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分卷阅读1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瘦肉猪肝汤 文案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国山脚下的种田人家,太湖西岸的嬉戏少年。 石头城里的朝堂更迭,鸡鸣山畔的流觞曲水。 看一个寒门学子的步步人生。 他不是生来将种,不是名士风流,不过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齐明帝萧鸾,梁武帝萧衍,沈约,谢眺,昭明太子,是名师亦是过客? ps:以简约的视角,书写一位南朝儒将的青年时期,他是史册掩盖下的珍珠,也是军功过分夸大的名将。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庆之 ┃ 配角:祖老大,昭明太子,萧衍,萧鸾,沈约,谢眺,谢芸,马佛念 ┃ 其它:如姬吕姬品姬田姬 第1章 出生 太湖连绵千里,烟波浩淼,极西三十里有一村落,名落碑村,属南朝义兴郡国山县下。 有道是七山二水一分田,落碑村位于国山东麓脚下,坐落了几十户人家,有良田百余亩,依山而落户,伴水而深耕。 有陈家一户,土屋四五间,坐落于村南林溪旁,家主不过二十多岁壮年男子,姓陈名远山,已娶妻朱氏,自父亲去世后于村里分得水田五亩,耕作于此。 远山父亲乃是国山县令,在世时鼓励耕织,抚育一方百姓,卓有政绩,兼之文采韶然,辞章雅致,太湖西岸无不称颂,一方百姓称之为“国山贤老”。 远山是父亲老年幼子,常被父亲抱在怀里,抚摸顶项,宠爱道,“远山小儿,顶有两窝,定是聪敏灵慧的娃儿,可要好好读书,长大以后要继承为父的志向,做一个好的地方官。” 可惜还没来得及亲自教导成材,父亲就去世了,远山被长兄长嫂带大后,回世代耕种的落碑村落户。 在分家时,远山虽小,却省得父亲想让他读书,放弃了县里的房产,和村里更多田地的要求,只要了糊口的五亩水田和一车书简。那书简珍贵得很,据说还是祖上南渡带来的。不过他的几个兄长不是已经在县里做个小吏,就是期待回乡多种点土地,对这书简不甚在意。 远山待十五岁后,娶妻邻乡朱氏,于落碑村里耕读为生,恰逢农闲时读书一二。 这一年立夏,闷热的午后却电闪雷鸣,片刻间大雨立下,雨水沿屋而落,淅淅沥沥,滴在干涸的地里,也滴在陈家的心头。 屋里不断传来女人的嘶喊声,有时响甚过了雷声。 院里檐下,远山不住地来回走动,头发衣服已然被溅湿,他却丝豪不理会。雨帘后,木门边窗扃旁,还趴着几个半大的女娃,睁着迷瞪的大眼睛,时不时地往里一瞧,虽然什么也瞧不见。 远山很焦急,这胎别又是个女儿才好,他妻子朱氏已经连生了四个女儿,虽然他不讨厌女儿,可是没个男丁怎么成。 他的头胎女儿取名陈如,当时他还和妻子戏言,“你瞧,咱家添了一口女儿呢!以后多一口嘴问我要饭吃了!” 后来妻子真是做实了那句戏言,十年间给他生了四个女儿,二女儿遂取名陈吕,三女儿取名陈品,四女儿取名陈田,真是女儿一口接着一口,如果再来一个,他都不知道该取啥名了。 为了养活全家,他不得不花上全部功夫收拾田里的活计,哪有空去读祖上遗留的书。他想着过几年孩子再大些,可以分担些家事,他好读个一两年书,凭父亲兄长的人脉去县里谋个差事。 “哇”的一声大哭,那木门开了个缝,那村里的产婆喊了声,“大喜啊,是个带把的小子!” 远山松了口气,喜形于色,连呼感谢,塞了一把红绳子串的铜钱,道,“劳烦了,吾妻如何?” “你放心,母子平安!”那张见惯了婴孩降生的脸上,虽满是褶皱,也透出一片欢喜。 远山给自己的儿子取名陈庆之,庆祝他家的第一个男孩,也庆祝那场缓解了夏日田地干涸的喜雨。 第2章 父逝 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男孩,远山疼爱非常,家里饮食用度,一律以他为重,也望他能继承祖父和自己的志向。 庆之年纪虽幼小,远山常于午后傍晚,在旁细细读书,三岁后,更亲自给他启蒙。他于溪边淘来细沙,于院中一块空地铺设,以竹竿为笔,教庆之认字。 远山常常摸着庆之的头道,“你的头顶和为父一样,有两个涡旋,定能读书有成,像你爷爷一样做个好官!” 庆之不解道,“什么是官?” 远山拿过竹竿,在沙地上写了官字,慢慢道,“你看,官字就是在你二姐的吕字上多了一竖,又戴了顶帽子。就是说戴了这顶帽子,你就要让上面和下面的人联系在一处,可以一起吃饱饭,一起做好事,一起说上话,所谓下情上达,上行下效!” 庆之疑惑地看着父亲道,“原来是这样,等我做了官,全家就能吃上鸡蛋,二姐就不会因为我吃了今早母鸡下的蛋,她没得吃而躲在一旁抹泪,一整天不跟我说话了!” 父亲含笑着打量他,心里暗暗思量,把本要拿去卖的鸡蛋省了下来。那一天晚上,破天荒的四个姐姐碗里,都有一个煮鸡蛋。 可惜远山出仕的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在连年的辛劳中身体抱恙,于一场重病中去世了,那年庆之才五岁。 在一片哀戚的家里,家徒四壁,仅有的摆设器具都卖了,给父亲添了棺木。 里屋里,大姐如姬打理完弟妹饭食,和母亲说道,“城东的荆家,可是向母亲提过亲,母亲同意了吧,我嫁过去,那聘礼可给补贴家用。” 朱氏怜爱地凝视着这个沉静稳重的少女,她天生细嫩的脸蛋,柔软的腰肢,皮肤因帮忙干活虽有些黑,却难掩秀气容姿,针线炊事在村里是一等一的,因是大女儿,还跟丈夫学了字,能写会读的,二丫三丫四丫就没那么好运了,不过跟姐姐学着认了几字,丈夫没空时就让如姬陪庆之读书。 丈夫在时就提过,若回到县城里做事,定可以给她配户好人家,难为她才十四岁,就要为自己的出嫁筹谋,给家里省口饭钱。 朱氏抚摸着如姬的鬓角,流泪道,“我的大儿,那荆家虽是村里,田地颇丰的人家,那荆三郎不过是庄稼汉子,长得也不甚出众,家里人口又多,娘怕你嫁过去受苦,故没有松口。 如果你爹在,怎么也得多留你两年,你叔伯家都在城里,到时候请他们打听打听,把你配到县里去也不是个事,哪想到他就这么去了!”说到伤心事,伏在如姬肩头泪流不止。 如姬轻轻拍打着母亲的背脊,叹道,“母亲,父亲在世能为我的事谋划,那真是极好。可是如今他去了,妹妹们还小,弟弟庆之又自小体弱多病,从不能干重活,还得在家好好将养。田里的事少不得母亲操持,好在吕姬十二岁了,家里的事可以担待点。 可是眼看冬天就要来了,怎么也得靠些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钱缓一缓。那日我听说那荆家愿意花五贯铜钱求聘,足见诚意。又不是把我卖了,不过换个地方吃饭,可减轻家里的负担,如果那是个好人,也许还允许我常回家帮衬!” 原来那荆家老三,年二十了也没娶妻,因时常见到村头溪边,有一窈窕少女打水浣衣,一年更比一年出众,早已心向往之,因为是家中老幺,父母甚是爱重,打听下也知是个贤惠人,遂下了重金求聘,不过此事如姬并不知情。 庆之正好来看望母亲,屋外听到这一席话,虽不甚懂,也知道大姐委屈,急急跑进来道,“大姐不要走,大姐还要陪我读书,庆之以后要做官,定让家里人吃饱饭。” “庆之真懂事,父亲最喜欢你了,也觉得你一定能出人头地,以后姐姐也要享你的福呢!”如姬抱起他放到铺上,轻笑着点了点他的头道,“不过姐姐要嫁人了,哪怕你以后当了大官姐姐也不能不嫁的,要不然村里的人会笑话姐姐,是个老姑婆!” 小庆之不高兴地嘟囔,“谁敢我就揍他!”说完举起自己粉嫩的拳头。 小儿的凌云壮志,并没有改变长姐的决定,守孝一年后,大姐就嫁去了荆家。好在那荆家老三爱重大姐,农忙时还帮着母亲,也常允许姐姐回来走动,对他家也颇为照顾。 第3章 辩日 夏日炎炎,林溪水声潺潺,常有村里童子于溪边嬉戏。草坡上有一黄牛,停停走走,啃食青草,一个扎了小鬏的男童,于榕树下读书,周围嬉闹声不盈于耳,却打扰不到他。 溪畔有那半大的少年,看那人如此专注,忍不住想戏弄他,于是扔了一块石子,正中书简。只听“啪”的一声,那颇厚重的书简,从男孩手上摔落。可那男孩眼睛也没眨下,也没四顾张望,捡起书简,拍干净草泥,尽管接下来看去。 一群孩子有了兴头,合起伙来爬上坡去相看,有那认识的叫了起来,“那不是陈家的小病秧子嘛!” 有那惯爱说唱的王小六,已经小声哼起来,“放牛娃,陈病怏,喊不响,跑不快!” 庆之也不好装作听不见,抬起头来看了那人一眼,淡然道,“我不叫陈病怏,我叫陈庆之!” 那刚扔他石头的半大少年,是一班玩耍的头头,村里的小伙伴叫他祖老大,那王小六唱时他还好笑,看这小男娃听到了,也不气不恼,还正经介绍自己,颇有点不好意思,咳了几声。那群小伙伴本叽叽喳喳的,随小六取笑,如今也甚乖觉,纷纷停了口。 祖老大笑道,“陈家小子,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玩?” 庆之看着这少年,比一般孩童大个三两岁,赤膊短裤,黑黝精瘦,高挑个子,点了点头道,“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要是回答出来,我就和你们玩!” 大伙闹道,“有什么大难题,咱们人多没有解决不了的,快说来听听!” 庆之站了起来,指了指快落山的夕阳道,“是中午的日头离我们近呢,还是傍晚的日头离我们近呢?” 那王小六何等嘴快,忍不住道,“那还用说,当然是中午的近了,中午日头一晒,热得人受不了,夕阳可没那热头!”说完得意地望着大家伙,大半童子纷纷赞和。 一个矮小的双髻童子,弱弱地说,“可是我瞅着这会儿的日头,大如车盖,中午的却小如圆盘,都说远的小近的大!”正是那赵小幺。 大伙儿想想也觉得是,怎么听着都有道理,纷纷摇头不知,祖老大本也认可第一种看法,不觉得也动摇了,疑惑地瞥向庆之。 庆之叹了口气道,“这是圣人孔夫子,也被难倒的问题,我怎么会知道呢?” 祖老大上前一步,气愤道,“不想和我们玩就直说好了,何必问这么刁钻古怪的问题,圣人都回答不出来,何况是我们?” 庆之摇了摇头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夫子回答不出,不代表你们不能答啊。我是真的不懂,如果你们回答得出,解了我的疑惑,都可以做我的老师了,我怎么会不愿意和你们一块玩!” 见他说的诚恳真挚,祖老大摸了摸头道,“我一开始就觉得中午的日头近,毕竟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至于望着晚上大中午小,老人都说眼见不一定为实,也许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庆之沉吟了一会,喜笑颜开道,“你说的有道理,真相也许就是那么简单,是我钻牛角尖了,不能被表象欺骗了!”说完对祖老大施了一礼,弄得他十分不好意思,手足无措了一阵。 之后庆之把书简卷起来,挂到牛角上,和他们一块玩去了,自是掏鸟抓鱼不提。 第4章 落碑 时至盛夏三伏,一日天气晴朗,闷热炎炎,为解暑气,落碑村的一行小伙伴,商议着往东行,去村头的太湖游水。 夏日的太湖,粼粼潋滟,在艳阳下,如披上了一层金黄的纱衣。许多童子少年早已脱光了外衣,扎下近岸浅湖里,一个个比鱼儿还悠游自在。 庆之并未下水,而是带了卷书,简坐于近岸礁石上读书。 因为与庆之投契,且往年游惯了,祖丰也不和那帮猴崽子下水,陪他坐在一处,自己做了鱼饵钓鱼。 坐了小半日,也没有大鱼上钩,祖老大有点耐不住性子,把鱼干抛于一旁石缝间稳住,右手撑着下颚,转向庆之问道,“怎么瞅你天天看书,到哪都看书,到底有啥可看的?” 庆之微微放下书简,伸了下腰,含笑瞥了眼还在水里比划的小伙伴,缓缓道,“祖老大,你的姓氏,在江东本地不常见啊,你可知道出自何处?” 祖丰见他提到自己,来了兴致,犹疑道,“我听村长大爷爷说,祖家是两百年前从北方避战乱,迁居到江东来的,我祖上一支迁到国山脚下,怎么难道书里有提到我的姓氏?” 庆之见他很感兴趣,也不藏私,把手上这卷书简扔给了他,神往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差不离的,你可知你祖上有位顶顶大名的人物,‘闻鸡起舞’的祖逖祖将军,经营江淮,率军北伐中原,收复故土。” 祖老大翻了翻那厚重的书简,隐约认得“陈氏南迁,司马晋室,北伐,祖镇西,江淮”几字,看得他甚是头晕眼花,掩卷叹道,“庆之啊,你也知道我这人,最不爱读书,只粗略认得出几个字,还是你给我讲讲,这里面说了什么吧!” 庆之也不以为意,打趣道,“听说村长闲时,自己就办了个私塾,教些孩童认字。教你平日不好好学,连祖宗的事迹都读不透。” 他指了指书简,又道,“这是我十代先祖写的个人传记,他本是颍川陈群的四代玄孙陈思,少年时也曾游学洛阳,见识过京都的衣冠风流。 当时八王之乱,引入戎狄,荼毒中原,不得已随家族渡河南迁,路上缺衣少粮,被一慷慨重义之士祖逖救济,感怀他有收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中原之志,一路追随。 祖将军五六年间散尽家财,赤手空拳,经营江淮,收复了黄河以南大片故土,被晋室封为镇西大将军。本是一片大好形势,可惜众志成城,难敌朝堂诡谲人心!司马家日益忌惮祖将军拥兵自重,时常派人掣肘监督,祖将军抑郁而亡,北伐终究成空! 先祖在祖将军故去后,与族人落户国山脚下。传记里附有还有他为祖将军立的传。” 祖老大慎重地盯了我一会,不可置信道,“怎么听你和说书的一样,我可从来没听大人说起过!别是给我祖宗戴高帽吧?” 庆之扶额道,“有你这么数落祖宗的吗?有这么风光的事迹,如果是我,高兴瞻仰还来不及!范阳祖氏,颍川陈氏,皆是永嘉之乱后,避祸南渡,乔迁到此,你去宗祠翻一翻祖谱,或是问一问村里的老人,哪个会胡说?” “那先祖的传记,你借我研习一段时间,我可要看看,你有没有骗人!”他宝贝似的把书简往怀里塞,可是竹简太厚塞不进去,他就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囊里,深怕庆之要了回去。 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什么,庆之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卷书读,祖老大不知在想什么。 日头渐向西移,突然祖老大冒出一句,“原来书里还有此等事,几百年前老祖宗的故事,我们今日还能读到,我也有点明白你为什么爱读书了!” 庆之假装老成持重道,“如果村长在此,听到你如此说,定会赞句:孺子可教也!” 祖老大砸了个橘子给他,道,“没看出来啊,庆之竟然惯会能说会道,比那王小六还嘴叼舌滑,吃你个橘子吧,看看是你的牙酸还是橘子酸!” 这时,湖里的一群少年分散开去,翻水倒腾,湖面时常有三两吆喝声。 庆之看得甚是有趣,觉得他们似乎在谋划什么事,好奇道,“他们在湖里干啥,这样有组织的样子,像是在捞什么东西!” “还有你书袋子不知道的事啊,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来湖里潜水,顺便试试运气,捞一块几百年前的石碑!”祖老大卖弄道。 “可是国山碑,我还以为是村里的传说呢!”庆之十分讶异。 见他能讲出名字,祖老大心里微微不爽,接道, “嗯,你也知道啊。我们这个村子叫落碑村,相传是从东吴国主孙皓年间开始那么叫的。当时国山里开出了个石洞,有个天然石碑,上刻奇异文字,国主以为是天降祥瑞,嘱咐运往国都。 没想到在太湖浅岸上遇上风浪,把船给沉了,石碑也下落不明,可不是没过多久东吴就被灭了。后面晋朝也寻过几次,渐渐不了了之。” 是以每到炎炎夏日,他们一群孩子就在湖里翻腾,不过是当作玩耍而已。 东吴几百年前,在落水处河岸边立了石,名曰落碑石,正是村口东头的标志。 庆之也觉得传说有趣,这块关乎东吴国运的石碑,成为了这个村孩子们寻宝的乐趣,细细问了问位置,道,“你们计划怎么找呢?” 祖老大傲然道,“我觉得以前大家找不到,是因为总是往湖下,游十数米间去寻,这一两年我想那块碑那么重,指不定被湖底流沙所陷,就该在原处附近搜寻,也许就能找到了!” 庆之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再深想想,假如石碑沉重,陷入湖底,但流沙深厚,被湖水不断的冲刷,最下部向前推动,反而是承载之物,往上游挪移,就像一个车轮在旋转一般,也许几百年间,石碑往上移动了十来米远!” 祖老大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道,“我怎么没往这方面想,我让那些小子们试试!”他一溜烟地跑去湖上,指挥众人调转方向,他也难得有兴致地下了水去寻。 没想到一两个时辰后,竟然听到一阵阵欢呼声,还真给他们,捞上了一块长方形石碑,石面厚实光滑,青青苔藓下,隐隐有古朴文字跃然其上,无人可解。村里人把它立在村头,作为落碑村的地标,一时传为乡里美谈。 第5章 立志 陈家小院难得热闹,摆了两小桌酒席,分男女坐了些,大姑大婶大叔大伯,朱氏与品姬田姬来往招呼着。祖老大正领着家里小幺们,把三四抬红布包裹的物什,往院里抬,最显眼的是他手里擒着两只大白鹅,还是他亲手在湖里抓的,系上红绳连在一处,白鹅肥头圆身,甚是可喜。 这日正是祖家祖丰,给陈家吕姬下聘之日,庆之也在门口迎客,他的二姐却没见到人,大概羞得躲在里屋里不出来。 只见祖老大难得穿着一身周正的蓝棉布衣裳,身材高大壮实,黝黑方正的脸上面带笑容,把庆之拉到一边道,“我知道你小子,往日里叫我祖老大,就心不甘情不愿的,以后叫姐夫可得实心实意着啊!” 庆之抬头打量他一阵,哑然失笑道,“敢情你要娶我姐姐,就为了一句姐夫啊!”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憨笑道,“可不是吗,能让你本分地叫我姐夫,心里别提多快意了。” 他转而又慎重道,“我本不想娶媳妇,自己一身力气不爱读书,也不喜窝在乡下。自从读了你给我的传记,想去江州参军,我的族爷爷帐下,做个小兵,这不家里逼着我,非得有后不可。” 庆之没想到,那本传记,竟令他产生了这样的抱负,可是如此草率决定亲事,让他有些啼笑皆非,“你见过我二姐姐没?” 虽说是自家二姐,不好埋汰,可是她十八了还未嫁人,一是家里事多还得帮衬,二是确实提亲的鲜少关顾。 他家几个姐妹包括庆之,长相全随了朱氏,朱氏幼时,就是十里八乡排得上数的美人,才被爷爷订的娃娃亲,因此他家姐妹个个眉清目秀,气质绝佳,尤其是品姬,活脱脱的小朱氏。 可是她二姐啊,却随了父亲,方脸浓眉,长得颇为凶悍。加上自她出生,姐妹太多难免不受爱重,她脾性也不是很好,家里也只有她敢对庆之冷脸相待,当然不在父母面前。加上这几年,母亲暗弱,外事内事均是二姐一手操持,家里更是说一不二,没人敢与之争辩。 庆之虽从未埋怨讨厌过二姐,可也知道她是个不易相处的个性,只不便明说。 想着前几日周大婶上门提亲,人走后,里屋里当着母亲,二姐嘴上数落,“这祖老大从小就是个乡间霸王,不干活吃闲饭的主”,却没松口拒绝,眉梢眼角却是带着笑的,想是满意他家的殷实和地位,他哪里看不出。他二姐从来就是个实在人,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不学大姐把自己轻易许了。 祖老大想了想道,“大约是见过,你家几个姐妹一起从田垄上走过,那瘦的都跟摆柳似的,谁分得清谁是谁。这媳妇娶谁不一样,夜一黑灯一吹,鬼都看不清楚,就那点破事。我听说咱村里就你家学问好,我看你这副文酸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你姐也不会差,以后我不在,还能拘着小的念书。” 庆之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计较着世上何人不是如此,盲婚哑嫁,她大姐那般人才,还不是嫁个老实庄稼人,过得也不差,也就收起了悬着的心,衷心祝福道,“愿姐夫能和二姐举案齐眉,相偕白首!” 祖老大哈哈笑道,“读书人就是会说话,说得人心里舒坦!” 三个月后,因着是村长的亲戚,村里有名望的人家,祖家很是大办了一场,他二姐风风光光地嫁了过去。祖家请了十人吹唢呐敲锣鼓,酒席也在大院里摆了十数桌,村里的人都去喝喜酒凑热闹,比起他大姐穿身半红的裙子拎个包裹,被荆三郎牵驴驼了去,圆满热闹多了。 至于婚后两人如何,庆之也很是关注。听说祖老大遇到了强中手,被管的严严实实,拘着他下地,或是学点正经活计,少有能和伙伴们闲游的光景。两人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声音都那响得,快把院里的簸箕掀翻。 因着是老大媳妇,也该帮婆母操持家事,可是二姐性子利落极能任事,挤兑得婆母都没处着手,没胆说话。祖母暗地里也提醒儿子,好好管管媳妇,立立夫纲,可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又接着这茬闹腾,每天见着和乌眼鸡斗架似的。 少不得祖丰一见庆之,便当着面抱怨,“你姐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啊,我还以为娶个不爱说话的,少管着我的人呢,哪里想到娶了个完全反着来的?” 庆之看着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安慰几句,又觉得对不住二姐,幽幽道,“我父亲在我极小时就去了,大姐为了家计也嫁人了,母亲受了打击不爱管事,家里这些年就靠二姐撑着。几年前我还看她暗地里抹眼泪,不过从不曾在家人面前流露,这几年越发看不到她示弱的样子,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 祖丰扯了扯衣角,出神了半天道,“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也懂,每次想想她曾经的处境,能退让的我就退让一步,可是下次她就来劲了,管的更多了。要不怎么说媳妇不是好消受的,偏有那么些人还往多了娶,我就是受不了,唉得了,反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姐怀上了,看来离我的好日子不远咯!” “你真要去啊?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的?”庆之觉得打战是要死人的,不是为口饱饭谁愿意受那罪,不是说句壮志凌云,就能糊弄过去。 祖丰难得正经道,“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离开村里,读书出仕,可是你可知道世道如何?听村长爷爷说,二十年前南边还是兵荒马乱,那时村里被兵匪连番劫掠,村里的人死了一大半,也是这些年立了新朝,稳定了一些。可是他也说,他小的时候,有持续几十年的大乱,如果不是祖家在行伍里有些势力,总能得些消息全家避乱,族人才可保全。与其等着别人庇护我,不如我出去庇护家人!” 庆之望着这个即将做父亲的少年,他的脸上不再是孩童的嬉笑,而是成人的坚毅,握住他的手道,“我没有和家里人说,其实我打算去国山县城里投靠我大伯,他继承了祖父的官位,降了一等做了县丞,如果能得到他的教导和推荐,几年后也许能做个小吏。我和你想法是一样的,我要成为一个庇护家人的男子汉,这样三姐四姐就会过得更好。” 祖丰怔了怔,抱着头蹲了下来,沮丧道,“庆之啊,你才十二岁,就已经对未来出路,有了如此明确的谋划,枉我虚长了你好几岁,此刻才打算去族爷爷处投军,还以为自己志向高远,你真是太打击人了!” 庆之难得的开怀大笑,两人相约时常书信来往。 第6章 离家 来年初春,收拾好行装,与母亲姐妹告别后,庆之顺便搭上进城的牛车,前往他大伯父家。 庆之父亲有四位兄长,除大伯父在国山县任县丞,二伯父迁往庐陵郡为吏,三伯父四伯父在国山县下其他村落落户。 大伯父陈远年,继承了爷爷的靠近衙署的二进宅落,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均以出嫁,除大儿子小儿子,还和大伯父一家同住,老三老四已在县里分家单过。虽然如此,那年轻一辈的也已经成家生子,那老宅也容纳了十数口人。 母亲说已经跟大伯捎过信,不过信里对庆之读书出仕一事颇为暧昧,似有难处。庆之决定亲自拜会,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的将来争取机会,完成父亲的遗愿。 到了县里,已经是午后。庆之谢过赶车的祖伯,往城东北府衙所在地寻去。 一刻钟功夫后,见到那黑瓦红墙的一片敞亮房舍,门口有围栏护院把守,像是那国山府衙无异。沿着母亲的指示,再往东走几百步,有一占地不过两亩余的宅邸,门前有一颗大梧桐树,还是祖父亲手值的,如今已亭亭如盖,门上悬“陈宅”匾额,想是大伯父家了。 庆之整了整衣冠,敲了门,应门的是和庆之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的比庆之齐整,也不怕生人,像是时常应对往来,伶俐地问道,“来者何人,可是寻我家祖父,祖父尚在衙署,一个时辰方回,或是有他事?” 原来是哪个兄长的幼侄,庆之拱手道,“在下陈庆之,正是来找我大伯父陈县丞,可愿让小侄等他回来?” 少年顾盼生辉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好半天才开口怯怯地叫了声,“庆叔”,把他迎了进去,边走边道, “祖父祖母说你过几日会家来,没想到庆叔那么快就到了,你先在厅里休息会,我去告诉祖母!”把他带到大厅坐下后,倒了杯茶,就急忙去寻人了,庆之还没来的及问他的齿序。 庆之扫了一眼宅邸环境,前院三间屋舍,中间为正厅,左为书房右为饭厅。刚才路过连接后院的院子,有一口方井,并左右几间朴素土屋,想是厨房柴房储物室,中有一颗桂树此时微发嫩芽,后院一圈屋落,想是伯父一家所居住。这就是父亲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了,他在这里跑过跳过,在桂树下接受祖父的教导,这一切都让庆之觉得很亲近。 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庆之的思虑,进来一五十旬左右的老妇潘氏,发已斑白脸皮褶皱,眼睛却还自精明,她打量了一下庆之道, “你就是远山的小儿,叫庆之对吧,我是你大伯母,路上可还辛苦?我本想让你四哥去接你一接,实在是走不开。你和你父亲小时候真是一个样,你父亲还是被我带大的,可怜去的早。” 庆之作了个小辈的礼道,“大伯母好,劳烦你们挂记,一路都好!只为了在家中已把书读完,学问无法再精进,故而想来找大伯父讨教,也跟着长长见识。对于打扰之处,万望念在死去的父亲的面上,多多包涵。” 潘氏见他开门见山,也不含糊,艰难道,“你大伯还未回来,那我也不妨和你直说。实在是家里人口多,你大伯又只有那么几斗米的微俸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养着十几口人,好在你大哥四哥也在府衙公干,你二哥三哥都分出去单过了,娘们小子不过糊口罢了。信里也不好言明家境,你大伯又是个实在人,怎么也得帮衬些弟弟的遗孤,故而没有推拒。” 庆之颔首道,“我也知道大伯家处境不易,但凡有其他出路,也不愿打扰。实在是小侄一心为仕,少不得伯父帮助。只要有一瓦可遮一粥可食就成,愿意在大伯家做些活计相偿,希望伯母不吝驱策。” 潘氏为难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一大家子,衙门里也事多,都没请一个仆役仆妇帮用,应门的还是你四哥的小子,晚辈里排行老七,大事小事都是家里娘们亲自动手,好要织布绣活补贴家计,实在是步履艰难。 你要是不介意,给你大伯做个使唤,他正走了一个老马夫,待要再请人去,不如你去做,可行?不过是传递公文,驾驶车马,喂养驿马等轻便活,住的话可住到县衙去,吃公食!” 潘氏早已和丈夫商议过,她打量着公家给县令配两个粗使,县丞一个,可自行招人,公家出俸,如果让庆之去,还可省下把那份俸禄补贴家用。伯父却拉不下那个面子,可是家中确实养不了闲人,于是她就决定先来打探打探。 庆之一拜道,“多谢大伯母为小侄考虑,小侄必当竭力去做!”这与他的想法啊不谋而合,下人做的事他不怕委屈,只要给他机会,留在县里读书。 傍晚后,伯父回来,一一见过众人,吃过晚饭,又问了问他读的书,因解决了他去留的问题,伯父也松了口气,与他相谈甚欢。 第7章 雪夜 不知不觉在国山县衙已干了三年,这期间庆之虽不断地请教伯父读书的问题,可惜伯父为吏多年,琐事缠身,除了公务早已无可教授,好在祖上留下的藏书颇丰,也够他读了个遍。 倒是县令沈绵是三十多岁,正当壮年,正是吴兴沈家家旁支子弟,当时有“江东豪强,莫强周沈”的说法。他于县衙居住,久而久之,对庆之的文辞娴雅,谈吐不俗甚为欣赏,也常常唤他起草文书律令,驱使他往来应酬。 是年冬日年关,因太湖西岸国山驿站,驿丞告假,沈绵知庆之也不会回乡,应对也足以独当一面,便令他前往协理驿站诸事宜,为期三个月。 年关将至,雪下了紧紧一夜,那太湖水虽未全部冻住,也结起了薄薄的冰霜。因未有官员路过入住,整个驿馆不过三四人守着,其余的都偷懒喝酒去了,显得冷冷清清。 庆之在自己屋里烫了一壶酒,烧了个暖炉,裹了厚的棉衣,围着暖炉读书,正读到“萧何夜下追韩信”那一段。 突然狂风大作,一时间席卷着雪花冲开了窗扉,庆之站起身正要去关上,遥遥望见,白絮纷飞里,有一行车马踏冰而来,人俊马膘,看那行头应是官府中人。 庆之收拾好仪容,叫了几个留守的小厮,略微打点了下屋舍,就敞开大门迎接。 只见一众卫兵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鲜衣华服,头戴紫冠,面白无须,仪容威仪的华彩人物,住进了驿馆后,一应往来都是他的管事打点,他未说一句未看一眼,就住进了后院,自有专人伺候。听管事的说,来人原来是,侍中兼骁骑将军萧鸾大人,奉圣命都检吴郡。 庆之心里疑虑,哪有年关还指使重臣巡外的,不过也许吴郡有什么大事。 本以为伺候完大人物入住,可以歇下了,哪知道回屋后,窗户又被大风卷开,一阵轻蹄声响起,一骑黑裘包裹的人冲进驿馆。他正待去看个究竟,却见那管事相迎门外,没有惊动其他甲兵,把那人迎入了后院。他觉得事有蹊跷,这种大人物会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约束几个部下自管睡去,不要前去打扰。 那后院里屋里,那黑裘之人揭下围帽,竟是与那位华彩人物很是相似,眉目清朗,气度不凡,不过穿着黑色锦衣,更年轻些。 萧鸾很是诧异,问道,“叔达半夜追来,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紧要事?” 此人下拜道,“将军不能去吴郡,可知您前脚刚一走,皇上就把左仆射王融下了狱,还把他的皇叔,竟陵王兼中书令软禁了起来,自己在后宫荒淫无度,一面还贬斥了西边的随王,东边的吴王。他让您去吴郡,正是怀疑吴王要谋逆,好让你俩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啊!” 萧鸾忙把他扶了起来,此人正是他的族弟萧衍,时任黄门侍郎,于宫中一应事自是耳目灵通,自幼与他情同手足,互诉志向,两人肝胆相照,福祸与共。 他很是沉痛地说,“要是武帝立了竟陵王就好了,他不仅重视文治,体恤下情,熟悉政务,勤于任事,岂不是没有今日祸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今圣上乃长子嫡孙,竟陵王才高不过曹子建,武帝功抵不过曹阿瞒,魏王尚且不能立所爱仁德之人,何况先王?”萧衍叹道, “如今不是讽刺先王的时候,此刻朝中能力挽狂澜者唯将军,将军当作出决断,否则武帝好不容易建立的基业危矣。” 萧鸾的目光里射出精光,他父亲早逝,被叔父武帝抚养长大,一路行来,深知南齐开创之不易,怎可愿意让它,毁于无知小儿手里,既然他能力不济,还不能纳谏如流,尚且还要把朝中贤臣,逼到绝境,就不要怪他不忠。 他握着萧衍的双手重托道,“叔达所言甚是,我绝不能再容他胡闹下去。还有一事要紧,圣上命我往吴郡,如果我此时不去,必会引起怀疑。而且我还要先往江州处,筹备军马,以防兵变,须得暗中行事。” 萧衍指了指自己,笑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装作你,骗先皇糕点的事!” 萧鸾拍手道,“叔达好谋划,管家于叔可替你掩饰一二。我今晚就出发,把你的装备借给我,少不得我也学你长夜奔袭一回。你此去当心些,最好能平安地收了那吴王的兵权,有任何形势变化,我都会派人传信给于叔,驿馆里的人你好好处理,千万别泄漏了风声。” 萧衍点点头,帮他穿戴齐整,借着夜色的掩护送他上路 第8章 胁持 第二日清晨,大雪终于停了,驿馆的仆从忙着清扫积雪,方便车马出行,却被卫兵们集合了起来,那于管事请主事庆之前去说话. 屋内为首坐着紫冠华服之人,衣着高领狐裘,那绒毛深领,掩映了双颊一大半面容,露出一个下巴的弧度,黑漆双目随意地转着,正一盏茶在手,闲适悠然地喝着,人却已经不是昨日那人。 庆之定了定神,下拜道,“卑职给大人请安,不知大人召唤何事?” 萧衍低了低声,状似不经意问道,“听下人说半夜你约束手下,紧闭门窗,可是有什么动静?” “大人容禀,风雪大作,门户不稳,故而严令紧闭严守,怕惊扰了大人休息!”庆之耐心地解释道。 萧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衍一路夜奔而来,对光线格外敏锐,自是瞥到了二楼,有位深夜读书之人,正是此人无疑,他见到了自己急驰而来,还能滴水不漏。 他玩味道,“既然你如此用心,本将军要赶往吴郡,正要坐船渡太湖往东。船上清寒,身边虽有士卒,多是粗笨,路上缺少侍候往来之人,我看你和御下几个甚是得力,已去信告知沈县令,借来一用,随我同去。” 庆之知道不容拒绝,拜道,“愿为大人效力!” 说完庆之告退,自是去与一众下吏解释。他们不明情况,又得了钱银,不过是跑腿月余,和平时所做也无有不同,也就欣然领命。只有庆之心里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太湖上,一艘中型官船冒风而行,碾碎了一路薄冰。 船头甲板上,萧衍深衣厚裘,头戴围额,屏退了众人,正和一蓝布棉衣,清秀少年说话。这两日他时常驱使庆之,觉得他口齿伶俐,谈吐文雅,做事妥帖周全,又极会看人颜色行事,心里已存了几分赞赏。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萧衍突然来了兴致。 庆之恭谨作答,“小人姓陈,名庆之,正是国山县落碑村人。” 萧衍想了想道,“前朝刘宋时,太湖西岸有位国山贤老,不知可与你有关?” “正是在下祖父。”庆之谦道,这位大人倒是礼遇贤士之人。 萧衍深深望了他一眼,少年虽着布衣,难掩芝兰玉树的风采,含笑道,“原来如此,你也是个贤俊子弟,想必自幼也饱读诗书。此刻行船逐波踏冰而去,不如赋诗一首,为我助兴如何?” 庆之望了望茫茫天色和湖水,片刻后低吟道,“灵海自已极,沧流去无边。逐日接丹霄,金帆带紫烟。” 此刻正是清晨时分,连绵几日的风雪已停住,东方的红日跃湖而出。湖面一片雾气朦胧,云蒸霞蔚,官船逐着日头而行,白帆上也染满了烟霞之色。 萧衍听到第一句,已然双目溢彩,惊叹不已,待到听完,鼓掌而笑道,“好个灵海,好个紫烟,勾勒出自然造化之功,又有一种如临仙境之感。让我不禁想要添一句,蜃蛤生异气,达婆郁中天。” 庆之下揖道,“承大人缪赞,不过乡野之辞,抛砖引玉罢了,大人这两句才是奇丽曼妙,引人遐思?” 萧衍见他能听懂佛教典故,也甚是惊异,要知道当时,佛教还被儒家正统斥为异端邪说,一般文人都少有涉猎,问道,“你也知乾达婆,难得难得。你说我作的好,我却不信,该不是奉承之辞吧,愿闻其详,如果说不出来可要罚你!” 庆之侃侃而谈道,“佛语有云,乾达婆是司乐的天神,又能作飞天之舞,远方云雾缭绕,轻烟如梦,正如天女舞动其间,耳边又有破冰逐浪,风动帆摇之声,正如天女凑乐相伴,一语双关,如何不绝如何不妙!” 萧衍望着他的目光里,已不仅仅是赞赏了,是一种审美情怀的共鸣,是一种天地里找到了相知的激动。此后自是让庆之时常随侍在侧,品茗论道。 第9章 弈棋 自从他们一行人到吴郡府衙后,与吴王和郡守匆匆会面后,萧衍就以旅途劳顿身染寒症为由,于城西行馆下榻休息,闭门不见客。 萧衍自有他的理由,他本是代萧鸾行事,不过是为了镇住吴郡这边的兵马,拖延时间,好让大将军那边控制大局。吴王小时也见过多次,其他人不熟悉还就罢了,他要是发现形势不对,可不得有所动作。 行馆里,萧衍有一种危机感,他觉得宣旨那天,吴王盯了他好几眼,虽没有当面拆穿,但是也甚有怀疑。可是此刻他必须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才能打消他的疑虑,稳住吴县。 他找来庆之对弈,以平静心绪。 这几日他也常和庆之下棋,发现这少年棋艺不是一般的好,虽然少年赢得不多,但总让他觉得他有意放水,只不过抓不着他的漏洞,这种直觉常让他很是郁闷。好在他的棋艺,本不是“竟陵八友”里最好的,兼之心绪不宁,哪一天让这小子,去跟沈约那老小子下一局,也好让那个“臭棋篓子”品评品评。 庆之的棋艺,还是在国山县的这几年间,大伯父亲手教的,这也算大伯父唯一可以相授的技艺了,从一开始的让庆之四子,到近年来,庆之反让三子,不得不令其刮目相看。之后庆之常常自己钻研,没想到此番派上了用场。 萧衍在左下角落下一枚黑子,那一片本是他的地盘,却已被白棋切割包围,勉力维持而已,看来哪怕庆之有心想让,这一局也要败了。 庆之手却在棋篓里拿捏棋子,并不落子,谦恭道,“大人今日可是身体不适,下棋伤神,还是去歇回吧,明日再下也不迟!” 萧衍静静地凝注他,厉容正色道,“庆之总是叫我大人,却不称呼我为将军,可有什么缘故?” 陈庆之抛却棋子,跪于榻下,俯首下拜道,“卑职不敢,大人谨尊圣旨,行将军虎印,督点吴郡,卑职愿跟随效命,不敢有违。” 萧衍把他扶了起来,又换了平时那一副舒阔洒脱的笑容,抚慰道,“不用担心,这几日我也对你了解不少,深知你为人。你倒是心思聪慧,从不把事情说透,却又洞察于胸。” “谢大人赏识。”庆之心里松了口气,虽不知道这两位大人打得什么算盘,但是秘密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毕竟自己一干人身家性命还在此人手上。 “你可愿帮我一个忙,午后吴王要来拜访,我会卧病在床,不想亲自见他,你帮忙应对,打发了他去,有于叔帮你!”萧衍拍了拍他的肩头,实在于叔胆小不能担当,庆之虽小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度。 “遵命!”庆之心下踹踹道。 第10章 兵变 午后,吴王果然带了几百士兵而来,把行馆围个水泄不通,来势汹汹。 庆之把吴王迎至内屋坐下,床上帘幔阻隔,时有咳嗽声传出。 庆之亲自奉茶,并请于叔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名为照看,实为阻断吴王视线。 吴王开口道,“堂兄怎么病得如此重,真是本王伺候不周,所以便亲自过来慰问一二。” 庆之淡淡道,“王爷不需担心,只是多日又是乘车又是行船,将军感染了风寒,痰瘀于喉,说话不便。” 吴王正要装作起身,欲去看看他的脸色,却被庆之先一步拦道,“于叔,你把将军的脸色描述一二,不要让王爷烦忧,劳驾贵体。” 于叔转过来,恭敬道,“将军脸色比昨日好多了,虽还有些青白,但高烧已退。将军还让奴才问王爷好。” 只听他缓缓追思,“王爷还记得奴家吗,正是从小伺候将军的于仆。小时候王爷被先王罚跪,还是找的老奴去找将军求情,将军二话不说和你一起跪下,先王才免了你的罚。 要说将军无兄弟手足,却把你们一干兄弟当做亲弟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弟一样爱惜。多年不见,如今吴王也甚是惦念将军身体,让老奴甚是感怀。” 吴王看着这个满脸褶皱的老仆,实在没多大的印象,不过他说的都是实情,一瞬间有些尴尬,他可不是真为了探病而来的。 庆之也一旁附和道,“将军与王爷手足情深,真是让人敬佩!” 吴王见不好强行探查,只好敲敲边鼓,细细询问,寒暄了好一阵。他假装不经意地翻查了公文,又把玩了一下虎印,这才悻悻然离去。 正当大家松了口气,以为度过了危机。没想到晚饭时分,吴郡的王校尉却带兵闯了进来,把行馆包围,说是有人冒名顶替萧将军,要他将一干人抓拿去县衙问罪。 萧衍见吴王没有来,王校尉也不是吴王直属,猜到吴王心里也不敢确定,不过是派个探路的来当替死鬼。他如果是假萧鸾,正好定个罪名,如果他是真萧鸾,正好把他控制起来,方便他谋逆。此举正好暴露了他的意图,看来今晚正是他起兵之时。 于是他把庆之叫来粗略商议,都明白此刻间不容发,一定要想办法逃脱升天,还要控制住吴郡兵马。 这时卫兵正好拦不住那王校尉,闯进了里屋。 萧衍已正装而坐,手拿虎印喝道,“来者何人,不知是吾乃皇上亲封的骁骑将军,虎印在此,还敢犯上作乱。” 那王校尉哪里见过将军真容,只见堂上所坐之人威仪煊赫,气势逼人,已自矮了一截,按住剑柄强辩道,“吴王命我等抓拿冒充将军的嫌犯,说他已摸过,虎印有伪,吴王怎会说谎!” 萧衍摇头叹息道,“他当然在说谎,因为圣上命我前来,正是察觉了他有谋逆之心,让我震慑于他,只怕此刻他已厉兵秣马,箭在弦上。” 王校尉唬了一跳,犹自惊疑不定,庆之上前一步,展开半张文书,露出国山县令的印信,朗声道, “大人不相信虎印,那这国山县公文可还识得,将军途径国山,还与沈县令把酒言欢,沈县令怕将军舟车劳顿,命我等随侍而来。小人可随将军持文书到府衙处,找郡守核对,看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他自是认得,吴郡与国山不过隔着一个太湖,平时常有公文往来,那沈大人的字体也是识得的,很好辨认,是时下有名的飞白体。 王校尉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县令让庆之前去驿馆,怕他年少不服众,给他一纸公文,有便宜行事之权。世人都是如此认知,大处容易作伪,小处却不易。 王校尉心下惶然,吴王是绕过郡守找的自己,都怪平时收了点金子,不过承诺办点小事。吴王如今这么指派自己,还以为白给他一个功劳,哪想到把自己架在烈火上烤啊,怎么自己就信了呢。 萧衍见他已自退却,悬着的心放了一半,慨然道,“吾知王校尉为吴王所骗,深恨不已,可愿将功折罪。” 王校尉解下佩刀,深深跪下,磕头道,“愿为将军差遣!” “吴王若举兵,必先攻吴县府衙。”他深深地看了庆之一眼,郑重道, “庆之,你持公文,随王校尉前去府衙,通知郡守大人吴王谋逆之事,让他务必先安全撤出,我予你几人贴身保护,撤出后请他来城南周营与我会和。吾这一队去城南大营找周副将,他是本将军嫡系,正于此刻派上用场。” “敢不领命!”庆之听他对局势一片了然于胸,仿佛不把吴王的谋逆当回事,只要随便走几步就可化解危局,心潮澎湃。想到自己棋艺真是不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谋定而后动,料敌于千里。 是夜,吴王冲进了空空如也的府衙,兵心大乱;周副将却在萧衍的指挥下,率兵端了吴王府,一众谋士和家属都束手就擒。 因为有郡守的劝说和周副将的效忠,吴王的部卒大部分临阵倒戈,剩余之兵不过苟延残窜。 天明前,吴王于城北兵败身死,死前长叹,“王校尉误我”。 那一夜,建康城里也大局已定,萧鸾率领百官,以皇太后的名义,废黜了不肖皇孙萧昭业,改立其弟萧昭文为新帝,自己则以尚书令兼大将军,总领朝中一切文武事,对有功之臣大加封赏,只差了一步即可登天。 第11章 拜师 待吴郡平定后,萧衍因功封为中书侍郎兼镇北将军,择日启程回京。 回去之前,萧衍招来庆之,问道,“此行多靠庆之协助,你也当知我的身份了,可有什么要求,我可代你讨赏!” 庆之正容下拜道,“愿得侍郎大人推荐,拜沈修史沈约大人为师!” 萧衍诧异地打量着他,确定他不是在谦虚。虽然以他多日的观察了解,他不觉得,庆之不会要一些黄金珠宝之类的俗物,好歹也会要个官位推荐吧,毕竟出生寒门的他,好不容易有晋身之阶。 “你可要想清楚,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这也是你以性命博来的。作沈约的学生,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沈约虽是南朝文坛之首,和我却是多年挚友,是我们竟陵八友之最,不过是一封信的事。但是他不过是一介修史学士,官职既不高,也不在朝中任职,不过于建康北郊鸡鸣馆修撰史书。” 庆之却由衷道,“卑职年纪尚轻,愿读万卷书,效名师学习。此次的功劳,不过侥幸跟随大人立下的,不过仰仗大人谋划,是不敢居功。能去京华一览我朝衣冠风流,于愿足矣!” 萧衍抚掌而笑道,“好一个衣冠风流,倒叫我想起少年时,和沈约,谢脁,王融,范云等人,交游于竟陵王门下,那时弹琴奕棋,饮酒赋诗,何等的快意。庆之也无需谦虚,我推荐你为鸡鸣馆文学椽,虽只领一份微薄俸禄,可在京城安身立命,去帮沈约那老小子修史去!” 庆之再三称谢,拜别萧衍后,自回国山县交代庶务。 是年春,庆之在建康城东郊,离鸡鸣山不远村落,租了一处空闲农舍,将母亲和姐姐搬去同住,自己则往鸡鸣馆拜师而去。 这几年间,三姐品姬本已出嫁邻村,可惜三姐夫早逝,那家嫌弃三姐克死了夫君,对她百般刁难,还是庆之让母亲做主,把她接回来了。如今自己也可靠俸禄养着一家子人,田姬也处在待嫁的年纪,且在京城慢慢物色,断不能让两位姐姐委屈了去。 那鸡鸣山是建康城最高点,山上有观星台,常有星官于那处推演星象。山下是沈大人开办的文学馆,召集京城附近的文人,修史著书,谈玄论道,也是世家公子和寒门学士常常聚会的所在,文化昌盛。 沈约已近五十,青袍纶巾,美髯长须,颧骨高耸,身材瘦削,曾经俊逸英飒的脸上,沉淀着淡然宁静,望之一派为人师表的端严模样。 他早已知晓庆之要来,略微打量了下这位弟子,风骨奇正,秀雅绝伦,是一副好的相貌,兼之姿仪出众,待人有方,完全没有农家子弟的鄙俗,暗地里点了点头。要知道当时是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姿容取人的风尚,自己年轻时还有“貌比潘安”的雅称,若收一个粗丑的小弟子,岂不被人耻笑。 问了问年龄和出生,既是萧衍推荐,沈约也没有多说什么,学问以后再慢慢考教。只不过稍微讲了讲馆里的规矩,十日休沐一次,撰史以他的指令行事,收集史料勘定真伪,也就打发他下去休息了。 不到三月,大将军萧鸾受新皇禅位,登基为帝,朝局震荡,有多少重臣人头落地,又有多少家族随之兴起。 第12章 修史 不知不觉间,庆之已随沈约读经撰史,朝来暮往,春冬轮转,已有四年了。 沈约对这个小徒弟十分满意,庆之平心静气,悉心专研,不为外事所动,对于他的要求,认真应对之余,也有自己的想法。 这二十多年来,在鸡鸣馆呆过的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多是慕名而来,以此间为出仕的跳板。每年都会走十几个,有的被从京外放大臣挑走,成为幕僚助手,有的直接被吏部考核,授予朝廷正式官职。 他曾经试探过庆之,“你出自寒门,难道不想早些为官为吏吗?” 庆之深思了一会,巧妙地反问道,“弟子学问不精,不敢擅专。老师学究经史,诗文传世,又为什么只待在鸡鸣馆修史呢?” 沈约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弟子竟敢和他卖关子打哑谜,还揣摩他的心思,当下打了他头一个暴栗,端着为师的架子道,“既然如此,你就给我把宋废帝刘子业的史料,给我好好收集起来,亲自写一篇传记给我。” 沈约从年轻时就召集门人,开始撰写晋史,一写就写了二十多年。中年以后,开始修宋史,进展反而慢了下来,十几年都没有修完,正是朝代越近,需要考证的反而越多。 沈约早年都是亲自主笔,弟子收集史料,近十年因对史书的内涵,有了更深的把握,反而让弟子群策群力,他来删减增添,修改润色。 他常常告诫弟子,“南宋是本朝前朝,与本朝有千丝万缕的纠葛,为尊者为长者讳更加严重,虽然有直接的见证史料,反而离事实的真相更远了,所以你们要小心应对,尽可能的多方问询,才能勾勒出史情的完整面貌。” 庆之深以为,老师让他写宋废帝的传,是想描绘出一个真实的少年帝王。几位师兄也曾写过,不过着墨于他的年少荒唐,帝位被夺,但老师并不满意,觉得写得太过浅显。 废帝刘子业正是南宋的第六位皇帝,是南宋气运的转折点,自他十七岁被废之后,宋朝宗室骨肉相残,才被萧家取而代之。此人少时也好读书,颇识古事,讲孝经,明伦理,可是一朝登基为帝,却性情大变,离经叛道。 庆之定了定神,开始书写。 传记着墨于他的幼时经历,有好几次差点被叛军杀死,性格多疑。后宫中阴谋诡计迭出,亲母早逝,只与长姐山阴公主相依为命,埋下了登基后与其姐私通的种子,还为她强抢美男子,充实公主府,惹来群议沸腾,怨声载道。 传尾结语:武王数殷纣之衅,不能挂其万一,霍光书昌邑之过,未足举起毫厘。 老师看过后,大加赞赏,毫无更改删添一字一句,列入史中。 第13章 斗诗 在鸡鸣山间,有一弯溪流名兰溪,潺潺流泻于,茂林修竹之间。于山腰溪折处,盖一兰亭,效仿先晋名士,王羲之兰亭集会,常于暮春之初,集建康文人,三三两两坐于溪畔,赏景放歌,饮酒赋诗。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沈约带众弟子一起,登鸡鸣山,游兰溪亭。 为首的是陈庆之的师兄,被废帝斩杀的左仆射王融之子,王度,字子衡,魁伟美姿度,豪迈意旷达,一群人中最为出挑。 王度因家中获罪,沈约不欲好友之子被牵连,兼之其年少聪敏,博闻强识,遂收为弟子。 王度因看透了朝局翻云覆雨,世家反复无常,宁愿终身不入仕,只愿躬耕于城郊,闲暇之余往来鸡鸣馆,给老师撰史做个助手,两年前娶庆之四姐田姬为妻,倒也过得自在。 那兰亭中,已有多人闲坐其中,欢歌笑语,甚是热闹。待看清来人是沈约后,一众人起来相迎。 为首的正是那好久不见的镇西将军萧衍,只见他虽人已中年,却面白无须,美髯修眉,双目漆漆,神光内敛,戴黑冠着锦袍,虽还是那一副洒脱模样,威仪却更甚从前。 萧衍犹自拉着,一旁的青衫中年文士,起身相迎,朗笑道,“沈大哥,你可来晚了,你看谢兄,从外地回京述职,还劳他此处等你,你可得自罚一杯!” 萧衍身旁之人,青袍广袖,俄冠博带,俊朗儒雅,超逸放达,光华外露,正是当时名噪一时的山水诗人,灵如泉涌,文风清丽,与其同宗之祖,谢灵运并称,有“小谢”之美誉,宣城太守谢脁,字玄晖。 谢脁淡笑道,“还能再见到当年的友人,实属不易,又怎么会怪罪大哥来迟,叔达就是爱说笑。” 沈约正要称谢,没想到谢脁话锋一转,“罚酒就不必了,此地风光甚好,吟首好诗来,也让小弟在多年后,也可瞻仰一下大哥的风采。” 沈约一听,就知道这个诗魔诗疯子又回来了,他自己爱吟诗作对也就算了,还随时随地挑唆身边之人,当年他们八友,在竟陵王西邸,一处坐卧谈笑时,受了不少他的荼毒。十几年过去了,人也老大不小了,还那么率性而为,恣意放肆,性情不改当年。 他摇头叹道,“有道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我如今都有子侄,弟子成群,该是给他们表现的时候。” 说完转向一干弟子,“古语有云,有事弟子服其老,谢宣城在此,你们吟诗作赋,可不能辱没了为师的名头!” 萧衍听了有趣,喜道,“不如学那“曲水流觞”,让一众小辈分坐于兰溪两岸,竹杯载酒,浮于溪水上,随流水飘至何处,那人即兴赋诗如何,你我三人做个评点。” 随后,萧衍将站于他身后少年,与众人做了介绍,“犬子萧昭明,不过白读了几年书,让他也下场,纵然说不上几句,也不枉白来一场。” 众人都道他谦虚,只见那位锦衣小公子,不过十多岁,面如朗月,目似银杏,谦和温文,文采韶然,见之忘俗。 谢脁嘱咐了身后,一清秀少年几句,让他也做个陪同。这位谢家子侄名叫谢芸,比众人稍矮些,身姿袅娜,风骨秀雅,也是个不凡人品。 众人分次而坐,由那萧衍将竹杯,斟至半满,由上游兰亭处放下,一旁谢眺挥手抚琴,以琴声相合,琴音停止处,坐于竹杯最近之人,吟诗一句,未吟出者罚酒一杯。 只听琴音渐止,正流经谢芸处,只见他轻启朱唇,腼腆道,“新叶初冉冉”,声音如早春黄鹂,婉转动听。 众人皆叫了声好,沈约赞道“不愧谢家儿郎,起意新奇”,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谢脁淡笑,微微点头,没有故作谦虚。 琴音又起,至萧昭明处,少年目光一转,瞥到那枝端,将开未开的桃花,润声道,“初蕊新霏霏”。 这次轮到谢脁,拍掌而笑道,“接的好,端丽工整,如无此句,无可衬托第一句之美!” 萧衍展颜笑道,“过奖了,不过是有珠玉在前,顺理成章罢了,他小小年纪怎可当得起!” 一番评点后,曲水流殇续,又有周生道,“逢友兰溪讌”,黄生接“相随巧笑吟”,也算切中此间盛事。 又有至王度处,“绿草蔓如丝”,庆之接“杂树红英发”。 萧衍一字一字再读一番后,慢声道,“盛事后接盛景,沈大哥的两位弟子也是诗中妙人。” 沈约不禁道,“好端端一个品诗会,可别给让咱三互相吹捧对方子弟,成了拍马大会可不成。” 话语未落,把谢脁乐得哈哈大笑,差点没趴在琴上,把弦压断,断断续续道,“沈大哥还是那么严厉,做你的徒弟可真不容易,得句好还不行了!” 之后又有士子道,“西北望长安”,“江东视京县。” 庆之吟“白日丽飞甍”,谢芸答“参差皆可见”。庆之对谢芸一颔首,此人颇有其叔之风,诗兴不断,灵感不绝。 萧昭明有“余霞散成绮”,王子衡续,“澄江静如练”。萧昭明遥祝道,“子衡兄此句可流芳千古了!” 期间自是有人没有答上,罚酒不少,大半子弟都醉了去,最后竟变成了四人的即兴赋诗。亭中三人,倒酒的杯停了,弹琴的乐停了,只有看戏的口还不停。 又有谢芸道,“江南佳丽地”,吟罢脸自一红,犹自暗悔,希望听到的人最好把他想歪了去。其他还自清醒之三人,略沉吟揣度,都淡笑不语,目光流转间心照不宣。 萧昭明装作费劲心思地想出,“金陵帝王州”。 王度正接道,“芳洲有杜若”。 谢芸见大家不以为意,松了口气,又道“可以赠佳期”。 萧昭明作结道,“安得同携手,酌酒赋新诗”。 自此兰亭一会后,萧昭明,谢芸,王度,陈庆之,才思敏捷、文如泉涌之名,响彻石头城,有“鸡鸣四俊”之称,其中竟以最为年少的萧昭明为首,让人意想不到。 第14章 成亲 时年四月,当今圣上萧鸾突发疾病去世,由太子萧宝卷即位登基。 谁又能想到,此子之荒唐暴虐,竟然比废帝萧昭业还甚。朝堂之上,升迁为吏部郎的谢脁,不过直言劝谏了他几句,言辞中也许有些痛心疾首,略带指责,没想到立即被新皇以谋反之罪下狱,凌虐致死,一时间引起朝堂动荡,文坛激愤。 庆之没想到,那一次兰亭诗会,竟是他平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识小谢的风采。可惜了一代诗豪,一身傲骨,却死在了莫须有的罪名上。 这日阴云密布,大雨却不至,整个鸡鸣馆都笼罩着一层郁郁之气。 沈约把庆之单独唤道身边,温言道,“庆之,我给你提门亲事如何?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你家的情况特殊,我这几年也都很了解。你自小在外独立为生,亲事自是由自己做主,你同意的话,我再与你母亲提不迟!” 庆之十分讶异,这些年母亲没有少跟他提过,他也老大不小该结门亲,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有自己的的志向,想要一心一意地踏实去走,不想拖累旁人,他以为老师是很能理解他的,因为老师就是终身未娶。 他默然半晌,正待拒绝,又不好当面拂逆老师的好意,遂问道,“请问是哪家小姐?承蒙不弃,但弟子家境贫寒,以后仕途茫然,还尚未可知,怎好耽误!” 沈约当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急道,“不是她家嫌弃你,而是望你不要嫌弃她的处境。我提的正是我那位小友,谢脁的独女。玄晖下狱之前,曾慎重地拜托我,照顾他的女儿,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不要被为父之事牵累!” 提起好友,他脸露哀戚,满心愧疚,如果他在朝堂,拼了命也要为他辩白几句,可怜萧衍尚且自顾不暇,同受新皇忌惮,被贬去襄阳做刺史了。 庆之也是心下恻然,谢吏部正值壮年,正待有所作为,谁知竟有此等祸事,他家人此刻定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不知那位谢家子侄谢芸如何了。 这也是他这几年来,不愿入仕的原因,纵观南朝这五十年,从未有过政治清明的时候,一味的争权夺利,互相倾轧,有德有才之人无辜枉死,奸邪阴诡之人得意朝堂,未有明主临朝,尚缺贤相辅政。 沈约接着道,“我也不是随便就找的你,门第反而不是最重要的。我深知你的为人,胸怀豁达大度,偏又做事细心谨慎,想来玄晖地下有知,也会满意你这位女婿!” 庆之还是婉转拒绝道,“是弟子配不上谢小姐,小姐想来是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嫁与我这寒门太过屈就。” 沈约见他还在推拒,瞪着他道,“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如果玄晖没有获罪,还轮的到你小子吗?那真是提亲的都要踏破了谢家门槛,玄晖还不乐意,嫌这个人品不好,那个没学问。 本来叔达还跟我提过,属意他家闺女给自己当儿媳妇,昭明那孩子你也见过,人品才学家世,哪样不是一等一的,不过年龄还小,想着再留两年。你就不要白捡了好媳妇不要,你以为你师父我闲着没事干,瞎参合啊!” 庆之连忙告罪说,“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敬仰谢吏部的为人,他教养的女儿定是极好的,我只问一句,她的闺名可是唤谢芸?” 沈约难得地打量了他一眼,玩味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聪慧,原来心里敞亮着呢!怎么这会子,倒是不明摆着拒绝了,如果是,你待如何?” 陈庆之低头拱手,正色道,“若如此,愿娶谢小姐为妻,诚心相待,白首不离。” 沈约重重地一拍他的肩头,开怀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诚心”,看来这趟媒我是做对了,到时候红烛高烧,少不得请我喝这谢媒酒!” 庆之见老师高兴,也不由地放下心中思虑,由衷地笑了。既是老师提的亲,想必也是问过谢小姐的意思的,那她应该不会对自己,有不好的印象才是,或许还能有些欣赏吧,他心里不妨乐观地想。 三月后,为了遂谢吏部的生前意,谢芸没有守满孝期,与陈庆之成亲,婚礼一切从简,只为把女儿推离政治漩涡。 洞房花烛,新人成双。谢芸粉面红妆,容姿凄艳,并没有一般新嫁娘的喜悦。陈庆之也深知其丧父之痛,只是真心抚慰。两人相对而坐,谈起谢父,感伤丛生,一齐垂泪到天明,反而心更加亲近。 第15章 新朝 新帝一再地胡作非为,暴虐无度,对看不顺眼的朝臣大肆杀戮,整个建康城早已怨声载道。尤其是有军功的大臣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一个个都被他列为头号目标,萧衍的兄长萧懿将军,曾于江淮两岸抗击北魏,数度得胜,也被他杀害,一时军心不稳,部将哗然,一场激变隐隐而发。 一日夜里,沈约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将一封书信交予庆之手里,令他送到襄阳萧衍处。 他对庆之嘱托道,“几年前,你就与叔达相识,他也对你颇是信任。你帮我传达书信后,就留在他那处,听后差遣,你可愿意?” 庆之心下惴惴,却有一种大局已定,自己今后的道路,渐渐明晰的直觉,慢声道,“如果这是老师的路,那么学生愿意追随!” 沈约紧握住庆之的手肘,朗声道,“你错了,你的路,在你亲自谱写的史册里!去吧,叔达是个值得跟随的人,有他和昭明在,可保朝堂五十年和平清明!” 庆之深深一拜后,领命而去。 经过十几日的长江水路,从建康城一路往西,途经寻阳,江夏,江陵,再骑着骏马一日一夜,到萧衍驻守的襄阳。 襄阳城石坚城厚,从城门到府衙一路上,有多路兵马巡逻往复,却紧紧有条,军纪严明,一派戒备森严的景象。 庆之亲手将书信交到萧衍手上,从容下拜道,“沈学士命我跟随将军,静候将军驱策。” 萧衍屏退众人,把他扶起来道,“你可知这信上写了什么?” 庆之忙道“不敢”。 萧衍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展开双手,只见那白纸上,“当仁不让”四字,龙飞凤舞,跃然其上。 庆之微张了口,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四字,原来老师让他亲自送来的书信,只是这四个字。是啊,天下又有什么大事,比这四个字更重要。圣人曰:当仁不让于师,当勇往而必为也。 萧衍默然半晌,沉声道,“当年,是我深夜追上先帝,劝他早做决断,统领危局;如今,是沈学士让你追上我,提醒我这当仁不让的道理! 这条帝王之路上,我们牺牲了太多。我们竟陵八友,曾经深深推崇景仰的贤王,被幽禁至死,王融谢脁两位挚友,前前后后,也被无辜牵连。如果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堂而皇之地走下去,任凭青史如何书写评说,也要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庆之一时也是豪情万千,如果是这个人,他足够的仁义通达,足够的审时度势,足够的文韬武略,足够的任贤度能,一定能一改朝堂的倾轧之风,成为圣明的君主。他深深叩拜道,“愿誓死效忠吾王!” 萧衍随后于襄阳招兵买马,集甲兵上万,战马千匹,战船三千艘。他并未先行称帝,而是一边联合南康王萧宝融,推举他在江陵称帝,一路带兵西向,占领蜀中,一边联络朝中重臣,将萧宝卷废黜,获得大义之名。 那萧宝卷还在后宫莺歌燕舞,醉生梦死,却被手下征虏将军,于深夜闯入,割下头颅。此后,萧衍率军东归,所向之处,望风披靡,人马皆附。 自拥立萧宝融登基后,萧衍被册封为大司马,大将军,统领朝中一切文武事,如同当年的齐明帝萧鸾。 几个月后,在朝臣尤其是沈学士的拥戴下,萧衍受禅让登基为帝,开国建梁。沈约终于重新出山,任尚书令一职,总揽朝政。 一时之间,明主贤相,政清人和,朝堂气象焕然一新! 第16章 重逢 梁帝萧衍登基后,踌躇满志,改元天监,寓意“愿上天监察”,立嫡子萧昭明为太子。 一方面,他并未对前齐宗室大臣大肆杀戮,反而多加抚慰,朝堂上除提拔有功亲信外,一律沿袭旧位,使得数十年南朝的倾轧之风得以改正。 另一方面,他为了招贤纳士,重建国学馆,置五经博士,并规定不限寒门士族,不拘人数,通过考核者按品级授予官职。 陈庆之被提拔为,中书省主书,处于萧衍近侧,负责诏书的起草与整理,由于处事谨慎沉稳,深受梁帝爱重。 庆之举家迁至建康城东,在崇仁坊相中一座二进宅院,仿祖父家布置,亲手在院中植了一棵桂花树。 时值天监六年九月,青瓦白墙,金桂飘香,午后天气还属酷热,一家人将胡床案几搬出,并摆出瓜果面糕,纳凉解暑。 这日恰巧休沐,陈庆之难得清闲,将三岁的大女儿扛在肩上,围着桂树绕圈圈,梳着双丫髻的粉衣女娃,被逗得咯咯地笑。 旁边坐了一少妇,望着他们笑而不语,虽素色襦裙,却难掩清丽姿容,也怀抱着一婴儿哄着。 不远处还坐着一位老妇和少妇,闲谈着做着女工,正是庆之的母亲和接回家的三姐品姬。 这时前院敲门声响起,小厮来报,似是三位公爷,庆之忙将女娃交给姐姐,前去相迎。 只见为首一人,头戴栗色无帻冠,身穿褐色长衫,外罩玄黑短袍,袖口紧束,腰佩宝剑,面目黎黑,身材壮实,昂首阔步。其后跟着两位,一个身量略小,青布纶巾,缟素长袍,细眉长眼,略显文气,一个着精麻短褐,大眼直鼻,巧笑机灵。 “祖老大?”庆之试探性地叫了句。 只见那为首的汉子展眉一笑,快步上前,把庆之抱了个结实,道,“你小子,发达了,总算没有忘了我!” “你瞧瞧你这通身的气派,不一样了,我还真不敢认!”虽如此说,庆之也很是激动,回抱住他了好一会。 等到两人分开站定,又相视而笑,彷佛又回到了太湖边,那少年意气的光阴里。 跟随的二人也笑意融融的,庆之瞧着眼熟得紧,忙问道,“这二位是?” 祖老大忙拉了那文气的青年过来,“你不认识了,这是常跟在咱们屁股后头的,赵小幺,现在我帐下做个文书,我给他改名赵小耀。” 还没等祖老大拉人,那短褐青年,主动上前一步,“陈大哥不认识我啦,我吆喝一句你可就认识了。” 还没等他开口,祖老大忙摆手道,“可不就是那个常喊你,陈病怏的王小六吗,在我帐下做个传令兵,改名王六令!” 只见他一拱手,长身作揖道,“年幼无状,大哥莫怪!” 庆之忙将他扶住,暖笑道,“好兄弟,我早忘了这回事,只记得咱们当时,打了个赌,我还输给了你们。” 庆之忙将众人引入前厅,序座上茶,四人谈起年幼趣事,笑意不断。 庆之问起祖老大情形,只见他叹道,“我虽是比你早出去,在江州十多年了,从帐前执戟,混到个宁河将军,不过第八班,哪有你出息,听村里人说,你已经做到京里的大官了。” “祖老大过谦了,谁不知道你是实打实的军功,我不过在中书省做个文书,都是乡里过分抬爱了”,庆之摇头道。 “对对,就是这么个名字,什么中书省,我就搞不清楚你们文官这些门道,到底是大是小,我只知道中军有领、护、左卫、右卫、骁骑、游击六军将军,老子眼里就冲着他们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坐于东首的小耀笑道,“老大,以前咱不是和你解释过嘛!” “当时是听了点,过后就忘了。”说完指了指西首的六令,“当时他也在,你问问他?” 六令憋笑着摇头。 “不过是在皇上身边,起草诏书时,铺纸磨墨的”,庆之抡了抡手腕,示意磨墨。 “哦,我懂了!”祖老大一副恍然大悟状。 “老大,你懂什么?”六令不解地问。 “村里老人说,伴君如伴虎,他们还说,狐假虎威,所以啊,可大可小!”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引得众人大笑。 谈到今后有何打算,祖老大皱眉道,“我随江州刺史昌义之昌大人,回京述职,昌大人因多年经营有功,迁辅国将军,徐州刺史,都督北徐州诸军事,我正考虑要不要随他北上!” “家里可是有不同意的?”庆之问。 祖老大徐徐道,“说来惭愧,父母前几年亡故,虽能回去尽孝,不过短短数月,匆匆来去,家里都靠你姐姐操持。后来兄弟分家,她也只守着一个独子过活,本想着这几年安定了,可接去江州,如今自是不愿意。” “二姐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毕竟边境多烽火,”庆之转而道,“你有没有想过,把二姐接来与我们同住,家母和三姐可以多加劝慰。” 祖老大抚掌笑道,“其实我也有此想,不过羞于提起,庆之与我不谋而合。不过我不愿叨扰,打算在你家左近,置办一座宅第,用作在京停留之用,让你姐带着登儿搬过来,一来有个照应,二来这也是戍边将军的常例,留家眷于京中。” 庆之点头,挪揄道,“你也太把我当外人了,这可不像你祖老大的作风啊。” 祖老大憨笑道,“没有白吃白住舅家的道理!” 第17章 夜谈 安排完琐事后,三人就在庆之家休息。庆之自是与祖老大抵足而眠,两人谈兴正浓,直到天方渐白,鸡鸣不已。 “你是不是该起身,去舞剑,还记不记得,你的祖爷爷祖逖,有‘闻鸡起舞’的习惯!”庆之侧过身,扯着祖老大的胳膊,打趣道。 祖老大打着哈哈道,“哎呦别啊,我在军营里天天‘闻鸡起舞’,都成了全营的笑话了,私下里给我起个混名,‘闻鸡将军’,这都是你这坏小子教唆的,今个还不让爷爷我歇会。” 庆之捧腹大笑,差点没坐起来,“起的好啊,实在相称。” “哎,庆之,我发现你变了,你小时候很老实,只爱看书,半天不说一句话的”,祖老大生气地盯着他道。 “我现在还这样”,庆之好歹收住笑。 “哪有啊,你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祖老大长叹,“我觉得我也变了,说不准哪里。” “你觉得你自己,世俗了,功利了,随波逐流了,甚至把梦想给忘了!” “啊,你怎么知道,就是这种感觉”,祖老大大力一拍掌,接道,“还记得我们曾经向往过,循着先人的足迹,看一看滔滔黄河,祖先耕耘的地方,你觉得还成吗?” “我并不知道,只是我也常常这样质疑自己。”庆之紧盯着他的双眼,“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随军北上吗,不是不担心你的安危,而是自北魏孝文帝死后,北朝一直动荡不安,根本无力组织攻势。” “啊,庆之,你总是很懂这些,什么敌我政局,什么排兵布阵,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没有什么难得倒你,你也许比我更适合当将军!”祖老大由衷地说。 “不,我拉不动弓,我也骑不快马,我比不上你”,庆之颓丧道,“不只如此,你也许不知道,我连我的老师也劝不了,他与皇上渐渐离心,就要陷入深渊了。” 祖老大十分讶异道,“你的老师,是不是尚书令沈约大人?怎么会,听说他是皇上未登基前最好的朋友,又有拥立之功。”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也是件很简单的事。老师觉得皇上是他推举的,有什么不当之处,就应该尽力规劝。 而皇上甫建新朝,为了安抚宗室,收揽臣心,给了门阀士族很高的地位和赏赐,而且改文武九品为十八班,班者多为贵。老师当然是极力反对,认为此举必然导致流官众多,省部臃肿,而且让上下溺于钻营,后患无穷。” 祖老大摇了摇头,不解道,“确实很复杂,我听着都头大,你为什么又说简单呢?” “因为这看起来是一个国策问题,也是一个态度问题,在于老师还是没有意识到,皇上已经不是一个,他可以直抒己见畅谈国事的好友了!” “可是我认为沈大人是对的啊,自从十八班制颁布以来,地方上也是怨声载道,深感不便。” “一个新的国策,会有人反对,但也会有人得利,我虽也不赞成,但是得看它在某方面,能起到怎样的效果。” “那你有做什么吗?” “我当然委婉地劝过老师,让他不要和皇上对着来,当然结果是,遭到老师一顿呵斥,说我明哲保身是非不分,在老师的眼里,又怎么会把徒弟的意见当真呢!” 祖老大揪着头发道,“哎,好难啊。” 庆之怅然道,“你也觉得我在明哲保身吗?” “你不会”,祖老大答的斩钉截铁,“还记得小时候辩日的事吗,你当时让我明白,很多事是无法靠思考和经验判断的,它们那样矛盾,那样难以抉择,你也只是勉为其难。” 庆之双目炯炯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别啊,我有憾,我还没有当过大将军呢!”祖老大耷拉着眉眼道。 庆之忍不住笑了,暖心的笑意,驱散了清晨的忧虑。 第18章 寻幽 是年年关,祖老大已将建康城的家业,安排妥当,庆之二姐吕姬与独子祖登,皆接来居住,久别亲人再相见,自是欢喜不尽,又涕泪涟涟。 因来年开春,祖老大才要往江北赴任,于是举家在庆之家过年。 庆之家门前,挂上新桃木板,上画神荼、郁垒二神,驱鬼避邪。除夕之夜,春风送暖,千门万户,爆竹声声,子夜时分,阖家以先幼后长的次序,欢饮屠苏酒,再一起迎接旭日东升。 年关休沐十日,庆之与祖老大难得日日欢聚,似有谈不完的话,从过往经历,到所遇战事。陈庆之对军旅之事充满兴趣,祖老大也毫不吝啬,事无巨细,一一倾诉。 两人谈及兵法,陈庆之摇头叹道,“可惜我只读过孙子兵法、太公六韬、孟德新书……这些还是常常在宫中值宿,从弘文馆中抄录下来,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后,兵书十不存一,可叹可叹!” 祖老大抚摸着头顶心,不解道,“虽说知道有兵法这回事,但俺们打战,哪里有空理会这些个,只是听将军号令,他让我们冲,我们就冲,让我们撤,我们就撤!” “将卒一心,令行禁止,这是好事。但是万一,你遇到了将帅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令,或是没法发令,而战场局势变化,你不得不做出决断时,又怎么办?”庆之挑眉问道。 “当然是敌弱我打,敌溃我追,打不过就跑,哈哈!” “其实你这么做,就是深谙兵法之道的,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庆之侃侃道。 祖老大高声赞道,“好,好啊,是这么个理,记得参军给俺们将官授课,曾这么说过,可是我记性不好,老忘。” “可惜,这些都是最粗浅的兵法道理,更详细的,如一场大战的山势地形,敌我分布,将帅的谋略经验,要读到这些,确是难上加难”,庆之叹道,“兵法韬略,往往是将门世家,家学渊源,又或是百战磨砺,无师自通,外人难窥其道,我也只是时常独自揣摩一二。” 祖老大轻捻颌上髭须,感慨道,“听你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桩奇事。数年前,我曾随昌将军去城南外一座小寺,筹沙寺拜访,想寻一位沙门,唤作济道,可惜机缘不巧,没有见到,将军深以为憾,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庆之目光一亮,“此寺名为筹沙,是否与前宋名将檀道济有关?” 祖老大一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也太神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祖老大有所不知,这涉及到檀将军的一个典故”,庆之兴致高昂道, “元嘉年间,宋文帝刘义隆出师北伐,檀将军都督各路军事,不久后宋军缺粮,却有一个兵士投降,告知了北魏敌军,导致大军被包围。那檀将军不慌不忙,连续数夜,亲领兵士往返各营寨,清点粮草,拿着竹筹唱数,你猜为何,原来他早已偷偷命人,将白米覆盖在了细沙上。此举不仅稳定军心,还瓦解了敌军的攻势。” 祖老大抚掌而笑道,“哈哈,此事有趣,我却不知。当时昌将军正是要去寻访,这位檀将军的后人,望能一睹檀公兵法。” 庆之一拍大腿,“想来是如此,这位沙门济道,不正是檀公的名字颠倒了过来,虽说冒犯先祖名讳不妥,但他是释门中人,想必是不在乎的。” 祖老大斜睨而笑道,“庆之,你可也是想去?” 庆之点了点头,二人约定趁着年关休沐,上山拜访。 那筹沙寺,位于城南三十里外的齐云山上,山深寺幽,若不是祖老大来过,当真是不可寻觅。 他们坐了两个时辰牛车,才来到齐云山脚,沿着蜿蜒的泥石小径,徐徐攀登,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转过一片山坳,隐约见到一角飞檐。 其时寒冬瑟瑟,万木萧条,只有些许孤松,枝干虬结,高耸入云,几点红梅,遥遥点缀,清新冶艳。住在这里的人,不知是何等的孤绝离世,又是怎样的笑傲山林。 那寺占地不大,远观不过二进院落,寺门上虽挂了块黑木匾额,镂刻“筹沙寺”三字,却似一个小小庙宇,如此荒僻,想来香火也是少有。 两人穿过寺门,进入前院,两侧遍植高大梧桐,此时繁叶落尽,唯余天边琼枝,正北一座正殿,粉墙斑驳,殿内高台上,供奉了一尊木胎佛陀,面容威仪严穆,与一般释迦的慈眉善目不同。它身上披以丝帛袈裟,已然半旧泛黄。 佛陀座前,立着一个古朴铜炉,底层薄薄灰烬中,能见几支燃尽的短香。高台前矮几上有香火几卷,火折数个,与一个小木箱,上书“随喜”二字。 南朝佛法昌盛,信仰炙热,建康城内外,大大小小寺庙百余座,无一不是殿宇巍峨,佛身宝饰,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敝陋寒酸的一座。 两人供上香火,虔心参拜后,绕过前殿,来到后院,隐约可见几所屋舍,延至山坳深处,外面以巨石环绕,唯有一木门可通。 第19章 兵法 “就是这里了,几年前来,也是如此,无甚变化,只不过当时空无一人”,祖老大重重地叩了叩木门。 只见一个粗葛短褐,头戴蓝布包巾的中年汉子,前来应门,问道,“请问两位施主所来何事,若是烧香礼佛,请到前殿随喜就好。” 这汉子俗人打扮,却作沙门言语,听来好笑,庆之合掌施礼道,“兄台容禀,我二人前来拜访此间主人,道济大师,还望引见。” 那汉子愣了一瞬,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说了声稍待,转身小跑了进去,不一会就回转,请他二人进去,来到了正北的一座竹舍。 踏入竹舍,一位三十如许的僧人,背墙跏坐于**上,眉目淡渺,丰神俊朗,着素白直缀僧衣,其后墙上,挂有一副六尺长帛书,上书“坐忘”二字。 他双手合十,问候道,“请恕沙门失迎之罪,二位请坐。” 庆之与祖老大一一回礼,纷纷跪坐于下首**上。 庆之先开口道,“可是济道大师?” “不敢劳檀越大师之称,山野清静,不过在此栖息修行,直呼吾名尽可”,济道淡然道,“敢问二位施主远来何事?” 祖老大忍不住插口道,“早该有此问,你二人谦来谦去,太阳都要下山了!” 其余二人,闻之大笑。 庆之抿嘴道,“我这兄长,性子耿直,望济道师父不怪。” “无妨无妨,倒是我们着相了!”济道摆手道。 祖老大也不管他们话里,打的什么机锋,直白道,“咱们是为了檀公兵法而来。” 济道了然道,“闲话不赘,檀公兵法乃先祖传下,只授予他认可之人,是以道济将代先祖三问,二位谁来?” 祖老大望着庆之,庆之点了点头,正色直坐。 “何为兵者?”济道一问。 “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以在下之见,近者,保境安民,远者,混一华夏。” “好一个混一华夏,与先祖北伐之志,不谋而合”,济道击掌赞道,又问道,“如何克敌制胜?” “兵法曰天时、地利、人和;或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或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在下看来都有道理,惟独激赏将士一体,如臂使指,所谓韩信带兵,多多益善,才是难得。” 济道听闻,含笑再问,“如你所言,又将如何做到将士一体?” 庆之和祖老大均大吃一惊,原来这第三问,却是随机而设。 庆之沉吟片刻,朗朗答道,“为将者,智信仁勇严,自不必说;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更是无须多言。在下浅见,必使上下同欲,因势利导,不过能否做到,庆之不敢妄断。” 济道缓缓起身,从内室箱箧里,取出六卷帛书,交到庆之手里,平静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庆之愕然,祖老大也是一头雾水,“就这么简单,檀公兵法就得到了?” 济道大笑道,“你们觉得又有多难,先祖本就期望,所著兵法传世,只是不希望,心血落入宵小之人手中。 他对于传人,只有两个要求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其一,知兵者乃凶事,不擅企祸端,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其二,谋略从心,坐言起行,不拘泥于纸上谈兵。” 庆之自叹弗如,推却道,“如此珍贵之物,庆之受之有愧。”他扫了一眼帛书封卷,上写“三十六策”章草四字,想来应是此部兵书之名。 济道摇头纳罕道,“不是送你的,先祖手札,如何能在吾辈中遗失,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西首竹舍中抄录,在敝下多住几日也是可以的。” 祖老大和庆之对望一眼,都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想来庆之既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庆之感激不尽,欣然允诺。他二人当日住下,与济道同食山野粗蔬,三人秉烛夜谈,也甚是投缘。 其后二日,庆之自是手笔不停,将六卷兵法一一抄录,每每思之,越觉得精妙绝伦。原来此书将兵法,总结成三十六个计谋,分为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记,每卷六计,每计在解说后,都附以真实战例,有的是檀公亲历的大小战役,有的是他总结的历代名战。 混战计中有一计,名曰“金蝉脱壳”,所谓“存其形,完其势”,在对战时保存阵地的原形,进一步完备主力转移的态势,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进可攻退可守,像金蝉脱去了外壳,悠游于天地,而不被人察觉。檀公再辅以,“死诸葛吓走生仲达”之例,进一步阐述了此计的妙用。 平生遇知己,山中岁月长。三人偶然闲谈,说起檀公,沙门济道慨叹连连。 檀将军本出自寒门,年幼失怙,为一家生计,少年时就投身谢玄创立的北府兵。其后,他跟随刘宋的开创者,宋武帝刘裕,戎马半生,一路南征北讨,平生未尝大败。他奠立刘宋基业,辅佐三朝,更数度北伐,功勋卓著,却在文帝病重,朝堂更迭之际,冠以莫须有的谋逆之罪,与其七子全数抄斩。 据说檀公被冤杀那一日,京师建康地震不止,田间生出许多白毛,有歌谣传曰,“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 济道之父正是檀公幼孙,侥幸活命,隐居齐云山,曾花费数年,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亲手垒成此庙,以偷偷追思一门亡灵,其中佛陀之相,正是以印象中的祖父英姿塑成。他本想舍身入寺,无奈不能断了檀门香火,只好躬耕于山下。 济道乃是家中幼子,自幼熟知父亲心思,从小发愿入佛门,弱冠受牒后,自辟竹舍,修行于此,时时看顾本寺,不致荒草埋没。 祖老大和陈庆之闻之,都唏嘘伤感不已,当真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刘宋冤杀檀将军,自断长城后,不过二十年,被萧齐所代,萧齐不修德政,不过二十年,又被自家子侄所篡。石头城往事如烟,时过境迁,只有这座小小的筹沙寺,隐没于云海松涛之间,静静伫立。 第20章 太子 是年九月,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萧衍的六弟,临川郡王萧宏,因与长公主私通多时,近日密谋zaofan,意欲刺杀皇帝,谋以自立。 由于东窗事发,萧衍雷霆大怒,一个是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亲女儿,一个是倍受恩宠的亲弟弟,下令一个在宫中自尽,一个推出诛邪台,腰斩示众,以儆效尤。 散朝后,含元殿里,素色纱幔轻轻飘摆,殿内承设丝毫不见奢华,唯有四角,设仙人托博山炉,正缓缓吞吐,香烟浮动。 一众随侍噤若寒蝉,萧衍着玄黑衮龙朝服,将十二旒冕摘下,绾以赤珠小冠,身子斜倚于御榻上,面容严峻凝重。 此时,太子昭明,着杏huangse四龙纹袍,匆匆而入,跪伏于塌前,恳求道,“父皇,请你能对长姐的事,从轻发落。” 萧衍的视线,幽幽转向下方之人,愤怒的火苗在窜升,“你知道他们,犯了怎样的大罪吗,还妄敢给她求情。” 太子抬头,直视父皇,殷切道,“儿臣知道,他们罪无可恕,可是请饶恕,儿臣唯一的姐姐,哪怕把她一辈子幽禁。” “妇人之仁,他们就是仗着朕的宠爱,行事不加顾忌,还妄想篡位,可耻可笑”,萧衍冷然道。 “父皇,儿臣自幼丧母,长姐待儿臣,犹如半母,儿臣实不忍心,见她如此下场,望父亲成全”,昭明伏地叩头道。 萧衍将案上杯盏一扔,只听砰的一声,擦过昭明的左肩,狠力地砸到门槛,碎裂在地上,昭明一动不动,匍匐于地。 “好,很好,你也仗着朕的宠爱,就敢质疑朕的决定”,萧衍双手撑着案几,极力克制怒火道,“滚,给朕起来,滚出去。” 昭明颤抖地起身,一脸颓丧,慢慢朝后退出。 只听萧衍又道,“一国太子,毫无杀伐决断,朕命你午后,去东市诛邪台,亲自观刑。” 太子大震,脚步虚浮地退出了大殿。 庆之奉命送太子出宫门,看他步履踉跄,不由扶住道,“太子,小心。” 昭明这才注意到,庆之一路尾随,疑惑道,“是父皇让你来送我的吗?” “是的,太子。” 昭明难过道,“父皇虽恼了我,可还是让你来送我,可是我不懂,同样是儿女,父皇就真的舍得,杀长姐吗?” “太子,也许,皇上比你想象中的,要难过,可是却不得不,这么做”,庆之叹道, “您的六叔,临川郡王萧宏,二年前,因窝藏杀人犯被告发,当时,他跪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以总角之情,请求宽恕,您的父皇一时心软,纵容了他,没有过分加罪,谁知他不知感恩,反而变本加厉,竟然想谋权篡位,令皇上愧悔交加。” 昭明大愕,庆之又道,”他不允许您,和他犯下同样的错误,所以格外生气。” 昭明摇头叹息,“自从父皇登基后,一切都变了。长姐变了,六叔变了,他们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我不敢想象。” “常言道,帝王无家事,又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希望太子能好好思量”,庆之语重心长道。 昭明默然,低头沉思。两人无话,相携着走过长长的宫道。 南苑里,高直的梧桐树,在萧瑟秋风下,飘洒漫天落叶,散落在宫道上,踩在漫不经心的行人的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太阳正升向高处,那看似暖融融的秋光,也无法驱散宫禁里的阴寒。 穿过正南的朱雀门,庆之正要拜别,只听昭明挽留道, “以前在鸡鸣馆,你和子衡兄,我们三人常常以文会友,是那么投契。我没有兄长,一直把你们俩,当作哥哥看待,你们唤我昭明,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庆之作揖道,“太子,微臣不敢。” 昭明略显失望地立着,岂知庆之目光和煦,转而道,“虽然您是太子,可是臣比您虚长几岁,您有什么成就,臣会不吝赞扬,您的不当之处,臣也会从旁提点。” 昭明望着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淡笑。 第21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观刑 崇仁大街,沿着青溪,南北延伸,与东西向的,乐游大道交汇,据说当年,姿容冠绝一时的公子卫玠,就是在这条街上,被看杀的。 两街交汇处,有一方广场,中心处建了一所高台,四周环绕六根巨型圆柱,正是那诛邪台。 午后的日光格外强烈,却挡不住看热闹的建康百姓,为了亲眼目睹,天皇贵胄被腰斩,诛邪台外围满了人,四方道路也堵塞不通。 昭明以缟巾束发,着素白长衫,独自一人,混迹在人群中。 他亲眼目睹了,六叔被腰斩的全过程,从押解刑犯到场,到廷尉验人,核定时辰,送上刑台,仰面平躺,刑刀高悬,斩令挥出,刑刀落下,随着场上一片惊呼,他的目光也被一片猩红取代,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只想着:父亲,儿臣总算完成了你的交代。 等到他从朦胧中,清醒过来,唯见一位浅黄襦裙的女子,容貌秀丽,眉眼带愁,正跪在身侧,关切地望着他。 自己正倚靠在,百步外的青溪亭中,不远处观刑的人潮,已然散去,刑台上空空如也,如果不是台上泼洒的湿水,隐隐泛红,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昭明艰难地开口,只觉得嗓音有些沙哑,“我怎会在此处?” 这位女子敛衽为礼,道,“小郎君可是受不了,那血腥的冲撞,晕了过去?当时你就倒在,奴家的面前,我只好请在场几位大哥帮忙,将你抬到了亭中,有位粗通医理的大哥说,你稍微歇会就好了。” 昭明虚弱地点点头,“多谢夫人,你就一直在这守着吗?”他此刻才看清,此女子虽容貌年轻,却梳着简单的朝云髻,绾着桃木簪。 女子脸上有一刻飞红,敛首道,“小郎君无需客气,为了找众人帮忙,不至误会,奴家慌称小郎君,是在下的弟弟,还请恕罪。后来众人看你,已无大碍,这才离去,我则在此稍等。” “你救了我,我怎会为此等小事怪罪”,昭明强自撑了起来,正要拜谢,却被女子隔着帕子,轻轻按住。 “小郎君务要介怀,你还是不要起身,再休息片刻,担心又晕了”,女子温柔道。 昭明只好坐着,拱手作揖。 两人许久无话,直到昭明出口,打破了尴尬,道,“今日,我的长姐去了。” 女子顿感讶异,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劝慰道,“小郎君想必很难过,才会晕倒,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昭明也觉得自己唐突,转而道,“夫人也是来看热闹的吗?”话一开口又很后悔,觉得这实在,算不得是个好问题。 “不是的,奴家来东市口买菜,却被人潮堵住了,只好等等再走”,她说着,提了提身后的空篮子。 昭明松了口气,微微笑道,“耽误夫人买菜了。” 少年说话的时候,语气极温柔文雅,加上白玉的面容,秀致的眉眼,楚楚的微笑,女子只好略低着头,揉着柳编,轻声道,“没关系,一会儿的事。” “我也不喜欢看热闹。” “那小郎君怎么,直杵杵地站在那里,难道和奴家一样,也是来东市买菜的?”女子抬眼打趣道,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若能博这位小公子一笑,真是世上极美之事。 没想到,少年皱着眉,色苦道,“我可以不回答吗?”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女子自觉失礼,看他也大好了,正要起身告辞。 昭明忙忙拉住,她垂落的帕角,急道,“不是你的问题,你当真愿意,听我说一说吗?” 女子见他意态诚挚,就又跪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他。 “我的父亲,觉得我优柔寡断,所以命令我来观刑”,昭明隐去了事情始末,只捡要处说道。 女子忿忿然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竟然如此铁石心肠,还要自己的儿子学他。” 她怜惜的目光,让昭明心里一软,她同仇敌忾的语气,更让昭明忍不住想笑,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口里挤兑的,可是当今天子,这让他暗地里,得到了一丝宽慰。 “也许,他是恨铁不成钢吧,我想努力做到,他想让我成为的样子,可是总是办不到”,昭明幽幽叹道。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日影西斜,漠漠白鹭齐飞,青溪泛起了醉红的霞光。 第22章 春宴 那日观斩后,太子大病一场,来势汹汹,萧衍亲自探望,父子之情,有所缓和。 月余后,太子终于病愈,萧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决定为太子选妃大婚。 他宣布由太子出席,于燕雀寺旁的鸿鹄苑,举办一场盛大的芳华宴,邀请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士族参与,一为给太子解闷散愁,二为其挑选,品貌俱佳的高门淑女。 燕雀寺位于京城外东南,钟山脚下,燕雀湖畔。皇家寺院青瓦红墙,庄严中浸透着,诚心焚祝的渺渺青烟。 寺东的皇家园林鸿鹄苑,将燕雀湖囊括其中,其时春日渐暖,碧波荡漾,苑内广植奇树琼花,沐春盛放,或可泛舟湖上,或可踏青赏花,自有一派动人的风光。 其日,太子率众人于燕雀湖畔,设席而坐。席分两部,由山水屏风隔开,一为士子席,一为佳人席。 只见太子位于士子席首座,头戴缀珠小冠,着雪青大袖衫,皂色博带系双鱼佩,大病后脸色有些泛白,但精神尚好。 其左右各有一席,左为其二弟豫章王萧综,是年不过七岁,尚梳双髻,总角可爱,却低首敛目,羞涩稚嫩,着核桃文锦裤褶,据说其性格孤闭,日常出入,只随着太子;右为大司马萧伟之子,南平郡王萧恪,披霜色忍冬纹鹤氅,宽额薄唇,眉藏风流。 下席有大司空袁昂之子,袁君正袁敬兄弟,侍中范云之子范彦,江东豪族“沈周”中,有沈元长,周琰,还有陆、顾、庾、刘、陶五姓子弟,席中诸多锦衣绣裳,敷粉染香之士。 前齐左仆射王融之子王度,与陈庆之并坐一席。 而右边佳人席,则云鬓钗环,莺啼燕语,皆是建康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朦胧望不真切。 酒过三巡后,有去那湖心荡桨的,有去那草坡投壶的,有那去柳边比射的,而席中剩下的人,跃跃欲试,欲行那时兴的涟漪令。 涟漪令的第一环节为射覆,由士子们于白绢团扇上,写下一词,影射一个典故或辞章,扇子会由内侍传于佳人席,有那猜中的,便以四字写在背面上,传回士子席。第二环节为即兴吟诗,若佳人答中,士子随即赋诗四句,和歌吟唱。 此令就如水中的涟漪,随波扩散,本来是文人士子分组比拼,双方互联诗句,一句比一句多,字数从二到四到五到七,再到两句、四句,但是为了照顾佳人,改成士子单吟,环节也省了。 太子昭明,开场祝道,“今日摽梅英散,太谷花飞,极合宾士雅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蠹一雍敛潘迹涣呶哪跃≡绱褐汀!? 众皆称善,纷纷寻思落笔。 只见王度,提笔迅速,一旁庆之,兀自摇头。 王度奇道,“想必庆之已然猜到,我射的是什么典,真是才思敏捷!你却为何,迟迟还不动笔?” “满席尽是,门第清贵的乌衣公子,庆之不过微陪末席,就权且作个观赏吧!只不过子衡兄,下笔如此利落,倒是叫我惊奇!”庆之打趣道。 王度挑眉一笑,“我和你一样,本不愿参与,只是瞧不过,一些人的浮夸风范,略作讥讽。只怕无人能懂,聊以自愉罢了!” 庆之含笑不语,他这个姐夫,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桀骜不群。 待等了一刻钟,那厢传回了好几扇,其中以南平郡王萧恪的,引得众人注目。 只见他的扇面,正以外韧内空的飞白体,书“萧郎”,背以卫夫人簪花小楷,书“弄玉吹笙”。 射中者王箢,是王家偏支嫡女。话说新朝建立,萧衍欲提拔好友之子王度,被其婉言拒绝,只好从王家旁支中,挑了两位,承续门阀,而王箢是新晋给事中,王姚之女。 只见萧恪向太子一揖道,“本令原为太子而出,愿太子代为答辞!” “堂兄好狡猾,你自己出的令,做不出诗来,却要抓我带笔”,昭明笑指着他道。 萧恪洒落不羁道,“大家谁不知,秦穆公爱女,筑凤台藏之。萧史以一首洞箫清曲,引得弄玉公主,以笙歌和之,仙乐飘飘,凤凰和鸣,秦穆公遂以公主嫁之。新婚之夜,二人一个乘龙,一个驾凤,升天而去,也祝愿太子从弟,早日喜得佳偶,琴瑟和鸣。” 席中自有那猜测到,太子近日将红鸾星动的,都顾盼而笑。 太子也有所会意,赧然吟道,“公子远水隔,乃在天一方,寸心无以因,愿附双飞翼。” 众人击节相和,纷纷赞叹。 此诗意境虽好,庆之却觉得过于凄清了,似与美满之意不符。 之后,大家再看了其它,有典故趣味的,有辞章雅致的,有音韵和美的,不一而足。 直到王度的那扇,引得在座不少士人,交头接耳,愤愤不平。 其正以刚毅遒劲的张迁碑隶书,写“画地”,背以沉静秀雅的右军行书,写“敷粉何郎”。射中者为,太常卿崔浦之女崔湘。 只见王度傲然道,“没想到闺秀中亦有豪杰。何郎者,何晏也,幼时随母嫁入曹操府,孟德欲收他为子,他画地为牢,道‘何氏之庐’,孟德慨叹少年傲骨,打消了念头。没想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美姿仪,好清谈,几误自身。” 他徐徐吟道,“贫贱吾易居,贵盛难为工。丽藻丰繁馥,何如采菊翁。” 一时之间,席上气氛有些冷然,有人面色不愉,有人横眉冷对。 庆之忙拾起一扇赞道,“此面当作冠首,不知系出何人?” 众人这才转移了兴致,投向这柄团扇,只见正以妍媚潇洒的行楷,书“琼瑛”,背以灵动多姿的章草,书“怀璧其罪”。 说来也巧,射中者正是谢家嫡女谢琼瑛,不知是谢灵运第几代玄孙女。 袁君正淡笑道,“琼瑛者,美玉也,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嵇康谓之,大小谢谓之。” 说完也吟道,“俗人不可亲,松乔是可邻。乐道托蓬庐,雅志无所营。” 若说芳华宴上,风头最盛的,除了太子,当属司空之子袁君正,只见他风朗气清,孤标傲世,时人谓“琼枝玉树”。 第23章 姻缘 芳华宴进行到一半,可谓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太子昭明已醉了三分,心下隐隐觉得,无论此时此刻,桃花如何灼灼,碧波如何冉冉,盛地不长,盛宴难再,人生又有什么,能够真正留得住呢! 昭明一时之间,失去了宴乐的兴致,独自一人,走出鸿鹄苑,踏入了梵音袅袅的燕雀寺中。 这座皇家寺庙,平日里烟火鼎盛,却因鸿鹄苑的热闹,显得有些清净。 他参拜完大雄宝殿,驾轻就熟地,绕去东北角的长明堂,那里是供奉神主的地方,他曾将长姐的牌位,点上长明灯,偷偷地供奉在那处。 只见那院落中,遍植藤萝蘅蔓,青绿盎然,角落里几座假山,其间汩汩流泻出,一汪活泉。此时正好是午时,寂寥无人,只有一位素色襦裙的妇人,正在泉边祝祷。 那年轻妇人,感觉到有生人闯入,正要回避,却在转身之时,身子一愣。昭明也大感意外,这不正是那日,救了自己的夫人嘛。 昭明大步迈至泉边,抢先施礼道,“能在此处得遇夫人,真是凑巧,上次相救之事,还未郑重谢过。” 女子敛衽为礼,关切道,“奴家不敢当,小郎君不必如此,身体可有好些?” “已经好多了,劳夫人挂怀”,昭明笑若春风道, “夫人可是在泉边祝祷,建康人有遇水则拜的习俗,水自然是越大越好,寺外有一个燕雀湖,虽属皇家园林,西边却是对外开放的,夫人若有心愿,倒是可以一去。” 昭明刚才见她,低头祝祷,一片虔心,是以有此一说。 女子莞尔道,“不了,今日燕雀湖边,冠盖云集,众女郎竞相一睹‘萧郎’,奴家就不去凑热闹了。” 这是昭明这半日里,第二次闻得“萧郎”二字,顿感啼笑皆非。 女子见他不说话,徐徐道,“小郎君不知,坊间流传,本朝太子将在燕雀湖畔,举办春宴择妃,哪怕是平民女郎,都要前去碰碰运气呢,那可不是,多少深闺梦中人的萧郎嘛!” 虽明知她在开玩笑,昭明也禁不住苦笑道,“你怎知太子长得如何,若是貌丑体胖,怎担得起萧郎二字?” “应不至于,听说他文采斐然,年仅十二岁,已同列‘鸡鸣四俊’了呢”,女子微微笃定道。 昭明诧异道,“你读过他的诗文?” “并没有”,女子摇头道, “我识字不多,不过曾在寺中,听无寿大师颂读过,太子编录的金刚经,大师也赞他,是一位有心之人。太子将经文的每小一品,都分别作序,连奴家这种人,也能了然于心。你想他才几岁,未及弱冠,可见夙慧非常,福缘深厚啊!” 昭明心中一暖,和煦地望着她道,“原来夫人也信佛陀?” “也不能说信,不过时常为家中人,祝祷祈福罢了”,女子低头,盯着鞋尖,这位小郎君的闲雅风华,总能令她自惭形秽。 昭明心想,她定是在为自家夫婿,诚心祈福的,心中不由一黯,委婉道,“想必夫人的郎君,定是福气非凡,望有朝一日,能亲自拜见。” 女子听他这么说,晓露清愁道,“他就在里面!” 昭明一愣,自知骑虎难下,强言道,“愿为引见。” 之后,两人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踏入长明堂中。 堂上空无一人,却见女子将他,带到一盏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明灯前,灯后木牌上书,“先夫国山县卓氏之位”。 昭明这才领会,暗责自己冒失,告罪道,“真对不住,我没想到,夫人如此年轻,万望保重自身!” “没关系,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有你这样一位,温雅的郎君,前来拜访,他应该会很高兴”,女子轻轻宽慰道。 “其实,我的长姐,也供奉在这里”,昭明指了指右侧。 两人一起,黯黯地给至亲先人,上了柱清香,才默默走出堂外。 此刻,昭明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冲动。他从怀中,忐忑地掏出了,一支玉箫,这是来之前,父皇赠予他的连城至宝,是以昆山之玉削成,箫尾镂刻“凤鸣”二个篆字。 父皇希望他,赠予心中的太子妃人选,以结“凤凰于飞”之好。可是半日前,芳华宴上仕女云集,他却谁也不想送,而此时此刻,唯愿送予眼前丽人。 她明明不是,他想象中的名门淑媛,高贵端庄,通晓诗文,如谢芸那般的女子。她甚至连字都不怎么识,可是他们就是那么,一见如故,言语无忌,他想要就这样,与她一直闲话下去。哪怕是无言的相伴,也是好的,轻松自然,无需揣度。 那她呢,她也会如他这般想吗,她若是知晓他的身份,还会不会,真诚相待呢? 如果她因此,害怕了他,疏远了他,他又能如何?可如果此刻,不表明心迹,以后又要去哪里,寻觅芳踪? 昭明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身为太子,他本不是作为太子出生,也从未肖想过至尊之位,却要被它无时无刻,紧紧束缚,难以解脱。 昭明心中剧烈挣扎着,身子一动不动,女子也似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假意好奇道,“咦,这支玉箫好别致!” 昭明舒了一口气,似下了决心,将手中的玉箫,递到她面前,“送给你!” 女子迟疑地望着他,不甚明了,他此举的含义。 昭明双目闪烁,幽幽倾吐道,“你曾说,萧郎是多少女郎的深闺梦里人,不知道我有没有幸,成为你的萧郎呢?” “可是,我……”女子未出口的话语,隐没在她的低首里。 “我明白,你也许要说,你曾为人妇,你也许要说,我们有诸多不配,这些都不是你该承担的。而你若应允,我却不一定,能许你正妻之位,这确是我的过错!”昭明上前一步,于三尺之外,殷殷注目,悄悄等待。 女子似长叹了一口气,抬首道,“你这么说了,又能让我说什么呢?”她娟秀的容颜,隐露一丝苍白,一缕泛红,三分羞赧,七分无奈。 昭明安静地笑了,那明净纤妍的融融笑意,如早春的粼粼湖波。他再一次将玉箫,递到她面前,柔声道,“你只要收下就好。” 女子深深觉得,自己以往,小看了这位郎君,她一直以为,他的为人,是那样的温良谦顺,如今却霸道地,只给了她一个选择。可是世上的女子,面对着这样一人,这样一刻,大抵是,不想要其它选择的。 她柔柔一笑,缓缓接过那支玉箫,垂首不语,那倩然的风姿,令昭明欣喜若狂。 “可以告诉我,你的芳名吗?”昭明深知,此刻如此问,显得万分傻。 “品姬”,女子呐呐道。 “一品识卿卿!” 第24章 冲喜 春宴那日,太子将定亲的玉箫,赠予一位梳髻妇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建康城里流言四起,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太子夙有“睿资令德”之名,被梁帝与群臣寄予厚望,他的轻佻之举,不知令多少名门闺秀,心碎神伤,也为他的美名,蒙上了一层阴影。 含元殿里,唯余两父子,剑拔弩张,萧衍正坐于梨木榻上,昭明直直地跪在几步外。 “昭明,你可知你要迎娶之人,比你大整整十岁,而且还是寡妇之身?”萧衍满脸的不可置信,陈庆之一早就入朝向他请罪,他才大概了解事情始末。 “父皇,世间常有五十岁老翁,迎娶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和其相比,十岁又算什么呢?”昭明话声朗朗,直言不讳道,“至于寡妇,二弟综儿的生母吴淑媛,本是废帝的后宫,父皇难道不是对她,宠爱有加?” 见他提到自己的私事,萧衍简直怒不可遏,不禁肃然站直,斥责道,“逆子,这如何能相提并论?” “父皇恕罪,您希望我将凤鸣箫,赐予心目中的太子妃,儿臣只是想,遵循你的旨意去办”,昭明深知,适才的话,有些过分了,一改言辞激烈,脉脉温情道。 萧衍缓缓坐下,默然半晌,无奈道,“昭明,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妄自祈求?你是太子,只有清白高贵的世家之女,才配得上你啊!” “这又是谁规定的呢?身为太子,就不能娶自己钟意的女子吗?”昭明的目光一片澄澈,据理力争,“如果非得如此,那请父皇,废了我的太子之位,传位给二弟吧!” “你……”萧衍怫郁不已,昭明这个孩子,从小性子温和自持,可是执拗起来,比牛还倔。 “综儿他,绝无可能当上太子!”萧衍慢声道,“昭明,你难道要辜负,父皇对你的殷殷期盼,你就那么不孝吗?”。 此刻的萧衍,绝不像一个威仪赫赫的帝王,而是一个忧思沉沉的老父。 察觉到父皇话语里,隐含的哀恸之意,昭明似有所悟。父皇如今膝下,只有两位皇子,而宫中似有流言,综儿是七月早产儿,也许是废帝的子嗣。虽然父皇一直不信,对母子二人多有盛宠,可是心里难免,不被流言所绊。 “儿臣该死,父皇,是儿臣不孝,竟多次顶撞于您!”昭明语带悔意,匍匐于地,再三叩首道,“可是望父皇能允许,儿臣虚置正妃一位,迎娶陈氏为侧妃,儿臣今后一定肝脑涂地,以报父皇大恩!” “哈哈,五十步笑百步”,萧衍气极反笑,挥手道,“给我好好地待在东宫,面壁思过,细细想想清楚,什么是太子之责。” 之后,萧衍下令幽禁太子于东宫,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半个月来,太子郁结于心,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引发了数月前的旧疾,病体恹恹,日渐消瘦,可是依旧不肯,低头悔改。太医们来去匆匆,只能勉力控制住病情,对其心病,却束手无策。 这一日,庆之获得特许,来到东宫探望。 只见昭明着一件素白单衣,乌丝披散于肩,斜倚在长榻上,面色苍白,形容支离。他见庆之的到来,略感讶异,强自起身,却被庆之先一步按住。 “昭明,你这是何苦呢?” 昭明听他这么唤,心下和暖,难得牵动唇角,又是一阵轻咳,失声道,“对不起,这句话,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想来我的任性,一定给陈家,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庆之摇了摇头,取出了玉箫,递给他,不忍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的。” “她……怎么了”,昭明心下大惊,俯身咳嗽不止。 庆之忙轻轻拍抚,他瘦弱的背脊,帮他顺好气,才语似迟疑道,“阿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说,一入佛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望你善自珍重。” 昭明皱眉痛苦道,“她……为什么不能等我一等?我答应她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阿姐她,从未不信任你,她说,太子是注定高飞的凤凰,请爱惜自己五彩的羽翼,她只是零落尘泥的燕雀,只配如‘百鸟朝凤’般,在角落里翘首而盼”,庆之劝道。 “她错了,我从不愿意当什么凤凰,只愿与她,作一双共效于飞的衔泥春燕”,昭明态度之坚决,令庆之为之一叹。 庆之也不能停留太久,多多叮嘱了几句“保重”,就离开了。 一个月后,太子缠绵病榻,丝毫不见起色,萧衍下令,给太子大婚冲喜,将春宴中惊艳四座的,三位名门淑女,一一许配给他。由于太子行动不便,纳彩迎亲一事由堂兄,南平郡王萧恪代劳。 其中,谢家嫡女谢琼瑛,被册封为太子正妃,给事中王姚之女王箢,太常卿崔浦之女崔湘,两人晋为太子良娣,还将一位良家女子,不知姓氏,许配给他做小星。 三大世家虽忧心太子病体,怕贻误爱女终生,却是有口难言。陈郡谢氏,奈何嫁的是正妃,不好推却;琅琊王家,又是新晋提拔的庶支,只能唯唯诺诺;至于崔家,虽是南渡士族,但几代经营,本族不显,自是不敢置喙。 五月初六,会亲友,宜嫁娶。昭明卧于内殿,意识模糊之间,听到东宫庭院里,热热闹闹的吹打之声,喧喧嚷嚷的宾客之声,烦嚣不息。直到日已西斜,月上柳梢,才渐渐安静下来。 空旷的大殿里掌了灯,明明灭灭,宫女们鱼贯而出。昭明依稀见一位红裳女子,翩然而至,跪坐到他的榻前,轻轻地唤了声“萧郎”。 昭明迷茫地睁了睁双目,想来这定是一个美梦。他半挣扎起身子,无所顾忌地握住了身侧,那细如柔荑的手,惆怅道,“我这是快要死了吗?” 品姬初见他如此虚弱,早已双靥滴泪不止,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强颜欢笑道,“不许胡说,奴家是来冲喜的,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昭明轻轻抚上她的粉颊,清丽的面容,没有丝毫的妆饰,唯有触碰到她,那一行滚珠般的热泪,才相信这是真实的,疑惑而欣喜地望着她。 品姬徐徐道,“奴家在燕雀寺出家,本想断了殿下念想。可有一日,陛下找到了我,将我赎出佛门,他说,我是一个懂分寸的女子,他有一个自小聪慧敏锐、心思善感的儿子,希望日后,我能好好照顾他。” 她说完,缓缓解下了额上,一圈圈的红绸,露出光洁圆润的头顶心。 昭明这才注意到,她之前一直用红绸裹头,神情动容道,“对不起!” 品姬摇了摇头,黯黯道,“萧郎会介意吗?” 昭明轻柔地捧起她的秀脸,徐徐凑近,印在她额心一吻,柔声道,“你真美,如我心里,救命的菩萨。” 第25章 棋道 天监九年,尚书令沈约向梁帝萧衍,上书谏言道,建康城内外,大力修建佛庙,靡耗过巨,穷极宏利,有损伤国本之势,希望梁帝能体恤民心,反躬自省,停止此铺张无益之举。 其实,自从萧衍经历了,其六弟谋反一事后,他常常感到心灰意冷,渐渐对佛家所谓“因果循环”,深信不疑,才有了大兴佛寺之举。 梁帝在朝堂上,重重地斥责了沈约,说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辖尚书省五部,不好好统管,却有空做那诤谏之事,轻忽尚书令之职。 沈约自是傲骨铮铮,据理力争,令梁帝废黜他尚书令一职,将他调任御史台,哪怕去做那低微末职都行。 萧衍大为恼火,当着众臣的面,大骂沈约,“为人轻脱”,下令褫夺他的爵位,幽禁沈府,闭门思过,以观后效。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内外议论纷纷,说这位文坛宗主、开国功臣、朝廷柱石,就要倒台了。 含元殿里,陈庆之陪梁帝萧衍,整整下了九夜的围棋,都是彻夜不眠,通宵达旦。 以前,庆之随侍帝王侧,也常在宫中值宿,萧衍虽喜爱通夜对弈,不过远则十日一对,近则三日一对,从未如这几日般,夜夜不休。 哪怕庆之年轻气盛,也不由得小心翼翼,强打起精神,仔细应对。 九日对局,庆之输多胜少,惟独今日,棋风一变,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含元殿里,炉火一盆,炭火熊熊,炉旁茶案上,清茶袅袅,萧衍却一心专注在,青玉棋枰上,右手中的莹亮黑子,兀自在二指间,反覆揉捻,迟迟不下。 只听“啪”的一声,黑子落回红漆圆盒中,萧衍长舒一口气道,“朕今日输了。” 庆之拱手道,“陛下客气,卑职侥幸。” “庆之,连连九日,你一直未给你的老师,沈约求情,今夜虽未求情,可是你的棋风,却似乎在给朕,一种暗示,你自己说说吧?”萧衍这才好整以暇,拿起清茶细品。 庆之伏首贴地道,“陛下圣明,以卑职的棋艺,是无论如何,无法与陛下,分庭抗礼的。 可是今夜,卑职换了一种思路,我把自己,想象成恩师,如果他来应对,会怎样行棋布局呢?我越是这么想,越是心惊,原来稳扎稳打的守势,竟然化作一往无前的进攻,想来也是侥幸,若是中腹未能做活,恐怕早已大输于陛下了。” 萧衍长叹道,“你很聪明,如果沈约那个老小子,在这件事上,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陛下谬赞了”,庆之退开一步,镇重下拜道,“恩师犯颜直谏,罪无可恕,还请陛下看在他,多年尽忠职守的份上,从轻发落。” 萧衍抬手虚扶,示意庆之起身,侧头遥望窗外,只见碧空无垠,三星映澈。 他默然了半晌,缓缓追忆道,“庆之,你知道吗,朕年少时,与沈约那老小子,同在竟陵王西邸交游,他文才最高,年纪最长,是我们竟陵八友的‘老大哥’。 那个时候,我虽初通棋艺,却实在看不起它,觉得不过是个耍乐的玩艺,是‘臭棋篓子’说,十九路棋盘中,不仅有天圆地方,大道无言,包罗万象,更有纵横捭阖,奇谋妙算,杀伐决断,还有修身养性,心平气和,与世无争。 他着实是,领朕入棋道,再而精进,最终酷爱之人,他的棋风如何,朕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陛下与恩师,多年知交之情,令人心生向往,感佩无比。”庆之沉声道。 “你去代朕看一看他吧”,萧衍转向庆之,温和道,“顺便和他说说,让他收回荒唐之言,好歹给朕个台阶下。” 庆之领命谢恩。 第26章 神灭 城东沈府,庆之与恩师沈约,对坐于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处敞轩之中,庭内遍植修竹,竹节挺拔,青翠欲滴,微风过处,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请回吧”,沈约对着这个心爱弟子,毫不留情道。 “老师……”庆之悉心劝道,“陛下已然不加苛责了,您的谏言,想必也听进去了,为什么不能各退一步呢?” “你错了,庆之,是非黑白,从来不能,有丝毫让步”,沈约面如寒霜道,“而且你来晚了一步,我刚刚向陛下陈言,请辞尚书令一职,并推举范缜接替。” “范缜,是那个著有《神灭论》一书的范缜?”庆之心下惴惴,老师这是烈火浇油呢。 沈约点点头道,“没错,你所不知的是,他也是侍中范云的从兄,以前与我们竟陵八友,同在西邸任事,可以说是我们的老熟人了。” 庆之默默地想,范缜与这班开国重臣,关系那么亲近,却一直未曾出仕,可见是因为他一贯,所秉持的无神论了。 沈约徐徐道,“当年在西邸,竟陵王也是崇佛之人,曾向他发难道,‘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贱贫?’ 他朗朗答道,‘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於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於粪溷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 庆之闻得他高妙言论,大赞道,“此公非常人也!” “我相信,有他这样的,清明耿介之士,立足朝堂之上,定能挟制趋炎附势之佞臣,力压佛道神鬼之歪风”,沈约神情笃定道。 “恩师明见”,庆之忧虑道,“可是皇上能接受,您的一番苦心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庆之,你还记得当年,为师让你送给陛下的,‘当仁不让’四字吗,我以半生荣辱,多年知交之情,以死相谏,也无愧于当年的,拥立之功了! 为师行将就木,已是半埋黄土之人,官声仕途,乃至身家性命,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沈约轻抚颌下长须,忽然慈蔼道,“王度、太子与你,是老夫半生以来,最为看重栽培的弟子。子衡可传吾道,昭明可传吾文,庆之可传吾史,老夫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庆之热泪盈框,一时之间,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咽在了肚子里。 沈约从木箱里,取出一卷帛书,只见封条上,以飞白体书以“四声八病”,想来是此卷书名。 沈约把它交给庆之,微微得意道,“这是我晚年潜心所得,不过是关于诗歌格律的一丝浅见,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帮我交给昭明那孩子吧。” 庆之深知,恩师尽是谦词,想来定是他,极为满意之作。 两人又叙了会闲话,不久后,庆之告辞离去,在他渐行渐远之际,耳畔传来恩师,滔滔吟诵之声,其曰: 皓首埋案牍,孜孜疲梦寐。 无人赏高节,途自抱贞心。 一朝挂冠去,淹留在诗书。 对于沈约的矢志坚决,梁帝萧衍,还是给予了最后的宽容,保留了其尚书令一职,不过不允许他再上朝议政,并架空了他尚书台的实权,由左右仆射代管,其实就是令沈约,在自家府邸,安度晚年。 对于起用范缜,萧衍颇为踟蹰,于是在国子监明伦堂,举办了一场,盛况空前的清谈大会,请朝廷重臣,乃至得道高僧,名门大儒,来挑战他的神灭论。 自西晋以来,清谈成风,士族名流欢聚宴饮,常常手挥麈尾,大谈老庄、周易、佛经等玄学,剖析义理,互相论辩。不过如此规模盛大,人才济济,论题周遍深入的,却是绝无仅有。 其时,上千士子拥塞国子监,立在堂外围观,明伦堂上,范缜单枪匹马,思绪缜密,口若悬河,连续三天三夜,力抗对方上百名朝臣名士,不落下风,令整个朝野,为之震撼。 清谈大会上,萧衍被范缜的才识胆色,深深折服,下令提拔他为尚书左丞,而对于崇佛一事,当下也冷淡了几分。 第27章 出鞘 十年弹指而逝,普通六年,昭明太子不幸薨逝,石头城里,百姓痛哭载道,如丧考妣。 多年以来,太子勤政,素有“恭俭自居,仁柔爱人”之名;他于鸿鹄苑中,筑有一清简书阁,题名“古玄圃”,收藏天下书册三万卷,并引纳饱学之士,以“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的标准,选录周代至今的诗文辞赋,编撰《文选》一书,浩浩荡荡共三十卷。一时之间,梁朝名才云集,文风鼎盛,晋宋以来,从未有过。 梁帝萧衍不胜哀痛,他膝下皇子,除了豫章王萧综,尚属年幼,为了防止有心人利用,拥立萧综为太子,萧衍诏令豫章王,领镇北将军,徐州刺史,镇守彭城,并命陈庆之持假节,率领二千人马,沿途护送。 一行人行经半月,到达彭城,自是歇息整顿,交接边境诸项军务。 祖老大随平北将军、原徐州刺史昌义之,曾数度抗击北魏,升威漠将军(镇外将军第十四班,总计二十四班,班高为尊),领骑兵校尉,此刻也正驻守彭城。 两人多年未见,日日在驿馆相聚,谈天喝酒,好不快活,祖老大也数度带庆之,到他的城北军营转转。 两人谈起边境战局,祖老大豪气干云道,“彭城乃淮北第一重镇,南北朝环绕它割据多年,它也一直控制在北魏手里。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两军交锋,老子驰骋在城下,只能望城兴叹! 要不是去年,北魏宗室,彭城守将元法僧,献城投降大梁,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可见当今北魏朝局,是多么的恶劣。” 庆之点了点头,嗟叹道,“北魏幼帝孱弱,胡太后垂帘,朝政混乱,鲜卑贵族奢靡成风。 胡太后大兴佛寺,听说洛阳城里外,就有上千座寺庙,还敕命在皇宫西南,划地数十亩,修建永宁寺,劳民伤财,穷奢极侈,专供皇家礼佛。据说寺中有座九层浮屠,高达五十丈,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塔顶梵钟,金镶玉饰,早晚钟鸣赫赫,洛阳城外百里可闻!” “庆之,是不是北伐的机会,就要来了?”祖老大一脸的跃跃欲试。 “我看没有那么容易,他们虽有够乱的,但自保足以,而我方将士,偏安多年,却没有反击的斗志”,庆之摆手叹道。 “他奶奶的,那老子想建功立业,当大将军,要等到什么时候?” 庆之眼笑眉飞,一拍他的肩膀道,“别急,总有你吐气扬眉的一天!” 月余后,庆之见豫章王在彭城,已安顿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请辞,却在驿馆,被风尘仆仆赶来的祖老大,阻拦了下来,随他而来的,还有几个亲兵,和一个被麻绳绑缚的奴仆。 庆之大感惊异,这个仆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祖老大将他大力一按,跪在地上,呵斥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还不快快将你所知之事,细细交代。” 他对庆之解释道,“这是城西斥候抓到的,此人行迹鬼祟,实在令人怀疑。” 那仆人畏畏缩缩道,“小人是豫章王的亲随,领命送信,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 “送给什么人?”祖老大一边将搜出的信函,交到庆之手中。 “小人实在不知,只知道城西二百里,有一符离镇,信交给镇东的绸缎铺老板”,他兀自战栗不止。 二人见他不似作伪,倒也问不出什么了,对视一眼,祖老大命人把他压回军营。 那封信还有火漆封泥,祖老大见事态不明,还未曾拆过。 陈庆之小心地裁开它,被信的内容吓了一跳,只见信上,抬头“临淮王元彧容禀”,落款“南齐萧综拜上”,内容越读越是心惊,这和当初元法僧献城南降,有什么两样! 两人均知事情紧急,祖老大连忙回军营集结,庆之则赶紧书写了数封急信,分别给建康城的梁帝,临近边城各太守,以及握有重兵的豫州刺史。 刻不容缓,庆之率领手下亲兵,亲自包围刺史府,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豫章王早已人去楼空。也许是他有所警觉,发现了仆人被捕,也许是庆之这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庆之率马直往西城门而去,听守城士兵说,豫章王带着数骑,匆忙出城,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庆之只带领二十精骑,每人配备两匹战马,星夜直追,终于在涡水南岸,望到了豫章王一行人的踪迹。 他们此时正在强渡涡水,河面仅有十几丈宽,闻得马蹄声,赶紧将踏过木桥,逐节破坏。 陈庆之朝北大喊道,“豫章王,皇上对你多有期望,您为什么要献城降魏?” 此时涡水茫茫,疾风呼啸,庆之的质问,回旋飘荡在江面,如洪洪钟声,沉闷深远,直击人心。 “哈哈,期望,真是好笑,他不一刀杀了我,就像对我的亲生父亲那样,就好了!”萧综袍袖翻飞,鬓发散乱,已先一步踏上北岸,才转过头来答道。 庆之也曾听闻,这位二殿下的身世谜团,勉力劝道,“陛下从未这么想过,他待您一向仁慈宽厚。” “不,自从太子哥哥死后,石头城里就再也没有我的亲人了”,萧综坚决道。 “那您就不念及,陛下多年养育之恩吗?”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不成?他这么多年,不过养虎为患,妇人之仁,惹天下人耻笑罢了!” 庆之深知大势已去,涡水北岸,正是临淮王军营,只好勒转马头,抢先一步回到彭城,早做防范。 北魏临淮王元彧,在接济豫章王后,对边境兵力部署,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立马率领四万大军,一路朝彭城逼近,并沿途收复北魏失地。 陈庆之深知,豫章王临阵倒戈,敌强我弱,军心不稳,只好以持假节的身份,率领彭城主力一万大军,突出包围,连夜斩关后撤,再与豫州刺史合兵一处,边境线收缩至宿豫城。 返朝后,庆之脱簪请罪,萧衍虽对豫章王的行为,沉痛不已,却没有加罪庆之,反而对他大加抚慰,并对他的领军能力,赞赏有加,称他“果决善断”,并擢拔他为绥关将军(第十班)。 出身寒门的陈庆之,自此迈入了戎马生涯。 第28章 请命 大通二年,阴山下的鲜卑军民,因不满皇室迁都洛阳,爆发了六镇起义,由此引发了内乱不止。 被胡太后引狼入室,前来镇压叛乱的,北秀容川契胡酋长尔朱荣,趁机夺取政权,在洛阳城北黄河边,溺死胡太后与幼帝,并纵兵围杀王公百官二千余人,抛入河中,一时之间,河道壅塞,流血漂杵,朝野为之震恐,百姓人心惶惶,都道他是“董卓再世”,史称“河阴之变”。 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领数十骑人马,投奔南梁,他正是北海王元颢。 只见朝堂上,文武大臣分跪于两侧。 一位面目异于南人的高挑男子,居中站立,着小袖及膝杏黄短袄,靛蓝细褶裤,尖角鹿皮靴,头戴远游冠,肤白深目,右耳穿双大金环,正声泪俱下,请求皇上为他出兵,助他北归称帝,剿灭权贼,事成后,愿认大梁为宗主之国,割地纳贡。 梁帝萧衍坐于正北御榻上,着明黄皮弁服,听闻北海王的请求,一时难下抉择。 萧衍年轻时,作为南齐将军,曾数度抗击魏军,有胜有败,也曾稍稍阻碍过,孝文帝南伐的脚步,他不是没有收复中原的野心。 登基后,随着岁数渐长,他渐渐明白,北伐成功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南北远隔多年,北方二百年来胡汉杂处,民风彪悍,早已不是当年晋室南渡,祖逖立志收复河山时的民心所向。而南方数代经营,文明昌盛,但多年以防御为主,民心思安,更是缺少勇悍不畏死的兵将。 可是北海王率众来归,就这么投闲置散,似乎也说不过去。 他对北海王着意抚慰后,先请他去偏殿休息,遂向朝臣询问意见。 尚书令袁昂,戴进贤冠,着青饰领缘绯袍,起身道, “如今北方时局混乱,诸王并立,更有尔朱氏狼子野心。北海王并不占据正统,无兵无粮,贸然出兵,若败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若侥幸胜了,又怎知他日,会不会翻脸无情,反咬一口,不如坐山观虎斗。” 众臣随即附和,有说胜算不大的,有说劳民伤财的。 萧衍之弟大司马萧伟,戴笼冠,着绛纱袍,却反对道,“诸位切不可过分保守! 自孝文帝逝去这三十年来,接连几位少帝掌权,皇室动荡,无心南伐,是以南北无大战,只有小摩擦不断,将帅无心,军士懈怠。 可是谁能保证,那尔朱氏不是下一个拓跋焘,还记得元嘉之祸吗?刘寄奴是多么的英豪盖世,他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却被拓跋佛狸,攻到了石头城外,隔水相望,建立行宫。” 左卫将军兰钦,赞成道,“鲜卑族骁勇善战,如何不趁此大乱,挥师北上,说不定能收复河洛失地,再不济,也可给他们添上一把火。” 领军将军曹仲宗,却道,“元嘉草草,宋文帝刘义隆,之所以祸水南引,正是因为他仓促北伐。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晋室南迁以来,何曾有北伐成功的先例,远有祖逖、桓温、谢安,近有刘裕、檀道济、王玄谟,他们或雄才大略,或深谋远虑,或勇猛过人,纷纷功败垂成。 如今,又有何人,能担当此等重责?” 陈庆之起身,趋前于中道,郑重下拜道,“庆之愿领将令,随北海王,挥师北伐。” 众臣哗然,有震惊的,有摇头的,有深思的,有鄙夷的。 三年前,庆之持假节,送豫章王萧综入镇徐州,没想到豫章王临阵倒戈,伙同魏军来犯,庆之临危不乱,斩关夜退,所辖部队,幸免于难,初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初展现他的军事才华。 一年前,庆之再度持假节,与领军将军合力进攻涡阳。当时魏军率五万之众,前来增援,来势汹汹,曹仲宗欲撤军,庆之立节仗于辕门,陈述利害,并亲率二百轻骑,夜袭拔下四座魏军营垒,后梁军气势如虹,逐一攻破,占据涡阳。 庆之因功,受封为平寇将军,关中侯。(第十二班) 萧衍暗中明了,北伐是他多年夙愿,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会放过,探问道,“庆之,你可知道,此战必要孤军深入,困难重重,你可有什么良策?” “不敢劳动倾国之兵,望于中军里,抽调一千精骑,五百弩兵,五百工兵,其余人马,愿于淮河北岸诸军当中,招募勇猛不畏死之士。愿效仿冠军侯霍去病,以战养战,轻车简从,直捣洛阳”,庆之朗声道,“望能不辱使命!” 大臣中纵有那反对的,或疑虑的,都被他的豪气胆略,给震慑住了,要知道他这么做,无疑于自断退路,纵然侥幸赢了几场,前途也是一片渺茫,九死一生。 度支部尚书周延正色道,“若陛下准允,度支部将极力配合,三千匹战马,万人的弓箭刀枪、盔甲战铠,三个月的粮食马料,还是供应的起的。” “甚好”,萧衍颔首道,“陈庆之听令,朕赐你持假节,领拓远将军,都督青、徐、豫、兖、冀五州军事,护送北海王北归称帝。(第十六班) 北伐将士,一律先赐予黄金十两,大军开拔后,按功劳等级另做封赏。 望尔等戮力同心,矢志不移,早日踏平河洛。” 庆之自是领命谢恩。 第29章 出征 是年夏秋之交,淮水两岸,西风仍暖,秋草正肥。 陈庆之率七千大军,以祖丰为副将,马佛念为参军,北渡淮水,从边境涡阳城出发,打算北上先拔下铚县,以为第一站。 七千江左子弟,除中军二千精锐外,其余五千,都是淮河两岸勇士。 其中,祖老大随平北将军昌义之,数度抗击北魏,“闻鸡将军”之名,早已扬名淮北,听闻集结令一下,带领治下,悍不畏死的五百亲兵,第一时间赶到。 马佛念,出身寒门,自幼寄养在佛寺里,跟僧侣学得认字,后在右卫将军韦睿手下,担任参军,曾随他驰骋疆场,生性多谋善断,曾献策解“钟离之围”。 出发之日,三军阵前,陈庆之戴长缨圆盔,内着黑光铠,外披白袍,登上高台,命擂鼓。 鼓声三巡,在严整肃然的气氛下,庆之朗声喊道, “弟兄们,这是一场可能,有去无回的战争,相信你们,已经对自己的家人,做了妥善安置。 你们的心里,想必已然无所畏惧,每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 我不能保证,能带你们回来,但我可以发誓,冲锋陷阵时,我一定会跑在你们的面前,后退撤离时,我一定会挡在你们的身后。 我是你们的,双目和后背,也请你们,成为我的,手足和刀箭。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以少胜多的神迹,有的只是,有心算无心的胜利,重拳打落散沙的轻易! 我想你们,或多或少,都听过这样一句话,‘士族衣冠,尽在洛阳’,你们却不一定了解,什么是士族衣冠? 我可以告诉你们,中原洛阳,有最美味的食物,最华丽的衣裳,最耀眼的珍宝,最妩媚的女人,最醉人的歌舞,所以生活在那里的男人,是最知足风雅的。 汉高祖刘邦,曾在路旁亲眼目睹,始皇帝那煊赫的车辇仪仗,心生感慨道,‘大丈夫,当如是’。 我们虽不幸身逢乱世,注定也可以用,自己的殷殷鲜血,铸就不朽的功业。 仅以白袍,为我们的荣光戴孝,也为远方的敌人送终!” 一时间士气高昂,兵士们欢呼,“白袍威武,将军威武!” 讲演完毕,祖丰悄悄道,“庆之,你还真敢说敢做!你放心,我会一直护在你的身侧,你让士兵们,成为你的刀和箭,我就成为你的盾牌和护甲,有那敢靠近你五尺之内,我立马劈了他!” 庆之莞尔一笑,逗趣道,“那战场上,就承蒙祖老大罩着了!我只怕到时候,你追击敌人,跑得太快,我跟不上啊!” 随后,全军皆效仿大将军,身披白袍,向北急行,所到之处,犹如鬼神入境,鸡犬无声,生人皆避。 铚县本就小县,防守空虚,只有几百民兵,闻得陈庆之和祖丰大名,县令早就带领手下,弃城逃走。 庆之虽不战而胜,但他却没有多放松,反而约束部下,集训练兵,这一驻就是三个月。 这期间,庆之让一千骑兵,轮流训练五千步卒,务必使每一个人都能熟悉身披轻甲,挺槊冲锋,持刀劈砍,以及轻装上阵,长途奔袭。 对于骑兵冲锋,他着重训练两种阵型,一个是锋矢阵,从中部突破,撕裂敌方,一个是两翼阵,务求做到,能跟随旗本指挥,绕开敌军主阵,攻击敌军薄弱处,或敌阵联接处。 而步兵重点演习鱼鳞阵,分作若干鱼鳞状,以五十人为一个方阵,前端凸出,中军厚实,参军马念佛,坐镇于阵型中后部,调度指挥,务必做到散而不乱。 第30章 称帝 这一日,北海王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委婉地催促陈庆之上路。 庆之召来副将祖丰,参军马佛念,骑兵统领裴鬃,步兵统领陶行前,与北海王元颢,其长史冯度,于中军帐里议事。 众人脚下,有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上以红色小旗,标注各个城市要塞,并精细地绘制了山川河流。 庆之问道,“近两月来,我们驻扎铚县,虽为练兵,也为一探对方虚实,如今我不动敌不动。诸位对下一步怎么走,有何想法?” 马佛念率先道,“上洛有两路, 一是北路,北上至济州,沿黄河而下,途径滑县,攻入洛阳,此路更远,但一路山高林多,可依靠天堑掩护。 一路是经荥城、睢阳、考城、大梁、荥阳,一路西进,直捣洛阳,此路虽近,却城城有重兵把守,不易攻破。” 只见他着赤色裲裆铠,狭长面容,疏眉细鼻,略留髭须,双目奕奕,侃侃而谈。 祖丰着深紫袖衫护胸甲,急道,“当然是抄近道过去,绕那么远,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等攻进洛阳,得到什么时候?” 马念佛摇头不语。 “本王自是希望,早日回归故都,君临天下,安抚人心。可是那尔朱贼子气焰嚣张,咱们人马不多,还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那元颢,脑后长发束以数十根细辫,以象牙簪绾在头顶,着鎏金明光铠,胸前护甲闪闪发亮。 裴鬃和陶行前表示,愿听大将军发落。 庆之又道,“早日曾派斥候,多方打探各地消息。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北方各势力的具体情况”,说完望向北海王这厢。 在元颢示意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下,着鸦青文士衫的长史冯度,开口道, “自从尔朱荣屠戮公室以来,各地军心不稳,加上此前六镇起义的余孽还残留,各地起义不断。 其中,河北葛荣部逐渐壮大,治军三十万,建国号齐,围攻邺城,尔朱氏正全力灭火,疲于奔命。 而尔朱贼子,虽立孝文帝之侄,长乐王元子攸为帝,可是他骄横霸道,君臣早已不和,迟早反噬其身。 而吾主同为孝文帝之侄,在继承的法统上,完全不亚于长乐王,若能称帝洛阳,定能海内肃清,万民归附……” 马佛念打断道,“将军可是已有决断?” 庆之点头道,“我已决定,一路西进,直逼洛阳,希望能趁尔朱氏剿平内乱之时,趁火打劫,以快打慢! 而我们兵马少,更会让尔朱氏掉以轻心,这三个月的按兵不动,就是铁证。 传令下去,明日大军启程,行军荥城。” 众将皆领命称善。 就在众人即将告辞之际,马佛念拦道,“将军,刚刚北海王长史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们,称帝之事,已刻不容缓。” 元颢指了指左近,惊讶道,“就在这里吗? 这个小破县城,要人没人,要粮没粮,更不用说宫殿、仪仗、朝服、宝玺,本王要如何称帝?” 庆之颔首道,“马参军主意甚好。 称帝无需繁文缛节,只劳烦长史,按你们的规矩,写称帝诏书,并讨伐檄文一封,我自会找军士誊抄,传于天下。” 在长史的劝说下,元颢虽十分不情愿,也勉强同意,等到攻下洛阳,令行登记册封大礼。 之后,在中军帐里,元颢于正北首将军榻上落坐,登基为帝。在场六人,象征性地行了叩拜之礼。 魏帝元颢也勉励了众将几句,并册封陈庆之为镇北将军、护军、前军大都督,持假节,众人也各有封赏。 第31章 上洛 来年开初,庆之出其不意,兵临荥城,荥城太守率众投降,梁军轻松进驻。 四月,大军行军至睢阳城下,梁国都督丘大千,率领七万大军,于城外筑营垒九座,用以抵抗梁军。 时值春暮,清晨雾重,视野迷离,庆之带领三千骑兵,轮番偷袭西面三座营垒,一日之内全部攻占,丘大千看势不可挡,被迫投降。 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两城,这才引起魏帝的重视,连忙派济阴王元晖业,率羽林军二万精兵来援。 元晖业看梁军气势如虹,不敢正面交锋,决定抢先进驻,四面环水的考城,严守城池,以逸待劳。 考城四围,挖有十丈深的鸿沟,再引水灌入,形成护城河,四方城门高耸峙立,唯有架桥才可通过。 也是天公作美,时值炎夏,暴雨如注,雨水倒灌,涨势不歇。 陈庆之让众将士,连夜砍木为伐,更让工兵搭造了,数十座水上浮动攻城车,让大部分人持弩藏于其中。 趁着雨季还未过,陈庆之亲自指挥,在暴雨中攻城,主攻水势最高的东门。 由于元晖业轻敌,没有积极防备暴雨,庆之帅军连攻十日,东城门被攻破,元晖业中箭身亡,羽林军两万人马被全歼,梁军俘获车马上万,物资无数。 由于此战兵马物资给足,陈庆之决定趁热打铁,突袭大梁。全军厉兵秣马,每人预备三匹战马,轻装上阵,衔枚急进,三日则至,如神兵天降,大梁望风而降。 至此,北伐全军,对陈庆之的深谋远虑、英勇果敢,深深拜服。新帝元颢,更是封他为卫将军、徐州刺史、武都公。 时值晚秋,洛阳城外,只余东边门户虎牢关,东南方荥阳一城。还在平定各地起义的尔朱荣,这才回过神来,派从弟尔朱世隆、侄子尔朱兆回军五万救援,驻扎虎牢关。魏军在这两处分兵三十万,对梁军形成合击之势。 陈庆之首攻荥阳,连番进攻半个月,久久未下,将士们损伤疲敝,抱怨连连。此城兵多粮足,城池坚固,不由得让梁军泛怵。 马念佛建议道,“将军,为何不饶过此城,直逼虎牢关?” 庆之摇头道, “不行!此城虽守兵众多,但是众将初来乍到,兵将不谐,军心不一,如一盘散沙,防守必不稳固。只要我们一鼓作气,攻其薄弱,还是有机会的。 但是虎牢关外,一马平川,尔朱氏善于骑兵作战,又是以少对多,我们没有任何优势。 我们之所以久攻不下,是因为连战连捷,这一路太过顺利,是以一遇到难关,将士们心里反而气弱了。” “庆之,你说的有理”,祖老大煞有其事道,“我就觉得这次攻城,怎么心里毛毛的,你得给众将士撒盆狗血!” 站在一旁,有份听到的众将官,都忍不住憋笑。 梁军暂撤后,陈庆之重新整顿兵马,集结众将士,登上高坡,神色自若地喊道, “弟兄们,这是进入洛阳的最后一战,相信我,此城若攻下,虎牢关将不战自溃! 洛阳已空虚,尔朱氏兵马不多,军心不稳,失了荥阳,他们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后背。 之前,我们杀敌数十万,连拔下三十城,我们怕过吗?难道临门一脚,城门太硬,就把我们踢崩了,给震慑住了吗? 我下令,最先登上城墙的勇士,赏黄金千两,封冠军将军,最先攻入城池的豪杰,赏黄金五百两,封奋勇将军。所有竭力攻城的将士,一律赏黄金二十两,爵位晋升一级。 这是最艰难的一战,望尔等同心协力,勉力克之!” 新帝元颢尚嫌不足,呐喊助威道,“尔等若能,攻破此城,直捣洛阳,必允诺尔等,洗京三日,以彰功德!” 庆之与马佛念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却也无话可说。 之后,庆之亲自擂鼓督战,一时间群情激昂,踊跃作战。 半日后,终于有勇士宋景休、鱼天愍率先登上城墙,撕开一道缺口,随后军心大振,攻入荥阳。 而镇守虎牢关的尔朱世隆,听闻荥阳被破的消息,果然如庆之所料,闻风丧胆,率众撤走。 而洛阳的魏帝,听闻战败消息,携重臣匆匆逃出洛阳,北上往上党避难,梁军顺利开进洛阳。 第32章 帝都 大军进驻洛阳后,庆之率领的江左子弟兵,饮马永宁寺中。 永宁寺,本是辉煌的皇家寺庙,在经历了尔朱荣,洗劫洛阳、屠灭宗室的“河阴之乱”后,寺内僧侣纷纷散尽,所有珍贵的佛像佛具、珠宝玉饰、锦褥画幡,都被一抢而空,唯余殿宇空旷,庭院萧瑟。 祖老大曾嗤笑道,“这雕梁画壁的宝寺,却给咱们用来跑马,当真豪奢。” 洛阳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在这里,庆之先祖,曹魏尚书令陈群,制定了九品中正制,这项选官制度,无论南朝北朝,一律沿用至今,影响了三百多年的岁月;在这里,祖丰先祖,历任西晋东晋的祖逖大将军,曾登楼慨叹,“衣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士族,尽在洛阳,礼义富盛,人物殷阜”,并在永嘉南渡后,一生念念不忘,收复中原河山。 庆之、祖老大、马佛念,三人纵马驰骋,从北魏皇宫出发,沿着南北主干道铜驼街,一路向南穿行,途经三省衙署,御史台,皇家永宁寺,太社太庙,国子学明堂,屋宇鳞次栉比,街道宽广规整,里坊井井有条。 之后,他们再一路往东,绕着洛阳内城跑了一圈,经过东首建春门、东阳门、青阳门,南首平阳门、平昌门、宣阳门、津阳门,西首西明门、西阳门、阖阊门、承明门,北首大夏门、广莫门。 从北门出,就是邙山,三人弃马登山,只见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登上山顶,洛阳盛景一览无余,城内一片星罗棋布,十数座浮图宝塔高耸,散落地点缀其间,以永宁寺塔最高,其时钟声皇皇,雄浑绵长,回荡在苍山浮云之间。 庆之称讼道,“洛阳不愧于,千古帝王之都,黄河、伊水、洛水横亘四周,巍峨群山环绕其侧,山川形胜,易守难攻。” 马佛念遥指洛阳城,悠悠道,“不仅如此,这座洛阳城,是北魏孝文帝费时多年,仿东汉帝都打造,一切皇宫官署的布置,都与五百年前无异,而我们途经的十三座城门,大多沿袭旧名,一路行来,真有物是人非之感。” 祖老大立于其间,一拍他二人双肩道,“你们俩,能不能,偶尔说说人话?” 庆之与佛念对视一眼,均爽朗大笑。他们三人,历经这一年的金戈铁马,朝夕相处,早已情同兄弟,不分彼此,言笑无忌。 祖老大话音一转,愤愤然道,“可惜这次杀入洛阳,没有生擒萧综那厮,三年前他献城降魏,害了我们多少淮北弟兄,真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祖将军所说的,可是那豫章王萧综”,马佛念嘴角微翘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他北降后的状况,两位可有兴趣一听?” 祖老大不置可否,陈庆之微微点头。 “说起来也巧,这豫章王刚入洛阳时,也下榻在永宁寺。当时北魏朝廷,尚不知该如何安置他,这令他日夜惶惶不安,于是写下了一首,诉说心中苦闷的‘听钟鸣’,没想到此诗一出,立刻引起了轰动,被洛阳士人争相传唱。” “这倒是有趣,佛念快为我二人,吟咏一番!”庆之兴致高昂道。 “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昔朋旧爱各东西,譬如落叶不更齐。漂漂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夜半啼……” 无论其人品如何,这触景伤情、凄清悲怆的动人华章,足以直击人心,令人感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祖老大皱眉道,“老子如今改变主意了,若抓到这厮,给他个全尸吧!” 庆之哈哈大笑,马佛念摇头莞尔道,“祖将军,听我把话说完。” 他徐徐道,“他的才华洋溢,引起了魏帝元子攸的注意,对他多加抚恤,不仅把亲姐姐,寿阳长公主嫁给了她,还封他作骠骑大将军,齐州刺史。” “混蛋,他这驸马爷,当得可曾快活?”祖老大咬牙切齿道。 “这我就不知了,只知道洛阳城破,他随元子攸逃了出去”,马佛念慨叹道。 “自有一天,老天爷会将他收了去”,祖老大恨恨道。 三人遥望着天边的洛阳城,一时默默无语。 如果这个世界上,当真有因果循环,又如何会有这般乱世!这是一个英雄并起,成王败寇的时代,而他们所做的,尚且分不清,是对是错!而他们的命运,会不会也如落叶一般,飘飘荡荡,不知去向何方! 邙山北望,黄河滔滔,时清时浊,奔流到海,裹挟着,刀与剑,血与泪! 第33章 独归 古人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自从攻入洛阳,新帝元颢立即换了一个面孔,不仅重用依附的魏臣降将,越加疏远陈庆之,而且自命不凡,耽于享乐,认为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外患即清,对环伺在侧的尔朱氏,更是觉得不值一提。 陈庆之当然明白,真正的敌人,正在磨砺着他的尖爪,等待致命一扑。他数度谏言魏帝,以帝王的名义,招兵买马,并派信任的将领,前去接管荥阳和大梁,并巩固洛阳城防。 可是新帝唯唯诺诺,不仅重提登基之事,说什么必须祭拜天地,昭告百官,才可海清河晏,万民归心;又或是搪塞说,将军放心,种种军务,尚需时日,朕自有安排,摆明了对庆之不信任。 马佛念悄悄提议道,“大将军,魏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有求于南梁的可怜虫了,他如今自以为君临天下,又怎会把我等拥立之功,放在眼里!如何不把他暗中除去,扶植其幼子即位,胁天子以令诸侯,将军大业可成。” 庆之断然拒绝道,“陛下命我等,送北海王北归称帝,我怎可取而代之,马参军说笑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卑职当然明白,将军对皇上,赤胆忠心。可是如今,北朝局势瞬息万变,那魏帝太过荒唐,对将军尚且多方掣肘,还有尔朱氏虎视眈眈,他日恐遭祸端”,马佛念急切道。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吧”,陈庆之沉吟片刻道, “明日我会率军,前往虎牢关巡视,待归来后,我会再一次向魏帝陈述利害,无论成败,我自当决定,你我今后之策。 其实,早在进洛阳之初,我就已往建康去信,向朝廷发出了增兵之请,请求大军,一路缓缓北上,沿途接收受降之城,一路直奔洛阳支援,以备来日迎击尔朱氏,望能获得陛下批准。” 马佛念见庆之筹谋深远,这才稍稍放心。 没有想到,就在庆之巡视虎牢关之时,葛荣部叛乱已被基本肃清,天柱大将军尔朱荣,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回军南下,包围洛阳。 如今,洛阳城里,只有一路收编和新招募的五万兵马,为了与洛阳形成犄角之势,阻拦敌军,陈庆之统领剩余的全部梁军,渡过黄河,驻守北部中郎城。 四月,尔朱荣率领主力八万,进攻中郎城。 由于中郎城并不坚固,庆之选择了出城鏖战,尔朱军数度冲锋,都被阻挡了下来,双方激战三天三夜。 陈庆之身先士卒,鼓舞士气,梁军虽折损颇多,也硬是消耗了敌军数万人马,让尔朱氏再也无法组织攻势。 尔朱荣察觉到,啃不下陈庆之这块硬骨头,于是决定调整战略。 他让部下贺拔胜佯装进攻,拖住陈庆之主力,自己率主力绕远路,悄无声息地从硖石强度黄河,直逼洛阳。 没想到,元颢虽坐拥五万大军,闻得尔朱荣杀到,以为陈庆之已败,竟似吓破了胆,城都不敢守,就带领大军仓皇而逃,丢下偌大的洛阳城。 尔朱荣自然不会客气,纵兵驰骋,如猎人追兔子,双方于河桥遭遇,元颢军大败,四处溃散,逃窜中的元颢,被一小小个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衣冠南渡之陈庆之 作者:瘦肉猪肝汤 吏割下人头,送去邀功请赏。 庆之深知大势已去,立即带领剩余兵马,强渡黄河,意图南归,为了应付贺拔胜的追击,庆之亲自殿后。 可惜,天公不作美,大军渡过黄河,跋涉嵩山,却遇春雨淅淅,连绵不绝。此时节,刚历了数九寒冬,山上草木不丰,土地泥泞,忽然爆发了汹涌山洪,泥沙细石席卷而来,梁军匆促间,被冲毁了大半,前军四散。 庆之等人,因为殿后,侥幸逃过一劫,却被贺拔胜追至。 为了掩护庆之逃走,祖老大将他打晕,交给了参军马佛念,穿上了他的铠甲,带领剩余人马,去引开敌人的追击。 庆之醒来后,悲不自胜,却被马佛念按着,剃下长发,身旁唯余护卫几人,一一如此,他们丢盔弃甲,只着素色单衣,乔装成行脚僧侣,往南逃去。 一行人停停走走,一路来到陈郡,遇到一位当地的汉家富商,虽然识破了他们身份,却答应帮忙穿越边境,逃回南梁,不过为了不显眼,只能带一人上路。 马佛念握住庆之的手,强颜作别道,“大将军勿以我们为念,我们在当地,做个普通的僧人也是好的。 ‘白袍将军’威名,早已响彻黄河两岸,大将军他日回归,必将成为朝廷柱石,有将军镇守一日,北方蛮夷不敢造次!望将军珍重!” 陈庆之流下了热泪,无言以对。那么多弟兄,为他牺牲性命,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那担在肩上的重责,可以提醒他活下去的意义! 庆之回朝后,梁帝萧衍深深后悔,自己没有派兵北上,以致错失良机,因此并没有责怪庆之,反而大加封赏有功将士,陈庆之被封为永兴侯,镇北大将军,都督淮北诸军事。 终其一身,庆之都镇守在淮河北岸,遥望黄河,那滚滚的江水,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回归故乡的英灵! 后记 十多年后,白袍将军已逝,梁帝萧衍晚年,信佛日笃,几度舍身入寺,群臣每每花费巨资上亿,才将他从寺庙里赎出。 其时,南梁朝政荒废,士族腐败,有投合梁帝所好者,各处搜罗祥瑞献上,以彰显梁帝萧衍,乃佛陀转世,圣王降生。 一日,国山县落碑村口的古朴石碑,被有心人发现,将其作为圣物,运送入京,却在走水路途径太湖时,再一次落水沉没。 这块雕刻着太古篆文的石碑,不知记载了些什么,是仙迹渺渺,还是洪荒传奇,是千秋霸业,还是先圣立言? 这块落碑,曾见证了东吴的灰飞烟灭,如今再一次落入太湖,被永远地埋在了幽幽深处!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