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绡叶)》 分卷阅读1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 《荒唐》作者:绡叶 文案: 伴驾遇刺,苏凰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醒来惊闻朝野巨变。昔日守护和珍视的一切不复存在,而背后操纵之人已登大宝。 为顾全大局,他只得善罢甘休,岂知此人暴戾不减。劝谏无果,苏凰决意走上“谋权篡位”之路。 你寻我破绽,我偏忠君勤政事事周全; 你诽我谋逆,我就如你所愿引你父子相争。 苏凰本不在乎握着他这把刀的是谁的手,只要刀尖朝向帝位,直到遇见那个同样不怀好意的人…… 打脸狂魔狐狸受 x 清冷腹黑心机攻(可逆不可拆) ps.1he;2放飞自我、没存稿的乱飞;3不修了,懒得写提要凑合看吧。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凰,原卿越 ┃ 配角: ┃ 其它:执念 ================== ☆、第一章 “你既双手握剑,便接不住这江山。与其放任你糟践,倒不如托付给旁人!” 父皇…… 初入秋,夜来已有寒风哭号。昭文殿前淡淡地铺了一层月色,壁上疏影横斜,衬得这座白日里辉煌雄伟的宫殿略有些萧索。宫人们伺候皇帝更衣就寝,落下重重纱帐后尽数退至殿外——除却妃嫔侍寝之日,昭文殿内不留任何一人侍候。 此举看似使歹人有机可乘,实则有影卫匿于暗处,四面八方尽收眼底。皇帝双手交叠,合眼静静躺着,沉下心捕捉周遭一切声响。他贴身穿着金丝软甲,枕下藏有淬毒利刃,等候某天一抹寒光挑开纱帐贴上脖颈,结束这场无休止的暗斗。终究是怕,怕极了,他一颗心悬在房梁上,徒留一副空壳坐卧行走。等到今时今日,他也说不清是害怕那个人,还是害怕报应。 数十年心血换来的东西却是一刻享受不得。念及此处,他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 此时身侧墙里传出一阵极细微的异响,声音由远及近,在一片清寂中格外引人注意。紧接着,响声被一簇簇有节奏的叩击声代替。黑暗中一双明目蓦地睁开,皇帝伸手按向床侧一处,墙上竟随之移出一道小洞,两端皆是漆黑,唯有彼此细细的呼吸声能示存在。 “今日迟了。”皇帝懒懒斜支起身,语气中除些许疲惫外,听不出半点情绪。 对头那人答道:“禀陛下,往常用的安神药恰巧用完,故今日歇得迟了些,奴才陪着也晚了些,恳请陛下恕罪。”即刻传来几声闷响,声似以头叩地。 “罢了。”皇帝不耐烦地出声打断,问道,“苏凰在做什么?” “禀陛下,国相今日散朝后回府处理政务直至傍晚,期间无旁人来访。”他想了想,补充道:“老样子,常登门的只有舒将军和敬王爷。” 皇帝听罢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勤政上进的苏国相。足不出户就引得我的儿子、臣子往上凑,假以时日,恐怕全天下都要归心于他。你说说,皇位是不是该让给他坐?” “陛下息怒!”自受命监视国相苏凰言行以来,每每上达天听,皇帝虽有讥讽,却不曾直言“让位”二字,今日不知在哪处另受了闲气。那人惶恐之至,慌忙改口道,“苏相能替陛下分忧,是他的荣幸。” “是他的幸,还是我的孽?”皇帝沉默良久复又开口,“‘那边’进展如何?” “回陛下,一切尽在掌握。” “退下吧。”皇帝按下机关,墙面又恢复原貌。 寥寥数言便使得两处惶惶,父皇,您真是留的一手好棋啊。 他探向枕下,摩挲着匕首鞘上的精妙纹路,方觉安心。久违的困意袭来,熄灭眼中点点光。 * 顶端的天蓝得发黑,往下蓝色愈浅,到底端只余薄薄的一层青,混杂着朝霞的红,没多会青色便被吃净。苏凰迈出房门时正逢红霞满天,凉风拂面,一派清新景象。 侍女小涛见状嗔怪道:“您一天去得比一天早,往后可等不及吃早点了。” 苏凰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倒笑嘻嘻地与她玩笑:“懒丫头,起得比主子晚还有理了?平日里太惯着你们,养得个个牙尖嘴利,这会儿竟压到我头上来了。”一把夺过笤帚佯装要打。 小涛吃惯他这套把戏,也不躲,瞅准机会又把笤帚夺回来:“我还不知道您?”她环顾四周后把声一收,“宫里那位防您跟防贼似的,何苦天天拿热脸去贴?” 苏凰屈指轻弹她脑门:“不可妄议。”见她仍是不服气,遂把道理同她讲个明白,“大人我心系家国天下,还要养活一家老小,任重道远呐。偏这位子难做得很,不知多少人等着捏把柄好踹我一脚?外人不体谅我也罢,自家人也不体谅?”说完还仰头合眼对空长叹,把戏做全。 小涛打小被捡进府里当作半个小姐来养,衣食住行一应俱全不说,姑娘家喜欢的花儿粉儿从没短过。不当家不知个中艰难滋味,听他剖白心迹,早鼻头一酸眼圈一红,低下头绞着衣摆:“我知错了,请相爷责罚。” “心甘情愿?”苏凰睁开一只眼偷瞧,见她一副丧气样,委屈得像个什么似的。 “心甘情愿。” “祸从口出,罚你……一天不许说话。”苏凰哄小孩儿似的揉揉她的脑袋,“别傻愣着,我可不想空着肚子上朝。” “唔唔!”小涛点点头,拎着裙子一路小跑去厨房帮忙,却总觉得忘了点什么。待苏凰的轿子走得没影,她这才猛一拍脑门想起:梨花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预备今儿个下崽,相爷 * 崇阳殿内—— “对于陈公奏请流放青田县申国旧民一事,众卿有何见解?”皇帝冷眼瞥过位列群臣之首的苏凰,面上春风依旧,“苏相怎么看?” 此话宛若一枚石子投入群臣内心,激起层层波澜,只因苏凰正是申国旧民。朝臣们相互交换眼色,更多的目光则落在苏凰身上,试图在他那张狐狸般的招牌笑脸里捕捉一丝窘迫。 然而狐狸本人仅是眯了眯眼,持笏上前一拜:“回陛下,臣原是申国人士,参与其中恐有不妥……” “无妨。”皇帝一只手抖开奏章,另一只手屈指在膝上敲打,“只当作闲谈,任意发挥。” 苏凰又一拜致谢,道:“青田虽为申国国都旧址,然其民已归降昭幽,何来‘旧民’一说?今两相安好,提议之人又是何居心?遥想先帝吞并其疆土而不伤百姓,以仁治民得以尽收民心。若要挑起事端,似乎有违先帝遗志呀。” 他故作困扰状看向群臣,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旧民事小,失民心事大,望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苏国相是说老夫居心叵测么?” 请奏的尚书陈全出列进言:“青田地处昭幽边陲,背临番邦,难保有人怀有异心,大开关口迎敌入国。国相素来行事公允,怎么这番话听来句句都是替他人开脱呢?” “论出身,臣本就有失公允,不该参与商议。尚书大人又何必揪着个不公允之人不公允的‘闲谈’不放呢。”苏凰作无奈状轻叹一声退回原位,大大方方地朝陈全拱手微笑。 倒成了老夫器量小、爱较真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还是团黏糊不清的,陈全有些气恼,刚要辩驳几句,身侧传来嘘声,他即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再往后也无非是些附和苏凰或者陈全的言论,要么就两边不得罪,不予表态。这出戏越听越没滋味,皇帝振臂一挥:“此事再议。”便令退朝。 * 臣子间有各自的小团体并不怪见,散了朝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走。然聚众招摇,言语上稍有疏忽,轻则视为不敬,重则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偏当今陛下又是个多疑的,故而大臣们多是扯几句闲话,若非必要不涉政务。 可毕竟不是明令禁止,抵不住有人破例。 一如陈全之流,背后各有所倚仗,又及自身居于高位,言行自当是宽松自由。此时他正问方才那人何故出声阻止,那人附耳道:“太尉有命,静观其变,勿起争执。” 他显然有意见,但碍于情面只得冷哼一声:“喂不熟的野狗。” 又如某些个头铁心大的——苏凰于交际方面从不着意,有人邀他同行不拒绝,独自一人时也乐得自在。这会儿便与几位大人隔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走,偶尔几句闲聊漏进耳朵里,好笑之余他倒替诸位掬了把汗。 “今日姜太尉又没来上朝。” “可不是吗,算算已经第三日了吧!” “哎哎,听说陛下昨日又梦魇了!” “难怪早朝时瞧着陛下脸色不好。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梦中时而狂笑,时而怒吼。谣传是陛下做皇子时杀戮太过,遭了报应。” “唉,昭幽前路难卜哇。” “太子已立,无需大人您操心。” “太子?呵,那个病秧子谁知会不会走在陛下前头。” 说这话的人被扯了一把,扯他那人压低声音道:“背后非议太子,不要命啦?” “你们就没想过?陛下暴戾,太子多病懦弱,瑞王纵情声色,敬王有勇无谋,若无苏相把持朝政……”说话者用近乎不可闻之声说道,“都说苏国相要反,若是真的,倒是社稷之大幸了。” 余下人听了脸色皆变,一人骂道:“大逆不道!担心你的脑袋!”大多数则是沉默不语,仿佛在认真考量那句“疯话”。又有一个忍不住插了句嘴:“不是还有一位四皇子么?” 众人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回应出奇的一致:“这位就更别提了……” 几位大人在这忧国忧民,而位于话题中心的苏国相本人早在半路让总管公公请了回去,跪在昭文殿外等候召见。皇帝独自一人端坐书案前专心致志批阅奏折,他也极有耐心,身子跪得笔直。 待批完手边一摞折子,皇帝似是终于想起他来,悠悠抬头笑道:“来了这么久也不出声,到朕面前来。” 苏凰动了动麻木的双腿,以手撑地刚要起身,皇帝又发话:“朕几时令你平身了?” 他顿了顿,即又称“是”,尽可能快地爬进殿内跪好,还不忘问候:“听闻陛下梦魇缠身,严重否?” “不劳苏相费心。”皇帝敛起笑意,绕到面前扯住他的头发逼之对视,“这里再无第三个人,收起你假惺惺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苏凰仍是笑着:“若陛下召臣前来只为指点为臣之道,臣受教。” 明明是刻意为之的谄媚,他总能做得如此自然。如没有过去种种恩怨,真要被他这张纯良的脸唬骗了。 “朕有一事想请教苏相。”皇帝一脚踏上他的背,逼着他伏倒在地,“被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踩在脚下,是什么感觉?” 他整张脸压在地上,压得有些变形,却忍不住笑出声:“纠正一下,是至今,不是曾经。”施在背上的力度增加,直至他无法发声,皇帝才意犹未尽地将他踢到一边。 “苏相如此忠君,不为先皇殉葬真是可惜了。”皇帝回到书案旁,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手指抚过御笔纸砚,停在玉玺处,细细摩挲它的九龙雕刻,“先皇已逝,如今坐在这位子上的是我原弘靖。认清楚谁是你的主子。” “如果隔三差五找臣麻烦能增加您在这件事上的自信,臣荣幸之至。”他勉强起身行礼,识相告退。 * 原弘靖就是原弘靖,还是那么浮躁、急求认同。 从昭文殿被踢出来,苏凰也不顾来往宫人的惊诧神色,兀自理清仪态,仍端着一派风流矜傲,远远便见敬王原伯秋一行人俯身施礼问安。自立储后,敬王就以近乎倒贴的方式主动与他交好。皇子与权臣私交甚密难免引人遐想,苏凰一向不管自己风评如何,敬王也毫不在意,因为他的确想借苏凰上位。 两人相互行礼寒暄,原伯秋道:“洗碧阁新收一批秋茶,不知大人可否赏脸与在下同行。” “劳驾王爷带路。” 见苏凰答应得如此痛快,原伯秋只当他也有心交好,心中暗喜,并亲自扶他上车。 洗碧阁,专供官宦、皇族子弟吃茶谈天、交友集会的场所。因带有隔间,偶尔也发生不可言说的事务。譬如瑞王原宜殷,每回到访必需佳人陪伴。只他一人就要四五个姑娘来配,这回又多带一人,叫管事的有些头疼,硬是凑了七人给他们送去。七位姑娘团团围在他身边,夹菜倒酒捏肩捶腿,温声细语香风盈面,好不快活。 房间另一角,一位蓝衣少年背对这幅淫逸景象端坐着,专心雕刻手中的面具。原宜殷有些不满,抓起桌上瓜果朝他掷去:“难得带你出来玩,别端着像尊佛似的。” 少年身形本就瘦削,让瓜果一锤差点往前扑倒。他回过身来,冰雪般纯澈的面庞上一双眼澄如朝露,薄唇紧抿着,为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染上一丝愠色,显得生动了些。他举起手中面具朝这边招了招,道:“刻坏了。” “你……啧!”身旁姑娘错手将酒淋到原宜殷腿上,无明怒火一下燃起,他抓起姑娘往桌上摔,打翻一桌酒菜,又抽出佩剑作势要砍。其余的姑娘们尖叫着夺门而出,哭喊道:“瑞王殿下杀人了!” 满座哗然。邻近隔间的客人皆探头出来,但无人敢上前。 少年忽地起身拦在剑下:“是我惹你不高兴,何故牵扯旁人。” 原宜殷醉眼朦胧,冲他打了个酒嗝,讥讽道:“招呼你半天不给面子,这会儿为个娼妓顶撞我。你是真清高还是装清高?早说你喜欢她,我就让给你了。”又向瘫在一旁求饶的姑娘说道,“你别求我,求你边上这人。他若是肯要了你,我便饶你一命。” 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战战兢兢地攥住少年衣角,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少年眉间微蹙,却也不发一言。 原宜殷拍手大笑:“你就是个该死的!没人救你!”他猛地用力拨开少年,提剑上前步步紧逼。 原伯秋二人刚坐下不久,便有侍从过来耳语。他难掩笑意,低声向苏凰说道:“来得正是时候,请大人看出好戏。”苏凰不明其意,只好跟着他去。楼道两端塞满了人,唯独空着中间一处。两人挤过人群,刚到隔间外,门里忽然撞出一个人,直直跌进苏凰怀中。 ☆、第二章 “瑞王爷好大的阵势。”苏凰将撞入怀中之人扶稳,也不去看是谁,一心只在眼前这场闹剧上,“为了一名小小女子置皇家威严于不顾,陛下知道怕是要气昏了。” 原宜殷让这一声调侃分去注意,打量半天才认出来者何人:“少拿父皇压我!在宫里被说教出来玩也要被说教,怎么哪都有你们这群人!”他弃了剑,摇摇晃晃到苏凰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烦死了,像个老妈子似的。” “放肆!”原伯秋钳住他的手腕大声喝斥。 “又不是老虎屁股,摸摸怎么了……”他顺势往原伯秋身上一歪,贴着他耳朵絮絮叨叨,“难不成是你一个人的?老三啊老三,你好天真……别以为傍上他就能……嗝……” 原伯秋脸色愈发难看,偷瞟苏凰,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此时随从们陆续赶到,从他身上揭下原宜殷——此人已醉到极点,几个人架着也站不稳,两条腿胡乱蹬,滑溜得像条泥鳅。 “瑞王醉了,好生送他回去。”原伯秋揉了揉眉心,倒不是因为原宜殷当众险些戳穿他心事令他烦扰,而是苏凰若即若离的态度。此人是他夺嫡一大筹码,若得支持,至少能与太子yidang在朝中的势力抗衡。他并不了解苏凰,除去国相这层身份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两人间的联系完全由他主动维持,想方设法地示好、甚至讨好。对此,苏凰态度总是淡淡的,不接受好意、不置可否。他猜不透这人的想法,摸不准这人的脾性,但他始终坚信这人是把见血封喉的利刃,会替他斩除所有挡在前面的人。从他第一次得知世上居然有人能令父皇恨之入骨又不敢妄动之时,他就一直坚信着。 苏凰此人妙就妙在一无背景二无靠山,从不与谁为伍,从不逢迎奉承,寥寥数笔即可将他身世说完。大多数人只知他自先帝时便入仕,一路顺风顺水升至宰相,并延任至今。当年与他同朝共事的或死或贬或卸任,唯有他一枝独秀长盛不衰。朝中嫉妒、憎恨他的不在少数,可就没人动得了他——无论政绩还是为人均挑不出错处,真真一代贤相。 围观的人渐渐散尽。 原伯秋不想坏了苏凰的兴致,强装无事,笑道:“茶还没上呢,国相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臣想独自逛逛,怕是要辜负王爷美意。”他微微俯首致歉,自顾自走开。 贵客不在,原伯秋也没了喝茶的心思。本想借瑞王的洋相标榜自己,结果得不偿失。悔不该凑这热闹。 * 苏凰溜达一圈又回到方才那个隔间,已然收拾过了。一名侍童杵在门前一脸囧样,见他十分面熟,便拿出个木雕面具询问物主。 不知怎的他竟生出冒名认领的想法,摸遍全身只找到一块腰坠作为谢礼。回去路上,他掏出面具边走边赏:未经抛光触感粗糙,就雕了个大概,细节处还需加工一番。总而言之,他用块精致好玉换了个粗制半成品。即便原主人手艺尚可,未完成前只能算块木头片子。 “美玉换木头?的确像是你会干的事。”舒谐将面具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愣是没看出价值所在,“苏大人善心如此泛滥,不如来接济接济我。” “苏某两袖清风,口袋空空。舒将军您哭穷也不该哭到我面前来。”苏凰换下朝服,往庭院中来会老友。 “不找你找谁?”舒谐把面具一搁,抓起桌上干果点心就往嘴里塞,“咱俩从小养在一处,你样样皆优,我天天挨批。这次南下巡营顺便回了趟老家,堂堂定远将军,让我爹满院子追着打。” 苏凰递过湿布与他擦手,闻言忍俊不禁:“阿爹如今还举鼎吗?” 他连连摆手:“举不动了。得亏举不动,否则那一棍子下来非把我活劈了!” “嗤,这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也不成家,难为阿爹没把你腿打断。” “你好意思说我?别的不比,这件事上咱们半斤八两。我天天混在男人堆里,你不一样,位高权重——”抓着苏凰转了一圈,啧啧赞叹,“风流潇洒。你倒好,别说妻妾,内院连个女人都没有……小孩子不算!”他装作没看到小涛气鼓鼓瞪着的眼,凑到苏凰跟前,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不怀好意地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特殊爱好?” 苏凰推他一把,笑骂道:“滚滚滚!”小涛也过来帮衬。 “好哇,你们主仆一条心!”舒谐瞅一眼小涛,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小丫头今天这么安静?往常我还没进门就先听到她的声儿,怎么,话太多让人毒哑了?” 苏凰拦住小涛飞舞的拳脚,无奈道:“先担心自己吧!你话也够多的。” 谈笑间,下人进来通报,说是敬王差人送了口信,邀大人三日后共赴中秋家宴。 舒谐故意酸他:“国相就是国相,家宴都带着你。哪像我们,连味儿都闻不着。” 苏凰正招呼二人同去看望梨花,叫这股“假醋”味熏个正着。“你这么想,要不替我去得了。对着那张脸我吃不下饭。” 舒谐想象了下那个场面,禁不住一哆嗦:“我也吃不下。” * 梨花是苏凰捡回来养的野猫,不知跑去哪儿弄大肚子,刚产完崽精疲力尽,看见主人也只能略抬抬脑袋“咕噜”一声问候。 苏凰把小家伙们挨个捧起来看,都是一样的皱巴巴,连眼睛都睁不开。 “从我回来到现在你欲言又止不下五次,想问什么就直说。”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舒谐心知躲不过,只得老实交代:“听说……敬王对你很好很用心。” “对我好?不见得。他所谓的用心是要我以一人之力对抗太子皇后、对抗姜氏一族,用这条命去换。对他来说,就算再加十个用心,这笔买卖还是划算。” 舒谐追问:“那你怎么想?遂了他的意?” “还能更糟么。”苏凰继续摆弄着小猫崽,神色有些疲惫,“只要不是那个人。” “为什么是敬王?瑞王再不济也比他强。” “正因为他弱势,才能为我所用。有生之年能亲手毁掉那个人,死也瞑目了。” “你清醒点好吗?”舒谐扳过他的肩,逼他看着自己,“放手吧!对方是什么人?姜氏!枝脉从朝堂伸向后宫,理不清扯不尽。你没有可仰仗的人,凭你自己,怎么与他们争!” “我有过。”苏凰一字一句,恨不能把每个字嚼碎。“我忘不了……我忘不了!” “兄长……” 来访前已将父亲、叔伯们的嘱托内心排演无数遍、记得滚瓜烂熟,可舒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拥住苏凰,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很快又放开。“宋世伯托我带的东西放书房里了。多保重,我得空再来看你。” 苏凰则丢了魂似的,让走便走让吃便吃,没人理他他就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半天。书案上躺着一卷卷轴,铺开来看,上书“慎初”二字,运笔遒劲有力,正是前任尚书宋淮安的字迹。 我也曾有过可仰仗之人。 只是他们或死或贬或卸任,最后只剩我一个,一枝独秀长盛不衰,真叫人……羡慕。 他忽然注意到那个“金贵”面具的右眼处有条豁口,宛如一道泪痕。 “假脸罢了,哪会真的流泪。若让我遇到这手艺人,定要理论一番。” * 瑞王府会客厅上,原宜殷一改白天的放荡姿态,举手投足间尽显高傲冷漠。“人给你引来了,面子也丢尽了。这下总该满意了吧,四弟。” “多谢二哥成全。”那位蓝衣少年朝他躬身三拜,露出一点狡黠的笑,“二哥当真不考虑与我结盟么?” ☆、第三章 原宜殷大可以兄长身份斥责弟弟的大逆不道或直接将其告发。但他说的却是: “让我再考虑考虑。” 他不否认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己的野心:太子与我皆是皇子,他做得了皇帝凭什么我就做不得?但他没蠢到敬王那个地步,非得把什么都表露在外,生怕旁人看不出来。 眼前这人手中分明没有任何筹码,办事还得仰仗自己,能如何助他? 真是十分令人好奇。 * 慎初…… 每至秋季,昭幽国国君循例要亲率皇族子弟、文武要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围场狩猎,以彰显国力。先帝原元熙在位时尤喜热闹,特准臣子携其家眷同行,其中就有小苏凰。他由先帝亲自带回并交与舒大将军抚养,因此二人关系更为特殊紧密。 号角声震天动地,惊得围场中的动物奔走逃窜。青壮们扬鞭追赶,各尽所能。 “都是我昭幽好儿郎!今日收获最多者,重重有赏!” 原元熙欣慰之余,忽见小苏凰独自一人捧了卷书躲在帐后偷闲,便伸手邀他,招呼道:“凰儿,来,哎,当心。”扶他坐稳后才引马踱步。 “怎么不跟大伙儿一块玩去?舒家小子都猎了好几只。” 小苏凰不回答,只摇了摇头。 “你舒伯父说你拘谨得很,也不太说话,怕你闷坏了,这才带你出来换换心情。还是住不惯么?” “不是。舒伯父一家待我很好,是我不爱凑热闹罢了。” 原元熙若有所思,但显然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于是话题一转:“今天是你首次巡街,可看到什么新奇的?” 小苏凰歪头想了一阵,答道:“只见道两旁黑压压跪着一片人,甚是无趣。” “哦?你说说,那些人为何要跪?” 他不假思索地,张口便答:“自然是敬畏皇家威严,敬畏陛下。” “那你想过没有,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臣服于朕?”原元熙轻夹马腹,令它走得快了些,看他默不作声,又继续道,“真心难得,更多的是出于畏惧或另有所图,继而做出违背本心之事。他既拜倒你脚下,无论何种缘由,都是你的本事。” 小苏凰扬起脸看他,小声问道:“陛下也会害怕么?” 原元熙笑:“朕是凡人,不是神仙,当然会有害怕的时候。登高望远且受众人仰望,可高处不胜寒,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双手等着推一把。你需要谨言慎行、约束自身,甚至控制情感。否则一个无意之举都有可能招致灾祸。” 小苏凰整张脸纠结成一团,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做了个重大决定:“我要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站到陛下身边陪伴陛下。” “好啊,年纪不大志向不小。”原元熙拉紧披风将他裹好,当时只觉得他天真得可爱,故有意逗他,“想站在朕身边可不容易啊,得升至…宰相才行。” 小苏凰满口答应:“好,您等着我!” “哥哥——”小舒谐在不远处用力挥舞双臂,呼喊道,“我猎到只好大的兔子呀!” 小苏凰也招手回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难过后,恍若重生。 …… “苏国相您终于醒了!陛下……陛下……遇刺驾崩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我明明……” “呼、呼……”苏凰一下惊醒,手边还摊着宋淮安的墨宝。“我不悔初衷。”他默念着,忽取来纸笔写下“侍君如父”四字,凝视片刻又丢到灯上,连同梦回旧事时的不安一并燃尽。 纵然星星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 * 三五月圆夜,千里共婵娟。 笙歌鼎沸,美人曼舞,成千上万盏鎏金宫灯将含元殿照如白昼,令明月都黯然失色。梁上结着层层纱缦,皆用玉带拢到一边。帝后席高高在上,阶下两侧席位依次排开,中央另设乐池、舞池供宾客观赏。 苏凰如敬王愿陪他走个过场,而后拣了个偏僻位置躲清净。 台下的戏远比台面上精彩。 若说官员言行举止不同常人,权贵们则更甚,话不言尽,一颦一笑把控得恰到好处,表面上相谈甚欢,心里各有想法。 瑞王支腮独酌,眼中尽是袅袅婷婷的舞姬,敬王则紧盯苏凰不放。鲜少露面的太子雪今日竟也来了,正襟危坐着,一身华服更衬得面色苍白,不时以袖掩面咳嗽几声。数数皇子中只有贤王原卿越不知去向。 这位贤王比太子更加深居简出,许多人只听过他名号。幼年丧母却不受圣恩垂怜,再及一早被迁出宫外独居,宫里几乎没人提及、不存在似的,连那些妄图攀高枝的都看不上他。即便苏凰这位两朝“老臣”也不识其人,可见的确透明至极。 忽而三声号响,舞姬尽数退离。持花灯在前的宫女涌入大殿,分往两侧,领头公公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在场所有人朝入门处跪拜,高呼“万岁”、“千岁”。昭幽国国君原弘靖携皇后姜氏款款入殿,两人衣着同样奢华尊贵,金线绣成的、闪动着珠玉光辉的曳地长摆足足用了十几人来捧。 原弘靖拂袖落座,睥睨座下众人,不想眼中清净许多,故而问道:“苏国相何在?” 远远有人举手示意。 又问:“姜太尉何在?” 无应答。 陈全出列一拜:“许是路上耽搁了,可要再等等?” “不……” “陛下——”姜后按住他的手,温柔一笑,“太尉劳苦功高,我们理应等候。” “皇后所言极是。”奏乐又起,舞姬重登台献舞。原弘靖侧身向姜后耳语:“有时候真怀疑你究竟是朕的女人,还是姜氏的女人。” 姜后笑靥不改:“陛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下是在责怪妾多言么。” “不是。”他反握住姜后的手,紧了紧。 直至月亮升到半空,姜太尉才由下人搀扶着前来,一进殿便弃了扶他的手,踉踉跄跄地上前,扑倒在殿下。 “老臣来迟了,请陛下降罪!” 原弘靖忙将他搀起:“太尉言重了。您老患有腿疾行动不便,赴宴已是勉强,岂有早晚一说。”又止住他跪拜谢恩之意,令人赐座。 这场“大戏”告一段落,家宴终于开始。 * 未等上菜,苏凰就已借故离席,四处闲逛透气。 月如银盘,泻下薄纱般的光,万事万物笼在月光中,眉目都随之温润起来。他远远瞧见湖边立着个人,为不造成惊吓,故意放重脚步。那条人影闻声动了动,自知无处可躲,只好老老实实转过身来行礼问好。 苏凰径直走过,与之并排而立。他本就身材颀长俊美,相较之下,这人不仅显得身形瘦弱,就连个头也只到他胸口。 凭空生出一种压迫感。 这人有些不适,正要告辞,苏凰却忽然弯腰凑近,在他颈边嗅了嗅:“闻到没有,今夜的风是桂花香。”呼出的热气蹭得脖子发痒,他后撤数步间开两人距离,退到树影里。 “请您自重。” 苏凰幡然醒悟,横着一根手指蹭了蹭鼻尖:“抱歉,在下无意冒犯。” “无妨。苏国相不在宴席上享乐,怎么到这偷闲来了。”声音清冷,稍欠温和。 “你认识我?” “苏国相美名谁人不知。” “我不认识你。” “苏国相岂是人人都有幸结识的。” “年纪轻轻不学好,油嘴滑舌。你是谁家孩子?” “我就是我自己,不是谁家的。” 苏凰没了聊下去的兴致,便直截了当地结束试探:“给你三点忠告:宠辱不惊,这是其一。韬光养晦,这是其二……”他语调忽转轻佻,“蓝衣更衬你,这是其三。” 原卿越弯了眉眼,道:“苏国相果真敏锐。可巧我这也有三点忠告与你—— 恪守本分,勿怀僭越之心,这是其一。立储之争置身事外,这是其二。你我二人会面一事已被窥视,很快会传到某人耳中,这是其三。苏国相如此聪慧,应该无需我提点此人是谁吧。” “谬赞了。贤王爷对臣有些误解,外头风言风语可听不得。” “想必苏国相心中对我也有二三印象,但眼见面谈便可信了?” 这把不带感情、温度的嗓音,看似轻飘飘的没有力量,却一再将他抛出的话原路击回。名不经传的贤王远比看起来有趣。 苏凰逐步逼近:“王爷似乎对臣与那人往来颇有微词。” 原卿越随之后退:“不敢。我只是不愿见苏国相助纣为虐,行不忠不义之事。” “如此说来,臣还需另择良木。不知王爷能否做那周武王,借臣一栖?” 苏凰再近一步,逼得他退无可退,后背抵上树干硌得生疼。他仰头迎上对方居高临下的气势,下意识握紧从袖管滑出的一柄刻刀。 “国相何意?” “王爷若真不明白也无妨,反正都叫人看见了,这贼船上与不上也没太大分别。”苏凰交叠双手环在他颈上,一点点往内收紧力度,“深藏多年,一朝显山露水,智慧如你,于我真是不小的隐患。” 原卿越微微抬起握刀的手,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甚至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在窒息与挥刀的前一刻,苏凰蓦地松开手,极温柔地替他抚背顺气,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大口喘气时还不忘提醒道:“隐患今日不除,机会再难得,往后恐受其害。” “话虽如此,但我没蠢到去自毁前程,不值得。况且……”苏凰凑近他耳畔低语,“你能奈我何?” 对此挑衅,原卿越回之以微笑:“国相已居高位前途无忧,那就祝您此生顺遂无虞,平安喜乐。”说罢挣开他的手,只身投入茫茫夜色。 * 今夜太子现身家宴,不少人借酒想与他攀谈,周身热闹之极可与帝后相较。可怜祝贺是假太子体弱是真,浅酌一口便激得双颊潮红咳嗽,急促的喘息使得喉间嘶嘶鸣叫,不能发一言。 苏凰回来时正遇上宫人、太医搀着太子离席。匆匆对视一眼,他微笑致意,对方口眼歪斜,只有眨眼回应的力气。 席间敬王显然心不在焉,斜瞟向太子那边的热闹嘬饮。偏生心腹凑近耳语:“苏国相与贤王私下会面。” “老四成不了大事。苏凰是只精明狐狸,他知道选择谁更有利。”敬王猛灌了一口酒,目光紧随苏凰从入席到与人谈笑。苏凰迎上他的目光,略点头致意,却不时望向对面那个自始至终空着的位置。 回府已是深夜,苏凰困得脚步漂浮,仍被小涛一路拽着去看小猫崽。她捧起一只给他看,颇为兴奋:“相爷您看这只有何不同?” 苏凰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抹了把泪花:“长得慢。”别的猫崽都毛茸茸的,就它还是皱巴巴的样。 “您知道为什么吗?” “求姑娘不吝赐教!我只知道我很困。要是我在这睡着了你得背我回去。” “这只猫崽被压在梨花身下,今天我偶然发现。好些天了,居然还活着……”小猫崽在小涛手中不安分地乱抓乱咬,放它回去,居然还能挤开其他兄弟姐妹独享母亲奶水,很是顽强。苏凰心中一动,玩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家伙挺有趣,若得栽培,假以时日或成猫中一霸。” 又像是自言自语。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隔了大半座城才到贤王府,由于地段实在偏僻,周围十户里走了八户,连片的老旧房子让整条街更显破败。王府单从外形看与普通人家无异,最值钱的是门口一对石狮子与檐下御赐的匾额。府里就原卿越与家仆常安两人,平时少有人过来走动,倒也落得清净。 此刻夜深人静时,各处黑飕飕,只有房内一盏如豆灯光。常安点亮灯笼,映出一条隐于斗篷中的黑色身形。 “告诉他,一切尽在掌握。” “是。” “常安?” “何事?” “谢谢你。”原卿越欠了欠身,“还有,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常安顿首,身子轻轻掀出围墙。他捞起湿布用力搓洗颈部,仿佛要将它洗脱一层皮才能除去令人难受的气息。 火辣辣地疼。 胃里不适时地翻涌起阵阵恶心,他甩开湿布撑住桌角干呕,咳得泪流不止。 才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 原卿越伏在案上,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安静得像具尸体。要想驾驭苏凰这把“刀”,就得付出代价。他除了自己一无所有,他无路可退,亦别无他选。 ☆、第四章 旁的且不论,单就运气方面,他算是很受上天眷顾。 譬如这天他睡到正午才起,推开门就见苏凰负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拜见王爷。”苏凰拱手一拜,“王爷也算是半个隐者,那晚是臣自以为是妄加指点了。” “愧不敢当。”原卿越略俯首示意,闭口不谈那夜的杀机,“能得苏相指教,卿越受宠若惊。” 脾气倒比排场大。苏凰暗地里禁不住一乐,明着皱眉作不悦状:“算算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一回生二回熟,王爷当真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么?” “那……请苏相进房坐坐?”他假意侧身作了个“请”的手势。 哪知苏凰也假意上前,一只脚悬在门槛上方,将进不进的,顺带偷把他细微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而后又撤回那只脚。 “进展未免太快。” “苏相大隐隐于朝,卿越一介闲人自是比不上。”他脸上浮着淡淡的笑,一如近来的天气,看似温和,实则有种渗入骨子里的凉,叫人不寒而栗。“若您肯收收每到一处便随意走动的性子,你我或许能聊得投机些。” “抱歉,但怪不得我。”苏凰叹了口气,“你家常管事有事要忙,请我自便。我走了许多的路才到这里,到现在也没口水喝……” “好好好,是我府上待客不周叫国相受苦了。”原卿越及时止住话茬,回屋倒了杯茶与他,“所以您为何来此?别是为了攀高枝吧。”话没说完,倒把自己先逗笑了。 “喏,这个——”苏凰掏出个面具交给他,“常管事说王爷能修补,我才跟着他来的。” * 贤王,读作贤良,写作赋闲。朝中大小事无需他过问,又无二三好友往来,闲着也是闲着,便循生母传授的手艺制作面具。起初是为消磨时间,日子一久堆积得多了,默许常安挑些好的出去卖几个钱,留着自己零用。不曾想竟让苏凰逮住,寻上门来。 真真天助也。 他一眼认出那个面具,接过来假意端详一阵,说道:“下了工夫的,可惜刻坏了。完成一件作品的过程中多少会牺牲几个,您手上这件可巧就是件废品。当弃,则弃。您要是真心喜欢面具,我这有些已完成的,随您挑。” “多谢王爷美意。”苏凰婉言谢绝,小心将面具收好,“我这件‘废品’金贵得很,连你也没法子,那就随它去吧。比起被赋予的外在美,我更欣赏它的本貌。” “您话里似乎另有深意。”原卿越送他出府,一路上两人总有意无意地间隔一段距离。 “有是有,没有也没有,看你怎么理解吧。”苏凰走在前头,时而蹲下来拨拨草弄弄花,或替二人撇开拦路的枝条,“困扰已久的问题近来有些新转机,还在考虑当中。” “是转机还是祸端,您可要仔细考量。”秋风瑟瑟,扬起宽大的袍袖,原卿越双手皆笼在袖中,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要随风而去。 苏凰忽然笑着回头:“你数过没有,从刚才到现在称了我多少次‘您’?生生要喊出个辈分了。”打量了他一阵,又问道,“今年有十五没有?” 答道:“十七了。” “看着和我刚入仕那会儿一般大。”苏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送,“我也没比你年长太多,往后见面不必如此拘束,以姓名称我即可。” “苏相公务繁忙,下次相见不知几时。” “那贤王殿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同我做番大事?” “没兴趣。”原卿越将他的话与笑脸一齐关在门外。 常安悄没声出现在身边,声音竟是比秋风还冷几分:“此时应承了不更方便?” “真当他遇着你是偶然?为个破面具上门拜访也是偶然?哪有那么多偶然,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敬王府那位此时应该收到消息了,不知要怎么闹呢。”原卿越望着庭院中落木萧萧而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你怎知他今天这番话不是在两处试探?这件事上,越着急的人越被动,越容易自乱阵脚。” “相爷您终于回来了!”小涛略显稚嫩尖细的少女音从后院飞到前院,绕着他打转,“敬王请人问了三遍,舒将军也来过——您到底上哪了啊?” “攀高枝去了,还让人给轰出来。”苏凰接过小猫崽不顾它挣扎贴脸蹭了蹭,逗弄它的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爪,“你说是不是?嘁,凶得很呐。” 相爷上别人家爬树啦?小涛不明所以。 * 自从相爷爬树回来后,整个人都很奇怪。常常无故发笑,要么把自己关书房里一整天不露面,最近更甚,居然把预备着娶亲用的银两全翻出来,托人买了东西不知往哪儿送呢! “所以我敢肯定,他爬的根本不是什么树,而是哪家姑娘绣楼旁的围墙!难怪让人轰出来!”小涛一本正经地给舒谐分析,说到动情处还猛拍大腿,“原以为我家相爷凡事不往心里去、人淡如菊,没想到是因为不要脸!” “那围墙能乱爬的吗!那户人家死乞白赖地非把姑娘塞给他不可。可怜相爷一世英名,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呀!” “是个屁!”苏凰听他二人嘀咕半天,终于没忍住揪着小涛耳朵骂了句脏,“我一世英名倒先让你们毁了。” “果真有问题。”舒谐将他上下一打量,两手一摊,连连摇头叹气,“看,说中他了,他生气了。” 小涛挣开他的手,往舒谐身后一躲,嚷嚷道:“相爷啊,外面的女人轻易碰不得,这下让人套住了吧!” “你这套乱七八糟的话都是跟谁学的?以后少往街头大婶堆里钻。”又向舒谐,“你若得空就替我跑一趟,之前打发去的小厮排面不够连门都不让进。” “不是吧苏大人!你让我替你送礼?给外头的女人?” 越描越黑! 苏凰一把勾住他肩头,扯到跟前低语几句。 舒谐变得沉默而神情古怪,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后者慎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我看你是疯了。还不如那个……算了。”舒谐深知此人执拗,也知此人每要跨出一步必先想好一万条退路,便由了他去。 只是这高枝…略枯瘠了些。 巷子勒得连驴车都塞不进去,他招呼手下人大箱小箱往里搬,屏息提气挤进巷中。也是真没人住了,才敢往这裤腰带里安两座石狮子。舒谐悻悻地想,而后整顿精神,颇有风度地上前叩门。 岂料对方面也不露,隔门抛出一句“请回”就想打发了事。堂堂定远将军,龙潭虎穴都进得,小小王府还进不得?他报上名号,刚要发狠,门破开一道缝,未见其人,先有泠泠冷风入耳:“舒将军息怒,我家下人无知冒犯了,望您宽恕。” 舒谐闻言微怔,但见全貌又有点哭笑不得,腹诽道:这高枝怕是会攀折了…… ☆、第五章 苏凰唤人抬来张摇椅,裹着毯子捧了盏茶往上一歪,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小涛在一旁侯着,不住向门外张望,却也忍不住打起呵欠。她原地小跑几圈解乏,搓搓手捂在发僵的脸颊上:“您要不先休息去,我等着就好。” 苏凰摆摆手,腿往一侧挪了挪,拍拍空出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歇会儿。 主仆彼此谦让间,舒谐黑着张脸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辛苦。”苏凰上前执了他的手,笑吟吟地请他坐下。又见他身后空无一物,显然事已办妥,这是他不曾料到的,“还是堂堂定远将军面子足。走了大半日,想必收获颇丰?” 舒谐胡乱灌下几口茶,忿忿地说:“不提倒好,一提起就生气。时间全花在路上不说,人见是见着,但送进去多少东西全给丢出来了。名不见经传的脾气倒挺大,进门半天也没给口水喝……你笑什么,故意整我呢?” “没有没有,只是感叹于贤王爷待人处事当真耿直。”他蹭蹭鼻子以掩笑意,“所以我那一车礼品哪去了?” “这就更别提了……”舒谐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尴尬样,“回来路上拉车的驴子突然犯起疯病四处乱撞,沿街掀翻几个摊子,东西拿去赔给人家了。” “罢了罢了,没伤着人就好,当破财免灾罢。”苏凰吩咐下人撤了桌椅,哄小孩儿似的推着他往书房去,一边自说自话,“不知王爷是看不上那些俗物还是看不上我苏某人。改天我自己出门转转,淘点稀罕物。” 舒谐身形一僵:“还送?他原卿越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破例、放低身份倒贴?” 苏凰展开一卷白纸,蘸墨写下原弘靖、姜后、太子及三王名称。并在各人之间以直线相连,以表承接关系。 “原弘靖共有四子,皆由妃嫔所生。太子生母陈妃已逝,交与姜后抚养,而姜后背后是整支姜氏血脉。姜氏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姜后无子,他们会力保太子即位。看似顺理成章,可一旦太子登基,实际掌权之人将是谁?帝王一旦有所顾忌,位子就坐不稳了。这天下终归是要姓原,而非他姜姓。 再说二皇子瑞王,以表面放荡不羁为饵麻痹外人,实则与朝中几位要臣私交甚笃,与禁军首领也略有往来,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三皇子敬王资质稍逊一筹,心性浮躁易被他人煽动,同时也极易受他人利用。我当初正是看中他这点点好处,才将他列入考虑范围。可惜他太过急功近利,懂得扩充人脉是好事,但扩不到重点便是蠢了。 四皇子贤王,一个出身毫无优势、人际关系单纯如白纸般的原姓直系血亲,可塑性极强。光凭这点足以令我对他另眼相待。比起春回大地,我更喜欢起死回生。”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都忍不住轻快起来:“这个人有趣得很,口口声声拒绝我的邀约,可说的每句话里都在暗示我该丢弃敬王,另择他主。至于他背后之人,尚未确定,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只隐隐约约感觉有。无所谓了,苏某专长策反。” “依小弟拙见,帝王之位应举贤不举亲。我知一人,才能学识皆在其之上。”舒谐走近他,夺笔划去纸上众人,落笔作一“苏”字,出声微若春雨润物,“与其让人无端猜忌、白白污了名声,倒不如狠下心取而代之。只要兄长点头,小弟定当舍命相陪……” “胡闹!”苏凰抓起纸卷撕个粉碎,一把掷在他脸上,打得他一哆嗦,“从军后脾性不收反倒愈加疯魔了!你知不知道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丢了自己性命不说,要连累多少人?阿爹、宋伯父一家……拼死逃出去的还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么?好好想想阿爹为什么同意你留下。” 为什么? 舒谐终是按捺不住心思,一股脑儿把话篓子翻个底朝天:“身在乡野而心系庙堂?受恩于先帝而报之于当今?或许有这些原因罢,但我留下是为了你啊,傻哥哥。” 从小一处长大,互相照拂惯了,怎能眼睁睁看着一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当年你要是没被送来我家,现在可能也轮不到……” “留在那儿我也活不长久,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苏凰收拾好碎纸烧个干净,语气较之刚才明显柔和许多。“尽快忘掉你那些念头,否则立刻滚回老家去。” “是是是,好好好。板着张脸跟那小王爷似的……”舒谐作小鸡啄米状不住点头,一边小声念叨。 “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呢?” “说您想攀上枝头变凤凰呢。” “那是。比预想中难了些,怪愁人的。”苏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 晃晃悠悠又过一月,都城内外满目肃杀萧索,正是深秋之景。姜后畏寒,自入秋起长禧宫便每日炭火不断,并以更浓郁的熏香掩盖烟火气味。两种气味混合,总惹得她头疼咳嗽。 姜后拢了拢毛皮大袄,斜倚在座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出神。太子恭恭敬敬地请安,关切道:“儿臣前些日子听闻母亲旧疾复发,牵挂忧虑不得安寝。不知您可好些了?” “满口客套话,听着很腻。” “儿臣不敢。” 姜后甚至没转脸看一眼,只凭空向他招了招手:“你看,是不是凌云宫的梅花又开了?” 太子顺从地上前眺望,然后退回原位,俯身如实相告:“凌云宫偏远,目所不能及。此时尚未入冬,想来梅树还未开花。” “哦……”她有些恍惚,说是询问,更像在自言自语,“那里的人呢?” “梅娘娘早逝,四弟出宫独居,那儿只剩看门守卫了。” “哦,我又忘了……”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在茶桌上,她突然发笑,“好歹留个儿子,总归比我争气。” “儿臣就是母亲的儿子。” “你是吗?”太子已非当年的蓬头稚子,无论行为还是思想再难以控制,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你可曾埋怨我更疼爱靖懿?” “靖懿是母亲亲生、昭幽唯一的公主,理应受宠。” “这话听着倒生分了。靖懿是我的孩子,你就不是?”姜后终于从窗外抽回目光,赏他一眼。 她生得极美,即使面上常年泛着病态的白,也丝毫不影响那份刻骨的明艳娇媚。然光有美貌不足以在风云诡谲的后宫里生存,膝下无子仍能稳居后位,不排除家族势力因素,也足见这位美人很有些手段。 “儿臣不敢。”太子始终保持谦卑,始终面无表情。 “你有什么不敢的。”她扬扬手,示意宫人伺候她更衣就寝,“谁才能保住你的位子,自己好好想想。我乏了,退下罢。” “是。”太子躬身倒退出寝宫,终于没忍住放声咳嗽。等候在外的宫人赶忙拥上裘衣递上手炉,他仍抖得像个筛子,身上一阵阵恶寒袭来。 深宫高墙望不断,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他的目光直直伸向宫墙上方灰败惨淡的天,咧嘴一笑。 * 近日贤王府难得清净,原因只有一个:苏凰再没托人送东西来了。 “让你总这么端着,现在倒好,我都替你急。”原宜殷自斟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吹气,顺手往锅里添把青菜。小炉上“咕噜咕噜”地煮着白豆腐,不见一点油腥。“大老远喊我过来就请吃个豆腐?自个儿想成仙别拉着我呀。” 原卿越傍着窗框看院子上方那一小块天空,看其间云卷云舒,看飞鸟掠过,若有所思。 “在做什么?”原宜殷凑近了问。 “听风。” 真像是要成仙了。 原宜殷无言以对,坐回去继续摆弄他的豆腐。 “来了。” 什么来了?他刚要发问,便听见常安隔门通报:“苏国相到访,请王爷去一趟。” “失陪。”原卿越淡淡一笑,留给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这个弟弟身上带有与年龄极为不符的老成持重,原宜殷清楚记得他发出邀约时,眼底闪耀的锋芒。 他说:“倘若二哥助我,我便以这江山为报。” 原宜殷当场被逗笑了,可如今的状况却令他再笑不出来——事态发展的的确确如其所愿。敬王费尽心机都没拉拢住的人,他仅见了几次面便能令其追在后头跑。即使他原宜殷也是做不到的。此人高深莫测,留着即是祸害。他只能选择与祸害为伍,或者,除掉他。 所幸还有时间观望,原卿越也并不是他刀锋所指的第一人。在不得不考虑兄弟相残这件沉重的事之前,至少得把豆腐煮好。 * “苏相今日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送什么来了?”原卿越见他一身像是从泥坑里捞出来的落魄样,微微有些吃惊,进而又笑道,“大人这是到哪体察民情了?” 苏凰没顾上和他说话,把一路拖着来的布袋拆开,扯出一小株成树,这才“哎哟”一声瘫坐在地上,也顾不上仪态形象了。 “你家园子里随心所欲长了一堆,也该正经种棵树。前几日在街市上看到卖树种的,便向人打听有没有成树卖。我不太擅长种花植树的,只好跟着学做几天老农。” “什么稀罕物,值得苏相如此费心?”怎么看都是一株普通梅树,有几枝已结了花苞,上头还挂着晨露,有些可怜可爱。 “稀罕倒是不稀罕,就是挺有观赏趣味。”苏凰解释道,“此梅名为洒金梅,花主白色,上有红色点染,极个别可至全红,是不是很有趣?” 原卿越云淡风轻的脸上有过片刻失神,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他赞叹道:“凄美动人。我从前居住的寝宫外就有许多这样的梅花,真叫人怀念。多谢馈赠,然而卿越无心争权夺势,恐怕要大人失望了。” 苏凰却是一反常态地体贴:“王爷放心。事情一码归一码,拿这点小玩意儿就来要挟,苏某成什么人了?” 还备下什么“大礼”作交易筹码、挖了什么坑等我跳? 原卿越心中暗想,明面上反装作一副如释重负样,连连致谢不说,还亲自雇车送他回府。 “嫩豆腐熬成老豆腐,终于可以吃喽!”原宜殷盛出豆腐分与二人共食,一边打趣道。“这下办稳妥了?” “才只是开始,还得辛苦二哥。”原卿越替他续了杯茶,毕恭毕敬地奉上,“对门那座园子可以买下来了。” ☆、第六章 他接过茶杯随手一搁,语气淡然:“你既开口,我岂有不应的理?只多嘴一句,对此事你有多少把握?” 原卿越竖起二指:“两成。” 见他欲言又止,又继续说道:“亦是我对自己斤两的掂量。虽然不多,好过全无希望,一旦握住必然成事。” 原宜殷嗤笑:“你总是这样乐观,和小时候一点没变。” 小时候…… 冷不防飞来方砚台重重磕在额角,鲜血混着墨汁汩汩流下,模糊了视线。小娃娃来不及惊讶、连哭声也吓住了,只呆呆地望向高台上暴怒的男人——某些责备的话他甚至还听不懂。 周围人或冷眼旁观,或讥讽嘲笑,唯有二哥过来将他护在身后,替他辩解。 两兄弟关系较另两个更紧密便得缘于此。 晚风吹开覆在额前的发丝,额角一处半月状疤痕清晰可见。他抬手拢了拢额发,回首轻笑:“活得这样辛苦,至少得给自己添点自信。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这叫没关系?!” 天冷得庭下都结了层薄霜,原伯秋硬是憋出一身汗,猛打扇子从会客厅一头疾行到另一头,又返回苏凰跟前,撑住扶手俯身逼近,皮笑肉不笑:“你二人的‘好事’我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事已至此,苏相还要狡辩么?” “如何评判这段关系取决于我,旁人无权置喙。王爷当真心中有数,便不会一大早来府上兴师问罪。” “这、这……”此行目的本就是求和,此时嗅到一丝转机,他便也放软态度,悻悻地道:“大人是要舍我而转投贤王?” “舍你?这话从何说起?”苏凰像是听到什么新奇事,说话语气里都带着笑,“我对王爷从未有过承诺,之间更没有什么协定。两条船挨得再近,也合不成一条船上的人。至于贤王爷……他若有心我不介意载他一程。” 自始至终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怒极反笑:“苏国相好糊涂哇!论人脉、钱财、地位,他原卿越有哪样能拿得出手?要想扶植他难如登天!” “这三样东西我最不缺,他若是要,我也给得起。”苏凰适时出言打断,连,“言尽于此,王爷请自便。” “好,你们……很好。”原伯秋往前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向等候在外的仆从摆摆手,示意不用来扶,然后整顿仪容,阔步走出庭院,临登车时才回头望了一眼,啐道:“不识好歹。” “恭贺苏相树敌一人。”门帘后闪出一条墨青色人影,即使捧着手炉仍不住地哆嗦。 “同喜。”苏凰接过仆人呈上的披风大氅替他系紧,顺手揉了把脑袋,“饿坏了么?走罢,我请你吃些热乎的。” 他稍稍偏头躲闪,不着痕迹地越到前头,远远甩开一段距离。苏凰既碰了钉子,只得暂收起玩心,随他前后脚进了洗碧阁,寻个僻静隔间点上一桌酒菜。 “苏相特特地差人请我来,就是为了当面拉我下水、离间我兄弟二人?” “我也是为了你好。与其承他那份虚情,倒不如跟了我。” 苏凰一筷子未动酒水先行,只三两杯下肚便觉天旋地转,眼前十个八个小王爷齐齐看向他,没一个脸上是高兴的。 “此番看似对我好,实则是不好。若大人真替我着想,必然不会推我与三哥正面对立,更加不会暗示你弃他保我。一旦他恼羞成怒宣扬此事,我必成众矢之的,骑虎难下只得任你摆布。大人好计谋。” “凡事太过追究反而无益,你也该偶尔装作糊涂。”他借着酒劲死乞白赖地非往原卿越身边凑,强枕在他瘦削的肩上喃喃道:“我向他说的每个字都发自肺腑……你若无依无靠,靠着我便是。” 顺从抑或反抗,哪条路更能取胜?原卿越来不及多想,倏地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身,逃也似的退到门边:“卿越是无福之人,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罢。” “放过你?也是,王爷是清风霁月、孝子贤臣,自然不齿苏某所为……” 方才那一扑空已令醉酒之人心生愤愠,又及这一番言语刺激,正好给他发挥的由头。苏凰箭步上前捉住他双手反扣于腰后,摁着他一同栽倒。 小王爷,这下你该怎么办? 萦绕周身的浓郁酒气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一呼一吸,令他微醺。原卿越不得已偷用刻刀割破手指,以疼痛换取清醒。 “我曾向你提起一个……一个转机……”苏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肩头,不顾对方瘦弱,几乎压上全身重量。“小王爷,你说这皇位……我苏凰坐得坐不得?” 此人果真要反! 他心中骤生欢喜,随即又被疑虑浇灭。谨慎如斯,岂会轻易泄底?恐怕连醉酒也是故意卖的破绽。 肩上压着的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如棺木般压抑沉重。 苏凰继续说道:“王爷不愿意做的事,只好由我来做。但你知道太多,又不肯助我,留着有害无益。” 他逮着机会腾出一只手,手中刻刀恭候多时,等待殊死一搏。 “大人是要杀我灭口么?” “是……”苏凰往他颈边偎了偎,哑着声道,“可我舍不得……” “那请大人放我回去,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往后不再见。” “不成。贤王爷何时学的自欺欺人?” “这也不是那也不成……你究竟要做什么?为何总不肯放过我。” “君若为山,则吾心向山。君若为水,则吾心向水。”做戏要做全套。苏凰把心一横,作暧昧状贴耳低语:“明白了么?还是想听我说喜欢、说爱?” 这招真狠。 一颗心如坠冰窟,只听得落水一声响,无止境地下沉。又像被人一把攥住,越攥越紧,游走在爆裂边缘。他问左耳:刀柄递到手边了,还不快握住它?他问右耳:酒鬼、逆臣,你信他? 两道声音相持不下,吵得头疼。他用尽全力也仅是推开一丝间隙:“酒令智昏,大人不该如此戏弄我。” “是色令智昏。” 苏凰以前额与之相抵,眼神温柔得仿佛能酿出酒来,趁其不备落下一吻。 成了! 原卿越勾唇,手中刻刀已送了出去。鲜血溅洒上苏凰惊愕的面容以及他亲手系带的大氅,宛如斑斑血泪。 ☆、第 7 章 渗入骨髓的寒意。 眼前的光亮向四周飞散,又渐渐汇聚成一道人形,是他魂牵梦萦、再熟悉不过的。 原元熙笑着看向他:“爱卿这般心神不宁所为何事?” “臣梦到陛下遭奸人所害……梦到陛下……”他终究不忍说出“驾崩”二字。 这时身后响起与之极其相似的嗓音,却更为明快。声音说道:“废太子一案来得蹊跷,或许是宁王从中……” 他带着半分心惊半分绝望回头,那个浑身骄傲不可一世的家伙,除了苏凰还能是谁?原来是梦,而且是他永生不愿忆起的噩梦。 原元熙径直穿身而过,向苏凰作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噤声。“难得出来体验风土人情,朝政之事暂且放一放罢。” 苏凰点头称是,露出一点笑意。 君臣二人扮作父子一路说说笑笑携手同行,举手投足间真有那么一点慈父孝子的意味。 强光晃得睁不开眼,苏凰提议:“日头毒辣,不如在前边凉亭稍作歇息。” 原元熙欣然应允。 正是在那儿,先帝遇刺身亡,两人从此阴阳相隔。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短短的一段路,竟是两人今生互送的最后一程。 别再往前了! 他嘶吼着恳求着,一次次挡在路前,试图阻止他们前进,却连一片衣角也留不住。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又一次被利刃穿透胸口、颓然倒地,胸前也随之一紧。异常真实的疼痛感使他不得不将意识从前方暂时抽离。他伸手按向心口上方那处疼痛的来源,不断有温热的液体外涌,渗出指缝。 这是……怎么了? 周身场景忽然如风卷残云般消失不见,混沌中飘荡着虚浮的光影,一位苍白的少年与他对立而视,天地之大,仿佛只有他二人。少年握刀的手微颤,拧着一张脸,要哭出来似的。 苏凰颇为无奈:被捅的是我,你委屈个什么劲儿?他想叫少年别害怕,胸口却凭空飞来一脚,将他踹入万丈深渊。 少年垂眼看他,笑得恣意张扬。 “咳、咳……” 不知昏睡了多久苏凰才悠悠转醒,房内的陈设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舒眠香味,无不提醒着他此时身在府中。头仍是昏沉沉地疼,一如常人宿醉后的症状。 “几时喝的酒,还喝得这么多……” 依稀记得自己是同小王爷出的门,两人往洗碧阁去,他有意借醉试探破天荒多喝了几杯,然后……然后…… 舒谐守在外头,忽听得屋内一声惨叫,忙抽出剑踢门进去,只见苏凰大半截身子悬于床外,一脸煞白瞪着眼活像个痨病鬼。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舒谐收剑回鞘,将他拉回床上躺好,伸手试探额前温度,松了口气:“还好不烧了。你嚎什么呢?” “我怎么会在这儿?” “老兄,你这副鬼样子不在家躺着还想去哪?” “我?我怎么了?” “我哪知道。”舒谐白了他一眼,“小丫头忽然来找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说你出门时好好的,结果满脸满身是血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回来,一头栽倒不动弹了。瞧着吓人,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就是伤口感染了炎症,几日来高烧不退,再这么下去脑子非烧坏不可。到底怎么回事儿?”他面色忽一沉,紧张道:“是他做的?” 苏凰摇头,扯过被子一裹,只露出两只眼睛,怯怯地说:“我好像……闹大了。” “怎么?杀人放火还是丢东西了?” “丢人了……” 舒谐听他把过程细细道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憋笑成猪肝色:“早说你有特殊癖好……咳咳,苏相不愧为天之骄子,就连笼络人心的招数也与众不同。哎~这招妙哇,既煞了小王爷的威风,指不定还能把昭文殿那位给膈应死。” 他终是没忍住,锤床大笑。 苏凰长出一口气,正色道:“笑够没有?笑完就替我想想办法。” “还想什么办法?担起责任,赶快把人家娶过门才是正经。” 苏凰不动声色咬破舌头佯装气结咳血,唬得舒谐腿一软差点跪下,再不敢孟浪。他规规矩矩坐好,老实回答道:“贤王脾性刚烈,你病这么些天也没见他来看你一次,可见真是生气了。你若哄他,万一就蹬鼻子上脸反客为主。你若不哄,从此一拍两散,这段时间白忙活了。” 苏凰若有所思,内心几经挣扎后得出一条‘奸计’。 于是隔日清晨,一位衣着缟素的小姑娘叩响贤王府大门,说明身份来意后被引至原卿越面前,行礼后一言不发,暗自垂泪。 原卿越听说她是从苏府来的,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故作惊讶道:“姑娘衣着如此,可是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小涛就势跪下恸哭:“求王爷救救我家大人吧!我家大人前些日子酒后犯浑无意冲撞了王爷,清醒后羞愧难当,新疾旧病齐发,或将……或将不久于人世!” “新疾旧病是什么说法?” 小涛稳稳情绪,答道:“回王爷的话,我家大人数年前胸口曾中一刀,拼死才救回了性命。此次受伤正巧在旧伤附近,旧伤未痊愈又添新伤,更及心病难捱……”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大人病中一直惦记着您,几次想要亲身前来道歉均被劝下。您纵使再生气,也请随我前去看看吧,也算了却我家大人的一个心愿!” 原卿越不紧不慢地为她赐座赐茶,悠悠问道:“不急,你家大人一时半会还凉不了。敢问姑娘芳名?” “小涛。” 原卿越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道:“小涛姑娘辛苦了,要记下这套说辞得花不少时间罢。” 小涛很赞同前半句话。她确实很是辛苦,倒不是因为记词,而是收敛起骂街的性子——长期混迹于市井阿婆之中,对这套说法早就烂熟于心。可伤了我家相爷,还要我低声下气地来求和,哼,我才不干呢! 那二人好说歹说,才把她哄过来。 别看她平日里乍乍呼呼,关键时刻很是可靠。即便暴露了,仍面不改色地继续装乖。 “这些都是小涛的真心话!我家大人确实不太好,王爷若是不信就算了。”她长长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行礼告退,忽而想到些什么,又返回来,“大人只托我给您带了一句话。” “你且说来。” “大人说‘宫深似海,父子亦能相残,何况兄弟?王爷这般心胸已属难得,惟愿您此生顺遂无虞,平安喜乐’。” 台阶已铺下,对方甚至卖弄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旧情,只等他服软。仅凭二成把握便轻取苏凰这枚大将,这人果然自负好胜。 暂不提苏凰,眼前这位故作镇定的小“说客”更令他在意,令他忆起一段温暖柔软的时光。原卿越看着气鼓鼓磨磨蹭蹭的身影哑然失笑,请她停一停,温言道:“我只说此事有诈,并未拒绝。本王自认为与姑娘投缘,愿意卖你一个面子。苏相此次是沾了姑娘的光。” 小涛小声嘀咕:“别扭鬼。” 原卿越问:“姑娘在说什么?” 别扭鬼别扭鬼别扭鬼!她甜甜一笑:“此事全凭王爷做主。” ☆、第 8 章 不愧是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如出一辙的表里不一。 自然是要上门拜访的,但绝非表示他原卿越服软认错。他哪有错?那人招惹在先反倒委屈起来,酒后失德又装皮薄卖惨,这会儿还要他主动撇下面子前去探望……也就是他时运不济,偏摊上这么个苦差事,遇上这么个“妙人儿”。 小涛领着他往内院里来,直送到苏凰房外。他瘪瘪嘴,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叩门进去。苏凰当真病歪歪倚在榻上,捧着叠文书边读边笑,抬眼时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意更甚,招呼他坐过来。看他一脸的警觉,便指指自己:“别怕,我身上有伤,够不着的。坐这暖和些。” 床边搁着一只精致的四脚小炉,正旺旺地烧着火,却不是炭火气味。他揭开炉盖一探究竟——只底部薄薄铺了层炭,火上架着的居然是纸。他面上不为所动,虽看不惯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但他也不是好管闲事之人。 苏凰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有意激他,当着面又将手上一叠投入炉中。 “替那些纸可惜么?奢侈的不是我,是那些无聊的人。好纸不用去作文章献计策,成天往我这儿送。”他拿起一叠递给原卿越,粗粗一翻,净是些谄媚讨好、歌功颂德之言,“讥讽谩骂的还值得一读,夸我的直接烧了。自己什么样我还不清楚?至于一天提醒八百遍?” 原卿越扯了扯嘴角,随手抽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一份,恰巧是骂他的。 苏凰:“念来听听。” 原卿越:“‘样貌可怖,心智未全……’” “往后再翻翻,若他通篇废话便也烧了罢。”他对着自己手上那叠挑挑拣拣,一大半又进了火炉。“明眼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的不必念,挑骂得好的来。” 原卿越又抽出一篇:“青田县无名氏上书道:‘苏凰小儿,才不足以登大堂,胆敢戏弄朝政。一朝得道升天,而数典忘祖,妄将他乡作故乡……’”他粗浅扫了眼余下内容,不多考虑便将它揉作一团丢进火里。 苏凰停下来看他:“怎么了?用词刻薄了些,还算在理,不该扔的。” “分明是无理取闹,这人说得不对也不好。”他别过脸,有意避开苏凰的目光,“苏相现为昭幽臣民,留着此物只会让人猜忌。若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恐毁清誉前程。” “原来王爷如此体贴,苏某受宠若惊喜不自胜。”苏凰毫不掩饰面上的欣喜,拾起所有文书一并投入火中,包括经他反复比对后挑选出来的“逆耳忠言”。“此类‘罪状’王爷若是想要,我顺手就能写个十张八张的。由你来扳倒苏凰这个大奸臣,他日荣登帝位必不会受人质疑。” “我不愿意……”他说不清是抵触帝位本身还是踩着苏凰上位这一行为,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体内有股怪气在流窜,将胃坠得难受,又紧紧地往上走,挤在喉咙里不肯动,吐不出咽不下。抬头对上苏凰颇为得意的神情,他明白过来,怪气也随之荡然无存:“苏相一直在耍我,是不是?” 从进门起,他就掉进苏凰的设计之中,一举一动、甚至于情绪都受其引导。 防不胜防。 “并不全是。譬如,文书是假,尤其那篇‘青田无名氏’正是出自我手。”原卿越眉间微蹙,叫烟火一熏,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很是委屈,令人徒生怜意。苏凰忽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预料到他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又打消了念头。“傻孩子,朝臣间哪能暗通信件。有机会到你父皇书案上翻翻,没准真有这样的折子。” 他装模作样地拨拨火炉、搅匀纸堆,令其更加“死无对证”。“此外,你所听到的一切都能当真,包括那个承诺。我不会向任何人妥协,除非是你。” 他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递出来,规矩得像根细竹条,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苏凰明白自己心中所求,原卿越亦是如此。 所谓借刀杀人,手上必不可染血。他调转话题,再一次婉拒对方好意:“今日只拜访,不谈私事。” 苏凰却道:“请你过来不谈私事,难道指望我向你道歉?” 原卿越额角一跳。 他自然是不指望,所谓拜访不过是为确保之后来往顺利而作出的试探。低微如他,早将旁人轻贱当作习以为常。 哪知苏凰又笑说道:“不逗你了。那天吓坏了么?本可以等到一个更为成熟的时机,或以更为稳妥的方式……是我操之过急,对不起。” 原卿越额角又一跳。 不以为耻,反而越抹越黑,这算哪门子的道歉? 换作任何一个人,他必定全盘接受,甚至还会道谢。可这人是苏凰,他眼中的原卿越浑身带刺爪牙锐利,不能不回嘴。 “苏相话里字字都在替自己辩驳,这份歉意我受不起。告辞。” 苏凰嘴里敷衍着“哎哎哎别走啊”,扑出半个身子装作阻拦,瞧他气呼呼走出老远,方才敲敲床板。 床下滚出一只舒谐,怀里睡着小猫儿。 他趴床底听完全程,忍不住感慨:“这就完事儿啦?” 苏凰:“不然呢?两边都有需求,牵桥搭线不易,还能撕破脸不成?” 舒谐怒:“不早说,害我着急忙慌地赶出一叠假文书!既要字迹不同,又不敢找人代写……这辈子没写过这么多字!” 苏凰拱手一拜致谢:“好在一切值得。真情流露或者做戏都无所谓,他愿意配合演,我胜算越大。” “你二人心思真多。对了……”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早说你有特殊爱好……这种事你为何如此熟练哪?” 苏凰笑吟吟抛出一句话:“情随心动,浑然天成。” “你不是……真喜欢上小王爷了罢?”舒谐知他做事向来全力以赴,但这么急着把自己往外送的,还是头一回。假的也就罢了,若是真的,他是不介意,可老父那边没法交代。 “猫儿是极聪明的。”小猫儿咕噜一声睁开眼,冲苏凰细细地叫。他接过猫儿提着发带逗它玩,没来由地回应这么一句,“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它心知肚明。你花了多少心思、付出多少真心,它就会照样反馈于你。” 舒谐嘟囔:“你的猫儿凶残得很,小心它扮猪吃虎反咬你一口。” 他打趣道:“怕什么,我可是凤凰于飞,俗物怎能近身迫害。” “如此最好。”舒谐生生把损他的话咽回去,嘿嘿一笑,“过几日我得出发去各大营巡视粮草储备,怕是赶不回来给沈老伯上坟了,你就替我多磕几个头罢。” “好。我顺带捎上小王爷去混个脸熟。” 舒谐白他一眼:“腻歪,我要吐了。” 当日一早,苏凰亲自去邀,果不其然又是一碗闭门羹。 “对不住,我家王爷不巧身体抱恙,实在不适宜登高爬坡。” 常安一如既往的谦卑,身子躬得极低,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苏凰只得打量别处,无意间瞥见他鞋尖大团污渍,上面附着的泥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令他很是在意。 “常管事忙于操持府中大事,靴子脏了也顾不上换。” 常安憨厚一笑:“唉,可不是吗!这几日多雨水,稍一走动就给溅上了。” “常管事走动得似乎有些远。”苏凰似笑非笑,紧盯着泥团不放,“毕竟乌金泥这般金贵的东西不是随处可见的。” 常安的笑容凝在脸上,缓缓蒸干消失。 果真坐实猜想,苏凰点到即止:“我此次到桐秋山办事,预备在清光寺清修几日,府上若有急事可去那寻我。”说罢拱手作别,即刻启程。 往年还有舒谐作伴,今年只他一人,周身愈寂寥,心愈静。沈行触棺而亡之时,他尚在生死边缘徘徊,没能亲眼目睹那副惨烈景象。昔日满腔热忱的忠烈之士如今长眠于清寂林间,生前身后皆是清清白白,未尝不好。 他将手贴上冰凉的石碑,似乎这样做就能与之沟通。他说:“小侄此行凶险未卜,望老伯在天之灵庇佑昭幽觅得明君,永世不朽。”说罢连着舒谐的份一起磕了几个响头。 祭拜完沈行,苏凰继续往顶上清光寺走,不期在寺内遇上原伯秋。他穿着低调,随行只两个仆从,见到苏凰即迎上前去,开场便是一大拜:“苏国相别来无恙,这段时间我那个不成器的傻弟弟承蒙你照顾了。” “劳烦敬王爷记挂,说实话还是卿卿照顾我较多。他的胸襟与见识令我自惭形秽。”苏凰并不打算与其过多纠缠,故意将“卿卿”二字重读,并请小沙弥引他去禅房。寺门窄小,竟一点衣袖也不往他身上沾。 原伯秋闻言果真眉间紧锁,却仍旧不依不饶:“苏相喜佛道,我近日恰好得一紫檀柳手串……” “我喜静。”他忽地转身,语气冰冷,“恳请王爷多将心思放在朝政上。” “你怎知我没……” “南境欠收其因何在?番邦侵扰有何良策?梧州知府贪污银饷如何判决?还有……”他顿了顿,“我朝现任太傅姓甚名谁?” 原伯秋让这一串问题堵得说不出话来,前几个根本闻所未闻。他努力回想,支吾道:“我朝太傅姓……姓……啊,姓沈!叫什么来着……” “沈行?” “对!对!就是沈行!”他极力附和,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苏凰怒气更甚:“胡说八道!本朝未设太傅,沈太傅过世多年,就葬在你脚下的这座山里!” 原伯秋恼羞成怒:“我不知,你去问问你的好贤王,看他知不知!” “不懂的我可以慢慢教给他,你们不一样。”他勾了勾唇角,和气地合上房门,也关上了原伯秋的一切幻想。 完了。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太子压他一头也就罢了,他原卿越凭什么? 完了。 世上还有谁能替他筹谋?姜氏?□□?剩下的都是废物!废物!到底是哪儿出了错?是他苏凰吃错药还是我原伯秋吃错药? 原伯秋打发走两个随从,独自一人在山林间乱转。心里好似有股邪火在烧,他抽出佩剑乱砍乱叫,惊起一只通体雪白、翅尖墨黑的桐秋仙,紧接着飞来一支羽箭,直没入方才桐秋仙藏匿的草丛。随后又是几支,竟是冲着他来的! 原伯秋挥剑劈开箭矢,朝它射出的方向逼近。一位猎装打扮的少年钻出树丛,冲他叫嚷:“喂,识相的快滚!别打扰小爷我猎鸟!” 他尽力压抑怒火,冷笑道:“是你用弓箭射我?” 少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傲模样:“是又如何?你吓跑了我的猎物,射你几箭怎么了?” “猎物?猎杀桐秋仙者轻则砍手,重则斩首,你是什么东西,敢打它的主意?” “我叔父家女婿是姜太尉的表侄儿,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 “呵,原来是表了几表的狐假虎威。就是你家大人在此也得给我下跪。” “你!”少年弃了弓箭扑上去撕打,终是敌不过原伯秋身强力壮,叫他两耳光扇得眼冒金星,脚一软直直滚下石坡,摔得头破血流。 他没法动弹,只能干瞪眼:“你、你……快救我,我的同伴就在附近……让我叔父知道了……你必……”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我!”死字还未出口,他便被原伯秋揪着往巨石上撞,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耳边似乎有呼唤同伴的声音,原伯秋一下醒悟过来,可眼前之事已成定局。极端的兴奋与极端的悔恨交织出一阵恶心,他亲手结束了一条生命?不,不是,不是他!他狂笑,又掩面大哭。 是苏凰害的,害得他情绪失控。对,是苏凰,苏凰害死了这个少年! 越解释越心安理得,他掏出帕子慢条斯理拭净脸,脱下染血外衣裹住尸身,背着错开他的同伴们往相反方向去,转眼又到清光寺附近。随从见他皆惊,却不敢多言。 原伯秋满心制裁恶人的兴奋感,兴奋得头昏眼花,仍不忘左右打点:“你速速下山去,弄些迷烟和一套干净衣服来。你随我把他暂且藏进树丛。” 熄灯之后,他与两个随从分头行动,用迷烟迷昏寺内众人,将少年尸体运入苏凰房中,再弄乱房内陈设,伪造打斗景象。 待一切安排妥当,他三人便回各自房中安歇,次日清晨用过早饭便先行告辞下山。途中正巧遇到昨日那群猎装少年,领头一位行礼问道:“敢问兄台可曾见过一位少年,穿着与我们相似。” 原伯秋故作思索状,用手比划几下:“大概这么高是吗?” “是的是的!”几位少年相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而笑,“请问他现在何处?” “这就不太清楚了。昨日我偶然遇到过一次,他跟着个男人,两人在扭打争吵……好像往山上去了。顶上有间清光寺,要不你们去问问看?” 少年们纷纷行礼致谢。 苏凰醒来后见房中央横着个人,形状奇惨,身体冰冷僵硬。拍打呼唤无用,他试着探了探鼻息及颈部,想来已断气多时。 此时房门被人叩响,投在门上的人像整整齐齐束着发,明显不是寺门中人。他犹豫着将门拉开一条缝向外窥探,来人竟是原卿越! ☆、第 9 章 “早。” 门缝里飘出个声儿,一只眼珠滴溜溜打量一周,不等他反应那道缝又重新合上。 按苏凰平日的性子,就算不请他进屋小坐,也得好好地说上一阵话。据此极反常的行为,原卿越不禁怀疑屋内并非苏凰本人。 他耐着性子又敲数次,均无应答,于是清清嗓子,未语先叹: “唉,承诺什么的不过说来好听,如今大祸临头,苏相却在一旁躲清净……” “发生何事了?” 念不到两句,苏凰果真上钩,但也仅仅探出个头。 原卿越看准时机一脚踩进门里,半只手掌伸入门夹缝之中,逼得苏凰开也不是关也不是,既要防他进来,又怕弄伤了他,换做别人早让他一脚踹出去了。 “有事等明天,不论要做什么我都依你。” “苏相自己惹上的祸事,还需我多言么?”见他目光躲闪,原卿越知是误打误撞猜中了,故而就势往下套路,“苏相口口声声要同我结盟,此时出了事便躲起来自己担着,是看不上区区一个贤王抑或认为我是那见风使舵的主儿?” 苏凰直直望向他的眼睛,语调虽轻快如常,神情却是少有的严肃认真:“若王爷执意要闯进来淌这趟浑水,怕是再难洗脱干系。” 鱼线放得足够长,是时候收回了。 原卿越故作迟疑,而后慎重地点了点头,挑开他手臂闪进屋。 苏凰探出身子环顾四周,随后闭紧房门,转身便对上原卿越疑惑的眼神。他朝少年的尸身努努嘴,眉头一皱,似在质问。苏凰当即摇头回应,刚要开口解释,外头远远传来一阵喧闹: “诸位小施主随我来便是,请勿喧哗乱闯。” “那个男人就住在这里吗?” “哎哎!小施主——” 紧接着又是一阵乱踢乱敲声。 原卿越低语:“听闻一群官宦子弟上山私猎桐秋仙,我正是为此事来的。看这人的装束,想必是其中之一。不幸遇难,偏又送到你屋里,若非偶然,只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你就别管了。”苏凰轻手轻脚栓上门闩,拉过他就要往床下塞:“人多嘴杂的一时半会儿恐怕解释不清,这屋就一个出口,暂且委屈你躲一躲。我随他们去,等人走远了你再出……” “不必如此麻烦。”原卿越拉住他的手,趁其不备反将他推到床底,“大人虽说清者自清,倘若真有人存心陷害,你还能好去好还么?不如全推给我,准令那人无计可施。” “胡闹!人命关天,岂有争着往身上揽的?若是洗不脱罪名你该如何是好?我好歹门路比你多些。” “那就有劳苏相替我奔走申冤了。”他将手递给苏凰,紧紧地握着,“放心,我不会有事。今后还得仰仗苏相帮衬,此次顶替就当做见面礼罢。” 简直胡来! 脑中却有另一种声音:此举或将引出贤王背后之人。 但不知为何,如此轻松就能让对方露出尾巴,心中竟毫无快意。 苏凰静静躺在床底,透过一丝缝隙窥探外头情状,目光移不开原卿越背影。这道纤弱的雾蓝色身影宛如无风时农家瓦上直起的轻烟,且有自己的骨与魂。面对少年们的撒泼谩骂,他始终不予反驳,更不理会。带头的揪住他衣领往外拖,需得几个踉跄才勉强跟上他们步伐,两只手仍不慌不忙地整理仪容,可谓是不失风度。 山路难走,这般推搡不知会跌几跤。 嘁,这是什么蠢问题。 苏凰狠狠嫌弃自己一把,两手往脑后一抄,对着床板发起呆来,不觉竟沉沉睡去。夜半惊醒时屋里已走得干净,他暗道不好,即刻动身回府遣人探听消息。 常安却已早早到访,正兜着手哭丧着脸在府外求爷爷告奶奶请人代为通报,见他如遇救星般眼泪鼻涕一抹就要扑来、叫下人给叉住了。 苏凰打发走下人,领他进府好言劝慰。两人默坐整夜,隔天一早耳目带回三个消息: 其一,遇害的少年是姜氏旁系远亲,关系隔了一层又一层,平日里仗着这点亲故肆意横行,败坏不少名声。这会儿出了事去烦太尉府出面,恰逢姜太尉清修,故不得见。 其二,贤王嘴犟得很,只认罪,旁的什么都不肯说,免不了受些苦头。 其三…… 那人自窄袖中抽出个纸卷交与常安:“瑞王爷手谕。本应送往王府,常管事既在此,倒省了一趟路程。” 常安接过纸卷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一脸窘迫地递给苏凰,道:“我……不识字,您给念念罢。” 苏凰道:“‘酉时前往诏狱迎贤王回府,切记:过时不候。’多亏有瑞王爷帮衬,这下管事总该安心了。” 他又提议道:“你这两天提心吊胆的也很辛苦,不如我代你去。一来你家主子因我涉险,我总得上心些,二来借此增长些情谊……常管事不会不同意罢?” 常安连说几个“不敢”,眼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极不自然地偷瞥向别处。 午时刚过,他有些坐立不安,在院下来回打转,时不时瞟两眼日头。 苏凰捧着茶盅悠哉道:“到酉时还好一会儿呢,管事不必如此心急。来人,赐座。” 冷硬的、不容拒绝的命令,他心里再不肯也只能顺从。 未时已过。 浑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咬,常安腾地起身不管不顾就要往外冲。 苏凰关切道:“管事要去哪里?” 常安讪讪一笑:“小人离府两日,府中事务无人打理,怕王爷回家住得不舒坦,因此……” “管事莫急,此事既是因我而起,苏某定当负责到底。王爷暂且住我府上,养好了再给你送回去。如此,管事可否静心等候了?”苏凰端起茶盅轻嗅,似若无意地提及,“从方才起你就如坐针毡,是苏某待客不周亦或是旁的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大人多虑了!小人是怕突发什么状况,想请大人早些去接王爷回来。” “早着呢……”苏凰抖开纸条,忽惊呼,“糟糕,我竟将申时看作酉时了!幸有管事催促,险些误了时辰,该打该打!” “大人言重了。” 目送他急匆匆登车远去,常安暗自松了口气,不觉已惊出一身的汗。 * 原卿越是由狱卒架着出来的。他趿拉着鞋,头发散乱,外衣极随意地挂在肩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苏凰上前持住他的手往身上拉,竟叫他一把甩开。分明虚弱得脚步漂浮,还倔道:“别碰我……我身上脏。” “都什么时候了,别耍你的王爷脾气。”苏凰解开外衣将他紧紧罩在怀中,动作温柔却有力量,不允许他挣脱。 “疼不疼?伤在哪儿?” “……能不说么?” 他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下巴抵在原卿越草窝般的头顶蹭了又蹭,绕过肩背把他搂得更紧。 “外头冷,有事回府再说。” “我能不去你那儿么?” “不能。” “……” 区区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可一味倔强只会让人厌烦。他索性放弃挣扎,将全身重量赖到苏凰身上。他确实痛极了、累极了、饿极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他深谙卖乖之道,他需要这人的疼惜怜爱,而非事事争上头。 苏凰抱他枕在腿上,空出一只手任他握着。 半梦半醒间,原卿越呓语:“常安,我渴了……” “这里没有常安,只有苏凰。” “唔……二哥,我渴了……” “这里也没有瑞王爷,只有苏国相。” “也行吧……唉……” 什么叫也行?肯定是很行、绝对行、特别行啊!为什么要叹气? 若不是腾不出手来,苏凰非得拧他的脸不可。 原卿越挨了板子,那地方血肉模糊的,偏他又害臊得很,别说是碰了,就连查看伤势也不准。苏凰无奈,只得找来数位和蔼可亲的老大夫供他挑选,连哄带骗摁住他擦洗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并给伤处上了药。自己则亲自下厨熬了锅粥,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原卿越异常乖巧地枕着手臂,睡颜恬静。 猫儿若不张牙舞爪,还是有几分温顺可爱的。 苏凰倚在床尾,轻轻拍打后背哄他入睡,再醒来时已是人去床空——主仆二人竟趁夜溜了。 猫儿绕着他的腿,卷起尾巴挠痒痒,又在脚边打滚,搂着他脚踝磨牙。 小涛见状“呀”一声惊呼,揪着后颈将猫儿提起,训斥道:“仗着相爷宠爱,越发没规矩了,连主子都敢咬。” “猫儿有分寸,它在撒娇哄我疼它呢。”苏凰招招手,猫儿一挣直往他怀里窜,抱住他的手腕蹭了蹭,窝着睡着了。“小涛,我们举家搬到城郊居住,你以为如何?” 小涛茫然不解:“只要跟着您,到哪都无所谓的。可是为什么呀?” “‘前段日子患病未愈,恐诸公登门不胜烦扰,特迁居静养’?这种鬼话谁信啊!” 舒谐巡营归来,见苏府被摘匾搬空,还以为苏凰计划败露被抄了家。辗转从看门大爷、街口大娘、卖菜大叔口中才得知一大家子迁来这里。起初不解其意,直到转身看见对门“贤王府”三个大字,其原因便不明而喻了。 “如果你能先回府一趟,而不是急着去见我,就会发现我给你留了一封信。” 苏凰遣散半数家仆,亲自为园子种花植树,并请人引入一池活水。正值入冬时节,园中洒金梅陆续开放,满园清香。 “园子不大,胜在价钱合适、构造得当,地段也清静。” “可这么一来,若你府上出了什么事,我便不能及时赶到。” “哪会出什么事呢,离他越近反倒越安全。”苏凰朝对门挑了挑眉,“你可知背后给他撑腰之人是谁?” “据你所说,难道是瑞王?” “瑞王只是个幌子。你想想,仅凭一言便能掌控诏狱中人的生死,这人是谁?” “是他!可是贤王明明……” “不得宠。”苏凰接过他的话往下说,“贤王是有恃无恐,才主动替我受罪。哪怕有一点点差错他都可能因此丧命,可见有此人袒护绝无隐患。除了原弘靖,我想不出第二个有如此权势之人。” 舒谐听罢面露难色:“他这是要借贤王之手来对付你。” “似乎是这样的。原卿越有意露底,若非他们胜券在握,必是他另有所图。管事常安也是怪人一个,与宫里有联系、明知我去清光寺静修,出了事却直奔苏府,仿佛知道我一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会回来似的。更别提装作不识字,结果因为着急而露出马脚。” “要么二人主仆一心,要么受人指使入府监视。若是后者那就有趣了。”他狠折下一截花枝抛入水中,笑容意味不明。 ☆、第 10 章 这边贤王获罪之事暂毕,那边姜府又炸了锅,满室争论声中离不开某两个名字。 “倘若不是呢?” 一位青年门客起座致意: “贤王势单力薄,就算借他十个胆也断不敢招惹姜姓族人。再者苏凰迁居突然,背后深意令人遐想……莫不是这两人暗中勾结,借此向太尉示威,意图谋取太子之位乃至帝位!” 其余门客深以为然,异口同声称“是”。那青年门客入府不多时日,急需表现一番站稳脚跟,仅凭一言服众使其有些飘飘然,于是竭尽所能恶意揣度苏、原二人心思,痛斥其手段之残忍,煽动得满座哗然失色。 众人愈惊,他心里愈发得意。惊扰声中忽闻几声哂笑,他循声望去,见门帘打起,尚书陈全拂落一身霜屑踏月而来,兀自踱到炉边焐手。 他早听闻陈尚书早年于姜氏有恩惠,故破例奉为上宾,不曾想是这么个目中无人样,且不说在他大出风头时不留情面讥讽,在座不无年纪、资历长于他之人,连一句问候也无。 青年忍不住满腹牢骚,上前一步叩问:“敢问尚书大人何故发笑?” 陈全闻言仅是挑了挑眉,径直寻位落座,方才悠悠开口:“太尉清修吩咐勿扰,诸位仍不辞辛苦日日冒寒相聚,比吃团圆饭还齐全,老夫自愧不如,此为第一。 孩子无辜,只怪做父母的会生不会养。那一家子人平时不要脸面,这会儿出事倒惦记起同宗情分了,堂堂太尉府岂是他耀武扬威的工具?诸公还为其愤慨激昂,依老夫所见真是多余。也奉劝诸位勿以姜氏为矛为盾,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为第二。 苏凰浸淫官场十余年,其心机计谋哪是三言两语能猜透的。试想,你对其所见所闻究竟是事实,还是他想令你看到的?与那软弱王爷合谋简直无稽之谈,别是借贤王打掩护、另与他人暗度陈仓罢。” 他噙着一抹笑望向众人,众人附和的附和,掬汗的掬汗,脸色无一不精彩。青年门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拱手作揖悻悻地退到一旁。微不足道如他,实不该公然与之对立。 他入府晚,认为其“恃宠而骄”还算情有可原,但任何早于他的门客断不会冠陈全以这样的字眼,只因论及谋略与忠心,即便是嫡亲的姜氏子弟也不及他半分。 当初姜氏小女依仗显赫家世择为宁王妃,同年侧王妃陈氏产下长子,母凭子贵,恩宠自是旁人所不能及。往后几年府中又添子嗣,独独姜王妃腹中毫无消息,时值先皇驾崩、宁王登基,后位却迟迟未定,宫中风言风语不断,皆言长禧宫或将易主。姜氏一筹莫展之时,横空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陈全,他自称与陈妃同乡,呈上一份家乡秘制古方,揭露其多年来将此药方添加至姜氏食补之中致其不孕。 陈妃见计败露,妄图借父子之情求皇帝开恩,姜府趁势添了把柴火,暗里施压,终致陈妃赐死,姜氏封后,皇长子交由姜后抚养,即太子位。陈全因此大获赏识举荐,仕途青云直上,不久便位列尚书,至此遇到毕生宿敌——国相苏凰。 至于他二人,便是另一段势不两立、互看生厌的故事了。 * 原卿越刚趴下休息,忽听得院中一声闷响——常安今日回来较平时早了许多。 自苏凰迁到对门,有事没事总盯着这边动静,却不轻易上门叨扰。害他夜里归来只好翻墙,偏又翻得大失水准:地上结霜,脚滑。 他边揉腰边猫进房里回话:“他要你明日一早进宫面见。” 原卿越道:“可知所为何事?他怀疑你了?” 常安无意摸了摸下颌,歪头一想:“应该与我无关。” “那就好。” 原卿越头埋得极低,后边伤还未痊愈故而跪得笔直。第一次到这儿来时被砸了半张脸墨半张脸血,害母亲哭至晕厥;第二次到这儿来时是被驱出宫外,美曰其名:韬光养晦为国除害。这是第三次来,心如止水甚至于想笑,他不禁好奇殿上高坐着的所谓的父皇又将带来什么“惊喜”。 原弘靖皱起眉:“自小就没规矩,现在连请安都不会了么?” 原卿越低垂着头无动于衷。他大可借感怀母妃示弱乞怜,可满腹机关算计如他,心中也有不愿污秽染指之处,世上也有他宁肯受罪也不愿讨好之人。 两年不见还是这副半死不活样儿,搭句话都费劲。原弘靖只想早早将他打发走,故道:“罢了,朕没工夫与你闲聊。此次你做了多余的事,他怕是早有察觉。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 原卿越疑惑:“反正都是要他性命,何不直接杀了,还方便些。” 他曾多次有机会下手,一想到皇帝命令的“不可轻举妄动”,只得按捺住心思静候。 “幼稚!”原弘靖冷笑,“杀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降罪容易,服众却难。死多轻松,太便宜他了!朕要撕破他的假面具,让天下人看看,爱国忠君的苏贤相是以什么嘴脸谋害皇室、与他曾经珍视的一切刀剑相向的!朕要他身败名裂、从万人敬仰跌至万人践踏,朕要他生不如死、遗臭万年!” 近乎疯狂的执念背后会是怎样一段过往,原卿越无意深究。他觉得皇帝很可悲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笑,苏凰一日不除,他就一日活在其阴影之下,看不到未来,只有过去与当下的恨。 自始至终,皇帝交付于他的任务仅仅是竭尽所能接近苏凰、取得信任、引导其谋反。 他曾请皇帝指明“竭尽所能”何意。近乎一无所有的贤王爷该如何取悦一只油滑狐狸? 皇帝回答得极隐晦:“投其所好。再不济还有一副好皮相,可以一试。” 话已至此,他再不问了。 “做该做的事,朕向你许诺过的一切半点都不会亏欠。” “是。” 原卿越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直至退出殿外方才抬头平视。 天下如何,权势又如何,从这样的人手中接过来的江山社稷,也是脏的。 尽管如此,他仍要跪着承受、笑脸相迎。 委屈吗? 不,一点也不。 他已非从前的自己可比。如今的原卿越身边站着苏凰,有如凭空生出一对翅膀。与其说是交易,莫如说是两人选择了对方。 逆子奸臣组合倒也不算太坏。 一只手自背后轻轻搭住他的肩,回首便见一张俏皮可爱的笑脸。 “四哥在想什么呢?我们远远就瞧见,等着与你打声招呼呢,哪知你站了这么许久,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就先跑过来啦。” ☆、第 11 章 一如儿时她成天追在自己身后跑,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的模样。 若说与瑞王交好功利多于手足情深,靖懿公主则是如今宫中唯一能带给他些许亲情之人。 算算日子已是两年未见,个子长高不少,性子也更娴静了。 “女孩儿家的成天乱跑乱跳像什么样子。”原卿越替她重新簪上珠花,宠溺地点了点鼻尖:“你这个小丫头呀。” 公主眉眼里满是笑意:“不小啦!再有两年也能嫁人啦~” “哦?看来是有心上人了。不知是哪位王公贵族、青年才俊能得到公主青睐,可否说与我听听,好替你参谋参谋?” 她佯嗔道:“没有的事!倒是四哥什么时候娶位嫂嫂进门?你独自在外不常进宫来,身边又没个贴心人照拂着,未免太过寂寥。” 原卿越低低一笑:“从前或许是吧,近来热闹得很,哪有空寂寥。” “嗯?”公主觉察出一丝异样,抱住他胳膊来回摇摆,不依不饶:“是谁是谁?那人是谁?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别多想,只是个朋友。”原卿越拍拍她的头,末了补充一句,“和你一样烦人。” 公主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偏又极其好奇,于是更卖力地闹腾,试图逼迫他妥协。哪知原卿越欣慰地点头赞许:“不错中气很足,可见这些年有好好吃饭。” “兄妹俩笑什么呢,吵得我头疼。”姜后由宫人扶着款款而来,望过来的眼神中藏不住柔和,“靖懿,你四哥难得回来一次,别闹他。” 原卿越深深一拜:“拜见母亲。” 姜后略略点头,招手示意他上前。 公主挽着她撒娇道:“是四哥先欺负我!” “你哥哥从前怎么疼你的都忘了?从来只有你欺负他,他哪会欺负你。”姜后执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搓热,伤心道:“我的儿,在外受苦了。怪只怪我没本事把你留在身边……” “母亲不必自责。承蒙您多年养育之恩,卿越已心满意足,不奢望常伴母亲身侧。父皇旨意‘无召不得进宫’,儿臣不敢违抗,只是总惦记着母亲天凉头疼的顽疾,儿臣……”话未言尽早已垂泪不止。“儿臣想念母亲妹妹……” 分明是与太子同样的嘘寒问暖,经由他口中说出却是别样的亲切自然。姜后不禁设想,倘若原卿越是长子,按他的性子不知会比教导太子容易多少。 好巧不巧,太子正由几位朝臣簇拥路过,见原卿越也在此处,不由得皱了皱眉。此人曾切切实实对他造成威胁,虽说他与姜后相互成全密不可分,可毕竟母子一场,怎能让一“外人”占了情面。 几人才互行了礼,原卿越就要告退。 太子笑道:“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原卿越堪堪一笑:“兄长多心了。我住得偏,天黑路滑脚下不稳。” 太子嗤笑:“你是走来的?听闻长街上正修路,怪不得甩了一摆子泥点。” 近旁可听见一两声讥笑,几位大臣不认得他,均投以观赏奇物的目光。 趋炎附势尊卑不分!公主虽自小畏惧太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发作:“兄长何故出言伤人!” 原卿越将她拦在身后,坦然与之对视,却悄悄将袖口一处破损握在手心。 太子视若无睹:“在哪都是个王爷,得顾及皇家形象。每月份例不曾克扣亏欠,怎么还弄成这副样子?钱应用在实处,平日管不到你,更该审慎自持。” “是。” 原卿越将头埋得更低,倒不是因为羞愧——他一向逆来顺受惯了,早将旁人轻贱当作寻常,只是这样做显得自知理亏,能少费口舌省点麻烦。 有人偏偏不遂他愿。 后腰叫一柄折扇顶得不得不直起,苏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上去便揪住他衣领往后扯。 “我看诸位都往人堆里扎,这里果真暖和。” 几位朝臣中傍着姜氏及太子上位者居多,才学方面清一色的半桶水叮当响,朝堂上没少被他摁着批,无一有还嘴余地,此时都下意识侧过身,祈求别被点名。 苏凰寒暄一圈,旁若无人似的拉过原卿越便走。一位大臣左看右看,觉得有必要替太子、娘娘重振威风,喊到:“苏国相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这么走了是否不妥?” 苏凰脚下不停,回头笑道:“回家吃饭有何不妥?难不成大人要请客?” 大臣不敢贸然接话。 此时太子回道:“若本宫请客,苏相可否赏脸?” 苏凰头也没回,遥遥摆手:“不赏。” * “苏相什么时候有了跟踪与偷听的爱好?” “原城雪那么软弱温吞的人都咬着你不放,你是哪儿对不起他了?”两人同乘一车相对而坐,苏凰捞起他衣摆研究半天,定论道,“丢了吧,我带你裁身新的。” 答非所问。 “别闹。”他劈手夺回衣摆,“原城雪才不恨我,也并不软弱,他羞辱我只是为了试探姜后反应。如他所愿,姜后毫无反应。” 年幼时原弘靖曾有意将他交由姜后抚养,借此遣散凌云宫人并彻底封禁此地。相比较为年长、性格沉闷的太子,姜后显然更喜欢这个乖巧懵懂的小娃娃,也乐于扮演慈母贤后。况且靖懿小公主又与他十分投缘、成天黏在身边奶声奶气地喊“哥哥”,爱屋及乌,宠爱便更深几分,风头大有盖过太子之势。 然而一渊不容两蛟,太子终归是太子,象征着权势地位,原卿越即便再受喜爱也抵不过这份量,只养到十五岁又让一道圣旨打发出宫了。 “让人踢来踢去的,我已经习惯了。没娘的地方,哪里都一样。” 苏凰感叹:“王爷好演技,一出‘母子情深、兄不友弟恭’害得我信以为真。既然在哪都一样,不如来我府上。我缺个勤俭持家的,包吃包住包办婚姻。” 原卿越笑:“我愿与苏相交好,一心为了二哥的大好前程。大人别得寸进尺。” “现如今横在面前的是同一座大山,王爷你助我等同于助瑞王。等最后我二人相争随你爱帮谁帮谁,我纵使心里难受也决不会为难你。” 原卿越心中有数,故作纠结沉默了一路,临下车前问道:“第一步做什么?” 苏凰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作一“姜”字。 “先移开最大的一座山,为它修枝剪叶。” “很难。” “对,我需要动用瑞王的人脉,请你代为转告。” “我呢?我能做什么?” “你嘛……”苏凰贼兮兮地笑,“尽你所能多多陪伴姜后及公主,能惹得你皇兄生气最好不过。” 躲都不及还得腆着脸往上赶,这主意真是坏透了。 他以言语相激:“今日替我解围实属多余,我不会感激你的。” “本就不指望你领情。”苏凰撩开他额发一通勾勾画画,“我是要叫那些人看看,你脑门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第 12 章 “回禀尚书大人,这……” 下属诚惶诚恐呈上一叠信件,瞥了眼案上那堆,默默捧了退到一旁。 短短半月,姜氏各近臣齐齐中了邪似的,争先恐后露出老底,每日都有来自不同地域、出自不同匿名者之手的奏表、请愿书呈送往朝廷。起初陈全几人还可拦一拦、作个避重就轻的把戏,后来因数量实在庞大,皇帝见势不对干脆指派个钦差团专程调查此事,且特绕开太子属意瑞王全权负责。偏瑞王请来苏凰督察,几人纵有天大本事也撬不动这扇铁门了。 获罪近臣见隐瞒一计行不通,一连几封书信催命似得投往太尉府,求姜太尉帮着在御前求情。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又是从哪儿来的?” “充州。” 陈全揉了揉额角。 这帮人只知索取,无事时各自安好诸事不问,出了事嚎得比号丧还起劲。自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若有朝一日大树倾颓不知会躲得多远。 一人进言:“太子殿下乃东宫之主国之储君,陛下此次却有意提拔瑞王,是否算作警示?” 陈全道:“是也不是。此次姜氏遭难,殿下与之同气连枝,难免处事惹人猜忌,陛下此举或为避嫌、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但无论如何是不打算包庇那些臣子了。也许陛下怀疑瑞王有谋反之心,假意授权,为的是令他揪出同党——这不,提了个苏凰出来。又或是陛下真有心培植瑞王,给他提供树立威信的机会也未可知。” 他转而向姜太尉请示:“那些人该如何处置?瑞王那儿说不上话,可要再托人知会娘娘一声?” 姜太尉沉吟片刻,说道:“尽是些无用的东西,弃了罢。” 这些年姜氏旁支太过浮躁,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番原弘靖怕是真动怒了,无论做个样子还是执意肃清朝野,于他均是不利的。 追溯起来,太尉姜怀早在原元熙执政时期就已崭露头角,然其锋芒过盛、有功高盖主之势,虽屡建奇功却一直不得重用,心自难平。 这时,宁王原弘靖主动向姜怀示好,并力排众议迎娶他的侄女为正妃。时值太子、亲王间夺嫡之争,这一联姻无疑对外宣示:姜氏站在宁王府一方。 事成则荣华富贵,事败则万劫不复。 之后数年间,太子逼宫、亲王叛乱,唯他宁王专心于社稷:征战叛国云胡、平乱重振朝纲。其收服人心、立势之速如有天助,朝中除以沈行为首的几人外无人不服,不久便任摄政王,次年春原元熙遇刺驾崩,遂即位。姜怀得以官拜太尉,惠及全族,荣耀无比,门下贤士能人鱼贯而入,亲信亲属遍布昭幽国各地。 在此朝臣更迭、局势动荡之际,部分人选择依附于强者立足,姜怀一时间权倾朝野,世上无人不知姜氏族,无人不惧姜太尉。 若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姜怀拥护,原弘靖或仍可成事。若无原弘靖支持,姜怀必然不得佳遇。 此事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仿佛叫人捏住了什么把柄,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块心病。为彻底拔去这根刺,多年来他明里暗里扩充势力与之抵挡,甚至凌驾其上。 原弘靖心有不满他不是不知,但放眼昭幽能与苏凰抗衡之人,也唯有他姜怀。两害相权取其轻,姜氏一族再目中无人,只要不戳到皇帝的痛脚,就等同于被他默许、受他庇佑的。可如今皇帝显然不愿再容忍,姜氏后路未稳固,寄予厚望的太子似乎也不尽如人意,姜怀即使一介粗人也懂得明哲保身这一道理。 姜后近来烦闷得很。不单单是头痛频繁,宫外娘家人时不时传信叨扰也是一大原因。 自她嫁入王府起就作为联系纽带夹在叔父与夫君之间,由两头拉扯。夫君不喜她与娘家人过多往来,娘家人偏总指使她吹枕边风,两处皆不得自由。世上唯一属于她的、她唯一爱的只有女儿靖懿。至于原卿越,比起继子倒更像一件战利品。她嫉恨梅妃的孤高自许,以至抚养原卿越愈用心,报复的快感愈强烈。 因此他迁出长禧宫时姜后是真切地感到伤心。 经那日宫中偶遇,不只靖懿嘴上记挂,姜后心中也是想得紧,故称病央求皇帝召贤王入宫侍疾。 原卿越领了旨披风来不及添便匆匆上路,因走得很急竟也不觉得冷。两年未见,长禧宫一切如故,宫内红梅怒放,缀着零星白雪,更衬得明艳动人。 一入内殿,见姜后没事人似的懒懒倚在软塌上与公主讨论绣花图样,一时间不敢贸然上前,只远远问了安垂手站着。发上、身上散落的冰渣遇暖消融,湿漉漉地滴着水。 姜后惊呼:“这些婢子都是死人么?主子落了一身雪也不知伺候着换身衣裳,冻病了怎么办?”又温言向他,“我的儿,快过来坐着暖暖身子。” 原卿越捂暖手方才去握姜后,关切到:“母亲看着精神不错。” omao病了,一阵一阵的总不能好全。这两天你妹妹时时刻刻在我跟前念叨你,吵得头更疼,只得诓你进来陪她解闷。” 靖懿滚到她怀里娇嗔:“好嘛,赖我,母后一点儿也没想、一句也没念。” 原卿越无奈一笑,捞起绣花绷子瞧,道:“小时候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学一半儿丢一半儿,这会儿又把刺绣捡起来啦?” “此乃扬长避短、有所取舍嘛。”靖懿往他膝上一扒,眼巴巴地瞅着他,“我还想向四哥请教面具的制法呢。” 可惜他并不吃这套:“用心不专,不教。”说罢便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小气鬼,遭报应了罢!”靖懿嘴上说着风凉话,早将自己的粉披风往他身上套,大小居然合适。他本就清俊绝尘,忽被堆成粉嫩嫩、毛绒绒一团,徒生一股萌态,与靖懿倒像是对姐妹花。 靖懿讶然:“得亏四哥不是女孩儿,否则求亲的队伍得绕上昭幽国三圈哩!” “皮痒了不是?”原卿越作势要拧她的嘴,两人扭倒在一处,既说又笑。 这幅儿女双全其乐融融之景姜后梦过无数次,对比予取予求的姜家和他们硬塞给她、她极度厌恶的陈妃之子,更不是滋味,却也只敢在夜深人静时自说自话。 “只因兄长是太子,您就必须含恨收下么?”靖懿翻了个身,悄悄说道:“太子又不是生来便是太子,若非要由出生早晚断定,后来的也太吃亏了罢。” “别胡说!”姜后捂住她的嘴令她噤声,“好孩子,你要真心疼母亲,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罢!”沉默良久,她感受到手心渐渐濡湿,靖懿点点头,别过脸去。后来睡着没有不得而知,至少姜后一夜无眠,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那句“太子不是生来便是太子”。 她让家人当作工具送进王府已很勉强,又无辜遭陈妃毒害,再又违背心意替仇人养子,只因那层太子身份? 倘若……倘若原卿越为太子呢? 她被这一念头吓住了。 责备女儿的话语尚在耳边,这会儿自己也发起疯来? 或许……这是个好主意。既能震慑自家,又为自己出气。若原卿越真成了太子,于己顺心顺意。 可她孤立无援,该如何是好? * “皇后娘娘托你带的信?前朝后宫严禁私下交会。”苏凰剪下几枝梅花插瓶,略略抬眼望他,“足有几日不见,王爷不问候近况,倒先学起办事来。越发有模有样了。” 原卿越:“听闻苏相近来功绩颇丰,不必问也知是忙碌的。” 苏凰深表同意:“每日除去吃食休息外挤出一丝空闲用于查处公务,剩下时间都在思念王爷,偶尔还要占用睡眠,简直不要太忙了。” “我也万分思念二哥,请代为转告。” “一定一定。”苏凰截下递给他的茶水浇了一地,笑容依旧,“小涛,送客。” “意气用事不是苏相的作风。”他将信往前递了递,又递了递,偏头一笑。 “前朝后宫严禁私下交会,王爷是想套我的把柄?”苏凰接过信撕得粉碎,在他讶异目光中扯下史书一页塞回他手中,道:“近日闲时翻出几部汉史重读,能让娘娘安心之物尽在书页上,切记切记,阅后即焚。” ☆、第 13 章 远远便能闻得说笑声,声儿不大,落在雪上碎得一地清脆。 原城雪冷得一个寒战,向宫人摆摆手示意不用通传,不知从哪儿折了一大捧白梅藏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在身后,悄悄往内殿去。 长廊下摆了一桌两椅,原卿越捏着个木雕面具上色,靖懿小蝴蝶似的绕在他身旁飞,一会儿帮着递笔,一会儿帮着研墨,一会儿伸手接雪来吹。 姜后裹着一身狐裘歪在躺椅上听兄妹俩谈话,偶尔插两句嘴,更多是在掩嘴轻笑。 笑声在他出现那刻戛然而止。 原卿越尴尬起身行礼,靖懿也如折翅般扑簌簌坠落,蔫儿巴巴地抬不起头来。 原城雪堪堪一笑:“我来得不是时候。”他把披风一扬,打掉原卿越拦他的手,想了想又递上那捧梅花笑说道:“还未恭喜贤王重入长禧宫,此物权当贺礼。愿你直挂云帆扶摇而上,来日或将入主东宫,也说不定呢。” 原卿越闻言将之撇落一地,冷笑道:“太子殿下所言何意?” “我这番话什么意思不重要,一语成谶或是胡言乱语决定权不在我,与其在这做戏纠缠,不如回去继续做你的贤兄孝子……”他蹲下身子一枝枝捡起梅花,抖了抖上头沾附的雪屑,“谋事不易,还请贤王爷当心。” “皇兄近来莫名其妙的,说话句句都冲着你来。明明从前不是这个样……” “别动。” 原卿越借替她紧披风系带的动作,合眼摇了摇头,靖懿便不再言语。 连她都察觉出不对劲,更何况那些常年耳濡目染、善于捕风捉影的宫人,恐怕私下里早将太子几句“无心之言”添油加醋传到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 一切都如苏凰所愿,可以预见那人洋洋得意笑眯眯的脸。想到此处,他不禁弯了弯嘴角。 “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众谋臣聚在墙根底下哈气跺脚,瞧着原城雪过来便一拥而上,见他仍捧着那束白梅,早已猜个七八分,却问道:“娘娘、公主不高兴?” “她们有更好的消遣,哪还顾得上我。”他给在场的一人分了一枝,淡然道,“小玩意儿见者有份,你们帮着处理了罢。拿着玩儿或插瓶都行,别白白糟蹋了。” 谋臣们手握梅花面面相觑,一人愤然道:“定是贤王从中作梗,意图离间殿下与娘娘!如今娘娘受其蒙蔽,殿下更应立侍左右,一来震慑宵小,二来增进母子情分……” 又一人道:“身为太子不专心治国□□,成天往后宫里钻像什么话?为君者凭的是仁德而非谄媚讨巧!某些人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把殿下往错路上推,如此急功近利怕不是连亵裤也押上了罢!” “你——” “够了!”原城雪扫了一眼众人,冷笑道,“作孽自有天收,诸公何必烦扰?” 众人不得其意,只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 仅数日,姜后、贤王相继病倒,且病症怪异:两人均呈神志不清状,形容如鬼魅,见人便打见物便摔,口不吐人言、不吃人食,强灌下安神汤方能安静片刻。 太医跪在御前禀报:“娘娘与王爷的脉象无异常,此情此景倒更像是……像是……” “中邪……”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吞吞吐吐,引得所有人侧目。太子yidang中某位大臣被推搡而出,他伏倒在地求饶道:“陛下饶命!微臣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原弘靖随手丢去个茶碗,就炸在脚边,唬得他一愣。 “那你危言耸听什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微臣是、是猜的……”他一五一十地将近来宫中传闻连同那日太子之言交代一遍。皇帝的目光生生要在背上烫出两个洞来,他屏住呼吸,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这些谋臣大多是贪恋姜氏或皇家的好处,一旦利益生变,首先保全自己,卖主这种勾当也不是不可为。况且太子那日言行很难让人不与此事联想。 “让太子速速滚来见朕!” 原弘靖一拍桌子,殿内霎时跪倒一片。 “臣认为不妥。假设真是太子所为,此时召见只会打草惊蛇,不如直接搜查。”一人冒死直谏,“若是作法诅咒,总有个祭坛,再不济也得扎两个人偶。总之必有物证。” “昭幽国之大,难不成要翻个底朝天?” “这是最坏的情况。依臣愚见,要先从宫中查起,首先便是东宫。” * 事实往往比预想来得简单。 禁卫军踏进东宫,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终在太子床榻之下抽出一处夹板,从里面滚出两个写有姜后、贤王二人生辰八字的、形状可怖的人偶。 原城雪神情从困惑到了然,甚至自嘲地笑了笑。他冷眼看着面前一片狼藉,除咳嗽外没有一丝抗议。案上一封奏章墨迹未干,上书南境欠收一事对策。他问禁军统领可否将奏章一并带去,那人极不耐烦地拒绝并催促他快些走。 他一路上都惦记着那份奏章,直至侍卫强按着跪下方才如梦初醒。 原弘靖:“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拜道:“儿臣累了,儿臣无话可说。请父皇随意处置。” “胡闹!你可知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是死罪?” “承蒙父皇厚爱。” “糊涂啊!你这是害了自己!” “是父皇的恩宠与期许害了我。” 原城雪应对自如,仿佛不是谈论生死,而是父子间闲话家常。唯一一次不谈朝政、不问功课,只谈自身。多年来积压的心酸委屈也只能化作一个苦笑。 末了,原城雪深深拜了三拜,斥退试图动手押送他的侍卫,挺直脊背拂袖而去。身影已淡出昭文殿,夕阳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影子拖得老长,一寸一寸往外移,原弘靖的目光也随之一寸一寸往外移。影子完全消失那刻,目光宛如一脚踏空跌了出去,两眼一抹黑,耳旁只剩惊呼,什么都不知道了。 * “奉陛下旨意:‘太子原城雪因妒生恨,行巫蛊之术祸乱宫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证物证俱全,按律应处极刑。但念其从前温良敦厚,是为人父母疏于管束关照,朕心甚愧,实不忍与之阴阳相隔。所幸未酿成大祸,特赦免死罪,褫夺太子位、废除一切身份优待,打入冷宫以示惩戒。’殿……您请接旨罢。” 好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原城雪盯着圣旨上蜿蜒的金龙,禁不住笑出声。“叨扰公公,请问贤王入东宫了么?” “没呢,我看悬。皇后娘娘与贤王爷病才好,陛下又倒下了。现在乱得很,估计谁都想掺一脚。” “多谢公公。”原城雪寻遍周身再找不出个可供打赏的物件,只得行礼充数,“罪臣接旨,谢主隆恩。” “殿下身陷苦海仍不忘关怀手足,真不知是王爷的福气还是晦气。” 传旨公公前脚刚走,苏凰后脚便跟了进来,围着屋内简陋陈设打量一阵,打趣道:“不久前殿下还在挖苦王爷,何曾想自己竟落到这步田地。” “苏大人还真是记仇。”平日里他与苏凰极少有面对面相谈的机会,所有认知仅为道听途说。 “殿下懂我。”苏凰笑道,“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是好记仇。” “以致不惜祸及无辜?”原城雪语气淡然,“命当如此,我不恨你。我不过是姜氏豢养的一枚棋子,与姜后嫌隙更是有如天堑——我母亲与她的恩怨你应该有所耳闻。靠山如狼似虎、手无实权,这么一个空壳子太子,即便现在不被废,恐怕也没命熬到即位。”说着又咳嗽几声,“如今有这一方天地,我即是自己的主人,也很不错。” 苏凰眯起眼:“将计就计铤而走险,殿下果真胆大心细,看来是我们反被利用了。” “利用二字不敢当,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他指向院门外——那处余生无法涉足的地方,“原卿越也一同来了,却不敢进来见我,是不是?” 苏凰不否认。 “可惜我身份不好,没能早些认识大人,没能得大人垂青。” “殿下面相极好,根本不需苏某提点。只是运气略差。” 原城雪表露出一丝惊讶。 “大人还会看相?” “一窍不通。” 原城雪又笑。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爱笑。 “我还有一事请教苏大人。” “何事?” “家国天下与眼前之人,大人选什么?” “家国为基,天下为界,若无家国天下,难保眼前之人。” “明白了。”他回以微笑,“劳烦转告贤王,我不怪他。” “定当转告。” 前言不搭后语,奇怪得很。苏凰心里嘀咕,一只脚已离开院门。 “苏大人。” “还有什么事。” “巫蛊之事我虽被陷害,但也并不是清清白白。” 苏凰脚步一滞。 “我的确给一个人下了蛊。” 什么意思? “要变天了,大人还是早些回去罢。”原城雪重回一脸淡漠,忽地将他拒于门外。 * “那张汉代‘巫蛊之祸’的书页姜后是如何处理的?” 苏凰确定原城雪手中握着许多秘密,但依照现今形势来说,他并不打算以此要挟,暂时构不成威胁。 原卿越支着下巴闭目养神,不忘调侃道:“烧成一把灰,怕你不放心,我给搅得碎碎的喝了。” “傻子,胡咧咧什么呢。”苏凰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发,“难为皇后娘娘陪着一起做戏。” “嗯……呃!”他猛地瞪圆了眼,随即呕出一口鲜血。 ☆、第 14 章 才一个吃惊的工夫,又是几口血呕出,衣摆处绘着的青山松柏皆为血污所染,化为血海滔天。他软软偎在苏凰怀里只出气不进气,面如缟素,眼皮都懒怠抬一抬。 苏凰狂锤车门疾呼:“去定远将军府!” “是、是!” 常安虽不明所以,所幸反应比脑子快,当即勒马改道,随苏凰一路冲撞进府。府中下人不敢拦国相,看他衣饰简陋便揪着不放,偏他心里着急起了言语冲突,眼看两边要动起手来,舒谐及时出现解了围。 “怎么,苏相久不登门,一来就闹事?” 他背手踱到两人身前,见苏凰半脸半身是血,心中不由一紧,连忙凑近查看,却见那小王爷缩在胸口瑟瑟发抖,嘴角时有鲜血溢出,精神瞧着已是不好。舒谐虽对他无甚好感,碍于苏凰情面仍予了几分关心:“这是怎么了?” 苏凰并不与他多说,直言:“朱先生还在府中做客么?” “在的在的,你们随我来。” 他即着人去请,不多会儿便来了位老者,仪容神态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位朱先生乃是舒老将军多年老友,素有“神医妙手”之称,在老将军归隐后受托看护舒谐。舒谐几经沙场凶险均能全身而退,便是得益于此。 苏凰躬身一拜,眼神未曾离过原卿越半刻。 “王爷这病来得蹊跷突然,恳请先生不吝赐教。” 朱先生先是替他把了脉,又除去衣物细细检查,叹道:“奇也怪哉!分明是脏器受震而损,若非从高处坠落就是遭重物击打所致。按你所说两者皆不是,可真难倒我了。” 再没人吭声,常安慌得很,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不住辩驳:“脏器受损?不可能不可能,小的一直跟着我家王爷,这几日又是在宫里,饮食起居小心伺候着,连磕磕碰碰都没有,怎么会……呀,是不是偶没烧干净?” 一句话唤醒众人。 “偶?什么偶?” “哎呀,就、就是那个害人的邪门东西嘛!”旁人越注意,他越是紧张,“各位老爷不清楚,苏国相也不清楚?” “不会的。” 巫蛊一事是他借原卿越之手与姜后串通,意在陷害太子。所谓的诅咒人偶、中邪发疯都是假的,不可能存在什么诅咒未除害人之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给一个人下了蛊。” 鬼魅般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如一条冰凉的水蛇环于脖颈,勒得他喘不上气。 是他?假戏真做? 不,他不信鬼神。 朱先生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苏凰略有迟疑:“我们猜想王爷会不会是受到了诅咒。” 朱先生笑:“大人也相信这些牛鬼蛇神之说?” “不信。”他顿了顿,又道,“可如今寻不到根源,不失为一种思路。”他将原城雪那句话反复推敲,暗示?威胁?玩笑?品不出其他意味了。 “那得找到施法的人偶,才可破除咒术。”喂了些药汁后原卿越沉沉睡去,安静如无事发生一般。“王爷暂且交由我照顾,好在他底子不错,尚可撑个十天半月,要快。” 天边刚擦黑,屋内尚未掌灯,众人各自陷入沉默,只闻得细微呼吸。 雪落无声月光寒。 * 明查暗访三日半点成果也无。若不是冷宫戒备森严,禁止探访,非把原城雪揪出来拷问不可。 苏凰将原卿越与朱先生一并挪到自己府上将养着,每日施针用药总不见起色。他心里时时惦记这边,干脆摆了张躺椅为床作伴。有时原卿越恢复点精神,还能答应两句。 “听先生说,你夜里比白天情况好些,喝药扎针一声不吭,乖得很。”原卿越就枕在膝上任他摆弄,听着好似自言自语般的絮絮叨叨。他执起一缕长发梳理,“我就不如你了,连片木屑都找不到。要是你等不及我把昭幽国翻个遍便去了,我该怎么办?” “当弃则弃吧,我二哥没什么过错,争权夺位一事自然斗不过大人你,还望成事后多多提携……啧。” 头皮一个刺痛。 他仰脸望向那个“罪魁祸首”,瘪瘪嘴:“你故意的。” 那人有样学样:“你故意的。” “等你养好病诚心诚意跪下求我,我才考虑。原宜殷尚可放他一条生路,只是原城雪,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杀了他。” “是我们设计陷害在先,此番报应在我身上,也算扯平了。” “又说傻话。” 他托起原卿越的身子搂在怀中,哄孩子似的轻摇慢晃,吟哦低语。他比秋天那会儿长高了些,重量却不长,被这怪病折腾得又瘦一圈,只剩把骨头,抱着硌得慌。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若不是当初执意要拖他下水,或许现在他仍能做个悠哉王爷,一辈子都不必卷入这场乌烟瘴气、尔虞我诈之中。 “苏相选择了我,我接受了苏相,本就是公平的交易。可惜缘分浅薄,只能走到这了,还请苏相另作打算。”原卿越轻笑,“这下两边我都帮不了,大人不必忍痛原谅了。” “先帝驾崩时我的心有一半随他而去,你要把另一半也带走么?” 说情话时得洒几滴情人泪才算情真意切,苏凰酝酿许久落不出一滴泪,反把自己逗笑了,便一口咬在他颈边,附带许多细碎的吻。 原卿越的目光越过他肩头,窗上镂空的花样印在瞳孔中,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中四散的蒲公英。“苏相长命百岁,山长水远,还能遇到各式各样的风流人物,不会只倾心我一人。” “当然。” 苏凰暗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便活不成了。 ☆、第 15 章 若先帝亲眼见肱骨之臣怀抱孙儿脚踢亲儿,怕是要气得当场驾崩。 啧,不敢想象。 苏凰尝试通过梦境与之联系,寻求点慰藉和指引,始终不能如愿。胡乱睡了一夜,晨起察觉身上阵阵恶寒,心口坠得慌,迷迷糊糊伸手探去,原是原卿越卷走所有被褥,抱着他一只胳膊在他胸口压了整宿。 此景好似生米与水齐下锅,只差添把柴火。 他默念先陛下莫怪罪,一边设法爬回自己的躺椅。无奈这小子箍得紧,试拽了拽居然无法抽脱。原卿越梦中受扰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睡眼与他对视,即又歪头睡去,衣襟处沾染着的褐色血迹很是扎眼。 苏凰叹了口气,一只手才得自由又主动送回他怀里任他抱着,另一只手托住头,就着熹微晨光观赏他的睡颜。 全然不同于原弘靖的阴冷刻薄,原卿越生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较男子则多三分清丽,较女子则多一段风流,真不知道他的母亲应是何等的美人。然其通身气质却将本该是的温润如玉包裹成冰雪,眉眼间总有股化不开的阴郁,更予人淡漠疏离之感。 总之,是张令人见了既怜惜又忍不住想欺负的脸。 “若为女子定当倾国倾城,既为男子只准倾我一人。”手指蹭蹭他的鼻尖、脸颊、眉心,故作凶恶模样,“听见没有?记住没有?” “我会救你,保护你,爱你。” “只要你听话。” “听见没有?记住没有?” 原卿越浑身战栗,未待睁眼便吐出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口血,预示着今日份折磨的开始。 * “怎么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对劲?这些天忙着‘抄家’、掘地累坏了?” 舒谐叼着个梨“咔吱咔吱”地啃,一面探头探脑打量苏凰的一脸菜色。 “可能有些着凉。” 苏凰捉过他的手也啃了一口梨,余光瞥见常安挎着个包袱行色匆匆,忙远远叫住:“常管事要往哪里去?” 既被喊到名字,躲也是躲不掉了。常安背着身哈腰回话:“小的、小的出去办点事。” “看得比贤王爷性命还重,想必是件大事。” “您误会了、我不是……我没有!”常安连连摆手,“相爷府中吃穿用度都是上上等,有他们伺候着,我倒显得碍手碍脚了。” 他对常安始终存疑,仅从他屡次“不经意”提点真相便能见此人远不止表面上的木讷老实。 “管事总有精准独到的直觉想法,苏某洗耳恭听呢。” 不容拒绝,不敢拒绝。 常安只得退到两人跟前,脸耷拉得老长,瓮声瓮气回道:“您们话说得含糊,但我明白王爷不好了。给我愁得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昨日忽然想起家乡的某个传闻,说是家中有患重病的,只要亲人穿戴粗布麻鞋,三步一拜五步一跪,一路诚心祷告登上高山顶上,诚意就会感动上天,赐福人间消灾解难。您们别看我是个下人,王爷平日里待我不薄,说句不要脸的,也算半个家里人了。这不,刚要出去碰碰运气就让您给截住,一会儿不知道天黑回不回得来呢!” “这传闻倒是有趣,需得嫡亲的关系才有成效罢?” “那倒不必,也有夫妻、挚友之间的……哎!” 苏凰趁其不备夺过包袱锁在怀中:“你去得,我也去得。” “不成!您这纡尊降贵的是要折煞王爷!更何况……”常安小声哼哼,“您跟我家王爷又不熟……凭什么去呀!” “事无绝对。在你指望不上皇帝、其他王爷时,不妨讨好讨好你未来的主子,或许他能留你继续管事。”苏凰弯腰在他耳边低语,“若要一纸婚书作证,明日我便进宫去求。我替你求神,你替我找偶,或许成效加倍。” 常安维持着拱手姿势倒退出府,低垂着的脸上神情木然。 舒谐:“我不得不提醒你,为促成大业可以理解,但你对里面那个未免太过上心!朱先生的药续不了几日,要是再找不出病因,他就彻彻底底废了!这步废棋你难道要继续走吗?” “我手中从无废棋。” 细碎的凉意坠在发间,抬眼望去,千千万万片雪花纷扬洒落,势要将一切善恶曲直暂且封存,粉饰成同样的平和清明。 原弘靖登上飞仙阁眺望,偌大皇城终有视线难及之处,不经意间心生悲戚。原城雪扣下书卷,晃着摇椅数从墙外飘进来的花瓣;原宜殷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与自己对弈,捏着一子许久仍拿不准该落于何处;原伯秋临窗一遍遍擦拭宝剑,剑身映出一双血红色眼睛,眼里是藏不住的欲望与贪婪。 舒谐别扭地跟着上了车,极不自然地撇向窗外:“小涛丫头求我我才跟来的。” “嗯。” “否则我根本不想管你。” “嗯。” “……能不能回句别的。” “谢谢你?” “……” 也是这样一个雪天,父亲忽然领回来一个男孩儿让他叫哥哥。小舒谐特别开心,心想“终于有人陪我挨骂了!”,岂知这哥哥惊为天人,相较之下他竟被骂得更惨。 舒谐用头砸桩似的锤他肩膀,边锤边叹。自小如此,心里一不舒坦就烦他撒气。 苏凰笑问:“我又招你了?” 答曰:“头疼。” * 两人初到桐秋山脚时风雪尚小,苏凰换上粗衣麻鞋,一拜一跪很是尽心尽力。舒谐捧着棉衣、干粮水袋撑伞候在旁侧,招呼道:“意思意思就行了吧!你信他?要这么真情实感吗?” 昭幽国国相苏凰敬拜天地,乞求上天垂怜,庇佑本国四皇子原卿越,助其消灾解难…… “嘿!嘿!万一他主仆俩合起伙来耍你呢!” 弟子愿与之分担苦难,共享喜乐,愿其前路顺遂,一生安康无虞…… …… “我走不动了……” 伞早不知被掀到哪儿去,风雪倾泻而下,砸得脸生疼。舒谐一个脚软跌坐在雪里,朝他吼道:“我不管你了!我真不管了!你就是冻死、累死、脚滑了从上面滚下来……” 苏凰晃晃悠悠又是一跪,却再没能起来。 “呸呸呸乌鸦嘴!” 他手脚并用去到苏凰身边——手脚凉透,脸烧得发烫。摸摸胸口尚是温热,还算有救。 “中蛊的究竟是谁呀!” 舒谐背起他,又覆上一层厚棉衣,尽力跑向清光寺。 * 天地昏昏,脑中沌沌,唯强光一束,中有浮尘浮沉。苏凰痴痴地望向光束,软软一个哈欠滚下两行清泪。 “苏相醒了?头还疼吗?” 逆光中分出一道人影,原卿越端着药碗施施然来到床前,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你?你没事?你好了?” “我好了。” “怎么回事……常管事找到人偶了?” 原卿越摇头。 “是你救了我。” “我……” “谁真心对我好,我是彻底看明白了。”他揽住苏凰的腰贴进他怀中,“从此再不提我二哥了,就踏踏实实跟着你。” 苏凰愣了愣神,回拥住他。 好。 舒谐扯了扯身上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爬山虎状缠绕不放的苏凰,请示住持:“这人应该没救了吧?” 住持笑而不语。 “哪儿来的响声?” 苏凰揉眼伸腰,没事人儿似的从他身上下来,顺手赏他一记爆栗。 “拉拉扯扯的做什么?我是你兄长。” 您还知道啊! 舒谐心里苦。 住持:“两位施主勿惊。内院年久失修,这几日在铺设地砖,方才的声响正是工匠敲打石板发出的。不过他们只在白天做工,不影响香客夜间休息。” 嘭……嘭……嘭…… 苏凰倚在门上观察工匠挥锤,试问道:“这样一锤落到人身上会怎样?” “身强体壮的也会内伤,身体弱点的估计就没命了罢?” 昼出夜伏、有间隔、受震而损…… “长街施工完毕了么?” “没呢,工期还有半个月……哎你去哪?” “挖偶!” 这人……真是没救了。 * “居然真让他找到了?” 原卿越惨白着一张脸,由常安搀扶着在自家庭院里活动腿脚。 “我还等着最后熬不住拿出解药,推说是原城雪良心发现托人送出来的。” 常安:“你真该看看他回来时那副样子。双手都磨破了,死攥住那破娃娃欢喜得快疯。” “……是么?” 原卿越失神片刻,即又换上嘲讽嘴脸。 “他笼络我不成反被我收服,堂堂苏凰,不过如此。” 后续一切如常,苏凰前去将军府拜谢,问道:“听舒谐说先生您找我?” “是关于前阵子贤王爷怪病一事,我总觉得有遗漏,特回乡翻找旧书,果真有些收获。”朱先生将他拉到一旁,“不排除中毒的可能性。我少年随师父学医时曾在古籍上见过一段记载,西方有树名‘相离’,其果实、枝干可入药,唯独根部有剧毒,研磨成汁服用可致脏器受损呕血……” 苏凰再拜:“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如若可以……还请您忘了此事。” 朱先生挑了挑眉,随即会意:“相爷言重了,老夫本就只是提个醒。你都不愿追究,旁人哪还有揪着不放的道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第 16 章 后继又养半月,原卿越的病才算好个彻底。其间除苏凰每日登门探望外只有瑞王偶尔来访,也只略坐一坐就走了。 贤王府依旧是门可罗雀。 原弘靖登基之初即以谋逆、心怀怨恨等罪名对至亲手足赶尽杀绝,以巩固帝位排除隐患。以致后代皇族子弟人数单薄,各人该是怎样的结局一眼就能看得明白。因此即便明面上他与姜后、公主感情甚笃,太子一倒台,朝臣们的目光更多是汇聚在瑞王与敬王身上,亦或苏凰与姜怀,贤王仍是一无是处、可有可无的贤王,足见“巫蛊”一事并未溅起太大水花。至少这水花与他原卿越无关。 * 接连几场暴雪压坏不少花草枝木,道上尽是些化不开的坚冰,裹着湿泥巴烂草叶,黏腻得很。早前听说东街上有人滑倒摔断了骨头,一得空苏凰便催促家里那群懒鬼铲冰扫雪打理园子。念及对门常年荒芜如废宅,此刻怕是连回廊通路也叫积雪断枝堵塞、出入皆不得自由了。偏主仆二人又是一等一的别扭矜持,段不肯为这点琐事叨扰旁人,王府人丁单薄,原卿越必然亲力亲为。清瘦如苦竹般的富庶子弟开辟荒园无异于莽汉绣花,那场面光是想想就很滑稽。他指派两壮汉帮衬,又恐他二人认生、驳了一片好意,便也跟了去。 果不其然,三人费了一番工夫才从前院通入后院。炉上正煮水,主仆二人簇拥着赏花赏雪,一副与世隔绝、岁月静好的模样,倒像是他几人闯入冒犯了。 常安没好意思袖手旁观,跟在后头打下手。苏凰提着笤帚敲檐边悬下的冰柱,一面叮嘱他躲远,一面煞有其事道:“别看这小玩意儿是水做的,落下来非给脑袋砸个窟窿不可。特别是像你这般年纪轻、脑瓜子脆生生的,一砸一个坑。” 原卿越笑着倒给他一碗茶,并不去拣他话里的漏洞。 “难得茶水备齐又有王爷陪笑,在府上算作招待贵客了罢。”苏凰接过茶碗轻嗅:“寒山凝翠,是我喜欢的。能琢磨出投其所好的法子,想来这半个月没白躺着。” “凑巧而已,大人真会说笑。”眼瞅他脸色忽地一沉,心情竟愈发轻快。原卿越双手合十搭在唇边呵气,“冰天雪地的,难为苏相惦记着。自相识以来承蒙苏相眷顾,王府金银玉石没有,破烂家具一堆,连我这条命都是苏相救回的,真真是无以为报了。” “举手之劳而已,王爷真会说笑。”苏凰“呵”一声冷笑,“你我之间非得分得明明白白么?” “有亏欠难免良心不安。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世上哪有便宜事白占呢。” “那你听没听过无以为报之时该以身相许?”趁他分神片刻拎起就往房里拖,留下与枯枝烂叶缠斗的三人面面相觑。“姜后再没传你觐见么?”苏凰附在窗缝处盯着外头动静,一面安抚道,“别怕,只是那两个帮工不是我自家的,在这说话方便些。” 原卿越却不似从前那般抵触,他整顿衣领抚落袖上褶皱,随苏凰一道贴在墙边:“时近年节,上至皇宫下至乡野人人都忙着除旧迎新、饮乐宴会,况且今年各路番邦国主将携王子前来进贡朝拜,为彰显昭幽国力,身为国母更该督促国宴筹备事宜,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我怎么听说是姜氏宗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进宫朝见,明为探望,实则指责姜后任意妄为反被奸臣利用、迫使家族前路尽失,姜后不堪其扰索性称病闭门谢客呢。”苏凰摊摊手以示无奈,“是她主动送上门来,这口黑锅我可不全背。” “其实并没什么差错,只是姜家人看不上我。普天之下称赞我才能的,你是第一个。明知我无能仍真心待我的,你是第二个。” 他双眼盛着光,灿若琉璃。 苏凰笑问:“另一个是谁?别是瑞王罢。” 他摇摇头:“是我娘亲。可惜她没能等到我显山露水就……罢了,她看到我这幅样子也不会高兴的。” 苏凰:“我记得梅娘娘是云胡国人。” “云胡国公主。” 昔日被宁王率兵屠戮覆灭、硬生生从大地上抹去的叛国云胡,乍一提起,仿佛是上辈子的故事。他到屋内各处点上灯,房间原貌这才显现出来。四面墙挂满面具、房梁处悬着面具,地上更是随处可见——木片、木胚、木屑,成形的、未成形的,上色的、未上色的,色彩清雅的、浓烈的,直堆到二人脚下。 “传闻云胡国国民能歌善舞,该国独创木面舞更是一绝。” 原卿越点头示意,允许他往下说。 “云胡国主子嗣兴旺却独有一位公主。此女容貌出尘绝艳,尤善舞技,国庆大典上一舞倾城名动四方,仰慕者多不胜数。元烈十二年秋,云胡国侵扰昭幽边陲、残害戍边将士百姓。时值朝野动荡人心浮躁,宁王原弘靖独当大任亲领兵一举歼灭敌军,尽收其城池。然嗜血本性难抑,他不顾俘虏讨饶决意纵火屠城,将数万无辜百姓困于城中,逃离者乱箭射死。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原本富饶的土地如今寸草不生——这些是从别处听来的,市面上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宁王以国事为重,经此一役威名大震,追封为摄政王。云胡国群龙无首,走向覆灭也是情理之中。而当时受邀出使昭幽的公主本人,冥冥中竟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苏相不必费心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亲疏远近自有天定。” “误会误会,我只想称赞梅娘娘美貌才华兼备,能令屠夫心软生情;再者叹息云胡国主糊涂,连累了家国臣民……罢罢罢,个中缘由谁又能说得清呢?不知套了半天近乎,这天下第二好的我是否有幸能请天下第一美人的乖儿赏脸吃顿家常便饭?” ☆、第 17 章 家常? 便饭? 再三确认绝无外人在场,原卿越这才舍得挪出“隐居”之地。头一回正正经经到苏府拜会,两处间隔不过十余步路程、至多一顿饭工夫,他仍是坚持先沐浴更衣,仿佛赴的是国宴。出门唤常安,这厮竟已不知去向。揣着满腹疑问徐步前往饭厅,推进门,迎面爆开一阵欢呼。厅内红烛高照、飞金流彩,草草扫过一眼,少说有七八|九人,围作一圈占了整屋子。几个略微眼熟,其余皆不曾打过照面。常安缩在墙角朝他使眼色,满脸的“我不知情我无辜”。 耳畔嗡嗡作响。 他缩回伸进门里的半只脚俯身致歉,飞也似地逃离此处。 “对不住了,各位请先用膳。”没料想他会是如此反应,苏凰回身也向众人致歉,即阔步疾行追随而去,仗着身长步伐大没多会儿就将他逮个正着,“王爷,请注意仪态。” 原卿越甩脱禁锢:“你骗我。” 又后撤一大步躲开对方亲近:“你骗我。” “过来。”苏凰朝他招手。 他置若罔闻,偏头看向别处。 “过来。” “若是还想帮瑞王殿下,你知道该怎么做。” …… 原卿越叹了口气,顺从地贴入他怀中。初见时才及胸口,短短数月竟长高一截,足够将脸埋进他肩窝处。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本意是要使你高兴,便擅作主张布置了一切……是我不好,我太自以为是了。” “多谢,只是我不擅长应付人多的场合……” 十四年前,琼林御宴—— “诸位小世子请不要乱跑——哎、哎!奶娘们都看紧喽,今儿个陛下宴请文武要臣,万万不能出差错、损了皇家威仪。孩子不懂事,别让乱**闯——宫里不比家里,忌讳多拘束多。” “是。” 先帝多子,子又生孙,孙儿年龄不等,最长者已有家室,最末却仍在襁褓。乳母们虽有心看护,奈何兄弟众多又不肯老实待着,往往是逮着这个逃了那个。等把乳母们折腾得没了精力,哥儿几个又撺掇弟弟们去各宫各殿“探险”。 “听说宁王叔叔大破云胡国时,将它的‘国运’带了回来,就藏在昭文殿内。有谁想一起去看的?” “那可是皇爷爷的寝殿!让我爹知道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 “长辈们都在琼林宴陪新科状元郎呢,悄悄进去一会儿不会被发现的……啧,难得的机会!错过再没有啦!” “可是……” “哎呀别磨蹭了!你,过来。”小娃娃跌跌撞撞向哥哥们走去,笨拙地行了个礼。临行前娘亲一再嘱咐要听话懂礼数,依他有限的认知尚不能区分听话的对象,干脆一视同仁。“你叫……算了,我记得你就是宁王叔叔的儿子。一会儿你站在门外,有人过来就大声哭,记住了吗?” 小娃娃怯懦地点点头。 * “老实交待,都是谁进过昭文殿,又有谁动了国玺!” 殿外挨板子的乳母惨叫不断,殿内气氛严肃至极点。原弘靖手捧断作两截的玉玺,冷眼扫过众世子。起初还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嚎啕大哭的,这会儿吓得都噤了声。一位宫人出列支支吾吾道:“回禀摄政王,奴才负责昭文殿日常扫洗,今日刚到殿外就听见有位小世子在哭呢。”在他逼视之下慌忙一指小娃娃,“正、正是这位。” 四面陆续钻出几道声音: “我、我能作证。我们几个在一块玩儿,中途他忽然不见,等发现他时玉玺已经摔在地上了。” “我、我也作证。” “我也……” 他就这么被“挑选”出来,仍然笨拙地向众人行礼,怯怯地喊了声“爹爹”,手指绞着裁剪不合的华服衣摆。 “孽障!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 原弘靖朝他走来。不知所措的小娃娃见父亲过来,张开双臂甜甜一笑:“爹爹,抱。” 一个扑空趴倒在地。 “你还有脸笑?”原弘靖抓起砚台朝他掷去,正砸中额角,鲜血混着墨汁成股流下,脸上身上皆是一塌糊涂。 小娃娃保持着那副惊讶神情,待乳母领着他回到住处、叫娘亲一把揽进怀中时才敢小声啜泣。 …… “那时候年纪小不太能记事,那些人的脸我早已记不得了,但每每一到人群中央总没来由的心悸头昏。”原卿越坦然一笑,“特意省去二哥替我出头那段,不必谢。” “乖。”苏凰往他脑袋上乱揉一把,“算算日子,那年的新科状元不巧正是在下。” “苏相风光无限之时我却狼狈不堪,谁曾想多年之后事态如此变化,妙哉,妙哉。” “咻咻”几声响,一道道光芒曳着星星点点的尾攀上夜空,天边绽开大朵大朵烟花,在无边寂寥中纵情挥洒短暂的生命。相拥着的两人不约而同仰望着,一如此刻城中其他共赏美景的爱侣。夜空是五彩斑斓,观者眼中是五彩斑斓,衬得人心也是五彩斑斓。 额上一丝冰凉触感,原卿越伸手去接,接回一只玉晶兔子吊坠。苏凰将他搂得更紧,贴在耳旁轻声道:“生辰吉乐,我的小王爷。” 小兔子在手心发凉,愈发觉得脸滚烫。他试探着环上对方的腰,稍一动作就被箍住不放。 “要不……今晚就留下来罢?” “我拒绝。”全身只有脚是自由的,他乱踢几下算作抗议。 “演技拙劣。装亲热套近乎装不像,正儿八经推脱也装不像。可我能拿你怎么办?”苏凰忽又还他自由,屈膝至与他平视,“不如你教教我,什么时候向你父皇提亲比较合适?” ☆、第 18 章 “所以您踹了他一脚,就这么逃回来啦?” “嗯。” “您把玩这小玩意儿半天了。” “哦。” “您脸上红晕还没褪呢。” “多嘴。” 常安接过吊坠对光端详一阵又塞还给他,道:“既无镌刻密令又无藏匿毒物,确实普通,但不正常。他若是搬座金山银山来都情有可原,拿这点小东西就把你打发了……还是软乎乎的兔子。” “我属兔。”他将吊坠收进锦囊掖于枕下,“饿不饿,陪我吃碗寿面?” “托您的福,今日盛宴使我大开眼界。不过我向来只吃果蔬,在一旁闻闻味儿就好。” 能陪着吃面的让他一脚踹没了,肯陪着吃面的帮忙烧水烧出足够沐浴的份量。贤王殿下望着一大口锅沸水有些头疼,最终一人洗一只梨,围在炉边思考人生。 火光将人影投在墙上,常安灵活舞动两只手,影子一会儿是老鹰一会儿是兔子,一会儿又变为一对鹿角搭在头顶两侧。 原卿越膝上叠了一叠待上色的面具,忽然停笔看他:“你比起初进王府时变化许多。” “有吗?或许是熟能生巧罢。”他照常摸摸下颌,若有所思,“您不也是?与人相处更为亲切自然了。” “民间夜话有云:面具戴久了就会嵌进脸皮里附在骨头上,慢慢长成一张新的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练到极致,自己究竟是人是鬼也分不太清了。” 三笔两笔勾勒出一张人脸,再饰以妆容,一副面具大致做成。 “你长我这样多岁,见过云胡舞表演不曾?”原卿越戴上面具,手腕翻动。“我母亲私下里为我跳过几次,一舞倾城的绝世美人被困在那种地方,是蝴蝶翅膀也生锈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哎哟”一声惊呼,围墙上掉下来一团黑影,径直往屋里闯。 原卿越:“去弄点姜茶药油来,有贵客到。” * “哇呀!疼!疼!轻点嘛!”靖懿望着自己肿胀成猪蹄子似的脚腕,眼泪汪汪。 “还好没伤着骨头。等会儿比较难受,忍不了就掐住我的肩。”原卿越抬高她脚,涂上药油慢慢化开,兼用布包热敷。“从实招来,什么原因值得公主深夜造访,而且是偷逃出宫。” 她一撇嘴:“父皇逼迫我在除夕宴上为蕃王献舞,我不肯。几位姐姐都能自由选择、各抒己长,我舞蹈最差,这不明摆着要我当众出糗吗!” “母亲没替你求情么?” “唉,经皇长兄一事父皇受了不小打击,对母亲更是极为冷淡……喏,我今晚溜出来便是得到母亲的默许。” “连母亲都无计可施,我能怎么帮你?” 她连连摆手:“不、不,我是来避难的。父皇说绑也要绑我去,我借你这儿躲躲,躲过这阵子就好啦。刚刚又跌伤了脚,许是天意如此。” “藏是可以藏。但你想没想过,父皇寻不到你便会去为难母亲。今夜且在此休息,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 “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哥哥——” 她扯住原卿越的衣袖,“我不想嫁给蕃王,也不要嫁给他的儿子!求你…求你别送我回去!” “终于肯说实话了?” * 凤露台除夕宴 昭幽国君于此时此地宴请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境太平;宴请四方来客,祝愿情谊永存。国君上座受万民敬仰朝拜,臣民在下拥之如拥日月。 可巧,尚书陈全席位就安置在苏凰邻座。 “哟,国相大人难得一回没在开宴前溜号,稀奇稀奇。” 苏凰笑靥不减:“旁人都等着看笑话呢。尚书大人想演出一场闹剧助兴可别拉上我!” “哼,老夫就不爱和你们这帮混小子多说。你可知这趟都来了些什么人?” “众蕃王、王子。”陈全闻言轻蔑一笑,苏凰继续,“青岐国储君祁司星,您从方才一直盯着看的那就是。” “你竟认得他?” “实不相瞒,晚辈是胡乱猜的。”苏凰娓娓道来,“早几日收到消息,陛下有意从访客中为几位待嫁公主择良婿。仅是这样倒正常不过,但安排公主们献艺莫不是自降身份、有示好之意?番邦来访不至如此,晚辈思来想去,普天之下能令昭幽忌惮者非青岐莫属,然青岐王年事已高禁不住舟车劳顿,此次定是由储君前来。若能顺利联姻,昭幽便少处隐患。可陛下错算一点,祁司星并非什么青年才俊,还只是个小鬼头,即便是年纪最小的靖懿公主也整比他大上五岁。” 高座之上,浑身珠玉的圆脸少年稚气未脱,在一众异域风情中显得格外扎眼。作为众人目光之所在,他毫不在意,晃荡着一双腿东瞅瞅西望望,笑起时还露出一颗虎牙。 “然而小公主的舞技似乎登不上台面,更别提去吸引一个……” 这…… 众白衣舞者覆面纱翩翩起舞,纤腰软骨媚态万千。 一蕃王言:“此舞美则美矣,颇有些神似云胡舞哇!” 又一人:“嘁,仿造得如何精妙也不过是东施效颦。一味求其柔媚,当真毫无生气。” …… 丝竹管弦顷刻收住,敲击声在鼓面打转,鼓点由疏到密,由钝到脆,舞者中央一人横抛出长袖,雪色长衫应风褪去,独留一身衣红胜火。舞者双臂高举过顶,逐步攀升,次次回落,转头定格那瞬,一切杂音都被压在舌根,那些人只听见自己喉头的呜咽与胸腔的共鸣。 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张戴了彩绘面具的脸。 舞者软软向后仰倒,在惊呼声中稳住身子,提起裙摆腾地飞旋,宛如一只冲天云雀。她的步态随鼓点时而低缓时而激昂,如醉酒般随心所欲,又如飞鸟掠水,双脚与地绝不过多粘连。向后甩出身子,长袖翻飞势要上九天揽月。 鼓声戛然而止。 舞者犹如被抽去魂魄,颓然倒地。 席间一片哗然。 看客们按捺不住担忧焦急,多数起身离席想上台一亲芳泽。 箫声骤起,一再重复单调的曲调,狠狠碾过所有人的心。舞者半跪起身,似诉求,似索取,如树般生长。纤指抚过面具落于颈间,又高扬至极点,她望着指尖忘情地旋转,直至曲终。 待她身影淡出视线,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刚刚那是云胡舞,如假包换的云胡面具舞哇! 祁司星回过神来,跳上凳子拍手叫好,问道:“起舞的红衫女子是何人?” 宫人颇为得意:“此乃我朝靖懿公主。” 靖懿…… 他反复念叨着,露出一颗虎牙。 陈全讶然:“看小储君那模样怕是对公主一见钟情,这回是国相大人多虑了。” 苏凰埋进臂间装醉,暗道:这出戏究竟要唱成什么样? 公主不善舞技是真,公主拒婚是真,公主出逃是真,那么台上的“女子”是…… 他知晓原弘靖安排之意,那人也不会不明白,按他俩人的兄妹情分,怎会亲手将公主推下“火坑”? 他蘸酒画个大圈指代太子、画个小圈指代公主,将其以线相连,二者共同所指:姜后。 他将酒杯倾倒,满桌汤汤水水一塌糊涂,借更衣离席。 是姜后。自始至终原卿越所针对的,只是姜后。 ☆、第 19 章 先是假意迎合断其后路,此时再将公主夺走无疑是要了她的命。 “原以为你会多少顾及亲情。” 红衫“美人”临窗正托腮出神,懒懒回过头,发上珠翠乱坠,泠泠作响。面如冰雪,两颊飞霞,朱唇皓齿,额间一朵五瓣梅鲜红欲滴,叫人移不开眼。才设法脱身即被捉上船游湖,满身妆饰还未来得及换下,故有些郁闷。 “青岐强盛富饶,储君虽年少,总好过委身老蕃王。” “按皇帝安排,公主本可不必出嫁。瑞王与姜后,抑或你与姜后之间有私仇,牺牲公主报复未免太过残忍。” “残忍?这个词从苏相口中说出真是讽刺。当真不愿公主和亲何必逼迫她献艺?私仇更是谈不上,事态发展不正如苏相所愿么。” “也是。”苏凰向他伸手,一把拉进怀中坐下,揉捻着珠钗上垂下的流苏,“今夜实在叫我万分惊喜。这副模样也很美。” “苏相若是喜欢,今后我天天如此装扮……” “不必勉强。我在意的是原卿越这个人,并非贤王,更不是什么‘倾城舞姬’。” 他捏住原卿越的下巴,拇指来回摩挲着他的嘴唇,就这么笑吟吟地望着。 “苏相当真喜欢我么?都是逢场作戏,何必呢。”闻见一身酒气,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不禁皱了皱眉。“又是酒后胡话,寻人开心。” “想听实话?”苏凰双手往脑后一抄,换了个舒服姿势歪着,“实话是,我也不清楚。我知道你始终不信我,有许多事瞒着我,甚至于骗我、利用我,但我想见你,想见你笑,想让你求我帮忙,忍不了旁的鱼虾杂碎围着你转。只是这样,算得上喜欢么?我不知道要有怎样的喜欢才足以与你相配。” 皓月当空,水天一线。 船只摇进湖心,忽地一下震颤。 “那么你呢,你喜欢我么?” 原卿越摇头。 苏凰笑道:“我就知道。”却抽下一根簪子塞进他手中,紧接着脱下外衣罩住他,不由分说紧紧将他搂在怀中。 “别怕,我在。” 怕什么? 怎么了? 黑暗中燥热异常,他被抱着翻滚、被压在身下。耳畔似有羽箭略过的“咻咻”声,打在船身上像极了今晚的鼓点。然而他只能听见紧贴着的心跳声,打在心上像极了今晚的鼓点。 响声渐停,周身一片死寂。他推了推苏凰,对方“嗯”了声作为回应。 粗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哥,这两个人还活着。” “拖出去。” 他们被迫分开,一同丢出船舱。原卿越回望一眼,整条船密密麻麻扎满羽箭,船夫尸体就躺在不远处,苏凰右肋被箭矢刺穿、身上各处皆有不同伤痕,而他,安然无恙。 面前两位身着夜行衣的莽汉。 一人问道:“你是哪个?原卿越?” 苏凰摆摆手。 “啧,难办。这趟只捉了个苏凰,一旦死讯传出,原卿越还不逃了?倒霉啊,还以为两人在一处,没想到是私会女人来了。” “罢了,逮着一个是一个,反正钱也给了。大不了就说……说让原卿越给跑了。” 苏凰冷笑:“两位好汉原是专程来取我性命,可惜贤王殿下今晚并未赴宴,否则这会儿必然是和我一起的。嘁,勤勤恳恳做官,死了还没个垫背的。” “贤王殿下是什么东西?你是当官的?难怪惹了不该惹的,反正你也跑不了了,这么跟你说罢,有个财主付了一大笔钱请我哥儿俩做了你们,拿人钱财□□,能消一个是一个,你下去后可别怨我。” 苏凰哆哆嗦嗦一拜:“苏某甘愿受死,但恳请两位好汉饶我夫人性命。我纵然有错,可夫人是无辜的。”见两人犹豫不决,又道:“对方买的只是在下与原卿越的命,好汉若觉得为难……苏某在大丰钱庄有点积蓄,两位可持此信物任意取用。” 莽汉接过信物,假意咳嗽几声:“干我们这行的虽然不光彩,但有职业操守,也通人情。你俩有什么话抓紧说,别耍花样。干完你这票我兄弟俩可算是能收手了。” “多谢大哥。” 苏凰偎在原卿越怀里,虚弱一笑,压低声音道:“还好你不喜欢我,否则我俩一个也活不了。” “……” “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家里收着,你回去后找小涛拿钥匙……那些连同宅子都是你的,替我照顾好一家子人。” “……” “不……回去后先去找舒谐,就是那位定远将军。把一切告诉他,他能护着你。这两个与宫里没有关系,背后指使那人做得干净,但我心里有数……” “别说了。” “这条路太过危险,瑞王保不住你,也别想他能真心待你。我……呵,以后凡事小心,如果可以,就撇开一切,做你的悠哉王爷。” “别说了!” 原卿越死死盯着他,全身僵冷。 “你在说什么胡话?就这么放弃了?想想怎么逃啊!为什么要向我交待后事?你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人凭什么要我替你管?你说过要护我周全,现在想撇下我?信不信我回去后倒戈帮助我父皇!” 苏凰尽力一笑:“这样……也可以啊……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卿卿,活着真好啊……” “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你说这么多我根本记不住。” “那你只要记着一件事……我喜欢你,我爱你,保重……” ☆、第 20 章 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才说配不上喜欢,这会儿又说爱? 真是个混蛋,一张嘴到死都在骗人。 他冷眼看着苏凰被当胸一剑、踹入湖中,鲜血溅到裙摆上,溅到脸上,他眼也不眨。 小弟奇怪道:“这人是不是他在外头找的相好啊?哪有自己丈夫死在面前,一滴眼泪不掉的?” 大哥推了他一把,啐道:“做你的事去罢!能不能快些走?人家姑娘吓傻了不成?就你话多!” 两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傍上一只小船,很快没了踪影。 四周一片清寂。 苏凰死了,往后他该干什么呢?遗臭万年是指望不上了,皇帝如意算盘打得稀碎。 以色侍人到今日,这时候该落下几滴情人泪才算功德圆满。原卿越酝酿半天挤不出一滴假惺惺的眼泪。他生来爱哭,就是倔,能忍。周遭静悄悄的,哭给谁听? 国相苏凰不过如此,真可怜,至死都在自欺欺人。 贤王呢? 船已然自行漂远。他跳入水中疯了似地朝苏凰落水的方位摸索,连呛几口水后清醒过来,爬回船板卖力地朝岸边划去。 “卿卿,活着真好啊……” 他终于支撑不住,眼泪一颗颗落在手背。 “我喜欢你,我爱你,保重……” “那你喜欢我么……我就知道。” “还好你不喜欢我,否则我俩一个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活不了。” 自私,愚蠢,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什么破烂国相!不过如此! 他爆出一声嘶吼,蜷作一团溃不成声。 *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杀手皆为江湖客,只认钱认名字。他怀疑是由宫中之人谋划……具体是谁我不敢妄自揣测。” “宫中之人,呵,那你呢?你不正是宫中之人?起初我就看不惯你。不论你父子是真合谋还是做戏,如今目的已达到,还在这演给谁看?” 佩剑倏地出鞘,寒光裹挟星芒,剑影过处片叶不留,直指对方心口。眼见逼近之时剑尖忽又偏移,只掠走一片衣料。 “你这条命有的是人惦记,我才不会蠢到自己动手。” 原卿越堪堪几步站稳,又追着拦在他身前:“我自知死不足惜,只是几桩事未了无颜下去见他。恳请将军再给些时日,待事办妥我定会……” 袖口被一把捞起,露出缠着白纱的手腕,他挣扎不过只得任由对方抓着。 舒谐叹了口气,问道:“你想做什么?” “首先便是所谓的‘宫中之人’。其次在苏府书房里藏着份证据,不知他从哪一点点聚集起来,关于先帝遇刺之日的种种细节。” 舒谐心中甚是了然,看着眼前之人竟也不似先前那般怨恨。 “既是他所希望的,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一切就拜托贤王殿下了。”他朝原卿越扬扬手,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他既拼死换了你,我不想他恨我。” * “元烈二十一年夏,元烈帝原元熙遇刺驾崩,丞相苏凰护驾重伤,随行护卫一并处死。时任大将军舒烨引咎卸甲归田,同年太傅沈行为拦灵驾触棺而亡,次年春尚书宋淮安称病辞官还乡……” 此后七八年间,苏凰近乎是以一人之力苦苦支撑着曾经几人许诺的天下太平。新皇残酷专横,朝中翻天覆地除旧革新,他要如何保全自身?这点就不得而知了。他将青春年少尽掷宦海沉浮,如今的城府、谋略乃至一颦一笑皆经由无数个日夜磨炼而成。他本可一走了之,他本可就此认命。 原卿越合上卷宗,忽然迫切地想见到苏凰、想问他是否孤独,是否怨恨,可曾后悔。 人活一世,何必呢。 一条影子蜿蜒至脚底,原宜殷哼着小曲儿踏进屋内,顺手带上了门。 “近来听到些风言风语。见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多了。只是不知何时贤王府与定远将军府也走动得如此频繁。” 府中新添了许多生面孔,暗处又不知潜伏着多少护卫。他从容地背手兜着步子,不时拨弄腕上的手串。 “不得不夸赞苏国相办事妥帖周全。” 原卿越冷冷打断道:“瑞王殿下若只是过来插科打趣的,还是请回罢,本王实在抽不出空来、也无心与你谈笑。” “嘁,几日不见竟拿王爷架子压我,从前你可不屑如此。”环绕一周,他自顾自往软塌上一卧,敛起玩笑之色,“这里说话方便么?” “可以。” “好,我也不与你饶舌。对那日遇刺你有什么看法?” “宫中之人,除去你我、敬王,还剩下谁。” “这么信任老三?” “他不敢。” “哈哈哈,他连在你这儿都没面子,忒惨了点。”原宜殷冷哼一声,即切回正题,“废太子那儿一切如常,还剩下谁你心里明白。昨日护送各国使者出城打死几个趁机挑事的,据说清点尸首时无端多出两具……按理说上面不会贸然动手,真要动作还忍到今日?全因你们这次动静太大,先是推倒他的太子、促使与姜氏的表面情谊破裂。再者送出小公主,这下帝后间的嫌隙愈发大了。” 原卿越执笔的手一顿,鼻息间带出一声轻笑:“多谢。我原担心许是苏凰使诈摆我一套,毕竟此前我设计他多次,二哥的话令我安心。” 原宜殷:“这点我没考虑,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样谨慎的人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确认了也好,不必总膈应着。” 珠串禁不住拉扯,跳进沉默之中,骨碌碌滚了一地。 “大概有多少,我帮着捡一捡。” 原宜殷反捉住他的手,强忍着一腔愤懑:“不必管它!我只问你一句,从前许诺过的还作数么?若我同你结盟,你当真能够助我?” “当真。”原卿越笑,“我就知道二哥会答应,可惜迟了些,我们失去了一大筹码。” “不必担心。记得查惩姜氏近臣一事么,你可知为何进程如此顺利?因为有人捧了一堆罪证连夜送到我手上。你可知那人是谁?” 原卿越摇头,请他继续。 “陈全。姜怀的左膀右臂,尚书陈全。” ☆、第 21 章 姜怀年迈疾病缠身,族中年轻一辈又没几个像模像样的,眼下陈全几乎是姜府半个当家。他一旦反扑,姜氏气数也该尽了。 “老奸巨猾如姜怀,怎会将全族兴衰存亡寄托在一个外人身上?莫不是他有意放饵引我们上钩吧?” “我也曾有过质疑,苏凰则提议可以冒险一试。结果如你所见。” 他就近捡起几颗珠子扣在桌上,抖擞衣袍拱手道别,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桌上的卷宗。 “虽不知为何,但我预感此人应该靠得住,你有什么疑问可去向他请教。总之,量力而行。” 原宜殷话中深意他不能不懂。对于苏凰未竟之事,他握着的仅仅是线头,至多扯出一些端倪。往下又将牵扯出多少人、什么人、引出多少事还不得而知。 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君探访民间遇刺身亡,凶犯亦当场自裁。查及凶犯来历背景,竟是申国旧民,故以“亡国流民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为由草草结案,此后数年均无翻案记录。 值得一提的是,结案后不多久大理寺突遭大火,狱卒、犯人皆有死伤,时任大理寺卿严均也不幸罹难。因大小物证卷宗损毁不一,部分悬而未决之案进展受阻,某些尚存质疑的旧案要案也不了了之。 大理寺人员调度混乱,灾后清点、重建等事项一再拖延。这一现象直到新帝即位、重设大理寺卿后才有所缓解。 “恕老臣爱莫能助。” 即便休假,陈全仍穿著那身裁剪永远不合尺度的官服,从冠至履一丝不苟,兜着手,大半个人都缩在袍衫里,衣领上方两只眼滴溜溜围着他打转。 “事发之时臣还未入仕,入仕后也不曾涉猎刑部事宜。王爷倒不如向苏国相打听打听,且不论其官任两朝,他就是当事人之一,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苏相已经不在了。” “不日便要上朝,他又去哪通敌叛国去了?” 说这话时陈全一脸的嫌恶,嘟喃着“我说今天怎么不是他来”。见原卿越目光稍作躲闪,即追问道:“不在了?人没了?真没了?” “差人在那片水域连日打捞,还未寻到尸首,不过也是迟早的事……尚书大人没收到风声么。” “我骗你作甚!莫说是我,就连姜太尉恐怕也不知道呢!” 陈全从袖管中伸出枯树般的手,牢牢钳住他的手臂,神情紧张中又带有一点困惑,口中念念有词:“终于按捺不住了么?不应该……不应该啊!” 原卿越假意试探道:“您素来与他不合,这事儿与您有关系吗?” 陈全一下松了手,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侧过身子斜眼瞟他。 “王爷这话说的没轻没重。我虽嫌他,也犯不着和他过不去。我非但不能害他,反倒还要谢他、助他。他是连皇帝都不能动的人,反之,也只有皇帝敢动他。” 少顷,陈全复又叹道:“九年了,他终究是躲不过。老夫为你指条明路——去城郊找个名叫林缨的猎户,动用下苏国相的面子,或许他肯告诉你些东西。” * 红衫女子舞毕,揭下面具,向在场所有人行礼。若说方才的舞姿已令他痴迷,那么女子露面这一瞬仿佛施了定身咒,叫他呆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女子额间那朵明艳的花钿如火焰般舔舐着他的心,原弘靖伸手,触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自那日除夕宴后,眼前便时常重现旧年光景。 绮月公主舞艺倾城,容貌倾天下。 这世上只有他能与之相配。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通通要忤逆他? 我有什么不是?我有什么不好? 原弘靖伏着身子一顿咳嗽,他撇开宫人的手,吩咐道:“摆驾凌云宫,朕要去看望……看看梅花。” “禀陛下,梅花已经谢尽了……还去么?” * 年节后首次早朝,众臣都比平日来得更早了些。新年头一遭奇事,便是国相苏凰无故缺席。另一遭则是名不见经传的贤王居然现身朝堂之上。引得旁人侧目。 “原卿越,例银不够差人说一声便是,你来这做什么?” 原伯秋稍往前站位,有意压他一头,连装也不屑装出一副好脸色。 “听闻父皇交与你的差事又没办好,这都有脸来,贤王凭什么不能?” 原伯秋当是谁胆敢挤他一把,刚要发作,看清来人后转怒为讽:“果真是新年新气象,一向不理朝政的二哥这是……请安来了?” “聒噪。” 原宜殷丢下两字,站定不再言语。 随后皇帝被宫人搀扶而来,恹恹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忽一瞥堂下,竟十分热闹。转而对原伯秋道:“南境之事你夸下海口却无功而返,罚俸三月,此事也不再交由你去办。你兄弟几人都该常来旁听政事,来日好替朕分忧。” 最后一句,竟是笑着对原卿越说的。 “禀父皇,儿臣……儿臣……” 一出声即引来无数目光,如芒刺在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索性往前大迈几步,将所有目光甩在身后,眼中只有殿上那人。 “儿臣有个故事想讲与大家听。” 双眼直直望向皇帝,皇帝眯眼回看向他,面上无不适之色,反催促他快些讲。 原卿越继续:“九年前,也就是元烈二十一年,昭幽国出了件奇事——那年夏天异常炎热,旱灾、饥荒频发,林间常起大火。因此先皇亲去钟乐山祭天祈福,返程时车马行至皇城脚下,忽改装易服携近臣护卫体察民情。偏巧那日五月初七,民间迎九天圣母回宫,游街队伍冲散了先帝与臣子,偏巧那时正值禁卫军交替,就因这两处巧合、一时的疏忽,让歹人钻了空子,使得先帝还未出皇城,便已丧命。” “你说的这些已是人尽皆知。” “儿臣正要说些鲜为人知之事。”他抖开一页书信,“当日游街队伍本无计划经过东街,全因西街受禁军征用,不得已只得临时改道。先帝午时三刻遇刺,而原定禁卫军交班时间应为午时一刻,何故推迟令人起疑。再说迎接圣母这一盛事,竟只遣一小支官兵维护秩序,显然难敌人潮涌动。促成这一切的究竟真是巧合,还是背后有人打点?” 原卿越俯身一拜:“儿臣今日状告一人,此人与九年前先皇遇刺一案有关。时过境迁,逝者已矣,而此人却仍逍遥于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不知每至夜阑人静之时,心中可受谴责?” 他冷冽的目光紧紧逼向皇帝,皇帝坐直身,正待他下一步动作时,他忽然话锋一转:“时任禁军统领负责安排调度、如今的姜太尉,您心中可有愧?” 皇帝稳稳落回龙椅,饶有兴致地听二人对峙。 “贤王爷绕了这么一大圈,居然是冲着老夫来的。我还以为……罢了。容老夫自证清白。” 姜怀道:“占道一事绝非偶然,老夫是奉宁王之命拨派将士前去支援赈灾,因此原本巡视西门的禁卫军暂且并入东门,延时也是为了补偿点兵耗时。” 皇帝:“确有其事。” 见他面露难色,又道:“你可知当时提议微服私访的人是谁?” “不知。” “正是苏国相。”姜怀笑道,“你倒不如先质疑他的用意。” 稀稀落落的笑声压在背上,逼着他屈服。他犟着脖子,死死盯住姜怀,却是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 心里发酸,嘴里发苦,胃里翻滚着不断下坠。 “清白如太尉,为何还要找严卿的麻烦?” 一道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低沉且略带沙哑,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 “姜太尉似乎乐观过了头,换做是我就笑不出来了。” ☆、第 22 章 那人恍若自云间骑鹤而来,披着初晨的光,眉目渺茫如远山云雾。随其逼近,云雾渐散,尽览朗润山色。 原卿越只觉喉头一热,呼吸与心跳仿佛都被夺走,脑中没来由地浮现出儿时盛夏院中纳凉、小扇上叮当作响的坠子,与母亲鬓边的红霞。 他途经身边时落下浅浅一句“稍等”,而后向皇帝躬身致歉:“臣苏凰来迟,望陛下恕罪。”竟是多一分礼节也不肯给,直回身笑对姜怀:“太尉大人,咱们继续。” “老臣与贤王殿下相谈甚欢,叫你凭空掺了一脚,知道的说你与老臣是旧相识、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急于护短呢。” 姜怀目光似有千斤重,坠得原卿越越发抬不起头。他偷瞄苏凰,心里竟莫名有些期待。 苏凰莞尔:“如若维护昭幽、维护陛下名誉也算作护短,那便是罢。” “苏凰,你——”陈全忍不住上前掐他一把,确认是活人无误后佯作受惊而往后踉跄,让旁人截住站稳,又将声音抬高八度,拾起方才的话头斥责:“什么严卿李卿,没头没脑的在这说什么呢!除夕宴的酒到现在还没醒么!” 近旁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劝道:“陈老可别再说了,国相口中的‘严卿’即是前大理寺卿严均呐。” “那……那也不成!”陈全有些吃瘪,嘴上仍不知收敛,“前朝的臣何故扯上本朝的官!” 苏凰默不做声,只管掏出份状纸,一半呈与皇帝,一半分与姜怀,请二人过目。余下诸臣既好奇,又不能一拥而上失了仪态,只得站在原处卯足了劲抻长脖子探头探脑。 苏凰清了清嗓子:“各位大人莫急,此乃先帝遇刺案的人证口供。以及,严大人的亲笔忏悔。下官从不久前的一番奇遇中偶然得到了这份证据,请诸位静听。” “当天被安排维持□□秩序的仅十一人,姜统领称之绰绰有余,而实际却是,那一小支官兵把□□队伍引导得乱七八糟,直接导致先帝一行人被冲散。据悉,信徒们自进城起便偏离既定路程,整场盛会毫无章法,一度陷入混乱。” “嫌犯身死无对证,此案不可转圜。偌大国殇竟轻易了结,严均严大人深觉其中蹊跷,便擅自秘密安排了审讯,又恐生变,早早将此证物转移。哪知前脚刚托付出去,后脚大理寺就被烧个精光。” “当时连坐牵扯进多少人?姜太尉也该表示表示。” 姜怀不紧不慢的回着话:“老臣不过奉命行事,这也要拿捏我的错处?” “奉命?奉谁的命?您可别说威逼利诱严大人一事也是奉命而为。严大人在忏悔书中痛斥自己屈于权贵、贪生怕死,言辞激烈直指您姜太尉!您不妨说说背后指使您行事的是谁?” “正月里国相非要揪着我发疯,心中既已把我打死,何必再问?” “那你敢不敢与我发誓?”苏凰强将他扭到殿门边,竖起三指向青天白日,“我苏凰今日若有半句栽赃陷害必不得善终。太尉请,说你对那事问心无愧,如有虚言,姜氏上下不得好死。你敢么?” “我……” “你敢么!” “我……不敢……我不敢!” 姜怀颓然倒地,长嗟短叹不已。 “背后指点之人究竟是谁?” 问这话时,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看向殿上。 皇帝面上浮着一层恰到好处的忧愤,血红的双眼似在无声控诉。他开口,声音竟苍老几分:“姜老,事到如今你就坦白说了罢。以你的身体状况怕是挨不住严刑审问,稍有不慎还会殃及族人……” “是我……”姜怀以头撼地向皇帝求饶,“是我!臣,从未受任何人指使。一切都是我谋划主导的,是我自作孽。我愧对先帝,愧对陛下!” 皇帝悠然道:“太尉既已供认不讳,苏爱卿认为当如何惩处?” 苏凰欠身:“恕下官不通晓量刑法度,烦请大理寺卿洪大人指示。” 大理寺卿出列上拜:“姜怀涉及弑君谋反、残害忠良,其罪当斩。族内男眷皆发配充军,女眷皆变卖为奴为婢……” “罢,念及姜太尉于社稷有功,不再追究族人过错。只一点,子孙若为官,则官不出六品,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且姜氏永世不得与皇族结亲。” “谢陛下——” 随姜怀一声长号,以其为首的大山也应声崩塌。从前倚靠大山的人将来要如何自处,自力更生亦或另择良木,苏凰无法预料也懒得多管。他唯一在意的只是眼前那个一出殿门就闹起别扭来、赶在前头任你喊去的小王爷。 想着自己突然回来,就算没有关怀备至也应面带三分笑罢。居然还不如对头陈尚书反应大? 哪儿又惹他不高兴了? 怎么哄? 急。 眼见他即将甩门进去,四下无人,苏凰忙唤道:“你别恼,我也是刚回国都,并非故意瞒你。我一听说你来上朝就赶着去,到现在水也没喝一口……还发着烧呢,不信你摸摸,你摸摸。” 原卿越站住脚,返回伸手试探,反被他摁进怀里。 “别动,我身上有伤。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没多会儿,他果真老老实实松开手,顺便啄了下原卿越的脸颊。“谢王爷恩赐,臣又能多活十年。” 原卿越仍是冷冷地盯着他,却不再急着走了。 苏凰道:“说了你肯定不信。我顺着水流一路漂到灞县地界,在某村一处河滩搁浅,被报官当作无名浮尸带回衙门。所幸途中马儿受惊颠簸一下把我颠醒,否则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坟堆里埋着呢。” “严均妻儿正巧居住灞县,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原卿越突然开口:“授意严均别再插手此事的并不是姜怀,对么。” “你怎么知道?” “执行的是他,可主意并不是他自己的。他心里装着族人,不敢做太没把握的事,不够自私不够狠。” “可我刚才若是当面揭穿真相,今日怕是没几人能活着走出大殿。卖他个面子换姜家这座山,值了。” “你今日……是为什么来的?” “我……”刚要掏心掏肺,见原卿越看向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忙拆了酝酿许久的一套说辞:“自然是为了家国大义、为了惩奸除恶。否则是为了什么?哪个不解风情的人?” 苏凰步步紧逼直至将他抵到墙上,附在耳畔低吟,一边偷看他反应:“舒谐全告诉我了。有些话,你不打算亲口对我说么?” 原卿越死死攥住袖口,神情极其不自然:“他胡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 苏凰的脸越凑越近,他只觉腿软,胸口闷的快喘不过气来。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挤进二人之间。 “拜托两位行行好,这条巷子虽然冷清,好歹也是公家的。光天化日之下两位公然在此这样那样,我这个路人很是为难啊。” 舒谐抱臂斜倚在不远处,脸色比隔夜菜还要凉上几分。 原卿越趁势挣脱,狠狠瞪了他一眼,兀自进府。 “脾气这么大?我怎么他了?” 舒谐一脸不解。 “你造他的谣,恼羞成怒了。” “天地良心,我哪敢啊!” “你是不敢。我逗他玩儿呢。” 舒谐一脸鄙夷的望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句:“禽兽,真是禽兽。” ☆、第 23 章 未进苏府,满目尽是白纱白帐,来往下人皆着麻衣素服,面露悲戚之色,垂头疾行。他伸手逮住一个,那人如见了鬼一般吱哇乱叫,一路滚到小涛跟前:“报报报!不好了!呸,太好了!相爷回来了!活活活活的!” “这群家伙怎么回事?平日里做事拖拖拉拉,遇上这档子事儿手脚比谁都麻利。” 舒谐打趣道:“你再晚两天回来,棺材都订好了。” 小涛梨花带雨的哭了一路,扑到他身上又是亲又是抱。 “哎哎哎,小丫头当心!你家相爷身上刀口子还厉害着呢。” 两人伺候苏凰换药歇息,再领着下人将府内恢复原样。 夜里迷迷登登忽被摇醒,床边有人低声唤他名字。他反手捉住那人,登时将匕首贴上脖颈。 对方吃痛哼唧,他闻声收回三成力,试探问道:“王爷?”一边伸手去取烛台。 “别动,我不想让你看见我。” 苏凰忙撤了力,拉过他的腕子轻吹慢揉,佯嗔道:“你这就显得不上道了,该悄悄往被窝里钻才是。” “我怕吓着你。” 月光下照见原卿越冲他笑了笑,亮晶晶的眼睛弯成两个月牙。他心底咯噔一声,举止也变得忸怩起来。 “我得澄清一件事。舒谐并未向我提起过什么,原是我摆了他一套,用来调侃你。” “舒将军乃是将门之子,家风严谨。没来由的事他不会说,也不敢说。”原卿越冷不防抽回手,缩进阴影之中。“我平生最恨造谣生事者,其次便是油嘴滑舌之人。” “可巧我两样都占,难为王爷时刻忍着怒火,还得陪笑脸。” “你是例外。”他再次从阴影处走出,周身只披一件单薄寝衣,露出大片胸膛,半跪在床沿,双手撑在苏凰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今夜,我想和苏相在一起。” “你要做什么?” 同发丝一同坠下的,是青涩而笨拙的吻。 苏凰霎时心如擂鼓,脑中似有钟鸣。他半边身子使不上劲,试推了推,果真无法挣开。心里又气又急,便将手贴上原卿越腰侧,狠狠掐了一把。 一切骤止。 “把衣服穿上,去留随你。” “你不愿意?”能感受到原卿越瑟瑟蜷在身上,脸紧紧的贴在他怀里,一阵一阵热的凉的触感。他的声音有些变调,像浸了雨水般湿润。他小声问:“你不要我?” “方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才下手狠了些,疼么?我给你揉一揉?” “你不要我。” “我不能。”苏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想替他擦擦脸,叫他夺过去一口咬在手背。 “你能,但你不想。” 他匆匆没入夜色之中,什么都没带走,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后半夜便听闻对面王府里走水,所幸火势不大,就是平日里起居用的屋子烧了,连同屋子里成堆的面具。 苏凰打点几个下人过去帮忙,自己则披件外衣不声不响爬上房顶,望着某处发呆。 舒谐在底下喊他,嗔怪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看看?” “明儿再说罢。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过去再连我一块烧了。” 奇奇怪怪的。 他不好多劝,还是递了条褥子上去。 苏凰抱着褥子等到那边人静灯灭,开始数天上的星星。有两颗极亮,盯着愣了会儿神就忘记数到哪处,只得重新开始。没多会儿东方即泛出青白之色,红云千里,云海翻涌中托生出一轮红日。 常安哈欠连天,看来也是一夜未睡。他朝正在院里忙活的原卿越努努嘴,向苏凰使了个眼色。 苏凰给了几个钱让他上别处转转,自己则故意放重脚步站到原卿越身后看他挖土——他正卖力地刨着洒金梅的根基,根须在土壤里纵横交错,一时半会儿除不干净。 “好端端的弄它做什么。手不疼?” “这树长得不好。从里头开始烂,剖开都是虫眼子、丢去烧柴都没人要。真真是坏透了。”他又扒拉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将铁楸一丢,笑道:“国相今日不用上朝去么?” 苏凰答道:“臣告了病假,不曾想竟与树兄同病相怜。我这人心长歪、满肚子烂主意,真真也是坏透了。” 原卿越笑而不言,却无端生出一种淡漠与疏离。 未等对方下逐客令,他先端端行一大礼,言辞恳切:“臣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请讲。” “臣遗失了一块宝玉,这可了不得啦,求您帮着找找。” “我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改日送大人十块一模一样的便是。” “不成,我家玉是世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除了它我什么都不要。”他继续说,“它本不属于我,既机缘巧合落入怀中,哪有再还的道理?这玉好的很,遇上不识货的我去与人家吵架,碰到打劫的我便是豁出命去也要保住它。说来奇怪,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那玉呀化作人形,说是感念我珍惜之情,非要报恩。我堂堂一国之相会计较那点子恩情?于是婉言相拒,哪知伤了人家的心,赌气走了,今早起来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大人真会说故事。” “雕虫小技,愿博玉公子一笑。”他牵住原卿越的袖子晃了晃,“公子可谅解我这份珍惜?” 原卿越伸手与他相握以回应,前额轻轻抵在他胸膛,轻声说道:“苏凰,我们离开这儿吧。”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姓名。 “作为贤王,我应协理朝政为国分忧。作为原卿越我应尊亲敬长。那我呢……若没了身份没了名字,我又该是什么呢……我累了,我想离开这一切,去任何一个地方,一个没人认识我们、永远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那里依山傍水,一年四季都有花树盛开。家门前会有一条小溪,我带你到溪里捞鱼。我们扎的风筝能飞得很高,一直飞到太阳边上。余生共你赏花听雨,烹茶读书。世上再无贤王爷与苏国相,取而代之的是你家老爷与我家少爷。”苏凰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待这里的事一结束,我立马带你走。” 原卿越撇过头,摸了摸鼻子:“可我有些不放心大人的办事效率。三年五年也罢,若是拖上三十年五十年,我可等不及。” “纸笔伺候,大人给你立字据。”苏凰望了望已成焦炭的屋子,转念又道,“我们拉勾。最迟迟不过你十九岁生辰,该办的事就会结束。” “不正经。” 原卿越绕过他停在半空的手,转身进了因他恼羞成怒而烧毁的屋子。 不知怎的,两人竟同时暗自松了口气。 ☆、第 24 章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既卷入纷争,哪个能够全身而退?谁又是清清白白?两人恰巧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逢场作戏而已,何故萌生相依相惜的错觉? 原卿越,你几时如此天真。 “劳烦你跑一趟。”他将兔子吊坠用红线绕上几匝,贴身收好,笑着对常安说道,“就说之前遗落的珠串修复好了,请瑞王爷来取罢。” “非得这样不可吗?明明能选择走别的路……您再去与他谈一谈,成么?” “你说过不干涉我的事……常安,你若仍同我是一样的心情,应该能理解我的选择。人世间即是如此残酷,得失共生,祸福相随。要得到某些东西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作为交换。我并不委屈,反倒觉得公平。这一切是我应得的,也是我应受的。得失对等、甚至得多于失,已是足够幸运了。” 他神情自若,想来是经过一番努力才说服自己接受这套说辞。 按理常安该是那个最能体谅他的人,可不知为何,此刻只想当头浇盆凉水劝他冷静。 莫要多管闲事,他默念,又道:“别对着我这样笑,像个蠢蛋。” * 自那日苏凰“死而复生”后,原宜殷心情似乎一直很不错,他将此事归因于天助,是吉兆。常安来请正中下怀,特赏了两吊钱,另赐车马代步,与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他一同往贤王府去。 “那日走得匆忙,还未恭喜二哥彻底拔去一枚眼中钉。”原卿越赶上前执起他的手,甚是亲密。两人携手走到前厅檐下,原卿越手指梁上一窝雏燕,笑道:“所幸糟蹋的不是这间屋子,否则它一家老小皆会因我丧命,真就是罪过了。别看它兄弟姐妹几个这会儿黏糊着,大了还不知各往何处去呢。二哥知道杜鹃鸟么?” 原宜殷还在猜想他提及雏燕其中的深意,忽被提问,一时间竟答不上话,只愣愣地盯着他看。 “杜鹃雏鸟在成长过程中会将巢内其它幼鸟驱出,独占疼爱与养分。拔去钉子要一鼓作气,如今姜氏没落,从前压制着的势力倒去,未尝不是给了朝中有野心者一个契机——借此上位谋求高职或是,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了断。二哥,你怎么想?” “国相有何指示?” 听他明示暗示说了个大概,原宜殷幡然领悟:“他要我撺掇原伯秋逼宫?” “依三哥的性子,逼宫是早晚的事,我们不过是推他一把,让他早做决断。” “不行不行……”他来回踱着步子,“他愿意自讨苦吃我自然乐意,可……我不能伸手推他呀!” “因为所谓的手足情谊?二哥,瑞王殿下,想想这些年来他几时敬重过你?先于所有人拉拢苏凰的是他,公然觊觎太子之位的是他。你在外装作放荡不羁不学无术,他就处处挖苦、踩你一头。若不是他从来都瞧不上我,苏凰又早与他决裂,我哪能请你冒这个险?” 原宜殷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论,但仍有些顾虑:“按国相意思,此次逼宫必然失败。论起罪责来难保原伯秋不会拉我垫背,再者,我该如何鼓动才有效且不令他起疑?” “二哥勿扰,你尽管将父皇与我的协定和盘托出,定能一击即中。”他紧握住原宜殷的手,言辞恳切,“我正不知该怎么开口,这一计划的关键就在于你。敬王获罪必要供出你来,只得暂且委屈二哥与之共患难,同时也能隐藏锋芒、以防小人暗中加害。待大事一成,即迎你归来。” 原卿越掏出那串珠链递到他面前:“二哥接是不接?” 斟酌至今既选择结盟,那便信了。他接过手串,再不犹豫。 * 三月的城郊处处是粉白相接,于原卿越而言仅是匆匆一瞥。数日前苏凰受任下访南境,未经商议便请旨携他同行,美曰其名:体验民生。 “往年这时候我都会带上一家老小外出踏青郊游,今年为你破了例,感觉也不赖。” 难得撇开无关人等与之独处,苏凰心情不错。即便前方摆着未知的难题,他仍悠哉地哼起歌来。 望着国都渐远,远到缩成一点,缩至完全不见,原卿越的心越发轻快。他从未离家如此远,周遭是陌生的景致,那山、那水,似乎连这片天都与国都不同,新奇又自由。那个“一时兴起”的念头开始上蹿下跳,几乎要从胸膛破出。对他来说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出逃”,算作与梦擦边罢。 两旁风景渐渐变得荒芜,车马行到村口忽打了个弯拐到镇上,南境之内大大小小十三个县的县丞在此恭候多时。随行者中他只认识苏凰,在外人面前又容易露怯,便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边,看他往来调配不降辞色、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那群人。 翌日天未亮,原卿越就被捉出被窝、驮上马背一路狂奔。 “昨儿耍了一天威风,大人不累么?” 晨风凛冽,他下意识往苏凰身后藏,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揪着马鞍。 “我们奉旨彻查南境欠收一事,又不是来指导官员调度,更不是下访郊游,自然要避开当官的偷偷进乡里看看。”苏凰放缓速度,“路况有些糟糕,你若不肯搂着我,还不如摁住马身。或者你坐到前头来,抱着它的脖子也成。” “不必。” 话音刚落,马儿踩到一处浅坑,惊得他往苏凰背上扑,便就如此扑了一路。 进到乡中,本该是春种时节,放眼是大片待开垦的农田,有的甚至荒废许久以至干涸。道两旁钻出几个孩子跟在后边跑,乡民们蹲在树底下聊天,瞅着他两个外乡人看热闹。 苏凰扶着他下马,将好奇的孩子们轮流抱上马背,带着走一段路。青山绿水,鸟鸣花香,孩童清脆的歌声围绕身旁,这样秀丽的地方怎么弄得连年欠收、成为地方顽疾呢? “大哥,我俩是过路的,可以进来讨口水喝么?” 男人见他二人让一串乡里孩子欢喜地簇拥着、看着眉目慈善的,便放了进来。 苏凰接过水连连道谢,顺嘴问道:“大哥家里头农活不忙吗?” “哎呦什么忙不忙的,你们一路过来没看两边田里荒成那样。那草都有我这么高了嘛!” “多好的地,不种粮食可惜了。” 男人一抹鼻尖上的汗,摆摆手:“地再好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己的!我们庄稼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出多少全给那帮当官的缴走啦!每户就分个几担,一家子多少张嘴等着吃饭,起初还给些子儿做补贴,这两年,嘿!屁都没有一个!”他看看四周,压低几分声音,“我看是那群没脸没皮的吸着底下人的血,全讨好大官去了!” 苏大官摸了摸鼻子,咳嗽几声:“您们没想过越过县官这层上访么?” “怎么没有!哎呀你们外地人不懂哇!乡里谁都吃不饱,乡长上衙门求情叫人给打回来,求人写张状子都求不到,古来只有官压民,哪有民告官呐!”男人讲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口干舌燥,接过苏凰的水碗便是咕咚咕咚几口,原卿越忙递上他的,男人抱歉一笑,也是毫不客气。“几个乡的干脆联合起来搞抗议,开始还有用,后边县官老爷也不管了,受苦的还是百姓。这几年间陆续听说朝廷有人过来,可惜一次也没见过。” “他们都不到乡里看看来么?” “没咧!要是来了,我们也不至于吃了这么多年野菜野果子。不是县官拦着,就是嫌苦嫌累不肯下来,一水儿的娇贵娃娃!”男人叹了口气,“既然有人注意到这儿,我们就更不能泄气了。大人吃点苦头没事,可怜村里那些个娃娃和老汉老太也得跟着吃苦。你们从外面来的,见识多。给说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做错了哇?” 原卿越道:“我原以为南境欠收源于天灾,人力无力回转才一拖拖至今日,不曾想是因为人祸。” 男人挠了挠头,一脸茫然:“你这个娃娃嘴里叽叽呱呱说的啥?我咋半句没听懂?” 苏凰解释道:“大哥,多亏你,几个乡都有救了。” “啥?” 他上前行礼:“叨扰许久,还未请教大哥姓名。” 男人憨憨一笑:“陈老三,因为我在家排行第三,乡里人都喊我一声‘三哥’” “烦请三哥寻个会骑马的带上这金印替我二人到镇里跑一趟,告诉那群县官老爷,我苏凰在此等候商讨南境十三乡粮田划分一事。晌午过后哪个未到,自觉卷铺盖走人!” ☆、第 25 章 陈老三只道他二人形态举止非同寻常,或许真有些本事,便应承下来。可乡众们甚至连马都没见过,更别提会骑马了,眼下哪儿去找合适的人来?他打量那马,忽然有了主意——这大个子瞧着和驴差不多哩!他拿出骑驴的本事攀上马背,在一众惊呼声中绝尘而去。 幸而这匹马可靠温顺,任他胡乱拉扯也驮得稳当,但仍将他颠簸得魂飞魄散。 然而那群官老爷们的脸色远比他要精彩得多。 苏凰借了户人家的大院作公堂,又从各家各户凑出石墩、板凳若干分设两旁,以供乡民代表与各县丞旁听对质。他请原卿越上座,自己则端坐旁侧记录。县官内心惶惶依次跪伏,乡民没见过这等阵仗,不明所以也跟着跪拜。官与民交错着挤了一院子,关系倒比想象中看起来和谐。 苏凰清了清嗓子:“诸位请起,是非曲直还未断决,莫要乱揽罪责。有何疑问、请求当堂呈述,我家王爷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徇私枉法。” 原卿越起身致意,从容道来:“据知情人口述,南境十三乡连年欠收,其因之一为征粮过度、乡民食不果腹入不敷出,因而停止劳作以抗议。对此诸位县丞可有异议?” 那边一阵嗡鸣,推选出一人代为回话:“回王爷,征粮过度一说下官不认同。县衙征粮量度一直恪守昭幽例律,是他们收成低以致充公后无饭可吃,这会儿反过来怪罪我们,我们能找谁说理去?总不能是例律出错吧!” “狗官!我们风吹日晒的白给你种地,你一下要去六成粮食,你有几张嘴能吃这么多饭!” 对面一人应声跳起,顺手撇出一只草鞋。 “有异议举手示意,切勿动粗。”原卿越示意周围人摁住他,继续道,“征收合理,却不合情。毕竟例律只能对普遍现象进行预估管束,无法顾及每处实情。想必情况特殊的不止南境,待我等回国都赴命时必将督促例律的完善。据本王所知,南境所有田地皆为官家所有,是否考虑划分给乡民,一来不必额外耗费心力管理,二来可提高耕作动力。诸位意下如何?” “这……”方才那位县官支吾半天,叹了口气,“下官实话实说罢。各地已有分田与民的先例,我们也何尝不想,谁愿意存心与老百姓过不去呢?只是一点,南境人口几乎是早年亡国流民,昭幽的土地,怎么能……怎么能分给外人呢!” 此话一出,即便那些乡人先前再愤怒,此刻也被悲哀淹没。 不知谁嘟囔一句:“昭幽的国土不也是抢来的……” 扫一眼又悄没了声。 他望向苏凰,正巧苏凰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手掌悄悄叠在一处。苏凰握住他打颤的手指,冲他眨了眨眼,他深吸一口气,语调轻缓却掷地有声:“昭幽能有如今的辽阔疆域,是先人沐浴着烽火鲜血、踏着败者身躯夺回来的,这点不可否认。但凡归入我昭幽国者,无论前尘往事皆是我昭幽臣民,理应一视同仁。我,昭幽国贤王,今日于此地为南境子民做主,以各家各户实有人口认领田地,岁供暂定为五成,待产出稳定后恢复六成,特殊情况再议。往后再有怠惰农事者,决不轻饶。当地县丞应督察属地情状、及时上报,不得隐瞒。再有任何人轻贱昭幽子民,以祸乱国纲论处!” 既由王爷主张,众县丞不敢多言,皆俯首称是。只有陈老三默默举手:“您……说话管用吗?” “本王与国相必为诸位冒死直谏。两条人命作保,三哥能否安心?” “哎哟哟求您别这么喊,折煞小的了!您们是千岁万岁……我又乱说话了,还是闭嘴罢!” 陈老三忙刹住嘴,依旧是憨憨地笑。 *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皇宫这口缸里已养着许多,我可不愿意瞎凑热闹。活得过于长久既给别人添堵,也给自己添堵。依我看,差不多就行了。” 两人贴着峭壁攀上最高坡,脚下一片寂寂,偶有星星点点几家灯火在暗夜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沉浮,仿佛远离了世俗尘嚣,周身只闻得清风拂叶、虫鸣鸟语,眼中唯有彼此。 苏凰脱了外衣垫在地上,两人并排躺着,所见即是浩瀚星河。 “国相竟无千秋万代一统天下的雄心,着实令人有些失望。” “苏某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每每回首旧岁,总觉得愚蠢至极,走出越远缺憾只是越多,莫如适时停止。”他发出一声轻笑,略带自嘲意味,“小时候想着长生不老做神仙,后来暗自发誓要比仇人活得长久,如今只消见着殿下安好便无憾了。” 原卿越语气淡淡:“我倒执拗些,十年前与十年后想的都是一件事。” 静默良久再无下文。 苏凰也不便深问,便探过一只手拍拍他的头,温言:“今日王爷又令我大开眼界,此番神采较之除夕宴时更甚。”又低吟,“先帝如日,昭幽如月,承先帝之光辉,昭幽得以福泽万民。吾等臣民则如这点点繁星,甘为陪衬。” “我父皇呢?他是什么?” “他?呵,阴沟里的破烂石头罢了。” “那我岂不是小破烂石头。” “你与他不同,殿下是耀世明珠,拂去面上一层灰则皎皎如明月。可惜俗人不识,幸而俗人不识。” “与昭幽之日相比如何?” 答曰:“无解。不可同日而语。” “无趣,不如做拙玉乐得自在。” 苏凰知他是在暗讽“玉公子”那段故事,笑而不语。今日又遇旧民冲突,内心倒不似从前那般抵触,他朝天伸手,轻抚那月光,忽而玩心大起,抬高双脚至头顶上方又落下,如此往返反复。“从前家里栽了棵极大的玉兰,缠着爹娘扎了个秋千,每每都要荡至高处双脚腾空方才过瘾。”恍惚间,母亲温柔的关切犹在耳畔。那时候仰着头看天,满眼都是纵横交错的花枝,衬得蓝天更蓝。玉兰花就落在他的衣摆上,衬得蓝衣更蓝。 听原卿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笑道:“又失望了?” “白日醒得太早,有些倦了。”夜里渐凉,原卿越往他身边偎了偎,“苏相说两件事与我解解乏罢,一件我知道的,一件我不知道的。” 苏凰拉过他发凉的手裹进掌中焐热,道:“我心疼你,你知道的。” “另一件事,陈全大人并非真心与我们为难。” “这我也知道。” 他既无奈又好笑,磨磨蹭蹭地:“当初送你梅树时,你曾说过从前住的宫里也有许多这样的梅花。迁居时我效仿着种了满园,可惜那会儿事多,没能邀你好好地赏一赏。洒金梅落花时如下雪一般,此景可与你相配。” “苏凰,来日方长。” “好。”亲手逮住这只野鹤,折了翅膀豢养在金龙池中。他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总是我对不起你多些。” 本不愿朝堂之事介入今夜思绪,可一旦谈及偏又收不住心思。姜氏已去,前方剩下那父子几人。他问道:“瑞王近来可有与你联络?此前结盟一事他考虑得如何?” 原卿越道:“二哥已许久不曾与我往来,至于结盟,显然也是不了了之了。” “可惜可惜。还以为原宜殷是个聪明人,又有些才能,日后可留在身边帮衬。既然他不够识相,我也留不住他了。还请贤王爷在我二人之间早做决断。” * 杂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 原弘靖有心将姜氏连根拔起,只是苦等契机完全说服自己,毕竟当年即位前后受了姜怀不少恩惠,这些年一再容忍姜氏所为,也多是为了偿还。这会儿由苏凰伸手扯了一把,一口气才松另一口气又闷在心口。 果然最难缠的还是苏凰。 手边摊着一道密函,寥寥数言,其间几个姓名极为扎眼。 这些人都疯了。 殿外忽现映天火光,遥遥杀出一片喊声,直逼昭文殿。原弘靖面露悲戚,眼神却格外冰冷。自得到密报起他几日不得安眠,既盼着这一刻解脱,又期望它永远不要到来。 他一早预见有人要杀进昭文殿,却不曾想领头的会是自己的亲儿。 逼宫的火刚一燃起便以极快速度被扑灭。等候多时的禁卫军将叛军团团困住,拉弓搭箭刀戈相向,严阵以待。皇帝提剑现身于众军之上,望着阶下这场“瓮中捉鳖”的戏,叹道:“伯秋吾儿,朕替你感到悲哀。你不自爱,要朕如何救你。” 原伯秋身披战甲,剑锋直指皇帝所在,质问道:“从前有太子挡在前头,我认了。现在没了太子,连个最末的原卿越也要踩在我头上!父皇,你几时能偏心向我?我等不及了,不要再等了!” “朕早说过,你不够稳重,不足以担当大任。伯秋,有多大能耐某多大事,我说了不能,你便是碰也不准碰。”人群中避开一条路,原弘靖丢弃宝剑,无畏地迎上前去,“自小朕为你操心最多,你性子直,禁不住旁人煽动。你若杀了我,便是弑父、弑君,你活不了,你的母亲也活不了。好孩子,究竟是谁给你出的蠢主意?” 原伯秋已然握不住剑,滚下马背一路膝行至皇帝脚边,哭得不成人形:“是原宜殷!他要害我,要害父皇!儿臣……儿臣不该怀有僭越之心!儿臣错了,求父皇救命!” ☆、第 26 章 竟不是…… 他耐着性子再问一遍,仍是没有期待的那个名字。 儿子只管死死扯住他一只腿不肯撒手,反复数落兄长的不是。原弘靖蹲至与他平视,揪起衣襟将他拎至眼前,直截了当地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苏凰呢?他没参与挑唆你做出这档子荒唐事?” 众目睽睽之下只需你一个点头,为父便有法子压得苏凰永世翻不了身。 可原伯秋并未领会到他话中急切的暗示,反替苏凰开脱得干干净净。 “国相从来就看不上儿臣,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更别提提点儿臣行事了。若是他在,儿臣也不至于……”他忙住了嘴,抬手赏自己一耳光,“儿臣罪该万死!” 原弘靖忽地撇开他,扬起玄色披风,身姿如鹰,眉目凝霜。 “拿瑞王来,与敬王一道投入诏狱听候发落。”末了又添一句,“朕亲自审。” * 因有上头敦促又及当地官民配合,才几天南境划田事宜基本敲定,苏、原二人遂辞别众人登车返回国都复命。 途经来时路,道旁田地已非昨日那般荒芜。乡民们忙于除草、引水、松土,清亮的歌声交汇于田埂之间,水鸟悠哉悠哉地踱着步子,近处有炊烟晨笛,远处是连绵青山。苏凰环抱双手贴在车壁上小憩,悠悠开口:“地活了,人也活了。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还会越来越好的。” 裹成小山似的背影“嗯”地答应了一声,即便山路颠簸仍坐得端正。原卿越挑起帘子一角向外窥视,窗外新鲜景象叫他移不开眼,临到城门口方才落下帘子。 苏凰:“这条路少说也走了有上千次,就是蒙上眼睛也不会认错路。习以为常,倒显得无趣了。” “其实不然,一处风景一处情……苏相这是笑我厚此薄彼么。” “你呀你呀,听不出我是没事找事、想和你说说话么?”眼见进了城,苏凰挪动腿,松开压着的一片他的衣角,“路上晃得难受,又得防着你一时兴起跳车逃跑,睡也睡不踏实,就盼着你回头看看我呢。” “苏相未免情感过于丰富,下次直接喊我便是。” 赶巧是元宵佳节,他一动心思,轻叩车门示意车夫勒马,拽着苏凰的手腕跳下马车,双双并入人流之中。人潮涌动将两人挤到一处,苏凰贴过手悄悄试探,再是一把握住,紧紧地牵着。 华灯初上,河上花盏、手中提灯各成一道风景。原卿越戴着苏凰从小摊上淘来的彩绘面具,那人还在乐此不疲地搜刮各式新制烟花爆竹。 “想不想要灯笼?我买给你。” “不想。” “街上人人都提着一只,你不羡慕?” “不会。” 苏凰不由分说塞给他一只桃粉色兔子灯,嘻嘻笑道:“拿好拿稳,这可是今年一年的好运气。啧啧,喜庆又可爱,虽远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苏相夸人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周围提着灯笼的除了小孩儿就是年轻女子,灯笼造型也是极为精致,他拎着大粉兔子夹在中间,着实有些难为情。 “放天灯么?” 他提笔写下“海晏河清、时和岁丰”,递笔过来。原卿越接过,思忖片刻,作“安康喜乐、顺遂无虞”几字,另附小字:苏凰是猪。当即被他捉着手又续“才怪”两字。 成百上千盏天灯承载着世人美好心愿齐齐升空,与皓月、烟火共缀夜色。漂浮着花灯的河水与夜空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夹岸杨柳依依与春风缠绵。 “杨柳柔媚有余,稍逊清雅。”苏凰燃起烟花棒,分他几支,效仿着孩童许愿。道:“喏,心诚则灵。” “来日不可期,只许今日。有苏相作陪得以识人间颜色,已是圆满,再无所求。祝愿苏相心想事成。” “多谢成全。” 愣神间面具忽被揭下,挡住二人侧脸。苏凰揽住他的腰身往怀里送,毫不客气地吻了下去。原卿越先有躲闪,而后环住他的肩背,越陷越深。 周围人皆在仰头看烟火表演,无人注意到他们。 唯有明月可作见证。 * 崇阳殿内,苏凰毕恭毕敬呈上奏折,顺从地退回原位。 “禀陛下,南境一事经过已在奏章中详细记述。此次全仰仗贤王殿下,殿下宽厚识大体,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臣倒自惭形秽了。” 皇帝似笑非笑:“南境顽疾既除,了却朕一块心病。贤王与国相想要什么赏赐?” 原卿越拜道:“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国相谬赞。只恳请父皇下旨修订地方例律,以切合实情。” “于国于民有利之举自然要实施。但该奖赏的也得奖赏,好激励后者勤干务实,为国献策。” 又有几位朝臣出列极力附和,言语里满是称赞讨好,只差没能凑到跟前亲吻他的鞋面。 “这……儿臣见古河道两岸柳枝阴郁,若能改种些玉兰便是很好的。” “朕允了,交由你全权监督此事。那么国相要些什么?绕着皇城种一圈玉兰?” “非也,臣想向陛下讨一样东西。” 领头公公向守卫出示皇帝手谕,苏凰随其一前一后进了凌云宫。宫里无人居住,却时有宫人往来洒扫清理,丝毫不见冷宫之景。此时春意阑珊,庭院中竟也有莺歌婉转。 苏凰好奇道:“这里宫院既不高也不大,何以名为‘凌云’?” 幸而这位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便向他解释道:“凌云宫的‘云’并非什么蓝天白云、九天云霄的,而是指代云胡国。当年先梅娘娘心高气傲的,看不上我们陛下,取这名也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处境。” 两人绕到后院,满院子光秃秃的梅树枝,显然是原卿越提及的儿时一景。 “国相真是好眼光,全皇宫上上等的白梅仅此一处,您看中哪棵?老奴帮着抬一抬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 白梅? “凌云宫种着的不是洒金梅么?” “国相日夜操劳,怕是记岔了罢。这儿的梅花干净的跟雪一样,旁根错枝都不曾有,哪来别的色?” “哦,是我记错了。” 他随手指了一棵,公公即差人打点好往苏府送去。 一进门舒谐便迎了上来,浑身是按捺不住的惊与喜。 “你不在这段日子宫里翻天了!敬王起兵谋反不成,顺带拖了瑞王下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善恶终有报?这下贤王的太子之位可就坐实了。” “只是敬王一人所为我还是信的,瑞王他怎会……”莫非他苏凰真真看走了眼、误把朽木作栋梁?方才在凌云宫时那阵子不自在又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眼下什么情况?” “俩王爷都被抄了家,一个流放去了东边,一个流放去了西边。去年起皇帝身子便不大好,这事给他打击不小,怕是……快了。你该有所准备。” ☆、第 27 章 那个“病源祸胎”病得快死了? 荒谬。 从他还是宁王时起,留给苏凰的印象便是“祸害遗千年”。冷血残暴如他,不免时常沦为朝臣们弹劾的对象。可每每笃定他这回翻不了身,偏总在半路杀出个离谱的人或事,让他好表现一番、将功抵过。正如话本子里常提到的那类故事,失意之人一朝得道青云直上,先前阻碍他的人个个儿都像命里犯了冲,闷声作大死,不惜“自毁前程”为他铺路,直接把他送上皇位。 苏凰恍惚想,莫非这就是天注定罢。 可祸害毕竟是祸害,老天不收,那就由他来收。 可他才刚把这只凶神恶煞的巨兽的爪牙清理完、等着与它殊死一搏时,它便自己倒下了。 算哪门子羞辱人的方式? “这下倒省事,我们不必亲自动手,你也不用再把仇恨揣心里。一切都可了结了。”舒谐道,“从他即位至今也不过十年,半生算计,也只换来短短十年至高无上的荣耀。对他来说,究竟值不值得?” 舒谐心里从未这般轻松喜悦。他替阿爹高兴,替叔伯们高兴,替枉死的人们高兴,更替苏凰高兴。苏凰在反抗原弘靖这件事上付出远不止十年的功夫,更是在一代老臣谢幕后一肩担起匡扶朝政、事君劝谏的重责。 提及苏凰,旁人印象无非勤政廉明的忠臣、阴邪狡诈的小人两种,总也绕不开朝堂、绕不开权势。而他本人是什么模样有几人记得?怕是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他的感受我并不关心。因为他这十年多少人葬送了一生,为了这些人,我就是豁出命去也是值得的。” 苏凰软软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捧着只酒壶呆坐到晚上。他酒量不好,酒品更差,原卿越找来时正搂着桌子腿嘤嘤啜泣。主子失态,底下人早识相地散去别处,只剩小涛还在尝试将他从桌底下哄出来。 舒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听他俩对话一个比一个幼稚,终是忍无可忍:“走啦!管得动他的人现今都不在……今天随他去罢。” 他拉走小涛,目光紧盯着原卿越,终是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苏凰只管专心哭他的,旁人来去一概不理会。凑近听了才知道他口中一直絮絮叨叨念着“对不起”,哭得很是悲切。原卿越跪坐在旁侧,轻轻抚着他的背:“苏相答应带东西给我,眼巴巴等到现在,结果还是我自己找来了。” 苏凰愣了愣,凑到跟前狠狠瞅了几眼,忽然抱住他腿又哭起来:“听闻皇帝时日无多,你别……别忧思过度,多多保重自己。” “这不是你所期盼的结果么。” “有什么用呢……太迟了。” 这人酒醉浑身散热,却止不住地打颤。原卿越扶他起来搁在自己肩上,紧紧攀住他的背。不断有眼泪落到他颈边。 “何必如此难受。先皇遇刺错不在你,群臣离散错不在你,无需事事苛责自己。” “这一仗赢得不漂亮,也不痛快。我心里膈应得很,怕得很……”他叹气,抖落眼睫上的泪珠,“很奇怪,明明你就在身边,却像隔了一道天堑。总觉得要握紧一点、再紧一点,否则你就飞走了,像他们一样,永远不回来了。” “别怕,我就在这。你如果看不见我,就握着我的手。”他摸遍全身找不出一个线头,便解下兔子吊坠,缠在二人交握的手掌上。“我今天在,明天在,未来可预见的日子里,我都在。” 那比可预见更远的日子呢? 苏凰没有再问。 挣得一日是一日,能多依偎一日是一日。 别无所求,不敢贪恋。 * 此后无风无浪又过数月,玉兰谢去,藕花开罢,天气渐又转凉。 天空高远而蔚蓝,闷闷地压着一股子热气。朝堂上人心也浮躁,先前皇帝急火攻心之症与梦魇旧疾齐发,访遍名医无果,汤药灌得多了身子反倒更差,每日恹恹地抬不起眼皮——已是多日不曾早朝了。人人避讳着那个似成定局的话题,转而争论起眼下何人才德足以担当大任。 其中最合情理者自然是原卿越,可立即有人跳出来反对,称其身份得当但才能不足,并表示了对其三位兄长的一丝幻想。更有甚者直接打着“唯贤是举”的旗号追捧苏凰,气得以陈全为首的一帮老古板不顾体统破口大骂,骂到动情处还厥过去几次。 正因如此,即便无早朝,朝臣每日也要聚到一处互损三五个时辰方才悻悻离去。 “无聊。”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凰舒舒服服往躺椅上一靠,“我去打个照面就走了。各位大人讨论得太起劲,插不上话。何况我说一句,他们一人回嘴十句,令人头痛。” 从凌云宫移来的白梅适应得极好,再有几月便能开头一批花。 “你若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想争皇位只管告诉我,我让你三分再与你争。” “让我八分还是争不过,直接送我罢。” “得寸进尺。”苏凰笑着揉乱他的发,顺手又捋得清清楚楚,“今日不必入宫侍疾?” “宫人应承得过来,我也不便时时刻刻到他面前添堵。这两日瞧着又好了些,许是中秋家宴将至,心中欢喜吧。” 四个儿子让他亲手处置了三个,皇后闭门称病多时,公主们心中仍有不平,朝臣们心怀各异,怎么欢喜得起来? 宴会过半,原弘靖持杯而起,一扫堂下、左右冷冷清清,仍是面不改色,以酒对月痛饮一杯,而后轰然倒地。 殿外跪了一地臣子。太医、宫人进进出出,后全数退出,面色灰败。领头小太监道:“传国相苏凰觐见。” 苏凰两只脚刚踩进门里,身后便伸出双手重重合上了门。 药味坦然地游走在殿内,并不以熏香掩盖。原弘靖躺在重重纱帐之后,低哑混浊的声音支使他上前答话。 “你想做什么?”他问。 “诱骗你进来,然后扣你个弑君谋反的罪名——你是不是这样想?哈哈……咳、咳。” 原弘靖照例先奚落他一番,一开口,咳嗽倒比笑声还多。 “一入夜昭文殿就变得像个冰窖,浑身上下连血都要冻住了。这宫里,地是冷的,墙是冷的,人心是冷的。登基后我推开所有旧人旧事,独独剩下你。真讽刺啊苏凰,我那么厌恶你,你那么怨恨我,但只有提及你时身上才有力气,还暖和些。” “我没功夫听你在这儿煽情。若要博取同情,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 “你做梦!我会向你低头?赢家会向输家低头?”帐中飞出一柄剑,不偏不倚正落在苏凰脚边,“为了成全你这可怜人一点虚妄的幻想,我给你机会——拿起剑出去杀了贤王,皇位就是你的。” “我看你是疯了。将死之人竟还没有半点觉悟。” 苏凰作势要走,又叫他喊住,僵在那里。 “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害死先帝的么?”此招精准击中苏凰最痛处,他“噗嗤”一声笑,十分得意,“反正我也活不多久了,告诉你也无妨。刺客是我安排的,姜怀不过是执行我的命令,可笑的是你们这帮蠢货上赶着谢罪。不妨再多告诉你一点点,其实我很早就命人在先帝膳食里下毒,即便他躲过了刺杀,也会死于体内日积月累的毒物。” “住口!你这禽兽……禽兽不如!” 苏凰提剑破开纱帐,直逼原弘靖首级。剑身映出这人一脸的戏谑。 “国相不愧是人中龙凤,即使满脸暴怒,这张脸还是那么好看。怪不得勾得我儿失魂落魄,轻轻松松就被挖了墙角。” “你没资格提他。” “我比你有资格!我是他父亲,你算什么东西?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教唆他谋害亲父、迫害手足……你说,你与我有什么分别?” “没有分别。” 他大大方方承认,余光瞥见原弘靖伸手探向枕下,便一剑刺向他手背,抢先踢开那匕首。 “从我着手谋划此事起就放弃做个好人。难免有所辜负、有所亏欠,盛水的碗本就边缘不齐,叫我怎么端平?”他瞥一眼落在不远处的匕首,言语忽然恭敬起来,“看来陛下是打定主意要与臣同归于尽。既说到弑君,臣定不让陛下失望。” “我以为国相有多聪明,到头来还不是赔上了自己。”横在颈边的长剑一寸寸贴近,原弘靖笑意却更甚,“这么多年过去,你究竟是走不出仇恨,还是走不出你给自己设的魔障?先帝真是好手段!温言软语地给你喂了蛊,死也不死干净,留下你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东西来作践我。” “你有何颜面提及先帝?” “有何不可?因为先帝于乱军中救你性命、对你爱护有加,因为先帝仁爱,所以他光辉正义,而我就死有余辜?可笑!你忘了你是怎么到昭幽来的?你以为你为何被送去给舒家养?那些老家伙都已经看透了,我也看透了,只有你还执迷不悟。” 昭幽的国土不也是抢来的…… 申国进犯,灭…… ……你需要谨言慎行、约束自身,甚至控制情感。否则一个无意之举都有可能招致灾祸。 小小年纪见识竟如此通透,朕对你给予厚望…… 朕以为只有贤德之人堪承大统…… 苏爱卿很好……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当初若不是他为保全太子而将你推成众矢之的,我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个外人、是个不相干的人呐!” 方才一身傲气仿佛被浇了水,苏凰腕子一松丢开了剑,撇过头吃吃地笑。 “胡说,胡说八道。” “也是,支撑自己活着的信念原来毫无意义、甚至于自己的存在都成了笑话。换做是我,曾经视为光明的皆是幻象,一腔热忱错付,怕是会疯了。 苏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苏国相,究竟是恨我惊醒了你的美梦,还是因我无情揭露而恼羞成怒、拿我撒气呢?” 原弘靖抓住他一双手往自己颈边送,目光较匕首更寒。 “来,掐死我,你不是一直期盼着吗?来啊,我赦你无罪。怎么发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抖了?” 他欣赏着苏凰极力逃避的模样,扼住他惊慌直痉挛的双手,逼他正视自己。 “承认罢,我父皇为一己之私毁你国土、践踏你家园,保住几个旧民便为仁?那些间接由昭幽大军害死的百姓又算什么?苏凰呐苏凰,你好可怜!亡国之耻换来的糖甜不甜?你嫌恶我暴戾,殊不知我父子俩一脉相承!” ☆、第 28 章 那个人统共救了他三次。 一次是于乱军箭雨中救他性命。 一次是领他走出迷茫,给予他生活的意义。 一次则是成为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学会了感恩,却忘了问为什么。 也没料想当质问逼到面前时,自己会是如此手足无措。 从前认为自己足够狠,为了复仇,他不介意沦为和原弘靖一样的人。没有什么不能爱,没有什么不能忍,没有什么不能舍。 他曾痛斥敬王的不清醒,惋惜瑞王的不上道,自恃看得通透,旁的人、事从不着意。这份无可救药的自负与骄傲顷刻间被碾入污泥,任人践踏。 瞧着真可怜。 “能助国相认清事实,此生无憾。” 苏凰让一双脚驱使着向外走,头脑昏沉,身子却轻飘飘的。步子踩得很重,缓缓地,仿佛走得太急会被风吹散了脚步、掀到天上去。他面容灰败,垂着眼,看不出一点生气,却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形容怪异。一双双手依次伸出搀扶着,没有能截住他的,没有敢拦住他的。 苏凰停在原卿越身前,拽着他胳膊起身,才出宫门又脚下一软,顺带着他一齐狠狠跪倒。 “你吓着我了。”原卿越捏着他的袖口晃了晃。 “抱歉……”苏凰垂下头,声音很低很轻,“卿卿,我赢了,但我错了,从头至尾,彻彻底底错了。” “既已知错,就适时收手以免一错再错。” 掌中传来异样感觉,原卿越暗暗有些吃惊。 苏凰合眼不语,吹熄眼中天地。 回府途中,他做了个梦,梦见儿时在将军府与舒谐闹别扭那阵子的场景。起因极其无聊,不过是兄弟俩黏一块儿,一个忽然起身没知会,结果另一个扑空跌了一跤。舒小谐一时气不过,趁他翘脚打瞌睡时撤走了垫背的竹枕,害他从围栏上滚下来。两人痛痛快快打了一架,互揪着对方耳朵扭送到阿爹面前求评理。 阿爹听一人一句复述完经过,笑着拨开他俩,一人挨了一下手心。 “坐没有坐像,一心扑在他人身上怪不得要受伤。行走坐卧是如此,为人处世也是如此,扎根要扎在自己脚下。若承载所有重心与期待的人与事不复存在,后果可不止扑空跌一跤这样简单了。” 这一跤,扑进了无尽的空虚与绝望,往昔已无意义,来日又该如何继续? 屋里架着火盆,火光映得满室光亮。原卿越将自相识起收到的所有与苏凰有关的信件、字条、酸诗一股脑丢进火里。 “今日皇帝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但我猜测与先帝有关……从未见过苏凰这般失常。” 他掏出宫门外苏凰塞给他的一方锦帕,上书几行字。 “这是什么?”常安问。 “皇帝手谕——‘太子失德,余子皆拙。来日由国相苏凰继承大统’。” “皇帝居然……” “‘外举不避怨’?并不是……”他将锦帕丢到火上,没多会儿便化为灰烬,“这是陷害。” * 几日后,宫中传出皇帝驾崩噩耗。 消息到苏府时,苏凰恰好打点完包袱,请小涛代为送往乡下。 他捏了捏小涛的脸,笑道:“一只锦匣一封信,务必送到老将军手上,你舒谐哥哥好容易答应陪同,少去惹他。这点小事若还办不好,回来等着被我拧成猪头吧。” 小涛嘟囔着:“人生地不熟的,倒不如直接让他去……哎哟知道啦知道啦!”她忙捂着脸逃离“魔爪”,“请您多多保重,照顾好自己。这点小事若还做不到,回来等着被我骂成猪头吧!” “没大没小!” “嘿嘿。” 小涛一闪身躲过攻势,抱着包袱跳上马车,随后又跑回来抱住他的腰。初次出远门既紧张又兴奋,还很不舍。她揉了揉鼻子,“相爷也一起去嘛。” “又犯傻了不是?相爷我本就政务繁忙,这会儿陛下驾崩更是脱不开身。此去虽路途遥远,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回来了,听话。” “嗯。”小涛叹了口气,点点头,爬回车里。马车渐远,她探出半个身子用力挥手,“相爷再见!外头风大,您快进去罢!” 苏凰微笑着招招手。马车淡出视野那刻,他敛起笑容,转身进了府。身后是秋风卷残叶,陡生寒意。 “听闻苏相昨日遣散了府中众人。” “往后便不住那儿了,留着只是彼此耽误——那日回去后我仔细想想,事到如今收手是不可能了。一件事要做好很难,但至少得做完。这时候提有始有终算是歪理……就这样吧。” 两人换上素服往崇阳殿去,苏凰忽然握住原卿越的手,“你有留意过么,从苏府到贤王府一共十三步。这一段短短的路,我走了上千次,穿过四季,一步步走向你。正是上千次的来回,我得以与你靠得这样近。” “……从这儿到殿门大概……也有十三步。” ……十、九、八…… 原卿越默默数着步数以分散注意,握着他的手忽地一紧。 “卿卿,我有些后悔……” “什么?” 他迫切地想听到下文,甚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至于停下了脚步。 苏凰稍稍用力,拽着他往前。 ……二、一。 到了。 “不重要了。”苏凰望着他温柔一笑,松开了手,“就到这里罢,接下来的路我们各自走完。” 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忽又一下子清醒过来,手指收拢成拳藏进袖中,直直盯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需要仰视,似乎成长到与之同样的高度,看到的东西也更全面广泛了。 苏凰越过所有人径直走上帝位,在一片惊诧中落座。 群臣惊哗。 陈全率先发声:“苏国相……苏凰!你这是做什么?!要谋反吗!” 苏凰挑眉:“名正言顺,何来谋反一说?那日昭文殿召见,陛下有意将皇位传授予我,诸位如若不信,待我拿出物证堵上你们的嘴。”他向原卿越略一抬手,“请贤王爷呈上陛下密诏。” 原卿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拔高音量又请一遍:“请贤王爷呈上密诏!” “苏相在说什么?本王着实听不懂呢。” “原卿越,你什么意思!枉我那么信任你,将陛下手谕交由你保管……” “苏相息怒——”原卿越即刻出言打断,故意拖长的调子带有些许讥讽意味,“莫须有的东西叫本王如何能变出来?再说,这‘手谕’如此重要,苏相不自己看紧了反倒交与旁人,是否不合情理?” 苏凰堪堪起身,脚步虚浮。一阵自言自语后幡然醒悟:“我说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个你来!原是你父子二人里应外合、设计陷害我!” “苏相别急着把自己择出去,若非父皇圣明早早看破你有谋逆之心,命我潜伏在你身边收集罪证,怎能借着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你给揪出来。”原卿越一步步逼近,“岂料苏相足够隐忍,时至今日才露出真面目。父皇没能亲眼见你获罪实为大憾,我会亲自前往灵堂回话,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朝臣们看他两个平日形影不离亲密的很,如今来了这么一出拆台的戏,个个听得云里雾里。幸而苏凰一句话点醒众人:贤王与国相交好,是由皇帝授意。 换言之,国相垂涎皇位之事坐实,素以勤政廉明自持的苏国相皮下竟藏着狼子野心。 苏凰瘫坐在地上,发出低低的笑,后又变成大笑、狂笑。他晃晃悠悠起身,以极快的速度挟住原卿越,强摁住他看向殿前众臣:“原卿越、原卿越,我做不成皇帝,你以为你就可以么!你看看这些人,有几个对你心悦诚服?你看看这天下——有几人真心实意归顺!” “住口!”几位老臣怒不可遏,呵斥道,“贤王殿下身份尊贵,是当之无愧继承大统的人选,岂容你个奸臣挑拨放肆!” “都是屁话。”苏凰笑得越发癫狂,“既然我活不了,不如,你也随我上路罢!” 他揪着原卿越一同往柱上撞,群臣齐齐上前,疾呼:“救陛下!救陛下啊!” 暴怒与惊呼充斥了耳膜,那瞬间,原卿越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苏凰的一声轻笑。 “谢主隆恩。”苏凰说。 紧接着他便被扯着向后,那人摸了一下他的脸,指寒如冰。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殿上,将他护在身后。从未有这样多的人在乎自己,多到他什么也看不清。 ☆、第 29 章 周身的阴冷潮湿啃咬着肌肤,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呛人的霉味,不时有呻|吟夹杂着咒骂钻入耳中,折磨着每根神经。 应该是在某间牢房里。 头很沉,很痛。 苏凰抬手去摸额头,不知是谁给上了药,隔着纱布仍能感受到明显的肿胀。 是他一时冲动了。 可若不这么做,怎能逼得那群大臣乖乖认主。 做戏要做全套,他声嘶力竭,演得忘乎所以。好在结果尽在掌握。 视野仍有些模糊,他索性又闭上眼再躺久一些。按他分析,离来人提他赴死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够他再睡一觉了。 这些天辗转反复,好容易消停下来。许是累得够呛,竟觉得这儿的石板床比自家软塌还要舒服。 才刚睡下,忽觉有人轻拍了拍自己。 怕不是来催命的。 苏凰摆摆手:“大哥行行好,上路是迟早的事,放我再眯一会儿罢。” 那只手不依不饶,捂住他的眼。 “苏相真真不拘小节。你可知现在身在何处?” “在你身边。”他揭下那只手贴到脸上,“现在该如何称呼?王爷?陛下?” 原卿越叹了口气,抽回手,走出床沿几步,负手背对而立:“所幸撞得不狠,否则当场就魂归西天了。” “苏某没什么出息,十分怕疼。不必用刑,签字画押我都配合。烦请王爷高抬贵手赏我一瓶□□,留个全尸罢。我怕疼,怕极了。” “那你还敢——” “王爷潜伏在我身边收集罪证,费了那么大工夫。为成全王爷孝心,我有什么不敢?” 苏凰从身后拥住他,低头抵在他肩上,“我更怕你失望。” “可你一早知道我在骗你,为何……何苦搭上自己性命。” “有什么比亲手举发奸臣更能服众呢?起初你假意泄露原弘靖的计划以得到我的信任,实际上你二人仍有来往,且是通过常安互换消息。真假参半果真更能迷惑人。如何,我没令你失望罢?”苏凰将他搂得更紧,“你先是伙同瑞王,撬了敬王的墙角。得手后又将他一脚踹开——二王逼宫只怕也是你的手笔。你呀你呀,到处骗人。” “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前就是二哥教会我有得必有失。我虽然给不了他江山,好歹保住了他的命。只是一点,苏相假意迎合,如此费尽心力把我往皇位上送,就吃定我不再反水?譬如那日朝堂之上,若我当真拿出手谕……” “无妨,只是由‘无中生有’变为‘假传圣旨’罢了——那手谕本就是我伪造的。我早说过,要什么样的罪证我都能给你。无论你的立场如何,最终都会指向我。 原弘靖算准了你的能力,却算不到我的心意。” 进来时冷着的一张脸再也僵不住了,原卿越挣脱怀抱,低下头连连后退,绊倒在石床上。 “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苏凰伸手覆在他头顶,欺身上前。见他紧张地略偏过脸,便按捺住心思,翻身挨着他坐下。 “你选择了我,我选中了你。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原卿越欲言又止:“你不明白……算了。你待我好,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心中有愧?” 明知我无意争权,仍强逼我接受。让我卷入争斗纷争,再逃脱不了干系。 “你猜猜?”苏凰笑着扯开话题,“说两件事给我听吧,一件我知道的,一件我不知道的。” 原卿越又叹了口气。 “我一直欺骗你、瞒着你、利用你。这些你都知道。” “知道。” “其实我恨透了皇帝与敬王,仅他二人而已。” “哦?我只知道一半,且不知其中缘由。” 原卿越的目光飘远,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我不愿再提起。” 他掏出一只琉璃小瓶搁在床头,起身向外走去:“如你所愿,尽早上路罢。” “卿卿……”苏凰冲他微微一笑,“下月便是你生辰。事情已经结束了……你看,我没有食言。”他瞪大眼圈住泪,唇角仍有笑意,喉间已是哽咽,“你别,你别恨我。” “我是不是一直忘了向你道谢?”他返身扑入苏凰怀中,深深埋进他的肩窝,“苏凰,谢谢你,我喜欢你。” 我也是。 苏凰却听见自己说:“此后山长水远世事难料,王爷不会只爱我一个。还请早早断了念想。” 怀中人身子一僵。 “多谢苏相提点,是我莽撞了。” 他深深鞠了个躬,临出门时,身后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苏府白梅树下埋了一坛酒……我是真心想过要向他讨了你来……这样,算作回答么……” 这道身影一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凰扯开琉璃瓶一饮而尽,而后双手交叠平躺着,静静合上眼。 * 头很沉,很痛。 周身都在颠簸,简直要将他五脏六腑也给颠出来。 耳畔是车轮轧道与马嘶鸣声。 不得不说,此人驾车技术极烂。 苏凰挣扎起身,想看看是地府哪位鬼差,竟如此能折磨人。刚一探头立马被强摁回去。这熟悉的面容,驾车的居然是常安。 “我怎么在这?我们要去何处?” 他掐了自己一把,很疼,确实还活着。撩起帘子往外看,马车已然出了城。 这位常安除了容貌一致,无论是语气、态度抑或神情都与从前截然不同。他冷声道:“王爷特赦你隐姓埋名回乡与亲友团聚,安分点。” ☆、第 30 章 暮色沉沉,前来哭灵的人两两散去,最后只剩守夜的侍卫、宫人。 昭文殿比平日更加凄清冷寂。 一股甜腻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侍卫一声不吭尽数栽倒,殿内有听见声响出来查看的也没能幸免。他们皆被绳子捆着藏进假山里,药劲十足,恐怕要昏迷一宿方可醒转。 一切只在顷刻间就已完成,悄无声息。 原卿越轻轻合上宫殿的门,手扶皇帝灵柩往前。棺盖未合,他掀起覆在皇帝面上的白绸瞧了瞧,面容有七八分相似,再推说病痛折磨,可谓是天衣无缝。 他冷冷一笑,径直走入西暖阁,在一毫不起眼处掀起地垫一角,踏上去,石砖凹陷,右侧墙上的壁画随即洞开一扇窄门。他取了盏灯,越往里走越是开阔,越是明亮,最后来到一处石室。此地灯火通明,起居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听见声响,皇帝缓缓睁眼,笑道:“皇儿果真守信。事可办妥?” “苏凰已身败名裂。” “甚好。”皇帝艰难地挪动脖子。“他如今人在何处?怎不见你将他项上人头捧来……是了,你留待朕亲自处置。知父莫若子,好孩子,来,扶朕起来。” “我做主把苏凰给放了。”原卿越就站在原位冷冷地盯着他,看他神情由困惑转向恼怒,看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动弹不得。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张早在心中撕碎无数次的脸,语调淡然:“父皇伤了脊髓,还是省点力气罢。” * 无垠旷野之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在飞驰。沿途甚至没有任何一片村庄,偶尔有零零落落几户农家亮着微弱的灯火。 黑夜无边寂寞。 冷风自窗口灌入,苏凰缩在门边,望着常安冷峻的侧脸,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世人都知苏凰罪大恶极,他私自放了我,当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无需你操心。坐回去。” 常安话里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全然没了往日的朴实热情。苏凰劈手夺过缰绳,狠狠勒住了马,逼他不得不停下来正视自己。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这张脸?不,就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也不是常安。从头到脚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有半点像他。”他揪住眼前人的衣襟,厉声逼问,“你到底有何企图?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你是问常安,还是问王爷?”常安任由他揪着,神色淡定自若,“我是常安,但也不是常安。是你知道的常安,但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常安。”末了,他又道:“我本姓丁,因故来到王爷府上充当常安一角。今日也是受王爷所托,真心实意送你回乡。他希望你……不要恨他。” “我恨他做什么。” 苏凰神情几分落寞,目光望向来时的路,似乎还要看得更远。远处有深宫高墙,有熬不到头的孤单寂寞。那人向来独来独往,一下让人前呼后拥的,也不知会不会不自在。偌大的宫殿清冷如冰窖,连呼吸都有回声,他会不会害怕? 明明自己才是最该被怨恨的人。 “王爷心地柔软固然是好,但意气用事容易引起祸端。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往后你在他身边要善加规劝。” “没有往后了。”常安说。 “为何?”苏凰觉得这说法有点可笑,惹得他话里也带上笑意。 “送你回乡后,我的职责就此结束,我该回去自己的家乡。”常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王爷再也不需要我……他也不再需要你。” “可……身边若是没有一个半个熟悉的人,他要怎么办?我没法子再出面了……对了,可以托请别人,对,舒谐,找舒谐帮忙。可舒谐是个武将,不能时时陪伴君侧……我改头换面回去怎么样?就算、就算做个管事公公也成啊……” 苏凰惊慌失措的模样与素日形象出入太大,大到有些滑稽,常安看在眼里却只觉他俩是自作自受。 “他恨皇帝,你没想过为什么?你们追求的从来都是两种东西。就算全天下人都觊觎皇位,这些人里也不可能会有他。就算跪着把皇位捧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他已经深深被你打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该明白什么?原弘靖难不成还能真害了他的命?他只剩卿越一个像话的儿子,还有谁有资格……” “他……不是……”常安极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声音低至近乎不可闻。“王爷背负得太多,已经,将他压垮了……” * “原卿越,你放肆!” 口头上虚张声势显然毫无作用。原卿越甚至坐到他身边,细心替他掖好被子。那张似由冰雪雕琢的脸头一回在他面前染上喜色,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盯得他毛骨悚然。 “放过朕,你坐拥江山,朕为太上皇,两相安好……苏凰你放便放了,朕……我与你既往不咎。” “甚好。”纤长冰冷的手指却环上脖颈,“可惜你列出的条件于我毫无吸引力。”原弘靖的笑容还未绽开就已僵在脸上,屏息静待他下一步动作时,原卿越又玩笑似的抽回手交叠在膝头,乖巧得与往日无异。 “我一直等着这样一个机会,能与父皇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原本想说的有许多,现在只剩一句话要问——”原卿越钳住他的脸,俯身耳语,“因一己私欲屠戮三万无辜之人、使一国覆灭,滋味如何?” “三万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他忽然明白过来,“梅妃原来还留了这一手……想替云胡国复仇?你不够格。” “可你早有怀疑,不是么?” 原卿越一脸嫌恶地丢开他,摁在锦被上反复揩了揩手指。当年云胡国主早替公主选好夫婿,成婚前夕却被强行邀来昭幽。一次宠幸即怀上宁王子嗣,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反正不一定是我的孩子,就是死了也不心疼’。你当初把我推向苏凰的时候,一定是这样想的罢。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于你而言,我就是一个外人,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如你所愿。人人都以为你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而迁怒于我,其实反倒是因为我的存在,拖累了母亲。” “我养你这么多年,是教你如何来恩将仇报的么!” “养?”原卿越禁不住笑出声,“生不是你生,养不是你养,从来对我没有过好脸色,这会儿倒论起功德来。 残害无辜致其灭国,其罪一。 强迫母亲,结果又逼死了她,其罪二。 君不君,子不子,为人父也失德,其罪三。 本是您赐予苏凰的□□,现在物归原主。父皇,儿臣这就送您上路。” 他箍住原弘靖的脸,不容他逃避拒绝。 “逆子、混账!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原弘靖除了咒骂,再做不出别的什么反抗。 原卿越笑道:“是我们,我们都不得好死。” 挣扎得累了,再抵不住对方的硬塞猛灌。可原卿越两只手都用来按住他,是谁在喂药?他抬眼向上望,正对上原城雪似笑非笑的脸。 ☆、第 31 章 自他记事起就被迁到王府某僻静清幽处读书写字。父亲不许母亲跟着,怕过多宠爱养出娇气性子,因而母亲每回只能偷偷前来探望,拉拉他的小手,鼓励他要听话,要忍耐。 天资聪颖,又是长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 他向母亲保证了一遍又一遍,笑着目送她离开。眼泪滴到纸上晕开字迹,手在打颤,写出的字更是一塌糊涂。 他将写废的纸揉成一团,重新作一篇歌颂仁义孝道的文章。 此后数年间,府中又添几位夫人,其中便有姜氏。她以正妃身份嫁入王府,虽无子嗣,所受宠爱却是旁人难及。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母亲嘴上不说,可一连几次来见他时,脸上尽显疲态。他明白,自己需要更刻苦更努力,去赢得父亲的夸奖,这样母亲也能一并受宠。只要有他在,父亲就忽视不了母亲,总会念着她的好处。 心里越急,字越练得不顺手,窗外细细的猫儿啼哭吵得他心烦。家仆去赶了三次也没能止住哭声。他丢下笔,循声寻入假山群中,左右不见踪影,不知怎么想的说了句:“你是哪家的坏东西,跑到这儿来闹人?” “对……对不起。”一个怯生生带着明显哭腔的稚嫩童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不是坏东西……” 小孩躲着的位置很巧,他卯足劲蹦起来也看不到半点。 “你也是王府里的孩子么?为什么躲在这儿哭?” “二哥把小昭姐姐抓去了……呜呜……孩儿哭哭娘亲也哭……不想娘亲哭……” 他想到自己,无奈地笑了,朝上方伸出手:“到处乱跑你娘亲也会哭的,下来,我送你回去。” 一只小小的、软乎乎的手点了点他的手心,然后紧紧攥住他的手指。 “不用抱,自己走路……” 小孩掏出帕子擦掉眼泪鼻涕,仔细叠好放回原处,学着大人的样儿叹了口气。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颗小脑袋,“小四?我是你大哥哥,我可以保护你。告诉哥哥,你额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小孩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摆手:“爹爹不爱我。” “别哭别哭啊,爹爹也不爱我,我们一样的。” 父亲爱的是聪慧的长子。 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那时候最期盼中秋,这是他唯一被特准回到母亲身边的日子。 他早早准备了一幅小像、几首杂诗逗母亲开心,满心欢喜踏进小院,却见一群陌生人气势汹汹聚在一处,强灌母亲饮下一杯酒。 此刻他也不顾上什么礼节礼仪,丢下东西护在母亲身前,向周围人吼道:“竟敢对陈夫人无礼,放肆!” 一人试图将他拉走,反被他一口咬在手背上。那人气急败坏:“你娘她是咎由自取!自己不要脸面,休怪旁人无情!” 他不解:“什么咎由自取?” “就是活该!你自己去问,看那个毒妇敢不敢告诉你她做了什么好事!” 母亲靠在他背上,声音虚弱:“孩子,你听娘的话么?” 他低声回应:“听,当然听。” “那我要你放下怨恨,去讨好姜氏,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母亲。” “为什么……孩儿到死也只会有一个母亲,您为什么不要我……” “听话!”母亲口中抑不住地呕出鲜血,顺着他脸颊往下流。她紧紧架着他的手臂,不允许他回头看,“娘太懦弱了,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你……有姜氏庇护可以无忧……我儿天资过人,必不能拘于这一方天地,你要往上走,坐到那个位子上去……” “方才与你说话那人……不要恨他……凡事可与他商量……记住我的话!” “娘不是坏人……只是……自私罢了……” 身后再没了动静。 “娘……你还在吗?”他连伸手一探的勇气都没有,呆呆地跪坐着。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正值父亲登基之际,后位却空悬。母亲陈氏本可母凭子贵与正妻姜氏相争,忽传闻姜氏遭人毒害以致多年不孕,经查证是母亲所为。证人是她从前一位同乡、正是那日上前拉他的人——姜府门客陈全。 最要命的是,母亲自己也承认了。 他还是暂住在原先的屋子里,不同的是偶尔来探望的变成了姜氏。父亲只在某次酒后提起一句:“陈氏不配为人母。” 他出言辩驳,却被训斥道:“滚回去读你的书。否则……我不缺你一个儿子。” 他藏进假山里偷偷摸摸掉眼泪,境遇迥异的两兄弟各躲在一处,紧紧地拉着手。 身为长子又于正妻名下抚养,入宫后他顺理成章封为太子,生母追封为妃,连封号也没有。册封那天姜后发了好大脾气,摔了能见到的所有东西。 他装作没听见,想去逗一逗小靖懿玩儿。乳母忙抢在身前:“殿下,这可使不得!公主尚幼,若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就是有十条命也担待不起啊!” “如此便不给嬷嬷添麻烦了。” 姜后待他虽好,但厌恶母亲是真的,处处提防、不许他单独靠近小公主也是真的。 他握住自己的手,暗道:要听话,要忍耐。 闲暇时总惦记起奶声奶气、软乎乎的小四,听闻他母子二人处境不容乐观。可是能怎么办?除了同情,他什么都做不了。 某天小四忽然被抱到长禧宫来,规矩又可爱,比他当初还会讨姜后喜欢。私下里却趁没人注意,跑来拉着他的手,小声啜泣:“哥哥,我没有娘亲了……” 他一怔,揉揉他的脑袋,温声说:“别哭别哭啊,我们……一样的。” 他们从来只在私底下碰面,平日无甚往来,彼此也少给好脸色看,众人都以为二人关系很糟。毕竟小四来后,他能得到的关照就被强行分走一半,甚至更多。 不知是何种奇妙的缘分,两人只消一个眼神、手势便可通晓对方心意。 待他迁居东宫,二人会面比先前容易许多。对月畅谈人生,讥讽前朝、后宫互相牵制的局面,同时默契地回避旧事。 慢慢地,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坏,直至那夜小四破天荒地主动谈及从前王府、谈及已故梅妃,一再追问下才得知皇帝为满足私欲要将其逼出宫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他抬手便将案上所谓御赐之物掀得干干净净:“处处讨好忍让,他们反而得寸进尺。那种话也能说得出口……休怪我不留情面。” “臣弟正有此意。”小四淡然一笑,“只需推把手,便可坐山观虎斗了。” * 毒物一入人体即侵蚀五脏六腑,腐肉蚀骨,唯独脑子是清醒的,可清清楚楚感知身体的痛楚。原是用于折磨苏凰的酷刑,意外施加于己身,原弘靖痛得说不出一个字,惊得叫不出声,一心求速死。 “父皇不必担忧,儿臣会如您所愿登上皇位。而您则守住所有罪孽,保全一世好名声。”原城雪跪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发,仿佛在用刀子一片片削下他的头皮。他贴在耳边低语,“你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君,不配为人子。” 原弘靖狠狠抽搐几下,胸口再没起伏。 两人将灵柩中的替身换下,相视一笑。 “兄长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待我好的,我很感激。”原卿越忽然开口:“这些年来,兄长是否有话一直忘了对我说?” 原城雪的笑意僵在脸上,不知该如何表示。他虽冷面冷心,对眼前这人却无法无动于衷。眼见原卿越神色愈发悲戚,他话锋一转,关切道:“往后有什么打算?投靠苏凰,还是寻个陌生地方重新开始?” “还未想好。兄长请先回去罢,莫让尚书大人等急了。” “小四……” “走罢!前路当心,莫要回头。” 原卿越扯回衣袖,推他出去,紧紧抵住门,待外头没了动静方才缓缓跌坐在地上,勾了勾唇角。 三代人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第 32 章 常安将个中缘由详述,叹道:“……他一早决定同这些事一道结束。家不是你家,国不是你国,为了不相干的两样东西,连眼前人也一并失去了……当然,轻重由你自己掂量,可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 “……” 苏凰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怀抱双膝屈成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指节。 他从未往那方面去想,两人总在一处,他竟一点也不知道。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将悲伤隐藏成淡漠,要多用力才能不让背负的东西压弯脊背,有多愚蠢才选择一个人默默扛着、执着于仇恨无法自拔。 那个傻子什么都明白,却不曾提过半字。 这样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事事周全,唯一的差错便是栽在自己手中。 那样狠心的一个人,却说:苏凰,我们离开这儿罢…… 分明是在求救、在祈求怜爱、求一条活路。 可他愿意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同样心怀执念至执迷不悟,反而逼他最紧。不经意间,竟辜负了,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苏凰不知情,不必自责。 心脏却痛得快裂开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堪堪止住泪眼。往昔种种刺得他鲜血淋漓,他想起那日崇阳殿外说到一半的废话: “卿卿,我有些后悔……” “什么?” 后悔当时没能丢下一切带你走。 可只差临门一脚,此时放手太不现实。 “不重要了。就到这里罢,接下来的路我们各自走完。” 他们一人心怀家国天下,一人背负亡国至亲,走得再近,终为各自执念所累,天各一方。 马儿提了提腿,像是唤回了他的魂。 苏凰试图夺回缰绳未果,哀哀求道:“常安,我恳求你,放我回城……”他每念一字仿佛都压上全身力气,“让我去见他,我不能留他一个人。” “王爷已放你一条生路,再者,你现在赶去恐怕也……” “这条生路于我而言却是绝路,我只怕是要死在这里……放我去罢!我一定要回去的!” 常安神情古怪地盯着他,跳下马车,嘟囔道:“人间事真是复杂,我原本打定主意不插手,念在受了王爷颇多照顾,又助我寻回遗失法器……”他伏在地上化为一团光影,又迅速拔高成庞然大物——通身雪白、犄角熠熠生辉的巨鹿!他朝呆愣住的苏凰伏低身子,请他攀到自己背上。“这就是我本貌——比赶车要快上许多。” 一声长鸣,巨大的身影腾空一跃,没入茫茫夜色之中。 * 火光率先吞噬了幔帐,沿着木制器具一路蜿蜒,形成包围之势。 原卿越怀抱一只小酒坛,从容自若地除去封口,只轻轻一嗅便笑了:骗子,哪有人成婚用的竹叶青? 滴酒不沾如他,胡乱灌下一口险些呛至闭气,身子有些轻飘,胃里心里皆熨帖得舒服。他一鼓作气灌下半坛子,趁着酒劲还未上头,仔细又给封好。 横梁烧裂砸下,火舌顺势攀上灵柩,即将与他相缠。他背倚灵柩打盹儿,梦见一片白惨惨的雾,自己身着喜服怀抱酒坛,满心欢喜地等,等待某人穿出浓雾,接过酒坛饮下另一半。 半梦半醒间身边好大动静,恍惚有人穿出烟雾,从火海中将他抢进怀里。兔子吊坠脱手而去,他一下惊醒,忽发觉自己身处一片白色柔软之中,苏凰紧紧搂着他,仿佛再多一点力气就能将他捏碎。 他既欣喜又迷惘:“你……怎么会……你是来接我么?你是为我而回来么?” “是,只为你,只有你。知道么,我担心你担心得要死……”苏凰狠狠压着他的嘴唇,叫他伏在胸口连连喘息。“我们都辜负过许多人……这一次,别再辜负彼此了。我会紧紧地抓住你,不容你拒绝逃避。”苏凰朝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他额前轻轻吹了口气,眨眨眼道,“烦心事都飞走咯~” 原卿越不做声,像只猫儿缩进他怀里,只露出两只乌溜溜亮晶晶的眼珠。 “我们要到哪儿去?”他轻声问道。 “去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宫殿、街道、都城、乃至整个昭幽国都缩成脚下一个小小的光点,常安携二人升上高空,好似要一直飞到月亮上去。 一点冰凉落在眼睫,抬头便见漫天飞雪,轻巧地落向大地,似要将来路掩盖、去路隐藏。 乡间某农家,舒老爹展信一阅,通篇只见“托付”之意,忙令舒谐趁夜疾驰回都城。 昭幽国东西两极,与皇帝驾崩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鸩酒和分封藩王、永世不得回城的诏书,任选其一。 * 昭文殿火光冲天,宫人们争相赶去扑救,谁也没注意御道上两个身着斗篷行色匆匆的人,两人躲过守卫,一闪身进了冷宫内院,轻掩上门。 陈全低声道:“四殿下这是不要命了么?” “他得知了一些伤心事,心里捱不住。”原城雪蹭了蹭鼻子,小指悄一刮眼角,神色如常。“多年来承蒙大人您照顾,明面上多有得罪,向您赔礼道歉。” 未等躬下身,陈全已将他扶住:“都是老臣应该做的,殿下言重了。”转念又道,“可要差人追回苏凰?” “不必了。既是贤王主张放他自由,就遂了他的意罢。”原城雪负手临窗远眺,心底一片寂寂,“他是个好臣子,可惜遇不上好君主与之相配。”沉默良久,他忽问道: “当年您为何构陷我母亲?” 陈全讶然:“殿下不相信娘娘?” “自然是相信,否则我也不会忍耐至今。只是这桩事梗在心里多年,恳请大人如实相告。” 陈全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初至都城便得缘投靠了姜府,因为门客又是同乡,陈夫人几经辗转找上门来,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地求我帮忙。她说摄政王风头正盛,继位已是八九不离十,立储一事也需提上日程。王妃无子,姜氏一族寻不到长久的靠山,必会向身为长子的你下手。与其到时候杀母夺子或是弑长扶幼,不若狠狠心,现在就将你舍出去。” 原城雪一手撑住窗框,势要掐出指痕。“母亲有这样的心思,同我讲便是了,何苦编造这莫须有的罪名害了自己?” “许是她太糊涂,许是她始终不忍旁人与你太亲……她本质不坏,就是……” “自私。” “是这样了。殿下也觉得?” “是母亲临终前亲口说的。” 陈全微怔。 “她……还说了什么?” “她要我依附姜氏,要我往上走,要我……别恨您。” “你都做的很好。”陈全伸出的手一顿,转而往下拍在他肩头,“恕我冒犯。” 原城雪上前一步:“母亲是都城大户的养女。尚书大人与我母亲本家同乡,可曾听说她其实并非那户人家亲生,也是从别处买来的?” 他从容应对:“我与娘娘本家不熟。决心助她也是出于同情,以及,我需要机会在一众门客里崭露头角。” 原城雪自顾自继续,一面留神他反应:“听闻亲生父母当时因为穷得揭不开锅、为保全一家老小一时糊涂卖了女儿,事后反悔想再买回去,岂知那家人早将女儿转手给经商途经此处的外地人家,再讨不回了。母亲郁郁而终,父亲十余年来多方打听,寻去时却被告知女儿已选入王府。王府用人条件严苛自是进不去,所幸他从前是个教书先生,凭满腹学识和一张巧嘴得以在与王府往来甚密的姜府谋得一席之地。本想远远瞧上一眼了却一桩心愿,哪知女儿正处险境……” “这个故事新鲜,我不曾听过。”陈全背过身去,仍是缩在他那身肥大的朝服之中,以怪异的叹息声掩盖抽泣,“娘娘身世坎坷,只听殿下叙述也很是不忍。实不该过多议论。” “您教训的是。”原城雪跪下连磕三个头,紧紧携了他的手,“孙儿年轻不更事,往后烦请外祖父多多指点。” 不断有扑簌簌的声响。祖孙二人走进院中,雪花一团团落下,人间恍若新生。 当夜,许多人见到一只通身雪白、双角四蹄闪烁着点点星芒的巨鹿从昭文殿内飞出,一路向东,在幽禁废太子的冷宫上方盘旋三圈方才离去。 是为吉兆,却不知为何。 翌日,寻遍宫中竟无贤王原卿越身影,罪臣苏凰也不知所踪。经查访,有人见王府管事驾车出城,寻其车,已是空无一人,有如人间蒸发。 昭文殿大火过后共清出两具尸首,除去已故先帝,另一人身份未知。 两日后定远将军到达都城,认出火场遗物中有苏凰儿时佩戴的玉晶兔子吊坠,一度崩溃大哭。 白鹿飞天、罪臣葬身火海、储君失踪……一连串事件惹得都城上下人心惶惶。联想那吉兆偏往冷宫去,众臣当即断定此乃仙人指引,当扶废太子即位。 此后数年间,民间仍津津乐道着鹿仙的传说。几年前巷子翻修扩建,两边老房子都拆了去,如今盖起商铺酒家,热闹非凡。舒谐早辞去官职回到乡里向父亲叔伯们学做生意,已举家迁到镇上。苏凰留给小涛的一匣子“嫁妆”用得七七八八,只留下兔子吊坠作纪念。 当年两具尸首难以分辨,索性一同葬入皇陵。舒谐只捧了他一套常服回乡,作一衣冠冢。某日竟有只燕子衔一纸卷扑到书案上,不过短短四字:安好,勿念。 “怕不是抛却前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尘往事,躲到什么地方逍遥快活了罢!”舒谐骂骂咧咧地发誓要刨了苏凰的坟,气得小涛跳起来锤他。 阳光很好,晃得眼睛疼,眨眨眼竟然落下泪来。 完 ☆、番外一 “来人,将小世子带回府中严加管教,没本王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石砚脱手而出那刻,原弘靖脑中一片空白,一种羞愧与痛快交织的奇异感觉浮上心头。眼前这个孩子,他既想搂在怀里亲昵,又想从他肩头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爱入骨,恨亦入骨。 只有他在,她才会多看自己两眼,可正因为他在,她对自己处处提防愈加怨恨。 她会为了这个小东西向他求饶示弱、低下她高傲的头颅。 捏住了他,等同于将她的命握在手中。 她母子二人只能顺从,只能依附于他。 原弘靖如此想着,所做之事也由略感愧疚变为理所应当。 负责看护他的嬷嬷早被拖出去杖毙,人人都在盯着自己,脸上或是嘲笑或是嫌弃。偌大的宫殿竟没有一处能让他躲一躲的。 原卿越脸上挂着墨渍与血迹,愣愣地由个老太监牵着走。远远走来一群人,中央那个一身华贵,头戴高帽,下巴好似要扬到天上去,活像只骄傲的大孔雀。簇拥着他的人尽显和善之色,笑容亲切温柔。他虽年幼无知,也能明显感受到那人与自己的不同。 见那些人往这边来,老太监忙将他藏在身后,堪堪一笑:“见过诸位大人。哟,这位就是新晋状元爷罢!久仰大名,真真才貌双全呐!” 大孔雀恭敬地回礼,笑道:“您太抬举我了!”说罢抖抖一身金灿灿的羽毛,迈着轻盈的步子随众人一道离开。 原卿越躲在后头偷偷瞧着,那人笑起时,他仿佛被日头晃了下眼。 一路上他都在惦记着那只骄傲又漂亮的大孔雀,殊不知娘亲早早等在院门外,见他落得如此模样,吓得双膝发软跪倒在地,哭着爬来抢他入怀。 “我早说不让他去!我早说了!” “娘亲我好疼……”原卿越这时才敢小声啜泣,又怕弄脏娘亲的衣裳,便抻着脖子不让她抱,“爹爹打……爹爹不爱我……” “不是的不是的,爹爹爱你……是娘不好,娘拖累了你……” 娘亲搂着他,哭成了泪人。他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替她擦眼泪,奶声奶气地、仍有些哽咽:“娘亲好看……不哭不哭……” 侍女小昭跟在身旁陪着又哭又笑,忙前忙后一通折腾才将他收拾干净。 主仆三人围在一处互相安慰,这时原宜殷忽然挑了帘子进来,明面上是来探望四弟,眼神却一直黏着小昭不肯放。 他笑道:“姨娘有所不知,今日在殿上只有我挺身而出为四弟解围。” 娘亲略略欠身表示感谢,言语上并不与他过多纠缠。 他有些不满:“这……” “世子可是需要什么作为回报?” “瞧姨娘说的,都是自家人,这样倒显得生分……”他的眼神在小昭身上流连忘返,“我看着小昭姑娘,很不错。我那儿正缺一个贴心的人照顾起居,不知姨娘可否割爱?” 娘亲侧过脸去悄悄抹泪,小昭也是垂泪不语。府上哪个不知道二世子小小年纪却是色胆包天,仗着后有母亲宠溺撑腰,常占占婢子们的便宜。女孩儿们自是敢怒不敢言。 这会儿竟将爪子伸到她们这儿来,说好听点是讨,摆明了就是要抢。他原宜殷开口,哪里有要不走的人? 原卿越怯生生地问:“二哥想把小昭姐姐带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原宜殷笑道:“哥哥是请姐姐去我那儿玩两天,什么时候想姐姐了可以随时去找她。如何?去我那里吃好喝好还有漂亮衣服穿,你想不想让姐姐过去?” 他回头问小昭意见,小昭摇摇头,他愣了愣,也跟着摇头。 “那你就别想再见到姐姐了。”原宜殷招招手,立马有两个家丁上前,不由分说地摁住小昭往外推。“四弟你听好。我今日帮你不是白帮,作为回报,从你这儿带走一个奴婢,仅此而已。当然——”他又道,“哪天我若高兴,送还你十个八个也是有的。” 他埋头娘亲怀中,咬牙忍着,待午休时装睡偷偷溜出去,直至两条腿再提不起劲来,为了躲人,又爬上高处藏着。 还未哭得尽兴,就叫一位面容俊秀的小公子给哄了下来。那人称自己为大哥,对所有人皆是彬彬有礼。 原卿越很担心大哥走时也会带走一位姐姐,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便悄悄地瞪着。哪知大哥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向娘亲问了安便走了。 他也摸了摸自己的头,疑惑不解。 明明都是哥哥,这两个哥哥竟然完全不同。 二哥带走了他最要好的玩伴,而大哥很温柔、喜欢笑,喜欢揉他的脑袋,时常说些听不懂的话。 某天大哥自己也躲着人,将头深深埋进膝间,哽咽道:“我没有娘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爱笑的大哥不笑了,仿佛天塌了一般。他拉着大哥的手,想说些安慰的话、如果可以,他愿意与之共享娘亲的疼爱。可他憋红了脸也无法用有限的语言组织出这些话,只好陪着一同哭泣。 相隔一道岩壁,手却紧紧地握着。 第二年秋他们举家迁进宫,居住的房子较从前更宽敞舒适,他欢快极了,娘亲见此才勉强有了笑意。爹爹为了讨她欢心,命人在宫里种了许多白梅,冬天梅开满树,落花时就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荒唐(绡叶) 作者:绡叶 下雪一样。 娘亲常抱他在院中赏花看云,给他唱故乡的歌谣,无旁人在场时还会另外舞上一段。他向往母亲描述中那个故乡,喜欢母亲珍藏的彩绘面具,喜欢情感浓烈的舞蹈。 可一切只能悄悄地、背着爹爹进行。有次他撞破娘亲跳舞,便罚跪了两个时辰——似乎有意要抹去她身上有关故乡的痕迹。 每当爹爹到宫里来,娘亲总会命人将他带出去,走得远远的。 他很想知道他们在宫里做了些什么,想知道是不是爹爹欺负娘亲了,否则为何爹爹走的时候总在生气,娘亲总是躲着哭。 他知道宫里几位娘娘向来不待见他母子二人,宫人势利,因此只有讨得爹爹宠爱方可安稳度日。 当忍则忍。 这天下了好大的雪,娘亲急匆匆赶回来,请嬷嬷看住他,告诫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 话音未落,爹爹便带人闯入凌云宫。 他终于能被留在宫中,可外面漫天大雪,爹爹与娘亲又在做什么呢? 嬷嬷捂着他的耳朵,眼泪却滴到他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都睡了一觉,醒来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连娘亲都不在。 他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悄悄跑到院里,地面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偶然抬头,原本纯白无暇的白梅却染上斑斑血迹,有的甚至变为深红。 宫人聚在一处悄悄议论着今日被皇帝下令杖毙的妃子,眼神里满是惊恐与对他的同情。 自己没有娘亲了。他突然意识到。 嬷嬷将他抱到长禧宫,让他管姜后叫母后。他照做了,笑得格外甜。 娘亲平时总让他要开开心心的,不要轻易生恨。他最最听话,能做得很好。 再见到大哥时却忍不住失声痛哭。 世上当真有出卖儿子的父亲么? 他冷冷望向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人的荒谬话语如魔音穿耳,惊得他无言以对。 非但将他迁出宫去,还要将他推向一个陌生男人——连皇帝都头疼的人物。 皇帝指派一人,名唤常安,照顾他生活起居顺带监视反馈。那人隔三差五入宫,经暗道进入昭文殿向皇帝汇报情况、领取指示。 原以为与大哥的谋划就此搁浅,岂料横空杀出一人,打破冷僵局面。 冷清的贤王府中,一垂危之人自称昔日娘亲贴身侍女,跪在他身前诉说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关当初皇帝为立威不惜私灭云胡国,但因爱慕公主,特提早邀她出使昭幽。 “公主已与准驸马有了夫妻之实,得知云胡覆灭痛不欲生,又遭宁王强迫……只求一死。是王爷的存在赐予公主新生。”说到动情处,侍女几欲昏厥,“随行的全被处死,奴婢承蒙太子殿下搭救,得以见到王爷……奴婢只想让您知道,公主在出访昭幽国前已有身孕,您确确实实是云胡国血脉,与这里毫无干系!那上头坐着的,是你的仇人呐!” 父亲兄长?云胡?昭幽? 来不及深思那人话中真假,他狠狠压住心底的恐慌与迷茫,一茶碗掷向暗处,果真抽逃出一道人影。他起身便追。常安身手矫健,逃得飞快,轻巧跃上树顶,灵活穿梭着。 正当他力竭绝望之时,只听一声惨叫,常安直直从高处跌下,当场毙命。一道清瘦人影轻巧落地,趴在尸体旁左嗅嗅右摸摸,着急得快哭出来。 他握紧袖中刻刀,大着胆子走上前,确认常安已死,逼问道:“你是何人?” 答曰:“不是人。” 作为妖,丁雁逐没想过初来人间,第一件事便是把人吓到摔死。 他一路从云胡国旧址寻到此处,只为寻回父王骨笛。祸害人间是他不曾想的。 凡人自称主人,惊喜之余又面露难色:折了一个常安,陆续还会有更多“常安”安插到身边。 小妖一心赎罪,任由差遣,当即便填了常管事的空缺。他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帝王家的尔虞我诈,所幸机敏,扮起来有模有样。 世间所有人,竟还不如一只妖可敬可信。 原卿越这样想着,由瑞王一推失衡向后倒去,直直跌入一个怀抱。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