近因为总是熬夜,凌晨更文,导致植物神经紊乱,耳膜有要穿孔的征兆。大家引以为戒,千万注意身体啊! 第77章交换信物 “我真的反抗不起。” 萧索红着眼睛,认真地和他讲道理:“我若反抗,境况只会更差,根本无用。既然无用,何必还反抗呢?与其自取其辱,不如逆来顺受罢。” 沈砚叹了口气,将他拉进怀里:“你气死我了。”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所以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一旦反抗,祸事降临,没有人帮他承担后果。 他不认为自己会为他出头,也不信自己会为他倾其所有。他始终觉得他不值得自己对他好,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觉得他不值。 他只是一个人,像云中的一粒尘埃,海中的一叶小船,风中的一颗种子。 “抱歉。”萧索默认了。他伸出手,摊开掌心:“给你打罢。” 沈砚握着揉了揉,叹道:“我就是操碎了心,你也不相信,真是气人!你这人为何总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妄自菲薄?”萧索靠在他肩头猜词。 “啊,对!”沈砚捏捏他脸,“你为何总是妄自菲薄?你知不知道你很好,你知道你有多好吗?你自己体会体会罢,要不是怕你膨胀我就说了!不对,你就是欠膨胀!” 萧索“吃吃”笑道:“你是嫌我瘦吗?我需要膨胀起来,像只羊皮筏子。” 沈砚哼了一声,道:“你听听你说的话,措辞就有问题,想的不是别的,首先就是嫌弃。我嫌弃你,还理你做甚?我嫌弃你,还日日和你腻味在一起,我脑子臭了?我躲你远远的行不行,或者我把你赶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行不行?” 萧索扁扁嘴,不作声。 “还不高兴,我说的不对吗?”沈砚戳戳他脑袋:“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我怪圣人,都是他们把你给我带得不好了!” “才不是。”萧索嗫嚅:“圣人箴言,是我没领会到精髓罢了。你又怪我脑袋不清楚,又说我妄自菲薄,一会儿说我好,一会儿说我不好,你才矛盾呢!” 沈砚捧着他的脸与自己对视,忽然吻亲了亲他眼睛,“我那是怪你么?我那是恨铁不成钢,气的!下回再让我看见你这样委屈自己,我就不打手了,衣服脱了,狠狠收拾你!” 萧索脸色泛红,低头说:“知道了,以后会改的。你以后也不要这样打人了,行吗?” “不行。”沈砚斩钉截铁道,“下回再叫我碰见这样欺负你的,看我不把他皮揭了!你别劝,我又不是没事儿找事儿,故意欺负人去。他们自找的,活该!以后有一个算一个,来一个是一个,本将军教教他们什么是夹着尾巴做人!” “你真蛮横。”萧索撇撇嘴,“那你以后要打人自己去打,别叫我陪你演戏,我可不会发功。” 沈砚禁不住笑了起来,靠在车厢板壁上说:“我让你发功,你还就真发功啊!不过是做个样子,你就说你发功了,他们谁能看出你发没发?” 天真的萧索垂下脑袋,发自肺腑地感慨:“你做江湖骗子,也必能发达的。” “嘿!”沈砚拍拍他手背,“学会拐着弯儿骂人了,真是三日不见,老母鸡变鸭!” “是‘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你可读些书罢。”萧索居然用嫌弃的语气对他说话。 沈砚倒没有生气,抱着他说:“唉,这马车是二手旧的,我让八宝去车行现买的。你的俸禄也能买得起马车了,只是买个新的有些勉强。所以还是旧的好,不会引人怀疑。以后你出门便让八宝赶这辆车,去我那儿让十一赶那辆青皮马车。别再自己走路了,脚都磨坏了!” “好。”萧索想想又问:“这马车多少银子?” “不告诉你,”沈砚嘻嘻笑着,“这是我送你的礼。” 萧索忽然爬起来,眨着眼睛说:“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哟呵!”沈砚立刻坐得笔直,“真是有钱的财主了,都能给我买东西了!快拿出来给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萧索撩起车帘,见外面已是萱花坊的地界,神情雀跃道:“一会儿到了你先等等,我去给你拿!” 沈砚心头异常满,并非只为他第一次给自己买东西的心意,还为他是这样一个让人心疼的小傻子。 寻常人送礼譬如他这样风月场所的老油条当然要出其不意、吊足胃口,在最不经意、最沮丧的时刻忽然拿出来,让惊喜扩到无限大。 可是萧索显然初次给人送礼,居然事先说破了。这空等待的尴尬、攒太高的期望,收礼之人但凡稍有不遂心,此事便僵了。 萧索却丝毫不觉,靠在车厢角落里,像讨好主人的小狗,不停地摇着尾巴,笑如一颗苹果。 马车停到小莲蓬巷,他便风一样冲了出去,下车时还差点跌进木轮里去。沈砚不忍心说他,只好笑着叮嘱:“慢些,慢些,别跌了我的宝贝!” 萧索以为他说的是礼品,觉得甚有道理,因此回来时捧着包袱小心翼翼的。他却不知沈砚说的宝贝是他自己。 不过沈砚没来得及解释,也不想解释。他知道,若让萧索别跌了自己,萧索肯定不在意,若说别跌了宝贝,那便不同了。 果然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回来时走得极慢、极稳当,将包袱郑重其事地交给他,像交给阵亡将士家属他们儿子的骨灰。 当然沈砚没有煞风景地点破这一节,只见他垂着头搅着手指说:“我自己挑的,觉得挺漂亮的,你别嫌……望你喜欢。” 沈砚揉揉他头发,揭开层层包袱皮,将那黑松木的盒子打开,见里面躺着一把镶有方眼青玉的匕首,锋利细长,宛若一痕秋水。 萧索紧张地盯着他,手指捏着衣服直发抖。他将沈砚的表情一丝不落尽收眼底,却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失望。 “你……喜欢吗?”他大着胆子问。 沈砚点头道:“你给我一根草我也喜欢,何况是如此精美的匕首!不过我有个问题,这匕首并非凡品,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萧索不知该如何说。 这匕首便是他之前看好,陆宇送他越王宝剑时,顺手送给他的那一把。但他不想用陆宇买的东西送沈砚,因此他之前迟迟没有给出去。 前几日弘文馆里散了月钱,他领到足足二十两银子。萧索用从前做账房时积累下的经验,算了一笔账。 他如今手里有二十两,欠沈砚一百两,要还清还需要四个月。但距离明年春闱,也只有五个多月而已。这些银子加起来,是不够他再买这把匕首的。 因此萧索便打定主意,那一百两银子他先拿八十两还给陆宇,将这匕首买下来送给沈砚。此后他每个月从月钱里拿出十两攒起来,待到春闱时,他便能凑足一百两银子了。 如此一来,他也足够花销的,毕竟每月还余十两那是他吃一年的钱。萧索心里还有别的事,这钱也不敢乱花,只给善姑、王铁嘴、欧阳旭三个买了些东西,其余都存在柜子里的小木匣中,生怕银子长脚自己跑了。 沈砚听如此说,抱着他亲了亲,神色极为动容:“我喜欢,真喜欢!这匕首削金断玉,形状又巧而不拙,样子又古朴雅致,极合我心意。” 他说着撩起袍子,从自己靴筒里掏出把一样大的匕首,递给萧索:“这是我当年西征时缴的,也是把利器,跟了我许多年了,历经大小战役无数,曾几次救过我性命,也曾数度饮过敌兵热血。如今我已有了新的,这把便给你吧。如此我们便交换的,以后都不许换回去!” 萧索慎重地接过匕首,见上面镶嵌的红宝石莹如一滴鲜血,不禁赞叹:“这把匕首做工比我送你这把更精致,形状倒是差不多,大小也一样。” 沈砚搂着他说:“快拿着罢,好生收起来,莫叫人看见,省得招惹是非!以后我有了这新匕首,旧的再好,也与我无甚关系了。” “那我收下了。”萧索点点头说:“这算是交换信物了吧?” “自然。”沈砚理所当然地说,“交换了信物,就算是定了,将来你若要反悔,便将这匕首吃下去!” 萧索不悦道:“我才不会反悔,你倒是有可能!” 沈砚忙指天誓日地赌咒:“我若是心意有变,就叫我” 他斜眼觑觑一旁默默看着的萧索:“你怎么不打断我,过来捂我的嘴,说什么‘我信了,千万别胡说’?” “哦。”萧索慢吞吞地上来捂他的口,“你别胡说八道。……这样行吗?” “我走了!” “哦。” “……我真走了!” “哦。” 他真走了。 第78章快意恩仇 自沈砚教训过杨维举后,弘文馆的气氛便悄悄发生了变化。 萧索近来发现,馆中人面上虽对他极为热情客气,但暗里却日甚一日地与他疏远下来。 原来他们也烦他,但却没有不理他,还常就修书之事探讨。如今他们却是避之唯恐不及,有时分明已远远看见对方,他们却佯装没瞧见,半道便躲开了。 先时萧索只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后来渐渐觉出不对,却又无可奈何。大约是众人怕都成为第二个被赶出馆去的人,所以才会如此。 好在萧索自己一个人惯了,先时也是独自吃晌饭,如今仍旧是独自,倒也无甚妨碍,只是修书时多有不便。 不过他也不在意,至多厚着脸皮近墨者黑,这一点他深得沈砚三昧多与他们搭讪几句罢了。左右他们惧怕自己,有问不敢不答,有求也不敢不应。 天气日渐寒冷,到十月半时,降下一场初雪,将天地染成一片银白。 萧索的马车外面套了一层板壁,隔层中间有棉絮,里面也被沈砚强制装了小炭炉,加上手炉暖着,大毛裘衣穿着,他虽畏寒,却也不觉得冷。 他现今是有月钱拿的人,虽然要节省,却也不再似从前拮据,况且沈砚时时耳提面命叫他不要怕花银子,所以他每日都去馆里的饭堂吃中饭。 馆外小巷子里的那只猫他还喂着,天天中午从牙缝里省下些荤的,用油纸盛着送过去。 从前萧索以为那是刘思文的猫,但又不时常见到刘思文去看望它,他倒不敢肯定了。 那日中午,他照例去喂猫,刘思文刚好也在那里,手中抱着猫很亲昵的样子。大雪地里一片小小的五瓣型爪印,与人的两行脚印凑在一处,排得甚密。 萧索同他打个招呼,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正想着要不要没话找话时,刘思文却主动向他开了口:“多谢。” “啊?”萧索反应过来,受宠若惊,“这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刘兄若是喜欢它,何不将它带回家去照料?” 刘思文面无表情地说:“他是我的,不能带回去。” 他说话一向简练,从无长篇大论,更是很少有过废话,有时甚至单说重要的几个词,似乎只要别人能听懂便可,至于语句之通顺优美,他根本不顾。 这句话虽短,萧索却听见了一出大戏,大约是他家人不容他养猫,他故此将猫寄养在这里。 “思文兄家里若是不方便,弟愿代为豢养此猫。”萧索脱口道,“只是弟住得甚远,不知兄长愿不愿意?” 刘思文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为何如此?” “为何?”萧索也不知,只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无甚原因。思文兄若愿意,可以交由弟来养它,你也可以随时来看,若不愿意,弟依然如旧,日日来喂它便是了。” 刘思文抱着那猫,手底摩挲着说:“罢了,你若愿意,便带他走罢。” 他说毕便放下猫向回走,到巷子口时又折回来问:“你可有何事,我能帮你的?” 萧索摇摇头,刚刚抱起猫,忽然又叫住他:“思文兄且住,弟有话说。”说着走上前,踌躇道:“不瞒思文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说,弟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倒真想求思文兄。” “何事?”刘思文直截了当地问。 萧索道:“是这样的,那日弟听见思文兄同人谈起,说有家人要去涿阳,不知可是真的?” “真的。”刘思文不解,“怎么?” 萧索是想让他,帮自己带些东西回涿阳。按照《礼记》所载:“尊者丘高而树多,卑者封下而树少。天子坟高三刃,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 他从前贫寒,又是多亏沈砚才安葬的母亲,因此坟茔立得有些潦草。虽然墓碑修葺得豪华,但周围却无甚草植。他想去祭拜祭拜,又实在走不开,只得托人去办此事。 萧索递上包银子,道:“若兄不嫌,烦你帮我在先父母坟边种上两棵槐树,顺便检查检查,看他们的坟有没有移动的痕迹。” 刘思文欣然允诺,收下他的银子,答应下来。萧索便将那只猫抱回了家,还给他起个名字,叫作“习之”。 萧索下次与沈砚会面时,便问他要宝玉从前用过的药材。因为猫犬之属,最爱招惹跳蚤等虫类,解决之法便是用药材煮水,给其沐浴,几次即可见效。 沈砚当时正在发愁奏折如何写,他来得正好,忙将他按在椅上,让他帮着措辞,打出草稿来,自己好再临摹一遍。 萧索于此等事还是信手拈来的,写好制式的开头之后,便问他要禀奏何事,语气如何,何处轻、何处重、何处简、何处繁。 沈砚要奏的,正是饮冰案与地动案的详情,自然,这详情也须得依着皇上的心意来写。 原本此事应交由御史台参奏,但前几日言浚曾说,此事明面上是他奉旨协查的,当由他先禀奏案情,御史台随后参奏相关涉案官员,方是正理。 这可难倒了将军。 旁的沈砚倒不怕,只怕让他写字,分明说话时头头是道,嘴比鹦鹉还快些,可一落在纸上,却似浆糊堵住口,哑巴了。 好在他有独宝,后者一面写,一面听他说:“那日我将廖辉他爹,前工部郎中廖子亭叫来家里询问了一番。哼,这厮先时还不肯说,后来我将他那日在饮中仙楼头上说的悖逆侮上之言说出,小小威胁了一番,他立刻吓得老鼠见了猫一样,将事情倒了个干干净净。” 沈砚那日去弘文馆,暗里是要为萧索出一口恶气,明着却是去翻当年扩建南山冰库之事的旧档。他命校书郎程池带人查阅半日,方从一卷旧册子里找到相关记载。 程池身边的小吏当时说,此书在去岁冬季,弘文馆走水时,差点被卷进火海。当时馆内乱成一团,是他不顾性命,拼死搬运出了一批珍贵文献,里面便有这本旧档。 事后上任校书郎因失职被免官,程池凭借此次之功,接替了他的位置。 沈砚拿着那卷几乎被毁的册子,心中不禁冷笑,好死不死偏偏这间档案馆走水,可也太过巧合,其中大约另有内情。 这本旧档里面果然记载着当时一批官员的名字,前工部郎中、现任工部侍郎陈几道赫然在列,且他正是因扩建冰库一事才得以升迁。 据廖子亭说,当初负责主持此事的是现任工部尚书郝俊平,但这等事向来是由上官挂名,底下人去吃苦受累的。因此具体实施,却是陈几道和他一手操办。 当初他便知道这里面的水极深,陈几道不顾他的反对,硬是要在泉眼上方搭建地基,言称此处风水绝佳,又是一座天然洞穴,在此施工既省力又省心,是最合适的选择。 廖子亭自然不信邪,但陈几道在朝中的势力深厚,早年还曾挤垮过春风得意的前礼部郎中陆梓风,他自然不敢贸然与之为敌,只得依他所言行事。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陈几道选在此处施工,其真正目的是掩藏大批抛在这里的无名尸体。 那原是个弃尸的山洞,不知怎的被人发现,嚷得近人皆知。陈几道许是要平息物议,又要隐瞒真相,所以才忙不迭地要将这些尸身处理了。 此事倒也不难,寻常只消一把大火焚尸即可,但这地方潮湿异常,尸体又多,一具具运出去必然惹人怀疑,火又实在点不起来,所以颇有些麻烦。 偏巧此时先皇下旨扩建冰库,可谓天助我也,陈几道正好顺水推舟,将那一干尸体尽数掩埋在地底,从此再无端倪可循。 若非后来潭水倒灌,冲垮了地基,加之地震的催发,让这些不见天日的尸身重见光明,此事到如今也不会被发现。 廖子亭深知这里面的厉害,因此在工程结束后,便辞去官职,回家赋闲。左右他也不喜做官,如此正好日日饮酒高乐。 再后来知晓此事者死的死、免官的免官,他又不禁庆幸,好在自己早做准备,否则也被他们灭了口。 时至今日,他时常在家提起扩建冰库之事,却又不说明中间的隐秘,其实也是想要保护他的两个儿子。 将来若有不测,此事是把双刃剑,既能引来杀身之祸,却也能成为一道保命灵符。 譬如此刻。 沈砚又问他那些尸体是何人,为何会在那里。廖子亭道:“那原是个江湖杀手抛尸的山洞,京中有些官员家中不明不白死了人,也是抛在此处,因此死者众多。陈几道这一举动,可以说也是为不少官员料理了一桩麻烦。” “江湖杀手?”沈砚隐隐觉得有些蹊跷。 廖子亭点头道:“将军可曾听说过快意堂?” 沈砚瞬间恍然:“是了,正是他们!我说江湖上有哪派势力,竟能动用工部四品大员为其善后,自然是快意堂无疑!” 廖子亭也附和:“将军说的很是。二十年前快意堂如日中天时,其势力几乎能与朝廷相抗。如今虽说是不如以前了,却仍旧不容小觑。” 查清这一节,一切便已明了,此案到现在为止,才算是水落石出。 萧索写到此处问他:“之前听闻陈几顾是为快意堂而获罪,现知陈几道是他兄弟,则又不足为怪矣。只是不知这快意堂为何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能让他们兄弟前赴后继地为其效忠?” “快意堂哪有如此本事!”沈砚扯了扯嘴角:“纵观天下,有如此本事的,除了祁王,还能有谁?” 第79章雪片翻飞 萧索裹着一袭雪白狐裘、抱着血红眼睛的宝玉,在廊檐下看沈砚和十一、八宝一起堆雪人。 天上稀稀落落洒着雪花,带着清冽寒气,落在他墨色的发丝间。沈砚发坏,雪人没堆起来,先一把推倒了十一,三人打起雪仗来。 萧索嘴角挂着一段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自知的笑意,怀里的小家伙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似乎跃跃欲试。他向里站站,不让它跑走雪地里太冷。 沈砚此刻被二人围攻,雪团倒灌进领子里,冰得上蹿下跳,还叫嚣着要报仇。罪魁八宝躲在十一身后,仗着身量小,闪避起来甚是灵活。 十一趁沈砚冰着,团起一只硕大的雪球,丢手打了过去。沈砚刚缓过来,又挨了一下,不禁恼羞成怒,拿起雪团运功飞了出去,一只打在十一肩头,一只砸在八宝头顶。 萧索禁不住抿嘴直笑,他瞧见更得意些。被打的二人却怨声载道,大呼不服:“这不公平,将军不能用内力!” 沈砚厚颜地狡辩:“谁说我用内力了,我那是暗器!” 十一叫道:“那不行,爷不能发暗器!您要这么玩儿赖,咱们也不必打了,只由着你砸就是了!” “就是啊!”八宝附议。 萧索笑着冲他吐吐舌头,后者血气上涌,摆手说:“好吧,好吧!我什么功都不用,空手和你们过过招。” 十一显然已和八宝结盟,非但如此,他又从外面叫来一群小厮,十几个人同心戮力对付沈砚一个。众人团雪球的团雪球,躲闪的躲闪,策应的策应,顿时将沈砚团团围住。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大家都暂时放下身份,在这一刻里平等起来,心情格外舒畅。沈砚也由着他们放纵,左奔右跑地突围,还是被砸成了雪人,眉毛眼睛上全是凝结的雪花。 萧索在上面乐得脸色都红了,沈砚余光看着很是满意。待众人闹够,他奔到方才堆的雪人旁,搬起圆圆的一个实心脑袋,猛地砸向人群。 众人此起彼伏地惊呼,还未反应过来时,沈砚又将半个身子丢了过去,继而轻轻巧巧地一个腾挪,抱起吓了一惊的萧索,匆匆跑进了内室。 “还傻乐呢!”沈砚低头吻他脸颊,“把这家伙丢出去,半个多月没洗澡了!” 如今天冷,宝玉的沐浴次数锐减,幸而将军府上下打扫得一尘不染,猫又天性喜洁,才不至于脏成小鬼。 萧索听话地将它放走,勾着沈砚的脖子问:“今日怎么没见着阮桐,他不在府里么?”方才打雪仗的人群里并没有他。 “怎么,”沈砚笑笑,“又吃醋了?” “谁吃醋,随口问问罢了。”萧索偏过头去不理会他。 暖阁内生有炭炉,双重热度烤得如置春日。萧索解开狐裘丢在一旁,坐在床边整理微微泛潮的头发,雪花化在里面,显得更乌黑光亮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沈砚端着茶杯喂他些,自己慢慢喝着说:“今日我听见礼部尚书郑老头说,今科的会试似乎要提前考。” “啊?”萧索“腾”地站起身,“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四书温过了,五经才温过一半。啊,对了!上次皇上作的文,你拿给我的我还没有参透。这可怎么办,我得先走了!” “哎哎哎”沈砚忙拉住他,“你往哪儿走,我还没开荤呢!” 萧索盯着他深邃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闷闷道:“我该怎么办?” 沈砚叹了口气,拉着他坐下说:“你怕些什么,又慌的什么?其实书上的东西考来考去也就是那些内容,你早已滚瓜烂熟了。你要自信些,上次全天下所有秀才一起考试,你是头名,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你,这是个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什么好机会?”萧索懵然不解。 沈砚道:“皇上今年秋天刚加开了恩科,明年的会试又要提前,这是急着要选人才了。最近几桩大案之后裁撤了不少人,正是缺人的时候。” 前些日子沈砚的折子递上去,如同一滴水掉进热油里,朝堂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御史台乘胜追击,连参工部数名官员,拔起萝卜带起泥,一时人人自危。 皇上金口一开,将涉案官员全部下了狱,命三法司协同审理。此案案情已然明了,刑部很快便将案卷呈到御前,短短数日连人证物证口供都已录好归了档。 如今皇上又提会试提前之事,可见不久之后,也许就在眼前,必有一场大的人事变动。 “那会试提前,殿试是否也提前?”萧索想着,若殿试不提前,似乎会试提前也无甚用处。 沈砚接道:“皇上的意思,是加考一场吏部关试。这原是太宗时的规矩,早在德宗时因为流于形式便废除了。如今皇上要选拔能做事的人才,所以便又加上了这一场。” 萧索惊讶地盯着他,不禁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关试”顾名思义便是过关的考试,是由吏部主持,对考中会试、取得贡士身份的试子们进行的一轮遴选。 因为是吏部举行,所以考试内容与经史子集一概无关,而是每人抽取两条具体诉讼案件,假拟判词两条,由吏部官员择其优劣。 关试通过者,则可以入朝为官,即便殿试不通过,也可等候补缺。若不通过,则很难入仕,即便金榜题名,能进的衙门也甚有限。 原本此项制度是为提高学子们的实务能力,避免或减少死读书的情形。但到先德宗一朝时,这场考试渐渐沦为形式,应考试子很少有不过的,即便不过只需交上几个钱,也便无事了。 当时朝中许多人诟病关试限制官员发展,对千辛万苦考中贡士、还未上金殿挥毫便被淘汰的试子颇不公平。德宗仁厚,因此便废除了关试。 这些事萧索如数家珍,但沈砚知道却甚是奇怪。 后者笑嘻嘻道:“我今儿提前做了学问,怕给你耽误了,所以特地去问过郑老头。这都是他告诉我的,哩嗦说了一大堆。虽然麻烦,好歹叫我弄明白了。我跟你说,这是个信号。” “你倒是皇上肚里的蛔虫,什么信号都知道!”萧索颇有些吃味。 “愈发小气了!”沈砚刮刮他鼻梁,续道:“以后你要入朝为官,也得做皇上肚子里的蛔虫才好。” “我不要。”萧索抱着手炉说:“过于揣测别人的心意,便会失去自己的立场。” 沈砚甩甩手道:“好好好,那都是后话。我先跟你说说眼下的事。皇上重新加开关试,可见他是真要选拔办实事儿的人,绝不是只走个过场。不过这不难办,我已命人去打点,到时将京兆府的卷宗拿来,你好好看看,过关定然不难。” “好。”萧索抿抿嘴角,“我一定认真看。你说的信号就是这个吗?” 沈砚点点头:“是,不过还有一事。我听朝中有风声说,此次殿试,皇上似乎要考策论,不考经义和词赋了。原本只是传言,但看加开关试一事,大约是真的。” 萧索笑说:“金殿对策,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本就是要考策论的。这我却不怕,只是时间紧了些。”说着忽然“啊”了一声:“糟了,若会试提前,那我岂不是要早早离开弘文馆了!” “那怎么了?”沈砚满不在乎,“不去就不去,有什么的!我看那儿的人刁钻得很,大约都是些屡试不第的家伙,心里怨恨嫉妒又无处发泄,所以才那样讨嫌!” “不是。”萧索解释说,“我算过账了,我要在那待到四月份,才能攒够银子还你。若提前走了,就入不敷出了。” 沈砚揉揉他脸蛋,低低声笑道:“你真傻,谁催你还钱了!” 原本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安他的心罢了,哪里会真让他还!连他在弘文馆的月钱,都是自己给的,又谈什么还钱。 “可……”萧索低头嗫嚅,“那银子我已花出去了。” 他已拿出八十两给陆宇,买那把青玉匕首。后来又给了刘思文十两,请他捎给去涿阳的朋友帮他父母修坟。 如今想还上沈砚的钱,需得攒出一百两来。他现在手里只有三十两,却还要应对考试期间没有收入时的花销。 沈砚说着说着话便扯掉了他的半边衣服,将汤婆子暖过的被子拉过来盖上,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不如你肉偿罢。说不定我一个高兴,再给你一百两!” 萧索却瞬间冷了脸:“你真这么想的吗?” 在他心里,他是外物可以换来的慰藉么? 沈砚贴着他耳根喃喃:“又胡思乱想了,怎么罚你好呢?” 萧索仍旧沉默,侧着脸咬着唇,眼神在虚空里凝固成霜。 “玩笑话你也信真!” 沈砚一面嗔怪,一面褪了他的中衣。吹雪般的肌肤在微有凉意的空气里颤抖起来,能看见上面细小的白色绒毛竖起来。 萧索紧张得颤栗,即使过去这么久,有过这么多次,他仍旧难以自抑地紧张。这种在深爱之人面前完全暴露自己的感觉,非亲身经历不可体会。 幸而沈砚了解他,也心疼他,更爱护他,因此并不过分强迫他,每次都是浅尝辄止,即使心里再想,也总是顾及他的感受。 譬如此刻,他虽已难耐至极,却还温声哄他:“独宝乖,别怕,我慢慢来。” 第80章装病卧床 一双皓腕被红绸缚住,吊在了床架上。 腕子的主人神色颇有些惶惑,抖着嗓子央告:“放……放开我吧。不如改日,改日好不好?” 站在床边的人咽了咽口涎,直着眼睛道:“好,好,一会儿就放,一会儿就放。我那个……”他慢慢爬了上去,“嗯,我先……等一下。” 沈砚心急火燎地扯掉衣服,将他两条嫩生生的腿推到胸前,俯身吻了下去。 萧索惊呼一声,心跳瞬间漏掉两拍。他居然,居然亲他那里。只是亲也罢了,沈砚竟又伸出灵活的巧舌,隔着一层白绫衣细细地舔舐。潮气热气密密层层扑在那处,小独宝顿时苏醒,悄悄抬起头来。 “文玉!别……”他实在难以接受,蹬着小腿轻轻拱他。 沈砚两手紧紧箍住他脚踝,口舌间愈发变本加厉,唇齿叼着衣带轻易便扯了下来。粉莹莹的小独宝乍一放出,被凉意吓得抖了抖,不禁滴下一颗泪来。 “你瞧瞧它,”沈砚仰着头坏笑,“都急哭了!” 萧索大窘,苦于手脚不能动弹,连眼睛都捂不住,只得侧过脸去细声哼哼着反抗。 沈砚丝毫不给他休息的空隙,低头亲亲舔舔,忽然一口含进了嘴里,耳边立刻传来他倒吸凉气的声音。 两人肌肤相亲非止一日,但萧索心里禁锢多,胆子又小,面皮又薄,性子又拘谨,于此事又生疏,因此沈砚从不过分行事。这样伺候他,还是头一遭。 萧索直喘气,连破碎的吟哦都没有,整个人晕晕沉沉、迷迷糊糊的,显然已懵了。 不多时,随着一声响亮的吞咽,萧索张了张嘴,溺在了他口中。沈砚利落地爬上来,牵着嘴角柔声问他:“喜欢吗?” 萧索脸色晕红,一头扎进他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在他心口,许久之后方听他嗫嚅了一句:“喜欢。” 沈砚甚乐,微微抱起他,拖过一个各色香草熏的鹅毛引枕,垫在了他腰窝底下。萧索晃着手腕,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见他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只椭圆式的錾银盒来。 “阮桐新制的柔润膏,今儿正好拿来试试。”他笑嘻嘻地凑过来,俨然没打什么好主意。 “我不试,快拿开。”萧索并拢双腿,转身躲开他。 “怎么?”沈砚顺势抱住他,正好方便揉他身后最丰腴的那处,只觉得颇为腻手,恨不能死在这上面才好。“你是对这药膏呢?还是对人呢?若是对药,那可没意思,这药又不认人。若是对人,那更没意思了,他可连我的卧房都没进过。” 萧索闷闷道:“他生得美貌,比我又会调香配药,还善解人意、婉转多情,自然更讨人喜欢。况且他日日住在你府上,和你朝夕相处,生出情意来也不足为怪。你若爱他,让他进屋便是,我并不敢多言的。” 沈砚“啪”地打了他一记,粉红的掌印映在腰下,格外明艳动人。萧索扁着嘴不言语,渐渐湿润了眼眶,听他斥道:“又胡思乱想,怎么打不改呢!我若喜欢他,为何你□□地躺在我床上?都说了多少遍了,旁人我都不要,你还说这样的话,是故意气我,还是不好直言,变着法儿地想让我离你远点儿!” 萧索低着头默默半晌,眉头蹙了蹙,忽然滚下两行泪来。沈砚一腔旖旎的情绪消得干干净净,烦躁地扔了银盒,解开他手腕的束缚,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室内炭火烧得“哔剥”作响,瓷盆里栽的水仙开得正旺。萧索泪痕已干,蜷在床角,眼神迷离地落在二者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从床头边的小柜子里摸出一只香囊,抽开绳子看了看,里面的香饵丝毫未减,仍旧是之前阮桐给他时的样子。 看来沈砚并不知此物被他放在了这里,更不曾用过。可这东西如此香,他那样一个警觉的人,怎会没有察觉? 萧索起来一件件穿好衣服,将那香拢进袖中,拿着狐裘出了内室,顺着长廊走到门外,见大雪天寒风飕飕的,沈砚竟敞着怀坐在台阶上发怔。 他心念一动,将狐裘披在他肩上,转身默默向院外走。 “你去哪儿?”沈砚冷冷问,斜着眼睛仍不肯看他。 萧索回过头:“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说毕,继续向外走。 “站住!”沈砚气得后槽牙直疼,恨恨道:“将军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 萧索顿了顿,低声说:“那我以后不来了。” “你”沈砚几乎没吐出一口血来,抖着手说:“好好好,果然你是厌烦了我,只怕早已盼着这一天了吧!既如此,你走罢,出了这门,就再也别回来!” 萧索这次倒没动,站在雪地里半晌,忽然正色道:“既然要走,话要说清楚的。我并不曾厌烦将军,也从未盼过什么,连和你日夜相守都不敢想、不敢盼,遑论旁的。这近一年的时间,多承将军照拂,当真无以为报。原来我以为那样的关系,便不必提这些了。但如今既到了这地步,恩我还是要报的,银子自然也要还。将军放心便是。” 他说罢便要告辞。 沈砚听愣了,忙追上前拉住他:“你往哪儿走!” 萧索不为所动,梗着脖子不看他,又是当初那副倔强模样。 沈砚听见他那番话,醒过神来后悔不迭,忙赔笑道:“别走别走,都是我的错!我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定是吃错药了,一时口没遮拦,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 萧索甩了两下手没甩开,仍旧站在那里不动步。沈砚更拿出十分的涎皮赖脸,花言巧语地哄劝。最后还是不行,他又使出苦肉计:“哎呦,我心疾发作了!快拿……拿药!” 他的花招本来甚是拙劣,怎奈萧索关心则乱,听见这动静便禁不住回头看:“你怎么了,可别唬我!” “谁拿这事吓唬你!”沈砚按着自己心口,有气无力地说,“当初在涿阳我就跟你说过我有心疾,你忘了不成?我左臂都麻了,你还不快些去拿药,一会儿就晚了!” 萧索想起当初自己不想入京,沈砚的确说过他有心疾,还曾以此要挟自己。一念及此,他顿时慌了神,忙扶他进屋坐下,又乱着去找药。 沈砚歪在暖阁的矮榻上,看起来仿佛真的要病发身亡似的,虚弱地指点他:“在床头,第三层格子里,左数第一个,里面那个红玛瑙的小瓶就是!” 萧索依言翻出药瓶,从中倒出一颗黄豆大的黑色药丸,用茶水喂他服下,又跌声问:“你还好么,觉得怎么样,疼不疼?” 沈砚眯着眼,攥着他的手喃喃:“你别走,别走……” “不走,不走。”萧索坐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脑袋安慰:“我哪儿都不去,只守着你。” 沈砚悄悄睁开一只眼,见萧索正在抖那张狐裘,忙又哀声叫唤起来:“啊疼疼疼,完了完了,本将军要死了!” 萧索好容易放下心,被这一声喊吓得又扑上来:“这是怎么了,不是吃过药了么,怎么又疼了?我去叫郎中,你等一下!” “别……别走。”沈砚牢牢抓着他胳膊,“不用叫郎中,你扶我去床上,歇歇就好了。” 萧索扶他起身,犹疑地问:“你肯定不要郎中么?还是看看放心罢。我现在让十一去请,很快就来了,不会费事。” “不必不必。”沈砚忙摆手,“我这是老毛病了,郎中也没法子,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只要……”他低头转了转眼珠,道:“只要有人精心照顾着,养几日就好了。” 萧索义不容辞:“我这就让八宝代我去弘文馆告假,一定不走的,你放心。” “啊,太麻烦了吧。”沈砚抿着嘴说,“怎能让你告假,那我太过意不去了!府里人多得很,让他们照顾就是了。” “没事,你别操心了。”萧索帮他脱去靴履,拉过被子来给他盖上,又去外间拢了一个汤婆子来让他抱着,温声道:“你安心睡罢,我守着你。” 沈砚很想继续方才没能完成的后半段,萧索倒是纾解了,他却还憋着。但此刻躺在床上,心上人温言软语哄着,柔滑的素手握着,清甜的气息环绕着,他真的困意上涌,渐渐睡着了。 待一梦初醒时,萧索却不在他身边。沈砚四下张望地寻他,却未看见半分人影,只有一盆炉火在地下烈烈轰轰地烧着。 他正心慌张时,萧索忽然从板壁后钻了出来:“你醒了!还疼不疼,好些没有?” “你去哪儿了?”沈砚眉心微蹙,颇为不悦他说过陪着自己,哪里也不去的。 萧索不理他,伸手去探他额头,又从旁边桌上端过一碗粥给他:“我方才去煮的,你吃些吧。你倒不发热,这病也奇。” 沈砚装手残,腆着脸要他喂,又说:“心疾发什么烧,你别惹我生气,我就没事儿了!” 萧索想起方才的争吵,甚是愧疚,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好好歇着吧。卫府里可需要告假?我让十一去知会一声。” “不必。”沈砚吞下最后一勺粥,“皇上准了我一月休假,作为地震案和饮冰案告破的奖赏。最近这段时间正闲,恰好在家养病。只是你若想照顾我,弘文馆的事可就要耽误了。” 萧索摇摇头:“不打紧,告几日假还是可以的,左右修书的进度不错,已提前了不少。你放心罢,我不会走的,只留下来照顾你。你要什么就和我说,我都帮你做。” “要什么你都答应我吗?”沈砚勾着一侧嘴角问。 “自然。”萧索不疑有他:“你不必顾虑,直接吩咐我便是,就如吩咐小厮一般,我不会在意的。” “那我要继续刚才剩下的!” “……” 第81章减重纤体 沈砚最近躺在床上装病,心情大畅。衣食言辞上稍有不顺心遂意,他便捂着心口呼天抢地,说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又说什么生死有命由他自生自灭罢。 萧索生恐他再发作,任他提什么无理要求都毫不推拒,对他百依百顺、无所不应,每日端茶送水、捧羹把盏,连饭也拿到床前来喂,更不用提床第间的私事。 先前那柔润膏到底又捡了回来,沈砚用它变着法儿地折腾了萧索几次,终于觉得这口气顺了。 尽情过后,便又开始作妖。 萧索下午在暖阁里看卷宗,预备将来的关试,他便在旁边嗑瓜子,扔得满地都是皮。他也不叫小厮进来,左右是谁看不下去谁打扫,因此每每都是萧索收拾。 如此几日下去,沈砚眼见的圆润了一圈,照镜子时自己看着都嫌恶。他终于意识到瘦身形势之严峻、之迫在眉睫,立刻传令下去,即日起食疗纤体。 晚间吃饭时,桌上菜馔泾渭分明地对垒两边。一边是沈砚的南瓜汤、杏仁茶、白灼豆腐、清蒸鱼头、水煮白菜心、红枣薏仁粥,一边是萧索的火腿炖肘子、鸭油炒什锦、江瑶烩竹笙、萝卜排骨汤、御田胭脂米。 萧索甚是过意不去,捧着碗提议:“要不然……你明日再瘦?” 沈砚咬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了一口豆腐,又尝了一口白菜,啐道:“呸,淡出鸟来了!这哪是人吃的饭,给狗吃,狗也嫌!” 萧索忙从小桌子上拿过靶镜来,凑在他面前笑说:“你看着这个吃饭,心里一着急,兴许就能咽得下去了。” 沈砚绝望地看了一眼珠圆玉润的自己,一本正经地道:“我以为,靠吃是不能纤体的,还是要多活动。我从前胡吃海塞也未见长肉,如今这样皆因躺在床上不动弹的缘故,因此这个肉……还是得吃。” “哦,那你就吃罢。”萧索点点头,“发胖不堪寓目也不打紧,反正我不嫌弃你。” 沈砚彻底放弃,将桌上饭菜一扫而光,捧着肚子打了两个饱嗝,叹气道:“为什么发胖的东西都如此美味,消瘦的东西都难吃得要命!” 萧索抬起清瘦的笑脸,摇摇头说:“我也不晓得。” “你是不是高兴得忒显眼了点?”沈砚嫉妒又气恼地捏捏他脸颊,“我叫你乐,跟我过来!” 他拉着他手腕向里走,一脚踢开板壁,将人放到了床上:“来来来,咱们活动活动,多活动才能瘦!” “不……不必了!”萧索忙摆手:“你并不胖,真的!你风度翩翩,俊朗潇洒,端的是仪表堂堂,十分寓目,一点儿都不觉得胖!虽然长了些肉,也只觉得稳健了些,丝毫不损你的容貌!” “花言巧语也没用!”沈砚一把扯掉衣裳,猛地掀起他两股,身子刚一伏上去,忽然捂着腰侧哎呦:“坏了坏了,刚吃饱了饭,一动岔气儿了!” 萧索忍俊不禁,却又顾不上笑,赶忙拢拢衣裳,拉着被子躲进了角落里。 “你躲什么,快过来给我揉揉!”沈砚倒在床边招手叫他,懒洋洋的不想动。 过了半晌,萧索见他没有过分的举动,想来不是唬人,遂慢吞吞地爬过去,靠在他胸前,轻轻给他按揉。 沈砚搂着他,惬意得地舒了口气,动情地感慨:“真好,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 萧索扯扯被子,将自己和他盖在一起:“会的。” 只要心诚志坚,总有守到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沈砚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他耳垂,眯眼歇了半日,又说:“我将那半丸药给了言浚了,他拿着去找了陆宇。你可听见消息了?” “那么大动静,自然听说了。”萧索前几日从弘文馆里出来,回家的路上听见人议论,说陆宇决意隐退,离开鸿渐楼,宣称日后再也不碰茶了。 沈砚冷笑说:“如此已算是便宜他了。就他做的那些事,我若揭到皇上面前,他是必死无疑。” 那日言浚猜到来龙去脉后,便同他说,此事万万不能让皇上知晓。那半颗毒丸,恐怕会引起不小的祸端。 若皇上秉公处理,那陆宇唯有一死。可若皇上顺手推舟,真的以此陷害祁王,那不仅陆宇要死,只怕朝堂也要动荡不安了。 况且这残害皇亲、构陷皇叔的罪名,岂是能沾染的!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然也是要为陆宇求个情。沈砚因为还有把柄捏在陆宇手里,不想他将自己和萧索私会之事传扬出去,便答应言浚不再深究。 陆宇是聪明人,沈砚高抬贵手、轻轻放过此事的原因,他自然猜得出。 “可是他为何要隐退呢?” “真傻!”沈砚笑着勾勾他下巴:“他大仇未报,岂会主动隐退,放弃多年经营的势力?” “是你逼他的?”萧索瞪圆眼睛问。 “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沈砚道,“我不揭发他,已是仁至义尽了。他那样欺负你,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难道以为能全身而退,一根羽毛都不掉吗?他不得不隐退,如今京中大大小小跟茶叶沾边儿的地方,哪个敢留他!” 萧索默默片刻,又问:“你这样堵死他的活路,叫他怎么办呢?” “那就不关咱们的事了。”沈砚低头亲亲他,“他可以走啊,又没人逼他留下。你别操心他的事了,还是想想自己罢。如今科考提前了,你那马还没学会骑,过两天真中了,你怎么办?” 萧索耷拉着脑袋说:“我会尽力学的,若是真不会,也就没办法了。再说,你日日躺在床上,我服侍你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学骑马!” “哟嗬!”沈砚拉起他肩膀晃晃,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倒学坏了,还知道推诿了!依你这么说,你趴在马上不敢睁眼,也是我的错了?” 萧索闭目塞听,伸手去捂他嘴巴:“快要过年了,我现在不能学。年后……考试没有时间学。我嗯……我考完再学罢。” 沈砚冷哼一声:“等你考完,学骑猪也晚了!明日你就去学,我陪你。对了,皇上让我陪大皇子历练,我正头大呢,正好带他去射圃,有你在他若哭了也有人哄!” “大皇子?”萧索踌躇道,“皇子身份尊贵,岂能随意由你接出来胡闹!况且你不是说射圃是祁王的地方,皇上怎会让你带皇子去那里?我不敢服侍皇子,你还是不要带他去了罢。” 沈砚不以为然:“祁王是大皇子的叔爷,素日也很疼他,射圃又是纨绔都去的玩乐之所,大皇子为何去不得?他从前也去过,不要紧的。皇上从不禁锢他,反而怕他太过柔弱,不易养大,所以才叫我带他多历练。你也不必怕,他就是个小萝卜头,能作出什么妖!你就装作我的门客,他不会在意的。况且射圃最安全,别处总有耳目。” 萧索闷闷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说着,又卧了回去。 沈砚此刻已然消食,饱暖思□□,歪心思又动起来,翻身压着他问:“我说,咱们活动活动?” 最近他日日如此,萧索已经习惯,红着脸点了点头,并未反对。沈砚会心一笑,褪去他衣裳,让他抓着床头的栏杆,又道:“乖,坐起来些。” 萧索依言行事,整个人窝进床角,吹雪般的双腿架在他双肩,微微颤栗着。等待最是难熬,沈砚安慰似的给他一吻,继而拿出了那只錾银盒。 阮桐到底是在娼门里待过的人,见过的世面果然大。他配的这柔润膏,当真想人之所想,忧人之所忧。 沈砚只挑起一点,便已足够用的。原本冻油般的膏体,一经那里温度裹挟,立刻化成黏腻滑润的质地。 萧索觉得最难熬的还是它的感觉,像有一层辣椒涂在里面,热烫敏感,令人招架不住,难耐如蚁咬。 沈砚偏偏钟爱此物,涂了许多在他那里,微微红肿的幼嫩顿时张开了缝隙,似乎在邀请人来一般。 萧索不仅没有害羞,反而拉着他袖子软语央求。沈砚从善如流,轻轻吻住他,慢慢进去了。 室内再不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方才的欢脱,反而被似乎拍水的声音淹没。二人的吟哦与低吼,也一并消散在了静夜月光中。 第82章温室娇花 萧索从未见过如此肥硕的幼童。 柔弱的大皇子又白又胖,生得倒是清秀,却异常丰腴,整个人如同一只蒸发的馒头。眼前这小童耷拉着眼皮,葳葳蕤蕤,恰似一朵霜打的娇花。 “这是大皇子?”萧索难以置信,“他……他真的柔弱么?” 沈砚轻咳一声,忙给双方引荐:“这位是大皇子,后面这个是他的伴读梁骁。”又指指萧索,“这位是臣的门客,殿下唤他独宝便是。” 萧索内心叹了口气,忙跪拜叩首。胖胖的小童摆摆自己被宽袖包裹的手,萎声道:“起来罢。” 他身后穿黑甲、配金刀的英俊少年下巴一抬,甚是神气。 沈砚指着雪地里正低头闻草的一匹枣红马,谄笑道:“大殿下,这匹马甚是温顺,定不会颠到您的……您骑这一匹吧。” 大皇子低垂着眉眼嗫嚅:“马性最烈,母后教导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能骑马的。” 萧索忙附和:“皇后娘娘圣明睿智,说的很是。” 沈砚不禁白眼相加,又回头劝说:“皇后娘娘慈心,是怕殿下涉险。但今日有臣在,必不会使殿下有事的。况且梁小哥武艺高强、马术又精,也会保护好殿下的。” 梁骁哼了一声,纠正道:“叫我将军!” “对对对,将军!”沈砚瞥了一眼他还未长到自己胸口的身量,笑道:“小将军英武,必能保护好殿下!” 大皇子愁眉苦脸地看看梁骁,后者眼神分外坚定,他方勉强点点头:“那好罢,我骑这一匹。” 沈砚忙吹捧梁骁一番,激得小童傲气盎然地给大皇子牵马坠镫而去。他终于松口气,回头拉着萧索的手说:“咱们躲远点儿,还不定出什么妖呢!” 萧索如今已经可以安稳坐在马上,他蹬了两下,被沈砚托上马鞍,俯身说:“看了大皇子,我才觉得你瘦得厉害,真真不用刻意纤体的。” “你竟拿我跟他比!”沈砚嗤道:“那小子虚胖囊肿的,整天蔫儿得跟小白菜似的,都是他娘给搋的。” “风闻皇后娘娘就这一个嫡子,自然格外疼爱些。”萧索坐在鞍上,被他牵着慢慢向前溜达。 沈砚让他自己握着一根缰绳,每走几步便放开牵引,令他学着驾驭。萧索竭力学,他尽力教,总也有些成效。 其实谁学马时不跌两下,不敢放开手脚大着胆子骑,永远也学不会的。沈砚虽然深知这个道理,但到底舍不得,只好耐着性子慢慢教。 “皇后也是太护着他了,越是精心地养着,越是难养活。”沈砚道,“大皇子小时,皇后生怕他吃不饱,使劲儿喂使劲儿喂。小孩子吃不下就哭,她还要训斥,说他厌食,终于好把好好一个孩子喂成了胖猪。” “你不要瞎说。”萧索忙制止,“皇后娘娘岂是你我可以指摘的。” 沈砚笑笑:“不怕的,这儿又没人听见。那小子也的确可怜,你瞧瞧那蔫不出溜的样儿,低着个头一脸委屈。我就从没见过比他还胖,却比他还弱的小孩儿!可见生在皇家,也不是什么好事。” 萧索回头瞧了一眼,远远只见一个面团卧在马背上,旁边另跟着黑色的苗条侍卫。那马似乎分外吃力,一步步走得极慢。 “那个小将军倒是不凡,小小年纪便英姿勃发,长大必定俊朗。” 沈砚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雪地里分明有好路,他偏不走叼着一根枯草说:“那是梁太傅的孙子,小崽子从未上过战场,练过几天武,成天神气得了不得。就是因为皇上夸过他一句小将军,可了不得了,整天以将军自诩了!” “你怎么连小孩子的醋也吃!”萧索不禁笑他,“他生得甚好,将来说不定真能盖过你的风头。” 沈砚一听不乐意了:“你是不是眼有问题?就他,三块儿豆腐高,哪里比得上我?” “真的。”萧索指着远处说,“你瞧他们,真有趣。他似乎对大皇子甚是忠心,眼神始终挂在大皇子身上,一颦一蹙,无不是因为大皇子的举动。真好。” 沉砚嗤笑道:“小胖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别看别人了,快学!” 萧索扁扁嘴,拉着缰绳又开始煎熬。 晌午时,沈砚方带着一大两小去行在。原本大皇子身边浩浩荡荡跟着一队人,但他怕自己和萧索私会的事传扬出去,便以奉皇命看护皇子为由,将那些人尽数遣走了。 因此这会儿也没有人来抬版舆,大皇子在宽阔空旷的草场中走了两步,便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说:“我……疲倦不堪,实在走不得了。” 梁骁忙蹲到他身前,小小的身子弯着,声音格外关切:“殿下上来,臣背您!” 大皇子满面愁云:“不行,我会压塌阿骁你的。” “不要紧,臣不怕!”梁晓胸膛拍得“咚咚”响。 沈砚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迫于萧索的眼神方收敛两分,神色严肃地说:“走不动就歇歇再走。殿下身子太过虚弱,不是长久保养之法,要多锻炼才好。多走几步路,有益无害,日后还是少坐版舆罢。” 大皇子低声道:“母后说,走路容易崴到脚,若跌一下子磕到头就不好了,因此叫多乘车,少走动。” 萧索闻言,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沈砚哂笑:“虽然皇后娘娘也是好意,怕殿下出事。但总不能……”回头问道:“那个词,什么来着?” “因噎废食。”萧索悄悄说。 “啊对,总不能因噎废食吧!”沈砚续道,“纵然要小心,但也不必小心太过。似殿下这般,容易养出病来。皇上正是为此,才命臣带殿下历练。殿下日后还是多动动,臣保管您贵体倍儿棒!” “好罢。”大皇子诺诺道,“我……再歇一时。” 一路歇了五次,好容易走到行在,沈砚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迭声催促射圃的下人传饭。萧索给三人斟上茶,又对他耳语:“我们能和大皇子一桌用饭么?” 沈砚亦耳语:“没事儿,皇上吩咐了的,不必娇纵,只好不过分逾礼便可。” 吃饭时萧索又开了眼界。 大皇子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响,面对满桌的珍馐,却迟迟不动筷,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沈砚,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不敢说。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萧索拍拍身边胡吃海塞的人,端着笑脸柔声问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大皇子摇摇头,扁着小嘴没有回答。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身边的梁骁却指着小手叫沈砚:“喂,你这么只顾着自己吃!快服侍殿下用膳,真是不懂规矩!” 沈砚莫名其妙:“饭菜都已验过毒,也都端在面前了,还要怎么服侍?” “你”梁骁叉着腰气鼓鼓地道:“你难道要让大皇子自己进食么?还不快捣碎饭菜,喂与殿下吃!” “……” 萧索目瞪口呆,捣碎饭菜是……喂一岁小儿? 沈砚不禁皱眉:“殿下,您……会用筷子么?” 大皇子脸色红扑扑地摇了摇头:“母后……说……”说什么他没憋出来,倒先滚下两行泪,抽抽噎噎委委屈屈,分外可怜的模样。 只可惜,是个小胖子。沈砚叹道。 “你竟敢欺负皇子,我必要告诉皇上皇后的!”梁骁小脸一扭,竟从袖中抽出一方小姑娘用的丝帕,一面给大皇子拭泪,一面温声安慰。 沈砚彻底无奈,瘫在椅上不知如何是好,骂又骂不得,说又不禁说,打更不能打,喂他还真不会喂。 难,真难,这差事他干不了! 萧索见状,拿过一只干净的瓷碗,拣了几样菜放在碗里,悉心捣碎又盛上小半碗饭,最后淋上些汤,拿到大皇子身边,柔声问:“殿下不哭,草民伺候殿下用膳可好?” 大皇子抬起圆脑袋,眨着圆眼睛,慢慢张圆了嘴巴。 萧索忙一勺勺给他喂饭,正如前几日给装病的沈砚喂饭一般。 用过饭,撤去残席。大皇子躺在榻上,垮着被肉包裹的小脸出神。梁骁便又伸出小手招呼沈砚:“还不快来给殿下消食?” “消食?”后者叼着一根牙签,破不耐烦地问。 萧索怕他得罪大皇子,忙又上前相询:“敢问小将军,如何消食?” 梁骁看看大皇子,面色苦恼地道:“要用一种消食汤,这里似乎没有。你说,用什么代替好?” “这个……”萧索想想,“山楂也能消食,用山楂茶可好?” “也好。”梁骁点点脑袋:“你去拿来。我来喂殿下喝,你来给殿下按揉腹部,如此半个时辰便好了。” “……好。” 消完食,大皇子便要午睡。萧索按着指示给他铺好被褥,添好炭火,拿来一个暖炉放在榻边烘着,给他拍着讲了两则小故事,又哄了半日,方躬身退出去,只留梁骁一个人,兢兢业业守在那里。 沈砚等他出来,伸着双臂耍无赖:“我也要哄着睡!” 第83章小小顽童 萧索同沈砚退出,走到空着的卧房,将巨婴一般的人搂在怀里哄睡觉。 沈砚其实没安好心,在他怀里动手动脚,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揉揉那里,却不敢真的在此做什么,倒惹得萧索呼吸不稳、面色潮红。 “大皇子真可爱。”他定定神赞叹。 “那么胖!”沈砚嗤道,“有什么可爱的?” 萧索拿开胸前他乱蹭的手,抿着嘴说:“胖又如何?小孩子胖乎乎的才可爱。大皇子是……太胖了点,不过生得好,白白嫩嫩的,眼睛又大又圆。他小小年纪,却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很是有趣。” “你喜欢?”沈砚抬头看他。 “你不喜欢么?”萧索笑笑。 沈砚捏捏他脸颊:“你要是喜欢,我给你抱一个去!” “别胡说!”萧索躲开脸,“我又没有成家,别人看见会笑话。” “那怕什么!”沈砚不以为然,“行好的事儿,还怕人说么?他们就会嘴皮子哆嗦,有本事自己干点事儿看看!” 萧索默默不语,靠在他头顶片刻,又问:“真的抱一个么?” 他是要与他天长地久的。沈砚虽未明说,但明里暗里也已透露出这个意思。萧索再无他想,只要他要自己便好。 可是长厢厮守的两个男子,又如何成家繁衍后嗣呢? 也可以不要的,沈砚无所谓,他自己性子尚且孩子气得紧,平生从来无所求,只愿看尽长安花,纵马饮酒且高乐,哪管后事如何了。 萧索不同,不能留后已是莫大的不孝,心里总是有个坎儿过不去。何况他很喜欢小孩子,香香软软、乖巧可爱,多好。 沈砚是怎样都好:“明儿就抱一个,只要你喜欢,养着就是了,又有何难!有人叫我爹,那还有什么不好的!” “那我要一个女孩儿,”萧索满面憧憬,“一定很漂亮。” 沈砚想想希声的顽皮,啧啧道:“说不定皮得不行,到时上房揭瓦看你怎么办。” “不会的。”萧索笑道:“只要教得好,就不怕。” “你是骂我没教养?”沈砚“蹭”地坐起来,“我小时候就常上房揭瓦,你这是在影射谁?” 萧索忙拉着他袖子讨好:“我不是说你。你爹娘定然用心良苦地教了,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教好的。” “……”沈砚黑着脸,翻身将他压了下去,“你完了!” 午睡不到一个时辰,大皇子悠悠醒了。小胖子醒来之后便喊饿,弱弱地藏在梁骁身后,问沈砚有没有点心吃。 萧索迭声说“有”,忙忙地从外间小桌子上端来两只海棠式描金攒盒,里面盛着梅花糕、红豆酥、相思果、荔枝好郎君等数样吃食。 梁骁一样吃了一口,慎重地点点头:“无毒,殿下吃罢。” 大皇子方伸出小手,拿着向口里填,两腮一鼓一鼓的,像只胖松鼠。 沈砚正腹诽“这倒是不用喂”,就听小将军颐指气使地吩咐:“喂,你!还不快拿些茶水来喂与殿下,没看见殿下噎着了么?真是没眼色!” 萧索不等问,趁着沈砚还未发作,已从外面拿来睡前用过的山楂茶,重新续过开水,半温半热地送到大皇子嘴边:“殿下喝些水顺顺。” 用过点心,沈砚指示两个小的:“皇上命臣带殿下历练,如此必不能好受了。殿下纵然有委屈,也请多担待些,不能像在宫里那般了。下午咱们还去骑马,不过殿下身子太虚,为了您贵体康健着想,您还是不要骑了。梁小侍卫骑,您给他牵马,多遛两圈儿,保管您消瘦不少!” “你大胆!”梁骁先瞪着眼睛反驳:“我是什么草芥,岂能让大皇子给我牵马,此事我必要告诉皇上皇后的!” 沈砚冷笑一声,从身后拿来一叠纸给他:“你尽管把仇都记下来,回去拿给皇上看看,瞧他怎么说!我是奉皇命来教导大皇子的,你若有意见,尽可以请你爷爷写个折子,好好参一参本将军。” “哦,对了!”沈砚又指指自己胸口,眼神轻蔑地打量着少年的黑甲:“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才有资格叫将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可不是换件儿衣裳就行了!” 一语气得梁骁脸色紫胀,浑身发抖,半高的漂亮少年鼻翼忽闪忽闪,却未憋出半句话来。 大皇子看看他,再看看沈砚,眼神游移片刻,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 萧索暗暗掐了沈砚一把:“你怎么回事,跟个小孩子也认真!”又抱起大皇子没抱动只好搂他在怀里哄劝:“殿下不哭了,都是沈将军的不是,他知道错了,殿下别怕!” 梁骁小小的胸膛起起伏伏,眼神着火地看着萧索:“你你才是小孩子!”说着,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大皇子见状,又委委屈屈地挤出两滴眼泪,哽咽着说:“别叫阿骁乱跑,他怕大狗,会咬。” 萧索忙道:“是,学生这就去找。”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生闷气的沈砚:“你去找找,快去罢。” 沈砚冷哼一声,转身愤愤去了。 “你很好。”大皇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回头道:“沈将军很听你的话,你一定很聪明,对吗?” 萧索一惊,低头道:“学生不敢。沈将军看似桀骜,实则通情达理。学生说的对,他自然听,若学生说的不对,他也就不听了。” “不是的。”大皇子垂下眉眼:“我说的不对,阿骁也听的。不止阿骁,众人都听。母后也是如此,她说的……不,母后是不会有错的。” 萧索怜爱地摸摸他头发,温声道:“殿下是皇子,众人敬你怕你,自然无所不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又是您的亲母后,说的话也都是为了殿下好,所以殿下才听。那是因为殿下纯孝,却不是因为怕。” 大皇子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赞叹:“你很聪慧,我也想这样聪慧。” “殿下已经很聪慧了。”这却不是恭维,他小小年纪能看出自己和沈砚之间微妙的关系,可见不是一味呆傻之辈。 大皇子扁扁嘴又道:“可是你说的不对,众人怕我,却不敬我我都知道的。只有阿骁不是,我怎么样,他都敬我。” “那就很好了。”萧索温柔地牵起嘴角,耐心同他说:“一生能得一个‘无论你如何,他都敬你的人’,就已经很好、很难了。” 大皇子伸出小胖手,慢慢搂住他的腰:“你跟我回宫好不好?” 话音刚落,沈砚便拎着梁骁的后领走了进来,见到抱在一起的二人,皱着眉将萧索强拉到一旁,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快去草场罢。” 大皇子垮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眼神却还直往萧索身上飘。 沈砚心中大不悦,又不愿承认自己吃小顽童的醋,因此一下午都将萧索赶得远远的,让他自己在草地里学骑马,并不理他。 大皇子被沈砚强迫着转了一下午,回去时累瘫在宫轿里,一脸的痛不欲生。 梁骁愈看愈恨沈砚,眼光不住去剜他。只是他下午被沈将军修理得甚惨,因此只敢暗恨,并不敢付诸行动。 一连数日,沈砚都带着萧索去射圃,每每也都跟着大皇子与梁骁。不出半个月,大皇子并沈砚自己都瘦了一大圈。 后者本就是精瘦的,不过养在床上太久稍添圆润,如今消瘦之后,愈发姿容潇洒,更添风流之态;前者却是一只肉包子,这一瘦效果惊人,连眼睛都大了许多,所见之人无不惊奇纳罕。 皇后娘娘心疼不已,直说大皇子害了病,命太医院上下轮番把脉,又折腾着给他灌下许多汤药,才相信他当真无病。 太医说大皇子体虚怯弱,多多锻炼有益无害,只是注意不要过度即可。皇后娘娘听见,又说自己皇儿被沈砚折磨得可怜,真真比苦瓜还苦,在皇上面前哭诉了一番才罢。 桓晔倒是甚高兴,沈砚销假回去后,便听说陈几道招认与弟弟陈几顾共同收受江湖门派快意堂的贿赂,为其掩藏所杀害者的尸身,并埋在冰库地基之下一事。 只是当年他构陷陆梓风之事,如今年深日久已难翻案,一来证据不足,二来事关先皇的英明和祁王,故此只能淹了。 三法司已将饮冰案审清问明,又将地动案栽赃在上面,拟定奏折呈了上去。皇上御笔亲批,判陈几道斩刑,同时贬黜了工部几名官员,又昭告天下,表明地震与自己的德行毫无关系。 连除数个痈疽,桓晔心情大畅,连病都好了许多,听见沈砚让大皇子消瘦一事,不仅没有理会雪片般飞到案前来参他的奏折,反而大加褒奖,说他有功。 萧索回到弘文馆,刘思文将他先前给的修坟用的十两银子还了他,说他爹娘的坟甚新,且旁边植满了栾树,看样子是才修过不久,不必再修。 此事甚奇,萧索思来想去也猜不出是谁做的。有能力做此事,又愿意为他做此事的,只有沈砚。但沈砚公事繁忙,从未回过涿阳,也不曾听他府中有谁去过,因此不可能是他。 可旁人,他实在也不认识。 萧索回去后被校书郎程池指派去修缮部帮忙修《岁和文集》,那是先太宗在时,朝中大文豪张久龄的著作,如今原本在弘文馆里保存着,因时间久了,加上之前遭遇失火一事,书页多有破损之处,所以亟需修补。 原本为着科考,萧索是要辞工不做的,但既然有事,他便又多耽搁几日,待修完这本书,方领了最后一个月的月钱,离开了弘文馆。 他一闲下来,便开始忧心生计,分明手里的六十两积蓄足够他吃几年的,沈砚也必不会让他无米果腹,他却始终无法安心。 展眼已是年关,萧索又忍痛拿出十两银子,分一半给善姑过年,剩下的五两买了两件新衣给八宝,又给去银楼打了一只金鱼状的银锞子预备给八宝做压岁钱。 欧阳旭、十一和沈三他也各买了三份礼物相送,下剩的钱称了几斤肉回去,一半给刘思文的猫吃,一般包在荷叶里,准备拿给挑食的宝玉。 唯独沈砚,他却没有备礼。 第84章新春佳节 眼看年节将近,各府衙门也都闭了门,街上人烟散尽,家家年画贴门,人人面带喜气,到处欢庆满溢,异于寻常的热闹。 过年朝廷休假七日,之后便是先帝诞辰,因此加假三日,再之后是高祖开国之日,又加假三日,继而便是元宵,另有三日假期,故而这假共有十六日之多。 二十八一早,萧索便乘青皮马车去了沈府。 彼时沈砚正披着大氅在前院子里与田庄上来的人交割,萧索遥遥一望,只见各色年货满满当当堆了一院子,黑压压的瞧不清都有些什么。 他刚要躲出去,沈砚已经瞥见他,扯着脖子冲他招手:“快来,我正要你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忙。” 萧索只得将手炉和包袱递给八宝,让他先拿进屋去,自己踱到前院,见沈府的大管家宗喜带着另外两个分管管家凑在一处,旁边另有一个穿兽皮、戴毡帽的人满面堆笑站在那里。 瞧那人形容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两腮瘦得高高凸起,上面布满暗红血丝,太阳微微凹陷,零星散着几块褐色斑点,眉毛甚长半灰半黑,一双三角眼倒炯炯有神,鹰钩鼻边两道垂纹,直坠到嘴角去,颔下一蓬乱草般的短须,亦是灰白色。 “这是东边管田庄的金贵荣。”沈砚介绍说,“这个是萧公子,我府上的总账房,你们把单子给他,一样样报来我听。” 金贵荣闻言便知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白净书生身份非比寻常,因而忙笑着见礼:“公子添福添寿,这是今年的账,请公子过目。”说着递上几页纸。 萧索拿来一瞧,足有三篇之多,忙一样样点过,算好数目归了账。一时沈砚听完,吩咐宗喜并两个管家将东西收进库房,又命人将各样东西取出些,打发人送去言府。 宗喜见圆木笼子里圈着四只梅花鹿,便问:“这两对畜牲有趣,爷可要一并送去给言小姐赏玩?” 沈砚看看萧索,点头说:“只送一对罢,剩下的放在后院子里。你们好生看着,别叫宝玉去逗它。” 宗喜应声“是”,带人抬着东西退了下去。 萧索收起账目给他:“你和言府的庄子,都在一处么?” 堂堂左都御史,难道还用他巴巴的送东西? 沈砚笑道:“那倒不是,他家庄子是金贵荣的兄弟金贵发管着,与我这田庄虽挨着,却小多了。原先他家极盛,族中多有为官做宰的,因此家业也大。但后来没落了,一并连田产也都赔尽了。得亏后来他发了迹,这才又慢慢中兴起来。只是御史台是个清水衙门,他又一向廉洁,当真是个穷官儿。先前皇上罚了他一年俸禄,他便愁得什么似的。他那点儿东西,家里那么多人根本分不过来。我这里就一个人,左右吃不完,便每年给他送些过去。” 萧索点点头,默默无言。 一时下人又抬着只大茶盘进来,上面搁着几条大口袋,里面是预备压岁用的各式金银锞子。沈砚点了点,便收进里间的螺钿柜子里。 萧索随他出去,见众人忙忙碌碌,也有打扫庭院的,也有张灯结彩的,也有往来各处传话的,也有擦拭金银器皿的,当真是忙年的气氛。 沈砚无人帮衬,只好自己去累,亲自带着萧索照看各项事宜,一边收礼,一边命人备好给各官家府里的回礼,到下午给人送去。 一时又有人传话,说岭南有人来送礼。沈砚知是他那外放在南边的亲弟弟派人来了,忙命接进来,又问来人:“你们爷一向身子可好,何时进都,这一来还走么?” 来人叩首道:“回大爷的话,我们二爷身子还好,今年不回来了,说是南面交趾国不太平,旁边南安国也有怨言。为稳定局势,皇上似乎是想要和亲。事情愈发多了,因此实在走不开。皇上特准我们爷今年不必回京述职,戍守边陲更为紧要,又赏了好些东西,小的刚交给喜总管,爷说暂且放在大爷这里存着。” “知道了。”沈砚命人赏他好些东西,又说:“你等过了年再回去罢,别急急忙忙就走。” 那人却道:“多谢大爷体恤,只是二爷吩咐了的,叫别耽搁,速速回去把京中的消息报与他。小的身上这还带着皇上的旨意,实也不敢久留。” 沈砚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就回去罢。我备了些东西,正好由你带着。回去嘱咐你二爷好生保养身子,切莫沾染那些南人的陋习,也别太劳累了。” 那小厮一连应着,拿着东西出去了。 “南人有何陋习?”萧索见他走远,方开口问。 “交趾有种罂粟花,也算是药材,但吃多了能成瘾,严重时连命都葬送进去。那些贼人见有利可图,专门弄了来卖。如今在南边很是盛行,我朝一向严禁此物。” 沈砚打开小厮先前带进来的大板箱,见除了各色礼品土仪之外,尚有十来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便拆开瞧了瞧,原来是雪白的一包茯苓。 “噫,这可是个好东西!”他回头笑说,“往常岭南进贡的极少,这两年皇上身子不好,宫中的都给他用了,一点儿没留下。这玩意儿比人参还补呢,正好给你这体弱的吃!” 萧索连连摆手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你不吃难道我吃么?”沈砚嗤道,“补出血来怎么办?” “拿去给言御史吃。”萧索诺诺说。 “才不给他!”沈砚守财奴般收起茯苓,即刻命人兑上牛奶制成糕送来,又道:“你不吃我丢了去喂宝玉。” 萧索只好妥协:“那好罢,我吃就是了。” “这才是,扭扭捏捏我可不喜欢。”沈砚一面说,一面搂着他向内室去。 二十九更忙,到三十那日,万事方才齐备。 萧索清早便醒了,睑下挂着两抹乌青,晕晕乎乎地揉眼睛。沈砚不命他起来,按着他身子含混不清地说:“昨儿晚上闹了那么久,你竟还有力气起来,明儿我可不饶你了。” 昨夜他饮酒过度,拉着萧索在书桌上闹起来,将他剥得光溜溜的,垫着一叠宣纸按趴在案上,从后面大开大合地折腾。 萧索焉能禁得住这个,没多久便哭喊着央告,求他放了自己。沈砚才不听那些,直要得尽了兴方罢。事后他还拿着那一打染上水渍的宣纸打趣,问他上面的痕迹像个什么。 那时萧索早已虚脱,软得泥一般瘫在他怀里,听不清他问什么,还以为是又要再来,便昏昏沉沉地求他饶过这一回。 沈砚听见直笑,又心疼,不忍再闹他,帮他清理干净便搂着睡了。 萧索当时神志不清,根本记不明具体情形,印象里自己似乎甚丢脸地求饶来着,此刻听他一说,不禁面红耳赤地去捂他的口。 沈砚躲开手,嘿嘿笑说:“今儿晚上要守岁,一夜不能睡,你这会儿起来,夜里困了怎么办?快多睡一时,下午吃年饭我再叫你。” 萧索听如此说,方安心卧在他怀里睡去。 他有些缺觉,这一睡到暮色四合时才醒。屋里炭火烧得极旺,却不见一个人影。萧索也不知为何,顿时有些心慌,摸过衣裳穿着跑出去。 越往外走,耳边的声音越清晰,只听得爆竹声、焰火声、人声、乐声、欢笑声,嘈嘈杂杂,混在一处不可胜计。 沈砚举着一段线香,正在院子里和小厮们点爆竹,见他出来忙跑过去,将自己身上的猞猁孙裘衣给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披上,又搓热了手去堵他的耳朵。 众人围在一处,都十分欢喜。 阮桐今日也在,穿着猩红羽缎斗篷,里面一件绛紫色的夹袄,下面是枣红撒花袍子。他本生得妖娆,如此更令人移不开目光。 反观萧索,一身半旧衣裳都被暗色裘衣遮了去,只有一张清俊的脸露在外面,斯文安静,温柔沉默,与阮桐截然相反。 放完爆竹沈砚便牵着萧索的手,带领众人往大花厅去开宴。那里早已备好十几张大桌,堂上彩绦红灯,花团锦簇,两溜莲叶荷花灯点得火龙一般。 上首一张雕花榻,后面隔着透纱的屏风,映着明晃晃的灯火。旁边摆着许多泥金小几,陈着无数酒壶、酒杯、茶盏等各色器皿。最外面陈着满满当当的香花,也有水仙,也有梅花,还有许多萧索叫不上名的花。 沈砚拉着萧索坐在榻上,命众人在下面桌边落座,便传令开席。丫鬟小厮们一道道送上菜来,满桌山珍海味,都只听说过没见过。 今日是家宴,沈砚平时随意,况又未成家,也没一个亲眷在京,过年只有自己独个,所以对这些家人更不拘束。众人开席之后,便都渐渐放松下来。 十一和沈三儿先斟了两杯过来敬酒,沈砚也不推脱,一饮而尽,笑道:“我喝了便罢了,可不许灌萧公子啊!” 一语说得满堂哄笑,都说他护短,闹得萧索脸红不已。 阮桐自拿着酒壶,一杯杯独饮不止,不多时便醉眼朦胧,恍惚起来。他也不知怎的,喝过酒便开始哭,却不哭出声,只是默默落泪,挂着笑得与人碰杯。 萧索扯扯沈砚袖子,悄声说:“你快拉着他些,别叫他再饮了。” “过年高兴嘛,”沈砚懒怠管,“你就由他去罢。” 萧索到底不放心,自己去夺他的酒杯,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深深地望着自己说:“别管我,叫我喝些。你是有福的,不像我,都完了!” 沈砚便也过来拉他,阮桐却越发起了兴,拉着二人豪气干云地喊:“将军,萧公子,我敬你们,来!” 萧索唤过两个人来,温声说:“阮相公醉了,你们把他带回房去睡,给他盖严实些,屋里多加些炭,别着了凉。” 二人闻言,便架着张牙舞爪的阮桐去了。 沈砚又吩咐:“拿些热汤热饭的,待会儿给他送过去,省得夜里醒了饿。”说罢,又回去带着萧索喝酒。 一时吃过席,收拾妥当,众人叩首谢宴,兼祝沈砚新春万福。萧索默默在旁看着,见沈砚从旁边桌上拿过金银锞子,一个一个地发压岁钱。 众人都得过赏,一齐又拜了拜,便各自回家团聚,只留下上夜的人,也都回到各处去当职。厅中风流云散,连十一、沈三儿,并八宝三个没家的,也都去院中闹着放焰火去了。 沈砚从怀中拿出一只荷包,笑嘻嘻地递给萧索:“喏,这是你的压岁钱,过了年我们独宝又长一岁了!” 萧索抿着嘴笑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笔锭如意的赤金锞子,足有七八两沉,比他方才给众人的都大些。 “可我没有东西给你。”他垂下头,之前给每个人都备了礼,偏偏没有备他的,不为别的,只因实在不知能有什么东西给他。 “你不必给我东西。”沈砚捏捏他耳朵,“连你自己都是我的,还用给我什么?” 他说着,将人揽着慢慢走回卧房。那里已经布置一新,地下烧的银霜炭、焚着百合香,桌上摆着各色点心果子,炉上坐着银壶,里面沸水“咕嘟咕嘟”响,正好可以沏茶。 沈砚推开窗子,只见冰轮当空,月华如洗洒满雪地,映出万点银光。原本安静之极,虽是弯月亦可供清赏。但前院忽然响起“嗖嗖”的破空声,天上顿时炸开团团烟花,五彩缤纷,绚烂非常。 “这定是十一放的,也不等我。”沈砚道,“咱们找他去,我也要放炮仗!” 萧索自然无不应允,便披上狐裘与他去放焰火。果然那三个没家的正在那里,与数十个年纪尚小的童儿闹着在放炮仗。 沈砚一来,众人都甚喜欢。八宝递与萧索一段香,笑嘻嘻道:“公子,你也放一个,将厄运霉气都放走了吧!” 萧索颇为难,他不太敢,平生从未碰过这一类东西从前家贫买不起,只能远远躲着,看别的孩子放。 “仔细炸了手!”沈砚拦住,从身后抱着他,“你来点这个烟花。别怕,我拉着你,一点着咱们就跑。” 萧索大着胆子,将香伸到引线前,闭着眼乱点一气,半日方听见耳边传来“哧哧”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沈砚拖着他向后退了几步。 只听“嗖”一声响,一点光火流星般冲入夜幕,伴着巨响炸了开来,幻化作无数流彩雨点般落下。 一明,一灭,消散了。 萧索弯着嘴角,甚是高兴他还从未过过如此热闹有趣的年。沈砚过完瘾,见时辰不早,夜风冷飕飕的上来,便忙拉着萧索回去。 “高兴吗?”沈砚见他还挂着笑,给他端过茶来醒神,“明儿我不得空,一早要进宫朝贺,领宴回来还要各处谴人去拜年。别人打发人来拜年,我也得迎候。忙忙乱乱,一日不能安生,也顾不上你。你明日便回狗尾巷去,他们照顾你一年,也该和他们一起过个年、吃顿饭。等晚上我回来,再谴人去接你,咱们晚上再见。” 萧索“嗯”了一声,又问:“明日我还回来么?你从初二起便要请客吃酒,我在是不是不方便?” “那倒不必。”沈砚坐下,拿过攒盒来给他剥着榛子说:“往年都是各请各的,今日你吃我的,明日你还席又去吃你的。但旧年言浚说如此甚繁琐,且糜费过多,不合皇上倡议的节俭之风。因此他先拟出一个单子,与年年请客的人家都说好了,以后改为轮番请,大家同一日去,今年吃你家,明年吃他家,后年吃我家。如此又省事,又节俭,还能趁空歇歇。众人本就都嫌累,家里亲戚还候不过来,莫说这些朋友,因此都欣然答应了。今年轮到言浚请,我就说腰伤复发,不去便是了。我又没有亲戚,自然不必再候客。” 萧索呷了口茶,说:“那我吃过晚饭回来。” 二人又说些闲话,渐渐熬到深夜。 沈砚还好,喝过茶也不觉得多困。萧索却有些撑不住,他白日里虽然睡了许久,但这些年他作息极为守时,此刻虽不困,但一到时辰眼皮还是打架,托着下巴直点头。 沈砚瞧见,便拿过一张大裘皮褥子铺在贵妃椅上,又拿来两只引枕垒在后面。他闭上窗坐下,将萧索打横抱起,让他靠在自己心口:“困了就睡罢,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醒着替你守,都是一样的。” “不行。”萧索揉揉眼睛道,“守岁是为父母延寿,纵然父母不在了,可也不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安。” “胡说!”沈砚低头亲亲他,“哪里来的谬论?亏你还是读书的。你爹娘看见你困得这样子,也必不会怪你的。听话,你安心睡,我帮你守。” 萧索虽未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仍旧强撑着不睡。 沈砚便轻轻拍他:“独宝乖,快睡觉。” 萧索在他怀里安心地蹭蹭,眼皮愈来愈重,睫毛忽闪忽闪,耳边似有和风轻轻摩挲,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85章皇帝指婚 沈砚凌晨送走萧索便更衣入朝,与群臣恭贺过吾皇新春大吉,又领过宴,方回来候客。这一日忙忙碌碌,上下都不曾得闲。 至晚间,他方偷空歇歇,又惦记起他家独宝来,迭声命人去接。 萧索回去吃过饺子,又将沈砚备的东西分给众人,便一直坐在门口看小顽童淘气。到傍晚也不见有人来,他开始坐不住,心里乱云飞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也不等人接,自己和八宝坐着那辆半旧红马车去了沈府。后门上人见是他身边的书僮驾车,忙将他接进府内。 穿过花园,酒醒后的阮桐正站在亭边和两个下人房里的孩子说笑,见他过来,道:“言大人来了,现正在前厅和沈将军谈话,萧公子去书房躲躲吧。” 萧索谢过他,带着八宝往假山围着的小书房走,一路上小心避开人,见前面有人围在一处便问:“这里怎么了?” 那小厮见是他,忙回说:“这里都是纸糊的窗,昨夜烟花掉下来的火纸落在房檐上,连三挂四烧了大半。不过公子不必忧心,只烧了窗子并未伤人,东西也没大损失。将军今早得知后,命快修起来,大约明日就能进人了。” 萧索听如此说,只得到前面等沈砚。从后角门进去,直接穿到卧室,倒也不会给前厅中的言浚瞧见。只是行动小心些,轻手轻脚,不弄出大动静来便是。 他转过走廊,绕过茶室,在板壁后面的书案前站下,想寻本书来看。刚拣出书来坐定,忽然听见隔壁隐隐人声传来:“……我不干,就是抗旨也不从!” 是沈砚。 萧索本不想听墙角,但又无处可躲,心内也忍不住好奇他究竟不从什么? 这一顿的功夫,又听一个温雅的声音说:“你先别急,这是迟早的事儿!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成亲了么?” 成亲,言浚说沈砚成亲。 萧索不由得凑近些,又听他道:“平阳公主是先帝的嫡女,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份尊贵非比寻常。皇上虽未明言,但据底下人说,他已跟皇后提了,想要将其指给你为妻。你也老大不小了,外头流言蜚语传得刺耳,也该娶门亲堵一堵他们的嘴。这是莫大的恩德,你可不要……” 后面的话萧索再也听不清,只觉脑中“轰”地劈下一道雷,茫茫然不知所以,自己是谁,此身何处,再也分辨不清。 他怔怔倒退两步,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忙扶住桌角,袖子一带猛地打翻一只白瓷笔筒,“叮铃咣啷”,顿时滚落一地毛笔。 “谁,谁在里面?” 隔壁立刻传来问询声,八宝灵机一动,忙将榻上卧着的宝玉丢了出去。沈砚听见猫叫,又见它蓬蓬的身子跑出来,方将疑心打消,回头道:“你别跟我说这些,反正我不干!什么叫老大不小了,你自己多大年纪了,你为何不成亲?” 言浚叹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可圣意难为,我不说些好话劝着你,难道添油加火,由着你忤逆犯上,丢掉性命不成?其实你何必如此,不过是个不受皇上重视的公主,你就娶回来养着又如何,难道她还敢拘束你么?那烟花柳巷,你照去不误,也没人敢说你的。” “那怎么行。”沈砚断然不肯,“我心里膈应,干不来这缺德事儿。再说,将人娶来晾着,平白耽误人一世,成个什么人!我又不是那水旱两通的,任凭男女都不妨事。况且我的心事你该知道,心里满了,旁人再好,也装不下了。” “只怕,由不得你。”言浚摇头说,“那个萧索,左右已经和你断了,你又何必苦苦守着他。说到底,就算这次的亲事不成,将来也还有别的,你们总不可能在一处的。与其相濡以沫,两个人绑在一处艰难地活,不如相忘于江湖,让彼此过得更好罢。” 沈砚默了默,忽然一拳打断了椅背,顿时木屑四散。他却仿佛觉不出痛,声音透着苍凉:“为何我喜欢一个人就这么难,这么难!” 难道真是他前半生纵情风月,已然耗尽了此生姻缘? 言浚呷口茶,又道:“我也知道此事不妥,可皇上的意思,大约是想用平阳公主拴住你,说来都有苦衷,咱们又如何违拗?你若真不愿意,须得早些想个法子推拒。也算是我提前告诉你一声儿,否则事到临头,说什么都晚了。” “准备什么?”沈砚闷闷道,“这样的事,能有什么法子?最多我现在娶一个,皇上纵然不喜,可也不能把他妹妹嫁给我作妾。可这样又算什么,还是要糟蹋一个女子,还是要娶亲,和娶公主又有什么两样!” 言浚沉吟片刻,道:“或者你订一门亲,先把这事儿混过去,等皇上将平阳公主嫁了,你再退婚,这样总可以了。只是有一点难办,这门亲必须是显赫人家,最好是朝中重臣之家,或是颇有名望的人家,否则皇上不会轻易让步。但问题是,显赫人家的女子,岂能容得你反悔退亲!” “!”沈砚忽然一拍手,“我想起一个人来,必是能行的!” “谁?” 一语方毕,忽听外间人回:“言府打发人来请言大人回去,说是希声小姐和人玩儿冰刀,没留神掉冰窟窿里了,这会子正发热呢!” 言浚闻言脸色剧变,起身便向外走。沈砚忙跟上:“我同你一道去瞧瞧!” “你腰伤复发,别到处跑了!”言浚匆匆走着说,“回头我打发人来告诉你。” 沈砚不好说自己扯谎,此刻也的确烦躁,实在无心探病,因此送走他便回来了。 萧索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厅内,见到他笑说:“我自己就来了,也没等人接。” “你几时来的?”沈砚微微蹙眉,“我叫十一接你去了,你没碰上他?” “刚来不久,听说你和言大人在说话,便没敢出来搅扰。十一去接我了么?我没等着他,这可叫他白跑了。” 沈砚顿了顿,搂着他向内室走:“不要紧,就当遛马了。你方才在哪儿等着的,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曾听见我的话了?” “并没听见什么话。很要紧么?你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 “没什么要紧的,不说也罢。” 萧索笑了笑,无话。 晚上二人凑在一处吃饺子,分明有几大盘,沈砚却偏偏要去搛萧索碗里的。他又挑三拣四,说这饺子上面的牙印不好看,叫他咬个心形的。 “从前没发现,你还挺矫情的。”萧索只得将自己咬过的饺子都给他。 沈砚心里乱,也没反驳,磨磨蹭蹭吃完所有饺子,凑在他身边道:“我有件事儿,想要跟你说说。” 萧索正等他提,闻言放下书看着他:“嗯,你说。” “那个……”沈砚眼珠转了两圈,“我那个,晚上饺子没吃饱,还想再吃些……” “哦,”萧索心里一空,低下头继续看书,“那你就再吃些,叫人端进来便是。” 沈砚已然饱了,只是话赶话挤到这里,不得不叫人另端一盘饺子来,千辛万苦地吃完,又鼓起勇气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说。” “说吧。”萧索这次连头也不抬。 沈砚酝酿许久,垂头丧气说:“我还是没吃饱……” 于是他又吃了一盘饺子,这下撑得动都动不得,只愿像大皇子那样,也来个人给他揉肚子。 萧索从外间沏了一杯山楂茶来,给他放在桌上,语重心长道:“再好吃也该适度,这样没轻没重的,吃坏了可怎么好!” 沈砚非但没有反驳,反而满面诚恳,甚听话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以后都改了。” 他喝下两口茶,在屋里溜达着消食。萧索仍在看书,神情严肃而认真,一丝不苟的,却不知为何隐隐透着落寞,看着竟让人忍不住心疼。 沈砚到底也没有说,萧索便也没有问。二人吹熄灯盏,沉默地躺着,身子僵直,呼吸相闻,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谈。 半晌,各自睡了。 年后便是元宵,上上下下挂着无数花灯,光彩耀目,十分热闹。这一日府里有戏班来,众人都凑在前院听戏,独有萧索自己在屋中温书。 沈砚将制好的汤圆亲自装在食盒里给他送去,见他正执笔写文章,便放低声音,悄悄说:“还用功呢!虽说要科考了,时间有些紧张,但也别太劳累了。这里有汤圆,你吃些吧,夜里也该饿了。” 萧索搁下笔,冲他笑笑,咬破一颗汤圆,金桂芝麻喷香的味道立刻窜入口鼻,不禁问他:“你吃了么?” “吃了,吃了。”沈砚忙点头,“这是单给你留的,你只管吃就是。” 萧索垂下眼没作声,默默吃完汤圆,将空碗放回食盒,又提起笔来。沈砚凑在他身边这里摸摸、那里蹭蹭,许久得不到回应,觉得有些没意思,脸面也挂不住,便退了出去,留他在屋里继续用功。 萧索望着紧闭的门扉,许久,叹了口气。 元宵过后便是临考之期,萧索身经百战,在京城见了不少世面,又经历过那许多事,此次会试虽然重要,他却丝毫没有先前那般紧张,进龙门时还和搜检官攀谈了几句。 欧阳旭也在,号房离着他甚远,不再与他相临。今日上午进来时,他还瞧见另一个熟人弘文馆里的刘思文。 他还是冷着一张脸,言谈极尽洁简之能势,与萧索点点头,便提着篮子进了号房。 本次科试极顺利,萧索轻轻松松又拿了头名,连中两元,总算将先前积着的一口郁气出了。 放榜那日,众人瞧见他那金粉写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也有妒忌的,也有羡慕的,也有诧异的,也有暗暗下定决心发奋的,却再没有小瞧他的。 萧索自觉扬眉吐气,心里欢喜非常,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沈砚,也顾不得是在白天要避嫌,匆忙便向沈府走去。 谁知刚走到青桐大街,忽听路人议论,说沈大将军与城西巨贾施家的二小姐订了亲。一语便如兜头一盆冷水,将萧索浇了个透心凉。 八宝见他怔怔站在路中央不动,扯扯他袖子提醒:“公子,马车来了,公子!” 萧索滞顿片刻方抬起头,只见前面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他脸色一白,慌忙躲开,在路边惊魂未定地站了一时,又低头沉默片刻,最终改道向南城而去。 路旁积雪未消,上面散着无数脚印,有些深,有些浅,有些大,有些小,有些交错纵横,有些平行相对。 纷纷乱乱,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沈砚真的订亲了么,他为何不肯告诉自己? 施家富可敌国,岂是轻易能退掉的亲事?难道事情真的如此严重,以至于他宁可得罪施家,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若此计奏效,皇上被迫让步,以其帝王心性,是否会怀恨?若皇上怀恨,会如何整治他?申斥、贬谪、罢黜、抄家,还是下狱、流放,钦赐一死? 似乎自从二人相识相知后,麻烦便从未远离过。他们如同一对殊途的旅人,强凑在一处总是要惹天妒恨,甚至连最平凡的小事,于他们而言都成了奢侈。 弘文馆中人说得不错,他果然是个祸害。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新来的小天使们~ 听说每章都有作话招人烦,我闭嘴啦~ 第86章相忘江湖 沈砚得知萧索中得头名,喜得无可无不可,抱着那张礼部抄送来的中试者名单,呆呆看了两炷香的功夫,方想起来命人去接他。 萧索乘着马车即刻便到,他面上淡淡的,似笑非笑,倒瞧不出高兴的神色。沈砚一见面便拿腔作势地鞠躬作揖说:“会元老爷大喜,小的今日一早就接着喜信儿了,忙忙地在府后备了宴席,只等会元老爷来赏脸,如今既来了,这就去吧?” 他半弯着腰,萧索俯身看着他,也不说让他起来,也不说让他别闹,只默默不语。沈砚做小伏低,欠着身子半日,也等不到一句回话,只好自己讪讪地站起来:“怎么不高兴?这样大的喜事,我听了都高兴得不行。” “是么。”萧索笑了笑,“我今日,倒也听了喜信儿。” 沈砚忙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挽住他手,一面向前面走,一面笑道:“可不是,连中两元,天大的喜信儿呢!” 二人进厅落座,萧索见他亲自捧上一碗红米,便问:“这是什么米,怎么这个颜色?” 沈砚献宝似的道:“这是红稻米,御田里的,你看多喜气、多应景儿,正该现在吃!” 萧索没再说什么,接过竹筷与他一齐用饭。沈砚又斟上酒,送在他口边:“今儿大喜,可以多吃两杯,就是醉了也没事儿的,大不了睡觉去。” 他却没有喝,只歪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头去,道:“我身子今日不清爽,你自己喝罢。” 沈砚擎着杯,沉吟片刻,自己拿回来饮尽了。 一席饭吃得鸦雀无闻,只有沈砚自己喝着酒,一杯接一杯,口里不住念叨:“我跟你说,我是真高兴。从前那些混账把持科考,你无钱活动,这些年考了这么多次,本来早该中的,却一直不能中。” “如今终于中了,扬眉吐气,该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了。我这高兴里,又不免生出些悲感来。你以后,可怎么样呢?你这性子的,又是这样的柔弱,哪里禁得住官场里的委屈折磨,若是得罪了人,我还能帮你出头,可若你心里堵了气,郁郁起来,作出什么病,可怎生是好!况且……” 他醉得前仰后合,将杯中的酒灌下去,又道:“况且,我又怕你将来飞黄腾达,也成了清流,就不待见我了。我早知道的,咱们终究文武有别。从前你不得志,只有我护着你,将来你一飞冲天,我怕就配不上你了!” 萧索听到这里,不由得滴下泪来。他是什么样的人,竟也生出如此卑微的心思!这样的话,若在平时,沈砚断断不肯说的,今日若非酒醉,他也听不见这番剖白了。 偏是如此,他又偏心冷。 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累得他如此!说到底,他为何不告诉自己这门亲,为着怕自己生气?还是怕自己连气都不生,只背过人暗暗地伤神? 总是自己不好,每每令他费心周全。 沈砚自然是情坚的,想来他虽喜欢言浚,但相处这么久,自己已算得上与他最亲近的人,萧索不敢说超过,但自认在沈砚心中,总也比得上言浚的分量。 既然自己对他这样重要,也一心牵挂着他,又岂能任由感情牵绊住他,凭着旁人来整治他? 他自己也罢了,只要能和他在一处,不清不楚、遮遮掩掩,过街之鼠般见不得天日,都无所谓的。可沈砚不能,既深爱他,又如何能忍心让他那样一个该在枝头上展翅的人,陪着自己在泥淖里相濡。 他越是这般痴心,越是这般牺牲,越是让自己抱愧。倒不如他少喜欢自己些,那便可以狠下心肠,只管一心一意与他纵乐,再不顾念旁的了。 萧索不忍,更是不舍,与其如此,不如给他个了断,宁可自己做个狠心人,也别叫他丢掉前途,赔上性命,却只为同自己赌一次将来。 或许,当初本不该与他重归于好的。终究言浚说的才是至理相濡以沫,总不若相忘于江湖罢。 可还是不后悔,有此一段时光,足够回味一生了。否则,这漫长人生,又要如何打发呢! 萧索扶着沈砚回房,一件件剥落他的衣裳,又拿过温帕子来给他擦身。 他生得可真好,额头似岩石削成,眉宇间藏着英气,眼角边透着风流,高高的鼻梁恰似他高傲的心气,薄薄的嘴唇却总是吐出玩世不恭的笑语。 从前都是沈砚照顾他,今日轮到他来摆布沈砚。室中微微的花香,他闻着有些醉了,禁不住想要低头吻他。 那便吻罢。 萧索唇边擦过他的脸,渐渐向下游移,又不禁在嘴角流连。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躺着的人,蝉翼轻抖般颤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的滋味,难怪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沈砚终于禁不住撩拨,迷迷糊糊翻起身,将他反压了下去。萧索也不躲、也不逃,并无一分羞怯扭捏,顺着他的手自己脱衣裳,蹬鞋子的动作隐隐带着急切。 他这样热情,沈砚不禁讶然,惊过之后,又怕是梦里,忙抱住他任性纵情,想要先过了瘾,解了馋,免得大好机会失不再来。 萧索予取予求,任他揉搓,只是紧紧抓着他、望着他,不许他片刻离开,情到浓时,甚至自己挺着腰迎合他。 沈砚愈发眼红,灵台一丝清明却还记得他怕疼,昏昏沉沉地摸出银盒,却摆弄不开那南国番子制的精致锁扣。 幸而合上抽屉时夹了手,疼痛之下脑子才醒过来些。他慌慌张张地挑出些膏脂,动作有些粗鲁地揉在萧索那里,耳畔传来他的低呼,忙放轻了动作。 萧索紧紧抱着他,心里比身下还满,那一缕浮荡来去的酸涩,更令此情此景梦幻旖旎了几分。 沈砚恨不能死在此刻,这一世方得个解脱。 只是世间之事,岂可样样遂人愿,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大约都是混过去便罢。 萧索脸色晕红,然并非是羞怯所致,倒像是沾过酒、穿太暖,烘的。沈砚没留心,只觉得去眼一片胭脂色,今夜真个良宵。 是夜,月色渐渐沉了。 次日起来,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又有一场雪下。沈砚靠在床沿,想起昨晚的放浪,心内又酸又喜。萧索如此倾心相待,自己却总有隐瞒,见到他那任君采撷、信任十足的样子,不免心疼。 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今日总要坦白,这样的事,瞒却瞒不住。施家虽不贵重,但却富比石崇,跺跺脚,京城也是要震一震的。他们家的女儿结亲,岂有不人尽皆知之理。 萧索醒过来,便往他怀里钻:“你别起来,再睡一时好不好?” “这可新奇,你怎么也赖皮起来?”从前闹着再睡一时的,都是沈砚自己,唯有上次凌晨送他走时听他赖过一回,也不过只问了一句,不被准许便默默起床穿裳。 萧索闭着眼睛回神,半日方说:“今日格外困些,大约是昨夜睡得太晚了。” “那就再睡一时,”沈砚将他按在身上,“左右这两日你没事儿。” “有事,还要去赴闻喜宴。”考中的试子们每年都会聚在一处饮酒,那宴席称作“闻喜宴”。 沈砚问道:“闻喜宴,该是在明日吧?” 萧索“嗯”了一声:“明日上午,八珍楼。” “那急什么,今日先睡还碍着明日的事了?” “那好罢。”萧索便又躺回去,“听你的。” 他到中午才醒,用过饭,和沈砚凑在一处逗猫。桌上有一把枯叶,沈砚拿给宝玉闻,它舔一舔,吞下一片,不多时便眼神迷离、满地打滚。 “这是什么?”萧索甚奇,“可是迷药?” 沈砚笑道:“这是荆芥的干叶,我从阮桐那拿来的。此物最招猫喜欢,闻一闻就像喝醉了似的。当初我在上林苑猎豹,多亏了这东西,才手到擒来,将那畜牲困住了。” “我听十一说过此事。”萧索拿起一片叶子,放在鼻端嗅了嗅,只闻见一股异香,便又放了回去。“没想到你是下了药,才将豹子擒住的,我原先还以为是你勇武的缘故。” “这是什么意思!”沈砚顿时沉下脸,“我这是以智取胜,哪里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不勇武了?” 萧索笑笑:“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罢。” 沈砚见他此刻心情好,搓搓手,鼓足勇气说:“你可还记得过年时,我说有件事想跟你说来着?” “记得。”萧索蹲在地上挠宝玉的下巴,低着头并未看他,“你说你没吃饱,便又吃了几盘饺子。” “……”沈砚讪笑两声,又道:“其实……不是那回事。我当真有事跟你说,只是,我怕你生气,没敢说。” “那现在为何又要说了?”他仍垂着头。 沈砚闷闷道:“不说不行,必须得说了。” “那你说吧。”他还是不看他。 “我……”沈砚顿了顿,“我不知怎么说。” 萧索慢慢抬起头,深深望进他眼里:“我爹说过,不知道如何说,就照实说。” “照实说……”沈砚不禁嗫嚅,“只怕照实说,你就生我的气了。” “你不做错事,我为何要生气?” 他这一问,问得沈砚直发怔。怎么好像哪里不甚对,眼前这人,还是他的小绵羊么? “皇上他,似乎要给我指婚。”沈砚仔细盯着他的脸色,“我当然不从的,这你不用怕。但要驳回皇上,也是不可能的。只能我寻个由头,逼得他无可奈何,只得打消这念头罢了。” “所以呢?” “所以……我要娶妻了。” 第87章何必如此 “我订亲了。” “她是富贾施家的二小姐,正房嫡出,家中一向娇惯,真正千尊万贵。” “听说她生得甚美,也聪明能干,虽然性子有些厉害,但瑕不掩瑜,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 沈砚这样说着,萧索便如此听着。 他又道:“这样的人,皇上也挑不出理来,只能由我娶了她,不再提指婚的话。但你放心,我不会真娶她的,待风声过去,平阳公主嫁了人,我就退亲。” 萧索“嗯”了一声,默默不语。沈砚不禁问:“你生气了么,怎么不说话?” “不曾生气。”他说,“你虑得这样周到,我无气可生。只是依你说,这样一个连皇上也挑不出错来的人,你又以何理由退婚?若因此得罪了施家,岂不树敌?况且,你这一悔婚,岂不累了人家女儿的声誉,良心上如何过得去!” “你不必担心。”沈砚将他拉起来,牵着手说:“我知道一件私隐,将来必可以退婚的。” 萧索向他眨眨眼,听他解释说:“之前……就是你被扔出刑部的那一日,我曾去京畿大街看过你。当时言浚也在,路上耳目众多,我也没敢近前。而且,那时还要装着、忍着,刻意疏远你。” 此事萧索今日初次听说,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原来沈砚竟那样对他好,竟从那时起就已那样对他好。 他愈发坚定了心思。 沈砚续道:“那日施家做喜事,城西堵得水泄不通。后来我进宫,皇上心有怀疑,问我为何绕道去京畿大街,我就是以此搪塞的。” “那又如何?”萧索却不明白,这与他退婚有何关系? 沈砚道:“你别急,慢慢听我说。那日施家嫁女儿,女婿便是礼部尚书郑老头的孙子。这施家有两个女儿,年纪相仿。长女是妾室庶出,相貌平平,性格也怯懦,无甚才干。次女却正相反,京中无人不知,其美名传遍都城。” 但郑家偏偏不要次女,反而娶了庶出的长女。 “姐姐先出嫁,也是情理中事。”萧索不觉得有甚不对。 “也就你这么想!”沈砚叹了口气,手指在他脸颊摩挲:“这世上人谁不是拜高踩低,势力得要命。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谁管什么姐姐妹妹的,自然都是先挑庶正和人物。” 萧索不服气,低声嘀咕:“郑老尚书家里,还不是挑了样样都逊一筹的庶出长姐。” 沈砚食指刮了他鼻梁一下,道:“这才说明里面有古怪。郑家与施家联姻,终究还是为了互相借势,又怎么会舍正取庶!据说,当初去相看的时候,郑家的确是看上施二小姐的。” “但后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此女幼时随她爹去萨嘛罕国行商,曾遭遇过一场大雪暴,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两天,几乎丧命。后来虽然得救,捡回一条命来,却因寒气侵体,终身无法再生养了。” 萧索叹道:“这可真是命途多舛,世间之事果然难定。” “正是这话,”沈砚点点头。“郑家也是为此,才没有要她。施家财大气粗,将知情人尽皆买通,所以这消息极少有人知道。也是天缘凑巧,上次我去郑老头家打听科场舞弊案时,正好偷听了一耳朵,恰听见郑老头的儿子说这事儿,还说万万不能娶施二小姐,否则无法传宗接代云云。” 大约也是因此,沈砚那日着人去施家谈亲事,他们那样的大家,如此要紧之事,居然连回话的时间都没有,当场便应了。 “原来是这样。”萧索又问:“那你是要以此为凭退婚么?这理由犯了七出头一条,自然没有退不了的理。但若如此,京中人便都知道施二小姐不能生养了,那时要她如何自处?只怕将来,也没有人再去提亲了。” 若真如此,沈砚岂非罪过! “这一节我也虑到了,我必不会叫这事传出去。到时我私下跟他们家谈,叫他们跟我提退婚。如此丢人的是我,他们家顶多被人说一句眼高于顶,看不上我这个武人。” 他虽如此说,心里却甚过意不去。纵然此事于别人的名声并无妨碍,但如此被人利用,空喜欢一场,又涉及到私隐之事,焉能不落寞。 萧索了解沈砚,他虽大剌剌的,于人情之事上,却交割得甚分明,从不肯亏欠旁人半分,即便是在原来花天酒地之时,也都讲个你情我愿。 人心有深渊,萧索深信,即便没有后果、不必承担责任,坏事也是万万做不得的。因为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 夜深人静、一人独处,你的内心会吞噬你。 如今为了推拒皇上的指婚,更是为了他,沈砚却要背负一生的愧疚,从此再也无法直视自己,心里永远有个阴影。 萧索如何舍得他掉入深渊,因笑说:“即便如此,施家未必就不恼你,到底还是会得罪了他们。其实你何必费这些功夫?公主身份尊贵,你若娶了她,将来前途必然无可限量。皇上给公主择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这是多么大的恩德!” “你这一生,没有她们,也必得有别人,总不能真的不成家。我们不过是互相慰藉罢了,天下的男子,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又养着清客相公的。这也算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得什么,皇上那样喜欢你,不也要给你指婚。公主天家风范,必定贤良淑德,想来过门后也不会拘管你的。” 何况逼迫皇上让步,后果他如何承担得起! “我也不在意,你实在不必如此。”萧索又说,“再说,即便你不成家,我也是要成家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不娶妻生子,否则愧对九泉下的父母,百年之后也无颜面对他们。” 沈砚越听脸色越沉,“蹭”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他:“你认真的么?” 他当真如此想? 萧索云淡风轻地笑笑:“这如何开得了玩笑,自然是认真的。” “你撒谎!”沈砚厉声诘责,又握着他双肩急切地剖白:“之前你还说要和我抱一个孩子养的,如何今天又这样说了?你为着什么,为了不叫我违抗皇命么?我不怕的,真的不怕的!你听我说,当真没事,皇上不会把我如何的!” “并不是为着这个。”萧索轻轻躲开他,笑道:“之前那话不过是玩笑的,你怎么倒认真了?我以为你知道,咱们终究是要各自成家的。不过那有什么要紧,只要你我有情,时时会面就是了,正如现在一般。即便将来情意淡了,那分开便是,也不会尴尬,也没有麻烦,不是很好么?” 沈砚脸色一白,踉跄着退了两步,满面灰败:“我竟不知,原来你是这样的想头。好好好,真是好潇洒、好周到!” 萧索见他那伤痛至极的神色,忙在自己腿边掐了一下,捏出笑容问:“你怎么了,怎么生气了?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么,有何难以接受的?” “我不知道!”沈砚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咆哮,“我不知道,不接受!” 他一步跨上前,激动之下拎起萧索的领子:“你到底,你”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慢慢松了手指。 萧索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绝望与怒火,却只说:“你别急,仔细想想我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我也会考虑考虑你说的,好不好?” 沈砚闻言,猛地抓住他的手,顿时又点燃了希望:“好,好。你好好考虑,认真考虑,一定要考虑!我不要只和你做相好,我要娶你不是,我是说,我要和你光明正大地过日子,永远都不散的!” 终于等到这句话,他却没了承诺的资格。 萧索眼眶禁不住泛酸,竭力忍耐着说:“好,我会考虑。但不能只我想,你也要想。其实和世人同一个活法,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多数人都选择的日子,才是最轻松的。” 沈砚怕了,心里虽然不同意,面上却又不得不妥协,闷闷道:“好罢,我想……想。” 他默默坐回去,半晌没作声。宝玉跳上榻,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间或叫唤一声,然而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萧索起身去书案前看卷宗,为几日后的关试做准备,余光悄悄跟着沈砚,见他仍旧颓然坐在那里,失魂少魄,甚是落拓。 却原来,竟是如此艰难。 当初他被迫离开自己,不知又比眼下难多少。 晚上吃饭时,二人之间忽然换了气氛,往常都是沈砚给萧索布菜,今日却正相反。萧索每夹一下,沈砚都点头弯腰地接过,口里不住道谢。 吃毕饭,二人仍是各做各的,偶尔眼神交汇,也都匆忙避开。沈砚进出都有些不自在,躲躲闪闪,生怕碰到他又要尴尬。 好容易捱到就寝时分,沈砚仍待在前厅里不住喝茶,一时摸摸这个,一时看看那个,分明无事,却仿佛有千百件俗事缠身,连睡觉也顾不上了。 萧索稍待片刻,见他不来,便自己宽衣解带,卧在床里闭着眼假寐。沈砚不知是否听见了动静,立刻闪身进来,悄悄看了看“熟睡”的他,方轻手轻脚地躺到外面。 方一躺好,便听身边人说:“我以为你还在忙?” “啊,没有,没有……”沈砚吓了一惊,支支吾吾道:“我只不过是,嗯……随便忙忙。现在困了,睡吧。” “睡罢。” 醒来,便又是一日了。 第88章离别前日 萧索次日清早便盥漱了,乘车悄悄回到狗尾巷,接上欧阳旭,一道奔了西城。 今次会试欧阳旭中在第十五名,同科之情最深,将来金殿对策入选,有朝一日同朝为官,自然也要互相照应。 八珍楼外熙熙攘攘,早已聚满围观的百姓和今科的试子。众人并无一个失礼进门,都在大红飘带下等他这位头名会元。 萧索颇为尴尬,好在面上掩饰得极好。一下车,众人轰然而上,纷纷拱手相贺。他一面回礼,一面道:“小弟来晚了,烦劳众位兄长多候,心内着实不安。咱们这便进去吧?” 众人见他这般谦和有礼,不是那等孤高自许之人,因此都收起防备,生出结交之心,当下放过爆竹,喜气洋洋地登楼开席。 老掌柜带着小伙计亲自上来待客,向人群中一个约莫二十来岁年纪,唇红齿白、细眼修眉的试子说:“姑爷,老爷交待了,今日诸位大喜,这宴席敞开了吃,咱们不敢收一文钱的。” 萧索不禁悄声问欧阳旭:“初明可知那是谁,怎么这掌柜倒叫他姑爷?” 欧阳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笑说:“你怎么连他也不认识?那是郑老尚书的孙子郑岫,他去年娶了施家大小姐,这八珍楼就是施家的,掌柜可不是得叫他一声姑爷。” 没想到,八珍楼竟也是施家的产业。 萧索点点头,只见郑岫举杯说:“诸位同科,咱们今日一榜中选,可谓有缘。将来不论前程如何,总要相互扶持。古来同科之情最笃,咱们若有了矛盾,大家只管私下分证,对外却是要齐心协力才好。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诸位随意!”说着一饮而尽。 萧索听见这话,微微皱起眉头,回头见刘思文也是一般的神情,心内方安。虽然大家是该相互扶持,但郑岫之言,颇有结党的意味,似乎不妥。 一时酒过三巡,席上又有人同郑岫道:“郑兄家学渊源,两位郑大人言传身教,今次郑兄又中在第四名,将来前途必定无量!听说前日沈砚将军与施二小姐订了亲,想来不久后便是郑兄的连襟了。你们一文一武两担挑,真是羡煞旁人啊!” 郑岫笑道:“李兄说的哪里话!这不过是京中的传言罢了。沈将军何曾与我那小姨订了亲,我怎么不知?只怕是讹传罢。” 萧索心想,沈砚不过与施家口头约定了婚事,究竟未曾走过六礼,也不曾下聘,此事如今也只能算作传言,可将来如何,还未可知。 他绝不能让沈砚真的与施家订亲,否则有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一日退亲,沈砚必会负疚一生,皇上也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此事须得尽快了结才好,不然覆水难收,说什么都晚了。 回去的路上萧索思之再三,同欧阳旭说:“初明兄,我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 欧阳旭酒意上头,正歪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闻言仍旧瞑着眼问:“何事?” 自从那次萧索严词拒绝他之后,二人还是第一次这样亲近地说话。“我想请你,做我的相好。” 沈砚一日不曾出门,在家恹恹地坐着,口内叹气不止。他至诚志坚地剜出这颗心,小心翼翼地捧到人家面前,谁知别人却不稀罕。 可是似乎又有什么不对。 他家独宝一向乖巧懂事,对他百依百顺,从未有过半分忤逆,为何偏偏在相伴终生这样的大事上执拗? 以前他虽未明说,可细品他言行举止带出来的意思,分明是想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为何现在偏又非娶妻生子不可了? 沈砚的聪慧脑袋,对这些事一向不灵光。他想破头,也只觉得从前或许是自己的误会,萧索一向是如此想的。 他一个自小受儒学经典熏陶,且又至纯至孝的人,大约真觉得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才是一生最重要的事。 叫他怎么样才好。 言浚来时便见他这副颓唐的样子,随口安慰几句,又禁不住提醒他:“你可别只顾着伤神,外面流言多着呢!一说你当真与施家订亲了,一说不过是谣传,并没有这样的事。” 沈砚此时倒不知究竟该不该订亲了:“且这么着罢,我想想再说。左右那日我去施家,不过是说想和他们家结亲,没说是谁和谁结亲,也并未说死了,也没真下聘,他们只是口头答应了,尚有变通的余地。” 言浚今日是他请来的,其实御史台还有事忙,因问:“你还有什么事儿?无事,我就走了。” 沈砚这才想起说正事:“过两天关试一过,就该殿试排名次了。萧索他……我怕皇上给他穿小鞋,请你想个办法,叫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定了名次才好。”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儿!”言浚嗤笑,“你倒是真殷勤,无时无刻不操心他的事,也没见人家给你什么东西!放心罢,皇上既然决定要用他,就不会再暗地里使绊子。我回去帮你联络几个人,到时为他说些好话,必不会叫他吃亏就是了” “多谢。”沈砚闷声道。 言浚叹了口气,当即起身告辞。 萧索犹自坐在马车里,欧阳旭舌头直打结:“你这……这是为何?你不是……嗯,你和沈将军挺好,从前我怎么说,你都……不愿意的。” “从前是从前,我现在改主意了。只要能离开他,叫我怎么样都行。我知道我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欧阳兄不愿意也是情理中事。不过我的确没有别人可以帮忙了,所以……” “我答应。”欧阳旭不等他说完,一口应了。 萧索却无丝毫雀跃之情,嘴角挂着一丝苦笑,道:“多谢初明兄。既然如此,请你帮我写几封信吧。” 于是,三日后的清早,这几封信恰巧落在了沈砚桌前。 萧索在沈府看完卷宗,直接去了吏部衙门。沈砚亲自送他过去,回来见一桌子的纸页,想叫人来收拾,又想此乃京兆府的案卷,不宜使外人接触,只好亲自整理。 虽然是关试,但因废除许久不曾考,今年乍一恢复,众学子都如临大敌,格外重视些。 与礼部主持的科考不同,吏部官员将他们随机抽取,每三十人一班,分批进入试房。与乡试、会试的号房也不同,三十人一排排坐在吏部衙门后的三间抱厦里,一人一桌隔不远,倒像殿试一般。 关试时间不长,三百名贡士分十拨,依次进入厅内作答。 上午依据案情作判词还好,萧索看的卷宗极多,腹中的判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因此信手拈来,料想应该不错。 下午的问答,他却有些拿不准。因他是头名,每次都是第一拨迎考,几位考官大人对他印象极深。旁人不过三言两语问几个问题便罢,然而从他开头时,却问得又细又多。 堂前坐着的有礼部尚书郑铎,萧索见过他,因而认得。况且他在郑岫答题时,往往回避,可见也不会是旁人。 上首还坐着一位大人,似乎是吏部官员,在刘思文回答问题时,也回避了。 萧索原以为刘思文与他一般,都出身贫寒之家毕竟连一只猫都无处安置,还要寄养在他那里但如此看来,他竟是官家之人。 吏部尚书是个鬓发花白的老大人,萧索不认得,亦不知他的名姓,只得以“大人”二字尊称。 老头子精神矍铄,拈着山羊胡须问了他一则案子:“今有一人夺财害命,公差将其捕获后,其子包庇其父,言称命案乃自己所犯。若由你断案,当如何处置?” 萧索垂头道:“我朝律法规定,包庇案犯者与案犯同罪,又有‘匿奸与降敌同罪’之语。因此按律,当斩其父,坐其子。然圣人有云:‘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我朝以儒术治天下,依学生愚见,当收押其父问罪,开释其子归家。” 他说完,厅内鸦雀无闻,没有一丝声响。春寒料峭的时节,萧索汗如雨下,又不敢抬手去拭,只得强自忍耐,额角似有几只蚂蚁在爬,痒痒的。 半晌,吏部尚书问他:“若此人夺财害命,乃是为其母医病,又当如何处置?” 萧索顿觉为难:前面一问中,他以圣人之言为由,主张开释其子归家,那便是默认了,律法要在儒家思想面前让步。 这一问若他说无论如何都不可夺财害命,还是要收押此人,那便违逆了一个“孝”字,与他先前的主张不符,自相矛盾。 但若因为母亲生病,便可以纵容夺财害命之事,罔顾法纪,使国法丧失威信而无以立,将来又如何约束旁人?此风断不可长。 原来第一问,暗藏陷阱。 萧索心里七上八下,沉默许久方说:“学生以为,我朝以孝治天下,自然要宽恕孝子。‘夫孝,德之本也。’民众应以德化之,不可单以律法约束。否则社会之浩浩风气,将荡然无存矣。” 老尚书板着脸:“那你的意思是说,此人因孝犯案,不当按律收押?” 萧索忙道:“学生并无此意。” “哦?”旁边郑铎挑眉问:“那你是何意?” 萧索恭肃答道:“学生以为,此人夺财害命,必不可恕,当收押问罪。若放他回去,将来效法此人者必定层出不穷,朝廷则无法纪可言。” “你先不是说要以德化人,如何此时又说要维护律法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了?”前面不知是哪位大人问他。 萧索又道:“学生的确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此人为医母病,而夺财害命。学生以为,此并非真孝。既然并非真孝,那收押此人问罪,并不与德孝违逆。” “圣人又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此人无力事亲,以邪途谋之,是为不孝;违背国法,此乃不忠,遑论事君,是为不孝;伤人性命,败坏德行,难以立身,是为不孝。况又有‘从义不从父’之说,此人行此不义之事,比违背父命更为不妥,可见并非真孝。” 上首几位大人低低私语几句,示意问答结束,命他退在一旁,又叫下一位。 萧索见后面来的正是刘思文,留神细听,他的案子与自己的有几分相似,说有一人为劣绅迫害,走投无路,只得偷窃银钱养其老母,百姓纷纷为其求情,问如何处置。 刘思文平淡而无情绪的语调在厅中飘荡,萧索一字都未听清,只觉得恍然若梦,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却像过了一年之久。 这问答远没有他想的简单轻松,也不知自己这番言论,几位考官满不满意,会不会让他通过。 不到晚饭时分,萧索便耷拉着脑袋出来了。因他是头名排在第一拨第一个,所以结束得早些。 西边一轮残阳,寒风颇凛冽。他出来时,后面排着冗长的队伍,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众人见到他,七嘴八舌地上来询问里面的情况,被吏部的衙差喝了一声,方才老老实实站回去。 萧索走出大门,见八宝在街角等他,心里微微纳罕:沈砚说过,要亲自来接他的,而且之前每次考试,他都要接送自己,今日却不在。 大约是看到他刻意留在桌上的几封信了罢。欧阳旭写给他的,是几封情信,且是回信。 天将雨雪,分明已在春日,却益发冷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昨天没熬得住夜,抱歉啦~ 第89章各自天涯 关试结果次日便已出来,萧索看见榜上自己名字后的那个“录”字,心中悬着的大石才落地。 如今只剩殿试,虽然荣耀,却不过是排排名次,左右是必中进士的。 他不多求,无论几等几名,都很好。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做他最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那件事。当初在刑部大牢,言浚劝他离开沈砚,他还不肯,早知有今日之苦,又何必当初执拗。 萧索收拾妥当,请十一赶车带他去沈府,后者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歪声丧气地道:“将军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岂能说去就去,连声招呼也不打!” “那……”萧索踌躇,“请你先去府上问问,看他今日是否得空。” 八宝莫名其妙:“素日去也没打招呼,今儿怎么就要打招呼了?” 十一黑着脸说:“车坏了,走不了!” “那坐我们的车去!”八宝气鼓鼓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的车?”十一冷笑一声,嗤道:“我可不知道,哪辆车是你们的!你若知道,牵来赶着去便是,我还要看着这辆车。” “你”八宝小小胸膛上下起伏,回头道:“公子,八宝去套车,你且等一时。咱们不用他,自己也能去!” “不必了。”萧索淡淡道,“今晨吃得多了些,此时还胃胀得难受。我走着去罢,消消食也好。”说着便往外走。 八宝冲十一翻个白眼,忙追了过去。 往常若乘车,他们是从沈府后门进去,在院子里下车的,因此不会有一个外人知道车里是谁。但今日步行过去,便很有几分暴露的风险。 萧索东张西望半日,又叫八宝先去敲开后角门,方低着头掩面走了进去。 沈砚恰好在家,他刚送走言府来报信的小厮,闻得希声热度已退,并无大碍,心下稍安。回去时又听人来禀报,说萧公子来了,他点点头,道:“知道了,下去罢。” 萧索在房中等候,见一个颀长的影子进来,笑着迎上去道:“我关试过了!” “嗯。”沈砚自顾自走到榻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那很好。” “你怎么了?”萧索笑问,“不为我高兴么?” 沈砚哂笑:“高兴,自然高兴。只是为你高兴的人那么多,哪里还差我一个!” “能为我高兴的,就你一个罢了。”萧索坐到他身边,头靠在他肩上,“旁人都不在意,只有你在意我。” “你呢?”沈砚搁下杯,握着他的手问:“你在意的人,是谁?” “那还用问么?”萧索半羞半娇地抿起嘴角,媚眼如丝,眉若翠雾。 沈砚一阵晃神,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何时起,他竟会做如此姿态了? “什么怎么了?”萧索摸摸自己的脸,“还不是往常一样,哪里不好么?” 沈砚怔怔半日,摇头说:“没什么。” 萧索重又靠进他怀里,笑问:“你今日怪怪的,是怎么了?” 半晌没有回音,二人都不作声。 沈砚垂下头,深深望进他那双秋水般的剪瞳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你还未回答我,你在意的,到底是谁?” 萧索翻起身,吊着他颈子说:“你怎么还问,难道不知我的心思?” “你说的对,”沈砚又不禁冷笑,“我还真不知道。” “你这是何意?” “何意?”萧索满面茫然,看在沈砚眼里,愈发心寒:“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愚不可耐的冤大头?” “你到底怎么了?”萧索昂首挺胸地直视他,“怎么这么说话!” 沈砚勾着一侧嘴角,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回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啪”地摔在桌上叱道:“你说我怎么了?我就这么蠢,让你明目张胆地在我眼跟前写这些东西,竟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他眼中尽是血色,说到后来一把抓住萧索手腕,咄咄逼人地问:“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萧索眼神一瞥那迭信,目光闪烁着说:“我没有,那不是我写的,不是我!”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黯然。 他方才半是生气,半是在试他。若萧索一口承认,自己反而宽心,那必是他又胡思乱想,故意设下这局要成全自己。 可他没有,他不承认,他狡辩。只有一种解释,便是真有其事。他不仅不承认,反而百般推脱这是谎言被揭穿之人的第一反应。 萧索不会如此,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不是他认识的萧索,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是他的独宝。但眼前种种证据,却又难以忽视。 “的确不是你写的。”沈砚颓然道,“是欧阳旭写给你的,回信。” “我”萧索无力地重复,“我没有,是他给我写的信,我并不曾写什么!” 数十封信,落款可以追溯到他还光明正大住在这里的时候。算日子,大约乡试之后便已开始,最早不过问候,慢慢发展为暧昧,中间断过几日,直到他们合住后,用词才渐渐露骨,时至今日,仍然在写。 “卿无需挂心,沈势甚大,于卿之前途颇多助益。余亦深知其中利害,自不会因卿与沈相会之事着恼。只是委屈了卿,时时刻刻小意侍奉他,自是难耐。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卿还需尽力忍耐才好。” “卿前日所赠之衣极好,做工精细、面料柔软,上身合体温暖,余甚珍视之。将军府之物,果然非同一般。那日卿交余保管的百两纹银,余已存入钱庄,待用时卿自取便是。” “余知卿相伴武人,心内深感厌烦。然卿切莫形于色,且应多言温柔之语、多作温柔之态。如此,方不白费卿此番忍辱负重之劳。” “卿之言甚是有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卿之身虽在沈府,但教卿心中有吾一席之地,你我即便不见面,也如日日都见一般。俗语云:‘守得云开见月明。’将来你我金殿入选,同朝为官,便可长久相伴,为时已不远矣。” …… 欧阳旭的体贴大度,全部倾注在笔端了。他竟不知,萧索与他日夜相伴,心里却觉得恶心。 沈砚顺着床边跌在地上,无力地将脸埋进掌心,半晌,拉着他的手说:“你告诉我,这都是我的误会。这根本不是你,不是我的独宝。你说,你说给我听。只要你说,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你说,我就信。” 萧索默默无言,缓缓垂下头,只是盯着手里的他的指尖出神。许久之后,沈砚眼中闪过最后一道光:“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点儿真心,这么久的相处,真情流露做不得假。我们那么好,怎会没有情!” 沈砚如同抓着断木的坠崖人,只等他来相救。萧索却始终不肯,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坠落。希望仿佛燃尽蜡油的灯,一点点耗尽,终于熄灭了。 他狼狈不堪地爬起身,将桌上的书信一把拢起,扔进炉中灼为灰烬,冷然道:“和他断了,我就当没有这回事。” 萧索闻言,顿了顿,说:“我不。” 沈砚一顿,突然拽住他领口,扯到榻边按着:“你还想要如何?你借我的势,我不在乎。你拿着我给你的东西,去别人那儿献殷勤,我也不在乎。但你要一心二用,除非我死了!你知道么?我简直不认识你了。” 当初在涿阳时,他是何等清高,何等生涩,何等纯真。 萧索挣开他的手,恼羞成怒地讥笑:“你不认识我?你是该不认识我,那个萧索早已死在了刑部大牢里!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对我好,事到临头,还不是将我弃如敝履!我的确不是那个萧索了,因为我再也不爱你了。你也不必动怒,逢场作戏而已。你若不拆穿,我便陪你闹;你既拆穿了,那我也无话可说。待要如何,随你罢。” 沈砚喉咙吞咽了两下,讽笑道:“好,好,我竟不知你这么硬气,亏我还一天到晚怕人欺负你,真是愚蠢至极!你既然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愿强留。堂堂会元,的确也不必我再费心周全了。你走罢,日后各自天涯各自珍重,不必再见了!” 萧索沉默片刻,忽然向他一揖到底:“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恩人,在涿阳时救了我,为我伸了冤屈,来京后,又对我百般照拂。此情此恩,将来若有机会,我必定报答。至于私情,谁欠谁的,似乎都已说不清了,也不必再说。若有欠下的,也只能欠着了。” 他说完这番话,恍然间见沈砚滴下一行泪来,袖袍一甩,转身去了。 萧索也不避人,从前门光明正大地奔出府去。八宝一面追,一面迭声唤他。他却丝毫不觉,踉踉跄跄跑出数条街,只觉气堵喉噎、呼吸困难,忙扶着一堵墙剧烈咳嗽起来。 “公子!”耳边传来八宝凄惶的呼喊。 萧索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落下,触目一片鲜红。 第90章大婚之礼 “公子你吐血了!”八宝慌慌张张奔到近前,见那一地刺眼的血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索抹抹嘴角,安慰他说:“不过是一时急痛攻心,血不归经,没有妨碍的。你别着急,咱们快回去罢,这里不是久站的地处。”想想又说:“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你是沈将军花银子买来的,若想回去继续跟他,我并不恼,你现在回去就是。” 八宝小脸一板,瞪着大眼睛正色道:“公子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哪儿也不去的!自我跟了公子,吃穿用度都与公子一般,从未受过闲气,还跟着公子念了书。别说公子待我这样好,就是不好,我难道还能有二心么?八宝说过,对公子忠心不二,公子只是不信。” “你别恼,我不过随口一问。”萧索牵着他的手说:“我以后再不说这话了。咱们这就走罢,也该回家了。” 萧索勉强挣扎着往回走,到家便病了,高烧烧得呓语连连,歪在床上一日日瘦下去,千辛万苦养出的那一点圆润之态荡然无存,整个人如同难民营里逃出来的。 欧阳旭三五不时地去他房中探望,顺便带些外面的消息与他听。一说皇上想将平阳公主指给沈砚,一说皇上要与南安国结亲,准备让他迎娶南安来的番国公主。 街面上的言论总是传得绘声绘色,究竟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可以肯定的是,沈砚没有和施家订亲,此事终究未成。 萧索甚是欣慰,总算没有白做这些功夫,却又不免为沈砚犯愁他那个性子的,此时身边没有自己劝着,更是无所顾及,若是随心所欲起来,公然抗旨不娶公主,那便更糟了。 欧阳旭见他病中还不肯安心修养,一味忧心劳神,便劝他:“你这病正是伤了神思得的,如今请医调药地治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了点起色,你又这么样了。你若真伤心,就别干这事儿,何苦呢!” 萧索垂下头,沉默片刻,道:“伤心一会儿,也就好了。” 怎能不难过? 他虽然难过,却不觉得沮丧。 这次是他自愿的,不后悔,甚至有还些欣慰。他不是单单离开他而已,他是在保护他,终于他也可以保护他了。 何况也不会永远伤心的,不过是分开,只要沈砚喜欢他,他也喜欢沈砚,人虽分隔两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心却早已飞到一处。 至于离别之苦,能远远看见他,也很好。 萧索反而心疼沈砚,自己好歹还知道内情,他却是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自己不再爱他,那才是真苦。 所幸,他的是短痛,自己的是长痛。 沈砚只是深深的后悔那日真不该逞一时意气,放萧索离开的。不爱又如何,至少他在身边。如今想去见他,又不敢去;想让他回来继续利用自己,又委实难以张口。 分明心寒如雪,却仍是管不住自己。 三月殿试那日,萧索又见到了他。作为皇家卫率、御前行走,他必然要跟在皇帝身边。 答卷时萧索坐在第一排,就在他眼皮底下,低头默默挥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他瘦了,又瘦了。 沈砚两只眼睛嵌在他身上,挪不开。萧索瘦了,他又生气,又高兴。 他也为了分别难过,以致不思饮食、日益消瘦么? 那是不是说,他心里其实也是有自己的? 敛卷子时,萧索无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仿佛他是不存在的。 皇上阅完卷子,与朝臣商议半日,又听朝臣争论半日,最后终于钦点萧索为状元、刘思文为榜眼、郑岫为探花。欧阳旭在二甲之内,名次也不错。 连中三元,古来少有之荣耀。 萧索还以为是在梦中,被内侍提点后才想起叩首谢恩。方才排名时,众人多有争议,多亏吏部尚书谢逸与左都御史言浚为他说话,皇上才将状元给他。因此起身时,他又不禁多看了二人一眼。 紧接着便是游街,萧索与众试子春风得意地领过御赐美酒,从宫门出去,只见前面大广场上乌压压一地人马,整整齐齐站在那里,正等着他们。 那景象,当真壮观至极。 众人一阵鼓噪,都不禁热血沸腾,忙赶着过去,独有萧索暗暗为难他还未学会骑术,如此高大的战马,如何降得住。 前面牵马的卫士都已等得不耐烦,只得拉着马上前催促:“状元公,请状元公上马。” 萧索抓着自己的衣侧,轻声问:“我不大会骑马,可否烦劳将军帮我上去?” 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嘴里说着行,却没有要扶他的意思。萧索只得又硬着头皮求他:“这马甚是神骏,只是镫子太高了些,麻烦将军在下面……托我一托,好吗?” 进士游街对文人而言是莫大的光荣,对武人来说却是莫大的耻辱。 四军两卫亲自护送一群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的文人,甚至要给他们牵马坠镫。这分明是让文人压着武人的头□□,何况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如此。 那卫士心有不满,又不敢直言,故而不大待见萧索,听他无可奈何的求告,也只当耳旁风一般,口里敷衍着,手脚却一动不动,恨不能看他的笑话。 众人此刻大都已上马坐好,若再不上去,他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丑了。萧索这里心急如焚,两手扒着马鞍、撅着屁股死命向上爬,奈何连马镫都只能勉强够到半个鞋尖。 他额角直冒汗,两腿不住乱蹬,始终无法向上分毫。那卫士冷眼旁观,没有一丝要相助的意思,反而在唇边挂着抹讽笑。 萧索正惶急时,猛地抬头见到沈砚,忙又扑腾了两下免得他在心里偷笑自己。 谁知他直直向这边走了过来,那卫士见到他,忙跪地行礼。 沈砚面无表情跨到萧索身后,握住他的腰,大手一举将他抱在了马上,又回头斥责:“萧状元不会骑马,你不说帮他上去,还在旁边干看热闹,耽误了游街你担待得起么?” 卫士忙叩首告罪,沈砚严声道:“还不快来好生牵着,再有差池,必定不饶!”说着自己跨上旁边的御驰马,四下张望着检视一圈,扬手示意出发。 萧索浑身发抖,攥着缰绳的手微微泛青,一颗心要跳出来似的。他胸前戴着大红花,身上穿着素白袍,与旁边黑金袍佩刀的沈砚,恰如天生的一对。而此时此刻,鸣锣开道、策马徐行、管弦奏乐、漫天撒花的场面,像极了王公贵族的大婚之礼。 他竭力忍着不出声,迷失在全城百姓艳羡的目光里,眼中只有那个人,只有沈砚。而后者的余光似乎也在看他。 萧索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眉目传情并非空洞虚言,更非淫辞秽语。 只可惜好景不长,刚走到城西,前面便骚动起来,大队人马堵在街口不动了。 沈砚忙命人去看怎么回事,一时侍卫回禀,说祁王府大丧将路封了,此刻送丧队伍挤在那里,根本走不过去。 众人闻言皆有不悦之色,却都不敢声张。百姓甚至已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恰好站在街角酒楼上的,仗着地利,两边盛况同时观看,得意非常。 沈砚无法,与熊渠卫的将军商议定,且等祁王府的送丧队伍过去,他们再改道直奔南城而去。事急从权,如此既不会堵在一处,也不会耽误游街的时辰。 萧索因在第一排,又是坐在马上,登高望远,所以看得格外清楚。只见前面雪山压地般的队伍浩浩荡荡、一望无际,也有执幡的,也有举牌的,也有抬神像的,也有撑帐子的。 为首那人敲着一块大木,似乎是术士们笃信的驱鬼引路之法,后面跟着两溜三米多长的大法螺,单抬着便要四个人,每架后面另有两人轮换着吹。 再向后便是一人半高的大灵牌和三十六抬的大棺椁,执事、摆设、丧旗、奏乐人等紧紧相随,后面数十只白纱帐,里面传来阵阵哭声。 萧索脖子都伸僵了,那队伍还未走完。瞧这架势,少说也有十数里长。路旁白幔围挡,将百姓都驱逐在外面。漫天纸钱纷飞,地面都被覆在了底下。 人群中有声音说:“祁王爷真是深情之人,竟如此厚葬王妃!” 又有人道:“王妃贤良淑德,世人皆知,谁不敬重三分。如今殁了,王爷之痛可想而知。” “只是正赶上状元游街,忒也晦气了。”先前那人道,“这届进士也真倒霉!” 萧索暗暗惊异,没想到竟是祁王妃殁了。这也难怪祁王如此糜费,摆这么大的排场。 终于等到送丧队伍过去,沈砚忙命开拔。众人大都有些不忿,毕竟这将成为他们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岂料被旁人搅了。若是别的队伍也罢了,偏还是送丧的。 不过今日能见识到祁王妃的丧礼,也算是意外之喜。 待回到宫门前,时辰已然不早。皇上循例叮嘱了些事物,便命众人退出,各自回家高兴去。萧索软着腿脚一路向回走,刚刚转过街角,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便见前面一人长身玉立,等在那里。 “将军有事吗?”他问。 沈砚闻声,转身说:“我有话要同你说。” 第91章拒之千里 “恭喜你。” “多谢将军。” 二人默默站着,一时都有些语塞。 沈砚理理心绪,放缓声音说:“那日是我说话太冲了些,我跟你道歉。” “不必”萧索话刚出口,便被他打断:“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那日的话都是气话,作不得数,你别放在心上。” “好。”萧索垂手站着,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那……”沈砚一反常态,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你不将那些浑话放在心上,能否就当之前那些事都未发生过?我是说,我想过了欧阳旭,你若真喜欢他……我可以当作看不见、不知道的。” 萧索一怔,冷冷道:“你这样没有底线,我最不喜欢。” “那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沈砚垂下头,极尽卑微地问他。 “我不喜欢欧阳旭,”萧索说,“我也不喜欢你。我与你们来往,只是因为……为什么不呢?可现在已经无趣了,我不想再那样。何况……”他抖抖手里状元戴的大红飘带,“我也不需要那样了。” 沈砚神色一黯,道:“你需要。你日后为官,朝中无人必然步履维艰。我可以帮你,我一定会帮你,你需要我。别的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愿意,咱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你来” “将军,”萧索截住他后半句话,叹了口气,徐徐道:“咱们永远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沈砚头晕目眩,手抵在墙上,额抵在手上,慢慢回过头,红着眼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一定给你;若我没有,我也发誓必寻来给你!” “你有。”萧索点点头,“我要你离我远点儿,别挡我的路。” 沈砚踉跄几步,沉默半晌,终于侧身让开了去路。 萧索也不知怎么走回家的,只是走着走着,大门便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欧阳旭先一步回来,八宝没瞧见萧索,正急着找他家公子,听见敲门声,一把拉开道:“状元老爷回来了!” 状元却连笑也笑不出,只说:“进屋罢。” “公子怎么哭了?”八宝见他家新状元满面泪痕,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将心悬了起来。 “何曾哭?”萧索抹抹脸,一面向里走,一面道:“不过是想起父母,一时情难自抑罢了。你不要声张,太丢脸了。” 八宝笑嘻嘻说:“公子也怕丢脸,我还以为只有我们才怕呢!” 萧索扯出一个苦笑:“吃饭去罢。” 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心情跌宕起伏,又见素日骄傲的沈砚那般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他心里烦躁异常,又酸又涩,根本没有胃口。 他高中状元,欧阳旭也跻身二甲之列,当真天大的喜事,善姑早已烹了一大桌菜,想要给他们庆贺。 萧索无奈,只得陪着吃酒,听见善姑笑吟吟说:“今日游街时,大家都在外面凑热闹,我一见你们两个,喜得什么也顾不上了,指着队伍就说,‘那俩是我们家的’,谁知竟没一个人信!这可闹了笑话,这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姑姑说的原没错,”欧阳旭凑上前百般揉搓善姑的肩膀,“我俩可不就是你家里的,没闹笑话,哪里有可笑之处!” 萧索也在一旁附和,真像两个儿子撒泼打滚赖在母亲面前。 次日信局有他一封信,八宝拿来时,萧索还未反应过来他从未有过信,任何信。接过一看,却是他那从无来往的姑父、姑母,请他去家中有事相商。 他姑母嫁与京郊安乐县中一户姓周的人家,距涿阳万水千山,从未归家看过。之前他母亲殡天时,沈砚曾命人给他姑母发过讣告,但从未收到过回信,不知今日忽然会有什么事找他。 萧索将马车与沈砚相赠之物除了那柄匕首和珍珠王都一并退了回去。如今要出门,还需买一匹脚力才好。 他和八宝逛了半日车马行,从千里良驹到伏枥老骥全部看遍,最终还是决定买头驴俭省些,左右他也不会骑马,实在浪费。 老板先时还笑脸相迎,殷勤地与他介绍马匹,后来渐渐不耐烦,听他说要买驴,更是拿出十分的抱怨之气,鼻子里哼了一声,指着街对面一间窄小的铺面说:“那儿是买驴的,没钱,往我们这儿看什么!” 八宝刚要上前与他理论,却被萧索拍拍肩说:“罢了,咱们去对面就是了。”又对老板道:“劳烦掌柜,对不住,晚生这便告辞。” 出来时八宝仍旧忿忿:“公子也太好性了,这般软弱,不是由着人欺负嘛!” 萧索神态自若,温声道:“区区小事,犯不着大动干戈,又不是关乎是非的大节。出门在外,多忍一分闲气,便少添一份麻烦。前日教你背的书可还记得?‘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古之所谓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矣。’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要用心记下,学以致用才好。” 八宝耷拉着脑袋闷闷道:“是。” 萧索最终买了一头长睫毛的小黑驴,看样子甚是温驯,体型较马矮小许多,令人安心。 那老板生得一副如簧巧舌、灿莲之口,将这蔫驴夸得人间有一、天下无双,真是上能飞天降妖龙、下可入海镇狂蛟,琅琊诸葛尝相伴,当年曾随张果老。 八宝是街面上混大的,才不信这等花言巧语,与他掰扯半日,终于折价买下来。老板又趁势推销驴拉的车板,萧索心一软,便又给他几个钱买了。 谁知这头稀世罕见的神兽,出京门还没走二里地便发起邪来,“哼哧哼哧”地叫唤着不肯挪窝儿。八宝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拉动纹丝,气得照着它股上扬鞭便是一下。 它不仅没走,反倒退了两步。 萧索神思一晃,忽然想起年前沈砚激他学骑术时,曾以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邪驴揶揄它,心中发苦,眼眶泛酸,几乎不曾落泪。 书生已骑驴,将军安在哉? 他忙收回神思,从怀中拿出一包善姑烤的豆子给它。那小蔫驴吃下后,又歇息半日,才终于肯起行。 八宝在前面赶车,萧索便在后面坐着晒太阳。一路行一路问方向,待走到安乐县时,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四合之时。 这里倒也繁华,街市热闹,房屋齐整。八宝到底年纪小,伸着脖子四处张望。萧索却没有看新鲜的心思,同几个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人打听一番,直奔他姑母家里去。 及到周宅,便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牵着一个灵秀的小童儿迎出正堂来,口里只说:“哎呀这是独宝啊!我那会儿见你时,你才这么高。”说着向自己膝盖上比划了一下,又指着身边小童说:“还没容儿现在高呢!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认不出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给姑母好好瞧瞧,好个俊俏孩子!” 萧索忙行礼,又将八宝引荐给她。 他姑母也不理会,只点点头,又说:“你这孩子也真可怜,偏生娘也过世了。你来的信我都看见了,只是你也知道,身为女子不好随便出门的,因此我也未能去发送发送嫂子,真是惭愧。” “姑母说哪儿的话,即便姑母要来,也是不敢劳动的。”萧索淡淡道。“姑母今日唤侄儿前来,可有何要紧事?” 他姑母眼睛一眯,笑道:“可是呢,说了半天,竟把正经话忘了。姑母闻得你中了状元,高兴得了不得。叫你来一是为给你庆贺庆贺,你又没个父母,不是我们谁还能办这事儿?二来也是有个好话跟你说。” 萧索不明就里:“姑母之言,侄儿不敢当。不知是什么好话?” “你如今多大了?”他姑母不答反问,“这终身大事,可都了结了?” “侄儿二十四,尚未娶妻。”萧索摇摇头,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想要与他说亲。 果然他姑母拉着他的手,长篇大论说起早日成家立业的好处来,又说:“如今,我有一个女儿足堪配你。那孩子生得温柔大方,模样也自不必说。不是我做母亲的夸口,只怕再难找一个更好的。我心里就看你们两个郎才女貌,般配至极。如今竟说了与你做媳妇儿,你看好也不好?” 萧索吓得忙将手缩回去,一面告罪,一面说自己早已定下了亲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说愿意。 他姑母见是这个光景,便不好再问,只道:“既是如此,日后再说罢。今日既然来了,没个匆匆就走的理,还是吃了饭再去罢。你姑父今日不在家,正好咱们两个吃。” 萧索忙摆手:“姑母自去用饭便是,侄儿京中还有事,万万耽误不得,因此只得先告辞了,请姑母恕罪。”说着唤过八宝,又作别一番,匆忙驾着驴车去了。 原来不为别的,只为招他做女婿。 世事纷纭皆入幻 第92章御史衙门 萧索何曾结过姻亲,不过是随口搪塞的谎话。 姑母与他家一向没联络的,连父母之丧都未见有过问候,也不知如今为何赶着要将女儿嫁与他,还这样急切。 这门亲断乎做不得,哪一门亲都做不得。 他今日扯了谎,心里有些不自在,回去后神色便不甚好,无精打采的。欧阳旭问起八宝,得知内情,便对同样担忧的善姑笑说:“没事儿。他姑母给他说亲,许是姑娘家生得不合心意,他不高兴了。” “哪儿有一相一个准儿的?”善姑道:“都得慢慢选看。这却不必愁,你两个如今都大出息了,一般的姐儿,咱们可看不上,必得是贤惠知礼、温柔可人的才好!” “姑姑越发说远了。” “哪里远了?”善姑挑眉道:“你两个都老大不小了,换作别人家,连儿子都有了!明儿我就去张罗,先十里八乡的打听着,不信就没有好的了。” 欧阳旭见扯出这话来,忙举着手告饶,一溜烟儿躲了出去。 六日后便是入朝之期,善姑提前给二人做了新衣裳,一蓝一绿的袍子,虽不名贵,却胜在清净雅致。只可惜,未能派上用场。 吏部给新科试子们按官位品级发了朝服,冠幞、长袍、玉带、朝靴、印绂,冬夏两套,足要二十两银子。 萧索心疼不已,又不得不给,只好遣八宝去钱庄取出三十两,将自己与欧阳旭的朝服钱交上,换下自己穿的蓝布袍,由两个小吏带着去衙门应卯。 欧阳旭被发到了安乐县做县令,正七品上的官位;萧索则进了御史台做侍御史,正六品上,可谓一步登天。 小吏将他引到御史台,先去挂名领凭,再去拜见左都御史言浚。萧索虽然认识他,却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 言浚点点头,温声道:“免礼罢。我虽是你的上官,却也是你的同僚,不必如此拘束。咱们都是食君之禄,必要时时刻刻想着为君分忧才好。尤其是御史台,正是皇上的耳目,更该如此。这话本官每年都对新来的官吏说,你今日第一遭经历,日后还有得听,可别嫌烦。” 萧索忙道:“学生不敢。” “还称学生?”言浚笑道,“该改口了,以后就是正经的朝廷命官。” “是,”萧索垂首道,“下官记下了。” 言浚又指着堂前一人说:“这位是正风御史司南,乃监察司之首,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今日刚来,对台里的事情还不熟悉,等下便由他带你上任。” 萧索见此人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生得俊眼修眉、身材合度,神情中透着和蔼,令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忙拜见过,又与言浚告退,方由司南带着出去。 一路上司南同他介绍:“咱们御史台里有两大衙门,一是监察司,一是督察院。监察司诤谏君王群臣,督察院维护法纪体统。监察司里有侍御史,督察院里有刺御史。监察司之首是正风御史,都察院之首是执宪御史。御史台里没有从品,只有正品。你是正六品上,我是正五品上。” 萧索点点头,问道:“大人上面可是言大人?” 司南失笑道:“正风御史和执宪御史上面是正四品御史丞,再上面是正四品上御史中丞,再上面才是正三品左右都御史。” 萧索讪讪道:“下官愚钝,多谢大人告知。” “无妨。”司南摆摆手,“你第一天来,自然不知。其实这左右都御史也并非御史台之首,真正的御史台之首是位在正二品的御史大夫,也就是大司空。只是御史大夫年已耄耋,实在老迈,况又多病,已有数年不曾理事。圣上仁厚,虽然司空不能理事,但仍旧保留其官位。一是为彰显恩德,令其在家安心修养;二是给御史台年轻的官员们留一个年老多知之人以备咨询,不至于生出大纰漏来。如今御史台便由左都御史言大人做住。” 萧索又问:“那台里没有右都御史吗?” 司南一面打起帘子,将他带进屋内,一面道:“说起右都御史,当年是正三品下的官职,其实比左都御史小一阶。后来先帝改制,一到三品只分从正,不再分上下阶,左右都御史便平起平坐了。但右都御史主管地方事务,常年巡查在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实际矮左都御史一分。咱们御史台近年来人手不足,右都御史、御史中丞都还空着。原本的督察院之首是谭昭荟谭大人,但他最近刚升了御史丞,执宪御史出缺,便由他先兼着。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只要好生做事,不愁没有晋升的机会。” 萧索低头应是。 司南微微颔首,又道:“对了,还有一事要与你说。御史衙门里常有派系之争,出身督察院的总和出身监察司的争闲气,你说我强,他说我好,实在混账。你们新来的官员切莫沾染这坏习气。结党可是大罪,这个不必我说了。” 萧索躬身道:“下官谨记,大人放心。” 司南说毕,又与他讲了讲侍御史素日要处理的事务,看时辰不早,便道:“今日原是休沐之期,衙门口里没有人,你领完官凭便可以回去了,后日卯时过来便可。” 萧索忙道:“方才已领过官凭、官印了,多谢大人提点。” “领过就罢了。”司南想想又问:“你现住在何处,在京可有房舍?” 萧索汗颜:“下官乃是越州人士,且家境贫寒,故此在京并无房屋,如今借住在南城的朋友家中。” “南城?”司南摇摇头,“不可,不可。南城距东城太远,衙门里卯时点班,你如何赶得及?纵使赶得及,也太折腾些。你倒是可以申请官邸,只是如今房屋紧缺,新近盖的那一片早半年便被分出去了,一时半刻恐怕也不会再盖。” 萧索见他如此为难,心中一暖,道:“多谢大人替下官想得周全,其实下官跑惯了的,不怕远。既然朝廷房舍短缺,下官仍旧住在南城便是了。” “这个万万使不得。”司南道,“若每日这么跑起来,身子如何受得了?即便你受得了,那抬轿的轿夫也受不来。朝廷是有规矩的,你既做了官,出入便不可再似从前般随便,言行举动都是朝廷的体面,平时是要乘轿的。你借住在朋友家中,难道还要让轿夫也住到朋友家去?” 他说的有理,萧索大感为难。今日买完朝服,他便彻底穷了,莫说买房置地,在物价高昂的东城,连赁一间牛棚都为难。 “这样罢。”司南看出他的心思:“我在东城有间空屋,就在朝廷的官邸后面。你先暂住在那里,将来有了银子,再谋别法不迟。” 萧索一惊,颇过意不去:“这如何使得,下官怎好如此!” 司南笑笑:“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并非让你白住。那院子里有我种的花草菜果,你过去正好帮我管管,就当是我雇你做花匠了。” 萧索听如此说,只得含愧答应:“那便多谢大人了,下官必定帮大人照顾好花草。至于租金,大人尽管从下官俸禄里扣便是。” 司南一笑了之,口里只说“不必”。 萧索战战兢兢一日,到下午才回去时才觉得累。到家时欧阳旭正在收拾行装,他被下放去京郊做县令,需提早整理,明日便要走马上任,去当地熟悉事务。 善姑眼睛微微泛红,凑在他旁边帮他打包,一时问这个要不要带,一时问那个带上拿不拿得动。 萧索见状,便不好再说自己也要搬出去。一直等到晚饭时,他见众人心情都不错,方才告知此事。 王铁嘴还罢了,善姑却愁眉紧蹙:“你一个人如何能行,谁给你洗衣做饭,谁给你收拾屋子?没法子,只好我两头跑罢了。” 前些日子王铁嘴已将春缘舍承接下来,如今除却说书还要照看茶馆的生意,因此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只恨无暇分身。 善姑要照顾他,又要张罗家中许多事,还要出门摆摊,也累得紧,更没有一刻得闲。萧索搬去东城,路途遥远,她若要两边跑,委实难如登天。 萧索劝之再三,又说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洗衣烧饭都会的。善姑无法,滴了几滴眼泪,饭也不吃,又开始给他收拾东西。 司南的房子不大,院中植满花草菜果,萧索甚是喜欢。 他搁下东西,里里外外打扫一番,让八宝住外间,自己住里间,又去车马行雇来两个轿夫朝廷只给轿,却不给抬轿的人将他们安置在角门上。 晚上萧索出去,才知道原来这处房子正是朝廷给新晋官员住的官邸。司南当初分得一套,如今却已自行购置田产,所以能空下此处给他暂住。 这一带房舍有大有小,皆是一样的用途。萧索同八宝一路穿巷而过,便见来来往往许多官轿,各家后门上亦三五成群聚着不少官门的仆役。 远远只听前面人群中一小厮闲嗑牙:“哎,你们知道么?皇上给沈砚将军赐婚了,却不是什么平阳公主,而是南边番子来和亲的公主。司天监已拈了日子,下个月六号就成亲!” “番子公主岂有平阳公主尊贵,沈将军就没反驳么?” “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主要跑背景,解释两件事(嫌烦可以直接略过)。 1昨天晚上(应该是今天凌晨)发的那章不全,重新发了一下。我的晋江总是这样飘忽不定,大家的评论常常发出后很久才看到,站内信息看过小信封还是不停在闪……给大家带来不便,非常抱歉~ 2本文是架空,主要沿用唐朝(盛世嘛)的体制,里面夹杂不少明清的制度。唐朝时沿用北魏的官制,并非是后世的九品十八级,而是九品三十级。从四品开始,不仅分正品、从品,同一品级里还分上阶、下阶。譬如正四品就分正四品上和正四品下,从四品也一样。但惯例一般下阶并不特地表明,正四品下称呼时直接说正四品即可。而上阶则会特地说明,称呼时正四品上就要说正四品上。另外御史台是秦汉时期的监察机构,都察院和左右都御史始于明清。文章里提到的是“督”察院,与之有别。御史台的整体架构都是作者自己改的,不必考究。 以上,给有疑惑的小天使解答。大家有别的问题和建议,请尽管写在留言里。 欢迎大家踊跃发(tu)言(cao),鞠躬感谢~ 第93章回忆如潮 萧索到御史台之后,还算是顺风顺水,公务上手极快。众同僚也谦和有礼,虽如他一般有些迂腐清高,但在道德修养上,却无可指摘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四月五月日为止,他都过着平静而充实的日子。 而四月六日,沈砚大婚。 京中有头脸的王公贵族都去了沈府观礼,和亲之喜,自然是要捧场的。萧索因为游街那日曾被他护送,即便没有从前那一段私情,也需登门庆贺一番,传出去方是人情。 他穿一身白衣,格外刺目。 街面上早已封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两旁围着大红帏幔。沈府门前停满轿马,连赶车抬轿的小厮们都占了三间大屋作歇脚之处。 萧索只乘一顶素轿,和八宝轻车熟路地从角门进去,送上礼物,又去前厅喝茶。 这里仍是从前的样子,只是热闹多了。他刚做官,认识的人不多,在厅中尴尬地寒暄,显得格格不入,微觉木讷。 萧索大约是穿得太厚,热得心口直发闷。他扯扯领子,悄悄离开前厅,躲去后园子里散步。方转过小书房,见旁边月洞门里走出一人。 阮桐穿着颇为耀目的品蓝袍子,行动时似春风卷珠帘,袅袅娜娜,媚态横生。“萧公……大人,该称大人了。还未恭喜大人蟾宫折桂,真是可喜可贺。大人不在前面吃茶,到这里来做什么?” “前面拘谨,来这里散散闷。”萧索无精打采道,“沈将军去接亲,此刻还未回来。这里想来是最清静的了。” 阮桐笑说:“我陪大人走走,不知大人可嫌弃否?” “怎会。”萧索慢慢向前踱步,与阮桐说:“你与我并肩便是,何必落后半步?” 阮桐自小长在娼门里,服侍惯了贵人,言行不自觉便带着周到小心,听见萧索准许,才敢上前并行:“闻得大人近日春风得意,已在御史台站住脚跟了。” “不过是众位大人照顾,同僚之间和睦罢了。”萧索负着手问:“沈将军不是要娶平阳公主么,为何又变成与南安公主结亲?” “这个……”阮桐登上湖中的浮桥,回头道:“我也不知内情,将军并未提起。不过,据我私心揣测,大约是皇上赐婚,将军不得不娶,与其耽误平阳公主与施家女儿,不如与外番和亲罢。” “外番之女,便不是人了么?”萧索望着湖上风光,不觉想起去年中秋在此赏月时的情景。也是眼前这张卧榻,沈砚曾抱他在上面胡闹过的。 桂花醉剑与绝世轻功犹在眼前,可惜物是人非,早已换了人间。 阮桐眼光一闪,道:“倒不是说外番之女,便无所谓了。只是她既是来和亲的,便已命定,这一生终究不能随心所欲了。皇上多病,后宫嫔妃众多,他还要与臣子纠缠,哪有精力分与这南安小国来的公主?况且原本按着皇上的意思,那藩国之女,是要赐与祁王爷的。” “祁王?”萧索微微蹙眉。 “是啊。”阮桐道,“我与梅七常有来往,听闻祁王妃刚刚殁了,皇上有意为祁王续弦,原本看中的便是南安公主。祁王爷的癖好你我皆知,他虽是男女不忌,但身边大多还是男子,多年来只有一个女子相伴便是祁王妃。何况他与皇上……总之,南安公主嫁他,也未必好过嫁将军。况且王爷四五十的人了,公主却才十七岁,说是爷孙俩,也不为过。” “这么说,”萧索问,“这门亲,是沈将军自己求的?” 阮桐一语否定:“那倒不是。皇上只为有个女子能拴住将军,好叫他永远留在身边罢了。平阳公主也好,南安公主也罢,又有什么要紧。既然来了个番人公主,便没必要耽误自己妹妹了。将军也知拗不过,便应了。” 萧索叹了口气,道:“虽然是被逼无奈之举,到底是一个大活人。沈将军想要如何处置她呢?” 阮桐悄悄看了看他的神色,斟酌着语气说:“大约……可能真要做夫妻吧?癖好是一回事,成家又是一回事,世人不都如此么?哪个儿公子哥儿年轻时没有和书僮不清不楚过?都是一样的。这个我从前见的太多了。” “也好,”萧索冷笑一声,淡淡道,“改邪归正了。” 他与阮桐穿过园子,复又走回前院,只见满地的爆竹火纸,厅里嘈杂鼎沸,隐隐有划拳之声沈砚的朋友武人多、文人少,大抵都是馋酒的。 萧索嫌烦,转身去小书房溜达,见那一带窗户上并未贴喜字,心里畅快许多,便想进去安静一会儿、也歇歇脚。 此处年节下遭遇火灾,新修葺后倒比先更清雅了。太湖石堆的假山掩映着千百竿翠竹,曲折蜿蜒看不出走向,若要进去便须在夹道里乱钻。里面的院子里又有蕉棠梅树,窗扉也不再是纸糊的,反而一片碧纱如水。 这可真是人非物也非了。 萧索穿过小竹林,外面的管弦奏乐之声与饮酒哄闹之声都已隔断,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他踱到檐下,推开门,屋内并无一个人影,只有桌上搁着半杯冷茶。他突然想起之前沈砚舍身相救,背后受伤便是趴在此处修养的。 那日阮桐跪在院中,无人为其求情,他一句话,沈砚却松了口。当时也真冲动刑部大牢里的四十廷杖都未让他长记性心里惦记,冒冒失失便找来了,全不顾后果如何。 萧索嗅了嗅那茶,是破壁,除了沈砚和从前住在这里的他,再无旁人可饮。他放下杯子,又见桌上一沓纸,密密麻麻写着字。 是他的笔迹,或者说是与他形似但却相差甚远的笔迹。 萧索逐字逐句看去,慢慢皱起了眉头笔迹也罢了,连文章都是自己曾经作过的,且是科举考试时写在卷子上从未泄露出去的文字。 他向下翻了两页,后面都是白纸,不禁更奇,眼风一扫,忽见左上角两本书下堆着一叠纸,拿来一瞧,竟是他历年应考所作文章的底卷。 沈砚背着他做了什么? 萧索将书本纸张都摆回去,茶杯盖上盖子,猛一回头,只见一个影子落在前面,不觉吓了一跳。再细看看,却是宝玉昂首弯身地蹲在那里。 “躲在这里吓我,”萧索抱起它,“为何不去前面偷嘴吃?” 自然无人应答。 他抱着猫坐在床边,靠着引枕出了会儿神,想起当初在涿阳时,沈砚坐在案前拟奏折,连一个衿米的“衿”字都不会写,其他几个字也写得歪七扭八,蚯蚓一般。如今士别三日,连他的文章都能誊抄了。 床边小桌上的黄历还在四月五日,萧索放开闹着要走的宝玉,翻过那一篇,露出下面的一行字:“四月六日,吉神在北,财神在东,喜神在南,宜嫁娶、纳彩、求嗣,忌安床、入宅、祁福。” 宝玉扒着门缝“喵呜呜”地叫,萧索恍惚间记起那次与沈砚共浴,他逼迫自己学猫叫,最后闹得满地是水,脸色一红,忙走过去给它开门。 沈砚的手还未碰到铜环,门便自行开了,面前站着萧索。 又在发梦,他知道的。 宝玉叫唤着跑走,二人同时看了一眼,又同时回过头来。 萧索见他身上大红喜袍歪歪斜斜,头上猩红帛带半松半散,眼里血丝密布,唇边酒渍仍在,不由得问:“你不在洞房,到这里来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什么?” “我……”沈砚稍稍低头,“我歇一时不对,我取东西,取东西。” 说毕,他又不禁懊恼:“这是我家,我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的确也没做什么。 “噢……”沈砚点点头,“那、那现在,干什么?” “你歇你的,我歇我的。” 沈砚听如此说,又点点头,憔悴的面容上闪出一丝怔忡。谁也没有动,二人如此站着,默默无言,认真地歇息。 “我歇不动了。”沈砚皱眉说。 萧索颔首:“我也是。” “那不忍了,”他忽然向前倒去,醉酒之下精准无比地贴上萧索的唇,“亲亲。” “唔……起开!”萧索一面用劲推他,一面又盼着他力气更大些,好让彼此多放纵片刻。 沈砚舔舔嘴角,意犹未尽地说:“对不住,我喝多了放肆,下次一定少亲一会儿。”说着拇指不住摸索自己的下唇,似乎仍在回味。 “将军自重。”萧索道,“公主还在正房等你,你快去罢。” “公主不是我想娶的,”沈砚眨着迷离的双眼,显然十分焦急,“是皇上逼我,我不会与她圆房的,你放心!” 萧索面无表情:“与我无关。” 他将张牙舞爪的人拖进屋内、丢在床上,想想又倒来半杯水喂与他。沈砚歪着不动,安安静静地由他服侍着。 萧索想起刚来京城时,接风洗尘的鸿门宴后,自己也是如他此刻一般的酒醉,他却趁机轻薄,哪知报应来得好快,吐了他一嘴。 回忆如潮水,如今想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搬过沈砚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日,转身去了。 第94章寿宴之上 沈砚婚后益发嚣张,南安公主生得貌美无匹,最会做小伏低侍候人,他有这个活宝贝,得意忘形亦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过为已甚。 自上次他在宫门口一番剖白发誓被小内侍夏季偷听到之后,皇上待他便不似从前,态度愈见冷淡,屡因小事申斥,前日为赐婚还曾下旨责备。 京中有一等势利小人,专门寻衅滋事做文章以便从中牟利,素日最爱挑唆文人武将,在二者间散布谣言。他们则两端装好人,趁机得些好处。 沈砚渐失圣心,他又变本加厉地张扬跋扈起来。这些人本就看他不惯,见此机会从中作梗,编排出一车的谣传。 近日京中涌进一帮外番,也有金发碧眼的胡人,也有妖冶美艳的南蛮。其中便有南安国来的送亲使团。他们与我朝来往频繁,多年互市通商下来,早已汉化,民众十有其九会说汉语。 南安国另有一样与别不同之处民众多是女子,少数男子也大都源自外邦。和亲使团中女子多、男子少,在京中本就惹人注目、颇多议论,加上娶了他们公主的沈砚风评不佳,背地里更传出许多难听的话来。 有人说,沈砚暗藏奸狡、野心勃勃,迎娶南安公主别有所图。也有人说,南安国送公主来和亲,亦是居心不良。 除此之外,民间另有许多污秽难堪之语,说沈砚品行不端、酷爱酒色,常与公主招引小倌,数马同槽,夜夜笙歌,简直淫乱不堪。 还有人说南安国人颇善狐魅妖术,成日价调脂弄粉、招蜂引蝶,南安公主最是其中翘楚,将沈砚迷得丢了魂魄,连出门狎妓都带着她。 街面上这等传言不少,萧索每日听在耳里,面上也并未如何。倒是八宝气不过,常常暗骂沈砚冷心冷肠,转眼便将恩恩爱爱的萧公子忘了。 萧索现今真如出家做了和尚一般,平素深居简出,除了去御史台应卯之外,旁的事一概不理。连休沐时也不游逛,只回南城狗尾巷探望善姑与王铁嘴。偶尔同欧阳旭通信,说的也是些家常之事。 那日刘思文来看猫,言谈中说起吏部尚书谢逸过寿一事。萧索当日中状元,多亏这位谢大人说话,现今勉强算是他的门生,该去庆贺一番。 刘思文当日也被发去了御史台,如今在督察院中做刺御史,与萧索是一衙同僚。既然要去贺寿,大家一道去正好。 萧索进屋拿来几两银子,道:“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送甚好。兄长出身大家,眼界自然高,就劳烦兄长帮我置办些寿礼罢。” 刘思文接过银子,点头说:“我自备办,后日来会你同去。”说毕,起身告辞而去。 萧索从未赴过达官显贵的宴会,之前沈砚娶亲他也只在后园里闲逛,此次去谢府这等豪门大户,委实不知所措,心里莫名紧张去贺寿,大约又能见到他了。 后日清早刘思文便来邀他,见面先给他一只镂雕精致的木匣:“你的寿礼。” 萧索打开一瞧,是棵三眼灵芝。 旁的东西他不认得,此物的价值却瞒不过他。从前他爹行医,家中有许多珍奇药材。当时他年纪虽小,但他早慧,尽管药名繁杂,然大都记得。后来他爹作古,家里无米下炊,走投无路时只得贱卖药材度日。 刘思文买的这棵灵芝赤红光亮、品相极佳,他给的那几两碎银子根本买不来,因问:“刘兄替我置办寿礼,如何还能再帮我从中赔补?这灵芝必然贵重,不知要价几何?” “并未赔补。”刘思文道,“这是沈将军所赠。” “沈将军?”萧索心中一动。 刘思文点头说:“那日我去药材行买芝,正碰见他也在那里买参。他原认识家父,因而也识得我,见面便问我如今在御史台顺不顺心,又问我年纪轻轻为何买补身的灵芝。我说是办你我的寿礼,他听见执意帮我付了帐。你的那几两银子,买的是这个盒子。” 萧索讪讪道:“原来如此,倒欠他许多。” 谢逸与郑铎一般,也是三朝老臣,但在前两朝从未担任过要职,到本朝才由当今一手提拔上来,是如今为数不多的正二品大员之一。 他不但掌管吏部,同时身兼太师一职虽是虚职,品级却高。正因如此,皇帝素日对其颇为倚重,众人也都想要巴结他。 今日来贺寿的不少,其中自然也有沈砚。 他带着阮桐一道,驾着三匹高头大马拉的华盖车,颇为招摇。谢府门前车马虽多,也不曾掩去他的风头。 萧索远远便看见他了,却未上前打招呼,只低头跟着刘思文向里走即使到现在,即使他已一步登天做了官,与他仍旧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砚穿着黑金飞云的缂丝锦袍,额边一缕青丝飘飘荡荡,嘴角带笑,昂首挺胸,正坐在马上与谢府诸人拱手寒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似乎并未留心看这边。 只有阮桐,隔着人群向他笑了笑。 萧索进门送上贺礼,被小厮带去花厅中用茶。刚坐下没一会儿,只见外面进来几个妖妖艳艳的番子,不禁疑惑,悄声问刘思文:“怎么谢大人还有番人亲戚?” 刘思文凑到他耳边说:“近日有许多藩国来朝贺,大约闻得谢大人过寿,便都来献殷勤讨好了。” 萧索颔首不答,一抬头正见着沈砚搂着阮桐向内走,忙侧过头去不看。一时众人被请去园中开宴,萧索故意落后几步,等他们一一落座,才悄悄入席。 正是人间四月,天气甚好,阳光温煦,惠风和畅。园内彩棚高搭,里面上百张席面,周围繁花似锦、和音奏乐,对面水亭上另有戏曲歌舞助兴。 萧索却恹恹的,垂头坐在位子上出神。 此刻已献过礼,谢逸年纪老迈身子吃不消,便只留儿子待客,自己辞出去歇息。众人见他老人家一走都松了口气,说说笑笑越发闹起来,有几个人跟自己身边带的男孩子已卿卿我我抱在一处。 萧索无意间瞥了一眼,顿时吓得汗毛倒竖。沈砚旁边坐着的,正是刑部尚书那个曾经以公谋私占他便宜,调戏未遂恼羞成怒,将他十指指甲尽数拔去的张云简。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两只细眼眯着,目光苔藓般黏在人身上,正对几个番女动手动脚。 还未等萧索反应过来,只听“叮铃咣啷”一通响,前面凳倒桌翻,张云简被沈砚一拳打倒在地,捂着鼻子说不出话来。 席上顿时大乱,沈砚还要上前,还好被众人架住胳膊动弹不得。他又沉着脸叱道:“下流的东西,没听见她说‘别碰她’么,没完没了了!” 张云简又是丢脸又是生气又是疼痛,面皮胀得紫红,直着脖子恨声道:“你算是哪门子里的上流人?素日逛青楼逛瞎了你娘的眼了,充什么护花使者!两个南蛮番子,不过粉头娼头之流,我碰她是抬举她,装什么清高!” 沈砚闻言更如火上浇油一般,手不能动,飞脚上去,当心便是一下。众人正七嘴八舌地劝张云简住口,莫再激怒沈砚,谁知有此一变,忙都闪身躲避。后者不妨被踢,一口鲜血喷出,趴在地上咳嗽不止。 萧索吓得呆了,竟忘记避嫌,冲上去抱住沈砚的腰劝道:“将军,再打就出人命了!” 众人都在拦阻,见他生得瘦弱,想来是劲力小才会抱住沈砚拉扯,因此也未觉得有何不妥,纷纷附和说:“萧大人之言有礼,将军快快住手,切不可再打了!” 又有人说:“就是就是,张大人原有不妥之处,如今已悔之不迭,将军莫要再打了!况且他身为从二品尚书,你我岂能冒犯,还不快罢手呢!” 沈砚慢慢回过头,望进一双秋水般的眼里,怔怔片刻,终于平静下来。 谢逸之子谢绯忙上来拉架,一面命人快抬张云简去看郎中,一面拜托人陪沈砚下去冷静冷静。 萧索自告奋勇,与几位热心的大人半拖半拽将他拉到下房,又送回几人,方进来道:“你也太冲动了!张尚书官位比你还高一品,再有不是,也不该由你去教训!如今你得罪了他,日后怎么处?他若给你下绊子,谁又看得出来?” “他活该!”沈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这口气出了,心里才畅快。” 作者有话要说: 祝愿今天高考的小天使,都和独宝一样,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第95章南安使者 萧索对沈砚无可奈何,只得劝他冷静,又板着脸说:“你惹事生非还不够,今又来搅扰谢大人的寿典,如此失礼,传出去像什么话?” 沈砚耷拉着脑袋不言语,听他接道:“无论张云简其人如何,他现是从二品尚书,尊卑有别,你怎可出手打他?即便要出气,也不该惹得人尽皆知。众位朝臣在侧,你闹这一出,如何瞒得了?你可知御史台里压着多少弹劾你的奏折?你非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如今更当众殴打上官,这性命要是不要?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何就这样糊涂起来?” 沈砚一声不吭,任他教训,只默默听着。如此一来,萧索反而说不下去,放缓语气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服气?” “没有。”他撇撇嘴,“你振振有词、句句有理,我哪儿敢不服气!只是感慨罢了,你从前蚊子似的,胆子也小,脾气也软,人又迂腐,性子又耿直,如今可大变样了。倒是我,固步自封,渐渐的,与你越发拉远了。” 萧索一怔,侧过脸轻声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你我缘分已尽,即便同朝为官也是文武有别,远不远的,谁还在乎!” “我在乎!”沈砚忽然站起来,捉住他的手说:“你厌烦我不要紧,我管不着。可是你也不能逼着我不喜欢你。” 萧索顿了顿,低头问:“你……为何不怪我?” “怪你?”沈砚好笑:“怪你什么?你又没骗我,没坑我害我。难道你对我无情,我就怪你?无情原是常事,岂能强求?从前我也没问过你,只是想当然地以为你和我一样,是对我有情的。是我自己误会,又怪得了谁?至于利用我,也是人之常情。你跟我一场,只受罪,不得些好处,也说不过去。至于那日对你说的话,都是一时冲动,我与你道过歉了。” “你倒想得开。”萧索扯了扯嘴角,“只是,那日你也答应我了,会闪远些不挡我的路。”说着低头看看自己被他握着的手,“你这又算什么?” 沈砚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诺诺道:“我哪有挡你的路,不过说两句话,难道就碍着你了?我还记得你当初在家乡时说过,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必定结草衔环报答我。如今却恨不能离我远远的了,可真是今非昔比。亏我还做着官,若我此刻落魄了,不知你又是何等面目待我了!” 他慨得悲凉,一语道出多少沧桑。 萧索压着心中几欲喷薄而出的酸涩,叹了口气,冷声道:“我亦非圣贤,世人忘恩负义,原是寻常。但愿你永远没有需要我报答的一天,否则也只是失望罢了。”说毕,转身便走。 沈砚怔怔跌回坐上,望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半日未发一言。 他的脸,也算是丢尽了。 萧索从来不说,是因为他若将情爱宣之于口,那便是逼着沈砚回应。可他长久以来,一直以为沈砚爱慕言浚,他只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罢了。 他既是不能,更是不敢问,只怕自取其辱。 然而今日,沈砚竟如此说。 他心里突突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跳,只想立刻回家,出来横冲直撞一通乱闯,好容易寻到前院,前面忽然迎来一个小厮,悄悄向他道:“萧大人,我家老爷有请,望内室一叙。” 谢逸之邀,他自然不能回绝。 萧索无奈,整整心绪,跟着那人走到书房,见刘思文也在里面站着,忙上前行过礼,问:“刘兄因何在此?” 话音刚落,谢逸笑道:“思文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爹吏部侍郎刘玉舟也是老夫的下属。老夫叫他来说几句话,言谈中提到你,便一起叫来了。” 萧索躬身道:“大人见教,下官洗耳恭听。” “,”谢逸摆摆手,“我看你两个后生倒好,怎么一个比一个迂腐?不必闹这些虚礼,你若愿意,可以唤我一声老师。” 萧索当即拱手道:“承蒙老师不弃,学生感激不尽。” 谢逸命他免礼,问他些公务之事,又与二人探讨了半日学问,最后说了些家务人情话,终于示意二人告辞。 萧索早已耐不住,告辞后匆匆向外走,谁知又在门口撞上了沈砚。他皱着凌厉的眉,脸上的表情甚是烦躁,抬手便要打,见是萧索,才堪堪放下。 “将军恕罪。”萧索弯身说,“下官告辞。” “且慢!”沈砚忙叫住他。 萧索一刻也不想见他,不想看他那双染满惆怅的眸子,却又不得不回头:“将军还有何事吩咐?” “你就这么烦我?”沈砚大感失落,心中似有细密的针尖在刺。他从怀中摸出两只金镶宝石的蝴蝶,苦笑道:“我大婚你送了一对红烛,你成亲我也不能没有表礼。这是西域能工巧匠所铸,虽不名贵,胜在精致,意头也好。我没心思包盒子了,你就拿去罢。我祝你们鹣鲽情深,比翼双飞。” 萧索一头雾水:“谁说我要成亲了?” “你不成亲?”沈砚也颇吃惊:“不是说你姑母给你说了门好亲,如今只等办喜事了么?” “你从哪里听来的谣传?”萧索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知姑母给自己说亲的消息如何不胫而走,还传得如此远,连沈砚都已听说。 “我……”沈砚懊恼不已,跌足叹道:“我是听官媒说的,竟是假的!早知道我就……” 早知是假,他又岂会迎娶南安公主! 萧索揉揉太阳,摆手说:“罢了,罢了。误会澄清便好,反正也无甚大碍。这金蝴蝶我收下了,将来娶亲时,定请将军来喝一杯喜酒。” 沈砚讽笑道:“是啊,果然真没什么大碍!” 二人目光相接,又烫到似的同时侧开脸。 半晌,各自去了。 次日便是五月初一萧索官位不高,不必每日上朝,然朔、望二日却是要朝参的。 张云简因前日挨打之事不平,趁着大朝之时告御状,将沈砚所作所为当着众臣的面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言辞恳切地请皇上为他做主。 朝中顿时炸开锅,文官们大为不满,吵吵嚷嚷要皇上秉公处理此事、严惩沈砚。武官们则为沈砚开脱,说张云简行止不端,活该如此。 两拨人针锋相对,毫不相让。桓晔坐在殿首冷冷看着,脸色愈见黑沉。众人吵得不可开交,谁也未及留心。 唯有言浚,从始至终未置一词,眼神只随着皇上转。许久后,朝臣们方觉出不对,骤然安静下来,瞧见皇上阴沉的脸色,都不禁后怕。 桓晔却未训斥,只问身边杵着的人:“沈卿,可有此事?” 萧索是初次上朝,从未见过眼前的架势,远远只见沈砚垂首道:“回皇上,确有此事。不过,臣亦有下情回禀。” “你说罢。”桓晔目光扫了下面一眼,“下站诸人皆是见证,容不得你抵赖欺君。” “臣不敢。”沈砚拱手道,“臣虽打了张大人,却是事出有因。昨日” “皇上休信他”张云简话刚出口,收到桓晔凉凉一记眼刀,立刻噤声不言。 沈砚接道:“昨日谢大人过寿,京中去祝贺的不少,其中便有南安国来的使节。他们中有几个女子,张大人糊涂虫钻了心,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其轻薄无礼。番邦虽不足惧,但我□□上国,岂能失了礼数?况且此事传出去,百姓必定议论纷纷,外番也会蔑视我朝。张大人此举,实是在败坏我朝名声,破坏两国关系。臣出手阻止,为的是周全朝廷颜面,并非有意冒犯上官,请皇上明鉴。” “依你说,你殴打上官还有理了?”桓晔挑眉问。 沈砚躬身道:“臣不敢如此说,只是说其中另有内情。是非曲直,请皇上定夺,臣绝无异议。” 桓晔食指在御桌上“嗒嗒”敲了两下,忽然问一身紫衣的鸿胪寺卿许凌:“许卿,你以为沈卿之言,可有不实之处?” 许凌出列道:“回皇上,沈将军之言是否属实,臣未曾亲见,实在无法轻断。但臣今日倒真有事禀奏:昨日晚间,南安国的使臣来鸿胪寺将张大人告了,说他轻薄女君使者、南安女官,要我们给个说法,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哼!”人群中有声音嗤道:“蕞尔小国,竟也敢来要说法了!” 许凌笑道:“虽是蕞尔小国,但处置起来若稍有不妥,他们便会怨声载道、趁机要挟牟利,更有甚者,还会影响我朝在列国中的威望。” 桓晔淡淡道:“既如此,便给他们个说法。”眼风一瞥张云简,又道:“张卿行为不检,着罚俸半年。至于沈卿……” 萧索听他顿住,便知后面半句话必不是好话。果然皇上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也罚了沈砚一年薪俸,命他承担此事、安抚南安使团。 下朝后,沈砚在宫门口又与张云简大吵起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不曾动手,幸而被旁边几个大人拉开,否则还不知要如何。 萧索心有余悸,回去后便开始着手整理弹劾沈砚的奏折,将缘由事故列出,一笔一笔记录下来,发现他可真是活在众人的唾沫星子里。 这种芒刺在背的日子,真不知他如何过来的。 沈砚则直奔鸿胪寺,与那几个难缠的番子费尽口舌、交涉半日,终于取得些微进展。他们同意将此事大化小、小化了,条件却是免除他们明年的岁贡。 此事他做不得主,便搬出新娶的那位公主来套近乎讨情,然而并无甚用处。沈砚只得含混敷衍着,一直拖了几天,也不见成果。 直到端阳那日,忽然生出件异事。 南安公主死了。 第96章公主之死 南安公主死得蹊跷。 此事如同点燃炮仗的一颗火星,霎时间在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 群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臣的奏折雪片般飞到桓晔桌前,请皇上立即羁押沈砚,以示毫无包庇之心。否则两国龃龉已生,如今又让人拿住把柄,恐怕边关不宁、战事将起,届时生灵涂炭,则国运忧矣。 言浚气冲冲地找到沈砚时,他正在家忙前忙后操办丧事。沈府从正门入内,一路飘白,廊前屋后皆挂素幔,左房右舍俱摆丧仪。 十一轻功娴熟,被管家催着飞上飞下地扯条幅。言浚进门时,差点被正落地的他一脚踢出去。 “大人!”十一忙扑上去,“大人快起来,没摔着吧?” 言浚顾不得同他多话,拍拍土问:“沈砚呢?” “将军在里头。”十一遥指内院,“哎南安国的使节也在!” 言浚匆匆向里走,只见沈砚正抓耳挠腮地跟几个番人争论,也不知说的什么,耳朵都涨红了,南安使节亦是满面怒色。 “你来得正好!”沈砚看见救星一般,忙上来拉着他求救:“你快跟他们说,我说不通。他们非说是我害死了公主。我脑子进水,好好的害她做甚!” 言浚白他一眼,回头拱手道:“在下左都御史言浚,见过贵使。诸位的心情,我等如何不知?但一味着急,也成不了事。诸位还是先请进屋用茶,大家心平气和地说话。若有疑问,咱们一一解释明白;若有争论,也一一分证清楚;若有误会,细细解开;若有不合意之处,便从长再议。如此岂不好?若只管这么吵下去,只怕永远也没个结论。”说到此处,微微笑问:“难道诸位不是来讲理的吗?” 那几人闻言,方知眼前这位身穿云鹤白袍的大人虽然言辞恳切、态度和善,却比横眉冷对、口角锋利的沈将军厉害得多,杀人不用刀子的。 “大人之言很有理。”为首一矮小貌美的男子道:“你和我们就进去谈!” 沈砚忙领他们进去落座,命人送上茶来,指着屋后说:“公主的尸身已被大理寺的人拉去,现正等仵作去验。天地良心,自她来了,我可是锦衣玉食、金奴银婢地待她,毫无一丝怠慢之处。如今死因都没验出来,怎就确信是我的错了?” 方才那使节嗤道:“将军还说良心,你们的良心已经坏了,公主死在这里,你要赔命!”他自番邦而来,虽然已经中华汉化,但言辞之间尚有蹩脚之处。 这几句话说得沈砚忍俊不禁,抬头看见言浚阴沉的脸色,又忙咳嗽着掩饰,接道:“事情尚未查清,若真是沈某之过,我即刻认罪,绝不推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浚也道:“此事我们□□皇帝颇为重视,已经下旨,命有司衙门详查,切不可包庇纵容,必要找出原因,给贵国一个说法,也免得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事情已然发生,纵然再急,也需宁耐一时,等结果出来再理论不是?贵使放心,此事的进展,我们大理寺卿卫大人定会实时告知,绝不隐瞒的。贵使今日来沈将军这里要说法,也属人之常情,我等甚是理解。将军和我必不会出去乱说今日之事,咱们胳膊折在袖内,省得叫人非议贵使不懂规矩,损了贵国的威望!” 沈砚迭声附和,指天誓日地说绝不外传。 那几个番人听如此说,想事情尚未查明,己方便来讨要说法,的确于理不合,传出去原本有理怕也没理了,因此虽不情愿,也只得作罢,昂首挺胸地去了。 言浚送走他们,回来却变了一副形容,猛地拎起沈砚衣襟,疾言厉色地问:“你说,公主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有病啊你?”沈砚一把甩开他的手:“无冤无仇,我杀她做甚?” 言浚冷笑了一声,道:“你不用和我装,此事瞒不过我!你打量着我看不出来呢?我告诉你,世上没有不透的墙,是秘密早晚有揭出来的一天。你现告诉我还可想想法子,若等到大理寺查出来,可就晚了!” 沈砚太阳穴突突地跳,气得面如金纸一般:“好好好,都是我杀的!我现在就去连那几个番子一齐杀了,到时偿命才干净!”说着便往外跑。 “回来!”言浚忙拉住他:“你别生气,我不过是试你。此事干系太大,我只怕是你受不了赐婚,走了歪道,或是哪句话说得暧昧了,底下人会错意,帮你下了手,并非真的信不过你。” “只是……”他又道,“我这样了解你尚且疑心,何况别人?这几日参你的折子,已是堆不下了。” 御史台中存着的奏折,单是弹劾沈砚的便有几大箱,若非被压下大半,此刻都飞到宫里去了。饶是如此,送到皇上案前的还看不过来。 萧索恰好是经手这类奏折的官员,凡有弹劾之事,需先报给他们御史台检阅,才能呈到御前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专折奏事之权。 侍御史无权驳回奏折,也无权留中不发,不论如何处置,都需先交由皇上过目再做定夺。但这其中有个空子,那便是时效事情过去后才递上来的折子便无用了,侍御史可以直接淹了,即便一早递上来,他们也可以故意扣下,拖到事情过去后再批,到时一样无用。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此理。 监察司忽然涌进来这许多折子,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口内多有抱怨之词,只盼着有人来帮忙,他们也得空轻松轻松。 萧索一生没做过亏心事,此刻却也顾不得了。他自告奋勇,将那些奏折大包大揽过来。众人平素都知道他勤谨和气好说话,故而都不在意,乐得偷懒。 他这两日没有一刻合眼,在衙门里点灯熬油,一封封细看那些奏折,但凡有一字不利沈砚的,便悄悄留下,封进箱子收入库中。那些言辞中肯、没有大妨碍的,他便盖上御史台的印,预备送到通政司,再呈到御前。 此事说来容易,但委实耗费精神。萧索胆子又小,做这等欺上瞒下的事,提心吊胆也够煎熬的。好在沈砚此刻平安,他才觉得稍稍安慰。 然而御史台这边压了下去,大理寺那边又出了事。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南安公主乃是中毒而亡。 南安使节当时也在场,听见结果立时大怒,连日在鸿胪寺闹将起来,非要皇上给个说法。 沈砚实在莫名其妙,他并未扯谎,自从南安公主过门,他虽未碰过她,但吃穿用度上却是倾尽所有,原是想要以此稍稍弥补耽误别人一生的罪过。 投毒,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大理寺卿卫岚与自己无冤无仇,素日还颇有来往,此事也不干他的事,应当不会害自己。而仵作与自己毫无交集,若无旁人指使,也不该加害。 难道有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故此毒害公主以陷害? 只是公主自大婚后,每日都在家中,深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简出,从未接触过外人。她的饮食也都是府里下人尝过的,更不可能有问题。 她死得蹊跷,这毒下得更蹊跷。 大理寺下午来人将伺候公主的一干丫鬟仆役尽数拘了去。将军府阴云密布,上上下下皆惴惴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怕将有一场大祸。 沈三儿素日机敏,见众人都无主意,便向沈砚道:“爷,依小的看,这毒怪异得紧。咱们还是找个信得过的郎中来,打听打听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总好过两眼抓瞎强些。” “你说的很是,”沈砚忧心忡忡道,“是该弄弄清楚,别叫人糊弄了。你去封一包银子,上外头寻个医术高超的好郎中来,千万别小气了。也不能是御医,必须是江湖上,与此事毫无牵扯的人。” 沈三儿方要应声,忽听十一说:“爷,属下倒有个好人选。” “是谁?”沈砚挑眉问。 十一道:“爷可还记得当初在涿阳时,咱们给萧……给他请郎中,最后来的那个纪子扬纪郎中?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却出身医药世家,医术很是高超,且颇通旁门左道,心术也正,常办义诊。只因他秉性孤僻,不太合时宜,所以名望不高。如今咱们竟请他来,岂不正好?” “好是好。”沈砚眉心紧蹙,“只是涿阳远在南边,纵使快马加鞭,也要六日方能来回,等他来了也迟了。” 十一嘻嘻笑说:“这却不必忧心,那纪子扬如今就在京郊。之前爷叫我去打探欧阳旭的事,我正好在他下放的安乐县里看见了纪子扬。他大约是走方到了那里,如今应该还在。” 沈砚大喜,连夜命他去请,一时一刻也等不得了。 十一快马加鞭,次日清晨便将纪子扬从后角门里悄悄带进了府中,命人带他去梳洗,自己去回沈砚:“爷,人已带来了,现在后面洗澡呢。” “洗澡?”沈砚刚醒,正穿衣起身,“见我一面,哪用这么费事?” 十一近前道:“爷不知道,属下寻着他时,他因没救活别人,被告进了大牢里,折腾了几日一顿饱饭都没吃上,狼狈得了不得。属下使了银子托人去打点,才将他保出来。如今蓬头垢面的,真得洗洗才行。” 说话间,纪子扬已被人带了上来。他仍记得沈砚,一面叩首拜见,一面感谢此次救命之情。沈砚知道他饿久了,忙命人传膳。 纪子扬再三推辞,奈何拗不过,只好与沈砚一桌用饭,又听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遂道:“蒙将军救命之恩,草民必定尽心报答。旁的事不能,这医道上的事,却能稍尽绵力。将军只要让草民验验公主的尸身,想来查出是何毒不难。” 沈砚却为难:“尸身怕是见不着了,大理寺早已将其封了起来。我是想让你查查看,这毒到底是怎么下进去的,也好顺藤摸瓜,抓那下毒的人。此事奇得紧,公主生前的饮食下人都尝过,竟不知怎么跑进毒了!” 纪子扬道:“将军有所不知,并非只有入口的才能让人中毒。也有许多奇毒,碰一碰、嗅一嗅也是能害人的。” 沈砚恍然,忙令十一带人去将南安公主碰过的所有东西封起来,又道:“照顾她的下人,还有给她做饭的厨役,都已经被大理寺拘传走了。如今只剩下这点东西还在,请纪先生尽快验了吧。只怕一时有人来,连这个也都拿走当证据了。” 纪子扬领命,立刻去屋内验看。 沈砚跟在他身后,见他左摸摸、右闻闻,细细查了一遍,连香炉里的灰都倒出来看了,到底也没查出什么不妥。 十一叹道:“或许真是下人投毒,咱们不知道没看出来。” 沈三儿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向沈砚道:“爷,小的想起一件事。” “什么?”沈砚并未在意。 沈三儿不答,跑到小书房拿来一只十分简朴的木盒,道:“纪郎中验验这个,看有没有问题?” 纪子扬打开一看,却是对龙凤喜烛,其中一支的芯子上面熏得焦黑,显然是已烧过,另一支却是完好无损的。 “将军,”他轻轻一嗅,皱眉道,“这烛芯上有乌头的气味儿,必有剧毒!”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对红烛,是萧索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第97章入狱探望 沈砚下狱了。 那日傍晚,云彩烧得漫天弥红。萧索刚散班,从御史衙门里出来,忽见大队人马持刀动杖地自街前走过。而中央囚车里押着的,竟是沈砚。 他已落魄至此,过街老鼠般被路边百姓指指点点,脸上却仍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百姓们交头接耳,都道:“活该!这些人也有今日,成天价也不知干些什么,就拿那么多银子。苍天有眼,叫他们都下狱才好!我们为国纳粮缴税,却整天苦哈哈的,白便宜了这群王八!” 沈砚恍若未闻,歪坐在车笼边,修长左腿屈着,一条手臂闲闲搭在膝上,头也微微歪着,额角几缕乌发直垂到胸口。玩世不恭的样子,恨得人牙痒痒。 视线交汇,他甚至笑了笑。 车马浩浩荡荡向西城走,萧索定定看着,直到人烟散尽、天色黑沉,方回过神。他调头便向衙门里跑,前前后后找遍,却连一个影子都没有。 门口该班的差役见状,踌躇着上前问他:“大人,您找什么,小的可能帮得上忙?” 萧索一顿,急问:“言大人来过吗?” 差役笑道:“言大人今日倒没来,想是宫里有事绊住脚了。” “你叫什么名字?”萧索稍稍冷静下来,耐心问他:“今日就你在这里值守么?” 那差役回说:“小的罗荃,今明两日都是小的值守。大人若有事,直接吩咐小的便是。” 萧索想了想,走进门房,提笔写下一行字,道:“麻烦你一件事,若言大人来了,请你速速派人通报我。这上面写的是我的住处,若我不在家,你便知会我家里的书僮八宝,告诉他十万火急,让他想办法找我。” 罗荃收起纸条,道:“大人放心,小的必不耽误大人的要紧事。” 萧索道声谢,转身又向外走,吩咐轿夫速速去谢府。此时正值饭点,论理不该登门拜访,但事态紧急,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好在谢逸并不恼,还留他一道用饭。萧索此刻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胃里作烧,心里瘀堵,纵是山珍海味,又哪里咽得下。 谢逸却硬留他:“天大的事,也耽误不了吃饭!快坐下,有话慢慢说,先吃了饭的。有什么事,也不急在一时,又不是上断头台。就算是杀头,也得先吃上路饭。” 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索无奈,只得顺从。食不言、寝不语,若在往常,他是不肯在老师面前失礼的,但事急从权,他实在忍不住:“老师,学生有事想问。” 谢逸抿抿嘴,道:“你这孩子素日并非急躁的,今日如此沉不住气,究竟为何?” “学生惭愧。”萧索讪讪道,“只是此事的确特殊。老师可能不知,当日学生蒙冤,亏得沈砚将军三番五次相救,才有今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这等救命的恩情。只是学生卑微,与将军无甚来往,帮不上什么忙,一直也没机会报恩。但学生今日从衙门里出来,竟见着沈将军被押进了囚车,故此着急,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谢逸了然一笑,搁下筷子问他:“我约莫猜着你也是要问这个,你和沈砚的事,老夫多少也听过。不过旁的事也罢了,此事你切不可插手。” “为何?”萧索脱口问。 谢逸摇头叹道:“沈砚入狱不为别的,只因南安公主之死。此事棘手,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也帮不上忙,又何必沾惹?” 今日早朝,沈砚也不知中了什么蛊、吃了什么药,竟当着文武百官与藩国使节的面,出首认罪,说南安公主乃是他下毒致死。 平地炸开一颗惊雷,朝堂顿时如同火烧沸水,群臣纷纷吵嚷争辩起来。桓晔气得脸色铁青,当场嗽疾发作,几乎咳出血来。 沈砚这些时日渐次狂悖,早已惹得圣心大不悦,如今又爆发此事,简直火上浇油。数怒并生,兼之当众无法徇情,桓晔立时将其下狱。 言浚随即启奏,要求由御史台查办此案。与此同时,大理寺卿卫岚也进言,说此案最初是大理寺所勘,如今沈砚也应押进大理寺监牢才对。 二人争执不下,你说沈砚身为朝廷命官,此案理应交与御史台,我说此案乃是人命大案,合该移交大理寺,谁也不肯让步。 桓晔被吵得太阳疼,金口一开,将沈砚送进了刑部天牢。 张云简脸上被打出来的伤还未消下去,一口毒气正无处发,不成想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连上天也要助他报仇,竟让沈砚犯在了他的手里。 言浚与卫岚争吵时他已在暗喜,皇上听得烦躁,未免厚此薄彼,势必会两不答允。故此他刻意缄口不言,表面上不争此案,实际却是以退为进、以不争而争。 刑部天牢七十二道刑,不出两日,沈砚已尝遍了。 他此刻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风流多情的眼角挂着一团青紫,唇边流出两滴凝结的血珠,脖颈至腰背爬满鞭痕,连脚踝都被镣铐磨去一层皮,还洇洇渗着血。 张云简犹嫌不足,一日要来三四趟,亲自为其施刑。偏偏沈砚固执之极,既不吃威胁,也不受恫吓,从始至终不肯说一句软话。越是折磨他,他越是要笑。 萧索从谢逸那里得知真相后,上上下下奔走了两日,将自己能想到、能找到的人已然求遍,然都告诉他回家等消息,过后便如石沉大海、毫无音信。 至极为难时,他去找过言浚。 御史衙门里等级森严,众官员得到命令,谁也不肯放他进去见都御史大人。言府则门户紧闭,他在外面等了一日未能进去。次日仍旧过来,恰巧碰上回家的希声,萧索大喜,忙拦住轿马,求她帮忙传话。 希声天真烂漫,想也未想便答应了。过一日言浚至御史台,令司南将萧索带来,言词冷峻地斥责了他一顿,又说自己无能为力,命他不可再滥言多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萧索走投无路,忽又染上头风,发作起来恨不能以头撞墙,日日夜夜煎熬不已。 八宝请郎中来看过,说是外感风淫、气血乏源,兼之情志不遂,以致肝郁气滞、上扰清窍,是极厉害、极顽固的症候,目今无药可医,只有慢慢调理、收敛心绪,方能缓解,好在于性命无碍。 旁人担忧不已,萧索却满不在乎,更无暇顾及他又想到一人或许能救沈砚,虽则希望渺茫,然而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大皇子。 萧索多方打探,得知年后皇上将大皇子挪进了东宫。皇后虽然担忧不舍,怕他小小年纪自行居住不能好生照顾自己,但想历来东宫乃太子居所,皇上此举颇具深意,因此又不禁欢喜。 如此一来,反而省事。若大皇子居于深宫,萧索无论如何见不到他。但现下在东宫,便有了三分可能。 萧索先求了刘思文,让他帮忙去找当日在弘文馆里认识的校书郎程池。东宫隶属于太子内坊局,而程池调进弘文馆前,曾在太子内坊下辖的崇文馆里做学士,不少朋友还在那里当职,颇有些门路。 刘思文第二日便带他去了程池家,萧索将前因后果说明,又含泪叩首道:“学生当日在弘文馆里,多蒙大人照拂,如今恩情未报,实不该再来麻烦大人。但事起紧急,若非别无他法,学生也……如今,还要请大人相助,只需传句话即可。不论事情成与不成,学生必不忘恩。” 程池忙让他起来:“下官区区校书郎,正九品上的官职,焉能受御史大人一拜!”又道:“此事不难,萧大人实在不必如此。” 萧索今非昔比,身段柔软已极,见人便称大人,再不是当初在涿阳看见正三品将军沈砚都不屑一顾的样子。 程池带他去找了崇文馆里的吴学士,此人又引荐了东宫的一个内官给他。萧索将所剩无几的银子全部包给他,请他帮忙递句话。 好在千辛万苦,费尽周折,萧索终于进了东宫。大皇子比先清瘦许多,看见他颇为喜欢,耷拉着眼帘问他目今在何处任职、为何不来瞧他。 萧索自然不敢说见他一面难如登天,岂是想瞧便能瞧见的,只说登科后被发到了御史台,公务繁忙不得空来。 大皇子闻言,扁着小嘴问:“那你今日怎么又得空来?” 萧索忙道明来意,又恳求再三,却听他瓮声瓮气地说:“我怎么能有法子呢?父皇下的旨,谁都没法子的。不过,我可以让你见将军一面,和他说说话。” “多谢殿下,微臣感激不尽!”能见沈砚,已是喜出望外。 于是,傍晚时分,萧索顺利进了刑部。 张云简素来勤谨,常在衙门里处理公务到深夜。但今日偏巧有事,他亦对沈砚失了兴趣,故此竟不在刑部。 旧地重游,此处仍是让人不寒而栗。萧索穿着黑斗篷,帽檐深深遮住面目,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拿着令牌,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天牢,在角落一间囚室里见到了满身血污的沈砚。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丑陋不堪地躺在原本细腻光滑的蜜色肌肤上,如同条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红色的血蜈蚣,令人望而生畏。 萧索轻轻走过去时,他还睡着,并未察觉有人。直到被狱卒开锁的声音吵醒,沈砚才惊觉,眼前站着的,竟是梦里幻里日思夜想之人。 “你怎么来了?”他没有丝毫窘迫,隐约间还能瞧出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世人都要避嫌,没有一个敢沾惹我的。你不说躲远点,怎么还跑来看我?” 沈砚话中隐隐透着希冀,他在试探,试探独宝当此危急时刻不惜以身涉险来探望,是否因为对他还有旧情。 已经沦落至此,他竟还在关心这些事。 只可惜,多情总被无情恼。 萧索冷笑一声,淡淡道:“我来看看你的下场。” 第98章落井下石 “你看见了?” 沈砚几乎是竭尽全力地笑着,身上血痕虽多,却敌不过萧索一句话来得疼。 他这一生爱过许多人,一眼看中之花不计其数,然都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抛在了脑后。唯有萧索,就只有萧索,当真是他命中的劫数。 偏他如此着魔,偏偏别人不要他。 他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了一步,双手扶着栏杆,深深望进他眼里:“许是报应,我欠下的风流孽债太多,老天爷派你来整治我。” 沈砚说着,眼圈忽然晕开一片血色:“可就算是报应,如今我已是脖子搁在刀下之人,过完今日没明日,这债也该还完了。你又何必特地来落井下石,白白脏了自己。” “岂能不来?”萧索面无表情道,“当真解恨。” 沈砚闻言,垂眼盯着腕上的镣铐出了半日神,慢慢从空隙里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你也这样疼过吗?”像是伤口浸在盐水里,密密层层滋洇的疼。 “我只被铐过一日,”萧索抽回手,“腕上并无伤处。” “我知道……”沈砚无力地喃喃,“你伤在十指。十指连心,最该疼的。” 风从气孔中钻进来,晃得火光摇曳,照在二人脸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模糊。 萧索勾勾唇角,讽笑道:“将军百战沙场,大小伤患无数,手腕蹭破点皮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心里不痛,便不觉得痛罢了。可见若不切肤,又如何知道疼?我当初的滋味儿,你今日也算体会了。” 沈砚指背摩挲他的脸颊,镣铐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他的神色如此温柔,如同往日两情缱绻时的模样,唇边却泛着苦笑:“别的我不敢夸口,唯独对你,我自问没有一分辜负。无论你如何恨我,都无法否认,我对你始终是另眼相看的。” “另眼相看?”萧索失笑,“引我、诱我、让我为你死心塌地,却又在大难来临时只顾自保,轻易扔了我这就是你的另眼相看?你给我的,不过是你多的没处扔的。钱财地位你不缺,给我自然也不心疼。真正要紧的,你又何曾给过我?” 沈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步步倒退,一步步沉沦,最后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那样用力,眼泪都夺眶而出,滴在唇边,苦涩如茶。 我把你留在身边,保你衣食无忧,护你平安无虞,帮你追光逐梦,陪你历经艰险,一心一意、守身如玉,事事以你为先,不敢忤逆毫分。连阮桐那样一个送上门来的人,我也不曾亲近一分,只怕你多心。凡你喜欢的我细心记着,凡你讨厌的我再不沾染。为你,我朋友也得罪了,皇上也触怒了,前途也丢弃了,尊严也践踏了。 到头来,我竟从未给过你? 沈砚满腔的委屈不甘之语几欲脱口而出,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色,一时又如鲠在喉,胸膛起伏片刻,再也说不出来,最终叹了一声。 “我欠你的,我会还。”萧索顿了顿,走进囚室,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端出碟子来。“此事棘手,我力量微薄,大约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会尽力一试,能救你出来最好,救不出来,也算还了当日你救我之恩。到那时,你我便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沈砚笑了笑,也不动筷,只拿过酒来灌,“你何曾欠过我?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自己犯贱,难道还要赶着去收利息吗?” 萧索不为所动,坐在他对首,淡淡道:“收不收是你的事,还不还是我的事。不论你怎么说,当初在涿阳是你收留了我,又帮我申了冤。后来下狱……终归也是你设计救我出来。我不想欠你的,今日来告诉你,我一定还你。” “你不是来看我下场的吗?”沈砚无所谓地笑笑。 “看过了。”萧索攥着手里一角衣袖,低着头并不看他,“气出了,恩尚未报。” 沈砚搁下空酒壶,端起碗来扒了两口饭,含混道:“不用报了,这个情我不领。我早说了,当初管你的事是利用你,算什么恩!” 他想想又问:“对了,你方才说我只求自保丢下你不管,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过,那都是做戏给外人看的,你如何还耿耿于怀?我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也不能白受了冤屈。” 萧索叹了口气:“过去的事了,何必再问呢。” “我要知道。”沈砚抬头道,“被你恨了一场,难道还不许我弄个明白?” 萧索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僵持片刻,还是败下阵来:“当初皇上要杀我,一为了你,二为了我知道太多涿阳一案的内情。这你早就猜到了,连刑部的人来拿我下狱,你也收到了消息。但你不想管,不是吗?你没有回来救我,只是一走了之,舍了我,任我自生自灭。” 他当初是那样坚信他会来救他,可他终于还是没有来。 “我没有!”沈砚竟不知里面还有这一层误会,回思自己与他和好之初他的种种反常表现,豁然如红泥点雪,急得青筋毕露,忙忙解释:“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当真没有!当初,我……我也是接到沈三儿的信,才知道你下了狱。那都是什么时候了,当时仗都快打完了。我接到信,顶着贻误军事、擅离职守之罪,日夜兼程便回来了。天地良心,我何曾舍下过你!” 萧索也是一怔,如此说来,当日言浚来狱中探望,说沈砚早已得知自己下狱一事,因此才使他来劝告,让自己识相些,早些离去也不至于丢了体面,这一切竟是作假? “那是我误会了。”他如今已明白了言浚的一番苦心,若早能彻悟,又何须别人扯谎来骗自己离开。 沈砚一把抓住他手臂,眼中盈满希望:“是你误会,不是我错。你现在知道了,能不能……我是说,是不是可以回来?” 萧索蹙着眉笑了:“将军,你在想什么?你我是永远不可能的了。我离开你,也不是为了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只因为不爱你也不需要你,你可明白?” 分明是夏日里,沈砚却如坠万里冰雪之中,冷得彻骨。 他一分分松开手,推开碗筷,侧过脸道:“你走罢,以后别来了。也不必报恩,我不受。” 萧索默了默,收拾好东西,起身而去。 方转过拐角,只听背后传来沈砚的声音:“你可知?恨便是爱!” 萧索呼吸一滞,忙扶住墙壁,凝神缓了片刻,踉踉跄跄向外跑去。八宝在街边的大树旁等他,远远瞧见灯笼下他家公子摇摇欲坠地正朝这边走。 “公子!”他赶忙上前去扶,“你这是怎么了,敢是头风又发作了不成?” “没有,我没事。”萧索倚着轿子,黑暗中滚下两行清泪,“我只是……罢了罢了,回去罢。” 沈砚尚且有人可以倾诉,他的满腹愁肠又与何人说? 他前脚走,阮桐后脚去了刑部,一并跟着的还有十一。大抵都知张云简今日不在,所以不约而同地趁这个空当来探监。 沈砚正歪在角落里出神,忽闻有人呼唤,回头只见阮桐泪眼婆娑地站在那里,“你们怎么也来了?今儿可真热闹。” 十一苦着脸说:“爷,你放心,属下一定救你出去!”又发狠道:“张云简这个混账王八,我迟早一刀结果了他,看他如何再做恶!” “别胡说!”阮桐嗤他,四下张望了一圈,悄声说:“这里是刑部,给人听见,倒霉的是将军。” 沈砚爬起身,拍拍阮桐的肩膀,道:“亏你还有情有义,想着来看我。只是如今我倒了,你跟着我没好处。不如趁我这一时还有精神,替你谋个好去处,你就走了罢。” “我不走!”阮桐含泪,“将军你别赶我,无论如何我是不走的。你救我之恩我尚未报,我对不住你!” “一个两个,都要报我的恩。”沈砚扯扯嘴角,“偏在我落魄时如此!” 阮桐抹抹眼泪,安慰他说:“将军别说丧气话了,还是快想个法子出去才是!” “正是!”十一也道,“皇上虽羁押了爷,到底也没处置。张贼……尚书纵然手眼通天,也得看皇上的脸色行事。属下已打探了,听说南安使节抓住公主之死做文章,逼着皇上免了一半儿的岁贡,他们可占了大便宜!” 沈砚看看阮桐,点头说:“大约他们早已有这个心思,否则为何送完亲迟迟不走?只是公主的确是死了,咱们没理,这案子怕是翻不过来了。你今日来了也好,我正有话说。你回去告诉宗喜,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了,田庄房子也都典出去,得的钱分成三份,一份你们大家分了,一份你保管着将来留给希声做嫁妆,剩下的都给萧索。至于我,只怕也活不成了。等我死后,你也不必治丧,将我抬去化人所化了,找个僻静地方扬了完事。”一语说得阮桐又滴下泪来。 十一大为不满:“爷说的这是什么丧气话!如今案子还未定,分什么家私?皇上宠您,必舍不得杀您的!再说,萧索那个忘恩负义的,凭什么留钱给他,还不如买了粮食喂狗!” 沈砚捶他一下,沉声道:“以后不容你再骂他!现在好好的,咱们自己不分,难道要等着抄家之时让人家来抢么?只怕到那时,想分也没的分了!” 阮桐哽咽道:“将军别说这话了,依我看,此事尚有余地,还不至如此。咱们顺着那对儿蜡烛查查,定能脱罪的!” “不行!”沈砚坚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抱歉抱歉。 第99章为谁奔波 那对红烛是沈砚大婚之日,萧索赴宴时所赠。 沈将军心肝送的贺礼,家下人不敢怠慢,管家宗喜早已亲自捧着送到沈砚面前。后者一见,又是叹又是愁,默默收了,锁在床头贴身的小柜子里。 当日南安公主过门后,沈砚便将正房卧室让给她住,也不与之同房,每日只在小书房下榻。不知她如何寻到的那对红烛,许是瞧着上面雕龙画凤的图样好看,闻着又有异香,一时好奇,便点了。 恰巧那日沈砚去正房取军情文书,见着公主摆弄那蜡烛,忙扑灭火苗一把夺了过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自此再不将其放在卧室,而是拿去了小书房。 此等事原本无甚要紧,沈砚也未放在心上。次日公主的侍女回报,说公主不思茶饭、心慌气闷。他还只以为是女子身体娇弱,夜里着了风,或是被春夏交季的时气所感,不过小恙,并无大碍,请郎中来开两服药调理调理便可痊愈。 哪知堪堪几日光景,公主便卧床不起、面如死灰,周身气力尽消,精神也如着了魔魇一般,张着口、直着脖说不出话来,看样子已死了大半。 不等沈砚请来御医,公主已暴毙而亡。 众人不敢明说,背地里却都猜公主是被邪祟所扰,勾去了性命。偏生南安国素来笃信鬼神之说,也有许多女子远嫁的传言,虽是无稽之谈,但此时却被人翻出来做文章。 沈砚顾不得整治底下人的舌头,南安使节已怒气冲冲地找来了。大家厮闹一场,终于惊动官府。京兆府尹高笠见此案干系甚大,不欲沾惹,便推诿说人命大案,按律下面的衙门无权审理,需上交大理寺处置。 故此,公主的遗体便被大理寺的衙差强带了去,一并连伺候过公主的人也都下了狱。沈砚还未弄清事情的缘由始末,众人已似一阵风般吹来又卷去,只剩他一个在原地纳闷了。 如今此案要翻,非从那对蜡烛入手不可。但若要查蜡烛,势必将萧索牵连在内。沈砚认罪,并非是相信此事乃萧索所为,而是无论结果如何,沾上此事都很难毫发无损、全身而退,他不想让萧索卷进漩涡,因此一力承担了罪责。 既然如此,他又焉肯再以红烛翻案。 然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心里打算的是一样,身边人阳奉阴违的又是一样十一回家便将沈砚悉心收着的蜡烛找了出来。 阮桐直接去了萧索家,进屋落座,也不喝茶,开门见山地问:“萧公子,南安公主是不是你毒死的?” “什么?”萧索莫名其妙,皱着眉否认:“我毒害公主?我何曾……我为何要毒害公主?你今日专程赶来,竟是来问罪的?” 阮桐心里有计较,并不拿出蜡烛来,只一口咬定是他:“你不用和我赖,我已拿到了证据。将军对你一往情深,待你恩深义重,把你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只你如此丧心病狂,竟学那中山狼,要置将军于死地!” 萧索再好的性子,也不禁光火,何况他一向耿介,更是容不得旁人妄加此罪与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当即沉下脸来,肃声道:“你所言之事我一概不知,沈将军如何与我无关,我也不清楚他如何。别说我好好的没必要毒害南安公主,即便有动机,我也不屑于做此事!” 更何况做不来,当初陆宇要挟他给沈砚下毒,他尚且无能为力,遑论今日情境!以他的胆小、正直、道德操守,以及人生信条,绝做不出这等枭雄行径。 阮桐细细观察他的反应,心中信了一半,拿出红烛来问他:“你既说不是你,那你又如何解释这蜡烛是怎么回事?这烛芯可浸泡过十几种致命毒草制成的药汁,公主便是点了你送的蜡烛而被毒烟熏死。难道你不知道吗?” 萧索闻言一怔,不禁讶然:“我……当真不知。”脑中灵光一现,忽又问:“将军他可知此事?” 阮桐冷笑道:“自然知道,还不许我们过问呢!” 一语冰住萧索,他跌在椅上,沉默半日,抬头问:“我也要调查此事,你们能否让我一起去查?” 阮桐等的正是这句话,当即道:“自然无不可,只是此事要瞒着将军,你……” “放心罢。”他笑笑,“我不会说。” 他自然不会说,否则何必做戏去狱中落井下石。 有萧索相助,此事便容易许多。他虽不是甚达官显贵,但总好过一介白衣。而且他认识大皇子,又不知为何颇得重视,很能说上几句话。大皇子虽不能躬亲查案,但有他的令牌在,出入各处都方便些。 那对红烛原是从南城蜡油店里专门定做的,萧索同十一、阮桐找过去时,那店铺却上了板,倒像是关张不做的样子。 三人未找到蜡油店店主,只得去隔壁打探消息。原来这隔壁便是聚义茶行,当初萧索摆摊时,曾给老板写过店名。如今他高中状元,曾经不值钱的笔墨也水涨船高,一字可卖十两银子。 萧索进了清水衙门御史台,连房舍都赁不起,却不知外面的人已靠模仿他的字迹发了家。那茶行老板将他先时给写的大字装裱一番,供在堂上招揽生意,效果竟还甚好。 老板看见活财神,喜得一张胖脸包子般挤着,谄笑道:“状元公仪表堂堂,一副飞黄腾达的福相,小人早已看出来了,果然没有错认。状元公今日贵脚临贱地,不知有何吩咐?” 十一闻言翻了个白眼,阮桐却还微微笑着。 萧索讪讪道:“店主谬赞,本官愧不敢当。今日原是来找隔壁蜡油店店主的,不知他为何没有开门做生意?” 老板挑眉说:“怎么,大人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阮桐忙问。 那老板在萧索面前颇有些卖弄,听见问方故作神秘地说:“开蜡油店那小子姓冯,最是个懦弱无能的浑虫,平日赌钱吃酒,旁的一概不理。好在他家传的手艺不错,还能靠这个混口饭吃。谁知前几日他夜里吃了酒回来,不想掉进那边荷花塘里,竟淹死了。” “死了?”唯一的线索中断,十一大失所望,“那他家里还有人没有?” 阮桐也问:“你可知他家在何处?” 萧索却道:“此人是自己掉进那荷花池里的,还是被什么人推进去的,可有人看见?” 老板脸色一变,问道:“大人怀疑他是为人所害?” “我不过随口一问。”萧索忙掩饰。 老板叹了口气,又道:“他死后京兆府带了他的尸身去,各处访查几日,说他是吃醉了酒失足落水而亡,便将案子结了。至于家眷,他倒还真有个娘子,因生得妖娆,举止又轻浮,颇有些名声。他家就在那边小花枝巷里,大人可以去看看。” 萧索闻言,谢过老板,当即带着十一和阮桐去了小花枝巷。 彼时言浚正在观风殿里面圣。桓晔穿着单衣歪在榻上,盛夏时节,却还围着薄毯。殿中盈满药香,桌上除去如山的奏折,还搁着两只小银壶。 商淮将煎好的药倒在碗中,还未动,言浚便抢上前道:“我来罢。” 桓晔点点头,商淮带人退了下去。 言浚双膝跪地,轻轻吹温汤药,服侍桓晔饮尽,又将手帕拿来给他擦拭嘴角,最后掖了掖毯子,方道:“皇上日夜操劳,该趁空多歇歇。国事虽然重要,龙体也要保重。” 桓晔凝眉道:“朕何尝不想垂拱而治,然庙堂之外不安泰,朝堂之内不顺服,叫朕如何能不操心?”说着伸手拿过枕边的奏折与他:“你瞧瞧,这些番子是掐住朕的脖子了,竟敢如此狂悖,真是该死!” 言浚翻开一看,不觉怒火中烧:“南安不过蕞尔小国,仰仗地势之利,竟肆无忌惮到这般地步,要我朝免其岁贡,日后只献香料,连互市交易也要减税,真是贪得无厌。皇上切不可答应,否则其他藩国都会心存不满,边境就要不安了。” 桓晔愁容满面道:“朕倒是不想答允,但去年征胥里安已花了不少钱粮,司天监说今年或许还会大涝,现在国库吃紧、钱粮不足,如何能再和南安开战?他们国中虽是女子居多,然个个英勇,比男子丝毫不差。南安周围又有海域相隔,易守难攻,我朝却不善海战,打他们也非易事。那一带的交趾、爪哇诸国,表面上虽与我国交好,却一直心怀叵测,若真开战只怕也是隐患。况且,此事终究是我们理亏。” 言浚气道:“不过是死了个公主,他们便捏住不放了。国家大事面前,区区一个公主,又算得了什么?若他们真的爱惜公主,又岂会命她来和亲!再说,此事究竟是不是我们的错,尚未可知。依臣之见,还需细查才好。” 桓晔冷笑:“怎么查?沈砚当着文武百官、藩国使节之面,亲口承认是他毒死的公主,还能如何查?他可越发能干了,亏朕如此待他,他竟这般令朕心寒!”一口气未喘匀,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莫急,他只是一时糊涂。”言浚忙替他拍着顺气,又道:“不查是气话,臣明白,皇上还是要细查此案的。到时随便寻个由头,将这事混过去便是。至于沈砚,大不了诌些言辞替他开脱。南安纵然不愿意,许他们些好处也罢了。总不见得他们真敢开战,那也只会两败俱伤,他们可不傻!” 桓晔饮下半杯茶,平复半日,道:“朕也知道,早已暗命张云简去查。只是他素来与沈砚有隙,恐怕不能尽心,你还是要从旁协助才好。对了,那个萧索如今在御史台还好么?” 言浚顿了顿,回说:“此人心地纯良,当日臣向皇上保他之时便说过,将来他或可成为皇上的肱骨之臣。如今他已转了性,不再似先前那般迂阔,渐渐有了格局,忠君之心却未能改,当真可用。至于沈砚,他们二人原不过是一时之情,过后便罢了。听说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要娶妻了,可见是真放下了。” 桓晔点点头:“此人有才干,听说谢逸极看重他,可见朕当初没留错。既如此,你便让他多多参与此事。沈砚的事,他必定上心!” 萧索此刻尚不知情,他也的确上心,正带着阮桐和十一去春缘茶舍寻王铁嘴。 方才他们赶到小花枝巷,听在树下乘凉的街坊说,那蜡油店店主之妻在丈夫死后,便一根绳子吊死了。如今她家里只余下两间空屋,还是赁的。 萧索几经打听,得知这两间房的房东名叫洪八郎。此人他也听说过,正是帮王铁嘴出租房舍的庄宅行牙保。 三人几经周折,终于通过王铁嘴寻到了洪八郎,从他口中又听说那蜡油店店主之妻乃是个水性杨花之人,素日自恃风流貌美,常常招蜂引蝶,与许多人有旧。 萧索辞出洪八郎家,顶着炎炎烈日,同十一和阮桐道:“此人既是水性杨花,又岂会为夫殉情。她的死,必有蹊跷。” 阮桐冷笑说:“这还用猜么?定是那个下毒之人将蜡油店店主并她妻子一道害死了。只是如今线索断了,如何查下去呢?” “不会的。”萧索坚声道,“事情做了就有痕迹,我们再去小花枝巷!” 时至仲夏,流火铄金,闷热已久的京城,傍晚终于落下一场大雨。 萧索迎着漫天风雨,昂首向前走去,暗暗道:“沈砚啊沈砚,你若真心待我,便好生珍重自身,别叫我担心。无论多难,我定救你出来!” 第100章终究不见 黄梅时节雨水说来便来,千千万万点从空坠下,声势如惊涛骇浪、走马奔雷。 萧索的淡蓝袍子蹭上泥水,浸出一圈圈褐色。他周身淋得湿透,脚步匆匆,也无心理会。后面跟着的阮桐和十一都是一脸狼狈,唯有他,倒像出浴太真似的。 赶到小花枝巷时,大树下乘凉的百姓早已作鸟兽散。萧索只得挨家挨户去敲门,半日方遇上一个和颜悦色、愿意将他们请进家门之人。 阮桐先跑进室内,拧干身上的雨水,扁着嘴抱怨:“什么劳什子雨,偏这个时候下,竟是故意整我来的呢!” 萧索向那主人拱拱手,见其生得仙风道骨,似乎哪里见过的一般,因问道:“老翁看着如此眼熟,我们可曾见过?” 那人拈须一笑:“公子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得我了,不过我家主人你定认得出来。诸位稍候,我这便去请他。”说毕,转身请他主人去了。 萧索甚是纳闷,一时半刻却又想不出他是谁,回头再看这间敞厅,只见中堂上挂着一幅采桑图,陈设极尽清雅简素,西面墙壁上却悬着一把剑。 十一悄悄道:“这人似乎不善,咱们还是走罢。” 阮桐摸了摸那剑,取下来刚要拔开剑鞘,忽听外面一个温雅的声音说:“公子莫动,此剑出鞘必见血!” 萧索回头看去,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陆宇:“陆公子,真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了你。”眼光一瞥他身后那长须白髯之人,恍然记起:“你是那日大雨中,邀我去小莲蓬巷见陆公子的半仙!” 那人躬身道:“大人好记性。” 陆宇进屋示意众人落座,阮桐与萧索自不客气,十一和那皓首苍髯之人却不肯,只在廊下侍立。萧索无法,也便随他,又问:“陆公子怎生到了这里?” “这里原是先父的旧邸,我如今无处可去,便退居在此安身。”陆宇亲自沏好茶,递给他说:“上次和你雨天饮茶还是去年的事,竟像隔了半辈子似的。今非昔比,我已是落魄的了,萧公子却鸿运当头,成了御史。” 萧索笑着谦虚:“不过糊口而已,算不得什么。”又道:“我今日来此,是有事相询。此事甚急,实在没有喝茶的功夫。” “我已听说了。”陆宇点头笑道,“当日沈将军留下那半颗毒丸,本是想要挟我,不让你和他的事泄露出去。但前不久,他命人将毒丸送还给我,我便知你与他分道扬镳了,他是无所顾忌才会如此。既已无所顾忌,承认毒害公主,亦在情理之中。你如今又为其奔走脱罪,可见这分道扬镳是假,一往情深是真。” 萧索也不掩饰,垂头问:“陆公子既已看清了,可否将你所知都告诉我?” 陆宇勾勾唇角,道:“自然要告诉你,不过你需得答应,他朝得势,你要帮我扳倒祁王。” 他如此直截了当,丝毫不顾及阮桐也在场,萧索便不好拐弯抹角,颔首道:“我答应你。” “很好。”陆宇娓娓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隐瞒。你们要查的,我大约都知道。那个落水淹死之人的妻子,原不是什么贞烈之辈。她的死,深有内情。此人生前最是淫奔,素日招风引蝶不断。她曾有个姘夫,两人常常在城西的淇水客栈私会。你如今去那里查这姘夫的姓名,自然能查出端倪。” 萧索迫不及待,起身揖手说:“多谢陆公子相告,你所托之事我必不忘。事情紧急,我们不叨扰了,这便告辞。” 言罢,他也不顾大雨,带着衣服刚刚干了三分的阮桐和十一,冒雨而去。陆宇身边那老者追出来,给他三把油伞,方送他们离开。 淫雨霏霏,狂风怒号,根本撑不得伞。 萧索在雨中艰难前行,一步步走得颇吃力,直至下午才寻到西城淇水客栈。略一探问方知,原来这里也是施家的产业。 他好言央告半日,那掌柜说什么也不肯将客人登记的名单给他,言称要保护顾客的私隐。他现是私下查案,又不能拿出上官的身份施压,着实棘手。 正无计可施之时,阮桐道:“将军或许可以去求一个人,如果他肯帮忙,此事不难。” 他说的人,是郑岫。 萧索几经周折,打听到郑岫如今在刑部任职,正是该管此事的。他为避嫌疑,并未在白日里去求郑岫,而是等到傍晚,天色擦黑、雨势稍缓,方悄悄登门拜访。 施家财大气粗、富可敌国,置办几所房子便如寻常人扔下两个铜板一样容易,何况郑氏亦是挥金如土的世家大族,并不将此等购买宅邸的末事放在心上。因此,郑岫如今不在郑家老宅居住,只带着家眷仆役在西城他岳家的房产中另立门户。 门上小厮进去通禀,郑岫亲自迎了出来。萧索一路进去,只见四处雕廊画栋、锦绣辉煌,虽在晚间,亮如白昼,其奢华堂皇犹在沈砚的将军府之上,竟似天宫一般。 萧索与他寒暄几句,道明来意,又说:“郑兄现在刑部任职,正是该查此案之人。若能将案情查明,便是解了皇上夙夜之忧,前途岂有不光明之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郑岫微笑道:“虽如此说,但沈将军与张尚书的嫌隙谁人不知?弟今在刑部当职,得罪气量狭窄的上官,只怕要穿小鞋,何谈前途?” 萧索又晓之以理:“郑兄出身世代簪缨之族,合家都在礼部任职,根基不可谓不深。兄虽发到了刑部,但明人不言暗语,你我都知这不过是踏板而已。兄将来必是要继承祖业,往礼部里去的。今日得罪张尚书事小,能否顺和皇上心意事大。兄聪颖慧敏,乃是第一流的人才,这一层利害关系想必看得清。” 郑岫朗声大笑,也不答好,也不答不好,只与他说些闲话,随后将其礼送出门。萧索正自着急疑惑,次日清早便有郑门的小厮来家,请他去西城淇水客栈商议要事。 萧索忙穿戴了,匆匆赶到淇水客栈,见掌柜已拿着记档等在那里,却不见郑岫的影子。他也无暇追问,翻开记档一看,上面只记着一个“蓝”字。 掌柜大约是得到授意,对他和盘托出:“此人姓蓝名贵,是城中有名的落魄公子哥儿,有钱时大肆挥霍,无钱时饿上几日也是有的。他最爱赌钱,大人若要寻他,去南城的赌坊一找一个准儿。据说与他常来私会的小娘子,便是他赌友的媳妇儿。” 萧索大喜,回去将前因后果写成文书呈给司南。后者粗略一看,觉得事关重大不敢自专,便又交给了御史丞谭昭荟。 言浚从宫里回来,才将皇上要求御史台协助查办南安公主之死的密令告诉谭昭荟,让他将萧索提上来参与查察。今见呈文正中下怀,谭昭荟立即发签,将蓝贵拘传到衙,命刺御史刘思文细审。 蓝贵清早喝得酩酊大醉,烂泥一般瘫在地上,七分无赖三分泼皮却又嫌苦怕疼,不过拿出刑具来吓了一吓,他便竹筒倒豆子招了个底儿掉。 那红烛的确是他让蜡油店老板之妻挑唆其夫冯氏下的毒,事后也是他买凶将二人杀了做成意外的假象。蓝贵又涕泗横流地哭诉,说他姨娘家有个表兄,此人出资三百两替他还了陈年赌债,他也是受其所托才行此事。 刘思文再一查问:原来他表兄姓许名蔷,便是如今鸿胪寺卿许凌家的远房亲戚,因其出身没落旁支,自小家道中落,穷苦异常,所以常在许凌面前钻营奉承,为他办差得以糊口。 此案查到这一步,咬出许凌来,已非萧索与刘思文可以做主。因此二人便上复谭昭荟,后者又禀报言浚,请他进宫请旨。 言浚却道:“御史上谏君王、下诤群臣,区区鸿胪寺卿又如何?你们只管按图索骥细细查问,得了证据报之于我,我自上书参他。” 谭昭荟闻言,便命刘思文将许蔷拿来审问。此人还不知事态之严峻,还只管托家人四处打点,然此案干系匪浅,不似往日,上上下下都无人敢殉情帮他。 许蔷也非硬骨头,过了一堂,便招认是许凌授意他行此事,又哭天抢地地求饶,供出许多人证,另有物证两样许凌交给他打点的赃银,以及它们之间往来的一张字条只求能够减免罪责。 如此一来,水落石出,幕后之人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言浚立即具折,早朝之上当众弹劾鸿胪寺卿许凌指使家人下毒谋害南安公主、事发后杀人灭口等几项大罪。 桓晔颇欣慰,当朝革去许凌之职,命御史台将其收押。素日与他交好之人虽有为其美言之意,但见此案证据确凿、条理清晰,实在无可争辩,也只得罢了。 言浚连夜审问,许凌称他并无毒害公主之心,命人下毒原是要害沈砚所以才将毒下在萧索赠的贺礼中不想沈砚没杀成,反毒死了南安公主。 他是祁王身边的旧臣,言浚心知肚明,他们毒害沈砚,无非是因为招揽不成起了杀心。言浚也知,无论如何用刑,他绝不会咬出祁王。 皇上早欲除他而后快,以削弱祁王党的势力,如今正合心意,收到呈文后,御笔亲批,判许凌斩刑,抄没其家产充公,其妻子儿女家人一律没入官奴。其余案犯或斩或流配。 言浚又与御医院之首联名上书,说沈砚因公主之死哀痛太过,以致神志不清、精神恍惚,染了见疑昏乱之疾,俗称“癔症”,前日当朝认罪乃是发病时作的诳语,不可当真,如今经御医连日诊治,他的病情已有好转,特请皇上下旨开释。 桓晔冷哼一声,不顾清流们参奏,下旨放了沈砚,但革了他的羽林卫中郎将一职,只留御前侍卫的虚职,令其在家养病思过,不准再生事端,又许了南安国免贡减税的请求,总算将此事平息下去。 沈砚出狱那日是个艳阳天,一轮红日当空照耀,仿佛将尘世间的阴暗污秽尽皆洗去,只余下至净光明,长长久久普度众生。 言浚、阮桐和十一、沈三儿四个在门口等他,京畿大街上车马簇簇,沈砚却不屑一顾,目光四处搜寻,落在哪一处,哪一处是失落。 他终究没有来。 将军府的马车“隆隆”而去,渐渐没于一点,终是不见。 萧索于阴影中放下轿帘,淡淡道:“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新来的小可爱~ 感谢各位大大的霸王票、营养液,不能一一致谢,非常惭愧。读者“胖胖咚咚锵”、读者“”(真的只是空格)、读者“相应多多”、读者“na”、读者“饿了”、读者“阿鸢”、读者“纯点”、读者“肾虚教主”、读者“假以时日”、读者“粉红女郎”、读者“雪亮”、读者“笨笨”、读者“流年印”。作者佛系写文,反射弧比较长,迟来的感谢,请多多包涵。 还要感谢帮作者四处推荐的大大们,虽然不知道是哪几位,但你们一定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吧! ps:如有疑问、建议、感想,请尽情留言,作者都会一一细看,慎重考虑。 鞠躬感谢! 第101章密室幽会 抄家那日沈砚与萧索都去了许凌府上。 前者本已不再理事,应在家中反省才是,但言浚向皇上进言,说此事还是交由他带兵去办最妥,桓晔便也准了。后者则是正理该去原是他办的案子,自然他来了结最妥。 雨水稍歇,天却还是阴沉的。至晚间,云上蓦地透出殷殷血色。冷风肆虐带着潮气,竟似深秋一般。 萧索穿着蓝色官袍,与身着翠色官袍的刘思文,带着两班御史台官吏携旨到此,远远便见沈砚率领众军,火把盈天、浩浩荡荡地等在门口。 他不卑不亢地上前道:“沈将军既已到了,咱们便进去罢。” 沈砚顿了顿,回头朗声喝命进府。他方才来时封锁了消息,那门上该班的小厮都被制住,并无一个进去传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许凌虽已下狱判罪,之前却没有连坐,抄家一事也是皇上当朝所言,如今尚未走露风声。因此众军呼和着冲进去时,许府上下还懵然不知,乍一见这明火执仗、轰轰烈烈的场景,都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灰,乱哄哄地奔逃起来。 萧索进去宣过旨,命手下官吏看着沈砚的人一样样查抄,并登记造册。刘思文亲自在堂前指挥,他则转到后面,四处巡查。 许府甚大,家人仆役总也有几百人,此刻哭号震天,一窝蜂般上下乱窜,被兵丁一个个捉去戴枷,弄得披头散发、扯衣撕袍,极尽凄惨之能事。 后院里的家眷正在用晚膳,此刻也吓得汤洒饭落。萧索进去时,一只白玉碗刚好滚到脚边,米粒溅上鞋面,如两颗珍珠一般。 屋中十几个女子哭哭啼啼不止,顷刻间便被兵丁拽着头发拖了出去。萧索本想说两句,令他们莫要如此粗蛮,但想自己是御史台的文官,他们是皇家卫兵,自然不会听劝,也只得罢了。 他继续向里走,穿过花厅,见花园里又有一群女子被人赶着向外走。外廊下、灯笼底,两个兵丁正拉扯着一个女子动手动脚,口中尽是污言秽语。 萧索远远打量,黑夜里瞧她生得宛若映雪梨花一般。他刚要阻止,话到唇边还未出声,只见沈砚飞脚而下,将那两个兵丁远远踢了出去。 他气得横眉怒目,厉声断喝:“下流混账!谁给你们的包天色胆?她虽获罪,也轮不到你们来打劫!”说着命左右将满口告饶的二人捆了带下去,又警告众军:“今日奉旨查抄,一律按规矩行事。他们将来如何,自有皇上与经管此事的衙门处置,咱们只是协办,绝不可造次!” 在场众人齐齐应是,忙带着那女子退了下去。 萧索未置一词,缓缓走进园中两间书房,见里面凳倒桌翻一地废纸破书,唯有书架旁、花几上的一盆茉莉纹丝不动。 他心下疑惑,回身问跟进来的沈砚:“这花甚奇,将军可看得出不妥?” 沈砚还气着,闻言冷着脸去搬那花,抬了两下竟未抬动。他的臂力惊人,莫说一盆花,就是十盆花,一手也提得起来,因此也不禁疑心:“难道是个机关不成?” 果然是机关。 花盆向左一转,书架便“喀啦啦”地开了,露出里面一间密室来。萧索刚想进去,沈砚忙拉住他:“小心有诈,我先进。” 二人进去转了一圈,也未见有何机密文书、赃银财宝之类。屋里阴冷异常,倒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沈砚敲敲墙壁,不知碰到哪里,其力巧合,触到机关,眼前倏地现出一方暗格。那里面有两只小瓶,还有一封信。 他拿来看了看,揣进怀里,回头见墙边一张榻,又见萧索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唇红齿白、文弱俊美的样子令人迷醉忽然邪火上来,脑袋一晕,不觉问道:“做吗?” 话一出口沈砚便后悔了,若非在他面前,此刻必定抽自己两嘴巴。谁知萧索冷冷瞥了一眼睡榻,又看了看他,淡淡道:“好啊。” “你……你……你说什么?”沈砚顿时惊得结巴起来,“我随……随口,不是,我……” 萧索面无表情,转身而去。 沈砚这下真的抽了自己两嘴巴:“我让你怂!” 话音未落,他又款步走了回来方才原来是去关门。萧索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地下戳灯点着,吹熄手里的火苗,一件件脱起衣裳来。 沈砚看得目瞪口呆,灯光下他益发显得肤若凝脂,更不消说那冷而弥艳的神情,全不似他素日的模样,倒像传说中转世的狐狸精,勾魂摄魄来了。 “怎样?”萧索懒懒问他,“做是不做?” “做!”沈砚很愿意被他勾魂,迭声道,“做做做,做的!” 萧索扯了扯嘴角,却看不出笑意。他丢下最后一件中衣,赤身倚在榻边,催道:“杵着做什么,还等我来吗?” “不不不。”沈砚忙宽衣解带,心里阵阵疑惑,然而都被色心压了下去。 他等得太久,早已忍耐不住,三两下扯掉衣裳,饿虎扑食般放倒了萧索。一个绵长热切的吻后,沈砚顿住四下游移的手,颇踌躇地问他:“没带柔润膏……怎么办?” “那你就起来。”他的口吻满是无所谓。 “不行!”沈砚忙抱紧他:“我舍不得……” “那你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沈砚揉揉他腰侧,温声道:“那你可要受罪了。”说着分开他身后两瓣,伏下身去细细舔舐,那里像未经采摘的豆蔻,颤巍巍地蜷缩着。 萧索大约未料到他会如此,原以为他要硬来,心里惊异想躲,面上却装得见惯风月一般,像一尾离水上岸的鱼,上下不住地弓挺着身子,口边溢出破碎的吟哦。 沈砚服侍好那处,爬上来又吻他,左手扶着小文玉轻轻抵了进去。里面许是太久没见过人,一时无法适应,推三阻四地挡它。 萧索紧紧蹙起眉心,双手抓着身下的锦垫,虽未呼痛,但想其滋味,定然不好受。沈砚岂能看不出来,却也无法,只好不再动,握住微微抬头的小独宝,一面低头啄他,一面细致地抚慰。 身下传来低低的喘息,不多时便溺了他一手。沈砚忙将那白浊涂在后面,果然好进了许多。萧索犹在余味中,不自觉地含着自己指尖抽搐,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企图。 沈砚掀起他两股,深入浅出地疼他,动作太快以致额边滚落的汗珠都飞溅出去。萧索猛然惊呼一声,接着便掉进了一片混沌中。他悬在空中,上不得、下不去,又是难捱,又是喜欢。 密室中弥漫着甜腥的气息,小猫舔水似的声音被隔绝在两堵石墙之内。沈砚过了瘾,轻车熟路地抵他最脆弱的地方,萧索立刻在他怀里颤栗起来。 他还不足,托着掌心上略显单薄的脊背,严丝合缝地与自己贴在一起,动作瞬间变得沉重而迅速,幅度却又极小。 萧索哪里禁得起这个,不多时便败下阵来,欢乐已然到了极致。沈砚舒爽得在他耳边闷哼,令人浮想联翩,眼前似乎闪过他横刀立马、驰骋疆场的画面。 不多时,终于他也攀上高峰,滚热的浓稠烫得萧索一抖。 沈砚慢慢退出来,用榻上的锦单给他擦去粘腻的水渍,拿来袍子帮他穿。萧索闪身推拒,自己接过衣裳披上,沉默地系腰带、扣盘扣。 “我去复旨,你先回家去罢。”他由衷地欢喜,“如今我闲着无事,可以常常陪你。” “陪我?”萧索扯了扯嘴角。 沈砚已穿戴整齐,正温柔地笑着,伸手去顺他垂下的发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偏头躲开,如同听见什么荒唐故事,似笑非笑地问:“将军在说什么,我用你陪?”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砚兜头淋下一盆冷水,笑意僵在嘴边,急忙问他:“我们不是和好了么?” “谁同你和好?”萧索莫名巧妙地道,“你我本来毫无关系,也犯不上记恨,又哪里来的和好?” 沈砚一把抓住他手腕,严声质问:“那刚才算什么?刚才你分明喜欢得要命!” 昏暗中看不见萧索的脸色一红,他挣脱手腕,嗤笑说:“难道你不喜欢?露水之缘,相互慰藉罢了。将军一向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今日怎么还当真了?” 沈砚既想哭,又想笑,半晌,叹了口气,喃喃道:“是我痴心妄想,糊涂了。可你那日来探监时说过,你恨我!” 不是犯不上,并非不关心,至少他还恨他。 “现在不恨了。”萧索抖抖袍子,向外走去,“你不是也说,恨就是爱。我现在不恨了。” “等一下!”沈砚两步追上去,隔着黑暗的虚无追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萧索转开密室的机关,光线立刻洒进来。他身披一层薄熠,恍若下凡的仙君,回头道:“就是这样的关系。闷了还可再来找我,不来也可。”说毕,飘然去了。 沈砚呆呆怔住,身子一歪靠在墙边,看着他的背影,竟然陌生无比。物是人非事事休,他早已不是自己的独宝了。 众军已将人口、财物一样样点好,御史台的官吏也已检视完毕、登记造册。沈砚出来时,萧索仿若无事般上来同他道:“诸事妥当,将军也该进宫交旨去了。下官辈还要回衙复命,这便告辞了。” 他双手捧上圣旨,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客气又疏离。沈砚默默接过,点点头并未挽留。萧索与刘思文密语几句,随即带着两班官吏躬身退去。 沈砚回头吩咐众军:“走罢,也该散了。” 言毕,天上又落下雨丝,点点滴滴,若似泪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雷雨网络都瘫痪了,绝望:(。 大家注意安全。 第102章我喜欢他 南安公主一案完结,沈砚彻底在家赋了闲。他也几曾想去找萧索,却又丢不开颜面,总觉得自己赶着贴人家的冷脸,着实不够潇洒。 况且,后者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此案可谓三败俱伤:朝廷在税赋与岁贡上的损失不小,桓晔愁意难消,愈发添了病;祁王党近来连失砥柱,现在又折了许凌这位旧臣,势力大减;至于南安国,虽然好处不少,到底死了公主。 细算下来,只有御史台风光。 案子审结后,皇上亲自下旨褒奖,晋御史丞谭昭荟为正四品上御史中丞,其所兼正五品上执宪御史一职,擢原正六品上刺御史刘思文补之,正风御史司南亦晋为正四品御史丞。 萧索自然也得晋封,如今已是监察司之首正五品上正风御史。 御史台虽是清水衙门,俸禄不高、油水无多,但待遇却与旁的衙门别无二致。侍御史在正六品上,官位算不得低,然而在显贵如云的京都,却如珍珠掉入大海,不值一提了,因此申请住所也颇困难,要趴在名单上慢慢趴等。 目今升了官,府邸的规制也晋了一级,萧索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便在东城太子内坊附近的子规巷里,小小巧巧共有二十余间房屋,正堂花厅、卧室书房,一应俱全,纵不能与沈砚的将军府相比,也已是萧索此生未敢想过的。 搬家那天夜里沈砚来了,带着十一并两个小厮帮他打点。司南的房子也该物归原主,萧索又不愿招摇,故此选在晚上迁挪。 这院子虽小,不过三十步的地界,但墙边围着一圈翠竹,前前后后种满瓜果花草,煞是可爱。萧索惦念着前面的兰花才抽芽,后面的黄瓜刚落花,树上的杏果尚未摘尽,小荷塘里的莲叶不修整明年便不再发,犹犹豫豫、恋恋不舍,一时难以抛却。 沈砚看着人将萧索的全部家私搬上车,原来不过两只小箱子,里面盛着些旧衣裳和笔墨书具,害他白带着人来筹划一场。 他用红纸封了五十两银子,搁在厅里的大方桌上,出来锁上门,拍拍原地发怔的萧索,道:“走罢,别看了。你若喜欢,在新房子里种点也一样的。” 萧索脱开肩上的禄山之手,板着脸斥道:“说话就说话,休要动手动脚的。将军本不该来,来了也不该留,留下更不该如此勾肩搭背的。以你我的关系,论情论理都不宜过分亲密,否则就难处了,不如不见罢。” 沈砚悻悻收回手,耷拉着脑袋说:“知道了,那你在前头,我跟着。” 萧索瞥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自顾登上官轿而去。沈砚怅然若有所失,讪讪坐上板车随着他走,想到新房里的布置,又开心起来。 一时抵达,萧索见此处距离御史衙门甚近,巷子深而幽静,四周花木繁盛、道路整洁,心中很是满意,又见黑漆正门不阔不窄,凿花飞檐下挂着两盏羊角灯,上面黑墨大书两个“萧”字,既不张扬又合规矩,更是欢喜。 还未推开门,八宝已经迎了出来,笑吟吟道:“公子可来了,我都等了一日了,快进来看看吧!” 萧索摸摸他脑袋,转过青石影壁,先瞧见两旁郁郁葱葱的凤尾竹,小院子里海棠、芭蕉皆有,书房后一片梨花树,春日里必定甜醉。另有两股清泉,自亭边假山上流下,汇聚成一汪水泊,里面红鱼戏莲,颇有意趣。 外面已是如此,室内更添清雅,桌椅床榻、书架屏风,甚至于花瓶玉盏、香炉茶具等陈设皆是全的。 萧索心知肚明,回头问:“多谢将军费心,只是不知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沈砚摆摆手:“别问这些,问了也不说,想说也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入狱,多亏你在外奔波相救,上下打点想来也花了不少银子,这些就当是我还你的一样。” 萧索道:“我是为朝廷办案,并不是为了你,你别误会,更不必领情。至于花的银子,也是还先前欠你的一百两,如何能要你再还回来?” “那你就当我丢了,你捡着了。”沈砚本想讨他高兴,不想非但未能遂愿,还惹出他这一番无情言语,不禁垂头丧气道:“我先走了,你自己收拾罢。” 萧索也未送他,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方坐到椅子上发呆。 八宝见状,端上茶来问他:“公子为何如此?您又不是不待见将军,这么刺他,自己也不好受,何必呢!” 萧索捏着茶盖捋了两下,叹道:“我也不想,可又有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么办法?大约世间之事都是如此罢,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 次日刘思文等带着盆栽来恭贺他乔迁之喜,萧索才从众人口中得知,原来先前才帮过他的程池,家便在他的隔壁。 宴席散去后,他从路口送客回来,恰见着刘思文从隔壁出来,似乎躲着人的模样。萧索远远瞧见,想要躲却又无处躲,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思文兄怎么没走,再往家去坐坐吧?” 刘思文顿了顿,道:“好。” 萧索还以为他会推辞,未想到他会说好,只得将他请回家中,又命八宝将猫抱来给他看,心里盘算着说些什么才能缓解气氛。 刘思文倒是直截了当,抱着猫问他:“你看见了?” “啊?”萧索一顿,随即点点头,“哦,看见了。” 默然片刻,刘思文又道:“程池是我旧日的上司,我爱慕他。” 萧索万万没料到他会公然说出此等机密事,转念一想,这屋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也并非是“公然”,他定是真心信任自己,否则断不会如此。 “那很好。”萧索点点头,“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极是不易。” 刘思文面无表情,自顾自地道:“我家是做官的,家业不小。我母亲乃是原配正室,我是正出嫡子。原本令人艳羡,但我母亲七年前便撒手去了。我爹扶正了妾室,又得了两个儿子,便将我忘了。继母视我为眼中钉,家下人势力,也渐渐不待见我了。”说着挠挠怀里的猫,“它是我母亲当年养的,因继母有孕时逗它被挠了一下,我爹便不许家里再养猫,命我将它扔出去。我无法,才将他养在弘文馆里。” 萧索呷口茶,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身世,尴尬地回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出身大家,却连一只猫都无法带回家。” 刘思文看看他,续道:“我成年后便自作主张,去了弘文馆修书。我爹不理这些小事,因此也没人拦我。你知道,馆里大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老学生,心里多少有些酸意,加上文人气量难免小些,我性子冷僻孤独,相处起来很是不易。” 萧索不由颔首,这一点他深以为然。 “程池不同。”刘思文认真地说,“他为人正直和善、磊落大方,境遇好时是那样,境遇不好时也是那样,比谁都安稳沉静。我去弘文馆后颇得他照顾,又常与他谈讲……总之,我很喜欢他。” “嗯,他当得起。”萧索附和。 刘思文望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我家里人不会同意,也知道这样的事是上不得台面的,更知道一旦被人得知会有什么后果。但我不在乎,我就是爱他。” “可是……”萧索犹疑,“若被你家里知道,只怕连他也要受牵连。你既然爱他,难道不该为他筹谋,让他平平安安的?” 刘思文嗤道:“如果他也中意于我,这些又算什么?我不怕死,难道他就怕死了?何况也未必就死了。易地而处,若我是他,只愿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将我放在身边,与他共同面对风雨,而不是自以为为我好,却实实在在让我难受。” 萧索顿时怔住,半晌又问:“可若终究不成,何必耽误人一世?倒不如狠狠心,离了他罢了。长痛不如短痛,他总能捱过去。与其两个人艰难地活着,何不相忘于江湖,各自飞各自的去?” “可问题是真能忘么?”刘思文皱起眉,“情之一物,有时轻得不名一文,有时又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直教人生死相许。你以为能相忘于江湖,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其实从未忘过,从未各自高飞,不过是忍着、煎熬着,不去见他。何谈相忘?” 萧索细细咀嚼他这番话,竟比佛经上的谶言还令人心惊,带着摧枯拉朽之力将自己脑中的团团迷雾尽数吹散。 因为他疼过,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如今有多疼。 他们到底不能忘并非不想当真试过了,是不能。 “他待我却不是我待他这样。”刘思文苦笑道:“他比我大些,照顾我、关心我,拿我当亲朋、当好友,却每每暗示婉拒,从未喜欢过我我是说那样的喜欢。” 萧索不禁唏嘘:“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不,我和他并没什么。”刘思文面生愁态,低着头说:“我却不死心,总是来找他。今日被你撞见了,我就不想隐瞒了。你住在他隔壁,闲时多照看照看他,有事告诉我一声,可好?” “好自然好,只是他不中意你,你怎么……” “我不在乎,我就是爱他。” 第103章东瀛船会 萧索听见刘思文的一番话,心内五味杂陈,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对是错。他原来是无比坚定的,如今却也动摇了。 刘思文并无一丝窘迫,仿佛刚才在说中午吃的哪几样小菜、自家桌前摆着几枝笔、几方砚,这样寻常的闲话。 室内寂静如水,他放走猫,起身掸掸袍子,道:“我该走了。” 萧索被他话音惊醒,忙搁下茶杯:“我送刘兄。”天色不早,的确不便多留。 刘思文随他走出院子,一脚刚踏到门槛上,忽又转身说:“对了,过几日东瀛使者来朝贺,鸿胪寺刚被罢了寺卿。言大人说,皇上的意思是要从经办南安公主一案中的功臣里选一个暂理事务,如今看来,多半便是你。” “我?”萧索愕然,此事实在不合情理,“鸿胪寺大小官员甚多,无论擢哪一个上来都好,为何偏偏要我去掌事?我任职御史台,与鸿胪寺毫无瓜葛,忽然过去,那里的人岂能服我?” 刘思文摇头道:“这却不知,我只是听谭昭荟大人说起,便转告你了。这是绝好的机会,你好生珍惜,说不定能更近层楼。天色不早,我先走了。” 萧索只得暂压疑心,将他礼送出门,回来翻来覆去细细揣度了一夜,也未想明白其中的缘故。 次日散班后,他例行去谢府给老师请安,谢逸拈着一丛花白胡须,莫测高深地笑道:“皇上想着鸿胪寺现今群龙无首,一时挑不上人来。况且许凌虽已获罪,他手底下的人难保干净,也不得不防。因此皇上要从御史台拣个御史先去掌事,也是为了访查访查,看看那里可还有未除之恶。只是如今多事之秋,来朝贺的藩国不少,须得选个有能为的人去照管方可。” 萧索讪讪道:“学生向来不善交涉,实在算不上有能为的人。” “你不是通番语么?”谢逸为老不尊地眨眨眼睛,接道:“老夫便顺水推舟,趁机向皇上举荐了你。” 萧索真不知是该喜该忧,躬身道:“多谢老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关爱,学生感激涕零。只是学生上次提起通番语,说的是涂杉国语,并不是东瀛国语……” 谢逸无所谓地摆摆手:“涂杉、东瀛,还不都一样。此等蕞尔小国,向来是他们学汉话,哪有我们学番语的道理?我□□上国的官吏,能通其中一种已是给他们极大的面子了。而且老夫常听京兆府的人说,涂杉、胥里安、萨麻罕,以至于安息、楼兰、西夜等番邦小国,语言文字都甚为相似,颇有互通之处。他们常常处理番子和我汉民之间的纠纷,对番人的律法、语言都甚了解,自然不会有错。想来这东瀛话,也不难说。” 萧索眼角一抽,抹抹汗说:“呃……老师说的虽是,但西北边与东北边的语言,随着距离相隔越来越远,区别也渐渐拉大。譬如南安国,远在南海,语言可完全不一样了。东瀛远在东海岛屿上,语言与涂杉诸国,差得并非一星半毫。” “你怕什么?”谢逸很看不惯他这副喜事临头还避之不及的样子,“看不懂也无妨,鸿胪寺里自有译官。你去主要是监察鸿胪寺上下官员,顺便照管照管各国往来事务,年轻人就要多习学、多历练,岂能怕事畏难!” “老师说的是,学生知错。” 萧索无法,只得勉强应了。 几日后沈砚来找他,便见他拿着一本旧书在家里叽里咕噜地学番语。这些时日萧索在鸿胪寺,时时刻刻跟着译官讨教,他又极用心,兼之头脑聪慧,已然很有模样,虽不能对答如流,但寒暄几句唬人绰绰有余。 沈砚大乐,他早年征云台,曾接触过不少番人,亦学了不少云台语。东瀛与之距离不远,语言文字颇有相通之处。一句话他大概能听懂六七分,脸上不禁带出得意洋洋之态,跃跃欲试想要展示。 萧索甚是不屑,冷冷道:“今夜我不得空,你先回去罢。” 沈砚顿时泄气,面子挂不住,又不敢发作,便转开话题说:“明天晚上东瀛人在玉沁河边开船会,热闹得紧,你去不去?” “我自然是要去的。”萧索早知此事,瞥了一眼沈砚,皱眉道:“你成日除了凑热闹,还做些正经事不做?皇上命你在家自省,你不说安安静静思过,反而愈发招摇放肆了。听说你前日去西郊遛鹰,又把梁少傅家小公子的眼睛啄了。可知他一封奏折告到御前,皇上生了大气!” 沈砚玩世不恭地笑笑,咧着嘴问:“怎么我的事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常常打听我么?” 萧索转过脸,顿了顿,道:“我做什么管你的事,别人都在说,难道我听不见么?” 沈砚不依不饶,又问:“那你不是说,咱俩只是闷了一起睡的关系,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管我这些事?” “我……”萧索恼羞成怒,一拍桌子说:“你扰乱我看书了,快去罢!” 沈砚笑嘻嘻凑上前,双手箍着他双臂,涎皮赖脸道:“我就不走,你轰出我去啊!今儿我闷了,早已憋得要命,须得你来纾解纾解,你干不干?” 萧索挣了两下没挣开,丢下书,起身撑在墙边说:“快些,完事赶紧走!”他敷衍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根木桩。 “真扫兴!”沈砚大感无趣,“啪”地甩了他屁股一巴掌,边走边喊:“我回去了,明儿来接你!” 萧索见他身影已远,脸颊贴到冰冷的墙面上,不觉长舒一口气,忽又后悔起来,心里泛开点点酸涩。 他竟真走了。 沈砚是次日傍晚来的,萧索早已穿戴好等在巷口。十一打起车帘,神情冷漠地扶他上去。车里小桌上搁着一盆冰、一把扇,旁边还有一只大扁盒,上面趴着眯眼小憩的宝玉。 “大热天儿,穿这么厚做甚?”沈砚先扒了他身上的披风。 萧索整整衣襟,目视前方道:“夜里起风,冷。” 沈砚点点头,没有出声。 玉沁河贯穿京都,是运河分支的一段,在城中央聚成一片大湖,东南西北四面都瞧得见。马车从东城走,穿过浮浪桥,对面便是西城。 那河面上素日停着大小许多船舳,密密麻麻、川流不息,也有运河里过来的货船,也有载客的画舫,更有许多专在码头揽生意的花船聚在下游。 今日开船会,货船都被赶到了西北码头上,湖面相连数十艘大帆船,上面满挂彩灯,远远瞧着甚是夺目,宛若黑夜里钻出水面的一条火龙。 主客今日都在岸边的花楼上,船上却都是往来游玩之人。京城中的异国人本多,金发碧眼者有之,深目光头者有之,妖冶长发者亦有之。 东瀛人在都者原不少,西城多有他们的房舍。萧索下车进来,只听四处喧闹异常、沸然若烈火烹油,又见院中开着大丛绣球花,里面屋子都是推拉竹门、席地而坐,一幢幢房舍像一盏盏灯笼,美轮美奂。 门口早有穿和服的小奴婢打半帘,沈砚久惯风月场所,顺手赏了他一块金锞子。他却不收,摇着手直鞠躬,木屐随着后退的动作在石子甬路上磕出清脆的“”声。 “这小木板鞋有点儿意思,”沈砚笑着吩咐十一,“回头给我弄两双下雨穿。” 萧索暗暗翻个白眼,拿着请帖自去寻鸿胪寺少卿顾鸿。今日他是来应酬的,自然不能像沈砚一般随心闲逛。 顺着花灯一路穿过前院,顾鸿早已候在河边。萧索忙赶上去问:“东瀛使节在何处,船上么?” 顾鸿年已二十五,生得却十分少相,丹凤眼、柳叶眉,靥边微鼓,带着三分稚童憨态。他拱拱手,回道:“他们已经游过船了,现正在后面喝酒,说是待会儿要演什么舞。” 他一面说,一面将萧索引到屋前。番奴跪在两旁,收走他们的鞋,拉开了门。 酒菜脂粉气扑面而来,萧索蹙了蹙眉,还未进去,早有鸿胪寺的译官迎上来,簇拥着将他推到东瀛人面前介绍。 那些东瀛人生得比萧索想象中矮小许多,面前这个穿灰色和服的使节,倒像剃了头顶的八宝,弯腰鞠躬时露出脑后红绳束着的一团乌油发髻。 萧索忙回礼,与他们寒暄了几句,众人都满面惊异。译官悄悄凑在他耳边道:“他们夸赞大人番语说得好,说果然是□□上国,能人颇多。” 对面几个人直竖大拇指,萧索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点点头,心里却甚是发虚他的东瀛话不过是花架子,哄人而已。 一时献上清酒,东瀛使节“唧唧呱呱”说了几句话,眉眼间带着得色,甚是自豪。译官告诉萧索,他们要献上礼物请众人观舞。 室中灯光陡然昏暗下来,前面两架烛台之间缓缓走上三个面色煞白、唇心涂红的女子。几人都穿着华丽的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服,额边坠着罗兰花步摇,手拿折扇,脚蹬木鞋,摇曳生姿地跳起番邦舞蹈来。 萧索兴趣缺缺,不知沈砚现在做什么,见东瀛人笑眯眯地观舞,并未留意自己,便吩咐顾鸿留下应付他们,谎称更衣悄悄溜了出去。 他的鞋还在前边,此刻也不好去取。萧索只得从后门出去,顺着木板搭的走廊向里走,挨门挨窗地寻沈砚。 走到尽头处,忽听一扇门里传来低低的男子欢笑之声。萧索心里一沉,脑中立刻浮现出刚进京那夜,萱花坊里那些拉扯沈砚的男娼,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拉开了房门。 里面两个涂脂抹粉的男子歪在席上,见状笑道:“萧大人,你也来玩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更晚了。 谢谢小仙女的霸王票,东瀛使者状鞠躬~ 第104章女式和服 萧索瞠目结舌地看着室内两个穿女式和服的男子,一时冰在当地,不知说什么好。 阮桐抖抖自己衣摆,颇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戏谑地问:“萧公子瞧瞧,我这一身可好?” 旁边梅七掩口笑道:“你穿上这一身,更妖了!” 萧索动动嘴唇,还是未能出声,进屋闭上门,措辞半日方问:“你们……为何在此?” 阮桐披着头发转了一个圈,道:“我们来凑热闹呀,将军今日也来了,公子不知道么?阿七是这里的常客,这衣裳是他送我的,你说好不好?” 萧索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见他穿着孔雀蓝和服,围着橘子色丸带,窄窄一条裙包着尖尖一对脚,衬得他蜂腰削背、面白如月、眼含媚丝、妖冶多情。 反观倚在枕上的梅七,大红和服围着松花色丸带,比之阮桐更胜艳丽,却失于三分娇媚,然亦是令人难以移目。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萧索大不赞同,“男子焉能穿女子衣饰,岂非自辱?” 阮桐和梅七对视一眼,强拉着他坐下,斟上茶来道:“大人这就不知了,难道天底下只有我朝的男子好龙阳不成?一般的番国也有好这个的。” 萧索皱着眉,似乎难以接受,又听梅七说:“东瀛男子,亦多有喜好此风者。世人只知女子做艺伎,殊不知最早的艺伎都是男子。大户人家好这个的,常常在外包占男伎。他们能歌善舞,温柔多情,应对之间绝不输于我朝的清客娈童。” “这我也知道。”阮桐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行动间光影流转、风韵自成,“从前在南边,那里闹倭寇,我曾见过男伎,不过都是下三等的,没有这里人那么讲究。虽则如此,也够瞧的了,比我们这里多数的男子都阴柔,总是垂着头,安安静静的。” “这算什么?”萧索摇头道:“男子便是男子,好好的为何要穿女子衣裳?” 梅七眼珠一转,促狭地笑说:“为何要穿,萧大人自己穿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阮桐也笑起来,又想到什么,回身拖来一只盒子,道:“正好,这里有一套,公子穿上试试?” 萧索瞧那盒子大而扁,仿佛便是沈砚马车上放的那一只,不禁问:“这衣服哪里来的?” “这是将军的。”阮桐打开盖子,里面是白底坠粉红樱花的一套软缎缂丝和服,猩红丸带上绣着金色海藻,连领边袖口都镶着一圈星星点点凑成桃花状的黑玉,面料在烛火下波光粼粼,如河面上的水纹一般,流光溢彩、华美非常。 “我的娘,”梅七眼放精光,不禁伸手去摸,“我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和服!” 萧索看也不看,起身道:“你们自乐,我还有事,先走了。” “公子去哪儿?”阮桐忙拉住他,抱着腿说:“今儿都是来玩儿的,谁还专等着你不成?留下同我们乐罢,这件衣裳也就你配穿,难道你不试试么?” 萧索还要拒绝,梅七已上来推他,强按着肩膀拿来水粉,刷子蘸着半粉半膏的东西便往他脸上抹,“公子就试试吧,左右不出屋子。这里有现成的热水,试过就洗了,有何关系?” 梅七说着,已将他外衣夺了去,又拿着金簪子与他盘发。 萧索素来看他们并无二意,从不因其出身风尘便妄加轻慢。因此二人虽然造次,他却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发愁躲不过去。 “你们快别闹了,我当真还有正事!”他是逃席出来的,说有事也真有事,说无事也算无事今日并非重要的日子,也不是国宴礼待使节,不过私下聚会,大家互相笑闹,究竟无人拘束。 阮桐深知这一点,愈发肆无忌惮地捉弄他,拿着水粉、丹蔻、螺黛,不一时便将他打扮成个女艺伎的模样。 “东瀛人最爱后颈,认为此处比女子面部还美。”梅七拿着刷子给他绘图纹,边画边叹:“大人的颈子生得真好,修长柔婉,比最美的舞伎,还要胜三分。” 萧索看着镜中的自己,满心嫌恶地道:“好了,好了,闹够了就快给我洗了罢。你不是说有现成的水,快拿些来,我可穿不得这一身。” 半晌无人回答,萧索一怔。 “为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醇的声音,微微沙哑着,显然已被他酥倒,“你真美!” 萧索骇了一惊,是沈砚。 阮桐与梅七已不知何处去也,他忙回过头,捂着脸躲闪说:“你别看,我……我不是……是他们……” 沈砚拨开他的手,抽开他盘起黑发的金簪,笑说:“你散着头发更美。” 萧索脸色一红,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沈砚却着魔异常,握着他肩将人扑倒在地,翻过身来撩开他鸦羽般的长发,露出那一片雪白嶙峋的后颈来,心旌摇荡,情不自禁,低头吻了下去。 怀里人立时轻颤起来,像被握在手心的幼蝶,小心翼翼、颤颤巍巍,近乎撩拨地抖动翅膀,扑腾到后来,却不似想要逃脱,更像是猎物在放弃之前的最后一丝挣扎。 和服穿着繁复异常,丸带在腰间缠绕数圈,方在背后打起一只花团锦簇的结。沈砚绕了两下未解开,索性不再解,扯着衣襟向下拉,露出他纤润的双肩。 萧索咬着涂红的下唇,侧着脸不看他。沈砚愈发兴头,俯身在他锁骨边吻出几朵红梅,轻轻舔舐,身下人果然禁不住颤栗,蹙着一双翠烟眉,显然在极力忍耐。 他又拉开丸带下的裙子,一件和服便只堆在腰上,人被束在里面,脆弱而纤细。沈砚指腹轻轻碾过他身后罅隙间那处,立刻感觉到它微微的翕动。 这屋子里多的是柔润膏一类的东西,沈砚随手翻出两样,急急忙忙涂在那里,摩挲两下,缓缓抵了进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不知此处隔音如何,只得极力耐着不出声。果然他虑得不错,沈砚方伏到他身上,不知临间还是楼上便传来神秘悠扬的曲调。 “听,是三味线。”沈砚随着乐声动了几下便喘着粗气叹紧,又说他那里面如何如何的滚热。 萧索听得面如血色,掌不住软着嗓子哼哼。沈砚如卧云上,益发忍不得了,按着他腰身纵情冲撞起来,行动间传出阵阵马踏雨水之声,与番国异曲相和,更觉绮靡。 他俯下身索吻,萧索此刻也顾不上羞怯,分外情热地顺承。耳鬓厮磨、唇齿纠缠,二人的气息混在一处,谁也分不清是谁。 他的味道是甜的。 萧索两条白皙的胫股盘在他身侧,随着孟浪的幅度不断滑下,又重新被他捞回去,最后索性搭上肩头,下压、压下,一直叠在心口。 沈砚一记记重而快,萧索煎熬在那一点,十指纹丝不动地勾着他胁下,白玉脚掌像一张拉满的弓,整个人又如同绷紧的弦,拨一下便紧一分,拨一下便紧一分,直到听见他沉沉地问:“喜不喜欢,嗯?” 他的鼻音糯糯,接连哼出两个“喜欢”,紧接着“啪”地一声,弦断了。 沈砚将不断抽搐的人按在怀里,把玩着小独宝帮他延长极致的余韵。萧索有一瞬间甚至失去了意识,他看不见白光,也看不到黑暗,只是一片空白。 “好了吗?”他感受到沈砚胸膛的震动,却听不清他的话音,只好迷迷朦朦地说不知,然而张了张嘴,却只呼出一口气。 沈砚接连问了他几次,想他大约是不会答复自己了,便又动起来。萧索顿时受不住,嗓子里送出几声反驳,都被他堵了回去。 他恣意驰骋,耳边低低的呜咽非但没止住动作,反而更刺激了情绪。不多时,终于在顶峰的边缘退出来,与萧索的厮磨片刻,一道道尽数溅在他股间。手里的动作却未停,一并令小独宝淅淅沥沥溺了出来。 沈砚搂着失神的他卧了半晌,窗外忽然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身上也渐渐觉出潮气,方起来打温水,给他擦拭干净身下的狼藉、抹掉面上哭花的残妆、换上袍子、亲亲嘴角,温声道:“起来罢,别在这里睡。走前还要去见一见东瀛的使节,否则失礼。” 萧索软脚虾一样瘫着,浑身力气都散了一般,动动指甲都艰难。他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坐起身怔怔片刻,复又倒下去。 沈砚禁不住笑,将他抱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虚虚站着,在室中慢慢走动醒困。萧索枕着他肩膀,鼻端钻入一阵雨水清芬,叹道:“嗯,你闻起来,是沈砚的味道。” “沈砚闻起来不是沈砚,还能是谁?”他在上方低笑。 萧索清醒片刻,拍拍脸颊,猛然记起正事:“坏了,晚了晚了!”说着便向外跑。 东瀛使节不知有没有恼火,他一路摸回房间,又从后门溜进去。顾鸿瞥见他,忙凑过来道:“大人去哪儿了,下官四处找你,可算来了!” “他们可问起我来?”萧索惴惴不安地问。 顾鸿耳语道:“那个叫德川的问了一句,下官说您更衣去了。他们点点头,也不知瞎猜的什么,一副若有所悟、心照不宣的样子。” 萧索一面点头,一面归坐,眼风扫过,见对面穿灰衣的大使节德川玄一黑着脸,向他点了点头。他忙回礼,捏着一副不卑不亢、不喜不怒的神情,心里却直打鼓。 他早说过,这差事不易做。 前面的歌舞告一段落,德川玄一忽然问:“大人觉得我们国中的和服、舞蹈、音乐,比你们如何?” 和服,音乐,舞蹈。 萧索眼前闪过方才的画面,不禁脸色泛红,忙抿一口清酒掩饰,又顿了顿,笑道:“东瀛自古乃我朝附属国,语言文字、服饰文化,无一不受我朝影响。自唐代起,贵国便有遣唐使来我朝习学,时至今日尚未改制。贵国的精粹便如我朝的孩子,问一个母亲她的孩子如何,她又岂会说一句批评之语呢?” 德川微微一笑,点点头未作声。 席间推杯换盏,正酣畅时,外面突然吵嚷起来。萧索忙命顾鸿去查看,一时人回说:“沈将军的猫丢了,在外面带人乱糟糟地闹着找呢。” “宝玉?” 第105章风云变幻 萧索听见禀报,忙命人去帮沈砚寻猫,自己与德川玄一等使节略略应付几句,便也辞出去找宝玉。 外面雨意正浓,他未打伞便只在廊庑间搜寻,口里学着猫叫,一间间屋挨个找来。刚转到河边的花楼外,只听过道边的悬窗内传来一声东瀛语。那声音熟悉之极,大似方才梅七谈笑的口气。 萧索心内一凛,又是疑惑又是揣测,又碍于偷听墙角非君子所为,转身便要走。只迈出一步,脚尖尚未落地,又听一个粗犷的声音用东瀛语喊“少主”。 窗内必定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萧索微一踌躇,家国终究战胜了私德,贴着耳朵悄悄凑到窗边,留神细听里面来往应答,说的都是东瀛语。他虽听不甚懂,却愈发坚信里面那二人,有一个是梅七。 萧索越想越奇,不知梅七为何与东瀛人有联系,回身之间手肘碰到木撑,发出“咚”的一声。窗内瞬间传来惊问:“是谁在哪里?”说的却是汉话。 此处是房屋拐角,另一边被栏杆挡死,对面是涛涛大河,千千万万雨点当空坠下,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仿若月光下的荷叶。 萧索走也不是,藏也不是,顿时陷入绝境。 梅七推门出来,见那红褐木板上潲进许多雨点,转过回廊,栏杆边的地下一滩水渍,却空无半个人影。身后黑衣人跟上来问:“是谁?” “无人。” 话音方落,忽听轻轻一声响,房梁上猛地跳下一只猫来,贴着墙根正躲雨。 黑衣人凝眉问:“这是外面闹着找的猫?” 梅七摇摇头:“不知道,我送出去问问。”说着扑身抱起无处躲闪的猫。 “不行!”那人拉住他,许是觉得逾越,又退后一步,垂首道:“少主不可让德川家的人看见你。” “无妨。”梅七摆手说,“我跟着沈府的人来的,他们怀疑不到这上头来。” “小心无大碍。”那人淡淡道,“不若丢出去,或是将它沉进河里罢。” 梅七并未答言,二人沉默片刻,一前一后地走了。 萧索挣扎着浮上水面,狠命喘了几口气,奋力爬上回廊。幸而他是南方人,自小住在水边,水性极好,否则必给他们抓个现行。 好在是雨夜,他这浑身湿透的模样并未惹人怀疑,只说是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带伞淋的,众人也便信了。沈砚将他外袍扯下来,又把他来时拿着的斗篷给他披上,命花楼老板留神帮他盯着,若宝玉回来立即派人去将军府通报,方带着人乘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萧索见他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想来是在为宝玉担心,便提起晚间看到的事,又安慰道:“那回廊上的猫许就是宝玉,梅七既没有听那东瀛人话溺死它,想来就不会再伤它,明日你打发个人去他府上探探便知。” 沈砚眉心紧蹙,问他:“你确信没听错,那窗户里说东瀛语的是梅七,另外那人真的叫他少主?” “绝不会有错,”萧索颔首说:“若是平时或许会听错,但今晚……他拉着我穿和服时,我刚和他说过话,岂会听错?” “那可怪了,”沈砚道,“难道他竟是东瀛番人?” “你不知道么?”萧索知道他们有过数夜之缘,从前偶有来往,对梅七应该很是熟悉。 “我怎么会知道?”沈砚被踩到尾巴,急着辩白:“他是祁王身边的清客,和我绝无关系,你可别误会!再说,和他有过露水之缘的多了,我只不过……年少轻狂时和他……嗯……相与过几次。”说得仿佛他如今不再轻狂了似的。 “我以为你认识他许久,或许知道。”萧索暗暗勾了勾嘴角,又问:“那你可知祁王与梅七是什么关系?” 沈砚沉吟片刻,道:“其实我也不甚清楚,他们常常混在一处,祁王很宠他。不过祁王对谁都照顾备至,连底下的小厮都颇受他的恩惠,并不因身份地位便被另眼相待。你别看祁王素日呼和成群,其实常伴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也没几个。这两年他的势力屡遭重创,京中那起势利小人,渐渐地都和他疏远了。况且当日王妃何等细致周到,替他打点琐事十分得力,对他身边的人比对儿子还好,可惜如今也殁了。想当年他如日中天时,连先皇万事都听他的调度。言浚曾说,祁王爷是用情至深的人。这话我虽不知真假,不过早年间京里有传闻,说他和先帝……有些不清不楚。” “先帝?”萧索讶然,“他们可是兄弟!岂非,岂非……” 沈砚捏捏他脸,被他躲开也不恼,仍旧笑说:“他们不是亲兄弟。祁王那一支才是正根嫡子,只是当年庶出皇子上位,成了德宗,才一路传之于同是庶出的先帝。他们俩虽有血缘关系,也已差了几代,因此实在不算亲近。” “传言不可信。”萧索不肯乱猜度,“何况,这与梅七是不是东瀛人有何关系?” 沈砚不以为然:“先帝的忌辰是八月十七,祁王每月十七都要去静修两日,不是在射圃,就是在西山。而王爷府从前在东城,先帝死后便挪去了西城西山可是皇陵之所在。所以说这事儿虽是传闻,但也并非空穴来风,到底有些影子。至于梅七,若他真是东瀛人,许就是图谋不轨来的。素日他来往的达官显贵颇多,真是细作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说着,叹了口气。 外面大雨滂沱,萧索掀开车窗看了看,见已走到浮浪桥上,花楼越来越远,仍旧在水幕后亮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沈砚将他拉回来,闭上窗道:“别看了,小心受了风,回去要发烧的。你今夜淋了雨,浸了水,还跟我干过那事儿,身子可吃得消?” 萧索脸颊一热,脱开胳膊道:“别动手动脚的。” 沈砚自讨没趣,不禁撇了撇嘴。 次日萧索先去过鸿胪寺,各处查看一遍,又折去了御史台,听见里面人正凑在一处议论,不知说的什么新鲜有趣故事,便上前问:“诸位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众侍御史见到他,忙弯身行礼,其中一个道:“回大人,下官等在说今晨京里发生的事儿,不知大人可听见消息了?” “何事?”萧索不解。 那官又道:“就是沈砚将军今日一早到督察院调走了巡城御史的兵马,和兵备道的人一起满城搜寻,说是要找他府上走丢的猫。下官来时就听见说,他们都找到东瀛使者那里去了,东瀛人颇不忿,两方产生了些龃龉,都不太高兴。” 萧索听说,一面暗骂沈砚,一面去找刘思文说情,请他千万将此事压下去,莫令巡城御史告到圣上面前。 刘思文却说:“无用,你从鸿胪寺过来难道没听说?东瀛人现已进宫去了。听说昨夜宴席上,你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本来是件扬我国威的好事,谁知今天这一弄,反倒有些失礼了。我劝你别管这事,你自己现在也担着不是呢。” 萧索闻言又忙忙赶去鸿胪寺,命顾鸿快带人去阻拦东瀛人,谁知底下小吏却说,接待使已带领他们进宫去。 二人匆忙赶到金雀门前,眼睁睁看着东瀛人进了皇宫,只差一步便可拦下,终是晚了,只得跟进去朝见。 不出刘思文所料,桓晔听见此事面色阴沉,温言责备了萧索并鸿胪寺负责接待的官员几句,命他们好生应对最近来朝的各国使节、不可疏忽怠慢,又说过几日要开万国宴,让他们早做准备,免得临期忙乱。 三言两语哄退东瀛人,他却忽然变了脸,当即将沈砚叫进宫来,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令他在家中禁足,一个月不许外出。 总算没有闹出大事,萧索松口气,心有余悸地出宫来,从歪声丧气的沈砚跟前过,冷声道:“活该!” 后者吃个瘪,却未敢吭声。 宝玉终究没找回来,沈砚经此一事彻底老实了,日日在家憋着喝闷酒,听底下人说最近万国来朝,外面是多么多么的热闹,何等何等的繁华。 夏日炎炎,百花盛放,唯他一个落寞凋零。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萧索最近也未与沈砚来往,他成日忙得脚不沾地,从早到晚不得一丝闲暇,人到鸿胪寺,御史台的人便跟到鸿胪寺问事,回到御史台,鸿胪寺的人又找来御史台问事。 除了忙公事,他还想着那夜梅七与东瀛人的密谈,暗地里少不得留心打探,因此更是忙得连吃饭的功夫也没有,更不要提与沈砚做那事,几日下来,人都清减了不少。 好容易到六月下旬,终于盼到各国使节的归期,众人带着与来时期待相符、不相符的结果一一启程。京中顿时风流云散,各衙门都是人倦力疲。皇帝下旨,特加一日休沐假期,令百官休养生息。 群臣盛赞皇上仁德,纷纷回家歇着去。萧索原打算和善姑同去安乐县探望欧阳旭,值此假期正好前往,还可以在安乐住一日。 谁承望那日刚收拾好行李,衙门里便来人请他。萧索忙穿戴好,到司部见过言浚,只见各位大人都在,他细问才知,原来朝中出了大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今日一早,礼部侍郎刘玉舟以死进谏,弹劾当今皇叔祁王桓斌,称其结党营私、以权谋利、铲除异己、草菅人命、把持朝政、祸国殃民,所列诸项罪名共十七条之多,又说当初越州知府陈几顾、工部侍郎陈几道、学政文海,并前日刚刚获罪的前鸿胪寺卿许凌,皆是受其指使行事,连他自己亦曾被祁王党人的妖言所惑,如今幡然醒悟,不敢欺君,愿皇上将其一并治罪。 消息传出,群臣沸然,又都急急赶了回去。 桓晔不悲不喜、不怒不笑,端坐朝堂之上,冷声下令御史台严查此案,相关涉案人员一个不许放过,若有徇私枉法者,一经查知,格杀勿论。 朝中风谲云诡,瞬时变了天。 言浚刚刚领命,刘玉舟又涕泗横流道:“皇上,罪臣还有一事未言。那江湖上作恶多端的杀手组织快意堂,便是祁王所辖!”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今天又更晚了。昨天中午切菜切了手、下午吃饭咬破了舌头,晚上换床单手跟墙比谁硬磕破了皮,前天电脑从腿上掉下来砸了眉骨,现在整张脸看起来别有一番被家暴的风味,身残志又不坚,唉…… 最近三灾八难不断,亟需一颗黑珍珠王转运qaq 祝大家端午节万福,人人行大运,另祝买了德国赢的天使安康! 第106章这就疼你 萧索得到消息后,顾不上佯作无情,直奔将军府而去。 彼时沈砚已闷得要发霉,又不得解渴,趴在桌上正在翻看绘本。那上面的姿势他一一点校过,却只和独宝试过几种,如今以他们的关系来看,尚不知有没有将来,遑论尝试新花样,他也只好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一念及此,又不禁想起那晚,他家独宝穿和服的样子。当真美杀,沈大将军一时也想不出文绉绉的言辞来赞赏,满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干他。 萧索之貌,如雪堆花树,清而秀、美而素,兼着几分冷意,本不是那等勾起欲念的人。但也不知为何,和服上身、唇颊施脂,又是那样低着头羞怯怯的态度,他顿时便觉把持不住。 那件和服是多年前他聘请东瀛来的能工巧匠,又命江南织造局的绣工加上我朝独有的缂丝技艺,费时数月缝制出来的。 原本是想送给他弟弟做新婚之礼他一向风流,给弟妹送此等礼物,也不觉得逾矩。谁知后来他弟弟调往岭南,这衣裳便搁下了。 前段时日听说东瀛人要开船会取乐,他便想起此事,命人翻出衣裳来,心里一百二十个坏点子,想要哄骗萧索穿上给他看。 自然,沈砚也清楚萧独宝的脾气,自然是不肯穿的。所以他特邀了阮桐做说客,阮桐又临时拉上梅七,二人一强,萧索竟也从了。 当时他柔情似水,抱着自己的脖子呜呜咽咽不止,放开却又不愿意,主动贴着身子向自己怀里拱,当真风情万种。 沈砚脑海里已绘出一幅活春宫,正美滋滋地饮鸩止渴时,忽听头顶传来独宝的声音:“……沈砚?” 梦想照进现实,他吓得一个激灵,忙抬起头,起身太快几乎撞上萧索的下巴,忙掩饰说:“呃……我想事情来着,一时惊着了。”又不禁疑惑:“你这时候来做什么?着急忙慌的,可有什么事?” 萧索一滞,将刘玉舟出首参祁王的事说了,只见他眼睛倏地一瞪,讶然道:“怎么会?他可是祁王的人。” “确实如此。”萧索点头说,“我在朝中亲眼目睹,岂会有假。” “难道……”沈砚微一沉吟,问他:“那皇上是怎么说,可有降责于他?” 萧索摇头道:“那倒是没有,皇上只命御史台查案,并未说赦免他,却也未曾降罪。” “是了,是了。”沈砚不由得点头,“姓刘的大约是觉得局势大变,祁王朝不保夕,将来终究是要败的。与其为人所戮,不如倒戈保全自身。此人阴险歹毒,真真无耻至极!看来这天要变了,你可多加小心。” 仿佛应和似的,阴翳从南边压过来,天色渐渐暗沉,将要雨雨。 “我先走了。”萧索顿了顿说。 沈砚闭上窗,拉着他坐下:“你急急赶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我……”萧索一怔,“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无人可问,就想到了你,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多想。” 沈砚也不失落,笑道:“你没别的意思,我可有无数种意思。我管不得你有没有意思,你也管不得我多不多想。” “你的嘴,真贫。” 萧索低着头,手指在袖口乱缠。其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是听见如此震动的消息,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告诉他。 沈砚神情一晃,见他脸上又闪现出那般温柔羞赧之态,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刚与他认识的时候。已经太久太久了,他心里霎时间酸涩难当。 “你做什么?”萧索忽然被他打横抱起,急道:“你别这样,我没心情,你快放开我!” “我有心情,只许你想要的时候找我,就不许我找你了?你不是说咱俩没关系,那我又不欠你的,凭什么只按着你的心意来?” 萧索顿时没了话说。 沈砚振振有词,情绪却掩藏不住,剥衣裳的动作格外温柔,仿佛他是瓷,一碰即碎。 “我今日尚未沐浴,你不嫌脏,便来罢,”萧索破罐破摔地趴在床上,语气中的疲惫显露无疑。 沈砚一滞,放开他走了出去。 萧索回头瞥他一眼,叹着气倒回去,心里难以抑制地失落。他果然嫌他脏,原是该的,为何又如此难以令人接受。 不一时沈砚又走进来,俯身将他抱到侧间,那里已备好汤水。“巧了,阮桐正要沐浴,我先抢了他的水,叫他另烧去罢。”说着扯掉萧索的中衣,将他放入池中。 热气润蒸,萧索困意上涌,几乎要在水里睡着。沈砚拿着块白手巾帮他擦拭,感叹道:“果然是当了官的人,比先时长肉了。” “你嫌我圆润了?”萧索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问。 “你要是还圆润,天下都没有瘦人了。”沈砚顺着他脊骨直擦到尾椎,按揉的动作带着三分情热,引得怀里人直哼哼。 萧索还不服气:“我瘦了的,那日做新官袍,才在司部里量过尺寸,反倒比先小了。” “哪里的尺寸?”沈砚闷闷笑着,不怀好意地摄住他那里,软软的,像条垂头丧气的丝瓜。 萧索偏开头,捂着脸说:“我都说了没有心思,你还不信……” “马上就让你有心思,你信不信?”沈砚顶他一下,见他不出声,手里用了两分力,不依不饶地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信不信,嗯?” “我信……”萧索倒抽一口气,歪在他肩上,“信还不行。” 沈砚却不再动他,竟真的帮他擦起身来,力道之轻柔、手法之细致,活像浴馆里的小厮。萧索枕着他不想动,渐渐地睡着了。 他这段时日劳碌不堪,心里又郁结,实在不曾好生歇息一日。沈砚深知道,因此不愿强他,将人又抱回床上,熏干头发便由得他睡去。 萧索醒来时外面又在落雨,凉风习习,甚是清爽。他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发丛间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枕边趴着沈砚,他手里拿着一把凉扇,梦里都在笑。 “醒醒,”萧索怕他落枕,轻轻推他。 沈砚猛地惊醒,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一转头听见“咯咯”两声响,立刻捂着脖子呼痛:“我的老树脖子,闪着了!” 萧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刚想提醒你的,你快别动了。好好的不躺倒睡,焉能不落枕!” “我这不是怕炭火熏头发你觉得热嘛,就想给你扇扇,谁知道睡着了。”沈砚撇撇嘴,“再说了,我倒是想躺你身边,我也得敢!” 萧索叹口气,扯他上来:“说得我这么不堪了,就是萍水相逢也不至如此,何况你我睡过一张床的。” 沈砚摇头晃脑几下,觉得好些,拉着他手说:“现在也不困了,天儿也不热了,咱们是不是能干点正事儿了?你心情上来没?” “没有。”萧索抿着嘴,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我真该走了,衙门里忙得什么似的,我却在此和你苟且,岂非渎职?你趁着禁足,好生在家歇歇罢。” “真是无情!”沈砚靠在枕上抱怨,“睡完就走,只顾自己爽!” 萧索无奈,扔下刚拿起来的外袍,躺在他身旁道:“快来吧,不许混闹,解了馋就罢。” “你这样我怎么解馋?”沈砚声音中透着委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多要求?”萧索忍着白眼,自己褪去衣裳,拿来床头搁着的柔润膏给他,眨着水汪汪、清亮亮的眼睛,柔声问:“将军疼我可好?” “好……好!” 岂能不好? 沈砚吞咽两下,忙抱住他,满口里答应:“这就疼你!” 他先将人吻得动情,又将那盒跌在床上的柔润膏拿来给他涂抹,动作更比方才擦身细致百倍。萧索原没兴味的,此刻也不禁求告。 沈砚比任何时候都耐心,浅尝辄止地吻他五官,鼻尖与鼻尖厮磨,引得萧索直笑。他继续向下,一口含住独宝白玉般的耳珠,那里最是脆弱,轻轻呵气他便浑身酥倒。 “你快些……别这样!”萧索嗓子里挤出两声,却在中途变了调,反倒似欲迎还拒的小意趣。 沈砚叛逆的心根本按捺不住,益发闹起来,也不顾他愈来愈抖,顺着下巴一径舔舐,张口含住了他不甚清晰的喉结。 萧索颈子被他吮着发不出声音,只好急切地屈膝蹭他,双手乱抓,偏就蹭在他下面。那里依然坚硬似铁,却又炙热如火,股间不禁一颤。 沈砚乐得不知南北,伸手下去揉,那里仿佛蕨草般收缩着。他亲亲独宝的眼睛,油腔滑调地笑他:“想我了,嗯?” 萧索大窘,翻过身向床外逃,又被沈砚擒着脚踝拖回来:“往哪去,不是叫我疼你吗?”说着挺身而入,势如破竹地鞭挞起来。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连萧索自己也不知到底是何等婉转,只觉得天地都在摇晃,下一时他便要死过去。 只是沈砚如何舍得,屡屡将他从边缘拉回。他双手抓着床里的栏杆,求他慢一些,可他真的慢下来,他又耐不住想要更多。 结束时沈砚抱着周身绷紧的人,一面握着小独宝一面挺动,虽已到极致,怀里人却一丝声音都无力发出,空张着口抽搐了半日,软倒在他怀里不知所以。 沈砚精神百倍,搂着他揉揉,趁着人事不省狠命吻他几下,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第107章心甘情愿 “醒了吗?” 雨声“滴答”作响,帐里旖旎春光。 萧索不作声,沈砚掰开他的手心贴在自己脸颊,笑问:“小赖皮,还不醒?天可快要黑了,你若晚了,可别怪我不叫你。” “我没睡。”他声音格外娇慵,像小猫的呜咽,又像清风搔过心尖。 沈砚禁不住低头吻他。 萧索也不躲,闭着眼睛道:“不是要催我起来,你这样我怎么起?” “晚上你是睡这儿呢,还是回家去呢?”沈砚撑着脸,歪在枕上看他,“要是睡这儿,我就不催你了。要是还回去,真该起了。晚上冷,风又大,你再着凉了,怎么办?” “身为我的床友,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萧索似笑非笑地调侃。 沈砚捏捏他鼻尖,回身从床头小斗柜里拿出一封信,并两只小瓷瓶给他看:“这是从许凌府上搜出来的,我都找人验过了,一瓶是害死南安公主的剧毒。还有一瓶,你猜猜,这是什么?” 萧索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坐起身靠进他怀里,道:“我哪里猜得出,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还真说错了。”沈砚拨开塞子,给他嗅了嗅,“怎么样,是不是别有一股异香?” 萧索点点头,又问:“到底是什么稀奇东西?你别卖关子了。” “这是能让你死过去的宝贝。”沈砚神神秘秘道,“只消一点点混在水里,你喝了就会呼吸全无、身体僵冷,如同死人一般。” “如同?”萧索挑挑眉。 “不错,就是如同。”沈砚点点头,“这药吃了是假死,并非真死,昏睡三日便能醒来,可不是金蝉脱壳的好宝贝!” 萧索又仔细看了看,见里面盛着细腻的暗红色粉末,带着浓郁的花香,大异于寻常药物,“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世间好像是有假死药,却没亲眼见过,连我爹都说他没见过。我以前只以为是江湖传说,没想到真有。不过这东西颜色奇怪,看起来邪得紧,似乎不是能随便乱用的,或许有毒性也未可知。许凌好好的,要它做什么?” “那就要问这个了。”沈砚摇摇手里的信封,抖开信纸给他,“你比我懂,你看看这笔迹。” 萧索接过一看,皱眉道:“字迹倒看不出什么来,娟秀飘逸有余、沉稳刚健不足,算不上一流好字,不过也不错了。这是谁写给他的?这上面说请许凌想办法把假死药送到南安公主手里,又是为什么?” 沈砚扯扯嘴角,冷笑说:“想让南安公主假死的,除了番子,还能有谁?” “你是说……”萧索疑道,“南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人为了制造减免岁贡的借口,早有让南安公主假死,从而借机兴师问罪的图谋,只是没想到许凌下了毒手,想将你和公主一并毒死?可是不对啊,若是如此,他们何必非让许凌把这假死药转交给公主,来和亲前便直接交给公主不就好了?” 沈砚道:“或许这药他们南安国人也没有,是来京以后才找精通药术的行家高手配制的。” “那也不对。”萧索又道,“即便如此,也没必要让许凌转交。公主日常与南安人接触也属常情,他们配好药直接传递与公主便是,何必假手祁王党人?” “若如你所说,南安人自己将药交给公主,那万一事败,他们也会被牵连进去。到时别说趁机提减免岁贡的事,只怕皇上一怒还会下旨讨伐南安。他们虽有地利,到底还是小国,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这后果不小,他们承担不起。” “而且此事干系甚大,公主一‘死’,皇上必定下令彻查,早晚会揪出这些和她接触过的人,并揭开其中的阴谋。实际上南安公主自打来了,就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谁她也不多说一句话,连我都没和她照过几面,别说南安人了。她这显然是在独善其身,以便洗清将来她假死后南安人的嫌疑。你看看现在,可不正应了那些番子的设想这事儿果然被你们御史台查了出来,许凌没能脱得了身,反倒是他们心愿得偿,一点儿没受波及。” 萧索深觉有理,颔首说:“他们这是拿着许凌当刀子使,自己在后面坐收渔利。这一招的确阴险。不过许凌也不傻,为何会答应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有那假死药,京中有谁能帮他们配制?” “许凌反正要杀我,不在乎多害一个公主。想来南安国许了祁王党什么好处,否则他们不会白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只是现在南安公主死了,南安国人原本只是想让其假死,并不愿真的牺牲公主,谁知道事与愿违。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了了,说不定已经恨上了,只是哑巴吃黄连没法明着报复罢了。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个,你们御史台不是要办祁王的案子么?你现在正好辖制着鸿胪寺,天时地利人和,你就去南安在京常驻的使臣那里打探打探,说不定就能得到点儿意想不到的收获。届时,岂非大功一件?” 沈砚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满脸写着邀功。 萧索戳戳他唇角,笑道:“这么大的线索,前一阵子办许凌案的时候,你为何不上报?” “你说为什么?”沈砚难得老脸一红,“还能为什么!” 当初许凌投毒一案,萧索抽丝剥茧查到真相,已然立下大功,事后晋升是理所应当的事。既然已是板上钉钉,何必多费力气,将南安国与祁王党勾结之事在那一案中揭破。 同一件案子,立一功是晋升,立两功也是晋升,绝不可能越过晋封的规制去,至多得几件不值钱的赏赐便罢了。何况萧索区区侍御史,即便当初查出这条线索,也必要分功,没有他一人独占功勋之理。 与其如此,倒不如按下不提。好钢用在刀刃上,既要立功,也要在最合适的时机立功,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沈砚深知祁王党朝不保夕,迟早会倒。将来这条暗线或许能让萧索于别案中再立奇功,那他还可更进一步。 说到底,沈砚是在为他积攒政治资本。 萧索如今已深谙官场之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欢喜,嘴上却不好挑明,忽又问:“那……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留给言浚?” “告诉他做什么?”沈砚撇撇嘴,抱着他说:“咱家的功劳,干嘛让给别人享受?等你当了宰相,我就告老还乡,等着你养我!” “谁跟你是‘咱家’!”萧索抿着嘴、侧开脸,背过身说:“你别乱说,我凭什么养你?你也没必要养我。咱俩可没关系,就是有关系,也只是床上的关系。” 沈砚早已被他刺惯了,也不在意,仍旧厚着脸皮蹭他:“那我不管,我就赖着你,偏赖着你。我现在没了官职,也不是将军了,也不是御前侍卫了,什么都不是了,人人都等着踩我一脚。我就破罐破摔,干脆在家游手好闲算了。如今我有的是时间,整天就像树胶一样粘着你。你不愿意,我就上你门口坐着不走了。到时候人来人往,都问我做什么的。我就说御史萧大人始乱终弃,上了我的床,却不要我的人,把我赶出家门讨饭吃,看你脸往哪儿搁!” 萧索埋在被子里,闻言禁不住闷闷笑起来。 沈砚在他这里屡屡吃瘪,何等办法都试过了,他还是不愿与自己重归旧好、再度交心,着实走投无路才会出此耍赖的下策,没想到效果居然出奇好。 他愈发变本加厉,一手捏着他耳垂,一手握着他下面,坏笑道:“你不要我,还有谁能这么着伺候你?别人有我耐心细致,有我技艺精湛,有我金枪不倒、花样繁多吗?” 萧索闪避不及,被他掌握,笑声渐渐变成喘息,扁着嘴推他:“你做什么?方才你刚……嗯……” “方才刚这样那样过,你现在又想要了。”沈砚捏着抬头的小独宝笑他:“你自己说,别人能给得了你吗?”说着叹了口气:“唉,也就是我,勉为其难罢!” 萧索气得说不出话来,白皙脸蛋烧得红透杏子似的,身下又传来一波一波的欢愉,手脚都软了,哪里还能反抗。他原本是去捂沈砚那张毫无遮拦的口,却不自觉吊上了他的脖子。 “快些……”他娇声催促,像只卧在巢里的鸟儿。 沈砚轻轻一笑,拇指搔刮过小独宝的小脑袋,果然引得怀里人花枝乱颤。他说得不错,旁人的确没他这般技艺娴熟,不过片刻,便已将萧索送上了云端。 他摊着一手的白浊,伸到萧独宝眼前:“你尝尝?甜的。”说毕,竟真的伸出舌尖舔了舔。 萧索大羞,“啊”地叫了一声,简直难以正视,顺手拿来一件中衣擦去污渍,嗤道:“厚脸皮!” “哎,你说的对!”沈砚笑嘻嘻道,“我是厚脸皮,你脸皮儿薄,咱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萧索“哼”了一声,望着他许久,正色道:“我不要了你了,你记得吗?我在狱里对你落井下石,我还和欧阳旭不清不楚,我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正直的人。” “你跟我说这个做甚?”沈砚大为不满,“你就是块烂泥,我就是喜欢,关你什么事儿,你管得着么?” “你真傻!” “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更晚了,我检讨,我一定改,我不会少更的。 欢迎新来的大大们,谢谢支持,希望喜欢。 第108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章进宫面圣 萧索还是要回去,沈砚打伞送他到门口,临上车前又拉住手叫他。 马车帏檐下的雨水滴在身上,洇湿了大半个肩膀。萧索向伞下躲躲,转过身问:“还有什么事?” 沈砚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他被潲湿的地方,道:“明日我的禁足之期便到了,要去宫里请罪,到时会见到你。” 萧索点点头,沈砚趁其不备,上前偷了个香,笑道:“行啦,走罢。” “你又干这事!”萧索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看到又传出去惹祸。 沈砚拍拍他屁股,无所谓地道:“放心吧,下这么大雨,谁盯着你看啊!” 萧索瞪他一眼,登车而去。 次日天还未亮,沈砚便穿戴齐整,进宫面圣。他到麟德殿时,言浚先已在里面回话,一并还有萧索。商淮亲自出来请他在外稍候,他心里不禁打鼓。 从前他是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向来随侍皇帝左右,形影不离,何曾有在殿外等着的情形。今非昔比,现在竟连见皇上一面,也难了。 正想着,祁王忽然带着人走了过来,一见他,微笑说:“怎么,沈将军也有在外候旨的时候?” “身为人臣,等候传诏,不是应该的么。”沈砚躬身向他行个礼,又道:“皇上正在里面和御史台的言大人、萧大人说话呢,此刻不得空,只怕王爷也要同下官一起等了。” 祁王笑笑,没有回答,上前同夏季低语几句。后者匆匆而入又匆匆而出,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了进去。抬脚前,祁王又回首瞥了沈砚一眼,温言道:“沈将军,看来你我,还是不一样。” “那是自然,您是王爷,末将岂敢相比。”祁王闻言,勾了勾嘴角。 沈砚气得鼻歪眼斜,捏着拳头暗暗比划两下,却未敢说话,心道:“看你还蹦几天!” 方才桓晔正在殿中同谢逸下棋,后者见言浚带着萧索来说要回避,他坚持不许,还道:“朕有何事还要瞒老师?但听无妨。对了,近来俟儿可还用功?老师要多指点他,像当年对朕那般关爱才好。” 谢逸左手捏着胡子,一面落子,一面道:“大皇子勤于用功,又敏而好学,学问上倒是不成问题,只是性格稍欠火候。不过皇上无需担心,小孩子嘛,总是娇惯些的。寻常家孩子尚且如此,何况千尊万贵的皇子。依老臣看,再大些就好了。” “朕何尝不知这孩子的脾气?”桓晔叹道,“都是朕不好,成日忙于朝政,将他交给皇后,疏于管教,才致如此。” 谢逸忙劝慰:“天下母亲岂有不溺爱孩子的,这也怨不得皇后娘娘。皇上为国事劳碌,素日殚精竭虑,哪有时间照管?” “皇嗣的事也是国事啊!”桓晔落下一颗白子,道:“朕深思熟虑过,待朝中的几件大事一完,想要立他为储,老师以为如何?” “这……”谢逸微一沉吟,道:“皇上的考量自然是没错的,不过……皇上目今尚未到而立之年,现在便急着立储,外面的传言,恐怕不会好听。” “传言?”桓晔冷笑一声,“传言就从来没好听过。朕尽早立储,也是为了社稷安定,至于天下人之口,堵也堵不住,不必理会。是非曲直,自有论断。” “皇上说的是。”谢逸顿了顿,看看侍立良久的萧索,使个眼色,道:“老臣还是先退下罢,言御史和萧御史见臣在,都警惕得不敢说话了。” “大人说哪里的话!”言浚忙道。 桓晔也道:“说了不必就是不必,老师向来顽童心性,今日怎么反倒拘束起来了!”又吩咐言浚:“言卿有事快说罢,下雨天还跑来,必定有要事。” 言浚垂头道:“臣是来请旨的,祁王爷的案子,不知皇上要臣等如何行事?” “朕那日在朝堂上不是说了?要严查,不可轻纵!”桓晔刚一回头,便见商淮过来通报,只得打断说:“叫皇叔进来罢。” 萧索自从进来,一直战战兢兢随在言浚身后,听见方才的话,还以为皇上连祁王也要下狱查办,不想现在又叫他进来,心里拿不准主意,也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只跟着默默行礼。 祁王随意摆摆手,向皇上行个常礼,又叫谢逸起来,才道:“皇上的病可大安了?夏末之际,四时交换,最易感染时气,可要当心!” 桓晔笑笑,命人赐坐,又道:“多谢皇叔关爱,朕都省得。今日雨水这么大,皇叔不在府中歇着,怎么想起来看朕了?” 祁王神态自若,丝毫看不出喜怒,嘴角噙着一抹笑说:“皇上抱恙多日,臣心内牵挂着,自然要来看看。也是来问问,听说刘玉舟上书弹劾臣,皇上已下旨严办了,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桓晔指指言浚道:“言卿刚才还在问朕,皇叔来得正是时候。皇叔素日虽然谨慎,但结交的人难免良莠不齐,出一两个害群之马,也无可厚非。既然刘玉舟上书参奏,朕身为皇帝,自然不得不查。肃清吏治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为了保全皇叔。那些小人若敢打着皇叔的旗号行奸使恶,岂不是坏了皇叔的清誉?他如有虚参不实之处,查查刚好证明。皇叔不必忧心,家去歇息便是,此事交给他们御史台办,与皇叔无干的。” “原来如此。”祁王淡淡道,“臣这两日在家风里言风里雨听着,还以为御史台要来抄家了呢!若真要抄,那就不劳衙差们动手了,臣这就让人将房子搬到御史台去罢了。” “皇叔说哪儿的话!”桓晔道,“您可是朕的亲皇叔,咱们一家子骨肉,若真抄,岂不连皇宫也要一块抄了?纵是有什么东西,放在皇叔那里,也和放在朕的寝宫一样,朕最放心的。皇叔快别多心了,省得惹人非议。” “皇上话说重了,臣岂敢承受。”祁王起身道,“既然这么着,臣先告退了。” “皇叔走好,保重身子。”桓晔笑着点了点头,又叫夏季:“去把沈砚叫进来。” 祁王出门时正与沈砚擦身而过,后者刚要避让,只听他在耳边说:“沈将军半生鞠躬尽瘁,可要当心和小王殊途同归!” 沈砚不由得一怔。 萧索余光瞥见他进来,将头垂得更低些,脖子僵酸得厉害,一动不敢轻动。 桓晔却不与沈砚搭话,只同言浚说:“该查的便查,该审的便审。至于皇叔,没有证据,不可肆意污蔑,知道吗?” 言浚会意,点头称是,萧索却有些不解。二人颇有眼色,及时拱手告退,不愿当着皇上的面让沈砚难堪,桓晔却未首肯。 殿中气氛尴尬,谢逸见状,拈须笑道:“皇上输了棋,可别一生气,不给老臣发薪俸了!” 桓晔一笑:“老师惯会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笑朕。”说着又将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 众人皆敛声屏气,四周静得只有雨水淅沥。 沈砚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出神,半日方听上首传来桓晔凉凉的语调:“你来了。” “是。”沈砚颔首,“臣在家禁足多时,现今已然悔过,所以特来面圣请罪。” 桓晔叹了口气,道:“你行止不端、骄狂悖上,不顾大局,肆意轻慢藩国使臣,本该严惩。但你既说你悔过了,朕也不愿再苛责。” “多谢皇上。” “你的职衔先挂着,朕现有一事交你去办。若是办得好便罢,若是再生枝节,定不轻饶。” 沈砚叩首应承,又问:“不知皇上有何事交臣去办?” “就是祁皇叔的案子,想必你也听说了。”桓晔道,“有御史台办案,朕自然无不放心之处。但此案牵扯甚广,朕怕有不能压服之人,况又有江湖势力牵涉其中,少不得动刀动枪之事,便由你去协助一二。朕会下旨,赐你‘钦点督案使’一职,可以过问本案大小情由,有事直接向朕回禀。虽然如此,你凡事也要听言御史指派,不可自作主张。” 沈砚连声答应着,又听桓晔吩咐言浚几句,便同二人一道告退而出。 萧索跟在他们身后,一直不敢出声,走到宫门口,听沈砚问:“皇上说这案子怎么查了么?” 言浚回头看一眼萧索,问他:“你也正想问,是不是?” “大人英明。”萧索羞愧地低头。 言浚向沈砚了然一笑,见他满面讪然,道:“此案必是要彻查的了,但看皇上对祁王爷的态度,大约是不想赶尽杀绝,却也不会纵容。他不是说了,没有证据不可肆意污蔑,言下之意还不明白吗?这是让我们一定要找出指认他的证据。” 萧索恍然,又不禁感叹原来君臣之间,说话是如此含蓄而颇具深意的,他还以为自己已在御史台历练得老成了,不想和言浚一比,却幼稚浅薄至此。 沈砚过河便拆桥,推着言浚说:“你快走罢,我有几句话想和萧大人单独说!” “将军这是做什么?”萧索忙躲开,又向言浚道:“大人等等下官,下官无话可与沈将军说的。” 沈砚掐他腰间一下,见他骇得吞下一声惊呼,心里顺畅不少,道:“我有正事儿要说,你怕个什么劲儿,躲个什么劲儿?咱俩早已别无关系了,如今清清白白的,你还怕他误会吗?” 言浚摇摇手,嗤道:“我走了,你们慢慢掰扯罢。”说着,真的举伞而去。 萧索见他去得远了,才皱眉道:“你干什么!” “干你啊!”沈砚无赖地笑笑,“否则还能干什么?” 第109章大厦倾颓 萧索板着脸低声嗤他:“皇宫禁地,休要乱说话!” 沈砚同他并肩向外走,唇边挂着笑说:“我有分寸,今日门上该班的都是羽林卫中人,不会有事的,胆小鬼。” “这是谨慎,不是胆小。”萧索顿了顿,“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沈砚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今儿来时听说昨日下午刑部把梅七带去了,祁王爷自身难保,没法救他出来。你现今正办这案子,若有余力,帮帮他吧。” “你要我帮他?”萧索看着他,“皇上前日说了,此案虽由御史台主审,但因案情复杂,涉案人员颇多,恐怕御史台人手不足忙不过来,所以让刑部与大理寺协办。梅七并非主犯,因而被刑部带了去。人不在御史台,我又帮得上什么忙?” “只是协办,到底不是三司会审。你们御史台主办此案,大理寺和刑部还是要看着你们行事。你不必直接插手,只消拜托刘思文,让他们督察院将梅七提走便是。只要不在刑部,怎样都好。你也知道张云简那个人,梅七与他有过节,落在他手里,岂能不受委屈?” “你倒是怜香惜玉,管得宽!”二人走出宫门,萧索收伞登上官轿,撩起窗帘问他:“你为何不去求言浚?” “这件事,他不会帮我。”沈砚说,“何况,他身为都御史,也不便为了一个梅七与刑部尚书强争。你们审理此案,与刑部的接触不会少,不声不响将他提来便是了。若要都御史出面,实在小题大做,只怕张云简反而扣着人不放了。” 萧索淡淡问:“易地而处,你会帮我么?” 又何用假设? 沈砚心里蓦地一酸,他不是不知道萧索与他疏远了,他只是不愿承认。每每在耳鬓厮磨时听见他说无情的话,他都当玩笑来听,只不想面对现实。可他不当真,萧索却是认真。他今日如此问,是一针刺破了沈砚闭目塞听的幻想。 然而他却没有资格不满,垂目道:“为你,我何曾计较过后果?” 萧索默了默,放下帘子去了。 沈砚每次面对他,都是一个输。他无力地扔下伞,也不乘车,夺过十一牵着的马,扬鞭而去。 翌日圣旨下来,三法司衙差并皇家卫率急风骤雨而下,祁王党如大厦之倾颓,上下官员并亲朋家眷人等牵连入狱者近千数之多。 大雨之中,男男女女披头散发被关进囚车,笼中猪狗一般当街而过。哭号之声摇山振岳,比之许凌抄家时更凄惨百倍。 京中流言蜚语、街谈巷议,传得沸沸扬扬,也有拍手称快的,也有暗自担忧的,还有莫测高深、讥讽冷笑的,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沈砚接下“钦点督案使”一职,立刻带人去了刑部大牢。故地重游,他可没有萧索那般感慨,一路甩开两旁囚室中摇摆呼救的手,终于在左转第二间牢房找到了遍体鳞伤的梅七。 他瑟缩在角落里,昔日的光彩全无,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一阵颤栗。沈砚想拉起他,指尖刚碰到他带血的衣角,便听见他痛苦的呻`吟。 阮桐掏出手帕,在他被剜出手筋的左腕上打个结,含泪道:“沈将军来救你了,阿七。你听得见吗,阿七?” “你过来,抱着他。”沈砚招手吩咐十一,“轻点儿,别先给他疼死了。” 十一将带来的斗篷给他裹上,又将有进气没出气的他打横抱了起来。沈砚当先出去,回头叮嘱狱卒:“本将军将他带走了,回头告诉你们大人,此案梅七涉及甚深,御史台要提他过去询问。” 那人还未张口,只听走廊外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不必了,本官已经来了。” 张云简从墙角转过来,眯着一双细眼道:“沈……啊,现在不能叫你将军了!你不是在家里禁足,今日如何得空跑到我们刑部来视察?怎么,难道是怀念从前住在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儿的时候了?” 沈砚指节捏得“咯咯”响,竭力笑道:“张大人可能不知沈某的禁足昨日便解了,皇上今日一早命商公公来传旨,钦点沈某为此案的督案使,有权过问本案大小事由。御史台审问许凌时,牵出些事来,需要质问嫌犯梅七。本使特来提他,想来张大人不会有异议吧?” 张云简笑了笑:“沈钦使一如既往地伶牙俐齿,本官奉旨协办此案,自然一切为了审案着想。既然御史台有事问嫌犯,督案使便将提调此案犯的文书拿来罢。” “文书……啊对文书!”沈砚心里却直发虚,双手假意在身上搜寻,硬着头皮道:“你看我这记性,竟将文书忘在御史台了。我这便去取,张尚书稍等,文书即刻送来。” “是吗?”张云简冷笑道,“那钦使便去取罢。只是这人犯,可就不好带走了。” 沈砚不作声,看着他的眼神渐渐阴沉下来。张云简毫无畏色,笑着与他对视,神情得意中带着三分轻蔑,令人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得。 二人僵持不下,尾随众人皆不敢出声。 牢中寂静如水,只有火把“哔剥”作响。 其实沈砚哪有文书,连御史台提调梅七询问的话也是信口胡诌。 本案拘押的嫌犯甚多,三法司的监房远远关不下,京中大小衙门的牢狱都住满了,尚有一二百仆从、家眷无处去,只得暂押在北郊城隍庙。 督察院里关着的都是本案第一等重犯,若需要询问谁时,则发差现去拘押的衙门中提人,来往皆有刺御史签发的文书,断无说放人便放人之理。 沈砚来时求了郑岫,后者并未答应徇情,只是跟典狱官打了声招呼。他的意思沈砚明白,若不出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自己去权当没看见,若出了事他是一字未闻、一字不知的,自有沈砚承担责任。 如今便出了事,沈砚下不来台,万不得已时只能放弃。 “文书在此。”走廊那边忽又传来淡淡一声。 萧索不知何时来的,近前递上信封,行礼道:“沈钦使将文书落在了御史台,下官见着,怕耽误案情进展,便送来了。” “这不是萧御史,”张云简笑问,“指甲长好了么?” 萧索一滞,扯了扯嘴角,低头道:“多谢大人关心,已经长好了。” 沈砚终于松了一口气,打开盖着执宪御史印章的信封,里面果然是刺御史签发的提调文书。情势陡然逆转,他趾高气昂地将信甩在张云简面前,一字字问:“可以了么?张大人。” 张云简信步走到满脸泪痕的阮桐和咬牙切齿的十一面前,略略站了片刻,猛地抓起梅七左手本已半昏的人瞬间惨叫不止,原来明艳娇嫩的脸,此刻亦被疼痛扭曲。 沈砚又气又恨,一步迈上前,立时便要出手。萧索忙拽住他衣角,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沈砚望进他湖水般平静的双眸,半日,还是放下了拳头。 张云简回过头,右手一摆,笑说:“请吧。” 沈砚冷哼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出得刑部大门,萧索道:“将军还是得将他带去御史台监牢收押,否则下官回去无法交待。”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沈砚皱眉道,“只是他左手手筋被挑断了,一身的伤,直接送进大牢,恐怕要落个残疾,甚至小命不保。我的意思是……” “不必说了。”萧索突然打断他,冷声道:“无论将军什么意思,都得按规矩办事。他的伤自有御史台医官诊治,就不劳将军忧心了!”说着便命差役将人带走。 沈砚一把抓住他胳膊,急道:“你生气了,你别误会!是卫岚托我救他的,我真不是……” “下官告辞。”萧索不等他说完,挣开他的手,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去了。 沈砚懊恼不已,无可奈何地抓抓头发,又踢了一脚门口的石狮子,抱着钝疼的脚,没好气道道:“还不走,杵着做什么?” 十一和阮桐撇撇嘴,忙快步跟上。 萧索回到御史台,命人给梅七清理了伤处,亲自看着狱医给他上药。梅七服了止痛的汤药,又被喂了些稀粥,精神比先好些,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地张口说话。 他不停地道谢,问祁王在何处。萧索怕他情绪激动,便随意安慰了他几句,说祁王很快来救他,又问:“张云简为何如此对你,你得罪过他么?” “不错,我得罪过他。”梅七叹道,“几年前,他花重金见我,想要我陪他一晚,却被我借口拒绝了。从那时起,他便恨上我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可算不上君子,却记仇颇深。” 萧索不置褒贬,继续问:“你时常结交他这样的达官显贵吗?” 梅七睁着失焦的双眼看了看他,勉强笑道:“萧大人是在看我的笑话么?你以为我是谁,仕宦子弟,还是皇亲国戚?我不如此,如何在京城立足?” “我没有别的意思。”萧索歉然道,“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毫无意见,你不要误会。” “你没有意见,可你有态度。”梅七笑得甚是荒凉,“你对我与他人无异,是因为你修养好,其实你心里很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我都知道的。清客,呵。说得好听点是清客,说得不好听,就是有些身份的娈童罢了。” “我没有看不起你。”萧索再次强调,“不管你信不信。” 梅七嗤道:“我不信。” “那也随你。”萧索不为所动,“我的话,你还未回答。” 梅七无所谓地说:“是,我常结交张云简这样的达官显贵。那又怎样,难道这也有罪吗?” “为何?”他不答反问。 梅七荒唐一笑,他被萧索戳中痛处,此刻浑身带刺:“你说是为何?当然是为了活着,就像你从前利用沈将军一样。”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萧索也不生气,更不想解释,只问他的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梅七瞥他一眼。 萧索笑笑:“你是东瀛人,不是吗?” 第110章陈年往事 沈砚回去后越想越烦躁,心里暗骂卫岚,若不是他和阮桐三求四告,自己也不会贸然营救梅七,还因此得罪了萧索。 转念一想,自己救梅七,与萧索何干?他成日口口声声说与自己毫无情意,既然如此又岂会吃醋?可见无情是假,有情才是真。想到这里,又不禁高兴起来。 十一见他一时苦着脸,一时又咧着嘴傻笑,以为他着了疯魔,忧心忡忡道:“爷,要不要让纪郎中来给你看看?” “我身康体健,看什么病?”沈砚挂上刀,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步流星向外走,“备马,去鸿胪寺。” 十一忙跟上他,吩咐小厮去马厩拉马。 外面雨水稍歇,天气愈发溽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梅七擦擦额角的汗渍,脸上笑意一分分褪去,瞳孔倏地放大,又渐渐收缩,扯了扯嘴角问:“你听谁说的?”他手指微微打颤,“这传言是从哪里散播出来的?” 萧索看着他不作声,梅七忽然坐起身,横眉怒目道:“谁造的谣,到底是谁?” “前日在西城东瀛人住的花坊一带,捉住一个混进来的刺客。据他供述,他是来找你的,你是他的少主,你们是东瀛人。”萧索信口胡诌,有意诈他。 梅七朗声大笑,眼神却躲躲闪闪,半日说不出话来。 萧索不依不饶地问:“你漂洋过海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又为何结交那些达官显贵,是何目的、居心?” “我几时漂洋过海了?”梅七吊着一侧嘴角反驳,“刺客说的话,岂能相信?” “你会东瀛语,这不假吧?”萧索也不知他是否在人前说过东瀛语,若是没有,那他大可装作不会。 梅七却未否认:“是,我会东瀛语,那又怎样?你们鸿胪寺里的东瀛译官是我的……入幕之宾,他教过我几句番语,难道不行吗?听说你还通涂杉国语呢,你莫不是涂杉人?” 萧索莞尔一笑:“你不认也没关系,东瀛来的大使节德川玄一走前留下两名使者。我叫他们来认认你,你可愿意?” 东瀛人自然不可能认识所有本国人,但那日黑衣人与梅七密谈时,萧索躲在走廊下的河水里,耳朵贴在木板背面,分明听见那人告诉梅七不可被德川家的人瞧见。 由此可知,梅七与德川家必有纠缠。德川玄一留下的人,他岂敢轻易相见? “好,见就见,你叫他们去罢。”梅七故作轻松道,“他们若是诬陷于我,我就一死,也无所畏惧。” 萧索起身道:“他们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扯谎诬陷于你?” “人心叵测,什么事不可能?”梅七低下头,抱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左手,道:“你们诬陷我,何等事做不出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被你们收买了!” “其实你不必急着开脱。”萧索久坐,脊背僵酸,一面踱着步子舒散筋骨,一面道:“你是东瀛人又如何?京中东瀛人那么多,不是都过得好好的?” 他反应如此激烈,反倒令人生疑。 “我根本就不是,为何要承认?”梅七冷笑,“我知道你们怀疑什么。我告诉你,我这些年虽然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但都是正常往来,只谈风花雪月,从未有过任何不轨之举。你若不信时,可以一一查问他们。” “既然没有不轨之举,你怕什么?”萧索走到门边,梁柱旁的花几上搁着一盆百合。他轻轻嗅了嗅,道:“你瞧,这花多白。一身清净,又有何惧?” 梅七“哼”了一声,道:“萧大人别指桑骂槐了。”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审问你,你是不是东瀛人,与我无甚关系。何况沈将军要救你,我岂会害你?不过我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你今日不说也可,但将来别人会不会借此整你,我就保证不了了。” 萧索笑笑,又道:“本案由御史台主办,日后你何去何从,你是否想过?我可以救你出去,也可以将你送往东瀛。毕竟通东瀛语的英才,可不能浪费了。” 梅七神情陡变,猛地站起身,行动间带到伤处,疼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萧索扶他卧下,自己坐在床沿,语重心长地道:“你身上的伤不少,且得养些日子,不可乱动。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下午会有人将你抬进狱中。我还有事,失陪了。”说着,便向外走。 “等一下!”梅七忙叫住他。 萧索回过头:“还有事?” 梅七顿了顿,轻轻问:“王爷……是不是真的倒了?” “是,真的倒了。”他淡淡道,“蛰伏多年,一朝出手,皇上不会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 “那他……会死吗?”梅七的表情甚是凄楚,当真我见犹怜。 萧索摇摇头:“到底还是王爷,他大约不会死。但他身边的人,一个也逃不过。”他意有所指。 “包括我。”梅七喃喃,是陈述的口气。 “天助自助者。”萧索道,“这世上的人,自己不想活,谁也救不了。” “我真是清白的!”梅七瞪着眼睛说。 萧索点点头:“我知道,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厦之倾颓,岂能不带累一二无辜?我是在救你,你可明白?你以为你矢口否认,别人便拿你没法子了?就算御史台和大理寺不处置你,你觉得张云简大人,会轻轻放过你吗?这些事连我都能查到,他掌管刑部多年,难道查不出来?” 梅七闻言,嗫嚅道:“你说的是,他不会放过我的。都怪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是我当年太意气用事了。” 萧索重又走回去,坐下说:“我和沈将军想救你,也得你自己愿意。你的那些事,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你别忘了,我母亲死在你们祁王党人手里。我能做到不迁怒,已是仁至义尽了。若不是沈砚执意帮你,为此还和张大人起了冲突,我绝不会管这闲事。” “那你还吃我的醋?”梅七无力地笑了笑。“沈砚必定害怕了,除了你,还真没什么事能让他害怕。” 萧索不禁嫣然:“他最傻了。” “是够傻的,好好的大将军不当,非得罪皇帝跟你纠缠,”梅七嗤笑。“你知道吗?他曾为两个人奋不顾身过,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言浚。” “说来也巧,当年皇上去京郊祭天遇刺,那个刺客不偏不倚,一支箭正冲皇帝胸□□去。言浚扑过去挡箭,还是晚了一步。千钧一发之际,是沈砚推开言浚,挡在皇上身前,替他们俩挨下了致命一击。为此,他在床上躺了俩月才好。” 他叹了口气,接道:“这一箭可真是前途无量的一箭,带着金子的一箭。从此后,皇上重用沈砚,对他比对亲儿子还好。世人无不嫉妒,恨不能自己也中一箭,便可飞黄腾达了。” “他不喜欢言浚,我当初是故意骗你的。”萧索当时入狱,梅七探监时说的那些话,他自己还记得,“沈将军虽然为言浚和皇上奋不顾身过,但却从未像待你一样低三下四地待过别人。他那个性子,恨不能上九天揽月,你还不知道么?” 萧索想起沈砚素日的桀骜,会心一笑,问道:“那你当时为何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谁稀得管这些事,还不是帮王爷办事。”梅七白眼相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王爷早想和沈砚结交了,他却固执不肯,一心一意跟着皇上。我去挑拨,是想让你离开沈砚,投奔王爷。你的才华,王爷可也看中了。” “真是多谢你们抬举。”萧索勾勾嘴角,正色道:“沈砚不去的地方,我也不去。” “行了,行了。”梅七“啧啧”说,“我可不听你们俩的事,牙酸。” “那你歇着吧。”萧索笑道,“我先走了。” 他刚推开门,只听梅七在身后叫他:“我的确是东瀛人!” 萧索知道他会开口,却未料到他这么快便会开口。他关上门,回身问:“你又肯说了?” 梅七不答,目光失神地盯着床帐,片刻后,娓娓道:“我的原名叫羽柴梅七,是东瀛大族丰臣家的后人。我家祖叫羽柴秀吉,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东瀛战国三杰之一的丰臣秀吉。秀吉原是东瀛掌权者织田信长的家仆,因为忠心耿耿,颇受信任,为其带兵征战,立功无数。后来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为部下明智光秀所杀。我先祖秀吉脱颖而出,取织田氏而代之,统一了东瀛,成为实际的掌权者。可惜英雄迟暮,后被部将德川家康夺了权。” 萧索内心的惊异不亚于得知他是东瀛人时的感觉,怔怔道:“没想到,你的身世如此……传奇。” 梅七讽刺地笑笑:“可惜我生不逢时,出生时家里已然败了。德川家对丰臣氏赶尽杀绝,我一家除了我尽数死在他们刀下。德川家康的儿子德川秀忠见我生得比人好些,说我有樱花之相,便将我留了下来,养在家里,做他的男艺伎。后来我家从前的武士就是你们抓住的那个刺客他将我救了出来。我因无处可逃,便混进了遣唐使的官船,漂洋过海到了这里。” “竟是这样。”萧索不禁感概,又问:“这么说……你当真不是细作?” “都跟你说了不是,你见过我这样的细作么?”梅七苦笑着摇摇自己伤残的左手,“我就是为了活命,没别的心思。当初我流落街头,是卫岚救了我,教我汉话。也是他将我引荐给王爷,改头换面,做了他身边的清客。” 萧索趁机问:“那……卫岚的身世,你可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梅七的身世,都是杜撰虚构,咱们这是架空,与历史有很大的出入。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争斗的那个年代,大约是明朝时期,被我借来用了。 第111章月夜生温 沈砚从鸿胪寺回来时天已黑了,他故意从子规巷经过,远远见八宝提着灯笼在石墩上坐等,猜着萧索大约还未到家,不禁隐隐地揪心他最近累得人都憔悴了。 正想着,青蓝官轿已自那边过来。 晚风拂在他脸上,温柔如水中月。夏夜蝉鸣,听在耳里,却似圣音仙乐一般。沈砚心内一动,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一顶红轿,光明正大将他抬进家门。 萧索扶着腰从轿中出来,便见沈砚一身戎装、英姿勃发地坐在马上,俯瞰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此刻他该在家才是,萧索上前的脚步微微打颤,“有事吗?” “我路过。”沈砚忙翻身下马,扶着他向里走,“怎么累得这个样,路都走不稳了?” 萧索接过八宝递上来的手帕,抹抹汗,撑着石墙说:“不是累的,我……害怕。” 今日下午张云简去了御史台,说想看看他们讯问梅七。言浚毫不知情。三言两语问清事情的经过,将他唤过去训斥了一番。 那封提人的文书,是他求刘思文签发的,一并连后者都有了不是。好在事情并不严重,因此言浚并未处置。但张云简趁机争夺办案权,要求过问梅七之事。 他是从二品尚书大人,同时身兼刑部侍郎一职,官比言浚还大一级。众人不好拒绝,萧索也不得不看他脸色行事,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恐怕要天天面对他。 散班前,他还说要萧索不必拘谨,有事直接去他府上回禀。虽是客气话,但言辞间的不容置疑是人都听得出来。 萧索最怕他,一见他便不自觉要发抖,比觐见皇帝还不安。今晨在刑部大牢里,若非沈砚在场,他根本不敢与之搭话。如今要日日与他照面,真比上刑还痛苦。 沈砚听说,直接将人抱起,一路大步进府放在厅里的榻上,道:“我现在就去跟皇上说,让张云简滚远点儿!” “回来,”萧索忙拽住他衣袖,“你别去,还嫌麻烦不够多么!” 沈砚摸摸他头顶,柔声道:“别怕,我心里有数。你当我真傻么,岂能直说?我就跟皇上说梅七乃此案关键证人,未免走漏风声,要将他带去羽林营密审。你放心,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必能答应。梅七一走,你就不必面对张云简那张烦人的脸,他也不好再插手御史台别的事了。” 萧索想了想说:“那也不行。你这样不是欺君么?将来被人翻出来,又要惹祸的。再说,你带走梅七又审不出什么,到时无法向皇上交待。说不定心怀叵测之人,还会诬陷你暗中救护祁王党人。” 沈砚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萧索摸摸自己脸颊,问道:“怎么了,看我做甚?” “你担心我?”他嬉皮笑脸的,歪着脑袋问:“是不是?” “我……我没有。”萧索忙低下头躲闪,“我是不想欠你的。” 沈砚再也不信他的鬼话,眼珠一转,回身倒在榻里,捂着心口说:“我心疼,快去叫郎中!” 萧索拍他一下,嗤道:“快起来,又装病!你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当真不是装的。”他嘴唇咬得泛青,装模作样道:“我早年中过一箭,差点儿送命,至今还有后遗症。” 萧索蓦地想起今日梅七之言他曾在京郊为皇上和言浚挡过致命一箭顿时急得脸色发白:“你等、等一下,我去叫人。”说着便要向外跑。 沈砚忙拉住他,将人扯到胸前按着,道:“算了,别去了。你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也罢了,落得个清净。” “什么时候了,还乱说!”萧索捶他一下。 沈砚丝毫不觉得疼,反而舒服地眯了眯眼,顺势握住他无力的拳头,笑道:“就你这点儿劲儿,还打人呢?以后记着,照人要害掐,那还勉强有几分力。” “你到底是不是真疼?”萧索无奈地点点他心口。 “真疼。”他忽然正色道,“都快疼死了,你也不来救我。” 萧索气得又打他一下:“我就知道你是扯谎骗我,嘴里没一句正经。” “不骗你,永远不骗你。”沈砚抬头亲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眼睛,郑重其事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心真疼。” 萧索闻言,态度慢慢软下去,趴在他心口,闷闷道:“不是陪你睡了么。” 沈砚不由得笑了一声:“你拿我当什么了,难道我要你只为干那事儿?你把我瞧得也太混账了。”他捉起他的手凑在唇边蹭蹭,不解气地说:“恨不能打你一顿教训教训,看你还惹不惹我生气了。只是舍不得。” 萧索侧身躺在榻上,被他面对面抱着,心下一片安宁,玩笑说:“你若打我,我就哭。” “真长出息了,都学会威胁人了。”沈砚笑着捏捏他屁股,“我不用打你,也能让你哭,你信不信?” “……信。”萧索搅着手嗫嚅,“刚还说要我不只为干那事儿,又这么着了。” 沈砚低笑道:“不只为干那事儿不假,可要不干那事儿,也算不得情真。你说我要是天天守着你不碰,那你受得了么?” 萧索还未回答,便被他堵住了口,半日方气喘吁吁道:“今晚不要了,好不好?” “你不动就是了,我伺候你。”沈砚将人翻过来,令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别躺下,这榻忒硬了,一会儿硌得疼。听话,抱着我,别掉下去了。” 萧索知道躲不过,乖乖搂着他脖子,任他给自己褪去衣裳。沈砚双手按按揉揉,将他一身疲惫带走不少。他昏昏沉沉地跪坐在那里,身子水一样柔软,被他捏得几乎要睡着。 清凉的膏脂涂在髀髋之间,萧索猛地清醒过来,讶然问他:“那、那……是什么?” “你说是什么?”沈砚笑笑收回手,转而去解自己的腰带,他的黑袍挂在身上,连脱都未脱。 萧索脸色一红,讪讪问:“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砚心猿意马地抱着他许久,早已上来兴致,连准备都不用便硬了。他按着怀里人嫩生生的后脊,一手扶着下面,勉力挤了进去,笑道:“从前那些都用完了,这个是阮桐新制的,里面有川穹和薄荷,行气止痛、活血化淤,喜不喜欢?” “不喜欢。”萧索斩钉截铁道,里面凉凉辣辣的,蜇得涨疼,傻瓜才会喜欢。 沈砚将信将疑,双手托着用力顶了几下:“真的不喜欢?”一面问一面大加鞭挞。 “嗯……喜、喜欢。”萧索扭着腰向上躲,被他一把扯回去,纠缠处进得更深几分。他“哼哼”着求他慢些,沈砚哪里肯听,一下下抛他上去,又一记记拉他下来。 萧索周身染上一层薄汗,趁他暂且停下来,在他耳边央告:“好胀……不要了,不要了好不好?” “不好。”沈砚断然拒绝,不听他说还罢,一听见这话更不肯放手,托着他站了起来。 “啊不行!”萧索吓得浑身瑟瑟,牢牢攀着他哭求:“放、放我下来,会摔死的!” “胡说,怎么会摔,我抱着你呢。”沈砚吞下他后面的话,将他抵在墙边,恣意纵情地动作。 萧索又是怕,又是爱,又是惊奇,又是喜欢,口里溢出大段呻`吟,却不自知。一颗泪珠顺着睫毛抖落,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极乐。 “独宝,你咬得太紧了。”沈砚被他绞得头皮发麻,炙热的呼吸喷在他颈边,像是正午沙漠里的风浪。 “独宝乖,不要怕,放松些。”他动不了,只好温柔地哄他。 萧索益发羞耻,带着哭腔叫他不要再说了,却连半个字都发不清楚。他累得直往下滑,一只脚几乎拖到地面。 这里可不是奢华的将军府,地上铺的更不是光滑如镜的大理石,而是粗糙冰凉的灰石砖。沈砚怕他蹭破皮,拉起他膝窝把人抱到里间,终于在床上将他放倒。 萧索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瞬间落地,拽着帐子直向里逃,又被沈砚抓着脚踝扯了回来。他伏在枕上“嗯嗯”,嗓子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砚还不尽兴,将他折成千百种花样,一边动一边问:“独宝喜不喜欢,要不要我?” “要、要你……”萧索哪里还有抗争的余地,前面不得纾解,后面不得休息,伸着细手自己去碰小独宝,又被沈砚打了回去。 “求求你……文玉。” 他扁着嘴抽泣,却没有泪花,靥边两颗梨涡时隐时现,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急切。沈砚吻他精致的眉眼,舌尖舔他的齿尖,手里握着小独宝来回片刻,终于许他溺了出来。 室中顿时安静下来,窗外竹叶落地的声响清晰可闻。 萧索蜷着身子困意全无,眼睛眨了两下,忽然滴下泪来。他方才情到浓时不过掉下一颗泪,此刻却抽抽噎噎濡湿了枕头。 沈砚正在收拾方才折腾出的狼藉,见状丢下帕子问他:“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有,别胡说。”他悄悄抹去颊边的水渍,眼里两颗亮晶晶的却无处遁形。 沈砚将人揽在怀里拍着,胸前立刻沾湿一片。他将衣裳拉过来给他裹着,温声道:“我过来,你不高兴了?” “不是。”他摇摇头。 沈砚想想又问:“那是觉得我欺负了你,委屈了?” 他不作声,沈砚叹了口气,道:“我是在疼你,知不知道?小傻子。” “不是,”萧索闷闷道,“不是为这个。我好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沈砚心疼不已,给他擦擦眼泪,道:“这么难受就不干了,咱们回家去。” “我不走,也走不了。”他糯糯的鼻音说,“你也走不了,我们都走不了。” “你若想走,许凌留下的假死药还在,我帮你料理剩下来的事。”沈砚知道他不会走,可还是忍不住将心事告诉他。 萧索厌倦了眼前的一切,可谁没有厌倦过,嘴上说着隐退,却从未见谁真的离开。案牍劳形之人最爱谈归农,然都放不下手中的权力。 “你知道吗?”他轻轻说,“卫岚是王爷的儿子。” 第112章水落石出 “你说什么?”沈砚忙将他从怀里拉出来,“你听谁说的,梅七?” 萧索也不披衣裳,□□地坐在他面前,点头道:“梅七说他是东瀛人,当初逃来是卫岚救了他。他还说卫岚年纪轻轻便身居大理寺卿一职,除了才华过人,祁王也有不可忽视的作用。但祁王并非他的生父,他是先王妃带来的孩子。” “王妃带来的?”沈砚皱眉道,“先王妃是先帝赐婚给祁王的,从未听说她大婚前还有孩子。” 萧索摇摇头:“我也不知。是梅七说,王爷将卫岚抚养长大,待他比亲儿子还好些,但他们的关系却鲜为人知。也许是王妃婚前有过孩子的事不好外传,所以卫岚从不插手祁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的事。上次去招揽你,皆因他素日与你有几分交情,许凌才央烦他帮忙。” “这么说,言浚倒错怪他了。”沈砚趁他说正事,悄悄扔掉鞋子,一点点向床里蹭,“难怪卫岚说他身不由己,他身受祁王抚育之恩,岂能不尽心图报。能做到如今这般置身事外、不沾不染,已是难得了。” 萧索见他蹬脱长靴,慢慢靠了过来,凝眉问:“你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我……”沈砚想了想,东拉西扯道:“你今晚累着了,我陪你睡,给你端茶递水。好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谢我。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萧索却未说什么,向里挪挪,闭着眼睛问:“你喜欢言浚吗?” “啊?”沈砚吓得打个寒噤,瞧他脸色又不像玩笑,忙指天誓日地道:“我绝对没有,我发誓,我只喜欢你一个!言浚是谁?我不认识的。” “京城中四处流传着你们的风流韵事,连谭昭荟大人上次闲谈时都曾说起,你与言大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曾亲眼见你们两个在御史台卿卿我我。言大人披头散发,而你,抱着言大人被他撞了个正着。” 萧索眨眨含水的眼睛,微笑着问:“你心里其实是很喜欢他的,对吗?” “我不是!”沈砚气急败坏地抓着头发,“你叫我怎么说,上次是……那真是个误会!那天那个傻大个儿赵返死在了御史台,我审了一下午,也没个结果。后来言浚来了,我将陆宇下了毒的那半颗药给他看,就抽走了他头上的银簪试毒。谭昭荟进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他真是误会了,可你不能误会我,我冤枉!” “那你抱他?”萧索望进他眼里。 沈砚懊恼不已,与他对视愈发心慌,拳头地捶得床板“咚咚”响:“天地良心,我何曾抱他了!那是他想到幕后人是陆宇,自己一激动要去找他。我怕打草惊蛇,顺手拦住了他。就这么搭一搭胳膊的空儿,偏让谭昭荟那个大嘴巴看见,非说我抱他了。我真没有,真没有,你信我!” 萧索笑笑:“好吧,我信了。” 沈砚看他笑吟吟的,不似生气的样子,大着胆子凑上前,谄笑道:“我只喜欢你,真的。我发誓,我要有二心,就叫我横死沙场。你别生气,行不行?” “别胡说,我没生气。”萧索感觉他一条手臂渐渐环住了自己,顺从地偎进他怀里,语气格外轻松:“我生什么气,你喜欢谁,和我又没关系。” “你怎么又来了?”沈砚惊坐起,握着他肩膀质问:“我们不是和好了么?方才你都……你都那样了!” 萧索被他摇得头晕眼花,揉着太阳道:“和什么好,我和你又不曾吵架。” “那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他闷闷道,一颗心顿时从云端跌入谷底。 这话他问过许多回,一次比一次无措。 “床上的关系,不是说过了么。”萧索不理他,自己翻过身睡去。 沈砚一口血憋在心头,几乎没气死。他呆坐片刻,起身去外间斟了一盏香片来,晃晃背对着他的人说:“先别睡,方才又哭又喊的,嗓子都哑了,还是喝些水再睡罢。” 萧索坐起来倚在他身上,灌下整杯水,出了片刻神,道:“听说你们将祁王爷软禁在府里了,可是真的?” 沈砚随手将杯子搁在床边矮桌上,拿起团扇,一面给他扇着,一面道:“那是秦欢奉旨,带兵将王爷府围了,与我无关。祁王如今大势已去,再无反抗之力,也不得不从。哦对了,我今儿去鸿胪寺问了南安国人,还真打听出些事儿来。” “什么事?”萧索贴着他,呼吸相闻,身上是热的,心里是暖的。 沈砚搂着他揉揉捏捏,一本正经道:“就是我之前让你查的,南安国到底给了祁王党人什么好处,才让许凌答应帮他们传递假死药。其实这事儿我早该想到的,真是疏忽了。” “到底为什么?”萧索不满地推推他,“快说啊。” “是为了快意堂。”沈砚道,“你可还记得,那些在涿阳杀你的刺客?他们都是快意堂的杀手,可我竟没想到,他们的背后是祁王。南安国许给他们的条件便是,将快意堂迁到南安去,切断他们与朝中的争斗,为祁王党保存一分实力。” 萧索脑中的线索瞬间连贯起来,恍然大悟:“难怪陈几顾冒着送命的风险也要包庇他们,这哪里是收受了贿赂,分明是在为同党收拾残局。他是祁王党人,若不是为祁王做事,岂会如此尽心?” “是这个理,到现在才猜着,也算咱们无能。”沈砚接道:“依我看,连他兄弟陈几道做的事,也跟祁王脱不了关系。你记不记得冰库底下挖出的那些浮尸?廖子亭当初说那原是江湖杀手抛尸之所在,被陈几道借着修冰窟的时机掩藏了起来。依我看,那就是给快意堂抛尸的地方,他们是在销毁证据罢了。” “陆宇他爹陆梓风,不正是陈几道当年借着祁王之势整垮的么?可见这陈家三兄弟,都是为祁王卖命的。还有陈几何,他是给贡院作弊试子们买鸽子的人。此事当初为救你,我与言浚同祁王达成了默契,便压了下去。现今看来,这么多年把持科考的压根儿不是文海一干礼部官吏,他们背后是祁王。” 萧索越想越觉得其中的纠葛深不可测,不禁感慨道:“陈氏三兄弟、文海、许凌、卫岚,还有分布在各道州县的大小官吏。这些人一个接一个,都肯为了祁王送命,赴汤蹈火也不愿供出他来,可见祁王爷当真有过人之处。皇上这些年,想必忍得不好过,如今终于能松口气了。” 沈砚揉揉他发心,笑道:“祁王那个人,只怕就是你接触久了,也愿意为他肝脑涂地。不过凡事无绝对,这不就有一个例外么?” 他说的例外,正是告发此案的祁王党人刘玉舟。 萧索次日去御史台时,便听说刘玉舟将祁王党历年所行之事写成供词,送到了御史台。其中包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把持科考笼络人才、指示各地官员征税贪污、豢养杀手铲除异己、包庇逃犯滥杀人命、谋害南安公主嫁祸沈砚,诸般罪状共有七百余款,条条皆是骇人听闻的重罪。 御史台里沸反盈天,合衙官吏无不愤慨,都道祁王党人罪孽深重,当处极刑,以儆效尤。 萧索见事情闹得这样大,忙跑去找刘思文探听消息。后者看到他来,不等问先说:“萧兄不必问我,此案我已回避,一概不知情的。” “回避?”萧索甚为不解,“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为何要主动回避?” 刘思文顿了顿,面带羞愧地道:“吏部侍郎刘玉舟,是我爹。” 萧索蓦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地想起当初关试时,众考官里的确有一位大人在他答话时走了出去,回想起来,可不正是吏部侍郎。 “原来你……”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到刘玉舟此次为明哲保身的告密行径,其为人与刘思文简直天差地别。“既然如此,思文兄你……只当我没有问过罢。” 萧索暗暗叹气,转身走出督察院,正见着一队囚犯押往监牢。里面有一人生得与当日的陈几顾有八分像,想来便是陈几何了。 祁王党从前何等显赫,现今一败涂地到如此境况。往日风光时多少人赶着奉承,此刻却都在落井下石,连一个为之说话的人都无。 萧索一时感慨万千,回去将查到的案情写成文牒,层层传递到御前。桓晔看过后,即刻下旨,命各道州县在边防设卡,又令沈砚带兵,将在逃嫌犯尽数捉拿归案。 圣旨下达不出十日,沈砚便携旨回来复命,快意堂上下近百人,竟无一条漏网之鱼,悉数为他所擒。 皇帝大喜,连连称赞他得力。众臣只当是他心思缜密才立下奇功,萧索却知,要做到如此,非有南安国人的配合不可。 归根究底,还是许凌将南安人得罪了。 案件审到这一步,大致情形已然明朗,只待查证细节,便可逐一定罪。祁王党除了卫岚没有卷入这场风波,所有涉案官员无一幸免,尽数下了狱。 沈砚趁着皇上高兴,将自己在鸿胪寺查到的内情全部算在萧索身上,联名顾鸿上书,称剿灭快意堂一干刺客,多亏萧索相助。若无他按图索骥,查到逆党去向,此时他们怕已到了南境。 许是多年痈疽一朝剜除,桓晔春风得意之下竟未顾得上吃味,盛赞萧索乃本案第一功臣。 消息传出宫禁,举朝上下无不歆羡。 萧索闻听此信时,正在将军身下承欢。沈砚畅快淋漓地控着他腰肢驰骋,不依不饶地问他:“说,谁最疼你,谁最疼独宝?” 被疼爱的人双手死死抓着床头打颤,软着嗓子“哼哼”道:“你你最疼我,将军轻、轻些……求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仙女们~ 第113章前尘如烟 睡到半夜萧索便醒了,沈砚的胸膛太硬,硌得他难受。身下之人浑然不觉,被他动来动去,吵得睡不着,迷迷朦朦间,抚着他的背问:“做什么?” 萧索揉揉眼角,嗓音带着特殊的柔软:“我睡不着了,让我下来。” “不让。”沈砚断然拒绝。 多少次午夜梦回,以为在抱着他,伸手去抓却是虚无。 “我骨头疼。”萧索揉着胁下与他讲理,“这样睡不安稳。” 沈砚虽不情愿,还是将他放到身侧拥着,心口抵着他单薄的脊背,亲亲他发心说:“好了,快睡罢。” “还是睡不着。”他在枕上蹭蹭,又问:“我明天去见祁王,你去么?” 沈砚一手托着他股下,闭着眼睛道:“去。这位叱咤风云的王爷,我怎能不见一面。” “你说他会开口么?”萧索越说越清醒,打开了话匣子,“我有许多事要问他,万一他不说,怎么办?” “这大半夜的,你来精神了,可见昨儿晚上没收拾彻底!”沈砚手下捏了捏他,威胁道:“再不睡,我就带你干点儿睡不着时干的事儿!” 萧索近来脾气见长,撇撇嘴,嗤道:“我才不怕!” “哟呵?”沈砚闻言一笑,蓄势待发的地方紧紧贴着他,呼吸之间透着危险的气息:“真不怕?” “……怕。”萧索向内挣扎两下,还是不敢过分猖狂。 沈砚纯是逗他,将人拉回来,拍拍肩膀,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快睡,明儿一早还得去祁王府,迟了你就来不及去衙门了。” 萧索翌日起来时,眼下不出意料地顶着两抹乌青。床边是凉的,空空如也。沈砚凌晨便已回家,并不与他一道去王府。 他梳洗一番,先去御史台应过卯,才乘轿去了西城。 祁王府门前原本花团锦簇、车来车往、门庭若市。如今却人烟俱散、门可罗雀,夏日炎炎,反像秋日般萧条起来。 沈砚正与秦欢在墙边寒暄,见他过来,远远招手道:“萧大人,我等恭候多时了!” 萧索整整袍子,上前拱手道:“见过二位将军。” 秦欢素日风里言、风里语地听着,大略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瞧这二人的光景,也不似当初从越州进京时那等亲昵,心下便有几分明白,公事公办地说:“你们进去罢,我奉旨戍卫,不管查案的事,就不去了。” 沈砚笑着捶他一拳:“就你聪明,专会置身事外!得了,我们进去了。” 祁王党虽已获罪,但祁王到底是皇族,况未削爵定罪,该有的排场一毫也不能减。萧索在门口递上官帖,等候半日,方才由两个小厮带领着进去。 沈砚见四下无人,悄悄耳语道:“待会儿见着他,别提梅七的事儿。” “我明白。”他是想让梅七置身事外,不要再被此案牵连。 今日天色不好,定有一场大雨要下。沈砚来时带着伞,进屋前却被解剑的小童子拿了去,仿佛那是什么伤人利器。 室内檀香袅袅,静谧非常。祁王早已等在里面,他端着茶正闭目养神,那张上了年纪的英俊面庞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觉得岁月在他眼前缓缓流淌,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萧索同沈砚行过礼,又谢过座,听他温言问:“猜着你们也该来了,言浚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言大人进宫了。”萧索回说。 沈砚笑道:“不过与王爷请教些事,言大人不来萧大人来,也是一样的。” 祁王搁下杯子:“若是他来,小王也不会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他拿起桌上的一只大红雕漆木盒,道:“萧大人身上也有这个吧?” 萧索见他打开盖子,从里取出一颗晶莹黑亮的珍珠来,不禁暗暗纳罕,掩饰说:“此等罕物,寻常人自然没有。王爷太过抬举臣了。” “怎么没有?”祁王笑笑,眼神扫过沈砚心虚的脸,“你腰间系着的锦囊里,装的难道不是颗黑珍珠?” “臣这一颗……”萧索攥住锦囊,看看沈砚,不知如何回答。 沈砚忙替他圆谎:“萧大人这颗是赝品,求个形似罢了,并非珍珠王。” 祁王也不揭穿他,微笑说:“小王这一颗却是真的,你们可知这是哪里来的?” 二人尚未答言,室外忽然传来瑟瑟风声。片刻功夫,密密匝匝的雨声便由远及近飘了过来。 祁王起身到窗前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了站,额角碎发随风飘飞,回身叹道:“唉,往事如昨,转眼已经二十七年了,却还在跟前似的。” 他倚在窗边,眸中带着一段过往,追忆道:“二十七年前,小王只有十六岁。这颗黑珍珠王,是皇兄也就是先帝亲自从腰间摘下,交到我手里的。” 二十七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被送到长他十岁的皇兄身边做伴读。二人同起同坐、同饮同食,日夜相对,渐渐心意相通,乃至同床共枕。 太子宫中岁月悠长,一花一叶都凝聚了时光。 “他说,你时运不盛、多灾多难,戴着这颗黑珍珠,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说,那你呢?他说,你若安乐,我便安乐。” 萧索望着祁王脸上的温柔与光彩,心内触动,又是讶然又是感慨,不禁看向沈砚。后者也在看他,轻轻笑了一下,神情尽在烟水飞逝之间。 “小王不上二十岁便去了军中,也曾征战过西番。每到一处,皇兄必有三五密折问候,信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时我以为,一生就是如此过下去,皇兄与我自是永远在一处了。他也是这样与我承诺的。然而当我回来时,皇叔却已驾崩,皇兄登基成了皇帝。” “登基意味着立后,他要娶妻纳妾,为皇家繁衍子嗣。而我,也要交出兵权,迎娶王妃,从此安分守己,做个闲散的王爷。太子宫里发生的一切,也仅止于太子宫。皇兄说,我命中有火,倔强热烈而不肯屈服。南山的道士却说,我命中带水,柔韧而不绝,可摧枯拉朽,亦可安稳平缓。” “依臣看,二者说的都对。”沈砚插话说,“王爷一身兼具水火之性,既豪侠热烈,又水静流深。水火交融、阴阳调和,才能平衡。” 祁王回头一笑,道:“皇兄说生在皇家,天然便有许多不得已。他不会违背承诺,但也不能弃宗庙于不顾。他命我时时伴在他身边,却又赐予我一女,令我大婚。他说什么,我便听着。王妃性情宽和,端庄大度,娶她是我之幸,却是她之不幸。我欠她实多。” 萧索心想,这大概便是你如此善待卫岚的原因了,却没有直说。 祁王坐回堂前,接道:“皇兄的确没有食言而肥,他不仅待我如初,连朝中大事一应都交由我处理。凡事必先问过我,方才允准。即便有不认同之处,也都迁就我的意思办。那时朝臣纷纷依附于我,每日成千上万件事,管也管不过来,只由着他们办去。” “只怕王爷虽然无心,底下人却是有意。”萧索说,“他们结党营私,打的可是王爷的旗号。” “不错。”祁王点点头,“权力与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我也再不是当年的我了。皇兄将天下交到了我的手里,那个我曾为他打过的天下。当初朝中闲言碎语不少,皇兄也要时时监察那些心怀不轨的朝臣,便命我暗中联络江湖高手,组建了快意堂。” “快意堂竟是先皇下旨所建?”沈砚讶然。 祁王叹了口气,道:“当今皇上,也是知道的此事在皇兄的手札里提到过。快意堂渐渐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这是小王也没有想到的。他们为各路人马铲除异己,收的银子被大家瓜分,谁也摘不出去。” “后来事情闹大,京郊的抛尸之所被发现。陈几道便提议说在那里扩建冰室,将秘密永远埋在地下。我向皇兄请了旨,皇兄自然无所不准,还封锁了传言,下令京中不许再传南山尸洞的事。谁知,几十年后,竟被你们挖了出来。可见没有不泄露的秘密,只有时间早晚而已。” 沈砚想了想,说道:“大约皇上知道此事,才令我去查冰库里的秘密。” 桓晔的心思不难猜,自然是要铲除祁王的势力。事实上,从一年半年前派沈砚去涿阳查陈几顾开始,接二连三,越州案、舞弊案、饮冰案、红烛案,他借题发挥、顺势而为,招招虚晃,暗地却都指向祁王党人。 祁王如何不知:“皇上对我早有忌惮,从我扶他登基那一日起,他便打着有朝一日要架空我的心思。也难怪,局势如此,不是他架空我,便是我架空他。至于愿不愿意,倒不重要了。这些我都知道,但势成骑虎,不得不勉力维持,不只为我,更是为了依附我的人。而皇帝,他也有他的无奈。没了权力,他只有死路一条。” 萧索适时问:“王爷可曾想过自立登基?” 沈砚吓得一个激灵,瞪他一眼道:“萧大人为官不久,不懂规矩,口无遮拦,王爷勿怪!” 祁王扯了扯嘴角,道:“无妨。小王一生志不在此,若无这个皇位,倒少了许多束缚。可知权势成就人,却也害人。” “王爷悟了。”萧索道。 桓斌拈着那颗珍珠出了半日神,勾勾嘴角道:“倒不如不悟罢。” 沈砚心有戚戚,一时唏嘘不已,默默半晌,起身道:“多谢王爷告知内情,臣等还有俗世缠身,先告退了。”说着便要同萧索出门。 祁王却忽然叫住他:“沈将军,你要当心!” 萧索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唇边带笑,言中似乎别有深意,不放心地问:“敢问王爷何意?” 桓斌没有答话。 沈砚未置一词,拉着萧索冒雨而去。 第114章我的独宝 自王府出来,沈砚见雨势愈来愈急,便命快走,免得被困在漫天水雾中。 萧索却道:“我不回衙门了,你去哪儿?” “我自然跟着你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沈砚厚着脸皮赖着他。 “那……”萧索垂下眼帘说,“我跟你回将军府罢。” 沈砚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行行,咱们这就回。” 他现在也无心避嫌,况又在雨中,料也无妨。沈砚命轿夫自行回去,拉着萧索上了自己的马车。 来时是清晨,去时是正午。萧索早起未顾得上吃饭,昨夜睡得也不好,此刻又困又饿,不觉有些心急。 沈砚见已走到八珍楼外,吩咐停车,回头道:“现成的饭,进去吃点儿吧?” 萧索想了想,摇头说:“不好,太招摇了,还是回去吃罢。” “那还得等。”沈砚一顿,道:“这样罢,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点一桌菜,叫他们送到车里来吃。”说着,也不听劝、也不打伞,两步穿过雨丝进了酒楼。 八珍楼每日宾客盈门,各式菜馔都是半成的,点了水牌不多时便能热腾腾端上桌来。沈砚出去不过片刻,便提着食盒回来了。 他一身的雨水,发丝半湿不湿潮气氤氲,眉梢尚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萧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收桌、摆盘,见他嘴角噙笑,目光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柔,心里蓦地一颤。 “发什么愣?”沈砚拍拍他,“不是饿了么,还不快吃?” 萧索点点头:“你陪我一起吃。” 一大碗米饭,五个碟子,并一道汤。萧索同他共用一双筷子,被他喂着吃下几口,便只捧着碗喝汤。饿的人没吃多少,倒让不饿的人打扫了战场。 沈砚收拾起碗盏,一并丢给骑马的十一命他送回八珍楼,转脸见萧索目光飘忽、乜着眼直往座底下滑,忙拉住他道:“困得这个样,看你以后还熬不熬夜了!” 萧索难得没有挣开他,听话地往他怀里钻,脸颊蹭着他脖子,带起一串火星。沈砚酥酥麻麻的,索性将他抱在膝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肩睡。 待走到将军府时,他已沉沉睡稳。 赶车的不是十一,不知道萧索来时要避开人,直接走到了前门。车夫敲敲车框,见沈砚露出半张脸来,食指在唇边一滞,无声道:“去后门。” 外面大雨磅礴,马车一进门早有人上来撑伞。沈砚怕吵醒了萧索,轻手轻脚地抱着他下车,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从后门到书房一段路,走得比跋山涉水还费力,进屋后额上已沁出涔涔汗渍。好在功夫没有白做,萧索还睡着。 沈砚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见他哼哼着不安稳,忙拍着他背道:“好了好了,独宝乖,我在的,在的。”倒真像哄孩子似的。 一时十一回来,进门见他家将军半靠着引枕,一条胳膊还被合衣睡在床里的萧索枕在脑后。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爷,听说施家出事儿了。” 沈砚皱了皱眉,拉过一条薄毯来给怀里人盖上,探过身子悄声问:“怎么回事?” “刚才属下回去送食盒,听见二楼雅间里施家掌柜与朝中几位大人在谈话,说是他亲家郑老大人要辞官,让皇上给驳回了。此事令皇上十分不满,好像是说古来忠臣皆是鞠躬尽瘁,至死方休,郑老大人如此,非为人臣之道,令圣上心寒。” 十一又道:“郑老大人的事前脚出来,皇上后脚便下旨革了施家的皇家采买一职。这一来可坏了,他家买卖做得这么大,主要因为是皇商,上上下下都给几分面子。如今没了这层身份,将来怕不这么好过了。他们家人正请那几位大人吃酒,听话音是想让他们帮着说说话。” 沈砚沉吟片刻,摆摆闲着的左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郑铎一把年纪,又是三朝老臣,在前朝掌控户部,在本朝把持礼部,为官一世到如今却忽然乞骸骨归田,大约是嗅到了祁王党倒台的气息。“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怕重蹈覆辙,想要抽身也在情理之中。 桓晔岂能猜不到这心思,冷笑道:“可见前朝臣子,心里是没有朕的。君臣之情薄如纸,一心只想自己得个善终,连人臣之礼都不顾了。朕若答应他,岂非让天下人指责朕薄情寡恩?他这分明是要置朕于不仁不义之地!” 言浚跪侍在观风殿里,一面为歪在榻上的桓晔喂参汤,一面安慰道:“皇上不必生气,郑大人上了年纪糊涂了,并非是为臣不纯。皇上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好全,何必为这些事动怒,还是保养为上。” 桓晔盯着檐下的雨珠出了半日神,回头拍拍他侧脸,望进他眼里:“他是父皇用的人,比不得你心志忠纯。若换了你,你可会离朕而去?” 言浚盖住他贴在自己颊边的手,道:“臣此生只愿伴在皇上身边,尽心侍奉,死而后已。” 桓晔笑了一下:“朕会放了你的,不是现在。” “那皇上会放了祁王爷吗?”言浚趁机问。 桓晔顿了顿,道:“祁皇叔,到底是朕的皇叔,何况他还是父皇心尖上的人,朕若不放他,岂不是让父皇在九泉之下不安?他上书说想去西山寺清修、为父皇守陵,朕已准了。” 言浚颔首说:“皇上仁慈,这已是极近宽容了。对王爷来说,也算求仁得仁,倒是成全。” “此案你们办得好,肃清吏治,功在社稷。”桓晔笑说,“御史台有功,卿更有功。大司空老迈,常年卧病,朕已准他返乡养老。以后御史台便由你做主。” 言浚躬身道:“多谢皇上。”想想又问:“此案的功臣,还有一个格外突出,皇上前日刚刚夸赞过他。” 桓晔知道他的意思,凝眉道:“朕知道,但他……” “他并非记仇之人。”言浚忙道,“无论皇上如何待他,他心里只有‘忠君’二字。皇上可以放心用他,将来必成肱股心腹,为皇上排忧解难。” 言浚保荐之人此刻刚从梦中醒来,手脚睡得酸软,嗓音绵绵地问:“什么时辰了?” 沈砚抽出压麻了的手臂,揉着骨肉道:“该吃晚饭了,你这一觉睡得可不短。” 萧索爬起身,摸摸自己的脸,又问:“你一直守在这里,没出去么?” “你枕着,我怎么走?”沈砚笑着在他眼前甩甩胳膊。 他脸上泛起红晕,趴到他膝头说:“你可以抽开手。” “那我可舍不得。”沈砚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揉揉摸摸,“守了一下午,只能看不能碰,可憋死我了!” “别……”萧索无力地抗拒着,“我来是有正事的,我要见梅七。” 那日沈砚与他浓情蜜意、缠绵一夜,第二日还是执意进宫请了旨,将梅七带回将军府“密审”。萧索也算逃过一劫,不必再与克星张云简共事。 沈砚手伸进他衣襟里,薄茧在他细嫩的皮肤上摩挲,轻拢慢捻抹复挑,带着欲意。萧索耐不住撩拨,也不想扫他的兴,便咬着唇软在他耳边“嗯嗯”,勉力挺着身子送进他手里,配合他的狎玩。 “你找梅七什么事?”沈砚扯下他衣裳,露出一对纤白的肩胛,俯身在上面吻出点点血痕。他的手伸到下面,隔着衣料摩弄小独宝。 萧索前后不安地摆动,仰着脖子道:“我……我想问他,嗯……问他将来去、去哪儿。” “他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我这儿。”沈砚一口衔住他喉结,暧昧地舔了舔,呵着气说:“他和阮桐关系好,叫他们两个作伴,省得寂寞。” “那我……还有别、别的事嗯……别的事问。”萧索一手攀着他后颈,一手按着他腿弯,扭来扭去地不安生。 “什么事?”沈砚另一只手伸到他后面,中指顺着髀髋间的罅隙探入,指腹捻过那里,引得心上人直着腰乱抖。 “沈砚”萧索抓着他腕子央求,“别这样……” 今日的沈将军似乎格外有闲情,将他剥得寸缕不着,掰开两瓣细细赏玩。嫣红一点颤颤巍巍,格外风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过了眼瘾却不侵犯,转过怀里人,指指自己腹下,命令道:“咬出来。” 萧索脑中闪过去年中秋时,他按着自己在那里亲吻的画面,瞬间羞得面色潮红,支支吾吾道:“……我不会。” “乖,就像我伺候你时那样。”沈砚从前怕吓着他,只是玩笑,不舍得真让他做这个,但如今他已知风月,似乎能接受更多了。 萧索回忆着当初他含小独宝的步骤,跪在他两股之间倾身上去,抖着手解开他衣带。那里一脱束缚,“啪”地弹在他脸上,面目狰狞地在他眼前流出一行清凉的眼泪。 他狠狠心,轻轻舔一舔,闭着眼含了下去。 沈砚长舒一口气,手掌爱怜地抚上他后脑,间或在他腰下打圈。萧索的动作生涩而迟滞,带着犹疑不决与不知所措。 不该是舒服的,他偏偏觉得异常甜美。 他没有爆发,在最后关头将人拉上来背靠自己,一面安慰着小独宝,一面动情地占有了他。 事毕,萧索伏在他心口,听见他低低叹道:“独宝,我的独宝。” 第115章雨夜病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下雨之时,风最清爽。萧索一动也不想动,他将脸贴在那块箭头留下的伤疤上,合着眼帘养神。 沈砚半躺半坐,低头只能看到他歪着的脑袋,再向下便是刚刚被自己□□过的躯体。他手心并不柔软,常年握刀磨出单薄的一层茧子,好在也不算粗砺。 怀里人随着他的爱抚不住颤栗,犹如闭目时睫毛的抖动完全屈服于力量的反应。他嘴角勾起一个满足而愉悦的弧度,在萧索突出的脊骨上按压,动作愈发怜惜。 “还疼吗?”他抱得更紧些。 “不疼。”萧索晃晃脑袋,毛茸茸的长发蹭在他心口,“我想见见梅七,还有事想问。” 沈砚把玩着他的耳垂问:“还有何事不明白?我来告诉你。” 萧索抬头看了他一眼,扁着嘴说:“你为何推三阻四不让我见他?” 他语气里有猜疑,更多的是酸意,沈砚自然听得出来,舒眉笑道:“不是我拦着你见他,主要是他残了手不愿见人。现在连我也不常过去看望,每日只有阮桐陪着他。” “你还真怜香惜玉。”萧索咕哝一句,闷闷道:“我想问他知不知道祁王党把持科考的细节,我……” 他到底是有心结的,当初那样苦过,岂能轻易释怀。 沈砚将他拉到一旁,披衣起身,从书案边取来一叠纸给他:“打开看看。” 萧索早已看过在他大婚那日只搁在一旁问:“怎么了?” “这是你历年参加科试的所有考卷,当初你出狱后,我让言浚去礼部拿来的。”沈砚坐在他身边,搂着人说:“我不懂这个,但我找谢逸看过,他说你锦绣文章,颇具才华,早该中举的。所以你也不必问了,从前屡试不第,自然是没有上下活动的关系。官场黑暗,这考场更黑暗,你见得多了,还不明白么?” 萧索一页页翻过那些血泪写就的文章,二十四载囊萤映雪,光阴从眼前一一流过,不觉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眶道:“给我火。” 沈砚会意,虽然舍不得他的墨宝,却也不想违逆的他的意愿,出去命人生了火盆来,道:“别熏着了,到窗边来。” 萧索原本跪着,穿鞋时坐到床边,身后立刻传来一阵酸痛。他皱着眉头侧了侧身子,干脆不着靴履,赤脚走了过去。 因在夏日,屋里的地毯都已收起来。大理石面冰凉如水,镇得脚心发疼。沈砚忙将人提起来,命他坐在自己膝上,俯身帮他穿鞋。 萧索扶着他宽实的双肩,笑说:“一时半刻,不要紧的。” “听话。”他不由分说,捉住一对骨节清晰的脚踝,轻轻将脚踵塞进了鞋子。 铜盆里热炭烧得正旺,萧索踱到跟前,手里卷子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火舌涤荡,焰色猩红,不多时便将纸张化为灰烬。 “一味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他望着烧红的炭块感慨,“将来有一日,我可能也会被卷进烈火之中。” 沈砚俯身吻他额头,玩笑说:“那我就化身为水,你烧到哪里,我就淹到哪里。” “那还不得淹死我。”萧索抿抿嘴,“好了,拿出去罢。” 十一进来取火盆时,见沈砚和萧索都醒着,回说:“爷,宫里刚刚传出旨意,把今夜不该当值的钟太医召进宫去了。” “可曾说是为了什么?”沈砚心不在焉地问,一手搂着萧索腰身,眼神直往后面翘出去的地方瞟。 萧索不察,只问十一:“是不是皇上的病又发了?” “这个谁知道,难道还有人乱嚷不成?事关皇上的身子,即便有病,也无人敢说。萧大人做了这么久的官,怎么连这个也不懂!”十一的语气还是那般不屑,仿佛对着萧索时,他只有在沈砚与之情好那段时日才给过好脸色。 “要是嚷得人尽皆知,还用得着问你么?”沈砚沉着脸道,“还不快去打探打探,在这里多嘴多舌!” 十一应声“是”,转身忿忿而去。 萧索看着沈砚,扯扯嘴角道:“你还凶他,他更要气我了。” “都是素日惯的,没规矩!”沈砚道,“你以后不必怕他,这左性子我迟早给他扳过来。” “他可是一心护着你,刺我也是为了你。”萧索坐不得,便在屋里来回散步。 沈砚拿着茶壶灌了两口水,一抹嘴角说:“若是为了我,就该知道我心里最看重的是什么。这不是他欺负你的理由,我会说他的,你以后不必总是委屈求全。” 萧索走近前,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噙笑道:“我不委屈。” 有你在,我不委屈。 “十一的性子率直,比口蜜腹剑之人好多了。”他接道,“主从其仆,这是你带着他养成的好处。” 沈砚一笑,仰着脸问:“那你是在夸他呢,还是在夸我?若是夸我,那就是说我率直了。你既说我率直,我倒真有一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萧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微微牵着唇角说:“你问。” “那时候,我看见的那些信……”沈砚禁不住气息一窒,隔了这么久,竟还觉得难以忍受,“那些温言软语的情信,到底是不是你和欧阳旭写的?” 他不想信,也不甚信,只是局做得太真,心里有刺,不得不问。 “你觉得呢?”萧索也不答,定定望着他。 “我……”不等沈砚说完,他又道:“你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说也无用,不如不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 这话便已有三分松动,沈砚的心安了:“我说过,只要你说,我就信。现在我不问了,你也不必说了。”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没有暧昧,何须暧昧? 他既模棱两可,说明此事原本就是无稽。但他又不肯直说那些信是作假,可见他心里还是拿不准主意不知该不该与自己坦诚相待、重归于好。而自己这一问又颇具疑心,沈砚怎能疑心萧索? 他断定独宝生气了。 萧索果然整整衣裳说:“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别!”沈砚一把抓住他手臂,本想挽留几句,见他神色坚决,只得馁声道:“天黑了,下了雨不好走,我送你罢。” 萧索倒没有拒绝,刚推开门、撑开伞,便见十一冒雨而来,忙忙道:“爷,皇上急召您进宫,好像、好像是……皇上不行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谁也未能料到。言浚前一刻还和皇上好好说着话,桓晔歪在他怀里喝了两口水,同他温存片刻,忽然一口血呕在地上,厥了过去。 言浚素日最是沉稳,遇见这等事也不免慌了神,秉着最后一丝理智命商淮速去召太医。御医院里当职的三个太医皆非经验老道之人,兼着年轻不敢担责,都自称无能,让速速请太医院之首钟鸣来为皇上诊疾。 钟太医冒雨进宫,望闻问切一番,下了几针,又开了两服药,总算将桓晔唤醒。然他病得甚急,大有山倒树倾之势,虽已清醒,却有些要咽气的迹象。 钟鸣束手无策,只跪着沉默。 言浚拒不相信,还忙着要煎药。桓晔却拉住他,断断续续道:“不必去了,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怕……”咳了几声,由着人擦去他嘴角的血渍,又说:“叫、叫沈砚,朕要见……” 话未说完,便再无力气张口。 言浚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桓晔撒手尘寰之际,最想见的人必是沈砚。他一面命商淮看好殿中内侍宫女、吩咐秦欢率兵封锁消息,一面命人飞马去传沈砚。 十一原本出去打探钟鸣进宫之事,见皇家侍卫冒雨向将军府驰去,上前问了两句,便一道跟着回来了。 萧索闻言,忙道:“你快去罢,我自己回去就好。皇上必有要事嘱咐你,千万耽搁不得。” 沈砚却不让他走,回身吩咐十一:“速去套车,把纪子扬叫起来一起去。”又抓着萧索手说:“你也随我一起,就说我知道你府上有个极好的郎中,便请你带了去面圣。” 事起紧急无暇争执,萧索依他之言上了车,匆匆进宫而去。 沈砚将他衣领翻出来,叮嘱说:“纪郎中是我让十一从安乐县救回来的,就是欧阳旭所在的安乐县。欧阳旭与你同科进士,又曾住在一起,到时侯就说是你请欧阳县令救了他,将他带到京城来的,如此皇上必能相信。还有,无论今日发生什么事,你记着,只装不知道,听见没有?” “我知道。”萧索连连点头,手抓着衣角不住打颤,语无伦次地问他:“皇上他……他会不会……” 沈砚捂住他的口,嘘声道:“不要说,没事,不会有事的。” 马车疾驰到宫门口,秦欢早已等在那里。沈砚将刚从马上跌下来的纪子扬拉到他面前,道:“这位是江湖上的名医,萧大人举荐的。民间的偏方兴许就能治得了宫里的富贵病,病笃乱投医,叫他给皇上看看罢。” 秦欢一面引着他们向里走,一面道:“周到,周到。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你们快进去罢,言大人在里面。” 萧索随着沈砚进殿,见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却都安安静静不敢出声。言浚失魂落魄地坐在榻边。皇上倚在他怀里,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竟连呼吸间的起伏都看不出来。 言浚见他们进来,轻轻唤起桓晔。后者微微张开眼,伸出一只手来。沈砚忙上前握住,跪在地上道:“皇上,臣来了!臣带了郎中来,皇上的病必能痊愈!” “不……必了。”桓晔勉强攥着他手,吃力地说,“俟、俟儿就交给你了,你务必……扶他登……登基。朕一生事业,都交托给你了,换了别人,再不能放心!” 第116章千尾之萝 平素高高在上、傲霜凌雪的帝王,此刻缠绵病榻、气息奄奄,与自己求而不得的臣子交代后事,眼中的不舍、恐惧与倦怠,刺得人心神发颤。 沈砚也不禁鼻酸,竭力安慰道:“皇上放心,臣必不辜负所托。大皇子交给臣,臣拼死也要保他登基。皇上不必说丧气话,这一时的病,不碍事的。”说着招招手,命纪子扬过来,“这个郎中医道极好,臣斗胆,请他帮您诊诊脉。” 纪子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天家富贵早已震慑得他腿软。手忙脚乱地爬上前,筛糠似的晃着手搭上龙脉,诊了好半日才道:“回、回将军,圣、圣上心劳神耗,身子从里虚空起来,兼之多年郁结之气一朝忽散,如琴弦崩断,一下支持不住了。” “可能救得?”一直沉默的言浚忽问。 纪子扬战战兢兢说:“草民曾听得有一药方,或可续命。只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沈砚立眉催问:“还不赶紧说,只是什么?” 纪子扬点头弯腰,伏在地上道:“只、只是那药方里有一味药材,世所罕见,一时难找。” “什么药材?”言浚急问。 沈砚也问:“凭他是什么,宫里难道没有?” 纪子扬抖唇道:“是千、千尾萝。” 话音刚落,只听钟鸣斥道:“大胆刁民!那千尾萝有剧毒,岂能乱用?” “大人明鉴,千尾萝虽有毒,但微量服用,总要一两年才能中毒。”纪子扬抹抹汗道,“恕草民直言,以皇上如今的病势,别说一两年,只怕一两天都难以……现在服用千尾萝还来得及。” 言浚目光扫过一众太医,肃声道:“圣上病势沉重,诸位可有善法治得?若有,只管站出来。” 众人默默无言,言浚叹了口气,回头见桓晔动了动嘴唇。沈砚忙附耳过去,听了许久,转头问纪子扬:“快说,千尾萝在哪儿?” “草民也不知。”纪子扬心内老泪纵横,也不知造的什么孽,才有今日一劫。 言浚看看钟鸣,见他也摇头,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殿中鸦雀无闻,半日,忽听人群外一个声音说:“我知道。” 沈砚一惊,见萧索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躬身道:“将军,下官知道何处有千尾萝。” “别胡说!”沈砚的第一反应是护短,此事关系太大,稍有差池性命不保,他岂能让萧索沾染。何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况他一介书生,如何清楚药性,更不会有千尾萝这等令太医院首座都闻之变色的奇药。纵然有,纵然知道何处有,若是这药吃出问题来,他焉能平安! “你让他说。”言浚平心静气地与沈砚说话,一双眼睛却鹰隼般盯着萧索,“你若能找来此药,本官愿辞官求去,都御史一职就是你的。” “下官不敢。”萧索跪地叩首道:“但教圣上平安,微臣区区性命,又有何足惜!” 这是他的真心话,沈砚知道,言浚也知道。可这句真心话,是多么难能可贵,以至于几无生气的桓晔,都在榻边伸了伸手指。 萧索正色道:“千尾萝不在别处,就在微臣故乡,玉山之上。”确切地说,是在当初他遭快意堂人追杀,与沈砚避过雨的那处山洞里。 沈砚微一沉吟,将秦欢叫进来,又命商淮与夏季、高升,分别去请羽林卫大将军樊长云,以及皇家另外十卫的将军来议事。 他还想请皇后,却被言浚拦住了。危急存亡之秋,人心最难预料。桓晔立大皇子登基的意思都已表露,只怕此刻他不死,也有人盼着他死了。 众人一番商议,决定由十二卫封闭禁宫,除在场诸位,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再由商淮以“先帝忌辰,皇上要清修一个月”之名传旨,命休朝半月,暂为拖延之计。 在此期间,沈砚、萧索带着一队人马,并纪子扬和几名太医去涿阳采药。钟鸣率领留下来的御医使尽全身解数,好歹保桓晔十天性命。 皇帝病危,京中必有剧变,刚刚倒台的祁王党势力还未扑灭,星星之火不容小觑。言浚不再等圣上御笔决断,先回御史台迅速了结此案,将相关人员尽快论罪,免得多生事端。 殿中难免有胆怯之声,称事情太大,这般自作主张,恐怕不妥。沈砚又信誓旦旦下保,说自己受命扶持大皇子登基,有安排时事之权,将来若有罪责,由他一力承担。 如此一来,众人再无顾虑。 沈砚当即带领萧索出宫,回家打点好行李,准备日夜兼程奔涿阳去。原本他的意思是自己骑马去,不出五日必能赶个来回。 但钟鸣却说,此药将来需要天天服用,断没有隔三差五去采的道理,不如带上熟悉药理的太医,将它移植到京城来,一劳永逸。 何况千尾萝生长的地方蹊跷,且如长了脚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迁移。还需萧御史同去寻找,或可采得到,然也不过是万一的指望。 纪子扬尚能骑马,御医院里两个老朽冬烘的太医可禁不住折腾,况且萧索还不通马术。沈砚无法,只得赶着两辆马车,多备马匹轮换驾辕,以期在十日内回去。 饶是如此,萧索还是有些受不了,日夜吃住在车里,一刻不得休息,骨头颠得都要散架。长时间屈体,腿脚也浮肿不堪。虽不用走路,却乏得身子生疼。 沈砚能托着他便不放开,自己在他身下当肉垫,隔一时变换一个姿势,或躺着、或坐着,希望能稍稍缓解他的疲累。 到第二日晚上,车马经过驿站,十一敲窗说:“爷,要不咱们住一晚罢。那几个老太医实在坚持不住了,正趴在车上吐呢。马也该歇歇,吃点草料了。” 沈砚看看胸口上伏着的萧索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大发善心道:“那好罢,不过最多歇三个时辰,明日卯时准时上路。” 十一传话过去,众人如蒙大赦,都说歇一炷香也是好的,感恩戴德、连滚带爬地跌下车来,看着驿站倒向看瑶池仙境,忙不迭地向里飞。 沈砚抱着萧索出去时,见他们腿上都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凑近问道:“诸位太医这是什么秘法,可否给我试试?” 纪子扬常年走方行医,身体倒很健朗,虽也疲惫,却不似他们那丢掉半条命、话也说不出的样子。 他见沈砚问,抹抹汗道:“回将军,日夜赶路众位大人腿脚都胀得疼痛难忍,这针灸之法可以纾解一二。” “你今晚来本将军屋里,也给我试试。”说毕,他便带着萧索进了屋。 此间是传递战报的军中驿站,并非寻常人可住,因此无甚客人。伙计很快抬进开水,一并端来许多小菜。 萧索蜷在床上懒怠动,沈砚将他衣衫剥去,扛到浴盆里泡着。他坐在桶边直往下滑,自己一点力也不肯出。 沈砚又好气、又好笑,让他挂在自己身上,拿来白布手巾三下五除二给他擦拭干净,又纵容他多泡了一时,才将他提出来换上干净中衣。 须臾,纪子扬来敲门。沈砚卷起萧索的裤管,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腿,道:“你给他针灸,我就不必了。” 针刺进穴位,萧索迷朦着眼皱了皱眉,却未呼痛。沈砚握着他手拍了两下,又吩咐纪子扬:“你再开两服补气强身的药,命伙计煎来。” 纪子扬连连答应着,一面嘱咐:“这针疏通经络,效力只能维持两天的功夫。将军在两盏茶的时间后给萧大人拔针即可,小人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一面开了药方出去命人煎熬。 沈砚送走他,端来饭菜给床上赖着的人。萧索推着碗道:“我不饿,吃不下。你自己吃罢,不用管我。” “不饿也要吃些。”他不由分说,调羹已送到他唇边,“听话,不吃饭怎么有力气赶路!” 萧索磨蹭了一会儿,见实在躲不过,只好牛嚼牡丹地吞了下去。清亮的眼睛望着他,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赶了两日路而已,却一蹶不振到如此地步,如同被抽走魂魄一般。他心里比谁都责怪自己悬疣附赘,又托他的后腿了。 “又瞎想了,”沈砚叹口气,接着给他喂饭,“那马车颠得跟要上天似的,连着在里面坐了两天一夜,正常人谁不难受!你看那几个老太医,恨不能连胃都吐出来了,你已经很好了。难道个个都是铜筋铁骨,和我们常年带兵的一样不成?” “可是纪郎中都无事。”他声音低低的,又软又娇。 沈砚禁不住刮他鼻梁,笑道:“他几十年跋山涉水到处跑,不比当兵的差,你一个拿笔的跟他比什么!” 话音刚落,门上响起“笃笃”声,伙计送进汤药来。 沈砚拿起碗吹吹,试试温度,给萧索半喂半灌下去,又回来吹熄蜡烛,搂着人说:“独宝乖,快睡觉,别胡思乱想了。明日要早起赶路,再不睡就睡不得了。” 萧索向他怀里钻钻,糯糯道:“那你抱着我睡。” “好,我抱着你睡。”沈砚莞尔。 非到极限处,才露出这段娇慵之态。萧索表面温文,心里当真是个邪拧,固执得要命。 他的邪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第117章行路典藏 萧索不到卯正时分便醒了。 沈砚却比他起得更早,黑袍黑靴,一身清爽,正在屋里布置碗筷。 “快起来,吃完启程了。”他招招手,嘴里叼着一只金黄油圈,三两口便吞了下去。一碗粥被他狼吞虎咽吸个干净。 难得,竟不觉得粗鲁。 萧索呆呆看了片刻,摸过袍子、趿着鞋,一面穿,一面迷迷糊糊地去盥漱。水是现成的,沈砚递给他手帕,趁机摸了一把脸,笑道:“睡不醒的时候最娇了。” “别弄。”他躲开那只禄山之爪,掬水洗过脸,擦着水渍说要束发。 沈砚却拉他到桌边,道:“别倒饬了,一会儿上了车再弄。这会儿先吃饭,我出去看看。” “我不想吃。”萧索揉着眼睛说,“吃完坐马车,我也会像老太医似的吐了。” 沈砚想了想,将粥碗递到他面前:“那就少吃点儿,垫垫也好。你放心罢,晕不了。我待会儿找纪子扬要两颗盐梅,你含着就不想吐了。” “好罢。”萧索点点头,勉强吃了些。 待沈砚回来,他已收拾妥当。几个年老觉少的御医,早吃过饭等在大堂。萧索甚是过意不去,迭声催着出门。 外面天色未明,驿站门檐上的两溜灯笼还亮着,黄澄澄映在夜色中,照耀归家的旅人,送走远行的游子。 沈砚一出去,几个御医便上来拱手称赞:“沈将军,连日赶路,众人皆面如土色,独你还是红光满面、精神奕奕,我等真是佩服佩服。素日多有‘武人只知使混动粗’之言,如今亲自经过,才知这里面的不易!” 他们的意思沈砚心知肚明,哪里是真佩服他的体魄,分明是想多说几句恭维之语,以期赶路途中能多得些照顾。 “几位太医客气了,时辰不早,咱们快上车罢。”沈砚不为所动,将萧索扛上车架,回头吩咐十一:“走罢,再不能耽搁了。快马加鞭,最迟明早,必须赶到。” 一众花白胡子的太医闻言,差点儿背过气去,心里暗骂他惨无人道,却都不敢声张。 萧索趴在窗子上,看着他们忿忿登车,回头笑说:“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又把他们得罪了。” 沈砚嗤了一声,道:“他们这些人,打心眼儿里不待见武人,我就是曲意逢迎、极尽谄媚之能势,他们也不会高看我一眼,说不定还笑话我人品低劣。前头是笑脸,背地后里就使绊子,若真有事儿,不落井下石都算他们仁德了!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我可不做那个无用功。再说了,我要是八面玲珑,皇上也就容不下我了。” “你倒很会揣摩上意。”萧索靠着车厢板壁,将一双脚搭在他膝上惬意无比的姿势。“要想长治久安、政通人和,上面必得有几等人。第一等是君临天下、威严不可冒犯的皇帝,第二等是能推行政令、肯做实事的忠臣,第三等是铁面无私、不怕得罪人的谏臣,第四等则是八面玲珑、调和各方势力、平衡局势的政客。你觉得你是哪一等?” 沈砚笑着挠他脚心,引得他蹬着腿乱躲,又制住他道:“你说的不错。言浚是誓做谏臣的话又说回来,皇上也不许他油滑。他敢反驳、能反驳,皇上才愿意用他,但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少。万金油嘛,朝堂里也多得是,你那老师谢逸就是一个。你可别小看了他,论为人之周到,处事之圆滑,鲜有人能高过他。” “反倒是做实事的人,如今当真不多了。我倒希望你成为那样的臣子,那是最安全,也最能留名的。御史台这地方,和皇帝是亲近,但太容易跟人结梁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皇帝在还好,将来大位易主,你们如何自处?” “至于我,不在你所说之列。平安无事的年月,我们是皇上的耳目;战火纷飞的年月,我们是王朝的匕首。我们天生是不能和文臣亲近的,否则一旦结党,国之重器落于人手,岂不威胁皇帝性命?” 萧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念念有词道:“‘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先贤箴言,果然是不错的。你这样聪慧,若能多读些书,必将受用无穷。” 沈砚嘻嘻一笑,从马车内的小柜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道:“谁说我不看书,这难道不是书?” 萧索夺过来一瞧,不禁白眼相加:“又是绘本,你到底有多少绘本,连马车里都不忘搁上一本!” “诶,话不能这么说。”沈砚一页页翻给他看,“我放在这里,可是别有深意的。你瞧,这本名字写的是什么?这是‘行路典藏’,专门预备在马车里用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我不要!”萧索捂着眼睛大呼,“我不看,我不看,你没个正经!” 沈砚体谅他赶路辛苦,本不舍得带着他胡闹。但经过昨夜的歇息,兼之针灸、补药轮番上阵,他精神好了许多,不似先前恹恹的,都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可见无恙。 “来吧,试试。”沈砚作势去拉他,“独宝最乖了,咱们看看哪一势好。这个脑袋探出车窗的怎么样?要不然这个跪着的,你觉得好不好?” 今晨他特意吩咐十一加厚过马车里的坐垫,萧索蜷着身子躺在上面,闭目塞听地往角落里躲。 沈砚最后还是没有难为他,只选了一个最简单、最省力的二人对坐骑乘之势。 萧索两只脚垂在地板上,幽秘处吞下他颇为骇人的小将军,满得身心发胀,却又凭空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无与伦比的欢愉。 这感觉令他想哭。 那便哭罢。 马车在飞驰,他亦在飞驰。马车在颠簸,他亦在颠簸。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做狭窄密闭里进出的事。沈砚双手揉着他身后两丘,十指仿佛要化在里面。 外面有人赶车,萧索不敢高声,憋得脸颊绯红。他吊着沈砚脖子,在他耳边噙着下唇呜咽,引得他浑身汗毛直竖,愈发迅猛地索取。 他们在做坏事。 萧索忽然谅解了那些不守规矩、不遵圣贤之言的人做坏事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得简直欲罢不能。 他随着沈砚的托举上下摇晃,灵台里胡思乱想着,眼前无数光晕闪烁。稍不留神,一声吟哦自嘴角溢出,吓得沈砚忙按住他脑袋。 “咬我……”他的声音沙哑而隐忍,竟还促狭地去碰小独宝。 萧索被他掌握,三魂立刻飞走七魄,一口咬上他肩膀,“嗯嗯哼哼”地跟着他颤动。沈砚每到此时便格外纵情,肩上的痛楚更刺激了感官,变本加厉地含住他耳垂,打着圈子细细舔舐。 如同一块细腻的膏腴化在嘴里,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吮得忘情了。 萧索鼻音轻柔、“嘤嘤”垂泪,痛苦里藏着快意,期待中孕育极乐。他贴得他很紧,被他按得更紧。两具躯体融化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沈砚抵达临界点的时候,怀里人已近虚脱。他松开拇指,一直被严防死堵的孔隙立刻跳动着哭了出来。 如泉涌,似泪流。 萧索软软倒下去,被他捞回来,哄小童一般拍着。沈砚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啄他,吻去泪痕,吻散眉弯,吻到他睡去宛若幼兽。 再次醒来时天已黑沉,隔着水的夜晚,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这一觉睡得酣畅,仿佛置身摇篮安稳、耽溺。 萧索刚张开眼帘,就被他强行喂下一杯水,扁着嘴问:“怎么还不到?” “快了。”沈砚扶起人来,给他擦擦嘴角,“已经过了涿水,今天半夜就能到。” 许久不曾回来,去国怀乡之情难免。萧索隐隐地期待,又禁不住担忧。近乡情更怯,大约便是这个滋味了。 沈砚按揉他胫骨,又捏捏他胳膊,温声问:“胀不胀,可觉得难受?” 萧索摇摇头,听见他低笑:“看来干这事儿有助于消解疲劳,早知道早干了!” 话音刚落,十一的喊声便传了进来:“爷,咱们直接去采药,还是先回家?” “三经半夜、黑灯瞎火的,采什么药。”沈砚撩开窗帘说,“先回家,还有两个多时辰就天亮了。回去歇歇,等天亮了再上山不迟。” 萧索听见十一应“是”,忙爬起身,扒着沈砚肩膀道:“千尾萝最好在晚上采,白天就蜷起来了,不好找的。” “那好罢。”沈砚又改口:“直接上山罢,早采早完事儿。” 十一嘟囔着到后面传话,说的什么听不甚清,萧索耳朵里只钻进一句:“软耳朵!” 众人马不停蹄,一路奔上玉山。 故地重游,却是别样心境。沈砚不知如何,萧索却觉时光飞逝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今日种种恍然若梦。 山洞外的荒草还是那样高,山洞中的岩石还是那样凉。沈砚搂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里走,像当初崴了踝骨被他扶着。 十一命人生起火把,洞里顿时明亮如昼。几个老太医面容倦怠,哈欠连天地跟着人群向里走,敷衍都挂在脸上了。 萧索轻车熟路地摸到深处的甬道里,仰着脖子搜寻半日,猛然道:“在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新来的小仙女们,谢谢支持。 第118章京城再见 千尾萝顾名思义,一条须根上生发出千百条藤丝。小巧的茎叶像蕨草一样卷曲着,非到夜间不能张开,轻轻触碰便蜷在一处。 犹如萧索身后那一点。沈砚神游天外地想。 老太医被侍卫们叠罗汉结成的人梯送到山壁边,抖手抖脚、欲哭无泪地站起身,低头一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捂着脸直嚷:“老夫……老夫头、头晕,风疾发作了!” 沈砚暗暗翻个白眼,叉着腰、压着火,耐心地宽慰他。萧索见状,拉拉他袖子道:“要不然还是我来罢。” “不行,”他温声说,“看再摔着你。”仿佛老太医是不怕摔的。 萧索收到扫射来的目光,讪讪道:“这样铁定是采不成的,徒劳无功而已。我幼时采过这药,况且我也不怕高,还是我采更好。” “你不怕高?”沈砚不甚信。 “你在下面,”萧索凑到他耳边说,“我不怕。” 沈砚喜上眉梢,咧着嘴道:“好,你去。我接着你,不用怕。” 老御医顿时松了一口气,磨磨蹭蹭地被人一点点托下来,瘫在地上抱头痛哭苍天厚土,吾忠君至此,当真旷古烁今! 萧索束起袍子,卷起袖子,上去不过片刻便将药采了下来,且丝毫没有破坏茎叶。沈砚依言接住他,命人速将千尾萝移栽到带来的玉花盆里,用粟米粉混在土里掩住须根,方带领众人出洞。 外面天色已明,晨光熹微,一轮圆日正自东方缓缓升起。 十一将御驰马牵来问:“爷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再待一天?” 沈砚略一沉吟,道:“你带太医们回家去,命人收拾出房子来,好生歇两天,再慢慢上路。我自己骑马回去,连夜赶路应当能快些。只有这匹御驰马可不行,它再快也没法一直跑,咱们带来的马都乏了,还得再去镇上买两匹健马才好。” “咱们带来的都是战马,这镇上的马只怕比不上。”十一道,“要不然等一等,让马歇歇再回去?” “不行。”沈砚断然拒绝,“不能再耽误了,有什么买什么,凑和骑罢。等到驿站,我再换战马。你先带太医们回家,我还有点儿事儿。” 十一点点头,带着满脸感恩戴德的太医们驾车而去。 萧索扒着马车门说:“你带我回去,行不行?” 沈砚还未回答,他又苦苦央求:“我保证,绝不耽误你赶路。我现在不怕马了,你带着我骑马,我不怕的。我也很轻,不会让马吃力。你带着我,别丢下我,好不好?” “求你了。”他眨着委屈的眼睛说。 沈砚最见不得他这目光,晶亮晶亮的,蕴藏着无限柔情,直教人难以抗拒。 今日却不同。 “不行。”他上前搂住他,耐心哄道:“不是你会拖累我,主要是……此去京城,实在凶险万分。纪子扬这方子要是救得了皇帝也罢了,万一有什么差错,参与此事的人便都难逃一劫。皇帝虽命我扶大皇子登基,但我执意救皇上,拖延大皇子登基,已是得罪了他。就算他不记恨,皇后也必不会放过我。纵然将来我助他登基,焉知他不会报复?就凭此事,他完全可以寻个由头杀了我。譬如他要说我毒害皇帝、谋反篡位,我岂不百口莫辩?” “可是……” 沈砚食指抵在他唇上,嘘声道:“这事儿是我不好,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我自己愿意担这风险,有罪我认了,可我不想你也卷进来。如今京城就是一锅热油,一滴火星进去就炸了。你绝不能回去,万一有什么风波,那些想要整我的人知道咱们的关系,必然不会放过你。” “你读书这么多,也该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就算别人不会因我害你,这事儿沾上也没好。你就乖乖在这里躲几日,若天下太平,你再和十一回去。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命人给你带信儿。你能独善其身,不掺和这事儿,将来别人想找茬,也无处可找。”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塞进他手里叮嘱:“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上次回涿阳丁忧,我便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多年的积蓄都带回来了。若真有什么危险,你就拿着那些东西远走高飞,千万别回来,也别去找我。听我的话,这官不是好做的,尤其是改朝换代时的官。即便你仕途顺畅也无用,当官的有几个能善终?你瞧瞧郑铎,操心了一辈子,临了还不是为皇帝所不容。” “我不要。”萧索将钥匙又塞回他怀里,“你别丢下我,我想帮你,我可以帮你!” 沈砚叹了口气,将他脑袋搁在自己肩上,拍着他背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是那个小书生了,你是皇帝栽培的御史。有手腕,有才华,历练得老成了。但我不想让你涉险,你明白不明白?” 萧索扁扁嘴说:“我想和你相互扶持,想和你并肩作战。” “我答应你,”沈砚笑说,“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不是这件事,好不好?” 他良久不作声,手臂越收越紧,半日,哽咽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们分开过许多次,但无论哪一次,他心里都清楚地知道,他们虽然情断但却还能见面,还能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是否平安。 但这一次,生离死别,必中其一。 眼泪洇湿了他的衣裳,萧索吸吸鼻子,道:“我听话,在家等你的消息。你答应我,好生珍重!” 沈砚眼睛一酸,忙笑道:“哎呀,哪里就见不着了,不过是分开几天,也值得哭!快别瞎想了,我就是吓你的。你在这儿游山玩水,权当回乡探亲了。过几日回京,我去城外接你。” “我才没有亲戚可探。”萧索认真地说:“你在的地方,才是我家。” “哟?”沈砚故意逗他,“又不绝情了,我不是和你毫无关系的床友吗?” 萧索轻轻咬他一口,闷闷道:“你坏。” “好了,好了。”沈砚抱着他上车,掉转马头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策马一阵疾奔,不多时停在路边,到车后的暗箱里拿出两个食盒,唤道:“下来吧,到了。” 萧索拉开车帘,见他们已来至山下,对面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经过雨水冲刷愈见蓊蔚,此地分明是他父母坟莹之所在。 “咱们……”他微微错愕,“你这是?” 沈砚将食盒递给他一个,搂着人从石子甬路向松林深处走。萧索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都是香烛纸马及各色果品酒水等祭奠之物,俱是上品。 “你不是早想回来拜祭父母?”沈砚挂着笑说,“现去买东西,不如早早置办来得周全。何况涿阳的东西,到底赶不上京城的金贵。你都当了大官,不能再那么寒酸了。拿些好东西给你爹娘享用,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得知,自己儿子终于如愿以偿飞黄腾达了,也好安心。” 萧索噙着嘴角,下巴猛地抽搐几下,忽然捂着嘴哭了出来。方才不过垂了两滴泪,此刻却呜咽难禁。 沈砚拥着他,无奈道:“怎么这么爱哭?真是个水做的。” 萧索缓了片刻,抹抹泪花,既没有回口,也没有道谢,只是牵起他的手向前走去。 他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瞳子上蒙着一层雾汽,看得人心里揪疼。沈砚紧紧他的手,示意他宽心。 萧索回以一笑。 石墓甚新,二人同穴。两旁植满栾树,碑前堆着祭品,都是新换的。萧索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上,点火的手颤抖不已,无论如何也烧不着。 沈砚不动声色地拿走火折子,回头点燃烧纸,肃声道:“萧索爹娘在天之灵明鉴,我沈砚爱他、顺他、宠他、疼他,余生只愿与他厮守、护他周全、保他平安、令他安乐。望二老允准我伴他一世,我必想他之所想、忧他之所忧、容他之所爱、厌他之所恶。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你瞎说什么!”萧索软软地嗔他。 “我哪有瞎说?”沈砚甚无辜,摊手道,“这是我的真心话,现在你爹娘都听见了,你再要反悔,连他们也不许。” 萧索眼圈接二连三地湿润,他有些难为情,目光躲闪地说:“你在我爹娘坟前发了誓,以后要陪我一世的。你可不能食言。” 沈砚烧完最后一只“金元宝”,揉揉他脸颊道:“当然,我说话向来算数。” “又做什么。”萧索打开他的手,“在我爹娘面前还敢瞎胡闹。” 沈砚厚颜无耻地转过脸,对着墓碑告状:“岳父岳母在上,可要给小婿做主,独宝他总是欺负我!” 萧索气得又拍他一下:“你还胡说,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顺着我,现在就欺负我,还倒打一耙!” “我怎么敢?”沈砚箍住他腰身,点点他精致小巧的鼻尖,“我这泰山泰水两位老人家若活过来,也会站在我这边儿的。” 萧索嗤道:“什么岳父岳母、泰山泰水,叫得好顺口。” “不是岳父岳母,”他戏谑地捏捏萧索屁股,“难道还是公婆不成?” 萧索大窘,推开他跑了两步,远远躲开墓碑,方道:“你别瞎闹,我爹娘会……说不定会知道的。” “没事儿。”他满不在乎,“他们会理解你的,毕竟下面那个,更省力些。” “你”萧索到底面皮薄,捂住耳朵红着脸说:“你快走罢,一点儿正经没有。” 说归说、闹归闹,沈砚还是牵起他的手,拉到唇边吻吻指尖,道:“我是认真的,方才那些话,我早已想说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绝不离开你。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走,永远在原地等你。” “你的嘴那么甜。”萧索指着远处田野里的一朵甜菜说。 沈砚不禁勾勾唇角,带着他驾车回去,走到沈府门口,道:“我不进去了,你在家好生待着,别到处乱跑。要出门,就叫十一陪着你。你告诉他,若敢欺负你,我定不饶他!” 他再次将钥匙递过去:“记住我的话,别忘了。” 萧索大着胆子亲了亲他侧脸,垂目道:“京城见。” 沈砚俯身衔住他温润的唇,托出他舌尖忘情地吮,在气喘吁吁的人耳边说:“京城见。”言毕,上马而去。 萧索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底蓦地钻出一腔热切之勇,脱口喊道:“沈砚!” 他在马上回过身,听见他的独宝说:“对不起。” “真傻。” 沈砚岂会生萧索的气?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发布都不成功,今天下午到晚上重新发了n次,可能耽误大家看了,抱歉。 第119章相濡以沫 这两日闲来无事,萧索每天同沈府的管家出门踏看地方。他在涿阳没有落脚之地,终非长久之计。 松溪村风景甚好,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是人多口杂,又地处偏远,民风较之京城可谓保守。萧索厌倦了被人指指点点,因此不欲再在河这边置办房产。而他原来的家付之一炬,不知谁在那片地基上重盖起屋宇,已然上了锁。 老管家选的几处位置倒好,不过请人画图盖屋费用不小,萧索是个穷官,委实负担不起。他极中意河对岸、山脚下的那片竹林,幽静却不偏僻。若非地价高昂,他必是要去那里定居的,将来告老归田,也是一条退路。 “其实大人可以看看云中县的地,那里虽不像涿阳是附廓县,但景色却不错,比在这里置地划算得多。如今咱们这儿的富户,大都在那儿盖了庄园。”老管家提议说。 萧索踌躇道:“云中县挨着运河,那里的房屋甚贵,与京城也相差无几。我囊中羞涩,只怕……” “大人有所不知。”老管家笑笑,“云中县原是快意堂之所在,今年朝廷下令剿匪,他们就都搬走了,连基业也被捣毁殆尽。现在人人都知那里出了事,为怕沾染是非,许多人正抛售房舍,什么都便宜了。大人现在去抄底,岂不妙?” “抄底……”萧索胆小怕事的一面又翻上来,犹犹豫豫道:“会不会惹事啊?而且我银子实在不丰足,怕不够用。” “正经买卖,怎么会惹事?”老管想了想,又道:“这银子不够,的确是个问题。倒是将军这里还有好些家私,大人尽管用便是,他也不会怪罪的。” 沈砚自然不会怪罪,他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但那些银子是他留下的,怎好随意挥霍。 萧索磨不开面,攥了攥手里的钥匙,道:“你带我去库房看看。” 沈府的库房在地下,老管家提着灯笼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接引着萧索:“大人留神,这楼梯陡得紧。” 萧索弯腰下去,见里面黑黢黢犹如长夜,隐隐然只能瞧出一星轮廓。管家点来油灯,他这才看明白,大库房里箱子叠箱子,架子堆架子,数不清有多少珍宝。 “这些是将军上次回来时带来的。”管家指着对面一扇木门道,“那一间里是老爷留下来的,将军与老爷……不睦,因此不愿用他的钱财。他说将来等二少爷回来,都留给他。” 萧索点点头,随手掀开一只箱子,珠光宝气随之泄满一屋,惊得他连连咋舌。 管家毫不惊讶地道:“这几箱是古董玉器,都是圣上赏的。那边几箱都是金银,足够大人置办房舍了。” “何止足够。”萧索叹为观止,闷声道:“我还是不要看了罢。” 老管家顿了顿,拦道:“大人,其实将军早已吩咐过,这一份家私都是留给您的。您实在不必为难,这是我们将军待您的一番心意。您就笑纳了罢。” 萧索听这话里有破绽,回头问:“沈砚此次回来过家门而不入,连你的面都没见到。你如何知道他将这些东西留给了我,他又是何曾吩咐过你?” “大人不必猜疑,这话当真是将军所说。”管家躬身道,“旧年将军奉命去东南剿海盗,途中经过涿阳,曾来家住过一日。他叫小的们将库里的东西看好了,留着将来给您使。还叫给您父母修坟,又说您将来必是要位列公卿的,所以命我们在墓碑周围种上栾树,让隔三差五去祭扫,不得怠慢。连您家里那块地上的新屋,也是将军命人仿着从前的样式所建,说要修得一模一样才好。那门锁的钥匙就在您手里攥着呢,不信时,您可以去看看。” 萧索万没想到,沈砚竟如此细致。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他喃喃自语,心底糖浆一样化开,甜丝丝的。 老管家微笑说:“咱们家将军从小就是如此,面上虚张声势,心里可软着呢。老爷当初赶他出家门时,他若是嘴别那么硬,说两句好话,也就无事了。” “他只好跟自己人犟,”萧索不由得抿抿嘴角,“跟外人,他那张嘴可油滑着呢。” 他在床帏之内,嘴更甜。 老管家一面陪他上去,一面道:“小的看着将军长大的,他心眼儿实,是个善心人。萧大人跟着咱们将军,必不会吃亏的。” 萧索脸色一红,讪讪说:“是他跟着我。” 老管家垂头不语,只牵了牵嘴角。 次日沈砚依旧没有消息传来,萧索想着无甚要紧事,大约都中一切平安,便同几位乐不思蜀的太医商议定,吩咐十一收拾东西、备好马车,吃过晌饭启程返京。 走前老管家交给他一张契票,是云中县的一所房舍。他办事竟如此迅速,萧索暗暗称叹当真不愧是富贾之家。 他们颠簸前行,三日后才走到安乐县。 萧索顺道去探望了欧阳旭,得知他近日要娶妻,内心深为纳罕,总以为他喜欢男子的,譬如从前他对自己的一番情意。 欧阳旭却说:“我并非喜欢男子,只是喜欢了你,而你恰好是个男子。” 萧索瞧着他如今气韵大改,比先沉稳了许多,眸中还是盛着十里暖阳,令人望而生温。 欧阳旭请他下个月来吃喜酒,还说王铁嘴与善姑约定了终身,那日一并摆宴庆贺。 萧索闻言一怔,颇过意不去,自己如今汲汲营营,一心奔着锦绣前程去,已不知多久没有回首顾盼了。 他走时脸色不甚好,欧阳旭的安慰也无济于事。沈砚依言在城外等他,老远见车马过来十分雀跃,恍如隔世一般。 谁知日思夜想之人见到他,不仅没有欢欣,还苦着一张小脸,垂头丧气的。 “这是怎么了?”沈砚吩咐十一带着太医们进城,自己将人拉到路旁树林里问:“见到我不高兴么?那日分开,你还不是这样的。” 萧索鼻端嗅到他身上专属的味道,心渐渐安了,倚着他肩头说:“我现在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我认识啊!”沈砚嬉皮笑脸地勾住他下巴,“这不是我的小美人、小独宝么!怎么不认识了?我来看看,哪里变了。这不没变么?脸蛋儿还是白嫩嫩的,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小嘴儿还是那么红润润的。长得还是这么勾人!” “你惯会甜言蜜语哄我高兴。”萧索窝进他怀里“咯咯”直笑。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沈砚捧着他脸说,“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坏消息?”萧索顿时慌了,“怎么会有坏消息,皇上的病没医好么?” “不是,不是。”沈砚忙抱住他,“千尾萝有用,皇上的病算是缓过来了,虽不能好,但坚持个几年,应是没有问题。这一下子朝局稳定了,言浚也将祁王党人都定了罪,该杀的杀,该流配的流配,都不再是威胁了。” “皇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甚是欣慰,下旨褒奖了功臣。尤其是你,职衔虽未变,官品却加到了正四品上,和御史中丞谭昭荟同品。只是你还未回来,旨意暂且压在吏部你老师谢逸手里。这还不算完,你先在祁王一案中立了大功,后又寻到千尾萝救了皇帝性命。听说皇上有意,想过一阵子,待你资历深些,晋你为右都御史,代天巡牧。” 萧索一颗心还悬着,如此大喜,却无丝毫高兴的意思,眨着眼睛问他:“那还有何坏消息?” “坏消息……”沈砚叹了口气,“这坏消息就是,朝廷要打仗了。” 皇帝病危,朝堂内乱,正是外族入侵的最佳时机。西域涂杉国早有反叛之心,见此情势,闻风而动,与刚被镇压过不久的胥里安国,联合犯边。军情紧急,一连数封战报传入京师,朝堂上下阴云密布,人人面罩一层冷霜。 “去年刚打过胥里安,国库已然空虚了。这两年雨水颇多,剑南道、江南道这两个富庶之地都有涝情。今岁各地征收的税粮还没有丰年的一半多,实在不是打仗的好时候。皇上前日刚刚好些,现在又愁得起不来床了。” 沈砚眉头紧锁,无奈道:“据传上次南安国借机免了岁贡,周边藩国都心怀不满,觉得此事颇不公平,因此首鼠两端、蠢蠢欲动,一边与我朝周旋,一边和小部落勾勾搭搭,分明是意图不轨。涂杉国此次来袭,大概也是为了这个。” “这不是你的错。”萧索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必然是为了当初没照料好公主,以致牵出后来这许多事而自责。 他抚开沈砚的眉心,温声细语道:“他们使诡计,就算许凌不害死公主,南安国人也会命公主假死。你防了这边,防不住那边,这本就不该是你的责任。” 萧索的话,像傍晚的风,柔和地扑在他心尖。沈砚有些感动,可又不好意思直说,脸埋在他颈窝里深吸一口气,低低道:“好想现在干你。” “我……这里人来人往,不、不行的。”萧索当真了。 沈砚“吃吃”笑道:“好,那就回家干你!” 他不由分说将人拉上马车,命车夫扬鞭进城,向将军府狂奔而去。萧索比任何时候都乖,许是心里那一点隔阂终于打破,又或许是连日不见的担忧忽然散去,满心满眼,只有沈砚,他再也舍不得放开的沈砚。 什么相忘江湖,什么各自安好,什么慨然割舍,什么忍痛成全,俱作烟尘,散了罢。 沈砚将他扛在肩上,也不避人,飞也似的向前厅奔。经过的小厮三三两两在一处看热闹,交头接耳地笑他们。 萧索脑袋垂在他腰后,捂着脸羞赧之极,心里却暖得如置万丈光芒之下。从未如此欢喜过,他的一生有了沈砚,如同黑夜有了明灯,终于被点亮。 点亮他的人扯去他衣裳,与他吻得如火如荼。两具亟待抚慰的身躯纠缠摩挲着向里走,跌跌撞撞一路碰碎无数杯盏。 碎瓷片锋利如刀,萧索一只脚堪堪踩到边缘,被沈砚一把提到了床上。他将一双雪白修长的腿搭在自己肩上,慢条斯里地解腰带,动作神情溢满危险的气息。 萧索像被俘获的猎物,颤栗着等待他的掠夺。沈砚还记得怜惜他,手里膏脂缓缓地涂在他身后,指尖细细按揉,拉长的动作像对待脆弱的花枝。 “我进来了。”他一字字说,声音仿佛被烟熏过,沙哑中透着诱惑。 萧索柔顺地点头,眼睛深深望着他,一分一毫也不愿移开,无论被折成何种姿势,都追随着他的目光。 他很急,如同久困牢笼的烈马,一脱缰便肆无忌惮、随心所欲。每一记都顶入他心里,萧索不再忍,更不想忍,张着口唤他的名字,请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惜,他看不见沈砚背后,否则便会知道他腰间挤出的沟壑是何等迷人,紧紧绷着的两丘是何等迫切。 他需要他,现在,抑或是将来。 萧索结束时勾住他的颈子,贴着他颤抖失神,溅了他一身。沈砚没有出去,淅淅沥沥留在他里面,随着那一点红肿不堪的翕动,潺潺向外流淌。 真好,他们相濡以沫。 第120章兔死狗烹 沈砚将刚睡醒的人抱在膝上,一面给他穿袜子,一面道:“我还有件事儿没和你说,你听了别着急。” 萧索枕着他胳膊,缓缓神,问:“你是不是想说,你要去打仗了?” “是。”沈砚如实承认,“皇上的意思,这一仗大约是免不过的。若要议和,断断使不得。涂杉国之所以敢来,便是因为咱们开了南安国免贡的先例。若再开议和的先例,那现在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的那些小国,将来都会联合来犯。既然要打仗,我和樊将军,肯定得去一个。旁的武将,不是老迈,就是多年不曾上过战场了,一时都顶不上用。” “说这么多,你自己也是很想去的,对吗?”萧索撅着嘴,侧过脸去不看他。 沈砚低头吻他鬓角,端过茶杯来喂他喝水,接道:“我的心思,你最明白了。这舞刀弄枪的不上战场,就跟舞文弄墨的不上朝堂一样。其实……我还有个心思,此次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回来?”萧索吓了一惊。“你去哪儿,你想做什么?” 沈砚回身取出那只盛着假死药的小瓷瓶,道:“我想好了,若能出去,就让沈砚这个人,死了罢。” 萧索蹙起眉头,还未张口便被他捂住嘴,只听他说:“我知道,此法凶险万分,但它却是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当初你在大牢里,那么难受的时候,我都不能给你一个好脸色,只怕皇上因此更迁怒于你,甚至杀了你。后来你又那样决绝地离开我,难道不是为了怕惹怒皇上,耽误我的性命前程? “即便是好的时候,又如何?还不是这样成日躲躲藏藏的,甚至于要成日带着个阮桐装样子。细算下来,你我除了在涿阳时,其余时间都活得小心翼翼。 “你觉得我胸无大志也好,安于现状也好,总之这建功立业的事,我是不想再干了。为朝廷再尽一回忠,我这身责任也算卸下来了。 “我还是那句话,自古做官不得善终。你读书颇多,想想历朝历代的那些名臣下场如何,便该看透了。余生我只想和你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不求荣耀显达,但愿长厢厮守。” 他说长厢厮守。 其实萧索在蟾宫折桂的那一刻,便已释然了。他倒无甚名垂千古的愿望,也无甚位极人臣的野心。多年苦读赋予了登科太多原本不具备的意义,而这件事本身,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虚度三十多年光阴,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么都经历了,立过功勋、承过圣恩。前半生风流放浪,后来也算遭了报应。此生能遇见你,老天待我实在不薄,若再多求什么,当真天也看不下去了。” 沈砚捏捏他脸颊,笑得宠爱而无奈:“可我不能夺了你的志向。我想走,所以劝你。但最终走不走,还要看你的意思。你若还想在仕途上更进层楼,我便留下来,也不要紧。你心里别太有负担,终究现在这个样子,是苦了你。” 萧索心头泛上些怅惘的情绪,怔怔半日不知说什么好,靠在他怀里许久,方握住他的手道:“我从未觉得苦过,反倒是遇见你后,才觉得人生有了些滋味。当初我在狱中听了言浚那番话,心里虽然难过,却不觉得后悔。后来我主动离开你,才知道你先前离开我,是个什么感觉。” “言浚的话?”沈砚疑惑不解,“言浚去过狱里?你之前怎么从未提过,他跟你说过什么话?” 萧索一直瞒着,不想方才被他搂着,一时放松,脱口而出,竟泄了底。 他深怕此事让沈砚得知,影响他与言浚多年的情谊,因此支支吾吾扯谎道:“没、没什么。我随口胡说的,并没有什么事。” “你这句才是胡说。”沈砚焉能看不出他在搪塞,“要是没有这回事,你脑子里又岂会凭空冒出这样一件事来?又怎会随口一说?你甚少扯谎的,如今也要骗我了么?” 萧索倔强地不肯开口,沈砚又吓他:“你若撒谎,那真不是我喜欢的独宝了。” 他故意这样说,想逼迫他吐露实情。扯谎不扯谎,独宝总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独宝,只是若不如此,恐怕他不会告诉自己那件事。 激将法虽俗滥,但胜在有效。 萧索果然中计,将当日言浚来刑部劝告自己离开沈砚,并称他给沈砚传过信,已告诉沈砚自己身陷囹圄,而沈砚根本不在意等语说了。 “他是想保全我,初心是好的。”他又补上一句。 沈砚勃然大怒,他一直以为是他当初探监探得晚了,萧索才误会他,觉得他大难临头只顾自保,却没想到里面还有言浚的挑拨离间。 他将怀中人放在床上,起身便向外走。 萧索忙下地去拦他:“你做什么?你别去,求你了,别去找他!”他打着赤脚追着他向外跑,迭声劝道:“他那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也算是帮我。你想想,若你我早听他的话,哪里还有后面的劫难?你两个多年好友,犯不上为这点小事翻脸。” 沈砚猛地顿住,冷声道:“这不是小事,这是大事!” 他发起怒来异常骇人,两条剑眉凌厉上扬,一双怒目结满霜雪,更不要提那低沉而严厉的嗓音,如千斤重的大石压在身上一般。 萧索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气势顿时矮了一截。沈砚捕捉到他神情里的忧惧,耐着性子顺了顺气,强按着一腔怒火道:“他若真当我是朋友,就不该这么做。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在这件事里,性命于我如同草芥。我宁可死,也不愿让他替我做选择!” 言毕,眼光向下一扫,见他两只脚隔着袜子贴在地上,不觉紧紧眉头,将他打横抱起,又放回了内室。 萧索牢牢拽着他袖子,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放走了他。“我知道,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而且……他也不是只为了你,他不是也救了我么?你就看在这个份上,别跟他生气了,行不行?” “沈砚……”萧索着他衣角央求,“沈砚,沈砚!” “你说的对。”他忽然冷静下来,“你我和好的事,他们都不知道。我若贸然去诘问他,反而暴露了咱们的关系。” “是这样。”萧索不疑有他,急着点头附和。 岂料沈砚却若有所思道:“你现在他手下做事,我去找他岂不是害了你。此事不能明面上找他理论,须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好。难道他就没有在意的人了不成!陆宇,或是卫岚,或是……” 萧索越听越惊,忙捧住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沈砚,你看着我,看着我!你疯魔了,那不是你,那不是你干的事。他是言浚啊,你忘了言浚帮过你多少了么?你忘了你们两个交情多深了么?你忘了他是你的恩人了么?刚才那些话不是你真心的,你看着我,你只是一时气急了!” 沈砚猩红的眸子望进他平静如水的眼里,理智一分分回笼,半晌,猛地瘫坐在床边,捂着脸喃喃道:“我、我……糊涂了。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刚才居然……” 萧索跪在床里搂住他,轻轻拍着他背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做不出那等下作事的。你刚才只是气迷了心,并非是你本意,不用自责,我都知道的。” 沈砚沉默片刻,突然抄起桌上一只茶盏,狠命掼了出去。碎瓷片崩得四处是,茶水溅了一屏风。十一听见动静,匆匆跑进来问询。 萧索摆摆手说:“无事,他心里有气,发出来就好了。” 十一打量一圈,又狐疑着退了出去。 萧索继续温声劝慰:“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咱们就算有误会,如今也解开了,你就不要怪罪他了。何况言大人也有他的难处,他知道你的性子,劝你你肯定不听,非得撞了南墙才肯回头,可就头破血流了。” “事实证明,他的确没错。你那时执意救我,皇上反倒更生气了。你在狱里当着皇上的面对我那般绝情,不正是看到了跟皇上拧着来的后果,终于明白了么?若早听言大人一句劝,何至于我受牢狱之灾、你遭冷遇之苦。可见,他真是为了咱们好,纵然行事有不妥之处,也不好怪他的!” 沈砚倒在床上出了半日神,将他拉到怀里,张了张口,艰涩道:“我对不住你。” “你又有什么办法,面对皇上,谁都没有办法。”萧索细软的掌心一下下顺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用潺潺温柔消散他满心的怒气,“你心里只有我,我就很高兴了。” “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沈砚起身去拿那瓶假死药,却见药粉混在茶水里,洒了一地。 方才他往外冲,萧索忙着去追他,袍子拖过桌边,不偏不倚正好砸了药瓶。再经沈砚这杯茶水一泼,彻底毁了。 “……天意,”沈砚竟不知是喜是悲,捏着太阳连连摇头,“天意如此。” 萧索微觉歉意,扁嘴道:“对不起,把你的后路毁了。” “你还笑。”沈砚气得直头晕,“我的后路不也是你的后路!” 他不说还好,越说萧索越想笑,额头搭在他肩上,乐得花枝乱颤。“闹了半天,竟是老天爷要收走这瓶药呢。” “别傻乐了。”沈砚忿忿道:“等明天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去西山,找祁王问问配这药的是谁。到时候寻着那郎中,再配些新药来。” “说得轻巧。” 然而事情却不似他想的这般容易。 萧索次日回朝,先去谢过恩,又去吏部领了职衔,到衙门拜见过言浚,打听得祁王案已尘埃落定,如今御史台里空闲无事,皇上准许他们休假一旬,便悄悄去了将军府。 沈砚早起进宫探病,与桓晔商议了半日筹措军饷之事,接着去找如今已被破格录入太医院的纪子扬问了问假死药一事,又折去西山见了祁王,最终一无所获。 此药当真难得一见。 萧索过来时,正见着阮桐与梅七在园中散步,后者手里抱着毛茸茸一团,正是失踪的宝玉。他心里不自在,却又不好同他讨回来,只得悻悻作罢。 梅七却叫住他说:“萧大人,我要回家去了。” 他何曾有家,从前住在京郊,跟在祁王身边,如今住在沈府,与阮桐日日相伴。东瀛远隔重洋,况又有他的仇家掌权,怎好回去? 萧索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去哪里?” 梅七黯然垂首、不言不语,阮桐替他回说:“阿七的家仆来接他了,不日便要带他回东瀛去。” “可是……”萧索隐隐担忧,“你都多少年不曾回去了,如今回去,可能适应?而且,德川家的人,你不怕他们?” 梅七闻言,眼圈竟红了:“卫大人说,他找到我母亲了,她并未遇害,如今正在东瀛等我。” 萧索觉得事情未免太匪夷所思,即便真有此等事,时机也过于巧合了。但他又不知如何相劝,毕竟那是别人的母亲。易地而处,若有人告诉他,说他母亲在家等他,大约他也会奋不顾身、冒险回去罢。 “此事还是访查真了,再做决定好些。”他只能点到为止。“不然,请人接她过来,也不失为折衷之法。” 梅七顺着宝玉光滑的毛发说:“母亲不会说汉话,一把年纪也不好学的。再说,漂洋过海,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好。我是必回去的了,这只猫,大人可不可以送给我?” 萧索顿了顿,道:“你带去罢。” 三人相对无言,便各自散了。 走到前厅时,沈砚已换了衣裳,正等他吃晚饭。他如今也不似从前那般桀骜,坐在桌边竟有些寒门小户里的安稳平淡之感。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短短数月,世界已非从前的模样了。 沈砚看他脸色不好,揉揉他发心说:“你也听说了?” 萧索“嗯”了一声,筷子拨着碗里的一片山药,无精打采地道:“我与他无甚交情,如今他要走了,我竟觉得难过。” “兔死狐悲,这也是人之常情。”沈砚叹道,“帝王无情,纵是卖命一辈子,又能如何。” “你说的是谁?”萧索还以为他在说梅七。 沈砚凝眉问:“你说的不是郑铎么?”见他满面愕然,又道:“今日皇上跟我说,郑铎一家辞官,他已准了。原本皇上不愿准的,但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又改主意了。皇上还说要打仗,却凑不出军饷来,昨日施家主动捐粮,解了燃眉之急,再七拼八挪,凑一凑也就够了。看来他们是用钱买了郑铎一家的命。” “那郑岫呢?”这样大的事,萧索竟未听见。 “自然一起走了。”沈砚道,“真是可惜了,他原该前途无量的。怪只怪祁王党倒了,他家成了皇帝的下一个眼中钉,趁着整肃吏治一并给拔了。兔死狗烹,这招也不新鲜了。倒是那个刘玉舟,虽然免了官,却活得好好的,他儿子也未受牵连。” 萧索耷拉着脑袋不作声,沈砚默了默,又道:“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言浚了。” “不会吧?”他蓦地抬起头,“言大人对皇上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的!” 沈砚却道:“可他现在没用了。” 残忍至极,却是事实。 “就算皇上念旧情,不想动他。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一众朝臣也不会放过他的。”沈砚虽气言浚,到底是多年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不禁唏嘘,“今日就有几个人上书,说皇上病危前是他伺候在床前,此事他难辞其咎,还杂七杂八参了他一些别的事。偏生几个人的折子都可直接上达天听,御史台连拦都拦不下来。” “独宝。”他握住萧索的手说,“皇上的病,是不可能好的了。纵然这一时缓过来了,可单凭千尾萝,又能支持得了几年?何况那东西还有剧毒,只怕天长日久,没病死先毒死了。如今皇上这样绝情,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给大皇子登基铺路了。虽然他这一时用得着你我,但下一时,就不一定了。也许你我将来……不,根本不必等到将来,眼下就未必能躲过这一劫。” 萧索默然良久,回握住他的手,道:“同荣辱,共进退。” 第121章焉知非福 边关战事吃紧,桓晔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下令关闭西陲的市所,调拨三万大军,命羽林大将军樊长云开赴前线,征讨藩贼。 沈砚得到消息后,一连几日在家气得吃下饭。他一心一意地想要出征,桓晔却偏偏不派他去。不为别的,只因群臣上书反对。 那日朝堂之上,皇帝说起开战一事,众人七嘴八舌,都道沈砚并非合适的人选。尤以清流为主,御史台还好,有言浚压着,并无人敢滥言多事。 那些文官却不依不饶,说此事本就是沈砚惹来的祸患,若非他未能照顾好南安公主,如今也不必劳民伤财地征战了。有罪不罚,反而将他官复原职、派往前线统兵,于法度不合。 众人大抵是知道,此一仗纵然难打,但对拼国力,我朝是必赢的,因此都不愿沈砚去捡这现成的便宜。而且现今人人都知,沈砚已不比从前虽然前几日曾被圣上托孤,但他千里迢迢取药,救得圣上性命,却未得任何加封,可见已失圣心,恩宠不再了。 落井下石、泼脏水,历来都是居心叵测之人爱用的好手段。 沈砚辩驳了几句,称南安公主是许凌所害,他也无可奈何。清流们又说无论是谁所为,他都有失察之罪。 他心内不忿,便与他们争辩起来。朝中自然也有向着他说话的,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桓晔正头痛时,忽又有人说,沈砚性情桀骜,素日骄狂悖逆、作风不检,行为多有不妥之处,曾为找一只猫动用官兵、开罪东瀛使节,闹得满城风雨,可见他已跋扈到何等地步。 而且他志虑不纯、深为可疑,当初上林苑猎豹,他曾向皇上索要坐骑,可见其早已内存反叛之心。此次涂杉国来犯,许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是他因之前被下狱而不满,故意挑唆的番邦。 此等诛心之论,沈砚纵有一万张口,也是莫能辨驳。 刑部尚书张云简貌似中立,却不阴不阳地笑着问他:“听说将军从狱中出来后,曾三番五次往番人住的地方跑?” 沈砚为了调查许凌和南安国的关系,的确走过几次番人聚集之地,后来办祁王案时,也没少去鸿胪寺打转。却不想此刻,竟被有心人翻出来做文章。 旁人要挑你的错,总能找出一二可质疑之处。他并非神仙,情绪上来也会动怒,心里烦躁也会冲动。 桓晔时常将“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挂在嘴边,可连皇帝自己也做不到,又何况是他。 纵是再理智的人,面对突如其来之事,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遑论他这等桀骜不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愿妥协之人。 他是扑火的飞蛾,不会未卜先知。 皇上不堪其烦,终于还是选定樊长云为主帅,却也没有处置沈砚,挥挥手令众人散了。 萧索虽然替他不忿,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沙场凶险,刀枪无眼,万一他此去有个三长两短……他简直不敢想。 沈砚回到家便瘫在床上,望着床帐久久不语。萧索知道他一腔的忿懑、满心的委屈,也不打扰他,只默默坐在他身边,守着他、陪着他。 他们便如此,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发呆到下午,入定的沈砚忽然问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萧索一怔,随即了然,与他十指相扣,温声道:“错不错,看你如何衡量,用什么标准衡量。世上焉有完人?纵然有,事事完美,时时理智,便也失了人情味儿了。” “你就是你,因为你是这样骄傲热忱、坦荡率真、永远不违初心,所以你才是沈砚。这样的沈砚,他岂会不知如何讨好别人呢?这样的聪慧的沈砚,想要讨好谁,又岂能做不到呢? “沈砚不是不能,他是不屑于做罢了。这样的沈砚,必是要得罪人的。众口难调,这世上没有谁,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喜欢是特例,不喜欢才是常态啊。何况,你不是说过么?皇上他也不许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 沈砚深深望着他,忽然觉得眼睛蛰得生疼。 “这样的沈砚,不讨好别人,就落得个如今众矢之的的下场。”他叹了一声,搂过萧索,动容道:“还好他有你。” “这样的沈砚,才是有血有肉有烟火气的人,我才喜欢。”萧索低低道。 沈砚揉着他略微硌手的背脊,蓦地释怀了。去不成战场又如何,有卿如此,宁可耽溺至死了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这一生已打过太多仗,功高震主,急流勇退才是明智之选。只是,他要离开的愿望,又落空了。 萧索与他相拥而卧,初秋的风送进来,有早发的桂子清香,甜醉绮靡。 “明日欧阳旭娶妻,你随我去吃酒。”萧索没有问他。 “好。”沈砚弯弯眉眼,“天助我也,可算把他打发走了。” 萧索闷声嗫嚅:“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你怎么这么小气,还惦记着。” 那些书信,皆是他与欧阳旭伪造的。这话他虽未明说,但沈砚早已猜到了,或是他根本不曾相信过。这些,萧索都知道的。 “你对他的情意是假,他待你可是情真。”沈砚捏捏他唇边,“十一都听见了,还赖。” 萧索闻言翻起来,趴在他身上问:“十一听见什么了?” 沈砚“哼”了一声,道:“你忘了,我可还没忘。那欧阳混账,说我不如他也罢了,还口口声声要你跟他。十一躲在暗中,都听见告诉我了。难道还有假不成?” “难怪。”萧索恍然记起欧阳旭对他剖白心迹之后,十一忽然对他态度好了许多,想来自然是因为他严词拒绝、对沈砚一心不二的缘故。 “怎么?”沈砚微微不悦,“你还为欧阳旭鸣不平吗?” 他冷笑一声,又道:“你可知他为何放弃你?” “为何?”萧索突然发现,过去他有许多事情瞒着自己。 沈砚嗤道:“你以为他那么好心,还不是因为我给了他钱,帮他叔父把春缘茶舍盘了下来。我叫他别再对你痴心妄想,他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看了吧?”他颠颠腿上之人,“这世上还是我待你最好,旁人根本靠不住!” 萧索一怔,却道:“不是的,初明他虽然答应了你,可也是因为我先拒绝了他的缘故。若是我应了他,他不会答应你的。既然已经被我拒绝,那他赚你的银子,便无可厚非了。” “你倒是向着他说话!”初明,初明,有必要叫得如此亲热么? 萧索正色道:“我不是因为高看自己一等,觉得他对我如何情真,才这样说。只是初明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知道。而且……他后来帮我时,丝毫未曾犹豫,可见我说的对。” 沈砚撇撇嘴:“对,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最好了!你找他去吧,别在我身上趴着,去去去!”说着将他远远推开了。 “怎么了,吃醋了?”萧索抿着嘴角拉他胳膊:“小孩子似的。我何曾说过喜欢他了?” 他仍旧不作声,萧索装腔作势道:“那好罢,我走了?我真走了?”见他不动,真的起身向外走。 “哪儿去!”沈砚一把将他拉回来,待要如何又舍不得如何,狠命揉了他头发两把,“气死我,你就气我罢。小混蛋!” 萧索戳戳他心口问:“那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吃喜酒?” “陪。”沈砚说完又觉得憋屈,恨恨道:“陪!” 怀里人颤抖不已,显然乐得开花。 下午沈砚便备车同萧索去了安乐县,一路上繁华热闹,虽不如京城奢靡,却另有一等太平景象。 萧索趴在车窗上看得津津有味,挂着笑说:“初明这官当得着实不错,你看这里的百姓,人人面带喜气,可见日子过得甚好。” “他可是进士出身,直接下放到京县做县令,带的是老虎班。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政令必行,还能治理不好么!”沈砚颇带几分酸意地说。 窗边人不理他,犹自看热闹。他心里一气,禁不住拍了他屁股一下,凶道:“别看了,老百姓有什么好看?看我,我在这里,我多好看!” 萧索靠回他肩上,叮嘱道:“待会儿见了众人,你不要摆脸子看。就像对待你讨厌的那些大官一样,虚与委蛇、笑脸相迎才好。” 沈砚心里更不是滋味。 萧索的话,他到底没听。一整日都拉着脸,倒像来讨债的。好在他掩藏身份、微服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来,因而也无人留意他。 倒是他的独宝,笑吟吟地走来走去,一时去和欧阳旭说话,一时又去恭喜善姑和王铁嘴。他沾不得酒,饮了两杯便双颊酡红,醉醺醺的,看得人只想把他装进口袋里藏着。 沈砚瞧得牙痒痒,只好去帮他挡酒,最后反而成了替欧阳旭赚面子,喝了个人仰马翻。 回去的路上,萧索捧着他脑袋搁在自己腿上,拿着凉帕子给他冰额头,心里像含着一颗糖,甜得化不开。 今日欧阳旭微醺之际,眼中泛着时过境迁后的光泽,同他说:“独宝,我有话和你说。当初是沈砚给了我们银子,叫我们去刑部门口救你。也是他,让我们照顾你养伤,一日三餐给你送饭。一并连那个给你棒疮药的走方郎中,也是他的人。我还是不喜欢他,更不看好他。但他对你,也算是真心。这我不能骗你。” 萧索俯下身吻他耳后,轻轻呵气:“我……爱你。” 可惜,他正酣眠。 第122章岁和文集 沈砚一夜好梦,翌日起来见萧索不在室内,心里窜出七八个念头,一个比一个骇人,忙趿着鞋下地去找。 他在茶水间里,手中托着一只青花瓷罐正在喂鱼。翡翠缸里养着许多锦鲤,从前宝玉在时,最爱跳到桌上伸长脖子窥探。 萧索身穿白绫睡衣,下蹬青蓝布履,外披碧色长袍,发束紫金绂带。他平日斯斯文文的,或站或坐都是板板正正,甚少如此刻一样,左腿支着,右腿探在前面,两条裤管松散垂坠,直落在脚面,看上去倒有些别样的潇洒。 “吓死我了,还以为我喝多了酒对你做了什么事儿。你一恼,又跑了呢。”沈砚上前拥住他,“自己吃饱了么?就先想着喂它们了。” “宝玉走了,我也就喂喂它们了。”萧索说着,又在荷叶式的大鱼缸里洒了一把鱼食。 沈砚从他身后搂着,与他耳鬓厮磨,颇有几分慵懒地说:“你不是还有只瘦猫,就是长得像橘子的那只。把它带来,养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它叫习之。”萧索纠正道,“那是刘思文的猫,他自己分了房舍后,我就送还给他了。” 沈砚禁不住笑他:“什么破名儿,还习之,怎么不叫考试呢?” “不和你说了。”萧索悻悻然放下瓷罐,转身说:“今日衙门还有事,我走了。” “这就生气了?”沈砚将他拉回来,指着鱼缸道:“呐,这条起名叫习之,这条起名叫温故,这条叫知新,这条叫登科,这条叫夺魁……行不行?” 萧索抿抿嘴角:“你可真贫。” “我衙门里真有事。”他又道,“言大人出事了,你没听说么?” 沈砚昨晚回来喝得酩酊大醉,自然不知道京中的变故。萧索伺候他睡下时,听沈三儿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言浚前段时间被参之事尚未有结果,近日又卷进了一桩前朝旧案中。 “什么前朝旧案?”沈砚眉头紧锁。 萧索也不知:“我只是听沈三说了一句,昨夜忙着给你煮醒酒汤,还没来得及问。” 沈砚忙将沈三儿叫进来,细问前因后果,听他道:“属下也知之不详,听人说好像和一本书有关。言大人家藏着的一本书,里面的文字涉嫌影射太宗,被人告发了。” “他又和书有什么关系?”沈砚道,“是本什么书,里面写的什么?” 沈三儿摇头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只听说似乎是前朝哪个名宿大儒写的,叫张……张什么的。” “可是张久龄?”萧索试探地问。 “对对!”沈三儿道,“就是这个张久龄,那书就是他写的。” 萧索又问:“那书是不是叫《岁和文集》?” “好像还真是。”沈三儿若有所思地说。 沈砚听得一头雾水,迭声催问:“你俩别你一言我一语的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张久龄是哪棵老帮菜,岁和文又是谁?” 原本气氛严肃,话题沉重,萧索蹙着眉愁云满面,被他一句话瞬间打破了局面。“什么岁和文……张久龄老先生字岁和,他的文章编订成书,所以叫《岁和文集》。至于张久龄,他是我朝开国以来数一数二的大儒,兼收百家之长,又精于孔孟奥义,学问极深,德高望重,素来为人敬仰。” “好了,好了。”沈砚听见这念经声便头疼,“你别说这些,只说言浚的事。” 萧索苦着脸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是当初在弘文馆里,我曾帮忙修过一本旧书,正是那《岁和文集》。他一说,我便想起来了,旁的实在不知。但我记得那本书似乎是孤本,言大人家里怎么会有?就算有,那也是本无可争议的书,为何又成了涉嫌影射太宗的禁`书?” “你说你在弘文馆里见过那本书?”沈砚挑眉问。 萧索点点头,不疑有他。 “你去备车,我要出门。”沈砚吩咐沈三儿,又转身道:“咱们去你那儿。” 他回屋换过衣裳,匆匆梳洗一番,拉着萧索坐上马车,道:“既然是孤本,你又在弘文馆里见过,这事儿就一定与弘文馆脱不了关系。咱们问问程池去,他不是在你隔壁住嘛。” “是了。”萧索道,“我竟忘了他。” 二人乘车走到子规巷,还未进去便见刘思文远远站在前面。沈砚以为他是来寻萧索的,却听身边人说:“糟了,肯定是程池出事了。” 萧索无暇细说他们之间的纠缠,只告诉沈砚:“思文兄爱慕程池已久,他必是知道出事了,才在他家门口打转的。”说着,马车已走到街口。 刘思文一见是他,慌忙上前道:“萧兄,你可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夜了。程池被刑部的人抓去了,你可知道?” 沈砚与萧索一前一后地下车,见他上来握住独宝的手,不动声色地拉开人说:“刘大人不必着急,有事进去再说。”又斥责刚刚推开门的八宝:“这是怎么回事,刘大人来了,尔等为何不出门相迎?竟将刘大人晾在外面,是何道理?” 八宝撇撇嘴道:“又没人敲门,我哪儿知道外面等着个大人。” 沈砚又瞪眼睛,刘思文赶忙打圆场:“是我自己未曾敲门,不怪他。” 萧索带着众人进屋,待下人奉上茶来,方问:“思文兄,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为着言大人的事。”他面有愠色地道,“昨日刑部的郎官上书,说言大人家里藏着逆书《岁和文集》,还说书里写了许多大逆不道之言。因为程池是当初在大火中保护此书不被毁灭之人,这书的孤本此前又一直在弘文馆里锁着。所以他便因私相授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保护逆书,被刑部人带走了。” “这算什么理由!”沈砚冷笑道,“难道当初在修缮部里当过职的,都要带去刑部审审么?” 萧索又问:“那书我修过,作的都是正经文章,并未抒发任何影射太宗的情绪。怎么忽然便因此牵连朝臣下狱了?” 沈砚哂道:“我虽未经历过,也知历朝历代,文字狱最害人。前朝时便闹过一次,死了不少无辜。我曾听言浚说,他家便是这样败的。看来这是小人作祟,又要害言浚了。” “听说皇上还未下旨,言大人暂且无事,但程池已落进了刑部张大人手里。他那个人,风评一向极差,还不知要如何假公济私。程池的性子向来不肯奉承讨好,否则也不会多年困在弘文馆里不得升迁。我只怕、只怕他……” 刘思文难得长篇大论,神色却甚是凄楚。 萧索温言安慰他几句,又道:“思文兄脸色不好,想是一夜未睡的缘故。不如先在我这里睡一时,我和将军商议定了,再去营救。兄放心,程学士于我有恩,此事我断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刘思文还要拒绝,被沈砚不由分说推进了客房。萧索一面向外走,一面道:“我去衙门里问问,回来再说。” 沈砚拦道:“你在家等着,就说病了,哪儿也不许去。” “为何?”萧索不解,事起紧急,正是该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岂有躲清闲的道理。 “你听话,我去打探,你不许去,在家乖乖待着。你陪刘思文说说话,我很快回来。”沈砚苦口婆心道,“你不知道,文字狱不好沾染的,一旦惹上是非,你就完了!” “那本书你曾修过,你又是言浚的下属,嫌疑太大了。你现在如日中天、官运亨通,万一有小人嫉妒,趁机做文章害你,别说救程池,连你自己也难独善其身。你放心,我去帮你问。所幸我不读书,天底下人都知道的,他们再怎么,也没法用这个害我。” 萧索默了默,垂头道:“那好罢,我听你的话,在家等你就是了。” 沈砚倾身吻吻他额头:“乖,我很快回来。” “哎”萧索上前两步拉住他,“程池他……他救过你。” 当初沈砚被困狱中,萧索要见他却无门路,还多亏程池相助,引荐了太子内坊局里的朋友给他。萧索这才辗转进得东宫。若非程池,他便见不到沈砚,若非先见过沈砚,他便无法为其奔走洗冤。 沈砚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念着程池的一点旧恩,尽心助其脱险,不要怠慢。他微微不悦,走回去抱住人,俯身夺去他的呼吸,略带惩罚式地噬咬着他唇边,含混道:“小没良心,你交托的事,我几时不上心过!” 何用多此一举,以恩情激他。 为着他的事,哪一次不是赴汤蹈火。 “对不起,我失言了。”萧索红着脸,主动亲亲他脸颊,诺诺道:“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沈砚将他按在怀里揉揉,叹道:“我不生气,以后只有你生我的气,我绝不再生你的气了。” “我不要。”萧索不满道,“你别想着这样说,就可以随便做些荒唐事惹我生气了,我不要。” 沈砚在他耳边沉沉笑着:“独宝学精了。” “那你不喜欢吗?”他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盯着他问。 沈砚最招架不得他如此,不战而丢盔卸甲:“喜欢,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怪哉,昨晚更新复制粘贴吞掉一句话(独宝说听话)是什么情况…… 第123章恃宠而骄 萧索在家坐立难安地待了一日,至傍晚沈砚才回来。 刘思文早已起来,程池入狱,他寝食难安,略一歇神便又去前厅等消息。此案牵涉到御史台的上官,他们皆要避嫌,因此都无处探听内情。 沈砚进门便喊饿,萧索让八宝端来吃食,一面给他布菜,一面说:“这些都是下午做的,热过一遍味道不好了。你先垫垫,我再去给你做新的。” “不用忙了,我吃这个就挺好。”沈砚拉他坐在身边陪着,抬头看看满面写着期待却不好张口的刘思文,正色道:“我去见过言浚了,他最近在家,暂时不回衙门理事了。我又去了御史台,跟谭昭荟打了声招呼,你两个暂时在家歇两日罢。至于案子,我已命人去查了。” “那……”刘思文踌躇道,“刑部那边?” 沈砚匆匆扒着饭,口齿不清地道:“这事儿有点儿难办,因为牵扯着皇上的心意了,没法子公事公办。此案表面上是被人告发,但实际是背后那些人剑锋所指,想要害人。因此若要脱罪,单纯调查事情的真相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得迎合皇上的意思,否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能自证清白也是没用的。” 当初他入狱时,举朝上下除了祈王党的个别人,大家同心同德、一致对外,都不愿南安人占便宜,从皇帝到公卿再到百姓,心意俱是相通的。萧索只需查清事实真相,还他清白即可,自有人为他开脱。 但此案不同,皇上的脉把不准,有没有罪反而不重要。譬如当初萧索因冤入狱,他是否做过弊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皇上说你做过,那你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皇上此次并不想赶尽杀绝。”沈砚推开饭碗,端过萧索递来的茶,啜着说:“我听说此案是张云简指使手下官吏告发的。他的目的不难猜,大约是要整你们御史台。” 他说着看了一眼萧索,握握他的手道:“程池入狱,完全是被牵连的。倒霉就倒霉在他是弘文馆的人,曾经沾过那本书。他们估计是想让他出口供,以此来污蔑经手过那劳什子书的官吏。” 刘思文沉默片刻,忽然跪倒在地,叩首道:“求将军救他一命,我愿粉身碎骨报答。” 萧索忙拉他起来,听沈砚说:“你不必跪,这事儿我管定了。不为着你,就为了……反正我会管的。我下午去了趟大理寺,已经拜托卫岚跟刑部争案子了。天牢里的人我也都打点了,苦是肯定要吃的,这个也没办法,但总不会让他有性命之忧就是了。你先回去耐心等两天,别自己先累垮了,那就更没人救他了。对了,你千万别去探监,省得沾惹麻烦,再把自己搭进去。你也别急,有了进展本将军派人通知你。” 话到此处,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刘思文惶惶然站起身,走出两步,转过身顿一顿,又走出两步,低声道:“多谢将军了。”说毕,踉踉跄跄地去了。 萧索送走他回来,坐到榻边问半躺着的人:“你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沈砚将人搂在怀里,摸着他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顶一通乱揉,笑道:“越来越会猜了,你就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 “头发……疼。”萧索狼狈地爬起身,整理着一丛乱发问:“是不是言大人真的坏事了?” “是,也不是。”沈砚抱着垮着脸、撅着嘴的人说:“鸟尽弓藏,此事皇上的态度就是个清晰的信号,言浚这把弓,到了该收起来的时候了。” 萧索不以为然:“可是皇上并没有处置言大人啊?” 沈砚拨开他脸上的乱发,亲亲他脸蛋说:“皇上对言浚是有旧情的,我说的是君臣之情,你可别瞎想。” “我为什么要瞎想?”萧索忽然发觉自己似乎窥探到了宫禁秘辛。 “哦对,你不知道。”沈砚有事不瞒他,“皇上和言浚一直有关系,那种关系,你知道吧?” 这一节萧索听说过,京城中的谣传不少,单是王铁嘴的茶馆里便讲过多个版本。 他点了点头,又听沈砚道:“皇上倒不至于多喜欢他,但多年相处,也不可能一点儿感情没有。甭管什么情罢,反正是有。但是如今朝局形势一片大好,言浚是没用的了。皇上该打发了他,但又有这层旧情在,看他近日的态度,应该是很犹豫的。” “皇上为何非要打发了言大人,留着他为朝廷效力,岂不好?”萧索说话时,两颗梨涡在幼嫩的颊边隐隐闪现,十分招人怜爱。 沈砚不由得捏他侧脸,逗小童子一样戏谑的动作。“那你说,打鸟的弓又做错了什么?没用了,就丢掉,这没什么道理可讲。再说,言浚为皇上办事,没少得罪人,现在事情办完了,为了稳定人心,也得拿他开刀。就像你戴着手套拔草,杂草是没了,手套必然也脏了。” “我知道了。”萧索闷闷道,“就像唐朝时,女皇武氏任用周兴、来俊臣等一干酷吏铲除异己,但目的达到后,又杀了他们安抚人心。”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沈砚淡淡道,“连皇上自己都时日无多了,别人死不死的,他哪里还会在乎。” “言浚以前常说,桓晔是桓晔,皇上是皇上。这话我以前总是不能真正明白,现在才切身体会到其中的奥妙。 “桓晔的所思所想在‘皇帝’这层身份面前,都要让步。他也许深情,但帝王不能深情,那他的情就只能压着。他也许有喜好,但帝王不能有偏好,那他的喜好便要抛却。 “若他是个昏君,那他可以为所欲为,但他偏偏是个严于律己的圣主明君。他能在言浚的事上犹豫,已算是难得了。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新帝登基,先皇用过的臣子,岂会放心再用。所以言浚,势必是留不长的。我只怕你我也……再看罢。” 萧索叹了一声,贴着他心口说:“言大人不在乎,他上次都说了,若我能寻到千尾萝救活皇帝,他宁愿辞官求去,让出官位来给我。可见他对皇上,是真心的。” “先为名利后为情吧。”沈砚感慨道,“七分实三分虚,说不上真假了。他当年入朝,也是担着一身重负的,因为急于登顶,才和皇上有了纠缠。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不是石头做的人,心是肉长的,很难没有感情。” “那你呢?”萧索扁着嘴戳他肋骨,“你的心也是肉做的,以前天天和那些人在一处,就没有真感情?” 沈砚摇着他“吃吃”笑道:“我们独宝学会吃醋了?” “我没有。”萧索垂下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 “还嘴硬。”沈砚轻轻掐住他唇边薄薄一层肉皮,抖了两下,柔软从心底泛上来:“真可爱。” 萧索埋进他颈窝里,食指在他喉结上抠了抠。沈砚被撩拨得浑身一颤,按住他不安分的小手,接道:“我跟你说,张云简来者不善,我看他是早有预谋。他这个时机选得太好了,皇上正犹豫着,他这一招等于是逼皇帝做了决定。言浚这次真是……这事儿全看皇上的心意了。” “而且前线在打仗,正是多事之秋,最怕这时候出事了。”萧索补充道,“皇上若用言大人献祭,安抚朝堂人心,一举两得。” 沈砚一下下顺着他长发,道:“说到一举两得,皇上一举两得,张云简未必就不是了。他的目的,绝对不止对付一个言浚那么简单。说到底,他最恨的,可不是言浚。” 他最恨的,自然是萧索与沈砚。 “怎么了,还怕?”沈砚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张云简这个老东西,我迟早杀了他。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再欺负你的。以前……绝不会再有下回了。” “你要做什么?”萧索捧着他透出三分寒意的脸,“千万别杀人,别惹事。” 沈砚知道他胆小,一向怕听这些打打杀杀之事,收紧臂弯拍着他背安慰道:“独宝不怕,沈将军保护你。我心里有数,那些事你都不要管,怎么开心怎么来。好了,不说这个,咱们说点儿高兴的事。” “哪有什么高兴事?”萧索实在想不出什么,脑海中只有一件烦心的小事:“我那天去安乐县,被蚊子叮了两个包,好痒。秋天的蚊子,比夏天还厉害。” “可不,死前最后一顿上路饭,那还不得使劲儿吸。”沈砚捉起他手臂,卷起袖子在灯下细看,“叮哪儿了?没有啊,在身上吗?” 萧索拉开袍子,翘起脚给他看:“在脚踝上,你看,连着两个包。” 沈砚提起他放在自己膝上,又将他小腿折在胸前,细白脚踝上凸出一块踝骨,形状清晰而优美,旁边嫣红两点,小巧可爱。 “蚊子为什么总叮我?”萧索甚委屈,“以前在家时,我最不喜欢夏天了。冬天虽然买不起柴,但多盖些被子也就是了。夏天却浑身都是蚊子叮的包。我娘说是因为我太瘦了,没有肉只有血,蚊子下嘴容易些。” 沈砚抓着他脚踝,凑到唇边,意味深长地舔了舔那包,笑得风姿迷人:“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因为你甜呀!”说着低下头,吻他微微张着的檀口。 萧索瞬间涨红了脸,伸手去捂他的眼睛。沈砚偏头躲开,捉住他手指在唇边蹭蹭:“说真的,你看蚊子怎么从来不叮我。就是因为我的血苦,我们独宝比蜜甜,连蚊子都知道。” “你见过牛虻吗?”萧索抿着嘴问。 “见过。”沈砚幼时最野,同玩伴们四处游逛,在田间地头也是见过耕牛的,对牛身上寄生的小虫并不陌生。“不就是吸牛血的虻子么?” 萧索表情难得带着狡黠,笑吟吟道:“不是蚊子嫌你的血苦,而是要吸你的血,必得牛虻才行。” “好啊!”沈砚猛地翻身将他压在下面,搔着他腰间腋下的痒处道:“这是变相说我脸皮比牛皮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呢,真个你们文人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蜷着身子虾米一样打着摆子乱躲,口里直嚷:“我错了,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饶我这次罢!” 沈砚顿住手,坏笑道:“饶你可以,先把衣裳脱了,给我饱饱眼福。” “不行……我不行。”他手忙脚乱地向外逃,被沈砚一把扯回来,又听他问:“昨晚闹了半日,是不是又肿了?” 他说着掀开了萧索的袍子,扯下裤边、分开罅隙,去看双丘之间的那一点。萧索从未在两人都穿戴整齐的时候被他公然检查那里,顿时羞得手脚不知何处安放。 沈砚拍拍他道:“趴着别动,我去拿点儿东西。” 他的马车停于院外,十一正守在那里看《侠客传》,见他来,跳下车问:“走吗,爷?” “不走。”沈砚跃进车,在角落的矮柜里取出两只小盒,又匆匆跑回了前厅。 萧索果然还乖乖伏在那里,中衣半掩,雪白绫裤挂在股边。他用枕头掩着讪红的脸,提心吊胆的,生怕不知情的人忽然进来瞧见他如此羞耻的样子。 沈砚却很欢喜,在他臀上揉了一把,笑赞:“好乖!” 他指上不知沾的什么,清清凉凉带着芬芳,轻轻涂在那里。萧索顿时觉得好受许多,虽然也极难为情。 “好了。”沈砚给他提上裤子,又拍了脆生生的一记,“脚给我。” 萧索转过身,脚踝送进他手里:“不要挠,越挠越痒。” “不挠。”沈砚拿过另一只小盒,将止痒的药膏涂在他被叮出的包上,“这个是薄荷的,抹上一会儿就不痒了。你随身带着,隔两个时辰就涂一些,两天就好了。” 萧索把玩着那只錾银的小圆盒,见上面有一只仙鹤的花纹,做工栩栩如生,要飞出来似的,笑问:“哪里来的?好精致的东西。你车上怎么什么都有?” 沈砚捏着他耳珠,闲闲道:“阮桐制的,他整天鼓捣这些东西,我屋里、车上全是他放的瓶瓶罐罐,干什么的都有。” 萧索自惭形秽,耷拉着脑袋说:“我什么都不会。” “状元公什么都不用会,自有人来帮你做。”沈砚密密匝匝的吻落在他脸上,“以后我负责宠你,你就负责恃宠而骄。” 第124章不会有事 逆书案案发没有两日便搁浅了,御史台与刑部在朝堂上争执不休,皇帝不好忤逆群臣之意,亦不好偏帮其中一方,心内更有几分踌躇,因此下令再议。 两日后,大理寺卿卫岚上书,言称此案事关朝臣清白,原该由御史台审理,但如今牵扯到都御史,御史台理应避嫌。 按惯例,御史台回避的案子应当移交大理寺审理。况且律法明规,流刑以上案件皆上报大理寺。刑部一向只管复核与定法,除非皇帝格外降旨,从不直接参与审案,所以无权过问此案。 沈砚在朝中煽动不少武将附和如今正是战时,皇上也不得不格外看重他们些兼之卫岚的理由无懈可击,张云简虽口口声声说案子最早是他们所受理,但终究还是未能争过大理寺。 程池转去大理寺监牢后,刘思文匆匆赶去了将军府。 彼时沈砚正与萧索在一处吃晚饭,见他来先招呼他坐,又收拾过残席,方道:“我已和卫岚打好招呼了,今夜便过去。你来得正好,和我们一道去。” 他本不愿带萧索去,奈何后者不肯,非要同去,沈砚的棉花耳朵禁不住他两句好话在旁边一求,只得答应了。 出门时管家送上一只包袱并一只食盒,沈砚直接给了刘思文:“这里面是几件衣裳和一些吃食,还有些伤药,你拿给他罢。大理寺的监牢毕竟是关平民的地方,衣食皆不如你们御史台的,你带了去,他必高兴。” 他说着眨了眨眼:“锦上添花小人多,雪中送炭君子少。” 萧索不禁瞥了他一眼:“你竟还知《增广贤文》。” “听别人说的。”沈砚揽着他靠在车厢壁上养神,丝毫不避讳刘思文在场。 萧索微微尴尬,不过想来刘思文早已见怪不怪,也不多掩饰。只是他此刻与心上人不得相见、心急如焚,自己两个卿卿我我似乎太点眼。萧索便不顺着沈砚的意思,向外挪了挪。 沈砚凝眉睁开眼,见他的神色,心里了然,只得没趣地收回手,带着几分烦躁催十一快些走。 马车疾驰如飞,不多时便已抵达大理寺。 此处在西城角,背靠青山,前面一排排高门大户甚是安净,两旁树冠遮天,街道平整宽阔,四周毫无人烟,蹄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砚当先下车,将萧索抱下来,给他披上一件暗花斗篷、戴上风帽,道:“咱们悄悄来的,别暴露了身份。” 萧索一张脸藏在宽大的帽檐下,轻轻点了点头:“嗯。进去吗?” 沈砚吩咐十一将马车停到不显眼的地方去,带着二人从高阶旁边的角门进去。那里早有两个寺丞奉命等候,见面揖揖手便引着他们往狱中去。 沈砚说的不错,此处的监牢的确不比御史台的精致整洁,却也没有刑部的巍峨阴森。萧索一壁向里走,一面打量四周,见两排的监房大都空着。 “牢狱不兴,可见我朝风清气正。”他在沈砚耳边低声说。 沈砚自然知道,大理寺关押的皆是重犯,所犯之罪即便不死也要充军。这监房空空,并非是风清气正,而是刚入了秋,一干人犯都斩的斩、流放的流放了。 不过萧索胆子小,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徒惹他心慌的。只是他不说,不代表刘思文不会说。他还未来得及使眼色,内情便泄露了。 萧索垂着头未作声,牵着沈砚的手却隐隐颤抖。旁人大约都以为他是怕,其实除了怕,他更有许多怅惘之情。 说不清,道不明,这样的事,总会令人压抑。 沈砚手从斗篷里伸进去,暗暗搂住他腰身,紧紧手,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萧索报以一笑,不必多言。 狱差行事透着大理寺的一惯作风,亦是卫岚的一惯作风,从头至尾未出一声,只是默默给他们引路开门,随即躬身退了下去。 程池正在角落里睡觉,安然若家中高卧。刘思文进去惊醒了他,二人目光相接,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 沈砚急着问案子,上前一步打破他们之间的僵局:“程学士,可还记得我?” 程池一顿,不慌不忙地翻身下地,整整衣服拱手道:“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沈砚摆摆手,坐在桌边,“你坐,我就是来问些事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程池不敢坐,奈何沈砚执意不肯,便倚着床边坐下,道:“将军有事,但问无妨。” “你应该猜到我要问什么了。”沈砚回头示意两个寺丞躲开,拉着萧索垂在身边的手说:“此案究竟是如何,只有你最清楚了。张云简如何问你的,他手里究竟有何证据?” 程池冷笑道:“此案原是莫须有,那本《岁和文集》从前本是千金难求的著作,读书人没有未听说过的。若说这本书是逆书,那天底下都没有好书了。不过是有心人污蔑,想要拿这个做文章,反而带累了老先生一世清名。说起来此事还与将军有关……” “与我有关?”沈砚打断道。 程池颔首说:“将军可还记得,当初您在弘文馆里打了的那个儒生?” 他话一出口,萧索瞬间恍然:“是杨维举,是他做的这些事?” “他倒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他自从被赶出弘文馆后,听说过得甚是潦倒。他心里有恨,又无处报仇,恰好听说当日沈将军在谢大人府上祝寿时和张云简起了争执。他便投到尚书府去了,也不知在里面商量了什么事,出来便嚷那本《岁和文集》是逆书。此次案发,他便是首告之人。刑部明面上也是因他的检举,才调查此案的。” 程池叹了口气,又道:“原本那书是藏在文渊阁里的,但那日言大人来,说里面有篇文章,曾提到过一种很是稀奇的药材,命下官取来给他查看。他看过后便将书一道带走了,为此,又牵连了言大人。” 沈砚起身踱了几步,负着手问:“言浚要查的药材,可是千尾萝?” 程池还未答,萧索先道:“你不是去见过他了,难道不知他为何拿走书的?” “他不肯说。”沈砚不由得唏嘘,“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家画竹子,一幅又一幅,也不知有什么好画的。弄得胡子拉碴的,就知道喝酒。” 程池接道:“言大人是无辜受累,那本书也无甚不妥之处。否则流传这么久,在皇家藏书阁里也放了这么久,岂会到现在才被定为逆书。刑部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将下官带去后,威逼利诱、刑讯逼供,要下官做假供词,说此书被当时修缮的几个人篡改,记录了大量的逆言。” “大人当然不会答应。”萧索温言说。 程池一哂:“他们的意图太明显,无非是想诬陷当日参与修书的一干人。”又道:“杨维举还有个叔父,就是崇文馆里的杨老师傅。此人倒还正直,大人可以去找他,或许能破杨维举的证词。” “多谢,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沈砚已了解前因后果,拉着萧索出门,将地方留给站在角落里久久不动的刘思文。“你们两个聊罢,不必着急,我们在外等着。” 程池想道谢,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刘思文,终于未能说出口。 他们顺着走廊,到对面房舍里暂候。萧索见嵌在青石墙壁中的门是铁制,心里便有三分预感,进去一看果然是刑讯室。 上首一张矮桌,下面放着几个蒲团。四周墙壁上挂满各色刑具。对面气窗下搁着木架与枷锁,地上还有盛满水的木桶和堆满炭的火盆,旁边赫然两把铁钳。 萧索又想起当初在刑部,他因抗拒张云简,被他拔去指甲一事,不免打了个寒噤。 沈砚觉察出不对,忙问:“要不咱们出去,走廊上等着?” “还是在这里罢。”萧索盘膝坐下,靠进他怀里,“这里清净,外面能听见他们两个说话,太碍事了。” 沈砚将人抱到自己身前,张开手脚圈住他,低醇声线在他耳边问:“这样好些了么?” 萧索“嗯”了一声,在他胸口点头,虽处泥淖,却觉身在莲台。他一颗心渐渐放下,安稳如置摇篮。 “张云简是想害我,是吗?”他的声音很柔软,仿佛沁了水。 沈砚揉着他肩膀说:“他是想害我。他对你的不满还罢了,真正恨的是我。他也是皇帝的心腹,却总是被官位不如他高的我压一头,早已心存不满,加上……他这人眼光也算刁,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他利用杨维举弄这一出,是要害你不假,但却是通过害你来整我。至于言浚,可能是他捎带手赚的,也可能是误伤。” “我觉得是故意的。”萧索道,“他知道皇上在为言大人的去留犹豫,此案若能牵扯到言大人,便可以更复杂。这样你我就很难摆脱这件事了。若非如此,只要稍稍一查,冤枉就能洗清,他根本害不到我们。” “你说的对。”沈砚俯身吻他,“越来越聪明了,我的独宝。” 他顿了顿,又道:“此事都是我的错,除恶务尽,当初就不该给那个杨维举活路。我一念之仁,觉得他已挨了打,也算受到了教训,虽然可恶,到底罪不至此,便放过了他。谁知有今日之祸。” 萧索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张云简要害人,没有杨维举还有周维举、赵维举。这不是你能防得了的。怪只怪我,当初不该得罪他。” “胡说。”沈砚捏他的耳垂,“他色令智昏,以权谋私,非要占你便宜,你能怎么办?想起来我就生气,个老混账!” 萧索居然还笑得出来,弯弯嘴角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事儿。”沈砚安他的心,“别怕,他翻不出大浪来。这案子没什么好查的,杨维举没有物证,一面之词根本禁不起考究。害人不成,反要落个污蔑之罪。谁主张,谁举证。他光说,可没有实证。至于那本书,我只消请几个看过这本书的老学究来,大家都能证明它没有问题。” “可他说是被篡改了,那书现在落到刑部手里,肯定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如果是被篡改,那此书原本不是逆书也无用,它现在的内容谁能知道、谁又能担保? “那也没事儿。”沈砚又拍拍他背安慰,“程池不是说了,杨维举那叔叔是个正经人。我等会儿就叫十一去找他,将他带到家去。有他在,必能反驳杨维举的证词。就算他是个小人不肯帮忙,我也有法子,逼得他不得不帮忙。” 萧索忧心忡忡道:“你别做触犯律法之事。” “不会的。”沈砚点点他鼻尖,“我逼他说实话罢了,咱们也是先礼后兵。这案子简单,拜托卫岚查清报上去就是了。言浚的事,他必会尽心。现在唯一棘手的是,咱们都还拿不准皇上的心思,万一他真的放弃了言浚,那这案子再简单也翻不过来了。” 从前他救萧索,尚可借力打力,引祁王之势制衡皇帝。但如今祁王党倒台,朝中帝党独大,权力得不到约束,真正是无计可施了。 “现在就盼着皇上他至少还念几分旧情,放言大人一马。”萧索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怀愁绪地感慨。 沈砚听不得他犯愁,将人捞起来,贴身吻上去,吮他薄薄的舌尖。 萧索仰着颈子回吻,光线径直落在他脸上,耀得睁不开眼,只觉天地同色,白茫茫一片。 “你不会有事,我绝不让你有事。” 沈砚说。 第125章天涯再见 他们吻得动情。 萧索脑袋搁在他肩上,急促地换着气,血液慢慢回流,清醒了一些。沈砚探下手去,摸了摸兴奋的小独宝,低笑道:“这儿地方不行,蒲团太硬了,硌坏了你。” “我可以……”萧索有些难为情,“可以站着。” 沈砚愈发欢喜:“这墙上还带着血腥味儿呢,满屋子的刑具,你那手敢往上撑吗?” 萧索抬起头,环视一周,很诚恳地道:“不敢。” “那就是了。”沈砚将他拉起来,走到对面,指着梁上吊下来的几根麻绳说:“看见这个了么?虽然只是一条绳,但给人带来的痛苦,绝不亚于这里的任何一件刑具。把人手腕捆了吊在上面,另一头调整长短,让你的脚将沾不沾地搭在地上。想要站住,就得使劲儿踮着脚。这么不上不下的,凭你多有骨气,天大的秘密管保一下午的功夫也招了。若不招,这么不吃不喝地吊上四五日,必死无疑。” 萧索心里发寒,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腰问:“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咱们玩玩儿这个啊?”沈砚不怀好意地笑说,“将你剥光了吊在上面,那可太勾人了。” “你”萧索气极语塞,一把推开他,“我不干这个!” 他脸色大变,沈砚忙抱过人来哄:“放心罢,我怎么舍得将你吊在这里。这绳子如此粗砺,你这嫩手腕,绑一绑就得磨掉一层皮。咱们回家玩儿去,用那个上等的红绫子捆,绝对不疼的,颜色还漂亮得紧。上次把你绑在床头用的,还剩下几截呢。” “你在大牢里也不忘了想那些事!”萧索扁扁嘴,转身便走。 沈砚一径追出去,涎皮赖脸地搂着他说好话,按着人在脸颊、颈边四处吻。萧索禁不住他闹,又怕被人看见,只得罢了。 二人刚走出两步,那边墙后忽然传来喁喁交谈之声。萧索不肯听墙角,拉着他往外躲。沈砚却不拘小节,探着脑袋向不远处偷窥。 “快别看了,君子慎独,叫他们看见有什么意思。”萧索还不甘心,竭力劝他。 沈砚摆摆手,将他夹着腋下悄悄地向那边走,耳语道:“快看,他们抱在一起了。” 灯光下的墙壁上有两个剪影,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半蹲在床边,前者的手正一下下抚摸后者与他影子交叠的脑袋。 “啧啧,”沈砚笑道,“没想到啊,这程池有两把刷子,竟能将那木头刘思文治得这么服服帖帖、小鸟依人的。” 萧索红着脸道:“别、别看了……走罢。” 沈砚正在兴头上,瞧得高兴哪里肯走,语声甚是雀跃:“等等,等等,再看一会儿。说不定这俩人还要香个嘴儿呢!” “那你自己看罢。”萧索冷着脸道,“我走了。” “哎”沈砚捏着嗓子唤他,踌躇须臾,终于恋恋不舍地跟上他。“你去哪儿啊?他们不是没干出格的事儿么,我就看看。” “他们干不干出格的事,和你偷窥有何关系?”萧索一脸正气,“反正你不能看,看了就不对。” 沈砚无奈,双手高举过头顶讨饶:“好了好了,我错了好不好?我偷看别人谈情说爱,老天爷明儿就让我长针眼。独宝别生气,沈砚知道错了。” “你就贫嘴罢。”话虽如此说,萧索仍是笑了。 他的嘴大约开过光,誓言灵验无比,翌日左眼便肿了起来。脓水撑得皮肤亮晶晶,活像吹了口气在眼里。 萧索从阮桐那里拿来药膏给他擦,一面涂,一面还不忘教训:“这都是你昨晚口无遮拦,胡说引起来的。看你以后还偷看不偷看了。” 沈砚唉声叹气一早上,心里正烦闷,听见他的话更颓唐了些。他伸手去够靶镜,想看看自己如今是何面貌。 萧索却藏着镜子不给他,只说:“你不要看了,横竖两日就好了,忍一忍罢。” 越是如此,沈砚越是要看。萧索焉能敌得过他,三两下被他抢走镜子,只听他一声长啸,又远远将镜子扔了出去。 萧索忍俊不禁,抿着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就是肿了些、红了些,像蜜蜂蛰的。害火眼都是这个样子的,你不必太在意容貌,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本将军再也不出门了!”沈砚捂着脸说,“快吩咐下去,痊愈之前,谁也不准进来。” 话音刚落,十一便在外请见。 沈砚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孔雀,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进来。萧索无法,只得给他缚上一条手帕,道:“这样好不好?我牵着你出去,就像盲人一样。” “好好,这样好。”沈砚颇感欣慰,抓着他手大步向外走,“就是瞎了也比丑强!” 十一进来看见这副景象,不知他家将军又作的什么妖,暂压一腔好奇,回说:“爷,杨维举的叔父找到了,此人还算老实。我已让他录了口供,签字画押了。您的奏折若写好了,便给我罢,正好我一道拿了去通政司,让他们呈给皇上御览。” “不成。”沈砚却摇头,“此案皇上交给了大理寺,咱们不能擅自干涉,这折子不能递到御前。这样,你拿着口供和我的折子,去交给卫岚,叫他给皇上汇报此事。我这儿另有一封求情的密折,原是要亲自交给皇上的,但我如今出不了门,你将它送进宫去罢。” 十一答应着,接过折子,躬身退出。走到门口,他又磨磨蹭蹭折了回来,颇踌躇道:“爷,您……那个,萧大人虽好,您也得悠着点儿。您那眼睛……您夜里是不是节制些?” “滚!”沈砚起身丢出一只茶杯,“混账,胡说八道!” 萧索望着悻悻而去的十一,回头讪讪说:“都怪你,他们还不知怎么编排我呢。” 沈砚摸索到他伸到眼前的手,道:“他们也没说错啊,我可不就是跟你纵乐过度,才闹出这病来的。” 萧索纤细食指戳了戳他额头:“你再胡说,好得更慢了。” 一语成谶,沈砚的眼睛整整七日才彻底消肿。 七日后,逆书案已然告破。言浚又适时上书请辞,称自己身体不适、病痛缠身,实在无能再为朝廷效力,愿学南山豹、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专心修养。 朝臣素日七嘴八舌,这一次却都没有出声。 谁都知道,皇帝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言浚是那等关系。此刻他想走,皇上未必肯放。再者说,全身而退,未免太容易了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桓晔竟准了。 言浚走的那日,天上落着一场秋雨。阴阴沉沉,无限悒郁。 沈砚与萧索并未避嫌,一早便去言府与他会和,光明正大地送他出城。 言府的老宅子典了出去,家人也都遣散了,如今一派萧条。他们族中人口虽多,但俱都没落,言浚得势时,是他们的摇钱树,此刻失势,却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祸患,并无一个与他共进退。 他的行李不多,不过几只箱子,并些许做官时攒下的积蓄,一辆马车便装满了。 沈砚将他送到城外,还要再送,却被他拦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别再走了,十里亭已然到了,就到这里罢。” 言浚的云鹤袍留在了宫里,桓晔终究未见他最后一面。他此刻穿着半旧素袍,头上束着一根帛带,人却还是温温润润的样子。 “行了,行了。”他拍拍沈砚的肩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别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咱们还有相见之日。” 萧索抱着希声,与她一般红着两个眼圈道:“大人,此去路途艰险,可要保重!” 他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言浚能否平安出京,还是未知之数。若是路上出些事,神不知鬼不觉,这个人便如烟尘,消失于世间了。 如此,众人都可安心。 言浚抱过希声,笑道:“没事儿,别担心。皇上说过,他会放我走的。现在虽然提前了些,但想来也无事。对了,我一走,都御史出缺,我已向皇上保举了你。” “我?”萧索皱眉道,“谭大人、司大人,他们……” “司南志不在此。”言浚紧紧手里的小姑娘,又道:“我举荐了谭昭荟做右都御史,他的确更适合外放。你和我不一样,你手上没沾过血。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萧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言浚也不再多说,怀里的希声张着手臂非要找沈砚:“爹爹,抱我。” “乖。”沈砚接过她,柔声说:“咱们不会分开,爹爹保证,不久就去看你。” “好了,别胡说了。”言浚叹了口气,“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言毕,那边忽然传来一声:“等等!” 沈砚转身看去,见是一身翠袍的卫岚骑着马冒雨而来。他未撑伞,额前的碎发都打湿了,身上斑斑点点、潮气蔓延。 “我来晚了。”卫岚匆匆赶上来,猛地拥住言浚,半晌,放开他道:“抒怀好狠的心,竟不等我,就要悄无声息地走了。若我不及时赶到,是不是此生再见不到你了?” 言浚默默片刻,望进他眼里,道:“你我此生……算了,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 四大一小,相对无言,原本满心的话,此刻却一句说不出口。远处马车正等着,言浚只得催促:“行了,送也送过了,都回去罢。” 陆宇还在那里等他。 沈砚昨日便见过他了,是他自己登门求见,要叩谢萧索大恩。祁王党倒台,他的心愿已了,该是时候离开了。 “他很好,必能照顾好你。”卫岚瞥了一眼停在十丈之外的褐色马车,意有所指地说。 言浚顿了顿,道:“他不一样,我……” “我知道。”卫岚打断他,“不必说,我都知道……早已想清楚了。” 言浚点点头,又对沈砚道:“皇上身边的内侍高升,他是陆家从前的书僮。陆宇能知道皇上将祁王给的药赐予你,也是因为他报信。还有京兆府尹高笠,他是高升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他跟陆家,并不亲密,做事只求独善其身。这两个人,若到必要时,你可以用。” 萧索暗暗惊异,万没想到这一层,听沈砚道:“我说呢。这份心意,我领了,替我谢谢他。” “不必,这是他给你们的谢礼。”言浚重新抱过希声,举着伞道,“好了,天涯虽远,后会有期,我们走了。” 沈砚伫立良久,看着他缓缓离去,登上马车,调转车头,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了茫茫烟雨之中。 “走罢。”萧索拉拉他衣裳,“咱们也该走了。” 沈砚怅然若失地回过神,与卫岚道:“我们走了。” “且慢。”卫岚一面翻身上马,一面问:“你可听见朝中的新闻了?” “什么新闻?”沈砚害眼疾,已有数日不曾上朝。 卫岚拉着缰绳道:“樊将军大败,被人生擒。” 边关告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更晚了,抱歉,抱歉! 关河不宁烽烟起 第126章扬眉吐气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车中静默无声,气氛却异常融洽。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外面秋霖脉脉,令人昏昏欲睡。 不得不说,沈砚此刻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意思。前线告急自然是愁事,但却恰好打了朝中那一众文臣的脸此一役,绝非他们想得那般容易,更非寻常人可战。 樊将军素日对他甚是照顾,大家同是军中旧友,关系较旁人更为亲近。主将被俘,他并非不担心;国家有难,他并非不焦虑。但这担心焦虑之余,总有些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不知皇上与群臣此刻该是如何的犯难。 想起来就觉得痛快。 从前不让他去,此刻求着他还未必肯去。 “好饿。”萧索依偎进他怀里。 沈砚敲敲车窗吩咐十一:“快点儿走。”又摸摸独宝的长发,温声道:“一会儿就到了。想吃什么?让他们做。” “有什么便吃什么罢,我那里可不像你的将军府,有那么多厨子等着做饭给你吃。”萧索道,“吃完饭进宫,皇上必定等着你了。” 沈砚一哂:“我不去,等他来召我再说。” “别赌气。”萧索指尖点他下巴,“皇上又没惹你生气,再说,就算他不对,你我身为人臣,也不该与他置气。那些讨厌的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罢,左右他们除了说,也没别的能为。你不为他们,就为着边关的百姓罢。” 他仰着身子,枕在自己臂弯里,小嘴一张一张的,两抹嫣红。沈砚看得出神,低头吻住他,舌尖在口中游走,引逗他回应自己。 萧索“呜呜”地推他,未果,只好束手就擒,轻轻舔他上颚。沈砚合上下巴夹住他,继而松开,在他唇上蹭了蹭。 二人不约而同地低笑起来。 “我可没你那么高的境界。”沈砚放开他,叹了口气,道:“再说,皇上不召我,我主动去过问这些事。说不定还要被他们清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拿住话柄,又趁机编排些污言秽语。” “且看罢。”他道。 萧索撇撇嘴:“随你。” 沈砚禁不住捏他脸颊,捉起手来亲亲,又将脸埋进他发间:“嗯……你好香啊。” “哪有什么香?”萧索闻闻自己袖子,也不觉得如何,想了想说:“可能是阮桐给的刀圭第一香染在衣服上了。这也能闻见,你的鼻子比……” “比什么?”沈砚压低声音问,颇带威胁的意味。 萧索两边梨涡闪现,笑说:“比……比正常人灵敏多了。” “你是说我不正常?”沈砚在他股边拍了一下,“越发会损人了。” “我没有损你。”萧索坐直身子,倚在他身上,“我是称赞你。” 沈砚扯下他一侧衣裳,露出白皙瘦削的肩,在上面吮出一点梅花,又不解气地咬了一口。那里顿时刻上两个齿痕,萧索不觉得痛,倒是颇难为情。 “你做什么?”他挣扎着要拉上领子。 “别动。”沈砚按住他的手,“我看看,真漂亮,白里透粉,红痕上两个齿印。”说着,又低头舔了舔那暧昧的形状。 萧索下意识地躲,扭着身子道:“别这样,叫人家看见!” “不会。”沈砚恋恋不舍地给他整好衣服,在他颈边呵着气说:“就是怕看见,才在肩膀上弄这一出。不然就换脖子上了,你瞧瞧,多敏感。” “痒……别闹了。”萧索微微地颤栗,忍不住缩成一团。 “好了好了,不闹了。”沈砚将他重新抱回去,“马上就到了。” 他们出来时是清晨,回到子规巷正该吃晌饭。 八宝摆了一桌子菜上来。萧索看见,摇头道:“顿顿如此,太浪费了。就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吃不完散给底下人吃,浪费不了。”沈砚草草洗过手,给他的碟子里搛了些菜,“快来吃,不是饿了么?” 萧索见自己盘中有一根调味的韭菜,便挑出来放进了沈砚碗里。他自来是如此,碰见不喜欢的便给他吃。沈砚一向照单全收,此次却一反常态,筷子一夹又丢了出去。 “你不吃韭菜?”萧索还从未见过他有甚不吃的东西。 沈砚老脸一红,敷衍道:“啊,小时候不吃,后来吃了,再后来又不吃了。” “怎么吃了又不吃,不吃又吃了的?”一根韭菜也如此纠结,萧索不以为然。 “就是小时候原本不爱吃的,但从军后,在外征战,有时候粮饷运不到,为了活命,连树皮草根都得吃,也就没法讲究了,所以又吃了。”沈砚点到为止。 萧索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为何现在又不吃了?” “因为……”他总不能说因为韭菜容易粘在齿间影响他英俊的相貌,只得扯谎:“因为后来发现,呃……吃了闹、闹肚子。” “哦。”萧索将信将疑,转身叮嘱小厮:“告诉厨下,以后不要给将军做韭菜了。” 那小厮应声称“是”,退了出去。 沈砚清清嗓子,又给他添碗汤:“吃饭,吃饭,别操那些心了。吃完去隔壁看看,程池出狱了,你该去探望探望。” “我每晚都去。”萧索哪里还用他提点,从前受刘思文之托帮忙照看程池,若有事便告诉他一声。故此他每日都去探望,一为看伤员,二为同他谈讲。 程池学问匪浅,性子又温和,与萧索很合得来。 “每晚都去?”沈砚不乐意了,他都无法每晚见着独宝,“你去干什么?他有什么好看的,干嘛每晚都去?” “他在刑部被打得一身伤,我去探病啊。”盛着饭的调羹送进口里,萧索两腮鼓鼓的,一动一动地咀嚼着,“他很有学问,人也很不错,和他说话很畅怀。他虽看着沉稳,其实人很和善的。而且他还很有趣。你见过树屋吗?他在家里自己搭……” 沈砚不等他说完,筷子“啪”地扣在碗上,皱眉道:“以后不许再去了!” “为什么?”萧索咽下最后一口饭,试探性地伸手扯扯他袖子,“你生气了?” “没有。”沈砚没好气地抖开他,自顾自地夹菜到碗里。 萧索默了默,垂头道:“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去找他了。” 沈砚听见他这委委屈屈的语气,心里又酸又气又爱他就是如此,永远那么顺从,连气都令人不忍生,自己简直像个欺负他的混账。 “我不生气。”沈砚原本甚是淡漠,回头瞥了他一眼心便软了,揉揉他脑后,无奈道:“刚才有点儿生气,现在不生气了。快吃饭罢,我真不生气了。我不是说过了么,以后只有你生我的气,我绝不再生你的气。说话算话,绝不食言。况且,你现在冷起脸来刺人,那也挺有气势的,我也怕你呢。以后都听你的,我待会儿就进宫去,好不好?” 萧索点点头,端起碗,抿起嘴,笑道:“好。” 十一说的不错,他的确是个软耳朵。所幸他只是个沙场带兵的武将,所幸他爱上的是乖巧聪慧的萧独宝。若他是君王贵胄,身边又睡着心思各异的妃子,只怕两句枕头风,江山便易主了。 吃罢饭,外面雨势更急。 萧索打着伞将他送到门口,沈砚道:“你也去吧,就说去回复鸿胪寺的事。咱俩前后脚去,皇上不会起疑的。” “也好。”萧索正怕他会说错话,自己去看着他更放心些。只是他不可明目张胆地与之共乘一车入朝,因而命八宝备轿。 沈砚拉住他说:“算了,下这么大雨,轿子不好走。你跟我一道去罢。到宫门口我站一站,你先进去,我后进去便是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萧索忙向回跑,“我去换官服。” “慢点!”沈砚看得胆战心惊,雨地里那样滑,舞文弄墨之人一向又是那样的笨拙不灵便,别再跌一跤摔着。 他的乌鸦嘴又一次灵验,话音刚落,萧索脚下踩着青苔一滑,坐在了青石砖上。 沈砚点足跃过去,急着拉他也不打伞,口里数落道:“你看看你,急得个什么劲,我又不是不等你!摔疼了没?” “不要紧。”萧索嘴硬道,“我没摔着,就滑了一下。” “还说呢,就你这样的,哪儿禁得起这么滑两下!”沈砚将他打横抱起,两步奔进厅里,放在榻上问:“快动动,试试看疼不疼?可别大意,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摔得狠了一辈子都得落下病根儿。” 萧索扶着榻沿慢慢直起身,左右动了动,眉心微蹙道:“没大碍,就是尾巴骨有些疼,歇歇就好了。咱们快走罢,赶紧进宫去。” “别。”沈砚按着他不让动,“今儿不去了,明天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去。” “不行。”萧索必不肯依,“说好的,你不能反悔。我真没事儿,就是摔得肉疼,并未伤着骨头。” 沈砚才不信:“净是胡说,你有肉吗?还肉疼,分明是摔着了。” “你到底去不去?”萧索捂着尾椎骨催促,“你扶我去换衣裳,现在就去。” 他甚少如此强硬,沈砚竟不敢反驳。他将人扛到卧房,给他换上官袍,又将他一路抱进马车,让他伏在自己膝上,给他按揉缓解痛楚。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萧索握握他手,“待会儿你先进去罢,我肯定走得慢了。” “不管那些了。”沈砚心疼起来破罐破摔,“我抱你进去。今儿值守的是秦欢的部下,料也无妨。下着雨,我看那些小内侍也懒得出来瞎窥探。就算看见了也不要紧,我就跟皇上说你在宫门口摔着了,我以为皇上召你有急事,怕耽误皇上问你话,便将你扛进去了。我的性子一向如此,皇上知道的,肯定不会起疑。” “撒个慌,你竟也想得如此周密。”萧索由衷地称叹。 沈砚感概道:“不周密行么?咱们这位皇上,心思比海还深些!” 说话间,马车已到金雀门外。 此处人烟稀少,一下雨更是连只猫都没有。沈砚四下张望一圈,见没有耳目,同守门的侍卫打个招呼,便匆匆将萧索抱了进去,走到朝房后门才放下。 “其实不用抱,我打着伞也能走。”萧索讪讪说,“你快进去罢,我站站再进去。” 沈砚趁着无人,迅速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转身跑了进去。 萧索反应过来时,他已没了影子,脸色顿时烧得绯红。他在汉白玉砌的露台上稍候片刻,顺着廊檐缓缓向麟德殿走去。 刚到门口,只听殿中隐隐传来争吵之声。小内侍在帘外伺候,萧索凑上前问:“里面怎么了?” 回话的正是高升,他躬身道:“萧大人,沈将军和梁大人、李大人、周大人几个在里面。哦,还有谢大人。众人正在讨论边关征战之事,似乎……意见相左。” 萧索心下了然,请他代为通传。 高升答应着进去,很快便跑出来叫他。萧索整整衣衫,进殿行过礼,见大家都面有愠色,不敢多言,只悄悄站到了一旁。 沈砚余光紧紧追着他,看他下跪时颇吃力,几乎没忍住伸手去扶他。萧索刻意离得他远些,默默立在谢逸身后。 政治派系一目了然。 桓晔歪在上首,有气无力的样子,连面色都透着苍白。他见萧索进来,心里一动,道:“萧卿来得正好,朕正有事找你。你在鸿胪寺时间也不算短了,又通番语,可知涂杉人的豹子,是从何而来?” “豹子?” 第127章离别前夕 萧索莫名其妙:“微臣斗胆,敢问皇上,是什么豹子?” 谢逸极有眼色,不等桓晔开口,回头解释道:“前线发来奏报,涂杉国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群猎豹驯养,以为坐骑之用。其速度之快、武力之强,皆远胜于战马。樊将军纵有三头六臂,也实难抵挡。大军与之两次交手,皆伤亡惨重。” “以猎豹充当坐骑?”这样的事,连多年征战在外的沈砚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遑论萧索。“野兽生性凶猛,不与人亲近。以猎豹充当坐骑,难道涂杉国士兵自己不会受伤么?” “奇就奇在这里。”旁边穿红袍的周大人开口道,“那些豹子不仅不伤害番子,还对其俯首帖耳。据战报中说,涂杉人驾驭起这些畜牲来随心所欲,如臂使指,所向披靡。” 沈砚皱眉道:“这么顺服,定是从小养起来的。可见这涂杉国早有预谋,他们驯养豹子,只怕为的便是对付我朝。” 桓晔微微颔首,摩弄着手里的籽玉说:“朕也是如此想。当初卿在上林苑降服的那只豹子,正是涂杉国所献。” “皇上的意思是说……”谢逸道,“他们在那时便已经开始驯养猎豹了?献那头豹子来,为的是试探我朝是否有能将其降服者?” “必是如此。”殿东侧皓首苍髯的梁太傅愤愤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帮番子,阴险狡诈之极,专会做此等钻营试探之事!” 沈砚撇撇嘴,躬身说:“皇上,如今追究这猎豹从何而来,已经无甚意义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破解难题,再行出兵才是。” 桓晔叹了口气,问:“众卿可有办法?” 殿中诸人瞬间没了声音。 往常当此之时,都是言浚出言安慰,或是献计,或是分析情势,不论如何,总能拨云见雾,令桓晔转忧为喜。 然而这一次,再也不能了。 廊外雨声淅沥,滴滴答答敲在心间,愁中更添愁。桓晔病得如同纸扎成的人,光线强些能将其灼烧成灰,似乎风吹一吹,便要散去。 沉默许久,梁太傅忽然说:“皇上,臣以为……沈将军可以代替樊将军担任主帅。” 话一出口,周大人、李大人纷纷附和。萧索心里急得无可不可,一步迈上前,反驳的话还未出口,又被谢逸悄悄按了回去。 “本将军可没那么大本事。”沈砚冷冷道。 梁太傅笑说:“将军一向勇武过人,当年在上林苑猎豹传为一时佳话,京中人人知道将军你是能擒豹子的,又何必谦虚呢!” 周李两个如学舌的鹦鹉一般,他说什么,他们便附和什么,将沈砚夸得天上有一、地下无双,力拔山兮气盖世,堪比项羽再投胎,简直是冠古绝今的第一能人。 当初他想去,他们拦着不让,还揣度他心存不轨、意图反叛。如今大军溃败、凶兽难敌,他们又变了脸,口口声声称赞起他来了。 “一只豹子和一群能一样么?”沈砚气得胸口直发闷,他们只盼着他早些死在那里才好。“梁大人当日不是说了?本将军内存反叛之心,焉能带兵出征,岂不威胁朝廷安危!” “将军这是说哪里的话?”梁太傅转脸不认账,“老夫何曾这样说过将军?我只是说武将若有反叛之心,必会威胁朝廷以及皇上的安危。老夫只是假设,并非特指将军,将军你误会了。何况,国难当头,哪里还能计较这些?将军当识大体,以国为重。” 周大人也道:“是啊,将军怎么当此之时,还计较个人声名之事?当以国事为重!” “下官看大人如此会说,聪明才智实不亚于将军,胜得过先贤转世。”萧索气不过,从谢逸身边走出去,不温不火地揶揄道,“依下官看,不如几位大人出征,临阵迎敌、指点江山,我军必定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你”李大人指着他鼻子怒斥,“你这个……哼,我等身为文臣,一向只管提计献策、辅佐皇上治国□□。若要我等前去出征,还要这些大字不识的武将做什么!” “恕下官直言,大人此言差矣。”萧索不卑不亢道:“古来征战,谋臣猛将,缺一不可。将士骁勇善战,也需军师出谋划策。一个好军师,可抵得过千军万马。大人如此能言善辩、聪敏机巧,或可效仿昔日之诸葛孔明,坐镇指挥、奇谋破敌、言毙王朗、空城退军,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上上之策!” 沈砚听得高兴,不着痕迹地与他对视一眼,暗暗笑了笑,道:“萧大人之言深为有理,李大人、周大人、梁大人,你们就别谦虚了。这一战,没有你们,当真难胜!” 周李二人顿时跳脚,你一言我一语地与他争辩起来。 梁太傅刚要回口,桓晔忽然将手中的羊脂玉“啪”地摔在了桌上,吓了众人一跳。 “行了!”他嗤了一声,顿了顿,看向沈砚,放缓声音道:“沈卿,前线……” 沈砚发完火气便顺了,想着军情紧急、皇帝病弱,通身气概不由得涌上来,单膝跪地道:“皇上放心,臣愿领兵出战,征讨涂杉,肝脑涂地以报皇上恩德。” “好,”桓晔颇欣慰地点点头,“卿之能,朕甚为放心。朕许你官复原职,领兵十万前去支援,务必……望你早日得胜还朝。” “臣,领旨谢恩。” 沈砚一个头磕到地,发出“咚”的一声,直砸在萧索心上。 他终究是要走了。 此去西征,千里之遥,艰难险阻,不得相见,一别音容两渺茫,千山远隔难重逢。 沈砚私心里是高兴的,却也舍不得他的独宝。他嘴上说得轻松,然而连樊长云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也铩羽被俘,此战之凶,可窥一斑。 这一去,能不能回得来,尚未可知。 “你带着这个罢。”萧索回去,连夜给他打点行李,恨不能把将军府都给他带上,这也放不下,那也有用处,手里拿着一只游魂枕说:“你睡惯了这个,我怕你乍一换枕头会落枕。” 沈砚丢开手,笑道:“哪里能这么讲究,军中有统一的铺盖,不用自己带。” “那这狐裘总要带着吧?”他奋力将那件衣裳塞进大行囊里,“西番冷得紧,你得带着,不然一定会冻着!” “行行行,带着,都带着。”沈砚不想告诉他,军中一身戎装,根本披不上奢华的狐裘。 “对了!”萧索忽又想起来,“你那个特别灵验的金创药我还没放进来。还有治冻疮的药,也得带上些。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 沈砚摇头叹气地将拉到怀里箍着,温声道:“军中有军医,不用自己带药。你别忙了,后天就走了。陪我说说话罢。” “说什么?”越是到这个时候,他反而越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可不好说。”沈砚推开床上摞着的几只包袱,抱着他坐下道:“如果顺利的话,我可能个把月就回来了。如果不顺利……一两年,都是有可能的。” 萧索慢慢垂下头,委委屈屈道:“这么久……” “我会给你写信的。”沈砚将他按在胸前,脸颊贴着他发心,“我保证,速战速决,绝不迁延。从我出发开始,我便给你写信,一日一封,命人快马往回寄。从衣食住行,到见过什么人、办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吃过什么饭,全都写上,就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好不好?” “好。”萧索蹭蹭脑袋,又说:“你带着阮桐罢,他人细心,又会炮制药膏。有他在你身边照顾着,我也放心些。” 沈砚亲亲他鬓角,笑道:“你不吃醋?” “我信你。”萧索嗓音软软的,听着像在哽咽。 “怎么了?”沈砚忙捧起他脸来,见上面泪痕宛然,“小傻子,哭什么。我这一去,是去杀敌的,哪有心思想那事儿?哎呦,别哭了,看着心疼。咱们不让阮桐跟着了,行不行?” 萧索抹着泪花讪讪道:“谁是为这个哭了。我是……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沈砚低头吻他,“若不是前线告急,为了你我也不会再去了。你若不做官,我就带着你了。可我又庆幸你做官,沙场无眼,带着你万一有个闪失,我岂不要遗憾终生!” “我不做官了!”萧索急着说,“我不做官了,你带我去,别丢下我!” 沈砚笑着刮刮他秀挺的鼻梁:“傻瓜,官也是说不做就能不做的?你费劲考上来不容易,岂能轻易放弃。再说,我让你在家,也不是丢下你。这么大个将军府,没有你帮我看着,我怎么能放心呢?” “有你在家,我在前线心里也有个牵挂,知道有个人还在那里等我,有个人还心心念念地盼着我平安。从前都没人管我的死活,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有你了。就为了你,我也得保重自己。” 萧索心内触动,额头抵在肩上,握着他手,不禁又滴下泪来:“你想着你说的话,不能食言。我会在家乖乖等你的,一直等着你,多久都等。程池我也不见,欧阳旭我也不看,只等着你。你要时时记着,一定要早些回来、平安回来。” “我记着。”沈砚拍着背哄他,“我都记着。” 记着你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加班…… 第128章天降元宝 “你脱衣服做什么?” 沈砚看着默默解衣带的人,有点懵。 萧索不作声,埋头苦脱,终于扯掉身上的外袍,又伸手去脱沈砚的。“我要跟你在一起。” “行行行。”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元宝,沈将军岂能不接着。“我来,我来,别累着你。” 他将几只包袱远远丢下床去,三两下拉开衣裳,抱住独宝便吻。萧索不似平常般羞怯,或者说是强忍着羞怯,又或是顾不得羞怯。 其实在他们分道扬镳的短短一段时间里,萧索仿如久惯风月之人一般。那时冷着脸,对他不理不睬,一颦一笑都甚有气势。一口虚张声势的气吹进身体里,连自己都当真了,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意思。 但真心对真心,却又换了境况。 他又是独宝了,是会胆怯、会害羞的独宝。 沈砚啖他的颈子,那里最是纤敏,稍经作弄便会全身颤抖。他浅浅地吻他,轻轻地呵气,燕衔茱萸,舔瑚珠,唇齿温柔包裹,间或啮噬,最后深深吮进口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顿时弯成虾米。 “你瞧。”他的声音很远,又很近,仿佛在半梦半醒虚无缥缈之间,“独宝想我了。” 沈砚控着的,大约是他此刻最脆弱的一根弦。他笑得不怀好意,堵住上面的窍隙,已经预示了接下来的痛苦与极乐。 “抱我。”萧索展开双臂,是信任与接纳的姿态。“抱着我。” “乖,听话才抱你。”沈砚分开他髀髋,指顶膏腴揉在窦径中,“想要吗?” 萧索乖乖点头,眼睛蒙着一层雾霭,在烛光下泛出细碎的光泽。“想要……抱`抱我。”他又一次伸出手臂,身子向前挺了挺。 沈砚先给他,又晾了他一会儿,才俯下身搂住他,“独宝,我的独宝。” 这话他总说,今日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你……你别这样。”萧索捂着眼睛推他,尾音拖着转了一个调,“不要这样。” 沈砚不动,“好热,不想离开,不想走。”颇不舍地感慨,语气都透着无奈。 萧索难耐地扭了两下,撅着嘴求他:“别……别……我不要这样。” 沈砚叹了口气,与他紧紧相依,双手钳住他的双腕,缓缓地疼他。 他平时并非如此,往日里他都铁马金戈,异常迅疾,仿佛怕他消失不见了,又像仿佛难以自持。今日却一反常态,他与他对视,深深、深深地对视。 萧索能看见他瞳孔的形色,很黑,如长夜,似深海。那里面藏着的情绪太过复杂,他说不清,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自己感受到了。 所有的情愫,他都感觉得到。 沈砚忍得艰难,他还是要忍。看着他、望着他、对着他,起起伏伏,送进他心底。他的眉心在眼前微微蹙起,眸子熠熠生辉,神情也渐渐失据,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 萧索心里是酸的,下面也是酸的。很迫切,很想要;又很满足,很充实。他没有沈砚的耐力,两行眼泪滑下,嘤咛从嘴角斜溢而出。 “要我吗?”其实他从未离开,缓慢拉长,却不间断。 没有理智,萧索几乎下意识地点头,追随着他的目光求他:“要……要!” “要谁……”额角的汗滴下来,沈砚近乎咆哮地问他,“要谁?” 共他这一生,想要的,不过一个沈砚而已。 “要你,要你。”萧索声调从嗓子里逃出来,像是在哭,“求……求你了。” 沈砚啄他眼睛,他很喜欢啄他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面藏着天边最亮的两颗星,每眨一下,他的心就动一下。 “我是你的。”他吻着人,含混道,“永远是你的。” 沈砚早已难耐,尾椎直发痒,抓着他后颈要他,又快又狠,仿佛猛兽猎食,要拆散他。 萧索两只细手紧紧抓着他胳膊,口里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两颗门牙露出一点白亮的边,迷蒙而脆弱的样子,像贪恋温暖的雪片,就快要化了。 沈砚爱得不知要如何才好。 他的独宝,这样惹人怜爱的独宝,就要见不到了摸不着,碰不着。 一想到这里,沈砚就舍不得放开手。似乎要牢牢记住最后一口汤的滋味,刻在脑海里,午夜梦回,聊以慰藉。 萧索大约也是此意,明明不上不下死去活来的,好容易他大发善心松开禁锢,自己失声地解了出来。转眼又将脑袋抵在他怀里,闷闷道:“我还要……好不好?给我,给我吧。” 沈砚如果生在帝王家,不是周幽王也是商纣王,荒淫无度、纵情声色,为博美人一笑,可以拱手让出锦绣江山。 “好。”他翻过身。萧索却不肯,非要面对面不可。他只好顺着,将他抱起来,亲亲他泛红的嘴唇。 萧索被他托着,颠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一面捧着他的脸索吻。 最后的谢幕时,沈砚果真取来长长两条红绫,像那日在大理寺看到的刑具般吊在梁上。萧索听话地举起双手,胫骨盘住他,整个人悬空着,像只飞在空中的鸟儿。 他怕得要命,却竭尽全力地顺从。让他不动,他便不动;让他靠在肩头,他便靠着。 将军的好处,他总算尝到了。 沈砚力道绵长,抱着他半个身子,站在地上无依无靠,竟不觉得累,稳如泰山。小独宝被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双颚是它栖息的温床,无意间搔过前面,引得萧索两只脚绷直,在大理石面踮来踮去。 可他又动不得,身侧被他挤着,十指陷进自己尾下双峰,抓出两片粉红的痕迹。 萧索的发梢扫在上面,痒痒的。很快,他蓄势已久的地方终于攀上云端,抽搐着溺了出来,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 沈砚绕道他身后拥住,不多时,也终于留在他温热紧致的里面。 萧索瘫软倒地,被他解开腕上的束缚,蜷进了他怀里。他困累交乏,却还不安地攥着沈砚的手,“哼哼”着让他别离开。 “不走,不走。”沈砚心尖被人掐了一把,酸涩难当,整夜拍着他、搂着他,寸步不离,生恐他夜里发梦啜泣。 又是一个不眠夜,下弦月接上弦月,终难团圆。 次日萧索起来,沈砚也睡熟了。他蹑手蹑脚地向外爬,刚动了动,旁边人立刻苏醒,眼睛还未睁开,口里先道:“嗯……好好,不走,不走。” 萧索想笑,想想又实在笑不出来,凑近在他唇边亲了亲。 沈砚刚好反应过来,按着人笑问:“怎么,还没够?再来一回?” “不、不要了。”萧索忙摆手,他刚才一翻身,身后酸疼得不像是自己的。“起来吧,今天还有许多事。” “你是睡够了,我可是天放光了才睡着。”沈砚张牙舞爪地吓唬他,“不行,你给我再睡一遍,不然我就……” “真的不行。”他的独宝颊边燃起两团红,低头说:“……还疼呢。” 沈砚揉揉他脑袋,点点头,同他起来。盥漱毕,他神清气爽地道:“今儿的确还有要事,我得去太医院一趟,还要去点将。就一日的功夫,实在是太仓促了。” “太医院?”萧索捧着粥碗,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他:“去做什么?你不是说军中有大夫,不用自己带药么?” “治病的药不用带,但别的药,还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带上些。”沈砚心情甚好的样子,回头笑说:“我想出对付涂杉国人的法子了!” 萧索大惊:“什么法子?” “不告诉你。”他故弄玄虚,风卷残云地吃完早饭,拉着人说:“走走走,你跟我一块儿去太医院。” “我衙门里还有事呢。”萧索被他拉着向外走,一面整衣裳,一面问:“到底去做什么呀?” “去请一位神仙。”沈砚将他扛上马车,“能帮我破敌的神仙。” 萧索接着整理袖子,头也不抬地道:“净是瞎说,太医院里哪有神仙?就算有,也都是治病的郎中先生,算是半个文人,也不会打仗呀。” “我可不是胡说。”沈砚拧他口齿愈发伶俐的小嘴,“这位神仙偏偏就在太医院,也就是他,能帮我破了涂杉人的豹子军。” “那你就告诉我啊。”萧索鼓着腮道,“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沈砚勾勾嘴角:“我早告诉你了!” “骗人。”他闷闷道,“我都没听见过。” “梅七去东瀛,有消息了么?”沈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萧索不解,茫然地摇摇头:“没有,他走了以后,就再没来过信儿。这位神仙,和他有关系么?” “和他带走的那只猫有关系。”沈砚勾肩搭背地说,“你可还记得宝玉最喜欢什么?” “宝玉?”萧索愈发疑惑,“宝玉喜欢吃鱼,喜欢看鱼,喜欢捉鱼。它还喜欢到处跑,喜欢跳来跳去,还喜欢……还喜欢什么?” 沈砚点点他额头:“傻瓜,再想想,我给他玩儿过什么?” 萧索实在想不出什么,他本也不是好奇之人。沈砚不说,他便靠在板壁上发呆,眼睛盯着窗外的风景,晃晃悠悠,倒很惬意。 他如此,卖关子的人反而着急了:“你快想啊,怎么不问了?” “我不想知道了。”萧索抿抿嘴角,“你不用告诉我了,我不问了还不行。” 沈砚郁闷之极,咬着牙、憋着气坐到一旁,不过片刻功夫,又抓耳挠腮地贴上来道:“你再猜,再猜猜!” “不猜了。” “猜,不猜现在干你!” “……”萧索扁扁嘴,“那给个提示。” 沈砚一顿,道:“就从打滚儿上猜。” “打滚儿……啊!”萧索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果然好主意!” 第129章奇诡之计 今日雨水停了,天色不阴也不晴,徐徐秋风,甚是凉爽。 萧索胳膊撑在窗格上,发丝被吹得向后飘飞,心里的躁郁都减去大半。沈砚粘在他背后,非要与他贴着不可,也只得由他。 “明天就走了,今天白日里又忙,晚上给你饯行吧。”他有些伤感的语气,挠得将军心痒痒。 “你做的我才吃,”沈砚挑三拣四,“旁人做的,我可不吃。” 萧索回头笑问:“那你想吃什么?” “吃你。”虽然昨夜吃过了,但离别在即,多多益善。 “你……”萧索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那好吧。你还要,我是说,正经要吃什么?” 沈砚摸摸他头顶,笑说:“什么都好,只要你陪我吃就行。” 萧索牵牵嘴角,目光格外温润地歪进他怀里,贪恋着他的温暖与坚实。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 十一敲敲门:“爷,到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进去么?”萧索不放心,他们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些。 “无妨。”沈砚摇摇头,“现在人人都以为纪子扬是你引荐给皇上的,我要找他帮忙,先带上你去说情,也合理。纵然皇上知道了你我一道来的事,想来也不会起疑。再说,事到如今,他哪里还顾得上我。” 萧索深觉有理,不敢让他抱,自己扶着辕架溜下了车。 御医院的门脸气派而雅致,如同一个严谨而和蔼的老人。还未走近,便闻满院药香扑鼻而来;步入内室,更像是浸在了药浴中。 这味道萧索并不陌生,他家里从前也是如此,因而不觉难忍,反觉亲切。 今日当值的,恰好是新晋太医纪子扬。他还念着沈砚与萧索的旧情,对二人很是恭敬,亲自奉上茶水,又问来由。 沈砚摆摆手道:“不必忙了,你现在都是太医了,咱们同朝为官,用不着这样客气。本将军今日来,是要置办一样药材。” “将军要什么?”纪子扬问,“下官这便去取来。” “这两样东西将军要的太多了,御医院里的怕不够用。”萧索拦道,“而且这药材是随军要用的,需量极大,寻常药材铺里存着的估计也不够,所以今日才找太医来由你们去搜寻,想来更快些。” 纪子扬听说,笑道:“原来是随军用的。将军不必忙了,下官此次正在随行军医的名单中,要用的药材早已置办好了,不用您格外操心的。” 他初来乍到,又非世袭,自然备受排挤。此次随军,是不落好的险差事,故而被硬塞进他手里。但纪子扬心思只在医药上,随遇而安,也不觉得如何。 萧索猜到,却未点明。 “本将军要用的,可不是那些伤药。”沈砚道,“此事关乎军情机密,暂时不能透露。但这两样东西,你得快去给我找。仓促之间,只怕不能从外地调运。你就以给军中办伤药的名义,给我搜罗这两种药。” 萧索想了想,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纪子扬:“未免被人知晓是何药材,我又添了几样进去混淆视听。请太医速速同羽林卫的将士们,将京都附近大小县城所有药铺里这几味药材的存货一并收来。” “好主意。”沈砚起身道,“这样别人就不知道咱们买的什么药了,还是你聪明,防着那些细作。” 萧索一笑,讪讪垂了头。 “本将军这就进宫请旨,你快去办这事儿。”沈砚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给他,“这是我的腰牌,你拿着,沈三儿已经去羽林营调兵了,你去城外与他会合便是。” 纪子扬见事情如此紧急,不敢耽搁,当即接过令牌而去。 沈砚也不稍作停留,握着萧索的手道:“我进宫,顺便去兵部点将。你先去衙门里,等下午我再命十一去接你。” “我不。”萧索早上出门时还惦记着公务,此刻忽然真有与他分别之感,反而舍不得放手了,“我陪你去点将,陪你去置办军需粮饷。你带着我,就这一天,行不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你不怕人说闲话?”沈砚手指摩挲他脸颊,见他拼命摇头,叹道:“可是我怕。” 他不怕旁人说自己的闲话,却怕极了萧索被人戳脊梁骨。 “这样罢。”沈砚提议,“你随我进宫去,就和皇上说这破敌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之前你献药救了皇帝,他心里必定以为你通药理,所以这理由倒还说得过去。既然是你想出来的主意,那你去办,也理所应当了。这样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我出入。”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萧索欢天喜地地拽着他向外走,“现在就去,快点儿。” 沈砚心里甜丝丝的,笑着跟他出去,亲自驾车赶到金雀门,和他一道进宫面圣。 细论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并肩入宫。从前为着避嫌,萧索都离他越远越好,尤其是在人前。后来和好,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身边不是隔着言浚便是还有谢逸等人同路。 即便是昨日,沈砚冒雨抱他入宫,却也匆匆忙忙、偷偷摸摸,丝毫不敢停顿。 今日一同走在青天之下,望着宽阔的广场、巍峨的宫禁,萧索一时感慨万千。他悄悄凑近沈砚,还未开口,先听他低声问:“那日你中状元,从宫门出来,可也是这样得意?” 萧索一怔,想起那时,竟恍如隔世:“不是,那时……并没有想像中的高兴。” 中状元自然是大喜,但当初他离开沈砚,正是最煎熬的时候,骑马的难题又摆在眼前,加上对皇城的敬畏,心里其实是很忧惧的,根本高兴不起来。 “那今天呢?”沈砚的声音压低时更加温醇,像一壶褪去烈性的老酒,又似一盏冲过数遍的酽茶。 萧索在帘子掀起的刹那,薄唇擦过他耳畔,道:“今天很欢喜。” 桓晔正与张云简在殿中议事,后者神情温和,目光却像梅雨季节的念珠藻,从萧索进门起便粘在他身上,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之前逆书案告破,他将杨维举推出去顶罪,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此刻没事人一样,仍旧做他的尚书兼侍郎。 沈砚眼风扫过,与他对视片刻,转身见萧索悄悄背过了手去,心疼得气不打一处来,恨得浑身骨头直发痒。 张云简大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唇边笑意愈发深长,似乎极有兴味,又似乎极是愉悦。他久在刑部,最爱的不是捏死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蝼蚁,而是观看蝼蚁垂死前的挣扎。 逼迫一个人反抗,却又使得他不能反抗,是极有兴味的事,远胜于彻底将其压服这也是权力带来的更高层次的乐趣。 然对于桓晔而言,此等微末的把戏,可称得上不堪入目。真正抵达颠峰,要的不是借助权柄获取利益、满足欲望,也不是通过权柄改变规则。 仅仅是展示。 当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法则生存,当世间再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他所能做的,只有展示。譬如秦时赵高的“指鹿为马”,事情原本毫无意义,即便有也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我可以”。 没有意义,没有目的,甚至不必喜欢,依旧如此做,只因为我能。 然而沈砚偏偏是打破旧规的一个例外。 对于他,桓晔不能。 沈砚跪下时,他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人,终究不是他的,即便他已在仅有的自由里尽量放纵了,却始终无法得到他。这一声唏嘘,仿佛在与往日挥别、与过去的自己挥别。 只一瞬间,他的目光已变了,变成一个帝王该有的眼神。 桓晔长久地静默着,听沈砚将前因后果简略说明,又听张云简嗤道:“如此轻易就能破敌的话,我军也不会在前线大败亏输了。” “听尚书大人的意思,你是有办法破敌了?”沈砚也不顾及是在御前,一分面子都不给他。 张云简冷笑道:“本官并非武将,能不能破敌,不在本官职责之内。但是本官忝居尚书之位,与将军不同,脑子还是有的。战策不妥,身为人臣若有察觉,岂能不如实向圣上进谏?” “行了行了,别吵了。”桓晔及时制止,“今日你吵,明日他吵,难怪朕躬不安。” 众人闻言,忙跪地告罪。 桓晔抬抬手道:“起来,都起来罢。萧卿的法子虽然奇诡,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或许有用也未可知。朕准了,沈卿依言照办便是。” 沈砚勾勾嘴角,正对着张云简。他谢过恩,刚要告退,只听桓晔说:“萧卿,你屡立奇功,朕当有赏。如今御史台官位空悬,你回去时,到殿中省领一身云鹤袍罢。”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吩咐人倒一杯水来。 萧索却不禁愕然,怔在当地许久不动,最后还是经商淮提点,才想起叩头谢恩,仿佛中状元那一日,他有些恍惚。 出来时,沈砚瞥见张云简恨恨的脸色,心里畅快得能上天摘星。萧索人还是懵的,跌跌撞撞向外走,一跤差点儿摔倒。 沈砚扶住他道:“恭喜都御史大人,怎么高兴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萧索掐掐自己手臂,痛得直皱眉,仍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吗?” “傻独宝。”沈砚捏捏他脸蛋,“当然是真的,难道还能是做梦不成?” 萧索茫茫然转过身,见张云简从长阶上下来,心里一阵恶寒,颔首道:“果然是真的。” 沈砚握紧他微微发抖的手说:“我跟你保证,早晚有一日,我会杀了他,给你雪恨!” “不行,”萧索的眼中惶惑一览无遗,直勾勾地看着他,“不能杀人,知不知道?” 沈砚低头亲亲他额角,温声道:“别怕,自有人替我杀他。” “哎,”张云简已经走到近前,见他二人如此亲昵,不阴不阳地调侃,“光天化日的,哪里来得兔子!” 萧索暗暗憋闷,也不能如何,向后退了两步,躲在沈砚身后不敢出声。 沈砚手伸到背后拍了拍他胳膊,上前一步,笑道:“大人说得是啊。这光天化日的,王八都跑出来横行霸道了,兔子又算得了什么!您说是吧?” 张云简并未作声,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牵着嘴角走了。 萧索见他去得远了,忽然跳出来,迅速地在沈砚脸上一吻。颊边两只梨涡闪动,他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说:“我是你的小兔子。”声音柔软欢快。 “嗯。”沈砚揉揉他发心,“是个兔宝宝。” 第130章长亭送别 从兵部出来,又转道去了户部。萧索跟着沈砚忙前忙后,领牌子取东西,看着人将粮草一捆捆装车,心里知道,每过一刻,相聚的时间便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一刻了。 忙完已是傍晚,纪子扬刚好回来。他满头大汗,脸上挂着农夫看见麦子丰收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沈砚一见,知道事成了。 萧索回去一头扎进厨房,整治了几样沈文玉素日爱吃的菜馔,送到卧室与他共享。沈砚如往常一般,很给面子地一扫而空,碍着明天启程,怕误事,因此并未饮酒。 晚上二人缠绵温存一番,做了些不可言说之事。酣畅淋漓的一场欢爱,以萧索眼泪流尽为止。 沈砚抱着人,靠在床上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萧索摸摸自己肋骨,不确定地问他:“我是不是太瘦了?听说你们都喜欢有肉的,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笑了一声,按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道:“你什么样儿,我就喜欢什么样儿。” “油嘴滑舌。”萧索禁不住勾起嘴角,“这样的话别人都不好意思说,就你说起来如此顺嘴。” 沈砚振振有词:“我口说我心,心怀坦荡,没那些弯弯绕,想什么就说什么。我又没撒谎,这儿就咱俩,我有什么不能说、不好意思的。才不像你,脸皮比樱桃皮儿还薄,稍加作弄,就脸红,还哭。” “我会努力的,脸皮也会变厚的。”萧索叹了口气,翻身躺在他旁边,道:“我现在能忍住了。不过明天送你走,我可能还会哭。” “不行。”沈砚大手盖在他眼睛上说,“什么时候哭都行,就明天不行。” “为什么?”他问。 沈砚隔着手亲了他一下:“因为明天我一走,没人给你抹眼泪,也没人哄你了。” “那我要是忍不住怎么办?”萧索很没有志气地道,“我肯定忍不住,我也没办法。” “现在就睡觉,明天忍不住,就不让你送我去了。”沈砚故意吓他。 萧索这条鱼,最逃不过他的钩,立刻拉拉被子道:“我就睡,你熄灯。” 室内只有两支蜡烛,光线昏暗,并不耀眼。沈砚下去吹灭火苗,顿时万籁俱寂。他却没有睡,怔怔望着床帐,一丝困意都无。 和独宝厮守的最后一夜,前路渺茫,危机四伏,他不是不担忧。更令人难以放心的是,萧索独自一人留在京中,应付朝中那些人,尤其是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张云简时时在侧,简直如入豺狼之穴。 若是一头猛兽,也罢了,偏是一只小绵羊,只怕连骨头都要被人煲了汤。 他已派人去谢府打点过,请谢逸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这位学生无论如何多照顾些,莫令他卷入是非,成为人人瞄准的标靶。 谢逸倒是很爽快,他家里的小儿子从军,多亏沈砚照应,故而对其颇为感激,早先在萧索殿试时已应沈砚之托帮过忙,此次也不在话下。 当初萧索入仕,沈砚情知这一淌浑水不得,只是不能更不愿阻拦。他别无善法,便去求了皇帝当年做皇子时的老师、掌管吏部的谢逸,请他将萧索分进御史台。一来此举暗合皇上心意;二来有言浚看顾着,别人不敢欺负他,便如进了自家后院一般。 自然,萧索并不知道这些。 他平坦的仕途,终究要有人为其铺路。当初沈砚说的不错,他需要他,朝堂深似海,他总得要他保驾护航。 今夜的月色刚好,清光皎皎影团团,透进未下帘幕的帐幔中,柔和如池水荡漾。 沈砚撑着胳膊看独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可真好看,沈大将军想不出高深的词汇形容,他只觉得好,就是好而已,没有旁的。 萧索睡着时也那样安静,规规矩矩地躺在这里,两只手交叠在身前,被子盖到领口,仿佛梦中还在恭敬行礼。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在睑下投射出两道暗影。那一管鼻梁直挺秀气,带着几分清冷,嘴唇却冲淡了孤傲的气韵,唇珠玲珑小巧,张口时的形状像一颗心。 好可爱。 沈砚鬼使神差地俯下身,亲了亲他笑起来会有梨涡的脸颊。 真软。 岂料萧索睡得轻,一下便惊醒了。他还迷迷朦朦的,似乎有点儿懵,揉着眼睛怔忪半日,糯糯道:“你偷亲我。” “我没有!”沈砚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扯慌掩饰。 萧索一愣,“哦”了一声,合上了眼帘。 沈砚长舒一口气,好在他睡得迷糊,没有被抓住。轻松不过片刻,又听他疑惑的声音道:“你偷亲我了。” “我……”沈将军一时语塞,东拉西扯地解释说:“那个……月亮很好,我就不小心亲、亲着你了。我其实……其实……” 说着说着,忽然憋闷起来,“哼”了一声,恼羞成怒道:“是啊,我亲你了,怎么样!我的人,我想亲就亲,谁管得着!” “那你干嘛偷着?”萧索一如既往地低声,似乎还未苏醒过来。 “因为”沈砚也不知因为什么,素日巧舌如簧,此刻却完全没了辞令如锋的架势,强搂住人,忿忿道:“快睡罢,一点儿都不乖。” “你才不乖,偷亲我。” 他最后咕哝了一句。 翌日天不亮沈砚便起了,萧索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寸步不离。二人长在一起似的吃过早饭,收拾妥当,预备入宫辞别圣上。 萧索像条攀着墙垣的爬山虎,在马车里抱着他不肯松手,一样样地嘱咐:“你走了以后,每天都要给我写信,你答应过的不许说话不算数。信写得越长越好,嗦一些也没关系,尽量嗦。每天做什么、想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看什么……总之事无巨细,都要写下来。你不爱写也没有关系,让阮桐帮你写,你口述,再寄回来,我天天等着看。” “还有啊,出门在外,自己要多保重,注意安全,千万别争强好胜,保命最要紧,求求你为了我,一定要做缩头乌龟,切莫不顾命地奋勇。饮食上要精心,别饿坏了,也别一高兴就滥饮,容易出事的。对了,那豹子是野兽,厉害得紧。你别逞勇,和它们硬碰硬,还是有把握时再出击。还有还有,我给你带的衣裳你……” 沈砚及时捂住他的口:“我都知道了,出门在外这么多年,会照顾自己的。你别操心了,倒是多管管自己。我走以后,你多跟在谢逸身边,凡事看着他行,自己别强出头,否则给人家暗害了都不知。尤其是现在升了官,更点那些人的眼了,你得时时小心注意着。” “张云简你尽量躲着些,恐怕我不在他会更猖狂。不过你放心,我已有了制他的办法。你别太牵挂我,闲了就自己找点儿事解闷。我都没事的,你别总是自己吓自己。我会记着给你写信,你放心。只是战时消息不灵通,信函传送,路上意外甚多,若是信一时没到,不必太着急,再等等就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了。在家乖乖等我,别到处乱跑。” “我知道了。”萧索点点脑袋,“我都听你的话。” 沈砚笑着揉揉他头顶:“乖。” 他们到时,三军已整装待发。沈砚登上高台,拜将受符,饮过皇帝的辞别酒,挥手向众人示意,引得呼声震天摇山撼岳。 礼毕,沈砚跨上御驰马,扬鞭下令开拔。他并未高呼,也未大吼,只跟十一吩咐了一句,旁边立刻有斥候飞马在队伍中报信。 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似有千斤重。众军领命,气势如虹地向前进发。萧索一旁看着,内心深处感慨连连。 他真的是个将军。 这样一个人,居然喜欢自己。 萧索以天子的名义,同百官随军送他,只是旁人走了两步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只有他一直送到城外洒泪亭,实在不能再送,才不得不停下来。 沈砚命令队伍继续前行,自己驻足与萧索道别。 今日有风,吹得衣袍飒飒作响,萧瑟如愁绪。 他将人按进怀里,久久不肯放开,直到肩头的衣裳沾湿了,才捧着他脸道:“独宝乖,在家等我,我一定平安回来。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他穿着盔甲,衣服是冷硬的,神情却甚温柔。此刻在萧索眼里,他就是拢着光的神祗,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萧索哽咽得字不成句,眼泪婆娑地看着他,“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很听话的,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那就好。”沈砚又吻他,笑中有泪,夹杂着酸涩,“别哭了,多好看的脸蛋,都哭花了。从今天开始我就做和尚,等回来再开荤。你放心。” 萧索搂着他腰,拼命地点头。 二人纠缠不清,谁也不肯先放手。 十一见大军已远,提点道:“爷,该走了,再不走就跟不上了。” “真的该走了。”沈砚抚着他脸道,“别这样,我走得也不放心。” 萧索默默片刻,慢慢离开了他的怀抱,却还牢牢抓着他指尖。正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停顿半晌,他终于狠狠心,背过了身去。 沈砚定定看了他一眼,回身上马,疾驰而去。 萧索耳边马蹄声催,渐渐飘远,消失于茫茫天地之中。队伍走了,沈砚也走了,此地只剩了他一个,并这广袤无垠的荒野。 山南山北蓼花红,尽是离人眼中血。 第131章鸿雁传书 萧索怅然若失地向回走,路过天光云影,越过水流落叶,停在马车旁,攀着木门狼狈地爬了两下,忽然趴在车架上怔住了。 八宝从后面抽出脚凳来给他:“公子怎么了?踩着这个就行了。” “是啊,踩着这个就行了。”萧索木然点点头,以前从不知道也从未用过,每次都有人抱他上下的,平时竟不觉得。 窗扉紧闭,车厢里晦暗若黄昏。他们的马车走在官道上,像往日一般,“隆隆”地响。鸾铃在檐下“叮当”,身边仿佛有人坐着。 别后的情绪,如同休沐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傍晚,莫名心慌,表面却平静,有淡淡的愁绪夹杂其中。 回到将军府,才刚午时。 沈砚的管家宗喜早已得到吩咐他离开的时候家里萧索做主因而不敢怠慢,跟在身后迭声问:“大人何时吃晌饭?是在前面吃,还是送进屋里去?” “我不饿。”萧索摇摇头,“我不吃了,你们歇着吧,不必忙。” “将军走前嘱咐过,让看着大人多吃饭,除非生病吃不下,否则不能不吃。”宗喜道。“话又说回来,将军也说,让好生照顾您,不让生病,否则要拿我们是问。” 萧索叹了口气,道:“那等下再送进屋里罢,我想歇一会儿。” 宗喜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八宝见状,也不打扰他,只坐在屋外的水磨石台阶上发呆。 萧索在前厅怔怔站了一时,又在椅子上出了一回神,接着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却是冷的只觉疲惫不堪,却又困意阑珊。 他顺着走廊向后去,转过板壁,步入寝室,见床帐里被卷褥绉,屋中热气犹存,枕边还有一条沈砚换下的腰带半垂至地面,虽然凌乱,却很旖旎。 大约是丫鬟们没有得到命令,不敢擅自进来收拾,故此室内还保留着临走时的样子。沈砚待底下人一向宽和,但有一回萧索在此过夜,晚上被进来换烛芯的小丫头没留神用蜡油烫了手,他生了气,从此再不许人随意进他卧房。 萧索原本忍得住,从送走他起感觉便有些迟滞,钝钝的,但一见此情此景,人去楼空的对比太明显,触动情肠,眼泪顿时如黄河决堤,控制不住地向下流。 厨役端着饭菜在外面敲门,他只顾抱着被子抹眼泪,也不曾留意。慢慢哭得累了,无意识地裹着沈砚用过的衾盖,睡着了。 那上面有他的味道,好似窝在他怀里。 不知他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 沈砚一行走,一行命阮桐拿着纸笔在旁写信。他没有惊艳的文采,不过是所思所想、所见所闻,闲闲低语,娓娓道来。 “今日上午吃了一碟咸菜,三个馒头,并清粥一碗。味道不错,只是不如你做的,很想念你的渍鸭蛋。一过并州,满眼土黄,气候甚是恶劣。此地百姓生财有道,虽不在丰饶沃土之处,却能另谋出路,行商贩货,倒很不错。中午路过某县,也不知叫个什么,在那城外面偶遇一捏面人的老头儿,好手艺,比咱们江南家乡的大阿福另有一样好处。我命他捏了一个你,又捏了一个我,来日见到再给你,瞧瞧可不可爱。大军不能久留,下午我们就到了……” 阮桐一面奋笔疾书,一面截口道:“将军,您要是这么事无巨细,衣食住行全写上,别说我写不过来,只怕这纸也不够用了。” “你就写罢,”沈砚坐在马上晃荡着说,“纸还不有的是,没了路上遇见市镇再派人去买。独宝……萧大人他吩咐了的,让所有的事儿都写上,本将军也不敢不从。” 阮桐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将军待他……可真好。” 沈砚想起那人的音容笑貌,目光渐渐悠长,勾了勾嘴角,没有作声。 萧索收到信已是十日之后。 驿卒快马加鞭赶到,见信上别着三根羽毛,另有一只军中盖的印,只当是何等紧要的机密情报,匆匆忙忙送进了将军府。 管家留他在花厅款待,送上一大包银子,说日后还多有劳烦他的时候,又陪他吃过茶,才将其礼送出门。 晚上萧索散班回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便见窗下的书案上搁着一只信封,惊喜得差点儿一跤摔倒,忙乱中扶住椅子,到底碰了膝盖。 他也顾不得,抖着手拆开信封,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三遍,将那厚厚一叠纸捂在心口,长舒一口气,半晌,方才想起回信。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沈砚千里迢迢送信,说的是家常。他又千里迢迢与他回信,说的仍是家常。 “文玉卿卿,见信如晤。今朝雨霁,月华如练。吾与君天涯远隔,共此时也。自卿去后,一别已有十六日矣。日日思君不见面,夜夜念君不闻声,情难自禁,常徘徊于桂霭桐阴之下,未尝有不忧惧牵挂萦乱于心者。今阅卿之家书,闻得卿一切安好,足慰愁思。只恐信函往来,耗时颇多,期间或有奇变陡生,亦未可知,复又寝食难安,辗转反侧,非置此书信于枕下而不得成眠。望卿下体吾心,莫辞繁琐,时常鸿雁传书,方可稍减吾顾盼之忧。然吾亦知军中多务,卿夙兴夜寐,其必劳苦,倘若分身乏术,当以保重自身为上,万不可勉力挣扎,虚耗精神,切切!” 他一腔相思关不住,洋洋洒洒,挥笔写下两页纸,刚想再与他说说家中之事,忽然意识到沈砚多半看不懂这文绉绉的话,便毫不吝惜地将信纸揉掉,重又写了五六页白话,放进一只新信封中,请管家帮他寄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鸿雁传书,待沈砚走到边关,已是秋末之时。 萧索自接管御史台后,处理事务得心应手,朝中无大事,他也不必劳神。只有张云简隔三差五言语揶揄,且时常以眼神剥他衣裳,苦于无可奈何,只得忍忍罢了。 不过这些事,他并未告诉沈砚。 那一日散朝,桓晔将他留下,与他说了些时事之语,忽然提起大皇子来圣上想要拥立大皇子为太子,但又恐朝臣有非议,故此想听他的建议。 萧索知道皇帝时日无多,这一时不立太子,倘或哪一日有个意外,只怕要天下大乱。况且正是战时,皇上身边最精悍的羽林卫又不在朝中,国家现在最禁不起动荡。 此事是势在必行,绝无迁延的可能。 不过这个道理他想得明白,桓晔自然想得更明白。皇上却仍旧犹豫,还询问他的看法,可见是另有所忧。 果然,桓晔道:“太子是必定要立的,朕也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只是皇后……这些年她如何娇惯大皇子,朕心里有数。皇儿柔弱,朕这撒手一去,他岂能立得起来!只怕到时,皇后她……而且周国舅手里也是有兵的。” 短短一段话,萧索听得沁出一层冷汗。皇帝的意思他明白了,这是怕大皇子太软弱,将来登基恐为皇后所摆布。而本朝外戚虽不似汉朝那般强大,却也不容小觑。 周皇后或许没有篡位之心,毕竟大位之人是她亲儿子,但她的哥哥未必能受她控制。将来若有逼宫的一日,那他桓氏江山,便要改姓了。 解决的办法,无非是杀皇后、除外戚。 桓晔明里暗里,其实已有主意,只不愿自己说。他想要萧索做这只脏手套,帮他担了这骂名,居心不可谓不毒。 此等心思,萧索一清二楚,却也不愿白白得罪大皇子。试问,若他提议杀后,将来大皇子登基,焉能放过他这位杀母的仇人? “皇上的意思是?”萧索顿了顿,平生第一次生出了“以眼还眼”的想法,“恕臣愚钝,臣实在不知有何善法,不如问问张云简张尚书。臣听说尚书大人一向多智,或许有法子,也未可知。” 桓晔笑了笑,道:“卿聪颖敏慧,难道没有主意?你放心,但说无妨,朕保你无事。” 他既如此说,萧索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不得不试探地问:“皇上莫不是……要行钩弋之事?” 汉武帝时,皇帝刘彻有心立钩弋夫人之子为太子,为防女主乱政,便曾采纳大臣建议,杀母立子。 萧索借古喻今,实在已是极尽隐晦。 桓晔微微一怔,唏嘘道:“大皇子年幼,若无母亲在侧,满朝文武他岂能压服。可若有皇后在,又要有许多麻烦。” “皇上说的是。”萧索趁势道,“以臣愚见,其实皇后娘娘素来仁德,断断不是那等乱政之人。皇上若有隐忧,可以下一道旨约束,同时收缴国舅的兵权,便可防患于未然,实在不必行那事。” “你所言也有理。”桓晔摆摆手道,“行了,你退下吧。朕再想想。” 萧索腰弯得僵疼,心里又怕,听见这话,如蒙大赦,忙告退而去。 刚回到家,管家便满面喜色地凑上来道:“大人回来了。将军的信又到了,放在书桌上,大人这下不必日夜着急了。” 萧索急急跑进去,撕开信封,抖开信纸,却见里面说,边关苦寒,虽在秋末冬初之时,却已下了雪。两军交了几次手,各有胜负。如今涂杉人仗着地势险要、粮草充足,深沟高垒,坚守不出。我军一日日与之消耗下去,如今粮草都不足了。 沈砚近日为此事愁得直上火,已经有几个日夜没有休息过,熬得眼睛通红。他虽未写在信中,但萧索最了解他,猜也猜得到。 只是他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如何帮得上他? 又过去十日,宫中原本要举行立嗣大典,但因前线传来的奏报,上上下下皆笼了一层阴翳,都无心再办什么庆礼。 朝廷缺钱,纵然再愁,也凭空变不出银子来。桓晔大概是看开了,不在乎死后那一点虚名,竟忽然让御史台调查前礼部尚书郑铎,称他内与巨贾施家勾结,外与贵戚周家串通,有谋逆之心。 萧索对桓晔的所作所为深为不齿,但又颇为纠结,毕竟那是皇帝,是他一生为之效忠的皇帝,况且他也有无可奈何之处。 他虽不情愿,也只好按旨行事。 风云诡谲,不出三日,京中又变了天。 第132章千里相思 沈砚近日心情极差,连带脾气都暴躁异常,身边人动辄得咎,都不知如何伺候才好。也难怪他如此,军中粮饷日益减少,余量仅够一个月的消耗,而敌军迟迟不来迎战,实在难以持久。 他每日派人去涂杉大营前叫阵,极尽羞辱之能事,甚至令兵丁在其营寨下小解,以激怒对方,然而毫无成效。 再如此下去,恐怕仗还未打,他们便要冻死、饿死在这里了。 目前能令他稍稍振奋的事,大约只剩下收到萧索来信这一件。十一每每都要亲自交给他,省得自己在他眼前晃悠时挨骂。 沈砚衣不解带,抱着信刚睡了没有两个时辰,便又醒了。 阮桐一直陪着他,听见动静从外间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进茶来,点亮烛火,道:“将军再睡一时罢。昨天一夜未眠,今天才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么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两军交战,岂能自耗精力?” “睡不着了。”他擎起茶杯喝了一口,皱眉问:“这什么茶?怎么这么个味儿!” 阮桐拢起袖子,又斟了一杯给他:“是安眠茶,里面有迷迭香、茉莉花、合欢花、菩提子,还有西域进贡的灵香草。夜半三更,将军睡眠不安,饮这个比饮绿茶好。” “香里香气,我喝不大惯。”沈砚说着,定定看了他一眼。 阮桐顿了顿,目光深长地说:“喝的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沈砚未置一词,将枕边搁着的青玉匕首收紧怀中,蹬上靴子,道:“左右也是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罢。” 阮桐点点头,随他走出营帐,举目四望,只见火光冲天。往来巡逻的侍卫见到他们,纷纷驻足行礼,待他们走远,复又起身而去。 沈砚一行走,一行道:“你是读过书的,觉得我这大营扎得如何?” “将军天生的作战奇才,军营扎得甚有章法。” 阮桐上穿一件掩襟白衣,下着翠墨纨裤,走动时裤腿一甩一甩,像两只水袖在戏台上舞动。他的头发散着,一半搭在胸前,一般搭在背后。一身装束,添上他那妖媚的颜色,在寂寂无声的夜空下,格外动人。 火把倒映在他脸上,微微摇曳。 沈砚却视若不见,抬头望着满天繁星,轻笑道:“怎么个章法,你倒是说说。” “您看这营地的位置,背林远河,居高向阳,既可将前方战况尽收眼底,又避免了腹背受敌,且有退路可走。孙子云:‘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将军这营寨立的,岂不是正合其理?倘若不是对方仗着主军作战,粮饷充足,天气又苦寒,咱们必定能胜。” 阮桐转过身,又道:“再说营中,世人只知战场排兵布阵要紧,却不知大营扎得井井有条,也非小事。十步一灶,百步一厕,侧翼居高,中路还有水草。这样的营寨,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来。昔年孔明死后,司马懿查看其营帐,见前后左右,整整有法,曾感叹孔明‘真乃天下奇才’。可见,将军之才,堪比孔明。” “这话太夸张。”沈砚扯扯嘴角,“不过,真没想到,你还通军事。当初在东南剿海盗时,只知道你脑子不错,原来连兵法都有涉猎。” “不过闲来无事,偶尔翻翻。”阮桐垂头说,“将军太抬举我了。” 沈砚慢慢向回走,负着手问他:“萧大人的信,何时能到?” “大约明早就到了吧。”阮桐跟在他侧后方,道:“将军的信频频往回传,可累坏了那些信鸽了。” “是啊。”沈砚忽又瞥了他一眼,目光却久久没有移开,“是劳苦了那些信鸽,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它们,莫要让它们更累些了吧。” 阮桐微微一笑,道:“我明白。” 沈砚未再多说,拍拍他肩膀,进帐睡了。 次日卯时,萧索的信才到。里面除去例行的叮咛与问候,并诉说相思之情外,还提到了他现在办的一桩谋逆案。 京中近来风声鹤唳,人人都知御史台易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次烧到了周家。一时间,百姓争相议论,都道皇帝寡情薄幸,当初周国舅扶他上位,此刻他却要效法汉高祖诛杀功臣,乃是忘恩负义之举。 萧索这几日颇不安生,这差事棘手得紧,办起来很是麻烦。郑铎一家早已辞官归田,现在翻旧账,还是莫须有的旧账,陷害清白,实非君子所为。 郑岫被拘传到衙的那日,身上曾经的意气风发,褪了个七七八八。他一见萧索,先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世事无常若斯,从前是对方来家求自己,而今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索无心陪他东拉西扯,直截了当道:“皇上想要的不是你,也不是老大人,这你应当清楚。我不愿做这样的事,却又无力救人,你们还是自救为是。” “敢问萧大人,如今要怎生自救?”郑岫噙笑说。 “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索道,“皇上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便是了。本官也会为你们说话,如此虽然损失惨重,至少能保全性命。” 郑岫闻言,敛起笑容,正色道:“萧大……兄的心意,我愧受了。依你之见,皇帝想要什么?” 萧索也不卖关子:“一个人若富可敌国,那离死也不远了。若他掌握了国之大利,庙堂之上的人,又要怎么办呢?老子有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现如今,大军征战在外,急需粮饷,外戚坐大,更是皇上一块心病。兄将这两件事解决了,也就无所畏惧了。” 郑岫默然半晌,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萧兄成全。” 萧索摇摇头,与他寒暄几句,将他放了回去。 他也算通透,归家不过两日,便通过朝中做官的旧友给皇上递了一封折子。上面说,前线告急,军需不足,郑施两家忝受皇恩若许年,值此危难之时,愿献上合家之财,为国尽一份心力。 同时,郑铎一把年纪,又颤颤巍巍出来请罪,说周国舅曾写信给施家,想要凭借其财力谋反叛逆,还怂恿他也加入。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虽被他严词拒绝,但到底隐瞒了实情,他还因此辞官避世,不再过问朝政。可回家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妥,终于幡然悔悟,决定将信函呈给皇上,自己但求一死。 与此同时,萧索亦上书,称御史台已查明,周国舅谋反一事属实,但郑施两家确无附逆之事,请皇上裁夺。 桓晔收到折子那日,病得正厉害,朝也未上,在观风殿待了整整一天。 从前都是言浚伺候在他身边,目今只有商淮。 他将萧索、郑岫,以及郑铎的折子摆在一处,敲敲桌案道:“都来和朕玩把戏,他们这是看着朕不行了!” 商淮递上参汤说:“皇上不必忧心,如今沈将军在边关打仗,急需用粮。现在这粮,不是来了么?这把戏,正解了急难,皇上为何不喜欢?” “就你会说。”桓晔瞪了他一眼,道:“朕也不想赶尽杀绝,可朕是皇帝,不得不为大局考虑。不过,如今多事之秋,文玉去了边关,朝中兵力不足,的确不是好时机。” 商淮笑道:“奴才不懂这个。不过想来这郑大人都这么大岁数了,回家去也没什么事儿能做罢。没了银子,似乎……也翻不出浪来。” “你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桓晔咽口参汤,勾了勾嘴角。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奴才不敢冒功,这话可不是奴才说的。”商淮状似不经意道,“言大人从前……说过这话。” “言浚……”桓晔重复了一句,没有再出声。 一时商淮退出,高升上来问:“师父,里面……” “事成了。”商淮兰花指捏着戳了戳他脑门,“小兔崽子,越发出息了。” “那还不是师父教得好。”他笑了笑。 翌日宫里传出旨意,周氏谋反,令刑部将其抄家下狱,郑铎隐瞒不报,褫夺先帝所赐配享太庙之权。而施家蓦地成为众商表率,皇上另赐了一块牌匾嘉奖。 大约是怕周氏一族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皇帝特意派秦欢带领皇家十二卫中的骁骑左右翊卫趁夜围住了周府,同时命令熊渠左右武卫与豹骑左右骁卫封锁了禁宫,射声左右御卫与飞左右侯卫封闭了太子宫。 周氏一族竟毫无反抗之力,也不知是真无谋反之心,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仓促来不及调兵,只得束手就擒,口口声声嚷着冤枉,称郑铎诬陷他们。 办完此事,萧索在家歇了三日,天天盼着沈砚的书信,没有一刻安生。他心里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耐着性子在家等驿卒,一旦听见马蹄声便向外跑,可谓望眼欲穿。 可惜,连只言片语都未见有人带来。 三日后周氏一族倒台,京中围着的大队兵马才撤去。萧索一回衙门,便听说皇上有意派人押送粮饷去前线。 自宋代起,为制约武将兵权,做运粮监军的都是文人。但朝中谁不知边关战事吃紧,其危险不言自明,都不愿千里跋涉去涉险。 唯有萧索大喜,一心想揽这苦差事,只苦于无法自行请愿。皇帝对他和沈砚之间的关系,甚是敏感。他们只有装作完全不在意彼此,才能得以保全。若他主动要求前往,事情反而无法促成。 所幸天意助他,不出十日,前线又传来消息,说涂杉国有意与我朝言和,想请人去谈判。 萧索得到信儿,马不停蹄去了谢府,言辞恳切地请求老师谢逸,要他为自己美言几句,又联络高升,让他请他师父商淮在桓晔面前敲敲边鼓。 隔日桓晔上朝,说起押粮一事,谢逸顺水推舟举荐了萧索,说他颇有口才,又聪明机敏,更重要的是他通涂杉语,可算是谈判的上上人选。 朝中人只恐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且看着萧索是刚提拔上来的,欺新,故此纷纷附和。唯一的对头张云简,因近日忙着审理谋逆案,也未顾得上给他拆台。 呼声之高,形成一片压倒之势。 桓晔原本还有些犹豫,散朝后听商淮在耳边吹了几句,也便允了。 萧索心花怒放,匆匆回去打点行李,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了去。 八宝担忧之极。连沈砚的管家也惴惴不安,语重心长地劝道:“大人,前线危险得紧,将军若在,必不会同意您去的。将军他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照顾好您,不叫您去涉险,如今您反而要往那最危险的地方去了。若叫将军知道,必然会动怒。您看,您是不是……别去了?” 萧索情不自禁地弯着嘴角,眼中笑意飞溅,却不自知。他两只梨涡挂在颊边,语气分外轻松地说:“不要紧,我不是去涉险。我去找他,怎么会有危险呢?况且这差事是皇上下旨派的,我现在就是想推辞,也晚了。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我见了将军,就跟他说,都是我自己要去的,不与你们相干。别怕,他不会生气的。” 八宝撇撇嘴,咕哝道:“公子说得轻巧,只怕到时候将军生起气来,公子你也怕!” “我才不怕。”萧索将皮裘塞进包袱里,壮着胆子说:“他、他才不……才不生我气。” “那您结巴什么?”宗管家道。 萧索脸色倏地一红:“哪里结、结巴了?” 这下八宝也掌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快下去罢!”萧索恼羞成怒,“回头见了沈砚,我必告状的。” 管家忙带着八宝退了出去,走出门口又传来一阵讥笑声。 萧索闷闷坐了片刻,晃着小腿,两脚在地上前后磨蹭,半晌,又握着脸傻笑起来。 真好,很快要见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灵香草就是薰衣草。 第133章变故陡生 出发之前,萧索又去了一趟东宫。闻得前些时日封闭太子宫,吓得大皇子数日不曾睡好,夜半时常啼哭呓语。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是堂堂正三品,出入东宫只需一句通禀即可,再不似从前那般难如登天。萧索进去时,十来个仆役正围着大皇子劝膳,小人瘦了许多,原来肥硕异常,此刻只算得上是富态。 梁骁见着他,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问:“沈侍卫怎么没来?” 天下敢称沈砚一句侍卫的,大约也就是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梁骁了,即便是皇上,也从未如此轻蔑过他。 萧索嘴角抽了抽,向大皇子行过礼,方道:“沈将军去了边关打仗,一时半刻回不来,小将军不知道么?” “边关?”梁骁眉毛一抬,“去的不是秦将军么?我要去,爷爷还不肯的。” 大皇子躲过内侍伸来的调羹,扁着嘴说:“是沈将军,阿骁,不是秦将军。”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仆役们:“我不想吃了,不要吃。” 众人闻言,“扑通”、“扑通”跪倒在地,七嘴八舌道:“求殿下可怜可怜奴才们罢,您要是再瘦下去,皇后娘娘定会杀了奴才们的。” “是啊,是啊。”另一人道:“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这样下去会得病的!” 大皇子捏捏自己脸上的一包肉,耷拉着眼皮说:“舅舅坏了事,母后近来难过,没有心思管你们的。父皇都说了,我胖,要少吃多动。沈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殿下不爱吃,便不吃了。”萧索招招手,示意众人退下,看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又道:“出了事,本官担着,你们下去罢。” 众人这才不安地退了出去。 大皇子一脸的愁云惨雾,揪着自己的袖子问他:“独宝有事么?” “……”萧索实在不适应眼前这个小童唤自己的草字,躬身道:“臣听说殿下病了,因明日便要启程押粮去边关,恐怕一时半刻见不到殿下,所以趁着走前来探望探望。现知殿下贵体安康,一切无恙,不胜欢喜之至。” 梁骁在旁嗤了一声,似乎是鄙夷他阿谀谄媚,深为不屑。 萧索不以为意,继续说:“臣知道近来京中变故不少,前些时日闹得人心惶惶,皇后娘娘她……心情也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好,但殿下您还是要放开心胸,莫要沉溺于苦闷之中才好。” 大皇子垂下头,默默半晌,忽然滴下泪来,也不言语,只是暗自抽泣。梁骁忙掏出手帕来给他拭泪,一面不善言辞地安慰。 萧索见状,冒着僭越之罪,走到榻边将他搂进怀中,拍着背哄道:“殿下不哭,殿下不哭,这些事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现在已经没事了,殿下不要怕,也不要多想。” “你留下来……好不好?”大皇子哭了一会儿,揉着通红的眼睛问他:“你当我的詹士,也是正三品的,我想要你陪着我。” “殿下将来是要承继大位之人。”萧索翻出袖中柔软的内衬,抹去他脸上的泪花,温言道:“皇上就快要立您为太子了,那样将来您就是皇上。臣既在朝为官,永远都是您的臣子。只要您愿意,臣会一直伴在您身边的。” 大皇子低头搅着衣带说:“那又不是现在……” 萧索笑了笑,道:“现在也可以,殿下若想与臣说话,便派人去传唤,臣自然就来了。” “那明天呢?”大皇子拽住他衣裳,眼睛闪亮亮的,“明天你还来。” “恕臣不敬,明天不行的。”萧索抚着他脸颊,柔声说,“殿下不记得了么?臣刚说过,明日要去前线送粮,恐怕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大皇子小脸立刻垮了下去,别扭半日,从怀里掏出一只碧青龙纹玉佩给他:“那你拿着我的玉瑷罢,回来我就和父皇说,要你来我宫里做詹士。” “多谢殿下赏赐。”萧索无可奈何,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叮嘱说:“听闻姚贵妃近来与皇后不合,她的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却颇得皇上怜爱。殿下还需谨言慎行,莫惹皇上不高兴,另外也要爱护幼弟才好。” 他点到为止。 大皇子虽怯弱,却极聪颖,点了点脑袋,道:“我知道了。” 沈砚曾被皇帝托孤,而今他征战在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朝。以桓晔的身体状况,说不定哪一日便会驭龙殡天。 届时,朝中若有大乱,沈砚鞭长莫及,回来怕只剩悔恨的余地了。 他不在家,萧索自然要处处帮他照应着,尤其是储君之事,更不可有一分一毫的不安妥。 萧索虽不爱勾心斗角,也没有沈砚浸淫朝局多年的复杂犀利,更不似言浚那般敏锐世故。但是他天性聪慧,又饱览史书,这些事他不参与却知道。 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变故随时都可能发生。他昨日听说了后宫中的纷争,怕影响到前朝,才特特来走这一遭,以便叮咛大皇子。 除此之外,再无不放心之处。 萧索从东宫出来,刚想去南城看看善姑,门口忽然迎上来一人,悄悄道:“大人,高公公让将这个交给您。”说着递上一张字条。 说毕,转身去了。 萧索展开一看,将纸条收进了袖中。 寒风乍起,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渐渐结了冰。 边关又降下一场大雪,牛羊牲畜多有冻死者。三军的衣食消耗,明显比之前涨了一倍。然军中的粮饷,却连半月都难以为继。 沈砚一筹莫展,急得直上火,在营帐中踱来踱去,苦无良策。 十一从外间进来时,他正皱着眉在案前查阅地图,见他进来没好气地问:“又有什么事儿?” “爷,咱们今儿中午……”十一硬着头皮说,“饭做多少啊?” “自然是以吃饱了为止,这还用问。”沈砚语气透着烦躁。 十一面露不忿之色,道:“如今天一冷,大家吃的明显比平时多了。咱们天天原地待着,又不打仗,还顿顿管饱,不是白浪费粮食么。还有那个副将宋棠,简直是个混账,三天两头抱怨连连,就知道挑拨离间说风凉话。将军还不快用军法处置了他!” “不打仗也不能不让人吃饭。”沈砚叹了口气,“那个宋棠,当初在东南剿海盗时,他便算计过本将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我刚走,他就快马加鞭上折子参我。此人早已与我不睦,如今我再要处置他,反而更加坏事。先不管他,以后再说,闹得大了,自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那您前日在山上射杀的那头鹿,要不要炖了吃?”沈砚那日夜里在林中溜达,本想四处走走,踏看踏看地形,谁知遇见一头不知何处窜出来的鹿,当即猎了回来。 “给大家分了吧。”沈砚道,“别给我留,不够分的。” 十一扯了扯嘴角:“爷,就是不给您吃,就那一头鹿,也不够几万人分啊。而且按着规矩,这本来就是主帅才配吃的,何必分呢!” “那就一人一口,好歹也是个荤腥。” “一人一口也不够。” “那就给前两日下雪,夜里冻伤了的士卒吃,一人一口。” 十一刚想反驳,还未张口,阮桐忽从帐外进来道:“将军,将军您猜怎么着?皇上派人给咱们送粮饷来了,大约十来天就到!” “真的?”沈砚大喜过望,“不是说国库空虚,无粮可运么?” 阮桐笑道:“自然是真的,刚飞鸽传书来的信儿。好像又是施家献的粮,听说京中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儿。而且送粮的监军就是萧大人,那还能有假?” “萧大人?”沈砚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倏地沉下来,厉声问:“哪个萧大人,萧索萧大人?” 阮桐点点头,未卜先知地向后退了两步。 果然,沈砚抓起桌上砚台,猛地掷了出去,手中马鞭恨恨抽在两把圈椅上。那木头沙做的一般,瞬间散了架。 “谁叫他来的,为什么不劝着?”沈砚气得横眉竖目,叉着腰骂道:“一个个没一刻让人省心,吩咐了看好他、看好他,就这么给我看的人!” “爷……这也不能怪府里人。”十一捡起那方劫后余生的砚台,小心翼翼道:“许是皇上派的差事,谁也推辞不了吧。” “胡说八道,皇上会让萧索来给我送军饷么?”沈砚“哼”了一声,嗤道:“你一天天的脑子长着干什么使,当摆设呢?” 十一自认倒霉,不该往火里钻,悻悻站到了一旁,不再吭声。 阮桐等了一时,看沈砚气平了些,才劝道:“将军别着急,想来萧大人也是思念将军,才自作主张来的吧。前两日涂杉国不是派人来议和么?萧大人通涂杉语,可能皇上看着这个,才让他来的。来就来罢,左右待在营中,能有什么事儿呢。有将军您护着他,不会有危险的。” 沈砚急怒攻心,忧惧难当,兼之头疼欲裂,闭着眼在椅背上靠了一时,挥挥手道:“先出去罢,我静一静。” 十一如闻仙乐,赶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向外走,一脚刚踏出营帐,又听他家将军喝命:“你去干什么,回来!” “不是您叫出去的么。”十一咕哝着走回去,谄笑问:“爷,您有什么吩咐?” 沈砚食指敲了敲桌面,道:“鹿别炖了,留着……给他吃。” “……是,”十一忍不住白眼相加,“知道了。” 萧索近日心情甚好,他不会骑马,皇上特地派了辆车给他。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北,继而向西,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颇新鲜,更不要提很快要见到朝思暮想之人的兴奋。 他还不知沈砚已气得要吐血,每日乐呵呵地赶路,坐在车架上啃馒头也觉得喜欢。八宝骑马跟着他,忧心忡忡的,恨不能浇盆凉水在他家公子头上,好让他清醒清醒。 重兵押着粮车刚走到杀虎口一带,只见漫漫黄土飞卷,商旅因战不行。本该热闹的关口,如今鲜有人行,只有两个兵丁还在那里把守。 萧索也不稍歇,一行走,一行嘱咐大军注意关外的盗匪。刚走出不多远,便见前面路边有许多人卖儿卖女显然是为避战乱逃到这里,却又身无分外交不起过关税的难民。 其状之惨,难以言表。 八宝看他们衣衫褴褛,个个冻饿交困,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心有戚戚焉,刚想开口,萧索先从车窗中递出一包碎银子来。 “把这钱给他们,别说是我给的。”他道,“你办完了事,再骑马赶上来就是。” 八宝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向回奔去。 萧索仍旧随粮车向前赶路,救人归救人,他可不想多耽误时间,能早到一刻是一刻。 他已等不及了。 目今天寒地冻,夜格外长,傍晚时分已经黑沉不可视物。 大军无法再走,只得就地驻扎。那里刚好有一家破败不堪的客栈,萧索便勉强带人住了,又命人轮流值守,看顾好军饷。 掌柜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许多贵人上门,他店里人手不多,前前后后招呼,忙得团团转。 萧索不忍再多事,将就吃了几口饼,喝了些凉水,又用洗过脸的水洗过脚,便拉着被子睡下了。 长夜漫漫,他一时难以入眠,掰着手指算还有几日能到边城,心里幻想着沈砚见到他会有多么惊喜,多么高兴,肯定会抱着他转圈儿的。 正想着,门板忽然动了动。 莫说他此刻没有点灯,即便燃着蜡烛,这黑黢黢的屋里也看不清谁是谁。 他翻起身来,见门闩一点点向边上挪,轻声问道:“是谁?店家,是店家么?” 窗纸破了一个洞,青烟袅袅飘入。萧索只觉头晕目眩,扶着炕沿张了张口,蓦地睡着了。 沈砚坐立难安地等了数日,久久不见萧索的影子,连信都没有一封,不由得将心提到了喉咙。他派了两个斥候,命他们沿途刺探,一有粮车的影子速速回报。 一连五日,毫无音讯。 这日晚饭时,阮桐正劝他进食,十一突然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沈砚本就心烦意乱,根本没有胃口,手里来回把玩着那柄青玉匕首,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惴惴难安。 他见十一神色惶急,推开碗问:“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 莫不是涂杉国大举来攻? 十一冷汗涔涔,喘着气道:“爷,运粮大军在关外被劫,萧大人出事儿了!” 他一个失手,拇指立时割开一道口子。 血珠潺潺,自心底沁了出来。 第134章我来晚了 “将军您不能去。” “将军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将军,这定是涂杉国的圈套。” “将军,主帅不在,势必会出事的!” “爷!您能不能冷静点儿!” 沈砚不由分说地脱下铠甲,换上黑袍,打起包袱道:“我现在非常冷静。你少废话,快去把马给我牵过来。” 十一与阮桐对视一眼。后者摆摆手,看着沈砚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又见他走到案边将方才没吃的两块糜子黄糕用油纸装了起来,两只手直发抖,左折右叠迟迟包不好。 “我来罢,将军。”阮桐走到他身边,“这糕放到后天就干了,萧大人被劫之处距此甚远,怎么也要两天路程才能到,将军何必带着它。” 沈砚从床边的衣架上取下裘皮,一面往包袱里塞,一面道:“用不了那么久,御驰马甚疾,我连夜抄近路赶过去,明日凌晨必到。” “那军中之事呢?”阮桐将糕递给他,“将军待要如何处置?” “我都考虑过了,这一趟必是要去的。”沈砚想了想,撩开帐帘,见八宝风尘仆仆地站在外面,招招手道:“进来,跟我说说,公子从哪儿失踪的。” 八宝抹抹脸上的灰,从阮桐手中接过一块糕,囫囵吞枣地一面咽着,一面道:“小的奉命去周济沿途的难民,等追着运粮大军的行踪找过去时,他们已没了人影。客栈里的掌柜说,公子一行人是晚上住下的,店家夜里睡得熟,白天去叫的时候晚了些,谁知一个人都没在屋内,连那些大车都没了。他们现在抱怨天抱怨地,说没想到这些大官也住霸王客栈,要逃避付钱呢。小的又纵马一路急奔,沿途越走越荒凉,一个影子都没有,大军过境的痕迹更没有,直到走来这里,才肯定公子是真失踪了!” “会不会是走了别的路?”阮桐递给他一杯水。 八宝扬脖喝了个罄尽,袖子一抹嘴,道:“不可能。公子说了,此次运粮路线都是兵部定好了的,擅自更改,乃是杀头的大罪。而且这条路是最安全的,旁的小路上都有盗匪。我们家公子那个脾气,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走。” “到底是哪家客栈?你给我指一指。”沈砚将地图铺在他面前,指着上面一处问:“是不是这里?杀虎口外的平关驿站。” “不是。”八宝摇摇头,“那是家私营的客栈,连个名字都没有,并非官营驿站。小的来的路上看过了,这路边就那一家店,根本没有什么平关驿站。” 阮桐近前一步道:“将军,开战之后,皇上下令关闭了边关所有市所,现在客栈都没生意做,大多关张了。那个驿站只怕也撤掉了。咱们军中传信,都是信鸽传到关内,再由驿卒传进京城。就算是怕出意外的紧急军情,也是斥候直接骑马送进关内的。” “不要紧,反正是在这条路边上,我找就是了。”沈砚卷起地图塞进怀中,吩咐阮桐:“你说的是,军中不能没有主帅。这也许是涂杉国的调虎离山之计,也许前面是张着网的陷阱,但我非去不可。就算不是为了萧索,大军的粮饷也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能白白丢了。” 他回头拿过自己褪下来的铠甲,接道:“委屈你装一天我,穿着甲、戴着刀,再躲着点儿人,不会引人注意的。你身量虽比我矮些,但也差不到哪儿去,相貌远看区别也不会太明显,只消晚上背着光的时候出去转转,就不会有人猜疑。即便是探哨的眼睛,想来也看不出来。” 阮桐接过盔甲,应了一声,又听他说:“此事你们要严加保密,切不可外传,一个人也不许告诉。就算这是个圈套,对方现在不知道我们知情,一时也不会有动作,若对方听说咱们知道了,那就不好办了。目今趁着这个时间差,敌在暗,我们也在暗,尚可挽回败局。况且丢失粮饷,这可不是小罪名,一旦传回京城,此次押送军饷的人就都完了。” “将军放心。”阮桐递给他佩刀,淡淡道:“营中之事交给我,绝不会有事,您放心去吧。” 沈砚却将匕首插进靴筒中,拿起了一边的长剑:“你拿着刀,那是我常年带在身边的,军中都认识,见了不会怀疑你的身份。我带剑去,装成江湖人士的模样,更隐蔽些。” 阮桐也不推辞,进内帐换过衣裳,出来见十一已乔装改扮候在那里。八宝见状,也要跟着一起去,沈砚却不许:“你不会武功,此去危险重重,还是老实在这儿等着罢。” 他拍了拍八宝肩头,又道:“这一路辛苦你了,也该歇歇。我身上这地图,是来的时候让熟悉此处地理位置的人,参照着军中地图绘出来的,上面连羊肠小道都有,不会迷路的。这一带我从前也来打过仗,没事儿,你们都放心。” 十一接过他的包袱、水囊,问道:“要不要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过去?” “不必。”沈砚摆摆手,“咱们是偷着去,人多了反而不妙,太招人注目了。” 众人随他一道出去,经过往来侍卫,人人都向阮桐行礼,显是将他当成了主帅。沈砚心定了不少,牵着马直往大营背后走。 阮桐犹疑道:“这后面是片荒林,将军从此过,变数太多了,还是走大路罢。” 沈砚已踱出营外,跨上马背,牵着缰绳说:“当此危难之时,就是要赌。从前面出去,不过半个时辰,涂杉军中便会知道走露了消息。若真是他们干的,那八宝回来报信,就是他们没算到的纰漏,正好为我所用。再说现在天寒地冻,这些树叶子都落了个七七八八,遮不住天了,比夏天容易辨认方向,不会有事。” 他将掉转马头,道:“我去了,你们看好大营。若到万不得已时,可以使出下策。” 阮桐摸了摸怀里沈砚给的兵符,点点头,目送他绝尘远去,再不回头。 萧索此刻刚睁开眼,这一觉深沉绵长,睡得他头昏脑胀。板车比马车颠簸,他手脚都被缚着,翻身也困难,骨头僵得要散架一般。 昨夜他们给他灌的汤里大约有迷魂散,此物服用过多,脑筋容易不清楚。他有些担心。不过好在他不会武功,内力外力一概没有,故而药效对他格外持久,那么便可以少吃些,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不知他们要带他到哪里去,前两日越走越冷,冻得他上下牙齿磕得直响,最近又似乎在向回走。沈砚从前在床上总说他张着嘴像小松鼠,现在可真的像了,嗑着松子的小松鼠。 他竟还有心思想这些。 已有一日夜水米不曾沾牙,萧索很饿,更渴。嘴唇干裂渗血,他舔着觉得微微腥甜。好在没有挨打不算那些人随手的拳打脚踢,的确没有正经挨打。 他挺满足的。 劫他的人真也折腾,一时去这里,一时去那里,不知何时能够歇歇。他觑着眼从板车缝隙里向外窥,只看见黑茫茫一片,什么都瞧不清。 萧索心慌得紧,这一走,是不是离沈砚愈来愈远,见不到他了? 昨夜捆他的人还说,要将他运回去,交给姓张的。姓张的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仇家?他自打进京,不,自打得罪了陈几顾开始,似乎仇家便未断过,层出不穷。 一念及此,他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睡了过去。 沈砚的马从未这样快过,十一费尽力气,换了两次坐骑,才勉强跟上他。大约凌晨时分,他们便到了那处名字都没有的客栈。 掌柜一听是找六日前来住店的恶霸们,立刻抱着沈砚的大腿不撒手,哭天抢地地要他给银子,否则便要触柱而亡。 十一性子直爽,骨头极硬,最瞧不起这等蝇营狗苟之人,拔出刀喝道:“快撒开,惹得爷爷兴起,一刀结果了你,阴曹地府要银子去罢!” “别胡说。”沈砚瞪他一眼,掏出两锭金子给掌柜,拎兔子一样将他拎起来,按在椅子上问:“这些够不够房钱?” “这是……金子?”掌柜两道目光直勾勾盯着金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咬了咬,看着沈砚的脸,慢慢咧开了嘴:“哎,够了够了!” “且慢。”沈砚剑柄压住他的手,“回答上我的问题来,这两个小宝贝儿才是你的。” “问题?”掌柜嘻嘻笑道,“您问,您问!” 十一等不及,先道:“欠你银子的那伙人住在哪间房,那个格外白净漂亮的又住在哪里?” 掌柜脱口说:“就在后面,那个贵人住在左边,剩下人住在右边。小的带您去,这金子……” “你的了。” 沈砚急急向后走,推开门扫视一圈,只见地面干干净净,在这茫茫戈壁里,竟连泥水都没有。 “你打扫过了?”十一抓着掌柜的手问。 “没、没很打扫,就是……扫了扫地。”掌柜战战兢兢地嗫嚅。 沈砚懒得与他废话,在屋中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走到窗边,食指在土垒的窗台上一抹,凑在鼻端嗅了嗅。 “迷魂香。”十一走上前,目光落在窗纸上,“爷快看,是烧出来的痕迹。” “这绝非番子干的,至少不是他们亲自干的。”沈砚转身向外走,“这迷魂香是我朝南人的东西,从前快意堂如日中天时,经常使这下三滥的手段。这里面有一味天仙子,西域苦寒干燥之地是种不出来的,番子用的都是异域香药。我就说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原来是用了迷药,八宝说掌柜睡得熟了些,看来多半也是中了香,还不自知。” 十一亦步亦趋地跟着,随他翻身上马,问道:“那会是谁干的,难道是朝中人趁机除掉萧大人?” “不知道。”沈砚摇摇头,“那也不至于连军饷都丢了,若是那样,他们只绑架萧索就是了。还是先找人,到时候什么都清楚了。” 话说到此,又回头问送出门的掌柜:“这几日可有大队人马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从此经过?” 掌柜略一沉吟,道:“还真有,往西边去了。” 十一怕沈砚只顾着心急,忘了慰藉五脏庙,趁着没走,忙道:“去拿两袋水,再包些干粮来。” 掌柜迭声进店,又一阵风似的跑出来,递上食水。 沈砚丢给他一锭银子,马不停蹄便向西奔。十一扬鞭跟上,高声问:“爷,西边大了去了,咱们就这么乱找一气,也没个具体地方啊!” “大军粮饷颇多,光大车少说也得有几十辆,他们还得有人跟着运送,还有萧索和那些被抓的军士。这么多人,目标甚大,肯定有痕迹。”沈砚“吁”地一声停下马,摸出地图看了片刻,指着上面标叉的地方道:“这里,戈壁中的密林,他们必在此地驻扎。” “那么多地方,怎么就肯定在那儿?”十一深为怀疑。 沈砚抽了一鞭,嗤道:“笨,这还用问!那么多人,在别处没有水,活得了么?当然得找个绿洲。” 十一撇撇嘴,心里服气,嘴上却咕哝:“就您聪明还不行。” 他们不饮不食,不停不歇,午时刚过便赶到了山坡下的密林外。十一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取出饼来咬了两口,又喝了些水,趴在沈砚旁边问:“爷,您吃点儿吧?” “你自己吃罢。”沈砚拿着西洋进贡的小小望远镜,眯着眼看了半晌,侧过脸说:“那些粮车都在,上面贴着户部的封条。他们人不多,你回去调兵,一定要身手好的精骑,让他们从大营后面咱们来的那个林子里悄悄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他们带着车马粮草走不快,绝逃不了。” “是。”十一爬起身,掸掸土,将水囊、干粮,和包袱都系在沈砚马鞍上,回身道:“那我走了,将军你注意安全!” 沈砚挥挥手,待他走后,将马牵到土坡另一侧,取出两个饼狼吞虎咽地吃了。他此刻毫无胃口,但不得不吃,否则体力不足,难以坚持。 一下午他都趴在坡上鸟瞰下面的情形,对方估计有数百人,来来往往甚是清闲,仿佛没有事做,甚至有人聚在一处赌钱。 他没有看到萧索,不知他被关在哪个帐篷里。天气这样冷,呵气成冰,他在这里待着都觉得寒彻骨髓,也不知萧索那文人弱体能否受得住。 日头渐渐西沉,今晚月黑风高,杀人良夜。 沈砚戴上从前征萨麻罕国时缴获的乌皮面罩,将包袱缚在背后,长剑在手,一跃而起,如长空中的一只夜鹰,点足跳了下去。 绝世轻功,今日方见奥妙。 他从东蹿到西,躲着来来往往的巡逻侍卫,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偷窥,始终未见萧索的身影。如此找了一遍,不觉慌乱起来。 萧索为何不在,他去了哪里,会不会已被灭口? 沈砚稳稳心神,奔到左前方的帐篷边,待那一队兵过去后,倏地上前捂住帐前守卫的口,拇指、食指分别制住他志室、气海两穴,道:“别动,否则杀了你。”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在深夜朔风中显得异常危险。 那侍卫也是精乖之人,闻言放弃抵触,任他控着。沈砚隔了片刻,方松开他口问:“你们劫了朝廷送往边城的粮饷,是不是?” 他轻轻“嗯”了一声,沈砚接着问:“押粮队伍中,为首的大官,就是长得白白净净的那个,你可见过?” 那人又“嗯”了一声。 “他现在哪儿?”沈砚心里激动不已,竭力稳着情绪问他。 “在帐中。”那人道。 沈砚匕首抵着他,冷声吩咐:“你带我去,不准出声,否则……后果你知道。” 那人果然不乱动,与他躲避着周遭的侍卫,慢慢向南走。转过七八个帐篷,他忽然顿住脚步,向左侧偏了偏头。 沈砚刚想去看,警惕心上来,又掐住他脖子说:“撩开帐子,若里面没有人,我必杀了你。” 那人迟迟不动,沈砚皱了皱眉,问道:“里面没人,是不是?” 不等他回答,又道:“他若在,我就放了你;他若不在,告诉我他去哪儿了,我还能饶你一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 那人闭了闭眼,脚尖在帐边点了点。 沈砚向里一瞥,见黑黢黢一片,便将他搡了进去,“人呢,为何无人?” “他……”那人动了动,突然向外窜去,“来人” 话未出口,被沈砚一剑刺穿心窝。 萧索不在,他不在。 沈砚取出火折子,用不算亮的火星照了照,见地上一截断绳,旁边还有一只陶碗,里面有沉底的汤水渣滓。 他捡起闻了闻,仍是迷魂药。萧索必然来过,他可以肯定。 沈砚悄悄走出帐篷,又劫了一个侍卫,三言两语,从他口中得知,萧索已被运进关中,凌晨才走。 这次他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如果萧索凌晨才走,那一路过来,他当迎面与之错肩而过才对。但从清晨到现在,未有任何影子。 沈砚怕被发现,不愿将背后留给敌人,遂从林中绕出,举着地图看了看,骑上马又转道向东南而去。 萧索脑后磕出一个包,疼得紧,却又摸不着,气得直想咬人。他踹着车板,“嗯嗯”地抗议,希望他们慢些。 半晌,只听见阵阵喝骂之声。 他身上只有件单衣,蜷成一团仍是冷。沈砚为何还不来,他会不会军务繁忙脱不开身。八宝未与自己同行,必能得知自己被劫的消息,他若能找到沈砚,那自己还有救。 沈砚一定会来。 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 傍晚时,他们将他从板车里丢了出来。萧索肩膀摔在地上,生疼。他紧紧蹙着眉,眼睛张开一线,看见远处站着的人。 是他! 沈砚沿路疾驰,终于在夜半时见到一处土垣围着的客栈。此间比中午那家店更破败,他并不拴马,只将它放到远处吃草。 客栈的房顶倒高,大概是这里时常有盗贼响马出没,不得不防。他跃上房顶,四处看了一周,只见后院子里停着几辆大车,马厩里亦有不少马。 沈砚心中一动,从后面的房舍查起,一间间掀开瓦,见许多汉人住在里面,听其交谈与下午在绿洲中见到的那一伙人似乎是同道。他愈发高兴,转过院子,跳到最后一间屋外,推门走了进去。 他猜得不错,他的独宝,果真在那里。 萧索还未看见他,只当是在做梦,恍恍惚惚,眼里没有一点神采。他躺在柴草堆里,嘴唇冻得青紫,浑身打颤地望着远处。 沈砚心疼难耐,几欲落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扑上去抱住了他,抚着怀中人愈见消瘦的脸颊,颤声道:“独宝,醒醒,独宝。是我,我是沈砚啊,独宝!” 萧索眨着迷茫的眼睛看他,室中静得能听见他发抖之声。“文玉,文玉……你终于来了。”他嗓音带着哭腔,虚弱而无助。 “我来了……我来了。”沈砚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裘皮给他裹上,又从怀中取出心口焐着的水囊,拨开塞子,喂与他。 水尚温。 萧索抱着没命猛灌,没留神呛得咳了起来。沈砚忙给他拍着,悄声道:“别急,慢点儿,慢点儿。”又拿出油纸包着的软糕给他:“慢些吃,别噎着。” 他这两日没吃过东西,不知道是否是脑子连带着迟钝了许多,竟不觉得怕,只是心慌。此刻见到日思夜想的人,躺在他怀里,喝着他精心暖着的水,吃着他小心揣着的糕,忽然便怕了。 差一点,再也见不到他了。 萧索猛地钻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沈砚知道他从未吃过这大苦,一生除在狱中那段时间,连打都没挨过,不觉红了眼圈,紧紧抱着他哄道:“独宝乖,不哭了。是我来晚了,都是我来晚了。现在都没事了,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的,绝不会。” “我没有听你的话,”萧索抽抽噎噎道,“我不听话……我、我错了。你别生气……别生气,我错了。” 沈砚笑了笑,捧着他脸,吻吻他额头:“小傻子,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说过,以后只有你生我气,我绝不生你气。忘了么?”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萧索望进他眸中,泪眼婆娑地点头道:“我忘了……对不起。” “那我就提醒你。”沈砚低头亲亲他,笑得温柔刺目。萧索不由得扁扁嘴,又要落泪,只听他道:“不准哭!” “……嗯。”他点点头,打了个寒颤。 “你很不乖。”沈砚脸色甚严肃,与方才大相径庭。 萧索心情起起伏伏,哪里禁得起他吓,极力忍着泪道:“你、你不是……不生气了么。” 沈砚将他搁在自己腿上,从靴中拿出青玉匕首,拔开刀柄,掏出杏子大的一个红色棉布包。 “这是什么?”他问。 第135章与我成亲 萧索一脑袋扎进他胸前,不肯说话,抗拒交流,摇他没反应,晃他不动弹,一言以蔽之装死。 他还在瑟瑟发抖,冻透的人一时半刻暖不过来。沈砚将他拽出来,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分外严肃。 萧索迫于压力,诺诺道:“我怕你出事,所以……所以就……你说不生我的气,不能食言而肥,你别、别气罢……” 沈砚拆开棉包,掏出里面装着的那颗晶莹圆润的黑珍珠,又塞进了怀里人腰间系着的空锦囊里。“以后再敢拿出来,小心我揍你。”说着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疼……”萧索蹙着眉躲了两下。 “怎么了?”他的手不重,岂会真疼。“我看看,哪里疼?” 萧索扭捏片刻,咬着唇道:“不要看,摔、摔了一下,有伤。” 沈砚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道:“不要紧,咱们这就走,回去给你检查检查,看都伤着哪儿了。你冷得这个样,我看得烤烤火才能缓过来。” “我能走,”他扑腾着说,“放、放我下来,也、也行。” “等你什么时候说话嘴皮子利索了,不像个小结巴似的,什么时候再逞能不迟。”沈砚捏捏他耳垂,眉心立刻皱起来,“这么烫,烧起来了,到底着了风寒。” “不要紧。”他道。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吵嚷起来,隐隐约约有火光透进窗纸。萧索吓了一跳,忙有气无力地推他:“你快、快走,他们发现你了。” “胡说。”沈砚毫不慌张,食指点点他额头,“就那几个人,何足惧哉。我岂能丢下你逃命去,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些什么。听我的话,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萧索抿抿嘴,依言瞑上双目,又问:“你要做、做什么?” “我带你出去。”沈砚将他放在地上,让他两只手扶着门框,“乖,别动,别睁眼,很快就好。” 言毕,他一把推开了门。 十多个明火执仗的人刚走到后院,只见他黑衣长剑立于瑟瑟寒风之中,发丝在眉目前飘飞,目光杀气凛然,令人望而生畏。 众人一顿,都不禁发怵,又想起己方势大,他双拳难敌四手,终究略逊一筹。一念及此,恶向胆边生,举着钢刀一拥而上。 沈砚佩剑出鞘,格开刀锋,纵身跃起,剑尖随之闪烁,恍若银蛇,如舞白练,转瞬间连刺十余下,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招式合度,甚有章法。 众人还未瞧清他的动作,眼前身影一闪,腕上穴道已被刺中。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十数把兵刃应声落地,竟是未战而先败。 沈砚出手快如奔雷,迅如闪电,间不容发,绝不留情,不等他们反应,回身一剑,刺穿了当先那人檀中。 众人本来都在惊讶之中,见此变故,突然回过神,心知今夜是要你死我亡,为求一线生机,都壮着胆子扑了上来。 他们手中没有刀,还有火把,危急之时也可充当武器。沈砚虽然常年佩刀,但他那把人尽皆知的宝刀窄而平直,与剑有三分相似。况且武功练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飞花折叶亦可伤人,原不在用何等兵刃。 剑也好,刀也罢,抑或是树枝、衰草,在他手中皆是利器,如臂使指,所向披靡。沈砚挥剑斜刺,剑尖分花,直取敌方下盘,继而上挑,径自向众人下腹攻去。他连使十几招,却似一招之快,须臾间又连伤数人。 萧索躲在门后,耳边听见“哧哧”的破空声,与倒地哀嚎的人声,连冷都顾不上,战战兢兢地贴在窗边听动静。他虽提心吊胆,却不敢睁开眼睛沈砚说过,不许。 不多时,门外音寂声销,沈砚的脚步由远及近,踏了进来。 萧索知道是他,放心地伸出手,被他一把拥住,听他问:“吓坏了吧?” “没有。”他嘴硬道,“可不可以走了?” 沈砚拍拍他背,安慰说:“好了,这就走。先别睁开眼,别偷看,听话。” “嗯,我听话。”萧索点点头,被他抱在肩上向外走,刚一出门,鼻腔立刻钻入浓重的血腥气,闻着甚是反胃。 沈砚走到前舍,见黑灯瞎火中,几个人躲在桌子下面筛糠一样颤栗着。他从怀中摸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留下话说:“这十几个人是朝廷捉拿的反贼,你们只管抛尸荒野,或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送进关内报官,没人找你们的麻烦。这两锭银子陪你的损失。” 出得门来,他又将萧索放到地上说:“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去牵马。” “不要!”萧索一把抓住他,闭着眼央告:“我不要自己等,你带、带着我。一起去行不行?一起去吧。” 沈砚拉拉他衣服,道:“好了,睁开眼罢,没事儿了。御驰马在附近,我就往后面走两步,不会很久的。” 萧索慢慢张开眼帘,晕头转向地四顾望了一圈,见寂寂长夜、茫茫戈壁,周遭并无一点亮处,只有微弱的月光,朦朦胧胧,聊胜于无。 “不行,太、太黑了。”萧索道,“你带着我啊” 他话未说完,房顶忽然窜下一人偷袭。电光火石之间,沈砚左手剑鞘格住他的刀刃,右臂拢着萧索,温声问:“怕不怕?” 那人已与他对上,想松手也无法放开,否则沈砚的剑必然落到他头顶,可若不松手,这一招已然使老,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怕。”萧索贴身靠上沈砚肩头,眼睛死死闭着,睫毛簌簌抖动。 “不用怕。”沈砚拍拍他背,顶开劈落的刀身,剑柄连点他几处大穴,趁着他呻\吟的空档,剑刃送出三寸,尚未完全出鞘,已割破了他的喉咙。 “没事了,我带你去牵马。”他说。 御驰马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撒了欢儿,听见沈砚的口哨声,绕了一个大圈才奔回来。沈砚将萧索裹得严严实实,面对面搂他在身前,一手按着他,一手甩开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萧索久经严寒,高烧不退,本就浑身发冷,再在马上经风一吹,愈发抵受不住,手指僵硬得无法打弯,只好用腕子夹着沈砚腰身,才不至于掉下去。 边境苦寒,何况在冬日,更遑论是半夜。冷风刀子一般,划在人脸上,几乎带出血来。沈砚也知道他在病中受不住,但实在耽搁不得,明日一早非赶回去不可,否则阮桐必会穿帮。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忽觉前面尘土飞扬,似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沈砚放缓马速,掏出火折子,低头细看地上,见有车辙、蹄印,翻出的泥土颇多,拉的东西必然沉重异常。 萧索方才已晃晃悠悠睡着了,他一动又醒了过来,嗓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没事儿,很快就不冷了。”沈砚收起火折子,继续向前奔,不多时,果见百余人在前面赶路,当先骑马的正是十一。 他扬声喊了一嗓子,十一勒马停下,转身一看,大喜过望:“爷,你怎么先回来了,这么快!” 沈砚加紧驰过去,听众人唤将军的声音颇振奋,不用光都能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知道他们定是连夜奔袭劫饷盗匪大获全胜,因问:“有马车没有?” “马车没有,板车倒是有。”十一招招手,让旁边人将板车拉过来,又喜滋滋道:“爷,您猜得一点儿都不错,这些人还真有点儿武力。好在咱们的人都是身手不错的兄弟,趁夜突袭,不等他们起床,就将它们都俘虏了。” “干得不错,回去都有赏。”沈砚抱着萧索翻身下马,迭声问:“有酒没有?快拿些来。被子、褥子,有没有缴获的?” 旁边驾粮车的士卒道:“有兽皮,狼皮、狐狸皮、猞猁孙都有,将军要什么?” “快快快,酒酒酒。”十一接过酒囊,送到沈砚跟前,这才看见缩在皮裘里的萧索。“萧大人,他这是怎么了?” “冻的。”沈砚惜字如金,拿着酒囊给半晕半醒的萧索灌下几口,又指挥身边人,“快把狼皮铺在车上。” 他命十一赶着御驰马,自己抱着萧索坐板车。一声令下,车马军卒又浩浩荡荡向前而行。 厚厚的猞猁孙皮裹着,加上几口浓烈的烧酒下腹,萧索从里到外暖起来。他探出半个脑袋,见雾散云开,繁星璀璨,皎洁的月亮挂在前面,硕大明亮,仿佛触手可及,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军中不断有人吆喝,耳边蹄声阵阵,真有天地之大、自由来去之感。原来打胜仗,竟是这样的滋味,难怪沈砚念念不忘过去的峥嵘岁月。 萧索被两层兽皮包成一个筒子,费力地蠕动两下,凑在沈砚耳边说:“‘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竟是这样豪情万丈的场面。” “喜欢吗?”沈砚拨开盖着他侧脸的猞猁孙,指尖描绘着他的眉骨。 “喜欢。”萧索颔首,“都想做游牧民族,每日在草原戈壁上纵马驰骋了。” 沈砚失笑道:“就你这身子骨的,好好做你的大官罢。你以为那游牧民族那么好当?常年衣食不饱,下雨下雪都是要命的事,还要提防其他部族的抢掠,一个固定的家都没有。再说,一年四季骑在马背上,风吹日晒,冷雨寒霜,几个月就给你变成个黑蛋儿了。而且你连马都不会骑,怎么放牧?” “我不是有你么。”萧索虚弱地笑说,“你去打猎放牧,我在帐篷里看书等你。” 沈砚还未答话,十一先朗声大笑起来:“你们快听,萧大人要给咱们将军当媳妇儿!将军放牧打猎,他在家暖和了被窝儿,等咱们将军回家睡呢!” 押粮的军卒在后面跟着,听不清前面说话。在场皆是沈砚的旧部,无人不知他的癖好,听见这话立即知晓萧索与他们将军的关系,都放声大笑起来。 “就是就是,萧大人给我们将军当媳妇儿吧!” 萧索脸颊本来烧得通红,闻言更红了些,悄悄道:“他们打趣我,你也不管管。” “我觉得他们说的极好。”沈砚不怒反笑,“你羞臊起来,真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 “我是男子。”萧索扁着嘴,奋起身子,“我是你夫君,你是我……妻好像也不对。” 沈砚忍俊不禁:“志气还不小。你问问周围的人,谁像谁的夫君?” “周围都是你的人,”萧索咕哝道,“他们当然向着你说话。” “那行。”他道,“等咱们回去问问刘思文,看他怎么以为的。你知道的,他也好这个,肯定瞧得出来。” 萧索大概也有自知之明,鼓着腮闷闷道:“反正你就是要欺负我的,我不要问了。” “小无赖。”沈砚低下头蹭蹭他鼻尖,蔼声道:“回去就跟我成亲,好不好?” 这话他存在心里许久许久,却一直不敢明言。值此心旷神怡之时,凛风都温柔起来,天地笼统,犹如他们的见证。 他心里一动,便顾不得了。 萧索怔怔望着他,眼睛里的光藏都藏不住。沈砚仗着夜黑,俯身吻他微微张着的口。舌尖细细舔舐他外朗的唇形,噙住灵根嘬了一下,又沉沉笑起来。 “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傻瓜。”他清清喉咙:“你坐过雪橇没有?” “雪……橇?”萧索摇摇头,“那是什么?” “我征云台时曾去过罗刹国,他们那边多有那种雪橇。其实不止他们那里,关东一带就有许多雪橇。那些地方比这里还要寒冷,但不似这里干旱,时常下雨下雪的。一到冬日里,地上的雪能没到人的脖子,马车就很难走了。雪橇就是两个木板在地上滑的那种车,前面让马拉着,比两个轮子的马车行得还快。” 沈砚将他向上抱了抱,问:“你见过么?” “没有,听都没听说过。”萧索一脸崇拜,“你真有见识,懂的可真多。” “那你想不想坐一回?”沈砚颇受用他的仰慕,笑着说,“咱们若能攻下涂杉国军,由此向北追出去,不用去草原,直接能到罗刹边境。现在他们那儿正下雪,过去正好坐雪橇。异国之地虽苦寒,但也别有一番风光,吃的喝的都和咱们这儿不同。你去不去?” 萧索踌躇道:“可以去么?皇上盼着咱们得胜还朝呢,去那儿会花费不少时间吧。如果回来晚了,会不会有事?” “没事儿。”沈砚笑道,“咱们这一仗既然打了,最好是一劳永逸。皇上那身子,不定哪一时便要出事儿,到时候大皇子登基,主少国疑,社稷不稳,就是外族入侵的大好时机。皇上的意思,也是尽量趁这次,将涂杉国彻底压服。这样的话,这仗一时半刻也打不完。咱们若能胜,必得把他们赶到天山边上去,那样去罗刹国就很近了。趁机去看看,岂不好?” “你说得倒容易。”萧索道,“连眼前这一仗都赢不了,以后的事怎么说得准。这么些日子,你都熬瘦了。想把他们赶出天山去,那得多难啊。” 沈砚捏住他鼻子晃了两下,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这就带你回去,叫你看看我军多么气势如虹。” “气势如虹有什么用。”萧索嘀咕说,“还不是攻克不了他们的营寨。” “嘿,你是故意气我来了罢。”沈砚作势捏他脸,“看我回去怎么罚你,擅自做主,不听我的话,非跑到这蛮荒之地来涉险,我还没说你呢。对了,你怎么说动皇上,让他派你来送粮的?” 萧索讨好地在他怀里蹭蹭脑袋,小声说:“我请老师和高内侍帮忙,在皇上面前说的情。朝中大臣都不愿来,正好就轮到我了。你答应不生气的,大丈夫言而有信,不能罚我。” “我可不是大丈夫。”沈砚强词夺理,“你刚才自己说的,你是我夫君,我是你的小媳妇儿,我哪里是大丈夫?” “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认错比谁都快,但若能重来,还是要一错再错。 沈砚笑笑不语。 说话间,已能看见远处的营寨。十一招呼人出来接粮,命众军押着俘虏进去,卸车清点缴获物资。 沈砚抱着萧索下车,还未进去,便听里面闹闹哄哄,不知在吵些什么。他刚走几步,见八宝匆匆迎出来道:“公子,公子,你没事吧?将军,你可回来了。阮公子和宋将军闹起来了,你快去看看罢。宋将军要杀阮公子的头呢!” “怎么回事?”沈砚严声问,“是不是阮桐乔装我被发现了?” 八宝跟着他道:“将军猜得不错,昨日一早宋将军就起疑了。他中午来回事,阮公子借口说身子不爽不见他。他晚上又来了,说有紧急军情,硬往里闯。阮公子没瞒过,就叫他发现了。他闹着说阮公子谋害将军,乔装主帅,当斩。阮公子与他争辩了几句,就闹起来了。他拿着刀,凶得了不得,这里谁都不敢驳他。” 沈砚一脚踏进帐子,见地上赫然一绺青丝。阮桐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一条胳膊还被宋棠抓着。众人围在四周,都在看热闹。 “怎么回事?”他将萧索放下来,抽开裘皮让他自己先进内帐躺着,负手问:“问你们话呢,这是怎么回事?” 阮桐满面泪痕,伏在地上,半日,只憋出一句:“将军……” 宋棠眼神一转,下垂的嘴角动了动,单膝跪地道:“将军,这厮乔装主帅,有违军法,按律当斩!末将发现之后,要他说个清楚,谁知道他推诿抵赖,还倒打一耙,说末将心存不轨。他晚上还带出一队军卒,恐怕有通敌之嫌。末将怕他判敌,便想将他带下去审问,他却百般推拒。末将这才不得不动粗。将军明鉴,末将一心为了我军安危着想,实在是冤枉。” 沈砚深吸一口气,近前将阮桐扶了起来,坐到上首,道:“他并非推诿抵赖,的确是本将军让他乔装改扮。朝廷给军中运送了一批粮饷,本将军提前侦知,涂杉国有意来劫,所以和解运的监军萧大人设下了计策,让运粮大军假意被俘,暗中传信,我们连夜奔袭,打涂杉人一个措手不及。本将军出去,就是为了此事。萧大人为了配合本将军,在野地里冻了几天,高烧烧得浑身滚烫。本将军正要上折子为其请功。不只是他,连阮公子,这一次也爵功甚伟。” 丢失军饷,论罪当斩。 沈砚一路上已经打算好,万万不能如实回报皇帝。为今之计,只好将此事说成是他和萧索联合设的圈套,方可帮他解围。 “是这样……”宋棠拱手笑道,“这样看来,是末将误会了。末将知罪,得罪了阮将军……公子。请将军为末将说和说和,看在末将不知情的份上,千万别怨恨末将罢。” 沈砚脸阴得滴水,声音却平静:“宋副将起来罢,不知者不罪,有人乔装主将,你问问也没有错。此事是本将军不让外传的,事关军饷与敌情,不得不防。方才听说你有重要的紧急军情禀报,不知是什么事?” “这个……”宋棠迟疑半晌,拱手道:“请将军恕罪,末将……末将查看到涂杉军的营寨外换了一批重兵……算不得紧急军情。” 擅自闯入大帐,同样是死罪。 沈砚默不作声,目光冷冷落在桌面上。 帐中安静如水。 宋棠额上渐渐沁出汗渍,双膝跪地道:“将军恕罪,是末将鲁莽!末将实在是担心出事,才会行事如此昏聩,请将军恕罪!” “起来罢。”沈砚抬抬手,仍旧不看他,“宋副将日后要注意言行,不可再如此鲁莽行事了。以后有什么事,本将军会向你汇报的。” “末将不敢,将军折煞末将!”他如此说,宋棠焉敢起身,只有不住磕头告罪。 沈砚看得心烦,挥挥手道:“行了,下去罢。” 宋棠出去后,阮桐慢慢站了起来,将兵符给他,道:“将军,刚才他看见了兵符。” 看见兵符,仍旧生事,显然并非鲁莽。 沈砚点点头,捡起那绺头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给他:“他的心思我知道,早晚我会给你出这一口恶气。你先去偏帐歇息罢,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为将军,我不委屈。”阮桐目光瞥了内帐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十一刚好从帐外进来,见状问:“将军,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沈砚道,“你去把纪子扬叫来,再端几个火盆到里面,命人烧些开水,给萧大人沐浴。” 他们扎营的林子外有一泡水洼,不算大,然在荒漠中已是难得,解决了用水之需。十一应声而去,立刻吩咐人凿冰。 沈砚叹了口气,进去见萧索直挺挺躺在榻上,捂着被子,双手抓着被边,只露出两只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 “还是我的独宝最乖。”他坐到床边说,“他们都不听话,一群混账。” “你真威风。”萧索发着烧,瓮声瓮气的,“我都听见了,大将军,你是大将军。” 沈砚“吃吃”笑道:“你是头一日知道我是大将军么?” “不是。”他晃着脚丫道,“只是你总是,嗯……总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真高兴。”沈砚揉揉他发心,凑在他耳边说,“有你这么个小马屁精在旁边跟着我。” 萧索挺身在他唇上贴了贴,垂着脑袋说:“我喜欢跟着你。” 第136章谁是夫君 纪子扬进来时,沈砚正在给萧索检查伤处。他脱得一丝\不挂,左肩一块淤青,在白纸一样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帐外挂的毡帘掀起来,带进萧萧寒风。沈砚忙将被子拉高,给萧索遮住,回头道:“纪太医来了,天还没亮就劳烦你过来,真难为你了。快给萧大人看看,他烧得厉害。” “无妨,将军不需见外。”纪子扬行过礼,放下药匣,给萧索把了把脉,又探探他额头,叹了口气。“大人此番寒气侵体,非同小可,得要好生保养才是。否则落下病症,虽然彼时不怎么着,但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将来若染他疾,再勾出此症来,可是要命的事。” 萧索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听沈砚问道:“依太医说,这病竟如此厉害?那可要怎生调理才好,需不需要送他回京修养?” “我不要走!”萧索急着拽他袖子。伸出的胳膊光溜溜,丝毫遮盖都没有,乍一接触空气,顿时汗毛直竖。 沈砚忙将他手臂塞进被中,瞪了一眼,道:“不许乱动,好生听太医说!” “我不回去。”萧索垂着脑袋,自顾自地咕哝,“就不走。” 纪子扬拈须笑道:“将军不必太过忧心,虽说症候不小,但只要调理好了,就没大碍。大人也不必回去,路上冒了风,更不好了。这病看似是风寒发热,实则凉透了骨髓,需得暖过来才好。最怕的不是治不好,要治好反而容易,怕就怕保养失当,再受二次寒、禁二次风,留下病根在体内,可就了不得了。” “那现在怎么办?”沈砚追问。“你说要怎么办,是吃药还是针灸,我必让他配合!” 萧索闻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纪子扬走到案前,铺纸研墨,提笔写了一张药方,道:“这是方子,将军拿着,下官现去抓药,喝两剂也就好了,只是以后要常喝,您最好也随身带一张。另外大野地里冻了这几日,单指着穿衣裳焐不热五脏,最好能泡一泡药浴。” “我已命人去烧水了,”沈砚道,“太医再给开些药煮了兑进去就是。” 纪子扬微微颔首,嘱咐萧索放宽心,便退出煎药去了。 十一与他擦肩而过,笑了笑,进来道:“爷,水烧好了,在哪儿洗澡啊?” “就在这里,火盆备好了没有?”沈砚将屏风后的木桶拖出来,摆在当地,“把那火盆端进来,就搁在这地下,围着帐子放上一圈儿,越热越好。” 萧索颇觉尴尬,悄声道:“是不是太麻烦了?为我闹得人家不安生,他们会说闲话的。” “军法严明,没人敢嚼舌头。”沈砚宽慰他说,“再说,就生几个火盆,烧点儿热水。这有什么麻烦的。堂堂主帅,难道连这点儿要求都不能有?况且是为了大功臣治病用的,还不是应该的。你放心,咱们军中大都是武将,粗枝大叶、大大咧咧,没你们文人那么小心眼儿,为这个还不至于说闲话。” “我何时成大功臣了?”萧索莫名其妙,“等我回去,只怕还有罪要领,不遭贬黜就是好的。” 沈砚刮刮他鼻梁,笑说:“不会,你和本将军设下圈套,引诱涂杉国军入彀,导致他们劫粮不成,反而全军覆没,岂非大功一件?又何罪之有?” “我和你……设下圈套?”萧索懵然不知所以,嘴巴张得圆圆的,眼睛也睁得圆圆的,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何曾与你……这是,欺君呀?” “傻小子,早欺了一万八千多回了,还怕再多这一次?”沈砚揉揉他脑袋,“想想看,你和我偷偷摸摸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不是欺君?” 萧索眨眨眼,似乎……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说话时,十一已同人把滚水与火盆端进来,他又与纪子扬抬进药桶,问沈砚:“爷还有何吩咐?” “没事儿了。”他摆摆手,“你们下去罢,守好门,不准人进来。把那个帘子盖严实了,别透进风来。” 十一应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沈砚将自己袖子卷起来,白色中衣与黑色罩袍交叠纠缠。他又将衣摆扎在腰间,走到床边,揭开被子,抱起萧索放进浴盆中。 “烫……”水虽热,却也能忍受,只是需要时间缓缓。萧索刚刚暖些,还受不住这温度。“别、别,放我下来,太烫了。” 沈砚将他放在盆沿上坐着,一手揽着他,一手握着他脚去沾水,“先试试,慢慢进,一会儿就不觉得烫了。” 萧索腿甚长,维持着这个姿势颇不易,极力抬高膝盖,才不至于没进水中。他脚尖点点水,仍旧觉得烫。 沈砚见状,撩起水淋在他柔嫩的脚背上上面立刻泛起一层红晕“哧哧”笑道:“红烧蹄了。” “欺负我啊?”萧索扁扁嘴,蹬着小腿踢了他手一下,不料力道使空,收回脚时猛地跌进了盆中。幸而沈砚还搂着他,否则连上身也要落水。 “这回可不烫了。”沈砚忍不住幸灾乐祸,捞出他来,又问:“怎么样,还凶人不凶?” 萧索气鼓鼓道:“为什么你作恶就无事,还屡屡得逞?我稍稍坏一点,报应就来得这样快。” “你跟个小奶猫子似的,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你使坏。”沈砚打湿手帕,给他在身上擦着适应,“但只我何曾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作过恶?你污蔑我,焉能不得报应。” “行了,不烫了。”他又道,“快快快,进去泡着,一会儿水该凉了。” 萧索一点点溜下去,靠坐在盆边,半烫的水没过锁骨,热气腾腾而起,果觉毛孔舒张、身体舒畅、百脉俱通。 那盆不高,沈砚搬着小杌子坐在旁边,给他擦身。萧索两条胳膊伸直,手掌轻轻相合,拍出一朵朵水花,他还乐呵呵的。 “三岁孩子似的。”沈砚也不阻止他,只是一面给他抹脸、一面念叨:“轻点儿,溅我眼里了。从前没看出来,你怎么还这么淘气呢。” “我都很久没下过水了。”萧索抿着嘴唇说,“从前我家住河边,我经常下去玩儿。不过我爹说,冬天更易受寒,因为贪凉不注意的缘故,许多人没留神就伤了身子。所以后来就不游水了,母亲也说不去得好。” 沈砚捏捏他脸颊,那颗梨涡又绽了出来,“我也是,不过我家没人管得了我。直到现在,我还总下水。你若是喜欢,等回去我带你去东昌行在泡温泉,那里不怕冷,你就可着劲儿闹罢。” “真的么?”萧索面带惊喜地望着他,眼睛闪闪发亮,“你不许食言。” “不食言,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沈砚举起他胳膊,一下下擦拭,“只要你听话,就带你去。若再像这次似的,不管不顾地跑了来,也不听我的话,答应了乖乖的,却一点儿都不乖,就哪儿也不带你去了。” 萧索忙点头:“我听话,以后再不这样了。你别总记着这一次了,行不行?你总提,好像我一直都很不乖,从不听你的话似的。分明……分明……” 分明只这一次。 “以后看你表现。”沈砚探过身子亲亲他脸蛋,“这次的事,再不提了。” 萧索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指尖搓着自己心口,保证道:“嗯,我以后……我好好的了。” 他身上有药香,白生生的皮肤被水温得粉莹莹,火光照耀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泽。沈砚手渐渐不老实起来,前前后后乱摸。 萧索生性怕痒,“咯咯”笑着躲他,水泼了一地。沈砚怕他像上次在家学泥鳅时那样,身子一滑再摔着,便取过棉布,将他裹了出来。 “你像只刚出笼的馒头,白白嫩嫩带着热气。”沈砚笑着啄他,将他放进被窝,拿来药膏给他涂伤处。 “我是馒头,你也是。”萧索指尖戳戳他麦色的小臂,“你是黑麦馒头。” “嘿,我发现你现在嘴皮子功夫见长啊,愈发伶俐了。”沈砚翻过他去,露出臀边一块青紫,按揉着问:“疼不疼?” 萧索抖了抖,蹙着眉告饶:“疼、疼……别碰了。” 室中火盆烤得暖烘烘的,沈砚揭开他一半的被子,也不必担心会冷。上过药,他将板凳摆在榻边,把萧索的三千烦恼丝搭在上面,底下架着火盆,给他烘头发。 萧索有些怕,歪着脑袋使劲儿向后瞥:“会不会烧了我,不如让它自己干吧?” “那怎么可能。”沈砚自顾自地开始脱衣裳,“这里冷得紧,你这头发如果不烘干,一束起来,两三日都是潮的。你也不可能总待在这帐篷里,出去被风一吹,再闹偏头疼,就不好了。纪太医不是说了,要好好调理,尤其是出汗后,否则了不得。” “那好罢。”萧索叹了口气,侧着身子看他褪外衣,“那是脏的水,你不换么?” “这是在军中,用水还得节省些,哪能那么讲究。”他拉开衣带,无比自然地道:“再说你洗过的水,我也不觉得脏。” 沈砚解腰带的动作甚是潇洒,萧索都能想象得到,当初未遇见自己前,他与那些相好做那事时,他们会有多么折服于他的气度。 他的外袍坠落地面,中衣扯了下来,精瘦健壮的上身,在光影中愈见力量之美。他双腿修长,从裤管中脱出来,一步步迈向浴盆,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 “再看我就不好意思了啊。”沈砚躺进浴盆,回头冲他笑。 真好英俊,如梦似幻。 萧索有种捡到宝的窃喜,细手捂住眼睛,指间分开一线缝隙,偷偷地看他:“你也会害羞么?原来脸皮厚的人也会害羞的。” “你别得意,趁着现在安生,好生消停一会儿,等我洗完,看我怎么收拾你。”沈砚草草擦了擦,很快披着布走了出来。 “我、我、我……你别过来。”萧索发现自己被困住,逃不出去了头发还在火上烤着。“你快擦、擦水,湿漉漉的,要着凉了。” 沈砚三下五除二抹干水渍,将棉布丢进盆中,随手披上干净中衣,又去外间唤来十一,让他着人来收拾东西。 仆役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收拾妥当,又匆匆退出。 萧索头发已然干透,沈砚将火盆抽出来,搁在帐蓬边上,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蜡烛还亮着呢。”不熄灯,萧索睡不着。 沈砚有心要卖弄,掌风送出,瞬间吹灭了火苗。“怎么样,你夫君我的劈空掌,厉不厉害?” “厉害。”萧索是认真的,语气甚诚恳。 “这么说,你承认我是你夫君了?”沈砚心眼颇多,最会捏人话柄,膝盖顶着他摇晃,不依不饶地问,“说话,是不是啊,是不是?” “不要摇我。”萧索翻过身,“就算你是,我也是你的。” 沈砚按着他手腕低低笑道:“你倒是挺倔的,还是和刚见你时一样,认定了的事,就是不肯屈服。这个吃亏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你也一样。”萧索不服气,软软地蜷在他身边说,“你怎么不肯对皇上屈服,怎么不肯对文人大臣们屈服?” 沈砚抱着他揉揉捏捏,叹道:“你说的对,我的确倔。可我见着讨厌的人,也能阿谀奉承、能谄媚变通。你就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叫人头疼。” “那我改。”萧索闷闷道,“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不用。”沈砚下巴搁在他头顶,感慨道:“改了,就不是我的独宝了。” 萧索在他领子上蹭蹭,没有作声。 沈砚见他没动静,以为他睡着了,便也合上眼准备入梦。隔了半晌,萧索伸出食指在他鼻端试了试,还未觉出如何来,忽然被他一把抓住手,反向身后扭去,不禁吓了一跳。 “做什么?”他抽了抽手,未果,“疼,放开我啊。” 沈砚顿了顿,将手按在自己心口,道:“你不睡,瞎摸什么呢?知不知道我把你当成外敌了?这要是一不留神,脱下你手腕来,算谁的?” “你睡梦中还警惕啊?”萧索大开眼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营帐里还有敌人来偷袭么?那你总是这样,夜里会不会睡不好?” “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沈砚拍拍他背,哄道:“好了,快睡一会儿吧,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萧索不想睡,今夜经历的事情太多,此刻精神十足、困意全无,只想和他一叙别来之情。方才在板车上飞驰,旁边都是军卒,说话总是不便宜。 “睡不着。”他又动动,“你是不是很困,为了找我没睡觉么?” 无人应答。 萧索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显是又睡了过去。虽不知他究竟几天几夜未曾沾枕,但想其情形,大约真的累坏了。 “文玉,醒醒。” 依旧无人应答。 “沈砚?”他趁机道,“我才是你的夫君!” 不出声就算承认了。 第137章你真厉害 萧索是晨光熹微时入眠的,沈砚不久醒过来,见他闭着眼睛睡得那样酣甜,便没有吵他,蹑手蹑脚地下床去了外间。 炭盆都已熄灭,帐内冷冰冰的,像覆舟山下的冰室,连衣裳摸着都冰手。 沈砚命人重新拢了几盆火送进去,又将萧索的行李拿来,取出两件干净厚实的冬衣,架在炉上烤着,待萧索起来给他穿。 阮桐清早仍旧过来了,他面上似有疲惫之色,也不知是否一宿未眠。 沈砚见状,一面打发人去烤鹿肉、蒸米饭,一面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夜闹到凌晨才睡,今日还不多歇歇。” “心里乱得紧,睡不着了。多谢将军关怀。”阮桐向内觑了一眼,“萧大人还没起,昨夜累坏了吧?” “嗯,他天亮那会儿才睡,现在觉正沉着呢,说话轻点儿。”沈砚随便掬起两把凉水,在脸上一抹完事,草草擦过手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个细心人去清点军饷,还得去审一审昨儿擒的那几个俘虏,你与我一道过去罢。” 阮桐刚要答应,见十一端着早饭,撩开帐子进来,遂道:“将军先吃饭罢,吃完再过去,也不迟。” “你吃了么?”沈砚两口将一碗高粱粥吞了下去,又塞进两张饼,道:“要是还没吃,就在这儿吃罢。吃完再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破敌。” 阮桐并不推辞,走到桌边用他的碗盛了些粥,一勺勺慢慢吃着说:“涂杉国如此坚守不出,原是指望着将咱们的粮饷耗尽,趁咱们冻饿交困之际,一举攻克咱们。但现在朝廷又给咱们运了粮,依我看,他们应该变换策略了。” “那也未必。”沈砚站在地图前,愁眉紧锁地道,“就算咱们运来再多的粮饷,他们就是不出来,咱们也总有吃完的一天。要知道他们那边,可是背依国土,衣食不愁的。纵然耗上几年,也毫无难处。咱们却不同,还得速战速决才行。他们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使这一招。” “要是有个法子攻进去,或是截断他们的军需供应就好了。”阮桐搁下碗,起身走到他旁边,指着图上涂杉军扎营的位置说:“这里原本是进入涂杉的必经之路,两边都是荒山,无岔路可走。他们这么一堵,真是易守难攻。要想神兵天降,几乎是不可能的。从上面下去,非得摔死不可;从底下挖沟也不成。天寒地冻的,这土带着冰,比石头还硬,根本下不得铲子。但是攻克不了这座营寨,也就无法进入涂杉国,而且他们运粮走这条路,咱们也劫不了。” 沈砚叹气道:“就是这个令人犯愁,他们就是不出来,咱们又进不去,只能瞪眼干看着。来之前只听说他们的豹子军厉害,可现在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十一凑上前道:“爷,这还罢了,更要紧的是,现在咱们日日在这儿耗着,将士们都憋不住了。昨天只突袭了几百人,就给他们高兴得那样,可见心里这口闷气憋得狠了。而且那些人都是有家的,在这儿干等着,仗也不打,父母妻儿的面也见不着,都烦躁得了不得,恨不能不打了,现在就回家算了。” “这也是对方的企图之一,想要涣散我军军心。”阮桐道。 “罢了,先不想这气人的事儿了。”沈砚大步出帐,向营后走去,“昨儿抓的那些人在哪儿?审审他们,这口气总得找个地方出一出。” 十一跟着说:“就在后面柴草堆里。我都看了,他们全是汉人,并无一个番子。” 沈砚嗤道:“涂杉人和咱们长得差不多,只是装束上不大相同,若穿上咱们的宽袍大袖,再留上头发,根本看不出是哪国人。我看他们可疑得紧,必是番子无疑。” 他已在传回朝廷的战报中说,萧索与他设计引诱涂杉人上钩从而为其脱罪。那这些人非是番族不可,即便不是,他也得强说他们是。 萧索醒过来时正该吃午饭,沈砚听见动静,从帐外跑进去查看,见他的独宝四处张望,眼神懵懵懂懂,显然还在梦中。 他上前抱起人,笑问:“醒了么,独宝?不认识了?我是沈砚,这里是军营。你大老远跑过来了,还记不记得?” “醒了。”萧索糯糯道,“我饿了,想吃糕。” “饭做好了,起来就能吃,今儿有鹿肉,没糕。”沈砚拿过搭在架子边的衣裳,抖开给他披上,又握着他手腕穿袖子,“没事儿,伸进去就是,我烤了它一上午,不冰。” 萧索打个呵欠,也不系衣带,靠在他胸口道:“胳膊酸,穿不动。我不想穿,可不可以不穿?” 沈砚禁不住笑他:“怎么这么赖唧唧的,烧成小傻瓜了么?我给你穿,也嫌累。这么娇气,还非得往前线来,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穿,我穿。我不回去,不要回去。”萧索闻言,瞬间精神抖擞,扯过衣裳来,左翻又找,半日寻不到袖口,急得满头大汗,“袖子呢?袖子不见了。” “这儿呢,迷糊蛋。”沈砚忍俊不禁地给他套上,催促道:“快起来,洗洗吃饭。我让十一给你烤了条鹿腿,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索撑着床板挪到榻边,伸着脚找鞋子:“看见我的鞋子了没有?鞋子也不见了。” “那个单布靴子,我叫人拿出去晾上了。”沈砚从外面取来一双毡鞋,“你穿这个,里面是兽毛,外面是毡的,又软又暖和。” “像踩在云上,有些大。”萧索摇摇脚,感觉微微晃荡,“这是你的鞋吗?” “是我的,比你的也就大一个指头多点儿。”沈砚跑出去,不知和守卫说了些什么,很快拿来一双鞋垫,“来,垫上这个,虽然是他们的,但还是新的,没用过呢。” 萧索接过一看,见上面绣着“鸳鸯戏水”活灵活现、栩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栩如生唏嘘道:“这定是他家中妻子做给他的,手工这么细致,不像是普通市卖货,还新新的,他必是收着不舍得穿。这一出来打仗,生死难料,也不知道他妻子如何日日夜夜地盼着,就像我在家等你一样。我不好用这个的,还是还给他罢。” 沈砚夺过来垫进鞋里,道:“他既给了我,就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可以藏着不给我。你只顾着别用了人家的宝贝,难道就不怕辜负了他相送的心意?我们各尽其职,这一仗若能大胜而归,他加官进禄,就算这双鞋垫给得值了。” “你总是振振有词。”萧索起来盥漱,沈砚在旁添开水、递手巾地伺候着。一时收拾妥当,他又道:“快来吃饭,吃完跟你说点儿正经事。” 萧索穿得甚厚,行动间颇不自在,好容易坐下,见桌上摆着一碗白米、一碗高粱米,并一碟咸菜、一条鹿腿,疑道:“怎么你吃高粱,我吃白饭?” “军中用粮,奢侈不起,自然是吃高粱便宜。我跟将士们同饮同食,平时不单做细米白面吃。你不一样,你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就该吃好的。快别瞎问了,赶紧吃了,不是嚷饿么。”沈砚抽出短刀,三两下将鹿腿上的肉剔走,尽数搁在他碗里。 十一在旁撇着嘴嘀咕:“什么大官儿该吃,分明是拿了自己的伙食给人吃。” 萧索闻言,推开碗说:“我不吃你的,我就吃高粱。” “别听他胡说八道,净嚼舌头根子,跟个小娘子似的。”沈砚瞪了十一一眼,又对独宝笑说:“虽然是我的伙食,但我一向不吃,为表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之心,素日都和他们吃一样的。这饭白搁着也是浪费了,你这监军本就该吃得好些,一时仓促没给你准备,就吃了我的,岂不是正好?你不知道,高粱粗得紧,你还病着,肠胃禁不起折腾,还是吃白米好。” “那肉呢?”萧索端着碗扒饭,“连你都吃咸菜,我若吃肉,别人该不高兴了。这是影响士气军心的事,还是不要吃了。不是为了一碗肉的事,怕的是人心离散。” 沈砚拍拍他脸颊,道:“快吃罢,怎么想这么多。这鹿是我自己打的” “特地给您留了好几天的。”十一插嘴道。 沈砚“啧”了一声,作势要打,将他撵了出去,续道:“这是我自己打的,你吃就是,不要紧。” “那还有剩的么?”萧索嘴里塞着口米饭,腮边一鼓一鼓地道,“这腿我吃了,剩下的留出半只来。你传令下去,告诉将士们,让他们都想想破敌良策,谁想出好办法来,那鹿肉就赏给谁吃。” 沈砚连连颔首:“好好好,我都听你的。我家独宝真聪明,一只鹿也弄出这许多花样来。” 萧索抿抿嘴角,甚是受用他的夸奖,夹起一片鹿肉塞进他口里,歪着脑袋说:“你吃,我吃不完,要不然,我就不吃了。” “一人一半。”沈砚揉揉他头顶,“好了,快吃吧。” 萧索颊边挂着一颗晶莹的米粒,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慢吞吞吃过饭,他裹着裘皮窝在椅子里,看沈砚在地图前踱来踱去,问道:“是不是很难,毫无头绪?” 沈砚摇摇头:“不是难,而是难如登天。你可知那个劫你们的人是谁?” “我知道。”萧索淡淡道,“他们以为给我灌了迷魂汤,我就晕晕乎乎瞧不见了。其实那天在客栈前下车时,我已经醒了。他们把我丢在地上,我远远窥了一眼,正好看见了。他生得颇有特点,我想认不出来,都不行。” “你看见了?”沈砚愕然,“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萧索咬着嘴唇说:“见到你太高兴,没来得及嘛,才不是我的错。” “谁说是你的错了?”沈砚近前捏捏他耳朵,“早知道你知道了,我就不审那伙人审得那么费劲了。你可不知道,一个个都是倔头,跟你似的。” “又说我。”萧索撅着嘴,“总是说我。” “行行,不说你,跟我似的还不行?”沈砚道,“反正又打又威胁的,总算是招了。他们就是一伙边关的叛军,根本不是番子。但他们头儿跟番子勾结,的确是涂杉国军让他们去劫你们的。涂杉人都打算好了,自己坚守不出,偷偷派他们断了咱们的粮,只等着咱们饿死冻死。所以我说他们是番子,也不算冤枉了他们。” “可是不对呀?”萧索道,“他们的头目,就是那个在城南曾经打过我的高个子……” “是赵返,他叫赵返。”沈砚补充道,“他当初明明‘死’在御史台的监牢里了,没想到又跑到这里,组织起了叛军,和涂杉人勾勾搭搭,还绑了你,真是该死。现在看来,他当初是假死。这也怪了,他从哪儿弄来的假死药,连我都找不着!别让我逮着他,否则一定捅他几个血窟窿,叫他再欺负你!” 萧索接道:“不管怎样,就是那个赵返。他在时曾和手底下的人说,要将我送进关,交给姓张的。你说这个姓张的,会是谁?” “姓张的……”沈砚眼中精光一闪,拍着桌子喝道:“肯定是张云简那个狗东西,除了他,还有谁想要你!” 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出不对,忙忙地道歉:“不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你,我要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说错话了,天下人都想要我独宝。哼,天下都是混账,觊觎我的人!” 萧索憋着笑,佯装生气,委委屈屈道:“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没有人想要我,我都知道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沈砚急急捧住他脸,眼里的心疼惶惑无所遁形,“我要你,我这辈子都只要你。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着抽了自己一巴掌,指天誓日地道:“我发誓,要是我不要你,不对,要是我不想要你,就叫我死无” “不要瞎说!”萧索一把抱住他,紧紧贴在他耳边,情真意切地道:“我同你开玩笑的,我知道,天底下就你待我最好了,你想要我,你只要我。” 沈砚咳了两声,推开他说:“我……我喘不上气了。”想想怕他难过,又亲了他一下,“张云简那个老贼,我此次非弄死他不可。还有那个赵返,首鼠两端,一边跟涂杉人抛媚眼儿,一边又和张云简纠缠不清。等咱们攻下涂杉,捉住他,我让你打他一顿出出气。” “我不要,”萧索垂头道,“我不敢。” “那我打你看着,”人还没捉住,沈砚已经浮想联翩起来,“我打得他‘哇哇’叫,给你报仇。” 萧索“吃吃”笑道:“那你先想想,怎么捉住他们呀。张云简官位颇高,想要扳倒他颇不易。赵返躲在涂杉国,现在咱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们攻克不了涂杉军,也拿他没办法。” “张云简我已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沈砚冷笑一声,“等着瞧罢,老贼,我这次叫他知道知道动我的独宝,是个什么后果。” “你要做什么?”萧索怕他又惹事,抓着他肩膀劝告,“你不要犯险,万一有个意外,叫我怎么办,我会怕。” 沈砚搂住他,一下下顺着背,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什么都别怕。这次咱们抓住那些人,就是他通匪的最好证据。而且这些人和涂杉国有联系,想要治他一个勾结外族的判敌罪,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进宫时,我跟皇上说你想出了破解豹子军的计策之事?” “记得。”萧索茫然不解地点头,“怎么了,有何不妥么?” 沈砚得意地笑了笑:“当时我见张云简在,心里高兴得都上天了。那天在宫门口,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已经有了治他的法子。你现在想想,那天咱俩是去献策的,殿中除了皇上和咱们,不就只剩下一个他了么。这厮只顾着揶揄我的计策不好,得意忘形,竟忘了避嫌。活该他倒霉,这破敌的计策若提前被涂杉国知道,泄密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咱俩可是献计的人,皇上更不可能说,不就剩下他了么。” “本来我都想好了,等和涂杉军交了手,我就写信给皇上,说你献的计策泄露了。到时候皇帝必定疑心,不用我杀他,皇上先得弄死他。我就等着那一日呢,一想到这里,我就高兴得睡不着觉。” “你想得还挺深远周密的。”萧索犹疑道,“只是……涂杉国怎么会提前知道咱们的计策呢?如果为了报复张云简,咱们就将计策泄露出去,岂不是耽误了军国大事?若不泄露出去,又怎么害得了他?” 沈砚点点他鼻尖,道:“傻不傻,天高皇帝远,前线什么情形,还不就靠我上嘴唇碰下嘴唇地一说么?我就说涂杉人提前知道了、咱们的计策泄露了,谁能知道是真是假?这几万将士只管打仗听指挥,他们哪儿知道计策不计策的事。” “况且,到时候皇上看咱们计策被泄露,置于危险之地,居然还奋力打了胜仗,一定会大加褒奖。若本来是碗大的一个功劳,这么一来就成了锅大的功劳了。那样军士们得到的好处会更多,这件事就成了关乎大家利益的事,不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了。不信你等着瞧,那时若有谁敢说一句‘不是’的话,这些军士们先得宰了他灭口。” “你想得真……”萧索憋了半日,空有满腹经纶,竟想不出一个词来夸赞他,一着急,挺起身子,“吧唧”亲了他嘴唇一下,“你真厉害!” “我在床上更厉害,”沈砚捏着他屁股坏笑,“你要不要试试?” 第138章福至心灵 “要、要试。”萧索点点头,侧着脸不看他。 沈砚一怔,笑道:“现在不行,你还病着,这刚退下烧去,可不敢再闹腾了。知道你想我想得要命,等好了再给你。”说着屈膝顶了他一下。 萧索讪讪垂下脑袋,揪着他腰间的衣带左右摇晃,半日,清清嗓子道:“不同你说这个了。把你的难处与我说说,我帮你想想破敌的计策吧。” “独宝害羞了?”沈砚促狭地掰过他脸来,“给我瞧瞧,怎么这么红彤彤的,比日头还红呢!” “你……又捉弄我。”萧索低低道,“说正经事,别、别这样。” “好好,说正经事。”沈砚笑着放开他,回身走到地图边指给他看:“你瞧,咱们就在这里,涂杉军则在这条夹到上驻军。这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条路直通他们边境,他们的军饷根本不愁送,所以才想耗死咱们。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咱们上天入地都攻不进去,也没法截断他们的粮草。他们深沟高垒,咱们就只能在这儿挨饿受冻了。” 萧索盯着图看了半晌,问道:“那强攻呢,也攻不进去么?” 沈砚摸摸他发心,笑说:“我的傻独宝,你知道什么是深沟高垒么?” “不知道。”萧索格外老实地摇摇头,“我只看过司马公的《史记》中说,‘深沟高垒,勿与战’。顾名思义,是战壕挖得深,墙壁筑得坚固吧?” 沈砚颔首说:“是,就是字面意思。咱们若要强攻,那是很难实现的,除非有□□,否则损兵折将,还进不去,白白消耗自己的实力。” 萧索沉吟不语,见十一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药碗,便接过来尝了尝,只觉苦涩异常。他脸皱成面团,吐着舌头道:“好苦啊,我喝不下,可不可以……” 沈砚端过来嗅嗅,皱眉问:“是苦得要命。有蜜没有?给拿点儿来。” “还蜜呢,前儿连饭都没得吃了,上哪儿找蜜去!”十一嗤道。 沈砚被他噎住,抬手要打:“哪儿那么多废话,问你一句就这么犟嘴!” “我喝我喝,你不要骂人。”萧索伸着胳膊去够他手里的碗,“我不嫌苦,忍一忍,一口气喝下去就好了。” “别胡说了,是苦得厉害,我从未见过这么苦的药。”沈砚想了想,没好气地吩咐十一:“你去,到阮桐帐中看看,他总是炮制那些香啊粉啊膏啊霜啊的,多半有蜂蜜。” 十一摸摸鼻子,匆匆跑了出去。 萧索扁着嘴道:“你那么凶做什么,他只是抱怨一句,是我娇气,你怎么怪他?” “什么抱怨一句,他这是心里不待见你,冲你撒气呢。”沈砚冷着脸道,“再这么着,他愈发要刺你,我得好好说说他,否则还了不得了呢。” “不要说他。”萧索握住他手,慢悠悠地晃着劝他:“从前我刚和你好时,他对我挺客气的。后来我自作主张,和你断了……断了往来,他才对我这样的。说到底,他是为了维护你的缘故。其实现在他待我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还会说点儿什么,无伤大雅,都不碍的,我都听不进心里去。” “还是你最乖,”沈砚低下头吻他,“我是哪世里修来的福,才找着你这么个活宝贝!” 萧索还未答话,便听见身后响起两声咳嗽。十一尴尬地站在那里,手中端只碗,道:“爷,你们俩……注意点儿,提前说一声也成啊。阮桐那儿没、没有蜜,我从纪太医那里拿了点儿白糖来。” “这个也行,多谢你了。”萧索接过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沈砚接着递上一勺糖,填进他口里,搂着人冲十一瞪眼睛:“快出去,我可提前告诉你了。” 十一拔脚便走,萧索苦着脸在沈砚怀里缓了片刻,支支吾吾道:“嗯呜呜,昂呜呜呜……” “什么东西?”沈砚捧腹大笑,捏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脸问:“呜呜呜的,你学猫叫呢?” “啊不是。”萧索好容易忍过那阵苦劲儿,咂着嘴道:“我是说,我刚才忽然想到破敌的法子了。” 沈砚将他抱到膝上坐着,把玩着他头发问:“吃个药,还给你吃出破敌良策来了,这药的功劳可真不小。是什么计策,说来听听,看管不管用。” 萧索正色道:“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们之的思路,都是想着怎么攻克涂杉大营。但此事难如登天,根本不可能办到。那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你是说让他们出来迎战么?”沈砚不以为然,“他们要是愿意,我还用这么为难么?就是他们死活不出来迎战,咱们才愁得没办法。” “不是。”萧索挺起身子,剪水秋瞳望进他眼里,“我说的不是让他们出来迎战,而是让他们来打咱们。你想呀,不管是迎战还是来攻,都是出来。咱们现在就怕他不出来,只要出来了,不就好办了。你带着人在他们营寨下叫阵,严阵以待,出来胜负难料,那他们肯定不会出来了。” “你说的……好像有点儿道理。” 沈砚咕哝了一句,猛一抬头,忽听十一在帘外通报:“爷,阮公子来了。” 萧索慌忙下地,站到一旁,道:“请他进来。” 阮桐手里拿着一只木盒子,进帐行过礼,说:“将军,这是悬铃花曝干研末做的花粉,本来是做香料用的,但也能服食。这个花极甜,没有蜜用这个也行。” 沈砚摆摆手道:“不必了,刚才从太医那儿拿了白糖,已经不用蜜了。你来得巧,萧大人想出一条破敌计策,你聪明心细,和我们一起斟酌斟酌。” 萧索将方才的话同他复述了一遍,又续说:“你们知道番族与我们作战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沈砚不解。 “咱们汉人打仗,讲究谋势,孙子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番族却不同,他们只知道厉兵秣马,精演战法,尽量准备充分,却不懂得谋势。但‘与其待时,不如乘势’,就是这个道理了。”萧索说毕,见沈砚一头雾水,解释说:“上兵伐谋,所谓谋势就是说,咱们要让他们按照咱们的意愿行事。你读过兵法,应当知道‘孙膑减灶’的典故,他一边增兵,一边减灶,对方便以为他人愈来愈少,但其实恰恰相反,这样敌人就顺应他谋的势,从而被他大败。” 沈砚与阮桐对视一眼,懵然道:“你,呃……你就说咱们怎么办罢。” “咱们现在就是要谋一个势,让他们主动来打咱们。然后咱们再出其不意,将其围歼。”萧索又问,“你们明白么?” 阮桐眉心紧蹙,沈砚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懂了。你说的造势,其实就是让他来按照你既定的路线走,也就是用计坑他一把,对不对?” “差不多,这和朝局之事,都是相通的。”萧索道,“现在咱们要想让他们出来迎战是行不通的,不如让他们来打咱们。反正都是引他们出来,只要目的达到了即可。若想让他们来攻,那必然得让他们以为,咱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以轻而易举地被全歼了。” 阮桐道:“他们就盼着咱们弹尽粮绝,然后来歼灭我们。依大人之言,得让他们以为目的达到了、咱们坚持不下去了,才行。可咱们的粮草刚刚抵达,他们也知道,这招恐怕行不通啊。” “那咱们就让这些粮草没了。”沈砚下定决心道,“军中有他们的探子,我早发现了,一直没揭穿他,就等着将来有一日派上用场呢。咱们现在就骗他说没粮了,让他去给番子报信,如何?” 萧索却不同意:“不妥,不妥。这种雕虫小技,是骗不过他们的。那么多粮食,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你这么一传假信儿,他们不仅不会上钩,连你发现那个探子身份的事,也就泄露了。” “那你说怎么办?”沈砚叉腰站在火炉边,看着地图道:“这冰天雪地、天干物燥的,再过几天,不用骗他们,咱们就真的弹尽粮绝了。” “啊对,就是这个!”萧索目光灼灼,眉眼弯弯道,“现在天干物燥,最易失火,岂不是绝妙好计?” 阮桐颇踌躇:“大人的意思是……要给军营里放把火,让他们以为咱们军卒粮食都被烧了?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萧索食指在桌面敲了敲,道:“不,就是这样行。‘置之死地而后生’,耗着也是耗着,不如放手一搏。咱们自然不可能真烧,只留下营帐,把粮食物资都带走,让三军将士埋伏起来,再放把火。他们老远看见,一定忍不住大举来攻,咱们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好好,这法子好!”沈砚大喜,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一时情难自抑,捧起他脑袋在额头上亲了一下,“真聪明,简直是我的福星!” 阮桐见状,扯了扯嘴角,侧身避在一旁。 萧索悄悄掐了沈砚腰间一下,红着脸道:“你快过去布置,不要闹了。” 沈砚暗暗摸了他身后一把,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阮桐望着他背影,笑了笑,道:“将军率真,孩童秉性,我跟在他身边久了,已经习惯了。” 萧索抿抿嘴角,想起他在床帏之间,可一点儿也不“孩童”。他拍拍自己脸颊,盈盈笑意满眼,蹭着脚说:“是,他就是这个样子,你多担待。” “大人说哪儿的话,您是他心尖子上的人,这么有福,将来必是要和他一生一世的,自然是您来担待。”阮桐淡淡道,“我可没那么大福,这一时跟着他,随从幕僚的混着,明日就不知往哪里去了。” 萧索听此言别有一番哀戚,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道:“不要这样说,沈砚他……他不会亏待身边人的。” “我知道,是我说错话了。”阮桐勾勾唇角,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些了。对了,我送给大人的香,您还收着么?” “刀圭第一香么?”萧索笑道,“我带着的,就在包袱里搁着。沈砚喜欢那个味道,我就一直带着了。还未多谢你,调了此物赠我。我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赠的。” 阮桐摇手说:“大人不必客气,区区微物,不值一哂,焚着玩儿的。将军喜欢就好,您收着,比我收着强。” 正说着,沈砚已回来了:“我都吩咐好了,等天一黑,咱们就悄悄把粮食物资顺着大营后的小树林子运到坡那边去,这里只留下营帐。到时候一点火,咱们的将士从两边居高临下进攻,必能成功。” “那就好,”阮桐起身道,“我回去收拾行李,预备往出送,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沈砚待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他走远,上前握住独宝的手,问道:“你和他说什么呢?聊得这么热络,比跟我还亲。” “不告诉你。”萧索眨眨眼睛,靠在他怀里傻笑,“我很有福气的。” 第139章大获全胜 是夜,沈砚命人将那涂杉探子引开,吩咐手下向营后运送物资。树林虽宽,纵深却不长,如今天气干燥,只怕大帐一烧起来,林木也会着火。 萧索不等十一领命而去,先拦住他问:“那探子叫什么,你和他熟悉吗?” “熟啊,爷早就让我跟他套近乎了。”十一扬眉道,“他说他叫李三,真名就不知道了。” “你去引开他罢,莫叫别人去了。”萧索看看沈砚,转过头说,“你功夫好,又会轻功,人也机灵。届时火烧起来,你将他救出去,放他回涂杉营中报信,必定来得及。换了旁人去引开他,恐怕两个人都要葬身火海,那样不仅白白折损一个将士的性命,而且我们也无法利用他去传信了。” 沈砚点头道:“萧大人说的有道理,你就去吧。我这里有从家带来的两坛酒,原是要得胜时启开喝的。你拿去与他同饮,只说无事可做,和他闲聊解闷。还有那只剩下的鹿,你也烤一烤与他分了吃。等火着起来,你再救他出来。” 十一领命而去,沈砚急忙奔进内帐打点行李。萧索的东西不多,他下午已让人悄悄装上了大车,沈砚的衣物和兽皮却还在里面搁着。 萧索将地图卷起收进竹筒中,又将桌上的东西一样样归拢进箱子,转眼瞥见上面摞着一本《左传》,随手一翻,朗声问道:“文玉,这书是你的么?” 他竟有书。 沈砚听见,匆匆跑出来道:“是我的,快给我收起来。当年我初入军中时,我朝的名将晁大将军曾与我说,打仗宁可不看《孙子兵法》,也不得不看《左传》。” “此言不虚,昔日关云长作战,也是一本《左传》不离手。”萧索说着,回身见他正偷偷摸摸藏匿东西,皱眉问:“你拿的什么,为何不给我看?” “啊?”沈砚一个激灵,负手道:“没有啊……没、没藏。” 张口便说“藏”,可见心虚。 萧索嘴巴一努,伸手到他面前,只拿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定定望着他,逼得沈砚心里一汪水似的,恨不能立刻化了才好。 “给我看。”萧索手掌又向前伸伸,目光中透出些做官后才磨练出的威严。 帐中烛火摇曳,沈砚脸上仿佛沾染了蜡油之色,居然微微地泛红。他磨蹭半日,颇难为情地将藏在身后的一叠纸递了出去,搁在他手心。 “就、就是……瞎写的。” 萧索打开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写的原来都是他从前作过的文章,与当初沈砚大婚时他在将军府的小书房里见到的那叠纸相同,只是那时的字歪歪扭扭瞧不出章法,而眼前的字分明是自己的笔迹。 虽无十分像,却也有三分神`韵了。 “你……”萧索看了一眼挠头的人,微笑道:“嗯,写得……不错。” 沈砚愈发不好意思,一把捂住他眼睛,夺过那叠纸丢进箱子里,拍拍他屁股道:“去去去,快收拾东西去。” “你害羞了。”萧索噙着嘴角戳他脸颊,“你害羞啊。” “谁、谁害羞了,我又不是你!”沈砚老羞成怒,强行转过他身子,“还不快去,来不及了,耽误军情么!” 萧索鼓着脸道:“你就是害羞了,你还偷亲我。你偷亲我,我都想起来了。” “再不去揍你啊。”沈砚舞着拳头威胁,“害害害,害什么羞,我的人我想亲就亲,用得着害羞么!” “就知道凶人。”萧索不情不愿地走进内帐,一面继续打点他刚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一面咕哝道:“害羞还不承认,我都承认的。就凶人,凶我。” 沈砚隔着屏风听见他念叨,揉揉太阳,抄起那叠纸便要撕烂,想想又舍不得,最后展平边角,重新收了起来。 一时整理妥当,众人的东西都偷偷运到了后面,沈砚推着萧索说:“你和他们穿过林子,去外面那个山坡下等我。等仗打完了,我再过去接你。” “我不要去。”萧索抱着帐幔不肯动,“你留下我吧,我不会给你捣乱的。我就站在旁边的坡上,看你们打仗,行不行?别赶我,我可以帮你,我挺有用的。” “不成。”沈砚一根根掰开他手指,夹着人往外走,“是谁说要听话来着?昨儿是谁跟我保证,以后都好好的,乖乖听我话的?你知不知道,刀剑无眼?打起来谁还顾得了谁,万一不小心伤了你怎么办?听话啊,跟着他们上后面等着去。” “我不去,就不去。”萧索一路走,一路够身边的东西,此刻又抱着营帐前的旗杆不撒手,“我会保护好自己,只趴在坡上看,不跑出去添乱的。求求你,求求你了,别赶我走。” “怎么还说不听了呢?”沈砚将他放在地上,握着双肩道:“你是存心让我不安生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在这儿待着,我能放心打仗么?我还得时时看着你,若是一个分心,让人杀了,你就不怕?” 他提到“杀”字,萧索顿时吓得打了个寒噤,低着脑袋诺诺道:“那我……我只是想看着你,想和你在一起,见不到你不放心么……对不起。”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些。”沈砚抱住他,顺着后背安慰,“你放心罢,多么难打的仗我也都经历过了,这区区小战,根本不怕的。而且我不想让你看那些画面,一打起来尸山血海,我的独宝胆子那么小,看上一眼,夜里定会做噩梦。再说,我也要你帮忙啊。这么多粮饷,就被仆从伙夫们运到后面去了,没有你看着,我怎么能放心?我来问你,你能不能帮我看好东西,想不想帮我避免后顾之忧?” 萧索泪盈盈地点头:“想……我能。” “那就好,”沈砚捧着脸亲亲他,“我们独宝最乖、最能干了。” “你也要好好的,”萧索紧紧攥着他手,“我等着你,你要过来找我,不然我就生气了。” 沈砚笑道:“好,我速战速决,很快就去找你。你就只会小猫装老虎,几时学会生气了?” “我会!”萧索强调,“我现在学会了,你不能惹我生气。” “行,我答应你。”沈砚举起他左胳膊,右手“啪”地拍在他掌上,“击掌为誓,绝不食言。” 萧索揉揉拍红的手心,慢慢踱着步子,眼巴巴地看着他,终于恋恋不舍地随车去了。 沈砚目送走他,舒了口气,回来指挥军卒分成两队,登上大营左右的山坡,居高临下设伏。当年吕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子明白衣渡江,今日他沈文玉便要黑衣突袭。 大敌当前,副将宋棠倒也没有生事,带着一队人在营中泼火油,很快便漫湿了大半的帐篷。 无数双眼睛在坡上熠熠生辉,都等着一声令下往外冲。沈砚站在半腰,见乌云遮月、寒风骤起,静默片刻,打开火折子,丢手扔了下去。 滔滔烈焰“轰”地一声燃了起来,猎猎火舌吞天噬地,所到之处,无不化为灰烬。黑沉沉的荒原上蓦地点起一盏炽灯,整片戈壁都被点亮了。 长夜犹如墨纸,渐渐烧卷了边。 众军见状,七嘴八舌地鼓噪起来,人人高呼:“走水了快救火”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十一咳嗽着从帐篷里钻出来,拽着手里的人一阵急奔,跑到大营外,迭声道:“你快躲开,去水泡里打水,我去救火!” 那人顿了顿,见他复又冲进军营,拔腿向涂杉军中跑去。 沈砚在远处看着,慢慢勾起了嘴角独宝,当真聪慧;旁人,当真愚蠢。 十一从烟熏火燎的大帐外攀上来,抹着一脸的黑灰道:“爷,都妥当了。只是这么个烧法儿,很快就烧没了。一会儿火灭了,他们还不来,咱们怎么办?” “说得是。”沈砚沉吟片刻,破釜沉舟道:“这样,你另带一队人,等会儿去底下捡点儿草木灰抹在脸上,再将头发扯乱、衣服撕烂,下去号丧诱敌。若是他们还不来,就把后面那林子也给我点了,到时候黑烟就够隐蔽的了,他们那边隔得远,黑灯瞎火也瞧不清怎么回事。” 十一应了一声,随即率人去布置。 坡下传来阵阵焦糊气息,军营烧得“哔剥”作响。坡上却安静异常,众军皆敛声屏气,都在等待接下来的大战。 不多时,十一准备妥当,奔到大营外,隔着烈焰半丈远,开始哭嚎。沈砚又传令将士们随声附和,刹那间哀鸿遍野、声震九霄。 沈砚趴在坡上听动静,不一会儿,只闻得地心传来“隆隆”的轰鸣声,立刻吩咐手下人:“有人来了,咱们看准来的人马多寡再动手。若无命令,不许擅自暴露行藏。” 恰在此时,营后的树林也着了起来,两处火焰凑在一处,其势若天道降惩、海啸泛滥。 萧索在林后的山坡下等着,忽见大股浓烟滚滚自林中飘了过来,一颗心立时提到嗓子眼,只恨不能前去一观。 他两只手揪着袖口缠缠绕绕,将那雪白光滑的云锦揉得褶皱不堪。 阮桐上前握住他手,温声道:“大人放宽心,将军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知道。”萧索慌乱地点着头,又不安道:“只是火怎么烧到这里来了,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不会的。”阮桐拍拍他肩膀,“昔日汉高祖夺得天下,论功行赏,定安抚百姓、筹措粮草的萧何为首功,而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张良,也不是能征善战、攻无不克的韩信。可见军需供给才是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一环。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军把这么要紧的任务交给您,足见他对您的信任与依赖。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守好军饷,前线的事,就放心交给将军罢。” 萧索闻言,讪讪道:“你说的很是,是我不够镇定,不如你看得明白了,当真惭愧。” “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阮桐笑了笑。 沈砚候了半日,只等来一队散兵游勇。那一伙人拉着马在远处东张西望,似乎是来探查实情。他忙命众军不许动,又令他们悄声。 喊声过大,反而有诈。 宋棠按捺不住,面红耳赤道:“将军,冲罢!他们都来了,难道咱们还不动么?再不冲他们就走了!” “本将军说了,不许动!”沈砚沉声说,“谁若敢下去,依‘违抗军令’罪论处。” 那一伙人窥探片刻,调转马头,又奔了回去。眼看龟缩不出的敌兵从面前溜走,众军都油然而生愤懑之情,胸中一口气几乎要炸开心肺。 沈砚却迟迟不下令追赶,气得宋棠一拳捶在地上,生生砸出碗大的一个坑。他眼里怒火中烧,简直要将沈砚灼成焦炭。 很快,地面又传来响动,这一次声音格外大,震得沈砚的耳朵都微微发麻。 他捂着右耳,严声道:“做好准备,敌军来了。前军勿动,两翼包抄,将他们给我困在火海里。” “人都走了,哪儿还有人!”宋棠忿忿嘀咕。 沈砚未理他,握紧手中刀柄,汗如雨下地等着。须臾,只见大队人马自前方奔来,带起漫天尘土飞扬,火光照映下格外清晰。 众将登时振奋,随着沈砚一声令下,千军万马红着眼冲杀了下去。 一时兵戈相碰声、厮杀声、呻`吟声、哭喊声……沸反盈天。众人盼这一刻盼了几个月,都已忍耐不住,与涂杉军杀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沈砚带着十一赶到前面,绝顶轻功一跃,纵身跳到敌军帅座之上,一刀结果了那番将性命,抽出纛旗挥舞两下,甩臂掷进了火海中。 众军见状,士气更盛。 对方原本已措手不及,慌乱如逃窜奔突之彘,眼看主将送命、纛旗被烧,纷纷气馁,如强弩之末,再不能穿鲁缟矣。 十一挥刀斩下斜刺里送来的敌兵头颅,侧脸问:“爷,要不要乘胜追击、直捣黄龙?” “自然。”沈砚左砍右劈,似切西瓜一般毫不犹豫,“快去传我军令,后翼扫尾,左右回收,趁其帐中空虚不备,直取敌军大营。” “是。”十一豪气干云地答应一声,迅速带领骑兵向前疾驰而去。 沈砚心里还牵挂着林子后的萧索,但当此之时,又无法优柔寡断,狠狠心,一声呼哨唤来御驰马,还是奔涂杉大营去了。 萧索安顿好粮饷,随便指着身边的一个护卫道:“你去,到前面看看怎么样了。若无事,咱们赶紧回去。” 那人从袍角撕下一缕衣巾,拨开水囊塞子,沾湿布条、捂住口鼻,应声钻进了烟雾弥漫的林子。 片刻后,他又跑回来道:“启禀萧监军,将军和将士们都不见了,前面只有满地的番子尸体,看来咱们赢了。” “胜了怎会无人?”阮桐蹙眉问。 萧索略一思索,道:“应该是攻打涂杉大营去了,他们后面有座乌云城,这里一破,攻陷城池也就如探囊取物了。咱们这就过去,他们大举来犯,营中必定空虚,沈砚这一去不会耗费太多时间,应当能速战速决。” 阮桐听说,吩咐人赶着粮车,从西面空旷之地绕路过去。 众人开拔前行,很快便赶到了原来的扎营之处。入眼只见尸身遍地、黑烟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滚滚,一片焦山灰土,许多人连形状都看不清,烧得面目全非。 萧索从未见过此等场景,鼻腔飘进浓浓焦臭,胃中如有七八只蝴蝶在翻腾,俯身干呕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之后,沈砚带人纵马赶了回来。彼时萧索正软在车辕边犯恶心,见到他急急扑了上去。 “好了好了,我来了,都没事儿了。”沈砚顺着他背道:“都说了不叫你过来看,就是不听话,到底怕了罢。” “我……我以为你们胜了,不知道是这样的景况。”萧索气喘吁吁问,“你有没有事,战况如何?” 沈砚裹紧他衣裳、捂住他眼睛,将他抱到马上,一抖缰绳,向前驰去。“大胜,这可是罕见的一场大胜。等明日咱们攻破了他们的城池,这一战的初衷就达到了。接下来要看皇上的意思,他若说继续打,咱们就按计划,将涂杉人一举赶到天山那边去。他若说不打了,咱们可能就要还朝了。” “那樊将军呢?”萧索软软趴在他心口问,“你不要救他了吗?” “救当然得救,他不在别处,就在前面的乌云城中。”沈砚一手控着马,一手按着他脑袋,“你放心,那城好攻得紧。他们的豹子军还未出,不过既然咱们已有了破解之法,也就不必怕他。” 萧索“嗯”了一声,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胸膛,又痒又潮。 沈砚低头吻了吻他脸蛋,安慰道:“我知道,你今日定是吓怕了,不敢让我再战。可是既然咱们劳民伤财地出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不是?我答应你,绝对、绝对不会有事,一定保重自身,好不好?” “好,你说好就好。”萧索脸颊贴在他颈子上,心情跌宕起伏,忽然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喉结,语气委屈中带着三分蛊惑:“……我想你。” 沈砚浑身一颤,差点抱着他摔下马去,恨恨道:“小混蛋,学会勾引人了!” 萧索在他身前燥热地蠕动,像只不安分的幼兽。沈砚好容易坚持到刚刚攻占的营寨下,抱起他迫不及待地向里跑。 仆役正在新帐中给他铺设地图,刚一抬头,就听他沙哑地声音喝道:“都出去,出去!” 众人懵然退出,顺带拉上了帘幕。 沈砚急不可耐地扯掉萧索身上的袍子,摸摸他额头,问道:“不烧,行么?” “行,行。”萧索忍不住勾他脖子,唇边蹭着他耳根催促:“我可以的。好不好……好不好么?” 他如此风情无限,沈砚如何禁得住,一把将人扛到床上,撕开衣裳吻了下去。 萧索长长叹了一声,久旱逢甘霖,眼前无数光点闪烁,猛地抖动起来。 沈砚响亮的吞咽声在耳边萦绕,烧红了他的脸。纾解过后,耳珠被噙住,酥酥麻麻的触感让人欲拒还迎。亟待满足的窍星却迟迟得不到充盈,他屈着膝,在沈砚身侧摩挲,“哼哼”着要他给。 “就这样罢,嗯?”沈砚难耐地吻他精致的锁骨,“你还病着呢,真的不行。独宝乖,先记着,好了再给你,好不好?” 萧索扁扁嘴,慢慢憋出一汪眼泪,却不落下,只是绕着瞳仁打转:“不好,不好……” “哭什么?”沈砚点点他唇珠,“我忍得这么难受,都还没哭呢。不好也得好,病没好就折腾这个,你不要小命了!” “我要小命。”萧索苦着脸啜泣:“也要你……” 沈砚那点儿喷薄欲出的念想都消了下去,搂着他笑得直打摆子:“我在呢,我不是在这儿呢么。我就抱着独宝,守着独宝,哪儿也不去。” “骗我……”萧索闷闷道,“你都不要我了。” “我要你,怎么不要你?”沈砚手指描摹他鬓角,“等你好了,我就要你。现在也要,就抱着,不撒开。” 萧索默了默,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床是铺好的,沈砚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又到外间提来热水,投了一块帕子给他擦拭。 “还未漱口,这就睡了啊?”他端着水摇摇不肯睁眼的人,“来,漱漱口。” 萧索拗不过,就着他手中杯子漱了漱,两腮鼓鼓的找不到地方吐,只好睁开幽怨的眼睛看他。 沈砚讨好地递上痰盂,摸摸他头顶,嗔道:“小邪拧。” 第140章我不嫌弃 沈砚兴奋得难以入眠,盯着帐外忽闪忽闪的灯火出神,那上面仿佛燃烧着他的一生。 他低头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人,世界奇妙若斯,谁能想到两个毫无关联的人,会被命运牵引着,纠缠、碰撞,乃至生死相许,离不开,不想离开。 萧索睡得很浅,他动一动,他便哼唧一声。沈砚的促狭心思上来,伸着手指轻轻戳他,点点鼻梁,点点眉心,点点他最喜欢的梨涡。 他睡着时微微抿着唇,因此一对梨涡都绽放着,犹如两颗米粒大的珍珠,很小,很可爱,很点睛。 半夜时,沈砚决定睡了,再不睡,明天会没有精神。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攻城略地,要统帅三军,还要照顾他的小独宝。 刚合上眼,萧索忽然不安生起来,双手在虚空中乱摸,口里咕咕哝哝叫着,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似是在唤沈砚,似是在呼救。 沈砚忙搂住他,一面拍着他背,一面安慰:“独宝,醒醒独宝。我在的,沈砚在的。” “沈砚……”萧索猛然张开眼,湿漉漉的眸中分明闪过慌乱,仿佛破碎的琉璃。 “我在,我在。”沈砚一下下揉搓着他的臂膀,“独宝不怕,独宝乖,我抱着你呢。” 萧索慢慢回过神,思绪一转,颤抖着哭了出来,低低泣诉道:“我做梦了,我梦见……梦见……” “梦见什么了?”沈砚温和低沉的声音格外安抚人心,“梦见什么了,嗯?” “我梦见你……你浑身是血,你凉了,身子、手,都凉了。”萧索抓着他温暖的手,哽咽道,“你打仗,你受了伤,你就倒在我怀里,冷冰冰的,浑身是血……” 沈砚叹了口气,俯身吻去他双颊的泪水,哄道:“我没事儿的,那都是梦,都是假的。我这不是搂着你呢么?我能说话,手也不凉。你看看我,是不是还好好的?” “我……”萧索带着哭腔,委委屈屈道:“我看不见。” 沈砚放下战战兢兢的他,拉拉被子给他盖好,翻身下床,走到桌边四处摸索。 “你在找什么?”萧索揉着眼睛问,“我哭了……你都不理我。” “我、我点灯啊,这破地方刚来,火折子怎么都没有一个!”冰天雪地,沈砚急得满头大汗,“你躺好,别乱动。你不是看不见么?我点了灯,你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就看见了。” 萧索抓着被子,静静等他回来,心里揣着一头小鹿,砰砰乱跳。他只能看清沈砚的背影,高大、模糊,透着英气的背影。 “好了好了,”沈砚终于找到火镰,“当当”敲了两下,火星“噌”地迸出,将黑夜烫了一朵金花。 他举着烛台,一手拢着焰苗,弯腰跑到榻边,摸摸他额发,柔声问:“怎么样,看到了么?我的手是凉的,还是热的?我身上有没有血,看不看得到伤口?” 萧索抱住他胳膊,不确定地在上面摩挲过来、摩挲过去,泪花顺着洇湿的睫毛砸在枕畔,点着脑袋说:“你没事,你没事。我……我错了的,是我错了。” 沈砚将他按在怀里,亲亲眼睛,啄啄额角,也不作声,只是默默陪着。等到他呼吸平顺下来,才道:“是不是今晚看见那些,心里怕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才不叫你看的。不说你了,最会让人心疼的。” 他躺在那里不做声,吸着鼻子,生怕一口气吹过来他就消失不见了,生怕一切都是梦。 “不说那些,好不好?”萧索不愿重复那些记忆,在他臂边蹭蹭脑袋,“我饿了,想吃东西。” “好好,不说了。”沈砚揉揉他后颈,又下床去吩咐人送吃食进来,“也该饿了,晚上吐了那么长时间。能吃好,能吃得下饭,就没大问题。” 此刻帐外仍聚着许多收拾东西的士兵,厨役也还未休息,涂杉营寨里良饷充足,甚至有鱼虾生鲜,也算是难得。 不多时,十一便将饭菜送了进来。 沈砚摇醒迷糊着的萧索,将他拖起来,扯过衣裳裹住他,捏捏他嘴角道:“自己下来,还是要我抱着去?” 萧索不肯动,伸着手臂道:“要你抱。” 沈砚笑笑,拦腰抱起他放到椅子上,笑问:“筷子总要自己拿吧,还要我喂么?粘粘糊糊的,小赖皮。” “不用了。”萧索捉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糯糯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知道,我现在越来越爱粘你了,总是哭,又娇气,特别无用,连自己都讨厌自己。我都知道的。” 沈砚大惊失色:“我没有啊,我真不。” “你听我说完。”萧索截口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贫贱之身娇纵不起。母亲在家等着我供养,父亲早早离开了我们。我没有退路,也不能任性,我必须吞下委屈。别人欺负我,我也不能说,没人听我说。” “可我现在有你了,我喜欢你,在你面前不用维持风度、控制情绪,也不必思前想后、再三顾虑,更无需装作云淡风轻、万事从容的样子。我就是……我只是我呀。想哭时就哭,想笑时就笑,高兴了告诉你,难过了也告诉你,向你抱怨、对你撒娇,也不必担心是否损失了男子气概。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也说过会宠爱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求求你,别嫌弃我,行吗?” 沈砚听得眼眶泛酸,将他手掌按在自己心口,正色道:“我在你爹娘坟前保证过的,永远爱你、护你、宠你,记得么?你不用怕,永远都不用怕。你说的都对,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我还说过,你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就算你每天哭闹不讲理,我也喜欢。” 他刮刮独宝鼻梁,假意嗔怪:“真是个小傻子,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才怕你嫌弃了我。你可是堂堂左都御史,是皇帝的新宠,是即将登基的大皇子依赖的臣子,是正在闪闪升起的朝堂新星。我就是一个武人,书没读过几本,字也不认识几个,一身武功除了遇到千载难逢能打仗时,别无用场。你们文人最爱沽名钓誉,哪里会看得上我?” 萧索盯着他眼睛,握住他手道:“我从未嫌弃过你,也不敢,没有什么资格能嫌弃你的。” “这也是我的心啊。”沈砚笑着压压胸膛上的手,“而且,你有资格。我爱你,这就是你的资格。” 萧索终于破泣为笑:“我以后会改的。” “我也会。”沈砚将快凉了的鱼汤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快吃饭罢。别哭了,我的小水洼。” “这个鱼有很多刺,不好直接吃的。”萧索用筷子扎扎鱼腹,转头看他:“你给我挑。” 他笑得精灵乖巧,沈砚只觉心被击中,哪怕他要天上的月亮呢,他也只好去摘了。 “给你挑,小公子坐好了,请用饭。”沈砚拿刀杀人的手,面对精细的鱼刺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费尽力气只挑出一小碟鱼肉,“老天爷,我可真佩服素日那些给我挑刺儿的下人了,这活儿真比上九天揽月还难。” 萧索一口吞下,鼓着腮笑眯眯的。 沈砚将鱼汤端到炭盆上,很快便咕嘟咕嘟冒起热气。他拿一只瓷碗盛了两勺,递到眼巴巴等着的人面前。独宝尖着嘴啜了一口,像吃到糖的孩子,弯着眉眼低叹:“好喝。” 萧索披着皮裘,帐内又有暖炉,因此并未穿外袍,身上只有上下两截式的雪白中衣。稍稍一抬胳膊,腰间便露出一段玲珑有致的曲线。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带起细小的疙瘩。 “你真是要了我的亲命了。”沈砚拿外衣盖住他腰,吃饱饭、洗过手,冲了一碗山楂茶给他,“半夜吃了饭就睡觉,当心积食。喝点儿这个,我把痰盂放在帐中,不用担心会起夜。” 萧索依言喝下半盏,磨磨蹭蹭地向床边走,回头问沈砚:“你不来睡觉么?你不来我睡不着,我想你抱着睡。” 沈砚忍不住笑起来,扔下手里的碗碟,与他漱过口,搂着人道:“睡觉睡觉,闹了这大半宿,我都困了。” 翌日晨起,萧索和他一道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将攻城的事情安排妥当,又吩咐十一传令三军去执行。 乌云成顾名思义,常年乌云笼罩,一说是有神仙住在天上保佑着这座千百年来在荒漠里经历风吹雨打的城池,一说是神仙将云彩安排在这里,为它避免原野中的干燥与风沙。 但这一次,神仙走了,不再继续守护这座古城。 萧索闻听这则神话传说,嗤笑道:“哪里有神仙,这是愚昧无知。此城背依高山,风雨到此便无法再前行,自然都留在城上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沈砚言笑晏晏地调侃他,平日里是他夸赞得太少,不然他的独宝为何总是那样卑微。 “我在家时,跟县里看风水的周先生请教过,所以知道。”萧索讪讪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只知道一点点,就一点。当初赵返让我给他算命,我都不会的。” “废话,谁能什么都会?能什么都知道一点点,就很了不起,比我强远了。”沈砚道,“对了,说起那个赵返,我们昨儿攻破大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就抓住他了。我跟你保证过要打他一顿出出气,现在带你去,怎么样?” 萧索点点脑袋,微笑道:“好,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晋好严格,开不得车tt 等完结之后,会去围脖开车,想看的小可爱可以来催我。名字是“英渡旷奔”。 应该快要完结了,本来打算五十万完结的,现在好像要超了(没有计划的作者已经在很多地方尽量简略了)。 第141章黄金之树 “乌云城里风沙少,将军项上刀痕多。” 沈砚夺过萧索手中的书,不屑道:“什么时候了,还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下午攻城,军士们都已在前线叫阵了,你还有心思看书呢。” “这哪里是没用的书。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萧索指着上面的诗说,“你看看,这是记载乌云城历史的典籍,上面都说了,在这里打仗是很危险的,你下午要当心。” “我会的,你不必太担心。”因为知道他一定会担心,只能让他不必太担心。“我们不都布置好了么,每匹马上都系了布袋,里面装着那东西呢。他们自恃豹子军所向披靡,因而营寨被破也不弃城投降,但我偏要出其不意。利器不到出动的时候就得藏着,现在到了时机,就要一击即中。” 萧索不由得撇撇嘴:“你最能干还不行,头头是道的。” “哎呦。”沈砚捏着他耳朵,轻轻转了半圈。“你现在很能干么,成天噎我。” “本朝武将比文臣小半级你知道么?”萧索看着他眼睛问。“我现在也是正三品,你也是正三品,细论起来,我还比你大半级。你这样对我,恐已犯下‘折辱上官’之罪。” 沈砚放开手,走出两步又觉得憋闷,回去揉揉他的脸,道:“惹不起,惹不起。”气鼓鼓地步入内帐。 萧索放下书,两脚在地上蹭了蹭,跟进去问:“现在就走么?” 沈砚未作声,刚穿上盔甲的内衬,正在整理外挂的披肩。萧索拿过乌金铠,从后面给他展开,服侍他穿好,又取来錾金腰带给他束紧。 “你真俊朗。”他捧着佩刀,无比虔诚而崇敬地说,“盼着你平安归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沈砚一手按住他后脑,一手扣住他腰身,俯身噙住了他的嘴唇。萧索不再扭捏,微微张着口迎他,甚至伸出一段舌尖与他纠缠。 结束时他已走了。 萧索回过神,撩起帘子目送他远走。沈砚跨上御驰马,身后跟着无数人,纵马扬鞭、英俊潇洒而去。 短短几日,已经共同经历过生死,从前的分分合合在沙场刀兵之下,如儿戏一般,恍若隔世。守在这里等他,还不如陪他去,那样心里至少能安定些。 阮桐披着黑裘从旁边走过来,看着比先冷淡了许多,一副了无意趣的模样,倒是更妖艳了。从前不过仗着好皮囊,如今反平添了几分见惯生死之后的通透。 他不温不火地道:“大人是不是不放心,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可以么?”萧索不确定,“沈砚说叫我在大营里乖乖等他,我得听他的话。” “您去看看,自然是站得远远的,肯定不能往前去。”阮桐笑道,“再者说,您是监军,虽说主帅军令如山,但论官职,您有管辖之权,实在不必事事言听计从。” 萧索颇踌躇,搅着衣带说:“你不懂,不是那样算,我要听话的。我之前没有听话,所以又连累他去救我。现在我不能再这样了,我得等着。” “那您忍得住,不想去看看?”阮桐故意引逗他。 “我……”萧索犹豫地看着他,“想是想,可是会给他添麻烦,也会惹他不高兴。” “没事儿。”阮桐扯扯嘴角道,“咱们偷着去,躲在远处看看,不让将军知道。不等战事结束,咱们就回来了,岂不好?” 萧索想了想,点头道:“那好……你不、不要跟他说。而且我不会骑马,烦你拉我去。” “大人放心。”阮桐转身去牵马,不多时拉过一匹黑驹,“这匹赛乌骓温驯识途,咱们走罢。” “不让人跟着么?”萧索走到旁边,踩着马镫奋力一蹬,被阮桐托了上去。“我们就两个人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阮桐也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拉着缰绳道:“咱们偷着去,要是叫人跟着,回来就露馅儿了。到时候将军问起来,您会骗他么?若他发脾气,您就不怕?” “那、那还是别叫人了。”萧索不放心,又问:“你……我是说,你别告诉他,行吗?” “当然了。”阮桐喝了一声“驾”,“我要是告诉他,岂不是连自己都出卖了?将军肯定饶不了我。您忘了上回罚跪的事儿了?” 萧索终于安下心,随他一路颠簸,奔到离战场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后,道:“就在这里罢,再往前,会被他们发现的。” 阮桐四顾一望,见离着敌军不远,若有箭射过来也是能刺中人的,便下马将他扶了下来,道:“咱们就趴在这儿,还挺隐蔽的。” 萧索伏到土坡上,从怀中摸出沈砚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小望远镜,眯着眼向远处看去,只见三军严阵以待,其势若垂天之云,浩浩荡荡。 “这么多人马,看起来一会儿的战役会很惨烈。”阮桐嘱咐道,“大人,您一定藏着,不要乱动啊。” 萧索又颔首:“你只管放心,估计待会儿打起来,我腿就软了,想乱动也做不到的。” 阮桐禁不住笑了一声,清清嗓子道:“那就好,那就好。您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什么事都不会。” “你怎么说话怪怪的?”萧索侧脸瞥了他一眼,“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呀?” “大人真聪慧,警惕性越来越高了。”阮桐笑说,“不过我没事儿,您不必担心。” 萧索犹疑地转过头,继续观察阵前的动静。耳边的叫喊声渐渐止息,乌云城巍峨的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了下来,而后面是无数只张着狰狞血口的黄斑猎豹。 涂杉人骑在豹背之上,竟比骑马还稳当。那些豹子也如家犬一般驯服,指哪去哪。 传说中的豹子军,今日终于见面了。 萧索攥攥拳头,颤声问阮桐:“我有些怕,你、你怕么?” “不怕。”他答得风轻云淡,“没什么可以再怕的。” “那你很厉害的。”萧索不自觉地吞咽两下,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一样,“快看,他们列好阵了,是不是要交手了?” 阮桐“嗯”了一声,道:“马上就会交手,真正打起仗了,不会有那种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派一个将,我派一个将,两个人比试几个回合的场景,那都是为了话本里、戏台上好看,胡乱编出来的。都已经剑拔弩张到这个地步,双方一开战,就是一拥而上的混战。” “原来是这样。”萧索不觉又看了他一眼,再回首时,果然如他所说一般,双方如两道潮水,瞬间扑了上去,大战一触即发。 萧索使劲儿向外探头,也看不清沈砚到底在哪里,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片的人倒下,连血色都瞧不清。 他心急如焚地站起来,被阮桐一把拽了回去:“做什么?快藏起来,太危险了!” “我想离得再近些,我看不见他。”萧索左顾右盼,忽然看到距此大约两丈远的地方有一截粗壮的断木,忙道:“咱们上那后面躲着行不行?那块木头挺大的,趴在后面看不见。而且这边是己方将士的阵地,应该没事。前面乱哄哄的,他们肯定顾不上咱们。” “您这会儿胆子倒大了。”阮桐略一沉吟,道:“行罢,不过看一会儿该回去了。打起仗来谁还管那些,看见人就杀的,您也不能大意。” 萧索原不必向他请示,但不知为何,下意识地便想征求旁人的同意,听见这话立刻向着前方的大木匍匐前去。 阮桐却直接站了起来,款款走到木边,蹲在地上半遮半掩地看着对面。萧索见状,深觉自己狼狈,讪讪道:“你那样虽然好看……会被发现的。” “沈将军在那里,您看见了么?”阮桐不接话,指着前方的沈砚问他:“怪了,这些豹子怎么都不动弹了?” 原本凶神恶煞、快如奔雷的豹子,此刻不知中了什么邪,纷纷翻在地上打滚,任由刀剑落下,取走了它们的性命。 涂杉将士引以为豪的利刃竟如此不堪一击,顷刻间为沈砚的人马所破,众军纷纷傻了眼。番人最笃信鬼神之说,民众颇愚昧,连城池上的云彩都能编出几则传言,何况此等骇人听闻的场面。 几万将士,尽皆胆怯,有人猜测沈砚是豹神化身,有人怀疑沈砚为大罗金仙所助,士气立刻弱了下去。 沈砚一鼓作气,命令众军趁势而行,将其杀的杀、俘虏的俘虏,已然必胜无疑。 “那是沈砚给皇上献的破敌之计,没想到这么管用。”萧索深为他高兴,带着些许得意道:“那些豹子虽然凶恶,但这种豹子、猛虎,甚至于猫,都有一类克星,就是荆芥和木天蓼。它们一闻到这两种药材,就会浑身瘫软、满地打滚。当日沈砚用这东西逗过宝玉,他便灵机一动,想到可以用这个破解涂杉的豹子军。所以出发前,沈砚便跟皇帝定下此计,命太医院的纪子扬太医,带人将京城附近大小县城的所有荆芥和木天蓼都收了来。但未免走露风声,让涂杉探子知道,提前做准备,所以只以‘为军中采办伤药’为名,混淆视听收了许多别的药材,并未明说。你熟知香药,应该对这两味药材不陌生了。” 阮桐闻言,讶然道:“没想到他居然想到这样的计策,将军当真深不可测。” “是啊。”萧索抿抿嘴角,“他可聪明了。” 话音刚落,乌云城城头上突然冒出一队身披重铠之人,他们搭长弓、引金矢,万箭齐发,径直向下射来。 萧索此刻暴露在天地之间,距离城墙虽不近,却也算不上远。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雨点般落下,有几支甚至钉进了断木中,吓得他脸色惨白、跌在一边。 那木头久经风沙,早已酥了,一下散成满地碎屑。二人身前再无阻挡,又一支羽箭疾速射下,打着微小的旋子,直朝萧索胸口而去, 当此大胜面前,三军无不喜悦。沈砚笑容犹在嘴边,猛一回头,便见此情此景,思绪还未转过来,身子已扑向他,然终究是远隔黄土,迟了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阮桐纵身跃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推了出去。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半晌,吐出一口血,低头见镀金的箭头挂着血丝从自己心口生出来。 像一棵黄金树,长在心上。 他笑了笑。 第142章涤荡重生 “阮桐!” 萧索与沈砚同时大喊一声,只见他如玉山倾倒,沉沉坠在了地上,荡起一阵尘土。 十一已带人攻破了城门,众军一拥而入,城头上放箭的敌军迅速被俘。仅剩的两三支流矢也被沈砚的佩刀挡了去。 “谁让你来的!”他一把提起萧索,横眉竖目地问,“有没有受伤?” 萧索吓得一个激灵,怔愣着摇了摇头。 沈砚顾不上继续数落他,回身抱起阮桐,听他气若游丝却异常平静的声音说:“不用救我,正中心脉,必死无疑了。别怪他,你们都不必自责,是我撺掇着要来的。我是故意的,自己找死。” “为什么?”沈砚捧着他脑袋,眉心紧蹙,“为何要寻死!” “活不下去了,实在是……太难了。”他虚弱地摆了摆手指,唇边挂着一丝苦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活了这小半辈子,比人几世还难,真的活够了。” “我……”沈砚转头望了望天,逼回眼泪方敢看他,“我待你不好吗?” 阮桐看看萧索惨白的脸色,费力地扯了扯嘴角,道:“你待我很好、好极了,没人待我这么好过,可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你早瞧出来了,对么?天天看着你俩浓情蜜意,我现在才是解脱了。” “真是的!”眼角蓦地滑落一颗泪水,他的声音带了哭腔,听来似有无限委屈,“非到死才发现……居然这么喜欢你。真是恨死你了,眼睛瞎了才不喜欢我!” 沈砚不觉笑了一声,却比哭还难看:“你很好,可我先有了人。就这么一颗心,实在掰不成两瓣儿。” “我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个,成心气我呢。”阮桐嘴角蜿蜒一道血痕,直流进脖子里。他原本妖艳,此刻更是妖得诡异,仿佛不是真人。 萧索想要背过身去,留他们两个独处,却被他叫住了:“大人,你过来……我跟你说、说一句话。” “有什么未了的事你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办到。”萧索伏在他耳边说。 “并无别事。”阮桐向前挺了挺身子,低语道:“将军和我什么都没有过,那年你俩分开,他就抱了抱我,不出片刻又推开了,说我不是你。你说他……是不是很烦人?” “是……”萧索捂着嘴,几乎禁不住落泪。“他最烦人了。” “将军,将军。”阮桐伸着手乱抓,直到被沈砚握住,方安心道:“你听见了么?他嫌你烦人,我却从未嫌弃过。谁好谁劣……还不清楚么?” 沈砚无奈地笑笑,尚不知如何回答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萧索先道:“是,是你更好,我比不上你。” 阮桐嗤道:“别拿好话哄我,我都快死了,他扑过来,居然先问过你才……才来看我,难道我看不出来么?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就当真话听罢。将军……你……你附耳过来,我有一事告诉你。” 沈砚依言照办,听他咕哝了一句,又见他两只眼睛热切地望着自己道:“我看好那些鸽子了,我并未……并未……送我回南去……我要回南。下辈子,若有……我必先遇见你,也该……该轮到……我了。” 说毕,手劲一松,溘然长逝。 萧索眼睛一酸,泪滴在他睑下,自脸颊缓缓滑落,仿佛他在哭。 沈砚下巴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将他抱起身,传令道:“进城。” 众军领命,立即开拔。 城中此刻乱作一团,百姓身背细软、哭天抢地、四散奔逃,到处闪着火光、各地冒着浓烟,其萧条惨败比当日许凌抄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索跟着队伍向里走,刚行到城主府门前,猛然见到大门口一个身穿绸缎棉服之人。他怀里抱着只包袱向外逃,慌乱间不择方向,几乎撞上军卒的战马。 十一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喝道:“你鬼鬼祟祟跑什么?我们将军进城,下令军士不抢不夺,与民秋毫无犯,你们逃什么逃!” 那人侧着头,叽里咕噜答了些番语。十一半个字都听不懂,扯着脖子叫萧索:“大人,这人说的鸟语,你快来听听。” 萧索不会骑马,一直随军步行,闻言匆匆跑过去问:“他说的什么?” “喂,你再说一遍。”那人仍旧垂着头不动。十一性子急,拉起他脖子道:“你藏什么,抬起头来,给我们大人看看!” 此时已是傍晚,冬日天黑得早,还未入夜已不能视物。 手下兵卒送上火把,凑在他脸边一照,众人无不讶然,只见那人隆鼻深目、肤白胜雪,一双眸子漆黑明亮,两片朱唇如珠似玉,竟是个绝色美人。 “你……”十一见过沈砚身边形形色色的美人,亦不好断言此人是男是女,因道:“大人,你问问他是女的不是。” 萧索毫不犹豫地说:“是女人。涂杉男子剃发,额前是碧青头皮,此人黑发如墨,自然是女人。再说……”一手拉开那人怀里的包袱,“她抱着孩子呢。” 十一定睛一看,果见那包袱里裹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婴儿,长相与手里的女子有八分相似。“还真是。这是你的孩子?” 那人又乱语几句,萧索道:“她说她是城主从云台国抢来的美姬,孩子是她的,但他们母子两个与城主所做之事毫无关系,求你们放了她。我看她也可怜得紧,你放她走罢。” “百姓可以放,城主的妾室怎么能放!”十一命人将她带下去,与萧索道:“这得问了将军,才能决定。他已抱着阮桐的尸身进府了,大人你要是想做好事儿,自己去问将军罢,我不敢擅专的。” “大胆!”旁边随行的文吏斥道,“大人乃皇帝亲敕的监军,此等微末小事,难道还不能做主么?” 十一扬眉冷笑说:“什么监军不监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家将军为国征战,岂能受你们文官辖制?有本事你们自己打仗去啊!万一这女子是敌国细作,只是想要趁乱出逃,你担得起责任么?” “好了好了。”萧索拦住面红耳赤的二人,揉着太阳道:“我去问将军就是了,但只这个女子先押着也罢了,她手里的孩子总可以带进去照顾着。小小婴儿,禁不起这么多苦头,你将他交给我。” 他又同那女子说了几句番语,将那婴儿抱了过来。 十一白眼相加,命人快快带她下去,道:“赶紧进去,将军等急了。” 沈砚已将阮桐停在偏殿,叮嘱下人多取冰块放在他身周。刚入乌云城,杂事颇多,萧索进来时,他尚未忙完,一面安排大军进驻城中,一面让十一给朝廷传报,以便询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直到夜色已深,沈砚才进寝殿。他自顾自地洗手、换衣、铺地图,也不理会萧索。后者心中惴惴不安,想问他是不是气自己白日去战场的事,又不敢问,只好用手中的小人转移注意力。 照顾一个婴儿颇不易,要给他喂奶,要帮他洗澡,要替他换衣,还要哄他入睡。 萧索忙到深夜,都未顾得上好生喘口气。总算哄他睡下,他方得空歇歇,只是一静下来,手里没有事做,反而为难起来。 要不要去和沈砚搭讪,他神色不好,看上去凶得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况且,这样过去,颇放不下脸面。 沈砚正在研究地形,萧索隔着两扇屏风之间的缝隙能瞧见他的侧影。踌躇再三,他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硬着头皮问:“你饿不饿,吃饭了么?” “不饿,你自己吃罢。”他头也不回,语气淡淡的。 萧索“嗯”了一声,自己出去吃饭,意兴阑珊地动了动筷子,又进去问:“真的不吃么?饭一会儿要凉了。好歹……吃了饭再忙罢。” “我知道,别管了。”依旧是漠然的口吻。 萧索沉默片刻,小声问:“你是不是生……不高兴了?”他说过,再不生自己气的,眼下可不适宜捏他的话柄。 沈砚终于看了他一眼,冰着脸道:“去里面,床上等我。” “哦,”萧索慢吞吞走进去,坐在床边暗暗揣测,不知他要做什么。 沈砚许久后才动弹,却并未来见他,而是去外面吃晚饭。不多时,他漱过口走进来,在屋角的铜盆里洗了洗手。 萧索见状,赶忙给他递上帕子。沈砚接过抹抹手,道:“过来。” 他坐在方才的位置,待萧索耷拉着脑袋走到身前,突然伸出手将他按趴在膝上。 “你做什么?”萧索一惊,紧接着屁股上便挨了几下。非同以往的温柔,他手格外重,显是拿捏好的力道。“别……不要打我,我知道错了。” 沈砚只是吓吓他,适可而止,将他拉了起来,按坐在旁边。萧索差点跳起来,羞愤地别过了脸去。 “很疼么?”沈砚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捏捏他脸道:“说话啊,疼不疼?” 萧索还未受过如此大辱,从前在刑部廷杖也只觉得疼而非羞愧,因此眼圈儿都红了,两手揉着说:“疼。你居然打我,我爹娘都没打过我!” “活该!”沈砚拽开他手,猛地拥住了他,“你个小混蛋,吓死我了!我还嫌打得不够狠呢,疼就对了,看你以后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是……对不起。”萧索吸吸鼻子,抽噎道:“我以后真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不敢了,都听你话的。你不能再打我了,不然我就……” “你就怎么样?”沈砚揉揉他后背,叹了口气,“以后乖乖听话,再不打了。轻轻拍了两下,有这么疼么?” 萧索一口咬上他后颈,想要重一些,又心软舍不得,只做个样子说:“比这个还疼一倍,你说疼不疼?” 沈砚回手摸摸齿痕,摇头道:“没感觉。” “厚脸皮。”萧索扁扁嘴,“我不是牛虻,自然咬不疼。” “看我怎么整治你。”沈砚翻身压下他,坏笑道:“不用打我也能让你求饶!” 萧索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窜红,歪过脑袋说:“我都怕极了,你还轻薄我。” “就是知道你怕,所以我才安慰你啊。”说话的功夫,沈砚已解开他衣裳,手指陷在珍珠似的皮肤里,引得他喘`息连连。 萧索紧紧抱着他,衔着他肩膀随着他的动作呜咽。久未得到抚慰的幽径被小将军充盈,满足得无以复加,忍不住贪恋更多。 沈砚将他折成无数种花样,拎着脚踝、勾着膝窝、托着下腹、按着后腰,尽态极妍,掌控、鞭挞、浇灌,萧索慢慢绽放,如同一朵盛开的豆蔻花。 他软在榻里,累得眼睛睁不开。沈砚给他盖上被子,顺顺他头发,又描描他眉骨,道:“困了么?困了就睡;不困的话,我有事跟你说。” “……不困。”分明困得嗓音发粘,他还是要嘴硬,瓮声瓮气问:“什么事?你说吧。” “阮桐的事。”沈砚道,“还有你抱来的那个小东西。” 萧索强打着精神说:“看来十一都告诉你了,她父母有错,总不能连累他。我想先照顾着他,再问问你,能不能把他母亲放了?” “不能。” “为何?” 沈砚面色一黯,唏嘘道:“那女人已经死了。” “什么?”萧索顿时困意全消,撑着身子问他:“怎么会这样,是谁杀了她?她只是个姬妾,你为什么不肯放了她?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不是我,”沈砚忙稳住他,“不是我们杀的她。她是毒发身亡,十一说她与这乌云城城主,还有那满屋子的姬妾婴孩,都是同一个死法。想其情景,应该是她出逃前,城主便备好了□□,让所有人和他一起殉城了。可能她不愿意,才逃了出来,只是到底沾了毒,所以才死了。” “那孩子呢?”萧索一阵后怕,这城主如斯狠辣,亲生子女都不放过,岂会手下留情。 “这不是没事儿,现在还睡着,肯定没中毒。”沈砚拍着他道,“别怕,大不了咱们养着他,正好你不是早就想抱一个了么。这是个男孩儿,你带回家正好给你爹娘延续香火,岂不好?” 萧索的确喜欢,只是未想到这一层,犹疑道:“那……你愿意么?他随谁姓好?将来学文学武,进哪里的学堂?他会不会不认我们两个男子?他有番人血统,母亲是云台国人,万一将来和咱们生得不一样,被人指指点点怎么办?” “这哪儿跟哪儿啊。”沈砚笑着刮刮他鼻梁,“刚抱了不到仨时辰,你就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这孩子生得怎么样都不要紧,只要好好教他,心性不错,就行。你对他好,他自然也对你亲,怎么又会不认你呢?至于学什么,将来看他喜欢。姓肯定随你,不然还叫给你延续香火么?我二弟有孩子,我家香火不愁续。行了,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萧索如实点头。 沈砚笑说:“那就问。” “抱来的孩子,又没有父母,怎么上户籍呀?”萧索甚担忧,“而且我们根本不会照顾幼子,现在没有准备,遇到问题怎么办?还有还有,我们在前线这样危险,带着他会不会不方便?别的……我暂时想不出来了。” 沈砚搂着他说:“首先,上户籍不用你操心,我明日就写信给户部的徐大人,让他帮我办这事。其次,没有谁是生下来就会照顾孩子的,就算准备,也不过十个月,和咱们一样手忙脚乱,这不是什么大事,找个带过孩子的侍女跟着就是了。再有,现在打仗虽然危险,可我们把他留在这儿,岂不是更危险?你只要乖,听我的话,别再像今日似的乱跑,带着他就无事。现在能放心了吗?” “好的吧。”萧索躺下盯着帐子看了半晌,脑子懵懵的,真有一个他和沈砚的小童了,简直像在做梦似的。 他越想越兴奋,抓着沈砚手臂说:“咱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你起,我不会。”沈砚胸无点墨,甚有自知之明。 “不必多么文,要有意义才好,也得朗朗上口。”萧索道,“哦对了,还要寓意好。” 沈砚思忖半日,无能为力:“不行,还是你想罢。” “那我想想。”他默默许久,脑中闪过许多词,竟没有一个满意,“想不出来,叫什么好呢?” “叫‘想不出来’算了。”沈砚哧哧笑道:“萧想不出来,多特殊啊!” 萧索轻轻捶他一下:“胡说,不要瞎开玩笑。叫……萧深?字涤生,如何?” “深,沈,挺好的。”沈砚喜滋滋问,“涤生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遇见这样的大难,为我们所救,正是于涤荡中重生。就叫这个罢,好不好,好不好?”萧索抓着他手左右乱摇。 “好好好,都听你的。”沈砚笑笑,“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反正不懂。” 萧索甚满意,安静不过片刻,又问:“你方才说要与我说阮桐的事,是什么事?” 沈砚经他提醒,想起之前的话,道:“说到这个,你可知阮桐的身份来历?” “不知道。”萧索道,“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写现代文,就正经谈恋爱吧,不想费力不讨好地写剧情了。设定是冷漠精英攻,和女装大佬受,不定期在围脖开车,希望喜欢。 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这本大概还有几章完结,另有三四篇番外,会写小可爱想看的言卿和皇帝,还有沈砚和独宝成亲~ 第143章阮桐其人 阮桐素日同梅七相厚,除此之外,也只剩将军府中人同他熟络。萧索与之并无交集,不过去寻沈砚时,偶尔和他打个照面。唯有旧年沈砚入狱时,二人一同查案,曾处过两日。 当初落难刑部,萧索一心想着沈砚能来相救,却从梅七口中听说了这位所谓的新欢。此后他一直未敢细问前因后果,宁可含混着装糊涂,也强过证实这新欢是真。 沈砚后来向他解释过,他说什么,萧索便信什么,也未再追问。故而阮桐的身份来历,他并不知晓。 “旧年我去东南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剿海盗,那边的百姓为盗匪所害,生计颇艰难。一路往建漳福泉四府走,满道上都是难民,妾妇将雏,凄惨之极。阮桐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走投无路,在城中卖身求米。我便命十一给了他几两银子,救了他一命。” 沈砚回思往事,青砖黛瓦下的蓝楹花、阮桐当日落魄的形容,犹在眼前。如今斯人已逝,香消玉殒,回不去了。 “他受我恩惠,打听到我是去剿匪的,便到军中去寻我,说知道海盗的踪迹和底细。据他说,他原是高门大户之子,当年其祖四处行商,在南疆得遇一番帮美女,爱之若宝,迎娶回家,生下了他爹。后来他家败了,他便被卖进了官营妓坊。再后来海盗联合沿海百姓做贼,攻占了妓坊,他趁机逃了出去,身无分文几乎饿死,才想出卖身之策。” 萧索感慨道:“命途多舛,他的身世际遇和梅七颇相似,一样的苦,难怪这二人惺惺相惜、感情甚笃。” “你先别忙着抒怀。”沈砚道,“我后来派人去查过,他的来历的确如他所说。但据收留他的妓坊中人说,他家里的人并非都死绝了,还有四散在外的人。我回来命沈三儿去细细访查,找到一个他家原来的亲戚。 “此人虽未见过他,但却知道他家里的规矩。他们世商之家,颇看不上读书习武的人,平日只以做生意为高。家中小童,自幼便在店里习学。年纪稍长些的,也都跟着家人四处行商。 “他们阮家从前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望,后来败落并非经营无方,而是因为得罪了官家,才被人整倒了。因此他幼时也该是这个教养法,字或许认识几个,但绝不可能有甚大学问。可依你看来,他的文采学养如何?” 萧索眼睛一亮,点头道:“我正有这个疑惑不解,只是他突然遇难,我就忘了。现在经你一提,忽然想起来了。他实在不像寻常妓坊中人,就算是大户人家的清客,据我看来,也多不及他。 “旁的不论,单说见识上,他便远超一般人,连我也有所不及。今日我与他去战场看你,他对行军作战之事了若指掌,这些都是非亲身经历者很难得知的。 “况且他素日旁征博引,诗书文辞张口便来,历史典故也烂熟于胸,甚至连兵法战策都略知一二,还写得一手好字。这实在不是一个从小在下三等妓坊里长起来的人能做到的。” “说的不错。”沈砚道,“我当时命人去查他:一是谨慎行事、以防万一;二也是觉出有些不对来那时我离他远远的,他竟能看到我,并留心听见我和十一的谈话,以至于知道我们的身份,可见不是凡人。而且你漏说了一点,他不仅知道那些,还颇通医术,最喜调香弄药。 “我问殿中省的制香师傅,他调弄出的那些东西,一般的行家里手所做的都难以相比。纪子扬也说,他的医术不浅。我身边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是他鼓捣出来的,效果颇灵验。就是给你用的那个柔润膏,不也是出自他手么?” 萧索脸色一红,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那……你觉得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何隐瞒呢?” “我也只是猜测,一直未证实。”沈砚下床走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箱笼边,翻找一阵,拿来一只锦囊。“还记得这个么?” 萧索抽开封口的红绳,扑鼻而来一股异香,倒在掌心是几颗酷似丁香的干花。“这是……那次在射圃,我骑的马闻见梅七赠给阮桐的香囊发了性。这个可是香囊里的香料?” “就是它,从前那些叫我弄丢了,这一包是言浚走前从宫里给我弄出来的。”沈砚拿过香囊,丢在一旁道:“这东西是贡品,寻常人没有。梅七那天过去找你们,就是为了提醒他带着这东西不能靠近马匹。但以阮桐对香料的了解,怎会不知它能使马发性?” “你的意思是……”萧索心内已明白五分,“他难道是故意要害我?那你当日罚他跪了一天,是不是为这个?我记得你说过,你自有你的道理,叫我不许管。” 沈砚搂着他道:“那你也没听啊,还以不吃饭威胁,我不就只能轻轻放过了。” “我哪有不吃饭威胁,不过是看着他跪在那里,晒蔫了似的,实在吃不下饭罢了。我不信你看着这样的事,还能安生吃饭。”萧索咕哝说。 “反正你总是有理。”沈砚捏捏他耳朵,续道:“他想害你,大约只是一念之差,想把你从我身边除去。他的心思从未表露过,最开始跟着我时,他要服侍我,被我拒绝后,他也没说什么。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有这份心思的。” 萧索唏嘘道:“他死前说,你清楚他的心思,可见他也知道你看出来了。以我对他浅薄的了解,他并非心性狠毒之人,许多事,大概也是无奈罢。他如此钟爱于你,为此不惜起心动念害我,可见用情之深。‘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若我是他,应当也会忍不住怨我的。” “可我也是有心的。”沈砚看着他眼睛说,“不是他有情,我就必须还他一份意。他对我动情,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并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欠他的。若天下人都喜欢我,难道我还要喜欢天下人不成?没这个理。我与他注定无缘,否则老天爷不该让我碰见你。若我此生只遇见了他,没遇见你,或许会像从前那般混账将他收了,但也绝不会交心。” “那若是先遇见他呢?”萧索不禁好奇。 “这不一样,我不是谁都行。”沈砚正色道,“这不是吃饭,米也可,面也可,先吃的米就吃不下面了,先吃的面就吃不下米了,两者没区别,吃什么都是吃,只看先吃哪一个。既然认定了,就是非这个人不可。假如朝秦暮楚,那还叫认定了么?即便先遇见的是别人,最后也不会有善终。” 他如同老学究讲道理似的说完这段话,字里行间,分明是剖白心意,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萧索甚为动容,埋头在他胸前道:“阮桐没有我幸运,我……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说这个。”沈砚抚着他后脑,叹了一声:“道理归道理,人情上总觉得欠了他似的。” “我欠他的。”萧索睫毛带了潮气,仰头说:“今天若不是他推开我,此刻死的人,就是我了。” 沈砚摇头道:“他与你没交情,救你是为了成全我,这么算来,我还真欠了他的。虽说他是故意寻死才怂恿你来的,可到底为你挡了箭。等打完仗便送他回南,也算全他最后一个心愿,明日我就叫十一将他化了。” “不行!”萧索闻言大惊,骇然道:“就算前线危险,棺木运送不易,也不能不给他留个全尸。你怎么能将他化……总之不行!扶灵回乡虽然麻烦,但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那些在京做官的人,家里老了人口,都是要送回故土的。就算不易,咱们也要给他办,岂能让他死无全尸。好不好,好不好?” 沈砚被他晃得头晕,按住人道:“不是我要将他挫骨扬灰,你听我说,我这是在成全他。他是南安国人,这是他们那儿的风俗,就是如此。” “南、南安国?”萧索错愕不解,“阮桐是南安国人?” “还不是你打岔,刚才说到罚跪,就把话带跑了。”沈砚揉了揉他怔住的脸,“我那时罚他跪,也不只为了他一时糊涂差点儿害了你的缘故。我不是说了么,他的身份来历甚可疑。依我猜测,他多半是南安国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 “细作?”萧索深为怀疑,“怎么可能,他都不会武功的!” 沈砚嗤道:“谁说细作一定得会武功,他没有功夫在身上,却比一般的细作都出色。我的癖好世人皆知,估计南安国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他安排在我身边,以便窃取军情。刚来我身边时,他很想接近我,甚至不惜以色相为代价。十一也曾说,他时常会去我书房转悠。我后来以学写文章为由,故意让他去书房教我,他翻我的奏折文书翻得更勤了。” “那你早就知道了?”萧索瞪着眼睛问,“你怎么不问他?” “这如何能说,原本敌在暗我在明,我知道了不说,那就是敌在暗我也在暗,正好摸清他们的意图,或许时机到了还能利用他,也未可知。”沈砚道,“那致马发性的香料是南安国所贡,当初我罚他跪,便是警告他。不过后来,许是对我动了那种心思,他倒真没做过什么事,只有一件事” “我知道了!”萧索灵台闪过一丝清明,猛地翻起身道:“南安公主假死之事,他就是那个与公主传递消息的人。是了是了,除了他,当真没有人能接触到公主而又不会引起怀疑的了。” “不错。”沈砚扯了扯嘴角,“他那时来狱中探望我,曾说对不起我,我便更肯定了。估计他也知道我已有所怀疑,所以罚跪后便消停了,除了在公主那事里传了几句话,并未做过什么。前些日子打仗,我怕军情泄露,特地嘱咐他给我看好战鸽,也是警告之意。他果真没有趁机给南安传信,帮我免了后顾之忧,甚至临死前还念念于兹……可惜了。” “怪不得他说活了小半辈子,比人几世都难。”萧索无法想象阮桐内心是何等煎熬,“他不过十九,身边连个坦诚相对的朋友都无。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沈砚默默良久,忽道:“他死前在我耳边说给我留了一封信,搁在营寨里他的行李那儿。我已让十一去取了。” 萧索闻言,撩开帐子说:“你现在去看吧,我等着你。” “不知十一回没回。”沈砚摸摸他发心,披衣走了出来。 外殿空空如也,窗下两排烛火摇曳,光线不甚足,暗沉沉的。殿前桌案上搁着一只乌木匣,盖子雕着仙鹤图纹,是阮桐素日常用的花色。 沈砚走到近前,抽开屉子,见里面真有一封信。 大抵是临别之言无所顾忌,也许是怕他看不懂文辞,阮桐写得格外直白。 “将军台鉴,此时此刻,阮桐恐已身赴黄泉,天上人间,即成永别。人生至苦,此一去,终得解脱,可以无忧矣。 余原系南安世家子弟,自幼多见亲族以身事国,心切慕之,愿为我辈之表率,不惜远赴中土,委身于烟花柳巷之地,蛰伏待机,但求他朝尽忠于外。 然天意难料,余亦见识鄙薄,竟不知世间尚有冰壶秋月如将军者。奈何余已命定,此情此意,无可倾诉。虽系未发之幽情,遂成终生之遗恨。 余自与将军邂逅,时时刻刻,无不为将军之热忱率性所折服。日益沉迷,尚不自觉,恍恍惚惚,渐次入邪,险些铸成大错,深为痛悔。 况余自知生前隐瞒将军颇多,不得坦诚相待,其愧一也;多番窥伺将军,其愧二也;暗中传递消息,其愧三也。 事到如今,再难偿还,唯愿来世,或可稍稍弥补。今作此信,聊表寸心,以慰亡者之魂,却应古人之言,泪纵能乾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彼时若得相见,望将军仍记当年建州府中,楹花碧波之下,顾盼回眸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桐桐已下线。 第144章那就很好 沈砚折起信纸,重新放入信封中,拿着盒子走回床前,却不见了萧索。他举着烛台四处搜寻,转过屏风,在配殿中找到了他。 大概是刚刚离开母亲,涤生半夜忽然哭起来。小手小脚蹬掉被子,浓长的睫毛挂着泪,衬得眼珠愈发亮晶晶。 萧索抱起他,手足无措地拍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哄他。如此幼小,尚不会学语,遑论说出完整的句子。与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可萧索最会的便是讲道理。 “不哭了,涤生,不哭。”翻来覆去就只这一句,萧索觉得无比挫败,“是不是饿了,还是要如厕?” 沈砚禁不住笑道:“还如厕呢,你直接说他尿了不就完了。”他接过小家伙,双臂向左一送,几乎将他丢出去。 “不要”萧索吓了一跳,“你做什么,你会摔着他的!” 沈砚收回手,又向右荡去。如此两三次,臂弯里的小人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怎么样,摔了么?”他得意地炫耀。 萧索忙夺过人,见他白白嫩嫩的脸蛋又哭丧起来,扁嘴道:“他更喜欢你。” “谁说的,”沈砚唤起仆从,令人烫了一壶羊奶来,递给他道:“你喂喂他,保管他也喜欢你。” 萧索试了试温度,将奶倒在碗里,又给他带上围兜,一勺勺地喂他。小家伙果然立刻眉开眼笑,恋恋不舍地舔木勺,偶尔还张着嘴巴吐泡泡。 “看我说的对吧?”沈砚深觉自己英明。 “嗯,你真了不起,什么都对。”萧索由衷地夸赞。“给他擦擦,哄他睡吧,很晚了。” 沈砚扯过旁边的手帕,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干净,将他放进了摇篮中。萧索一面摇着涤生,一面悄声道:“你进去睡,我在这里守着。” “咱还是别养着他了,你要是天天这个样儿,我岂不是夜里都抱不着人了?”沈砚颇不满意,“哄睡着就罢了,还用守着,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萧索不为所动,依旧坐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那你坐在对面和我说说话,等他睡了,我再和你过去罢。” 沈砚叹了口气,只得坐过去,又说:“养了他,简直是养了个小情敌,供他吃、供他喝,还要抢我小媳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妇儿。” “是夫君才不是你的小媳妇。”萧索垂下眼睛,盯着雪团一样的涤生说:“你看他,生得真漂亮,又可爱,真好。现在的日子真好,想想从前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无家可归,身负血海之仇,连维持生计都难如登天。短短两年而已,实在难以想象,日子会过得如此圆满。这都是因为遇见了你,我……” “话不是这么说的。”沈砚打断他,“你从未靠过我,都是凭着自己,遇见我是锦上添花,即便没遇见也不会差。我不过是帮你申了冤,又把你带进了京城。但说到底,也给你招惹了不少祸事。你要感谢的话,就谢谢二十四年寒窗苦读、无论再苦再难都不曾放弃的自己。若没有我,以你的才华和坚毅,迟早走上仕途,也迟早会拥有现在的一切。当初你中状元时,不也没在我跟前么。只是有一样可惜,怕你不能跟我春宵一度了!” “你就没个正经。”萧索原本听得认真,不想最后一句他又说那些事。“不管怎么说,没有你,早在家乡我就活不下去了。现在我很满足了,只愿这样的日子能延续下去。我很贪心,想要长长久久都如此。可我也极害怕,就是觉得太好了,好得不像真的。这些日子心都很慌,总觉得这些都不该是我能拥有的。” 大约是习惯了忍气吞声、世事不如人意,所以日子如此平顺圆满,反觉得不安,感觉自己配不上,仿佛流沙置于掌心、烟火绽于长空,不过是转瞬的繁华、易逝的绚烂。 “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胡思乱想。”沈砚从不信这些,也没有那等心思细腻的愁绪,“我是不是个大活人在这儿,涤生是不是个小活人在这儿,咱们都在你眼前头,怎么就不是真的?还有你这个……那个词我老记不住,怎么说来着?” “妄自菲薄?”萧索低声提示。 “对,就是妄自菲薄。”沈砚不觉拔高了嗓音,见独宝指尖点着嘴唇、眼睛看着涤生示意,又放轻声说:“我最看不得这个,你怎么就不配了?难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别人配,你就不配?你可别跟我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你是状元,是左都御史,这就是你的身份,比那些生下来就是贵胄的人厉害多了。” 萧索抿抿嘴,起身道:“我会改的,去睡罢。” “成天说改,也不真改。”沈砚嗤了一声,搂着他往回走。“这两日咱们没事儿干,就在这里转悠转悠。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带你去。等朝廷的信送到,就忙起来了。也可以带涤生在城里逛逛,这么小的人,得学着不认生。哎,涤生涤生的叫着,我真是难受,你给他起个小名,就独宝这样的很好。” “你嫌弃我起的名字。”萧索脱了鞋,爬到床里侧问他:“涤生不好么?” 沈砚放下烛台,翻身上来:“不是不好,听着就是个草字,不亲切。你爹娘就很有先见之明,你这个字甚好,叫着多上口,独宝独宝独宝。” “不要叫了。”萧索捂住他口说,“只有你觉得好,从小到大,别人都笑话我。到现在御史台里的官员,私底下还都拿着这个当笑话说。” 沈砚笑道:“那是他们眼光不行,多好的字,一听就是个听话懂事的乖小孩。我就不行了,别人看见我,就觉得我的字是吹嘘,其实字也不认识几个,竟然叫文玉。我现在又不是叫你给涤生换字,只是起个乳名,叫着好玩儿,而且也好养活啊。” “那我可想不出来。”萧索摇头说,“你起罢。从前言大人家里的希声叫什么?你参考参考。” “她一个小姑娘,乳名怎会给我知道。”沈砚思前想后,忽然眼前一亮,“哎……叫福瓜,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又喜庆又有趣儿,还很好听,叫起来也上口。” “福……福瓜。”萧索干笑两声,正色道:“我觉得还是不要起乳名了,省得涤生将来恨我们。” 沈砚脸色一沉,捏着他屁股威胁:“怎么,你觉得我起的名字不好?” “没、没有……真的不敢的。”萧索甚识时务,连忙认错,“我错了,你起的名字很好,我……我不会撒谎……” 沈砚“哼”了一声,将他塞进被子里,按着人发狠:“睡觉!” 萧索不情不愿地蹭蹭脑袋,闷闷道:“我喘不上气了。” “那就憋着。”他松松手臂,掀开被角,仍不忘嘴硬。 “憋、憋不住……”萧索向上拱拱身子,打个呵欠,在他肩窝里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咕哝:“说好永远待我好的,现在就变了。” 沈砚还未回答,他已睡过去,显是困极了。 真是个傻子,想待他不好,又如何舍得。 次日天不亮,涤生便哭起来。沈砚一生只有自己被伺候,从未伺候过旁人,就是萧索,顶多算得上献殷勤,或是爱护,因而烦躁得紧,卷着被子直抱怨。 萧索哄完大的,赶忙穿好衣裳,趿着鞋去哄小的。等喂饱涤生,放他躺在摇篮里玩手指,已是辰牌时分。 沈砚一觉睡足,伸着懒腰洗漱毕,神清气爽地过来唤他吃早饭。 萧索一向食不言、寝不语,虽偶尔放纵,然积习难改。沈砚却不守规矩惯了的,递给他一块糜子糕说:“今儿有这个,可劲儿吃罢,那天想吃还没有。” 许是被俘饿急时第一口吃到的是这个,萧索如今对其别有一番感情,山珍海味也不比它香甜。 “我看皇上的意思,多半是想让咱们跟涂杉人谈判。”沈砚放下碗,冷声道,“来前说好的,若能攻下乌云城,咱们就乘胜追击,一举将涂杉人赶到天山那边去。现在可好,又变主意了。这些番人狡猾之极,若放过他们,将来还是祸患。” 萧索不由得要为君王说话,语重心长地道:“皇上病榻缠绵,身子越发不好,只盼着快快结束战事,自然是不想再打仗了,也可以体谅。要是按你说的办,只怕三五年这仗都打不完,皇上岂能等得。咱们就算将他们赶得再远,这里荒漠中守不住,也是无用的。而且从前议和,是他们威胁咱们,城下之盟,不好定的。现在却不同了,咱们扼住了他们的咽喉,有利而无害。再说,樊将军不是还在他们手里么?” “这个倒是。”沈砚道,“我还以为樊将军就在城里,谁知他们如此乖滑,早已将人转移。现在樊将军就是他们的筹码,轻易不会放过。于公于私,咱们都得救。于私,他是我多年的上司,对我有提携之恩。于公,若咱们不救他,只怕会让沙场将士寒心,以后还有谁肯为朝廷卖命!” 萧索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要与他们议和,我觉得……也挺好的。你别生气,我知道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不喜欢议和,我只是不想再打仗了……我怕。” “我不会有事的。”沈砚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等咱们回去,我就跟皇上请辞。” “皇上绝不会答应。”萧索断言,“他还想让你扶持大皇子登基的,如何肯舍得你走。皇上真的很疼你,到了这一步,还想让你名正言顺做个拥立之臣,这分明是在保你将来的富贵荣耀。” “你太心善,才总往好处想。”沈砚不以为然,“你也不想想,假若大皇子登基,我就是本朝第一权臣,到时候功高震主,我会是什么下场?皇上连言浚都处置了,你以为我这次回去还能讨得了好么?况且,他托付我,是因为除了我不放心别人扶持他儿子。说白了,还是为了皇家、为了他儿子着想。即便他有抬举我的意图,也是最次要的。这个顺水人情,我可不领。他对我是恩重如山,这一次却不是。” 萧索默默半日,嗫嚅道:“你不可以这样说皇上。” 沈砚笑笑,没有作声。 一时十一进来,回说:“爷,木头都淋上油了,阮公子也抬过去了,何时点火?” 萧索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情顿时悒郁到谷底,耷拉着脑袋,再没有胃口。 沈砚见状,揉揉他头发说:“我去送他最后一程,你胆子小,就别过去了。” 方走出两步,萧索突然想起一事,叫道:“等等,把这个放在盛敛他……瓶中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包。 沈砚接过,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殿前空旷的大校场中置起高台,阮桐安安静静躺在上面,周围已架好木头。他的嘴角带笑,如同活着一般,妖冶无双,神情似乎极是安详。 沈砚将他留下的信放在他手里,亲自点起火把,投了过去。 烈焰轰然而起,染红了半边云霞。 不久后,十一将雪白的骨灰收进瓷罐,递给沈砚。后者又将萧索给的香包搁在上面,封住了盖子。 来去如烟,最终不过一捧尘埃。 沈砚抬眼望了望云彩,聚散无常,人之一生,大抵如此。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萧索不知何时走到他背后,“这一去,焉知不是重生,或许真能解脱,也未可知。”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砚笑了笑,回首看他,“你说的我信着便是了。” “那就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萧索这段话出自《庄子内篇齐物论》,意思是说我怎么知道,贪生并不是迷误?我怎么知道,人之怕死,并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回归故乡呢?我怎么知道,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求生呢? 完结倒计时了,可能还有两三章,番外也是。 第145章议和谈判 几日后圣旨下达,皇帝果然主张议和。 沈砚将哄孩子的萧索唤来,给他看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文书。那上面除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还有关于张云简泄露军情置数万将士于险境一事的结果。 “他下狱了?”萧索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容易,长在心头多时的一块疤,就这样剜去了,竟觉得不适。 “他家倒没败,不过皇上既然密令御史台查实此事,那就是早晚的事儿了。”沈砚道,“听说刘思文已经将他请到衙门里问话了,现在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你不必担心,赵返咱们不还留着呢么,他与叛军联系是实实在在抵赖不得的。等回去把赵返带到御史台录口供,便可以定案了。叛国投敌,必死无疑。” “真的要赶尽杀绝么?”萧索颇犹豫。 “这你要是敢心软,就别跟别人说认识我!”沈砚恨不能立刻飞回去在张云简身上捅两刀,哪里听得此等半途而废之语。 “不是,我倒不是心软。”萧索一本正经道,“我也甚厌恶他,当初在刑部吃的苦头,我没有忘。只是……他这个人做事太绝,处处不给人留余地,所以才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你要杀他我不反对,我只是不想你和他一样。凡事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留后路。若总是对别人赶尽杀绝,自己迟早无路可走。” 沈砚微一沉吟,摇头道:“除恶务尽,我必要他死不可。”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劝你了。”萧索靠在他肩头,“只是总觉得今日我们狠一点,明日上天就会对我们狠一点。” “你这是瞎想呢,其实就是胆子小的缘故。”沈砚起身牵起他手,“走,我带你出去散散步,刚吃完晚饭,坐着难受。” 萧索点头道:“那你等一等,我去抱涤生。” “抱那小子干什么?”沈砚对他目前时时刻刻不忘涤生的样子甚为不满,“咱俩出去散步,夕阳西下,浓情蜜意的,你带着他,岂不是棵挡道的大树?” “带着嘛。”萧索不理会他,自去内殿穿上裘皮,又给涤生裹上包袱,出来道:“他这么小,话都不会说,怎么会碍你的事?我不放心他在这里,带着出去,不用你抱的。” 沈砚改为搂着他的肩,一面走,一面念叨:“现在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不如涤生了?再过两年他长大了,我估计你俩就要眼睛朝天看了。” “不会的。”萧索四顾一望,见周围无人看着,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亲,“我永远都仰视你的。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 “不必仰视我。”沈砚笑眯眯道,“我们互相平视,就很好。” “那他呢?”萧索摇摇怀里的小涤生,“他仰视我们两个?” 沈砚戳戳涤生肉嘟嘟的脸颊,笑道:“养了个小皇帝在家,你独宝爹爹真是慈父多败儿。将来还不知要把你惯成什么样子。” 涤生仿佛听懂他说的话,眉眼弯弯,“咯”地笑了一声。 萧索抿抿嘴角:“你看,他真的很喜欢你,只要看见你就笑了。对着我他都爱答不理,从不笑的。” “那当然了,小孩子最灵了,他也知道谁更英俊。”沈砚扬着眉毛又挠涤生下巴,“你说是吧?小涤生,两个爹爹谁更俊啊?” “你真比他还孩子气得厉害呢。”萧索感慨道。 涤生又笑了两声,忽然“噗”地吐了沈砚一脸唾沫星。刚还吹嘘的人顿时冷了神色。萧索禁不住笑弯了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说的很对,小孩子最灵了,他也知道谁脸皮最厚的。” “看我将来怎么收拾他!”沈砚素性喜洁,除了萧索,旁人用过的杯子他都不肯再使,何况现在被唾了一脸。他抻着袖子抹抹颊边的口水,恨恨道:“将来给他说个丑媳妇儿,看他怎么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 “那万一他和我们一样,也喜欢男子呢?”萧索早有此顾虑,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他,“我……咱们两个会不会……会不会……” “别瞎说。”沈砚弹他脑门一下,“这事儿不是你养出来的,小孩子长大了,自己喜欢什么选什么,这是生来就定了的。难道你家里爹娘小时候没教好你?我爹那个老顽固,为此不惜跟我断绝关系,他那样的人怎么就教出我来了呢?” 萧索垂头道:“你总是对的,我又胡思乱想了。” 沈砚带他走到城墙下,指着前面的石阶说:“别想这些了,咱们到城墙上转转去。” “明日就谈议和的事情了,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的岁贡比原先再加一倍,以示惩戒。若他们肯答应咱们的条件,再将樊将军放了,咱们就放弃进攻。”萧索攀石阶攀得气喘吁吁,“我从未和番族议过和,万一……我怕我做不好。” “这有什么。”沈砚抱过涤生,扶他走上最后几级,道:“这世上的事,哪一样不是都有个第一次。你虽未同番族议过和,却曾与东瀛使节打过交道,已经比别人有经验了。不用怕,做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跟皇上说涂杉人不同意,不就完了。” 萧索郁郁寡欢地说:“不是的,此行还有几个文吏,又不止我一个官。他们都会告诉皇上,这不是你我就能说了算的事。你明天陪我去好不好?有你在,我心里安稳些。” “说什么傻话。”沈砚揉揉他发心,“我当然陪你去,怎么可能不陪你!” “那我便放心多了。”萧索歪在他怀里说,“你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太阳真大、真近,好漂亮。” 暮色四合,夕阳沉沦,橙红的余晖铺洒在城墙上,掩映住萧索白皙的脸色。荒漠茫茫,一望无垠,此情此景,如画如卷。 沈砚拢拢他的衣裳,又将涤生的包袱遮严些,空出一只手拉着他道:“回去罢,墙上风大,一会儿该着凉了。” 萧索听话地跟他下了墙,回到城主府,先将涤生哄睡下,才过去盥漱安寝。 “其实我还有个心愿一直没了呢。”沈砚吹熄蜡烛,勾着怀里人说:“你可还记得?” “什么心愿?”萧索挺起身子,望着他黑暗里闪闪发亮的眸子。 沈砚勾勾嘴角,凑到他耳边咕哝了一句,只见萧独宝立刻钻进了被子里,捂着脑袋闷闷道:“我不要干那个,你每天都想这些!” “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将人捞出来,强硬地拉下他堵着耳朵的双手,“我整天想着干你,说明我喜欢你,看不见都心生幻想。难道你不高兴么?” “净是瞎说。”萧索躲着不看他,“我不要那样,我不干的。” 沈砚本来也不指望他能同意,提出来是想试探试探,见状便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干这个,我等着,总得有个期限吧?” “什么时候都不。”萧索挣扎出手,又捂住了耳朵,“你说过不逼我的,我不想那样,我不能……你别惦念着那个了,行不行?” “不行。”沈砚压着他,不安分地捏捏这里、摸摸那里,“我只有那么一个陈年未满足的老愿望,你就不能满足满足我么?我也不强求你现在就同意,总不能永远不同意啊。给个时间,你说多久能接受,我等着。” “不能,多久都不能。”萧索扁着嘴说,“那样有辱斯文,我真的不想。求求你了,放弃罢,行么?” 沈砚叹了口气,翻回身躺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人都吃干抹净多少回了,还捞不着满足一回心愿。” 他刻意作出的惋惜语气,果然引得萧索愧疚不已:“那我……等一等,好吗?” “好罢,”沈砚的声音听来甚委屈,“那等多久啊?” “等……五?”他刚说出半个字,沈砚忽然背过了身去,只得不情不愿地道:“那等两、两年罢,行吗?” “两年这么长啊。”沈砚故意拖长调子,其实心里已乐开花,还装出一副妥协的口吻:“那好罢,我就勉为其难了。” 萧索从后面搂住他腰身,下巴搁在他肩窝里,糯糯道:“对不起,我就是这样迂腐。这个我也会改的,你要等我,耐心一点。” “傻瓜。”他伸手握住了他。 翌日起来,十一已在外面恭候。与涂杉人商定好的议和谈判之地在城外三十里处,那儿早已扎好帐篷。众军随行护卫,场面甚是宏大。 萧索与沈砚带着同行的文官护卫们上午进去,和敌国来的使臣一直谈了三个多时辰,到下午才出来。 双方兵戎相见,互不相让。涂杉人自恃弓马娴熟,虽然连败两战,却仍不肯认输。桓晔提的要求过于苛刻,一旦同意,举涂杉国上下,生计便都艰难了。 沈砚走到远处,附耳道:“皇上就是这个意思,此次他们挑起事端,想要减免岁贡,引得周边诸小国无不蠢蠢欲动。若不狠狠敲他们一下,起不到震慑作用。皇上要如此重的岁贡,就是让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看一看,这就是拒交的下场。而且涂杉与南安相比大几倍,咱们免南安国的岁贡还可,涂杉国的岁贡丰厚,万万免不得。” 萧索站在他的御驰马旁,远远看着涂杉人策马而去,忧心忡忡道:“这一次谈不妥,咱们可又要打仗了。樊将军的安危、皇上的旨意,还有三军将士的性命,都是……” “与你无关。”沈砚及时打断他的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看他们那个样子,哪有一点儿服气,分明是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不是诚心想同咱们议和!皇上提的要求也的确太狠了些,换了咱们也是难以接受。” “那现在怎么办?”萧索被他抱上马,回头问他:“要不要赶紧回去制定作战计划?” “早已计划好了。”沈砚道,“今晚连夜急行军,明早我就要攻下从此向北的白川城。他们那里防守不严,咱们出其不意,必能制胜。” “那大约几日能完全攻下北面这片荒漠?”萧索知道,只要攻下这片疆域,涂杉国的实力便大减了,届时就是要他们国主的项上人头,害怕再受牵连的百姓也会摘下来献给我军。 “大约……一个半月吧。” 彼时桓晔正卧在榻上,方才呕过血的地毯已被换了出去。 商淮喂药的手轻轻颤抖,他扯了扯嘴角道:“连你也知道朕不行了,所以才如此害怕么?” “皇上恕罪。”商淮忙跪地叩首。 “起来……你起来。”桓晔费力地摆摆手,“朕身边,只有你了。沈砚这一去数月,尚不知何时能回来,只怕朕……朕赶不上了。” “皇上您别这么说。”商淮不觉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红了眼圈,“沈将军他心里是有您的,您的心他必能体会。” 桓晔唇边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唏嘘道:“他心里有的,不是朕……从来也不是。朕的心,他又如何能体谅?你可知……朕当初,为何放了萧索?” “奴才愚钝。”适时的装傻,才是伴君之道,商淮比谁都明白。 桓晔果然没有生气,反而激起了倾诉之意:“他……还有言浚,他们以为他们聪明得紧。朕什么不知道!他们找祁皇叔牵制朕,让朕以为不用萧索,祁皇叔就会用萧索。真是可笑!” 他冷笑一声,接道:“即便朕不能流放他,难道还不能杀了他?祁皇叔纵有天大的本事,能从法……法场,救下人么?” “皇上仁德,自然不愿动杀机。”商淮忙附和。 “朕知道,若朕杀了他,那朕与文玉……便再无可能了。所以在拉拢和除掉萧索之间,朕选择了前者。可事到如今,朕终究失去了……都失去了。”说着,桓晔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躲开商淮帮他顺气的手,伸长颈子道:“快,快拿笔,朕要……写,写一封遗诏。” “皇上您已立了太子,不必再……写遗诏了。”念出这两个字,总是需要勇气。 桓晔笑了笑:“朕要让他,给朕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还有两天。 新坑《人间食色》,好好谈恋爱类型,欢迎马克,本文完结就开更。 ahref=ahref=/?novelid=3682249target=/?novelid=3682249/?novelid=3682249target=/?novelid=3682249 target=/?novelid=3682249target=/?novelid=3682249/?novelid=3682249target=/?novelid=3682249 第146章即成永别 一月连下十五城,沈砚带军长驱直入,打到了涂杉重镇平沙川外。自古以来,此处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向西可攻都城,向北可取陪都,向东则可分裂涂杉大半版图。 消息传回朝堂,举国上下无不欢庆,桓晔在病榻之上下旨褒奖,遥封他为羽林大将军、配享太庙,待得胜还朝之日另行加冕。 接到传信的那一日,沈砚亲领三千军卒,兵临城下,正与敌军对峙。涂杉军仍是旧招,深沟高垒,坚守不出。 这一次无法用诈,但我军也已不是昔日弹尽粮绝、困守城外的局面。此时此刻,留给沈砚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便是强攻。 今日寒风格外凛冽,荒草凄凄,随之飞卷。再过两个月,它们将抽出嫩芽,又是一茬朝气蓬勃的生命。 万物周而复始,然而这一冬的枯草,可还是下一冬的枯草? 萧索在帐中等他,桌上摆着除夕夜吃剩的糜子糕。第一次在军中过年,并无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二人分食一糕,甚香甜。 涤生躺在摇篮里睡得沉,小家伙昨夜见到漫天的烟花,看得入迷了,久久不肯入眠。后来萧索哄他去睡,他舞着拳头哭了半日,方慢慢打起盹来。 帐内炭火“哔剥”作响,萧索心神不宁地拨着浮灰,总是安静不下来,坐立难安。 今日之战极凶,比数月来的任何一战都艰难。沈砚昨夜一宿未睡好,脑中一遍遍地过着行军计划,不知在寻找什么漏洞。 早晨他走时说过,不让萧索跟着。 这一次,他要听话。 “爷,他们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十一已等得不耐,他们在此守了两个时辰,从上午到下午,眼看日头都西沉了,对面就是没有丝毫动静。 “他们会出来,这一仗不是躲就能躲得过的。咱们再等等,实在不行就攻城。”沈砚道。“这些番人别的不论,倒是很有血性。自己国土,不会这么甘心拱手于人,所以即使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肯议和,一味负隅顽抗。” “代价却也极惨重。”十一道,“萧大人说了,说好听了叫有血性,说不好听就是不知变通。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之辱,保存实力才是正道。如此做,得不偿失。” 沈砚笑了笑:“你现在倒是很笃信他的话。” “他……说的对我自然信。”十一咕哝,“再说,人家到底比你读书多。” “嘿!”沈砚扬鞭抽了他一下,脸上笑意明媚,藏都藏不住,“你又上过几天学,读过几本书?竟敢贬损起我来了!” 十一撇嘴道:“萧大人说了,‘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您就总是动粗,他从不动粗。” “萧大人说了,萧大人说了……你跟着萧索打仗去罢。”沈砚心里酸意沸腾,想想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记着,不论我在与不在,都要听他的话,就如同听我的话一般。” “属下领命。”十一肃声道。“不过自从咱们上次使诈攻下乌云城后,萧大人在军中威望陡增,现在大家都可服他了。这话不用爷说,我们也听他的。” 沈砚放心地点点头:“那便好。如今皇上圣体违和,只怕不久便有祸事。到时候事情紧急,你们不光要听我的,更要听他的。” “爷放心便是,这个不用说。”十一隔了半晌,又问:“爷,下令攻城罢,再不动就天黑了。大家伙都站累了,一会儿打不动就不好了。” 沈砚看看天色,再望一眼对面直入云霄的城楼,颔首说:“好罢。传令攻城!” 兵戈声响从前方传来,隔着长空都能听见战场上的嘶喊,其惨烈可以想见。 萧索乍闻此音,吓了一跳,手中碗盏“哗擦”摔在地上,惊醒了涤生。 他又撕心裂肺地哭起来,白嫩的小脸憋得通红。萧索忙抱起他,一面哄着,一面蹲下身去捡碎瓷片,没留神,指间割破了一道口子。 嫣红血点蜿蜒流下,汇聚成斑,毯上绽开朵朵梅花。 战前歃血,是为大吉;战后见血,是为不祥。 萧索命人进来收拾,吩咐仆役点灯。风吹得帐篷“飒飒”作响,火苗一次次点着,一次次被扑灭。他看得心烦,一把夺过来,不料却烫伤了手。 涤生还在哭,帐内除了哭声静得吓人,他终于坐不住了。刚走出两步,只见一行人面色沉痛地走了过来。 此一战日后被载入史册,随行人等皆青史留名。 我军将士奋勇当先、迎难而上,一鼓作气攻下天堑平沙川。沈将军用兵如神,数万军卒指挥若定,大敌当前,临危不惧,诚乃世间第一有勇有谋之人。功业已成,虽死犹荣。 沈砚是被抬着回来的,他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有旁人的,心口一支截断的羽箭,比阮桐中箭的位置下移两寸,潺潺红艳,刺得人眼睛一痛。 涤生忽然便止了哭泣,眨着大眼睛懵然不知所以地望着远处的大人。 不知为何,萧索此刻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心反而安了。是死是活,终于有了结果。这把剑落地,只有一个反应疼。 他握着沈砚的手说不出话,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哭到最后,反哭不出来了。 纪子扬被人簇拥着进来,迅速从药箱中取出止血粉给他敷上,又把了把脉,淡淡道:“将军,大人,你们说说话罢。” 言毕,带着众人一并退了出去。 “别哭了。”沈砚唇色比脸色更苍白,已经干裂起皮了,“对不起你了,我也没想到,咱们的日子……竟这样短。” “我不要听……”萧索一手紧握着他,一手捧着他脸,哽咽道:“你说过咱们的日子会长久的,你骗我。你别死,求求你了,我……我真的听话了,真的听话了。” “对不起,只有这个,我办不到了。”沈砚尽量稳着声音说,“最后再……听我一次话,好不好?” “不好……不好!”萧索的眼泪随着摇头的动作甩在沈砚嘴角,与血液相和,又腥又苦。“你说话不作数,我再不听你的了。除非你答应我,不要死,求你……求求你!” 沈砚扯扯嘴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他额角抚了抚,道:“我早年受过箭伤,偏……偏就这么巧,又伤在了这里。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叫我拥有你……又把我早早叫走了。” 萧索到底没忍住,伏在他胸前恸哭起来。沈砚未带血污的左手一下下顺着他后脑,语气格外平静地说:“涤生交给你,我放心。你要好好养育他成人……告诉他,他有一个永远爱他的爹爹,这个爹爹更爱他的独宝爹爹……很爱很爱。” “不要说这个,求求你了。”萧索搂着他脖子,只盼着奇迹出现,自己与他互换处境。 “要说,我……不放心。”他费力地吐出一口气,“你要活着,可以伤心,但最多只能伤心两……两个,不……一个月。保重自身,如同我在。最后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萧索只觉气堵喉噎,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音,半晌,哭道:“好……我听话,我以后都听话!” “那就好……那就好。”沈砚心满意足,颤着手从怀中摸索出一张染血的纸,里面包着一只虎符。“拿、拿着这个,号令三军,莫……莫敢不从。药……药方,想着……日日喝药。” 萧索噙着泪,努力看清他模糊的面目,连连点头:“我知道,我都记着。你……我舍不得你!” 沈砚眼角滑下两行泪,衔着比哭还丑的笑,道:“独宝乖,再亲亲我吧。” 再亲亲我,最后一次。 萧索倾身贴在他唇上,身子比痛觉渐消的他还抖,直到他的睫毛从眼皮扫过,慢慢坠在了睑下,再无声息。 胸前仿佛压着千斤大石喘不上气,只有仰着头张着口,无声地落泪。许久许久,他终于哀嘶了一声,难听至极。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沈砚。 纵使他寿盈四海,天上人间,再也听不到他低低唤一声“独宝”了。 凌晨时,萧索动了动。 他直起身子,将虎符和药方收进怀中,摸摸沈砚凉下去的额头,给他盖上了被子。 帐帘缓缓拉开,他向红着眼睛流泪的十一招招手:“进来。” “大人。”十一回头瞥见沈砚,下巴抖了抖,哭诉道:“将军遗言,从今后十一唯您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砚是怎么死的?”萧索一字字道。 十一眼里怒火中烧,恨恨道:“是宋棠,是他害死了将军。我军攻城时,他被对方擒住,刀搁在脖子上眼看要落下,是将军及时救下他,还拉着他跳下了着火的高台。可他却在下来的时候推了将军,就是这一下,正中那支羽箭。大人,求你一定要给将军报仇!” “宋棠何在?”萧索冷声问。 十一并未答话,起身跑了出去,不一时将五花大绑地宋棠提了上来,重重掷在地上。 “大人!”他兀自挣扎着,耿着脖子,极力辩白,“末将并非有意,将军之死不关我的事!大人,我” 话音未落,忽然被割断了脖子,血溅当场。 萧索收回刀,看着十一说:“副将宋棠通敌叛国、扰乱军心,本官今日将其就地正法,以示三军。传令下去,将其枭首示众,头颅吊在旗杆上,大军班师前,不许放下。有违令,或擅自为其收尸者,立斩。” “是……”十一猛然回过神,“是,属下遵命!” “还有,”萧索续道,“传我军令,三军为大将军穿白,茹素服丧。” “是。” 十一拖着宋棠退出,帐中又只剩了萧索。 “我杀人了,我不怕。”他趴在沈砚耳边低语,“你等我,我给你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无良作者保证,一定是he! 完结倒计时,还有一天,新文存稿中…… 一任江海寄余生 第147章完结终章 沈砚死后第五日,萧索率兵割裂了涂杉南部大半版图。 他似疯魔了一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周边小国皆闻风丧胆,纷纷上书朝廷,自请增加岁贡。 我军攻进涂杉,如入无人之境,全仰赖于萧索的指挥。但他并不会打仗,只是凭着腹中的兵书战策,和一个“狠”字。 十一知道如此必不长久,况且守不住的疆土,夺来也无用,因此趁着涂杉人送书议和的机会,劝谏说:“大人,咱们实在不能再打了,否则引起诸小国的求生之心,一齐围攻咱们就完了。” “廖辉在哪儿?”萧索不理睬他,自顾自地说:“叫他过来,商量明日的作战计划。” “廖将军在发放新缴获的棉衣。”十一道,“咱们这次大捷,已是前所未有的胜利,实在没必要再打了。涂杉国议和的文书都发来好几次了,咱们不回,朝廷也不乐意。” 沈砚去后,宋棠又被斩,萧索临时将廖辉提上来做了将军,自己则手持虎符接替了主帅之职。 “快去叫他来。”他如此听不进谏言,众军本有怨言,但他的决断每每能够制胜,将士们渐渐又俯首帖耳起来。 十一无奈,转身而去,刚走出帐,廖辉自己先过来了:“大人,朝廷发来急信。” 萧索接过一看,踌躇半日,又将十一唤进来问:“涂杉国议和的文书在哪儿?” “都……烧了啊。”十一嘀咕说,“不是您让烧的么。” “此事我不出面,你去派两个斥候找他们谈议和之事。”萧索命令道,“告诉他们,要想议和,先得答应皇帝对岁贡的要求,同时放还樊大将军与俘获我们的数万军卒,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此外还要他们举国上下,从国君到平民,朝南方给沈砚磕一个头。如有违逆,我军厉兵秣马,明日便取陪都,以祭大将军在天英魂。到时亡国灭种,怪不得别人。” “大人,这万万使不得!”廖辉连忙阻拦,“这要求一旦提出去,他们为保国家不灭,多半会答应。可这仇就结下了。咱们现在是两军交战,生死皆有天命。但若羞辱了对方,那就长长久久地理亏下去了。将来他们的子子孙孙辈,必定无不以覆灭我朝为己任,大人,这事万万行不得!” “我死以后,哪管洪水滔天。”萧索冷笑道:“就去这么说,否则我绝不退兵。” 廖辉同十一对视一眼,点头走了出去,叹气道:“大将军一死,大人彻底变了,如此不顾国运声名,你我将来都会成为历史的罪人,终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刚才萧大人还说不议和,为何又要议和了?”前后态度变化太快,十一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廖辉悄声道:“朝廷发来急报,皇帝病危,秦欢将军控制了宫禁,姚贵妃母家作乱围住了太子宫,现在急等着大人班师回朝靖难。” “那我现在就去谈议和。”十一去偏帐叫上两个文吏与斥候,赶忙纵马而去。 萧索日夜将沈砚的棺木放在大帐中,看得人人毛骨悚然,如今众军议事都请他移驾偏帐,再无人敢随意进出主帅营帐。 廖辉没有通知他,直接过去假传军令,说主帅下令班师回朝。 众军欢呼不已,纷纷回去整理行囊。不等收拾好,十一便带人回来了,上复说:“大人,十一幸不辱命,涂杉人答应了。只要咱们将陪都外围着攻城的人撤去,他们立刻归还樊将军。” “下跪之事也答应了?”萧索甚怀疑,岂会如此顺利。 “啊,答应了。”十一道,“他们说只要咱们一撤,就当着樊将军的面给将军磕头谢罪。属下不敢撒谎,您若不信,到时候可以问樊将军。” 萧索斟酌片刻,颔首说:“传我命令,大军连夜撤出陪都外十里。今夜收拾行李,明日一早班师回朝。将樊将军先前带来的人带走,留下五万将士守土。等樊大将军回来,再叫他另行部署罢。” 十一领命而出,连夜安排好留守将士名单,并将随行物品一并打包装车。 次日要走的时候,萧索命人遍体纯素、头戴白巾,一路洒着纸钱往回走。大军过境,压地银山一般,竟是在为沈砚出殡,所见之人无不震骇。 待行到京城,已是桃红柳绿之时。 樊将军被放回的消息从前线传来,萧索安下半颗心,一面哄着涤生睡觉,一面给他回信,问他涂杉人是否真曾叩头向沈砚谢罪。 如今京城已经戒严,百姓生计多艰,只怕不留神死于乱军刀下,因此都闭门不出。 萧索回来时,城门被剑南道节度使姚丛带兵封锁,满朝文武皆不得出入,致令怨声载道,都称外戚祸国,真如史书再现,又回到了东汉末年。 大军抵达南城鬼门关外,萧索命人喊话缴械投降者,无罪;负隅顽抗者,格杀。 当初打过萧索一耳光的守城兵被沈砚贬去戍守边关,现在新来的人甚识时务,当即开城倒戈,恭迎大军进城。 萧索登上城楼,额前青丝随着二月春风逸逸飘飞。他眼神坚定,杀气凛然,手举虎符,号令三军,朗声道:“外戚姚氏,犯上作乱,挟天子以令诸侯,擒储君以乱国政。今奉皇上圣命,率军勤王。诸位与我食君之禄、受君之恩,今日便是尽心图报之时。万古功业,在此一举!” 言毕,命令众将兵分三路:一路由副将张赫带领,去禁宫支援左翊卫将军秦欢,捉拿贵妃姚氏;一路由廖辉带领,去京都军械坊,控制三千□□,围城杀贼;一路由自己亲率,直取太子宫,杀逆贼,救储君,靖国难。 众军闻言,士气倍增,雄赳赳气昂昂地领命出发。 萧索连月打仗,终于将马术学而用之。原来从前学不会,皆因不敢放开胆子骑的缘故。此时宠他、爱他、关心他的人已不在,跌两次,自然学会了骑马。 他带着十一与众军飞驰赶到东宫,以压倒之势活捉了姚丛,将敌军悉数射杀,一个不剩。 梁骁当日英勇护卫东宫,被姚贼斩于刀下,未上战场而身先死,早早殉了国。 大皇子突遭剧变,撕心裂肺,兼之连日来担惊受怕,迅速瘦了下来。他见到萧索,哭得泪人一般,却未像上次那样扑进他怀里。 短短数月,他已是储君了。 萧索扶他攀上马车,亲自将他护送进宫。秦欢已将姚氏贼众俘虏,救出了被困的朝臣。此刻金雀门大开,众军一齐迎接新帝入朝。 大皇子牵着萧索的手走到长街之下,眼巴巴地望着他,瓮声瓮气说:“我……朕,上去了。” “去吧。”萧索微笑,“这天下,是您的了。” 大皇子点点头,在百官簇拥高呼之下,坐上了龙椅,成为迄今为止,历史上登基典礼最为简陋的皇帝。 姚贵妃等人被带上大殿时,他小小的人还懵着。萧索站在龙椅之侧,一人之下的位置,提点道:“皇上,姚贵妃携其子犯上作乱,按律当斩。” “我……”桓俟垂下头,没作声。 萧索躬身道:“皇上,您可还记得梁小将军之死?假若皇上今日放过他们,将来死灰复燃,焉知不会再有当日那一幕。” 桓俟慢慢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敢出声的姚贵妃,与她怀中的婴儿,道:“妖妃与其孽子犯上作乱,意图逼宫弑君,着……杀。” “皇上圣明。”萧索叩头说。 群臣见状,山呼万岁,都道:“皇上圣明。” 沈砚之棺已被抬入西陵,桓俟依桓晔之言,追封他为羽林大将军,特旨加一品衔,配享太庙,朝堂上下默哀三日,以崇其功。 三日后,桓晔驾崩,举国服丧。 “阁台大人连日操劳,身子又不好,何必还亲自过来查看!若有差池,卑职等万万担当不起!” 萧索拍拍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小书吏,笑道:“火耗归公与改土归流乃我朝立行的新法,也是目今最重要的两项国政,如今刚刚顶住上下压力,令行全国,本官放心不下,岂能不来看看!你们户部管着天下钱粮,定要谨慎经心才好。” “是。”那文吏战战兢兢道,“下官等谨遵阁台大人钧命。” 萧索刚想说他们应该遵皇上之命,而非自己这个一品凤阁平章的命令。还未开口,八宝忽从外面跑了进来,悄声道:“大人,梁太傅……不行了。皇上昨日才去探过病,看着还好好的,今儿他就不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了。” “自古皇帝探过病,不死也得死,这有何大惊小怪的。”萧索扯扯嘴角,“皇上年纪小不懂其中厉害,难道你也不懂?” 八宝不禁犹疑:“大人您,皇上是您……” “梁太傅历任两朝,是皇帝挚友梁小将军的祖父,也是当年力荐沈大将军出征之人,身份贵重,难道不配皇帝探病吗?”萧索淡淡道,“他成就了大将军的千古之名,此情此恩,本官自然没齿难忘。” 八宝顿了顿,问:“大人这两年打……压朝中清流,外面流言已传得甚难听,是不是……” “本官只喜欢做实事的官员。”萧索看了那文吏一眼,补充道:“当然,朝中不能没有上书诤谏的清流。依我看,刘大人的御史台,风清气正,就很好。”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道:“你去年才由恩科擢上来,一定要虚心习学、谨言慎行,不可再似今日一般,口无遮拦,尤其是我走以后,没人提点着你,更要小心行事,知道吗?” 八宝低头道:“是,多谢大人教诲。” 萧索走出司部,乘轿回到家,门口立刻扑上来两个小雪团,一人一声在耳边喊:“独宝爹爹!” 宗喜紧随其后,回禀说:“大人,府里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小萧大人明日搬进来,咱们何时出发?” “我已递上辞呈,按例,总要三推三拒走个过场。”萧索对着左右手里抱着的小人,一边亲了一下,“让八宝先搬进来罢,他如今连个府邸也没有,只住在我的旧邸里,多有不便。将来咱们走了,正好让八宝给我看房子。到底是他留下来的房舍,不能卖的。” “那皇上若是不同意您走怎么办?”萧索目今如日中天,可谓本朝第一权臣,皇帝政令必问之于萧阁台,焉肯放他走。 萧索进厅落座,摸摸涤生的额头,又将三年前张云简抄家时从他府上救出的小姑娘抱在膝上,笑问:“玉儿的头发是谁给梳的,怎么歪歪扭扭的?” 宗喜笑道:“这倒不是梳头人的罪过,怀玉小姐打小就顽皮,今日抱着柚子跑到花园里,没留神在草地里跌了一下子,衣服卷在头发上,就乱了。” “玉儿是淘气。”萧索点点她鼻尖。“明日走的时候不给她骑马了。” “爹爹!”沈怀玉撅着嘴巴道,“你都说了,要给我骑大马的。‘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你教我的!” 萧索笑笑,抱起涤生说:“你瞧哥哥,多听话,从来不言不语的。” 小姑娘嘴巴一撇,道:“文玉爹爹淘气,玉儿随文玉爹爹。” “小姐……”宗喜瞥瞥萧索的脸色,食指点在嘴唇上,摆了摆手。 “十一去了有几年了?”萧索突然问,“有……四年了吧?” 宗喜掐指算了算,道:“樊大将军当初是四月回来的,您是半个月后将十一赶出府的,如今端午刚过,已经过了四年了。当日大人恼他假传军令,没有让涂杉国上下给将军下跪谢罪,将他撵了出去。其实不过一时之愤,谁知他真的再也没有回来,真是……唉!”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萧索又叹了口气,“连涤生和怀玉都长大了。” 你为何还不回来? 夜里萧索将两个小人哄睡着,打点好行李,又将两年前收到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信纸已经老旧泛黄,无数次摩挲的痕迹刻在上面,起了毛边,笔走游龙只写着一句话我欲与君交欢,《大学》箴言,长吟无绝衰。 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真丑。 萧索呆看半晌,贴身收起信,心事重重地睡了。 五日后,他请辞的消息传遍朝野,群臣上表请皇上不要允准。桓俟见此情景,原不想准,却也准了。 启程那日天色甚好,惠风和畅,空朗气清。刘思文与程池、司南将其送至洒泪亭外,便被他催了回去。 马车一路向南,奔往自由。 车门大开,萧索抱着涤生坐在辕架上,忧心忡忡地招手叫怀玉:“快回来,你年纪太小,跌一下不是玩的。玉儿听话……快回来,到爹爹这里来!” 怀玉跟着沈三儿不肯走,笑嘻嘻道:“我骑大马,不回去。爹爹坐好……玉儿驾车!” “你还太小,驾不得车,还不回来,爹爹生气了!”萧索急得无可不可,她却趴在马背上无论如何不肯走。 过不多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驾辕马长嘶一声,猛地停了下来。萧索吓了一跳,伸手扑过去,堪堪抱住了怀玉。 “你看你,我说什么来着,多危险!”他兀自念叨着。 “爹爹,对面有人。”怀玉小手指着前面说。 萧索极目远眺,只见一人横刀立马拦在前方。他生得玉树临风、潇洒无双,眉目间隔着万水千山、生离死别。 陌生如同初遇,却又熟悉似从未分离。 “公子”沈砚笑道,“搭车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与厚爱,实在感激不尽! 感谢信还没写完,还有很多话想说,会发在番外结束后。 从今天起更新番外(暂定三篇),另开新文《人间食色》,欢迎收藏~ 第148章番外之一 (一) “你理我一理啊……” “你就不想我吗?” “我可想你了!”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理我一理,嗯?” 面对沈砚蝉鸣般的呱噪,萧索充耳不闻、闭目塞听,只是抱着涤生闭目养神。马车宛若摇篮,晃晃悠悠,掌握了节奏,便不会觉得晕。 距沈砚突然出现在马车之前,已经过去三日。三日来,他都是如此,唧唧复唧唧,烦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恨不能缝上他的嘴。 小萧深怯生生地窝在爹爹怀里,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身边的另一个爹爹,他生得不像好人。 怀玉不比他,天然的淘气,天然的自来熟,沈砚喂她一块糕,小姑娘立刻改口叫了“阿爹”,活脱脱的“有奶便是娘”。 “这就是张云简的小闺女么?”他捏捏怀玉鼓囊囊的小脸,“生得不像他啊,还挺漂亮的。没想到这老家伙,能生出这么好玩儿的小东西。” 无人答话。 “以咱们走的这速度,估计还得有两天才能到家。”沈砚摸摸鼻梁,邀功说:“哎,我都把云中县的房子收拾好了,比将军府小点儿,但是院子大,而且后面有座茶山,云雾缭绕的,旁边还有竹林,好看得紧,你一定喜欢。不喜欢也不要紧,咱们再改。咱家老管家认识一个专门建房子、建花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园的名家,我是看不出门道来,但人家都说好,千金请不动他。” 萧索纹丝不动,沈砚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他鼻息下一探。 他嘴角忽然抿了抿,吓得沈砚赶忙缩回手,悻悻道:“我……那个,你要是不想种茶,咱们家经商起家的,现在还有铺子,掌柜伙计们都是现成的,本银也不缺,现在接手很容易。 “你开个学堂也行,我想你大约喜欢教书。咱们也不图银子,只为教孩子们读书,也挺好的。有你这致仕阁台、金科状元的名头在,估计四里八乡的人都得将孩子送来。也说不定你这一经营,开个本朝第一书院呢。 “要不然……” “阿爹。”怀玉嘴边粘着些许糕饼渣,眉弯紧蹙地唤他,“你不要再噪了,独宝爹爹不想理你啦!” “那怎么办?”沈砚趁机怂恿,“要不然你帮阿爹说说好话,叫独宝爹爹不要再生气了,就说阿爹知道错了,任他打骂都好,只别不理阿爹。” 怀玉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说:“不行,除非……再给玉儿一块糕。”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沈砚摊摊手,“可是车上没糕了,晚上住店再给你买一斤,行不?” “那到时候再说吧。”怀玉丝毫不肯吃亏。 沈砚叹了口气,离着独宝一寸远,想凑近,不敢凑近,手里抱着怀玉逗弄,眼神却直往那边飘。不一时,连小姑娘也不满意了,撅着嘴生闷气。 好容易捱到晚上,马车停在驿站外,沈砚赶着跳下去,先将两个小的放到地上,再腆着脸伸手抱大的。 萧索没有躲,任他抱下来,一言不发地向里走。涤生被沈砚搂在怀里,小孩子认生,“哇”地哭起来,探着身子要独宝爹爹。 沈砚无法,只得放他自己走。小家伙颤巍巍地向柜台跑。萧索付完银子,拿过房牌,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温声道:“涤生乖,爹爹抱着呢,不哭了。” 怀玉小嘴一撇,食指刷着脸颊说:“羞羞羞,大水坑,哭完一村又一村。破烂儿贱,窑姐儿贱,不如涤生的泪花儿贱。” “哎,小姑娘家,怎能说这些!”沈砚捏捏她脸蛋训斥。 怀玉自小在萱花坊附近,张云简包占的别院里长大。她亲娘原是春风楼里的姐儿,后来跟了尚书,飞上枝头变孔雀,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养孩子。 但她原非梅七那等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上等清客,因此诗书上有限,一生辛酸,见的都是下三滥,所以张口便来这等世俗粗语,连带着刚会说话的怀玉也学了不少。 当日张云简落难,萧索大权独揽,将他判了斩刑,临死前许他一个心愿。他虽行为不检、心胸狭窄,倒还有几分情意担当,没有贪生求饶,反而请求放走他妻妾儿女。 萧索抄家时将半大孩子和女人都遣散了,唯独怀玉的娘早早舍下她重操旧业而去,他便抱了回来,认作女儿。 怀玉听见沈砚数落,“哼”了一声,道:“不帮你说话啦!” 涤生近来换牙,只有上下四颗门牙还在,此刻微微张着口,露出小小的贝齿,黑葡萄似的眼睛扑簌扑簌往下掉泪珠,看得萧索心疼不已。 他抱着涤生上了楼,留下怀玉和沈砚大眼瞪小眼。后者无法,又花银子开了几间房,安排沈三儿等人住下,便牵着怀玉去敲独宝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沈砚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和怀玉坐在楼梯口,托着腮发呆。 沈大将军亦可怜,困守门外夜不眠。 忽闻身后木闩响,回首相看心茫然。 (二) “阿爹,独宝爹爹为什么不理你?”怀玉有样学样,以手支颐看着他问。 “因为阿爹做错了事,出门太久,回家晚了。”沈砚的语气无奈而感慨,“就像玉儿,如果出去玩儿不回来,爹爹也会生气一样。” “那阿爹晚了多久?”怀玉觉得独宝爹爹如此生气,那一定很晚很晚吧。 沈砚微一沉吟:“……四年多。” “这么久!”对于小孩子而言,廖廖数年,便像一生那样无止无休的漫长。“那你玩儿疯啦,为什么不回来?” 沈砚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措辞半日,回说:“因为……阿爹有许多功课要做,这些功课都很难,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做好。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阿爹不在家,那阿爹就回不去家了,只能等独宝爹爹也出来,才能在外面相见。” “可我们现在要回家了,阿爹你回不去怎么办呢?”怀玉觉得他的话不通。 “没关系啊,只要你们在,‘以天为盖,地为庐’,哪里都是家。”沈砚笑说,“咱们在外面再安一个家,不是很好吗?” 怀玉眨眨眼睛,接着问:“那爹爹做的功课,就是去安家了么?” “你真聪明。”沈砚摸摸她脑袋。“我就喜欢你活泼,像个男孩子。阿爹有个朋友,他家里有个小姑娘,也像你似的,不过没你这么泼辣。那是个大家闺秀的小姐,作派还是有的。” “阿爹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她?”怀玉自小耳濡目染,很会争风吃醋。“阿爹你说呀!” 沈砚将他抱到膝上,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道:“阿爹都喜欢,但现在在阿爹身边的是你,自然更喜欢你。至于希声,她也有疼她的人。” “她也没有娘吗?”怀玉进将军府时才一岁多,刚会说话没多久,开始也想娘,夜间时常啼哭,萧索每每要抱着她睡,一哄便是一夜。后来慢慢就淡了,只是幼小的心里,仍有几丝异样的情绪。 “她爹娘早已撒手尘寰,只留下了她。”沈砚拍着她说,“你不一样,你有独宝爹爹,还有阿爹,你会很好的,我们大家都疼你。” 怀玉眉眼弯弯地说:“爹爹疼涤生,阿爹疼玉儿。我不喜欢涤生,阿爹只疼我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喜欢涤生?”沈砚不答反问。 怀玉鼓着腮说:“涤生总是哭,还总是生病。小时候他只要一生病,爹爹就偷偷地哭,还念叨文玉不在,没有人疼他。分明他都有人疼啊,因为我不生病,就不疼我了!” “你独宝爹爹总是偷偷地哭么?”沈砚重点抓得清奇。 “阿爹,我说我没有人疼!”怀玉颇不满。 沈砚抱她紧些,笑说:“有人疼,独宝爹爹其实很疼玉儿的,但涤生病弱,所以要格外操心些。他是哥哥,你是妹妹,将来他也疼你,咱们家就有三个人疼你了。” “你不哄我吧?”怀玉将信将疑。 “当然不哄你,大丈夫言而有信,绝不食言。”沈砚握握她的小手,“咱们击掌为盟。” 怀玉“咯咯”笑道:“好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结盟!”又问:“阿爹……你还走吗?” “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沈砚低头亲亲她额头,“现在玉儿告诉阿爹,你独宝爹爹平日里怎么样。他经常偷偷地哭么?素日辛不辛苦,经常见什么人,心情如何?” “有糕吃吗?”怀玉眼睛亮晶晶的,狡黠无比。 沈砚利诱道:“有问必答,就买一斤;支支吾吾,只买一块。” “我都说!”怀玉立刻挺起身子,“爹爹常常哭,我悄悄躲在柱子后面,都瞧见了。有时候叹气,有时候用袖子抹眼睛,还总盯着信封出神。哦……爹爹说,嗯……说有好多人不喜欢文玉阿爹,他讨厌那些人,等赶走他们就带我和涤生回老家。爹爹还说,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好好睡觉,要听话。爹爹……刘伯父跟我说,爹爹很辛苦,叫我不要淘气。” “可你也没听话,不是么?”沈砚点点她鼻尖,“你独宝爹爹的确很辛苦,人前他杀伐决断,那样稳重,人后也和你一样,会累,会害怕,要阿爹疼的。” “爹爹是双面人!”怀玉瞪圆了眼睛,惊诧道,“王叔爷的鬼故事里说,有个鬼,白日里装成人,就是双面人,见到坏人就凶,见到喜欢的人就笑。” 沈砚闷闷笑她:“王叔爷的鬼故事,你还是不要听得好,免得夜里做梦害怕。他说的对,也不对。其实咱们每个人,都是千面人,小孩子和大人,都是的。” 怀玉怔怔不言,沈砚解释说:“玉儿想想,你在爹爹面前是个娇纵的小淘气,在夫子面前就是个听话的小姑娘,在小伙伴面前是个小大人,生病吃药的时候,又成了哭鼻子的小娃娃了。你说是不是?” “好像……我才没有哭。”怀玉咕哝说。 沈砚不指望她小小年纪能明白,揉揉她脸蛋,起身道:“你独宝爹爹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小宝贝儿。” 他锲而不舍地敲铜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萧索开了门。 “独宝,我都站累了!”沈砚嘿嘿笑说。 怀玉立刻揭穿:“阿爹骗人,他刚才都坐着呢!” (三) 萧索冲怀玉笑了笑,抱过小姑娘,转身走了回去,留下门未关。沈砚见缝插针,侧身钻进屋,蹭到浴盆边说:“我帮她洗罢,你趁空歇歇,我还没给她洗过。” “爹爹,阿爹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怀玉光溜溜地坐在浴盆中垫着的小凳子上,捧着水花笑说:“爹爹,你不会说话了,爹爹?” 萧索扶着盆边给她擦身子,闻言瞪了她一眼,低声说:“洗澡的时候不许说话。” “涤生都说话,爹爹就知道疼他,不疼我。”怀玉垂目道,“阿爹喜欢我,我要阿爹给我洗。” 萧索不等阿爹上手,迅速给她洗干净,拿着大浴巾将她裹出来,同她耳语:“小叛徒,一块糕就把你收买了。” “一斤糕呢!”怀玉伸出短短的食指。“我给爹爹留着,爹爹你夸不夸我?” “当然夸你,玉儿最贴心了。”萧索瞥了身后一眼,自行罚站的沈砚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玉儿这么乖,睡觉也更快,比涤生强,是不是?” 怀玉到底年纪小,经不得他两句话一激,合上眼睛道:“我睡啦,爹爹唱歌给我听,要比给涤生唱得久喔!” “好,爹爹给你唱歌。”萧索拍着她,轻轻哼了一首曲子,是当初言浚在鸿渐楼头听的《夜雨闻铃》。 沈砚心中触动,不觉沉了脸色。 他来得太晚,无怪他生气。 萧索哄睡怀玉,越过树一样呆立着的沈砚,盥漱毕便上床歇下了。沈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蹑手蹑脚地扯掉衣裳,躺在他身边,隔着一本书的距离不敢逾越。 他从未见过独宝生气,竟不知他真生起气来,这般令人难以招架不冷不淡,只是晾着你,仿佛你是空气,瞧不见,摸不着。 冷战比吵架痛苦,因为拒绝交流。 情绪无法发泄,憋在心里,消磨意志,日复一日,便生份了。 沈砚僵着一个姿势不敢动,次日起来不出意料地落了枕,脖子像被按在菜市口斩过一刀,又酸又疼。 他这一病,想起从前,一边暗骂自己蠢,一边捂着颈子直嚷嚷:“三儿,快给爷请大夫,爷头要掉了!” 萧索看看他,自顾自地给涤生和怀玉穿衣裳,并不理睬。两个小家伙迷迷瞪瞪,在被子里闹着不肯听话,他们被慈父惯久了,根本没有惧怕。 沈砚捞出涤生,兜头给他套上小衫,笑道:“乖,叫声阿爹我听。” 涤生盯着他片刻,蓦地哭起来。 萧索赶紧抱过他,耐心哄说:“涤生不怕,爹爹在这里,给你吃糖,好不好?” 怀玉爬到黑着脸的沈砚膝头,糯糯道:“阿爹……给我买糕,你昨天答应的。” “那你自己穿衣裳,起来洗漱。”沈砚憋闷得了不得,原来在前线是一个婴儿,现在是两个小童,疼爱归疼爱,也真碍手碍脚。 待到用完早饭,沈砚同店家称了一斤糕来分给怀玉和涤生,嘱咐他们两个去后面马车上,和沈三儿他们去玩儿。 怀玉还好,她正想学骑马。涤生却不情愿,连糕也不要了,东张西望地找爹爹。沈砚动动歪心思,扯谎说:“你独宝爹爹去前面镇上给你买糖人了,等会儿就回来,你去后面等着,他很快就去找你。” 涤生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地被沈三儿抱上了车。萧索收拾好东西,从驿站出来,见两个小的都不在,心里猜到七八分,却没有置喙。 如此,马车里只剩了两个人,沈砚便拿出涎皮赖脸的老功夫,缠在他身边唠叨:“独宝,理我一理吧。我想得心疼。啊对!我心疼得紧,到现在还未好呢。你这样不理我,我怎么办?独宝独宝独宝独宝独宝……” (四) 萧索烦不胜烦,打开窗户探出半张脸去看风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他总算回来了。 沈砚并不气馁,靠着他自言自语:“我知道你生气,我是错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死了呢,谁知我身子还挺健壮,纪子扬的止血粉也甚管用,躺在棺木里睡了几天我就醒了。但你已命人向朝廷发了丧讯,我这要是出来,你就是欺君之罪,我只能装下去了。 “我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你,可我想,既然你已接受了我的死,我趁机脱身正好。若告诉你我没死,我一走,你肯定牵挂得要命,也不会狠下心,去做你一直想做而犹豫不能做的事。我就服下假死药,金蝉脱壳了。哦对了,那假死药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可还记得阮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死前伏在我耳边说了句话么?他说他留给我一封信,叫我去取,里面有大秘密。他那装信的匣子里另有一张字条,上面说他给你的刀圭第一香,焚之为香,服之为药。他早已将假死药调进了香料中给你,盼着有一日能成全你我。 “想想也是,他精通香药,自然会弄这些玄乎的东西。南安人来京找到的配药能人,自然就是一直在我朝做卧底的阮桐了。他也可怜,我脱身后先将他送去了南安国。路途遥远,他的家人又难找,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一年多近两年。 “我到老家安排好相关事宜,就给你写了那封信,是盼着你快快了结朝中之事,回来与我相聚。哪里知道皇上却又封了你做阁台,让你办先帝死前没来得及办的火耗归功之事,我怕耽误你干大事,只好暗中看着,帮你摆平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你还不知道呢,你干这事儿得罪的人实在不少,他们碍着你的权势不敢如何,背地里却都想置你于死地。多少次你傻乎乎地走着,身后都有刺客跟着。都怪十一,也不知留下来保护你。等我找着他,一定训他。 “唉……咱们已耽误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相见,难道还要再浪费时间么?” 萧索一直不作声,沈砚翻个身,手不老实地搭上他腰际,挑开衣带,缓缓摸了上去。 手下人没反应,他胆子越来越大,猛地一拉,将人扯进了怀里。 “又哭了,涤生就是随你。”沈砚俯身吻上他脸颊,舌尖舔去他咸苦的泪渍,温声道:“眼睛一哭红,就真成小兔子了,还是那么娇。 “对不起……求你原谅。我是该死,可也不敢死。留你一个人在世间,我怎么放心。咱们以后都是好日子了,我不敢抱怨,后半生给你当牛做马赎罪,好不好?” 说到底,当初的一番生离死别,他也曾以为是真。 萧索侧过脸去,掐掐他指尖,淡淡道:“陪我一辈子,才原谅你。” (五) 沈砚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是说真的吗?”他掰过独宝的脸,“你真的肯原谅我了?” 萧索扁扁嘴,握拳捶了他胸口一下,不由得带出哭腔:“才没有……等你老了,我才原谅你!” “我现在就老了!”沈砚扒开自己头发,将脑后靠左一片的发丝揪到前面来,翻寻半日拔下一根白发给他看,“你瞧,我都生白发了。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沮丧了好长时间,后来决定小心养着它,想着来日见了你,若得不到原谅,就拿给你看,好骗你心疼。”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萧索原本抽抽噎噎,哭得鼻塞声重,闻言不禁破泣为笑:“你真是……坏。” “我以后就只对你一个人坏。”沈砚抱起人,像小时候搂着涤生那样搂着他,“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只对你一个人坏。从今日起,咱们再不用盼以后了,日日都是现在,都是好时候、好日子。” “你油嘴滑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怎么信得过?”萧索窝在他怀里,心下一片安宁,“从前你也说这样的话,还不是走了,还吓我,可知我有多难过?” 那时他以为沈砚撒手去了,事情实在太突然,他哭完人还是懵的。沈砚的身子就躺在榻上,尚且温着,满身是血,气息全无。 总觉得他还能醒过来,总觉得他还未走,总觉得只要再等等,他就会起来抱住自己,低低唤一声:“独宝。” 时间如流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渐渐凉下去,手也冰,脚也冰,心口也冷了。 他也曾极力地暖着他,给他裹衣裳,给他盖被子,给他灌烈酒,都无效用。 萧索终于认清,沈砚去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失血过多,大抵都是凉的,可他不懂,不会懂。他趴在旁边,一动不动,火盆熄灭,蜡烛燃尽,他始终未眠,怔怔望着帐子。 古人一夜白头,他觉得不通,凡是能发出来的哀恸,又哪里称得上痛! 但他要听话,要好好照顾涤生,要给沈砚报仇,还不能死,不能垮,不能沉寂。 划开宋棠喉咙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何古来勇士都愿手刃仇人当真解气! 涂杉国人犯边,致令大军出征、生灵涂炭;朝中清流力荐,致令沈砚挂帅、壮烈殉国;不听话的独宝非要来见他,致令他们小胜恋战,最终殒命。 萧索无比冷静,异常清明,涂杉必要血偿,清流必要命偿,独宝则要用日日夜夜的煎熬还他。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变得谨慎强硬了。许是在刑部大牢里,许是在第一次离开他的时候,许是在许凌抄家那日,又许是在提点大皇子夺嫡之时。 宦海波涛中浮沉,谁又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沈砚已死,再无人配得上他的柔软,再无人能值得他赤诚相见。 姚贵妃也好,梁太傅也罢,就是他萧索,不过恒河沙数,历史中的一颗尘埃罢了。青史留名如何,一人之下又如何? 终归湮没于洪流。 旁人都说他萧索韬光养晦、心机深沉,历经生死、心性大变。当真可笑,他们哪里知道,他只是背过了身去。 柔软留给沈砚,尖刺留给世界。 天下再无人能伤害他,不畏死者无所惧,他总算体会到阮桐死前那句“没什么可以再怕的”,原来是如斯况味。 这样好吗? 他不知道。 不好,也无所谓。 谁在乎? “我在乎。”沈砚紧紧拥着他,“我在乎!” 萧索捧着他的脸,目光灼灼,勾魂摄魄:“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一,谢谢仙女散花,瑶池下凡辛苦啦! 明天更第二篇,夜里更新文《人间食色》第一章,欢迎品尝~ 第149章番外之二 (一) “哦哦快回家吧!” “小矮子告状去吧!” “回家告诉人去吧!” 萧索摆脱身后追赶的赵小喜、赵小福一行人,从学堂里逃出来,踉踉跄跄地往家跑,一不留神绊到石块,撅着屁股滚了出去,头碰在踩实的泥土地上,摔出一个包。 身后爆发出一阵哄笑,众顽童高呼:“哦摔了个狗吃屎!小狗子,叫一声,小狗子!” 萧索扁扁嘴,狼狈地爬起身,捡起掉落一地的笔墨纸砚,用草纸擦了擦打翻的砚台,继续向前跑去。 一阵风似的回到家,搁下东西,便听母亲道:“独宝,疯跑什么?仔细打了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7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没有摔坏的。”他朗声说,“只是洒了墨,擦擦就好了。” 母亲察觉出异常,丢下药锄走到院子里,见萧索正扒着井台,费力地摇辘轳。“做什么呢?快下来,小心掉进井里!” “母亲……我、我洗手。”萧索伸出黑黢黢涂满墨渍的小手,张开了五指还没有母亲一个拳头大,“墨汁洒了……要洗手。” “过来,上这边来,我来打水。”母亲将他拎到一旁,摇着辘轳问:“怎么今日散学早,夫子家里有事么?” 萧索摇摇头:“不是的,今日考试,明天休沐不上学,后日再去。” 还好明日不必去,后日的事,明日再想。 母亲拽着最后一截绳子提出木桶,将水倒进盆里,又把他按坐在膝上,一面给他洗着小手,一面问:“你考得如何,可还答得上来么?” “我都会的,母亲。”萧索一笑两个梨涡,“我必是甲等,母亲知道什么是甲等么?” “不就是头名、最好的,有何不知?”母亲给他擦擦手,摸摸他额头,皱眉道:“这里怎么起了一个包,疼不疼?” 萧索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到底疼不疼?”母亲问,“怎么弄的,难道和同窗打架了?” “并没有。”萧索咕哝道。“不小心……跌倒了。” 母亲到底是母亲,一眼便知端倪:“还扯谎呢,脸都红了。从小就是这样,一骗人就脸红。说,同谁打架了?你从不惹事的,今日为何打架?” “真的没有。”萧索垂下头,盯着自己白嫩嫩的脚趾,上面一道擦破的红痕,“我不会打架的。” “你不说,等你爹回来,我告诉他了?”母亲行走江湖的绝技,便是“告诉爹爹”。 萧索搅着手指踌躇半日,扁嘴道:“母亲不要告诉爹爹,真的没有打架……对不起。” “没有打架为何要说对不起呢?”母亲抱起他,进屋放在炕上,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跌打酒来给他擦,“卷起裤腿来,给我瞧瞧。” 萧索听话地撩起衣裳,稚童雪藕般的皮肤上散布着零星的伤痕,有淤青,有擦破的红印。 “怎么摔成这样,都不看路的么?”母亲心疼不已,用药酒擦拭干净伤口,给他上了些白药,用价格昂贵的白绫裹了起来。 “当真是不小心,就摔到了。”萧索竭力辩白,一双黑眸躲躲闪闪,“对不起母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独宝不是有意的。” “傻瓜,哪有人故意摔自己?”母亲笑着给他换上干净竹布衣裳,将他磕破的旧衣拿出去浆洗缝补。 萧索拖过炕上的白瓷小枕头躺下,抱着原本摆在窗边的大阿福,自言自语道:“阿福,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我有点儿怕,赵小喜和赵小福一定会打我的……我不想挨打。夫子说,不可以把文章拿给同窗抄,我……我也不知道。给他们抄是不对的,不给他们抄就要挨打……我该怎么办?” (二) 赵小喜、赵小福是村东头赵家的一对孪生兄弟,两个人都壮硕如牛。听说他们的爹在村中大户沈府的铺子里做伙计,附近人都不敢得罪他。 萧索也不敢,他爹爹去年给官府里的老太爷看病,开罪了官家养的大夫,到现在都无甚生意可做。 病人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来找他爹。若是有人来看病,他爹又总是免诊金。母亲说,家里现在越来越艰难,惹不起事的。 早知道就拿给他们抄了,夫子未必看得出来。但是萧索不敢,万一被发现,夫子会用学堂柜子里满满一摞的戒尺打他们手心。 去年梁兴逃学,和村里的大孩子出去玩,回来被爹娘打了一顿,送到学堂又被夫子打了一顿,两只手肿得老高,笔都握不得。 萧索可不想变成他那样,他的手比梁兴的手小,肉也比梁兴的肉嫩,打起来肯定更疼。 “独宝”母亲在叫他,听声音是柴房传过来的,“快帮我把豆腐端过来,在西屋的案板上!” 萧索稳稳放下大阿福,急匆匆道:“我先忙啦,晚上和你说话。” “就来了。”他应了一声,奔到西屋里,踮着脚将桌上的小竹筐捧下来,“蹬蹬蹬”跑到柴房,“母亲,豆腐有酸味。” “我知道,那半边有些坏了,天热放不住。”母亲将尚未变质的豆腐放进菜汤里,大黑锅咕嘟咕嘟冒泡,很香。 萧索将门口搁着的小杌子搬到橱柜边,踩到上面再踮踮脚,方够到上层放着的陶碗。 “你爹上山采药了,今晚回不来,就在山上吃。”母亲说,“两只碗就够了,别打了啊。” “母亲,爹爹又去采什么药?”他爹最近总是采药,动辄出去几日夜,回来时背篓里却只有家里也种着的田七、紫苏,等药草。 “你爹去找一种很稀罕的药材,若能找着,卖到沈家开的药铺里,能赚不少银子。到时候你去县里的学堂,花销就不用愁了。”母亲将热气腾腾的菜铲进碗中,嘱咐他端上身后的小盆,“你别动这个,当心烫着。帮母亲拿粥,已经冷好了。” 萧索抱着盆跟在母亲身后,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问:“母亲,我明年就可以去县里上学了么?” “那要先考取童生才行。”母亲摆好碗筷,将他提溜到长凳上,“你爹说等明年你就能长个儿,到时候就不用母亲抱你上桌吃饭了。” “爹爹每年都这样说,”萧索有些沮丧,“独宝每年都不长个儿。” 母亲笑笑,掰给他半块白面馒头,收起另外半块,咬了口豆渣饼说:“会长个的,你爹爹生得高,母亲也不矮,独宝怎么可能长不高呢?每个人长得快慢不一,有的人个子发得早,却也早早就不长了。独宝个子虽长得晚,将来兴许比他们还高呢。” “真的吗?”即便是真的,萧索还是很想现在就长高,那样便不用再怕赵家兄弟欺负了。 “当然是真的,吃些这个,长得更快。”母亲搛给他一块白嫩嫩的豆腐,“这一碗不是酸的,母亲把好的留出来了。” 萧索听话地吞下,捧着碗鼓着腮说:“母亲我吃完了。” “吃完了去玩儿吧。”母亲收拾着碗筷说,“记得漱口,不然牙会长虫。” 萧索很少真的出去玩,除非有人来找他那几乎没有过。夫子说他有仲永之才,他爹怕他将来“泯然众人矣”,从不带他四处炫耀,只一味安心读书。 十里八乡谁不知松溪村有个萧独宝,小小年纪文章锦绣,因此同龄人都不愿亲近他,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和大家不一样。 道不同,不相与谋。 稚子不懂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8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道理,却有天性本能。 萧索又爬到炕上发呆,等长大以后,他要考举人、考进士,为官入仕,像县太爷一样,将爹娘供养在家里,再不用似现在这般辛苦操劳。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他都等不及了。 翌日中午,他爹还未回来,母亲着急,萧索也着急。玉山很大,但路却只有两条。走东边通往云中县,走西边通往后山坳,爹爹多半走西面。 萧索提着比他脑袋还大的食篮走到门口,挥挥手道:“母亲回去罢,张爷爷说了,在村口等我。我们找到爹爹,接着就回来啦。” “看着点儿路,别摔着。找着你爹赶紧回来,找不着也给我带个信儿,别耽搁。”母亲抻着脖子叮咛,声音传不到跟前便散了。 萧索怕遇见赵家兄弟,一路贴着墙根儿小跑,远远见到花白胡子的独臂张爷爷,招手跑到近前道:“爷爷,我母亲说,这个给您。”说着递上篮子。 “又是黄芪,你家卖不出去的药,可都叫老头子吃了。”张爷爷捏捏他幼嫩的小脸,“唉,生得像个女娃娃,将来怎么讨媳妇嘛!” 萧索绽开两颗梨涡,笑道:“独宝不要娶媳妇,就陪着爹娘。” “傻蛋儿。”张老头嗤了一声,“这话等你摸了小娘儿的手再说。到时候,看你还这么说不说了。将来娶个媳妇儿,回家一起奉养你爹娘,不是更好?” “我不要。”萧索执拗地嘟囔着。 (三) 很快他们便上了山,张老头与他兵分两路,一个往云中县的方向去找,一个往山后去找,无论结果如何,夕阳西下时都要在路口会合。 萧索谨记张爷爷的话,只走官道大路,不往小径上去,免得迷路,或是遇上坏人。 时值盛夏,路旁郁郁葱葱,草树繁茂。萧索摘了根狗尾草,圈在手指上打了个结,又点缀一朵紫色小花于其上,像县城布店老板娘手上戴着的翠绿戒指。 回去送给母亲,她必定欢喜。 走不多时,他脚酸了。鞋子破了一个洞,大脚趾顶出来,看着胖墩墩的。 “少爷,我也会游泳,我的腰比他更软!”草丛那边忽然传来人声。 不知是不是坏人,萧索躲在后面偷偷瞥了一眼是两个脱得光溜溜的大孩子,正在池塘边嬉戏,似乎要下水比试。 他们旁边还有一个格外高些的哥哥,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长相,身姿异常挺拔,好似书上说的将军。 “谁游得婀娜,谁今儿晚上陪爷睡觉!”那人的声音也好听,低低沉沉带着清脆。 小萧索默默看了一会儿,想起正事,转身继续向前走。很快,远处一件粗布衣裳映入眼帘,那是他爹的,母亲前日刚打上第二个补丁。 他奔到树下,拽下搭在树枝上的衣裳,清越童音朗声叫道:“爹爹我是独宝呀!爹爹” “这里。”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爹不知何时站到身后,弯身将他抱了起来。“我的独宝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母亲叫我来找爹爹的。”萧索倚在他怀里说,“张爷爷带我来的,我没有一个人乱跑。” 爹爹摸摸他发心,笑说:“猜着了,我们独宝这么乖,肯定不会乱跑。走,爹爹带你看个宝贝去。” “宝贝?”萧索眨着大眼睛问:“爹爹找到宝贝了么?娘说你出来采药的,那药便是宝贝么?” 爹爹抱着他向前走了两步,侧身从山壁里钻了进去,“这里是个黑山洞,独宝怕不怕?” “我……怕。”萧索从不夸海口,实话实说,“爹爹点灯,这里好黑。” “这就点,我带了蜡烛来。”萧索被爹爹放下,小手捂着眼睛许久,察觉到指缝间有光线闪过,方睁开了眼。 爹爹牵着他,绕到山洞深处的甬道上,指着山壁上面的藤丝说:“独宝看见了吗?那个就是宝贝,民间都叫它‘救命草’,它还有个名儿叫‘千尾萝’。这一棵价值十两黄金。” “这样值钱……”萧索问,“爹爹你采了么?” “采了两朵,不能都采了,不然就不再长了。”爹爹说,“留下小的,长大了再采。” 萧索点头说:“嗯,夫子说了,不可以竭泽而渔。” “真聪明。”萧索得到夸奖,喜滋滋地说:“爹爹放我下来,独宝可以自己走。” 出得洞口已是傍晚,暮色四合,霞光万顷,一轮红日入云霄。 萧索记起与张老头的约定,忙跟着他爹向回赶。他的步子小,高高举着右手牵着爹爹,身子都拧巴了。 “大少爷真是能人无所不能,连烤的兔子都这样美味!”方才游水那人又在聒噪,“我赢了,晚上该我陪少爷睡了,少爷抱抱我啊!” 他肩上搭着一条胳膊,胳膊的主人正在看自己。萧索与他目光交接,慌忙躲了开来,一颗心砰砰乱跳,世间竟有如此潇洒俊朗之人,怕不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吧! “独宝,”爹爹柔声问,“要不要爹爹抱?” 萧索一怔,摇头道:“我要自己走……才不要人抱呢。” (四) 后日上学堂,屋里三张桌子都空着。萧索忐忑了一路,看见赵小喜和赵小福都不在,顿时安了心。 早晨刚进门,便见梁兴和一群半大顽童凑在一处吹牛,神神秘秘道:“哎,你们知道大小赵今儿为什么没来不?” “为什么?”众人都问。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梁兴得意洋洋,“我姑父在沈家当帐房,他说昨天沈家给他家大少爷定亲,大少爷不乐意,离家出走了。” 旁边的小童问:“哪个大少爷?”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另一个挂着鼻涕的小童说,“沈家就俩少爷,长得特好看那个,就是大少爷。咱们学堂常年空着的桌子,也是给他留的。原说是叫他来上学的,后来好像是沈老爷说,怕夫子管不住他,所以请他家去教。他们家请了七八个先生,轮着教他,其中就有咱们夫子。” “对对对,就是他。”梁兴接道:“大小赵三天两头往沈府里跑,他爹就巴望着让他俩也进去做小厮。昨儿沈大少爷离家出走,沈夫人放心不下,叫大小赵跟着他。谁知走到村口,就被他给发现了,接着就是一顿胖揍!这人素日里不知跟谁学的功夫,厉害得了不得。赵小福的头都给他打肿了,现在还躺在炕上起不来呢!” 一语说得众顽童哄堂大笑。 萧索长舒一口气,如果此事是真,他总算可以安心上学了。 正说着,老夫子拈着花白胡须走了进来。一声咳嗽,屋中顿时鸦雀无闻。夫子走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9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桌前,翻开名册,厉声道:“独宝!” “……夫、夫子。”萧索骇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垂下头。 他虽不知为何,却不敢违拗。 “手伸出来!”夫子异常严肃,弯腰在柜子里翻来找去,嘀咕道:“怪哉,竟没有不断的了!” 萧索吓得魂飞魄散,脑中浮现出去年梁兴红肿的掌心,耳边听见同窗们叽叽喳喳的议论,颤巍巍地伸出了双手。 “考场作弊,乃是大忌。”夫子举着一卷书走到他面前,“昔年漳州府闹出科场舞弊案,先帝一怒之下,将当地参加那次科举的所有学子都下狱查办,最后有数十人被判永世不得录用。其中还有许多人为此送了命。连带着漳州府日后的科举考试,都受了影响,漳州学子十年寒窗,却处处被人低看一眼,都是为此。你这孩子一向老实,既聪明又有才华,夫子对你寄予厚望,你怎可犯这等大错?这一辈子的声名品行,要是不要!” 萧索含着一汪眼泪,瓮声瓮气道:“夫子明鉴,学生……真的没有作弊。” “还撒谎!”书卷敲上手心,并不觉得疼,却羞耻到了极处。萧索泪珠簌簌而落,洇湿了身前的黄纸,“学生……学生没有撒谎,昨日学生……学生没有撒谎。” 夫子气得横眉竖目,“啪”地拍下两张写满字迹的纸,“你瞧瞧,你的文章和先人所作之文一模一样,你还抵赖!君子以信立世,你真是……气死我了!” 萧索拿起一瞧,的确是他从书上誊抄下来的文章,但却是私下练字所用,一直搁在布包里不曾动过。昨日自己上交的是另一份,此刻却不知飞往何处去也。 “夫子我……” “这是你的字迹不是?”老夫子气哼哼地道,“还撒谎,无言可对了吧?你这孩子素日里勤谨好学,没想到也有这样犯糊涂的时候,将来要如何处世?反倒是赵小喜” 夫子眼风一扫,顿了顿,道:“啊对,他两兄弟今日病了。人家平时看着懒散,真到了考试时,那作的文章极好,连县里的秀才看了都说了不起。你们学学人家,这才是人不可貌相。”说着将手中宣纸递给梁兴,“来,你给大家念念。” “是,夫子。”梁兴接过文章,高声念诵起来。 萧索一听恍然那分明是自己昨日所作之文遂即万分委屈地申诉:“夫子,那不是赵小喜的文章,那是我的文章,我没有作弊,也没有撒谎。” 老夫子“哼哧哼哧”喘着气,山羊胡子在颔下飘飞,怒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敢污蔑同窗?你说那是你的文章,何以上面写着赵小喜的名字?你说你没作弊,这抄袭之文,是不是你的笔迹?是不是交到了本夫子这里?若不是在沈家将戒尺都打断了,今日必要教训你的。你这个孩子,真是夫子真是看错你了!明天把你爹娘叫来,此风断不容轻纵!” 萧索简直有冤无处诉,九岁的小童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六月飞雪”。 散学后他一路哭回家,将前因后果与他母亲说明,揉着眼睛抽抽嗒嗒道:“我……我再也……再也不要去……学堂了!母亲,我真的……真的没撒谎,真的没有!” 母亲叹了口气,抱着他安慰说:“独宝不哭,这么大了,不兴哭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晚上让爹爹去夫子家里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小萧索哭得昏天黑地,抓着母亲衣襟抹眼泪:“不要……我不要去,夫子不听,他是赵小喜的叔爷……他们都欺负独宝!” 母亲刚要开口,他爹先道:“这学我们不上了,今日卖药得了十两金子,正好拿去县里补一个童生,咱们不等着考县试了,直接去考秀才。我还不信了,没了他们,咱们家独宝还不考试了?” “补童生……”母亲踌躇道,“那可得花不少钱,还得走门路送礼,十两金子够用么?” “足够了。” 萧索听爹娘如此说,抹抹泪花道:“爹爹……我回去,我不哭了。” 爹爹揉揉他脸蛋,笑道:“不回去,独宝将来是要成大器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你安心读书,只要愿意考,爹娘倾家荡产也供你。” “我一定好好读书。”萧索扑进爹爹怀里,“谢谢爹娘。” 也谢谢沈少爷。他暗暗地想。 多谢你,免我一场劫难。 (六) “这儿的姑娘,就一个字儿水灵!” “那是一个字儿吗?”沈砚一拍秦川的脑袋,嗤道:“我不好这口,你不知道吗?” “不好这口?”秦川大眼一瞪,食指在半空停留片刻,猛然反应过来:“哦懂了,懂了。你是好思迁楼里那口是吧?” “思迁楼?”沈砚从家出来已有六年,从流外下三等军户,到五品游击将军,历经大小战役,几乎没有时间来京城闲逛,因此也不知思迁楼是何名胜古迹。 秦川意味深长地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现在就走。我反正哪口都行,今天就陪你新鲜一回。” 沈砚跟他离开春风楼,越过萃华苑,走到莲花街,见前面一座美轮美奂的六角楼,在夜色里光火通明,宛若一盏花灯。 秦川轻车熟路地带他进去,丢给鸨儿一块金子,由她满面堆笑地带领着,穿过层层珠帘纱帐,坐进了楼上的“云山”雅间。 “给我们将军挑几个好孩子来,要斯斯文文长得漂亮的。”秦川一派纨绔作风,“沈将军是我救命恩人,没他我就死在云台之战里了,你们可要好好招呼他。那些多话的,争风吃醋的,没眼色的,一个都别送来。当心惹怒了将军!” 鸨儿掩口笑道:“瞧秦大公子您说的,咱们楼里哪有那样的?个个都是可人儿,就是各花入各眼罢。再说,您秦公子来了,谁敢怠慢,不用嘱咐也必拣最好的来了。听闻令叔秦欢大将军又高升了,可真是恭喜恭喜。” “我四叔的任命书昨日才从吏部发下来,连左翊卫中都还没收到消息。你们倒是精乖,这么快就知道了。”秦川勾勾嘴角,“这大将军不是好当的,你们就别恭喜了。行了行了,快把本公子的小点心们叫上来,都冷落了咱们沈将军了。” 鸨儿迭声应着出去,不一时便带上七八个男孩子来,或斯文白净,或温婉顺从,或娇柔婉转,或风流袅娜,千般风情,万种滋味,任君采撷。 秦川兴致勃勃地检阅,指着一个穿蓝绫衣的笑问:“这个叫什么?小模样真俊,比春风楼里的姐儿,萃华苑里的妹妹,一点儿都不差。” “公子真是好眼光,他叫棋风,咱们这儿就属他身价高。”不论指的是谁,大约都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0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这一套说辞。 秦川心知肚明,温声问棋风:“读过书没有,会不会弹琴?” “回公子,认得几个字,琴技不好,有污方家法眼。”棋风软语道。 “嗯,听说话就错不了。”秦川满意地掏出两锭金子,一锭丢给鸨儿,一锭放进棋风手里,不顾他挣扎着不肯收,拍拍他腕子,道:“拿着,这个是我给你的,你师娘不敢要。” 鸨儿随声附和:“公子给你还扭捏什么?这是疼你呢,还不快收着。” 棋风点头道:“多谢公子。” 秦川笑笑,回头问倚在窗边的沈砚:“快点儿,来挑一个。你看看,个顶个儿的出挑,难道还没有能让你满意的?” 沈砚收回视线,问鸨儿:“这外面是什么地方?” “呃……”鸨儿颇尴尬地解释,“那是南大街,从南来的人都打那儿进城。” “那顺着那条路往北走,是什么地方?”他又问。 秦川蹙着眉毛走过来,觑眼一望,见南大街上一群人正向北走,隔得太远瞧不清相貌,但因此地繁华,灯火照耀之下,能看出大概身形中有一人,青蓝布袍,如菊如竹,格外显眼。 “你这眼神儿也太贼了点儿,这都能看出来。”秦川由衷赞叹,“这个点儿从南大街往北走,应该是来赶考的试子吧。看那打扮也像,也只有他们才穷得住不起店,要连夜往地价便宜的北城赶了。” 沈砚扯了扯唇边,关上窗道:“我不挑了,你们都出去罢。” 鸨儿一脸扫兴,转身带着几人向外走。最后跟着一个穿白衣的,不知同前面人说了句什么,倏地一笑,靥边展开俩酒窝。 “等等。”沈砚走到近前,“你叫什么?” “我……”那人一滞,“回将军,我叫灵官儿。” 秦川饶有兴致地凑过来,听沈砚低低道:“灵官儿……笑一个给我看看。” 鸨儿“噗嗤”笑了一声,引得众人都忍俊不禁。灵官儿脸色一红,也弯了弯薄唇。酒窝若隐若现,似两汪水盛在其中。 “可惜……太大了些。”沈砚“啧”了一声,“不如梨涡小巧可爱。罢了,你留下罢。” 鸨儿得了他的金子,欢天喜地而去。 棋风和秦川自去调琴弄曲,灵官儿慢慢靠坐在沈砚身边,斟了杯酒给他:“将军,你心里可有烦忧?” “你怎知我心里有忧?”沈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灵官儿抿抿嘴:“您的眉心有愁,眸中有忧,浓得化不开。” “你倒是我的知己。”沈砚又斟一杯喂与他,另拿过一只新杯子自饮,“那你猜上一猜,本将军心里缺的那一块儿,要去何处补?” “……梦里罢。”灵官儿一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沈砚淡淡道:“你很会说话,可惜……” “将军一盏茶的功夫,已说了两个‘可惜’了。”灵官儿道,“可要告诉我可惜在哪里,不然你叫人如何甘心呢?” “可惜……”沈砚若有所思,“差那么点儿意思。” “什么意思,差在哪儿?”他追问。 沈砚更进一杯,笑说:“我要是知道,就不在这儿坐着了,也不会连叹三个‘可惜’了。” “那将军何不怜取眼前人?”他一语双关。 “今日不行。”今晚他心里沉寂已久的弦忽然动了,轻轻一响,转瞬即逝。 是什么呢? 又或者,是谁? 沈砚摇摇头,笑得嘲讽:“我大概……梦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番外继续,敬请期待~ 接着更新文《人间食色》第二章,欢迎收藏~ 第150章番外之三 (一)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小时候学的诗,果然不错。” “现在都十一月了,哪里还是八月!”梁兴两眼望着空空无人的街角,缩着脖子说,“掌柜的,大人说今日到,怎么还没到?” 老掌柜两手抄着棉袖子浑身哆嗦:“我怎么知道,今儿天阴得厉害,这才什么时候,都得点 灯了。” “您进屋去吧。”梁兴眼神向后一瞥,“就您身上这件薄片子,再站下去一准儿冻出病来。我穿得厚,我在这儿等着就是。估计路上耽搁了,要不然早该到的。” 老掌柜执意不肯:“那可不行,我这才刚过来接手做掌柜,大人肯定得考我,怎么能不亲在这候着?” “您想得可真多。”梁兴撇撇嘴。 须臾,空荡的街上忽然响起“”的马蹄声,隔着鹅毛大雪与瑟瑟北风,只见远处几盏马灯忽闪忽闪,自南而来。 “到了,到了。”梁兴迭声招呼身后伙计,“快点儿,发什么愣呢!” 众人簇拥而上,不等马车走到近前,便迎了过去。驾车人“吁”的一声,几辆车一齐停在了门口。 “公子。”驾车人敲敲车门说,“咱们到了。” 门内传来“嗯”的一声,随即便有一人钻出来。他身上裹着黑貂裘,面目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只觉身形颀长高大。 “雪怎么这么大?”他道。“都没过小腿了。” “这罗刹国的冬天就是这样,雪扫不过来,一会儿又下满了。路中间小的刚撒上盐,要不然连马车都走不了,只能用雪橇了。”梁兴笑说。 沈砚拔出脚来,贴着马车道:“快下来,咱们到了,别赖着你爹了。” 大红鹿皮船头小靴露出一个翘起的尖角,怀玉裹得严严实实跳进沈砚怀里:“阿爹接住我!” “多大了还要抱,自己走。”沈砚将她放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又去接穿蓝衣的涤生:“你也自己走,牵好妹妹。” “我要爹爹抱,”涤生扁着嘴说,“不要自己走。” 沈砚板着脸道:“你爹都累坏啦,哪里还抱得动你?快自己走,你看妹妹都自己走,你当哥哥的,要做个表率才好。” 涤生呆呆站了片刻,见他阿爹不容置疑的脸色,只好和怀玉一起登上了台阶。 梁兴引着两个小家伙进了门,沈砚回身道:“下来罢,东西等会儿让他们收,别瞎忙活了。” 萧索将怀玉吃了一半的点心收好,擦擦桌子,才矮身从马车里钻出来。 沈砚不等他下地,将人打横抱起,嘱咐梁兴:“把行李卸下来拿进去,给马喂点儿草,跑了一日都累了。” 老掌柜一行跟着说:“东家放心,他们懂事儿。楼上房子都收拾好了,您是先洗尘,还是先吃饭?” 萧索靠在沈砚肩上说:“不用跟着了,我们收拾好就过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1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老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布置宴席而去。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萧索扭扭身子,“让涤生和怀玉看见,定会不高兴的。” “不高兴也白搭,我抱我的人,难道不是应该的?”沈砚强词夺理,“他俩想抱,将来自己找人抱去。” 萧索笑道:“你的歪理最多了,他们说不过你。” “我行走江湖,就靠这张嘴了。”沈砚踢开房门,两个小人果然扑上来抱怨:“阿爹抱独宝,都不抱我!” “独宝也是你叫的!”沈砚放下萧索,弹了怀玉脑门儿一下,与门外人吩咐了几句,道:“快去把衣帽摘了,洗完澡出去吃饭。” 萧索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颇觉新奇:“这番人建的房子好奇特,怎么没有浴盆?” “我叫人烧热水去了,盆在隔壁,这里有门。”沈砚推开一扇暗门,“你瞧,这边是盥漱间,里面还有铜镜呢。” “是挺漂亮的,没想到蛮荒之地,也有如此繁华富贵。”萧索唤进怀玉来问,“你和阿爹在对面洗,爹爹带涤生在屏风后洗,好不好?” “不好!”小姑娘一本正经道,“爹爹总是带着涤生洗,也该带我洗一次。” 萧索蹲下身同她讲道理:“你阿爹粗心大意的,照顾不了他。涤生小时候吃过不干净的东西,好容易请医生吃药才慢慢调理过来,到现在身子还是不好,所以爹爹要多看顾他些。你身子康健,又淘气,正好和你阿爹一起玩闹,不是很好吗?” 怀玉撅着小嘴说:“我才不听,再不喜欢爹爹了!”说着便向外跑。 沈砚伸手将她抱回来,一路笑闹着放进了浴盆。 (二) 出来时,萧索已给涤生穿好中衣。安安静静的小家伙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竟有些忧郁。 “我穿红色的,不要那个大斗篷!”怀玉指挥沈砚从包袱里拿干净衣裳,“阿爹快点儿,我都饿了。” 萧索拿走沈砚手里的小衣,从底下翻出一件大红棉衣给他:“穿这个,她最喜欢上面的海棠花。这件是夜里睡觉穿的,先烤着火,等晚上再换。” 沈砚头疼欲裂,一面给怀玉系衣带,一面感叹:“都说了不要带他们出来,要不然就多带几个乳母丫鬟,现在什么都要自己做,简直麻烦死了。” “那可不行。”萧索轻手轻脚地给涤生穿好棉袍,又将裘皮给他裹上,亲亲小人额头说:“一出来就是大半年,怎么能不带着?跋山涉水,带丫鬟不方便,路上这样辛苦,很容易出事的。你若嫌麻烦,我自己忙好了。” “别别别。”沈砚举手告饶,“我可不敢,你又说这样的话诱我上钩!” 自从他回来到现在,萧索隔三差五便出此等言语,仿佛他随时会走,仿佛他在不在都不打紧。 萧索抱起涤生,将他小小的脑袋搁在颈窝里,温言问:“出去吃饭了,涤生饿不饿?” 涤生“嗯”了一声,小手抓着他的狐裘,贴着耳朵说:“爹爹,我想吃糖。” 沈砚耳聪目明,在他身后道:“小孩子晚上不能吃糖,否则牙要坏掉。” “有糖?”怀玉早已蹦到楼梯下,“我也要吃糖,阿爹我也要吃!” “不准吃,都不准吃!”沈砚悄声同萧索说:“你可以吃一些,回来漱口就是了。” 萧索暗暗掐他一下,问楼下候着的老掌柜:“罗刹国的客商都找好了么?我和东家吃完饭就要去见的。” “都已约好了,大人放心罢。”老掌柜将他引到席前,拉开椅子请他坐,“此人和他们罗刹国的皇族有些关系,咱们只要跟他们搭上线,以后生意往来,可省了好多麻烦。” 萧索将涤生放在膝上,搛了些烤鱼喂给他:“晚上吃肉不消化,咱们吃鱼吧。”又道:“你先去准备吧,我们用过晚膳就过去。” 沈砚将满地乱跑的怀玉捉回来,递给她筷子:“自己吃,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可以再喂了。” “涤生爹爹都喂他!”怀玉耷拉着眼皮说,“阿爹就是懒,还骗人呢!” 萧索低低笑了一声,喂饱涤生,命人将他和怀玉带上楼玩儿,自己随便吃了两口饭,催促道:“快走吧,去得晚了不合适。” 沈砚匆匆吃完,兜头给他戴上风帽,又将手笼拿给他:“走吧。赶紧谈完正事,明儿我带你坐雪橇去。” “你千里迢迢要我来,就是为了坐雪橇么?”萧索被他抱上马车,坐在他怀里说:“关外也可以坐雪橇,不必非到这冰天雪地的罗刹国来。” “你这是明知故问。”沈砚笑着点点他鼻尖,“那年在西番,你让人捉去,我晚上救你回去时,怎么许你的来着?明明心里都记着,还要装忘记了。” 萧索咬了咬他脖子,垂目道:“我以为你随口说的,哪里知道你认真了。咱们这一路走了几个月,沙漠草原都去过了,以后待在家里,也不觉得遗憾。” “南边还没去过呢。”沈砚把玩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柔声道:“天下的名山大川这么多,就来了一趟北地,你就满足,也太好哄了。等回头咱们做香料生意,去南边看看,坐船出海,去南安国给阮桐上坟。只是海上辛苦,风浪大,怕你受不住。” “我不怕。”萧索道,“就是涤生和怀玉太小,此次出来,舟车劳顿,我看他两个精神便不大好,以后恐怕还是不要出去了。” 沈砚摇头道:“你非要带着他们,我有什么办法。下回把他们留家里,咱来自己出来,岂不好?” “那也不行。”萧索固执无比,“我不放心,与其那样,不如不出去了。” 沈砚叹了口气,道:“我可真是倒霉,一个不够,养了俩。现在你心里只有他们,都没我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没有。”萧索挺起身子,仰望着他,“我真的没有,我心里……总之你们都有的。” 车中昏暗,他的眼睛有盈盈水光。 沈砚低头吻他眉心:“真傻,我当然知道。” (三) 回来时怀玉已经沉沉睡下,涤生抱着他的小毯子,眼泪汪汪地等在窗前,看见萧索进来,张着手脚哽咽起来:“爹爹……抱我。” “他怎么总是哭,是不是因为你教的缘故?”沈砚将怀玉挪到小床上,盖好被子躺了过来,“我困死了,快把他放到那边去,你得陪我睡。” 萧索瞪他一眼,拿过手帕给涤生抹去泪花,将他抱在怀里哄着:“涤生乖,快睡觉,阿爹坏,爹爹好。” “你瞎教他什么?”沈砚翻起身,戳戳涤生白白的脸蛋,嘱咐说:“别听你爹胡说八道。这小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2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像个画上的小仙童似的,将来怕不是要出家当道士吧!” “别瞎说。”萧索捶他一下,“当初若不是你说他没中毒,我一定早就让纪子扬给他看了,也不至于等到毒发了才知道,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可大夫说他伤了身子,你看现在就这样弱,将来还不知要怎么样。” “我也想不到这里啊。”沈砚颇委屈,“我错了还不行。你这样精心养着他,吉人自有天相,以后会好的。” 萧索将睡熟的小家伙放到怀玉身边,盖好被子,拢拢炭火,自去床上安歇,也不理他。 沈砚吹熄蜡烛,腆着脸凑过来,笑嘻嘻道:“那个……好久没那什么了。我呃……我是说,咱俩是不是,也得顾一顾自己?” “他们俩在呢,怎么能做那些事。”所幸屋里黑看不见,萧索脸色通红,好似那盆炭火。 “不要紧,他们都睡了。”沈砚摩挲着爬到他身上,动手动脚地说:“就是难为你,忍得辛苦一些。” 他说话间已扯开萧索的裤带,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描绘小独宝的形状,口里蛊惑人心地呢喃:“还嘴硬,这不是想我了?” “别、别……这里不可以。”萧索咬着唇无处躲闪,眼睛瞥见那边的床头,又是羞愧又是害怕,浑身颤抖着求他:“不要……回去再……再要。” “回去?”沈砚不由分说,拇指在两点娇红之上轻搔,“你是想要憋死我呢。” 萧索腰腹弯起,肋骨凸出,在胸口下形成一个美人尖。肚脐只有一线,沈砚舔了舔,便听见他一声闷哼。 “独宝乖,别出声啊。”他促狭地笑着,掀起他双股压在胸前,中指在髀髋揉了揉,接着嘬进了嘴里。“唔……好甜。” “嗯你”萧索羞耻不已,受不得他那仿佛要一口将自己吞下去似的眼神,别开脸,噙着嘴角催促:“你快些……别吵醒他们。” 沈砚“吧唧”亲了他脸颊一下,翻出偷偷藏在床前的膏腴,左手抓着他脚踝拎起来,右手精准无误地涂了进去。 “你心怀不轨,早有预谋!”萧索看见那小银盒,才惊觉自己早已掉进了他的网中。“你……轻轻的。” “独宝不怕,我可好好疼你。”沈砚缓缓抵进去,衔住他唇角,封住他声音,迅猛地动作起来。 萧索紧紧抱着他,刚喊出半个音,又忙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既痛苦又欢喜。 沈砚不敢过分放肆,纾解完便罢了。他也不畏寒,光着上身跑出去,拧了块帕子,给软绵绵的人擦干净,又重新躺了回去。 “好了。”他捉起独宝的手指亲亲,摸摸他脑袋,将人搂在怀里说:“睡了,明天坐雪橇,后天就回去了。” 萧索力尽神疲,枕着他胳膊很快睡了过去。 (四) 翌日起来,沈砚吩咐人看好怀玉和涤生,用两块糖引开他们,将独宝偷了出去。 萧索被他拽着一路疯跑,喘吁吁地扶着膝盖说:“不行……我跑不动了,你……自己跑吧。” “马车停在街角,这就到了。”沈砚蹲在雪地里说,“来,上来我背你。” 萧索听话地趴到他背上,笑问:“我衣裳可沉了,你这貂裘也不轻,背上我你还走得动么?” “我走不动?”怀疑他旁的都好,只有体力不行。沈砚站起身,拔足向前奔去。“我走不走得动?” “走得动,走得动。”萧索怕他把自己颠下去,急忙告饶:“慢点儿走,我错了,我胡说的,以后再不敢了!” 沈砚心满意足,慢吞吞走到马车边,将他抱了上去。车夫一路奔驰,赶到郊外的大雪地里,前面杉木成林,放眼望去,天地皆白,万籁俱寂。 萧索脸上带着两坨红,不像冻出来的,反像是在害羞。 “你真可爱。”沈砚亲亲他,指着前面的一架灰白色的雪橇说:“看见了吗?那就是雪橇,轮子不是圆的,就是两片木头。” 萧索走过去,坐在前面的座位上问:“这个怎么驾车?” “也得套上马才行。”沈砚将仆从提前准备好的健马牵过来,十分熟练地套在了车前,“这马可快了,你可别害怕。” “我才不怕。”萧索捏着拳头说。 沈砚坐到他旁边,拉过他肩膀道:“你要是不握着小拳头,我还能信。快抱紧我,不然一会儿跌出去,骨头会摔断的。嘴也闭上,喝了凉风肚子疼。” 萧索虽然不甚信,但还记得要听话,牢牢抓住了他的腰。 沈砚箍紧他,扬鞭喊了一声“驾”,雪橇迅速滑了出去,如同飞起来一般。 他们选的路微微倾斜,带一点坡度,马跑起来极其省力,因此格外快些。 萧索惊呼一声,吓得面色惨白,埋在他怀里不敢睁眼。沈砚把控着方向,耐心哄他抬头看一看,他死活不肯。 “咦,涤生!”沈文玉灵机一动,萧索果然探出了脑袋:“在哪儿啊” “我就知道你得睁眼。”沈砚阴谋得逞,笑得恣意畅怀,“快看,一骑绝尘,喜欢不喜欢?” 萧索睁开一只眼,慢慢转过头,大着胆子松了松手。 沈砚立即察觉,忙夹住他:“叫你看,怎么能松手?一会儿摔下去,不是玩的!” “我想展开手臂,飞一飞。”他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巴,像个小孩子。 “你飞,你飞。”沈砚不忍扫兴,调转马头,圈着他腰说:“行了,飞吧。” 萧索真的张开手,雪橇再次蹿出去,比先前慢了些,但也极快,寒风凛冽如刀片划过脸面,真如鹰击长空,自由快意。 沈砚又跑了两圈,赶着雪橇走到坡顶,才将腿软的人拉下来。他拿下车上的木板,放在身前道:“给你玩儿个新花样,敢不敢?” “……不敢。”萧索毫不逞能,“你踩上去做什么?” “滑下去啊。”沈砚将他拉到身前,“蹲下,我护着你不会有事的。就算跌一下子也不要紧,这里雪很厚,都很软的。” 萧索踌躇片刻,看他眼中兴奋不已地冒火花,便也蹲下了。 沈砚在后面一推木板,继而跳了上去。两人顺着大斜坡“刷”地滑下去,比方才坐雪橇的速度丝毫不减。 萧索心惊胆战,抓着沈砚胳膊一动不敢动。快走到坡底时,木板停止不及,猛然掀了过去。 沈砚眼疾手快,纵身一跃,堪堪垫在萧索身下,二人一同滚了出去,停顿不过片刻,四目相接,视线交汇,又一同笑了起来。 “真好。” 疯玩到中午,怀玉和涤生坐着马车由梁兴带了过来。 一下车小姑娘便抱怨:“涤生大哭包,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3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烦死啦!爹爹快去看他,哭了一上午,我都受不了了!” 萧索赶忙过去哄人,和沈砚换乘马车,打道回府。 二人夜里打包好行李,次日便启程上路。 马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 别了,罗刹国。 (五) 回到家已是三月暮春时节,沈砚沿途飞鸽传书,神神秘秘地布置安排,不知闹的什么玄虚,萧索问他也不肯说。 走到涿水时,沈砚推说家里有急事,需要回去处理,便骑着马先行而去,留下萧索与涤生、怀玉两个坐马车。 他纵马疾驰回沈府,换上大红衣裳,带着大红喜轿,率领大红随从,吹吹打打到村口迎候。 多年夙愿一朝得偿,他激动得手都在打颤。 萧索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还真以为是生意上有事。按照原定计划,马车原该往云中县走,但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松溪村。 他一下车,便见沈砚身着喜服杵在前面,身后还有一乘十六人抬的红轿。许是提前打过招呼,周遭围观的人并不多。 “……你这是做什么?”萧索隐约猜到三分。 “娶你啊。”沈砚笑得如沐春风,“嫁给我吧……我像和你一辈子。” 萧索眼圈一红,喝退探出头看热闹的怀玉和涤生,板着脸道:“我不要干这个,你快叫他们散了。” “……散了?”他的反应大出沈砚预料,原以为他会满心欢喜、娇羞点头,没想到“你不想嫁给我?” 他准备了数月,本想着万无一失,根本不曾料到,世上还有萧索不同意这个可能。 沈砚欲哭无泪,扯着他衣裳说:“你就陪我走一趟,家里都那么多人坐着了。你现在不乐意,我可要丢大人了。连善姑他们都来了,你不能晾着我啊。” “又不是我叫他们来的。”萧索转身上车,将怀玉和涤生抱下去,吩咐车夫:“回云中县,快走。” 马车“隆隆”跑出去,沈砚急得无可奈何,叮嘱一脸尴尬的老管家看好两个小人,翻身跨上御驰马,飞奔追到车窗边喊他:“独宝,嫁给我吧,别跑了!你不嫁给我,还嫁给谁去啊?独宝,独宝!” 萧索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就答应他了颤着手撩开窗帘,道:“不要追我,我不要嫁给你!” 娶你的话,还差不多。 沈砚苦口婆心道:“那到底怎样才肯嫁给我?你别往前跑了,家里现在都是人,陆宇和言浚都叫我请来了,你现在过去更丢人!” “停车!”萧索命车夫停到路边,推开车门说:“反正我不要嫁给你,现在怎么办?” 沈砚拉住缰绳,下马走到他跟前,软语道:“你为什么不要嫁给我?我不好吗,还是你还不想原谅我?” “不为什么。”萧索低眉顺眼地说,“我不要嫁,我……不是女孩子。” 沈砚瞬间恍然,揉揉他脸说:“我也没当你是大姑娘啊,你就是独宝,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我……娶你。”最后两个字像蚊子哼哼,沈砚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萧索红着脸道:“我要……娶你。” 沈砚一怔,随即扶着车架笑弯了腰:“你娶我?你可知谁在上面谁娶,谁在下面谁嫁么?” 他耷拉着脑袋不作声,沈砚又问:“做上面那个才能娶,你觉得你能吗?” “我……”萧索扁扁嘴,“我不能。” “就是啊!”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样子实在太有趣,沈砚禁不住捏他脸蛋,“你倒是有这个雄心壮志,可做不到,那不是白搭么?” 萧索恼羞成怒,软软推了他一把:“你才……你……” 事实证明他做得到,萧索实在无法颠倒黑白。 “我才怎么样?”沈砚笑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萧索忿忿不甘地点点头,沈砚接着说:“那我这么厉害,你为何不嫁给我?” “那么多人……我不想去。”成亲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而且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跑了,我们……怎么回去啊?”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车马追了过来,上面坐着的,分明是沈三儿。 沈砚微一沉吟,将萧索扯下来,吩咐车夫:“快,赶车向东走,不到云中县别停!” 车夫应了一声,轻车无从,飞奔而去。 “快过来,咱们躲起来。”沈砚将马牵到草丛里,抱着萧索躲在后面,眼瞧着沈三儿驾车、十一骑马,从面前一闪而过。 “他们走了。”他拉起独宝,将他扶到马上。“你不嫁,那就不嫁罢,不逼你了。” “那咱们去哪儿?”萧索茫然不解。“……回家么?” 沈砚坐到他身后,对相反的方向,扬鞭便走。 他笑意深沉,直流进心底:“咱们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写超了,言卿的番外要留在明天了…… 《大学》会有一章车,发在围脖,名字:英渡旷奔。 接着更新文《人间食色》第三章,欢迎来看~ 第151章番外之四 (一) 言浚十四岁入国子监时,家中尚且殷实,赫赫扬扬上百载的世族,外力之伤有限,必得从根上烂起,才能衰败。 纨绔言行,大同小异,翻不出新花样。 希声的父母临死前曾叹:“家族兴旺,皆赖于一人耳。” 言浚自小便明白,他和别人不一样。富贵显达时,见的都是笑脸,他需学着虚与委蛇;潦倒落魄时,听的尽是讽刺,他需学着唾面自干。 人情冷暖,转瞬即变。 若不切身体味,恐怕难以言说;可若切身体味,大约也似言浚,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国子监的日子不好过,言浚也非善男信女,算计同窗的事没少干,最令家中人老怀安慰的是,此子竟能独善其身、片羽不折,于万千试子中脱颖而出却无一二是非之语。 然亦无用。 朝中派系颇多,上有皇帝与清流,中有祁王和党羽,下有老臣同门生,并无他立锥之地。想要出头,非另辟蹊径不可。 所幸,“天生我材必有用”,没有家世背景,没有派系靠山,至少,他还有副好皮囊。 流言蜚语,过眼烟云。“尔曹身与形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是非功过,后人自有定论。谄媚君上也好,以色事人也罢,他早已看淡。 皇上的癖好,言浚是知道的。 当初太子年幼,他家中祖父在朝为官,也曾于贵胄的宴席上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4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那是忠靖王爷的八十岁寿诞,百官携礼登门相贺。作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老头子十分油滑精乖,宴席上既请了当时权倾朝野、颇得圣心的祁王,也请了将来也许便是江山之主的太子桓晔。 爷爷将言浚带去,是盼着他多结交些贵人,有朝一日或许能引作人脉,仕途可以更为顺畅。 便是在忠靖王爷的后花园里,他见到了逃席出去的太子殿下。 但事情远没有想的那样简单,区区稚童,焉能靠近储君。虽然才不满十岁,但到底是东宫之主,桓晔身边跟着大群仆从,动动手指都有人来搀扶,生怕有个闪失。 言浚只是在亭子下的假山丛里远远瞧着,小小的人身穿黑金龙纹锦袍拄着胳膊靠坐在廊庑下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愁绪满怀的大人。 商淮跟在他身边,一面端茶递水,一面软语劝慰,请他务必保重身子,莫要在风口里多待,否则坐下病便是一辈子的事。 桓晔只淡淡道:“‘神龟虽寿,尤有竟时’,长命百岁,又有什么用。” 言浚遥遥听见,心里蓦地一动,不知是什么情绪,总觉得这个人和他相同,与世人不同。 祁王爷意气风发时,姿容不输多年后崭露头角的沈砚,是多少男男女女的春闺梦里人。他走路昂首挺胸,通身难掩的傲气都写在脸上了。 桓晔见到他也需唤一声王叔,身为太子起身相迎,可谓礼待之极。风华绝代的祁王爷高大伟岸,蹲下身方与小太子齐高。 他笑得俊朗,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美玉,温言道:“这是臣从伊犁得的,上好的老坑籽玉,温润如君子,正配太子。” “多谢王叔。”桓晔笑了笑,幼嫩的小脸上泛出两团红晕。 祁王握着他的手说:“臣听闻太子殿下近日心情不好,胃口不佳,特命江南来的厨子弄了些新鲜山楂糕,方才已派人送到东宫去了。殿下小小的人,任性玩乐才是正理,不应如此忧心忡忡,否则将来如何保养身子,以承继大统呢?” “……王叔觉得本宫会承继大统吗?”桓晔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傻孩子。”祁王摸摸他脑袋,“太子不继承大统,谁继承大统呢?” 桓晔被他拥在怀里,下巴靠在他背上说:“王叔,我可不是傻孩子。” (二) “想什么呢?” 言浚收回落在桌前山楂糕中的目光,躬身道:“回皇上,臣在想,明日好像是忠靖王爷的忌辰。王爷有大功于朝,当年与晁将军并称我朝双剑。他的祭礼若大办,必然对周遭诸小国有震慑之功。” “卿说的是,朕想着这事,已交给郑铎去办了。”桓晔摸着那块籽玉说,“这件事也罢了,沈爱卿的来信朕已看过,想必你也看过,你认为应当如何?” “臣以为……”言浚斟酌片刻,“沈将军查到的事,大有文章可作。皇上一向公允,自然不会轻纵了那些蠹虫。不过……若贸然改制,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依臣之见,这个萧秀才可以用,但火耗之事,还不是可以办的时候。” 桓晔点点头,目光颇赞许:“世间安得双全法,现在时局动荡不安,想要稳定,只能先混着。滥支冒领可以查,于政体民心有碍之事,暂时就不要动了罢。” “皇上圣明。”言浚拱手道,“那臣先告退了。” “且慢。”桓晔指指商淮捧上来的红豆酥,“赏给言卿一半罢。有卿如此,朕心甚慰。” 言浚忙接过来,谢恩告辞而出。 一路走到鸿渐楼,陆宇循例等在雅间,茗香悠远,溢满茶室。 他穿着杏色袍子,行礼笑问:“大人素来节俭,怎么今日还带了礼?” “皇上随手赏的,给你吃罢。”言浚搁下盒子。“你今日这身衣裳倒好,清净素淡,也就你配穿。” “大人过誉了。”陆宇递上茶杯,打开盒盖,见两叠酥油亮齐整,“皇上赏的东西,果然是外面比不上的。大人自己留着便罢,何必给我。” 言浚不以为意:“不过一盒酥,给你就吃了便是。” “这可是红豆酥。”陆宇道,“草民不敢糟蹋皇上的心意,大人也别糟蹋了才是。” “红豆酥么?”言浚拣起一块,瞧了瞧又放回盒中,“昨夜在皇上那里喝的茶倒好,不知你这里有没有,叫‘云山雾隐’。” 陆宇回手自矮柜中拿过一只茶罐,道:“此茶清香扑鼻的确好,不过需要沏两遍水才出颜色,没有破壁茶金贵易冲泡,却也价格不菲。” “闻着这茶,倒教我想起当年来。”言浚端起闻香杯嗅了嗅,“当年我刚入朝时,第一次在观风殿见皇帝,他也是喝的此茶。” 那时他已在御史台经营许久,刚刚出任江南道巡察御史回来,第一次有了入朝面圣的机会,也是第一次,皇帝单独见他。 人人皆知,皇上素日都在麟德殿处理朝政,观风殿是休憩安寝之所。桓晔不召他去议政殿,反而让他去寝室相见,其中心思,耐人寻味。 言浚很高兴,不论是何种机会,总比毫无机会要好。 观风殿里人不多,只有商淮与高升陪着皇帝。桓晔侧卧于榻边,看见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凝神在手中的奏折上。 殿中香薰龙涎,袅袅青烟自炉中升腾而起,仿佛云翳飘渺。 言浚不敢出声,侍立在一旁,静静候着。他用余光暗暗打量上首,分明看见那人掌心握着的籽玉,一目,了然。 皇上的意思,他有八分明白了。 半晌,桓晔放下奏折,状似忽然想起他一般勾勾嘴角,问道:“言卿,你是当年言尚书的……” “回皇上,言尚书是臣祖父。”言浚忙叩首道,“臣父当年也在朝为官,官至户部度支主事,如今……旧事了。” 桓晔摆摆手,商淮立刻带着高升退了下去。 他下榻走到近前,扶起言浚:“卿这话说得不对。‘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你祖上之荫,自然也遮得住你。即便目今没落,虎父无犬子,朕看你也差不了。” “臣……”言浚大胆造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皇上劳累……臣侍奉皇上安歇。” 桓晔一笑,从善如流。 (三) 假如世间有谁能凌驾于皇帝之上,言浚觉得,大抵也只剩自己了。 秋霖脉脉,廊下金铃啷啷作响。 他披衣起身,走到窗边,见黑云无月,天地一片氤氲,淅淅沥沥,令人心烦。 桓晔睡得正熟,他躺在床里,梦中眉头还锁着。祁王坐大,下面难免有心怀不轨之人。若再不打压,则大祸不远矣。 说到底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5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走至这一步,想退也不是就能退的。底下人跟着你卖命,自然也要跟着你分红利,你不更进一步,他们又如何更进一步。 古有赵匡胤黄袍加身,今有桓晔京郊遇刺。祁王愿意与否,事情已然发生,覆水难收了。 多亏护驾的羽林卫,言浚到现在还隐隐后怕,若当初他没有一时善心偶发,将地方官给的二百两贿银赠予沈砚,今日他和皇帝便要殒命黄泉了。 桓晔大喜,重赏了沈砚,原本已在猎豹那日对他青眼有加,而今愈发欣喜,以后加官进禄、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更令人心惊的,是沈砚受伤后,皇上的眼神。 上午在京郊,他惊惶焦急之下,在捡拾掉落泥土中的美玉与上前查看沈砚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事后商淮将玉交给他时,连桓晔自己都有片刻的失神。 言浚踱回床前,盯着帝王如画的眉目,竟觉得脆弱。睡着的桓晔卸下了防备,脸上疲态尽显,雍容华贵纷纷退散,他也只是个羸弱的少年。 挺漂亮的。 他卧在外侧,拉开被子躺进去,将轻声哼哼的人揽进了臂弯里。香香软软,真像个孩子,会杀人的孩子。 白天遇刺,晚上又折腾许久,大约累极了。皇帝日间忙碌劳乏,夜间纵情声色,任人如何劝谏,他只充耳不闻。唯有此时,才乖巧听话。 这一刻,他是倒在自己怀里的,不管他心在何处。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世人皆如是,皇帝也不例外。 但言浚不是,他求仁得仁。至于桓晔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根本不在乎,毕竟,自己心里也并不纯粹。 不久桓晔便醒了,揉着眼睛愣了愣,思绪回笼,板起脸道:“伺候朕如厕。” 言浚起身拿来夜壶,扶他靠坐在引枕边,解开了他的小衣。桓晔身上苍白,并非透着粉嫩的颜色,反而稍显病态。 “皇上,您要注意身子,不可再如此操劳了。” 许是夜半无人私语时,桓晔说话并不似白日那般隐晦:“父皇留给朕这样乱象百出的江山,朕若不勤政操劳,岂能对得起祁皇叔当年扶朕登基之情?” “臣以为劳逸结合,才是保养之道。”言浚复又躺到他身边,“若是身子熬坏了,纵然江山永固,皇上又如何守着呢?” “你今日话格外多。”桓晔枕着他胳膊,闭上眼舒了一口气,拍拍他手背道:“朕知道了,睡罢。今日你挡在朕身前,恐怕也受了惊吓,明日不必早朝了,睡醒再回府。” “是。”言浚扯扯嘴角。“多谢皇上体恤。” 原来他也知道,今日挡在他身前的,非止沈砚一人。 (四) 不知是否是和皇上睡久了,言浚觉得皇上的心思,他都能猜透个七八分了。 自从萧索入朝不应该说自从他出现在沈砚的生命里,一切都变了天地。桓晔一日日失望下去,眼见着要死心,言浚只觉得无味。 仿佛吃了一碟未搁盐的菜,分明吃了,却像没吃。 沈砚疯了,皇帝却不能疯。桓晔不疯,他言浚便也不能疯。那个萧索固执无比,除了沈砚,谁的话也不会听。 他别无善法,只有使诈。 萧索是否真的与沈砚恩断义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他们再未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前。 沈砚是否阳奉阴违地骗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保住了两个他想保的人,更安抚了一个他最想安抚的人。 风流的将军,总比衷情的将军能安皇帝的心。沈砚日日带着南安番人在跟前,桓晔果然满意了不少。 言浚当然知道他们不过是假戏,并未真作。那与他无关,但教政治格局不被打破,皇帝之心不起波澜,他便无忧。 只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雁过留声,水过留痕。 人心并非金石,即便是,精诚亦可开之。一个活生生的人,这般日复一日朝夕相处下来,夜夜相拥而眠,桓晔在他心里,多多少少掠过了雪泥鸿爪的痕迹。 言浚不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黄口孺子,多年摸爬滚打,早已历练得心硬如铁。此等小情小意,有或许有,但永远不会左右他的情绪。 桓晔喜欢谁都好,于他而言,相伴则荣,相离则安,并不可惜,也不觉遗憾。何况他们互相慰藉利用,何来从一而终之语,未免太过可笑。 他有三宫六院,自己亦有陆宇在侧。 别人利用他,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陆宇身负血海深仇,将他当作洗冤的媒介,他更无所谓。 大家各取所需,世间原无飞来之福,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上桓晔床的那一刻,他已有了准备。想来陆宇接近他时,想的也一样。 但若世事都能按部就班,天下便没有那么多的意料之外了。 桓晔病势益发急迫,卧榻之间时常力不从心。他看在眼里,不仅没有失望,反觉得悲戚。 皇上正当壮年,身子却暮气沉沉,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利害。 祁王党刚刚倒台不久,大皇子心性怯懦,原非大位之人。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自从许凌下狱,朝中的闲言碎语便没断过。这些年为了朝局,为了桓晔,他不惜以身为剑,出淤泥焉能不染? 再不是独善其身的言浚了。 古来帝王,用过的手套都要丢弃,没有一个不溜肩膀,只等着底下人出面为其揽责。 唐高宗李治如是,宋高宗赵构亦如是。今时今日,桓晔也不能免俗。 言浚只是没想到,原来心里的刻痕竟已如此之深。 桓晔倒在榻上奄奄一息时,他心中的震动,不亚于第一次与其苟且之时。 可惜,他到底还是更看重沈砚,托孤重任不交给他,便不能安心撒手尘寰。然易地而处,言浚觉得自己也会更信任沈砚,他的确值得。 明明刚才领悟,却已到了非放手不可的地步。桓晔说过会放他走,言浚不知这个“会”的期限有多长,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他不去想以后的事,那些都掌握在桓晔手里。他只管眼下,萧索取来的药能救得了桓晔便好,如救不了,那他也没有以后可言。 万幸,千尾萝有效。 言浚知道自己的结果要来了,他根本没想过反抗。那本《岁和文集》是否真的有问题,根本不在于张云简等人的诬陷,而在于圣心如何裁定。 皇上想留他,他便能活;皇上不想留他,他赴黄泉。 依他之见,多半还是能活,所以他更不必反抗,不如在家安静养神,至少还可暂时远离是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6 此乡多宝玉 作者:英渡 这颗心悟了,也灰了。 桓晔怎样处置他都没关系,待他酒醒之后,又是一个新的言浚。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何况,陆宇还在。 (五) “怎么醒了?” 言浚低头看看怀里惊醒的人,皱了皱眉:“又睡不好了?” “没有,我……”陆宇擦擦额前的冷汗,“一会儿就好了。” “我以为你已经好了。” 陆宇半坐起身,靠着枕头道:“是好了的,从前夜夜如此,现在隔三差五才有一回。你继续睡罢,我自己坐一时就好了。” “我以为你大仇报了,这老毛病也该去了。”言浚叹了口气,“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老毛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的。你坐着,我去倒些水来。” 陆宇忙拉住他:“别……我自己倒罢,你别去。” “我现在已不是正三品的御史,就是个致仕的闲人,和你一样。”言浚笑笑,走到桌前斟了一杯淡茶过来,“你当我是平民百姓才好,若只这样谦恭客气,如何朝夕相处?” “你说的是。”陆宇喝了两口水,讪讪笑说,“是我想得太多,一时改不过来了。你明日启程,路途遥远,危险颇多。要不然,我还是跟你一道去罢,也放心些。” 言浚摇头道:“不必,宫里有人来接,路上不会有事。而且茶山上的事还得你来照看着,这里不比京城,事事亲力亲为,忙碌得紧,你也走不开。” “那你自己小心,千万……”陆宇想想,又道:“算了,你有数,我不多话了。” “怎么是多话呢?”言浚伸手圈住他,“家常过日子,你我已是一家人,这样的话,原是你该说的。我听着便是,心里也喜欢,并不觉得烦。反倒是你,顾虑颇多,却是多想了。” 陆宇默默片刻,低低道:“不能不多想,你我……我知道,与我归农,你是不情愿的。皇上在你心里,位置深重。” “也许是。”言浚掰过他脸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往事随风散,我已不再留恋。不管曾经如何,现在是你,以后也不会再变了。昨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实在不必于此事上多心。此次回去,我是同他告别。既是生离,亦是死别。当初走时,未能与他一见。如今既然他来接我,我没有不去的道理。正好趁机了结这段渊源。” 陆宇在他手心里颔首:“我明白。” “那睡罢,明日还要早起。”言浚将他放倒,拉上被子道:“若再惊醒,就咬我手,莫咬伤了舌头。” “好。” 次日言浚匆匆启程,与宫中来的秦欢一道上路,纵马向京城而去。 新帝登基,桓晔已经移居听音阁,身边除了商淮,只有夏季一人。高升留在桓俟身边,成了新宠,目今正春风得意。 萧索大权独揽,他也算跟着沾了光。 桓晔已然神智不清,连日来数度吐血,身子虚亏多病不说,千尾萝日积月累之毒也发了上来,此时如油尽灯枯,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昔日高居王座的帝皇,弥留之际,与众生也无差别。仅有的不同,大约只剩那副过人的容色,但也早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 他一只手在虚空中摸索,口里含含混混,听不清叫的是文玉,还是抒怀。 无论是谁,桓晔终于未能等到。前者身死,后者不等抵达京师,他便咽了气。唯余一声长叹,盘桓于殿中。 秦欢一行尚未走到京城,国丧的消息已传遍了天下。 言浚闻讯,叹了口气,调转马头,飘然而去。 他还是走了,至死未能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彻底完结啦,如果再有更新,就是捉虫和修改。 感谢大家一路来的相伴与支持。本来应该展开写,但毕竟是感情线为主,所以省略了很多地方。第一篇文没有什么人知道,只靠个别小仙女四处为作者奔走,能遇见且喜欢真是缘分。我大约格外幸运,遇到的读者都是可爱的小天使,并非恭维,每天看评论都忍不住怀疑。你们看得出文中的问题,感觉到结束似乎仓促,甚至想到应该描写皇帝驾崩的场景(故意留出来都被发现了),可见阅读素养之高,但又能对此容忍以观后效,可见之善良宽容,同时愿意支持新文,可见之可爱(无节制讨好群众结束)。 还有屡次三番投霸王票、灌营养液,以及评论、推荐的读者,感激不尽。 读者“na、阿鸢、小许的阿绿qvq、anarre、绀竹、繁花映晴空、纯点、流年印、肾虚教主、假以时日、粉红女郎、雪亮、笨笨、19175890、爱吃糖、阿暮、青兰、取名字好难啊、ebichu、影安流、辞夏、胖胖咚咚锵、相应多多、饿了、空格(真的只是空格)”,鞠躬感谢! 尤其感谢第一个读者,也是第一个给扔霸王票的小可爱“阿鸢”,不管将来会不会再有交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大家有什么问题或者想法,可以写在留言区,或者去围脖聊天,会在那里更《大学》的车。 从明天开始安心日更《人间食色》(女装受x精英攻,好好谈恋爱类型,会早一点更,争取九点之前),欢迎来品品~ 再见啦~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