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 分卷阅读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 《行人》作者:万川之月 文案: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年轻时敢于孤注一掷,往往不是因为情深,而是因为无知无畏。等人到中年,即使逃过油腻,也逃不过自私和疲惫。行至半途,两头茫茫皆不见。 爱、陪伴、了解、认同,我们试图抓住指尖的每一颗流沙。可我们自己,也不过是渺渺天地一微尘。 生活没有目的,也没有终局。爱不是任何人的救命稻草,它只是一道光。在光里,我们看清彼此,并选择接受或不接受真相。 也许行走本身,才是旅行的意义。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铮,陶然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故渊 到新公司报到的第一天,陶然起得很早。 两份工作之间,他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这会儿回到窗明几净的商务楼里,心里有些奇异的陌生感。 到得够早能享受到的好处之一,就是上行的电梯里没有别人。陶然对着镜子最后正一正领带结,然后打给人事,说自己到了。 公司的玻璃移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面试期间就认识的人事同事走出来迎接他,笑容明媚如一缕晨曦。 一个颜值过关的人事就是公司在赚钱的实证。美人就是贵。 陶然笑着跟姑娘寒暄着有的没的,走哪条线上班,一楼大堂新年装饰还没撤,停车位真贵要不要租。 引他到座位上就算她完成任务,陶然谢了她,坐下来,开始归置个人物品。以前徐远送他的东西,他一律留在了上家的办公桌上。今天带来的包就是当时离职的时候收拾出来的,快清空了他才发觉,没有杯子。 正巧对面座位上的同事来了,陶然一抬头,征询的目光落入对方带笑的眼里。 “早啊,陶然。” 常铮对自己的脸一向有自信,没想到特意记住了新同事的名字,还备好满分笑容打了招呼,对方只是波澜不惊地应和了一下:“早。多谢关照,怎么称呼?” “常铮。” “幸会。请问公司的杯子在哪儿。” 常铮抬手一指茶水间,没再多话。这个眉目平淡的新人,莫名给他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入职第一天的操作总是这样,十分钟后,拍板招了陶然的高级合伙人来带他见了一圈同事。这个常铮是公司目前最年轻的合伙人,年前刚宣布的。陶然进来的头衔是项目经理,如果有合作的机会,常铮算他半个老板。 例行握手的时候,常铮不死心地又仔细看了一次陶然的眼睛。那里头明明白白写着,你跟别人没什么不同。 他只是有点微微的懊恼,心想自己跟这个新人,大概是合不来了。 两个人都不大想跟对方合作,可事与愿违,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被迫相约在客户楼下了。约的十点,九点四十陶然就在附近咖啡店的队伍里遇上了常铮。 为表对会面的重视,常铮这天穿了一套完整的铅灰色西装,远望如锋似刃,近看君子谦谦。陶然不瞎,只好看到。 “……早,真巧啊。” 常铮从抠手机的状态回魂,一看是他,立刻摆出一个微笑:“早,你这也是打算带一杯给客户?” 陶然万分不想提,但本着对公司业务负责的态度,他决定说实话:“这个客户,是我上家。” “哦?你什么时候离职的?” 陶然叹气:“年前。” 话到这里,正好排到,常铮还在消化这个诡异的巧合,陶然于是开口点单:“一杯榛果拿铁半糖去冰,脱脂奶。你喝什么?” 最后一句是对着常铮说的。 后者表示自己美式就好,陶然转过头去,又点了两杯美式,要求全部打包。 咨询高层谁不是人精,常铮已经听明白了大半,直接冲陶然笑道:“你连人家喝咖啡的习惯都这么清楚,所以我们今天见的那位,正好是你熟人?” “对,他是我前老板的老板。” 打探消息已经成了本能,常铮顺口继续:“怎么不给你前老板带一杯。” 陶然看了他一眼,很快调开视线,语气开始变得淡漠:“她跟我一前一后走的,也已经不在这儿了。”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这种微妙的、温度的变化,语意略微一顿,但陶然自问跟常铮之间并没有足以让他闭嘴的交情。果然,他还是问下去了。 “你们这人事变动可不小,据你所知,是不是跟我们这次接的项目,有什么关系啊?” 换工作的不适就在于此,一切人际关系都要重新建立,平级要磨合,上级要揣摩。陶然在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给了他一个言简意赅的版本。 “我之前待的部门有两个小老板,我汇报的那个管系统、招聘和员工关系,另一个管薪酬、流程和培训。两个人资历差不多,争着上位有好几年了。去年年底那会儿,事情算是有个结果了,我跟我前老板那条线的人就都走了。输家要是还赖着不走,总归是尴尬。” 不是都走了,徐远还在。 常铮趁他沉默的一刹那,把那种平静得过分,显然欲盖弥彰的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有故事的男人都有难以言喻的魅力,不可说,不能说,不愿说,才是说不尽的意趣。 陶然这会儿无暇顾及这忽然亮得过分的目光,只因眼前这栋高楼在过去的七年里,实在承载了太多回忆。身边人声鼎沸,却如入无人之境。街头巷尾的风悄然卷起往事,拂过他心中单薄的岁月,轻若无物,重在心头。 七年,人能有几个年富力强的七年。 聪明人常铮安静了足足三分钟,心想自己真是给足了陶然面子。日行一善,长命百岁。 “这里的风景确实比我们公司那儿好多了……你刚说了一半,然后呢,你们走了,大老板就想起要请咨询公司做项目了?” 庞大的城市如一只生机勃勃的兽,随着透明电梯的上升,逐渐匍匐在他们脚下。好歹官高一级,人家垂询,自己屡屡走神也不是事儿。陶然赶在进会议室之前这一段,加快了语速。 “我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情况,最近没跟他们多联系。今天要到这儿来,我还是昨天快下班才知道的。这会儿打听,实在太刻意了,我干脆就没问。不过以我对大老板的了解,他很可能是发觉赢的那一方要一家独大了,现在请我们公司来帮他起草什么制衡的办法,总不能真让整个部门脱离他的控制。” 话音刚落,“大老板”已经玉树临风地出现。那是虽然上了年纪,但仍然非常英俊的男人,粉白的衬衫上画了枝繁叶茂的一树桃花,生生灼痛了常铮的视网膜。 惊讶太不礼貌,他只能强作正常握手寒暄。陶然趁主人侧身,迎上常铮堪称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 悚然的眼神,忽然很不厚道地笑了一下,微微一点头。 ——对,他就是一个毫不掩饰自己性向的老妖怪。 会谈一切顺利,老妖怪果然就是请咨询工作来给他作筏子的。他已经想好了一套所谓的解决方案,话里话外暗示常铮和陶然,他希望他们慎重取证,缜密调查,最后得出他要的结论。 陶然应付这位大老板几乎成了本能,整套流程做得惯熟,微笑点头目露崇拜一样不差。可他表现得再正常,也拦不住老妖怪他本妖的不正常—— 谈到一半,有人推门想找他说点什么,他尖声细气说了句“out”。两人站起来告辞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朝常铮抛了个实实在在的媚眼。 好不容易领会完会议精神,人也算是丢尽了,陶然转过身收起笑容,赶紧的往外走。常铮紧跟在他身后,长出了一口气。 “这位……简直了啊。” 陶然有些烦躁地又多按了几下电梯按钮,应道:“他一直就这样。但凡是个公的,无论什么取向,他都不吝啬自己的热情。”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常铮忍不住低声跟着念了一遍,“无论什么取向”。好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新同事,这是警告自己别多话呢,还是警告自己别多事呢。 电梯来得不紧不慢,陶然懒得去关注身边这位突如其来的沉默是怎么回事,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是非之地。果然,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陶然一边坚定地按着关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但余光还是不幸捕捉到了门缝里来人的裤腿和鞋。 无一不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这还全是我买的。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实在急着走,另一个只好配合。这状况的诡异让常铮嗅到了一点非同寻常的意味,神使鬼差地,他在走出这栋楼的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推过门的那个人正匆匆追出来,见他们走得远了,还不死心地叫了一声“陶然”。光看那表情,就知道两人之间必有故事。 又或者,是事故。 陶然当然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陶然这时候还远没有领略徐远这次的决心。 城市的灯火太璀璨,自然就看不见星光。这天走到家里的楼下,陶然难得文艺了一回,仰头想看看天空,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倒是自己的颈骨清脆地咔擦一声,提醒他这个无聊的中年人并没有资格和必要伤春悲秋,还是赶紧上楼预约个肩颈按摩来得实际。 诸事不顺,陶然进门时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查看通话记录,稀里糊涂往沙发上一陷,扁脸圆眼的糯米黄大猫就惨叫着蹦了起来,愤怒地在他手背上来了一爪子。 猫是异国短毛猫,叫凯撒,快满一岁了,不久前刚变成一个公公。 还好这爪子是修过的,最多留下几道抓痕,隔夜肯定就看不见了。陶然迎着灯光查看了自己的伤情,似乎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手机的剩余电量让他有点吃惊。这一下午加半晚上都扔包里没用过,怎么就降到百分之五了。 再一翻,连着几十个徐远打来的电话。 怪不得一下午这么多同事到处找谁的手机在震,怎么都找不到。陶然下意识认为刚上班没什么要紧的电话非接不可,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徐,远。 刚认识的时候,陶然跟他也是工作关系。所以存这个手机号的时候,他一板一眼按照工作联系人的格式,把姓和名分开输进去。这会儿显示出来,两个字中间还有个严肃的空格。 一个空格,四年时光,从陌生人,到陌生人。 凯撒忽然拖长声叫起来,大半夜的特别瘆人,一下打断了陶然一个人的沉默。猫大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可以有教养地等待,却不能没完没了地等待。 “闭嘴。” 空荡荡的屋子里,这低沉的声音孤独到可怜。 凯撒继续嚎叫,猫嘴张得老大,里面两排尖牙。 “……好好好,活祖宗,我这就给你吃,行吗?快闭嘴。” “喵。” 猫砂要换,然后洗手,加水,加猫粮。养了它好几个月,陶然已经做熟了这些,凯撒用一种端庄的坐姿看着人类为他忙碌完一圈,施施然跃下沙发,扑通一声落了地。反正供奉猫大人是渺小人类应该做的,给吃的就行,谁要管人类今天心情好不好。 就在这会儿凯撒悉悉索索的进餐声中,陶然漠然看着茶几上再次开始嗡嗡的手机,一动不动。 好像手机是什么牙尖齿利的动物,正在跟他凶悍地对峙。 纷纷扰扰的四年下来,陶然原来以为只有自己变了,眼下才恍然发觉,其实徐远也变了。要是依着他从前的少爷脾气,一早自己刚刚对他避而不见,下午和晚上又怎么肯再打过来。 他学会的或许是妥协,而陶然学会的,就是不再心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已经离开,他就不想再藕断丝连。 夜的静谧中,连凯撒都嫌这没完没了的震动烦得很,不一会儿就顶着它傲慢的蠢脸凑了过来,鄙夷地瞅瞅兀自震动的手机,瓮声瓮气地喵了一声。 它极少叫出猫应有的标准喵声,除非它在表达自己的严正诉求,或者坚定立场。 陶然若有所思地撸一把凯撒:“看来你也不喜欢他。” 其实如果凯撒有点记性,或许应该感谢徐远。毕竟他这只猫,就是徐远当初开始发觉陶然的疏远时,特意送来示好的礼物。 徐远以前从来不是耐性好的人,今晚却像是跟陶然杠上了,一次接一次地打他手机,锲而不舍,死乞白赖。后来在某两个电话之间他又发了条短信,说只是想跟陶然见个面聊两句。如果陶然愿意的话,他马上就能过来。紧接着,又是没完没了的电话。 何必发这条短信呢,好像他不提这一句,陶然就会忘记其实他们住得很近似的。 凯撒被吵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气哼哼地站在沙发上,即使早就到了它回窝的时间也岿然不动。陶然也跟它一样待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手机就那么震着,一直没被摁掉,直到电量耗尽关机。 徐远愿意一直打过来,陶然就愿意一直坐着听。只是凡事都有个差不多,缅怀可以,叙旧是真的不必了。 任性有的时候所向披靡,但一朝失灵,往后就再也不可能灵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无知的时候说过的“江湖再见”,真的差点就做不到。幸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送给你们所有人的感恩节礼物。 第2章 故渊2 烦了一天,陶然特别需要一夜酣睡。可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宠物,娇娘心的公公猫半夜爬了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 他的床,趴在他胸口上压得严严实实,于是他做了一夜五光十色的梦。 他梦见了刚毕业进前公司的青春热血,以及自己跟徐远的想当初。 七年前,他走校招渠道加入公司,开始在吴越吟手下做事。那个精明强悍的女人当时正是事业上升期,需要也看重年轻有野心的陶然,于是教学相长,宾主尽欢。 四年前,又是一年校招,陶然亲手把研究生同学推荐的本系学弟徐远招进团队。 “学长,我能不能汇报给你啊,吴经理看着好凶的,我有点怕她。” “不能。我可以带你,但你老板还是她,不是我。” “学长,这个项目的名额留给我吧。只要能帮你,我不怕累,我可以出差的。” “这一定下来,至少两三年,甚至更长。你确定?” “我确定。我不常在办公室里,你也不用嫌我碍眼,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没有机会,我为什么非要惦记窝边草。” 梦的前半段全是这些,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三点多的时候,凯撒大概是想起该巡视自己的领地了,大发慈悲挪走了他肥胖的身躯。陶然猛地不缺氧了,反倒是醒了。 窗帘只拉上了里面一层薄纱,外头一点天光都没透进来,可见真的还深更半夜。宽敞的两米大床上,陶然花了十分钟仰躺,十分钟侧卧,又十分钟滚动,仍然毫无睡意,终于绝望地坐了起来。 已经爬到衣柜顶上,像个胖国王一样坐成个球的凯撒,瞪着一双贼亮的眼睛盯着主人,仿佛盯着一只在劫难逃的老鼠。 “干嘛看着我,你又不会抓老鼠。” 凯撒拒绝搭理他。 “你出去行吗,别一会儿又跑到床上来,睡不好真的很烦啊死猫。” 人和猫僵持了一会儿,陶然自知管不了这祖宗,正打算放弃,凯撒忽然缩起身子炸了毛,然后如见了鬼一般飞速冲出了卧室。 一惊一乍的,这真是没法睡了。 …… 平心而论,不管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徐远的外观都十分养眼。从小有运动习惯的人才会有这种匀称的体型,四肢修长,身姿挺拔,哪怕懒洋洋地驼背坐着,背脊也像一张蕴着力量的弓。 陶然从来没跟徐远说过,其实他的许多姿态都长久地留在自己心里。这几年聚少离多的日子里,陶然也曾默默想念他,在独处的时候,把这些珍藏的印象翻出来一一回忆。 徐远每次出差回来,总是从下飞机开始兴高采烈地发短信给他,有时候一路都没收到回复,还会特别认真地发,你再不回我就生气了。陶然有时候为了逗他,偏就撑着不回,就等着回家开了门,看见他不知该发脾气还是高兴的纠结表情。 徐远总是介意自己挣得少,比陶然少太多,于是对工资之外的收入格外执着。一开始他习惯性地从家里拿钱给陶然送礼物,发现他看不惯之后,就开始见缝插针的找兼职挣钱。每次他存够私房钱,终于买来陶然偶尔提起的什么东西,总会像索要糖果的小孩子一样,眼底有雀跃而欣喜的光亮。 徐远似乎在公事上少根筋,总是不明白闹别扭和对着干的区别。上系统的项目总归要到处跑,跑得久了他开始嫌累,回来跟陶然说想调岗没得到支持,转身就去找吴越吟说同一件事。老板哪里知道他们私底下这点事儿,还跟着担忧了一回,问陶然到底能不能管好徐远这个人。那时候意识到自己做过头了的徐远,抱着才一个多月的凯撒站在门口的样子,陶然到现在都一闭眼就能想起来。 太多人和事潺潺流过,拼成一部烂俗的电影。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睡了还是醒着,一早闹钟响过三遍都被摁了。这是谁拍的烂片,剧情这样老套,简直应该拖出去毙了。 眼看他靠自己那点毅力是挣扎不出来了,英明睿智的凯撒大帝挥起爪子,啪叽一声拍醒了已经错过喂猫时间的陶然。 血丝密布的一双眼睁开来,又是新的一天。 睡得这么差,陶然一早起来就头痛欲裂,找不着北。他刮脸的时候手一抖就在自己下巴上来了一道,刷牙捅到了牙龈把泡沫都染红了,出浴室绊了一下额头磕到了移门上死硬的浮雕,最后在给凯撒大帝倒妙鲜包的时候浑浑噩噩,竟然倒了小半包在地板上。 蹲在一边垂涎欲滴的凯撒气坏了,竖着试管刷似的尾巴拿屁股对着陶然,一直到他出门都没理他。 本来陶然是习惯给自己做早餐的,可看看怒发冲冠的凯撒,再看看自己贴着创可贴还渗着血的下巴,他揉着剧痛的头,穿戴整齐就直接出门了。门口不知为什么有股若有若无的烟味,陶然一向敏锐的鼻子发挥了作用,本能地,他觉得这味道熟悉得很。 果然楼梯转角的地方散落了一地的烟蒂,赫然就是徐远常抽的牌子。这种进口烟不是很好买,他天南地北来回飞的时候经常抱怨买不到,所以陶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顺手给他备着两条。 这倒是稀奇了。心高气傲的徐远徐小少爷,如今也学会坐在别人家门口抽大半夜的烟了。 陶然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踩着人家散落一地的不甘心,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这事不能这么下去,下次他找上门了,最好还是坐下来谈谈。眼下的项目已经确定要他们去前公司现场做了,陶然总不能次次见了他就赶紧逃。 既然一方已经决定往前看,那么另一方最好也快点认清形势,这大概就是陶然作为一个前男友,能提供给徐远最后的公平了。 思绪到了这里,不知为什么,陶然忽然想起了一道总让他觉得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 就是那个常铮。 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出什么,但这个人昨天在前公司大门外的那一回头,怎么想都实在诡异得很。 人和人之间的感觉有时候很微妙,可能在衣冠楚楚的人皮下面,仍有很多人保持着警惕的兽性。每当常铮靠近的时候,陶然都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几乎像风吹和草动的联系一样必然。 当天下午,顶着这样的压力,陶然跟常铮再次联袂出演。 老妖怪的意思是这次组织架构改革的方案,务必要基于第三方视角的员工诉求和满意度调查。这就是拿咨询方当枪使,让他们去约谈员工的意思了。 “徐先生,幸会。” 这已经是第五个人了,常铮丝毫不见倦意,站起来的时候笑容如常。 陶然乐得退一步,让他来主导这半个小时必将尴尬的交流。不管自己怎么看他,常铮的能力毋庸置疑,值得信任。 徐远终究不是刚毕业那会儿冒冒失失的小青年了,这会儿进了会议室坐下,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回应一句“幸会”了。 咫尺之间,陶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 然突然体会到一种奇妙的隔离感。以前离得太近,当局者迷,现在总算得到客观的视角,原来徐远已经变了这么多。 当年就在这个会议室里,校招最后一轮面试,徐远准备的展示幼稚拙劣,但态度极好,人也上进,以此说服了吴越吟。那时候的磕磕绊绊,满脸通红,仿佛还在眼前。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连徐远都变成一个举止得体的成年人,真是光阴似箭。 “徐先生,请问你对目前公司人事部门的组织架构,有什么看法?” “我们没有共享服务中心,这是目前我认为的最大劣势。按照我们现在的规模,确实已经产生了需要共享服务中心负责招聘、薪酬这些事务的实际需求。” 过去短短的几个月里,徐远完成了背叛职场上的恩师,明里暗里帮助对立面,并跟随他们完胜的精彩全过程。这会儿眼看着这一派的势头要被上面打压,转眼又说出这么一番支持变革的意见来。世故如陶然,也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鼓掌。 还真是长大了,士别三日。 常铮拿起笔,象征性地记了两笔,又问:“那对于共享服务中心的人员设置,你愿意给我们一些建议吗?” “公司的核心人事安排,我不方便发表意见。只是执行层面上,最好还是要有公司现有人事体系里直接调用的员工。这样对工作的顺利交接,和新流程的建立,我认为都有帮助。” 哦,这是在说,他自己有兴趣加入这个新架构了。说白了,共享服务中心将来分走大部分常规事务,剩下的老人有能力的自然水涨船高,这碌碌无为的可就真的危险了。 问了好几个下来,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的,还是第一个。常铮转头跟陶然对视了一眼,征询他的意思。 老躲着也不是办法,陶然只好开口。 “徐先生的态度倒是很明确,这样大家的工作效率都高,我们非常感谢你的配合。” 端坐在陶然面前但不看他,也不说话,好像就是徐远能力的极限了。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陶然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升起了对他继续保持一切正常的无限希冀。 第3章 故渊3 工作使人头疼。暮色四合,常铮和陶然一前一后从客户楼里出来,明天见都懒得说,迅速鸟兽散。 徐远这个特殊人物今天会如何表现,常铮一开始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来看热闹的。可后来陶然一出声,双方的表情都实在精彩,常铮也快三十五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看不懂。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猝不及防被勾起了同理心。 八卦可以打探,真感情就多有不便了。陶然是新来的项目经理,常铮自己也刚坐上合伙人的位置,从办公室政治的角度出发,正是可以相互帮助的时候,何苦得罪他。于是常铮收起了全部的戏谑心思,决定对徐远和陶然的事情视而不见。 陶然也多少感觉到了他的善意,从谈完徐远开始,言谈举止都更多了几分客气。 这种程度的示好足以达成共识,好歹也多一个盟友可用,常铮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工作而已。好不容易开出拥堵的主干线,车拐上树影斑驳的小区间的内道,他忽然觉得很寂寞。 接下来停好车又去了那家酒吧,又遇上杜梁衡,就成了一连串顺理成章的事情。 “怎么又一个人,等我吗?” 明知道对方应该不是,看到杜梁衡独自坐在吧台边,常铮还是这么说了。眼前这个人年纪轻轻,满腹心事的样子,总能让他想起一个故人,因此不知不觉就放下心防,不必去考虑这样的开场是否太没诚意。 杜梁衡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等你?等得到吗,你一个月能来几次?” “我忙啊,不多赚点,哪有钱喝酒。” “呵,我倒没想到,你工作就为了这点酒钱。” 常铮坐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十分懒散地笑道:“当然也可以干点别的,比如,请你喝一杯?” 歌正好放到一首al;on my mind, 杜梁衡似是很喜欢这旋律,半闭着眼听着一会儿,才想起继续跟他之间没营养的对话。 “对了,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常铮还是第一次听他拿出这种语气:“嗯,说。” “为什么选我?” 下意识地,他想敷衍。可杜梁衡被几分酒意点亮的眸子里,居然闪着货真价实的疑惑。他整个人本来就淡淡地笼着一层忧郁,再加上这份突兀的执拗,几乎跟常铮心里的印象重合了八/九成。 于是这句回答,常铮说得犹豫极了:“因为……顺眼吧。” 小杜先生不置可否,似乎还有话想说,又明知不如不说。他沉默地盯了一会儿杯子里的液体,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敷衍。常铮,你除了敷衍,已经不会说人话了。” 难得有个连着约过几次,大家都挺满意的对象,怎么突然就深刻起来了。常铮半开玩笑半是当真地瞥了他一眼:“我这刚下班,已经活活装了一天了。大晚上的,良辰美景,说点别的?” 杜梁衡笑了:“行吧良辰美景,那换个地方说。你家还是我家?” 这边狼狈成奸,陶然那边,却意外捡回了一个朋友。 谁能想到,大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的同学,会相遇在音乐会散场的人流里。叶祺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人还没出演出的厅,已经把耳罩式耳机戴上了。陶然叫了他好几声,对方充耳不闻,他只好拨开人流挤过去,结果发现他用的是自己也有的降噪款,那是怪不得听不见了。 直到他追上去,站在叶祺面前,叶祺才总算看见他。 “……陶然?” “我们毕业多久了,七年?八年?你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怎么想的你,朋友不想要了是不是?” 还是这样熟悉的语气,叶祺一听就忍不住笑起来:“我真的刚回来。” 天各一方隔绝了友谊的岁月,迅速被折叠成了一张薄薄的纸,又在这久违的笑声中,消弭无形。 “刚回来,哼,亏你说得出口……”陶然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走吧,咖啡还是酒你定。” 叶祺笑得有点心虚,但绝对真诚:“这都几点了,喝什么咖啡。地方你定吧,我请。” 陶然毫不客气地报以白眼:“对,就该你请。你这几年在英国,难道是得了社恐?哦不,你本来就有社恐,看来这几年,是越来越严重了是吧。” 能知道叶祺不爱社交的,也只有真正的自己人了。陶然并没意识到,这是他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放开自己,真的在笑。 “什么好地方你都知道,看来你过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 到了陶然选的居酒屋,叶祺坐下环顾四周,笑着摆出一副好像多担忧他的样子。 “反正你请啊。” “你还真是……行吧我也不怕你笑,我也不能算刚回来,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我也是刚安顿下来,还没顾得上联系你。” “能安顿下来就好。”陶然敏锐地抓住了他说这几个字时隐隐的柔和:“你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回来还有人、有地方让你安顿,就是好事。” 叶祺也不否认,亲自满上陶然面前的清酒杯:“是,我运气的确很好。那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真是巧了,我最近也烦得很,哪儿哪儿都不顺,大概流年不利。” 在叶祺的印象里,陶然是个性情相当坚韧的人。每当有难处的时候,他总能比旁人的预期再多一点点毅力,并因此逢凶化吉。不知是什么事,居然在陶然的眉宇之间,落下了几分灰败的意思。 “能让你觉得不顺的,恐怕不是工作吧。” 陶然苦笑:“是,也不是。我这几年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公私不分。或者说,我本意并非如此,但凡事一旦开了头,接下来就由不得我了。” 叶祺有些意外:“你动了同事?” “……一言难尽,喝酒喝酒。” 叶祺的好奇心还真给勾起来了,赶紧抬手摁住他:“急什么啊,清酒是你这么牛饮的么。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么怕是非的人,怎么就沾上这种麻烦了。” 这种瞒着同事,也不好跟朋友提起的关系持续了太久,陶然作为当事人,一直身心俱疲。虽然顺水推舟答应徐远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但这过程中的曲折坎坷,实在也超出了他的预计。 老朋友既然问了,他打算给自己一个说出来的机会。 “事情……确实说来话长。大概就是我招的实习生缠着我,我没招架住。前几年他基本都在要出差的项目上,聚少离多的,感觉还好。后来他自己的主意大了……唉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跟他从来不是一种人,为了各种鸡毛蒜皮都在磕磕碰碰,后来就分开了。” “那也挺好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往前看就是了。” 陶然苦笑:“我也想啊,但他不这么想,我能怎么办?” 叶祺顺口说下去:“避而不见啊。” “以后肯定是这样,但最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倒霉,我到了新公司接的第一个活,就需要天天去前公司做调研。” 叶祺的一脸关切,这时终于出现了裂缝:“陶然,你为了这点破事,辞职?” “当时也是没办法。他在很多公事上,站到我的对立面去了,等我发现他不是闹别扭这么简单,事情已经来不及了。我这算是,引咎辞职。” ——另一层原因,是陶然不想在分手之后,仍然每天在办公室看到这个人。 桌上一阵无奈的沉默。叶祺也不知道往哪里劝,最后还是拿出了最干脆的办法,劝陶然喝到位,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再说。 这一晚到了最后,两个人大概喝了八九合下去。叶祺基本是陪酒,陶然心里有事,喝到后来,愈发沉默下去。叶祺打车送他回去,到了楼下,看清他眼睛发红的死样,只好长叹一声,送他上楼。 “我没事,不用麻烦你。” 声音倒是非常稳,只是刚才那一双兔子似的眼睛吓人得很,叶祺还是跟着他往上走,不打算妥协。 “你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你吧,别让人等急了。” 叶祺咕哝了一句“我早就跟他打过招呼了”,话音刚落,就看见慢慢推开自己家门的陶然,整个人突然晃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 “你家灯在哪儿……” 一边问着,叶祺一边摸索着墙壁,随手摁上开关。 客厅的顶灯骤然大亮,沙发上坐着的徐远神情僵硬地看向他们,仿佛看着两只从天而降的怪物。 三个人谁都没料到眼下的这出戏,一时全都安静了。 后来还是叶祺最先反应过来。他淡定地对着徐远点点头,转身就走。 “喂,叶祺……” 被叫住的人站在楼梯上,抬头笑出了一种君子端方的气度:“哥们儿,你后院起火了。救火比叙旧重要,我先走了。” 日子过得一团糟还被人一语点破,陶然的老脸真有点挂不住了:“那下次再聊,你路上当心。” 叶祺一脸无所谓地挥挥手,很快消失在转弯处。 陶然酒醒了大半,真心实意地,不想转身进自己的家门。 第4章 乱麻 分手,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落在不同人的视角里,竟也能生出不同的理解。 到底哪个时刻开始,分手既成事实呢。是一方开口下了判决的那一刻,是双方都学会收回那份关心的时候,还是终于相顾无言,挥手道别呢。 陶然认为的分手,是瞬间。或许徐远认为,是过程。这样的分歧始料未及,也无从避免,事到临头,也只好硬着头皮来面对。 “想喝什么自己倒。”陶然挑了侧放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皮革,只觉得更累:“我头有点晕,懒得站起来。” 徐远不知是怎么想的,看来下班还回去换了身衣服才过来。穿西装的时候英姿勃勃,这会儿换回休闲装,整个人都透着说不出的无辜。陶然莫名觉得刺眼,很快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不用了,我不是来喝水的。” “所以你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面对他,陶然似乎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脾气:“昨天晚上知道坐门口别进来,我还以为你总算懂事了。看来我还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但凡我这个门锁一天没换密码,就得做好你一时兴起就往这儿闯的心理准备,是吗?” 喝了酒的人发起火来,真的没什么分寸。陶然很少用这种态度说话,凯撒吓得炸毛弓背,随时准备弹出去。 徐远无言以对。 作为较年长的一方,陶然在他们之中总在扮演宽容、忍让,甚至教导的角色,陷入僵局的时候,也总是他主动给徐远台阶下。如果对方还在情绪里,可能还需要他哄着他笑一笑。 这是他的初恋。徐远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感情里的个性还是共性。陶然愿意宠着他的时候,他闯下天大的祸事都理直气壮,心有倚仗。只是有一天,这一切都被他收回了。 真是不习惯啊,连这样普通的沉默,他都没有处理的经验。潜意识里,他依然在期待,陶然会像过往无数次曾经做过的那样,把他拉到怀里来,笑着说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难缠。 陶然一脸疲惫坐在那儿,像是被自己刚才那番话消耗了太多力气。徐远愣了很久,终于不得不开口。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白天又不是看不见。言辞拙劣,陶然没理他。 “年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你已经不在公司了,我们都没有顾虑了,我想或许……你能够原谅我。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又是一阵火气上涌,陶然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说不出的烦躁:“徐远,这些上次我们都谈过了,我真不知道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听明白。你要的我和吴越吟给不了,那边能给,你去帮他们,无可厚非。但你既然做决定的时候没考虑你我之间的事情,那就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 还能怎么说,无从说起,无话可说。 徐远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水光,陶然告诉自己别去看,仍然把话说死:“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重新开始。” 主人喜静,家里连钟的声音都没有。穷途末路的死寂里,徐远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你一直心很软,陶然,为什么要逼自己说得这么绝。” 万千眷恋,逝如灯灭。但他对一线光明的渴望,准确地击中了陶然心底还来不及清理完毕的伤感。 先做决定的人,不是不会痛。 当年靠着人傻情真打动他的徐远,和眼前硬撑着不肯抬头的徐远,一起狠狠捏住了他的心脏,从里面挤出酸涩的汁液。 唯今之计,只有让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你知道我为什么辞职么。” 徐远一言不发。 “我再教你最后一件事。适当的时侯,要懂得认输。不要自取其辱。” 徐远夺门而出。 在他身后,陶然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城市够大,万家灯火,每盏灯下都在上演不同的剧情。 夜深了,常铮睡过几个小时,十分神奇地清醒起来。他尽量轻地翻了个身,杜梁衡还是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念叨:“我该走了……” 被窝还是暖的,窗帘缝里倾斜的一道月光柔情似水,常铮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渐渐开始心软。舒适的卧室和一个可以安眠到天明的夜晚,也许是他能给杜梁衡的全部了。 几个小时前酒吧里的对话,他已经掐断了彼此深谈的可能性。他的分寸就在这里,但愿杜梁衡聪明且识相,听得懂人话。 一巴掌之后,总要发个甜枣。 “走什么,已经半夜了,你就在这儿睡吧。” 杜梁衡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明天要上班。让同事看到我没换衣服,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常铮躺着没动:“你一个单身男人,偶尔一天夜不归宿,有这么奇怪吗?” 杜梁衡回头冲他笑笑:“所以,你这儿有衣服让我换吗?” 青年英俊的侧脸轮廓,像漩涡一样捉住了常铮的注意力:“所以,有你就不走吗?” 话说到这里,接下来,自然是和风细雨。 杜梁衡彻底放松的身体,像一叶随他操控的小舟,任意东西。光看脸,其实他并没有多像他。只是这心事重重的忧郁,和仿佛含情的眼神,实在太容易让常铮想起少年时代的小镇生活。 在卧室里这点事上,常铮自认十分温柔体贴。杜梁衡是个享乐主义者,他的沉迷和主动缠上来的动作,似乎能弥补一点点常铮心里巨大的空洞。 可每次他离开,这空洞又变得更加狰狞。 平心而论,其实常铮也想问,杜梁衡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一次又一次跟他滚在一起。有时候杜梁衡会好奇,他不想作答,有时候他又会心软,杜梁衡碰巧冷静。 在这样循环往复而又岌岌可危的平衡中,游戏双方各怀鬼胎,却乐此不疲,由此构成一段十分有趣的孽缘。 夜里戏份太多,次日常铮和陶然在客户公司的会议室里相见,立刻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与自己多少有些相似的疲惫。 不是单纯的劳累,是人到中年心照不宣的,纷繁生活里的倦怠。 认识没几天,之前还在不对付的两个人,忽然相视一笑。 “按我们现在的速度,还要在这儿待几天?” 陶然一边等着上午安排的第一个访谈对象进来,一边顺手翻看之前的记录。没几个人说实话,问来问去,都是小心翼翼的应付和自以为是的试探而已。 “就访谈这点事儿,至少做到明天吧。” “什么叫就这点事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跟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极了,常铮笑答:“对,我正想告诉你一个可怕的新闻。你们那个老妖怪,半小时前发邮件给我,说要继续雇我们做二三线城市扩张计划的项目。” 陶然僵住三秒,然后长叹一声:“这还有完没完了。” “怎么,他以前不是这样?” “从来不是。”陶然不介意多分享一点过去的故事,看来他们两个至少一两个月都未必能从这个项目脱身了,多知道一点,对常铮也是好事:“以前这家公司里,包括我在的人事部门,好几个核心部门都在斗。老头子坐山观虎斗,一直在中间看戏。到去年年底,好几场都分出胜负了,然后他才开始有作为。我猜,要么是时机到了,要么是总部给他压力了吧。” “恕我直言,你们这个行业,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想起向二三线扩张,真的是晚了。” 陶然笑笑,并不在意:“那你也恕我直言。现在可没有‘你们’了,只有‘我们’。” 哦,我们。 这个陶然,认真起来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笑一笑或是遇上私事,眉宇间又全是看不完的故事。 那一点微妙的反差,居然使他心痒。 陶然的意思,当然只是他自己已经跳槽了,前公司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但谁也不是什么清纯少年,常铮这一静下来,神使鬼差的,并排坐得极近的两个人之间,就有了一点难以言说的温度。 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陶然赶紧把心思收到笔记本上,慢慢从不同人应答的字里行间,理出一点牵强的脉络来,起草他负责的这部分报告。 常铮则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迎着高楼缝隙里微薄的阳光,开始打电话关照他手里另外几个不需要他本人到场的项目。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最好还是一起跑一趟……行了吧,钱不钱的,是公司的事情,不是你们要考虑的。对,要是有人过问,你们就说,是我的意思。” 听他好不容易挂了,陶然毕竟刚入职,还是该抓住机会,打探一下公司的运作:“归你管的项目经理出不出差,还会有别人来过问吗?” 常铮已经回到工作状态,目光有了几分锐意:“哼,我升上来时间不长,他们一个个的,都美其名曰在帮我呢。” 见他不瞒着自己,陶然也就摊开来说: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 “你的项目,客户联络他们还会插手吗?” “当然是我自己负责。” 陶然停下敲键盘的节奏,揶揄地笑:“所以情况是你最清楚,你的人该不该出差,他们还敢多话。看来你是真的升职没多久,江山不稳啊。” 常铮一时没管住自己,脱口而出:“现在有你了啊,我的江山稳不稳,从今往后,可就看你了。” 陶然面色如常:“谁让我第一个项目就跟你一起呢。谁帮谁还说不定呢,瞎客气就没意思了啊……差不多得了。” 尾音若有所指,两个人都当成警钟来听。 没错,差不多得了。 第5章 乱麻2 徐远自尊心受伤,就算要回血,也需要时间。常铮和徐远只是来做项目的,占了一间小会议室,从早到晚深居简出,除了上班进来,下班出去,中午吃饭,绝不踏足开放办公区域一步。如此这般,总算再也没遇见过。 大概是因为刚结识就被他看了好戏,再加上合作确实顺利且愉快,陶然对常铮的戒心一天天放下来,几周过去,居然还生出一点相谈甚欢的默契。 无论在客户面前还是同事面前,常铮都有一种独特的自在。仿佛活了三十来岁,已经见够了太多市面,没有什么能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忐忑或紧张。 一派松生空谷的气度,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就在两人的观感都向着同事间相互尊重的方向成功发展的时候,他们同时收到了邮件,人事部发的,专门通知年会准备相关事宜。 大概是每年都有人借口在项目上,忙忙忙,推脱管理层必出节目的任务,邮件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句,请所有管理人员本周五下午四点,务必出席筹备会议。 不能出席的,视频出席。 在客户这儿开自己公司嘻嘻哈哈的闲会,还视频会议,想想就诡异,不如认栽回去。周五下午,常铮干脆就没安排什么事,吃过午饭写一会儿报告,陶然出面跟老妖怪打了个招呼,他们就准备撤了。 “怎么样,为难你了吗?” “没,真没有。”陶然走出自动门,下意识地揉着眼睛:“他们法国人大概都对年会、演出这类事情特别热衷,我一说是什么筹备会,他就挺高兴地叫我赶紧去吧。” 常铮奇怪地看着他揉个没完:“你眼睛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陶然心有余悸:“今天他穿了件明黄色的衬衫,还笑得跟演戏似的……我眼睛疼。” 常铮笑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喂,我今天没开车。” 相处到这会儿,陶然已经摸清了常铮也不爱啰嗦的脾气,正合他意:“哦,那你坐我车吧。” 还是那个全透明升降机,外面空气的浑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陶然讨厌一切看着就脏的东西,不由皱眉道:“今天是不是又重度污染?” 常铮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跟着叹了口气:“没错,超两百了。其实这儿算很不错了,我在北方待过几年,那才是真没法待。隔三差五的,能见度零米,遛狗都看不见狗。” 陶然被逗笑了:“你那时候还养了狗?自己吸毒,还祸害狗?”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对不起狗了。我搬家的时候特意开车带它过来,可它跟隔壁的狗感情太好,这一拆散,两边都绝食抗议,后来我又托人带回去了,正好隔壁家主动想养它。” “所以?” 说起宠物,陶然的语气显而易见地软了下来,常铮忽然觉得挺有意思:“所以啊,我狗现在还待在北边儿继续吸毒呢。” 马上要回去面对那一屋子人,常铮还好,陶然是真的有点进入战备状态的感觉。常铮应该是考虑到他的心情,特地找了些有的没的话题一直跟他聊着。 一个新项目经理和一个新合伙人,天然就是盟友。无论这种帮助是出于政治考量,还是别的什么更难分辨的缘由,陶然都领他的情。 挺大的车内空间,陶然愣是什么摆设都没放,车载空气净化器、转换插头、导航仪、行车记录仪全是深深浅浅的金属灰,齐整得十分无趣。常铮看了一圈,提不起任何夸赞的兴趣,只好继续找话题。 “你这刚到,没法跟个别老油条比,年会出节目肯定是逃不掉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简单啊,弹琴。” 常铮转头看着外面的车一辆接一辆被他超过去,有点害怕地握住扶手:“……你倒是省事,有这一技压身,永远不用愁。” 陶然笑而不语,伸手摁了两下,弄了首随便什么音乐给他听。 “呦,我们乐盲,只配听卡农是不是。” “我哪儿知道正好是卡农。”斜阳刺眼,陶然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点难得的慵懒:“你随便换,或者放你自己手机里的也行,我都可以。” “你们这样……”常铮还真没这样的朋友,想了一下才说:“多少学过几年的,平时还听流行乐吗。” “现在国内的流行乐我早就听不懂了,大概年纪大了,要被时间抛弃了。”陶然虽然习惯开快车,并线刹车却一律很稳:“我也不算挑剔,稍微有点年头的流行我也听,就是对旋律性强的更偏爱一些。” 常铮决定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少发表评论。 等两人再次并肩站到电梯里,这段被阳光温暖的静默才渐渐褪却,毕竟朝夕相处了一阵子,彼此呼吸的频率一变,小空间里实在听得太清楚。 常铮望着陶然慢慢挺得笔直的背脊,低声提点:“这种会能怎么样,又不是述职。” 毕竟是第一次见全部合伙人和高级合伙人,职级摆在这里,慎重点总是好的。陶然回头冲他点点头,主动让了一步,请常铮走在前面去推会议室的门。 一屋的欢声笑语微微一顿,人事经理立刻站起来招呼:“正等你们呢,欢迎欢迎。” 常铮一副回了自家客厅的样子:“我们没迟到啊。” 男性为多的场合,能列席的女性总是格外耀眼,公司目前做得最好的女项目经理杨柏君笑着接过话来:“岂敢说常老板迟到。我们正在猜呢,今年你准备出个什么别出心裁的好节目啊?” “这还不是听你们安排么,去年那个……甩葱歌是不是,真是够了啊,要跳你们跳,可千万别找我了。” 所有人都一阵大笑。陶然想着甩葱歌的调子,再看看眼前一桌子西装革履的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去年就是柏君出的好主意,这舞跳得是傻了点,可外头这些恨死我们的小朋友看得开心得很,也算节目效果不错吧。” 人事跟杨柏君私交一向好,一边笑还不忘一边抬她一手。 柏君是特别典型的都市丽人,从笑容到发型到手指尖,无一不精致,偏偏笑起来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8 又满面真诚,让人很难挪开眼去:“今年的集体节目我可不管了啊,我只有一个愿望……” 说着,一双美目转向常铮:“就是常老板能赏脸跟我单独跳一支舞。” 大家都爱金童玉女的故事,杨柏君配常铮确实养眼,一时间,桌上的目光十有八九倒都落在常铮身上。 被注视的人无所谓地笑笑,冲她一点头:“不胜荣幸,正好省得我想节目了。” 他的表情可没有一星半点荣幸的意思,杨柏君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她这么淡然,看着倒像是志在必得了。常铮完全不为所动,只维持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莫名的,常铮这种不拒绝也不热络的态度,仿佛在陶然心里塞了只刺猬。 会议的前半部分由人事经理主持,重申了一下年会演出对公司文化建设和团队凝聚力的重要性,然后分享了历年年会的精彩照片。被迫视频出席的同事们在电脑屏幕上排成两列尴尬的人脸,看着非常好笑。 下半部分其实就是大家纷纷报名。有些需要合作的小节目被认领之后,当场就可以去角落排练了。 陶然报的节目跟谁都没关系,又不好一个人离开会议室,只好百无聊赖地抠手机。人事经理发现了就赶紧坐过来,跟他聊起学琴、弹琴那点事儿来。 八面玲珑也是人家的职责,陶然体谅得很,也就陪着说起话来。 “你看我们跳什么?伦巴还是恰恰?” 杨柏君兴致盎然的声音渐渐传了过来。 “你还能跳恰恰?” “好啊常铮,你小看我。” “不敢不敢,还是探戈吧,我比较熟,能少练几次。” “我上次就看出来啦,你肯定是会的,跟大家笨手笨脚现学的根本就不一样。” “柏君这是骂我呢?你当初问我,我不是也没否认么。既然学过,怎么能跟人家一张白纸比,你这么说,我就愧对老师了。” “玩笑而已,常老板别当真。双人舞我可没有跟你配合过,上次集体舞那个不算。要不我们去楼下?” 公司在楼下挺大一个健身房给所有员工办了全时段卡,中午和下班后,都经常有人下去。那儿配了舞蹈房和瑜伽室,倒是都适合独处练舞。 神使鬼差地,陶然听到这里,抬头扫了常铮一眼。正巧,撞上了常铮寻找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淡,陶然却准确地读出了他的意图。 救我。 “我们的金童玉女商量着要下楼去练舞呢,偏要背着我们——” 陶然适时的一句话,迅速捕捉了好几个好事者的注意力,于是他们团团围上去,闹着要常铮和杨柏君就在这儿跳几个动作,先让大家欣赏一番。 常铮应付着,抽空想送上一个感激的眼色,却已经找不到陶然。 不知不觉,人已经不见了。 第6章 乱麻3 年会前,陶然在家找到自己燕尾服的时候,碰巧看见了徐远的。 去年,他们在年会后特意分开走,等他回来,徐远已经在卧室里等他。两个人胡来之前,总算还记得把燕尾服都脱了。那天过后,徐远一直忘了把自己那件拿走。 谁都没猜到,那是他们一起参加的最后一个年会。 第二天,他把它带到了前公司,放在车里。常铮走的时候,他借口要整理资料多留了一会儿,然后下车库去把衣服拿上来,挂在公用衣柜里,并写了张字条留在徐远桌上。 但愿徐远能明白,他实在不想相见的一片苦心。 无论在哪家公司,但凡盈利状况还说得过去,年会总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可这样的时候,最享受的永远是执行层面的同事们。管理会在这一晚丢掉不苟言笑的职业面孔,拿起酒杯来应酬大家,也算满足大多数人仰望时的猎奇心理。 陶然当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 公司平时的规制都是跟着项目来的,助理顾问和顾问这两个级别完全听凭调遣,高级顾问一般会有常合作的项目经理,项目经理多数团结在合伙人身边,也是各成派系。到了欢聚一堂的时刻,年轻人自发地坐到一起去,从经理开始往上算,总共也不到三十个人,自然而然都顺着离舞台最近的一张长桌入座了。为了营造一团和气的表象,大家都很自觉地没按平常工作上的亲疏来坐,至少陶然身边的这几位,他是真的不熟。 管理团队今年的集体节目是人事经理牵头排的一个小情景喜剧,其中台词根据公司的特性做过改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基层工作固然辛苦,但大家也都是从零开始,下面的难处老板们其实都明白。 被包场的餐厅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充满活力的笑声,看这效果,应该不比去年的甩葱舞逊色。 好一场热闹过去,大家换了衣服重新入座。杨柏君为了一会儿要跟常铮一起上台,干脆就坐在他们附近。可惜常铮不在。 “听说你们在你上家公司的项目,又被追加了啊?” 对方漂亮的面孔上全是善意,陶然只好陪着笑:“对,本来只是组织架构调整方案,现在还要加上扩张计划了。” “那还不是你们两个的魅力大么,能哄得人家多付一笔钱,请你们继续干活。” 又是这样半真半假,半关切半探究的语气,无论年会晚会还是别的什么会,只要还坐在这群人中间,就逃不掉的语气。 “要是靠魅力就能源源不断有项目进来,那倒是真的合算。” 每个人的眼界都有局限,杨柏君对生意怎么来这个话题,显然不感兴趣:“那都是合伙人的事情。公司是他们的,又不是我的。” “我也觉得就要这个心态,事情才能做的好,大家各司其职就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陶然随便应和着,转身望着台上,高级合伙人之一正在配合主持人进行今晚的不知第几轮抽奖:“有时候我看这些大老板一身的道貌岸然,倒觉得很放心,至少这个样子去见客户,不至于比同行差。” 杨柏君愉快地笑起来:“道貌岸然,这个词我喜欢。只是我看到的时候,一般想的都跟你不一样。” 陶然给了她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我总会想,不知道这身西装要花多少钱,是不是我做的项目收的钱。” 做到合伙人这个级别,底薪和项目奖之外还有分红,收入跟下面的各级员工不可同日而语。仇富总是人的共性,包括陶然在内,周围几个座位上的人都很给面子地一起笑了。 仗着一点酒意,杨柏君瓷白的皮肤染上了美不胜收的霞色。只可惜在这方面,陶然无异于一个瞎子,真是浪费。 常铮借着陪哪位同事买烟,在外面晃悠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抽奖引发的欢呼和鸦雀无声循环了好几轮,他才赶着人事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9 安排的节目准备时间,匆匆回来。 俊男美女,人间胜景,加上小朋友们爱极了一个老板和另一个老板似是而非的八卦,这一场舞从一开始就承载了太多期待,以至于两个主人公的脚步开始移动时,屋子里大部分的人竟不约而同,悄悄屏住了呼吸。 他们选了闻香识女人里那首por una cabeza. 曲子三分钟不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追光之下,杨柏君后仰静止的动作攀附在常铮的臂弯里,凝固成一次惊心动魄的绽放。 掌声瞬间炸响,松涛海潮般连绵不绝,舞者弯腰致谢更是推波助澜。陶然背后那一桌坐了好几个跟杨柏君做过项目的年轻人,纷纷而起的口哨声简直刺耳,陶然尽量轻且快地站起身来,穿过兴奋的人群,闪身往露台去了。 等了没几分钟,边走边拿了湿巾擦着脸的常铮就出现了。 “我就知道你会看手机……”刚下台又忙着换了衣服,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还好你看了,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陶然侧过脸来扫他一眼,不禁露出一丝揶揄的笑。 “哦我被她们抓住上了点闪粉,真要命,还挺难擦。” 陶然不打算放过损他的机遇:“擦什么,这不挺好么,亮瞎眼。” 常铮脸上惯常的轻快笑容逐渐冷却,十分奇异地,陶然觉得他突然卸下了许多东西。湿润的晚风里,两人并肩面对着眼下缤纷璀璨的夜色,谁都不再轻易开口。 出于直觉,或者说,出于更加玄妙的一点点懂得,他觉得此时此刻,常铮需要的只是安静。 “我找不到比这更短的舞曲了。” 好像还是第一次,陶然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无奈。 “多一分助力,总比少一分好。” 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却不能更直率。常铮这次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直到室内有人冲着外面喊常铮的名字,笑着闹着叫他回去喝酒,这僵局般的静才被陡然惊醒。 “你要找我帮什么忙。” “我觉得今晚不能善了了,如果我喝过了,你千万把我送回去。” 陶然还想多问几句,但屋里的同事已经作势要过来请人了。常铮只好答应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扔给他一句“拜托”,陶然只能点头。 这一晚常铮能全身而退,事后想来,还真是多亏了陶然没忘记问这一句到底帮什么忙。 喝醉了不闹事谓之酒品好,像常铮这样一言不发,只是脚步有些不稳的,简直酒后天使。 杨柏君小姐的司马昭之心,半个公司都看在眼里,常铮这一句嘱咐,至少一半是为了防着她趁机做点什么。 还有一半,则是公司里不少人眼红他的晋升,就等着年会的机会,灌死他算数。 陶然费了不少心思,总算成功把常铮拖出来,塞进出租车,自己也坐了进去。他本意没打算帮常铮挡多少酒,但看到后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朋友又叫了好几轮龙舌兰,他也只好走过去说常老板不能再陪你们喝了,你们冲着我来。 酒精上头的愣头青们一下就觉得他们两个是一伙的,于是闹到最后,陶然也喝了至少三种酒进胃里。 酒劲上来难受得连话都不想说,车开上高架,陶然把车窗摇下来,靠风来保持清醒。 “……关小一点,我胃疼,一身的冷汗,不想吹风。” 微醺的大脑十分迟钝,陶然这才猛地想起来,常铮是个活人不是包袱。要完成把他送回家的任务,总还要关注一下他人怎么样了。 “怎么就胃疼了。” “不知道,从来没这毛病。”常铮发现自己声音都开始抖了,赶紧往自己口袋里去找钥匙:“我先把钥匙给你,一会儿……” 说到这儿却顿住了,陶然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钥匙没带?在白天穿的外套里?” 那一瞬间,常铮几乎以为他要误会自己了。 还好喝过酒的陶然并没有工作时间那么得理不饶人,他只是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仿佛没什么力气费口舌,简短地解释道:“以前我老是出这种状况,进不了自己家门,后来特意换了密码锁。” 常铮疲惫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也该换了。那现在怎么办?” 陶然本来想回答随便找个酒店,但转头看到常铮捂着胃的样子,看了很久,最终认命地想,可能答应他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错了。 第7章 初心 人的一生这样长,独自艰辛是大多数,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善意从天而降。出于对一个醉鬼的关照,陶然把常铮带了回去,安置在自家客房里。 一开始常铮还想跟他道谢,后来逐渐觉得一声谢谢太过轻巧且廉价,不如不说。 一张陌生的床加上断断续续的胃疼,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不舒服,然而酒精的力量太强大,挣扎了没多久,常铮还是睡着了。陶然过来看他怎么样的时候,他似乎清醒过那么一两分钟,回答了几句自己也记不清的话,转眼又陷进了过分柔软的枕头里 终于睡醒的时候,常铮扭头在枕边发现了一套半旧的卫衣卫裤,浴室里也放好了洗漱用品。温热的水流打在背上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读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早。” 两个宿醉的男人在客厅里再次相见,气氛十分尴尬。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陶然还是比他更快地缓了过来:“早?这会儿已经不早了。” “哦,好吧,多谢收留。” 闻声回头,陶然对上了常铮满脸不适应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事情确实滑稽得很。 “我还真是……”话到一半,陶然觉得跟自己半个上司说这个不太对劲,笑着打住了。 常铮正愁话说不下去,赶紧抓住:“真是什么。” “真是从来没经历过现在这种,一早起来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 头痛带来的迟钝让常铮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和陶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彼此都终于找到了释然的契机。 从这个陌生人昨天进门开始就暗中观察的凯撒,仿佛被这笑声巧妙地安抚了,居然慢吞吞地走过来,弓起滚圆的身体,就着常铮的小腿懒洋洋地蹭了过去。 “他蹭过你,你就可以摸他了。” 常铮从善如流地揉了一下脚边的扁脸:“他叫什么?” 陶然递给他一个装了烤面包和煎蛋的盘子:“gaius julius caesar.” 扁脸把常铮的膝头当成跳板,颇轻捷地上了桌,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形状不怎么好看的煎蛋,施施然走开了。 “你最喜欢凯撒吗?那部剧里我印象最深的,倒是屋大维。” 陶然顺口接话:“对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0 ,屋大维才是真国色。可你看看他这个样子,长成屋大维怕是没指望了,但愿稍微瘦一点,有张凯撒脸,我已经谢天谢地。” 常铮拿起软硬适中的面包,夹起煎蛋开始往嘴里塞:“他这样还凯撒?我看他倒像那个读广告的胖子。” 陶然笑得一脸怀念:“嗯罗马人的罗马面包,我每次看到这儿都觉得好笑。说起来,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剧了,永远只在人脸上打一半光。” “十几年……”十几年前跟某人窝在家里,趁着父母不在的一点点时间拥在一起看剧的残影一闪而过,常铮心神一凛:“你这么一说,我都快吃不下去了。” “别啊,咖啡快好了,我一个人可喝不掉一壶。” 两人相对进食,中间公盘里跟鸡蛋一起煎的培根和香肠也很快一扫而空。几种肉类的热油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心醉神迷的香气,正是对饥饿极佳的抚慰。等咖啡机发出提示音,陶然起身回厨房,常铮莫名其妙地心念一动。 来不及思考,也懒得思考,常铮站起来,跟了过去。 谁都很难说清那几秒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常铮倚着门站在陶然身后,静静体味着自己刚才那一刻的感觉飞快地发生着变化,似乎即将演化成一种冲动。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尤其当陶然拿着咖啡壶转过身来,忽然望进他眼里的时候。 短短一瞬,什么都不必说,也什么都说尽了。 陶然与他擦肩而过。在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里,常铮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常老板,一念地狱。” …… 抹掉了那一点旖旎,接下来的事情乏善可陈。常铮在喝咖啡期间,跟陶然探讨了一下一会儿进办公楼拿钥匙,是需要押身份证还是现金给一楼前台的问题,然后饭桌上充着电的手机屏幕亮了。 杜梁衡发来了三个字,我到了。 陶然扫一眼他恍然的表情,笑问:“怎么,约了人,忘了时间?” 常铮顺势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这个时候了,我确实还有事,就先走了。” “衣服别忘了带走。啊对了你这一身……我再借你双鞋?” 常铮看着门口自己那双皮鞋,只好大言不惭:“行吧多谢你,一会儿我出去买双运动鞋,再给你送回来?”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陶然露出了几分钟前常铮刚有过的表情:“哦我也约了人……” 而且约在自己家里。常铮忍俊不禁,示意他赶紧去开门。 叶祺的脸出现在门外。他很快发现了常铮,并且一脸玩味地笑起来。 “陶然,你有客人,怎么不跟我改时间?” “他不是客人。”这么一说,好像更不对了,陶然觉得这事一言难尽,只好尽快送走一个:“不好意思,那……” 常铮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含笑两边一望,赶紧告辞走人。 叶祺一向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应邀来做客,手上还提了一瓶红酒。陶然的脸色有点奇怪,他很识相地没提立刻开了这一瓶。 “你这真是,够乱的啊。” 陶然把沙发上扔着的几件衣服挪开,请他坐下:“不好意思,是乱了点。” 一语双关,本来应付过去也就算了,可叶祺破天荒地,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我不是说你家里乱,我是说我每次进你家门,碰见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老朋友面前,陶然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心理:“最近……我这儿是有点……” 可怜他缄默太久,难得想倾诉了,居然说不出口。 叶祺懒得等,自己站起来四下看了一圈,拿了个杯子:“随你说不说啊,我可以问,你可以不说,这才公平。我先去找点水喝……行了你坐着吧,没跟你客气。” 说着不客气,自己刚吃完的陶然也不好意思让客人饿着,还是在厨房随便弄了点东西给他,然后趁叶祺正吃着的时候,用非常低的声音咕哝了一句。 “上次那个,是我前男友。刚才那个,是同事。” 叶祺咀嚼的动作随之一顿,然后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前男友还能进得了家门,同事也相处得奇奇怪怪,陶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以前,多久以前呢。 陶然和叶祺成为朋友的本科四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极为特殊的时期。高考之前的生活千篇一律,进了大学,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获得了真正开始生活的权利——至少是名义上。叶祺能想到的“以前”,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那个时候……的自己。 这个念头灼伤了陶然,只有沉默能掩盖这一刻。 叶祺今天不知是怎么,已经这样了还不肯礼貌地退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陶然抬起头,眼里的光很冷,深处却有一丝坦然:“你才不是无缘无故会跟我提这些的人。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叶祺叹了口气:“那就是我错了,你还是以前的你,至少,还是这么直接。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过得游刃有余总比捉襟见肘好,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周喆也回来了,而且在找人打听你的近况。” 一时间,陶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 过了很久,等叶祺把面前的食物全都吃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找人是找了谁,找到你这儿了吗?” 叶祺看他一眼,倒不介意他明知故问:“对,他特意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要是他写邮件或者网上留言给我,我还能当没看见,但他电话过来,用的是我没存过的号码,我也躲不开了。” “都是老同学了,躲什么,没必要。” 叶祺苦笑了一下:“你忘了毕业的时候,你自己说过什么了?” 怎么能忘。散伙饭那天,陶然忍无可忍,饭桌上指着周喆的鼻子叫他滚,对方真的滚了。然后他放话说,但凡是他的朋友,谁要是再来回传递消息,再给他和周喆乱牵线,那也一样有多远滚多远。 除了跟陶然的这点私事,周喆为人一向很好,好到当时桌上的人,绝大多数觉得这事为难得要死。显然跟陶然更亲近的叶祺等人,索性就渐渐断掉了跟周喆的联系,省得左右为难。 后来周喆也出国了,这一小群为他们担忧的朋友天各一方,时光渐使人情淡,倒也彼此相安。叶祺也没想到,周喆这会儿又直接找上了他,寒暄之后第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就是你跟陶然还有没有联系。 “哦,所以你怎么说的?” 叶祺有点心虚,但没有挪开目光:“我不太会说谎,就犹豫了一下,他自己听出来了。” 事已至此,陶然只好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们……”他们的过往,叶祺全程知情,所以不知道怎么说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1 才好:“你们这点事,拖过这么多年,到底算什么。” 陶然站在落地窗边,望着楼下两排光秃秃的梧桐,淡淡地答:“什么都不算。我跟他,从来干干净净,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回答实在听着萧瑟,叶祺都替他觉得好一阵心冷,想了又想,没法接话。 陶然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倒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回到茶几这儿来,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其实,觉得我跟他该有点关系的,一直都是你们。你看这次,你接过这个电话,又何必告诉我。” “我不说,也许哪天他就直接来找你了。” 叶祺抬起眼睛,正巧撞上陶然露出一个十分奇异的笑容。那笑里有太多内容,每一个有过青春的人都见不得这种神情:经年累月的怀念和惆怅都已经冷透了,沉在那个嘴角微微上扬的动作里,倒像是最难堪的讽刺。 陶然轻声地说:“周喆这个人,总是利用你们来提醒我,他还没有死心。哪天他能直接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句话,那就不是他了。” 第8章 初心2 无论过了个怎样的周末,周一总会如期而至,哪怕上班的心情并不比上坟更好。 大清早的,管招聘的小美人就跑到陶然座位上来堵他。 “陶经理,总算在办公室里见到你了。” “我回来开个会,一会儿还是要出去。” “我们说好的这一批进来的实习生里要分一个给你,可是你总是没空,这都开始终面了,你看……” 陶然抱歉地笑笑:“明天开始,我出差。” 人事早就习惯了所有人永远在百忙之中,立刻抓住他应答里的漏洞:“会议结束到去客户那儿,你还有多久?” 人家非业务部门都拿出了分秒必争的态度,说到底还是为业务部门服务,做人也不能太不识相了。陶然很快跟她敲定了开完会参加正好安排在今天十一点的终面。 这家公司终面的形式已经成了一个传统,面试官人选在全公司的项目经理和合伙人中任意安排三位,每人坐镇一间会议室,等着候选人进来一对一交谈二十分钟,一个小时可以面完一批三个实习生候选人。结束后面试官把过或者不过的决定交给人事,三票得两票或以上视为通过。 理论上,所有管理层都有义务为公司终面无条件贡献时间和精力。但毕竟是盈利机构,对外的工作优先级高于内部,大概率是人事抓到谁是谁。项目经理要直接带人做事,通常也就默认谁参与面进来的先跟谁混两三个月,规矩做好了再进入公司随机轮转的机制,等待协调。 如果这段单独带教的时间里,双方都表示满意,人事从此也会优先安排这个小朋友继续跟这位项目经理的任务。 会开得并不顺,新客户一方面对需求语焉不详,一方面又把咨询公司当成诈骗惯犯,张口闭口都是出于偏见的质疑,大家都解释得很头痛。陶然从大会议室那层进电梯,已经十一点整,正好趁这一两分钟匆匆扫了两眼简历,人事等在电梯口,直接把他送进预定好的小间里。 正襟危坐的小姑娘听到门的响动,一脸惊慌遮都遮不住。人事冲她微笑表示安抚,转头跟陶然交换了一个“这样的就算不错了,你凑合着面一面”的眼神,赶紧掩门走了。 据说今年的应届生招聘因为苦等预算批复,开始的时间比往年都晚。就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他们与一大批急于定下工作的学生错过。陶然明白,人事已经尽力,他最好怀着差不多就行了的心理来当这个面试官。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楼上的会拖了一会儿,新客户问题比较多。” 硕士都快毕业了,其实不是小姑娘了,但她眼里的生涩和怯懦,甚至比陶然见过的很多大三大四出来实习的孩子还夸张。话还没说,他心里已经有了三分不喜。 “哦,没……没关系。顾客是上帝,我明白的。” “在我们这行,顾客也未必是上帝,能让他们自以为是上帝就可以了。” 惯常给个软钉子,陶然就坐,把她的简历从文件夹里拿出来放桌上,正式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请用英文自我介绍,三分钟左右。” 人人都精心准备过的问题,其实也挺能展现真实水平。一件已经尽力而为的事情都做不好,那接下来也不必抱什么期望了。如果自我介绍的确是面试者自信的峰值,那高开低走的局势还可以测试后半段的抗压能力和临场反应。 发音措辞都不错,结构也有,陶然也听见了设计好的要抓面试官注意力的点,这倒是中规中矩。只是不管说什么,哪怕是俏皮话,姑娘的语调都格外平板,仿佛已经被学术生涯的巨大压力泯灭了太多生动。 陶然又仔细看了看学校和专业,心想怪不得了。一个在这种地方学了工业工程的姑娘家,能表现成这样,说明还真挺努力。 等她说完,看她实在是满眼殷切,陶然出于怜悯,正面表扬了她一句“不错”。 “你本科学校一般,考研考得不错,研二交流的名额拿到了……哦双学位也有了,为什么不继续科研呢。” 刚介绍说自己叫白漫漫的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不适合科研。” 挤牙膏式沟通。陶然耐着性子,继续给她递梯子:“为什么不适合。” “我对学校外面的世界很好奇。科研的路往后是什么样的一眼能望到头,我想体验更多的可能性。” “那为什么我们要为你的尝试买单?万一你不适合科研,也不适合咨询呢?” 这面试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虽然没找过工作,但白漫漫在学校里每周都要给老板做总结,审时度势的本事还是有的。陶然的目光专注且平静,不动如山等着她的答案。 他的肢体语言在无声地传达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说服我,否则后会无期。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我过往的经历中,每次没有退路,我都能做得很好。当初也不是我选择升学,而是我一无所知,只能选择安全从众的道路。现在我了解自己了,我愿意第一时间修正我的错误。您也看到了,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并不容易,但这些或大或小的决定,结果都还不错。我认为我是一个能够为自己过去和现在的行为负责的人,历史经验表明,将来也是一样。” 姑娘被吓得够呛,但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当她没有退路的时候,会突然迸发出为自己争取生路的力量。可怜的孩子像荒野里的一根草,除了竭力生长,别无选择。屡次被野火烧光之后,仍然能吐出新绿。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没有行业经验,工作方面,我也没什么好问你的。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2 ?” 白漫漫犹豫了一下,答曰:“看书,运动,听音乐。” “那就是没有爱好。” 确实没有爱好的白女士噎住了,过了几秒钟,十分无奈地开口:“我在校的时候,周末也在给老板干活。他接的很多私活自己没空做,都是我们按照时间要求帮他赶。” 上进,诚实,听话,缺心眼。 陶然于是向她露出第一个笑容,当着她的面在评价表上打了个勾。 “在我这儿,你过了。一会儿你还要至少说服一个面试官,才能顺利进来帮我干活。如果有机会合作的话,我希望你在别人问你兴趣爱好的时候,不要顺手把我卖了。” 白漫漫脸红了,但红了没多久,她又想起了今天这是来面试的。 “那……二十分钟还没到,我能不能,问您几个问题?” 陶然把笔往桌上一放,好脾气地望着她:“问。” “接下来两个房间的面试官,您觉得我怎么表现胜算更大?” “……” 接下来两个房间,一个是常铮,一个是陶然还没记住名字的某高级合伙人。 说实话,陶然觉得白漫漫根本没有根据面试官风格,调整自己表现的能力。随口指导了几句,下一个小朋友已经敲了门,白漫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看他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同伙,陶然哭笑不得。 剩下的都是男生,第二个不知天高地厚,第三个话多且乱,逻辑不行,陶然都毙了。 总算应付完,正巧对面门也开了,常铮和他几乎同时握手送走小朋友,转头就交流起来。 “除了那个姑娘还行,剩下两个都怎么回事。” 常铮接了杯水递给他,自己再去接第二杯:“姑娘也不行,愣头愣脑。” “所以你全毙了?” “唉,就是因为不能全毙了,所以只能让白漫漫过啊。还有个自以为是的傻子,老头肯定喜欢,我做个顺水人情,也放过去了。” “至于么,就老头了。” 常铮扫一眼还紧闭着的第三个小会议室,压低了声音:“你看他是不是就喜欢这一款,聊到现在了,还没出来。老头也是惨,哦我们都这么叫他,上面看他做得实在太久了,不好让老员工都寒心,所以给他提了高级。” 话说一半足矣,那就是业绩指标没到,或者客户满意度没到了。 人事在办公室等他们回复,小会议室各自隔音都不错,在这个小小的茶水间里,陶然忽然有了一点谈兴。 “其实说白了,面试就是三个点,意愿、能力和文化匹配。招实习生意愿不必说了,能力有个差不多,人别太离谱,事情我觉得并不难做。” 常铮慢慢咽下一口水:“就算能力不够,实习生也还有一半的淘汰率,不需要我们面试的操心。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让谁过了?” 陶然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只有那姑娘。我哪儿知道老头喜欢什么,没理由放水。” “慢慢你就看明白了,杨柏君就是他亲手培养的。老头好面子,就爱招心高气傲但未必有真本事的,稍微磋磨一下,心志不坚也就服了,从此捧得他高高在上,他就舒服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奇怪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秒,陶然把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老牛吃嫩草咽了下去,临时换了一句。 “所以杨柏君最近,是看懂了旧主子潜力有限,想另攀高枝。” 常铮皱着眉头,一点看不出身为高枝的愉快。 陶然明白,这个话题,也就只能言尽于此了。 第9章 初心3 常铮和陶然此行的目的是去这家公司的北区办公室,就往下线城市扩张这件事先探探底。一是怕他们是生面孔不好办事,二是为了监工,徐远作为甲方人员随行。 在没有门店的时期,品牌为了以低于自营的成本进入市场,基本靠代理商运营。公司刚做完收回代理权这第一步,手上的经销商门店还远没理顺,这时候谈扩张,确实是冒进了。 就这点来说,陶然挺庆幸自己已经跳出去了。老妖怪在目前的职位之前,从未做过单个国家市场的一把手,面对总部的压力只会惟命是从。这样的手腕在中国这个比哪儿都特殊的市场里,早晚要出事。 有时候咨询行业存在的意义就在于,给一个缺乏自信或是公信力的企业管理者提供一份用来壮胆的咨询报告。银货两讫之后,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还可以说,这是某公司给我做的方案,不能全怪我。 脑子里乱七八糟过着这些,这回真心不想在登机口久等的陶然,匆匆拖着登机箱一路小跑,终于在已经开始排队的时候,见到了一脸官司的徐远和常铮。 “你给我买中杯?” 常铮一边把纸杯递给他,一边微笑:“你没留意这是什么航空公司?赶紧喝吧,你可能还有五分钟。” 陶然从赶路的焦虑里回过神来,一下觉得匪夷所思:“我好久没坐过廉价航空了,倒不知道现在已经这样了。连咖啡都不让带上去了?” 常铮的笑容纹丝不动:“我也是第一次遇上给我们买廉价航空的客户。” 他们没看徐远,徐远也没看他们,过了一会儿,等常铮和陶然都以为他不打算开口了,他才冷冰冰地丢出一句话来。 “我平时出差,一向也是这个待遇。” 于是谁都不想说话了。 航班太早,大多数人都是一脸疲惫到眼珠都转不动的样子,活像一队灭活的僵尸。为了旅途舒适,有人穿着拖鞋,有人套着u型枕,有人就这么露着因长期化妆而粗糙油腻的素颜,还有人暴躁地折腾自己转轮不灵便的登机箱。 在这样的布景里,徐远几步之遥的背影,硬是走出了遗世独立的意味。 咨询项目里的出差按天收费,办完入住不到半个小时,常铮连澡都没洗完,手机就在一旁震个没完。不管对这三个人的到来,他们会不会配合,会有多配合,北区办公室派来的车已经殷勤地堵在了楼下。 周二开会,周三约谈,周四赶到附近小城市开会,周五约谈。原计划周五下午五点谈完走人,但最后一个经销商大概是土皇帝做久了,不吃什么第三方公司这一套,非要把时间改到下周一。 城市贫瘠到一无所有,放眼望去,烟尘滚滚,满目疮痍。谁都没想到,箱子里只有正装,居然要在这个地方过周末。 工作日做够了甲方狗,周末去酒店健身房还碰上依旧阴着脸的徐远,简直没完没了。常铮找了个角落里的跑步机,跑完半小时回头一看,徐远还在,干脆点个头走人。 这个徐远毕竟是年轻,藏不住事,这几天八到十小时不间断地挂着一张丧气的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3 脸。不管他跟陶然是怎么回事,常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并没有义务成天看他的脸色。 无处可去,常铮坐在房间里看了大半天索然无味的电影,傍晚时分,终于来了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喂?找我?我这个周末不在啊,出差没回来呢。” “嗯,我知道。我刚看到你昨晚发的朋友圈定位,巧了,我也在这儿。” 大周五的还有办公室座机打他手机,他看不出是谁的直线,反正不想接。为了有个交代,他出去买休闲装的时候随便拍了个写着“城市名片”的宣传灯箱,加上定位,希望想找他的都看清楚他出差未归。 “这么有缘,我们是不是应该见一见啊,杜先生?” 不知为什么,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常铮试着逗了他一句,杜梁衡果然没有接茬。 “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常铮慢慢收起笑意:“来吧,我把酒店定位和房间号发给你。你吃过了么,过来一起?” 杜梁衡似乎是缓过了一口气:“我不吃酒店的餐。那我随便买点带过来吧,一会儿见。” 不管人在哪里,总还是周末,常铮懒得去看时间,等了一会儿,竟然稀里糊涂睡着了。唤醒他的是压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起来效果拔群。他坐起来愣了一会儿,看着周遭陌生的陈设,才想起自己不在家里。 “抱歉,我刚才睡着了。” 门口的杜梁衡这会儿看起来倒是一切如常:“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到了就打给你了。”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光晕狭长似一叶孤舟。杜梁衡进门就开始找开关,好不容易找齐了,所有灯都大亮,一回头才发觉常铮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运动装。 “你穿成这样睡的?” 常铮一脸的无所谓:“本来应该周五晚上回去的,什么都没带。出门在外,还讲究什么。” 到处都乱糟糟,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杜梁衡来回走动,挪开常铮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随手扔的东西,勉强把沙发和茶几空出来,摆上了餐盒。 气氛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柔软,常铮没睡够,站在一边忘记帮他。杜梁衡催他去洗手的时候贴在他耳边说话,趁机在耳后落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常铮被他亲得一怔。 人心经过风霜雨雪后,会变硬变冷,有时候会变得连自己都看不懂。他的吻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常铮心里冒出的念头,居然是今天他到底怎么了,他会不会提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要求。 这揣测不仅刻薄,而且自私透顶。连他都觉得自己过分了。 杜梁衡正在揭开外卖餐盒的盖子,因为动作的节制,塑料摩擦发出的声音都不显得刺耳。其实他很适合居家生活,擅于留意每一个细节,总能把自己和别人都照顾得很好。这份自给自足,也可以容纳别人的安然,足以让常铮相信他不太可能是个麻烦的来源。 从这个角度考量,杜梁衡已经凌驾于活好不粘人的基本要求之上了。 生意伙伴见面还有三分情,两人勾搭成奸也有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确有一点情分。但这情分谁也不打算任它自由滋长。在今天之前,这是他们相处的共识和基础。 而眼前的这个杜梁衡,分明抱着另一种常铮从未见过的态度。那条无法描述又时刻存在的界限,似乎被他单方面地,弃之不顾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 要是平时,他大概不会这么问。但今天既然对方截然不同,他也就换了一种方式。 杜梁衡环顾一圈,没找到能充作碗的容器,只好拿起丢到一边的盖子,慢吞吞地开始挑菜吃。看他一副眼里只有食物的样子,一天没好好吃饭的常铮也跟着饿了。 电视里还放着一部节奏缓慢的老文艺片,蓝天白云都像做了旧,还好台词少,音乐也不错。常铮和杜梁衡就在淡淡的乐声里先塞了个半饱,常铮起身找水喝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杜梁衡迟到的回答。 他说:“我来扫墓。” 常铮心里一惊,喝水的动作都慢了半拍,面上还不好显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杜梁衡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倒是微微笑了起来:“想问就问,我人在这儿都不瞒你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与其说他想问,倒不如说杜梁衡实在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常铮从善如流,顺便带了杯水送到他手里:“你看我能知道多少,我听着。” 平心而论,这口吻是够扫兴的。今晚的杜梁衡的确十分不对劲,竟然一点都不介意,顺着这么一个诚意寥寥的话引子就说下去了。 “我来扫我爸妈的墓。我小学还没读完,他们就都不在了……车祸,一起走了。” 由于拿不准自己该作何反应,常铮只能安静地直视他的眼睛,表示自己在听。 “我是在我大姨家长大的,他们也不住这儿,每年我爸妈忌日,我们就约在墓地见。” 出于动物的直觉,他知道重点在下一句话。 “我不常回去。大姨每次叫我回去,我都尽量找理由推掉。我怕见我表哥。” 电影应景地用了大提琴配乐,这会儿听着简直令人窒息。常铮苦思冥想不知能说什么,好一阵沉默,他才终于斟酌出一句或许恰当的话来。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如果是,我觉得你需要喝一杯。” “不巧,真是。所以有酒吗?” 这话真是没法说下去了。身负深恩,却觊觎上了人家的儿子。 “有。刚你说你要来,我就叫酒店送了一瓶上来。” 杜梁衡勉强笑了一下:“那我拿来牛饮,是不是糟蹋了好酒?” 常铮的回答是开了那瓶酒,直接递给他,没拿杯子。 于是他们就这么把酒瓶子递来递去,一人一口地喝起来。 有了酒精来润滑,常铮心头如履薄冰的感觉总算松快几分。杜梁衡也就前几口喝得凶,后来酒劲上来了,反而平静下来。夜风缠绵温柔,如萦绕指尖的一匹丝绒,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鼓励。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酒后微醺,一切都刚刚好,合该发生点什么。 杜梁衡忽然转过头来,格外认真地望向常铮,眼里似有漫天星光。 “上次问过你之后,其实我自己也在想,我为什么会找上你。” 这一次,常铮不再回避:“嗯,为什么。” “因为每次看到你……我是说真的看到里面这个你,我都会觉得,自己这点难过不算什么。” 常铮想了又想,还是笑了:“很好,别出心裁。” “我说真的。” “嗯,我的意思是,还从来没人说是因为这个,看得上我。” 这话说出口,杜梁衡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眼看着笑容里就多了一点轻松的神采:“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4 啊也不全因为这个吧,还有一点,你好像永远知道分寸在哪里。” “我觉得你也知道。” 杜梁衡一边低语一边靠过来:“对,我知道。但有朝一日,如果我不知道了……你总能让我放心的。” 未尽之言,都消弭在亲吻里。至少这一夜,谁也没有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剧情节奏的问题。角色的使命不是找到真爱在一起,而是经历和成长。他们都是载体,都有自己的任务和轨迹。但愿我写的是一个故事,不是童话。 第10章 如晦 快中午的时候出去,在外面硬是逛到深更半夜,陶然平生第一次为了躲人做作到这个地步。走到酒店大堂外面,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多走几步,发现自己果然躲不过。 徐远就坐在大堂的沙发里,精准地接住了他四下打量的目光。 这还能怎么办,陶然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径直走过去问他:“找个地方谈谈?” 徐远在他身上看了一圈,倒也不客气:“一起上去吧。你穿少了,冷。” 事到临头了,陶然反而无所谓起来,也懒得说房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最坏的早就过去了,退一万步,他不过是欠徐远一个他要的解释。 可能在徐远的概念里,说了分手然后辞职消失,不是他想象中的完整结局。生活还没有给他足够的教训,让他明白包括爱情在内的很多事情,注定只能虎头蛇尾。 也好,怎么恋爱都教完了,也不差再教一遍怎么分手。 公司思路清奇地给这一行三个人定了一个有两间卧室一个客厅的家庭套房,和一个大床房。事实上他们谁也不可能跟谁一起住,后来常铮表示愿意自己出钱再开一间,大床房给陶然,套房就归了徐远。 客厅的装修还是上了心的,处处都是冷漠的精致,陶然坐下的时候顺手搭上了扶手,被生硬的浮雕冰了一下,赶紧又把手收回来。 “抱歉,只有冷水。” 徐远递过杯子,陶然接了:“没事,我不是来喝水的。” 他为了缓和气氛的一句戏言,却让徐远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被人锯了角的独角兽,忽然失去了光彩。 比小心翼翼和置之不理更差的,是游刃有余。能说出这样的话,陶然一定已经处理完了上次的情绪。 或许,是处理完了与他徐远有关的全部情绪。 果然,这一次,陶然拿过了主动权。 “上次我喝了酒,那么说你太过分了,是我不好。” 徐远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神情,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残存的纵容:“不,是我不好,没打招呼就进你的门。” “是我先没换密码。不说这些了,我猜你等我,是有话要问我?” 明明思忖了这样久,真的坐在陶然面前了,徐远发现自己还是紧张极了。他握住自己的手指,沾着汗的黏腻湿冷并没有让他心里舒服一些,只好硬撑着开口:“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 陶然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分手,还是为什么不解释。” “……都有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好,我先回答第一个。你想的其实没错,我做这个决定不全是因为你动我的电脑,发了那封邮件给老妖怪。工作上人都是自私的,你为自己着想一点没错。我也一向自私,凡事先考虑自己和工作,然后才是你。抛开我们的关系不谈,你的作为不算离谱,充其量也就是跟我一样而已,我完全理解。” “那你……” 徐远忍不住插嘴,被陶然竖起手指打断:“别急,让我说完。既然你想听我的意思,就好好听着。” “但我这几年一再容忍你,从来都是因为你跟我不一样。徐远,你其实很清楚这一点。至少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为什么能走到一起。” 确实,徐远为了争他一顾,甚至说过陶然只要接受他的感情就够了,他不要他的回报。正是这种勇往直前,孤注一掷的劲头,最终软化了陶然一再的拒绝。 这些话如潮水一样向他涌过来,很快浸满了他的胸腔,剥夺了用来反驳的勇气。 “你跟我不一样,你总是把我……我们,看得最重,所以我总是不忍心让你失望。我不认同你的很多做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说真的,我一直觉得很累。” 徐远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地收紧了:“你可以好好跟我说,我会改。” “那又是何必呢。”陶然看着他笑:“你是你,我是我。你不一定错了,我也不一定对,我不想改变你。” ——可你最后还是变了,迅速而且彻底。无论我想不想。 “所以这几年,都是你对我的容忍,是吗?你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不满意也不说,终于等到我做出某件彻底符合你逻辑的事情?” 陶然还是在笑,只是那笑容没有温度,只有一点难以捉摸的怅惘。 “不,不是符合我的逻辑。我的逻辑是,你可以跟我在一起,也可以利用我,但不可以基于第一点来达成第二点。你已经超越了我的限度,这方面你比我有天分,也下得去手,将来你会在办公室里活得很好。” 这场对话像是通向地狱的滑梯,一旦涉足,万劫不复。尽管觉得徒劳,徐远还是试探着,抓住了陶然放在沙发上的手。 “你……” 陶然眼里的波澜不兴,忽然让他想起了上次的那句不要自取其辱。前男友的身份之外,毕竟他曾是他工作上的引路人。一个眼神,积威犹在。 “你爱过我么。” 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但并不妨碍陶然听清。他就那么一动不动,任徐远死死地扣着他的手指。 “我们曾经在一起四年多,不是四天。不要因为分手,就否认过去的一切。我之前没有解释这些,也是想要给彼此留一些余地。如果你跟我想法一致,我们其实不需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堪。” 徐远的力气越来越大,陶然已经觉得很疼了,却依然没有挣扎。最后一次了,随他去。 空气几乎凝滞,沉寂良久之后,陶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事,从来不是爱不爱这么简单的。” 徐远抬起头来,不甘已经烧成了灰,只剩一点死不瞑目的固执:“怎么不是。” 陶然只好继续叹气:“那好,我已经不爱你了,可不可以放我走?” 徐远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手在抖,整个人冷得好像一块冰。 他痛恨陶然这段时间的所有沉默和礼让。对方的收放自如给他一种可怕的错觉,似乎心痛、狼狈、不舍和歇斯底里都是他一个人的事。陶然不在这件事里。自始至终,从未出现。 而现在,他想方设法,终于逼着陶然得到了这些额外的词句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5 ,这才明白这世上确实有些话,不如不说。 留白才是仁慈。 第一次分手,究竟是有多痛呢。陶然近乎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人,尽力去回忆自己遥远的,模糊的上一次。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像他这样非要问个明白么。可惜云山雾绕,来时路,再难寻。 其实每一次,都不会更好。同样是一地碎片,并不会因为每段感情的不同,而产生太大的区别。 总有一天,徐远再想起他的时候,会把他划归许多前男友之一。再然后,会像他一样,连痛苦都逐渐遗忘,更别说那个人本身。 但愿际遇不要折磨他太久。 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 第11章 如晦2 周日在健身房泡了几乎一天,陶然倦极而眠,睡眠却不安稳。他莫名其妙地梦到了好几次天已经亮了,他要迟到了,但每次醒来窗外都是一片看不透的混沌,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等闹钟总算真的咆哮起来,他起床把留着一条缝的窗帘完全打开,这才明白黎明将现未现的真正原因。雾霾里的高矮建筑连轮廓都已经隐没,阳光苍白无力,触不到尘埃和人世。 这天气让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陶然洗了澡,下楼匆匆塞几口早餐,到了大堂看见办退房的队伍里有避免跟他发生眼神接触的徐远,感觉自己的心情又往下走了一截。 临出发时,徐远接到电话,说北区办公室希望他列席周一下午的销售会议。他毕竟是中国区总部来的人事,叫他去看看北区同事们的精神面貌,回去好在老妖怪面前美言几句,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既然如此,公司的车就要先送他走。虽然徐远提出可以先把常铮和陶然送到分销商那儿,但算算时间,司机能赶在中午前把他送到就很不错了,最后还是他单独出发。 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剩下的两个人都明显松了口气。常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和他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他并不清楚是什么事,但这件事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出差期间的精神健康。 陶然伸手拦车:“我尽力了,但愿吧。” 经销商还挺有钱,在市郊的市郊圈了一块地,见了园区作为办公地点。这一路开过去又是堵,又是因为天气原因不敢踩油门,陶然被这走走停停的节奏恶心地够呛,感觉自己没吃几口的早饭都在胃里翻腾了起来。 “怎么一早就脸色这么难看,周末过得不好?” “没,有点晕车。”徐远那反应天天在常铮眼皮底下,陶然也懒得费心遮掩:“我周末找他谈了一次,老拖着也不是办法。” 常铮一笑置之:“我有时候心烦了,也喜欢去健身房多待待。” 陶然毫不客气地抓住机会:“你心烦什么?昨天我看见你送人出房间了。” “……换个话题行么。” 陶然从善如流,拿出手机来打算随便看看。这一看,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没完了还,又要改时间。” 常铮也被勾起了火气,接过来扫了一眼措辞:“还敢这么说话,就写个情况有变,连句抱歉都没有?” “谈不谈其实无所谓。上周五也是徐远答应的他们,说可以改到今天,我本来都想跟你商量回去算了。少这一家真的很要紧吗?” “当然不要紧。他们总要拿出个态度来的,通过面谈还是电话,哪怕是邮件来谈,都无所谓。”常铮拿出自己的手机,照着陶然给他的号码拨了出去:“但这事已经这样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喂你好,我是常铮。” “对我知道时间不行,我打来是想通知一下贵公司,面谈我们决定取消。” “我相信你们确实计划有变,也确实万分抱歉,但我们只是按委托做事的咨询机构,我们的项目也有日程安排,不能总这么耗在朝令夕改的小事上。” 说着说着,情绪就渐入佳境,陶然看到常铮换了个坐姿,手肘撑在膝上,于是明白他入戏了。 “嗯,不用道歉,我能够理解。无论贵公司跟我们的客户有什么利益纠葛,我们本来需要的只是两个小时的时间,大家简单聊一下而已,并没有打算代表客户来跟你们谈任何合作方面的实质问题。那是你们双方的事情。” 每一句都不是责备,每一句都比责备更难听。 “我们现在就要赶回去了,对,不需要另排时间。贵公司的态度和作为,我会如实转告给客户。我们是第三方公司,客观是我们的权利和义务……不必了,谢谢你的时间,再见。” 陶然前排就坐欣赏了一场名为“愤怒”的演出,票都不用买,也是有趣得很。 对情绪的控制和使用是情商的重要组成部分,常铮冷若冰霜的态度一挂电话就全散了,十分轻松地扭过头来对陶然说:“怎么样,够了吗?” “岂止是够了,简直精彩。”陶然看着他笑:“老妖怪把咨询公司当刀子使,这意思你倒是领会得淋漓尽致。他恐怕早就想骂这一番话了,这帮经销商明里暗里给他挖过多少坑,今天你算是替他报了仇了。” 常铮拧开一瓶矿泉水给自己润润喉咙:“徐远一早走的时候,我就猜一会儿还是见不到人了。” “你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不管知不知道,这意思已经摆出来了。他既然觉得这个会没那么重要,他都可以先走,那我们还坚持什么。” 话到这里,陶然居然有些释然。徐远果然是长大了,什么话能说,能说到几分,什么话根本不必说,如今已经把握得很好。陶然出于之前的相处的习惯,总是不肯过分揣测他。现在看来,还真是一厢情愿。 意料之中,那边被常铮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很快又打了陶然的电话,直接被摁掉了。 省事,省事极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必说,这样的同事遇上了也是运气,常铮没有吝啬自己满眼的赞赏。陶然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只好回他一句“过奖”。 常铮忍不住笑起来。陶然发现自己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很自觉地挪开了。 做戏做全套,他很快回了信息过去。 ——老板生气了,我不好接电话,抱歉。 对方是经销商老板的高级助理,在民企也是个角色了。既然打过来,说明还是愿意配合把戏份走完。过了五分钟,这个电话还是得拨回去。 接通之前,陶然示意常铮别出声,回应他的是了然地一点头。 “喂,你好,我是陶然。”一边说一边压住声音,常铮眼看着唇角已经扬起来了,陶然自问没有他拿起来就是戏的本事,赶紧侧过身子,盯着车门内侧塑料和毛毡分开的那条线,让自己静下来:“不好意思啊,刚才真没法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6 接。” “时间一改再改,我们还专门多住了一个周末,他肯定火大,我也不好硬劝。” “这次真没办法了,还是算了。等我们回去,你再费心跟你们老板约个视频会议的时间吧。我就不让我们常老板露面了……也行,或者你就跟你们老板把问题都大概过一过,整理个文档过来,有什么需要讨论的你我私下解决就行了。” 对方千恩万谢,略有些激动的声音传到常铮这里,恰似一面挥舞的白旗。 “嗯好,不用谢,再见。” 在陶然入职之前,常铮刚得到合伙人任命的时候,他其实花了时间好好梳理过公司里现有的资源。高级合伙人各成派系,目前的合伙人们也都比他羽翼丰满得多,能让他用的人实在凤毛麟角。 为了不断了自己的路,他从不表现出对某些公认能力有限的同事们有任何意见,哪怕这样行事意味着太多事情他要亲手去做,工作量甚至比他自己在项目经理那一层级争第一的阶段还大。还有杨柏君这样很可能身家不清白的,跟前主子说不清到底什么关系的,时势所迫,也不好拒之门外。用一段时间的庸才总比孤军奋战好。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工作上关于用人这颗悬着的心,此时此刻听陶然打完这个电话,才算真正落了地。 他再也不会无人可用。无论如何,他会尽全力笼络住陶然。这样的助力,得之有幸。 只可惜,名剑认主,恐怕并不那么容易。常铮自负擅阅人,却还没读懂陶然到底求什么。好在来日方长,他还多的是机会慢慢观察这个人。 他们让司机掉头的地方离高铁站还有很长的距离,这时段堵得水泄不通,更是遥遥无期。想着这些,常铮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陶然也累了,戴着耳机一声不吭。绝不没话找话,本来也是他们几周合作下来,彼此最满意的地方之一。 适时的沉默是多么珍贵的品质,时光给了他们相同的馈赠,不偏不倚。 这天大概是真的不宜出行,两人在司机一脚一脚的刹车里艰难地休息了没多久,又是一个电话进来。这回是常铮的手机。 “喂,人事找我。八成是临走前那面试的事情,一起听听?” 他倒不怕有什么不该自己听的事情漏出来,陶然心想我不能给脸不要脸,立刻摘耳机睁开眼,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常铮含笑给他一个“装得挺像”的眼神,按了免提。 “常老板好。你和陶经理出差前参与面试的候选人白漫漫,好像对我们开的起薪不满意,到现在都没把聘用意向书签回来。那天的三票里,她就拿到你们这两票,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要不要争取一下,怎么争取?”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只说了薪资不满意?” 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人事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找个会议室”,然后听着像是是静音了。 常铮利用这个空隙问陶然:“人你觉得怎么样?要是感觉一般,下一批终面你可以再去挑人。来了你带,你自己决定。” 陶然轻且快地回答:“人还不错,能来最好。越晚来面的质量越差,校招我做过好几年,我心里有数。” 常铮冲他一点头,注意力又回到通话上。 “好了我在会议室了。白漫漫没直说是薪资的问题,只是我们给的比她申请表上写的期望数字低一千,我猜她是这个原因。我之前也跟她聊过好几次,除了薪资,她对我们的其它情况都没有任何顾虑。另外,她还说……” “有什么别的信息,你尽量都说吧。” 人事姑娘流露出一点笑意,远隔千里传来,陶然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她语气里的匪夷所思:“她居然跟我说,她周五还有个别的机会要面最后一轮,她打算等那边结果也出来之后,比较决定到底接哪个。” 这下常铮也意外了:“哦?她连这都跟你说了?还有这么……实诚的小朋友?” 那边也有些唏嘘:“是,我都不知道这是实诚,还是傻。” 常铮略一思索,飞快地看了陶然一眼,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于是开始交代:“那就这样,你等到周四下班以后,打电话给她说我们最多等她到周五下班,要么定下来,要么就算了。她小小年纪,心理素质不会太好,你这么一说,周五那场她就未必面得好了。” 对方沉默片刻,似乎是叹了口气:“那我们,真的就等到周五下班?” 陶然迎着常铮的目光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傻人确实有傻福,但也该有个限度。 “对,周五下班为限。她要是真打算拿我们去比较,那就算了,不缺她这一个人。” 白漫漫小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三言两语中,被算计完了。 第12章 如晦3 出于各种可以或不可以放在桌面上陈述的原因,常铮和陶然默默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在徐远公司这个项目上的驻场时间越短越好。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只能连续加班。 接下来的这一周里,只要常铮有事出去,没跟陶然一起吃工作午餐,回来时必带咖啡给他。周五饭后,陶然一推门进了分派给他们的小会议室,一眼撞见桌上放着本周第三杯,再一扭头看到常铮埋头干活的无辜样,忽然觉得有点无奈。 “老板,你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难得老实叫一声老板,常铮还真没敢应。 “不就一杯咖啡么,也值得你问一句。” 陶然不打算让他绕过去:“不是一杯,这是第三杯。事不过三,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常铮把笔记本往前一推,人往后靠,仰着头看他,顺便转一转酸痛的颈椎:“我接下来有好几个项目已经排在日程里了,我想找人事把你的时间定下来,跟我一起做。” “那你直接找啊,我听你们安排就是了。” 这就跟问一个求婚者为什么求婚一样无耻、矫情且坦荡,常铮在心里送他一个白眼,面上还得维持那种特别平和的诚恳:“这么一来你就没法在别的合伙人面前露脸了。试用期里全都跟我合作,评估只能参考我一个人的意思,以后你也只能站我的队了。” 气氛弄得好似骑士受封,陶然享受了一会儿,恍然发觉已经到自己的戏份了,赶紧正色道:“承蒙老板看得起,就这么办吧。” 常铮这两句话说得挺别扭,一抬眼发现陶然笑得竟然有几分顽皮,倒是真的愣了一下:“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戏剧爱好者。” 他笑容里的内涵是如此真实生动,以至于常铮虽然下意识地损了他一句,却不自觉地把这话里的讽刺几乎去了个干净,打完折成了一句轻巧的玩笑。 这一笑只持续了流星过境般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7 的瞬间,常铮以沉默相对,心里明白,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认识陶然。 这是驻场的最后一天,一下午的埋头苦干,咖啡喝光了还拿去茶水间续过好几次,熬到傍晚时分,最后一个邮件出去,剩下的就全是远程也能处理的事情了。常铮跟陶然一起进的电梯,先动手按了b2,没想到陶然紧接着按了一楼。 “怎么,没开车?” “我约了人在附近。” 常铮祝他周末愉快,自己去车库把车开出来,到了地面转第二个弯的时候,正好看到陶然跟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一起走进餐厅。 徐远,上回他家里那个,再加这个,生活简直是万花筒。 五十步笑百步,现世报立刻就来了。下一个红灯还没到,杜梁衡的电话就到了。自从上次一起过了那个计划之外的周末,杜梁衡这三个字每每出现在手机屏上,都有些说不出的触目惊心。常铮心里的那条线自带警报,上回一起在酒店愉快地滚动,也并没有让他一时忘情。 那条线的实质说到底,其实就是“我不是不喜欢你,我也没那么喜欢你”。 金科玉律,不过如此。这一指导思想罩着常铮安然走过了成年后个人生活的风雨如晦,保他一身潇洒,直到今天。 他不知道终此一生,他还能不能遇到例外,谁又将成为他的例外。 反正杜梁衡不是。 毕业之后,或者精确地说,散伙饭吃到一半陶然指着鼻子叫周喆滚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再见。 手术刀也好,杀猪刀也罢,时光真的是刀,所到之处,无人能挡其锋锐。正如陶然没想到周喆打听完一圈,真敢打他手机约他,周喆也没想到陶然就这么答应了。 眼前的分明是故人,却已不再是故人。 翻看菜单和点菜的全程,两个人都安静得好像不认识。站在一边等着的服务员小姐一声不吭,脸上却逐渐露出尴尬的神色来。陶然对陌生人一向心软,不忍心殃及池鱼,赶快点了几个看着还过得去的菜。 有鱼有肉,有菜有汤,量足够却不过分,陶然总有这个本事把面子做得够漂亮。 总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周喆斟酌着开了口:“这些年……” 陶然看进周喆的眼睛,看得他不得不把剩下的半句客套咽下去,然后自己慢悠悠地接话:“我们不说这些。周喆,别跟我说废话。” 还是这样任尔东西南北风,我想怎样就怎样的脾气,这倒一点都没变。从这直白里,周喆找到了一点难能可贵的自信。 “那什么不是废话?” 陶然完全不想兜圈子:“你找我有何贵干。” “我……只是想看看,好几年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陶然简直摁不住自己发自内心的冷笑。还好多年不见的隔阂足以让他看清自己,也看清对面的这个人,他已经不在乎这冷笑是在心里,还是在脸上。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从彼此寒暄开始走流程了。毕竟是老同学,大可以慢慢吃菜,一起喝两杯,发些一去经年物是人非的感慨,然后伺机说几句似是而非的酸话,再看今晚事情能发展到哪一步。 也不知这人是哪儿来的自信,总觉得每次他回头,陶然都要配合他捡起早年中断的戏码。 “我过得怎么样,跟你其实没关系。” “如果真的没关系,你今天就不会来。” 年少相知若是没有个好结局,就是会有这样的尴尬。陶然又仔细看了一回,终于放弃了他只是冲动的猜测,收拾情绪开始好好应对。 “你要是只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那么多同学都还在这儿,你问一问就足够了。” 周喆恰到好处地笑出了几许“真拿你没办法”的温和:“别这样,我还没计较上次见面,你当着那么多人冲我大喊大叫呢,怎么这会儿一肚子火气的倒是你了。” ——多新鲜啊,不说为什么,只说结果。陶然自问不是过激的人,但对那一次撕破脸的行径,他时至今日也完全不后悔。 陶然懒得跟他说这些车轱辘话,周喆不要脸,不代表他也跟着不要。 “周五晚上可是很珍贵的。你既然来了,也坐下来点了菜了,为什么不能跟我心平气和地,叙叙旧呢。” 叙旧两个字,不知怎么就钻进了陶然心底,像一颗顽固的种子,飞快地生长出扯不清的藤蔓。 是啊,抛开别的一切,周喆确实曾经是陶然最亲近的朋友之一。 他们从来都是朋友,直到周喆捅破了彼此爱慕的窗户纸,认真说了要在一起。几个月后,他们趁着暑假一起旅行,途中偶遇周喆的家人。长辈们根本没有多想,周喆却吓得反应过度,没多久就找陶然坦白,说自己不想承受选择同性带来的社会压力,分手对大家都好。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分道扬镳也算及时止损。但彼时的陶然和周喆都太年轻,低估了对方也高估了自己,居然在这番波折之后,依然维系着朋友的关系。陶然深恨他拿自己作了试验品,却碍于情面,死撑着不说有多痛。 在分手这个事件上,陶然好像总是运气不好。时隔多年,他也反省过很多次,也许对方说的分手,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周喆要的,可能是他继续扮演男朋友的角色,但不能有相应的身份。 于是这场若即若离,一方屡次想回头一方从不明确拒绝,于是再三试探又懦弱逃开的大戏,从情深意重一直演到心灰意冷。到最后,陶然几乎是数着日子盼毕业。 周喆爱他是真,周喆是双且从来想不清楚要不要跟他在一起也是真。陶然受够了周喆,也受够了自己,熬到那个份上,他只求再也不见。 谁知散伙饭上,周喆跑来说,你能不能给我最后一次机会。陶然平生唯一一次在公众场合大发雷霆,就献给了这句自私透顶的废话。 然后陶然工作了,周喆出国了。 再然后,就是眼下这顿一言难尽的晚餐。 “呵,叙旧……”陶然忽然叹了口气,先前的冰冷像失去了支柱,无声无息地碎裂:“行吧,叙旧。你到底过得怎么样,出去学的什么,回来的工作找好了么。” 周喆如蒙大赦,赶紧打起精神,一一作答。 看他这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歉疚,一如当年,陶然再也生不出一星半点的火气来。其实都是何必呢,在周喆面前,陶然自认早已一无所有。 能给的当年都给过了。 这些紧张和愧疚,当年的陶然看见了大概会心软吧。 周喆整个人,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的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印记。如今时过境迁,他怀着最后一点遗憾来赴约,真的没料到周喆还想跟他说这么多。 “……你怎么了,工作很累么。” 还是被发现了在走神,陶然抱歉地笑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8 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没有,我只是在听你说。精益这个方向还真不好找工作,正好你读博的老板有这个校企合作的项目,能趁机把你塞过来,也是不容易。” “是,老师帮了我很多。” 老师,不是老板。陶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发现周喆的目光果然避开了。 今后不打算常联系,私事就要少谈少问。陶然告诉自己要忘记这个诡异的小插曲,换个话题为妙。 就在这有意或无意的各种避讳里,久违的谈话磕磕绊绊,终于进行到了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的时候。 周喆眼里的那一分希冀,到了这会儿,真是再也藏不住了。 “今晚,要不要……” 陶然果断地先他一步站起来,一脸的若无其事:“不。” 眼看着对方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了,他自己也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今晚真正的意义。 他实在太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在自己总算有底气的时候,再拒绝周喆一次。 唯有拒绝,能够对得起他当初的余情未了,今日的念念不忘。 这个句号,也只能周喆亲手递过来的笔,才能划成一个圆。 第13章 松间 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这都可以克制,唯有本能,是个人都管不住自己。陶然这天晚上跟周喆告别之后,一直觉得心头有火苗在跳,幽幽地烧得难受。出租车开到离家只剩两三公里了,他还是改了主意,叫司机往另一个方向走。 拒绝一时爽,后遗症还得自己处理。 上次来这个酒吧还是入职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阔别一个多月,推开门还是熟悉的一切。微醺的空气,没完没了的爵士,形形色色的人和笑容,都在安抚他有些紊乱的心绪。 世间还是这样,总是这样。故人和旧情只是片刻的惆怅,他现在需要的,是烈酒不是回忆。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在角落里看见了常铮。 那个卡座隐在光线错落遗留的阴影里,视野很好,最适合等人。常铮一边抠手机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圈,正好也发现了陶然。 正是上人的时间,拨开人群走过来,陶然被他丢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什么饭吃完了,还想一个人来一杯呢?” 陶然坐下来,叹了口气:“戳人痛处如挖人祖坟啊,老板。” “免礼平身。以后都免了吧,你叫我老板,一准儿没好事儿。” 北方某地这贫嘴简直是个传染病,但凡待过几年的,几乎都能染上。陶然从出生到此刻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对这样的腔调还真是格外喜欢,当下就笑着扫了常铮一眼。 常铮被他看得整个人都不大好,赶紧喝了口酒掩饰。 大概是仗着一点酒意,这会儿的常铮跟白天相比,还真是截然不同。同一张脸,同一个人,但弦已经松下来了。他不再猜测每句话的言下之意,不再时刻准备着应对推门而入的客户,他拿掉了领带,衬衫扣子解开了领下第二颗。他开始谈笑自若,心神弛放。 他看上去,完全是行走的荷尔蒙。 谁来告诉他,老板开屏了,下属该如何是好。陶然避开视线,忽然发现自己的领带居然还在身上。 怪不得常铮要笑他了,是啊,什么饭吃完这么久了,领带都还在呢。 迎上对面依旧了然含笑的神情,陶然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报复心理:“你等的人怎么还没到?” 常铮无聊地晃着手里的杯子,似乎就想让冰块相互撞击,发出一点不那么无聊的声响:“是我早到了。你看,约了人就是不好,要是没约,随便找一个会快得多。” “你多大的人了,还只看效率?” 常铮收起漫不经心,倒是挺认真地问:“那你说看什么。” 避重就轻,活到三十来岁,谁对这一套都驾轻就熟。陶然笑眯眯地扳回一局:“我哪儿知道你该看什么。只是你这个态度,恐怕要让我们设计师伤心了啊。” 常铮果然上钩:“你认识杜梁衡?” “不算认识。一两年前了吧,有个朋友装修房子,用的是他们工作室,我陪着见过他一面。名字我记不得了,脸还认得出。” 沉默来得毫无预兆,本该轻松延续的话题就像泡进了酒里被常铮咽了,他奇怪地没再接话。 陶然正在仔细地卷起自己没处可放的领带,随着自己的动作,他慢慢意识到似乎是太安静了。常铮比平时低得多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我不会说什么的,陶然。” 陶然神奇地抓住了他真正的意思,于是猛地抬头望进他眼里。 “你告诉我你认识杜梁衡,对你有什么收益呢。没有收益的事,你又为什么会做呢。你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也不用因为我知道一些……或许你没打算让我知道的事情,就改变自己的为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陶然反击了他的词锋:“哦是么,你了解我的为人?” “你的为人,你自己清楚。不要通过攻击对方,来杜绝所有被了解的可能性。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的没必要。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评价你。我们还要共事,我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一个堪称柔和,却胜券在握的微笑,就在常铮目不转睛的注视里,逐渐成型了。陶然轻轻地回答他:“我只提了一句我认识杜先生,又能碍着你什么呢。我浑身是刺,我多虑了,那你呢。” 再说下去就真没必要了,常铮爽快地撤兵,重新挂上了懒洋洋的面具。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杜梁衡如救世主一般,正在此时,从天而降。 “啊杜梁衡来了,陶然,要不要叫瓶酒,我们一起喝一杯?” 陶然果断地起身告辞:“不了,这儿不是地方。我要是再坐下去,可能会造成什么误解。我可不想以后收到奇怪的邀约,三个人一起什么的……” 常铮和正好听到这几句话的杜梁衡都笑了,陶然潇洒地冲他们挥挥手,到吧台绕了一圈,很快融入了另一拨人。显然都是熟人,常铮只晚了那么一小会儿收回视线,就看见有人揽过陶然用力亲了一下脸颊,陶然也很给面子地回应了熟稔的笑容。 一切落回正轨。常铮莫名地松了口气。 入座半天都没做声的杜梁衡,这时候忽然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干嘛一副被捉奸的表情?” 常铮是真没反应过来:“啊?” “刚才我来的时候,你看那位的眼神,就像我跟你要偷情啊,你怕被他捉奸。” 常铮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笑而不语。 不欲纠结在无所谓的话题上,杜梁衡自己还有一肚子心事。说来可笑,思前想后,他居然只能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19 找常铮倾诉。 见他一副正准备开口又愣住的样子,常铮笑问:“怎么了,想说什么?什么事还非要到这儿花钱买酒才能说?” 杜梁衡好像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了,斟酌再三,自暴自弃似地长出一口气:“我是真没想到,活着活着就没朋友了。一点公事,到头来居然只能找你说。” 谁不是呢。年少时知交遍天涯,然后世事倾轧,几度秋凉,忽然就发现自己真的没朋友了。时间和境遇一点一滴地打磨着每一个人,线条和方向却大相径庭。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四海无人对夕阳。通讯录打开翻一翻,有些名字甚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这一刻,常铮暂时放下了他跟杜梁衡之间乱七八糟的牵扯。他像一个真正的老朋友一样,拍了拍对方的肩:“想说就说。工作室开了好几年了吧,我都替你觉得不容易。” “你刚才说叫瓶酒来,还算数吗?” “怎么不算数,叫吧,别离谱就行。” 杜梁衡看来真的心情不好,皱着眉头回答:“这你就别管了,我来付。今天这事情实在是太恶心,我觉得我值得一瓶好酒。” 酒保是认识他们的,而且已经认识了很久。杜梁衡过去说了几句,回来等了没多久,酒保亲自送来一瓶还剩大半的,不冷不热怼了他们一句:“有钱没处花是吧,凑合喝点得了。” 常铮想好歹谢一声,杜梁衡抬手把他摁住了,望着酒保转身就走的背影说:“没事儿,他欠我人情。” “不错啊你,哪儿都有欠你人情的。” ——某一次约了晚饭,吃完餐厅硬说免单,据说也是欠了杜梁衡的人情没还。 说起工作,本来该有点自豪感的,这会儿他实在是烦着,一时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什么人情,还不就是拿我当个免费顾问用么。老是叫我去看房子,一口一个帮忙看看,这儿怎么做个玄关,那儿怎么弄个飘窗。看病还要先挂号呢,问我有什么建议又不付钱,一个个的都要不要脸……” 常铮一点儿都不意外:“多正常啊,别说你了,就我干的这行,居然都有人问我能不能打折。公司又不是我的,我还每天放着一堆烂事儿摆不平呢,我再去提给熟人打折,开玩笑呢吧。” 杜梁衡一向气定神闲的外壳,今晚像是裂了条缝。人家用来一口一口抿的东西被他连着灌下去两倍,酒劲上了头,他才找到一点点倾诉的感觉。 “今天我组里的人跟我说,我们这儿年资浅的小朋友被拉去别的组加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前段时间我有几单必须要自己做的生意在手里,组里的琐事没太留意,结果回去一看,好几个刚学出点样子来的人都准备离职了。我还以为是我管理上出了什么问题,还想着要找机会去问问他们……” 常铮打断他:“你说的他们,是指别的合伙人?” 杜梁衡长期拿画笔的手指发狠地捏着玻璃杯,指甲下泛出冰冷的白:“对。我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出来开工作室的时候,确实是我资历最浅。当时要不是缺人手,估计也没我什么事儿。这几年,脏活累活,他们的组挑剩下不愿意干的活,我都尽量揽过来处理好,我觉得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隔行如隔山,其实也只能听着。常铮看他喝得实在太快,不得不劝着:“你也不是第一天自己当老板了,至于么。” 杜梁衡自嘲地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至于么……怎么不至于,我凡事都留着情面,是因为我多少还讲点道义。那他们呢,就因为我好说话?我肯干活?那些小朋友是将来的根基啊,我花了多少时间下去,刚一放手,就被他们逼走。” “说到底,还是你技不如人。” “……对,我这天真病就是犯蠢,就是我技不如人。” 常铮终于看不下去,直接从他手里拿走了杯子:“行了,这不想得挺清楚么。丢了场子就自己想办法找回来,下周一你只要还上班,就还有机会。” 酒入愁肠,视线有些模糊,杜梁衡放任自己晕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慢慢动了一下,握上了常铮放在桌上的手。 “我现在说我们换个地方,是不是很突兀?” 这才是两人都熟悉的口吻和气氛,常铮就着这个动作把他拉近,顺手抚上他开始发烫的耳廓:“你说去哪儿?” 杜梁衡指尖发冷,甚至还有些颤抖,闷了太久的坏脾气仿佛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也让他格外需要一点熟悉的温度。 “去哪儿都好。” 第14章 松间2 酒店的陈设大同小异,一睁眼都是挂在正中央的吊灯,转头还有个窗边墙上的壁灯。窗帘拉得严实,陶然醒来的时候伴随一阵剧烈到两眼发黑的头痛,一时根本想不起今夕何夕。 上周末就是在酒店凑合的,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陶然体验了一把时光倒流的恐慌。为了破除这种极端的混淆感,他只好四下搜寻了一番自己的衣服,找出口袋里快没电的手机,这才确认今天到底是几号。 宿醉模糊了昨晚那个床伴的面容,有一阵子没这么荒唐过了,陶然后知后觉地开始庆幸,还好钱包手机都在,对方甚至神奇地替他收拾过衣物。西装虽然皱巴巴,但居然还挂起来了。 挺好,田螺姑娘总比顺手牵羊好。 头疼和心跳搅和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我需要布洛芬。陶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草草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把冷水。找到房卡扫了一眼,发现里面的两张早餐券都原封不动地放着,他倒也不意外。一声不吭自己走之前,还知道整理别人衣服的人,当然也不会贪这一顿酒店的饭了。 看来就算喝得不少,自己的眼光也没太离谱。 这个滑稽的念头支撑着陶然退房,打车,浑浑噩噩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自己床上。但随之而来的另一个认知,让他觉得可能布洛芬都拯救不了今天的头痛了。 说到底,昨晚会弄成这样,还是因为见了周喆。心可以狠下来,对自己和别人都是,但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时隔十二个小时,陶然无比佩服自己,竟真能对没得到过的初恋说得出一个“不”字。心口朱砂痣,床头白月光,这是谁都逃不过的情结。 周喆谈不上朱砂痣,更不是白月光,他就是陶然回忆里的一把刀,戳进去就没拔出来过。经年累月,跟伤口长在了一起,不碰已是最大毅力,不痛就纯属瞎扯了。 在床上歇了一会儿,碍于头痛,陶然不得不爬起来把早饭和药一起吃了,然后陷进沙发里,开始研究钱包里的一张小纸条。 难得手机没电,刚才的打车钱是用现金付的。这一拿钱包才发现,银行卡里夹着他没见过的一张纸,还十分怀旧地折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0 成了一个挺复杂的方形。太久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他当时就没胡乱去拆。 小心地打开藏在中间的折角,那是一张裁过的酒店的便签纸,上面就一句话,“拿走一张你钱包里的名片,幸会,希望有缘再见”。 要命,田螺姑娘还不如顺手牵羊。这今后要是真“有缘再见”了,还不知道会是多大的麻烦。 陶然拿着纸怔了很久,越看越烦躁,默默地又把这笔账算到了周喆这个扫把星头上。从大一算到现在,超过十年的时光里,每一件跟他周喆有关的事情,最后倒霉的都是陶然。 吴越吟的电话进来的时候,陶然仍沉浸在一个人的默哀里,一声“喂”过后才恍然想起,今天上午他答应了陪她去给孩子选钢琴,顺便把自己的授业恩师引荐给她。 “陶然,你感冒了?声音有点怪啊。” “没有没有,老板你一会儿多等我一下,或者我们晚半个小时见吧,我睡过头了,估计要迟到。” 那头的声音顿时多了几分笑意:“还叫老板?我早就不是你老板了。” 陶然也笑了:“不叫老板,难道叫吴老师?算了吧,我都习惯了。” “好好,随你。我就是打来想问问你,今天要不要我带宝宝一起来?选琴需要他自己来看吗?钟老师要见他吗?” 六七岁能懂什么,况且他一想到小孩儿就头大:“不用了吧,你要是把他带着了,那不成了我们逼着钟老师非答应不可么。嗯好,那我晚半小时到。钟老师的联系方式你也有,如果你们先到了,你就跟他先认识一下吧。” 吴越吟故意装了回严肃:“不像话。工作日从来没见你迟到过,周六怎么就换了个人。” 陶然哪里不懂怎么哄她,立刻放低姿态:“你们先坐下喝杯咖啡,一会儿结账我来。如果老板有时间赏光,午饭我也包了。” 吴越吟果然笑着挂了电话。 一路紧赶慢赶,找地方停车又花了挺长时间,陶然本来就是时间观念很强的人,这一波折腾直接让他焦虑了。 正忙着倒车进车位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以为是吴越吟这个急性子来催了,看都不看就接通:“不好意思,我快到了……” 那边像是噎了一下,慢慢地说:“陶然,是我。” 周喆。 站在一旁等着收停车费的大爷走过来敲车窗了,陶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地踩了一脚刹车,还半天没动。 “你等我一下,我在停车。” 周喆的嗓音听上去柔软得不可思议:“好,不着急,你慢慢来。” 陶然心里猝不及防地陷下去一块,对甜蜜和痛苦最初的记忆翻涌而来,遮天蔽日。以前的周喆总在爱和不敢爱之间徘徊不定,陶然曾在凌晨接过好几个类似的电话,每次他都是这样的声线,总让陶然觉得他是刚哭过。 这失控的感觉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以至于拿着手机走出了五十米,他才找到一个恰当的态度继续说下去。 “好了,你说吧。” “昨天是我过分了,对不起。我只想再问你一句话,我们……还是朋友吗?” 沉默。惆怅的,缱绻的,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沉默。 周喆用如影随形的呼吸声维系着这个没头没脑的对话,直到陶然轻声回答他:“是。” “我会在这里定居,我可以继续跟你有来往吗?” “可以。” “那好,不打扰你跟朋友见面了,再见。” “再见。” 陶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然后主动拨了电话出去,跟吴越吟报备,他车停得比较远,会尽快赶到。 钟老师是快六十的人了,陶然是他早年启蒙的最后一个业余学生,这几年听说他又愿意做启蒙老师了,陶然还感慨过一回返璞归真。专业和业余学生的水平何止天壤之别,与其说教学,不如说启蒙是一种普及音乐的慈善事业。 吴越吟背对门口坐着,陶然走进咖啡馆,首先对上了钟老师的视线,习惯性地微微鞠了一躬:“老师好。” 吴越吟回头正撞见他的恭敬,心里对这个风度卓然的钢琴老师更是尊敬,不由笑道:“我们陶经理多清高的人……钟老师,你可教了个好学生。” “好什么,资质尚可,其心可嘉吧。” 陶然只好讪笑:“您也给我留点面子。” 钟老师的目光还是那么锐利,在他手指上划过一遍,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不错,还在弹琴。” “像我这样平庸的业余学生,到现在还在弹琴,是不是很少见?” “行了,哪有你这样自夸的。虽然少见,但我也认识几个。就这几个里,还有弹得比你好的。” 陶然作势一拱手:“学生惭愧,只好举荐小朋友给老师赔罪了。” 钟老师十分光风霁月地叫他不用客气,然后直接问他:“陶然,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为什么坚持要我带这位吴女士家的孩子?要说耐心,我可没多少自信。如果你们想先试一试孩子的能力,我也可以先介绍我的学生来教。” “我见过这孩子,确实是有些天分。”陶然正色道:“现在还没到上学的年纪,无师自通学会了吹口哨,不少流行歌的旋律都能自己顺下来。而且也能静得下心,家里买了个小电子琴,我看他一个人坐着能摆弄两个多小时,饭点到了都不动。” 钟老师默默听着,神色已有几分松动。 “我跟老板谈过学琴的事情,他们一家都愿意支持。” 吴越吟一直紧盯着钟老师的反应,听到这里,赶紧又推波助澜:“老师请放心,我……我弟弟小时候学过几年琴,后来因为一些变故,手指受了伤。这件事我一直非常遗憾,有机会的话希望在这方面培养我家儿子。我给他从小听各种古典音乐,万幸还算有一点灵性,正好又碰上陶然有这个人脉,也愿意帮我们引荐。今后只要是关于学琴的事情,我一定督促他好好听话,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钟老师仔细看着这个教养良好,举止殷切的母亲,思量半晌,终于开了金口:“一会儿我陪你们一起去买琴。下周六上午十点,把孩子带来见我吧。” 这就是答应了。 吴越吟好一番酬谢,看样子是真心高兴,而且绝口不提买琴预算如何,学费又是多少,显然是打算全凭老师吩咐。 钟老师笑着看了陶然一眼,见他一脸“我做介绍人怎么会有错”的表情,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5章 松间3 白漫漫上班第一周,统共就没见上陶然几面。 前几天是新人培训,后半周陶然又开始神出鬼没。可怜的姑娘觉得自己像个没娘的孩子,这天正自怨自艾,按着陶然的邮件指示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1 干着活。陶然站在她旁边开口说话,她吓得差点打翻了水杯。 “我叫你做的行业研究呢,打开我看看……”陶然皱着眉头让了一步,离手忙脚乱抽纸巾擦桌子的白漫漫远了一点点:“吓着你了?不好意思。” “没,没有。您稍等,我马上找出来。额那个……发给您还是?” “不用‘您’,一起干活的时候多着呢,客气不过来的。你打开给我看,现在。” 刚领的电脑一点都不卡,ppt页面闪出来,白漫漫忐忑地抬头望向陶然的脸色,发现他认真起来居然是个扑克脸,立刻就更忐忑了。 “……腰挺起来,人大方点。你又没做错事,这么怂干什么。” 陶然身上笼着若有若无的木质调香水味,白漫漫以前从没遇到过有这好习惯的男人,反应迟了好几秒才“哦”了一声,等他下文。 “格式还行,内容单薄了。你这点数据连我都糊弄不过去,要是合伙人要看,你面子上就难看了啊。你刚进来,在他们面前露脸的机会不多,有一次算一次,自己要上心。” 白漫漫心里一惊:“我这种初步调研的ppt,合伙人会直接看吗?” 陶然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如果我今天没过来,邮件叫你发给我,你发吗?” “发啊,立刻发。” “那你怎么知道这ppt是我要看,还是我要给这个项目上的合伙人看?我要是有别的急事,没空帮你看或者叫你改,直接转发给合伙人了呢?我是无所谓啊,我忙什么都是上面布置的,偷个懒省点时间他们都能理解,那你怎么办?” 白漫漫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小小声问:“一般像样的数据,都是什么来源?” 陶然一脸的事不关己:“那是你的事啊,你去找找公共盘别人做的调研,或者等新人培训讲到这一课都行。” 白漫漫只好点头。陶然看她一副还没入门的傻样,懒得多说,转身就走。 “改好快点给我,中午十二点前。常老板刚才问过我了,我说下午能给他。” 旁边坐着的另一个新人竖着耳朵听完全程,忍不住盯着那背影看了好久,然后对着白漫漫念叨:“哇你家陶经理好有气质!” 仍然沉浸在被小老板一通乱训的余韵里,白漫漫一时忘记了客气:“有气质的意思,是丑吗?” “白漫漫你什么审美?陶经理还丑?” “我觉得他还不错啊,但要说帅到眼瞎,还是常老板……” “哪个是常老板?你面试的时候见过?” 白漫漫回过神,颇花痴地笑了一下,指点道:“你去公共盘看年会照片啊,有陶经理弹琴,还有常老板跳舞呢。” 新人姑娘四下一望没见有人注意她,手速飞快地开了好几层文件夹,贼似的瞄了一遍照片,疑惑道:“跟常老板跳舞这个女的是谁,电灯泡吗?明明陶经理和常老板才配一脸啊……” 常铮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匆匆走过,顺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小姑娘们的桌子。一伸手的瞬间,露出来的袖扣正巧反射了阳光,白漫漫真的差点瞎。 两只麻雀就此收了声。 公司的小会议室跟公共办公区域是分开的两层,真要干活,级别到了的都愿意去占个小会议室。门口牌子一推,available换成occupied,一般也没人来打扰。除了清静,还有个好处是电话会议、视频会议的设备都齐全,要找谁商量什么事情,电话还是面谈也都方便。 管理层其实在项目上和拜访客户的时间比坐在座位上的时间多得多,因此公司不鼓励设置独立办公室,大多还是安排在人民群众中间,哪怕一周坐那儿两三个小时,也能做个亲民的样子。但说到认真做事,要是人人说句话开个文档的工夫,还要考虑周围的下属们该不该听、能不能看,那就实在太累了,不如避开。 陶然约好了次日要去见个新客户。定下项目范畴之后这是第一次拜访,前期客户开发是常铮独立完成的,这会儿交到陶然手里筹备细节,时间已经相当紧张。 本来还想指望白漫漫准备点能用的东西交上来,刚才扫一眼那初稿,看来也指望不上。陶然撑着头想了一会儿,没思路,索性还是拎起听筒,拨号找常铮。 结果一声“喂”就在他待的小会议室门口响起来了。 陶然拉开门,把抱着笔记本电脑找地方的常铮迎进来:“正好,我找你。” “为了明天的会是吧。” “不止。我上家公司那个项目,交给小朋友以后,好像也有点问题。” 常铮已经坐下,正拽着线去找插座:“好像?” “就是他们约谈了好几个供应商给我们找的线人,我看了报告,感觉什么都没聊出来。” “问题都怎么问的?” 陶然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共享给他:“问题是我给的,我觉得该问的都有了,你看看吧。” 常铮看了大概五秒:“这你发给他们的时候不是抄送给我了么,我看过了。照着这个都聊不出东西?人事给你安排的都是什么人啊,一个高级顾问都没有?” 陶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人事安排先到你那儿的,你都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还以为你们这儿都这么安排呢,给了一个顾问,两个助理顾问。” 常铮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我们这儿有些助理顾问……唉,要按上次小黑屋投票结果都该开了,可总不能没人用,只好挑挑拣拣多留了几个。可能碰巧给了你两个傻子。这电话一般升到顾问确实不亲自打了,但……” 但这个项目前半截他和陶然两个人都亲手做得差不多了,后半截除了整理文案之外,也就这几个电话还需要上心。仅剩的有价值的工作碰巧交到了小朋友手里,小朋友还能力不足,这真的只能无语了。 陶然无奈地跟他对视了一下,剩下的废话就都省了。 “我来之前就听说了,各级顾问的去留全靠小黑屋决定?” “嗯,每年十二月底,管理层全体开一下午会,汇总所有项目经理给顾问的评分,合伙人和高级合伙人再投一轮票,大家看结果决定谁升谁滚。” 陶然打字的动作一直没停:“不升就滚?” 常铮头也不抬,笑道:“哪家咨询公司不是?” 各自为政的敲键盘声响了半晌,常铮开口定下了两人当日工作的章程:“那这样吧,这次没办法了,下次我一定盯着人事给了什么人。你今天下午就改改那几分谈话报告吧。明天这个会,我自己先准备个大概。” 一语成谶,一会儿白漫漫发来的ppt还真要直接给合伙人看了。陶然只好履行关照新人的职责:“一会儿你看见小朋友做的东西可别惊讶,真的是嫩,我让她改了,不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2 知道能改成什么样。” “哪个小朋友?” “白漫漫。” “哦那个缺心眼。” “……” 人和人的默契其实很玄妙,陶然又是一下午跟常铮一起闷在一个实在不算大的空间里,依旧觉得身心愉悦,效率爆表。一开始他没多想,后来时间久了,仔细一琢磨,居然发现常铮跟他一样,习惯性地通过类似呼吸频率、表情、小动作之类的细节来挑选交谈的时机。 比如他或者常铮正费神叹气的时候,他们谁都不会说话。 比如先前跟老妖怪开会的时候,一进门他们往往会对视一眼:这种老谋深算的对手,刚接触的直觉对接下来的交谈有指导意义。 一叶知秋,两个人如果在根本上相似,今后一定会有更多交集。真正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陶然的心情十分微妙。同类之间相互辨认才不是靠语言,而是靠这种如有神助的瞬间。 这扇门一旦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恐怕就要捂不住了。世上最珍贵的际遇就是了解。也正因如此,了解简直令人恐惧。 常铮好几次感觉到陶然在看他,过一会儿又诡异地收回目光,下一次起身去倒咖啡的时候特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陶然像窥视了什么秘密似的,居然有点尴尬:“……没有,一会儿改好了给你看,你忙你的吧。” 常铮觉得他有点奇怪,以为是累的:“坐久了也不好,我去楼下买杯咖啡,一起?” “不能叫外卖吗?” 常铮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别懒,走吧。” 陶然被他拍得心里好一阵异样,这一路下去,就刻意在避免肢体接触。常铮望着他如松似柏的背影走在自己前面,视线上下扫了好几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遗憾。 这么一个人,如果不是同事,不是自己倚重的下属,该有多好。 那他就可以…… 人要稀里糊涂才是福气,看得太透了,未免令人担心。常铮这会儿才算真的明白了陶然的未雨绸缪。他跟他说过“差不多得了”,说过“一念地狱”,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他一定有过类似的感受,也猜到了自己早晚会有。 两个明里暗里相互吸引的人,分别意识到了这种吸引的不合时宜,并早早开始着手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陶然从旋转门走出去,回头看到常铮一脸若有所思,也不多问,就那么原地等着他。 常铮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地跟了上去。 第16章 渺渺 满中国飞了大半个月,就算自负身体素质不错,常铮也感觉自己即将散架了。再怎么垫着颈枕戴着耳塞,没完没了的耳鸣和奇怪睡姿导致的脖子痛都不能幸免。要不是下周一的目的地确实更远,路上时间更长,他连先飞回来过个周末的勇气都快没了。 这些路陶然跟他一起跑了一大半,身为一个累狠了就容易晕车晕机的人,陶然的脸色自然比他更难看。常铮已经叫好了车,陶然犹豫半天,还是在他的劝说下,放弃了独自去坐地铁的想法。反正晕机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地铁的拥挤又是另一种难受,不如自暴自弃,再接着晕车算了。 “你自己开车多久了,怎么还能晕成这样?” 等车过来的空隙,常铮在国内到达大厅里外转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给陶然弄来一口热水,喝下去却无济于事,依然面如菜色。 “这跟自己开车……没什么关系啊。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常铮看着他低头把脸埋在掌心里,就那么硬忍着,惊觉自己心软得简直不像话。 “陶经理,你动不动就这样,让我怎么忍心拉着你到处跑。” 陶然撑过了这一波反胃,勉强对他笑了笑:“没有忍心不忍心,你发工资就行了。” “怎么,刚来几个月,薪资就不满意了?” “岂敢。”陶然把手里放温了的水一饮而尽:“快接电话吧,司机应该到了。” 这种确实不舒服但也没多大事的状况,常铮实在拿不准如何关怀,关怀到什么份上,才能让彼此都心安。他也不知道自己眼里有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内容,会不会让陶然在生理的恶心之外,更添一层心理的紧绷。 他能做的,只有主动坐到前面,把宽敞的后座全部留给陶然。 对方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握成拳抵在胃部的手都松了劲道。常铮的目光往哪儿一落,陶然立刻就发觉了。两人没有对视,分别坐进车里,就此沉默下来。 那一点点久违的心动,活像辽远天地间的一蓬牧草。野火烧过,现实碾过,却怎么也灭不掉它顽强的生命力。 司机十分有品味地放了一路轻音乐,没人开口。彼此心知肚明的静谧中,常铮听着陶然的呼吸声乱过又归于平和,居然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为自己,也为陶然。 陶然家离常铮租的房子大约半小时车程,先送他到家之后,就这半小时,常铮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车停了才猛然惊醒。付车费的过程中,他收获了司机好一番同情,说是拉过这么多客人,为了工作累成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大概是真的累了,出差加班的寡淡也让他格外期待一点生活的色彩,洗完澡以后,常铮拿着手机想了一会儿,还是打给了杜梁衡。 “……喂?” 那边传来的声线也是一模一样的疲惫,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有空吗,我过来找你?” 杜梁衡听上去真是累坏了,透着好久没说话后突然开口那种特别的沙哑:“我今晚有事。” “怎么,我说晚了,你约了人?” 对面的语气一下就变了:“胡说什么。” 常铮并不觉得这句戏言有什么不妥。虽然下意识立刻信了他,但时隔几周的一个电话打成这样,也真是够没趣的。 “好吧,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杜梁衡顿了一下,后来还想说什么,可常铮的指尖已经落下去。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都已经掐断了。 大周五的,世界对他似乎充满了恶意。常铮自嘲地笑笑,从茶几下面的储物筐里翻出积了一层薄灰的手柄,一两个月都想不起好好玩一次,这钱花得也挺冤枉。 还没等他把乱糟糟的一团线理清楚,杜梁衡又回拨过来了。 “我晚上要赶图……忙了一个星期了,用顺手的小朋友走了好几个,进度很慢,周末我只能自己做。你是刚回来吗?我请你吃晚饭?” 常铮听着他已经平静下来的声音,心想自己也没必要计较:“你不是要干活么,我先过来找你吧,就在你家附近吃好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忙昏头了。” “没事,人之常情。”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2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3 杜梁衡住的地方也是租的,但他自己毕竟做的是这一行,房子的朝向和布局精心挑选过,签了长约,住进来之后又修饰过一些细节。常铮前几次来的时候,即使无心参观屋子,也对这环境专业水准印象深刻。 偌大一个厅,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几近奢侈,却不循规蹈矩放沙发,只随处放了几个懒人沙发墩,随时可以移动,也可以随处坐下休息。 杜梁衡深谙满不如空的真谛,除了落地灯、电视和书架,厅里再无其他陈设。常铮这回进门,仔细看过一圈,深感心旷神怡。 主人却没空接受他的赞美,匆匆又躲回书房去:“抱歉,你等我一会儿,让我把这一点画完。” 常铮没来得及答应,他人已经走开了,隔着房门留话给他:“你随意就好,我尽快赶完,我们出去吃。” 这一等,就从八点等到了九点。杜梁衡揉着脖子走出来,看到一脸疲惫的常铮还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刷手机,这才发觉已经太晚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时间了。这个点什么餐厅都一定有空位了,我请你吃点好的吧,权当赔罪。” 常铮累过了头,又饿过了头,望着他沉沉叹了口气:“算了,叫点外卖应付一下吧。我最近飞机坐多了,浑身都痛,实在不想动了。” 杜梁衡充满歉意的目光好一会儿都没撤回去,常铮赶紧开口堵他:“你这一晚上都在道歉,我都听腻了,免了啊……忙完也好,不然你要熬夜赶工,我还要孤枕难眠。” 话到这儿,安静中的张力才骤然一松。沉浸在工作里有些暴躁的杜梁衡消失了,常铮熟悉的那个得体自持,时常漫不经心的人又回来了。他露出一个浅淡温柔的笑容,压低的声音带出一点暧昧的温度:“我一会儿……给你接风洗尘。” 常铮也笑了:“我倒头一回听说,接风洗尘还能这么用了。” 于是周五晚上,连带着周六早上,就在杜梁衡这儿这么消磨过去。两人闹到上半夜才睡,大约六点的时候,常铮起来找水喝,发现杜梁衡又已经进书房去了。 可能有些人就喜欢清晨工作吧。清晨和深夜都是无人打扰的时光,最适合独处。他拿着杯子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杜梁衡专心致志,完全没发觉。 窗外晨曦初现,暖红的色调逐渐晕染了夜幕,却触不到室内。桌前雪白的灯光笼着他孤单的背影,像个拒绝妥协的孩子。 他值得更好的一切,而自己,一无所有。 原来那些不想付出更多的警惕都白费了,我能付出什么呢。除了逐利,我还有什么呢。常铮倚着门框默默地想,其实杜梁衡对我别无所求。 陪伴固然是难得的缘分,但也仅限于此。本质上并不需要对方的两个人,靠得越近越不舒服,又凭着动物的本能一次次重复靠近的过程,只能徒劳。 如同眼下,常铮不会问他为什么忙到一早就要起来干活,昨晚还要他过来。杜梁衡也不会问他为什么愿意容忍他的脾气,周六有没有别的安排,什么时候需要起床。 只要不动心,生活里的人来人往根本无所谓。近一分太近,远一分太远的游戏玩久了,也实在是令人心生厌倦。 脑子里过了这些念头,回笼觉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要是在自己家里,至少能睡到日上三竿。常铮烦躁地翻来覆去到八点多,认命地起床出了卧室,想要告辞。 杜梁衡已经把早餐放在桌上了,一摸还是温的,一点都没动过。常铮只好又到了书房门口,伸手敲敲门:“你吃过了吗?” “没有,等你起来一起吃。” “嗯,那我已经起来了。过来吧,一会儿放凉了还怎么吃。” 杜梁衡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常铮站得几步之遥都听见他的肩胛骨响了两声,笑着扔下一句“你该进健身房了”,转身先去了桌边。 门铃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常铮抬头,用征询的眼神看着杜梁衡。如果他需要他找个房间躲一下,他会立刻照办。 杜梁衡的表情完全一头雾水,直接去开了门。擦身而过的时候,常铮听到他自己在嘀咕,“现在送快递都不先问我在不在家么”。 门外站着一个跟杜梁衡有三分相像的男人。 杜梁衡的身形一下就僵硬了,常铮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色,想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只见那男人的目光疑惑地偏移了一点角度,透过杜梁衡和玄关墙壁的空隙,准确地落在了常铮脸上。 一个十分不妙的猜测闪过脑海,常铮不由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椅子跟地板的摩擦惊动了杜梁衡,他缓慢地回过头来,直愣愣地看了常铮一眼。 眼睛是杜梁衡五官里生得最好的部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眸光流转,眉目含情,平白比旁人多出几分灵性。可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灰败。 来客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死盯着常铮,半天一言未发。僵持久到常铮开始觉得不舒服了,杜梁衡才发出一点声音来。常铮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那语气里有星火燎原,也有大雨将至。 他听见杜梁衡哑着嗓子说,“哥,你怎么来了”。 第17章 渺渺2 杜梁衡的销声匿迹,开始于他表哥那天转身就走,他匆匆追了出去,而常铮趁这点时间赶紧离开。 常铮发过信息给他,屡次不回,一开始怕他出了什么事,又拨了电话过去。那边没接,过了一会儿,倒是一个固定电话打回来,说杜梁衡正在开会,没带手机,如有要事可以转告。常铮也没去编造什么“要事”,应付了几句,挂断了事。 他实在太清楚心里装着一个故事许多年,又被突然翻旧账是怎样的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必为外人道。 生活还在继续,这点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接连几个以前合作过的大客户给了回头生意,常铮忙于东奔西跑敲定新项目的框架,陶然再接手细枝末节,这一忙起来,睡眠都成了奢侈,哪里还顾得上跟杜梁衡的私事。 他这个称不上情人的情人,也是时候该识趣地销声匿迹了。 又是好一阵没日没夜的出差,经历了好几回红眼航班上加班之后,常铮和陶然都觉得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白漫漫突然从一个办公室小文员的角色,成了代两层老板出差的替罪羊。 “我我我,我什么都不会呢,我不敢出差啊……” 陶然被气得直接笑了:“我这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行政已经给你订好票了,明天上午的飞机。” 白漫漫也明白,陶然对她没有实际意义上的义务,三个月左右她就要进入正常轮换状态。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也就是第一年结束小黑屋评级投票的时候,陶然的意见分量会重一些而已。 分卷阅读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2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4 “那我我我,我去了除了跟联系人面谈,还有什么别的任务吗?” “你能把这个做好就不错了,记得做好面谈记录,尤其是你觉得谈得不怎么样的。” 虽然语气冷淡,陶然却没有走开。头一回出差的忐忑他能理解,只要白漫漫还打算继续问,他就继续答。 很显然,常铮觉得这样的好脾气没多大意义。他拿着两个公文包从会议室里出来,走到白漫漫座位旁边,把陶然的递给他,催促道:“该走了。我刚又问了一遍,他们强调这次要见到项目经理本人。” 陶然立刻跟着他往外走,心想到这儿也差不多了,等小姑娘飞过去了,真在现场遇到什么问题,照样随时能打电话来问人。谁知道白漫漫这个缺根筋的小二货,居然傻呵呵地一路尾随,出了办公室,穿过走廊,一直跟到电梯口。 她知道常铮绝不是她惹得起的,所以一脸怂样地走在陶然那一侧,念念叨叨地接着问:“我只打过电话采访联系人,面谈的时候……他们要是不配合,我该怎么办啊……” 低声急促的嘀咕声,活像凯撒那只肥猫时常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声音。楼层显示屏表示四个电梯都还在低区,陶然扫一眼常铮那张无动于衷的脸,无奈地开口指点:“你和被访者分别对谈话都预设,对方的预设往往不是你想要的,这个你明白吧。” 白漫漫点头如啄米。 “你有没有买过洗了就缩水的裤子?一开始穿上的时候,你会忍不住去拽裤腿,千方百计让它别缩上去。可等它缩到小腿的一半往上,你就会自暴自弃,懒得挽救了,对吗?” 白漫漫看上去已经懵了。 “每一次谈话,如果你发现对方的预设离你想要的相差太远,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他的心理极限。当他意识到完全丧失了主动权,一点都猜不到你接下来要问什么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非常顺从。如果时间过去三分之一,你还没占据主导地位,那就照本宣科,把该问的问题过完结束。” “……”这个比喻之神奇,让小姑娘半天都没缓过来:“您真是太……” 常铮忽然转过头看,用一种“我倒想看你能吐出什么象牙”的眼神给了白漫漫一刀,正中心口。 可即使是呼风唤雨的常老板,也有想不到的事情。白小姐作为一个花痴,一个颜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闹了个大红脸,并且已经这样了还舍不得挪开目光,愣是演绎了一出尴尬的追星族狂热。 常铮:“……” 陶然:“……” 白漫漫神经系统的电信号不知出了多大的故障,这会儿才传导完毕何谓“尴尬”。她转身赶快往回走,正好常铮和陶然也进了电梯,没想到这最后一眼,又被他们看出了问题。 她其实还不太会穿高跟鞋,也不知跟谁学的,套着一双鞋底是大红色的超高跟,走路的背影一摇三晃,奇葩到惨不忍睹。 常铮惋惜地说道:“即使在鸭子里,这也可以说是走得非常难看了。” 陶然挣扎了好几秒,终于伸手在即将合拢的电梯门中间挡了一下:“你先下去把车开出来吧,我去去就来。” 常铮见状,直接按下开门键:“我等你,快去快回。” 陶然只好快步在走廊里追上仍然在一摇三晃的白漫漫,严肃地叮嘱了一句:“出门穿低跟就够了,你这么走路实在太丢人,我们公司是要脸的。” 直到两人在车里坐定了,常铮开始绕圈上坡往地面开,陶然还觉得自己分分钟要瞎。那诡异步伐的视觉效果挥之不去,简直可怕。 常铮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翻出车里的cd夹让陶然挑:“如果执剑人换成你,我也立刻去炸装置。” 陶然迅速回答了他:“你觉得我提醒她,就是白莲花圣母?” 常铮毫不掩饰地哂笑:“不然呢,你难道不是?” “举手之劳,我刚工作的时候,也有人帮过我。” “我可不信你连穿什么都要老板费心。”常铮迎着一转弯迎面而来阳光,微微眯起眼:“你就这么手把手什么都教,过几个星期她不归你管了,别人对她不闻不问,你觉得她能适应?她能活下来?” 陶然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眼前的绿灯倒数秒数,等常铮一脚刹车停在白线前,才慢慢地答:“也许多提点两句,她就上道了呢。我只能勿以善小而不为。” “我还是更信奉无为而治。该留的走不了,该走的也留不住。” “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么,老板。” 常铮笑了:“你还有冒昧这个功能?问吧,随便问。” “白漫漫虽然看着笨了点,但做出来的东西还不错,至少能用得上。你见过这么多新人,肯定也知道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为什么我多帮她一点,你好像特别不赞成?” 常铮沉吟片刻,忽然完全换了一种态度:“你真的要我的答案呢,还是随口一问。”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得出,我是随口一问么。” “那我就真的说了啊。多少人寄希望于读书改变命运,事实上读书改变的只是一部分幸运儿的命运而已。小半辈子循规蹈矩,发现自己在科研上毫无天分,没有人脉和能力搭上有应用价值的项目,毕业后找不到跟研究方向相关的工作,就算找到了也没有往上走的潜力。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该有多恨这个世界。白漫漫这个傻乎乎的,仍然相信个人努力可以改变命运的小姑娘,又该是有多幸运呢。” 陶然不知不觉地,在副驾上坐得端正了起来。他认真地看向常铮的侧脸,希望用注视告诉他,自己在好好听着。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常铮难得地忽视了他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科研方向没希望了,顺利面进我们这个行业,又碰上你这样尽心尽力的上级,我是怕太多运气被她一个人占全了,今后的路反而走不远。白漫漫不算多聪明,我觉得现在对她最好的管理就是少管她。” 陶然接过话头:“所以你的意思是,应该让她去受挫,用这段时间判断一下自己到底适不适合这个行当?” “我也没这么善良。”常铮对着走走停停的车流叹了口气:“站在她的立场考虑,她现阶段更需要对她不闻不问的老板。站在你的立场考虑,带人不要考虑这么多感情因素会更顺。” 车里就此沉默了一阵,陶然再开口的时候,常铮已经听不出任何起伏了。 “说到底,还是事不关己吧。事不关己,是你最推崇的管理方式。” “也可以这么说吧。你也要慢慢摸索自己的方式。在我们这样的公司,做得多好的人都有可能出一次纰漏,从此没项目敢用。人来人往的看多了,你也就心冷了。” 这话里的通透 分卷阅读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2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5 ,已经不止人情练达这么肤浅了。有那么一瞬间,陶然觉得自己听出几分明镜本无台,何处惹尘埃的意味。 他自问还在凡尘中,而真实的常铮,显然已经走得更远了。 原来他的宁定洒脱,是这么来的。居然,是这么来的。 陶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一根弦,蒙尘已久,他以为早就不会响了,这会儿却死而复生,发出了一丝荒腔走板的颤音。 如同响应某种亘古不变的召唤,古莲子遇水仍要萌芽。那根弦响了,他的心便还活着。 ——活着,并且义无反顾地跃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换执剑人是个三体梗,大概意思就是蠢人类换了个白莲花圣母上任之后,三体人直接实施军事打击,破坏了第一任执剑人勉强维系的战略平衡 致敬三体 第18章 渺渺3 毕竟管理经验更丰富,常铮建议的无为而治果然对白漫漫十分有效。她出差期间打过好几次陶然的手机,被置之不理之后还鼓起勇气打过常铮的座机——当然不可能找到人,随后就真的绝望了,终于明白了凡事都要靠自己。 后来,她居然出色地完成了那几次面谈。交上来的报告连常铮都没说什么,陶然再见到她的时候直接说了句“不错”,并向她发出了一起去见客户的邀请。 白小姐连过渡都没有,立马原形毕露:“我我我,我没见过客户啊,我可以吗?” 陶然:“我刚才说的话,你哪个字没听懂?” 常铮神出鬼没地在他身后冒出一句:“你不敢就算了,公司多的是挤破头想见客户的助理顾问。” 陶然心想这姑奶奶本来就怂,您再吓唬一波,恐怕要完。没想到白漫漫在自己男神面前一下就充起了大头蒜:“明天几点?我一定不给您二位丢人。” 常铮的脸完全一本正经:“呵呵,但愿。” 怀着对下属的满腔“慈爱”,陶然好心多提了一句“时间按行事历邀请来,我一会儿发给你”,很快在常铮冷冰冰地注视下跟着他一起走了。 第二天,这客户碰巧还真是块硬骨头。不知道是真缺钱,还是逢人就砍价的习惯使然,出面来谈合作的这位女副总从头到尾没什么好脸色。每次常铮陈述的过程里,她总在保持一种若有所思的做作。一个小时之后,陶然觉得她在思考的一定不是陈述的内容本身,而是这段听完该找什么麻烦。 烦人的两小时过完,出那栋写字楼都是中午了。常铮说上午辛苦了,要请陶然和白漫漫吃饭,小姑娘傻呵呵地表示还有活没干完,这会儿不回去晚上要加班要天明了,坚持非要先走。 常铮简直要自我怀疑,这样的二货为什么当初面试能拿到自己的赞成票。陶然看着她丝毫不作伪的坚持,也是无言以对,只好挥挥手放人。 已经习惯了一起工作餐,常铮和陶然很快决定了吃什么,结果刚坐下来,他们两个加白漫漫的群里就来了一条小姑娘发的语音。 常铮正拿起笔准备勾菜单,陶然就顺手点开了。 “我见完客户啦!你们都猜错了,居然是个油腻的老女人!我真不懂这年头的老女人都是怎么想的!我们陶经理对她那么客气,该解释的都解释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不识抬举!怪不得那么丑陋!” 常铮笑得差点拿不住笔。 然而第二条语音进来了:“还有我们常老板!今天穿得真是帅到原地起飞!哇蓝宝石这么骚气的袖扣他都驾驭住了!颜值简直棒呆!” 常铮的笑声戛然而止。 陶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常铮也忍不住了,两个大男人相对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想,这么个活宝,怎么就弄进来了。 等笑声收了,菜也下单了,群里第三条语音才姗姗来迟。 “我……我发错了,而且已经撤不回去了……我,本来想发给她们的……我……我是不是快被开掉了……” 陶然笑着打字回复:“少八卦,多干活,发语音看清楚群。” 据说帅到原地起飞的常老板看着自己的宝贝袖扣,看了很久很久,心里其实十分想让这个二货立刻滚。 白漫漫总算聪明了一回,没再追问自己有没有被开掉,识趣地沉默了。 下午去老妖怪那里转了一圈,“回顾阶段性成果”,临出来时陶然跟几个老同事迎面碰上,寒暄了几句,大家说起徐远已经内部调岗,去香港的亚太总部做人力资源信息系统上线的项目经理了。 出去的一路上,常铮一直打量着陶然的脸色。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淡然,自觉可以放一半心。 还没上高架,已经堵在匝道口,车里的安静逐渐变得刺耳,陶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话来。 “我早就知道了。” 常铮真没给人做过感情辅导,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下意识顺着问:“怎么知道的?” “他好几个星期前给我写过邮件,说他要走了。” 常铮从自己的百感交集里咀嚼出了一丝嫉妒,所以半天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不好意思。”倒是陶然自嘲的一笑给他解了围:“当时想尽办法瞒着同事,我和他也没有共同的朋友。我刚才就是突然想起,可能你算是知道得最多的几个人之一了。” 能跟知情者说点什么,其实是一段感情里当事人最普遍的心理需求。可陶然和徐远这段如履薄冰的关系,于沉默中诞生,于沉默中消亡,始终无人可说,简直萧索得令人心寒。 “你……”常铮很小心地又花了几秒钟,再三确定陶然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你心里放下了么。” 陶然凝望着夜色的眼眸静若寒潭,仿佛看尽了霓虹光影,空余茫茫。 常铮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既深且冷的眼睛朝自己转了过来。他的声音里,居然有几分真实且生动的笑意。 陶然说,“不爱比爱长久。” 常铮这小半生听过的所有答非所问里,再没有比这一句,更让他印象深刻的了。 路况差得让人心烦,而烦躁是这样费心费力的情绪,一点一点熬干了人的精神,最后只剩疲惫。陶然第一遍提议常铮不用送他了,他可以自己打车去剧院,常铮好心好意说了一通既然都开到这里了,也无所谓再堵过几个匝道口,就算他打车,也不会比这更快。 说第二遍的时候,常铮干脆没理他。陶然自己也觉得这客气得确实没意思,于是又加了一句:“一会儿我先请你吃个饭,你再回去吧。” 常铮无精打采地回答:“好。”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谈起了剧。 “这是去看什么?” “老古董话剧,据说是悬疑惊悚剧。” 常铮笑着看他一眼 分卷阅读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2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6 :“我猜你并不喜欢话剧。” 陶然叹了口气:“那也要看是什么话剧。有些还行,但十有八九,确实是不喜欢的。今天是有人买了票,约我去。十分不巧,这个面子我必须要给。” 常铮顺便揶揄了一把:“你怎么老是交这样的朋友?私人时间看个话剧还有不得已,你活得也真够累的。” 平心而论,跟常铮的相处,的确是陶然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最轻松愉快的经历之一。所以常铮有资格说这话,陶然也只好尴尬地笑笑:“我这个朋友……” 一开口,才发现无从说起。 还好常铮足够善解人意:“没事,我可以不知道。看你这么勉强,我也就安心了。” “安心什么?” 常铮的神情忽然变得捉摸不透:“没什么,你听错了。” “……” 大概是堵了太久,之后跟常铮的晚餐又太愉快,陶然这一晚终于出现在周喆面前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他希望看到的表情。 既没有期待,也没有无奈,就像真的赴一个老朋友的约一样,一派光风霁月。 那些错过的岁月从来不如歌,它们只是被突兀掐断的残章而已。周喆不死心地盯着陶然的脸,直到他笑着问“怎么了”,才不甘不愿地放过,转而浮起社交专用的和煦来,彼此打了招呼。 他以为自己深爱陶然,陶然也对他一再纵容的日子还鲜活在回忆里,诗残莫续的时刻却已经来临。 周喆从这一刻开始觉得,自己提出两人还要继续做朋友,恐怕是一个莫大的讽刺。要不是当年非要坚持“还是朋友”这四个字,或许他们的学生时代都能少一些难以忘怀的血色。时隔多年再说这话,新的客套覆盖旧的伤痛,再往下走,或许真的只能换个方向了。 剧情实在太老,每一处转折都在身经百战的现代观众预料之中,看到三分之一,陶然已经在主动管理期望了。周喆的目光从没离开过台上,仿佛多么专心致志。陶然也不去拆穿他,就继续陪着按安安静静地往下看。 大约到了三分之二,翻译腔之矫揉造作和演员之塑料演技,已经慢慢把这段时间变成了一种浪费。 陶然耐心告罄:“下次你真要看戏的话,剧目由我来选吧。这实在是……不敢恭维。” 他这理所当然认为下次还能一起约了看戏的口吻,不知为何,深深地刺痛了还在尽力装投入的周喆。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换个活动吧。或许我们不适合一起看戏。” 陶然诚心诚意想粉饰太平的时候,任谁都挑不出他笑容里有任何不妥:“为什么没有下次。我说了我们还是朋友,那就是啊。” 周喆心头狠狠地一沉,一时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正当这时,舞台上的女演员突然声情并茂地大声念了一句台词:“叫机!我是你的姐姐,开西啊!” 神一样的读音一下戳中了陶然,他无声地遮住脸,一个人默默地笑了起来。周喆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都或扶额或捂脸,纷纷忍俊不禁。 戏虽然不怎么样,一晚上能有这么一个能够大书特书的笑点,也算值回票价。 周喆坐在一群哭笑不得的观众里,只觉得自己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击中,继而完全淹没。身边陶然的笑容触手可及,却又分明隔着千山万水。 半明半暗中,陶然碰巧错过了周喆迅速红起来的眼眶,和抬手擦掉眼泪的动作。 又或许,这里没有巧合。 也没有错过。 第19章 疏桐 常铮这个人的透彻,虽然很多时候确实太过不近人情,但正因他对人情本身的洞察,三言两语时常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那天被他提醒之后,陶然老是忍不住回顾自己最近在私人关系中的行径。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自找麻烦,把自己陷进了一个又一个不得已之中。 心软或许真的是病,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好好治一治了。 自从他频繁出差,凯撒就被迫开始了半独立的生活。猫粮和猫砂就在那里,偌大的屋子就一只猫,寂寞也是过,癫狂也是过。陶然觉得凯撒是个十足的实验主义者,每次他出去,回来面对的残局都迥异得很。 头一回出差整整一周之前,陶然在寄养和让他自己在家这两个选项里,犹豫了很长时间。正好那几天听说朋友家的猫寄养后得了猫瘟,英年早逝,他就狠下心来,放足了猫粮,让凯撒自己管自己。等他回来的时候,凯撒把阳台上的绿色植物半吃半挠,祸害得七零八落。只要死太监自己没事,植物不算什么,陶然忍气吞声了。 第二回时间比较长的出差是五天,凯撒大概是有点孤独症的意思,把窝搬到了陶然床上,搞得枕头上都是猫毛。陶然回来以后,在自己被子里发现了被咬残的老鼠玩具,掉光了毛的鸡毛逗猫棒,还有一个空的猫罐头。在他忙着换洗全套被褥的时候,凯撒一直忧郁地端坐在落地窗前,仪态优雅,神情迷惘,最后陶然忙完了往沙发上一坐,他猛地扑上来对着他的裤腿就是一阵乱抓。 又是一个好不容易没事的周六,陶然大清早被凯撒爬上胸口蹦了两下,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只好醒了。 “你怕是疯了吧,死胖子。” 凯撒弓起背:“喵嗷嗷嗷嗷嗷嗷!” 陶然揉着眼睛坐起来,把猫从床上推了下去:“你再嚎两嗓子试试?今天的猫罐头还想不想要了?” 凯撒谄媚地狂蹭陶然的拖鞋,鞋面也是毛,凯撒也是毛,混在一起煞是好看。 “……我看你是真疯了。” 吃完隔天发放的罐头,凯撒眼里就再也没有陶然了。在他专心致志对付猫抓板的时候,陶然出门去赴吴越吟的约。猫大王理都没理他,陶然临走前几乎想说一声“凯撒,我出去了”,差点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也孤独症了,于是颇郁闷地关门走了。 先是人事后是咨询,由于一直把社交当饭吃,私人时间里陶然的主动和被动社交都在逐年减少。以前跟吴越吟是上下级关系的时候,交情不咸不淡,长期处于彼此欣赏但下了班从不多话的状态。最近机缘巧合,他捡回了叶祺,又被迫接受了周喆这种非要贴上来的朋友,要不是工作忙得厉害,陶然觉得自己的社恐都快复发了。 对外的频繁输出,无论对象多么合乎口味,仍然是一种对内在精神能量的损耗。 吴越吟家的小朋友开始学琴之后,据说很快跟钟老师投契起来,倒是一段难得的师生缘分。所以今天吴越吟的家宴是专程为了答谢陶然的引荐,这样郑重的理由,又耐心等了他一个多月才终于选定一个周六,实在不能不去了。 一路开车过去的时间里,陶然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 分卷阅读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2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7 建设:一会儿恐怕免不了要跟何逊言小朋友聊天,这可如何是好。他从来就不喜欢小孩,所以也从来不知道该夸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优点才好。还好上次第一次见,何逊言的音乐天分展露无遗,及时救场成了自始至终的话题。可这次又该怎么办。 “陶叔叔好。” 何逊言就像个小天使,每次露面都自带惊喜,这回的惊喜是门一开,里面露出的孩子面庞简直称得上沉静。陶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这样的表情,心里即刻就是一松。 吴越吟围着围裙跟着迎出来,陶然从何逊言的眼睛里读出了“我不喜欢别人摸我头”的意思,干脆用上跟成年人相处的分寸,冲他轻轻一点头,然后抬眼跟大人打招呼:“老板好。” 这个家的男主人放下手机也迎到玄关,一身官腔已经收敛过了,陶然还是感受到了他久居上位的气度扑面而来。 他含笑望一眼吴越吟:“我该怎么称呼?何处?领导?” 男主人主动跟陶然握手,手心温暖干燥,令人生不出任何恶感:“你叫她老板,那叫我老板娘吧。” 三个大人都笑了。何逊言眨眨眼,似乎明白了自己迎宾的角色已经扮演完成,说了声“我琴还没练完”就转身走了。 陶然看着这个特里独立的孩子,莫名地心头一阵酸软。 “这孩子,痴迷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老板娘”一边安顿陶然坐下喝茶,一边顺口接话:“这不挺好么,肯定是随了归舟吧。” “柑普喝吗?跟一般普洱味道不大一样,我们都很喜欢。”吴越吟拿了茶具出来,正好听见丈夫提到自己弟弟的名字,眉宇间眼看着就是一片黯然:“归舟……真的是可惜了。” 陶然赶紧伸手自己拿了杯子,去凑吴越吟手里的茶壶嘴:“你们姐弟感情真好。我这种独生子女,孤家寡人,就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嗯?我以为你爸妈在国外给你生了个弟弟?” 陶然稍微思考了一下,才找到一种比较合适的表达方式:“是有个弟弟,但是他们领养的。跟我年纪差得很多,我每年就过去一次,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吧。” 吴越吟看着他一脸的纠结就想笑:“没多少感情你还给他带那么多礼物?每次出差都想着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喜欢什么,劳心劳力给他往回带?” 陶然也笑:“不要拆穿我啊,老板。” “你啊,口是心非,其实总是心软又善良。” “好了好了,再说我可要脸红了啊……” 吴越吟笑得十分开怀:“我还真没见过你脸红,要不我多说几句,你脸红一回让我长长见识?” 话到这里,何逊言被他爸爸派过来叫他们去吃饭。 “妈妈,陶叔叔,吃饭了。” 这孩子的眼睛里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静,陶然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觉到底是碰见了同类还是想起了童年,总之有种难言的亲近。 这个家里到底是怎么了,何逊言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吴越吟这么一个长袖善舞的中年职业女性,显而易见地在儿子面前,表现出了一点微微的不自然。 陶然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往餐桌走的时候虚揽了一下何逊言的肩。有时候比起语言,一个动作往往能更快更好地圆场。 孩子毕竟年纪小,身量还不高,想躲又不知怎么躲才能不失礼,当感受到陶然并没有实在地撑在他肩上的时候,居然肩头都松了下来。 想到自己进门前看到何逊言也觉得轻松,陶然低头给了孩子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何逊言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钟,挪开了目光。看见这一份稚拙,陶然也算放下心来。 “逊言?我能这么叫你吗?” 小小的何逊言思索了一会儿,严肃地点点头。 “琴练完了吗?” 意料之中,孩子摇头。 能有几个父母明白孩子的坚持有多郑重,能真正尊重孩子给自己排的时间表呢。 陶然再次放低了声音:“拜厄弹得不错,但你不要心急。你有的是时间,不需要赶进度,一定要有耐心,打好基础。练琴的时候不能贪多,注意自己的手型。” 可能这样平等交流的态度对他来说实在太珍贵,何逊言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又在自己父母看过来之前,迅速恢复如常。 他只是慢慢地点了个头,轻之又轻的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天,陶然对何逊言最后的印象,是他爬上餐桌边的高脚椅后,悬空踢来踢去的脚。 他明明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孩子,却被母亲安排穿着一双浅蓝色小熊形状的拖鞋。这突兀的程度绝不亚于西装控常铮穿着睡衣上班,或是善良怪陶然对卖白兰花的老太太视而不见。就因为大人对儿童世界理所当然的视而不见,和自以为是的曲解和掌控,何逊言在他自己的家里,竟然就过得如此格格不入。 而在座的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成年人,对此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  拜厄是一本初级业余钢琴入门教材 吴归舟的出处是“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不是乌龟粥!不是乌龟粥!不是乌龟粥! 第20章 疏桐2 白漫漫这一批进了二十几个新人,根据学历和学制的不同,早的过完年就开始实习,最晚到五六月也都入职了。小姑娘过三个月培训期的时候正在忙常铮和陶然的项目,也没必要卡着时间就硬要转组,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就再也没人提她该进入助理顾问轮转机制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她就赖在陶然这儿,成了半固定的下属。 转眼夏天都快过完了,白漫漫仍然围着自己转悠,并且一点没有收敛一副星星眼表情的意思,常铮也是无言以对。 陶然数不清第几次抓住他默默翻白眼的时候,忍不住嘲笑他:“谁让你长成这样,活该。” 常铮反唇相讥:“听说你也有个迷妹,非要说你这样冷冷淡淡,生人勿近的才是真男神。” “是吗?那至少我的这个还知道不能凑到我面前来发花痴。” 常铮按捺住再来一个白眼的冲动:“白漫漫怎么就不知道?她们花痴还分种类?那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不知道啊。” “呵呵。” “……呵呵个鬼。对了,你知道你的迷妹叫什么吗?” 陶然一脸莫名其妙:“我该知道吗?居然有这么个角色,还是刚才你告诉我的呢。” “叫倪玛。” “……请告诉我,是我听错了。” 常铮面无表情:“怎么可能。你的迷妹小姐,姓倪,名玛。” 陶然合上笔记本,弯腰开始收线:“哪个智商欠费的合伙人投票放进来的?” 常铮讪笑:“我。我当时觉得,这孩子起名字的 分卷阅读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2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8 年代还没有这说法,人家爸妈也想不到有今天,总不能就这么拒之门外。” “哦?你这妇人之仁,别是我传染给你的吧。” “呵呵。”常铮突然发现这两个字是真心好用:“可我后来看到她的英文名,就已经后悔了。” 陶然一边合上电脑包的拉链,一边看着他的眼睛,等他说下去。 “nini,nini倪。” “……” 已经学会了怎么穿衣服穿鞋的白漫漫人模狗样地推开门,示意大小两位老板可以一起下班了,顺手接起一个手机上进来的电话。 “喂?nini?” 常铮和陶然在她身后,迅速交换了一个“给我一刀”的眼神。 白漫漫在同期里的人缘最好,确实也是有道理的。这么一个听上去也没什么营养的电话,她从客户办公室里一直打到常铮车里,一直嗯嗯啊啊应和着,穿插一些没头没脑的笑声,始终就是挂不掉。 陶然为了避免近距离旁听两个花痴的通话,把偌大的后座留给她一个人,自己坐了副驾。 可不管他坐哪儿,白漫漫的声音都清清楚楚地飘在耳边。 “啊?什么叫方框里怎么打勾?哦哦你是说客户给你的表里那种勾选框?” “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啊,你百度一下?……哇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我凭什么替你百度啊,我不要我不要……” 常铮越听越心烦:“看来这个你你你,智商还不如白漫漫。” 陶然仰头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我好像又晕车了。唉,这对话我听得好想吐。” 说完了什么勾选框,两个软妹子又开始聊什么饭吃过了没有。 “我还没吃呀,等老板请客。对呀陶经理也在,嘿嘿嘿嘿嘿嘿嫉妒也没用……” 陶然忍无可忍,回头瞪了她一眼,白漫漫吓得咬到了舌头,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 对方应该是表达了一下关心,白小姐最后丢下一句老妈子一般的叮嘱:“你不能不吃饭啊,你那个感冒药是要随餐吃的。陶经理刚嫌我吵了,我挂了啊,再见。” 常铮微微侧过头,冲着陶然无声地笑了。因为实在不想理他,陶然干脆闭目养神。要是平时,他可能直接就睡过去了,车停了他自然会醒,常铮有时候甚至会给他搭上后座放的毯子。可今天多了白漫漫这么个大活人在车里,他居然怎么都睡不着。 从小在公交火车这种生人扎堆的地方一定睡不着,但不知不觉,自己已经默认跟常铮独处的空间,是绝对可以安睡的地方了。 忽然反应过来这一点,陶然的困意一下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怀鬼胎的沉默。 “那个……” 既怂且弱的声音从座位间的空隙里钻出来,常铮趁着红灯回头一看,正好对上白漫漫躲躲闪闪的小眼神,居然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那个,我能不能问你们……一个问题?” 陶然指指车前方示意他专心开车,自己开了口:“说。” “我把她当同事,可她把我当朋友,我该怎么办呢?” “你自己做的就是朋友该做的事,就不要怪人家拿你当朋友用……” 常铮大发慈悲,参与了一回对他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对话,这时突然插嘴道:“同事该做的是等她空腹吃了感冒药人不行了,给她打120,而不是提醒她不能空腹吃药。” 小姑娘的表情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掺着冰渣的冷水。 无节制的善良等同于对自己作恶,这是个沉甸甸的道理。家教良好的乖孩子们总要招惹上好几个根本不想要的朋友,才能艰难地逐渐学会,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何在适当的时机使用适当的举动来表达拒绝。 不怕这拒绝太尖锐,只怕滥好人不忍心,最后害人害己。 车里诡异地开始安静,年轻的热情被浇灭之后,一抔灰烬还在滋滋作响,让人无言以对。 在还没有指纹解锁的年代,陶然刚工作不久。某次他不在办公桌边,居然有同事因为偷看过他的手机密码,代接电话之后就堂而皇之翻起了别的内容。 印象中吴越吟唯一一次冲自己真正发了火,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说的“远近亲疏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还能指望你以后做得好什么”,至今时时警醒着陶然一日三省。 本来说好了是要送白漫漫回公司加班的,顺便大家一起吃个饭,但不巧遇上旅游节开幕的日子,有些路段好像是限行,堵车的程度很快进展到一车人都开始叹气了。 夹在上司和下属之间,中层只好来做话痨。陶然挑了个快路过地铁站的时机,看看常铮又看看白漫漫:“要不就在这儿放她下去?改天再吃饭吧。从这儿坐地铁回去肯定比这么堵着快多了,她还有活要赶。” 白漫漫跟梦游似地念了一句:“对,我还有活要赶。” 说完,行动十分迅捷地拉开车门,一溜烟跑远了。 常铮震惊之余,无比庆幸车门开的时候,后面没有不长眼的自行车冲上来:“天呐这种活宝……” 陶然立刻堵他:“可不是我一个人招进来的。” 确实如此,常铮满腔的吐槽热情被一把捏住七寸,只能全咽了。半晌,幽幽冒出一句:“好可惜,她做事居然还不错。” 此处的可惜,显然是可惜不能马上开掉这花痴的意思。陶然略琢磨了一下这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默默享受了一会儿这笑意渲染出的轻松愉悦,常铮望着陶然的眼神几乎能拧出水来,被凝视的一方渐渐觉出了一点不太对劲。 趁他快要收起笑容之前,常铮再次开了口:“你呀,可千万别对谁都这么没心没肺。” “……我怎么没心没肺了。” “就你这样,你还劝那小傻子别做过界的事情?从你开始带她到现在,你都说了多少友情赠送的话了,你还数得清么?” 陶然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常铮在他该教白漫漫什么,不该教什么这个点上,总是有一种执拗的在意。 “我和她不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常铮笑得云淡风轻:“行吧,你觉得你知道。” 无论两人关系究竟如何,就算是单纯的上下级,甩出这么一句话也是有问题的前奏了。陶然想了几秒钟,还是决定刨根问底,杜绝这个话题今后第三次出现的全部可能。 “你是真的对我带人的方式有看法?” “不,你爱怎么带人你自己摸索。我不一定是对的,你也不一定错,这都无所谓。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这件事其实反映了你的行为和认知自相矛盾。我觉得你很看重公正,很愿意做一些未必有个人收益的事情来维护公正,比如你觉得白漫漫被那个你你你利用了,你就会教她少管闲事。但我一旦 分卷阅读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2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29 挑明了说,你又很讨厌被套上无私这个定义。” 陶然顺着他的思路说:“是,因为我自认一点都不无私。唯利是图我确实做不到,但无私……” 双商在同一个层次上的对话就是这么顺遂,既然陶然已经抓住了自己的意图,常铮就不再掩饰,慢慢表露出了十分罕见的认真:“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只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却想不通自己要什么。也许捍卫秩序不是你想要的角色?所以你明明已经做了这样的事,却不肯承认?” 几乎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陶然就完全理解了他在说什么。也正因为理解了,随之而来的迷茫才如此汹涌。与其说陷入沉默,不如说所有得体的应答都离陶然远去了。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知音是这么可怕的一种生物。 他听懂了你的弦音,你却如临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cd都播完一轮又放到了第一首,陶然才勉强找回了具备正常意义的言辞。 “话都到这儿了,不如说开了吧……你又是为什么非要跟我说这些?” 常铮目视前方,呼吸的节奏分毫不乱:“我以为你知道。” 陶然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不知道。” “装糊涂可不是个好办法。” 对方的口吻太过平静,陶然甚至觉得这一刻堪比在跳楼机上等待启动。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灵犀,接下来的事情就像重力一样避无可避。 他忽然觉得沮丧,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不装糊涂,那还能怎么办呢。” 常铮转过头来望向他,眼里似有火光,自无垠寒夜中冉冉而起。陶然近乎绝望地认出了那一点光。他太清楚那是什么,所以只好挪开自己的视线。 可惜眼神能躲,耳朵却关不掉。 常铮就这么对着他,如念祷词一般轻轻地说:“我希望你能看清我,也看清你自己。然后,我们会有办法的。” 第21章 疏桐3 一般人碰上大罗神仙似的人,第一反应其实是躲,然后是烦。谁会喜欢被人一把挥开一切有的没的,自以为是的伪装和表象,然后一语中的呢。 常铮当然很清楚实话有多讨人嫌,平时一直控制自己能说假的绝不说真的。可面对陶然的时间越长,他越隐隐觉得自己的劫数怕是到了,因此决定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总要先坦诚自己,尽力一试。 这一坦诚,就成了句句是真。 碰巧,陶然也是个崇尚真实的贱脾气。常铮的诚恳一次比一次更深、更近,陶然站在这黑黢黢的悬崖边山,虽然还不至于往下跳,但显然也没法往回走了。 悬崖说,看清楚了,我是悬崖。旅人回答,我知道。 他们站得这样近,逐字逐句读懂彼此,然后相顾无言。 他如果怎么都想不通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办,如果想通了但拒不承认怎么办,或者干脆就是厌倦了,活累了,真心塞进他手里都懒得接住,又怎么办。 常铮发现自己简直没法想这些“如果”。 劫数已经来了,他选择直面生死,却无权要求陶然选择他希望的态度。孤注一掷的年少时光早已远去,这就是两个手里都握着点东西的成年人的对弈。 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罢,生活都是风霜雪剑严相逼。人家还不知道有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反正没你自己也能行,这真是…… 当两个人相互吸引,且并不打算榨取对方的社会价值,那就只能看心愿了。而人心,何其深幽。 多少人打着感情的幌子,干着合伙做生意的事情,这真的不难。爱当一床锦被,下面随便弄点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固若金汤。万千婚姻,无不如此。 可一旦要跟一个生意人谈感情,还是谁也不需要谁的,干干净净的感情,其靠谱程度,真还不如捕风。 不管私事进展如何,公事总不会停下来。常铮和陶然还是不得不一天天的绑在一起超过十个小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无奈工作才是立身之本,于是连彼此尴尬的时间都没有。 最近常铮刚拿进来的新项目是一个中型服装品牌要进入中国市场,请他们做从零售模式到供应链计划的全链解决方案。类似的事情老头带着杨柏君刚做过一回,依稀就是上半年,本着效率至上,常铮特意去找了一次老头,软硬兼施把杨柏君借了过来。 这天杨柏君按着时间来开项目启动的内部小会,一推门看见陶然也在,不由笑道:“常老板这是谈了多少钱的项目啊?要用我和陶经理一起干活,这成本……” 拉拢她办事是一副面孔,已经答应了还拿乔就该给她另一副面孔了。陶然知道常铮自有办法,听了这话只是陪着笑笑,自己都没想张嘴。 果然常铮接过话头,听着并不那么客气:“你们项目经理头上又不背业绩。数字的事情我会算清楚的,不用你担心。” 杨柏君还是那一脸的笑:“今天怎么这么凶啊,客户不好应付?” 陶然很自然地打圆场:“是不好对付。你来看看,这算什么要求?要是我们能把这些都做了,还要他们自己的董事会干什么?” “找我们帮忙背锅呗,也不稀奇了。”杨柏君接过陶然早就打好的几页纸,随手翻了翻,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这开什么玩笑,还懂不懂规矩了?第一次用咨询公司吗,这都敢提?” 常铮冷哼一声:“家族企业,规模不大,想法倒是不少。我觉得越往后越是硬骨头,前期最好你们两个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先把场子撑住了。往后需要我了,我再出面。” “那人手安排?” 陶然回答了她:“白漫漫和那个……姓倪的小姑娘,人事应该都调过来了。你有没有用顺手的?再加一个,三个助理顾问应该暂时够了。” “我没什么顺手不顺手的,最近用的都是老头子看重的那个新来的小男孩。” 居然也没直接说名字,常铮和陶然同时预感到接下来必有笑话,齐刷刷抬头望向杨柏君。 她撑了没几秒钟,一下就笑开来:“这一期我真是服气,有个倪玛,居然还有个康德。” “康德?当时终面我也在,人事给的简历上只写了英文名,我还以为……” 陶然笑问:“以为什么?” 常铮叹了口气:“一年总不能出两个妖孽吧。” 杨柏君转头跟陶然对了一个“他们老板爱怎么想都行”的眼神。双方都清楚,各为其主的平级关系亲厚不到哪儿去,却都愿意跟对方一起做这个面子。 这个项目之艰巨,从这时候起,就已经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常铮想得倒美,本打算置身事外,结果客户时不时派个先遣队来中国,假模假样在酒店里开个 分卷阅读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3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0 会议室,就老叫他们集体去作报告。 于是人仰马翻,白漫漫、你你你和康德三个小朋友熬得眼睛都发直了,弄出一个详尽到啰嗦的初步方案。常铮给先遣队耐心细致地过了一遍,带回比第一次多几倍的要求来。进一步布置任务的时候,陶然明明白白在白漫漫眼里看到了一阵绝望。 “老板,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真的……你给我们指条明路吧,客户到底想怎么样啊。他们要的这些东西,根本也没地方能查数据啊,比如这仓储的报价,空对空的我上哪儿去找销售问价格?” 陶然头也不抬:“给你指条明路,还是给你们三个?” 白漫漫愣了一下:“给……我们三个?” “那为什么另外两个都不动,就撺掇你来找我开这个口?” “……” “以后做事之前多想想为什么,去吧。” 白漫漫一脸懵地撤退了,没走出几步,又扭头回来:“老板,我还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不该。” 常铮看她可怜,出手捞了一把:“说吧。反正你没一句话是对的,多说错一句也不要紧。” 白漫漫这才发现常铮也在,之前坐在角落里没打字也没打电话,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于是她一边小小声念叨,一边左顾右盼,倒退着出了会议室。 “啊我刚才想说……嗯……老板你说话越来越像常老板了。” 话音落下,她正好闪身出去,还很乖巧地带上了门。 常铮:“?!” 陶然依然头也不抬:“我早知道不是好话。你跟基层同事相处时间太短了,还是不够了解他们啊,常老板。” 常铮:“这些可怕的九五后,已经敢当面,同时,调戏两层老板了?” 陶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打从那天车里的对话之后,常铮就隐约感受到陶然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好像是记上仇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怼他如行云流水,火力全开。 “……我也觉得,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我了。” 陶然:“你哪儿有我这么损。” 常铮:“……为什么连你也调戏我?” 陶然无辜地看着他:“你宁可被白活宝调戏是吗?那我叫她进来?” 常铮刚喝进去的一口美式差点咽不下去:“我好歹是你老板,你这样真的好吗?” 陶然:“呵呵。” 常铮:“……” 快下班的时候,为了表示他体恤下情,常铮特意去外面三个小朋友坐的那一片转了一圈。他们工作时间毕竟是太短了,常铮一边看一边没话找话鼓励了两句,转身回小会议室,就想着要赶紧催人事从专业咨询组调个顾问过来,这么糊弄下去早晚要没法收场。 没想到他走到小会议室门口,杨柏君正开门出来,两人碰了个正脸。一看那脸色,常铮就明白了,她跟陶然刚才在里面的交谈一定不怎么愉快。 “常老板,事情我照样做,但供应链我真不熟。我们谁都不熟。您抓紧叫专业咨询组来个人吧,大不了我们按小时付点钱,用完就弄走,也分不了多少业绩。” 用专业咨询组的人有两种计费方式,要么按项目,要么按实际工作时间。如果按项目,那真是价值不菲,除非不得已,不然一般咨询组的合伙人都不愿意这么做。如果按实际工作时间,那人家专业组的顾问也不是傻子,通常就比较敷衍,而且吃饭和交通的报销都往死里浪费,能多花一分钱都是好的。 这些不好放到台面上明说的事情,杨柏君要是在楼上她和老头子的地盘上,大概不会在公共区域就这么往外嚷。小朋友只管干活就够了,不需要也不应该知道这些。 要是嚷出来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倒也罢了。可项目收入和资金分配都在常铮一个人手里,确实不关她一个借调来的项目经理什么事儿。 常铮沉下脸,也不好计较她是一时意气失言,还是故意找茬,只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先上去了。 杨柏君精致的面孔上划过一丝微妙的闹事不成的失望,踩着恨天高,仪态优雅地告辞了。 在她身后,从茶水间倒咖啡出来的白漫漫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艳羡。那是一个蠢货,对一个女神发自内心的崇拜。 什么都不懂,胳膊肘还往外拐。常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道火热的视线,然后一眼瞪过去,严厉之意毫不掩饰。白漫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咖啡险些泼她自己身上。 ……不仅蠢,而且奇蠢。 会议室里,陶然正盯着常铮留在桌上的手机。震了半天了,真的好烦人。 “杜梁衡找你,赶快接。” 所以常铮一进门,迎面就被甩了这么一句。 尴尬,但根本没时间尴尬。小房间里充斥着陶然刚跟杨柏君争论过,又被震动吵得没法工作的愤怒,有如实质,令人窒息。常铮赶紧拿了手机,又出去了。 “这么久才接,又在忙啊?” “还好吧,我哪天闲下来了,才是要完的节奏。你最近怎么样?” 若无其事,是大家都很喜欢的一张面具。 “也就还好吧。我是特意打来感谢你的,我手下的人说接了个你介绍来的客户,活儿还挺大?” 常铮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哦我这儿有个同事,听说十几年积蓄买了个小别墅,前段时间问我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室内设计师可以介绍。我顺手就把你工作室的电话给他了。” 杜梁衡在那头轻声地笑:“行吧,你还真是举手之劳。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关照。我最近……不太方便,没法亲自出面见你同事,但事情一定不耽误,我会尽力而为。” 扪心自问,常铮是真的不想过问什么叫不太方便,哪里不太方便。他稍微一犹豫的工夫,杜梁衡不知是太聪明还是早已打定了主意,直接就说出了口。 “我脸上有伤,最近都在家办公。你周五晚上有空吗?” 理由实在太好找,常铮顺口就说了:“可能要请客户吃饭,时间说不准。” “那到时候告诉我安排,我开车来接你?” 杜梁衡从来不会这样坚持,以前要拒绝他,闻弦歌而知雅意足矣。常铮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结果那头直接就笑了:“不用这么害怕,我们就在外面找地方聊聊吧。我的意思是你跟客户吃饭,喝多少酒恐怕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我开车过来,你散场了路上也舒服一点。” 常铮只好答应下来:“好,那周五见。” 第22章 西风 自我认知是算无遗策的常老板其实很清楚,打动陶然是个艰苦卓绝的长线任务。可他万万没想到,专业咨询组那边派人来帮忙的那天早上起,这难度忽然换了个斜率 分卷阅读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3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1 往上狂飙,从此拍马也追不上了。 人家是调来救场的,不是可以颐指气使的自己人。常铮和陶然出于礼貌,看到人事小美人带着人往这边走,先后站起来表示欢迎。 下一刻,韦方澄的脸出现在视线里,常铮一向八风吹不动的表情立刻就裂了。他很想掩饰,所以闭紧了嘴。人事姑娘笑颜如花介绍了一番,告辞走人,然后陶然先开了口。 “……怎么是你?” 声音压得很低,常铮一下就听出了几乎不亚于自己的,强烈的心虚。 诡异的感觉猛地蹿上心头,他盯住韦方澄的眼睛:“你认识陶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陶然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一脸活见鬼的样子,看看常铮又看看韦方澄,犹豫着问:“你们……你们也认识?” 毕竟常铮在这家公司混得最久,最明白公共区域不能用来处理私事,他当机立断,推开了最近的一间会议室的门。里面看样子正准备打电话给客户的白漫漫惊得直接傻在那儿,半天都没什么动静。常铮只好耐着性子说了句“你换个地方,我们要用这里”。白漫漫如梦初醒,扭头就跑。 韦方澄故作镇定,没话找话:“你们楼下招的助理顾问,性格真特别。” 常铮这会儿完全不想跟他扯这些,手指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拳,自我斗争了半天才稳住声音:“你怎么回事,我叫你不要来不要来,你全当耳边风了?” 韦方澄好像不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张嘴就来:“我就想来,这是我的人身自由。我喜欢你也是我的人身自由。” 可怜陶然活到三十出头,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是如此贫瘠。他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有朝一日,会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听到这么热情澎湃的告白。而且当事人似乎完全不担心隔音好不好,就这么坦荡荡,谁怕谁,嘴皮子上下一碰直接说了。倒是他这个看不懂什么情况的外人,跟着狠狠担心了一把,甚至没做贼也心虚,转头去看了看其实关得挺严实的门。 常铮的眼神就像看见了女鬼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 从震惊里稍微缓过来一点,心念一动,陶然的脸色就逐渐变得精彩起来:“我遇到你那天……常铮也在酒吧里对吧,你,你该不会是……” “对,我就是看见你们在一起,才去接近你的。我就想想看看,他一再拒绝我,那到底什么人能靠近他。” 陶然下意识就想骂这人有病,但侧眼一看常铮的反应,他十分明智地选择往后退了一步。 果然,常铮的自控力到头了。他一把揪住韦方澄精致整齐的领带结,力气之大,像是打算当场掐死对方。这一拽一推之下,韦方澄的后脑在墙上撞出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你有病你冲我来啊,你去招惹他干什么?!你们……” 火发到一半,居然噎住了。 陶然百感交集,尴尬愤怒和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全都混在一起,脑子反应都比平常慢了不少。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了几秒钟,他才对上了常铮要吃人的目光。 “我跟他……那天……反正没什么,真没什么。” 话说出口,他又立刻觉得不该自己解释。这麻烦是常铮惹来的,他只是无辜的池鱼,他为什么要解释。 可这心虚却是真的。好像那天晚上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韦方澄居心叵测罪该万死,他陶然也多少对不起常铮似的。 ……是这样吗?到底谁对不起谁?这逻辑对吗? 韦方澄其实早就怂了,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常铮看上去实在太混乱,没留神就松了手劲,他赶紧趁机往墙角退,最后退无可退了,只好摸着自己的脖子直喘气。 好歹这是大家上班的地方,他还知道别喘得太大声,压抑的呼吸像是要断气一样虚弱又可怜。三个人沉默良久,除了始作俑者韦方澄,谁都没把事情完全搞清楚。打也不好动手,骂也不好开口,简直进退维谷。 “我……”躲躲闪闪地打量了常铮半天,韦先生的勇气值终于上升到及格线,勉强哆嗦着张开嘴:“我能不能,跟你,单独谈谈?” 万分不愿继续掺和在别人的桃花债里,陶然听了这话,转身就想走。 常铮没让他如愿,劈手就把人拦住了,转头冲韦方澄发号施令:“你滚到楼下去找个会议室,我一会儿叫杨柏君下来找你,先把项目的事情跟你说了。” “我昨天刚入职啊……楼下会议室可以随便用?杨柏君是谁?” 常铮恨不得他立刻死,言简意赅道:“随便用。一个女的。” “我……” “你再敢啰嗦?你信不信我给你打零分,让你做完这个项目就滚?” 韦方澄跟刚才的白漫漫一样,脚底抹油地溜了。 两个人一起出过那么多次差,除了工作,几乎唯一的消遣就是去健身房耗着。所以陶然很清楚常铮这身材看着挺匀称,其实体脂远低于一般人,力量表现也很出色。神使鬼差地,他在韦方澄走后骤然静下来的会议室里,咕哝了一句废话。 “用那么大力气犯得着么,我还以为你打算当场掐死他。” 常铮半晌没回答,陶然就这么听着他紊乱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再抬起眼来,常老板还是那个常老板,只是眼里终究掺进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看着终于像个人。 歉疚这个情绪,跟常铮这双时常宁定自在的眼睛实在是不搭。陶然莫名地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也顾不上解释的必要性问题了,自顾自开始老实交代。 “那天我在酒吧跟你聊完那几句话,本来是跟几个熟人在喝酒叙旧。后来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当时心情不好,喝得有点多,反正后来他说去附近酒店,我就……” 常铮的脸色又眼见着难看起来,陶然只好赶快说重点。 “我洗完澡出来,他突然说喝了混酒不太舒服。我也懒得问他为什么改主意了,喝完了也确实头晕,我就说我先睡了,他想走想留都随便。等早上起来,他人早就不在了,留了张纸条在我钱包里,说拿了我一张名片,希望有缘再见。” 毛骨悚然的氛围油然而生,常铮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约完……被拿了张……名片?” “并不算约了吧,什么都没发生。我估计是我洗澡的时候,他翻了我钱包,看到名片发觉我只是你同事,就改主意了?”当事人心有余悸:“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他有问题,这事肯定没完,没想到……” ——没想到问题在你身上。 “只是你同事”这几个字让常铮眼神一黯:“对不起,都是我没处理好。” “没处理好什么?” 陶然还真拿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常铮对他 分卷阅读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3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2 的善良和冷静简直感激,马上在他对面坐下,怀着忏悔的心情开了腔。 “大概一年前吧,我出去做项目认识的韦方澄,客户公司的一个负责人。然后,反正,就那么回事吧,我没答应他。后来他就一直,嗯,不接受这个事实……” 看他说得如此艰难,陶然突然笑了。这个一直指控自己太心软的男人,其实面对别人的真感情,哪怕是单相思,并且早就越过了正常追求的界限,也还是不忍心用太难听的词汇来描述。 什么不接受事实,不就是死缠烂打么。 常铮看着这仿佛事不关己的笑容,心里逐渐有点说不出的慌张:“我真的没怎么搭理他,项目做完,我就把号码都删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常去那家酒吧,就老守在那儿堵我。我想我要是换个地方,没准他还真以为我把他当回事,需要特意躲开了,反而更乱,我就随他去了。” “后来呢?” “按时间算,后来其实是出了勾搭你这事……我还纳闷儿呢,他怎么突然就从送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突然进展到要跳槽来我们公司了?他打电话问我怎么准备面试,我骂了他一顿,他也就不再找我了。没想到,居然真没拦住。” 陶然打量着他几乎是忐忑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如冰川融化汇入溪流一般,居然就这么没了火气。一个人如果真的在乎你的感受,体贴你的情绪,那是完全藏不住的。常铮眼里的小心翼翼甚至让他觉得,自己要是此时此刻说出任何冷嘲热讽来,常铮就真能给他赔礼道歉。 预感到再这么安静下去,他可能又要说对不起了,陶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在常铮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权当安慰。 “我也没损失什么,就是有点恐怖罢了。现在事情都说开了,你就不用操心我怎么想了。我看韦先生是真不太正常,现在人已经进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常铮满脸的迷茫:“我还能怎么拒绝他,才能让他明白,我确实不是故作姿态?” 陶然惊讶了:“他误会你故作姿态?” “也不是。”常铮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摩挲自己的袖扣,这是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经常要做的小动作:“我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几个意思,我猜的。不过你放心,手都伸到你身上来了,我不会让他再犯病的。” 陶然耸耸肩,找回了一丝轻松的笑意:“你可好好想想怎么办吧。魅力太大真是要命啊。” 常铮英挺的眉随着话音一挑,沉郁褪去,眸光再次变得深邃又灵动:“我这是冲冠一怒为了你啊,你怎么一点都不领情呢。” 摆事实讲道理,谁也玩儿不过陶然:“我领什么情?你发火是因为韦方澄不识相,入侵了你的工作领地,骚扰了你的同事,又不是因为我。那天如果他招惹的是杨柏君,你也一样要他好看,难道你要让杨柏君也领你的情?怎么领?” 常铮:“……您脑子可真清楚。” 陶然乘胜追击:“难道不对?” “对对对,你快去干活吧。叫杨柏君去对付韦神经,你不准去!” 望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陶然整个人都散发着幸灾乐祸的柔光,像是个暖融融的小太阳:“我跟他没睡过,真的。” 常铮无话可说,只好自我安慰着陶然也算是学会一点点恃宠而骄了,于是长叹一声。 “朕知道了,退下吧。” 第23章 西风2 次日上午,陶然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韦方澄从小会议室出来。也不知常铮是怎么跟他谈的,眼圈红得十分明显的韦先生如一只刚被人拔光了所有刺的刺猬,整个人只剩一副最后的仪态。好像是是刚哭过,又好像正准备找地方哭。 陶然已经走到走廊里才发现他,左右一看也没处躲,只能斗胆与他擦肩而过。韦方澄看都没看他一眼,揉着眼睛直接路过。 奇了怪了,前一秒钟馗,后一秒娇花都比这反差小。门没关好,陶然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门缝,确定里面只有常铮,立刻转身进去,从里面抵住门推上了。 常铮看上去比刚谈了个新客户还累。全套西装上身,累死了也只能正襟危坐,但以陶然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恨不得趴桌上歇会儿。 “怎么样?搞定了?” 常铮苦笑:“差不多吧……希望吧。”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怕他。”陶然皱着眉头,自己也在咀嚼自己的措辞:“你说人得多偏执,多一厢情愿,才能为了一个还没到手的人换工作啊。” 常铮觉得一大早就被掏空,没力气跟他玩心理学:“你不也为情辞职过?你给我科普一下,这是个什么感觉?” “我可以现在说,你确定要现在听?” 常铮往椅背上一仰,打算自暴自弃:“一大早,九点半,找韦方澄谈‘请你不要太过分这是我最后一次客客气气地拒绝你’已经击穿我的人生底线了,这里是公司,现在是十点钟,我真是……我觉得你说什么都不能再让我惊讶了。” 陶然倚着门,眼神有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回了神:“我当时是发现徐远跟我老板……前老板的对头那一帮人有牵连,已经在疏远他了。结果他动作比我更快,把一封大老板绝对不该看到的邮件从我的电脑转发出去了。以那时候的局势,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足够定胜负了。所以我那是引咎辞职。” “呵,那你还真是对不起你前老板。人家提拔了你,最后还被你坑了。” 陶然叹了口气:“我看错徐远,是我识人不明。她太过倚重我,也算她识人不明吧。我提离职的时候,她说她提得比我还早一周。大家都走了,事情也就淡了。欠她的人情我尽量还,要是还不完,也只好欠着。” 这故事的确惨,而且每个人物都难辞其咎。常铮发现自己想不出什么替陶然开脱的话来,索性放弃:“徐远一毕业就被你招进去了吧,那也算是你看着慢慢学会两面三刀的,你……” 陶然自嘲地一笑:“我算他什么人啊,我凭什么给他指路?我的路难道就是对的?他这一手其实玩儿得挺漂亮的,我自问是真的干不出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不挺好么。” 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爱上了比自己年长一点的恋人,工作和生活上想必都亦步亦趋。如果陶然有心手把手地教引,全力以赴地精心呵护,徐远就算长歪了,也不至于变成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所以确实该他引咎辞职。于公于私,他都错得无可挽回。 以两人目前的状况,抓住机会就对陶然的旧事刨根问底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常铮沉默片刻,正准备把话题往回撤,没想到陶然这个不肯吃亏的小孩儿脾气又上来了, 分卷阅读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3 作势要走之前,还给他来了几句狠话。 “我先出去了,要是我再多待半个小时,没准儿外头谁要以为你的客户出问题了呢。”陶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塞回口袋里,顺手整一整领子,转眼又是玉树临风上午十点的陶经理:“我看韦方澄刚才那个样子,气焰是不嚣张了,但恐怕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和杜梁衡可不一样,我劝你还是小心应对。” 常铮哪儿能听不懂他留下的话茬子,认命地跟着捡起来:“怎么不一样。” 陶然微笑着回答:“杜梁衡没那么喜欢你。韦方澄真心诚意,只是人不对。” “哦,连人不对你都知道了。” 陶然拒绝接受他强行挽尊的调戏:“我纯粹就是瞎猜。老板的私事,我怎么好过问。” 常铮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请他滚走。 十秒钟后,炮灰白小姐抱着笔记本来敲门,探头探脑地问:“常老板,刚才陶经理挺高兴地下楼去了,我没来得及找他。我有个问题,能不能直接问您?” 常铮忘记了克制自己的愤怒,抬头给了小姑娘一个直接明确的眼神。韦方澄精神不正常,陶然关系暧昧,白漫漫他总不用顾忌了吧。煞气冲天而起,再敢烦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的威压劈头盖脸朝着门口的方向扑过去。 于是白漫漫再次吓破了胆,落荒而逃。 十二个小时后,某商业综合体地下车库。 常铮近来心事重,这客户也还算熟稔,劝酒他就没认真往外推。吃到一半大概七八点的时候,他回了杜梁衡的信息,发了定位给他,后来手机就放一边没去管。等席散了,仔细一看,才知道杜梁衡早早就到了地下车库,已经在车里等了他很久。 从上一个电话约这次见面开始,杜梁衡的表现就与之前的惯性截然不同。他向来是对分寸感非常敏锐的性格,常铮退一分,一句废话都不必说,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必多,他立刻就会识趣地陪着退一分。但这一次,近乎咄咄逼人。 拉开车门入座,里面全是没散尽的烟味,常铮不由皱起眉头看了杜梁衡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你抽烟。” “平时抽得不多,而且都躲着你,最近……”杜梁衡欲言又止,勉强的笑容里全是疲惫:“算了不说了,我很少在车里抽烟,拿不准开多久的窗能没味道。不好意思,熏着你了。” 这些照顾人的心思,常铮要是愿意,一样可以处处做得周全。可这些套路最好做得半藏半露,漫不经心透出一点关切,才最勾人。从初识到现在,常铮和杜梁衡一边相互传达着并不想更进一步的意愿,一边轮流做着诸如此类乱人心怀的小事,这段不远不近的关系才得以维系至今。 眼下杜梁衡就这么大刺刺地把话摆到台面上来了,常铮一听就心领神会,忽然明白了他这么坚持着非要约出来,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常铮厌恶烟味,这是头几次见面的时候,杜梁衡就已经发现的细节。既然一直瞒着,说明要是有心瞒着,他有这个能力。这会儿车里有烟味,就是再明确不过的表态。常铮不再是他需要费心隐瞒的对象。 每段关系都是开始和结束的时候,才天然去雕饰。 这沉默不过三五秒,常铮看杜梁衡的眼神已经变了。笑意慢慢浸染了常铮的眼角眉梢,一瞬间的心意相通,虽然不是出于爱情,也足以令人愉悦。 ——无论怎样的情境下,怀着怎样的目的。 “这真是一次别开生面的告别。” 杜梁衡愣住了。常铮实在太聪明,一叶知秋,就这么猜到了全部。 “常铮,你……” 常铮还是笑:“这就开始连名带姓地叫我了,真够快的。” 既然被告别的对象这么洒脱,杜梁衡本人再这么端着,就真的没意思了。意识到事情已经跳过所有步骤,直接进展到这个地步之后,他也只好跟着笑了,却因为牵动了脸上的伤处,发出了轻微的抽气声。 “嗯?这都多少天了,还这么严重?” 杜梁衡抬手摸摸自己还没痊愈的唇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多少未尽之言,尽付寂然。常铮大概推测了几种可能性,哪一种都不想开口证实。今天之前,看到杜梁衡脸上有伤,他不会主动询问。从今往后,就更不可能了。 “我……”杜梁衡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转过头来,在车库昏暗的光线里,静静望向常铮:“我其实没什么朋友。” “现在都流行发朋友卡了吗?我记得前两年,一般都是好人卡?” 杜梁衡被逗笑了。他摸着伤处的动作实在很别扭,常铮瞥到一眼,没忍住,还是十分不厚道地笑起来。 一个极度郁结一个微醺,两种频率不同但同样真诚的笑声糅合在一起,紧绷到危险的弦渐渐松了几分。杜梁衡这才觉得心头悬着的刀总算落地。 “我一直很怕你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那种人啊,你应该知道的。” 杜梁衡又叹气:“是啊我知道的,所以更怕你万一问了怎么办。” 转念一想,这念头也算合理,常铮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逐渐把戏谑的态度收了起来。 “只要你觉得我们还是朋友,那就是。作为朋友,我也劝你一句,求不得就不要求了。有时候认命才有活路,挣扎就是寻死。” 杜梁衡下意识就想去拿烟,可常铮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只好收回手,尴尬地搭在方向盘上:“我本来已经认命了,可他居然来找我,我……” “露个面你就管不住自己了,这就不叫认命。” 杜梁衡没接话,陡然加深的呼吸声却骗不了人。 常铮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果然杜梁衡的倾诉欲压倒了理智:“我没有错,我凭什么只能认命。这么多年了,我躲得远远的,能少看一眼就是一眼,我还能怎么样,我……” 常铮冷漠地打断了他:“你要是一直这么做,就不会被打脸。我不认识他,也不算了解你,但就凭那天见过他一面,我都能看得出,他绝对不是来找你诉衷情的,对吗?” 杜梁衡的苦笑比哭还难听:“他妈派他来看看我过得怎么样,为什么每年过年都推三阻四的不回去。” “然后你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对吗?” 是个人都招架不住这么问,何况杜梁衡这种心神紊乱的状态:“……常铮,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刻薄吗?” 话音刚落,常铮像是一台收放自如的机器,突然撤掉了所有的锋利。或许是杜梁衡的目光太复杂,又或许是常铮太明白一份执着的伤害可以有多大,温和之余他甚至微微地笑了:“我也没什么朋友。而且,我也只是实话实说。” 被问得出了一身汗的杜梁衡只 分卷阅读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3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4 好接受他手术刀般的真挚友谊。 这天晚上,他们最终还是哪儿都没去。杜梁衡也不管堵不堵了,就这么一路开开停停的,慢慢送常铮回家。 “我其实没想跟你告别。我是说我虽然是这个打算,但……” 常铮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对,你是来交朋友的。” 杜梁衡哭笑不得:“原来你是这么一个人。” “friends with, 以前重点在be, 当然对你客气又友好嘛。” “……说得也没错。” 杜梁衡英俊的侧脸随着窗外的灯光明明灭灭,像老电影里的一个长镜头,美好却遥远。常铮盯着这一幕看了许久,终究挪开了目光。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极少可以这样平和且默契地有始有终。他带着决定而来,恰好发现对方也抱有相同的目的,如此巧合,简直是一种恩赐。 杜梁衡跟那位表哥可能不会有“然后”了,常铮和陶然会不会有将来,同样也是未知数。所幸他们都不愿妨碍对方生活的可能性。但凡有一线希望,人们都愿意把自己的心捧给命运,蜂蜜或毒酒,但凭天命。 怀着这样的共识,他们终将各奔前程。曾经相互陪伴的旅人的际遇,也大多如是。 车到楼下,杜梁衡先说了“晚安”。常铮冲他点点头,打开车门,重新踏上一地夜凉如水。 他们谁也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杜先生从此只是朋友,写到这里,居然连我都有点怅然。陪伴和爱情总是很难分得清楚,所以一直很明白陪伴就只是陪伴,也不知道是常铮和杜梁衡的幸运还是不幸。 p.s.杜梁衡这个名字的意思,确实就是度量衡。 第24章 西风3 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时节,法租界时期留下的高大梧桐纷纷开始贡献色彩。来不及清扫的叶子层层叠叠地铺在人行道上,掉在沿街的邮筒和车窗上,无声无息,无休无止。 季节更迭总归是个过程,可这个过程都快结束了,陶然还是没找出时间来在家好好把换季的衣服都翻出来。新项目的客户之阴阳怪气,朝三暮四,不仅拖住了他,连杨柏君都没空再去管手上别的任务了。 忙碌的黄昏,流金般的斜阳给每一个坐在窗边工作的人都涂上了油彩。常铮只是路过,却在看见陶然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光线让陶然的面容纤毫毕现,长长的睫毛给这张脸定下了优雅的基调,又因眉目平和,并不显得过分精致。长年锻炼让他骨肉匀停,仿佛被严苛平衡的笔触勾勒,又奇异地混入一丝扣人心弦的柔软,藏在他的言行举止深处。 矛盾,是常铮从陶然身上读到的最大魅力。 对待陌生人,他总是很善良。有时候会直接买下挑着担子的老妇人所有的水果,哪怕真的不好吃。白漫漫在他这儿得到的额外指导,足以令同期的小朋友分外眼红。这种远超一般人均值的善良,时常让常铮忍不住替他担心,怕他被这个残酷的世界错待。 可当事情关乎他自己,他又能表现出同样超出常人水准的理性。他总在整个团队陷入时间焦虑的时候保持冷静,合理地分配工作,以自己始终如一的稳定状态为大家提供心理上的后盾。如果真的来不及,或者做不到,他可以主动站出来,客观地评估劣势,一边鼓励下属尽力而为,一边尽可能周全地开始善后。 合作的时间长了,别说白漫漫这样的下属了,连常铮都开始逐渐依赖陶然。任务交到他手里,如果他说可以,该交差的时候绝不会有任何纰漏。如果他说来不及,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出来,与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趁早想想别的方案。 说起公事的时候,陶然的表情总是一脸令人放心的平静。他敢于承担责任,也敢于承认失败。他擅长鼓励团队达到最大效能,也能让上级对他的倚重与日俱增。这个男人似乎把工作看得很单纯,又因为超越自身年龄和阅历的能力,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他明明在工作这件事里,三言两语间,又总让常铮听出几分永恒的事不关己。属灵的部分从来没有缺席,他有自己的坚持和仁慈,无论职场把他逼得多紧,客户需要他熬几个通宵。 夕阳里温柔的一道剪影,常铮站在原地,自己都不知道看了多久。陶然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儿,均一稳定,澄清透明,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他是常铮始料未及的知音,一种行走的可能性,一个将旧文章束之高阁,另起一段的机遇。 心底的热望几乎令他疼痛,可他已经开过口,陶然不置可否,接下来还能怎么样呢。他的心意昭然若揭,这段时间借着大家都忙,他甚至刻意在减少跟陶然独处的时间,免得徒增尴尬。 得不到正式回应的邀约就这么悬在半空,两个人都像护着一件脆弱的瓷器一样,勉力维系着办公室里的一切如常。与其这样,不如少见面,少说话。 公司里很多人其实都有事想找常铮面谈,他平时在公司的时间不算很多,这会儿就这么站在公共区域里,过了一会儿,自然有人来问他有没有时间,能不能谈点正事。等他被人请走,貌似一直在认真工作的陶然终于松了一口气,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告诉自己不必再装了。 被人看了这么长时间,还要假装完全没发现,这真是个技术活儿。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一时心动纵使美好,却是危险的诱惑。一无所有的岁月里尽可以大胆去试,可当一个人倦了,累了,曾被人辜负也曾辜负过别人,往往就会更加谨慎。 或许常铮不介意先付出,但陶然明白自己心里还有计较,这不是个足够好的开端。因为爱,应当不问代价。 过往的遗憾与失望,疲惫与彷徨,让陶然这一次,只想要最好的。如果常铮真的是他的命运,那他也值得最好的。 如果时机不到,他宁愿等。 白天各忙各的,真忙起来了人们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子,衣冠楚楚,行色匆匆。等天黑了,渐渐地夜深了,公司里就能看出人和人性格的不同来。有人喜欢下班就走,找个咖啡馆坐到关门,再回家去继续做事;有人习惯公事不带出办公楼,要熬到多晚都在工位上耗着,回家决不带笔记本。 陶然向来不喜欢没完没了坐着不动,平时最多待到七八点就回家去接着加班。虽然活儿还是一样要做,至少累了可以站起来做几组俯卧撑,或者用用健腹轮和划船机,有时候脑力劳动的疲惫还真是体力劳动能缓解的。 快下班的时候被人盯着看了半天,陶然赶紧回自己座位上老实待着。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连皮厚如城墙的白漫漫都不敢凑过来东问西问。 分卷阅读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3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5 在难得的专注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窗缝里透进来的风就有了凉意。陶然恍然发觉时候不早了,抬眼望去,已是万家灯火。 常铮为了躲想找他的人,早就占了个会议室把门一关,在里面不知忙些什么。临进去前,他路过陶然座位时丢下了一句“一会儿等我找你”、也不知道是忙忘了,还是真就忙到这时候没停过,陶然准备走之前,只好去敲了小会议室的门。 “是,我明白,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需要一边合作一边磨合。但是现在你们的要求已经超出了我们项目团队的正常工作负荷……” 常铮还在电话上,开了条门缝看到陶然的脸,就边说边拉开门示意他先进。 “要求不能降低,我完全同意,但这个要求的时限必须要符合我们的工作实际。很多事情欲速则不达,我们陶经理和杨经理已经全部工作时间都在这个项目上了。” 陶然自己电脑早就关了拎在手里,没法争分夺秒干活,也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看手机,刷刷各种今日推送。 “如果还要加快进度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增加人手了。我们明天可以再约个会讨论一下报价,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毕竟合同都签完了,再改费用方面的条款确实挺麻烦。” 听他连改报价的狠话都放出来了,陶然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客户还真是难缠。中小企业头一回用咨询公司,总觉得对方收完钱最后就出一套ppt,干的全是空手套白狼的便宜买卖,所以合作的过程中各种天马行空,想什么来什么,恨不得把项目上的人都用到十成十才心理平衡。 常铮这一两年的目标都是在合伙人阶层站稳脚跟,护短的职责就显得尤为重要。这电话打得也算情理之中,陶然漫不经心地听他说完,挂掉以后还让他一个人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开口。 “做到这一步你也仁至义尽了,他们要是不打算讲理了,你威胁涨价也未必管用。不就是忙么,也不是没忙过,我一时半会儿还累不死。” 常铮一下回过神来,带着几分歉意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本来想早点找你的,事情确实有点多,就耽搁了。” 工作关系实在太近,彼此电脑里开着什么文件都心知肚明,相互经过手,陶然没说话,只扔给他一个“有什么赶快说”的眼神。 最得力的下属给惯成了这个样子,常铮觉得好一阵无语。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他转身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在内袋里摸出两张票来,自己往桌沿上一坐,伸手递给陶然:“有空吗?” 陶然接过来,一眼就看清了票面上印的面具男撑船图:“你觉得我会没看过这个?” 常铮盯着他的笑容,确定里面没什么自己不愿看到的内涵之后才说:“我只是赌这一次,你还没约人陪你去看。” “话说……”陶然懒洋洋地站起来,慢吞吞地解开领带,把衬衫的袖口和领口松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音乐剧?我记得我没说过。” “嗯,但你在我车上放过你手机里的歌。” “你倒是好记性。” 常铮没再陪他漫无目的地斗嘴,只用眼神在他手里的票上一晃,催他给个答复。 演出的时间是一个月后,现在说有事,那就拒绝得太没水准了。这是明晃晃地在制造工作场合之外的独处机会了,而且特意拖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会议室里提起来,时间地点场合氛围都再合适不过。老于世故如陶然,也不由赞许他的好手段。 “这是周五吧,万一出差呢?” 常铮含笑看着他,满脸都是“你就想出这句废话来应付我”的揶揄,满不在乎地答:“你老板,我,保证你那天不出差。” 也许拒绝他还有的是办法,哪怕临期毁约又如何。但陶然觉得自己近来实在是太累了,累得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这个邀约让他很愉快,那为什么不呢。想到这里,他故意叹了口气,再开口的语气里却充盈着再明确不过的笑意。 “吃饭看戏喝酒,陈词滥调,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常铮跟着笑了:“你要是有什么新招数,不妨拿出来交流交流心得?” “别啊,凭什么你不劳而获。那就先按你的套路来,陈词滥调也是个形式,聊胜于无嘛。” 这就是答应了。常铮当然听出了这层意思,略尴尬地摸摸鼻子,笑道:“看你的表情,我怎么觉得我这是刚跟你约好一起去拜访客户呢。” “你看,公私不分就是这么无聊。” 常铮望进他的眼睛,声线毫无预兆地变得深沉低柔:“我不觉得无聊。我很高兴,能约得到你。” 陶然被老流氓的最佳演技噎了个半死,久久无言以对。 常铮忽然得意地大笑,陶然简直无语问苍天。狭路相逢不要脸者胜,常氏哲学总是管用得猝不及防。 第25章 暮雨 咨询行业的工作性质会使人慢慢丧失几乎全部社会生活的兴致,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加班和出差,偶尔闲下来,陶然变得极度不想见人。 周六,细雨霏霏,半杯热牛奶加三份浓缩咖啡,正好能温暖一个独自听雨的午后。当一个人的心真正能够静下来,一点一点沉入海底三万尺的漫天星光,世间万籁都将在听觉里生动起来。冰冷的雨丝落在遮天蔽日的树冠上,随着风的韵律,沙沙声一阵急一阵缓,若有似无,撩人心弦。 陶然握着马克杯站在窗边,老觉得这天下午要出点什么事。这样的雨太适合作为一部悲情电影的开头,冥冥之中,可能连老天都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果然,从这刻算起没多久,叶祺一个电话吓着了趴在手机上的凯撒大帝。肥胖的家猫奋力一跃扑进陶然怀里,半条尾巴泡了咖啡,又被咖啡的温度吓了第二回,炮弹一样再度蹦出去,途径之处,家里所有浅色的织物都遭了殃。 叶祺也不知是有什么心事,说话藏头露尾,语焉不详,非要叫他回学校去一起喝下午茶。读书的时候,大家都眼红教工餐厅提供全套英式下午茶,却不对学生开放。时隔多年,叶祺又提起这件事,提起自己有了教工卡却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独自去点这个,陶然心里嫌远的念头一闪而逝,当然还是答应了。 开车去大学城的一个小时里,雨停了,阴沉沉的天气比下雨前更冷。学校里还是以前的老规矩,车开进来随便停,陶然一开车门就觉得郊区比市中心冷多了,空荡荡的校园里阴风阵阵,还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潮湿,简直吹得人骨头痛。 因为冷,他下车前回头看了看后座,意外地找到了一条常铮忘了拿走的羊绒围巾。其实常铮一直用的是陶然最喜欢的香水,正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年纪还镇不 分卷阅读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3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6 住的那一款,只是他从来没告诉过常铮。 时辰未到,有些话说出来只是不合时宜。 围巾带来的温暖和这一线熟悉的、令人神往的香味让陶然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叶祺坐在教工餐厅的桌边等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穿着米色风衣,孑然独行的身影。本来是如此萧瑟的一幕,却因为陶然唇边淡淡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 “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陶然还没入座就听到这么一句,习惯性地没跟叶祺客气:“不好意思,加班出差狗,还真没有。倒是你,刚跟我电话里发的什么牢骚?什么王援要结婚了你觉得挺感慨,感慨什么呢。你不说是你室友,我都快忘记王援是谁了。” 叶祺想了想,答曰:“你又不是我们专业的,不记得他也正常。” 陶然敏锐地抓住了他的不正常:“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回答我这个?” 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能被一个模棱两可的理由骗到这么远的故地来大概已经是极限了。叶祺长叹一声,主动拿起茶壶给陶然倒了杯红茶,又在三层的甜品塔里挑了一个看上去不甜的放到他的碟子里。 陶然直接被逗笑了:“行了,跳过赔礼道歉的部分,你就说你到底叫我来干什么吧。” “我直说,你能不跟我绝交吗?” 这话就说得太明白了。 桌上一阵堪称刀光剑影的沉默之后,或许是叶祺饱含歉意的眼神实在太真诚,甚至还有一点悲天悯人的奇异色彩,陶然选择先开口。 “你这是何必呢。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你不能因为你和陈扬是这样的人,你就次次对周喆这个……偏执狂心软啊。” 叶祺居然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没有站起来直接走,我已经非常意外了。” “……”陶然很想问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个人,但想想毕业那会儿自己的表现,恐怕比偏执狂更偏执,当下也说不出这话,只好换了一句继续:“人都是会变的。哦也许你没有,但我已经不会一言不合掀桌子走人了。” 叶祺没看他的眼睛,只盯着杯子里沉着一点茶叶碎渣的茶水,慢慢地陈述:“我今天早上在学校里遇上了周喆和我们这儿最近来的一个访问学者,我看他们在聊天,点个头就过去了,没跟周喆多说。后来他找到我办公室来了,跟我说了很多……” “很多深情款款,简直惨得听不下去的话,是吗?” 叶祺用一种“我也知道这很蠢,但我就是受不了情种演悲剧”的眼神看着他,陶然心头漫过一阵绝望,悲极生乐地扶着额头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下完了。 “上午看到他都快哭了,我是真有点同情他。你们也这么多年不清不楚了,我答应他最后牵一次线,你们也该有个结局了。” “牵线?怎么牵?”陶然本想喝口茶润润嗓子,没想到味道还真不错,不由又细细品了第二口:“他这种中央戏精学院毕业的人,下次要是再来找你,你又怎么办?” “不会的,我今天跟他说清楚了。我帮他最后一次,然后就不用联系了,就地绝交。” “……” 没他这话,陶然差点都忘了,叶祺是多么善于往别人和自己心里捅刀子。但凡是叶老师想做的事情,必定无往而不胜。 他都说自己已经跟周喆就地绝交了,陶然还能怎么样呢。真的也不能怎么样了。 叶祺对自己的胜利一清二楚,这会儿才大大方方拿出请客的态度来,指着红茶笑道:“这是我自己带来的茶叶,不是餐厅的。我就猜你来了以后,看在这茶叶的面子上,可能就不好意思发脾气了。” 陶然慢条斯理地嚼着蔓越莓塔:“话都给你一个人说完了,差不多行了啊。” “我跟周喆说好了,我只管约你下午出现在这个学校里。能不能遇到你,在哪儿能遇到你,我可不管,也没告诉他。” “哼,你倒是佛系媒人。不过……这就真的是你不够了解他了。”陶然冷笑一声,目光往门口一飘:“周喆是一个永远能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服务的人,只要你留一条门缝给他,他就一定能登堂入室。” 说着,他拿了张餐巾纸仔细地擦拭完自己的手指,推开椅子站起来:“下次见吧,他已经到了。” 叶祺继续使用“明知道对不起你,还是要对不起你”的表情,陶然叹着气拍拍他的肩:“免了。” 叶祺回敬:“好走。” 陶然迎着周喆专注的目光往前走,衣摆翩跹,身姿决然,竟有了几分义无反顾的意味。叶祺回过身看在眼里,不禁十分唏嘘。 早年的一群朋友里,就数周喆最恣意明朗,而陶然最温和仁善,谁能猜到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兜兜转转总是孽缘。 但凡故事,必有终局。不是每段感情都要执着到路远马亡才算完。如果陶然需要的是一个了断,那他宁可担着风险,也一定要推他们一把。朋友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陶然和周喆一人一把黑漆漆的长柄伞,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到处都湿漉漉的湖边。 折腾了这么些年,彼此从未相忘,这点最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就在这湖畔的草地上,当年的周喆说出了“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你”,而陶然年少轻狂,对自己和对方都盲目自信,就把这句话听成了“我喜欢你”。 其实回头想想,事情能走到今天的地步,两个当事人确实都有责任。周喆虽然任性妄为,但至少从来都是坦诚的。陶然虽然先一步清醒过来,当初却比周喆醉得更厉害。毕竟没有纵容,哪儿来的挥霍纵容。说到底还是一物降一物,愿赌服输罢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也应当在这里结束。周喆四下看了一圈,找不到任何能坐的地方,只好用征询的眼神望向陶然。 陶然也懒得多说,伸手一指小树林,自己就先往那个方向去了。当年草草分手以后,周喆没多久又约他在这儿见面。陶然人到湖边的时候,正巧几个同班的姑娘聚在不远处荡秋千,他只好绕到树林里去,坐在大理石碑上继续等。结果周喆到了,开口就是对不起,我还是很想你。 也难怪周喆不敢直接提。过往历历在目,亭台依稀如旧,如此伤心地,他哪儿敢说我们往那边走。 那块碑写着整个校园整体改造计划开始于某年某月,竣工于某年某月,还写了几个捐赠数额大的校友的名字。好歹大理石不吸水,擦一擦就能坐,陶然先收拾了一番,自己坐下来,这才发现周喆正愣愣地站在小径的出口。 哦对了,这一幕也是往事。按当年的剧情,周喆应该走过来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开始倾诉衷肠。 万幸的是,此刻扪心自问,陶然真的是觉得腻了。 “你要是敢 分卷阅读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3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7 过来,我一定打到你横着出去。不信可以试试。” 周喆如梦初醒:“我不过来,还能往哪儿去?” 陶然拍了一下身边的空位,再对上周喆的眼睛已是云淡风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不用装糊涂。过来坐,你处心积虑找我,总是有话要说吧。” “我只是想,最早我们认识,也是通过叶祺。” 陶然哂然一笑:“为了有始有终,你也是戏做足全套了。” 去掉了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其实周喆也是个明白人。至少真要认真谈话,他跟陶然可以在一个频道上:“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在做戏呢。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自问从来没有半点隐瞒。” “那就是你本身就渣。越是不隐瞒,就越渣。” 这实在太不像陶然,又太像陶然。周喆闻声就是一怔,然后陶然自己先笑了,周喆也没忍住:“我看这就是个很好的结尾。原来这心里话在这儿等着我呢,辛苦你了啊,忍了这么多年才说。” “是啊……”陶然仰头望着缓缓移动的铅灰色积雨云,由衷地感叹:“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能跟你坐在一起说这些,真是难得。” 周喆想接话,开了口才发觉出不了声。陶然惆怅的语气拨动了他心底的弦,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些年始终只爱过这一个人,他怎么就能把两人的羁绊来回践踏,直至今日。 “你和你那个老师,在一起了吗?” 周喆抬手揉了一下眼角:“还没有。” 陶然无所谓地笑笑:“哦,还没有。你也别太矫情了,人家也是早就立业的人了吧,能为了你追到中国来,算是很认真了。” “唉,再等等吧。”一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周喆,居然也学会了真心实意地叹息:“至少现在,我不知道怎么一边还爱你,一边答应他。” 陶然差点笑出声来,转念一想亏他说得出这个字,勇气可嘉,还是忍了:“你是在逗我吗?我和你之前都几年没联系了,你说你还爱我?” “你看,这就是区别。我现在敢说还爱你,你就敢回我一句是不是在逗你。你已经不在乎我了,所以也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了。” 陶然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只是他们并肩而坐,周喆错过了看清他的机会:“当年……你我都是认真的,这就够了。从你这儿,我学会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很多时候对别人的仁慈,确实是对自己的残忍。凡事适可而止,及时止损,是一个人掌控自己的生活必备的能力。” 周喆苦笑:“这就是你的临别赠言?这是告诫我,还是告诫你自己?” “不是告诫,真不是。”陶然转过头,望进周喆的眼底:“我就想跟你再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然后就这样吧,谁也别再想着还能继续做朋友了,何苦呢。” “你……” 陶然最后一次包容了他的欲言又止,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一如多年前的温柔。 “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因为我弄得物极必反,将来如果遇到值得你付出的人,还是要尽心尽力。” “一分付出就是一分心血。我累了,将来只想为自己打算,过得舒服一点。” 周喆对他微笑,眼里是绝不作伪的关怀备至:“别这样,真的。你还是给自己留条生路。不敢下注,岂不是注定一无所有。” “你可以说留条后路,这样好听一点。” “这还是你教我的呢。要么不说,要么就说自己真正想说的。真的多谢你,我受益良多。”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觅食的水鸟来过又飞走,图书馆渐渐亮起灯来,并肩看过无数次的夜色再度降临。 最后的最后,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陶然心想,这就是结局了。人渣改变了我,我也改变了人渣。时光深处他曾经毫无保留爱过的,那个真挚又任性的少年周喆,和眼前被尘世沉浮染上了风霜之色的这个人,终于重合在了一起。 他本想说“谢谢你,就这样吧,再见”,但终于没有说出口。真的告别何必说再见。 将来未必更好,却一定道阻且长。一别两宽,但愿珍重。 第26章 暮雨2 好几天没睡足了,前一天晚上十点多飞机才落地,折腾进家门午夜都过了,第二天想想小朋友需要表率,陶然还是顶着黑眼圈爬到了公司。 邮箱一开,未读邮件直接排到屏幕下沿,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第一封,常铮和所有其他合伙人、高级合伙人理论上的直线老板,整个中国区的顶头上司发给总部办公室全体员工的,就一行字. da lao ban is i monday, give me some fabsp;bsp;your desks fod’s sake. 这个英国老哥们儿的中文恐怕是请了个体育老师来教的。中文没教利索,还把人家的母语水准给祸害成了这样。陶然在心里念了好几遍give me some fabsp;觉得这话给一整天都奠定了魔幻主义基调。 第二封,来自常铮。昨晚九十点钟白漫漫发来的一个ppt初稿,措辞小姑娘自己拿不准了,先发给陶然帮忙掌掌眼。陶然收到的时候正在出租车上被晃得想吐,一眼扫过去看见连着两行都是lead开头的,顺手把其中一个改成了steer, 转给了常铮抄给白漫漫。如果自己漏看了什么,常铮再过目一遍肯定能补救。 没想到这会儿打开一看,常铮把另一个lead改成了marshall. 看着那两个被划掉的lead, 还有旁边的steer和marshall, 陶然慢慢地,从这火鸡变孔雀的修改意见里,咀嚼出了几分诡异的、隐秘的旖旎。 每一个知道steer和marshall的人其实都在期待一个能用一次的机会,这种微渺的、不值一提却又难以忘怀的小小梦想,居然能被人拿到光天化日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实现了。 就像孤舟蓑笠翁正在独钓寒江雪,江里忽然冒出一条不怕死的鱼,还真心有灵犀地咬了这个钩。 江河湖海广袤无垠,这条鱼偏偏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最适合来咬这个钩。 如同被人捏着脖子灌了一壶陈年的桃花酿,陶然开始觉得脸上发烫。思忖再三,他觉得常铮可能是成心来调戏自己的。能把办公室恋情这种方寸之间的艺术玩到这种层次,常铮跟自己,还真是棋逢对手了。 白活宝浑然不知自己的ppt已经沦为大老板勾搭小老板的工具,一脸困困的表情走进办公室,猛地发现小老板出现在了座位上。 陶然的注 分卷阅读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3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8 意力还在这两个动词上,等她欢蹦乱跳地走近了才发觉,抬眼冲她一点头,说了声“早”。 “诶呀老板,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而且还笑得这么……” 按理是真不该问,但陶然确实觉得自己脸上发烫,脑子一时也不大好使了:“这么什么?” 白漫漫十分犹豫:“我能说吗?我要是说了,你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 “哦……好的吧,你刚才笑得满怀期待。” “……” “老板?你生气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不要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开心一点嘛。” “白漫漫。” “啊?” “下午两点,你来跟我和常老板一起,过一过你这个星期的工作成果吧。” 本来说好的是明天早上,小肚鸡肠的陶经理一句话,这就改了今天下午了。白小姐轻松愉悦的清晨瞬间被冻成了冰渣。哼,小老板这个阴晴不定言而无信的男子,说好的不生气呢。 然而想想另一位不仅阴晴不定,还凭一张脸就能让她话都说不清的大老板,白漫漫觉得还是哄好小老板比较容易一点。两害相较取其轻才有条活路,在咨询行业混可真是步步惊心啊。 颜一般情商更一般的白小姐之所以能在这一期新人里混得不错,首先是因为深受两级老板照拂——陶然只是尽职尽责,常铮纯属不情不愿,其次就是多亏她有自知之明。老板们的要求让她大多数时候只能望洋兴叹,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满意,白漫漫逐渐学会了先尽力而为,然后承认自己无能为力,最后识趣地消失。 只要她确实尽力了,陶然从来都不要求她连熬几个通宵也必须从头改过。有好几次,她凌晨发出去的邮件陶然真的是秒回,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只得加倍努力。这显然已经形成了教学相长的良性循环,常铮一开始还说说陶然教得太细,后来也就表示默许了。 刚进职场遇到的是陶然,白漫漫也算是积了德了。 “老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又是这个开头,陶然头也不抬地回答:“别废话,问。” “圣诞节那个抽签给同事准备礼物的活动,我抽到了常老板。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怎么办,随便买一个太不走心了,我也实在不好意思。” 陶然对她这种乌鸦反哺式的美丽心情不置可否:“我倒认为你还是不走心为好。圣诞离年底就一周了,小黑屋大会就在年底,万一有谁举报你行贿,那你今年就白干了。” 小黑屋,所有助理顾问终年不散的噩梦,白活宝吓得微笑都挂不住了,特别乖巧地望着陶然:“小黑屋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十二月底那一周,这样该走的人元旦过完就不用来了。” 可怜的姑娘紧张得背都挺直了:“那那那,你……你们会帮我吗?” 在管理层开这个会之前,保持她跟所有同期一样惴惴不安,其实才是真的对她好。万一她露出胜券在握的样子来,岂不是木秀于林了。于是陶然依然不去看她殷切的小眼神,随便给了个不出错的回答。 “这不是你能问的。” 白漫漫闻言更加发愁了:“这我可怎么买礼物呢。要不我把常老板给你好不好?” 陶然在心里骂了她一句缺心眼:“不好。” “为什么啊?你们关系那么好,你忍心让他圣诞节收到我准备的破玩意儿吗?” 陶然终于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得能冻死北极熊:“万一我抽到的是我不熟的同事呢?我是不是随意花点小钱就够了?你让我给常铮备礼,是不是给我找麻烦?” 白漫漫眼珠一转,忽然聪明了一回:“所以老板你还没看你抽到的是谁对不对?对不对?” 陶然懒得点头,只是默认。 “那我帮你拆信封?万一你抽到的人还不如常老板呢?你的万一,可就是我的希望啊!” 谁知道小丫头又在想什么鬼主意,难得早上没新人物,陶然也就陪着玩儿了。他拉开抽屉,拿出信封,自己动手撕开封口,抽出了那张印着驯鹿和圣诞树的卡纸。 “max是谁?” 白漫漫脸上的肌肉一下就僵住了,过了好几秒才恢复活力,最后呈现出的表情还是哭笑不得:“是专业咨询组的韦方澄。” 陶然隐约感到一阵不对劲,他放任自己的思绪飞了一段,然后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那个方程组,是不是叫麦克斯韦?” “对……”白小姐心有余悸地深呼吸了几次,仿佛麦克斯韦四个字就足以让她窒息:“太可怕了,这名字起得,也只有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给自己起的英文曾用名有的一拼了。” “英文名还可以有曾用的?” 白漫漫无奈地耸耸肩:“对啊,后来不得不改了。我当时按着中文的谐音,给自己起名叫slow.” 陶然再次怀疑自己打开今天的方式不对。 “行了,麦克斯韦归你了。常铮的签给我。” 白小姐大喜过望:“真的吗?” “你再说一个字,就立刻作废。”陶然拎起笔记本拿了咖啡杯,决定离开这个魔幻的是非之地:“下午两点,不要迟到。” 公司地方就这么大,离陶然在公共区域的座位最近的一个会议室门推开,又是常铮一个人坐在里面,对着笔记本的屏幕不知在想什么。 陶然对到处都能碰到他这件事,早就已经自暴自弃了。 常铮抬眼看到是他进来了,自然而然一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来干活:“我刚听见你们说到韦方澄,你刚知道他叫max?” “嗯,我哪儿有空关心他英文名,我躲他还来不及。” 常铮忽然淡淡地叹了口气:“我上次找他谈,已经尽量把话往难听了说了。我实在是不喜欢他这个类型,我叫他别白费力气。” 也确实,以韦方澄为代表的这一个类型的人,都因为太想讨人喜欢,而总是不讨人喜欢。 韦方澄的整个社会生活,几乎就是一场表演艺术。哪怕他就一个人坐在那儿静静地吃饭吃零食,举手投足都依然像是演出。他的注意力如蛛丝一般时刻飘荡在空气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捉住某个别的个体,然后大蜘蛛韦方澄本人就会光速赶到,用更多更粘稠的注意力,把对方劈头盖脸缠个严实。 大概是天要亡他,像他这种极度爱表现,且渴望外界认同来反复确认自我认知的个性,尤其容易被像常铮这样,早就想清楚自己是谁,自己要什么的人讨厌。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光全身力气,生活本身就时间紧迫,任务艰巨,谁还愿意哄着这么一个巨型婴儿,时刻照顾它的感受呢。 他喜欢常铮,甚至作出职场人大多做不出的姿态来追随,本质上只是喜欢 分卷阅读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3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39 常铮能够懂他。但在常铮心里,那并不是懂得,只是怜悯。 为别人的眼光而活,何其卑微可怜。可韦方澄又偏要做出那个坚强又深情的表象来,反复几次,更加令常铮唯恐避之不及。 陶然并不知道多少过程和细节,此刻的神情,却分明饱含理解。常铮被他这么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我,就好像是来讨债的。他要表演,我就该全神贯注看着,否则就要被谴责。这实在太累了,我不想做这个慈善事业,只想快点帮他明白,趁早离我远点对大家都好。”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遭遇就是如此。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陶然思来想去,还是无言以对。 会议室很快在两个人分别敲键盘的细碎声音里变得寂静。似乎是一瞬,又似乎是过了很久之后,常铮伸手去拿咖啡的时候一时兴起,一面望向陶然一面用杯底敲了敲桌面,像是隔着一张桌子在对他敬酒致意。 致意什么呢,伯牙子期之谊?还是这纷扰的红尘里,两个格外清醒的人站在一起,在彼此的沉默里读懂了人情萧瑟? 陶然鬼使神差地也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 第27章 暮雨3 脑力使用过度容易导致失眠,即使睡着了,梦里也全是工作。习惯了出差的生活之后,陶然也逐渐开始养成了跟常铮一样的奇葩习惯:无论当天工作多晚结束,只要午夜前能回酒店,还是尽量去健身房把自己练到力竭。 前几次发觉常铮总这么安排时间的时候,陶然还问过睡前运动会不会反而睡不着,常铮只是一笑而过。后来在深夜运动和凌晨运动之间,陶然经过反复试验和自我调适,最后还是选择了深夜。 出门在外,饮食完全不可控,外卖里的油和盐都唯恐加得不够多,口味不够重。生活基调已经这样了,运动其实既不能减脂也不能增肌,纯粹是为了保持身心状态而已。 至少肌肉以最大功率做功的时候,人可以什么都不想。 这天常铮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有氧训练区这块区域来的时候,陶然戴着耳机,正在跑最前面热身的十分钟。 对话里的三言两语飘进耳朵里,依稀听得出是医院打来的,好像因为常铮在患者的常用联系人列表里,急诊室才会打他的手机。常铮认真应答了几个来回,表明自己人在外地,然后提供了几个人名,建议这位护士在手机里再翻翻看。 背上微微发汗,正是热身该达到的效果,陶然把速度降下来,跟着履带又走了一会儿。常铮挂了电话,站在窗边许久没动,似乎有些发怔。陶然开口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好像刚反应过来这深夜的健身房里还有另一个大活人,看表情还真惊了一下。 “杜梁衡病了吗?” 常铮倒也不意外他听出来了:“嗯,我去不了,只能叫护士去找找看他同事了。” “你们……” 话都说出口了,陶然才意识到或许自己并不该问。果然,常铮立刻眉眼含笑地看了过来。工作了一天累到这个时候,满目的疲惫里硬是生发出这样温和的笑意,再加上容色摄人,身姿挺拔,简直春风又绿江南岸。陶然也不过是个凡人,心跳不由快了几拍。 常铮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不过两三秒的跑题,马上又回到了杜梁衡进了急诊室的语境:“我跟他最近很少联系了。他和他表哥……反正是不清不楚,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问。你知道的,我怕麻烦。除非真的值得,不然早点散了,还能一别两宽。” 陶然也不知是问错话之后反而放开了,还是该睡的时辰跑了步,一双眼睛这会儿格外地亮,而且盯着常铮不放。被关注的人只好接着说。 “他因为发高烧自己去医院挂急诊,坐在问诊室外面等的时候就晕过去了。还好有指纹解锁,医院能翻他手机给他找人。” 背井离乡,孤身一人,病成这样都没人陪伴床前。这是所有人心里的软肋和痛处,无论什么时候念及,谁都会掬一把同情泪。本以为老了才会无所依,没想到这人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呢,一旦生病情况就能这么严峻。 陶然当然可以说一堆“都做了设计这一行了还不保重自己”之类的废话,寒暄是重要的日常功课,他不至于无话可说。但如果代入常铮的立场,他觉得如果他是常铮,他不想听到此刻的陶然再表达任何轻飘飘的塑料关怀了了。 两个全然陌生的人能在人海中相遇,并共享一段时光,无论交情深浅,都是有缘。常铮接了这个电话的心情一言难尽,陶然把自己感知能力的旋钮转到最大,仔细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跟他谈一谈这件事。 或许不谈也可以,或许常铮可以独自处理因此而生的全部情绪和思绪,但划船机上那个规律移动的背影,看上去已经寂寞了太久太久,久到不知如何寻求开解了。 “其实如果你想的话,跟杜梁衡在一起应该很容易才是。” 热完身还没喘匀就被陶然一句话砸中,常铮想了想,索性就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倚在旁边的史密斯机上,摆出了好好说话的态度。 难得含羞草陶然把叶片展开了,还从门缝里伸过来了,常铮在他抬眼看自己之前,甚至还挺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表情,顺便把自己十分直白的眼神从陶然的身材上挪开,省得吓着这株勇气可嘉的植物。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性格的原因,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在我看来,都还挺透明的。”陶然做完一组坐姿推胸,停下来边想边说:“虽然杜梁衡没那么喜欢你,不足以让他来跟你开这个口,但毕竟那一点不多不少的喜欢也是真的。如果你想要,他这个人你能抓得住的。” 是啊,能不透明么。其实陶然不是单纯的心软,他是对这个世界太过情深意重。正因如此,他所有的克制和犹豫都情有可原。一个人受过伤之后,今后想让自己少受点伤,这总没错。圣人也不是活该被钉死,这个选择权,应当在他自己手上。 常铮想着这些,不由低头笑了。陶然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但并没有发问。 “我对他,他对我,都是可有可无。那既然这样,我就不想多费力气了,我觉得他也是这么想的。” 掏心掏肺真是一个艰难的历程。常铮对这样的谈话性质既不擅长,也不习惯。他在违抗自己的本性,将这十多年职场沉浮锻造的世故弃之不顾,竭力把自己的诚心从盔甲里挖出来,逼着它表达自己。 陶然感同身受,忽然有一点真切的动容。 出于投桃报李的心理,他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他也放下了自己各种迂回的心思,认认真真地问了常铮一个问题。 “说到 分卷阅读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4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0 底,你还是不需要杜梁衡。那你为什么需要我?” 这就问得相当不客气了。常铮的一脸诚挚微微地冻住了,笑容还在,但眼神显而易见地锋利起来,好像在发出无声的诘问,问陶然是不是真的打算把话题往这个方向推。 一念既起,哪儿有那么容易泯灭。陶然直视他的眼睛,不为所动。 人类求偶大多是遵循本能,但陶然现在的意思是,本能先放一边,你到底是为什么。 常铮的语气仿佛千里冰封,下意识地回击了这样的尖锐:“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们应该一起去寻找答案,而不是你怀着疑虑这样质问我。” 看他又把浑身的刺竖了起来,陶然反而轻松了。他用一个“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戏谑眼神先安抚了常铮,等对方的表情逐渐又平和下来,才含着一线笑意开口道:“你看,我们都到了自私高于一切的年纪。我不想付出,你不肯解释,彼此彼此吧。我也不是想质问你什么,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这就是一个必输的局,我为什么要再下注?” 人聪明过了头,实在是讨厌得很。常铮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我和你,我们……在你眼里,就是必输的局?” 陶然漠然道:“我早就说过,不爱比爱长久。凡是感情,逢赌必输。” 两只洋葱忍着极大的不适,把自己和对方都剥到了中间,发现全都是空的。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以言喻的压力笼罩在方寸之间,常铮几乎想主动调开目光,逃避一刻是一刻。但他心里很清楚,他要是这么做了,陶然从此不会再给他下一次谈论这些的机会。 常铮不得不承认,他在陶然眼里,看到的其实是自己。他的争取是自私,陶然的回避也是自私,他的并不比陶然的更正义,或更高贵。 谁也别想乘谁的东风,谁也别想攀谁的高枝。因为彼此懂得,所以冷眼相看,足以洞悉。 陶然这是不惜把一切都剥出来,也要告诉他,他们是一般无二的,无法狡辩的,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很好,非常好。人生得一知己如此,也该知足了。 常铮眼里慢慢透露出妥协的意思来,陶然果然看懂了,低声鼓励他:“有话就说。” “……你也真是个人渣,这些话想想就算了,你还特意放到台面上跟我说?” 陶然毫不避讳地望着他,态度依然坦率:“‘也’字用得好。难道你想要假话?我觉得你值得这些实话,你想要的,也只是实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铮也只能无奈地笑:“那你还有什么实话,一起说了吧,机会难得。” 陶然假装思索了一会儿,答曰:“唉,我需要一个知己,可知己只想睡我,我很伤心啊……” 常铮气得伸手狠揉了几下他的头发,陶然有心调和刚才冷到极点的气氛,放开手脚一拨一挡,两下就把常铮的肘关节制住了。常铮当然不服输,稍稍挣了一下,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就算锁死了,我还没用力呢,你挣脱不了的。” ——这学过舞的人就是不一样,除了肱二头三头该有的硬度,陶然居然还摸到了一手的韧性,哪里还舍得用力。 常铮停下来,研究了一下他的动作:“嗯?你学过?” 陶然松开他,自己随意活动了一下关节:“柔术蓝带。” “蓝带都可以执教了吧。” “也不一定。为了推广,分级制度是越来越乱了。只要在分级赛上战胜任意蓝带,就可以升带,很多道馆里的学生也是蓝带了。” “你在道馆开课吗?” “偶尔去帮忙吧,老师叫我的话,也不能次次都不去。以前是不愿意把周末时间都拴在那儿,现在是反正也没时间了。” “我以为你会很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这只是一门技艺,谈不上喜欢。很多事都是这样,我能做,不代表我一定要去做。我总觉得意愿还是要放在能力前面,我就从来没有物尽其用的意愿,不想就是不想。” 说起这些略微轻松一点的、工作之外的事情,陶然一贯平静的眼神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常铮知道自己怦然心动,却不想立刻表现出来,唯恐这样的陶然消失。 他只好突发奇想:“要不你教我?” 陶然立刻拒绝:“不,你要学的话我找人教你。” 常铮居然从他的反应里读出一丝恼羞成怒:“为什么?” “你看过柔术比赛吗?柔术是地面搏击术,你……” 陶然欲言又止,忽然重重叹了口气,飞快地戴上耳机,随便找了个固定器械开始调重量,就这么生硬地表示自己拒绝交流了。 常铮觉得奇怪极了,立刻在手机上找了个巴西柔术的比赛视频自己看。从他一个外行的角度看,那基本就是两个男人使尽浑身解数,利用所有巧劲和蛮劲缠斗在一起。 他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陶然是不敢跟他有这样的肢体接触。 哦原来我们的真君子也知道什么叫吸引,也有恐怕不能坐怀不乱的自知之明。常铮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远处的陶然立刻意识到他明白了,赶紧站起来走得更远。 他的身材其实一看就知道,除了健身房,一定还有别的全身运动参与了雕刻这些线条的过程。那不是单一定向运动得到的大围度,而是自然和谐的技巧性发力造就的,流畅如行云流水的身体轮廓。 常铮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的背影看,越看越笑得停不下来。愉快且得意的笑声回荡在面积有半层楼那么大的健身房里,灯光惨白,人迹罕至,还真有点瘆人。 陶然隔着老远,愤怒地冲他咆哮了一声“你够了”,然后常铮笑得更厉害了。陶然看着手里的哑铃,真的非常想走过去,直接抡到他头上。 第28章 远灯 隆冬的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开得像不要钱。别说毛衣线衫了,连加厚的法兰绒衬衫都穿不住,陶然烦躁地把袖口的扣子解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心神不宁了很久之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晚上要和常铮一起去看音乐剧这件事,严重影响了他白天的工作状态。 常铮当然也没出差,甚至都没去会议室一个人待着。极罕见的,他就这么坦荡荡地坐在公共区域,神情爽朗,目光明亮,有相熟的同事经过还附送微笑略一点头,搞得像这层楼的形象代言人。 他这样明显的神采飞扬,搞得好几个高级顾问都忍不住狐疑地回过头来,望了又望。他们算是执行层面的意见领袖,有了他们的关注,办公室里私语今天常老板心情特别好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多。只有陶然知道这大概是为了什么,心里觉得哭笑不得,又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愉悦。 无论过去如 分卷阅读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4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1 何,将来如何,眼下能让自己喜欢的人这么高兴,总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陶然知道自己的眼神大概是逐渐不太对劲了,于是刻意回避与常铮对视。正好他的位置和常铮之间,有同事放了个加湿器,水雾蒸腾,翻滚不息,他百无聊赖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竟看出了一点云卷云舒的意味。 思考人生对陶然来说,可以随时随地。有时候也只能靠这种抽离,他才能维护自己内心的独立和完整。工作中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争名逐利成了惯性以后,太多抉择还来不及思考应不应该,后果就已经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养着的一枝一叶,白漫漫有时候对着手机屏幕心无芥蒂的傻笑,还有眼下这制造一抹诗意的加湿器,都能帮助他稍微发一发呆,想起工作要求之外的自己。 如果没有这份工作牵线,常铮这个人出现在生活中别的什么场合,事情还会是这样吗? 陶然问了自己一个徒劳的问题,然后默默叹了口气。其实他清楚得很,他之所以这么犹豫,甚至不惜把很多潜台词都说出来,向常铮争取更多的时间,无非是因为跟所有的相对比较,常铮就是绝对。 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胜却人间无数的那个绝对。 他并没料想过,年少荒唐尽数远去,勇往无前也快要忘干净了的年纪,居然会有这样的奇遇。如果他们有未来,他很希望常铮能体谅他这段时间的诚惶诚恐。 这些纷繁复杂的想法像疾驰的火车一样碾过陶然上午十点的脑海,猛地撞在名为节操的山峦上,生成一阵莫名的惭愧——公司付他的工资也不少了,不是为了让他大白天的在这儿看着加湿器想这些的。 这一回神,陶然才后知后觉地遭遇了常铮的目光。 不知往望这边看了多久了,两人的眼神一触即收,常铮来不及收起满眼的温柔宽容,陶然也来不及藏匿连开小差都有老板护着的诧异和感动。你看着风景,我看着你实在是太经典又太容易动人情怀的桥段,陶然觉得自己成了最先知道春江水暖的那只幸运的鸭子,已经没法否认这一切的温度。 只凭一个眼神,常铮不可能得知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能给陶然一种不管你怎么想,一切有我的幻觉。 人非草木,孰能不动心。 出于心虚,陶然就这么鸵鸟一样躲了常铮一上午。到了午饭时间,满公司的人迅速作鸟兽散。他正准备下楼去随便吃点,路过常铮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在吃那种简餐式的廉价寿司。 作为一个挚爱日料的人,陶然忍不住了:“你中午就吃这个?” 常铮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他:“我好几个月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日料了,你信吗。” 人长得好看真是占尽优势,连咀嚼都养眼得很,活像一头健康/生猛的雄性动物,正骄傲地展示着自己足以撕裂血肉的利齿。陶然突然很想看他认认真真地,吃一顿好的。 心念一动,他压低了声音问:“晚上吃什么?” 常铮挺意外他会在办公室里直接提起这个,很快冲他微笑起来:“演出七点半开始,能准时到就不错了,所以我没订餐厅。” “那我来做东,保证不会迟到就是了。” “好一点的日料店,不是都要预订么,现在还来得及?”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管吃的部分就好。” 陶然心里把自己看得上的店一家一家过了一遍,按剧院的地理位置挑了几个顺路的备选项,已经开始想有哪几个朋友可以帮得上忙。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开始想把自己所知的最好的东西捧给常铮。陶然自知他的理智就像海边的沙堡,第一个浪头过来被浸湿,第二个塌了一角,从此兵败如山倒,再无挽回可能。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插上耳机开始打电话找人约位置。 管它什么理智不理智,如果爱情真的要来,岂是他陶然一介凡人拦得住的。与其顽抗,不如享受。 当晚,陶然动用自己作为本地人的人脉,硬是在剧院背后的小巷子里,找了个一溜白墙中间一面黑漆门的日料店,带着常铮七拐八拐地进了门。 日料这个餐饮门类一般看店面就能知道消费,金碧辉煌的不过如此,这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店名都不挂灯箱都不装的,才是真的昂贵。 两人走进去,迎上来的店员用生硬的中文说了句晚上好,然后换回日语,态度并无特别殷勤。常铮再放眼一看里面神情肃穆的寿司师傅和只敢低声交谈的食客,干脆就不去提到底是什么价位的废话了。 “你常来吗?” “一年两三次吧。” “所以我是个重要的客人吗?” 陶然笑了:“别废话,赶紧吃,我不喜欢迟到。” 常铮打开装筷子的木盒,先递了一双给陶然,然后自己作出举棋不定的样子,也笑着去逗他:“哪个好吃啊?你说先吃哪个?” 握寿司都是一贯一贯上的,桌上就两贯一模一样的鹅肝寿司,哪有先吃哪个这一说。无奈陶然已经被拆穿了特意带常铮来吃自己的钟爱的店这件事,实在已经没什么谈判优势,只好继续敷衍。 “好了快吃吧,放凉了辜负人家大师傅的心血。” 常铮笑盈盈地接受了他的投降,姿态优雅地开始细嚼慢咽。 食物当然是无可挑剔,偏偏今晚的人,也无可挑剔。既然知道了陶然喜欢他的脸和身体,样子就要做到最好,常铮打起精神雕琢自己的一言一行,陪着陶然一边进食,一边漫无边界地随意聊天。 拜职业所赐,他们两个人都很擅长在对话中取悦别人。虚情假意尚能动人,更何况这会儿是真心实意。一合清酒量真的不多,就这么慢慢地分着喝了,常铮和陶然发现彼此的眼睛都随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酒意,逐渐亮了起来。 随心所欲的感觉实在是珍贵而美好,三十来年的生命里除了浑浑噩噩的婴幼儿时期,真正明亮愉悦的记忆其实为数不多。是不是真的高兴,是不是真的投缘,这都是明晃晃摆在桌面上的东西,所有的回避和犹疑在灵犀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谁也没再提对方不愿意听的任何一句话,谈笑风生地吃完了一顿饭,安安静静地看完了一场音乐剧,然后十分默契地就近找了个静吧,坐下来点了酒继续喝。 “陶然,你给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对办公室恋情,因为之前的事情,产生了什么成见?” 谈了没几句刚才的剧,常铮静下来听了一会儿低吟浅唱的背景音乐,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毫无预兆地开诚布公。 陶然拿着杯子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晃了几下,看暖黄的灯光落在琥珀色的酒液 分卷阅读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4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2 里,晕成一片难以形容的深浅氤氲。时隔好几个月,他这是第一次想起徐远,想起另一个办公室里,曾经乱成一团的私事和公事。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放低了,似笑非笑:“成见?成见就是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我觉得上次的事情最可怕的不是结果,而是我明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控了,还是不服输,总觉得不至于,最后……” “也不能全怪你。” 陶然自嘲地笑道:“不怪我怪谁?那时候徐远才多大,他懂什么?他还不如现在的白漫漫。至少小姑娘还知道事有可为和不可为,徐远当初连这个自知之明都没有。” 常铮跟着叹了口气,心想你最大的错是找了个并不势均力敌的对手,后来不得不一力承担两个人的责任,还非要坚持到最后的最后。 就在他觉得陶然又要换个话题的时候,对方沉吟良久,居然又开了口。 “我始终找不到跟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这些年……一直都找不到。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富有四海,但更多的时候,是一无所有。我有什么能给你,你又能给我什么。索取和给予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没有了这些,很多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从何做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常铮生怕含羞草又缩回去,所以全程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想给他提供一点把话说完的底气。或许是他的神情太认真,眸色又太温柔,陶然索性自暴自弃,放任自己与他对视。 ——来吧,想看就看。 此情此景,这样的你我,一旦要开始,必是不死不休的局。本能很简单,生活却很艰难。过去的路途泥泞曲折,将来的路绝不会更好。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主动背负起另一个人的重量,让艰难变得更艰难。 常铮因他的坦诚而微笑起来,伸手用力揽了一下他的肩,低声应道:“我懂,我都知道。” 陶然跟着笑了,愉悦低沉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他盯着常铮的眼睛,忽而感叹:“我怎么跟你什么都能说……” “是啊,我怎么跟你也什么都能说。” 在这一刻,两个灵魂间亘古不变的隔阂仿佛消弭于无形,常铮忘记了引导着陶然多说点才是自己的初衷,他只是屈服于自己渴望交流的迫切愿望,随波逐流。 “我们能说的很多,但这些……你和我,我们,我们聊过的和将来可以聊的全部,都还不够,是吗?这些全都垒起来,还不够你重新相信一次,或许我们一起试一试,会有点儿什么不一样?” 陶然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冰冷却炙热的冲动涌上来,他问:“所以你知道怎么和解了?你重新相信了?” 常铮一面斟酌着回答他,一面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酒不用这么喝也可以好好说话。 “人为了对抗握紧了拳头,或许是为了保护掌心的珍宝,或许就是为了对抗本身。但当张力消失,这个拳头终究还是要松开的,这才是与世界和解的手势。我现在真心想和解,也想重新相信,我只能说我有意愿。” 这可真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上次深谈,是洋葱剥到心里全是空。而这一次,常铮居然就敢把这虚空也剖开,跟他谈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血中血。坦率地说,陶然心惊于他的决心。他对这段感情必须要有个开端的志在必得,反过来让陶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怀疑。 于是对他的这段自我剖白,陶然报以长久的沉默。常铮并未被这反应冒犯,恰恰相反,他觉得事半功倍。 当一个人沉默时,往往才最诚恳。 正因为听进去了,才不能,也不敢轻易认同。认同是所有人的底牌,一旦拿出来,别的一切也都要跟着藏不住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层面上,陶然已然明白揽一揽肩、握一握手腕这些小动作是常铮拿捏着分寸的试探。他就是想用实际行动提醒他,既然大家都想要,何必苦苦压抑。 这一聊果然聊到夜深人静。出租车先送陶然回去,其实圈子绕得很大,车费至少多花几十块,但常铮跟司机这么说了,陶然也就没再有异议。 他家常铮来过,也大概认识。司机开到小区前的林荫道时,常铮已经转过头来望着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路灯的光并未完全连成一片,明灭交替的光影变换中,常铮的英俊几乎惊心动魄。 陶然喝得不多不少,微醺给了他久违的轻松。车到门口快停稳的时候,他突然探身过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常铮的脸。 常铮意外之至,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陶然笑着抚一抚他的膝盖,掌心微微灼热:“为什么不。今晚我很高兴,谢谢你。” 说完,开门下车,站在外面冲他挥手告别。 常铮万万没想到人到中年,竟还能有从一个落在脸颊上的吻开始的关系。陶然目送他一脸怔怔的表情一路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终于忍俊不禁。 第29章 远灯2 一个吻不算什么,但有了总是聊胜于无。常铮花了整整一个周末来训练自己,不要一想到陶然和周五晚上这两个词就心动过速,结果周一一早进办公室碰上陶然,两天功夫全白费。 不知是为了报复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常铮的单方面调戏,还是陶然的荷尔蒙水平终于到位了,他开始穷尽一切机会跟常铮过不去。 比如大清早就在茶水间里对他低眉浅笑,常铮差点没拿稳马克杯。 比如发个ppt过来的邮件正文里写,别忘了吃早饭。 再比如人事部叫大家聚到一起分发圣诞的匿名交换礼物,陶然趁着没人往他们这儿看,一边说着等等我,一边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常铮的老灵魂被迷得晕头转向,心想自己眼光果然是好。这人一旦想明白了点,撩起来真是毫不手软,花样百出。 人事部弄了棵圣诞树放在办公室仅有的一块狭窄的活动区域,把所有礼物都堆在树下,找了个发福的男同事强迫人家扮成圣诞老人,专等着平安夜这天的中午,叫所有人一起去等着他报名字发礼物。 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该给谁准备礼物,并不知道自己收到的礼物是哪儿来的。常铮收到一瓶品质很好的香槟,正琢磨着谁这么会投其所好,仔细一看,标签上用黑水笔在角落写了from tr. ……真是反了这厮了,全天候不停歇,哪儿哪儿都有他在往死里撩。 这厢奇花初胎矞矞皇皇,白漫漫那厢却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交换礼物的休闲活动本来应该安排在平安夜下班前的,临时提前到中午,就是因为今年大老板说元旦前几天就要开始休假,小黑屋不能拖到十二月底。也不知道人事部和他老人家是怎么商量的,最后定下来的居然就是平安夜这一天下午。 分卷阅读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4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3 换句话说,中午要是不把礼物发了,有些人下班的时候得知自己要被开,估计就没心情来拿这个礼物了。 一年一度的小黑屋大会定在平安夜当日下午两点开始。从一点半开始,楼上楼下的老板们就三三两两地陆续抵达。常年奔波在亚太各地的合伙人们无一例外地照时间安排赶回来,只为了聚在一起,决定这一年全体顾问的评级和去留。 说是全体顾问,其实生死一线的也就是助理顾问们。顾问和高级顾问这两个职级的人多少已经有些根基,就算这一年犯了大错,眼看着过不了小黑屋投票表决,也会早早意识到大事不妙,先一步跳槽走人。 可怜小朋友们的座位扎堆,就在全公司最大的会议室外面。老板们一个接一个进会议室的时候,没人敢伸头细看,气氛肃穆到空气都近乎凝滞。墙壁隔音极好,外面什么都听不到,小朋友们却依然徒劳地竖起耳朵,热切又忐忑地盼望着那扇门里透出自己安全过关的曙光。 三点半,第一轮投票结束,中场休息。 第一轮汇总的是项目经理们对这一年与自己共事过的所有顾问的评分,人事部门正在整理,会议室里的人就抓紧这十分钟,或出来转一圈接个电话,或站起来舒展筋骨。 常铮和陶然一起在茶水间倒咖啡,吓坏了的白漫漫期期艾艾地凑过来,也不敢开口问什么,只盯着他们一声不吭。大小老板保持一致,都没理她。 端着杯子回去的路上,陶然想想刚才小姑娘的怂样,不由发笑。常老板走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念了一句“让她调戏我们,嘿嘿”,陶经理含笑横了一眼过去,常老板立刻成了一只锯嘴葫芦。 陶然的评分其实已经稳稳地保住了白小姐的一条小命,但这会儿还真不能透给她。万一她喜上眉梢回了座位,让同期的同事们知道她在老板面前这么得宠,岂不弄巧成拙。 第二轮合伙人投票表决,大家慎重再慎重,最终还是决定了今年要劝退七个人,你你你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那些碍于她撒娇卖痴,或多或少为她提供过帮助的老板们,无一例外地做出了她并不适合做咨询的判断。常铮望着显示结果的大屏幕投影,转头跟陶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感慨。论脸论讨巧,你你你不知比白漫漫高几个段数。可见天道酬勤,公平有时真的会在你并不抱希望的时候恰好出现。 咨询公司按小时收着客户的钱,办自己内部的事更要讲求效率。劝退由人事操作,好几位同事分头行事,小黑屋五点散会,六点不到,已经全部谈妥。 七个人全是上一期校招进来的新人,之前也隐约知道不好,只是正式通知他们的时候,才明白事情真的落到了自己头上。 韦方澄正好五点多的时候黑着脸下来找常铮,常铮赶紧把陶然一起叫去,三个人围着电话给烦人的客户解释了一通他们提出的莫名其妙的问题。等这个电话打完,送走韦瘟神,他们才忽然意识到,整个办公室的氛围都不对劲了。 倪玛小姐被约谈之后,正坐在公共区域自己的座位上,放声大哭。 这全然崩溃的哭声震惊了所有人,正想收拾包下班的停下了动作,本打算走过去安慰的也僵住了脚步。一大片泥塑般的同事里,仓皇四顾的白漫漫格外显眼。她不巧就坐在你你你旁边,邻座哭得像个摔了嘴啃泥的三岁小孩,半点面子都不要了,倒是她窘得整张脸都红了。 好不容易,她求救的目光找到了陶然,和站在他身后的常铮。 她的救世主这次拒绝降临。陶然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常铮更是毫无反应,白漫漫看着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差跟着一起哭。 这一刻,灯光惨白如雪,世界鸦雀无声。无数含义复杂的眼神投过来,落在你你你身上,也落在呆若木鸡的白漫漫身上,千丝万缕,令人窒息。 白漫漫在那儿手足无措地坐了有好几分钟,第二次抬头望向陶然的时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恳求。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希望陶然帮她做什么,或许做什么都不合适,都只能让事态变得更加难堪。但她仅有的阅历已经在你你你依然刺耳的哭声中分崩离析,一地残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甚至分不清周遭的注意力到底是幸灾乐祸,还是怜之悯之。又或者,是不是谴责她为什么不早去宽慰。 陶然直视白漫漫,坚定地一动不动。常铮看看她,又看看陶然,眼里已有了赞赏之意。他果然没看错人,陶然心里有仁,但更有分寸。 一个人不能永远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白漫漫这几个月来能安心做事,全靠老板靠谱,为她遮风挡雨,但这不能是常态。总有一天她要明白优胜劣汰是多么残酷的事情,活着就该庆幸,失败注定难堪。 两个老板间的桃花流水,这会儿倒霉的白漫漫看不见,更看不懂。她只知道陶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来帮她了,眼下这件事,恐怕就是她被老板们留下之后,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 的确,职场里每个层级都有该做和不该做的事。她既然过了这一劫,紧接着要面对的就是升职,然后参与指导和帮助下一期的新人成长。陶然的意思很明确,她也该自己想办法立起来了。 这姑娘就这么没完没了地耍孩子脾气,人事也无奈得很。别人都已经接受现实,开始签字办手续了,只有她还拒不合作。人事经理这时候不便出面,于是派了个自己也没几年资历的同事过来,正是将近一年前,陶然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出门迎接他的小美人。 你你你一看到小美人犹犹豫豫的高跟鞋走到了自己面前,那不管不顾的哭声刹那间又高了一度。一直在旁边的白漫漫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这时猛地站了起来,倒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你跟我来……过来啊!” 她长得比倪玛娇小很多,这会儿劝她不动,居然开始动手拖人。下手之重,陶然看着都有些惊讶。他回过头征求意见,常铮示意他静观其变,于是两个人继续保持沉默。 “你给我过来,到会议室里去!” 你你你自负娇贵,小公主做了好多年,哪里肯被白漫漫这么个刚刚赢过自己的丑小鸭拖着走,一边磨磨蹭蹭一边梨花带雨。可惜白漫漫不懂欣赏,反而愈发愤怒。 “要哭到会议室哭,你这样算什么?”自从入职就谨言慎行,这下突然爆发了,白漫漫根本收不住自己:“输一次就哭成这样,值得吗?如果你将来还想赢,就给自己留点体面,别让这儿所有人都记住你最难看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难看”还是“体面”发挥了作用,你你你一下就收住了哭声,改成啜泣。 人事姑娘深深地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4 ,放下始终拿在手里的文件,伸手抽了几张面巾纸,慢慢地递到你你你面前。有了台阶总要顺着下,三个女孩子一起进了附近的小会议室,从里面把门一关,总算隔绝了一屋子人半是唏嘘半是厌烦的目光。 经她们这么一闹,陶然和常铮都觉得有点胸闷,相视全是苦笑。 “一起下去吃个晚饭?” 陶然求之不得:“赶紧走。现在的小朋友怎么会这样,可怕。” 办公室太热外面太冷,往外走的路上就一定要把外衣合拢,不然风一吹隔天就能感冒发烧。陶然催着常铮穿好大衣,心里想着你你你和白漫漫的事情,一不留神就多啰嗦了几句,立刻换来了常铮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又想说我多虑了?” 常铮在电梯里对着镜子整理衣领:“还真没有。我只想说,白漫漫二十出头就能心怀慈悲,以后必有出息。” 陶然看他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她这番话要是落到哪个大老板耳朵里,还真不好解释。你你你未必会领情,没准这些听到的人还会传她性子急,不好惹。” “她毕竟才出校门一年,事情能处理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再说了,同事怎么看她哪有那么要紧,我们觉得她处事恰当就好。讨好老板,在她这个阶段,比讨好平级重要多了。” “哼,讨好老板……”陶然笑了一声,没去拆穿他的意有所指,还伸手替他翻了一下大衣的领子:“你今天,真是格外宽容。你不是不信慈悲为怀这一套么。” 常铮很享受他的小动作,唇边的笑意如柔波拂岸:“因人而异吧,这一套在你身上就用得很好。白漫漫是你带出来的人,有样学样,倒也正适合她的性格。” 这么明显的示好,陶然当然笑纳。两人并肩走进深冬的夜色里,言笑晏晏,背影成双。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评论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不是所有外企都有这个机制,只是纯项目制的咨询公司才有可能,实际操作也不尽相同 我承担不了介绍职场的重任,这只是个文里的设定,大家当一半真就可以了 第30章 远灯3 医疗技术日新月异,医院却十年如一日,总是这样长长的走廊,冷冷的灯光,还有满眼神情麻木的病人。常铮恨透了这样的场景。 一扇一扇门看过去,杜梁衡给他的病房号近在眼前,常铮却被往事迷住了眼,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年少时,他曾惊闻噩耗,从家里冲出来,在深夜寒冷的小镇街道上,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好不容易到了病房门口,他听见里面有人压低嗓音焦急地交谈,为了不给病人惹来更多的麻烦,他不敢推门而入。 那时的他浑身冰冷,抑制不住颤抖地凑到门前,透过门上方形的玻璃悄悄望进去,只看见了那人手指上裹着的纱布,和那上面零星的血迹。 也不知站了多久,有人轻碰了一下他的肩头,常铮猛然惊醒,回头就看见一位推着车来的护士,正对他露出职业化的一点微笑:“先生来看望病人吗?快进去吧,别挡着我们工作。” “……抱歉。” 两人这一发声,他只好跟着护士一起往里走。杜梁衡那天人烧晕在急诊以后就被医院留下了,从那时候算起到现在已经快两周了,杜梁衡居然说他还在住院,常铮这才起了来探望一回的心思。 杜梁衡穿着日常居家的衣服,气色看着比常铮想象的好,只是说话声音比往常要弱一点。床边摆着医院给家属提供的躺椅,一个望之相貌平平的男人正坐在上面,手里拿着瑞士刀,熟练地给他削水果。 常铮一眼看过去,认出了那是杜梁衡格外钟爱的一种叫苹果梨的东西。顺带着,他也认出了这个男人。那天在杜梁衡家里惊鸿一瞥实在印象深刻,他还来不及忘记这张脸。 杜梁衡原本正神情放松地跟唐昭低声交谈,这一抬头看见常铮进来,立刻拿出一个待客的笑容来:“麻烦你接电话,还要麻烦你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唐昭。” 顺手把自己买的一袋苹果梨递给已经站起来的唐昭,常铮趁着握手的机会,仔细打量对方:“你好,我是常铮。” 唐昭脸上的微笑自然极了:“我们杜梁衡在这里没有家人,全靠朋友照顾,劳你费心了。” 就像他没看见袋子里是什么,也忘光了曾经打过照面这件事一样,这个男人的气质干净如山涧,眼底却有深不可测的光。 常铮与他对视几秒,唐昭先挪开目光,转头冲杜梁衡温和地叮嘱:“这下你有人陪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你也该回去了,记得遛狗啊。” 唐昭点点头:“放心,一会儿常铮走了你就早点休息,别再画了。” 真是兄友弟恭,常铮心里觉得实在是不太对劲,但也只能陪着演一个好朋友的戏码。他把唐昭送到病房门口,看着对方转身顺着走廊走远,身后才传来杜梁衡的声音。 “门开着吧,护士过会儿还要来拔针。” 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是常铮熟悉的那个杜梁衡了。 床头柜上的瓷碟子里还放着唐昭没削完的水果,不等常铮犹豫要不要为了病人继续削,杜梁衡就自己伸手拿了,满不在乎地扯断完整且均匀的一圈圈果皮,隔着一段距离往垃圾桶里一丢。 常铮看看他开始啃的那个一半没皮一半有皮的东西,又看看一旁自己刚带来的一整袋,忽然觉得人家都这么坦荡,自己一个外人,还在这儿尴尬有什么意思。 于是他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没给杜梁衡留面子:“你什么时候养的狗?” “借的。为了帮我遛狗,他就只能住我那儿,没法去住酒店了。” “……”常铮被他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噎了一下:“你就这么明晃晃地算计他?我看他不像轻易会被人骗的人啊。” 说起唐昭,杜梁衡整个人都像在发光,笑容暖意盈然,连眼里的一丝怀念都在熠熠生辉:“对啊,他都能看出来。从小我跟他玩儿心眼,从来就没赢过。” 常铮忍不住皱起眉头,杜梁衡的状态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到底为什么要来?难道上次过来了,就没走?” “我这次生病,不小心让我大姨知道了。家里派他来看看我。” “为了你这个家都不常回的表弟,他能请这么长时间的假?” 一个接一个问题,哪个都极不客气,杜梁衡这会儿的脾气却好得惊人:“唐昭是做园林设计的,项目之间一般都能休一段,正好。” ——真要命,看来是表兄弟俩小时候就一起学素描的孽缘。然后长大了一个做室内装潢设计,一个做园林设 分卷阅读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4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5 计。 “你这……大叶性肺炎是吧,也不算大病,想瞒着太容易了,何必透给家里。” 杜梁衡微微笑着,低声答道:“就算我是成心的,他又为什么要来呢。” 常铮一时无语,望着眼前这个重新活过来一样的人,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刚才跟唐昭那短短几分钟的相处,常铮分明看清了他左手无名指上有常年戴戒指的痕迹。他不好再细问那头的婚姻里发生了什么,跟杜梁衡如今的心态又有几分联系。自作孽不可活这六个字,此刻在他心头棱角分明地滚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荒谬,他都能感知得到,更别说当事人了。可无论是杜梁衡还是刚刚离开的唐昭,似乎都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 这就是一意孤行了吧。没有他的岁月只是蹉跎,唯有他在身边才是活着。既然杜梁衡认定了这么一个人,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他一径沉默,杜梁衡也并不喜欢单方面的评判,即使对方的千言万语都已经咽了下去。 “你和陶然,现在怎么样了?” 常铮被他问得一愣,然后才慢慢把自己从不真实感里抽出来:“你看出来了?还好吧,还没定,我在等他想清楚。” 杜梁衡看上去十分笃定:“既然没有拒绝你,最后就一定会答应。” 常铮一听就笑了,这是他今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 “哦,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因为你总是志在必得。” 杜梁衡像是已经获得了世上最大的倚仗,举手投足都透着处处稳妥的味道,再配着他这张病中虚弱的脸,简直令人提心吊胆。如果是平时,既然提起了陶然,三个人都认识,常铮不介意跟他多谈几句。眼下……还是到此为止吧。 医院有建议的探视时间,等护士再进来查看杜梁衡情况的时候,话里话外就已经透露出了赶人的意思。就算杜梁衡无所谓,同病房别的病人也该睡了。常铮本来也是强忍心理上的不适坐了这么久,起身告辞的时候,甚至有点期待赶紧离开这里。 杜梁衡最后说了句“多谢关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常铮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没再作答。 出于曾经相知的经验,他相信杜梁衡可以为他自己的全部行为负责。可唐昭能么。他们最后会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 临出门前,常铮转头最后看了一眼住院部大楼,却无意中瞥到了一轮圆得刺眼的明月。夜风森森而过,他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回到车里,暖和过来之前常铮根本就不想动。隔音还不错的车其实听不到多少发动机的声音,但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奢望那若有若无的轰鸣声能给他一点动力。 一个人的精神能量是有限的,一旦透支,生理上的头痛心悸还是小事,最难自我消化的其实是疲惫。生活中的某些瞬间,世事会像流弹一样伤及无辜。在这孤独的宁寂里,常铮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直到陶然的电话进了他的手机。 “……是我。你在家吗?白漫漫找我们打三方电话。” “我还在外面,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你要我开蓝牙听着,还是你先处理,然后转告我?” 常铮觉得自己语气控制得不错,陶然却在那头顿了一下,很快换了个态度来跟他说话。 “你……你心情不好吗?” 常铮心情再不好,也被这句话里的小心翼翼取悦了:“呦,我们陶经理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了。” 陶然反应过来以后,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电话两头一起默然,彼此的呼吸声逐渐在听觉里交融,渐渐地,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旖旎。 一个平常的为了公事打的电话,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这样。四下无人,医院偌大的停车场只是风的游乐场,常铮忽然很想多听听他的声音。 他开了车载蓝牙,定一定神,重新开了口:“明天反正要加班,要不我们约个咖啡馆一起加?” “还真不行。凯撒这几天老是吐,我今天刚带他去看过病,打了针,明天要在家观察他的情况。” “那我到你那儿去干活?” 陶然的声音隔着几十公里,回荡在他的车里,如幽光一般点亮了他的心:“嗯,你中午过来吧,一起吃饭。” “你做给我吃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大的倚仗好像是六爻里看到的,印象深刻,这儿拿来用一下,致敬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修仙类文 第31章 孤城 梦是人力不可及的领域,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加班之后,常铮和陶然都没睡好。 常铮天生记不住梦的内容,每每想起旧事,当晚总会梦得光怪陆离,然后凌晨醒来忘个干净,只是心里发冷,然后睁眼到天明。医院是他最厌恶的地方之一,这天去待了大半个晚上,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回来居然没梦见什么特别的。 晨起,常铮大脑一片空白地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快要在私人场合见到陶然的一点雀跃慢慢在心底燃起来。 陶然果然是自己的一帖良药,常铮这样想着,又隐约希望他不仅仅是良药而已。或许,只是或许,陶然就是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另一头的陶然也醒得挺早。这心情像足了小时候春游的前夜,虽然努力想装成完全不期待的样子,却只能在一夜辗转反侧之后,无奈地承认自己其实挺期待。 睁着眼躺到凯撒的挠门声准时响起,陶然不得不坐了起来,在清晨的寂静里长叹一声,收拾自己准备出去采购。中年爱情如老房失火,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乌鸡是冰鲜的,临睡前已经拿出来沥水了,只需要再洗一遍,切块下锅加佐料就可以了。别的材料可都没这么容易处理,陶然一早跑完一趟菜场回来,站在厨房里就忙得没停过手。猪肚要先洗净,剪口,整个翻过来,用刀背剔除内层的残留组织,然后撒上面粉细细地揉,最后抹盐静置。牛腩要去杂膜和肥肉,放姜片料酒,烧开焯水,再跟牛筋一起进高压锅,可以等等。鸡肝和绿叶菜都用炒的,也不必着急…… 除了炒锅,他居然拿出了两个炖锅一个高压锅来,天然气灶都不够用了,还得额外插上电磁炉才能应付。常铮人快到了,打电话来问小区里怎么停车的时候,陶然才从忙碌中陡然惊醒。 这一厨房全是常铮爱吃的东西。食物最能承载感情,常铮是多聪明的人,他来了一看,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只冬眠的熊无法拒绝春天的到来。哪怕他告诫自己时机未到,但积雪消融,小溪潺潺而动的声音已经传进了他栖身的洞穴。暖阳初现,熏风缠绵,草叶萌发新芽,这一切他都没法置之不理 分卷阅读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4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6 ,只好循着自己的本能,悄悄地溜出了洞。 在这一室再家常不过的香气里,陶然一个人安静地愣了半天。就像一只熊看着自己在漫山新雪里落下的第一个脚印,一种即将被戳穿的心虚油然而生。 常铮来得比他预想得早。一进门,他就望着陶然笑得眼睛发亮:“好香啊,你都做完了?” 两人都没怎么见过对方不穿西装的样子,扫一眼对方身上跟自己相差无几的卫衣卫裤,不由相视一笑。陶然示意他自己拿拖鞋,自己转身又进了厨房。 “还没,炒菜都还没做,饭也还要等会儿。” 喜欢吃动物内脏的人绝不会认错这样的香味,常铮一面往里面走,一面就顺手挽起了袖子:“你歇着吧,剩下的我来。” “哦你这么早来,就是为了接我的班?” “那是。”常铮四下一看,已经准确地找出了下一步该干的活儿,开始在流水下洗豆苗:“我要是卡着午饭时间来坐享其成,那我成什么人了。” 陶然笑着揶揄他:“你坐享其成的时候还少了吗?” 相处了这么久,常铮也早就不把这种老板下属的梗太当回事了:“谁让我是你老板呢。再说了,我这不是来跟你一起加班了么。白漫漫做的东西不像话,最后又都是你做,我怕我们陶经理重压之下,哪天一不高兴就抛弃我啊。” 以退为进,无数次用在客户身上的招数,转头往自己人身上使也一样有效。陶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咖啡机给自己做了杯拿铁,索性就坐在一边设在厨房里的吧凳上,看着常铮下厨。 两道炖菜都已经差不多了,汤也只差各种菌类,常铮洗好豆苗,果然就来问了:“锅里都是什么?哪个是要下蘑菇的汤锅?” “这个是西芹莴笋炖猪肚。”陶然就坐在那儿指给他看:“那个是芋艿炖牛筋牛腩。乌鸡汤在那儿,蘑菇我都理好了,你按我放的顺序下就是了。” 陶然干什么都是这个脾气。要么你自己做,要么我做的事情你验收结果,微调可以,别质疑我的思路和程序。常铮笑着摇摇头,手上已经照着陶然说的去做了。 菜都是按照常铮的喜好准备的,猪肚、牛腩这类东西要做炖菜的话,为了去腥要花多少时间处理食材,凡是会做菜的人都知道。陶然说出“猪肚”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已经自暴自弃了。 常铮一定已经发现了。这满厨房都是明晃晃的心意,他一定已经发现了。 陶然像个鸵鸟一样埋头喝咖啡,但指间笼着的一点苦涩根本无法抗衡一室温馨,莫名的沮丧快把他淹没了。菜他其实买多了,完全是按照再做一顿晚饭的量来准备的,但要不要开口留他一起吃晚饭,怎么开口,什么时候开口,陶然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少有的慌乱让他只能一言不发。他眼睁睁地看着常铮伸手拿起了台面上的湿面,又仔细看了还没处理过的鸡肝,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完了完了,但就是开不了口提晚饭。 犹犹豫豫中,十秒就像十分钟。陶然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某个圣诞节,他给父母都准备了礼物放在他们枕头底下,一早起来,他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又期待他们赶快发现,又希望他们晚一点当着自己的面发现。 就在这时候,常铮像会读心术一样,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问了句:“面是准备晚上吃吗?” 陶然骤然松了口气,赶紧冲他点头。 紧接着,常铮又拿起了鸡肝:“你不是有铁锅吗?怎么就剩鸡肝没弄好?” 这问的,简直是给瞌睡虫递枕头,陶然顺水推舟地答:“我怕火候掌握不好,这东西一个没控制好,不是腥了就是老了。你会做吗?” ——话到这儿,陶然突然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圣诞其实他们平安夜睡觉前就发现了礼物,为了满足孩子的心理,才辛苦地演了一上午的惊喜。 “我也没把握。要不我试试?不然就浪费了。” “哦,这倒不会。”陶然回头对着客厅的方向叫了一声:“凯撒!” 一眨眼的功夫,凯撒大帝像条狗一样应声出现。 “鸡肝你吃不吃?” 常铮一边说出这个问句,一边打算蹲下来喂他。万万没想到,刚才看着还没精打采的扁脸猫小跑着凑过来,忽然一跃而起,从他手里直接叼走了那半块还滴着血水的鸡肝。 “……” 陶然看他一脸错愕,愉快地笑了起来:“昨天还吐呢,饿了他一顿,今天跟着混进厨房又被我训了……我看他惦记那块鸡肝很久了。” “他平常一直这么好吃懒做?” “对啊,他一个太监,还能惦记些什么。” 于是鸡肝就不做了,用剩下的西芹炒了百合,然后再快炒一个豆苗,就可以开饭了。常铮知道陶然不喜欢太辣,豆苗里只切了半个干辣椒,还去了籽。快关火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向陶然伸出手。 “白酒。” 一个瓶子很快递到他手里,他看也不看地往锅里洒了一圈:“嗯酒还不错。” 就像陶然交ppt如果没说“你再看一遍”就真的不需要检查一样,陶然递过来的白酒瓶子,也一定不用看盖子拧开了没。 “可惜今天不能喝酒,一会儿还要干活。”有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衬着,总算绕过了这顿饭太过丰盛,和晚饭怎么就提前准备了这两个要命的问题,陶然知道他早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会儿只觉得他体贴入微,实在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要不下午出去跑步?这几个硬菜热量都高。” 手上正给豆苗装盘,常铮一听就开始明知故问:“我哪儿知道加班还要陪你跑步,我没带装备啊。” “要什么装备,我找衣服给你穿就是了。” 常铮端起盘子往客厅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含笑望了他一眼,没想到碰巧看到了他红透的耳朵,倒看得自己心头重重一跳。 啊撩人真是考验心理素质的技术活,一不小心,就要把自己给搭进去。常铮和陶然分别都这样想着,总算在餐桌的两边好好坐了下来,开始吃这一天的第一顿饭。 趁他炒菜的时候,陶然用榨汁机榨了四个橙子,盛出两杯橙汁放在了桌上。常铮拿起来迎光一看,果然果肉都滤得干干净净,处处妥帖。 “来,多谢款待。” 陶然举杯跟他轻轻一碰:“哪里,素菜都是你做的。” 宾主尽欢的气氛从这一刻延续到开始工作,然后长期共事的习惯让他们迅速地静了下来。中间白漫漫打过三个电话进来,凯撒过分安静,陶然每隔一个小时左右还要去找找他,看看昨天还病着的猫情况如何。一下午的辰光就这样缓慢又飞快地从眼皮底下溜走,日影西斜的时候,两人一起出去绕着小区跑了五公里,随后回来洗澡做 分卷阅读46 欲望文 分卷阅读4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7 饭。 这半天的静谧安宁,和仿佛已经共同生活的错觉,都精准地令陶然再次心动。 晚饭下了面,浇上鸡汤,添上在汤里烫熟的小青菜和中午剩下的蘑菇,再热一热剩菜,炒个素的就正好。常铮认真吃饭的样子一如既往地让人挪不开眼,陶然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在看他,又忍不住想看,这一纠结,进食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怎么了,汤里是不是盐加少了?” 常铮坐在离厨房近的那一侧,陶然也懒得跟他客气:“嗯,是有点淡。你把盐罐拿过来吧,我自己加。” 一阵手机来电的震动声就在常铮进厨房的时候响了起来,常铮的手机在口袋里,他伸手摸了一下:“不是我的,你接吧。” “我的手机在厨房的吧台上好像,你帮我拿过来?” 手机从常铮手里递过来的时候,屏幕上“吴越吟”三个字恰好亮起。常铮在那一秒脸色骤变,陶然瞥了他一眼,来不及奇怪,先接起了电话。 “老板你找我?” 他没有特意走开,屋子里又太静,吴越吟的声音就清晰地传了出来:“怎么还在叫我老板……算了,我有事要找你帮忙。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真的要麻烦你了。” “什么事,你说。” “我早就定了接下来两周都出差,今天我先生突然决定了明天也要出发,好像是上面临时委任。以前有这种状况,我都是把我们何逊言托付给邻居的,正好他们家也有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但这次他们也不在家。我们在这儿没有多少亲戚朋友,逊言下个月有个钢琴比赛要参加,又说不想耽误练琴。他自己提到了你……” 陶然听懂了她语气里的万般犹豫,心想偌大一个城市居然没人能托付孩子也是可怜,干脆主动把话接过来:“我家有琴,也有客房,那我先帮你们照顾几天吧。” 那头自然是千恩万谢。吴越吟并不是多热络的性子,听她的意思是真的领了这个情,陶然就更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那一会儿我来接他?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见了面你再嘱咐我吧。” 吴越吟也是聪明人,立刻反应过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抱歉啊事情太急,我都忘了问你晚上有没有事了。要不你定个时间,晚点我开车把逊言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有这几个应答来回的时间,常铮也该调整完表情了。这样想着,陶然给了常铮一个征询的眼神。 这目光里一点私情的意味都没有,常铮看懂了这是问自己一会儿还要不要继续加班,于是冲他摇了摇头。 “不用,我……”陶然抬手看表:“就八点来接他吧。” 吴越吟又道了一次谢,直到陶然笑着说“别瞎客气”,才放心地挂断。 事情闷着不如直说,常铮用筷子尖敲一敲陶然的碗沿,语气平淡地提醒他:“你一会儿要出门的,赶紧吃。” 陶然依言坐回去:“你认识我前老板?” “认识。你之前没说过上家老板叫什么,我就一直没机会知道是她。”常铮神色如常地给他夹菜,也给自己添了一筷子晚上新炒的韭黄:“我有个当初关系很近的高中同学,吴越吟是他姐姐。我知道她和家人也在这儿生活,但后来一直就没联系了。” 很近,近到什么程度才能时隔多年,依然记得人家姐姐的名字? 陶然心里清楚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事实上也这么做了。在两个人的合力敷衍下,晚饭还是挺平和地吃完了。然后常铮帮他一起把残渣都冲掉,餐具放进洗碗机,再顺理成章地告辞。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一早的飞机,我行李还没收拾呢。” 陶然送他到门口:“晚上开车当心。北方现在已经很冷了,别嫌麻烦,多带两件厚的。” 常铮已经完全恢复了他最熟悉的状态,微笑着答:“我大学在哪儿读的,你忘了?毕业了我还在那儿工作了好几年呢。” “白嘱咐你两句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外面就是走廊里晦暗的灯光,常铮的脚步到了门外,神情忽然就看不清了。陶然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里,居然有了一点浅淡的难过。 这显然不是为了告别,而是为了之前两人都刻意忽视的,常铮那一套高中同学的言辞。活到这个岁数,谁碰了谁的心事,彼此都再明白不过。 鬼使神差地,常铮一下就觉得自己根本见不得这样的陶然。 他上前一步,主动给了陶然一个拥抱,然后轻吻了一下对方的脸颊。他的唇停留的时间有一点长,陶然没有挣开,而且眼看着耳朵又红了。 于是他满意地贴着陶然已经开始发烫的耳畔,低声念道:“这个,还给你。下次记得给我一点别的。” 第32章 孤城2 何逊言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这一点陶然早就知道,但真的把他接回来了,安顿好了,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把孩子交到陶然手里的时候,何先生打了个招呼就没参与了,吴越吟倒是交代了几句,但也只是几句而已。陶然做好了要费脑子记一堆嘱咐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了关放了行,出门前还特意趁着何逊言正检查自己的小旅行箱,把吴越吟拉到一边又问了一遍。 “真没有别的要注意的了?” “没有了,我们逊言……”他已经很客气了,但吴越吟这个当妈的还是读出了几分言下之意,顿时有些尴尬:“这孩子从小就主意大,一般都是他自己照顾自己。我们都忙,家里经常三四天没大人在,他就自己过。这次是时间太长了,我和他爸爸实在不放心,本来他也说他一个人没问题的。” 所以自己是何逊言小朋友无奈之下的选择。这就足以看出这是个多么会做选择的孩子了,陶然了然地冲吴越吟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不靠谱的娘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陶然一边跟她寒暄点别的内容,一边调转目光去望了一眼何逊言。 一个家教良好、才二年级的小男孩儿,目光清澈很正常,但他的眼神里除此之外,还融着一点奇异的安宁。 不是我不哭不闹我很讲理,而是我不需要任何成年人的注意力和额外关照。 不想要,和不需要,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心理阶段。或许这孩子跟父母之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以为他只是不想要,所以有时候硬要给,有时候又心安理得地干脆不给。殊不知他已经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了不需要的境地。 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并且做得到独善其身了。想到这儿,陶然觉得自己被温柔地戳了一刀,正中心口。 带他回去路上,陶然一直专心开车,一点都没有每次停在红灯前都看看他的画蛇添足。何逊言大概是终于确定自己做 分卷阅读47 欲望文 分卷阅读4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8 了个明智的抉择,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陶然跟他说“到了”的时候,小少爷居然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还自己主动去把后备箱开了。 他那个儿童款的拉杆箱对陶然的身高来说,只能收起拉杆拎在手里。何逊言实在被家里教得太好,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给陶然添麻烦,看见了就立刻伸手,要自己拿箱子。 陶然没跟他抢,只是顺手揉了一下他柔软的头发。何逊言也知道这是夸奖自己的意思,有点腼腆地笑了。他的五官糅合了父母的优点,认真的时候那种说一不二的肃然像足了他爸爸,笑起来又有吴越吟遗传的,来自遥远水乡的一线温软。 这么漂亮的孩子,长大了还不知道要祸害谁去。陶然这样想着,一面看着他像个成人一样井井有条地归置自己的个人物品,一面展开他带来的校车路线图仔细研究。 “我们现在在这两站的中间,你想去哪个?” 何逊言很有礼貌地停下动作,走过来看着陶然作答:“交通枢纽那一站。那站上车的同学比较多,每次校车在那儿都要多等一会儿。” 陶然忍不住笑:“你怕我不常走这条路,算不准时间,是吗?” 一般人都会猜小孩子是怕自己迟到,或者觉得多赖一分钟床都是好的,像陶然这样把话摊开来说,真的把他当大人看待的,何逊言很可能是第一次见。惊讶之下,他直愣愣地抬头看了陶然一眼。 这个特立独行的大人看他的眼神,饱含着他理解不了的感慨。 “你跟我小时候,还真的是像……” 叹息般低柔的声线让何逊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句话又怎么会听错。 “好啦,明天就按你说的办。我们七点一刻出门,这样七点半肯定能到你的校车点。我早上一般会随便做点东西吃,你想吃什么?” 何少爷看来是打定主意不想麻烦他:“路上买就可以了,我平时都在校车上吃。” 真是省心得不能再省心了。陶然只好把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床头灯开关和空调遥控器一一交代给他,最后替他关好了门。 在尽量不干涉他的前提下,陶然仔细观察了何逊言小朋友好几天,发现他连弹琴都不需要自己陪着查错音之后,也就彻底放下了担心。 这孩子在心态和行为上,都达成了远超年龄的自律。除了最感兴趣的数学和钢琴,别的事情都完成得飞快且挑不出毛病。然后他一旦开始练琴或者做数学作业,那简直是无人之境,别说在别的房间叫他了,就算走到他背后站半天,他都未必能发现。 于是一大一小从此相安无事。除了要接他回来,再照看一顿晚饭之外,何逊言的存在就只剩琴声可以证明了。 如果他弹错了,或者哪一段老是节奏不对,陶然听到了会提点一下不要着急,慢慢练,或者自己过去示范一下。两人的交流也就仅限于此,双方都觉得挺舒服。 最近陶然也确实是忙。今年的农历年在二月头,一月底是项目经理们一年一度的回顾考评。常铮给他的评价是不用担心了,但正因为两人合作太多,不少别的合伙人只知道有陶然这个人,业务上毫无交集,所以考评的书面准备就更要周全。数据、陈述、图表、客户反馈都要收集汇总,亲手做成能见人的东西,陶然也是焦头烂额。 合伙人级别的考评也放在年前,为了来年的业绩预测能准确一些,常铮在试图把几个放着长线一直在谈的项目敲定。做生意总是见面三分情,到处飞就又成了常铮近来的常态。 两周一眨眼就过去了,吴越吟把孩子接回去以后,陶然不必下班立刻走,就更能专注于工作了。某天他十一点多进了家门,拉开冰箱发现只剩牛奶,想起那天自己和常铮一起下厨的场景,才恍然想起,这都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就为了应对眼下这种状况,陶然手机里收藏了几家附近的深夜食堂,这会儿正好点外卖来应急。等待的时间里,常铮打了他手机。 “下班了吗?” 那边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其中透露的情绪跟他上回来吃饭前夜的电话几乎重合。陶然差点脱口而出的“报告已经发给你了”一下就噎住了。常铮不是为了公事在找他。 “刚到家。你感冒了?” “不算吧,扁桃体有点痛。我吃过药了,应该能压住。” 到底有什么话,嗓子疼还一定要打来说呢。陶然张了张口,发觉自己问不出这句话。那头的常铮也沉默了半晌,陶然戴上耳机,放任自己在沙发里沉溺。 “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忘了回答你。”因为病着,常铮的呼吸声比平时要乱一些:“我那天去医院看了杜梁衡。他趁着生病住院,把他表哥作到这儿来照顾他了,我觉得……” 可能是找不到恰当的字词来表述,常铮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下去。 “他表哥,我猜不是弯的吧。如果是,从小一起长大有多少机会,杜梁衡怎么会把事情拖到现在的地步。” 常铮叹了口气:“还真说不好,我看到他手上有戒痕,戒指已经不戴了。可能性太多了,但愿不是我想的那一种吧。” 夜深人静,陶然也已经很累了,一不留神,真话就自己跑了出来:“你是不是替杜梁衡觉得……这辈子活得特悲哀?” 被他戳穿心事,常铮反而轻松了:“不止悲哀,还特别没意思。你见过有谁真的过得好吗?我是说……我们这种人。” 陶然无声地笑了,语气里颇有几分自嘲:“我们?及时行乐才是我们的传统,管它有没有明天。你觉得怎么过才是过得好?” 电话那头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摇晃杯子时冰块相互撞击的声音,常铮静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以为的过得好,就是每次干完活飞回来,都知道自己是回家。” 陶然毫不客气:“有家容易,家要散更容易。” “就算最后要散,也好过从来没有。”常铮这话说得又低又轻,如同梦呓:“看到杜梁衡那么不管不顾地去试,我既觉得害怕,又有点羡慕。就算必输的局,他也赌了,我呢……我们呢。” 最初的最初,陶然认为成熟是能控制情感的冲动,把利弊不可期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成熟是克己,是放弃。常铮认为成熟是有能力和自信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遵从本心,并承担责任。成熟是进取,是得到。 他们全部的、根本的分歧,不过如此。 时过境迁,他们相互试探,了解,一起共事,屡次深谈,慢慢地也能接受对方的一部分观点。无论初衷如何,人活一世,最终总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他们对温暖和幸福的渴望与日俱增,万丈红尘全是冷的,只有再靠近一点的热望做不得伪。 陶然闭上眼,感觉 分卷阅读48 欲望文 分卷阅读4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49 常铮的心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 他把耳机自带的话筒又拿近了一点,几乎贴在唇边,轻轻地念道:“常铮。” “……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保证,永远以你为先。我才是我的头等大事,如果我有余力,才有可能顾得上你。” “我知道。” 陶然在落地灯昏暗的光线里,缓慢地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个无比缱绻,却也冷到极点的微笑。 “你知道,但你不是这么想的,对吗?你今天心甘情愿,我信,那明天呢?以后呢?” 常铮看到杜梁衡的争取会怕,难道他陶然看到常铮的争取就不会。情之深浅是一回事,一个人连骨头都是冷的是另一回事。出于经历,也出于对自己的充分了解,陶然只敢说今时今日的心动,却不敢妄言将来。常铮没来由的乐观和希冀,就像还没出发就已经背上的行囊,在这相隔千里的倾谈里,终于沉甸甸地放在了两人面前。 想有个家,这是多么郑重的期许。一切即将开始的时候,一个人轻装上阵,一个人背着全副家当,这样的结伴旅行,怎么能不让人担忧。 在这段彼此都太过认真的关系里,每一句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情话都是真的——真到令人不寒而栗。陶然自问,已经不信世上会有花好月圆。 常铮陪着他一起安静了良久,直到陶然心里的弦松下来,呼吸的节奏重新变得平缓。 “陶然,如果你不信你自己,能不能……信我一次。” 喉咙一紧的感觉实在猝不及防,陶然竟说不出话来。他在这个名为常铮的悬崖边已经站了太久,无法解释的预感在这一刻汹涌而来,他知道常铮的下一句话,恐怕就要将他一把推下去。 果然,常铮又沉吟了片刻,终于再开口。 他说:“我愿意赌,我可以先爱你。” 第33章 孤城3 陶然讨厌一切产生失重感的事情,比如跳楼机,比如最近这个午夜时分的电话。 就算崖底是鲜花山谷,也不会有人喜欢被推下去的过程。他刻意不去想,正好常铮和他都忙得见不上几面,趁着年前工作节奏最快的一阵子分别冷静一下,倒也很好。 合伙人们述职结束之后,公司组织他们去塞班玩了一周,然后回来匆匆做完所有项目经理的年终总结,农历年就快到了。常铮年前多请了几天假,走得算早的,陶然很早就定了除夕前一天飞奥克兰,于是在办公室坐镇到最后。 为了十三个小时的红眼航班自己能舒服一点,这天上班的时候,陶然看着庞大的行李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身准备坐飞机的休闲装就出了门。叶祺老是联系不上,凯撒就托付给了不打算回老家的吴越吟。何小少爷跟着亲妈上门,拎走装着凯撒的外带箱时,十分罕见地满脸笑容,倒是难得。 办公室里一大半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不用赶回老家的一批本地职员在消磨时间,大家也都一概穿得随意。陶然进公共区域的时候留神多看了几眼,确认自己今天不算太扎眼,于是放下心来,慢慢推着箱子往里走。 本想找个小会议室,混到下午早点走,今年也就结束了。不料他刚坐下没多久,白漫漫就门都不敲地冲了进来,一脸气炸毛了的表情,一看就没好事。 “先关门。” 白小姐深吸一口气,克制了一下情绪,听话地转身合上了门。 “说吧,新老板怎么你了。” 近来常铮和陶然各忙各的,新项目都放到年后开始了,所以白漫漫重新进入轮转机制,被分配到了杨柏君和老头手下做临时工。连着几次偶遇,白漫漫看见陶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他没空停下来听她抱怨。看来积少成多,小姑娘的怨言从量变到质变,已经升级成愤怒了。 “贾老板小肚鸡肠!公报私仇!” ——高级合伙人贾老板,绰号“老头”。 一个多月没跟她好好说话了,白漫漫还是那个白漫漫。陶然叹了口气,摁住自己的眉心:“说重点,别废话。” 白小姐气得脸都红了,顾不上计较自己亲老板的嫌弃:“上周大老板们出去玩的时候,我在茶水间看到了贾老板,就问他为什么没一起去。” 这事陶然是知道的,贾老板整个收益池的盈利增比没达标,没够上跟别的合伙人一起公款旅游这一趟的资格。 “哦?你胆子不小啊,问题不过脑子,你就敢问?” “我……”白漫漫顿了一下,立刻找回了状态:“我一个小朋友,他怎么好意思跟我较真?再说了,他自己的回答也很不要脸啊,他居然说他不喜欢红眼航班,所以没跟着一起去。” 陶然好一阵无语。老头也真够可以的,小朋友只是年纪小,又不是智商欠费,这答案确实可以说是相当不要脸了。 “行吧。然后呢,今天又怎么了?” “全公司都有的新年员工礼券,他把我们几个人的都扣了,全拿去给客户送礼了!” 这不上道的程度,还真超出了陶然的预期。他的态度马上认真了起来:“你们几个人指的是?” “我们不知道杨经理有没有,反正我们干活的顾问都没有。就那几张冰淇淋券不算什么,但贾老板这事情干得……实在是……” 陶然打断了她:“你也知道他好歹是老板了,少说两句吧。来,我的这两张你先拿去,然后你就别吱声了。” 白漫漫一下就惊住了,然后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嗫嚅道:“我,我不是为了问你要东西才,才来跟你说这事的。” 陶然微笑:“我知道你不是。你跟我干了大半年活了,这就是我私人给你的。叫你拿就拿着。” 小姑娘再三道谢,很不好意思地收下了。人都走到门边了,她想想又扭头回来问陶然:“我们该不该去跟人事投诉这件事?” 陶然懒得再抬头看她了:“别人要是想去你别管,反正你别出头就行了。” 这事可大可小,常铮和这个贾老头素来不睦,陶然也是知道了。想了一会儿,他还是觉得应该打电话跟常铮说一声才好。年后大家又要相见,到时候常铮如果对此一无所知,说不定又是个麻烦。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打过去,常铮竟然关机了。 一年到头,能让常铮用关机来维系仪式感的事情,从来只有这一件。 又是阴天,色调晦暗的南方小镇无所谓醒来,也无所谓沉睡,时间的流逝在这里毫无意义。人们一辈子从事同一份工作,抱有同一种偏见,活在同一个群体里,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久在牢笼便不知何谓禁锢,这样的地方,每次回来都是窒息。 常铮被旧梦纠缠了大半夜,躺到八点多,无论如何都睡 分卷阅读49 欲望文 分卷阅读5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0 不着了。离约好中午吃饭的时间还早得很,他在家乡的街道上信步徜徉,从四下静谧一直走到人声渐起。 商业街和广场都在河畔,建筑一概没什么特色可言,棱角与棱角相似,弧度与弧度雷同。常铮走累了,就在河滩上找到他小时候喜欢坐的那一块大石头,一个人看了很久的河水。跟那个人相约的饭馆就在全镇最高的那座建筑里,像塔楼又不是塔楼,风格诡异,不伦不类。从他坐的地方放眼望去,即使是这儿最好的餐饮场所,也简陋得如同黑色幽默。 他出生在这笼子里,把一身血肉磨尽才走出去,从此重新投胎才有今日。可就像这家荒谬的、自以为是的饭馆一样,生命自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开始割裂开来,之后的一切都没法再跟之前最在意的人分享。他们就只好年复一年,在这种破地方相见。 他们的缘分就在这里,也只在这里。 眼看着就快十一点了,他知道那人住在哪儿,也知道走到这里来该经过哪个路口,自然而然就往那个方向看过去。过了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转角。 他不算多高,却因脊背永远笔直,总显得卓尔不群。他没有令人一见而惊的俊朗,却有种十分特别的气质,足以把他自己和芸芸众生区分开来。早年的倨傲和后来的忧郁都深深镌刻在他的眉宇之间,还有一分额外的柔软,印象中他只留给自己。 常铮站起身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才抬高手臂,冲那边用力挥了几下。 “归舟!” 吴归舟应声回过头来,果然展颜而笑:“阿铮。” 放任自己在这笑容里多沉溺了一秒钟,常铮迎上前去:“是我到得早了,一起进去吧。今年这儿倒是人不多了。” 两人都笑着问候彼此,寒暄几句饭店换了新菜单,饮料价格居然降了之类可有可无的话,直到落座了,点完单,菜也上了,才渐渐相对沉默。 每年一次,常铮和吴归舟相约在这里吃一顿饭,然后各自奔赴下一年的悲欢离合,从无联系,直到来年此时,重又再见。这是只属于他们的仪式,年复一年,绝不失约。 “你……今年过得好吗?” 问起他好不好,常铮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相比之下,吴归舟就要坦然得多:“不好不坏,就这样吧。我可能是整个镇上唯一一个公开出过柜的人,我觉得我过得比那些一辈子躲躲藏藏的,要好得多啊。” 他摆出这个态度,常铮接下来的关心也只能咽回去:“是吗,你觉得好,我就放心了。” 吴归舟温和地笑一笑,反客为主:“你呢,今年还是很忙吗?还在到处出差?” “嗯,还是这个工作性质,出差是免不了的。你知道的,我去年年前刚升了职,压力会比以前要大一些。” 他老实作答的样子,跟多年前在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真的很像。吴归舟看在眼里,不由笑得更暖了几分:“那过年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吧。反正你跟你爸妈也是没话说,不如多睡会儿,他们总不能冲进你房间把你拖出来见亲戚吧。” 全是场面话,怎么说都可以,不如不说。常铮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慢慢问道:“去年这个时候,你说有个新来的同事总找你一起吃饭,后来怎么样了?” 吴归舟答得云淡风轻:“没有后来了。他只敢接近我,不敢说自己想要什么,那就趁早算了吧,省得麻烦。” 呵,省得麻烦,这话多耳熟。少年相知的后效,就是常铮总能在吴归舟的言行举止里看到自己。或许已经不是现在的自己,但任谁都是从回忆的烟雨里一路走来,他实在分不清这是怀念,还是遗憾。 他不知该怎么继续,吴归舟却不觉得尴尬,再开腔依然语意平和:“我这儿真没什么可说的,年年如此。倒是你……你终于有好消息了,对不对?” 常铮心里一沉:“什么好消息?” 吴归舟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又恋爱了啊。我看出来了,难道你还要瞒着我?” “怎么看出来的?” “这你就别问了,我才不告诉你。” 吴归舟眼底似有一线灵动的狡黠,他已经太久没有流露过这样的神情,一时间竟让常铮看愣了。话到这里,再说不出口也只好说下去。多少年都是这样,吴归舟想怎么样,常铮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常铮斟酌了一下,谨慎地说:“我今年遇到了一个人,他……” “别说,千万别说。”吴归舟立刻截住他,似笑非笑地屈指一敲桌面:“你好好享受恋爱就够了,可别说出来让我嫉妒。” ——嫉妒,他说嫉妒。 常铮哑口无言。 然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吴归舟一下就笑了起来,至少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我瞎说的啊,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我也一直在找合适的人,现在你先找到了,这不是很好么。” 想抓住吴归舟的真实情绪,难度绝不低于水中捞月。他总是心思太深,用意决绝,又不肯对任何人说哪怕只言片语的实话。 十几年如白驹过隙,他们都变了,却也都没有变。 常铮只好拿起茶杯啜饮一口,借以掩饰唇边的苦笑。 第34章 长河 过年早就是出境游密集期,奥克兰机场是重要集散地,中文不绝于耳。陶然在飞机上睡得很难受,累到在行李盘旁边等的这一会儿都快睡着了。忍着头痛,他在外头一大片导游和游客中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没想到居然只找到了一个。 可能是因为篮球打得多,陶之这几年如吃错药一般疯长个子。陶然印象中的小小少年仿佛一眨眼就跟自己差不多高了,这会儿站在人群里,因为人多而显出满脸的不耐烦,表情倒是生动得很。 目光跟陶然对上之后,他快步迎了上来,接过拉杆箱,开口喊人:“哥。” 陶然被这可怕的发音叫得浑身难受:“不要再试图跟我说中文了,please.” 陶之挺挫败:“为什么,我今年选修了中文,还是很难听吗?” “对,非常难听,吱吱。” 比他的发音更可怕的,是他的中文小名。陶之一听就报以大大的白眼,陶然心情愉快地逗他:“吱吱,爸妈呢?” 陶之立刻切回英文:“又去皇后镇了。我问他们为什么不来接你,他们说我和你加起来都快五十岁了,总能找到家门的。” “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二十岁了,感觉还像三岁孩子。” 陶之耸耸肩,摆出一副我们都很清楚他们是奇葩的样子。陶然只好笑着摇头,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陶之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频繁地看手机上的时间。陶然忽然想起了什么:“停车费这么 分卷阅读50 欲望文 分卷阅读5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1 贵,他们叫你来接我,没另外给你钱?” 长得挺好的小孩儿,说起父母,又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给什么啊。今年开始,他们说除了学费,一分钱也不给我了。还说不收房租已经很好了,叫我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当然又是中文,陶然听得背后一凉,赶紧转移话题:“这是你的车?你有驾照了?” 陶之冲他笑出八颗白牙:“前天刚拿的驾照,昨天刚提的车。你敢坐吗?” “……我有别的选择吗?” “有啊,走回去。等你走到了,我差不多就该开车送你回这里,坐飞机回中国了。” 陶然系上安全带,叹气道:“这么毒舌真的不好,吱吱小朋友。” “那要不我再说说中文?老师说要多说多练。” “……” 在他忧愁的眼神里,陶吱吱一脚油门,新车低低地嚎叫了一声,当即蹿了出去。 一路有惊无险,好不容易到了家。兄弟俩谁也没想到,奇葩爸妈居然提前回来了,还幼稚到死地躲在门后,给他们弄了个“惊喜欢迎仪式”。 陶然被喷了一身的彩条,陶之跟在他身后进门,幸免于难,但脸色也十分难看。 看见心爱的大小两个儿子,一把年纪依然笑容娇俏的李女士开心极了:“吱吱车开得好不好?他开车是我手把手教的呢。” 陶然放下双肩包,接受了亲娘热情的拥抱:“哦,那就怪不得开得这么神奇了。爸,你为什么不教他?” “我哪有空啊。”陶先生狡辩地格外自然:“我忙着学跳伞呢,没时间。” 陶之夸张地长叹一声:“我亲生爸妈把我扔在你们门口,一定是为了惩罚我吧。” 于是一家人都笑了。 “亲生父母”四个字是陶家的传统笑话。大家曾经认真跟陶之讨论过,要不要帮他试着找找。结果陶之说海外的中国移民有相当大的比例从事餐饮服务业,他为什么放着财富自由的爸妈不要,非要去找抛弃了他的两个穷厨子。 难得他有这样的旷达心胸和清奇思路,从此大家一提到就要笑,再也不避讳说起这事。 陶先生很快卷起袖子穿上围裙,开始给妻儿洗手作羹汤。陶之使尽浑身解数,想从李女士这个女版葛朗台手里要来刚才的停车费。陶然眼睛盯着电视,耳朵里渐渐充盈了这些家常的、温暖而琐碎的声音,一路奔波的疲惫终于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 “我先回房间歇一会儿。” 李女士正在跟小儿子算总账,头也不回地甩他一句:“去吧,待会儿吃饭叫你。” 他的房间在二楼,为了他回来刚准备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气息,陶然躺进去,即刻觉得全身心都松了下来。楼下那对冤家母子还在聒噪,关了门也能听见一点点。他设想了一下陶之气得通红的脸,感觉笑意源源不断地从自己心底里漾出来,很快就安心地睡了过去。 窗没关严实,南半球夏季的风带来了花园里栀子花盛放的幽香,一觉醒来,天色已经薄暮。轻轻的敲门声响了几下,陶然一听这风格就知道是陶之,坐起来一边套短袖,一边叫他进来。 陶之的目光在哥哥身上黏了好几秒,十分羡慕地感慨了一句:“听说你很忙,怎么还练得这么好?” “碎片时间也能健身,看你到底有多想练得好了。” 久违的来自长兄的温和语气,让陶之放下了一年没见的小生疏。他很快就大刺刺地坐在了陶然屋里的小沙发上,开口说明来意。 “我……我有点事想问你,你能不告诉爸妈吗?” 陶然看着他笑:“什么时候你单独找我的事,我告诉过爸妈了?还特意说这么一句,陶吱吱,你是恋爱了吧。” 十八岁少年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陶然笑得更厉害了:“哈哈,说吧,男生还是女生。” “……”陶之听得一愣:“女生。而且也不算恋爱了,我正准备开始追她。” “嗯还好是女生,你要是也弯了,我们爸妈就真成弯仔码头了。” 陶之领会不了这个笑话:“弯仔码头是什么?” “额……没什么,你中文太差了。”看着弟弟一脸的莫名其妙,陶然不禁又是一乐:“你那么多朋友不能问吗,怎么还专门等着来问我?” “因为爸妈说,你从小就有人一直送上门来喜欢你,每次都是别人追你。我就想来问问你,他们都是怎么追你的?你希望别人怎么追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办法?” 他问得直率又真诚,陶然本来打算抓住机会,先嘲笑几句再说,但转念一想又不忍心了。想当年自己算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也跟陶之一样,差不多是刚进大学那会儿。父母刚移民,同学都还不熟,他自己可没有一个能问这些的哥哥在身边。 陶然在品味这份格外沉甸甸的信任,陶之却会错了意:“这事情居然这么复杂?你要想这么久?到底多少人追过你啊……” “没多少啊,四个。” 陶之立刻挺直了背,耳朵都竖起来了。 陶然哪儿有一五一十跟人交代这些的经验,为了避免兄弟相对脸红的诡异场景,他只好选择做那个皮厚的人,硬撑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 “第一个,我高中同学,人胆子特别小,只敢给我买点小东西,再附带个小纸条。第二个,大学同学,根本不是一个专业的,还成天找机会往我眼前凑,不是带早饭就是叫我一起吃晚饭,也挺无聊的,太刻意。第三个,同事,专门等下班了来堵我,我还算他半个上司,后来看他站地下停车库出口那旁边,跟罚站似的,我都替他脸红。第四个……” 陶之兴奋地眼睛发亮:“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陶然想了想,只好笑答:“almost.” “那他跟之前的都有什么区别,你教教我啊。” “这怎么教……”有个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弟弟,还是这种话题,做哥哥的也是无奈:“你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我觉得他太知道怎么利用机会吧。我跟他也是同事,这回是他算我半个上司,平时一起工作的时间很多,他每次都会让我觉得他真的……” 说到这儿,陶然把“懂得我”这几个词艰难地咽了下去。这个念头埋在内心深处已经很久,他只想私自珍藏。 陶之亮晶晶的目光依然盯紧他,为了帮助他树立这辈子的恋爱自信,陶然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的意思就是,你要表达的是理解和喜爱,不用每天硬要找时间跟对方相处,有合适的机会好好珍惜就行了。” “这个明白,我朋友说的,撩要走心,撩完就跑。” “……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还能不能说点正经的了。” 急需建议的人对这种过于笼统的回答 分卷阅读51 欲望文 分卷阅读5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2 一点都不满意:“为什么你从来不去追别人?” 陶然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深感孩子大了太不好对付:“因为我觉得恋爱很烦。与其把时间花在别人身上,不如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永远比别人靠谱。” “那你还是谈了好几次恋爱啊,你都是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呢?” “因为……求偶这件事情对有些人来说,很重要。他们会想很多办法,制造很多压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我如果不改变主意,他们是不会放弃的。其实真正摆脱一个人的办法,就是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过一段时间他发觉你给他的跟他想象的不一样,自己就会走的。” 这久经考验的心得,以陶之的心境和阅历来看,实在是太无情。可怜的少年被兜头浇了一盆世界的真相,直接沉默了。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羽毛色泽极为鲜亮的鸟儿,落在陶然的窗台上,歪着头朝里打量了一会儿。大概是陶家兄弟都长得挺好,蠢鸟儿忽然打开了尾羽,迈着一种奇怪的步子开始疯狂地蹦跶,活像特意赶来,佐证陶然说的求偶真的很重要。 等两人的注意力从这舞步上转回来,陶之才从英语这门语言里,艰难地找词拼出了自己的下一句话:“你……你每一次恋爱,都是这么想的?” “差不多吧。对不同的人,一开始的心态会不大一样。有的人我知道他迟早会走,有的人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能等时间给我们答案。其实我怎么想很多时候根本不重要,我想长久,未必能长久,那不如不要多想,过一天算一天比较轻松一点。” 陶之简直被这成年人的观念吓坏了,又是好一阵无言以对。他以前只觉得陶然的气度里有一种特别的洒脱,仿佛什么都不挂心,这会儿机缘巧合,话都跟他说开了,他才恍然发觉这都是哪儿来的。 他很想反驳点什么,却隐隐觉得陶然说的都是实话,是他在世上行走这些年,实实在在的体会。 陶之愣在那儿想了好久,陶然一边等他,一边拿起运动手表,看它有没有自动调到新的时区。整点到了,手表嗡的一声震动报时,陶之好像被唤醒一样,眼神总算又灵动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跟一个人开始之后,能一直不失望,也一直不走呢?” 陶然把目光从表盘上挪到他脸上,里面似有一丝奇异的怜悯:“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是基于美好的想象才开始一段关系。至于你说的一直不走……如果你和对方心里都不算太委屈的话,那就非常幸运了。” 这场关于如何追求心上人的请教,完全变成了兄弟间的恋爱观大讨论。看陶吱吱同学的脸色那么难看,一会儿还要一起下楼吃饭,陶然可不想背这个一回来就欺负弟弟的锅,赶紧的开始转移矛盾。 “你问了我这么多,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看来你也是那种,想要什么就自己去要的人,那是个什么思路,我也很好奇啊。” 他以为陶之由此想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会笑一笑,甚至会眉飞色舞地说点什么。没想到对方认真得很,思考的时候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这么一看,他十足已经是个英气逼人的年轻男人了。 “我没想那么多,真的,只是喜欢一个人本身就很难得,我想我不会有太多次这样的机会。如果我有能力让另一个人快乐,哪怕只是一段时间,哪怕最后我或者她决定离开,我也愿意做那个勇敢的人。失败,总比错过要好得多。” “……” 最近真是邪了门儿了,大老远的飞到这儿来,居然又听了一遍同出一辙的逻辑。陶然神色纠结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你听上去跟那位almost先生真是太像了。” 伴着逐渐飘起来的肉香和油香,李女士叫他们去吃饭的声音已经传到楼上来了。陶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出房间。这时沙发里的陶之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拉住他,变脸一般兴高采烈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这样去追她,她一定会答应我?” 陶然根本已经懒得理他了。 第35章 长河2 团聚的日子总是有限,年快过完,陶然也差不多要启程回去了。 带着一个箱子来,回去就变成了两个,老母亲兴高采烈地给他装了一箱她觉得新西兰比国内便宜多了的东西,还有她平时一时兴起给儿子买的衣服和鞋。陶然很想说我用不了这么多,我明年还会回来的,不如到时候再买日期新鲜的,但陶先生及时地跟他对视了一眼,他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陶之的新车装不下两个29寸的箱子,只能用家里的车。母子俩又为了这下停车费谁付争了起来,做娘的说谁开车谁付,做娃的说谁的车谁付,家里一时间全都是这两个人呱唧呱唧的声音。 “吱吱的生活费,你们真的不给了?” 陶先生诡秘地一笑:“你妈是真不给了,我经常给他塞点。饿死是不至于,但老没钱买酒泡妞,他小孩子觉得没面子,也不好。” “他自己有来源吗?” 陶先生熟练地在流理台上做了杯焦糖拿铁,递给陶然:“他有奖学金,还在帮人写代码。这不用我们操心,你上大学的时候,不也自己找到活路了。” 早就习惯了爸妈这种甩手不管,教你做人的做派,陶然不再继续陶之的话题,低头想喝口咖啡,突然发现亲爹给他弄的拉花居然是个心形。 果然,他还没把第一口咽下去,陶先生就开始说重点了。 “我听说,你又找了个同事?” 顾不上骂陶吱吱叛徒,陶然打起精神,先要应付眼下:“还没开始。” “你在犹豫什么,不想再公私不分了?” “这倒不是,同事不同事的,我无所谓。”这可不是逗吱吱,怎么想就能怎么说,陶然拢着马克杯,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这次跟之前,会有什么区别?能有什么区别?要是都一样,何必开始呢。” 血脉相承,陶亲爹下手跟陶然是一个路数的,只是更狠:“呵呵,你心里清楚肯定不一样,不然你早就开始了。” 没错,无所谓的关系意味着可以轻易开始,果断结束。这举棋不定的,才是真上了心了。 陶然无言以对,静了半晌,只好叹气:“爸,这个话题跟你谈,有点诡异啊。” “别打岔,你妈非要叫我来关心关心你……”陶先生的老脸撑了这老半天,险些挂不住:“你妈的意思,是让我来跟你说个事儿,可能以前你都不知道。” 陶然用注视表示自己在听。 “我们年轻的时候,根本不喜欢孩子。平时每次在街上碰见熊孩子,你妈都要特意提一遍,我们一定要坚持 分卷阅读52 欲望文 分卷阅读5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3 丁克。后来你外公生病了,医生说最多也就一两年,老头非说想看见外孙,我心软了,就跟你妈商量要不要生一个。后来有了你……” 陶然看着他笑:“有了我,还是不喜欢吧?什么自己有了心态就会变,我根本就不信。” 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精神和身体都仿佛定格在四十岁,一辈子年轻态的老男人,忽然沉甸甸地冲他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说:“后来我们,居然比我们以为的……更爱你。” 意识到他真正想说什么,陶然立刻陷入了沉默。 “我也不想劝你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千万别太自以为是。你才多大的人,别说你了,就是我现在想想我五十岁的时候,还觉得很多事情做得不太妥当。你又凭什么用自己有限的过去,去臆测以后更长的路?” 陶然还是不说话。事实上,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每个男人心里都对父亲有特别的情感。陶然从小被散养,父母的陪伴不多,但父亲对他是真的用心,他心里也明白得很。小时候,总觉得父亲在精神层面上,是云山雾绕的一座高峰。后来自己也大了,俗世纷扰不再由父母挡着,他开始逐渐理解父亲。这几年他很能够照顾好自己了,父亲很少跟他深谈,他以为他的目光已经挪到陶之身上去了,没想到…… 人在时光里,是多么渺小的一粒微尘。际遇这样无常,走到人生中途,两边都望不到头的迷惘,居然发酵成了一种可笑的执拗。 而这执拗本身,也不过来自之前这些年浅薄的经历。 响鼓不用重锤,陶亲爹看他不做声,就知道自己的家庭教育成功了。他开了柜门,给陶然装出一小盘提子曲奇,放在他面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陶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于是陶先生就走开去调停妻子和小儿子的日常斗嘴了,三个人在客厅里半真半假地笑着、闹着,谁也没有再过来拉陶然进这个战局。 夏日金灿灿的阳光里,陶然就坐在桌边,一个人安静地望着松鼠造访花园,好奇地扒拉地上一大片乱糟糟的植物。母亲爱花草却没恒心照料,父亲非要种些寻常蔬菜,园子看着惨不忍睹,却奇异地生机勃然,绿意幽深。 无心插柳柳成荫,也许并不是虚言。 年前关机的时候没接到的那个电话,莫名地萦绕在常铮心头,闷了这五六天,几乎成了一块心病。 邮件、公司内部系统、短信、聊天软件,陶然能给他留言的办法太多了,他一一查过,一无所获。这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等上班了再说也不迟,要么就是上次深夜电话那类……突如其来的倾诉需求。那个时刻过了,也就不必再提。 一想到自己也许错过了什么,常铮就觉得好一阵呼吸困难。 一早回去的飞机,中午就到了,常铮等行李的时候就打了电话给陶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你呢?” “刚落地。我带了不少土产给你,还挺重的,我给你送过来?” 陶然那边一直很安静,但不知为什么,常铮觉得他把手上的事都停了,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你先回去把行李放下吧。晚上你到我这儿来吃晚饭?” 约会来得太容易,常铮感到十分疑惑。机场离他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赶回去洗了澡换身衣服,开箱子把给陶然的东西清点出来,差不多又该出门了。 他要带的不算多,却实在有点杂,除了吃的还有用的。其中一个器型挺有新意的温酒器,他还特意配了两只小杯子,分别包起来又是一大堆包装,最后竟然抱了个满怀才搬得到车里。因为小心着不能撞也不能掉了,都弄好了坐到方向盘前面,常铮发觉自己的气息都开始乱了。 他无比庆幸,上回去陶然家,感觉到他为了一厨房的菜有点尴尬的时候,及时挽救了一下。因为此刻坐在车里,迟迟没有按启动键的他,终于也感到同样的犹豫。 后备箱里的那些东西,可不仅仅是这次过年期间买的。细微之处最见人心,一会儿等陶然看到这些,他也会一定会感受到许多不言自明的心意。 一颗真心就像一个无辜的婴儿,捧到别人面前,被抱起还是掐死就真的悉听尊便了。 这奇怪的世道,逐渐让人觉得不在乎才是最好的姿态。凡事都要论输赢,还要论赢得毫不费力,可世事哪儿有那么简单。 想到这儿,常铮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那个装着香槟的木匣子。出来的时候神使鬼差带上了它,事到如今,总要敢赌一赌吧。 两人合作久了,眼光容易落在一处。陶然见到常铮,第一眼落在他脸上,第二眼果然就落在那瓶香槟上。 他没说什么,常铮当然也不去提。进电梯上楼的时候,陶然走在前面抱了大半的东西,常铮好不容易从里面抢了一两件来自己拎着,另一只手握着香槟的瓶颈。 酒液在瓶里撞出细碎延绵的声响,恰似他自己那颗晃晃悠悠的心。 家门开了陶然先去墙上摸开关,外厅的日光灯只有一个长灯管,灯闪了一下就灭了。陶然又试了几次,只好回头说:“你当心点,先把酒靠墙放下吧,进来再说。” 常铮一边照做,一边听着陶然往里走了几步,摸索着把纸箱子放在了另一头的角落里。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灯坏了就只剩外面廊灯的一点微光。陶然晦暗的背影仿佛顿在了弯腰的动作上,时间失了灵,常铮望着他,突然管不住,也不想管住自己了。 门被风带上,嘭的一声惊破一室缱绻,屋里成了一片漆黑。 “走慢一点,注意脚下,早知道里面我就留一盏灯……” 常铮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陶然的话音戛然而止。 心跳一瞬间到了鼓膜,血液奔流的声音轰然作响,常铮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却一点都不后悔。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没有挣扎。 本能地,常铮收紧了揽在他腰上的手臂,一个吻自然而然地缠到了他的耳边。 “陶然……” 就着这交颈的亲密,常铮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却史无前例地嘴笨了起来:“我们……” 陶然好像是轻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因为他回过身来吻住了常铮,这一切的记忆便从这一秒开始模糊了起来,无从追溯。 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一起的时候,常铮才发觉,原来他也紧张得稳不住呼吸了。 陶然的手很快落在他背上,加深了这个尘埃落地的拥抱。常铮终于看见了自己心里的,一树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像个婴儿这句话,应该是我很小的时候看过的。因为不记得具体措辞,所以怎么都查不到出处 分卷阅读53 欲望文 分卷阅读5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4 。如果有人知道,请一定告诉我,我会在这里注明。 第36章 长河3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极易导致表情管理系统失灵,次元壁秒破,务必在独处时食用 从拥吻到谁都忍不住,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卧室顶灯的开关就在进门的地方,常铮不慎撞到,灯亮了一瞬就被陶然又按掉。 “开这个吧,我觉得你会更喜欢这个。” 床头灯是复古铜灯台的造型,暖黄的柔光照亮了房间的一隅,也照亮了陶然的眼睛。这目光亮得不可逼视,常铮低头笑一笑,觉得自己整张脸已经完全热了起来。 他坐在床沿,向陶然伸出手,对方很快握住了,顺势倾身过来,继续刚才意犹未尽的吻。仰面躺下去的时候,常铮闻到了被褥里阳光的味道,伸手一摸,果然还有棉布刚晾晒过的手感。 “你……” 陶然撑在他上方,动作一停,肌肉线条如瞬间凝固的海潮,令人目眩神迷。他温柔的笑容分明暖意融融,却又掺杂着志在必得的一点冷酷,常铮盯着这样的神情,一时被这极致的矛盾迷住了眼。 陶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心轻轻摩挲着他的脸,一字一顿:“我想上你,已经很久了。” 笑意和欲念相互撕扯,最终还是后者占了上风,常铮回应着他重又压下来的、连绵不断的亲吻,低声回答:“我也是。” 在陡然急切起来的呼吸和心跳声里,陶然直起身来,咬住自己卫衣领口的一侧,单手把拉链一拽到底。里面宽松的短袖被他勾住颈后的标签往前拉,腰身利落地弓起,五秒脱完一身。 常铮仰头看着他的身材和亮得过分的眼睛,恍然觉得自己像被一只斑斓云豹盯上的猎物。它正从树梢降尊纡贵地走下来,而自己,在劫难逃。 曲线毕露的上身看得常铮完全挪不开眼,他伸出手,自己都没意识到居然有点颤抖,像拆礼物一样慢慢地拉开了对方卫裤的系带:“我……我没做准备啊……” 陶然笑着把被子拉过来,盖住他:“那就等晚上,我们可以……嗯,先享受一下。” 说话间,就趁常铮仰头的机会,顺着颈侧用舌尖往上一舔。 这可真的点了火了,常铮整个人一下就绷紧了。陶然被自己手掌下漂亮的侧腹肌轮廓蛊惑,慢慢地揉着他,一边动手解他衬衫的纽扣,一边一点一点地,沿着他的身体吻了下去。 从晚霞漫天到夜幕低垂,辰光转瞬即逝。 常铮好几次要去洗澡,居然都因为自己或是陶然挑起的,没完没了的纠缠,根本走不出卧室的门。最后他连声说“真的饿了”,陶然才笑着从他身上翻下去。 “喂……” 手刚搭上门把手,身后又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明知很可能又要被拽回去,常铮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正好接住陶然顺手拿了朝他一扔的一件浴袍。 “穿上点。” “几步路,哪儿就这么冷了。”说着,常铮还是听了他的,慢慢地穿上了:“你要不要一起?” 陶然捂住眼睛,笑着跟他开玩笑:“穿这么慢,勾引谁呢你。还一起?我也饿了啊,你不想吃饭了?” 从床脚的方向看过去,陶然随意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背近在咫尺。常铮也不去跟他斗嘴,干脆趁他没发觉,俯身去亲了一下。 一触即收倒也罢了,这撩成了精的老流氓,居然还抚着他的脚腕,嘴唇停留了好几秒。直到浴室的水声响起来,这一吻的濡湿还在陶然心底发酵。 真是要命,还能不能好了。陶然自暴自弃地坐在床上笑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下床,披衣去用客房的那间浴室。 两个人洗澡的时间都不短,再在客厅里相见,彼此心照不宣,倒也温馨得很。常铮已经把空调又往上调了几度,香槟开瓶倒好,一个一个菜开始往微波炉里送了。 陶然一向很重视家居生活的舒适程度,床边的衣柜里有一半都是运动、休闲和家居服。常铮身上这一套,他也经常穿,昨天才从阳台收回来,这会儿出现在心上人身上,怎么看都是满眼旖旎。 常铮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头也不回地继续在厨房找餐具:“我随便拿了件……” 话没说完,陶然的拥抱已经到了。身高体型都差不多就是这点好,衣服可以随便穿,正面或者背后抱着也格外顺手。后颈和耳畔被人亲了又亲,温软的气息缠在方寸之间,常铮只好停下来:“你学得倒快。” “怎么,刚才没伺候好你?”陶然作势又去碰他的脖子,常铮赶紧笑着躲开,他也就安生下来静静地拥着他:“这还用你教啊,不许小看我,一会儿我们……” 常铮扭头碰一碰他的嘴唇,无奈地笑:“一会儿怎么都行,但能不能别让我拿着筷子和碗亲你?总觉得怪怪的。” 欲拒还迎也是个很好玩的游戏,陶然欣然奉陪,反正还有一整晚的时间。等常铮把菜都热好,坐下来感慨真是可惜了这几道热炒的时候,陶然已经找出烛台摆好,蜡烛都点起来了。 伴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升腾起来的,还有常铮无比熟悉的味道。这是他自己的香水同系列的香薰蜡烛。 “蓄谋已久?” 陶然收起所有调笑的表情,特别认真地望进他的眼底:“对,蓄谋已久。” 常铮一下就受不了了,捂着额头,放下筷子,半天都没抬起头来。其实他笑着笑着,眼眶都热了,却不想让陶然看见。 结果他的魔星不肯放过他。 “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一直都想。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想给我们最好的一切。” 常铮真想说我把命给你吧祖宗,这饭到底还吃不吃了。勉强整理好情绪,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含笑问他:“你这又是换床单,又是做菜的,今天到底叫我来干什么的?” 陶然见好就收,姿态优雅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笑眯眯地答:“我。” “……” 看常铮实在是笑得撑不住,陶然只好劝酒:“来,多喝点,顺一顺,别笑岔气了。” “你的意思是,要是灯没坏,我再往里走到客厅来,就能等到你表白了?” “对。”陶然也忍不住一脸的笑,唇边的弧度怎么都摁不下去:“就差这几步,你可真是……咳,心急。” “那你本来打算怎么跟我开口?” 对手段数太高,情话说成了对弈,然后这对弈又因为太过真心,渐渐变了味道。常铮声线里的磁性这会儿成倍地放大,一把好嗓子用成了一件乐器,陶然简直要错觉整个客厅都是他的共鸣腔。而常铮这把琴上,架着的正是他自己的心弦。 不知不觉,陶然脸红到自己都觉得烫。什么都不如实话来得动人,他选择诚实:“就是刚才 分卷阅读5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5 ‘想跟你在一起’那几句话,我已经说完了。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你带香槟来干什么。” 他越说头越低,刚好让常铮看清了他红透的耳朵。这真是无处不可爱,常铮猛地产生了一种被宿命迎面击中的感觉。也许,这真的是自己最后一次恋爱了。 空气里的甜意如喷枪下刚烤好的焦糖,恰到好处,却让人生出无穷无尽的贪婪。常铮一时把什么循序渐进、过犹不及,全忘了个干净。他只想得寸进尺。 “这话问得真好。你非要我也答一个‘你’,是不是?” 陶然笑而不语。 一顿饭吃得稀里糊涂,香槟都当饮料喝了。陶然说了句“可惜了我的好香槟”,常铮都没顾得上理他。心火烧得他整个人如在云端,抬头深深看陶然一眼,对方也就不说话了。 碗筷放进洗碗机,凯撒关在门外,卧室的门很快又合上了。连太监猫都听不下去的声音断断续续,直到月上中天,那扇门都没再开过。 好不容易洗完澡又换了一套床单被套,陶然直接趴在了被子上。空调开得太热了,一时半会儿室内温度也降不下来,刚才那一人一次实在是酣畅淋漓,榨得人骨头缝里都溢出餍足的倦意。 常铮也去洗澡了,好一会儿没回来,陶然也不想动,手机蓝牙连上音响,找了个blues的歌单,慢慢听着等他。门没关好,凯撒竖着瓶刷似的大尾巴进来遛了一圈,扁脸上全是无语的表情,跳上床趴在他旁边,蹭了两下表示朕来看你了。 “大半夜的,你又精神了是不是?” “……咕噜咕噜。” “你说有钱颜好,活还好,是什么鬼?” 听不懂人类在说什么,凯撒觉得床上也没什么好待的,十分不给面子地准备走。动作迟缓的肥猫刚做了个要跳下去的预备动作,静谧的黑夜里就想起了一个诡异的电子音。 “叽里咕噜思密达!” 凯撒一头栽了下去。 陶然乐不可支,一边笑一边套上浴袍走出去看。常铮在厨房里摆弄电饭煲,显然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正在小声念叨“你闭嘴吧思密达”。 “这是我妈从韩国买的,说明书找不到了,我也调不到英文语音,反正屏显是英文就够了。平时动不动就来一嗓子,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哦我想预约它凌晨的时候启动,做个白粥……” 陶然伸头去看了一眼,然后牵着常铮的手带他往回走:“这样就可以了。早上再做也不迟,手都凉了,值得么。” 常铮更小声地念叨:“想跟你有一个一粥一饭的早晨。” 陶然把他丢进床里,伏在他背上轻缓地吻了又吻:“你可别再招我了。想要什么样的早晨都会有的,如你所愿……什么都可以有。” 放任自己沉溺在热恋特有的情热里,常铮的声音微微沙哑,再无心也是诱惑:“技术这么好,我真是捡了皮夹子了,明天我来做饭好不好?” 刚做完不久,刚才的一幕幕都还太鲜活。陶然闭了闭眼,告诫自己要克制,要克制,结果还是没克制住,跟翻过身来的恋人又吻在了一起。 耳鬓厮磨间,陶然含着他的耳垂,低声问他:“你技术就不好了?干嘛专门说出来……你吃醋了?” 常铮默不作声地一点头。 又甜又帅又识趣,陶然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赶紧凑上去献殷勤:“以后都只伺候你一个人。” 常铮把他整个人抱了满怀,揉着他的头顶如同安抚一只刚被驯服的大猫。一人一猫一起待久了,凯撒变得有点像人,陶然也变得有点像猫。之前怎么逗都不肯靠近,一旦笼到了怀里,满身满心的柔软温存让人简直招架不住。 他们的夜夜月圆,由此而始。 第37章 林曙 除了吃相,最能看出一个人真实品质的途径,大概就是卧室里这点事了。 常铮爱征伐,他喜欢一点一点击溃对方,最后收下战利品的一场战役。凡是他来主导,陶然都会被撩得神魂颠倒,累到心满意足。睡着了梦里还会接着荡漾,醒过来随便看见常铮做什么动作,都能联想到夜里的某些细节,然后一直想到面上发烧,被常铮发觉,再度摁住不放。 陶然则是灵肉合一的爱好者,次次非要正面盯着常铮的眼睛,不在他眼里看到自暴自弃、受刺激过度的失焦,决不罢休。他热爱服侍恋人,偏又太会服侍,磨到对方软成水,最后还能送上一个贴心顺意的收尾。常铮每每被他弄得失神,缓过劲儿来又是柔情无限的拥抱和亲吻,连恼羞成怒的机会都不给他。 年后本来打算休整回家一趟旅途疲惫的三天假,看来只能生生过成足不出户。 还没睁眼就在算还有几天假的陶然,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脚步声近了,然后自己整个人就被连着被子一起抱紧了,吻落在眉心,话音紧跟着响起。 “陶小然,这是什么?” 羊绒细腻的触感在侧脸上蹭过,陶然突然就脸红了,拉起被子捂上头顶:“你走开。” “我记得我那条有一次丢在你车上了,后来你不是还给我了吗,那这个……” ——真讨厌,明知故问。陶然闷在被窝里忿忿地想,不就是买了条跟你同款的围巾么。 他迟迟不肯答,常铮也没动静,僵持了一会儿,陶然忍不住冒头去看,居然发现他心爱的、无坚不摧的常老板,悄悄地抹了一下眼角。 陶然心里一惊,立刻要坐起来。常铮把他一把推回去,还蛮不讲理地捂他眼睛:“……别看,我一会儿就好。” 安静的拥抱逐渐透出感慨万千的味道,时间在旁闷不吭声。陶然在他收得死紧的臂膀里深呼吸了好几次,还不见这力道松开,索性把自己放得更软,试探着转头去吻常铮。 喜欢一个人要到什么地步,才会买他的围巾搭在自己床头。有些话不必明说,彼此心里清楚,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 过了很久,陶然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开口,却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哑了。 “抱歉,我让你久等了。” 常铮摇摇头,还是不作声,只是呼吸逐渐变得平和。 陶然的技术优势在撩,不在哄。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心头一片兵荒马乱,一点章程都没有,恨不得拿纸笔坐下来,列条目分情况讨论。 还好常铮自己感动了一会儿,很快就跳了戏,翻开压着的被沿伸进一只手来。这事他们都擅长,半分钟不到,陶然就仰起头,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喘。 他故意把嘴唇印在常铮的耳朵上,这介于气声和低吟之间的声音恰如天干物燥时林地里的一点火星,常铮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陶然心满意足地仰起头,迎上了他的吻。 热 分卷阅读55 欲望文 分卷阅读5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6 恋的日子总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过。连着过了好几周双方都在出差,周末选个地方飞过去游山玩水,周一再赶早飞回客户城市的生活之后,常铮觉得自己的精神仍然极度亢奋,身体却实实在在是累了。 这天早上,常铮明知道自己肯定要晚了,可就是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动作快点。停好车进了电梯,他一边想着一会儿看完邮件就下去买杯咖啡,一边摁亮手机屏扫了一眼。发现这都过了九点半了,他默默地对自己叹了口气。自从进了这家公司,这是他人没出差的情况下,一早来得最晚的一次……还真是,美色误国。 电梯到一楼停了一下,门往两边滑开,“美色”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 两人抬眼看到对方,都是一愣。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今天晚上的飞机吗?” “昨晚活儿就干完了,在酒店多睡一晚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改签了。半夜十二点到的。” 常铮本来想说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可以去接你。话到嘴边,想起昨晚是自己拿着手机跟陶然聊天,聊到一半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只好挺惭愧地笑笑:“你要是累了,今天可以直接不来。” 陶然近来睡眠严重不足,动作迟缓地揉着眉心,慢一拍才回了个笑容给他:“越是……我们这样,就越要小心吧。项目上还有别人呢,大家都知道我昨天就收工了,今天要是真不见人影,说不过去的。” 话到这儿,常铮忽然想起来,在办公室恋情这方面陶然比他有经验得多。 电梯很快就到了,陶然一眨眼就整理了表情,用眼神示意常老板走在自己前面。类似这样的小细节,陶然大概是对自己提出了极高的要求,持之以恒之后,处处做得万分妥帖。以前只是他老板的时候感觉良好,追他的时候暗叹组织架构扁平成这样的公司其实不用这么小心,眼下真的在一起了,常铮看着他一脸请自己先走的理所当然,还真有点五味杂陈。 这种感觉久久不散,常铮在工作环境里一直是高效的奉行者,遇到问题就要赶紧解决。于是他下楼买完咖啡,就用会议室的电话打了陶然的座机,直接把他叫进来了。 常铮的脸色完全不像要谈公事,陶然伸头一看就明白了,转身又出去,把自己的笔记本拿进来,准备正大光明地陪着坐一会儿。 “你和徐远,当时在办公室里,是怎么……” 常铮发觉自己并不知道怎么问才恰当。 前男友的名字轻飘飘地从现男友的口中冒出来,陶然下意识地皱起眉,下一秒抬头撞上常铮揣着小心打量自己脸色的目光,不开心居然不翼而飞了。 桌上放着常铮刚才下去给他带的拿铁,低脂奶加一分浓度,口感略涩,是他最熟悉的味道。在这个人面前,好像无论什么不可说,都变得可以开口了。曾经的千山万水都只是来路艰辛,而他,是时光的馈赠。 “你确定要听?” 常铮读出他眼里几乎是顽皮的笑意,自己心一横:“说吧,有什么不能听的。” “他是校招的时候,我自己招进公司的。他一开始跟我开口的时候,我觉得他是刚出校门,没见过几个职场上的人,一时昏了头了。大家在一个部门,我资历比他深点,很多报销之类的单据文件老板没空看,都是我把他的东西和我自己的一起交上去,老板直接签字。这数字和钱的事情但凡有一点不对,再加上我跟他的关系,真的是说不清。” “那你怎么后来又答应了?” 陶然苦笑:“磨了小半年,他可能是看出来我在犹豫什么,主动说他去做人事信息系统的项目。这一做就要做好几年,全国将近十个办公室来回跑,他非要说这样就不会经常在办公室里遇到了,我就可以放心了。” 常铮已经非常后悔开始了这个话题,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钝刀子已经架在自己心头了,也只好割下去:“你就为了这个答应他?” “唉,我以为一个月见不了两面,等他明白出了学校的恋爱不过如此,他就能消停了,谁知道后面还能有这么多事儿呢。开头算我轻率了,所以我一直希望能慢慢疏远他,别搞得结束还要死要活的,没想到……” 头一回平铺直叙说自己跟徐远的始末,毕竟有过感情,陶然说着说着,就有点意料之外的张不开口。常铮等了好一会儿,还看他眉头紧锁继续沉默,只好插嘴:“没想到什么?你赶紧的,一次全说完吧。” 陶然对他展颜一笑:“放心,我也只说这一次。以前的都只是故事,我现在心里有人了,以后也只有这个人。” 能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听到这种话,也算是十分新奇的人生体验了。常铮瞪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我没想到,他长时间认为我对他不够上心之后,会拿私人□□走公账报销这件事来跟我胡搅蛮缠。我说只要我还在这家公司一天,就不会帮他干这种蠢事,结果他说人事部门的另一个大老板带的嫡系,出去唱歌吃饭全都公账报销,凭什么他不可以。为了这事……就开始冷战了,再后来我发现他顺势就去帮另一边,还偷开我电脑发了那封邮件,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事实像一把利刃,切开了前男友这三个字暧昧模糊的表象,里面全是往事的陈黯。常铮半天没说话,陶然也就拿着纸杯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边去,俯视脚下匍匐的西岸老建筑群。 常铮很快跟了过来,迎着一轮正在中天的圆日,他们并肩而立。 “我不会这么对你的,你放心。我会小心,会替你打算,跟我在一起,一定不会这么累。” 陶然转头看着他,用一种极其善解人意的姿态,慢慢地答:“我们这一次,不用一开始就把话说满。我知道事情会很难,会比我和徐远更难,但你值得,我已经都想清楚了。” 他可真是聪明极了,而且通透,一句夸大其词的承诺都不想要。心念一动,眼里这人便更加如珠似宝,常铮叹了口气,对上他诚恳的眼睛。 “好吧,那等以后出了事,无论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商量着办。” “嗯,这就够了。”陶然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要推门进来,于是飞快地伸手勾了一下常铮的小拇指:“说定了啊,到时候不许自己扛着。只要你敢跟我说,我们就能一起商量着办。” 当一力承担成了习惯,分享就是最珍贵的信任。常铮反手抓住他的手指,握成十指交扣的姿势,用力了三五秒才肯放。 陶然笑骂他胡闹,常铮也不争辩,只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看着窗外喝他的咖啡。他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约定,也能预见到被这道光照亮的,一望无际的未来。 那就算是他胡闹了吧。他心甘情愿。 作者 分卷阅读56 欲望文 分卷阅读5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7 有话要说:  有一句周董的歌词,借来一句,特此标注 第38章 林曙2 每年春天,公司都会有一次集体出游作为员工福利。年年都是周边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赶着第一天下午两三点入住统一订好的酒店,第二天全天放养,第三天中午退了房一起吃个饭,大巴再拉回来就结束。 办公室里长期人头不齐,行政姑娘要问合伙人们征求今年的建议也不好操作,只好看见谁就问谁。拖了两周,总算问完一半,再由她们部门经理出面发邮件给所有合伙人,把问过那一半人之后票数最多的三个目的地列出来,让另一半回复投票。 因为存了私心,常铮特意提议了一个他自己去过,印象不错,而且最近几年公司春游还没安排过的地方。他顺手提供了备选的酒店,碰巧各大点评软件上分数都不错,姑娘们拟的投票邮件就直接把这个地方列在了第一位。大家都忙,其实没几个人会真的花心思选,最后这个排第一的选择高票中选。 出行日期公布出来,照例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要出差,日子凑不上。行政部门按照春游的单人预算,直接折现给这些同事发了一笔旅游津贴,能去的和不能去的由此皆大欢喜。 就是春游报名截止的前一晚,常铮出差回来,直接到陶然家过夜。 淋浴间里的莲蓬头都打开了,他才想起没拿衣服。水声挺大,他以为陶然没那么容易听见自己叫他,没想到他应声就过来了。 “怎么了?”陶然探头看了一圈:“忘拿衣服了?” 毛玻璃让他的身形影影绰绰,越是看不清越是勾人得很。他自己不知道,陶然却看得不想挪步了。 移门和滑轨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常铮看到他人就站在那儿不肯出去,心想大概是怕自己冷,反手又关了门,不由笑道:“怎么,你是想让我就这么出来?” 陶然的声音里也糅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怎么都可以。” 其实旁边的橱里就放了浴袍,只是常铮还没来得及摸清这儿的所有归纳习惯。等他关了水擦干自己,陶然已经把一件森绿色的棉质长浴袍抖开,送到了他面前。 这时候也没什么嫌可避了,要是目光只落在脸上,才是对常铮个人魅力的不尊重。于是他慢条斯理地穿,正好让陶然光明正大地看,两人的视线都逐渐染上了温度,再自然而然地一撞上,几乎要当场烧起来。 “你看什么呢。” 陶然凑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看你给我看的东西。” “那好看吗?” “我说好看,你就给我吗?” 嘴仗打到这儿,他们已经拉拉扯扯倒在了陶然的床上,常铮感觉自己的激素水平简直一夜回到青春期,稍微撩拨一下就完全按捺不住:“来啊,全都是你的,你……” 这荤话说得一点油星子都没有,却肉香满溢。陶然再厚的脸皮也听不下去了,抬起胯磨蹭着他的身体,赶紧把他没说完的话吃进了肚里。 上一次见他还是出差前,常铮上午有会,下午从办公室走的,陶然当时正在跟白漫漫说话,擦肩而过时转过脸来,点了个头就当告别了。那张对着下属时表情欠奉的脸,跟自己身下这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在常铮脑海里混合成一段乱糟糟的剪辑,被情热的火苗一下一下地舔着,燃成了一片令人失神的流光。 事后,陶然懒洋洋地趴在常铮身上,跟他一起享受浪潮退去后的安宁。 屋里唯一的响动就是客厅的挂钟传来的走秒声,均衡稳定,像是一个隽永的征兆。常铮觉得心里平静极了,当下和未来都在他怀里,正伸出指尖,顺着他肌肉的起伏轻轻地摩挲,像在触摸他的呼吸。 “我想你了。” 常铮在心里算了一遍,从出去到回来,正好五天:“嗯,刚才感觉到了。” 陶然的反应是直接咬了他一口。侧腰最是不能碰的地方,他咬得不轻不重,常铮又痒又痛,往旁边滚了一圈躲他。陶然一下就来劲了,两个人一边笑一边闹,后来常铮差一点从床上掉下去,陶然赶快伸手捞住他:“诶,小心!” 常铮一脸无所谓:“你这床才多高,这么紧张干嘛。” 陶然显然被他说得一愣。关心则乱这四个字爬上心头,短暂的沉默中,双方都有些震动。 先是一片茫然,然后恍然大悟和一点奇异的羞赧一起浮现,陶然的神情实在精彩,常铮认真地盯着他,直到一个格外柔软的吻落在自己眉心。 “……阿铮。” 他们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趁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陶然黏在他耳边试过好几个昵称,只有这个得到了常铮的回应。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抽空给他做了个可以晃的小床,母亲摇着他哄他睡觉,曾叫过那么几次“阿铮”。后来他开始上小学,家里对他的戏称是常铮同学,再大一点,同学也省了,跟大人们一样都是直呼其名的待遇。 生命中最初的温暖片段,跟陶然这一声爱语,跨越了中间三十年的时光,就这么严丝合缝地契合了。 人有的时候,也是不得不信命。 胸腔里的某一处被他唤得软成一片,常铮在亲吻的间隙里,含糊地应着:“……嗯,我在。” “下周那个春游,你要我去吗?你听说是你提议的?” “那个地方还不错,本来想带你去玩的。你要是不想去也行,那我们下次可以自己再跑一趟。” “那……那我就去吧。我只是怕到时候露馅了,会让你为难。” 常铮伸手给他顺着背:“为难什么?就算是看出什么来,谁敢说?公司里好几对看着就不太对劲的,那还各自有家室呢,大家也就是看破不说破吧,我们这算什么。再说了,你已经很小心了,我一点都不担心啊。” 陶然安静了几秒钟,还是决定说实话:“可是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会怪自己。” “别瞎操心。”常铮微笑着又去吻他的脸颊和唇角:“公司毕竟是请我们去干活的,私生活是我们自己的事。谁要敢说这个来坑我,我自然也知道他们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头尾也就三天,以前一起出差的时候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就行。” 陶然被他逗笑了,轻声重复了一遍:“哦,以前一起出差的时候。” 常铮于是也想起了那些心意将明未明,彼此笨拙地一次次靠近又躲开的过往。陶然眼看着又要开始说抱歉,为了避免又一轮对不起和没关系,常铮用被子把他裹了起来,整个揽在怀里。 “别招我了,明天还上班呢。快睡吧。” 陶然听话地弓身蹭一蹭他,不再乱动了。 春游的日子安排在一个周 分卷阅读57 欲望文 分卷阅读5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8 五,算是公司给参与活动的同事们送一天假。 常铮再三表示过不会有事,即使有,也不会怪他。但究竟能不能被人看出端倪来,还是事在人为。陶然提前做足了心理建设和实际准备,为了预防车上睡觉睡到常铮肩上去,愣是带了个体积特大的护颈枕上了车。 他平时是多谨言慎行,从不出格的人,见他终于奇怪了一回,以白漫漫为首的几个小女孩都表示了额外的关切。开车前准时到的人等了一会儿迟到的个别分子,白小姐还特意跑来戳了几下那个枕头,非常狗腿地夸了又夸,还殷勤地询问是哪儿买的,说自己也想去买一个。 这孩子本质上十分正直,甚至可以说是耿直了。也不知是谁给了她什么错误的启发,或者引导,最近她好像给自己加了一门新功课,就是学习花式赞美老板。因为初学,其姿势之僵硬,态度之诡异,经常让陶然和常铮当面艰难地板着脸不予置评,一转头就笑得半天喘不过气来。 陶然为了空出周五加周末的三天,很多事情都压在前半周做了,一戴上颈枕就开始犯困。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打在临窗的座位上,常铮又坐在身边,陶然一边解开自己休闲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一边开口打发白漫漫,不自觉地拿出了跟在办公室里截然不同的态度。 “好啦不用演得这么过,既然出来玩儿了,就别老想着讨好哪个老板。春天是很美的季节,好好享受。” 白漫漫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她本能地感觉到今天的陶然有哪里不一样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常铮悄悄转过头,给了陶然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陶然装没看见,有始有终地冲白小姐一挥手,示意她可以滚了。 座位其实挺宽敞,但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常铮明面上没什么动作,身体却一直有一部分重量倚在陶然身上。静默的温柔如一条清澈的溪流,在虚空中潺潺流淌,仿佛能洗净一切忧惧,让人心间不由自主地敞亮起来。 开出城要过高速收费站的时候,管你大巴还是私家车,总归是要堵上一阵的。陶然被晒得早就合上了眼,却眉头紧蹙,眼看着就是睡不安稳的样子。常铮早就伸手替他把窗帘拉了起来,这会儿又半站起身,把前后两扇窗的帘子也一并放下来了。 队伍排得老长,车开不了三五秒就要踩刹车,见陶然有些要醒的样子,常铮想起他的老毛病,就压低声音问他:“还好吗,有没有晕车?” “没有,可能是太困了,顾不上晕车了。” 一车人都睡得东倒西歪,常铮前后又看了两眼,决定跟陶然多聊几句,分散他的注意力,省得恶心劲儿上来又难受一路。 “刚才……你看见她项链了么。” 陶然一下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唇角微微勾起,笑出几分促狭:“怎么能看不见?居然还有钻,阳光一照,我都快被闪瞎了。” 无论什么时候,两人是什么关系的阶段,跟陶然说话都是这世上最令常铮心神愉悦的事情之一。因为省事,因为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必说。 “她最近……是不是……”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经济来源,或者收了谁的重礼。有些话不好直说,对视一眼足矣。 “嗯,我觉得是。”陶然把声音压得更低,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音量飞快地说:“我看她身边不止多了一两件这样的东西,好像她还在尽力还礼,手上挺紧的。” “前几天你出差,我正好听见她下班以后给财务打电话,问她自己交通和差旅餐饮报销的钱什么时候能进卡。” 陶然一听就皱起眉:“这也要问?每个月不都是那几天到账么,早点晚点又能怎么样……” 常铮撞了他一下,陶然立刻住口,扭头看见前排的两个姑娘都被司机师傅一脚刹车给叫醒了,一个在问几点了,一个在问到哪儿了。 生活的真相总是由蛛丝马迹拼凑而成,这时候的白漫漫哪里知道,两层老板已经在心里,把她的反常挖了个底朝天。 每一堵南墙在撞上去之前,看着都像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小路障。白漫漫偶有波折,整体还算顺风顺水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转了个弯,朝向这堵墙踩足了油门,绝尘而去。 第39章 林曙3 常铮选的这个地方最大的卖点就是竹海。大巴开到的时候恰是正午,满目的春意深郁,日光泻地,居然已经热得穿不住外套了。 漫山遍野的青绿之中,一条苔藓斑驳的小道引着游人蜿蜒而入。从山脚到山腰的很大一片地全都属于同一家度假村,公司这次安排的食宿都在这儿,未必多豪华,却胜在清幽。一行人沿路慢慢走去,刚才车上听见的几声路远天热的抱怨也销声匿迹了,风过林间的簌簌声一阵盖过一阵,让人心里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 白漫漫和几个常跟着常铮和陶然做项目的顾问一起,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他们都不是爱在这种时候争先的性子,好几拨人就都逐渐走到他们前面去了。可餐厅总得人到齐了才会上菜,老让别人等着也不好。陶然转过头去,发现白漫漫像是被眼前的景致迷住了似的,越走越慢,同行的同事大多是在等她,就想开口催她一下。 白漫漫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回过头来。她身体的角度一变,项链又折射出一道锐光,陶然被闪得只好闭上眼,立刻失去了跟她说话的兴趣。 常铮不着痕迹地接过他的角色,回身笑着说了一句“都快点吧,午饭不等人”。 为了表示以身作则,他们率先加快了步伐,去追赶前面只能看到一点人影的大部队。埋头走了一两分钟的路,白漫漫他们被甩掉一大截,常铮才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陶然连呼吸声都透着一股气呼呼的意味,落在常铮耳朵里,竟意外地可爱:“我是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不,她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居然看走眼。” 常铮忍不住冲他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你这是……” 陶然横了他一眼。自从关系变了,陶然对他的态度愈发随意,活生生的情绪也越来越多。比如此刻,一个眼神里写满了“好讨厌啊你何必拆穿我”的意思,又灵动又坦荡。 要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常铮觉得自己很可能会伸手拉住他,直接吻上去。 可惜不能。那只好继续逗他玩儿了。 “你确实就是担心我们白小姐吧。你怕她傻,被人骗?” 陶然默了半晌,忽然怒道:“我没有!我才不管她的破事!” 常铮:“别这样,凡事往好处想,万一是她碰巧谈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陶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常铮自己又补上一句:“我的 分卷阅读58 欲望文 分卷阅读5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59 意思是,未婚的,直的,真心喜欢她,还对钱没什么概念的那种。” 陶然:“……呵呵。” 午饭的餐桌上,常铮和贾老头这两拨人被安排在一起,一张十个人的大圆桌直接坐满,每次上菜大家都要挪一挪才能给服务员腾出空间来。这人口密度之大,常铮只动了一回转盘,把陶然爱吃的送到他面前,就被他在桌下磕了一下膝盖。 见他这么谨小慎微,常铮也不再去撩他。两个人坐在人堆里,时不时拿起杯子陪着众人喝点啤酒,一来二去的,一直等到有人开始告辞回房间了,贾老头也站起来说要先走,桌上的氛围才骤然一轻。 剩下的大多是自己人了,常铮和陶然都是什么脾气,大家也清楚。没外人何必端着,小朋友们很快说笑起来,动筷子的频率也高了,总算能好好吃两口。 陶然紧绷的神经略松了一点,一眼扫到桌上的酒糟鸡爪几乎没人动过,于是与常铮笑道:“你看,毕竟还是都要面子,这菜吃起来要吐骨头,就……” 话到一半,他发现常铮原本望着他的目光偏了一点,然后就忽然凝住了。 他下意识想去看,却在桌下被常铮点了一下手背。 “别转头,动静太大了不好。”常铮微微侧身,低下头,用一种能够轻易融入环境的、波澜不惊的声音对他说:“康德没跟着走,正坐在白漫漫旁边,给她夹菜舀汤呢。” 陶然看着他的眼睛:“……” 常铮也回了他一个“活久见”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就此沉默。 房间里的电视有不少国际频道,陶然换了几个台就正好碰上了一个自己正在追的剧。常铮冲完澡出来陪着看了几分钟,发现之前也看过好几季,后来觉得剧情崩了,就没再看下去。 这剧是真的很多年了,里面一对兄弟是无数衍生作品和设定的来源,这一集新的还是老套路,兄弟俩一个落难一个来救,眼神不可描述,举止一言难尽。 常铮看着看着就走神了,视线从半开的窗缝里飘出去,望着外面人造的小池塘和绵延整个山头的竹林。 度假村的建筑风格整体模仿明清私家园林,池塘挖成方形,又有几年光阴积淀,池边做了台阶入水,阶上苔痕荫绿,满目清凉。 陶然见他心不在焉,索性关了电视,手机上开了蓝牙,把音响连到自己手机上,放一点如烟似雾的轻音乐。 “看什么,看半亩方塘?” 这间屋子独立于林间,天然与其它屋宇有屏障,不会有人看见,常铮伸手缠住他的手指,慢慢挪到一个十指相扣的位置上:“这两句总给我一种……挺复杂的感觉。你说一个古板老学究,怎么就能写得出天光云影共徘徊?” 陶然顺势握着他的手送到自己唇边,轻吻了一下:“打着抒情的旗号可以说教,反过来也一样嘛,很多人心里都不是他们看上去的那个样子。” 常铮于是笑着看他一眼:“哦?不是他们看上去的样子?那你觉得康德到底是弯的,还是双?” “喂,你跳戏了啊……”陶然想去捏对方的腰,摸到手里了居然舍不得,干脆就把他往自己这边一带,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我还真看不出来,但愿不是成心骗白漫漫吧。” “呵呵,但愿。” “说真的,康德脸还不错啊,可惜贾老头已经有杨柏君了,不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常铮一听就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老头和杨柏君有问题?你确定有,还是猜的?” “这还用得着猜?有一次是大清早,我来得早了点,电梯门一开,正碰上他们两个在电梯口,老头非要杨柏君给他打领带。” “……” “真的,一把年纪了还一张痴汉脸。我当时尴尬得要命,恨不得直接退回去,随便按个楼层下去兜一圈再上来。” “哈哈哈哈,是不是简直想请假,直接下班算了。”常铮笑着人都弓起来了,并没有意识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忽然顿住了,然后缓缓收紧:“老头最近一段时间也确实太不得势,杨柏君觉得他靠不住,经常在别的合伙人的项目上混着,见了谁都示好,他大概是没什么安全感,就开始作了。” 陶然就着常铮倚在自己身上的姿势,恰好能看到他的领口。他穿着蓝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开衫,扣子只解开了一颗,好一派正人君子的形容。 也只有陶然知道,他锁骨上昨晚被咬出了一个牙印。十几个小时前,他压着陶然的手不让他自己碰,还非要不紧不慢地在里面蹭,吊着一把火的恶劣行径,最后遭到了愤怒的报复,被他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常铮的皮肤容易留印子,好几天都消不下去,这会儿肯定还在……既然已经想到这儿了,陶然的手指就一点一点攀上了他的纽扣,亲吻也跟着落下去,再次覆上那一小块看着可怜兮兮的皮肤。 思绪还沉浸在同事八卦里的常老板,乍一回神,发现自己大半个胸口都已经被人从衣服里剥出来了。 “……你刚不是答应了他们,三点开始玩狼人杀吗?” “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急什么。” 最近饱餐餍足的身体根本经不住他这样的亲法,眼看陶然的指尖就要落到牛仔裤的拉链上去了,常铮捏着他的后颈把他拽过来,送上自己的嘴唇:“那……去床上。” “还敢提去床上?”嘴上逗他玩儿,行动上却听话得很,陶然的回吻只是轻啄了一下,就撑着地站起来,也拉一把被自己亲得懒洋洋的常铮:“你不怕我报复?” 卧室门被匆匆推开,又在两个成年人不管不顾的动作里被推得半掩,遮住了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别胡闹,一会儿还要……唔……” 常铮的抗议被亲吻打断,过了一会儿,又伴着拉链被拉下来的动静冒了个头:“你……嗯,轻一点,嗯……” “这么有感觉?那这样呢?” 缠绵濡湿的吮吸制造出细碎的、若有似无的声响,常铮彻底凌乱的呼吸声里很快掺杂了不能自控的喘息,又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变成深深浅浅的低吟。 又是一阵风,门嘭的一声关严了。人间春色,终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康德是跟白漫漫同一批面试进公司的那个男孩子,面试那场戏里有他 第40章 山寂 房间里好一通胡闹之后,下午一群人坐在一起玩狼人的时候,每次轮到陶然发言,常铮都觉得有点不自然。看着他的嘴说话的时候一开一合,再想想刚才那嘴唇都做了些什么,他就觉得自己的老脸一定还是不够厚,不然怎么会分分钟就快烧起来了。 这种游戏必须要留几个有脑子的,也熟悉规则的在场上,到后半程才能玩得下去。但 分卷阅读59 欲望文 分卷阅读6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0 玩得太好,也容易刚开始就被干掉,毕竟留着劲敌对狼队来说太危险。五点多开始的一局,到一半常铮和陶然就先后都“死”了。 趁着“天黑”的时间,还在玩的人都闭着眼,陶然给常铮发信息说赶紧先走,出去吃晚饭。常铮拿着手机出门,顺着小径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了先一步出来的陶然,正背对着他站在摇曳的青竹间,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远眺群山,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常铮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陪着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见他仿佛忽然醒了似的,对自己温和地一笑:“怎么才来?我早就叫你走了啊。” “刚要出来,有个‘死’得早的小朋友非要来翻我的牌看身份。” “我也先看呢,你到底是不是女巫?” 常铮熟门熟路,带着他往竹林的另一端走:“你猜呢?” “我猜你不是,这局的女巫应该是个不怎么会玩的怂孩子,你是冲出来挡刀的吧。女巫的毒用在我身上了,我‘死’的那天晚上毒我的收益不大,居然能这么玩儿,我觉得不是你的风格。” 有人懂自己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常铮笑得低眉敛目:“不管我是不是女巫,反正你肯定是狼。你肯定跟你那几个狼同伴说了,你猜我不是女巫吧,那后面还不是一样‘杀’的是我,看来你的判断也没什么用嘛。” 陶然一脸的无所谓:“我劝住了一轮就不错了,他们心里怕你,哪怕浪费一刀也不敢留你活着。你发言煽动性太强了,说什么满场人就信什么。我也懒得管了,早点结束我们早点溜走,这不正好。” 常铮睁着佯装无辜的大眼睛,开始明知故问:“为什么想叫我单独出去吃啊?陶经理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啊,这个公司好可怕……” 陶然回头瞪了他一眼。这眼神里从嗔怪到眷恋一应俱全,常铮看懂了,立刻就不多话了。 等他们走得够远了,从小门离开了度假村的范围,走进了山腰上逐渐亮起了万家灯火的小镇,陶然才像是终于透出了一口气。 他缓下脚步,跟常铮靠得更近,低声笑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有多讨厌蒜?” “……哦,你都看见了啊。” 常铮对蒜的厌恶,已经到了连凉拌黄瓜都要把蒜末全挑走,仔细闻一闻,还未必吃得入口的地步了。度假村的厨师大概跟他八字不合,格外热爱用蒜,炒个青菜都要加点,搞得常铮一顿午饭吃得磕磕绊绊,陶然全都看在眼里。再联想到之前几次在家里做菜,常铮只有炒内脏的时候实在没办法了才下一点压过的蒜瓣,绝不肯切碎,忙完还用洗手液反复洗手祛味,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所以要叫你出来吃啊,我们找个小馆子,说清楚能不放蒜就不放。” 这话说得寻常,语气也寻常,常铮却因此沉默了很久。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温汤暖水,细致入微。 小饭馆里没几个食客,他们自己找桌子坐下了,店家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招呼,笑吟吟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在后面跟家人一起吃饭,没发现前面又来了人。 “那是我们打扰你了,抱歉。我们就不点菜了吧?你看看还有什么,随便炒几个菜,再给我们拿……两罐啤酒?” 最后几个字常铮是看着陶然说的,陶然犹豫了一下:“你想喝吗?中午刚喝过,我觉得有点腻。” 店家笑着插话:“我家里自己做了米酒,你们尝尝?” 明明是做生意,居然有了串门的感觉,陶然欣然应下:“好啊,那就米酒了。对了菜都别放蒜啊,实在要放也不要蒜末,多谢。” 不一会儿,饭菜摆齐,酒也上了,店家交代了一句有事叫他,又闪身缩了回去。后厨跟他们家里好像是连在一起,棉布缝的简陋门帘后头,依稀是小女孩在看动画片的声音,一家人其乐融融。他们坐在桌边,听着里面一阵又一阵的笑声传出来,倒真吃出了几分家常菜的宁馨。 或许是气氛太好,笑容太暖,常铮心念一动,挑起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要聊的话头。 “我有话想跟你说……你不能笑我,不然我会记仇的。” 陶然正专心品一口酒,闻言不禁一笑:“你说,我听着呢。” 常铮深吸了一口气,居然不敢看他,只慢慢地用筷子尖拨弄着碗里的几根蕨菜,一句话说得又低又缓:“你……是我的第二个男朋友。” “嗯,第一个是吴越吟的弟弟,我猜到了。” 常铮似是不堪重负,半晌才点了个头:“是。我跟他……所有的经历都很不愉快,结束的时候,我觉得很累。后来好几年我都没动过心思,直到认识你。” 这艰涩的对话,既然是当事人选择开始的,就一定有充分的必要性。出于对过往时间本身的尊重,陶然认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等他自己再往下说。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折腾了。” 似叹息,又似许诺,陶然却神奇地听懂了言下之意,一时间心头震动,竟不知自己回一句什么样的话,才能对得起他捧到面前来的深情厚意。 常铮的意思是,自己是他认定的终点。 “嗯,我……”杯子不大,也没喝几杯,不知怎么就上了脸,陶然顿了一下,按下莫名其妙的热意:“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除了他们之外唯一的一桌客人很快就走了,店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就着半桌热菜,自斟自饮。没别人在,又乘着一点酒兴,常铮难得在外头这么放松,意态慵然地歪头倚着墙,唇边含笑,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陶然。 玉山将倾,不过如此。 关系变了,相处模式变了,他们却仍是知己。这个年纪碰上这样的感情,也算是一段珍贵的经历了,陶然很自然地想跟眼前这个特殊的“朋友”,分享一点纯私人的感受。 “最近的日子,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真实?” 常铮立刻表示认同:“对,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好,好得简直不真实。” “呵,我跟你说正经的,别打岔。你看我们这样,你对我也没有要求,我对你也没有,那……” 这话没法再往明了说,常铮听到这儿,也已经明白了。他们谁都没体验过这么顺遂的关系,恋人成熟独立,稳定可靠,谁都不缺什么,也都愿意付出。成人的世界早已让他们变得多疑,总觉得凡事顺风顺水,就一定要提防着什么变数。陶然这很可能是怕了。 “人在尘世里打滚,既然该有的麻烦一件都少不了,那偶尔过几天好日子,就应该人生得意须尽欢。托你的福,我最近过得很开心,也很知足。” 陶然对他心无芥蒂地微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你都是基本自洽的人,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很愿意为你做一些改 分卷阅读60 欲望文 分卷阅读6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1 变,可如果情况倒过来……我会替你觉得,平衡被打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真把一个人放心上,会不知不觉为他想得越来越多。这个总在声称自己多么自私自利的家伙,其实考虑得比谁都周全,体贴起来也格外暖人心怀。 “那如果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能不能放宽心?” 陶然拎起小巧的酒坛子,给自己和常铮又分别续上一杯,颇有些怅然地一叹:“感君千金意……你明白吗,连我都不知道我值不值得,可现在……” 好像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常铮的眼角眉梢全是神采飞扬:“现在什么?” 本就是一副好相貌,这会儿情意绵绵,更显得容色耀眼。常铮这样笑起来简直是犯规,陶然扫了这个无赖一眼,赶紧收回目光:“你还记得有一次你大半夜的打电话给我么,你跟我说,如果我不信我自己,能不能信你一次。” “当然记得。”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这么不讲理,我怎么就真信了。”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非常清楚,当时那个电话里常铮的词锋之尖锐,把以退为进用到了极致。对付客户都未必能有这么精彩的攻心术,居然就真拿来用在了一个对他早就动了心的人身上,的确是明晃晃在耍赖了。 岁月有时如刃,有时如光,此刻却温柔俯首,如一匹顺滑的丝绒,将人心妥善包裹。陶然此刻满眼的无奈宠溺,奇异地使他感到自己被包容,被鼓励。 世事与他相抗多年,这一次当他翻转始终攥紧的拳头,打开掌心,屏息以待……终于得来一朵玫瑰,于微光中款款盛开。 我与时光盟誓,愿尽心待你,直至失散天涯。 又或许,我们有这运气,终被噩运遗忘,不必分离。 第41章 山寂2 热恋的荒淫大约时常都在三到六个月,事情到了常老板和陶经理这儿,由于工作的关系,最后成了浓度被稀释,反应时间被拉长的状态。 他们这一类咨询公司的工作流程一般都是,合伙人维护客户关系,项目进入投标阶段开始与项目经理合作,正式启动后,经理再去引入顾问开始实际工作。理论上当陶然开始在一个项目上工作,常铮就应该抽身把精力放到别的事情上,只要大概把控一下交付到执行阶段的项目别出问题就够了。 只要陶然还在给常铮干活,两人碰不上面就是常态,只好周末尽量凑时间在一起。 周六下午,陶然紧赶慢赶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抱着好歹跟常铮一起过个周日的美好愿望,匆匆飞了回来。他刚拖着箱子拦到一辆车,人还没在后座上坐稳,常铮的电话就追来了。 “你怎么还没回来啊……凯撒想你了。” 音调拖得老长,还是那样又深又沉的声线,却莫名洋溢着一丝空虚寂寞冷的味道,陶然一听就笑了:“他想我了?你让他叫一声给我听听?” 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几秒,常铮挫败地说:“……找不到他,不知道去哪儿了。那就是我想你了,行不行?” 陶然往车窗那边挪了一下,怕自己满脸按捺不住的笑容吓着无辜的司机大哥:“嗯,让你久等了。我上车了,还有一个小时吧,你等我吃晚饭。” 电话没打多久就挂了,陶然听出了直言想念自己之后,常铮话里话外那一点微妙的不好意思,也就不再逗他。能给的、该给的对方的都不吝啬,哪怕自己并不习惯,能有这份情意在家等着自己,几千公里的里程就没白飞。 旅途实在劳累,车又开得走走停停,司机大哥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陶然提不起精神来陪他聊什么路段都堵车的老话题,又不好跟陌生人直说“我这会儿不想说话”,于是转头望着外面,避免眼神交流。 高架从城市腹地穿过,正是薄暮时分,灯火渐次点亮,造型各异的写字楼像一群被切断能源的机甲,停滞的姿态是对天际冰冷的凝望。当光线托起万千楼宇的线条,如母贝张开血肉托起珍珠,他看着这一切,心头居然有了一抹温度。 好似世事尚未发生,命运尚未开启,自己还是个心境柔软的少年,胸怀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悸动,正穿过钢筋水泥的丛林,朝着心之所向,披荆斩棘而去。 常铮,常铮,这名字就是他的蜜糖。两个字依次滚过舌尖, 他这样想着,吴越吟打来的电话一接起来,很自然就是温和含笑的声音。 那头立刻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喜气洋洋的,你最近遇上什么好事了?” “咳,没有。你这个时候找我……是不是又要出差?逊言小朋友想到我这儿来住几天?” “我们家何先生最近借调了,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一两天。我月底要在瑞士开会,最好是提前一周过去办公,在总部老板们面前混个脸熟总是好事,那逊言……” “你出差时间定了没有?”终于到了,陶然用手机付了车费,单手把箱子拎出来,继续跟她交谈:“我周一一早出差,周三回来,然后一直到再下周的周二目前都没安排。你要是定好了这两天马上出发,我这次就帮不上忙了。” “行吧,我再看看怎么排时间。” 站在楼下阳台,恰能看见自己家那一户客厅里亮着的光。陶然停下脚步,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把话题拽了回去:“刚才你问我遇到了什么好事……对,最近确实有。” 吴越吟本来都准备寒暄几句就收线了,一听反而来了兴趣:“哦?你升职加薪了?还是又恋爱了。” 眼前就是再熟悉不过的灯光,陶然心里再找不到一丝犹疑:“对,我跟现在公司里的一个同事在一起了。他叫常铮,我觉得你应该认识。” 电话那头,立刻陷入了他意料之中的一片死寂。 再然后,吴越吟直接把电话摁掉了。 断线的提示音里,陶然真正松了一口气。他神色坦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墨色浸染的夜空,转身推开了楼道的大门。 陶然提前说过中午吃得不舒服,晚上最好清淡点,常铮就给他预备了一道甜粥,放到这会儿正好温温的,立刻就能入口。 这道粥还是他们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一起记住的做法。豆浆熬粥,下锅后不再额外加水,佐以切小块的山药或者马蹄。尝过一口,柔糯和爽脆的口感之外,还有特别的清香扑鼻,这才觉得是真的回家了。陶然惬意地放松下来,只觉心旷神怡。 “你这是今天现做的豆浆?” 常铮一边答,一边把宝塔菜从玻璃瓶里夹出来,盛在小碟里,放在陶然面前:“超市买的豆浆都是香精味儿,我下午来一看,破壁机豆浆机全都有 分卷阅读61 欲望文 分卷阅读6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2 ,黄豆也够,就自己做了。” 飞机晚点了,等到这时候才开饭,两个人都饿了。跟另一个人分享饥饿,某种程度上跟分享性一样,都是十分私密的体验。不必端着架子细嚼慢咽的时候,也就是心神松弛,能够充分信任对方的时候。 这一刻,陶然从内心深处感到安全。他没有明说,但常铮看向他的眼神,表露的也是类似的情绪。这就够了。 “你最近真的比我都忙,谁让你出那么多差的啊……” 陶然瞥他一眼,直白地回答:“你,都是你让我去的。” “……” “这不挺好么。”莴笋炒里脊的口感无可挑剔,不知不觉盘子就见了底,陶然用筷子尖去够那最后一片:“两个人一旦睡过了,妄想谁都看不出来是不可能的。我们都在办公室的时间少一点,总比成天同进同出要好得多。” 常铮哑然失笑:“哦睡过了,你就这么定义我和你的关系?” 其实常铮也是这么想。可能还是因为跟徐远曾有过类似的状况,陶然在这方面的小心谨慎,已经到了让他毫无用武之地的程度。他先后说过两次,就算有闲话他也不在意,陶然还是照样小心,他也就慢慢明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对方认为很重要的习惯。这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如果陶然坚持要处处周全,他也乐得享受这种谨慎带来的红利。 心念一转的功夫,陶然喝完了大半杯熬粥用剩下的豆浆,慢悠悠地答:“两个人类的关系,不就只有两种?要么睡过,要么没睡过。” 常铮把这话咀嚼了一遍,还真一点毛病都没有,只好另起一行。 “飞来飞去也有一阵子了,你该歇歇了。我接下来找的项目不需要出差,至少能让你驻场在客户那儿,正常上下班一个月。怎么样,你接吗?” 这是确定关系之后,常铮第一次明确表示他在以权谋私。 就像陶然坚持不想惹人非议,会跟常铮说清楚一样,常铮为了照顾他别那么辛苦而特意做的事情,也会放在台面上,让彼此信息透明。这是他们默认的诚意。 “是什么项目,先给我看看?” ——其实是什么项目他都会接。 常铮拿起手机,转发了一个邮件给他,用眼神示意他直接看。 工作早就逼出了一目十行的本事,陶然略略扫过几眼,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不由笑道:“这样的内容,你不找专业组的人来,就这么交给我了?我之前做的只是一般干活的人事,可不是专职搭建薪酬福利体系的,万一我给你玩儿砸了呢。” “砸不了,谁还不知道这种事情找咨询是怎么个意思。”常铮拿出下午过来路上顺便买的卤味,挑了个鸭锁骨递给陶然:“客户公司里一定是有主意的,你到时候先多花几天时间约谈,把他们的人事部门是什么想法,管理层又是什么想法,一一都摸清楚,也就差不多有框架了。等这些都摸透了,你要是实在需要,我再去找专业组借人也不迟。”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事事都为他打算好了,陶然默默一点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吃上。可这天不知是怎么了,在飞机上有熊孩子哭闹,在车上有司机大哥的唠叨,眼下戴上卤味店里送的手套吃点东西,还是被莫名其妙地打扰了。 他手上拿着啃到一半的一块软骨,常铮看了一眼闪烁的屏幕:“陌生来电,接吗?” 陶然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万一有什么急事呢,接吧。” 常铮替他按了接听,开了免提。 “喂,你好。” “陶……叔叔吗?” 陶然愣住了。常铮对他摆出了征询的表情,他觉得一言难尽,只能先示意他别说话。 “对,是我。我说过的,你可以叫我名字。” 何逊言的声音有点闷,好像是躲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听着有点嗡嗡的回音:“我妈说会打电话问你,我下周能不能去你那儿借住,然后就没有告诉我结果。你跟她吵架了吗?” 陶然一时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毕竟教育孩子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作为这个家庭的朋友,再近也还是外人。 “……不算吵架,只是我告诉了她一件事情,她可能一时不太能接受。” 何小少爷在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叹气:“这件事是关于她,还是关于你?好事还是坏事?” “是关于我的一件好事。” 好事怎么会闹得不高兴了,何逊言再聪明,终究年龄放在那儿,三言两语间没法理解:“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陶然也想叹气了,只好生生忍住:“对,现在也还是。我和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越说越难以为继,还好电话那边有了一点奇怪的动静,正好解了围。有个柔软的女声在问“你怎么躲在被子里,你在跟谁说话”,然后何逊言简单地说了句“再见”就挂断了。 屋里一阵静默,陶然刚想开口,手机屏突然又亮了。常铮和他都看见了吴越吟这三个字,陶然索性就继续免提。 吴越吟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之前那个电话是自己失礼了,常铮是个很稳妥的对象,她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她和陶然的友谊。如果方便的话,她下周四晚上会把何逊言送来,在他这里借住两周。 她一向就是这样的脾气。冲动起来为了避免控制不住言行,先要逃避一会儿,然后整理好情绪再回来面对,又是个再平和不过的样子。 一切恢复正常,也在自己预期的范围内,临告别之前,陶然想想还是加了句话:“你别为难小朋友,他打个电话给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吴越吟答:“不会,我已经让他睡了。我刚才跟他说过了,陶然还是他的好朋友。” 等这个通话结束,常铮当然是什么都听明白了。 很多时候万言不如一默,比如现在。面对陶然这样不动声色就已经承担起责任的英勇行为,常铮想了很久,也只想出一句“谢谢”。 陶然探过身来,格外温柔地,吻了他的眉心。 第42章 山寂3 虽然说不上多黑,但两个人都分别有历史。平时这些事情不至于多避讳,但也不至于总拿出来提。陶然这天清晨起床赶飞机,常铮迷迷糊糊问了句要不要他起来送,被陶然摁回去之后也就接着睡了。出门前,陶然把行李箱的拉杆都拉起来了,人还站在门边犹豫了好几秒。 最后,他还是没特地跟常铮提,这次出差他是跟韦方澄一起去的。 其实要是有心查陶然的工作安排,常铮在自己邮箱里就能查到。可那天他也有客户拜访要赶,有项目会议要开,一来二去,这个信息就这么错过了。 陶然这头,航班安排得比较早,韦方澄又是个太过沉 分卷阅读62 欲望文 分卷阅读6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3 默的旅伴,往北飞的航程中,他不知不觉就睡过了将近一半的时间。空乘来分发早餐的动静令他醒来,身侧的韦方澄慢条斯理地关了小屏里的电影,把耳机插孔转换器从座位扶手上撤下来,放进抽口布袋里收好,然后在陶然不甚清醒的注视中,十分平静地开了口。 “你醒了。” 对方能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这再好不过。从机场汇合起就自带尴尬的气氛,这下倒是松快不少。 “……抱歉,应该先过一下ppt再睡的。” 他没提自己为什么一大早的困成这样,韦方澄也没问,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陶然心头顿时一凛。 谁的智商都不欠费,吃的也都是察言观色这碗饭,大家平时共事的时候,很多场合也不用把话都说透才能明白。在彼此难堪和心领神会之间,韦方澄代陶然直接选择了后者。 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总之韦方澄已经知道了。 这世间从来都讲报应不爽,任何一点隐秘的欢愉都会在功过簿上留下一笔,转头都是要还的。恋爱偏要吃窝边草,这事本来就游走于公司政策的灰色地带,大家的性取向又是另一层微妙的信息,韦方澄还曾经喜欢过常铮,或许眼下也未能完全忘情…… 来龙去脉,因果利弊,一时间在陶然脑海里撞出一地灼热的火花,瞬间又褪去了温度。 哦,是了,这趟还正是飞向常铮和韦方澄相识的城市。那是常铮从上大学开始,足足待了近十年的地方,直觉告诉陶然,一定还有别的故事在等着他揭开。 或者即使他没有这个意愿,韦方澄也一定会把事情送到他面前来。 一头是因为私事,出差搞成了悬疑片,另一头客户也不是善茬。刚开始过ppt的时候,他还能凭着主体是自己带着白漫漫一起做的,分点神去想有的没的。后来韦方澄从自己的专业角度连提了几个问题,他只能收心,然后沉默。话一出口,他们两个就都清楚,要是客户听了这个陈述,也会这么想,但不巧这些问题都不是他们这个阶段能解决的。 “为什么要在t市建仓,就因为买地便宜吗?陆海联运没有成熟的路线,时间长了,这成本肯定比在b市建仓还高。” 陶然开了另一个文件给他看:“这是项目启动的时候,他们发过来的基本需求。虽然没有在书面上直说,但前后沟通过好几次的意思,加上这个需求,一起理解就是t市这个地点是他们美国的大老板直接定的,只有南区和东区的地点可变。” 韦方澄听懂了,于是皱起眉头:“所以怎么做都不是成本最优方案,因为t市本来就不经济。” 此行就是去给客户的北区管理团队介绍方案,北区一定会问,为什么所有计划都是基于在t市建仓来制定的。但给他们付咨询费的是总部办公室,那边显然不希望他们把美国说非要t市这句话,放在台面上说给北区听。 果不出所料,一下午的会不欢而散。北中国区在这家客户大中华区业务的占比过半,本来就有些拥兵自重,跟直接管理南区的总部叫板的势头。现在抓住了他们这个方案介绍的机会,看样子是准备借题发挥,把矛盾闹到上面去了。咨询公司夹在人家的办公室政治里,角色尤其尴尬。 陶然和韦方澄终于坐进出租车的时候,b市的晚高峰都已经过了。 同样是华灯初上,b市的气质却与其它城市迥异。在异彩交织所代表的现代世界背后,似乎还有更厚重的,陈黯的过去,如不知名的巨兽一般蛰伏。你永远不知道它阴森的目光落在何处,也不知道那些延绵起伏的旧时轮廓究竟是它的身躯,还是它的掩护。 许久没作声的韦方澄把电脑包放在膝上,抬手开始解自己的领带结。这是公事告一段落的意思,他倒是准备松下来了,陶然的心却立刻随之揪紧。 从踏上b市的地面那一刻到现在,韦方澄整个人都像个倒计时没显示的定时炸弹。路上,客户的会议室里,无论在哪儿,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掐准的读秒声,预示着一个迟早要来的爆发。 担忧的时间长了,人总会产生自暴自弃的情绪。余光扫到韦方澄的手指搭上领带,陶然就索性转头看向车窗外。 管他呢,时辰终究会到。 “一会儿到酒店了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要办。” 陶然没回头,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显然对方是不打算配合的,韦方澄自己接着说了下去:“常铮临走的时候,把狗交代给我了。后来我也走了,就留给了邻居。最近听说粥粥跟邻居家的小母狗配了一次,生了一窝特别丑的串串……我打算去看看。这事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就代我转告常铮吧。” 处心积虑,就为了把一条狗的名字说出口。陶然从心底里叹了口气,忽然替他觉得累。 原来放不下的姿态是这样难堪。 这话活像一场酒桌上的争执被慢放,高举在手里的玻璃瓶僵了太久太久,终于落地,砸了个粉碎。但由于等待太熬人,激愤已经拖成了不得不为,又在陶然此刻的沉默里,酿成了一口难以下咽的苦酒。 其实韦方澄也是在工作里能够游刃有余的人。他自己一定也知道,没有回响的念念不忘落在别人眼里,大概会是什么情态。即便这样也说了才能安心,陶然只能无言以对。 就算是给感情一点体面,哪怕是别人的一次无始无终的单恋,直到酒店门口开门下车,陶然都没再说话。 车上陶然就看到常铮打过一次自己的手机,韦方澄还在身边,要接也只能汇报两句工作,他实在懒得接。回到自己房间,换掉一身正装洗完澡,这个电话还是要给他拨回去。 “我下午才发现,你这是是跟谁一起出差的。他给你找麻烦了吗?” 酒店的软床高枕有一种程式化的舒适,谈不上贴心,但一定到位。陶然仰头陷在叠起来的枕头堆里,叹气道:“肯定要找啊,还好在客户面前该做的都做了,但回酒店路上,他说要去看你留给他,他又留给他邻居的粥粥。还说如果我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转告你,粥粥跟那家的小母狗生了一窝串串。” 常铮好像突然被噎住了,静了半晌,才慢慢地接话:“……抱歉,给你添堵了。” “没事,我们常老板魅力大,这都是难免的。我都得到你这个人了,难道还不准别人追几句酸话了。”顶灯太刺眼,陶然在床头摸了几下,关得只剩自己这一侧的壁灯:“跟这几句话比,我倒觉得他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儿了,才真是给我添堵。” “唉,你也别太担心。万一有什么,那也得是冲着我来的。你信我,闹不到你这儿。” 同样的话题,同样的忧虑和承诺,已经 分卷阅读63 欲望文 分卷阅读6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4 反复发生过好几回了。看来还是要把话说清楚,陶然揉一揉眉心,在床头坐起身来。 “你那个层面的勾心斗角到不了我这儿来,这我明白。但是你也要信我,我这么小心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们现在的情况,跟以前我跟徐远,几乎是一模一样。我知道在你的位置上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理解你的想法。你今天能罩着我,也愿意罩着我,明天呢?以后呢?” 常铮立刻反问他:“所以你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意愿?” “这不是我怀疑你的问题,是将来一定有这么一天,我们周边的环境,或者我们自己,是会变的。我们在一起,不能建立在‘凡事有你罩着’这个设定上。” 如果是年少相恋,大概还能再争一争,反正对方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拿出来夸大和曲解,要吵架简直太容易。可他们都早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于是话到这里,只好冷静。 常铮的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显然已经放得更软:“是,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们刚开始不久,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意愿,我希望你好歹能过几天轻松的日子。将来艰难的时候一定很多,可那是将来的事情,现在……” 陶然不禁哂然一笑:“快活一天是一天,是吗?” 常铮也只好叹气:“难道不是?” ——倒也没错。能在精神上势均力敌已经很幸运,要是还拧着性子非要拒绝生活中一方提供给另一方的便利,那就是矫情了。 日子都是一天一天过的,等来日有了难处,该承担的陶然也不会退缩,这就已经足够。常铮的态度十分坦然,陶然默然良久,终于答了个“是”。 两人又聊了一番客户的闲话,不知不觉,夜已深了。那头隐约有些衣物和被褥摩挲的声响,陶然耳朵尖,一下就听到了。 “你准备睡了?” “嗯,其实可以再晚一点的。” 这音调实在温柔,里头还燃着彼此心有灵犀的小小火苗。陶然一边应着他,一边调整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插上耳机,顺手关了灯。 “晚一点?可以晚到什么时候?” 常铮在那头低低地笑:“那要看你有多慢……或者有多快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声音,我最喜欢在晚上一个人听?” 隔着千山万水的回答渐渐漾起了一丝潮湿的气息,因为周遭的静,入耳就是入心:“一个人的时候……嗯,会关灯吗?” 陶然闭上眼睛,拉开了自己睡袍的腰带:“会。我喜欢没有光的时候,戴着耳机,听你跟我说话。” “那以前,我很晚的时候打给你,你会不会希望……我说点别的?” 句子里微妙的停顿带出一丝气声,如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抚过心弦。陶然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你了。今晚陪我,好不好?” 真是要命,怎么就能这么勾人。陶然享受着耳畔的絮絮低语,还有话音的间隙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喘息。他终于探手握住了自己,缓缓开始动作:“你要我怎么陪你?” “……就像,现在这样。” 第43章 鸥眠 又一次出差回来,陶然拖着行李,被迫跟夜跑归来的邻居寒暄了两句,终于走出自家电梯。 夜已深了。一阵惊慌的哗啦声夹杂着一声“喵”,看来他这个夜归人的脚步惊着了正在垃圾桶觅食的野猫。陶然动了恻隐之心,走近去想看个仔细,猫咪却逃得更远。 那是经常在家附近出没的一只奶牛喵,脸上的黑白配色正凑成一个白底黑裤衩的傻样。常铮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笑出了声,陶然当时郑重其事给他引荐,说这是我们的邻居,裤衩猫小姐。 诸如此类的温馨细节,漂浮在空无一物的寂静里,陶然面对着家门,忽然觉得满身的疲惫全都有了意义。。 刚才等行李的时候发给常铮的信息,回复只是一个“哦”,那这会儿人大概已经睡着了。自从跟常铮在一起,陶然就删了门锁的密码,录进了两个人的指纹。想起这些,再累仿佛也能有一丝慰藉,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尽量把这一路上韦方澄的阴阳怪气、客户的不依不饶,全都折叠好妥善安放。 老电影里曾有个令陶然很难忘的镜头,家里有娇妻佳儿的欢声笑语,男主角坐在车里,并不急着下车回家,而是一个人,默默点起一支烟。 当初看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人是不想回家。如今家门里有了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陶然才真的明白,能做出这个举动的人反而是想好好回家。 外头的事情就该到家门口为止,再多抱怨也要收拾好了再进去。这是一个成年人对家人应有的承诺。 明明早就听到铲屎官到了门口,却莫名等了好一会儿,门慢慢被推开的时候,凯撒十分疑惑地凑了上来,比平时慢半拍地蹭了几下陶然的裤腿。 屋里居然只开了一盏壁灯,昏暗得令人起疑。陶然还没来得及俯身安抚一下猫大爷,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常铮迎到门口来,给了他一个毫无预兆的拥抱。 进家门时顺手解开的西装纽扣倒给了常铮便利,他的手攀上了前襟把人拉近,又顺着白衬衫的轮廓滑进去,扣紧了陶然的腰。 这姿态实在泄露了太多情绪,顾不上问,身体已经先于思维做出了判断。陶然抬手回应了他,轻轻拍一拍他的背,转头试探着吻他的耳朵。 “阿铮……怎么了?” 常铮没回答,下巴抵在他肩上,摇了摇头。 一个简直无所不能的恋人,忽然低下了高贵的头。新奇和心疼搅成一锅粥,陶然不自觉地跟着慌起来,像哄孩子似的安抚了他好一会儿。 “我……是不是很麻烦,你出一趟差都闹出这么多事儿来,惹你不高兴。” 常大少爷沉默良久,自己开了口。陶然听到他这么说,心也就定了,不由长叹一声:“是啊,很麻烦。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彼此彼此吧。” “至少你没闹到我面前来。” 陶然自嘲地一笑:“那我可不保证,以后周喆不会来找我,或者徐远外派结束了,就能真的再也不出现。”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稍微拉开了一些,常铮格外认真地与他对视。气氛沉默而炙热,像是铺陈在烈日下的干草垛。 常铮的眼睛里通常都是一成不变的宁和,再往下是冰封万里的冷。如今陶然亲眼看着那坚冰之下封着的海水开始震荡,迸发出兽性的危险光芒,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它沸腾,自己又补了一句:“但我可以保证,无论谁来找我,消息已读不回。” 微凉的唇立刻堵了上来。 凯撒端坐在猫爬架的最顶层,目送两个人类纠缠着进了卧室。动作太急 分卷阅读64 欲望文 分卷阅读6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5 就容易忘记关门,猫大爷静悄悄地顺着门缝,跟着溜了进去。 赏心乐事恰到好处,凯撒从衣橱的角落里窜出来,跳上了床头并拒绝下去。陶然因为被它盯着,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不觉收紧了肌肉。常铮俯身给了他一个侵略意味十足的长吻,然后送上既深且重的完美收尾。 愉悦如潮汐一般来了又走,被留在沙滩上的两个人终究还是要回归凡夫俗子的身份。再怎么灵魂爱侣,一转头也还是尘世喧扰。 常老板可能真的是心事重,陶然平躺着休息的时间里,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他的发梢,然后像爱抚凯撒一样,轻轻地揉个没完。有一下没一下,这节奏教人犯困,陶然被睡意和对洗澡的执念来回拉扯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艰难地爬了起来。 “洗个澡得了,行李就放着明天收拾了吧。” 陶然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胸口的痕迹,好险,差点就连衬衫第一颗纽扣都不能解开了。常铮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昏昏欲睡里混了几分等急了的嗔怪,倒是一点都不掩饰情绪。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扬声答:“好,你先拿衣服吧……要不你去那边洗?” 那头半天都没再出声,大概是实在懒得去家里另一个浴室,然后稀里糊涂先睡着了。 “在一起”这件事持续得越长,很多真实的交互也就越显山露水。对这段犹豫太久,最终还是开始了的关系,陶然最初抱有的尽力而为就好的态度,也被常铮一点一点地动摇着,直到此刻,似乎已经积淀成了一种迷惘。 陶然扪心自问,确实仍然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为什么如此笃定。之前跟周喆、徐远的关系不可谓不认真,但那更像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短期合同。如果合作愉快,当然可以续签,如果不幸一拍两散,那也纯属正常。但如今跟常铮之间,简直像是第一次合作就签下了无固定期限合同,双方都被与日俱增的感情、恩义、付出和得到紧紧缠绕,最后势必要长成密不可分的一团,从此只能共生。 作为一个生而自由,精神上始终独善其身的人,深陷这种情境,实在是没法不忧虑。 因为早已习惯了在工作和生活中与常铮心领神会,当他意识到这种忧虑是他独有的感受,常铮那方毫无征兆时,孤独感就变得愈发深刻。 此刻站在莲蓬头热水下的陶然,忽然又想起了两个人决定在一起之前,自己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深渊。目力所及之处,千丈悬崖之下确实是鲜花山谷,他却始终不敢全信。观望良久,梦的最后,他被人一把推了下去,再也没有退路。 常铮的一切言行至今无可挑剔,甚至像今天这样的脆弱,都出现得及时且恰当,足以触及陶然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谁先表现出占有欲,谁就输了,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规则,偏偏常铮就能做得以退为进,连在陶然身上留下的一个印子,都像是一次情难自已的告白。 他的确是当真了,真的不能再真。 越是这样,陶然就越问不出心里的那句“我何德何能”。之前出去团建那一次,借着独处吃饭的机会,他用“感君千金意”试探过常铮,一无所获。如今两人感情又更进一步,这话只能就此揭过。 大半夜的冲澡冲久了,心里又过了一遍明天进办公室该处理的急事,陶然披着浴袍往外走的时候,屋里微凉的空气一下扑在脸上,人反倒是清醒了。 常铮趴在床上,被子乱糟糟地压了一半在身下,听到他回来了,就懒洋洋地开口:“怎么洗了这么久……” 陶然暗叹自己庸人自扰,很快凑过去吻了他一下:“你快去吧,别感冒了,水开得热一点。” 眼神看着已经半梦半醒,常铮行动迟缓地翻了个身,慢慢朝着浴室去了。 在他身后,陶然拿起手机,睡前习惯性地要刷一遍邮箱。 一封发件人是白漫漫的邮件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常铮并没有看见,这一秒他的脸色有多么难看……也幸好没有看见。 有些事情老板早知道不如晚知道,晚知道不如不知道。但常铮毕竟不止是老板,又过了一会儿他洗完出来,陶然思忖再三,还是直接把邮件的附件页面递到了他眼前。 “……” 常铮也一下就醒了,转头看着陶然的眼睛,欲言又止了半天,只好长叹一声。 “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这是句废话,看发件时间就能明白的事情,常铮不需要他强调一遍。陶然自己都觉得无谓,说完就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无奈地捂住了眼睛。 “她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这要是别的项目经理,在会议室里让常铮看的这个附件,他恐怕早就拍桌子了。陶然自然明白这件事是什么概念,想了又想,只能先道歉:“对不起,我明天会一进办公室就找她。” 常铮默了好一会儿,慢半拍才侧头亲在陶然耳畔:“你这不也刚发现么,不能怪你。明天再说吧,这件事交给我,我直接找她。” 陶然还想说点什么,常铮却已经掀开被子准备睡了。 “项目是我的,我来吧。” 对话只好到此为止。 第44章 鸥眠2 临睡前接收了这么一个大新闻,原以为肯定是睡不踏实了,没想到疲惫终究压过了焦虑,陶然一夜好眠。 每次常铮住在自己这边,他都习惯性准时出门,让常铮大概晚半个小时,两个人分别开车走。次日,桌上的早餐吃得差不多了,陶然正想起身,常铮忽然叫住了他。 “你慢慢喝你的咖啡,今天我先走吧。” 这是打算先去找白漫漫麻烦了,怕自己看到约谈全程,多少会有点不舒服。陶然心头一松,也说不上是熨帖还是释然,顺势就抬头看了常铮一眼。 心地太善良有时候真的是缺点,虽然手起刀落的事情他也能做,也会做,但怎么都没有常铮这么坦然。 “你……一会儿……” 常铮站在全身镜前打领带,语气听上去平平淡淡:“她不是一般的发错邮件,是把客户竞争对手让我们做的东西发过去了。我虽然没答应过他们不能接那边的项目,但两头是直接竞争关系,我们同时挣这两份钱,怎么都是我们理亏。本来静悄悄地做也就罢了,两边不知情,一点儿事都不会有。她倒好,居然自己捅出去了。” 陶然也很清楚,常铮这回如何处理白漫漫都不为过。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只好沉默。 “我要是她,我发现自己干的这是什么事,肯定就自己写辞职信了。” 事已至此,陶然十分干脆地决定退让:“你跟她谈吧,不管什么结果,告 分卷阅读6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6 诉我一声就好。客户那边,我先看看能不能压住?” “你出差这几天,跟那边项目上的负责人关系怎么样了?” “一般。他们这种公司,出了咨询费就是债主心态,没那么容易讨好。” “行吧,那你尽力,有谱了来跟我说。” 常铮探身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很快出门去了。 说到底,公司运作的逻辑是先有陶然对常铮的项目负责,再有白漫漫对陶然的项目负责。生意是常铮拿回来的,陶然是第一责任人,白漫漫只是个干活的小喽啰。这篓子捅得确实不小,常铮却能第一时间提供令人一万个放心的镇定和谅解,至今一个字的指责都没有……而且,好像往后也不打算有了。 陶然望着刚被关上的家门,不免又勾起了昨晚一个人在浴室里的思绪,心里一阵热一阵冷,乱得简直不想上班。 反正晚到一会儿也无所谓了,他索性就在家里着手处理紧急事务。出差期间有个全程态度诡异的韦方澄在侧,陶然其实明白自己客户关系没拉拢到位,临回来前趁着他不在,好歹单独跟客户方的负责人约了杯咖啡。 也许真的是这一个小时的咖啡私聊起了作用,陶然这会儿一个电话打过去,开门见山就是道歉,对方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听动静好像是找了个会议室,关好门再开口,已经换了个语气。 “不用这么严肃啊陶经理,我凌晨的时候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邮件,以为是你们小朋友发错了,我当时也没睡醒,直接就删掉了。” 对方几乎是明摆着递梯子,陶然立刻接过来:“是,她熬夜熬多了,大概是昏了头乱贴附件。删掉了正好,多谢你包涵。” ——翻译成人话,那头的意思就是,事情我早就发现了,我全当没看到,到此为止。 看来临行前略微示弱,对这个项目要求过高的几句抱怨,正好抓住了这个烈焰大红唇北方妹子的心,激发了她爱揽事儿、喜欢照顾人的心肠。万幸万幸,逃过一劫。 “小朋友做我们这个项目,也确实是辛苦了,让她多休息休息,注意身体吧。大家都是打工的,谁都不想节外生枝。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我也希望一切顺利,赶快收工。” ——这个冒失鬼赶紧从我的项目上撤走,接下来可别再出事儿了,闹大了我可兜不住。 这更是挑明了,陶然心领神会:“你放心,我让她最近多休几天。从现在开始,项目细节我会亲自过问。” 又寒暄了几句,陶然客气地结束了这个对话,马上电话通知常铮警报解除,那头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知道了”。 能做的都做了,一个小时后,陶然目睹常铮和白漫漫一前一后从小会议室出来,自觉已经问心无愧。 路过他座位的时候,常铮顺手在他桌上轻轻一敲,陶然于是站起来跟着他,拐弯进了茶水间。 已经关起门来找过了白小姐,再跟陶然一起明着往会议室走,这个项目出了差错就太明显了。既然客户那边没事,就只剩白漫漫的事情需要再彼此知会一下。 没等陶然问,常铮压低声音,直接给了答案:“我说我用不起她,让她自己去找人事部门要活干。” 居然这么宽容,陶然真的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会叫她走人。” 常铮往自己杯子里倒了点牛奶,送进微波炉加热,就着机器运转的噪音作掩饰,回答道:“这不也是叫她走么,另一种形式而已。正好你我罩着她时间也太久了,让她误以为天下老板都这么好相处,未必是好事。我倒要等着看了,没有这份特殊待遇,她在别人的项目上能做成什么样。” 陶然点点头,抛出了从昨晚到现在,压在心底真正的疑虑:“说真的,我不信她是粗心大意。白漫漫不是这种人。” “对,她不是,康德是。” “……” 牛奶恰好热完了,微波炉叮了一声,常铮拿了杯子转身往咖啡机那头走:“她的事有空再说吧。我一会儿叫人事尽快调人给你,毕竟出过岔子,往后你多费心。” 本来就是分内的事,陶然冲他点个头表示知道了,一边盘算着怎么给新人交代项目进展,一边慢慢回座位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坐下,白漫漫就站到他桌子前面来了。 “老板……对不起。” 陶然没理她。 强作平静的声音立刻裂开,透出一丝哭腔:“……我错了。” 公共区域,场面太难看大家都尴尬,陶然极严厉地一抬眼:“去年年底,就在这儿,你是怎么劝nini的?” ——白漫漫当然记得,她当时对你你你吼的那一句“如果你将来还想赢,就给自己留点体面。” 可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白漫漫还是管不住自己渐渐地红了眼眶。 之前一直念她是可塑之才,性子虽然稳不住,好歹还知道轻重,陶然对她的态度还是耐心引导为主。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对白漫漫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依然拒绝跟她有眼神接触,陶然冷着一张脸站起来,越过她直接往小会议室走。不用回头也知道白漫漫会跟过来,他回身握住门把手,却并没有把门关严,摆出有话快说、没话快滚的架势,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限你三句话内,把事情说清楚。” 白小姐明显地哽咽了一下,小声开口:“昨晚我加班赶活儿,不小心睡着了,康德就替我发了这个邮件。本来说好的就是不管做好多少,先给一稿让客户看看,他以为替我发了就行了,没想到选错了附件,就……” 信息量爆炸,还好有几分钟前常铮的只言片语,陶然顺着往前推了一步,两三秒内猜到大半,于是冷笑道:“哦,你的项目,哪儿来的‘他以为’?他凭什么‘以为’?” 一向待她如兄长的人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白漫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前面一大早被隔级老板叫去谈话,直接变相叫她停职的恐惧又泛了上来,她完全不敢直视陶然的眼睛。 “我……我跟他,我们……” 陶然不为所动,等着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结果怂人改不了哆嗦,白小姐还是那个白小姐,一害怕就开始说车轱辘话:“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陶然拉开门就走。 身后那个吓坏了的傻孩子根本没有追出来的胆量,他其实清楚得很,但她果然不敢追,陶然还是气得头疼。 常铮正坐在自己座位上撑着头看屏幕,视线一动,恰好捕捉到陶然从里面出来,那一脸就差掉冰碴的表情。 “反正没出大事,不值得你生这么大气。” 见他刚才含笑拿起手机,陶然已经猜到他要发消息给自己,索性解锁等着,然后秒回。 “不止为了昨天的事。两 分卷阅读66 欲望文 分卷阅读6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7 人大半夜的都能在一起待着了,康德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居然还看不出来?” “你往好处想,也许他们是闺蜜吧。” “送项链的闺蜜?团建还敢夹菜的闺蜜?” “人各有命,这也是智商税。” 陶然已经走到电梯口了,看着这句话,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打出一行字,想想又删掉,换成了绕开话题的日常,说自己要下楼去买喝的,想要的话可以给他带一杯。 至于白漫漫,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她好运了。 第45章 鸥眠3 白小姐搞砸的,正是陶然和韦方澄一起去出差的那个项目。从那以后长达半个多月的时间,陶然都被迫耗费更多的时间跟他共事。由于得力助手中途被撤,新补上来的小朋友又不知道自己前任犯了什么事儿,以为该项目是龙潭虎穴,成天三请示四汇报的格外小心翼翼,工作进度因此一拖再拖…… 渐渐地,陶然感到自己的烦躁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程度。 为了集中处理负面情绪,他开始逐渐恢复下班去道馆的习惯。每次去,他都先帮老师一起教一个半小时课,最后半小时留下两三个水平最好的学生,跟老师一起两两对抗。每每结束,带着一身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心头总能略微松快一些。 常铮一开始还说想学,跟着去了几次,确实不喜欢这种激烈的近身对抗,后来也就作罢。总之无论是看过他教格斗,还是在家里逗着常铮下腰给他看,最后都以情趣告终,彼此的爱好也多出几许旖旎的意味。 常铮又出差去了,从道馆回来洗完澡之后,陶然累得仰倒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回忆起这些生活情趣,聊以慰藉。工作实在不让人省心,幸好情场还算得意,有常铮这么一个无处不周到的知心人触手可及,好歹还能劝解自己,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思绪飘到这里,常铮的晚安电话恰好就进来了。 看到他的名字在屏幕上,不自觉地连声线都放柔三分,陶然照常用了免提。 “好久没遇上这么想说话的客户了,大概是跟家里人缺乏交流,抓住我这个不得不听他说的,吃个晚饭就聊到这个时候了……你准备睡了?” 这一把声音实在占尽优势,似丝绒,如柔波,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人安抚到位。 “嗯,快了。今天道馆来了一个学过好多年跆拳道的孩子,自我感觉特别良好,上垫子十分钟就被我打服了,临走的时候拖着我问了一堆问题,我想走都走不掉。” 各自度过漫长的一天,电话里闲聊一会儿,互道晚安,正是两个人心神最舒缓的时刻。既然话都到这儿了,常铮也就顺水推舟:“怎么,让你想起白漫漫了?” “……” ——是啊,殷切又诚恳,可不就是白小妹惯有的态度。 “对了,提到她,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今天我过完机场安检,正好看见康德在珠宝店里买东西。” “……怎么这么巧。” “巧什么,简直是太不巧了。我出了办公室最烦看见公司里的人,但我们公司出差的人又多,所以平时在机场看见穿西装的,一般都多看两眼,谁知道还真就看见他了。” 陶然最近忙得连叹气的工夫都没有,仅剩的几回全都奉献给了跟白漫漫相关的事情:“唉,看来他们真的是……他买的什么,铂金吗?” 常铮在那边懒洋洋地笑:“我该说什么,但愿不是?” “假。” “哈哈我确实没看清,但我觉得,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正好看见店员在给他打包,纸袋里最后还特意放进去一支玫瑰。” 陶然忍了一下,没忍住:“果然是个智障,在机场买什么戒指,钱多烧的吗?” “也许是赶时间?我要是白漫漫,这会儿肯定在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恋爱谈昏头了。这时候道歉其实没什么用,不如一步到位,索性就下手吧。” “哦?道歉没用的时候,索性就下手?” 常铮知道他指的是不久前那个意图明显的拥抱,和随后的一夜尽欢,于是跟着笑道:“怎么,我伺候得不好?” 陶然无声地微笑起来,顺手抓起常铮的枕头揉进怀里:“好,非常好,我等你回来继续。说起伺候,我这两天肩颈一直不舒服,我想买个按摩仪,你知道什么牌子靠谱么。” “我去年买过一个便携式的,东西还不错,但我有一次带着出去就弄丢了。牌子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你登我账号直接去app看吧,看订单记录。” 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常铮有很多私人物品都逐渐留在陶然这儿,其中就包括他平时拿着看基金和网购的平板电脑。两人代对方买东西的次数也不少了,陶然完全没过脑子,顺口就应了。 谁知道这睡前看一下平板,还真看出事儿来了。 如果要说他对常铮过去的生活不感兴趣,那一定是假的。陶然按着他的话,下单买好肩颈按摩仪,然后经历了两三秒的心理斗争,悬在屏幕上的拇指还是落了下去,把购买记录一滑到底。 看来他习惯在网上买的就那几个品类,纸巾、蛋白/粉、咖啡豆都按时间规律反复出现,扫了几眼,能抓住陶然注意力的,就只有无人机,和一批非常奇怪的特产。 之前在常铮那儿过夜的时候,他看到过一个保存完好的无人机遥控器,随便问了句机器在哪儿,常铮当时的回答是“弄坏了”。 主体坏了,遥控器倒留着,这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情。陶然回头去寻找他的眼神,常铮借着要打电话直接走出了房间,他也就从此不再提起。 仔细一看时间,果然是常铮还在他读大学的那座城市生活的时候。这就都能对上了。大概喜欢航拍的不是他,粥粥的主人也不是他吧。 总之是旧事,看过也就算了,真正让陶然定住目光的,还是那一箱糖蒜。 常铮是死不碰蒜的,可他家那个省的特产偏偏就是糖蒜,尤以省会城市出产的最为闻名。陶然曾经开玩笑,让他下次回家带两包过来,常铮还笑言不准他吃。再小一点蒜味他都能闻出来,所以他不吃,也不准身边人沾。 人对一种食物的生理厌恶是很真实的反应,常铮那种吃到就要干呕的程度,应该确实是从小就这样了。 所以远在北方跟常铮一起生活期间的吴归舟,为什么会千里迢迢,买了这么多糖蒜呢。 这记录虽然是常铮让他看的,足以说明他自己心里十分坦荡,但陶然毕竟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内容,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谁都知道眼光应该向前看,可嫉妒是魔鬼,但凡是个人都躲不过。前几天还在纠结常铮这份认真太沉重,几天后就发现自己也开始不 分卷阅读67 欲望文 分卷阅读6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8 正常起来,居然去吃一个早就死透了的初恋的醋。陶然一边觉得心里塞了只小刺猬,一边又十分不希望常铮发现自己的情绪波动,只好把自己安排得更忙一点,利用常铮还没回来的这几天,赶紧自我消化这点心思。 然而他的生活里,还有一个吴家人,远比这个渺若虚影的吴归舟要真实得多。 周五下午五点多,陶然突然接到吴越吟的电话,言简意赅,说自己在外面开完会,正好经过他这里,叫他马上下楼。 一袭黑色收腰连衣裙,身姿挺拔地站在大堂的玻璃墙前,陶然一眼望见这个剪影,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一下就想起来当年自己刚毕业去公司报到,第一次见到吴越吟的场景。带着这一分怀念,他的眼神因此变得更暖融,吴越吟回过头来,递咖啡给他的时候也不由跟着微笑起来。 “如果要加班,五六点的时候下楼买冰拿铁,你的习惯我没记错吧。” 陶然一边伸手接,一边示意她一起往角落里的沙发方向走:“嗯,少冰也没错。你怎么知道我一会儿要加班?” “上次本来要把逊言交给你照顾几天的,你临时说公司里小朋友闯祸了,不知道接下来要忙成什么样,叫我另找人托付……这才过去一个多星期吧,我猜你没这么快搞定这件事。” 老熟人了,还是前老板,以前汇报给她的时候也曾并肩作战过,陶然没想掩饰自己的疲惫:“唉,我觉得我可能是不适合带人。我总觉得我该做的都做了,也给了她时间磨炼,然后就会越来越好,没想到这篓子给我捅得这么突然。” 吴越吟看着他笑:“办公室恋情你还不清楚么,哪里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处理好的。” “吴老板这是骂我呢?” 吴越吟被他逗得展颜一笑:“我可没这闲工夫,当初都没骂你,现在还会大老远送上门来骂么。你自己想开点吧,当初我也提醒过你,徐远是个想一出来一出的脾气,太不靠谱,你听进去了吗?” 陶然借着低头喝拿铁,避开了她分明写着调侃的目光:“那是哪年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没忘。” “好了好了,不提了。”见他脸皮还是这么薄,吴越吟见好就收:“言归正传,我就是路过来问问你,你以前跟钟老师学琴的时候,考完级给他送过答谢礼吗?” “我爸妈一开始送过东西,没收。后来问过师兄弟,说老师不收贵重物品,我妈就亲手做了糕点送过去,他倒是收得挺高兴。” 吴越吟点点头:“我想着也是该这么办。不缺什么的人也就只能看得上真情实意了。” “最近你家小朋友怎么样?考完级有没有好好玩几天?” “玩什么啊,之前就有点咳嗽,前几天淋了雨,莫名其妙就发烧了,医生说是肺炎。” 陶然有些惊讶:“怎么就肺炎了,小孩子这么容易得肺炎的吗?你和你老公都这么忙,照顾得过来么,要不要我去看看他?” 快人快语的吴女士,十分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直视陶然的眼睛:“我弟弟正好有假,我就让他带我妈来散散心,顺便帮我们照顾孩子。你还是别……” 陶然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立刻接口道:“我知道了。” 想问的问完了,也探望了连日加班的朋友,吴越吟此行目的达成,很快告辞离开。陶然目送着她渐行渐远,忽然觉得冰块化掉之后,拿铁的味道变得过分寡淡。 水多到一定程度,咖啡总会淡到不合心意。就像关于吴归舟的细枝末节一样,一丝一缕,无处不在,已经多到令他难以忽视。 转身上楼之前,他扬起手,还盛着一半饮料的塑料杯划过一道弧线,刷的一声落进了垃圾桶。 第46章 鹤唳 人生如戏,还没等陶然分辨清楚,纠结对方的初恋到底是矫情还是幼稚,是权利还是义务,好几条导/火/索就在当晚一起燃到了头。 还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当晚加完班,他算着这天出差回来的常铮也该到家了,正准备走的时候,正巧接到他的电话。常铮说自己在从机场出来的车上,得知一个之前关系不错的客户临时决定在这座城市停留一天,想去看看这里的酒吧,一时兴起叫他作陪。 陶然笑问这是要去什么伤天害理的地方,居然去都决定去了,路上还要专门来跟自己报备。常铮在那头的一片嘈杂里,报了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烂熟于心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你那是什么客户?他也是吗?” “我管他是不是,反正那儿又不是没有直的。” 陶然一听就笑了:“直的什么?有人会带直女去看热闹我信,直男会跑那儿去?” “那就当大家心知肚明了吧,也算是半个朋友了,他敢说这儿,我难道还不敢来么。”常铮的脚步声离热闹越来越近,最后逐渐融了进去:“你也过来吧,一起玩儿一会儿?” “你还真忍心叫我?大周五晚上,你一个人应酬还不够么。” “还叫了别的朋友,我也不认识,你来了还省得我一个人费劲找话题。再说了,你虽然有家室了不能瞎玩儿,好歹我也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饱眼福的机会啊。这周五晚上来的人,质量怎么也得比平时高吧。” 越说越不像样了,陶然含笑骂了句“发什么神经”,终于还是答应了。 近一年没来,这地方越弄越浮夸了,老板居然买了个硕大的球灯挂在正中央,光线的颜色还会按时变换,就像是上世纪的酒吧里直接穿越来了,又喜庆又好笑。目光从那灯上移开,店里已经有好几个熟人远远看了过来,陶然一个一个用眼神打过招呼,径直走向角落里的那一桌。 常铮出去的时候穿的是一套深蓝色细条纹,箱子里还带了一套浅铁灰的,在这种炫目还摇晃的光影里,正好显眼得很。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后转过头来望向他的这一桌人里,居然还有他的大学同学,陈扬。 商务礼节性的笑意在彼此眼里停顿了一下,慢慢染上了熟稔的温度,陈扬朝他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陶然立刻握住:“是,毕业后就没见过你了。” “一会儿叶祺也要过来。听说你们早就联系上了,怎么一次都不叫我?” “叫了你,我得是多大一个电灯泡啊……”陶然看他一脸的微笑不像有隐情,索性放开来跟他玩笑:“恭喜你们,终成眷属。” 陈扬重新坐下,含笑瞥一眼正漫不经心摇晃着酒杯的常铮:“你眼光也很好,这位……” “对啊,我也觉得很好。”比起俏皮话来,陶然从来就没输过,他一边解开西装纽扣一边坐到常铮身边,旁若无人地把手放在他膝盖上,低声道: 分卷阅读68 欲望文 分卷阅读6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69 “陈扬是我大学同学,一会儿他说要来的叶祺也是。叶祺是他男朋友。” 常铮笑着替他拿了个杯子过来,倒上一点暗色玻璃瓶里的酒:“这么巧,熟人都凑到这儿来了。来,尝尝这个,据说是陈扬刚拿到的国内代理权,还没批量进口,现在这是样酒。” 陶然是真的懂酒,陈扬早年就认识他,也知道这事。那位常铮的客户朋友看来是陈扬的同行,或许还正在合作,见他们都盯着陶然,自己也不说话了,颇为期待地看着他品了一口。 难得高兴,也承蒙老友看得起,陶然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当中肯的评价。 “很不错,没有一股恶甜。” 于是大家都恰到好处地笑起来,一桌宾主尽欢。 夜深了叶祺才赶到,一脸行色匆匆,穿得好像刚从讲台上下来,格子衬衫深色牛仔,一派永世少年的模样。 众人又是一番“真的好巧你也在这儿”,寒暄完毕再坐定,陶然再次扫过一遍叶祺这一身,不由对着他笑:“看看你,我们真的都是风尘中人了。” 叶祺忽然兴起:“槛内还是槛外才是风尘?” 陶然被他问得一怔,心想自己送上门去跟一个教文学的耍嘴皮子,简直是找死:“内外都是,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客户看举止不像是在国内长大的,哪里听得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摇头说还是你们有底子,我自愧不如。大家又说笑几句,他起身说去趟洗手间,然后常铮趁机站起来往吧台走,跟众人打招呼说他先去结账。 生意上的事谁小气谁就落了下乘,这一晚的酒价格不菲,但既然常铮觉得有必要,陶然也就选择保持沉默。他站起来之前,陶然按住他仔细看了看眼睛,问他喝了多少,常铮笑答还没多到不识数,坚持一个人走开了。 陶然和叶祺都有好一阵子没见了,更别说关系稍远一层的陈扬,三个人趁着主宾不在,抓紧时间聊起了当年同窗们的现状。这是一个一旦开启就可以滔滔不绝的话题,说着说着就到了兴头上。过了一会儿,整个店里的人声不知为何突然炸响,当下他们谁也没往心里去,各自都以为是有人爬上了舞台献歌跳舞之类的,反正这里每天晚上都不缺这样的爆点。 似乎就是下一秒,主宾先生回到桌边来,却只是站在那儿,没有入座的意思。陶然正好一抬头,视线撞上他一言难尽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的。 人喝到微醺,反应总会慢半拍。但就算慢,陶然也开始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去那边看看?我刚才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常铮站在转角听那边一桌人的对话,然后莫名其妙就冲上去动手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根本来不及拦住,我……” 人家的话还在继续,陶然却等不及了。被酒精煽动的血液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往头上涌,他用力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人群,只想尽快抵达一片混乱的中心。 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和或浓或淡的酒气,无一不在挑拨着他快要烧起来的神经。那短短的十几米距离,陶然几乎分不清自己是震惊、恐慌还是疑惑。过量的情绪煮成一锅滚烫的汤,他觉得自己像这汤里的青蛙,以为一切尚且温吞,却早就无处可逃。 也确实赶巧了,他穿过这群看客的时间里,常铮挑起的这场争斗,正好结束了肢体暴力的初级阶段。被打惨了的一方已经不敢再反击,只好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我有错吗?我有吗?你敢说吴归舟那时候喜欢的不是个男人?!他自己不小心,那种东西都敢放课桌抽屉里,那能怪我吗?!” 常铮站着没动,手里还在拎着对方的领子,把他死死抵在墙上。 陶然见状没有再靠近,事情还没解决,这不是过去拉架的时候。以他对常铮的了解,至少被吼完这几句的那三五秒里,常铮是彻底地僵住了。 乱糟糟的西装和衬衫下包裹的那具,他再熟悉不过的躯体,就因为这一番声嘶力竭,仿佛即刻被拖进了往事的深海。 隔着这冰冷的喧嚣,陶然忽然在那一刻,读出了他的窒息。 也不知道是独角戏的尴尬,还是之前留下的疼痛彻底激怒了那个男人,趁着常铮发愣的时间差,他自以为有机会占巧,拳头却在刚要挥动的时候,被常铮一把接住。 他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岁月的血泊里浸透过。 “当年不能全怪你,也不能全怪他,那你刚才在这儿说的,算什么混账话?” ——这语气之冷,直接把陶然钉在了原地。本能告诉他,眼前的常铮已经完全失态。而这样危险的状态下,他但凡还剩半分明智,都应该等一等再上前去。 可除了本能,终究还是有些更深刻的东西,如冰块散发的丝丝凉气,逐渐缠上了心头。 长久以来深埋在常铮心底的死寂,就在此刻活了过来,张牙舞爪,竟是个谁都摁不住的怪物。 “我为什么不能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男人显然半醉半醒,唇边的血糊成触目惊心的形状,眼神却瞬间病态地亮了起来:“原来是你?当年那个缩头乌龟……” 又是狠狠一拳上去,砰的一声,甚至连骨头和牙撞击的力度都清晰可闻。那男人却像忘记了疼似的,几乎是兴奋地扑了上来,用力揪住常铮的领子,低哑的怪笑如一条毒蛇一般,蜿蜒游进了陶然心里。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你!亏你忍得住啊,那么满城风雨的,你就能扔下他不管了?他就差直接去死了,你离得这么近,你就能在一边看着?!” 说罢,他状似疯癫地捧住常铮的脸,凑得极近仔细看了几秒钟,不等他挣扎,片刻又放开,然后更加大声地咆哮:“你来啊!打我啊!我不是东西,我自己心里清楚!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没有吴归舟拼命护着你,你能有今天?你这苟且偷生的……” 常铮猛然暴怒,一脚把男人踹开,四下看了一圈,顺手就去捡滚了一地的啤酒瓶。 然后,这个瓶子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他如梦初醒,极缓慢地抬起头来,看见了陶然面无表情的脸。 第47章 鹤唳2 一切都乱套了。 事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陶然心里甚至开始盘算一会儿被打的这位要去医院验伤的话,自己几张卡里还剩多少额度,够不够先给人家把医药费垫了。 常铮掀了人家的桌子,砸了至少十几个杯子,还有没喝完和没开封的酒瓶也碎了一地,简直满目狼藉。陶然耳边嗡嗡作响,里外都是焦灼,扭头一看身旁的常铮,惹了这么大的事之后倒像是立刻自闭了,不由又是一阵心火上涌。 下意识地,他抬手去握常铮的手指。本想问一 分卷阅读69 欲望文 分卷阅读7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0 声你怎么了,但触手全是潮湿和冰凉,还有指节处半干的黏腻液体,陶然松开他迎光一看,果然是血。 可能是他的脸色实在太阴沉,眼神也太复杂,常铮被他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微不可见地摇一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来。 “我没事。” 这不是跟他拉扯的时候,陶然勉力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气,打算去探探真正的伤者接下来想怎么样。凑热闹的人群被酒吧老板冷着脸劝散了,店里逐渐恢复了凌晨时分该有的音量,dj为了调和气氛,特意放了几首节奏明快的爵士,陶然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全都是荒谬。 出乎他的意料,被常铮打成那样的受害人居然已经悄悄离开了。跟他同桌喝酒的几个哥们儿还想帮他出头,他本人却独自先走了,然后还特意打电话回来给自己朋友,叮嘱他们别闹了,这事到此为止。 先前他的注意力都在常铮身上,这些都是陈扬和叶祺转述给陶然的。他主动提起要赔偿店里的损失,陈扬像当年读书的时候那样,轻轻在他肩上一拍。 “我已经帮你付掉了。这里有我们的股份,我照着实价给就行了。” 眼看陶然要接口,叶祺立刻抢话:“你敢说你要还钱?你说一句试试?” 看来自己一无所知,纯属被无辜牵连,还莫名其妙被男朋友和前男友的旧事泼了一脸的惨状,已经可悲可叹到了这个份上,大学好友都觉得应该出手替他摆平了。 陶然只好苦笑,一边叹气一边说了句“多谢”。 那一晚最后的最后,是唯一没喝酒的叶祺开了陈扬的车,把一拨人一个一个的送到门口。这几个小时的戏多到看不过来,客户难得来一趟,不但没玩好,还不得不陪着说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想来也是无趣。叶祺先送了他,然后往陶然家开的路上,车里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众人不约而同把车窗降到底,秋意已深,夜风实在谈不上温柔,但谁也没说一句冷。 到了楼下,常铮低声道了谢,先一步推门下车。叶祺忽然回过头来,喊住正要跟着走的陶然。 “你一点都不知道?” 连多做一个表情都觉得累,陶然看向好友的眼神平静到几乎凝滞:“……不知道这么多。” “那……别冲动,有些话如果不好说,那就先别说。” “嗯,谢了。我自己有数。” 折腾了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常铮自己大概也觉得受不了了,下了车就直接上楼,没顾得上等陶然一起。他平时是何等周到的人,陶然心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酸的苦的一起都打翻了。慢他几步上楼,陶然却看他人还在门口,指纹锁响了好几声,门还是没开。 “我手上有血,可能识别不了,你来吧。” 陶然走过去自己试了一下,还是不行,只好翻遍口袋找出纸巾来,小心擦拭了一遍沾了血的识别区域,两人这才进得了门。 消毒清创都是他自己做的,陶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没去帮他。过了一会儿见常铮拿了衣服进浴室,想到那刚涂过碘酒的手,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移门拉开,里面常铮刚脱了上衣,正小心地拧毛巾要给自己擦身。 陶然很想去帮他,这一晚发生的种种事端却像一堵无形的墙,让他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准备说出口的“我帮你吧”,最后还是换成了心底真实的声音。 “你和吴归舟,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铮背对着他,停住了动作。 漫长的沉默如有实质,陶然逐渐开始感到呼吸困难。隐隐地,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感受的艰涩与常铮的相比,难及万一。 浴室外墙上的挂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家里的大人都屏住了呼吸,它还在毫无眼色地叫嚣着时间的流逝。寂静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握住陶然的心脏,缓缓收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转身出去的时候,常铮仿佛耗尽半生勇气,终于开口。 “我……”好久没说话,嗓子已然干哑,他只能清一清才说得下去:“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我找个人跟你说吧。” 于是这荒唐的一天,紧接着又有了一个更加荒唐的收梢。 常铮连通讯录都没用,直接在拨号键盘上输了一串号码,然后免提。应该是看到了来电显示的人名,吴越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迟疑,甚至还掺杂着些许唏嘘,但终究是接起了这个深夜时分的来电。 “……常铮?” “越吟,是我。” 那边几乎是立刻就哽住了。 吴越吟的个性一向极刚强,陶然在一旁听到,心神竟为之一震。她会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旧事虽在刀鞘里隐匿多年,骤然出鞘,却依然可以见血。 常铮的声音还是很稳,但已是强弩之末:“当年你替归舟还我钱的时候,曾经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吴越吟明显在竭力自持:“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明天我让陶然来找你。我觉得他应该知道当年的事情了,请你代我告诉他……不用给我留什么面子。” “你确定?” “是。”常铮望着陶然,眼里的内容几近破釜沉舟:“我跟你、跟陶然之间,都不需要面子。” 前一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陶然真正坐到吴越吟对面的时候,少有的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没话找话也得说,趁吴越吟在摆弄茶几隔层里的几个青瓷罐头,陶然先努力发出了一点声音:“今天怎么没约在外面?逊言病好了么,你这是……让你弟弟带着他一起出去回避了?” 吴越吟把好几种茶叶都打开盖子闻一闻,对陶然的挣扎恍若未闻:“来挑一下,今天喝什么茶?” 陶然其实也在走神,他简直有些害怕一会儿会听到什么,所以顺口答她:“嗯……有没有生普洱?” 吴越吟忍不住笑了:“这种时候,你要喝生普洱……很好,那这个故事,你大概有这个心理素质听完了。” 熟茶回味甘醇,生茶苦得十分凶悍,陶然自己回过神来也是一笑。这不就是言为心声么。 这会儿他真觉得自己的心事,也能泡出一杯生普来了。 “既然真要说这件事,我怎么能约你在外面呢。”吴越吟转身从矮柜里拿出一盒什锦曲奇,用眼神示意陶然当茶点搭配:“我需要坐在家里,看着一切如常,才能开得了口跟你说这个啊。” 话到尾音,已成一声叹息。 这一场从日上中天,一直进行到日影西去的对谈,也就始于这一声叹息。 吴越吟印象中的那个冬天,故乡小镇云低欲雪。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徘徊,但凡途径小巷,地形骤变,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 分卷阅读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7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1 然的尖啸。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场景,之前的每一个冬天,镇上都是同样的情形。冬衣臃肿,穿着它们的人都像是笨拙滑稽的傀儡,却还嫌它们实在还不够厚。这雪还没落下来,阴云就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就跟这里的日子一样,沉郁,无望,且没有尽头。 从火车站出来的吴越吟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有些木然地拖着行李箱走了一段,然后才反应过来或许应该叫个车。 可是这么晚了,早就过了这个镇子还亮灯的时间,她又能上哪儿去叫车呢。 那个时候的她才刚读大二。考出去曾经令她心满意足,之后的几个假期都来去匆忙,外面的世界远比这儿死气沉沉的气象要有吸引力的多。 正因为这一年多来,对家里有意无意的疏忽,数日前母亲的那个电话,才让她格外惊慌。 至少到她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家里还是一片和乐。父亲的小生意还算顺遂,母亲常年在家操持家务,小她两年的弟弟学业出色,几乎从来没有丢掉过全校第一的名次。 甚至不久前的暑假,一切都还好好的。她临回学校前,想着总要叮嘱弟弟几句,还被笑着揶揄了,说他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怎么学习,别人来问他,还要看他心情如何,想不想搭理呢。 无数举家和睦的细节,和母亲电话里难以自控的哭泣,一路上都在来回撕扯着她的心神,简直筋疲力尽。从火车站走到镇医院的这段路上,她冻得骨头都开始发痛,一直都在后悔出来得太着急了,居然没穿上最厚的那一件羽绒服。 现在身上这件红的好看不中用,要是以前还在家的时候,一贯节俭的母亲不可能让她买这种徒有其表的衣服。其实故乡的人们做所有选择都只是为了求存,活着就如此不易,谁还顾得上好看。吴越吟也是萌生了一定要离开的意愿之后,才逐渐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该这样活着。 可能她忘记了天寒还是穿着这个回来,仅仅是希望这一抹红能把她和灰蒙蒙的万千屋宇隔离开来。 她已经走出去了。她只是回来看看,绝不可能再被缠住。 小地方的医院就只有两栋楼。一栋是门诊部,一向准时下班,这个点只剩一楼的侧面还亮着“急诊”两个字,定睛看去还少了个“心”字底。另一栋就是她要找的住院部了,还好病人也不算多,好像从来没有不准陪夜的规矩,她还能望得见几盏零星的灯光,好似远海中的灯塔,还在不死心地守候着什么。 铁门半掩着,她满心惦念据说伤得不轻的弟弟,于是加快脚步往里走。没想到那门边诡异地坐着一个少年,穿了一身黑藏在影子里,整个人几乎被夜色吞没。她完全没有看到,差一点被他绊了一跤。 “你……” 话到嘴边,少年正好抬头看她。那目光比寒冬更冷,一场还没落下的大雪似乎已经提前在他眼里结成坚冰。 那是一双令她再也忘不掉的眼睛。 那是吴越吟和常铮的第一次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红衣服致敬某电影的黑白长镜头一抹红 第48章 鹤唳3 回忆里的目光实在太摄人,吴越吟怔了很久,才在清苦的茶香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她答应了常铮的内容。 “常铮和我们归舟是怎么在学校认识的,那些来龙去脉我不清楚……我估计你也不想听,那我就直接说那件事吧。常铮自己说不出口的,应该就是指的这个。” 陶然仿佛对茶杯上方袅袅的水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闻言只是轻轻一点头。 “归舟整个高中阶段的大部分时候,成绩都很不错,到高二以后,几乎很少从第一的位次上掉下来。他那时候是个挺傲气的个性,不懂得跟周围人要尽量和睦,这样时间长了,就开始有人嫉妒他。” 往事早已发生过,但用自己的声音再次揭开当年的序幕,对吴越吟而言,依然有不小的心理压力。陶然并没有开口,一直沉默地坐在对面,这多少让她轻松了一点,至少能继续说下去。 “当时有一个省级数学竞赛,他们班上有个偏科的男生,据说是惦记了很久这个参赛名额,一直在等着老师来跟他提。那种一考定终生的环境里,每个学生都把任何一点机会看得很重。后来报名期限都过了,他才发现名额其实早就给了归舟,老师根本就没考虑过别人。” ——后来事情平息一些之后,吴越吟私下跟常铮谈过一次,得知当时那位男生在很多场合明确表示过自己不服气,甚至在数学课上直接站起来,质问过老师为什么隐瞒学校有竞赛名额的消息。可是吴归舟一贯的成绩摆在那儿,就算拿着成绩单按顺序挑,其实也轮不到他。 可少年心性的偏执和暴虐,往往没法用成年人的正常逻辑去理解。 “他不满了很久,有一次趁归舟去参加竞赛辅导,一帮同学都在起哄,他就去翻了归舟的课桌抽屉。就是那么不巧,那天他抽屉里,恰好有一封写了一半的情书。” ——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没人知道一个少年的冲动,即将点燃一整个镇子的恶意。吴越吟在数百公里外的大学校园里参加社团活动,吴归舟在隔着操场的另一栋教学楼听课,父亲在工作,母亲在家里准备晚饭。可仅仅是几分钟之后,这所有平和都将成为遥不可及的回忆。 “可能是班长和早恋联系起来,一帮半大孩子就都兴奋了,都撺掇他站到讲台上去读,他还真去了。那是课间休息,有跟归舟关系好的同学已经去告诉他了,可等他赶回来,还是晚了。那边已经读到……” 陶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吴越吟的眼睛:“读到什么了,怎么会就……被出柜了?” 吴越吟苦笑:“那里头有一句是,‘如果不是那次在更衣室的偶遇,我或许还在骗自己,我对你只是单纯的兄弟情谊’。学校小得很,总共就一个更衣室,就在操场边上,专供男生打球前后换衣服用。” 这下,连陶然的脸色都阴沉下来。 ——笑声在一瞬间熄灭,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站在外围的人回头发现了吴归舟,纷纷像躲避瘟疫一般,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摩西分海是开启未来,而他面前分开人海的这一条路,却注定孤独而痛苦。 万籁俱寂里,他听见了一切崩裂的声音。 而他唯一的庆幸,是那张纸上还没来得及写下他放在心上的两个字,阿铮。 “总之那天,我们那个镇子,大概就算是从学校开始往外,被这件事点着了。我们那种小地方……之前从来没有人出过柜,更别说还是这么出的了。我爸做了点小生意,也交了些生意场上的朋友,那天下午不知道 分卷阅读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7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2 听到了什么,晚上喝多了回家,就开始大发雷霆。归舟那天挺晚了还没回去,我妈看我爸那样子真的可怕,就发信息叫他先别回来。” ——这条信息之前,其实还有好几个电话。只是那天放学后,吴归舟把常铮约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见面就跟他提了分手。正是年少情浓的时候,又刚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常铮当然不同意。两人直接吵起来了,吴归舟因此错过了母亲给他示警的来电。 “归舟收到的时候,人已经到楼下了。走到门口,他听见我爸在家里咆哮,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都怪我妈非要让归舟学钢琴,学来学去把人都学成变态了。他怕我爸发疯伤着我妈,站在门口也没敢走远。后来我爸去厨房拿了把刀去砍钢琴,归舟冲进去,用自己右手挡了一下,然后……” 陶然任由她捂住眼睛停了很久,然后才抽了几张桌上的面巾纸递过去。吴越吟接了,自己缓了一会儿,这才继续。 “那天晚上把人送进医院,我妈才想起来打电话给我,我是第二天晚上赶回去的。那天晚上我让爸妈都回去休息了,是我陪的夜。我是想避开爸妈,跟他单独谈谈,将来打算怎么办。当时我问他手还能不能恢复,他说写字需要复健,弹琴就别想了。” ——爱琴爱到愿意以身犯险去救琴的人,却因为这样的选择,从此再也不能弹琴。这个遗憾之深重,让吴越吟久久难忘,后来才坚持让何逊言学琴。她至今不敢跟吴归舟正面再提关于琴的话题,哪怕让他指导一下小朋友学琴,都跟家人商量好,一律绝口不提。 “他说他想休学,或者转学,这样就能离开常铮生活的环境。他觉得常铮太重感情,如果还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一天会冒头做什么傻事。我爸只听了一下午的风言风语,转眼就能喝成那样,以后外面传的话只会更难听。他已经没法把爸妈摘出去了,那至少不能再牵连常铮。” ——当时说到“太重感情”这四个字,吴归舟甚至还笑了一下。吴越吟见过那个笑容,往后很长时间都不想再看任何以爱情为主题的电影电视。也正是那个笑让她明白,吴归舟心里已经把分手,和继续爱常铮,看成了两个独立事件。 分手是为了护着他,然后爱恋,从此成了吴归舟一个人的心事。 “休学也好,转学也罢,其实都可以办,只是都浪费时间。我劝他别折腾,尽快考出去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后来他也听了我的,就在那个学校咬牙撑着,直到高考。” 话到这里,屋里渐渐就静了下来。吴越吟的语速并不快,也不连贯,总是说一段就自己沉默良久。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光打在她身侧的柚木地板上,一切宛若一幅悲伤的油画。 ——毕竟是弟弟的私事,有些细节她还是只能埋在心底。那天她匆匆赶到医院,跟吴归舟几乎一夜倾谈,到天色将明时,无意间望了一眼外面,才发现常铮还在那儿,半步都没有挪过。 临睡前,她忍不住提醒吴归舟:“他还没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吴归舟却回得很快。 “总会走的。他早晚会明白,这样对大家都好。” …… 桌上的茶两人都没动多少,硬是从热的放成凉的,这时候再去喝一口,简直苦得人心神一凛。吴越吟走神了太久,最后还是陶然打破了这悠长的宁寂。 “……然后呢,还有然后吗。” “哪有什么然后。后来归舟考得很不好,没比一本线高多少,他自己非常难过。但家里的亲戚朋友还是陆续来道喜,还有开玩笑说,读了一本至少算个进士出身的。爸妈看上去也松了口气,我实在不好出头提什么复读不复读的事情,归舟自己也没说,后来就填了一个我们省会的学校,能读就去读了。” 陶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思虑再三,还是接着问了:“那后来本科读完,怎么没考研?这么好的底子,实在太可惜了。” 吴越吟给他的回答,语气淡得如一道水痕:“后来他毕业那一年,我妈查出了肾病。我当时也就工作两三年,我爸的生意在经济危机那年就全完了,家里确实需要他那份收入,他就直接工作了。我爸过世前几年都酗酒,有时候我妈身体不舒服,只能一个人去医院,他烂醉在家里,叫都叫不起来。归舟本来想去外面工作,想想还是就近在省会找了一个,万一家里有个什么事情,至少一个多小时就能赶回去。那时候把我妈交给我爸,我们已经没法放心了。” 重锤一个连着一个,陶然都有些受不了了。可事情已经谈到这个份上,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令尊……过世了?” “早就走了。酗酒,饮食口味又重,太油太辣,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胰腺癌。这个病一般都快,钱都没来得及花多少,前后也就几个月时间。他不在了,我妈的身体就更不行,后来为了照顾她日常起居,归舟就回镇上做水电站的工程师了。哦对了,当时常铮还借过一笔钱给我们,后来只用了很少的一部分,医生就已经建议别再折腾了。他昨天电话里提的,就是当初我还钱给他的时候,说我们家欠他一个人情。既然他和归舟再也不可能了,那将来就由我来还。” 这番话像是一块吸足了冰水的海绵,死死捂住了陶然的呼吸。 其实这个故事中间还缺了一段,吴归舟大概是存心瞒着家人,所以吴越吟不知道,陶然却知道得很清楚。 从常铮大学毕业到吴父重病过世的这段时间里,有一阵他们其实在北方共同生活过。至少韦方澄认识常铮的时候,他跟吴归舟还一起养着一只叫粥粥的狗。 所以那一箱糖蒜,是为了让家人拿到他“在省会工作”特意带回来的特产。然后两人之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导致吴归舟宁可让姐姐代为还钱,也不肯再跟常铮有任何牵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世事倾轧若此,一室寂然,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插刀艺术家风间对本节叙事结构及细节设置的建议和帮助 第49章 微光 去吴越吟家这段路,常铮是亲自开车送陶然去的。 车到楼下,陶然拉开车门的时候,他说了句“我回我自己那儿去找点东西”。也许陶然听完这个故事,未必想立刻再看见他,那他宁可主动退一步,把时间空间和选择权都留给陶然。 到底是怎样的事实,能让常铮不想亲口叙述呢。它即将划开过去与未来,让很多欲言又止都无所遁形,这一点两人都十分清楚。 于是陶然也就了然地迎上他的视线,淡淡点了个头。 常铮的住处毕竟是租的,陶然那是住了十来年的自己家的房子,意义终究不同。在 分卷阅读72 欲望文 分卷阅读7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3 一起之后,算起来还是在陶然那边待的时间比较多,这会儿再次在车窗外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街景,常铮的心情实在是说不出的复杂。 上楼,开门,开灯,常铮没有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做任何停留,径直去卧室打开了床头柜的门,摸到了那个一直放在最深处的木盒子。 那里面藏着的,是常铮彻底放弃写日记这个习惯之前的,最后一本日记。 2004年1月26日 今天初五,学校第一天开门,允许高三的人进教室自习。归舟还是没来。 年前刚出事的时候,学校里传的话实在是难听极了。我以为过一阵子这些人还能想起来,学校终究是读书的地方,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明明拿了书包,妈还是问了我一遍去哪儿。我知道她和我爸都怀疑我跟归舟的事情有关系,以前归舟来家里的时候,他们也见过,但这么多天过去,看样子他们是根本不敢问。多可笑,好像这一句话问出口,外面那些人窃窃私语的所谓“脏事”里,就会加上他们儿子的名字似的。 我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能怪谁。 他们都该去死。 2004年4月1日 又一次月考,归舟还是卡着考试时间来的,考完就走。 寒假以后,他就没怎么来过学校。人言何止可畏。 他那个爸爸当天就能干出那种事来,他最近在家复习,过得也一定不好。但就算这样,学校也是绝对不能待了。这些人简直都是披着人皮的疯狗。 老师们都尽力在帮他,卷子照常给他留着,也特别安排了时间单独答疑,但他的排名还是一次比一次掉得厉害。我不敢想他会是什么心情。 我的座位就在我们班靠走廊的窗边,他每次来学校都会经过,但从没抬头看过我一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分手的时候,他吼出来的那句“别再多事了,照我说的做”,我一直都记得。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我发脾气。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愚人节的玩笑。 2004年5月28日 最后一天在学校了,明天开始在家最后看几天书,这些就都结束了。 中午,班主任叫我去把他那里剩下的卷子都搬回班上发掉。趁着没人注意,我去翻了归舟那个班的准考证。 记下他的准考证号,至少我还能查到他考得怎么样。 愿他一切都好。 2004年7月2日 成绩出来以后,我根本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开始登门了。爸妈也好像被事情冲昏了头脑,彻底忘了我还是个他们心目中的疑犯,满脸喜色地迎来送往。 我只觉得荒谬。 归舟怎么会考成这样。我怎么会碰巧是这个第一名。 他刚上一本线,学校挂出来的红榜只抄了一本线上的名单,他的名字在最后一行。就算是这种时候,围在校门口看的这全镇的疯狗们,还在指着他的名字说那些百说不厌的闲话。 活该他们一辈子都窝在这条街上。他们为什么还不死。 刚才我妈叫我出去买点感冒药,路上认识我的人都跟我说恭喜。一切都像是以前我跟归舟一起看过的讽刺电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戏如人生,电影总有结束的那一刻,可活着这件事,没完没了。 药店里我碰到了越吟。她说归舟在家一言不发很多天了,可是家里觉得一本线也不错。只要能让归舟赶紧离开这儿,全家人就能喘口气,现在根本不是能上什么学校的问题了。他们家也有亲戚朋友上门,他就躲在自己房间里总不出来。 我明白这种别人看你挺好,你自己觉得还不如死了好的感觉。 那又能怎么样呢。活着就是恶心。 2004年7月18日 最近我一直没心思听我爸妈跟那些亲戚们都在商量些什么,所以昨天早上我才知道,晚上他们弄了个状元宴。 我生平第一次冲我爸咆哮,我说谁爱去谁去,我绝不。 可他们说,晚上要来的很多人都是我班主任亲自去报喜请来的。老师的确待我不薄,同学们也大多要来凑热闹。或许从此就跟他们天涯不见了,我已经弄丢了归舟,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我不想再有别的遗憾了。 其实归舟才是一直拿着第一这个名次的人,直到出了那件事。他的名字成了一个忌讳。席上敬酒的时候,我好几次听到老师那桌有人提起,又彼此使眼色立刻打住。他们可以私下帮助归舟,却不好在公众场合表露什么。 愚昧就像个玻璃罩子,里面的人谁都不能幸免。 昨晚我应该是喝多了,我好像看见归舟来了。他拿了瓶啤酒站在门口,遥遥冲我做了个敬酒的手势,然后就走了。 我没开口问别人有没有看见他。这样的场合,我宁可他不来。 今天早上醒过来,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到底是真是假。也许是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说不定。听说归舟定下来要去我们省会读书了,也好,去哪儿都比在这儿好。 过去已经这样了,未来未必更好。但除了往前看,我们别无选择。 2006年8月16日 今年暑假我找了个实习,其实就是给学长开的小公司打下手。我实在是不想回去。 自从上了大学,每次打电话或者回去,爸妈都死盯着我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不放。最近一次电话里,我忍不住反问我妈,你想得到什么答案,她吓得半天没敢接话。然后连着一个多月,他们再也没联系过我。 何必呢,吓成这样还要追着问,我回答了又不敢面对。他们总能让我想起高三下半学期的那些事,既然他们觉得我是个异类,那我也不想看见他们了。 可是刚才……我妈又打过来了,装得好像没事儿似的,念叨着我是不是真要实习到暑假结束。她说我爸也很想我,希望我哪怕有个三五天空闲,也最好能回家一趟。 …… 2007年8月29日 这次再回学校,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该修的学分我都差不多了,紧接着就是实习。听说咨询业的实习都是不给你钱,还要你命的节奏,我是一定要留下的,所以大半个夏天都在做准备。 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人一起合租了房子,开学看看学校还有什么事要处理,然后我就打算搬过去。 因为脑子里都是这些事,今天在省会火车站等车的时候,我居然没看到归舟就在附近。 等我看到他,想开口问问他这几年到底怎么样的时候,他走过来直接抱住了我。 我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可是那一刻的心酸,是很长时间以来,唯一让我觉得我还活着的东西。 归舟一直没说话,直到我那 分卷阅读73 欲望文 分卷阅读7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4 个检票口的灯从绿色变成黄色,他才松开我,叫我赶紧进去,别误了火车。 再然后,他当然又没有回我的短信。 但这都无所谓了。我很高兴,他也一样没有忘记我。 这就够了。 2009年10月23日 升职名单里一定有我,今天终于确定了。 人生第一次升职,收到人事邮件的时候,倒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感觉。可能是太久没好好睡觉,除了工作本身,好像别的所有感觉都开始迟钝了。 同一个项目组的另一个哥们儿也升了,晚上我们一起去喝酒庆祝。他说这次加完薪,他就能达到丈母娘的最低要求了,可以跟女朋友求婚了。 看着他那个喜形于色的样子,我想,我也可以试着给我爱的人一个家了。 工作以后,我和归舟就慢慢恢复了联系。我知道他毕业以后,就在省会找了个工作。听说他妈妈身体不好,希望他经常回去照顾。刚才的电话里,我说我在这里算是站稳脚跟了,希望他过来跟我一起生活,他回答说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总算没有直接拒绝。 2010年1月1日 归舟打电话给我了,问我的住址是什么,他要先把一部分不好拿的东西寄过来。 他说他已经在办离职手续。 看来我和他之间这一局残棋,终究是要下完的。 2010年10月7日 自从到我这边来,归舟就一直郁郁寡欢。 他这个教育背景,肯定只能找到税后五六千的工作,在京城这个地界,确实也是生活不易。我不敢把我的工资卡给他,怕他更受刺激,只好直接把家里该买的东西都买了。但有时候看他拆快递的表情,我又觉得他是早就猜中了我这点心思,并且因此更不高兴了。 我知道我的圈子、我住的地方和我的工作,这些都在不断提醒他某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可我还能怎么办呢。我以为我有能力给他好一点的生活,我们能好好在一起,这就已经够了。 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够。 这次国庆为了看他多笑一笑,我带他跟朋友一起出去玩了一趟。同行的两个人也是一对,都在我这个行当里,收入都跟我差不多。一路上归舟的注意力还是都落在花销上,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可我已经尽力体谅他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才能让他开心一点。 即使相爱,我们也还是独立的个体,注定只能孤独地面对各自的命运。 可惜我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现在才刚开始明白这一点。 2010年12月22日 这次出差时间长,我临走前,让归舟帮忙把换房子的事情定下来。这边租期快到了,我正好最近又加过一次薪,那就换个再好一点的小区住,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想到今天回来,我发现他根本没花什么时间看房子。 我问他是不是最近忙,没顾得上这件事。他回答租房子花的都是我的钱,我的预算是他月薪的三倍,他没法替我做决定到底租在哪儿。 我简直气得无话可说。我眼里只有“我们”,他眼里却只有银行卡上的数字。 看我没接话,他竟然又添了一句,问我是不是认为他的时间不值钱,就该花在家里的琐事上,而我自己的时间价值万金,只应该扑在工作上。 …… 我懂得他年少时的倨傲,也懂得他在我身边感受到的落差。我自问一直在尽力周全,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轻视他的念头。 我不能让时间倒流,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也没法动摇这个势利的社会对一纸文凭的看重。他一定要认为尊严建立在经济能力上,我也无能为力。 每次出差回来,家里不是沉默就是争吵,而且这争吵还毫无意义。 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2011年2月14日 情人节。 我买了玫瑰回来,虽然很蠢,但我希望归舟看到了能舒缓一下心情。他爸爸过年的时候连喝了几顿酒,然后就说不舒服,年后这阵子一直在检查身体,然后复检。这听着就不像好事,归舟担心也是难免的。 下午我请了半天假,本来打算回家准备晚饭,结果进门才发现归舟已经在家了。 他爸爸是胰腺癌,晚期。 他听完家里的电话就直接跟公司提了离职,打算马上回去照顾。我看他已经在收拾行李,就用手机把我现在所有的存款都打给他了。他整个人都在抖,手完全是冰的,还强撑着跟我说,钱会尽快还我。 我实在不忍心,就回答他不用还了。 他居然大发雷霆。我一开始没料到他会有那么大反应,还以为他是误会了什么。后来他说了很多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说我对他所有的照顾都是出于歉疚,但当年我根本没有错,还说我犯不着这么施舍他。 我……也没有控制住自己,我们一直吵到心力交瘁。 事到如今,这都是积怨已久,无可挽回。 2011年2月15日 归舟说,他这次回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次,再也没有未完待续。我们终于耗尽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食用完毕后去听华晨宇的微光,和宋冬野的安和桥,看着歌词听 第50章 微光2 不确定陶然会不会过来,常铮在客厅留了一盏落地灯,把装日记的木匣子放在茶几上,自己回卧室里先躺下了。 如果陶然想细看当年,他愿意把一切都送到他面前。只要他看见这个,想必一定会明白。 絮云被流风驱散,墨色的天际终于收敛了最后一丝亮色,万物都沉寂下来,常铮却怎么都睡不着。懒得去看手机上的时间,他就这么独自与夜晚的时间僵持着,等待忐忑的心神一点一点被磨去期待。 就在睡意逐渐将他淹没的时候,大门突然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响动。常铮躺着没动,但人立刻就清醒了。 回来的人大概也知道已经很晚了,做什么都刻意放轻了动作。常铮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听觉上,还是只能听见客厅里几个不可避免的声响, 比如真皮沙发下陷,比如水杯跟茶几的玻璃面碰撞,比如木匣的搭扣被打开。 然后紧接着,搭扣的声音又响了一次。陶然显然是在发现那里面放了什么之后,就立刻放回去了,并拿着它进了卧室,轻轻地摆在电视机旁边的储物隔板上。 这时候再装睡就没意思了,常铮由背对着门的姿势转过头来,睁开眼望着他。 陶然正往下解衬衫纽扣,见他“醒”了,就十分自然地凑过来在他唇上碰了一下,随后继续在黑暗里摸索,开了柜门也只就着柜子里的感应灯找了睡衣,直到进浴室都没有开房间的顶 分卷阅读74 欲望文 分卷阅读7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5 灯。 还是这么体贴入微。常铮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 继续闭着眼睛,他等到水声渐歇,等到陶然踩着拖鞋的声音慢慢靠近床边,最后的最后,终于等到了陶然贴着他躺下,像往常一样,伸手从背后环抱住他。 骤然放松的身体骗不了人,常铮也不想在他面前掩饰什么,很快就往后靠了过去。 他得到的回应,是陶然落在他发间的一个吻。 他想说,我再也不会打开那本日记。多少往事尽付残烬,我愿只记住时间深处的微光,借此照亮我们眼前的路。 他想说,我知道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但还是谢谢你没有让我难堪。 他想说,过去既成事实,我能给你的只有现在和将来。 可事到临头,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陶然的呼吸此刻就萦绕在他耳畔,满是生命的鲜活与柔软……还有无边无际的宽容。 等了许久,常铮还是没出声,陶然以为他困了,于是调整了一个彼此都舒服的角度把他抱紧,低声说了句:“睡吧。”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常铮被陶然目的明确的抚摸弄醒了。 濡湿的亲吻执着地徘徊在颈侧,常铮的脖子平时简直不能碰,眼下的陶然是明摆着不打算放过他。颤抖和喘息的间隙里,陶然问:“今天……我们有安排吗?” 常铮被他蹭得浑身燥热,脑子也一团浆糊:“好像……没有……” 陶然扣住他蜷着的膝弯,顺着他弓起上身的线条一路吻下去,之后好几个小时,都再也没说过话。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竭泽而渔的周日。 好似某种温暖的液体也终于没过了自己的头顶,从那天开始,陶然再也不想问常铮为什么像个疯狂的赌徒似的,花光全副身家在这段感情里下注。 当他在常铮的身体里冲撞,看着他沉迷的神情和微微皱起的眉心,只想独享这一切直到世界尽头时,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爱除了欢喜,也已经生出了嫉妒和忧惧。 他尝到了酸涩,也因此懂得了甜蜜,更隐约觉得,自己终于触摸到了完满。 从这一刻起,陶然开始无问输赢。 酒吧里的事余波荡漾,直到好几周后,叶祺还打电话来问过陶然后来怎么样了。 陶然笑问当时自己的脸色是有多难看,极少过问别人私事的叶祺表示实在是难看极了,而且大学同窗四年,他从来没见过陶然当晚的那个样子。 叶祺已经挑了个足够晚的时间打过来,但陶然还是在加班。躲在会议室里谈这么私人的话题总是奇怪,聊了没多久,两人也就互道再见。这个电话从头到尾也就五分钟,一起加班的顾问就已经找过来了,正在门口犹豫,该不该出声直接叫陶然。 “……又怎么了?” 这个项目上的主力也就比白漫漫大不了几岁,妆面弄得有点用力过猛,还远没到在职场上进退得宜的年纪,被客户一逼就露出焦躁来:“陶经理,刚才又有客户打来骂我们了,说我们不负责任,临阵换人,要求我们退第一期项目款,终止合作。” 陶然面上安抚了她几句,心里却在苦笑。杨柏君在的时候真没觉得她有多重要,这下一声不吭跳槽走人了,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陶然临危受命,才恍然有种被现实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的惊醒感。 这大半年来,他和常铮的工作、生活都搅在一起,两部分又都分别经历了很多波折,因此偶尔有一次在小团队外工作的机会,这感觉正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杨柏君和贾老头的关系,一开始跟常铮和陶然的紧密合作关系类似,后来的发展就实在一言难尽了。贾老头虽然在公司里被这么称呼,其实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勉强算是个帅大叔,家里有全职太太一枚,儿女一双。据说好几年前,贾老头家的二胎出生,他给平时合作比较多的同事们都发了红鸡蛋报喜,杨柏君直接把自己那份,当着贾老头和其他人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陶然进公司的时候,这事已经发生了至少有两三年,但他还是原汁原味地听了好几遍,可见当时舆论之爆炸。后来他和常铮说起向下属伸手的问题,常铮非常直白地表示我给自己找的是男朋友,贾老头干的事儿可没我这么光明正大。陶然对“光明正大”这四个字不予置评。 这次杨柏君突然辞职,并用积攒很久的年假冲抵了原本一个月的交接期,几乎是立刻销声匿迹,至少在公司大多数人看来,肯定是跟贾老头长达数年的“感情纠葛”彻底崩了的意思。 她的离开应该有一半是预谋已久,还有一半是负气为之,所以留下的残局根本不是脱离业务已久的贾老头一个人能处理的。理论上业绩是合伙人的,客户却是公司的,如果闹到要丢生意的地步,那就不是一个合伙人自己能捂得住的了。公司开了个合伙人紧急会议,全员匿名投票推举项目经理去救急,结果当场公布,得票数最高的居然是陶然。 日常跟常铮走得近的几个合伙人中,有人曾经问起过他和陶然的事情,常铮一律采取笑而不语的态度。时间一长,陶然其实跟杨柏君一样,都是身上有某种烙印的特殊人物。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他们谁都没想到,陶然的工作能力就像砂砾掩不住的金子一样,竟能让这些挑剔刻薄的合伙人们产生这样的共识。常铮心底默默觉得与有荣焉。 他怎么可能拦着陶然发光。所以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常铮不可能伸手去碰贾老头名下交给陶然跟进的项目,自己这摊事又因为陶然太忙,不得不延缓进度或是交给别的项目经理,一来二去,常铮也忙得家门都没时间进了。 这天在大会议室,陶然带着三个小朋友一坐就是一天。客户有事直接给了会议室的座机号,如果打进来就一起听着,一起处理。傍晚暮光西沉的时候,有人突然推门,身形逆光模糊不清,陶然却只扫了一眼就安下心来。 “陶然,出来一下。” 手里被递了一杯冰拿铁,他这才觉得嗓子早就干到发痛了,赶紧喝了一口润一润:“……你今天打算什么时候下班?” “再说吧,早不了。”常铮带他进了另一个房间,这是公司内部同事谈话用的地方,进门就只有落地窗和小沙发,正适合促膝而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知道杨柏君下家是哪儿么。” 陶然盯着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还在业内?这不意外啊,她之前说的理由是家里老人身体不好需要照顾,一听就是假的。” “呵呵,贾老头来我们这儿是怎么回事,你听说过么。” 陶然很想舒展一下筋骨,身上却被衬衫西装裹得死紧,只能站着稍微动动肩胛骨:“好像是从我们死对头来的, 分卷阅读75 欲望文 分卷阅读76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6 来的时候还带了好几个大客户,要不是这几家合起来体量确实大,这些年也不会对他业绩平平这么宽容……等等,难道杨柏君去了那家?” 常铮神情疲惫,幅度很小地点了头。 “那……” 虽然时隔数年,但那边显然还在记仇,才会让杨柏君这种前叛徒的亲下属跳槽过去,估计是要下手再把客户撬回去。再加上他们两人的私人恩怨,接下来的事情真是一过脑子就令人一阵头疼。 常铮望着楼下高架上凝滞的车流,语气里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这事是我托人打听出来的,她下下周一入职,所以我们这儿应该暂时还没人知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不问我,你打算怎么做?” 常铮意味深长地微笑:“我要是立刻往上通风报信,算是个小功劳吧。但我为什么要说呢。” 顺着他的思路,陶然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老头知道了,有所防备,今年年底的合伙人评估……” 常铮转头深深看他一眼,陶然立刻掐住了话头。毕竟这是在公司里,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合伙人这一层不限人数,高级合伙人确实有固定数目的。长久以来,老头之所以把常铮看成自己的假想敌,也正是因为他自己是高级合伙人里江山最不稳的,常铮又是合伙人里蹿升速度最快的。换言之,他走了才有常铮的位置,哪怕他日渐式微,对常铮都是重大利好,至少升职的希望会一天大过一天。 眼下对常铮最有利的,其实是公司上层和贾老头都继续认为杨柏君的离开只是一次正常的经理人离职。等她在竞争对手公司入职了,开始下手抢客户了,这边始料未及,严重损害贾老头的收益池和来年的成长性,常铮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出于尊重和信任,他第一时间告诉陶然最新消息,并坦荡荡问他的意见,但其实利弊已经摆在眼前。陶然把事情在心里又转了一遍,不由叹气道:“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就当不知道。” “等过一阵子,消息传到我们这里来,老头肯定会丧心病狂压榨你的劳动力,而且会找机会把丢客户的锅往你身上扣,甚至说是我授意你做的……” 陶然接过话来:“就算没杨柏君的下家是对手这事,这几家客户也已经非常愤怒,未必保得住了。所以我从接手开始,就一直带着所有小朋友一起做事,来往邮件、资料和证据都留好了,就是防着他最后说我不尽心……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 常铮看着这好大一朵迎风招展的解语花,逐渐露出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异样神情。陶然碰巧一抬头撞见了,吓得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先回去干活了?” 常铮笑着替他拉开门,顺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抚:“嗯,早点回家。” 听着一点毛病没有的一句话,却说出了深夜成人番预告的意味,陶然被他逗得脸都热了,只好转弯去卫生间洗了个脸,整理好表情才回会议室。 于他们而言再平常不过的又一个加班的夜晚,就这样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静静地拉开了序幕。 第51章 微光3 忙碌来得气势汹汹,但都在意料之中。陶然度过了毫无新意的大半个月之后,终于在手机的一次震动提示里,找到了一点意外。 白漫漫在上次出岔子之后第一次找他,要请他吃午饭。 陶然随手就回消息答应了,然后到了约好的那一天,白漫漫带他去了一个一顿饭人均大概是她平时一周午饭钱总和的店。 点完菜,陶然把目光从菜单的标价上收回来,开口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提?” 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自己准备辞职的白漫漫愣在当场。 陶然笑着摇头:“我送过多少同事辞职走人……你以为你瞒得很好么。” 白漫漫被他噎了个正着。 只要陶然愿意,他其实很擅长以一种能让双方都笑出来的方式,怼天怼地怼空气。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自己人的待遇,一眼瞥见陶然的笑容,居然猛地有点鼻酸。 隔壁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带着社交场合特有的迎合和殷勤意味,仔细听几句就知道是猎头和要找工作的候选人的午餐组合。白漫漫酝酿了好几回想开口,都被笑声打断思路。碰巧那边还说到了“既然都要走了,他们又对你不好,不如你把公司通讯录拍个照给我”这样的话题,她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桌上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小姑娘心虚成这样,一面默不作声,一面眼看着耳朵就红透了。好歹两人某种程度上有过一段师生情谊,而且共事的大多数时候还是愉快居多,确定她要走之后,陶然看她的目光倒是宽容了不少。 “我猜一下,你是要去杨柏君那边?”他主动揽过了开启话题的责任,在看到对方的反应之后,不由笑道:“……又不是多难猜的事情,不用这么惊讶。” 白漫漫犹豫了三五秒,还是没忍住:“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刚去那边,缺人干活,当然是转头到老东家来找能力还过得去,但最近恰好不如意的人。”陶然面对她那一脸神似作弊被抓包的表情,怎么看都想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我跳槽,我说不定也回头来挖你呢。” 白漫漫低着头,好像被碗底红鲤鱼的图案黏住了视线,说起话来底气全无:“那不一样,要是你跳槽,我一定跟着去,可她……” 虽然依旧笑意盈然,陶然还是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不管她人怎么样,你怎么看她,结果还是你决定跟着去了。公司或许觉得你……你们这么做太不地道,但我本人,祝你前程似锦。” 白漫漫很显然还是没听明白,睁着一双犹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陶然,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硬是把虚心受教给演成了做贼心虚。 陶然一直在留意她的神情,这会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白漫漫终于学会了化眼妆。他是亲眼看着她从眼线液晕得没法看,慢慢发展到能勾清楚线条但左右不对称,再到总算学会上眼影。如今隔了一阵没见她,竟然已经长进到能驾驭大地色之外的颜色了,真是一日千里。 他突然想起了平时闲话怎么带人带团队时,常铮的一句戏语。他说人的认知自有规律,总想在下属第一次遇到问题的时候,就给出最全面最透彻的答案,其实是管理者的一种天真。 他屡次明示暗示,希望陶然能在对待白漫漫这件事上,趁早收回过度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后来见他已经收不回来了,也就不再多提。论管理经验,陶然承认自己远不如他。其实常铮对他,和他对白漫漫是一样的,有些时候确实要当事人自己撞过墙才知道痛。 分卷阅读7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7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7 又或者,有些人就是撞了墙还觉得都是墙不好,自己全对。那也是命。 只是常铮知道话说到哪里就该适可而止,而他,此时此刻在这张告别的饭桌上,才真正摸到了这种分寸感的边。 所以刚才那一番话,何必多解释,该懂的时候她自己会懂。人应当尊重时间本身,而不是凭借一点点小聪明,就妄图牵着别人的手,把对方送上自以为的康庄大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白漫漫整顿饭都沉浸在跳槽就是对不起公司、对不起所有人的情绪里,好几次陶然只是善意地询问以后怎么安排,她都回答得好似惊弓之鸟。 陶然依稀还记得,白漫漫入职的第一天,他按照惯例单独请她吃午饭,她当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很多话不得不说,却总怕自己说错话。 她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有。 所有的开头和结尾都仿佛缘分深重,面目惊人地相似。这样也很好,陶然这么想着,渐渐放缓了一问一答的节奏,让白漫漫多少能享受一下这份价值不菲的午市套餐。 小姑娘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饭上,陶然用叉子无聊地戳了半天西蓝花,才等到她漫不经心地放下了餐具。一边的侍应生立刻过来撤掉了主菜,转身奉上甜点。 陶然点的是咖啡冻,白漫漫要了抹茶慕斯,上来的时候正好放反了。 人家侍应生手上还拿着隔壁桌的甜点,看着也是满手东西,陶然扫了他一眼也就不做声了,打算自己动手把两个甜品碟换过来。 谁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白漫漫已经魂不守舍地把咖啡冻搅成了一团碎渣。 陶然只好默默开始吃那份甜过头的慕斯。 “老板,我……我有件事要谢谢你。” “你该谢我的事可多了。”陶然头也不抬:“哪件这么重要啊,需要你等到现在,专门拿出来说?” “我其实知道,之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那么生气,是因为还有别的原因。” 这倒挺难得,这孩子还真长出脑子来了。陶然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小姐一眼。 这一眼不比在办公室里,陶然一点都没掩饰。白漫漫也说不出他是哪里不一样了,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恍惚,等回过神来,脸已经红了个彻底。 一时间,陶然身上的松木香水味仿佛无处不在,白漫漫连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落,好像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发光体。他在工作场合惯用的面具,此刻好像被微微地掀开了一道缝,里面竟是这样光华璀璨,令人目眩神迷。 说到底,陶然已是纵横情场多少年的老妖精了,说一句眼含秋水都不为过,哪里是白漫漫这个年纪能消受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僵了一瞬,陶然也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下没忍住,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 白漫漫干脆放下勺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老板你别乱放电啊,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陶然尽量收起笑意,鼓励她:“好,你说,我听着。” “我知道你当时是担心我,但其实,康德没骗我。他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后来……” “后来他在机场买的戒指,常老板看到了,也告诉我了。” 可怜的白漫漫又是一愣,定一定神,硬着头皮往下说:“咳,反正我没答应。他说,婚姻反正也不是只需要男女之情,如果我跟他在一起,缺的这部分他会用别的东西来补齐。” 陶然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呵,补齐……” “对,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好像还是觉得,无论他给我什么,都补不齐这个。” 康德家境十分优渥,就凭他们“恋爱”期间,康德出手送白漫漫的几件首饰,他的意图就已经很明确了。可当时的白漫漫,分明是动过心的。 既然她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陶然也就不跟她敷衍,当下就直接问道:“你的项链,最近倒是不戴了?” 白漫漫挺不好意思地匆匆一笑:“我把他送我的东西都还回去了,无功不受禄,我跟他又不是真的交往,我怎么好再留着。我家虽然也就一般,但我自问,确实没有这个卖身求荣的魄力,那还是趁早说清楚……” 陶然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对,也算对得起那几件红宝石和蓝宝石的诚意。”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白漫漫又有点脸上发烧的趋势,只好胡乱点点头。 陶然望着她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再仔细看了两眼她的妆,一边忍不住想笑,一边居然生出了些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来。 于是最后,午饭还是他买的单。 饭后他们一起走回公司。又是一个深秋,满眼尽是蔚蓝金黄,白漫漫穿着一件深灰色一字领的套裙,走在幽静的小马路中央,步履中有种奇异的轻快,望之如一幅跃动的油画。 陶然走在她身后,一路上都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熨帖。还好,世事对她手下留情,并没有怎么用力磋磨。 有些句号只适合这样默默地划完。或许从今往后,他一两年内都不会再见到她,又或许,是再也不见。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一个心怀诚恳的人,总是能在这个世间找到自己恰当的位置,并安之若素。 陶然在心里念了一句,祝一切安好。 第52章 归舟 或许白漫漫算不上有贼心,更谈不上什么贼胆,但这一次她的离开,确实成了一拨人纷纷提出离职的开端。 杨柏君在那边入职之后,借着拿到合伙人头衔要建团队的东风,索性就一个接一个的开始找这头的前同事吃饭。这么挖人等于宣战,陶然出于职责,写了个邮件给人事,抄送给贾老头,建议考虑给救急团队的几个核心成员赶快加钱。 他的公务邮件措辞一向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加钱这么简单粗暴的留人手段,被他写得客气又漂亮,给贾老头和人事都铺好了台阶,哪头都不得罪。他当然不方便写杨柏君的近况他知道,也不能写不知道,所以通篇只说“鉴于我们都知道的某些特殊情况”。 人事部门自有小内线给常铮日常报信,不定期地把一些并不与他直接相关,但他可能会感兴趣的事情截屏给他看。于是陶然发了邮件这天的夜里,常铮倚在床头,闲来无事翻手机的时候,还是读到了邮件全文。 卧室里有书桌,台灯把房间的那一隅照得雪亮。时候已经不早了,陶然依然还坐在那儿,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撑着头,眉间微蹙的样子跟上班的八小时毫无差别。 咫尺之遥,常铮抬眼望去,心里突然觉得跟他隔了点什么。说不清是出于预感,还是直觉,他开口叫了陶然一声。 “陶然……早点休息吧,反正也忙不完。” “……嗯?”对方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已 分卷阅读77 欲望文 分卷阅读78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8 经不在办公室里了,转头看向他的前几秒,完全是平时开会的时候被老板点名的反应:“哦,我还有一会儿。小朋友正在改个东西给我,总不能他们还在一版一版给我发,我自己先睡了吧。” 眼看着他通身的警觉像潮水一样退去,常铮莫名地松了口气,招手叫他到自己这儿来,然后坐起身,接住侧躺下来的陶然,在他眉心落了一个吻。 “你还有多久?” 怀里的人像凯撒一样,慵懒地蹭了两下:“说不好,我尽量快点吧。” 毕竟是在家里,在自己床上,话省略了过脑子的步骤,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我刚才,看到你今天写给人事的建议了。” “嗯,我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加补贴也好,设个项目奖也好,公司总得有点动作,不然杨柏君这种知根知底,还一门心思挖人的主……”陶然转了个身,整个人依然横躺在常铮怀里,只是背对着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提?” “没有,你不提贾老头也会提,对我来说都一样。” 这话就更明显了,兵临城下,容不得他不接招:“那这件事……我指的是这个项目,和帮他留住客户关系,你希望我做得好,还是做不好?” 常铮没想到他能直率到这个程度,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彼此离得太近,呼吸交缠,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瞒不住。他这一停顿,屋里立刻静得落针可闻。陶然撑起身体,稍微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然后毫不客气地望进他眼里。 近来关于贾老头这摊破事的局势,所有在公司有一席之地的同事都在盯着,也确实随着杨柏君的大肆动作,一日一日明朗起来。假设眼下的项目成功,客户都有可能被野心勃勃的杨小姐直接抢走,更别说一旦出了纰漏…… 合伙人在这家公司,甚至这个行业,都是一个颇有分量的头衔——但也只是头衔而已。自再往上一级,高级合伙人开始,才是有固定人数限制的,真正意义上的管理层。常铮是最出色的合伙人,贾老头是业绩最堪忧的高级合伙人,所以目前看来,贾老头在这次年终盘点里越是难看,格局对常铮就越有利。 换言之,陶然手上的活儿结果如果不好,常铮将坐收渔利。但这样一来,陶然和常铮影影绰绰的裙带关系大概是要被流言坐实。也许没人敢去常铮面前嚼舌头,但陶然人还在直接带团队干实事的阶层,想必从此要受不少影响。 当初救场的人选是所有合伙人往上的管理层一起投票决定的,这群人里一定有真心认可陶然能力的,也一定有明知格局如此,就想把烫手山芋塞给陶然,然后等着看好戏的。 这一切的一切,无非是一场多方参与的博弈。而在这场博弈中,他们的利益不再完全统一。 常铮一直知道,陶然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有能力来跟自己对峙的人之一。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陶然性格深处的决然和冷静,与他自己是何其相像。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都用避而不谈来维系的某种脆弱的平和,就在陶然这个明晃晃的问句里,骤然被砸得粉粹。 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僵持没什么必要,在常铮似乎深不见底的沉默里,陶然微微叹了口气,率先让了一步。 “你明知道,这件事上该明白的我都明白,何必还特意提这一句。” 时空在一瞬间几乎混乱了,常铮突然产生了相识不久,两人正在办公室谈公事的错觉。这感觉实在不好,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没有特意。之前没必要谈这件事,我没想提,现在既然话到这儿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看来他想让,常铮却不领情。陶然差点要冷笑出声,好不容易按捺下去,声调却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温度:“你的意思是,你只是直言不讳,是我多虑了?我猜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从我们刚认识到现在,哪一次猜错过。你确定这一次,是我多虑?” 常铮听到这儿,火气也已经哽在喉头。他一点都不想跟陶然吵架,于是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语气:“我确实没有别的意思。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公司,你别老拿揣测上意的架势来对付我。” “你是确实没有别的意思,还是你觉得你没有?” “……我要是真想谈这个,犯得着下班回家,处心积虑等到快十二点才说?” 这话赶话的,要是再这么接下去,陶然怕自己迟早会说出更难听的来,只好暂时让自己闭嘴。 两人都回避了对方的目光,不愿意起正面冲突。常铮看着他一身棉纱家居服的打扮,背脊却像正在开会似的挺得笔直,心头忽而有些苦涩。 陶然的难处,他其实全都知道,也感同身受。 “我知道你肯定会为难,我只是一直想提醒你,正直很好,但也要看清楚形势。毕竟慈不带兵,义不行贾……” 陶然一寸一寸抬起视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对我是带兵,还是行贾?” 这下常铮答得很快:“我自问哪个都不是。但你总以为我说什么都别有用意,你现在对我,这就是行贾。” 再一次的,共处一室的两个人,谁都不去看对方的眼睛。沉默才是今晚的主角,他们都用戏服徒劳地遮住面孔,但愿光束能饶过自己。 跟同事恋爱会是什么样,陶然以前经历过一次,因此刚开始时处处谨慎。后来被常铮屡次点出他小心过头,公司里确实没人发难,两人在家里也尽量不谈公事,诸事平顺,他也就慢慢放下了忧心。 原来生活才不是要放过他,这都蓄谋已久,全等着今天呢。 他自以为比当初的徐远聪明、稳重,常铮的心智也远胜当初跟徐远开始恋爱时的自己,事情也许会有所不同。谁知这所有的因素加起来,也不过是让合力织出的平静假象略长久一些而已。公私不分的下场,不管当事人有多想分清楚,终究还是眼下这样,什么都一团糟。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倚在床头的人原本低着头,闻声便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既分。 常铮的面容在羊皮纸壁灯柔和的光晕里,依然英俊得令人心动。此时此刻,陶然看到的却是满眼无奈。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恋人,情绪稳定,也很明白分寸。哪怕刚才只差一点点就要吵起来,安静了片刻之后,眉宇间的一时意气也就渐渐淡了。 克制,理性,英俊多金,温柔体贴,并与自己相爱……哪一条都弥足珍贵,如今在同一个人身上全有了,陶然也知道自己早该知足。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从来都是。 所有的你爱我,我爱你,都像是对着汪洋大海嘶声力竭地呐喊求救。或许可以得到回应,也 分卷阅读78 欲望文 分卷阅读79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79 将产生希冀,但各自居住在自己的躯壳里久了,早已分化成了截然不同的生物,最终也只能是和而不同,或是同而不和罢了。 陶然知道,如果他再不开口,常铮一定会给他台阶下。不以分手为结局的争吵其实都不必发生,他们都早过了需要靠言语相互伤害和试探,借此宣泄情绪的阶段。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想自己静一静……” 空气里的凝滞发酵到某个点上,两个人居然同时开口,又一起顿住。大概是相处久了,或是共事太愉快,处理事情的方式竟如此相似,他们都突然忍俊不禁。 陶然回到桌边,合上笔记本拔了电源,一并抱起来,向常铮交待道:“你先睡吧,我去书房把事情做完。” 经过床边时,他甚至绕到常铮那一侧,一如既往地与他交换了一个浅吻。 然后他像离开一间会议室一样,寂然无声地,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第53章 归舟2 项目还要继续,生活也是。眨眼又是大家挣业绩和干活的忙季,常铮开始拜访关系最好的一批客户,希望在年底合伙人会议之前多拿几笔预付款。陶然倒不必出差,但贾老头的客户让他觉得处处不顺。连轴转的时间长了,项目上的小朋友们开始逐个生病,感冒一个传染俩不说,居然还冒出一个得水痘的。 这位心里没点数的小朋友连着发热了几天,坚持轻伤不下火线,有一天半夜两点从公司出去,在跟同事一起打车回去的路上直接睡晕了。出租车直接掉头开去了急诊,好一通折腾才确诊,不幸被留院察看。 直到工会的人来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医院探病,陶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压榨劳动力的反面典型。 生病的是个小姑娘,带了个黑色有卡通图案的大口罩坐在病床上,看着精神不错,就是坚称自己脸上有水痘,难看死了不想见人。小姑娘的父母见公司派人来,不好明着抱怨,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公司对员工太苛刻。动静一大,病房里其它床位的男女老少也都盯着看,一行人无话可说,只能奉上水果献花,一边赔笑点头,一边赔礼道歉。 陶然其实也被项目组的小孩儿们传染了,自己也正头疼脑热。兼着工会职位的同事冲在前头负责谈话,他有些恍惚地望着小姑娘口罩上明黄的小人儿图案,忽然觉得自己最近这一阵瞎忙,细想真是滑稽得很。 如果手上的活做好了,以他一贯的工作成绩来看纯属正常,因此未必对他有利,却大概率对常铮不利。所有人都明白贾老头连自己的左膀右臂都留不住,指望陶然这个别人的心腹来力挽狂澜显然不科学。所以如果陶然手上的活做不好,未必对他本人有多少不利,反正流言总在那里,平心而论他也不怕……却大概率对常铮有利。 这一刻,闻着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智人这种动物久卧后说不出的腐朽气息,陶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 从工会同事和人事部门的视角来看,自从这次探病,沉迷工作的陶经理似乎受到了一些触动。组里再有人脸色不好,哪怕本人想硬撑,陶经理也会主动开口说,如果不舒服就回去歇着——病中干活容易出错,还不如养好再来。这口子一松,立刻少一半人,陶经理也就平和地接受了人事部出面调来的新人,然后亲手带教。宁可他自己天天过了午夜才出办公室,也不提要催病号们尽快回来。 贾老板似乎对此颇有微词,人事部本着不能再出纰漏的宗旨,又单独给他叙述了一遍之前探病时,病人家属的各种不满,以及公司搭上陶经理“宽和”的东风进行的一波员工关怀宣传。贾老头听了好一会儿,最后是笑着从人事这儿走出去的。 他们这个行业确实劳动强度大,可也没有先后累倒一整个组的道理。现在网上舆论自由,有些话一旦传出去,公司到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人事作为相关职能部门,不可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陶经理虽然自己赚了喝彩,但从没忘了加一句都是贾老板体恤。该做的能做的人家都做了,贾老头也为人上司这么多年了,很明白自己该换个什么姿态才合乎情理。 至于陶然到底是怎么转了性,贾老头当时的笑容又是真是假,自然全都淹没在办公室大小纷争的汪洋大海里,连个小水花都算不上。 上回深更半夜的几句争执,让天性都谨慎的两个人变得更加谨慎。谁都不是藏不住事儿的人,事态又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当晚的话题就再也没被提起过。 气温从穿一件衬衫正好,到风衣已经抵不过寒风,好像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凶悍又决绝,眼看着就冷下来的除了这座面无表情的城市,似乎还有吴越吟的那个小家。 她打电话来托付孩子的频率越来越高,本来大家都想着常铮和吴归舟这层关系,心里还有所顾虑,后来听她的口气,竟是完全顾不得这样的小事了。陶然在这个过程里逐渐得知,她并不是没朋友,甚至都不是自己真的要出差,而是她家何先生在一次“去外地开会”之后再也没露过面,她需要让孩子尽量远离原来的交际圈,也确实有太多太多事情需要操持。 在父亲的“噩运”和母亲的忙乱里,何逊言这条小小的池鱼,简直是没有生路。 这才多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从这些日子的细枝末节里都明白了些什么,突然就变得更加沉默。有一次他寄住期间请了病假,陶然忙昏头了忘记跟常铮打招呼,常铮出差回来听见家里有琴声,推门直接说了句“我回来了”,结果视线跟何逊言撞了个正着。这孩子居然说了句“我才是客人,你们不用这样”。 常铮见过他很多次,这还是除了问好之外,何逊言跟他第一次“言之有物”的沟通。 等到半夜陶然回来,两人照顾完小少爷又加餐一顿夜宵,常铮才在独处的时候,跟陶然完整复述了一遍。 世事待谁都凉薄,可像何逊言这个年纪就亲身体验了何谓冷暖的,确实也不多。陶然听完,很久都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与常铮相顾无语。 从何逊言的话里,他们听得出何先生一定是确有此事。但他毕竟只是孩子,具体的数额和情节一无所知,看吴越吟这一头雾水的行事风格,她大概也蒙在鼓里……但配合调查,总是少不了的步骤。 陶然有一天倒垃圾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一张何逊言用过后撕成碎片的草稿纸。大约是一时激动所为,碎片显然还不够小,陶然一眼就看清了,上面写的全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于是直到农历年前最后一次把他还给吴越 分卷阅读79 欲望文 分卷阅读80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80 吟,陶然和常铮都没有再问过他家里的事情。 跟去年一样,临近年关,常铮还是多请了一周多的假,提前回去。陶然反正机票价格差不多,索性就留到最后,把今年的工作都结了。 到了合伙人大会的时候,贾老头的客户也并没有松口说,明年的项目经费到底是给贾老头,还是给杨柏君。持续了三四个月的一团糟,最后有了这么一个灰蒙蒙的模糊结局。贾老头显然输了,常铮也不能算赢。在一群等着看老头笑话的合伙人和高级合伙人中,常铮甚至还是态度最友好的一个,至少他还派了陶然去帮忙。大会到了最后,从总部飞来主持会议的董事会成员还特意表扬了一下,说这件事里中国区的合伙人们表现出了“令人感动的互助精神”。 常铮跟着全场一起鼓掌,心里觉得总算是告一段落。 年头到年尾发生了太多事,这一趟回家还另有一定要做的决断,常铮特意买了火车票回去,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好好理一理思路。 可一个人前半生的“思路”,哪里是路上多几个小时就能清楚的。直到这天清晨,他照例早起去赴一年一会,一会儿该怎么开口还是没想清楚。 自诩半生清明,他所有的犹豫都用在了吴归舟和陶然两个人身上,仔细一想,还真全都是命。 心思根本不在走路上,他一边戴围巾,一边慢吞吞地穿过家里的客厅,没想到居然在门口被父亲拦住了。 常铮一下子回过神来,正对上父亲有些躲闪的目光。看着这个连正视自己都不敢的男人,他想了想,回过身一看,果然在自己背后没几步的地方,看到了一脸忧虑的母亲。 这么多年了,也难为他们了,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他在自己家里,早就是一个没人敢多跟他说话的角色。高三那件事前后,他的举动让父母都意识到了,他很可能就是丑闻的另一个男主角。看着儿子自懂事以后,花在学业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跟父母越来越不亲近,只有这个经常来家里玩儿的姓吴的男孩子,能让他的笑容多一些,因此他们对这张脸都印象颇深。但流言蜚语重于泰山,他们性格怯懦,竟然从不敢问。 后来有一次,常铮路过家附近一圈说着家长里短的邻居,正巧听见他们在说男人喜欢男人是怎样的变态,也正巧看到自己的父母也站在中间听着,一家三口在这件事上沟通的可能性就此断绝。 再后来他考出去了,再也没回家常住过。平时每个月按时给钱,也会不定期买些父母负担不起的家用电器快递回家,这个家的经济责任早就逐渐转移到他身上。父母受了儿子的恩惠,又见他年年回来只生硬地答“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这个打算”,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当年事发都不敢问,如今儿子早已独立,他们更不知如何开口了。 思绪回到当下,二老还是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自家的客厅里。常铮沉默片刻,见父母毫不退让,索性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爸,妈,你们也坐。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父亲满面尴尬,常铮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想起了他当年站在那一群人里也是这副鸵鸟德行,不由心头就是一阵火。刚想开口,他却突然留意到父亲早已两鬓斑白。 那一瞬间的百感交集,常铮多年之后都还记得。 一辈子没出息的人往往很会看眼色,他这一番神情变化,屋里的另两个人竟都看明白了。父亲简直站不住,赶紧借口倒茶,避进了厨房。 那就是母亲打前站了,常铮目光沉沉地望过去,见她想了好久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低眉敛目调整表情,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别那么可怕。 “阿铮,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跟那个吴……咳,那个姓吴的孩子在一起?” “没有,我们当时就分开了,后来又在北京一起待过一段时间,还是没结果。” 父亲端着茶杯立在厨房门口,手不知为何抖得厉害,茶水都洒了一地还浑然未觉:“那你每年回来,这是……” 常铮依然答得平淡:“当年他始终没说过是我,我对他心里有愧。我就想每年都亲眼看一看,他过得怎么样。” 十来年的心结骤然见了光,母亲下意识地捂了心口,似有些喘不过气来。常铮起身,快步上前从父亲手里接过杯子,一转头递到母亲面前,一边喂她喝,一边还抬手给她顺了顺背。 ……罢了,这还能挑什么错。在常铮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父母迅速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一次,还是母亲先开口。 “阿铮,你要是身边有人,无论男女,你……” 酝酿得再久,心理建设做得再好,父母亲也究竟是这个镇子里的人。她果然还是说不完这句话的。 但她真的尽力了。 于是常铮抬眼冲她笑了一下,顺手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满室寂静,空气稠密如有实质,日色逐渐在窗外茂盛起来,照亮了这间久在影中的屋子。 三个人僵持般静了许久,时间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常铮才终于又动了。 他低下头,在母亲的侧脸上亲昵地碰了一下表示感谢,又转身对上父亲含义复杂的眼神,微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一身轻松地拉开门,迎向了满目流金般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文的时候,心里一直念着一句很喜欢的歌词,“为什么,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眼泪” 但愿因为这层眼泪,所有亲近的人彼此之间,都能多几分宽容吧 第54章 归舟3 常铮不在,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陶然和何逊言两个人。 陶然临出发前多留了一天假在家收拾东西,这个安排他如实跟吴越吟说了,她的反应是那她今晚来接孩子。 一贯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电话里连语速都慢了下来,整个就是不堪重负的状态。一句话说出去,倒要等上好几秒才能听到她回答,陶然实在是替她心累,主动提出索性第二天一早,自己出门去机场的路上,把何逊言直接送回家算了。 吴越吟都没多问一句是不是顺路。她只苦笑着说,这些日子真的太麻烦他了。 这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恐怕也不必问了。通话结束,陶然忍不住一声长叹。 何逊言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 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这孩子自幼受了父亲为官和母亲从商两边的熏陶,早慧不说,还自带过人的敏锐,陶然简直没法糊弄他。 念头绕了好几圈,最后他还是说了实话:“她本来说晚上来,那不如我明天顺路把你送回去,她也答应了。” 多云 分卷阅读80 欲望文 分卷阅读81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81 的下午,天光半明半暗,何小少爷小小的一张脸仰起来看着他,如一轮朗月般不合时宜。他表情欠奉,一双眼睛却亮得过分,一看就是全明白了。 眼下这种时候,他可以保持沉默,陶然好歹是个大人,虽不是他的亲人,也勉强算个长辈,自觉应该尽力开解他几句才对。 可面对这样皎然的目光,再联想起这几天去接他放学时听到的零星议论,陶然真的不知道,对一个已经见过前倨后恭的孩子而言,自己还能说出什么像样的宽慰来。 他想了很久要如何开口,久到何逊言已经礼貌地挪开了视线,开始盯着茶几上的马克杯了,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妈妈是不是不让你喝咖啡?” 探手一摸,果然已经放凉了,陶然拿起来一饮而尽,顺便去厨房又做了一杯热的,转身送到小孩儿手里。 谁知何逊言犹豫着接了,脸色却有些奇怪:“我舅舅……也说过一样的话,然后给了我一杯拿铁。” 这话要是换个大人说出来,当然是意味深长,但他毕竟还语带稚气,陶然听了也就含笑问他:“有什么区别吗?” 何逊言啜饮一口,仔细分辨了一下,认真道:“这个更苦。” “嗯,我一般机器里都用深烘焙的豆子。” 何小少爷点点头,又低头去慢慢喝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厚重的云层背后,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逐渐黯淡。不知这孩子哪儿来的定力,连陶然都熬不住这漫长的静默,打算起身给自己倒杯水,何小少爷才总算开了金口。 “我妈妈以前,好像抑郁过。爸爸有时候要出长差前,会让我注意观察她,现在……”他飞快地抬眼望向陶然的脸色,看到他神色未变,显然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陶然没让他多等哪怕一秒,立时接口道:“好,我知道了。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完美如冰雕一样的小小少年,这才露出一丝裂缝:“我家……还会变得更糟吗?” 陶然实在做不到对他微笑,也不好叹气,只能尽量坦率地正视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 何逊言又是半晌无语。 陶然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稚子何辜,终于还是拿出了“杀手锏”。 “我听你最近在练船歌,为什么?” ——他学琴的进度陶然一听就有谱,再怎么快,老师也不可能让学琴不到两年的孩子弹这个。 何逊言勉强冲他笑了笑:“难听死了,是不是?妈妈说,这是舅舅以前最喜欢的曲子,我最近一直想着家里,就……” 这口气真是平静极了,陶然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顶,何逊言没有躲。 “我弹给你听吧。以后你想听,就来找我。” 很快,客厅里就漾起了《船歌》特有的满怀寂寞。 陶然自然是手熟得很,而且与何逊言是实实在在的师出同门,连触键的感觉都令他听着心安。 在这如水波如潮涌的乐声里,何小少爷却想起了记忆里的另一幕。 家里开始有事之后,父母所谓的朋友都躲得远远的。一开始谁都不知道水深水浅,只有吴归舟断断续续地请假过来帮忙。某天深夜,家人又是一日奔波归来,何逊言识趣地在房间里躺着,等外面的声音逐渐响起,又歇了,才独自走出来找水喝。 就在这时,他看见吴归舟背对着他,一个人站在钢琴边,一只手搭在琴盖上,一动不动。他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学琴,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早年的经历。母亲并不是当事人,尚且留下了这样念念不忘的遗憾,那他本人…… 他小声叫他:“舅舅……” 本想问他要不要再试一试。也许多年恢复,他的手已经可以弹琴了也说不定。 吴归舟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并没应声。 这个笑容让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了。 有些人的昨日渐成回忆,有些人的却早已死了。 每个人都只能不知疲惫地往前走,被时光驱赶,被岁月催促,从没有什么回头路。多年之后,何逊言都还记得,他是如何在陶然的琴音里,忽然懂得了吴归舟那天的一个笑容。 这一支曲子,便是他整个童年的尾声。 在何少爷的人生重要时刻,冥冥中帮助他完成这个转变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却正与昔日恋人常先生一起,想办法混进当年的高中校园。 学校搬去新址也有几年了,小地方谈不上市政规划,之前的校园成了断壁残垣之后,也就草草拉个绳子一拦。当街就这么从大门往里走总归不好看,常铮和吴归舟绕着学校的外墙走了小半圈,找到了操场另一端的一个侧门,这儿果然不起眼到连个绳子都没。 只要墙还在,爬山虎就总有活路。冬日只剩枯藤,但还是格外顽强地附在墙上,就像这里留给他们的记忆一样,萎顿成灰也依旧在。 学校以前沿着墙种了一圈灌木,因久无人照管,死的死活的活,今年的落叶也没清扫过,眼下已经腐透了,与一地泥土难分彼此。 常铮穿了双雪白的休闲鞋出门,这会儿一脚一脚踩在这样的地面上,真是说不出的突兀。这微小的细节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吴归舟顺便打量一番常铮的穿戴,从鞋面一直看到羊绒大衣考究的金属扣,围巾上被他折在内层的商标,光洁干净的下颌,最后撞上常铮有些探究意味的眼神。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跟这周遭如此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还真是,十年一觉扬州梦。 一眼望去,他的神情实在太复杂,常铮沉吟片刻,并没开口问他。有些事情既然决定有个了结,就不能再节外生枝。 他在自己口袋里摸到了手机的关机键,最后一次,为了眼前这个人,按到了底。 终归是曾经施工拆除的地方,再走进去也没什么可看的。以前操场边上有四个水泥的乒乓球台,这会儿只剩一个,孤零零地杵在那儿,看着几乎有些可笑。 走到这里,吴归舟率先停下了脚步。 这个季节的日光看着晃眼,其实一丝温度都没有,随便一阵风就能吹散身上的一点点暖意。两个大男人隐约存着找感觉的心思,顶着风到处转悠,也真是够了。常铮很快意识到了吴归舟的意思,转身看向他,自嘲地一笑。 “看来,又是我在矫情了。” 吴归舟随意坐上了乒乓球台的边沿:“不,一直都是我比较矫情,你一般都是奉陪。” 常铮的笑意愈发淡了下去,良久,还是微微一哂:“……都到了这个地方了,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当年在这 分卷阅读81 欲望文 分卷阅读82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82 儿发生的事情,我没有和你一起承担,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遗憾。” ——何止遗憾。他对这个镇子的厌恶深刻入骨,甚至因此把父母当成了某种缩影,与他们多年不睦,直到方才出门前才算有了些许起色。 陈年旧事,这些年在吴归舟心头早已翻滚过无数遍,所以他想得极清楚,也答得很快:“你没错,我也没错。只是……人各有命。” “我们之前一起住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你后来以为的那个……看轻你的意思。我其实不明白我们到底在吵什么,但真的吵过之后,就觉得一切都已经完了。” “我知道。”吴归舟仔细看了一会儿他脸上的惋惜,然后调开视线,云淡风轻地加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近二十年的缘分,说穿了也就这几句话。 他们早就南辕北辙,并不是因为误会,而是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怪终局来得还是太晚,其间全是空惦念。何苦。 吴归舟深深地叹了口气,抢在常铮前头,说出了今天他们都放在心上的话。 “我们从今往后……不必再单独见面了吧。” 他一向细致入微,常铮太清楚他的性情,听到这儿也全不意外:“嗯,我们到此为止。” 一时间,前尘今朝如风一般穿行,相识太久的两个人一齐无话可说。 静了许久,吴归舟忽然笑起来,扭头瞥了一眼常铮:“……早该这样了。其实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聊的。” 怅然是真的,洒脱好像也是真的。常铮用沉默来应对,却拦不住吴归舟聪明太过。 “你那位……大概也不是会计较的人。你明知道他可以容忍,却不愿做需要他来容忍的事情,可见……” 吴归舟没有再说下去。 常铮心头发涩,伸手用力揽了一下他,给他最后的半个拥抱。 吴归舟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恭喜你……总算是,找到了。” …… 日影西斜,吴归舟沿着巷子慢慢地走到了家门口。他难得这么晚才回,母亲搬了把藤椅坐在小院门口,他一推门就望见了。 她已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却总还是这样殷殷待他。他不忍她大冬天的坐在外头,立刻就要搀她回屋。 两人一边走,母亲就一边唠叨起来:“今天我去透析,碰上以前的老邻居了。他们总爱说小吟在大城市工作,有出息,给我们家长脸。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还是你最贴心。女生外向,她有自己的家要照顾,这也是应该的。这些年真是多亏有你在身边,我心里踏实,才能过得这么好……” 她只是爱絮叨,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他接话。 吴归舟把她安顿在椅子里,绒毯送到膝头盖好,转身去整理沙发上刚收回来的衣服。母亲似乎也没留意到他的反应,只是一直念着他留在身边的种种好处。 等她说完好一会儿,吴归舟才抬起头来,脸上是惯常的笑,只是轻声答道:“这有什么,为人儿女,应该的。” 尾音寂寥,渐渐散在这困住他的一隅之地里,终不可闻。 第55章 春满 就在临走这一天下午,陶然接到白漫漫打来的电话,拿到了那家大客户正式跟杨柏君那边签了来年合同的消息。 贾老头的事情这就算落定了,陶然想着总该告诉常铮一声,顺手拨过去,关机。 隔了两个小时,再打一次,还是关机。 常铮把吴归舟一直送到巷口,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开了机,一看连着两个未接来电的提示短信,心里就已经预感不好。 他立刻回电,那头陶然接起来,直接就没吱声。 每当情绪激越的时候,比如客户无理取闹了,陶然总会习惯性地放轻自己的气息,先深呼吸几次,静下来再思考怎么开口。常铮无数次坐在他身边听见过,如今这动静,却出现在了他们之间的私人通话里。 常铮有心解释,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陶然就先出了声。 “每年见他一面,都一定要关机,是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一秒,常铮还是被噎住。 陶然也并没有等他缓过来的意思,说完就立刻挂断了。 回家的路走过无数次,常铮无知无觉地在路当中停下脚步,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走。 这是陶然第一次明确向他表达不满。吴归舟的事情揭开时,他一个字都没多说。工作上利益不一致,他一时气愤问出一句“带兵还是行贾”,很快也收敛了脾气。 那他真正的心性是什么呢。 常铮扪心自问,越想越觉得实在没底,只能拿捏着分寸,中间几个小时都没再找他,当晚临睡前才发了信息过去。 “今天我是去跟他告别的。这是最后一次。” 陶然第二天早上才回了个“好”。 十六七岁初恋都没这么忐忑过,常铮整一晚没睡好,只好怀着一种出来混早晚要还的复杂心情,咬着牙秒回:“落地了记得说一声。” 等了好一会儿,看时间那边飞机都快起飞了,他才收到回复。又是一个“好”。 于是整个过年假期的前半截,他的脸色都难看得可以。父母本想趁着话头已经有了,趁机问他几句这些年私生活都是怎么过的,这么一来也不大敢提了。 除夕夜里,常铮这次带回来的投影电视正兢兢业业地工作。屋里随处都是他陆续采购回来的家电家具,但装修不过尔尔,毕竟整体还是父母的品味,一眼望去,处处都是不协调。跨年晚会的喧闹声是背景,常铮被父亲的一声咳嗽惊醒,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握着手机,沉着脸,一言不发好久了。 冷白的灯光映着父母满面的欲言又止,亲子关系弄成这样,常铮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 “你们想看就看吧,不用管我……我不爱看这个,吵。” 话虽这么说,他人却依然坐在那儿作陪。其实往年也一向是这么过,只是今年有些话突然说开,一家三口都适应不良而已。 思前想后,常铮还是决定给陶然打个电话。正该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即使不能在身边,声音总要到吧。 结果心里有事,眼前就没注意,他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撞上了屋里老式的挂灯。 那灯虽然灰尘擦得干净,却擦不掉镀铜表面上的森森绿意,常铮定睛一看,不由皱了眉头。父亲赶紧站起来稳住乱晃的灯罩,母亲把常铮拉到身边坐下,凑近了去看他的额头。 “唉……我早就叫你换了,你非说还没坏,就是不肯,你看看……” 听着父亲的数落,一贯喏喏的母亲也不去跟他争,只心疼地抚一抚常铮,倒让他想起了遥远的小时候。 这都是何必呢。 常铮在心底叹了一声,按亮手机搜了跟屋里装潢 分卷阅读82 欲望文 分卷阅读83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83 还算协调的几款吸顶灯,一一拿给父母挑选,当场下了单。 他二话不说又给家里买东西,好似亲手往父母嘴上贴了无形的封条。接下来他走到院子里去打电话,显然是为了私事,也没见他们再试图问点什么。 也罢,看来无论是什么关系里,出钱的那一方总能占些优势。 可眼下,在不需要他出钱的、更清醒也更珍贵的关系里,他却一样无计可施。 “……家里怎么样?叔叔阿姨和吱吱都好吗?” 陶然的回答虽然还是简短,却含着浓浓的笑意:“嗯,都好。” 他身后有家人的笑声,还多了几声狗叫声,由远及近,常铮注意力太集中,居然还听出了是只幼犬。 “别闹……吱吱!我在打电话呢!把它先弄走!” 看来小狗不肯听话,那边闹腾了半天,呜呜的叫声还是很近。陶然笑着说了声“抱歉”,好像是拿着手机往外走了一段,周遭才逐渐安静下来。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陶之申请了gap year, 想先到我们这儿来落脚,然后在国内到处走走。学校的手续正在办,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反正总会来的。” 寒冷的夜空里有那么一两颗看不清的星星,常铮一面仰着头努力分辨,一面在黑暗里点了点头。 陶然半天没说话,他才发觉自己在犯蠢。隔着太平洋跟他点头,那边怎么看得见,他亡羊补牢地“嗯”了一声。 “你家还好吗?” “……没什么变化,就这样吧。”早已习惯了张口就是一切都好,这都不用过脑子了,常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渐渐放低了声线:“我爸妈前几天,突然跟我把话说清楚了。” 陶然一听就懂:“那还能一起好好过除夕,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常铮忍不住笑:“……就你贫。” “好了那不跟你多说了,陶之说要一年不在家,我爸妈就弄了只小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会缠着我,他们都搞不定,这会儿又在挠门了。” “陶然?” “……嗯?” “我很想你。” 那头的呼吸声突然乱了,常铮无声地笑起来,总算觉得自己心口又有了涌动的热意。 “……我也是。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大约是忙于陪伴家人和新来的小狗,陶然直到临上飞机那一天,才发了个机票订单的截屏给常铮,告诉他什么时候去机场接。 原以为大年初五,出去旅游的人会扎堆回来,常铮早早出门,没想到路况倒是很好,一路开到停车场里,竟还早了半个多小时。 利用这点时间,常老板难得的浪漫主义上头,给陶然写了好几条情真意切的长消息。写完,他还颇自得地又仔细看了一遍才逐一发送,心想从落地到进关拿行李这段时间,应该正好够陶然把它们都看完。 旧事已矣,这是新年的第一次相见,但愿一切都能有个更好的开端。 抱着这样美好的心愿,当他看到陶然身后还跟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时,那感受真是……实打实的一言难尽。 十来天没见,陶然看到他连眼睛都亮了。这高兴哪里能作伪,看他这样的反应,常铮终于能放下一半儿心来。一个毫不吝啬的拥抱之后,陶然把陶之引荐给他。 “这是我弟弟。手续办得快,我就顺便把他带回来了。陶之,这是常铮。” 常铮很自然地向他伸出手,陶之还在读书,还没什么正经社交,倒是愣了一下才握住。一边跟常铮握手,他还一边扭头看向陶然:“……我叫他什么?哥哥还是嫂子?” 饶是常铮这样的老狐狸,也被这口音生硬的话直接说愣了。 “叫哥哥,什么嫂子,谁教你的。”陶然尴尬得要命,两头安抚道:“抱歉,吱吱的中文一塌糊涂,你别介意。” 回过神来,常铮温然一笑:“……我不介意。” 陶然:“……” 陶之的中文也不知到底是太差,还是太好,这会儿十分应景地露出了一脸坏笑。 男朋友机场当众勾引,弟弟扮猪吃老虎,陶然夹在中间,简直头大如斗。 这种过于轻松愉快的氛围,在三个人一起坐进车里以后达到了顶峰。陶然陪着陶之坐了后面,这会儿才想起要开机,结果一开就是一串震动。 常铮的那些话扎堆撞进了眼里。 还没顾得上细看,更来不及感动,陶之的头就已经探过来了。 “谁呀,给你发了这么多话,表白吗?” 常铮突然感觉不出来自己脚下的是刹车还是油门了。 陶然一抬眼,在内后视镜里跟常铮对了一个揶揄的眼神,然后赶紧去摸陶之的底细:“你看什么呢,你识字吗?” 常铮硬忍着笑继续开车。 陶之可能是个被耽误的相声演员:“识字?识字,和认字,是不是一个意思?” 常铮:“……对,是一个意思。” 陶之很认真地答:“哦,那我就不识字。” 三个人在车里一起笑出了混响效果,常铮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不得不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了,开了双闪。 陶然喘了好几口气,才找回正常话音:“你……哈哈哈你也有笑得没法开车的时候……” 陶之其实不大明白,只是看他们两个开心成这样,倒是被激起了性子:“我也不是,全部不认字。” 陶然抹着刚笑出来的眼泪,纠正他:“‘完全’,不是‘全部’。” “oh i totally.” 常铮摇着头重新启动了车子,自觉从今往后的一段时间,自己的生活一定充满欢乐。 第56章 春满2 一行三人回到家里,物业立刻打电话上来,说陶然停车位隔壁的女车主撞坏了自动升降的栏杆,预计明后天维修完毕,需要陶然去签个告知书。 大门合上的声音尚在耳边,见了陌生人就炸毛的凯撒还没恢复过来,刚才还嘻嘻哈哈的陶之忽然就变了一张严肃脸,扭过头直视常铮。 “哥哥,你是不是有个前男友?” 没头没脑的,常铮也只好回答他:“……是。” “过年的时候,我哥回来就不高兴。我乱猜了一下,他没说不是,那就是真的了。” 陶之是个什么脾气,他也算摸出来了:“他不高兴了吗?” 果然路数很对,陶之认真想了一下,答曰:“也没有不高兴很久,后来你再打电话来,他就好多了。那……你忘记你的前男友了吗?” 常铮望着他清澈又坦率的眼睛,斟酌着说:“还没有,但我会努力。” “那你一定要快一点。我哥跟爸妈说,他有一个生活中的爱要介绍给他们认识。” “ 分卷阅读83 欲望文 分卷阅读84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84 ……生活中的爱是什么,中文里没有这个说法,吱吱。” 这个小名总是让他有些别扭,但他跟陶然勉强可以归为一类,都是可以叫这个名字的人,陶之尴尬了一下,没反驳。 “就是,生活中的爱啊,就是……he said ‘the love of my life’.” 常铮愣住了。 陶之一脸的懵,仔细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试探道:“难道……他没告诉过你?” 常铮的灵魂仿佛分成了两个,一个控制着身体,笑着夸奖吱吱总算“难道”这个用法没错,另一个依然怔在那儿,被爱情一箭穿心。 过了一会儿陶然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魂不守舍的常铮,还有似乎兴奋过度,正盼着自己进门的陶之。 “……你们说什么呢?” 陶之赶紧跳起来:“我觉得,你们,可能需要单独谈一谈。我回房间去了……哦不,我出去玩一会儿,看看夜景。现在是七点钟,我十点以后回来!” 话音落下,人已经没影儿了。 平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凡事都喜欢讲究个云山雾绕,彼此猜着才有意趣。再加上年前那个公私难分的危机,很多话更不好直说。没想到吱吱这小子,刚来就把这个家里的气氛搅了个天翻地覆。 有情人之间自有灵犀。陶然进来就发现常铮盯着自己不放,连陶之匆忙出去都没转眼看一下,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个死吱吱一定是替他说了什么……他自己说不出口的话来。 百年一遇地,陶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脸已经微微地热了起来。 不单是他,常铮也觉得这会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蠢透了,却根本控制不了。前面跟吱吱聊天的时候,他就坐在飘窗上,眼下陶然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了,他竟手足无措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一起去新西兰?” 也分不清是谁起的头,总之两个人的手就像认识归家的路一样,一眨眼就缠在一起。陶然的手指也是潮湿的,温热的,还有一点颤抖。 常铮心想,总算不是只有我一个傻子。 “我本来打算,先办完两件事再跟你提的。现在只办好了一件。” 陶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摸到他的手逐渐开始发烫,常铮反而找回了一线清明,好歹先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来,极尽温柔地吻了两下。 “……哪两件事?” 在最熟悉的拥抱里,陶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也稳住声线:“第一件事,是我年前申请了要转岗去专业组。只要我还在你这儿,这样那样的为难总免不了会有。不如我去楼上,这样的话……就算我跟你一起上下班,不躲着同事,那又怎么样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陶然小心成什么样子,常铮至今记忆犹新。看来这胆子都是惯出来的,如今初见成效,常铮一边轻轻啄他的嘴唇,一边笑问:“你不怕天天看着韦方澄心烦么。” “哦你休假早,我就没特意跟你说。他也提离职了。他这种执著心这么重的人,既然能放下,那……” 常铮才不想给他机会说别人,抓住机会又亲了他一下:“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我也是年前就想做了,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陶然把手撑在常铮胸口,稍微推了他一下:“你去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替我去拿个东西。” 话说到这里,常铮大概也明白了一大半。可真的看见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红色绒面盒子,他还是十分没出息地屏住了呼吸。 陶然跟着他进了卧室,犹犹豫豫地坐在床边:“你看……你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是不是?” 事已至此,那就让他来吧。常铮如梦游一般,捧着那个盒子退了几步,单膝跪在陶然面前,手抖得几乎打不开盒盖。 最后还是陶然覆上他的手背,陪着他一起用的力。 一对白金素戒,是边缘圆润光滑的款式。常铮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刻字。 ——什么刻字,刻什么字,根本就不重要。 他拉起着陶然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抬头望进陶然含笑的眼底:“我爱你。请你答应我,与我共度余生。” 陶然低着头,总也不肯看他。常铮想去摸他的脸,一滴泪却先一步落在他手心里。 戴个戒指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在这样的状况下,却让人窘得满脸都是热意。等两边都戴上了,他们交换了一个有点咸涩的长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乱糟糟地一起滚进了被子里。 两人身上这时都已经有了汗意,常铮的指尖却还是冰凉。陶然慢慢地抚着他的侧脸,见他逐渐从紧张里醒过来,眼里逐渐有了一丝恼羞,索性笑着去亲他的耳朵,嘴唇眷恋地停留在耳廓上,还用上了一半儿气声。 “我好想你……” 常铮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激,立刻就一翻身,恶狠狠地把他摁在枕头里:“十几天没见,你怎么浪成这样。” 陶然继续蹭着他,笑得又温又软:“就是因为十几天了啊……你今天这么乖,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这会儿要星星,要月亮,常铮都能弄个梯子去给他摘。可陶小然作起妖来,还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常铮被他缠得半边身体都酥了,咬着牙捏住他的后颈:“……你说。” 调情的同时,陶然没忘记一点一点贴着常铮的身体,慢慢调整姿势,到了这会儿,长腿不知不觉,已经绕在了常铮背上,整个人密不透风地黏住他。 “今晚……你弄到我下不了床……好不好……” 常铮只好俯身堵住了这张不知死活的嘴。 夜半无人私语时。 “你够了,我真的……” 常铮正摁着他颤抖的腰,一时兴起,又是一串湿吻落到陶然颈窝里:“什么够了,你自己要求的,新婚之夜,我岂敢不从。” 陶然被他亲得眼睛都红了,里面还在保质保量地一次一次蹭得正准,简直是没完没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看过一个笑话,里面说御夫之术是什么来着?” 陶然一把拨开他又往下伸的手,别过脸不去看他:“别……有本事你别碰我,我倒看看能有几次……” 常铮懒得跟他扯这闲篇,从善如流换了目标,学着他早先的样子,贴着耳朵细细地念道:“那个笑话说……竭泽而渔。” 陶然深喘了一声,被他这句话说得腰后一麻,差点把持不住。 作为报复,他猛地发力收紧了自己。 常铮果然也顾不上调笑,掐着他劲瘦的腰一阵疾风骤雨。 …… 一夜总算消停。 并肩躺了很久,人间才重新回来。常铮转过头想开口,陶然却感觉已经被玩坏了,吓 分卷阅读84 欲望文 分卷阅读85 行人 作者:万川之月 分卷阅读85 得赶紧挽救自己再度通红的耳朵,在枕头上挪了一截,离他远点。 常铮忍不住笑起来,翻过身懒懒地趴着,顺便吻一吻陶然的肩头。 “刚才你去物业的时候,吱吱跟我说,你过年的时候生我的气了?” 这是头一回,两人能把小情绪摊在明面上讨论。毕竟相处是从办公场合开始的,平心静气的样子彼此早都惯了,私下居然也不好意思冲对方使什么小性子。 如今想来,真是好笑得很。 陶然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上羊皮灯的雕花纹路,话音带笑:“我也就生气了一分钟吧。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把前男友、出柜、求婚全给办妥当了……我还有什么可挑的。” 常铮抬手去揉他的头发,手感自然没有凯撒好,但莫名令人心安。 原来尘埃落定,心里会是这样的平静。 “你以后要是生气了,就直接告诉我。我们日子还长呢,你想冲我发脾气是因为跟我亲,我都知道。” 陶然给他的回应,是一个羽毛般拂过眉心的轻吻。 “你长成这样,你爸妈……大概也不差吧?” 这话来得跟吱吱一样神来一笔,还真是一家兄弟,常铮笑着反问:“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嗯。”四下一点灯光都没有,陶然却分明感受到了常铮目光的炙热:“老妖怪,别打岔。你爸妈到底……” “当年结婚的时候,半个镇子的人都来看了……一对璧人。” 陶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所以他们是活在别人看法里的。当初,和这些年以来,他们都是怯懦而已,不是恶毒。” “嗯,我知道。” “所以你要原谅他们……也放过你自己。” 良久,常铮重复了一遍:“嗯,我知道。” 于是陶然又凑过去吻他,这一晚的亲吻真是有始无终。 惟愿长醉不愿醒。 惟愿这一切,有始无终。 第57章 春满3 尾声 风和日丽的日子,一群关系一言难尽的熟人相聚在咖啡馆里,正在经历人生的又一次始料未及。 一桌子大人都在争执,陶然的目光却只落在何逊言身上。 “我们家还有我在,孩子怎么能托付给外人。” ——吴归舟会这么想,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在老家还有工作,还要老人要照顾,难道把逊言带回去吗?” ——早年经历如此,常铮一想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要去那种环境,当然心里像烧起一把火似的坐不住。 “要不……我另找朋友先帮着带他一段时间?” ——吴越吟这半生强悍惯了,一朝因为工作调动,不得不寻人帮忙,别人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她自己已经尴尬得厉害。帮谁的腔都不是,左右为难,她也只能这么打圆场。 结果两边都不乐意了,都说难道自己还比不上随便哪个朋友。 这好一阵熙熙攘攘中,何逊言一直没抬头。陶然看不清他是什么眼神,却能感受到他的一身阴郁。最近生活于他而言,实在是天翻地覆。父亲的角色一朝消失,母亲好不容易全身而退,出于种种考虑,又打算接受外地的工作机会。毕竟还小,不知不觉中,他原本的气质已经有了微微的改变。 这都是何必呢,小孩子真的太无辜。 陶然本来还在犹豫,当他看到何逊言放在膝上的手指一点一点握紧的时候,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他开口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一桌人刹那间静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他,好像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阳光正好,穿过落地窗的玻璃照在桌面上,光线里细微的灰尘在轻盈地舞动,像是某种隐喻。 所有人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行人。一丝善念,一点勇气,或许不能改变大家身为微尘的轨迹,却可以是照亮别人的一道光。 当初要不是宿命借他一线孤勇,或许他就会错过常铮……和现在拥有的一切。 那一刻,陶然依稀看到了时光戏谑的微笑。 于是他清一清嗓子,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来照顾逊言。如果今后你们真的有事,我会照看他到成年。” 何逊言仿佛一点都不惊讶。他抬头望着自己身边这个语出惊人的成年人,眼神澄净,甚至还带着几分了然。陶然由此知道,他读懂了自己的承诺。 ——这样的结局,总算对大家都好。 分卷阅读85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