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 分卷阅读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从今》作者:旧雨封池 祝逢今来带他走,厉从说了愿意。 厉从x祝逢今 叔受 年下养成he 有狗血 年龄差14 祝逢今在厉从成年之前对他没有爱情 本质是个好好谈恋爱的故事。 发挥不稳慎跳 序 无响 厉从走进电话亭,窄小的灰边小屋里温度比外面要高,略带一些湿气。 天很冷,但没有到下雪的程度。他很高,屋顶足够他站直,走进去时还是下意识地低下脑袋。肩宽撑得起外套的剪裁,身上的大衣厚实且重,脖子上的围巾简单绕了一圈,羊绒在空气里的样子看起来很松软。 厉从肤色健康,年纪尚轻,脸上没有晒痕和粗糙的老化迹象。他样貌英朗,右边眉弓上有条结痂的伤口,很深,愈合后大概会阻断眉毛生长,留下一道显眼疤痕。 硬币在他的手里捏了很久,温度已经和他手掌相当,金属的气味沾上手指,厉从将钱币投入,摘下听筒。 号码早就熟记于心,食指在几个按键上停留几次,然后换了个舒服一些的站姿,眼睛穿过透明的窗体,行道的灌木丛因为修剪得不频繁,树顶参差,也许下一次来时就会变得整齐。 他不记得自己第多少次这样走进电话亭,不是每天都来,频率高于偶尔。 晴朗最好,雨雪天不过是多一把伞。 街的对面有棵古老银杏,叶子黄了两次,落下来时倒是很美。四季街景常常变换,他等待应答的这几十秒钟会分神留意。 像是听筒里终于传来回应,他收回目光,手拿着听筒往自己的耳朵凑近,紧紧贴着。 他笑了,脸上不觉添上几分柔和。 “逢今。” 闲暇的手指抚上按键,怕错按到挂断,又转而摸向了投币口。 “不算晴天,下雪的日子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厉从描述天气,“新买了围巾,摸上去舒服,也保暖,自作主张也给你买了,我得先回家一趟,再出来就去寄,希望到时还用得上。” “近来过得很好。” 话绳微微摇晃,他伸手捉住,眼皮微微闭合,掩去下垂失落的眼神。 “也很想你。” 他的口吻稀松平常,唯独这一句像是被放到海面,随着海浪晃荡汹涌。 厉从挂断电话,深深呼吸了一次。 他没给指尖施力,只是将数字轻轻抚摸一遍,耳边没有那人不紧不慢、温和的询问,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嘟声。 抬手摸了摸自己眉骨上的伤口,厉从出了电话亭,走进风里。 他大概还会拨很多这样无声的电话。 幻想着那人的口吻,大方直白地叫他的名字。 任想念溢出四散。 岁月漫长,寂静无响。 【上卷】托付 第01章 2003年 祝逢今生在新年伊始,他满二十七,不逢五整,因而辞旧迎新的由头更重。今夜厉家大宅人声鼎沸,几张桌子满满当当,酒令行得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 最中间的那桌没那么激烈,推杯换盏却也在所难免,饭桌主位上的人杯不离手,菜肴冷时已经耳朵和脖子红了个透,屋内灯光亮堂,照在他发顶和脸上,落出细腻的光泽和阴影。 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不挑不垂,朦朦胧胧。 祝逢今这人平日里尔雅温文,何种状况都应付得游刃有余,喝起酒来也是向来清醒着走人,现在这幅摇摇晃晃的样子,倒像是真的不胜酒力,于是有人捏起酒杯,打算当那最后一根稻草:“二哥,我敬你。” 他睁开眼睛,看清来人之后,正打算拒绝时,身边的人突然开口:“逢今醉了,心意领了,改天你们单独喝一盅。老三,小沛这一杯你代他喝,我带逢今回去。” 被点名喝酒的人没多说话,不等对方再劝,先一步将酒一饮而尽。 厉沛无法,只能也跟着干杯。 祝逢今极其配合,撑着脸的手往外一滑,好在厉演及时拉住醉鬼,才没让他一张白生俊脸扑进桌上一众酒杯餐具里。没太费力气地架起他,两个人绕开酒桌,脚步有些慢,但并不乱到哪里去。 刚一出大门,厉演就把祝逢今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开:“怪重的,你自己走。” “累呀,”祝逢今勾住他肩膀,“大老远跑过来喝一肚子酒,每年都来这一出,我就是个酒鬼都烦了。” 两人关系好,饭桌上他俩坐得近,椅子摆得像是都比其他人间距小,方便一顿饭上窃窃私语。可惜交际这事摊到每个人头上不算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变成狂轰滥炸,祝逢今喝得舌头都麻了,也没跟厉演说上几句话。 祝逢今将手放下,离了厉演大概一拳远,掌心朝上伸出去,讨要东西的时候面带笑意:“大哥,我生日,你的礼物呢?” 车库里灯光昏暗,也能看清祝逢今笑得自然柔和,双眼清亮,像个要糖吃的小孩。 “你大哥什么时候会忘记这些事,”厉演拉开车门,让祝逢今进去,自己坐到驾驶座上,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份合同,“签了,然后给我一块钱。” 看见合同,祝逢今脑袋隐隐作痛,他接过厉演递来的笔,随便翻翻,也没仔细看,笔走龙蛇,直接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大名。随后又在自己的兜里摸摸,好不容易翻到一个硬币:“收好,我打个盹儿,希望醒过来自己没在去泰国的船上。” “又跟我贫,”厉演收了那个硬币,被祝逢今的说辞给逗笑了,压低了声音,“放心吧,我不会害你。” 他当然知道厉演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会害他。 那是他的大哥。 一份买卖合同,交易内容是两套房子,地段很好,价值不菲。 赠予合同不能强制执行,厉沛要是得到风声,知道兄长把自家财产往外人手里送,说不定怎么大闹一场。 他猜厉演大概觉得他过得憋屈,也到了该有点资产的年纪。 平时那么笨的人,这会儿还有些小聪明。不过这么便宜出手给他,要交的一揽子税也不是个小数目。 罢了,好歹捡了个大便宜。 祝逢今心情愉悦地闭眼,在酒精的催促下歪过了头,陷入沉睡。 等他醒过来时,车像是早就熄火,里面打着盏昏黄小灯,驾驶座椅已经完全恢复原样,身上搭了件厉演的外衣,稍微闻一下,就能嗅到上边还有些他蹭过去的酒气。 说是稍作休息,看样子大概睡了很久。 厉演站在路灯下抽烟。 他个高,身体称得上壮硕,单薄的一件线衫套在身上也不冷。地上除了影子,找不到乱七八糟的烟头,嘴里叼着的那根只剩下短短一截滤嘴。他见祝逢今从车上下来,摘下已经燃尽的烟蒂,走了几步扔进垃圾桶里,又回原位,像是等着祝逢今过去。 祝逢今猜他扔掉的烟屁股应该不少。 “既然都快到家了,怎么不叫醒我上去?” 祝逢今把衣服递给厉演,他两三下穿上。 “你睡得沉,叫你怕被打。正好没什么事,抽根烟也是过过瘾。还难受吗?” “嗯,喝那么多哪有好受的,”祝逢今千杯不醉,可酒的味道他不论喝多少,也爱不起来,“其实你今天不用让老三帮我挡那么一下,我没打算跟厉沛喝。” “他难得向你示好,你好歹给他个台阶下,”厉演也头疼自家弟弟和祝逢今的关系,“明明小时候你俩关系都不错,怎么长大了这么水火不容。” “毕竟我走那会儿他还小,这么多年过去,还能不交些新朋友么,跟我合不来也是正常的,”祝逢今道,“改天我单独找他聊聊,不说这个了。厉演,我下午烤了蛋糕,卖相十分能打十二,咱们回家稍微庆祝一下。” 厉演先是笑了一下,随后面带迟疑,最后在他脸上凝成了严肃:“逢今……” 祝逢今心知厉演是有话想和他说,下意识地侧过目光,脸色大变:“厉演!” 他挡在厉演身前,同时也护着他闪躲,高速飞行的子弹破风而来,没扑空,从祝逢今手臂旁擦过去。祝逢今过滤掉伤口烧灼的疼痛,几乎没有多余反应时间,躬下身子,和厉演往他们的车——四周唯一挡得住人的掩体跑。 紧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枪枪击中车体。 他们开了辆还算抗打的suv。 消音器,偷袭,看样子是想低调地把他们置于死地,祝逢今不担心车底有炸弹,那太惹人注意。刚才如果不是祝逢今直觉敏锐,第一发子弹穿过的绝不单单是丁点皮肉。 见他们上了车,对方也反应迅速,停在不远处的车灯终于亮起,显然油门踩得用力,嘶鸣着朝他们冲过来。 “给老三打电话,报位置,”祝逢今从老位置抽出枪,装弹夹、上膛,动作还算流畅,“你开车,我拖住人。” 说话的这短短几秒,他们的车又受到几次冲击,后车窗被子弹击碎,飞溅的玻璃擦过祝逢今的脸,割开颧骨处细滑的皮肤,留下淡淡血痕。 厉演一手扶住方向盘,一边等待电话接通,皱眉叮嘱道:“你小心。” 想不到他厉演自认没趟哪条浑水,这么多年行得端坐得正,却还是挡了谁的路,非要提枪来见。 这是条小路,偏僻无人,两辆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风声猎猎,车窗掰出的一个小缝就已经能使静谧化为吵闹。祝逢今稳住呼吸,消停日子他过得多,摸到枪有种陌生的微妙感觉。 他很少开枪,不想弄脏手是其一,心不够狠是其二。 但有人找上门来,他不会等着挨打。 更何况遭到袭击的不止他一个。 此时车辆稀少,这些小路走完就会汇入城市主干道,祝逢今知道得在暴露在平阔大道之前解决。 私人恩怨,怕伤及无辜。 手枪命中率低,更何况不断行驶,路灯间隔很远,瞄准困难,祝逢今观察甚久,终于摇下车窗侧出右手,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一颗子弹好歹扎进对方车胎,后面的车滑了一下,厉演看准时机继续加速,几乎是一瞬间就与追他们的车拉开距离。 祝逢今不敢掉以轻心,确认那辆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才将目光转回前方。 他们的注意力被打散,谁也没有料想到—— 漆黑一片之间,前方突然横出一辆中型货车! “厉演!”祝逢今大吼。 厉演用尽全力握住方向盘、踩刹车,但速度实在太快、距离太近:“护住你的头!” 祝逢今双臂横在头部正前方,眼看那辆货车离他们越来越近,制动效果难遂人愿,他们的方向彻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车胎留下漂移痕迹,等祝逢今反应过来厉演想做什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向厉演扑过去,“不——” 一声巨响在他的耳边爆开,似油泼入水中。 之后是寂静,和五脏六腑移位似的疼痛。 祝逢今从短暂昏迷中醒来,额头被挡风玻璃割裂,流下的血糊住他的双眼,他咳嗽一声,胸腔被肌肉收缩牵扯,肋骨应该有断裂。头脑眩晕不已,喉间腹内都是不适感,他拿手擦掉眼前的一片血红,模糊的视野中看到厉演满头是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低垂着,身体被安全带堪堪拉住。 主驾驶座的车门已经严重变形,是厉演玩命似的打方向盘来争取,最后撞到一起,受到冲击更多的也是他的方向。 就像祝逢今下意识地往他身上扑,想替他挡,厉演也同样在危急时刻,将更多的伤害拨向了自己那一边。 “大哥,大哥!”祝逢今手指探到颈部,感到还有搏动,他悬着的心从嘴里跌至喉咙,试图唤醒他,“厉演!” 厉演的眼皮动了一下。 微小的一次颤动没被祝逢今漏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立刻绷紧脑中的弦。 ——被他们甩开的人,此刻又追了上来,踩在车头上的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裸露出的皮肤一寸也嫌多。皮靴踢开破烂的挡风玻璃,枪就握在他手中,直直指着厉演,摆出了处决的姿势。 厉演毫无还击之力,被紧紧困在变形的驾驶座中,奄奄一息。 祝逢今额角渗出冷汗,枪在车祸时落到了脚边,他暗暗咬牙,勾起武器往空中踢,瞬间前倾捉住枪柄,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扳机。 他的动作可谓挑不出一点儿瑕疵,但对方显然训练有素,子弹出膛时贴车打了个滚,迅速作出回击,祝逢今毫无遮挡,被他一枪打穿手臂。 枪几乎是一下子就握不住了,祝逢今放弃右手,让它去解开安全带,左手继续开枪,从车上下来。 护住厉演,争取时间,老三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多撑一会儿。 就一会儿! 祝逢今脑内一片混乱,眼前天旋地转,实则走路都已经踉踉跄跄,他挪到车头,用身体勉强挡住厉演,然后低头换下已经空了的弹夹。袭击者不止一个,很快,从后面冲出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将他制服,踢飞手里的枪,锁住双臂、踩住膝窝,迫使祝逢今不得不跪地抬头,发出一声闷哼。 他被牢牢钳制住,汗与血沾满额角,有种凌乱又破碎的莫名美感。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显然是他们之中的头目,那人走到祝逢今跟前,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平举,透过缝隙传达给祝逢今的眼神平静而冷酷。 那人像是笑了,手上施力,强迫祝逢今转过头去,然后食指动了一下。 “不——!!” 叫声从他喉中破出,最后变成了颤抖着的呜咽。 祝逢今双眼赤红,被压制住的身体不断挣扎,发出狂躁又悲恸的哀嚎,他的手臂在流血,头也是,浑身伤痕还不停地往外冲,两个人显然已经控不住他,于是卸了力,三个人一同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大哥……”祝逢今爬进车里,“我帮你止血……” 厉演睁眼了,他的胸前赫然一个血洞,祝逢今用手指去压,却感觉温热的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泵,厉演顶着满脸血,迷迷糊糊看到祝逢今也是一脸狼狈,突然就笑了,抬手去擦他的眼泪,没想到手上也是血,越擦越脏。 “小从,拜托你了……”厉演握住他的手,带他去摸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拿出来的东西,声音只剩下虚弱,“逢今,照顾好……” “我会的,”祝逢今应着,“别走,求你。” 厉演像是遗憾,深深凝视了他几秒,然后缓缓地闭眼。 “别走。” “厉演……” “厉演!” 祝逢今坐在厉演身边,没有痛哭失声。只是觉得自己也许在从五千米高空当中坠落,落地时已经粉身碎骨。他的内心深处感到一种安全与被抛弃的矛盾,与世界的联系仿佛被利落地切断,感知不到外界一切忽大忽小的声响。 眼前的红色已经消失,他呼吸微弱,伴有疼痛。 四周再安静不过,偶尔有风,带他躺进了坟墓。 第02章 从厉家一路狂飙,厉沅把赶赴的时间缩到二十五分钟,却还是来迟一步。 他没有带人,心中有种强烈的、称得上是不祥的预感,以至于不得不在中途叫了急救以防万一。惨烈的撞击现场实在不难找,人在车里,厉沅的心凉了半截。 祝逢今一只手揽着厉演的脖子,另一只手还死死压在他的胸口,妄图堵住从那里喷涌出来的鲜血。 他这样靠着,像极了依偎。 实际上祝逢今已经神志不清,陷入了轻微的失血性休克,呼吸急促,体温正在下降。 救护车的鸣笛声远远传来,它停在方便行驶的道路上,下来的医护人员拿着担架,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短发女医生:“动作快,把他们转移出来。” 厉演显然伤势更重,厉沅将祝逢今抱出,沾满鲜血的脸底色发白,或许是疼的,他有短暂的清醒,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枪击、保密……” 随后祝逢今在江未平的医院醒来。 几近正午,麻醉的效用消散。他不是悠悠转醒,眼睛睁得很快,意图从床上坐起来,却被坐在他床边的女人按住:“消停会儿,你受伤了。” 那人三十多岁,制服整洁,头发短得利落,不戴眼镜,眉目间都是英气。 “平姐。”祝逢今认出是熟悉的人,警惕心一收,“我这样了多久?” 江未平道:“十个小时吧,你有轻微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没扎到肺。手臂是贯穿伤,肩峰骨折,你的右肩暂时动不了。其他的挫伤也帮你处理了,我打电话叫厉沅过来。” 江未平博士毕业之后就为厉演工作,距今也有十年的时间,除了在医院,她对厉演没有大事要做,身体检查比较频繁。那人惜命,二十岁出头就开始警觉自己的健康状况,大概是少不经事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时候和人械斗太多,伤病也有,但都很小。 她在厉演的支持下开了家私人医院,经营得不错,近来野心冲撞,渐渐起了去国外进修的念头,刚准备向研究所发出申请的时候,就接手了重伤的祝逢今。 祝逢今向来体面,哪里有过这副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样子。 床上的人静静听着,然而她说的这些祝逢今都不在乎:“厉演呢?” 江未平略略低了头:“子弹是直接奔着他的心脏去的……” 有些事情哪怕是亲眼目睹,也很难接受和相信。 祝逢今呼吸一窒,断裂的骨头没扎进肺里,倒像是换了个刁钻的角度,捅穿了心。 厉演怎么就能毫不犹豫地贴着货车撞上去呢。 怎么就能,突然撇下他一个呢。 他双目有些失神,挺直的背驼了下去,身体仿佛历经一场塌陷,不停地掉着碎渣和砖石。 江未平看着,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哪里不对劲叫我,你休养得好一些,这样他走得也安心。” 他显然没有听进去,开口叮嘱:“厉演的伤势,如果有别的人问起,不要透露枪击的事。” 江未平点点头,默默出了病房。 祝逢今静静坐着,眼神不知飘忽到了何处。 直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推门进来,脚步声被刻意放缓。来人看见他宽松病号服里露出一小截被缠到肩膀上的绷带,旁边就是深刻的锁骨和线条漂亮的斜方肌。他不常低头,脖子没有纹路,白而细腻。 祝逢今不论是何种角色,精神都始终挺拔坚韧,可现在却有种说不出的落魄狼狈。 “二哥,”老三出声叫他,坐到他床边,用手背去碰他的额头,“没有发热就好。” 祝逢今的头微微偏移,下意识地拒绝了厉沅的触碰,他问:“我没事。厉家那边,什么情况?” “暂时稳住了,我只说了车祸,”老三道,“小沛昨晚过来了,我没有立场去拦他。除了医生们和我们三个,知道大哥死因的就只有凶手。我没对他们挨个检查硝烟反应,大哥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对人数做了清点,一个都不缺。” “亲自参与不大可能,”祝逢今抿了抿唇,“查一下通信记录,有异动的然后重点关注。厉演停车的位置是他临时找的,能在那里伏击我们,估计也是一路跟过来。他们做得很干净,全程没有说话,身材做了伪装,脸也完全看不到……但是,像是在警告我。” 他一顿,感觉如鲠在喉,浑身的伤口开始在这一刻爆发疼痛,拉着他回到了昨晚。 厉演就离他两三米远,那颗子弹如何穿透厉演的身体,那人脸上痛苦挣扎的表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只有几十秒,却像是故意而漫长残酷的折磨。 比将刀尖刺入自己的身体更令人绝望。 祝逢今道:“对了,厉演有没有跟你提过一个叫‘小从’的人?” “大哥不太对我说自己的私生活,也没什么好说的,”老三摇头,“你都不知道的人,更不用说我了。” 临死前只言片语,厉演急急切切,说的话更像是托付。 祝逢今大致有了猜测:“你把厉演的东西给我。” 江医生把厉演的随身物品都整理好,就放在一边的柜子上,透明袋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厉演不常抽烟,烟盒是新的,空了一半,被挤得变形,上边没沾上血迹,还有个一次性的打火机。除此之外就是他的钱包,和一枚单独放起来的硬币。 厉演当时说不定想给祝逢今看的就是钱包。 皮料渗了血,已经干涸,只留下些深色的印记。 他让老三仔细查看,里面只有必要的证件、卡和一些大面额纸钞。 “还真是藏得挺好的,”祝逢今苦笑道,“找把刀割开,这个钱包是定做的,说不定做的时候就被他藏在里面了。” 老三放了钱包在床边,自己去找裁纸刀。祝逢今伸手能够摸到那个钱包,他妄想通过它找寻到一丝厉演的痕迹,也的确成功了,他回想起那时厉演纹路被鲜血填满的掌心,眼睛和心脏又是一阵刺痛。 “大哥身上的东西不多……” 厉沅征求他的意见。 “没关系,”祝逢今点头,“信守诺言更重要。” 于是老三不再犹豫,沿着走线将钱包划开,果不其然在两张皮的缝里发现了一张照片,很小。只有一寸,上面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头发理得短,神色羞赧,但还是在笑,轮廓里多多少少有点厉演的影子。 这大概就是厉演口中的“小从”。 他的孩子。 他和大哥并肩而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他提过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厉沅将照片翻过来:“有字,但我看不太懂。” 他递给床上的人,祝逢今拿到相片,看见字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人轻易认出来,厉演把每个字能拆就拆,偏旁都旋转,怎么拧巴怎么来。当年厉演避开祝逢今父母和他通信,又懒得搞什么密码密钥,愣是把汉字画成了符文。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也许就是在那时,照片上的孩子悄无声息地诞生在他们所有人的视野盲区。 他捏紧了相片,只拿干燥的指腹去碰,怕它被长出来的指甲刮伤。 “是地址,”祝逢今眼神一沉,“准备一下,去接人。” 老三看他如此坚定,反而说不出让他休养的话来。 世人皆知厉老大和祝逢今并非血亲,但二人是过命的交情,连厉演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亲弟弟厉沛都望尘莫及。厉演身故,要说祝逢今不伤心,他并不相信。毕竟悲伤的情绪太过复杂,眼泪和哭嚎只是表达方式的一种。 他倒是希望祝逢今痛快地哭闹一场,而不是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祝逢今站在厉演身边的时候,从来都不需要筑起铁壁铜墙。 换上一身体面的衣服花了祝逢今不少时间。他肩峰骨折,影响到了肩膀活动,无法正常抬起,衬衫不能太贴,还是在人的协助才勉强穿上。 厉沅开车送他,他只是靠近就有一种眩晕感,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前一天晚上他们与货车相撞的画面。强烈的冲击、破碎的玻璃在他眼前飞舞。满头鲜血的厉演似乎就坐在驾驶座。 紧接着就是一声他那晚没听到的震耳枪响。 晃神回来,厉演又变成了小山一样的厉沅。 他不敢催促,有些担忧地看着祝逢今。 祝逢今欲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手有短暂的瑟缩,可他还是坐了上去。 厉演留下的地址祝逢今很少经过。 正值隆冬,梧桐叶已经落尽,前几天阴雨绵绵,路上仍有未干的水洼,里面能看见萧索枯枝的倒影。那是一幢两层高的小洋楼,屋顶下还有一个小窗,兴许是阁楼。砌上去的砖颜色错落,大体是红色,常绿的爬山虎沿着墙缝,绕住白色窗棂。 只是远远驻足,祝逢今感到时间快速穿梭。小楼新修出来时大概还红得漂亮,未经历多少风吹雨打的窗框洁白。厉演不会种花,但说不定他的妻子喜爱。他们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一人一瓶甜甜的汽水,不时看着树荫下坐在学步车里的小儿。 宁静而和美,让人不忍打扰。 这时,一道清澈的声音打断祝逢今的思绪:“你们找谁?” 第03章 说话的人个子不高,肤色偏黑,因为瘦而两颊微凸,颧骨上面还挂着淤青。 他身材瘦弱,本就肥大的校服在他身上更显松垮,里边套了件已经开线的线衫,领口变形失去弹性,风从不密的针脚里钻进去,冷得他耳轮上都是冻疮。 粗略一眼看过去,也能从小孩的脸上找到厉演少年时的影子。 他鼻梁很高,眼睛也许像妈妈,薄唇,五官还没长开,却已经很端正。 “小从?”祝逢今收回注视他的眼神,“是跟着妈妈姓么?” 他和善道:“唐突了,我叫祝逢今,是你父亲的友人,来接你回家。” 少年眼中都是疑虑,他摇摇头:“你们找错人了,我没有爸爸的。” 祝逢今把那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给他辨认:“这张照片,是不是你?” 少年看了眼,上边的小孩儿又圆又白,羞涩可爱。 他低声道:“季,四季常青的季。” 声音很低,但祝逢今还是捉到了,算是对他问题的回答。 季从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再说吧。” 红房子从外面看上去像是曾经气派过的模样,里面的陈设与祝逢今的想法如出一辙。简单空旷,打扫得干净敞亮。客厅的角落里放着台旧钢琴,搭着防尘的纱线织就的罩子。整个客厅大件的家具就只有那套很老的组合式沙发,上面的软垫坏了被拆下来,留下硬竹板。祝逢今站得久了,其实双腿有些僵硬,他走过去坐下,并不嫌弃它冰凉而硌人。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四处奔走,果然还是太过勉强。 季从的母亲不在,祝逢今没发现什么女性居住该留下的痕迹,他心下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我们带你走,也需要跟你妈妈沟通一下。” “妈妈不在了,我能够做主,”季从眼神淡淡的,“我跟你们走,但我想带个东西。” 祝逢今听到料想之中的答案,未免心中遗憾,他点头:“没关系,慢慢收。” 原本以为能见见厉演的爱人,没想到还是走不对轨道,就这么错过了。 他坐着,老三闲不住,站在沙发的边上,像棵枝叶繁茂的梧桐。两个都是心思通透的人,可这一会儿也不明白大哥究竟在想什么。 留着妻儿在外,即便是对最亲密的手足,也隐瞒了他们的存在,放任自己的孩子独自生活受苦,连件像样的越冬衣服都没有。 祝逢今突然像是明白了厉演的狠,也恨透了这样的绝情。 他情愿以命换命,对每个人都慷慨热情,却对自己的家人最吝啬,辜负了他们。 季从上楼捣弄了一阵,祝逢今以为他会拿很多东西,结果没想到只拿了一个风筝。 是只普通的肥燕,用鲜艳的颜色绘出了几朵牡丹和一对鸳鸯。 “我妈说,这是他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自己扎的,他只负责扎,画是我妈画的。”季从拿着那个风筝,那风筝没绑线,看起来不像常用的样子,“飞不起来,只能搁着。我要拿的就这一个。” 那风筝保存得很好,纸薄薄一层,十多年来却连个破洞也没有。 祝逢今站起来,渡过一两秒钟的眩晕,然后摸了摸厉从短得刮手的头发。 “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是老三开车,季从跟祝逢今坐在车的后座。 在不熟悉的车厢内,季从才有点局促,手里拿着风筝,又不敢去动那层脆弱的纸,只好蜷起手指抠弄指头上的倒刺。 祝逢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你爸爸姓厉,单名一个演。改名之后叫起来没有多大区别,要尽快习惯。” 厉从算是默认了:“他怎么不亲自来呢。” “他不能来,”祝逢今看向窗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昨天去世了。” 厉从“啊”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继续苛待自己冻得皲裂和红肿的手指。 车上有暖气,温度让厉从觉得热,犹豫两下只拉下了校服的拉链,露出里面早就变形的毛衣,下摆上有个破洞,已经到了不能修补的地步。破成这样还在穿,也难怪这孩子在外面的时候偶尔会打哆嗦。 明明还在假期,却还穿着校服,估计也是因为它稍微厚实一些,能挡挡风。 祝逢今倒是不嫌弃这小子的穷酸样,他也过过苦日子。 他伸出手,握住厉从的,阻止小孩粗暴地撕掉手指上的倒刺:“小心出血感染,到家之后再剪。” 祝逢今:“看你在上初中,几年级?” “初一,”厉从答道,“我妈妈希望我能一直上学,所以开春了我也会继续上。” “她的想法很好,你能听她的话也很对,”祝逢今问,“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送奶的时候磕的,” 大概是祝逢今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照顾,厉从开始说话,他摸摸自己的脸,不甚在意,反倒来了劲,“我有辆自行车,平时我能骑着它去上学。” 季常青离世三年,她生前节俭,给厉从留了笔钱,教会儿子看存折,背下密码。然后拜托邻居在小孩需要的时候能陪同他一起取款,里头数额不算多,但那已经是母亲倾全力留下的所有,能供厉从顺利读完高中、成年。 直到厉从独自生活,才想起季常青在世时候的有多精打细算。 所以冬天穿得少些也能将就,动动也就热了,总好过花上一个月的生活费去买套衣裳;平日里有空闲的时候,他就骑着车在城里穿梭,看看哪家要人帮忙,能接受他年龄的那种,钱少一些也没所谓。 他从放寒假开始就帮人送奶。早上五点来钟开始,沉沉的奶箱就挂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一栋单元楼里订的奶他得把楼梯跑两三个来回,六点半送完奶站好心分给他的区域。 奶箱里边最后通常还剩一瓶,那是他能自己带回家煮来喝的。 每天腰酸背痛,报酬微薄,日子过得紧巴巴。 然后就是些零散的体力活,他年纪个头都小,没人敢雇佣童工,架不住请求只能让他临时帮忙,时薪范围波动颇大。 厉从没什么不满,这是他愿意且自己选择的生活。 祝逢今侧耳听着,觉得失落的心情有所回缓。 厉从在这段孤独的时间里,被磨砺出了坚韧的筋。 他会信守诺言,将厉从培养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大人。 第04章 见祝逢今不说话,厉从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他。 眼前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辈和他平时所接触的人不一样。 他所遇见的那些人,大多是寻常人家,奔波劳累,疲于生计,各有各的烦恼,忙里偷来的丁点儿闲适已经得之不易,算得上最大的乐子。 时间长了让他有种错觉,每个人都该是苦的,只是苦的程度大不相同。 祝逢今嘴唇干燥,略微欠缺些血色,皮肤细得几乎找不到纹理,于是在颧骨留下一道结痂的伤痕作为印记。他眼睛眨动的频率并不高,也许是在认真思索。 即便额前还缠着包扎整齐的纱布,遮住一小截浓淡适中的眉毛,也没有半分狼狈和弱势。 他太过平静,以至于厉从觉得他和自己父亲不是太亲密的朋友。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被临时扔出去的包袱。 他没有见过父亲,季常青还在世时也有过偶尔提及,脸上带着少有的柔情和怀念。他唯一能想象的就是,那个男人认真地劈开竹片,尖尖小刀削下竹篾上的毛刺,用捻得细细的麻绳给还未出生的他扎一只风筝。 可惜风筝飞不起来,他也没能等来那个人来陪他一起放。 所有春光明媚的日子,他都只能一个人草草欣赏。 车开得慢,厉老三顾及祝逢今的身体,在路上走了好一段时间才把他们送到祝逢今住的小区。 厉从一只手拿着风筝,一只手撑着座椅往外挪,下车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揪住了跟前祝逢今的衣角,弄出不少褶皱。 他下意识地想道歉,祝逢今却向他伸出手。 左手,带着黑色皮制的手套,厉从想他也许是怕冷。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祝逢今穿得单薄轻便,和自己比起来说不上谁更难以忍受猎猎寒风。 “慢一点,不急。” 厉从将掌心的汗尽数留在裤缝,鬼使神差般地牵住了那人的手。 他的手还很小,因为肿胀而看上去很怪异,一双手不似别的小孩细嫩,整体偏黑,掌心还有几个磨出来的茧。 也就是现在才觉得,原来自己还真的年少,是个孩子,连手都不能完全握住祝逢今的。 他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见祝逢今像是被精雕细琢、打磨而出的轮廓。 牵着那只手,厉从所触及到的皮料柔软,忍不住稍微用了劲去着重感受,却感觉到小指的地方瘪瘪的。 少了两截指骨。 一股寒意自后背生出,冻住他活络的心思。 是天生的,还是别人造成的? “不过是少了半根指头,怕什么。”祝逢今看了厉从一眼,“不会让你也少的。” 厉从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的手上常常长泡,用针挑掉时已经很疼,他完全无法想象切断手指会是怎样的感觉。 于是他喃喃地问了:“疼吗。” 祝逢今思忖一下,没有看他,只是平平地看着前方,过了几秒才回答:“不算。”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到生死相交之际走上一圈,就觉得那点痛不过是细痒,无须分出心神去抓挠。 厉从看不分明祝逢今的眼神,却在那一刻感觉到,原来他不是温和无味的水。 他也是苦的。 祝逢今住的是公寓,楼层颇高,厉老三没跟他们上去:“我去买点菜,小从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我好像什么都可以。” 厉从的确不太清楚自己有哪些东西不能吃。他的日子过得清贫,每日菜谱也很单调,一把小菜也能让他吃得欢快。就算这个面相凶恶的高个子男人不问,他也不会挑剔端上来的食物。 厉沅心里已经有了菜单,他捏了捏厉从的肩膀,手劲收了,没让小孩儿感觉不自在。 等老三和祝逢今眼神交汇示意,厉沅又把车开走,祝逢今才道:“他也是你父亲的好朋友,以后可以叫他三叔。” 厉从点点头。 他仍然拉着祝逢今的手,目光一直在他的皮手套上,不一会儿祝逢今提醒道:“先松开,我要开门。” 公寓对于独居的人来说很大,装潢精致又透着些闲适情调,采光很好,开灯是明亮暖黄,家具大多是木头,油画、花瓶、台灯、摆件,每一件都不是敷衍了事。厉从家里的东西大多陈旧,最值钱的也不过一架旧钢琴,季常青在时常常带着他弹奏,可惜他笨,总也学不会。 因为比起钢琴,他更喜欢看妈妈认真沉醉的笑容。 祝逢今那天晚上没能回家,一切都保持着出门前的原样,客厅小几上摆着两个瓷碟,一瓶颜色金黄的洋酒。冰箱里还有下午烤出来的蛋糕,奶油是手动打发的,抹得平整的蛋糕面上还有些细致的裱花,水果也新鲜艳丽,想的就是到时候从厉家回来,叫厉演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庆祝生日。 可惜厉演没能和他一起回来。 他和大哥相识二十多年,自认彼此已经足够推心置腹,却没想到对方瞒的不仅仅是一件事,而是妻儿的存在。 人心隔肚皮,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能坦白所有。 “先坐一会儿。”祝逢今开了地暖,他穿的少,此时温度渐渐上来,也不必脱衣服。 祝逢今打开冰箱,放了一天的蛋糕口感色泽肯定不如当天,他将为了庆祝生日而制作的蛋糕拿出来。蛋糕是六寸的,一只手捏着底盘显得不太稳,厉从见状走过去,抬手帮忙扶了一下。 “要拿到哪里?”厉从两手托着,这样祝逢今的左手便解放开来。 “扔垃圾桶吧,”祝逢今淡淡看了一眼蛋糕,没有任何犹豫,“不新鲜了,你想吃我改天给你做。” 厉从觉得可惜,也不敢说什么,手指悄悄从蛋糕上蹭了点奶油下来,倒进垃圾桶时背过身去,舔了舔手上的奶油。 嘴里的奶油湿润冰凉,还带着淡淡的甜味,他不知道祝逢今口中的新鲜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和他记忆中小糕点房做的那种蛋糕口感不太一样。 厉从很容易满足,这样的一丝丝甜味也让他惊喜和开心。 他猜测这样的蛋糕是为了庆祝而做,却不知道庆祝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 祝逢今收好餐碟和那瓶珍藏已久的酒时,老三来了,他送来新鲜的肉类蔬果,另一只手拎着衣服和牛奶。 “看到有合适的,就给小从买了几件。你得多喝牛奶,才能长高。”老三解释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整个院里最高最壮的小孩。” “你现在也是,”祝逢今应了厉沅一声,转而低头对厉从说,“吃上饭应该还有一阵子,你想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吗?下午我会带你去做个体检,穿得暖一些。贴身的衣服就将就一下,剩下的洗了再穿。” 厉从说了声好,又去沙发上拿走他的风筝:“我能有一个地方把它放起来吗?” 祝逢今把厉从带到次卧,他家定期会有人来彻底打扫,久未有人居住的房间也干净整洁,各类柜子上难以寻觅到灰尘。男孩粗略地看上一眼,最终挑了正对着床的那面墙,让那只肥燕倾斜着靠着。 这样每一个醒来坐起的早晨,他都能看到那只风筝。 看来这风筝真是他的宝贝。 厉从越是无意识地表现出他对厉演的向往,祝逢今的心就被收得越紧。 他让自己动起来,给厉从准备了毛巾,拿了自己平时会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又教会厉从把浴室里的热水调到他最适应的温度。 或许是怕他们在饭桌上等,厉从的澡洗得很快。 即便有毛巾,还是被少年挂在了脖颈上。短短的头发还凝着水,上衣被水珠浸成了深色,祝逢今微微蹙眉,抬起手,擦掉厉从额前滴落下的水迹。 他摘了手套,指头纤瘦,骨骼和青筋都分明,指甲干净而整齐。祝逢今的指腹没有硬茧,停留在厉从脸上只有短短一瞬,却能感到一种干燥的柔软。 厉从第一次见到他的小指,不知这样的伤跟了他多久,创口早已被新长出的皮肉包住,看不出疼痛,短短的一截缩在无名指旁。 祝逢今的气场太平和,可以让人忽略创伤下隐藏着的危险气息。 他内心有一边在劝诫他远离,另一边却向祝逢今交予信任。 厉老三在厨房做饭。 老三这个人看着高大粗鲁,照顾人却是一流,这会儿他脱了外套,一身发达的肌肉结实地撑着衬衫。他买了几条鲫鱼来煨豆腐,期间没事切了个蓑衣黄瓜;牛肉和洋葱一起快炒,口味是黑胡椒略加一点甜。 祝逢今盯着瓷碗里的汤,耳边有阵阵吹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风机发出的噪声,不一会儿便停了,正好老三的清炒铁棍山药也出锅,等他端上桌时,厉从也换好了衣裳。 尺码倒是合身,姜huangse的高领毛衣很抬肤色,裤子是灯芯绒的,颜色偏深。这小子比例不错,个子不高腿却挺长,长裤裤腿稍微短了一点,露了小半截肤色还算健康的脚踝。 他站在那里,如果再高一些,热情一些,就是年少时候的厉演。 祝逢今到底是能分清父子二人。 他没有盯着厉从看,只是让小孩过来。 第05章 三只碗,两大一小,祝逢今的重一些,这样在桌上不容易乱跑。 厉老三备了三双筷子,两双在自己那边。左手不是祝逢今的惯用手,在右手没法抬起来的情况下,吃饭显得麻烦。一双专门给祝逢今夹菜,放进他碗里的鱼肉也是选的刺少的腹部,另一双老三自用。 汤和蔬菜都是给祝逢今准备的,调味清淡利于入口。牛肉炒得鲜嫩,味道小孩子也会喜欢。 如此细心周到的照顾,让厉从觉得这个人也许真的只是长相凶了一点。 厉从专心地将碗里的鱼肉剔下,可鲫鱼实在刺多,他怕被卡住,吃得很慢。 祝逢今吃的是现成的,他没什么胃口,舀起来的汤奶白浓郁,上头撒了些切得细碎的小香葱作点缀,不必过多品尝就明白其中鲜美,可这会儿吃在嘴里只觉得寡味索然。 见厉从吃得这么费劲,这才感觉老三考虑得有些欠妥:“下次换成海鱼,刺少一点。” “没关系,很好吃,”厉从赶紧道,“我只是小时候被鱼刺梗过喉咙,所以不敢吃太快。” 厉从用牙轻轻咬了咬筷子,试探着问道:“我能不能知道……关于我爸爸的事?” 被他这么一问,祝逢今才觉得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处处都透着他的小心和拘谨。 比如提出要求,明明不过分,哪怕是放个风筝,也是以“我能有”这样委婉的话开头。 祝逢今叹息一声:“当然。” 他声音轻轻的,却又像盛了许多想念。 “你父亲正直、勇敢,光明磊落……他很会做生意,我们是工作上的伙伴,也是兄弟。” 厉从觉得,祝逢今口中的那个人,像是出了一趟远门。 没有沉重的行囊,只是心血来潮,带上了最珍贵的东西,挥手说了一句“我走啦”,就不再回头。 留给人太多的回忆和情绪。 他明明没见过厉演,但听见祝逢今这么轻柔的语气说起他,记忆里妈妈提及他时也是这样情不自禁地放缓语气,变得温柔,便又想起那只飞不起来的肥燕风筝,内心一阵触动,用手指搅搅、一尝,竟然有些酸涩。 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什么年纪,为什么从来不在他面前出现,怎么舍得让妈妈孤独地死去,为什么在他已经习惯像蝼蚁一样生活时又轻飘飘地离开,将他交付给一个陌生人。 厉从心中委屈而不甘,可他无法求得答案。 “昨天你父亲送我回家,我们在路上遇到了袭击,”他微微闭眼,“他临死前,把你交给我。” 小孩脸色有点难看,满肚子话欲言又止,全都堵在心口。 他的出现和厉演的离去划上了一个诡异的符号,两者似乎不能共存。如果厉演还活着,是不是要将他的存在隐瞒一辈子,他此生都没有机会知道妈妈临死前还在惦念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的向往和珍惜一下子都变成了笑话。 一个人也没有多苦,因为自己并非是被抛弃的。 他这些年来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厉从的筷子握不住了,从手里滑走,掉落在地上,厉从的手保持着握成拳头的姿势,没打算去捡。 “他作为一个父亲,亏欠你太多,要你原谅或者做些什么对你而言都是勉强,所以你可以任性一些,但我不会让你回去一个人生活……我答应了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这一点我不会退让。” 厉从瞪圆了双眼,他嘴唇颤抖,可终究不会乱撒脾气,于是弯下腰去捡筷子。 老三倒是很会察言观色,他见气氛不对,于是将荷包里的东西提前摸了出来:“之前大哥单独放起来的硬币,给你,二哥。” 一枚小小的硬币躺在老三的掌心。 那是厉演用两处房产换来的东西。 祝逢今接了,用两根指头捏着,没盯着看太久,转手扔给厉从。 “好好收着,别丢了。” 碗是老三洗的,厉从逃似的从桌子上离开,连说了好几遍帮忙。 老早就独自生活的孩子做起家务来手脚麻利,除了不清楚碗碟该放至何处,不比哪个照顾人许久的大人差到哪里去。说是帮忙,厉老三也就洗了个水龙头、将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放到厉从够不到的橱柜里。 袖子被他仔细地挽起来,水沾不到新衣服上。 脸上还是一副凝重的表情,老三许久没和这种年纪的小孩接触,竟然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来梳理这个孩子的心事。 祝逢今把厉从带到江未平那里,厉从没进过以私人名义开设的医院,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装修也更像一个让人休息的地方。 在走廊的时候,正好碰到穿着制服、戴口罩的江未平。 “平姐,我带人过来做个体检。”祝逢今转而看向厉从,“厉从,叫人。” 厉从在走神:“平姐。” 江未平摘了口罩:“可不能乱叫,这样差辈分了。占你祝叔叔便宜?我姓江,名未平。得叫江阿姨。” 厉从有点尴尬,干巴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巴咳嗽一声,赶紧改口叫了声阿姨。 “模样挺像厉演的,太瘦了,应该吃了不少苦吧,这样,我叫个护士带厉从去,小祝你跟我走,给你安排间病房。”江未平淡笑着应了,叫来一边值班的护士。 祝逢今有点放心不下:“老三你跟着。” 几个人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开,江未平拿祝逢今打趣:“你倒是挺有当长辈的自觉,得亏厉演把人交给了你,换成厉沛的话,对那孩子估计就没那么亲厚了。” 祝逢今不准备说什么厉沛的坏话,毕竟厉演一直希望他和对方能融洽相处。但他和厉沛不对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于是他敷衍道:“他自己也是个孩子,照顾好他自己就行了。” 江未平不再讨没趣,她把祝逢今带到最舒服的病房,找了套病号服给他:“枪伤污染太大,避免感染是首要的。以后每天会有人给你的伤口闭式冲洗,先住十二天吧,视情况延长,抗生素也得用。幸好你还昏了几个小时,不然经不起折腾。” 祝逢今眉头微蹙:“不行,时间太久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善后。” “把工作带到医院来做,要安排什么事就打电话,或者叫你手底下的人过来。”江未平就知道这个人会这么说,她的语气强硬,压过祝逢今一筹,“不想耽误更多事儿现在就得好好恢复,什么事都要你来做,老三和厉演养的那帮人是做什么吃的?” 祝逢今说不过她,只能作罢。 他又跟江未平报备了一声:“晚上我去见见厉沛,会尽快回来,别骂我了。” 江未平糊了祝逢今一脸病号服。 体检很全面,因为专门对厉从服务,进行得很快。做完最后一项之后他被带到祝逢今的病房,年轻的护士这会儿也没什么事,见他听话,分给厉从一小盒草莓牛奶,还拿了个魔方给他打发时间。 姑且不论适不适合,厉从能马上上手的也确实只有这些。 厉从喝不太惯有味道的饮品,小时候季常青不允许他喝,大了是没闲钱。 但他不想浪费,这是人家的好意,于是嘬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一两口。 祝逢今这边打完电话,就看见那小孩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咔嚓咔嚓地转魔方,嘴里叼着根吸管,透明吸管断断续续有牛奶被吸上来,管口已经一塌糊涂:“不喜欢可以不喝,喜欢也少喝这种香精兑出来的东西。” “护士姐姐好心给我的,我很喜欢。” 厉从习惯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意,善意值得被感谢,即便不太喜欢,他也不会挑三拣四。 这小孩儿有些地方倒很明事理,但关于厉演的事,祝逢今知道厉从不会那么轻易放下心中的芥蒂,就连他自己也没有。 厉从在这里枯坐,他忙惯了,现在没有多大趣味:“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祝逢今:“我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回家。你不想在这里待的话,跟三叔回他家怎么样?” “也对,你受伤了,”厉从低下头去,又马上抬起来,“我能不能不跟他走?就是,不去他家。我可以每天给你做饭送过来,味道不错的。” 祝逢今听他这么急于表现自己,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这孩子黏他,还是该诧异他的情绪转换得如此快。 看着厉从清澈的眼睛,他有点于心不忍。 人在陌生的环境里,总愿意亲近有那么一丁点熟悉的人。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目前把他放在自己视线内,总归不会出错。 “不用。我跟平姐说一声,你也在这里住。”他说,“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累了早些休息。” 厉从赶紧点头:“好。” 晚饭后祝逢今跟老三一起离开,没必要对厉从交待去向。 厉从跟护士回到病房,她帮厉从开了电视,遥控器给了他,又细心地讲完如何换频道、调音量。厉从家里有电视,不过很早就坏了,他平时没有多余闲暇的时间,睡觉对于他而言就是一天中最期待快乐的事。 电视里放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动物的日常生活,声音磁性的旁白依次介绍它的名字、习性,厉从看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的世界原来真的很小。 可它正渐渐地扩大和充实。 明明早上他还在为打碎了几瓶奶得赔付而发愁,现在却能住在舒适的房间里,被人好好看护着。 他铺开叠得方正的被子,脱下的衣服和裤子都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然后规矩地躺在床的一侧,没过多久他又想,自己把床睡了,祝逢今回来怎么办? 于是又重新穿上衣服,跑到沙发上去,因为瘦小,几乎不用蜷着,没有床那么舒适,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病房里的温度控制在二十多度,外套搭在身上很保暖,袜子也毛绒绒。 临睡前,厉从将放在裤兜里的那枚硬币拿出来捏在手里。 似乎像是将它捂热了,就有什么东西能冲出他的掌心,告诉他一些关于厉演和祝逢今的过去。 他握着,然后意识被困倦攻陷。 厉从不希望自己再做梦,因为他仿佛就处在一场美梦当中。 如此,醒来之时,失落能够少一点。 第06章 老三在他们离开之前打了个电话给厉家,询问厉沛是否在那儿。 电话那头是管了厉演三十来年生活起居的张姨,她叹口气,然后开始念叨:“小沛在的,但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一天下来就喝了点蜂蜜水。小祝来的话,我也不确定他想不想见,不过小祝也是哥哥,来开导开导也是好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小演刚走,弟弟垮了也不好呀。” 老三用眼神试问祝逢今的意思,对方没作太多犹豫:“总会遇上的,去吧。” 厉演遇袭身故,留下的问题个个都有尖刺,足以扎得祝逢今满手是血。 局势太过被动,厉演这根主心骨突然被折断,足够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太多人盼着他一睡不醒。 厉家发迹时间还算长,只是比不得有底蕴的名门望族。 厉演祖父年轻时一人闯荡,起初不过是个地痞流氓,老爷子很上道,没过多久就入了有组织和纪律的帮派。他这个人没什么优点,敢拼,能扛。所谓江湖义气也不过是受制于人,当上老大左膀右臂的第三年,他和自己的心腹策划暗杀了自己的大哥,人人向往的椅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着,没人敢吱声。 在此后的几十年时间里,盘根错节的地下势力渐渐注入崭新的血液,它们的主人无一例外都姓厉。 地下赌场、高利贷,不过是小打小闹。 到厉演父亲当家,他受过教育,对地盘的扩张没有太多野心,暴力也动用得很少。但他爱钱,适逢金三角罂粟增产迅速,于是他将目光换到那里,在境外做了十五年毒品和军火,最后连人带货沉进湄公河,不得善终。 彼时厉演不过十八,他与父亲感情淡漠,接到死讯也不觉得是噩耗。反倒是母亲身体日渐虚弱,几年后撒手人寰,留下小他七岁的弟弟厉沛相依为命。 厉家近年动作猖獗,难免引人注意,厉演接管家族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停毒品买卖,抛售了父亲留下的船只,用这些钱修了幢百货大楼,做起正经生意。 担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回报。厉演父亲把头悬在裤腰带上十五年,给厉家带来庞大的财富,这钱上沾了多少黑色和血腥姑且不提。 厉演看起来是丁点儿风险都不愿意冒的。 不过他并不能完全将厉家拉出浑水,深陷泥潭的人,走出来也不可能一尘不染。几十年来的地下赌场生意和娱乐场所已经成了固定项目,厉演年纪轻轻,周围都是自己父亲拉起来的长辈,以确保安全为由剔了最肥的那块肉已经大动干戈,要再从他们嘴里摘下带肉的骨头,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能闭眼默许,在暗地里卸掉他们的爪牙,削弱力量。 风风雨雨十几年,厉演做不到让所有人心服,可没人敢明里暗里和他唱反调。 祝逢今和厉演从小就认识,他十五岁被送出国读书,二十二岁哈佛毕业,犹豫去向时受到厉演邀请,毅然回国帮忙管理。 祝逢今小厉演四岁,他天资聪颖,学的都是世界顶级的那一套,和厉演配合起来天衣无缝,五年来两人同进同出,他也渐渐成了厉家人嘴里的“二哥”。 伏击不是没有遇见过,好歹都化险为夷。 厉家走上正轨,不正当的生意不过是小部分,还都不归厉演管,当年强势的人也逐渐老去,构不成太大威胁。 祝逢今以为日子会越来越慢,越来越安宁。 这样的想法其实很危险。温水里待久了,连警惕都被渐渐剥落,祝逢今认栽,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烈和沉重。 重得沉沉压住他心口,连跳动都牵动全身气力,都疼痛。 他微微捂住嘴唇,喘息了两声,老三见他脸色不对,将本就不快的车速又降了下来:“哪里不舒服?” “没事,”祝逢今转头,车窗外景色转变缓慢,行道树光而衰颓,马路上见不到什么枯叶。灯光已经亮起,在他眼前流过、晃动,“只是有点头晕。” 老三眼里仍是担忧,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祝逢今不需要劝解。 他比任何人的心思都要来得通透。 厉演生前住的是一栋大宅子,院里种了不少银杏和雪松。二者常年不枯,屹立在这样气派的庭院之中倒是和谐。大老远就能看见房子里灯火辉煌,他们的车进去没有受阻,祝逢今记人能力尚可,匆匆一瞥雕花大门外保全的脸,就知道是完全陌生的。 “人换了。” “小沛没在我这里发脾气,撒回家来了,”老三解释,“他大概觉得保全没到位也有错,所以把人都换了。业务倒是都熟练,不影响。” 副驾驶上的人轻轻笑了:“你对他还真是没什么猜忌。厉沛不是那么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今天他能换掉这里小小几个保全,明天就能联合股东换掉我,他不会允许我继续待在原来的位置上的——就凭我还活着。” 厉老三噤声,他心里其实隐隐有数,但还是不觉得厉演的弟弟会对祝逢今下手。 打开车门,风便从空隙钻进,刺得他裸露出的脖子有些凉。他赶紧从车上下来,从后车厢里拿出件及膝的羊毛大衣,捏着肩膀处给祝逢今披上。 祝逢今步子不快,短短一段路,他没伤到下肢,步履却像是年迈蹒跚,走了很久。 宅里前几天觥筹交错,此时灯光也依然是暖色的调子,但没有一点声音,只余冷清。 老三上楼去将厉沛请下来,张姨热切地说要泡些滇红,却被祝逢今拦下,最终只给他倒了杯温热的白水。 不一会儿,厉沛缓步下楼。 他二十四,长得精致,皮肤透白,大概休息不好,眼下皆是青痕。但这无法撼动他外貌的完美,兄弟二人的母亲是位端庄贤淑的美人,他全然不像父亲与兄长刚毅,甚至称得上是漂亮。不知多少人笑他男生女相,又无法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沛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盯着祝逢今看了一会儿。 “你可算愿意出门啦,还是阿沅的话好使,你二哥来看你,他担心你呢。”张姨见气氛僵硬,赶紧开口圆场。 厉沛并不领情:“我很好,看完了?我上去了。你想在这里赖多久就赖多久。” “不要任性,你至少应该按时吃东西。” “祝逢今,”厉沛话音一抖,双眼立马红了,“你有什么脸来见我?” 祝逢今笔直地站着。 他脸上本就没有血色,此时更像是结了一层冰霜。他双眼清明,直直地凝视厉沛那张因为发怒而略微扭曲的脸。 二人视线相撞,厉沛眼中都是不甘和怨恨。 厉老三神色变了,训道:“小沛,大哥的死不是二哥造成的,他也刚刚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不去庆幸还有人平安,而是质问活下来的人凭什么站在这里。 因为大哥更重要,所以无所谓祝逢今的死活。 ……甚至是希望祝逢今和厉演的角色对调。 “我知道啊,”厉沛吞下一声呜咽,挫败地用手背抹去脸上滑下的眼泪,“可为什么只有他留下来了,我的大哥呢……” 他站在楼梯上,肩膀颤抖,双眼泫然,无助地喊着哥哥。 祝逢今想起,在厉沛还小的时候,也这么哭过,那会儿厉演总愿意哄他,晃眼多年过去,被柔声哄着的小孩也成了衣冠楚楚的大人。 可其中那层兄弟的关系却始终还在。 他在厉演心里永远都是值得疼爱呵护的弟弟。 祝逢今不敢再凝视厉沛的眼睛,他视线垂落:“我很抱歉。” “不用你抱歉,”厉沛道,“错不在你,可我还是恨你。” 一次看望算是不欢而散,老三在车上总安不下心,神经绷紧,于是将车窗按上来,像是怕他被一阵风吹倒。 厉沛的话伤了祝逢今的心。 他像是一下子被击中,苍白消颓,似乎变成了一张枯叶。 他们平安地过了隧道,汇入主城区的不息车流,老三突然听见一侧问: “有烟吗?” 厉老三愣住:“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还是少抽烟为好。” 祝逢今又问了一遍:“有烟吗?” 厉沅无法,只得变道,将车在路边停了,在车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个瘪瘪的烟盒,里面只剩皱巴巴的几支:“要不然一会儿找个小店买包新的……” “不用,”祝逢今让他将烟盒和打火机都交给他,“我坐车不太舒服,走着回去。” “晚上风大。” 祝逢今没听他劝,兀自下了车。 车窗外面的人一手掀开纸烟盒的开口,不甚熟练地晃出一根用嘴叼着,廉价打火机点了两次才冒出火,小小红点像是被含在口中。他深吸一次,吐出的缭绕烟雾吞没了面容。 祝逢今没有吸烟的习惯,他这样做无非是心中有事,不愿诉说,需要依靠这种方式来排解。 看着老三将车开走,祝逢今才咳嗽两声,掸掸快掉落的烟灰,意图将厉沛在他临走前说的话从他脑中抖掉。 “他再也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 “我没有哥哥了。” 第07章 祝逢今当然知道厉演回不来。 用不着厉沛提醒,他的心声早就冷静得近乎残酷,重复了这样的话无数遍,充斥、回荡在胸腔,吵得他无法正常呼吸和思考。 可亲耳听见厉沛哽咽着说自己已经没有哥哥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收缩回来。 他在路边抽完了那支烟,燃尽时也将剩下的东西连同短短的烟蒂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拍掉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烟灰,走进深深夜色。 烟有时是好东西,一支足矣。 祝逢今不确定他走了多久,回到医院时只有一个小姑娘伏在桌前看书,大概蝇头小字太过催眠,看得她头直点。见他回来,立马晃晃头站起来,祝逢今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自己回了病房。 夜里的确风大,他头发凌乱,袖口和身上的烟味已经被吹散,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衣服留在了外面。进房也没有休息,直接进了洗手间洗漱。 挤牙膏不是件难事,只是一切换作不习惯的左手,动作都变得迟缓。 祝逢今仔仔细细刷完牙,口腔里都是清凉的薄荷味。用过的牙膏管身与盖子分离,正准备合二为一的时候,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双手,将它们复原,然后放回该在的地方。 厉从站在他身边,洗手台上的镜子里能见到他似乎有些睡眼惺忪,带点孩子该有的天真傻气。 他擦掉嘴角的泡沫,觉得可能是自己一番折腾弄出了噪声:“吵醒你了?” 厉从头朝门睡,没将门关严。留了一道小缝,他睡眠不深,外边的灯光一探进来就将他唤醒。只是祝逢今在洗手间里待得有些久,他迷迷糊糊又做了一梦,才从沙发上慢吞吞起来。 他摇摇头:“没有。” 祝逢今看他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回去睡觉吧,谢谢你了。” 厉从却一点儿也不困了。 祝逢今第二次像这样抚摸他的头顶、短得扎手的头发。他感到那只手是凉的,有些湿润,指骨碰到了他的发际,力道轻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品。 仿佛自己被呵护着。 他抬眼去追那只手,祝逢今却又已经放下,示意厉从往外走,一边关了里面的灯。 厉从很自觉地往沙发上挪,那里放着厉从用来充当被子的外套。祝逢今这才看见床上的东西纹丝不动,棉被叠成了方方的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子,唯一的枕头也还放在床头,厉从身上仍穿着那套衣服,毛衣被压出几道印子,大概能猜出来用的是什么姿势睡了半个夜晚。 这样细致入微的懂事,避免怕给别人添麻烦、感谢着不合适的善意,种种举动,让祝逢今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有种不合乎年龄的温柔。 他没有阻止厉从去沙发,只是在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后走进,熟睡的少年背对着祝逢今,沙发的宽度让他抻直了身体绰绰有余,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蜷缩着,如同一种本能。 祝逢今俯下身,替沉睡的厉从掖了掖外套。 第二天,宽敞的病房里多了一张稍窄的床。 江未平亲自来送厉从的体检报告,知道祝逢今一大早就在指挥护工往房间里搬床,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这儿空病房有的是,你们俩挤什么。” “不挤,”祝逢今看了眼正在玩魔方打发时间的厉从,“顺便有个照应,我现在连刷牙都得多作练习。他身体怎么样?” “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出来,他营养不良,比起同龄的小孩儿体重和身高平均水平都赶不上,”江未平道,“先改善饮食,确保他每天有充足的睡眠,没事可以叫老三带他出去跑跑。你见了厉沛,他现在如何?” 二人也没有顾忌厉从在场,交谈的声音不大,足够传到厉从耳里。 “愤怒居多,然后是怨恨和伤心,在我意料之中。” 江未平看祝逢今面容平静,叹了口气:“你也是受害者,谢谢你能理解他。” 老实说,她十年前来厉家,厉沛那会儿也就跟厉从一般大,最爱缠着厉先生。后来长大了不像从前,还以为兄弟两个人闹翻了,觉得可惜。 只是面对失去,平淡的水里也掺上盐,成了眼泪,流进心里。 医生没聊太多,离开只剩下祝逢今和厉从两个。 祝逢今见他一副好奇、又不得不装作不关心,实则耳朵都快竖起来的模样,道:“我昨晚去见的是你爸爸的弟弟,就是你的小叔。” “那,”厉从紧张,“你想把我送给他管教吗?” “不会,”祝逢今道,“他还不知道你,自己年龄也还小。” 厉从像是舒缓了,他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埋头继续还原魔方。 他肤色偏黑,衬得笑起来露出的两排牙齿格外白。少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朝气,让祝逢今觉得,他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也希望今后,他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厉从就这么在祝逢今的病房里住了下来,起初两张床的距离还算远,但他每天都趁祝逢今去清创时悄悄移动床脚,人虽然瘦弱了些,长期搬运奶箱锻炼出的肌肉却很有力,顶住床腿稍微将它移走还是能做到的。一个多星期过去,他的那张小床就与祝逢今的近在咫尺。 祝逢今当然知道这不会是风吹的,对厉从这种亲近的小心思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厉从见他不拆穿,心里还洋洋得意,每晚入睡也变成了一件乐事。 他原本觉得厉从不够开朗,相处几天后发现也不是,这个小孩挺讨女孩子喜欢,光草莓牛奶就拿回来一盒又一盒。 不过厉从并不被祝逢今允许喝调制饮料,草莓和牛奶可以分开吃,所以这些草莓牛奶最后都进了厉老三的肚子。 老三起初怨声载道,对着那个比不过他手掌大的牛奶盒大眼瞪小眼,后来觉得似乎还,挺好喝。 “你太惯着他了,”厉老三拆开吸管,已经很自然地开始喝那盒酸酸甜甜的草莓牛奶,“小沛十几岁的时候,可不跟大哥一起住。” 厉从屁股底下坐着矮矮的凳子,指头被祝逢今捏在手里,勉强能动动手腕的右手拿着把指甲刀,正在修整指甲外缘的倒刺。 不用挨冻,又坚持涂药,厉从的手指肿得没有来时那么严重,只是皮肤还很粗糙,摸上去都赶不及祝逢今这个年长他许多的人细腻。他的手和其他东西摩擦得厉害,厉从对自己不甚在意,大多数时候直接撕掉,也没有多疼。 初见时被祝逢今见到了,说是回家再剪,他却没有忍住,抠抠弄弄愣是出了血。这会儿因为太干燥而长了新的,总算被祝逢今逮到现成,兑现当初许下的事。 祝逢今动作很轻,工具也像是好用,剪得厉从不疼,手指也干干净净。 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又能看到祝逢今浓密纤直的睫毛,每一眨眼仿佛都能听见扇起的声音。 “也不给小孩儿剪指甲。” “没关系,”祝逢今道,放下厉从被修剪完的手,“我不是他的大哥。” 他看向厉从:“以后如果还长的话,自己剪,记得轻一点。” 老三觉得这人总算还有分寸,两三口喝完了饮料,这才想起他的正事。 “你要的衣服,我给你带来了,”老三突然沉下嗓子,“大哥的葬礼明天早上开始。” “好,”祝逢今顿了一下,他点点头,“以后也算是有能见见的地方了。” 说是能相见。 两岸间却隔着条宽阔大河,一死方可渡过。 老三的东西放在一大一小两个纸盒里,里面的衣服仔细地套了防尘袋,平铺放着,没压出褶皱。大的那个不用去拆,熨烫一次明天就能直接上身;小的被老三取出,将袋子摘了,里面是套沉闷的西装。 “厉从,过来试试衣服。” 厉从握着那把还带着祝逢今手掌余温的指甲刀,他从听见“葬礼”二字时就开始望着祝逢今平静的面颊出神,被老三一句话拉了回来。 他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忙将东西放到一边,站过去接衣服。 纯黑色的西装,没有暗纹和混杂的颜色,只是放在那里,就庄严肃穆。 剪裁合身,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一身的尺寸,针脚细致,厉从下意识地摸摸手腕的纽扣、胸前别花枝的地方,手指擦过的地方都浸出些许薄汗。 他其实不太想穿成这样去见他的父亲。 第一面,他多多少少,也想要留下一些鲜艳的颜色。 第08章 葬礼这天厉从醒得很早。 他睡得不安稳,怕辗转发出响声吵醒祝逢今才保持一个姿势许久,醒来时胳膊已经被枕得发麻。 天蒙蒙亮,窗帘严丝合缝地拉起,室内还是昏暗的。他侧身睡,往常睁眼时祝逢今已经起床看报,今天却不然,祝逢今穿戴整齐,一身素黑地站在窗前,手指勾起窗帘,一束光线照过他的额前、睫毛和挺直的鼻梁。 那光不是温暖huangse,外面不是晴天。 厉从这才听见淅沥雨声。 “醒了?”祝逢今听到布料摩擦,放下窗帘朝他走来,“洗漱、吃早餐。把衣服换上,花记得别。你小叔安排的时间很早,我们得尽快。” 厉从照做,换好衣服时却发现祝逢今准备的花不是他想象中的素雅白菊,而是一枝艳红的玫瑰。枝叶被修得很短,刺也被细细剪掉,它没有完全盛开,像在等待绽放。 赶赴婚礼也不会用如此浓艳的花卉,祝逢今却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就像是,明白他心中向往的鲜亮一样。 到时间,老三来接他们,一把黑色大伞遮住满世界的雨。 厉从习惯走在祝逢今左侧,往常不下雨时外出能够拉住他的手。他想替对方撑伞,却发现一路举过祝逢今头顶也许很难,自己实在是太矮和弱小,不知何时才能追上这个人。 厉沛给大哥的后事操持得低调简单,甚至称得上草率,入葬是完整的,不设灵堂,无需痛哭凭吊,穿上深色套装、带上一枝花来就行。 三人到的时候,盘山公路上紧挨着停了数十辆黑色轿车。 地方不是厉沛选的,厉家的主人死后都葬在这里,他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因为厉演父亲,那时他年纪尚小,身量比现在小几圈,黑色西装被他陈放在父母家里。 另一次则是厉演母亲,那时他跟在神形憔悴的厉演身后参加葬礼,一向坚毅的男人跪在母亲的碑前,揪着他的袖子哭湿了衣摆。 原本以为不会有第二次穿上这套衣服的机会,却怎么也没想到,间隔如此之短,即将安眠于此的人成了厉演。 一路刺骨冷雨冬风,这样潮湿阴冷的日子从前在厉从那里是最难捱的,他紧紧身上的厚外套,抬头看了一眼祝逢今。他皮肤苍白,被风吹得泛出红色,撑伞的手不用想也知道触感冰凉。他看出祝逢今在和人用眼神交流,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发现和祝逢今遥相对望的是个年轻男人,长相漂亮,没有撑伞,一头黑发沾上点点雨珠。 祝逢今脚步停了:“我抽根烟。老三,你带厉从先进去。” 他像是刻意回避,等老三牵过厉从的手后就背过身子往一侧走去,唯一能抬起来的手撑着伞,哪里得的了空余去摸烟消遣。 厉从有点急:“他……为什么不一起来?” “你小叔对外放的话,”老三苦笑,“所有人都能来,唯独不欢迎祝逢今。” “那,”厉从的心猛地一揪,“那我也不去了,我想跟着他。” “你这小屁孩儿离了他一秒钟都不乐意是不是,”老三安慰他道,“放心吧,等人都走光了,没人会拦着他来看大哥。” “可是……” 最亲密的伙伴,却要排在所有人的最后,才有机会跟他道别。 厉从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他回头,不远处一顶圆圆的伞被斜放在地上。那人站在路边抽烟,细雨落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深深吸烟的时候也闭上双眼,因而看不出情绪。像是有所察觉,他的眼睛缓缓睁开,然后夹着烟的手指朝厉从的方向晃了晃,大概的意思是让他放心跟着老三走。 直到老三将厉从带到厉沛的面前,少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哪家的孩子?”厉沛问。 “大哥的,”老三捏捏厉从的手,“厉从,叫小叔。” 厉从咬着牙不肯开口。 厉沛盯着厉从与他大哥有几分相似的脸看了几秒钟,眼里满是不屑,讽刺道:“我大哥独身多年,今天突然冒出来个这么大的孩子,我凭什么相信?你倒是祝逢今的一条忠诚好狗,别忘了你姓什么。” “老厉先生给了我这个名字,我当然感激,”老三的手微微收紧,“二哥现在需要人照顾,我不能这么简单就走。” 厉从没听过老三用这么软化恳切的语气说话,他的手被对方握住,一施加力气就如同钳制。他微微皱眉,双眼瞪得溜圆,恶狠狠地看着厉沛。 却不知他这副凶狠的样子在厉沛眼里不过是急了眼的狗崽子。 厉沛冷嘲一声,进了墓园,大部分的人都在撑伞等候,厉从是唯一的小孩,左胸前的那朵玫瑰格外夺目。 不一会儿人群中开始低声窃语。 厉从咬了咬嘴唇,又一次看向墓园外边祝逢今站着的位置。 他终于撑伞了。 碑已经立好,四周都是鲜艳花卉。 嵌入石头的照片是厉从第一次见,该是他父亲的年轻时候,留着精神的寸头,不是想象中凶恶冰冷的模样,没有疤痕,只有浩然正气。 仅仅是一眼,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从就感到一阵刺痛。 他的父亲终于不再是一个幻想之中模糊的影子,有了明确的、强大的样子。 原来妈妈一直牵挂着的人长这样,原来自己和他很像。 厉从低下头去,意图以雨声遮掩自己的低声抽泣。 雨停时,宾客散尽,留下无数素白花枝。 祝逢今抽完那支烟后就撑回了伞,他远远看着厉沛红着双眼亲自抬棺,厉演被松软湿润的土掩埋,生前不论交情深浅的人都前来献花,给了那个最热烈的人一场安安静静的送行。 祝逢今收了伞,终于能踏进宁静的墓园。 “我在这里送走了我的父亲、母亲,没想到还会送走我的大哥,”厉沛眼角通红,笑得凄然,“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他浑身已经湿透了,鼻尖有水珠往下滴,分不清楚是落下来的眼泪还是雨水。 “明天召开股东大会,希望你能准时出席,”厉沛道,“该分的,趁此机会做个了结。” 祝逢今僵在原地好一会儿。 厉沛出席的每一次葬礼,他其实都在身边。 他同样也在悲伤,只是从来,他充当的角色都不是痛哭失声的那个,而是佯装冷静的安慰者。 祝逢今缓缓蹲下身,他取下胸前别着的红玫瑰,放在厉演的墓前。他看向厉演的碑,没想到厉沛选的照片会这么旧。他们还都年轻,那年祝逢今被送出国,临行前兄弟三人各自拍了一组照片,又勾肩搭背笑得肆意畅怀。 时光另一头的他们一定不会想到,三个各怀心事的人,走到了这般田地。 他的手指瑟缩着,最终轻轻触到冰冷的石碑,然后将额角轻轻贴了上去。 厉从看着祝逢今,觉得他像是在脆弱地乞求,如同进行着一场近乎虔诚的仪式。 他内心涌出一种冲动,挣开老三牵着他的手,从背后拥抱祝逢今。 宽厚的背明显抖动了一下。 自己也许还不够温暖,厉从想。 第09章 背上被添了些力量,厚衣服阻隔跳动的心,祝逢今被抱得一怔。 做长辈的没能当典范,反倒被最需要安慰的人赋予温暖。 他就像是张逐流的轻叶,这会儿突然被人捞了一把。 额头从石碑上挪开,祝逢今转身脱离厉从的怀抱,摸了摸厉从的头。 “我找到了厉从,”祝逢今语气坚定,“一切终将水落石出,你托付给我的事,我也会好好完成。” “我可能不能常来看你,珍重。” 他起身,向厉从伸出手:“走吧,小绅士。” 那只手没有被皮手套遮掩,残缺的小指就这么裸露在外,厉从见过多次,却还是觉得隐隐的疼,他赶紧牵住那只手,如他想象中一般的冷和干燥。 他其实十几岁了,也许该和长辈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他就是喜欢被祝逢今牵着。 不用担心前路黑暗,无人指引。 大概在他磕磕绊绊向前走的时候,那人会拉他一把,让他摔得没那么疼。 三个人没急着回医院,在一家私房菜馆吃了午餐。 一上午的阴郁心情被赶走得很快,没外人的时候,厉从倒是有点和年龄不衬的小孩心性,点菜的时候装模作样地指了道菜问那是什么,祝逢今便了然地将它划进饭桌。 于是桌上几道寡淡精致的菜肴里混进了个还带着叶子的大菠萝。 厉老三早已不满跟着祝逢今吃那些调味清淡的菜,板着一张脸抢走了那小孩一半的菠萝饭,挑走了里边为数不太多的虾仁。 为此还在桌下挨了厉从一脚。 祝逢今默默看着一大一小明争暗斗,嘴边不觉也挂了点笑意,用餐接近结束时,先一步出包厢结账。 “小祝。” 祝逢今被人叫住,回头发现那是厉演的大伯,他身材瘦削,戴眼镜,鬓角白了,样子和厉演不像,五官和气质给人的感觉都温和。 厉演大伯很少参与厉家的事,他举家移民新西兰,在那个地方有牧场和庄园,日子过得富足安逸。祝逢今见他也一身黑色,便知他这次回国不为其他。 “今天早上没有见你,”厉回笙向祝逢今走来,“问了厉沅,才知道你也受伤了,身体好些了吗?” 祝逢今道:“伤不重,我晚到了一些,和你们错过了。” “是这样。能在这里碰见你也是运气,好久不见,你没怎么变,不过瘦了,多吃一点,”厉回笙感叹道,有些遗憾,“小演的事……” 祝逢今微微垂下眼睛。 厉演的死因没对外公开,外界都自然而然地认为两个人遇到了严重车祸,祝逢今能活下来是侥幸。 也正因如此,厉沛作为知晓内情的人,他才会遭到怨恨和迁怒。 就凭厉演除了枪伤以外,浑身上下数不清的骨折和挫伤,也能推断出遇到车祸时那人在护着祝逢今。 ——厉沛到底是个活在哥哥丰满羽翼下的孩子,没能完全长大,按感情深厚将生命排了高低贵贱。在他心里最珍视的那个人离他远去,所以活下来的那个、和他不对付的祝逢今,就成了一切情绪的宣泄口。 他甚至完全有理由怀疑是祝逢今自导自演了这次袭击,但三人二十多年来情谊尚存,相信祝逢今对厉演没有二心完全是出于本能。 厉老大的位置太多人暗中窥伺,拔刀相向的绝不会是祝逢今。 只要祝逢今活着一天,就不会放任凶手和幕后主使不管。 他会让夺去厉演生命的人付出代价。 厉回笙见他神色平常,却总觉得眼神背后藏着些痛苦和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戾,忍不住劝道:“这么多年来我没尽到做大伯的责任,跟小演生分了,我一直都很感谢你能陪着小演这么多年。希望你也别忘记自己的生活,小演也不愿意看到你伤心难过。” 厉回笙说完,拍拍祝逢今的肩膀,拐进另一侧的包厢,放出门内短暂的热闹。 他一腹心事,听不进去满座谈笑。 翌日临时股东大会如期举行,祝逢今和厉沅提前到了公司。 通告十天前就已经发了出去,持有股份百分之二以上的股东基本都从各地赶来参会。 从会议厅门口鱼贯而入的人里还有不少难得一见的老面孔,这次会议目的就是选举新的董事会成员,这群从不出席年度股东大会的人突然露面,想必也是来亲自行使投票权,见证厉氏的第一次重大人事变更。 厉演生前持有厉氏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去年因为资产结构的需求出售了百分之三,是厉氏最大的股东,作为家族的一把手,他兼任董事长和总经理这样的控制行为没有遭到他议。但这样的完全控制在他死后也带来了巨大的麻烦,管理层人心不稳,厉沅仅仅是代任也不是长久之计。 最占大头的股份悬而未决,如果没有厉从,股份自然就会由第二顺位继承人厉沛和厉家大伯平分。但只要祝逢今将厉从推出来,厉演的财产一分一毫也不会落到他们手中。 除非…… 祝逢今看向自己的手边,会议长桌的中央。 加入厉氏以来,祝逢今在这个位置陪着厉演开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会议。厉演向来准时而认真,常常用左边手肘抵住扶手思考,右手把玩一支钢笔。这不是什么礼貌的习惯,祝逢今不甚介意,老三会偶尔念叨,嫌弃自家老大老是磕出响声,让他好歹换支轻盈的款式。 厉演摆摆手:“逢今攒钱送给大哥的礼物,用上三五年再讨新的吧。” 他还没来得及再去挑选一支中意的。 紧闭的大门推开,厉沛身着黑色长大衣,里面的高领衫遮住雪白的颈子,下巴微敛,直接走向那把空着的椅子,干脆地坐下,将距离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又挺直了背,环视周围的眼神冷冽。 “事不宜迟,我希望能以大股东的身份,推举新的董事会成员。” 在座的人大多心中有数,但厉沛这样单刀直入,还是引起一片哗然。 选上来的是谁不重要,不过那一定是用来牵制祝逢今的。 ——百分之五的股权,董事之一,他甚至可以直接被协商罢免。 老三抓住椅子,两手骨节微微泛白,祝逢今向他摇头,眼中写的是稍安勿躁。 厉沛底气十足,手里绝不会只握着从大哥那里继承来的一半。 除非有一份遗嘱,将厉演身后的一切都已经悉数安排妥当。 祝逢今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心底苍凉,笑了几声。 第10章 会议先开了一个半小时,中途休息,股东们三两结伴离开,偌大的会议室里一下变得落针可闻。厉沛坐在以往他兄长的位置,人全部散去也直挺挺坐着。他盯着祝逢今看了一会儿,像被绷紧了的弓弦突然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大哥的这个位置,没有我想象中的软。” 不仅不软,仿佛还布满微小芒刺,使得人坐立难安。 “大哥死后,有律师找上门来,给我看了遗嘱。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难为你找了那个小孩出来。” 厉演才三十一岁。 他的人生才刚刚脱离过去的混乱,平和稳定下来,该有很漫长的日子能够慢慢过完。 早早地交待一切、立下有效的遗嘱,就像那个人知道自己会被重新卷入纷争、会流血,会有去无还。 接二连三的事实已经告诉祝逢今,他是被关在门外、不知所以的那个,除了面对席卷而来的无力感和打起精神接受,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修剪得光滑的指甲在桌上蹭了两下,祝逢今缓缓开口:“那就是厉演的孩子,我没有必要跟你玩那种会被轻易拆穿的戏码。你们可以进行鉴定,厉演的血样和毛发一直都在江未平那里,结果一样能证明。 “既然有遗嘱,遵照厉演的遗愿执行就好,厉演把厉从交给了我,我不会带着他来抢你什么。关于工作,不用你们投票罢免,明天我的辞呈会递上来。” 他起身,椅子被拉出闷闷一声。 如厉沛所说,果真作了了结。 “下午的会,我想我没有必要继续参加了,再见。” 祝逢今走出大楼,正午时分天空仍是阴沉,近来细雨绵绵的时候总是更多,他的心情并不会被天气所左右,此刻倒觉得应景。 卸任之后,他不可能就这么将厉演多年来的心血置之不顾,毕竟厉沛刚留学回来不久,出入公司的机会不多,有没有挑担子的资质还尚不明确。厉沛不会贸然将自己安排在一个最高决策者的位置,最好的选择是启用老三接管厉演的职务,自己在一旁学习监督,时机成熟再将人换下来。 明面上当家的人是老三,他就能多少参与一些,从私底下把控未来的走向。 当年那个跟在他和厉演身后,爱哭软弱的孩子,也终于长出了锐利的爪牙。 他明明被咬了一口,却觉得自己将一个漆黑的箱匣开出了几道裂痕。 上衣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祝逢今接了,是江未平拨的:“厉从过去找你了吗?” “目前为止没有看到人,”他蹙眉,“什么时候离开的?” “护士跟我说是一个半小时之前,”江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平道,“不好意思啊小祝,没看住人,现在你还在公司吗?我马上过来跟你汇合。” 说话间江未平已经将车开了出来,她没让祝逢今等太久,来时发现只有他一个,问了句老三的去向。 “会议还没有结束,他出不来。” 江未平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不打算深挖,说起来龙去脉:“照理来说再怎么不熟悉路厉从也应该到了,他不是没有生活能力的小孩……早上你们走之后我去查房,那孩子问了一堆关于你的问题,我当时没往心里去,中午想带他吃饭才发现他人不在,护士跟我说管小姑娘借了路费,没多久就出门去了。” “他对这座城市的情况很清楚,不用着急,”祝逢今略加思索,“也许是回家了。” 江未平有点茫然:“家?你给他钥匙了吗?” “是他自己家。” 厉从在那栋红房子里。 他在阁楼,低矮的屋顶从短短的一茬头发上擦过,也许下一个冬天他就不能自由地在这里舒展身体。他喜爱这里,因为有一扇大窗户,光线被采集进来,有阳光的日子能够晒得浑身暖烘烘的,脸上也飞出自然的红晕。窗棂边有一些肆意扩张的爬山虎,缠得落出阴影的时候他会揪掉,然后瘫在地上,望着窗外变换的云和近在眼前的房顶发呆。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杂物了,厉从也很久没有能浪费的一整天,他简单地扫了扫地上的灰尘,然后从唯一堆放着些旧玩具的角落里找出一个罐子。 陶制的,椭圆形的一个,不能打开,只在背后开了小小的缝隙。 那罐子是沉的,左右晃晃甚至听不见太大的碰撞声。 他捧住那个罐子,举到和眼睛差不多高的位置,然后松手让它摔下。 陶罐四分五裂,成堆的硬币“哗”地一下散开,撞击声清脆,各种面额的纸钞混在里面,在他脚边变成了一座小小的钱山。他将纸钞按照面额从大到小放着,因为折了不少次,取出来之后都翘起了卷边,挪了几摞硬币,才勉强将皱皱的钱压平。 等他清点得差不多了,听到外边有人叫他。 音量明明也不大,旁边的街道也像平常的熙熙攘攘。 他却一下子就捉到了,认出那是祝逢今的声音。 厉从一阵慌乱,站起来的时候头结结实实磕在房顶,又不小心弄倒了整齐摆放的硬币,好在数量已经被他记下,他没大在意,打开窗户从里面探出了头,果然祝逢今站在屋前,微微仰起头,像在等他。 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不刻意,看起来俊雅,却不那么容易靠近。站在变幻的阴云底下,脚边的水洼装着云和他的影子,又觉得他和那样沉沉的感觉不相称。 蒙蒙灰色不该属于这个人。 祝逢今看厉从在窗边张望的样子,不知怎么想到了莴苣姑娘,再开口时嘴边挂了笑意:“下来。” 又是噼里啪啦的几声,厉从飞快地跑下楼来开了门。 “怎么突然回家了?有什么东西忘在这里了么。” “没,我想带的都带走了,”厉从有点不好意思,“我听江阿姨说你以后就没有工作了,我妈留下来的我不敢动,但是我自己存了一点点,也许你能用得上。” 这回轮到江未平和祝逢今惊讶了。 “原来你早上问我小祝做什么去,是为了这个,”江未平哭笑不得,“放心吧,你叔叔只是丢了一份有薪水的工作,钱有的是,能养得起你。” 厉从有点丧气。 他当然知道祝逢今的经济状况是很好的。厉从之前从没见过祝逢今身上衣服那样高档的料子,就连自己身上穿的,似乎也都是进驻大商场的牌子,和医院的护士闲聊打听了各种项目的收费,也知道自己只是单纯地在那里住着,每天就是多大的一笔开销。 他问了江未平“股东大会”是怎么回事,对方一个潜心医学的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云里雾里地听见祝逢今被他小叔针对,今天赴会不过是去移交权力。 他知道的东西有限,只能简单地分析出祝逢今境遇不好。 厉从明白自己的这些积蓄微不足道,可这就是他的所有。 他愿意都给这个人。 第11章 祝逢今弓着身子,进了那间矮小的阁楼。 看到了满地的小额纸钞和像是摞得整齐后又被碰倒的很多硬币。 乍一眼看上去也许不多,但这对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孩来说,绝非是三五个月的积攒。 厉从愿意给的是完完整整的一碗,却不提从何收集而来的一点一滴。 祝逢今想了想,弯下腰去捡了一枚放在掌心:“我给了你一个硬币,现在你还我一个。你想什么时候要回去,就什么时候要回去。” 一元硬币,2002年制,大概没经转几道人手,擦一擦,似乎就能透出最晶亮的颜色。 厉从小声嘀咕:“一块钱能做什么……” 其实就算祝逢今拿走了这里的全部,也和拿走一枚硬币没有多大分别,他问出口时,才明白这是祝逢今的“接受”。 他伸出手,拿指头轻轻碰了一下祝逢今的掌心。 热的。 股东大会开完,下午又连轴继续了临时董事会议,开到天色擦黑,老三估计祝逢今已经带着厉从吃完晚餐,在烘焙坊里选了两块红丝绒芝士蛋糕,又拎了几斤橘子上医院。 门没落锁,大概是方便医生过来检查,没完全关上。厉沅本想推门进去,但从病房里传来热闹诙谐的音效和背景音乐,便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祝逢今落得清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正在陪厉从看闹腾的动画片。 在老三的印象里,祝逢今不算工作狂,身体很好,以前只要工作量到不至于极度疲劳的程度,他每天都会沿着滨江大道跑五公里锻炼心肺,季节骤然变换的时候也能抵抗住感冒。他不会请病假,该休的假倒也见不着人影,但相较而言他的私人时间的确占比很小。 见惯了一个人行色匆匆的样子,真的停下来安静地坐着,就觉得陌生,又有些无奈。 声音不低,祝逢今最近因为伤的缘故,总是恹缠,这会儿大概听在耳里也不是很舒服,眉间轻轻皱着。可厉从聚精会神,两眼放光,所以祝逢今不一会儿也缓和了脸色,眼球跟着画面移动。 矮几上已经放了一篮颜色鲜艳的芦柑,厉从拿了一个,将上边白色的橘络去除一些,然后将干净饱满的几瓣递给祝逢今。自己吃的就没那么多讲究,从中间对半掰开,直接往嘴里塞。 厉沅想了一下,如果拨橘子的人换成自己,做不到像厉从那么细致。 他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将橘子分给几个值班的姑娘,这种水果吃多了上火,那桌上的一篮够他们爷俩吃上一整晚了。 老三右手空了,左边提着两盒蛋糕,进门前先敲了敲:“二哥。” “会议结束了?”祝逢今手里的橘子恰好被吃完,掌心里没留下什么筋络,“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叫人做,送过来。” “没事,我买了蛋糕,先吃点儿垫肚子,一会儿回去看路上有什么随便吃点,”老三把蛋糕放在桌上,两个纸盒包着,一个给了厉从,“我看它长得挺好看的,就也给你捎了一块,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肚子能吃下。” 他说话的时候,拿了桌上的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低了两格,不声不响地解决了祝逢今耳里的聒噪。厉从被“蛋糕”二字给揪住了似的,没注意到音量的减小,侧过头去巴巴地望着祝逢今,征求他的应允。 “可以吃,”祝逢今道,“饱了就别硬塞,你刚刚吃了很多水果。” 事实上,在厉从这样的年纪,甜食和肉类的吸引力是无限的,离晚饭过去也就一个多小时,他的胃就已经腾出了地方。老三一路上拿得很稳,蛋糕没滑走碰上纸盒,还是橱柜里诱人的卖相,蛋糕坯是红丝绒的,外边抹了芝士奶油,撒上烤得香脆的杏仁片,还切了一颗草莓点缀在上面。 厉从馋得不行,但没直接开动,他起身去拿了盒牛奶,递给厉沅:“三叔,给。” “平姐的补偿,她以为厉从喜欢,买了整整一箱。” 老三:“……” 他看着桌上那盒熟悉的草莓牛奶,又听出祝逢今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回去得扛着这一箱子饮料走了,不亏。 厉沅吃了两口,突然停下叉子,拨弄蛋糕上面的杏仁片:“下午的会议大伯也来参加了。” 祝逢今昨天才与厉回笙见面,原本以为他从新西兰赶回国只是为了参加厉演的葬礼,没想到这人会长留。他们都对厉演大伯了解甚少,这与厉回笙在厉演很小的时候就移民有关,对方数十年来一直在新西兰经营牧场,完全没有必要再回来插手厉家的事。 厉沅继续道:“小沛转让了百分之四的股权给他。” 董事会总共九人,包括两个独立董事,除却厉演、祝逢今和他,全票通过了厉回笙作为新董事的决议。厉沛进入管理层他没有话语权,但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厉家大伯的居心。 “厉演的工作,应该还是由你来接替吧?”祝逢今问。 “是,”厉沅顿了顿,“二哥,生活上的事,我还是希望能多照顾你一些。” 言下之意,就是厉家的事从此以后与祝逢今再无关联。 这也是他们一早就约定好的。 明面上的不能参与,但并不代表私底下不能出谋划策,看来厉沅是被勒令闭嘴,厉沛不过就是仗着他们对他的歉意和忍让——其实真正算起来,祝逢今也并不亏欠任何人什么。 他在厉家倾注了多少心血,厉演一死,左膀右臂就跟着被卸下、架空,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苛待,但还是从舌根底下尝出了点鸟尽弓藏的悲凉。 “厉沛这么做,我能够理解。” 厉从却不能。 他放下叉子,连忙将奶油咽下,盯着厉沅:“凭什么?逢今……祝叔叔对我爸爸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人吧?既然都这么重要,为什么非要将他赶走呢,他哪里做错了?就因为不姓厉,不是他的家人吗?他失去的是兄弟,祝叔叔失去的、你失去的就不是兄弟?为什么要因为他的悲伤和愤怒再去牵连一个同样也受到伤害的人?有你们这样过河拆桥的吗?你知道他到现在肩膀都抬不起来吗,前几天还一直会被疼醒、坐车还会害怕,凭什么在需要的时候就情同兄弟,没做错什么的时候就要被孤立和针对?他又不是铁做的。” 厉从连珠炮似的向厉沅发难,嘴角还带了点奶油的白沫子,他激动极了,脸上和耳根都涨成红色,胸口跟着说出来的话剧烈起伏,最后急了,前言不搭后语,眼眶都跟着变湿,话音也变得颤抖。 “就你这样还跟人家吵架,还没开始骂就先哭了,”祝逢今摸摸厉从的头,“急什么,我自己都不觉得我有那么可怜。” 老三被说得眼前发黑,像是听见了这孩子磨了磨牙齿,嘴里发出嘶鸣,就差就扑上来咬一口了。 厉从还没缓过来,坚定道:“不用你来,我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照料好他。” 第12章 “厉从。” 祝逢今低声喝止,他不生气,却仍保有威势。 “你说得太过了。” 厉从这才注意到厉沅脸色怪怪的:“对不起,三叔。但我刚刚说的不是气话,您一定得往心里去。” “臭小子,”老三不会真的跟一个小孩计较,何况他说的也不全错,“吃我带来的小玩意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横。” 他身体前倾,伸长了手去捏厉从的脸,手劲不小,捏出来几个指头的印子:“跟我出来一下,我告诉你点事儿。” 他嘴上这么说,实际已经扯住厉从的脸蛋往外拉着走了,厉从“嘶”地痛叫了一声,也像是惩罚似的没撒手,直到走出门口,厉沅还特地多走了几步,像是确定了在病房里的祝逢今不会听见,才定住位置,摸摸厉从的脸颊,小声道:“可以啊小子,观察力倒是敏锐,不睡觉光看你叔叔半夜疼没疼醒了?” “他疼会发出一点点声音,”厉从解释,“我睡眠不好,晚上常醒。” 祝逢今手臂上那么大一个洞,疼痛在所难免,白天有其他事转移注意力,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切感知似乎都被放大。即便祝逢今已经按照医生的建议服用止疼药,药效过去的时候也很能忍耐,在晚上呼吸仍会比正常时候要粗重,鼻间也偶尔会发出一两声闷哼,偏偏都被厉从捕到了。 睁眼时,窗帘的缝隙中会有月光钻进,落在祝逢今的床脚。他能够借着光亮隐隐约约看到祝逢今躺得平坦,鬓角沾上冷汗。 “那你也该明白,他的精神是不太好的,容易头疼。”厉沅捏捏厉从的肩,“我就不再进去了,你江阿姨送的那箱草莓牛奶我得带走,去,给我提过来。” 头疼吗? 这倒是没有发现。 厉从点头,按照厉沅的吩咐进病房,抬眼目光落到电视上色彩斑斓的画面,突然想起他那会儿一边说话,一边自然而然地调小了音量。 还以为那是为了方便几个人交流。 并不是只有他才关心祝逢今。 那些细枝末节、边边角角,不止他一个人会留意和在乎。 他更没有立场去责备厉沅这样和祝逢今相识多年的老友。 厉从拿了那箱牛奶,出去的时候不太敢挺直胸背:“我帮你拎到门口。” 他跟在后面,脚步有意错开前方留下的影子。 “三叔,真的对不起。” 他感到脑袋被拍了一下,这次很有轻重:“别老是道歉了,你说的也没错。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好好跟着你祝叔叔,把自己管好就行,别给他添堵。” 厉老三长得高大凶恶,眼神收敛的时候却很容易靠近,他接过厉从手里的牛奶,放到车上的副驾驶:“回去吧,我有空还给你带蛋糕吃。” 厉从站在路边,看车子跑得没影了才回到病房,祝逢今坐在沙发上等,电视里传出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厉从两三下收掉桌上的盒子,又坐到祝逢今身边,距离却不像之前那样亲近。 “坐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收拾你,”祝逢今还有心情打趣,“把你三叔气走了?” 厉从这才挪了挪屁股:“是。” “他还挺好哄的,没有隔夜仇,你给他那么多草莓牛奶,够他消气了。” 等少年凑近了,祝逢今才看见他脸上红红的指印,那是厉沅捏的,一时半会儿还消不掉,厉从自己没有察觉,顶着印子走了一路。 厉从又想叹气,可想起厉沅告诉他别老是道歉,牙齿咬了咬上唇,悄悄抬眼看看祝逢今,却发现那人嘴角微微扬起,双眼多少写了些愉快。 皱眉、敛下巴、时常处于紧握状态的手指,祝逢今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天以来他无意识中传达给厉从的情绪,他像一只被弓箭所伤的野兽,为了不让别人察觉而多加掩饰,装作自己不是在跛行,不需要去搀扶。 可厉从同样也经历过失去。 他也走过艰难又逼仄的路,所以即便不能完全相通,他也能跟在祝逢今身后。 低迷消沉的神色他见多了,现在看到他稍稍展露的笑容,厉从觉得心热热的,连带着脸也有种滚烫的错觉,他抬手一摸,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不定刚才三叔在他脸上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指印。 也明白了祝逢今嘴角的那点弧度从何而来。 他将手放下,怕揉散了红印。 甚至希望它们能在自己的脸上留得久一点。 当初江医生告诉祝逢今起码在医院住上十二天,他怕江未平又是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将时间卡在了十五。枪伤被悉心照料,没发生感染,恢复的势头不错。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肩峰一折,短时间内仍然活动不开,收拾东西这样的事只能让厉从来。 小孩懂事听话,他们每晚都会看电视,还是那部动画片,大概是那晚老三将人拉出去特意提醒,音量从那以后就往下调低了两格,让祝逢今不觉得吵闹,也能静下心来跟着放松。 其实他的精神也没有那么贫瘠。 只是跟不太上厉从的活力。 他以为他做得足够好了,在厉从面前是一个威严的大人,但其实孩子的视角很独到和敏锐,厉沅也许会注意到祝逢今上下车时的反应会比往常慢半拍,却不会那么直白地说出“害怕”二字。 这是冷静的副作用。 “巧克力、牛肉条、糖山楂球、曲奇饼干、牛奶糖……字典,”厉从把东西挨着放进小背包,清点了一下行李箱,“你的牙刷我也包好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应该没有落下的东西。” 装着厉从的“宝贝牙刷”的二十八寸箱子被横放着,厉从膝盖压在上面,弯腰去拉上拉链。他像是什么都想带走,连床头颜色清淡的月季都要低头去嗅嗅,一个背包也是被各种零食和小玩意塞得鼓鼓的。 厉从胖了一些,先前突兀的颧骨已经被脸颊边鼓出来的肉补充得自然,整个人像被阳光重新照过了一样。手上和耳轮的冻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头圆额平,发梢不再短得刺手。 厉从套了件灰蓝色的棉服,帽子上边一圈轻飘飘的绒毛,跟着毛茸茸的脑袋一起晃动。 “零食也就算了,字典家里不缺,各种各样的都有。” 祝逢今已经穿戴完毕,站在一边,眼看着箱子越来越满,厉从却还是什么都不愿意放下。 他很受医院里女孩儿的喜爱,那群小姑娘大多都是研究生在读,每天除了工作,还忙着学习和各类考试,在闲暇就爱拉着厉从聊聊天。其实厉从在人前还算腼腆,姑娘们碎碎叨叨的时候比较多,可他侧耳倾听的样子就是让人感觉很舒服。所以平时有什么零食也会想着他,听说厉从出院,纷纷往病房里跑,稀里哗啦留下各种各样的小玩意。 “没关系,反正也不重,我也想多认识一些字,”厉从道,“以前都是妈妈给我读故事书,我小学的时候不喜欢语文,老师让查字典认生字我都没做。” 他挠了挠脑袋:“读课文也不喜欢,还学妈妈写‘已读三遍’,其实我的字写得可丑了。” 季常青还在的时候,会准备笔墨宣纸和砚台,握着厉从的小手教他练字。可心浮气躁的小孩注意力顶多集中半个小时,然后就盯着妈妈的眼睫毛看去了。 钢琴、白描、毛笔字,季常青用心教的,厉从一点儿也没学进去。 但如果他能将过去再走一次,他连那三十分钟也不愿分给手上的活计,而是想更专注地多看看妈妈的面容。 因为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 温暖的时光总是太短。 第13章 厉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接受母亲的离去。 他母亲不能给他多优渥的生活,可她给了厉从最需要的爱与陪伴。 在最燥热的夏天里,给厉从熬一碗消热解暑的绿豆汤,晚上用手撑着脑袋卧在厉从的身边,拿蒲扇轻轻晃着,半梦半醒间把扇,让年幼的小孩起码不睡得满头大汗。 实在热得睡不着的时候,两个人就扯上一张竹子编的凉席,爬到阁楼将窗户敞开,在满天星辰底下吹风。他那时伸长了手,希望能捉住一颗坠落的星星。 季常青找来一支笔,在小孩的额心画了一颗。 “我们小从有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贴在他额间的手凉凉的,厉从喜欢这样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在她离开的那一段时间,厉从天天想着妈妈给他画下的样子,在自己的手上画下两颗星星。 ——他不要独一无二,两个,这样不至于孤独。 再后来,他翻开存折,看到里头的数字,如释重负似的,也终于明白她已经在过去短暂的十年里加快步伐,将厉从未来的路小心地都走了一遍。 她尽了全力,用自己的脚掌去感受路上有没有硌人的碎石。 她还在陪着厉从,只是不再以梅子汤、碱水粽、毛背心作为表达方式,静静无声地陪着。 所以厉从能坦然地提起她,还是会想念,但心中飘过的是软绵绵的云,不会下成雨。 他希望厉演之于祝逢今,也能如此。 “说起读课文,”祝逢今道,“现在的学校,应该从小学开始就开设了英语课吧?二月份我打算带你出国,时间不定,短期还好,如果拖延的话,你起码得学会些日常用语,能告诉别人你想要什么。” 厉从皱皱鼻子:“我学得不好……只能看懂一些,不会说,不会写。” 祝逢今显然猜到了,厉演那时也是如此,“没关系,还有一段时间,我教你。” 祝逢今出国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他的父母有意将他送到国外接受教育,但实际送出去的年纪很小。他语言天赋很好,在美国待了半年,听《美国史》时已经不会头大。高中申请完哈佛之后,他闲得自学了西班牙语,大学室友来自加拿大魁北克省,对方词穷的时候会冒出来法语,于是顺便也把这门语言给精通。 能把厉从教成什么样姑且不论,他绝对够格当厉从的老师。 祝逢今先是试了试厉从的水平。 他左手支着脸,断掉的小指指骨轻轻刮了刮下颏,桌边的小孩捧着他找的一篇八十词左右的短文在念,磕磕碰碰,听得他哭笑不得。 对方的“不好”还真不是谦虚,词汇量也仅仅停留在英语书单词表最前面的那几个。 “你的发音很怪,”祝逢今早就听出问题,“应该也不懂音标和发音规则,全靠死记,以前学的时候应该都靠中文谐音吧?” 厉从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将纸张的一角往里边卷。 “学这个的时候,我心情不太好,天天睡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就跟不上了。” 有棱有角的纸卷上、推开,被他的指头蹂躏得软趴趴的。 祝逢今轻轻笑了:“你爸爸读初中的时候,在单词列表上写了汉字,晨读被老师发现,每个单词罚抄了三十遍,大部分还是都是我帮他抄的。” “他怎么能让你帮他抄呢。”厉从突然坐直了。 “那会儿我是个书呆子,在他家里呆着也只是看书。他想逼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跟他说话,确实挺有效的,帮他抄了二三十个的时候,我觉得手疼,就开始跟他抱怨。” 厉演和祝逢今相差四岁,也就是小学的时候勉强同校了两年。 祝逢今父母各自在自己的工作领域施展拳脚,无暇顾及小儿,所以他起居都靠保姆。起先上学都是保姆接送,后来祝逢今觉得自己能独自回家,跟父母要求解放对方部分责任,结果头一天出了学校就忘记了方向,还是厉演对他有印象,知道半山腰上住了这么一个小孩,才把他往回领。 保姆慌慌张张到山顶厉家的房子接人,结果第二天还是被祝逢今父亲辞退。 ——被换的第五个,照顾了祝逢今四年。 他其实对那位妇人相当有感情,却还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因为不舍而哭泣的保姆收拾东西离开。 “你爸妈对你这么紧张,怎么不亲自接送啊,”厉演两条腿搁在桌子上,拖鞋半掉不掉地挂在脚上,就这么在祝逢今跟前晃着,“我说,你在我家蹭吃蹭喝,跟我多说说话有那么难吗,小沛都比你活泼。” 五岁的厉沛坐在地上拆他的小火车,听见自家哥哥夸他,傻乎乎地笑,“啪”地一声,成功把玩具完成了废品。 厉演:“……” 祝逢今并不回答,收好钢笔,将替厉演写完的语文作业递给他。 让一个二年级的小孩替六年级的小孩写作业,似乎显得很没有道理,但厉演实在厌烦每天抄生字词、抠着课文的字眼做句段理解分析,看祝逢今长了一副聪明相,也像是很有耐心的样子,索性就都扔给小屁孩做,对方也没什么意见,就这么一手包办。 他其实也愿意当个活泼的小孩,只是说得越多,越容易出现纰漏和过错。 而他想当然的行为导致的后果往往需要别人来承担。 就像迷路的是他自己,走失的却是无微不至照顾他许多年的保姆。 ——这是他的父母一直想要告诉他的东西。 可他本能地向往热闹,板着脸留在厉演家里,不过是贪图这一家的热闹和谐。这儿就像是散发热量的火源,让寒冬的行者情不自禁地靠近和停留。 “后来认真学就好了,他想做的事,不会完不成,”祝逢今道,“有一次他来美国,和人交流口音听不出不是当地人。所以现在不太好说明不了什么,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但前提是,你必须认真,”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如果态度有问题,我不会让你轻易跨过这道坎。” 第14章 既然放下了狠话,祝逢今就不会含糊,执行得相当严格。 他花了一个星期慢慢将厉从欠缺的基础打实,纠正他奇怪的发音。 祝逢今并不追求什么特别的口音,他没有特地去说得像美式或英式,语言本就是用于交流的工具,能够正确地传达信息就已经足够,何必在意工具最终模仿的是哪国的样子。 厉从懂得一些语法,但碍于狭窄的词汇量,将简单的文章看懂也是难事,于是祝逢今给了他字典,教他不要只去看中文。又准备了一本用词根编写的词典,让他没事就多读写。 小孩一开始还是抗拒,但挨了两下祝逢今凌厉的眼刀之后,好似两只耳朵都变得软趴趴的,被祝逢今一句温和的“厉从”叫得又打起精神,继续啃吃神奇的字母。 明明家里有间宽敞的书房,两个人却还是在客厅席地而坐,将窗帘拉开,让不多的晴朗阳光跳到微黄的纸页上。木几上有一大一小两只马克杯,花纹一样,那是他们在超市里买的,英国产骨瓷不是没有,但那些娇气的瓷器都在祝逢今的橱柜里积灰。 拿着也不如这么一只顺手。 杯子里盛着的豆浆还是热腾腾的,透出的温度有些烫手,不至于不舒服。厉从一只手虚握着,另一只手拿笔勾写,冒出的热气擦过他的脸颊、睫毛,他有时停顿一下,捧住杯子喝一小口。 厉从以前替人送奶,他自己实际上并不太爱喝,他乳糖耐受,好的牛奶也没有什么腥气,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喝也只是为了营养而强迫着自己。 看他每天皱着眉头,就差捏住鼻子的模样,祝逢今再了解不过他的心思,因为他小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他的保姆在周末的时候将牛奶换成了微甜的豆浆,七天里边就两次,算是奖赏。 泡豆子和打豆浆对祝逢今而言太麻烦,他把日子定在星期天。 也不知道厉从悄悄在心里将周日称呼为“豆浆日”,并隐隐期待和雀跃。 打碎的不仅是黄豆,祝逢今通常会掺些米进去增添点香气。花生、红枣一类的加进去味道倒是很突出,但多少有些喧宾夺主,祝逢今试了很多次,还是觉得米香不浓不淡,刚刚好。 似乎也讨小孩子的喜欢。 他只能动动胳膊,右手在桌上放久了依然会疼。厉从学习的时候,他也不闲着,找了只好握轻巧的笔练字,一个上午下去指头蹭满了黑墨,搓洗不干净,留下许多渗进手掌的纹路。 祝逢今写得累了,偶尔会抬头看看厉从。 入眼的是他头上一个小小的发旋。 厉从的头发变长了,毛流跟着变明显,标致的一个长在后脑勺中央,也是厉从个子小,祝逢今才能看到。到底是年纪轻轻,生命力犹如抽条的枝芽般旺盛,阳光一晒,几乎就觉得他能在光里挺拔不少。 祝逢今看了看厉从已经痊愈的手指,嘴角不禁带了些笑。 厉从学得认真,临去美国前的那段日子,他俩去逛超市,小孩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一路指着货架给祝逢今用英语念上边有些什么东西、价钱几何,挑水果时就给他形容颜色和味道,念念叨叨像个小和尚,祝逢今虽然听得耳朵起茧,但也并不厌烦。 他能感觉到,从磕磕巴巴到流畅顺利,厉从在他的聆听中找到了些许自信。 这是孤身一人长大的孩子,很容易遗漏和失去的东西。 二月中,手续总算办好,祝逢今带着厉从去了美国。 他们所在的城市去波士顿没有直飞,中途在纽约换了一趟飞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人难免疲惫,祝逢今手里的书没看几页便被合上,他调整灯光强度和颜色,毛毯搭在大腿上,轻轻阖上双眼假寐。 厉从头一次坐飞机,除了起飞的那一阵耳朵稍有不适以外,空中飞行的体验让他还算愉快,这天天气晴朗,能见度还不错,没有遭受气流的颠簸,一路走得很稳,舱位空间很大,他久坐得累了,能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会儿。 这样的体验很新奇,可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活跃,怕吵醒沉睡中的祝逢今。 祝逢今没告诉他们远赴重洋来这一趟究竟是做什么,厉从也不多问,他信任祝逢今,并且愿意跟随。朝夕相处下来,他发现祝逢今同样用双眼注意着细微的地方,在方方面面给予他的需要。 他们一同去商场,选购生鲜时蔬的时候,祝逢今甚至能记住他这些日子慢慢暴露出来的一点点偏食。厉从不喜欢鸭肉,讨厌西芹和木耳,喜欢番茄、胡萝卜和土豆,青菜一般般,以前独自生活时,他最常吃的就是各类小菜,但和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偏好的天平就往另一边倾斜。 他不勉强厉从改正,因为祝逢今是比厉从更挑食的家伙。 他深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厉从平日运动量不少,成了祝逢今家的小孩之后疏忽了一些,江未平亲自打电话过来追问,祝逢今才将厉从带出门闲逛,走遍了各个博物馆、科技馆和被老头老太太占领的公园,最后觉得最适合锻炼的还是沿着宽阔的滨江大道慢跑。 就像祝逢今数年如一日那般。 祝逢今很喜欢逛书店,书籍厚重,他去会带上厉从,让对方在年龄适合的分类底下逛十分钟,然后拉出来,就成了搬书的苦力——可厉从本人并不这么觉得,祝逢今挑阅书籍时嘴里会默念书脊上的名字,有时会发出细小的声音,他听着那些或诗意或深奥拗口的书名,脚下突然就像是被施加了一股力量,让他往前挪动了一小步。 他下意识地想去揪住祝逢今的衣角,可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又缩回。 他想要追赶、追上这个人。 第15章 他们在当地时间夜晚抵达,波士顿冬天多风雪,入春并不温暖,即便到五月也离不开厚重毛衣。现在还踩在冬天的尾巴,厉从穿得很厚,真正从室内离开还是被冻得微微一哆嗦,还没等他偷偷吸两下鼻子,脖子上便一暖。 “走之前我说什么来着,”祝逢今取下围巾,往厉从裸露出来的那截颈子上缠,“别感冒了。” 围巾是羊绒的,柔滑不扎,每根细软绒毛里还裹着祝逢今的体温和一些隐约的香气。厉从脖颈间缠着那条围巾,觉得像是祝逢今轻轻环抱着他。 厉从微微缩了缩脑袋,用鼻尖蹭了两下,然后抬头看向右侧的人。 祝逢今将温度把握得很好,他已经能够穿套头的衣服,所以最里边是件黑色高领衫,薄薄的毛领被随意地翻转卷起,贴在细滑白皙的脖子上。他叠穿了短款外套,外头套了件深咖色的大衣,剪裁利落,肩线再贴合不过。因为要到处走动,腰间带子的结扎得紧了一些,更显得祝逢今肩宽腰细。 衣服长度落至膝盖,兜很大,看它平平的样子,里面应该没放什么东西,厉从想了想,将手慢慢摸进去。 兜里的料子和外面的别无二致,但因为更贴着身体,温度比被风吹着的外套高上一点儿。 其实没有冷到何种地步,自己的衣裳也有兜。 祝逢今低头看他,也跟着将手放进去,在宽大的衣兜里捉住那只手,感觉是热的:“明明手不冷。” 厉从像是做坏事被抓了包,一颤,连忙将手抽出来。 “我就是觉得好玩,也不想做什么。” 看他急着替自己辩解,显然是不想祝逢今误会,两根眉毛纠结地拧着。 厉从很在意别人的心情,有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容易较真。 祝逢今知道他只是想试着亲近,所以他不会觉得冒犯。 他摸摸小孩的头,然后把他的手握在手里。 “厉从,”祝逢今笑了笑,“快点长高吧。” 从东波士顿到bea hill有一段距离,祝逢今租了辆车,厉从的精神在长途飞行中消耗干净,在车上靠在他的左边小睡了一会儿。 抵达时这片幽静的住宅区已经万物俱籁,启用多年的路灯亮着,在灯光底下砖红的三层小楼泛出略微沧桑的橙色,街巷都依山而建,祝逢今的居所在一个山坡半途,从分岔口拐弯所见的第一栋就是。 因为房屋稠集,显得行道狭窄,相对的房子隔得近,高大繁茂的豆梨只能稀疏地种几棵,祝逢今家门前没有,庭院里花架上头光秃秃的,草坪被修过,冬天长势慢,此时也不杂乱,像是有人曾经在这里居住。 “一盆花也没给我留,”祝逢今感慨,跟厉从解释,“我回国这几年把房子租出去了,这个地方租金挺高,交完税我还能有剩余的。” 厉从在车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的时间一半是浅眠,一半是就这么闭上眼睛靠着祝逢今。他身上应该是喷了些香水,出门的时候跟在他身后隐隐约约有闻到过一些,十几个小时过去,余味极淡,和羊毛混在一起,变成了安定又温暖的味道。 所以他这会儿疲劳的神经像是被轻轻揉过,明明这里与自己熟悉的国土相隔万里,却因为祝逢今就在眼前,觉得自己奔波一趟,还能找到归属感。 仿佛不是外出,而是从一个家到了另一个家。 房子是百年前建的,里边随意装修,外面被规定不能肆意拆建,这里比祝逢今在国内的家更加明朗,淡黄墙体、椅子和抱枕都是饱和度低的颜色,乍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舒服,硬木地板、大块的土耳其编织地毯,壁炉前边有扇防火的隔断,镂刻的是还没完全绽放的樱花。 这是很多年前祝逢今所向往的,即便没有耀眼的太阳,整间屋子也像是充盈着跳跃的光。 厉从注意到屋角还有一架钢琴,上面搭了纱线罩子,还放着个细口花瓶。 那个时候的祝逢今,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爱笑,每天有睡一觉就能抛却的心事和烦恼。 他想听祝逢今弹钢琴,那样细瘦纤长的手指,每一条青筋都蜿蜒,指尖流淌出来的琴音必然静美和缓,是不是弹奏时也像妈妈那样陶醉,会不自觉地展露出笑容。 他有好多好多事,都想知道。 上一任房客在离开时将钥匙留在门前的地毯下,整个房子蒙了一层灰,两个人放好行李,收拾完主卧,时间就已经走向后半夜,祝逢今思忖了一小会儿,把人留在了自己房间。 反正在医院时那两张床离得那么近,厉从睡熟时滚到他身侧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他的枪伤好了许多,所以应该也不存在什么半夜疼醒的情况了吧。 躺下的时候很晚,厉从需要充足的睡眠,等他醒时,祝逢今刚好和新雇的佣人交代完毕注意的事宜,瞥到男孩站在楼梯上揉眼睛:“起得是时候,我还打算去叫你起床。” 他身边站了个个子稍矮的中年妇女,烫了小卷,笑眯眯的。 “厉从,这是陈姨,她以后帮忙打扫和做午饭,”祝逢今道,“我想自己做晚餐,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您上午十点以后来就好。” “好的,”陈姨脸颊边有两个梨涡,“从仔长得真可爱,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厉从头一回在非婴幼儿时期被人夸奖可爱,有点不好意思,但这阿姨热切,口音怪怪的,好在不影响交流,忍不住说了一嘴:“嗯,糖醋小排。” “你倒是不客气,”祝逢今招呼厉从,“收拾一下,一会儿跟我出门买些花。” 将厉从带出去搬花盆需要一些代价。 祝逢今不打算买车,出行靠徒步或者地铁,他们家离集市不远,只是路上有些甜香四溢的面包店。路过第三家的时候,厉从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祝逢今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这才想起他把人匆匆忙忙带出来,却没有让人吃早饭。 虽然想要什么还是靠暗示,但总比沉默憋着好上那么一点儿。 厉从选了个甜甜圈,一根闪电泡芙,又在祝逢今的要求下买了个黑麦酸面包。 他捏着纸袋,将泡芙挤上来半根,举高了想给祝逢今吃第一口:“逢今,你尝尝。” 祝逢今没大注意小孩越了辈分,他想拒绝,厉从的眼睛亮亮的,鬼使神差低了头,咬了一口。 他在美国八年,各种各样的面包甜点都吃得腻烦,大概一别多年再次回来,舌头又对这样的东西产生了新鲜感。奶油卡仕达酱的甜度刚好,是他能接受的范畴。 “还不错。” 不过按照美国人对糖的疯狂追求,他猜这款泡芙可能卖得不太好。 得到祝逢今的认可,厉从笑了一下,又将泡芙往上推了推:“还要吃吗?” 这是他给小孩买的,哪有自己吃的道理。 祝逢今摇头拒绝,于是厉从得以霸占袋中食物,缺了小半截的泡芙吃得他心花怒放,然后被甜甜圈腻得说不上话,哭丧着脸找水喝。 ——看来这款才是糕点师的正常水准。 陈姐那个形容词用得不错,祝逢今想。 厉从确实挺可爱的。 第16章 一路走得很慢,等到了集市,天像是突然放晴,给路边贩售的各类花朵抹了亮丽的油彩。 许多花四时常有,甚至可以露天越冬,即便只是随意地捆扎,陈放在街边,也能显尽娇妍,弥漫出的香气附在衣袖,有人并不是来买花,却也像带了几株走。 祝逢今和厉从去了街口那家,门前姹紫嫣红,鲜切花上边还有些凝着的露水,只有枝叶的盆栽被整齐地摆在一边,祝逢今问老板要了三盆,又弯腰用指尖碰了碰那些湿润的花朵,最后选了十支玫瑰,拿纸草草地包上,让厉从抱走两盆,另外的自己拿着。 没有花朵,厉从认不出它们的名字,低头苦想的时候已经落下祝逢今一大截,那人转过身,右手握着的花艳红似火,静静站在街角,和煦的光落在肩头,像是等爱人来。 他向祝逢今走过去,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小跑。 “怎么一不留神就没影了,”祝逢今没有多余的手训他,“人这么多,跟着我。” “我在想你买的是什么花,”厉从道,“它们又什么时候能开呢。” 等红灯的时候,祝逢今止了步,偏头给厉从介绍他抱着的那两盆叶子。 “你左边拿的是香雪兰,右边是卡特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哥伦比亚来的兰花。我手里的是月季,品种没注意听,大概开了都很漂亮。” 厉从没听过前两个名字,含糊地嗯了一声,又想哥伦比亚是什么地方,离这里……应该挺近?不然送到这里的花哪能这么新鲜。还有,月季不就是月季,怎么又有连祝逢今都没记下来的品种。 “厉从。” 他听见祝逢今叫他,抬头的时候绿色的指示灯已经闪烁,短短的一截马路不会给人留太长的时间,厉从想趁着这几秒跑过去,却被祝逢今一个摇头劝住了脚步。 “再等一分钟吧,我不会走的。” 厉从心里一热,悄悄裁掉前面半句话,将后头的几个字,当作一句诺言。 祝逢今挑的玫瑰稍作修整,剪掉会浸入水中的叶子,放在瓶内,在温暖的家里能开七天。 三盆花摆在外边的花架上还是冷清了一点,所以在玫瑰几近凋零之时,他和厉从又会跑一趟集市,选几盆别的花,将玫瑰换个颜色。 他从来不去惋惜绚烂的颜色过不久就会衰败,因为他更愿意去欣赏生命绽放之美。 至于他选的那些需要种植打理的花,花期都在不久以后。 等花开了再走。 因为呆的时间不确定,祝逢今跟厉从商量这一学期直接跳过,等秋天再回去上学,落下的课程等回国再补。 厉从仍然在学英语,家里的电视频道当然没有中文,直播的节目也不会有字幕,他尝试着跟祝逢今一起看新闻,刚开始总是稀里糊涂就听到了结束,还是祝逢今看他昏昏欲睡,将频道调换,放了欢快的动画片。 厉从看着上边那块动来动去的huangse海绵,觉得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碰上实在没听过的单词俚语,就用手指戳戳身边的人,祝逢今也会耐心解释。 再后来,看新闻的时候总算能够将大致的意思听明白,他还尝试着与祝逢今交流交流上边谈论的国际形势。发现话题难以进行之后,厉从选择放弃,觉得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聊起来有意思。 比如今天苹果降了一毛,明天面包有促销。多数时候都是厉从在说,祝逢今只静静地听,觉得让厉从跟着他过来,日子还是太机械单调了点。 没有新的朋友,少有社交,仿佛身边除了他,还是他。 这天饭后他们在看一部关于动物的纪录片,小孩盯着画面里长耳朵的兔子看得入神,突然门铃响起,祝逢今起身去开,发现叫门的是他们的邻居。 金发碧眼的中年白人拎着一个巨大的笼子站在门前,说话的口气友好委婉,祝逢今眨了眨眼,和他交谈了几分钟,将笼子和邻居送来的包都提进了家里。 “是谁?”厉从听到动静,站起来,又看到笼子里毛茸茸的一团,“兔子!” “嗯,史蒂芬先生临时有为期一个月的工作,他联系不到那么长时间的宠物托管所,就想交给我们养。平时需要的东西都在这个包里,刚才他跟我简单说了说怎么养,听上去不太难,具体遇到什么问题我到时候再打电话吧。” 按照往常,祝逢今不会接受这样的请求,一来他对小动物兴趣不大,二来它们如果在自己饲养的期间出了什么问题,对原主人和他自己都是麻烦。 可想到厉从平乏的日常生活,他就鬼使神差似的接过了笼子。 虽然不会说话,兔子也不像犬只那样能跟着人剧烈地活动,但好歹也算一种陪伴。 那是只巧克力色的荷兰侏儒兔,身体格外小,耳短头圆,像是能躺在手中。祝逢今将笼子放到一边,又准备了水和兔粮,初来乍到的兔子胆小敏感,缩在笼子的一角,鼻子翕动,努力适应着陌生的气味。 厉从也跟着蹲在旁边,拿手指小心地碰了碰小兔子竖起的耳朵。 又软又热,感受到触碰,还会动。 小孩差点激动地“哇”出来,他笑眼弯弯地看着祝逢今,仿佛得了一件心仪已久的礼物。 哪怕只是暂时拥有,也格外珍惜。 这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留对了。 兔子并不能带给厉从多少实质的东西,但照料的过程却能给他们在茶余饭后增添许多话题。小孩热衷于给它梳毛,短毛兔掉下来的浮毛不多,每天积攒一点,最后搓成了个圆滚滚的毛球,还专门拿了盒子盛着。 祝逢今哭笑不得,只能摇着头随他去。 不过他也绝非纵容。 “手伸出来,”祝逢今手里拿着戒尺,“知道错哪儿了吗?” 厉从乖乖伸手,声如蚊呐:“不该揪了你的兰草喂兔子。” “啪”地一声,木板打在厉从掌心。 他差点笑了:“不是,再想。” 祝逢今没有客气,即便是左手,一板子也拍得厉从差点痛呼出声,手指下意识地蜷起,却不敢往回缩。 戒尺是在国内的时候就有的,厉从虽然相对听话和乖巧,但难免会犯错,祝逢今收拾人从来都是借助工具,不扇厉从耳光,也不抽他屁股,一来嫌自己手疼,二来是出于尊重,他奖罚分明,可也不会轻易责打,动戒尺,也不会超过三下。 今天他回来就看见花架最底下的卡特兰的叶子被揪得七零八落,艳丽的大朵兰花孤零零地开着,估计过不久就会蔫下去。 八成是知道躲不过这一劫,厉从把叶子整齐地堆在一边,祝逢今蹲下去查看,发现上头有许多齿痕。 “我把它带出来晒太阳,没太注意,结果它把那盆花给啃了。我怕你跟它生气,干脆就把叶子揪下来让它专门啃那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坏的,这样你就算是收拾,也只能收拾我了。” 祝逢今被他的逻辑给气笑了:“啃就啃了,跟我如实说就行。那么厚的叶子,也亏你能揪下来。我能把一只兔子怎么着,烧了吃吗?” 厉从:“它这么轻,没有多少肉的。” 祝逢今:“……” “还好没出什么问题,有些植物对这些宠物而言是有毒的,既然是受人所托,就不要想当然去做事,明白吗?”祝逢今道,“还有,说谎不是好习惯。” 厉从点头,算是应了。 见祝逢今收了戒尺,他的手也跟着垂下来,旋即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祝逢今:“那你呢,约束都是相互的,你也不能对我说谎。” 厉从直直地看着祝逢今,希望得到一个“好”字。 可是对方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齿间漏出似有若无的叹息。 “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是大人啊。” 第17章 这个答案对于厉从而言太过敷衍,他第一次躲开了祝逢今抚在他头上的手:“我不接受这个理由,我……我有一天也会比你高,比你壮,我也会成为大人。” “嗯,我知道,”祝逢今淡笑道,“可是我如果对你说了‘好’,这个‘好’字就是一种欺骗,我说的谎太多了,以后也会一直说下去。诚实需要有条件,厉从。口口声声又提起小孩、大人什么的,是我不对,你会介意或者厌烦这个说法也很正常。这么说可能有点自我,但我并不希望你在这个年纪太懂事,你成长的这个阶段,不要因为想往前走而快过时间很多。” 有些热情,只存在于十几岁少年的胸怀之间。 他更希望厉从天真烂漫一点。 可惜厉从没能领会祝逢今的语重心长。 他努力地去听话、乖顺,因为这样才是别人眼中的讨人喜欢。季常青离世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骄横无法带来一日三餐、表面和善的人际关系。三叔在离开以前向他嘱咐过不要给祝逢今添麻烦,他自认已经努力做到了,可对方却告诉他,他不需要超乎年龄的懂事,做一个小孩没有什么不好。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么? 他不要糖。 他想要祝逢今。 心底窜出一种近似饥渴的感觉,厉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猛然惊醒,摸到床头拉下灯,小小一盏亮起来,底下的玻璃杯是空的,折射出些漂亮的光。他喉咙干涸,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厨房倒水。 厉从没有穿鞋,赤脚不怎么会发出声音,已经四月,气温略微上升,地暖已经用不上了,走廊里没有铺地毯,木地板踩上去还有些凉。他被激得发抖,踮了踮脚,好一会儿才适应。 祝逢今的房门没关,寻常听不见这隐隐的交谈声,厉从平时十点钟上床睡觉,以往睡眠质量差,一晚会醒两三次,和祝逢今一起生活之后,烦心的事被扫空,又勤于运动,沾上枕头、翻滚两下就能一觉睡到天亮,这还是他到波士顿这么久,头一次半夜起来。 原本他不打算去窥探什么,可自从上一次祝逢今跟他说了那些话,厉从心里始终有块儿疙瘩,以至于两个人关系反倒后退一步,明明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互相说的话却没有多少。 门缝很窄,大概是祝逢今边打电话边走进房间,随手带的门没能落锁,厉从眯着一只眼,想看清里面的人影,却重心不稳,手在门上搭了一下,锁舌被推出来。 “咔哒”。 祝逢今应声回头,电话里的交谈也几近结束:“嗯,具体的内容等我到那里再详谈,我会订最早的航班,谢谢您能第一时间通知我,晚安。” “怎么起来了?”祝逢今看了眼电话屏幕上的时间,“才三点。” 厉从道:“我渴醒了,听见你在说话就想来看看。” 祝逢今穿着家居服,床上的被子整齐平坦,没有被人使用过的迹象。 看来熬到这么晚,等的就是那一通电话。 “明天叫陈姨在你房间放个水壶,”他说,“我要赶一趟飞机去拉斯维加斯,那边在当地时间零点给我打的电话,不算晚。” 这个城市厉从听过,电视里的真人秀节目常常会带着里头的选手去那边玩。印象里是,沙漠、博彩和灯光。 厉从咬咬嘴唇,捏紧了手里的杯子:“你是一个人去么?” “嗯,他们大概不会让你进赌场。” 祝逢今转念一想,这孩子和他僵了挺长一段时间,难得主动来关心他做什么。他放缓了语气,注意到厉从赤脚站着,把人带到了房间里面:“你想去吗?” 压根就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当祝逢今的小尾巴或者取下来扔一边,决定权从来都不在他手里。 但厉从还是点了点头:“嗯。想,但你不愿意我去的话,我就不去,在家喂兔子。” 祝逢今哑然失笑:“其实是去出差,能调整的东西都不是我能左右的。行了,别跟我置气了,兔子我会让陈姨照顾,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天来你每天跟我说的话有没有超过十句?” 有啊,昨天讲了十一句。 多叫了一声“厉从,浇水”。 厉从嘴上没应他,径自走到祝逢今床前,将空杯子放在矮柜上,然后掀开被子,占了祝逢今那张大床的一角。 因为厉从的身体还在发育,房间里的床垫算得上硬。祝逢今这张主卧里的床却柔软得如同一场沦陷,让他浑身有些不自在,刚刚躺下,就调整了好一会儿姿势。 “不喝水了吗?”祝逢今没赶他。 厉从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过身去:“不渴了。” 出去就不能再进来。 他还是渴着吧。 第二天是下午的飞机。 六小时的飞行减去三小时的时差,拉斯维加斯的上空呈现出绮丽的紫色,整座城市里拔地而起的高楼和闪烁着的huangse系灯光与之再配不过。这是在一片荒芜沙漠上搭建起来的栅栏,因而空气异常干燥,厉从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就明显感受到气候的差异。 保镖打扮的人来接他们,将他们送至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 “祝先生,”虎背熊腰的保全递给祝逢今一张房卡,“mr. schmidt昨晚刚刚从他的家乡柏林飞回,他会在晚饭后过来,餐厅在最顶层,我们为您备了餐。” 厉从想起昨晚临睡前他问祝逢今走这一趟的用意。 祝逢今刚刚坐下,他顿了顿,旋上床头的台灯:“换钱。” 厉从不知道是怎么个换法。 直到晚饭后,他们被请到一间宽阔敞亮的办公室,中间的老板椅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德国男人,轮廓立体,眼珠颜色很淡,见到祝逢今,立马站起身来热切地招呼:“好久不见。” 他碧绿的眼珠转向厉从:“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么大的孩子?” 厉从和祝逢今靠得很近,准确来说,是祝逢今一直将手放在他肩膀,让他贴着自己的身侧站着。 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姿势,厉从感觉得到。 西欧男人的秘书送来咖啡,三人到了一边的沙发上落座。 “您说笑了,mr. schmidt,这是我兄长的儿子,”祝逢今客气道,“直接说可能有些唐突,我这次来,是希望转让我手中3.81%的股权。” 之前就告知过他的律师,schmidt听到并不惊讶。 schmidt的手支着下巴,粗壮的手指抚摸过颊边的胡茬:“如果你是有财务危机的话,何必千里迢迢来找我?祝。抛售你大哥公司的股票来钱不是更快吗。” 祝逢今神色不变:“这个理由,我希望能够保留,mr. schmidt.” “好吧,那是你的私事。我能收回股权也不错,你每年分红也不算个小数目,不过我得先让我的律师先起草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在此之前,”schmidt露出一个奸猾的笑,“你可以带着这位小绅士去赌场消遣消遣,我会让他们给你五十万的筹码。” 祝逢今微微垂眸。 看来今天是非赌不可了。 祝逢今在进赌场以前摘了手套,schmidt领来一个服务生,手中提了个放着各种币值筹码的箱子,他冷冷睨了那个箱子一眼,放在厉从肩膀上的手指不禁微微施力,在少年的小衬衫上弄出几道褶皱。 “你的手,”schmidt故作惋惜,“完整的时候很漂亮。是什么时候伤的?” 祝逢今不想在这个疤痕上纠缠太久:“在国内。” 厉从听到那个西方男人的话,觉得心口像被刺进了一根针,因为尖锐,所以疼得厉害。 他扯了扯祝逢今的衣摆。 schmidt知趣道:“玩得愉快。” 至于是不是真的愉快,他们都心知肚明。 第18章 像这样的大型赌场,筹码面值高至十万,赌客的范围是各国富豪、瘾君子和亡命徒,在各种类型的赌桌面前走一圈能听见各种语言与叫骂声。这些人多少都有随行或女伴,像祝逢今这样带着个小孩的,还是头一个。 schmidt安排的服务生跟在他们身后,祝逢今接过箱子,随意找了张在打梭哈的桌子,彬彬有礼地问询是否可以坐下来。就像不是来参赌,而是加入一支去徒步的队伍。 他神色平和,厉从知道祝逢今并不近视,但他特地戴了副圆边眼镜,遮去眼底的冷意,显得人更加儒雅,在座几个港澳籍老板,压根意识不到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冲着他们桌上如山的筹码来。 梭哈,五张牌,比大小。同花大顺最大,散牌最小。 这种玩法在澳门赌场比较多,这里的人更喜欢21点和德州扑克。 圆赌桌上正好坐了四人,服务生替厉从搬了张凳子,让他坐在祝逢今的身侧,自己则不苟言笑地站在一旁,按照祝逢今的指示跟注、加注,再将他赢来的大把塑胶筹码摆放整齐。 厉从陪在祝逢今旁边看他玩了两把,明白规则之后,就开始暗暗心惊。 也为祝逢今强大冷静的心理而感叹。 他就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无浪无风,甚至寻觅不到临水之人的影子。 两个小时,平均五分钟一把,祝逢今的胜负对六四开,却赢了另外三个人四十万美金。 牌桌上,祝逢今被发出了三张黑桃,点数为a、q、j、10,还有一张未知的底牌背朝上平放着,如果最后开出一张黑桃k,则他手中这一把就是最大的黑桃同花大顺。 除此之外,任意一张黑桃,也能组成一组同花,成为炸弹和满堂红之下的大牌。 再不济,翻出一张其他花色的老k,勉强也算一条顺子。 因而赌桌上的另外两家跟了两轮,在拿到几张小牌之后放弃;剩下与祝逢今相对的一位赌客的牌没有盖上,盯着手里的三张红桃、草花、方块9,和单独一张草花8,手中不停摆弄筹码,不小心碰倒一摞,发出“哗啦”脆响。 其他八张发出来的牌中,竟然没有一张黑桃。 厉从心中合计,底牌如果是9,那他这一手牌中就有了一枚炸弹;是8的话,就成了满堂红,都是能压过同花顺子的大牌……但什么也不是的话,就变成比它们更小的三条。 相对的,赌客同样在揣测祝逢今的底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牌,如果是其他花色,那就是毫无用处的散牌。 桌上赌资累积到三十万,祝逢今手指在植绒桌面上点了两下,服务生立马加注十五万。 赌客扔出一枚筹码,犹豫再三又拨了回来,将亮出的扑克翻面:“盖牌。” ——不为别的,就因为祝逢今嘴唇微微一动,露出几分势在必得。 “它什么也不是。”祝逢今说着,掀开了与桌面紧紧相贴的底牌。 红桃3。 一把单张黑桃a 最大的散牌。 赌客猛锤桌子,震得底牌亮开:“荒唐!” 方块6。 虽然不是大牌,但他手中三张相同的8足够胜过祝逢今。 祝逢今充耳不闻,叫服务生收好桌上的四十五万,分出一打小额筹码来,一半给了荷官,一半塞给服务生:“给我买两包烟来,要加薄荷的。” 说罢,他带着厉从和箱子,走向另一张赌桌。 接下来的三十四小时内,祝逢今赌遍了炸金花、德州扑克、牌九、麻将和轮盘,醒神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得他手指泛黄。厉从早已支撑不住,没有力气和精神帮祝逢今盯着桌面,小小一个蜷在椅子里,身上盖着祝逢今的外套睡觉。 吃饭补充体力就是祝逢今的休息时间。他长时间久坐,感到自己的脚腕已经微微肿起,双眼干涩而疲劳,不得不多闭上几次眼睛以作休整。虽然玩这些谈不上让他紧张,大脑里的弦没绷得那么厉害,但近乎一天一夜的运作已经让它敲响警钟,祝逢今头部隐隐作痛,手中投下轮盘的最后一注。 祝逢今压了一竖排三个数字,号码开出时对应了其中一个,按照1:11的赔率,他这一把能赢一百万。 装满筹码的箱子格外沉重,每个筹码为了保持质感,在里头塞了铁片,小的几克,大的几十克,如今他赌满三十六个小时,赢了一箱不计其数的钱,才掐掉最后一根烟,拍拍身上沾到的烟灰,嗅了一下衣袖,发现身上果然有股浓烈烟味,他对服务生说:“你去把那个孩子叫醒。” 厉从被人轻推,下意识急急地嘴里喊了一句“逢今”,睁眼后发现不是,有些失落地看向别处,发现祝逢今衬衫微皱,眼镜已经被他取下,卡进了胸前的口袋,他左手拎着箱子,白皙的手背青筋虬结,足以证明它有多沉。 厉从自椅子上跳下,手里拿着祝逢今的外套,朝他走过去:“我是不是睡太久了……” “大概六个小时,”祝逢今思索了一会儿,又对服务生道,“我们先回酒店休息一会儿,schmidt来的话,让他来我们房间取箱子。” 酒店二十八层,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二十层,在电梯里时祝逢今踉跄了一下,后背被墙抵住,他借力迅速站直,看着上方跃动的数字。 厉从看到他发红的眼角:“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呢?” “怎么说呢,”祝逢今想了一下措辞,“我这一趟,算是强买强卖。schmidt原本没有受让我股权的打算,他的地位足够稳固了。所以我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他让我赢满一箱钱,这就是条件。” 箱子之于厉从,看到了就是看到了,不过是用来装筹码的容器而已。但祝逢今却能真正领略箱子里隐藏的话语。 这是祝逢今年长他十四岁,慢慢锻炼出的他所没有的敏锐嗅觉。 电梯到了楼层,应声打开,外部等了不少人,祝逢今让厉从走在前面,让住客们陆续进去。 早八点,城市已经被唤醒了。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赢这么多,明明是个中国人,却能够从一个德国人手里拿到美国赌场的部分所有权?” 寥寥数语之后,他们走回房间,祝逢今这才打开箱子,取出藏在里面的两张扑克牌。 所有扑克牌都由它们来完成。 牌的背后有花纹。 “你仔细分辨,就能知道上面有什么手脚,”祝逢今指了指位置,“这个赌场,包括周围的几家赌场,全都采用了这样的牌。而且为了避免被赌客发现,会错开时间,定期更换颜色和位置。如果有人赢得太多,他们会有职业赌徒去上桌,依靠这样的牌去抓老千,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赌场方面也可以雇我这样的人,去专门赢赌客的钱,最后把这些筹码兑现,收进自己的腰包。” 厉从将两张牌来回看了几十遍,才终于明白祝逢今所说的手脚。 在若干花纹的某两处,不同花色、点数的弧度略有不同。只要记住规律,扑克就犹如透明,你手底是什么牌、对方的底牌如何,早已不再是一场运气的比拼。 而这些藏在大量的花纹中,不将牌放在一起比对,压根不会发现异常。更何况,赌客们关心的只是花色和点数大小,没有出千的人,不会将主意打到纸牌的背后。 “我在大学时第一次来这个赌场,就发现了这个赌场在作弊。”祝逢今道,“我揣着一百美金过来,最后赢了八千。在此后的一年以内,我赢了十万。” 说是一年,祝逢今平时其实很看重学业,来拉斯维加斯的次数也不过两三次。 他的动作尽管已经足够低调,但祝逢今这个人本身就很难让人挪开目光,schmidt问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遮掩。 “我告诉他,如果不想这个手法被曝光得太快,就得按照我刚才说的那么做,和周围的赌场一起坑蒙拐骗。除此之外,我还帮他们揪出来几个靠数学模型去玩21点的南加州理工的学生,他们赢钱赢得太多了,被加上了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名单。 “我算是敛财的‘功臣’,为了让我闭嘴,schmidt分给我赌场的股权。原本这里没有这么高、富贵,不过是间乌烟瘴气的小赌场。” 祝逢今害了多少人倾家荡产?他不知道。 把身家放在赌桌上的人,不值得他花费心神去了解和惋惜。 厉从见祝逢今玩起扑克牌来,袖子微微捞起,紧紧贴着胳膊。牌却立马消失不见,他直接看愣了,问:“去哪儿了?” 祝逢今手一动,牌又出现在手中。 “单手藏牌,再简单不过的千术,说是魔术手法也可以。”祝逢今语气轻快,“我不会教你。” 厉从:“……” 虽然很厉害,但他这么笨,肯定学不会。 所以压根儿没想向祝逢今这一身赌技看齐。 他有点良心不安:“你赢了这么多,都是靠出千吗?而且你也不止玩了扑克,还有那个大盘子。” 祝逢今想了一下“大盘子”是什么,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轮盘。 “刚才那一招只用在把扑克带回来给你看。其实看牌很费眼睛,我看了两三把,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快,我没有千术,靠数学和感觉。当你玩过足够多把牌的时候,你也能马上记住所有的牌。拔高一点儿,就是科学和天赋的结合。轮盘比较公平,看你怎么下注,运气的成分居多。庄家不会在这种参与人数多的游戏里做手脚。” 他很厉害,厉从很钦佩。 献上大把钞票,向schmidt彰显了再真诚不过的意愿,可祝逢今说得轻松,但那三十六个小时的每分每秒都算是煎熬。厉从一个看客都像被这片沙漠吸走了所有的水分,更不用说没有合过眼的祝逢今。 连说话的嗓音也有些沙哑,却还在一点点地向他诉说过去,满足厉从的好奇心。 没有喜悦,只有轻微的痛感。 “你忙了这么久,先睡一会儿。” 祝逢今:“嗯,人来了叫醒我,我好打电话去纽约。” “纽约?” 他已经横躺在床上,合衣扯过被子将自己卷起来,声音闷闷的:“对,拿了钱之后,去傍大款。” 第19章 还没等厉从反应过来,留给他的只剩下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祝逢今将自己卷得很紧,顾不得一身烟气,也没有枕头。衣领被翻折起来,等他醒时大概浑身都是褶皱。被子将他包裹在里面,再修长结实竟也成了小小的一只,普普通通的棉被,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微微起伏,有种说不上来的轻盈柔软。 厉从绕到床尾,跪坐在地上,下巴贴着床,静静地看着沉睡的祝逢今。 他的脸就近在咫尺。 祝逢今的睫毛纤长,大多数是直的,靠近眼尾的地方偶有自然卷翘起来的几根。 从前季常青在时,如果她贪睡了一小会儿,他也像这么坐在床下,一动不动、放轻了呼吸看着妈妈。她的发很长,带着天生的卷度,靠近时能闻到些淡淡的香。睫毛也是弯弯的,总觉得她在笑。 厉从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晃了一晃。 就像触及了祝逢今的眉眼。 schmidt和他的律师是中午前来,拟定的协议祝逢今沉默不语地看了许久,又现场和他们重新协商了价格,传真打印一来二去耗到了傍晚。西欧男人最后懒得和祝逢今客套,掏笔签字无比利落,黑着一张脸离开酒店。 既然献上了足够的诚意,祝逢今就不会再在合同上受委屈。 他们休息了一晚,便又去了纽约。 之前听祝逢今说起“傍大款”,厉从自然而然将其想象成了年长的富商,真正等到人来应门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是个青年才俊。 他比祝逢今个子更高,身材也更加壮硕。眉目深邃冷硬,厉从离他一米远,接受对方打量时却觉得自己像是踏入禁区,下意识地往祝逢今身后缩。 谁知那人见状轻笑,开口声音沉而不浊:“祝师兄。” “久违了,徐至。” 徐至矮祝逢今三届,前段时间满的二十三,他毕业之后选择继续深造。祝逢今与他简单寒暄,坐下不久门便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个面容俊朗的男人,他抱着花盆,里头是株栽倒了的白色月季。之前厉从进来时就已经发现,心里也搁着没好意思说,这会儿也算了却一件心事。 徐至招呼归来的人:“你回来了,怎么把花盆抱进来了。” “花栽下来了,感觉是被人扒的,我准备剪下来。”他把花盆放下,搁在地上发出闷响,看来应该挺沉。他目光游移,看向徐至,试探地问,“这两位是?” “祝师兄是我大学的校友,厉从是他友人的儿子。这是程锡,我的室友。” 神色淡淡的人,在提到程锡的时候,却像是冷雪消融,有些变热。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祝逢今和徐至单独去了楼上的书房,他开门见山,向徐至说明来意:“我手里握着一笔钱,不知如何花,还希望师弟你能指条明路。”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徐至也是心思通透的人,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伯父有意处理他手里持有的徐氏股份,百分之五。” 祝逢今相信,不管他何时来,从徐至嘴里得到的这套说辞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伯父换成了远亲,或者某位其他姓氏的股东。 徐氏是国内最早的几家地产商之一,和厉家发家的路数完全不同。当年厉演选正经生意的路子,首先排除的就是做地产,一山不容二虎,为的就是不和徐家正面对上。 没想到那个人真的走对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从各个意义上来说。 现在祝逢今处境不佳,想择木而栖,这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就成了徐家。 当然,徐至清楚祝逢今的为人和能力,能不远万里前来寻求庇护,想必是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厉演身死,他的亲弟弟过河拆桥,对于一个没有血缘的人,即便是真心以待,却还是被提防,怕他鸠占鹊巢。 “那看来我得好好争取了,”祝逢今摸摸椅子的扶手,“以后要是有我祝某人能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至点头:“我会尽力促成,希望你早日回到你该在的位置上去。” 程锡这个人像是有副天生的热心肠。原本厉从和祝逢今不打算在此叨扰多久,硬是被他一番盛情邀请,留下吃了晚饭。 煎牛排算是程锡的拿手绝活,外头焦化层相当漂亮,盘子里还煎了小番茄和芦笋以作搭配。一刀切下去汁水漫出,油脂和肌肉比例恰好,口感细腻嫩滑,吃起来肉香浓郁。 厉从不太会用刀叉,于是他的这份是程锡切好了端上来的。他还注意到徐至的那份调味只有海盐,想来应该是徐至不太喜欢黑胡椒独特的香辛味。 晚饭气氛很好,程锡还特地开了瓶红酒佐餐,厉从喝不了酒,就给他配了杯青柠气泡水。 四个人围着那张桌子,离得颇近,不知怎么就开始谈起了祝逢今与徐至在大学时期的往事。 徐至道:“师兄当时在我们学院很有名。成绩优异、言谈风趣、举止有礼,还很会弹钢琴。学院里大型的晚会,基本都会邀请师兄过去演奏。” 祝逢今摆手道:“就那两次,还是协奏,别抬举我了,你这个四舍五入可夸张了啊。程锡,徐至才是真的厉害,靠着低音提琴进了学院的交响乐团,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俱乐部想邀请他参加,让哈佛的那群孩子都这么认同一个人可不容易。” 程锡笑得随和,问祝逢今:“那,他大学的时候,有没有很多姑娘追求他?” 徐至有点不太自然地插话:“没有,她们平时连话都不跟我说。” 厉从暗想,你这样脸上写着生人勿近,有姑娘靠过去也能被冻住。 程锡跟厉从想到一块儿去了,对视一眼,然后轻轻笑出了声音。 被调侃的徐至竟也跟着程锡扬起了嘴角。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厉从被招待得很饱,瘫在椅子上晾肚皮,一边安静地听着他们三个大人有说有笑地交谈。 离去时,祝逢今朝他伸出手,他有点讶异,但几乎是立刻颠颠地过去牵住。 “留步,徐至、程锡。” 两人没有再送,厉从听到细微的碗碟扣在一起的脆响,他偏了偏头,果然是两个人在暖色的灯光下,一起忙着收拾桌上的狼藉。 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和温情。 他们已经出了那栋精致安静的小家,厉从的头却还时不时往后扭,祝逢今低声问:“看什么呢?” “没有,”厉从摇摇头,“就是觉得……程叔好热情,好温柔啊。至叔那样的冷冰冰的跟他待在一起,也能露出很柔和的笑容。有这样的朋友,可真好。” “你这是什么称呼,”祝逢今听得笑了,这小孩还真会叫人,“他们也许将来就不止是朋友了。” 不止是朋友? 那还能是什么? 厉从有点茫然,心绪开始发散,跟着祝逢今的脚步也有些错乱。 难道还能是恋人吗…… “对了,虽然今天快要过去了,”祝逢今打断厉从翻飞的想法,“但也是你的生日,没给你好好过,以后不会了。想要什么?现在什么也没有,看我能不能想办法满足你的要求。” “啊?你怎么知道的。” “办护照的时候用了你的户口信息,这几天太忙了,差点就忘了,”他说,“明明今天才满十三岁,之前还往大了说,你呀。” 厉从在季常青以后就不再庆祝自己的生日,所以祝逢今提到,他也没有太多别的感觉。 他会对祝逢今虚报自己的年纪,其实是到了新的一年,他就默认自己长大了一岁。 迎接新年的那一天,庆祝的氛围会比现在更浓厚。 就像是所有的人都记得他的生日一样。 祝逢今能记得,他很高兴,眼里热热的,忍不住道:“我能不能听你弹钢琴?” 在他们波士顿的家中,有一台立式钢琴。 祝逢今从来没有坐在那张琴凳上弹过,像是把钢琴当成了立柜,功能无非也就是放上一个细口花瓶。 但刚才在饭桌上,徐至的一番话,又让厉从对祝逢今的钢琴产生了神往。 可是祝逢今少了左手的半根小指。 厉从觉得自己像是在揭开那人的伤口,话说出口便后悔了:“对不起,我就是想想,我们先走吧,我在路上能想出来我要什么的。” 他手中都是汗,祝逢今垂眼就能看到他头顶小小的发旋。 就差耷拉下来的耳朵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我能在路上想出来我要什么”。 倒像是被逼的了。 明明那就是他最想要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怎么就私自替他拒绝了? 祝逢今捏捏厉从汗涔涔的手:“不就是钢琴,谁弹不都是一样的么?”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家小酒馆,于是变了步伐,拉着厉从快步朝那边走去。 巧的是,酒馆里头有钢琴,平时弹奏的歌手不在,原本的钢琴曲换成了唱片机。 因为位置的缘故,人不太多,只有稀稀零零几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散客,祝逢今和店主商量了一下,对方看了一眼厉从,很友善地说了请用。 琴凳够他们二人合坐,厉从僵硬地站着,打心底不好意思,祝逢今硬是把人拉住,让他挨在自己身边,低声安慰道:“他们没有看你。” 他抬头,果然酒客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这个世界脚步匆忙,只有特别的人会为自己慢下来,注视着、细心留意。 “想听什么?” 厉从想了一会儿:“给我弹首曲子吧,像这样。”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琴键,然后很慢很慢地奏出了七零八落的曲子。 《小星星》。 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跟妈妈学好。 祝逢今叹了口气,细长的手指按上钢琴键,弹了几个变奏。 或欢快,或华丽,右手的琶音、左手没有任何影响似的快速演奏,最后徐缓下来,又变成了最普通的《小星星》。 厉从听不出祝逢今避免了所有左手大跨度的弹奏,也没能看出没有了小指无名指有多忙,因为祝逢今弹完变奏曲还不算结束,他转而又弹了生日快乐歌。 厉从第一次听到了,祝逢今的歌声。 如此温柔和动听。 厉从坐在祝逢今身边,对方的手指就在钢琴上流连,却觉得那双手在触碰自己的耳朵、脸颊。 他真的唱给了一个孩子,一个重要的人。 带着真心实意的祝福。 没有蛋糕和蜡烛,厉从想象着,轻轻吹了一口气,仿佛有跃动的烛火应声熄灭。 接下来……就是许愿。 厉从其实一路上想了许多愿望。 想养一只兔子、想没有限制地吃巧克力、想有一天偷懒不用学习的时间。 但此时却什么都扔掉了,只要一个。 他想像这样,一直坐在祝逢今的身边。 第20章 四年后 祝逢今缓步从教学楼里出来,楼前的银杏树避开了台阶,落叶只飘在下边,遍地金黄。 楼外等着不少学生,三五成群抱着课本和参考书闲聊。因为是周六,学校没安排晚自习,拿了平时最后一节课让各班开家长会,祝逢今正好有空,不用特意腾出时间来参加。 集体事项说完了,还要被班主任点名留下单独说上两句,祝逢今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却还是等得头疼。 他叹了口气,抬眼无需费神寻找,便听见一声招呼。 “逢今。” 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将银杏树围起来的石头上,前边都是娇小的女孩子,也难怪祝逢今能一眼找到。 他很亮眼,高中对仪表着装尚有要求,厉从没刻意跟年级主任对着干,上高中以来都留的寸头。额头、耳朵都露得大方,季常青留在他脸上的那份柔和渐渐被弱化,摆脱婴儿肥和稚嫩,少年的脸已经有了分明的线条,但还不至于深刻。 每一次祝逢今看到他,都会感叹时间的神奇之处,当初那个又瘦又黑的小孩,如今连宽松肥大的校服都能穿得好看。 现在到他哪个位置了? 祝逢今思忖,上一次测身高还是暑假。厉从每年都在长个子,高一那年的暑假突然就窜到了他的眼角,大概和篮球打得很勤有关,少年总是一身汗水,嘴里咬根解渴的冰棍,前额、鬓角、后颈都沾湿了回来。 “说了多少次了,厉从,”祝逢今走过去,“要叫叔叔。” 别的都能快速改正,唯独称呼是屡教不改,磨了这么些年,祝逢今也就偶尔说说,反正都会被厉从糊弄过去。 果真,厉从朝他笑,一下子挤到祝逢今的左边:“知道啦。” “你开车来了么?” “没,我走路过来的。”祝逢今看他一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我不会坐你的自行车,我这块头你那后座挤不下。你也跟我走路回去。” 厉从心想,你这样的个子就适合坐我的后座,还能比女孩子贴得更紧一点。 不过他没敢说。 他也没载过女孩子,就是想想。 他推着自行车,校门口有个小斜坡,往常他都在这儿把书包往车筐里一扔,跨上车座、踩两下踏板,慢慢悠悠混进马路里,再骑个十分钟就能回家。这种有后座和乱七八糟零件的自行车重量大,不酷,他的同学在他面前炫了好几次山地,厉从捧场地应,但内心没一点波澜,他就爱骑这个,万一哪天还能载一回祝逢今呢。 人行道与公路被白色护栏隔开,不算窄,除去梧桐树的位置,两人一车走在一起也不需要给别人让道。 校门口能开的店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小饭馆和饮品店,厉从握着车把,偶尔拨拨铃铛,路过一家奶茶店的时候问了一句:“喝么?” “不渴,你想喝就去买,我等你。” 厉从微讶,他头一回在祝逢今面前提这些:“小时候你明明不允许我喝这样的东西。” “你现在这种年纪,吃点儿高gi的东西做两套卷子就下去了,我拦你做什么。到我这个年纪想喝都不行。” 被祝逢今这么一说,厉从原本不想喝的,这会儿也把车定住两三下跑进店里点了杯珍珠奶茶,虽然不明白gi是什么,但大概就是和糖类相关的吧……得回去搜索一下。 祝逢今站在原地,看了看车筐里厉从的书包,还是刚上高中的时候给他买的,背了一年多也没有多旧,平时他到家不怎么会学课本上的东西,肩带没被重物拉扯过,还是好好的。 他的书都在学校桌肚里放着,祝逢今去开会,周围一圈大大小小的书箱,只有厉从的座位最整洁,课桌上连句小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公式都没有。书不新,后半学期的部分也有学习过的痕迹,平时每周测验、月考的卷子都分科目整理在一起,放在透明的书夹里,他也没特意把满分的卷子留在封面给祝逢今看,让人知道他学得不错就行。 厉从拿了奶茶,习惯性地想让祝逢今喝第一口,结果不出意料,得到一次摇头。 自行车换到祝逢今手上,他说:“半期考试的成绩我看了,很不错。你们周老师夸你聪明,上她的课总能提出些新解法。” “也没有多聪明,现在数学简单。”厉从嚼完珍珠,嘴里都是甜味,“我之前跟她申请不上晚自习,她跟领导报备,还要你写申请单。我跟她打商量,半期和期末考第一就准我自己写,下学期我就能回家吃晚饭了。” 祝逢今也学着厉从的样子,手指拨了拨自行车的铃:“学校的饭菜吃不惯的话,我可以让陈姐做了给你送过来。”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吃。 厉从咬了咬吸管:“也没有。学校食堂不错的,我就是想自由安排那两个小时。我周围的同学会经常来问我题,我又不怎么会拒绝,讲一下几分钟,课间想出去透透气还得争分夺秒。” “帮助别人是好事,但是也得挑一下,比如别人问你题,能说上来关键的可以点一下,不用挨着算给他们看。这样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对方也不是真的懂了,当初我给你补课的时候不也是这种方式?你觉得是我教得好,其实我就是把你领进门而已,悟懂都靠自己。” “嗯,是这个道理。”厉从点头,“但我还是想回家吃,就是想。” 看他难得“想”一次,祝逢今笑了:“那我今晚给你写申请,你们四点五十下第七节 课,六点钟以前到家就好。” 厉从听他讲这些时间节点,觉得奶茶的热度被带到心中,还透了点甜味进去。 祝逢今离开校园多年,他不在国内读书,时间表不大一样,可还是去了解厉从的,记得他每天上七节课,有早自习和晚自习,也会记得夏季和冬季作息变换,下课的时间有所不同。 厉从回来上学这么些年,家长会一次不落,有些时候排在工作时间后面,他西装革履地就过来,从不迟到。 其实他早就习惯了开会的时候独自坐在座位上。 可突然有一个人,会一边打电话问你的书桌,一边对应着在教室里找到坐下,夏季暴雨会开车来接你,偶尔生病的时候会帮着跟老师请假,天黑之后,在等你回家。 光是想到祝逢今在听见开门声那一瞬的回眸,厉从就足够热泪盈眶。 “只有表扬的话,那我第一个就能走了,”祝逢今话锋一转,“你半期考完数学那天晚上,跟人下五子棋是怎么回事?还被年级组长捉住写检讨,也不跟我说。” 厉从差点噎住,他干巴巴地咳嗽一声:“周老师怎么什么都跟你报告啊……第二天不是考理综么,我前桌复习不进去,就让我陪她玩会儿。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结果我俩刚刚画了一个圈,就被老师逮住了。” 合着还不是真的拿棋在下。 祝逢今哭笑不得。 “你别笑我了,我写了好长的检讨。还被她单独拿出来在课上说,后悔死了。” “我长这么大,倒还没写过检讨,你这也算圆了我一个遗憾,”祝逢今捏捏他肩膀,“你再接再厉,你叔叔我的检讨份儿,就压在你肩上了。” 哪有让人加油写检讨的。 厉从小声嘀咕,不过看祝逢今心情愉快,也忍不住跟着傻笑。 这奶茶也太甜了点儿。 祝逢今去的时候走得快,到学校用了二十五分钟。和厉从一路说说笑笑,回来已经过了六点,开门的是陈姨:“从仔回来啦。” 与徐至见过面后,他们又回波士顿待了一周,祝逢今征询了她的意见,无夫无子的女人果断点头,跟着他们回了中国,负责打扫和饭食。 “嗯,好香,今天吃什么?” “有人送来的龙虾,”陈姨道,“小祝去给你开会之后来的,送了一箱子海鲜。还有银鳕鱼、红虾什么的,我先放冰箱了,明天做给从仔吃。” 祝逢今拿了厉从的书包往里走:“是谁送来的?陈姐,你该打电话知会我一声。” 陈姨在围裙上擦了下手:“我想打来着,不过他说不用,他叫你二哥。人可高可壮了,比从仔看着还精神。” 厉从替祝逢今摆好鞋子,自己踩着拖鞋进了屋,听到“二哥”时立马反应过来:“是三叔。” 上次医院一别后,厉沅与他们彻底断了联系,说是有空给他带蛋糕吃,可这一忙就忙了四年。今天难得拜访一次,结果却与祝逢今错过了。 祝逢今反过来安慰他:“总有机会见的,先吃饭。” 陈姨祖籍顺德,做鱼和海鲜一绝,厉从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站起来时撑得胃疼,祝逢今比他早半个小时离了饭桌,这会儿坐在客厅里,正在给厉从写不上晚自习的申请单。 祝逢今当年遇袭,一枚子弹打穿了他的手臂,四年后早已伤口愈合,可还是在手臂内外侧都留下狰狞疤痕。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遗嘱执行之后,厉家风平浪静,甚至关停不少声色场所,规模不断扩大,各方接收到的消息都告诉祝逢今,厉演未雨绸缪得多么正确,就算他们不在,厉家也不会江河日下。 祝逢今倒不至于愤懑,老老实实给厉演养儿子也挺开心的。 厉从在祝逢今身边坐下,位置不至于挡了光,他听见祝逢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埋着头,声音低低地传上来:“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参加数学和物理竞赛么,到时候靠这个保送也不错,高考不用那么紧张。不过周老师今天问了一下我,有没有把你送出国的想法,我……” 厉从打断他:“没有。我不出,我连这里都不想离开。” 第21章 “连这里都不出,你还上什么大学?”祝逢今调侃道。 厉从却是认真的。 他目光灼灼:“我想好了,我想在这里上大学,它也是985,最好的专业收分也不低,我考进去不吃亏。” 那所大学虽然偏离城区,但只要合理安排,厉从能配合着课表将回家待的时间最大化,也能陪祝逢今久一点。 祝逢今不想和他发生矛盾,于是将声音放轻:“你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为什么不?你在国外读一辈子书我都能供得起,我不知道你的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但是这个世界很广,我希望你能趁年轻多出去看看,你有能力,也值得更好的。” “我喜欢这一方天地。不论去哪儿都离这里太远了,我不想。” 离你那么远,连度过的时间的不同,他不想。 走到大洋彼岸,这个人会不会渐渐地和他疏远,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从前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他早就习惯了和祝逢今分享喜怒哀乐,早就离不开这个人的温暖。 四年前那个渺小又远大的心愿还没有实现。 祝逢今皱了皱眉:“要我尊重你的意愿可以,你已经十七岁了,有你自己的想法,我无权过分干涉你的人生。但你起码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不想’这种很明显不是,如果我就此放任,那才是对你不负责任。” 时间越久,祝逢今觉得厉从就像一颗还未绽放出光芒的明珠。 他逐渐展露出的聪颖天资在祝逢今的意料之中,可细腻丰富的情感是他父亲所没有的,这也许来自喜爱艺术的母亲,或者源自破碎的成长环境,这样的人,需要正确的引导,才不至于变得偏执和顽固。 厉从没有家人,所以祝逢今教会厉从接受、给予、表达意愿和商量。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厉从能成为更好的人。 这颗明珠不能被遗落,蒙上灰尘。 祝逢今看着厉从,神色平静,藏着威严,他一向是温和的,像是不愿调动多余的情绪。厉从注视着那双眼睛,不超过五秒又迅速将眼光移开。 给什么理由? 他喜欢祝逢今,不想离开他,想一直在这里,等祝逢今也喜欢上他,算不算? 潮水般强烈的情感几乎将他吞没,他差点就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对祝逢今畸形的感情。 可是字句一旦跳出了心,他的愿望也许就只能成为愿望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祝逢今从来只把他当成“大哥的儿子”看待。 那双眼睛里,从来没有容下过如今的他,一直装的都是曾经那个黑瘦矮小的孩子。 他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这个人喜欢呢。 厉从垂下眼眸,声音轻飘飘的:“说到底,我对你而言就只是责任。” “厉演把你托付给了我,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角色是他,他也不会允许你这么不慎重地对待自己的未来。” 产生分歧的时候不是没有,但这是祝逢今第一次搬出厉演。 这个名字像是很久没有人提起,祝逢今说出口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过去的四年里,他没有再给厉演扫过墓,和厉家划了条界限,泾渭分明。 厉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他陡然拔高音量:“不要拿他来压我,没有如果,他从来没有为我和妈妈考虑过!” 祝逢今眼中的光亮一下子暗淡下去。 像是沉默在时间里走了很久。 “他临终前,”祝逢今叹了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只说了两句话。” “‘小从,拜托你了。’ “‘逢今,照顾好他。’” “他”是祝逢今加的。厉演连将句子说完的机会都没有就咽了气,祝逢今想到他临死前那样信任和孤注一掷的眼神,舌根又泛出苦味:“全都是关于你的,厉从。他把你交给我,就是他认为最周全的考虑和保护,你指责我对你只有‘责任’,其实不是的,我把你当作最亲密的家人。” 厉演知道他挺不过去,弥留之际只言片语,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事。祝逢今无从得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厉演将厉从幼时的照片随身携带,说明他与季常青并非毫无联系,按照他的性格,他也许不会大张旗鼓地给母子俩优渥的生活,但在经济上的支援也不会少。 也许是那位母亲对自己的丈夫心灰意冷,才拒绝了厉演踏足他们的生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怪他,他没有机会参与你的生活,但我确定,你的父亲,非常爱你。” 厉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房间的。 他锁上门,蹲在墙的跟前,那里放着厉演在他未出生时为他扎的风筝。 一只喜庆的肥燕。 十七年了,上面的花纹颜色都变淡了一些,纸没破,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已经洇出了huangse。 “我其实没有怪你,”厉从蹲着,将头放在膝盖上,尽可能地蜷紧,他不冷,却还是这样做了,企图让自己抓住温暖,“我只是想要真的见见你。逢今说你爱我,我相信。” 厉从一米八的个子,手长脚长,缩在一起像个超大号的乌龟,他看着那只风筝,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我相信逢今,他把我当作家人。可是,我不想只是他家的小孩…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爸爸,我心里憋得好难受,可是我不能对他说。” 幼时的他不懂什么叫喜欢,只知道向往、追寻,祝逢今的情绪牵动着他的,他想给祝逢今所有最好的。他习惯一遇到新奇的事物就立刻与祝逢今分享,习惯让祝逢今吃食物的第一口,就连书桌上留下水痕,他也忍不住用手指去划出一个很快就消失的“今”字。 后来才渐渐明白,这种微妙而甘甜的感情原来无关性别,它的存在无需给出特别的理由。 他喜欢祝逢今。 爱人间的那种喜欢。 可他却只能藏着。 这不是他们头一次吵架,矛盾无法被消灭,只能通过双方的努力或者一方的退让调解。厉从总是服软服得很快,祝逢今也不是过分强势的人,化解的多数时候都显得情有可原,可厉从这次说什么也不。 他知道自己伤了祝逢今的心,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就是他想要的。 所以在这之后,厉从没有上交那份申请单。 他不像从前那样下课五分钟之前就开始收拾东西,铃一响冲出教室,而是慢吞吞地,推着自行车将梧桐枯叶踩得沙沙作响,在夜色浓郁如墨时才披着一轮弯月回家。 祝逢今知道厉从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反抗他,所以他也无声地接受,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两个人的关系跌至谷底,每天的交流不过几个点头。 厉从的学校周六没有晚自习,他能在饭点的时候回家。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我回来了,”厉从换下鞋,习惯性地想去帮祝逢今摆好鞋子,却发现位置没有动,他今天没有出门,“至叔也在啊。” “老三又送了海鲜过来,量很多,放冰箱就不新鲜了,你至叔正好下班,我把他叫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祝逢今起身,去接厉从的书包,少年却像是条件反射,抖了一下:“我自己放进去就好。” 徐至脱了西装,摘下袖扣,纯黑的衬衫显得他格外古板冷峻,他对上祝逢今的眼神:“这孩子怎么了?” 祝逢今无奈道:“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吧。” 厉从将东西放回自己的房间,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起身吃晚饭。徐至来的机会不多,那人事务繁多,像机器一样为徐氏工作,全年无休,即便是周末也不会选择放松。 他走到客厅,祝逢今不在,徐至独自坐着,神色冷淡。 和那年在纽约见面时相比,好似一捧冷水走到冬天,终于结成了冰。 厉从知道为什么。 正如祝逢今当年所言,徐至和程锡很快就不仅仅是室友,真的成为了恋人,但这段感情疾驰而过。二人遭到徐至父亲强烈的反对,挣扎过、反抗过,可后果就是,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必须以结束来止损。 也就是看到徐至微红的双眼,厉从才知道爱情原来也可以在两个男人之间。 “至叔,”厉从坐下,“程叔的父亲,还没有消息么?” 那道伤痕就是程锡的父亲在遭遇山洪之后,失踪了。 而他原本无需回到偏僻的老家,只因徐至父亲从中作梗,逼得程父放弃悠闲的生活,跑到乡里去寻得冷静和安宁,可夏季暴雨多发,程锡老家的房子又年久失修,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之下,程父已经整整两年杳无音信。 徐至也因此向他父亲低头,选择了和程锡分手。 他刚刚回国不久,势单力薄,向祝逢今提出帮忙找人的要求时祝逢今没有拒绝。当年欠下的人情,很快就有了回报的机会。 徐至表情没什么变化:“没有。” 山洪是意外事故,厉从不明白徐至的愧疚从何而来,忍了许久,终于说了:“程叔父亲的事,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呢?你和他,明明相爱啊。” “当我对他的感情会产生伤害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妥协和放手。”徐至难得地,回答了厉从的问题,“等我真正地、完全地掌控了我的人生以后,如果他还是一个人,那再好不过了,也许我们还有重来的机会。如果不是,我也不会淡忘他、另寻他人。他就是这样的存在,是最好的,我也许此生……都不会再遇到那样的人了。” 徐至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却格外笃定。 厉从佩服徐至的勇敢和果断,他不完全认同,但他想,徐至也是一个长情的人。 可他听进心里去的,是徐至说的最后几个字。 他此生,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祝逢今了。 他应该鼓起勇气,去叩响祝逢今的心。 第22章 见厉从陷入沉思,徐至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晚饭后,他又重新穿戴整齐,祝逢今在门廊处换了鞋,准备送他一截。 两个人并肩站在电梯里,祝逢今稍矮徐至两三公分,身上套了件墨绿色的毛衫,电梯门银白锃亮,模糊地透出些色块和人影。 “你家小孩儿,似乎对我和程锡的事很感兴趣。”徐至突然开口。 祝逢今偏头看了徐至一眼,又平视前方:“他问了你些什么?” “他问我,我们明明相爱,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电梯匀速下降,没在中间楼层暂停。 门开了,祝逢今顿了一下,然后踏出狭窄的空间。 他说:“他也许只是对‘感情’感兴趣。” 徐至讶然:“看来你知道。” 祝逢今没说话。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打火机和它叠在一起,摇了摇,将其中细长的一根叼在嘴里,不甚熟练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地点燃,停下脚步,抽了一口。 “他很纯粹,因为世界里大多数时候只有我,所以才会喜欢。爱与咳嗽同样无法掩饰,我知道他的心情,可我没有想到能不伤害他的方式。我自私地想,如果他去了更远、更广阔的地方,遇见了更多的人,也许他就会认清他现在的喜欢不过是经年的依赖,而我其实,不值得他多喜欢。”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敞亮。 他总觉得自己将跳跃萌动的心藏得很好,可眼神却浓得像蜜糖。 他青涩而炽热,捧着柔嫩的心一往无前,祝逢今不想让他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一支尖刻锐利的矛。 烟就绕在祝逢今身边,短短的眨眼就消散,他深吸,火星迅速烧出一小段灰烬。 “值不值得,我想,只有他说了算。”徐至道,“感情的事,比做生意难多了,不是么?师兄。” 祝逢今放下手,指头轻轻弹了一下烟,松散的烟灰就应之抖落,他笑了:“是。我不送你了。” 祝逢今在楼外站了一会儿,他没有停止抽烟,直到身体感到一阵寒冷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似乎在靠着这种机械的行为取暖。 天色已经完全如同泼墨,路灯逐渐亮起,祝逢今就正好站在光下,拖出一束长影。 而楼上的人,注视着那个微小的红点,默默放下了拉开窗帘的手。 厉从的那张申请单被卡在他的数学书里。 他很喜欢数学,在他现在所掌握的知识范围内,只要他肯往里钻,难题总会迎刃而解,过程兴许有曲折,但他有自信得到一个标准的、正确的答案。 可人心不是。 没有人写下关乎它的定理与公式,更没人能信心满满,说自己的答案一定无误准确,拿了满分。 可是如果什么也不说,不尝试,将感情扼杀在胸膛中,那才是最遗憾的事。 错过和失去,他宁愿曾经拥有一次。 厉从翻来覆去想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上交了那张薄薄的纸,申请即时生效,最后一节物理随堂测验,他聚精会神用了二十分钟写完,然后用手撑着下巴,盯着腕表的指针,觉得自己写得太快,百无聊赖地数满二十圈。 铃响,他的前桌站起来收卷,厉从交得痛快,那女孩小声说了句:“你要出学校么?帮我带杯豆浆,原味的,一个梅干菜包子,回来给你钱。” 厉从忙着收拾东西,他挑了下桌上的东西,最后把垫试卷的课本都放进桌肚里,拿了纸笔进书包:“带不回来,我以后回家吃饭,找别人给你多买点儿啊。” “哦……”那女孩捏着卷子,转而去了还在四处问最后一题多选答案的人那边,“停笔停笔,别写了。” 厉从背着包,跨上自行车,站起来摇车,骑得比以往快,梧桐树和白栅栏在不停后退,落下一枚叶子擦过他的头顶。学生还没涌出校门,周围很安静,甚至听不见汽笛声,他躁动已久的心终于跟着微凉的风苆iaohe吕础? 祝逢今大概不知道他今天会回家吃饭,平时他一个人的时候,希望不要吃得太简单。 和他别扭了好久,也该主动一点了。 要不要卖卖乖、撒个娇什么的…… 厉从骑着车,被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逗笑了。他坐回座上,放慢了踩踏板,手指拨拨响铃,惊起几只停在线缆上的胖麻雀。 虽然胖,胆儿却小,飞得倒挺快。 也没白吃。 厉从望着飞走的鸟儿,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这一片寻常又静美的秋色,他也好想让祝逢今看看。 “张嘴。”江未平按开电筒,那束光进祝逢今口腔的时候,厉从正好回来。 祝逢今坐在沙发上,江未平抽了把高一点的椅子,正好方便她看祝逢今喉咙里的情况。 “江阿姨。”厉从招呼,“你病了?” 祝逢今道:“嗯,有点不舒服。怎么回来了?有东西要拿么。” 厉从垂下眼睛:“之前你给我写的申请,我今天交上去了。以后我可能都要在家吃。” “行啊,我让陈姐多做几个菜,”祝逢今没有异议,“平姐,不如留下吃晚饭?” “不了。医院还有一堆事要做呢,这个点儿让我过来,真是有够懒的。我刚刚看了看你的扁桃体,化脓了,明天来我这给你打抗生素。拖到这么严重还不来看医生,本来是吃几粒药就能好的事。”江未平从兜里摸出一沓便签,写下药的名字,就差贴到厉从脑门上,“你们家真是什么常备药都没有,一会儿你去替你叔叔买。怕他发热,你这小子也是,学傻了是不是,他病了几天也没注意。” 祝逢今呛她一声:“我不告诉你,你能知道我病了么?” 他脸色如常,只是脸上和双眼隐隐有些发红。 江未平翻了个白眼:“崽子护起来的速度倒挺快。没良心,你说你这样,也该试试找个女朋友多关心你一下了吧,三十一了,有车有房有公司,学历优秀,长得帅身材好,是个条件优越的适婚青年。” “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祝逢今道,“暂时没那个想法。姐,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江未平今年刚满四十。 她一流大学本硕博连读毕业,名下一家中型私人医院,长得不说多漂亮,是英气的那一挂。要是她真的打算定下来,门当户对这一栏就得击退大片。 她自己心态倒很好:“我年轻着呢。” 送走江医生,家里又安静许多。 厉从攥紧手里的那张便笺:“我去给你买药。” “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没事,”祝逢今拉住他,“等吃完饭再去也不迟。” “真没事?”厉从不信,他将手放在祝逢今额头,停了两秒,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我怎么觉得有点烫。” 越想,就越觉得刚刚触碰到的人额头滚烫。 “那是你手凉。”祝逢今笑,“小病而已,不用紧张。” 事实上,祝逢今的身体很好,这次生病完全是受了凉,加上烟草催化,又过度劳累,拖延着硬抗所致。徐至来的那一晚,祝逢今在楼下站了三根烟的时间,不是很长,可足够骤降的气温侵略他的身体。 他开了一家咨询公司,有些像bcg*,亲自接受咨询的目前只有业务范围毫不相干的两家。刚创立时他需要全国、全球各地出差,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外边度过,去满足客户需求。近来通信发达了一些,能够在视频会议里讲明白的事,不需要他疲于奔波,最近厉从的问题让他分了神,平时能在零点以前做完的工作延长到了后半夜,这才大大加重了炎症。 他每次走神的时候都会想,他是不是从前做了太多意味不明的事,才会让这个孩子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感情。他是不是不该牵着十几岁的孩子的手,是不是不该纵容他一声又一声地叫自己“逢今”。 是他没有拿捏好长辈与孩子间的分寸。 不是厉从的错。 祝逢今的喉咙经不起刺激,吞咽是痛的,陈姐给他备了熬得软糯的白粥,几碟方便入口的小菜。厉从不声不响地回来,总不能拿如此清淡的菜色敷衍累了一天的少年,陈姨从急冻室里取出排骨,准备给他做糖醋小排的时候,厉从拦住个子娇小的妇人,自己拿了碗筷,盛了些白粥,椅子比平时离得更近,他朝祝逢今笑:“我陪你吃一会儿饭吧,这样更香。” 他说着,夹了一筷子上海青进自己碗里,扒着碗刨了两口,一碗白粥就下去了三分之一。 厉从吃饭总是吃得很快,这是他独自生活的时候养成的习惯。祝逢今家教使然,在饭桌上细嚼慢咽,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厉从吃完不会离桌,而是将筷子和碗摆放整齐,用手支着下巴和祝逢今聊聊天。 后来长大了一些,少年的胃口扩大,什么样的菜都能吃得欢快,他也终于学会慢一点,可吃的东西是祝逢今的一倍半,搁碗、收筷的时间总是能和祝逢今的重合。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默契,只是少年小小的执着。 “那,”祝逢今握住筷子,“晚上饿了自己煮点面吃,煎个鸡蛋。” 厉从想了一会儿:“你煮的比较好吃。” 祝逢今道:“那你跟我说,到时候我来。” 不过祝逢今那天晚上没能给厉从煮上一碗面,因为厉从买药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厉从确认自己的手心不凉,他走到祝逢今床边,俯身探了探对方的额头。 比掌心的温度高一些,中度发热。 床头的水杯是空的,放的位置岌岌可危,厉从将它拿走,倒了杯温水。又在厨房停了一会儿,将手伸到水龙头底下,仔仔细细冲了几分钟,再拿纸将水珠擦干。 祝逢今已经换了个姿势,他难得睡相不佳,因为发热而拒绝盖被子,后颈渗出细密的汗,厉从放下水,侧身坐在祝逢今床边,伸出被水冲凉的手,轻轻抚过他沉睡中的面庞。 大概是感知到一抹凉意,祝逢今自发地将头往厉从的手边靠了靠。 也只有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才会不管长幼有序,这么亲近自己。 上次这么看着他还是小时候。他记得祝逢今的睫毛是纤直的,眼尾总是有不羁翘起来的几根,今天这样看,似乎比记忆里多了一点。 他那时只敢抬手在祝逢今眼前虚晃,这时却抚上了祝逢今的脸,像是描摹着他的眉眼。 然后他俯下身去,亲吻了祝逢今的眼睛。 光很暗,却是能照清楚祝逢今脸上淡色细幼绒毛的角度,厉从的嘴唇是干燥的,他一路轻轻吻到那人的鼻梁,脑中想起祝逢今的嘴唇有一些开裂,不如平时红润,他没有犹豫,吻住了祝逢今的嘴唇。 和他肖想的无数次一样柔软,他没有亲吻过云,可他觉得祝逢今吻起来就像云。 原来贴得这么近时,祝逢今闻起来像秋风、像冷水,像摇曳之中的竹柏。 他不舍地睁眼,对上了两道清醒的眼神。 第23章 厉从与祝逢今近在咫尺。 近得能看清祝逢今眼里的失望和厌弃。 你看,果然是这样。 厉从笑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疯狂,他握住祝逢今的手腕,施力压住,加深了那个吻。 之前他虔诚、谨小慎微,就像地面上一个赤脚的少年仰头追着自己的风和云。 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捉住的。 可现在,这个吻侵略、如此露骨,是少年日日夜夜的念想和欲望。 衣料与床单剧烈地摩擦,祝逢今在发热,四肢不够有力阻挡厉从,两人靠得太近,连扑出的鼻息都滚烫,他只觉得自己被围困在火里,厉从是唯一可以救起他的人。 而他不愿意被救。 感受到身下那些绷紧挣扎的肌肉陡然松懈,厉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来,抚摸祝逢今的发顶,祝逢今的头发总是柔滑,像上乘的绸缎,凑过去浅嗅,还能闻到淡淡的白花香气。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人像这样,抚摸着他的头顶,手掌的温度递到他的心里,告诉他,回家吧、快快长大。 他长大了,却失去了这个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滚开。”祝逢今趁机推开厉从,他狼狈地向后挪了几下,嘴唇微张地补充在那个吻中被攫取的氧气,被吻过的双唇格外红艳,如一朵被清水浸泡过后的玫瑰,因为带刺,碰过的人都沾上了血。 厉从的声音微微发抖:“我爱你,逢今。” 祝逢今喘着气,他已经快说不出话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咬牙切齿:“滚回你的房间睡一觉,我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也不相信,不是么。”厉从向祝逢今靠近,“你面前的这个人,敬你、爱你,想拥抱你、吻你,对你有非分之想。他不想再被当作弱小的乖乖仔,他想成为你的伞、你的杖、你的刀,和你身后最坚实的盾。他从第一天见你的那天就这么想了,想了好多好多天。” 他从第一天就这么想了,想了好多好多天。 祝逢今不会知道,他带厉从走的那天,就像把一个脚掌都被泥浆沾湿了的小孩拉走,那个人替他掸落了一身的灰尘,让他住进了最轻盈洁白的羽毛里。 他却觉得还不够,贪心地想拥有那个人。 “你……”祝逢今抬眼看他,“小从,任何人都能阐明爱意,我不会觉得你做错了,错的在于方式,你不能打着爱我的名号,就对我做我不愿意的事,但你还小,我原谅你。我同样爱你,可仅仅局限在家人,我希望今后也能那样。你只是没有遇到更好的人,真心太重,我收不起。” “你收得起,只是你不愿意看。”厉从双眼发涩,“你心里有人,所以看不见其他。对不对?是江阿姨,是三叔,还是……爸爸?” 提到厉演的时候,厉从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猛地直起身来,像是被刀刺中,突然之间,往事冲破闸门,强力地划过他的心,疼得他眼睛都无比酸软。 “你从来不过生日,因为那天是爸爸的忌日。可庆祝和缅怀明明能够分开,你让我倒掉了那个蛋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亲手做过,你明明,说过会做给我吃的。”厉从低声诉说,“还有那粒纽扣,是很好的牛角,是他的吧,你们做了什么他才会在你的家里只留下一粒纽扣?” 祝逢今不明所以:“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纽扣,我不知道。” “我没有胡说!那就是厉演的扣子,你们在波士顿见过面,如果只是兄弟,他的扣子为什么会掉进你床间的缝隙里?”他提高音量,委屈和怒火已经占领理智,“你和他从来都不只是兄弟对不对?他不要我和妈妈,是不是也是因为你……” 他没有说完。 向来温和、连生气也不会红脸的祝逢今,抬手给了这个口不择言的人一巴掌。 这一巴掌凝聚了祝逢今所有的情绪,扇得厉从耳道内嗡嗡作响,少年的脸上即刻浮出一大块红印,他听见祝逢今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样是在侮辱你父亲,也是在侮辱我。我祝逢今,从来没有说出过我的感情,不论是在他生前,还是在他死后,我都没有给他带来困扰。” 大人的世界,隐秘而多情。 因为顾忌太多,连真心也只是装作轻轻。 就算爱有十分,也无法宣之于口。 “你终于说出来了,”厉从双眼模糊,他笑,“你终于……说出来了。” 刀子一直被祝逢今用布裹住,深深埋在心里,是他横冲直撞,硬要将刀刨出,然后上举、用力地往心窝上扎。 那个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事无巨细、嘘寒问暖,让他没有忧虑地长大成人。 真的已经足够好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呢。 他也许是真的疯了,连感觉都跟那个人密不可分,才会笑祝逢今所笑,痛祝逢今所痛。 祝逢今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接自己回家的呢。 自己爱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临终前没有得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字,厉演还轻飘飘地,将不爱祝逢今的最好证明——和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厉从,亲手托付给了祝逢今。 厉演凭什么,能受得起祝逢今这样一份深情。 他的父亲,是他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的,超越生死的、重要的人。 厉从明明笑着,眼泪却不停往外涌,每落一滴下来,祝逢今就觉得心跳慢了半拍。 他伸出手,用拇指贴住少年的脸,指尖炽热又轻柔:“不要哭。” “不要哭,小从。” 厉从听见祝逢今又重复了一次。 “我也不想……”厉从不住地抽泣,他吸着鼻子,“可是逢今,我好难过。” 他第一次这么爱一个人。可也正因爬到,滑下摔落的时候才会这么疼。 他原本以为祝逢今也许可以接住他的,可那个人没有。 那个人,这么多年,像是躺在比海更深的地方,自己围绕着他焦急地打转,却还是太笨,没能发现和读懂他的孤独和痛苦。 厉从抓住祝逢今的手,用嘴唇去亲祝逢今的手指,他的嘴角湿哒哒的,舔弄那截断指的时候尝到眼泪咸苦的味道,他亲吻两下,然后用脸去蹭,含糊地喊:“逢今、逢今……” 呢喃细语传进祝逢今的耳里,少年小心地讨好,像只怕冷的雏鸟,他在寻求可以依偎的地方,可祝逢今能替他遮风挡雨,却不能让他靠近自己的心和怀抱。 他抽出自己的手,用了很多力气,指骨关节处都隐隐发白:“厉从,还是叫我叔叔吧。” 是他一直以来没有尽到一个长辈的职责,界限划得不够分明,给了这个孩子太多幻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不该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他亲昵地叫着自己的“逢今”。 “逢今,”厉从顿住,视野里装着祝逢今蹙起的眉头,他只能哭着,一边点头一边低喊,“祝叔叔。” 祝叔叔。 厉从突然觉得,他离祝逢今,好远好远。 他小时候就想要追上这个人。可他在跑的同时,祝逢今也从来都不在原地。 祝逢今跑得比自己更快,成了自己遥望着、无论如何也摘不到的星星。 厉从双眼通红,肩膀随着抽噎抖动,祝逢今的床一轻,少年站了起来,挡住他的光:“床边有药,你记得吃,我,先回房间。” 他背对着祝逢今,肩背格外宽厚:“你爱他多久?” 祝逢今淡淡道:“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从,参加完他父亲葬礼的那一年开始吧。十七年,对,就是这么久。” 你爱他从那一年开始,可他却和别人有了我。 厉从惨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他足下沉重,似有旋涡沼泽将他往下扯,还好自己背过了身去,不然看到祝逢今的脸,他又会忍不住想哭的。 我会一直爱你,填满我们之前年岁的差距,超过你不声不响的十七年深情。 我要,一遍一遍地说爱你,大大方方地叫你逢今。 光线又回到祝逢今眼里,他看着厉从离开,忽然觉得他很单薄。其实不是,厉从大概过不久就会比自己高,比自己壮,就像年幼时对他说过的那样。 祝逢今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到烟盒和打火机,弹出里头的一根,夹在指缝里点燃。他看着自己的左手,眼泪干得很快,手上已经找不到少年哭泣的痕迹。 他抬手往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想起少年在亲吻他时,抚摸过他的发顶。 那双手自己也不能简单握住了。 烟灰落在被子上,祝逢今的手指被烫了一下,他改而捏住滤嘴,四顾找着烟灰缸。 他的房间里没有那种东西,他一向不在家里抽烟。四年前见完厉沛的那晚,他抽了很多,将沾满烟味的外套留在了外面,为的就是不让小孩觉得不舒服。 但其实内里也沾染了气味,该嗅到的,不会掩藏过去。 他心里想着不要伤害厉从,可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刀又一刀,捅得这个无辜的少年有多狠。 祝逢今,你可真是个懦夫啊。 祝逢今将那半截烟扔进水杯里,烟草被浸润,灰烬一点一点浮在水面上,他盯着那杯不再纯净的水看了一会儿,往后仰倒,强迫自己闭上酸痛的眼睛。 天亮以后,一切大概都会被掰回原点。 很疼,但这样最好。 第24章 祝逢今第二天没能起来。 厉从在门外敲得指骨都脆疼,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半分反应。他索性直接进去,入眼就是蜷缩成一团的祝逢今,赤脚,衣服还是昨晚被拉扯出来的凌乱样子,满脸通红,嘴唇发白,头发像是湿了又干,他瞥了眼床头,放在那里的药没动,水里扔满了长长短短的烟蒂。 抽这么多,至于心烦成这样么? 厉从又疼又气,却还是第一时间将人抱起。 也就是抱起来才觉得,祝逢今像是瘦了很多,薄薄一层缎面睡衣底下的肌肉没有印象里的结实和富有弹性,脊背和腰腹最明显,甚至说得上硌手。 他滚烫的额头就埋在自己的颈侧,热度从脖子那块脆弱的皮肤透过来,让厉从自己也有一种发热的错觉。他抱紧了祝逢今,拿了钥匙和手机,将人带到车里,一边打电话叫醒刚刚歇下的江未平。 厉从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人裹得紧实,就像祝逢今从前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替自己掖好被子一样。他捏了捏祝逢今的手掌,然后嘴唇停在掌心上方的几厘米处,轻轻吻了吻。 明知道祝逢今并非清醒,可他还是不敢真的亲下去。 他不能再做错事了。 江未平忙到夜里四点,回到住所草草休息了两个多小时就被厉从几个电话喊醒,她急匆匆从家里赶出来,一头短发还沾着水,看到祝逢今病情加重,忍不住拧了一下厉从的手臂:“不是叫你给他买药给他吃么,你就是怎么看着他的?” 她瞥到少年双眼红肿,再想责怪竟也不忍心:“怪我上门给他看病没带东西,在医院里呆久了,忘记上门的医生该做什么了。你不用太担心,用过药之后会很快好转的。” 厉从有些走神:“嗯,谢谢阿姨。” 江医生点头,欲出门时又回转了身子问道:“你们怎么来的?我刚才在外边看到祝逢今的车了,他这个情况还能开吗。” “他教过我,我开着来的。我要是从这里走就坐公交,您不用管我。” 江未平心说这孩子胆子也挺肥:“行啊小子,无证驾驶。那你自己先在这等一会儿啊,我让人把药配过来。饿了那个小柜子里有散装的小蛋糕和牛奶,你先凑合凑合,等小祝醒了再给他送白粥来。” 江医生细细地嘱咐,厉从的耳朵漏了大半,他送走人之后没有立马坐下,而是在病房里走了走。 一间病房,再大也不能让他迈开多少步,厉从退回门口,恍惚之间像是看到了那个弓着腿、用力推床的小孩。 他幼时想靠着祝逢今,总觉得添置的那张小床离得太远,又不敢一下子凑过去贴着,于是每天挪一点点,心底窃喜,以为祝逢今不会发现。他其实睡觉也没有那么爱动,只是情不自禁地翻滚到了祝逢今的身侧,伴着鼻尖嗅到浓郁的药味入眠。 他隐约之间只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脑勺,毛茸茸,圆圆的,有个小小的发旋。 但他知道那个孩子是雀跃的,从烂泥中被人拉出,他很幸福。 厉从轻轻抽开床边的椅子,背微微驼起,松弛地靠着椅背,他平时能做到如松挺直,可现在浑身就像被拆走了骨头,他只想缩进一张网、或者一个壳子里。 他盯着祝逢今,肿胀干涩的双眼没能撑多久,很快互相黏合在一起。 没有做梦,他太疲倦。 等他再醒来时,祝逢今的手背已经扎进了针,吊瓶里的药水有节奏地往下输送,病着的人已经恢复意识,反倒关心起厉从来:“怎么没去上课?” 祝逢今嘴唇很干。笑的时候裂出了纹路,厉从被晃了一下,他侧过身去,帮祝逢今倒了杯水。 “我请假了,”厉从用手握了握杯子,温度很快传进掌心,不到烫嘴的程度,“大概是,‘优等生’在老师那里被赋予了特别的信任感。” 祝逢今坐起身来,厉从熟稔地递上水杯,又摆好枕头,让他能舒服地靠着。 这种水到渠成的契合,让祝逢今不知怎么,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他道:“下午去吧,耽误太久不好。” “明天一早去,等你好一点我再走。饿不饿?江阿姨说会给你准备粥,我去问问。” 少年不自然地回避,像是不愿意让他看见哭肿的双眼。 可实际上祝逢今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他叹息一声:“厉从,你知道‘演’是什么意思吗?” 厉从不解。 “演,水长流。你父亲的性格,一开始和这个名字不太像,后来才渐渐地稳重下来。他本质就像水,说是涓涓细流就有些过分了,但还是个很温柔的人。” 厉从嘴唇微张,他想发出些声音,喉咙里却像是被塞满了棉花。 这不是祝逢今第一次提起厉演。 曾经他的话语里盛了许多想念,如今听起来只是淡淡。 多年的真情被云雾缭绕,厉从将它拨开,以为内里是永恒的星星碎片,可祝逢今告诉他,爱不止是热烈、追求和想要拥有,那份感情也并非是什么闪耀璀璨的珍宝,更像是寻常间,一块深色的石头。 沉默又坚定,水滴不穿。 “所以和他相处,不论是哪一种身份都很舒服。你不必为我而想太多,我这些年来,其实没有很痛苦。厉演在我生命中扮演了很多角色,他对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就把‘大哥’放在第一位,以兄弟相称。这算是我这么多年心平气和在他身边,奇怪的洒脱。” 祝逢今不会说他不痛苦,那是再容易被拆穿不过的谎话。 心爱的人在眼前被杀死,在他怀中咽气,疼吗? 祝逢今常常觉得自己听见了猛烈的风声,从高空中坠毁;或者坐在浪尖,随着激流颠簸浮沉。 葬礼那天,祝逢今遥遥地看着,他一边抽烟,一边手指微动,像是在挖开土,好让自己也躺进去。 因为伤口夜不能寐时,想起他的大哥,终于忍不住发出几声无助的呜咽。 他想过和他做一辈子的兄弟,心甘情愿。 只是这一辈子,实在太短。 “谁杀了他,我一直在追查,但四年了,线索早就中断,没有就是没有。仇恨和痛苦再多也没有用,与其被蒙蔽双眼,疯癫苟且,我想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好好生活的机会。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我可以替他看,在心里悄悄说给他听。他救了我,我并非独自活着,我要带着他的意念和希望走到最后,他托付给我的事,我也要好好完成。” 厉从突然明白过来,祝逢今为什么要提及厉演。 他在宽慰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眼泪为何而流,所以他说,他过得没有很痛苦,自己不必为他意不平。他愿意好好地过生活,看世界,然后悄悄说给厉演听。 厉从挨着细细回想,祝逢今看向他的眼神。 有很多种情绪,愉悦、宠爱、怜悯、无奈,却唯独没有透过他,去怀念厉演的。 是父子,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祝逢今大概是最后一个对厉演怀有爱意的人,他也想要好好“成为”。 少年先是沉默,而后他缩起身子,将脸埋在手掌里,身躯颤抖,从指缝里漏出啜泣声。 “怎么又哭了。”祝逢今说的话太多,喉咙已经发出抗议,语气有点无奈,“我又不是想骗你哭才说这些话的。” “我知道,”厉从蜷起腿,将脸揉进双手里,他被呛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说着话,“他托付给你的事,你已经做到了。” 祝逢今看着掩面哭泣的少年,按捺住伸手安抚的冲动,手指间渗出细汗,在床单上蹭了蹭。 真的做到了吗? 这么委屈可怜的哭声,不是他意想中的照顾。 但哭过以后,厉从大概就会真的放弃了。 毕竟他刺中了这个少年,刺得那么深。 厉从在医院待到中午,哭得两手湿淋淋的,眼睛肿得看不见那道不宽不窄的双眼皮褶,道别时声音还在打颤。他回到家,三步作两步冲进自己的房间,在那只风筝跟前坐下来,手指曲起贴在墙壁上,盯着那个纸风筝发呆。 他对祝逢今说下午会好好去上课,可他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去了也会成为焦点,而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去搪塞别人的关心。 让他封闭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越是盯着那个风筝,就越发觉得自己的父亲对祝逢今太过残忍。 可不爱就是不爱,厉演也没有做错什么。 这段感情令厉从乏力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方做了错的事,可偏偏命运扔给他们一个看不到前路的拐角,每一个人都以为那里开着绚烂的花,心怀希望地往前,却发现那里一片萧疏荒芜。 他站在无边旷野,砂石随风滚滚,吞没了呐喊的声音。 可是—— 厉从想,祝逢今真的要守着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一辈子吗? 厉演没能给他的爱与守护,他想给。 那个人,值得被爱,值得被听见晨间的一声咳嗽与睡梦时的呢喃,值得脖颈上被跳上一束暖阳,被献与或清雅、或娇艳的花朵,值得有人为他摘下满月与星辰。他衬得上一切芬芳香气,一切瑰丽的颜色,和这个值得眷恋的人世间。 厉从陷入心里的热与烫中,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指已经穿过了那张纸,戳破了那个风筝。 十七年,一个飞不起来的风筝,小心翼翼,却还是坏了。 糟透了。 什么都在被破坏,什么都握紧了又滑落失去。 是他的手还不够大,不够有力。 如果……如果他做得比厉演好,是不是那个人就有爱他的可能? 厉从知道自己进了个死胡同,就算那不是办法,也想试一下。 他从包里翻出数学书,内页里抄着班主任的电话号码。 “老师……”他顿了一下,“关于出国的事,我还有好多不明白,能请您详细说说吗?” 第25章 厉从跟周小嫚约了晚饭的时间,他们学校每晚晚自习前有节半小时的小课,今天不是数学,但班主任基本每天都得在,私底下见面的时间还不太好选。 地址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西式小餐馆,里头抢时间的学生不多,比起附近的小店而言幽静不少,周小嫚到时厉从已经在翻菜单,她入了座:“好点儿了吗。” “老师好,”厉从朝她点头,“嗯,没什么事了。今天落下的课程我会补起来的。” 周小嫚笑:“下课时间就别和我谈这个了,我头也大。看看菜单吧,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喜欢吃什么,你就按自己的喜好点,别跟老师客气。” 厉从班主任教龄十年,不算特别有经验的教师,但踏实肯干,做班主任倒很适合。原本不觉得她有多平易近人,聊了几句后发现其实不是,她有个刚满两岁的女儿,提及时爱意都攀上眉梢,他静静地听着,忽然就想到了季常青。 他满两岁的那会儿,妈妈也会为了他多学会的一句话、多长高的一公分而像这样眉开眼笑吧。 “你看我,一聊多了就容易忘记事,”周小嫚一拍脑袋,“是这样,大学在国外读的话,高考成绩相对还没那么重要,所以我这么早就跟你叔叔提到出国的事,就是觉得要是你能在国外高中适应一年的话,能申请到更好的学校,像常青藤盟校什么的,你叔叔念的哈佛,他其实可以给你很多好建议呀。” “我知道,但还是想自己去了解一点,我给他……添的麻烦够多了。” “这样就生分了,我跟你叔叔提起这件事,他很爽快,言语里没有觉得你‘麻烦’的意思,也看得出来为你做了长远的打算。我之前还怕你恋家,不愿意出去,没想到还是你叔叔的话有用。”周小嫚拿小勺搅了搅自己那杯甜甜的饮料,“你回去可以跟你叔叔商量一下,语言成绩也是时候开始准备了。竞赛我也很鼓励你参加,拿了奖会很有用。” 其实不是祝逢今劝了厉从。 只是厉从觉得自己无路可走,决心后退一步。 但总有一天,他会迈向前很多很多步,跑着去,气喘吁吁也要向祝逢今靠近。 “语言成绩我不太担心,逢……”他不自然地改口,“祝叔叔一直在教我最好的。” “知道啦,你叔叔对你挺好的。”周小嫚点头称是,“先吃饭吧,我还得回学校看看那群孩子们呢。” 是啊,很好,很尽心,很温柔。 可就是这样,恰恰也伤害了我。 祝逢今住了三天院,一身病痛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厉从早晨来看过他,打算向周小嫚请假送他回家,被祝逢今连连摆手撵去上学。 连着下了几天雨,空气沾上湿度和冷意,厉从来时给祝逢今带了件厚些的外套,自己还穿着没降温时的薄衣裳。 他将纸袋里的大衣取出,套在外边,整理领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一阵子没亲自带厉从出去逛过商场,给他挑衣服了。公司刚起步的时候,他加班到凌晨是常有的事,也只有那个小孩会傻乎乎地等在外面,冒着低温和寒风给他送来围巾和热汤。 还是保全将人带进大楼,问孩子找谁,得到一句祝逢今后急匆匆地通知在高层工作的他,他下来牵住厉从冰凉的手,接过来的汤喝进嘴里却还滚烫。 厉从的双眼总是明亮,两条围巾叠在一起缠在脖子上,拆出来递给祝逢今的是贴着颈侧的那条,手里都是柔软和温暖。 他满世界出差归来的时候,厉从不管多晚也会等,为的就是陪长途跋涉过后的他吃顿饭。 灯只开餐厅上方的一盏,两张椅子靠得比往常更近。 米饭的气味似乎也更香浓。 明明他才是大人,这些年来却像是受他照顾了。 他回到家里,发现门口放着些杂物,有些旧了的餐具和更换家电时附的纸箱泡沫之类的,想来是陈姐在清理东西,没来得及扔。 他掏出钥匙开门,换鞋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踩着鞋后跟就走出了门,翻开上头的纸板,这才确定刚刚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瞥到的一角果然是厉演为厉从扎的风筝。 祝逢今将它取出,细细的竹条已经被瓷碗挤弯,没什么韧性的纸面破了个洞,它已经被彻底压坏了,就算是费心费力地修,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他这次进门才脱掉了鞋,陈姐见他手里拿着风筝:“咦,你怎么又给捡回来了,从仔今天早上让我扔掉呢。”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扔了?” “被戳破了呀,我也奇怪,他平时很宝贝这个风筝的,我平时打扫他房间碰它都得小心翼翼,它肯定是有很特别的含义吧。” “这是他爸爸给他扎的,”祝逢今垂眸,“没事,陈姐你继续吧。下午去我房间把衣帽间那些最靠里的衣服清出来,劳烦你替我跑一趟捐掉,都挺旧了。小从厚一点的秋装和过冬的衣服也帮他整理出来,今早我看他穿得挺薄,总不能我俩轮番生病。” 祝逢今把风筝拿进房间,坐下,放在膝盖上看了一会儿。 手指在骨架上流连,被砂纸打磨过后的竹片其实很光滑,只是变了形,中间被劈开的地方生出了尖刺,祝逢今被扎了一下,才用指头捏住翅条,左手去拨弄翘起来的宣纸。 厉从离家时,孑然一身,只带了这只风筝。 无需多言,祝逢今也明白它对厉从有多重要。 厉演在厉从生命中没留下什么痕迹,最深的一笔就是这个风筝。它载着厉从对父亲所有的向往、期许和思念,也许是太沉,所以无法放飞在天际。 他想,厉演和他的妻子在共同完成这个风筝的时候,同样注入了万分的期盼与祝福。 厉演兴许还想为孩子做拨浪鼓、小木马,画识字的卡片,教他喊出爸爸和妈妈,希望看到小儿长出第一颗乳牙,学会扣第一颗扣子,领到第一朵小红花。 他从前只觉得厉演绝情,怎么能放任那么小的孩子孤苦伶仃地生活,而那个人离开他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厉演走的时候没有怨恨,却有很多遗憾和愧疚。 厉演缺席了厉从的一整个童年,也再没有机会参与他的未来。 像祝逢今对厉从说过无数次的那样。 他的父亲是一个好人,爱着自己的孩子,胜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而如果仅仅是因为他这份微不足道的感情,就让厉从撕碎了厉演的一腔苦心,扔掉了从小到大的珍爱,甚至是埋怨、仇恨,祝逢今会觉得如芒刺背,坐卧不安。 祝逢今将风筝陈放好,像厉从放在自己的房间里那样,靠着墙、对着床。 每天起床睁眼就能看到,入睡之前也能看上一小会儿。 他找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按出了一个许久未曾拨通的电话号码。 “老三,是我。” 下午祝逢今在书房处理堆积了三天的工作,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时抬头看到外面的天空灰蒙,他瞥了眼时间,从一旁取下外套穿在身上。进了厉从房间,从他的衣柜里挑了件有些分量的衣服,陈姐见他换鞋、拿伞,问道:“去接小从呀?会不会有点太早了?” “我走着去,五点半左右回来。” 雨声并不急骤,祝逢今撑着伞,无法全然挡住被风吹斜的雨丝,衣摆凝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不在乎脚下偶尔溅起、留在鞋尖的泥花,街道和路灯泛着水洗的光彩,还有稀稀疏疏落在梧桐上的脆声,这是该有的秋雨潇潇泠泠的模样,谈不上欣赏,却还是将脚步放慢了一些。 只要不是太远的地方,时间如果允许,祝逢今都会走着去。 这算是厉演的离去,留给他唯一的后遗症。 他卡着时间走到厉从的学校门口,大片的伞接二连三地涌出,不撑伞的人挤在中间,厉从个子高,等他从人潮中挤出来时,颧骨都沾上了大颗的水,祝逢今将伞举得高了一些,少年看到了,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他躲进祝逢今的伞下:“怎么来接我了。” “早上雨停了,猜你不会带伞,所以过来。连自行车都能记住不骑,怎么就记不住拿伞。” 就算带了,如果看到你来,大概也会悄悄藏起说忘记。 厉从并非故意,但很高兴这样的意外收获。 “我来。”他接过伞柄,祝逢今收手。 还小的时候,他就很想替这个人撑伞,可那时他太矮,只能看着祝逢今的手裸露在寒风之外,被冻得僵直。 厉从说:“又是走路来的么,你的病才好一点,受凉又要遭罪了。” “没关系,我穿得多,”祝逢今这才想起他不仅仅是来送伞,将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又抢走了伞柄,“衣服,不用管书包了,直接穿。” 厉从按他的话照做,又听见祝逢今问了句:“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包还在身上,大衣勒得他的肩膀有些不舒服,厉从答:“就是平时的样子,听听课、做做题,最后一节课考了张数学小卷。” 他有些犹豫:“然后就是,我之前找周老师聊过,我想去美国读书,她建议我高二结束就出国,这样说不定会有一个好一些的结果。” 少年低着头,像是总也扣不好扣子。 “嗯,她是对的,其实早一点出去更好,这样申请大学没那么手忙脚乱,”祝逢今道,“可以去世界的另一边多看看,好好准备吧,小从。” 他打算走。 厉从做出了期望之中的决定,这很好。 只是,内心没有想象里的欣慰。 祝逢今用伞柄蹭了蹭左胸,总觉得那里,隐隐约约透出了些许痛意。 第26章 厉从其实是个固执的人。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短短几天忽然改变主意,打算远走异国,祝逢今知道,是自己逼迫这个孩子往外跑,做出选择。 少年英朗明媚的脸像是被罩了层蒙蒙的面纱。 连笑也看不真切。 那之后他们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祝逢今在睡梦中隐隐听见关门声时,厉从已经披着秋露离开,在玄关留下一双摆放整齐的拖鞋,他们常常在清晨错过,又在傍晚相遇,饭桌上气氛还算温馨,只是两把椅子被放回原处,少年再也没有抬着它向祝逢今的身侧挪,哪怕胸口抵着桌角也要靠近。 厉从记住了带伞,几场缠绵秋雨过后,天正式走向萧索。 他报了一月的语言考试,却连题型都不知如何就直接去考,中午出来时外边的路上、停着的车顶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厉从蹲在路边,用松散的雪粒堆了个几厘米高的雪人。 裸露在凛冬之间的鼻尖已经泛出红色,他深吸了口气,将小雪人捧在手里,让它跟着自己走了几步路,然后看着它渐渐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垮下、融化。 少年眨了眨眼睛,觉得有雪落进了眼睫。 厉从在一个早晨离开,他这一去,像是不知归期,行李竟然轻巧,毕竟这里的大多数都不属于他。 祝逢今想起那时离开医院恨不得将一切都装进自己背包里的那个小孩,才发现他无意之中又教了厉从一件事,就是取舍。 祝逢今将车停到机场的国际航班入口前,他给了厉从一个钱夹,皮料凸起小小的一块,里面显然不是空的。 “我在里面放了一张信用卡和一张借记卡,还有一些美金。比肯山的钥匙也在,不用过得太节俭,到那边可以先去考驾照,然后买辆车。吃饭也不要亏待自己,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祝逢今嘱咐道,“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尽力就好,跟美国的小孩儿有文化差异也不用急,慢慢就会好的,你比他们大多数都聪明。当然,如果有人校园霸凌你,不要忍让。然后就是,大麻之类的东西绝对不要碰,坚持锻炼,国外看病很麻烦,我不在你身边,没办法第一时间照顾你。” 他看了眼少年的发顶,发现已经和自己的几乎水平:“等你下次回来,大概就能比我高了。” 厉从接过那个钱夹,静静地听着祝逢今的叮咛。 他好久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了。 算不算是分别的特权? 祝逢今此刻就在眼前,和最初相遇时一样面容端雅,气度温和,仿佛也能看到以后春去秋来时,他的模样。 握住行李箱的手不知何时松开,厉从往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祝逢今晃了一下,踉跄两步,双手揪住厉从肩上的衣料,他喉头一动,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蜷着的手指张开,轻轻地环抱住少年。 厉从短短的发擦过祝逢今的颈侧,他闭着眼睛,像是埋进了祝逢今的肩膀和心脏。 此时,厉从觉得四周喧嚣的杂音骤然消失,他和祝逢今在一片空寂的、开满了鲜花的山谷里相拥,耳里只有他的呼吸和律动的心跳,鼻腔都是祝逢今身上那抹清冽又柔和的味道。 “我会很想你,”厉从低声说,他在抖,“我希望你也能偶尔想起我。” 他睁眼,声音重新涌入鼓膜,鲜花凋谢,山谷忽而长成了冷硬的建筑物。 “再见,你也要好好生活。” 厉从笑得温柔,他重新接过了行李,转身进了那扇隔开他们的门。 少年很高、很壮、很结实。 祝逢今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既脆弱又孤独。 祝逢今在车里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他回到家做了些简单的工作,差点忘记时间,还是陈姐来书房敲了两次门,才把人叫到外面吃饭。 他看了眼桌子,不假思索地开口:“怎么……” 怎么只有一个碗。 他反应很快,脱口而出的只有两个字,其余的疑惑都被咽下,陈姐像是听明白了,她笑得有些怅然:“从仔走啦,桌上感觉也空空的。” 桌上三菜一汤,厉从在时,陈姐会多做一道硬菜,学业繁忙的孩子胃口不错,菜量自然比今天这么精致的小碟多。那个孩子总是嘴甜,常常夸陈姐做饭好吃,哄得妇人笑得两眼弯弯,红光爬上脸颊。 他看着厉从一点点变得活泼,又渐渐收敛,拔掉了那些好不容易才长出的小刺。 祝逢今握住筷子,竟然有些茫然,筷头不知道落向何处:“没事,他以前不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陈姐手艺很好,否则祝逢今不会让她远渡重洋跟着回来,他夹起一块软糯的萝卜,嘴里汁水充沛,却觉得索然,像是在嚼一块无味的蜡。 “怎么了小祝?是没有胃口吗,还是说不好吃?我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煮饭的时候也没控制好量,哎,人上了年纪,就是对孩子远走觉得特别舍不得,担心他到那儿吃不好饭。”陈姐没摘围裙,站在一边看祝逢今用餐的动作慢了很多,忍不住关切道。 祝逢今摇头:“帮我盛碗汤吧。” 陈姐连忙说好。 厉从总是会走的。 他是只羽翼渐丰的鸟儿,翅膀上没有灰尘和伤痕,不该守在他这样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身边。他希望那只鸟儿飞得更高更远,能看到碧蓝的天际与橙红的夕阳,比任何人都强烈地希望。 陈姐端上汤,小心地放在祝逢今的手边。 他耐心地吹凉,沉默、文雅地将这顿饭吃完,一如往常。 什么也没有变,只是习惯被突然破坏,让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他的心有些漂浮。 厉从在底特律转机,二十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出舱的时段里,他打开遮光板,平阔的跑道没有将粉紫色的天空挡住,觉得似乎连思绪也沾上了瑰丽的颜色。四年前他来到这里,戴着祝逢今的围巾和香气,那个人容许他将手挤进自己的口袋,带他一同去花市买花种下,为他在陌生人前弹琴歌唱。 从东波士顿到比肯山,厉从凭借着记忆摸清线路,他想起祝逢今走上斜坡的步伐,在一个岔路口拐弯,见到种得分散的豆梨,和那栋三层高的砖红小楼。它还是那副历经了风霜和历史的沧桑样子,这里四年间没有被出租,有专人定期打扫和修剪草坪,厉从摸出祝逢今给他的钥匙开门。 那架钢琴、那个花瓶,一切陈设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厉从拖着那个大箱子,关上门、换了鞋,走到客厅的一角,抽出那张琴凳,揭开挡灰的线纱,手指在光洁如新的琴键上碰了碰。 他没有长进,这么多年,唯一会弹的钢琴曲还是那首小星星。 只是再没那么磕磕碰碰。 他记得祝逢今跃动的细瘦手指,祝逢今在他十三岁那一晚低头沉静弹奏的样子,如一坛清澈的酒,越酿越像月光,在他的脑海和心中珍藏。 他弹了完整的一首,垂眸笑了一下,左手跃跃欲试、依葫芦画瓢地学出了个琶音。 结果自然是没那么流畅和清越。 厉从转而去摸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放,只有一枚被焐热了的硬币。 一元硬币,2002年制,还是亮亮的。 他悄悄换走了曾经祝逢今从他这里拿走的那一枚。 那个人大概不会发现。 厉从合上琴盖,趴在顶盖上,硬币紧紧握在他的掌心里,像是硌进了骨头。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是时候去休整,可怎么也站不起来。 索性就这么趴着,之后,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 那是一种没有规律的耸动,伴随着被压抑的几声轻笑和呜咽。 良久,他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在只有一个人的房子里,没有任何收敛地,嚎啕大哭。 他想念祝逢今。 好想好想。 第27章 “小祝,从仔寄来的东西。” 祝逢今正在修刮竹条上的毛刺,闻言一顿。 他拍了拍手上的细屑,摘掉手套,接过那个大概在海上走了十几天的包裹。纸壳难免被挤压得变了形,里面不是什么硬挺的东西,掂在手里也很轻。 “有功夫这么远寄东西回来,还不如给你打个电话。” 坐在一侧的人块头壮硕,身上的衣服紧紧裹住发达的肌肉,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还原魔方,这还是厉从那年在医院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具,小小的,似乎一捏就碎。 “老三,”祝逢今看他一眼,“四月的时候打过了。” “他十八岁生日,你打过去的当然要接,”厉沅把魔方放下,转而去捞了根竹条用砂纸打磨起了起来,“怎么出了趟国就忘了根,你以前出去那么多年,那会儿还只能打卫星电话,不也常常联系么。” 祝逢今笑道:“四年没消息的可是你。” 厉沅被堵得没话说,心想这人还真能护犊子。 用刀沿着纸箱的缝隙将胶带划开,祝逢今取出包裹里的东西。 一个信封、一张纸。 还有一小束用波士顿邮报包起来的风干的花。 是厉从收到校方录取通知的复印件。 “哈佛的商学院……那不就跟你成了校友么,”厉沅粗略地看了一眼,“这小子厉害啊,不愧是大哥的儿子。” “嗯,他很聪明。”祝逢今应了一声,拿起那束干花,报纸的油墨蹭到他的手指上,“之前问过他想不想去读计算机或者物理,我说加州理工不错,他告诉我已经适应了波士顿的气候,没有离开的想法。” 其实帕萨迪纳的阳光也很好。 适合放风筝,祝逢今想。 报纸微皱,玫瑰脱去水分,呈现出不同于枯败和鲜活时的殷红,寥寥几朵,被簇拥在繁密的水晶草之间,用报纸与麻绳潦草地捆着。 漂洋过海,无非是想让祝逢今也感受一下,厉从在某日玫瑰盛开之时闻到的香气。 这是照片、书信与言语所不能传达的。 祝逢今的心像是突然失速,他低头凑近,鼻尖埋进干燥脆薄的花瓣与枝叶,深深呼吸时,干花特别的气味便占满了鼻腔。 那是淡淡的,有一些玫瑰自身的芬芳,更多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 等花干透大约需要十日。 他仿佛看到在桌案前静静等候的少年,那种酸苦没有一丝迷惑与迟疑,直接走到了他的心间。 祝逢今临睡前才想起还有一封未拆的信,他的头发尚未完全吹干,不断有温热的水珠沿着发梢往下淌,他找了块毛巾,随意地搭在头上,又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水渍,才去取了那个信封。 长边开口被粘得牢固,祝逢今揭得耐心,却还是连同底下一起撕坏,露出内容物的一小块。 不是意料之中的信,而是一张孤零零的照片。 祝逢今看清照片上的人像时,觉得有些恍惚。 厉演。 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祝逢今明白,厉从的样貌实在像极了他的父亲,血缘这种关系实在是神奇,好比在重复时间,将那个小孩的五官雕琢成了厉演的样子。 可他从来不会觉得厉演还在自己身边。 他知道,假如厉演还活着,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比他先一步走过三十二岁,眼角总会长出皱纹,偶尔在前额找到几根白发,他们共同度过了童年、少年,笑与苦都一同吃下,幻想过遥远未来的老年,最终厉演成为了青年,永远的青年。 所以,身姿渐渐挺拔,眉目愈发疏朗,哪怕在时间的催促下,少年与他父亲的样貌重叠,祝逢今也不会在他身上寻找那弯莹白月亮。 毕竟它的形状像极了一道伤痕。 再和过去的厉演相遇,祝逢今笑了一下,他的手指抚上照片:“久违了。” “不对,你应该不习惯我这么文绉绉地打招呼,”他眼中有光,“好久不见。” 照片的边角还很新,上头没有刮痕,像是底片被遗忘在某一个角落,时隔多年终于被从未参与到故事里来的孩子偶然发现,他满怀好奇地洗出,最终雀跃与不安都消失在唇角。 祝逢今自己都快忘记了他们在波士顿曾经有过合照,厉演在他上大学不久时来探望过他,他们漫步过自由之路,在落叶的树与砖红的楼前合影留念,他们在爱放爵士乐的小酒馆里喝下一杯又一杯威士忌,那是一九九四年的深秋。 那是祝逢今生命中一段散漫又洒脱的日子,一身还没有被扑面而来的浪潮打湿,他手不释卷,爱读乔叟和济慈,总喜欢戴一副细细的圆边眼镜,往博物馆和教堂跑得勤快。后来他成为厉演最信任的伙伴,在商场上眼也不眨地谈判,曾经在枕下放枪寻求心理安慰。 他越来越疲惫,觉得自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在厉演死去的那一刻被割断了弦,又在厉从出现后的那些年,终于迟疑地、慢吞吞地为自己系上了结。 祝逢今怀念不谙世事的那时候,却也仅仅是怀念。 他没有长久地盯着照片,放任自己沉溺在过去中。他打算把相片放好,空信封没有别的用处,准备扔掉时一枚小小的东西从信封口滑出,在地上立着翻滚,最终撞到床角才停下。 祝逢今弯腰去捡,发现那是一枚扣子。 用牛角磨出来的纽扣,纹理漂亮,钻出的小孔均匀而光滑,质感与厚外套相适应,订在上头会相当好看。 他们关系破裂的那一晚,少年曾经提及过一枚纽扣。 他质问祝逢今,是不是喜欢厉演,是不是他们从来都不止是兄弟,声音愤怒而委屈,像一只焦躁难耐的困兽,等来的却是祝逢今的一个巴掌、一声枪响。 祝逢今攥紧了那颗扣子,又回到床边,一手翻出照片,将照片上人物的衣服和纽扣比对,忽地变了神色。 原来厉演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他这份自以为隐秘又深远的感情。 祝逢今千杯不醉的由来不是最近的事。 他在学生时代就很能喝,和俱乐部的人在酒吧相会时,他永远都能睁着眼睛独自回家,酒量比起绝大多数人的确不错,但厉演几乎没有底线。 酒精似乎失去效力,高浓度的烈酒接连进肚也面不改色,祝逢今独居海外多年,曾经亲密的人来看望他,他们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就喝得多了一点,到最后口齿含糊,连发丝似乎都散着酒气。 他没有借着酒劲发疯,只是嘴里不停地嘟哝,厉演花了大力气将人带回家中,替他脱鞋时,却被人紧紧攥住了领口。 祝逢今两眼半睁,波光潋滟。 他死死地拽着厉演的前襟,嘴里不停地喊:“厉演、厉演……” 厉演随和地应,动手去掰祝逢今的手指,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揪出大块褶皱,再这么用力拉扯,扣子就要掉了。 “大哥在。” “大哥?”祝逢今听见了,眼中似乎很迷茫,他重重地点头,“大哥。” 兄长。 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兄长。 祝逢今声音嘶哑,他不停地重复着“大哥”,说一次,又像是在停顿中自我回答,最终在循环当中崩溃,挣开厉演的手,一枚扣子不知掉到了何处。 他们谁也没有心思去管,祝逢今抱住厉演,不顾一切。 他抱得太用力,以至于手指深陷,指尖都泛出白色;这个拥抱不属于兄弟和朋友,它是祝逢今多年来积压着的情绪,酒精破坏了他坚固得可怕的理智,撞出一道裂口,于是爱与渴望从那个细小开口中流出。 越来越快,最后成了奔涌。 这是一个陈旧又怯懦的人,最奋力的一搏。 “逢今……” 最终败给了挚爱之人短暂的迟疑。 祝逢今第二天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他也许觉得自己在做梦,还在为厉演一如往常的神色而窃喜和感伤,他没有凭借酒力做出格的事。 他以为爱藏得太久,已经不再是一种原始的冲动。 其实不是。 爱能被感觉,即便爱的人沉默、不声不响,被爱的人迟钝、心如瀚海。 厉演顾及祝逢今的心情,在长期相识中清楚祝逢今不是一个寡断的人。他可以付出所有,也舍得将所有扔掉,只要厉演正式地拒绝,给了祝逢今足够的理由,他不会死缠烂打,一拳大小的全部真心,也能不着痕迹地带走。 可惜厉演不忍伤害,他情有所钟,更无法作出回应。 说到底,还是贪心。 于是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 时隔十四年,在厉演已经离去的五年以后,祝逢今才明白,原来自己不是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困扰,他对大哥的感情早就被那个人知晓。 他分明困扰厉演最深。 他这些年小心翼翼地在伪装、在维系,可对方又何尝不是同样地保护着自己。 以一个再称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职不过的,兄长的身份。 纽扣的大小很像一枚硬币。 祝逢今觉得,也许五年前他生日的那一晚,厉演向他索要的那枚硬币、在车外久久等候时留下的烟蒂,都是厉演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祝逢今这段已经持续了半生的单恋没有结果,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会如你爱我般爱你,他不必停滞不前,是时候去追寻自己真正的爱情了。 爱应该带来欢笑和幸福。 而不是日复一日的苦郁、求而不得。 厉演临终前没有说完的那一句话,也许不是将厉从交给他的托付。 他想说:“逢今,照顾好自己。” 你是我除了小从以外,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啊。 祝逢今闭上双眼。 他将照片贴在心口,落下了五年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厉演离去之时,他止住了声音,在不断的自我责备和逼迫中度过了这漫长的五年。 他不后悔救我,他放心不下我。 他让我好好地活。 祝逢今抓着那颗纽扣,像被宽恕了般地,放声大哭。 波士顿,2008年冬 厉从上一次听见祝逢今的声音还是夏天。 他收到了自己尝试了很多次才成功的干玫瑰,低声说了声谢谢,祝贺自己的措辞也显得诚心。 可那都不是厉从想要的。 他觉得那样柔和的声音反而成了尖刺,听得他心痛难耐,故意地放走几个电话后,对方就很少打来。 他知道他在将祝逢今往外推,可那样的靠近,本就怀揣着与他不同的心情。 如此恶性循环,造就了大约六个月的空白。 天已经走入严冬,但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厉从呼出些白气,掌心温度不算冷,能将硬币的金属气味带入皮肤。 他白了一点,但还是健康的肤色,脸上没有晒痕,右边眉弓上有条很深的伤口,刚结痂,愈合后大概会阻断眉毛生长,留下一道显眼疤痕。 厉从将钱币投入,摘下听筒。 号码早就熟记于心,食指在几个按键上停留几次,然后换了个舒服一些的站姿,眼睛穿过透明的窗体,街道的对面只有棵银杏,他喜欢看黄叶下落,装点这片寂静的私人空间。 像是听筒里终于传来回应,他收回目光,手拿着听筒往自己的耳朵凑近,紧紧贴着。 他笑了,脸上不觉添上几分柔和。 “逢今。” 闲暇的手指抚上按键,怕错按到挂断,又转而摸向了投币口。 他没给指尖施力,只是将数字轻轻抚摸一遍,耳边没有那人不紧不慢、温和的询问,取而代之的是冗长的嘟声。 一个未播出的电话。 无数个无声的电话。 “不算晴天,下雪的日子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厉从丝毫不受影响,张望了一下,描述天气,蹭了蹭自己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新买了围巾,摸上去舒服,也保暖,自作主张也给你买了,我得先回家一趟,再出来就去寄,希望到时还用得上。” “近来过得很好。” 话绳微微摇晃,他伸手捉住,眼皮微微闭合,掩去下垂失落的眼神。 “也很想你。”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口口声声地叫着“逢今”,说着想你。 反正那个人听不见。 厉从挂断电话,深深呼吸了一次,他僵硬地笑笑,觉得自己照例做了件蠢事。 抬手摸了摸自己眉骨上的伤口,厉从出了电话亭,走进风里。 多日的思念好歹有个倾诉之处,他心里一轻,抬眼看向街道的对面。 行道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形修长、温文儒雅的人。 他摘下帽子,厉从听见他说: “好久不见了,小从。” 【上卷 托付】完 【下卷】终生 第28章 厉从眨了一下眼睛。 像是隔了块朦胧的毛玻璃般看不真切,于是少年又眨眨眼睛,缓缓蹲了下去。 这次更模糊了。 原来想祝逢今想得厉害的时候,心里的刻痕会越来越深,以至于镂空了,影影绰绰地投映到了眼前。 “怎么一见面就哭,”那道人影向自己靠近,也慢慢蹲下,“我沿着家走了两公里,现在被风吹得有些冷,想看看你给我买的围巾。” 是逢今。 厉从一怔,听到他冷,急着将脖子上的围巾卸下,双手却颤抖不已,笨得拉拉扯扯,脸都憋红了也没取下,祝逢今轻笑一声,去制止厉从没轻没重的动作,却忘了两个人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厉从被他触碰,重心不稳,当即往前扑了一下,他也跟着向后摔。 祝逢今三十二岁,还是头一回在有意识之后在马路边上坐了个屁股墩儿。 厉从反应很快,没压着人,腿分开擦过粗糙的地面,即便祝逢今没有摔到上身都贴在路面的地步,可他的手还是护在了祝逢今的脑后。 拥抱他、保护他,已经成了厉从的一种本能。 厉从的手依然抖得厉害,但他将手移开,能取下自己的围巾,戴在祝逢今的脖子上,带着泪痕的眼睛微弯,露出一排白净的上牙:“这样就不冷了。” 围巾干燥又温暖,有些像亲吻时的贴紧皮肤的嘴唇。 祝逢今仿佛被烫了一下。 “先回家吧。” 如祝逢今所说,这个电话亭离那所砖红小楼有些距离。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这里人本就少,现在也没什么人用电话亭,倒成了一个盛放想念的小箱子,冒出的气泡日渐升腾,最终溢出、挣开顶上的盖子,发出了响声。 厉从走得慢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了一点,和祝逢今相差半步,眼神不时落到他隐约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后颈上。 他穿了笔挺的套装,外边是毛呢的格纹大衣,头发向脑后梳得光亮,兴许是戴了礼帽的缘故,发胶不再牢靠,有一小绺发丝垂到额前,稍稍凌乱,看起来没那么正式古板。 补上那半步,就能看到祝逢今的眉骨、鼻梁,红嫩的唇,和微微敞开的领口。 骨与皮相都是天生,厉从不是没见过比祝逢今更精致的人。 俊逸的是相貌,不凡的却是气度。 腹中诗书让他文雅大气,历经风雨和疤痕使他深邃,痛失所爱给了他脆弱与坚韧。 所以才是祝逢今。 是值得他朝思夜想的心上人。 只是他不爱自己,让厉从觉得有些遗憾。 “长高了,”离住所还有一段路,祝逢今找了个话题,“肩好像也宽了一点。” “前不久体检了一次,测出来一米八八,比三叔还差两三公分,”厉从回神,“我一直在打篮球,健身频繁了些……好像肌肉是变多了。” 祝逢今笑道:“身高就不用以老三做标杆了,他的父亲就是大高个。而且他以前是军人,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得有用,你父亲出去打架,基本还得靠他。” 提及厉演,厉从的心又是一阵紧缩,他微微偏过头去:“爸爸他也会打架的么。” “嗯,他在你爷爷去世之前,是个很急躁的人。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跟学校里的小团体打过不少架,说起来,”祝逢今的笑容加深,“我也跟着去凑过热闹,他们俩在前面把人揍趴下了,我就去补一脚。” “我比厉演小四岁,还虚长了老三几个月,占了个‘二哥’的便宜,他们都比我高和强壮,我们仨就像个铁三角,但他是核心,我们到哪里都愿意一起。”他说,“他永远是发光发热的那个,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放在多看几眼、放在心上,我不能免俗。” 他们拐上了斜坡,祝逢今走在前面,萧索的风掠过衣角。 厉从跟在祝逢今身后,手无所适从地放进荷包里,攥紧了开门的钥匙。 他不明白这个话匣开启的用意,可祝逢今想说,厉从就忍不住侧过了耳朵去探听。 那是一颗只有祝逢今尝过的梅子,是独属于他的咸甜酸苦。 “他父亲死时,厉演也像你这么大,墓园里厉回庸的坟,是座衣冠冢,我之前和你说过,厉家背景不干净,厉回庸想要钱,在缅甸做毒品和军火,却得罪了人,他们运货的船上被装了炸弹,听报信的说,那段河道窄的地方,都是没来得及溶解的白粉,毒死了无数的鱼虾水草。” 厉回庸死不足惜,可他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没将妻儿牵涉进来。他在缅甸十五年,只在第四年的时候回了趟国,和厉演母亲戴千春生下了厉沛。 厉演抓着祝逢今的手,眼泪为自己与父亲的短暂情谊而流。 “那时我看着他,觉得他在故作坚强,我很想挣开他的手,去拥抱他。所以我明白,我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喜欢上了我的大哥。” 厉从开门的动作顿住。 再明确不过的事,听祝逢今亲口说出,厉从才知道原来他的心还不够麻木,它用力地搏动和跳跃着,只言片语一碰,就又是一阵疼痛。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厉从垂眸,他转开锁,“爱的本质都相同。” 祝逢今从来都不教他以后要去爱一个异性,没有对他说过娶妻生子的期许。 现在想想,也许是祝逢今给自己的枷锁太沉,才将自由都给了厉从,性别与年龄,外在内在都不是限制条件,他只希望厉从能随性、幸福地爱一个人。 可唯独没想到厉从将这颗心,没有一丝保留地给了靠得最近的自己。 就像从前的他自己一样。 “嗯。”祝逢今点头,“过了一年,我被送到这里读书。厉演母亲在她丈夫去世之后郁郁寡欢,强撑着活了三年,我十七岁时,回国参加了她的葬礼。” 厉演跪在戴千春的墓前,终于敞怀,拽着祝逢今的袖子涕泗交颐。 “也许是幻觉,我被他依靠了两次,于是我更加确信,我想伴他左右,最好一生。我没有在国内待太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极度缺钱,是厉演一直给我经济上的援助和精神上的支持,我完成学业之后,拒绝了大集团的橄榄枝,成了他的副手,一来是因为爱,二就是报恩。” 想伴他左右,最好一生。 祝逢今已经做到了,他陪着厉演走完了最后一程,厉从想。 他低声道:“爸爸他,不会想从你这里要什么。” “再多的恩惠,你也已经还完了。我不能代表爸爸,但我觉得如果他还在,也不希望你停在过去。我之前寄给你的包裹里,有一枚纽扣,它和那张洗出来的照片爸爸穿的衣服是匹配的。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我只是猜,也许他明白你……爱他。” 五年前,陈姨刚到祝逢今家中,做第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时,在祝逢今床间的缝隙找到了这颗扣子。 正巧祝逢今不在,于是她交给厉从,告诉他记得提醒祝逢今,把掉了扣子的衣服给她,她能帮他重新订好。 可厉从知道祝逢今从来不会留着掉了扣子的衣服。 纽扣真是像极了颗硬币。 这么多年,这枚扣子长成了钉子,渐渐楔进厉从的心底。 直到他来到美国,用了祝逢今留在这里的相机,里头还放着一卷没拍完的胶片。 他觉得祝逢今有必要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道。 知道他并非默默守候,他的这份真情,不是不被人知晓。 “我看到了,也明白其中的含义,九四年,他来看我,我喝醉了,对他表达了喜欢。”祝逢今叹了口气,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拆开衔住一根,点燃,“其实很多事不必那么婉转,他不必担心伤到我,就算摆到明面上来说,我也可以和他做一辈子的兄弟。他于我而言,早就成了亲密的家人。” 他从前以为厉演迟钝,但事实不是。 大哥心细如发,同样在意着他的心情。 “告诉你这么多,还是差了一声谢谢,”祝逢今呼出一口烟,桌上没有烟灰缸,于是扯了张面纸,将灰抖在洁白的纸面上,“这么多年,没有值不值得,给他的爱我都心甘情愿,但这样的结果,我必须去接受。小从,谢谢你,我放下了。” 打开一个人复杂的心结需要很长的时间。 祝逢今心里的那捆麻线,早就缠缠绕绕,成了陈年的疙瘩,他不洒脱,所以半年来一个人胡思乱想,将迷宫走了无数遍,才见到了终点前的一颗朗星。 厉从愕然。 他有些不太信自己的耳朵,问道:“放下什么……” 祝逢今却瞥到矮几脚旁边的一个纸袋,发现里头是一条和他刚刚进屋摘下来、与厉从那条同款不同色的围巾。 “给我的么。” 他用手指夹着烟,一手捉出那条围巾,往自己脖子上随意地缠绕两圈。 围巾有些长,单手不太好戴,祝逢今的手指还被燃得迅速的烟烫了一下。 “我来,”厉从站起身来,去帮祝逢今整理,“刚才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本来说今天想给你寄的,想着也许寄过去就用不太上了,没想到你会来。” 祝逢今抬手抽最后一口,厉从眼尖,看到了他带着些泥灰的手掌。 大概是刚才摔跤,用手撑地的时候蹭的。 他握住祝逢今的手腕,轻拍着、吹走了那些灰尘。 这个孩子像是只能注意到一件事。 在“冷”与“你给我买的围巾”之间,他只能听到前者;在疑问和祝逢今蹭脏了的手掌之间,他觉得帮祝逢今打整干净更重要。 祝逢今抽回了手:“我来是出差,时间紧凑,先走了。” 他掐灭了那支烟,离去时朝背后挥手。 “下一次,接电话吧。不必再去那个电话亭了。” 第29章 话音刚落,祝逢今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揪住,不霸道,却让他在踏出门前转过了身。 “我不是那个发光发热的人,因为我的光就是你,”厉从用两根指头轻轻捏住祝逢今的衣角,像是根本没想过能把人停住,“这份向往和爱不会改变,只是……逢今,我希望你能试着,去想想我,我会努力发光的,一定会。” 这个人,带他走过好多晴天和常青的四季,看过好多不存在于他幻想中的绮丽风景。 教会他谦逊、尊重、包容,要上进,最终让他活成了一个不那么平庸的厉从。 他从前是一个人走的,衣衫褴褛,无枝可依,后来祝逢今撑着伞、带着柔软手帕,站到了他的身边。 成为了一个孩子的英雄。 祝逢今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他静静地看着厉从。 沉默被搓成了根柔韧的绳子,收束起来,勒进心脏里。 空气仿佛于此时凝结,厉从猜,外面也许过不久就会下起雪来。 他又叫了自己逢今。 刚才隔着一条街,听到他轻柔地喊出这两个字时就觉得恍惚,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称呼自己了。 从前最常在厉演的口中听到,可时间一久,那些声音竟然都被厉从的一声又一声所覆盖,亲近的、撒娇的、示弱的、严肃的,他无数次地提出纠正,这个孩子也不厌其烦地耍赖。 直到那天晚上,厉从终于被硬坳着、带着迟疑和颤音改了口。 少年大方地叫着祝叔叔,私下里却那么谨慎、温柔地唤着逢今。 如果四周人来人往,他会觉得厉从大概陷入了一场热恋,淋了一身甜蜜的枫糖浆。 可惜那时寂静,他清楚地听见了厉从倾吐的每一个字,听见他向自己描述波士顿的天气、给他新买了暖和的围巾、还有,很想他。 于是他知道糖浆是被焦化了的,烧出了苦味。 他突然很想知道,厉从拨完电话会去做什么,是回家呢,还是沿着路边走走,不久之后就是圣诞节,露天的集市摆出来不少,去那些地方淘淘逛逛,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有趣的玩意——然后他大概又会来这里呆上几分钟,向话绳对面的“自己”事无巨细地分享生活。 祝逢今没有忍住,在厉从走出那间小屋子的第一时间叫住了他。 不是惊愕,或者强撑着的从容,厉从的心绝不干燥,眼泪说了一切。 祝逢今凡夫俗子一个,从未想过有这样一个细腻又渐渐深邃的人,视自己为光芒,追逐着、不计后果地爱着自己。 命运未免也太过偏心,对他太过慷慨。 他在思索,想说的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厉从眉骨上的那道血痂。 那道血痂像是刚刚长出,周围还泛着红肿。 “好,小从。我不在你身边,”祝逢今长长地吐了口气,“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开心一点,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许哭了。” 这次没有人揪住他的衣角,祝逢今行色匆匆,关门声也急促。 门开门关时短短的缝隙,将忽地出现的阳光放到了房内,又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跳到祝逢今的发梢、鼻尖和围巾上,被一并带走。 原来外面没有下雪。 厉从靠着墙缓缓滑下去,坐到地上。 他听见祝逢今说“好”。 祝逢今本可以不用对他说那么多从前的事,不用管他的心情,自己也会遵守着这条漫长又无声的禁令,隔着一整个大洋,在独自想念与热恋中过着他的生活。 可他来了,真切诚恳地对自己说了谢谢,像一个被桎梏已久的人,终于拆开了心上的枷锁。放下与接受,厉从知道其中的任何一个,都需要下定决心,何况祝逢今两个都需要去经历,这中间会有一个过程,他听到祝逢今说放下,却也不想去逼迫祝逢今,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推离的准备,无非就是在孤独与寂寞中再度过一个冬天。 然后静静等待玫瑰盛开,摘下、风干、漂洋过海,送给他。 直到祝逢今抚上他的伤口,告诉他,“好”。 他走了好多步,祝逢今也向前走着,他以为永远也追不上了——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祝逢今停了下来,回头等他。 厉从的欢欣像是姗姗来迟,他拿着那条祝逢今换下的围巾,在暖和的房子里给自己系上,余温和熟悉的气味熏烤得他两眼通红。 祝逢今离开的第三分钟,想念便开始了。 上一次在波士顿见过面后,厉从和祝逢今通了两次电话,他在圣诞节前考完了最后一门,拖拖拉拉将杂事忙到圣诞节后,进入了这个短暂的寒假。 “你想回来吗?来回一趟折腾得也够呛,不过想回就回吧,家里一直有人,年底我有些忙,但没有出差的行程,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家里。” 厉从拨电话的时候在早上,国内的天彻底黑下来,他加了两个小时班,回家吃晚饭,陈姐在为他加热冷掉的饭食,说话间端上重新冒着热气的饭菜,小声问了句:“你看菜够不够?不够我再炒一个。” 祝逢今摇头。 他遮住了话筒,那边却还是听到了,厉从道:“这个点才吃上饭么?是这一阵子都这样么,如果真的很忙,我还是不回了……省得让你操心给你添麻烦。” “我还以为你会说,回来帮我送饭,”祝逢今接了筷子,“等天气好一些再回吧,夏天如果不参与学校的项目,可以到公司里来学习,或者去你三叔那儿。你好好读书,中间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去看你的。” 他当然想照顾祝逢今,想插上翅膀,立刻飞到他的身边,挪近了椅子陪他吃饭。 只是怕祝逢今不喜欢。 厉从应道:“好。那我暑假再回,你吃饭吧,以后要记得按时。” 挂断电话后,厉从打开电脑,订下了最近的一班飞机。 没有直达,三十号上午十一点的航班,在底特律中转,落地大约是三十一号当地时间的下午三点,他赶得及第一时间和祝逢今共同迎接新的一年。 一月一号的那天,祝逢今照例于清晨起床。 天很晴朗,一改往常阴郁的灰色,蓝与白皆分明而纯粹,江岸的上空中飘着稀零的两三只风筝。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及膝大衣,手中拿着的一束鲜花还沾着明净的露水。 二零零九年,这是厉演去世的第六个年头,祝逢今终于卸掉了沉沉压在心上的一块巨石,能平和地去看望厉演。 他将车停到山腰,沿着盘山公路走了一段,耳边有几声婉转鸟语,衬着他一袖花香。 祝逢今来得很早,抵达时厉演的碑前却又站了另一个人。 身材瘦削,肤色透白,面孔精雕细琢,头发被草草地束起,如漆黑绸缎般垂在身后,用长身玉立形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厉沛像是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他微微偏头,神色冷淡地看向来人。 像是怕惊扰了长眠的厉演,他的音量不大:“我倒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 “是,自从葬礼以后,我没有来过这里。”祝逢今脚步顿了一下,不过也仅仅是刹那,他向前走。 厉沛平静地看向前方:“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站一整天,来拜祭的人在慢慢变少,第一年这里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到了去年,只有三三两两。大家都前程似锦,自然各奔西东,人总是健忘的,不是么。” “铭记的方式有很多种,小沛。”祝逢今缓缓蹲下,为厉演献花,“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大哥。” “你敢忘,”厉沛冷笑一声,而后又意识到自己没收敛好脾气,“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吵架,说点别的,大哥的儿子……厉从对吧,现在好么。” 与厉沛近六年未见,他蓄起了长发,浑身的刺像是被磨成了圆形。他年轻,气质清冷又有种别样的艳丽,想来这些年大概过得很好,仇恨没有让他沾上戾气,年长或许有用,他比骄横跋扈的从前稳重了太多。 祝逢今没想到厉沛会提及厉从,嘴角不觉挂了点笑意:“他在美国读书,长得好,人聪明,也懂事,等他回来,你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家里。” “不必,”厉沛断然拒绝,“大哥把他托给你照顾,你不负所托就行了。见不见,其实无所谓,他大概也不待见我这样一个刻薄的人。” 他记得那会儿也是在这里,他和那个小孩打了个照面。 厉从两眼溜圆,像只炸了毛、喉间发出怒音的狗崽。 这样的人,懂得报恩,也大抵是记仇的。 厉沛道:“你有什么话,敞开跟大哥说吧,我先走了。” “不是会待一整天么?” “算上三哥,也许没有人会来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换一个地方怀念他也是一样的,”厉沛将手放进兜里,他有些冷,红润的嘴唇上有几道干裂的痕迹,“对了,生日快乐,跟大哥说完话之后,还是庆祝一下吧。” 祝逢今神色微动,点了点头,回了声谢谢。 厉沛走得不疾不徐,祝逢今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才又半蹲下身,与石碑上的厉演对视:“大哥,又一年了。” 他从空荡荡的左侧内袋里摸出那枚纽扣,上面像是带着心脏的热度,扣子在指间翻转,正面朝上,被他郑重地放到了那束鲜花的一侧。 “一直以来,谢谢你为我的心情考虑,”祝逢今缓声道,“我不后悔,也不痛苦,我过得很好,不必牵挂。” 厉演的墓前,长出了几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于严冬之中,肃然而鲜艳,静静展露着蓬勃生机。 旺盛、不折,向阳野蛮。 温热的泪自祝逢今眼中落下,留下两道清晰的水痕。 “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带两杯酒怎么样?敬友情,敬亲情。”祝逢今站起身来,“就这么说定了,我不打扰你啦。” 与厉演道完别,祝逢今起身的时候,腿有些微微发麻。 他站在原地缓了一下,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祝逢今转过身去。 十米开外,厉从戴着那条围巾,发尖湿润,喘着气朝自己走来。 他笑得明朗:“逢今。” 第30章 祝逢今的心脏一阵猛烈的悸动。 笑起来的厉从很耀眼,与阳光融合在一起,散出一种微甜的、暖烘烘的味道。 “怎么突然……不是说不回了么。” 厉从还在喘气,他咳嗽了一声:“本来昨天就能到的,但波士顿下雪了,机场一直没有给我确切的起飞时间,在机场耗了十二个小时。好在总算赶上了今天,不晚。” 祝逢今合计了一下,敢情这小子嘴里答应着夏天回来,挂了电话就转头订下回国的机票。 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明白这个孩子这么紧赶慢赶是为了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自己都不甚在意的东西,厉从总是放在心上,记得清清楚楚,前些年的这个日子于他而言是个陈旧腐烂的伤口,揭来揭去,结不成痂,连带着身边也笼罩着阴沉与失落。 可它同样也是值得欢笑的一天。 厉从说:“跟爸爸说过话了吗?现在要回去么。” “说过了,”祝逢今点头,“你有什么想做的现在也可以去,我等你。” “没,我想告诉爸爸的事都在心里早早地跟他说了,这会儿就不用了。” 两人并肩而行,墓园中有许多常青的树,与落叶的乔木错落,踩出的声音时响时歇。 黑色的雕花大门外,停着一辆朴素又笨重的自行车。 “我比较笨,”厉从摸摸鼻子,“早上四点来钟取完了行李,觉得那个时间回家会吵醒你。结果到的时候碰到买菜回来的陈姨,她告诉我你今天要来看爸爸。我也没仔细想,骑着自行车就过来了……想着你大概不会那么快离开。” 骑过来还是太远了。 他一路摇着车,只嫌车体太重,凭着记忆,盘旋着骑上山来,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和头发,下车时才觉得有些气喘吁吁、呼吸不畅。 还好在祝逢今起身欲走的时候赶上了。 他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急切,再推迟一两个小时见到他也不算太晚,可厉从想祝逢今。 想走过去,觉得太慢,于是变成了跑,跑还是不够,大概得学会飞才行。 厉从在山腰看到了祝逢今的车,他挣扎了一小会儿,跨上车座,将围巾取下放在车筐里,两手扶着车把,舔舔发红的嘴唇:“我试过了,这个后座我能坐下,你比我瘦一点,应该也可以。” 就是过程傻乎乎的。 祝逢今已经想出了样子,他轻笑,侧着坐到了厉从的身后。 后座明显矮上一截,因为面积小,坐着也不大舒坦,腿像是多余的,无处安放,可就是这样,他也不觉得有多勉强。 缩在狭小的后座和厉从行南闯北或许有些难,但寂静的山峰间,这小小的一段,他愿意陪厉从走完。 厉从叮嘱道:“下坡的时候可能会比较快,你记得抓住我,揪着衣服别放手就行。” 祝逢今照做。 他捏住厉从后腰的一块衣料,像厉从之前轻轻拉住自己一样,随后叹了口气,抱住他的腰。 背上陡然多了一份重量,那只手放在腰侧,厉从有些遗憾他们不在夏天。 少了能更滚烫的体温、盐味的荷尔蒙和剧烈的心跳。 车轮缓缓动起来,压过细小的砂石。厉从骑得不快,祝逢今的鞋底偶尔会擦过路面,风慢慢地吹拂他的面颊,觉得还是有些冷,于是将厉从抱得更紧,头也渐渐靠到了他的背上。 他身上有件柔软的毛呢大衣,贴在脸上不觉得扎人,祝逢今抬眼,目及之处是厉从平整的衣领和那截晒黑后还没白回来的后颈。 一直以来都是祝逢今走在前头,似乎很少站在后面,去看看厉从。 厉从的后颈修长,低头时能见到骨头凸出隐隐约约的样子,肌肉的线条流畅而精细。祝逢今没动,只是将脸埋在厉从的衣服里,在薰衣草洗涤剂的香味里分出了一种清淡又温暖的味道,就像干燥的枕头,和衣架上的白衬衫。 下第一个坡时他们碾过了一块碎石,厉从感到抱住自己腰的手一紧,颠簸让骑行中的自行车差点失速,他努力地把控,觉得还是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行,回想来时诸多的坡道,最终在一段平坦的路上刹住了车。 “咱们还是走下去吧,我怕摔着你。” 祝逢今双脚落地,厉从低头看了一眼,那双锃亮的鞋头被蹭得灰扑扑的。 要他坐上来本就是任性。 祝逢今却毫不在意: “以后可以去江边,那里比较平。” 厉从微讶,随即笑开:“好。” 之后的一小段路,祝逢今将车抬到了自己右边,推着走,厉从空着两手走在他的左侧,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掏出手机,给祝逢今看他滞留在机场的时候拍下的照片。 “波士顿的第一场雪,”厉从连按了几次键,将小小屏幕上的白色小点放大给祝逢今看,“下得挺大的,很好看,就是赶不对时候。” 又按了返回,镜头里是只立耳黑鼻、毛色油亮的德牧。 双眼的颜色浓重,神色坚毅又忠诚。 “他两岁,是刚被训练出来的警犬,”厉从笑,“不过圣诞节不工作,他的主人带他出去玩。酷酷的,在人面前又很可爱。” 祝逢今听他这么一说,又看了看里头耳朵尖尖的狗。 突然觉得那条德牧还挺像厉从的。 厉从两天以来没有正经休息过,在家吃过午饭后本打算帮陈姨洗碗,却被亲切的妇人摆着手赶出了厨房,于是他溜到沙发上,环视了家里的陈设——大多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样子,只是抱枕换了新的花纹和颜色,小几上有个低矮的花瓶,里头插着一束风干的玫瑰。 他送的。 半年过去,连他摘下摆在家中的次品都因为受潮霉变,吹过海风的这一束却还完好无损地开在这里,容易积尘的花瓣里见不到显眼的灰。 不是贵重的东西,却以最认真的态度去珍藏。 至于最珍视的人,宁愿不触碰,也不舍得破坏和伤害。 祝逢今向来是这么做的。成熟而温柔,克己而理性。 厉从想,被这样的人爱着,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会觉得拥抱了所有。 他歪到在沙发上,翻出手机把玩了一会儿,困意来势汹汹,手不觉地将屏幕扣下,他闭上眼,沉进无梦的睡眠里。 祝逢今从书房出来便看到沙发上蜷着的厉从。 已经不再是年幼时那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他睡得很熟,呼吸绵长,不会发出粗鲁的声音。闭眼才觉得他脸上都是倦色,祝逢今为唤醒厉从而俯下的身又挺直,改道进了自己的卧室,抱出一床轻软的被子。 厉从的手里还握着手机,他将其从手指间剥离,却碰到了某个按键,屏幕应之亮起。 壁纸是他的侧脸。 大概是从墓园回来,信步时趁他不注意将此定格。 在和煦的光晕底下,他像是被镀上了一圈朦胧的金边。 这就是厉从视角里的他。 其实没有那么好。 祝逢今起身,对有话想说的陈姐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让他睡。晚饭我来就行,今天辛苦你了,回家休息吧。” 陈姐自然感激:“好。生日快乐呀,小祝。” 祝逢今笑着收下这份祝福。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杂书,听见厉从偶尔翻身,不时走过去替他掖好被子。待到三点左右又找到围裙摸进厨房,拿出许久不用的厨师机,捡起很久没碰过的烘焙手艺。 一整个戚风蛋糕让他烤了两次,第一次蛋清打发状态不好,烤出来回缩得厉害,祝逢今看了眼时钟,洗了机器重来。 咖啡粉是现磨的,混在淡奶油里打发,祝逢今在切好的蛋糕片上刷了些朗姆酒,装点的时候很随性,奶油只是平整地抹了一圈,再擦上巧克力碎屑,筛上细糖粉。做个摩卡蛋糕是心血来潮,恰好,他最近对微微的苦味和甘甜混在一起的味道很是着迷。 不然的话……他大概会烤个草莓的蛋糕给厉从吧。 应季,厉从又喜欢。 他把蛋糕放进冰箱,开了炉火,又忙起晚餐。 厉从睁眼时,整座城市正在送走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 橙色消散过去后,夜幕悄然降临,猛地坐起身来,懊恼自己怎么会把这半天就睡过去了。 “醒了?洗个手正好吃饭。”祝逢今端着盘子,“没你陈姨做得那么精细,将就一下。” 主菜是两块香气四溢的厚切牛排。 除此之外,还有道沙拉,和两份汤。桌布被特意换过,红白的格纹铺陈在上头,像是置身于一家很田园的小酒馆。 厉从心里一热,拖着椅子往祝逢今身边靠。 直到他们的手肘碰到一起。 “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菜了,在那边的时候,隔三差五会想,什么时候能吃到你做的东西。” 也好想你。 离得越远,就越想,可如今近在咫尺,心却还是滚烫。 “多吃一点,不过得留着些肚子,我做了蛋糕。”祝逢今搁下刀叉,“不是答应过你烤给你吃么……现在兑现。” 他们没收拾餐桌,蛋糕被直接端到小茶几上,两个人席地而坐,手边就是那束风干的红玫瑰。 厉从忽地想起什么,跑进自己房间捣弄一阵,随后捧着个cd播放器出来,一手还拿着几张光碟。 vie eh piaf的版本。 慵懒而浪漫,带着些陈旧的质感,很适合房间里昏暗暖黄的灯光。 厉从跟着哼唱了几句,在祝逢今耳里听得显然不标准,他不做纠正一类的事,只是给了厉从叉子与勺,看着少年随歌摇晃。 一首歌的时间显然不够,厉从换了张碟,又是华丽的旋律倾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泻而出。 少年嘴里还含着勺子,那些甜滋滋的奶油已经被口腔的热度所融化,他笑弯了眼,像在发光:“逢今,跳舞。” 祝逢今下意识拒绝,少年将勺子放回盘子里,过来拉起了他的手,一手揽住祝逢今腰侧,直接踩进节奏,跳着再基础不过的华尔兹。 看来他还得多去几次舞会。 陪他多练习似乎也不错。 祝逢今想。 厉从跳的女步,他转圈挑的时点怪异,以至于他们后来完全不顾伴奏,乐声终了也不停下,改由两个人一南一北两个曲调哼着,在夜幕之中、灯光之下,玫瑰与可可的香里,影子交缠,慢慢地,跳了不知多少支舞。 那两个影子渐渐慢下来,彼此靠近。 最终以一个亲吻作为谢幕礼而结束。 第31章 没有掌声如雷,也没有前呼后拥的阵仗。 他们并非为谁而起舞。 在浓重又幽深的夜色里接吻,影子被糅合在一起,一切发生得水到渠成。 像秋天落下的第一片叶子,罐子里煮化的第一捧雪。 不是没有吻过祝逢今。那时他觉得祝逢今就像是脆甜的糖丝,似乎遇到了热度和力气,就会融化和折断,他把所有的念想都押在了那个吻上,再轻轻、小心不过,可得到的是一场生拉硬拽的成长。 他们贴得很近,厉从微微低下头,感受到祝逢今与自己同样急促而灼热的呼吸。 心并非是干枯的,可有人往里头吹了口气,便如熊熊山火般迅速蔓延。 他离开祝逢今的唇,将头埋进祝逢今的侧颈,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心脏有力的搏动。 如梦似幻,他想贴得祝逢今近一点,以确认自己行走在真实的世界里。 祝逢今站不太住,他体力被消耗得厉害,被迫向后退了几步,小腿碰到沙发,他不稳地重重坐下,厉从紧跟着挤进祝逢今的腿间,半跪着撑在他的身上,挡住了头顶的光亮。 一场舞跳乱了他的领口,流畅优雅的颈线和深刻的锁骨被遮掩在厉从的影子里,他看见厉从动了动喉结,那人哑声道:“我的愿望实现了,我很高兴,谢谢你陪我跳舞。” 没等祝逢今缓过劲来,厉从脱掉外套、毛衣,解起了扣子。 扣扣子和解扣子都像是不能克服的难题,他笨拙地解了两颗,就丧失了耐性,直接将衬衫崩扯开来,小小的圆粒扣子应声四散,滚落到不知哪里的缝隙。 少年的胸膛已经不再单薄,肌肉的弧线就在衬衫下,程度刚刚好,不至于过分夸张,祝逢今知道每一块都是有用的,无需触碰,也明白它们紧实而柔韧。 “逢今,我很下流,”厉从喉咙发紧,“我没有能给你的东西,你……想要我吗?” 大事不妙。 对厉从而言,那个吻就是再容易点燃不过的火折子。 他也到了想要对向往的人抒发情欲的年纪,身上的血液都新鲜、易于勾动。 厉从没得到回应,觉得自己踩空了台阶,心猛地跳动一下,咬咬牙,抽掉皮带,又去解裤子的扣子。 “我,我没什么把握能不弄疼你,所以你来也行,”他分开腿,将祝逢今困在中间,“别拒绝我,求你了。”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如同蚊呐。 潜台词无非就是,“弄疼我也没关系”。 这个笨蛋。 祝逢今才明白厉从究竟有多不安,多急切。 毕竟他在自己的心门前,敲了太久太久。 “没什么下流的,想和爱的人zuoai,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祝逢今叹了口气,“家里没有套子和润滑,你就是想来。” 他顿了一下:“也得做做准备……今天先忍一忍,我用手帮你吧。” 祝逢今勾住厉从的脖子,一手摸向厉从的衬衫,感受到手掌下的腹肌一紧,他五指张开,滑进下腹的diju里。 隔着那层布料也能觉得厉从血脉偾张,可真正摸到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手凉得不是一点半点。 “逢今……”厉从身体一抖,手无所适从地放在祝逢今的肩上,汇集了周身敏感的地方被他握在手里,心上犹如猫抓,仅仅是捉住无异于隔靴搔痒,他凑到祝逢今耳侧,看到那一圈耳轮渐渐浮起红色,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你动一动。” 祝逢今也跟着颤动。 这都是打哪学来的词儿? 房间里只听见两片唇相接,和手指与渐渐濡湿的routi擦出的暧昧声响。 好seqing。 不知从哪的邪火也攀上祝逢今的脚踝,烧到他的身上,厉从眼看着祝逢今的那里也隆起一大块,抓住祝逢今的衣角往上推,偏白的胸膛上两枚嫩红的rutou陡然挺立,捏住捻上几圈,引得祝逢今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偏离了正常音调的低吟。 另一只手礼尚往来。 两个成年雄性相互抚慰,渗出的汗珠像包裹着高浓度的荷尔蒙,破开就是催情。 祝逢今胸前的两粒被玩得充血红肿,面颊、身体好似浸泡过粉色的潮汐,脖颈和后背越绷越紧,在混乱粗重的呼吸节奏里发出闷哼。 “小从……” 他无意识地喊。 厉从早就如箭在弦,放缓了呼吸去感受那些心不在焉的抚弄,祝逢今这沙哑慵懒的一声直接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射了祝逢今满手。 浓厚浑浊的jingye溅到祝逢今的下腹,甚至觉得乳尖上都有几分湿意。 一塌糊涂。 厉从还沉浸在gaochao的滋味里,氧气被攫取之后,又用力压近肺里,他的呼吸很沉,觉得祝逢今只是坐在那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却像是杯高度烈酒,入喉之后烧得他的血液都滚烫沸腾。 “别停,”祝逢今喘了口气,“我这还没完呢。” 厉从脸色微红,继续为祝逢今服务,说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否则也不会靠那悠长的一声“小从”就失了分寸,如踏虚空。 明明在梦里的时候不会这样,他还挺熟练的。 可梦终究与现实中不同。 也不知道原来有人连一根发丝都能生出几分引诱。 发泄过一次之后,祝逢今坐在毯子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让它静静烧的时候比较多,抽也只是偶尔几口。 厉从洗完澡,见祝逢今半身赤裸着吞云吐雾,径自走过去,弯下腰去就着祝逢今的手抽了一口:“衣服穿上吧,别着凉了。” 烟蒂就那么短短一截位置,这样吸烟,像是含住了对方的嘴唇,将气味渡到自己的话语中。 他掐灭了烟,将脱掉的衣服披在身上:“你这又是跟谁学的?” 厉从朝他眨了一下眼:“无师自通。” “贫,”祝逢今道,“其实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眉毛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跟同学打架了么。” 厉从摇头:“就是被酒瓶子豁的,有天被人尾随劫了车。” 祝逢今皱眉:“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自己处理就好。我大概昏了半分钟,醒过来之后报了警、写了笔录,抢车的人是个醉汉,很快就被抓住了,车也找回来了,还好他只开走了几个街区,没撞到什么东西,除了这道疤之外,我好像也没损失什么。” 人在他乡的时候,似乎自然而然就懂了报喜不报忧的道理。 祝逢今不知道的是,他给厉从选择的那所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并不是什么有包容性的空间,精英们的走动的范围很小,子女几乎都互相认识,厉从作为为数不多的黄皮肤,自然而然地,被隔绝在社交圈子之外。 厉从其实心没有那么脆弱。 季常青离世之后,再苦的日子也熬过来了,他那时每天只想着解决温饱,有没有朋友影响不大,小小的一个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没什么问题。 可后来他的身边有祝逢今。 一个只知道苦的孩子,从某一天起就开始被喂了满嘴的糖,舌头被娇惯着,只能尝到甜味。 突然那些糖被人抱走了,他在原地,余下的每一种情绪都苦得发麻,连凉水都似乎是发涩的。 他做好了承受孤独寂寞的准备,可真正生活里完完全全都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想念如影随形,他走过的每一步路,前面都有祝逢今的模糊背影,它越来越深刻,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在排挤和孤立之中度过了一年,在那一年里,厉从学了很多数学,在所有的常青藤盟校里只挑了哈佛,学会了种玫瑰,风干花朵,用自己的方法攒了些钱,给祝逢今打了很多很多无声的电话。 如果要用一种东西去量化这种想念,厉从希望它是一片瀚海汪洋,再多一点点,就能奔流到祝逢今的身边。 还好最终将声音传给了祝逢今。 他其实不贪心。 只要现在就足够。 厉从云淡风轻,祝逢今心中却有痛意。 不是没有和厉从通过电话,嘘寒问暖得到的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回答,他像是在那里过得平安顺利,如今看来只是不想让万里之外的自己担心。 他才是年长的那个,所思所想却不如这个孩子周全。 不……是自己还困在过去,在名为失去的泥沼里深陷,不愿离开。明明睁着双眼,却还是刻意忽略了厉从的真心,所以听不出混着电流声里的细微情绪。 祝逢今直起身子,肩上披着的衣服被抖落。 “小从,我以前对你说过,不希望你太懂事,这句话适用于你人生的任何阶段。你开心与否、难过与否,都不需要藏在心里,请直接告诉我,我愿意听,希望你在我面前,能永远天真烂漫。” 他轻轻道,郑重而柔和。 随后,厉从感到一张绵软的嘴唇吻上了自己眉骨上的伤痕。 像一颗轻盈闪亮的心,落在眉间。 第32章 吻很短暂,像是蜻蜓的尾部擦着水面,飞快地掠过。 却足以荡起涟漪,也能抚平心上那道深深的疤痕。 厉从怔愣了一小会儿,他眼中闪闪发亮,映着祝逢今的影子:“逢今,我好高兴,我现在……很开心,很幸福。” 祝逢今愿意听,他就愿意说。 他笑着凝望祝逢今平和的面容,声音却哽咽着,像被眼泪压住了似的颤抖。 祝逢今注视着厉从的双眼,觉得里面开满了金丝银线勾出的璀璨花朵。 明亮、夺目,只于此刻绽放。 也只属于祝逢今。 他终于忍不住再俯下身去,亲吻厉从湿润的睫毛与眼角。 “嗯,我听到了。” 之后下了两天的雨,第三天忽地被冻住,彻夜飞雪,给万物裹上素白的银装。 厚雪压垮了棵纤幼的小树,厉从踏碎了一路的雪,折了两根树枝,在路旁蹲了许久。 起来时双腿发麻,“噗”地一下摔进积雪里,他挣扎两下站起,用通红的手拍掉身上莹白的齑粉,拢拢脖子上的围巾,思忖了一小会儿,又摘下来。 祝逢今一年到头没有太多假期。 抛开家庭环境,财富和努力并非毫不相干,他虽然天资聪颖,却也比常人更加刻苦。人生履历三言两语就能写得漂亮,可那些浪费了不知多少墨水的废稿,并不为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所欣赏。 他八点上班,比普通员工到的稍早,下午六点左右能准时到家,忙时也会在公司多留几个钟头,但厉从回来之后祝逢今手里似乎就没有了堆积的工作,能在天色完全擦黑之前赶回家中,迎着端上餐桌的那几阵袅袅热气,厉从就坐在他的座位旁边,不时玩玩筷子,碰碰汤碗,然后被烫,猛地缩回手。 车快开进小区的时候,祝逢今发现路边静静地立着一个小雪人。 半人高,眼睛是两粒圆圆的小石头,鼻子是修整过的胡萝卜,小番茄对半切开,填在脸颊上充作红晕,嘴短短的,是用细细的一根树枝掰弯了嵌进雪里,在笑。 它的双手是两根树枝,向前伸展,就像是敞开了怀抱。 憨憨的雪人脖子上围着条深红的围巾。 至冷至寒的雪,堆在一起却是热的。祝逢今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围巾取下,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有些粗糙的手指印,周围足迹杂乱,其中的两枚最深,后边还有一大块凹陷。 这是特意堆出来,在等他回家么? 看样子还摔了。 祝逢今碰了碰雪人的红脸蛋,又去戳了戳树枝。 他知道,蹲在这里堆雪人,会比提前半个小时站出来在门口等他回来花费的时间更长。 厉从总是用最含蓄也最热烈的方式,告诉祝逢今,他很想他。 祝逢今微微攥住了手里那条有些湿漉漉的围巾,他轻笑,小声道: “久等了。” 进门,陈姐已经上齐了菜,她过去接祝逢今的衣服,摸到那条湿乎乎的围巾惊讶道:“外面又下雪了么?怎么弄得这么湿,要不要喝姜汤?别感冒了。” 祝逢今摇头:“没。别担心,就只有这一块是湿的,您自己先忙,我有点饿了,先吃饭。” 他落了座,手肘擦过厉从的。 厉从没想到他会把东西带回家,问道:“围巾怎么……应该弄得挺脏了吧。” “我会让陈姐帮我洗一洗。”祝逢今端起跟前那碗汤,手底觉得它热,却并不烫,显然是被盛出来晾了一会儿。 厉从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碗沿,想着不该把它留在下边。 这样祝逢今就不知道是谁堆的了,反正这里也有许多小孩子。 当面谈他做的这些蠢事,怪丢人的。 祝逢今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接着道:“它现在属于我。” 雪会化,到时只剩下些水痕,所以他才将能留得住的东西带在身边。 况且,就算没有这条围巾,祝逢今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高大又这么可爱的“小孩”。 他只会是厉从。 厉从的假期很短,新学期会在一月中旬开始,他挑挑选选,在一列航班里挑了最迟的那趟。 乘最早的航班来,坐着最晚的走,无非是想将时间空得多一点。 好留在祝逢今身边。 片刻的长久,攒得多了,好像就能更靠近永远。 假期还剩三天的时候,祝逢今特意将这段空闲腾出,让陈姐提前一晚泡软了豆子,打了两杯豆浆,这会儿正边啜饮边看报纸。 雪几乎已经化尽,视觉中的森森冷意消失,窗外风和日丽,天蓝得如同水洗,白云清朗,稀疏地高悬在上空。 厉从起得比祝逢今晚了一点,但也还是赶上了一杯温热的豆浆。 太阳晒醒他身上的懒虫,他席地而坐,腿别扭地蜷着,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仰头闭眼,从祝逢今这个角度,可以看清厉从脸上的细小绒毛和微微冒出的胡青。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 祝逢今笑,人到中年也不是没什么好处,起码觉少。 手里的报纸翻开一版,他动作尽量轻缓,放低薄薄一大张纸在空气里发出的噪声,另一只手去碰了碰厉从的马克杯,决定在温度彻底降下来之前叫醒少年。 回笼觉睡不太久,厉从被晒得脸干燥微红,迷迷糊糊睁眼,祝逢今的后背就闯入心间。 他的背绷得并不直,不比练了多年芭蕾的舞者,它挺拔,论肩背是否宽阔,自然不比一座岿然高山,只是像一根不屈坚韧的细竹。 厉从望得出神。 “今天天气很好,想出去玩么?” 他顿了一下,点头答应:“去哪里都可以。” “那,”祝逢今放下报纸,“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 厉从的心骤然一紧。 他们的家离江不远,以前祝逢今常常带着厉从沿着滨江大道小跑。 厉从幼时跟在祝逢今身后,学不会口鼻并用,一个劲儿地用嘴呼吸,冬天满嘴寒风,刮得他喉咙都生疼,还是祝逢今慢下来调整步伐,按照他的节奏教他,才让他渐渐不那么抵触跑步这件事。 甚至说得上是喜欢。 即便是在万里之外,他也会想着祝逢今均匀、而后又逐渐粗重的呼吸,呵出的白气,在波士顿漫长的冬天里穿行。 现在是枯水期,小船搁浅,停在细密的鹅卵石间,迎面而来的江风总算不是猎猎,也足够让风筝挂在天际。 放风筝的人是厉沅。 他是被临时叫出来的,一双大手像是稍不注意就将纸面戳破,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双手里,一个花纹鲜艳的肥燕成了一只真正的燕子,展着双翅飞得高而稳。 “你三叔小的时候住在军区大院,那会儿也没什么像模像样的玩具,就自己动手编蚂蚱,做蜻蜓,和你爸爸认识之后,就教会厉演动手做这些去哄你小叔,他很爱哭,倒是很应‘小沛’这个名字。”祝逢今望着那只风筝,“至于扎风筝么,大概也是跟着你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叔学的,只是缺乏练习,扎得不成功。” 大概是要承托的东西太多。 厉演也想当一个好爸爸,陪陪自家的小孩儿放风筝。 却还是失败和错过。 厉从感到一阵强烈的悔意,他不禁在想,自己当初真的是失手将风筝弄破的么?明明还有修复的余地,他却毫不犹豫地扔了,任凭那些篾条被压垮、断裂。 还是说,是因为妒忌父亲得到了祝逢今毫无保留的爱,他心有不甘,将委屈和冷意都硬生生施加到了那个同样守护着祝逢今的人身上,才摔破了这个盛着满满爱意的宝瓶。 厉从想说的话哽在胸口,好好飞着的风筝不知怎么就往下坠,顺着长线落到了很远的地方,祝逢今跟厉沅挥手示意:“我去捡回来。” “你小子,你叔叔费时费力给你扎这么个风筝,怎么一点儿都不积极,杵在这瞎想什么呢?”老三把剩下的那卷风筝线搁在原地,走过去搂住厉从的肩,“真不错,挺结实啊。” 那风筝一直在祝逢今手里,拿到厉沅手上又很快被放走,厉从其实没来得及看清它长什么样子,此时惊讶道:“那是他自己扎的么?” “嗯。你走之前就打电话问我学了,大哥那个笨蛋,光顾着好看了,连根绑线的地儿都没留,飞得起来才是怪事。上面的花纹看着挺普通,其实很复杂,”厉沅回想了一下,“你妈妈她,大概也是从小在书香笔墨里熏陶出来的人吧,二哥在行的是油画,工笔不怎么会,你走之后练了三个月才敢下笔,作废了许多,才勉强做出来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 “坏的那个放起来了,要不是没法复原,也犯不着去做个新的,不是么?大哥的那枚风筝在你心里早就独一无二了,他就是想送你点什么东西,我觉得画点不一样的也挺好。改天给你扎个小狗形状的,试试能不能飞。”厉沅说着笑了两声。 不是没有办法复原。 因为祝逢今还原的不止是风筝,还有碎落的,厉演的苦心。 和被蒙蔽内心而无地自容、懊悔的自己。 他好像看到了祝逢今在桌案前悬腕绘图的样子,要用一只习惯了西洋技法的手坳出那些蜿蜒流畅的细线并不容易,大概比自己风干玫瑰时更沉静、更有耐心,他做好了还会迫不及待地寄出和分享,而那个人只是放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晴天。 祝逢今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捡回了风筝。 厉从看着他,突然笑了。 厉从近来笑得频繁,可祝逢今有所感觉,这是他所见到的,最轻松、最明朗的一次。 他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自己当初将这个孩子带回家里似乎也不全是受厉演所托。 也更因为,他想在那张灰扑扑、又倔强无比的脸上,多见见这样爽朗开怀的笑容。 祝逢今想了想风筝莫名掉落的时机,又看了眼厉从身边的厉沅。 嘴长在老三身上,拦不住。 祝逢今也不想瞒。 他没给过厉从什么东西,倒是厉从这孩子生性浪漫,杂七杂八的送了他不少。 可他知道,给的话,一定要是最好的。 其中不知什么时候,也捎上了反复斟酌、不缺斤少两的一颗心。 第33章 捡完风筝回来不久,江风突然肆意起来,厉从刚上手的风筝线割得他有些手疼,祝逢今适时制止,正好临近饭点,老三一早在有家很会做汤的酒楼订了座,收了风筝就领着他俩去。 冬天产笋,选新鲜细嫩的拿来和竹荪来炖乌鸡,撒点小香葱提味,味道缠在舌尖和上牙膛,满嘴都是浓郁鲜香。 是祝逢今一贯喜欢的口味,他一尝就在想,要不要跟老板讨个大致的菜谱,回家试着让陈姐也做做看。 而厉从也正好这么想。 这是在一起生活得久了,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 两人心照不宣,厉沅则觉得莫名其妙,饭吃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后槽牙有点隐隐的酸意。 午餐收尾时,两行人准备在此分别,祝逢今突然收到了厉沛的短信。 厉沛在搬家,收出了些厉演的东西,一部分想让祝逢今去取走。 老三点点头:“是听他提过要搬出去住的事,他嫌那里太大太空旷,住在那里好像也不怎么开心,在公司附近买了间小公寓,大概心理上会轻松一点。” 祝逢今脸色微沉,他“嗯”了一声,又对厉从道:“要一起去么?” “既然是找你,我跟着不太合适。我等你回家。” 说话间没有间隙,厉从的答语皆发自内心,一个字也不多余。 却最真挚。 眼神扫过厉从嘴唇的时候,祝逢今心中有些细微的痒。 想吻他。 祝逢今将车开到山腰,他少时习惯走上山顶去找厉家兄弟,风雨无阻。 他以前总觉得那里更适合作为自己的家。 要说房子,其实也没有多特别,厉家虽然家财万贯,生活过得普通,男孩们都不骄纵,日常并不铺张,祝逢今心里明白,房子不过是个容器,只要里面的人还在,家就还在,怎么也不会散。 厉演热情、老三敦厚,小沛乖巧,兄弟二人的母亲端正漂亮,脾气温和,被泼皮的小孩惹得心烦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那时这里很热闹,他也像这里的一员。 好像只是一瞬,脑海里鲜活的人突然就默然静止,站成了一座座肃穆的碑坟。 雕花铁门、雪松与银杏,上次祝逢今夜晚来访是一个枯败的冬日,换做白天也没有太多斑斓的色彩。花圃是戴千春留下的,她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时种下的花没能好好越冬,最顽强的一株也只活到了厉沛成人。他大概平时也很少踏足这里,那些精心照料过的土壤,如今都已经被青黄的野草占领。山上的雪没有完全化尽,堪堪盖住那些干草,满目萧然。 开门的不是老厨娘,而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圆寸,眉毛粗浓,双眼深邃,留着薄薄一层胡髭。 他很高,身材精壮,祝逢今注意到他的瞳色偏浅,保有警惕时的眼神,像是一匹盯梢的狼。 “你来了。”厉沛感受到风,回头招呼,“东西都收好了,还放在楼上,寸和,给客人泡杯茶。” 寸和冷脸,耳朵却听进了厉沛的话,身子马上恭敬起来,作了个请的手势。 祝逢今没有拒绝,跟在厉沛身后上了楼。 “冒犯到你了吗?他是大哥出事之后,三哥雇来的保镖,人笨了一点,但安静,不会惹麻烦。”厉沛道,“张姨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再去照顾别人,寸和做饭味道还行。” 长发低低地扎成了马尾,垂在厉沛的颈间。乌黑的发衬得厉沛皮肤雪白,大概是忙着迁居的事,神色有些疲惫,祝逢今说:“没有,只是觉得姓寸的人不多见。听老三说你身体不太好,工作起来饮食不规律,想提醒你别太拼,事情可以分给厉沅和你的副总们做,公司被你管得很好,至少比我在的时候强。” 虽然无法参与决策,祝逢今作为股东,却还是有权知道公司的大体经营状况。他混迹商场多年,也不得不承认厉沛很有眼光和头脑,能让已经进入成熟期的企业梅开二度,走向多元。 打下市场固然难,可坚守再开拓也不是易事。 他从前只当厉沛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如今也真的成为了优秀的商人。 “名字大概只是随便起的,不过关系不大。”厉沛平和地接受褒奖,“没事的,我就是暂时有些累,我睡眠够的,吃饭也在尽力调整,我其实还,挺惜命的。” 意识到说出的话有点怪,厉沛摆摆手,去拿那个摆在厉演床边的小纸箱:“这些年我一直没动过大哥的东西,这几天收拾了一下,里面应该都是给厉从的,你带过去给他吧。我对他也不好提什么要求,只希望以后他能偶尔去看看哥哥。” 他的语气很轻,能揣摩出几分苍凉。 六年过去,厉演留下的痕迹已经如同覆了一层厚雪,厉沛作为和厉演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发顶和后背也像是被风雪吹透。 走不走是他的事。 祝逢今在厉家留了一杯茶的功夫,抱着他的小箱子离开了这座渐渐荒废的住所。 他不会再怅然厉演没有单独留给他什么。 因为……厉从已经是最好的恩赐。 车不是随便停的,祝逢今在出国以前都住在山腰的那座宅子里,他母亲入了英国国籍,定居伦敦,父亲是一直都潜心研究,方向祝逢今也不甚清楚,记忆里似乎就很难回一趟家。 两个人都在业界大放异彩,却实在不适合作夫妻组建家庭,祝逢今有记忆以来,陪伴自己的就只有保姆和孤独。好在他懂得自娱自乐,懂得去粘上像厉演那样开朗的人。 家门口停了辆灰色的奔驰,火像是刚熄,不一会儿车门打开,从里头下来了个衣着朴素的女人,祝逢今不打算视而不见,淡淡叫了句:“喻教授。” 喻璐脸上皱纹不少,但年轻时漂亮,气质干练,看上去也还算有韵味。她个子不高,在建筑设计的成就上却很有高度,祝逢今也是偶然听过她出任建筑联盟学院的客座教授,才会直接这么称呼她。 小时候是“喻老师”、“喻工”。 明明是母亲,却生疏得像陌生人。 “原来车是你的。”喻璐开口,她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找了一会儿才与门锁匹配,“我回来拿些稿子,最近设计有些瓶颈,想拿旧的设计稿做做参考,顺便带回去给他们开原稿展。你呢,你也是来拿东西的么。” “嗯,把车停在这里只是图方便,我没住过这里。”祝逢今看她这副生疏的样子,大致也明白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回过这里,他并不意外,此刻也不打算多待,“碰见了跟你打个招呼,我先走了。” “等等,”喻璐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现在住在那儿?还和厉演一起工作么。” 他们生活的圈子不同,喻璐不会主动关心国内发生的事,消息滞后很正常。 祝逢今漠然道:“他去世了,六年前的事,现在我和他儿子住在一起。” 喻璐不知作何心情,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又气祝逢今现在还和那个人的儿子纠缠不清:“你当年为了他和我们断绝关系,结果就落了个这样的下场,你那么喜欢他,他给你什么了?祝逢今啊祝逢今,你对别人都那么通透,为什么在自己的事上就这么糊涂呢。” “你说的是事实。”祝逢今不想跟她吵,“可你精明了一辈子,得到的也不过是荣誉和金钱,那些东西我都不想要。” 喻璐的确算高收入人群,但相较祝逢今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当年他顽固又决然地学了商科,让喻璐的一个艺术梦断送在半途,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让他和父母彻底断了联系,也没有半分后悔。 他的人生,不是给别人圆梦用的。 比起冷冰冰、无法解除的血缘关系,他更想去追逐带给他温暖的人。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对厉演复杂的感情让他成了有血有肉的人。懂得欢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哭泣,感恩、仇恨,世俗所有泛滥的情绪,他都尝了一遍,知道什么该珍惜,什么该摈弃。 在厉演离去、他意志消沉的时候,厉从又何尝不是指明他的一颗朗星,在他的夜空里亮着,和他一起走到了今天。 他历经了失去,才有更多的得到。 喻璐噤声,她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也罢,我们说好互不干涉。我这次回来还会跟祝归蒙办离婚,他收入低,万一找你要钱你就先给一点,要到卡号之后给我就行。这是我的名片。” 其实他们做出什么样的事祝逢今都不奇怪,但真的走到离婚这一步,他还是有些惊讶。 喻璐向他解释过自己名字的由来。 取了“金风玉露一相逢”这句词的首尾,喻璐名字的同音字也在里头。 下一句是,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一个人间无数。 “原因挺简单的,分居太久,再浓的感情也会慢慢变淡、最后消失。我们谁也没办法向对方妥协,他放不下手里的项目,我也不想离开我的岗位,不如好聚好散,虽然这些年一直聚少离多。”喻璐道,“对了,我昨天回国跟一个朋友吃饭,他送了我一瓶波尔多红酒,年份有多久我不清楚,我快三十年没喝过酒了,他送给我我也会送给别人,你生意上大概能用到,不如带走吧。” 祝逢今任她从后备箱中拿出了个长木盒,放进自己的车里,又见她进了久未开启过的那扇门,扑面而来的灰尘让她咳嗽不已,嗽声让他回过神来,望着副驾驶上那个方正的纸箱和红酒,握住方向盘的手隐隐用上了些力。 “我等你回家。” 厉从那句短促又真诚的话又回荡在耳里,烫得他脸色微红。 一个家散了。 他还有另一个。 第34章 祝逢今开回家附近已经过了五点半,深冬天暗得早,因为天晴,所以能见到颜色浓郁的黄昏。临近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路边——就是之前雪人悄悄等着他的方向,果不其然见到了余晖里的少年。 夕阳落遍他身,像以唇作笔,吻遍了一圈细腻的柔和边缘。 厉从站在那里,不急不躁,唇间偶尔呼出几片白雾,见到有车进来,脸上浮出几分喜悦,迈开步子朝他走来。 祝逢今按下车窗,不禁笑道:“怎么又在楼下等。” “陈姨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正好闲着,想早点见到你。”厉从微微俯下身去,和祝逢今短暂对视,“那你先下去停车,我去坐你上来的那趟电梯。” 电梯就电梯。 怎么还非得是他的那趟。 祝逢今明白厉从是在争分夺秒,将越来越短的时间凑在一起,以创造无数新鲜的相遇。 虽然笨,可祝逢今喜欢。 电梯升至地面时停了一下,厉从进来,接过祝逢今手上的箱子:“小叔给的什么?” 祝逢今道:“还没拆开,掂了一下觉得是些小玩意,厉演留给你的。这里有瓶酒,是我母亲给的,回家打开尝尝。” 厉从觉得新奇:“怎么不让她也来家里坐坐,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她。” 电梯门开,祝逢今走在前面,抱着酒盒掏钥匙。 “没什么好提的,我十八岁的时候,和他们口头上断绝了关系,虽然法律上不承认,但私下里却实行了很多年,今天只是偶然见到,我们各自都有新生活,没有太多打扰的必要。” 他说着,从橱柜里取了开酒器,扎进软木塞里,熟练地将瓶塞完整旋出。 十八岁,厉从回想了一下:“那时候你不是还在美国么?” 祝逢今将酒平缓地倒进醒酒瓶,让陈年的酒在与空气接触当中散掉它的苦涩与腥气,他的手很稳,语气也没什么起伏。 “嗯,我之前跟你说过,十七岁那年我回国参加了你奶奶的葬礼。” 葬礼结束,祝逢今没有在厉家久留。他一身黑衣,脸色苍白而疲倦,甚至没能注意到宅中灯火通明,客厅里一男一女正襟危坐,不停捞起袖子检查腕表上的时间,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刚刚送走一位没有血缘关系,却更亲近的母亲。 祝逢今的心中只剩下怅然和厌烦。 三个散落在世界各地的人重聚一堂,哪里像什么团圆。 “他们一直不希望我和厉演有什么往来,我之前被厉演‘捡’回家,他们把我领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嘱咐过我,可我不听。厉家在他们看来是来路不正的暴发户,我和他走那么近,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影响到他们的名誉。”祝逢今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就是那一天,我向他们说出了我的性向。没有说厉演的名字,但也和说了差不多。” 祝逢今向来安静懂事,闷头读书,性格差一点就能称得上乖僻,他给自己划了很小一块舒适区,能探脚步入他生活的只有寥寥几个。 还都是姓厉的。 喻璐和祝归蒙再不着家,此刻也无需多想,几乎是一下就反应过来那颗年少的心中意了谁。 祝归蒙并不崇尚暴力,他读了一辈子书,懂得自由与变通,知道爱并非局限于两性之间,可这不代表他赞同和接受,愤怒的中年男人揪住祝逢今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改不改?” 那时他个子还不够高,身材纤瘦,像是被攥在父亲手里。 少年的目光没有闪烁:“不。” 一巴掌下去,脆声听得喻璐捂住了嘴唇,祝归蒙一字一顿地重复:“改、不、改?” “不改,”口腔黏膜被咬破,祝逢今尝到腥气,他正过脸去看对方,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不用改。” 爱本就不是错误,何谈悔改。 “他问了我十次,我答了十次。最后我母亲看不下去,把他拉走,又让我回房间好好想想。我没有回去,翻到厉演的窗下坐了一晚,第二天又回了美国。” 酒已经醒得差不多,祝逢今挑出两只锃亮的玻璃酒杯,往里头倒了散去沉淀的澄澈酒液,他递给厉从,用自己的酒杯和厉从的轻轻碰了一下,兀自抿了一小口。 “那时他们只是觉得我反叛,所以控制了我的经济来源,又雇了一个人来盯着我的生活,每天定时定点地汇报我的行程——厉演避开他们,一直在给我钱,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时我们互相通信,文字只有对方能看得懂。人在困境之中,会变得坚定和脆弱,那只援手就是支撑着我的一切。 “但那时他们还在管束我,真正让他们把我扔下的是后来,我在大学里选了他们最讨厌的商科,而我的母亲一直希望我能投身艺术,哪怕是主修文学,副业弹弹钢琴也行。在他们看来,我为了一个男人选择彻底改变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再拧回来的可能,我收到通知书以后,钱和监视我的人都消失了。可我并不是只为了厉演而想去当一个商人,更多的是因为我喜欢。” 祝逢今并非第一次提及他的过去,但都有所保留。 他用“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来搪塞,厉从却不知道那些事原来是如此的惨烈。 那十个耳光也许对routi不是多大的折磨,但同样的一句话问十遍,又有多少人能坚定不移地给出相同准确的答案。 至于后来找人监视,不过是打着父母的名义做着施暴的行径。 而祝逢今都熬下来了,并且成为了今天的他。 那是只有少年才拥有的横冲直撞的勇气,哪怕流血也要坚持的再所不惜。 祝逢今是沉稳的、温柔的,这是岁月的力量,它潺潺而过,将一个伤痕痊愈的祝逢今带到了厉从的面前。 他哭泣的时候,还有这个人干燥的手指抹去眼泪,低声安慰自己“不要哭,小从”。 可祝逢今什么也没有。 厉从猛地站起来,又俯下身去,他抱住祝逢今,晃洒了那人杯中的红酒。 酒液泼到祝逢今的胸前,很快洇开,白衬衫上散着一片混了醇厚酒香的粉红。 “你没有做错,也不是被扔下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当一对称职的父母,逢今。你能对我坦白你的过去,我很高兴,也很担忧,我希望你能丢掉内心的不快和郁结,跟过去和解。我来到这个世界太晚,没能与你早些相遇,这是命运使然,我虽然遗憾,却也不想去抱怨什么,因为‘现在’,对我而言就是奇迹。” 什么样的事情能被称之为奇迹呢。 枯树开花,死而复生。 他与祝逢今相拥的现在。 他拥抱不了十七岁的祝逢今,可他能抱住三十三岁的,更优秀、更值得被爱的祝逢今。 厉从握住祝逢今的手腕,他们在一片安宁中接了一个缠绵得有些漫长的吻。 手指脱力,杯脚细长的红酒杯滚落在地,淌出星星点点的酒液。 祝逢今脸色酡红,不知是醉于陈年干红还是厉从身上令人心安的气味,他在这个吻里并不享有主动权,只是任厉从安慰地、放肆地、占有地深吻着自己。 舌尖被酒浸过,该是苦的,他却在吻尝到了甜。 不是味蕾上能感受到的甜,而是带着欢愉,直接混入高热的血液里,汇进他的心,更让人有满足感。 再吻下去,不太妙。 祝逢今半眯着眼,吐出的呼吸越来越热,他动了动手腕,头微微偏离,厉从的唇还留在他的颊边,他喃喃道:“先吃饭……” 说话声有些不稳,透过骨头传到祝逢今的耳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的沙哑和慵懒。 这哪里是在叫暂停,分明是…… 欲拒还迎。 厉从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醒酒瓶,这才想起祝逢今说话间杯盏没有停过。 他舔舔嘴唇,又亲了亲祝逢今的下颚,沿着漂亮的颈线吻下去,舌尖轻触过祝逢今被酒泼湿的衣衫,用牙齿衔住前襟小小的一粒纽扣。 “不吃饭,”厉从自下而上地看他,双眼如酒般灼人,“先吃你好不好?” 第35章 祝逢今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他也不舍得就此打住。 于是他微微仰起脖子,指腹擦过厉从的耳后,声音越发得哑,话语的尾巴都抖动着:“好……” 让你来。 情潮奔涌而来,和酒精一起搅混了祝逢今的理智,双眼所视仿佛都蒙上一层旖旎又暧昧的颜色,厉从在那片朦胧的色彩里急躁地褪去衣物,露出线条流畅的躯体,暖色灯下,肌肉的光泽健康细滑,祝逢今伸出手,攀住厉从的肩站起来,手腕掠过他的锁骨,随后感到自己的腰上一紧,下腹的两处紧紧相贴,热度透过层层布料,直接烧到祝逢今后腰,让他不自觉地抬了抬臀。 这个动作无异于发出邀请。 厉从得以接收信号,并迅速而激烈地作出回应,用吻止住了低喘声。 他的手沿着祝逢今的腰线滑下,掌心下的臀肉饱满丰润,指头甚至无需施加力气,就在滑嫩的臀尖上历经一场绵软的深陷,狠下心再碰碰的话,说不定会漾起波纹,溢出水来。 祝逢今浑身肌肉紧实柔韧,那儿却不一样。 像颗水蜜桃。 只是还需要让它红一点。 扩张草草了事,箭在弦上,更是等不及多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几秒的磨蹭拖延,祝逢今两手撑在沙发的椅背,腰部微塌,双腿张开,勉强露出微红的臀缝,他闭着眼,感觉到滚烫的硬物挤进肉缝,又对准了那口翕张着的xiaoxue,缓慢而强势地进入,连气息都写满了占有。 之前握在手里不觉得,真正捅进来,事前又差了那么点意思,祝逢今觉得这跟凶器没什么两样。 好在他仍然很有感觉,被进入的酥麻感占了痛楚的上风,yinjing硬而火热,沾也沾不得。 他急促地喘气,身体诚实地迎合着厉从。 厉从亲吻他的后颈,双手扶住祝逢今的胯,不深不浅地抽动,性是愉悦的,他从学会体验这种行为开始就明白,只是真正与最爱的人相结合,带来的满足感早就已经冲破了routi,直抵灵魂。 那里曾经是无垠广袤的荒野。 如今茂盛,遍地芳香。 两瓣白皙的臀被激烈地顶撞拍打,在来回的弹跳之中渐渐变红,响声听在厉从的耳里无异于催情的夜曲。少年捉住祝逢今的一只手,引领着同样炽热的指尖去摸他渗出汗液的腰窝,祝逢今一顿,随后胸前的乳粒被顽劣地捏住,支撑着上身的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弯曲,连后穴也跟着缩紧。 那粒艳红小果从被插入起就是挺立着的,此时被厉从用拇指压着搓弄,愈发显得红肿可怜。 他舔走祝逢今鬓角下的一粒汗珠,紧贴着耳边轻问:“换个姿势好不好?” 祝逢今已如离水之鱼,光是呼吸都需要力气,酥痒入骨,只能任厉从分开他的双腿,脚离开地面,半跪在沙发上从背后被厉从操弄。 赤裸的上身抵靠着椅背,rutou与布料粗糙地摩擦,腿根被人挑逗安抚,那根凶刃来势汹汹,在紧窒的肉道里开疆拓土。 前端也被刮蹭着,渗出的点点滑液悉数留在上面,绘出一片seqing又yindang的痕迹。 射在这里的话,会很难打扫的吧。 “去房间……”这个姿势格外的深,祝逢今吐出的气都带着愉悦的甜,他意识迷乱,大脑趋于空白,却还有心思去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高热贪婪的肠肉包裹着厉从,他粗重地喘息了一声,短暂抽离后将人面对自己,短暂地亲吻一下,又抬高祝逢今的腿,毫不费力地破进湿滑xiaoxue,就着进入的姿势将人抱起。 “你好歹……” 拔出来。 “你好软,”厉从托住两瓣红嫩的臀,靠着那人下坠的力量顶入湿乎乎的穴里,被操开的软肉卸去防守,放任而热情地纠缠自己,这是他带给祝逢今欢愉的证明,“逢今,你里面好舒服。好喜欢你。” 华丽的歌咏与赞颂,祝逢今已经在书里和戏剧中看得太多,和他紧紧相缠的少年,说不出太甜腻的情话,却明白“喜欢”二字就足以动人。 祝逢今脑中有根绷紧的弦,被厉从这么一拨,断了。 下身胀麻而酥痒,快乐得近乎疼痛,让他很鲜明地觉得自己还活着,心脏剧烈地跳动,永不停歇。 他觉得爱真是神奇的东西。 它让他的心渐渐枯萎苍老,在濒死之前又塞给他一粒珍贵的种子,救回了从前满目疮痍的那个,变得更柔软、更坚定。 祝逢今揽住厉从的后颈,在充满肉欲、汗液与荷尔蒙的气味里,和他接了一个吻。 这个吻如此的静谧、圣洁,一根羽毛落下都是叨扰。 厉从尝到咸味,睁眼发现祝逢今的睫毛轻颤,那是他的眼泪。 他没有腾出手去擦干,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嘴唇一路沿着泪痕,亲吻了祝逢今的眼睛。 就像他们之间发生的第一个吻。 祝逢今没有撑到走进房间,他在凶狠的抽插当中被快感击溃,gaochao时终于压抑不住喉间的呻吟,指尖不自主地收紧,在厉从光裸的脊背上留下几道抓痕。 比猫抓得轻多了。 厉从想。 少年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地将人按到床上,翻来覆去地狠操,祝逢今浑身酥软,穴洞湿红,里头还被胆大包天地射进浓白jingye,他似乎无力反抗,哼哼唧唧地和他共渡情潮。 至于外面餐桌上的饭么…… 饿了再来吃吧。 祝逢今现在很饱。 后半夜祝逢今被渴醒。 身侧并没有人,他撑着酸软的腰坐起,旋开床头的灯,看到一床狼藉,有些懊恼地往后拢了拢额发,捡起一件衬衫随意地披上,赤脚走了出去。 厨房有光亮,和细细的咕嘟声。 “怎么醒了,”厉从恰好关火,将煮好的面捞进碗里,“晚上没吃饭,这个点儿正好饿了。你想来点么?” 让你要先吃别的。 “口渴。”祝逢今指指嗓子,“帮我也煮一碗吧,煎个蛋。” 祝逢今猜是厉从觉得煎蛋弄出来的声响清脆,不忍心吵到他,一碗面才清汤寡水。 厉从麻利地取下平底锅,放油打蛋,往上加入现磨的粗粒海盐。 空气里渐渐飘出焦香,厉从在等候的片刻看了看祝逢今,他大概是真的渴了,浑身上下只有自己的衬衫,大了半码,挺括的材料更显得人单薄。衣摆与大腿根齐平,隐隐约约能看到几道红红的指痕,下边就是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刚刚还亲昵地夹紧自己的腰,用软嫩的后跟磨蹭他的脊背。 蛋快糊了。 厉从停止想入非非。 等面煮好的几分钟里,厉从已经草草将自己的那碗吃入腹中,他把祝逢今的那份端到客厅,开了盏小灯,祝逢今吃,他坐在一旁看着。 忽地,他瞥见角落里拿回来就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拆开的箱子。 “我能拆吗?” 祝逢今道:“那本来就是给你的。” 厉从有些紧张,在此之前,他和父亲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只风筝。那只风筝还被自己弄破了,好在祝逢今费心费力地重做,可即便这样,他依然觉得遗憾。 纸箱被打开,里头东西不多,三三两两很零碎。 八音盒、长命锁,小银手镯。 还有一枚朴素的钻石戒指。 厉从将八音盒取出,却在它的底部摸到一张稍硬的纸。时间太长,胶水已经失去粘连的作用,十几年前兴许密实牢靠,如今轻轻一拨就剥落。 巴掌大小的纸片上,画了几棵于风中摇曳的细竹。 竹子四季常青。 纸的背面,能看出厉演在尽力写好每一个字,大概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被他看见,不被儿子笑话他的字丑。 赠吾儿小从: 岁岁平安,事事顺遂。 父 演 那个八音盒看起来粗犷而简陋,看样子是厉演不知从哪搜寻到了图纸,自己尝试着组装零件,在失败无数次后勉强做出了一个好的。 只是精密的小玩意太久没有人转动过它的发条,奏不出清越的曲子。 锁的花纹、镯子上的镂刻,也不是首饰店随意能买到的款式,那是一个父亲绞尽脑汁,送自己儿子独一份的礼物。 厉演也到底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里,将他的心意传达给他的妻儿。 厉从拿着小木盒的手微微发颤。 “听你小叔说,他把床头的柜子改了,下头的抽屉比上面的短一截,最里面放着一个差不多尺寸的小盒子,”祝逢今看到了那张纸上的内容,“虽然我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时候做的,但我相信厉演期盼你的出生,为你的到来高兴。他也同时,想念着你的母亲。” 银质的小锁和手镯不免在氧化里褪去光泽,唯有那枚女戒依然光亮璀璨。 不仅仅因为它嵌有石头,更像是常常被人抚摸。 也许,在不为人知的时候,那个男人将季常青的婚戒戴在小指,再在清晨醒时摘下,如此重复机械地,度过了许多许多年。 厉从咬着下唇,他取出小手镯,五指缩在一起,傻乎乎地想往里戴。 可他的手太大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戴不下呢? 手镯卡在第一个指节,被撑得近乎变了形,祝逢今握住他的手,解放被箍着的指头,轻轻地抱住了厉从。 并试图以呼吸声去掩盖那一声声低泣。 两天后,厉从坐了傍晚的飞机离开。 祝逢今照例送到了机场,他们在玻璃前接吻,听了很多次厉从说“想你”。 明明还没有分别。 之前也是在这里送厉从走,那时他觉得距离是解救一切的办法,哪想其实不是。它就是命运结织的一张巨大的网,祝逢今早就被编入其中。 可再舍不得,也得放小孩儿走。 爱欲固然重要,可祝逢今更希望厉从能成为更优秀的人。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在导航里输了个不常去的位置,往老三的住所开。 厉沅显然没想到祝逢今会突然登门拜访,他反应过来:“看来小从已经回去了。” 九十来平方米的公寓简洁明净,和祝逢今家里温暖的调子有些差别,但还算有点人气,屋子里有几盆绿植,那是为数不多的饱和度很高的色彩。 “嗯,这会儿应该登机了。”祝逢今坐下,看了眼小几上厉沅开着的电脑,“在做工作的交接么?” 厉沅脸色一僵,旋即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了你。” “这是迟早的事,你能主动联系上我,不就是觉得自己在公司呆不久了?小沛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觉得他学会了,就不需要你再来教。厉演大伯也是,近年他一直在增持公司的股份,意图已经很明显。”祝逢今缓缓道,“只是我希望你离开公司以后,打点一下,过一阵子去小从的身边。” 见厉沅神色诧异,祝逢今紧接着说:“小沛让我去拿厉演的东西,是在提醒我。” 提醒他,厉沛在找东西。 或者说,证据。 害死厉演的证据,也是直指凶手的证据。 否则也不会翻箱倒柜,连抽屉的暗格也被人摸了出来。 这样的信息自然也是厉沛有意传达,他大可不必将厉演的遗物留给厉从。 “我并不能确定他的目标是否和我一致,”祝逢今顿了顿,“所以厉从那边,我希望你能多关照一点。他在美国还遇到过劫车,我不太想看到这样的事第二次发生。” 厉沅这才明白,关于大哥的死,祝逢今从来没有淡忘过。 他从来没有解除过对厉沛和突然从新西兰回国的厉回笙的怀疑,只是这些年来他们的行为太过正常,当年事发时没有留下有效的线索,整件事如同一颗子弹落入水中,仅仅激起了几层水花,然后又悄无声息,销声匿迹。 一旦将这一页翻开,祝逢今重新追究起来,或多或少都会被卷入危险。 厉沅断然拒绝:“可你的身边就没有人了。” 祝逢今摇头:“我自己能应付。” 厉沅急道:“当年你去找大哥的时候也说能应付……” 祝逢今的左手微动。 “好,我去。” 得到满意的答案,祝逢今的眉头有所舒缓。 未雨绸缪不是错误。 比起自己能不能掌控这一切,他更想确定厉从平安。 别的什么都不要。 第36章 厉沅轻装出行,依照导航找到祝逢今学生时代的旧居时正是夜晚刚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开始的时候。波士顿长得烦闷的冬天已经过去,他打扮得不像平日里深沉,即便裹挟万里开外的尘土,整个人也硬挺精神。 比肯山的小楼鲜少有客上门,厉从听到门铃迟疑了几秒,才快步前去开门。 “三叔?你怎么来了,”厉从微讶,缓过神后探出去望了一眼,“那这么说逢今也……” 门外只拖出一道影子。 “你得失望了,”厉沅笑道,他将箱子推进房里,“这次我是一个人来的。二哥担心你一个人过得不好,让我过来照顾你。” “我……挺好的。”厉从心里一软。 厉从说的是真话。 每天七小时充足的睡眠,一日三餐营养均衡而规律,偶尔偷懒点些不那么可口的披萨和炸鸡,再开一罐滋滋作响的汽水,权当是辛劳一天的放纵。 按时上下课,确保质量地完成作业,尝试着提高论文的写作水平,打半个小时的篮球,没课的时候去逛逛华人超市,买几袋速冻水饺充作晚餐,路过小酒馆被勾起肚子里的馋虫,点一杯黑啤,顶着唇边的酒花看完小半场电影。 再沿着那条上坡的路,在清朗的月色当中,踩着祝逢今走过的脚步慢慢溜达回家。 他习惯自己打扫房间、修理花架上的玫瑰和卡特兰,周末的时候会拆开一本书的塑封,在光线充足的窗下不疾不徐地翻看,遇到喜欢的会多看两眼,然后编辑到短信的草稿箱里,等时间合适,再送达祝逢今的信箱。 充实而浪漫,其实已经足够完美。 只是很想祝逢今。 因为时差的缘故,两个人的白天与黑夜总是错开,厉从闲暇下来,祝逢今已经开始了工作;等他那边处理完手中的事,厉从的手机却又因上课而关机。只有祝逢今不那么焦头烂额的时候,才会允许他自己在上班时间打过来——在波士顿的晚上,他们流畅而亲和地聊一些琐事,比如一顿简易的晚餐,回家补完的后半场电影,祝逢今一声咳嗽牵引出的关心。 爱不会给生活带来多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只藏于细节,如流水般填满这些年被敲出的裂痕。 他们更早地成为了彼此的家人。 厉从觉得自己挺好,他三叔可不这么觉得。 厉沅挖走了他冰箱里剩下的两块披萨和一听可乐,在冷冻库里嫌弃地挑出速冻水饺、速冻奶黄包、速冻汤圆之类无法展现厨艺的菜品,打包扔进了垃圾桶。第二天带回了大包新鲜的食材,系上围裙,三下五除二地做了整桌厉从喜欢的菜。 老三自然不知道厉从的偏好,那都是临行前祝逢今细细嘱咐的。 他说话缓缓,却几乎没有停顿,如数家珍。 就像那些东西早就熟烂于心。 “明天早上开始,闹钟提前一个小时,我带你去跑跑步,做些基础的体能训练。” 厉从瞥了一眼厉沅身上鼓鼓囊囊的肌肉,即便有外衣包裹,也难掩健壮,他想了想自己的手臂,觉得还是现在好看一些。 他拿筷子拨拨碗里的米粒:“这也是逢今的意思么?” “不是,”厉沅坦白,“他只是想让我保护好你。可我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危险发生。我能替你挡第一下,万一第一下之后我就动不了了呢?这种概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到那时,你学不会逃跑或者反击,我的保护就没有意义。” 厉从愣了愣。 越是强调如果,就越有可能发生。 而且他过得好好的,哪里需要什么保护。 除非…… 除非是祝逢今身在旋涡中央,他不想自己被殃及,才派遣了他所以为最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来到自己的身边。 “你不用着急,他只是出于这样的担忧而已,六年前他和大哥遇袭,他不是被主动伤害的那一个,对方的目标是大哥。可他越是追踪下去,揪住凶手的尾巴,一明一暗,就越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老三看出厉从眼中的思虑,“但我对他有信心,他能顾好自己。” 彼此信任,所以彼此成就。 他沉默着,选择了相信。 厉从相信祝逢今的判断,他将厉沅的话听进心里,起床的时间比要求的还要早半个小时。厉沅看他严阵以待的样子,反倒宽慰起人来,笑他太过紧张。 “日子还长,不必这么绷着,那样就有点本末倒置了。” 第一天不会安排太多的项目,厉沅找了个场地测了些基础数据,又在室内让厉从头一回试了试枪。 射击场只有他们两个,厉从也是之后才被告知,这个地方为厉沅私人持有。 各类口径和与之匹配的枪支一字排开,手枪居多,由轻到重,步枪和微型冲锋枪各有一种,是厉沅备着让厉从打着玩的。 真枪实弹。 厉从有些失神,他见过枪伤。 祝逢今的右臂,有一个狰狞显目的洞穿疤痕。这么多年过去,厉从亲吻它的时候,祝逢今还会心有余悸,身体出于应激而绷紧,微微颤抖。 “让你练射击只是希望你掌握这门技能,同时也想让你静下心来。”厉沅给他防护目镜和降噪耳罩,从最左边最轻的开始,“浮躁的人没有办法征服它,记住,在这里,枪口不要对着任何人,更别对着你自己。我希望以后你也用不到它。” 他们站在手枪和步枪的混合射击道里,靶纸在五十码开外。 他没有刻意站成多笔直的姿势,伸出的手如一支在弦之箭,扳机无需扣动太深,肌肉微晃,子弹离膛,一声巨响后,正中红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耳罩降噪能力很好,厉从的心脏还是应着响声紧缩了一下。 鼻尖都是硝烟的味道。 而厉沅却眼也不眨,后坐力没有让他的枪口偏移多少,紧接着他又开了第二发、第三发。 直到弹夹打空,枪管暴露在外,这才扔了枪,去教厉从射击姿势:“呼吸节奏稳一点,要对自己的每一击都抱有信念感。” 厉从呼吸两次,扣动扳机时觉得比空枪更容易,他感到自己的手腕像被人从下方拍打,枪口朝上偏了几公分,那是后坐力作祟。 有破纸声,洞口开在最外缘。 看来瞄头打腿也不是多荒唐的事。 厉从试到大口径的手枪,爆破声震得他耳朵嗡鸣不已,后坐力传到他的肩窝,隐隐有麻痛感。他没敢去碰更大型的枪支,怕自己端不住枪飞到脸上。 他揉着肩跟在三叔身后,回家脱去衣服才发现肩膀青紫,嘴里都像是吃进了火药。 夜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不是疼的。 只是在想,开枪的人都如此,那中枪的人呢? 之后循序渐进,厉沅每天会为他安排负重跑,从负重五公斤加到十五公斤,每天五千米;下课之后还有波比运动、哑铃、拉力器,隔日一次室内打靶,每次一小时;七天一次室外训练,每次一百发子弹。厉从每天穿着轻便干燥的衣服离开家门,大汗淋漓、湿淋淋地回来,全身的肌肉都撕裂又重新长好,累到手腕都发颤,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天气变暖,厉沅盘算着将游泳加入计划,厉从刚刚拉完一百下臂力棒,做完放松之后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两罐啤酒。 “小酒鬼。”厉沅接过,没有立刻打开,“不要喝太多冰的,胃病一旦沾上,就很难摆脱了。” 厉从喉结耸动,一罐酒下去了一半,他舔舔嘴唇:“偶尔,偶尔。” 看见厉沅在写明天的训练计划,厉从双腿发软,重重地坐在一边,盯着轻了不少的啤酒罐,随口扯了个话题:“看见酒我就想起来了,逢今酒量不好。” 厉沅停笔,眼神怪怪的:“你听谁说的?” “亲眼所见,”厉从喝了一口酒,道,“他喝了大概半瓶红酒,就醉得不行。” 否则双眼也不会那么迷离,像是马上就要溢出清透的糖水,呼出的热气都带着丝丝甜味。 厉沅笑道:“我们一起出入那么多饭局,大哥和他从来没有醉过,反倒是我经常被抬回去。半瓶红酒的话,大概只会让他觉得饱吧。” 厉从呛了一下。 敢情祝逢今当时并不是真的醉了。 那他那时候表现得那么…… 如狼似虎。 还操着一副哄骗的口吻,将人翻来覆去地吃干抹净。 麦子酿成的酒液呛进气管里,他的脸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羞窘,红了个彻底。 丢死人了。 厉沅见他恨不得刨个坑躺进去,摇着头变换了语气:“你和二哥,现在应该不止是亲人吧。”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有所感觉。” 老三活得寡淡,因为没有特别的追求,心也像是木讷,思考时不会主动往爱情的方向靠,可他再怎么笨拙,这会儿也明白厉从与祝逢今之间已经无法再用简单的亲情去概括。 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小时候明明都快急哭了,却还是瘪着嘴挡在祝逢今面前,大声告诉他会照顾好祝逢今。 偏偏鬼使神差似的,他竟然就此相信了这个孩子的话。 厉从也的确做到了。 他替他们找到了最好的祝逢今。 厉从见厉沅陷入沉思,笔尖留在纸上,洇出一大团墨迹:“三叔,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听清了厉从的话,道:“奇怪,但不是因为性别,更多的是你们不是一类人,身世、辈分、性格。可我没有立场,小从。如果这些年我都在二哥的身边,也许还有置喙的权利,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不好。事实就是我没有,所以不能苛责和质疑你和他的选择。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朋友和兄长,不过你也没那么差对不对?起码你小他十几岁,等他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你还能有力气推着他走。他看不见、听力下降了,你就做他的眼睛和耳朵。这样即便我先他一步离开,也没有太多放心不下。” 厉沅说了很多,厉从知道这出自肺腑。 能将朋友的事考虑得那么长远,完完全全尊重对方的选择,这样的朋友,一个人行走一生,也不可多得。 他也替祝逢今而由衷地高兴。 “之所以会说放心不下,不是对他不信任。是我始终觉得……他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把自己放在心里。”厉沅轻轻叹气,“按照他的性格,也许不会对你说太多以前的事。所以你应该不知道他手指的事吧?” 祝逢今的左手小指,少了两截骨头。 厉从第一次去牵那只手的时候,有惊讶、心脏隐隐作痛,唯独没有害怕。 甚至还会喃喃地问他疼不疼。 得到的结果是“不算”。 那什么样才算疼呢? 他不想知道答案,舍不得,所以更坚定地牵住了那人的手。 第37章 祝逢今在学生时代颇有名气。 温雅俊逸、谈吐有礼,最为人称道的还是一首德彪西的月光。 莹莹的冷光落在他的发与肩,面容朦胧。指尖淌出的琴声静谧和缓,当真如同被皎皎月光透过。 祝逢今学琴并非是某天表现出了多优越的乐感,而是喻璐觉得是时候了,便将豆丁大小的孩子抱上琴凳,让最好的老师教导。除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此之外,还有围棋、书法和油画,柔道也学了些皮毛。 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不为过。 相反,厉演不是爱好阳春白雪的人,他对音乐不感冒,喜欢拿收音机听评书入睡,性子急躁,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几乎不怎么动嘴皮子。 这也是为什么祝家父母会如此反感他与厉演来往的原因,家庭背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两个人的性格如同水火,天差地别,撞在一块儿觉得不合也理所应当。 厉演虽然不懂,但也会在祝逢今心血来潮弹钢琴的时候,沉着耳朵细细地听。 听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月光。 他觉得祝逢今也像极了那宁静的月光。 “在大哥下定决心改变现状之前,厉家一直以一个帮派的形式存在——这个人手里五家赌场,那个人底下七家娱乐会所,利益会发生冲突,但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厉沅开了铝罐,喝酒润嗓,“一旦平衡打破,就会陷入混乱。你爷爷的死像一场地震,对厉家而言却是个好机会,靠毒品和军火赚来的钱实在是罪孽深重,大哥是个正直的人,所以想带自己的家走回正道。 “我本不姓厉,我父亲曾是大哥父亲的保镖,他没跟着厉回庸走,留在国内保护大哥和他母亲的安全,同时也照看着国内的赌场生意,他为了感谢厉家的恩,将我的名字冠了厉姓,还给我取了沅字,因为大哥的名字是水。” 厉演接手厉家时也不过十八,是个头发粗短的少年。 在一干人等的眼里看起来更像个乳臭未干的傀儡,不过是借着厉沅父亲狐假虎威。 “我父亲很支持大哥的想法,他尽自己所能去协助,扶着大哥稳稳地走,”厉沅眼中闪过几分怅然,“在我二十二岁的某一天晚上,他睡得很深,以至于再也没有醒过来。好在在睡梦中离开,没有太多的痛苦。” 彼时厉演已经当了八年的主人。 他不再需要引领和搀扶。 一身淡淡皂香的人已经被烟酒浸透,他衣冠楚楚、发丝不苟,腕上名表价值百万,出入于各路应酬。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目光还不够远,所以特地问了祝逢今愿不愿意回来帮他,二哥答应得很快。” 不止是快,更像是,义无反顾。 说他不自量力也罢。 他明知道厉家混乱的局面,可还是放弃了薪资优渥的要约,毅然回国和厉演共同分担。 人并不总是密不透风,疏于防范时,毒蛇就会钻入漏洞。 祝逢今刚回国后的不久,厉演独自去了一个被包装得很像企业庆典的酒会。 他掠过斑斓灯光之中的衣香鬓影,在烟雾缭绕的船舱里和人打牌,桌上的酒是他自己挑的,也在他的注目下被人缓缓打开。他赢了不少,头脑却越发昏沉,意识到这是一场鸿门宴时,却被人按在椅子上,浑身肌肉松弛,动弹不得。 上衣内袋里的手机震动,他后背渗出汗液,桌上曾经的合作对象一脸紧张地快速离开,门外进来两个面生的中年男人。 打电话的人是祝逢今。 嘟过十声未挂未接,这种情况从未发生,他眉头微蹙,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中间,一边找到外套:“厉演今天去了哪儿?” “去了一个在船上举办的晚会,他不是去谈生意的,所以我没跟,”厉沅独自做了晚饭,菜还冒着热气,报出地址后紧张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只是觉得情况不太好,可能是我多虑了。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人,那我能应付,我离得近,先去,你也赶紧来。” 祝逢今匆匆上船,跟服务生打听一番才知道厉演去了舱内赌场,那里大门紧闭,他心里一凛,等不及厉沅赶到,深深呼吸一次,请人开门。 绿色植绒桌面上纸牌散落,排气扇缓慢转动,灯光惨白,不像是为了娱乐而开设的小型赌场,而像间审讯室。 厉演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垂,后颈的骨头微凸,没有反抗。 准确来说,是反抗不了。 牌桌对面站着两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身侧保镖面目凶恶,腰间西装微微隆起,显然在别了枪。 认出闯入的人是祝逢今,其中一人道:“厉老大也是名下几十家赌场的人,规矩应该比谁都懂,怎么今天就犯了浑,手脚不干不净。” 在厉演接管厉家前,赌场的数目在上百家。 改变必然会触犯不少人的利益。 祝逢今冷眼睥睨,寡不敌众,他打不过这满屋子的人。贸然动手,只会让一切冲突更顺理成章。他解开手腕的扣子,笑问:“既然如此,看来不留下些什么,是没办法让二位满意了。” 随口编排一个出千的理由,无非就是想给厉演一个教训。他们并不想厉演真的死,而是要让厉演知道,这些人动不得。 他已经不受厉沅父亲的庇护了。 厉演身边的彪形大汉将人控制住,把手按到桌上,其中一人递上一支匕首:“留下他的一根手指,以后不要再犯。” 银白的刀刃泛着森冷的光。 祝逢今握住刀,赶开按住厉演的人,轻轻地捏了捏厉演的手,触碰到了他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微微偏过头去,和他有着短暂的目光相触,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一个安抚而平静的眼神示意。 没关系,动手。 祝逢今用力上举小刀,落下的利刃割破的却不是厉演被迫大张的五指。 执行者在刀落的一瞬间弓起脊背,嘴唇被咬破,可也没有发出落魄的嚎叫,只是痛苦地长咽,额角汗如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大,鲜红的血飞溅上崭新的扑克牌,渗进翠绿桌面。 “够了么?” 他喘息着问,抬头时双眼通红,将匕首清到一边。 厉老大新带回来的这个姓祝的人,像从书卷里走出来斯文小生,弹得一手好琴。 对方也算见识到了祝逢今的狠劲,盯着刃上淋漓的血,挥手让人撤开。 祝逢今已经疼得站不稳了,却还是让厉演靠在他身上,缓缓地将人带走。 十步左右的距离,却如同自天涯行至海角。 “其实当时是有条件把断掉的指头接回来的,我联系了军区的医生,对方也答应做。可祝逢今不愿意。”厉沅想起来那时祝逢今煞白的脸色,至今还会难受,“想要切断一个人的手指,需要的力量非常大。他如果等着我一起去,对方说不定就已经动手了,要的也许还不止是一根手指……不论是哪种做法,都没有办法两全。我一直都非常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跟着大哥一起去。” 祝逢今扯下衣角草草地包住伤口,白色的布料很快被血水染透。 那道切痕无时无刻地不提醒着他,莽撞和天真的代价。 厉沅没有告诉厉从的是,厉演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他的大意让最好的朋友失去了珍爱一生的美好念想,愧疚足以让人心狠手辣一回。 能逼着自家老大切手指,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还动得少了么? 厉演没有亲自出面,他用磁带录了一盘德彪西的月光,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家里播放。老三带回了两枚染血的弹头,和两截丑陋的左手小指。 他怕厉演心中过意不去,小声道:“没有动私刑,是自我了结。” 厉演表情并无波澜,轻轻叹气:“埋了吧,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人命不是草芥。以为我要报复,就慌慌张张地去死,不惜命的人,也分不走我的同情。” 用暴力去解决暴力,如此循环,厉演觉得自己并不无辜。 自己疏忽酿成的苦果,却要硬塞到祝逢今的血液里。 这才是他抱憾终生的事。 祝逢今弹了无数遍的月光。 没想到会以如此的方式谢幕。 厉演清醒后,得知祝逢今拒绝了接回手指的手术,急切道:“这样你就弹不了钢琴了。” 声音还很虚浮。 祝逢今的左手经历了更为妥当的处理,此刻还剧痛着,他满身狼狈地坐在厉演床边:“弹不了就弹不了吧,反正也没有多喜欢。” 喜欢的。 喜欢得不得了。 可有些东西比它更重要。 他没有再说话,下意识地动了动左手,得到一种牵扯皮肉的疼痛后,学会了相信和克制。暗自庆幸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在家里添置一台心仪的钢琴。 他黯淡离场,可多年后又毅然折返,坐到舞台的中央。 为的就是满足黑暗之中,厉从的小小愿望,并送上诚挚而撕扯伤痛的祝福。 厉从是这么多年来,祝逢今唯一的听众。 月光穿透云层,再一次眷恋地,照在祝逢今的身上。 第38章 厉从的暑假很长,他没有立刻回来,而是跟祝逢今商量着,参加了一个东南亚的志愿者活动。 “大概一个月,我们学校人不多,”厉从打电话时是早上,他跑完步后洗了澡,摸出一罐冰啤酒,被厉沅瞪了一眼,只好将它放在桌子上,苦哈哈地等温度升上来,“主要是教小朋友说英语,听说他们条件不是很好。” 他其实并不太确定自己千里迢迢去一趟,是真的能带去关心,还是占用了孩子们的时间,他小时候过得清苦,现在心智成熟了一点,也开始尝试着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嗯,注意防晒,不要忘记你对芒果过敏。”祝逢今听出他语气有些迟疑,“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能在那里成长,也算是有收获,我会为你而骄傲的。” 他对厉从而言,是能耳鬓厮磨的爱人,也是看着厉从后背的长辈。 厉从的心一软,却仿佛有了支撑。 他忍不住将手机贴得更紧,听到那边有书页翻动的响声,和意料之外的几下犬吠。 “在外面吗?我好像听见有狗狗在叫。” “tina,安静。”祝逢今小声训斥,“我领养了一只五个月大的德牧,原来的公寓不允许养大型犬,所以重新找了栋房子,有个小花园,好方便它运动。它是女孩子,大概刚来家里,训导得还不够,会经常叫,还好周围没什么人。” 幼犬耳朵直立,吻部和背上都是浓郁的黑色,双眼晶亮,对主人的语气很敏感,读出其中的意味之后,耳朵动了动,像是耷拉着,端坐在原地。 感觉到有两束委屈的目光在看自己,祝逢今不知怎么的,觉得像极了厉从小时候,他朝tina招招手,德牧立马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前爪搭在他的腿上,只有肉垫,没出爪子,用头蹭着祝逢今。 性格也挺像的,祝逢今想。 他那时也是看了厉从拍下的德牧照片,觉得它们的眼神实在是忠诚又坚毅,才隐隐生出了领养一只的想法。 厉从不在家,还是冷清了一点。 “tina,跟哥哥打招呼。”祝逢今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但也在真正把小狗牵回家之前操心过饲养的问题,结果到家里不过几天的功夫,他才知道原来这种犬只还真的是教什么会什么。 厉从听到那边精神地喊:“汪!” 他笑:“叫哥哥是不是不太合适。” tina的爪子弄皱了祝逢今膝盖上的书,他握住它的手,小狗顺势爬到了沙发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祝逢今无法,只能让它去:“那还能叫什么?” “嗯……爸爸吧,叫妈妈也行。” tina很欢快地摇尾巴:“汪汪!” 在一边听厉从打电话的厉沅闻言被呛了一下。 ……他都听到了什么好东西? 不久,厉从就启程离开了波士顿。 他当志愿者的地方是经济相对落后的区域,临走之前收拾东西,他盯着对半敞开的旅行箱看了一会儿,又出门买了个摄像机和几块备用电池,将一支风干的玫瑰放进细长的盒子里,和厉沅拥抱道别,然后两个人各自走向不同的登机口。 他在的地区是半岛,临海,又正值雨季,气候潮湿闷热,一整天下来,从教室回到宿舍都皮肤湿黏。厉从刚开始还会注意形象每天穿得规规矩矩,后来看同行的男生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纹路花哨的沙滩短裤和方便透气的拖鞋,忍不住也去买了几件,回来的路上打开摄像机,镜头朝下,晃了晃自己的脚,道:“给你看我的拖鞋,看着挺丑的,不过方便去海边玩。” 在路边闻到浓郁的芒果香,想去买的时候,祝逢今的叮嘱忽然涌上脑海,他转而买了一杯甘蔗汁,第一眼要给镜头仔细看看,然后才喝。 “好甜,”厉从舔了舔唇,“不过还是觉得蛋糕比较好吃。” 走在外面暴雨忽至,厉从忘记带伞时,相机防水,可第一件事就是去挡镜头:“怎么又下雨了……不能让你淋湿。” 岛上信号不好,厉从买了当地的电话卡,给祝逢今打一次电话往往得跑到外面,几分钟的交流时断时续,磨得两个人半分脾气都没有,那边听见他这里噼里啪啦的,得知是蚊子猖獗,才赶紧让人回去,说联系得不用太频繁。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我也很想你。很快就能见面了,认真做好自己的事,不差这几分钟。” 祝逢今的感情向来内敛。 他藏得住事、也能忍。心中海深千尺,袒露出来的却不过几分。 其实他不是不想念,只是从前思虑太多、埋得太久,他还学不会像厉从那样,直白大方地将心中所念传达给对方。 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倒没有忐忑,只是胸中的情绪变得更加浓烈。 不差那几分钟似乎也成了谎言。 原来他比想象中更爱厉从。 厉从心里揉作一团,即便通话因为信号不良中断也没有觉得不满。他在原地蹲了一小会儿,没多久就将手机放进宿舍的抽屉里,他拿出摄像机,摆弄研究了一个晚上,在房间里走了走,镜头记下的就是他简陋却整洁明亮的宿舍。 “我喜欢这扇窗户,白天的时候采光很好,让我想起小时候住过的阁楼。” 但拍摄的时候是晚上,他打开窗。 一眼望去,满天亮星进了眼底。 镜头晃了晃,厉从离开窗前,去找了支水笔,在自己的额间草草地画了一颗。 歪歪扭扭,不比落笔准确的妈妈在小时候给他画的那么漂亮。 有点傻乎乎的,不过独一无二。 他对着漆黑的镜头挤眉弄眼,最终笑得明灿。 “星星我带不回去,但这个我能送给你。” 风平浪静的几天,他们带着孩子们去海滩边玩沙子,厉从偷了一小会儿懒,戴上潜水镜,扎进海里给镜头看浅海边一排排游过的小鱼。 不是多难得的美景,只是遗憾祝逢今这么多年生活的节奏很快,离开家也是为了公事,没有太多时间去一点点揪住这些小乐趣。 所幸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志愿活动临近结束,意味着这群来自四海的大孩子需要和相处一个月的小朋友们作别,许多人是第一次与他们见面,也差不多能预见是最后一次。厉从自掏腰包租用了一个面积不大的礼堂,将原定在教室的小晚会挪到了外面。 美妙的音乐可以被每一个人聆听,不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所以即便条件艰苦,学校也会为孩子们安排音乐课,只是挤不出太多钱去置办一台像样的钢琴。 他们的琴很旧,海边潮湿的天气不利于钢琴里头的毛毡和呢绒保存,再来疏于调律,就算拥有的琴很名贵,长久以往,也无法让孩子们听到准确的琴音。 厉从临时无法买到一架新的,他用蹩脚的本地话和人预定小礼堂,那里有台崭新的钢琴,厉从随便用手指碰了碰,对乐音不是很敏感的耳朵觉得尚可,清越的音色比起来学校里陈旧低哑的那台好了太多。 临走的前一晚,厉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正装换上,将随性生长了快一个月的头发细细梳好,换掉给他的脚留下几道晒痕的拖鞋。他身高腿长,相貌英俊立体,放在审美有差异的地方,也会被人欣赏,班里的男女孩子意见统一,都很喜欢厉从。 他自认受不起这么多孩子的喜欢,所以只能为他们多做一点。 哪怕只是将这趟旅行的句号画得圆满。 他不是唯一一个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平日里灰头土脸的伙伴都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在小晚会上给孩子们唱歌、松开外套的扣子便于跳舞,厉从在台下看着,有些紧张地搓手,西服的内袋里放着许久没用的手机,他给它充满电,开机的时候发现这里信号居然是满格。 大概是处于比较密集的居民区的缘故。 这样的话……通一个完整的电话应该不是问题。 号码早就被设置了快捷键,拨出以后响了两三声便被人接起,厉从的心快跳出来了:“逢今,睡了吗?” 祝逢今处理完工作,在书柜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上随便找了本书翻看,tina四仰八叉地睡在他脚边,柔软的毛发蹭过他赤裸的脚踝。他接到许久没打过来的电话,语气不觉放得柔和,手指拨弄书签绳:“忙里偷闲,暂时还没有。” 听到有孩童的清脆的笑声,他问:“在办什么活动么?” “对,最后一天了,在和孩子们尽情地玩,”厉从显然很高兴,而后音量渐渐小下去,“明天我就能回来了,不过在此之前,想让你也听点东西,不是很确定能不能做好,一会儿我可能不会和你说话,别挂电话啊。” 祝逢今被挑起兴趣,他合上书,微微挪了椅子,将手机开了免提。 一阵掌声过后,厉从像是上了台。 他应该表现得相当正式,周围没有噪声,所有人都乖巧安静,能听见鞋跟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脆声。 手机被搁了下来,祝逢今听见凳子轻轻拖动的响声。 随后,轻缓宁静的前奏透过听筒,从遥远的一端传来。 祝逢今关了免提,转而将手机凑近耳朵,心中骤然施行了几次绞痛,椅子也晃动一下,惊醒安睡的小犬,它翻过身,直坐起来,耳朵尖尖。 寥寥几个音,他也能听出那是德彪西的《月光》。 是他弹了无数遍的,最爱的钢琴曲。 直到自断小指之前。 那时的疼痛偶尔还会反映到大脑,刺得那短短的一截小指弹动。年纪稍长的自己也许会想出更完美的办法,但祝逢今从不后悔他那一刀。 那是他认为值得的选择。 九根半手指也不是不能弹钢琴,只是一个人演奏了那么多次完美的月光,如何能受得了它在自己手里变得残缺。 他的心中仍然依稀地、零碎地觉得惋惜。 可也做不了什么。 他没有告诉厉从这些事,是觉得不重要,他那时救下厉演并非只是爱,被扣在桌上的人换成老三、厉沛,但凡是他以为在生命中书写过重要一笔的人,他都将奋然。 他爱过他的父亲母亲,爱过厉演,爱厉从。 却不爱自己。 可厉从却还是听到了这段往事,去专门学了这首曲子。 难度不大,可厉从幼时连弹个小星星都磕磕碰碰,要靠一根手指挨个挨个敲。 耳里的乐声静美温柔,祝逢今微微屏住了呼吸,从椅子上起身,拉开窗帘,四周寂静,风声也变小。 窗外夜色深沉,一股柔软而坚定的力量流过他的心坎。 “献给,我的月光。” 他听见厉从轻声说。 祝逢今倚靠在窗前,风裹走他眼中泛出的泪水。 他抬手擦掉,又亲吻了斩断处的伤痕。 还真是……被这个孩子给救了。 第39章 厉从中转了一次飞机,抵达机场已是深夜。 道路被昏黄的路灯照明,车辆来往,厉从几乎是一眼就看到站在车边抽烟的那个人。 他身形修长,穿着白衬衫和不算正式的西裤,腰很窄,下摆收束得仔细,裤缝笔直,暖色的光下隐隐透出手臂和肩颈的线条。两个指头中间夹着细细的烟,周围没有散落的烟蒂,祝逢今也不会那么做,他大概等了好一会儿,才会点燃一根消磨时间。 像是感觉到有人靠近,祝逢今侧过身来,对上厉从的目光:“回来了。” 一个学期没有见过面,又去海岛边磨砺了一个月,厉从黑了不少。他随意地套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和手臂上都有些晒痕,他这段时间大概经常游泳,背和肩稍微练宽了点,整个人看上去踏实而可靠。 从小树似的少年,渐渐长成了能被倚着的青年。 唯一没变的还是那颗见到祝逢今就躁动不已的心。 厉从抱住祝逢今,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好想你,终于见到你了。” 祝逢今摸摸厉从干爽的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现在先回家。” 厉从多少有点恋恋不舍,蹭了两下祝逢今的脖子,拎着行李绕到车后,翻了点东西拿在手里,坐到副驾驶:“你说搬新家了,房子找得好快。” 祝逢今轻笑:“趁着价还没被炒得特别高,从你至叔手里便宜买过来的,他做这个是专业的,只用往里头装点东西就行。当年你爸爸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两套房子,我把它们都过到了你的名下。你可以挑个适当的时机卖了,把钱拿去创业或者做其他的,我都支持你。” “那是爸爸给你的礼物……”厉从惊讶。 祝逢今看他一眼:“其实你把那一块钱还给了我,房子就已经是你的,给你也是理所当然。” 当年他用一枚硬币从厉演手里换到了这两份不动产,又将收走的硬币扔给了厉从。在那间小阁楼上,厉从想给他所有攒来的积蓄,他随手拿了一枚,却也记得它长什么样子,于哪年铸制。 他逼着厉从远走,祝逢今偶尔想念的时候,会拿出来在手里摩挲,也自然知道少年悄悄调换了两枚硬币。 明明当初叮嘱过要好好收着。 原来他都知道。 厉从的心又变得滚烫。 车开到一条僻静的路上,那是这一片为数不多的业主的私人领域,厉从忽地叫住祝逢今,黑色汽车缓缓停下,玻璃里的两道影子接了个短暂的吻。 狭窄的车厢内像是骤然制冷效果失灵,厉从自一侧摸出他带上车的东西,用嘴撕开铝箔包装:“先别急着回去,好不好?” 瞥见他装备齐全,祝逢今嘴唇微红:“你什么时候……” 厉从已经调节好了椅背的倾斜度,他朝祝逢今招手,笑得人畜无害:“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候机的时候顺手在商店里拿的。” 摸到的地方湿软高热,厉从轻吻那截白领口微微露出的后颈。 看来心急的不止他一个啊…… 夜半时分,tina徘徊在一道透着些许光亮的门缝外。 房间里传来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像痛苦的呜咽,又像是欢愉的鸣音。 进不进呢? 祝逢今平时都允许它在卧室的毯子上睡觉。 它摇摇尾巴,最终在门口趴下,脑袋耷拉在前爪,耳朵往后撇了撇。 嗯,它什么也没有听到。 厉从被厉沅魔鬼似的压榨了一百多天,身体在天蒙蒙亮时的清晨就自然苏醒,感受到近在咫尺的体温和呼吸声,他才真的觉得自己回家了。 祝逢今睡得很沉。 厉从以前也有睡不好的毛病,后来生活改善之后好了很多,他知道祝逢今的睡眠也不太深,很容易被响动惊扰。 门口缩成一团的德牧闻声动了动耳朵,用脑袋去蹭厉从的裤管,他像是看懂了那两只如同黑豆的眼睛里写的是什么,将门打开,放tina出去撒欢。 没过几分钟,又乖乖地回来,坐在食盆前等待早餐。 他虽然没饲养过犬只,但也觉得tina被祝逢今驯养得习惯很好。 厉从摸摸tina的头,环视了新家一会儿,发现这里比他们从前居住的地方更明亮一些。 像比肯山的那栋小楼,又中和了他们两人的喜好,他们朝夕相对这么多年,早就明白彼此偏好什么样的颜色、质感,家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像是精挑细选,在不经意间过问了他的意见,知道厉从也一定喜欢。 所以他没有费太多功夫就找到了tina的食物,第一次给狗投喂没有经验,他给tina放了几乎一整天的食物,小狗吃得头也不抬,厉从看了一小会儿,起身又回了房间,压根不知道他最后把tina撑得四脚朝天。 昨晚回来得太急,眼中只有浑身湿透了般的祝逢今,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 也才看到被祝逢今放到一角的风筝。 它上面还有破洞和折痕,是修不好的、厉演为他扎的那个。 一边的矮桌上,还有拆开散落的零件,一个完整的八音盒就放在旁边。 他记得那个八音盒不知道是发条还是其他的原因,怎么转也发不出响声。这样一点点拆解,是想学着自己去修复么? 看来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学了很久。 厉从知道,祝逢今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他进行弥补。 厉演留下的东西,他想要以完美的形态又交予自己。 其实这片心意就已经足够。 他心里一软,厉从放轻脚步,坐到床边,从微微凌乱的褶皱间,看到祝逢今被单下微蜷的指尖。 指甲永远修得干净,呈现健康的粉白色泽,抓挠后背时也不会留下太深的痕迹。 这双手握住他的,给他剪倒刺、替他系围巾,为他弹钢琴,给他安慰、鼓励,爱与祝福。 他想起那枚母亲的戒指,觉得它也许是能戴进祝逢今的小指的,只是他左手的那一部分太短,已经不太适合戴戒指了。 他探进轻薄的被子里,感受到祝逢今的手温,在他的眼角留下一枚吻,那里有道从窗帘缝隙探进来的曦光。 祝逢今被吻醒,难得睡眼惺忪,身上散着股干净的香气,头发软而滑顺,厉从常常找不到他和自己年岁的差距,反倒是自己风吹日晒,糙得不是一星半点。 “逢今,我们以后住在一起好不好?” 祝逢今被折腾得厉害,此刻还有些迷糊:“现在不就住在一起了么。” “是像这样,”厉从指了指枕头和床,“同床共枕。” 祝逢今清醒过来,闻声一愣,却还是点头。 从前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只是那时身份不同,他怎么会知道,身侧的这个人,会对他的背影产生那么多遐想。 祝逢今觉得自己答应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不过…… 他看了一眼厉从的笑眼。 罢了。 就当作是另一种形式的锻炼吧。 祝逢今是醒过来就不愿意再继续待在床上的人,他掀开被子,揉着腰去衣帽间里找衣服,厉从用手撑着头,不时眨眼,盯着他柔韧光洁的后背和没有丁点线条歪扭的腿。 “和你小叔说了一下,准备好了的话,随时可以去他那里上班,但职位不会太高,因为你还太小。不过助理的位置也很有意思,小沛愿意让你过去学是件好事。” “没关系,能直接让我接触最高层管理也是好机会。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明天星期一,直接去没有问题吧?”厉从走过去,替祝逢今理了理领子,又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好想时间过得快一点儿,这样我就能替你多分担一些,开个夫妻店。” 祝逢今哭笑不得。 这份实习朝九晚五,但厉从了解到厉沛的上班时间会比它长两个小时。他七点四十到了厉氏大楼,正好碰见来上班的厉沛。 对方也是知道厉从回来,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公司。 当年祝逢今在时,厉家的小儿子不是能排得上号的人物,厉演一份遗嘱直接让他手握重权,他倒也适应得很好,带着注入了新鲜血液的公司滚滚向前,将过去的人甩在身后。 “小叔。”厉从意识这里是工作的场合,对方也许不喜欢将私人的关系带进来,“总裁。” “没关系,你叫我小叔才觉得,我和大哥也是真的老了。”厉沛一头黑发低垂在脑后,和修身古板的西装配在一起也没有太多违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和感,他样貌清俊,和祝逢今那种温雅气质的长相不同,漂亮一词似乎也不那么局限于女性,“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吧。” 他动手比划了一下,位置不太精确,毕竟时隔多年,当年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子已经冒得比他们都高了。 厉从觉得厉沛又和上次墓园相见的时候稍微变了点,但那也是必然,岁月走过,不会无痕。 自那时起,水火不容的厉沛和祝逢今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也成了逢年过节能相互问候的对象。否则厉沛也不会那么容易松口,让厉从到他身边工作。 厉沛的办公室楼层颇高,助理不止厉从一个,几个人拆分一间办公室,最靠里的那张桌子显然刚搬进去不久:“以后在那里工作吧,有不懂的可以问其他人。应该也快到了。” “厉从,”厉沛忽然叫住他,“会觉得让你做这种工作浪费了么?” 厉从断然摇头:“当然不,我现在还什么都不会,去其他部门,大概也只会添麻烦吧。” 厉沛笑道:“给我添麻烦更直接一点儿。我先过去了,中午结束一起吃个饭。” 小叔比他想象中更亲和。 厉从回想起祝逢今在送他来之前的话。 “这种工作恰恰也是不好做的,你要替老板考虑到他不那么周全的事,要学会自己去安排,和分清事情的重要性,因为不会有人喜欢事事过问的下属。他不会让你接触到财务内控一类的事,但你也能从中了解很多,比如公司真正的经营状况,和最重要的,了解ceo的状态,如果他不能游刃有余,那么整个企业就会乱成一团。” ceo的状态…… 厉从坐进椅子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这算是,监视么? 第40章 三周过去,厉从适应得不错。 尽管工作性质和真正意义上的总裁助理还有一些实质性的差别,他不是参谋,执行也另有人在,看不到大部分呈上来的文件内容,但他从天而降,倒也没有打乱厉沛原有团队已经稳定的节奏,更多的时候像一个秘书,替厉沛安排行程和找人解决临时任务,思虑周全细心,厉沛很受用。 一早,祝逢今从两个人的衣帽间里挑出一根领带,为厉从打结。 像这样的基本技能,祝逢今早在很多年前就一股脑把它们塞给了厉从,他虽然记得,却还是觉得自己打出的半温莎结不如祝逢今系的好看。 其实压根没人注意他领口的结或大或小,他也不对自己的形象吹毛求疵。 只是想多看看祝逢今罢了。 厉从忽然提了一句:“逢今,你年薪多少?” 祝逢今眨了眨眼:“我并不付我自己工资,收入来源主要是分红。你小叔每年大概付我五百到一千万不等的现金红利,你至叔分得更多一些,和客户合作结束之后一般会赠与我百分之零点几到一的股份,还有几百万的服务费。在美国的房子也都设了信托,每年回报也还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股票、债券、基金,匀了一些钱出去做风投,规模都很小,毕竟上了年纪,扔给别人做就好了。当然比不得你爸爸和至叔的公司,他们都是在土地上搞动静的,这几年利润非常高。” 况且祝逢今形单影只,背景和资金都无法比拟。 不过他现在拥有的这些,全是十几年来的辛苦打拼。 他的母亲在凭借奖项业界声名鹊起,设计费用自然高昂,父亲手底下流动的巨额研究经费虽然不能动,但待遇也很不错。可祝逢今刚和家里出柜,被切断了经济来源,最贫穷的时候在国外付不起以万计数的学费和搬了又搬的房子租金,每天靠促销的面包果腹,如果不是撑不住向厉演打了电话,对方慷慨解囊,让他起码能吃上一顿饱饭、又给了他努力活下去的希望,他早就横死在波士顿的街头了。 厉从摸摸那个半温莎结,顿了一会儿,感叹道:“不愧是你。” 高额酬劳一年一结,好些还会长期合作。 厉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据他所知祝逢今会给很多大型外企提供咨询,这么看来,后头的单位通常还得是美金,但这样的工作需要超乎常人的判断力和丰富的知识与经验,厉从赶他自然还差得远。 相差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厉从知道自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与他比肩的,心里却没有挫败感。 反而更爱祝逢今了一点。 他们的工作时间错开不了多少,为了方便厉从,他们的早餐时间特意提前了半小时,祝逢今习惯在这样碎片的时间里阅读纸质书刊,厉从则会在脑中回顾工作计划和进度。吃完饭后,餐碗交给陈姨,厉从和祝逢今接吻,先一步出门。 祝逢今换好一双轻便的鞋,牵着tina沿着周围走一圈。 遛完狗,他回家选出鞋底干净、鞋面锃亮的皮鞋,开着一辆沉稳的黑色轿车驶出车库,又成了干练温雅的精英。 “这是您要的数据,我筛选统计好了,”厉从交上一份材料,“下午的安排是,两点有一场会,大概一个小时。五点半和孙总吃饭,晚上不会有别的活动,他今晚十点的飞机去新加坡。” “嗯,”厉沛在办公室里穿得随意,衬衫弄出了些褶皱,听见有外出时皱了皱眉,“签合同需要挤时间,满世界玩倒是勤。明天周末,有安排么。” 厉从私生活单调,心想除了和祝逢今玩,大概就是玩祝逢今。 他头一摇:“没有,想要我做什么吗?” “也不是,我大伯今天回国,知道你在公司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想请你和二哥吃顿饭,就明天中午,地方定了我跟你说。”厉沛坐直了,“他应该不会拒绝,最近挺忙的,我好久没见他了。” “其实没事也可以来家里坐坐,我们养了一只狗,”厉从想了一下tina的才艺,“很会咬人拖鞋。” “他真的欢迎吗?” 厉沛神色微妙,小声嘟囔了句,厉从隔着张桌子,没听清。 “我中午想睡一会儿,会议是两点对吧,一点半过来敲一次门,如果我没醒就叫醒我。” 厉从看他脸色不好:“又熬夜了?几点?” 厉沛伸出手,收起一根大拇指,得到一声轻叹。 到点,厉从在门外敲了三下,没得到回应,进去发现果然厉沛蜷在沙发上。这间办公室是厉演的,他为人低调,不爱加班,没在陈设上多铺张,休息室其实也不过是小小的一间。他半蹲下身来,喊了两句小叔,发现厉沛睡得很沉,直到他动手推了一下,对方才动了动眼睛。 “哥?” 像是清醒过来,他坐起身,用手摸了摸前额:“开会是吧,我没忘。太困了睡得沉,让你看笑话了。” 厉从将一旁挂着的外套递给他,目光一沉:“没事。我跟爸爸长得确实很像。” 厉沛却笑了一下:“不像的,一点儿也不。” 他说着穿上外套,将披散开来的发拢在一起,简单地扎好,油墨似的黑发甚至不需要梳子,就能很好地束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厉从的错觉,还是光线的缘故,他总觉得那些发梢似乎不像最开始见到的那样顺滑,而是略微的枯燥。 回家后祝逢今见他心事重重,tina趴在厉从脚边咬他的拖鞋也没出声喝止,他走过去,和厉从坐到一边,抬脚赶走了顽皮的狗,手指卡在书里,斜靠着沙发椅背,问:“怎么了?” “在想小叔,”厉从如实回答,“他好像……状态不太好。” 祝逢今将手指抽出,厚厚地书“啪”地一声合上。 “说来听听。” “中午他大概休息了一个半小时。我在他的外套里瞥见了铝箔包装,单独剪好的那种,应该是药,之后他去开会,我不用跟,就去翻了一下他靠近过的垃圾桶,发现上面印的是安定。一般不会有人中午就吃安眠药吧?”厉从道,“而且他刚醒的时候,把我认成爸爸了。” 厉沛为了不被人发现异常,做得已经很周密。剪下需要的药物随身携带,不放在内侧是为了拿出处理的时候不引人注目,又将垃圾扔到了公共空间,却还是被厉从给发现了。 不得不感叹的是,这样敏锐的洞察,就像血缘所提醒和施加的一样。 祝逢今说:“那你有什么看法?” 厉从看了看祝逢今,语气变得小心了一些。 “他喜欢爸爸么。” “可以往这方面想,但不大可能。小沛对厉演很依赖,也很尊敬,情感很浓烈是不错,却没有那种向往和爱慕,我能感觉得出来。为什么不换一个思路呢,”祝逢今轻笑,“比如会错认是因为夙夜忧叹,大哥的儿子突然到了身边,觉得愧疚和亏欠。” 祝逢今或许没有做到完全冷静,说得却不无道理。 厉演死时三十一岁,年纪轻轻却草拟了一份遗嘱。 他请人清算了自己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除开生前那晚一块钱卖给祝逢今的两座房屋,其余所有资产的归属都是原本法律当中的第二顺序继承人厉沛。 他有动机谋害厉演。那份遗嘱也许根本是伪造,而当年的技术勘验不出来,律师为了证明它的真实性,提供了厉演口述的录音,可谁知道那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说出来的? “他好像并不看重名利。他没有扩建和翻新自己的办公场所,现在的住所也只有一百平,非商务活动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他穿戴高档的衣物和配饰,车也没有很夸张。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坐上爸爸的位置,又何必每天焦头烂额、奔走不停呢,我感觉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也许,只是因为想念吧,”厉从忽地道,“有些时候看到和妈妈长得像的人,人没那么清醒的话,还会脱口而出喊。喊完之后也看清了,觉得不像。” “那么,他会不会是喜欢你呢?因为爱你而嫉妒爸爸。”厉从道。 这个猜测荒唐至极。 却不算不着边际,祝逢今眉毛微动,他搓搓手指,像是犯了烟瘾,却想起自己已经下了戒掉的决心。他说:“在我出国之前,他的确很喜欢我,像小跟班一样的喜欢。还小的时候会对着我傻笑,会分享玩具给我玩,但他对老三也这么做。那时候我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态度都相同,我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喜欢,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后来他父亲去世,我出国,主要联系的是厉演,交往慢慢淡了,回国之后圈子不同,性格也不太对付,他被厉演宠坏了。” 他摸了摸右臂:“凶手的第一枪可是往我身上开的。” 更何况,厉沛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出于爱而杀了大哥,又从祝逢今身上捞到了什么好处? 还不是被这只小狗崽子抢先一步。 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祝逢今有些哑然。 厉从目光柔和:“逢今,其实你并非不信任他,因为能想出的每一条动机,你心里都有足够的理由去推翻。你真正想的是,让我随便用一个借口回到厉家,被他接纳,去帮帮他吧。” 祝逢今不是那么激进的人,他早就在岁月的敲打与琢磨中平静如水。 最重要的是,如果面临一场冒险,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从笃定祝逢今一定是孤身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善良、无畏。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第二天,厉从和祝逢今准时赴约。 地址选在一家装修精致的私房菜馆,位置僻静,适合小聚。 推门进包厢,厉回笙坐在主位上,和手边的厉沛寒暄,他身材瘦削,鬓角到头顶在这几年间白了个遍,一旁放着拐杖,见厉从和祝逢今抵达,他借力站起来:“小祝。” 看到俊朗挺拔的厉从时,他双眼一亮:“这就是小从吧,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过来坐过来坐。” 一张圆桌面积不大,落座不显得生疏。祝逢今这才发现厉沛的一侧还坐着一个人,他面容冷峻,坐在那儿存在感却不强,是之前在厉家宅里见过的保镖。 看样子搬家也和厉沛搬到一块儿去了。 祝逢今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像是漏了一拍,但一眨眼便恢复正常。 厉回笙、厉回庸兄弟二人一个去了南半球闯荡,一个留在国内继承家业,又不甘做地头蛇跑入金三角拿命赚钱,一个家庭美满,主要事业和人脉都在新西兰,另一个死后也只能潦草地修座衣冠冢,野草萋萋。 南半球正值冬天,他将牧场和庄园都交给女儿管理,自己回国到处走走,也是为了见见厉家现在唯一的小辈。 “光顾着见到你高兴了,还没跟你说我是谁,我是你父亲的大伯,你该叫我伯公吧。你没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高这么帅。” 厉从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您太客气了。” 他移过目光,正好此时菜品依次呈上来。 品质上乘的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现切现吃是它最佳的品尝方式。长刀片紧贴腿身,切下的火腿肌理漂亮、薄可透光。 服务生看上去经验老道,切片行云流水,也有一把好刀。 刀刃锋利,银光闪烁。 ——而那把刀,却突然换了方向,朝着祝逢今挥去。 第41章 “逢今!” 这一袭来得迅猛,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在刀尖缠绕的薄片上。 厉从当机立断,右手抄起圆盘往祝逢今身边扑挡,左手夺过厉回笙放在一旁的拐杖,长刀落下无比凶狠,和冰冷陶瓷相接声响锐利。 不等对方再砍下第二下,厉从挥出左手拐杖,那拐杖厚实沉重,一棍下去击中对方手腕,刀豁然脱落,震翻满桌杯碗。 坐在对面的保镖反应过来,一脚踢中服务生膝窝,趁对方吃痛屈膝时锁了他的喉。两只强有力的手如同钢铁,服务生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两眼快翻出白色时,他才面无表情地放开了人。 这下即便不控制,对方没有力气,也没有胆子再动,只能蜷着身子干呕咳嗽。 “寸和,你先送大伯回去。我有话要问饭馆这边的人。”厉沛显然也受到惊吓,他缓过神来,对冷眼旁观的保镖施令,“大伯,事出突然,您还是先跟寸和走吧。” 厉回笙满头冷汗,但也跟着点头:“这,那你们呢?” 祝逢今对厉沛道:“你帮我联系老三,把人交给他,让他来问话。厉从,你跟我走。” 此刻的祝逢今让厉从觉得陌生。 脾气不是没有,也伸手打过人,可他从没见过祝逢今这样,面色阴沉,眉头紧蹙,上了车只是靠着椅背喘气,像是稍有差池就会引爆的炸弹,厉从不觉呼吸放轻,试探地叫了一声:“逢今……” 刚才他叫的是名字,而不是小从。 样子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在生气。 于是厉从的语气软化了一些:“逢今,没事了。你看,就只是擦到了那么一丁点儿。”他伸出手给祝逢今看,手指在拿住盘子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与刀尖蹭了一下,割开一条细长的口子,淌出几道血痕。 他抬起手,伸出舌头,将斑驳的血迹舔走,像是想证明伤口真的不深似的。 祝逢今长舒出一口气,他侧过身来,掏出手帕给厉从简易包扎:“如果没有盘子,你是不是准备用手去接?” 厉从听出他的话尾有些掩藏不住的颤抖。 祝逢今在害怕。却不是因为自己也许会被劈中,而是厉从的不顾一切。 他并不畏惧受伤或者死去,他真正害怕的是,又一次失去。 “是。”厉从没有犹豫,“我知道你也许能躲开,但我不想把你放在危险的境地。朝你扑过去是我的第一反应,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记得更深刻,记得要随时随地护好你。” 从前这个人也像这么说。 厉从说,想要成为自己的伞,他的杖,他的刀,他最坚实的后盾。 这几样加起来,似乎像能陪他走完一整段人生。 祝逢今一向信守承诺,教出来的孩子也不会食言。 他无奈又庆幸,轻轻叹息一声,倾身过去,亲吻厉从的唇角。 他已经无比确信。 厉从就是他心中那个,最特别、最重要的人。 祝逢今放心不下,打算让厉从去江未平那做个检查,厉从的全身蹭掉了哪点皮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但祝逢今不肯让步,方向盘在他手里,他说了算。 于是厉从乖乖正襟危坐,祝逢今问什么答什么,让点头绝不开口。 祝逢今看他紧张,一直没缓和下来的神色倒有了些许松动:“刚才那几下,你动作很快,是老三教的么?他还教了你些什么?” “嗯,能教的都教了。近身有格斗,远距离用枪,还有急救、浮潜,有一些需要长时间积累经验的东西,我暂时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法偷师,不过今天像这样的情况,我应该处理得不错。” 还真是什么都让这个人学了。 自己舍不得说什么重话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最严厉的匠人的手里,悄悄历经千锤百炼,将自己变得坚实而可靠,铸成了把光亮的剑,拿最脆薄的刃去挨挥向自己的刀。 这个笨蛋。 老三收到厉沛的消息之后动作很快,从餐厅老板那里得知这里的切片师原本是西班牙火腿工厂的人,袭击祝逢今的是当对方无法工作、经常临时顶替的学徒。说是学徒,经验却也丰富,才敢让他招待一桌又一桌身份显贵的客人。 厉沛保镖把人收拾得不轻,不等厉沅出手,服务生便颤颤巍巍道:“我、我也只是收钱办事,他出五十万,我还没来得及动。我眼睛闭上就劈过去了,没想杀他的,而且不也没伤着人吗……钱全部给你们,放过我吧。” 厉沅冷笑:“五十万就想买他一条人命。这点钱让他拔根头发我都嫌少,没伤到人是我侄子身手好挡了,你敢说你那时候收敛了力气?没胆子承担责任,就别学人家接活儿,要哭,警察那儿哭去吧。” 他转而对厉沛道:“到时候警察来,还得你去做一趟笔录。大伯平安到家了吧?从这个废物嘴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就先不在这里耗了,小从还在医院,我看看他去,二哥遇上这种事……反正,你好好保重吧,小沛。” 厉沅眼神复杂,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 “是,寸和把人送到已经回去了。”厉沛点头,等厉沅抬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叫住了人,“三哥,不知道你有没有渠道……弄到枪?” 他一震:“那种东西给不会用的人,等于扔个炸弹给你自己,你要它做什么。” 厉沛坦然:“以防不测。” 厉沅犹豫须臾,如果厉沛真的想要一把枪,开出价码就有人双手奉上,他选择找自己帮忙,说明厉沛对自己仍抱有信任。他脸色微沉,退让一步:“我给你找枪,但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它。子弹我也不会给你多少,一个弹匣用完了,就没有了。” “好,那麻烦你给找把我口径大一点儿的。这样开起来也不容易。” 可大口径枪重,威力强,一旦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厉沅一阵头疼,装作没听见他添的要求,心里想好了型号,打算明天就给他送过去防身,顿住的脚步才又重新踏出去。 而身后的厉沛敛了敛下巴,面色逐渐沉郁。 厉从许久没见江未平,对方听说他只是手指划伤,没等祝逢今开口,便二话不说热情招待了厉从一套全身体检,弄得两个人都哭笑不得。 他想起祝逢今第一天带他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被领着来这儿,穿梭在各个科室,那时身上毛病多,跟在护士后边还得小跑,他记性不错,如今已经用不着人指引了。 祝逢今由江医生折腾自家孩子,一手插兜把玩里头的草莓糖,脊背放松地靠在走廊墙边。 医院禁烟,他正好也在戒,瘾一犯嘴里总想含些什么东西,试来试去还是糖的效果最好。 他很少吃零食,平时都是捡捡厉从放在家里各个角落的糖果。 吃过一次也就明白,原来甜味真的能够给人带来幸福感。 “是谁指使的,问出来了么?”祝逢今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不用细想就辨别出来那是厉沅,“他不知道也没事,我能确定是大伯或者厉沛让人做的。毕竟能提前知道我来这里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他们当中谁确定了菜单,谁就是买凶的人。” “嗯,”厉沅有些犹疑,“是小沛点的菜,但我不明白他的目的,他今天问我要枪,说是要自保,但他的保镖很厉害,比他自己动手更靠得住。” “枪?”祝逢今眯了眯眼,像是抽烟时长吐出一口烟雾。 在场的人,恐怕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厉回笙,他刚落地,还不完全清楚祝逢今这边的情况,全当是他在这几年来招惹了什么别的仇家。 今天这一下,将怒火浇熄之后回想起来,祝逢今觉得不像是刺杀,倒有些像故意做给人看的一场试探。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也无所谓祝逢今抑或厉从。 答案昭然若揭,祝逢今挤开塑料糖纸,一段响铃插进来,厉沅接起电话:“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小沛。” “刚才人多口杂,没来得及问你,”电话那头语气变得生硬,“六年前,大哥出事,你替我找了寸和来当保镖。他……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你从前认识他吗。” 厉沅:“不,熟人反而没那么周全合适。他是我在保全公司里挑出来的,因为有在国外工作过的背景,我也亲自上手测试过他的能力,背景还算干净,所以雇了他。” 那边沉默了数秒,让厉沅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次。 “好,我明白了。谢谢三哥,帮我问小从和二哥好。” 声音忽然无比的干涩和沙哑。 厉沛挂断电话,正好走到家门前。 他仔细环视了这扇门的每一处,目光随着门框游移变换,他抹平嘴角和眉头,掏出钥匙,旋开门锁。这是间面积适中的公寓,两个人住显得刚好,各自支配的空间都还算充裕。 客厅开了一盏灯,小山一样的男人坐在沙发中央。 他面无波澜,不知道以这样的姿势等了厉沛多久。 厉沛的身体微微发抖,气氛僵持不下,寸和这才缓缓开口。 “你故意将我支开,想必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将事情都去确认了一遍。”他的目光没有温度,“看来你都知道了。” 第42章 原本厉沛并不打算这么快与寸和对质,他预留了一些独自消化的时间,让自己的情绪不那么飘忽。 可六年来,他的行为和眼神都形同透明,一个抬手寸和就能明白他想拿哪里的东西,今天漏洞百出的一次突发状况,几乎称得上是他的孤注一掷。 结果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关于他的这位保镖——背景并不复杂,因为家境贫苦只得锤炼身体,出卖血汗来换取稳当的生活,不善言辞,像座沉默高山。但他心思缜密,相处起来没有不适,否则厉沛也不会允许一个陌生人和自己朝夕相对六年。 “大伯很沉得住气,也许是他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他骗过了厉沅,借三哥的手把你安插在我的身边。”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那把挥向祝逢今的刀时,厉沛作为预知了事情会发生的人,将心神留给了寸和,观察着他在这一瞬间的动作,不动声色。 他下意识地挡,但护着的人却不是雇主,第一时间看向的是和厉沛的位置有些偏差的上座。 寸和已经足够仔细,可也抵不过日复一日机械训练出的本能。那是他的身体长久以来的记忆,如同刺在骨头上的花纹。 而寸和与厉回笙本应素不相识。 “不错,厉先生替我伪造了身份,私人保镖人员紧张,公司接到需求后不可能第一时间签订合同,利用这个时间差,他们会推介我。这样实施起来花费了厉先生很大的功夫,但你们这么多年没有发现异样,说明很有效。” 也正是方式迂回,才不留痕迹。 当初厉沅之所以会想到要雇一个保镖,是因为他知道厉演的死因。 了解内情的人,会觉得危险,关心则乱。 有预谋的暗杀,难保不会再进行第二次,他需要顾及的太多,分身乏术,不得已才想到了依靠外部的力量。这不是什么下策,起码正规公司里的保镖职业素养有保证。 他开出的酬金丰厚,公司从中抽取一部分的报酬数目就很可观,另一面,它又收了厉回笙的钱,寸和背景干净,合同拟定的考核期也平稳度过,公司确定寸和不会砸自己招牌,只当自己录用了新的员工,厉沛相安无事,双方合意,继续进行。 寸和能力出众,与他相似的人会选择他。 厉沅是好心,但却正中厉回笙下怀,将小弟推入虎口。 “大哥死后,我这些年的痛苦,你们时时刻刻在看着。” 厉演离世,他遣散家里的佣仆,整天以酒作水、以泪洗面,嘴角、脸颊,前襟终日不干,直到需要他操持厉演葬礼、接管厉氏,他才减了每天饮酒的量,把白天留给清醒。 到了夜晚,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按住心口喝酒,杯盏不停。 原本床边兄弟二人的合照,被他反扣住放进抽屉里,也试着让自己身边没有大哥的痕迹。 越是逼自己不去想,偶然间听到他的名字时,像打破了玻璃瓶,碎片里都是悲痛。 等到天亮,由着这个人把自己推醒,他才洗去一身酒臭,在宿醉中强打起精神来,在三哥面前装得自己过得很好。 殊不知心里早已千疮百孔。 “大哥从我出生起,就会笑眯眯地逗我、抱我。我被他牵着走路,一次都没有摔过。他吃到什么好吃的,他吃一口就放下了,剩下的都留给我,即便还有好多好多,”厉沛冲到寸和的身前,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目眦欲裂,“他说过要给我过好多生日、要参加我的婚礼,说到时候一定高朋满座。他看不到了,他看不到!那是我的哥哥啊,爱护了我一生的哥哥……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怎么能,你们怎么能?!” 厉沛没有见过父亲,他爱母亲,可大哥伴他更多。 他身体不如厉演,却也任性地想过,年迈时一定要对方先走,这样转生后,自己还是厉演名正言顺的弟弟。 被宠着,被爱着,好像这一辈子还不够。 可厉演真的走了,比他幻想之中早了许多许多年。 “对你而言是大哥,”寸和双手很凉,他握住厉沛的,冷静的神色没有一丝松动,“于我,他只是任务。我不能解释厉先生的意图,因为我不需要去了解你们之间的纠葛。” 他的手背忽地被落下了几滴滚烫的泪水。 没有刺痛,湿湿的,沿着青筋蜿蜒的手背滑下,留下几道水痕。 这个表情让他觉得很陌生,也有些莫名的无所适从。 人眼泪的温度有这样高么? “你骗了我这么久,现在我全是凭空猜测,拿不出多少证据,你却都承认了,是觉得没有再继续瞒我的必要了么?” 厉沛笑得凄然:“原来你是真的没有心。” 他的语气并不诧异,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寸和道:“你已经知道了我和厉先生并非只有一面之缘,往新西兰方面查清我的底细只是时间问题,但我奉劝你和你的朋友一句,不要再往下追究,厉先生对事不对人,当年祝逢今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活下来的。小沛,我何必有心呢?否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我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不会苟活到现在了。” 厉沛松开寸和的衣领,怔怔地坐着。 “滚出这个地方,”厉沛咬牙切齿,嘴里都是血味,“我打不过你,但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报仇,你最好在这里给我个痛快,不然被剐了的就是你。” 字句从牙缝间挤出,厉沛从桌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上抄起刚摆上不久的玻璃细颈花瓶,往桌上一磕,尖角破声而出,直指着寸和。 被尖利的碎片抵着,厉沛给了他两个选择,他选前面那个,于是转过身去:“我不会杀你,你好自为之。” 在离去之际,得到一声苍凉冷笑。 他听在耳里,隐隐觉得,心上的肉被刺入了一根细针。 有些疼,却找不到原因。 厉沛高举着那只破花瓶,直到一阵敲门声将他的意识唤回,他手臂酸痛,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手,半截瓶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门外的声音更为急促,他才慢吞吞地应门,步伐迟缓得像位垂暮的老人。 是祝逢今。 “二哥?”厉沛意外,“小从那里……” “小从有老三,我放心。你问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我担心你,来看看你。”祝逢今瞥到地板上的狼藉和厉沛手上的血迹,“你的保镖不在,看来之前起了争执。” 也就是这一瞬间,厉沛以为自己回到了和祝逢今关系还很好的从前。 祝逢今总让他觉得可靠、觉得心安。 明明自己和大哥的名字才是水,却都没有祝逢今身上这份宁静、温柔和坚定。 “我,”厉沛终于绷不住了,他的眼泪怆然而下,“我对不起你和大哥,我把一个杀人凶手养在身边,真心实意地养了六年……我怎么对得起大哥……” “我还因为大哥的死,迁怒于你,让你寒了心,我太任性,太自私,对不起二哥……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 厉沛抱住祝逢今,满是细小伤口的双手紧紧拽住他,如同一个溺水的、濒死之人。 “我不会责怪你,厉演更不会,”祝逢今出声安慰,“起码你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真相,也没有忘记厉演,这样就足够了。” 祝逢今当年一夜之间痛失所爱,自己也身负重伤,呕心沥血的公司将他拒之门外,亲密的友人不再亲密。 另寻依靠、从头再来的确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但还好有厉从,才让他不至于茕茕。 他也早就和厉沛达成和解,不想再去追究。 毕竟,这个人如今已经满身伤痕。 厉沛在厉演死后无节制地酗酒,因为情绪低落催化,在三年时间内迅速产生了强烈的酒精依赖,那是普通人需要数年饮酒才会染上的毛病。 凡酒精不够,身体就会出现严重的戒断综合征,他不停地做噩梦,伴有强烈的胃肠道症状,他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反应太难受就放弃,反反复复折腾,渐渐不再做噩梦,而是被剥夺了睡眠。 这些寸和都看在眼里,但他从不规劝厉沛,只是在他呕吐的时候为他打扫清理,在他做噩梦时守在床边,借出一只手由厉沛握着,在他想要戒酒的时候,就真的确保滴酒不沾。 作为保镖,他尊重主人的选择,几乎算得上是全心全意支持。 不管那是对是错。 厉沛在床上睁着双眼,心里忽地滋长出了些旖旎的想法,走到寸和的床边,黑发散落在他的肩头,细瘦的脚踝赤裸。 寸和神色平静,身体倒也很给厉沛面子,没有拒绝。 借助激烈的xingai,他被情潮吞没,枕在寸和的臂膀之间重新获得了安稳的睡眠。 他不再需要酒,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之后他们定期zuoai,关系朦胧,离开了那栋盛满欢笑和苦痛的旧居,搬进现在这间精心布置过的新家。 这么多年来,寸和长成了厉沛的影子,默默无声地同他踏过每一道门槛。 这道影子离他越来越近,最终拽着他的手脚,让他狠狠地摔下来,粉身碎骨。 他明明,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也最终知道原来最高的那道门槛,本就出自寸和之手。 “大哥当年留下的遗嘱,最后有一部分我没有公开,也是他叮嘱我的,我一直没有对你们说。他让我转让一部分股权给大伯,以前我觉得他是借此让大伯帮帮我,这些年大伯一直在慢慢增持股份,也有意把我们的生意和他自己的牵线,我才反应过来,大哥是在转移风险,他基本是把厉氏的实际控制权一点点交出去了。”厉沛自嘲一笑,“也怪我太无能,守不住大哥和你拼下来的东西。” 厉沛从小到大本就不是作为继承人去培养的,厉演很宠这个弟弟,甚至说得上是溺爱。 家族恩怨,利益纷争,就算是厉演,坐稳位置也不过是临死前那几年的事。 许多事老三帮衬着,但厉沛和厉回笙那种老狐狸比起来,却还是短了些斤两。 不等祝逢今开口,厉沛接着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对你说,其实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在你出国之前,曾经在大哥窗下坐了一晚,大哥没发现,但我看到了。我那时虽然什么都不懂,后来想想你满是手指印的脸,长大之后就都明白了。而大哥三十一岁了,却还是迟迟不结婚,身边除了你并无他人,我甚至觉得他对你也是有感情的,会离开也是出于爱。我接受不了,所以即便大哥只让我继承厉氏,我却还是对你做了很多多余的事。” 祝逢今遮遮掩掩,以为自己瞒住了所有人,却不曾想过,爱是藏不住的。 不管是厉演、厉沛还是厉从,都知晓了曾经他这片萌动的心意,又都守口如瓶。 “那你误会厉演了,”祝逢今坦然道,“他对我有爱,却只限于兄弟和朋友,我对他也如此。我早就放下了。” “大哥六周年忌日的那一天我算是明白过来,你选择给自己和爱你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厉沛点头,“会利用你和小从,也是因为觉得寸和和大伯同时出现的场合不多,我也是临时起意,才这么蹩脚。” “之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所以我托人找了找这个人的入境记录,是2002年年底,从哥伦比亚来的,当年老三给你选保镖,单看背景是没有问题的,不怪他疏忽。和这个人同期入境的外国人不少,但已经宣告意外死亡、又符合年龄条件的人只有两个,和那晚行动的人数目对得上。巧的是,这两个人都从新西兰来。”祝逢今道,“那时我就让人留意厉回笙的动作,之后老三离开公司,亲自去了新西兰,悄悄调查了七周时间,知道他不止有牧场和庄园,还在当地经营着一些地下赌场,几乎就可以确定,他在用赌场洗钱。” 从前祝逢今是大海捞针,直到寸和进入他的视线。 那晚行凶的杀手训练有素,身材和脸都做了伪装,唯一露出的只有一双眼睛。 如同孤狼一般冷血。 是以祝逢今永远也不会忘记,身体会给他最诚实的反应。 “这些事和我们并没有太多关系,我相信厉演也不会那么鲁莽去断他财路。所以我想,如果他同样在利用厉氏洗钱的话,厉演在时掌握了证据,他当然会想让厉演闭嘴。” 厉沛微微颤抖,攀住祝逢今的肩膀:“我正是因为找到了大哥留下的一张底片,才会对大伯起疑心,至于寸和……也是最近,我发现他偷偷地往我的茶水里加磨碎了的安眠药,我不清楚他这样做多久了,我现在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会主动去吃。现在想想,被发现也可能是故意的,他也许是真的想杀了我吧。” 第43章 祝逢今将叹息咽进嘴里,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安慰或是责怪都太贫瘠。 那个人想要摧毁的,不仅是厉沛的身体,还有他本就稀零破碎的精神。 被一点点拼起来、修复得好歹有了些原有的模样,寸和冷冷地砸下去,又捻成了粉。 祝逢今不停地抚摸厉沛的后颈,任他死死攀住自己的肩膀,如同揪住一块浮木,小声又坚定,眼里泛出泪花:“知道了就不晚,咱们能克服的。 “你是我值得骄傲的弟弟啊。” 他注视着祝逢今,眼中写满痛楚和迷茫。 对方也同样注视着他,虚情假意的人,流不出满怀心疼和善意的泪水。 厉沛一头扎进祝逢今的怀里,嘴唇抖着叫了声“哥”。 如洪水决堤般地,声嘶力竭地哭出来。 祝逢今在厉沛家待到后半夜,他帮厉沛细细处理完手上的伤口,收拾干净客厅的玻璃,伸手摸着衣袋里的草莓糖,长叹出一口气,走到玄关处换鞋离开。 寸和会离开这间公寓,他不太担心对方会回来。反倒是自己一下接收的信息太多,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厘清接下来的棋该怎么走。 回到家时天边已经晕出淡淡的蓝色,这必然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祝逢今一夜没合眼,停车后困倦地搓了搓脸,晃过身来,发现在厉从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 小犬耳朵耷拉着靠在他脚边。 听见响声,tina耳朵一抖,晃着尾巴朝祝逢今蹭过去。 祝逢今蹲下身,抚摸幼犬的头,问厉从:“是没睡,还是起得太早?” “回家之后休息了几个小时,醒来发现你还没回来,睡不着,就在这儿看tina玩,也等等你。” 即便tina只是趴在他脚边勾了勾他的裤管,他慢慢眨着眼,数遍了花圃里的月季。 “我有什么好等的,反正总会回家。”祝逢今语气变轻,推开半掩着的门,“刚才去的那一趟,基本把当年的事都说清楚了,也知道了加害厉演的凶手和主谋。” “行动的是小叔的保镖,主谋是伯公。”厉从思忖一会儿,“当时事发突然,我抢了伯公的手杖,掂在手里发现非常沉,那不是普通木制手杖的重量。而且凭那个保镖的反应速度,在我用拐杖之前制服服务生完全没有问题,我猜他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帮我们。逢今,虽然你一直不想让我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出来,其实没关系的,我并不在意是我的家人杀害了爸爸。我只希望给爸爸一个交代,让犯错的人付出代价,比起血缘,有长久陪伴与深厚感情的才更能被称之为家人。” 祝逢今用半年时间,从寸和开始挖掘,滴水不漏地追查到这一步,厉从不知道的事很多,但他不傻。 厉回笙在厉氏的位置敏感,他也瞥见过厉沅的航班上写着飞往奥克兰。 数完那些茂盛常开的月季,厉从的心中也对那些不清不楚的谜团有了答案。 祝逢今有些惊异,这孩子在替他挡刀的刹那间,竟然还留意到了这样的细节,而转念一想,这就是老三瞒着他让厉从流汗吃苦那么久的成果。 “不止是这样,小从。如果换成以前的我,确认了凶手之后就会拎着枪去复仇,一趟走下来我是死是活没所谓,活着就姑且活着,死了也不留遗憾。”祝逢今轻轻摇头,“可现在不一样,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也想和你一起到很远的未来,所以我选择暗中调查,能提供足够的证据和材料给警方,我们行事的方式有点不一样,人越多就越容易出错,更何况你还在上学,读书更重要。像这样的糟心事,只看结果就好,过程不重要的。” 祝逢今在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就躺进了坟墓。 是厉从拉了他一把,赋予枯槁的他新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祝逢今言语真挚,听得厉从心上一暖。 他轻轻靠过去,太阳在这个柔和的吻发生之时升起,光辉照耀人间。 祝逢今短暂休息过后,去冲洗了厉沛移交给他的那卷底片,只有三张还算清晰,都是远景,透过了玻璃,看样子出自司机之手,人物不多,厉回笙在与一个印欧混血模样的男人交谈,其余的人在装卸和验钞。 争分夺秒的抓拍,偏僻开阔的环境,厉家有段腐臭的发家史,厉回笙当年没参与,路却还在,人心不正,试探着走上去也不是怪事。 ——毒品。 这远超祝逢今的设想。 赌场、牧场和庄园的运营,都服务于清洗贩卖毒品之后获取的巨额钞票,厉氏也被当成了其中一环,只是厉演还在时,海外业务不是他们发展的重心,厉回笙能左右的不多,收买当时分部的人,有意无意间把他们的海外项目往自己的地盘引,方便走账,把脏钱洗成合法收入支出,再定时将编得漂亮的报表交给总部就行。 因为数额不算大,许多东西也无需厉演和祝逢今亲自经手,等厉演发现账目上的问题、起了疑心之后,拿到这样的重要证据,厉回笙要掩藏,就只能灭口。 厉演输给了时间,他在最不设防备的那一天死在了寸和的枪下。 三十一岁草拟好遗嘱,如厉沛所说,是委曲求全。不让祝逢今继续呆在厉氏发现问题,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厉从,将厉氏实际的控制权交出去,希望厉回笙能放厉沛、祝逢今一马。 他没有遗志,无需继承,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家人冒险。 厉回笙也的确没那么野心昭昭,于是表面风平浪静了几年。 可现在…… 他看向停在路边的轿车,车窗降下半截,能看见厉从握着手机与他人交谈时的侧脸。 祝逢今捏紧了那沓照片,他眉头紧蹙,坐上驾驶座时,对方也恰巧挂断电话。 “三叔打过来的,”厉从伸手摸了摸祝逢今的眉,“他回了趟他以前的家,说是给小叔找枪,又翻到了些可能跟我妈妈有关的记录,让我们也过去。” 厉沅从前的家是指他父亲傅朗的居所,当年傅朗在睡梦中猝然离世,二十出头的厉沅搬离了那里,独自生活数年。 时过境迁,厉沅父亲的旧居除了一些家具外,还有一些他过去使用过的枪支和未用完的子弹。随时把枪藏在小腿、腰间的日子对于厉沅而言早已过去,手枪的寿命变长,他将所有的枪都拆卸开来,存放在旧房子的地下室。 直到厉沛问他要,他才来这里找。 傅朗生前照看着厉家大把赌场生意,开张关停、往来明细都有纸质文件,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他死前不久焚毁,因而留的东西不多,厉沅却不太敢再看。他很快选好了给厉沛的枪型,将空枪放进枪套里,又在书房逗留了一会儿,希望从他父亲遗留的东西里找到些关于厉回笙的痕迹。 祝逢今受厉从的话启发,觉得厉回笙会这么针对厉回庸的后代,也许有个人情绪在。 两兄弟分家,说不上厉回笙是自愿前往新西兰还是被驱逐。 结果却阴差阳错地翻出了几笔账款,不是标准的会计分录,只写了金额和日期,注明了一个“季”字。 厉从的妈妈也姓季。 他翻到的那页显然不是最开始,厉从生于一九九零年春,第一笔钱写在九零年底,而终止于一九九八年。 傅朗与世长辞。 一九九九年,季常青也没能欢呼雀跃地跨至千禧年,进入到一个崭新的世纪。 “原来妈妈以前叫‘倾棠’,”厉从盯着第一笔记录的那三个遒劲的字,将两个名字在脑中比对了一下,“‘倾棠’、‘常青’……原来是稍微变动了字,但都很好听。” 他想起厉演赠他的那张小纸片,背后画着被微风吹拂着的细竹。 柔韧清丽,修长挺拔,四季常青。 厉演描不出、也不能描出他母亲的样子,于是画了几支竹枝,来代替他心中爱人的神韵。 “看到她原来的名字,我才有一些印象,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和你母亲见过一面。她是大哥的钢琴老师,戴夫人就叫她倾棠。二哥,那是你出国之后的事了,大哥从前是很急躁的性子,所以夫人想到给他找些事做,就找了个年轻温和的老师教导他。” 季倾棠出身书香门第,擅长工笔和钢琴,刺绣和书法也精通。后来突遭变故,家道中落,她不得已离开大学,抱着一身“无用”的艺术特长,艰难生活。 厉演不是她第一个学生。 她因为学历和专业的缘故没有固定的工作,身兼数职是常态,这户人家教完隶书,又去那户人家守着豆丁大的孩子悬腕描线。 举止端雅的夫人给出的酬劳比她平时得到的高,季倾棠原本还对十七八岁的男性学生有些顾虑,但高挑的少年浑身上下写满热情与正直,生来有种令人舒适和心安的气场。 厉演愿意欣赏钢琴曲,他自觉没有音乐天赋,所以不愿意浪费气力,让十根手指在琴键上按着玩。 所以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一边拿草编蚂蚱、扎蜻蜓,又漫不经心地送给认真练曲子的她。 那是拆卸了一身尖刺,有些试探、毛毛躁躁,却再酸甜不过一颗少年心。 同年,厉回庸被袭身亡。 厉演也是那时才得知,自己的父亲究竟在国外做的究竟是什么生意。年轻气盛的少年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失魂落魄地来到季倾棠简陋温馨的家中,二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对饮,坐到钢琴前,四手联弹出一曲曼妙情动的乐章。 厉演注定不能逃避现实,厉回庸留下的实验室和人脉都是大问题,傅朗已经不止一次提醒过他,有人在打船和“工厂”的主意,厉演问了老爹的会计,亲自和傅朗带人一起去缅甸将实验室爆破,金盆洗手,宣布不再做这一套生意。 断人财路是场冒险,跟随厉回庸的人不是少数,即便收了厉演的安置费,也总有人心存不满。走投无路的人不会让厉演好过,不同时段的报复接踵而至,季倾棠何其无辜,不能被牵扯进来,厉演千万分不舍,却还是选择和季倾棠一刀两断。 分手提得毫无预兆,季倾棠无法接受,颤抖着肩膀告诉他已经怀胎三月。 “不可能,我们明明……”回想起阐明心意的那一晚,厉演攥紧了拳头,“倾棠,我对不起你。” 厉演恳求傅朗给他七个月的时间,起码让他确保心爱之人母子平安,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角落买了座红色小楼,剥去一身华丽却沉重的衣裳,成了只属于季倾棠的厉演。 没有登记,没有酒席,连戒指都只有季倾棠的一枚,更无所谓前呼后拥的阵仗与纷至沓来的祝福,却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最登对的爱侣。 厉演无微不至,该吃什么、忌口的东西熟烂于心,怀孕后期季倾棠腹中沉沉,腰痛不已,双腿浮肿,厉演每天为她按摩,预产期那几天,紧张得好似是他要分娩。 他喜欢鼓捣些有趣的小玩意,学着扎风筝、做八音盒,季倾棠闲着没事,也会画些画来打发时间,厉演从她说是草稿,却无比细致的涂鸦里挑了几处,将它们送给工匠定做了两只小手镯,又按着吉祥的图案,给未出生的孩子打了把长命锁。 他期待着这个生命的降临,也知道自己注定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婴儿平安出生,厉演看着小儿发红发皱的脸庞,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看着它变得白嫩,五官如何伸展,渐渐生得与倾棠相似的眉眼。 是遗憾,可世事总难两全。 厉从满月,厉演清点了自己这半年来的行李,向季倾棠告别。 “会有人来照顾你和小从的,钱不用担心,每个月都会有人准时划给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开口。辛苦了,倾棠,我对不起你。” 季倾棠站在阶梯之上,下巴皆是水迹。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她不解,谈话变成嘶吼,“我恨你,厉演。” 厉演的脚步顿了一下,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前。 傅朗是厉演的长辈,也是最开始的心腹,他建议季倾棠改名,又帮她重塑身份,解决了孩子的户口问题,在外人看来,季常青不过是个所托非人的单身母亲。 季常青早已麻木,对傅朗言听计从,每月从厉演那里辗转而来的钱也全盘接受。 转身过去,又不动一丝一毫,产后三月就开始重新工作,生活比以往更加艰辛节俭。 她也有自尊,厉演慷慨,季常青也不稀奇荣华富贵。 她还有季从。 一九九九年,厉演照常上班,在前台领到了一个未署名的包裹。 盒子不大,空空落落的,拿着走动会晃出声响。 他拿了把裁纸刀,两三下将盒子拆开,嘴角僵硬,手指间沁出薄汗。 八音盒、小手镯,长命锁。 最底下孤零零放着的,还有一张一寸大小的红底证件照,那大概是两年前小从刚上小学,名正言顺能被拍下拿走的照片。 角落里还躺着一枚质朴的镶钻戒指和一张轻盈的便笺纸。 “风筝是我画的,小从喜欢,留给他。这些,还你。” 她没有写名字,只是在落款的地方,画了两三枝苍翠的细竹。 来不及怔愣,厉演又收到一通电话,对方不知如何措辞,说了两三遍,才让他听清季常青的死讯。 病了很久,一直拖着,今早去了。 话筒自手中脱落,高大挺拔的男人瘫坐在座椅上,瞬间疼痛充斥心脏。 季常青孕时愿望不多。 儿子平安长大,爱人常伴她身。 前者好歹做到了,长相厮守却还是太难。 心各有志,不能强求。 第44章 季常青死时,厉演不是没有动过将孩子接回的念头。 只是祝逢今的断指上带着血污的绷带提醒着他,他无法独善其身,以至于赔上了祝逢今的《月光》,浇熄了那份十几年如一日对钢琴的热忱。 又如何像常青在时那样,起码给了小从一份安稳。 他也真的以为那些钱到了季常青的手里,就能让他们母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倔强的女人将她得到的全部,纹丝不动地还给了厉演,又如同燃烧般在九年时间里熬干了自己,冲到前面去,为厉从留下足以支持到他成人自立的一切费用,遗憾而终。 傅朗销毁了很多东西,但每一笔与季常青往来的记录都留下,他不怕被别人发现,因为“季倾棠”这个身份已经被抹去,他是想等到厉演有朝一日,将妻儿接回,好歹有些挂念和交代,三三两两的痕迹起码能说明,厉演不是凉薄寡情之人。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 “原来是父亲替她遮掩了身份,难怪我没觉得有异常,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他是很厉害的人,于我而言……是最好的教官。” 季常青去世已久,为了不打扰,祝逢今和厉沅没有再去深追她的背景,只清楚她是位普通而又伟大的女性。 母子二人能在同一座城市稳定生活这么久,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也都归功于傅朗。 厉从想起母亲在世时,会站在落日里,看摇曳的树影,天边掠过的飞鸟。 年幼的他目光只被鲜红又绚美的日落所吸引,却未曾发现逐渐粗糙的手指上,偶尔会有那枚再简朴不过的戒指。 她也希望能在黄昏之时,身旁有爱人相叠的倒影。 季常青何尝没有猜测过厉演的苦衷,朝朝暮暮,情意是真是假她最清楚。 如果厉演将一切告诉她,她也义无反顾,会与他同甘共苦。 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厉从面前说过厉演的一句不好,提起他父亲的时候很少,可也脸上带着柔情。 只是他们之间还是少了一些缘分,和相互信任的勇气。 从厉沅家出来,他们三个分了两路,老三去厉沛家探望,厉从和祝逢今回去。 厉从不是没问过季常青父亲的去向,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而他等了十九年。 祝逢今摸上厉从的手背:“还好吗?” “嗯,”厉从朝他笑了一下,“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现在有些想妈妈,想她如果知道的话,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爸爸背着误解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谁也没有比谁更轻松,但迟到的表达终究还是遗憾。” 历数发生的种种,早已不能单单用对错去论断。 岁月的马车疾驰而过,压过深深车辙。 沿途散落和装上的一切,无穷无尽,都是属于他们的宝物。 两个人回到家,陈姨已经做好了晚餐。他们搬进新家,吃饭的习惯却还是老样子。 只是抽开的椅子变成了三张,tina已经先吃完了它的那份,吐着舌头,端坐在椅子上巴巴地望着他们,几秒钟咽一次口水。 厉从哭笑不得,索性不理小犬,和祝逢今说话:“大伯的事,你有什么想法么?” 祝逢今道:“暂时不要表现出异常,以免打草惊蛇。不过他知道也是这几天的事,所以我们得尽快。小沛和老三把材料给我,我就能通知警方,过程用不了多久,但抢占先机很重要。大伯虽然是新西兰人,不过国际上对贩毒没有容忍度,大哥留下的那张照片是很久之前的,我也不确定上面供货的人是不是还活着,警方控制住厉回笙就足够了,剩下的事不用我们操心。” 城郊一间出租屋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来访。 他手里杵着极重的拐杖,叩在薄薄一层门板上,好似要把它戳破。敲响三下,他耐心地等,来开门的人脚步很轻,听不到拖沓的声音。 寸和没有说话,无谈作出热切的模样相应,他指了指简陋的椅子,手里拿着干燥的棉布,又坐回原来的地方。 厉回笙盯着寸和看,发现他在擦枪上的灰尘。 “祝逢今和厉从,你一个人摆平,有难度么?” 寸和仍然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没有。” 这人一如既往让他抱有信心,厉回笙点头,道:“你为我动了这么多次手,又在厉沛身边窝囊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等把他们都解决了,你就是自由的。喜欢船么?可以坐着它游江出海。” 寸和擦拭枪管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扣下保险,引得厉回笙额角微凸,才淡淡道:“枪里没有上子弹。” “你不好奇我究竟为什么非要厉回庸一家死不可么?”厉回笙被吓了一跳,他知道这块没心没肺的臭石头不感兴趣,但他还是接着道,“当然是恨。他做毒品就被认可,我卖就被赶出家门,明明是他学了我,凭什么他就有本钱一去就能做出个实验室,我却要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只为了能降百分之一的成本!你看,四十年过去了,他和烂鱼臭虾一起被炸得死无全尸,儿子也被你漂亮地解决,没想到流落在外还有个孙子——可惜了,这个孩子还不错,只是不能放他活着。而我,幸福美满,家财万贯,你说可不可笑?可不可笑!” 厉回笙情绪激动起来,攥着拐杖狠狠地跺了两下,手杖里的长刀应声弹出,他疯狂地挥舞,刀尖擦过寸和的脸颊,刮出一道血痕。 寸和冷冷睨了厉回笙一眼,无视脸上的细口,又一次仔细地、机械地擦起了锃亮无尘的枪身。 他不爱听故事,那与他无关。 只知道自己的这柄枪,是永远也擦不干净的。 一个星期后,厉沛和厉沅拿出问题账目,厉老三来祝逢今家里取那三张照片。 这是个多雾的清晨,他们院子里几丛栀子盛开着,带着晨露的花瓣芳香四溢。 厉从倾下身子,探向车窗:“三叔,进去坐坐吗?逢今昨晚工作得有些晚,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还没醒。刚才起床了,等他两三分钟。” 对方婉拒:“不用,我就是过个路。警方的笔录已经根据我的口述写了个大概,我过去签字顺便送证据,地址也提供了几个,希望他们不会扑空。” “那好,你自己小心,小叔呢?” “他这几天平均每天睡三四个小时,我来之前送他回去休息了。”厉沅叹气,见门开了,祝逢今走出来,“二哥。” “这么早专程跑一趟,怎么不直接让我过去,反正一会儿我还得去公司,”祝逢今说着,将一个小小信封给了厉沅,“你要的照片,小心行事,随时保持联络。” 厉沅摇摇头,他利落地接住,塞进副驾驶放着的箱子里:“熬了一晚,直接过来了。我不耽误你出门了,先走了啊。” 送走厉沅,祝逢今难得打了个哈欠,厉从差点被他传染,也跟着眯着眼睛、动了动嘴唇,把祝逢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今逗乐了,厉从没觉得不好意思,相继一笑。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祝逢今不愿意再躺回去,就穿了双轻便的鞋,跟厉从一起带着tina遛弯。他们住的这一片都是独栋别墅,厉从他至叔在开发这块地上投掷心血不少,因为每套售价高,房子密不起来,种菜浇花养大型犬都不互相妨碍。 他们走的线路和往常差不离,德牧却表现得比以往懒惰,一路走走停停,祝逢今牵着狗绳,不时需要拽拽这倒霉孩子,才能让它动起来。 狗彻底停下来,沿着路边嗅着气味,厉从无奈:“看来tina兴致不高。” 祝逢今以为它会在别人的车旁做标记,晃晃狗绳:“回去了,tina,别捣乱。” 厉从顺着看过去,发现车只是暂时停靠在大门外,从雕花栏里探进眼神,能看见里头的门半敞开,像是车主人临时想起,下车折返回去拿落在家里的东西。 狗忽地躁动起来,后腿微屈,朝着车发出愤怒的吠声。 然后咬着狗绳牵着祝逢今往回跑。 当你的对手在暗处,又足够狡猾,最好用的反而是直觉。 厉从当即按住祝逢今肩膀,拼命往前踏出一步,身体前倾:“护住你的头!” 膝盖、手肘相继着地的一刹那,只听“轰”地一声,汽车猛然爆开,瞬间化为惨兮兮的几块,钢铁被强烈的热浪裹着,四散开来。 火药味,皮革燃烧的焦气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直直倾入祝逢今的鼻腔,将他从剧烈冲击之后的昏迷中唤醒。 他的两耳一阵剧痛,小腿上压着不知是车上哪里来的零碎钢架,裤子和里头的皮肉都被割破,这会儿正往外渗着血,他从地上艰难地撑起,大脑第一时间记起他的身旁还有人,掌纹里都是灰土和血的手攀上厉从的胳膊:“厉从!”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祝逢今觉得自己好似被拉入时间的漩涡,回到六年前的那一晚。 厉演也是那么告诉他,护住自己的头。 他护住了,像是毫发无损,却在那之后的几分钟之内,永远失去了保护他的人。 厉从意识到不对,于是没有丝毫延迟和犹豫地拉住他,确保他完全卧倒,出于本能。 可自己却迟了那么一秒。 祝逢今的心脏猛地一阵跳动,骤然疼痛起来,辨别不清是爆炸的缘故还是别的,他的双耳因为巨响而鸣动不已,呼唤厉从的声音在他听来很小,实则他已经几近嘶吼,tina从一旁窜出来,它的毛发被烧焦,吻部也有伤口,两只黑豆似的眼微微下垂,难过又欣喜地舔了舔祝逢今的脸。 然后垂下头去,用鼻子去蹭厉从的,又咬住厉从的衣角,想将他拖起来。 他意识朦胧,手胡乱地抬起,祝逢今慌忙握住,他听见厉从半睁着眼,将祝逢今往外推:“快走,还没结束……” 炸弹的目的不是要他们的命,他们不会上车。 那个混蛋绝对就在一旁看着,又优哉游哉地手动按下遥控。 厉从的额角有血,他确认自己的腿还有知觉,只是上头和腰背都有弹片,有感觉就代表没伤到脊柱,这是生机。他咽了口唾沫,满嘴腥甜,强撑着站起来,抹了把流到眼皮上的血,拿出后腰别着的枪,强忍着眩晕感检查弹夹,喘息着又重复了一遍对祝逢今说过的话:“快走,找最近的地方报警。” 话音刚落,他感到握枪的手腕一痛,枪口走火,一枚子弹放了空。 没人看清身形精壮的保镖是怎么冲出来的,他已经不做任何伪装,露出雕塑一般的脸,与狼如出一辙的阴冷眼神。 厉从的枪应声而落,他无暇去捡,与寸和缠斗起来。 他刚经历了一场爆炸,伤痕累累,远不是杀手出身的寸和的对手,能硬扛着去和他搏击,靠的全是信念。 厉从想独自面对,祝逢今也绝不会瞥下他落荒而逃,他迅速捡起落下的枪,两手端端握住,寸和狞笑一声,提膝给了厉从腹部一击,趁此扼住他的脖子,一手提枪指着他的头。 时间于此凝结,祝逢今保持着持枪的姿势,良久,才冷静道:“放了他,你想要什么,我们有得是时间商量。厉回笙想要证据,我全部销毁,以后绝不妨碍他的生意。” 祝逢今言出必行,如果在场的是厉回笙,得到这一句承诺,也不会把场面搞得太难看。 可惜执行任务的是寸和。 只听他道:“人证也是证物的一环。” 祝逢今的心一凉。 这时,一辆车刹在祝逢今的身后。 驾驶人从车上下来,拽下了个被绑着的、形容狼狈的老人,枪不离手,管口就抵在他花白的鬓角处。 ——厉回笙。 厉沛那张苍白俊秀的脸上挂着冷笑:“别动,你开枪,我也会。” 第45章 一小时前 厉家的墓园里,碑前偶尔有花的只有厉演和他母亲戴千春的那两座。 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厉回庸这号人物,不知那儿是座衣冠冢,即便是清明也鲜有人迹。 却也不是没有。 年过七旬的老者挺直了背,手里拿着他压根不需要的杖,微微低下头去,盯着石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肩膀抖动。 他并非在因为怀念或惋惜而哭,而是朗声大笑。 直到腰间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厉回笙也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知道那是枪,于是暗自旋动手杖,却被对方从后边一脚踢飞了拐杖,沉重的东西击在厉回庸的石碑上,打碎了前方摆着的空玻璃花瓶。 厉回笙手掌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发麻,他腰间一紧,举起两手,瞥见几缕被风吹散的长发:“是你,小沛。” “带我去找寸和,不然我崩了你。” 厉回笙气定神闲:“迟了。他潜在祝逢今居住的区域一个星期,摸清他们的生活习惯,今天时机正好,他们会被炸晕,然后一点儿痛苦都没有死去。如果你是想去跟他相会,我送了寸和一条船,你们可以一起走。” 像厉回笙这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找准别人的痛处,然后踩在脚下。 “他走不了,” 厉沛被一刀捅进心窝,他嘴唇发白,枪口移开,手指微动,一声枪响响彻云霄,厉回笙痛嚎出声,原来是被打穿了腿,厉沛沉下脸,“你也是。” 说罢拖着无法站立的人向墓园外走去。 踩着一地稀零落叶,任身后鲜血蜿蜒。 厉回笙一条西裤已经被血染遍,头顶上的发被汗粘连到一起,他被厉沛钳制着,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煞白如纸:“放他们走……厉沛疯了,他真的会开枪的。” 他年届七十,却还是贪命,杀人美其名曰也不过是为了想自己活。 被一个舍弃全部、抱了死志的人掌握命运,厉沛要他死,轻易得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祝逢今不敢懈怠,他端着枪的动作不改,三方僵持不下,忠犬的主人被打残了一条腿、指着脑袋攥在手里,寸和却还是跟块木头似的,双眼不眨一下,手上的力仍然施加在厉从身上。 厉回笙疯了似的大吼:“叫你放他们走啊!你想让我死是不是?!你忘了是谁救活了你吗?快把枪拿开!狗东西!” 不知是那几个字戳醒了寸和,他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他看了一眼厉回笙,和满脸冷意的厉沛,然后缓缓地松开手,将枪口换了个方向,指着浓雾散去过后的天空。 “扔掉。” 寸和按照厉沛的话做,又将枪踢到祝逢今的方向。祝逢今单手持枪,屈膝将踢过来的那支手枪捡起,手指卡在扳机处近乎麻痹。 “好,现在让厉从过去,”厉沛接着道, “站着别动,我知道你身上不会只带着一把枪。” 他拉住厉回笙的胳膊,为祝逢今和厉从让开了车门:“上车。” 寸和站在原地,目光沉沉,死死盯住厉沛的双眼。 厉家的小儿子,最怕疼了,寸和想。 他的脚踝处还藏着一把小枪,一旦厉沛松懈,他就能迅速拔枪射击,这三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厉回笙被当作人质,让他不得不退让。 寸和企图从中找出一丝动摇和怯意,却发现对方如此坚定,密不透风。 见那柄枪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厉回笙腿一软,求饶道:“小沛,小祝和小从都安全了,你,你就放了大伯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大伯说……” “我想要的?”厉沛话锋一转,他甚至没有转过头,只是注视着寸和,缓缓道,“我想要你死。” 枪响了两次。 第一枪穿透了厉回笙的颅骨,枪口还带着硝烟和热气,厉沛没有丝毫停顿,不给寸和的子弹机会,手指用力扣下,直接开了第二枪。 对准的是自己的头。 他看不到、听不见,只是心中的想念逐渐成形,化成了一束微弱却不熄的光。 光下,人影变换,岁月斑驳。 那些永远成为过去的人,也终于能与之重逢。 2012年冬,波士顿 祝逢今在酒馆里等了厉从一会儿。 酒馆内很暖,进门就促使人脱去外衣、卷起严丝合缝的袖口,露出瘦白的手腕。 他的手边放着杯口味清冽的酒,等候时并不闲着,随手拿起桌边日期不新的报纸翻看。 铃铛响动,他抬眼,推门而入的是位身材挺拔的青年,眉弓上有条旧伤,阻断粗野的眉毛生长。 像是感受到了目光,他偏了偏头,一下发现祝逢今的所在,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门没完全关上,叫出名字的时候也呵出许多白气:“逢今。” 转眼三年过去,厉从的学业也终于步入尾声。 厉沛为厉演报仇后,选择了自杀,留下再度人心动荡的厉氏,好在祝逢今和厉沅选择重返集团,才确保企业的正常运营。 按理来说,关于厉沛身后的股份和不动产,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就是厉从,可他年纪尚轻,祝逢今不愿他辍学归国,索性将自己的咨询公司并入厉氏,提携了从前的副总当ceo,自己代为管理他的企业。 以家属的名义,合情合理。 厉从在海外求学,正临近毕业,越洋电话不足以传达情绪,于是祝逢今带着想念前来。 好在通讯方便很多,这段时间来给老三的事也不至于压得他苦不堪言。 厉从取下围巾,抽开椅子入了座,他的这边已经提前摆上一杯气泡酒,他捏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味道是他喜欢的酸甜:“在看什么?” “昨天的头版,厉回笙涉毒的资产总算清点完毕,相关的嫌疑人也都到案,已经正式判决了。”祝逢今叠好报纸,将它放回原处,“金额巨大,才引人瞩目。但都过去了。” 只是看着身边的人渐渐离他而去,让祝逢今有些怅然。 他想,人生真是像极了四季,而他的初春与盛夏都已过去,如今步入了落叶的、漫长的秋天。 被冻得微红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厉从的双眸满是柔情,这才让祝逢今惊觉。 秋天的美景也同样难得。 馆内回响的音乐声停,厉从喝了一小口酒,站起来,俯下身去,亲吻祝逢今的嘴角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从今 作者:旧雨封池 。 他和一旁吧台坐着的老板打了商量,三三两两的散客没有注意,厉从在祝逢今的目光里走向那台钢琴。 祝逢今了然,闭眼倾听。 《月光》徐徐奏响。 祝逢今举杯,与厉从留在座位上的那杯酒轻碰。 他看向厉从,透过纯白月光。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