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芳》 分卷阅读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随芳》作者:纸扇留白 文案 “瘸腿王爷”夏随锦爱玩儿。“九龙令”丢失,整个夏氏一族陷入恐慌,于是乎,夏随锦翘宫寻找,路上钱财被偷,遇上虞美人。 “你看我这条瘸腿,很难看对不对?我偷偷告诉你,这是我七岁半时候母妃亲手打断的。” 夏随锦此生无欲无求、清心寡欲,唯一放在心尖尖上的是“吃喝玩乐”,可自从担起找寻“九龙令”的重任,忽然发现…… 唔,似乎……好像,经常被暗杀! 抓重点:江湖浪荡花名在外偏头痛腰脆的擅长暗器嗖嗖嗖的私生子(?)假王爷受x高贵冷艳清新脱俗之白莲花虞美人攻!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随锦,虞芳 ┃ 配角:月天心,浮昙,沈玲珑,萧慕白,江柳…… ┃ 其它:王爷受x大侠美人攻,微虐,有百合情节(慎入) 第1章 第一回 虞美人 武林第一美人玉明尘比武招亲 夏随锦背着一把扶苏剑颠颠地跑去,夜宿山寺遇上了窃贼,结果: “我的钱钱钱钱钱啊——” 忍不住抹了一把辛酸泪,心想:还有大半的路程,可怎么活呀?浑浑噩噩地赶了半天路,忽地望见绵延的山头升起淡灰色的炊烟,登时喜上眉梢,大喊大叫: “——哈哈哈我命不该绝哈哈——” 这是东海的一处小城镇,因为城门外栽了五棵纷飞绚烂如雪的大梨树,所以换作“梨花镇”。 夏随锦本就腿脚不利索,又跑得太急,“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尘土呛进口鼻,难受得直咳嗽。 便在这时,一双墨黑的长靴停在了跟前,清冷疏离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像是纷乱嘈杂的沸水里“叮咚”掉入了一颗圆润莹洁的珠玉,让他没办法忽视。 那声音道: “你挡路了” 夏随锦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副叫嚣着“好狗不挡道”的恶霸嘴脸,哪料抬头一看,竟是一位身负长剑、白衣胜雪的美貌公子,登时兴奋地踢了踢腿,拉长了嗓音喊: “我摔疼了腿,要你拉我起来。” 艳阳辉辉,路人往来不绝。一个趴在地上的青年朝一位美貌男子说出这种话,听着着实恶心。 可下一刻,美貌男子竟真的伸出了手,道:“起来。” “呀多谢公子。瞧公子长得好心肠也好,能不能借我几两银子,待我吃饱喝足了,他日再见我必奉上十倍数目。” 美貌男子解下腰间的钱袋,道:“给你。” 一颗流光溢彩的坠子随钱袋一起松开,掉到了地上。 男子似无所察,径自离去了。 夏随锦扯着嗓子喊: “嗳你叫什么呀?留个称呼,日后好相见啊!” “虞……” 两个字远远地传来,“虞”……什么来着? ……虞美人? 夏随锦喜滋滋地接了钱袋,心想真是个美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瘸一拐地正要走,低头看到地上的珠子,马上捡起来,惊叹: “哇哦好漂亮,肯定值不少钱!” 放进怀里,这时候发现路边的行人对虞美人的背影指指点点,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但看他们的举止竟是一副又摇头可惜又捂住嘴巴惊恐的模样。 怪哉! “凤阳楼”点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夏随锦匆匆扒拉了几口,喊来一个店小二,稀奇地问: “你这镇子怎么回事?街上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还个个打扮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看见一姑娘,居然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我是外乡人,不怎么懂这儿的风俗,你来跟我讲讲。” 店小二道:“这哪儿是什么风俗,都是被吓得!看客官长了一副好面相,还是赶紧去涂黑了吧,要是把那个剥皮人引来了,可是小命儿不保呀!” “剥皮人是个什么人?你们这么怕他?” “谁也不知道剥皮人是个什么来历,一开始是镇上貌美的姑娘被剥了皮囊,我还去看了,哎哟那惨状——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真是作孽哟!后来但凡有点儿姿色的姑娘都遭了毒手,前些日子大伙儿掏钱请了几位侠客义士,忙活了不少回,愣是没捉住,还有几个更惨的侠士被剥了皮丢在大街上,癞皮狗围了一群,血肉模糊的脸都认不出谁是谁,现在镇上人心惶惶的,哪家姑娘还敢到处乱走啊。” “姑娘们害怕,那你们这么男人干嘛把脸涂得乌漆麻黑的?” “嘿嘿这不是怕么。万一找不着姑娘,那丧心病狂的剥皮人打起我们男人的主意,可不就坏事儿了。” “也对” 夏随锦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皮,后怕地想:那个虞美人顶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到处溜达不会出事吧? 夜晚,夏随锦睡不着,盯着手里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微微出神。 这珠子里裹了半颗相思红豆,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似乎是很小的时候,具体的情况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换上一身扎眼的白衣服,“吱哑”一声推开窗户,轻身一跃,跳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夏随锦嘴里哼着花街柳巷听来的小曲儿,慢悠悠地溜达。等到子夜,镇上凝聚起灰暗阴潮的雾气,拎在手里的灯笼只能朦胧地照映出脚下的路,至于前路除了一团乌黑浓稠的雾气,竟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都溜达半个多时辰了,剥皮人怎么还不出现?嘶好阴森,又不是中元节,总不会转弯遇见鬼吧?” 走着走着,踢到一块像是石头的硬物,伸手摸了摸,是摸到了冰凉坚硬的墙面。 夏随锦后退几步,拎高灯笼照了照,只见一堵黑压压的高墙倾轧而下,遥遥地望不见顶端。 “鬼门关?” ……个鬼嘞!! 他竟跑来城门口了。浓稠的雾气里城门大开,一束朦胧的月光穿过走道,石砖上萦绕着丝丝阴晦的潮气。 夏随锦是个胆大的,一路小跑穿过城门,看到五棵纷扬如雪的梨花树,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从花树下传出。 “——谁在那儿?” 拨开层层叠叠的花枝,放低灯笼,刚看清楚脚下一团黑,忽地黑团窜动,“喵——”凄厉地挠上他的脸。 “原来是只黑猫儿啊!” 眼疾手快地一抓,轻轻巧巧地抓住了黑猫儿的前腿,笑道:“大晚上的不要乱跑,万一被那剥皮人看上了你这身毛皮,你可就是只光溜溜的死猫啦。” 手一松,黑猫儿飞快地窜没影了。 夏随锦正要走,突然觉得手里粘腻腻的,低头一看,呵,吓了一跳,竟是满手血。 看那黑猫儿胡蹦乱跳,不像是它的,难道说……? 往前走了几步,梨花似雪纷飞,一颗长了长毛的脑袋摇摇晃晃地探了出来。 默念三遍: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夏随锦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 “阁下……咳,是人吗?” 一摊猩红的血突然稀稀落落撒到脚边,像是淋湿的抹布拧出来的滴滴答答的血水,惊得夏随锦失手丢下灯笼,一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看清血水竟是从那人身上流出来的。 那人扬起头颅,露出血淋淋的面孔,看不清血肉模糊的五官轮廓,唯有两颗眼珠子亮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得瘆人。 紧接着,那张像搁浅的鱼嘴一样不停张合的嘴巴发出凄厉嘶哑的哀嚎,朝夏随锦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极漂亮的手,骨节分明纤长如白玉,该放在歌舞楼台之上拨动琴弦,亦或是执一枚墨玉棋子与雅士对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沾染了泥土草芥。 夏随锦心生怜惜,轻轻握住那只极漂亮的手,道: “你要我……救你么?” 第2章 第二回 皮囊 “梨花镇”一大清早便炸开了锅,紧接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大肆庆贺着什么。 夏随锦无精打采地趴在药柜上,挑了片甘草扔进嘴里嚼,丝丝甘甜混合着苦涩蔓延开口,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老大夫摸了摸胡须,问:“外边儿怎么这么吵?谁家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娶亲,不怕新娘子被剥皮?” 一个匆匆跑过的小伙子听见这话,脚下拐弯,直奔向配药的老大夫,笑哈哈地道: “那个剥皮人死啦!尸体就挂在城门口那棵大梨花树上,全镇上的人都跑去看了,十几张姑娘的人皮堆放在树底下,几个心善的老伯伯阿婆哭得好伤心,说要把人皮烧了,让死去的姑娘们好生投胎。” “哦?还有这等事?” 老大夫扭头看了目瞪口呆的夏随锦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不知道是哪位侠士除了这个祸害。” 小伙子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做了这么大一桩好事儿,怎么也该摆席谢谢人家的,这不,现在大伙儿都在找寻那位恩公,大夫您也帮忙留意一下呀。” “嗯,我知道了。” 老大夫将配好的药交给夏随锦,压低声音问:“王爷,那位杀了剥皮人的侠士是您吗?” 夏随锦摇头一叹:“才不是我,不过……我想我知道是谁。” 一路走回客栈,怀里抱了一簸箕的苹果橘子花生核桃等吃食,都是路上欢喜庆贺的百姓送的。 “唉看你们欢欢喜喜,殊不知你们的恩公正在遭受剥皮之痛啊。” 夏随锦吩咐店小二去熬药,自个儿揣着药膏推开房门,又忍不住微微一叹,道: “你要是疼狠了,就叫出来。我七岁半的时候,腿折断了,关在黑屋子里嚎了一天一夜,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可比你惨多了。” 翠绿的纱帐下传出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这呜咽声隐忍克制,声声撕裂扭曲。夏随锦掀开纱帐,看到一张因痛苦狰狞扭曲的尽是血肉的无皮脸。 这张脸被剥去了一层皮,只露出红白血肉。走之前涂抹的药膏已随鲜血化为了血水淌下,枕头血淋淋一片。这时候,那人伸出一只崩裂出道道青筋的手,缓慢地、紧紧地抓住了夏随锦的脖子。 夏随锦知道他疼,就任他抓着,梗着脖子说:“你想抓就抓着吧,别抓死了就成。”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像是套上了缠绕收紧的枷锁,越收越禁、呼吸越发艰难,眼前已然出现阵阵发白的眩晕。 不行了,好难受! 夏随锦在那条手臂上轻轻一点,像是捏住了蛇的七寸,手臂立即软软地垂了下去。他立即失力地坐倒在地上,揉着脖子喃喃地道: “罢了罢了我不跟你计较,谁让你是真侠士,杀了剥皮人救了镇上的姑娘呢。我才是捡了便宜的那个,救了恩公,这事儿传出去多给我长脸啊。” 心里这么一宽慰,立即觉得好多了,跳上床,掏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哄小孩子一般说: “侠士,我在你的脸上涂点儿药,能不能生出一张新皮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像这样疼了。” 侠士抖了抖嘴唇,嘶哑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控制不住……” 夏随锦忙道:“不碍事不碍事,不知侠士怎么称呼?我叫厉苏锦,你唤我‘小苏’就好。” 先奉上自己的名讳,打消侠士的疑虑。 紧接着,侠士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芳……” “呀,原来是方侠士。” “是香草‘芳’。还有,不要叫我‘侠士’。” 于是夏随锦恭敬地喊: “芳公子”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喊完这三个字,侠士的表情看上去更痛苦了。 夜半三更,歌台笙歌丝丝缕缕地传出,夏随锦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这镇上的人真会享乐,早上得知死了剥皮人,晚上就大摆筵席,可惜救命的芳公子可没那个享乐的福分。 他起身关上了窗户,当看到桌子上那把雕刻有精美花纹的长剑时,心里又按耐不住了。 不是因为那把剑,而是系在剑柄上的银色面具,还有那个鼓囊囊的小袋。 剑、面具、小袋,这三样东西是昨晚在芳公子的身旁找到的。 剑是一把锻造卓绝的好剑,雕刻精致华美,剑锋明亮如星辰,一看便是不曾或很少沾血的;银质面具应是纯银打造,月色下闪动着冰雪样儿的清冷光芒。但他从始至终最在意的,是那个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拎起来沉甸甸的小袋。 芳公子该是睡着了,其实……偷偷看一眼也没什么,但从那系得繁琐的金绳来看,它的主人并不想外人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挣扎良久,夏随锦颓然一叹:还是算了,他堂堂仁王殿下,大暗宫三千影卫的首领,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实在有损他的名誉。 纱帐不知何时掀开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灼灼地望过来,问: “你在做什么?” “——呀你醒啦!吓我一跳,什么时候醒的?” 夏随锦受了惊一般拍了拍胸口,心想幸好没有解开那袋子,不然他这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芳公子道:“脸上很疼,一直没睡。” “那……我再涂点药?” “有劳”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涂药的力道轻轻柔柔,芳公子那看不清眉头的地方没有再皱起来。夏随锦很满意,心里估摸着芳公子很快就不需照顾,能自个儿出门了,到时他再启程赶往慕容世家,参加武林第一美人玉明尘的比武招亲。 正这么想着,芳公子突然说: “还有一人。” 夏随锦一愣:什么意思? “昨晚我以身做饵引出两个剥皮人,一人杀了,另一个却逃了。” 夏随锦心里一哆嗦,敢情剥皮这等残忍的事儿还有同伙儿的? 随即想到外边儿大摆筵席的“梨花镇”百姓,悻悻地想:不会出事儿吧? 事实证明,他真是一张乌鸦嘴。 翌日,湖畔的大柳树下赤条条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洁白无瑕的梨花染了火烧一样的血红。 夏随锦一大清早便听说了这桩惨事,跑去城外看,饶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仍是被那血淋淋的肉尸吓得肠胃翻腾,众目睽睽之下险些吐了。 这肉尸眼球外突,嘴巴嗷嗷大张着,胳膊、腿根处还留有几片没剥干净的白嫩肉皮。老大夫说: “是活生生疼死的。” 梨花镇上庆贺的红纸花还在房檐下飘着,仅过了一日,又陷入剥皮的恐慌中。不仅如此,又过了几日,五大三粗的铁匠也被剥了皮,一条腿上的皮肤是完好无损的,其它部位血淋淋地露着红白肉。 夏随锦开始对着镜子自怨自艾:“我这张脸怎么生得这么好看,眉毛细长眼睛亮鼻子俏嘴巴红下巴尖,梨涡浅笑又甜又可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唉真舍不得拿出去当诱饵。” 芳公子一手拿针线、一手执斗笠,正沿着斗笠边沿缝制黑纱,听到这话,红肉模糊的脸庞似是抽动了一下。 待斗笠缝好了一圈黑纱,他道:“我来当诱饵,你暗中助我。” 夏随锦扭头,诚心实意地劝:“容我说句不中听的实话,以你现在的模样,剥皮人可能……咳,看不上。” 芳公子:“……” “好吧,其实是我也想当一回英雄,芳公子就随了我的心愿吧。你快跟我说说你当时是怎么引出那剥皮人的,又是怎么对付他的,好让我心里有数。” 芳公子道:“那晚我走在街上,刻意引起剥皮人的注意,然后……不知怎的,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待醒来时,脸上很疼,像是有许多虫子在脸皮下爬来爬去,接下来……也没什么了。” 说到最后,虽然没有脸皮,但夏随锦还是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难以启齿的羞耻。 夏随锦想安慰: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可听到“虫子”,他立马有了主意,匆匆留下一句: “我去置办一套好看的行头” 便急着去办正事了。 等到傍晚,夏随锦穿着灼灼相思红豆般的艳丽无双的锦袍走了进来,盈盈一笑,如潋滟一池春水的艳色,问: “这身儿怎么样?” 芳公子看上去恍了神,过了会儿才艰难地道:“很显眼。” “要的就是显眼。我现在去街上游荡几圈,晚饭在外边儿吃,要是过了寅时还不回来,唔……应不至于。行啦,我走了。” 夏随锦又嘱咐了几句,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镇上百姓说的不错:这公子哪儿都好,就是腿脚不利索,是个残废,白生了一副好面相。这话听得多了,他也不太放在心上,摸出一管竹笛,坐在柳色青青的湖边吹笛子。 笛声丝丝缕缕如泣如诉,一直响到深夜。 湖面浮出浓重的雾气,夏随锦旁边放了一盏纸灯笼,吹着吹着,灯笼里的烛火灭了。丝丝阴寒的夹杂水气的潮风扑到脸色,眼睛、鼻子刺得发疼。 这个时候,潮寒的夜风中飘来一股甘甜的气息,像是花开的清香,又像是烈酒的微醺。 身后响起沉闷冲撞的脚步声,夏随锦惊疑地回头,只看见一张画着入殓妆的女子的脸。 那张脸五官极不协调,嘴巴很红、脸色是毫无血色的青白,正在朝夏随锦僵硬地露出笑脸,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是一个人么?” 说话时,她的嘴唇并没有动。 紧接着一股莫名的眩晕感让夏随锦的身形晃了晃,然后他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暗道:不妙不妙!马要失蹄了。 这时女孩子慢吞吞地走过来,仍是问: “你是一个人么?” ——不!还有一个人的。芳公子,你在哪里? 女孩子突然“咯咯”笑了,笑声清脆响亮,在整个雾气弥漫的黑夜里回荡起突兀又刺耳的回音。她说: “你的皮好漂亮,我想要。” 第3章 第三回 妆容 ——你想要,可我不想给啊!! 夏随锦内心嘶吼着,忽被口水呛了一口,咳得心肺都要吐出来了,艰难地说: “实不相瞒,我有病,你换了我的皮会全身溃烂而死的。” 少女娇俏地捂着嘴,笑嘻嘻说:“没关系,我剥了它洗洗干净就好啦。” “不不不,其实……我还是个残废,一瘸一拐的那种。难道你想走路一瘸一拐?咦小姑娘家的,走路一瘸一拐好难看的。” 这时白面红嘴的少女已走到了他的跟前,伸出手摸夏随锦的脸。 这只手弯曲的弧度也很怪异,像是这位少女裹了一身皮衣裳,而这衣裳是大了一码的,故显得不服帖还褶皱多。 夏随锦偏了偏头,躲开那只手,又道:“我的皮太大,你穿了不合身的。” 少女果真停住了,转动眼球,僵硬地嘟起嘴巴,看上去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摇了摇头,说: “苗哥哥不在了,我找不到合适的皮,也不大会剥,要是弄疼你了,你不要大声喊。我很奇怪,那些姑娘吸了这药粉都会昏过去的,你为什么没有?” 她说的“苗哥哥”不会是芳公子那夜杀的男人吧? ——管他是不是,这身皮,哼哼本王满意得很,说了不给就不给! 说时迟那时快,手指微动,一枚牛毛细针袖中飞出,在空中如花瓣绽放般层层叠叠化出银星飞雪,尽数袭向低头掏东西的殓妆少女。 与此同时,少女嘤嘤地说: “奇怪,明明带着的,怎么没有了?” 抬头的瞬间,银星飞雪没入了松弛的皮囊。 少女捂住胳膊肚子大叫:“好疼!你是坏人,你做了什么?” 然后调头跑了。 少女跑得极快,一道白影自浓雾中飞出,紧追了上去。夏随锦认出那是芳公子,安然放下心来,挣扎着要站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方几步远处遗落了一个小瓷瓶。 “什么东西?” 摇了摇,听见里面有密密麻麻琐碎细小的动静,像是许多蚂蚁攀附在瓶壁上爬开爬去。夏随锦立即想到了芳公子说的“虫子”,心有戚戚然:还好没被它们活剥了。 不多时,芳公子折返回来,道: “她跑进了一条小巷子,我找不出来。” 听上去竟是有几分挫败与委屈。夏随锦忙宽慰他: “也不算一无所获,她对梨花镇很熟悉,该是本地人。我想我知道怎么找出她了,接下来要到镇上的义庄走一趟。” 说着迈开步子,走了约么十几步,立即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央求:“芳公子,这一路你能背我回去吗?那药确实厉害,药得我手软脚软,实在走不动路了。” 芳公子背负一把长剑,看他的模样,不是很想把剑取下来,换上手脚无力的夏随锦。 夏随锦忍不住抹了一把辛酸泪,正要回头找墙扶着,芳公子道: “我背有‘荷华’,可以抱你。” 原来那把剑叫“荷华”,古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与他腰间的“扶苏”剑倒是很相称。 ——嗳等等,他说了什么,抱?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芳公子一手放在双膝后、一手扶腰,将他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夏随锦:“……” 无处安放的双手羞答答地捂在自己砰砰跳的胸口上,这是黑纱下的面庞实在是惊悚,夏随锦乍那么一看,被吓着了。 “咳,多谢芳公子。” 这一路安静得蹊跷,芳公子很少说话,夏随锦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二人纵然是想抱的亲昵姿势,可周身围绕着的尽是难言的尴尬。 夏随锦只觉得头皮发麻,实在憋不住了,磕磕绊绊地道:“你的脸……那个,还疼得很么?” 芳公子回以两个字:“还好。” “我这儿还有药,回去给你抹上。” “好的” 夏随锦抓心挠肝地难受:啊啊啊你个闷葫芦,多说句话能怎么着? 芳公子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幽幽开口:“起初我从镜中看到我这副丑陋的模样,吓得不敢再看第二眼,可你看上去……为何不害怕?” “哈哈这有什么可害怕的。你这张脸是丑陋了些,但还不至于可怕。” 透过黑纱,朦胧月光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依稀可见里面斑驳狰狞的伤痕,夏随锦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又道:“让我感觉到害怕的,是丑陋的人心。” 芳公子脚下一顿,又问:“在我疼得意识恍惚的时候,似是听见你说你七岁半时候腿折断了,被关进黑屋子里一天一夜?” 夏随锦忙拨浪鼓般摇头,说:“那是为了安慰你,我胡诌的,不作数不作数。我的腿是小时候贪玩儿摔坏了,寻遍名医也没治好,才落下了瘸腿的毛病。” 芳公子闷闷地“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这条瘸腿是夏随锦的心病,夏随锦登时没了“闹”的心思,将头放在芳公子的胸前,嗅到他身上苦涩的药味儿,还有一丝一缕清冷的梅花香气。 这梅花香气若隐若现,在他极小的时候曾闻到过,也是在一双臂弯里,女子清冷的声线在耳边低低哼唱着,极温柔地哄他入睡。 ……母妃 再睁开眼睛,竟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 夏随锦沾凉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待清醒了些,看到芳公子端着饭菜走进来,看菜样全是辣口味。 “这一觉睡得不错,看这精气神都不一样啦!”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将头发重新扎整齐,才安分地坐下来喝汤。 “等会儿你要陪我出门吗?” 芳公子道:“可以。” 真是惜字如金 义庄是“梨花镇”上的百姓聚资修建的暂厝棺木之处。 此镇偏僻,有旅人行到镇上突发恶疾去世的,会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收殓尸身,暂时安置在义庄的棺材里,等亲人领回。也有穷困潦倒的人家没钱安葬逝者,会将尸身移送此处,再作打算。 义庄的门槛很高,夏随锦拖着一条瘸腿费了好大劲才跨过去,窘迫地朝看守义庄的老者笑了笑,问: “那位剥皮人的尸体可是放置在这里?” 老者指着角落里一口薄皮棺材,老神自在地道:“就是那个。哪管他生前罪大恶极,死了都是一抷黄土,恩啊怨啊都了清了。” 夏随锦忙道:“我不是寻仇来的。” 薄皮棺材上燃着三炷香,移开香炉、棺顶,一股酸臭腐败的味道呛进鼻孔。骇得芳公子连连倒退数步,再也不肯上前帮忙了。 夏随锦看到那张厚唇外翻致使舌尖滑出的肿胀面孔,除了早上喝的肉粥在肚子里翻腾之外,也没觉得什么。 “咦?这人脸上有字,是苗文,唔……略眼熟,好像是个‘罪’字。” 霎时云开雾明。夏随锦又问老者: “镇上前些日子是不是来了一位异族装束的外地人?” 老者面露惊色:“公子怎么晓得的?月前镇上的李大娘家捡到了一个苗人,说是伤好之后就送走了,难道……就是这个剥皮人?” 苗人擅蛊,那些“虫子”分明养出来的剥皮蛊虫。 夏随锦道:“那个李大娘家住哪里?我得去拜访一趟,对了,李大娘是不是还有个女儿,长得……呃不太好看?” “公子真是神了,李大娘家前年厨房失火,据说是丫头生火时没留意,火星儿崩出来了。厨房里干柴多,一点就着,丫头救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烧坏了,从那往后,大伙儿就再没见过丫头出门。” 问到这一步,真相很明显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义庄,芳公子忽地开口,竟是主动跟夏随锦说话,字数不多,只有两个: “厉害” 夏随锦失笑:“不要夸我,我会飘飘然的。” 这时候,天际传来一声高亢的鸟鸣,他立即喜上眉梢地跳了一跳,招手:“小翠,我在这儿!快过来,让我看你带来了什么?” 一只翠绿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到手指上,啄了啄清翠若琉璃的羽毛,然后娇气地“啾啾”两声。 翠鸟腿上系了两支竹管,夏随锦解下一支,从管中抽出一条纸,拨开,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粗略地看完,夏随锦不禁抚掌大笑,道: “芳公子,幸亏你遇见了我,要是遇见了旁人,你的脸可就治不回来啦。” 哼着小曲儿,神色竟十分得意。他取下另一支竹管仔细地放进腰间的小袋中,然后遥遥望向李大娘家住的方向,心道:是时候了结了。再拖下去,赶不上比武招亲可就麻烦了。 扭头看向芳公子,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央求:“你再陪我走一趟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回芳公子回了四个字: “好的,小苏。” 夏随锦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小苏”是叫他。 第4章 第四回 蛊 白衣黑靴的男子走进幽深的巷子,道:“昨晚是在这附近追丢的。” “那就没错了” 李大娘家住在里面,夏随锦敲门:“有人在家吗?我来借口水喝。” 没人应声 夏随锦提脚踹门,“哐当”一声巨响,破开了一个大洞。他沉思: “这门……挺结实的。” 芳公子用两个字评价:“野蛮。” 然后看见夏随锦伸展四肢,先一条胳膊伸进大洞里,然后是脑袋、肩膀,再一条腿,蜷缩着从大洞钻了进去。 “……” 夏随锦催促:“愣着干嘛?钻进来呀!” 他以为是门洞太小,提脚要再踹几下,这时一道翩若惊鸿的白衣身影飞越过灰墙,轻逸翩跹地落在他的身侧。夏随锦赞道: “好轻功” 院里静悄悄的,屋门大敞,一股腐臭的气味散出来。夏随锦从腰间的小袋中掏出两枚莹白的药丸,一枚扔自己嘴里,另一枚送到芳公子的面前。 芳公子迟疑了下,才捏起药丸,咽了下去。 夏随锦笑:“放心,你是真侠士,我不会害你。” 踏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苍蝇围着嗡嗡乱飞的肉尸。依然没有皮,看它通身发红,腐肉上爬满了白肉虫,脱落的头发旁有一支精美的玉簪子,夏随锦推测: “它是李大娘,丫头的娘。那丫头已经疯了。” 再往里走,推开一扇门,看到一个不着衣物的身体跑来跑去,手里拎着柔软的皮囊。那个身体前凸后翘,看上去发育得很好,可是皮肤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烧痕,长发遮掩下的脸只能看到殷红的嘴唇。此时那张嘴正在吵闹着: “不好看不合身!娘的皮也不行,它们都好丑,我要漂亮的皮,苗哥哥呢?你去哪里了?……呜呜你不是说要送给我许多许多好看的‘衣服’么,你骗我。不过没关系,你教过我怎么剥皮的,等我熟练了,她们的皮都是我的……” 她在衣柜里翻找,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开始“咯咯”地娇笑,拖出一件发绿的人皮,说: “嘻嘻这个好看,比我原来的模样只差了一点点。” 丫头将这件发绿的人皮穿到身上,换上一套绯红的衣裙,对着镜子开始描眉画眼。 便在这时候,夏随锦推开虚掩的木门,笑嘻嘻地喊: “丫头,那件‘衣服’再好看也不是你的,物归原主吧。” 丫头应声回头,画了一半的妆容脸色像是祭奠用的纸扎丫鬟的脸,脸色像是刷白墙,颊上有两坨红。她看着夏随锦的脸,忽地展颜一笑: “你是昨晚吹笛子的哥哥,你要把你的皮送我吗?” 夏随锦道:“不给。” “没关系,我会自己剥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 丫头抓了一把白细的粉末忽地扑上来。那粉末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夏随锦捡起一杆鸡毛掸子,干脆利落地打折丫头的胳膊。 粉末撒了一地,霎时间香气四溢。丫头捂住口鼻,打开梳妆的抽屉,拿出一枚药丸要放进嘴里。 夏随锦眼疾手快,“咔嚓”折断了她另一条手臂。 丫头气疯了,双臂耷拉着,像走尸一样面目狰狞地扑上来,但她吸进了香气,很快软软地倒下,用牙齿咬住夏随锦的鞋子,有气无力地恨道: “我没吃药,会药晕的。你这坏心眼的漂亮男人,想做什么?” “你夸我‘漂亮’也没用,我不会把这身皮给你的。”夏随锦掏出一个小瓷瓶,坏心眼地说:“你的苗哥哥死了,我教你剥皮好不好?” 用匕首在丫头的耳朵后轻轻一划,腐烂成青绿色的皮破了,露出不平整的烧伤皮肤。他拔开瓷瓶的塞子,用瓶口堵在丫头的耳朵洞。 丫头看到那瓷瓶时,便惊恐地瞪圆了眼睛,牙关打颤:“你、你为什么会有……啊啊——” 下一刻像泼了热水的蛇卷曲绞动。 她大张着嘴巴,像是在竭力地嘶吼着什么,或许是求救。从耳朵开始,密密麻麻的虫子噬咬着皮与肉相连的部分,不大会儿耳朵附近的皮肤开始脱落,依稀可见里面粘腻撕扯的血肉。 夏随锦蹲在一旁,拿鸡毛掸子戳了戳那一小块儿蠕动着活物的皮肤,活物四散开来,慢慢在丫头的脸上爬开。 丫头吸了那甘甜的香气,如今动弹不得,整个身躯扭成了一股绳,夏随锦却硬要把她掰开,让她尝尽剥皮的痛苦。 他正玩儿得兴致盎然,一把出鞘的雪白冰清的剑影没进了丫头的胸膛。丫头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皮肤下的活物噬咬到了脖子,整张脸皮已然剥下来了。 夏随锦扫兴一叹,回头抱怨:“你倒是心善,你迟早会吃亏的。” 丫头死了,不到一个时辰,身上那张完整的皮全部脱落。夏随锦在她的脚心划开一道血口,淌着淋漓鲜血的黑虫从血口爬出来,遇见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立即肚皮朝上,尽数化为了灰烬。 夏随锦冲着芳公子说:“这皮一定早在人没死的时候剥,不然会发硬。你还算幸运的,只没了脸上的皮,要是全身的皮都没了,估计疼也要疼死了。” 芳公子没吭声 他又问:“这蛊虫不把皮啃光就不出来,我很好奇那晚你是怎么保住你身上的皮,能否解一下惑?” 那顶斗笠扭向丫头的脚,黑纱下的视线像是在看脚心处的血口。 夏随锦猜测:“我看你脖子上的皮切口整齐,是不是在蛊虫还没钻到脖子的时候,你将脖子一圈划开,有些蛊虫沿着划开的口子钻出来,其余的……你是一只一只捉出来的?” 闷闷的声音从黑纱下传出来:“……差不多罢。” 此言一出,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由衷叹道: “唉,我这辈子没服过谁,你算一个。” 然后从随身小袋中掏出一枚竹管,倒出一条赤红的长虫,捏着就要扔进芳公子的脖子里。 哪料芳公子跟见了追债鬼似的跳了老远,气急败坏地道:“你做什么?” 夏随锦无辜:“我这是在帮你,人家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道你吃了一回蛊虫的亏,开始怕虫子了?” 芳公子甩开脖子不说话 夏随锦摆出一副温柔的面孔,招手:“你过来。” 芳公子不动 “你要听话,回头我给奖励你一串糖葫芦行不?” 芳公子面朝院里的一棵梨花树,长身玉立,岿然不动。 夏随锦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还治不了你?!” 随即张开双臂,像个见了美人儿的登徒子一样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芳公子显然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退无可退,一时竟被夏随锦得了逞,身体被两条手臂紧紧箍住,挣扎的时候后背撞上梨花树,簌簌梨花落下。 一条赤红肉虫悄无声息地扔进了黑纱,所爬之处分泌出晶莹泛红的粘液。 夏随锦将芳公子压在梨花树下,谄着一张笑脸道:“嘻嘻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虽然我是个瘸子,没姑娘看得上我,但我也是挑嘴的,丑的凶巴巴的不要,柔弱的娇气的也不要,我看你娇气得很,我是看不上的。” 芳公子大声反驳:“我才不娇气——” “那你不丑不凶巴巴,也不柔弱不娇气,要不要当我的娘子呀!”说着撅起嘴巴作势要亲亲,“你不要动呀!就一口,亲一口就放了你。” 芳公子柔弱地拒绝:“你滚开……” 下一刻夏随锦放开双臂,后退两步,收起谄笑的淫邪嘴脸,一本正经地说: “好了,你可以摘下斗笠了。” “什、什么?” 夏随锦掏出一枚小铜镜,指着他的斗笠,道:“摘下看看。” 小铜镜摆在面前,芳公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将手搭在斗笠上,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怪人”之类的。夏随锦没听清,催促: “快快!你的手很漂亮,我猜你的脸蛋儿也一定极美,真要被蛊虫毁了简直太可惜。” 话音未落,斗笠已摘下。小铜镜映出一张清逸出尘的面孔,长眉、薄唇,下巴尖削,美得疏离不可亵玩。 夏随锦却惊掉了下巴,道:“你!——你不是那个拉我起来、送我钱袋的虞美人么!怎么成了芳公子?!” 芳公子道:“在下名唤‘虞芳’。” “……好、好吧,虞芳。” 夏随锦伸出手掌,指了指虞芳脖子上的赤色肉虫,道:“现在可以还我了吗?” 虞芳伸手一摸,霎时脸色惨白,当看到捏在手里扭动的是一条蚯蚓状肉虫时,身体虚弱地一晃,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 夏随锦急忙道:“别晕啊!我可不想背你回去,你丢了吧,反正没用了。” 虞芳立即将那蛊虫扔得远远儿的,取了帕子擦了又擦。 “走啦走啦!我还要去集市买马买干粮,你跟来付钱,我明儿要赶路呢!” 虞芳脚下一顿,问:“你要去哪里?” “去慕容山庄,参加玉明尘的比武招亲。” 说罢,他看见虞芳笑了。 这笑极轻极浅,身旁的梨花簌簌而下,映得虞芳清逸高洁的面孔明艳动人。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夏随锦揉眼想看得更清楚时,哪儿还有半分笑意。 ……莫不是我的错觉? 二人同行去了集市,虞芳依然戴着斗笠。 夏随锦买、虞芳付钱,待回到客栈,天已黑了。 夏随锦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问虞芳:“你怎么又变回闷葫芦了?我明儿就要走了,你不说句道别的像是‘后会有期啦’、‘与你相谈甚欢,有缘再见啊’这样的好听话?” 默不作声的虞芳抬起头,一双清透无垢的双目直直地望过来,道:“倘若有缘,会再见的。” 夏随锦道:“如果没缘呢?” “那便不见了” “呵,原来是个冷血无情的主儿!亏我这些天一直把床让给你睡,你却连个好听话儿都不肯说。” 夏随锦委委屈屈地躺进被窝,第二天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颤巍巍地骑上骡子,由虞芳牵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走出城。 “那个芳公子,你的珠子还在我这儿,物归原主。” 虞芳戴上了银色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猜该是欢喜的,毕竟那珠子值不少钱。 虞芳接了珠子,终于说了一句好听话儿:“小苏,你我会再见的。” “还有一桩小事儿,你那腰间的袋子里装了什么?我拎着沉甸甸的,该不是几锭金元宝吧?我缺钱,能送我一锭不?” 却见虞芳拧紧了眉头,冷冰冰地说:“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我送你到此,你多保重。” 然后径自离去了。 于是他更好奇了,难受地想:该趁他昏迷时偷偷看一眼的。 “梨花镇”外的梨花树下道“离别”,夏随锦朝虞芳的背影挥了挥手,才骑着骡子踏上了梨花飘飞的漫漫长路。 第5章 第五回 慕容 出了城,悠悠晃晃地翻过了一个山头,前方是一座破庙。 夏随锦不敢住破庙了,目不斜视地绕过去,忽地一道红衣人影飞出窗户,一记长鞭应声而至,还有女子泼辣的叫喊: “混小子站住——” 骡子受了惊吓,尥蹶子将夏随锦掀翻在地上,摔到了脸。夏随锦捂住脸嗷嗷叫: “你这疯婆娘干嘛偷袭我?——啊脸好疼好疼肯定毁容了——” 一名红衣女子悠然地落在他的跟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窈窕的身姿干练飒爽,手持一条长鞭,脆生生地笑道:“你这人真不经吓。我连夜赶路追你,你反倒落到了后头。” “这个……唉,路上耽搁了时日,往后再给你说。不过啊,阿姐——” “啐!我现在是千府山庄的弟子月天心,你记得改口。要是暴露了我的身份,我就抽烂你的嘴。” “好的好的!小月,你怎么也来啦?” 其实说起这事,夏随锦是心虚的。 上个月元宵佳节,他路上买了几斤核桃送小侄儿。小侄儿手头没东西砸核桃,恰好他怀里揣着“九龙令”令牌,砸核桃很好使,就随手丢给小侄儿砸核桃吃,哪料喝口茶的工夫,小侄儿泪眼汪汪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膝盖说:“九龙令”被抢走了。 我了个乖乖!吓得夏随锦连夜找寻,根据大暗宫提供的线索一路追到此地,仍是没有追上那“小偷”。刚好慕容山庄举办“比武招亲”大会,夏随锦想着去碰一碰运气,兴许鸿运当头就找着了。 “九龙令丢失这么大的事儿是瞒不住的,父皇派我来助你。”说着,小月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道: “小侄儿说那人戴了张面具,是这个,你找个武林朋友问一问,可能会有线索。” 夏随锦正惴惴不安地内疚着,抬眼一看,那画像上的面具雕刻有精美别致的金丝花纹,竟是——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猪啊啊啊啊——” 仰头一嗓子悲切地长嚎。谁来一剑捅了他这头猪吧!! 那面具,它、它分明就是虞芳脸上的那张!! 还有,那挂在虞芳腰间沉甸甸的小袋中装的很可能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九龙令”啊啊啊! 双手使劲儿扒了扒头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怎么办? 小月拿鞭子抽他,道:“你突然发什么疯,吓我一跳!” 夏随锦抬头,面红目赤,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发狠地说:“没事儿,我突然想起来路上救了一只猪,那‘猪’拱烂了我的钱,我的心很很疼!疼得都要吐血了!” “行啦,没空看你耍疯。往你的脸上涂点药赶紧赶路。” 夏随锦双手一摊:“没药了。” “什么?!你走的时候不是卷走了许多伤药?” 他悲痛地道:“一时鬼迷心窍,喂猪了。” 武林中盛传这样几句话:漫天柳絮无风起,隔畔画剑写诗意;冰雪开尽千万朵,煞尽天下不归人。英豪慕容第一人,山外有匪震乾坤;千府占尽风流事,独尊中原一家臣。 武林盟主慕容、江南“江”家、北方薛家堡、中原千府山庄与海外有匪岛同为武林中五方势力,其中“英豪慕容第一人”的“慕容”便是慕容山庄的家主慕容长英,同时也是深得敬重的武林盟主。此次比武招亲是由慕容长英主持,整个慕容山庄操办。 夏随锦常在江湖走动,慕容山庄的管家沈南迟是认识的。两人见面便开始争吵,夏随锦指着破屋子生气: “你也忒心黑了吧,我好歹是尊贵的仁王爷,你这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把我打发了?亏我一路念着你,将那么漂亮的小月姑娘介绍给你,你却这样招待我,真伤透了我的心。” “怪我么?你一声不吭地跑来,正值比武招亲时期,房间早就占满了。我费心费力地帮你收拾出一间房够意思了,你还想怎么着?”沈南迟一扬下巴,示意夏随锦回头。 夏随锦回头看了看,这个房间满是灰尘气,墙上挂了一幅仕女图,仕女图下摆放了一把椅子。 沈南迟得意地道:“那画儿、那椅子是从我房里拿出来的。”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多谢。” 交友不慎,需面壁反省。 “行啦,别生气了,先跟我回梅院冲个澡,洗去你这身灰尘。看你灰头土脸的模样,你说你是仁王爷,有谁信?” 梅院是沈南迟的住所,进门看到一大片葱绿的梅林。若是凛冬季节,定是一番婀娜冷艳的梅花盛景,可惜现在气候转暖,梅花早已败了,遒劲的枝条上徒有翠绿的梅叶。 夏随锦惋惜地道:“去年你瞒着我,偷了三坛我埋在雪地里的梅花酒,怕我发现,还买了几坛子老陈醋混在里头充数。唉腊月大雪,我本想在这梅院架炉子温酒赏梅花,全被你搞砸了。” 沈南迟伸出三根手指头,不服气:“我偷你三坛酒,可你打断了我的腿,足足三个月我都没能下床。那个老头坑我,说那是酿造三年的桃花酒,绝不掺假的,谁能想到是三坛老陈醋?!我还兴冲冲地赏了老头一百块银子。” 夏随锦骂:“蠢猪。” “滚开!要没我冰天雪地里摘梅花,你怎么酿得了梅花酒?还偷偷藏起来不让我喝,你才是最臭不要脸的!” 当年夏随锦听闻梅花酒香醇甘冽,特意跑到慕容山庄的梅院摘梅花。他正摘得兴起,被主人沈南迟逮个正着,二人不打不相识,后来一同摘梅花酿酒,有时比试武艺,竟糊里糊涂地成了莫逆之交。 夏随锦洗澡的热水是沈南迟亲手烧的,他心里稍稍爽快了些,颐指气使地吩咐: “舀来点儿冷水,太烫。” 于是,一瓢水兜头浇下透心凉。 梅院正对着映雪湖,另一侧是映雪楼,武林第一美人玉明尘便住在映雪楼里。值得一提的是,映雪楼旁新建了一间小屋,屋里住着武林盟主慕容长英。 夏随锦犹不死心:“我看你那院子有几间空房,要不我委屈一下,住进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那院子进进出出的都是武林前辈,不想你丢慕容家的脸。” “嗳怎么这样说,我堂堂仁王爷怎么丢慕容家的脸啦?” 沈南迟沉吟着说:“去年你打断我的腿之后,你留下来照顾了我几日,还记得吗?” “记得啊!” 怎么不记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那时候天寒地冻,他端茶倒水照顾了几日,竟冻手冻脚了。他气得不行,就抢了沈南迟的手炉,挤进沈南迟温暖的被窝,舒舒服服养了几日就回皇宫了。 沈南迟道:“就因为那几日,武林中多了一桩美谈,说我不慎摔断了腿,仁王爷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同食同寝,关系非比寻常。简单些说,就是传你我……咳,断袖……” “停!打住!我知道了,这几天你离我远些,还我清白谢谢。” 夏随锦瘸着腿跳出几丈远,摆手示意让沈南迟赶紧走。 干什么玩笑,他才不要跟这个狐朋狗友搞断袖,即便是断袖,也要找虞芳那样模样好看、身手不俗的真侠士搞。 慕容山庄依山傍水,分花拂柳处尽是人间芳菲。绕过映雪湖,一处云蒸霞蔚的院落映在流动的山涧间,看上去仙逸遗世,极是不错。夏随锦头一回见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好地方,想进去看几眼,几个看守的弟子却突然持剑架上他的脖子,道: “这是虞公子为贵客预留的房子,其他人等不得乱入。” “这……” 真是可惜。 夏随锦悻悻地转身,绕了个弯儿,停在一棵挺拔的松树前。他搓了搓手,双臂抱住松树开始往上拱动。正拱到一半儿,眼看就要越过高墙,看到墙里是什么景色时,树下一道疏冷如翠玉佩环相击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是何人?为何闯流雪院?” 应声回头,对上一双清冷纯粹的琉璃眸子,吓得夏随锦双手打滑,竟直挺挺栽了下去,“咯铮”一声细响,腰……腰扭了。 “是我是我啊!虞美人、芳公子,你能不能好好儿说话,非要吓我做什么?” 树下的公子银具掩面,白衣若雪遗世独立,分明是他日夜咬牙切齿想痛揍一通的虞芳。 这下子换虞芳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搀扶起夏随锦,声音软软绵绵听上去竟十分欣喜,说:“小苏,你来了。” “疼疼——呀我的腰!你不要动我的腰走开走开!”腰疼,疼得呲牙咧嘴。 虞芳道:“我不动你的腰要怎么扶?” “不,我可以自己站起来,不劳烦你。” 夏随锦扶住松树慢吞吞地直起腰,余光偷瞄虞芳,见他腰间的小袋不见了,心下猜测是送了谁还是藏了起来。他正琢磨着怎么套话,沈南迟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我说谁敢这么吵,原来是你。这流雪院是虞公子安排给厉苏锦的院子,你偷偷摸摸看一眼就行啦,别奢望住进去。” 话音刚落,人已走到了松树下。沈南迟介绍说: “这位是当朝仁王爷,平日里最爱胡闹,若是冲撞了虞公子,沈某在此赔不是了。” 夏随锦抱怨:“是他冲撞了我,你为什么偏袒他?” 沈南迟悠然自在地道:“你闭嘴。虞公子初入江湖,就像是那映雪湖里的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哪里会毛毛躁躁地冲撞你?” 夏随锦傲慢地哼了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厉苏锦’。从此刻开始这个流雪院是我的了,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说罢,又指向虞芳,又道: “不信你问你的白莲花公子,我是不是‘厉苏锦’?” 虞芳茫然地望过来,一双雪亮亮的眸子竟漾出几丝难以言喻的委屈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控诉。 夏随锦心虚地想:这是怎么了? 虞芳问:“你不是‘厉苏锦’,你是仁王爷夏随锦?” “……是的,没错。” 然后,虞芳扬起尖削的下巴,嘴唇看上去微微嘟起,说:“你骗了我。这流雪院是留给你的,你……哼,我不想看见你。” 话音未落,白衣转身飘若飞舞的蝶翼,翩跹离去了。 夏随锦、沈南迟二人:“……” 第6章 第六回 双璧 夏随锦的内心实在很纠结,虞芳不想见他,可他还必须去找人家。幸而两人同住流雪院,夜深人静时,夏随锦鬼鬼祟祟地潜进虞芳的房间,翻翻找找,连屏风架、细桃花颈的水瓶都没放过,可还是找不到。 “可恶,到底藏哪儿去啦?!” 正茫然不知所措时,虞芳推门而入,道: “不要找了,我已送出去了。” 夏随锦闻声抬头,立即恶狠狠地扑上去,揪住虞芳的衣襟质问:“果然是你!你这个小偷,偷走了我的九龙令送给谁了?” 虞芳道:“不是‘偷’,是‘借用’,用完自会归还。” “那我这不是‘偷袭’,是‘出其不意’——” 手指翻动,指间的银片如绽开的花骨朵向外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地延伸,然后化为梨花雪雨围绕着虞芳游转。 这时候,只要夏随锦催动内里,这些美丽的银片就会尽数刺进虞芳的身体,可是,他犹豫了。 正在犹豫之时,荷华剑破空袭来,搅动凌厉的杀气刺向他的心口。他大惊失色,此时已躲无可躲,忽地一股强大的力道迎面冲击,眼前天旋地转,身体不可控制地往后栽去,紧接着便被虞芳压制在了身下。 虞芳凝视着他的双眼,问:“在梨花镇,你是否早认出了我,故意接近我伺机盗取九龙令?” 夏随锦只觉得眼冒金星,喘着气大骂:“老子要早认出了你,早取回九龙令了,还管你死活?——狗屁!我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大发善心救了你,一直敬你是个真侠士,没想到你是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真真瞎了我的眼。虞芳,你要是还有半点儿良知就把‘九龙令’还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别再来碍我的眼。” 禁锢的力道慢慢松开,夏随锦顺势推开了身上的虞芳,又问:“想明白了吗?” 只见虞芳摇了摇头,一副很掘强的模样。 他的心底越发凄凉、越发无助,忍不住捂眼叹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虞芳张开淡色的薄嘴,说:“那位前辈借九龙令寻一位故人。寻回之后,我必奉上令牌。” “要是找不到呢?” “无论找不找得到,期限一个月。一个月后‘九龙令’原物奉还。” 真是…… ……呵,天真无畏。 夏随锦开始明白沈南迟为什么称“虞芳”是不染尘埃的白莲花,这种“白莲花”就该待在纯净无垢的天池里受世人称赞,而不是搅和进诡谲变幻的权势中,明明狗屁不通还装作什么都懂的圣洁得令他作呕的模样。 “我问你,如果你在深山老林里捡了一本武林秘籍,你躲进修炼,这时候突然来了一大群武林人士逼你交出秘籍,你会怎么想?” 虞芳道:“我为什么要修炼捡到的武林秘籍,万一那是邪门歪道的功夫,擅自修炼只会走火入魔。若是武林人士索要,只要不是邪门歪道,我给就是了,反正留在我这儿也无它用。” “那你想过没有,那本武林秘籍是你在深山老林里捡到的,你没跟任何人说过,你躲起来修炼,可那些武林人士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肯定是有人泄露出去了,那么你就要想,是不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个人一直盯着你,当你捡到武林秘籍的时候,他将此事散播出去,武林人士都来抢你的秘籍,你交出还好说,不交出……是不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就会被武林人士的刀砍死?” “那,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做?” “很简单,这是一招借刀杀人。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九龙令’大暗宫的信物,只有历代首领才知道有这样一件东西,现在你偷走了九龙令,那么是谁告诉你九龙令在我这儿的?他为什么知道有‘九龙令’这个东西?还有,他知道‘九龙令’怎么用,那他怎么知道的?这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你以为你知道帮前辈偷了一件小物件,但这个小物件背后牵扯到的东西,你都考虑过吗?” 虞芳或许单纯,但并不傻。夏随锦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让他明白了如今的局势,不是冲着“九龙令”而来,而是那个人想借用“九龙令”达到什么目的。 虞芳慌忙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找前辈。” 便夺门而出。 夏随锦紧随其后,跟踪他到映雪湖。 慕容山庄宾客多,晚上湖畔围了许多或对月抒怀、把酒言欢,也有望映雪楼春思的武林人士。他不慎跟丢了虞芳,正觉得失落,但看到映雪湖畔竟如夜市一般热闹,立即玩心大起,兴冲冲地钻了进去。 待夜过子时,不胜酒力的夏随锦醉醺醺地回流雪院时,突然听到一曲悠扬的笛声。这笛声普普通通,有好几个音符都吹错了,但他凝神听了听,有些耳熟,因为不想回去面对那朵“白莲花”,他干脆撩起袍子寻着笛声追过去。 笛声就在不远处,攀爬过几座假山,夏随锦便看到皎洁的月色里一个玄衣身影站在垂柳下,手持一杆笛子正在吹。 夏随锦捡了一块儿小石头扔到那人的脚下,笑嘻嘻地说:“你吹错了,要不要我教你呀?” 玄衣身影回过头,一张粗犷刚正的面孔露在斑驳的树影里。那人缓步走开,气息绵长,脚步平稳有力,应是个高手,夏随锦暗zimo出飞镖,警惕: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就要打我?” 然后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他又问:“你笑什么?” 那人道:“你有两个梨涡,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一位故人。” “那‘它’笑起来有我好看吗?” 风声潇潇,夜风骤紧。夏随锦觉得头更昏沉沉了,许久才听见回应:“她不经常笑,不过我想……她笑起来的样子是最好看的。” 嘁! 夏随锦正要表示不屑,突然看到映雪楼前蹿过一道诡异的黑影。他不由分说跳下假山,施展轻功如学飞的幼鸟一般歪歪斜斜地追,追到映雪湖畔,忽地脚下绊了一跤,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映雪湖里。 ——“阿嚏——” 睡醒前一个喷嚏,夏随锦才幽幽睁开眼睛,入目一张熟睡的清雅不染尘埃的面孔。幸好不是旁人,他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晃悠悠地落回原位。 这时虞芳也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吓得夏随锦护住胸口,一副被占便宜的闺中女子模样,哭唧唧:“什么情况,我为什么跟你睡在一起?你没趁我昏迷的时候,对我做出什么吧?” 他只记得昨晚追一个身影,追着追着就掉进了湖里。 虞芳道:“你昨晚醉酒跌进映雪湖,我带你回来。你撒酒疯,说一个人害怕,要我陪你睡。” “可我不记得了。啊头好疼,我再睡会儿,你自便。” 躺下没多久,突然耳朵被揪起来了,揪扯的力道很大,他整个人顺势弹跳起来,又是吸气又是愤怒: “呀啊我的耳朵疼疼疼疼——虞芳你干嘛?!快松手松手!嘶——” “什么虞芳,是姑奶奶我!——月天心!” “唔……小月,疼……” 夏随锦立即眼眶泛红,眨巴眨巴眼睛险些掉泪,感觉小月松了手,立即滚到最里面,收了泪,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让你追查九龙令的下落,你倒好,大半夜跑去喝酒,喝醉了还掉进湖里。你知不知道当时映雪湖围了一圈儿人,都是看你笑话的,我都觉得丢人,还是虞公子把你扛回来的。” “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你有住的地方吗,我这流雪院还有几间空房,你可以收拾一下住进去。” “不用了,我跟小玉住。至于你,可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 小玉正是武林第一美人玉明尘,她二人名义上都是千府山庄的弟子。玉明尘见了月天心,还要唤一声“师姐”的。 夏随锦不禁羡慕地说:“那可真是个好位置,旁边就住着慕容长英,晚上还热闹。” “我可不是来玩儿的。对了,小玉跟我说了几件挺有意思的事儿,说给你听,看你能不能听出什么门道。” 月天心撩起裙子舒舒服服地半靠在软榻上,又抿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慕容长英此人心性耿直,为人处世皆公正严明,但有一点很奇怪,他却从不沾女色,至今无妻无子无女。” 夏随锦道:“说不定人家没看得上眼的。” “你这么说也有理。还有一点你肯定注意到了,映雪湖、映雪楼、流雪楼,全都是——” “——全都是跟‘雪’有关的。这说明慕容长英要么喜欢雪,要么就是这‘雪’字对他有特殊的意思。” “这你就猜对了!” 月天心喜上眉梢,话锋一转,道:“武林中有一个传闻,应是三十年前左右,慕容长英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学徒,一次武林大会偶然结识了‘双璧’,自此沉迷于武学,数年后一鸣惊人,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说到“双璧”时,月天心柳眉上弯,好整以暇地喝茶,尊贵的丹凤眼有意无意地瞟来。 夏随锦有种错觉,她这是在等他主动开口问。他确实没听过“双璧”,只能遂了她的愿,问:“双璧是什么?人名还是称号?” 月天心伸出两根青葱般的手指,道:“‘双璧’是指两个人,还是两个惊艳武林的大美人。” 夏随锦懂了,慕容长英是遇见了两个红颜知己。他又问: “然后呢?” 月天心装傻:“什么然后?” “你都说是两个惊艳武林的大美人了,怎么可能没有然后?她们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去了哪里,为什么销声匿迹,你都没有说清楚。” 月天心意味深长地看过来,说:“我没说错,‘双璧’嫁人归隐,是没有然后了。她们的名字……你是听过的,需要我告诉你么?” 夏随锦放低姿态:“很需要,我看你一副很想告诉我的样子,求你不要装下去了。” “好吧,那我告诉你。” 月天心施施然坐起来,伸出两根玉指,先弯下一根,道:“双璧中的一人,叫做‘玉华浓’。” 他想了想,脑子里没有印象,老老实实说:“没听过。” 弯下另一根玉指,月天心道:“另一人,叫做‘玉千雪’。” 夏随锦掏耳朵:“什么?叫什么?” “玉千雪,耳熟吗?” 岂止是耳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因为“玉千雪”三个字曾陪伴了他十多年,是他的娘!! ——玉千雪可是夏随锦的母妃! 犹如一道雷闪当头劈下,霎时头蒙眼花。夏随锦扶着额头,突然想到:“那映雪湖、映雪楼、流雪院,不会是慕容长英为纪念母妃建造的吧?他都五十出头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还不娶妻,难道说……?唉,自我断腿后,母妃长伴青灯古佛,从未跟我说过她以前的事情。” “玉千雪、玉华浓两姐妹并称为‘双璧’,那位虞公子是玉华浓的孩子。你俩相遇或可能是注定的缘分。” 夏随锦的脑袋仍是糊涂的。他摆了摆手,示意月天心离开,喃喃地道: “让我想一想,仔细地想一想。虞芳说九龙令送给了一位前辈,那位前辈要寻人,莫不是……” 若是这样,便什么都通了。 第7章 第七回表兄 夏随锦端着一碟子红绿酥嫩的糕点走进隔壁,笑眯眯地道: “虞弟,为兄见你早上没吃东西,特意端来了点心。你快尝一尝,要是喜欢吃,明儿我还去厨房偷……咳,取来。” 虞芳正盘腿坐在席子上修习内法。夏随锦跟一条蹭主人的小奶狗一样双手捧碟,眼巴巴地蹲坐在虞芳的身侧,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情意绵绵温柔可亲地说: “练功累不累?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再练?肚子空空,练功就不能集中精力,心有杂念就会走火入魔。哎呀你看,你怎么流汗啦?来,哥哥帮你擦一擦,脸色怎么越发白了,是不是心生杂念了?唉,我看就是饿的。你快睁眼看一眼,这点心保管你看了就想吃,吃了还想吃。” 话音刚落,虞芳便缓缓撩开了眼皮,脸色虚白双眼无神,捂住胸口像受了内伤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柔弱无力。他蠕动了下嘴唇,目光落在糕点上,神色颇为无奈,道: “你不想看见我,还来找我做什么?” 此刻夏随锦正沉侵在多了一个表弟的欢喜中,越看虞芳越觉得乖巧可爱,虽说性子淡了些、不通世事,但以后有他罩着,就是笨成傻子也没关系。 夏随锦道:“之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哥哥计较。你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我没抱过你,要不今晚上我领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虞芳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问:“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哥哥?” “我比你大,可不就是哥哥?” 虞芳面无表情地道:“你若有病,就去吃药。” 夏随锦当作没听见,捏了一块小糕点送到虞芳的嘴边,道:“外面比武招亲,咱们凑个热闹怎么样?” “你要参加比武招亲?” “不,我不参加。说了,只是凑热闹。” 虞芳垂下眼眸,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他张开嘴唇咬住那块小糕点,轻轻点了点头。 夏随锦笑得越发慈祥了,甚至想伸手摸一摸这孩子的发顶,但忍住了,提醒自己: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比武招亲的阵势不同凡响。 慕容山庄特意圈出一片空地修建了开阔又华丽的高台,四周是乌泱乌泱的人,夏随锦一眼望去只觉得繁花锦绣中无数黑点窜动,脚步放缓,担忧地想:可能挤不进去。 正不知怎么进去,沈南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领道: “虞公子这边请,盟主已备好了座位。” 于是,夏随锦沾了虞芳的光,坐进珠帘后的看台。他扭头看见隔壁的珠影里端坐着一抹新玉般的白,一时间心痒难耐,悄悄地挪了过去。 他掀开珠帘,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小玉,呀小月也在。” 月天心正倚在软榻上嗑瓜子,见是夏随锦,立即挖苦说:“你来做什么?不会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玩儿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 夏随锦坐到玉明尘的身侧,忧心忡忡地道:“实在过意不去,把你也牵扯进来了。这比武招亲进行了大半,我估计明儿下午就能决出胜者,你不会真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大老粗吧?” 玉明尘是当朝明王爷的女儿,世称:明华郡主,比夏随锦小一岁,是朝廷安插在武林中的一步棋。 玉明尘美若珠玉,性情寡淡不争,唯在武学上十分执着。月天心、玉明尘二人一如高不可攀的皎皎明月、一似明净不沾尘埃的无瑕明玉,月天心还好些,玉明尘则自小生有争强好斗之心,事事想压月天心一头,却不想事事被压一头。 夏随锦最怕搅和进女儿家的争斗,但凡她二人处在一起,他见了绝对要躲得远远的,不过今日他挂念玉明尘,也顾不得其它了。 玉明尘还没张嘴,月天心已磕完瓜子,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道:“你放心,这丫头精明着呢,不用你来操心。倒是你的虞公子一直往这儿看,是不是怕你被我俩生吞活剥了?” 夏随锦下意识扭头看向虞芳,可隔着一层摇曳的珠帘,看不清虞芳在做什么,但他一人坐在椅子上的身影看上去孤寂落寞,夏随锦的心忽地抽疼了一下。 紧接着,夏随锦回到虞芳的身旁,略感心虚地坐下,说:“你渴不渴,我倒水给你喝。” 虞芳脸上戴着银面,一声不吭。 夏随锦道:“你干嘛戴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具,我都看不出来你是高兴还是生气,你能摘了吗?” 虞芳端走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还是不吭声。 “这……” 这该如何是好? 夏随锦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时候珠帘外突然一片哗然,像是涌动的浪潮突然沉寂为一潭死水,听不见一丝响动。他探头出去看,也不禁惊叹: “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俊俏,身手也不错,就是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不知道有无婚配。” 虞芳立即道:“那位是北方薛家堡的公子薛成璧,无婚配,你要嫁他吗?” “呃……你怎么这么说?” 夏随锦瞧他周身阴寒之气森森,不明白又哪儿惹着他了。 擂台之上,薛成璧一身玄色裘衣,衣袖处绣有一枝红梅,手持一柄长刀,一丝血正沿着刀锋流下,滴落到青玉石板上犹如盛开的红梅。 薛成璧的前方躺着一个断了双臂的青年。青年拱动着身躯爬起来,额头重重砸在石板上,鼻涕眼泪齐下地求饶: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认输了。” 薛成璧懒洋洋地道:“你左手暗算我,我砍了你的左臂;你右手偷袭我,我砍了你的右臂。现在你没了双臂,能堂堂正正地决一胜负么?” 下一刻,却见青年连滚带爬地跌下擂台,在哄笑声中羞耻地跑远了。 夏随锦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一阵恶寒袭上心头,再也不敢看薛成璧了。 武林中如此评价薛家堡:冰雪开尽千万朵,煞尽天下不归人。 长刀霸道阴狠,挥舞之处犹如寒霜降临。刀入血肉,涌流出的鲜血在阴煞之气中凝结,犹如盛开得千姿百态的冰雪绒花。 翌日,不出夏随锦所料,擂台之上只剩薛成璧一人。 薛成璧轻蔑道:“你就是武林第一美人玉明尘?不过尔尔。我倒觉得,你身后那位姑娘更美。” 那位姑娘娇滴滴地笑,美目生波顾盼流离,道:“只可惜像你这种货色,姑奶奶我还真看不上。” 珠帘后的夏随锦忍不住瑟瑟发抖,偷偷打量玉明尘。当看到玉明尘脸色平和,但周身气场阴冷如黑云罩顶的时候,他禁不住哆嗦着道: “完啦小玉看上去很生气。小时候我多嘴说了一句小玉笑起来没有小月好看,结果她就噼里啪啦搧了我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五巴掌,我的脸肿了足足半个月。现在薛成璧个不长眼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小玉丑,还,还夸了小月。虞芳,你看玉明尘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你说我要不要阻止她?真要打起来,我觉得她打不过薛成璧的呀。”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白练腾空飞出帘幕,玉明尘自白练中翩跹而落,身如振翅飞舞的白蝴蝶一般落在白练上,待脚尖及地,双袖收入白练。一双凌厉眉目利箭般投向薛成璧,她仰高下巴,高傲圣洁的模样教人无法亵渎,森然开口道: “区区武夫,赢了我再出狂言。” 话音未落,水袖中飞出两道白练,像是游动的活物一般缠上薛成璧的腰身。 薛成璧轻佻一笑,道:“有点儿意思。” 长刀出鞘,凌厉霸气斩断飞来的白练,快若流星一般蹿到玉明尘的身前。 夏随锦心惊胆颤地喊出声:“小心啊!——薛成璧你是不是男人,懂不懂怜香惜玉?看着那么沉的刀不小心伤着了人家姑娘,你赔得起么!那位可是千府山庄庄主傅潭舟的宝贝弟子,你让着点啊,玉明尘缺胳膊少腿的话,傅潭舟庄主绝对会找你薛家堡拼命的!” 玉明尘的身形步法乱了几招,扭头怒道:“你闭嘴!” 夏随锦委屈:“我这是帮你呀……” 月天心却一派悠然,纤纤玉指捏碎了茶杯,道:“你管她做什么。最好让她吃点儿苦头,省得天天与我攀比。” “话不能这么说,她可是——” “——可是什么?你就这么关心她?怎么没见过你这么关心我?” 月天心突然打断说,撩起眼皮斜睨过来,又道:“我跟她,你跟谁更亲?” 就在这么一瞬间,夏随锦后悔了。 夏随锦悔恨地想,管玉明尘做什么,管她俩做什么。他只要护好自己的小命儿就万事大吉了。 此时擂台上白练飞舞,将那柄霸道的长刀柔柔束缚。玉明尘的左手兰花微翘,看上去似是柔荑拈花,夏随锦却注意到拈花的刹那白练上弹射出一根极细小的飞针。 飞针层层叠叠舒展成一朵千丝万缕的银花,猝不及防地没入了薛成璧的身躯。薛成璧刀势不易察觉地凝滞了一瞬,然而仅这一瞬间,白练缠上薛成璧的四肢,将其重重地摔出了擂台。 玉明尘胜 夏随锦的目光登时担忧地落在玉明尘的左臂上,心想:不会被砍了吧? 虞芳道:“她的暗器跟你的很相似。” 比武招亲的胜者是玉明尘,也可以说是没有胜者。迎娶武林第一美人的美梦依旧遥不可及。 薛成璧怒极反笑,望着擂台上面色清冷的玉明尘,道: “好手段,这笔账我会记上,终有一日要你双倍偿还的。” 第8章 第八回 销魂音 比武招亲结束当日,玉明尘负气离去。慕容长英设宴送行,当夜,慕容山庄热闹非凡。夏随锦凑到月天心近前,担忧地问: “薛成璧也走了,不会去追小月……” 在左手臂上做出一个挥砍的动作,心有余悸,道: “……这样子了吧?” 月天心凉凉一笑:“你这么关心她,别管九龙令的事情,跑去保护她不就得了。” 一语堵得夏随锦缩回宴席,闷闷地灌了一口酒,还要倒第二杯,虞芳将酒壶拿走,换上了一壶新沏的清茶。 夏随锦叹气:“女儿家的心思真难捉摸。我不管啦,我只要想怎么把‘九龙令’拿回来就好。” “九龙令”是二人间的一根刺,每次提起心里都扎得疼。 夏随锦道:“我不问你那位前辈是谁,我也知道你不会说,但我能查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捣乱了,这是朝廷跟武林的纷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不想你牵扯进来。” 虞芳没吱声,面具下的脸会露出什么的表情,他猜不到。他喝了一杯清茶,脑子清醒了些,视线缓缓移到远处的慕容长英身上,一眼便认出他是那夜假山下遇见的吹笛人。 那笛声,他想起来为何耳熟了,在与母妃相处的不多的记忆里,母妃常抱着小小的他教他吹曲子,母妃不懂音律,唯有一曲《红豆词》吹得极好。 慕容山庄今夜笙歌鼎沸,鼓乐喧天,正是人多手杂的时候,丢了东西只能认栽。 夏随锦灌了几杯清茶,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被沈南迟扛在肩上,送回流雪院。 沈南迟碎碎念:“不会喝酒就别喝,喝醉了只会闹事。真不知道你大老远跑来慕容山庄做什么,你老儿又不缺美人,再说了,玉明尘长得美,眼光也很挑,是看不上瘸子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看月姑娘对你挺上心的,要不我帮你撮合?……唉还是算了,谁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还是别瞎操心了。” 夏随锦心里不服气地哼哼:瘸子怎么啦?我好歹还是个王爷,你呢,一个穷酸的管家,人家姑娘哪儿看得上你?活该一辈子孤身。 他被安稳地放在床上,脱了鞋袜,被子盖好。耳边还能听见沈南迟的叹气声。 夏随锦偷偷撩开眼皮,心道:得罪了,回头赏你一个美貌姑娘。手指弯曲,朝沈南迟的膝盖弹出一根银针。 沈南迟只觉得膝盖突然一疼,身体往前栽倒,刚要扶住桌子,与此同时一根银针没入他的后颈,他眼前一花,撞中桌子角晕了过去。 夏随锦翻身下床,心疼地摸了摸沈南迟额头上迅速红肿起来的包,连连道歉:“这回是我的错,要怪只能怪慕容长英的手伸得太长,偷拿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我府里有几个蕙质兰心的姑娘,等我办完正事儿,就回府把她们统统送你怀里,省得你大冷的天儿没有暖床的。” 夏随锦安置好沈南迟,换了身暗色的短衣偷溜出门。 月朗星稀,皎皎月色将慕容山庄照得铺了一层雪样的亮。夏随锦混入映雪湖,鬼鬼祟祟地潜进了湖畔的小屋,慕容长英正在酒席间待客,空荡荡的小屋里不见人影,月光中依稀可见排列整齐的刀枪剑戟等兵器。 捡了一颗小石头扔进去,听得骨碌碌响动,确认里面无陷阱,他才蹑手蹑脚地推开窗户,跳进了慕容长英的房间。 这个房间实在简陋,藏不住东西,夏随锦翻找了一会儿便开始留意有没有暗格密室。挪动书柜上放置笛子的瓷盘,果不其然,书柜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漆黑的门洞。 夏随锦掏出火折子,在摇曳的光芒中谨慎地将脚迈进门洞,摸索了一会儿,发现这是一间很小的密室,四面是石壁,只摆放了一把椅子、一张床,还有挂在床头的一幅丹青。 那幅丹青画了一位吹笛子的美人,轻衣水袖立于江畔,那美人的脸正是他的母妃玉千雪。 不会真有一段情吧? 夏随锦内心惊悚地想,要是玉千雪嫁了慕容长英,他是不是就改姓“慕容”,慕容随锦?唔……也可能世间不会有他的存在了。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玉千雪没有眼瞎。 就在这时,门洞传出一声异响,夏随锦立即吹灭火折子,滚进床下,暗想:慕容长英怎么回来这么快? 不多时,一双绣有金缕梅的绣花鞋走出门洞,蕊黄裙摆款款飘动,不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慕容长英,难道是……情人? 他歪头偷偷看了一眼,一团昏黄的烛光中只能看清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眉间有一点艳煞的朱砂,半张脸尽数隐在了面纱下。 仅这一眼,夏随锦的眼皮忍不住跳了几跳。实在是因为,这女子的装扮与丹青上的玉千雪一模一样,难道说慕容长英思念玉千雪成疾,故找了一个相像的女子以解相思之苦? 女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鼎,点燃熏香,放置在密室角落,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始吹笛子。 笛声幽怨丝丝缠绕,竟是一曲《红豆词》。 慕容长英竟连这曲子都教她了。不过,夏随锦更在意她想做什么?看上去像是夜会情郎,难道她在等慕容长英? 夏随锦并没有纠结多久,因为慕容长英很快回到了密室,看到烟雾缭绕中的女子,痴痴地喊了一声: “千雪” 这时候整个密室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夏随锦早已捂住口鼻,神志很清醒,但慕容长英看上去很不清醒,将那女子错认为“玉千雪”。 女子放下笛子,也痴痴望着慕容长英,唤道:“慕容大哥……” 这一唤情意绵绵,饱含着欲言又止的相思愁绪,直教慕容长英肝肠寸断,冲上前抱住女子,隔着面纱亲上女子的嘴唇。 二人像是一对痴男怨女,情到深处难以抑制,双双撕扯着衣物倒在床上。脱落的蕊黄衣裙飘落到近前,藏在床底下的夏随锦心头犯恶心,忙将那衣裙往一旁推了推,自己也挪了挪,正犯愁怎么离开,头顶上悉悉索索的动静突然变大,一声声销魂的娇|吟连同一串串娇媚的喘气声清晰地响在耳朵,没过一会儿,夏随锦的脸憋得比上了胭脂还要红。 他痛苦地想着还要忍多久,可就在这时,他听见女子娇喘细细地问: “慕容大哥,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慕容长英喘着粗气,听上去忍耐着什么一般,道:“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找了很久,有人告诉我说有‘九龙令’就能找到你,可我没想到……你竟先找来了……” 就是这个! 夏随锦精神为之一振,正要继续听下去,突然女子娇媚地高喊了一声,道:“慕容大哥你慢些……我、我受不住……” 夏随锦:…… 断断续续地听了许久,又听女子千娇百媚地说:“那个‘九龙令’是个什么东西,那么神奇,我能看一眼么?” 对了!这恐怕才是她的目的! 头顶上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是器物打开的沉闷声响,慕容长英道: “这就是九龙令”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夏随锦就地打滚离开床底,高喝: “不能给她——” 同时一把毒针飞镖投向床上的女子。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女子慌了手脚,只见她飞快地躲开毒针飞镖,去抢夺慕容长英手中的九龙令。 夏随锦哪儿能让她得逞,拔出扶苏剑砍上去,同时护在慕容长英的身前。这时女子一掌劈上来,雄厚的内功催动周身萦绕的气流,化为凌厉的风刃游龙一般吞噬而来。 夏随锦还在嘴硬:“报上名来,小爷不杀无名之卒。” 风刃席卷涌来,夏随锦的脸被划开了几条血口,束发的玉带忽地崩裂,长发如浓稠的黑绸缎一般落下。 那一掌来得极快,夏随锦手中的飞针暗器根本来不及飞出,正要劈上脸面时,他的腰忽地被紧紧箍住,然后整个人拖进了一个强壮宽厚的胸膛,耳边伸出一条粗壮有力的手臂接下了女子的一掌。 女子像只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石板上,然后转身跑向门洞。 夏随锦着急:“别跑!姑且留下姓名!” 想追,可腰间箍了一条胳膊。夏随锦随缘地想管她是谁,当务之急是拿到九龙令。想到九龙令近在眼前,夏随锦喜上眉梢,扭头欢喜地道: “慕容庄主,能松开我麽?我可不是玉千雪。” 他却不知他回头时,脸颊是胭脂醉的红,一双秋水洗的眸子似是春水漾波,含情半露,尤其是笑时,颊上的梨涡与玉千雪如出一辙。 夏随锦扭头看到披头散发的慕容长英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也吓了一跳,想到他神志不清醒,一时间也不敢硬碰硬,正拧眉思索逃离的法子时,腰间一痛,然后天旋地转之后,他竟被慕容长英压倒了。 慕容长英近乎癫狂地喊:“千雪,我的千雪……” 夏随锦挣扎:“不不,我不是玉千雪!” 他可不要跟一个能当他爹的男人断袖。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冰雪样儿的长剑袭上慕容长英的后背。 夏随锦顾不得想是谁救他,趁机捏一根银针扎进慕容长英的脖子上,然后飞起一脚踹上他的胸膛,逃窜般跳下床,眼看慕容长英又要爬起来,忙慌慌张张地跑出密室,一口气奔回了流雪院。 蹲在流雪院门前歇了好一会儿,夏随锦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把剑是荷华剑。 夏随锦在虞芳的房里等了约么半个多时辰,心有戚戚然地想:不会出事了吧?他又灌了一杯茶,扶住额头仍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且愈加严重,在密室里他也吸了那香雾,该不是药性发作? 又等了不久,虞芳推门进来,看上去愣了一下,然后偏开脸,道: “这是我的房间。” 不知为何,夏随锦觉得口干难忍,又灌了一杯茶水,讷讷地问:“你能摘下面具,让我看你的脸么?” 没等虞芳回答,他已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着那张面具,像是爱|抚女子娇嫩的脸颊,轻柔又怜惜。 虞芳问:“你怎么了?” 银面落下,露出一张清雅出尘的面容。但落在夏随锦的眼里,却是一副勾魂夺魄的魅惑之姿。他忍不住靠近,痴痴道: “你真漂亮” 吓得虞芳瞪圆了双眼,神色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青涩又慌乱的羞赧,声音加重了几分: “你、你怎么了?” 夏随锦又摸了摸虞芳的脸颊,突然露齿一笑,道: “哥哥着了恶人的道,头脑正糊涂,现在去湖边吹会儿凉风。” 下一刻,他拔腿跑到映雪湖,纵身一跳,如一尾鱼“扑通”没进了湖水里。 …… 这下清醒了 第9章 第九回 惊魂曲 夏随锦心虚道:“就是这样子的。沈管家帮我找找那位姑娘,要是找着了,你想对我怎么着就怎么着。” 沈南迟半信半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他哭丧着脸点头:“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若有需要,可以暖床。” “暖床就不必了,我那梅院长了不少杂草,你拿个锄头去除草松土就行。” “哼,算你有良心。” 其实,他撒了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谎。他告诉沈南迟,说他看上了一位姑娘,想找她出来。沈南迟将花名册带到流雪院,仔细翻找了两遍,道: “没有你说的那位眉心长痣的姑娘。” 夏随锦只记得那位女子的眉心有一点长歪的朱砂痣,还有就是她的武学修为十分高深,与慕容长英对了一掌竟安然无恙。至于长什么样子,当时光线太暗,那女子又蒙着面纱,他就是有双猫眼也看不清楚。 沈南迟沉吟了片刻,忽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你是不是诓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会为了一个不知音容相貌的女子这般低三下四求我?” 确实,夏随锦的谎言说得漏洞百出,可又不能说出实情。他心里又苦又慌,一怕沈南迟误会他意图不轨,又怕九龙令的事情泄露出去,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沈南迟收起花名册,道:“兴许有漏掉的,我去山庄各处拜访一趟,看能不能找出来。你是朝廷的仁王爷,有诸多秘事不便说,我也不会过问。不过那梅院的杂草还是劳你锄的。” 夏随锦大喜:“我这就扛个锄头去梅院,天黑之前保管不留一根草苗。” 沈南迟走时看了虞芳一眼,纳闷:“你俩何时这么好了?” 虞芳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一直伴在夏随锦的身旁,坐姿堪称矜持端正,但看沈南迟的眼神却是暗自警惕。 “去去去,我俩一直很好的,你个外人怎么会懂。” 夏随锦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扭头问虞芳:“阿芳,你随我去梅院好不好?那土里还埋了两坛梅花酒,我分你一坛。” 虞芳道:“你想我帮你干活?” “唔……那梅院那么大,你不会真忍心我一人辛苦吧?” 虞芳:自然是……不忍心。 待日暮东风吹梅树,虞芳的无瑕白衣上尽是草屑泥土。夏随锦攀在枝繁叶茂的梅树上,脸上盖着一顶草帽正呼呼大睡,朦朦胧胧间又听见了一曲《红豆词》。突然枝丫一颤,他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喊道: “母妃我怕——” 下一刻直挺挺从梅枝间滑了下去,“扑通”一声栽进松软的泥土里。 虞芳正在擦拭锄头,眉尖一抽,道:“我都干完活儿了,你才醒。” 夏随锦甩了甩砸晕的脑袋,瘫坐在地迷糊了许久才回过神,愣愣地问:“这是谁在吹笛子?……不知道我睡觉时听它会做噩梦么。” 这时候,沈南迟回到梅院,道:“这是怎么了?坐在地上斗蟋蟀呢?快起来,整个山庄我都拜访过了,眉间有痣的姑娘没有找到,不过有一位眉间有痣的公子,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夏随锦忙爬起来,神色恢复如常,焦急说:“快带我去!那位公子叫什么,是什么来历,快跟我讲讲。” “那位公子是从薛家堡来的,叫作刘陵,娶了薛堡主的女儿薛香药,极少涉入武林,其它的一概不知。” “能娶薛堡主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梅院,夏随锦回头不见虞芳,又折返回去,见虞芳在梅树下抱膝而坐,脑袋埋进膝盖里,立即牵起他的手,道: “你也不能闲着,随我同去。要是那东西丢了,你就是抱住我大腿哭,我也要揍你的。” 虞芳闷闷地“嗯”了一声,目光悄悄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夏随锦道:“你不喜我拉你的手么?” “没,没有。” “行啦,快跟我去看那位刘凌公子,看‘它’是男是女。” 然而,三人赶到安置薛家堡宾客的院落时,伺候的丫鬟说:刘凌已启程回薛家堡了。 夏随锦大感失望:“不是他,还能有谁?” 便在这时,山庄又响起了笛声,仍然是一首《红豆词》。夏随锦听出是从映雪湖传来的,恼恨地捂住耳朵,道: “那个慕容长英烦不烦,扰我清梦就罢了,还吹得我心烦意乱。” 沈南迟却道:“这个时辰庄主应在前厅送客,不在映雪湖。” “不是慕容长英,那是谁?” 话音未落,夏随锦的脸色转为雪白,大叫:“不妙不妙!” 便朝映雪湖飞奔而去。 沈南迟一头雾水:“他这是怎么了?” 映雪湖畔空无一人,笛声正从慕容长英的小屋袅袅传出。夏随锦察觉不对,踹开屋门,嗅到一股熟悉的熏香味儿,然而屋里寂静无声,不见慕容长英的身影。 沈南迟吸了一口香气,道:“这香哪儿来的?挺好闻。”忍不住又吸了几口。 夏随锦则捂住口鼻,嗤笑:“再吸下去,怕你神志不清。” 沈南迟忙拿袖子掩面,只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乱转。 挪开瓷盘,露出书柜后的门洞,霎时馥郁的香气像是积蓄许久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沈南迟连连咳嗽。 夏随锦冲进去,入目一具仰躺的身躯,双目圆瞪如铜铃,胸口插着一把形似竹笛的利剑,溢出的鲜血正四处扩散,有一股血已流到了他的脚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南迟难以置信地大吼了一声,然后面色苍白地跪下,探了探慕容长英的气息,道:“尸身是热的,凶手跑不远,得去追!” 虞芳却扭头看夏随锦,问:“要追么?” 夏随锦紧抿着嘴唇,清亮灵动的眼眸望着慕容长英嘴角边的笑意,像是没有听见虞芳说什么,瞳眸骤缩,眼白泛出猩红血丝,然后缓缓转向了密室的床。 此时他的脸皮透出凶狠的戾气,浑身带煞,目光铁钩一般锁住床底,缓声道: “他不过是想寻一人,你偷走‘九龙令’便罢了,为何还要杀了他?” 伸出五指,指间针芒散发出猩红色的杀意,星火之光交织如梭,如同银星一般脱手而出。 “……还要用玉千雪的模样杀了他,你……个毒妇。” 银光袭向床下,与此同时一股烈焰般燃烧的火种自床下破出,与银光相撞,霎时惊起凛冽的雪光,细微的异响蔓延,雪光中绽放出数朵雪莲一般的冰花。 沈南迟惊道:“是薛家堡——” 星火之光在冰雪中黯然,破碎为晶莹陆离的星点。 下一刻,一个碧色身影飞出床底,要夺门而出,虞芳背上的荷华剑出鞘,冰雪潋滟中如一道惊鸿刺上去,剑锋未触及后背,那人突然回头,白纱蒙面,眉间一点血红朱砂。 凌乱的床褥上放着已打开的铁匣子,里面空空如也。夏随锦一时心神大乱,大叫: “拦住她——快拦住她!” 女子突然出掌,掌风凌厉强劲直冲虞芳的脸面。不仅如此,她周身还围绕有尖锐的罡气,将夏随锦的暗器尽数撕碎。 眼看那一掌要打上虞芳,夏随锦忽地想到,这女子不敢露面分明是怕暴|露身份,那么她肯定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时迟那时快,夏随锦强推沈南迟,将沈南迟推出门洞,同时大喊: “你快走!——外面备好了夺命锁铁甲网霹雳弹,把她引出去——” 女子果然心慌了一刹那,虞芳趁机逃脱。那一掌击中石壁,整个密室上摇下晃,夏随锦扶住沈南迟勉强站住,见虞芳提剑又要再刺,忙扑了上去,大叫: “祖宗唉,你不要命啦!你打不过她,你没命了,我可怎么向姨娘交代?!” 牢牢搂住虞芳的腰,生怕他冲出去。 这时碧衣女子手起掌落拍飞了沈南迟,闪身逃出了密室。 夏随锦却大松了一口气,捂住砰砰跳的胸口,道:“可吓死我了!她怎这么厉害?武林中有这么厉害的女子吗?使的是薛家堡的功夫,难道说薛家堡的武功已精进到如此地步?” 虞芳道:“我能打过她。” 夏随锦不信:“你才多大?我看她少说有四十年的内功,你怎么打?” 虞芳认真想了想,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后点头,道:“可以打过的。” “你真是……” 夏随锦气得胸口冒火,忙顺了顺气,跑到沈南迟的身边,掏出一块帕子,道:“快擦擦嘴上的血。你真不经打,人家就那么一拍,你就去了半条命。” 沈南迟颇不服气地反驳:“我跟你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我是管家,管山庄内务的,打打杀杀这都是你们的活儿。” “好吧,看你受伤的份儿上,不同你计较。” 这时候虞芳走过来,撩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净洁如出水莲花的手腕,手腕上有一道浅淡细长的像是风刃划到的红痕。 夏随锦道:“怎么?” 虞芳则一脸凝重之色,道: “我也受伤了,要揉一揉。” 第10章 第十回 少爷 ……这是哪里? 身处一片朦胧的雾色中,一声声稚嫩濡软的呼唤自迷雾中传出,似乎在焦急地喊: “母妃……” 呼唤中带着哭腔: “我好怕,母妃,你在哪儿……” 夏随锦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寻着那童稚的呼唤走进浓稠不见前路的雾色里,不多时,听见女子清冷疏离的呵斥声:“不过是做噩梦了,哭什么?……好了,不要哭了,让宫人看了笑话。” 拨开迷雾,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是大团锦绣的繁花,艳阳春光中,宫装女子坐在幽长不见尽头的走廊下,怀中抱了一个满面泪痕的孩子。 那孩子抽噎着说:“我、我才不怕他们笑话,我不哭。” 宫装女子的嘴唇上弯,露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像是红梅初绽枝头落雪,飘渺似天际转瞬即逝的烟霞。 那女子说:“我教你吹曲子,这曲子叫《红豆词》。往后做了噩梦不要哭,因为啊……这世间诸多事,远比噩梦更可怕。” 女子腰间系了一颗珠子,那珠子里裹了半颗红豆。 …… 都道:红豆寄相思。 母妃在思念谁呢? 夏随锦记得,那半颗红豆终是丢进了菩提树下的经书里,青灯古佛中烂成了泥土。 清晨,夏随锦醒来时头痛欲裂,换了姿势要继续睡,哪料刚翻过身,看到床前坐了一个人,登时抱住被子滚进床角,吓得嗷嗷叫: “虞芳?!你进来干嘛——” 虞芳端坐在床前,正色道:“沈管家说你要去薛家堡,我也要去。” “不,这……你去做什么?” “九龙令丢了,我找回来。” 夏随锦觉得头更疼了,干脆一头栽进被窝里,四肢大开,道:“你还是杀了我吧!此行凶险,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去哪儿再找个‘虞芳’赔给你娘。你还不如现在给我个痛快,省得我以后糟心。” 虞芳又抱了一床棉被给他盖上,掖了被角,说:“这是我闯下的祸,我不能坐视不管。你的脸色不太好,你再睡会儿,我去找大夫。” “嗳别——慕容长英死了,庄里正乱着呢,咱俩都安生点儿,别给沈南迟添麻烦。” 听到“沈南迟”三个字,虞芳的脸色也不太好,说:“我不给他添麻烦,我亲自去找大夫。” “别!我很好,不用大夫!我就是头疼,没那么娇气,忍会儿就过去了。” 虞芳便不再多言,走在床前的矮榻上,脱靴上榻,盘腿开始调息。末了,他又郑重其事地说: “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 夏随锦默:这算是威胁么? 睡到晌午,夏随锦偷偷收拾好了行李,看到流雪院外栓了一匹马,横竖左右无人,他一剑砍断绳子,飞身上马,一骑绝尘。 慕容山庄一片缟素,吊唁的武林人士往来不绝,见夏随锦飞奔而去,以为是哪门的弟子,并未放在心上。沈南迟忙得晕头转向,无暇伤心,更顾及不到夏随锦、虞芳,待夜晚守灵时,才知晓他二人走了。 夏随锦马不停歇地赶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晚,一路未遇见歇脚的住处,想着夜宿深林。待天色黑透,数点星光盈盈闪烁,他看见前方有一处昏黄的光火,走近一看,竟是一间简陋的客栈。 客栈里只有夫妻二人。看上去憨厚老实的青年招呼道:“金姐儿,出来迎客!” 碎花棉布的门帘子掀开,走出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那妇人面颊红润,扶着后腰,冲夏随锦柔柔一笑,说: “再过会儿,我们就打烊啦。楼上有收拾好的空房,您挑一间满意的,住一晚五十文钱,不过……现太晚了,这小店只有我跟大庆二人,恐不能招待您了,后院有厨房,客人请自便。” 夏随锦笑道:“是我打扰金姐儿啦!您大着肚子就该歇着,不用管我。我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谢天谢地了。” 金姐儿捂嘴笑了笑,道:“有个公子也是刚来的,去厨房了。你赶快去吧,搭伙做点儿吃的好歹填饱肚子。” 夏随锦的心里立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绕到后院的厨房,看到厨房亮着灯,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一个白衣公子正蹲在灶台前生火。一旁的案板上摆放有切好的土豆、豆腐等蔬菜,那土豆薄如蝉翼、豆腐细若绣花针,剁碎的姜料碎成了细粉,剔了肉的猪骨头不留半分肉沫。可见其刀工精妙。 然,半柱香过后,灰头土脸的公子挫败地站起身,嘴唇绷得紧紧的,目光死死盯住灶台,看样子很想一掌拍飞它。 夏随锦忍笑推门,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芳少爷,这等粗活儿就让我来吧。我说醒来怎么不见你,原来是先我一步跑来了,唉你也真犟,我一心为你考虑,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瞒着我来。”他闷头跑了一路,就怕虞芳追来,结果还是甩不掉了。 虞芳别开脸,道:“我说过的,你不带我,我就偷着来。” “那你就跟着我。” “……好” 虞芳点了点下巴,依然不看夏随锦的脸,轻声说: “我跟着你。” 一盏昏黄的烛光下,夏随锦一眼瞧过去,只觉得他像是一只高傲的小白猫儿,要藏住脏兮兮的花脸,生怕旁人看了笑话。 夏随锦没忍住,笑出了声。 虞芳立即紧张兮兮地问:“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可爱的。” 夏随锦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哼起了小曲儿,手中利索地炒菜、下料,一大股蒸腾的热气冒出,扑向站在一旁的虞芳,虞芳面无表情地挪开几步,站到夏随锦的身后。 夏随锦问:“你的口味偏辣偏咸?” 虞芳想了想,说:“偏甜。” “那不成了” 他扭头露齿一笑,神色看上去狡黠又无辜,道:“我刚手抖,这面又辣又咸。” 虞芳又别开脸,抿唇没吭声。 待饭熟起锅,夏随锦盛了一碗送到虞芳的面前,道:“尝尝。” 虞芳尝了一小口,惊讶:“不辣不咸,正好。” “对呀!我刚骗你的,这面偏甜。” 他得意笑了笑,搬起另一口大锅,添了满满一锅水。虞芳疑惑不解,他道: “给你洗澡用” 虞芳:“……” 伺候好了“少爷”,夏随锦才得空扒了几口面。回房时,虞芳身上裹了床被子,正对着染了尘土草屑木灰变得脏扑扑的白衣皱眉头,察觉夏随锦进来,两道目光堪称委屈、无助、不知所措地望过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于是,大半夜,夏随锦搬来小凳子蹲在井边,拿皂角不停搓衣服。 翌日清晨,夏随锦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诚恳地劝: “芳少爷,你要不要换一身衣裳。白衣服容易脏,还不好洗。” 虞芳犹豫:“可是娘说,我穿白衣服是最好看的。” “你现在跟着我,得听我的。不然,我要赶你走了。” 夏随锦皱起两道眉,装出一副教导晚辈的严肃面孔。其实还有一个缘由,他惯穿黑衣或灰衣,有时他二人一黑一白走在一起,在旁人眼里跟黑白双煞一般。他觉得别扭,就想虞芳换一身衣裳。 虞芳戴上银面,扬起尖削的下巴,薄唇翻动道: “先找回九龙令,这些琐事以后再提。” 夏随锦难受 …… 二人结伴同行,连赶四天路,终于赶在天黑前踏进了薛家堡的地界。 薛家堡地处断天崖的崖顶,途径徽城。正值清明时节,徽城到处飘着香火味儿,街头尽是贩卖纸钱白烛的摊子。 夏随锦问路:“从徽城,天黑前能赶到薛家堡么?” 热心肠的婆婆拉住夏随锦的胳膊,说:“小朋友不能乱跑,去断天崖的路上有索命的仙姑,你快回家找娘亲吧。” 夏随锦果断扭头,问路边的摊主:“这位大哥,我要上断天崖,天黑前能赶到么?” 摊主极爽快地答:“不能。” “好,我知道了。” 他转身朝虞芳说:“走,去买干粮,路上吃。咱们赶时间,路上别说是有索命的仙姑,就是有吃人肉的鬼姑父,都得闯过去。” 徽城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城隍庙。庙口摆放有一张桌子,桌上挂了幅旗帘书有“神算子”三字,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正在帮一位姑娘算命,仅八个字: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那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披金戴银腰缠彩绸,桃红杏黄的裙子穿在身上,花里胡哨的像只扑棱翅膀的花蛾子。且面相尖酸刻薄,看人的眼神十分傲慢。 姑娘听了脸色又青又红,竟双手掀翻了摊子,破口大骂:“你个招摇撞骗的老头儿!——敢这么说我,我让我爹赶你出徽城!” 神算子抚着灰白的胡须,道:“哪里用‘算’,刁蛮任性目无旁人,不过是有个暴发户的爹,这命数一猜便知了。” 夏随锦走到摊子前,将一锭银子推到神算子的面前,道:“帮我算一卦。” 神算子道:“给多了。” “不多,你‘算’的事情值这个价。” 夏随锦笑嘻嘻地坐下,招呼虞芳过来:“等我算完正事儿,让这位老人家帮你看一看姻缘。” 神算子道:“公子想算什么?姻缘还是前途?” “不问前途,问鬼神。” 夏随锦坐在“咯吱”响椅子上,微微前倾,用手指蘸了茶水写出一个“沈”字。 神算子脸色立即变得凝重,收下银子,道:“公子所问之事,确实值这个价钱。” 夏随锦道:“它,是怎么消失的?” “土匪tusha” “可留有活人?” 神算子意有所指:“断天崖上有仙姑。” “仙姑何人?” “……后人” 夏随锦拧眉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拿出一锭银子,道:“薛家堡刘陵是什么人?” 却见神算子将银子推回,道:“不知。” “多谢,这银子横竖拿出来了,你便给我算一卦吧。” 神算子又默默将银子拿回,问:“公子看手相还是测字?” “测字” 夏随锦拎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个“锦”。 神算子拿起来横竖左右都看了一遍,眉头拧紧,道:“锦,五行属金,兵器也,杀伐之气过重;‘帛’字拆开,上边儿是个‘白’,一穷二白,意为逝,消逝。看在两锭银子的份儿上,老朽直言,公子看似是大富大贵的命,结局终会一无所有。” 虞芳立即道:“胡言乱语。” 语气已有不悦。 夏随锦再拿出三个铜板,道: “再测一字” 他将毛笔递给虞芳,虞芳面无表情地写出一字——“芳”。 神算子一枚一枚拾起桌上的三个铜板,看上去随意地道: “芳,木也。” 然后对夏随锦说: “你的命数很克这位小公子。” 第11章 第十一回 鬼神 克? 夏随锦忍笑,拍了拍虞芳的肩膀,沉痛道: “神算子说我克你,克夫的意思?轻的话,我事事儿压你一头,往大了说,可能克死你。所以这事可大可小,你真的还要跟着我?” 虞芳回头,只道:“你跟那神算子打什么哑迷?” “嘘!” 夏随锦伸出食指抵在虞芳的嘴唇前,笑嘻嘻道:“此事等会儿再说,先去买干粮。对了,再买些纸钱。” “买纸钱做什么?” 夏随锦捂嘴挑眉,玩味地道:“他们不是说断天崖上有索命的仙姑么,烧纸钱讨好仙姑,说不定仙姑就放过咱们了。” 然后扬长而去,进了一家布坊。 山路崎岖,夏随锦捡了一截木棍拄着,一瘸一拐往前走,呼吸带喘大汗淋漓,虞芳悠然闲适的模样看上去像是春日郊游的公子哥儿,指着一处潺潺溪水,道: “水里有鱼” “怎么,你还想下水摸鱼捉虾?” 虞芳不置可否,但望着溪水的目光很是向往。待走到密林深处,他道: “这里没人,你可以说了。” “呀,你还惦记着那哑迷啊?!我这儿有肉包子,你饿不?” 虞芳道:“不饿。” “有清水,渴吗?” 虞芳道:“我不渴,也不累。” 夏随锦一屁股坐到路边的大石头上,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热汗,道:“我又饿又渴,还很累,你也过来歇一歇。” 他从背上的布包拿出一块面饼,掰开,分给虞芳半块儿。 虞芳道:“我不饿。” “那我自己吃了。我看你不是不饿,是嫌弃饼糙。” 夏随锦灌了一口清水,又道:“进徽城的时候,你留意到城口的功德碑没有?” “……没” “那功德碑上写得清清楚楚,徽城一开始是沈家堡堡主沈徽建造的善庄,是为了收留断天崖下流浪的孤儿,后来名气大了,乞丐流民都来这儿安家,没过几年,就成了现在的徽城。” “我只听过薛家堡,不曾听过沈家堡。”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夏随锦咬了一口面饼,突然问虞芳:“你多大了?” 虞芳耳朵尖儿微红,迟疑地回答:“过了年就整二十岁了。” “你十九岁啊,十三年前你才六岁,也难怪没听过。十三年前,武林中只有沈家堡,且名声很好,我还记得沈堡主有两个极漂亮的女儿,父皇很喜欢,还开玩笑说要把大女儿许配给我,当然我拒绝了,我是要混吃混喝等死的,还是个瘸子,人家姑娘嫁了我不就是跳进火坑么。” 虞芳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 “之后没过不久,沈家堡一夜之间灭门,那神算子说是土匪tusha,后来沈堡主的弟子薛正峰将那窝土匪杀得干干净净,借着沈家堡的好名声,在这断天崖顶创立薛家堡。自那之后,薛家堡名声鹊起,武林中再无沈家堡。” 说到最后,夏随锦忍不住幽幽一叹,道:“都说沈堡主是个大善人,可善无善报,贼老天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真是不公道。” “你跟那神算子打听要遮遮掩掩的,这是为何?” 夏随锦却讥嘲一笑,神色有些冰冷,道: “忌讳呗。在薛家堡的地盘上打听沈家堡,就是明摆着戳薛家堡的痛处。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孤家寡人一个,还是事事悠着点儿的好。” 虞芳唇角一弯,道:“你才不是孤家寡人,你有我。” 夏随锦正在唏嘘不已,乍一听这话,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不疼不痛,酥酥麻麻的感觉很是怪异。他扭头看虞芳,虞芳正在低头摆弄灰扑扑的袍子,嘴里嘟囔着: “又脏了……” 这一路走来,白衣成了灰袍。 夏随锦立即道:“今晚不帮你洗了。” 这孩子对白衣的执念太深了,在“梨花镇”的时候还好,整日里极少出门,白衣上沾不到灰,可这几天风尘仆仆地赶路,白衣脏了,每回吃完晚饭他都要蹲在木盆前哼哧哼哧搓衣服,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虞芳扭开头,路边有株梨花树正簌簌飘着雪般的花雨。他突然停住脚,指着梨花树后的山坡,道: “那儿有具骸骨。” “什么,骸骨?在哪儿?” 夏随锦跳起来,扒住虞芳的肩膀看,跳了几跳,果然见乱石堆里散着一架白骨。 不仅是骸骨,清澈见底的溪水旁落有几只腐鸦,正在啄食一具腐烂的人尸。腐臭的气味飘到夏随锦处,肚子里的面饼翻腾,然后他扶住一棵歪脖子树,恶心吐了。 夏随锦灌了口清水漱口,道:“这薛家堡何时成了鬼门关?” 忙拉住虞芳的手,嘱咐:“你可千万不能乱跑,你发誓。” 虞芳唇角一弯,道:“我发誓,我跟着你。” 那双清透澄澈的眸子像是遗落了漫天璀璨的星辰,专注又深情地望过来,夏随锦心口一跳,立即发觉不妙,忙移开脸,双手捧住自己烧红的脸颊,奇怪地道: “……我心慌什么?意乱什么?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家,脸红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偷瞄虞芳,哪料正对上一双疑惑地望来的眼睛,听他说: “小苏,你好奇怪。” 夏随锦勉强绷住脸,道:“怎么叫我‘小苏’?” 虞芳似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一刻,才一字一顿认真地回答:“你是仁王爷夏随锦,但‘厉苏锦’这三字是独对我的。你是‘小苏’,只有我这么叫,旁人不能。” 霎时心跳如狂。夏随锦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倒退数步,道:“别!” 这时候虞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恼:“可我想这么叫,我觉得很好听。” 夏随锦捂嘴,小小声说:“……随你,但,旁人面前不能这么叫。” 这算妥协了 虞芳点头:“好的。” 然后主动牵起了夏随锦的手,眼含期待。 这…… 夏随锦觉得莫名的糟糕,心里却也很欢喜,只得顺其自然,道:“赶路吧。” …… 待赶到断天崖半腰,茂密的树荫下藏有一座宅院。 夏随锦道:“那是沈家堡。” 走进葱葱郁郁的深林,百年古树攀枝错节,脚下多是落叶枯枝。密林深处传出清脆的鸟鸣,还有潺潺流水声,夏随锦用扶苏剑劈出了一条通路,剑指沈家堡,道: “今晚咱们就睡那儿。” 自“梨花镇”剥皮一事后,虞芳就极其怕虫子。花间飞舞的蝴蝶在他眼里都如洪水猛兽一般,现林子里都是爬虫,白天还好些,看见了就远远躲开,但到了晚上一片漆黑,若是踩到了蚯蚓蟑螂蜘蛛…… 虞芳一阵恶寒,听夏随锦说要夜宿沈家堡,忙连连点头。 夏随锦失笑:“你要是个姑娘多好,怕虫子就跳进我的怀里,我抱你走,调调情、淫淫乐,多好。” 虞芳闷声答:“我不是姑娘。” 密林多是阴暗不透光的角落,夏随锦一人还好,如今跟着虞芳,他可不敢轻心大意,挑阳光正道走,在天黑前赶到了沈家堡的门前。 沈家堡已荒废了十三年,处处破败不堪,石砖覆盖了层潮湿茵绿的苔藓,走在上面,像踏着柔软的活物。 夏随锦先找到沈家堡的祠堂,推开门,灰尘簌簌而下,烟尘与檀香木的香味混杂在一起。贴墙的木案上高高摆放了密密麻麻的牌位,两只铜炉里各有半截未燃完的香灰。 他拿袖子擦了擦地板,跪在**上,道:“沈堡主,我乃仁王爷夏随锦,今晚来您这儿借宿一宿,请您务必行个方便。” 取出备好的纸钱点燃,火苗窜动,升起的青烟萦绕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在袅袅绵绵的香火中变得模糊飘渺,仿佛与乌黑的墙壁融为一体。然而,这些牌位中有两个牌位格外与众不同,它们摆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身上蒙着一层红布。 夏随锦若有若无地瞟了那个方向一眼,俯身磕下三个头,便从容起身,道: “好了,咱们出去吧。” 祠堂外尽是荒芜的废墟。四周沉寂无声,偶有鸟鸣啾啾,听在耳里十分遥远。而这个时候,幽静的废墟中突然传出“叮咚”一声清响,近在咫尺,虞芳持剑而立,道: “——谁?” 夏随锦也听见了这“叮咚”声,走近废墟,不忘推开身前的虞芳,道:“你站我身后。” 不曾想,废墟中竟藏着一池清水,水面正缓缓荡漾着水波。 虞芳道:“刚才有什么东西在这儿。” 顿了顿,又像怕夏随锦不信,补充说:“我感觉到了,不会有错。” 夏随锦噗嗤笑:“兴许是小鸟儿来喝水,丢进了石子。好啦,别管它了,咱们快找一间房住上。” 他二人走远 池水上的水波越漾越小,逐渐息为沉寂。突然,又一声“叮咚”脆响,水面缓缓映照出一张苍白若纸的女子面孔。 那张面孔转动青黑的眼珠,朝夏随锦、虞芳二人离开的方向慢慢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脸。 此时,日落西沉,黑暗自四面八方袭来,将整个沈家堡婴儿般裹进了襁褓里。 夜幕降临 第12章 第十二回 仙姑 晚上,夏随锦是抱住虞芳睡的。 身下的被褥是从陈旧的橱柜里扒出来的,透着股馊臭的难嗅气味儿,只是夏随锦能忍,虞芳不能忍。 夏随锦扮可怜又卖乖,总算哄得虞芳愿意同他睡,小小一方床铺上,他紧紧搂住虞芳的背,脸窝进他头发里,觉得虞芳不太开心,因为怀里的身子一直绷得紧紧的。 窗户关不紧,呼啸风声如鬼婴哭泣般回荡在窗外,又似是凄厉哭嚎着飞远,婆娑树影张牙舞爪,仿佛要透过缝隙钻进来。 夏随锦不敢睡,时刻留意着窗外的动静,这时怀里的虞芳动了动肩膀,被他的手脚束缚着,似要挣脱开。他却不敢松手,又搂紧了,道: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虞芳道:“你松开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夏随锦默默将两条胳膊松开,然后挪到腰间,又紧紧环住。 虞芳:“……” 躺在发霉的被褥上,唯有怀里有温暖的,腐朽的恶臭中一抹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像是甘醇的陈年老酒,夏随锦心头有些飘飘然,又道:“其实,我很喜欢你……” 怀里虞芳一抖:“……什,什么?” “不要慌,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没断袖的癖好,听我说完。你给我的感觉……唔,怎么说呢,好像我娘,这样抱着你,像抱着娘一样。” 这是掏心窝的真话,虞芳的疏冷与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还有身上淡淡的香气,都像极了玉千雪。 都说:外甥多像舅,侄女像家姑。虞芳像极了玉千雪是怎么回事儿? 夏随锦乱七八糟想着,不知何时虞芳竟转过身,淡香的气息扑来,他一定神,发现虞芳正专注地看着他,说: “我不是你娘。” 他失笑:“你当然不是,我娘可比你漂亮多了。等找到九龙令,你要不要跟我回金阙?我带你见我娘。” 寰朝都城是金阙城,传闻中金雕玉砌的繁华之地。 虞芳问:“我为什么要见你娘?” 二人凑得极近,夏随锦能看见他轻轻颤动的如羽扇铺下的睫毛,他像是很紧张,清透眸子羞怯地低垂着,嘴唇微微红。夏随锦不禁轻轻笑了,逗他: “你不想见我娘么?这可怎么好,我还想拜访令堂,你不愿,便罢了。” 乱舞的树影投在墙壁上,幽昧月光惨淡如灰。这时风声骤紧,窗户呼呼灌进刺骨的冷风,一道袅袅若烟的影子映在了窗前。 虞芳嘴唇分开,似要说些什么,恰看到窗户微开,一缕扬起的青丝吹拂而过。他眼神骤冷,摸到枕边的荷华剑,刚要出声提醒夏随锦。 与此同时,夏随锦斜飞的眉毛上挑,在他发出声音的前一瞬用嘴堵了上去。 虞芳:“……?!!” 夏随锦笑得两眼弯弯,像只奸诈的老狐狸。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风吹半扇窗,露出一条倒挂桂树上的男人。那张青白脸正面向窗户,双目凸出,紫红的两片嘴巴咧开了一条缝,像是在笑。 夏随锦背对着窗户,他的双手双脚禁锢住虞芳,嘴也堵上,正轻咬虞芳的嘴唇,察觉他张开嘴,立即趁机将舌尖钻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夏随锦松开,满意地道: “好了” 却见下一刻虞芳翻身压上他,怒道:“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知不知道外面——” “我当然知道!外面有东西。” 夏随锦悠然地截道,见虞芳面露惊讶之色,暗叹果真是个懵懂无垢的小少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严肃的脸颊,道:“敌在暗我在明,不可轻举妄动。你若信我,就听我的话,按我的法子来,包管那东西乖乖送上门来,不会错;如果不信,你现在就能冲出去,拿你的剑将那邪祟杀尽,只是……那可真是要了你我的命了。” 虞芳抿了抿嘴唇,不甘道:“你为何这么有把握?” 夏随锦傲然道:“因为我是仁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今世上只有五位王爷,他是最大的那位,不仅如此,世人眼里夏帝是天下之主,掌天下权势,光辉昭昭当为九天日月,那么大暗宫便是与“日月”相反的存在,于黑暗中孕育而生的双目,秘密监视着这个世间。 ——而他,夏随锦,则是大暗宫的首领。 其实,他想不通,五位王爷中,上一任首领明王爷为何独独中意他作为继任者? 夏随锦乐呵地想:可能我身上有其他王爷不具备的过人之处罢。 当然这些事不能跟虞芳说,他勉强压住上弯的嘴角,认真道: “你要信我,不然我会伤心的。” 虞芳道:“我信你。”一脸坚定,坦率地表达出对夏随锦的深信不疑。 夏随锦再也绷不住,上弯嘴角,笑了出来,道:“我困了,想睡了,你能从我身上下来么?” 虞芳眨了眨眼睛,装出听不懂的模样。 “你要这么压着我睡吗?” 夏随锦盯住身上的虞芳,见他清傲高洁的面颊不变,清透的眼神却逐渐渗出一丝荡漾的笑意,立即知道他心里是欢喜的,鬼使神差地将胳膊搭上了他的腰。 这时候,虞芳说:“你抱我太紧,我喘不过气。我要压着你睡,这样,你就不能抱我了。” 夏随锦咧嘴笑: “好呀!不过,你得小心别被我踹下床。” 虞芳的睡姿很好,夏随锦依然不敢睡,扭头看到倒挂在桂树上的尸体,那双青白眼正直直地望进来,不知为何,夏随锦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错觉,好像身处一盘无形的棋局中,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的掌控下。 无论他做什么,那个人都知道,甚至他将要做什么,那个人也知道。 他实在讨厌极了这种感觉,脑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他开始觉得脑袋突突的跳,头疼得没有丝毫睡意,可嗅着虞芳身上淡淡的梅香,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困意。 再次清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夏随锦穿靴下床,推开门,正对窗的桂树上几条倒挂的人尸跟晒干的腊肠一样在风中吹来荡去,圆瞪的双目鬼气森森。 艳阳下,虞芳背对着桂树,身上只穿了件薄衫,正蹲在池水旁搓洗灰扑扑的白衣,脸上又戴上了银面,但从绷紧的嘴唇看出,他的心情不太好。 夏随锦啃着面饼走过去,问:“能洗干净吗?” 虞芳闷闷地答:“不能。” “这衣服洗了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要不要我借你一件衣服穿?” “……才不要” 夏随锦自讨没趣,转头看桂树上的人尸,道:“我胆子不小,这尸体吓不跑我。阿芳,你去找个盆,添满水,咱们把祠堂擦一擦吧。” 沈家堡的祠堂很大,夏随锦所谓的“擦祠堂”,其实是将所有落灰的牌位擦一遍。 夏随锦擦得很细致,先是湿抹布擦灰,然后是干抹布擦水痕。当擦到角落那两块牌位时,他的手无意间抖了一下,强自镇定掀开了红布,转动灵动的双眸,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记住排位上的名字: 沈白露 再掀开另一块,名有:沈玲珑。 心里唏嘘,若没有记错,这位沈玲珑正是沈堡主的长千金,父皇说要许配给他的那位姑娘。 夏随锦脸上仍是严肃的模样,这时候铜炉里的香燃尽了,他又点燃三炷香,正要插进铜炉里,哪料手滑,竟失手打翻了铜炉。 铜炉“骨碌碌”滚下了木案,又滚进了木案底下。 夏随锦无奈地叹气,半蹲在地上,将手伸进木案底下,摸索寻找着铜炉,忽地,他的手停住,似是摸到了一个凉冰、细长的“棍子”一般的东西,还有些软。 “……咦?” 他疑惑着还要再摸,哪料那东西竟像是活的,摸了一下,第二下时游蛇一般溜走了。夏随锦下意识伸长手臂想抓住“它”,却抓住一个圆溜溜的表面刻有纹路的器皿。 正是滚进去的铜炉 只是这铜炉不是找到的,像是它自己滚进手里的。 夏随锦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扭头看祠堂外打坐运功的虞芳,大声道: “虞美人!我擦完了,但还没清扫完,估计明儿也弄不完,你快来帮帮我吧。咱俩一起干活儿,后天就弄完啦。” 虞芳缓缓睁开眼睛,道:“你为什么非要打扫祠堂?你不是赶时间去薛家堡吗?” 夏随锦拍了拍衣上的尘土,道:“不急不急。我想着借宿一宿,打扫祠堂作为酬谢。对了,我看沈家堡有个湖,湖里可能有鱼,晚上咱们烤鱼怎么样?” 虞芳道:“随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 …… 到了晚上,夏随锦吃饱喝足,来祠堂扫地。 祠堂里,密密麻麻的牌位在两支烛火的光芒中显得鬼气阴森,露出一股幽暗缠绕的似是不曾安息的怨气。 夏随锦似是什么都没有留意到,提着个纸灯笼照路,走过废墟旁的池塘,突然脚底打滑,整个人一头栽进了冰凉的池水里。 “啊我不会水!救,救命……咕噜咕噜……” 夏随锦挣扎着,池水淹过胸口,不一会儿便像秤砣一般沉了底儿,水面上的胳膊胡乱抓着什么,像在找最后的救命稻草。 便在这时,黑暗中飘来一只苍白如纸的手,牢牢抓住了夏随锦。紧接着,夏随锦像是一条上钩的鱼儿被拉去了池塘。 ——可是,谁才是上钩的鱼儿? 夏随锦只呛了几口池水,那只手想逃开,想重回黑暗中。可夏随锦反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拉,将那只手连同“它”的主人一起拉出了黑暗,让“它”彻底暴露在了皎皎月色中。 夏随锦道: “让我猜一猜你是谁。” 月色如霜皎皎其华,女子一身缟素,幽怨凄美的面容白若房檐上结冻的冰花,看上去极冷极寒。 夏随锦弯起嘴角,眸光含笑,想试探她是妹妹“白霜”,还是姐姐“玲珑”,可话到了嘴边,只有一句: “……是仙姑,对是不对?” 第13章 第十三回 白霜 这索命的仙姑,是美若天人的女鬼还是嗜血成性的仙子? 这样一张凄艳哀绝的脸,只看一眼便教黯然销魂。夏随锦握住那只柔软无骨的手,觉得像是握住了凛冬的冰雪,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 夏随锦道:“仙姑,你是来索我的命?” 仙姑掩面露出一双弱水盈眸,颤音道:“不,你放开,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仙姑是沈家堡的主子,我才是客,要走也是我走。” 夏随锦松开手,仙姑立即避开很远,一双欲说还休的盈盈水眸望过来,道: “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吧。” 夏随锦道:“昨晚那桂树上的尸体是你挂上去的?” “是的,我想……” “我知道,你想吓跑我!” 他拧干衣服上的水,坐在池塘边,又道:“我当然知道沈家堡很危险,来的路上见了不少死尸,我猜……都是仙姑的‘杰作’吧?” “杰作”二字说来,似是带有讥诮。 仙姑的眼神黯然下去,哀伤之下凝出了一滴泪,道:“与你无关,你,你……快走吧,等姐姐来了……” 夏随锦立即道:“你还有一位姐姐?” 却见仙姑立即捂住了嘴唇,像是知道自己失言,吓得不敢再吭声。 他再怅然一叹:“我会走的,不过正值清明时节,我想为沈叔叔尽了孝心再走。” 仙姑垂眸,夜风中素衣飘飞,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摇摇欲坠,似乘风归去一般。 夏随锦双目微合,陷入回忆之中,道:“沈家堡也曾有两位小姐,大小姐蕙质兰心,一颗玲珑心聪慧机敏,不让须眉,我记得父……父亲很喜欢她,要许配给我当娘子,可我一个瘸子,哪有这等福分。” 顿了顿,见仙姑仍未有反应,又道: “二小姐娴静温柔,有咏絮之才,我倾慕久矣,可惜未曾一见。说来不怕仙姑见笑,我若那时娶了大小姐,说不得还会贪心娶了二小姐,左搂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幸而我有自知之明。” 仙姑回头,水眸中似有盈盈笑意,道:“你想娶二小姐,二小姐未必嫁你呢。” “怎么,嫌弃我是个瘸子?” “才不,二小姐偏爱才子。” 夏随锦不信:“你又不是二小姐,你怎知道?难道说……” 仙姑脸色羞红,急道:“不,我才不是……” “——不是谁?” 夏随锦步步紧追,将仙姑逼到角落,等她退无可退时,话锋一转,言辞犀利说:“可惜,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只关心沈家堡的名誉。沈堡主生前乐善好施,芳名远播,天下无人不敬仰,可你仙姑竟趁沈家堡后继无人,霸占这里行杀人的勾当,玷污了沈家堡的清誉?!我是外人,我走,可你凭什么留下?” 这番话说得突然,像是一把锯齿尖刀带血刺穿她柔软的内心,仙姑猝不及防地被逼入绝境。下一刻,她竟流下两行清泪,说: “是的,我无颜见沈堡主。” 夏随锦见时机成熟,还要逼问,哪料仙姑突然打出一掌,直击他的胸口,他下意识躲开,这时仙姑趁机逃开,眼看身影要飞入黑暗之中。他急道: “哪里逃——” 伸手去抓仙姑,可仙姑竟是个练家子,出手惊风强劲,招招阴狠毒辣。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仙姑的内功雄厚勃发非十年之功,夏随锦不是对手,忙抛去几枚淬了毒的飞针,仙姑身法极快,竟尽数躲开。便在这时,他碰到仙姑的胳膊,竟冰凉刺骨,毫无活人的温度。 惊讶之下,竟忘了出招。此时仙姑一掌劈开,一道惊鸿影自房檐下飞出,与仙姑对掌,只听得一声轰响,仙姑如断翼白蝶一般直直坠了下去。 夏随锦落到惊鸿影的怀里,拍了拍胸口顺气,道:“她怎这么厉害?” 虞芳摇头,不知。 夏随锦更觉奇怪:“我看她的内功少说有二十年,她才活了多久?” 他能断定,这仙姑就是沈家堡的二小姐沈白露。只是她为何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夏随锦想到那冰凉的体温还有鬼魅的身法,只能猜测是练了邪门的武功。 这一晚,夏随锦睡得很不安稳。 白日里,仙姑不会出现。虞芳去湖里捉了几条鱼,全架火烤了,夏随锦尝了一小口,惊讶: “居然很好吃!” 虞芳坐在篝火前,眉梢一抹喜色。 夏随锦不怎么会吃鱼,挑鱼肚子啃了几口便换另一条。但虞芳不一样,整条鱼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具整齐的鱼骨,鱼刺都不少一根。 夏随锦头一次见到这么会吃鱼的,觉得很新奇,猜测:“你是不是南方长大的?” 虞芳摇头 “不是么?你识水性,有一手挑鱼刺的好工夫,难道不是来自江南水乡?” 说起来,虞芳从未提及过他的家事,夏随锦只知道他的母亲是玉华浓。夏随锦试着套话: “我看你一掌拍飞了仙姑,身手这么厉害,是师承何人?改日我去拜访,也学几手这样的好功夫。” 虞芳道:“是我爹,不过他不收徒。你若想学,我教你。” “那你爹一定很厉害。” “我从未赢过爹。爹说过,这个世上唯有娘能打败他。” 夏随锦颇感惊讶,难道姨娘也是个绝世高手?又听虞芳说: “娘不会武功。” 他立即懂了,用情至深,不是打不过,是舍不得。 他想到青灯下的母妃,似乎从他记事起,父皇便独宠凤瑶皇后一人,从未垂青过其她妃子。母妃幽居深宫,终日与佛经相伴,与父皇更像是相逢应不识的陌路人。自他懂事,他才知晓,母妃与父皇不曾有情,他的出生更像是一场露水姻缘后的意外所得。 夏随锦拍了拍额头,不再去想,笑着问虞芳:“那你的娘亲可曾提起过‘玉千雪’这位女子?” 虞芳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娘说过,我有一位叫作‘玉千雪’的姨娘,容貌才学武艺皆是世间少有,可在爹娘成婚当日,姨娘失踪了。慕容庄主寻找的那位故人正是玉千雪,娘也整日思念,我才大胆偷了‘九龙令’,本想用完就还回去,哪知……” 夏随锦指他腰间有半颗相思红豆的珠子,问:“这个小东西,是谁的?” “是娘亲的心爱之物。” 夏随锦想到母妃那半颗相思红豆,不可启齿的思念,心底涩涩发苦。 这时候,虞芳专注看着夏随锦,耳朵尖儿微微发红,突然冒出一句: “我也打不过你。” 夏随锦:“……?” “我的武功比你好,但是,我打不过你。” 夏随锦失笑:“那是因为你涉世未深,算计不过我。等你经历多了,懂得谋求算计,你就能赢过我了。” 虞芳却道:“娘不会武功,可爹打不过。我也打不过你,就像爹打不过娘一样,” 夏随锦的笑意更深了,躺倒在草地上,柳荫飒飒,清凉的微风拂过脸颊,将心底的焦躁热闷吹去了几分。他扯来一根草嚼进嘴里,任苦涩蔓延,心知不可沉溺下去,佯作悠然自在,道: “我说过了,你涉世未深。等你遇见更多人,认识许多仙子般的姑娘,你就会觉得我这个瘸子碍眼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梨花镇的时候说过,我最害怕丑恶肮脏的人心,可是,很不凑巧,我就是我最害怕的那类人。” 夏随锦合上双眼,忽地问: “今晚你能帮我个忙吗?” 虞芳道:“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唉,你说你这么好,怎么偏偏遇上了我?” 听似平稳的嗓音里,有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颤抖: “总有一天,你也会惧怕我,远离我。你这么好,到时候吓跑了,我怎么舍得。” 他困极了,晴空微风太好,他想这样睡过去。 ……他一直知道,他的心是黑的,远甚邪祟鬼魅。 虞芳的心却是莲花一般不染尘埃的纯粹无垢的白,至真至纯,他这样从骨到心黑得透彻的人,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夜幕一轮皎皎月,婆娑花影下,风过华枝,清明时节梨花似雪,一位黑衣青年坐在沈家堡的门前,身负长剑,剑柄纹有两朵精致华美的莲花,清透双目灼灼望着不远处的梨花。 待夜半子时,夜鸦惊林,沈家堡溢出森森鬼气,夜间竟无半点儿声息。 突然身后“吱哑”一声动静,沈家堡缓缓打开,青年下意识回头看,正对上一张近在眼前的艳丽娇媚的面孔。 那双秋波流转的眸子望过来,似带有勾魂夺魄的魅惑,朱唇巧笑,问: “公子在等谁?” 此等魅惑之姿,若换作常人早已狼扑过去,但青年清逸出尘的面孔疏离淡漠,如冰雪般未见一丝一毫的动容。青年望了梨花树一眼,才看向女子,道: “你就是徽城人说的仙姑?” 仙姑袅袅一笑,巧笑嫣然,欺身压上青年,挑逗一般反问:“难道我长得不像仙子吗?” 青年立即后退,拔出背上长剑,剑刃寒光铮铮,一朵妖冶莲花于剑锋处盛开。他剑指仙姑,道: “你杀人无数,罪孽缠身,今日留不得你。” 仙姑笑道:“你这人好不解风情,仙子都投怀送抱了,你还不动心?” 青年道:“我来此,是杀你的。” 二人仅隔几丈远,一杀气凛冽,一娇媚艳煞,这时台阶上的仙姑爬起来,膝行至剑前,素白衣裙轻薄,青年稍一低头,便能看见仙姑似露非露的酥白双|乳。 仙姑自顾自地说:“女儿家喜欢温文尔雅的男子,公子这般粗鲁,可是寻不得娘子的。” 青年不为所动 仙姑又说:“公子长得俊俏,莫不是已有意中人?……只是你拿剑指着我,她要是知道了,怕会不喜欢的。” 青年薄唇微动,吐出一句:“你怎知他不喜欢?” 一言既出,为时已晚。 仙姑顺势倒向青年,极快地抱上了青年的膝盖,柔荑般的纤手缠上腰肢,像是不断收紧的藤蔓。仙姑吐气如兰,献媚一般说: “……定是不喜欢的,你的性子冷,嘴又不甜,空有一腔深情却不得美人心。长夜漫漫,你讨不了她的欢心,不如我教你呀!” 第14章 第十四回算计 仙姑缠上青年的腰肢,蛊惑一般:“你孤身来此地涉险,她知道吗?” 纤纤素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长剑 青年猛地回神,提剑刺向仙姑,此时那双缠绕的手臂突然用力,青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下,同时手中长剑脱力飞出,“叮”地落到了梨花树下。 梨花树上的夏随锦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时候,仙姑已爬到青年的身上,娇俏一笑,纤指拉开衣衫,素白的衣裙滑落,露出霜白如凝脂的无瑕肌肤,巧笑道: “公子,你会武功是么?真巧,我就爱身手不凡的英雄侠士,因为他们的内功很美味。” 话音未落,已亲上青年的嘴唇。 青年撇开脸,推拒道:“我不用讨那人的欢心,因为他看到我,心里就是欢喜的,就像我看见他也是欢喜的一样。你是个杀人魔,双手沾满鲜血,古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你回头是岸,不要再堕落下去。” 仙姑在青年的颈前停住,荡漾的青丝拂过他的脸颊,暗香销魂。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你说你喜欢温文尔雅的男子,你何不改邪归正,离开这沈家堡,去繁华世间寻找你的归宿?去他的讨欢心,为他宽衣解带,共度良宵。” 仙姑抬起头,盈盈泪眸光含笑,道:“公子,你很好,那位姑娘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垂怜?只是,一切都迟了,我早已万劫不复,我若死了,只愿能化为孤魂野鬼受尽折磨,来偿还这一生罪孽。” 一滴泪砸到了青年的脸上 青年一时痴了,就在这时,夏随锦甩出飞针化作银星飞雪,尽数袭向仙姑。他跳下梨花树,恨铁不成钢地大叫: “别愣住了!抓住仙姑——” 青年惶惶回神,道一声:“得罪。” 随即抓住仙姑的手腕,手起掌落劈向她的后颈。 仙姑神色大变,银星飞雪袭来,伸出五指弯成钩状,指尖瞬间变为焦黑色,朝青年的脸抓上去。 夏随锦心肝儿颤了一颤,忙道:“虞芳小心——” 虞芳松开手腕,内功吸回荷华剑,抵御在身前。剑锋与指钩相击,如斧头砍向焦木,仙姑的手指破碎如灰。 夏随锦以为擒住仙姑要费些工夫,不曾想虞芳深藏不露,一剑封住仙姑的招式,再一掌,仙姑便摔到地上,口吐鲜血,霜白的面容因这一抹血色变得艳煞瑰丽,如杜鹃啼血,哀怨凄绝。 仙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想逃走,这时夏随锦取出一条细长的玄铁锁链,游蛇一般缠上她柔软的腰肢,像拉一只无力的小羊羔,将她拖拽到脚下。 仙姑捂住胸口,唇边溢出血痕,孱弱地唤了一声: “……姐夫” 夏随锦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道:“你喊谁‘姐夫’?” 仙姑似是啜泣,柔柔低语:“我是白露,沈家堡的二小姐。那夜,我躲在井底苟活了下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不对!你在撒谎,你是作恶多端的仙姑,想要活命,才谎称自己是二小姐沈白露。” “……不,我没有撒谎,姐夫,我真的是白露……” 仙姑匍匐在夏随锦的脚下,拽住他的衣摆蝼蚁般卑微地祈求着。 夏随锦垂眸,似是沉思,紧接着仙姑一手铁钩钳住夏随锦的小腿,将他整个人掀翻。 可怜夏随锦正在思索下一步怎么布局,忽地天旋地转,身子一轻,下一刻摔到了梨花树上,砸到后腰,又掉落到地上,整个人都散了架,再也起不来。 但他不让虞芳救他,只执着地喊: “别——别让她跑了——” 虞芳见状,俊逸的面容如蒙上霜雪,冷到不寒而栗。他飞身如惊鸿影,一掌劈上逃跑的仙姑,只见仙姑喷出一口鲜血,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夏随锦这才放下心,扶住梨花树颤巍巍地站起来,只觉得后腰疼痛难忍,再也撑不住,挥手示意虞芳: “过来,扶我。” …… 忙活了大半夜,夏随锦又困又累,趴在床榻伤睡得香甜。 这回他做了一个好梦,梦里他跟父皇爬树摸鸟蛋,树下胖嘟嘟的小五抱住树干,哀哀叫唤: “二哥、父皇,我也玩上去!带我么,我也要掏鸟蛋。” 他是七岁的模样,朝树下做鬼脸:“我不!——你太小了,等你大点儿,我再带你玩儿。你看小七多乖,就你一直吵闹。” 他太得意了,结果脚底打滑,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 不过,一点儿都不疼。 因为他躺在母妃的怀里,母妃捂嘴对他笑,说:“谁叫你皮,下次还敢不敢啦?” 揉在腰上的力道轻柔有力,很舒服,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他趴在母妃的怀里,嗅着淡淡冷冽的香气,很满足很满足。 “呀,你怎跑我怀里了?” 夏随锦睡醒之后,看到怀里抱着虞芳,心头热腾腾一跳,然后神采荡漾,用手指捏住他的脸,只觉得又滑又嫩,不大一会儿就闹醒了虞芳。 虞芳垂下眼眸,似是不开心,说:“你抱住我喊‘母妃’。” 夏随锦笑道:“你真是个宝,我是夸你呢。别绷着脸了,走,咱们去逗一逗那个仙姑。” 虞芳微愣,问:“怎么‘逗’?你明知道她是沈白露,还这样待她,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惩奸除恶而已。” “那九龙令呢?” 夏随锦摸了摸虞芳拧紧的眉头,道:“我自有打算。你别皱眉,我看着难受,还有这身黑衣服你穿上挺好看的,面具也别戴了。” 后退几步,看青年高挑挺拔的身姿在黑衣衬托下如青翠玉竹,面容姣好,清透澄澈的双目疑惑地望过来时,又显出几分稚嫩。他笑得很满意,道: “你这样挺好,暂时先这个打扮罢。等到了薛家堡再换回你的白衣。” 虞芳道:“从头到脚全黑,像黑炭头。” “瞎扯!哪有你这么俊的黑炭头。” 夏随锦推开门,和煦的东风吹拂进来,艳阳春光里一女子蜷缩在桂树荫下。他那张端秀明媚的面孔露齿一笑,笑着轻佻,有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道: “仙姑,睡得好么?” 她的手脚锁有冰冷细长的铁链,铁链另一端系在桂树上。夏随锦靠近,谨慎地停在树荫外,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怕光?” 仙姑从膝间抬起头,逆光看向夏随锦,盈眸立即灼烫一般疼痛。她忙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夏随锦逼迫:“你肌肤阴寒,内功的路子很杂,分明是练了邪门功夫,我看你手脚焦黑,难道是走火入魔了?” 捡起一条锁链,像拉一只不听话的牲畜往树荫外扯。他觉得很好玩儿,看着仙姑满是泪痕的娇嫩楚楚的脸,说: “你的内功都是吸来的吧,可是,我很奇怪,你吸了那么多高手的内功,怎么还这么弱?” 这条铁链锁在仙姑的脖子上,双手突然发力,仙姑立即手脚并用往外爬了几步,然后虚弱地瘫倒,洁白的手臂暴露在日光下。 “——啊啊好疼……饶过我……求你,饶了我吧……” 仙姑立即滚进树荫,那条手臂冒出发黑的热烟,像是灼伤了一般迅速发红,留下一大片烧伤的瘢痕。她捂住手臂拼命地要藏进树荫下,可脖子上的铁链越收越紧,几次挣扎之后,她瘫软在地上,四肢再也没有力气,被勒着脖子往外拖拽,即便如此,她盈满泪水的双眼仍看着夏随锦,求饶: “……姐夫放了我,我是白露,我没有撒谎……” 夏随锦却道:“你这个样子真像一条狗,不如我把你栓起来,拖到大街上走一圈,将你的恶行昭告天下,让那些死尸的亲友唾骂你、羞辱你,你觉得怎么样?” 仙姑哽咽着,说:“我看错你了,你是个小人。” 夏随锦摇头:“你这是罪有应得。你求我放过你,可那些曝尸荒野的侠士,你怎么不放过他们?你装出这副柔软无辜的模样,再哭一哭,好像我就成了欺负你的恶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时候,日头正盛,夏随锦扔掉铁链,揪住仙姑的头发将其拖拽出树荫,脸、脖子、手全暴露在日晒中。仙姑满地打滚,恨不得将脸缩进胸口。 白皙无瑕的肌肤立即烧出了热泡,她痛苦地叫唤,衣裙遮掩不住纤长光洁的双腿,跟着溃烂溢水。 夏随锦拍了拍手,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作恶多端,今日自食恶果,怪不得我。我当了回惩奸除恶的大侠,这心里头实在开心,要不你再多求求我,看我会不会心软赏你个痛快?” 仙姑的双手双脚已烫出融化的白肉,面目溃烂,手指可见白骨。她嘴里喊着: “——杀了我!你杀了我!” 那两片香嫩的红唇已长满血泡,每次嘴唇翻动发出一个字,血泡就会破裂,流出稀烂的血水。 夏随锦饶有兴致地蹲下,拽住仙姑的衣裙,只听得“呲啦”一声,衣裙尽开。 突然身后一声怒喝,道: “——你做什么?!” 愤怒声中带有隐忍难发的嘶哑,他一时竟没有听出是虞芳,回头道: “你吓我一跳。我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替那些枉死的冤魂出口恶气,这你也要管?” 话音未落,虞芳已解下外袍,绕过夏随锦,将袍子覆住仙姑的身子。 夏随锦哑然,愣了好半晌,神色古怪地问: “你抱她去哪儿?” 虞芳不理 夏随锦叹气:“你是鬼迷心窍了么,还是说,你喜欢这类娇弱的女子?” 虞芳伸手,道:“钥匙。” 这锁链是玄铁锻造,极是结实。 夏随锦道:“不给。钥匙就在我这小袋里,有种你劈晕我。” 虞芳冷冷地勾起唇角,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然后双手一扯,铁链应声而断。 夏随锦:“……” 仙姑仍在迷迷糊糊地哀叫:“……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虞芳动作轻柔地抱起她,转身进了屋里。 艳阳春光下,夏随锦突然觉得头晕,兴许是晒得久了。他扶树坐在桂树下,眼前仍是眩晕的,那半截断开的锁链搁在近前,让他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慌。 紧接着,他缓缓笑了,笑脸看上去像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哭脸,道: “你个傻子,算计不过我,早晚会吃亏的。” 第15章 第十五回 玲珑 虞芳不开心 夏随锦咄咄相逼:“我杀她,你护她,好得很!这伤药不错,你拿去罢。往后好好待人家,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我走了。” 沈家堡外,夏随锦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模样,从小袋掏出一瓶药膏,递到虞芳的面前。 虞芳没有接,道:“我要找回九龙令。” 夏随锦讥笑:“随你,但不要跟着我。” 手一松,药膏掉到虞芳脚下,白洁的瓷瓶霎时崩裂出道道错乱的青纹。他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七字掷地有声,犹如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割断羁绊,从此相逢是陌路。 夏随锦转身要走,虞芳突然大吼: “你怎如此狠心?她只是个姑娘家,你要惩奸除恶,一刀杀了便是,为何要折磨她?”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像是困兽一般挣扎着,双目不复往日的清透,转为入了魔障的猩红。 夏随锦迈开步子,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懂,我也懒得解释。这一路你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我厌倦了,就此别过罢。” 他按耐住回头安抚的冲动,脚步越来越快,踏进密林,终是渐行渐远。 等到再也看不见沈家堡,夏随锦才停下,怅然一叹,喃喃地道: “你也是个傻子,追与不追,都是错。” 若不追,虞芳带沈白露走,远离武林争端,他二人纵情山水,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可如果追来了,他就会卷入暗潮汹涌的权势争斗中,试探险恶的人心,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虞芳说他狠心,可谁不想柔肠似水呢? 夏随锦坐在一棵二人合抱粗细的梧桐树上,等待着夜幕降临。 他觉得虞芳只是稍微聪明一点点,就不会追来,而且,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虞芳远离他是最好的。 ……可是,柔软的心尖儿有一点愁绪不甘寂寞地冒出了头。 他奢望地想,若虞芳追来了,那他就坦白,说:你要不要当我的仁王妃?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们的剑是一对儿,主人也是天生一对。那首不可言说的《红豆词》,母妃想说什么,他都猜到了,如今他代母妃对玉华浓的儿子说出口,不正是完成了母妃未完的心愿? 当然,这都是他的白日梦。想要梦想成真,虞芳得追上来。 夏随锦决定等到戌时,要是戌时见不到虞芳,他就丢下虞芳,再也不奢望什么了。可是才过了半个时辰,一道飘渺的惊鸿影踏风飞过枝梢,朝薛家堡飞去。 夏随锦忙喊住: “我在这儿!” 那道黑衣的身影停下,似是寻找着,很快惊鸿而起、翩跹落下,正落在夏随锦身旁的树枝上。 夏随锦捂住肚子笑:“我还以为要等到晚上,哈哈你竟这么舍不得我,我都要感动哭了!比起那个仙姑,我还是算作重要的对不对?” 虞芳说: “你的心不要这么狠。” 夏随锦道:“这是无奈之举,不过,你都提出来了,我以后改了就是。” 虞芳忽地凑到近前,清透若水的眸子专注热切地望来。 夏随锦最怕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又慌又乱,道:“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刚说错什么了?” 虞芳那两道堪似热辣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脸,说话时却听上去有几分委屈。他指着夏随锦的心口,按住夏随锦的心,道: “你这里,不要对我这么狠。下次,你不要再丢下我了,我怕我追不及,将你丢了。” 夏随锦登时飘飘然,搂住虞芳的脖子,认真问:“我可以亲一亲你么?” 莲白无瑕的面容疏冷高洁,可那泛红的耳朵尖儿怎么也藏不住。他再也忍不下去,朝虞芳的嘴唇亲下去,这时唇间似回应般开了一条缝儿,他得愿以偿,二人唇舌交缠,待分开时,莲白上一抹羞红,看得夏随锦大笑: “你真像个未出阁的小姐,要不你就嫁了我吧,我带你回金阙城,见父皇母妃。” 虞芳回以一字: “好” 这下换夏随锦呆住,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虞芳道:“我随你去金阙城。” 然后十指相扣,又道:“等见过你的父皇母妃,你要同我走,去我家见爹娘。” 这真是…… ……求之不得! 夏随锦越发得意了,只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丢了一块儿牌子、捡了一个仁王妃,贼老天太眷顾他啦! 虞芳道:“走吧,天黑前赶到薛家堡,我可不想留在这儿了。” “怎么,不管你的仙姑啦?” “我已劝她改邪归正。她要是执意不改,我必亲手杀之。” “哈哈你真是……嗳,不说她了,咱们先不走,再等等!” 夏随锦却神秘兮兮,远望那沈家堡,道:“还得折回去。今晚上你乖乖地听我的话,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 戌时一过,沈家堡阴森幽暗,充斥着雾白的瘴气。夏随锦、虞芳二人潜伏在桂树上,看仙姑跌跌撞撞地逃出屋门,不停喊着: “姐姐,姐姐……” 她的容貌已全毁了,这是夏随锦的私心,毁了她的魅惑之姿,她便不能再蛊惑了他人。 仙姑一路踉跄走到祠堂,趴在祠堂前大哭,溃烂的脸沾上泪水,看上去狰狞而扭曲。不多时,腐鸦哀叫,天边亮起一只铜铃般的红目,飘飘摇摇地飞过来。 仙姑看到那只红目,哭得更伤心,伸出手去抓,声声幽怨凄厉:“姐姐,我在这里,姐姐……” 那红目落进废墟中,紧接着听见一阵琐碎的声响,一双沾了泥土的灰靴走出来,全身裹着黑纱,道: “你怎变成这副模样?” 手里拎着一盏红纸灯笼,袅袅走来,姿态万千。 夏随锦拧眉看了半刻,觉得不大对啊。 仙姑拽住那双灰靴,哭泣:“有两个男人跑进沈家堡,其中一个男人哄骗我,他说他差点儿娶了姐姐,说我罪大恶极玷污了沈家堡的清誉,要替天行道杀了我,还将我搞成这副模样。” “还有这等事?……白露,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仙姑道:“是另外一位公子救了我,还说,让我离开这里,不要再行恶事。” “公子又是谁?” “我,我不知道……” 夏随锦心想这两姐妹怎么回事?姐姐玲珑像个主子,妹妹跟个奴才一样,一丁点儿血浓于水的情意都没有。 这时候,沈玲珑又问: “这些时日,你吸了多少功力?” 仙姑似受了惊吓般,忙松开沈玲珑的靴子,楚楚可怜地哭道:“这几日他们在,我不敢……” “真蠢!” 沈玲珑突然掐住沈白露的脖子,冷笑森然。 与此同时,夏随锦抓住虞芳拔剑的手腕,示意:不可妄动。 沈玲珑勃然大怒:“蠢才!你有没有脑子,他们分明是演了一出戏,你竟还信了,还敢找我哭?!” 沈白露痛苦地喊:“姐姐……” 一头凌乱的青丝突然化为白发,紧接着,夏随锦听见“咔嚓”一声清响,像是冬日结霜的树枝不堪重负地折断。这声音悸动而战栗,他听了不禁心口发凉,再看时,沈白露的脖子扭曲地垂下,四肢一动不动,沈玲珑松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手,她立即软软地倒下去,再无半点儿声息。 那双来不及合上的盈盈泪眸恰朝夏随锦的方向望过来,夏随锦愧疚地别开脸,扯了扯虞芳的衣角,哑声说出一字: 走! 哪料轻风一阵掠过,夏随锦只觉眼前一恍惚,虞芳就没了。 虞芳飞出灌木丛,荷华剑应声而至,化为十几道剑影袭向沈玲珑。 沈玲珑似早有预料,道:“好内功,可惜,它就要归我了。” 万剑从天而降,气势如虹雷霆万钧,只霎那间天摇地动。夏随锦还未反应过来,沈玲珑已在剑阵中击飞,头纱撕裂,露出一双眉间一点朱砂的秀丽眉眼。 虞芳的功法舒展大气,翩若惊鸿影,荷华剑归位,如玉身姿落到夏随锦的面前。 夏随锦看痴了,道:“仙子。” 换上如雪白衣,雪莲般圣洁无垢,不就是那九重天的仙子么。 此时沈玲珑踉跄爬起,忽仰天长啸,雄厚内功波荡至整个沈家堡,传向那断天崖顶。顷刻间苍鹰飞鸣,流星般的影子自崖顶俯冲而下,引一道流动的火光快速移来。 夏随锦道:“是薛家堡。” 冰雪开尽千万朵,煞尽天下不归人。 沈玲珑趁乱逃走,虞芳要追,他拦道: “莫管她了。有贵客上门,不知是敌是友。” 一轮皎皎圆月下,苍鹰俯冲而至,鹰爪吊有一条黑影,似是活人,在沈家堡的上空盘旋不止。 夏随锦稍加思索,便双手拢在嘴边,大喊: “这里!——我在这儿!” 须臾间,苍鹰俯冲而来,疾风惊得他躲到虞芳的身后,道:“好凶的鸟!” 鹰爪下的黑影跳下,同时一道清脆叮当的嗓音响起,说: “阿青只是长得凶,其实可温柔啦!” 那黑影落到地上,白裘衣、袖摆绣有数枝红梅,抬眸一笑,灵动娇俏的面容仿若冰雪样儿花开数朵。 夏随锦忍不住上前,笑脸荡漾,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少女高扬起下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 “你个瘸子,走起路来真难看。” “哼”声也嘎嘣脆 “我是薛家堡的小姐香药,你们是谁,大半夜为何在这里?” 断天崖顶,俏丽若薛香药。 第16章 第十六回 香药 夏随锦傲气道: “惩奸除恶,杀贼济世。你看那边,那个大恶人仙姑就是我杀的。” “仙姑是谁?” 夏随锦一下子噎住,可看薛香药不像是撒谎,急道:“这仙姑在徽城鼎鼎有名的,上断天崖一路尸体,都是仙姑杀的。你要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徽城问一问,那仙姑是好是坏。” 薛香药转了转灵动的眸子,道:“你们走的这条路是条偏僻的弯路,我们薛家堡很少走,路上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要不你们先随我回薛家堡,跟爹爹禀明情况再说?” “这就奇怪了,索命的仙姑恶名远扬,且就在这断天崖上,离你薛家堡这么近,你竟什么都不知道?” “你好啰嗦,这些事又轮不到我管,我哪里晓得!” 那条流动的火光走到近前,竟是一排火把,几十个薛家弟子围上来。 薛香药道:“这谁——” 夏随锦忙道:“在下厉苏锦。” “虞芳” “是了,带夏公子、虞公子回薛家堡。” 说是“带”,更像“押”。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密林,夏随锦、虞芳夹在当中,前后左右皆是扛大刀的壮士。夏随锦忽地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要是坦白身份,说仁王爷大驾光临,整个薛家堡还不得腾出一座别苑,再八抬大轿恭恭敬敬地抬他上断天崖顶?哪像现在,天差地别。 夏随锦倍感心酸,快走几步到薛香药的身旁,道:“我看你才十五六岁吧,沈家堡一有动静你就来了,是不是半夜不睡想偷溜出去玩儿?其实我有一桩心事搁在心里好久了,现在终于能问出来了,比武招亲大会上,我见到了薛成璧,还有一位据说是你相公的刘陵公子。刘陵公子是你相公呀,可他居然去参加武林第一美人的比武招亲,你要不要罚他跪搓衣板?” 薛香药嘟起樱桃似的嘴唇,眉间雪灵俏生生的,微微一皱,道:“要你多管闲事。大哥爱惹祸,我让刘陵跟去看着,有什么不对?” “对,很对!只是这刘陵此人不见经传,哪儿来的好运气能娶薛小姐为妻?唉,像我就没有这种福分。” “我怎么听着你想套我的话儿?” 薛香药聪明伶俐,斜睨过来,眼神清亮又锐利,看得夏随锦心头发虚。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那日爹爹相中一个大侠,让我嫁过去,我自是不乐意的,就一人跑到徽城喝酒,醉了发酒疯,看到路边卖花郎长得俊俏,就想着凭什么要我嫁出去,难道我就不能娶个回来?” 夏随锦大长见识,心中对薛香药敬佩几分,道:“薛小姐厉害,那卖花郎该不会是……” “是的,没错,卖花郎就是我的相公刘陵。” 薛香药伸出青葱玉指放在唇前,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立即有鹰鸣回应。一只苍鹰盘旋飞下,她抓住鹰爪,道: “这两位公子是贵客,你们带去梅室,切记要小心伺候,我先走一步。” 众弟子齐齐点头 苍鹰拎起薛香药,一声长鸣,冲向无尽夜幕。 看得夏随锦很羡慕: “我也想飞,但小翠拎不动我。” 薛家堡地势险要,房屋楼台多粗犷朴实,一路高树灰墙,走到梅室,室外一株遒劲方刚的梅树,月辉落下,犹如覆盖着霜雪。 夏随锦泡在浴桶里,半湿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两条胳膊撑住下巴,道: “两间房,分开睡吗?” 虞芳正在穿衣,闻言动作一僵。 “怎么,你不想跟我睡?” 虞芳不自在地别开脸,烛光下有种情窦初开的羞怯。夏随锦趴在浴桶上,看他泛红的耳尖,还有白衫下姿秀如玉的身姿,忍不住心思荡漾,轻佻地笑道:“你害羞什么,在沈家堡你我夜夜同睡一张床,怎么到了这里,你就要拒绝我?” 虞芳闷声说:“我怕……” “咦?你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再说了,你想的那事是两厢情愿才能做的,你要是不想,我还能强迫你不成?” 虞芳精秀的侧颜在烛光下泛红,像是染了胭脂。 夏随锦又道:“你心虚了,你看你脸那么红,定是被我戳破了心思。芳郎,你就承认了吧,你这是想睡我但又不好意思说,但没关系,我脸皮厚,我说我想睡你,你能过来了么?” 虞芳道:“你确实厚脸皮。” “不不,其实我的脸皮薄,但这事儿总得有个脸皮厚的说出来才能做成。你看你支支吾吾半晌愣是说不出来,只能换我上。不然我急也急死了。” 夏随锦站起来,一脚跨出浴桶。 虞芳如临大敌,荷华剑竖在身前,道:“你做什么?” “我洗完了,拿衣服。” 虞芳捂眼:“等、等一下!” 夏随锦无奈:“你这是怎么了?都是男的,我有的你都有,看两眼又不会眼瞎,至于如此?” 虞芳灰溜溜地躲到屏风后,夏随锦一眼望过去,只看见模糊一团。他裹上袍子,心情大好地绕过屏风,对着蜷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成一团的虞芳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恨不得将这朵白莲花似的青年吞进肚子里。 夏随锦道:“你怎这么怕我?” 掰正虞芳的下巴,那张轻逸出尘的脸红得似要滴血,两只澄澈的眸子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夏随锦。 夏随锦来了兴致,逗他:“春宵苦短,咱们快上床做些快乐的事。” 只见虞芳双目微阖不吭声,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夏随锦干脆一条手臂扶住虞芳的背,另一条手臂要穿过膝盖抱起他,哪料刚碰着他,他立即受惊的兔子般要跑,夏随锦装恶霸欺身压上,道: “芳郎不想上床,在这儿也是可以的。” 将虞芳的双手压过头顶,同时拉下白衣,露出半个肩膀。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肩膀莹白圆润,似泛有玉般光泽,怎么看都觉得很漂亮,他忍不住啃了一口,在上面留有一个齿印子。 这时候夏随锦用膝盖顶开虞芳的双腿,倾身压下去,肌肤相触的瞬间,虞芳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哼,听上去痛苦又销魂。 也就在这时,夏随锦才明白虞芳为何怕他,因为抵在他小腹处的东西□□勃发,分明是早已情动。 虞芳羞耻得脸如火烧,细细喘着气,道: “放开。” 这话是废话 夏随锦抓得更紧,挺腰蹭了蹭,立即听到虞芳压抑的喘息。他道: “你怕我,是怕我发现这个么?” “……是” “呀!你竟承认了,这真是太好了。来,你摸一摸,我这儿也硬得很,要不咱们比一比谁更粗更长,输了的那个乖乖喊‘相公’。” 说完,兴致高昂的夏随锦开始拽虞芳的裤子,虞芳不让,二人便你拉我拽,僵持不下。 “芳郎,你想怎样?” 夏随锦指了指窗外的明月,心情惆怅,又道:“都这么晚了,你再不从了我,我要犯困了。” 虞芳趁机拽回裤子,一本正经地道: “那就睡觉。” 然后抱起衣衫凌乱的夏随锦,走到床边,一同躺下,亲了亲他的额头,再拉开被子,仔细地掖好被角,最后手指弹出疾风熄灭烛光,整个梅室登时陷入黑夜中。 夏随锦:“……” 皎皎月色迤逦撒了一室,他兴致正高,一点睡意也没有,但手脚被紧紧抱着,有些难受。他求饶: “你松开我吧,我要睡了。” 下一刻手脚得了自由,犹不死心,继续撩拨虞芳。 这回虞芳怎么也不肯理他了 夏随锦受伤:“月色正好、春意正浓,你真不解风情。” 这时候嘴唇一热,是虞芳亲了上来,他大喜,以为虞芳终于憋不住了,立即张开嘴唇回应,可虞芳又缩回去,道: “好生睡觉。” ……罢了罢了 睡觉! 夏随锦有些沮丧地钻进虞芳的怀里,磨了一会儿牙,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 翌日晴天大好,夏随锦蹲在梅树下喝稀饭。薛家堡的伙食太粗糙,他啃了半个包子噎得嗓子难受,干脆只喝粥,可一连灌了三碗,肚子还是饿的。 薛香药蹦蹦跳跳地过来,笑问:“你怎么不在屋里吃饭?” “晒太阳,暖和。” “那你好歹搬个板凳坐着啊!” 薛香药跑进屋里,出来的时候一手一个板凳,跟夏随锦同坐在梅树下。 “我是道歉来的,那仙姑躲在沈家堡装神弄鬼不知害了多少人,你杀了她,是为民除害,我却怀疑你,还跟你说话不客气,真是太不应该了。要不你打我吧?” 说着将脸伸过来 夏随锦哪敢呀,忙咽下嘴里的粥,道:“不——” 刚发出一个音,薛香药不紧不慢地截道: “不过我知道公子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对吧?” 夏随锦:“唔……” 突然很想打上去怎么办? “公子请别这样盯着我,我会害羞的。” 薛香药双手捂脸,笑脸如三月桃花俏丽芬芳,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夏随锦立即不自在地收回目光,道:“我想见识那位有福分的刘陵公子,看他何德何能娶了你。” 薛香药嘟嘴:“才不想提他呢。我来还有一事,是爹爹吩咐的,我不好意思说,又不得不说,你听了能不生气么?” 夏随锦道:“我脾气好,极少生气。” “那你听着,爹爹让我来下逐客令。” “这……怎么个意思?” 薛香药露出苦瓜脸:“不要问我啦,家丑不可外扬。” “行,让我猜一猜。” 夏随锦放下饭碗,故作高深地沉思,然后恍然大悟,洋洋得意:“——我猜到了!你听对不对?首先,仙姑在沈家堡少说也有三五年了,杀了怎么着也有百十人,徽城都传遍了,可你薛家堡却对此一无所知,最可信的猜测就是有关仙姑的信息都被半道截走了,那么是被谁截走的?” 薛香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紧张道:“你再猜。” “薛家堡众多弟子中肯定有人知晓仙姑一事,只是没人敢说,这说明有人将此事压下了。据我所知,能将仙姑的消息瞒得密不透风,让弟子闭嘴不敢讨论的人,来人铁定不小,你——薛小姐算一位,薛堡主——肯定不是,还剩有薛成璧、管家、刘陵公子三人。可薛成璧没有理由做这等事啊,那么就剩下……” 薛香药接道:“刘陵还没这么大的权利,就剩一人——管薛家堡大小事宜的白姑娘。” “白姑娘是谁?” 薛香药道:“爹爹外出救回来的女子,白玲珑。” 第17章 第十七回白玲珑 慕容山庄有管家沈南迟,薛家堡则有奇女子白玲珑。 白玲珑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短短两年便深得薛堡主的信任,甚至传言再过些时日,薛堡主会娶了那玲珑姑娘。薛香药对此不屑: “爹爹又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会娶那种来历不明的女子?再说了,我喊她‘姐姐’,她要是嫁给爹,往后我岂不是平白矮了她一辈?” 夏随锦笑道:“白姑娘多大年纪?” “唔……不知道,都说了她来历不明,你去问爹。” “白姑娘现在何处?” 薛香药后知后觉地拧眉,警惕:“你想做什么?虽然仙姑一事错在她,可爹已罚她禁足了,你不能不依不饶。我告诉你,白姑娘虽然不姓‘薛’,但住在薛家堡就是薛家堡的人,你要是敢动她,就是与我薛家堡为敌。” 夏随锦道:“你先冷静,我没说动她,我只是想问清楚白姑娘为何要瞒住仙姑的消息。你想啊,你们要是早早知道仙姑的事情,早把她除掉,哪儿还会死这么多人。” “爹问过了,白姑娘说她是无辜的,她以为仙姑是编排出来的鬼怪传闻,大人吓唬小孩儿用的。” “你信啦?” 夏随锦觉得这小姑娘挺聪明,不至于傻乎乎地信。 薛香药道:“你别管我信不信,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就是那白玲珑是什么来头。弟子们都传爹要娶白姑娘,这是假的,可我希望是真的。当年娘难产,生下我没隔几个时辰就咽气了,爹一人将我跟哥哥拉扯大,从没提过再娶一房的意思,现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摆在这儿,我得替我爹张罗好,要是家底清白,我就说服爹娶了,如果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很不幸,那白姑娘怀有不轨的企图,我就想法子让她老实,实在不行赶她走。苏大哥,你帮我这个忙,我找借口让你留下,怎么样?” 这么一番话连珠炮似的说出来,薛香药口干舌燥,端起夏随锦的碗连喝了几口稀饭,才缓过气儿。 夏随锦盯着她手里的碗,道:“我的。” 薛香药又塞回去,道:“还你。” 梅树下,二人面对面坐在小板凳上沉思。薛香药为了自家爹的婚事心烦,夏随锦则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利用、算计,揪出沈玲珑,找回九龙令。 过了一会儿,薛香药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说你喝了我的粥,还是答应帮你的忙?好吧,我说,我答应帮忙了。不过啊,薛小姐,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薛香药两根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的眼睛,道:“那算我眼瞎。” “哈哈,你可真有意思。” 夏随锦抖了抖衣摆上的落叶,回到屋里,虞芳立即望过来,嘴巴鼓鼓的,问: “薛小姐很漂亮?” “嘻嘻,没你漂亮,可你总戴着面具不让我看,我就只能看旁人了。” 这只是玩笑话,可虞芳当真了,摘下面具,道:“现在你可以看我了。” 夏随锦:“……” 原来是吃醋了,竟这么小心眼的么? 他忍笑忍得肚子疼,顺了顺胸口,道:“我要去看白玲珑,一起去?” “好” 有薛香药指引,二人一前一后潜入藏刀阁,一楼静室前摆了一扇屏风。午后阳光和煦地照耀进静室,只听沙沙翻动书页的细响,一人影映在屏风上,身姿看上去绰约曼妙。 夏随锦探头进去,只见一蕊黄衣裙的女子跪坐在书案前,一手翻书、一手执笔,正在抄写刀谱。女子面容妩媚,柳叶眉、含情目,眉间一点似血的朱砂,眸光流转时风情万种。 ——玲珑! 此玲珑彼玲珑,是同一个玲珑?! 夏随锦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悄无声息地退出藏刀阁,道: “我要见薛堡主。” 薛堡主此人自视甚高,性情暴戾,看夏随锦、虞芳的眼神十分傲慢。 夏随锦道:“薛堡主,您还记得沈家堡有一对姐妹叫沈玲珑、沈白露?” 薛家堡专注地擦拭饮雪刀,不曾正眼看他二人,可听到“沈家堡”三字,立即眼神凌厉地望过来,道:“十三年前的旧事,早忘了。厉苏锦,你要惩奸除恶尽管去,还留在这儿做甚?” 夏随锦苦笑,道:“实不相瞒,我来此是为了追查杀害慕容盟主的凶手。” “你这什么意思?” “久闻薛堡主与慕容盟主交情匪浅,此事重大,我不敢说谎。那日慕容盟主遇害,我跟沈管家,还有这位虞公子,与凶手交手数招,发现凶手使用的招式、内功皆出自薛家堡。” 顿了顿,看薛堡主脸色阴沉,但并无暴戾之气,继续道: “我随虞公子一路赶来,天黑借宿沈家堡,不知运气是好是坏,正好碰上了仙姑。我想着为民除害,想杀仙姑,哪知她还有同伙儿,我与虞公子联手杀了一人,关键时候,那位‘姐姐’发出嘶吼声惊动薛家堡,薛小姐赶来,让她逃了。当时我听仙姑喊她‘姐姐’,我就猜她们是不是沈家堡的幸存者。” 薛堡主徐徐道:“你猜的没错,确实有一对姐妹。我以为十三年前沈家堡连人带狗都死绝了,没想到还有两个活了下来。沈堡主行善积德人人称颂,他的女儿沈白露却凶残狠毒,真是污了她爹的脸面。” “还有一事,杀害慕容盟主的凶手眉心有一颗小痣,沈玲珑眉心也有一颗痣,我怀疑那位白姑娘……” 夏随锦适时停住,让薛堡主自个儿琢磨。 便在这时,一位弟子急匆匆跑来,禀告: “堡主,这有一封慕容山庄沈管家送来的书信,说是要紧事。送信人特意嘱咐,要您亲自拆开。” 沈南迟送来的? 夏随锦看薛堡主的脸色愈加阴沉,双目犹如蒙着一层猩红的煞气,暗自猜测信上写了什么,但想到沈南迟定不会害他,这信是帮他来的,他就放下心来,安然等待薛堡主看完,再见机行事。 这时候窗外飘过一把油纸伞,青白色,持伞人青灰袍子,背影看上去单薄消瘦。他不禁好奇:这天儿又没下雨,为何要撑伞?真是怪人。 下一刻,“哐当”一声巨响,薛堡主拍碎了书案,大叫: “来人!!——将那白玲珑速速抓起来!” 一声吼吓得夏随锦扑倒在地,抱住薛堡主的腿,被拖了几步远,连连叫唤:“别!千万别!——您这是打草惊蛇,咱们没证据,得设个套让她自个儿露出狐狸尾巴呀!” 薛堡主道:“我要杀谁,还需要证据?” ——不不,您杀了沈玲珑,我去哪儿找回九龙令? 一直八风不动的虞芳突然开口了,说: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猜测,不能断定白玲珑就是沈玲珑。为确保万无一失,需设下一计先行试探,也可如小苏……厉苏锦所言设下圈套,总而言之,此事急不得。” 夏随锦膝盖疼,爬起来,称赞:“说得对!薛堡主不如先请白姑娘过来,我先试探她几句话,你们留意她的反应。” …… 夏随锦感到欣慰,芳郎会帮他说话了。 刀室只有薛堡主、夏随锦、虞芳三人,等白玲珑跪到书案前,薛堡主面色不悦地要开口,他立即抢先一步,笑嘻嘻地说: “白姑娘,你好呀!我给你搬椅子,你坐着。” 白玲珑抬眸,道:“我做错了事,要受罚,不该坐。” 于是,夏随锦悻悻然地收回椅子,自己坐上去,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是厉苏锦,仗剑走天涯的侠客。那位心狠手毒的仙姑就是我杀的,徽城人都喊我‘恩公’,说实话,我受之有愧,仙姑就在薛家堡的眼皮子底下,薛家堡弟子众多随意派出几个都能将她除掉,可你偏偏将仙姑给瞒了过去,让我捡了便宜,啧,我是不是该谢你?” 白玲珑袖中手指绞成一团,抬头看夏随锦,抿唇一笑便是千娇百媚的姿态,道:“这是我的不对,我原以为仙姑是鬼神之谈,再者薛家堡威名远播,谁敢在断天崖放肆?……没想到,终是我错了。幸得有厉公子出手,没让仙姑再夺人性命,妾身感激不尽,愿夜夜抄写经书赎罪。” “白姑娘不必如此,知错就行,下次改就是了,抄那晦涩难懂的经书做甚?你要是有闲心,就多为沈家堡烧点儿纸钱吧,这不清明刚过,沈家再也后人,也不知沈老爷穷成什么样儿了。” 白玲珑垂下眼眸,似盯着夏随锦的脚,睫毛微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抖动嘴唇,说: “我记下了。” “哦对了!”夏随锦突然想起一事一般,拍了拍额头,道:“你去祠堂烧,我看沈家祠堂落满了尘土,还有两块盖牌位的红布也很脏,你一并……” 在提到“两块盖牌位的红布时”,白玲珑那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凝滞了一瞬,有一抹极快极灰暗地如花间飞影般闪过的惊疑,还有一丝丝隐藏极深的,连夏随锦也看不懂的隐忍颤栗的别样情愫在里面。 这个时候,白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玲珑已经开始避开夏随锦的审视,转而去看他身后的薛堡主。她露出千娇百媚的神态,似是渴望得到薛堡主的怜爱,想扑过去,躲进那强壮宽厚的胸膛,让薛堡主护住她。 只可惜,她的渴望落空了。 夏随锦将这一切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又试探道: “仙姑霸占沈家堡行恶事,本该千刀万剐,但我心软,只刺了一剑,尸体丢进沈家祠堂前的池水里喂鱼。我觉得她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白姑娘同是个女儿家,会觉得我残忍么?” 白玲珑面色微微发红,字字哽喉,听上去有几分异样的悲切,说: “咎由自取” 夏随锦立即抚掌大笑,道:“哈哈没错,她就是咎由自取。你都这样说了,我也用不着再内疚,等晚上薛堡主摆几桌酒席,咱们大肆庆祝,喝个不醉不归。” 这笑声肆意张扬,且有跌宕的回音,听在耳里有几分尖锐。 薛堡主斥责:“闭嘴!” 夏随锦立即闭嘴,斜目看白玲珑,可白玲珑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等走出刀室,他后知后觉地问虞芳: “你会不会觉得我工于心计?” 虞芳迟疑了片刻,点头。 “唉,我也这么觉得。” 刀室前有一大片虞美人花,花开娇艳芬芳。花间有一柄青白色的油纸伞,伞下灰袍青年正拿着花锄松土,轻盈的花枝随风摇曳,映得那青年唇红齿白,竟有几分娇弱之姿。 夏随锦忍不住驻足,冲着青年喊: “你比花好看多了!” 虞芳挑了下眉尖 青年闻声扭头,额上厚重的碎发汗湿,碎发下一双琉璃目半眯着,问:“什么?” “没什么,夸你长得好看。在下厉苏锦,兄台怎么称呼啊?别误会,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青年眉宇间笼上一片阴郁之色,看上去很不想搭理他,但还是慢吞吞回答: “刘陵” 第18章 第十八回夜宴 “你就是娶了薛小姐的卖花郎?” 一脚踏进虞美人花丛,踩烂了几株虞美人花。 夏随锦:“不是故意的,我扶起来。” 刘陵道:“虞美人花是很娇气的,你可以离选些么。” 皱起两条细长眉,双眼看向夏随锦时,尽是嫌弃与愠怒。 夏随锦心虚,退回去,说:“你别生气,我叫厉苏锦,不是恶人。我早就听闻刘陵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嗯,薛小姐的眼光真与寻常女子不同,竟喜欢这种……细致秀气的。” 刘陵将纸伞挡到身前,整张脸缩进伞下,继续锄土。 夏随锦又问:“又没下雨,你为什么撑伞?” 刘陵不理 “是不是得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病啊?你跟我说说,我认识几位神医,说不定能医好。” “——要你多管闲事?!——苏公子,还是先管好你那条瘸腿吧!” 这时候薛香药突然出现,护在刘陵的身前,柳眉含怒瞪了他一眼,又转身数落刘陵: “你是主子,他是客,你要是烦他,尽管吩咐弟子将他打出去!出了事儿算我的。你总是这绵软的性子,别人以为你好欺负,可劲儿欺负你,你就能不能改一改?现在你有我护着,等哪一天没我了,你可怎么办?” 刘陵抖了抖花锄,从伞后露出羞怯腼腆的笑脸,说:“我不怕,你说过,你会永远护住我。” “我说过的话可多了,你就记住这一句?” 薛香药恨铁不成钢地揪住刘陵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喊:“走啦!今晚爹摆酒席庆祝,我帮你挑一身好看的衣裳。” 刘陵道:“庆祝什么?” “还能是什么,苏公子除掉了仙姑,爹高兴呗!” 这时,刘陵回头看了夏随锦一眼。 这一眼看得极快,夏随锦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什么,刘陵已转过头,被薛香药拉着走远。 夏随锦不由得愣住,心头隐隐发虚,似是不安着什么。他自言自语: “怎么回事?” 夜宴上,夏随锦心不在焉。 虞芳倒了半杯清茶,推到夏随锦的面前,道:“我没有戴面具,你看我。” 夏随锦嘻嘻笑:“我这双眼睛里只有你,旁人……都是算计的。” 白玲珑坐在薛堡主的身旁,正千娇百媚地为薛堡主斟酒。薛香药见怪不怪,夹了一筷肉排骨送到刘陵的碗里,道: “你快吃!只管填饱肚子,不用理他们。” 刘陵换了身绛紫的锦袍,坐在椅子上束手束脚,看上去很不自在。面前的碟子里堆满了薛香药夹的荤菜,可他只挑了炖肉小心翼翼地啃。 夏随锦笑问:“刘陵公子与薛小姐成亲多久啦?” “一年半,你问这个做甚?” “没什么,就是随意问一问。” 夏随锦放下筷子,面露渴求的微笑,又道:“都一年半了,怎么没添个娃子?” “咳,咳咳!” 刘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薛香药忙倒水顺气,扭头瞪他,怒道:“关你屁事!” “呵,是我冒犯了。” 抽丝剥茧,终会得到他想要的真相。 夏随锦笑眯眯地斟了一杯酒,敬白玲珑: “白姑娘是位好姑娘,可惜了。” 灌下这杯酒,没多久就觉得眼前发昏,脚下好似踩了棉花一般,怎么也走不稳。他开始耍酒疯,搂住虞芳的肩膀,眼中泛泪,委屈: “我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姐姐就知道欺负我,虽然有几个弟弟,可一个比一个会惹祸,哦还有一个大哥,大哥很忙,经常见不到。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好了。” 朝虞芳的脸“啪叽”亲了一口 众人:…… 薛香药的筷子掉到地上,一脸惊悚的表情,大张着嘴巴,道:“你们原来……原来是这种关系!!怪不得睡一间房!!” 虞芳脸不红气不喘,坦然地面对众人投过来的各种异样探寻的目光,说: “小苏醉了,我扶他回房。” 然后拦腰抱起夏随锦,施施然走了。 薛香药目瞪口呆:“两个男人,也可以?” 刘陵将手中的筷子放到薛香药的手边,再捡起地上的筷子擦了擦,自己用。 …… 夏随锦、虞芳一走,酒席很快就散了。 薛堡主喝得酩酊大醉,道:“都撤了吧。” 白玲珑留下,待收拾完毕,她命众弟子都散了,自己回到房中,松开云鬓凤钗,洗尽铅华,露出一张清丽姿秀的面容。她换上夜行衣,推开窗户,足尖轻点窗台,如云间流莺飞进夜空,眨眼间已再无踪影。 此时沈家堡瘴气迷雾弥漫,黑暗中只一盏红灯穿行。 那灯笼停在祠堂前的池塘边,不多时响起哗啦啦的水响。朦胧月色下,黑衣人钻出水面,单薄纤瘦的身子背着一具腥臭的尸体。她将尸体拖到灯笼下,看到尸体全身溃烂,忽地泄愤一般将脚边石头踢进池塘,然后脱力一般瘫坐在乱石堆中,一动不动。 那石头投进池中,“嘭咚”一声响,风过涟漪四起,很快又归于平静。 没过多久,黑衣人又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近祠堂,双手轻轻一推,两扇门敞开,高高垒起的牌位映入她盈盈若水的眼中。她急忙奔向角落,看到两块蒙有红布的牌位,双眼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喜悦。 却在这时,夏随锦的声音自废墟中焦急地响起: “——嗳薛堡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主等一等!先别出去!” 下一刻,一道刀斩势如雷霆横空劈下,黑衣人下意识躲开,可想到身后是沈家祠堂,她空手凝出数朵冰雪刃,硬生生接下这一刀。 薛堡主落地,道:“你敢偷练薛家内功?!——白玲珑,我怜你孤苦伶仃好心收留,这两年待你如亲女,没想到养出了个白眼狼!不,我是不是该喊你‘沈玲珑’,哈哈沈慕枫自诩风高亮节,没想到生出一双好女儿一个杀人如麻、一个诡计多端,真是污了他的脸面。” 黑衣人摘下面罩,面相凄苦幽怨,嘴唇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不必再遮遮掩掩。” 薛堡主怒气正盛,白玲珑眼角的余光看向那蒙红布的两块牌位,忽地眸光颤动如映入了几星生动的光点。紧接着,她勾唇一笑,道: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我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魂,是你愚蠢才被我耍得团团转。” “你,你——” 薛堡主暴怒,拎起饮雪刀要砍,夏随锦忙阻拦道: “且等等!诸多事还未问清楚!白……沈玲珑,你为何要杀慕容盟主?” 白玲珑却道:“沈老爷一生行善,却没落得好下场,可见老天爷是瞎了眼的。不过,薛正峰,沈老爷活着的时候你比不过,沈老爷死了你依旧活在他的阴影下,薛家武功源于沈家,薛家堡比不过沈家堡,这都是事实,可你气不过,不让人说,可我偏要说——” “——闭嘴!” 薛堡主双目赤红呈癫疯之态,夏随锦道:“别生气,她是故意的,她在激你。” 只听白玲珑不紧不慢地说:“——有一事,沈老爷却是要谢你的。” 夏随锦:“什、什么?” “谢你杀尽那窝土匪,为沈家报了仇。” 说完,她揭开牌位上的红布,“沈白露”三字通红似血,大声喊: “白露,我护不住你了,黄泉路只有你一人太冷,我这去陪你!” 不待众人反应,一头撞上祠堂的柱子,霎时血花溅开,沈玲珑那块牌位上点点血痕。 夏随锦喝了酒,仍觉得脑子昏沉沉的,见到这一幕,竟双腿发软站不住,瘫坐在了地上,喃喃地道: “我并无逼你的意思,只是……你,为何……” ……只是想找回九龙令,为何会如此? 沈家堡与薛家堡的恩恩怨怨,与他何干?他才懒得管,他只是想寻回九龙令。可是,从慕容长英死后,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头痛欲裂 他忍不住抱住头,想:好痛苦。 面前有模糊的人影晃来晃去,他伸出手,抓住那人,说: “芳郎,离开这儿,去哪儿都好。” 意识愈加模糊 脑子纷纷杂杂地飘出许多身影,有母妃、父皇,还有高高在上不可逼视的皇兄,他们始终在远处,弟弟们嬉笑着追上去,只有他愣愣的不动。 这时,有几个宫娥偷偷地喊: “瘸腿皇子!” 她们以为他听不到,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他很明白,最丑陋的是人心,最险恶的是也是人心。 沈白露与白玲珑同葬在沈家堡的后山,整个薛家堡只有薛香药前来拜祭。 薛香药轻灵娇俏的面容发苦,说:“我从未想到是这个结果。” 夏随锦安慰:“人已死了,你再伤心,她也不知道,更活不过来。我看薛堡主的脾气实在暴躁,还易冲动,你去劝他改了吧。” 薛香药嗫嚅着说:“爹很好。” “那是你爹,你当然觉得好。对啦,那刘陵公子几回见他都撑着伞,是不是有病?” 薛香药竟点头:“我找大夫看过,大夫说是罕见的病症,皮肤见不得光,但无性命之忧。” “这样啊……” 夏随锦看着白玲珑的墓碑上“沈玲珑”三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忍不住问:“他床上的活儿好么?” 话音未落,一清脆脆的巴掌劈头盖脸搧了过来。 他捂脸:“为何?” 薛香药道:“活该。谁让你问床第之事?这种事情能随便问的么。” “能啊!你问我,我就老实说我还没开过荤,至今未沾过女色。” 这回不止薛香药愣住,虞芳也面露惊讶,道:“你没……过?” “怎么,我看上去很像寻花问柳的浪荡子?” “真不可思议,你多大啦?是不是因为你是瘸子,没姑娘看上?可我看你挺有钱的,去花街柳巷走一遭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不不,薛小姐,我这是洁身自好。你问虞芳,他今年十九了,也是个处儿。” 哪料虞芳别开脸,耳朵尖儿红得透明,小声说: “我不是。” 这回轮到夏随锦目瞪口呆,喃喃地道: “你这白莲花一般清雅别致的人儿,竟睡过姑娘?” 第19章 第十九回 卖花郎 虞芳道: “这样不好” 夏随锦:“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都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夏随锦大半夜不睡,拉虞芳听薛香药跟刘陵的墙角。可听了半天,屋里仍静悄悄的,他不服气,悄悄推开窗户露出一条缝儿,恰看见薛香药坐在镜前梳妆。 刘陵端来一盆水,说:“来,洗脚。” 薛香药放下梳子,将白嫩的脚丫子放进水里,然后捧起刘陵的脸左看右看,觉得奇怪: “都养了这么久,怎么还这般瘦。” 刘陵低头,道:“已经胖了,上月裁的衣裳都不能穿了。” “是么,我摸摸。” 薛香药摸了摸刘陵的肩膀,又捏了捏,道:“软|软的,有|肉了,不错。” 又去摸刘陵的手臂。 她微微前倾,散开的长发飘落到刘陵的脸上、肩膀上,身影缠在一起,看上去有种深情眷恋的旖旎。这时刘陵突然抬头,蹭上了她的嘴唇,紧接着面色羞赧地跳开,结结巴巴说: “洗,洗好了。我倒水。” 端起水盆,逃似的跑了。 薛香药嘟起嘴唇:“没摸到,唉怎么跟姑娘家似的脸皮薄。” 窗外的夏随锦看见她捧着脸,一副少女怀春的春|情荡漾的模样,暗笑:到底谁脸皮薄? 房里摆有一张矮榻,他曾问两人什么时候生娃娃,可当看见刘陵睡在矮榻上、薛香药躺在床上,顿时觉得以后都不会有娃娃了。 虞芳也疑惑:“为何分床睡?” …… 翌日一大清早,夏随锦堵住薛香药的房门,质问: “为何分床睡?” 薛香药哈欠连天,似是还未清醒,回答得很老实:“他不喜欢我,我也没那么喜欢他,上了床干嘛?大眼瞪小眼么?” “也对” 于是夏随锦退回去,等薛香药后知后觉地清醒了,登时大怒: “你怎么知道我们分床睡?!——混账东西居然敢toukui!” 夏随锦指着自己的眼睛哈哈大笑,道:“我看到啦!刘陵的嘴香不香,哎哟你的脸都红了,还说没那么喜欢。真是口是心非。” 见薛香药拎起大刀气势汹汹地奔来,他忙拽住虞芳一溜烟儿跑了。 二人一口气奔下断天崖,冲进徽城熙攘的闹市中。 虞芳问:“去哪里?” 夏随锦笑嘻嘻地卖了个关子,道:“买花啊!” 街边小贩都在卖力吆喝,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叮叮当当响,夏随锦挑了几样儿玩具把玩,想买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送小侄儿,可小侄儿远在金阙城,他只得可惜地放回去。 这几日头疼得厉害,夏随锦总睡不好,虞芳紧锁眉头,道:“因为九龙令?” “对啊!九龙令一日找不回来,我一日寝食难安。” “可是……沈玲珑死了。” 这话听着有担忧之意,夏随锦反问:“你觉得白玲珑是沈玲珑么?” 虞芳愣住,沉吟片刻,道:“不像。” “怎么不像?” “沈玲珑心狠,白玲珑却多情。” “是啊,她能亲手杀了沈白露,怎可能为了一具死尸铤而走险?……怪只怪薛堡主太冲动了,我又没拦住,才酿成了这场灾祸。” 夏随锦走到花市,指着一位挑着担子的卖花郎,迷起狭长的双眼,又道:“我可不信沈玲珑这么蠢。你看那位刘陵公子,细腰长腿,嗓音听着也细细柔柔的,像不像姑娘家?” 卖花郎刘陵的竹筐摆满了鲜花,其中有一丛殷红多姿的虞美人花。 夏随锦走上前,道:“这盆我买了,多少钱?” 刘陵擦了擦脸颊上的热汗,说:“不卖,这花儿是拿错了。” “为什么不卖?” 刘陵反问:“厉公子知道虞美人花的寓意么?” “这个,不曾停过。” 夏随锦有时候喜欢喊虞芳为“虞美人”,至于有什么意思,从未想过。 刘陵道:“虞美人花意味着分离,生离死别。” 夏随锦笑:“我不信这些。” 这时候,虞芳一本正经地说:“你以后不要再唤我‘虞美人’。” 夏随锦意味深长地道:“随你。” 真是小孩子气 “好吧,不买就不买,我也不想同你分离。” 说着,他围住刘陵转了几圈,突然伸手敲了敲刘陵头上的斗笠。 刘陵忙护住斗笠,怒斥:“你这是做什么?” 夏随锦道:“不做什么。我想问一下,生离死别,十三年前与亲人死别,你再不收手,恐怕就要跟薛小姐生离了。” 刘陵不理,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其实这斗笠……遮的不是病,是走火入魔吧。你要不要把额头上的头发拨开,当然,你不想拨,我也不逼你。你先别走,听我说完,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来这儿只想告诉你,走火入魔是无药可治的,唯一活命的法子是废掉武功。” 刘陵停住,回头时清秀的眉眼忽地一笑,有几分潋滟春|色的妖娆。可这笑容是极冷的,他道: “武功,我要;命,也要。” “——哈哈刘陵公子,你想得很美!什么都要,那薛小姐的命,你还要不要?” “威胁我?” “只要你肯物归原主,我立即走人,之后管你沈家堡、薛家堡闹得天翻地覆,我发誓绝不插手。” “可惜……” 刘陵轻轻一叹,神色却森然冰冷,道:“没谁威胁得了我,沈白露的命、薛香药的命,都抵不过薛家堡灭我全族的仇恨。终有一天,不用你出手,我也会杀了薛香药,用她薛家的血祭奠我沈家不安息的亡魂。” 说罢,他拂袖离去,身姿决绝。 刘陵曾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那夜月朗风清,春杏花开得极美。他跑到薛香药喝酒的酒楼前卖花,雇了几个大汉找他的茬,果不其然,薛香药看见了,将他护在身后揍跑那些人。 当时他只是想着接近薛香药,可薛香药醉醺醺地拉住他的手,说: “我是薛家堡的香药小姐,无婚配,看你长得不错,你娶了我吧。往后我护着你。” 这…… 便娶了吧。 这夜,刘陵照例睡在软榻上,薛香药突然爬上来,说: “我跟你睡。” 白天夏随锦的话让她很在意,她觉得有必要弄清楚她有没有喜欢上卖花郎。 她钻进刘陵的被子里,无处安放的双手规矩地摆放在胸前。 可过了一会儿她觉得难受,且脑子很清醒,反观刘陵合着双眼似是睡着。 薛香药小猫儿似的问刘陵:“你睡着了么?”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回答:“没有……” 她捂住嘴唇,突然觉得胸口砰砰跳,又问:“我可以亲一亲你么?” 这回刘陵回答得很快:“不可以。” 薛香药登时爬起来,不满:“你这是拒绝我?” 她原以为刘陵会一直顺着她的意愿 刘陵说:“我怕我把持不住。” “没关系呀,我就亲一下。” 然后,她在黑暗中捧住刘陵的脸,嘟起嘴唇要亲下去。哪料下一刻刘陵突然坐起,反客为主压住薛香药,道: “你怕么?” 二人凑得极近,鼻息交缠,炽热又混乱。 薛香药强自镇定,道:“我才不怕。你不会武功,你敢强上我就废了你的胳膊。” 更何况,刘陵从来都是绵绵软软的怯懦性子,怎么敢胡来? 正这么想着,忽然嘴唇一热,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面如火烧,胸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忙呵斥你敢胡来,可只发出一个“你”字,滚烫的火舌已强势地撬开她的嘴唇,不容拒绝得钻了进来。 “唔,你、你……” 与此同时,刘陵的双手撕扯单薄的衣衫,眼看着就要得逞。少女的矜持与羞怯让薛香药又羞又怕,手握成拳想打出去,可一想到刘陵薄弱的身子骨可能会承受不住,她又舍不得了。 迟疑间,柔嫩的酥胸在手中肆意揉捏,如此这般,薛香药受不住,连连娇喘,绞缠的唇舌溢出“不”、“别”,推拒的字眼。 刘陵眸光微闪,手指移动,出其不意地点住薛香药的睡穴。 薛香药昏睡了过去 刘陵松开软玉温香的身子,坐起身。这时他的头发已披散开,眉间一点染血朱砂,面容妩媚。 他走下床,打开衣柜最底层,从一堆灰袍短衣中翻出一个小包裹,解开,拿出一件绯色衣裙。 点胭脂、施水粉,纤纤十指涂上了蔻丹。 女子婀娜袅袅,风华冶艳无双。 第20章 第二十回 试探 一觉睡醒,天翻地覆。 薛家堡弟子突然间披麻戴孝,头系白绫,在刘陵的带领下包围梅室。 夏随锦趴在桌子上喝隔夜的凉茶,惊得跳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刘陵道:“薛堡主死了。” “哦,可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随锦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两手一摊。 刘陵额前的碎发已撩起,露出眉间一颗长歪的朱砂痣。他跟着笑了笑,白皙清秀的面容褪去了唯唯诺诺的伪装,此时双目通透,神态悠然散漫,整个人看上去脱胎换骨一般。他道: “厉公子?是仁王爷吧。你改名换姓混入薛家堡,昨夜杀了薛堡主,现在我按武林中的规矩要你一命偿一命。虞公子作为同犯,一并杀之。” 几十个弟子围在门外,各手持长刀,望向夏随锦时神色悲切且愤怒。 夏随锦平白背了锅,不爽:“白玲珑死了,如今薛堡主也跟着去了,难道这个薛家堡已经没人,要你兴师动众来抓我?” 言外之意是刘陵不姓薛,要抓人也轮不着他。 刘陵反笑:“不然呢?薛少爷外出至今未归,薛小姐悲痛欲绝,为薛堡主守灵无暇顾及其它。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朝廷的仁王爷,你也敢杀?” “这是武林,讲的是武林中的规矩。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 刘陵说着,退到众弟子的身后,眼中一抹诮讽的寒风倏忽而过,紧接着手一挥,下令: “杀!” 瞬间几十把大刀劈上来 夏随锦反应快,掀翻桌子一脚踹过去,紧接着袖中的飞针暴雨梨花般飞出。 虞芳早已拔出荷华剑,身姿清灵飘逸,越过众弟子,瞬间便移到了刘陵的跟前。 夏随锦吓得心惊胆寒,忙大声喊:“住手——别伤人!” 误杀了刘陵,找不回“九龙令”,他就要哭死了。 虞芳回头,说:“是他们先动手的。” 这话听上去有几分被误解的委屈,这时薛家堡弟子一拥而上,刀影生威招招要命。他手脚功夫一般,活到至今全靠一流的轻功逃命,还有暗器飞镖先下手为强,总结为两字:猥琐。 真要真刀实枪地硬拼,夏随锦甚至打不过月天心,跟玉明尘勉强五五开。 关键时刻,虞芳挟持刘陵,高喊: “住手!” 一柄长刀堪堪停在了夏随锦的鼻前,夏随锦只觉得脚底一股尖锐的凉气刺穿脊梁骨,直逼后脑勺。他忙爬起来,抖着声音喊: “都别动手!不想刘陵死,都退下!” 刘陵却不紧不慢道:“我自入薛家堡,至今未有贡献。今日若因我之故不能为薛堡主报仇雪恨,我还有何颜面见薛小姐?众弟子听着,如果我死了,请转告薛小姐:能为薛堡主而死,刘某荣幸之至。若有下世,再做夫妻。” 说完,扬起脖子割上剑锋。 夏随锦道:“点他的穴!走!” 于是虞芳眼疾手快点住刘陵的穴道,扛起他轻身飞越或石墙,他紧随其后。众弟子士气大振,个个神情激愤,寸步不离地跟着二人。 然而刚逃出薛家堡,迎面看到一骑黑马烟尘中飞快奔来,只听得高喝如雷: “放人——” 薛家堡弟子:“是薛少爷!” ——薛成璧! 夏随锦暗道不妙,怎么这个节骨眼儿回来? 下一刻霸刀出鞘,空中凝成一条冰雪长龙,席卷着风暴之怒袭向虞芳。 夏随锦道: “放刘陵,走!” 虞芳将刘陵抛向冰雪长龙,随即转身,趁众人分神的间隙,扛起夏随锦,紧接着踏风飞出了薛家堡。 身后是刘陵那回荡在断天崖的正义凛然的声音: “整个断天崖都是薛家堡弟子,你们逃不了的。” 不多时,断天崖飘落细雨,断天崖顶的薛家堡弥漫在蒙蒙雾气中。 仅隔了一夜,薛家堡天翻地覆。 时至深夜,断天崖灯火通明,四处皆是薛家堡弟子。他二人躲进沈家堡的祠堂,天公不作美,雷闪劈过大雨倾泻而下,潮气雾水弥漫整个祠堂,一眼望去鬼气阴寒,浸入骨髓的寒气太重,夏随锦手脚发冷,抱住虞芳的腰取暖。 夏随锦叹:“幸好有你,不然……” 会死吗? 应不至于,只是不会像这么轻松地逃出来,也可能断胳膊少腿。 “唉,为何落得这么惨?” 夜宿祠堂,很冷,肚子很饿,他堂堂仁王爷,自小锦衣玉食、侍女成群,何尝受过这种委屈!心里反省了片刻,他突然醒悟过来: “阿芳,我觉得我还是太心软了。如果更狠一点儿,远不至于如此落魄。” 夏随锦松开虞芳的腰,走到牌位前,掀开破旧发黑的红布,朦胧雨光中映出“沈玲珑”三字。 是他的错,不该心慈手软。现在刘陵笃定他不敢伤他性命,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没关系,是人皆有软肋。夏随锦谨慎地想到,此事再拖下去,只会生出更多的变故,他要在事情失控前尽快解决。 “阿芳,明日你去徽城找几个乞丐来,我有用。” 虞芳问:“你又想算计谁?” 夏随锦道:“刘陵不愿交出九龙令,我只能兵行险招。” 吹响口哨,清亮的哨音穿透细雨云层。没过多久,夜色中回应一声清脆的鸟鸣,然后一只翠绿的鸟雀穿过细雨斜丝,径自停到了窗台上。 这雀儿很通灵性,虞芳在梨花镇见过一回。 夏随锦大喜,道: “小翠,此事成败与否全在你了。” 第二日,虞芳去徽城。 夏随锦盘腿坐在**上等,约么半个时辰过去,天际云端突然响起一声高亢的鹰鸣。他立即跳起来,张望着,看见翠鸟引着一只飞鹰正疾飞过来。 飞鹰的爪子上拎着薛香药 薛香药稳稳落地,一身缟素白衣,脸色稍有憔悴,但眉间仍是俏丽娇巧的冰雪样儿,问:“这家雀是你养的?” 夏随锦道:“我没有杀薛堡主。” 那只翠鸟围着飞鹰跳来跳去,用嫩黄的勾喙啄了啄鹰灰白色的羽毛,然后“啾啾”叫个不停。飞鹰极高傲,铁钩般的爪子将翠鸟远远儿推开,可翠鸟跳得更欢,叫声更脆嫩嫩。 薛香药道:“阿青,带它去玩儿。” 飞鹰扑棱了下翅膀,钩爪突然抓住蹦跳不停的翠鸟,然后一声长鸣,飞箭般冲上了长空。 “现在清净了,仁王爷可以敞开说了。” 薛香药坐在祠堂前的乱石堆中,下巴微微上扬,犹如一朵盛开的荼靡茶花。 夏随锦惊讶:“你信我?” “我不信你,也不信刘陵。现在我谁都不信。我来找你是想听你怎么说。” 这个时候,只要他说出刘陵就是沈玲珑,是杀害慕容长英、薛正峰二人的凶手,真相必会大白于天下。可是,夏随锦没有这么做,反问薛香药: “那凶手狡猾得很,凭你一已之力很难将他找出来。不如我帮你,当然这忙不能白帮,你得付出代价,你可愿意?” 薛香药:“我不愿意。” “别这样……”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薛小姐你报仇的决心就一点点么? 夏随锦伤感地道:“也罢,就当我日行一善。” “闭嘴!你不会平白无故帮我。你可知我爹怎么死的?” 当初慕容长英死于一刀穿心,且死时面皮带笑,一头黑发变为灰白发,显然沈玲珑吸干了他的内功。如今,夏随锦道: “一刀毙命,黑发变白。” 薛香药却道:“一剑封喉。” 不,这不对! 夏随锦茫然地愣了一下,这时薛香药起身,道: “我走了。其实……我想信你的,但人心叵测。想必你也如此,谁都不信,你连虞芳也不信。” 他道:“虞芳的性情太真,我不说,是不想让他看透我的恶。” 下一刻,他道了声:“得罪。” 趁薛香药转身的间隙,指间飞出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她的香颈。薛香药软软倒在了乱石堆中。 等虞芳找来了乞丐,他挑出几个模样不至于太恶心的,赶进一间铁笼子。吃饭时,他在饭菜里下了药,虞芳问他: “这是什么?” 夏随锦立即亲了亲虞芳的嘴唇,故作轻松地道:“晚上你就知道了,现在不要问。” 他不敢说,他怕耿直的虞芳坏了他的计划。 乞丐吃了饭菜昏睡过去,紧接着,夏随锦拖出昏迷的薛香药,将她的衣裙撕破,然后用麻绳结结实实捆在了铁笼子上。 虞芳后知后觉地醒悟:“你想用薛香药的清白换九龙令。” 夏随锦忍不住拍手,赞道:“你变聪明了。你先不要生气,这是跟薛香药说好的,我答应她为父报仇,她就付出这么一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点代价,这买卖很值。” “如果她是自愿,现在就不会晕着。” “哈哈芳郎你真懂我,其实薛小姐有那么一点犹豫的,但我赶时间,干脆劈晕了她,替她决定。嗳你舀水做什么?你想喝水的话,屋里有凉茶,这池水脏。” 虞芳道:“泼醒。” 一瓢水泼上薛香药的脸,薛香药没醒。 他皱起两道斜飞的眉,望向夏随锦的眼神无辜又茫然,似是不明白为什么泼不醒。 夏随锦憋不住:“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傻——这又不是寻常的miyao,哪是泼冷水就能醒的。啊不,你不能扛走!这是我最后的筹码了!!” 虞芳却淡淡地道:“我信你有其它的法子。” “哟,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法子?虞大侠、芳侠士,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其它法子,您要不要提个醒啊?来,快,说出来,让我听一听。”夏随锦笑着笑着,突然怒上心头,一拳打上虞芳的脸,神色霎时阴沉狠戾,沉声说: “放下薛香药!趁我理智还在,不想伤你分毫。” 虞芳不偏不倚地挨了这一拳,手指抹去嘴角的血痕,竟一言不发,然后扛起薛香药要走。 夏随锦问:“你去哪里?” 虞芳依旧不吭声 “——你为何总跟我作对?!”一气之下,他拔出扶苏剑,大声道:“虞芳,你再不放下,休怪我不客气。” 可虞芳脚步不停,执意要带薛香药走。 夏随锦提剑刺上虞芳的后背,指间藏有一根细针。只要虞芳服软回头,这针他自会收回袖中。 如他所想,虞芳回头了。他正要大喜,哪料迎面白袖一甩,扶苏剑脱手而出,再一掌猎猎劲风袭来,他甚至不及反应,只觉得身体无力地腾空而起,撞到乱石中,短暂的麻木之后,四肢百骸发出破碎的嘎吱声,耳边也嗡嗡嘶鸣。这时一股汹涌的血气直冲喉咙,喷出口,竟是一口鲜红的血。 夏随锦捂住胸口,颤抖着腿试了几回仍是没有站起来,眼中虞芳的身影却越走越远。他顿时又气又急,又无助,大悲大怒之下竟趴在乱石堆里,“呜哇”一声嚎啕大哭。 这一哭,眼泪簌簌而落,听上去极是伤心。 虞芳停住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至亲 “我也不想这样伤她,可我想不到别的法子了!你嫌弃我心狠,嫌弃我心机重,你以为我不想简简单单地活?是大暗宫逼我、九龙令逼我,这身体里的血脉逼我,现在你不懂我,你也逼我,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 七岁半那年,母妃打断他的腿,将他关进暗室逼他不插手朝堂事,于是他混迹市井之流,浑浑噩噩不作为;十七岁醉倒在烟花柳巷,太子哥哥找到他,求他铲除异己,巩固太子之位;熬到二十一岁,二皇子成了仁王爷,他混吃混喝要当个闲散王爷等死,可皇叔逼他,将“九龙令”砸到他的脸上,说他是下一任的大暗宫首领。 从来都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现如今,虞芳也逼他,保薛香药而弃他。 “……虞芳,带她走!尽管带她走!你我本就不是一路子上的,可是,可是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吗?……你让我的心对你不那么狠,我听了你的话,时时对你好,可现在心狠的是你。” 一口哭腔说到最后声嘶力竭 虞芳静立了片刻,身姿挺拔如清荷,白衣若莲不染纤尘。他本不该出现在武林中,不该沾染世俗烟火气,可遇上了夏随锦,是劫、是难? 夏随锦哀凄地望着他的身影,乱石堆中长发散乱,双目混沌无光,嘴唇发白,滚滚而落的泪痕洗面,嘴角一点猩红血痕。他捂住疼到麻木的胸口,心中的执念唯有虞芳回头。 他并没有等多久,身姿颤了颤似是挣扎,然后极慢极慢地回过头。 那双眸子因蒙了一层水雾寒烟变得不再澄澈清透,眸中映出夏随锦弃儿般跪坐在乱石堆中爬不起来的身影。霎时间难言的焦灼与疼惜溢出双眼,虞芳放下肩上的薛香药,薄唇颤了一下,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些什么,抬脚还未迈出半步,但下一刻那乱石中无助啜泣的身影如一道冷箭猝不及防地跳起,奔了上来。 虞芳尚弄不清怎么回事,眸中夏随锦已蹿到眼前,一枚细小雪亮的银光刺得他眼睛一痛,紧接着脖子感到轻微的刺痛。 虞芳的思绪凝滞了一瞬间,脸上还挂着疼惜与疑惑错乱的表情,但下一刻瞳孔难以置信地骤缩,微启的嘴唇发不出声息。 夏随锦淡然道:“我不愿如此,可你非要逼我。” 虞芳缓缓合上双眼,倒在了尘污中。 是夜,老鹰盘旋而落,领着刘陵停在了沈家堡的祠堂前。 夏随锦面目表情地坐在梧桐树上,手里牵着一条玄黑的铁链,铁链另一头系着薛香药。只要他松手,薛香药就会掉进树下的铁笼里,任铁笼里的乞丐作贱。 刘陵眸色深沉,道:“这是何意?” 夏随锦此时面色铁青,甩了甩手中的铁链,让铁链发出哗啦啦的沉闷声响,说:“我懒得跟你废话,拿‘九龙令’换薛香药。” 那些乞丐神志涣散,十几条污黑的手臂抓着挠着,挥舞着去够薛香药。 “我说过我懒得管你沈家堡与薛家堡的恩怨,我只要九龙令。你交出来,我放薛香药,不交的话,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便宜乞丐了。” 刘陵却展颜一笑,道:“薛正峰杀了沈家堡,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为何要救她的女儿?”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如你所愿,松手了。” 手掌松开,铁链下滑带着薛香药掉近铁笼,泥垢的手臂扯住了一截绣有红梅的纱裙,听得“呲拉”一声衣裙撕破声,刘陵登时追上前几步。 与此同时,夏随锦的手掌收拢,脸上勾起几分轻蔑的讥笑,说: “你连亲妹妹沈白露都敢杀,却不忍心看薛正峰的女儿被糟蹋,我是夸你心狠还是心善呢?” 这时候,薛香药纤白的小腿垂在铁笼上方,一只细瘦露骨的手掌抓住了,凝脂肌肤立即留下了藏语的印痕。 刘陵霎时脸白如雪,怒吼:“——不准碰她!” “哈哈哈他们神志不清,你该求我,求我握紧这铁链。哎呀不要这么瞪我,我要是害怕了,抓不禁链子,薛香药就要掉进去了。其实我也不想伤薛香药,可若你执意不肯交出九龙令,我的手……” 再一松,薛香药的双腿滑入铁笼,那些乞丐疯狂地跳高,脏手拽住摸来摸去,甚至有张开嘴舔薛香药的脚趾。 下一刻刘陵周身风刃迭起,掌中凝出数支煞气阴阴的冰剑袭向铁笼。 夏随锦道:“这笼子是当年沈家堡困野兽用的,坚固耐打得很。” 冰剑碰到铁笼尽数破碎,心神大乱的刘陵刚要靠近,不曾想脚下一痛,低头才看见落叶中埋了一排晶莹通透的细针。他登时四肢失力,跌进了尘土落叶中,这时候夏随锦再射出几枚飞针,尽数没进刘陵的身体。 夏随锦道:“针上有毒,你失了内力还怎么跟我斗?” 刘陵额头青筋暴起,狠道:“我毁了九龙令。” “只怕你来不及毁九龙令,薛香药先毁了。” 手再一松,薛香药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入铁笼,如一块香嫩细软的糕点吊在一群饿汉中间,只眨眼间衣裙尽被撕碎,凝脂肌肤不着一物。 刘陵霎时咬住下唇,一缕鲜血溢出唇角。他道: “九龙令藏在我的牌位里。” 于是,夏随锦拉住铁链将薛香药往上提了提,说:“你去拿。” 刘陵手脚无力,趴在地上像虫子一般蠕动着前行,爬到祠堂前,才勉强撑着站起,掀开两块红布,将其中写有“沈玲珑”三字的牌位掰开,中间嵌了一块黑铁令牌。 夏随锦一直抻着脖子看,但只能看到背影,心下焦急,喊道: “拿来给我——” 刘陵道:“放薛香药。” “好说。你将九龙令扔给我,我立马放人。我以‘仁王爷’的名义发誓,绝不骗你。” 下一刻,九龙令高高抛到空中,夏随锦用力一提,薛香药飞出铁笼,摔到了刘陵的跟前。同时踏风飞起,快若一流星接住了九龙令。 九龙令入手,翻来覆去检查,玄铁、九龙衔珠,边缘刻有繁复升腾的云纹,顶端缀有一颗内里墨迹为“大暗”的明珠。 夏随锦宝贝得捂在心口,感动得险些落泪。 ——老天!终于找着了!! 他能跟夏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交差了! 有脸见皇兄了,不用再奔波算计了。 这时候,刘陵抱住薛香药,见薛香药下身尽是污秽之物,忙脱下外袍裹住,抬头恰看见夏随锦咧嘴心满意足的笑脸,霎时双目烧红,白净的脸皮透出诡异的红潮。 夏随锦正喜滋滋地要走,背脊忽地窜上一股凉飕飕的寒意,幸而他反应极快,就地翻滚出几丈远,抬头看见刚站的的地方插入十几把冰刃。他吓了一跳,忙去看刘陵,问: “你没事吧?” ——问完,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只见刘陵周身覆盖着凝结的霜花,抬高一条手臂指着夏随锦,掌中生出数朵冰雪凝结的霜花,但那只手掌却是烈焰灼烧过一般呈现焦黑状,且焦黑蔓延至手腕、胳膊,不消片刻整条手臂成了一截焦黑的木炭。 刘陵挪动脚步,赤红混浊的双目盯着夏随锦,突然她仰天发出一声痛苦的困兽一般凄厉又绝望的嘶吼。 夏随锦明白她这是走火入魔,失去神志了。他心下迟疑要不要出手废掉她的武功,就在这时刘陵的一只眼睛有猩红色蔓延至瞳孔、眼白,然后溢出眼眶,竟凝成了一股鲜血流出来。 然后那颗眼珠子由血红变为焦黑,似是烧焦了,瞎了。 下一刻,刘陵掌中的霜花化为飞舞的利刃,骤冷风息层层叠叠攀附于利刃上,犹如汹涌的浪潮朝夏随锦一拥而上。 夏随锦心下惊骇,一根细针戳进梧桐树后昏迷的虞芳身上。虞芳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幕,下意识飞身扑来,挡到了他的身前。 夏随锦暗道时机正好,忙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将虞芳、刘陵等人远远抛在了身后。 …… 夏随锦一口气儿跑下了断天崖,冲进一家客栈,道: “一间上房,烧几道好菜送来。对了,再烧热水,我要好好儿洗个澡。” 财大气粗地甩出一锭银子,老板忙接住,擦了又擦,才收进袖中。 一顿风卷残云,夏随锦吃饱喝足,惬意地泡在浴桶里,将九龙令挂在脖子里亲了又亲,然后长呼出一口气,才觉得心里踏实了。 这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虞芳哀伤的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算了,他说不定正在气头上,我明儿买点儿吃的玩的哄一哄他,就哄回来了。” 夏随锦顺了顺胸口,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翌日清晨,神清气爽地醒来。 夏随锦去街市买了几样儿小玩具,还买了香甜松软的香糕。这回他挑近路上断天崖,心想虞芳可能在沈家堡等他,可沈家堡空无一人。 “难道他真生气了,不理我了?” 心有戚戚然 “应不至于吧,说来……我还不知道他家住哪儿,要是真走了,我上哪儿找去?” 夏随锦咬了一口香糕,继续找,然后在沈家堡的祠堂找到被锁进铁笼子的刘陵。 这铁笼子眼熟得很,夏随锦谨慎得蹲到一旁,打招呼: “你恢复神志了?” 刘陵缓缓抬起头,乱发中一只眼睛焦黑,用另一只眼睛瞪着他,吐出一字: “滚!” 夏随锦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你沦落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全是自找的。有些话说清楚,沈家堡是匪贼杀的,跟薛堡主无关。沈白露是你的亲妹妹,可你是怎么待她的?还有那位白玲珑,我猜白玲珑受过沈堡主的恩惠,才会自愿替你去死。啧,多么好的人呐,你不知珍惜,还杀了慕容盟主、薛堡主造下无法宽恕的杀孽,要我说,最该死的是你。” 刘陵却冷然一笑,说:“成王败寇,但求一死。” “唉你真固执。其实也很可怜,本来跟薛香药有可能的,可现下你杀了薛堡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你侥幸活了下来,你俩也注定无缘了。” 这时,刘陵说:“我没有杀薛正峰。” 夏随锦无奈:“不是你,难道我杀的?” 他拍了拍蹲麻的腿,又道:“想活命就自废武功,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刘陵垂下头,想到那晚她确有杀薛正峰的打算,但是…… 为了薛香药,终是退缩了。 当然,这些不会有人知道。 夏随锦离开祠堂,找不到虞芳,嘴里的香糕微微发苦。他漫无目的地走下断天崖,茫茫然不知道去哪儿找,便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位蓝袍青年。 这青年出现得蹊跷,像是凭空出现无半点儿征兆。 青年面容白净清秀,眉间尚有几分少年稚气,嘴角挂着闲云般散漫的笑。夏随锦觉得他眼熟,似是在慕容山庄见过,可究竟姓甚名谁,他丝毫记不起来了。 青年慢悠悠地走远,夏随锦却愈加在意,心里有一丝惶恐不安冒了出头,怎么也按不回去。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入魔 徽城 薛香药送虞芳:“你要去找厉苏锦?” 虞芳背负荷华剑,一身白衣遥遥而立,道:“他在等我。” 秀逸之姿莲华傲洁,本不该存于世俗间。 薛香药叹气:“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不多说什么,只是……你这耿直的秉性容易得罪小人,又心软、没什么心眼儿,如果没有厉苏锦护着,你怕是活不下去。这么看来,你俩其实很配,唉便宜了那个坏小子!” 虞芳又道:“他很好。” 竟是很护短。 薛香药哭笑不得,摆了摆手,便在这时,徽城突然骚动起来,指着断天崖顶冒出的滚滚浓烟,云端烧若赤霞,大叫: “怎么回事?!——那是失火啦?” …… 与此同时,夏随锦动用九龙令,一个全身裹有乌黑纱的形似影子的“人”出现,声音极冷极寒,铁面上一双眼睛混沌无光,似是没有“人”的神智。 夏随锦问:“那个青年是什么身份?” “大越国之主柴龙锦,江氏家主的客卿秋斐。” “来断天崖所为何事?” “为九龙令。” “慕容长英、沈玲珑还有柴龙锦,他们三人从何得知九龙令的存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从夏景鸢得知。” 一问一答,夏随锦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无法平息。 夏景鸢是九王爷,性子孤僻冷傲,平日里深居简出,唯一一回出远门是新帝登基前。当时父皇得了一件宝贝,据说是开启萧氏一族藏宝洞的钥匙,让小九儿去找。他记得藏宝洞在海底,小九儿出海的船队是跟江家借的,后来,好像一出海就被有匪岛的海盗劫走了。之后虽然找到了宝藏,但全被有匪岛霸占,小九儿回来就一病不起,且再不肯提及有匪岛寻宝一事。此事也不了了之了。 难不成就是那个时候,小九儿走露了九龙令的消息? 真要是这样,夏随锦头疼得想,好像又更复杂了。 便在这时,突然想到,柴龙锦来断天崖找九龙令,是不是知道九龙令在沈玲珑手里? ——糟糕!沈玲珑有危险!! 沈家堡看似无异常,夏随锦施展轻功一路飞进沈家堡的祠堂,只看到地上拧断的铁锁,还有打烂得支离破碎的牌位。 铁笼子空了。 沈玲珑不见了…… 便在这时,他注意到断天崖顶黑烟滚滚,依稀有火光。 啧,薛家堡这个节骨眼儿出事,不会跟沈家堡一样被灭门了吧? 凶手还是沈玲珑? 不太对,沈玲珑再武功盖世,还不至于一人灭薛家满门。 夏随锦赶到薛家堡时,入眼尽是疮痍的血尸。熊熊火柱冲天而起,烧尽了薛家堡,他转了几圈,没有找到薛香药,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从后山崖传出,脚下的石板应声破裂。 他心下惊骇,忙绕过薛家堡跑到后山崖,半道一位垂死的弟子抓住他的衣摆,奄奄道:“求公子……救,救救少爷……” 夏随锦懒得废话,说:“你瞑目吧。” 急急追到山崖处,只见一条冰雪巨龙腾空而起,咆哮声惊天动地。冰龙腹下是双目血流不止的刘陵,她已瞎了,脖子、手脚皆覆盖着冰霜,散乱的长发结成冰丝,戳到肩膀处如冰刃割过,鲜血淋漓。 夏随锦颤着嗓子问:“你……” 刚发出一个字音,刘陵猛地回头,数支锋锐的冰剑刺来。他赶紧捂住嘴,听刘陵一字一顿如血泣: “——血!债!血!偿!——我要杀尽薛家堡,让薛正峰偿命!让所有姓‘薛’的为我沈家堡陪葬!!” 薛成璧的锦袍被鲜血染透,大刀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沉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沈家堡的血债跟我薛家堡有甚关系?!——我薛家堡虽不及你家行善济世,但也光明磊落,容不得你这般诋毁。” 此时他正站在崖边,身后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夏随锦心惊胆颤地小声道:“你过来一点儿,别给一巴掌拍下去了。” 话音刚落,十几把冰剑齐刷刷刺来,他忙滚到一旁,同时冰龙拆解为成千上万支飞剑,如银星飞雪般袭向薛成璧。 他趁机投出指间的飞针,想趁刘陵眼瞎偷袭,没想到刘陵有罡气护体,刀剑不惧。且看她无痛无觉、面目狰狞的模样,是入了魔障,已完全丧失了神智。 眼看冰剑要将薛成璧扎成个刺猬,夏随锦来不及细想,突然飞扑上去,双手双脚牢牢搂住薛成璧,以身躯阻挡飞剑。飞剑刺入血肉的瞬间,疼得他呲牙咧嘴。 紧接着,夏随锦拔出扶苏剑,勉强迎了几招。冰刃划过脸颊,绽开了几道血口子。 薛成璧惊讶地瞪大眼睛,道:“为何……?” 突然间脚下晃动,断崖承受不住冰剑的拍击,竟摇摇欲坠。夏随锦、薛成璧猝不及防地随乱石掉落断崖。 幸而夏随锦手持扶苏剑,将扶苏剑插入石壁,手拉住薛成璧,道:“祖宗嗳,你可千万别松手!” 薛成璧抿唇,问:“为何舍命救我?” “啊呸!谁舍命救你啦?!——我是看不惯沈玲珑杀这个杀那个。你要谢就谢你妹薛香药,我做了一件对不住她的事,现补偿在你身上,也算扯平了。” 话音未落,扶苏剑下滑了半寸,似是撑不住了。 夏随锦苦笑:“上边儿有刘陵,下边儿是深渊,往前往后都是死,你想怎么死?” 薛成璧道:“你放手,尚有一线生机。” 吓得夏随锦抓得更牢了,喊:“你不能死!你现在是薛家堡的独苗苗,你要是死了,薛家就断子绝孙了。” “那你说怎么办?” “呃……等救兵?” 救兵没有等到,刘陵狰狞的面孔先出现在了断崖旁。她转动焦黑的眼珠,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脸,说: “找到你们了。你们是最后的了。” 双手凝结成冰,然后一掌拍上了断崖。 断崖破裂,扶苏剑滑出,他二人登时直直坠了下去。 与此同时,云端传出一声嘹亮的鹰鸣,老鹰拎着薛香药落到了山崖上,还有踏云而来,翩若惊鸿的虞芳。 夏随锦大喜,道:“薛堡主显灵啦!你的救兵来了!” 扶苏剑入鞘,长剑捞起薛成璧,同时凝聚仅存无几的内力一掌将他推了上去。 这下子,夏随锦坠落得更快。 虞芳的身影出现在断崖旁,他看到虞芳接住了薛成璧,顿时放下心。视线中虞芳的模样模糊成一团,他想喊: 不要生气了,我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哄你。 但,好像那道白衣的身影也跳了下来。 他想,一定是眼花看错了,虞芳怎么可能傻得为他殉情。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画柳 慕容山庄、薛家堡相继陨落,武林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眼看着争端再起。就在这时,千府山庄突然发出信函,邀约各路英豪侠士参与武林大会,期望选出新的武林盟主,以结束这群龙无首的乱局。 可如今武林中有威望的世家只剩下千府山庄、江南江家。众所周知,千府山庄效忠于朝廷,是寰朝安插在武林中的一条眼线,甚至有笑言称“千府山庄就是朝廷的一条狗”。除去千府山庄,唯剩下江家可以依存。于是不少人的眼睛盯上了江家,看江家怎么应对这“武林大会”。 寰朝帝都是金阙城,但若谈起繁荣富饶之地,非“凤越城”莫属。因为凤越城临海,独有四通八达的优势,往来贸易的异乡人络绎不绝。民间传言普天之下的钱财,这凤越城占了五成。 数百年前,掌管天下水路的萧氏家族在凤越城确立了根基,翻手间为云为雨,但在如日中天时突然消失,之后,江家初代家主江落白重整萧家残存的势力,借萧家遗留的威望建立如今的江家漕运,数十年过去,江南江家已一家独大,武林中无人敢招惹。 江家三代家主是江枫,传言江枫患有重疾,将不久人世,三子江柳、江岸、江畔为争家主之位闹得正凶,不过大公子江柳双腿残疾,他若当了家主,恐怕天下人都要笑话。 近日,凤越城很热闹。铺十里红妆、点千灯渔火,阑珊夜色中遥望凤越城,如星河坠落,灿烂不可方物。 凤越城都说,大公子江柳救了一位青年,这红妆渔火是讨那青年欢心的。 于是乎,传来传去,就将大公子江柳传成了“断袖”。 桃花坞,灼灼花色、倩影绰约,一人躺在花枝间浅眠。 这时,巧笑清嫩的少女音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响起,说:“那位公子就不肯好好睡儿,非要爬那么高的树上。” 柳色青衣裙的少女推着轮椅走进桃花林。轮椅上坐着一位青衫风流的公子,眉眼文雅有书卷气,但脸颊清瘦。他怀中放着算盘,手指拨动青玉似的算珠子,苍白的皮肤下可清晰地看出青筋。 花树上的公子忽地揉了揉眼睛,斥道:“扰人清梦。” 少女立即柳眉倒竖,道:“你这人,大少爷好心好意救了你,你不报答就算了,还赖在这儿混吃混喝不走是几个意思?” “楚楚,不可无礼。你去端些点心过来。” “大少爷!” 楚楚气得跺了跺脚,瞪了花树一眼,才不甘地走了。 “锦公子,树上风大,下来吧。” 厉苏锦笑嘻嘻地跳下桃花树,凑到江柳的近前,“啪”地打在他的膝盖上,佯装愤怒:“你知不知道外面儿怎么说你的?” 江柳看上去正正经经,眸中却闪着异样的粼粼水光,像是在笑,问:“怎么说?” “……说你,啧,是断袖。” “跟谁断袖?” 厉苏锦指着自己的鼻子,委委屈屈:“跟我呀!其实……你早知道了吧。虽然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以身相许’之类的,你我两个大老爷们儿还是别了吧。我先帮你治好双腿,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我发誓绝不推辞。” 江柳道:“你为什么不治好你的腿?” “这个嘛,说来话长。有空再慢慢儿说。” 楚楚端来点心,厉苏锦立即捏了一块儿扔进嘴里,扭头问江柳:“你吃吗?我喂你。” 便在这时,家丁匆匆跑来,禀告: “大少爷,有位自称‘虞芳’的公子要见您。” 厉苏锦掸了掸肩上的落花,笑意藏得极深。 晌午时候,他溜出桃花坞,大摇大摆地走进云来客栈,大声吆喝: “老板,一壶酒,再来几个荤菜。” 靠窗坐了一会儿,察觉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投射过来,他下意识抬头,立即咧嘴一笑:“呀!好俊的公子,我有好酒好菜,要不要过来浅酌几杯?” “小苏!” 好俊的公子展颜一笑,恰如冰雪初融,莹莹春|水初生。厉苏锦心神荡漾,忍不住勾了勾手指,道: “过来。你是哪里来的妖精,偷跑出来,不怕你家娘子吃醋?” 虞芳道:“不怕。我就是寻娘子来的。” 厉苏锦不爽,说:“我才不是。这半个多月你有没有想我?” “想” 虞芳顿了一顿,又咬字说了一遍: “很想” 这个“很”字咬得极重 厉苏锦失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桃花坞的?” “武林中都在传,江家大公子跟一个叫‘厉苏锦’的青年断袖。” “噗——” 一口清茶喷出。厉苏锦用袖子擦了擦,问:“你信么?” 虞芳木着脸,说:“我自是不信的。不过江柳说你落水失忆,谁都记不得了。” “哦,我诓他的。那日我从断天崖摔下来,被半山腰的劲松绊了一会儿,才掉下去。崖下是水,我掉下去没多久,正好遇见江家的船队,让江柳给救了。我不知道江柳的为人秉性,没敢暴露身份,干脆装失忆蒙混过关。” 其实是怕“仁王爷”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虞芳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语气甚是急切 夏随锦却摇头:“我得留下来报恩啊。” “怎么报?” “治好江柳的双腿。” 虞芳愣了愣,惊讶:“你会医术?” 夏随锦老实答:“不会,不过……山人自有妙计。” 虞芳垂下眼眸,表示不开心。 “别,我说就是了。江柳的双腿不是娘胎里没养好才残的,是中毒所致。我有灵丹妙药,一个月,包管他行走与常人无异。” 风卷残云之后,云来客栈进来一位撑着纸伞的女子。那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妍丽秀美,游盼的美目落到虞芳的身上,然后袅袅走来,问: “今晚住这里么?” 夏随锦摸着微涨的肚子,一脸错愕,结结巴巴地道:“你,她这是……?沈玲珑?……不是走火入魔了吗?眼睛能看见,手脚也好好儿的,是谁救了她?” 虞芳让沈玲珑订了两间上房,见她走远,才道:“薛小姐废了沈玲珑的武功,然后挖出双眼给了沈玲珑。沈玲珑虽活了下来,但心智受损,先前的记忆都没有了。” “那薛小姐……?” “在薛堡主的墓前自尽了” 夏随锦内心唏嘘不已,沈玲珑、薛香药二人之间横隔着血海深仇,本该拼个你死我活,但偏偏生出了情。薛香药救沈玲珑,是有情有义,在薛正峰的墓前自杀,则是为了“孝”。 他能理解薛香药,却不敢苟同她的做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更喜欢快刀斩乱麻。 “那你呢,在沈家堡那般对你,心中可有怨恨?” 其实他很介怀这件事,“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说得很对,可若是分开了,心中又难以割舍。 虞芳闷声道:“又不能分,只能忍着了。” “噗哈哈哈,确实,苦了你了。” 夏随锦站起身,拉住虞芳的衣袖,又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见一见我的弟媳。” 凤越城有一条鼎鼎有名的富贵大街。街上商铺林立,装潢得金碧辉煌的“流金阁”身处其间,十分扎眼。 正值忙碌的时辰,柜台上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络绎不绝的客流一掷千金,喜得花老板眯弯了翡翠般的狐狸眼。 夏随锦还未踏进“流金阁”,花老板那双贼精明的眼睛已看了过来。他面上大喜,那迎上来,道:“我说今儿喜鹊怎么一直叫,原来有贵客上门啊。二哥快坐,这位公子也坐,我去沏一壶上好的茶。” 夏随锦道:“不用忙活,我是客,专程来买一样儿东西。” “二哥这说得什么话,您想要什么尽管拿,拿多少都成。可千万别说‘买’字,太见外了。” “我有一位朋友怕虫子,你这儿有没有驱虫的东西,最好能随身携带的,买……咳,送我一样儿。” 这位花老板是个蛊师,弄个驱虫的玩意儿该是不难的。 花老板笑道:“这个容易。那位朋友有随身佩戴的东西么?” 夏随锦朝虞芳伸出手,说:“把你那颗珠子给我。” 于是,裹有半颗相思红豆的珠子落到花老板的手中。花老板打量了半晌,猜道:“应是一对儿的。” 夏随锦想:猜得挺准。 花老板划伤手指,挤出一滴血,滴落到珠子上。 这滴血像是活物一般钻进了珠子,然后附着在红豆上,将红豆染成了一滴红莲灼灼的相思血泪。 “好了” 花老板归还珠子 虞芳将珠子挂在脖子上,走出“流金阁”后,怀疑: “有用?” “你不信花老板,总得信我吧。” 虞芳又问:“那人为何是你的弟媳?” 夏随锦道:“那位是花十二,娶了我家小七,也就是当今七王爷,宁王殿下。” 虞芳突然停住脚,眉弯了一下,纯粹无瑕的眸子发出热切的亮光,嘴唇轻轻张开,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似是过于紧张,又咽了回去。 夏随锦挑眉:“你这是怎么了?” 却见虞芳咬住下唇,听他怯怯地问: “我……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以娶你吗?” 夏随锦:“……不可以。” 虞芳的脸霎时红彤彤地熟透,窘迫地望向一旁。 夏随锦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为难模样,叹:“我好歹是个王爷,不能这么没出息地嫁出去。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嫁进仁王府当王妃么?” 话音未落,虞芳猛点头,一连叠声: “我能的能的。” 竟是十分干脆地将自己卖了 夏随锦心满意足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 贺柳 桃花坞有一棵百年老树,挂满了祈福的红绸。红绸上系有铃铛,每当东风拂过,清脆叮当的铃声中桃花簌簌飞落,落红满襟。 江柳说:“这棵古树有仙人庇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夏随锦嗤之以鼻:“世间哪有什么仙人,你信?” “仙人没见过,但花开四季是真的。” “行,那我就待一整年,看它会不会败。” 夏随锦躺在古树下,衣襟尽是落花。他闲得无聊,抓了一把轻轻一吹,桃花飞舞而去。 江柳正扶着古树艰难地迈开腿,额上津津热汗。楚楚在一旁伺候着,几次要帮忙,都被夏随锦赶开了。 夏随锦道:“他都多少年都没走动了,得多练练,拉开筋骨。你要是心疼,去别处玩儿吧,看不见就不会心疼。” 楚楚不,双眼盯着江柳生怕摔着磕着。 夏随锦捉了两只蛐蛐儿,装进竹筒里,斗蛐蛐儿解闷。又过了一会儿,江柳累得瘫坐在他的身旁,道: “多谢你。” “不必。这是你应得的。” 他趴在地上,斗了一会儿蛐蛐儿,觉得腰又酸又疼,忍不住扭了扭又捶了捶。身旁的江柳突然没了动静,他疑惑地回头,看到江柳累得睡着了。 “啧,这么拼命。江枫那老头儿不选你当下任家主真吃大亏了。” 江枫有三子,据悉二公子江岸最受重用,大公子江柳就是个陪衬。 “不当家主也好。治好了双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逍遥自在。” 就像七王爷那般,当个闲散王爷四处快活,累了倦了就窝在家生个白胖儿子玩儿,还有花十二疼着宠着,教他挺羡慕的。 傍晚时分,烟霞漫天,桃花灿若织锦。 夏随锦见江柳心情不错,试探地问:“我听说九王爷曾借了江家的船队出海寻宝,这真的假的啊?” 江柳道:“那是新帝登基前的事了,当时九王爷找的是二弟江岸。你若想知道,等二弟探亲归家,你大可以找他二弟询问清楚。在我这儿是打听不出什么的。” “……” “前阵子,有位虞芳公子拜访桃花坞,说是你厉苏锦的朋友,但我想你失忆了,可能不记得他,就没有告诉你。” 这…… 为何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夏随锦心虚地想,难道露馅儿了?这几日确实到处找那位化名“秋斐”的青年,没怎么注意,兴许是动静太大,惊动江柳了。 “我,唔……觉得好玩儿,就是随口问一下。” 他赶忙装糊涂,拍了拍屁股要走人。 如此过了几日,江家夫妇、江岸归家,楚楚推着江柳站在桃花坞外迎接。夏随锦是个外人,本该回避,但江柳执意要他一起,还信誓旦旦地说: “娘会喜欢你的。” ……你娘怎么要喜欢我? 我又不是她儿子。 夏随锦昨夜跟虞芳玩儿到很晚,才睡几个时辰就被吵醒。凉水抹了把脸,还是没彻底清醒,他拿出小镜子,看着镜中乌黑的眼圈、无精打采的怏怏脸色,勾唇露出一个笑脸,嘁!比哭还难看。 他又打了个哈欠,道:“你确定我这副没醒睡的模样,你娘看了会喜欢?” 江柳心情不错,说:“信我。” 他扒了扒头发,又拍了拍脸,看起来总算精神了些。如果因为一副没睡醒的颓态被赶出桃花坞,就闹笑话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几艘船出现在海岸上,风中高高扬起的旗帜画有一枝桃花,还有几条荡漾的水痕。 那船停到岸上,夏随锦才惊觉它是个“庞然大物”,比平常货船大了三倍有余。船锚比他的腰还粗,缓缓降下一条折叠的长梯,上面刻有翻腾的云浪花纹。 几个小姑娘先蹦蹦跳跳地下船,打招呼:“大少爷!” 然后偷偷看夏随锦。一个稍大些的姑娘问: “我怎么没见过你,是新来的的家仆么?” 夏随锦怒:“我长得像江家的奴才?” 江柳沉着脸,隐有怒意,道:“这位是厉苏锦公子,我请来的贵客,不得放肆。” 就在这时,另一道极嚣张的声音从上空清晰传来,说: “——大哥常窝在桃花坞,极少出门,哪儿来的贵客?该不会被小人蒙骗了吧。” 夏随锦抬头,一道锦衣身影自大船潇洒飞下,落到了他的跟前。这青年长得很俊,但看人的眼光十分挑剔,道: “瞧你一副丧气样儿,是不是来寻我们晦气的?” 气得夏随锦牙痒痒。 楚楚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二少爷。” 竟是江柳的二弟,江岸。 血脉真是神奇的东西,同一对儿父母生的,夏随锦看江柳就很喜欢,觉得江岸招人烦。 江岸面朝江柳,不满:“大哥不要总领不三不四的人进家门,我看了不喜欢。” 江柳笑道:“爹娘喜欢就好。” 夏随锦越发觉得奇怪,怎么江柳这么笃定江家夫妇会喜欢他? 这时候江老爷搀着江夫人下了船,见到江柳,霎时眉开眼笑。 江夫人道:“我儿瘦了,也精神了。我跟你爹带了特产,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娘看那些孩子喜欢,想着你也会喜欢,就全买来了。等会儿让下人们搬到你房里。” 江柳道:“娘买什么,孩儿都喜欢。还有,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厉苏锦。” 夏随锦正无聊得站在一旁,江柳突然将他扯过去,极开心地一笑。 江夫人立即亲切地握住他的手,说:“这孩子长得真俊,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你可别欺负人家。” 夏随锦:“……” 江柳笑着脸,江岸苦大仇深地偷看他。 江夫人似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要好好儿待人家。” 江老爷抚着胡须,上下细细打量夏随锦,然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夏随锦:这家子搞什么啊?……相媳妇儿? 登时恶寒。 更可怕的是,江夫人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然后让夏随锦、江柳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不停添菜。 夏随锦的碗里堆成了尖尖角的小山,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江岸自个儿坐着,埋头戳碗里的米饭。 江老爷训斥:“别糟践粮食。” 江岸闷声“哦”了声,草草扒了几口米饭,道:“我吃饱了,出门找朋友叙旧。” 江夫人立即皱眉,不悦道:“你跟你大哥多日不见,就不能多陪他说会儿话?总跟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到底谁才是你的家人。” 江岸道:“家人有大哥一个就够了,我算什么。” 说罢,恶毒地瞪了江柳、夏随锦一眼,拂袖而去。 夏随锦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怎么惹着他了? 江老爷也叹气:“那孩子要有小柳一半儿听话就好了。” 晚上,夏随锦拉着江柳促膝长谈: “你兄弟俩怎么回事,见了面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跟仇人似的。” 江柳笑道:“二弟觉得爹娘偏心我,故看我不顺眼。” 这是江柳的房间,二人围坐在床上的矮桌子前,桌上放了一个长颈桃花瓶。 夏随锦伸手拨了拨桃花瓶里的桃花枝,状似无意地问及: “说起来,你爹娘出海探亲是探什么亲?……你怎么没跟着去?” 江柳有所察觉,道:“你又想套我话。” “……就套话怎么着吧,说还是不说。” 江柳抿茶:“不说。” “好,我走。” 夏随锦跳下床,衣袖被拉出。他回头,拖长了嗓音问:“干~嘛~?” 听上去有种绵软的撒娇意味 江柳道:“是去外公外婆家。爹娘每年都要去,因我行走不便,身子骨又弱,怕出事才留下看家。” “你自己不会觉得寂寞?” 江柳神色忧郁,但很快遮掩过去,面露笑容说:“有时候会,就像今年,我觉得寂寞,乘船出门散心,在船上钓鱼没想到钓到了你。我觉得很开心。” “哈哈哈是我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早就喂鱼了。” 江柳道:“是你我的缘分。” “嘻嘻,伸出你两条腿,我给你捏一捏。过不了半月,你就能行走了。” “这……麻烦你了” “不客气,这算是报恩。” 夏随锦盘腿坐在床边,将江柳的裤管往上推,露出细瘦光滑的腿。他道: “你的腿是中毒所致,谁这么狠心?” 江柳道:“我听我娘提起过,那时我才三岁,不大记事,奶娘生不出儿子被丈夫打骂,然后她就怨恨上我,在我的饭菜里下毒。等毒发的时候,整个凤越城里的大夫都说我救不回来了。不过我外公的医术很好,从家千里迢迢赶过来,施针用药将毒引到我的双腿上,双腿废了,可总算是保住了我的性命。” “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才三岁就坐上了轮椅,比他七岁断腿惨多了。 江柳又道:“我的腿……你先帮我瞒着,等痊愈了再说出去。我想给爹娘一个惊喜。” “放心,我不多嘴。”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然后夏随锦打了个哈欠,说: “我困了,回房睡了。” “先等等!” 江柳叫住他,说:“天太晚了,爹娘在家,你这样进出不方便,你还是请虞芳公子住进桃花坞吧。” 夏随锦的内心惊悚了,问:“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难道你每晚偷溜出门不是找虞公子吗?” ……好吧 夏随锦无奈地认清事实,他暴露了! “明人不说暗话,大少爷,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没失忆的?” 江柳却道:“大夫说你哪儿都没有摔坏,怎么偏偏只摔坏了脑子?” 夏随锦哑然,半晌才醒悟地道: “你早就知道,不拆穿我,是为了看我为遮掩身份丑态百出的模样?……江柳,你真会装。” 亏他还以为瞒得天衣无缝 “那你是不是还背着我查我的身份?怎么,查到了没有?” 都到了这时候,夏随锦觉得桃枝下江柳看他的目光含着某些,唔……类似于“温柔”的东西,像是春光吹过花开似锦的枝头,摇曳舒展,不骄不躁。 看久了,夏随锦不由自主地沉溺下去。 便在这时候,江柳说: “我没有查。因为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你是谁。” 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有主 夏随锦觉得很惆怅 他觉得自个儿被算计,掉坑里了,偏偏那个挖坑人还摆出一副菩萨面孔,他想一巴掌搧上去,可落在外人眼里就是“恩将仇报”,最后他还会落得千夫所指的下场。 于是,他搞得心情很低落。 饭桌上,江夫人担忧地问江柳: “锦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欺负人家啦?” 江柳道:“娘不必担心,阿锦是夜里陪我太晚,才没睡好。” ——啊呸! 他早早就回房了好么! 夏随锦看江柳更不爽,戳了几下米饭,这时候有几个家仆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喊: “——大夫!快去请大夫!!” “二少爷受伤了!!都慢点儿轻点儿!” 夏随锦听了精神一振,扔下筷子,“嗖”地冲过去看热闹。见家仆拖着路都走不稳的江岸,尤其看见鼻青脸肿的惨状,他登时“噗嗤”大笑,道: “这是怎么回事?是逛窑子没带钱还是上街调戏姑娘了,都交代清楚,江老爷、江夫人都看着呢。” 家仆战战兢兢地回答:“二少爷拦住一位撑伞的姑娘,想请姑娘吃饭。那位姑娘不肯,就,就……这样儿了。” “噗哈哈哈——是调戏未遂,还被揍了。看来那位姑娘不好惹。” 不过,撑伞的姑娘? ……不会是这么巧是沈玲珑吧 江老爷大骂“不成器”,让江岸滚去祠堂跪着。 晌午,日头正盛。 夏随锦偷拿了两个馒头半只烤鸡溜进祠堂,发善心、做善事。 江岸吐出一字:“滚!” “别啊!你哥让我来的,知道你爱吃肉,喏你看!这烤鸡是江柳托我从外边儿买来的,还有这俩馒头……嘻嘻,别恼,给我自个儿吃的。” 以上,皆是夏随锦胡诌。 江岸嗤之以鼻:“江柳什么人我最清楚了,仗着爹娘宠爱处处跟我过不去,哪会这么好心送我吃的。” “你爹娘宠他又怎么了,江家家主不可能让一个站不起来的残废当。” 江岸登时双目瞪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家主之位迟早是你的,等你当了家主,对付江柳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罢,他将烤鸡送到江岸的面前,又道:“都跪一天了,歇歇吧。别跟自个儿过不去。” 江岸顿时蔫了,朝烧鸡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问:“你不是江柳的人么……” 夏随锦大笑:“我不是,我是个外人,所以看得很清楚。江家夫妇老糊涂了,偏心那个轮椅上的江柳,对你不上心,我都要心疼你了。” 哪知话音刚落,江岸把啃了几口的烧鸡摔到他的脸上。 夏随锦抹了一把油腻腻的脸,反思:哪里说错了? 却见江岸脸色铁青,手握成拳大有挥拳之势。 江岸狠道:“爹娘待你不薄,你再出言不逊我就打断你另一条腿。还有,江柳视你为贵客,细心招待,谁都能骂他残废,只有你不配!” 夏随锦忙不迭改口:“二少爷说的是,我嘴欠,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打。” 然后朝自己的脸真左右拍了两巴掌。 江岸才消了气,指着石板上的烤鸡,道:“递给我。” “上面都是土,不能吃了。两个馒头,分你一个。” 江岸应是饿得很了,用衣袖擦了擦烤鸡上,继续啃,绝不吃馒头。 夏随锦突然抓了抓头发,扭扭捏捏地说:“不怕二少爷见笑,我来江家是为了寻人。我家妹子看上了一位公子,在家里吵着闹着要找来当相公,唉都怪爹娘宠坏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打听多日,才打听到那位公子是江家的客卿,立马厚脸皮找上门了。” 江岸立即道:“这是桩好事儿,不过江家的客卿多了,你指哪位?” “秋斐” “呀!你来迟了,他回家了。” “那……他家在何处?” 江岸遥遥指向飘渺远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处,道:“海外有匪岛。” 夏随锦:“……?!!” 山外有匪震乾坤。山外有匪岛是武林中极神秘的势力,岛上住着一群穷凶极恶的海盗。十六年前,就是有匪岛上的海盗杀光了浮洲山的族人,将浮洲山占为己有。 浮洲山幸存下来的族人逃到寰朝,借朝廷势力建立了如今的千府山庄。 “那个,恕我冒昧问一句,江夫人的娘家是不是有匪岛?” 江岸惊讶之下生出疑心:“你怎知?” 武林中势力有五,慕容、薛家已消亡,剩余的江家、千府山庄、有匪岛竟因“浮洲山”牵扯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夏随锦大感头痛,回房窝进床上。 …… 下月初一是江夫人的五十大寿,江老爷将在寿宴上选出新一任家主。 江柳正在古树下行走,夏随锦陪同,问:“你的腿已大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江夫人?” 江柳道:“寿宴上。” “这个时机很对。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知道,从今往后江家不仅有二少爷江岸,还有大少爷江柳,继任家主之位也能名正言顺。” “我不一定是家主,爹更器重二弟。” “可江夫人偏心你呀!” 江柳忽地一叹:“娘对我的偏心更多是因为愧疚。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觉得坐轮椅很新奇,等到懂的时候就开始哭闹不止,发脾气摔东西,想走路、想跑着放风筝,气急了就对着身边人又打又咬,那时候我夜里醒来,总能见到娘守在床边默默流泪。我的双腿不是娘的错,可娘总觉得是她没照顾好我,将所有过失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些年,即便有了三弟江畔,娘依然最偏心我,究其缘故,只是心有愧疚想补偿罢了。” 夏随锦突然想到了他七岁半那年,被母妃打断腿之后关在黑屋子里,拖着一条伤残的腿又冷又饿,险些熬不过去的时候,那扇门突然打开,母妃走到他的跟前,双臂抱起他,然后有冰凉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一直以为是模糊记错了,但现在想来,难道母妃在哭? 江夫人心疼江柳,所以哭了,可母妃为什么要哭? ……明明就是她狠心打断他的腿,她凭什么哭? 夏随锦愣愣地坐在古树下,回想起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他想如果活下来,就打断母妃两条腿,然后将她扔进枯井里任其生死,可是母妃没给他这个机会,因为他的腿断了之后,母妃就守着佛堂,再不肯见他。 “唉,搞不懂,不再想了。” 夏随锦揉了揉腰,站起身,道:“我推你去书房吧。江老爷他们在拟订请柬,你可以帮忙。说起来,剑法天下第一的前辈就是江家人,我怎么没见过?” 薛家刀、江家剑,千府山庄的医术,都是鼎鼎有名的。 江柳脸色欣喜,笑道:“那位是我的二叔江寒山,常年浪迹在外,极少回家,不知道这次二叔会不会回来。” “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很喜欢那位二叔?” 江柳不置可否,道:“二叔那种仗剑走天涯的洒脱不羁,你见了也会喜欢。” 夏随锦撇了撇嘴,甚是不屑。 曾在千府山庄,他见过江寒山,胡子拉碴衣衫不整,肩上扛着把长剑,不顾他人目光搂住夏延煕的肩膀极张狂地笑。 那时候他是二皇子,夏延煕是他爹,也就是寰朝帝王。 江寒山此人,说得好听点儿是放荡不羁,实则狗屁不通,曾跟兄长江枫看上了同一位女子,因为人傻嘴笨,那女子婉言拒绝,然后嫁给了江枫,也就是现在的江夫人。江寒山大受打击,自此以“惩奸除恶”的名义浪迹天涯,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时常去千府山庄借钱。 其实,只要江寒山稍微有点儿心思,也不至于如此。 夏随锦为他可惜,路过一条游廊,江岸捧着一把花伞喜滋滋地经过。 那把花伞有些眼熟,似是沈玲珑的。 这时不远处的凉亭传出少女娇笑声,循声望去,繁花拂柳下白衣青年与青衣少女面对面坐着,似是说到了什么开心事,那青年唇边有一丝荡漾的笑意。 夏随锦推着江柳走过去,道: “虞公子、沈小姐,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沈玲珑扭头,捂住嘴唇痴痴地笑,灵动的眸子看一眼江柳,再看虞芳,笑意更加不可捉摸。 夏随锦一头雾水:“怎么都不说话?” 虞芳的嘴唇微微嘟起,说:“你俩怎么又在一起?” 夏随锦:“……” 沈玲珑悠然自在地道:“江家人就是多情。那个江岸缠得我心烦,说那日无礼弄坏了我的伞,要去做一把一模一样的赔我,还留下这个让我先用着。” 桌上放着一把画有树枝红梅的伞,伞布是上等防水的绸缎,撑开,伞骨翠绿晶莹,柄上坠有一枚精致的玉环。 夏随锦忍不住称赞:“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江二公子对你的企图很明显呐!” 江柳也道:“二弟为人真性情,值得托付。” “嘻嘻,沈姑娘,要不你就从了二公子吧。” 夏随锦挤眉弄眼地看热闹,下一刻却见沈玲珑施施然起身,走到虞芳的身旁,伸开双臂,抱住了虞芳的肩膀,然后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眉头一挑,听沈玲珑娇羞地说:“奴家心有所属。” 虞芳坐在那儿纹丝未动,冰清玉洁的面庞未见变化,只是转动眼珠看向夏随锦。 夏随锦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梨涡,得意:“你可以死心了。” 沈玲珑、江柳二人齐齐望过来。 “因为呀,这朵白莲花早有主了。” 他走近虞芳,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道:“芳郎,你跟他们说,这里是不是只有我?” 虞芳很诚恳实在地点头,说:“我的心里只有小苏。” 这下,夏随锦笑得飘飘然了。 沈玲珑嗤笑:“你就会惯着他。你看他小人得志的模样,真受不了。” 她这一笑,双眸灵动俏皮,多出一抹生动鲜活的神采。 他愣了一愣,脑中浮现出薛香药嗔笑的模样,如今沈玲珑记忆全无,谁也不记得,连她都忘了。再看那把翡翠为骨的纸伞,沈玲珑涅槃重生,或许会有一段新的姻缘,至于那有着沈白露、薛香药的前尘过往早已化为了一道虚烟,风一吹就散了。 所谓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说到底都抵不过一个“忘”字。他盯着那把伞,不禁替薛香药唏嘘不已。 这时候,虞芳抓住心口的那根手指,说: “今晚我跟你睡。” 沈玲珑、江柳:“……!!” 夏随锦求之不得,忙一口应下: “好呀!” 第26章 第二十六回春宵 夏随锦以为虞芳是说说而已,刚湿淋淋地走出浴桶,听见叩门声,他打开门,就看见虞芳站在门口脸皮泛红地笑。 花香盈袖、月色撩人,确实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夏随锦不觉生出微醺的醉意,请虞芳进门,问:“你来投怀送抱?” 虞芳反问:“可以么?” “可以呀!当然可以,我正觉得无聊,你舍身来陪我,花前月下正好行一些快活事。” 他拉住虞芳,甩开靴子,二人一同倒在了床上。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像沈玲珑忘记薛香药一样,忘了我?” 双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勾住虞芳的脖子,依偎在一起的姿势亲密无间。 虞芳道:“我修习的功法很纯正,不会走火入魔。” “唉你这呆子,要真有那么一天,你怎么办?” 虞芳拧着眉头,懵懵懂懂无知。过了好一会儿,夏随锦觉得双腿发麻,要推开身上的虞芳,可是推不动。他道: “你起来。” 却见虞芳缓缓摇了摇头,瞪大了澄澈清透的眸子,期期艾艾地道:“你,你能找我么?” 夏随锦却玩味地笑了笑,说:“如果我不找呢?你想啊,你忘了我,即便我找到你,说‘芳郎,我是你的相公’,你会信?恐怕你只会觉得我是不正经的花花公子调戏你的,说不定恼了,还会拔出荷华剑刺我几下。” 说时迟那时快,虞芳忽地拔出背上的荷华剑,他心尖儿一颤,忙道: “你怎么就恼了?有什么话好好儿说,放下剑,别误伤了我。” 虞芳却将剑尖对准了自己,剑柄交给夏随锦。 夏随锦懵:“……?” 虞芳扒开衣襟,露出紧实精壮的胸膛,指着心口,说:“你在这儿刻上你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记忆,记不得你,你不找我也没关系。我看到心口上的字,就会知道这是我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然后我就去找你。找到你,像这样抱住你,喊你‘小苏’。” 夏随锦被他深情专注的眼神看得脸颊发烫,手中荷华剑烫得灼手。 下一刻虞芳伸出两条手臂放在他的肩膀上,极亲密地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漾在鼻端,然后越来越馥郁香甜,手脚发软皮肤滚烫,脑子飘飘然荡漾云间,像是不经意间中了无解的媚毒。 他经不住环住虞芳的脖子,问: “你给我灌了什么迷魂药,让我一看见你就想亲你,抱你、舔|你,想更亲密地对你。” 哪料下一刻,虞芳解开腰间繁复的玉扣。 他愣住,这是做什么? 只见衣裳落下,只穿着洁白如雪的里衣,瘦而精壮的胸膛露出来,还有一颗珠子挂在胸前,半颗红豆相思沉沉。 夏随锦惊得蹬圆了眼,听虞芳咬字无比清晰地说: “我想你那样对我。” 他愣愣地问:“哪样儿?” “亲我、抱我、舔|我,更亲密地对我。” 像是干柴遇上了烈火,“轰”地将夏随锦烧得体无完肤。 偏偏虞芳还无所察觉,一副冰清玉洁光风霁月的清白面容,惹得他眼冒幽幽绿光,一个狼扑将虞芳压在身下,说:“原以为你是朵清新脱俗的白莲花,这么一看,分明是妖娆的曼陀罗华。” 说着,张嘴咬住虞芳的嘴唇。舌尖抵开两片薄唇,气息交缠着。 夏随锦一时情难自制,扯开虞芳束发的玉簪,如墨长发飘飘欲仙,眉目如画、薄唇疏冷。 “小苏……” 失神的工夫,虞芳反客为主,将他的手腕禁锢在头顶,痴缠地吮他的脖子。 夏随锦再也忍不住,说:“手法这么纯熟,睡了多少个姑娘练出来的?” 胸前传来异样沙哑的克制声:“就一次,出于好奇。” “那你这算是无师自通?” 这回虞芳没有答话,亲昵地十指相扣,用脸颊猫儿似的蹭了蹭夏随锦的胸膛,道: “我跟你回金阙,什么时候走?” 夏随锦道:“等过了江夫人的五十大寿。也没几天了,你若不喜欢桃花坞,咱们拎一壶好酒去湖上泛舟,应景下点儿小雨就更好了,在船上你侬我侬,熬过这几日就立马走人。” 据江岸说,寿宴上秋斐会出现,无论如何他都得会一会那个人。 虞芳眉尖微蹙,问:“你为何非要等到寿宴那天,是必须见什么人,还是做什么事?” “哈哈你变聪明了!” 夏随锦赶忙低头亲了亲虞芳的嘴唇,不想他再问,话锋一转,说:“能不能打个商量?” “说” 他斟酌着,脸上笑嘻嘻地看似玩世不恭,语气却很正经:“以后我做事,你要么别插手,要么就站在我这边儿。当初在沈家堡说实话,要不是你蛮不讲理,差点儿坏了我大事,我是舍不得伤你的一丁点儿的。” 虞芳面沉如水,道:“是你不对……” “好啦好啦!你我处境不同,原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我做事有我的理儿,你正直清白,行事光明磊落,我很敬佩,可你坏我好事,害我铸下大错。” 夏随锦坐直,揉着腰,又道:“正直过了头,就是迂腐。凡事要知变通,你想你在‘梨花镇’,找不出剥皮人,就拿自个儿当诱饵,虽然吃了些亏,但还是杀了剥皮人为民除害,这就是变通。当时在沈家堡也是一样,刘陵心够狠,连亲妹都杀,我当面索要九龙令,你觉得他会给?兴许还会杀了你我灭口。所以我只能用你认为下三滥的手段威胁刘陵。” 虞芳望过来的目光仍有几许迷茫。 他太干净纯粹,眉间依稀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少年天真,夏随锦的心忍不住抽疼了一下,摊开手掌握住他的手,道: “说是打个商量,其实没得商量。我瞒着你很多事,想等到你值得信任的那天都告诉你,可你要是继续阻碍我做事,恐怕就没那一天了。” 虞芳几番纠结,垂着莹光的眸子,终于闷声“嗯”了一下。 夏随锦顿感心头没了大石,呼吸间神清气爽,抱住虞芳的腰,大笑: “芳郎,好芳郎!今晚你别走了,我得好好儿伺候你。” 这时候,虞芳眸中闪着生动的光,像是水中映着星河,繁繁点点盛了他一池清梦。 他一直都疑惑,世间佼佼者众多,为何非“虞芳”不可? 此时此刻似是想明白了一点儿,身为天潢贵胄,他虽侥幸没有卷进夺帝的暗流,可大暗宫的首领不同于将相朝臣,要抹杀功高震主的权臣、平衡武林势力,隐藏在黑暗之中以算计、杀戮、挑拨离间和一切见不得光的手段维护寰朝独尊的地位。 这样的位子,难不成还要光明磊落,俯仰无愧于天地? ――简直是可笑,所以夏随锦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人,相反,他觉得自己着实坏进了骨子缝儿里,若真有报应一说,那他肯定是头一个活该天打雷劈的主儿。 见人三分笑的怪癖也是由此而来的,看似鲜活多动,喜欢行走在阳光底下,内心却早已糜烂在黑暗中滋生的蛆虫下。 如今遇上了这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怎教他不动心? 所以说,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纵然他看似天下无敌举世无双,可终会出现个能降住他的。 春宵缱绻,露华水浓。 一床乱被踢掉了床下 唇舌交缠间夏随锦轻蹙眉尖儿,盘在虞芳腰间的两条长腿酸得几乎要麻木。 唇间迷乱地呓语 他身子光裸,肤色不似虞芳的雪白无瑕,但紧致细腻光泽如玉,如裹了上等的丝绸。 “……小苏……” “再重些……” 夏随锦忍不住 双手双脚皆扒在虞芳身上,摆动柔韧有力的腰肢回应着,眉梢唇角皆是蔓延的妩媚春|意。 二人情难自控,直至东方破晓,才稍作停歇。 翌日,夏随锦扶着酸疼的腰,想:怪不得有“夜夜春宵”一说,这种事一旦得了趣处,着实会上瘾。 夏随锦因此品出了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味儿,与虞芳搬到太白湖上的大船上,几道好菜、一壶好酒做伴,赏天水风光。 这日,微雨天凉,夏随锦撑着伞坐在船头,遥望桃花坞,飘渺朦胧,烟雨暗千家。 孤船飘在太白湖上,半晌,虞芳端着瓷盘出现,脸上有几道烟灰。 夏随锦回神,登时笑得打跌,道:“你又进厨房了!做饭讲究天赋,瞧你练了多少回了,蒸煮煎炸炒没一样儿能行,由此看来你悟性极差。” 瓷盘里堆了几块软趴趴的黑炭头,昨晚那一盘烧茄子也是这个模样,夏随锦猜: “……烤茄子?” 虞芳木着脸,眼里有一丝丝难言的委屈,说:“狮子头。” “哟,我可真看不出来。你也别指望我吃。” 他将瓷盘推开,摸出一根鱼竿,认真且渴望地道:“我想吃烤鱼,你钓几条上来。” 虞芳青白脸上这才有了喜色 微雨过后,阴云散去,一轮红日挂在白云端,日光灼灼耀眼。 夏随锦收伞,道:“船上呆腻了,咱们去湖边玩儿。” 虞芳暗自抿了抿嘴唇,有几分不舍的意味。 …… 太白湖旁极是热闹,夏随锦如蒙大赦,钻进人群很快不见了踪影。 街边的摊子上挂有各式各样的铜铃,铜铃系有红绸,风中叮铃清脆、摇曳飘飘。夏随锦被勾得心痒痒,取下一只铜铃,问摊主: “这铃铛干什么用的?” 摊主笑道:“这位公子是外乡人罢。这铜铃是保姻缘的,两个是一对儿,绸子上一个写您的名字,另一个写娘子的,拴在一起挂在桃花坞里的姻缘树上,包管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公子真心想要,能算您便宜些。” 夏随锦想到古树上叮叮当当的铜铃,红绸飘来飘去颇是心动。这时候虞芳跟上来,他将其中一个铜铃丢过去,嘻嘻笑: “快写上你的名字,等会儿去桃花坞保姻缘。” 虞芳握着铜铃,道:“这对儿铃铛叫莫失莫忘。” “为什么是‘莫失莫忘’?” 夏随锦将那红绸缠系在手腕上,同时解开腰间小袋,正要抠出一块碎银付钱,突然一阵惊风扑过来,胸前猛地一痛,竟是被一个少年撞上了。 换作平时没什么,但这几日腰虚得厉害,这么一撞立马站不稳了。 夏随锦忙喊:“虞芳——” 下一刻,腰环上一条手臂,他整个人贴进了虞芳的怀里。 夏随锦心有余悸:“那孩子走路不看路么?!” 可手一摸,登时跳起来,指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大叫: “小偷——还我钱袋——!!!” 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有匪 “看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偷东西?” 小巷深处另有岔路,通到一处农舍,柴门虚掩,院里几只扑棱花翅膀的肥鸡正在晃晃悠悠地啄食,门口趴着一条瘦骨嶙峋的土狗。土狗听见动静立即吐了吐舌头,叫唤:“汪!汪汪汪!” 夏随锦凶狠地吼回去:“呜汪!!” 土狗窝回去 一方狭窄阴暗的角落里,少年缩成一团,怒目瞪着阴恻恻邪笑的青年,掘强道: “你个瘸子这么有钱,偷拿一点儿怎么啦?再说钱袋都还给你了,你还不让我走,想揍我出气?丢不丢人,我还是个孩子,你是大人跟一个孩子计较,幼不幼稚?” 夏随锦将指骨捏得咯吱响,狠笑道:“还是个孩子就敢偷钱,长大还得了?我小时候比你还皮,痛揍一顿就听话了。” 说着,一把拽起少年的胳膊。 少年惊恐地抱住头,大喊:“救命!!——大人欺负小孩儿啦——” 夏随锦不管不顾地夹住少年的腰,扬手一巴掌打在圆翘的屁股上。 虞芳:“……” 少年立即发出一声羞耻的怪叫,紧接着奋力挣扎。 没过一会儿,土狗“汪汪”叫着领来一位老妇人。 老妇人忧心地喊:“是伢子不?” 少年立即吱哇大叫:“娘,我在这儿!——娘救我——” 老妇人应声走过来 夏随锦立即放开少年,告状:“这位婆……呃婶婶,这孩子偷了我的钱袋,还死不悔改,我正替您教训他!” 说是婶婶,老妇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满面磨砺的风霜,看上去更像是婆婆。 老妇人拎起拐杖“咚”地敲上少年的头,骂:“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我捡你回来是给我劈柴挑水干活儿的,你倒好,成天给我闹事儿!” 少年嗫嚅着嘴唇,似是咒骂着什么,夏随锦没听清。 “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哼!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学那江夫人毒亲儿子一样毒死你,省了我操心。” 老妇人拧住少年的耳朵往农舍走,还在骂骂咧咧: “——混小子跟我斗,你还嫩着呢!” 夏随锦却一个激灵冲上去,拦在老妇人的面前,急急追问:“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江夫人毒亲儿子,是哪个江夫人?” 老妇人嗤笑:“除了桃花坞的江夫人还有别的江夫人?” “这……话不能乱讲,江夫人的三位公子都好好儿的,没听说谁中了毒。” ——不对! 江柳的双腿就是中毒致残的! 他心中猛地生起一个危险的念头,追问老妇人:“您怎知是江夫人下毒?” 老妇人道:“我是江大少爷的奶娘,那个毒妇做了什么她自个儿心里最清楚!才三岁的娃儿就下得去手,还把罪名扣到我的头上,真是蛇蝎心肠。” 难道说…… 直到老妇人走没影了,夏随锦才愣愣地回神,抓住虞芳的手,说: “我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是真是假尚不能定论,可这老妇人没道理诬陷江夫人。 江夫人寿宴当天,桃花坞宾朋满座。 江夫人问江柳:“怎么不见锦公子?” 江柳道:“阿锦在后厅,稍后便来。” 夏随锦将贺礼丢在后厅,跑到古树上忧心忡忡地沉思,整个乌泱乌泱的桃花坞尽收眼底。 虞芳陪在身旁,略带醋意地问:“你担心江柳?” “不,我没有……” 唉,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心中隐隐不安着什么。 等到开席,夏随锦没动。 虞芳问:“你不去贺寿?” “不去,等人。” ——等谁? 等一个搅乱寿宴的人 便在这时,古树下传出一声轻笑,随即一个儒衫书生缓步走出来。 这书生看上去文弱谦谦,手持一柄水墨折扇,正掩唇取笑:“秋老大要知你瞒着他做了些事,估计你的脖子就保不住了。” 身后跟着一位白净清秀的青年,眉宇间稚气飞扬,拉着书生的衣袖讨饶:“苏大哥,平日里你最疼了,你就发发善心,护我这一回罢。” 书生摇了摇头,一柄折扇敲上青年的脑袋,叹气: “无忧,你是越大越胆大了。” 古树桃花烂漫,他二人掩在桃枝后,皆屏息向树下张望。 待书生走了,青年转向古树,抬手招了招,大声道: “阿芳!下来。” 夏随锦心惊,忙问:“你认识?” 虞芳道:“是苏大哥,同我打小玩到大的。” 然后跳下古树,面色虽疏冷,但眉梢尽是喜色,说:“无忧,你怎出现在此?” 青年“嘘”声:“我现在是桃花坞的客卿秋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瞒着秋老大出来玩儿的。” “你跟苏大哥说什么?” 秋斐脸红:“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当初让你偷九龙令的时候,撒了一个小慌。” “九龙令”三字一出,夏随锦立即竖直了耳朵。 “其实唉,秋老大本意让我去仁王爷偷,可你知道的,我武功不高,说不定没进门就被逮住了,所以我就诓你去。秋老大平日疼你,要知道我敢这么指使你,非拧断我脖子不可。” 秋斐叹了又叹,嫉妒:“他对我可没这么好。” 虞芳弯了下唇角,道:“我是秋大哥带大的,你比不了。” “无妨,日后就比过了。” 他惊悚地想到,难道真是九王爷将九龙令一事泄露给有匪岛的秋老大,这才惹出这么大的是非? 九王爷深得父皇宠爱,只是无心帝位,这才轮到了太子当皇帝。不仅如此,父皇还想将大暗宫交给九王爷,奈何皇叔不肯。那九王爷生性寡淡,且深居浅出,怎会跟有匪岛上的秋老大扯上关系? 这时虞芳又问:“无忧怎知我在树上?” 秋斐道:“你身上的香味儿很特别,我嗅觉灵敏,走到桃树下就闻到了。” 桃花香气馥郁,花枝遮掩后的夏随锦暗道:这得多机敏呀!狗鼻子吧?!不过,虞芳没有供出他,他甚欣慰。 “江姨寿宴,秋老大让我来送寿礼。走,这寿礼算你半份儿,去前厅贺寿去。” 虞芳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夏随锦这才跳下古树,道:“虞芳也是有匪岛来的?……那个秋斐,奇怪,暗卫只说他是大越国王上柴龙锦、江家客卿秋斐,怎么没说他是有匪岛上的。” 难道是大暗宫漏掉了? 也不对,大暗宫何时这么不靠谱了? 他跟着去寿宴上,恰看到江柳站在江老爷的身旁。江老爷喜极而泣,两手拉住江柳、江岸二人,道: “上天庇佑我江家人。” 楚楚眼圈微红,可搀在手里的江夫人似乎不怎么高兴,脸庞是无血色的惨白,大热天儿头上淌着白汗。 紧接着,江老爷说: “从今往后,江家就交给你了。” 江老爷说这话时,左手抓着江柳、右手牵着江岸,头偏向左,显而易见是跟左边江柳说的。 “你是嫡长子,又行事稳妥,江家在你手里爹才放心。” 这,这是确定江柳了么? 江岸的脸色比江夫人还难看,阴沉沉的脸皮黑成了锅底。夏随锦觉得他在强忍,但不一定能忍住,说不定袖里早已备好了一把刀,就等着众人看不见的时候捅死长兄江柳。 不过,江夫人最先喊出来: “——不!——不可以——江柳不能当家主!——他不能啊——” 不可以,不能? 江柳愣了一愣,紧接着江岸抡起胳膊,朝他狠狠揍了一拳。 这一拳极重,江柳踉跄着摔倒在地,摇摇晃晃爬起来的时候,鼻子淌出了两管鼻血。 兄弟相残的戏码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但这是江家家事,不好插手,故无人敢管。 江岸大怒,指着江老爷、江夫人,大吼: “江柳是你们的儿子,我也是,为什么事事都向着他,不向我?!——当初他是个残废,娘日夜念叨要我照顾兄长一辈子,爹也时常苛责我,说什么江家将来只靠我一人,好呀!他是个轮椅上的废物,你们说的做的我都忍了!——可现在呢,他的腿好了,你们还只念着他,我江岸算什么?!因为照顾兄长,你们将三弟江畔从小寄养在千府山庄受尽白眼。我早就怀疑,是不是我跟江畔都是捡来的,只有江柳是你们的亲儿子,我俩都是奴才伺候江柳这辈子高枕无忧的?!” 说到最后,嘶吼的嗓音听上去撕裂一般,有种忍到极致的凄厉。 不过经他这么一番吼叫,倒无人留意江夫人的失态了。 江岸跑了出去,夏随锦溜到沈玲珑的身旁,悄声耳语: “跟上去。” 沈玲珑道:“为何?” “他情绪不稳,恐会做出傻事。人家这阵子真心待你,你得知恩图报。” 于是,沈玲珑追上去。 夏随锦又走上前,扶住江柳,掏出一块帕子,道:“快抬头挺胸。你是江家家主,桃花坞的主子,这么多人看着,可不能被看扁了。” 江柳闻言,立即收敛颓废的神色,振奋精神待客。 夏随锦侧目看了花架下茫然无助的江夫人一眼,暗自叹气,然后走到虞芳的跟前,对秋斐微微一笑,露出两个灿漫生姿的梨涡,道: “芳郎,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秋斐会意一笑:“江家客卿,秋斐,见过仁王爷。” “哈哈,看来瞒不住了。” 宴席上也有几位侠士认出了夏随锦的身份,想上前结交,可惜,夏随锦眼中只有秋斐一人,笑眼弯成了月牙儿,邀约: “明晚戌时,太白湖上浅酌一杯?” 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骨血 “为何是明晚?” 回到太白湖上,虞芳不解地问。 夏随锦抿唇笑,问:“那桃花坞树下,你怎么没供出我?” “我见你并没有露面的意思。” “啧,你真是变聪明了。那我再问你,秋斐是大越王柴龙锦,你俩怎会认识?” “我只知道无忧是秋大哥领到有匪岛,其它一概不知。” “那个秋大哥是个什么人?” “是有匪岛的岛主,也是海盗团的首领。” “我是问,秋老大是个怎样的人,比如为人秉性如何,是好是坏。” 虞芳道:“我从未见过比秋老大更厉害的人。” “哦?怎么厉害?” “武功厉害,脑子比我好。” “……就这些?” 却见虞芳缓缓摇了摇头,沉着脸,神色是少见的凝重。他道: “十六年前,有匪岛下沉,可供居住的土地越来越少,那时秋老大才十一岁,领着仅有十几人的海盗团潜入浮洲山,一夜间将其灭族。” 夏随锦听说过,浮洲山一族遭受过灭顶之灾,其中幸存的二人,一是千府山庄的庄主傅潭舟,另一位就是山庄里的小姐沉妆。不过,灭族的原因竟是这个,他真没有想到。 “有匪岛跟千府山庄有着血海深仇,怪不得你不肯说你来自哪儿,原来是怕千府山庄的人追杀你。” 夏随锦这才懂了。 这时,他又听虞芳说: “爹曾如此评价秋大哥,空有帝王心术,却无仁君之德。亦正亦邪,世间少有。” 他不觉愣住 “海盗团谋有苏隐、武有梅疏影,而秋凤越两者兼得。” 然后,虞芳凝视着他的眼睛,澄澈清透的眸光中迸溅出火星,缓缓说: “你同秋凤越是一类人,然,你尚不及他。” 他狭促一笑:“你这么夸他,就不怕我吃醋?” 虞芳立即变得紧张,眨着眼睛:“我只是,只是担心你出事。” “好啦!我知道你为难,你不用多说什么,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识下那个秋老大。” 虞芳依旧沉着面容,忽明忽暗的眸光似藏着重重心事。 夏随锦并不戳破,躺倒在床上,被子蒙着脸。他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有匪岛设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局,大到寰朝的根基都岌岌可危。 那个设局人,是秋斐,还是秋凤越? 清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阴雨连绵,夏随锦却兴致很高,撑着伞兴致勃勃地邀虞芳: “咱们的莫失莫忘铃还没挂到姻缘树上,现在去?我还没问你,你怎知那铜铃叫‘莫失莫忘’。” 二人同撑一把伞,烟雨蒙蒙行人渐稀。 虞芳道:“浮洲山有沧浪崖,崖上也有姻缘树,且年岁比江家更久远。” “树上也挂铜铃?” “七夕挂‘莫失莫忘’铃,最灵验。爹娘曾挂了一对儿,至今圆满。” “听起来不错。说不定桃花坞的姻缘树就是仿沧浪崖的。” 走到桃花坞门前,遇见沈玲珑撑着红梅映雪的纸伞缓步走来,伞后是垂首帖耳的江岸。 正巧他有事请教江岸,便迎上前,道: “江二少爷。” 江岸厌厌地抬头,眼神不善:“你是仁王爷?” 果真是暴露了。 “这……是的,没错,我是仁王爷夏随锦。” “骗子!” “嘻嘻,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人计较。何况,我又没贪图江家什么,您也犯不着心里添堵。” 虞芳撑伞时将伞斜向夏随锦,他的肩膀湿了一块儿。江岸看了一会儿,忽地冷笑,说: “你们王爷都是断袖吗?” 夏随锦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被他这么一问,顿时茫然:“这话什么意思?” 江岸道:“你跟虞芳断袖,九王爷跟有匪岛上的秋凤越断袖,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甩开脸,吐出二字: “恶心” 哪料下一刻,沈玲珑一脚蹬上江岸的小腿,斥责: “人家断袖跟你何干,要你多嘴?!” 江岸立马怂了,捂住嘴点头:“不干我的事,我不说话。” 夏随锦沉吟道:“话可不能乱讲。九王爷跟我不一样,膝下有子,今年四岁,会跑会跳会喊‘皇伯伯’,怎会是断袖?” “我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当年我跟九殿下出海寻宝,被海盗劫到浮洲山上。浮洲山上有我的舅舅在,那群海盗没敢怎么捆着我。有一回我随舅舅捕鱼,亲眼看见九王爷跟秋凤越上了沧浪崖,拿着铜铃祈愿。姻缘树底下能祈什么愿,还不是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之类的。” 当真是惊世骇俗! 难以想象九王爷那个冷漠疏离的性子,还能爱上一人,那人还是个海盗头子。 夏随锦的脑海中浮现出“局”的轮廓,依次填满,逐渐接近真实。 江夫人看到江岸回来,拿着帕子不停抹泪。 “回来就好。你跟小柳都是娘的心头肉,娘绝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因你哥从小就苦,娘才多关心你哥些,现在……娘知错了。我儿受委屈了。” 江夫人哭,江老爷的脸色也不大好,命厨房烧了菜,说: “留下吃饭吧。你在外边儿风吹了一宿,等会儿回房的时候喝碗姜汤,别染了风寒。” 俗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江岸这么一闹腾,立马得到重视。 江夫人看沈玲珑的眼神像看亲闺女一样,席间一直为她添菜,问“姑娘有无婚配”之类的。 江岸挨着江老爷坐,一脸受宠若惊,看得夏随锦心中发笑。 正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楚楚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道: “老爷夫人——大少爷他吐血了!!” …… 大夫说: “大少爷体内有两种毒,单论一种并不致命,但混合一起……恕老夫无能为力。” 江夫人捂住胸口,当场昏厥过去。 夏随锦站在门外,听江老爷盘问楚楚。楚楚哭哭啼啼,指着江岸大骂: “是二少爷!肯定是他!——您没选他当家主,选了大少爷,所以他才怀恨在心。您是不知道,这桃花坞就数江岸最记恨大少爷,平日里爱找大少爷的麻烦,大少爷能忍就忍住了,哪料他越发嚣张,现竟敢下毒了!” 哭着求江老爷为江岸做主。 夏随锦忍不住插嘴:“当务之急是救人。” 这时候,江柳的脸色青里泛黑,有进气没出气,分明是将死之相。 楚楚指认江岸是凶手,江老爷半信半疑,不知何时江夫人在众丫鬟的搀扶下走过来,突然她推开丫鬟,扑到江岸的跟前跪下,扯住江岸的衣摆,哭道: “小柳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忍心?!你要恨就恨我吧,毒死我也好,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江岸登时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瞪着江夫人,愣了许久才抖着嘴唇,说:“你,你……怀疑,怀疑我么?” “求你放过我的小柳……” 江夫人额头重重砸在石板上,很快磕出了血。 江老爷脸色越发凝重,道:“将二少爷押在祠堂,没有吩咐,不得放出来。” 夏随锦目瞪口呆,这是认准了江岸是凶手?他扯了扯身旁丫鬟的袖子,问: “秋斐在哪儿?” 从进桃花坞,就没看见秋斐。 丫鬟:“秋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回。” 江柳性命垂危,干着急不是办法。趁众人慌乱之际,他找到一隐秘角落,召唤暗卫,询问: “谁下的毒?” 暗卫道:“江夫人。” 倘若是江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但下两种毒,怎么想都是多此一举。 “还有一事,在断天崖上遇到的青年,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曾问过。暗卫回答:大越国之主柴龙锦,江氏家主的客卿秋斐。他记得很清楚。 这回他还这么问。暗卫的脸隐在兜帽后,双目无神且涣散,似是夏随锦的话很难懂,“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喉间发出磨砺般的吞吐声,回答: “大越国之主柴龙锦,江氏家主的客卿秋斐。” 夏随锦忍不住笑了,这笑容看上去有几分难言的凄苦。他挥了挥手,说: “你下去吧。”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江柳不会死,但江家衰败是既定之局。 他揉了揉自己的瘸腿,从袖中掏出铜铃。其实挂铜铃是个幌子,来桃花坞,只是为了看江柳。 江柳双腿残了,凶手是江夫人;他的腿也是被生母打断,所以他对江柳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看到江柳像寻常人那般行走的时候,他会觉得开心,就像看到自己变得正常一样。 现在,江柳出事了。 他看到江柳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自己也会是那般下场的错觉。 “莫失莫忘,可惜呀……芳郎,看来这铜铃是挂不上了。” 随手一抛,铜铃掉入灌木丛,连同飘扬飞舞的红绸一齐没了踪影。 晚上,江夫人跪在佛祖前虔诚地诵经,烛火飘摇,那张温婉端秀的面容沐着柔黄的烛光,看上去神色肃穆,不可惊扰。 夏随锦藏在一盏青灯后,想到母妃跪在**上敲木鱼的时候,神情也是这么虔诚、专注。或许是因为母妃来自有匪岛,江夫人也是,如此相像,他虽然猜不透母妃心里想什么,可从江夫人身上,他总算是猜到了。 心中所想所念,名为; 忏悔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稚子 “这人昨儿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听说是二少爷……” “嘘!当心隔墙有耳。” …… 桃花坞流言蜚语不断。如今江柳性命垂危,江岸禁足祠堂,江夫人日夜跪在佛堂闭门不出,唯有江老爷四处奔波找寻神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医。夏随锦绕过青灯,道: “江夫人,晚辈有事请教。” 江夫人放下经书,面容憔悴不堪,无力道:“仁王爷面前,‘请教’二字老妇担当不起。” “江夫人心力交猝,晚辈有话直说了,若有冒犯之处,请海涵。” 夏随锦盘腿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与江夫人遥遥相对,中间只隔了一盏佛灯。 “江柳是长子,您跟江老爷偏心长子、器重长子无可厚非。只是江柳不争气,小时候被奶娘下毒成了站不起来的残废,家主之位轮不着他;现腿好了,总算撑得起江家门面,结果……又被下毒,凶手都怀疑是江岸。我琢磨又琢磨,觉得奶娘下毒、江岸下毒,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 双目盯住闭眼诵经的江夫人,一字一顿缓慢道: “阻止江柳当家主。” 江夫人抖了下嘴唇,烛光下睁开眼睛,瞳孔里纷杂错乱。 “江柳为何不能当家主,我猜测过许多可能,像是江柳无能、德行不能服众,要么就是江柳不是江夫人所生,是先夫人遗留的孩子,抑或……他实为妾室、姘头出身。” “荒谬!” “哈哈您别生气,确实是荒谬!我是瞎猜的,江柳确实是您的亲儿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江老爷的亲儿子。” 此言一出,江夫人浑身一颤,回头惊恐地瞪着夏随锦,颤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夏随锦嘻笑:“我说,江柳不是江老爷的亲儿子。本来我还不信,看你反应这么大,看来是真的了。要不要我再猜一猜你的姘头是谁。” 江夫人突然站起来,气势汹汹地低吼:“住口!” 他怕她手中有刀子突然刺过来,忙就地打滚,藏在柱子后来,指天发誓:“我不会乱说出去。我来此,只想替江柳求个情,错不在他,求您别折磨他了。” “你这么好心?” 他指着自己的瘸腿,道:“你可以理解为‘惺惺相惜’。实话跟您说,我的腿也是我娘亲手打断的。” 江夫人惊讶之下忘了反应,喃喃地说:“你可是仁王爷……” “本来我不明白母妃为何这样做,可来桃花坞走一趟,遇上您江夫人,似乎猜到了些。” 夏随锦故作轻松,面皮笑嘻嘻地挤作一团,眼里哪有半分惆怅。 “您贵为人母,本就不该厚此薄彼。您宽心想一想,江柳、江岸、江畔虽不是一个爹,但于你而言,他们是没差别的,都是亲儿子。亲娘对亲儿子好,关江家血脉什么事儿。您再想百年后,无论谁当家主,可不都是您的子孙,要给您上香磕头的。” 江夫人沉吟不语 “做人不能太精明太较真儿,常言道:难得糊涂,您糊里糊涂跟了江老爷,如今一家团圆其乐融融,不比风餐露宿要好得多?……有江老爷宠着,还有江柳尊敬您、江岸想亲近您,这么一想,您就是桃花坞的主心骨,您一出事儿,江家就散了。” 江寒山生性不羁放纵,跟了他,江夫人才是眼瞎。 江夫人似是被逗笑,扬了扬手,说: “你走吧,我得想一想……再仔细地,好好儿地想一想……” 夏随锦功成身退 傍晚,江柳的舅舅匆匆赶来,将一屋子伺候的丫鬟赶出门。据说这位舅舅的医术很高明,是江老爷几封飞鸽传书催来的。 江柳有救了,他夏随锦呢? 太白湖上,烟雨楼台尽数掩去,船上不见虞芳,唯他一人风中雨中飘摇。 到了戌时,不见秋斐;等到亥时,雨中流火破空袭来,钉子一般扎进脚下的木板。 飞刀卷有纸条,夏随锦打开,见纸上寥寥几字: 仁王爷好手段 今夜失约,日后再会。 署名:秋斐 夏随锦扔了纸条,冷笑,看来江柳体内的毒有一样儿是秋斐下的。江柳死了,无辜的江岸顶罪,三子江畔尚幼,江家后继无人,且江老爷与江夫人离心,过不了多久,江家就会分崩离析。 秋斐的算盘打得极好,可惜漏算了他夏随锦。 “慕容山庄、薛家堡没了,江家得以幸存,看来……你很不好过。下一个,是不是千府山庄?” 都道画船听雨眠,只可惜夏随锦并无这个闲情逸致。枕在手臂上,万千思绪揪在脑中,难受得无法入睡。 如果…… 他想,当年母妃打断他的腿,逼他远离朝堂,是因为他不是父皇的亲儿子么? 七岁那年,除夕贺岁,他看到太子哥哥一身黄衣锦袍站在父皇的身旁,新奇地问:“大哥,你这衣服好漂亮,我能穿一穿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夜,他被母妃叫到寝殿前,纤纤素手放在他的小腿上。他尚在朦胧间,突然听到骨骼“嘣”断声,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腿以扭曲的弧度垂在地上, 然后才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从始至终,母妃都低垂着脸,一声不吭…… 至如今,当了瘸腿皇子、仁王爷二十多年,他竟才发现自己是个私生子?! 越是深思,越是惴惴不安,就连皇兄也变得虚假起来。 他甚至想到,当初太子的位子坐不安稳,皇兄求他帮忙,有权有势的皇子那么多,怎么偏偏求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瘸腿皇子? ……还是说,皇兄知道他不是亲生子,没有皇室的血脉,故构不成威胁? 皇兄知道了,父皇肯定知道,除了他们,谁还知道他是私生子? 那他的亲爹又是谁…… 夏随锦越想越觉得难受,统统都是假的,没有一桩是真实的。生在皇室,从未体会过温情便罢了,他一人逍遥自在,可为何还要传他“九龙令”,任命他为“大暗宫”的首领? 思来想去,他开始觉得自己是皇家散养的狗,平日里随它撒泼,可一旦长大了,会咬人了,它就得拴上链子看门。 ——岂有此理!无耻之极!! 气得心头发慌,犯恶心。 朦朦胧胧磨到了天亮,颈边一凉,惊得他一手飞针射了出去。 紧接着,听见虞芳雀跃的声音,说: “小苏——是我——” 夏随锦睁开惺忪睡眼,看到衣上尽是泥土的虞芳,忙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上竟是水湿,不觉愣住,道:“怎这么凉,外面很冷?” 虞芳身上还带着朝露雾气,长发间落有几瓣桃花,映着眉间一点喜色,道: “走!” “等……走去哪儿?” 夏随锦被拉着飞出太白湖,烟雨中穿过青石台,暮霭沉沉天水一色,不一会儿便衣衫沾湿。 一路飞奔,停在了桃花坞前。 夏随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问:“你想我看什么?” 虞芳道:“姻缘树。” “那棵老桃树有什么好看的?” 内心极是不屑。 虞芳抿着唇,揽住夏随锦的腰飞身越过高墙,踏风翩翩若惊鸿影,径自飞向撑天而起的古桃树。 他顾自担忧:“这算不算擅闯桃花坞?” 烟雨中传来铜铃声,时断时续,轻拢慢捻长短不一,悠扬且轻快。 拨开云雾,二人齐齐落到古树枝头,桃花簌簌飞落,露水湿了满脸。夏随锦拿袖子擦了擦,袖子也是湿的,这时候雾气渐散、烟雨收拢,能看见树顶飘扬的红绸。 虞芳指着最顶端的红绸,道: “你看那个铃铛,绸布上写着我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名字。” 夏随锦眯着眼看,最顶端的桃枝飘着一条红绸,依稀辨认出“虞芳”二字。 “小苏,你为什么要丢掉?” 虞芳从怀中拿出一物,是一只铃铛,铃铛下垂着的红绸上写着“夏随锦”。 这只铃铛,夏随锦认得,是昨天亲手丢掉的。 “我坦白。昨天我见你脸色很不好,就偷跟着你,见你丢了它。你常说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信,以后我绝不会再坏你的事,不增添你的烦忧,再不令你为难。如此,能是同道中人么?” 夏随锦这才知道,他一夜未归是找铜铃去了。 ……所谓的母妃、父皇全都是虚假之物,唯有眼前是真实的。 虞芳飞入古树顶端,将两只铜铃系在一起,遥遥地挂在枝头,两条鲜艳的红绸交缠一起,十分招摇。 虞芳立在枝头,花满桃枝,灼灼其华,纵然白衣惹了尘埃污秽,但眉间纯粹清明,忽勾唇一笑,清纯之姿俊逸冰清,摇曳舒展洁白无瑕,恰似盛开在雪峰之巅的白莲。 本不是俗物,奈何染了他这滩最难缠的污泥?夏随锦觉得眼睛刺痛,似有发热的液体流淌出来,忙低下脸,揉了揉眼睛,道: “你快下来。小心他们看见,将咱们当贼打出去。” ……何其有幸 他此生能遇见虞芳,何其有幸。 虞芳飘落到他的跟前,说: “莫失莫忘,此情天地可证。” 夏随锦笑:“没有‘失’,只要我不‘忘’你,我夏随锦此生只钟情你一人。” 哪料虞芳听了,发慌:“你会忘了我?” “这可不一定。像我这回掉下断天崖,运气好没磕到脑袋,没失忆,可下次呢,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会有下次了!” 看虞芳焦急慌张的模样,他忍笑忍得肚子疼,干脆坐下,望着远方冉冉升起的新日,道: “没什么难的。你忘了我,我就追着你,勾引你,嘻嘻凭我的手段,你怎么逃得掉?换我忘了你,你也追着我,死缠烂打不死不休,要是我心肠狠,你就装可怜,要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最后肯定会心软从了你。” 虞芳认真地点头,道: “好” …… “忘”字,最诛心。 第30章 第三十回 离人愁 桃花坞一行收获颇丰,虞芳追问: “什么时候走?” 这问题他已不厌其烦地问了许多回,夏随锦很佩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太白湖上赛龙舟,走,去玩儿。” 今日端午,家家户户门前都插着艾草,街上垂髫小儿手腕、脚腕上皆系着辟邪的五色丝线,唱着: ……五月五,过端午, 挂香包,插艾草, 家家要祭祖; 五月五,过端午, 画个王,喝雄黄…… 唱到“手持菖蒲剑,驱魔归地府”时,挥舞着小桃木剑追逐打闹。 夏随锦买了两个粽子,尝了一口,奇道:“怎么是咸的?” 咽不下去,丢给虞芳。 虞芳一连剥了三个粽子,眼看要吃第四个。 太白湖旁摆着十几条细长狭窄的龙舟,正待下水。夏随锦张望了几眼,挥手大喊: “沈姑娘——江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在干嘛?” 还有江老爷、江夫人围在那儿,指手画脚颇有挥斥方遒的大将风范。 赛龙舟的趣味在于一个“赛”字,你追我赶,冲在头一位方能拔得头筹。龙舟上都挂着招摇的锦旗,上面印有家徽图腾,其中一条苍蓝旗帜上是江家家徽,是江家赛龙舟的船。 夏随锦兴奋地不得了,拉着虞芳急扑过去,道: “带上我俩!我划桨可快啦!” 江柳手无缚鸡之力,江岸是个愣头青,都靠不住。 江老爷负手远望,傲然道:“当年我与寒山赛龙舟,数十条船,数我俩划得最快,次次都是魁首。如今轮到你俩兄弟……唉,一个体弱、一个焦躁,不争气,比我当年差太远了。” “体弱”江柳、“焦躁”江岸面面相觑:“……” 夏随锦拍胸脯:“交给我吧。我身强力壮,脑子好使,有我指挥包管将五毒旗摘回来。” 太白湖对岸插着一杆旗子,谁先摘到旗子算谁赢。 去年、前年,再往前数五年,赛龙舟的魁首都是钱庄钱家,布庄苏家、盐商顾家、青龙帮卢氏也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夏随锦换上蓝褂子,见金、红、褐、青色旗子依次排开,两岸锣鼓喧天万人喝彩,不禁跟着心潮彭拜,挽起袖子要大干一场。道: “让你们见识当朝仁王爷的本事!” 手拿起头圆尾巴扁的船桨,回头问: “怎么划?” 江柳、江岸:“……” 虞芳道:“小苏掌舵,我们划船。” 夏随锦如蒙大赦,忙丢了船桨,坐到龙头上指挥。 江岸道:“会输的吧……” 江柳:“尽人事,听天命。” “听小苏的,不会错。” 一声令下,十几艘龙舟下水。夏随锦兴奋地难以抑制,盯着望不见边际的湖面,想着一马当先摘到旗子。可在这时,红帆的龙舟游鱼般滑过水面,速度快得惊人,霎时越到了最前。 那掌舵的钱家少年回头做出个鬼脸 夏随锦大怒:“快快!冲上去!毛头小子敢这么嚣张,爷得教训他——” 话音未落,金帆、铜帆、褐帆、青色帆的龙舟依次超越过去。 夏随锦回头,道:“你们是没吃饭还是来拖后腿的?……会不会划桨?你看人家,划得又快又有劲儿!” 江柳满头热汗,道:“我的胳膊好酸,能歇会儿么?” 江岸:“你真没用!” 虞芳眸光忽地一闪,暗中出掌击中水面,龙舟“嗖”地冲出去老远。 夏随锦大喜:“阿芳好样儿的!” 他朝前方的褐帆龙舟弹出一枚银针,没多一会儿那条船晃晃悠悠地停下来,上面正乱糟糟地大喊: “快来人!喊大夫!——顾家少爷晕倒了——” 夏随锦负手而立,指使顾家小奴:“天儿太热,应是中暑了。你们快背他去阴凉地儿歇息。” 江家龙舟横冲直撞,转眼冲进了高手聚集地。 江岸看得瞠目结舌,突然醒悟过来,很不苟同的模样,怒道: “你这是作弊!弄虚作假!——拔了头筹也会令人耻笑,快停下!” 江柳慢悠悠地插嘴:“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对的!江大少爷知我心。” 虞芳上撩眼皮,道:“这是不对的。” “——那你还帮他?!” 虞芳:“对错与否,跟我帮小苏并无冲突。” 前方青龙帮卢氏挡道,夏随锦如法炮制,哪料卢氏掌舵者是个练家子,躲开了他的飞针。与此同时身后忽地响起异常的破空声。 虞芳道:“小心飞镖——” 幸亏夏随锦反应快,灵活地躲开偷袭的飞镖,回头看见落后的苏家龙舟飞快追来,领头人是个稚气未脱的青年,正冲他挑衅地扬眉。 便在这时,脚下龙舟晃了晃,晃得他险些一头栽进水里,忙问: “怎么回事?” 江柳道:“船底凿了个窟窿。” “这龙舟入水前检查好的!”江岸果断说,“定是招惹了小人。” 夏随锦冷笑: “从来只有我不要脸,今儿遇上个更不要脸的。行啊,来比比,看谁最不要脸。” 从怀中取出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朵灿然金花,掌中用力,霎时金花入水化为十几条游动的银光蹿向苏家龙舟。 “快!冲过去!超过青龙帮,咱们就是第二了。” 虞芳的内力用之不竭,很快便与青龙帮并驾齐驱。 青龙帮惊吓:“好快!” 青龙帮的划桨不齐整,但速度快得不同寻常。 这回他多了一个心眼儿,留意到青龙帮船底有游弋的黑影,还有几截中空的芦苇杆子竖在水面随船一起移动。 那芦苇杆子藏在激荡的水花中极不起眼,然而夏随锦一把飞针撒下去,芦苇杆子尽数散开,紧接着水上的龙舟速度变慢,江家趁机超过去,直逼钱庄钱家。 钱庄钱家连续几年夺魁,声望、名气皆压过江家。据悉,今年赛龙舟钱家下了血本,清明节前后就着手操办此事,且过不久钱家小姐要出嫁,这夺冠的彩头是势在必得。 夏随锦远远便注意到钱家龙舟快且稳当,划桨整齐划一极有派头,掌舵人立在龙头上,看身姿曼妙玲珑应是个女儿家。 江岸道:“赢了钱家,咱们就是头一名!” 势头一下子冲上来了 突然这时一记飞镖从背后偷袭刺来。这飞镖的准头极差,夏随锦甚至懒得挪动,任它擦过脸颊,但下一刻,他双眸一颤,指间飞出银针刺向钱家掌舵人的后颈。 半空中飞针撞上飞镖,发出“叮”地细小声响,然后齐齐落进水面。 掌舵人似有所察,回头望了一眼,唇红齿白的模样可不就是个女儿家。 江家士气大振,本想一口气超过去,可是不管怎么追赶,总隔着一段距离,最终只落得了老二。 江岸觉得丧气:“就差一点点。你不是挺会阴人的,怎么遇见钱家突然变成了君子?” 夏随锦笑嘻嘻道:“人家有真本事。咱耍手段得了第二就知足吧,不能抢了真本事的风头,就像你说的,作弊赢了不算数,咱们就算得了第一也是胜之不武,脸上无光!” 江老爷道:“尚可。” 江柳、江岸相视一笑 江夫人取出两个五色丝线缠成的香包,送给夏随锦、虞芳二人。 佩戴香包是端午的习俗,江柳、江岸两兄弟胸前各有一只。 夏随锦欣然接了,戴在胸前,道:“好香好漂亮,江夫人的手真巧。江大少爷可真有福气,腿治好了,娘又温柔体贴,唉要是我娘有江夫人一半儿好,我就烧香拜佛了。” 江夫人慈爱地笑了笑,目光带着柔软温情的怜爱,说:“哪有不疼孩子的娘。你看似精明通透的一个人,怎么这事钻了牛角尖?你出宫游历多时,你的母妃定是日夜牵挂的,你可曾书信一封报平安?” 夏随锦讪讪一笑 “好啦!你还是孩子心性,等到你为人父母的时候,你就明白你娘的苦心了。” 夏随锦偷瞄虞芳,小声嘀咕:“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一天了……” 晚上回到客栈,店家小二煮了蒲、艾等香草的汤水,送到二人房间里。 夏随锦开始打量面皮薄红的虞芳,摸着他的下巴调戏: “良辰美景,美人在怀,是该行些乐事。” 虞芳强自镇定:“什么时候走?” “呀!你把我伺候好了,我一开心,说不定明儿就随了你的意。” 他脸皮厚,伸开双臂,抛出一个娇媚含羞的媚眼,说:“芳郎,我腿酸,你抱我泡兰汤。” 虞芳依言抱起他,脸皮红得几欲滴血,束手束脚地放进澡盆里。 夏随锦再扯住虞芳的袖子,说:“一起呀!鸳鸯戏水。” 这回虞芳镇定地脱下衣衫,整齐叠放在榻上,然后泡进兰汤,双目灼灼地盯着夏随锦,唇角上勾似笑非笑。 这副模样逼得夏随锦狼性大发,欺身压上,香草中雾气氤氲,不多时传出濡湿交缠的水浪声。 …… 翌日,夏随锦趴在一叶扁舟上,水下游鱼成群结队,他忍不住将手伸进去,游鱼从指间依次划过。艳阳下微风吹拂,长发飞散在身前,这时一条游鱼绕着他的手指亲了亲,他轻笑出声,颊上梨涡灵动稚气,回头朝虞芳炫耀: “有鱼哎!” 扁舟悠悠荡荡,虞芳盘腿而坐,见凌乱发下虞芳干净纯粹的笑脸,心中一荡。 “你说,咱们不辞而别,江夫人会不会不开心啊?” 虞芳回以一笑,道:“不会。” “嘻嘻,等到了金阙城,我带你见母妃。母妃性子冷,跟你一般,我总觉得咱三人站一起,你俩看上去更像是母子。” 他懒懒地抬头,遥望金阙城的方向,可目之所及,天水一色飘渺茫茫,无朝堂勾心斗角、无武林纷争,忽地觉得跟虞芳乘一叶扁舟,浪迹天涯也很不错。 可惜,他是仁王爷,永不得悠闲。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金阙 帝都金阙尽是繁华处,歌舞楼台、日夜笙歌,王侯将相耽于酒色,奢靡之风尽显。 夏随锦站在仁王府前的石狮子上叉腰大笑: “哈哈哈哈我仁王爷回来啦——” 傍晚,拎着一箱子的小玩意儿拜访九王爷,然管家告知: “九王爷随好友外出游玩,尚不知何时归来。” “好友?……那好友姓甚名谁,来自何处,这些都查过么?” 管家道:“不曾。王爷见了那位公子甚是欢喜,匆匆离去,只吩咐老奴照看好小世子,其它只字未提。” 夏随锦本想找九王爷询问有匪岛之事,可九王爷走了,他心下慌了一慌,竟乱了手脚。 这时,虞芳问管家: “那位公子眼角是不是有一颗痣?” “公子怎知?莫非认识?” 虞芳道:“是秋大哥,秋凤越。” “看样子被抢先了” 夏随锦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奈,将小箱子交给管家,道:“给小侄子的。那小东西最爱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九王爷育有一子,名为夏子瑞,今年才六岁,被惯得爱打爱闹爱闯祸,最喜欢陪他玩儿的二皇伯。 恰逢皇后娘娘怀上龙胎,夏帝龙心大悦,下昭普天同庆。 金阙皇宫金碧辉煌,游廊连绵宫灯摇曳,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融融日光下花团锦绣,遥望巍峨宏伟的宫殿如散发着璀璨金光。 宫宴上,仙人阁、锦乐坊歌舞升平。夏随锦抱住小侄儿夏子瑞,逗他: “小宝,有没有想二皇伯?” 夏子瑞拧着稀疏浅淡的小眉毛,稚嫩童语中规中矩:“你要是再叫我‘小宝’,我就不想了。” 小宝是夏子瑞的乳名,小世子很讨厌这个乳名,所以听到夏随锦这样喊他,花瓣一样的嘴唇已经嘟起来了。 “小宝,你看这位哥哥好不好看?” 夏随锦指着身旁的虞芳 夏子瑞嘟嘴:“你还叫!” “小宝啊,你是不是又胖了?” 说着左右开弓捏肥嘟嘟、软乎乎的脸。 虞芳道:“你再闹他,他要哭了。” 夏子瑞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望向夏帝求救:“大皇伯……” 夏帝一笑,道: “小宝,过来伯父这里。” 夏子瑞撇嘴,彻底不开心了。 夏随锦不慌不忙地夹了几筷雪蓉糕片儿哄他,见他吃得很欢,又倒了杯温茶喂他,以防他噎着,一边对着虞芳笑,小声说: “我侄子是不是很好玩儿?” 虞芳:“……” 宫宴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后,夏随锦偷溜去夏帝的寝宫。 夏帝正在陪伴皇后娘娘。这位敏皇后的来头不同寻常,是雪国将军白霆的女儿,幼时遭遇凄惨,流浪在街头讨生活,故养成了难驯化的野性。后来被五王爷夏景闻捡到,娇养了一段时日,两国联姻嫁给了夏帝当皇后。 朝中上下都知道敏皇后不好惹,夏随锦也领教过,故乖乖蹲在墙角等,等他们说完了悄悄话,敏皇后走了,才敢敲了敲门。 夏帝道: “进来。” 夏随锦垂首帖耳地走进寝宫,道:“皇兄,九龙令找到了。” 夏帝面容清雅,身姿修长,踱到他的跟前,不知是喜是怒。他正提心吊胆,听夏帝轻叹一声,说: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夏随锦松了一口气 “你呀,可别再出差错了。当初皇叔选你继任大暗宫首领的位子,想是信你稳妥,你再吊儿郎当不知轻重,我可要替皇叔罚你了。” 夏帝坐回龙椅上,翻开奏折批阅。 夏随锦面上带笑,似是随口一问:“皇兄要怎么罚我?” 夏帝拧眉思索,下一刻无奈摇头,说:“还能怎么罚,顶多面壁思过几日,还能卸了你的脑袋不成?……你可是我的亲弟,犯再大错,我这个当哥的也只能受着。” 夏随锦哈哈大笑:“您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事,我素来轻浮散漫的性子,且无权无势,当年大哥是看上我哪点,非缠着让我辅佐你的?” 夏帝反问:“想听真话?” “臣弟既然问了,就是为了听真话。” “好啊,朕……我就说真话。” 夏帝放下批阅的朱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夏随锦,道:“首先,你是个瘸子。” 瘸子当不了皇帝,威胁不到太子之位,这点他明白。 “其次,当时我空有‘太子’的头衔,实则同你一样没有依靠,所以想拉你入伙,抱团取暖。” “还,还有吗?” 这话说得很实在,夏随锦一时间无言以对。 “还有一点,我觉得说出来会影响你我的相处,你要不要听?” 夏随锦坚定道: “要” 是否如他所想,他其实并非亲子? 夏帝先是怅然一叹,才徐徐开口,说: “其实……选你是无奈之举。老三、小五、小七连同小九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亲近,跟咱俩是疏远的,所以,我没得挑。” 说完眨了眨眼睛,神色颇为无奈。 “……” 夏随锦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委婉地说:“皇兄,你对臣弟如此坦诚,臣弟……着实感动。” “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也不想你隐瞒我什么。外人看来,我是君、你是臣,可实际上皇权一分为二,大暗宫占一份儿,想要江山社稷稳固,你我万万不可生出间隙。” 夏帝说这话时,神态举止看上去漫不经心,夏随锦心中却沉甸甸的,颇不是滋味儿。 回仁王府的路上,浓稠夜色看不见星辰。如此深夜,夏随锦漫无边际地走着,忽地听见马蹄与车轮滚动的纷杂交错声,抬头望见一盏明灯下清俊文雅的脸,忙道: “皇甫将军!” 将军府的大将军皇甫景明,军功赫赫可载入史册名垂千古,不是他这个生在皇室的王爷可比拟的。 皇甫景明道:“五月十五夜,将军府在仙人阁设宴,王爷可有兴致?” 夏随锦道: “将军邀约,本王怎敢推辞?五月十五,不醉不归。” 五月十五,诸事不宜。 夏随锦从朝中得到消息,五月十六大将军皇甫景明要率军出征。 晌午时候,清风转凉,阴云聚拢燕子低飞。他领着虞芳踏进佛堂,拜见母妃玉千雪。 佛堂庄严肃穆,几盏青灯烛光黯淡,一身缁衣灰袍的单薄身影跪在**上,手敲木鱼,正在诵经。听见脚步声,那人极慢极慢地回头,安详平静的面容犹如亘古不化的冰雪,毫无鲜活的气息。那双幽深寂灭的眸子在看见夏随锦的脸时,似乎停顿了一瞬,又转回去,继续诵经。 夏随锦道:“母妃,我有意中人,带来让您看一眼。” 虞芳却拧着眉,说:“我在娘亲珍藏的画像上见过前辈。” 玉千雪声如冷玉,叮咚沉闷,道:“你是玉华浓的孩子,该喊我一声‘姨娘’。” 虞芳疑惑地看向夏随锦 夏随锦眨眼笑了笑,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似是安抚,说:“你应该喊我‘表兄’,当然,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你也可以喊别的,像小苏、锦儿、阿锦之类。可千万别喊‘仁王爷’,我听着忒生疏。” 虞芳似懂非懂地点头 “好了芳郎,你先去佛堂后面的木屋等我,我跟母妃说几句悄悄话。” 支走虞芳,夏随锦脸上霎时笑意全无,冰冷的模样与玉千雪如出一辙。他走到**上,半跪下,面无表情地道: “孩子此次游历遇上了一桩奇事,觉得甚好笑,特来讲给母妃听。” 玉千雪垂着眼眸,木鱼嗒嗒敲响,吵得夏随锦心烦意乱。 夏随锦勉强稳住心,面上冷笑,道:“有位江夫人与小叔子私通生下一子,偏偏那个孩子还是江家长子,长大了要继承家主之位。江夫人害怕事情败露,几次毒杀亲子,可次次心软不成事,你说好笑不好笑?都是江家的血脉,谁继承家主都是一样的,可江夫人脑子不灵光,非要我开导才悔悟过来。” 玉千雪敲着木鱼,逐渐乱了频率。 “母妃,你不用再瞒着我了。你一定想不到皇叔将九龙令传给了我,我现在是大暗宫的首领,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好了不要敲了!你在赎什么罪?是亲手打断我这条腿的罪孽,还是不贞不洁,辜负帝王深情的情债?!” 玉千雪手下失力,木鱼断裂,如被击溃的内心轰然倒塌。 “慕容长英死了!慕容长英至死都留着你的画像,当我猜到我并非父皇亲子,我下意识想到我的生父是慕容长英!——但是不对!慕容长英那个大老粗,以母妃的心高气傲怎么看得上?!——不是他们,我的生父是谁?——你要不要亲口告诉我,还是说,让我兴师动众地去找,将寰朝翻个地朝天找出那个男人!” 夏随锦已全然怒了,面色忽白忽红,指骨咯咯作响,似是下一刻就会掐上玉千雪纤细的脖子。 “——让天下人知道,玉千雪到底要不要脸,玉千雪跟多少个男人纠缠不清?!——还是说,你勾搭慕容长英,嫁给父皇,再跟别的男人生下了我,心中却始终渴望着妹妹玉华浓,妄想跟玉华浓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玉千雪,你当真是——无耻——”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朵打上夏随锦的脸。 夏随锦狞笑着,五官阴戾而扭曲,道: “母妃,看来我说中了。你爱玉华浓,求而不得,便自甘堕落。”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红豆词 夏随锦道: “可怜慕容长英痴心付错。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也不会,你我都是可怜人。” 他捂住半边脸,跌跌撞撞地走出佛堂。他没有问生父是谁,或许已经猜到了,事到如今他只觉得恶心透顶。 他找到虞芳,露出笑脸说:“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吧,去仙人阁。” 大将军皇甫景明设宴,竟是为明日出征饯行。 “北漠突发战乱,波及我朝边境,我奉皇命去镇压。” “能惊动你这位大将军,说明事态很严重,或有性命之忧。” 皇甫景明豪饮一壶酒,神采飞扬,道:“皇甫家的男儿只会排兵布阵,若当真战死沙场,也是皇甫家族的荣耀。舍弟皇甫端和会继承皇甫家的意志,站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守护夏氏寰朝,直至流干最后一滴热血。” 夏随锦心有忧虑,隐隐觉得北漠突起祸乱的时机很不对。他看着皇甫景明温文尔雅的面庞,忽地想笑,说:“你看上去真像个翩翩佳公子。” 皇甫景明道:“寰朝的文臣够多了,武将不太够。” 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寰朝有三位兵马大将军,权势最大的那位是当今五王爷夏景闻,可是五王爷不爱江山爱美人,舍弃高官厚禄,与美人归隐山林去了。他手中的兵权分解,夏帝赐给了武将世家,不曾想那几个武将世家忒不争气,近年没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将才。 夏帝为此十分忧虑,他也跟着发愁,现在是盛世太平,诸小国忌惮天威,不敢有所冒犯,可要是受到挑唆掀起了大风大浪,除了皇甫家能堪当重任,其他武将皆不能用。 幸而此次只是北漠,要是南蛮、西巫再起波澜,寰朝就只能期望五王爷入世为将。 “唉你说这大好河山纵横万里连绵不绝,本王见了都要心动,更何况那些野心勃勃的弄权者。” 皇甫景明笑而不语 “算起来你同我一般大,怎么还未娶妻?” “仁王爷也未娶。” “哈哈本王此番游历带回了芳郎,此生足矣,你有何人?” 皇甫景明文雅的面容忽地一笑。这笑意带着刻骨的柔情,还有一丝入骨的相思与惦念。他道: “有情人不一定能成眷属。” 夏随锦凑近,悄然问:“是哪位佳人?” 皇甫景明道:“幕刃。” 苗疆王世子,幕刃。 夏随锦含着半口酒,险些喷到皇甫景明的脸上。忍了半晌,才讪讪笑: “将军的眼光真是不同寻常。” 那位世子幕刃看人的眼神锐利如刀,五官轮廓深刻偏阴暗,腰间常配着一把弯刀,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通身的血腥煞气他记得尤为深刻。 宴席上,他留意到皇甫端和身旁有位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听说是皇甫端和的军师皇甫柒。皇甫柒看皇甫端和的眼神是柔情似水欲说还休,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多看了两眼,说: “看来皇甫家要绝后了。” 老大断袖,老二跟着断,断来断去,可不就绝后了。幸好他还有皇兄,再不济,皇嫂肚子里还有个龙种传宗接代。 夏随锦喝了几杯酒,脑子昏昏沉沉不太好使,拉住皇甫景明的手,说: “将军此回出征需万事小心。你要是出事儿,我可怎么办?” 寰朝可就这一位中用的大将军 满座哗然,望向他二人的眼神皆惊疑不定。 皇甫景明面色坦荡,笑道: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即便臣战死疆场,王爷也不必伤怀,清明时节一杯浊酒足矣。” 夏随锦脚步虚浮,盯着皇甫景明的脸嘿嘿傻笑。然后,虞芳目无表情地走过来,搂住他的腰,众目睽睽之下扛到肩上,说出两字: “戒酒。” 这一醉,醉到了翌日晌午。 皇甫景明已出征去了,他没来得及相送,心底没缘由地慌张。他总觉得北漠战乱十分蹊跷,询问大暗宫的暗卫,暗卫冰冷的语调中只有八字: “北漠君死,王子夺权。” 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此时虞芳陪在身旁,问: “他们是‘人’么?” 黑布裹体,铁具掩面,无人气、无人情。 夏随锦道:“不算是吧。大暗宫的死士负责收集情报,不明是非、不辨黑白,只听命于令主,就是……手持九龙令的人。” “……怪不得,你使尽手段都要找回九龙令,其实是怕它落到坏人手里。”虞芳拧着眉头,终有所悟,说:“是我错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何丢给小孩子砸核桃?” 夏随锦立即面色沉重,沉痛道: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时值五月底,武林大会于七月十六召开。 夏随锦却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了行李,说: “早些睡,明早出发去千府山庄,参加武林大会。” 慕容长英身死,此次武林大会是为了挑选新一任武林盟主。他可不要当盟主,此行为了堵人:秋斐。 这回,他必要杀了秋斐。若有可能,秋凤越也留不得。当然这些事不能告诉虞芳,他还指望虞芳当诱饵勾引。 可虞芳看上去并不想去千府山庄。 “有匪岛与千府山庄有着血海深仇。” 夏随锦忙哄他:“有我仁王爷护着,没人敢动你。” 楼外云雾中掩着一轮皎皎弯月,花香浓郁芬芳,本该是花前月下,楼里的二人却对峙而立。 虞芳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夏随锦想到佛堂事,心知他是兴师问罪来了,下意识要装可怜卖无辜,可这回虞芳真的生气了。 虞芳生气时很安静,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仰望晦暗深沉的夜幕,说: “你先不要理我,让我安静想一想。” 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如在浓稠夜色里盛开的无瑕白莲,圣洁脱俗,仰望的侧脸精致而清逸,仿佛散发着柔白的光晕,夏随锦站在台阶下,竟一时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夏随锦哀伤地想,他会不会很失望,所以想走了? 夜深人静,夏随锦还未入睡。他坐在窗台上,手握一颗珠子,正对着月光看珠子里的半颗红豆。 这珠子是那日在佛堂,玉千雪亲手从**里抠出来的。他记得玉千雪说: 好生待他。 可如今,却是虞芳要舍弃他了。 两颗珠子、一颗红豆,相思是苦,如今他觉得苦不堪言。 夏随锦彻夜未眠,待天蒙蒙亮就骑马出了金阙城。 又一次不告而别 他想,他确实许多事对不住虞芳。若虞芳追来,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追,那便各自安好。 ——与此同时,武林中传言:仁王爷夏随锦杀慕容长英、屠尽薛家堡。 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自古侠以武犯禁,朝廷对日益壮大的武林势力早有不满,又因为仁王爷所到之处皆腥风血雨,于是生出如此传言,且越演越烈,一时间夏随锦沦为武林公敌。 茶棚歇脚的夏随锦看到一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扛着斧头坐在桌子上,喷着唾沫星子,大嗓门道: “要让俺看见那瘸子,非宰了他的脑袋给慕容盟主偿命!!” 一群糙爷们跟着拍桌子起哄:“杀瘸子!——给慕容盟主报仇——替薛家堡报仇!”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匆匆丢下些碎银子溜了。 夏随锦藏在破庙里,很发愁。 瘸子坐着还好,一走路就很扎眼。他一路风尘仆仆已累得要死,夜里不敢合眼,还要防着明刀暗箭,实在是身心俱疲,恐怕赶不到千府山庄,他自个儿先倒下了。 “要不……乔装改扮?” 这是个好主意。 换上女子衣裙,长发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成发髻,再蒙上面纱,扬鞭策马英姿飒爽,引得行人纷纷回头。 这日腹中饥饿,他下马买了两个包子,匆匆付了钱,牵着马正要走,迎面一匹烈马横冲直撞奔了过来。 其实夏随锦能躲开,可能是他一手牵马、一手拿包子,又打扮得柔软可怜,所以没人觉得他能躲开,都扯着嗓子喊: “姑娘、姑娘——快救那位姑娘——” 他眸中精光一闪,正要露一手轻功让他们开开眼,同时一位大侠从天而降,腰肢缠上一条坚实的臂膀。 夏随锦:“……” 身体一轻,被带到了街旁。 大侠面冠如玉,举止言谈皆卓尔不凡,有礼道:“姑娘可有受伤?” 此时面纱飘落,露出下半张脸,行人无不惊叹。 夏随锦咬了一口包子,说:“多谢。我还有事儿,先走啦!” 一瘸一拐地牵着马,刚迈出几步,身后大侠说:“姑娘你的腿——” 吓得夏随锦猛地回头,忙截下话茬,道: “小女子虞素素骑马不慎摔了一跤,大夫说不碍事,休养半个多月便可行走自如,真不是个瘸子。” 一双善睐的明眸娇怯地望着大侠 便在这时,另一道低哑细软的声音响起,随着马蹄声缓缓而来。那声音说: “萧大哥,既然虞姑娘没事,咱们继续赶路吧。” 马上有一位黑衣姑娘,头戴斗笠、脸覆黑纱,裹得比他还要严实。 大侠飞身上马,同乘一骑绝尘而去。 人群立即传出惊叹的声音:“是萧慕白大侠!” “萧大侠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吧?” “……青年才俊,人中龙凤。” 听得夏随锦轻蔑地扯了下唇角,暗道:比我家芳郎差多了。 距千府山庄还有半日的路程,夏随锦想找客栈歇脚,哪料一连找了五家客栈都没有空房。原来这龙泉镇是通往千府山庄的必经之地,不少武林人士都在此镇歇息,待明日再赶路。 夏随锦一想到露宿街头,整个人都蔫了,孤零零地坐在树荫底下。 不多时,一双长靴停在了跟前。 这靴子黑得纯粹,衣摆飘飘白得无瑕。他看直了眼,紧接着,清冷疏离的嗓音响起,像是冰雪破碎的清冽声,说: “虞姑娘,我订了两间上房。” 他立即笑嘻嘻地抬头,颊上梨涡生动,欣喜若狂,道: “不用两间,一间就成。”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皇叔 夏随锦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萧慕白 萧慕白是武林新秀中的翘楚,深得千府山庄庄主傅谭舟的信任,十三岁那年自创“一十八剑岚”,世有: 一剑岚风十八式,天下风云谁不知? 飞鸿踏雪寻踪步,公子贪杯醉花榭。 萧慕白师承天下第一剑江寒山,义父是庄主傅谭舟,身负盛名风光无限。夏随锦却横竖看他不顺眼,说: “比薛成璧尚可,比你差远了。” 萧慕白怀中抱着那位姑娘似是双腿有疾,不曾下地走过半步路。到了晚上,客栈人声鼎沸,吃饭行酒令拼酒谈笑乱成一团,但大多数都在骂瘸子夏随锦。 好巧不巧,他跟萧慕白拼桌坐在角落,无意与他身旁的莫愁姑娘对视一眼,顿时心惊,不由多看了两眼。偏偏这时,莫愁姑娘似是对他有兴趣,也多看了两眼,四目相对,一时尴尬无言。 此时萧慕白倒好了茶,推到夏随锦的手边,问: “虞姑娘,你的腿可好些了?” 夏随锦端起茶杯小抿一口,无辜地望着虞芳不吭声。 虞芳心领神会,道:“我家娘子不劳你费心。” 夏随锦:“……” “娘子,后山有温泉,想不想去戏水?” 说着双手已托起夏随锦,嘈杂声中施施然离去。 “……” 他觉得虞芳可能有些误解,可……其实也没什么,于是双手搂住虞芳的脖子,捏着嗓子撒娇: “人家的腿好酸,泡温泉最解乏了,亲亲相公最好了。” 然后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亲虞芳的嘴唇 虞芳坦然受之 龙泉镇依山而建,山脚下有许多泉眼。泉眼中冒出的泉水温热舒适,故山下搭建了不少露天草棚。 夏随锦指使虞芳往偏僻处走,不多时便听见潺潺流水声。他兴奋地抬眼,望见圆月下雾气朦胧,星星点点的莹光宛若银河。 “真漂亮!” 夏随锦三两下扒了衣服跳进温泉里,招呼虞芳:“相公快来呀!此情此景,你就不想做点儿什么?” 虞芳脱了鞋袜,坐在被泉水冲刷地圆润光洁的石头上,面上映着清冷的月光,忽地道: “他们说要杀了你。” “……谁要杀我?” “客栈那些人,还有我寻你这一路上许多人都这样说。” 夏随锦漫不经心道:“他们没那个胆子。” 虞芳的双脚浸泡在温泉里,随水波漾动,视线上移,是细长骨感的脚腕子,再往上,看到洁白纤长的小腿白得朦胧似玉。夏随锦本就有邪念,看了一会儿就心猿意马起来,游到他的身旁,突然抓住一只白嫩嫩的脚丫子。 虞芳却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 只见夏随锦笑盈盈的面容露出三分妩媚、四分妖娆,两分狡黠还有一分不可捉摸。然后,张开嘴唇,红嫩的舌尖轻轻添了一下泡了温泉白皙柔嫩的脚心。 “……!!” 霎时间虞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个“你、你……”字卡在喉咙里,红霞染上白净的面庞,澄澈清透的眸子却慢慢浮出了晶莹水光。 虞芳说:“你,你不要这样……” 夏随锦沿着那只脚抚摸上修长的腿,缓缓靠近着,笑声中问:“不要怎样?” 将那条腿扛在肩上,欺身压上,水湿的白衣浸透,似露非露、欲拒还迎,好似一位娇滴滴羞答答的被登徒子调戏的姑娘。 虞芳说: “不要……这样,这样……欺负……我……” 夏随锦越发嚣张,道:“这话冤枉。我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欺负你了?” “你这个,这个……” “再说了,我是娘子、你是相公,娘子伺候相公,怎么能说‘欺负’?” “就、就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不要脸?动不动就调戏你、勾引你,纵情放荡不知廉耻?……这你真冤枉我了。你脸皮薄,亲个嘴儿都脸红,我要再矜持正经一点儿,往后岂不是要清心寡欲当秃头和尚?” 虞芳越是紧张,夏随锦越得意。 虞芳愈发小声:“……没有……” 夏随锦贴近:“没有什么?” 哪料虞芳闭上眼睛、抿着嘴唇,一副大义赴死的贞洁模样。任他怎么调戏,都不肯再说话。 夏随锦无奈:“好啦,不逼你了。你要是不想,我还能强上不成?” 虽然有这样的心思,可……会吓到他的吧?绝对会吓到的。 虞芳背过身去,似是无言地抗拒着。 夏随锦:“生气了?” 虞芳不理 “要不,你也舔一口?手还是脚,随你挑。” “……” 过了好一会儿,虞芳才嗫嚅着说:“那晚,我去佛堂找前辈。” 夏随锦半张脸泡在温泉里,吐出几个泡泡,道:“你找母妃干嘛?” “我答应前辈不能说” “……那你还跟我提这个,想告诉我什么?” “我找了前辈之后,才追你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 “唔……还有什么?” “还有,你跟他们说清楚,你没有杀慕容长英,没有屠尽薛家堡。我、沈南迟、薛成璧都可以作证。” “哈哈哈我说了他们就信?!——你太天真啦!哈哈咳咳……” 笑得太大声,不小心被口水噎到。 “芳郎,我很认真地问你,秋斐重要还是我重要?” 虞芳不假思索回答:“你重要。” “那么,我重要还是秋凤越重要?” “你最重要。” 夏随锦心满意足:“今晚有赏。” 虞芳退缩:“可以不要么?” “不可以哟相公。” …… 月夜静谧,夏随锦泡得头脑发昏,想吹凉风清醒。他爬到一块山石上,心中猜想虞芳去佛堂找母妃会说些什么,神思越想越乱,再回神时,忽地听到尘埃落地的飘渺脚步声。 这脚步声极轻极轻,要不是他警惕性极高,几乎无法察觉。 夏随锦忙收敛气息,循着脚步声追去。前方听到流水声,想是一处温泉,他躲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张望,下一刻,瞳孔骤缩,好像看见了极其可怕的怪物一般。 只见树枝摇曳间,一个长袍广袖的男子踏月行走,精致华美的银具掩住面容,身姿高大健壮,长发随意扎成一束放在胸前,夜风飒飒中,衣袂翻飞飘飘欲乘风归去。 男子前方是一处烟雾缭绕的温泉。泉水中有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那身影缓步走来悠然自若,踏出烟雾,此时皎月挣脱开云雾,清亮月华迤逦而下,山林刹那间亮如白昼。 男子轻笑着,笑声低哑而沉闷,喊出二字: “宴熙。” 月光映照着温泉,那人踏出泉水,银辉下清贵高傲的面容一览无余。 名为“宴熙”的青年只披了件单薄的白衫,遇水即化紧贴着肌肤,水湿的长发散在肩膀上,墨色的发与肌肤极致的白交织相应。他皱起眉头,殷红的嘴唇挑起讥讽的冷笑,艳丽之姿脆弱又惊心动魄。 男子走到宴熙的面前,撩起一缕湿发放在唇边,无限柔情地说:“这里有苍蝇,咱们进去说。” “苍蝇”内心:…… 下一刻,男子俯身抱起宴熙,走进缭绕烟雾中,很快水浪声中传出娇喘细细的淫|靡声。 夏随锦默默转身,心中默念: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在做梦。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回到客栈,他唏嘘不已:“芳郎,我头一回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兴许会被灭口,你得救我。” 虞芳:“……?” “我见到父皇了。” “哦” “父皇在断袖。” “嗯?” “断就断了,也没什么,但父皇他……没跟旁人断,跟皇叔断!!” 虞芳沉思 “父皇、皇叔,那俩可是亲兄弟呀!” 虞芳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皱着眉头严肃认真地说: “皇宫真乱。” 第34章 第三十四回 圣子 夏随锦受了打击,一蹶不振。 虞芳安慰:“都是自家人,没有便宜外人。” 两人一骑随涌动的马车缓缓驶向青山桥,过了桥,前方斜阳若影,绿树中楼阁林立。 千府山庄依山而建,红花垂柳环绕,空山鸟语清新悠然。门前立着一块石碑,上有龙飞凤舞两个大字: 千府 一位青衫人影站在石碑前,样貌端庄秀丽,唇红齿白,目似横波,分明是位女子。 前方萧慕白先下马,道:“流霜姑娘。” 夏随锦挥舞着手臂,跟着喊: “流霜姐姐!” 众人齐齐望来 夏随锦无辜地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是虞素素,你不记得啦?” 再眨了眨眼 流霜了然一笑,道:“许久不见,虞姑娘长得越发别致了。” “比不上姐姐花容月貌。” 这千府山庄他熟悉得很,小时候常跟父皇来玩儿,有时闯了祸、惹了是非都躲在此地避难。山庄里的小姐沉妆体质特殊,不能外出,时常跟他讨要些好玩儿的小玩意,他也乐意效劳,一来二去小姑娘就尊称他为“哥哥”,也因此他在千府山庄有不错的待遇。 夏随锦指着虞芳,害羞地说:“这是我家相公虞芳,你可不能欺负他。” 流霜笑得耐人寻味,道:“好说。” 虞芳的身份要瞒着,思来想去“相公”这个身份最好。 进了山庄,在清心楼歇脚。 夏随锦、虞芳收拾行李,一扇纱窗外流霜询问萧慕白: “你带回的那位莫愁姑娘是什么人?” 萧慕白道:“莫愁姑娘是我从匪窝救出来的可怜人。她身患重症,我想请示庄主,让沉妆救她。” “那你跟庄主说去,我才不管。” 夏随锦凑到虞芳耳边,偷偷说:“流霜喜欢萧慕白,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嘻嘻……” 虞芳扭头,恰碰到他的嘴唇,忙往后缩。 “躲什么,他们又看不见。” 夏随锦却意犹未尽,再亲了亲。 庄主傅谭舟闭关修行,庄内大小事宜皆由流霜负责。 “流霜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女,被傅庄主相中带回了千府山庄,给沉妆做伴儿。庄里的弟子都挺敬重她,沉妆也喜欢她,可惜……眼瞎,看上了萧慕白。” 虞芳道:“萧慕白不好?” “不不!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夏随锦坐在垂柳下,随手捡了一截树枝顶在头上遮阳,边走边道: “萧慕白论武学、才情、品性皆是上上等,都说人无完人,可他这个人硬是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等下,你先别恼,听我说完!——萧慕白实在太好,大街上走一走都能惹上烂桃花,因此他的红颜知己是出了名的多,玉明尘知道吧,武林第一美人;月天心你也见过的,其实那是我姐,这两个大美人儿见了萧慕白也得放下身段儿,亲切地喊一声‘萧大哥’。但我不一样,我最受不了正人君子那一套,所以多看一眼就觉得厌烦。” 但萧慕白跟薛成璧很合得来。他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说的不错,只是他是个例外,就爱跟正人君子打交道。 前方有一座石桥,桥下粼粼水波映着一树红花。夏随锦指着繁茂绿树间一个尖尖角,道: “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翘起的飞檐?” “像是一座楼阁” “那是沉水阁,沉妆就住在里头。你要是站在阁子里,就能看见这河水恰好环绕了一圈儿,沉水阁在最中间,沉妆只能在这圈儿里走动,旁人是不能随意进去的。” “为何?” 这听上去像是囚禁 夏随锦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人,才敢压着嗓子说: “因为呀,她不是人。” “……” 虞芳木着脸,道:“那是什么?” “那是……浮洲山族长的女儿,神人呀!” 他随手捡了一根枯树枝,大摇大摆地走到桥头,立即有一个黑衣弟子悄无声息地出现。他凑在黑衣弟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冲虞芳挥了挥手,说: “好啦,可以进去了。” 黑衣弟子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跟他说,我是仁王爷夏随锦,打扮成这副模样是为了逗沉妆开心。” 夏随锦笑嘻嘻地推开沉水阁,大声喊: “阿水!出来!——锦哥哥看你来了!” 无人回应 上等的梨花木书柜散了架,书本狼藉散落了一地。 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随锦:“这是……遭贼了?” 沉妆打小困在这沉水阁不得自由,有时会胡乱发脾气,急了还会咬人,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幸好有流霜时常陪她解闷儿。夏随锦曾看不惯沉妆爱耍小脾气,但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换作他被困在这里十六年呀,十六年,他估计会撞柱子求解脱。 沉水阁有三层,爬上二楼,听见上面“噼里哐当”乱响,通往楼上的门反锁了。他手脚利索地攀上窗户,大力“哐哐”拍窗户: “阿水,是我——你开门,我带了好玩儿的送你!” 下一刻两扇窗户“刷”地打开,一张满面泪痕的小脸儿映入眼中,然后是一口哭腔: “锦……姐姐?呜呜,我想出去玩儿……” “阿水乖,锦姐啊呸——锦哥哥教你更好玩儿的。” 眼前的少女面相算得上清秀,但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灵动天真,十分添彩。 沉妆身后站了一名鼻青脸肿的少年,正哭丧着脸,抱怨:“我怎么哄都哄不好,你一来阿水就不哭了。明明我陪阿水时间更长啊。” 夏随锦得意一笑:“江畔,哄人得哄到点子上,不是按照时间长短算的。” 这少年是江家第三子江畔,与沉妆青梅竹马,去年已定下婚约。 夏随锦将枯枝递给沉妆,指着身旁同样趴在窗台上的虞芳,道: “让这位哥哥开一开眼。” 沉妆拔下簪子轻轻在手指上划了一下,血滴在枯枝上。 江畔鼓着嘴,嘴里咕哝着什么,看上去不情不愿。夏随锦失笑:“阿水都没说什么,你发什么牢骚?” 江畔道:“我替阿水疼。” “好好好江三少爷,我发誓这是最后一回。” 血滴落在枯枝上。只刹那间,枯枝上像是活物一般将血吸食,然后灰褐的枯皮脱落,露出内里新生的绿茎;再萌生出嫩叶花苞,绿枝郁郁葱葱,花苞绽放出洁白成簇的娇嫩花朵。 ——是一枝海棠花 虞芳拧着眉,半晌才缓缓吐出二字: “圣子” 浮洲山上有这样一个传说:百年前萧氏家主遇上一位从天而降的神人,倾慕其风采,食用灵果与神人育有一子。此子天生异相,有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之能。浮洲山是萧氏家主与神人的后裔,族长继承了神人血脉,生育下的孩子也会继承。 继承了这种血脉的人,浮洲山上称为“圣子”。 十六年前有匪岛灭浮洲山,族长身亡,沉妆成了唯一拥有圣子血脉的人。傅谭舟将她困在沉水阁,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卿本无罪,怀璧有罪。 虞芳道:“不是她的过错。” “……嗯?” 夏随锦不懂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这时沉妆闹着要玩儿,扯住他的袖子,他只得先管沉妆,说: “我在街市上看到好多捏泥人儿的,本想给你捎几个,可是呀,我挑来挑去没一个中意的。” 沉妆急道:“那怎么办?” “我就想着咱们阿水心灵手巧的,捏得肯定比它们好看。你、我、江畔、流霜还有庄主,这么多人呢,咱们都捏一个泥人儿,捏好了放在一块儿比比,捏得最好的那个算赢,其他凡输了的都送赢家一样东西,你觉得这样好玩儿么?” 说到一半儿时沉妆已开心地跳起来了,捧住夏随锦的脸重重亲了一下。 虞芳皱眉 江畔立即受伤地捧心:“阿水,你都没这样儿亲过我。” 哄好了沉妆,夏随锦方才离去。 路经一条曲径,海棠花开得明艳动人。虞芳讲述了那个传说,夏随锦听得眉头挑起,问: “萧家家主怎么跟神人育有一子?他们当中有女的吧,要不然俩男的……就像你我,怎么生?” “不知” “唉真有生子的灵果么,我也想吃一颗,生个小虞芳玩儿。你看小宝多可爱,我要生个比小宝还可爱的儿子,哈哈天天跟小宝打架,小宝天天哭。” 虞芳还能说什么,一脸无奈:“……” 海棠花甩到了地上,正要捡起,忽然听见木轮子滚动的声音。 “嘘!有人!” 正要拉虞芳躲起来,与此同时,沙哑含笑的声音穿过绿柳传来: “是虞姑娘么?……我听见你的笑声了。” 夏随锦:“……” 他都是那样笑的,真怪不得他。 曲径走到尽头,看见树荫下黑衣黑纱的莫愁姑娘。大热天儿,这莫愁姑娘依然裹着脸,留两只笑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们,说: “虞姑娘总是开开心心的,真教人羡慕。” “不开开心心,难道哭哭啼啼?” 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夏随锦捡了几片落叶垫着,盘腿坐上去,漫不经心地问:“莫愁姑娘不在房里歇着,来这儿做什么?” 莫愁仰头望向沉水阁,道:“我想去那里。” 他眼神一暗 “萧大哥告诉我,沉妆就在沉水阁,她能解我身上的毒。” “你中了什么毒?小女不才,曾跟随神医修习数月,精通医术,或可一试。” 莫愁伸出手臂,掀开袖子,露出一截密密麻麻布满血泡的皮肤;她又摘下手套,手指乌黑而扭曲,指甲剥落,指尖正在溃烂,上面还有泛白的腐肉。 夏随锦立即道:“我学艺不精,你还是找沉妆小姐吧。” 这时候清风萧萧,枝叶纷杂,光影错落间两个人影并肩走来,郎才女貌极为相配。 夏随锦的眼皮跳了跳,面上一派轻松悠然,似是随口一问: “莫愁姑娘觉得萧慕白此人怎么样?” 虞芳折了一支荷叶顶在夏随锦的头上,瓮声瓮气:“提他做甚……” 莫愁笑声中应和:“对呀,提他做甚。萧慕白好如何、坏又如何,跟我又没有干系。” “咦这话说得让人寒心。萧公子对你那么好,那么多姑娘都喜欢他,你就没动过心思?” 却听莫愁慢吞吞说: “萧慕白太好,我不喜欢。” ——知己呀! 夏随锦大有遇上同道中人之感,险些扑上去道一声“相见恨晚”,当即决定:这个人,他管定了。 枝叶错落间是萧慕白俊美如玉的脸。这张脸此时露出错愕的神色,似是不敢相信所听到的。 身旁的流霜垂着眸子,声音发冷打颤,道: “可惜,她不喜欢你。”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千府 莫愁回到浮山居,看到萧慕白坐在门前台阶上,两条腿悠然交叠,手中拎着酒坛子,脸颊微醺,落了星辰般的眸子正冲她笑。 莫愁取下轮椅背上的拐杖,拄着拐子慢腾腾地走近,问:“你在等我?” 萧慕白道:“义父明日出关。我会求义父救你,你的脸、你的伤,都会好起来的。” 莫愁柔柔低垂着眼眸,似是迟疑了片刻才道: “……他是个怎样的人?” “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义父就是这样的人。” “是么” 莫愁的声音听上去淡漠冷然,绕过萧慕白,艰难地挪动脚步跨过门槛,道:“你醉了就要发酒疯,戒了吧。” 萧慕白轻声道: “好” 萧慕白随了师父江寒山仗剑走天涯的性子,不常回千府山庄,故浮山居总是空闲着。莫愁姑娘是求医来的,算不上“客”,流霜便没费心思安置她,甚至有点儿刻意冷落的意思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萧慕白心里明白,于是让莫愁与他同住浮山居,就近照顾。 屋里放置了一个木桶,此时雾气腾腾,桶里是飘浮着草木残渣的浆水。这浆水有药用,可以减轻她身上溃烂的痛苦,萧慕白每日都会煮三回。 莫愁站在木桶前,愣了许多才颤巍巍地抬起手,脱下黑衣,露出在外的皮肤上密布着血泡,有不少血泡已破损化脓,正在溃烂。 与此同时,夏随锦鬼鬼祟祟地趴在窗外,一根手指正要戳透窗户纸。 ——toukui! 虞芳扯了扯他的衣角,他立即道:“别拽我!她脱衣服了,嗳嗳差一点点,快了快了就看到了!” 虞芳道:“小苏,人来了。” “谁来啦?” 他一扭头,看见萧慕白站在不远处,正笑吟吟地看过来。 “咳,误会!萧大侠,请听我解释。” 夏随锦斜眼看虞芳 虞芳道:“不怪我。” “我没怪你呀!我只是想问,真要是打起来,你是萧慕白的对手不?” 虞芳傲然道:“除了父亲,世间无人是我的对手。” “稀客!” 浮山居地处偏僻,少有人来。 夏随锦赔笑道:“实不相瞒,我与莫愁姑娘一见如故,想与之结交。莫愁姑娘那副模样,我看了也难受,想着能不能帮上忙,就擅自找来了。萧大侠跟莫愁姑娘最亲近,她那身伤是怎么来的,能不能说清楚,小女不才,曾跟随神医修习数年,精通医术,兴许我有法子治。” “虞姑娘的腿……” “已大好了!前阵子根本走不动路,现在能跑能跳,行走已无大碍。” “如此,有劳了。” 浮山居外,三人坐在梧桐树下,清风转凉徐徐渐缓。夏随锦竟有了困意,歪着头靠在虞芳的肩膀上,听萧慕白说他凭一己之力了结了整个山寨: “……山寨的地窖里爬满了毒虫,莫愁姑娘被囚禁在笼子里。我问了土匪头目才知道,他们在炼制□□,莫愁姑娘是用来试毒的。” “——惨无人道丧心病狂!” 夏随锦破口大骂,又问:“你救了莫愁姑娘,怎么没送她回家?” “莫愁姑娘的村子已被屠尽了,无一生还。” “那……无家可归,真可怜。” 夏随锦唏嘘不已,庄主傅谭舟心硬如铁,能准许沉妆救她已是开恩,至于收留一事绝无可能。 萧慕白却道:“我会娶莫愁姑娘。” “……?!!” 一口血险些喷出去,夏随锦立即想到:“流霜怎么办?!——萧大侠、萧公子,你的眼神儿是不是不太好,暂不提流霜,武林中多少侠女对你芳心暗许,那么多美貌姑娘随你挑,你怎么偏偏看上了不知是美是丑、是男是女的莫愁?!”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的脸,质问:“你看我的脸,看清楚。” 这张脸在胭脂水粉的修饰下妍丽秀美,飞扬的眉宇间另有一番灵动跳脱的风采,尤其怒瞪的时候,殷红的嘴唇微微嘟起,像是含苞欲放的红桃花。 萧慕白道:“姑娘长得很好。” “你的眼……” 夏随锦躺回虞芳的怀里,道:“……是瞎了吧。” 这时候,虞芳说:“小苏是夏随锦。” “夏随锦”三字武林中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 “你怎么认定那位莫愁是位‘姑娘’?你又没见过‘它’的脸,没摸过‘它’的胸,不知道‘它’下面长了什么玩意儿。” 萧慕白难以启齿地说: “我曾喝醉酒,轻薄了莫愁。” “——啊,还有这等事?!” “轻薄”二字,可大可小呀!他说要娶莫愁,难道是他酒后强迫了莫愁,生米煮成了熟饭,才不得已下此决心? 夏随锦震惊了,再看萧慕白时,想到一词: 衣冠禽兽 …… 流霜一败涂地 夏随锦出主意:“要不你也煮成熟饭,委屈一下,兴许能当个妾。” 流霜是心高气傲的人,自是不屑。 庄主傅谭舟出关,主持武林大会。 禁河外,夏随锦对着水面插簪子。傅谭舟问他为何打扮成女子模样,他振振有词: “哼!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如何诋毁我,心里头记下这笔账,日后通通算清楚。” 莫愁站在傅谭舟的面前,有萧慕白求情,然,并未打动傅谭舟。 傅谭舟面色极冷,道:“莫愁姑娘另寻高人去吧。流霜,送客。” 夏随锦摸着簪子实则胆颤心惊,想说几句好话求情,但还未说出口,莫愁抢先问道: “庄主这是见死不救?” 傅谭舟道:“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何不救?” “我与姑娘非亲非故,为何要救你?姑娘摆出如此高姿态,是作给谁看?” 这下子,夏随锦的目光看向护在莫愁身前的萧慕白,又落在流霜的身上,醒悟过来庄主这是故意刁难,在为流霜出气。 萧慕白难以置信道:“义父先前不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傅谭舟反问:“先前我教导你好生待流霜,你怎么不记得?” 这么一看,萧慕白、莫愁看上去像是一对儿被无情棒打的苦命鸳鸯。傅谭舟像极了恶人,斥责小鸳鸯: “我念你是义子,暂且放过,那位姑娘却是留不得。” 然而紧接着,莫愁丢掉拐杖,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将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道: “是卑女无礼,求庄主救我。” 这一跪,许久没有抬起头。 夏随锦倍感心酸,不忍再看,这时虞芳却沉着脸,说: “所谓名门正派如何,今日算开了眼。” 声似闷雷滚滚,霎时周遭一片嘘声。所有人都望过去,似是看谁敢这么大胆。 傅谭舟问:“你是谁?” 虞芳道:“无名氏,不堪一提。” 夏随锦袖子掩面,娇滴滴答:“我家相公,虞芳公子。” “虞公子,此乃千府山庄之事,他人皆袖手旁观,唯你挺身而出为莫愁姑娘出头,这是真大侠。可若是我心已动摇,听了你这番言辞一气之下又改了主意,不救了,虞贤侄不但没有促成好事,反而拖累了莫愁姑娘,这算不算弄巧成拙?” 一席话说得虞芳哑口无言,沉默半晌,说:“我不是贤侄。” 然后两只眼睛转向夏随锦,像是含着委屈。 夏随锦忍笑,安慰:“咱们看戏,别理他们。” 这时傅谭舟起身走到莫愁的跟前,弯腰捏住她的手腕,看上去要扶起她。 莫愁颤抖着缩了一下,傅谭舟立即松开那只手腕,淡淡道: “留你至七月十五。” 七月十六是武林大会 萧慕白面露惊喜之意,流霜怅然垂眸。 此时莫愁跪在地上,袖中手指蜷缩成拳,指骨咯咯作响。长发披散着垂落在地上,发间一双晦暗深沉的眸子缓缓移动,然后停在了沉水阁的方向。 ——夏随锦猜想,她是在看沉妆。 流霜是医者,将沉妆的血作为药引子加以炼制,配合其它药物方能解了她的毒。这期间,她见不到沉妆,甚至无法走上那座桥。 傅谭舟对沉妆的保护可谓是滴水不漏,莫愁甚至言称: “对沉妆如此尽心尽力,真教人怀疑。” 话里藏刀,意犹未尽。 夏随锦追问:“整个武林都知道沉妆是浮洲山族长的女儿,身怀异能,傅谭舟保护同族,有何值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得怀疑的?” 莫愁却道:“十六年这么长时间,傅谭舟都未曾娶妻生子,是耐得住寂寞还是另有隐情?” “啧!这话怎么说?” “好奇罢了” “我说莫愁姑娘,傅谭舟是得罪过你还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我怎么觉得……” 他琢磨着,说: “……你对傅谭舟很有敌意呀?!”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 抚琴 “你捏什么?” 清心楼,台阶上,夏随锦瘫坐一团,软烟罗裙粘着泥巴,面上也尽是尘土。 虞芳手里团着泥巴,正用小刀雕刻出轮廓。 “唉不是这样捏的,得用手,小刀拿开,来来我教你。” 捏泥人一事,夏随锦本是随口一提,哪料沉妆、江畔当了真,然后萧慕白、流霜也掺和进去,傅谭舟经不住沉妆撒娇,百忙之中也捏了泥人儿。如今大家正儿八经地比试,他要是落了下乘,岂不是惹人笑话? 虞芳对着一大块泥巴先捏出雏形,再精雕细琢出枝叶花瓣。 夏随锦看着像是一枝花,心中冷笑:哼,这是捏出了海棠花? 找到流霜,盘子里搁置了一摊烂泥,心里这才好受。 “太好了,你也没捏成。咱俩做个伴儿,别理他们,一大把年纪了,玩儿什么泥巴。” 却见流霜端起一个锦盒,打开,露出文房四宝。 “这是……?” “捏好的,不跟你做伴儿。” 夏随锦失望至极,又跑去浮山居找萧慕白。 萧慕白一身青衫绿袍,风流俊美,正手持一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扒着窗户张望,这时听见萧慕白说: “莫愁不在,你要找她么?” 他笑嘻嘻地探出头,道:“我找你。他们都捏好了,我这儿还毫无头绪,故来找你出个主意。” “这就要问仁王爷捏泥人儿是为了比试还是表述心意?” “唔……表述心意?” “表给谁看?” 夏随锦正要回答“阿水”,但—— ——嗳?不太对啊! 他给阿水表什么“心意”呀! 他又不是江畔,捏泥人儿的初衷只是为了比试好么?! ——既是为了比试,又不指望拿第一,随手捏一个应付就好,他头疼个什么劲! 夏随锦豁然开朗:“谢萧大侠指点。咦,怎么不见莫愁姑娘?她不是时时跟着你的?” 萧慕白道:“溪水边抚琴。” “……啊?” 浮山居外有一条自龙泉镇引来的活水,常年温热适宜,他曾跟沈南迟泡过几回,还因嘲笑江畔短小被痛揍了一痛,那时慕容长英还没死,他的九龙令也没丢。 “我去找她。我会吹笛子,一曲高山流水觅知音。” 跳下窗台,往溪边跑去。 …… 莫愁在抚琴 卧在石畔,一身浅青衣衫映在青山绿水之间,十指素白迎风拨动琴弦,身姿恣意风流。夏随锦一时有些恍惚,若不是那双幽深莫测的眼睛太过熟悉,他险些以为换了个俊俏公子。 她未着鞋袜,似是察觉到夏随锦的存在,手指收拢按住琴弦,然后回头,两眼微弯含着桃花笑意,道: “虞姑娘。” 夏随锦一瘸一拐地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溪水拍了拍脸,然后瘫坐在鹅卵石上,怅然一叹道: “莫愁姑娘真是多才多艺。哪像我一无是处,腿还受了伤,被他们骂瘸子。” “虞姑娘——” “呀别这么生疏,叫我‘素素’就好。” “素素,你不是说你有一手好医术?医术能救人,不比抚琴弹曲儿好得多。” 夏随锦讪笑 开玩笑,他对医术狗屁不通,唯一拿得出手的是飞镖暗器。 “若论医术,我怎比得上流霜姐姐。实不相瞒,我跟随的神医就是流霜姐姐,只学了皮毛,哈哈不敢拿出来献丑。” “那日你说你精通医术,或可一试,这么说来,‘或可一试’的意思是拿我‘试药’?” 夏随锦噎了一口 “试毒”与“试药”一字之差,但于莫愁而言都是折磨。 “哈哈莫愁姑娘真会说笑,我怎么敢拿你试药,萧大侠那把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怎么又提起他?” “怎么,你不喜欢?我还以为凡是姑娘家,见了萧大侠都走不动路。还是说……啧啧,你不是姑娘家?” 夏随锦突然扑到莫愁的身边,眨眼睛无辜地说: “其实……是个俊俏公子?” 莫愁抚琴的姿势一顿,抬眸看夏随锦,反问:“你呢?” 二人都坐在溪边,四目相对,这时清脆的流莺飞过天际,青山绿水更显幽静清新。夏随锦勾起唇角,露出轻灵无邪的梨涡,忽地话锋一转,道: “我会吹笛子,你会弹琴,要不要合奏一曲《红豆词》?” 莫愁却缓缓摇头:“我对音律一窍不通。我行动不便,时常闷在屋里,萧大哥教我抚琴只为解闷儿,可我愚钝,只练会拨弦取音。” “萧大侠对你可真上心。” 夏随锦本想合奏一曲试探莫愁是否练有内功,可人家拒绝了,他又不能强迫,就做个顺水人情,自顾自地捉住莫愁的手,道: “这个简单,我教你。” 莫愁的手极软,柔软无骨,捏在手里绵软无力像是春日摇曳清嫩的柳枝,忍不住多捏了几下,惊叹:“好软唉!你的腰也这样软么?萧大侠有福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夏随锦立即识相地缩回去,听清风中那声音徐徐传来: “虞姑娘,庄主有请。” 他果断起身,道:“莫愁不通音律,我正要教她来着,不过萧大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也轮不到我教。庄主找我?好好,我这就去。” 啧,傅谭舟找他做什么? 自慕容长英死后,整个武林群龙无首,为此不知惹出了多少事端。如今武林大会在即,江家剑江寒山、千府山庄庄主傅谭舟二人甚有威望,还有一人——萧慕白风头正盛,夏随锦看来,武林盟主必是三者其一。 不过,有匪岛搅局,恐怕另有变故。 …… 夏随锦极不自在 走廊下,锦衣男子一把折扇掩在脸前,故作哀伤地道: “你这模样,是不大想见我?” 不不,他绝无这个意思。 “唉,那我走罢。” 游廊下坐着三人,掎角之势相互牵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此三人为: 宴熙、夏延辉、江寒山 另一旁的石桌前,夏随锦与傅谭舟各端一盏茶,清香袅袅,入喉唇齿留香。 江寒山道:“许久未见,小熙,你就不想我么?” 夏延辉冷笑 宴熙一张高贵冷艳的面孔不假辞色,眼中只有夏随锦,说:“我儿越长越俊了,就是性子冷了点,不知是随了谁,唉就不能随我点儿好。” 夏延辉又冷笑 江寒山:“山庄地窖里藏了几坛好酒,小熙,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哼!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锦,你……唉,清减了不少,纵欲伤身,你要知晓分寸。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往后要好生待人家,抽了鞭子再给一颗糖,恩威并重,才能把人拴牢。” 夏随锦:“……” “傅谭舟,武林盟主选好了没?江家小辈不少,二小子江岸最是出众,要是人手不够,你尽管使唤。” “慕白也不错,是江家剑传人,行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也稳妥。” 夏随锦低头不说话,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宴熙不想放过他,点名问: “我儿,你觉得武林盟主谁来当?” 夏随锦一脸无辜茫然地环视两位前辈、两位长辈,诚恳道: “薛成璧” 宴熙手中的折扇刹那间合上,露出清贵疏傲的面容,唇角微弯似笑非笑,望着夏随锦的目光似是带着幽远又专注的融融柔情,说: “那便薛成璧” ——为何是薛成璧? 只因别无选择。如今武林人才凋零,呈衰败之势,各方势力乱入,武林盟主之争更像是一场诡谲莫测的权力之争,武学修为、资历声望全是身外物,只要身后势力足够强大,就担当得起武林盟主。 千府山庄、江家桃花坞素来不和,无论选了谁都会埋下祸患,更何况,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无依无靠的薛成璧显然更容易操控。 想必宴熙也是这么想的,才会笑得那么……咳,奸诈。 转眼间到了七月初一,江家江柳、江岸二人到访,沈玲珑随行;紧接着,玉明尘与薛成璧双双踏入千府山庄,竟是形影不离。 这日萧慕白与流霜待客,庄主傅谭舟不知所踪。 宴熙道:“七月初一,是那个人的生日。” 夏随锦撩着袖子正在捏泥娃娃,宴熙觉得有趣,坐在藤椅上,支着下巴看。他才刚睡醒,长发随意披散着,狭长的凤眼微眯,阳光斜斜地洒落在侧脸上,看上去有一股惬意的慵懒。 夏随锦捏了两个大胖娃娃,问:“谁?” “傅谭舟的儿子,浮昙。” “……好像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当年浮洲山灭族,傅谭舟只救出了沉妆,他的妻子无一幸免。七月初一是浮昙的生日,这天他会待在屋里里不吃不喝,我怀疑他在哭,唉都死了十六年了还这般难过,可怜天下父母心。” 夏随锦实在想不出来傅谭舟那张严肃正直的脸哭得稀里哗啦是什么模样,干脆不想,不过“浮昙”二字,他想起来了。 沉妆曾提起过,傅谭舟的房间摆了许多古玩字画等物,那些物件上都标有这个名字。 如此说来,傅谭舟还有个名叫“浮昙”的儿子。 正值七月初一 夏随锦捏好了两个肥嘟嘟的泥娃娃 一个是锦娃娃,一个芳娃娃。 凑在一起,是两个大福娃娃。 第37章 第三十七回伪装 夏随锦抱着上好色的泥娃娃去沉水阁,见人已到齐了,沉妆趴在流霜的怀里,正瞪着萧慕白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虞芳矜持地坐在一旁,手捧一枝海棠花。 沉妆极开心地抬头,见来人是夏随锦,又奄奄地道:“叔父不来了么?……真是讨厌,七月初一是昙哥哥的生日,这天叔父不会见人的。每年都是这样,我捏了泥人儿,很想让叔父看。” 说完闷闷地垂下脑袋,再不吭声了。 “要不……明儿个再比?” “好,好罢。” 夏随锦故作遗憾地点头,然后拉起虞芳,道: “走!我带你见个人。” 宴熙近日十分清闲,荡在秋千上,折扇掩唇小小声道: “这位便是你相中的虞公子?” 他一身月白长衫,凤眼狭长,抬眸看人时虽是笑着的,但目光有点儿剥皮剔骨的锐利,面皮白净细嫩,宽肩细腰,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大气。 虞芳不确定道:“这是你的……?” 夏随锦刚张开嘴,宴熙已幽幽开口: “表兄宴熙。” 夏随锦:“……?!!” 虞姬乖乖喊:“表兄。” 宴熙顿时喜笑颜开,有种历尽千帆、饱经沧桑之后,重返意气风发少年时的感觉。 这时候,银具覆面的夏延辉端着葡萄走来。那葡萄红润饱满,还挂着细密的水珠,在新月琉璃盘的点缀下看着很馋人。 夏随锦忍不住咽了口水,越发恭敬有礼,喊了一声:“皇叔。” 夏延辉捏了一颗葡萄送到宴熙的嘴边,宴熙忙偏开脸,道: “辉,我自己来。” 紧接着,夏延辉忽地冷笑,双眼银辉清冷若皎月,道:“你喊我什么?” 夏随锦捂脸,不忍直视。 虞芳脸上隐有笑意 宴熙却是懵懂无知的,说:“喊你‘辉’,有什么不对么?” 夏延辉却道:“你说你是夏随锦的表兄。夏随锦喊我‘皇叔’,你这个表兄该喊什么?” 话音刚落,宴熙已脸如黑锅。 “……” 傍晚,夏随锦鬼鬼祟祟地找到流霜,问她: “莫愁姑娘的伤治得怎么样了?” “好得七七八八了。怎么,你很关心她?” “唔……不要乱说,芳郎听见要不开心了。我问你呀,有没有一种药吃了,骨头会变得很软很软?” 流霜依然书生打扮的文雅模样,闻言,从书柜取下一本医书。 夏随锦问:“上面有写?” “没。我突然想到莫愁手脚并非受损,毒已解,可她仍是无法行走,会不会是余毒未清?” “呵!你对她还真上心。那种药有没有?” “什么药?” “我刚说了,让骨头变很软的药。” 流霜却像听见了笑话一般,说:“药是治病救人用的,而你说的这药是害人的。骨头是硬物,一旦变软会无法支撑身体,就像,就像……” 她忽地停住,眼神变得难以置信起来。 “就像莫愁那样,对吧。” 流霜微张着嘴唇,几乎发不出声音。 “沉妆身怀异能,武林中暗地里使尽手段想得到她的人比比皆是。武林大会鱼龙混杂,肯定有图谋不轨的混在当中,莫愁底细不明,咱得多留个心眼儿。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敌在暗我在明,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我说不准,不过走得近的这几个得防着点儿。” 许久,流霜才艰难地道:“我知道了,那慕白,他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靠你多盯着点儿了。还有那药……毒,你找出来,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我知道了。” 流霜手捧着医书,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看上去有点儿呆滞。夏随锦装作很懂的样子,出主意: “你别穿这披麻戴孝似的素衣服,换身漂亮的,去把萧慕白勾引回来。” 哪料她听了脸色霎时冷下去,连看夏随锦的眼神都变得冰冷。 吓得夏随锦忙捂嘴嘴巴:“是我多嘴,我走了。” 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流霜心性高傲,不屑做这等事,可他始终觉得她要是软一软,多作些女儿家姿态,偶尔像沉妆那样撒娇,萧慕白也不至于只拿她当“贤弟”。 回到清心楼,虞芳正盘腿坐在榻上,捏了个指诀修习内功心法。 “芳郎,人家要抱抱!” 一个急扑,虞芳“刷”地睁开眼睛,扶住床头轻身一跃跳到了衣柜后。可夏随锦也不是吃素的,脚下急转,眼见就要扑到了衣柜后的虞芳身上,然而,出师不利,绊到凳子。 “啊啊啊——” 一声巨响,身体直撅撅拍地,撞到了鼻子,霎时鼻血横流。 虞芳颤音道:“我,不怪我,怨你……” 夏随锦自认倒霉,坐地上擦鼻血,说:“都心意相通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 虞芳微微嘟起嘴唇 “怎么,我说的不对?美人投怀送抱,你还能坐怀不乱,要不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我夸你呀!嘶好疼,摔破相了怎么办?” 虞芳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抱起他,放在床榻上。 夏随锦沉着脸,说:“还有呢?” 于是,虞芳羞红着脸,磨磨蹭蹭地凑到夏随锦的嘴边亲了亲。 “嗯,孺子可教也。” 七月初一夜,千府山庄与昨夜并无不同。 夏随锦窝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是夏延辉面上那张冰冷森然的面具,还有那双审视他时犀利如刀似要将他看穿的眼睛。他只告诉皇叔说“九龙令”找到了,至于有匪岛、秋斐之事没敢说,即便这样,他还是感觉瞒不住。 他怕皇叔,从很小的时候就怕极了。这种“怕”像是与生俱来,毫无道理可言。在父皇面前,他尚能说笑打闹,可一看到皇叔,他便不自觉地俯首帖耳极其乖顺,大气不敢喘一下。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的虞芳忽地动了动,然后一条胳膊缠上了他的腰。 夏随锦大喜,这是开窍了,要“求欢”?然而月色朦胧中,那清冷的音调中却带着担忧的询问: “为何睡不着?” 毫无旖旎艳色可言 夏随锦闷闷地答:“因为你猪啊。” 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 “……为何骂我?” “……” 夏随锦翻了个身,与虞芳面对面躺着。他看到虞芳眼中泛着清亮的光,莹莹光点灿若银星,同时他表情很严肃正经,执着地问:“为何骂我笨?” 夏随锦反问:“现在,我让你肏|我,你敢么?” 虞芳似是吓住,好一会儿才怯怯地说:“我怕……” 夏随锦哭笑不得,实在不明白他怕什么。此时夜已深,他安抚地拍了拍虞芳的后背,道: “睡——” 一字刚说出口,下一刻天摇地动。 “怎,怎么回事?” 整个清心楼摇摇欲坠,呈崩塌之势。突然这时窗外窜起几条游动的火舌,是火把连在了一起。 他二人跳下清心楼,听到嘈杂声中似是呼喊: “——禁河机关启动了——” “有刺客!!——保护小姐!!!” …… 竟是沉水阁出事了 沉水阁外的禁河设有机关阵,此时机关阵催动河流冲天洒落,不计其数的暴雨飞针刺向不速之客。 与此同时,整个千府山庄震动摇晃,不消片刻禁河外已围满了弟子。萧慕白姗姗来迟,飞越过石桥,见沉水阁隐在青木之间,方才转身,目光看向石桥下铁甲尖刀网中挣扎的黑衣人。 夏随锦匆匆赶来时,黑衣人已被捆成了粽子,由流霜、萧慕白看守。他道: “我来我来!孤身探虎穴,兄台神勇!” 然后要扯下黑衣人的面罩 萧慕白道:“虞姑娘当心。” 夏随锦不以为然,袖中藏了一把淬毒的尖刀,只要面罩后是秋斐的脸,尖刀就会刺入黑衣人的心口,一击毙命。 哪料手刚碰到面罩,忽地听见黑衣人说: “仁王爷,别来无恙。” ——糟糕! 突然这时,另一道雀跃欣喜又好奇的声音悄然响起,说: “好多人哦!!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他们在做什么?抓贼?——看上去很好玩儿!” 夏随锦勃然大怒:“——谁让你出来的?!进去!!江畔带她进去!” 这一声怒吼吓坏了沉妆。沉妆嗫嚅着嘴唇,惊恐道:“你,你干嘛这么生气……” 此时禁河外围满了各路侠士。他们见到沉妆的真容皆是一脸震惊与垂涎,眼神或明朗或阴暗贪婪,像是窥伺着一件可供掠夺的珍宝。 紧接着,黑衣人内力暴增,竟生生震碎了绳索,一条手臂伸向了夏随锦的脖子。与此同时一道白影倏忽而至,只听“咯嘣”一声断裂的脆响,扭断了那条伸来的胳膊。 夏随锦心有余悸:“多谢。” 虞芳护在他身前,荷华剑出鞘寒光烁烁。下一刻黑衣人转身袭击沉妆,萧慕白、流霜却岿然不动。 电光火石间傅谭舟从天而降,禁河滚滚拔天而起化成一条银光粼粼的长龙,围绕着傅谭舟游动。 傅谭舟默念水诀,长龙仰天咆哮,霎时间无数冰刃漫天雪雨般袭向黑衣人。 冰刃遇上沉妆,顷刻间化为柔软水流,但遇上黑衣人却是刀刀见血。 黑衣人毫无还手之力,关键时刻,突然拉下面罩,朝傅谭舟艰难地说出: “爹,你要杀了孩儿么?”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 子归 夏随锦以为听错了,手肘戳虞芳,问: “他喊傅谭舟什么?哈哈我竟然听成了‘爹’,怎么可能呢!” 虞芳愣了片刻,才缓缓说:“听错。” 一言以蔽之,夏随锦不爽。 傅谭舟冷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阴沉着脸,啐了一口血沫,缓缓吐出二字: “浮昙”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 黑衣人又缓缓道:“今日七月初一,是孩儿的生日,你要将这日变成祭日么?” 他望着傅谭舟,眼中是镂骨铭心的恨。 ……恨不得千刀万剐、生吞活剥,没有丝毫血脉相容的父子柔情。 这两人四目相望,周遭浓烈的煞气凛冽刺骨,逼得其他人纷纷退让。夏随锦越发奇怪,要真是父子,怎么见了面跟仇敌一样? 就在众人以为会迎来一场弑父弑子的厮杀时,傅谭舟先倒退一步,道: “流霜,将他押入静室。” 然后广袖一挥,黑衣人蓦地喷出一口鲜血,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真是浮昙呀!” 夏随锦觉得捧茶的手都在打颤。 清心楼,虞芳坐在椅子上,清透双目转来转去,微张的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迎面榻上斜躺着宴熙、夏延辉二人,宴熙正扶着疲软的腰低声嘀咕什么,似是开心事,夏延辉的唇边随之漾起一丝笑意。 夏随锦抖着手,心道他二人还真是旁若无人。 这时,夏延辉懒洋洋地道:“想知道他是真是假,召唤暗卫一问便知。可你迟迟不这么做,是在犹豫什么?” 他应声抬头,正对上夏延辉如刀似剑的眼神,登时吓得跳起来,拉起虞芳就往外跑,说: “都问清楚了还有什么意思?我去找流霜商量,当是寻个乐子玩儿。” 跑出清心楼,直奔静室。 静室门口有流霜、萧慕白把守,谁也进不去。 夏随锦一脸谄笑道:“我就进去瞧一眼,你不说我不说,庄主不会知道的。庄主突然冒出这么大一儿子,我就不信你们不好奇?要不你们随我一同进去,我就随便问个活儿,像是‘浮洲山好不好玩儿’、‘风土人情怎么样’,绝不多嘴多舌问一些不该问的。” 萧慕白坚决道:“不必,仁王爷请回罢。” “……好吧,我去找莫愁玩儿。” 夏随锦自认是个好说话的王爷,从不强人所难,所以萧慕白不许他进去,他就去找莫愁,总能找到能搭上话的。 萧慕白道:“天色尚早,莫愁还未睡醒。” 夏随锦望天:“不早了,都要晌午了。这大好时光可不能荒废,我去喊她起床,去溪边弹琴吹笛子。” 虞芳、萧慕白皱眉:“……” “哦对,还要带几个肉包子,莫愁那么瘦,饿肚子会更消瘦的。” 萧慕白立即说:“多谢仁王爷好意,不过我已命弟子备好了膳食,莫愁醒来便能食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用。” 夏随锦听后忍不住幽幽一叹,眼角余光瞄了下虞芳,羡慕又嫉妒地说: “看别人家的相公……啧啧,比不得啊比不得。” 虞芳看上去毫无波动,甚至有点儿心不在焉。 去浮山居的路上,夏随锦问: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黑衣人?” 此言一出,虞芳惊得瞪大了眼睛,道:“你怎知?” “你昨晚见了他就开始走神,不难猜。说罢,他是不是有匪岛来的?” “不算是,他是浮洲山族人,名叫‘浮廉’。十六年前秋大哥并未将浮洲山上的族人赶尽杀绝,而是留下了几个余孽,其中一个就是浮廉。据我所知,还有两个余孽逃了出去,至今不知踪影。” 夏随锦忍不住道:“你这‘余孽’、‘余孽’,喊得很顺口么。” “……大家都这么喊” “那他冒充‘浮昙’想干嘛?又是秋斐指使的?若我猜的没错,刺杀沉妆是假,混入千府山庄才是真的吧。” 假浮昙在这儿,真浮昙也离不了多远,要不然怎么里应外合呢? 夏随锦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踏进浮山居,流莺鸣叫,门前花开花落,闲适悠然如世外静林。 他敲了敲门,喊: “莫愁姑娘,萧大侠让我叫你起床。” 话音刚落,传出沙哑绵软的声音: “……进来。” 于是,夏随锦推门而入,恰看见莫愁走出屋门,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蒙着面纱睡眼惺忪。 “莫愁,你可知昨晚千府山庄发生了大事?” “……不知” “傅谭舟……啊不,是傅庄主,他的儿子浮昙突然闯进沉水阁,要刺杀沉妆。” “沉妆死了?” “没,没让他得逞。” “那就好” 莫愁懒懒地靠在梧桐树下,打了个哈欠,说:“好困。” “别睡了!浮昙出现了,你就不担心?” 莫愁无辜地眨眼,反问:“担心什么?” “呃……担心他杀了沉妆,你的伤就没得治了?!” 莫愁慢吞吞地说:“不担心,我看傅谭舟……啊不,傅庄主重情重义,一个是族长的遗孤,另一个是十六年没见不知真假的儿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以不用担心,在浮昙杀沉妆之前,傅庄主会先杀了浮昙的。” “怎么会?!——浮昙可是亲儿子。” 莫愁却不以为然:“傅庄主身强力壮,想要儿子,再多生几个便是。” “……” 夏随锦愣了愣,才说:“你看得真透彻。” 这时敲门声起,紧接着一个清脆甜嫩的少女声音穿过庭院传来: “莫愁姑娘,我送饭来啦!” “进来吧!” 莫愁又打了个哈欠,咕哝:“扰人清梦。” 一名女弟子蹦蹦跳跳地进来,看到虞芳、夏随锦二人甚是开心,说: “见到二位真是太好啦!” “怎么?” “庄主说人齐了,今晚聚在一起吃个饭。莫愁姑娘也要去的。” 这回夏随锦、莫愁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其中各怀鬼胎。 被冷落的虞芳悄然挑高了眉毛 这算家宴? 傅谭舟坐首位,右手边是萧慕白、流霜,沉妆坐在他二人中间,左手边却是位面生的蓝袍青年。 沉妆表现得很兴奋,一直左右张望,不谙世事的眸子唯独不敢看蓝袍青年,同时蓝袍青年一张秀气的脸看人就笑,冲虞芳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就是不对沉妆笑。 江畔自然不乐意,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恶狠狠盯着蓝袍青年,手中筷子硬生生折成了两截。 夏随锦也不好过,左右挨着虞芳、莫愁,心头越发搞不懂傅谭舟这是想干嘛。 等菜上齐了,沉妆先动筷子,夹了一块青笋放在傅谭舟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有夹起一只鸡腿,越过傅谭舟,颤巍巍地放到蓝袍青年面前,小声说: “昙、昙哥哥,给你吃。” 她抖得太厉害,鸡腿哆哆嗦嗦地移到浮昙面前,看得夏随锦很紧张,江畔也很紧张,生怕它突然掉下来。不过还好,浮昙拿起碟子凑近鸡腿,筷子一松,鸡腿掉进了碟子里。 沉妆坐回去,好奇地看着浮昙,问: “昙哥哥,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叔父?” “因为呀……” 浮昙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但眼里全无笑意,说:“……时机不成熟呢。” “时机是什么意思?” 夏随锦警惕地挑眉,觉得浮昙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果真下一刻,他无视傅谭舟阴沉凝重的面孔,说: “小阿水,你相信人死可以复生么?” 夏随锦低头抿了一口茶,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说傅潭想复活什么人? 沉妆摇头:“我不信。” “可我告诉你,你是圣子,只要拿你献祭——” “——够了!” 傅谭舟突然一声冷喝打断了浮昙,眉间一片阴云,说:“不要打沉妆的主意。” 浮昙满脸无辜:“孩儿实话实说,爹为何要生气?拿沉妆一命换沉姿死而复生,你我一家团圆,有何不可?” 夏随锦突然“咳”了一声,虚心求教:“沉姿是谁?” 莫愁动了动嘴皮子,说:“傻,除了他娘还能有谁?” “这样啊,那我觉得可以。阿水怎么想?” 他含笑望着沉妆 沉妆瑟瑟发抖:“我不……” “死而复生乃无稽之谈,以后切莫再提。” “如果我偏要提……” “那我就打断你的双腿,将你永生禁锢在禁河下。” 禁河下有一座水牢,常年阴暗潮湿,且从不见天日,夏随锦觉得好玩儿去看过几回,阴森幽暗的石牢堪比记忆中的小黑屋,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身旁虞芳已自顾自地夹菜添饭,吃得津津有味,对傅谭舟、浮昙二人视若无睹;再看莫愁,虽看不清她面纱下的脸,但一双眸子盯着碟子上勾勒精美的青花,看上去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模样。 夏随锦有样学样,默默低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不好插嘴,只得装聋作哑。 可在这时,浮昙霍然起身,看上去尤其愤怒,说: “我就知道!我跟娘亲两个人都比不上一个沉妆,你有情有义,不曾辜负族长的托付,却辜负了娘的一片痴心。可笑我居然还跟你,跟沉妆同一桌子上吃饭,真是恶心!” 说罢,愤恨地甩袖离去。 于是,饭桌上更安静了,皆低着脑袋、缩着脖子不敢出声。然而,“啪嗒”一声脆响,桌上响起筷子碰到瓷盘的声音。 所有人,包括夏随锦都抬头,看着那筷子夹起一块青笋,然后送到面纱前。 莫愁不慌不忙地撩起面纱,将青笋送进嘴里,“咔嚓咔嚓”咀嚼了几下,忽地眉头皱紧,眸光有意无意地瞟过傅谭舟,说: “真难吃,是庄主亲手做的吧?” 众人无声:“……” 这时,虞芳放下碗筷,似是吃饱了,揉着肚子,认真道: “……尚可入口。”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莫愁 一顿饭吃得胆颤心惊 沉妆眨着眼睛,目光看了看流霜、萧慕白,无视愁眉苦脸戳米饭的江畔,然后落到莫愁身上,说: “你就是那个抢了萧大哥的姑娘?” 傅谭舟则召来弟子,吩咐:“烧几道菜,送到浮昙的房里。” 各有各的心思 夏随锦飞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扒了几口饭,说: “我吃饱了” 然后,拉着虞芳落荒而逃。路上遇见宴熙,宴熙笑得直打跌,说: “今儿一早上傅谭舟找我,问我怎么跟失散多年的儿子相处,哈哈我哪知道呀!我虽有几个儿子,但都跟我不亲,我就胡诌八扯,没想到他真这样做了哈哈哈。” 夏随锦:“……” 武林大会将近,傅谭舟越发忙碌,无暇顾及浮昙。夏随锦钻了空子,拉着虞芳潜入静室,看到三根碗口粗的铁链锁住了浮昙,不禁暗叹:这是何等的父子情深啊! 浮昙坐在厚实的毛毯上,正在摆弄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偶。 那木偶雕刻地十分逼真,手脚可以扭动,五官轮廓精致,咧着嘴似乎在笑。它后背上刻着字,夏随锦辨认出有个“昙”字。 浮昙抬头看他二人,很自来熟地打招呼: “仁王爷,还有阿芳,这么偷偷摸摸地来,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不不,你可不能死,我还指望你吐点儿有用的东西给我呢。”夏随锦笑嘻嘻地蹲到他跟前,冷静且清晰地说出: “浮廉,秋斐在哪里?” 浮昙一愣:“谁?” “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他在有匪岛不叫这个名字。我是说‘柴龙锦’,柴龙锦在哪儿?” “嘻嘻我也不好意思,不认识这个人呢。” 虞芳道:“他撒谎,他认识。” 浮昙:“……你能闭嘴么。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还出卖我。” 说到“出卖”二字,听上去竟有点儿委屈。 虞芳冷着脸,但看夏随锦的眼神一闪一闪。 夏随锦忍笑,说:“你坦白了吧,你冒充浮昙混入千府山庄究竟是何目的?秋……柴龙锦藏得深,我抓不住他,但你么,落网之鱼,不想受皮肉之苦就乖乖交代。” “抓不住柴龙锦就拿我出气?仁王爷,我先前是高看你了。” “不不,其实我很愚钝的。要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只能领着十万水师打沉有匪岛了,到时候你想说也没地方说了。” “你别吓唬我,你连有匪岛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哪儿敢轻举妄动呀,仁王爷?” “你……” “没错,我是有匪岛来的,可这有怎么了?我没偷没抢,更重要的是还知道浮昙他们的计划,你敢把我怎么着?——嘻嘻仁王爷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杀人灭口这么蠢的事儿的。既然性命无忧,我还怕你什么?” 夏随锦从袖中摸出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说:“给你一晚上的考虑时间。明儿早上来找你。” 然后将那枚银针缓缓刺进了浮昙的后颈 这银针入肉即化,无知无觉,浮昙却皱紧了眉头,眉间一抹乌黑之色,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好好儿享受。” 他笑得极奸诈,作势要走,但下一刻,浮昙急切切说: “诛神谷。” 刚跨上窗台的腿停住,他回头咧嘴一笑,轻松道:“这才对么。继续说。” “浮岁研究出起死回生的法阵,要复活沉姿。启动法阵的生门就是圣子。” “……浮岁又是何人?” “是浮洲山上的医者,极其仰慕沉姿。” “那你来千府山庄是为了劫走沉妆?” “可以这么说” “真正的浮昙在哪儿?” 浮昙蓦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低头看手中的木偶,手指慢慢摩挲着木偶微笑的脸,说:“哪儿有真的,只有我这个假的。” 夏随锦愣住,难道说……? “浮昙早在十六年前就死了。” 这一刻,夏随锦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无知觉地靠在虞芳的肩上,又问: “那你……听命于谁?浮岁还是柴龙锦?”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这个问题很蠢。浮廉说了这么多,他若泄露出去,受损的唯有浮岁一人而已。至于柴龙锦为何布下这步棋,想达成什么目的,都不得而知。 他先前所猜测的真相都太狭隘,事到如今,他们都已成了棋局中的任其摆布的棋子,浮岁恐怕也是其中一颗。这盘棋局太大,不仅装下了武林,还谋划了整个天下。 夏随锦摇摇晃晃地走出静室。阳光灼烈,刺得无法睁眼,这时一名女弟子端着食盒经过,他想到傅谭舟日夜忙得不可开交,却执意抽出空闲去厨房生火做饭,将饭菜放进精心准备的食盒里,命弟子送去,每日三餐皆如此。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傅谭舟是个精明透顶的人,怎么对浮昙的身份从未怀疑过?直到宴熙提醒,他才惊觉:傅谭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宴熙回忆起一桩旧事: “那是清明节,傅谭舟喝醉了,倒在荷花塘的浅滩上,跟我说他是浮洲山上的武者,职责是守护族长。‘守护’二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正如那天他守护了族长的女儿,同时他的妻子沉姿、浮昙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傅谭舟愧疚十六年,至今无法释怀,如今蹦出个‘浮昙’,纵然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当真,其实只是为了让心里好过些。” 夏随锦听了更难受,想到浮廉手中的木偶,还有静室木马、走马灯、风筝等十多样都描有“昙”字样的物件,越发心寒。 老天从天都是这样,从不善待好人。 …… 夜里很晚时,傅谭舟只喝了碗粗茶就匆匆回到静室,见到浮昙蜷缩在毛毯上合着双眼,以为他睡着了,抱了一床被子正要盖上,突然听见他说: “傅庄主” 傅谭舟铺被子的姿势一顿 “你要将我当条狗一样栓到什么时候?” 傅谭舟道:“你是浮洲一族的武者,职责是守护族人。” “怎么,你也想我走上不归路?” “你该保护沉妆” “我不!等我有了娘子、孩子,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是我的心肝儿,是我的命,谁敢伤你们一根手指头,我就剁了他全家喂狗。” “——执迷不悟!” 傅谭舟气愤地扔下被子,突然扑上去。 浮廉忙后退,道:“你、你想干嘛——” 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 夜深人静时,静室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近日,莫愁拄着拐杖常去沉水阁玩耍。 一开始沉妆不太喜欢这个抢走萧大哥的女子,总是冲她发脾气,吼她: “——你把萧大哥还给流霜姐姐!!” 一连吼了好多回,莫愁从未生气过,反而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萧慕白是人,有自己的喜恶。他喜欢我,难道你要强迫他离开我么?江畔很喜欢你,可如果江畔的大哥很讨厌你,让你把江畔还给江家,你会开心么?” “可是!可是,流霜姐姐也很喜欢萧大哥……” “强扭的瓜不甜。萧慕白不喜欢流霜,跟流霜在一起也不会开心的,你只关心你的流霜姐姐,却不在乎萧慕白开不开心,这是偏心呀!” 向来蛮不讲理的沉妆被说服了。但她极其不甘心,说:“现在不喜欢,以后会喜欢的。” “那就等以后喜欢上了再说吧。现在提这些,为时尚早。” 莫愁住着拐杖,手背上尽是擦伤。沉妆暗中嘟了嘟嘴,用簪子划破手掌,将血滴在伤口上。 莫愁道:“多谢。” 夏随锦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看她二人姐妹情深,感叹:“搞不懂。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 整日忙碌不常来的流霜反倒成了外人 又过了几日,沉水阁更热闹了。江畔的大哥江柳、二哥江岸拎着不少土特产到访,还有江夫人亲手腌制的蜜饯;同时沈玲珑也来了,恰好碰上薛成璧,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妹妹的命抵了她的命,恩怨一笔勾销罢!再说她什么都记不得了,杀了也不解恨,要不等她恢复记忆了再动手?” 曾在断天崖上,他救了薛成璧一命,故薛成璧不得不同意。 不过,薛成璧与玉明尘形影不离是怎么回事? 夏随锦心有戚戚然地想,他俩不会生情了吧? 时值七月初十,热热闹闹的沉水阁打牌、投壶、放风筝、猜字谜乱糟糟的,夏随锦揣了几颗骰子刚走过石桥,就看到沉妆、莫愁二人在猜拳,流霜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 他忍不住说:“阿水,你怎么不理流霜?” 一个人站在那儿怪可怜的 沉妆嘟嘴:“才没,流霜姐姐是找你来的。” “找我?” 他迷迷糊糊地被流霜拉扯到偏僻处,见流霜一脸严肃且谨慎小心的模样,越发奇怪:“这么神神秘秘,出什么事了?” 流霜道:“你让我查的药,已查到了。” 他这才想起前阵子问流霜有没有让骨头变软的药,这么说来,有这种药? “典籍上记载,断崖峭壁上生长有一种噬心草,人若食之则腐蚀人骨,且全身溃烂,跟莫愁姑娘的病症极为相似。” “应不止这些。噬心草的用处还有什么?” “软化筋骨、压制内功。噬心草的毒性持续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后毒性自解,且中毒期间不得动用内功,否则……毒火入心,无药可救。此草的毒性甚是奇特,纵然是神医也诊不出来。” “……怪不得能瞒天过海” 夏随锦扭头,摇曳飒飒的竹林那处,沉妆猜拳输了,正任由莫愁在她脸上画小乌龟。 “四十九日……萧慕白是什么时候救的她?” “我记得萧大哥提过,似是五月底。” “五月底,今儿是七月初十。若我猜的没错,武林大会那日,恰好是第四十九日。唉你说莫愁的真实身份会是谁呢,我都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 沉妆玩儿累了,趴在莫愁的怀里,说:“你好瘦,骨头硌得我好疼。流霜姐姐的怀里可比你软多了。” 莫愁依旧蒙着面纱 “等你的伤好了,你会离开千府山庄么?” 莫愁道:“武林大会前一日,我会离开。”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莫愁轻轻笑了,笑声轻柔如春风拂面,很宠溺地看着她,说:“我若离开,定会带上你的。” 沉妆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阿水,我想救一个人。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想这世间……都不会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 她懵懵懂懂地问:“比萧大哥还重要么?” “或许……” 莫愁顿了顿,才说: “萧慕白很好,我从未遇到过比他更好的人。可惜他出现得太迟了。” 第40章 第四十回 守护 浮山居外,鸟鸣山涧。 萧慕白正在抄写琴谱,身后一缕斜阳、半山黛绿尽数远去,一身绛紫衣袍落满了盛夏烟霞的余晖。 莫愁忽地走过来,道:“萧慕白,再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萧慕白抬头,眼含融融笑意,说:“我陪你一起。” “不,你别跟来!” 莫愁却黯然地垂下双眸,坐在萧慕白的身侧,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道:“我同你讲个故事解闷儿。” 萧慕白少见她有如此小鸟依人的时候,但看她很有兴致的样子,于是按耐住心中生出的疑惑,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道: “你说,我听着。” 莫愁说:“很久以前,山上有个爱打架的娃娃。娃娃有爹有娘,但是爹总不在身边,所以他被取笑为‘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娃娃很生气,每回都将那些嘲笑他的孩子打哭。被打哭的孩子就带着爹娘上门讨公道,但温柔的娘亲从不打骂他,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逐渐长成了没人敢招惹的小流氓。” 萧慕白听着,忍不住说:“他的父亲在何处?” “那孩子的爹是山上人人称颂的大英雄,每天都很忙很忙。娘的身体不好,小流氓找过许多大夫,可总不见好,直到有一天上街抢钱,抢到一个看着就像老好人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说:我没有钱,但我会医术。” “——然后那个孩子将男人带回了家?” “对呀!小流氓聪明得很,三言两语将大夫骗回家。大夫也没辜负小流氓的期待,治好了娘的病,还会做饭,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于是,他又打起了歪主意。” 萧慕白道:“他想撮合二人?” “是的” “可是,那孩子的爹还活着。” “那又如何!” 莫愁不以为然,“哼”声听上去甚至有点儿不屑,说:“小流氓只管那大夫叫‘爹’,事实上,大夫也喜欢上了温柔贤惠的娘。那一段日子,是小流氓过得最开心的时候,他想,如果他们三个人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就真的太好了。” “然后呢?” “然后啊……” 莫愁笑得眼睛眯起来,说:“……他们一直在一起,小流氓、娘、大夫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萧慕白心中隐隐作痛,这个故事,或许并没有她讲得这么圆满。 “我又看见那个浮昙了。他已得了自由,站在禁河外看着沉水阁,就那样看了一下午。” 傅谭舟已不再禁锢浮昙的自由,终有一天,他会像莫愁一样跨过那座石桥,走进沉水阁。 …… 傅谭舟问起:“今日去了哪里?” 浮昙如实回答:“禁河外,在想什么时候能进去。” 静室飘着袅袅熏香 浮昙席地而坐,目光落在傅谭舟寂寥落寞的背影上,忽地出声询问:“你,觉得我是好人么?” 许久之后,他以为傅谭舟不会理睬他时,才听到回答: “你是个好孩子。” 唇边不禁荡漾起满足的微笑 “傅谭舟,我先把话撂这儿。” 他侧躺在地上,手撑着脑袋,狭长的眸子狐狸一般眯了起来,看上去惬意且放松,说: “沉妆,我是必须带走的。” 浮昙一脸狡猾之色,纵然带着笑,但他的笑从来不曾笑到心里,而是算计、迷惑的,任谁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浮昙说得没错,在武林大会前,他带走了沉妆,且悄无声息,不曾惊动任何人。 千府山庄大乱,乱中有序。 夏随锦偷偷扯了虞芳的衣袖,掩唇小小声说: “走,找浮廉。” 他想他知道浮廉在哪儿 ——与此同时—— “我吃过花生,但不晓得是要剥壳的。” 龙泉镇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一个面相俏皮的小姑娘站在干果摊儿前流口水。 小姑娘头上系着碎花头巾,脸颊圆润,长得十分讨喜。她身旁跟着一位粗布短衫的俊秀青年,此时正捂着额头似是无奈。 小姑娘问:“你能买一点儿么,就一点点,我想知道是不是跟菜里的一个味儿。” 她知道买东西是要付钱的,可她没钱,只能求青年。 二人正是浮廉、沉妆 高大壮实的摊主看不过去,说:“你妹子想吃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就几文钱的东西,你当哥的还舍不得?来,妹子,叔请你吃!” 然后捧了一大捧的花生,沉妆忙用袖子接住了,很开心地道谢。 “我剥一个给你吃。” 浮廉忙摆手:“别!你是被我掳走的,笑得这么开心不太好吧。” “可我真的很开心呀!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还有——你看,兔子!水里的鱼!天上的鸟!之前我只在书上见过。” “不,你这不对!” “怎么不对?” “你该害怕,求饶,又哭又闹地求我放你回去。” 沉妆抱起一只小奶狗,扭头看浮廉,表情很兴奋:“我可以养它么?” “不可以” 这时头顶上的鹦鹉嘎嘎学舌:“不可以!” “哇哦!——会说话的鸟儿!!可以——” 她兴奋地跳起来,还没问完,就听浮廉斩钉截铁地说: “——不可以!”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沉妆一副看上去要嘤嘤哭泣的模样。浮廉露出阴恻恻的笑脸,威胁: “你再不听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沉妆捂嘴:“呜呜呜。” 我不说 “那好,买了马匹干粮尽快赶路。那群狗真烦人。” 为了躲避千府山庄的追捕,浮廉带着沉妆夜宿山林。沉妆一开始很害怕,但一天相处下来觉得浮廉不会伤害她,于是胆子大起来,摇着他的袖子说: “你会猎山鸡么?” “会,怎么?” “我想吃烤野味。” 她摸着肚子,一脸向往地说:“反正也无事可做,就答应了吧。我保证这一路上会乖乖的。” “你不怕我了?” “不怕不怕,你还要留着我的命救你娘呢。” 那日家宴上说的她都记得,他是浮昙哥哥,要用她的命将沉姿复活。 浮廉却道:“我骗你的。” “啊?” “我不是浮昙,我是浮廉。我为了活命才冒充浮昙的。” 半个时辰后,二人围着篝火,沉妆鼓着嘴巴,拿树枝戳火上烤得焦酥冒油的山鸡,她不饿,但被烤肉香味儿勾得嘴馋。 沉妆咽了口水,问:“那复活沉姿也是假的?……我笨手笨脚没什么用的,只有这一身血肉能救人,你抓走我,不是为了复活娘亲,又是为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 “哦” 她安静了一小会儿,又问:“廉哥哥,你要带我去有匪岛么?” 浮廉靠在盘根错节的古树下,双眼微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听她问,他只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我听叔父说,有匪岛tusha了浮洲山,是坏人,跟我们浮洲一族有着血海深仇,可你为什么还要帮着那些坏人?” “我没有帮他们” “那你,那你这些年为什么在有匪岛?” 浮廉道:“你很吵,可以闭嘴么。” “你又要吓唬我割我的舌头?” 沉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实她心里有很多事不明白,但看他很累的样子,只好闭嘴。 这晚上一直有千府山庄的弟子跑来跑去搜查,沉妆被拎到粗壮的树杈间睡觉。她觉得很新奇,摘了一片叶子吹了吹,说: “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了。” 紧接着,耳边响起沙哑低沉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才这样笑的。她立即脸颊发烫,嗔怒:“你笑什么?” 扭头看见月色下朦胧含笑的侧脸,清俊明朗的眉宇舒展开,浮光掠影间有几分邪气样儿。她听见自己胸腔里跳动的心“扑通扑通”又快又响,耳朵嗡嗡嘶鸣,风叶声尽数远去,唯有他的笑声深刻又眷恋地回响着。 她呆呆地望着,听见他说: “你这么说,江小少爷可是会伤心的。” 自她记事起,江畔就守在她的身边,哄她、宠她,从不会拂她的意。 沉妆失落落地低下头,又问:“你闯进沉水阁的时候,他们都不在,江畔也不在。是不是你将他们支走的?” “不,不是我。” 浮廉忽地冒出一句让她一头雾水的话: “……我欠他一个人情,以后会还上的。”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迷踪 烤山鸡的鸡腿骨,沉妆没舍得扔,而是珍之重之地用扎辫子的红绳子系住,挂在了脖子里。她摸了又摸,极开心地问浮廉: “有匪岛上好玩儿么?在海上,是不是有很多鱼?他们说海里的鲨鱼会吃人,我猜都是吓唬我的。从来都是人吃鱼,哪儿可能鱼吃人呢……” 叽叽喳喳一刻也不停歇。 浮廉突然停住脚,跟在身后的沉妆说得投入,且不看路,竟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哎哟——好疼!” 磕到了鼻子,她疼得哀哀叫唤,但下一刻湛蓝的天空升起一道醒目的紫红烟霞。 “谁家大白天放烟花?” 浮廉道:“他们追来了。” “那,那——快走!” 一路施展轻功,然并未走出多远,一排冷箭从天而降。然后是一位儒雅长衫的女子款款走出来,唇红齿白、身姿高挑,正瞪着一双清冷美目,道: “放开沉妆!” 沉妆却雀跃地喊:“流霜姐姐!你来找我么?你跟叔父说我不回去了,我要跟浮廉去有匪岛。” 霎时间流霜脸色大变,说:“你疯了?!” “不,我没疯!我不要再回到沉水阁,我又不是阿猫阿狗,为何要被你们圈养着?” 这时候浮廉的神色不太慌张,而是浮现出轻松的笑容,将手轻轻搭在沉妆的肩膀上,像是宣示占有权一样,然后得意地扬了扬眉头。 流霜霎时怒气冲冲:“你回来!要闹回山庄再闹!” 便在这时,嗒嗒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浮廉听见那声音立即变得严肃起来,说:“快走!” 紧接着,流霜身后缓缓走出浅青衣裙的莫愁。 莫愁脸上的面纱如流云般浮动,依稀可见面纱下张合的嘴唇。她发出的声音清晰且低沉,说: “你还看不出来么,阿水已经被他蛊惑了。” 听上去有种异样的清冷 沉妆立即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流霜再次沉着声音,向她伸出手,五指摊开,说:“阿水,你过来。” 这回,沉妆抿着嘴唇,彻底躲到了浮廉的身后。 “这十多年来,我待你如亲妹,可你现在这般拒绝我。阿水,你真令我寒心。” 浮廉缓缓道:“因为你吓着她了。” 他的表情极阴沉,侧着身挡住莫愁看沉妆的视线。 下一刻,凌霜剑出鞘,银光粼粼晶莹若雪。 沉妆忙喊:“小心——她的剑很锋利——” 电光火石间剑已刺到胸前。 “哼,就凭你?” 手指夹住剑尖蓦地收紧,长剑“叮”地应声折断。紧接着,浮廉飞身一跃翻到流霜的身后,指间断剑顷刻间滑向她雪白细嫩的颈子。 “不!——不要——” 沉妆登时惊恐地扑上去,大喊:“不要伤害流霜姐姐!” 雪光寒朔的剑锋调转走势,改为横在脖子上。 沉妆大松了一口气,说:“放了流霜姐姐,咱们快走吧。” “好” 竟很听她的话 莫愁见状,吓得扔掉了拐杖,扑上前道:“你不能跟她走——” 绵软的双腿让她无法行走,只能瘫在地上抓住沉妆的衣裙,执着地道: “你不能,你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得留下!” 这时候,浮廉面色阴戾,笑得阴狠无比。沉妆不想留下,但是甩不开莫愁缠上来的手臂,于是他提脚踹上莫愁的肩膀,想把她踹开。 沉妆心中不忍,说:“不要这样对她,她是……她是救我来的……” “你再不松开,我就砍了你的手!” 浮廉挥舞着剑尖,作势要砍,就在这时莫愁忽地松开沉妆,抱住了他的腿。这变故太快,紧接着身后凌厉杀气携着剑风呼啸而来,回头间只见流霜手持断剑刺了上来。 浮廉不屑冷笑,突然暴增的内力如汹涌澎湃的波涛席卷至全身。就见他提着腿轻轻一甩,莫愁像断线的纸鸢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然后撞上一棵巨树,瞬间鲜血喷涌而出。 “耽误太久了” 他说着,手中汩汩缠绕的水流像扭曲的活蛇一样窜到空中,紧紧缠绞住了流霜的脖子,且越缠越紧。流霜的嘴唇迅速地灰白泛紫,手中断剑“嘭”地掉在了地上,再无还手之力。 “这些挡路的狗真烦人。” 浮廉朝沉妆咧开嘴森森一笑,又说:“好了,走吧。” 便在这时,沉妆惊恐地瞪着他的背后,说:“她、她——” 身后那声音瞬间便移动了耳边,一字一句皆咬牙切齿: “我说了,你不能走……就不能走!” 回头的瞬间,一记惊涛骇浪般的掌风击中到门面。浮廉面色煞白,说: “果然是你!” 随之一掌硬上 两掌相击,沉重又巨大的风浪冲天而起,激荡的掌风波至整个山坡,霎时间吹沙走石,风声猎猎虎啸龙吟。 莫愁的浅青衣裙在风刃中尽数撕破,一身轻纱白衣如席卷翻飞的白浪。面纱卷落,露出的竟是一张姿秀艳煞的面庞。 “莫愁……哥哥?” 沉妆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二人内功不相伯仲,被风浪击飞,双双落地。浮廉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眼角泛泪说: “你吃了噬心草!——哈哈哈你!死!定!了!” 话音未落,浮昙喷出一口猩红鲜血,整个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流霜颤抖着,想到十六年来守护着千府山庄独自前行的傅谭舟,她太愚钝,总是帮不上忙;还有一身正气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的萧慕白。 ……她想到了,噬心草的毒一旦发作,唯有至亲至爱的心头血可以解。 噬心,是至亲至爱的“心”。 浮廉同样想到了,不再着急离开,而是捡起断剑对准浮昙的胸口,说: “你有浮洲一族的血脉,是傅谭舟的亲子,却没有继承‘武者’的意志。我看不起你,噬心草发作很痛苦是不是?……没关系,我帮你解脱。” 与此同时,夏随锦看到紫红烟花,说: “唉找到了。真头疼,被抢先了。” 酷暑难耐,虞芳折了荷叶顶在头上,夏随锦的荷叶是最大的。 虞芳道:“浮廉很强。” “可双拳难敌四手啊!你可别忘了,流霜在,莫愁也在,还有萧慕白都不是善茬儿。要是傅谭舟也去了,啧估计一掌就拍死他了。” 这下子,虞芳的眉头拧紧了,说:“你担心浮廉?” “对呀!不过我更担心莫愁,她隐藏得太深了,连我都看不透。棋逢对手,其实我该高兴,可是这个处境……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有我” “嗯?” 虞芳咬字很重,说:“我帮你。” 夏随锦哈哈大笑:“你这脑子,能帮我什么?你安分一点儿,别给我捅娄子惹麻烦,我就烧高香啦!” 虞芳不满 “……其实,你这样笨笨的也挺好。” 要换作一个心机重的,他才不会留在枕边。就像江柳很懂他,他也很欣赏江柳,但绝不会是“爱”,进一步说,即便真的爱了,他也不会将心思缜密的江柳留在身边。夏随锦见过太多阴谋诡计,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甚至抹杀,滋味儿实在不好受,所以他选了干净纯粹的虞芳相守一生。 如果可以,夏随锦不会让纯净美好的虞芳沾染任何一点尘世间的污秽。他越来越觉得,遇上虞芳是他此生之幸。 “我就直说了吧,我这辈子都栽进你手里了。有时候你见我跟那谁亲近,沈南迟、江柳也好,玉明尘也罢,那些都是我的朋友,我从没对他们动过歪心思,唯独对你……怎么也放不下心。” 说着,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飘来飘去的目光看了看虞芳头顶翠绿的荷叶,再看自己头顶的,觉得绿油油的好像看上去很傻。 虞芳的脸皮薄,扭向一旁,于是薄红的耳朵露了出来。他嗫嚅着嘴唇,说: “浮廉有危险,我们……我们快去救他。” “这个我知道” 夏随锦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嘟嘴:“亲亲。” 虞芳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亲一口,来来!再去救人。” 虞芳越羞涩,他越起劲儿,丢下荷叶像八爪章鱼一样缠住虞芳,继续: “亲亲” 哪料虞芳突然回头,正对上嘴唇。夏随锦一愣,感觉嘴唇一热,还没回过味儿来,虞芳已缩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好了。” 夏随锦哭笑不得 他二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山坡,恰好看见浮廉手持断剑刺向浮昙的胸膛,正迟疑要不要出手,这时萧慕白赶到。 只听流霜大喊一声:“救他——” “凌霄!” 萧慕白背上长剑应声出鞘,银雪光华明锐润泽,寒光掠影瞬息万变,只见凌霄剑幻化为九把飞剑,流星一般飞向浮廉。 浮廉道:“剑是好剑,身手么,不过尔尔!” 轻蔑傲慢,毫不将萧慕白放在眼里。 流霜趁机留下浮昙,此时浮昙脸色青白,气息极其微弱。萧慕白仅看了一眼眉间便笼上阴云,英俊潇洒的身姿如绷紧的弦,朗声道: “留下沉妆,饶你不死。” 剑上已浮现出毫不克制的森寒杀气 ——很明显,萧慕白想杀了浮廉。 这时夏随锦敏锐察觉到山坡附近有生人的气息,且人数众多,当即明白千府山庄派了弟子埋伏。他不禁担忧地望着凛然倨傲的浮廉,心想真要打起来,该怎么救? 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夏随锦摸着下巴,看着同样拧眉思索的虞芳,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狐狸般奸诈狡猾的笑容。 他想,遇见虞芳真是帮了他大忙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至爱 一十八剑阵,飞剑寒光如银星砸落,快而迅猛。 萧慕白起了杀心 浮廉却应付得游刃有余,身旁数条萦绕的水流交织成大网,诸多剑招皆不能穿透水流伤他分毫。这时浮廉已经有点儿烦躁,说: “你是傅谭舟的义子,我不杀你。但你实在烦你,我打断你的腿好了。” 萦绕的水流顺从地飘浮到他身侧,尖端凝结成一把长刀。只听“嘭咚”碎响,长刀脱落,掉入浮廉的掌中。紧接着,长刀斩破长空,化为一点银星飞快刺向萧慕白,沉妆惊恐大喊,霎时间银光落地,惊起滚滚烟尘。 待烟尘落尽,露出萧慕白安然无恙地站在坑中。 “不对,他要杀的是浮昙!” 长刀不知何处转变了攻势,径自砍向萧慕白身后的浮昙。 此时浮昙看上去十分痛苦,消瘦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身躯蜷缩成无辜而孱弱的一团。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水柱从天而降就要砸到浮廉的头上,浮廉慌了一慌,身形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一截染血的剑尖自心头冒出来。 “不,浮廉!浮廉!!——” 浮廉缓慢地移动脖子,眼中映出萧慕白苍白又愤怒的面孔,但那张面孔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哀伤的东西。 萧慕白说:“对不起……” 傅谭舟及时赶到,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愣住,似是从未想过萧慕白会从背后偷袭浮廉。 这时候一块木色的物件从浮廉的怀中掉出来,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偶。摇晃的身形摇摇欲坠着,血滴到脚下,染红了冰雪长刀,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吃力地弯下腰,想要捡起那个木偶。 可他太虚弱了,刚弯下腰就体力不支地跪到了地上,垂下的双手颤巍巍地捧起了咧开嘴笑得鲜活的木偶。 “浮廉——” 沉妆挣脱开流霜的禁锢,像被逼急的小狼崽一样扑上去,抱住浮廉,说: “喝我的血……你喝我的血!” 拔下玉簪朝手掌重重划了一道,鲜血溢出来,瞬间染红了整只手。她捧起浮廉的脸,将流血的手掌压在被掰开的嘴唇上,可流了一点儿血,伤口便自行愈合了。沉妆又气又急,看到地上染血的冰刀,不假思索地捡起来,下一刻就要割伤手腕。 “拦住她——快!拦住她!” 流霜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千府山庄的弟子登时一拥而上,将沉妆拉扯开。 “不——你们不要杀他呀——” 无数把长刀利剑高高举起 “他没有伤害我——” 通红的眼眶包不住泪水,恐惧声尖锐又刺耳: “他从没害过我,没害过我啊——” 眦裂的瞳孔映出尖刀没入routi时飞溅的血花 “——浮、浮廉——” 下一刻,沉妆晕了过去,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傅谭舟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淌血的浮廉,再看不远处痛苦挣扎的浮昙,神情似有些恍惚。半晌,他屈膝蹲下,伸开手臂,好像要抱起浮廉。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刮来一股邪风,乱石穿空、风沙呼啸,紧接着天摇地动,脚下的山坡龟裂出一道裂痕。流霜搂住沉妆飞快地逃开,震惊道: “怎么回事?” 千府山庄众弟子人人自危 整个山坡几乎瞬间塌陷进去,与此同时,山坡外,虞芳将荷华剑插入大地,蓄入内力朝山坡再次迸发,顷刻间土地崩裂,逼得千府山庄众人纷纷撤离。翻滚的泥土树枝迎面扑来,骇得夏随锦捂住胸口,一连退了好几步,说: “就是现在!” 于是,虞芳飞入烟尘滚滚的山坡中,身形快地如同虚影,瞬息间便没了踪迹。 夏随锦抚着胸口,暗叹:这是修习多少年的修为啊!这种程度,据他所知连父皇都做不到。 待烟尘尽散,绿树茂盛的青青山坡已塌陷成了一个巨坑,湿润的泥土中除了一把断剑,什么都没有。 夏随锦心道:成了!趁众人不备,他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直到晚上,夏随锦、虞芳二人才回到千府山庄。后日便是武林大会,按理说庄主该跟各帮派门主集会议事,可庄内静悄悄的,一眼望去游廊、亭台竟无一人把守。他二人犹入无人之境,星夜黯淡月华灼灼,整个千府山庄虫鸟鸣叫清晰可闻,唯独不见人声。 “这,难道是我做梦?” 吓得夏随锦拍了拍额头,想到当初沈玲珑走火入魔,将薛家堡tusha殆尽,难道浮昙也毒火攻心狂性大发?不过浮昙现在的模样,估计拎不动刀,更何况还有傅谭舟在。 他匆忙赶往静室,只见诺大的院落门前黑压压跪倒了一大片弟子,个个神色悲痛,眼中似乎泛有泪光。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的阵势,难道说傅谭舟……啊不对,庄主死了?” 噬心草之毒发作,傅谭舟取出了心头血救浮昙? 后天便是武林大会,他心里将此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觉得傅谭舟取心头血救亲子的可能性极大,要是他死了,谁能顶上?天下第一剑江寒山还是江老爷江枫? 夏随锦走进静室,看到流霜跪在石板上,眉间愁云惨淡,通红的眼眶干得已哭不出泪来。她面前是守在床前纹丝未动的傅谭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的,他觉得傅谭舟的眼神是寂灭空洞的,如燃尽的烟灰毫无半点儿活气。 他开始相信傅谭舟真要剜心救浮昙,要真是这样的话,武林大会可怎么办哟? 夏随锦忧心忡忡地离开静室,忽地想起: “怎么不见萧慕白?” 虞芳道:“你不阻止?” “呃……阻止什么?” “傅谭舟要拿命换浮昙的命” “这个呀” 夏随锦丝毫没觉得什么,说:“人家是舐犊之情、血脉至亲,我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虞芳认真道:“傅谭舟会死的。” 说完,似是觉得不够,又咬字很重地说:“会‘死’的。” “……人都会死的。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傅谭舟要死了,我作为受他关照多年的晚辈,应该去阻止……这样的?” 虞芳点头,说:“是的。” “哈哈芳郎你要笑死我么!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外边儿怎么说的,噢说傅谭舟是朝廷安插在武林中的一条狗,虽然听着像骂人,但话里的理儿是对的。傅谭舟死是板上钉钉的事没跑了,其实我也很伤心很难过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该办的事儿还是要办,以后千府山庄的路怎么走也要谋划清楚,不然武林那个打打杀杀、这个心怀不轨,岂不全乱了套?” 虞芳又迟疑着问:“为何你……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 “伤心不伤心不是写在脸上的,更何况事有轻重缓急,武林大会最急。我得先把武林大会的事儿搞定,才会有闲心跑到傅谭舟那儿哭鼻子抹眼泪。好吧,即使不哭哭啼啼,每年清明时节的纸钱是少不了的,这个我可以保证。” 二人正说着,忽地另一道声音霍然响起,月圆之夜随寒风一波吹来: “二人,义父尚且安康,不宜谈论身后事。” 吓得夏随锦一激灵,跳到虞芳身后,喊: “谁?” “……是我” 听这声音沙哑醇厚,且带着含糊的鼻音,仔细琢磨地下,觉得很耳熟。 虞芳提醒:“萧慕白。” “哦对,是他的声音。芳郎啊,你可真心细,这都能听出来。” 虞芳疑惑地眨眼 “夸你呢!” 其实,这是很小的事情,但是,夏随锦很难受地承受:他吃醋了。 ——为什么?! 那声音嘶哑含糊,他都听不出是谁,虞芳却一听就知道是萧慕白,这、这是平时对萧慕白多在意才能对他的声音这么熟悉? 夏随锦扯了下嘴角,不开心:“今晚上,分开睡吧。” “为何?” “不为何,我生气了而已。” 虞芳:“……” 扒开灌木丛,看到不远处的禁河石桥上坐着一个人影,立即心惊胆颤地想:不会要殉情吧? “不不不,浮昙还没死呢,殉情还太早。” 夏随锦钻过灌木丛,挥了挥手说:“萧大侠,赏月呢?来,算我一个。虞芳,你拿取一坛酒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咱们小酌一杯。” 云雾中看见一盏闪烁的明灯,那是沉水阁,沉妆还没睡。懵懂无邪的少女第一次开窍,竟然不是对江畔,而是对没见过几回的浮廉。他不禁想,要是江畔知道了,恐怕会哭得很伤心。 萧慕白也望着那盏明灯,双目麻木、脸色灰白,看上去吹了很久的冷风,故长发显得凌乱不堪。 夏随锦几次欲言又止,问:“你怎么了?” 英俊的面庞尽是颓废之色 萧慕白说:“对不起……” 白天,他也是这样对浮廉说“对不起”的。 “容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萧大侠这双手,上至八十老翁、下到牙牙学语的稚子,还有手无寸铁的妇孺,但凡犯了大错,你都拔出凌霄剑将其了结,且一招毙命,从未有过迟疑。那浮廉先劫走沉妆,又先后重伤流霜、浮昙,横竖都是要死的,即使你不杀他,傅庄主也会杀,所以,你不用如此自责。” 萧慕白却道:“我从背后偷袭,实乃小人所为。” “萧大侠,那是情势所迫!我们都知道你是光明磊落,从不趁人之危的侠士。何况,不管正面捅、背面捅,都是为了捅死浮廉,结果是一样的,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这时候,夏随锦实在很想说他“迂腐”、“不同变通”,跟虞芳一样的臭毛病。但人家是真侠士,他是伪君子,没立场说三道四,只能耐着性子安抚。 “你要觉得对不住浮廉,清明时节多烧点儿纸钱就行了。可别想不开跳河。” “仁王爷真风趣” “我是真的担心你,不过,我更担心傅庄主。” 夏随锦皱起两条长眉,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整张脸看上去很忧虑。他先幽幽叹了口气,才说: “浮昙中了噬心草之毒,要至亲至爱的心头血才能解,我看傅庄主……唉你是不知道,整个山庄的弟子都跪在静室门外,流霜在里面跪着,看他们悲伤的模样,傅庄主是拿自己的心头血给浮昙解毒了。”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萧慕白的反应。 “浮昙此人,我不了解,暂不作评论,但傅庄主是这千府山庄的主人,还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高山景行,人人称颂。我作为受傅庄主关照多年的小辈,说实在的,我不想傅谭舟死,往狠里说,他算我半个爹,至于浮昙……呵,是死是活跟我何干?” 萧慕白靠在石桥上,双腿悠然交叠,看似赏花赏月赏良辰美景,可通身散发出来的浓郁又沉重的气息像是一摊抹不开的阴云,让夏随锦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见他是何反应。 “萧大侠,我知道你喜欢莫愁,可那个莫愁是假的,浮昙才是真的。你可不要学沉妆,被迷惑了心智而不自知。” “你……” 萧慕白忽地张开了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你觉得,浮昙爱我么?” 夏随锦立即坚决地摇头,道:“不要问我。我现在恨不得跑去一刀捅死了浮昙,好让傅庄主活着。” “我,我只是觉得,可能……” 萧慕白双眼迷离,说: “哪怕是一点点,至爱的话,也许可以……” 夏随锦适时闭上嘴,余下的让他自己领会。 “小苏!” 这时候,虞芳站在石桥外,身形萧索。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朱砂血 “这酒喝得真不痛快……来来!再喝,芳郎陪我喝!” 夏随锦骑在虞芳的背上手舞足蹈,两条不安分的手臂圈住他脖子,轻轻吹气,说:“真愁人,总让我做这些遭天打雷劈的恶事,我会下地狱的,萧大侠是好人,我真羡慕他能做好人。” “你也很好” “不不,我不好!我爱记仇、心眼儿小,堂堂仁王爷,还老是搬弄是非,就刚才我还吃你的醋了。唉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小家子气。” 夏随锦伸出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落,数到最后又很生气,大力拍虞芳的肩膀说,“我跟萧慕白勾肩搭背,还跟沈南迟睡过一张床,你为什么不吃醋?!” 虞芳道:“曾吃过的。” 眉尖儿一挑,“什么意思?” “你说你只喜欢我。我信你。” “——哈哈!有趣儿!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他摇摇晃晃地站到地上,嘻嘻傻笑着,然后捧起虞芳的脸,看那张清逸出尘的面孔逐渐染上羞涩的红霞,像是抹了胭脂的白茶花正在肆无忌惮地盛开,且只为他一人绽放。 夏随锦笑着笑着,心中突然浮现出一股沉重的哀伤。 “芳郎,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你一定不要救我。” 他说: “我该死。要是我哪一日死了,死相很难看的话,你就别来看我了,我这辈子机关算尽,害人无数,死了就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别留下。” 夏随锦搂住虞芳,将脸埋进他胸口,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 “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活得很苦。” 从许久之前,或许七岁那年开始,就这样觉得了。 “我也想像你一样……” 正如他所说: “……做一个简单纯粹的人。” 这是他的梦 …… 隔日清醒,是在床上。 夏随锦神清气爽地睁开眼睛,刚要坐起,忽觉腰间酸痛,四肢尽显疲软。 “这是……?” 薄衫遮不住青青紫紫的红痕,他记得昨晚跟萧慕白喝酒赏月,不慎喝醉了,然后由虞芳背回来,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虽然记不得,但……此情此景,猜也能猜出来。 身旁虞芳睡得正熟,露在外的手腕依稀有捆绑的痕迹。夏随锦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想到昨晚玩儿得很激烈嘛! 他趁虞芳未醒,翻身骑到他的腰上,双手捧住熟睡的脸颊左右细看,觉得越发满意。 “醒一醒!芳郎,我想到好玩儿的事情,一起玩儿呀!” 突发奇想来点儿情趣 虞芳睁开眼,唇角带笑,说:“醒好早。” “不早啦!嘻嘻,太阳晒屁股咯!” 说着,不安分的手伸到他后腰,往下捏了捏虞芳的屁股。 虞芳身形一僵 “明儿就是武林大会,一整天我都没空陪你,所以现在补偿你。” 虞芳道:“你不参加武林大会,忙什么?” “嘿嘿,忙着打老鼠啊!” 躲躲藏藏的秋斐不就是只臭老鼠么。他就不信那么重要的日子,他会不露面。 夏随锦笑得一脸奸诈,说:“美人儿,陪爷乐呵乐呵。” 虞芳微微仰起脖子,迎合道: “请君享用” “哈哈你可开窍多了!” 夏随锦大喜过望,咬上虞芳的嘴唇。这时虞芳顺从地张开两片嘴唇,火热的舌尖立即钻进去,所到之处淫|靡水声不绝于耳。 “唔,芳郎……” 几番绞缠吞咽后,他再也按耐不住,分开的双腿缓缓厮磨虞芳的腹部,无言催促着。 虞芳则一直显得很矜持,将手放在他的后背轻轻抚摸,再逐渐下移。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气,说: “小苏,我要忍不住了。” “我,啊嗯!我没让你忍,是你自己偏要……” “可是,可是……” 夏随锦嫌他婆婆妈妈,干脆用嘴堵上。二人唇舌绞缠,不一会儿便衣衫褪尽,滚成了一团。 一直玩闹到晌午时候,一弟子急匆匆跑来问: “萧公子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清心楼吗?” 夏随锦扶着酸疼的腰,反问:“萧大侠不见了?” 眉梢一点妩媚春意却不自知,嘟起殷红的嘴唇,清亮灵动的眸子疑惑地看向那位年轻弟子。 年轻弟子愣了愣,忽地脸颊涨红,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萧公子不见了,还有浮……昙公子。” “哦,我知道了。我去浮山居找找看。” 夏随锦喝了口温茶,扭头问虞芳:“你觉得是我的错?” 虞芳正将荷华剑系到背上,道:“你行事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过问。” 夏随锦放下茶盏,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浮山居已有弟子寻找过,但并未找到。夏随锦拧眉思索片刻,忽地留意到: “琴不见了。” 他跑去浅溪边,见飘荡的野草丛中插有一柄凌霄剑,看来萧慕白在此不远处。苍翠青山外,忽闻翠鸟啾啾鸣叫,他大喜: “那个方向!” 循着鸟鸣声找去,最终停在了一幕花枝藤蔓遮掩的石洞口。翠鸟围着洞口飞来飞去,叽叽喳喳鸣叫不停。 这时山洞传出女子悲切的啜泣声,他不觉愣住,紧跟着走进去,才发现傅谭舟、流霜站在石床前,石床上是眉间一点朱砂痕的浮昙。 浮昙静静躺在石床上,脸颊红润,有活息;他身旁放有一只盛装了鲜血的碗,碗边散落着未干的血迹,浅青衣裳上也飞溅了几滴。萧慕白趴在床边,脸色惨白无血色,左手放在琴上,右手仍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上血迹未干 那血已凉了 …… 世间再无萧慕白 夏随锦心中涌出从没有过的愧疚,它像一颗火种在胸口越烧越烈,直至脸颊滚烫、手脚瘫软,甚至脚心发烫就要站不稳。他不后悔这么做,因为他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即便再来一回,他还会这么选,可是,他忽然想起了龙泉镇上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萧大侠,再看石床旁毫无鲜活气息的肉尸,这是同一个人么? 一是活人、一是死物,他一时间无法将两者重合起来,脑中思绪混乱不可解脱,紧接着,他竟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走到“剜心”的地步? ……这是谁的错? “难道竟是我的错?……不,不对!是浮昙!” ——浮昙!! 夏随锦猛地清醒,发现自己躺在清心楼。他急问: “浮昙呢?” 虞芳端来一碗汤药,道:“你要静养。” “我问你,浮昙在哪儿?” “禁河下” 傅谭舟真狠,将他亲儿子关在了禁河下的铁牢,这下子,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 “浮昙的毒刚解,傅谭舟就这么待他?……啧,这是亲爹么!”夏随锦抱怨了一句,又问: “浮昙知道萧慕白死了,什么反应?” 说来丢脸,他竟在山洞晕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突然这时,一个身影急惊风似的冲进来,抱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等、等等!江畔你干嘛?” 江小少爷红着双眼,张嘴便是一口哭腔,说: “你去哄哄阿水吧,她不肯吃东西,一直哭。我哄了,不管用,流霜姐姐也伤心,傅伯伯在忙,找来玲珑姐姐、大哥二哥也不管用,我只能来找你。” 说到最后,哭得稀里哗啦。 夏随锦听了头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带我去看看。你可别哭了,都这么大还哭鼻子,让人看了笑话,阿水也会不喜欢。” “阿水……呜哇哇哇从不喜欢我!” 江畔更伤心了 虞芳冷笑:“就是因为你太过孩子气,沉妆才不喜欢。” 夏随锦:“……” “等你俩成亲了,还要小苏哄?那是你家娘子,不是小苏的。” 虞芳是个光风霁月玉洁冰清的人儿,极少生气,像这般训斥人真是头一回。江畔吓得一愣一愣的,一激灵将鼻涕吸了回去,缩着脖子胆怯地看他。 “你别吓坏人家孩子。” 夏随锦忍笑道: “我去哄。” 赶到沉水阁的时候,沉妆已哭累了,趴在床上,肿着核桃似的眼睛瞪着手心里的骨头。 夏随锦掀帘子进来,沉妆仰头望过来,红彤彤的眼珠子像兔子一样胆怯又畏惧,问: “萧哥哥死了么?”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紧接着两行清泪汩汩流出,又问:“浮廉也死了?” 此时江畔在身旁盯着,他硬着头皮点头:“大概,死了。” “那个浮昙,他活过来了?” “浮昙只是中毒” 沉妆坐起来,将骨头链子仔细地放回脖子里,看上去突然有了精神。夏随锦好奇地盯着她,觉得小姑娘不太对劲儿。 沉妆神神秘秘地问:“锦大哥,浮昙在哪儿?”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嘛。我想知道,不然我去问流霜姐姐,总会有人告诉我的。” 夏随锦想想也是,就告诉她:“在禁河下的水牢里。” 从未觉得不对 “锦大哥,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能老实回答我么?” “这个,看你问什么。” 沉妆仰头看着他,眼中莹莹闪动的除了泪光还有一抹极迫切极渴望、类似于献祭的光芒。 她问: “花死了,浇上我的血可以再开;人死了,拿去我的命……可以复生么?”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良人 这话什么意思? 夏随锦很在意,就像猫爪子在胸口轻轻挠了下,不痛不痒但很不舒服。不过很快,另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他的脑瓜顶,登时三魂吓去了七魄,神识飘飘荡荡险些飞出去。 他哽着嗓子,说:“你,你真的怀、怀……了?” 玉明尘端坐在贵妃椅上,眉目高贵冷艳,斜斜上挑眼眸,道:“表兄,此事我已告知父王。父王已允薛成璧与我成婚。” 玉明尘是明王叔夏延辉的女儿,大寰朝月华郡主。 “呵!薛成璧那小子,艳福不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薛家堡没了,却换得一位金枝玉叶的娘子,也不至于太惨。” 由此看来,明日武林大会,武林盟主之位非他莫属了。 夏随锦面容带笑,心里却在挑薛成璧的错:薛堡主刚愎自用,他会不会也有这个毛病?过刚易折,伤人伤己;无权无势,日后表妹危难之际,他也帮不上忙。 好在薛堡主性情中人,且痴心深情,想必他的儿子也不会太差。再者,薛成璧孤零一人,而小玉身后有皇家护着,谅他也不敢随意怠慢。 “其实,也还可以。” 这么一想,心中果然宽慰了许多。 “说来怎么不见小月?自慕容山庄一别,我好久没听见她的消息。” “她?” 玉明尘唇角上勾,眉间一抹清笑很耐人寻味。 夏随锦登时觉得头皮发麻,紧接着她讥诮一笑,道: “怎么问起她来?” 夏随锦说:“那是你的姐姐。” “我与她只是表亲,你才是亲的。” 瞎说!我跟你才是亲的! 夏随锦捂住脸,纠结该不该问下去。这时,玉明尘说: “她出事了。” “什,什么?” “怎么,你不知道?” 他双手一摊,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阵子过得糊里糊涂的。”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 “求你别再卖关子”,这个臭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毛病定是跟小月学的。 玉明尘说:“她跟暗卫私奔了。” 暗卫是杀手,藏身于黑暗中无名无姓; 小月是当今昭和长公主。 他俩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得不能再远的主与奴! “……” 夏随锦盯着脚尖,双眼迷离神智飘飞,赫然成了个呆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回过神,坐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还是觉得恼火。 “怪不得一直没小月的消息……” 此等丑闻,夏帝怎敢放出来?恐怕过不了多久,金阙就会传出‘昭和长公主身患重症,不治身亡’的消息。至于暗卫,随便安置个罪名发配至贫瘠之地,这辈子都是个戴罪之身。 “小月她……我一直奇怪阿姐芳龄不小了,怎么还不出嫁?原来是看上了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大个儿。也对,她那泼辣劲儿也就傻大个儿能忍,其他人玩儿都被她玩死了。” 夏随锦心中不舍,只觉得月天心花容月貌千娇百媚媚骨天成,虽说性子凶悍了些,但说好听点儿,那是与众不同,非寻常女子可比,怎么偏偏眼瞎看上了憨傻的暗卫? “罢了罢了,小月喜欢就好。没事我回去了。” “等等!” 夏随锦回头,“怎么?” “你为何躲着父王?” “啊……哈哈怎么会!那可是我亲皇叔。唔好吧,我确是躲着,你知道我向来惧怕皇叔,小时候还因为这不大敢去明王府找你玩儿,这段日子说实话跟皇叔同处一个屋檐下,我整日战战兢兢的,一直念叨着他何时才走。” 玉明尘将信将疑:“只因为这个,没有其它?” “好妹妹,哥全都招了。你就信了吧。总而言之,千万别跟皇叔提起我,我怕啊!” 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天地良心,他不敢见皇叔,是怕皇叔看出端倪。“九龙令”一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会动摇寰朝的根基,他只能先瞒着。 好不容易熬过了子时,七月十六,武林大会。 “你说,秋斐会来么?” 他喝了一碗肉粥、吃了两个包子尤嫌不够,又蘸着酱菜苦哈哈地啃馒头。 虞芳道:“若真是柴龙锦所为,我有必要回有匪岛找秋大哥,将一切问清楚。秋大哥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这其中必有误会。” “你要回有匪岛?” 心里不安的“咯噔”一下,又问:“什么时候走?” “武林大会之后就走” “那,何时回?” 虞芳很坦诚地说:“不知。” “要是,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虞芳抬头看着夏随锦,忽地一笑,说:“你在这里,我来这里;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 神色坦坦荡荡,坦率又直白。夏随锦的厚脸皮久违地红了,说:“你可得快去快回,不然,回来晚了,兴许就见不到我了。” “为何见不到?” 虞芳一下子变得很紧张 夏随锦吓唬他:“武林、朝廷哪个不是危机四伏,要是我不小心被奸人所害,连尸首都没落下,你要还怎么见?” “不!不会的!” “——骗子!”夏随锦突然这样骂他。 虞芳疑惑不解 “你说要带我去有匪岛见你爹娘的,可你忘了,怎么不是骗子?!” “我没忘” “那你怎么不带我?” 虞芳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秋大哥真是坏人,我带你回有匪岛,岂不是害了你?” “呵,敢顶嘴。” 夏随锦佯装生气,朝着虞芳的嘴唇咬下去,问:“疼么?” “不……” “……不疼啊,我再咬一口!” 二人嬉闹追逐,跑到武林大会的擂台前。 此时,各方豪杰已就位。帮派门首的旗帜依次排开,风中猎猎作响,遥遥望去如两条鲜亮游游弋的长龙,气势十分恢宏。 便在这时,遥远天际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鹰鸣,激得夏随锦浑身一抖,随之露出错愕的神色,问虞芳: “薛香药死后,那只名叫的‘阿青’的鹰在何处?” “留在断天崖。小苏,有哪里不对?” 夏随锦的眉头舒展开,调笑说:“你会看懂我了。你接着猜,我看你能猜出什么。” “有不速之客” “还有?” “没了” 夏随锦哀叹:“好吧,其实也能这么说。按理说阿青不会来这儿,可我听着那叫声就是阿青的。薛家堡就剩下薛成璧一人,难道阿青是跟着薛成璧来的?可先前怎么没听见它叫,偏偏在今天叫,跟报丧似的。” 这时候,擂鼓声动,薛成璧与众后辈走到擂台上行跪拜礼。落座的豪杰中有一位灰衣黑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朝着高台之上的傅谭舟弯下腰,恭敬地鞠躬。 这一鞠躬来得突然,众人皆猝不及防,惊愕地转头看傅谭舟。 江柳、江岸对视一眼,道:“那人是谁?这么多人看着,想认亲戚?” 沈玲珑则矜持地站在他二人身后,撑着一把烟雨碧青色的伞,窈窕身姿玲珑有致,惹来不少垂涎的目光。 江岸登时动了动,挡住她半边身子,献殷勤:“玲珑姑娘,你流了好多汗,我帮你擦一擦。” 沈玲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有什么疼痛的东西在脑中呼之欲出。 傅谭舟也注意到了那名中年男人,似是真的熟悉,眼中有几分迸发的欣喜。但他极为克制,快步走上前,声音里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急切: “你是,你是不是……?” 听得夏随锦一头雾水,挤在人群中看。 灰衣黑袍的男人面相很是儒雅,像是个教书先生,他看傅谭舟的眼神也很是敬畏,又鞠了一躬,才开口说:“您是浮洲一族的英雄,我一直很想见您一面。如今见到了,才知晓阿姿的眼光极好,也怪不得她这么多年对你死心塌地。” 这个“阿姿”,莫非是浮昙的娘“沉姿”? 夏随锦反应极快,立即想到:“你是浮岁?” 中年男人还未回答,流霜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说: “沉妆不见了!” 众人皆震惊 自上回沉妆被浮廉劫走后,傅谭舟请大师将沉水阁的机关重置,以禁河为界布下天罗地网,便是大罗神仙也闯不进去,可这才过去几天,又出事了。 这时,那人谦逊笑道:“仁王爷果真聪慧,一猜便中。” 傅谭舟立即转向浮岁,道:“你抓了沉妆?” 浮岁道:“我为救一人。” 下一刻千府山庄众弟子包围住浮岁,云里雾里的众豪杰尚不知发生何时,但看此场景,不再袖手旁观,都说为千府山庄讨回公道。 如此剑拔弩张之势,浮岁却安之若素,背着手,悠然如闲庭信步。 与此同时,天空传来一声尖锐昂扬的鹰鸣,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苍鹰下一个白衣绣红梅的少女身影从天宇飞来。 “那是香药?!——” 薛成璧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与另一道玄衣身影一同落下,挡在了浮岁身前。 夏随锦看到那个身影便瞳孔骤缩,认出来,那是前盟主慕容长英。 薛香药的双眼处缚了一条白绫,他二人皆身体僵直,脸色青白无人色,安静站在那儿的模样形同走尸。 突然这时,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说: “看来是聚齐了。” 这回夏随锦、虞芳、傅谭舟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等人都听清楚了,这是浮昙。 下一刻,四个身影从天而降,二人黑袍兜帽看不清面容,但其中一个胸前白衣尚有血痕,面目呆滞死气,背负凌霄剑,即便如此,那一身铮铮玉骨丰神俊逸,不苟言笑时竟有几分苍凉悲壮的煞气。 浮昙眉间多了一点朱砂痕,此时肩上扛着昏迷的沉妆,朝傅谭舟挑衅一笑,说: “父亲,你再护不住她了。取她一人性命换回沉姿、萧慕白二人,值得很。” 第45章 第四十五回 血脉 “世间有没有能操纵尸体的巫术?” “哈?你说湘江赶尸?” 夏随锦问身旁不正经的沈南迟,问完就后悔了,自慕容长英死后,身为管家的沈南迟整日忙于庄内事务,见识粗浅能知道什么? 沈南迟道:“慕容盟主不是你杀的,他们都污蔑你,狐朋狗友一场,我怎能袖手旁观?” “那我真是多谢你了!谢完了,你能走么?” 沈南迟大怒:“你这什么态度?” 夏随锦诚心实意地劝:“你我狐朋狗友一场,这趟浑水你走远就躲多远,千万别掺和进来。我仁王府有几个贴心又貌美的女婢,你挑个称心意的,躲进山头旮旯里生个大胖娃娃,将来认我做干爹,等武林安安稳稳了再回来。” 沈南迟气得简直要跳起来:“怎么你是看不起——” “嘘!” 他二人鬼鬼祟祟地藏在桌子下,靠得极近。 武林大会早已乱作一团,众英豪同仇敌忾,誓要将浮昙抓住,碎尸万段。夏随锦拉沈南迟躲桌子底下嘀咕什么,虞芳把风。 前武林盟主慕容长英、薛堡主薛正峰、薛香药、萧慕白四具走尸护在浮岁、浮昙身前,身后则是黑袍兜帽看上去身形高大的男人。 浮昙道:“虽然有不愉快的插曲打乱了我的计划,但没妨碍到结果。沉妆我带走了,大事将成,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父亲,你就一人独守千府山庄直到死去那天吧。” “父亲”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傅谭舟目光始终落在黑袍兜帽的男人身上,似是思索了片刻,他才转动眼珠看向擂台之上趾高气扬的浮昙,道: “你哪里学来这些驱使尸身的旁门左道功夫?” “任他生前武功盖世无所不能,死后还不是任我驱使?此等神功,父亲怎么能说是旁门左道?” 夏随锦从桌底下爬出来,整了整衣冠,胸有成竹地走到前面,朗声道: “先前夏帝还是太子时,有逆贼胆大包天,竟妄图刺杀太子殿下,幸而太子殿下得神佛庇佑,洪福齐天,龙体安泰无损。据本王所知,那刺客也是走尸,受苗疆王的巫蛊操控,故而,阁下这巫蛊之术从何处学来?与苗疆王有甚关系?若不一一说明白,金阙城死狱可是饶不过你的。” 登时哗然一片,寂静之中暗藏的洪流蠢蠢欲动,只待时机一到,就是倒海翻江。 浮昙道:“你威胁我?” “简直可笑?!” 只见夏随锦面容肃穆端庄,一瘸一拐地走到台阶前,将一只脚放在台阶上,作势上去。 江岸担忧地道:“危险!别过去——” 却被江柳阻止 沈玲珑也摇了摇头,说:“无须担心。”然后继续盯着薛香药的身影,神色迷离,犹如陷入了梦境中。 “浮昙,别太高看自己了。在本王眼中,你——” 夏随锦一字一顿,道: “不值一提!” 脸上尽是轻蔑之意 “你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丢弃的棋子,自以为手段高明,可在旁人眼里,你就是个不堪入目的跳梁小丑。我问你,起死回生这些荒诞之谈,你是从何处听说?……若我所料不错,从有匪岛听来的吧。” 浮昙脸色微变,抿着嘴唇,忽地惬意一笑,道:“那人让我防着你,是我疏忽大意,没听他的话。虞‘姑娘’,若不是立场不同,我真想跟你交个朋友。” “本王也曾这么想。” 此时,他已走到浮昙的眼前,手指向浮昙眉间,说:“这是萧慕白的心头血。你怎忍心算计他?” 说话间,浮昙竟惊得后退了一步,眼中飘过异样的慌乱。他扭头看萧慕白灰败的脸颊,眸中漾出水色,轻声道: “我说过了,那是插曲,是意外。” 紧接着脸色一变,充斥着阴戾煞气,冷声砸下来:“仁王爷,得罪了!” 空中“噔”地一声,凌霄剑出鞘。 沈南迟喊:“小心——” 凌厉剑锋刺向夏随锦,与此同时,虞芳飞身踏上擂台,剑指浮昙。 “救沉妆!” 夏随锦袖中挥出银星飞雪,本想击退萧慕白,哪曾想走尸无知无觉,中了毒针依旧健步如飞,眨眼间便袭到跟前。 突然这时,一道绛紫身影从天而降,长袍广袖飘飘,翻飞的衣袖滑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瞬息间剑光滑落,血花中萧慕白持剑的手臂飞了出去。 夏随锦牙关打颤:“皇、皇叔……” 浮昙肩上扛着沉妆,虞芳心有顾虑施展不开,这时候慕容长英、薛正峰两具走尸联手攻向他后背,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把铮铮料峭的长剑挡住了薛正峰的刀。 江柳惊喜:“二叔!” 慕容长英横行无忌,众豪杰路见不平者跳入战局,登时刀光血影厮杀成一片。 夏随锦尚能自保,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垂足顿胸,悲伤地说:“这可怎么办?” 紧接着 “——呀!谁打我!!” 脑袋挨了打,疼得双眼昏花。他气愤地回头,看到清贵高傲的男子站在身后,正抱着双臂朝他呲牙笑。 “仁王爷何事不开心呀?” 夏随锦脸色僵了僵,道:“父皇。” “相识一场,说出来,我帮你。” “不,不用!不用。” 说时迟那时快,黑袍人飞向空中,双手快速结印,紧接着八道冲天冰柱砸下来。夏随锦只来得及喊“闪开!”,拉住宴熙的胳膊滚到擂台下的角落,回头看时冰雪飞箭穿透石板,整个擂台应声断裂。 融化的水流像是游动的活物,缠绕住手脚,缓缓延伸、包裹,像是一张嘴将整个人吞噬进去。 “这是什么妖术?” 夏随锦惊叹不已,这时傅谭舟飞离座椅,手指翻飞,结印的手法与黑袍人如出一辙。只听一声令下,冰柱融化,水流渗透进石砖,整个擂台的祸乱很快平息下去,汩汩血水横流。 此时台上空无一人 他隐约猜到,黑袍人也是浮洲一族,且修为高深,与傅谭舟不相伯仲。 这时候,宴熙哀哀切切地掩面不忍道: “锦儿,你大难临头了。” 夏随锦抬头,看到夏延辉那张盛怒的脸,心里沉了又沉。 整个武林义愤填膺,要替天行道除去浮昙那个恶贼,救回沉妆。可天下之大,去哪儿找? 清心楼里,夏随锦乖顺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大气都不敢出。夏延辉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抿了口清茶,余光斜睨向宴熙,道: “你教的好儿子!” 宴熙正在悠哉游哉嗑瓜子,闻言,很赞同:“我教的儿子确实很好。锦儿快起来,不就是推我的时候力重了些,擦伤了我的胳膊。我又不碍事,你何必这么生气?” 夏随锦顿时一副无药可救的表情嫌弃地看着他 父皇脑子蠢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他是知道的,但蠢到这个地步真没想到。 夏延辉虽带着银具,但眼神同样嫌弃,说:“不要丢人现眼了。你那么多儿子一个比一个蠢,唯独这个聪明,可惜是个瘸子,要不然皇帝的位子哪儿轮得上太子。” “这话我不爱听。我儿子都心善天真,锦儿是随了你,工于心计,心狠手辣之人。” “哼,你是何意?” 宴熙道:“看不上你的意思。” 吵得夏随锦头疼难忍,说:“父皇、皇叔,若无要紧事,我先退下了。” “站住!” 夏延辉冷笑森然,说:“浮昙在何处?” 夏随锦头皮发麻,回答:“不知。” “你有九龙令,为何不用?” “九龙令”三字砸得夏随锦眼冒金星,想糊弄过去,但夏延辉咄咄逼人,宴熙疑惑不解,四道目光齐齐聚在他的身上。他觉得通身如火烧,怎么也说不出搪塞的虚话。 “你身为大暗宫的首领,手持九龙令,本该知晓天下事,可浮廉、浮昙二人相继混入千府山庄,又有浮岁扰乱武林大会。这些人、这些事,我问你,你却一概不知,抛下大暗宫弃九龙令不用,这其中有何缘故?” “我,我!” 要坦白么? 可是,夏延辉盛怒之下,他若说出来岂不是送死? “武林中盛传你仁王爷以朝廷的名义意图操控整个武林势力,若有不归顺者,杀之;识时务者,则收到千府山庄名下,为朝廷卖命。慕容长英、薛正峰正是因不归顺朝廷才被你暗害。” “那些,不可信。” “你当真胆子了得!惹出这么多是非,如此行事拖沓成事不足,平白污了我的血脉。” “血脉”二字像两记巴掌噼里啪啦甩在夏随锦的脸上,他霎时血气上涌,脸如火烧,双眼冒出幽幽赤火。 宴熙也惊住了,忙扑到夏随锦身旁,安抚地拍他的肩膀,道:“你别听他胡说。你是我的好儿子,为人秉性我最清楚,那些是非流言不是你的错,你莫自责。要是受了委屈,就去找靖儿,他是皇帝。” 如今宴熙、夏延辉已退出朝堂,不再插手政务,整日游山玩水十分自在。 夏随锦执拗地道:“不用。” 然后自顾自地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膝盖酸疼,猛地站起来时脑子晕了一晕。 宴熙忙搀扶住,清傲的眉宇间一抹忧色。 “不用,我自己走。” 他推开宴熙的手,摇晃着踏出门槛,说:“我是谁的血脉,我心里清楚,你们更清楚。所谓‘亲子’、‘血脉’,往后也不要再提了,我听着恶心。” 都是假的 …… 疼痛是真实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 父皇 夏随锦跑到龙泉镇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节,也称“鬼节”。街上散落着还未清扫的纸钱、纸扎男童等物,夜色渐沉,他去龙泉客栈找虞芳,可空荡荡的屋子里哪有人影。 也不在千府山庄,他不禁心中一凉,想到虞芳说过武林大会结束就回有匪岛,难道他已走了? ……不,应不会。 夏随锦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想虞芳不会不辞而别,那他去哪儿了?不知走了多久,肚子咕咕叫,他才想起今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 这时候,巷子深处飘来炒栗子的香味儿,他馋得流口水,但苦于囊中羞涩。街上行人渐稀,也找不到富贵子弟让他扒个钱袋。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巷子映出一道长长走来的黑影,听“嗑巴”声是在剥栗子。 那“嗑巴”“嗑巴”声越来越近,栗子香越来越浓,就在夏随锦忍不住要拔剑劫炒栗子时,一颗剥好的圆溜溜的栗子躺在手心里送了过来。 “这栗子不错,请你吃。” 面前宴熙温柔款款地笑着,看上去竟有几分慈眉善目。 夏随锦赶忙把剑压回去,去拿那颗栗子,哪料那只手突然缩了回去,朝空中一扔,宴熙用嘴接住,边嚼边说道: “君子不夺人所食。” 他嘴角抽了抽,问:“父皇,你多大啦?” 嫌他如此幼稚 宴熙不以为然地一笑,将怀中散发着热气的炒栗子一股脑儿塞过来,说:“你吃。” 月华皎皎,夜色凉如水。空旷大街上寒风萧索吹过,他二人坐到台阶前,宴熙托腮看着夏随锦剥栗子,唇边一丝清浅如水的笑意。 “我此生一无所成,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教出了你们几个好儿子。” 夏随锦却不敢苟同:“你真不会教儿子,大哥太冷静,反而失了温情;三弟犟,小五性子野,小七娇气不经事儿,小九儿……哼,性子太冷,无七情六欲。” 宴熙却满足地笑了笑,说:“靖儿沉稳,临危不惧颇有我当年风范;阿三坚韧,遇事迎难而上从不妥协;小五洒脱不羁,随心自在最像我;小七天真可爱,小九儿高贵矜持,还有——” 两道堪称温柔怜惜的目光突然望过来,夏随锦霎时脸红,听宴熙继续说: “——我家锦儿,聪明伶俐又不失本真,坚韧不拔、心思通透,深得我真传啊!” 夏随锦木着脸,听他自夸。 “你怎么找到我的?” 亲子血脉心有灵犀? 宴熙没回答,而是高深莫测地扬了扬下巴。他循着示意看过去,只见迤逦了银辉的大地上一位白衣黑靴的男子站在不远处,背负长剑,身姿挺拔。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看上去像一把尖削的利剑,剑尖遥遥指向夏随锦。 夏随锦心中一暖,再看向宴熙时,涩暗的目光中多了一抹莹润的水光。他张了张嘴唇,嗓子发出沙哑的哽咽声,然后喊了一声: “父皇” 这个“父皇”喊得柔肠绵绵欲说还休,取悦了宴熙。宴熙笑得欣慰而满足,道: “这点,你们都不随我。怪不得我情场失意多年,上好的缘分原来全散给了你们。” 这话说的毫无道理。玉千雪暂且不提,宴熙先后有凤瑶皇后、摇光夫人两位美人相伴,又有明王爷痴心相待,哪有“情场失意”一说。 夏随锦疑惑地眨了眨眼,道:“是不是你看上了哪家姑娘,但人家不跟你好,你才觉得失意?” “差不多” 这下夏随锦兴奋了,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急急追问:“说来听听!” 他还未听过父皇的风流韵事。父皇模样儿极好,想来那姑娘是眼瞎,要么就是心有所属。 宴熙无限惆怅地靠在台阶上,忽地幽幽一叹,道:“其实你跟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 他跟皇叔说了许多话,指哪一句? “我很蠢。” 夏随锦:“……呃,其实还好。” “尤其情|爱之事,我是极不开窍的。少年时我遇到一个人,他很好,比我遇见过的任何人都好。我视他为知己相交十多年,直到一日醉酒,糊里糊涂行了事才明白他对我的一往情深。那时我愤怒极了,斥责他辜负了我的信任,污了‘知己’二字,然后发誓此生再也不见他。” 夏随锦眼皮一跳,嚼着栗子口齿不清,说:“行了事?” “可到最后,却是我辜负了他。” “那人不是皇叔?” “他叫‘渡景’,如今已化成灰了。” 说到这时,宴熙停住了。 夏随锦也愣住 爱恨痴怨,纷纷扰扰似乎已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说不清了。 回龙泉客栈的路上,夏随锦神采飞扬,一手揉着半饱的肚子一手搂住虞芳的肩膀,问: “你一直跟着我?” 虞芳道:“那位表兄很担心你。” “噗!” 虞芳个脑子不灵光的,傻到没救了。 “芳郎啊,你回有匪岛的时候记得提前说。不然我找不到你,会哭的。” “我不是小苏,不会不告而别。” 夏随锦无奈:“就金阙城那一回,你记到现在?” “桃花坞你也是不辞而别” “好吧,我改。” 回到客栈,正欲推开房门,夏随锦忽地停住,说:“有人!” 虞芳疑惑 “不是浮廉。那人,你也认识的。” 随着两扇门“吱哑”缓缓推开,摇曳烛光下青衫绿袍的青年坐在床前,手拿着一方帕子正在为昏迷中盗汗的浮廉擦拭额头。听到开门声,青年扭头看过来,笑道: “仁王爷,久违了。” 夏随锦回以一笑:“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竟自个儿送上门儿来。柴龙锦,你不仅狡猾,胆子还挺大。” “说起狡猾、胆量,尚不及仁王爷。” “芳郎,我刚吃了一包炒栗子,口渴得很,你去帮我沏壶热茶来。” 护在他身前的虞芳纵然不甘愿,但还是收了剑,道:“你小心。” 不忘将房门带上,留下一条门缝儿。 夏随锦却将门缝儿推上,脸上霎时笑意全无,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看向柴龙锦,一字一顿说: “你——死——定——了!” 小小一方陋室,瞬息间即是血雨腥风。稍有差池,伏尸百万大厦将倾,大好江山将毁于一旦。夏随锦的手心浸出细汗,听柴龙锦风轻云淡地吐出二字: “未必” 他为浮廉掖好被子,才转身面向夏随锦,说:“你救了浮廉,我今日不杀你。” “何必假惺惺。害他至此的难道不是你么。” “仁王爷,此话怎讲?” “怎么,敢做不敢当?诓骗浮昙浮洲一族的圣子可复活亡者的是你,将浮昙的计划告诉浮廉的也是你。从慕容山庄开始,一直都是你,你利用虞芳、利用有匪岛,慕容长英、薛正峰、沈玲珑这些都是你手中棋子,你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无非是想借着武林衰败之机,将各方势力一网打尽。不得不说你这手算盘打得太好,慕容山庄、薛家堡已遭你暗算,江家桃花坞一行让我与皇兄离心,险些铸下大错。” 桃花坞一行,是他疏忽大意了。 他也是今日才想明白,桃花坞私生子一事是为了离间他与皇兄。在金阙城时,皇兄对他推心置腹,他却虚与委蛇谎话连篇。如今想来,他只想朝自个儿脸上搧几巴掌。 柴龙锦谦逊道: “其实我做的事很少。慕容长英思慕玉千雪、沈玲珑走火入魔着急自救,这些,我只是替他们出了主意,至于他们怎么做、如何做都与我无关。” 夏随锦不以为然,反问:“这一环扣一环手段高明,谁教你的?” 柴龙锦道: “秋凤越” 有匪岛的海盗头子,秋凤越。 “你撒谎!” 夏随锦冷笑说:“不是秋凤越。浮廉之所以奉你为主,难道不是你承诺他,会杀了秋凤越等人为浮洲一族报仇雪恨?” 话音落下,柴龙锦的神色变了。 “我听说秋凤越此人心狠手辣,要是他知道你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 话音一顿,他脸上竟浮现出生冷讥诮的笑容,像是反将一军占据上风,神色多了几分轻蔑之意,说:“……不用我动手,他也会杀了你吧。” 柴龙锦的眼中有慌张一晃而过,夏随锦立即猜到秋凤越是他的软肋。 “至于这九龙令……” 从怀中摸出一块玄铁牌子,掷到他脚下,又道:“假的吧?!” 柴龙锦:“……” “慕容长英爱慕玉千雪、沈玲珑走火入魔、江柳实非江老爷亲子,还有千府山庄与浮洲山、圣子、浮昙……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大暗宫告诉你的吧。” 柴龙锦阴沉着脸,张开嘴唇,不轻不重地“哼”斥一声。 “你有如此心机,又手握九龙令,野心勃勃窥伺这大好河山。” 夏随锦掷地有声道:“你要推翻夏氏皇朝,取而代之。” 是的,取而代之。 他肯定柴龙锦的谋略之才,也更加确信,此人不能留。 与此同时,柴龙锦举起双手,如鼓掌一样在空中拍了拍。 手掌相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响亮又突兀,像是一根刺扎进了骨头缝儿,又冷又寒,夏随锦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柴龙锦道: “夏延煕生的几个儿子都很蠢,唯独你不一样,不是亲子——” “住口!——那是我父皇,岂容你直呼名讳!!” “我想说,仁王爷,你生得可惜。你有天下之主的才华,却被一条瘸腿埋没了。” 说罢,摇头惋惜。 便在他惋惜的一刹那,夏随锦袖中飞出雪花飞针,扶苏剑出鞘,一明一暗同时袭上。 柴龙锦只来得及说: “仁王爷真无耻——” 飞剑已刺到他胸前 夏随锦坚信他有备而来,心有警惕,果真下一刻,空中激荡起雄厚内力将飞针尽数震飞,然而,其中一根飞针撞到房梁,“叮”地一声弹向柴龙锦的肩膀。 这飞针细小轻盈,肉眼极难察觉,在月光映上剑锋刺向柴龙锦的双眼时,瞬间便没入进去。 柴龙锦被月光刺痛眼睛,下意识回避时已然晚了。 飞针入体即融化,柴龙锦登时跪倒在地,捂住胸口呕出一口污血。柴龙锦抬头愤怒地瞪过来,说: “今日本不想杀你,奈何你不识趣。” 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向床上昏迷的浮廉。 夏随锦大惊,疾扑上去,这时匕首已调转方向,朝他刺来,幸而他反应快,一脚将匕首踢飞。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像是虞芳,他分神停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一颗红豆子塞进了他手中。 两扇门推开,宴熙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说: “这包炒栗子——”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夏随锦惊愕地看着掌心的红豆子,突然从掌中处一股灼烧感流向四肢百骸,登时如身处火山炼狱一般疼痛难忍。 再看时,红豆子已生根发芽。他看着宴熙,痛苦地喊了一声: “……父皇……” 宴熙却盛怒中夹杂着滔天烈火,大吼: “手伸来!!” 不待他反应,宴熙已用手掌覆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倒转过来。 焚身的灼烧感好像汹涌澎湃的岩浆收拢成一股涌向手心的红豆子,很快便消逝殆尽。与此同时,宴熙清华高贵的面容越加苍白,光洁的额头逐渐浮现出一朵花—— 一朵缓缓盛开的绚烂夺目、璨若骄阳的珠花,极美、极妖。 夏随锦面如死灰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猎艳珠 猎艳珠是地狱之花,火毒噬筋灼骨,每寸皮肤都如烈火灼烧,痛入骨髓,骨骼铮铮叫嚣,明明痛不欲生,意识却十分清晰,清晰到可以感知每一处撕心裂肺的灼烧疼痛。 猎艳珠一旦发芽,必纠缠着寄主,至死方休。 清心楼里,宴熙痛苦地说出:“杀了我……” 他浑身汗湿,像在冷水里泡过,傅谭舟、江寒山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二人压住他的手脚,流霜正在施针。而夏随锦跪在门前,脸颊苍白神色恍惚,额头已磕破血,嘴里鼓鼓囊囊不停说着,依稀能听清“救他”、“对不起”几个字眼。 这时候一双靴子停在眼前,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布满红丝的眼睛在看清那张冷峻愤怒如罗刹的脸时,抖了抖嘴唇,还未发出声音,只听“啪”一声响,一巴掌兜头甩了下来。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夏随锦跪了大半夜,本就精疲力尽,于是整个人摔在落有晨露的青石板上,说话时孱弱无力: “我,我不是……” 他想说,我不是有意的。 ……想说,他不知道那是猎艳珠的种子。 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已然晚了、迟了…… 猎艳珠已生根发芽,开出了花。 不是毒,故无解;长于冰川下的湖底,一旦开花,再无枯萎之日。 夏延辉高高扬起手臂,又要搧下来,口中骂出二字: “孽、子!” 夏随锦微微仰起脸,任那只手掌打下来,可一个白衣身影从不知何处蹿了过来,挡在他面前,紧接着一声脆响,生生刺痛了他已麻木的耳朵。 他道:“你让开,让他打。” 僵冷的面庞此时看上去很平静。他转动眼珠子,缓缓看向夏延辉,说: “……我该打,打死我吧。” 夏延辉铁青着脸,下一刻竟杀气腾腾地抽出腰间佩剑,森然的面孔如同凝结了凛冬的霜雪。 这时候,清心楼的门打开,傅谭舟走出来,及时喝止: “明王爷!——宴熙醒了。” 夏随锦梦魇中惊醒一般,瞪大了眼睛,随即冲进去。 江寒山也是一身冷汗,瘫在椅子上倒茶喝,口中抱怨:“忙活到这个时候,只能喝隔夜的凉茶唉。我说宴熙,你这辈子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过,也在武林快意恩仇过,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宴熙虚弱地靠在软枕上,一夜青丝变白发,额头上一朵极妖、极艳的猎艳珠花。他的面容苍白得几乎清透,眼瞳泛出艳|色,看到夏随锦进门时,唇角微勾,说: “你说的不错,没什么可遗憾的。锦儿,你过来,你的脸怎么红了?” 夏随锦坐在床边,茫然地盯着宴熙的白发,当宴熙握住他的手时,他才注意到父皇的手很瘦很细,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自己的手却是红润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脸上,很轻很轻地抚摸,像是要揉去他的伤痛。 宴熙眉间微蹙,扭头问夏延辉:“你打的?” 夏延辉反问:“他不该打?” “不该打。” 宴熙坚决地说:“这是我的儿子,我还没死呢,哪儿轮得到你管。” “宴熙!” “别这么喊我。我是你的兄长。” 夏延辉是个暴躁霸道的性子,听个这话,面色阴戾泛黑气,但他竟什么也没有做,而是怒气冲冲地摔上门,走了出去。 江寒山:“怪哉!奇哉!” 宴熙看夏随锦的目光很温柔怜爱,说:“不怪你。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才这么做。” “父皇,我……” “你啊,你喊我‘父皇’,所以我怎么着也得管你!” 宴熙轻松惬意地一笑,然后说: “锦儿,备一副棺木吧。” 猎艳珠不会伤及性命,但火毒的痛苦足以将宴熙逼疯。宴熙坐在藤蔓缠绕的秋千上,微阖着双眼,无力地说: “杀了我吧。” 这听上去像是说笑。此时他垂在肩上的长发雪白,然而脸颊更白,唯有额头上的猎艳珠艳丽妖娆,红得像一团星火。 夏随锦去找流霜,流霜摇了摇头,迟疑地说:“或许阿水的血……” 像是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中涌出迫切的生机。夏随锦有种绝处逢生的欢喜,跑去跟傅谭舟说。 “你能找到阿水?” 自武林大会之后,整个武林都没有浮昙的音讯。 夏随锦道: “诛神谷” 这是浮廉曾告诉他的,如今,这已是最后一线生机。 …… 夏随锦以为宴熙说备一副棺木只是玩笑话,可回到清心楼,金丝楠木的棺材已放置在门前,赢弱瘦弱的宴熙靠在棺材上,一双眼睛正注视着里面镂空的花纹,细长的手指摩挲着。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突然呓语一般说:“我还不想死,辉,救救我。” 夏随锦藏在梧桐树后,看不知何处归来的夏延辉站在不远处,望着那口棺材,然后目光锐利地转向宴熙,恨道:“你要我怎么救你?拿我的命抵你的命,还是黄泉路上生死一双人?” 宴熙微微怔住 “我打算走” “什,什么?”宴熙身形晃了晃,似是难以相信,说:“你,你要去哪里?” “天涯海角,寻找一味救你的药。” “可是,若我等不到呢……” “江寒山会陪着你” 说完,夏延辉转身要走。 宴熙慌忙地迈出步子,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他急切着,喊: “等、等等!” 夏延辉停住,却并未回头,道:“何事?” 宴熙看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绞着手指,说:“我想求你,要是我死了,不想入皇陵,你能带去雪国么?” “……” “我想跟渡景合葬” 然后,他哀伤地说: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可是下一刻,夏延辉毅然决然地离开,不曾留下半句话。 宴熙自嘲一笑,扶着棺材缓缓坐下,将苍白的脸颊贴在棺材上,白发遮掩下的面容露出眷恋而深情的浅笑,自言自语道: “这样也好,渡景,我不再欠你了。” 梧桐树后的夏随锦捂住眼睛,指缝间依稀有水光流出。 第48章 第四十八回 旧欢 那包炒栗子已经凉了 夏随锦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越嚼越苦。 这颗已经坏了 他记得宴熙那时拎着一包炒栗子,晕倒的时候,栗子散落了一地。 “这栗子真苦。芳郎,你要随我去诛神谷么?” 虞芳道:“我陪你。” 沈南迟也要跟,但惨遭拒绝,后来一想,也对,他三脚猫的功夫去诛神谷做什么?拖后腿么?沈玲珑、薛成璧二人执意前去,流霜留下。 整个武林义愤填膺,各路英豪侠士纷纷率领门徒弟子去诛神谷,誓要救沉妆、杀浮昙,为武林除去祸害。一行人浩浩荡荡,夏随锦混在其中觉得不妥,要是浮昙与柴龙锦设下陷阱,整个武林岂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他正忧心忡忡地想着,突然这时,身旁的虞芳四肢僵直,扶住他的肩膀颤颤巍巍地就要倒下去。 “怎么了?怎么回事?” 难道说遭了暗算?他赶忙取下腰间的小袋,翻找药膏解毒丸,却听虞芳颤巍巍地说: “有、有虫子。” 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乱石堆中果真有一只多足爬虫,尾似蝎子、身如蜈蚣、长足像是蜘蛛,模样十分怪异。 夏随锦木着脸,道:“怕什么,它又不会咬你。” 虞芳从脖子里扯出一颗裹了半颗相思红豆的珠子,拧着眉头,疑惑不解地说:“这珠子滴过那花老板的血,自那之后,鳞虫走兽见了我皆逃窜而去,可那只虫子,并不怕我。” 夏随锦不觉愣住,再回神时,看到前方大片瘴气迷雾的深林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穿过那道野陵,便是诛神谷。他问虞芳: “你害怕么?” 虞芳不解 “里面可能有吃人的凶兽,还藏着暗箭、毒物。” “那小苏怕吗?” 夏随锦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我更怕沉妆。她要是死了,父皇便救不回来了,到时候即便无人怪罪,我……唉,我怎么有脸再活着。” “宴前辈没有责怪你” “虞芳,要是我死了,你就回有匪岛,清明时节莫忘了燃一柱香。” 夏随锦从小袋中掏出两枚避毒丸,随后踏进野陵,升腾的潮湿雾气遮掩住前方,他二人搀扶前行,像走在泥泞的沼泽地上深一脚浅一脚,不多时,虞芳的白衣便灰灰绿绿十分多彩。 夏随锦边走边偷看虞芳的脸。他知道虞芳长得白净清明,气质清逸、眼眸清澈,出尘之姿如水中清莲不艳不妖,清新秀丽赏心悦目,实在是一副好皮相。 人如其名,“芳”香皎皎益清,他甚至觉得,或许是他高攀了虞芳。他不禁想到,倘若他死了,这样美好的虞芳会便宜了哪家姑娘呢? “芳郎,我死了的时候你会哭么?” 虞芳停住,侧脸转过来,似乎很奇怪他这么问。 “你会难过多久,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虞芳却道二字: “不知” 夏随锦失落 “小苏,其实,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死。”他极艰难地说出这个字,“我一直以为,你我已心意相通,此生都不会分离。” 垂眸间,竟有几分稚气的委屈。 夏随锦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那为什么我每回求欢的时候,你都一副抗拒的模样?” “……” “好像我占你便宜,欺负你、强迫你一样。” “不,没有。” “唉搞不懂,罢了,不是讲这个的时候。日后再说。” 虞芳面红耳赤,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身后传来抱怨声,说: “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你俩还有心思说说笑笑?” 回头看见江二少爷面目严肃,如阴云罩顶。 江柳叹道:“情之一字,堪不破、参不透。”幽幽目光却扫向夏随锦。 夏随锦忙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我俩情投意合,你死心罢。” 沈玲珑与薛成璧并肩而立,脸色都很不好。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薛成璧一副要拔刀砍她的模样,但碍于对夏随锦“在沈玲珑恢复记忆之前不会动手”的承诺,咬牙将仇恨咽了回去。但他脸色阴煞,看沈玲珑的眼神冒着不加掩饰的腾腾杀气,沈玲珑只道她先前得罪了他,也不给好脸色,于是,两人虽站在一起,但周身围绕着恶灵一般森冷的气息,惊得江家兄弟纷纷远离。 对此,江岸很吃醋很窝火,但他不敢冲江柳发脾气,然后,他遇见了夏随锦,口气不善道: “沉妆小姐生死未卜,你俩却在这儿卿卿我我断袖,还要不要脸?!” 夏随锦一脸莫名其妙,问:“我家卿卿我我恩爱,关你何事?” “不知廉耻!” “江二少爷,你想挨揍吗?”他吹了吹拳头,作势要打。 “哼!怕你呀!!——来来!” 夏随锦却又将拳头收回去,说:“真幼稚,不跟你玩儿。” 虞芳、薛成璧、江柳、沈玲珑默然:“……” “其实,此事跟江家没有关系吧?你俩跟来做什么?” “谁说的?!——沉妆小姐是我沈家三少爷的未婚妻,怎能不管。” “未必吧。” 夏随锦看向江柳,江柳笑道:“二弟放心不下沈姑娘,执意跟来。至于我,是担心你。”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沈玲珑要来,是为了那位薛香药。纵然什么都不记得,但作为曾经生死相许的至爱,或许勾起了她的记忆。 薛成璧突然看着夏随锦,道:“我都听到了。” “什,什么?” 都听到了什么?夏随锦一头雾水 “你可知当初你掉下断天崖,虞芳也跟你跳下去了。” 夏随锦登时愣住 那时他确实记得白衣的身影也跳了下来,但他一直以为是眼花,看错了。 薛成璧又道:“是阿青救回了虞芳。所以,你要是死了,虞芳可能不会伤心难过,而是舍下他那条命殉情。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不清楚他最死心眼儿?一旦认准了你,是生是死都不会离弃。” “我……” 他下意识看向面容平静的虞芳,道:“我不知道你会……你,你还是不要这样了。” 这般生死相随的深情,他可能承受不住。 虞芳却道:“我甘之如饴。” ……可是,他偿还不起。 他丢失九龙令,辜负皇兄的信任,是不忠不义;又害了父皇,是不孝。倘若寰朝江山毁于他手,如果父皇毒发而亡,那他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其实,要是我死了,你好好儿活着……就好了。” 夏随锦还想再说,前方突然传来冲撞的轰隆声响,耳朵刺得一痛。 “怎么回事?” 骚动声中,天空响起一声尖锐的鸟叫声。薛成璧道: “是阿青。” 抬头望去,瘴气迷雾中一团混乱,什么都看不清晰。这时候,一位白衣水袖的少女悄无声息地飞落在前方不远处,肩膀上的苍鹰扑棱着翅膀盘旋而去。 “——妹妹!” 薛成璧激动地要冲过去,沈玲珑伸手拦住,道:“她是死人,小心有诈。” 自己却迟疑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 “薛姑娘,你我……是不是见过的?” 少女眼上覆着白绫,脸色青白无人色,绣有红梅的白衣水袖在迷雾中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雾化飞去。 “是不是哪里见过?我,我好像记得你,你叫……香药,香药对么?” 沈玲珑的脸色越发焦急,脚步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扑上去。夏随锦忙飞身一跃,落到她的跟前,道:“那是死人,你不要乱了心智。尸人出现得蹊跷,此处危机四伏,当小心行事。” 江岸也跑过来,捡了一块石头砸向少女,怒道:“你滚开!滚开!——不许伤害沈姑娘。” “不,别砸她。” “沈姑娘,你快走,当心她突然扑过来。” 沈玲珑却迟疑地道:“她看上去,不像会……” 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迷雾中,突然间那两片灰色嘴唇抖了抖,像是很吃力似的,发出一个嘶哑生硬的短促的字音,是: “走” 沈玲珑立即瞪大了眼睛,道:“你会说话,你是要我们离开么?” 前方又一阵狂乱的骚动,夏随锦不敢耽搁,随即嘱咐江柳:“这里交给你,我去前边儿看看。” 便跟虞芳匆忙离去。 穿过野陵,大批人马堵在了诛神谷狭隘的山道上。远远望去,刀剑乱舞,雄厚的内力激荡至整个山道,乱石穿空地动山摇,诛神谷竟有倒塌之势。 傅谭舟周身环绕有游动的水流,居高临下俯瞰着山道一团厮杀乱局,那黑袍兜帽的二人缠斗间兜帽飘落,露出青白无血色的人脸,正是慕容长英与薛正峰。 这时候,一位前辈大喊: “傅庄主,此处由我们拦住。您快去罢!” 傅谭舟脸上挣扎几分,终是妥协,水流霎那间烟消云散。他双手抱拳,恭敬有礼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傅某感激不尽,他日千府山庄必答谢诸位的恩情。” 然后绕过尸人,身若流云飘忽间飞入了诛神谷,再无踪影。 此时,慕容长英、薛正峰两具尸人执意拦在山道前,缓慢转动灰白的瞳孔,艰难且痛苦地吐出一字: “走” 倘若仔细留意,那瞳孔深处分明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鲜活的人息,还有嘶哑生硬的哽咽声中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哀求。 但是,没人会注意。 即便是心细如尘的夏随锦,看了他二人一眼,脑中敏锐地闪过了什么,又像是针扎了一般极不舒服,可被他忽略过去。下一刻,他扯了扯虞芳的袖子,低声道: “跟上。” 第49章 第四十九回 法阵 站在谷底,阴晦不见天日。 脚下乱石堆砌,不知行走了多久,仍不见出路,夏随锦仰望两岸重岩叠嶂,心道:要是此处坍塌,岂不是要被砸成肉泥。 正这么想着,天降一块巨石砸下来。 “小苏!” 虞芳急忙拉了他一把 夏随锦无奈:“我没瞎,我看到了。我能躲开。” 虞芳:“……” “这么个鬼地方,别说活人了,死鬼都没看见一只。难道说浮昙这十多年都藏身在这儿?那他真可怜。怎么,我说的不对?看你吞吞吐吐想说——”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嘭”地一声,霎时眼前一黑,头昏眼花,整个人“扑通”摔到地上,狼狈地捂住脑袋惊魂未定。 虞芳才吞吞吐吐地说出来:“小心头上。” “虞芳!你看见了,故意不告诉我的对吧?!” “不,我没有。是你说能躲开。” “还敢狡辩!看我怎么罚你!” 说着狼扑过去,就在这时,周遭噼里啪啦掉下许多石头,他抱住虞芳顺势滚到角落,藏身在一块大石后。 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蜿蜒曲折地绕过巨石,溪水清可见底,撞到石头激起雪白的浪花。 这算是谷底唯一的活物 溪水流淌过去,水中倒映出悬崖峭壁上生长的奇形怪状的松柏,还有一张惨白森然的人脸。 夏随锦猛地抬头,道: “萧慕白” 萧慕白站在峭壁上,身负凌霄剑,转动青白眼珠,缓缓吐出一字: “走” 又是这个字:走。 夏随锦心中不解,虽知他已是死人,一举一动皆受浮昙的操控,但还是耐着性子说: “阿水……就是沉妆,你记得么?她被浮昙抓来此地,可能有性命之忧,我俩是来救她的。” 萧慕白动了动嘴唇,艰难又缓慢地发出声音,说: “走” 然后停顿住,像是缓了一会儿,转动着眼珠,嘴唇张张合合,看上去想说些什么,但他已死了,嘴角扯得很开,生硬的面孔突然扭曲成一团,脸颊崩坏,继而发出困兽一样的咆哮声。下一刻,萧慕白拔出背上的凌霄剑,剑势行云流水且迅猛,俯冲而下,青衫绿袍袅袅盛开,眨眼间剑尖已刺到了跟前。 夏随锦慌了一瞬,却并未躲开,而是牙关打颤地站定,任由那把剑横在了脖子上。 这时候,萧慕白的神情隐约可见愤怒,咬字道: “离开!” 这两个字发得很清晰,夏随锦也更加确信萧慕白无意伤害他,于是大着胆子继续问:“你要我走么?这是你受浮昙的指使,还是……自己的意识?” 这话听上去可笑,死人怎会有自己的意识?可萧慕白转了转青白眼珠,张大嘴巴,吃力且缓慢,一字一顿地如牙牙学语的稚子一般说出: “……会,会死,你……走……” 夏随锦愣住,一些不经意间忽略的东西逐渐浮现出脑海。 “哈哈这怎么可能,不对,这不对呀!” 他双腿发软,竟吓得瘫坐在地上,神色茫然而恍惚。 “苗疆有种密不外传的巫术,可以操控死人,为己所用,可是……据我所知,这种傀儡术并不能用作复生,并且,受傀儡术操控的死尸不会说话,更不会有自己的意识。” 乱石堆中爬出不伦不类的血虫,长而卷曲的触须勾向夏随锦的手指。 便在这时,空中传出幽远绵长的激荡,像是兽类发出的咆哮声,穿透碎石,遍布整个诛神谷。 萧慕白身形晃了晃,然后缓慢收回长剑,轻身一跃飞上了峭壁,几个起落便隐进茫茫烟雾中。 “——虫子!!” 虞芳突然手脚僵直,脸色惨白。 夏随锦应声低头,恰看到血虫的触须碰上他的手指,就在这一瞬间,虞芳忽地扑上来,惧怕地抱住他的胳膊,说:“虫子!” 原来他脚底下也有一只爬虫 夏随锦不禁笑了,道:“有那颗珠子,你还怕什么?” 虞芳微微嘟起嘴唇,看上去委屈。 “莫怕莫怕,有我在。虫子咬我不咬你。” 他安抚地拍了拍虞芳的脸,再低头时,那只血虫已远远地避开,蝎子尾巴高高翘起,像在发抖。 “罢了,看着就是有毒的,还是躲远点儿吧。” 夏随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握住虞芳的手,道:“芳郎,我这条命可就靠你了。” 虞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越往前走,湿冷的风中传来叮叮咚咚的沉重闷响。越来越清晰,像是从遥遥天空响起,直到走到一处碎石旁,杂乱的石堆中夹有一个破损的泥人儿。 那泥人儿,夏随锦记得,是沉妆捏的,很丑很粗糙,看不清五官面容,他还因此取笑过。 他似有所察,抬头望去,看到险峻的峭壁上遒劲的柏树垂下来几条粗壮的铁链,此时正叮叮当当的摇来晃去。再细看时,周遭松柏上都挂有碗口粗的铁链。 不仅如此,那铁链粗长,另一端延伸到云雾里,不知通往何处。 夏随锦道: “上去” 他二人轻功不俗,飞上松柏,沿着铁链往上爬,不多时,看到四面八方的铁链伸进一处洞窟。洞窟上方的劲松用数条链子吊着一具棺材,其中一条粗链子也延伸向洞窟,夏随锦不禁眯起眼睛,看那副棺材上刻有繁复密匝的咒文,猜测里面养有尸体。 越靠近洞窟,血腥之气越浓。待爬到洞口,往里窥探时,看到一点忽明忽眛的血光,然后是纵横交错的明晃晃的剑影,那是凌霄剑。 夏随锦屏住气息,贴着石壁轻手轻脚地走入洞窟,前路血虫越来越多,他紧握住虞芳的手,血虫皆绕道而行。 十多条碗口粗的链子在地上哗啦啦拖响,故而夏随锦的声息被掩盖过去,二人顺利地潜进洞窟,然后,拐角处,顺着铁链看到链子尽头缠着一条淌血的手臂。 那是沉妆! 沉妆此刻正躺在石板上,手脚皆束缚着锁链,身下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般扩散开的符文咒语,不断有血虫从法阵下的石板爬出。她四肢流淌的血尽数浸入了符文,符咒因血光而忽明忽灭,甚有节律,像是…… 夏随锦拧眉,暗自猜测:像是人的呼吸。至于那石板,更像是一副巨大的石棺。 里面躺的人,应是沉姿。 一切便豁然开朗 夏随锦往里探,突然听见浮昙的哀求声: “求你住手!事到如今,父亲,您还不肯相信?娘会活过来的,萧慕白也会,可您要是毁坏了法阵,孩儿与叔父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会功亏一篑!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 凌霄剑断为两截,与萧慕白的断臂一同落在石棺旁。 法阵前,浮昙、浮岁狼狈地跪在地上,双腿结成冰霜,萧慕白则僵直地护在他二人身前,不知疼痛,犹如死物。 傅谭舟冷着脸,左臂以扭曲的弧度弯曲着,双腿缠有游动的水链子,使他动弹不得。但紧接着,他硬撑着举起左臂,双手缓慢结印,催动水链淌下,于是双腿得了自由。 傅谭舟捡起凌霄断剑,决绝地走向石棺,正欲斩断锁链,浮昙突然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与此同时,洞外噼里啪啦似乎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其中一条铁链开始摇晃。 夏随锦沿着摇晃的铁链看过去,一道黑袍兜帽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出现,随手一挥,碗口粗的铁链断裂,然后朝这方移步走来。 虞芳眼神一暗,道: “他很强” 夏随锦想问有多强,能不能打过,可迎面一冰柱砸过来,退无可退,径自奔进了石室,大喊: “拉住我!别松手!” 浮昙迸发出希冀的光芒,下令:“擅动法阵者,杀之。” 于是,黑袍人攻向傅谭舟。 浮洲一族的武者有御水的异能,傅谭舟无异是其中佼佼者,但冰雪乱舞,冰剑刀霜,与黑袍人竟打成平手。 傅谭舟的脸色一变再变,忽地扭头朝夏随锦说: “快救沉妆!我撑不了多久。” 夏随锦暗道不妙,看来黑袍人来头不小,赶忙拉着虞芳,深一脚浅一脚踩进法阵,靴子、裤脚血红一片。好不容易摸到沉妆的手臂,却是冷冰冰的,心中一凉,忙摇晃她: “沉妆,你醒一醒,你还活着吗?” 可别吓他 不过,夏随锦从随身布袋掏出一枚瓷瓶,小心翼翼地接了一瓶血,然后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以防万一。 这时候,沉妆的眼皮抖了抖,他大喜,道:“还活着!我这就救你。” 沉妆奄奄地睁开眼睛,看到夏随锦,却摇了摇头,再闭上眼,竟是一副抗拒的模样。 夏随锦不觉愣住,试探地问:“你不想走吗?” 然后,沉妆轻轻点了点下巴。 难道说……? 他立即想到沉水阁机关重重,浮昙又被困在水牢下,怎么能把沉妆掳走?还是说,是沉妆自己走出沉水阁,去水牢放出浮昙,自愿跟他走的? 目光落到沉妆脖子上的骨头坠子上,他蓦地心疼,说:“阿水,你想救浮廉?” 沉妆睁开眼睛,清澈的瞳孔泪光点点。 “我……对不起,锦哥哥对不起你,其实,我骗了你。” 如果当时告诉她就好了 “浮廉没死” 泪水淌出来,她张了张嘴唇,喉咙急切地发出一声粗哑的呜咽。 夏随锦侧着耳朵想听她说什么,可呜咽声中什么听不出来。虞芳惊讶地喊了一声: “小苏,她的舌头!” 也就在这时,才看清她大张的嘴里什么都没有。 她的舌头割掉了 他错愕了一瞬,然后看向浮昙。 浮昙面无表情地说:“她太吵了。” 这时候,禁锢他双腿的冰柱已没有了,他迈开步子,悠然地走向沉妆,笑容阴戾且放肆,说: “她太蠢了,她求我复活浮廉,这简直是笑话!浮廉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我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怎么会救他?不过,也多亏了这个蠢丫头,我才能逃出来。这么说来,我还得谢她。” 夏随锦冷着脸,拔出扶苏剑,在浮昙的笑声中一剑斩断了铁链。 浮昙却泰然自若,道:“你以为你还能救得了她?” 密密麻麻的符咒已尽数点亮了,血光映红了整个洞窟。 此时,黑袍人的兜帽掉落,露出一张清俊如画的面容。 傅谭舟气息混乱地靠着石壁,似乎并不惊讶,道: “族长” 第50章 第五十回 浮洲 浮洲一族的族长?沉妆的爹? 夏随锦愣神的工夫,数条缠绕的水流化为利刃突然转向法阵,针芒般的水尖惯穿空中,好像流星飞掠而来。 傅谭舟道:“带沉妆离开!” 以身躯挡在法阵前,迎面浮现出一层浮动的水雾,族长从水雾中露出苍白的脸颊,然后抽出一支冰枪,枪尖瞬间没入腹中。 虞芳立即拔出荷华剑,就要冲上去。夏随锦忙大喊: “回来!你没听他说,带沉妆离开!!带沉妆离开,你别添乱子!” 虞芳道:“他会死。” “死就死了。那是浮洲一族的族长,你能打过?” 突然此时,背后一凉,回头见到浮昙偷袭上来。他怀中抱着沉妆,一时躲不开,眼看那把断剑要刺入他的心口,他吓得哇哇大叫: “——芳,芳郎救我!!” 一道剑光快若银星,还未及看清,浮昙整个人已震飞了出去,飞溅的血花染红了石棺。 夏随锦心惊胆寒,忙抱起沉妆,扭头看见虞芳手指成钩,锁住族长的脖子,再腾空而起,挥动手臂将其砸进了石壁上。 “……” 族长的头颅软趴趴地垂下,彻底不动了。 夏随锦还未惊叹,脚下聚拢的血虫就要爬上靴子,他又大叫:“虫、虫子!芳郎救我!!” 虞芳一个起落,飘到他的身旁,不解:“你也怕虫子?” “啊呸!我才不怕!这虫子有毒,我是怕死好么!” 虞芳不再吭声,而是解下束发的锦绸,在夏随锦的手腕上绕了几圈。 夏随锦:“……?” 锦绸另一端则缠上自己的手腕,然后打了个死结。他试着十指相扣,方才满意。 夏随锦无奈 突然这时候,空中传出石块碎裂声。碎而密,像是咀嚼。夏随锦凝神听了片刻,然后一脸错愕地望向石棺,喃喃道: “不会吧?” 石棺上的符咒已全乱了,沉闷的挪动声之后,那石棺打开了。 浮昙怔了片刻,才回魂一般冲上去,悲切地喊了一声: “娘!” 夏随锦:“活,真活了?……假的吧,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随着浮昙的呼喊,石棺伸出一只皮包骨头的手,手指青灰,指尖依稀有腐烂的痕迹。紧接着,棺中传出粗重绵长的喘息声,像是蛰伏的兽类,乌黑整洁的发髻下,一张姣好如银月的面庞缓缓露了出来。 石棺上淌有浮昙的血,她动了动鼻子,像狗一样嗅了嗅,然后张开嘴唇,两颗尖而锐利的兽齿露出来,伸出舌头舔向那滩血。 舔了一口之后,又像饿狼般咬上了石棺,咔嚓咔嚓咀嚼染血的石头。 夏随锦看呆了,难以置信道:“这是什么怪物?” 待啃完了那滩血,她抽了抽鼻子,这时候浮昙已走到她的跟前。 傅谭舟脸色大变,道:“离开她!” 浮岁突然扑上去 沉姿嗅到淌血的手臂处,下一刻,露出血色獠牙咬上,撕扯着,瞬间整条手臂脱离身躯,利爪如同狩猎,撕扯住浮昙的肢体。 与此同时,浮岁抱住浮昙的腰,就势朝一旁滚去;傅谭舟迎面踢中沉姿的胸膛,将她踢飞出去。 浮岁惊魂未定,面上却一派温和,摸着浮昙恍惚的脸,说:“那不是你娘。” 浮昙似神志受损,茫茫然不知所措。 沉姿很快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与族长一起,喉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原本僵直不动的萧慕白像是收到召唤,转动青白眼珠盯住了浮昙。 她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盯着浮昙,幽幽目光炽热又饥渴,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未干的血迹。 夏随锦惊恐地想:她想吃了浮昙。 ——不,不对! 族长挪动步子,一脚踢中石壁,整个洞窟摇晃不定,然后落下碎石,堵死了前路。 ……她想吃了他们所有人 谁也跑不掉 …… 沉姿力大无穷,举起石棺砸向浮昙,幸而傅谭舟挡在他二人身前,但族长、萧慕白左右夹击,傅谭舟一人之力无瑕应付。 夏随锦、虞芳心有灵犀,拔出长剑一同加入厮杀,虽手上缠有锦绸,行动不便,但应付萧慕白绰绰有余。只是洞窟受损,左摇右晃就要坍塌,本安然躺在角落的沉妆突然发出一声悲怆的号哭,嘴巴张合着,好像要喊谁一般。 沉姿撕咬的姿势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身,面向沉妆,狰狞着面孔张牙舞爪扑上去。 逢此变故,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待清醒时已然无法阻止。 千钧一发之际,碎石堵住的前路突然崩裂开,烟尘中一名蓝袍青年呛得咳嗽,捂嘴说: “我才昏迷了几日就出这么大的事情,沉妆还好么?” 夏随锦忙大声喊:“不好不好!你快救她!!” 青年唇红齿白举止轻佻,但反应十分迅速,眨眼间便冲到了沉妆的跟前,道:“这是什么怪物?浮昙,你累死累活这么多年,就复活了这么个东西?” 举手拧断了沉姿的胳膊,抱起沉妆。 夏随锦这才放下心,见洞窟不断有碎石落下,忙拉住虞芳往外跑。 族长、萧慕白、沉姿穷追不舍,本该是傅谭舟善后,但他却停下脚步,喊: “浮廉。” 浮廉应声停住,疑惑地回头。看到傅谭舟欲言又止的模样,洒脱道:“傅庄主,有话不妨直说,你曾照顾我几日。有用得上我的,我很乐意帮忙。” 傅谭舟道:“我能将浮昙托付给你吗?” 夏随锦:这算是临终托孤? 浮岁早已气喘吁吁,望着傅谭舟的目光很是惊讶,但下一刻,祈求的目光转向浮廉。 浮岁说:“你跟他同是浮洲一族的后人。” 夏随锦嗤之以鼻,当初浮昙杀浮廉的时候怎么没顾及同族之谊? 浮廉若有所思地看向浮岁背上的浮昙,顿时满脸嫌弃。但他还是点头了,闷声不情不愿地说: “你施了我恩情,我理当报答。” 然后双手一抛,怀中的沉妆飞向夏随锦。 夏随锦:“……” 浮廉将浮昙扛在肩上,忍不住幽幽一叹:“你真是好命!” 浮昙却拧住他侧腰一丝嫩肉,恨道:“谁要你管。” “罢了,其实……你俩挺搭的。” 只听得轰隆声响,碎石接连掉落,一只手突然从滚滚烟尘中伸出来,就要抓住浮昙。 “——小心!” 浮岁不假思索地扑上去,被那只手扯住肩膀。 浮昙惊慌大喊:“叔父!” 族长紧随而至,这回傅谭舟结印迎上,手臂凝结成一柄利刃,湍急的水流激起雪白的细小波浪,隔绝了族长的前路。 夏随锦心知他要跟尸人同归于尽,指挥浮廉:“别管他们,快走!” “不!我不走,叔父、娘,萧慕白!我要救他们!!” 夏随锦刚要说话,浮廉已嗤笑说:“得了吧,你这独臂废狗能顶什么用?除了卖弄小聪明,真是一无是处。” “噗!” 夏随锦没忍住,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跟浮廉逗嘴玩儿。 跳出洞窟的刹那,乱石滚滚砸落,整个洞窟尽数崩坏。 夏随锦胳膊下夹着沉妆,空中使不上力,虞芳便搂住他的腰,带着他翩然落地。待双脚踩到地上,他吐出一口浊息,才觉得心口踏实了。 此时此刻,明媚的日光洒落下来,松柏翠绿、夜华发而幽香,诛神谷宁静而清幽,竟有种与世隔绝之感。 身后“轰然”掉落多块碎石,碎石中沉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容狰狞而扭曲,挥舞着双臂要扑上浮昙。 浮昙瘫坐在石头上,左臂空荡荡的,浅青衣衫上血迹未干。他仰头望着传出坍塌声响的云雾深处,眼中竟泛出泪光,喃喃地轻声道:“叔父死了,萧大哥也死了,娘没有复活,只剩下我……我一个人……” 灿然光辉迤逦地散落在谷底,沉姿那青面獠牙的模样在光芒中洗礼,竟缓缓归于平和。 此时,夏随锦正寻找出路,石缝间流窜的血虫无声无息地爬上浮昙的手臂,触角延伸着,触碰之处皆留下晶莹的涎液。 浮廉怜爱地抱住沉妆,察觉到她的气息虽微弱,好在平缓绵长,生息绵延不绝。不曾有谁留意到沉姿,直到幽静谷底突然响起女子的娇吟,众人看去,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沉姿站在浮昙的身后,那张脸是恬静、温婉的,纤纤素手白得几乎透明,像是去触摸空荡荡的左臂,无奈只抓住了半截衣裳。 浮昙毫无所察 她的双手轻轻抚过浮昙的手臂,抹去了血虫爬过的痕迹。 夏随锦内心的惊骇无以复加,见沉姿弯下腰,将脸颊贴在浮昙的背后上,面目是慈祥和善的。她唇角有一抹温柔动人的浅笑,红唇微张,像是无声地喊了一个字: 昙 那纤长的十指放在浮昙的断臂上,有血肉脱离,游移到了断臂处,断臂长出新骨被游移的血肉层层覆盖,很快手臂恢复如初。 沉姿眉间一抹难言的痛楚,痛苦得喘息着,似乎血肉被剥离的疼痛、骨头被抽离的滋味不堪忍受,不多时,她的额头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毫无血色。 即便如此,她的唇角依然含着笑意。 这一幕,浮廉也看到了,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难以回神。 浮昙终于有所察觉,回头,刹那间沉姿的面孔涨红腐烂,血肉尽去,一具白骨轰然倒下,散落了一地。 浮昙回头的刹那,只看到森森白骨倒下。他举起完好无损的左臂,茫然地道: “怎么回事?” 第51章 第五十一回 执念 苍鹰盘旋而下,落在薛香药的肩上。 野陵茂林,江柳、江岸并肩护着沈玲珑,薛成璧却毫不惧怕,靠近薛香药,说: “我是你的哥哥,你还记得么?” 薛香药无动于衷,仍是一字: “走” 至于走往何处,为何要走?她只字未提。 这时候阿青伸展开翅膀,高昂地鸣叫一声,薛香药似有动容,蠕动嘴唇,说: “离开” 沈玲珑望着她眼上的白绫,鬼使神差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受伤了么?是谁害了你,你说出来,我可以为你报仇。” 薛成璧冷笑,不悦。 她越是关心薛香药,江岸越烦躁不安。他径自走到薛香药的身前,伸手一推,道:“你让开!我们赶着去救人!前边儿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捣的鬼?你们这群坏人,抓沉妆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想干嘛?我告诉你,整个武林都杀过来了,你回去转告浮昙,他要再不放人,我们就铲平了诛神谷。” 然后,回头一脸痴笑地盯着沈玲珑,眼中脉脉含情,说:“沈姑娘,我保护你。” “哼!依她的武功,轮不到你保护。” “薛成璧!我又没同你说话,你捣什么乱?” 薛香药僵硬地转动脖子,面向沈玲珑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嘴巴大大张开,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声。 沈玲珑心中一动,再也忍不住要冲上去。 “沈姑娘!” 江岸却拦住她 她尤其愤怒,大喊:“走开!她不会伤害我,她有话跟我说,我要过去!” 便在这时,有弟子跑过来,焦急地说:“薛公子、江少爷,山道上突然出现许多尸人,其中有个……” 他惊恐地看着薛成璧,结结巴巴:“好像,好像是薛堡主。” 薛成璧闻言,拔腿就跑,突然这时僵直不动的薛香药纵身跳起,一掌拍向薛成璧。 “薛公子当心——” 江岸拔出佩剑,身形极快,眨眼间便飞到薛香药的面前,手起剑落,一剑封喉。然而下一刻,薛香药暴怒,双手扯住江岸的手臂、肩膀,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就要扔出去之际,沈玲珑大喊: “别伤他!” 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薛香药姿势一滞,这时薛成璧举刀恐吓,实则并未挥下,她却微微鼓起腮帮子,像是受了委屈一般,白绫浸染出两行血泪。 薛成璧见江岸脱险,又掉头跑往诛神谷。哪料他刚迈开步子,薛香药突然手指成利钩挥上去,像是要偷袭,沈玲珑一惊,下意识投出两枚飞镖击碎了她的膝盖,她扑通跪地,伸出的双臂转而死死抱住了薛成璧的大腿。 “你做什么?——你放开?!!” 薛成璧试了几回,并非甩开,正无计可施,江岸忽然说:“我砍了她的双手!” 江柳却道:“薛小姐并未伤你,她抱住你的腿不让你走,是不是有话要说?” “可,可她是个死人呀!” 薛香药早就死了 那眼前这个会动会说话的,又是谁? 迟疑之际,薛香药突然松开了薛成璧的大腿,抱住头颅痛苦不堪地翻滚。 薛成璧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 喉间凄厉的咆哮如同困兽一般 汩汩乌黑的浊血溢出白绫 她仰天咆哮着,冲着薛成璧离开的方向,手指摊开,徒劳地抓住些什么。 ……可是,薛成璧已走远了。 江岸道:“快跟上!别再被她缠住!” 他拉住沈玲珑,正欲离开,却停住了,惊讶地问: “你怎么哭了?” 沈玲珑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抹,才发现是泪水。她茫然地看着痛苦翻滚的薛香药,喃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 她走到薛香药的跟前,似恍惚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不要去,她说……不要去。” 那凄厉的咆哮声中,含糊不清地这样说着。 “那我不去了,我……就在这儿,陪你。” 沈玲珑弯腰跪在地上,声音轻柔,饱含着柔情蜜意说:“我来这儿,本就是为了你呀……” 沈玲珑留下了 江岸呐呐地说:“他们都去了,少我一个不少,我,我也留下,防着她害你。” 然后,他扭头看江柳。 江柳道:“你性子毛燥,行事不动脑子,我担心你出事才跟来的。你不去,我去做甚?” “……大哥,头一回知道你的嘴真毒。” 薛成璧赶到山道上时,尸人已被碎尸万段,一摊肉泥看不出原形。他喃喃地喊了声: “父亲……” 无人回应 他心中尤为愤怒,家破人亡,凶手就在眼前,他却杀不了?!迁怒于夏随锦,可是,可是夏随锦曾救过他的命,那他该恨谁? 入土为安的父亲被制作成傀儡,做恶事,让薛家堡蒙羞,他作为人子,莫说为父报仇、重振薛家堡,竟连收全尸都办不到。 薛成璧一时陷入自怨自艾的阴云中,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踏进诛神谷,乱石中有奇形怪状的爬虫窜来窜去,且不惧怕生人。不仅如此,薛成璧看到武林各位前辈弟子门生的衣上、发间,或多或少皆爬有虫子,它们抖动长长的触须,所爬之处留下歪歪扭扭的涎液。 他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问:“你们身上……?” 他们无知无觉,甚至不屑一顾:“不过是些虫子。” “它们有毒” “解了便罢” 就在这时,他觉得手背一痛,低头时看到一只爬虫在上面舞动触角,看上去十分欢快。未及细想,前方传出哗然惊叹声,只见两岸青山中夏随锦、虞芳二人遥遥走来,冲他们挥了挥手臂,大声喊: “沉妆救回来啦——!!!” 他二人相互搀扶着,姿势亲昵,让人浮想联翩。 薛成璧顿时感觉到羞耻,盯着他俩缠在一起的手,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夏随锦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不该跟来。” “何解?” 夏随锦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碎石中翘着蝎子尾巴的血虫。 “怎么?” 夏随锦道:“那虫子有毒。” 刹那间,薛成璧意识到: 他……中毒了 “那,那你也……?” “不,我没中毒,但是你跟他们……” 夏随锦望向整个武林浩荡济济的人马,缓缓摇了摇头,道:“……恐怕,都中毒了。” 薛成璧霎时脸白如雪。 “你先别慌,看你活蹦乱跳的模样,想来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等回到千府山庄,让流霜看了再说。” 这时候,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问夏随锦:“怎么不见傅庄主?” 夏随锦呐呐地答:“死了。” 周遭寂静了片刻,但下一刻,整个武林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夏随锦。 老前辈又问:“那浮昙……?” “……被他逃了” 这真不是夏随锦的过错 夏随锦虽没想过杀了浮昙,但戳几个窟窿泄愤的心思还是有的,只是他打不过浮廉。浮廉要带浮昙走,他根本拦不住,更何况浮昙的爹刚拿命救了他们,他扭头就杀了浮昙,是不是有点儿对不住傅谭舟? 哪料老前辈听了,勃然大怒,说: “难道不是仁王爷搞的鬼?!” “——老头儿!!” 夏随锦气得跳脚:“你这什么意思?!” “仁王爷真会装糊涂,慕容盟主怎么死的、薛家堡怎么灭门的,江家侥幸逃脱一劫,可威望大不如以前,这一桩桩,哪个不是仁王爷的手笔?” “沈南迟不是都讲清楚了,那凶手不是我!——薛成璧也说了,薛家堡灭门一事跟我无关?!你却揪住不放,非要污蔑我,我还想问你这老头儿是何企图?” “沈南迟是你仁王爷的好友,至于那薛公子……” 老前辈突然抚着胡须,神色鄙夷,说:“……不日将迎娶武林第一美人玉明尘。老朽也是近日才得知,玉明尘是当今月华郡主,跟仁王爷有血脉之亲。” ——胡扯!薛成璧那是入赘! 夏随锦气势汹汹地撩袖子叉腰,正要骂回去,虞芳突然出声,道: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他们污蔑我!栽赃陷害于我!!区区武夫,以为会点儿拳脚功夫,占山头收了几个小奴才使唤,就拿自个儿当祖师爷了,还敢让我蒙受如此冤屈!!——岂有此理?!” 虞芳面色冷淡疏离,道:“他们不信你的,说了又有何用?” “……” 夏随锦登时垂头丧气地缩回去,仍不服气:“我憋了一肚子火,朝他们撒不行么?!” 虞芳没有理睬,转向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薛成璧,道:“沉妆还活着。” 他单手抱不住沉妆,只能扛在肩上。薛成璧立即识趣地说: “交给我吧” 伸出双臂就要接走沉妆 然而,不经意间触碰到虞芳的手,只是指尖一点点。薛成璧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般,突然收回双手,迅速逃窜开了。 这一逃,就连薛成璧自己也一头雾水, 夏随锦取笑说:“怎么,不敢抱?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小玉的。”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薛成璧拧紧眉头,迟迟不敢靠近,沉吟许久,突然很认真地盯住虞芳的脸,道: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我不敢碰你。”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 重陵 夏随锦脸上的笑意渐褪 薛成璧不敢靠近虞芳,不仅如此,整个武林凡是踏进诛神谷的,都惧怕虞芳。 回到千府山庄,七月流火,微风不燥,夏随锦却坐卧不宁。 沉妆醒了,一口哭腔闹着要出去。 夏随锦道:“傅谭舟死了,这千府山庄是你作庄主,还是散了各回各家,不过我想你当了庄主的话,他们不会信服的。” 沉妆大哭大闹,可这个时候,谁还有空理她呢。 流霜告诉他: “沉妆是普通人了,她的血不能再救人。” 夏随锦站在石桥上,只觉得天塌地陷,再也不能了。 清心楼里,宴熙和衣而卧,手中握着一卷书,此时他面容雪白,额上的猎艳珠却灿然妖冶,如在冰雪中绽放,一红一白极是惊心动魄。 夏随锦收敛了凝重的神态,装作轻松自在的模样,敲了敲门惊动宴熙,道: “父皇” 宴熙应声抬头,苍白的面颊无力地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傅庄主他……” “我知道,他死了。” 宴熙放下书,靠在软枕上,目光柔和且悲伤,“我原以为我会死在他的前头。人有旦夕祸福,这话不假,可能今晚我一觉睡下去,明日就不会醒了。” “父皇!您,不要吓儿臣!” 夏随锦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膝行到床前,握住宴熙的手。他看到宴熙的手很细很瘦,指骨泛青白色,握在手中竟绵软无力。 “父皇,您……” ……您要是出事了,我该如何跟皇兄,跟四个皇弟交代? 夏随锦悲哀地想着,他还有何颜面回到金阙,再称兄道弟,当他的仁王爷。 突然这时候,门外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宴熙道:“是江寒山。你先退下。” 果真下一刻,江寒山出现在窗台上,手中拎了半坛子酒,醉醺醺地说: “傅谭舟那小子死了。唉我看多了生生死死,心中仍是觉得难受。” 又灌了一口酒,目光幽远而飘渺,自嘲一笑: “我估计是老了,总是想起许多年前,你我、慕容长英,还有那个趾高气扬看谁都不顺眼的薛正峰,在大雪天不知怎么就聚到了一起,梅花开得很好,酒也很烈,咱们围着火炉谈天说地,极是热闹。后来,唉,就各奔东西了。” “有么?” “啧,你是真老了,记性不行了。” 宴熙无辜地说:“我只记得,喝酒正酣时,你瞧见一位少年的剑很漂亮,想抢来耍,结果大雪天被人家一脚踹进了湖里。” 江寒山脸一黑:“那臭小子!” “我若没记错,是叫作‘虞重陵’的。你屡战屡败,心爱的青絮剑还被折断了,至今未修好,可见‘天下第一剑’只是虚名,虚名矣!你该谢我们没说出去,不然,你晚节不保啊。” “那是以前,我苦修剑道,现已顿悟了。虞重陵那小子敢露头,我立马杀过去,一雪前耻。” “不,虞重陵不会出现了。”宴熙高深莫测地一笑。 “你怎知?” 宴熙取笑:“因为你太吵闹了,虞重陵是个闷头葫芦,横竖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你的嘴真毒!不过……虞芳那个小辈,耍剑的时候倒有几分虞重陵的影子。” 江寒山扔开酒坛子,扑到床上,求证:“你觉得呢?” 宴熙但笑不语 “你说,你什么时候死啊?我得心里有个数儿。” 他醉醺醺地单手托腮,凝视着宴熙额上的猎艳珠,忽地缓缓说: “别我酒醒了,你就没了。” 沉妆已无用处了 夏随锦问流霜:“这血可以么?” 捣药盅旁放置有一枚瓷瓶,里面装着法阵中沉妆的血,那时候沉妆还具有圣子血脉。 他问得小心翼翼,双目灼灼地看着流霜的嘴唇,生怕她吐出一个“不”字。 流霜将瓷瓶中的血倒入药汁,仿佛等待了许久,她轻轻点了点下巴,说: “可以用。” 夏随锦如蒙大赦,额上一层冷汗。 流霜又道:“我翻遍了典籍,隐约明白猎艳珠为何无药可解了。” 流霜近日心力憔悴,面容已不复当初,看上去竟有些苍老。 “猎艳珠是花草,寄生于人体,以血肉精气为食。它无时无刻不释放出火毒,火毒尚可解,猎艳珠却无解。”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怎么会无解?!!” 夏随锦如坠冰窟,死死盯住她面前混浊的药浆。 流霜立即说:“它能解火毒,但不能根除猎艳珠。” “那下次……” “仁王爷,其实……” 流霜神情落寞,道:“……火毒一直都存在,我猜宴前辈无时无刻不痛苦,往后会更痛苦。江前辈虽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性命暂时无忧,但与其这么煎熬活着,倒不如……” “——不行!不可以!!” 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 “皇叔还在外寻找。皇叔比我厉害得多,我找不到,他能找到的……” 只要撑到皇叔回来,父皇就有救了。 夏随锦端着汤药去清心楼,还未进门,听见宴熙奄奄无力的声音,说: “等我痛不欲生时,你能杀了我么?” 夏随锦呆住 宴熙躺在藤椅上,和煦的阳光越过窗户,洒落在他苍白清透的脸颊,微阖的眼皮颤抖着,对身旁半醉半醒的江寒山道: “我不想锦儿担‘弑父弑君’的罪名。只能劳烦你,你就成全了吧。” “真到了那时候,我的剑会抖。” 宴熙却笑了,停顿了许久,才很慢很慢地说: “……唉我很疼,真想解脱。” …… 夏随锦离开清心楼时,江寒山赏了他半坛子酒: “一醉解千愁。这法子很灵,能求得片刻的解脱。” 他拎着酒坛子找虞芳,说:“陪我喝。” “走” “走?走去哪儿?” 虞芳道:“沉水阁。” 如今沉水阁成了囚牢,凡是去过诛神谷的皆困在此处。众武林人士见到夏随锦,都骂骂咧咧: “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其余肮脏骂辞不堪入耳 夏随锦心知他已然成了武林公敌,人人杀之而后快。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听他们怎么骂我?” 虞芳道:“薛成璧。” 三字惊醒了他。薛成璧也去过诛神谷,故也被关了进去,毕竟是小玉的相公,不能置之不管,于是隔着一条禁河,他目光寻找薛成璧。 “罢了,还是进去找吧。” 哪料刚踏过石桥,迎面刀枪剑戟嗖嗖飞来,个个儿都是要命的。 “——芳郎救我!!!” 虞芳大吼一声:“薛成璧!” 一株拔天高的榕树传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声音:“找我做甚?” 紧接着,虞芳拎起夏随锦飞向榕树。 夏随锦只觉身体一轻,晃神的工夫已被放置到榕树的吱哑间,看到粗壮的枝干上薛成璧盘腿而坐,神态十分悠然。 “可找着你了!薛公子,我把你困在这儿,实在是情非得已。” 薛成璧道:“说清楚。”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儿说,我不急。” 这时候,虞芳本是坐在夏随锦的身旁,但因落日的余晖刺眼,便往薛成璧挪了半身长。 “你,你走开!!” 薛成璧突然惊恐万状,如临大敌,将手按在刀柄上。他看上去很愤怒,又不敢上前,只呲牙咧嘴恐吓说: “不要靠近我!——不然我杀了你!!” 夏随锦稍作思索,突然从虞芳脖子里取出一物,然后去抓薛成璧的手。 这一回薛成璧手起刀落。他吓了一跳,幸而躲得极快,刀锋险些擦过鼻子。 夏随锦:“你怕我?” 薛成璧艰难喘息着,承认:“不知怎的,很怕你。” “那我知道了” 夏随锦心中雪亮,伸出拳手,缓缓伸开五指,掌中躺着一颗裹了半颗红豆的珠子。 薛成璧陡然惊慌,险些掉下榕树。 “你是怕我,还是怕这颗珠子?” “……珠子。” “你可知这珠子什么来头?” 虞芳眨了眨眼睛,同样懵懂无知。 “珠子上有蛊师的血,故世间凡是沾上‘虫’字的,见了它都得躲着走。并非是你怕珠子,而是你体内的蛊虫怕珠子里的蛊血,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薛成璧的脸色一变再变 “诛神谷那些虫子,是蛊虫。你,还有他们,都中蛊了。” “怪不得!!” 薛成璧突然明白过来,为何薛香药一再说“走”,哪怕膝盖碎了,抱住他的腿都在说“不去”,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放在心上。 ——走! “香药她,她在救我……” 薛成璧面色颓然,眉宇间越发青黑。 夏随锦将那珠子系回虞芳的脖子上,道:“我已让小翠鸟去寻找蛊师,很快就回。这几日你在此等候,可别心生怨恨,偷偷跟小玉说我待你不好云云。” 薛成璧的嘴角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我来说清楚,你要是没事儿,我走了。还有这半坛子酒,留给你,你要是觉得寂寞,就喝它排遣。” 夏随锦伸了个懒腰,侥幸地想:要是皇叔找到了一味救父皇不死的药,小翠再带着蛊师归来,那么面前的困境便能当作一场噩梦了。 梦醒之后,父皇安好,武林风平浪静。而他,跟柴龙锦一较高低,看谁是赢家。 此时,斜阳落尽,最后一缕余晖没入了云霞中。他正要离开,突然间,薛成璧手中的酒坛子摔到榕树下,“啪”一声酒水溅了一地。 恍惚听见粗重暗哑的喘气声,尤其林中深夜伺机而动的野兽。 这时候,夏随锦错愕地回头,看到薛成璧脸色青黑,冲他狰狞地张开嘴,露出了两颗尖尖獠牙。 喉中发出咆哮声,脸颊崩坏,与尸人如出一辙。 …… 整个沉水阁,陷入血色漫天。 第53章 第五十三回君心 禁河的机关阵触发,整个千府山庄摇摇欲坠。 江柳、江岸、沈玲珑赶到沉水阁时,只看到一片血色炼狱。 撕烂的人尸摇摇摆摆地爬起来,在冰刃上穿行,残肢断臂落入河中,血染红了河水,冲天的浓稠血腥气透过夜色,犹如漫天化不开的血雾。 他三人拎着灯笼,皆目瞪口呆,对眼前一幕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时候,沉水阁传出大喊: “——不要靠近他们!快跑!” 石桥轰然倒塌,夜巡的弟子前来阻止,人尸如饿狼扑上,尖利獠牙咬断了喉咙,霎时鲜血喷涌而出。然而,不到片刻,死去的弟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珠青白,张开大嘴,两颗獠牙血光津津,转向其他弟子扑了上去。 周而复始,越聚越多。 人尸无知无痛且力大无穷,越过禁河,朝四面八方散去。 沈玲珑手持玉伞,道:“不能让他们出去。你留下保护江柳,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 “——不用!” 沈玲珑回头看着江岸,说:“你带江柳离开。” 月光宁静,她的身姿玲珑高挑,目光仿若浸水的珠玉,莹润而光亮。 “倘若我……” 她说: “……能活下来,你能……” ——能如何? 江岸焦急地扑过去,突然这时,一道光影从天斩下,刀锋凌厉霸道,径自落向江柳的胸前。 江岸脚步一滞,拔出佩剑应声挡住刀锋,再回头时,漫漫血色中已看不见沈玲珑的身影。 江柳道:“是我拖累你了……” “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些。” 与此同时 夏随锦、虞芳二人手牵手,如漫步云端闲适自若,血淋淋的尸人唯恐避之不及,皆绕道而行。 “嗳你说,还有救么?” 虞芳:“不知。” “当时我要是也被咬了,是不是也会变作这副模样?” 虞芳握紧了他的手,道:“不会。” “我突然觉得,其实……我的运气也不错。” 夏随锦忽地咧嘴笑了笑,做了个鬼脸。 不多时,浓稠夜色中一道碧色衣裙的影子翩跹飞起,落到枝头上,玉伞高高举起,周遭霎时凝结出烟云般的白雾。她犹如站在云端,神色冰冷如霜,目光却怜悯众生。 下一刻白雾幻化为腾空的白龙,夜空骤冷,白练翻飞。悠长的咆哮龙吟中,白龙俯冲而下,撞上整个沉水阁,冰晶飞散,那些死去的、残缺的肢体混着血水凝结成冰,脚下冰雪开尽千万朵。 凝结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角落,残肢断臂冻结。夏随锦震惊道: “她要冰封千府山庄!开什么玩笑,庄内尚有活人,父皇他……” 然而下一刻,冰晶飞散,冰雪消融,一人站在沉水阁之巅,手中长刀战栗,周身铮铮发出轰鸣巨响。 “——薛成璧!” 冰雪尽去,整个沉水阁恢复如初。 沈玲珑愣了一瞬,方才回神,见薛成璧腹中插有半截断剑。 那断剑上绘有腾纹,夏随锦看着眼熟。 紧接着,沈玲珑纵身高高一跃,身形极快,玉伞为利刃,席卷着雷霆之怒犹如暗夜转瞬即逝的流光,冲向了薛成璧。 沉水阁刹那间坍塌,烟尘滚滚。 便在这时,身后火热,暗色夜空中突然映照出融融亮堂的火光。夏随锦惊吓般回头,见不知何时庄内燃起了大火,且越烧越烈。 江岸举着火把,大喊: “他们怕火!!” 他的脸颊正在淌血,看上去尤其狰狞。 飞起的烟尘中,沈玲珑踉跄着一步一挪,待看清江岸时,嘴唇突然下抿,像是忍耐着什么。 江柳也安然无事 当清晨第一缕璀璨的光辉洒落在沉水阁,混沌浑噩的人尸摇摇摆摆地躺了下去。侥幸活下来的,望着身旁炼狱一般的血海,皆吓得两股战战不能言语。 夏随锦不想惊动宴熙,可这么大的动静,哪里能瞒住。可宴熙并非兴师问罪,而是抱住了他,说: “可吓坏我了。你没事就好。” 夏随锦喉头哽咽着,道:“可是他们……” 武林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该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怎么收场? ……倘若激起民愤,会不会动摇寰朝的根基? 夏随锦头一回觉得前途渺渺,脑子里什么法子都想不出了。 他站在禁河外,灿阳明媚和丽,骨子里却阴寒战栗。隔着一条禁河,薛成璧手握着断剑,此时他腹中仍在淌血,可他全无痛觉,脸色凝重犹如阴云罩顶。 夏随锦道:“我,我想法子救你。” 小玉腹中仍有他的骨肉,不能让小玉一腔柔情付诸东流,不能让侄儿出生便没了爹。 薛成璧将断剑抛入河中,缓缓道:“依你所说,人死了,还能救么?” 夏随锦默然摇头 “那就是了。他们是死人,到了晚上还会活过来,嗜血、吃肉,我也会同他们一样,嗜血吃肉,已经救不回来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这副模样,是死是活。” 薛成璧指着身后倒下的尸人,他们残缺不全,蠕动着身躯仍在对夏随锦骂骂咧咧。他们什么都不记得,清醒时发觉自己成了残缺的模样,都以为是遭了夏随锦的暗算。 夏随锦很无力,回清心楼的路上,遇见了玉明尘。 玉明尘面色红润,想是养得不错, “小玉,你别伤心,我会救薛成璧的。” 她却道:“你哪里看出的我伤心?” “你跟他……” “横竖是我强迫了他。他死了,摆脱了我,不知有多开心。” “……” “他嫌弃我,说我尘世污浊,手段卑劣。我怎能服气?算计来算计去,却我自个儿陷了进去。” 夏随锦呐呐地站在一旁,不敢多言,生怕说错了话惹她伤心。 “表哥,其实他也没什么好,这么久了,也不大看得上我。” 玉明尘垂眸,眼中黯淡。 夏随锦多说了一句:“等回到金阙,我给你找更好的。” 她顿时柳眉倒竖,怒瞪过来。 夏随锦立即改口:“薛成璧自视甚高,看上去是个不懂风情的呆子,实则光明磊落冰清玉洁,最搭你我这样儿的。” 玉明尘收回目光,惬意地道:“还是你最懂我。他要能跟虞芳一样开窍就好了。” 夏随锦想到虞芳当初也很不开窍,可从他掉落断天崖之后,虞芳便收敛了许多,不再总跟他作对。 难道是那时开窍的? 心怀疑惑地回到清心楼,虞芳正在修习心法。他鬼鬼祟祟地倒了一盏温茶,装作沉思的模样,虞芳适时睁开眼睛,询问: “为何事苦恼?” 他老实说:“你最近太乖太听话了,事事顺着我,我想不通。” 他继续一副拧眉苦苦思索的模样 虞芳似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说:“雪前辈跟我说了许多事。” “母妃?”他不觉愣住。 “雪前辈说你工于心计,事事精明算计,是为了成事不择手段的心狠手辣之人。” “唔……” 知子莫若母 “却也是最可怜之人。” 夏随锦忽地觉得手中的茶很烫,要端不住。 “你的算计图谋固然可恨,可你从不是为了自己。你为寻找九龙令一路劳碌奔波,不曾安睡过一回,你觉得这是你的过错,可柴龙锦胸有成竹,即便藏得再好,他也会有别的法子盗走九龙令。所以,你无需自责愧疚。” “我,我才没有,只是……” 他心中突然慌张起来,像是河蚌最坚硬的外壳被撬开,露出鲜血淋漓的软肉。 “雪前辈说你从未善待过自己,也从未有人善待过你。” 虞芳走下床榻,道:“小苏,我想当那个善待你的人,知你冷暖,解你心忧。” 夏随锦垂眸,掩住了波动的眸光,随之淡然一笑道: “芳郎,你开窍了。” 再抬头时,虞芳已走到他的身前,朝他敞开了双臂。夏随锦回应地抱住虞芳的腰,心满意足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喃喃地说: “……才不可怜呢,我一直都觉得,有父皇母妃、有……你,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知我冷暖,解我心忧。 …… 夜幕降临时,沉水阁又沦为人间炼狱。 禁河外围了一圈拔天高的火把,映照着满河滚滚血红,凄厉的咆哮声久久挥之不去。 夏随锦恨不得捂上耳朵,可在这时,江岸火急火燎地跑来,说:“你表兄——” “——等等,我没表兄。” 江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通红,道:“那个宴熙!” 夏随锦无辜:“他骗你的,他不是我的表兄啊。” “管他是不是!那个老贼拉住沈姑娘的手不撒开,说:呀我的眼光当真不错,可惜锦儿没那个福分,白白便宜了那个愣头青。” 他捏着嗓子,端起架子,模仿地惟妙惟肖。 “你跟我说说,那个愣头青骂谁?他不光摸手,还对着沈姑娘搂搂抱抱!我轰他走,二叔居然帮着他!——气死我了!!” “你放心,他没恶意。” “你怎知?!——你又不是他!!” “我当然知道,”夏随锦慢吞吞地说,“那位是我的父皇。” “父皇又怎么了,父皇就能——” 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江岸五官扭曲,极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说:“原来你家断袖是祖传的。” “呃……” “沈姑娘可不是断袖,他……啊不,宴前辈为何缠着沈姑娘?” 夏随锦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随你去瞧瞧。看我家老爷子是不是想给我添个后妈。” 他扭头看了虞芳一眼 虞芳回以一笑:“我守着。” 他这笑风轻云淡,惹得夏随锦心花怒放,眉梢尽是含□□说的春意。 “咦~!” 江岸恶寒不已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 长诀 正如江岸所说,宴熙坐在桂树的秋千上,身形消瘦薄弱,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他握住沈玲珑的手似是说到了开心事,唇角有一抹悠然自在的笑意。 桂花灿若金阳,香甜的桂花香勾得夏随锦嘴馋。夏随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道: “父皇会做桂花饼。小时候每到桂花飘香的时候,我跟哥哥弟弟都扛着布袋,偷溜出宫去山上打桂花。为此不知摔了多少回。唉我一直想不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父皇怎么会做桂花饼,还那么好吃。” 江岸嗤之以鼻:“我娘的手艺才真的好。桂花饼、桂花糕样样儿拿手,桃花坞那桃树你记得吧?娘每年都酿桃花酒,熬桃子粥,小火慢炖桃子甜羹,我小时候最喜欢喝了,现在也喜欢。过阵子中秋团圆节,你要不嫌害臊就跟来桃花坞,准你开开眼。” “不必!” “嘁,你别不服气,我娘这么多年练就的手艺,你家那个桂花饼怎么比?” “哼!我不同你说了。” 夏随锦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嗳等等!” 夏随锦置若罔闻,心中生闷气,想着区区江夫人哪儿能金枝玉叶的父皇比? 还未走到沉水阁,流霜突然走来,面色凝重地说: “那些帮主掌门的家眷要人来了。” 夏随锦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同我说?我又不是千府山庄的庄主,不管这事儿。” “他们要你偿命。” 夏随锦:“……” 那群难缠的姑婆,他才不要见。 “就跟他们说,他们的爹相公儿子跟傅庄主死在诛神谷了,要人就去诛神谷。” 流霜狐疑地盯着他:“你这话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认真的?” “你哪儿看出我不认真?” “好,我就这样同他们说。” “嗳——等等!” 流霜停住,回头:“还有何事?” “那个,你……” 夏随锦挠了挠头,莫名觉得心虚,道:“……罢了,我去罢。” 他走到千府山庄的石碑前,放眼望去,只见一群老弱妇孺拖家带口地跪在地上,皆泣不成声。有个五岁的娃娃扒住他的小腿,仰起肉嘟嘟的脸颊,张开小嘴儿“呸”地一声喷出口水。 夏随锦冷着脸,问:“你干嘛?” 娃娃奶声奶气:“娘说你囚禁了爹爹,不让爹爹回家,你是坏人。” “小东西,喊你娘回家去吧。你爹死了。” 哪料娃娃突然跳起,像小奶狗扑上他的腰,然后呜嗷咬上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娃娃犹不解气,说:“你爹才死了!” 夏随锦看着手背上流有口水的齿印,不知为何心中烦闷,又听到“你爹才死了”,心慌意乱之余竟生出无名怒火。他低头看了一眼纯真无邪的娃娃,突然单手拎起娃娃的后颈,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骇人。 不多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童稚尖细的哭叫。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坐在地上,脑门上顶了个硕大的齿印,正哇哇大哭:“我说他爹死了,他就咬我。” 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石碑下的身影 这时夏随锦已匆匆离开,赶往清心楼。他迫切地想看到宴熙,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看到宴熙有说有笑的模样,知他还在,就会很心安。 一路狂奔,直至停在清心楼前,可桂树下不见宴熙。 “明明刚才还在的……” 夏随锦的心慌了 这时候清心楼传出清脆的破碎声,像是瓷器摔到了地上。心中蓦地一抖,下一刻他踹开房门,急惊风似的冲进去,恰看见宴熙扶着椅子半跪在冰凉的青玉石板上,面色煞白,冷汗津津。 “父皇!” 宴熙抓在椅子上的手指根根泛白,道道青筋暴凸,似是忍耐到了极点。但他看到夏随锦冲进来,神色凝滞了一瞬,紧接着挤出一个极难堪地笑容,牙关打着颤说: “锦,锦儿……” 夏随锦下意识调头去找流霜,可这时候宴熙抽动着双腿想站起来,下一刻却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极其狼狈。 宴熙再也不曾站起来,而是咬住下唇,极艰难地说: “你,杀了我……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 夏随锦竟一时傻住了 他心中的父皇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威仪而俊美,丰姿灼灼光芒万丈,是站在皇权之巅的天下之主。 可如今瘫在地上,哀怜地祈求他的,又是谁? ……父皇怎会是这种模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觉得这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 猎艳珠的火毒太痛苦 随后赶来的江寒山虽用内功护住了宴熙的心脉,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宴熙已神智全无,手脚皆在抽动,江寒山一人竟按不住他,只得大喊: “拿绳索来!” 夏随锦惊醒:“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他这副模样不捆着难道等他抹脖子自杀?!” 说话间,宴熙的唇边溢出一缕血丝。 夏随锦看得心惊胆战,不愿去拿绳索,斟酌着说:“别捆,打晕就行了。” 宴熙面色扭曲,挥舞着双臂,不停呓语:“杀了我……” ……杀了我 “不!这不可以!” 夏随锦捂住耳朵,只觉得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进了脑海中,疼得尖锐又剧烈。 “别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这般狼狈的姿态,哀求的模样,不该是他的父皇。 江寒山鬼使神差地停住了手,问宴熙:“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宴熙的双臂像扭曲的蛇一样缠住江寒山的脖子,痛苦不堪地祈求:“杀了我……” 他的面色雪白,额上艳丽妖娆的猎艳珠红得似血,白发凌乱地披散开,俨然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江寒山又指着夏随锦,问:“他是谁?” 宴熙的嘴角溢出一缕血,眼神迷离而空洞,开合的嘴唇说:“……杀了我……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夏随锦通身彻骨地冰寒,跟着牙关打颤,说:“皇叔他……” ……已经等不来了 便在这时,门外一声高喊: “明王爷来了——!!” 夏随锦的膝盖弯了一弯,跑出门迎接,却不小心绊到门槛,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倒了下去。 身旁一双锦靴子匆忙走过,他知道是皇叔夏延辉。袖子忙擦了擦泛泪的眼睛,手臂被轻轻往上托了一下,他抬头才看清是玉明尘,忍不住脸红了红,忙推开她的手,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说: “小玉不要笑话我。” 又转身跑往房里 夏延辉已走到床前,面色冷若寒霜。 江寒山伸出手,问:“解药?” 夏延辉道:“没有。” 不止江寒山,刚踏进门槛的夏随锦也愣住。 夏随锦的脸上还挂着泪,但嘴角是上扬的,神色是惬意放松的。他以为夏延辉回来,父皇就有救了。 下一刻,一柄朴实无华的短剑滑出衣袖,在夏随锦喜悦又疑惑的眼神中,刺中了宴熙的心口。 这短剑精简朴素,剑身墨黑,看上去颇为沉重。 夏延辉拔出短剑,丢掷在一旁,血飞溅在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落到脚下的短剑,再望向面容平静安详的宴熙,仍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他甚至有点儿梦中荒唐的错觉。他呆滞地看着那朵妖艳瑰丽的猎艳珠,想到不久之前父皇还坐在秋千上,拉着沈玲珑的手有说有笑,金桂花的香味十分勾人,他还想着今年,明年桂花开的时候,他要缠着父皇做桂花饼。 父皇从来都很忙,只有中秋团圆节的时候才会跟他们一起,围坐在凉亭里,夜空中那轮明月很圆,桂花香气飘得很远。 可是为什么,忽然间就没有了。 夏随锦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染血的短剑,仍未觉得这是真实。直至江寒山轻叹一声: “也罢,解脱了也好。” 夏延辉低垂着双眸,冷峻的侧颜看上去刚硬又孤寂。他伸手托起宴熙的肩膀,上一刻还在哀怜地祈求着的鲜活生动的人,此刻无声无息地躺在夏延辉的怀中,心口的血迹未干。 夏随锦望向窗外的桂树,忽然想起: 中秋团圆节要到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桂花香气了。他握着短剑,愣愣地想到,他,小月、大哥,那些哥哥弟弟,再不会团聚了。 那玉雪可爱的小侄儿,也没有皇爷爷了。 这一切…… “我的父皇,竟……死了么?” 夏随锦茫然无措地看着江寒山,再看向夏延辉,低声喃喃:“谁来跟我说,这是一场梦……” ……他心中无所不能的皇叔,怎么会救不了父皇? 这时候,夏延辉凝视着怀中的宴熙,道:“我带你找渡景。你二人合葬,留我一人……”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子规 藏在地窖中的棺木,夏随锦又亲自抬了出来。 棺材很厚重,压在肩膀上疼得难以喘息。他每呼出一口气,整个胸腔便火辣辣的撕裂一般疼痛。 棺木落满了灰尘,夏随锦拿衣袖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擦了又擦,这时候夏延辉怀中托着宴熙走过来,道: “开棺” 棺中只放置了一块玉凉的青花枕。 夏随锦手忙脚乱地要去抱被子 然而,抱着被子出来时,宴熙已放了进去。一袭玉华锦袍,白发玉冠整洁,额上猎艳珠灿然,他的面容很恬淡祥和,生动鲜活的模样好像只是歇息浅眠,只要轻轻喊一声:父皇,他就会撩开眼皮,转动着光华灿烂的双目,笑着回应“锦儿”。 夏随锦凝视着那张脸,依然觉得犹在梦中。棺木缓缓合上,那张脸便再也见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柳江岸、沈玲珑匆匆跑来,见到夏随锦神情呆滞地站在那儿,怀中抱着一床被子,皆不敢上前。 江岸看上去颇为窘迫,呐呐地说:“你别伤心,过阵子中秋团圆节,你来桃花坞做客,我,我让娘做桂花饼,你吃。” 末了,又道: “那些桃花酒、桃子甜羹也都给你。” 夏随锦这才梦中惊醒一般,抱紧了被子,极落寞地说: “……怎么忘了铺进去。那棺材那么凉那么硬,硌到了父皇怎么办……” “……” “父皇一人躺在棺木里。他生前爱极了热闹,躺在那样狭小的棺材里,寂寞了,没人说话,会不会觉得难过?” 江柳江岸面面相觑,沈玲珑却道:“你如此伤心,何不也抹了脖子去陪他?” 江柳江岸:“啊别!” 夏随锦浑浑噩噩地回头,看桌上朴实无华的短剑,挪步走过去。 江岸大惊失色:“仁王爷,你想想你娘,你死了,她可怎么办?你想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你莫管他!——他爱抹脖子就抹脖子,横竖是死,哭哭啼啼与轰轰烈烈都是死,你看他选哪种?” 沈玲珑又走到桌前,抢先一步取走短剑,调转剑尖,对着夏随锦的心口。 “你要还有骨气,就拿这剑杀死柴龙锦。宴前辈怎么死的,你就原模原样戳进他的心口,要他血债血偿。报仇之后,你才有脸见宴前辈,宴前辈才死得瞑目。” 夏随锦猛地抬头,道:“我甚至找不到柴龙锦,怎么报仇?” “——那你就是废物!” 短剑“嘭咚”扔到桌上 “废物留着无用,你自行了断吧。” 说完,沈玲珑转身便走。 江柳、江岸目瞪口呆 “你二人傻愣着做甚?还不快走!——这种废物有什么可看的?!” 余晖散落,日落西沉。 夏随锦走到禁河,看到虞芳站在石桥上,背负荷华剑,身姿挺拔修长,远远望去如一抹苍茫飘渺的月色。 他做出一副轻松闲适的模样,走近石桥。虞芳似有所察,忽地回头朝他羞涩一笑,喊: “小苏!” 竟是一脸的纯真与不加掩饰的欣喜 夏随锦恍惚了片刻,才道:“你一直在这儿等吗?” “是的。我在等你,等了好久。” “那你……” ……知道我没有父皇了么? 知道,他们已救不活了吗? 夏随锦觉得眼中温热,滚烫的泪液润泽了酸痛干涩的双目。 虞芳似呆了一呆,急扑过来,拿衣袖慌忙地擦拭他的脸,安慰:“不要哭,小苏。我知道的,曾经姥姥走的时候,我也这般难过,娘说生离死别是人之常态,总有一日她也会走的,教我……逝去的无法挽留,唯有眼前的,需珍之重之。” “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难过?你再这么哭,宴前辈也不会活过来。” 虞芳纯粹而天真,懵懂又无知。 夏随锦莫名觉得心寒,心中突然翻滚出恶毒的恨意。他咧开嘴,如同微笑一般,问虞芳:“你的爹娘死了,你也不难过?不会伤心落泪?……如果今日死的是你爹,你还——” “不会的!” 虞芳突然斩钉截铁地回答,说:“爹死了,娘会一起死。他们生生死死都是一双人,至于我……兴许会觉得寂寞,但不会同你这般难过。小苏,即便今日死的是你,其实……我也不会难过。” 夏随锦惊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副棺木里不会是你一人。我陪你,生生死死都陪你,你死了,我会追随你而去。” 此时脑中突然浮现出那日掉下断天崖,他所看到的,一同坠下的白影,原来不是错觉。 “只有你不是你的时候,我才会觉得难过,会伤心落泪。” “我……不是我?” 他迷茫了,头一回看不透眼前的青年。 “那是在沈家堡的时候,你想用薛小姐的清白换取九龙令。那时候我是极难过的,我觉得那不是你,你该是我最初遇到的模样,爱笑爱闹,性情坦诚直率,是个洒脱自在让我心生羡慕的人。” “才不是……” ……我何曾是这样的人? 夏随锦觉得荒唐,可心中所期望的,不正是这个模样? 虞芳缓缓说:“如有朝一日,你能像沈玲珑那样失去记忆,就好了。那时候你是厉苏锦,孤身一人逍遥自在,再无这些烦恼事该多好。” 他愣了一瞬,想到与江岸情意绵绵的沈玲珑,再回想那个冷血绝情的刘陵,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羡慕的意味。他突然想笑,可面前的青年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他又不敢笑出来,只得憋着嗓子,问: “我要是没了记忆,会忘了你的。” 虞芳登时一副惊愕的模样。他皱眉,苦苦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没关系,我,总能找到你的。” “傻子!猪!” 夏随锦负手而立,望着苍茫暮色中逐渐沉下去的太阳,忽地道: “烧了吧。” 虞芳应声回头,望着哀哀呼求,血色炼狱般的沉水阁。 “他们已没救了。” 他来此是想见薛成璧一面,告知他: “今晚,沉水阁会一把火烧光了。” 连同他们一起 薛成璧面色青白,衣衫破损不整,虽活着,但身上已多出了好几个黑黝黝的窟窿。他看上去十分平静,撑着长刀勉强站直,道: “早该如此。” 夏随锦想到珠胎暗结的玉明尘,迟疑地提起:“小玉她,你不见一面么?” “将死之人,不见也罢。” “她怀了你的孩子……” “是么” 薛成璧像是毫不知情,身形微晃,但紧接着极其坚决地说:“不要生下来了。她对我有情,可惜我对她无意。” “好呀!小玉是当今明华郡主,高贵典雅金枝玉叶的主儿,就是眼神不太好使,回头我便让御医抓服药,好好儿治一治。再挑个称心如意的当夫君,至于你薛成璧,忘了便罢了。” 他本想看薛成璧什么反应,但话音落时薛成璧已扭头走来,他顿时觉得失落。 直到日落西沉,烟霞尽收,成千上万支火箭投入沉水阁。 大火冲天而上,火光照亮了星辰黯淡的夜幕。 夏随锦远远看着,想到今夜后武林之势枯竭,再不成气候。 流霜问他:“这么多条人命,午夜梦回时,你不怕他们索命吗?” 他却不以为然:“想找我索命的大有人在,远轮不着他们。” 沉妆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早已吓得泣不成声,江畔蹲在她的身旁,正小声安慰着什么。夏随锦看了一会儿,说: “让阿水赶紧嫁过去吧。这么好的江三少爷,遇上是她的福气。”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江三少爷半月后会入赘千府山庄” “什,什么?” “阿水是千府山庄的新庄主,江三少爷还有我,都会留下辅佐她。” 其实这样也好,有江家这个靠山,千府山庄会好过得多。夏随锦觉得没什么好操心的,便道: “明儿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怎么,不送我?” 流霜却笑了,说:“我以为你会不辞而别。” “……这个毛病,改了。” “我还是不能送你。” 流霜半开玩笑地说:“你如今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我跟你走太近的话,会给千府山庄招来祸端。” 夏随锦立即尴尬地挠了挠头,心想不送就不送了吧,反应有虞芳陪他。 父皇已远去,挽留不回,惜取眼前人。 …… 翌日清晨,夏随锦骑在马上,觉得腰酸背痛,回头看虞芳,疑惑: “芳郎,你怎么离那么远?” 虞芳站在远处,面色哀伤不舍,道:“我要走了。” “走?……你去哪里?” 他突然想起先前虞芳说过回有匪岛找秋凤越的事,心中方寸大乱。 “那你……” 喉中哽咽着,他忙咽回去,清了清嗓子,方道: “那你去吧。如无意外,我在金阙城等你。” 第56章 第五十六回 青骨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遇见。 夏随锦忽觉得头疼,眼眶酸涩难忍。他摇摇晃晃地下马,说: “你走近些。你站那么远,我怎么抱你?” 虞芳却磨磨蹭蹭地挪过来,微张着嘴唇,道:“小苏,你别抱我,我怕……” “你总说你怕,你怕什么?……我从未伤害过你。” 虞芳脸颊涨红,似是难以启齿。 夏随锦安抚一笑:“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 “小苏不要笑话我” “我不会” “是,是么。” 虞芳抬头怯怯地看着他,道:“我怕我控制不住。每回抱住你,都想很……很过分地对你,小苏越是主动,我越想过分,我怕总有一天……我的过分会伤到你。” “你,这是什么歪理?” 夏随锦似懂非懂地捧起虞芳的脸,问:“你想怎么过分?” 虞芳颤巍巍地将手放在他的腰侧,脸颊红得似染了胭脂,说:“床,床上……” “芳郎,你怎如此羞涩?!” 他越看越欢喜,垫脚在虞芳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我真想一口吞了你。” 哪料虞芳一本正经地应和:“我也想。” “哈哈!你也就是想一想。我要是不主动,你连牵我的手都不敢。” 心中清明开朗,再无困惑。 他爬上马背,高高地挥舞手臂,望着逐渐远去的思慕镌刻入骨的白衣身影,想到前路漫漫、岁月悠悠的余生中,他终不再只身一人。 途经梨花镇,那五棵大梨树上挂满了金灿灿黄澄澄的梨子。夏随锦摘了两个,边走边吃,赶着马儿晃悠悠地进了梨花镇。 正走着,街上突然冒出个哇哇大哭的少年,横冲直撞地拦在了马前。马儿受了惊吓,撅蹄子就要踩上去,惊得他忙牵住缰绳,马蹄子乱踩了几下,总算是停住了。他心有余悸地问: “你怎么不看路?” 那少年哭得极伤心,说:“我没有爹爹了……” 夏随锦心念一动,脸上浮现出隐忍克制的哀伤。他从怀中掏出钱袋,笨拙地安慰:“你不要哭了,这钱,你拿去买吃的玩儿的,可别哭了。” 少年迟疑了片刻,抬头泪汪汪地看着钱袋,说:“你真要给我?” “对,都给你。” 少年走到马下,伸长了手臂够到钱袋。蓦地一道寒光自少年袖中飞出,滑至手中,紧接着刺向夏随锦。 夏随锦纹丝未动,指间弹出星芒,犹如盛开的飞花一般散向少年。少年登时软趴趴地倒在了马蹄下,两道愤恨恶毒的目光犹如铁钩,恨不得将夏随锦勾下马,再千刀万剐愤恨。 夏随锦悠神自在地笑道:“你爹的死跟我无关。你想报仇不要找我,你也杀不了我。” 沉水阁上千条人命,跟他无关。 他自以为行了善事,却落得个口诛笔伐的下场。夏随锦唇角扯出苦笑,丢下钱袋,驾着马走向金阙城。 …… 他以为会看到繁华锦绣、处处笙歌的金阙城,可踏进恢宏巍峨的城门,迎面一支虎头纹的军旗缓慢飘过,街边白衣缟素的百姓皆悲恸哀哭,紧接着,一长排戎装将士低垂着头颅,身后一匹烈马仰天嘶鸣。 马脖子上套着缰绳,后面拖着一副漆黑棺木;再后面的车辆上,是蒙着白布此时正散发有恶臭的尸骨。 “这,怎么回事?” 夏随锦耳旁嗡嗡作响,那些嚎哭与悲痛欲绝的脸庞逐渐远去,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俊斯文的书生模样儿的脸。 他记得那日,仙人阁轻歌曼舞,众子弟皆醉倒在温柔乡,唯青年身姿刚劲直挺,面色坦坦荡荡,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即便臣战死疆场,王爷也不必伤怀,清明时节一杯浊酒足矣。 当时戏言,竟一语成谶。 夏随锦赶往皇宫,却被上君雪拦在了殿外。 上君雪曾是太子师,颇受新帝重用。 上君雪的瞳眸黑沉幽深如一汪亘古不惊的古井水,被他盯了一眼,夏随锦没来由地心虚,讷讷地不敢多言。 “他不愿见你,你走吧。” 夏随锦灰头土脸地折返回去 这时候,大明宫的殿门突然打开。他惊喜地回头,以为皇兄愿意见他,可迎面一阵破空疾风,一块儿砚台砸上了额头,一股凉意汩汩淌下。 殿内传出暴怒: “——滚!!” 夏随锦愣了许久才回神,说:“连大哥也在怨我吗?” 殿门缓缓合上 他惨淡一笑,举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鲜血,轻语喃喃:“好,我走。” 这回,心凉且心寒。 夏随锦并未回仁王爷,而是去了仙人阁,才得知:北漠战乱是蓄谋已久。 脑中想到柴龙锦 区区柴龙锦,当真将寰朝这太平盛世,逼至如此艰难混乱的地步? 他前往大将军府,本想吊唁皇甫景明,却不曾想被皇甫柒阻拦在了府外。 皇甫柒身姿绵软面容秀丽,看上去弱不禁风。他看夏随锦的眼神十分不善,问: “仁王爷,你可知皇甫大将军怎么死的?” “不是死在战场上么” “若真是死在战场上,我便不会这么问。” 皇甫柒竟面露讥诮的冷意,毫不顾及夏随锦尊贵的仁王爷身份,仰高了尖细的下巴,一字一顿说得格外缓慢: “是毒杀。” 他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将军的行踪与膳食都是机密,不可随意告知,怎会中毒? “数百年来皇甫家为守护你大寰江山戎马战场,只为博得一个‘忠臣良将’的名誉。我是俗人,不知道什么大节大义,也不愿晓得名垂千古是什么滋味儿,那些‘大将军’、无双名将的美誉在我看来都是染血的,不知多少回出生入死换来的,当真不值得!” 夏随锦皱着眉头,道:“你跟我说这些有何用?你要看不惯,就同皇甫老爷子说去,把那御赐的大将军牌匾砸了,上书说他老了不中用了,要辞官归隐。让皇甫端和跟着你走,这不就得了?何必在本王面前惺惺作态,说这些没用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的。” “……他们同我不一样” “是了,皇甫家自有傲骨,你是外人,虽冠上了‘皇甫’的姓氏,但这里头的魂,你一丁点儿也没学到。” 夏随锦扶着石狮子坐下,又道:“北漠大军压境,皇甫景明死了,皇甫端和顶上;说句不好听的,要是皇甫端和也死了,皇甫老爷子岁数大又怎么,只要没老到脑子糊涂,他就得替皇甫家上战场,哪怕是死在战场上。” “真恶毒!” “皇甫端和上战场,你是军师也得跟去。他的安危可就系在你身上了。” 皇甫柒傲然道:“那是自然。” 然后,又看着夏随锦的脸,目光耐人寻味。 夏随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 “仁王爷,你可知天下大势?” “……?” 皇甫柒负手而立,神色凛然,目光幽远而苍茫,说:“寰朝强盛太平数百年,然物极必反、盛极则衰,天下之势应运而生。” “那如你所说,天下之势是什么?” 夏随锦眼神骤冷,面上已有愠色。 “寰朝气数已尽,新人将取而代之。” 顿了一顿,他又极自负地讥笑: “武林势力接连覆灭,尤其千府山庄那一把火烧得百姓怨声载道,纷纷指责朝廷暴戾不仁,尽失民心;皇甫大将军素有威名,可惨遭毒害,民怨四起,这两桩大事单看尚有挽救的余地,可一并发生,便堵死了活路。它们发生得如此凑巧,依我看,是被有心之人算计了吧。” 夏随锦难掩惊讶,道:“你这脑子……” “仁王爷如此颓态,想必武林一行被屡屡算计,吃尽了苦头。”皇甫柒煞有介事地说,“连心思缜密精明的仁王爷都败下阵来,看来那人有几手真功夫。” “不,皇甫小公子,我觉得寰朝还可以救一救。” 夏随锦突然恭敬地作了个揖,请教:“小公子可有什么高见?” 皇甫柒不屑一顾:“我皇甫柒此生不求功名富贵,只想跟皇甫大哥安稳地度过此生。” “这不碍事。你就当指点一下我这个愚人。” 他越发恭谦,眼前这位皇甫柒确有几分独到的眼力,是他失策,先前竟未留意过。 皇甫柒道:“没见过你这样的王爷,都说了是死局,怎么还有救?” “那皇甫端和呢?依他刚烈忠贞的性子,寰朝灭了,他定要以身殉国的。”夏随锦又不着急了,慢悠悠地说,“你不救寰朝,总要救一救你的皇甫大哥吧。” “你!” “嘻嘻,你说,我都听着。” 皇甫柒气呼呼地坐到台阶上,细长的眉毛挑高,大声道:“法子多了!可没一个能行的!” “这……何意?” “远水解不了近火,惠王爷远在雪国,远水解不了近火;宁王爷不知去向,贤王爷、宸王爷不通政务军事,没一个中用的。” 夏随锦指了指自个儿,问:“我呢?” 皇甫柒狠狠地瞪过来:“你要上断头台,以死平息民愤。” 此时傍晚,微风不燥,吹在身上竟是刺骨的冷。夏随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追问:“然后?” “挨过眼前,等诸位王爷归来,再细细谋划。” “此去凶险,若是不归……” 皇甫柒绞着手指,眼眶微红,说:“那我便陪他同生共死。我会尽我所能辅助皇甫大哥,即便不能……不能打胜仗,要死也要顶天立地死在战场上。” 他又说:“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他身负大节大义,我便陪他大节大义。” 夏随锦哽着嗓子,连他看不上眼的皇甫柒都有如此气节,他堂堂仁王爷,天潢贵胄,还舍不下这条命? “好,我明日就同皇兄说,这命……我不要了,横竖是我的过错,以死谢罪也是应当。” 早知要死,还不如早早死了,还能省下父皇的命。 皇甫柒看他颓靡不振,哼道:“未必!你想死,也要看夏帝舍不舍得。”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 团圆 金阙城骄奢,王侯贵族一掷千金,轻歌曼舞醉生梦死。 夏随锦心中悲凉,夏帝依旧不愿见他,眼看中秋将至,处处张灯结彩,唯有他伶仃失落。 …… 中秋当晚,放天灯、舞火龙,欢声笑语不休。夏随锦站在门前冷落的大将军府外,放眼望去缟素成霜,寒风萧索肃穆。 便在这时,府门缓缓打开,一缕昏黄的烛光迤逦洒落至近前,他循着拉长的身影看去,只见门槛处白衣素雅的夏帝手持一盏灯笼,正微笑看着他。 “大……皇兄!” 他诧异地迎上去,道:“您怎在此?” 夏帝身形消瘦薄弱,面颊稍显沧桑。他怀中托有一个锦盒,面色欢喜,道:“我来祭奠友人。今夜中秋团圆,我正想着去仁王府找你,今年父皇、皇弟们都不在,只有你我做伴儿。” 说着将怀中锦盒推至夏随锦的面前,微笑颔首,示意他打开。 锦盒雕刻有桂树盛开、玉兔捣药的花纹,繁复且精美。他以为是月饼,掀开盒子,却嗅到了桂花香。 “这是……?!” 夏随锦霍然抬头,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慌神色。 夏帝笑道:“这是桂花饼,父皇不在,我替他做了。说来你在武林奔波数月,可曾遇见父皇?……我可很久没见父皇了,甚想念。” “父皇他……”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短剑没入宴熙心口的一幕,他喉头哽咽,斟酌地说:“遇见了,父皇跟皇叔一起。” “那他可曾提起我?” “提起了,夸你沉稳,临危不惧颇有他当年风范。” “是么”,夏帝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说:“这分明是自夸。” “可不是。父皇跟皇叔两个老不修,成天在我跟前卿卿我我恩爱卖弄,可烦死了。” 他揉了揉眼睛,那日皇叔扛起父皇的棺木,苍翠青山中逐渐远去的背影孤寂而落寞,他想,这辈子他都不敢见皇叔了。 “皇兄,这儿风大,我眼睛吹得难受,换个地儿罢。” “叫我‘大哥’。” 夏随锦呐呐地答:“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繁华的夜市,空中飘来栗子香。 夏帝回头问夏随锦:“这炒栗子闻着不错,你要吃么?” 夏随锦一口吞进桂花饼,连连摇头:“我不爱吃栗子。我,再也不吃栗子了。” 走到一家茶棚歇脚,夏帝端起一杯粗茶,状似无意地问起: “今日中秋,见过你娘了么?” “……不曾。大哥怎么问起她?” “我知你心中对母妃怀有芥蒂,但……她终究是你的生母。” 夏帝似是轻声一叹,目光柔和如水,说:“此回我保不住你了,你可明白?” 夏随锦心中百转千回,霎时明朗,道:“大哥不必保我。” 皇甫柒想到的法子,夏帝怎会想不到?拖得一时是一时,等风头过去,诸位王爷归来,再另作打算。 “大哥,九龙令……是我瞒了你。” 他灌了一口凉茶,眼中酸涩,想到纯粹无邪的虞芳,此生无缘,若是有来世…… “大越国国主柴龙锦心有不轨,我也没有告知你,还有……” 这时候,夏帝轻轻一叹,截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那,那我不说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 夏随锦趴在桌子上,支着下巴,又问:“大哥什么时候杀我?” 哪料夏帝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个不急,有一事尚需你做。” “我还有用处?” 这让他有点儿振奋,两只眼睛炯炯盯着夏帝。 夏帝神色淡然,说:“皇后近日凤体微恙,想回雪国养胎,劳烦你护送过去。” “为何是‘回’?”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问,夏帝的目光却闪躲了片刻。 “大哥,你有事瞒着我?” 夏帝颔首低眉,目光幽深而绵长,唇边一丝清浅微笑,说:“你回来便知道了。” 依旧什么也没说 “阿雪与你一起。他自小长在雪国,回去探亲。” 寰朝正值多事之秋,上君雪也要走? “明日我就不送你们了。雪国路远,万事小心。” 夏帝嘱咐完,以粗茶代酒一饮而尽。 他慌张地端起凉茶,也一口喝完,抬头时看到夏帝施施然离去的身影。此时,夏帝轻柔低哑的声音远远传至耳边: “明灯念君千里,桐花无香断肠;团圆佳节,陌路天涯。” 夏随锦买了一包炒栗子,怀中搂着一盒桂花饼踏进了佛堂。 推开门,一股冷风侵入骨髓,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喊:“母妃!” **上的缁衣女子应声回头,逆光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夏随锦自顾自地踏进佛堂,道:“团圆佳节,我来看您。这是炒栗子,还有桂花饼,都给你。” 然后匆匆忙忙地就要走。 玉千雪突然出声,问:“他呢?” 夏随锦的脚步停住,道:“你问谁?” “虞芳” “……怎么问起他?” 他缓缓回头,说:“这阵子孩儿过得很苦,母妃怎么不问一问我?” 夜风中停滞了片刻,方才传来玉千雪清冷疏离的声线:“你很好,我从未担忧过你。” “可……” 我从未好过。 “这栗子太多,我吃不下,你分走些吧。” 玉千雪说完,依然看着门口的夏随锦。 夏随锦有种古怪的错觉,好像母妃并不是让他分走栗子,说“栗子太多”,更像是…… “母妃想孩儿留下吗?” 他如此猜测 话音未落,玉千雪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夏随锦走来。 夏随锦愣了一坑,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在这时,听她道: “是的” 他登时手慌脚乱,结结巴巴:“好,好呀!我不走,我陪母妃说会儿话。” 然后吹了吹台阶上的灰尘,又拿袖子擦了擦,说:“母妃坐这儿。” 玉千雪依言坐下 夏随锦则谨慎地坐在一旁,束手束脚极不自在。 “母妃想说什么话?” “你可曾见过他的母亲?” 他黯然垂头:“不曾。母妃若想提那位姨母,我……不想听。” 玉千雪果真没有再吭声 二人皆沉默,草丛蟋蟀、树上鹧鸪吵闹不停,远处冉冉升起的明灯点缀如熠熠闪光的星辰。 他又问:“母妃,点天灯祈愿么?” 玉千雪道:“无愿可祈。” “那,说一说母妃入宫前的事?” “陈年旧提,不必再提。” “母妃跟父皇怎么相识的?” “……孽缘” 说罢,半阖着双目,一副厌倦无力的模样。 这才一会儿,夏随锦就如坐针毡,又无话找话:“孩子此回出宫,遇见了父皇、皇叔他们——” “——他们的事,我不想知晓。” 玉千雪淡淡地打断 他顿时再也坐不住,“嗖”地站起来,说:“孩儿明日要出一趟远门,先回去收拾了。母妃保重。” 他与母妃无话可说 玉千雪这回没有阻拦,而是取出一枚炒栗子,极珍惜地托在手心中端详。 她那清华如雪的面容此时沐浴在皎皎月色下,像是熏染了一层霜白的光晕,看上去极不真切;注视着炒栗子的目光轻柔若水,似愁苦又如满足。 夏随锦已走远 夏随锦腹中饥饿,路上啃了半块月饼,回到仁王府,和衣而卧了几个时辰,天边渐泛出明亮澄白的晨曦。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听到敲门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床前站着位大腹便便的华裳女子。 “皇——皇嫂?!!——” 大惊之下,头朝下“扑通”栽倒了下去。 女子眼眶微红,下巴扬得极高,叉腰大声说:“你大哥让你送我回雪国,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还劳烦我亲自来请你,哟哟哟,小叔子,你好大的架子呀!” “不敢不敢,皇嫂快坐。我这就收拾收拾出发。” 他慌里慌张地翻出几件衣物、一小袋碎银子,歪着头想了想,把衣物去掉,换上瓶瓶罐罐的丹药,一并裹好系在了肩上。 “好了!皇嫂,咱们走吧!” 皇后扶着腰,极豪迈地大步往前走,跟在身后的夏随锦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个疏忽,小侄儿就摔没了。 府外早已备好了马车,上君雪充当车夫,不再是一身英姿飒爽的红衣戎装,而是换上了极不起眼的粗布长衫,头戴斗笠,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异。 夏随锦留意到跟随的护卫皆配有长刀,目光炯炯气势不凡,想来是精挑细选的武将。其中一位藏青短衫的青年身姿挺拔,模样儿长得俊俏,但面无表情,瞳眸却是山涧一般的轻灵通透。 他心念一动,情不自禁问:“你看着眼熟,是不是哪里见过?” 青年目视前方,不吱一声。 “该不会是个哑巴?” 这时候,上君雪驾着马车缓缓前行,道:“那是贺长安。” “这我想起来了。”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说:“你这眼睛长得不错。” ……像极了虞芳 说罢翻身上马,山高水长,伊人已远。 …… 城墙上,素雅长衫的男子翘首远望,那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没入了青山中,他才落寞地背过身,膝盖一软,瘫坐在石砖上,道一声: “珍重!” 第58章 第五十八回 暗杀 陌上拂柳,云上袅袅炊烟。 一行人迎着朝霞踏进宁静致远的村落,黄毛狗叼着肉骨头穿巷而过,身后走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朝朴实无华的马车投去稀奇打量的目光。 戴有斗笠的车夫扬高鞭子,驱赶马儿缓缓前行。身侧坐着位五官端正俊秀,嘴里叼了个狗尾巴草,看上去活泼跳脱的青年。青年似察觉到老者的目光,突然抬头朝他咧嘴一笑,顽劣又张扬的笑脸灵动狡黠。 老者也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问:“小伙子上哪儿去呀?” “老人家,你忒多嘴,还能活这么大岁数?” 夏随锦佯装惊讶,又扫了眼静谧的村子,说: “这村子静悄悄的,是都死绝了么?” “啐!——你这年轻人咋说话的?!” “实话实话呗。” 他抽了抽鼻子,像是嗅到了很恶心的气味儿,用手使劲儿搧了搧,道:“这血腥味儿太重了。我多嘴问一句,千府山庄烧死了那么多人,你是哪家的父辈?” 老者负手而立,说:“劳烦仁王爷到阎王殿问去吧。” 下一刻,漫天飞箭如密不透风的罗网倾泻而下。 然而,飞箭撞上马车,“叮”地被尽数弹开。布衣侍卫拔刀应战,却听夏随锦大喊: “撤!撤撤!——不要恋战!” 随即护着马车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快速驶离,无数黑衣人窜出房舍,手中大刀皆在滴血。他意识到整个村落已遭不测,难不成武林对他下了追缉令,不惜屠村子埋伏也要留下他的命? 他何德何能惹上了这么大的血债?! 夏随锦百思不得其解,正当这时,四面八方涌来奔腾的飞马,马上花红柳绿装扮的竟都是些妇道人家,甚至还有几个尚在襁褓此时哇哇啼哭的小婴儿。 ——这才是来寻仇的! 他登时头皮发麻,道:“快跑!不要伤她们!!” 身旁上君雪斜睨来一眼,以为会挖苦一番,但他又收回目光,竟什么也没说。 夏随锦心中烦闷,想有这帮子蛮不讲理的老弱妇孺盯着,何时才能到雪国?他敲了敲马车,紧接着帘子掀开,露出一双红彤彤兔子似的的眼睛。 “你干嘛——”皇后憋着嗓子问。 他更觉奇怪了 怎么她是哭了一路?去雪国养胎又不是生离死别,值得这么伤心?突然一丝不察的隐含不安的思绪惊掠过脑海,他心中一惊,还未及反应是什么时,上君雪突然问: “仁王爷还有闲情发呆?” 思绪霍然打断 他呐呐地摇头:“不是,我在想……” 那思绪遛得飞快,竟再也寻不着了。他只好拍了拍额头,收回杂乱纷飞的念头,道:“皇嫂,他们是冲我来的,要不……咱们兵分两路,到边境汇合?” 皇后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点头: “也好” 如此赶了半个时辰的路,遇到分叉口,一行人拆分两队分离开。 此处两旁白草红叶,漫山遍野熟透。不远处飞桥野烟朦胧,烟色浩淼。 夏随锦驾马飞奔了一路,突然调转马头。 上君雪皱眉不解,道:“你做什么?” 他闲适一笑,说:“我刚想起来,那两帮子人不全是找我寻仇的,还有一路是杀皇嫂的。” “不可!” “怎么,你不想我回去?” 上君雪面无表情道:“兵分两路,尚有一线生机。” “我才不要什么一线,”他驱使马儿快马加鞭,声音自风中缓缓而至: “我要皇嫂活着” 行至飞桥,一剑斩断,乱石中烟尘四散,飞溅的水花湿了满身。 上君雪递来一方帕子 夏随锦笑道:“其实你没那么讨人厌。” 他擦了擦脸,自顾自地说: “小七不喜欢你,我们也不敢跟你亲近。你该知道小七多么娇气,就连大哥也不敢招惹他的。” 上君雪反问:“我为何要你们喜欢?” 夏随锦:“……” 他二人藏身到乱石中,不多时,一队人马停在飞桥前,其中一位老妇人说: “这桥断了,他们必是从此路逃走的。” “可那夏随锦狡诈多端,会不会是障眼法?” “有两条路,咱们分开追不就行了。” …… “仁王爷不追么?” 夏随锦却摇头:“这帮子不足为惧,贺长安他们应付得来。” “仁王爷等谁?” 他稍作思索,道:“这一路她们穷追不舍,怎么也甩不掉,像是有高人指路。” 话音未落,隐隐听见马蹄声。 “我不会猜错,是他们!” 夏随锦神色一凛,见远山一骑绝尘而来,马背上青年一袭青衫雅致,面上几分笑。 “——竟然是他?!” 霎时间扶苏剑出鞘,通身翻滚出森寒的杀意。 他凝视着那青年,手中扶苏剑铮铮作响,但下一刻,他又收敛了气息,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 上君雪道:“那人是谁?” 他闷声答:“柴龙锦。” “你想杀了他?” “是的,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时候,溪水映出停在飞桥前的柴龙锦,只见他左右顾盼了几眼,突然举手击掌,大笑说: “仁王爷,出来迎客!” 紧接着,一张短刀流毒的大网从天而降,径自罩向飞桥下的碎石。 与此同时,夏随锦一把飞镖毒针抛向前方,与上君雪顺势落到飞桥前,一记凌厉的腿风像刀子一样划开毒网,足踏清风,只眨眼间便奔到了柴龙锦的身前。 柴龙锦安之若素,笑道:“仁王爷,龙泉客栈你那毒针让我吃尽了苦头,这回我来原数奉还的。啊不对,我这人小气记仇,要数倍奉还。” 说着,十几个黑衣斗篷的死士团团围上,刀光剑影杀气流窜,骨鞭所到之处碎石崩裂。 上君雪的脸上显出惊色,道:“怎么会是大暗宫?!” 随即审视夏随锦,眼神惊疑不定。 夏随锦苦笑,说:“我丢失九龙令,害得大暗宫落入贼人之手。如今这处境,全是我咎由自取。” 上君雪可有可无地“嗯”了声,随后抽到腰间弯刀,道: “我杀了他” 上君雪出手快而狠,刀法辛辣刁钻,身形如鬼魅,无影亦无踪。他手持双刀,挡住袭击的死士,一刀剜下其双目,另一刀刺裂胸膛毙命,嗜血的阿修罗般,让刀下的血飞溅出一串血花。 这时,数枚微不可见的银针袭击,正欲没入上君雪的后背,夏随锦忙投出飞针拦截,擦过银针强行改了方向,银针堪堪射入一旁树干上,树枝立即变黑萎缩成枯木。 上君雪纠缠于战局,夏随锦提防暗器偷袭,正难分难解之际,柴龙锦袖中飞出短剑,纵身一跃落到夏随锦的跟前。 几乎同一时间,几道银针飞快蹿向上君雪周身。 他只来得及救上君雪,下一刻,短剑没入胸膛,正要刺得更深,突然横空一脚将柴龙锦踹飞。 ……好疼 捂住胸口踉跄地靠在树干上,眼前发昏灰暗,气息短促如溺了水一般。他甩了甩头,看到指间溢出的血全然是污黑,抬头看见厮杀的乱局中上君雪全身浴血,张开嘴唇,想喊: 你先走,不要管我了。 可一张开嘴,汩汩污血涌出喉咙,竟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意识逐渐归于虚无 ……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时,两旁是飞快后退的红叶枫木。他趴在上君雪的背上,喉头滚烫,发出的声音嘶哑又微弱: “这是哪儿?” “边境” 上君雪停顿了片刻,又道:“天亮便到雪国了。雪国有渡雪时,可以解你的毒。”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他无力地靠在上君雪的背上,问:“你这样……不吃不喝背了我三天吗?” 上君雪道:“你不能死。” “……我不能做主了。” 想到与大哥的诺言,他说:“等皇嫂到了雪国,我就回金阙城,拿我的命,谢罪。这所有的过错……都在我,我死了,百姓就不会这么埋怨了。” 整个武林的怒火说不定也会平息 上君雪却道:“他从未想过杀你。” “……谁?” 他迟疑地问,像是脑子很糊涂,连神色也变得呆滞起来。 “你的大哥,夏元靖,从未想过杀你。” 上君雪认真且清晰地说:“他若狠下心早早杀了你,寰朝也不至于沦落到……地步。” 可他觉得耳边嗡嗡嘶鸣,什么都听不真切。他屏息镇定了会儿,再睁开眼仍觉得头昏眼花,前路一弯新月落入眼中,只能艰难地辨识出模糊朦胧的轮廓。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脑子越来越混沌,眼皮也越来越重。 他又想睡了 这回他做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梦里父皇与他同坐在台阶上,桂花香清甜馥郁,他手中拿着咬了一口的桂花饼,眼前大哥、三弟赏月,小五、小七仍是争吵不休,只是不见小九儿。 他疑惑地回头寻找,突然一个胖脸娃娃颠颠地跑过来,撒娇:“二皇伯,我要吃月饼。” 可他没有月饼,只有咬了一口的桂花饼。这时候,大哥端来一个晶莹的白玉盘,笑容温和明朗,道: “我这儿有月饼” 那盘里的月饼都是碎的 ——“大哥?!——” 夏随锦梦中惊醒,入眼一尊青面獠牙的罗刹石像。他躺在枯草上,胸前伤口处敷了一层碾碎的草药,绿汁与污血混杂着,气味极其难闻。 透过虚掩的门缝,上君雪跪坐在地上,解开的衣袍露出细瘦洁白的肩头,此时肩膀上血迹斑斑,他手持一条白绫,敷上草药,正在艰难地包扎。或许是太过疼痛,那秀丽的面庞正淌着细汗。 夏随锦撑起胳膊,勉强站起身,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跳过窗户,往外走。 天蒙蒙亮,他想混入城镇,牵匹马返回金阙城。他有种古怪的错觉,仿佛大哥派他护送皇嫂回雪国只是个幌子。 哪料还未找到村落,迎面走来一匹马。 马蹄声越来越近,夜色渐褪,青衫文雅的青年逐渐显出面容,露出谦逊和善的笑容,道: “仁王爷,又遇见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苟且 夏随锦面无表情道:“你真是阴魂不散。” 柴龙锦笑意晏晏,看上去谦逊温良。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玄铁令牌,九龙衔珠、繁复升腾的云纹,顶端缀有一颗内里墨迹为“大暗”的明珠,似是十分满意,说: “这牌子真是个好东西,省了我不少事。如今我物归原主,仁王爷敢要吗?” 他神色麻木,往前的种种了然于胸。可他竟不想再计较,只想牵一匹马,去金阙城找寻大哥。 这时候,柴龙锦伸手遥遥指向城墙上飘飞招摇的旗子,道: “你看那是什么?” 他置若罔闻,心中想着如何脱身,冰冷刺痛的耳朵听见柴龙锦倨傲的笑声,冷风中那声音忽远忽近,问:“你可知这三天发生了什么?” 夏随锦并不想理睬,但又忍不住想区区三天,能发生什么?! 紧接着,柴龙锦一字一顿,尤其倨傲且戏谑,嘴唇翻动吐出四字: “改朝换代” 霎时间脑中锣鼓嗡鸣,神魂震荡。他晃了一晃,极慢极缓地回头,冉冉升起的太阳映照着城墙上翻飞的旗子,并非是大寰朝尊崇高贵的金色锦织,而是厚重的玄黑长绸。 繁复火纹簇拥着“越”,呈扶摇而上状。 “越”,落入骤缩的黑瞳中,几欲眦裂。 “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摇摇欲坠的身躯再也撑不住,顿时跌在了地上。 柴龙锦又道:“这世间再无‘寰’朝了。这万里河山,是我的了,至于你,一条丧家之犬。” 夏随锦仍觉得恍惚,脑中浮现出那个梦,那盘破碎的月饼。他低声喃喃地问: “夏帝呢?” 柴龙锦答: “与金阙皇宫**身亡,尸骨无存。” “小九儿……我家夏景鸢呢,他还活着么?” 梦中找不到小九儿 “你还有闲心管他们?你可知,我来此地是为何?当年长兄欺我年幼,数次欲置我于死地,你心思聪颖,猜一猜是为何?” 夏随锦神态麻木,赤红混浊的双目盯着那高高飘飞的玄黑图腾,喉头突然滚动,但并未发出声音。 “其实我也猜不到,直到我杀他的时候,他跪在我的面前求饶,说:弟弟,我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寝食难安,日夜担惊受怕,唯恐你一朝得势杀了我。我不想死,所以我必须杀了你以绝后患。” 柴龙锦逐步靠近,笑意更深、眼神森冷,道: “今日我也是如此,你的谋略心计不在我之下,倘若放跑了你,我也会日夜担惊受怕,唯恐你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不仅是你夏随锦,整个夏氏一族还有皇后肚子里的龙种,都得赶尽杀绝,永除后患。” 刹那间,短剑飞出衣袖,割向夏随锦的喉咙。 夏随锦神色呆滞,缓缓转动眼珠子,雪亮的剑光如银星映入漆黑死寂的瞳孔,犹如黑夜中霍然一道万钧雷霆,夜空撕裂,天崩地裂。 …… 他一动不动,脖子迎上那道剑光,低垂的眸光掠过一点微弱的星芒。 “皇后娘娘,您——” 护卫接连倒下,血花飞溅中一只纤纤素手捡起了遗落的长刀。 “……活着” 贺长安口齿不清但坚决地说:“你活着。” 敏皇后秀丽的面庞尽是津津冷汗。她捧着肚子,眼眶泛红,道:“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是胡同里长大的野丫头。我拎得动刀、耍得了剑,我才不用你们保护,你们……走罢,都是娘生父母养的,犯不着为我送命。” 她将长刀横在身前,下一刻捂住肚子哀哀叫唤:“混小子,你再踢我,我一尸两命送你去死!!” 血花溅了她满身,不知何时上君雪归来,抓住贺长安,急急问: “夏随锦可曾回来?” 贺长安却道:“他不是同你一起?” 上君雪脸色大变,乱箭中黑衣人飘忽不定,梨花飞针暴雨而下。 上君雪与贺长安尚能自保,但带上敏皇后,不多时相形见绌,偏偏这时敏皇后捂住肚子,脸色极其难看。 贺长安拧着眉头,道:“孩子要出世了?” 面无表情的脸庞显出从未有过的惊慌,他落在大肚子上的目光则是敬畏又惧怕。 上君雪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脸色稍稍缓和,说:“莫怕,还不是时候。” 敏皇后扯开嗓子大喊:“好疼呀——” 再拖下去,母子二人皆保不住。可眼前一团乱局,根本无暇抽身,突然这时数道寒光袭来,指向敏皇后的肚子。 敏皇后大怒:“这是阿靖的血脉,岂由尔等伤害?!” 说罢,拎起长刀迎上去。 上君雪大惊,还未阻止,贺长安点点头说:“有几招真功夫,可惜身法笨拙。” 一刀砍下头颅,血飞溅了满脸。她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继而跪到地上,捂住肚子越加痛苦。他二人一左一右护着她,正在危难关头,幽远山道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未见人影,突然一阵劲风席卷,落叶散乱扑来。风卷残云之后,一记从天而降的长刀当空劈下,只听轰隆巨响,飞血染尽飘零的白絮。 紧接着,玄衣人影落下,神情肃杀森寒犹如铁血一般。他两只猩红的瞳孔死死盯住上君雪,继而落到敏皇后的身上,问: “我二哥呢?” 上君雪淡漠地垂下眼眸,道:“不见了。” “怎么回事?!” 寂静之后,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暴怒。 “我走的时候寰朝还好好儿的!我才离开多久,大哥来信说要小敏回雪国避难!!——避什么难?泱泱大国天|朝,威名远扬谁不忌惮?!——母仪天下的敏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仁王爷,怎会落到被自家暗卫追杀的地步?!” 夏景闻步步紧逼,身后随之赶来的渡雪时青衫秀士的模样,跑到敏皇后面前,诊脉施针行云流水。 黑衣人源源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不断赶来,他随手挥出长刀斩断前路,大喝:“这是雪国的地界——你们当赤卫军是死的吗?!!” 暴怒中,上君雪神色淡漠地开口,说: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寰朝灭了,夏帝烧宫**,柴龙锦取而代之。” 他抬手拂去眼角的泪光,缓缓道: “这个天下,是大越王朝。” 第60章 第六十回 “生啦生啦!是个大胖小子!” 产婆眉开眼笑地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惊叹不已:“这孩子长得真有福相。” 此处是一处花开花落幽静的院落,四面围有爬满蔷薇野藤的篱笆墙;房舍分为两层,下层圈养着猪马牛羊等家畜,上层布置精简朴素,青衫秀士般的渡雪时靠在栏杆上,无尽远处繁花落尽,满山红叶枯木,秋意萧索肃杀。 他听见婴儿的啼哭,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这时候红衣俊秀的上君雪缓步走来,怀念地道:“这院子是你布置的?” “是不是很像当年?” 渡雪时指向房舍后的茅屋,说:“那是春陵私塾,我可是十景陵的教书先生啦。” “夏景闻待你好么?” 渡雪时点头:“以前很好,只是此后……不得安宁了。我知他从未有过复国的打算,可国恨家仇俱在,他心中不好受,我又怎开心得起来?” 落花白絮飘摇,忽起惊风,院门敞开,一身血腥的夏景闻踏进院子。恰这时产婆兴冲冲地跑出来,刚跨过门槛,嘴里说着:“母子平安,渡先生——” 迎面是一张阴冷阴煞如罗刹的脸,吓得话堵在嗓子眼儿,哆哆嗦嗦地退到一旁去。 夏景闻粗砺宽大的双手托起稚嫩孱弱的小婴儿,举过头顶,产婆战战兢兢地看着,这时候渡雪时走进来,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神色安详平和。 夏景闻闭上眼睛,掩盖住眼底赤红的血色,道: “这孩子取名‘战屠’,夏战屠。” 上君雪凝视着随后而至的贺长安,目光隐有希冀之意。 然,贺长安摇头。 …… 夏随锦不知所踪 雍容繁华的百年皇朝顷刻间覆灭 柴龙锦称帝,国号“大越”,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海盗头子秋凤越为“帝后”。 夏氏一族消声灭迹,自此,大越王朝掌天下权,百姓喜之不尽。 番外 第61章 番外 问情 青山妩媚,桥下春波荡漾,正是花开似锦的时候,步履蹒跚的小娃娃颠着小脚扑进花丛,想抓花上的蝴蝶。 坐在一旁的斯文青年手持笔墨,嘴里喃喃道: “阿宝扑蝶” 寥寥几笔,宣纸上勾勒出憨态可掬的小娃娃伸长了小手扑蝴蝶的一幕。 小娃娃走路不稳,扑到花枝上,下一刻像个秤砣一般栽进了花丛中,花枝哗啦啦摇曳清嫩,一阵乱响后,孩童尖锐稚嫩的啼哭穿透了整个院落。 “江畔?!——你又惹哭阿宝!” 紧接着,一个粉衣身影飞出,抱起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娃娃,冲着青年大吼大叫。 江畔苦着脸:“我,我一时没看住……” 小娃娃雪白的胖脸上划了几道渗血的细痕,沉妆心疼地吹了吹。细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消片刻便恢复如初。 圣子的血脉在沉妆的孩子身上得以重生 这时候,小娃娃突然不哭了,指着繁花锦簇的长桥,大喊: “仙子——” 只见春波微漾的绿桥上,白衣黑靴的青年缓步走来,背负长剑,身姿翩跹清逸,清绝出尘。青年面庞极其秀丽,眸子清透澄澈恰似桥下春波,然眉尖微蹙,面上犹带着磨砺的风霜。 江畔惊喜道:“虞公子!你可回来啦?!” 虞芳唇角微勾,道:“我来寻人。” “这……” 江畔、沉妆面面相觑 越帝手段狠辣,将夏氏一族赶尽杀绝,唯独有天下首富花兰卿庇护的宁王夏景桐幸免于难。至于仁王爷夏随锦,至今不知踪迹,坊间传言他早已身亡。 不过江畔却觉得,夏随锦那么聪明,兴许是隐姓埋名避风头去了,才不会如世人说的那般尸骨无存。 “仁……夏随锦要躲起来,没人找得着。虞公子,你,你不要找了。” 江畔似是苦恼地挠了挠头,又道:“你都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也可能,跟他们说的那样,被越帝剉骨扬灰……尸骨无存……” “——你闭嘴!” 沉妆怒道:“关你什么事,你多什么嘴?!虞公子,你别听他胡说!” 虞芳望着那胖乎乎软绵绵的小娃娃,眸光坦荡,说:“天下要乱了,你们不该再待下去。” “太平盛世,怎么会乱?” “秋凤越与越帝反目,必有一场生死博弈。越帝必输,天下大乱。” “你怎知?” 提及越帝,沉妆看上去惊恐万状,说:“那个……越帝,会输?” 虞芳垂下眼眸,道:“他二人谋略才智相当,但,越帝爱秋凤越。” “爱”之甚,不惜与天下人为敌。 ——然而,秋凤越不爱越帝。 这场博弈,谁输谁赢早有定论。到时天下大乱,烽火连天涂炭生灵,千府山庄也不能幸免。 江畔紧紧握住沉妆的手,小声说:“阿水,咱们去雪国吧。” 沉妆鼓了鼓腮帮子:“你要去,我就去。我跟着你。” 看上去虽不情不愿,但眸中深情款款,情意绵绵。 虞芳不禁背过身,道: “告辞” 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时候,江畔面色纠结,但还是迈出一步,朝着虞芳的身影大声说: “前些日子家兄来信,说桃花坞的古树花开正好。这是我一番好意,你若领情,就去桃花坞罢。” 虞芳循着往日的路,途经断天崖。 飞花满城,徽城繁花似雪。所到之处,繁花艳煞夺目,明媚的光辉撒满了大街,花枝招展的姑娘家手持团扇,半掩妆容,怯生生望向白衣黑靴的俊俏公子。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虞芳径自走向香火鼎盛的城隍庙。 庙口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旗帘书有“神算子”三字。头发花白的道长躺在藤椅上,双目微阖,摇着一把破扇子,看上去悠神自在。他刚要靠近,一位杏花明媚的女子藏在锦花后,怯怯地道: “公子,那个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不得信。” 虞芳停住脚,左右顾盼,道:“你在同我说话么?” 女子却羞怯地举起团扇,掩住胭脂红的面容。 女子未答话,虞芳便走到桌前,坐下,彬彬有礼道: “道长,算卦。” 黑瘦的老者撩开眼皮,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问:“仕途还是时运?” 虞芳答:“姻缘。” “命犯桃花,不缺姻缘。” 虞芳顿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敬重地送到老者的跟前,又问:“寻人,意中人。” 老者立即精神抖擞,坐直,将银子拢进袖里。 “要测字么?” 虞芳看向那厚厚一叠黄纸。 老者摇头,随手一挥,道:“你走罢。你且记着,莫辜负好意。” 虞芳虽一头雾水,但还是道了声:“多谢。” 离开徽城,去了梨花镇。 梨花镇的梨花树怒放枝头,远看如堆雪。虞芳自飞花中走过,衣裳落了几瓣梨花,但他毫无察觉,踏进梨花镇,还未想到去哪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寻找,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瘸一拐地跑来,身后有人追着: “别跑!——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断你另一条腿!!” 乞丐扑通摔倒在虞芳的脚下 虞芳眼前恍惚,似乎下一刻乞丐抬起头,就会露出一张明朗欢脱的笑脸。 “一条腿儿还跑这么快!活该!!——” 那人扬起棍子就要抽下来,虞芳接下腰间的锦袋,道:“这些,够么?” 锦袋拋至那人的怀里,那人眼中一亮,忙千恩万谢地跑了,生怕被要回去。 行人围拢过来,嗤笑:“莫不是个傻子!” 虞芳弯下腰,正要搀扶起乞丐,哪料乞丐看了他一眼,像是看见了恶鬼,自顾自地爬起来,一溜烟儿窜走了。 一颗珠子遗落到地上 珠子圆润晶莹,内里有一颗赤红的豆子。 …… 半颗红豆,一点相思血泪。 虞芳抓起珠子,朝那乞丐追上去。然而,他越追,乞丐跑得越远,情急之下拔出荷华剑,只见剑光所指的前路轰然倒塌。 乞丐跌入坑中,抬起平淡无奇的面孔,大叫:“大侠饶命!我没钱,我赔不起!” 刹那间,清逸高洁的面孔露出失望之色。 “这珠子你从何处得来?” 乞丐道:“义庄的棺材里摸来的,不值钱。” 虞芳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许久不曾回神。 …… 义庄 过几日便是清明,心善的百姓纷纷来此为无人认领的寒尸燃香烧纸,直至白衣缟素的身影踏进门槛,满面寒霜,手持一柄寒光烁烁的长剑,看上去不像来积阴德,倒像是寻仇分尸的。 他将棺材逐一掀开,酸腐的臭味儿霎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逐一翻找,没有! 便在这时,侧室的木门吱哑一声推开,他应声望去,只见一名面容清冷秀丽的男子扶着位垂垂老矣的婆婆缓步走来。 那男子周身笼着寒气,举手投足间矜持且孤傲,犹如天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他的气势尊崇高贵,脸颊透出不寻常的苍白,双目微挑,看人的目光睥睨冷漠,犹如望着一堆死物。嘴唇轻启,寒声轻灵游荡,听着极不真切,问道: “你找谁?” 虞芳心中生出古怪的寒意,骨骼战栗,隔着一具棺木,四肢百骸叫嚣着。 ——他尚不明白,这是恐惧。 男子又道:“躺在这里的都是死人。” 虞芳伸出手指,露出掌中的珠子,道:“我找它的主人。” 男子唇角上勾,似是笑了,说:“先前有个活人。” “——在哪儿?!” “被带走了” “带往何处?” “桃花坞” 虞芳遂转身离去,但脚迈出门槛,他又经不住回头,问:“你是谁?” 问出口,又觉得后悔。此人是谁,应与他无关。正当这时,男子轻声答: “夏景鸢” 似有幽幽一叹 梨花似雪,桃花妩媚多娇。 一小儿抱住桃枝,此时正嬉笑地摇摆:“看我看我!锦哥哥看我!” “别!——你别叫我‘哥哥’,叫‘叔’!!” “锦……‘叔叔’?”小儿不情不愿地说,“你休想占哥哥们的便宜。你我是平辈儿的!” “江老爷江夫人真神人也!老蚌生珠,小爷我服啦!” “老蚌生猪?——你才是猪!猪!!” 小儿恼了,猴子一般嗖嗖嗖地蹿下树,举起竹竿戳青年的屁股。 枝桠间青年上窜下跳,一个不慎栽倒了下去。 小儿痛惜地捂眼:“呀!大哥又该罚我了?!” 青年这一摔,恰好虞芳看到,身形瞬移过去,张开双臂接住了。 青年笑得花枝乱颤,即便摔下树也是一张欢脱灵动的笑面,待看清虞芳清逸高洁的脸,登时一脸痴相: “美人儿!——美人儿可有婚配?” 小儿瞪大了眼,大叫:“娘亲——我要娶那个哥哥!就是那个美人哥哥!我要娶他!!” 繁花落尽,入眼皆是妩媚的春风。虞芳凝视着青年的脸,这时候江柳赶来,还有江老爷、江夫人,江岸搀扶着大腹便便的沈玲珑,一同走来,热热闹闹。 江柳指了指脑子,无奈地道: “这回,真的坏了。” 青年喜滋滋地捧起虞芳的脸,说:“美人儿,我叫厉苏锦,你叫什么?” 虞芳在那殷红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下 青年愣住 “你的相公,虞芳。你若忘了我,我便缠着你,直到你心软从了我。” 厉苏锦笑得干净纯粹,无关算计,心思通透明净,说:“那我的眼光当真不错。美人儿,我这就从了你。” 然后双臂环住虞芳的脖子,倾身压上嘴唇。 “——美人儿是我的我的!!” 小儿哇哇大叫,宁死不从。 江岸气急败坏地大喊:“你敢断袖,我抽断你的腿!——再不济,也不能挑这个不正经的!!” 前尘尽忘,终得圆满。 “小苏……” 第62章 番外 极恶(上) 天色渐晚,雾气渐浓,清风拂进树林,树叶沙沙作响。不多时,一轮圆月跳出云雾,悄然冒出了头,林中传出骂骂咧咧: “两条腿这么不中用?剁了喂狗吧。啊不,你就是条废狗,人模狗样心如蛇蝎,河里的泥巴都比你干净。瞪什么瞪,觉得我说得不对?傅谭舟也算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你怎么就没学他点儿好?” 嗓门极大,惊得飞鸟纷纷扑棱翅膀,嘎嘎啼叫。 没过多久,一个蓝袍青年阴沉着脸走出林子,手中握着一截铁链子,铁链另一端则拴着一位浅青衣裳的年轻公子。 这位公子灰头土脸,眉间依稀可见一点血红朱砂,身上束缚有乌黑似铁的细链子,双脚也系着铁链,以致不能大步行走。他踉踉跄跄地跟着,每走一步,铁链都会发出叮叮当当或轻快、或沉重的响声。 ——正是诛神谷逃出的浮昙 此刻,浮昙一双幽暗沼泽般的眼睛盯住浮廉的后背,好像一头伺机而动的食肉野兽。浮廉却无知无觉,嘴里说着: “我可不想睡桥洞了。你走快点儿,废狗!” 天黑前赶到一座宁静祥和的小镇,街上随处可见白发苍苍的老者围着石桌下棋,黄毛小儿举着风车拨浪鼓跑来跑去。其中一个晒得微黑的孩子看到浮昙、浮廉二人,竟丝毫不怕生人,拉着小伙伴儿跑过来,好奇地问浮廉: “你为什么拴着那个哥哥?你是坏人?” 浮廉弯下腰,半眯的眼睛盯着孩子……手里的风车,说:“我是好人。你这风车转得不快,不好、不好!” “胡说!这是阿姐亲手给我扎的,转得最快!” “是么” 浮廉挑衅一笑,道:“我来扎一个。不瞒你说,我还会扎风筝、刻木人儿、耍猴戏,爷今儿心情好,送你个大老虎风筝。” 不一会儿许多小孩子都围上来,将浮昙挤到了一边儿。浮昙逃不了,就坐在台阶上,看浮廉十分娴熟地扎风车,挑出几根细竹条,又开始扎风筝。 “哥哥,你说你会刻木人儿?” 一个小女孩儿怯怯地问 浮廉立即掏出珍藏在怀里的木偶,得意说:“漂亮不?” 孩子们齐齐答:“漂亮!” “我的,不给!” 胖乎乎的小手就要摸上木偶,他手指一甩,拉开衣襟,木偶掉入了怀中。 “我刚到此地,还没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方睡。谁给我找个睡觉的窝,木偶给谁摸。” 娃娃们立即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我家爷爷奶奶一间房,爹娘一间,我睡炕头,就剩下柴房了。” “狗子!你家不是开店的么?” “那是酒坊!要让他们睡酒桶里啊?笨!” 说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啃手指的小娃娃说:“坏人走了!” 台阶上摇光迤逦,大老虎风筝遥遥指向前路,抬头望去,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往来不绝,极快地淹没了蓝袍青年的身影。 …… 巍巍高山连绵,大山深处,一方竹林里房檐若隐若现。 浮昙:“你去那儿睡?” 浮廉回头,阴恻恻一笑:“那可是个好地方,藏了不少好宝贝。” 他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极不自在的事,脸色霎时阴沉。 “你不是很想杀我么,我害怕,所以来了这苗寨,求一双同生同死的蛊虫。” “谁要跟你同生同死!” “莫怪我!” 浮廉办眯着眼,负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道:“你爹待你真好,明知咱俩互看不上眼,还托我照看你。要不是我欠他人情,才懒得管你!” “那你放了我!各走各路!” 浮昙抬脚抖了抖脚脖子上的链子 “这可不行!放了你——” 他往脖子上一划,“我这小命儿可就保不住了。” 二人纠缠着在崎岖泥泞的山路上走,路遇一条活水浅溪,一条鱼儿跃出水面,吐了个口水泡泡。浮廉眼前一亮,将铁链栓到树上,卷起裤管便扑了上去,溅起雪白的水花。 没过一会儿,浮廉怀中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上岸,大喊大叫:“午饭有着落了!废狗,你去捡柴禾!” 浮昙看浮廉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提醒:“你的伤……” “不碍事!” 浮廉满不在乎地将肥鱼丢在地上,这时候溪水浸湿了衣物,胸前染出了鲜红的血渍。他解开衣襟,映照着溪水,蓝袍缓缓褪下,露出精瘦圆润的肩头,然后是紧实细腻的胸膛…… 浮昙的眼皮抖了抖,忙收回目光,看向他处。 只见浮廉的胸前缠着浸血的布条,此时伤口沾水裂开,上药时他疼得呲牙咧嘴,忍不住说: “人情还回去了,下回我再不管夏随锦的死活。嗳废狗,这鱼你开膛破肚杀了吧,烤了吃。我去寻些野果子。” “废狗”二字说得越发纯熟 浮昙恨得磨牙,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恰好腹中饥饿,不由得看向那条肥美的活鱼,想着炖汤也好。 浮昙自小一人生存,杀鱼烧火不在话下。砍了一截中空的大竹子,灌入溪水,又采来调味的草,不多时便煮了一锅鲜美的鱼汤,他尝了一小口,觉得微甜,想到浮廉的伤,刻意投进一捧火红的小尖椒。 浮廉用荷叶裹了果子回来,见那石头上有一截中空的竹筒,石头下正噼里啪啦烧着小火苗,十分惊讶: “你还有这手艺?!” 脸上分明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惊叹 浮昙心中浮现出得意的十分微妙的感觉,“哼”道:“少见多怪!我会的多着呢!” 鱼汤上飘着一层清嫩的草叶子、火红的小辣椒,看上去红绿相间十分诱人。浮廉止不住多看了一眼,紧接着吞咽口水,说:“当真不错,废狗倒有点儿用处!以后我来个饭馆子,你要不要掌厨?” 浮昙的笑意更深,且不怀好意,道:“你求我啊!” 浮廉从荷叶中挑挑拣拣,拿出两枚果子,笑眯眯地道:“贿赂可以么?” 这张笑脸看上去轻浮顽劣,隐隐有种挑逗的意味。 浮昙心思何其精明,反问:“什么果子?我极挑嘴,不合口味是要记仇的。” “你早恨死我了,不差这一点儿。” 两枚果子,鸽子蛋一般,一青一红,圆润晶莹。 浮昙虽知晓浮廉不会摘毒果子杀他,可此情此景实在怪异,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吃为好。便在这时,浮廉的肚子咕噜咕噜响起,他立即问: “你这么饿,不如你先吃?” 浮廉目光闪躲 “鱼汤要凉了,我准你尝一口。” “——废狗!你这么想毒死我?!” 浮廉忽地讥诮一笑,面色森冷,嘴皮翻动吐出四字: “穷凶极恶!” 浮昙脸上霎时血色尽褪,道:“你就这般看我?” 话音未落,浮廉扑上来,高高扬起手掌劈头盖脸地甩了下来。 这个耳光打得浮昙眼冒金星,紧接着又一巴掌狠狠地搧下,头昏脑胀之际,下巴被抬起。他昏昏沉沉地撑开眼,瞳孔里映出一枚送到眼前的绿果子。 浮昙本想破口大骂,哪知张嘴的刹那,绿果子塞进了嘴里。下巴一扬,逼迫着咽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东西?!!” 噎到喉中,忽觉一凉,果子似是化为一股水滑了进去,再也吐不出来。 浮廉拧着眉头,看浮昙的眼神像是无奈,又好像纠结,神色挣扎了片刻,吞下了红果子。 “其实……我也不知对不对,这果子是苗寨的蛊,一公一母,说吃了就能同生共死。” 浮廉唉声叹气,看上去无奈极了。 “一红一绿、一公一母,你看那鸳鸯,长得漂亮的都是公的,红果子好看,也是公的。” “我觉得……” 浮昙突然喉中干涩难忍,甚至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极其艰难地说:“……绿果子是公的。红花绿叶,花落才能结果,所以我觉得,你吃的红果子才是母的,不知结什么果。” 一语惊醒梦中人,浮廉双腿发软坐倒在地上,撑住额头愣了好一会儿。 浮昙又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下一刻,飞起一脚踹中了他的脸,登时鼻血横流。 浮廉面无表情地收回腿,道:“不过是颗果子,分什么公母。不碍事。” 浮昙想说那不是果子,是蛊虫,但看浮廉脸色极不善,只好憋住不说。 ——不过,哈哈哈哈当真是个傻子! 怎么这么傻?~! 浮昙将头埋进胸前,肩膀抖动,忍得辛苦。 但浮廉性情洒脱,很快想通:“我千辛万苦找来这蛊虫,求的是跟你同生同死。至于是公是母,不碍事。” 末了,又道: “……应不碍事” 其实脸色很沉痛 浮昙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涨红的脸颊秀丽妩媚,犹如山水间映照的潋滟春|色。他道: “为了看住我,值得做到同生同死的地步?” “这是我答应傅谭舟的,后悔也没辙了。” 浮廉气馁地垂着脑袋,翻出钥匙,将浮昙身上叮叮当当的铁链尽数解开了。 浮昙得以自由,这时候,浮廉恰离得极近,呼吸间嗅到凄苦的草药味儿,刹那间浑身寒毛直竖,头皮发麻,吓得他一手抗拒地推开浮廉,跳出几步远。 浮廉不明所以:“你怕我做甚?!依你的性子,你该扑上去还几巴掌才对。” 浮昙脚心发烫,脸颊发烫,好像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 “怎,怎么回事?” 他望向浮廉,只见浮廉的长发微湿,衣衫不整,五官端正深刻,飞眉星眸,嘴唇极为薄凉但唇色殷红,不苟言笑的时候,容貌看上去有种不同常人的昳丽。 浮昙内心忽地惊起波涛骇浪,急切切地往前迈出一步,待回过神时,双手已紧紧锁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住了浮廉的双肩。 浮廉难以置信:“你这要做什么?!你又不能杀了我,难道要锁了我?” 说完一拳击中浮昙的脸 浮昙也觉得自己疯了,可手脚不受控制地搂住浮廉,骨子里叫嚣着,饥渴难耐地想索取。 意识越加混沌,直到衣衫凌乱地散了一地,浮廉靠在溪水旁的柳荫下,手脚无力瘫软地攀在浮昙的身上,眼神也逐步陷入迷离之中。 柳枝绵软花枝缠绕,一红一绿相思花开,得以结果。 至于结出怎样的果子,是苦是涩,浮昙眉间那一点相思朱砂是萧慕白的心头血,可怀中拥抱的,却是浮廉。 ……这果子,也该是苦的。 第63章 番外 极乐(下) 乡间小道上,浅青衣衫的公子垂头丧气地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捧着碗粗茶,喃喃地道: “可逃出来了……” 但看他的神情恍惚,并不是开心的模样。 热心肠的老板抹完桌子,坐到凳子上,道:“小哥儿有啥烦心事儿,跟哥说!哥给你出主意!” 浮昙本不想理睬的,但心中着实愁苦,便虚心求教:“我曾跟一个很好的人生死相许,后来我得了重病,他为了救我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这不打紧,前些日子我又遇到一个凶巴巴的总打骂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我俩性命连在一块儿,他死了,我也就没了。就在昨天,我不知怎的……睡了他,我——” “——为情所苦啊!小哥儿,我懂的!” 茶老板远目连绵起伏的青山,似有所感,目光幽幽追忆往昔: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方圆十里的姑娘日思夜想的都是我一人。那时我也为情所困,这个好那个也好,不知道挑哪个,于是抑郁寡欢,险些剃了头发当和尚寻清静。” 浮昙唇角微抽,道:“真看不出来。” “哥是想开了!” 茶老板灌了一口粗茶,突然豪气万丈:“人生数十载,多是愁苦,一人实在孤苦伶仃。生死相许的那个没了,这个坏的正好补上,凑合凑合就从了他罢。” “……可我不喜欢他。” “喜欢是一码事儿,过日子得另算。再说了,你说你不喜欢,可你拿水盆子照照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真要不喜欢,你早跑了!还在这儿跟哥唉声叹气?!” 这倒是错怪浮昙了 浮昙也想过逃跑,可离太远,体内那不知名的活物就焦躁地窜来爬去,弄得他极其难受。就像不远处的分叉道,他想走,可一旦踏出去,骨骼连同血肉都要撕裂一般痛苦。 他只好委身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愁眉苦脸地听茶老板面红耳赤地谈及当年: “这世道乱糟糟的。任你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也比不好老婆孩子热炕头,好生过日子踏实,你别看人家凶巴巴地打骂你,要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她打你,是疼爱你才费心费力地鞭策你,小哥儿得知好歹。我猜那姑娘也是喜欢你的,要不然昨儿也不会半推半就从了你。” 确实乱七八糟。浮昙听得头痛。 “小哥儿,回去罢!你出来这么久,她得多担心!我老婆也是刀子嘴,说话不饶人,有回我被气跑了,大雨天儿,她挺着个大肚子到处找我,唉还差点儿被野孩子撞到了,想想都后怕。” 茶老板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摇头叹气: “我是看开咯!别怄气,不值当,把老婆子哄好了,才能热热乎乎地过日子。” “我为何要同他过日子?” 那个浮廉,自以为是轻浮顽劣,哪点比得上萧慕白?可眼前一团乱麻纠缠不清,脑子也糊涂了。 不过茶老板说得没错,要“看来”,不能怄气,不然真没好日子过。 浮昙掏出几枚铜板放到桌上,道:“谢老哥,我想通了,这就回去。” …… 回到镇上,有蛊虫指引,他很快找到了街上悠哉游哉的浮廉。 ——浮廉看上去心情不错,满面春风,笑容招展,换了套簇新的蓝袍,负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这,这分明是一副解脱了,自在逍遥的模样!! 浮昙心中堵了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狐疑地跟随,见浮廉停在坚果摊儿前,笑嘻嘻地调戏小姑娘: “这花生不错,称半斤,核桃也来半斤。” 小姑娘面相很普通,唯独一双眼珠子轻灵通透,眸子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她双手捧腮,脸颊一抹桃瓣红,身旁一个微黑的孩子兴奋地大叫: “阿姐,他扎的风车比你的转得快,风筝也飞得高!” 浮廉笑露出一口白牙:“非也非也!小姐姐心灵手巧,我哪儿比得上。” 小姑娘脸红了红,嗔怒:“要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呀!粗活儿,我做得来,缝缝补补的细致活儿,还是姑娘家手巧。” 浮廉指着衣袖上的破洞,道:“在下浮廉,一人在外闯荡多年,如今倦了,想找个地方扎根,小姐姐觉得这镇子怎么样?” 小姑娘面红耳赤,细声细语地答:“……很,很好。” 孩子拍掌跳起来,大声说:“你要住下来么,我家院子后头有块儿空地,圈起来给你盖房子行不行?” “极好极好!” 只见浮廉双眼泛光,痛快地从袖中摸出些碎银子,全赏给了小姑娘。 浮昙摸不准浮廉的心思,等到晚上,姐弟二人收摊儿回家,路上被拦住去路。他仔细看小姑娘的脸,确实与沉妆有几分相似,心中霍然升起复仇的快意。 小姑娘气愤地指责:“你为什么拦住我们的路?” “……我啊,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冲你笑得那么开心,对我却始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浮昙想到,如今他与浮廉同生同死,他杀不了浮廉,反之,浮廉也杀不了他。 手中凝结出游动的水流,正想着怎样划花小姑娘的脸时,身后突然传来破空疾风。 浮昙回头的刹那,视线中只映出一只飞来的黑靴子,紧接着胸中剧痛,整个人如破碎的纸鸢一般飞了出去。 小姑娘吓得尖叫 “嘘!” 浮廉却笑弯了双眼,说:“这条狗我还没调|教好,你们离远点儿,被他咬到就不好了。” 回头望向浮昙,双眼霎时凝结出寒霜。 浮昙心头一跳,下一刻爬起来要跑,可没跑几步,他又想到:我逃什么? 我为何怕他? 浮廉负手懒洋洋地走过来,道:“废狗,我虽不能杀了你,但砍条胳膊废条腿还是可以的。” 浮昙冷笑:“有能耐你就试一试——” ——“啪”!!又一巴掌兜头搧到了脸上。 “你——” 还未出声,又一巴掌落了下来,响亮且清脆。 浮昙怒不可遏,正要回手,忽地浮廉手握成拳击中了柔软的腹部,他痛得俯下身去。 浮廉施施然地收回手,皱眉,很不解地道:“傅庄主那样大仁大义的英豪,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儿子?!” “——谁要当他的儿子!” “温柔贤惠的沉姿,你也没学到半点儿她的好。” “跟你何干!” “浮岁有济世为怀的心肠,待你也极好。再不济,君子坦荡荡的萧慕白,样样儿挑不出毛病,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种东西?” 浮廉讥诮地看着浮昙,目光鄙夷轻蔑,十分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随芳 作者:纸扇留白 屑:“你极幸运,遇到的沉姿、浮岁、萧慕白都待你不薄,傅庄主虽亏待过你,但临终前念念不忘地仍是你。” 浮昙忽地抖着嘴唇,浮光掠影里,额头上的心头血凄绝冷艳。 “他们都倾心相待你,你却从未倾心待过谁,所以你失去了至亲至爱,你一无所得。可,即便是这样,萧慕白留下了心头血、傅庄主得我的许诺,你——浮昙,从今往后,纵使我不甘愿,我也得日夜跟随你。” 说完,浮廉幽幽一叹,神色依稀有些难言的落寞。 就在这一刹那,浮昙又慌又乱,脑中空空如也。柔软的心尖尖上忽地抽疼,异样的情愫像是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入骨,皮肉战栗,指间轻轻抖动着。 下一刻,他慌乱地大喊: “你比不上萧慕白——!” “是的,我比不上他。活着的,总比不过死人。” 浮廉的目光落向街上举着风车嬉闹的孩子们,轻声道: “真可爱……” 登时大为警惕!他谨慎地问:“你喜欢孩子?” “是啊!” 浮廉很坦率地承认了,“我连名字都取好了,可惜,总找不到中意的姑娘。” 这下子,浮昙慌张了,期期艾艾地道:“你得看着我……” 浮廉惆怅:“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你,你……” 他想问浮廉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可……觉得不对,浮廉喜欢什么跟他何干! “随缘罢,兴许另有机缘。” 浮廉转身离去,脊背挺拔铮铮,宁折不弯。 浮昙犹豫了片刻,但见那背影决绝远去,不曾回头、毫无留恋,好像要弃他而去的时候,他经不住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此时轻纱笼住了半弯月,朦胧飘渺,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得极近,纠纠缠缠难分难解。 …… 终有一日,浮廉调戏小姑娘,浮昙正要捣乱时,听到见多识广的茶老板说: “那山中藏了一家苗寨,寨子里养了同生同死的蛊虫。” 浮昙百无聊赖地听着 “那蛊虫十分稀奇,传说啊,男人吃了,能……怀胎十月,产子。” ——“噗!!” 浮廉一口茶水喷出 浮昙则敬畏地望着浮廉的肚子,紧张兮兮:“真,真的么?!” “唉都说是‘传说’了,谁知道真假。”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