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第1章 :明月初照人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章:明月初照人 第一章:明月初照人 魏普泰二年,洛阳城外。 天象无常,四月的天气忽然朔风凛冽。暗夜如同天顷地陷般以未可预知而无底的黑暗吞噬了洛阳城的一切。 马蹄如急雨,在人人似瞽瞍的此时此刻重重地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 黑夜,黑马,黑衣人。前者疾行如无我,后者趋从只见前人。忽然前边的马哀泣嘶鸣一声,昂首扬蹄之后停了下来,只在原地打转。后边的马嘶鸣更长似有怒意,硬生生急刹而止。 前边马上是个女子,当她的马由疾行到急止,又徐行渐安静的这一过程,她身上又大又厚的帔帛也从飘逸如飞到宛转缓慢,最后披垂而下护住她的身体。仿佛飞天降临尘世,点地而出。 女子直接摘下头上垂裙帽。她大约二十年纪,高髻衬托之下面如满月,在黑暗中很醒目。既使在这样阴森恐怖的暗夜里也能让人暂忘一刻当下的惧意。她努力在寒风中的漆黑里向着不远处的洛阳城门处张望。 后面年长女子提马上前问道:“夫人因何停下?”她身着袴褶,面色凝重决绝。 “阿姨……”元明月心情复杂,欲言又止,只能牵着缰绳随着她的坐骑在原地打转。 “夫人生性胆子就小,这尸横遍野的洛阳城本不是夫人该来的地方。更兼高王刚攻破洛阳,谁知道会生什么事?”这奴婢和元明月久在一起受主人倚重,当然也很了解她的性格。 “走吧,不看他一眼,我始终是不放心。”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元明月,她顷刻间变得毅然决然起来。此时她的马早已经像离弦的箭,踏着黑暗中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恐怖向着未知是福是祸的洛阳城门去了。 洛阳城内显然是刚遭涂炭。血与火的劫杀之后忽然寂静得可怕,不知道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还是大难临头前的暂时安宁。 洛阳城中佛寺林立,城中心这座永宁寺原本敕造。数十年间永宁寺香火鼎盛,来朝拜的人摩肩接踵。在白日间的繁华里永宁寺犹如佛国化身,充满金碧辉煌的祥和。此时此刻,刚刚经历了战火洗掠的洛阳城喘息未定。无数的冤魂去而未远,侥幸的生者在黑暗里惊赫如鼠。这一片佛国净土却在此时聚集了曾经决定命运的人,和未来决定命运的人,等着操纵时间行程的方向。 这时,山门内两个纵马入寺的人,从马背上跃下,向着里面大步走去。两人身手极其矫捷,可知是极年轻的人。重重深入,佛寺的后身是高耸入云的永宁塔,到塔下眼前豁然大亮。塔下人影憧憧,这里的一切亮如白昼,但是安静极了。 两个年轻男子迎上亮光。又脏又破满是血污的袴褶,凌乱不羁的辫……其实他们还算不上是男子。 火烛的亮光笼罩在他们身上,年纪大些的那个面如羊脂白玉,双目如宝石般璀璨,是暗绿色的宝石。如果不是他这一身行装,只看面貌,如同姿仪美丽的女子。他目中沉稳地盯着眼前景象,并没有说话。看五官,他也只是个稚气未脱尽的男孩,与他此时的持重表现不太符合。 跟在他身后的身量未足,根本还就是个小男孩。小男孩面色黝黑,但是也目中深沉,同样不多言多语,只是意味偏长地看了一眼那个美丽的男子。 无边的漆黑之中只有这一处亮到极致,变成了整个洛阳城的焦点,必然使得整个洛阳城的眼睛都盯在这亮处里的人身上。血洗洛阳的重兵忽然不知去向,这时候的永宁塔下只有寥寥数个军士贯甲束带地环立在亮处的边缘。 亮处的中心是个年轻男子,剑眉带着几分血性的英气,长目却显得端庄而慈善。男子峨冠博带,宽衣大袖的衣饰很庄重。他向着对面一人微微颔首示意:“高王举师入都,不知意在何处?”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连眉骨处都有不意察觉的耸动,暗示着他在心里拼命压抑着什么。 被称为高王的这个中年男人,渤海王高欢,肤色黝黑,虽然也和军士一样贯甲束带,遍身血污,但是面上气色却远不像军士们那样紧张和警惕,沉静镇定得有些不相协。真不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是怎样的世界。 高欢却似乎完全抛开周围的一切,只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站在他面前的大魏皇帝元恭。这让他有点意外,高欢心里甚至还淡淡有些说不出的兴奋,大魏的帝室总算也有个像一点样的人了。 “尔朱兆是奸佞,尔朱氏余孽不除,臣不得不提兵入都清君侧。”高欢持礼极恭地回答了皇帝元恭的问题。 高欢一边说一边忽然看了一眼立在他身侧的二十岁少年。这是他从信都带来的另一个出自他手的皇帝,元朗。元朗感觉到了高欢的目光从他身上瞥过,浑身阴冷而震颤,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头,脚步稍往后移了移。高欢很敏锐地观察到了元朗的这一变化,他仍然面无表情。只是站在高欢身后不远处的部属孙腾非常有默契地抬手握了握身上的佩剑剑柄。孙腾的目光一直在两个皇帝,元恭与元朗的身上来回逡巡。 这时皇帝元恭也把目光放在元朗身上。“尔朱兆……”他一停顿,转头看着元朗却是在对高欢说话。“高王,尔朱兆是奸佞不假,但是为了这个已死的尔朱兆,你令整个洛阳城遭此涂炭,于心何忍?魏帝室衰微,高王在信都另立新帝,我本无怨言,只愿高王恤怜百姓,我心安矣。高王从信都入洛阳,真的只是为了尔朱兆一人吗?” “主上,家君有何罪,遭此质疑?” 皇帝元恭的话本来已经让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一切都像在紧绷的弓弦上待的箭一般。可是裂帛而出,划破长空的却是另一个清亮的声音。刚才那个美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忽议论且已越众大步上前,后面紧跟着他那个其貌不扬甚至现在还拖上了一条鼻涕的弟弟。他们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皇帝元恭早已气血上涌,他喘息未定地看着这个打断他说话的不认识的美少年。 “臣渤海王世子高澄”美少年言辞大胆而不拘,但还是向着皇帝元恭行了礼。 “臣渤海王次子高洋……”拖着鼻涕的也跟着学。 高澄不管皇帝是什么想法,自顾自地平身,向着高欢叫了一声,“大人。”高洋也一样照做。 高欢只是点点头,没说话,仍然面无表情,静观其变。孙腾看了一眼高澄。高欢身后侧的司马子如嘴角微微上翘。高欢的族弟高岳来回打量着元恭、元朗两位皇帝,似乎在思量什么。只有高欢的另一位族弟高归彦死盯着皇帝元恭不放。小皇帝元朗似乎没看到眼前的一切,仍然低着头一动不动。 “世子不必如此,孤怪罪不怪罪高王不要紧,只是不知天下百姓怪罪不怪罪高王。”皇帝元恭看了看另一个小皇帝元朗,显然有不忍之色,胸中当然也有不忍之言。 “主上,我鲜卑人祖先起于深山密林,如今取得半壁江山,难道不是靠着征战杀伐?都像主上如此安于现状,迟早退回山洞里去。魏的先帝贤君哪一个不是武力征讨,战功赫赫?一乱一治,待平定了天下自然重用人材,厘清吏治,使百姓安居乐道。不事征伐,主上难道忘了魏之侧尚有柔然,南梁?” 真是一语惊人。这么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男孩子教训起堂堂大魏的皇帝来,而且论的还是治国之道。虽然论调稍嫌幼稚,但他并没有说错,很是高屋建瓴,显然还有雄视天下之意。得天下,治天下,这不该是他这个年龄和身份该操心的。 因为惊讶而安静极了。仍然面无表情的高欢似乎扬了扬眉,嘴角微微上翘。司马子如是明显地面带笑意看着高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又阴沉了脸,看了一眼皇帝元恭。孙腾握紧剑柄也看着高澄。高岳皱着眉头,高归彦若有所思。小皇帝元朗则如同不存在。 “用不着你来教孤治国之道。治世必不从僭越而始。竖子尚不尊礼法目无天子,岂知必不是家教始然?高王视天下如私物,哪里把天下百姓放在眼里?你小小孺子,只知有父,连君上都不知,更能知天下百姓否?”皇帝元恭怒意涌上,他气愤激昂,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的总爆。一时间元恭语调沉痛、畅快,似是斥责高澄,目中却直视其父高欢。 这边元恭痛斥高澄,那边孙腾身子微微向前,靠近了高欢耳语道:“此子必不为我所用,不如尽早除之。”说着握紧了剑柄。高欢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了一眼稍远些的小皇帝元朗,双唇微微一动,只吐出了两个字,“可惜。”声冷如铁,绝不可违逆的语调。 “臣心一片赤诚全为社稷,没想到主上如此误会。”元恭话音刚落,高欢瞬间目中盈上泪来,看起来特别的委屈和痛心。“尔朱氏专权,上负主上,下欺生民,臣心中不忍,另立新帝也是围魏救赵之计。一可让尔朱氏把心思放在臣身上,尽管让他将臣恨入骨髓,而不要难为主上;另一可让尔朱氏权势所及之外的百姓人心安定,各守其业。待到时机一到,臣自然是扶植帝室,合而为一,内外一统之际,必然还政于主上。谁知主上居然疑臣至此……”高欢声音哽咽似乎说不下去了,仿佛是在低头垂泣,不忍面对皇帝元恭。 “大人……”高澄胸中不平,看了看父亲走上前来。这次高洋却站在原地未动。高澄又转向皇帝元恭,“主上……”高澄气血上涌,也觉得委屈至极,想为父亲诚恳辩白。可是他的话被打断了。 “主上,趁亮处只管看看高王,满腹委屈都不见吗?”司马子如看着他的老友,声调不高,语气也像个委屈的怨妇,让人不禁笑。 所有人笑还未出来,突然锋利的金属磨擦声响破长空。高澄惊讶地遁声望去,孙腾已经拔剑出鞘。高澄皱了皱眉,再看看父亲,父亲似乎什么也没看到,还是低头垂泣。倒是近前的元朗吓得一个哆嗦。这位小皇帝还不如旁边拖着鼻涕的小男孩高洋镇定。高岳和高归彦紧张又兴奋地盯着眼前场景。 孙腾仗剑上前大喝:“忠臣不用,奸佞不疏,何为主上?”四周军士看看仍然垂泣不止的高欢,立刻跟在孙腾之后围上皇帝元恭。 气氛突变,不管怎么说臣下走到这一步便是谋逆,难道还真要如杀敌般手刃天子?高澄绝没有想到事情转变至此。他没动也没说话,可是心里渐渐升起对孙腾的嫌恶。如果真的有弑君这一说,那么真正承担这件事的无疑是他的父亲,污名永难洗去。孙腾怎么能不为他的父亲想一想? 想到这儿,高澄刚要走上前去,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回头一看,是司马子如。司马子如冲着高澄摇了摇头。高澄也是极聪明的人,便没有再动。只是他绝美的脸上情绪复杂,与他的年龄绝不相类。 “罢了罢了,早知道便是如此。孤岂能任尔等小子以斧钺加身?”皇帝元恭眼见得孙腾手持利刃逼近,镇定自若地感叹罢忽然一转身,从近旁军士手中夺剑,反手一扫,剑锋横于项上。元恭泪流满面,悲怆不矣,“高王你好自为之。”说罢,推剑横切。白刃过处,血流如注,下手之狠几至身首异处。 高澄倒退一步,有些错愕,倒是高洋扶住了他。 “主上……”高欢此时方抬头拭泪,悲戚满面令人不敢直视。“君臣之间,何来解不开的误会?”他一边说一边目中阴郁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小皇帝元朗。 元朗早吓傻了。 忽然又是银光一闪。 “主上,因何自绝?”这次的大哭是孙腾的声音。声未至,剑已出,小皇帝元朗倒在地上,顷刻遍身是血,尸身着地时说出了他这一生最后三个字,“渤海王……”怨念甚深。 “啊!”惊呼是高澄的声音。 “主上!”随即高亢的悲愤之音响彻夜空,从稍远处传来。这声音令在场的人都一惊。所有人都专注于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陌生男子已潜入寺中,行至永宁塔下。 前者弱冠,面上棱角分明,此时气血上涌,正被后面长他五﹑六岁的拉住。后面的紧咬着唇,目中盈满泪,悲愤莫名。 “平阳王和南阳王怎么刚到?”高欢声音虚弱地问道,一边仍然拭泪。 “他怎么敢……”平阳王元修咬牙低声道。 后面的南阳王元宝炬忽然想起刚才出府时妻子乙弗月娥温柔相送,担心忧虑的样子。他拉紧了元修也低声回道,“且忍一时”他稍微一停顿又道,“恐怕明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元修浑身一颤,即刻安静下来。 洛阳……信都…… 元恭……元朗…… 尔朱兆……高欢…… 两座都城,两位皇帝,两个权臣。天色朦胧转亮,不知道是哪个大胆的傻和尚这个时候居然敢回到永宁寺,远处竟然有了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伴着苍凉悠远的晨钟。 信都,还是都城吗?谁心里都明白。可是洛阳的前途又在哪里?尔朱兆死了,权倾天下的尔朱氏一旦覆亡,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天要亮了,大魏的明天在哪里?黎明中,两位大魏皇帝的尸骨倒在佛国高耸入云的宝塔下,身上遍布着狰狞的伤痕和血迹。 高澄美丽的绿眼睛失掉了刚才宝石般的光彩,显得有点空洞失神。在他心里,父亲应该是雄霸天下的曹孟德,而不是卑劣弑君的司马昭。两位皇帝死难当场刺激得他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虽然他受父亲影响从未将魏室皇帝放在眼里,但是他从未想过弑君,如此残暴和肮脏。高澄转身慢步向寺外走去。 高欢在混乱中注意到了儿子的离去,一直喜怒不形于第1章:明月初照人 色的脸上微微蹙了蹙眉。心里正思忖着大事,忽然一眼瞥到身边的次子高洋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那面上无波,胸有城府﹑腹藏山川的样子让他觉得心里踏实有力,他的儿子就该是这样的。 “皇帝既崩,大魏不可一日无主,立平阳王为帝,居洛阳。”高欢一语定乾坤,声冷如铁地宣布了他的决定,回头轻唤:“阿奴……”高洋听到了,定了一下,走上来,父亲向他伸出了手,高洋拉着父亲的手,随着父亲一起向寺外走去。 这时,司马子如趋步跟上,小声说,“小孩子嘛。”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阿惠的年纪可以成婚了。” 高欢没停步,也没说话,面上仍无表情,但是他心里却是一动。 两个族弟,高岳和高归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都努力倾听着司马子如说给高欢听的话。 孙腾收了剑,四顾一望像在找谁,随后率军士跟上了高欢。 永宁塔下只剩下了生死两相隔的四位元氏帝裔。 高欢牵着高洋走出去,高洋一眼看到长兄高澄的坐骑撒欢喷鼻,脱口道:“大人,大兄的马尚在,可见未走远。” 高欢心里装着大事,只道:“随他去吧。” 一行人绝尘而去。 元明月好不容易找回洛阳,找到了永宁寺。一夜奔波劳顿,悬心提胆,此时看着斜缓山梁上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宇,几乎要失去全部力气,只是心跳得厉害。没再犹豫,带着家奴从台阶而上向着山门去了。 谁能想到?元明月上了小缓坡,刚要进入山门,忽然从半开半掩的寺门里冲出一匹马来,眼看着就要撞上她了。元明月疲劳过度,连思维都减慢,一时没反映过来,愣怔在当地,眼睁睁看着那骑马的人来撞自己。 “夫人!”身后的家奴本来年纪偏大,行动慢,自然比不上原本就心急如焚的元明月。这个时候惊叫一声用尽全力奔过来,已经是来不及了。 马上的高澄本来心不在焉,但是那个黑色的窈窕身影太惹眼了,立刻唤醒了他的注意。他素来就反映奇快,身手敏捷,这个时候急中生智略一勒缰,侧提……马前身避过了元明月,没有直接冲撞。趁着擦身而过的机会,高澄俯身伸臂一捞,一把将元明月拦腰提上马来,速度未减已是冲下坡去,然后慢慢停驻。 马停下来,马上两个人对面而望。元明月惊魂未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再加上一夜的奔袭劳顿,满心的担忧,所受的委屈……此时又急又怕,眼里盈满了泪,只是喘息,说不出话来。 高澄以为她是被刚才的事吓得,只觉得楚楚可怜。这一夜攻破洛阳,杀人无数,又在永宁塔下亲证二帝横死,本来心冷似铁。这时候倒柔肠转还,心里顿时生出怜她﹑护她的意思,天性如此罢了。 “多谢公子。”还是元明月先缓过来。不怨高澄大意,不怨他纵马几至伤人,反倒谢他。她能看得出来,这个美少年虽然衣着破烂,遍身脏污,但是气象不凡,不似路人,因此尊称他一声公子。 高澄看她目中单纯无欺,更觉心动。 “夫人!”家奴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夫人是要入寺?”高澄想起来里面横尸遍地,处处血污,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暗想那里岂是这样美丽的女郎该去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如有别的去处,我自送夫人前往。”高澄并不想放元明月下马来,也并不问她姓氏身份。 “不,我一定要进去。”元明月急红了脸。她忽然想起,这个看起来小自己数岁的美少年,他为什么是从寺里出来的? “世子!”高澄还未说话,听到身后山门处有个又冷又硬的声音传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章 :立地成佛(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章:立地成佛(上) 第二章:立地成佛 “殿下!” 高澄还未反映过来,元明月已经第一时间有所回应。她吃这么多辛苦,不就是为了这个人吗? 感觉到元明月在他怀里想挣脱跳下马去。她兴奋得满脸通红,胸腔起伏不定,一瞬间泣不成声。眼睛里的神采顿时好像忽然被点燃的火焰,与刚才可怜可悯的样子判若两人。 高澄既惊讶又好奇,偏要逗一逗她,他的双臂极有力地环抱着元明月,就是不让她下马,面上不自觉地浮上邪气又调皮的笑。这和他稚气未脱又美丽致极的面孔非常协调,根本就是个恶作剧的小男孩。 “不得无礼。”元修气得面色泛青大步走上来,眼睛恨恨地盯着高澄。 元宝炬从后面纵马赶上来,拦在元修和高澄的作骑之间,大声道,“不是殿下,应称陛下,主上已经是大魏皇帝。”他这话像是对着自己的妹妹元明月说的,也像是对着高澄说的。 不过这个消息真的把高澄和元明月都震慑住了。高澄是乍然一听,还未适应。而对元明月来说就是打击。 “这是真的?”她看着元修,半天才轻声问道。 元明月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忘了要挣脱高澄。她丝已乱,满面风尘仆仆。害怕和兴奋过去之后,似乎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声音里虚弱得让人心疼。高澄不再逗弄她,扶着她下了马。平阳王元修成了大魏的皇帝,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突然而来的事实。这必定是他父亲渤海王高欢的决定。 元修和元宝炬也身姿迅捷地下了马。元修推开元宝炬想拉住他的手,飞快地从高澄手里夺过元明月,狠狠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元明月本身已无力,元修又用力很猛,元明月撞入他胸中,元修顺势伸臂在她腰上护住。他的肩臂支撑着元明月几欲倒地的身体。 元修向着高澄怒目而视道:“她是我的人。” 高澄看着元修和元明月忽然笑起来。 “渤海王世子不可无礼,还不见过主上?”南阳王元宝炬提醒高澄,同时眼睛紧盯着他。 “渤海王世子?”元修身边的元明月失声惊叫。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刚才纵马险些撞到她,又护住了她的美少年竟然是那个血洗洛阳,杀人不眨眼的权臣渤海王高欢的儿子。 刚刚继统为大魏皇帝的元修也心里一惊,只是他并没有像元明月那样惊呼出声。他是被高澄的父亲高欢刚刚立为皇帝的,只是高欢的一句话,在高欢的一念之间,他的身份就有了天大的变化。此时再看到高澄,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可以清楚肯定的是绝不会有好感。 皇帝元修看了元明月一眼,但什么都没说。他并不是一个愚笨的人。 “臣渤海王世子高澄见过皇帝。”高澄语调轻佻飞快地一句带过,敷衍般地草草一礼。 他看到元明月与元修见面的场景就猜到了元明月是谁,这一对魏宗室之内的堂姊弟不伦之恋早就人尽皆知。这时他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故意问道:“臣不敢冒犯主上,此女郎既是主上的人,敢问这是主上哪位后妃?” 元明月难堪得面上的血都要涌出来了。她咬紧了唇,一语不,只用泪眼注视着高澄。可是她的眼睛里并不是恨,是受了委屈的迷茫无奈。这倒让高澄有点动心了。 新皇帝元修被高澄肆无忌惮的玩笑话噎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难看极了。魏帝室重宗法,元明月既是他的堂姊又是庶出,所以绝不可能成为他的后妃。更何况元明月现在还是嫁过人又死了丈夫的寡妇。 “孤封元明月为平原公主。既然她是孤的堂姊,孤准她任意出入宫禁。”元修针锋相对地看着高澄,“她是孤的人,渤海王世子你听清楚了吗?” 元修心里多少有些快意。至少现在他可以给元明月一个爵位,至少他可以让他们在一起时以别样堂堂正正的身份更名正言顺一些。但他心里更多的是遗憾和恨。 “主上说的明白臣自然就听得明白。”高澄还是一脸笑意,心里暗自爽快。他懂得适可而止,这是为了元明月,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臣告退。”高澄又是草草一礼,上马而去。临去之前,他绿宝石般的眼睛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元明月。 一切真正地暂时安静下来。 “殿下……”元明月忽然明白过来,“殿下怎么成了皇帝?”她忽然浑身颤栗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元修的脖颈,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元修没说话,只是充满恨意地盯着高澄的背影,他下意识地臂上用力,将元明月紧紧揽于自己怀中,口中不自觉地低语道:“别怕,别怕……” 元宝炬也盯着高澄远去的背影,胸中起伏难平。过了好半天才劝道:“主上,请速离此是非之地。” 乙弗月娥住的院子里亮了一夜的灯,天明时刚刚熄去。月娥绣完手里一件白得纯净的男子小衣拿起来正要细细察看,忽然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家奴的声音。“夫人,殿下回来了。”月娥立刻放下手里的衣服,起身急趋而出。 说来也怪,昨夜一直北风嘶吼,今天忽然云去风止。天空晴朗极了,又高又远,那么蓝。月娥抛开一切,急切冲出了屋子,入眼便看到她的丈夫南阳王元宝炬。 屋子外面有一株桃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得一树灿烂。峨冠褒衣博带的元宝炬正在丛丛繁花下皱眉而立,似乎若有所思。桃花映上他如美玉般的面容,些许飘落的花瓣拂着他的肩头纷纷坠落在他脚下,他全然不知,只是在抬头之际一眼看到了他的妻子,便毫不怜惜地踏着娇嫩的粉红色落英迎上去。 “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元宝炬握住月娥的手试着温度,他一眼之间便把她打量得极仔细,看出她身着燕居旧衣,眼睛微红,定是一夜未眠。一边拢着月娥的肩背一边引着她往屋子里去,这个乍暖还寒的时候总容易邪气入侵致人生病。他深知她见了他的面就忘了自己,所以他更要护着她为她提防。 “殿下总算回来了,先进去休息吧。”乙弗月娥一边被元宝炬引着往里面走,一边吩咐家奴们备上一应用物饮食,又细心又周密。因为男主人的归来,南阳王府的内宅里立刻欢快地活动起来。 “昨夜如何度过?”元宝炬似乎变了个人,变了一幅心肠,似乎那些你死我活的杀伐决断,还有白刃鲜血都不是他所经历,他只是个心怀方寸寓居家宅的闲人,只关心自己家的琐碎之事。 “殿下请看。”月娥笑着拿起刚绣完的那件小衣。 “这是什么?”元宝炬饶有兴致地问。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极干净的衣服,上面绣着一丛素雅的忍冬花。元宝炬不忍触摸,似乎是怕弄脏了它。忍冬花夏日清热去暑,冬天苍翠依旧。他能做到如忍冬花一般吗?或许他不必有此奢求,只要为月娥撑起足够她安全栖身的一片天地就知足了。昨夜的一切又上心头,不自觉地又皱起眉头。 月娥看到元宝炬的情绪变化,有点不知所措,但只安静地看着他,不肯扰乱他。 元宝炬收回心神强笑道,“好是好,只是我不舍得辛苦你如此。上次绣的那幅菩萨像呢?”他将这个美好的话题继续下去。 “供着呢,愿菩萨保佑殿下。”月娥一边收拾刚绣好的衣裳,一边笑答。 元宝炬忽然惆怅了。握了月娥的手,眼里微盈上泪来,极向往地道:“我知道麦积崖佛寺是你心向往之,待过些年天下太平了,我愿意同你前去参拜,如能和你一同隐居麦积崖平安终老,也知足了。” 月娥心里莫名其妙地心如刀搅,只一低头遮掩住如泉涌般的泪水。恐怕说出话来声音哽咽,便只是也一样紧紧握住了元宝炬的手而一语不,似乎害怕一松手就会分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章 :立地成佛(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章:立地成佛(下) 洛阳城外,人烟寥寥,处处断壁残垣,荒草凄凄。西风猎猎,吹起一片漫天白色,凄凉哀伤之意尽染天地之间。数不尽白幡孝幔,素衣白马,迷茫、恐惧、不安是大部分人共同的心情。 渤海王高欢领百官奉新帝元修送元恭、元朗二帝棺椁于都城之外。安厝匆匆,葬仪草草,只求速速了结,严防宗室及百官有寻衅滋事者。荒草间遥望远处山梁中不见踪影的孤独陵冢,那是冤结性命的二帝魂灵安息之地。其实高欢与他们个人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谁让他们处于这样势必对立的两方呢? 高欢倒真如丧考妣,哀泣不止,并在二帝棺椁一出时就下令于都城洛阳之南的龙门山上凿石窟造佛像以记二帝之丧,为二帝超度祝祷。百官心里明白,二帝皆死于高欢之手,此时又如此做作急不可待地凿石窟,造佛像更让人觉得此人心狠,令人不寒而栗。皇帝元修暗自恨不得手刃高欢,可自知不敌,也只能隐忍一时。只是他心里的恨不可能就此消失。 葬仪结束,高欢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老友司马子如慢慢凑上前来立于他身后耳语道:“高王可知道清河王有个女儿?” 高欢一听就明白司马子如的意思,知道他在他面前藏不住话,所以也并不询问,等他自己往下说。可是司马子如忽然话题变了,啧啧赞道:“清河王的世子元善见倒真是不错,长得虽不及阿惠,倒也难得了。小小年纪,书读得好不说又勇武过人……”司马子如只管絮絮叨叨长篇大论。高欢心里暗暗记住了元善见这个名字,不由瞟了一眼皇帝元修,元修刚挺的侧影让他心里不太舒服,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有些仓促了。 一眼瞥见不远处的长子高澄。高澄安静地站在当地目送二帝棺椁,他既没有与人说话,也没有左顾右盼察于人事、场面,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那儿。再加上高澄今天着了褒衣博带的汉服,同样与其父和百官为先帝服大孝,如此肃杀的丧服和沉默多思的形止,再不是前几日永宁寺那个辫凌乱,一身袴褶的顽劣少年,似乎平添了几岁年纪。 高欢心里有点惊讶。这份深沉稳妥,老成持重是他映像里不太清晰的一个高澄,尽管这是他的亲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忽然想起高澄在元恭死前与他论及的治国之道,高欢竟然心里一热,他甚少会这么情绪激奋。他知道儿子是聪明极了的人,此时他只觉得心里很安慰。 “大人……”忽然听到次子高洋叫他。 回头一看,司马子如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正在瞪着他。二子高洋也以研究的目光看着他,似乎觉得父亲很奇怪。 “我去找大兄。”小男孩对父亲说了一声,拖着鼻涕去了。年纪幼小,衣服肥大,以至于步履拖拖沓沓。看着高洋的背影,高欢面上无异,心里却有点哭笑不得,这孩子毕竟还是太小了。 “贺六浑!”司马子如立眉瞪眼地几乎凑到了高欢耳朵边到压着嗓子却气势不减地小声叫着他的鲜卑诨名。 高欢脸色一变,也压低声音怒道:“司马子如!你怎么敢如此?”高欢只对司马子如这么喜怒形于色,司马子如也是现在唯一敢叫他“贺六浑”的人。 “嘿嘿……嘿嘿……”司马子如立刻变脸如变天,干笑几声。“元仲华,你倒是同意不同意嘛?我真是着急。” “元仲华?”高欢一怔,不明白。 “清河王的女儿嘛,世子元善见的妹妹,嫁给阿惠。”司马子如重复道。“还有娄夫人的两个女儿,阿惠的长姊和妹妹……”他喃喃如自语。 高欢心里已经听进去。面上不动声色威慑着仪节完成后回宫的皇帝以及有序散去的百官,心里已经开始计划下一步的家事。说是家事,其实也是国事。皇帝元修脾气刚硬,抛开身份不论,这份儿血性倒是趁他意的。转而一想,自己把持得住朝政,元修毕竟要忌惮三分,这样一来长女必不至于受委屈。至于次女,司马子如看人很毒,既然如此称赞这个清河王世子元善见,倒可以考虑。这个不急,先定长子的事要紧。 孙腾慢慢踱到高澄身边叫了一声:“世子。” 高澄慢慢转过头来,打量了孙腾一眼,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轻慢,这让孙腾心里一惊,不知这位世子怎么会这样看他。 “哦,孙将军。”高澄的语调显得轻飘飘的,同时四顾环望渐渐散去的百官,眼神犀利,但不再瞧孙腾一眼。 孙腾知道这位世子素来傲气凌人便更贴上一步,“遇大事,世子连日里疲累,请世子到我府中散散心,府里新教习的舞姬真如飞天,又擅弹琵琶,请世子观赏赐教。这舞姬年纪幼小,但说起来还是元……” “孙将军,”高澄硬生生打断了他,“我忽然想起一事,告辞。” 孙腾原本就一边说一边看高澄的表情,只要到了自己府里,私下一定能转寰。谁知道高澄忽然来了这一出,转身就走了。 碧草青青,大片的新绿铺排于天地之间,从洛阳城门外写意到远处的山梁,一直再到天与地相接的地方。和风暖暖拂面欲醉,明亮的太阳悬于几乎透明的蔚蓝天空中,足以扫清最浓重的阴霾。一切都预示着有一个美好的开始,尽管没有人能够预期未来。 洛阳城终于安静了。灾难、血腥的阴郁之后有了一桩喜事。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长女高常君被皇帝元修立为皇后。明天是皇后入宫的日子,而今天的皇后此刻正在洛阳城外纵马飞驰。 娄夫人驻马于一片绿草茸茸的缓坡上,尽管迎着刺目的阳光,她还是蹙额远眺她的女儿高常君跃马奔腾的身影。 娄昭君,看起来年纪很轻,相貌甚是美丽,尤其眉目之间沉稳大气,极是有决断的样子。她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欢贫贱时的结妻子,如今稳居渤海王正妃,且已育有两子两女。嫡长子高澄长得与母亲极为相似。 “阿母……阿母……”由远及近传来高常君欢快的声音。 娄夫人慈爱地看着女儿渐近的身影,心里很温暖,甚至有点点说不上来的冲动略微湿润了眼窝。 碧草蓝天,天地之间飞来一个纤巧秾丽的身影。高常君骑着一匹毛色油亮纯净的黑马,身着黑色紧身衫,领、袖宽缘,刺绣狩猎图,深红色的襦裙又长又蓬松,在马上飘飞而卷。头上挽着高髻,显得一张脸干净得如同汉玉,仅在上别一支亮闪闪的长戟状饰。缠绕在臂上的深红色绢地帔帛随风飞舞,马上的高常君真美如仙人一般。 娴熟地减速,停在娄夫人面前,高常君下了马,朗声大笑道:“自从来了洛阳,阿母越来越谨慎,都很久没有和我一起骑马了。”最耀眼的眼光下,高常君更显明艳,肤色嫩白如酪,浓亮、精致而纤秀的眉微微上挑,只在眉棱处显示出鲜卑女子的刚勇。她和她的弟弟高澄长得都和母亲娄夫人如同一面。 娄夫人也下了马,拉着女儿,一边伸手轻抚她额角的些微汗水,就像小的时候一样。喜欢看女儿安静又乖巧地等着她拭汗水。既便现在女儿已成年,但毕竟年龄尚小,在她面前真是实足的孩子。 “来,休息一会儿。”娄夫人拉着高常君就地坐在了绿草如茵的小山坡上。两匹马一前一后慢慢小跑着撒欢儿去了。 “明天就进宫当皇后了,得有个皇后的样子。”不忍教训,还是温声慢语。娄夫人这胸中装得大事,面上不急不缓的性子没有被高常君和高澄这姐弟俩学了去。 “什么叫做皇后的样子?!”高常君不以为然。 “不说皇后,就说夫妻,也要有个妻子的样子。”娄夫人其实很明白,女儿是个心里很有主意的人。可这桩婚事已成定局,她作为母亲就有责任多面协调,护得了女儿,助得了夫君。“你是鲜卑女子,自然该知道鲜卑人女子持家的道理。可你又是皇后,免不得持国事如家事。” “我不想管什么国事。”高常君毕竟还是小孩子脾气。“皇帝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和他做不做得了夫妻?”她脱口而出,不但没一丝哀怨,反倒泼辣豪迈。 “事情已成定局,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再说,你父亲岂会将你轻易许人?我听说主上是个刚猛勇武,极有主见的人。我也并没有要你牵制国政,只要你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大魏的皇后,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女儿。主上和你父亲和衷共济,大魏才能昌盛不衰。主上和你父亲相安无事,外臣、外敌才不致趁隙而入。” 娄夫人循循善诱,高常君静静听着,眼睛里看来若有所思。 “阿母,可我听说平原公主也常出入宫禁。”不说皇帝元修,只提平原公主,可见高常君并不是真的完全不满意这桩婚事。 “听说毕竟是听说。等进了宫不必多言,自然就看明白了。你是皇后,要懂得恩威并施,该容纳处容纳,该立威时立威。”娄夫人忽然想起来,又问,“你听谁说?怎么我倒听说孙腾将军有意求娶平原公主?” 高常君有点调皮地回道:“阿母不是说,听说归听说吗?如此说来,我还听说平原公主和弟弟……”她没再往下说,心里忽然对这个平原公主元明月不屑起来。 娄夫人心里咯噔一跳,沉默了一刻,脸上不动声色,慢慢问道:“阿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还不是在军营中?想的不是柔然就是南梁。”高常君和弟弟亲厚,对他的动向比母亲还熟。 娄夫人道:“主上已经下旨封清河王女儿元仲华为冯翊公主,过些日子公主和阿惠就成亲了。” “元明月”,母女二人并坐望着青翠的山梁不再说话,心里同时记住了这个名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章:墙里秋千墙外道(上) 第三章:墙里秋千墙外道 崔季舒其实长得很像一团面团,白而微胖。似乎眉目如画的脸上总挂着真诚的笑意。此时他正策马跟随他的好友渤海王世子高澄,往平原公主元明月的府第而去。 “阿惠,你真的要娶平原公主?”崔季舒一边纵马努力跟上高澄一边问。他比高澄年长,总觉得高澄还是小孩心性,一句话过后说不定就丢到一边,所以他要再度求证。 “怎么,难道你也和我一样心思?不然我让与你?”高澄轻松控制着马的速度以免崔季舒跟不上他。一边还不忘了一脸正经地跟崔季舒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我?”崔季舒被他的话问得一哆嗦,平原公主此人涉及到的复杂关系他心里当然清楚。赶紧道:“阿惠,平原公主是主上的人。而且……而且我听说……孙腾将军也想求娶她。” “你何来如许多的顾虑?”高澄微微皱了眉,“谁说她是皇帝的人?皇帝可曾迎娶平原公主?明日皇帝便要迎我长姊入宫立为皇后,他如果要立元明月为嫔御,也要掌管后宫的皇后同意,我长姊会同意吗?就算是同意了,他敢吗?帝室宗法也不容他。”高澄口若悬河。“至于孙腾,我谅他也不敢和我争。”他那长得和母亲娄夫人还有长姊高常君一样的精致浓眉略略扬起,显出了超越年龄的男子气。 “我说不过你,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平原公主?她长你许多,还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再说,也看不出来如何美貌。我倒听说孙腾将军家有个年幼的舞姬舞姿甚美,听说也姓元。”崔季舒实在太爱笑了,一边笑一边絮絮叨叨地往下说。 “我看上谁,不需要理由。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也要定了。”暗夜里高澄绿宝石般的眼睛里眼神极其笃定。沉默一刻又道:“以后别再提什么孙腾家的舞姬。” “我知道了。”崔季舒看着高澄的脸色回答。他和高澄是好友,但是从心里说,他有点怕这个朋友。不是他的渤海王世子身份,就他身上那份儿刚猛和决断就让他怕。所以崔季舒几乎是从来对高澄言听计从,因为他很明白,高澄很善于筹谋应对,他很聪明。而他,只要是高澄想的,他总会帮他去做到。 “不过,阿惠,这事要是陈将军知道了一定会阻拦你。说不定他还会报于大丞相知道,他是大丞相的机要,谁知道他……”崔季舒口中的陈将军是他们的另一好友,威烈将军陈元康,比他们年长数岁,是高欢的丞相机要,很受高欢信任。 “长猷不会。”高澄只说了四个字就不再废话。他呼陈元康的字长猷,说出他的判断时语气非常肯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信任程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入夜的大魏宫城没有灯火如昼,没有歌舞升平,既黑暗又安静。点缀在整个宫城间的是连不成片的零星灯烛,甚至还不如星空更灿烂耀眼。 皇帝元修独自一人坐在宣光殿后一片湖中的灵芝钓台上。灵芝钓台四面环水,只能靠船只往来。月色轻柔,流光皎洁,泛着鱼鳞细波的一大片湖中心,灵芝钓台犹如一座孤岛。元修的身影更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出神般望着天上的星斗,中天紫微星垣暗淡无光,侧旁倒是有一小星炫光夺目。元修心里凄凉至极。只有这样一个人的夜晚他才会如此清楚地体会到自己心里的愤恨、恐惧、迷茫以及孤独无力。 “回亶陛下,平原公主奉旨候见。”钓台下的湖面上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 “请公主上来。”元修平静了片刻缓声吩咐,同时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不自觉地挥袖在脸上拭了拭。 新获晋封不久的平原公主元明月弃舟登岸,顺着石阶向灵芝钓台高处的亭阁处走去。抬头便看到皇帝元修正站在亭外的几丛碧草乱石间迎她。他身着黑衣,看到她上来,又走下几步,伸臂想来挽她上去。一伸臂之间大袖飘舞,更显得他束着腰带的腰身瘦削。 “几日不见,主上瘦了。”元明月伸手拉了元修伸向她的手臂。 “想你想得厉害。孤一人在这宫中,身边没有一个可亲近的人。”元修的声音略见嘶哑。 元明月走上来站定了,看着元修仔细瞧他的脸,似乎有泪痕。知道他处境艰难,本不忍再说什么,可一片痴心还是难以默然承受,脱口低语,“明日主上自有以后可亲近的人。”这可亲近的人自然是指翌日将迎立入宫的皇后高常君。元明月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思绪复杂,原本是忍不住的脱口之言,可是正戳中元修痛处。 不想被元明月看穿心事的元修正转身慢步往亭子里走上去,这时止步猛然回身,皱着眉仿佛疼痛的是他的肌体而不是心。“原本以为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如今连你也说这样的话。”他本来就是个年刚弱冠的孩子,连日里多逢变故,忽然又负起江山重托,况权臣在侧,不得自主,心里本就如沸油煎滚,这一瞬间终于爆出来。 “难怪连你兄长元宝炬的面也见不到了。是不是都以为孤顺了高欢的意,安心于座上傀儡?还是你们自己心里想的和孤不一样,先已定了要依附大丞相之势?”元修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喝,吓得元明月脸色都变了。南阳王元宝炬如今也处境尴尬,不方便总是入宫谒见,如果没有极要紧的事,反被见疑。 “主上……”元明月已经落下泪来,不知所措地低声哽咽。元修起小孩子脾气她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听他的。 元修忽然想起那一日永宁寺外高澄的行止,冷冷盯着元明月道:“还来指摘孤的不是,那一晚你和高澄竖子又是怎么回事?”元修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可是这种质问的神态更让元明月不知所措。 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元明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元修竟然如此善妒,把她和高澄扯在一起,气得半天说不上话来。沉默一晌,低语泣道:“反正我也是无夫的寡妇……” 元修一直盯着她瞧,听她话一出口,心中如被针刺。 “陛下,被大丞相召回的封隆之候见。”元明月话未说完就被宦官的声音打断了。 元修一怔,这个封隆之在高欢征讨尔朱荣的时候屡出奇谋,是个人材。后来遭斛斯椿诬陷而潜归乡里。前几日高欢提过召回封隆之,任侍中,晋爵安德公。高欢想安插自己的亲信,在皇帝身边遍植党羽…… 元修心思转动,已经将刚才和元明月的矛盾放在一边。只想着自己名为皇帝实为傀儡,身边俱是不同心的人,事事都要被人掣肘,这样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必定要想个办法。想到这里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还是平阳王时候就交厚的堂兄元宝炬,看来还是要有机会让元宝炬入宫当面商量。如果这样,眼前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高欢,解除其防备。 想到这儿,元修平复气息,大声传道:“请封侍中上来。” 再看看元明月,满面是泪,俯首若有所思,唯有她才是他真正可亲近的人,心里唯一慕恋的人,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与她斗气呢。元修刚想拉了元明月的手软语安慰几句,忽然听到脚步声,封隆之已经上来了。 封隆之而立年纪,仪表堂堂,步态沉稳,像是忠实可靠之人。可元修不明白的是,他怎么忠实于高欢而不肯忠实于帝室呢? “罪臣封隆之见过陛下。”封隆之行礼毕,忽然看到皇帝身边的平原公主,恍然一怔。 “何必还提罪臣?既然大丞相召你回来,必是你有可用之处,况且卿已新任侍中,又晋了安德公,只是孤听说你的妻子殁于乡里……”元修没详提封隆之官职的事,这事是高欢定的。堂堂天子听命于权臣本就是没有颜面的事,何须多说。元修的本意是想,既然官职的事不是自己说了算,那么婚配的事大约是可以的,所以他正思忖将哪个可信的宗室女子嫁于封隆之为妻,也算是他这个皇帝真正给封隆之的恩惠。 “妾愿为封侍中新妇!”元明月忽然大声应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章:墙里秋千墙外道(下) 刚才元明月一直无话,是真心觉得心灰意冷。本身她与元修同属宗室就是惹人非议的话题。哪里还禁得起如今元修忽而冷落、忽而又是不信任。不管怎么说,元修如今毕竟是皇帝,所承受的压力还是小于她。就算她现在被封了公主,皇帝都是傀儡,公主又算什么?何况永宁寺那一夜,自己舍命而往,元修倒只记住了和高澄的那一段。想想还真不如再嫁,不必再让元修为自己烦恼,惹人笑谈,说不准还能利用这个封隆之助元修一臂之力。 然而言之既出,灵芝钓台上一时安静得如同无人一般。 封隆之先是一惊,抬头看元明月半天,再看皇帝元修对元明月怒目而视。忽然明白过来,又不禁瞟了元明月一眼,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应答。 元修气撞胸口,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这话会出自元明月之口。所有人,所有事,在他心里都比不上元明月,能操纵他喜怒哀乐的人就是元明月。元明月话一出口,这让他怎么收场? 元修面色泛青,半天才缓过来,转向封隆之,强忍着道,“封侍中,公主爱玩笑,你不会当真吧?” 封隆之谨慎回道:“臣……臣不敢。” “妾不敢玩笑。”元明月偏偏火上浇油,抬头直视元修,毫无悔意。 元修直要不信,目中犀利地盯着元明月,两人对视良久。忽然元修转身飞起一脚大力而下,一块嶙峋怪石飞腾滚落。石落而下,巨响连连,最后咚的一声似是掉入湖中。 “主上……”宦官们声音叠起,充满了恐惧。 这么多的宦官,不知刚才都在何处。元明月赫然明白元修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立刻便生出悔意。 “都滚!”元修又是一声怒喝。 嘈杂的脚步声渐去。封隆之和元明月也默默退了下去。 封隆之心里默想,此人必不能忍气吞声,日久必有事端。 元明月坐在公主府的内室,对着面前的铜镜持梳梳理披散的尾。看来事情远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原以为元修只要安份做这个皇帝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可是回头一想,元恭、元朗二帝哪一个又不是安份做皇帝?对尔朱氏、高氏之辈百般隐忍?到头不是一样遭遇横祸?想到这些,元明月开始深深为元修悬心吊胆。 元明月极为后悔刚才在宫里和皇帝任性动气。细想来,如今真正能够出入宫禁不被禁止而亲近元修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日日时时被置于高欢众多耳目之下,元修不知道心里忍了多少气。正因为和她亲近,所以才能不设防备,所以才会为了不知名的理由忽然怒,其实元修只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自由地表达了一回自己,真正泄了一次心中的不满。 元明月自己本无主意,这时候忽然想起兄长南阳王元宝炬,他和元修一向交厚。刚才元修也说不见元宝炬入宫谒见。可见,他心里也确实想见元宝炬。如果能让兄长和皇帝见个面,仔细商酌,也许会有办法保得元修性命。或者实在入宫不便,那就自己先找兄长商量,然后再入宫转达皇帝,也算是个办法了。 想到这些元明月立刻把手里的梳子随手置于一处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家奴听到声音进来看,见女主人披散头、着家常衣饰急急而出,不知道生了什么事。这时候在元明月心里还能有什么比皇帝元修的性命更重要?她要立刻亲赴兄长元宝炬府中问个主意。 谁知道,还没等元明月出了内室的门,忽然从外面急急闯入一家奴回禀,“殿下,大丞相之子渤海王世子高澄公子突然闯进来,说是要公主殿下出去见他,不知道究竟何事。” 家奴们顿时乱作一团,吓得变颜变色。自从元恭、元朗二帝驾崩,洛阳城中风声鹤唳,只要提到大丞相,人人恐惧三分。这入夜时分,大丞相公子忽然驾临,谁也不知道将会生什么事,并且什么事都有生的可能。 家奴慌乱,元明月却止步一语不。还是那曾随她入永宁寺寻找元修的年长奴婢芣苢镇定些,挨近低语道:“公主不似从前那般胆小了。” 元明月回顾她时面上虽然平静,声音里却有些颤道:“阿姨,你随我日久自然知道我。如今怕虽怕,可是我之今日远不比陛下处身之危境。” 这奴婢究竟年纪长些,扶了元明月道:“公主先不必怕。公主向来与朝政无牵涉,世子此来也许有别的因由。” 元明月想她说的很有道理,无力再说什么,任她扶着走了出去。 平原公主的府邸对高澄来说几乎出入自由。凭着他渤海王世子的身份,没有人敢拦着他。在这样的暗夜里,平原公主府也同样既黑暗又安静。可是因为高澄和崔季舒的闯入,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元明月走出内室刚至房门外,一眼就看到了穿房入户进了院子的高澄,后面还跟着一个微露笑意亦步亦趋的崔季舒。崔季舒她不认识,高澄也只见过一面,就是那一天在永宁寺门前。 高澄已经上了门前石阶,直奔内室的门口来了。元明月推门而出,高澄止步看了看,看元明月这一身家常妆扮,更让他觉得心动。从小看惯了母亲娄夫人,姐姐高常君,都是英武、果断的鲜卑女子,如元明月一般不同的实属未见。 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快要撞上了。元明月在开始的一瞬间显然没认出来高澄,眼神陌生而不解。那一日见高澄,他还是个飞扬、衣不整,只知打打杀杀的男孩,连正经的男人都算不上是。可是今日衣冠整齐,穿的又是褒衣博带的汉服,再加上他立于面前微带笑意,沉静相望的神态,真像是个稳重有度的男子,很容易让人忘了他的年龄。只是丝整齐,束于冠内,一张脸完全显露出来,在这淡淡的月光下,更是美得犹如女子。 “你……”元明月欲言又止。显然她已经在一怔之后认出了高澄,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公主已经把我忘了?”高澄左顾右盼,然后直奔主题,“这也无防,我今日专为求娶公主而来。日后既为夫妇,也不急于这一时,自然执手偕老。今日告知公主,明日我便去亶明家君,向主上请旨。”高澄语气淡而温和,似乎还带着些男孩的不好意思。而这温和的语气也像是还不明世事的男孩刻意学来的。但他满面的热切和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里的真诚又极为认真、动容。 元明月定定地看着高澄,似乎没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那身后扶着她的芣苢先是一愣,然后掩口一笑,慢慢退后几步。招呼着屋子里外那些原本惊慌环立,又不知所措的奴婢们退了下去。 只有高澄身后的崔季舒想笑又不敢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刚要退下,忽听高澄唤他。 “叔正,你不必去。”高澄还是面对着元明月,看也不看崔季舒。“明日你与我一同去亶告家君。” “我?”崔季舒有些胆怯。谁知道大丞相对这事怎么想? 谁知道平原公主元明月怎么想? “世子厚爱愧不敢受。”元明月心里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把满心的错愕抛开,鼓足了勇气大胆回答高澄。明确拒绝之后,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高澄。 沉默了。崔季舒感觉出气氛开始变冷。 “为何?”高澄语气里有些愤懑,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会被元明月拒绝。“难道真是因为主上?”他想起永宁寺元修看到元明月在他马上时的妒恨交加。元修说过,元明月是他的人。他本不以为然,因为魏室宗法不会容得下元修与元明月。而他所能给予的,并且愿意给予的,正是元修无论如何也给予不了的。 “是,就是因为主上。既使此身不属他……”元明月心里泛上隐痛,声音有点哽咽,“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世子……世子不必费心了。” 没想到元明月这么痴心一片。 崔季舒暗里侧目,见高澄神色黯然,他也没想到高澄竟遭平原公主这么直接的拒绝。 “我不必知道你心属何人,只要你嫁我为妇。”高澄沉默了一刻忽然霸道地说。说着又逼上一步,直与元明月身子挨上去,他伸臂向元明月身后,带着她的腰一起贴进他怀里,瞪着眼睛怒目而视,似乎又不知道这怒气该怎么出去,该向谁。“这个元氏皇帝究竟还是要听命于高氏。” 元明月完全被他吓住了,根本没想到高澄竟然怒到如此,似乎还想要用强。可是他这乱脾气,又不知所以的样子真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元明月更觉得拿他没办法。 “那是朝堂上的事,我必不会听命于世子。”元明月终究还是大胆回答。她满心都是元修受了委屈而又闷在心里不能的样子,哪儿还有心思计较什么高澄心里如何想。这大概是她从出生到此做得最大胆的事。 元明月的心跳得很快。 高澄的心也跳得很快。 崔季舒正想着如何劝解高澄,忽然外面进来了一个家奴,低头趋近小声回道,“殿下,孙腾将军求见。” 三个人俱是意外,僵局倒打破了。 元明月这时真是没了主意,孙腾求见比高澄的闯入更让她意外。 “请孙将军进来。”高澄却放开了元明月,平静下来越俎代庖地高声吩咐。 崔季舒不自觉地看了高澄一眼,心中暗想孙腾这下麻烦了。 那家奴稍一顿,再看看眼神迷茫的元明月,便答了声是而出去传命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章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章:其钓维何,维丝伊缗(上) “公主殿下,下官孙腾晋见。” 片刻便听到一个刻意恭敬的声音和急急火火的脚步声。孙腾衣冠楚楚地走进来,一眼便看到平原公主正站在内室门外的石阶上迎候他。公主着家常旧衣,头披散,举止怯弱,还有一层若隐若现的疲惫感,这些都被孙腾看在眼里,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来意。 “孙将军漏夜来访,究竟何事?”元明月觉得自己已经疲惫得快支撑不住了,只想孙腾快点说明来意。她心里既迷茫又恐惧,实在想不出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行伍中人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夜半上门。 “既然公主动问,下官不敢欺瞒,唯有直言相告。下官追随高王从信都到洛阳,清君之侧,扶植帝室,然天下未定,柔然、南梁尚在侧,说不准哪天又要随王征讨。下官心中有一事,望公主殿下成全……” 这边孙腾振振有辞舒解心曲,那边隐身在侧的高澄心里却多了一重思量。从本心来说,他不喜欢孙腾,但是他不喜欢的这个孙腾竟然有此胸怀,显然不是鼠目寸光之辈。 “世子,孙腾将军非一般臣子,随大丞相平尔朱氏颇多筹策……”崔季舒低语道。 高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心里也在想,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可用之人必不能错过,这是他从小就从父亲那里耳濡目染学来的。虽然他还没学得父亲的驭臣之道,但他深深明白自己的身份和未来的可能。这一瞬间想到的,是他曾经的少年时从来没有想过的。 元明月也听不明白了,她不懂孙腾究竟想说什么。什么征战,什么天下,她从不觉得这是与她相关的事。但是“清君之侧”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她。正是孙腾所谓的清君之侧,高欢诛杀了节闵帝元恭,而孙腾更是亲手杀了小皇帝元朗。目睹了这一切的元修最终被推上帝位。元明月心里顿时燃起对孙腾的痛恨。 “下官妻子身故,公主丈夫也已亡故。下官斗胆求娶公主为新妇,望公主首允。”孙腾在长篇的铺叙后忽然口出此言。 这下不止元明月惊讶,连高澄和崔季舒也实出意外。高澄更是又惊又怒,没想到孙腾竟然还存着这份儿心思。 “孙将军,你……”元明月又惊又气地说不上话来。 “公主殿下,下官此心可鉴。”孙腾向阶上走来,态度甚是诚恳。“不瞒公主,下官原有一女,数年前在战乱中走失,至今未有下落。如能得公主归嫁,再续子嗣,此生足矣。”孙腾越说越动情,已经走近平原公主。 元明月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更害怕了。 “孙将军”这时内室之中的高澄推门出来,后面跟着崔季舒。“别来无恙?” 孙腾听着一声唤,冷不防一怔,仔细一瞧,推门出来的竟然是世子高澄,而且是从内室出来的,孙腾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刚才一刹时倾泄而出的情思忽然止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 怔了半天,方叫了一声“世子?” 元明月这时对高澄的心思竟然可以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孙将军,世子在这里探视公主,不知孙将军夤夜来访是何意?”崔季舒站在高澄身后大着胆子大声问道。高澄立于平原公主身侧,看着孙腾一语不,但其威势慑人。 孙腾心里忽然明白,这个世子已长大成人,他在他身上竟然感受到了大丞相高欢身上的那种威慑,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 “臣……”孙腾并不愚笨,既然高澄深夜在此,且瞧他立于平原公主之侧的举止神态,显然他与元明月不是无事。 “臣无事。”孙腾已经缓过来,灰声丧气地道。一瞬间失悔,敢和皇帝元修争平原公主倒也罢了,可是没想到与世子高澄也无意中成了争平原公主的对手,这让他心里不安。但是满心的不甘又不知何处泄。 “孙将军,无事还不退下?”崔季舒喝问。 孙腾没说话,不甘心地走了,心里暗恨崔季舒。 其实崔季舒心里比孙腾还怕,毕竟孙腾常侍于大丞相左右。 “崔季舒,你是我的随侍,不必怕他。”高澄洞若观火般说完这一句径直便向外走去。 崔季舒一怔,这样霸气外露的世子他从未见过,心里竟无比喜悦。答了一声“是”便快步跟上高澄,中途又回首看了看平原公主。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元明月松了口气,险些晕倒在地。这时芣苢上来扶住了她,瞧她表情。 “去南阳王府。”元明月吩咐了一声提步便往外走。 大魏立后,伦常大典。宣光殿上群臣云集观礼。礼乐庄重,声彻殿顶。 宣光殿上,高常君身着礼服走向深远大殿内最深处、最高处御座上的皇帝元修。元修面无表情。高常君举步端庄,不急不缓,极为沉着稳重。透过拂于脸上的旒冕观察着殿内的一切。从入宫前一日母亲对她说过的话里她就明白了,日后,她既是权臣大丞相高欢的女儿,又是大魏皇帝元修的皇后,身份在一日之间生了重大又微妙的变化。 高欢也面色庄重、恭谨,以此来表达对大魏及皇帝的忠诚之心。看着自己的嫡长女高常君深具皇后气度,走向皇帝元修,他心里数味杂陈。从本心来讲,元修并不得他的意,虽然女儿堪配皇后之位,但毕竟有些不如意。可是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是介于他与皇帝元修之间的中枢,他的女儿有此才能左右牵制,维系平衡。高欢心里既满载希望,又有些许愧悔。但是无论皇帝还是朝臣们都无法从大丞相的脸上看到这些复杂的心绪,大丞相心里想什么,他们完全不得而知。 “大丞相不必介意。”唯有高欢身侧的司马子如非常明白老友心里所思所想。“女子持家,皇后从小深谋远虑有决断,必能立足宫中。有大丞相和阿惠,皇后也必不会受委屈。” 高欢没说话,只看着眼前宏大的场面。 “皇后和阿惠都是聪明人,娄夫人教子有方。”司马子如继续低语。 高欢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连日不见阿惠,真在营中?” “什么也瞒不过大丞相,阿惠想求娶平原公主。”司马子如声音压得更低了,仅高欢得以耳闻。 高欢沉默了一刻才不急不徐问道:“平原公主的事,人尽皆知。前日她与皇帝自陈,愿嫁封隆之。后又被孙腾求娶……怎么?阿惠也……”高欢和缓的语调就此打住,不再说下去。 “皇帝必不能娶她入宫,至于封侍中和孙将军倒无妨。阿惠嘛,毕竟不经此事,年纪未长,这也不算什么,大丞相不必多虑,我那个犬子司马消难在外面也闹得厉害,年纪长些便罢了。”司马子如为高澄辩白,宽解高欢。“据我看,还是赶紧把冯翊公主和阿惠的事办了的好。” “封隆之此人不可信,大丞相召他回来,他一回来就先想求娶平原公主……再说当日斛斯椿说他谋乱也未必全诬,高王不可过于信他。”孙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高欢另一侧出来,他似乎听到了高欢和司马子如的话,先告了封隆之一状。他也听说了平原公主竟自陈愿嫁封隆之,原本一腔火气无处泄,此时便有了出处。 一眼瞥见高欢身后远些身量渐长神态专注的二公子高洋,犹豫片刻,又期期艾艾地道,“连累世子也被流言中伤……” 司马子如忿忿看了孙腾一眼没说话,只用眼神制止他。 高欢面无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过了一刻道,“阿惠这稚子脾气似我,诸公需让一让他。”他说这话时明显声音提高了些,语调里满是不容置疑,但话说的比较客气。 孙腾绝不敢再多说什么。 入夜时终于安静下来,大魏的后宫恢复了常态。热闹总是一时的,而冷清却是长久的。 尽管这一夜皇后的椒房殿里灯烛长明,众多的宫女虽沉寂无声却井然有序,但是高常君还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孤寂。透过遮挡在眼前的毓冕,她有点好奇又新鲜地观察殿内的一切。以后她将是这里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主人。 淡而幽香的气味使殿内所有人的感官浸透。华丽的帐幔,温润的玉器,雕饰精美的铜镜……一切都奢华美丽,都为了迎候入主椒房殿的新皇后而设。但是最应该出现的人,皇帝元修却不见踪影。 宫女们肃立环伺,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多言。新皇后是大丞相高欢的嫡长女,身份何等重要,这足够让人战战兢兢。 高常君忽然觉得孤寂极了,这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因为元修并没有出现而带来的眼前这一切的不真实感,今天经历过的所有,此刻都像是一场梦。她心里也有期待,有责任,甚至有担忧,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年幼无忧的高常君了。自从入主内宫那一刻起油然而升的身份感,如同云雾蒸腾,隔离开了她和从前,使她凌驾于九重之上。 “皇后殿下,主上来了。”忽然一个机灵的宫女凑到她身边低声禀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章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章:其钓维何,维丝伊缗(下) 高常君迅速从梦幻中醒来,透过毓冕看到一个极为英挺的黑衣人已经穿过帐幔走到了她近前。殿内一刹时静得似乎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宫女都紧张地注视着站在高常君面前的皇帝。 元修匆匆而来,几乎没有停顿和犹豫就立即挑开了高常君遮面的玉毓。坐在榻上的高常君紧张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有些微微颤地抬起头来仰面看着元修。元修似乎是潜意识里回避,并不看她,回身将手中的挑钩递给身后的宫女,然后犹豫逡巡着似乎已生去意。 元修半侧身的样子极为挺拔,满是英气,肩背的线条直而刚硬,大袖的映衬下腰很瘦,但是很有力度。黑色的袍服给他刚过弱冠的年纪添了些沉稳,同时又让人觉得有一抹深藏的忧郁夹杂着放纵不羁的烈焰隐在外表之下,随时可能会爆。 “陛下。”高常君还穿着重重厚重的礼服,她缓缓站起身,有些眩晕。从今天起,她将是大魏的皇后。高常君是极聪明的女子。她向着大魏现在的天子元修行了晋见大礼,端庄淑慎。 这是一个恭谨柔和的声音,一个像妻子的声音。元修的背影有些迟疑,似乎是觉得意外。他慢慢回过身来,看到礼仪周全的高常君低头在他面前跪拜,既便看不到她的脸,还是觉是她那么耀目、明艳。元修似乎被晃了眼睛一般。 “皇后起来吧。”元修的声音平静而没有温度。 “是,谢陛下。”高常君缓缓起身,慢慢抬头,很大方地注视元修。 在高常君的眼里,这个皇帝不像是她听说的那个受她权臣父亲操纵的傀儡。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刚强决断,他一定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意改变自己的心意。他浓黑的眉锋之间有一种张扬不屈的气息,这正是鲜卑男人身上受命于天的血性。高常君暗暗将呼吸深深地吸入,慢慢地回落。 元修与高常君对视一刻,还是觉得意外。他不自觉会将高常君和元明月比较。他的堂姊元明月是极美的,甚至比新皇后高常君还要美丽。她那种美丽却并不会特别耀目,迫人不敢直视。高常君与高澄面貌很相似,这种面貌在男子身上会特别与众不同,与男子气息混合会格外卓绝,就如高澄一般。侠气、霸气又如此卓绝的极美男子会让人窒息。可是在高常君身上,美则美矣,英气实足,但就是失了女子的韵味。或者说高常君身上的沉稳大气,果断英纵与元明月的柔弱、慈悲、赤诚、痴念是完全不同的,而元修在意的东西恰巧却是后者。 “皇后不必多礼……”元修语调柔和了一些,“以后你就是后宫之主。今日皇后辛劳一日,还是早点休息吧。”元修说了这些话便转身急匆匆向殿外走去。不知道是因为真的赶着要去什么地方还是想要逃离此刻的椒房殿。有时候,逃走也许是一种真正的接近。 高常君见他离去,深觉纳罕,但还是定了心目送他背影消失没再说什么。元修看到高常君第一眼目中惊艳的眼神却瞒不住宫女们。这时便立刻都围上来服侍高常君换掉礼服,洗漱。 “殿下,主上心中有人,但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一个领头宫女在高常君耳边低语。 高常君没说话,但是“元明月”这个名字忽然涌上心头,在她心里打下了阴影。 月至中天,星光灿烂。深夜无眠的又何止一人。 “什么声音?”大丞相高欢起身至窗前蹙额细听。 高欢的宠妾郑大车也立刻起身至高欢身边同样仔细聆听。郑氏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于是手臂缠上高欢低语:“夫君,真的什么都没有,夜里寒,还是回榻上去吧。” 高欢回身拥住郑氏,郑氏埋首入怀。 月光下,一身白衣的高澄清逸出尘,已经不再是那个纵情沙场豪放不羁的少年。长剑在手,进退由我,银光闪闪的剑花笼罩他全身。他有所思,有所想,他有决断,他有自信……一切都在剑锋中倾泄而出。 “阿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 高澄停下来,持剑站定了一瞧,竟然是父亲。而更惊讶的是父亲身后还跟着他的宠妾郑大车。 郑氏身着绿衣,在柔和的月光下震惊着人的眼睛。她立于高欢身后专注地看着他。高澄收剑时,郑氏也从惊讶中回味过来,她也好像刚从幻境中如梦初醒。她向着他笑罢了似乎是不好意思般微微低下头。可是忽然又立刻抬起头来再看他,就好像忍不住似的。但只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郑大车心里如同投石入湖,激起重重涟漪。 “大人还没睡吗?”高澄将剑放下,不再看郑氏。 “阿奴为何深夜在此舞剑?”高欢心里有疑似答案,他声音威严,只有一个念头最为强烈,绝对不能让儿子和那个寡妇平原公主元明月有瓜葛。 “替大人忧虑。”高澄收剑入鞘,“朝堂之上都听命于大人,但是大人可思虑过内忧外患?”高澄面上之忧思透露着超越现实年龄的老成。 这个反问完全出乎高欢意料之外。他一顿,回身向郑大车柔和地吩咐道:“你先回去。” “是。”郑大车抬头又飞快地看了一眼高澄,恰高澄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一触既散。郑氏回去了。 “何为内忧,何为外患?”高欢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语气里完全就是一个父亲考教儿子。 “阿爷真以为皇帝女婿就肯俯首听命了吗?”高澄立于一旁。 “这个何用你说,我自然明白。”在这个问题上高欢的考虑已经很深刻了。 “听不听命不止皇帝一人决断,怕就怕宗室之内有人比皇帝还不甘心。”高澄的话说的简洁,但高欢听得明白。 他弑杀二主,恐怕宗室之内早有人不满。而且皇帝元修的态度也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不满的。如果宗室与皇帝相偕而反,力量不可小觑。争斗之间是什么结果也很难说。高欢这下心里将高澄说的话真的深以为意了。 “外患又如何?”一边想着如何安插、培植自己党羽,一边又有些急切地问儿子。 “且不说南梁、柔然之患。听说定州刺史侯景即日入都拜见父亲。侯景羯人,六镇军士出身,当日依附尔朱氏,今日见大人势起又来归附,如此奸滑之人,早晚一日必反了。”高澄语气肯定而忿恨。 高欢倒沉默了一刻,没仔细说,这个问题他心里不是没有思量。可这个不是一句两句能和儿子说清楚的。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只说了一句,“此用人之际,许以高官厚禄便罢。” 高欢思索着又道:“阿惠,你长姊已入主中宫,你和冯翊公主便也就此成婚了吧。”这个不是高欢主要想说的事。他又想了想道,“你言之有理,不如改迁都城。洛阳是魏室根基,离了这里最好。” 高澄想了想道:“大人言之有理,邺城便好。”他只注意到了父亲话里的后半段,前半段却置若罔闻。 邺城是汉末曹操故地,其子嗣后来代汉称帝,高欢心里忽然一动,不觉又看了看儿子。 “阿奴年纪渐长,日后当多留心朝务,不必只一心于军营里的事。”高欢只吩咐了这几句,其它不再多说。 平原公主元明月没有入朝观礼。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去入朝瞻拜皇后,见证帝后合卺。 眼见得窗上暗了,又亮了。朦胧的凌晨,亮光依稀,那么微弱,黑暗并没有尽去。不知道入主后宫的新皇后,高澄的姐姐高常君怎么样开始这作为大魏皇后的第一天。 “公主!公主!” 一夜无眠的元明月忽然听到窗外家奴呼唤的声音,那么急迫。 “何事?”不耐烦地问。 “皇帝驾临,请公主速来接驾。”家奴急报。 元明月一时没动,皇帝?忽然明白过来,一跃起身,来不及梳头和整理衣饰,足下匆匆竟未着履便向房门奔去。 “砰”的一声,房门似被大力撞开一般。一身黑衣的皇帝元修抬起一脚,已经破门而入。他上前用双手箍了奔过来的元明月的双臂,立刻便有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的双目通红,目中尽是血丝。 他不在宫中,他是怎么出来的?宫中全是大丞相的耳目。如此任性,不肯听命于丞相,而更让她恐惧的是他抛下了大丞相的女儿、新皇后高常君,是在她作为皇后的第一天,这是多么大的难堪?可对她自己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感动? “都出去。”元修看着元明月,背身向身后的家奴们怒喝。 家奴们不敢说话,都退出去。 一时安静下来,室内只剩下元修与元明月两个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章 :太平寺主横行天下(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章:太平寺主横行天下(上) “主上……”元明月一声嘶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她的双臂被元修的双手箍得非常疼痛,她尽力忍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元修布满血丝通红的双眼,一身的浓重酒气,唯有如此自伤他才能泄自己心中深藏的痛恨和舒解不去的抑郁。 “死生不过如此。”元修目中如梦如幻,既像是看着元明月,又不像在看着她。他淡淡地一字一字说出,便拥紧了元明月,他的气息又浊又重地环绕在她颈间。这句话像是迁心动肺般破口而出。元明月在这一刻忽然深深地明白了元修所受的苦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她的双臂紧紧搂住了元修的肩背处。 守在室外的还是那个年长的奴婢芣苢。平原公主生而无父,及至少时芣苢一直服侍在侧。公主长成,又随其出嫁。其间芣苢失夫,接着公主新寡,直到此时,芣苢近身左右,几乎没有和元明月再分开过。元明月尊称为“阿姨”,俨然已待之如庶母。 平原公主元明月燕居之处所有家奴俱听芣苢调遣。这个时候寝居之外除了公主府的芣苢,再就是远些守卫门禁的零星两个天子戍卫。虽一墙之隔,屋内声响芣苢听得清清楚楚。 她已经想不起来平原公主元明月和皇帝元修是从何时生出情愫。公主成婚不久就成新寡,倒也没有多么悲伤。其实将来再嫁也是迟早的事。元明月与嫡亲兄长南阳王元宝炬交往密切。而平阳王元修是南阳王府中座上常客。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一来二去,日久生情,竟然失了伦常。 但是在芣苢看来,元明月全心投入可叹可悯,就算是元修也同样是坦陈心胸,对元明月以诚相待。所以她并没有觉得二人之间有失人伦。芣苢倒是倾尽了全力佑护公主,只是人卑力微罢了。及至今日,元明月与元修终于修成正果,就算她仍是心中惶惶,难免不安,但至少还是心底稍有安慰。 忽然一眼瞥见内院门禁处一贵妇人正与守卫天子的束甲兵士在交涉什么,一眼认出是南阳王元宝炬的嫡妃乙弗月娥,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侍奴婢。芣苢忙回身轻敲窗棂,低唤道:“主上,公主,南阳王妃乙弗氏探望公主。” 屋内响动依然,没有回应。芣苢再报。过了一刻才听到元明月娇慵的声音,“请南阳王妃进来。” “是。”芣苢应了一声再听无声,才慢步走下石阶至院门处。 乙弗氏看到芣苢远远过来,尽管看得出来她面上有疑虑,但并不急于问话。芣苢先向王妃恭敬持礼,然后向天子近侍转达口谕,请王妃入内。军士自然无话放行。 引着乙弗氏王妃往里面走,芣苢这才低声禀报道:“王妃切勿惊惧,陛下在公主寝卧内,是陛下召王妃入见。” 乙弗氏没说话,但心里疑虑与震惊并存。惊的是皇帝昨日立后,今天竟然一大早就私自出宫到了平原公主府,不知新皇后高常君和大丞相高欢知道了会如何。疑的是皇帝召自己入见又不知是什么意思,她是南阳王妃,总觉得与皇帝私下见面不便。 元修与元明月俱是穿戴整齐,寝内来往穿梭尽是公主府服侍洗漱的奴婢们。乙弗氏进门便看到皇帝与平原公主竟然双双立于门内迎候她,室内情景又让她心中生幻,好像就是她的南阳王府内寝中,早上她与元宝炬起身洗漱时的情景一般。不敢多想,先与皇帝行大礼。 “王妃不必多礼。”元修平声吩咐,难得的声音愉悦。 “长嫂快起来吧。”元明月亲自上来搀扶乙弗氏。因为多得长嫂照拂,所以元明月心里和月娥很亲近。 这时芣苢已经带着奴婢们都出去了。 元修转身走开数步在窗下平时元明月常坐的椅子里坐下来不再说什么。眼睛打量着寝室内的摆设,似乎在心里默作研究,有意无意地听着那边一对姑嫂的对话。 “长嫂,”元明月挽着乙弗月娥至另一边妆台处坐下来,“今日我与主上有一事想请长嫂助一臂之力。”元明月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小妹……”乙弗氏一时情急,叫出了元明月未封公主时的称呼。 时梦时醒,皇后高常君不知自己一夜究竟睡了还是未睡。似乎一夜失了昨日,似乎一夜老了韶华。过去种种像是只在梦里曾经存在过。醒来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轻纱帘笼处有很亮的光透进来,这是椒房殿的第一个早上。 内外有序,宫女往来穿梭,一时椒房殿已经人事整齐。高常君不止马上英武,平时也极爱妆饰。妆扮过后,此时已经容色绝丽,准备起身去给皇帝元修问安。正在对着铜镜仔细察看有无失礼处,身后随嫁侍女若云轻轻走近,其他宫女们已经被若云遣出。偌大的椒房殿里刹时便只剩下了主奴两个人。 “说吧,什么事?”高常君转过身来看着若云问道。若云是自小服侍她的奴婢,很聪明又进退有度,很得娄夫人和大丞相信任。至于若云随嫁入宫的因由,自然不说也都心知肚明。 “殿下,”若云跪下伏于高常君膝前低语道,“主上昨夜彻夜饮酒,凌晨时出宫去了平原公主元明月府内,停留了很久。后来南阳王元宝炬王妃乙弗氏也去了平原公主府。”若云一边说一边仰视看着高常君,她心里忿忿,怨皇帝竟然抛下新婚的皇后出宫去了元明月府内。停顿一刻又道,“过了没多久,忽然平原公主府内喧腾,说是王妃乙弗氏在小姑内室不小心摔伤,请南阳王速速赶去平原公主府接回王妃。”说完若云看着皇后等待吩咐。 高常君面上平静无波,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从她漂亮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思虑重重。没问公主府的事,只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要明白自己身边究竟是什么形势。 若云恭敬答曰:“宫内及各王府,还有平原公主府俱是大丞相耳目。奴婢随殿下入宫前大丞相吩咐奴婢,凡事有人报于奴婢知道,奴婢呈报殿下,自会由殿下掌控。大丞相叮嘱,其间决断全部听从殿下主张。”若云是高常君的心腹。 高常君此刻才明白,父亲已经将宫闱之事完全交由她来掌握裁夺。再回思母亲娄夫人在她入宫前日说过的话,这时才懂自己身兼重任。高氏、元氏,甚至大魏的将来,都与她密不可分。 高常君腰身笔直,抬眼便是极有决断的眼神,吩咐道,“我知道了。”她心里笃定若云不会再和第二个人说起,她的顾虑却在另一处,“勿要使陛下心有疑虑和不安。” “是。”若云回道,“宫女已经来报,陛下已回宫,正往椒房殿来。” 元修在椒房殿前长长的石阶上踽踽独行。刚才在平原公主府的愉悦心情已经潜去,和南阳王元宝炬艰难一面已让他心里有了支撑。但是此刻回宫面对椒房殿里的高常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升起一抹淡淡的愧悔。这一点连他自己心里都微微有些惊讶。 走到殿门处,深深呼吸了一个轮次,正要让宫女进去通禀,忽然见高常君竟然迎了出来。她面上微笑,明朗的日光正映在她脸上,竟让他觉得似乎是雨后初晴,一天乌云散尽,似乎心里的阴霾都全被驱除得干干净净。连心都被烈日照耀得通体透明了,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包括对大丞相的忧惧,对新皇后的犹疑,就这么一瞬间被抛开了。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只有短短一刻,他也知足了。 “皇后……”元修喉头些微哽咽,看着向他行跪拜大礼的高常君,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犹豫着似乎想向她伸出手来扶她起身。 “主上。”高常君声音柔和地道,“妾已备好饭食,请主上用膳。” “好……”元修心情复杂时已被众星捧月般进了椒房殿。 只有饮食衣服,只有喁喁杂谈,就像是寻常夫妻,只像是一般百姓。皇帝元修真觉得这椒房殿里暖意重重。 有时人看戏,有时人演戏。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世子高澄为了演这一出戏终于被冠以了正式官职。从此刻起,他不再单单是渤海王世子,皇帝下旨晋高澄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往后年纪尚轻的高澄已位列百官之一,可以随朝听习朝务。而加官晋爵之后的高澄首要的大事就是和清河王之女冯翊公主元仲华的婚事。 见识过朝廷立后大典,高澄只见长姊高常君礼仪周全、仪态万方地在百官面前受册。其端庄大气、神采奕奕不得不让人赞皇后之德容并行。可是今天他自己作为当事人一天下来,如同受人摆布之傀儡,真是身心俱疲,气滞于胸。好不容易礼仪结束,高澄极其不耐烦地喝退了崔季舒等人,不许人跟着,一个人往后面自己和公主成婚后要住的那个小院落去了。 虽然酒量不浅,但是今日真是有始以来第一次这么豪饮无度。其它还好,只一样,浑身燥热难耐,止不住的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没人跟着,清静下来,走到一半便觉夜风清爽,停在几株桂树下,偏身坐于树下石凳上,耳中尚且轰鸣阵阵。 眼前只觉得清清亮亮。中天月色柔黄,星光闪闪,近前鹅黄色的金桂被月色包裹闪着银光,到处都是桂花恬淡而沁入心脾的清香。高澄在远处渐渐不真实的喧嚣中更体会到了身边的安静。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阿惠……”忽然听到一个欲言又止的呼唤声。 是女子的声音,像勾着人的魂魄般。 高澄身不由己地四处探寻,只觉得腹中酒都向胸口,向头上涌来,脸上烧得血红,冲动得恨不得做些什么来将这力量引出,可是又不知所措,不明白该做什么。 鹅黄的金桂丛中终于走出一个人,“阿惠,是我。”还是那个淡淡的绿色身影。竟然是大丞相高欢的宠妾郑大车。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章 :太平寺主横行天下(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章:太平寺主横行天下(下) 高澄腾地站起身,似乎难以自制般向着郑大车大步走去。而郑氏也急趋而来,终于投身入怀。 如烈火引燃干柴,一切的生总是那么偶然,而每一次的偶然其实都隐藏在必然之中。高澄只觉得自己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那么陌生,但又渴慕已久。在这里他笨拙,可他非常有潜质,很快就能如鱼得水,自得其乐。朦胧间他已不是昨日不谙世事的男孩,他已长成,他是男人。当他明白了这一点,安于这种感觉的时候,忽然心里霸气冲天。 小院落的洞房,新加侍中的世子高澄与冯翊公主的寝卧内竟然声高震天,笑闹的声音在院门口就听得清清楚楚。刚刚进了院门的高澄心情愉快,况通体舒泰,所以他并没有怒,也没有喝止这不合礼仪也有别于常态的情景。 摆手制止了迎上来的奴婢,悠闲自在地步入室内。忽然一个影子一闪,拳头大的什么东西向着他飞来,速度奇快,想必力道极大。 “来呀……再来呀……看本公主怎么教训你!”一个清脆又稚嫩的声音传来,透亮极了。 迅速偏头一闪,那个拳头大的东西“砰”地落地,是又脆又闷的粉碎的声音,低头一看,竟然是个苹果。 一屋子都安静下来。刚才欢声如雷的喧闹完全消失了。奴婢们纷纷肃立,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这从小就是顽皮恶少的大公子。高澄的目光落在了屋子正中一个小女孩身上,她分明还是个孩子。可她身上穿的却是新娘的礼服。高澄不由惊讶地止步于当地,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盯住了她。她是谁? “公主,这就是殿下的夫君,渤海王世子,大丞相的大公子、高侍中。”婢女阿娈是这屋内领头掌事的,忙趋至小女孩身后,俯身低语提醒着怔在当地,好奇地盯着高澄看的小女孩。 这不只是提醒小女孩,也提醒了高澄。这女孩确实就是他的妻子冯翊公主元仲华!高澄简直哭笑不得。他事先居然不知道,原来他的结嫡妻,就是这么个小黄毛丫头。忽然又想起刚才和郑氏的一番缠绵,再拿元仲华一看,两下里落差也太大了。高澄觉得有些头痛,不由伸手抚了抚太阳穴。 “见过夫君。”元仲华只觉得这男子美极了,很愿意与他亲近。至于叫一声“夫君”是什么意思尚不明白,只知道他以后会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小姑娘有模有样地行了礼。 高澄放下手,抬起头,也有点不知所措。“公主……公主殿下……下官……”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记起父亲尊宠妾尔朱氏身份贵重,所以自称“下官”,此刻他便学了来。 忽然想起来问阿娈:“刚才谁惹殿下生气?”说着神色已经严峻起来。 阿娈等人吓得不敢回话,“奴婢等不敢不尊公主。”一边吱唔着一边小心地看着冯翊公主。 元仲华忽然咯咯笑起来,完全抛开了刚才的话题,又说起了一个新问题,“我饿了。” 高澄皱了眉头笑了笑。阿娈等人也忍不住低头轻笑。 一番合卺礼下来,又是进食,高澄又累又困。小公主元仲华就更不用说了,非常不耐烦,最后终于勉强在侍女阿娈的哄骗之下与高澄行完了合卺礼,稍进些许食物。前一刻还在说着话,后一刻已经伏于桌上睡着了。 高澄看着睡熟的元仲华,他站起身,示意阿娈等禁声,俯身把元仲华抱上床。高澄坐于床侧细瞧端详,见她睡得着实是踏实,呼吸又深又沉,高澄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已经睡意全无,吩咐阿娈去书房点起灯烛。他心里还有一件大事。 侯景,论年纪其实比大丞相高欢也只年少数岁,恰是刚过而立。至于他和大丞相高欢的关系,还要从六镇之乱时说起。彼时同为怀朔镇的镇兵,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至于怎么从一个镇兵做到今日之大丞相或是定州刺史,当然是各有各的原因。如果说高欢的起始得意于妻子娄夫人、娄昭君,那么侯景此人就靠的全是自己的机警通变,只是过于反复无常而已。一时尊为恩公,一时恨若仇敌,其残忍狡猾也是一般人绝不敢亲近的原因。恐怕也只有大丞相高欢有这份信心,敢于重用。 西风猎猎,凉意渐生,草枯叶落,景色萧索。唯有高远的秋空碧蓝如洗,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日色明丽,却绝不会夺目到刺眼,只觉得明亮而极让人舒适。洛阳城外草色枯黄,铁骑杂沓,弓矢齐备。 一男子,而立之年,面色黧黑,髡显得极为与众不同。更让人讶异的是,他走路的姿势。点足而行,忽左忽右,如同风摆杨柳,引人笑。男子停驻,举目远望,天之极高处一队雁阵正行驶而过。他忽然翻身上马,同时已纵马而行。身子轻巧得好像飞上去一般。稳坐马上时如安坐于床。围观的人都惊讶于那烈性的马如此听话,而他已张弓搭箭,并不怎么瞄准,箭已飞出。 一片寂静,数不清的眼睛盯在他身上。而他已准确地找到了猎物驰回。纵马至大丞相高欢面前,翻身下马跪拜,双手托举猎物于顶,大声回道:“阿勒泰献获于大丞相。” 一箭双雁,这绝不只是偶然。高澄在父亲身后看着前面的侯景,忽然扭转过来低声问身侧的陈元康道:“你从前可知侯景的鲜卑名字?”这是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却足以点破迷题。 虽不是正式朝见,但皇帝、百官俱在,这场秋狝也是专为侯景准备的。这个时候,他得了猎物不献于皇帝,只献于大丞相,并且是当着皇帝元修的面,表面看起来是独尊大丞相,可实际是何用意却很难说。 陈元康经高澄一问,心里恍然明白,忙恭敬回答,“其羯人,下官从未知此人也有鲜卑名字。”陈元康说话不打诳语。高澄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就算不讲细节,至少在皇帝面前也要自称正式的名讳,哪怕真是草野之人恐怕也不会这么随便就在至尊面前自称其鲜卑诨名。更何况还不是拙朴的草野之人。既如此,何必有此一番做作? “万景真是不忘本啊。”高欢大笑,却并不以鲜卑名称之。然称之以字,也是极大的谦恭了,表示视之为友,而不以官阶身份论之。 跟在高欢身后的司马子如撇着嘴睨了侯景一眼,立刻抬眼于顶,仿佛连两撇胡子都翘上去了。 高欢不但称了侯景的字,还翻身下马,亲手扶起侯景,接了他手中的雁,携其至皇帝元修面前才笑道:“此雁万景当献于陛下。” 要说侯景,真是聪明绝顶,瞬间的愣怔立刻便伏身参拜于元修面前,以首叩地,大声道,“武人粗鲁,心思浅薄,失了礼数,乞请恕罪,万望天子开恩。”声音又直又亮,况伏于地上似乎再也不敢动一动,愧悔恐惧之心一目了然。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元修盯了侯景一刻,却没说话,只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也不管侯景看得见看不见。面上恹恹,示意侍从收了雁。 高欢似对眼前一幕浑然不觉,携侯景谢恩,退下,走出数步之遥。 高澄等人也早下马随侍在后。 高欢俯耳于侯景耳边,状态亲昵笑道:“公之朝于洛阳,我与天子皆甚欣慰。前日已奏报天子,晋爵濮阳郡公,加吏部尚书,位列司徒。望公诚心辅助天子。” 这究竟是天子的意思还是大丞相的意思,这里的天子含糊其辞,究竟又是指代谁?这些不必深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加官晋爵,掌管天下人事,又位列三公,已经是高官显爵,侯景心里也震惊了。顺水推舟,见风使舵,立刻倒身便拜,声音颤抖道:“六镇时,臣便是大丞相部下,一直仰丞相之威,况臣与大丞相同为鲜卑旧族,拥戴丞相之心从未改变,今日方能归属,从此一心只侍丞相。” 背着皇帝一番话说得如此煽情肉麻,高澄冷眼旁观,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冷光夺人,极是不屑。 侯景一心抬高高欢,但想想六镇时同为镇兵,这时反说彼时为高欢部曲,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好笑。哪里还禁得起他如此做作出来的激动?还提什么同为鲜卑旧族,不异于当面扯谎。最可笑表白自己从无异心,似乎从未追随过尔朱氏也从未反叛过旧主。 高澄只向陈元康低语道:“此人口中轻贱飘忽,必不可信。”他说的非常肯定。陈元康由不得侧身看向这位刚加了侍中而和他相识多年的世子。他几乎看着他长大,只是几日未见,就好像不认识他了。 高欢似乎也极为动容,又亲手搀起侯景笑道:“我心如镜,万景之心岂能不知?” 这句话在司马子如听来方忍不住笑了。他就不信他那精明的老友会真有有糊涂之处。 高澄也觉得父亲这一句话意味实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章 :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章: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鬒如云,不屑髢也。 清晨的日影里,高常君坐在铜镜前,浓密如云的头完全披散至足踵。她仅身着束胸宝袜,裙长虽曳地,肩臂处一片细腻的白,乌云丝丝散于肩上,美到极致。 宫女一边给皇后梳理头一边和皇后喁喁私语。 “殿下,自打那天早上主上来用膳,此后就再没有来过椒房殿,殿下还不肯告诉大丞相。”宫女梳头甚是辛苦,来回上下,跪下又起身,还生怕拉了头弄疼了皇后。 “多嘴。我与主上既为夫妻,自然应该多多体谅。主上朝务繁琐已经很辛劳,我不能为主上分忧便要使主上不为我分心劳神,哪里还有怨怼的道理。再说,父亲辅助主上已是战战兢兢,只怕有负于主上重托之责,怎么还能为这些小事去让父亲心烦?”话说的严厉,但高常君语气非常慈和。 洛阳城的初秋凉意渐起,元修步入椒房殿,用手势制止了迎候和将要去通报的宫女。若云看着脸色略有些苍白的皇帝正立于皇后高常君不远处的纱幔之外,她隐身于柱后,只见元修浓眉深锁一动不动地看着高常君的背影。 梳头宫女继续道:“殿下不知道,主上心里那个最爱的人就是平原公主元明月。就是为了她,所以主上才总不愿意来椒房殿。倒是几次微行出宫去平原公主府呢。” 高常君停下抚弄丝的手,抬起脸。纱帐后的元修看到日光里她的侧影像是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中,既美又不真实,好像永远都遥不可及。 “我知道。”高常君轻轻一句。 元修心里一惊。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只要她愿意,元明月就可能殒命。他顿时急上心头。 “这事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主上要做什么不是你们该问的。”高常君向外面唤了一声,“若云”。 若云又轻又慢地从柱后出来,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走进去,应了一声。 “传我的话,若是宫里有谁敢私下里议论主上,谣传宫闱之事,立刻处死。”高常君站起身,似要转过身来。 元修默默走出了椒房殿。他不知道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怕她,或是该爱她。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高常君在他心里深深地划下了第一道印记。 若云仔细聆听一刻,轻声向高常君回道:“殿下,主上走了。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等候皇后召见。” 高常君没答若云的话,转身来看着她吩咐道,“若云,宫里的事,不必事无具细都禀报父亲知道。父亲的意思便是想安定朝局,如果两败俱伤,想来不是父亲的本心。”高常君声音低落下来。 “奴婢不敢专擅,全凭殿下吩咐。”若云心里一颤,急忙回道。 红日东升,椒房殿里到了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候。高常君并不升座,只坐在平日读书处,笑意盈盈地看着弟弟高澄走进来。 高澄刚行大礼,高常君便忍不住笑道:“又长高了,自从加了侍中,阿奴更像肃立朝堂指点天下大政、辅助至尊的在任官。” “阿姊,不是像,根本就是。阿姊也不似在家时,更像皇后殿下。”高澄完全恢复了顽皮男孩本色。 姊弟二人就座,高常君又问,“听说前几日朝里有大事?一个重臣,叫侯景,父亲请主上重重封赏。” 高澄泯了笑,忿忿然道,“阿姊都知道了?什么重臣?!我看是反复无常的奸滑小人才是!”他几乎要声高震宇。 高常君没说话,只端起面前的茶低头啜饮。高澄看长姊无话,也安静不语。过了一刻高常君放下茶盏道,“阿惠,这话放在心里就够了。何必嚷得人尽皆知。你是要提醒那个侯景你已看破他的为人,要他不利于你?还是要父亲部属人人知道世子是个没有度量,胸中无计之人?究竟哪一样于你有好处?” 高澄被长姊问得哑口无言。好在他人极聪明,把长姊的话一一记入心中。 乖乖答一句,“阿姊教训得对,我明白了。” “阿惠,父亲做事自有道理。你都能看得出,难道大人看不出?还是你觉得天下只你一人是聪明人?别人都愚笨不堪?遇事如此沉不住气,还不能与父亲同心,惹人笑话是小事,如被人趁隙利用岂不坏了大事?”高常君的焦虑之情溢于言表,高澄只有低头敬听的份儿。 “阿惠,所谓家天下不外就是父子兄弟相承。以后父亲辛苦所得基业必然要你承嗣。你如今已经长成,却不能沉稳持重,总是这么谑浪笑傲的,怎么让父母大人放心?”高常君是爱之深,责之切。 高澄起身拜倒道:“阿姊今日一番肺腹之言弟永生牢记,必然不负父母大人重托和阿姊的苦心教导。” 见他真正往心里去了,高常君欣慰点头微笑。 此后,高澄随着父亲日日入朝听政学习。百官原来俱知大丞相嫡长子、渤海王世子这位新受官职的高侍中于军事上善谋略,勇武异常,如今多见其面更觉得沉静持重。连高欢都觉得儿子日渐老成,胸中生出丘壑,少言语多思虑,暗自欣慰得意。 洛阳城看似平静了。 日复一日中秋渐近。宫中府中似乎俱有闲暇和心情来过一过佳节。细算起来,从信都到洛阳这些日子,大丞相高欢的渤海王府却没有过去热闹了。 郞主大丞相朝务、军务忙,在府里的时候不多。王妃娄夫人深居简出,不大露面。另外大丞相的宠妾尔朱氏、郑氏,还有几个,也还都安逸,各有各的事要忙,并不张扬。娄夫人长女高常君入宫就少了很大一分热闹,她原是大丞相掌上明珠,在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嫡长子任职侍中的世子高澄近来也学习朝务极少有时间在府里厮混。甚至连小小年纪的二公子,娄夫人次子高洋也跟着高岳、高归彦两位大丞相随侍的重臣学习实务不见了踪影。 中秋前一日午后,太阳极好,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况且又是一天里最慵懒、闲暇的时候,这样时候人很容易困乏,无事做打盹的人多极了。整个府里似乎都睡着了般寂静无声。 重重内闱一处僻静的小院落里,屋子的门紧紧关闭,近处无人,只有院门处桂树下站着两个小丫头小声说话。 一个守门的丫头,揪了一片桂树上已镶上黄边的绿叶子,小声向过路停下找她说话的另一个小丫头低语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细算起来我也记不清楚。只是每次娘子都让我守门,有时候有人过来听到声音险些现,我胆都要吓破了。娘子和世子却只管自己高兴。”听她语气中颇有怨怼。 过路的丫头本是尔朱氏房中服侍的,因与这守门的丫头要好,又见她一人在这里好是奇怪,所以才停下来问询。听了她抱怨,便安慰道:“你如此肯出力,日后郑娘子和世子必定会重赏你。” “世子也罢了,哪里认识我是谁,瞧都不肯瞧我一眼。”丫头似乎对高澄很易于谅解,又叹道,“我们娘子别说重赏,从来都不曾和颜悦色过。” 尔朱氏的丫头想了想劝道,“这样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瞒住人千万别让人知道,不然第一个遭重惩的就是你。” 郑氏的丫头沉默了,脸色慢慢泛白。半天声音哽咽地道:“阿姊,他们做的事与我无干,凭什么让我担干系?我心里也好怕啊。” 尔朱氏的丫头并不太会劝人,反道:“若是郞主知道了,世子是他儿子,郑娘子是他爱妾,恐怕唯有先要了你的小命才能出了这口气。” 守门丫头心慌意乱,慢慢抽抽咽咽地哭起来。 这时候外面忽然嘈杂起来。只听有家奴的声音传来,“郞主回来了。” 两个丫头俱是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尔朱氏的丫头急急道:“我们娘子还等我取东西,我先走了。” 郑氏的丫头一把扯住她急着哭道:“阿姊,我怎么办?” 尔朱氏的丫头一急道:“不如先去告诉郞主,郞主必来找郑娘子和世子,哪有时间和你计较,既出了气日后也必不会再杀你。郑娘子和世子必定先想着如何应付郎主,也没时间先杀你。事后如能侥幸而脱哪里还管你,最多不过挨顿打而矣,总比丢了性命好。”说完这丫头已跑得无影无踪。 郑氏的丫头急得汗如雨下,一时拿不定主意地回头,见那房门还紧紧关闭,来不及细想,于是一咬牙横了心便往院子外面跑去。 今日纳罕,大丞相高欢不知为什么忽然早早回府。高欢刚进府来,往里走了没几步,各色家奴、奴婢前呼后拥正要往后面去。突见一个小丫头急趋而来,一边哭一边大叫道:“郎主……郎主……”丫头跑得步伐蹒跚,一路冲至高欢面前,“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哭道:“郎主饶命,郑娘子和世子在后面院落里私通。” 一下子安静了,刚才还人声鼎沸。高欢似乎一时没听明白,忽然明白过来,顿时怒气上头,满脸血红,大喝道:“家贼,竖子,父尚在便要谋夺家财。如此胆大专擅之子,留他何为!” 那告状的丫头跪在地上只是哭,但人头攒动之间她早被挤到后面去了。家奴、奴婢们纷纷私语,有的甚至还窃笑起来。 高欢几下扯掉外面宽身大袖的外衣,只着里面行动方便的中衣,一边大声怒喝道:“拿棍棒来!快与我拿棍棒来!!” 混乱之间家奴、奴婢四散开来,一时大乱,有往里去者,有往外跑者,不知是哪个家奴已把棍棒递到高欢手里。 高欢接了棍棒一瞧,又一掂量,分明就是根竹竿,气得挥舞竹竿向着家奴一通乱抽,大喝,“快拿大棒来!大棒!!大棒!!!” 片刻,高欢手持碗口粗的大棒提步飞奔向内院,家奴、奴婢们蜂拥追随。一大群人如风而来,如云而至,席卷向内,场面蔚为壮观。高欢一边大步飞奔,一边大声怒喝:“竖子!竖子!你与我出来。” 娄夫人午时休息片刻,忽然听到原本安静的院内嘈杂渐起。开始还不以为意,后来竟越听越不像话,心里不快,正想叫人来问问是何事吵闹。突然就听“咣当”一声,没人通报便有一个家奴把自己的房门撞开。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夫人,不好了,世子与郑娘子私通,郎主回来大怒,已提着大棒进去寻找世子。”家奴急报。 娄夫人顿了一刻方才明白。暗想,一人不成奸,夫君不提郑氏,只拿了大棒要去怒责儿子,不由心里暗骂郑氏“老妪该死”。 “快去宫里请皇后回府”娄夫人立刻吩咐,一边奴婢进来服侍着衣,这屋子里也乱起来。“先不必说是何事,只说我请皇后速归。” 家奴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娄夫人忽然又喝止了他,再吩咐道,“慢,慢,先去请司马子如将军,然后再进宫去请皇后。” 家奴来不及细想,又应了一声便去了。 高欢早已提棒至院门口,这时停下,抡动手里大棒先砸向门口桂树,出震天响声,黄绿相间的叶子也纷纷震落,一边大喊,“家贼!出来!” 随高欢喝骂乱打一阵,这时忽见紧闭的房门打开,果然是高澄出来,他倒也算镇定,只是目中稍有怯意。他身上白衣穿着整齐,只是一头乌完全披散,更显得肤白如玉,一双绿色的眼睛格外清澈透亮。 高澄不敢近前,只远远叫了一声,“大人”。 高欢一怔,见儿子穿戴整齐,又只是一人,心里瞬间生出千丝万缕的思虑,半天才喝问一声,“郑氏呢?” 高澄俯首半日答曰,“并未见阿姨。”说着小步顺行至一侧。 高欢提棒上前,推开屋门一看,里面竟然郑大车衣衫不整,躯体半露,头凌乱披散,正颤抖着穿衣。见高欢进来,立刻扑入怀中大哭道,“世子无礼,妾心只属丞相一人。”责任全推,表明心迹,完全摸准了高欢心态。 高欢不忍见责,推开郑氏回身怒道,“竖子快回来!” 大丞相府内沸反盈天,四处都是人,各色人等,表情形状各异,焦点都集中在高欢和高澄父子身上。高澄奔跑如飞,高欢提棒而追。高欢本六镇镇兵出身,勇武过人,竟能追上年少的儿子。追上后立刻不顾头脸抡棒便砸,高澄也同样身手敏捷,但躲闪之间还是着了几棒。 “夫君!”忽然听到一声大喝。 刹时,终于安静下来了。 娄夫人已经一眼看到了儿子衣服破损,脸上瘀青。儿子不是没挨过父亲棍棒,父亲也不是从未下重手。正相反,高欢棍棒教子是太经常的事了。不只高澄,就连对年纪幼小的高洋也如此。可是唯有这一次,娄夫人心里十分痛惜儿子,痛恨郑大车。 高欢终于平静下来,但手里仍然握着大棒不肯扔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欢这也算是头一回了。好在他还保留了几分理智。 高澄别过脸去叫了一声,“阿母。”这一声里有对母亲的愧悔,也有对父亲不屈的倔强。 娄夫人走上几步,大声吩咐道:“各自散去吧,为了一点小事弄得人声喧赫,成何体统?谁若再提起此事,休怪我重惩。”娄夫人治家向来说到做到,家奴、奴婢们立刻便一一散了去。 娄夫人又吩咐郑氏的丫头,“郑姬受了委屈,快快扶郑姬回去。”尊称一声“郑姬”已经是娄夫人放低了身份,况且还说受了委屈。这份委屈究竟是谁受了,或者有还是没有这份委屈,这谁都明白。 高欢已经不好再说什么了。满院子的人走得只剩下血亲三人及零星数个心腹奴婢。 娄夫人没有看高澄一眼,走到高欢近前,忽然“扑通”一声屈膝便跪倒面前,此时方声泪俱第10章:鲁道有荡,齐子翱翔 下道,“夫君,是妾教子无方,夫君重惩妾便是了。” 冯翊公主本来是要出去,却被阿娈给拦住了。 “外面什么声音?”元仲华将手里的书放下,向外面走去。 “殿下还是别去了,也别多问。”阿娈吱唔答道。 “可是我听到了大人公的怒喝声。”她指的是她的公公高欢。 阿娈决意还是要瞒着她。 “谁在外面?”元仲华忽然又径直向门口走去。 “殿下……”阿娈等人跟上来。 元仲华已经打开门。而且,门外居然真有人。 “二公子?”阿娈惊讶地叫了一声。 原来是和冯翊公主年纪相仿的高洋。 “阿进弟弟。”元仲华看到他倒是很高兴。 高洋提步入内,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道,“殿下既呼我为弟,我便视殿下为至亲。”说着,他竟将冯翊公主本人也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一旁的阿娈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二公子高洋总觉得身上冷冷的。尽管他年纪不大,却有种慑人之威。 哭求的哭求,不为所动的不为所动,倔强的倔强。司马子如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 “你这是做什么?”司马子如毫不客气地从高欢手中夺了棒子扔出老远。“夫人快起来。”不由分说便扶起娄夫人,同时吩咐道,“阿惠,快送你母亲回去休息,我来劝劝大丞相。”高欢没反对便是默许。 片刻,这院子里只剩下高欢和司马子如二人。 “丞相看候景都能一眼瞧穿了,怎么对自己儿子倒识人不明?”司马子如出语便不顺高欢的耳,但显然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竖子真是家贼,父尚在便谋财。”高欢面上铁青,但语气明显没刚才那么怒了。 “你若不在,便都是他的,连郑氏也不例外,既是他的,早晚还不是一样,你又何必计较?”司马子如乱缠起来。 “遵业兄!我尚在!”高欢怒色覆面地反驳,但更像两个孩子打架一般。唯有司马子如能看到这样的高欢。 “你千怨万怨,为何放了郑氏?”司马子如反问,“娄夫人无过。阿惠也不过是胆子大了些。胆子大些这是好事,他早晚要继任你。若是胆小,天下谁肯服他信他听他?阿惠必不致夺父之财,是你想多了。你原本并不如此,唯有在郑氏一事上如此这般。依我看来,这郑氏致你父子反目,如同三国貂蝉,难道尽是温侯之过?丞相对阿惠不为之立威服众,日后便有人敢欺他、责他,你让他如何立足?” 司马子如一番话已经完全说动了高欢。司马子如察言观色,顺水推舟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上前抚着高欢的背笑曰,“走,走,喝酒去。丞相尚欠我好酒。” 高欢被他推着走。司马子如却忽然停下,凑向高欢耳语道,“娄夫人急急命人唤我来,我当什么大事。我那幼子消难和阿惠一样,我只当没看见。” 高欢惊讶得嘴都快合不上了,半天睨了司马子如一眼不屑道,“阿融聪惠,我尚思日后以女妻之。罢了,罢了。”说完甩脱司马子如背着手大步走进去。 “如此说定了,不许反悔。”司马子如大喜,急忙跟上来。 这时忽听外面禀报,说皇后高常君回府。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章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章: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高常君回到大丞相府内的时候,高欢和司马子如已经喝了一会儿,正处在半醉半醒之际。 高欢一眼瞥见女儿已经走到了房门口,立刻手扶几案起身,踉跄行至女儿面前。高常君皱眉止步,她身后跟着的若云带着跟来的宫女退了出去,司马子如也赶紧起身向面沉似水一言不的皇后跪拜。 “定是你阿母唤你回来,真是多事。”高欢忿忿道。 “大人为了一个郑氏就如此见责于弟弟,我自然要回来管一管此事。”高常君拿出皇后的身份淡淡道。 司马子如极聪明,忙劝道,“皇后不必着急,我已劝住了丞相。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吧?” 高欢刚被劝止,娄夫人和高澄刚刚回去,这里高常君又护着弟弟的心切,本身已闹得沸沸扬扬,还是不要再火上浇油得好。 高常君没再说话,冷静下来。 “元修竖子最近如何?”高欢不客气地问道。 高常君气得面上泛青。她太知道自己父亲,其实是心机极深的人,只是在外面玲珑剔透,人前礼贤下士,只有在极为至亲和极为相知的人面前才暴露出如此粗鄙无礼又蛮横的一面。但无论如何元修还是大魏皇帝,也是她的丈夫,父亲竟如此称呼,不只无礼,对女儿也是一种不尊重。 “至尊甚好,有女儿在宫里父亲不必如此劳心。”高常君尽管心里极不满,但毕竟还是爱父心切,于是耐心回答。 “甚好?”高欢醉意已去,反问道,“女儿回回如此回复我,难道元修一点也没有反叛之心?” “请教大人,何为反叛?又反谁?叛谁?女儿的夫君本就是天下至尊,他要反自己?叛自己?还是父亲别有所指?唯恐主上不与你一心?大人与主上又是否一心?主上自然一心为了大魏社稷,请教大人心里是否也为了大魏社稷?若同是为此,女儿必然居中周旋,使主上与大人终成一心。若大人心里图谋社稷易姓,请恕女儿计穷,不能帮大人。只是女儿也想劝大人一句,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否则两败俱伤对大人也并无益处。宫中大事女儿自然留意,些许小事,就请大人也给至尊留些颜面,不必苛责太深。” 高常君开始时激忿难平,但说开来便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司马子如也听得出来皇后为父亲想得很深,况思虑成熟不拘泥小气。高常君已经说得很明白,如果君臣一心,自然居中调停。就算是高欢有异心,也劝父亲还是先予后取,都是极明白、聪明的话。 谁知道高欢今日偏是气量颇狭,邪气冲天。心里也知道女儿是为自己好,可就是不顺意。再逢儿、女今日皆拂逆父意,刚被司马子如劝住的火气又冲上来,怒道,“都是那娄氏,教得如此忤逆父亲的儿女。” 当着女儿指责母亲,高常君气得一时语噎。 司马子如忙拉着高欢又劝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说着又向高常君示意回避,高常君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本想去看看母亲和弟弟,可又怕惹母亲伤心,便回宫去了。 娄夫人被司马子如劝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心里又气又恨,气儿子怎么能做出这样孟浪不计后果的事,恨就恨郑氏竟敢以父之妾而通子。幸好司马子如与高欢是多年老友,其辩才卓绝,如此才把这件事遮了过去。想想自己在高欢贫贱时就与他结为夫妻,现在说话的份量反倒不如一个宠妾郑大车。连一份尊重也没有了。如今连见了尔朱英娥那个妾室,高欢尚要自称“下官”以示谦卑。她如此下跪哭求,却不能再打动高欢。娄夫人忽然明白,自己未来所能倚仗的恐怕只有儿子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奴婢进来回禀道:“夫人,世子在院子里跪着求见夫人。” 娄夫人刚已想通,听这一报立刻下意识地站起来吩咐道:“快把世子扶起来,让他进来。”何况在她心里就算儿子和郑大车私通也不是什么大罪过。按鲜卑人的风俗,高澄是嫡长子,已经定了的世子,将来必要继承父亲基业,郑氏归高澄也是迟早的事。 立刻便听到急急的脚步声,高澄已经进来。依旧头披散,顺滑乌丝散落肩背。脸上的乌青也被面上披拂的头遮掩住了。那件被父亲棍棒打破的衣服也没有换掉。他进屋后倒放慢了脚步,挪到娄夫人近前。 娄夫人看着儿子,眼里忽然涌出泪来。刚才跪求高欢时心里只是急,倒没这么难过。就在刚才一瞬间的洞悉明了之后此刻忽然如万箭穿心般。于是放声痛泣,上前一把将高澄揽在怀里。 高澄原本确是胆大妄为了些,但毕竟年轻,心里想的单纯。只是新鲜、好奇,又一时为郑氏所吸引,再加上心里也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所以才敢和郑大车私通。可是没想过事的后果。刚才过来的路上也听家奴说皇后和大丞相争执。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倒把母亲和长姊都牵累了进来。长姊已经气结回宫,母亲本是心性坚强的人,这时竟哭得这么厉害,他心里说不出来的忿恨不平。可是说起来又该真的去忿恨谁呢?看来还是自己年轻没有根基。如果自己也有朝一日像父亲一样权倾天下,既便是连天子都弑杀了,谁又敢公然对抗?激奋之间心里豪情顿起。 高澄双臂搂住母亲肩背,如同为母亲支撑着什么,劝道:“母亲……” “阿奴……”娄夫人打断了他。止住哭声,轻轻用手拂开高澄脸上头,用手指很轻很轻地摩挲他瘀青的脸,一边很坚决地道,“今天的事不必再提了。你也不必向我解释,更不用劝慰我。” 高澄把脸转向侧面,躲开母亲的目光,他流下泪来,鼻子也“悉率”作响。既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脸上的伤,也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的眼泪。他目中恨意不去。 “委屈,是吗?”娄夫人叹道。 “不委屈,是我做的。”高澄又转过来,正面看着娄夫人。“只觉得愧对阿母。”如果不是事情败露,娄夫人为了给他讲情,又怎么会那样跪求?“如我是大丞相,谁敢不尊母亲?是阿母受了委屈,我一定为阿母讨还。”高澄目中坚毅,连娄夫人都暗暗被震动了,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不!”娄夫人双手抚着儿子的双臂,她目中也同样坚毅如金。“阿惠,我没受委屈,我是个鲜卑女人,鲜卑女人会护着自己的儿子。你也不要再记恨郑氏,更不要在心里对你父亲有任何不满。你不能这样心胸狭隘,你要胸怀天下就不要事必追究。”娄夫人一边说一边摩娑着儿子的双臂,目中期盼之情甚切。 高澄认真地看着母亲,忽然仰起脸来,鼻子又“悉率”了几声。 “我是来和母亲辞行的。”他语出惊人。 “辞行?去哪里?”娄夫人急问。 “听说南梁繁盛,承平日久,皇帝好佛,我欲往南梁的国都建康游历。”高澄已恢复平静。“不说南梁,就只大魏也暗流涌动。说是大人权倾朝野,其实只到关中,大行台贺拔岳也同样野心勃勃。大人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贺拔氏就不能吗?” 娄夫人无言。这样大思虑,她心里极为安慰。这时候父子之间疏远些也是好的。毕竟亲骨肉,久不在眼前,父亲必定思念儿子。 只吩咐了一句,“让威烈将军陈元康和你一起去。” “不,陈元康是大丞相机要,不可因我误事。”高澄有自己的主意,陈元康是他好友,也是参与政务和机要的人,不宜离开太久。“博陵崔氏世代诗礼之族,江南礼乐诗易之地,还是带上崔季舒更好。” 高常君从来没有仔细品味过椒房殿寂寞的黄昏。3 傍晚时忽然下起雨来。冷雨寒夜,并且是在这么一个团圆节。身边人虽多,椒房殿里人影绰绰,隔着层层纱幔那么不真实。谁又是真正能够和她团圆的人?刚才走得急,回来才后悔没有去看看母亲和弟弟。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已经离了家,到了这冰冷的宫闱之中。 “备马!拿我的弓箭来!!”高常君奋而起身,将手里的梳子掷在妆台上,梳子一折两段。 “殿下……”进来的是若云,似乎想劝。 “快去!”高常君又恢复了那个未嫁时的鲜卑女孩的样子。若云不敢违逆她。 跟着高常君出了椒房殿,若云放慢脚步回身向一个小宫女吩咐了几句。小宫女点点头,跑开了。 雨渐渐小了,但是如银针细毫般细细密密地缝在空气里。宫城后面的这一大片苑囿林密池深,天将黑时又伴着凄风阵阵,更是说不尽的哀哀欲绝。 高常君看了看远处设立的一排箭靶,从箭壶中抽出一只箭横在唇前用牙咬紧,腾出手来蹇裙上马,抖缰之际奔马如飞。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裙,都是浅淡的紫色。马跑得快了裙如卷蓬,高常君稳坐马上灵巧地摘下背着的牛角弓。 几乎不用瞄准,凭着手感接连射出的箭每一支都正中靶心。这才是真正的高常君,她本来就不该是活在大魏宫廷的繁复礼仪中。瞬间豪气干云,想活得自由自在,不必管它什么皇权相权制衡,不必管它什么大魏元氏的家天下。细雨如织一点点浸透了全身,但是心里痛快淋漓。 刚想策马回身吩咐人再拿一壶箭来,回头之际忽见一个黑马白衣的人奔驰而来。马跑得又快又稳,马上的骑手驾驭自如,必定是个老练的骑手了,这一点高常君一眼就能看出来。在乌云遮蔽的夜幕降临时白衣格外显眼。由远及近,高常君忽然惊讶地现,原来竟是皇帝元修。 等他的马驰近了便更清楚地看到,元修头面衣衫尽湿,显然比她淋雨的时间还长。 “皇后请速回!”元修驻马大喝。马不安分地在原地打转,他则极其随意、轻松又有效地控制着它。他骑马的样子极为英武,显示出他原本豪放不羁的本性。他不该是皇帝。 自从高常君入宫后从来见元修便是黑衣,藏着无数的阴郁、无奈。“主上何必为我辛劳至此?”高常君既像是有意赌气,又像是不愿领情,她语气里透着不相信。确实她没有理由相信他会为她担忧,并特此而来。白衣的元修飘逸出尘,更真实而本色。原来他是这样的。可她只是大魏皇后,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他们不是真实的世间夫妻。 元修不再说话,纵马数步上前探身拉了高常君的马缰绳,不容反驳地大声道:“你随孤回去。” 霸气实足的元修,高常君从未见过。忽然在心里想起了宫女们私下议论皇帝元修和平原公主元明月的事。劈手抢夺马缰绳,也大声道:“主上自去便是,因何管我?” 元修纵身一跃上了高常君的马,一双手如铁腕般牵扯马缰绳驱使马按照他心里的方向前行。高常君被他紧紧锁在怀中,她拼命挣扎。他竟然力大无穷,轻易便控制了她。 元修忽然一个急刹,马停下来。高常君在凄风冷雨中感受到环抱着她的,身后的那个人给她的温暖。耳边温热的气息传来,他的嘴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孤与你是夫妻。” 高常君安静下来。 很快便回到了椒房殿。元修一跃下马,从马上抱下来高常君。不管身后没有一个宫女、宦官追得上来,大步走进椒房殿,才把高常君放下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高常君目中如烈火,满是怒意地瞪着他。这么桀骜不驯的才是真正的高常君,是元修从来没有见过的高常君。元修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像是从心底溢出,无法抑止。 元修知道自己压抑得太久了,他要放纵一回。 日光越来越明亮。椒房殿外的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若云走出来,压低声音道:“小声些,主上和殿下还熟睡未醒。” “刚才平原公主府的奴婢进宫来送消息,说公主殿下有急事等候主上召见。”小宫女怯怯地低着头说。 “平原公主府?”若云在心里默念,但什么话都没说。 椒房殿内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明亮的早晨。元修仅着中衣,散着头坐在床榻之侧入神地看着仍然熟睡中的高常君。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是对元明月那样的怜爱,是同样的灵魂经历千难万险后的相逢。他和高常君都一样的那么傲岸不驯,他们有真正的相似之处。 原来她心里也和他一样有千难万难,也有她心里在意和想保护的人。昨天夜里她在他怀里痛哭的时候就好像他自己也在深深泄着心里同样的纠结和悲凉。 高常君终于睁开眼睛,朦胧之间便看到元修坐在榻边。他竟然微有笑意,她从来没见过他笑。元修一手托腮,既不像天子,也没有忧郁,他还只是个加冠未久的年轻男子。他只是刚刚在这陌生又冰冷的魏宫中找到了一点点温暖的慰藉而已。他知道她醒了,他止不住地看着她笑,一直看。 高常君坐起身来,两个人盈尺而对,都专注地望着对方。她却无法笑出来,因为她不是个没责任的人。目中渗出泪来,怎么样都无法止住的泪。她不会哭,不会独自饮泣,但是她无法不流泪,她无法控制。 元修还是在笑,他忽然飞快地伸出双臂把高常君搂进怀里。高常君猛地撞入他怀中,双臂也立刻紧紧地搂住了元修的腰,她低头咬住了元修的右肩,用力地咬下去,她是如此地恨。她恨的不是他,可一切都是因为他。 能感受到元修身体紧绷,他一声不出地默默忍受下来。 冯翊公主元仲华睁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坐在一边。她看着侍女们服侍高澄着衣、洁面、梳理头。今日他完全汉装打扮,如果不是因为一双实在特别的绿眼睛,他倒第11章: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真像是个儒雅的汉人家的公子了。他实在是美极了。元仲华心里痴念连连而起。 高澄准备妥当,正想遣人去问问崔季舒来了没有,忽然一眼瞧见元仲华正盯着他呆。想想自己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也应该告诉她。于是干脆回身稳坐在椅子里唤道:“阿奴过来。” 元仲华立刻很听话地走下来,走到高澄面前看着他。 “今日我便去了,何时回来尚不能知道。我自会吩咐阿娈一干人好好服侍你。如要有事便命阿娈去禀报母亲。”高澄一边说一边想着元仲华年纪小,凭着宗室公主的身份也不致有大事,所以心里并不牵挂。 “走?”元仲华觉得有点意外。但旋即又道,“我知道。夫君你去吧。自有阿进弟弟和我一起玩。” “阿进?”高澄皱了眉明显得不高兴了。 他一把拉过元仲华将她抱于自己膝上怒道:“不许和他玩。” 没想到元仲华一点也不怕他,也同样大声反问,“有何不可?” 高澄把倔强的小女孩翻过来趴在自己膝上,然后照准她的小屁股便揍了一巴掌,再提起她让她重新在他膝上坐好。 元仲华一声没喊没叫,脸通红憋着眼泪看着高澄。 看到她眼里有藏不住的委屈和害怕,高澄心软了。 “日后你是主子他是家奴,因为你是我的世子妃。”他极其肯定地告诉她。 永安寺恢复平静很久了。寺内香火日渐繁盛。寻常人只当这里佛家净土,谁又知道永安塔下二帝横尸时。 寺外行走不远有一片清净的塔林在古松林中。这里人迹疏淡,是难得的隐于繁华中的安静处。 高澄和崔季舒下了马。高澄问道,“你听得真切吗?平原公主就在此处?” 崔季舒不敢违拗却略有不满地道,“公子怎么也这么絮语起来?一路上不知已问了几次。” 高澄转身向松林里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在此候我。” 元明月正心急如焚,又担忧又害怕。忽然听到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心顿时像落了地,努力张望,谁知道居然看到高澄大步而来,瞬间失落,更是又急又怕。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高澄放慢脚步,手扶着腰下佩剑踱至近前。他衣冠楚楚,目光中再也没有了元明月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孩子气。他老成持重,再也找不到那个小男孩了。这让元明月有点惊讶。 “怎么是你?”元明月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看了看。她心里忽然浮上冷意。 “那你等的是谁?”高澄胸有成竹地反问。说着他又走上几步。 “我……”元明月不知道怎么回答。感受到了近距离的压力,转身想逃。 高澄飞快地握住她手臂,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他好大的力气。 元明月忽然看到了他脸上的伤,脱口问道,“你的脸?” 高澄心中异样,似乎连心跳也快了许多,目中炯炯直视着元明月,好半天回答道,“不要紧。”他竟也会辞色柔和。 元明月低下头想挣脱,力不能及。听他声音竟然暖暖的,不觉奇怪,又抬头看他。高澄不但不容她挣脱,反更用力地双臂抱紧了她。 “高侍中……”元明月急得汗下如雨。 高澄不由分说低头吻她,把她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马蹄如急雨,皇帝元修已经纵马进了古松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章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章: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元修已经到了近前,下了马缓步走来,难得的平静。 高澄抬起头,只看元明月,“今日辞别,不知有无相见。” 元明月看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元修,又将目光收回,看着高澄,目中流泪。 “皆尽忘了吧。”高澄放开元明月,转身向松林外面走去,眼前视若无物。 “站住!”元修扶着腰间佩剑走来。毕竟他是皇帝,他有刚猛的血性,他不能容忍高澄对他的视若无睹。更何况他刚才做了什么?“她是孤的人,孤早就说过。”元修一字一字道。 元明月已经不知道该劝谁,又该怎么劝,唯有垂泣。 “主上所求难道只有平原公主?”高澄停步转身直视元修反问。不等元修说话又问道,“或是主上只会怪罪家君专权?” 元修猛醒一般,却没说话。连这个刚成年的鲜卑小儿都有雄心壮志,更何况是他? 高澄忽然“唰”地一声拔出剑来直指元修。 “高侍中不要伤了主上。”元明月立刻快步趋至元修身前,心思急切。 元修轻轻推开元明月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死又何惧? “孤既是大魏天子,何惧以身殉之。”他语气平静。见证过二帝被杀,他早已心如止水。他是元氏后裔,他的性命必用来祭祀大魏的社稷。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恨。忽然想起了高常君,心头软软的。如果有来世…… “主上连以身殉社稷都不怕,何惧一个权臣?性命都已抛开,难道还惧怕重兴大魏?”他慢慢移开剑锋,以剑指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主上心魔不除便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天命自然有所归者。” “你……”元修迟疑了。 高澄还剑入鞘,转身走出了古松林。 元明月贴背抱上元修,泣道,“我已有了主上的骨血。主上万不可轻言生死。” 元修猛然闻此消息,心中激奋,回身抱紧了元明月。 北地暑消寒长,南来佳令当时。 被消浊了光芒的金乌慢慢坠到天边斜刺里低低地笼罩在江上。乌金色渲染了江面,江水一波一涌永不退却而有节奏地拍打着崖岸。傍晚时江边寂静无人,石矶后泥岸边是大片又高又密的芦苇丛。芦苇丛中停着一只并不那么显眼的楼船,无任何华丽装饰。 一个身影挺拔的男子步出船舱慢步到船头,满身披拂着夕阳的余辉倚栏向长江南边张望。 “公子。”白白胖胖的崔季舒从船舱里走出来,一边唤着倚栏独立的高澄一边走到他身侧。 高澄回过头看着他。看崔季舒的表情不像是没事。 “说吧,汝还需我询问不成?”高澄看崔季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耐烦道。 崔季舒几次张口嗫喏,皱着眉,终于道,“公子,仿佛有人一直跟着我等。而且……同是北地人。” “你怎么知道?”高澄反问道。他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谁敢跟踪他?跟踪了又敢怎么样? “我不知道……”崔季舒老实地回答。“是北地来的陌生人,不是大丞相派来的。” 高澄沉默了。崔季舒的话他相信。虽然有时候崔季舒说话没有根据,但是他知道,崔季舒是个感觉很准的人。仍然不放在心上,没说话,走开两步。天色更暗了,将到夜晚。 “跟着吧,一只楼船而已。”说完他走进船舱。心里已经决定要往这座繁华的南梁都城腹地去看看。 入夜的建康繁华只管繁华,与洛阳的沧凉血性不同,娴雅而文静。诗礼之乡,文气昭昭,建康城似乎从未遭受过涂炭。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安静祥和。秦淮河畔烟笼月罩,轻歌曼舞;朱雀桥边步态端庄,诗赋累牍。 高澄从未见过这样的城邑。想来他自降生,渐渐长成,都是随着父亲高欢厮杀征讨,无一日不是活在有我无你的白刃鲜血之间,无一日不是生在你死我活的筹谋策略之中。安逸,对他来说是很陌生的东西。安静地停下来,对他来说也是全新的感受。 两骑漫步,渐行渐远,无人一语。高澄是从未见过如此场面,而崔季舒则本是诗礼旧家,对于江南风俗文气听闻得多了。虽在北地魏都久了沾染北人习俗,如今亲眼见证,也难免思慕传闻中的江南礼乐盛况。 建康的夜晚来了。白天里喧闹的都邑夜晚总是会安静,人烟渐渐稀少,这更加看得清楚建康的本来面目。通都大邑,店铺屋宇鳞次栉比,道路宽阔通达,更妙在山水环绕间的通透灵秀。 “什么气味?这样香?”高澄忽然停下马来抬头四顾。 崔季舒也跟着驻马,向前瞻望。其实他倒并没有闻到什么异香。 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已经上了一座小山坡。马蹄轻踏,很软,有弹力,是遍山的野草。但是山上树木很少,因为既使在这将黑的夜晚也可以视野开阔。前面不远处是一带青瓦白墙,紧闭的两扇木门,好似一所普通民居。高澄闻到的浓烈的异香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高澄忍不住下马向木门走去。崔季舒跟在他身后。心里止不住害怕,这毕竟是梁都,不是魏都。如果被人窥破行踪,很难说后果如何。 所幸没有人。 那边高澄试着推了推木门,门竟然被无声地推开了。里面还是没有人。高澄更惊讶地现,在这不显眼的木门里居然藏着一所气势恢弘的佛寺。数十丈方圆空旷的广场后面是数丈高台。高台被雕饰精巧的围栏环绕,台上筑宏阔的佛殿,里面灯火通明。异香遍布,弥漫在空气中,嗅之,清香沁入心脾,整个人都觉得似乎临风飘举,心神安逸沉静,不思尘世凡俗。 高澄身不由己地往那大殿走去,崔季舒也身不由己地跟在他身后走去。 大殿内金碧辉煌,灿烂耀目。云中宫殿,海上仙山尽在壁上。佛道神仙高高耸立眼前,衣袂飘飘,参禅论道,忘形忘我,如真如幻。异香中的西天佛国好像真实再现了。高澄和崔季舒恍惚间觉得这便是真的神仙世界。 高澄心头定定,仰望这些壁画和雕塑,如痴如醉。 崔季舒同样也叹为观止。耳边似乎传来外面廊上低低絮语。他回过神来,急急牵了牵高澄的衣袖低声唤道:“公子,有人来了。” 高澄迅速清醒,敏捷地拉了崔季舒躲在门后。 刚躲好就进来两个小沙弥。两个小沙弥都年纪幼小,长得粉团一般,煞是可爱。不知为什么,高澄心里忽然一软,想起了远在洛阳大丞相府中的冯翊公主元仲华。他原本紧紧握着崔季舒手臂的手松开了,那一瞬间因警惕而起的杀心顿时被消磨了下去。 两个小沙弥因为年龄幼小,身高还不够,所以迈过高高的门槛都有些困难。两个孩子进殿来往香鼎里添香,往油灯里加灯油,一边童音清亮地聊天。 “达摩祖师从西天佛祖处来东土,渡化众生,我等有幸听祖师讲经说法,必定修为大增。” 听小沙弥声音里带着兴奋,高澄还没太往心里去,但崔季舒似乎若有所思。 另一小沙弥回道,“祖师虽必至我同泰寺与寺主论禅,可是并不一定久居于此啊?” 这个小沙弥显然年纪小却心思剔透。 “论起来,寺主舍身入寺也有数次了,可总是要回宫去做皇帝,大概不会久在同泰寺中出世。而我江南盛地,人心向佛,同泰寺又是寺主皇帝下令敕建,想来达摩祖师定会被寺主迎居于此。到时候人心所向,争相供养,本寺可要兴盛起来了。” 先前的小沙弥一边做事,一边讲着他认为的一翻道理。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行事完毕前后一同出了佛殿。 “公子,似乎梁朝皇帝便在寺中?”崔季舒心头颤动,似乎是在问高澄,似乎又是在问自己。 梁帝萧衍年至古稀,居帝位已三十年之久。江南太平无事,皇帝久好礼佛参禅。没想到就在建康城中这个夜晚,在无侍卫值守的同泰寺竟然巧遇于此。 “江南好佛道,我大魏也好佛道。”高澄似乎没听到崔季舒刚才说的,莫名其妙地对着崔季舒讲了这一句。 “是。自先祖文明太后、孝文帝陛下至今,我大魏崇信佛法。”崔季舒回答。 “走,去找找这同泰寺主。”高澄一句话抛来,人已经离开了这佛殿往外面去了。 细细走来才知道同泰寺之规模宏大。佛阁殿宇重重叠叠。时而大殿罗列庄严肃穆;时而又如幽居人家,草堂茅庵,其间点缀散落琪花瑶草,湖石小桥。再更远处隐隐遥见一高塔,耸立云端,塔上一点灯光犹如极高极远处的明星闪亮。江南之秋,晚风拂过,塔铃声稀稀疏疏传来,似远又似近。如此清静世界,让高澄和崔季舒各自心生感慨。 同泰寺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侍卫。不知是江南承平已久心无警惕之故,还是寺主皇帝萧衍好静而不愿意置过多侍卫于身侧。沙弥们忙于诵经打坐,修身参禅,恐怕想也没想到会有人闯入。更不会想到闯入者是北方大魏的朝中官员。 穿房入舍良久没有收获。高澄尽管还兴致勃勃地搜索,但是崔季舒忽然拦住了他。 “公子,有人跟着我们。”崔季舒面色疑惧。“而且不只一人。” 他的感觉不太好,不只是陌生感,而且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机。这更让他恐惧。是谁,又会在这个时候起了杀心呢?这种被跟踪的感觉可以肯定,如同前些日子一路南来,并且渡江时就有的那种感觉。但在这种感觉之外更错踪着新的陌生的被盯梢感。 高澄左右看看,自然什么都看不到。“走,出去再说。”他微皱了皱眉,绿宝石般的眼睛扫了扫远处屋舍。建康不是洛阳,他心里很清楚。 然而就在转身之间无意看到侧厢莲池畔一所茅殿。房舍低矮精巧,灯烛明亮。敞开的殿门处悬挂亮纱,晚风吹拂纱帘,氤氲紫气漫漫,殿内蒲团上一人打坐。这人黄衣金面,年逾古稀,体态清瘦,坐在蒲团上双目微合。此人须皆白,眉尾长而垂至眼角,目长唇丰,双耳垂轮,似老僧入定般不闻世事。 高澄心里一动,心思飞快一转,踏步便过了湖上小石桥向那茅殿走去。隐身于殿门外,崔季舒也跟上来。 “这便是梁朝萧氏皇帝不成?”崔季舒低问。 “定是。”高澄只低声答了两个字,但是非常肯定。年纪古稀,便断 定不是沙弥,也不可能是侍卫,在此打坐又无人敢扰,定是梁帝萧衍无疑。 高澄从殿门外细看萧衍。耳闻此人也曾纵横天下,也曾叱咤风云,原是骁勇大将,如今归皈佛门。难道真的廉颇老矣?连门外隐身两人都不曾现?还是一心参禅入定心无俗念? 正思索间忽然脑后冷风乍然,心中惊觉。高澄反映奇快地往后撤步一闪。崔季舒还没来得及惊呼便看到一支冷光森森的小戟飞过,透入纱帘竟飞入了殿内。崔季舒吓得转身就跑,躲在了柱后。 高澄眼看着小戟飞入殿内。还没来得及想结果,结果就改变了。真如做梦一般,那入定的老皇帝萧衍竟然看似无意地一伸臂就接住了迎面门飞来的暗器。好似不经意一动,好似懒懒一伸腰。真让人怀疑是他有意接暗器还是无意间凑巧。 “异途殊客,合则留不合则去,何必如此,善哉善哉。”萧衍将暗器置于身边供佛经的矮几上,口中念念。他自始至终并未睁开眼睛,讲完了这一句话又重新入定。 高澄心中这时方才真的怕了。萧衍不是不知,是心中洞明;不是无侍卫守护天子,是根本不需要侍卫来守护天子。萧衍心里明镜一般,他既知道高澄在门口,又知道要伤他的不是高澄。而高澄心中也明白,那只戟明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更可怕的是,既可说是冲着他来的,也可以说是冲着萧衍来的。如果死的是高澄便无事。如果死的是萧衍,高澄也难逃被侍卫捕杀的结果,建康毕竟南梁故地,后果不堪设想。高澄冷汗如雨,心中明白,真正要被置于死地的是他自己,而老皇帝萧衍只是顺便的事。 转身便逃,一边箭步如飞一边大喊,“崔季舒躲于何处?还不快走?”他太了解崔季舒了。 “在此。”崔季舒听唤才从柱后现身,拼命跟上高澄。 殿宇屋舍间穿梭而过奔向来时的那木门。奇怪的是并未看到有梁帝侍卫或是寺中沙弥追捕。更奇怪的是似乎总在不经意间看到屋脊上,墙柱间有人影跟从,甩之不去,杀气阵阵而来。心中恐惧时终于找到了那扇木门。破门而出,飞身上马,纵马便逃。 距离同泰寺越来越远,追索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究竟是什么人? “公子,是一路从北地所来者。”崔季舒一边舍了命地纵马狂奔一边向着高澄大声喊。 既是从北魏来的,为什么到了南梁才现杀机?高澄来不及细想,只是此念头匆匆从心头划过。正跑着忽听身后传来马的嘶吼哀鸣,又钝又重的跌落声,还有崔季舒的惊叫声。忙勒缰驻足回身细看。 崔季舒的马被流箭所伤因而倒地,把崔季舒也摔了下来。 高澄立刻飞身下马向崔季舒奔去。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有三个束袴褶的黑衣人纷纷下马提刀走向崔季舒。 “公子!公子!”崔季舒看到黑暗中亮闪闪的刀锋吓得不知所以。他回头焦急地向高澄呼救。 三个黑衣人慢慢走近崔季舒,但显然他们意不在此,虽然提刀相向,眼睛却看着高澄。 高澄也放慢了脚步。他在崔季舒不远处停步而立,看着三个黑衣人,慢慢抽出腰间佩剑。 崔季舒惊讶地现,三个黑衣人根本没有看他第12章: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一眼便一起提刀涌向高澄,三个人一同举刀便刺。 高澄以一敌三。 崔季舒站起身,也抽出腰间佩剑。想举剑冲上去,又心中胆怯。矛盾之间往复数次。 忽觉颈上冰冷,有一种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似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正在划破皮肤,吓得崔季舒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汝是何人?”崔季舒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又觉得这人不像是那三个黑衣人一起的。 “若是我的家奴,留你何用?”持剑相向者声音满是磁性,不急不徐。 “汝……”崔季舒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又忽觉那锋利的剑锋已撤去。一个着黑披风的男子已从他身后一跃而起,落在正打得难解难分的三个黑衣人和高澄之间,竟像是护在高澄的身前。 高澄束汉服,行动不便,又以一敌三,渐渐落败。 那着披风的男子拔剑上前相助。他剑锋所指似乎轻轻巧巧便逼退三个黑衣人。那男子面对劲敌,竟还有闲暇回身面向高澄笑道,“在此幸会高侍中实为不易。”一边说着一边又举剑再次逼退三个又扑上来的黑衣人。 乍然被人认出,高澄一惊,收剑细看。这男子年逾弱冠,剑眉精致浓重,一双极大的眼睛,隆鼻丰唇,微微含笑,极为英气,还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这人他并不认识,在此是初次谋面。可是他必定熟知他。 “世子……高侍中……”远远又传来几声急唤。 高澄、蹭过来的崔季舒,着披风的男子一起向远处看。 三骑驰至近前,三个髡黑衣人迅速下马。还未说话便向着三个又提刀逼向高澄等的黑衣人杀来。看似痛下杀手,但先前三个黑衣人毕竟身手不凡。最终不能结果,三个持刀的黑衣人便渐渐退却逃遁了。 “世子,我等来迟了。”髡者俯首而立。 “汝又是何人?”崔季舒问道。 “吾等奉濮阳郡公、吏等尚书、司待侯景之命一路从江北而来护卫公子。” “侯景?”高澄皱起眉头,心中惊讶兼有不快。还剑入鞘,沉默半天,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我无事,汝等速回去向侯景复命,致我谢意。”高澄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怒。 三个髡者答声“是”,便俯首退下。 再看时,刚才那个以剑相助的着披风的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忽然一下又安静下来。 “公子,侯景怎么知道我等在这里?况一路北来,既说是护卫公子怎么不早现身?”崔季舒一边问一边看高澄面上表情。 高澄不答,心中却思索万端。良久忽然转过身来,扶着腰间剑柄看着崔季舒,面上薄嗔道:“早现身、晚现身有何不同?” 崔季舒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是胆小如鼠,身不由己。 忽听古钟玉律之音从远处传来。在沉静的夜里,如江水慢慢泛出,并不觉突兀。乐声庄重清远,仿佛涤尽世间尘埃,淹灭人心中过分的欲望,似一种淡淡的喜悦宁静人的内心。渐渐地以笛声溢出,清灵透澈,洞人心扉。高澄和崔季舒都不知不觉被这笛声吸引了。 “那是何处所?”高澄望着远处忍不住问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章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章:将仲子兮,无踰我墙 同泰寺本在一座山坡上。依缓坡层层递进,最高处再忽而擢高,就是药师佛塔。从佛塔往后是同泰寺后身围墙,出了围墙便不再是同泰寺界地。自同泰寺后身再层层而下,下了山不远处便是黑龙湖。 黑龙湖乃数片水泊似断似续连成,亭台轩馆依势点缀其间。黑龙湖,是民间禁地,皇家别苑。此刻高澄和崔季舒就在黑龙湖别苑的墙外,听着宫苑里传来的笛声。 高澄逡巡良久驻足抬头看这宫苑的围墙。白墙青瓦无甚特别,但是墙高数丈,严密隔绝了宫禁内外。高澄解下佩剑随手扔于地上,又脱下身上宽身大袖的外衣也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穿的白色袴褶。这下真是浑身轻松。 “过来”高澄示意崔季舒趴跪在墙角下。 崔季舒不敢不从,苦着脸照吩咐做了。 高澄助跑数步,先踏上崔季舒的背脊,用力蹬踏,瞬间借力一跳。崔季舒起身抬头看时,高澄已经跃上墙头。 “公子,我上不去。”这下崔季舒急了。他知道凭自己的那点武艺真的上不了这么高的墙。 高澄站在墙头左顾右盼,现距自己数丈的墙外边上稍远些竟有棵树。早知如此,又何必费这个力拿崔季舒做跳板。 “过来。”高澄一边喊崔季舒一边踏着墙头向那棵树狂奔而去。脚下健步如飞却稳妥无虞。 “公子……烦劳公子援之以手。”崔季舒跑到树下可怜巴巴地抬头仰望站在墙头而高高在上的高澄。 “脱衣服!”高澄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脱……脱衣服?”崔季舒既觉得奇怪,又很为难。 “你倒是脱还是不脱?”高澄忽然厉声怒喝。 “脱……脱……公子息怒。”崔季舒也解剑宽衣。可他里面穿的是中衣,不比高澄的袴褶,是不得见人的。 穿着中衣,崔季舒沿树攀援,颇为笨拙。 高澄邪邪地暗笑,一边跃上树梢,顺手折一长枝又跃回墙头。 崔季舒正攀爬,忽然劲风一扫,面上极疼,然后被什么东西卷在腰上,接着便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提上墙头。 高澄站在墙头,随手把穿着中衣的崔季舒往墙里地上一扔,然后自己也从墙头跃下。两个人已经进入了黑龙湖宫苑。崔季舒在草地上疼得直打滚,又不敢说话。 先时树影森森,然后渐渐开阔。沿路前行,月光下湖水闪闪亮。一点一点,一片一片,蜿蜒缠绵,傍山而过,延入深谷。池边舞榭,溪上轩馆,湖中亭台,处处都是依水而建的精巧屋舍。高澄和崔季舒不辨东西地盲目前行,唯有笛声作为指引。高澄旁若无人,而崔季舒则唯恐遇到人。 走了一段,笛声忽止,但是眼前豁然一亮。穿过一带疏林密草,前面一湾浅溪。月光下溪水澄澈,连溪底的鹅卵石都看得清楚。音律声止,一下子安静下来。仔细听,听得到溪水流过的叮咚声,偶尔还伴有一两声虫唱。 距岸边不远的浅溪之中有一座四面轩敞的舞榭。舞榭完全为碧竹所建,精巧至极,不建于高台,以修竹数竿为四脚,耸立于溪水上。琴笛钟磬陈设有序,舞姬歌女数人侍立于侧旁。 正中一妙年女郎,高髻丽服正端坐于一张琴后。手如柔荑,高抬缓落,十指轮拨,琴声琮琮而出。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女郎一边弹琴一边唱起歌来。听声音年纪尚幼,但是清脆柔婉,可以想见是个性格极为温柔的人。 “有所思?此乃乐府诗歌。”崔季舒总算忘掉了自己的尴尬,一瞬间已经被妙绝的琴曲诗词所吸引。 高澄没说话,立于溪边旁若无人地看着不远处舞榭正中的人。 “公子远于隔,乃在天一方。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别前秋叶落,别后春花芳。雷叹一声响,雨泪忽成行。怅望情无极,倾心还自伤。” 舞榭中女郎继续轻吟浅唱,带着一丝淡淡的如泣如诉的感伤。她身后舞姬随之翩翩起舞,舞姿轻慢,似乎是怕惊动了什么人。 崔季舒能解琴曲中真意,不禁皱了皱眉,脱口道,“此首有所思,是故去的太子萧统所作,女郎如此感伤,难道故太子是她良人?” 高澄心里起伏不定,慢慢也涌上淡淡的伤感,口不能言尽,心不能思尽,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好半天才对崔季舒道,“不过是一首乐府而已,感时伤世只一时,就算萧统曾是她良人也已经故去久矣。”说完,他又前行数步,双足涉溪,溪水漫足而过湿透袜履也不曾有感知。 高澄看清楚了弹琴的女子。她美丽到极致,如同雾中月、烟中柳,和他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又似远似近。她安静恬淡地坐在那儿,而吸引他的正是这种安静。仿佛只要在她身边就远离尘嚣,把俗世的妄念都抛得干干净净。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崔季舒焦急地在高澄身后低唤。 高澄充耳不闻。 奇怪的是,这时候舞榭里不只琴止歌歇,那女郎似乎吩咐了什么,舞姬们匆匆退下,而只留女郎一人安坐不动。 这时候,女郎竟然抬起头来向着这边看了一眼。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开始弹琴,她一边弹琴一边闭上双目,似乎徜徉于琴意中不能自拔。 “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女郎一边闭目弹琴一边吟诗,慢慢地唇边浮出一丝笑意。有点得意有点顽皮,像是在和谁开玩笑。 这笑意直漾进高澄心里暗合了他的真性情。他再也忍不住便想涉溪直上。忽然却被身后的崔季舒拉住了。 “将仲子……无踰我墙……公子,这女郎就是在说你,她是在与你玩笑,已经被现了,快走吧。”崔季舒一边说一边使劲往后面扯高澄。 高澄还没等说话,忽然觉得眼前一闪,一个白色身影犹如飞天飘飘而降,落在身前。金风一扫,利刃加身,一柄锋利的剑已经直指咽喉。 琴声止了,女郎也不再吟诗,她仍然高高安坐于台榭之上,清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高澄只看到眼前极近一个白衣披的女子神色冰冷地以剑相向。他的命在她手里了。不知道为什么,却仿佛顾不上性命,只觉得她容色清丽极了。月光下白衣女郎丝拂面,像温润清澈又雕饰雄健的汉玉珍品,等着懂它的人倾囊相易。但是此刻她却冷静而镇定地等着了结他的性命。 “汝何人?”高澄急问。 “你不必知道。”白衣女郎冷冷答道。 “舜华……”台榭上的女郎轻唤。 白衣女郎快如闪电般出手,拎住了高澄的衣领,点地腾空,如飞般跃上台榭,顺手将高澄甩在地上。 “公子!”崔季舒顾不得自己只穿着中衣,涉溪奔来。看到刚才高澄被甩在地上的一刹那间,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高澄从来没有输得这么狼狈过。他不信一个纤纤女子竟然这么勇武。等他站起来的时候,那白衣女郎的剑已经又指上了咽喉。 “你不是梁国人,你是从北边来的。”弹琴的女郎倒是极温和,说话声音轻柔直率。但她只抬头看了高澄一眼便很肯定地下了结论。 “汝究竟是何人?”高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回话,却向侍立于那温柔女子身侧的白衣女郎迫上一步,急问道,“乞请告之?” 颈上一道尖锐的痛楚传来。疼痛之后是又痛又痒,鲜红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淌。原来那白衣女郎并没有对他有一丝怜惜,银光闪烁处早已以剑相逼,竟真的割伤了他的皮肉。疼痛唤醒了高澄,他回头看这剑的主人。白衣女郎双目寒光射来。 “我并未见罪于卿,何必如此狠心?”高澄竟似顾不得痛处,直视不避,白衣女郎似乎手中微颤。高澄伸手抚颈,指上染了鲜血,他反逼上一步,低叹道:“如今我已命悬卿之手,不必争这一时。” 白衣女郎稳住剑锋,仍然以剑封其喉道:“我本无心,何来狠心。但你若再敢近公主身侧,必无性命。” “舜华不必如此,我要他的命做什么?”弹琴的女郎站起身,声音轻柔地吩咐。 白衣女郎听了,方将剑撤回。 崔季舒在台榭下暗自思索这女郎的身份。 “你不是故太子萧统遗妃,又是何人?怎知我是北人?”高澄急切问道,好奇心顿起。 弹琴的女郎皱眉淡淡一笑道,“故太子是我先伯父,今太子是我父亲大人。若是问我如何得知你是北朝魏国人……”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高澄,没有再直接说下去。高澄双目碧色,一望而知与众不同。 “公主殿下见微知著,我乃北魏鲜卑人。”高澄侃侃而谈。“与家奴游历南朝,初入建康,误闯宫禁,见罪于公主。” “高墙数丈,门扉紧闭,何来的误闯,分明是有意窥探。”一直沉默的白衣女郎忽然冷冷回道。 “不必追究了。今日我在此悼念先伯父,不想生事。舜华你送他出去,不要再惊扰了别人。”公主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似乎是要离开的意思,只是犹豫而不去。 高澄意念中一动,但是人并没有动,只看着她的背影。 白衣女郎带着沾满血污的高澄和一身泥水的崔季舒一路向宫苑外面走去。崔季舒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跟在白衣女郎身后的高澄。觉得其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皎洁虽皎洁,但一身清冷就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知道世子动的是什么心思。路上也曾遇上侍卫军士,似乎对白衣女郎都非常听命礼敬。既便看到高澄和崔季舒也不多加询问。 出了宫门,白衣女郎立刻止步,看着高澄和崔季舒,似乎是要等他们走了好回去向公主复命。 崔季舒恨不得立刻就走。高澄却反身迎着白衣女郎走上数步,两人之间不足盈尺。白衣女郎握紧手里的剑与他四目相对,仍然目中冷冷。 高澄自嘲般一笑道,“生平首次输于女子,幸甚,幸甚。” 他再迫上一步,白衣女郎出手快如闪电,冷光一闪,已经拔剑出鞘。但高澄比她更快,只消以二指点其肩井、臂肘处。暗夜中一声巨响,剑已落地。白衣女郎也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高澄伸臂将她捞住,没有让她倒地。 “世子!”崔季舒以为高澄必遭不测,脱口惊叫。 “你究竟是谁?”白衣女郎尽管受制于高澄,在他怀里不能动一动,但还是目中冷冷。 “贱名阿惠。”高澄不理崔季舒。“我并无别意,只欲知汝名讳。” 沉默了一刻,白衣女郎终于声音极轻地回答道:“羊舜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一旁的崔季舒在心里默念,世子的那点喜好他心里极为清楚。 高澄扶起羊舜华微微一笑道,“回去复命吧。”说罢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向不明所以的崔季舒大声吩咐道,“崔季舒,要是再跟不上,你就留在这里。” 小步急趋追了好久,崔季舒才跟上高澄。一边叫道,“世子,你的伤处要不要紧?”一边忍不住停下来喘息。崔季舒体态偏胖,又不像高澄出入军旅,动辄征伐,身手敏捷。 高澄终于停住脚步,回身站定了冷冷看着崔季舒,“伤处?此时方想起谁是郎主,谁是家奴?此时方想起你郎主的伤处?” 崔季舒张了张口,但没说话。不就是在同泰寺遇险先逃嘛,世子也太记仇了。于是满腹委屈道,“世子再生气,我也是世子家奴,跟定了世子。” 高澄没再说话。崔季舒胆子是小了点,但是他毕竟心地纯和,不负心机,是真心与他为友。就如同他的父亲高欢和司马子如一般。 “再说,世子爱姝色,所以自己有心让着她,哪里知道这女郎出手这么狠。”崔季舒小声抱怨道。 高澄回想起刚才情景,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颈上伤口,若有所思道,“羊舜华,若我猜得不错,其父便是梁甫羊侃。将来可敌我大魏的将军怕也只有此人了。” 羊侃先祖为宋时武帝部将。其后人因故归魏,却常思故国。至羊侃时顾念先人遗愿,终归南朝。 没想到高澄顾念这么深,崔季舒无话可说。 “皇帝好佛道,公主爱钟律,下必更甚之,南朝已不是我大魏所患了。”高澄叹道。“禁地、宫苑尚疏于防范,更何论它处。” 崔季舒心里始觉肃然。原本以为世子年纪尚轻,无非只是好异色,喜玩乐而已,没想到他心思竟然如此细致。 建康的秋天带着夏天的余韵。江南秋色是渲染出来的。远山恬淡而宏阔,近水清明而澄澈,江南的秋色就是这么一种明净。 洛阳的秋天便是冬之早信。日色惨淡,昏黄厚重的云连成片,朔风刚烈,绿色尽褪,四处灰糜。今日的洛阳城更在苍劲雄健之外弥漫着已经渗入骨髓的衰败。 阴骘、惨淡,如冬日般的秋天,洛阳城内几乎家家紧闭门扉。宫里传出皇帝元修生病的讯息,以至耽于朝政,只能委大丞相高欢监理国政。皇帝为了养病,已经移入宫内苑偏僻处的朱华阁安居。外臣一概不见,只有少数宗室至亲如南阳王元宝炬等,可以探视侍疾。 内庭空寂冷落,外朝变化莫测。第13章:将仲子兮,无踰我墙 而此时后将军,尚书左仆射孙腾的府第在紧闭的大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堂内歌舞升平,席上肥甘厚腻。鼓瑟吹笙间座上佳宾觥筹交错。席前一舞者是孙腾府内舞姬,看年纪尚幼,眉目间依稀竟似平原公主元明月的样子。 “孙将军从哪里觅得如此舞姿绝佳者?”司马子如持觥起身至孙腾身边笑道,“舞姿如何倒在其次,难得竟与平原公主面目这般相类。”司马子如已微醺,他半是赞叹半是调笑的语调更让孙腾不好意思。 “司空戏谑,下官不敢受。”孙腾也持觥相对,他求娶过平原公主元明月的事在司马子如那里不会是秘密。“下官将此舞姬收入府中后方知其父是宗室后裔,名元泰。她也算是元泰的庶女,总不忍见她流落街头。”筹谋、刚勇兼备,弑君时尚且胆大、狠辣,此时竟又是另一番儿女心肠。 “郡公,你看这舞姬如何?若中意,便使孙将军赠于你。”高踞上座的大丞相高欢也持觥向侧坐在旁的侯景微笑道。他的语调里听不出是真是假,也看不出究竟用意何在。 孙腾和司马子如却都放下手里的酒器暗暗细听。 侯景离座正色谢道:“阿勒泰感念大丞相盛情,只是愧不敢受。阿勒泰与妻子贫贱时即为夫妻,情深意笃,绝不见弃。妻子为下官育有三子,抚育长成,辛劳日久,下官感念至深。有妻有子,是心头所最倚重者,心愿足矣,不敢多求。” 孙腾暗暗长息一声,长跪而再次坐回,不能自持地捧回酒器。 司马子如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摒退侍者,低着头自己只管舀酒。 “笑谈,笑谈。”高欢一饮而尽,他示意侯景归位。谁都知道他与妻子娄氏也是患难夫妻,不离不弃。“卿有子,我亦有子,只是我之子不似卿之子驯顺。年纪渐长,也只能由着他了。” “我亦有子”自然指的便是世子高澄。侯景暗自查看,高欢言语之间对世子高澄满心溺爱。这样重权在握不容人拂逆的人竟对儿子如此随顺,这虽在他意料之内,但还是免不了有点惊讶。 一边的司马子如又展颜自饮,孙腾却似乎仍有心事。 “我之子怎比丞相之子?我子亦是丞相家奴。世子前程未可限量。只是……”未可限量说的含糊其辞,既不至于招来高欢反感,又赞誉高澄在先。侯景看着高欢表情变化缓缓道,“世子滞留南朝日久,让人担忧。” 高欢啜饮良久,语气平和地道,“卿爱吾子之心我甚欣慰。只是此子脾气倔强、暴烈,只因一语不和便与我治气,我为父者难以谦谦就下,无人居中调停,甚难啊。” 一时无话。司马子如忽然独自大笑道,“孙将军府上的酒甚妙。” “大丞相……”侯景看了一眼司马子如,“公既与丞相以友相称,想必是居中调停的最佳人选。” 高欢也看了一眼司马子如,忽然惆怅起来。“至尊久病,我心甚忧,望万景不负主上拔擢之恩,力鼎当朝。只是阿惠居梁不归,我亦有忧。忧之不在吾子,在社稷耳。南朝早晚为我之患,万景如能赴梁一探究竟,一来调停于我父子,二来探得彼实情以遗社稷,以此报主上厚恩,则甚好。” 高欢甚少这么感情外露。侯景一言不敢,只是谦卑静听。 孙腾用力握了握手里的酒器。 司马子如则似乎很欣慰。 “万景,卿意如何?”高欢追问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章 :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章: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侯景心里不是没有所思所想,但是高欢为人他甚为清楚。两个人都是虚与委蛇,都是欲擒故纵。既然高欢把话问到了这个份儿上,侯景索性横下心来答道:“大丞相既有所托,阿勒泰必不负所望。愿为大丞相赴梁寻找世子并探以南朝究竟。” 洛阳的夜,似乎一直暗黑如此,阴冷如此。笙歌曼舞总是过往,一切都会过去,过后总是带着伤感的安静。 车舆缓慢行进,大丞相高欢在车里闭目安坐。司马子如侧坐一边看着高欢毫无表情的面部。两个人谁都看不出刚出入歌欢宴好的燕娱之地的痕迹。原本看似半醉半醒,其实心里却无比地清醒。 “丞相……”司马子如唤了一声。高欢却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侯景此人奸诈,分明早已派人入梁去寻阿惠,如今却滴水不漏。若是他真的带人去了建康,阿惠尚不知是危是安。况且,他若是背着丞相与梁帝密约,怕更对大魏不利。丞相何不再派人去……” 高欢完全明白司马子如的意思,他的身子随着车舆一摇一晃,却仍然闭着眼睛,只慢吞吞道,“何须再派人,阿惠尚在建康。侯景他不敢。”最后这几个字,高欢说的字字如铁。 司马子如没有答话。听语气,大丞相对世子高澄颇为信任,在司马子如想来就是有意为世子找机会历练。侯景在宴上倒有一事说了实话。他确与妻子感情甚笃。也许他就是有意将这番意思表达给大丞相高欢听。有意让高欢认为,有他妻子与三个儿子为质,对他本人的控制也会更有把握一些。但是司马子如也深知侯景此人奸滑不可信,出入反复无常。 “我有安排。”高欢看司马子如无语,便又惜字如金地多说了一句。仅此而已。 “丞相,皇后可曾再传宫内讯息?”司马子如心里安定下来,换了一个话题。 高欢睁开眼睛。这才是目前最让他牵心的事。高欢自从听了女儿高常君的话,思虑再三,决定对皇帝元修稍稍放松些。他深知,如今大魏的朝内已经是明尊天子,实则以大丞相为尊。所以大魏好,便是高氏安。他本就表面上礼尊天子,如今既便是宫内耳目如云,对元修的动态了如指掌,也就只心知肚明,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映来。毕竟国事、家事一体,皇后高常君是自己的女儿,那么皇帝元修是高常君的丈夫,也就不能完全等同外人。 “天子久病不愈,出入又只有宗室内亲近者,况久不与皇后见面,避居朱华阁,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高欢还是没说话。 车驾缓沉,一路直入大丞相府中。 天黑得愈来愈早。黄昏时椒房殿内已经四处幽暗。风不知从何处来,拂动纱幔。皇后内寝灯烛荧荧,高常君微蹙着眉坐在镜前,而若云正跪在她身前与之低语。 “平原公主久不入宫是为了避嫌疑,她……”若云忽然一顿,看了看皇后高常君。终不敢隐瞒,有点滞涩地道,“她已经有了陛下血胤。” 高常君不由伸手握住了案上一把梳子,紧紧握在手里。 若云垂首不敢再言。 良久,高常君站起身来,“这事先不要提。如今陛下燕居于朱华阁,外臣不入,就是宗室也只有元宝炬、元毗等数人偶尔侍疾。”高常君已是语气舒缓、平和,像是说的事情完全与自己不相干。 若云只觉得皇后越来越像她的父亲大丞相高欢。 “去看看,元宝炬、元毗等,有没有和什么人过从甚密。”高常君吩咐了一句便向外面走去。“走吧,去朱华阁看看皇帝的病。” 宫内苑后身,园林宏大。以人工凿河为洛川,土石堆砌浮玉之山。洛川与浮玉山在园林的南北两端两两相望。洛川东西横亘穿过宫苑园林,而浮玉山便是整个宫苑乃至洛阳城的最高处。巍巍殿阁、精巧亭台,全都依山傍水而建。以山水为魂,殿宇楼榭只点缀其间。从洛阳城中向北观望,天高云低,青山之间宫殿若隐若现,如同神仙世界。 皇帝元修自从病后便迁入园内朱华阁燕居。朱华阁建于浮玉山之阳,背依山势层层而上,真如悬在山腰上。从朱华阁上眺望,面前就是洛川,整个苑囿尽收眼底。 高常君沿石阶登上半山,至朱华阁门前停下。若云跟在身后,看皇后止步,目中若有所思。 “若云,朱华阁周围护驾的天子侍从比先前增加了许多。”高常君看着紧闭的宫苑门轻声道。 “护驾的天子侍从调遣和增加都是前些时日依陛下口谕变换。”若云回头看了一眼也低声回道。 高常君没再说话,只是不由自己地伸手抚了抚心口,便准备遣人进去请旨候见。 朱华阁大门忽然间完全洞开,高常君还未及遣人叩问,此时便是一怔。居然看到皇帝元修亲自扶着平原公主元明月走出来。元明月步履沉缓,朱华阁在浮玉山上又地势陡峭,但是不管作何论,总是让高常君心里不舒服。 元修也在突然之间看到了高常君,他们久已未曾见面。元修止步而立,元明月感觉到他身子似乎微微一颤,扶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了回去。元修蹙眉无语,胸口如油泼般灼烧。 还是元明月先持礼见了皇后。 元修没说话。 “平原公主为陛下侍疾,甚是辛苦。”高常君语调和蔼,却看着元修。 元修偏转过身去以侧影相向,负手而立。 “天晚了,夜路难行,公主多有不便。”高常君转身看了看若云,吩咐道,“送公主去朱华阁附近殿内休息,不必出宫去了。” “皇后……”元明月急呼一声。心里害怕,不知该怎么婉拒,也不敢拒绝。 高常君看着元修。 沉默一刻,元修声音沉郁地道,“平原公主还是出宫去罢。”他仍然不肯看高常君一眼。 高常君也没再争辩。终于还是有人奉旨送了平原公主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侍从、宫女尽数退去,浮玉山半山的朱华阁门前只剩下元修和高常君二人。夜色浓重,山林里安静极了。久了又好像不那么安静,偶尔听得到一、两声虫鸣,似乎还听得到洛川流淌而过的声音。 元修驻足未动,还是半侧着身子不肯看高常君。 高常君从石阶下向上仰视着元修,心里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终于还是她走上几步,轻声打破了沉默,“陛下圣体安康否?” 元修转过身来,从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常君。她仰视着他,虽然他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极明白地感受到她的殷切之情。他还是硬了心肠,冷着脸问道,“孤的安康竟还这般要紧?这究竟是皇后问,还是大丞相问?” 高常君欲言又止,她知道这个时候提及父亲,或是为父亲辩白都会适得其反。 “是常君问。陛下是常君丈夫,安康与否于常君当然重要。”她语气谦柔,借以掩盖心里的无奈和牵念。 元修转身向石梁下的木门走去,那是通往朱华阁内殿的大门。“进来说吧。” 元修大步在前,高常君慢慢跟上来。 依山攀壁的石阶通向拱形石梁下的木门,进了木门仅有旋身之空余便是狭窄、陡峭的木楼梯。朱华阁建在山腰绝壁,以木柱支撑于峭壁山岩之间。木楼梯是唯一的通路。 元修面无惧色,步子稳妥。高常君则小心翼翼,稍显得有些费力。 元修的寝宫在第二层。上到第二层,连廊狭窄,仅通一人,而拦板低矮,俯身就是崖下。劲风肆虐时,仿佛整个木制的楼阁都在摇晃。高常君颇有眩晕之感。风吹得衣衫飘飘若举,脚步也轻飘起来,忙伸手去扶木柱,谁知道竟一错手没扶着,身子一歪就像栏外斜去。 高常君心中慌乱,足下一软。忽然本是走在前面的元修竟一回身伸臂拢回高常君,顺势兜了半圈将她贴在拦板对面的内殿墙上。元修微微喘息,双手扶着她的肩头,忽然咳了几声,等了良久方平定下来。他摸索着拉了高常君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 “你的手好冷。”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地双手将高常君的手包容于自己手心内,贴在自己心口处。 高常君先惊后吓,忽然又是如此一幕,心里酸辣直起,难以自恃。背依壁上,心却无法定下来,只觉得全身无力,只有元修双手支撑着她全身方能站稳。可是觉得元修的手似乎比自己的手更冷。高常君忙抽出自己的手,颤着触上元修额头、面颊,竟然处处滚烫。 “主上……我……我去叫人来!”高常君似乎全身又充满了力气,便要挣脱元修下楼去。 “不!别走……”元修此刻居然力大无比地又用双手按住了她的肩头。高常君拼命挣脱,他只想把她固定在这里。喧闹之间,元修忽然低头吻下来。双唇滚热,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高常君完全定在此处。 良久,元修抬起头,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进去……进去说话……”他在灼烧的迷乱中看着高常君。 高常君终于点了点头。 夜已经很深了。 元明月的车驾踽踽独行。暗夜之中车行的声音听得清楚而显得沉重,但是需要靠眼睛去辨别的路却因黑暗不那么容易认出来。 “公主……” 平原公主元明月似乎是睡着了,上车后倚着车壁双目紧闭。可是“息率”作响的泣涕声又恰恰证明她并没有睡着。芣苢忍不住低唤了一声。 “阿姨……”元明月的声音果然带着哭泣的音调,略有沙哑而低沉。 “公主别伤心,陛下是怕公主在宫里身处危境。皇后毕竟是大丞相之女,难免会对公主心有恶念。”芣苢说话时很亲和温柔,仿佛整个车里都暖了,亮了。 “别宽慰我了,”元明月抬起头,拭了拭泪,“主上心里早就只有高皇后一人了。既然肯瞒我,不是怕我伤心,还是因为在意。主上心慈,念我对他痴心,又怜念我腹中骨肉,所以不肯见弃于我。他与高皇后原本势不两立,其间羁绊颇多。因缘际会到如今,也是上天注定,人力不能为之的事,我也只有顺天应命了。” “殿下,人力未必不如天命。侍中斛斯椿功夫做足才让陛下前些日子渐渐疏远了高皇后。远了高皇后也就远了大丞相。陛下心里已经厌弃大丞相,日后必定除之,这不正是南阳王殿下等人要的结果吗?也唯有如此陛下才能真正掌天子之权柄。公主奔走牵连不也正为此事?今日殿下实在该留在宫中,这样主上惦念公主,高皇后必然没有可趁之隙。” 元明月心中感伤,一边抚了抚厚重衣服下面的小腹处,一边叹道,“没有用的事,何必去做。我就是留下又能如何?主上已经是自己管不住自己了。”沉默了一刻又道,“斛斯椿说高欢是奸佞,早晚要弑君夺位,这话他说的多了,久而久之主上已经对高欢心生嫌恶。也正因如此才疏远了高皇后。可是谁又知道主上心里的煎熬。斛斯椿此人舌灿莲花,我倒看不懂了,他又是什么人?我兄长南阳王,还有元毗等人就这么信他?主上他……” 元明月语中沉重感伤,最后竟无语凝噎。对皇帝元修的忧虑和痴心不言自明。芣苢也无语了。 朱华阁内帘帐低垂。元修不再浑身滚烫,身体疲倦极了,但因病势减弱,身体也轻松极了。高常君倚在他怀中沉沉入睡。 “主上……”高常君梦中呓语,“大丞相是我父亲,主上是我丈夫……谁都不能辜负。” 元修低头注视高常君许久,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在她醒着的时候他没有这样做过。事到如今,他心里其实是排斥与她亲近的,可是偏偏只要见到她就身不由己。 “觉得为难是吗?”元修独自叹息,“孤比你更为难。”江山风雨飘摇;庙堂之上人心四分五裂,皇权旁落;后宫中恩情缠绵纠葛,犹如乱麻……他声音渐渐低沉,最后直至无语。 天要亮了,谁知道天亮后又是怎么样的一天。元修不想再去想,只是拥紧了高常君,也闭上了眼睛。 洛阳秋日如春日。本来已时值近冬天,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天气反常。阳光和煦,东风送暖,接连多日以来皆如此。南阳王元宝炬府中内寝院子里有一株桃树,本来春天时已经开过花,现在花期已过,这些日子天气反常,这株桃树竟然又开花了。 南阳王嫡妃乙弗月娥早上一推窗便看到了窗外灿灿一树粉红,桃花开得那样好,简直比春天时候开得还好。月娥未及梳洗,星目披,只着一件妃色洒紫花宝袜便出门来看花。肩背完全裸露,忘了秋日毕竟是秋日,再像春天也已经不是春天了。轻轻抚弄枝上桃花,完全不顾已是风寒所浸。也没注意到自己的丈夫刚刚起身只穿了中衣的南阳王元宝炬正从房内出来,慢慢走到她身后。 “总是这么不在意自己。”元宝炬极温柔地道。似乎是怕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坏了正聚精会神的月娥。 月娥转过身来时,奴婢已经在元宝炬的示意下取了帔帛来。元宝炬接了亲手给月娥披在肩上,同时将她披散的头轻缓地拨弄到一侧肩头。 “这不是开花的时令,可是却开得这样好。”月娥蹙着眉,目中泪光盈盈,不知被触动了什么。 “既然花开得好,就只管赏花,何须思虑重重。”元宝炬倒毫不怜惜地掐下一枝桃花簪在月娥上,微笑着欣赏。 月娥忽然惊呼一声,伸手去抚头上簪花的地方,指上竟然染了血迹。原来折枝的时候桃枝带刺,把头上皮肤划伤了。花枝落地,月娥看着指上的鲜血,心里更悲从中来。 这一惊呼元宝炬心头一颤,毫不怜惜地第14章: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踏着地上落英把月娥揽进怀里,自责道,“是我不好,伤了你。” “殿下……”月娥好像怕他忽然消失一样,双臂紧紧圈了元宝炬的腰。“我怕……你能不能……”她欲言又止,没再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月娥,”元宝炬轻轻地舒缓地抚弄着她的头,“我是拓跋氏后裔,不得不如此。既便心里知道,有些事做了也未必有用,可我必须去做。”元宝炬轻轻拍了拍乙弗氏的背,“只能愧对你了。” 忽然一阵风来,其寒彻骨,元宝炬将月娥紧紧护在怀里。劲风且急,竟然将这一树的桃花瞬间吹落,枝头一瓣无存。刹那间,地上一片粉红,落英成阵。两个人相拥而立,心头都涌上阴霾。 “可惜。”月娥在元宝炬怀里看着地上的桃花叹道。“不如刚才就摘了去给殿下煮桃花粥。” “桃花也好,落英也罢,我都无意于此,我只要你。”元宝炬拢着月娥的肩头引着她往房内走去。“麦积崖,我一定陪你。”听他语气里虽有感伤,但是无比肯定,月娥心里沉甸甸的。 黎明时凉雾渐起,不见了明净如洗的秋空,不见了长江上的迢迢水路。江南秋色全都笼罩在雾中,隐而不现。薄雾中,一只楼船从江北而来,慢慢向南岸靠近。船头一肤黑髡的中年男子沉默肃立。 “郎主,”一束袴褶的黑衣人从舱后绕出,由身后窥视立在船头的侯景,然后俯首趋至近前,小心翼翼地执礼,低声道,“小奴向郎主复命。” 侯景慢慢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前的家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吾等自洛阳一路追索世子高澄。世子路上无事,到了建康倒胆子颇大,闯了梁帝修行的同泰寺,又闯了黑龙湖宫苑禁地。在同泰寺内,小奴等寻得极好的机会下手,世子正与梁皇帝萧衍在一起。不管是杀了世子还是杀了萧衍都对郎主有功,若是一箭双雕更好。只是忽然来了一个黑衣人,救了世子。梁皇帝也知道世子闯入同泰寺,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未深究,放走了世子。” 侯景听着家奴呈报,一边沉思,后方徐徐道:“梁帝心慈,不似高王多疑心狠。” “郎主,”那家奴看侯景只说了这一句,没有怪罪的话,于是跃跃欲试道,“世子还滞留建康,小奴等再寻机……” “不必了。”侯景打断他,“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彼时我知道世子早晚继位,恐不能长相与,不如早结果了他。此时大丞相把世子安危着落在我身上,世子便不能再有闪失。”他停了停又道,“梁帝此人有趣。” 看侯景谈笑间又把话题转到梁帝萧衍身上,似乎对这个南朝皇帝非常有兴趣。可是侯景话锋一转又吩咐道,“去看看那个救高澄的黑衣人是哪里来的?” 家奴正要衔命而去,侯景忽然又唤住了他,问道,“世子在黑龙湖可曾见过什么人?” 家奴一怔,想了想,回道,“世子听到音律声,误闯黑龙湖宫苑,见到了梁帝孙女公主萧琼琚,被大将羊侃的女儿羊舜华所擒。” 侯景大笑道,“鲜卑小儿,纨绔子弟,也不过如此。” 凉雾里的楼舱中轻寒弥漫,黑夜还未完全过去,曙色未起,江上一片沉寂。江水滔滔,楼船在江边被激得一摇一荡。崔季舒此时睡得正酣,他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忽然“咣当”一声巨响,舱门被一脚踹开,一阵凉风灌入,随之一个白色身影极轻盈地跃入。 高澄大喝道,“崔季舒!” 连连巨响怒喝,崔季舒想不醒也难,他立刻从床上弹起,掀被下床,睡眼朦胧地站在高澄面前,“公子有何吩咐?”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哈欠。 高澄一副极精神的样子,似乎昨晚没有入睡也一样精力旺盛。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盯着崔季舒看了半天,唇角微微上挑,邪气地一笑道,“本公子要吃江里的鲜鱼,你即刻就去捕来。” “啊?”崔季舒一下就惊醒了。这么冷的江水,连天都没亮,要他去江里捕鱼?别说他不会捕鱼,就算会,怎么他也是博陵崔氏,书香世家,做这样的事?可是世子难于服侍,他怎么敢说不去? 高澄忍着笑有意任性使气。 “怎么?你郎主要吃鲜鱼,些许小事,你都不肯?”就在高澄坏笑,崔季舒为难的时候,舱门外忽然又有一个声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楼舱门口正对着的船舷上稳稳坐着一个人。束,黑衣,黑色披风。在凌晨清冷而刚劲的江风吹拂中,黑色披风飘摇摆动,但那人却端坐不动。他拿着长剑,抱臂而坐,冷眼旁观舱内高澄如何调笑崔季舒,如同看戏。 高澄和崔季舒听到说话声,一起向这里看过来。船舷上的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精致浓重,一双极大的眼睛,隆鼻丰唇,微微含笑,极为英气,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跃然而出。 高澄和崔季舒显然都认出来,这人就是那天同泰寺遇险时赶在侯景派来的人之前而救了他们的人。 崔季舒想起被那锐利剑锋划破皮肤时的感觉,同时面对着一张英俊而嗜血的脸,直觉得一股阴冷的寒气自脊而上。这和他对高澄的感觉完全不同。对于世子,他只是觉得难于服侍,也是因为世子年纪小、玩心重,爱玩笑。可是世子在白刃索命的时候,尽管以一敌三,处于下风,但是没有抛下他,还是拼了命地来救他。可面前这人不同,他的阴寒包裹在和煦、优雅的微笑之中更让人不寒而栗。凭直觉,崔季舒心里认定,这人大有来头。可他为什么缠上世子,而且在这个天将破晓,世人皆睡而未醒的时候,可以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的楼船上? 高澄从舱中踱步而出,看着这个黑衣人,显然也知道这个人找上门来,必是不一般。睥睨而视,双目灿然,只勾起唇角似微笑非笑地道,“同泰寺一别无恙?兄又追寻至此,想来必有缘故?” 黑衣人从船舷跃下,落地无声,仍然带着那浅浅一抹成竹在胸的和煦而优雅微笑道,“不敢。关中小子游历建康,南朝尊儒重佛,我心向往之。同泰寺实属巧遇,今日也实在是因为……”他看了一眼崔季舒,“和公子一样,想钓江里的鱼。” “好极,好极。”高澄拊掌大笑道,“你既是从关中来,这么说便是北朝魏人?” “当真,当真。”黑衣人也大笑道,“我与公子俱是北朝魏人,又在建康相遇,实属不易。” 高澄一边大笑一边转过身去面向舱内,渐渐止了笑,他一眼看到崔季舒的剑放在榻边,看了一眼那把剑。 崔季舒何其机敏,当高澄又有意看了他一眼时,崔季舒立刻拿起剑抛向高澄,大叫道,“世子接剑。” 高澄接剑抽出,转身向着黑衣人便刺来。当真就是来取其性命的。 黑衣人也出手快如闪电,抽出剑来相抵。 两个人剑锋相对,两张面孔也不足盈尺间。 “既是魏人,为何到梁都建康?”高澄一边大力狠压过去,一边厉声问道。 “梁帝安坐数十载,南朝承平日久,公子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黑衣人持剑使力却面不改色。 高澄一怔,显然这是他没想到的答案。但一语说中他心事,两人大笑。 “关中鲜卑竖子黑獭。” “渤海鲜卑子娄子惠。” 两人一边大笑一边撤剑。 崔季舒看着这时而剑拔弩张,始而大笑收场的一幕,心里的阴影还是挥之不去。 “都亭驿”既指都中亭驿,驿站也,供往来人食宿耳。一般的亭、驿往往都近于要路通道,而建康城里这所都亭驿却在鸡笼山下,黑龙湖畔。说是驿站,其实与比邻的宫苑禁地一样,也是一所园囿。 “都亭驿”的名字起的含义明白不招摇,但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园子不大,自然不能和宫苑相类,但隐于山水间,格外安静。看起来,这里也不像是普通百姓,过往客商留连之处。 驿中没有规制整齐的客舍,亭台轩馆依势布局,疏疏落落地散在山水间的各处。“青龙阁”就建在鸡笼山下的几株古松之侧。阁子不大,也不显眼,容易被人忽略。倒是青龙阁前留白大片,稍远些凿池引入黑龙湖水,池上小石桥,两侧连廊环抱,自成一体。只是廊中设了些作乐之编钟,不知是何道理。 侯景自从到建康之日起便一直在都亭驿中的青龙阁深居不出。想来也觉得自己行走怪异,髡不从此地之风俗,以免出去招人议论。居此数日,自有人来往传递消息,倒也把建康城探解得知根知底。不出门已是放眼此地,无所不知了,渐渐胸中有了沟壑。 建康城中文气昭昭,佛气日盛,近来更因南天竺名僧达摩降临的消息而振动一时。侯景出身怀朔羯人,只知道杀伐征讨,合纵连横。文道也好,佛道也罢,对此并无兴趣。只是这一日早上忽然被窗外的声音吸引了。青龙阁原本是极安静的地方,都亭驿也不似别的驿馆人流往来嘈杂连连。侯景听到人声喧闹推窗向下面看去。 江南深秋,天空明净至极。青龙阁外古松掩映,远处碧水沉沉。楼阁外面黄花遍地,秋菊开得正盛。院子正中放着极大的桌子,纸笔俱备。周围尽是些束博带、褒衣阔袖的书生学士。 这些人有的只管挥毫落纸,有的大声争论,侯景看来却只觉得闹哄哄、乱糟糟。但是有个人站在桌子前提笔书写,势不惊人却无法让人忽视。只看到他一笔大字遒劲有力,书风刚健,霸气自在其中。闹哄哄的是另外几个人。 几个白衣书生相聚处有人宏论曰:“善人教人以仁德,治国之首要。所以兴王道,不兴霸道。王者以仁德居之,四方远夷自然来服。霸道使之,终是压服,日久必返。”说话的人一望便知是个谦谦君子,自然是儒生一流。 “言之凿凿,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如当今梁国,上者好佛道,以佛道教化下民,下民行善积德,日久一片清平。上者文采斐然,下必谈吐儒雅,不似蛮荒者不知何为礼法也。”附合的自然也是儒生。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上好礼,****莫敢不敬?”侯景对这些儒家腔调素来没有好感,他从不信仁德,更不信所谓礼治。刚要关上窗,忽然觉得这个正在说话的文雅胖书生有些面熟。胖书生根本不知道有人正注意他,似乎正沉醉其间,接着笑道,“梁承平日久,正是礼乐自天子出,所以民敬之,莫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得以依礼而守之,自然邦国安定,此长治久安之策。夫子者,生民未有,生民未有也。” “崔季舒!”侯景脱口道。他悚然一惊,这胖书生不就是世子高澄的侍从参军崔季舒吗?既然他在此高谈阔论,那么高澄必定所在不远。侯景立刻隐身于窗后,一双凌厉的眼睛四处搜寻。 “礼乐自天子出,南梁邦国安定自此始然,请教,北朝又做何论?”侯景正搜寻,忽然一白衣少年排众而出带着一抹霸气的微笑问崔季舒。衣衫实在平常,简素致极,但面目之美令人不可移目。尤其一双绿眼睛,如同宝石般深邃幽暗。似乎只是数日不见,但侯景惊异于他微笑中的那一抹霸气,觉得直令人不敢逼视。侯景心里更加信任自己以往的判断:世子真的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北朝……”崔季舒的语气期期艾艾,暗自责怪自己竟一时得意忘形。自己是北朝臣子,但因家学传承总还是儒生心思。 “北朝大魏不讲仁德,”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崔季舒,“也不讲礼治,”高澄又扫了一眼众儒生,目中隐含的威仪竟令众人皆噤声倾听。 “那讲什么?”有大胆地从人群中抛出提问,又问道,“看你如此无礼,也不像南朝梁国人,你是何人?在此大胆论政?” “北朝讲霸道,北朝讲法治,若无霸道、无法制,什么礼乐仁德,岂不都是空谈?没有威仪令四方臣服,教民仁德、制礼作乐便是自娱自乐,于社稷丝毫无益。”高澄环顾四周,他声高气足,足以震慑一方。谁都猜不透这个美少年究竟是何人。“政无人论是国家衰败之气象,在此论政有何不可?我社稷子民也,何分南北!” 侯景心里肃然,觉得这个高王未来的继位人似乎并不是他原来所认为的纨绔子弟,只知风花雪月。但他如今便霸气实足,继位后将怎么样不可一世、唯我独尊?又岂能容得下他这手握重兵的重臣? “子惠兄何以讲霸道,施法治?”这个满是磁性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 侯景遁声一瞧,正是刚才第一个吸引了他目光的静立书写者。他已越众而入,唇边那一抹满含自信,胸有成竹的浅笑若有若无。正在这时一个黑衣家奴走到窗边,附耳在侯景耳边说了几句话,侯景这才真是悚然一惊,此刻他对外面这个人的注意已经超过了世子高澄。 外面高澄正阔声笑道,“无非武力征讨之,严刑峻法威慑之。” 黑獭不动声色又笑道,“已然内外一统,四方来服,只用严刑峻法可乎?”听不出他语气中有什么个人认知。 “治国之道便是人治之道,人尽其材便是物尽其用。黑獭兄高见?”高澄笑问。 “何为人尽其材?”黑獭抱臂笑问。 “听命于我,有才应命耳。自谓有才,孤高不下者不取。” 侯景想,高澄的意思很明白了。看来世子苛刻,侍之者先要听命于他,以其才力辅之,不可自持己见,与之分庭抗礼。 “子惠兄不妨略想想。何谓材?我谓人皆有才。人皆有所取,与我有益,何妨与之?”黑獭的话倒是听来意思颇深,侯景听起来也觉得甚是中意。其实他更喜欢与这样的人相处,各取所需耳。 闲人渐渐散去,安静如初时,连廊处传来清悦的编钟敲击声。零星渐起,入耳清脆,如玉珠落银盘。慢慢连缀成音,疏落而淡雅,似有若无,让人心神通泰、安定。 一黄衣丽服女郎持槌往来穿梭于编钟前正在演此音律。另一绿衣女郎持剑侍立于编钟之侧,面无表情,似乎只有眉头微锁,更显其神色冷冷。 “北朝大魏以礼乐仁德为空谈,霸道以威服,施法而治,举国上下岂不只知惧于法却不能以礼而自知行义?敢问大魏公子,可知仁义荣辱?莫不是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黄衣女子一边演奏音律一边声音朗朗地问高澄。出语犀利,手中脚下却不乱,钟声如流水。话音一落,手中的槌也停下来,转身微笑。 原来正是那天在黑龙湖宫苑见到的公主萧氏。 这话问得连崔季舒脑子里都混沌了。顷刻间冒出来的便是什么“义以生利”,“见利思义”…… 黑獭抱臂而立,面上依然沉着平静,不知他在想什么。 楼阁上的侯景正欲关窗唤家奴来,听了这个倒也饶有兴致。只觉得这个梁国公主满口仁义礼乐煞是有趣。 “这有何不解?”高澄一脸轻松缓步上前。一边打量那供着的编钟,一边进入连廊中,慢慢走到公主身边。 绿衣在侧的羊舜华握紧了手中的剑,忽听耳边一个满是磁性的声音,“何须如此紧张?子惠公子不会伤了公主。”心中惊讶回头一瞧,原来是黑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刚见他挥毫生气实足,此刻抱剑而立又是另一番风姿仪态。羊舜华没说话,立即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公主身上。 “鲜卑子娄子惠,请公主赐下姓名。”高澄抛开刚才的问题一边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羊舜华和她身侧的黑獭一边笑问。 “果然是北朝鲜卑人。”公主目中一抿轻得几乎看不见的不屑一划而过。似乎是想证明南朝之礼仪风范,她还是回答了高澄的问题。“兰陵萧氏,小字琼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高澄一边看着编钟踱了几步,一边似乎自言自语念叨着。这几句诗他恰恰从崔季舒那儿听到过。他再次转过身来对着萧琼琚停住脚步,“来而既往,这可是依礼而行?”高澄反问。 萧琼琚觉得听起来有点别扭,但还是犹豫着回答,“自然是……” “如果我想娶公主为妻呢?”高澄忽然眼底泛上邪气的坏笑。 萧琼琚心里似乎什么东西重重落地,踏踏实实地砸在心上。讶然之后面上绯红,最终还是绷了脸嗔道,“这和治国之道有什么关系?” 羊舜华握紧了剑柄使力便抽,不想竟然被黑獭按住。他没说话,只是目中微笑。 侯景在窗内看得有趣,也忍不住暗笑。 “当然有关系。若行王道便是要依门阀之制,行媒娉之礼,最终娶公主入门。若行霸道,”高澄忽然一把将萧琼琚扯入怀中,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俯身低头相吻。 羊舜华再也等不了了,唰地一声抽出剑,怒叱道,“娄子惠你放了公主。” 黑獭不等她逼近高澄已经抽剑相挑,力道并不重。没想到羊舜华一剑便将他的剑挑飞了。然后举剑直迫高澄而去。高澄充耳不闻,依然抱着萧琼琚目中无别人。黑獭徒手夺剑,羊舜华被他缠不过只好先放弃高澄,反身来攻。 高澄终于抬起头,只是还俯身看着萧琼琚。萧琼琚脸上红得厉害,身体颤抖无力,怒视高澄。 “这是什么霸道……”萧琼琚大力挣扎,大怒。 “这就是霸道,事不同理同。只要我愿意继续,公主今日便是我妻子。”高澄的任性一展无余,他收了笑,“礼仪王道,以仁德使人来归,决定于否在别人手里。霸道威服以我为尊,决定于否在我之手。就算是霸道,公主已成我妻子,与王道之结果有何不同?一样要尊我、从我。既为我妇,何须别人来教公主守为妇之礼?我自然以己之好恶束之于公主,便是以我为法,公主若不听从……”他目中寒光清冷,威势尽显,霸气道,“休怪我惩之、戒之。”说着更是箍紧了萧琼琚不许她动一动。 萧琼琚完全受制。自幼时读书便是第15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仁德礼仪,全然不知霸道竟是如此。而此刻方觉得所谓礼、德,在不讲此语的人面前如此无力,无用。 “公主若此时能以王道、仁德使子惠臣服,我必信之,用之。”高澄目中灼灼看着她,慢慢放松,只圈着她的腰以支撑她的身体。 只有完全旁观在侧的崔季舒看世子如此演示王道与霸道心中惊叹折服。 青龙阁内窗边的侯景关上窗,唤了家奴上来。 羊舜华心急如焚,剑剑凶狠。黑獭已疲于应付,他完全想不到此女郎竟然剑术高明至此。疲于应对间,却忽然听“噗”的一声钝响,剑已刺入黑獭左肩。羊舜华其实本无意伤他,只是急于抽身,这时住手一瞧,黑獭肩上白衣破处已经有鲜血渗出。微蹙眉道,“你何必如此?” 黑獭忍了痛,目中又漫上浅笑,“你又何必如此?” 萧琼琚不再挣脱,抬头看着高澄,目中满是泪,“若是我心甘情愿,便一生相守。如不是我心所愿,既便相合,也是神思不属。结果真的相同吗?王道德服难相离弃,霸道威服终是一时。霸道趋之以利,日后必定人人见利忘义,国家岂能承平日久?” “你是我妻子我便以妻待之,倾心许之,你难道只记我一时之霸道无礼,不肯鉴以我心?岂不知霸道趋之以利也一样可以惠之于民,物阜民丰时自然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无须在此纠结。你又何必如此黑白分明?”高澄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又轻又缓地将萧琼琚面上泪拭去。 稍远处的羊舜华看着这一幕,没有再持剑上前。她转过脸来看向别处。 黑獭在她背后看着她背影,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自己,回头见一黑衣人。这人低语道,“宇文将军,濮阳郡公侯景请将军一见。” 黑獭心中一惊,没说话。看了看高澄和萧琼琚,还有只专注于他二人身上的崔季舒和羊舜华,谁也没有注意他。抚了抚伤处,转身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章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章: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上) 那黑衣人将黑獭带至青龙阁内,只说侯公在楼上静候将军。此外一句不肯多说便出门去将门关上。 黑獭细看时,阁内寂静无人,陈设古朴不事奢华,只在当地铜鼎内燃起几丝细腻的白烟,同时清香沁人心脾。这香味初闻似高远,再闻渐深郁而独到,最后竟然有些邪佞。 木制楼梯隐于纱缦后。黑獭不再犹豫,登梯上楼。转从抱柱间穿帘帐而入便是一间精致客房,陈设极简,但布局意味深长,令人在方寸之间生丘壑之感。果见一面色黧黑的髡男子正静立而待。只觉得此人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关西行台左丞、府司马宇文泰拜见郡公。”宇文泰爽利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他知道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宇文将军伤处要紧否?”侯景笑迎上前。 宇文泰,字黑獭,先祖匈奴人也。六镇四起时也是高欢、侯景两人遁机而上时。乱世之中遵从霸道,以武力胜者才有人依附,只是此种归附只是势力弱小者的趋从,必不长久。长居上者必被人讨伐,更胜者取而代之。然而最终所胜者还是高欢、侯景等观风鉴势之辈,终因势力渐长,坐拥良机而成就了自己。 宇文泰彼时也同样起于六镇之微末,几番易势,最终归于尔朱氏部将贺拔岳。侯景坐拥定州,高欢进取洛阳,而贺拔岳平定关中自成一势。行台左丞、府司马宇文泰便是岳之得力部将。 只是六镇时侯景已名噪一时,更因最终平定葛荣而因功封赏定州刺史。如今更是爵位郡公,位极人臣。宇文泰年纪尚轻,起于微末,现今只是个关西行台左丞、府司马,彼此年纪所差及身份之别都使侯景的这份关心显得不合时宜。更何况侯景为人早在六镇时宇文泰已经心中明明白白。 “宇文将军不是无力还手,只是不想还手罢了。”侯景笑道。“没想到,你我大魏同朝之臣,今日竟在南梁之都相遇。宇文将军也算故人,幸甚幸甚。”侯景收了笑,一边踱到榻边坐了,示意宇文泰坐下,一边似无意道,“大丞相嘱托我到建康寻回世子,并护送回都,数日无果,今日在此寻得。不知道宇文将军来建康意欲何为?可是关西大行台贺拔将军的意思?”侯景话里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公说奉大丞相之命寻回世子,今日在此寻得,不知世子是哪位?可是那位娄子惠公子?”宇文泰避开问题,半真半假似糊涂又清楚地询问侯景。 “正是,正是。”侯景也并不急。 “难怪,难怪,一望便知不凡。”宇文泰笑道,“我到建康并不是奉了大行台贺拔将军之命。关西安定,大行台太平无事,闲极以我无妻为念。濮阳公见笑,我深慕儒门之风,建康乃诗礼繁盛之地,大行台准我游历建康择一中意女子为新妇。见笑,见笑。”宇文泰微笑,暗中隐下了贺拔岳意欲西图北进且忧南方趁隙而入,命他赴建康探听南朝消息的事。 “宇文将军大丈夫,何患无妻?”侯景明知道宇文泰的话是完全胡扯,也无可奈何,只能也跟着胡扯。既便在高欢面前也没有这种被人治得无可奈何的时候。“不过,宇文将军中意的女子乃梁将羊侃之女,似乎将门之风倒与将军更相得益彰。若论儒风,谈不上。”侯景像是很认真地在为宇文泰婚事操心,宛转叹息。 “哦,梁甫羊侃之女,”宇文泰回想刚才情景,心里一动,一瞬立刻回过神来,笑道,“梁甫……近圣人故里,必有濡染。一见倾心,无奈,无奈,又让濮阳公见笑……”宇文泰倒是反应极快,信口调笑。“儒者未必腐儒迂生之痴于文字。此女郎不多言语,为口之德;侍萧氏公主尽心尽力甚是忠义,若得此女为新妇,安于为妇之道,必福佑无尽。大行台贺拔将军教诲,君之为君,臣之为臣,各安其位,国家始得安定。夫妇之道亦是如此也。” 侯景静听半晌,若有所思道,“想不到贺拔将军今日也不似往日了。大丞相倒对他多有惦记。” 宇文泰听侯景提起高欢,暗想高欢与贺拔岳、侯景三人均是起势于六镇时,如今高欢与贺拔岳并立,以景之心依附高欢想必不长久。高欢惦记贺拔岳不论真假,出于景之口,也许是忌惮,也许是有意无意挑起两人之间矛盾。不管怎么说,此时只可示弱。便笑道:“贺拔将军也极为惦念大丞相与天子,无日不思为社稷尽忠。” 侯景笑道:“大丞相甚好,天子亦好。既然贺拔将军如此惦念都中,宇文将军何妨随我一同护送世子还归洛阳,拜谒天子,岂不替是正可替贺拔将军尽心?” 宇文泰暗中一喜。这倒是个好机会。都中情况不明,又不好突兀前去朝晋天子。有此一前缘,大丞相必不见疑,正好借机探明大丞相及朝内之事。于是欣然应道,“郡公有命,不敢不从。” 天黑透了,江南深秋时况味愈加悲凉。冷风拂面时,不似洛阳风如刀锋割面,只是那种温柔的冰冷被感知的时候已经森森然浸入骨髓。 高澄在前,崔季舒在后,两骑缓缓顺着鸡笼山的小山坡一路而上。见到青瓦白墙处,高澄立刻下马,上去便推那两扇关着的木门。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所以并不十分用力。但是门居然没被推开。高澄有些疑惑,又用力推了推,还是没推开,显然已经是从里面锁上了。 高澄退后几步,抬头睢了瞧这丈许高的院墙,头也不回地喝道,“过来。”显然是在叫崔季舒。一边说话一边开始解衣,把外面穿的汉装袍服褪掉,又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袴褶。 崔季舒不敢不从,一步一步地向高澄蹭过来,一边蹭一边也开始解衣服,不然他知道公子也会让他这么做,还不如自己主动点。幸好他聪明,也学会了在里面穿上了袴褶。他看一眼高澄双手掐着腰观察院墙的背影,又低头小声自语,“世子你每次都如此,拿我当梯子使。” “不愿意就不当嘛。” 崔季舒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就好像有人趴在他耳朵边说话一样。是一个满是笑意的可爱的声音,让人觉得像是个老顽童。可崔季舒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一哆嗦,喝问道,“谁?!”可是回头一看,没人。再转着圈四顾环望,还是没有人。 崔季舒的声音惊动了高澄。高澄也转过身来,皱着眉怒道,“喊什么?让你快过来。”高澄对崔季舒从来没有客气过。 “竖子,人家不愿意给你当梯子。” 又是那个老顽童的声音,这次高澄和崔季舒都听见了。两个人都遁声找寻,还是一个人影也没有。高澄忽然停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怒视着崔季舒。 崔季舒也感觉到了高澄的怒意,吓得立刻连连摆手,“世子,我没有,我没有说,我愿意,我愿意。” “来吧,要什么梯子?我带你上去。” 高澄和崔季舒快抓狂了。可是这句话还未落地,崔季舒只觉得眼前有个白影飞一般地闪过。高澄便觉得身子一轻,已经如腾云驾雾般飞起来了,转眼只见那围墙边的几株古松的树梢都在自己脚下。再一瞬,看到远处似悬空中的零星的亮光他也要用俯视的角度去看,那是同泰寺的佛塔,也是全寺最高的地方。整个同泰寺都在他脚下了。一忽儿又觉得真的在云里,被托着飘飘忽忽地下落,然后稳稳地坐在了一个地方。 “世子!世子!”是崔季舒的大喊声。 高澄顺着声音一瞧,崔季舒在下面,原来他正坐在同泰寺的院墙上。 “如何?上来了吧?” 高澄忽然现就像神仙术一般,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胖胖的老人已经同他一起坐在墙头,就在他身边,并且他还用一只手臂搂着高澄的肩膀。高澄侧头细看,这老人面目团团,笑意盈盈,头上短短的卷,身上旧布衣,芒鞋。只是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你是谁?”高澄太好奇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章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章: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下) 围墙下的崔季舒扶着墙往上攀,肯定上不来。急得蹦高,四下里团团转,想找什么东西可以借力。 “别找了,什么也没有,等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找你。”老人似得意般向着墙下的崔季舒大笑。然后收了笑一脸严肃地看了看高澄,“你是谁?”只是那严肃像是装出来的,故意绷着脸一副让人觉得很好笑又很可爱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管本公子的事?”高澄怒道。 “汝甚貌美,我自然喜欢。爱人者各不相同,众生中每一人都有让人喜欢的理由。”老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高澄有点惊讶了,他专心打量着这个老人,似乎在想什么。 “你不用想了,我知你甚是聪慧。我就是天竺僧达摩,”他向下面指了指同泰寺里面,“他们说的那个。”说着他拉着高澄从墙头一跃而下已经进了同泰寺里面。 “世子!”只听崔季舒在墙外大喊。 达摩如同没听到崔季舒大喊。 “他……”高澄向外面指了指。 “他自有他的去处,你自有你的去处。”达摩拉着高澄便走。 “去哪儿?”高澄一边被拉着走,一边问。 “你不是来见梁国皇帝吗?”达摩停下问道。 “是啊,那你?”高澄看看他。 “我也是。”达摩拉了他转身又走,一边在高澄耳边小声说。 “高僧何须如此?萧衍在此恭候你许久了。”高澄不解地问。 没想到达摩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好玩。” “玩?”高澄又惊讶了。 “无你,无我,无事,无世界,幻中驻世,一切皆如玩乐。”达摩一边笑答,一边又牵着高澄往前去了。“何必当真,何必当真……当下有我,此后无我也……”高澄更听得糊里糊涂不明所以了。 寺外的崔季舒正急得团团转时,忽然听到马蹄阵阵。 一个黑衣人在黑暗中下了马,不急不慌地向崔季舒走来,他看了看四周,问道,“世子呢?” 崔季舒惊道,“长猷将军?你怎么来了?” 高澄凭记忆找到了上次那一处莲池畔的茅殿。闪身于柱后向里面探望,依然殿门大敞,殿门口悬挂亮纱。风将纱帐吹起,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殿内打坐入定的皇帝萧衍,他居然没有换一个住处。高澄回头看看毫不躲闪就站在殿门口的达摩。 “进去,进去。既然有此一会,为何不去?”达摩依然微笑,提步便进了茅殿内,洪声笑道,“老僧与居士本应有此一会。” 高澄也随着达摩进了殿内,只见那达摩右手似在空中轻轻一划,便手持莲花一朵,微笑道,“居士虔心向佛,可悯可悯,佛宝莲花以慰居士向佛之心。”说着便将手中莲花轻轻弹出,正落入梁帝萧衍怀中。 萧衍睁开双目,看了看达摩,又看了看高澄,面色清冷,手中把玩莲花,只把目光放在高澄身上反复来去,淡淡道,“你是北朝人,因何入南朝?南北从来不相和不相往,我向来无意于北,不知北人向南又是何意?难道上次谋刺不成又要明着来杀萧某?”他语中却并无惧意,显然也并不惧怕高澄可能会真的动手杀他,也许萧衍心里从未真的认为高澄曾经谋刺过他。只是一谋面之间他已经知道上次来的就是高澄。 高澄第一次与南朝皇帝如此近处对面相望。早听说过,梁帝萧衍登位数十年,不但好诗词音律,工书善画,更奇在本是骁勇大将,治敌如至臻化境。高澄从达摩身后上前数步,正立于萧衍面前,昂然直视,眼底藏不住的一丝不屑划过,“老朽矣,杀你何用?梁之为梁不因你在于不在。”高澄并不为自己做解释。只是他出语惊人,并不以为梁帝萧衍在便国在,帝不存便国不存。 这是萧衍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话。 “可惜,可惜……”达摩在一边静听,向着高澄微笑道。 萧衍并不认识此老僧。高澄的话似乎也没有激怒他,仍然面无表情,只问道,“老和尚一会儿可悯,一会儿可惜,说的是别人还是自己?有何可悯,有何可惜?” “费心费力费精神,到头全是一场空,事空运空命也空,不如林中无事僧,难道不可悯可惜?”达摩微笑道。 “小子火气颇大,正该修修德行净心礼佛,这佛宝就赠于你了。”萧衍并不理会达摩的话,只是把手中莲花向着高澄弹来。 高澄并无意去接,但是莲花正落入高澄手中。高澄一怔,持莲观望,半晌方淡然道,“甚好,我大魏也一向虔心向佛,于武州神山多凿供养佛陀之石窟寺。于今少室山上乃清净地,密林丛中可建一寺以供此佛宝。不祷前世来生,不求寿祚康宁,只修修清净无为。”高澄说话间竟有些迷离,这话也并不似他往日口吻,只是他心中也顿觉世事仿佛寡然无趣。 “今日来时我是我,明日往时我是谁?此时之我非真我,彼时又知谁是谁?”达摩微笑念道,便转身出去了。 “我无意北犯,北人也不必探我。”萧衍淡淡道,“只愿梁国百姓都一心向佛,不生灾祸。”说罢萧衍闭目又坐禅入定,似乎不再理会高澄。 高澄手持莲花而出,但已不见达摩踪影。 同泰寺内处处佛灯灿然。侍卫军士无几,沙弥各司其事。陈元康与崔季舒步履悄然地四处穿越而过。崔季舒似乎还陷在刚才陈元康说过的话里而心事重重。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道,“长猷将军,那跟踪世子并谋刺世子的黑衣人难道真是侯景派来的?”陈元康没说话,只在暗中留意各处殿内,寻找高澄。 崔季舒终于醒悟过来了,只是咬牙怒道,“侯景先派人来杀世子,又半真半假地来救世子,真是奸诈至极,我必要禀报大丞相。” “叔正且勿多言。”陈元康不得不停下来安抚他。他甚至后悔把侯景暗中的举动告诉了崔季舒,原本指望他日日侍从于高澄左右,只想他有警惕之心,没想到他如此沉不住气。只得又专心劝道,“大丞相不得不倚重侯景,世子的脾气知道了立刻便有大事,你我还是暂不要生事,只多留意便是。” 药师佛塔下,夜里风过时便能听到阵阵细碎又略有伤感的清脆塔铃声。宇文泰伫立塔下举头望着高耸的佛塔出神。似乎是什么牵动了他的伤处,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肩胛处。在黑暗里,他没有了总是胸有成竹的淡然一笑,也没有了追随关西大行台贺拔将军时的雄心壮志。在一瞬间里他似乎迷失了自己。或者他真的不明白了,自己潜入建康究竟是为了什么? “宇文将军也会有儿女柔肠?”侯景慢慢踱步到他身边,也望着药师佛塔淡淡道。 “公到建康就只是为了找世子吗?”宇文泰暗自梳理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也问道。 “当然与宇文将军不同。我有妻有子,也并不慕儒门之风,对江南女子没有兴趣。”他似有调侃。沉默一刻道,“我妻子为我安危,投身于大丞相门中为质,我必不负之。” 宇文泰没想到侯景也有如此情长时,不由转头看了看他。他只是极平缓地道,“濮阳公竟也如此受牵绊?” 听他声冷如铁,侯景忽觉心里一寒,忍不住盯了宇文泰一眼。这个人,他似乎从来没去了解过,认识过。他怎么是他认识的宇文泰?如此陌生,又似乎深不可测。那种不可琢磨甚至连大丞相高欢都不及。侯景心中一瞬便充满了心事,没有再说一句话。 佛塔里,烛火荧荧,充满了温暖的亮光。闭目诵持的萧琼琚将经卷合上时一眼瞥见羊舜华正伏案坐于窗前,一手抚着腮,对着窗户在沉思。而窗户是关着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平时本就沉默少言,但是从未如此心事重重。 萧琼琚站起身来走到羊舜华身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肩上,顽皮笑道,“阿姊在想什么?” 羊舜华回眸一望时,萧琼琚只觉得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如梦如幻,美丽极了。她脸上一下子布满红云,似乎心事被人尽知。其实她根本没听到公主在说什么,只是还沉浸在她中断了的梦境中。 “公主诵经累了吗?”羊舜华没话找话地调整着自己。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阿姊要休息吗?”萧琼琚也不再玩笑。 “我……我出去走走。”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羊舜华只想自己快点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萧琼琚看着她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口,羊舜华忽然停步转身,看着萧琼琚道,“我愿意随侍公主一生一世,不会离开。” 萧琼琚心里一热,只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孤月的冷光照着佛塔峭丽上卷的飞檐。那一弧灵动划破了星光灿灿的夜空。风似清冷,唯有吹在羊舜华仍然烫的脸上却格外觉得舒服。原本热过的心,也慢慢地变冷了。 她的父亲,梁将羊侃,祖上一脉延自东汉,直至曾祖仕于南朝。祖父时身陷北朝为官,却至死思念故国。父亲羊侃终于率众南归。信任、疑惑、亲近、冷漠,既便终是回归南朝,也未必是处处舒心,事事顺意,其中滋味杂陈,不及细说。但皇帝萧衍始终对南归的羊侃信任有加,隆恩高厚,这让羊侃更为自己当初率众南归的一举加深了肯定,以至于心里早就愿:不只一己之身,唯愿倾尽一族所有报效帝室。 羊舜华从小在北朝生长,却是南朝家教。出身将门,又兼以文武。南朝绮丽之风,宫中女眷,官家女子,一大半都以她为异。唯有皇帝萧衍的孙女,如今刚封了太子的萧纲小女儿萧琼琚与她一见如故,视之如阿姊。 想想往事,虽然彼时年纪幼小,但是情景总是历历在目,公主的一番情义终生难忘。羊舜华心里似被冷水泼了一般已经又冷又湿。曾经短的如昙花一现的瞬间激情,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心一下子疲累极了。心里暗自叹息一声,用手轻轻地抚了抚脸颊,触到闭目的眼角,略有湿润。 “真若冷似冰霜,何必在此自泣?”这声音满是磁性,略有沙哑。毫无调笑之意,只觉得温柔细腻得如水一般。 羊舜华不觉有人,惊得立刻睁开眼睛,略有慌乱地细看。黑獭正立于她对面,身着黑衣,在夜幕里非常不显眼。 “冷似冰霜?尊驾说我?”羊舜华反问,并不掩饰。 听她略有伤感却不加掩饰,黑獭心里一沉,竟涌上失落感。她在他面前真实得都不愿意稍稍掩饰自己。他不愿意承认她是真的不在乎他。 “不正是如此?”他慢慢走上几步,距离她很近,不自觉地想去抚伤口,却无意识地抚在了心头处,“伤人无数,何必管别人是否安好。”他面上平静无波,还是那种胸有成竹的微笑,似乎对什么都那么自信,那么不意外,那么不在乎。 羊舜华略退一步,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本事她很清楚,只身入同泰寺毫不费力,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来做什么。 隐身于黑暗里的侯景也关注着这一幕。在他面前变幻莫测又那么面热心冷的宇文泰竟然还有这么真心的一面。看他如此纠结和不能自矣,侯景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宇文泰其人,要治服他,也并不难。 羊舜华一怔,转瞬才想起来,她曾经用剑伤过他。“你若不安好,怎么会在此?” 黑獭忽然觉得伤口作起来,又疼又痒,原来她竟然将这事忘了。是啊,他若不安好,怎么会站在这里?这说出来的话确实是实话,可是又那么冷静理智得近乎无情。不知怎么,忽然怒气骤然而生,似乎连他自己都要控制不住了。他还从未曾如此失态过。不再会思考,只一心执拗,这并不是他自己。 “白刃鲜血在前,是你伤的,可也不能你说弃便弃。已经忘了,是吗?还是你只一心想着那个娄子惠,因此而目中无人?”黑獭不由她退后,大步逼近,伸手便大力一拉羊舜华。羊舜华毫无防备地冲撞入怀。被黑獭双臂紧锁,一点也动弹不得。原来他不是真的应付不了她,只是他心中不肯,时时制约,因此才被她所伤。 暗处的侯景见宇文泰这么轻易就怒火中烧,还妒忌实足,此刻的他根本毫无城府可言,简直与他本人判若两人,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更让他兴奋的是他似乎抓住了他的最弱点。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无中生有……”羊舜华气急败坏,有点语无伦次,这更挑起了黑獭的怒气,他蛮力实足地只用双臂和双手便有效制止了她的挣扎。他是鲜卑男子,怎么会制服不了一个女子。 “娄子惠之霸道无非以力威服,我之霸道不屑以蛮力服之。我只等一霸天下时,你同样心悦诚服来归。”黑獭目中怒火似雄雄烈焰。 羊舜华从未见过这样心高气傲的男子,他的霸气威仪甚至更甚于她见过的梁帝萧衍及太子萧纲。家国天下似乎已在他手中掌握。黑獭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他的霸道真的不是高澄的霸道,他也不屑于此。 “谁的霸道,谁的天下,都与我无关。”羊舜华强忍下心里阵阵涌上来的念头,“羊氏以身报家国社稷,以此生报公主深情厚义。你不必如此待我,”她停了停,“我誓与公主相伴,永不分离。” “此时多说无益,”黑獭见她如此执着、决绝,心里愈加喜欢。不及细想,只是极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背,放手道,“我只要你多等一时。”他在黑暗里静静地看了看她,便转身离去了。 陈元康和崔季舒一边在黑夜里穿行于同泰寺中,一边闪避皇帝侍从及寺内沙弥。两人几乎已经把寺里找遍了,还是没找到世子高澄。陈元康看到前面的佛塔,暗想:如果世子不在这里,时间又过了这么久,也许便已经不在寺内。他打算找过佛塔周围便回到寺外去看看世子的马还在不在。如果马不在了,便回船上去找。如果马还在,再重新入寺寻找。 陈元康心里计划明白,表面上平静,一路也无话。崔季舒却急得直出汗,一边跟着陈元康急趋向前,一边忍不住皱着眉头,心里暗暗道,“世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正低头暗想,一边跟着急走,忽然被陈元康手臂拦住了。抬头脱口道,“长猷将军,何事?”陈元康用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暗处,然后伸手指了指佛塔下一侧树丛中。 崔季舒仔细一瞧,居然是侯景,他浑身冷汗都出来了。而且不只侯景,旁边还有一人。再认了认,就是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黑獭。这人既救过世子,可又不知道他居心何在,总觉得心机颇深。可是黑獭为什么会和侯景在一起?侯景似乎向远处指着在向黑獭说什么。崔季舒顺着侯景指的方向一瞧,更惊得打颤。 宇文泰向着侯景指的方向一瞧,高澄居然正旁若无人地向佛塔下走来。他穿着极普通可是在他身上却帅气至极的袴褶。束,一张面孔完全一览无余。宇文泰此时再见高澄真是说不出来心里什么味道。他只承认一点,高澄真是个美丽至极的男子,至于其它他并未放在心上。 高澄自己也是信步而来。他知道崔季舒必定在寺内寻他,所以他也一半在寻找崔季舒。可是找了半天也不见踪影,就寻到这药师佛塔下来了。 崔季舒正想出去,陈元康却一把拉住了他。 羊舜华俯身于树干。高澄立于她身后不远处,只觉得她似乎在微微颤抖。在他眼里,她冷若冰霜,似乎无心无情,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这时羊舜华凭直觉感到身后有异,立刻回身来看,居然看到高澄正立于不远处。 “你……”她控制不住地走上两步,又停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又喜又悲。甚至一刹那有抑制不住的冲动。但最后又都归于平静。 “究竟何事让你伤心至此?”高澄慢慢走上来,贴近她身边。 看到羊舜华泪眼朦胧地一直看着高澄走近,丝毫不躲闪,暗处的宇文泰心中又痛又痒。侯景只见他微蹙着眉却一动不动,也暗暗佩服他定力过人。 陈元康不敢放松,严密监视着不远处的侯景和黑獭。崔季舒却忍不住一笑叹道,“世子生就的风流秉性……唉……” 高澄想也没想便抬手轻轻为羊舜华拭泪。羊舜华一动不动任由他所为,只是她死命地压制着自己,慢慢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高澄,她真的很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濮阳公,我先行一步。”树丛中的宇文泰立刻转身便离开了。 侯景却仍然未动。他对这个世子的事情越来越有兴趣。 陈元康对高澄的那点喜好虽然心里明镜一般,但并不感兴趣,他的注意力和警惕性显然都在侯景和黑獭身上。忽然见黑獭离开了,不知是何道理。而侯景似乎饶有兴致还在暗处观察高澄,这让陈元康心里更疑惑,他暗自又提高了警惕。 只有崔季舒,似乎心肺全无乐不可支地看着高澄的一举一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高澄一边拭掉了羊舜华脸上的泪,一边看着她双目交睫在月光下安静美丽的样子与初见时冷艳狠辣完全不同。呼吸渐重,心跳渐快,手也不由得抚摸着羊舜华的面颊不愿离去。手臂忽然滑至她身后拢住了她的背。 羊舜华意外地感觉到唇上的温热。高澄已经将她裹在怀里。羊舜华伸手推拒,抵着高澄的胸,但是浑然无力。 “不……不要……”羊舜华一边挣脱一边似自语。 “为什么?”高澄不肯放开她。心里却将她与元明月、郑大车比较着。 元明月一份痴心,本是软弱极了的女子却勇气实足,让他觉得可怜可悯。郑大车冶艳至极,放浪形骸,一心只求自己欢娱,也让他得到无限满足。羊舜华与她们不同,她可以对他狠,也可以对他痴,但她并不放任这些情绪自由地宣泄,她控制力极强,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压抑自己呢? 羊舜华心里却明白极了。她不能要,要不起的理由太多了,他们之间的介蒂也太多了。无论家、国,无论敌、友,在她看来,他们之间的障碍多得不可逾越。以至于非要让她绝了这份心思。 “我此生只侍从于公主一人,不做它想。”羊舜华轻轻挣脱出高澄的怀里,把脸别过一边,却难于掩饰眼睛里的无限悲凉。 高澄就势放开她,极静地听她说这话。他却并不当真,忽然调侃般一笑,“公主已经是我妻子,你侍从于她便是侍从于我。”他又走上一步,几乎贴上刚刚闪避开的羊舜华的身子,半真半假地低语道,“连你也是我的人……”他低头看着羊舜华,羊舜华心里波澜起伏,却只是半低着头,侧了身。 “阿姊……” 羊舜华忽听身后传来公主娇憨稚气的声音,忙回身一瞧。 萧琼琚正从佛塔里出来,刚刚打开门,立于门口处,目中扫视,黑暗里她并没有看到外面有人。羊舜华想着,定是因为她出来得久了,公主担心,因而未眠,所以才出来找寻她。 羊舜华此时心绪起伏,实在无法平静下来,没有办法去面对公主。她更无法面对的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亲眼看到高澄和萧琼琚在一起。于是低语道,“我此时不宜见公主,你……”她忽然似丢掉了一切般直视高澄,目中冷光四射,“你不许负了她。”说罢便隐去了。 高澄见她又复如初见时冷艳狠辣的样子,此时才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觉讶然,却不便解释,只任由她离去。 萧琼琚见外面夜色正好,一时又无睡意,眼见得又没有寻来羊舜华,更不愿意一个人回去,便向佛塔下面走来。 因为侯景静立于树丛中没有异动,陈元康也放心些,只是去了一个羊舜华又来了一个萧琼琚,陈元康也忍不住一叹道,“唉……世子命中便是如此……” 崔季舒笑道,“世子神仙般的人物,没有人不爱的。” “你怎么在这儿?”萧琼琚忽然一眼扫到高澄竟在佛塔下,立刻停步质问,一副孤高冷傲的样子。想想那一日在都亭驿高澄的无礼,她满面都是怒意。 “自然是来找你。”高澄也绷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立于当地打量她。 “找我做什么?”萧琼琚不解。 “你说呢?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这还要问为什么?”高澄的语气不容置疑,似乎这便已成既定事实。他拿出丈夫的款儿来,一副威仪棣棣的样子,蹙眉看着萧琼琚,似乎是她做了什么妻子不该做的事。 “我……我只是出来看看,阿姊长久没回来……”萧琼琚低头弄裙带,不敢看高澄,似乎真是自己理亏。她毕竟年纪幼小又不谙世事。 “你在这同泰寺里做什么?”高澄又问。 “明日达摩高僧降临同泰寺讲经说法,我今日在此诵经静候。”萧琼琚乖乖回答了高澄的问题。 想必第二日便是大****,这对于南朝来说也是大事。上好佛法,下也从之。达摩高僧降临,既是国事,也重于一般国事。可谓重中之重的大事。高澄一边想着,一边心里计划。 “有意思。”暗处的侯景也听到看到这一切。 只有陈元康和崔季舒半无耐地看着世子高澄。“世子又娶新妇,大丞相府新增一位少夫人,还是南朝公主。”崔季舒低声笑语。 “世子自有主意,你何必在此自说自话?”少言少语的陈元康倒没有崔季舒那么当真。 “既然我为夫,你为妻,便当以我为尊,”高澄一边踱步心中想着自己的大事,一边信口向萧琼琚吩咐道,“夜深了,你去休息吧,有事我自然会再找你。”说罢也不管萧琼琚便自顾自地去了。 这下陈元康和崔季舒才算舒了口气。 萧琼琚直看着高澄背影不见才回佛塔里去。 侯景却仍然在树下沉思。 穿过几重院落,远远就看到灯火通明的茅殿里仍然还在打坐入定的萧衍。他双目闭合,盘膝坐于蒲团上,似乎对殿外的事毫不关心,也根本不知情。 宇文泰隐身于殿外的立柱后面看着殿内的萧衍。此前他并不曾见过萧衍,也听说过此人好佛,现今梁国境内已经是佛陀世界。又听说梁帝数次舍身入寺,如果不是臣子为其赎身便已经真的剃度出家为僧了。 可是此刻宇文泰站在这里极敏锐地查觉到有一丝隐藏很深的杀机。既便在暗处窥探,也觉得打坐中的萧衍那么不真实。 “机会难得,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相见?”不知何时,侯景已经潜行而至。 “濮阳郡公似乎更急于见一见梁国皇帝吧?”宇文泰仍然注视着萧衍,并未回头看侯景一眼。 “尊驾乃贵客降临,因何止步不入?”就在侯景和宇文泰刚刚低语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沉稳、清冷的声音。 二人再看里面,萧衍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仍然安坐于蒲团之上。 宇文泰和侯景都是各自有主意的人,两人同时沉思一瞬,谁都没有看对方一眼,便又同时做出了决定,一起提步向殿内走去。 进殿来,宇文泰在前,侯景在后。先是侯景行了晋见之礼,宇文泰只是稍稍常礼。萧衍注目他二人,叹道,“梁国海内升平,我也向佛多年,不知因何近来北朝大魏频频相扰?” 听他的语气似乎非常知足于眼下南梁的情景,无忧于守土之则,因此安于佛国世界。宇文泰心里半信半疑,可又不见分毫可疑之处。便道:“陛下醉心佛道自是安静,梁国安于守己,岂知我大魏也同样心思否?若大魏南侵,陛下当何以自处?”说罢一双眼睛盯紧了萧衍。 萧衍看似静坐而无异,面上眉棱却不易察觉地一跳,眼底杀机顿现,只是刹那而过又恢复平静,淡淡道,“人间事,事事空,更何况是没有结果的如果。将军把军国大事信口拈来,恐怕也只是说说而已吧?” 如无北上之心哪里来的忧惧北朝南侵之意?宇文泰听他含糊以谒语带过,心里了然。但听他最后似有嘲讽之意,笑他只能口里说说而没有权力做这样大的变动指挥,心里便有怒意。不过怒意瞬间平息,只是微笑不答。 侯景却笑道,“南来北往也是好事,陛下也不必过分在意宇文将军的话。陛下安于佛道更是好事,我也想有机会请赐教。宇文将军南来也确实无别意,只是想求娶一位南朝淑女为新妇。”侯景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殿内,信口笑道,“南朝女子温良淑惠,听闻王、谢等大族更是通晓诗书礼仪,不知我等可求娶否?”说着大笑起来。 侯景的大笑声在茅殿内显得过分放肆,又因无人回应而显得冷场。侯景停了笑,不自觉地皱了眉。 宇文泰事不关己一副含笑旁观的态度。 梁帝萧衍待侯景笑罢了才面无表情地道,“王、谢大族,汝等高攀不起。” 侯景似乎一下子被噎在那里,顿时面呈酱色,极怒又极尴尬,只是又不便作。 此时唯显出宇文泰雅量。 然而不一刻侯景便恢复如常,似乎已经忘了这事,只笑道,“陛下明日****要紧,我只说笑而已。我等在此久扰不便,日后自然还有见面时。”他最后吐字颇重。 梁帝萧衍没再多说什么,又重新闭目打坐。明日****是极要紧的事,万不可有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章 :万佛朝宗同泰寺(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章:万佛朝宗同泰寺(上) 供奉三世佛的大雄宝殿处寂静无声,只有值日的小沙弥点灯烛、供香油。 同泰寺依鸡笼山而建,最高处便是药师佛塔,佛塔处可俯瞰更远些的黑龙潭。寺内极成规模,院落重重,可容纳僧众无数。而今日寺内处处安静如常,僧人等各行其事。唯一不同的是药师佛塔下一个游廊连缀的廊院。 这院落里的人既可以说是居士信徒,也可以说俗世身份并不俗。但是既然相聚在此,便是都得了梁帝萧衍的默许。也许互不相识,若论起来,也相当地奇怪。 建康的初冬日倒并不十分地阴冷,尤其这一日,暖阳和煦,没有一点风,直照得人舒服极了,甚至懒洋洋的。天空蔚蓝,一丝云彩也没有,显得那么透亮。这半含蓄半明白的丽日下的江南冬日与洛阳之冬日的北风刚劲、凛冽差别极大。 当高澄随着高僧达摩身后步入廊院的时候就极有闲情逸致地现了建康和洛阳冬日的不同。 梁帝萧衍仍然束,穿着一件不束带,不僧不俗的黄色褒衣。他端坐在北面屋外廊内看着达摩师与束汉装的高澄远远地缓缓而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是什么。在萧衍座旁,一个少年立于他侧后身。少年与高澄年纪相仿佛,生得极为英武,双目炯炯,身着汉装又端庄儒雅,很是宏量有度的样子。看行止,梁帝萧衍与少年很亲近相熟。少年面目稍含笑打量着由远而渐近的一僧一俗。 “阿华,汝看这高僧达摩是何人?”萧衍不经心地半侧了头问身后侧的少年。 “陛下,既云高僧,自然是僧人。”少年朗朗答道。 若论起来,这少年出身并不高。他名字叫陈蒨,而梁帝萧衍称呼的是他的表字,子华。陈蒨之父,只是萧衍之侄新喻侯萧映下属之一太守,名唤陈霸先。陈霸先出身极寒微,因为得了萧映的赏识而得以擢拔。偶然随萧映晋见时,其子陈蒨因为投缘于梁帝萧衍而极受喜爱。陈霸先也因同尊佛道而得萧衍青眼有加。因此陈霸先有机会经常携子奉诏入宫。遇此佛法宣扬之盛会,自然也得了恩旨。 立于萧衍身后的五人情景各异。 高澄目力极好,远远看到梁帝萧衍身后走上来一人,看起来总感觉曾经谋面。 西侧廊外侯景与宇文泰掩身树丛后,都以极为关注的目光追随着达摩身后走进来的高澄。 “濮阳郡公真是交游广阔。虽说这位临贺郡王曾经臣服于魏,究竟与公也并不相熟,不知公何以与他相结识?”宇文泰一边说一边又看了一眼萧衍身边那人。若无此人暗中安排,他与侯景此时尚不能入同泰寺。 这人年纪而立,穿着极华美,和同泰寺中这廊院及眼下情景相比,似乎有些过于显眼。他生得长壮挺拔,再走近些便看到姿容甚美,只是行为举止有些轻佻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愤之意,像是要挑衅一般。再看他如此拿大似乎有意要显出自己身份的不同,而以萧衍之心思细腻,缜密,竟容自己旁若无人般宽纵此人,便知其确实身份很贵重。 这位临贺郡王名叫萧正德,算起来倒应该是萧衍的长子,只是原是叔侄而过继给萧衍。当时萧衍无子,也未自立为帝。反在过继了萧正德后终于得了帝位,又连得八个亲子。而死了的昭明太子萧统正是萧衍嫡亲的长子。萧正德虽未再次回归本宗,但是却永远得不到在他心中认为应该属于自己的继承帝位的权利。 “我的底细宇文将军熟识,也不怕笑话。镇兵不知何谓王道、霸道,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实话。”侯景仍然盯着高澄同时回答了宇文泰的问题。 宇文泰心思转得飞快,只是没有再回答侯景。 高僧达摩笑面团团,仍然旧衣芒鞋稳步上前。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位高僧大德如此拙朴,如此谦和随意。看似凡俗,却能从万人丛中一眼被吸引,还让人过目不忘,绝不只是面貌姿仪而已。 当他走近些,梁帝萧衍忽然认出了他,就是昨晚见到的那位僧人,而北朝魏国的大丞相高欢之渤海王世子高澄竟然侍从于他身后,居然像是继承衣钵的样子,更让萧衍心里惊异。 陈蒨极敏感地感觉到了皇帝似乎很震动,潜意识里挺直了身子,似乎增加了注意力。而他的父亲,萧衍身后的小小太守陈霸先也最先留意到了这一点。陈霸先的心思原本就不在什么高僧身上,只专注于萧衍。 “什么高僧?不过如此。”萧正德低声向着梁帝萧衍愤愤道。 高澄忽然想起了萧正德,心里一惊。怎么会忘了这个人呢?也难怪,萧正德叛梁入魏时他年纪尚小,所以刚才初见一时没记起来。此时方担心,不知道萧正德有没有认出来自己。只是他不慌乱,反倒更加稳重、妥贴地随着达摩稳步上前。 “无理。”萧衍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在这儿大放厥词,就是那个总让他头痛又总让他护短的“大儿子”萧正德。听这缓慢而有意拖长的语调,显然他虽是在告诫却语气温和,不带一点斥责。 “兄长不必过激,依我看这达摩高僧虽其貌不扬,倒是有些佛气。”仍然立于梁帝萧衍身后中规中矩的太子萧纲倒真是一位心地纯和的佛弟子。 暗处的侯景和宇文泰同时下意识地注意到了萧纲这个人。太子萧纲是公主萧琼琚的父亲,看上去似乎年纪并不很大。 “宇文将军,听说太子和梁帝一样雅好做诗习乐,更甚于其父。”侯景忍不住向宇文泰低语,眼睛却死盯着萧纲。 “濮阳郡公知道的还真多。”宇文泰忽然从萧纲身上收回目光,让人分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侯景一眼。 “见笑,见笑……”侯景浑然不知地应付着宇文泰。 “太子!”萧正德忽然将长调拉高了声音,转向萧纲,其形貌夸张,并从梁帝萧衍的身后向着萧纲身边挪了几步。“三弟,你是慈心向佛,一向仁柔,这里面的事你也未必都清楚。” 萧纲只是含笑不语。 萧衍也似乎没听见一般。 最边上而立的陈霸先和他一侧的大将军王僧辩还罢了,只有太子萧纲和王僧辩之间的都官尚书羊侃忍不得沉声粗气地道,“太子不知,难道临贺王尽知?”羊侃说话时却一直挺立不动,甚至没有看萧正德一眼,一直盯着已走到近前的达摩和高澄。 羊侃虬髯,形貌甚是严峻,一双眼睛既大又目光炯炯,颇有震慑之力。 “羊尚书,你……”萧正德对他稍微客气,不敢任性,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但是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侯景却在暗中叹道,“此真将军也。”没听到宇文泰回答,不经意转头一看,宇文泰却蹙着眉若有所思。侯景心中猛醒,回味过来羊侃便是羊舜华的父亲,忍不住一笑,“宇文将军……”他本想调侃,但宇文泰目中寒气森森,不知为什么这人总让他觉得心中恐惧。哪怕只是那么一丝,又藏的很深,还是无法忽视。 高澄也在萧正德如此不安份的表现里弄清楚了哪个是太子萧纲,哪个是都官尚书羊侃。他心里看着这两个人的形貌,又对比萧琼琚和羊舜华,只觉得格外有趣。 东侧廊下掩身而立的崔季舒对自己郎主高澄的心思一清二楚。他实在忍不住掩口而笑,不自觉地低声自语,“世子啊世子,看你今日怎么过得去?” “崔季舒!”陈元康实在忍不住一声低喝,制止了已经要形态无状的崔季舒。陈元康心思缜密,此刻非常专注于廊院内的多个重要人物,实在无法再分神,但又根本控制不住崔季舒如此失态。他们两个人无人内应,崔季舒是在陈元康的带领下非常小心地躲避过了侍卫军士、和尚们及其他各样人等才好不容易潜行到廊院处。陈元康只怕情势对高澄有所不利,其实此时他已是万分紧张。 高僧达摩笑面盈盈地行至梁帝萧衍面前道,“居士可安好?” 高澄侍立于后也行了合十礼。 萧衍也已经面色从容,起身也行了合十礼,笑道,“祖师自远道归梁国,此间佛陀世界真正祖师归所。有祖师在此主持,梁国必当平定安宁。” 此时此刻,不管是真正在北廊下而立的还是在两边侧廊隐身的,几乎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远道而来的达摩高僧身上。甚至是北廊内屋舍里一直未出来的公主萧琼琚和羊舜华两人。只是此时两人心思相同却形之各异。羊舜华面上照旧冷若冰霜,手里紧紧握着她的剑,因为过于用力那只手已经失了血色。小公主萧琼琚则毫不掩饰、全然忘我地从稍稍支开的窗隙处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高澄。 “此间世界乃居士之佛国也,非我之佛陀世界。而况你我都不能长久驻世,今日之离散,异日之离散,总是有离有散,又何来的真正归所?”达摩仍旧笑面团团,如同笑语竟不像是说真的,似乎完全与己无关。 高澄听了这话却怔怔的。 屋内的萧琼琚看他怔怔的,不由自语道,“他这是因何?”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章 :万佛朝宗同泰寺(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章:万佛朝宗同泰寺(下) 只是羊舜华不及答她,蹙着眉看着外面廓下背对着她的那些南朝廷臣,也包括她的父亲。 萧衍面色不悦。但这一丝浅浅的不悦仅一带而过便泯然不见。他忽然回身扫了一眼身后的临贺王萧正德,太子萧纲,羊侃、王僧辩、陈霸先等人笑道,“孤是梁国皇帝,还有太子、宗室、百官,都是虔心律己的佛弟子。尔等都来说说,难道除了这同泰寺还有别处所在更适于汝?”说着,萧衍了看高澄,目中冷气逼人。 “祖师是高僧,高僧也是僧人,”陈蒨听梁帝萧衍称达摩为祖师便明白了皇帝的意途,是希望达摩永镇同泰寺为开山之鼻祖,因此侃侃道,“僧人渡众生从来讲求有缘,祖师难道不是如此?既已至我梁国,与陛下在同泰寺讲经说法,便是随缘而来,随缘而为,祖师还要捡选乎?”陈蒨言之凿凿,面上微笑,但不知不觉中有了杀气。 “住口!”其父陈霸先深知这其中的厉害,低声喝断儿子。 梁帝萧衍以佛教为国教,自己也一心向佛,数度舍身入寺,自认为释主皇帝,臣民者一心供养。如今若有达摩这般如此高僧驻于同泰寺中为国师,辅助皇帝,生民毕将心向往之。 陈霸先为人极深沉,总是谋定后动,自然不容儿子如此轻纵。 “不必拦他,孤也想以此一问。”萧衍转头看了看陈霸先,一挥手制止了他,又转身看着达摩。 “敢问这同泰寺何来的经可诵?何来的法可传?”达摩微笑道。 “渡众生何须一定僧人?今日座上衣冠无非肉食者,可曾普渡生民?”达摩身后一直沉默而立的高澄忽然侃侃出言。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从容镇定,静观其变。 忽然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不管是廊上、廊下,屋舍里的、屋舍外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高澄身上。有讶然,有欣喜,有震动,有警惕,有爱之痴,有恨之深。 “孺子可教,不如随了老僧出家去吧。”达摩笑道。 这话倒让高澄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崔季舒在暗中急道,“这老僧,信口乱说。” 陈元康若有所思道,“世子日后必成大器。” 西廊下的侯景和宇文泰都没说话,两个人都是心里做文章的人,只是此时心事愈沉重了。 屋内的萧琼琚和羊舜华也没说话,极安静,不约而同地都看着外面的高澄,不肯移了目光。 “这什么人?”萧正德大袖郎当地伸手一指,怒喝道。又目光四处搜 寻,但很快干咳了两声恢复了平静,只是站在皇帝萧衍的身后看着。 萧衍目光阴郁地看着高澄没说话。 倒是达摩祖师微笑而立,静观如无我。 “鲜卑子娄子惠。”高澄朗声回答。 两侧廊下人自不必说,密切关注。倒是萧正德忽然收了神威,有点不自在地侧了头看别处。 “既是鲜卑人,想必便是从北朝魏国来的,你来此何事啊?”出其不意地倒是大将军王僧辩开口质问。 陈霸先不关己事不开口,羊侃则面色复杂,倒是太子萧纲一派平和。 高澄从容淡定地道,“讲经说法、普渡众生也分南北乎?” “既然众生都需渡,又何必舍近求远,从北地来渡我南朝众生。众生皆生民,难道引渡分先后?”王僧辩接着质问。 王僧辩的话就有些语带双关的味道了。不只高澄从北魏入南梁,就是达摩也是天竺僧来东土。 “大将军此言有误,不管是达摩祖师还是鲜卑子娄子惠,既已身在建康,在这同泰寺中就是缘法,不必深究。众生都需渡,但总有初处,不然从何渡起?”一直沉默的陈霸先忽然开了口。 王僧辩此时才回味过来自己出语失误,深悔自己不解帝心。而陈霸先却暗中缓转了他的意思,又回到了梁帝萧衍的心思上。王僧辩暗自看了一眼陈霸先,只见他仍是面无表情,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只是诵经说法,又何论南北?”太子萧纲也开口道。他的声音极温和,好听。 这让高澄忽然想起了萧琼琚。 最紧张的就是深怕高澄有危险的陈元康和崔季舒。还有胸有心思万千的侯景和宇文泰。 “这话说的极是。”高澄又大声从容道,“本是不分南北。座上者乃梁之天子,嗣君和廷臣,都自云学佛,尚以势压人。佛法面前众生皆平等,北朝重佛法便在于此。佛渡有缘人,何谓有缘?先自引渡,佛方能渡之。”高澄忽然停下来,扫视梁帝萧衍及他身后而立者,目中霸气难以掩饰,连梁帝萧衍都心中一震。而后他方道,“据我看,南朝诸君臣当先自渡。”其声如铿锵如金石。 他出人意料地转身向着达摩大礼,道,“北魏崇佛向善,不以此论国政,不以此分生民,无同泰寺之高塔大殿,但多其深山密林,请祖师至魏如何?” “汝是何人?敢出此大言?”萧正德忽然又从梁帝萧衍的身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挥袖指着高澄厉声喝问道。 梁帝萧衍一直沉默不语。但他并不是唯一沉默的人,还有达摩高僧,只是两人完全心思不同。萧衍虽一直没有说话,但实际全副精神都关注于此,只是暗中控制而已。达摩则始终笑意盈盈,完全无涉其中的样子。 屋内窗下的萧琼琚心里跳得厉害,她毕竟生小帝王家。此时方回头看着身后的羊舜华问道,“舜华,娄子惠究竟是何人?” 羊舜华没有回答,她心里思绪纷乱,自然想得要比萧琼琚要深。她家世离乱是几代人共同经历的,到了她自己不会浑然无知。听娄子惠的语气,绝不会只是普通的北朝鲜卑人。他是说话间不自觉带出来的,正说明他身份之不同。想到这儿羊舜华心里的绝望和忧虑就又添了几重。 侯景和宇文泰可以说都是深沉的人,越临大事越冷静而有决断。 而陈元康和崔季舒则不能说是无决断,只是关系太重,所以格外紧张。不只陈元康握紧了剑,连崔季舒也同样握紧了自己佩剑的剑柄。崔季舒,他居然有一把剑,他居然今天记得带上了这一把剑。 达摩向着高澄还礼,笑道,“可爱,可爱,我甚敬之。”从他面上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虽总是笑口常开,但此番笑意完全由内心满漾而出,似是对高澄格外喜欢。 久不开口的梁帝萧衍忽然伸手拉住了已经爆怒的临贺王萧正德,淡淡道,“不得无礼,此乃北朝大魏大丞相高欢之嫡长子,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世子驾临南朝,实我梁国之幸事。” 萧衍话一出口,廊院内顿时安静无声。 西廊下侯景、宇文泰静坐观望,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脑子里都飞快地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而陈元康和崔季舒却如同热血上涌般如同头颅炸开。原来萧衍竟知道了世子的身份。崔季舒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了几步,陈元康一把拉住了他,却顾不上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院子里的高澄,以及同时观察院子里其他人。 真正如同失足落崖的是屋内的萧琼琚。好像身子一下软下来,浑然无力地扶住了窗边的墙壁。原来所谓的娄子惠,竟然是北魏权臣高欢的儿子,他的未来不用说也能看明白。萧琼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所矣了。 而羊舜华却依旧握剑在手,只是反往前走了几步,更贴近门窗,密切关注外面的动向。高澄身份固然她有所不知,也是初次与闻,但她对高澄早就绝了心思,如今只关切他安危,所以也还罢了。只是看公主的神情,心里未免叹息。 不只萧正德惊讶。 太子萧纲,大将军王僧辩,都官尚书羊侃,还有陈霸先父子都极惊讶。 “好,好,甚好啊。”只有达摩祖师不惊不怒笑道。“佛法曰有缘,看来老僧确是与北朝有缘。” 又是一个语出惊人。 “此言有误。祖师,缘也分先后。祖师身已至此,难道不是缘已先至吗?”萧衍一边说一边放开了拉着萧正德的那只手。 “祖师,陛下好言相劝自有道理。不论自渡渡人否,众生平等否,梁国好佛者皆慈心一片,寺院内总是虔心向佛的弟子,总好过北朝寺院内做的尽是弑君的谋逆之事。”陈霸先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阴冷。在人主、嗣君、重臣面前,他的语调竟满是威仪的霸气。而他语调里的这种霸气仿佛与生俱来。 廊院内再次安静下来,似乎都联想得到北魏近几朝来国君、太后等频频被逆臣而弑的往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章 :一苇渡江分南北(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章:一苇渡江分南北(上) 陈霸先出语犀利,高澄却面不变色,应变极快道,“岂不闻,只拜今日佛,只应今日事?若论昨日,座上诸公孰在南,孰在北?又有几人是堂上君臣?以此论之,明日又知如何?抑或南北一统?堂上客几人存几人亡?怎知今日之君明日不亡国?今日之臣明日不夺位?”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到极点,北廊内君臣无人不变色。萧衍原是南齐大将而后谋位自不必说。萧正德以梁宗室之身份也曾投效北魏。羊侃先祖自南而北,而其身又自北而南。王僧辩、陈霸先虽无其事,但也其心难测。只有太子萧纲仍旧面色平和。 高澄这边说得兴起,听他说今日之君明日亡国,今日之臣明日夺位时,侯景立刻向宇文泰低语道:“今日必出大事矣。” 这也是宇文泰心里想的。便道:“濮阳郡公既奉大丞相之命来保护世子,如今意欲如何?” 宇文泰心里已经想过了,如今只有拼命护住了高澄,于己于关西大行台贺拔岳才会都有益无害。 侯景看萧衍面色铁青,那些嗣君、宗室、重臣们又都表情各异便飞快道:“事态紧急,宇文将军在此守护世子,我即刻出去调我的人来。”说罢便潜身出去了。 宇文泰想,此时侯景离开也是好事。高澄若有事,与己无涉,若无事便是自己有功。大丞相高欢交给侯景的重任并不是他的重任。 崔季舒正全副精神关注高澄,忽一眼瞥见对面廊外树丛中一个熟悉的背影闪过,不由惊道,“侯景?他如何在此?” 陈元康是随时拔剑出鞘的样子,同时向崔季舒低声道,“侯景不敢抛下世子,不必担忧。” 高澄从容镇定地看着北廊下的梁国君臣,以及他并不知道的屋内也看着他的萧琼琚和羊舜华。如闲庭信步般走上两步,“再以此论之,思昨日过甚不思今日,恐尚无北魏亦无南梁。哪里来的秦汉三国?还何谈春秋孔孟?便是尧、舜、禹也不能有,且不知是何代何人。” 唯一真正观望的人只有陈霸先与陈蒨父子。 萧正德听着高澄在这儿大放厥词,气得脸上青红不定,挨近梁帝萧衍,“父皇……”他看看高澄“他……他……”又看看萧衍,不知萧衍是什么主意。 “此人必不能留。”萧衍向萧正德低语。“你不是放了两个人进来吗?宇文泰心思深重,那个侯景素有异心……”萧衍看看萧正德没再说下去。 萧正德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已经领悟了萧衍的意思。 “父皇何必如此呢?不过一个北朝世子,年纪尚幼,在此谈论佛道,也罪不至死。就是那达摩祖师,是去是留也是他自己的事,不必勉强。”萧衍身侧的太子萧纲听到了萧衍和萧正德的话,仍然辞色柔和地道。 屋子里面的羊舜华察言观色半日,忽然明白,一颤道,“公主,他们要杀世子。” 萧琼琚一惊立刻道,“这如何使得?” 羊舜华握紧了剑,只问道,“公主的意思呢?” 萧琼琚丝毫没有犹豫道,“我必要救他。” 此时廊院内已经是各怀心思,众说纷纭。沉默不语,含笑观望的达摩方笑道,“罢了……罢了……” 众人皆静下来。 “我本天竺僧,受佛祖点化至东土引渡众生。如今得了这个好弟子,自渡渡人,引渡之缘由此而始,势必渡江北去。”他说着拉了高澄,竟是平地腾空而起,直入云端。空中余下佛号念颂声。 “今日南,今日北,明日不分南北。今是客,今是囚,明日颠倒客囚。”达摩的声音从空中洒落,声威震慑。 廊院内诸人都无比惊异于这一幕,只能眼看着达摩与高澄立于云端,金光拂身,向着江边去了。 东廊下的陈元康反应最快,拉了崔季舒悄悄潜出。 宇文泰看了看北廊下的梁国君臣,也无声无息地离了这里。 最急的就是羊舜华和萧琼琚。屋外廊下的人不离开,她们着急也不能出来,何况这里面还有她们的父、祖在。 “阿姊?”萧琼琚低声唤道。 羊舜华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没听到。 “你也喜欢他,对不对?”萧琼琚走到她身边问道。 羊舜华猛然一抬头,急道,“没有!……不是。”太快否定,如此激烈,语无伦次。 萧琼琚是极为聪明的人。原本她的世界里只有诗、有乐。如今她也一样茫然,尽管因为高澄的出现已经搅乱了她的生活。 “我只想救他,别的什么都不想。”羊舜华平静下来,只淡淡说了一句。南与北,国与家,自己,还有视她如知己的公主萧琼琚,她还能想什么呢?忽然想到了宇文泰。 廊下,陈蒨似乎想说什么,侧身看了看他的父亲陈霸先。陈霸先却微微摇了摇头。 萧衍把目光盯在了羊侃身上,“羊尚书,你看该如何?” “羊尚书,高澄此人万万不能留下。”萧正德早忘了太子萧纲刚才说的话,也跟着萧衍的话音儿起了命令。 羊侃攒着眉,稍一停顿便果决道,“只要于国家社稷有益,臣但凭陛下吩咐。”他又看了一眼萧正德,“不过,臣倒觉得大皇子言之过激。真杀了高澄未必有益于梁。” 萧衍心里明镜一般,他倒并不怀疑羊侃。只是羊侃此人忠直大度,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是非常明白的。 王僧辩忽然道,“魏国除了大丞相高欢,尚有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吏部尚书侯景等人,魏主不过是座上摆设,只是这几人也面和心不和,陛下又何须在乎一个侍中高澄?任其自乱,不是对我梁国更有益?” 这话萧衍没往心里去,倒是一旁的陈霸先记在了心里。 太子萧纲道,“大将军的话颇在道理,父皇和大皇兄也实在不必与那个高澄如此认真。” 太子是仁君。陈霸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幽幽地看了一眼萧纲。 “罢了,你们都回去吧。”萧衍回头看了萧正德一眼便自顾自地向他修行的那茅殿方向走去。 同泰寺一日相聚实属不易,身在其中谁又真的能解得了达摩的谒语,谁又真的能知道明日的南朝与北朝究竟如何,怎知当日廊院里的人谁生谁死,谁为帝谁为囚? 太阳向西坠下,它的光芒却并没有全掩全收。长江笼罩在一片金红色中,又在凛冽的冬日江风里逐渐变得暗黑下来。一条长江,见证了南北多少往事,昨日事风流云散,今日事造衅开端只能有待明日。 达摩拉着高澄从空中俯看,慢慢下降,落于江边一片苇丛中。 “师父……”高澄脱口叫出。 “阿惠”达摩摆摆手制止他,“我今日便渡江北去。少室山密林中,如有相见一日,必是那一处所在。你只记得,凡事切勿任性使气。余事皆顺其自然,从天应份,自有相见一日。” “师父且等一等,我命人驭舟送师父过江。”说罢,高澄便张望寻找,忽然现江边空空。这时崔季舒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哈哈哈哈……”达摩大笑起来,似乎是被稚子天真可爱逗得很开心的样子。 他笑罢了竟随手摘了一支芦苇,将芦苇投入江中,又笑道,“师父去也。”便腾空而跃至江上,只以那一支芦苇为船便向着江北去了。其神速,不一刻便只看到达摩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高澄心里空荡荡的,觉得甚是无趣,似乎有生以来长至此时竟没有做过一件有趣的事。 远远望着,直到完全看不到达摩的身影。高澄这才忽然想起来,他的楼船明明就停在江边,此时怎么忽然不见了?他再四处观望,仍是不见。 夕阳意欲西归,只是仍在江边沉甸甸地欲坠不坠。江上的金红色逐渐淡去,一江两岸都慢慢陷入了黑暗的夜里。江风又冷又硬地吹过,芦苇丛随风而摆动,高澄蹙着眉,冷静地用目光从天边扫至江边。然而还未等他现可疑之处便听到了冷静、缓慢而带着杀气的马蹄声。 遁声望去,远远便望见几骑黑影非常笃定地向着他所在位置慢慢地纵马而来。高澄目力极好,他极清楚地看到是五、六个黑衣蒙面武士,不急不躁似乎并不是来要他的命,但是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奇怪的是,这几个人不急不徐,好像非常有把握,而且直奔目标。驱马至高澄近前,没有任何的怀疑,领头的人一挥手,其余数人立刻跟着一起下马。黑影数条向着高澄逼近。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3章 :一苇渡江分南北(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3章:一苇渡江分南北(下) 高澄因今日随师父达摩入同泰寺所以并未佩剑,此时他仍然从容、镇定、极冷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个逼迫过来。 远处芦苇丛中,梁国临贺王萧正德与魏国吏部尚书濮阳公侯景并肩而立。侯景气定神闲,而萧正德似乎更兴奋不已。 “濮阳公,用你的人杀你们大魏实权的继承人,滋味如何?”萧正德兴奋过头有点口不择言,满面笑意地瞧着侯景。 “临贺王言之有误,我只是希望南北相安无事,看不惯他如此挑衅南朝。临贺王当知道,我也心中也同样尊奉南朝君主。”侯景话说的模棱两可,绝不给别人留一点自己的把柄。 “是,是,这个我知道,知道。”萧正德大大咧咧地应承着。 那边笑语声声,这边杀气腾腾。 几个黑衣人齐齐拔剑一起指向高澄。刚风过处高澄便知道这几个人真的是要取他性命。所幸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随着父亲征杀日久,武艺毫不逊色。虽然以一敌五或六甚为吃力,但还不至于立刻被人取了性命。 萧正德笑看着冰冷的铁刃纷飞,向侯景笑道,“濮阳公,你看这位世子,高侍中,能支撑得了几时?” 侯景极淡定地道,“纨绔膏粱,不能成器。”侯景说的慢吞吞,似乎早就看透了结局。 你来我往,毕竟人多,而且个个武艺不俗,高澄既便再有本领也难敌人多势众,何况个个都不弱于他。渐渐不敌,终于一剑过处躲闪不及,“嘶”的一声尖利响声过处,左肩上已经衣破而血出。 萧正德与侯景犹如看着困兽犹斗,只等最后的结果。 几个黑衣人将高澄团团围住,个个举剑相向。 “娄子惠接剑!”忽然一个清脆而英气实足的女声破空而来。 高澄看到一柄剑已经穿越人墙向他飞来,他身手极敏捷地跃起接剑,顺势便向着面前那个因为突情况而走神的黑衣人一剑刺去,正中要害,力道极深,当时毙命。 “羊侃的女儿?!”萧正德遁声一瞧,甚是惊讶,忍不住失声低呼。 侯景胸中起伏不定,目中恨恨,但最后还是泯下去了。 “濮阳公,这事……?”萧正德犹疑不定。 “来日方长。”侯景面色平静,“今日事明日未必如此。” “那你命他们撤?”萧正德似乎还不太明白侯景的意思。 “不,自己说的话自己咽下去也要做得漂亮。”侯景转身道,“走!” 羊舜华从马上持剑一跃,腾空跃过黑衣人的人墙,直落于处于团团包围中的高澄身边。 高澄持剑相向,静默一瞬,目中竟渐湿润,在任何女子身上他竟从未如此专心留意过。口里却只淡淡道,“你又何必来?”彼此身份都已知晓,实属无奈。来了说不定伤身殒命,又牵涉在家国之间。 羊舜华也目中盈满泪,看着高澄,同样持剑相向,“是啊,你又何必来?”她声音似有哽咽。原本两个人一南一北,毫无干系,你又何必远涉江湖从洛阳直入建康呢?她一眼看到高澄左肩伤处,只觉得心里更痛到极处,看起来却面色如初,正如高澄初识她时一张脸冷艳无情。出手极快已经将剑刺向黑衣蒙面人。什么都不想,哪怕此刻便是命之终了。 两个人终究还是难敌。 “你快走。”高澄一边尽力抵御一边向羊舜华喊道。现在走,还来得及。 “既然来了,何必要走?”羊舜华根本无此打算。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 严阵以待,安静得可怕。 当宇文泰驰马而来,纵身跃下的时候,只听到了羊舜华那一句话。他五内如焚,只觉得煎熬得厉害。 羊舜华与高澄都看到了宇文泰。 “黑獭兄!”高澄又惊又喜。原本这人在他心里非敌非友,此刻竟见他来救,便觉得亲近了一层。 羊舜华心里的滋味却比高澄复杂多了。避开了黑獭灼灼的目光,只细心地护着显然略有些走神的高澄,让他不被剑所伤。这一切黑獭都看在眼里。 “关西大行台贺拔岳部下将军、行台左丞、府司马宇文泰见过世子。”宇文泰说着已经拔剑在手,他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羊舜华一刻也不离开。他的身份与其让侯景来说破,使人误会他与侯景一体,还不如自己来说明更恰当。 忽然安静了。 高澄、羊舜华,欲置高澄于死地的黑衣武士们,全都静下来。 “你就是宇文泰?”高澄显然有些讶异。月光下,他如羊脂美玉般的脸上汗水凝结,一双美丽的绿眼睛里有些疑惑,精致的双眉微蹙了蹙。几缕丝拂于面上,更让人不忍移开自己的眼睛。 “是。”宇文泰的眼睛看着羊舜华,似乎是在求得她谅解,但他目中坚定,让人觉得他就是可信任、可予以安全感的人。 羊舜华却面无表情地把脸侧了过去。 最奇怪的是几个黑衣武士竟也犹疑了。 “宇文将军真是声威震慑……”高澄高声朗朗,似笑非笑,一刹那间的威仪让人觉得瞬息万变、深不可测。 “世子!世子!”远处传来阵阵喊声。 居然是侯景带着许多人奔驰而来。 几个黑衣蒙面武士四顾相望,其中领头者喊了一声,“走!”几人便要撤去。 侯景已带人奔至高澄身边下马,“侯景奉大丞相之命南来保护世子归魏。” “都给我拿下。”高澄面色冰冷,将自己手里的剑向着一个欲走未走的黑衣武士猛然飞去。正中其背心,痛呼倒地而毙命。高澄未回头瞧一眼,只是他出剑的动作牵动了肩上的伤口,许是因为疼痛过甚,他皱了皱眉,似乎咬紧了牙。 几个黑衣武士仿佛此时才明白过来,急忙四散逃命。 “遵世子之命,拿下临贺王萧正德党徒。”侯景带人直追,渐行渐远。 另一边刚刚追到此处隐于黑暗里的陈元康和崔季舒看着远去的侯景。 “又让濮阳郡公抢先了。”崔季舒拉长了声调,低声向陈元康道。说着他便要向高澄那边走过去。 “叔正且慢。”陈元康缓声吩咐道,“这些事先不必告诉世子。也不必让世子知道我来过,且不可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一人。” “为何?”崔季舒讶然。 “你在明,我在暗,我一路追随你们回洛阳,可保世子万无一失。”陈元康声如金石,掷地有声。 思虑如此周密,且冷静从容,是可堪大事之人。崔季舒也收了几分玩笑之心。只说了一句,“陈将军放心。” 江边终于又安静下来了。只是这一夜未免太短,天边已渐渐显出曙色来。 “既然世子无恙,我也不便打扰,就请辞去。”羊舜华此时已是面冷心冷。 南与北的相隔何止是一衣带水的长江。转身时正对上静立而候的宇文泰,他目中心事重重,偏生就是不肯放过她。 羊舜华避开他的目光,面上仍然平静无波。 “等一等……”身后偏又是高澄低唤道。 她并没有回身,也不愿意回身。他的声音低沉而有些暗哑,只是从未有过温柔至此。 见她并不肯回头,高澄似也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慢慢走上几步,直至走到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明知道有性命之虞,却肯抛弃家国,只身仗剑相救,这份情意他心里怎么不明白。 “娄子惠,你是北朝鲜卑人,我是南朝汉人,以长江为界,只愿你今日过江后永不南犯,但愿相见无期。” 高澄刚要开口却被羊舜华突然堵了回来。声音清脆却语气冰冷,想不到她竟如此决绝。高澄只觉得心里一番情如澎湃江水,原本波浪滔滔,却撞崖岸而折返。他先是一怔,很快便自嘲般一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郎主!郎主!”这时崔季舒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崔季舒已奔至近前,匆匆一礼急道,“郎主,楼船已备好,请郎主快些登舟渡江。” 看着崔季舒奔到眼前,高澄心里千回百转的多番滋味在这一刻统统化作怒气泄了出来,怒喝道,“你还肯回来见我?还顾着你郎主做什么?只管自己去便罢了。” 崔季舒心里明白,不敢反驳,只有低头应命,任凭高澄任性使气。 “罢了,就此别过吧。”高澄仰天叹道。说罢便由崔季舒引着往江边楼船处去了。 宇文泰一语未地看着羊舜华立于原地背向着高澄而目中盈满了泪。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4章 :魏宫风云动天下(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4章:魏宫风云动天下(上) 宇文泰目中恨恨,大步上前,狠狠地拉了羊舜华便向江边走去,他不能再放任她留在建康,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不确定和不安全。谁知道此次的分离是不是最后一次相见?甚至一瞬间他心里冲动到要与她一起远涉江湖,再也不回关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楼船就在不远处的江边,隐藏得极好。 “宇文将军……”羊舜华不敌他力大,被他拉着脚步凌乱。 宇文泰停下来,他一瞬间力气尽失。她竟然一点都不肯生气,是否因为她真的完全不在乎他? “我是黑獭……”他不愿意放手。他只愿意自己是黑獭,不是宇文泰。 “不,你是宇文泰,宇文将军本非俗类,日后必定不凡,何必因我一人放任自己?”羊舜华并不挣脱他,仿佛一直这般温柔顺从。 宇文泰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回身来。她竟然如此信他?此时他只不过是个小小部将,前途未卜,她就敢如此断言?他禁不住目中漫上温柔,执手久久相对,只是喉头哽哽,一言也不出来。心却已经飞远了。他心中笃定,他也有把握,他一定会等到。 羊舜华任凭他执手相看。眼前就是长江,一江分南北,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宇文泰必定有鱼跃龙门的一天,这是她说不明白却初识他就有的感觉。只是她心里再也承担不了多一个人了。一见高澄,便知道自己终身将误。此时与宇文泰分别,不必将这些都解释清楚。因为她知道,他们再不会相见了。 宇文泰没有再说等待,在他心里她不用做任何事,所有一切由他来承担,终有一天会种因得果。 楼船在平明的江风中摇摆不定。高澄坐在窗边一语不,本身这对侯景来说就已经算是摆起了郎主的谱儿。侯景却不得不自说自话,一边想着这位喜怒不定的世子究竟心里在想什么。 “大丞相惦念世子心切,又怕世子在建康遭逢事端,因此特命臣来建康迎世子回国都。臣赶来时,难觅世子踪迹,所以晚了一步。不曾想那叛魏的临贺王萧正德趁隙谋夺世子性命。幸好臣及时赶到才不辱了大丞相所托。否则臣真无颜回洛阳见大丞相。”侯景一边谨慎描述,一边看高澄态度。 高澄似乎听到了他说话,又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 “不想居然在这里遇上关西大行台贺拔岳的部将宇文泰……”侯景一边说一边看高澄表情。 高澄确实对侯景说的话半信半疑。他对侯景素来没有好感,所以并不听他自顾自地表白自己。只是听他提到宇文泰时高澄仿佛才从沉思中惊醒,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侯景向窗外眺望,一边问道,“宇文泰到建康做什么?” “他……”侯景一怔,显然没跟上高澄的思路,又忙道,“宇文将军说是素好儒学,想在建康找一儒门淑女成婚。”他顺便把自己都不曾相信的,宇文泰自己的胡扯,原封不动地端出来送给高澄。 高澄突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他又走回自己的座位,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吩咐道,“传他来,与我同回洛阳,定能成全他。” 侯景也趁机假笑道,“宇文将军如何能与世子相比?……哦,臣来时,世子夫人也甚好,世子不必惦念。” 高澄忽然停了笑。世子夫人?他这才记起,原来自己已经成婚了。他又走到窗边。天色已完全透亮,难得无风,江上甚是平静。岸边是芦苇丛,芦苇丛往上是石块堆砌横生的江岸。再往上是缓缓而上的土坡。再往上……他忽然怔住了,岸上不远处有一人正静立观望,显然就是在看着楼船上的他。 萧琼琚穿着极素净的丁香色衣裳,头上高髻只插一支碧玉步摇,如同民间女子,正只身一人立于岸上。 高澄转身便向舱外走去。 “世子……”侯景赶紧跟了出来。他也看到了岸上的人,便不再唤高澄,只立于船舷边看着。 高澄三步并作两步已经上了岸。 恰巧这时宇文泰也走到了江边,远远便看到了高澄和萧琼琚。眼前情景不用说明白他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不出来的心痛,不知道究竟为了羊舜华还是为了自己。 “夫君!”萧琼琚面上含笑,目中含泪。她脸上是与年龄不相衬的坚定、从容。面前长江一望到天边,天那边就是大魏国土,身后却是梁国国都建康的一片繁华。 高澄无语以对,他只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到她近前。萧琼琚仰面看着他,抬头时目中的泪溢出。高澄有口难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的玩笑话,她竟如此认真,这也让他始料未及。他抬起手来,又轻又缓地拭掉了她的泪。她脸上冰冷。萧琼琚破颜一笑真如瞬间花开。高澄握了她的手,手也冰冷,他这才看到她衣衫极为单薄,真是简素到了极点。 两个人同时心动。高澄展臂时萧琼琚扑入他怀中。良久无言,两个人都心事重重,都如同大山压顶。萧琼琚终于忍耐不住泣不成声。想说的不能说,想做的不能做。她装扮极简至此表明心迹,愿意抛开一切障碍追随他而去。但是,这也只能是心中所想而已。 高澄心里惦念着大魏,惦念着洛阳,终有一天,他会取代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成为大魏的真正主政者,这一点他心里没有比此刻更看得透彻。轻轻用唇蹭了蹭萧琼琚的左耳。萧琼琚用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背,心里极害怕。 “回去吧。”高澄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别。然后便慢慢松开手臂。 萧琼琚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绝望这么无力过。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他转身走向芦苇丛上了楼船。她两手相握,十指交缠,立于原地不动,心里好像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一般。哪怕相望无期,她也只能选择独自等待相守。 面前烟波浩淼,身后无尽红尘,她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该往哪里去了。 高澄的楼船自南往北而去,在滔滔江水中摇摆不定。高澄立于船头回望建康,而侯景立于他身后猜测着这位少主的心事。这时忽然看到宇文泰已经走到近前,侯景看他面上平静、镇定,转身向着高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世子,宇文泰拜见世子。” 高澄回过头来,只见宇文泰已经立于他身后,显然是静候一时了。笑吟吟叫了一声,“黑獭兄。” 宇文泰淡淡一笑,谦恭道,“世子勿见怪。” 江风吹动,高澄此时已变汉装。束,一丝不乱,显得一张脸极为干净,身上宽衣大袖,腰间束带,他手上扶着自己的佩剑,眼神有些朦胧地眺望着江那边的大魏。宇文泰只觉得这位世子有着与他年龄不相谐的成熟。他这样静极而望时也让人觉得他胸中极有思虑,猜不透究竟在想什么,真真让人不敢小觑。 “宇文左丞久在关中难得回洛阳,恐怕也对朝中事并不明了。天子思念大行台贺拔岳将军,甚是惦念,毕竟路途迢迢,音书难至,所以两下里不通。宇文左丞若随我回洛阳,向天子禀明长安情形,天子定是欣慰。”高澄一边说一边向舱内漫步。 洛阳距长安,虽然路途不近,可也绝说不上路途迢迢。高澄有意这么说,似乎别有所指。话中深意宇文泰不是听不出来。实在是指贺拔岳独踞一方,久不晋见,似有自立之意。所以说天子思念、惦念。只是这番话明里软、暗里硬,绵里藏针。宇文泰更不敢小看这位年轻至极的世子。 忙谦恭答道,“贺拔岳将军也甚是惦念天子和大丞相。只是今年入秋以来贺拔岳将军忽然生了腿疾,行动不便,又怕天子和大丞相担忧,所以并未奏报。”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高澄,缓了缓又道,“世子明鉴,还有那侯莫陈悦……” 宇文泰没再往下说,高澄也没再往下问,侯景却心里一动。 侯莫陈悦原本同是尔朱氏旧部,如今秦州刺史。此人与贺拔岳相当,只是游移不定,也算是高欢心头一根刺。宇文泰这话别有深意。高澄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不再提了。宇文泰越觉得这位世子深沉,也并不再多话。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5章 :魏宫风云动天下(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5章:魏宫风云动天下(下) 普泰三年的正月,一直到了月末,魏都洛阳还是阴冷无比。元明月觉得这种乌云压顶,天阴欲雪的时候,偌大的魏宫里更显得处处是威力无比的压迫感,让她觉得阴森而恐怖。其实她是进宫以后才知道,传旨召见她的是皇后高常君。皇帝元修在这个风云莫测的日子里带着南阳王元宝炬、武卫将军元毗、侍中斛斯椿、中军将军王思政等人出城会猎去了。 天色昏暗,处处原本高大宏伟的殿宇此时都暗影重重,让人心生恐惧,不敢接近。芣苢扶着大腹便便的元明月小心而缓慢地向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再有不足月余元明月便要生产了。这将是大魏皇帝元修的第一个血胤。虽未辨男女,但也弥足珍贵。可是这个子嗣却并不名正言顺,从出生起便要风波重重。未来难以言表,可以肯定的是将会坎坷不断。 “公主不必害怕,毕竟有陛下的龙嗣在,皇后也不能怎么样。”芣苢看元明月神色不豫,便出言安慰她。尽管话说的模糊无稽,但毕竟也是在给自己的主子壮胆。 元明月虽然心里也觉得气氛紧张而有压力,但是面上神色却恬淡而柔和。柔声道,“阿姨不必安慰我,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以后我只求有此子嗣相伴,直到终老,心里也不悔了。” 芣苢本不想再说什么,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叹道,“公主这份儿心……”终是说不下去,咽住了。 椒房殿高高在上,元明月深吸了一口气便不再犹豫,她轻轻推开芣苢的手臂,艰难而坚定地向着台阶上走去。芣苢跟在后面,满是忧虑地望着平原公主行动不便的臃肿身影,最终还是跟了上来,默默在后面保护她。 皇后高常君仪服一丝不苟,独踞宝座,以冷静而让人猜不透心情的眼神瞧着平原公主元明月进殿来。这是她们俩个人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其间事情复杂多头绪,但她们作为当事人都明白其中一丝一缕的来龙去脉,只是她们从未这样面对过对方。 高常君没说话,也没动。若云站在她身侧,似有怨艾地看着平原公主,同时也不忘了观察高常君的表情。 元明月缓慢而身姿困难地行了大礼,口中称道,“平原公主元明月拜见皇后。”她身后的芣苢似有不满地看了一眼上座的高常君,很快又低下头来,也跪在元明月身后。 “起来吧。”高常君微微动了动手,若云便走下去扶元明月起来。同时又看皇后的眼神,招呼着宫女们给平原公主设座。 “今天请公主进宫是我的意思,只一件事要和公主商量。”高常君面无表情。 据元明月理解,皇后的意思很可能就是大丞相高欢的意思。说是商量,但以皇后的性格、脾气,是有决断的人,更何况她是皇后,还有权倾朝野的父亲做后盾。商量这个词也实在是客气了。元明月心里早想过这些,早就有所准备。 “但凭皇后吩咐。”她所求不多,但也决不退让。 “公主生产在即,如今还住在宫外,陛下难免分心惦念。况且陛下的龙裔也应当降生在宫里,抚育自然也该在宫里。所以,请公主今日便搬入宫中居住。”皇后站起身,蹙着眉,看眼神似在瞑想什么,又道,“所住宫苑,及服侍的人,生产一应所需,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自然妥贴安排。”说着高常君转过身来向元明月走了几步,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承旨。 天气奇冷,没什么风,但阴寒浸骨。时最不欺人,洛阳城外终究不像冬日时灰蒙蒙一片。虽然草未见绿,树未萌芽,又逢乌云厚重的阴沉天气,到底还是让人觉得有一重透亮的气象升起,在慢慢抹去寒冬的痕迹。 久病初愈的皇帝元修今日兴致极好。意不在狩猎,竟像个孩子似的不停策马奔驰。他衣衫单薄,只穿了袴褶,辫飞扬,脸上冻得通红,但笑声朗朗。几个宗室和大臣也很久没见到过这样的皇帝了。 武卫将军元毗策马缓行至驻马不动的侍中斛斯椿身边,看着远去的皇帝元修和纵马紧随其后的中军将军王思政,还有稍远处提缰漫步紧盯着皇帝的南阳王元宝炬。过了一刻方带着些微的嘲弄向斛斯椿笑道,“还是侍中胸中有谋划,能为天子解忧。”斛斯椿笑了笑,刚要说话,谁知道元毗又道,“只是不知侍中解忧为天子,还是为自己。”说罢他便不再看斛斯椿,仍盯着远方。 斛斯椿并不生气,和气笑道,“将军真会玩笑。你、我都是天子近臣,与天子共同承担,何分彼此。天子安好,便是你、我等人的福气。” “只是汝之危难非天子之危难,天子若真有危难时斛侍中不知道是要为天子一力挡之,还是逃之夭夭而躲之?”元毗仍然带着嘲讽的口吻。 这话明显戳到了斛斯椿的痛处。若论反覆无常,不念恩义,以仇报恩,在斛斯椿面前,恐怕连侯景都要自认不如。正是因为他数次反复于尔朱氏与元氏之间的旧事让大丞相高欢一直默记在心,所以斛斯椿才认定了元修,决不依附高欢。心里明知道,高欢绝不会信他。 “将军此刻说什么我都不计较。”斛斯椿又笑道,“只有一点,将军忠心于陛下,我也同样忠心于陛下,所以我与将军当同心,必不容那夺权谋位的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指的是谁自不必说。夺权也是有事实的,可是“谋位”二字一出口,让元毗浑身一颤。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高欢。斛斯椿竟把这话说在当面,如此表白,让元毗不由得不重新看他。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有一点相同,就是都不能容高欢如此专权。既然目的一致,自然可以权衡共处。 斛斯椿依旧微笑。元毗算是默认了他的拉拢。正色道,“主上今日心绪颇佳。” 斛斯椿接道,“这个自然,长安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处有回应。岳将军派了行台左丞、府司马宇文泰进京陛见。” 元毗没说话。 “宇文泰”,元宝炬心里却默念着这个名字纵马向他们驰来。 椒房殿中气氛紧张起来。 平原公主元明月也不便再坐着,她小心、缓慢地站起身,只有芣苢扶了她一把。高常君和她身后的若云没有加以阻拦。 “请问皇后,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是皇后殿下的旨意?”元明月不卑不亢地反问。 “难道平原公主只听陛下的旨意,不肯听皇后的旨意吗?”高常君也诘问道。她必须要把这个元明月留在宫里。 元明月居中调停,联系奔走,正是因为有她在宫外,又时时可以出入宫禁,所以才让皇帝元修和外面的宗室、大臣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多了很多私下里传递消息的机会,以至于别有用心的人大肆进谗言让她的丈夫元修和父亲高欢之间的怨念越来越深。这当中,恐怕元明月自己的好恶也很重要,并且深深影响到了元修。 “我是宗室公主,不是陛下妃妾,没有居于宫中的理由。”元明月避开了高常君的盘问,说出自己的借口。 不管是有名有位,还是无名无位,她都不能居于宫中。如今她已经失掉了元修的心,难道还要再被囚在宫禁中连自由都要失了吗?她只求有这个子嗣而已。并不想用这个来牵住元修,又绝对不能接受在宫中日日空守,而看着元修和高常君情意渐浓。 高常君没有大怒,她面色平静,看着这位年纪大她许多的宗室公主,她的不伦之恋,还有这个即将降生的龙裔,她并不值得为这些生气。她要权衡的是帝室与相权之争,她要调停的是她的皇帝丈夫和权臣父亲之间的关系。所以她要尽可能缩小、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 “公主心里怎么想我也略知一二。感念公主对陛下痴心一片。陛下也将公主视如眷属。有了这个龙裔,公主与陛下已经不可能再毫无牵系,恐怕终极此生也再难以分隔了。”高常君一边说一边走回去,重新坐下来,看着元明月,目光平和而宽容。“公主在宫中,我身为皇后当同陛下一心,顾念好公主。也好过公主在外面为那些不该管的事过分地分了心,被别人利用了。以后只管服侍陛下,抚育龙裔,别的事一概不用管。这样可好?”说是询问,实际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听皇后这样说,若云便吩咐宫女们,立刻就去把皇帝寝居的朱华阁旁边的翠云阁清扫、收拾妥当,请平原公主元明月移居。 皇后的旨意自然无人敢反抗。元明月见形势急转直下便成了如此这般,先就失悔今日不该入宫。这次恐怕真是难以走脱,心里想着便急火直上,眼前都冒出金星来。 直急道,“皇后不可如此。”元明月跪下欲请命。芣苢虽也着急,可究竟不敢插嘴,只能在元明月身后也跪了。元明月一跪之间已觉有异,只是此时心急如焚,便强忍着道,“只求皇后放我回去,情愿永不再见陛下。”说着已经汗下,不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高常君皱了眉,一时没说话。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元明月却误解为她因妒恨而如此。她现自己考虑不周,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等皇帝回宫,恐怕又有波折。本来元修和她的父亲高欢之间已经是矛盾越来越深,这样一来很可能又添一重。如何下功夫下能让皇帝知道,留住元明月在宫里是她的一番好意而和她的父亲高欢并无关系呢?朱华阁那一夜后,元修一直对她时冷时热,若即若离。高常君有些神思不属起来。 若云忽然指着平原公主惊呼,“皇后快瞧!” 等高常君回过神来便看到芣苢扶着已经倒地不省人事的元明月大呼,“公主殿下!殿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6章 :初试声威露锋芒(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6章:初试声威露锋芒(上) 洛阳城外,天上云卷云舒。厚重的乌云卷舒之间的缝隙里,阳光终于破云而出,丝丝缕缕的阳光透漏在天地之间。身后是洛阳城门,向远处望去山势起伏,连绵不断,冬之灰败未去,春之蓬勃将来。阳光忽明忽暗,正因此而看得到天上流云如水。 元修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抛弃一切,忘记一切地纵马飞驰。从极致的速度中他体会到了快乐的感受,还有冲破一切障碍的勇气。他只想快些,快些,再快些。耳边听到了坚定有力,密如雨点的马蹄声。 “主上!主上!!”浑然如铁的是中军将军王思政的声音。 元修有节奏地将自己的速度放慢下来,但依然专注于骑马的过程中。王思政渐渐追上来,他看着马上的皇帝元修。这个鲜卑男子如此年轻,却要承担这样的重负。他的身影挺拔而英气实足。从他对马的控制就能看得出来,他相当地擅骑射。 元修的马已经开始在他的掌控中自以为自由自在地漫步。王思政提缰紧随。元修虽然冻得脸上通红,手都有些僵了,但身上却热汗如浆涌。 “王将军……”元修沉静一刻,平稳了刚才急驰时乱了节奏的气息,恢复到那个压抑、沉郁的皇帝。“南阳王与孤是旧交。此外,孤最倚重的人便是你了。”他虽只管牵着缰绳,纵马信步,但语意沉沉,显然是之肺腑。 元毗其人草率、鲁莽、气量狭窄。斛斯椿是什么人就更不必说了,元修虽重用却必不肯信。 王思政心中一热,恭敬答道,“臣誓死追随主上。” 元修忽然停下马来,回身看了一眼王思政。他的马在主人控制下于原地打转,但是并不敢往远了走。元修的目光如同身处绝境的少年在找到同伴救援时一般。感动、鼓励,这让他心里更坚定。 没再说什么,正要打马扬鞭地回去,却看到南阳王元宝炬在前,武卫将军元毗和侍中斛斯椿在后,三人一起纵马奔来。 元修下了马,显然是要在此进入正题了。 王思政也随天子下马。看着元宝炬、元毗、斛斯椿也从稍远处下了马,向天子身边围拢过来。 元修沉默了,扶着腰间的佩剑,微低着头,显然是在沉思,同时转过身去以背影对着这几位他的重臣,向着远处踱了几步。 唯有斛斯椿越过其余三人跟上来,立于元修身后,“主上,该是决断的时候了,日久必生变。” “斛侍中且别急,素来谋大事必定思虑周全才能妥当行事。正如斛侍中所言,日久生变,那就更不能让主上立刻下决断,且要以变应变才好。”元宝炬跟上来,立于元修另一侧,看着他皱眉沉思的侧影。 王思政脱口赞道,“南阳王殿下所虑极是。天子安危为首要,不可以身犯险……” “何必如此讳言,”不等得王思政说完,元毗便大步走过来,高声赫论道,“不就是铲除那个擅权乱政的大丞相高欢吗?如今南阳王既已联络了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岳将军也派了府司马宇文泰来洛阳,这是什么意思,我等自然明白。主上尽可以在此时下密旨给宇文泰,命他转达贺拔岳。以贺拔岳之力,兴兵而来,定可把高欢、高澄父子一击而尽。”他看了一眼元修,忽然又道,“还有那个高皇后……” 元修身上一冷,猛然回身,颤声道,“万万不可如此……” 苑中翠云阁与皇帝元修所居的朱华阁比邻。只是人工所凿洛水向北蜿蜒而来,至此处声势渐弱,细细如泉、浅浅如溪。浮玉山的朱华阁与平地而建的翠云阁便隔着这一条清浅而不能渡的洛水。朱华阁高高在上,俯视着对岸水边的翠云阁。原本是个宁静而偏安一隅的地方,但是此时却纷乱而紧张。 平原公主元明月已经移入阁内,此时早产,一应相关人等往来服侍,以至于翠云阁内乱如闹市。 皇后高常君心头沉重,无论如何也坐不下来,只是一言不地在阁内看着此情景在心头筹谋。 纱幔帘笼之间人影往来穿梭,既便不叫人细问也知道内室之中的元明月情况危急。如果出了什么事,等皇帝狩猎后回到宫中,必当震惊而怒,那样一来情势必不可挽回。 “若云,”高常君想到这儿,做了决定,“立刻命人去禀明陛下。” 等他自己回来看到不可收拾的场面,还不如主动去说明。高常君反倒觉得心头坦然。 洛阳城外,几乎已经完全云开雾散了。只是不仔细看并不知道,其实早春的绿色已经在不经意间悄悄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浅晕。 元修在此光晕中,身披阳光,却浑身冷,如同喃喃自语一般低呓道,“不可……不可……” “陛下所言极是。大丞相擅权,就算有谋位之心,但至今并未有篡位之迹象,何必逼迫他如此?也怕群臣有所不服。如今只要他肯还政于陛下,或与陛下同心协力,便是了。至于日后,事有权变,不防再临机而定,再做决断。”王思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看元修反映。他不是不记得永宁塔下元恭、元朗二帝横尸时,只是不愿意此时重提旧事刺激元修、激化矛盾。往后的事模糊不清,但若要把握好当下,尽量清除皇帝和权臣之间的矛盾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办法。这也正是王思政真心为皇帝谋划之处。 “将军说的极是,”沉默静听了半天的元宝炬道,“此时宜静不宜动,动则受人以柄。况且贺拔岳与宇文泰又是何人?无人知晓。人心擅变,若是贸然决定,落得个献帝请曹公的下场,悔之晚矣。”元宝炬所虑更深一层,确是坦诚以待帝室,筹谋于长远之间。 元毗无言以对,只望着斛斯椿。斛斯椿紧盯着皇帝元修。 元修则仍是一言不。他心里此时已经乱了。若单论高欢,他恨不得亲手以刃之,甚至为此可以不计一切后果。可是元毗那无意之中的一提,让他顾虑起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还有实足的把握能保护得了高常君吗? “臣必不能从南阳王殿下和王将军所言。帝室衰微至此全是因为高欢此人。虽未亲手执斧,但永宁塔下两位先帝实是死于高欢之手中。我且问南阳王殿下和王将军,难道还要等高欢对陛下斧钺加身之日吗?”斛斯椿几乎是在质问,就好似元宝炬和王思政也成了高欢的同谋。 元修想起那血腥不已的场面,心头狂跳,脱口喝道,“都别说了!”他终于转身抬头,极其威严地扫视了一遍眼前各执己见而争论不休的四个人。“先帝殷鉴必不敢忘。既然事已至此,不防先从宇文泰下手。”说着他又用目光逐一看了看四人,竟让人心头寒颤不已,“大丞相是大丞相,高皇后是高皇后。高欢与孤不两立,但高皇后是孤妻子。” “陛下!陛下!有急报。” 四臣正暗自思索元修话里的意思时,都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喊声,齐齐观望。元修也向远处望去,心中起伏不定。 一个宫内宦官下马奔至他身边跪拜。这人元修认识,知道是受椒房殿差使的。他忽然看了一眼元毗,大步上前,竟顾不得提统,将那宦官一把从地上提起来怒问道,“皇后出了什么事?” 那宦官不想元修如此激动,又提着他衣领制约喉咙,半天方挣扎着道,“皇后无事……” 听此一句元修手一松,那宦官跌落地上。方道,“椒房殿差小奴来禀明陛下。平原公主在宫内早产……”他一边说一边怯怯抬眼看元修,有些不敢再说下去了。 “平原公主?!”元修刚松了口气,立刻又紧张起来,“平原公主如何?” “公主早产……皇子……已……已夭亡。”宦官低下头懦懦回道。 元修怔住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元明月为什么会在宫内早产?还是一个皇子,就这样夭折了。难道又是高欢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他无子嗣以继统?皇后呢?高常君又做了什么?他的心她还不知道吗?他早已经开始冷淡疏远元明月,就算是为了保护元明月性命无忧,但也是因为他早就一心只在高常君身上了。原本想着皇子诞生后便养育于宫内,对元明月仍复其宗室身份不再为他的外妇。如今怎么风云突变? 斛斯椿忽然走至他身侧跟上一句,“陛下,永宁塔下二帝之后又是皇子,如今已是第三人了……” “回宫!”元修猛然醒来怒道。说罢便抛下所有人牵马而上,直奔城门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7章 :初试声威露锋芒(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7章:初试声威露锋芒(下) 苑中翠云阁与皇帝元修所居的朱华阁比邻。只是人工所凿洛水向北蜿蜒而来,至此处声势渐弱,细细如泉、浅浅如溪。浮玉山的朱华阁与平地而建的翠云阁便隔着这一条清浅而不能渡的洛水。朱华阁高高在上,俯视着对岸水边的翠云阁。原本是个宁静而偏安一隅的地方,但是此时却纷乱而紧张。 平原公主元明月已经移入阁内,此时早产,一应相关人等往来服侍,以至于翠云阁内乱如闹市。 皇后高常君心头沉重,无论如何也坐不下来,只是一言不地在阁内看着此情景在心头筹谋。 纱幔帘笼之间人影往来穿梭,既便不叫人细问也知道内室之中的元明月情况危急。如果出了什么事,等皇帝狩猎后回到宫中,必当震惊而怒,那样一来情势必不可挽回。 “若云,”高常君想到这儿,做了决定,“立刻命人去禀明陛下。” 等他自己回来看到不可收拾的场面,还不如主动去说明。高常君反倒觉得心头坦然。 洛阳城外,几乎已经完全云开雾散了。只是不仔细看并不知道,其实早春的绿色已经在不经意间悄悄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浅晕。 元修在此光晕中,身披阳光,却浑身冷,如同喃喃自语一般低呓道,“不可……不可……” “陛下所言极是。大丞相擅权,就算有谋位之心,但至今并未有篡位之迹象,何必逼迫他如此?也怕群臣有所不服。如今只要他肯还政于陛下,或与陛下同心协力,便是了。至于日后,事有权变,不防再临机而定,再做决断。”王思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看元修反映。他不是不记得永宁塔下元恭、元朗二帝横尸时,只是不愿意此时重提旧事刺激元修、激化矛盾。往后的事模糊不清,但若要把握好当下,尽量清除皇帝和权臣之间的矛盾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办法。这也正是王思政真心为皇帝谋划之处。 “将军说的极是,”沉默静听了半天的元宝炬道,“此时宜静不宜动,动则受人以柄。况且贺拔岳与宇文泰又是何人?无人知晓。人心擅变,若是贸然决定,落得个献帝请曹公的下场,悔之晚矣。”元宝炬所虑更深一层,确是坦诚以待帝室,筹谋于长远之间。 元毗无言以对,只望着斛斯椿。斛斯椿紧盯着皇帝元修。 元修则仍是一言不。他心里此时已经乱了。若单论高欢,他恨不得亲手以刃之,甚至为此可以不计一切后果。可是元毗那无意之中的一提,让他顾虑起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还有实足的把握能保护得了高常君吗? “臣必不能从南阳王殿下和王将军所言。帝室衰微至此全是因为高欢此人。虽未亲手执斧,但永宁塔下两位先帝实是死于高欢之手中。我且问南阳王殿下和王将军,难道还要等高欢对陛下斧钺加身之日吗?”斛斯椿几乎是在质问,就好似元宝炬和王思政也成了高欢的同谋。 元修想起那血腥不已的场面,心头狂跳,脱口喝道,“都别说了!”他终于转身抬头,极其威严地扫视了一遍眼前各执己见而争论不休的四个人。“先帝殷鉴必不敢忘。既然事已至此,不防先从宇文泰下手。”说着他又用目光逐一看了看四人,竟让人心头寒颤不已,“大丞相是大丞相,高皇后是高皇后。高欢与孤不两立,但高皇后是孤妻子。” “陛下!陛下!有急报。” 四臣正暗自思索元修话里的意思时,都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喊声,齐齐观望。元修也向远处望去,心中起伏不定。 一个宫内宦官下马奔至他身边跪拜。这人元修认识,知道是受椒房殿差使的。他忽然看了一眼元毗,大步上前,竟顾不得提统,将那宦官一把从地上提起来怒问道,“皇后出了什么事?” 那宦官不想元修如此激动,又提着他衣领制约喉咙,半天方挣扎着道,“皇后无事……” 听此一句元修手一松,那宦官跌落地上。方道,“椒房殿差小奴来禀明陛下。平原公主在宫内早产……”他一边说一边怯怯抬眼看元修,有些不敢再说下去了。 “平原公主?!”元修刚松了口气,立刻又紧张起来,“平原公主如何?” “公主早产……皇子……已……已夭亡。”宦官低下头懦懦回道。 元修怔住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元明月为什么会在宫内早产?还是一个皇子,就这样夭折了。难道又是高欢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他无子嗣以继统?皇后呢?高常君又做了什么?他的心她还不知道吗?他早已经开始冷淡疏远元明月,就算是为了保护元明月性命无忧,但也是因为他早就一心只在高常君身上了。原本想着皇子诞生后便养育于宫内,对元明月仍复其宗室身份不再为他的外妇。如今怎么风云突变? 斛斯椿忽然走至他身侧跟上一句,“陛下,永宁塔下二帝之后又是皇子,如今已是第三人了……” “回宫!”元修猛然醒来怒道。说罢便抛下所有人牵马而上,直奔城门去了。 大丞相府,久违了。 高澄坐在车内闭目沉思。他的直觉无比准确,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在车内命令停车。不知道郎主的意途,为何在家门口不远处停下来而不直接回去,可谁也不敢违拗他。在仆从眼中,现在的世子甚至比大丞相还有威慑力。静悄悄全等郎主吩咐。 高澄从车窗内向外瞧了一眼,果然不远处就是大丞相府了。可是这时府门口还停着一辆车,并立着一对少男少女。两人并头低语,似乎笑着在说什么悄悄话。 那个少年……高澄忽然现,原来就是他的二弟高洋。他有些恍惚,因为在他印象中并未见这个弟弟如此安静文雅地笑过。从前,他甚至没有特别地关注过这个弟弟。从来便是深受父母宠爱,还有姐姐高常君的疼爱,弟弟高洋似乎永远不被关注。不经意间,他已长成少年。建康一去,一别数月,弟弟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或许他已有了意中人? 高澄这才留意起他身边的那个少女。原本觉得并不显眼,正当他留意时,恰逢她抬起头来。只觉得好似面上被春风一拂,眼前仿佛看到洛阳仲春时天朗气清,垂柳新绿的情景来。艳丽谈不上,美貌也只八分,偏是拂得他心头痒痒的。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泉,无意向高澄这边扫了一眼。高澄忽然惊觉,这正是他的世子妃,他的嫡妻,冯翊公主元仲华!分别许久,小女孩竟然长大许多。高澄怒从心头起,正要下车,却见元仲华不知和高洋说了什么,然后上车走了。 偏是元仲华的车刚走,那一边便两骑并辔而至。其中一人叫了一声,“二公子。” 高洋抬头远远一瞧,立刻迎上数步,施一常礼,笑道,“叔父,堂兄。” 高岳与高归彦也下了马,两个俱是笑颜如春风。回礼道,“二公子,怎么在门口?” 高洋笑道,“阿母去佛寺里烧香祈愿,原本是送阿母。后来遇到世子妃、公主殿下出来,也要过去跟随阿母,便又送了送公主。” 高归彦笑道,“听说世子不在家,公主全凭二公子照顾,二公子辛苦。” 高澄听起来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真是别扭至极。偏是高归彦那笑意看起来也像是别有深意。 高岳年长,觉得不妥,正色道,“且勿乱语。况且世子怕是也快回来了。” 高澄以往见高岳和高归彦,两个人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虽也恭敬,但却是拒之于千里之外。不想在此处两个人对高洋竟然这般亲近。 “怎么,有什么事要瞒我?”高澄阴沉沉地道。 冷不防高洋、高岳、高归彦三人忽然见高澄已经走到了府门口。原本以为在千里之外的人,就这么乍然出现,三个人俱是一惊。不知道这瘟神般的世子是何时回来的。 高澄不修边幅,仍是一身便于行动的袴褶,头披散,显得放浪形骸。况建康一行,数月之别,虽是年少却成熟了不少。所以高洋、高岳、高归彦没留意他走到近前,根本就没有认出来。 还是高洋反映快,忙施一礼喜道,“阿爷正惦念大兄,不想就回来了。” 高澄没说话,自顾自地向着府门拾阶而上,走到高处却又忽然返身回来看了三人一眼。三个人几乎都不敢大声喘气,正在阶下仰视着他。高澄淡淡一笑,竟然向着石阶坐下来。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居然如同天子在金殿上独踞高坐一般。高洋眼神极仰慕。对他来说,从小这位长兄在他心里便如同天人。高岳和高归彦知道世子在大丞相心里的份量,也知道世子的心性、心胸,况他脾气极大,心里真是怕他。 “来人!”高澄忽然大喝了一声。 那些随车跟着他的家奴应声而出,齐齐俯首听命。 阶下三人俱觉不寒而栗,不知道这位世子下车伊始要做什么。 “高归彦,受杖刑一百。”高澄只说这一句话,并且和风细雨般不见其怒。没解释,不说明,语调故意拖得很慢,但声如金石,不容反驳。 “郎主!”高洋、高岳、高归彦不约而同,齐齐跪下来。 如狼似虎的仆役早把高归彦拖走了。 高洋和高岳仍跪在那里,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再说出口。 片刻远处便传来高归彦隐忍而又难忍的痛苦叫声。 “都各自散了吧。”高澄吩咐了一声便站起身向着府内去了。 司马子如看着高欢斜倚在窗下的榻上。他闭着眼睛一言不,但是一定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司马子如看了一眼高欢,就在房门打开的一刻,他飞快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高澄刚一进门,司马子如便是一礼,恭敬道,“世子一路可好?” 高澄看清楚了是司马子如,客气应道,“劳将军惦记。还好。”他示意司马子如坐下,然后向着仍然闭目斜倚的高欢行了大礼,跪下来道,“不孝子一别数月,父亲大人可好?” 以前从未见父亲这么闲暇,这么安静,甚至带着一丝偷闲偷懒般的怠惰。心里划过一抹沉重和极淡的伤感。数月之别不止惦念,还有理解。儿子对父亲的理解,男人之间的理解。在别人眼里重权在握的大丞相,其实身份地位之弥高也正是处境之极险。 “阿惠好大的声威。”高欢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待家奴当如此。”说着他忽然看了司马子如一眼,“外面的人也该知道,以后见了阿惠就如同见了我。” “是。”司马子如恭敬道,“我这就去传大丞相之命。”他知道这对父子必有密谈,他唯恐避之不及。 眼看着司马子如衔命而去,高欢坐直了身子,同时伸手来拉高澄,“起来,起来。” “阿爷何不除了那个斛斯椿?”高澄开门见山。 “事已至此,除不除斛斯椿无益。无足轻重的小人,除了他反倒皇帝见疑,百官不服。”高欢慢吞吞地道。“我所虑者还不在此。” “侯景?”高澄半疑道。 “暂不敢有所为。”高欢摇了摇头。 若不是侯景,也必不是外患。梁也好,柔然也罢,多年制衡难以一时打破。乱必起自萧墙。难道是,“关西?贺拔岳?”高澄语气里带着一丝询问,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判断的笃信。 高欢表面上不说,眼睛却一亮,甚是欣慰。只问道,“宇文泰此人如何?” 高澄想了想道,“当日尔朱氏旧部如今除了侯景便也只有贺拔岳。他本偏于关中,如今静极思动,才遣行台左丞、府司马宇文泰微行探看。宇文泰先到建康,又至洛阳,恐怕贺拔岳思虑长远,胃口不小。但宇文泰是否真为贺拔岳心腹还不一定。” “为何?”高欢看着儿子问道。 “此人……”高澄微蹙了眉,眼前浮起这个人的形貌,建康城中的往事涌上心头,“不像是久居人下之人。”他忽然脱口道,“贺拔岳必不敢轻居妄动。他安卧之侧尚有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灵州刺史曹泥,河西纥豆陵伊利虎视眈眈,更不消说还有知他底细面和心不和的秦州刺史侯莫陈悦。”高澄想了想,“贺拔岳既然如此长袖善舞,从长安伸手至洛阳,阿爷何不也回应一番?就从宇文泰此人身上下功夫。” “不易啊。”高欢叹道,“南阳王元宝炬早与关中有联络。只怕宇文泰此来便是奉贺拔岳之命与天子密议的。” “天子做得,阿爷也做得。”高澄却笑道,“还是那句话,儿子断定这位行台左丞、府司马,不是久居人下之人。” 这时只听门外家奴低唤道,“郎主,宫内有消息。” “何事?进来说。”高欢吩咐道。 高澄看门口,进来的家奴跪下回道,“椒房殿皇后殿下处宫女若云回大丞相,平原公主元明月在宫内早产,所诞皇子已夭亡。此时陛下已经接到皇后殿下奏报,入城回宫了。” 高欢默默挥了挥手。家奴退去。父子二人都沉默不语。与刚才所论相比,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关系到同一个对他们二人都至关重要的亲人。大丞相的长女,世子的阿姊,不知皇后高常君会处境如何。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8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8章:花自飘零水自流(上) 皇帝仪驾回宫,元修即刻便入宫内苑园林。当他赶到翠云阁时,阴晴不定的白日已经过去。洛阳城外也曾金光熠熠,天地之间浅淡得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的青绿此时更没有了踪影。重重阴霾下的魏宫在已经到来的黑夜里吞噬了一切鲜活的东西,变得更加阴郁而死气沉沉。 元修身姿矫健地跃上了翠云阁的基座高台,不管不顾地一脚踹开殿门便闯入进去。谁知道险些撞在了听到声音正要迎出来的皇后高常君身上。他急刹而止,与高常君几乎贴上。两个人都静止下来。元修低头看着高常君,他目中喜怒不定,看着服饰隆重、仪节周全的高常君毫不避讳地抬头仰视着他。她的眼睛清澈如泉,没有一点躲闪。元修还穿着狩猎时的袴褶,凌乱的辫丝飞扬。除掉了繁复的天子服饰,他身上鲜卑男子的豪放不羁完全释放了出来。 高常君将要行大礼,礼不可废,她作为皇后自应当为表率。一蹲身之际,元修已经一把捞住了她的左臂,生生将她又提起来。高常君只觉得左臂上极痛,痛极而目中盈上泪来。 “为什么?”元修忍不住地质问道。胸中百转千回,也许并不是在责怪高常君,但是元修在此时爆了。 “陛下?!”高常君心里有些失落。虽然不能说她没有责任,但是他竟不肯听她陈明一遍事情的经过。 常君素性高傲。你若不问,我自不必说。她含泪仰视着他,还是毫不回避,目中却坦荡至极。任凭元修还紧紧地握着她的左臂。 元修见她倔强至此,心中极为不满,而满心里勾起来的都是她的父亲一意孤行的样子。偏是又爱极了她这样的倔强。可是她却如此狠心地绝了他的子嗣,和她的父亲一样的一意孤行。这正触动了他心头的隐痛。 放开手,不再看她。只冷冷吩咐道,“今日起,孤移居翠云阁。平原公主今后便是这翠云阁的新主,后宫倘有不尊者,孤必重惩。”说罢便向里面走去。只留下高常君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回味着刚才他说过的话。 暗夜真正地降临了,偌大的魏宫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整个洛阳也陷入到了一片漆黑之中。 娄夫人不愿意宿在佛寺中,因此特意赶回了丞相府第。冯翊公主元仲华也随着娄夫人一同回府。回到自己住的院落里,先是觉得有点奇怪。说不上来哪儿奇怪,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劲。 叫一声“阿娈”。 屋外廊下一个人影急趋而来,正是阿娈。这才现,原来是因为太黑了,漆黑一片,没点灯,所以怎么都觉得奇怪。 “怎么不掌灯?”元仲华一边问一边向自己住的那屋子走去。 “公主……”阿娈紧跟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累了,明天再说。”元仲华打断了阿娈便已将屋门推开。“快点灯啊。”她回身向跟着的阿娈吩咐,“人都哪儿去了?”是啊,服侍的人除了阿娈一个都不见。 “是。”阿娈答应着,小心翼翼地将灯点起来,“公主安歇。”说着便转身退了出去。 “你……”元仲华觉得更奇怪了,再转身看时,阿娈已经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她再一转身时,忽然现面前不远处的椅子上竟坐着一个人。吓得不由后退一步,一个踉跄身子便是一歪,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住什么,同时口里惊呼,“谁?”那个坐着的人身手敏捷,一跃而起,大步走上来,一把扶住了她。她向后退,他欺上来,元仲华的背已经抵在了屋门上,这人用双手握住了她纤细的两肩。 “你夫君都不认识了吗?”高澄面上沉郁地问。听声音他是满心里的不高兴,并且带着一种威严。 夫君?元仲华一怔,心里自问。她这才想起来,她是嫁到大丞相府的,若不然她怎么会在此?她确实是嫁给了大丞相的嫡长子,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她真的是有夫君的。 “想起来了?”高澄不满地问。就算久未见面,也不至于她竟然将他给忘了。再想起今天在府门口看到元仲华和高洋并头低语的样子,他心里忍不住又火冒三丈。那一幅青梅竹马的情景真是刺到了他心里。自认为是主,而高洋以后不过是他的家奴,竟然敢这样背主图谋。 元仲华仔细打量她的夫君,他怒火三丈也好,威严起来也罢,似乎在她心里都没什么感觉。她为什么要怕他?尽管他背向着灯光,但是高澄美极了的样子还是让她觉得真是赏心悦目。顺着回忆而走,果真想起,很久之前,他离开大丞相府决定去建康的那一日,他真的曾经动手揍过她。只记得很疼。 元仲华忽然怕了,一下子变得目中怯怯,不敢再看那一双盯着她不放的漂亮绿眼睛,赶紧低下头来。 “夫君说过的话,你竟敢不放在心上。所施惩戒也忘了不成?”高澄低声喝问。 “没有。”元仲华声音很小。 “疼不疼?”高澄再问。 “疼。”元仲华声音更小。忽然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夫君回来。” “不知道?”高澄气得要没办法了。国事、家事,哪怕是魏宫皇帝、堂上父母、朝中百官……还没有人让他觉得这么无可奈何。这就是他的嫡妻、世子妃?真的是一句话就能把他气死。“府里无人不知,朝中也无人不知,偏是你就不知道。你可曾把你的夫君放在心上?夫君走之前万分叮咛,不许你与家奴过从甚密。夫君一离开你立刻忘得干干净净。”高澄越说越怒,喝问道,“说,今日在府门口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有……”元仲华想挣脱,可是她抗不过力大无比的高澄。“不过是叮嘱我小心,看顾好阿母,无事早些回来。” “这与他何干?你是我妻子。”高澄怒道。说了这一句,他忽然住了口。不知怎么,竟想起了萧琼琚在江边送别时的情景。 “什么夫君?你去建康吧,别回来了。”元仲华趁他神思飞越的时候猛然挣脱出来,趁机跑出门去。 高澄忽然觉得心头火气已消去。刹那间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安静了片刻向外面叫道,“阿娈。” 阿娈来时,只见世子坐在椅子上,手肘支在旁边的桌子上,手抚着额头,好似睡着了。便不敢惊动。 听到她进来的声音,高澄未动,只吩咐道,“服侍夫人回来休息。我去书房。” 魏宫中的这一夜何其慢长。元修几乎是彻底未眠。安静下来心里乱极了。高欢蛮横,侯景奸诈,贺拔岳明哲保身……还有这个来意不明的宇文泰。他寄予厚望,却不知道是敌是友。身边重臣几人尚不能同心,更别提这个自西而来的宇文泰了。元宝炬、王思政、斛斯椿、元毗,一人一个主意,谁都不肯服谁。他心里难道不知道?有谁是真正为了天子着想的?真正为了他,元修。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直昏睡未醒的平原公主元明月。他心里明白,恐怕只有她是的。不管他是天子,还是曾经的平阳王,或者他只是元修,不是别人。痴心于他,只为他想的,只有曾经的元明月。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元明月是否还同从前一样痴念于他一人。 变化就是生在高澄的姐姐高常君入宫为皇后的时候开始。高澄欲夺元明月时他忿恨、嫉妒。可是他的姐姐高常君一入宫却轻而易举把他原本在元明月身上的一整颗心夺入手中。只是她同她的父亲大丞相高欢一样蛮横,高常君就是父亲高欢在宫内的化身,让他时时摆脱不了受控制的阴影。 元修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榻边,看了看安静而眠的元明月。此刻的元明月显得极其虚弱,又刚刚失子,这让他心里无限怜惜。更何况这夭折的也是他的儿子。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了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会这样。 电光石光如同身在梦中,心头钝痛不矣。是啊,他一心都已经在高常君身上,收不回来了。可是高常君呢?如果她心里也如同他一般,怎么会害他失了儿子?如同闪电中忽然看清楚了夜路,元修再也耐不住了,转身便出了翠云阁。宫中侍从等看皇帝突兀离去,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元修却已经向着椒房殿大步而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凌晨,魏宫中一夜未眠的又何止元修一人?烛火莹莹,高常君坐在椒房殿内寝的妆台前一动不动已经很久很久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9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9章:花自飘零水自流(下) 元修觉得奇怪的是,椒房殿外一个人都没有,往常从来没有这样过。他蹙眉拾阶而上,轻轻推开殿门,有意放轻了脚步走进去。殿内还是没有人。举步入内寝,透过纱幔赫然看到高常君端坐在妆台前的侧影。她只着了一件齐胸曳地的宝袜,双肩裸露,一头长可及膝的乌亮头披垂而下护着肩背。毕竟春寒,殿内总是有些冷,高常君却似乎浑然不知。仿佛能看到她蹙着眉,心事重重。元修非常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任是谁也不能对别人的心事完全看明白。 两个人一坐一立,一内一外,就这样静静地沉默了许久。元修只觉得殿内慢慢亮起来了,天要亮了。他忽生勇气,想进去见她。刚要举步,忽见高常君站起身。她抬起右手,抚上左臂,并且低头看了看左臂上。元修也仔细地看过去。她左臂上瘀青一片,这不正是他弄伤的吗?心头痛痒难当,冲动之下勇气倍增。可是刚要进去时,却听殿门处作响。 若云的声音传来,“殿下。” 元修闪身于柱后。 若云没留意殿内有人,很快便穿帘而入。先拿衣裳不由分说披在高常君身上便道,“殿下再心烦,也不该不让人服侍,把人都遣散了。这偌大的椒房殿,只有殿下,周围再无一人,若是有什么闪失,奴婢等的性命是小事,该如何向大丞相复命?” 元修恍然明白,原来是高常君心中烦躁才把一应人等都遣散了。只是听若云又提起“大丞相”三个字,便觉又怒从心头起。 “若云,告诉父亲,陛下并未见责于我。”高常君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贤德的大魏皇后。她要若云传此消息是因为知道宫内的事瞒不了父亲,要让父亲知道宫内安好,不要再生矛盾,以免君相之间又多一重障碍。 元修紧抿着唇,握紧了拳,果然她一直把宫内的事情如实禀明了她的父亲高欢。如此想来,趁他不在宫中,迫得元明月早产、皇子夭亡,就是高欢父女共同谋划。 “殿下!殿下怎么了?” 正恨恨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若云的惊呼。再看时,若云正扶着欲倒的高常君。 “殿下熬了一夜又受了寒,若是陛下知道了,奴婢等如何应命?”若云又气又急。 “陛下……陛下不会知道……扶我起来……休息一会儿就无事了……”高常君有些吃力地道。 高常君素来体健,从未见她如此虚弱。元修心内如焚,但并未进去。终于再看了一眼便狠心转身而去了。殿内的高常君和若云并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一夜之间,洛阳春暖花开了。 曾经数日之前,还是数不尽的冬日阴冷,初春轻寒,但数日之后便是天命变幻。不但天朗气清,丽日高照,而且桃花尽数应时而开,在大丞相高欢看来便是上上吉兆。 春之猎为蒐,搜田也。于农事讲,不使野兽坏秧苗、毁农田。春蒐始之于周礼,年深日久之后,在鲜卑人看来,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出城田猎便成了春天的一种经常性活动。原是游牧为本,因此也有念之远祖的意思在内。 更有意思的是,今日大丞相出城春蒐无关于国事,只论以家事。除了世子高澄之外,便只有西来的关西行台左丞、府司马宇文泰一人。与曾经侯景陛见时不同,没有朝内之臣。 宇文泰到洛阳时日不短。原本的来龙去脉心里极清楚,也曾预想过到洛阳时的情景。奇怪的是只是奉若上宾,却并无人召见。他倒也沉得住气,自己心里见怪不怪,只是耐心静候而已。 今日果然候来大丞相高欢相邀,出城春蒐。洛阳的春天真美,天空蓝得像透明一样,远望去碧草连天,一直到极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粉红桃花这里、那里时断时续在蓝天碧草之间或浓或淡地涂抹上了片片更艳丽的生机。 宇文泰见到大丞相高欢的第一眼相当意外。出城行猎的大丞相居然并未骑马,而是坐车来的。他早知道高欢早年起身于六镇镇兵,也曾是尔朱氏部下勇将。更何况多年来都征战不断,善战之名又有谁不知道?原本以为高欢擅计谋又骁勇无敌,必然是过人之人。而今一看居然心里有些失望,不过一凡人尔。 高欢示意儿子高澄扶他下了车,笑道,“宇文左丞,幸会、幸会。”这对宇文泰来说是相当礼遇了。 宇文泰不敢大意,还是很谨慎,“黑獭初入国都便幸蒙大丞相召见,感激不尽,定当用命。”说得相当诚恳。 “宇文左丞不必过谦,”高欢看了一眼儿子高澄,“我年老,视此子为心头珍宝。听阿惠说,他在建康数次危难,俱是宇文左丞施以援手,我心深以为感念。阿惠既已呼你为兄长,你我便是叔侄,不必再论以官位,黑獭你看可好?” 高澄也笑吟吟叫了一声,“兄长,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兄长便依了吧。” 宇文泰先是一怔,脸上便又浮上微笑,笑得有点不知所措。这绝对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设想过多少次与这位权倾朝野的大丞相见面,但从没想到过会是这样。大丞相似乎是极念亲情的人,并不像传说中的弑君者那么狠辣。宇文泰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为这父子情感动了。也似乎要被大丞相的谦恭感动了。 “黑獭不敢当,不敢当。”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兄长,你我并射一围如何?”高澄牵马而上。 “好。听说澄弟武艺过人,请手下留情。”宇文泰爽快答应,回身向高欢道,“王叔请稍候。”说着便已飞跃上马。 高欢微笑,示意他们自便。眼看着高澄与宇文泰两骑飞驰而出,高欢心里既有喜又有忧。他并非老迈,尤其目光独到。单从初见宇文泰,断其相貌便觉奇伟不凡。举手投足、言谈举止之间极有气度,并不像个行台左丞、府司马这样的小官吏。刚才再看他应对间尺度把握极其合宜,淡然又不失恭谨,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觉得胸怀广阔,包容极大。这样的人若能为我所用,必是一得力助手。同时忧也在此,若是为敌,便是极难克制的劲敌。 听他说话便知处事有智谋,有分寸,很会掌控。不论国事,以家事论之,这对于宇文泰来说是极大的荣耀,但他并未激奋过度,便是不轻浮。也并不辞之,泰然而受,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对高澄,坦然呼之为弟。对高欢不称官位称爵位,又呼之为叔,既顺从了大丞相的隆恩,又不过分随便,由此可知极为擅于与人周旋。 这时高澄与宇文泰已经各自射了几只猎物并辔而返。 “澄弟骑射功夫果然不凡,受教了。”宇文泰今日真是谦恭到底,但正为如此,偏又让人不得不高看他。这样的话他说了不但不显卑微,反让人觉得他甚是至尊至敬。 “围猎作戏,不入兄长的眼,承让。”高澄笑道,“以此娱老父耳。” “澄弟有此慈父真是让人羡慕的福气。”宇文泰叹道。 “兄长何出此言,”高澄反映极快笑道,“你我兄弟也,我父亲便是兄长的父亲,兄长何不留在都中,我与兄长朝夕亲近,兄长也可同我一处侍奉老父。” 宇文泰一笑,心中暗自想,这位世子真是有急智,说来便来了。静一刻笑道,“澄弟所言极是,若不为官时,定当回都中同弟一起奉王叔以尽孝。” 两人行至高欢面前,一同下马。 高欢大笑道,“黑獭深得我心,可叹洛阳朝中竟无人可及。贺拔岳隐瞒甚紧,从前竟不知道,委屈了黑獭,以此出众之质竟只任了行台左丞、府司马这样的小官位,未能简拔,我之过也。” 高澄也笑道,“以兄长之材质如何能藏得住?” 宇文泰只笑道,“谬赞,谬赞。” 这时忽然见有一骑飞驰而来。听到马蹄声三人一同远望,竟然是武卫将军元毗。三个人都是深沉人,谁也没说话,皆面上泰然,一齐眼看着元毗驰到近前下马。 “大丞相。”元毗倒是持礼恭敬。 “何事?”高欢不动声色。 “天子听说贺拔岳行台属下左丞宇文泰将军已到洛阳甚是关注,下旨召见宇文左丞。”元毗一边说一边极为关注高欢的神色。 忽然安静下来。 高欢叹道,“我突感不适,欲回府休息,将军请自便。”目中瞧着元毗。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高澄故作姿态,面无表情,只道,“自然应该陛见。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将军素为天子所倚重,既然宇文左丞是贺拔岳将军的得力臂膀,更不能轻之慢之,理应在太极殿命群臣一同候见才显天子对大行台的礼遇。”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元毗。 宇文泰此时才现,这位极年轻的世子那一双美丽的绿眼睛里极是威严。他心里也肃然几分。 元毗也不敢反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0章 :凭借好风上青云(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0章:凭借好风上青云(上) 太极殿,是大魏皇宫里最宏伟、庄重的宫殿。皇帝登基,皇帝婚仪,大朝会或是极其重要的祭祀、其它一些重要的朝务,均在此举行。 今日在太极殿里,皇帝高高上座,百官鹄立瞻望的居然就是个行台左丞、府司马这样的小官吏。 元修心里有些急迫,又好奇,他期待的心同时因为不能私下召见而更感遗憾。 至于斛斯椿、王思政、元毗、元宝炬还有其他的官吏们则各人一样心思,只是静静伺立等待。 唯一有点意外的事就是朝局真正的掌控者,大丞相高欢因身体不适而并未出现。这让官吏们觉得需要更加谨慎、小心。司马子如、孙腾、封隆之、高岳、高归彦等人一向奉高欢为主,此时心里难免起伏不定起来。宇文泰虽是小吏,但他身后的是关西大行台贺拔岳,所以宇文泰的陛见并不是小事。不明白为什么大丞相今日缺席,难免心中惶惶。 司马子如不由得看了一眼起首而立的世子、侍中高澄。高澄虽也卸剑、脱履,但轩昂之姿仿佛天成,赫然挺立如玉树临风,霸气难掩,朝堂上即便天子也没有这般气度。司马子如顿时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再神思无属。看世子襟怀朗朗,临大事而有静气的样子比起大丞相来显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岂止司马子如,群臣皆如此。以前虽然都明白,高澄既已被立为世子,早晚便是大丞相的继承人,未来大魏朝局的真正掌控者。但高欢正值盛年,高澄年纪尚幼,所以并无人把高3澄视为真正主宰。待高澄刚成年,尚冯翊公主,晋封侍中,显然是已经开始步入朝堂。忽然这位世子又失其踪迹许久,似已淡出。不想突然来归,领班上朝已经是成熟稳健、胸有城府之人。而据传踞守长安的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命这位宇文左丞来洛阳朝晋就是世子之所为。表面上不然,暗地里所有的眼睛都在高澄身上。 旁观而立,作壁上观的唯有一人,就是侯景。 宇文泰拾阶而上,穿行于重重戍卫之间。进入太极殿时尽管已想过再三,但还是心头一震。想不到这座魏宫中的朝务正殿,正是所谓朝堂者,比他想象得还要宏阔许多。殿内百官分列两侧,皇帝高踞上座,一刹时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了他的身上。宇文泰的神思忽然飘渺起来,不为这种威势,只觉得心头澎湃难平,顿生大丈夫当如此之感。似乎受到了自己心头的鼓舞,他挺立而入,如至无人之境,向着上座的天子大步走去。 “臣关西行台左丞,府司马宇文泰晋见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目中只注视着天子,高声朗朗。 皇帝元修自然命他平身。元修仔细打量着宇文泰,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有可能帮到他,有可能打破高欢专制擅权局面的人,元修一点好感也没有。具体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看到这个人就身上阴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下面站立的南阳王元宝炬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元修。他的感觉其实和元修是一样的。元宝炬甚至有些悔意,后悔在知己不知彼的情况下就急于与贺拔岳部主动联络。可如今宇文泰既已来了,贺拔岳部已被请入,再想请出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宇文泰平身后向着百官之首而立的高澄又是一礼,朗声道,“臣宇文泰拜见高侍中。” 高澄抬手示意他平身,他面目温和而客气,但与私下里兄弟相称时完全判若两人,甚至让宇文泰有一种其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宇文左丞不必多礼。今日天子于太极殿召见,群臣迎候,如此礼遇宇文左丞,实际也是因左丞乃大行台贺拔岳将军的得力部属。天子思念贺拔岳将军甚深,大丞相亦然。贺拔岳将军久不来朝,朝中极为惦念,宇文左丞不防直陈明奏,好让天子和大丞相不必如此忧心。”高澄侃侃而言,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到他声震殿顶。 贺拔岳为什么不来晋见,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一方诸侯,割据在外,帝室衰微,天子又能奈其何?但天子毕竟是天子,问责起来便是贺拔岳的不是。高澄之所以要这么问,也正是给宇文泰出了一个难题,非要把做得说不得的事摆到明处来。 “贺拔岳将军思念天子和大丞相之心可鉴于天地日月,将军常常望阙兴叹流泪。”宇文泰急忙又跪下奏道,“奈何贺拔将军深知长安之重,亦请天子和大丞相体谅守卫关中之艰难。”宇文泰以首相叩。 若说关中,表面上似乎通统一体。费也头余部、河西流民表面上相安无事。再论侯莫陈悦、曹泥等,具是面上和协,并无侵犯。但正因为看上去多种重组而生的稳定才显得更不稳定,所以宇文泰说的也并不是假话。不过关中毕竟有地利,进而可兼山东,退而可踞函谷,正是自安之地。 元修其实原本并没有如此远见卓识,本就不识兵戈,只是他一心想摆脱掉受高欢控制的局面,因此也并没有要深究贺拔岳是否来晋见的问题。见宇文泰谦恭至此,觉得他是一心感念于天子恩威,反倒把之前初见时的不快抛开了许多。只欣然道,“宇文左丞不必如此涕零。既然来了,孤便不再加罪责,只是……”他忽然一停顿,“不知宇文左丞怎么会在建康遇上高侍中?” 元修说是不泰,那言下之意要见责的人就是高澄。为什么魏之官员会汇之于南梁国都建康?元修自认为是给高澄出了个难题。 谁知道高澄毫不停顿便直言回奏,“陛下问的是,臣与宇文左丞确实是在建康相遇。”说着他看了一眼已起身的宇文泰,他为什么去建康,这个无须解释,也没有人敢去追究。至于宇文泰去建康的原因,此刻深究也无意义。高澄笑道,“陛下可知否?宇文左丞素来襄助贺拔将军,但自身俗务难免耽误,原本钦慕南朝儒家之盛,自然心向往之。”他说的很含糊,但是把一个可轻可重的原本牵涉朝政的公众问题,变成了一个私下的个人问题。 听高澄侃侃而奏,宇文泰忍不住看了一眼高澄。想着该怎么和皇帝陈明。这是他不愿触动的心底隐痛,更何况始作俑者还就是这位高侍中。想起江边的白衣飘飘,想起同泰寺里他许的诺言,他几乎又要把持不住神思,飞越到建康去了。 “宇文左丞还未婚配?”元修听明白了高澄讳莫如深的那几句话,真是又惊讶又好奇,心里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他看了一眼南阳王元宝炬,又看了看侍中斛斯椿。元宝炬蹙着眉,斛斯椿却似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修炼成精的斛斯椿岂能不知皇帝心里想什么? 元修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也不必远至建康。大魏也一样有深沐儒风的女子。长公主便是才德兼备的淑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恰逢宇文左丞入国都,真是天作之合,孤便下旨赐你们成婚。” 看来元修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心要拉拢宇文泰,从而联络宇文泰身后的贺拔岳以对抗高欢。长公主名元玉英,是元修的长姊。宇文泰尚长公主,如此一来,私下论宇文泰便成了皇帝元修的姊夫,关系一下子就亲近极了。 宇文泰及群臣都出乎意料之外。宇文泰在中间,皇帝元修和大行台贺拔岳在两边,对于宇文泰而言,这门亲事受还是不受都有问题,他都会左右为难。 高澄心里也一怔,没想到元修突然赐婚。 旁观多时的侯景心里暗自算计,观察着宇文泰和高澄的表情。 司马子如等人都看着高澄。 高澄忽然笑道,“主上圣明,如此甚好。宇文左丞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好意。” 宇文泰也想好了,这桩婚事眼下看来,只能受之。于是极爽快地大礼谢恩。谢过正要起身时,高澄忽然又笑道,“宇文左丞且莫急着起来。”又向座上的皇帝元修道,“臣请陛下再施隆恩。” 元修见婚事做成,本自高兴。可是高澄这一打断,不知道他究竟何意,生怕好事变坏,心持戒备地问道,“高侍中奏来。” 高澄道,“宇文泰现官居行台左丞、府司马之职,小吏之身与长公主无匹。臣请陛下封宇文泰骠骑将军,加侍中。”说着不等皇帝元修应答便向仍跪于地的宇文泰笑道,“宇文将军尚长公主,若论起来便是我姑父。将军尚主又晋官阶,自当谢陛下隆恩。”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1章 :凭借好风上青云(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1章:凭借好风上青云(下) 长公主是皇帝元修长姊,论起来是孝文帝之孙辈。高澄尚冯翊公主元仲华,元仲华是清河王元亶世子元善见的妹妹,论起来是孝文帝曾孙辈。因此有姑父这一说,也算是美谈。只是出自高澄之口,一本正经,似乎他颇重礼法。 皇帝赐婚,高侍中封官,朝堂上人人看得清楚。真是你做得我也做得,这位世子的专擅比其父更甚。晋官阶原本没什么,只是恩出自上,本应由皇帝元修来封赏,现在却成了高澄的封赏。元修心里更加厌恶,无比明白,既便高欢不在时,若轮到这位世子继位,恐怕他的处境险恶更甚。 宇文泰坦然道,“臣谢陛下厚恩。”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皇帝被掣肘的烦躁和高澄旁若无人的骄横。 变数重重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有的人身在其中,不觉其变幻莫测。有的人旁观于外,却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洛阳城终于又进入了安静的夜里。 世子高澄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下马进入府门,谁知道往里面刚走了几步,竟看到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一个人慢慢踱着步,亲自出来迎候他进去。高澄急忙也迎上几步。 几步之间的距离,高澄清晰地看到父亲依然英纵不输以往,身姿挺拔而毫无老态,寒冷的春夜里只穿着他习武骑射时穿的极单薄而便于活动的袴褶。却一点也看不出来畏冷的样子。 “见过父亲大人。”高澄从小在母亲娄妃教导下颇识礼仪,返回必当面亶明。 “阿惠劳乏一日,且休息片刻。”高欢说着,父子二人往里面见客密谈的那个小小院落去了。 嫡长子高澄是高欢在他极年幼的时候就选定的继承人。而且多年以来,高欢从未有过要更改继承人的心思。若说去建康之前的高澄还胆大、任性、不知天高地厚,那么从建康回来的高澄也绝没有任何更改,这一点高欢看得很清楚。只是现在的高澄已经成熟,在朝务、政务和与大丞相属下之间的关系等等方面都显得游刃有余。他没有改变,但是他多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掌控能力和一种由内而外的震慑力。这些改变让高欢甚为欣慰。如此他才觉得戎马倥偬的前半生有所值。 父子二人进入室内摒人密谈。 “阿爷必定都知道了。”高澄跟着父亲之后很随便地坐了下来。他知道朝堂上的事不必再细说一遍,他的父亲岂会不知? “不错。阿奴做的极是。只是我如今之忧不是一个小小宇文泰。”高欢缓缓道。 “阿爷说的是。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来,必有所成。”高澄慨然回应,“洛阳未定,关中思变,样样棘手,但总有法可寻。” “阿惠什么主意?”高欢竟向儿子坦诚相问。 高澄却没有急于回答,想了想,沉默片刻,然后方不急不徐道,“儿子倒以为,不必事事硬碰硬,不必处处知难而上。”他看看父亲正极认真地听着,又道,“先祖孝文皇帝自平城迁都至洛阳今已数代。自到洛阳后,便着汉服,改汉姓,说汉人的话,学汉人的书。如今魏宗室在洛阳根基稳固,且易我鲜卑旧制为汉制,渐渐已成积习,更有数代之积累,气象已成。不如都城迁离洛阳,断其根基气象,以恢复鲜卑旧制。如此父亲大人可获天下军士、鲜卑部将之大力拥戴。至于帝室,也无可奈何。先安定了朝堂之上,关中其实也不是无隙可寻。” 高欢听着不由微微点头赞同,这与他的想法略同。 高澄接着道,“关中进可攻,退可守。若说得关中者得天下也不是妄言。如今贺拔岳雄踞关中且虎视洛阳,显然有心与大人一争上下。大人且别急,先不论宇文泰与贺拔岳是否真心俯首顺从与惜才任用,愿意与贺拔岳为敌的大有人在。不说别人,就是夏州刺史侯莫陈悦便是面和心异。大人不妨先遣人探探侯莫陈悦的心思。侯莫陈悦其人见利忘义,摇摆不定,且爱谤他人,猜忌心又重,不是没有可用之处。若关中自乱,其自顾不睱,贺拔岳纵然兵力甚重也难以多方应付。到时候大人便可伺机取关中自用。” 高欢没说话,却坐不住了,站起来踱了数步。高澄并不再说什么,今日一日过得不易,此刻才完全放松悠闲下来。 高欢方笑道,“天已不早,阿惠自去休息。” 高澄应父命而出。 夜色渐浓,高欢反倒毫无睡意。如今他可以有新的构想,因为他有了最得力的辅助,也是最可信任的。或许,他在沉思中灵光乍现,辅助者并不是他的儿子高澄,而高澄应该是被辅助者。 回想刚才高澄说过的话,颇可玩味。如果洛阳既不占地利,又无其它价值,为何还要执守洛阳,以为都城?孝文帝至今,数代已过。平城迁都至洛阳有其彼时的原因。如今时过境迁,当时所有统统已变,今日洛阳还是洛阳,但是可能并不适合为都城。 信都,局促狭碍,不合适。晋阳位置合适,却是尔朱氏旧部所聚恋之处所。邺城!高欢脑子里忽然跳出这个名字。汉末,曹操以邺为都,后来才有日渐兴盛的曹魏,以此为基,司马氏代之,三国方始三分归晋。 若以邺为都,以晋阳为辅,互为瞭望,互为援助,是个不错的筹算。 高欢想到这儿极是得意,心情畅然。 夜色浓浓,有的人恬然入梦,有的人却不得安睡。 宇文泰远祖乃匈奴人,十六国时期流离不定,最后归魏。先祖籍代郡,生小便是鲜卑人习性,长成后早已成了真正的鲜卑人。平定尔朱氏之后,便成了关西大行台贺拔岳的部属,渐渐得了赏识,成了贺拔岳的有力辅将。此前从未来过国都洛阳。就是去建康也是第一次。谁知道建康城里的种种巧合,他竟然遇到了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还有濮阳郡公、吏部尚书侯景。偏偏君、相不两立,皇帝又想倚重贺拔岳大将军。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化,让宇文泰自己都没想到一夕之间尚长公主,成了皇帝元修的姊夫,还封了骠骑将军,加侍中。 骠骑将军府宏大、华丽,在长安城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府第。哪怕是大行台贺拔岳也没有这样精致的居所。这让他很不安,甚至心里是很不习惯的。从小长在代郡的草原上放马牧羊,后来趁乱起于六镇,习惯于奔走厮杀,几乎从未安定过。他的不安不只是因为居所之华丽,而是因为在洛阳城中的过分明显。 魏都洛阳,魏之权力集中于此,争斗也集中于此。相对关中将领之间,与流民之间的争斗,这种朝堂上的争斗更加波诡云谲、变幻莫测。而他不能控制的是,已经身不由己地成了最锐利的矛盾的最中心。他已经太明显了。 骠骑将军新府极安静,除了宇文泰自己,几乎还没几个仆从,一切尚在安置中。静夜不觉时间流逝,这样的安静也从未享受过。宇文泰走到窗前,推开窗。果然看到了天空中一轮如玉盘般的圆月。窗外的庭院在月光笼罩里显得含蓄而有韵致。让他惊讶的是,不经意的一眼居然看到墙角一大丛金灿灿的连翘开得茂盛极了。他忍不住推门而出站在庭院中仔细瞧那花儿。 连翘原本极不显眼,既不像高高的树木一样身姿挺拔,也不像草原上漂亮的花朵一样艳丽夺目。但是如果逢到春暖花开,只要时机一到,必然蓬勃怒放。怒放中的连翘可以渲染天地之间,丛丛连成片,极有气势。待到花期一过,也不会枯萎凋残,依然浓绿茂密,不显眼却无处不在。 宇文泰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连廊上人影一闪,立刻心里一紧,全副精神都集中起来,沉着问道,“是谁?” 下一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2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2章:除却巫山不是云(上) “骠骑将军真是显贵多忘事,恐怕早就把建康城中所遇抛之脑后了吧?”连廊上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宇文泰立刻心内一震。建康城中所遇,恐怕他一生一世都难以忘记。 不速之客深夜闯入,还是离他寝居如此之近处,个中蹊跷不觉悚然。但是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微笑道,“郡公为何如此心绪难平?” 侯景方始从连廊的暗影里走出来,走到庭院中心宇文泰面前,叹息道,“黑獭莫怪,我实在是为将军揪心。眼看着皇帝和世子暗里争执,明里却都拿将军作阀,将军实为不易。” 这话算是说到宇文泰心坎儿里去了。宇文泰却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只笑道,“濮阳公不必为我忧心。骠骑将军也好,侍中也罢,黑獭实乃贺拔岳大行台的部将。洛阳也非我久居之处,不日定将返回长安。” 侯景紧盯着宇文泰,听他话锋转向,便立刻追问道,“若是长安也居不易呢?” 宇文泰没说话。这正是他也担心的问题。他虽然是大行台贺拔岳的得力部属,但如今他一跃而成天子外戚,又成了可以和贺拔岳分庭抗礼的侍中、骠骑将军。今非昔比,谁知道回了长安又是什么情形呢? 侯景盯着宇文泰表情变幻道,“黑獭不必过虑,我也深知将军的难处。将军在长安居不易,正如我在洛阳之不易居,想必将军也深知我心。” 侯景同样起身六镇,如今在朝堂上虽然高官显爵,但也颇遭高欢猜忌。况且在天子、大丞相、世子、宗室、群臣之间也确实是居之不易。 宇文泰微笑道,“郡公深受大丞相信任,正如黑獭受大行台信任,重任在肩,日夜间思念报之以社稷,难以享受安乐,确实是居之不易。” 宇文泰心里早就笃定了,于他而言,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紧随贺拔岳,决不能三心二意。若不是因为身后的贺拔岳,恐怕今日之所有都不可能意外加身。如今若是背主而改弦更张,便从此无容身之余地。所以回长安后不妨坦陈一切,以尽力助贺拔岳在关中称雄。此后或是入国都取代大丞相高欢,或是以关中腹地为根基徐图天下才都有可凭之据。 侯景也笑道,“我与黑獭心思相同。只是世事难料,愿与黑獭在此为约,汝在关中,我居洛阳,彼此为援,以社稷为重。” 宇文泰半真半假笑道,“极是,极是,承郡公所言,就此一言为定。” 长公主元玉英的吉日是个风和日暖、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当日一大早,南阳王府里郎主夫妇二人所居的内院便是一片热闹、喧腾。院子里粉红鹅黄处处盛开,侍女们将一应用物及奉与长公主和骠骑将军的礼物都一一捧出,到府门外一同装上车去。 王妃乙弗月娥早就装扮停当,立于院子里一株桃树下,看着仆从们忙碌,以免有所闪失。当南阳王元宝炬从廊内走出时正看到这样一幅情景。风和日暖的丽日下,桃树荫里的月娥身上满是斑驳的光影,似乎在她身上正承载着岁月的流失。元宝炬忽然有些心酸,觉得此时此刻将要逝去,永不能追回。再看月娥,高髻丽服,总觉得今日不似以往。 “何必如此劳碌,累了自己。”元宝炬慢步到月娥身边。 他很快便瞧出了端倪。原来北朝女子尚浓妆艳色,服饰皆耀人眼目,更何况今日长公主婚仪盛典,一般女子自然更要着重修饰。月娥偏偏今日淡装,衣裳素净。上只有两只碧玉步摇,身上穿的是藕荷色衣衫和淡淡的玉色襦裙,浅碧色披帛。元宝炬只觉得她眉目之间似有青山碧水之韵,干净清透得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 “不累。”月娥极淡地一笑。似乎笑得有点勉强。 “怎么了?”元宝炬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挨近了她,执手相问。 月娥没说话,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连日里来就是心悸惊惧,总觉得心里极沉重。尤其今日一早,从心里说非常不想去骠骑将军府。 “没事。该走了。”怕丈夫担忧,月娥勉强笑了笑。 南阳王夫妇出了府门,上车直奔骠骑将军府而去。 车子一路摇摇摆摆,缓慢前行。元仲华在时明时暗的光影里瞧着她的丈夫,坐在她侧前方的世子高澄。她的丈夫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那双绿宝石般的眸子。一张精致到极美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表情,正华服而坐。私下里觉得,她的夫君,一经修饰更是美到了让人几乎窒息。 高澄忽然睁开了眼睛。元仲华急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 “你想说什么?”高澄盯着这个小女孩,他的妻子,她心里想什么他全都知道。 沉默了。 高澄就这样看着元仲华。 “你怎么还不去建康?”元仲华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说了一句话,她抬起头来看了高澄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高澄一怔,他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吗?为什么?”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是盼,”元仲华忽然大胆地抬起头来,“是很希望你快去建康,以后别回来了。因为我很怕你。” 这话如此直白,高澄气到极处。气极反笑,反问道,“你这是怕我吗?哪里怕?分明是要气死我便是了。” 元仲华忽然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若有所思。在高澄看来就好像她真在思索着怎么气死他才好。高澄忽然探身向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扯。元仲华被这难以抗拒的力气牵着,扑进他怀里。高澄把她抱上自己的膝头,手臂揽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用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迫着元仲华和他对视。 “我是你夫君,有我在,你一切安好,我若不在……”他忽然顿住了,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惆怅。 两个人对视良久。 元仲华忽然抬起手,极轻地抚了抚他的脸,很开心地笑了。“我不会的,夫君,我不会的。” 艳阳高照时,骠骑将军府里贺客盈门。天子赐婚,出嫁的是长公主,由于元修急于促成,所以六礼匆匆,尚未完备。今日典仪,也与以往礼仪不同,天子命宗室、公卿、百官以及宫内眷、命妇等齐往骠骑将军府观礼。这是侍中斛斯椿的主意,元修觉得正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已有关中力量支持,所以自然是欣然允诺。 只是大丞相高欢仍未出现,还是身体不适。然而这并不能成其为问题,世子高澄华服美颜踞于上座。虽然世子几乎不怎么说话,但是任凭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的世子已有取而代之的迹象。 宫内眷以及命妇们见到世子的机会甚少,今日在她们眼里,所看到的只是一个令她们津津乐道的美少年。与之相比,堂上上至天子,下至百官,在他面前,无人不是黯然失色。唯有冯翊公主元仲华,今日最是开心。 另一个让人不解的问题便是,大魏的皇后高常君并未出现,说起来也是身体不适。而耐人寻味的就是,皇帝身边带着的居然是刚刚调养好身体的平原公主元明月。 长公主元玉英和骠骑将军宇文泰,六礼暨成,便真成了天作之合的佳偶。皇帝元修甚是满意。礼成便举爵畅饮,欢快之际有些得意,忍不住大声命道,“骠骑将军可当众挑开覆面,看看孤之长姊可称汝意否?” 天子得意略忘形,所有人目光看向天子的时候,也都注意到了天子座侧高踞的世子高澄。高澄还是一语不,面上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更让他神秘莫测。只是眼神颇有玩味。 宇文泰遵天子之命挑开长公主元玉英覆面的玉毓。如同华光重彩集于一室之内,刹时便安静下来了。宇文泰与元玉英面面相对,盈尺之间更觉耀目。原来长公真是绝色至此,宇文泰方才明白皇帝元修命他当众挑开覆面的另一重含义。这是他的妻子,天子钦赐的新妇,不但倾国倾城,更兼身份贵重,似乎无一件不完美。元玉英含笑凝睇也注视着他,看得出来温柔、敦厚,甚是端庄大气。 下一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3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3章:除却巫山不是云(下) 良久,宇文泰方向天子一礼道,“臣谢天子厚赐。天子虽厚赐于臣,必是知臣乃大行台贺拔岳大将军部属,以此礼遇岳将军,岳将军必将感天子恩德。”行礼之际,他看到座上世子高澄还是刚才一幅玩味神情。 见宇文泰感恩,元修心里真是痛快淋漓。 一片祥和之中,唯有坐在皇帝元修另一侧的平原公主元明月面色萎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她知道既便是坐在她身边的皇帝元修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一段日子以来,尽管她已经移入宫内苑翠云阁,元修也从朱华阁移居翠云阁,与她同居一处,但是她从元修无微不致的关怀照顾处所能体会到的唯有他的内疚,已经没有丝毫的情意。只觉得如今她已身无长物,毫无牵挂。 不禁看一眼忘情畅饮的元修,无意中看到元修另一侧而坐的高澄。忽然想起那个永宁寺山门外初相识的少年,恍如隔日,却已经很久很久了。时间久得好像事情从来没有生过,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中。她只看到当初的顽劣少年如今已胸有成府,他竟没有瞧过她一眼,只专注于眼前的场面。 宇文泰谢过天子,一转身之际面前满是人影憧憧,个个举觞持爵而上寿,眼前尽是黑红浓艳。却在不经意的一瞥之间,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忽然捕捉到远处的门口有个淡紫浅碧的人影一闪而出,浅淡宜人之间深深地将他震醒了过来。 是谁???他恍惚了。眼前看到的不是人,好像一幅画,一幅江南秋景图。青山隐隐,明月高悬,湖水明净,衣袂飘飘…… “夫君……”忽然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迅速地收回神思,一看原来是长公主元玉英。“请夫君与皇帝和世子上寿。”元玉英含笑看着他。 “贤妻所言极是。”宇文泰也微笑着捧觞而应。 上寿之后,元修已经心愿圆满,笑道,“孤已大醉,且……且回宫去休息。骠骑将军与长姊自得安乐。”说着又略一转身向也走下来相送的世子高澄笑道,“高侍中请留步,孤与你且待来日。” “陛下自便。”高澄也礼送道。 元修说罢似有什么挂心的急事一般便龙驾回宫而去了。居然走的时候忘记了平原公主元明月,甚是匆匆。 皇帝一离开,堂内立刻混作一片,人人乐极,只见觥筹交错。高澄立于一处瞧着眼前情景。唯有司马子如趁人不备行至高澄身后微语道,“陛下今日甚是得意。” 高澄回身望着司马子如一笑道,“且待来日……”又忍不住笑道,“且待来日。”收了笑,只低语道,“将军且先别急,司徒侯景一直独坐独饮,倒是该和他再共饮一卮。”说着,看了看堂内独坐,一直冷眼旁观的侯景。 轮番上寿,宇文泰已是微醺,托辞更衣便出来清醒一下。此时已至午后,正是一天里最明媚、最宁静也最引人遐思的时候。暖风吹拂,说不出来的惬意。再闻身后屋内传来的高呼低喝,想想宴上之肥甘厚腻,但再也不想进去了。于是信步便向庭院里走去。 里面的长公主元玉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夫君。一直侍奉在身侧的侍女南乔附耳低语,“公主,骠骑将军似乎有什么心事。可否让奴婢跟去瞧一瞧,也许将军有什么事要支使,奴婢也好回来禀报公主。” 元玉英却果断地回绝道,“不必了。这是骠骑将军府,我是将军新妇。若是将军有忧思愿与我共同分担,必定会直言于我。若是将军不愿说,便当无事,将军自有决断。” 宇文泰的背影已消失不见,元玉英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南乔,“主上的用意你也明白,为君为国我自然责无旁贷。但骠骑将军既已是我夫君,便当以诚相待。以后不必庸人自扰,多生事端。” 南乔俯首应命。 宇文泰走出这个典仪的庭院,顺着连廊向后面清静处走去,只想略微清醒一下再回来,不想让元玉英只身在此应付。这个庭院在骠骑将军府中轴路上,入府门往里面不久便是,想来也是正堂,凡有重要典仪,要客来访,必是在此庭院中行事。 往后面去,渐渐地曲径通幽,一个个院落都小巧精致起来。其实宇文泰自己对这座皇帝新赐的将军府也并不熟知内外。正觉无趣想要回去的时候,忽然现不远处一丛竹林后面有个小木门半开半掩,甚是清幽。忍不住走过去,推门而入。 眼前豁然一亮。这里面竟然是个意趣盎然的花园。花园不大,中心是一片清澈澄透的小湖,亭台轩馆疏朗有致地点缀在周围湖岸边。时值春日,园中修竹新碧,桃杏纷繁,真是处处蓬勃生机。宇文泰顿觉心中清爽极了。可是再仔细一看,心中便是一震颤。 湖岸的另一边,与他隔湖相望处,岩石上正坐着一位女郎。淡紫浅碧,不正是刚才他在堂内无意中看到的那个身影吗?能把他带回江南,带回建康的一瞬间又重现了。那个女郎只顾着低头看湖里的红鱼,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也逃席至此。这里已是将军府极深极幽处,况前面堂上正热闹非凡,谁会想到和她一样避至此处呢? 月娥自打今日出了王府便心神不宁。原也见不惯这种热闹场面,只是天子有旨意,不能随便不到,所以勉强忍着等时间。看也差不多了,天子离席回宫,她便也逃遁而出,只等着与南阳王元宝炬一同回府。 宇文泰眼睛盯着月娥不能移开,却已经沿着湖岸处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后。脚步轻且慢,似乎生怕惊醒一场梦。越走近,他心颤动得越厉害。这侧影,这背影……越走近,越怕真是一场梦。可是越走近,又越觉得是真的,绝不会是一场梦。 忍不住脱口问道,“真的是你吗?”眼睛已经绝不能再移开。 月娥猛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吓得几乎魂魄飞散,立刻站起来转回身,一瞧居然是骠骑将军宇文泰正牢牢地盯着她,顿时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见她惊吓,转身,抬头,宇文泰只觉得似乎连天与地都不存在了,更别提什么将军府,长公主。她不是在建康吗?她不是与他分别了吗?她怎么会在这儿?这究竟是怎么会事?他不由分说,便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了,生怕一松手就又不见。 忍不住喃喃低语,“卿也如我一般思念至极否?”她没有在建康守约等他,只身到了洛阳,人神不知便出现在他的府内,定然是和他一样思念至极。 月娥惊得拼命挣脱,手足并用地推拒。宇文泰却容不得她如此,力大无穷地抱紧了月娥,低头便吻了下来。月娥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只觉得酒气浓重。她情急之下用足狠踢,宇文泰痛极而不由得松了手。月娥方挣脱出来。两个人都瞪着对方,相对无语。 宇文泰又惊又怒地看着她,她为何要如此?难道她不是因为思他、念他才只身从建康赴洛阳,出现在他的骠骑将军府里吗?目中怒火尽燃,暗自咬牙忍痛。良久方才问道,“你来洛阳究竟是念我还是念他?” 月娥衣衫微皱,丝微乱,喘息未定,惊恐不已。她想不到这位引得朝野震惊,让天子和大丞相都倾心拉拢的骠骑将军私下竟是如此。但毕竟生性温柔,还是摒了怒气道,“南阳王妃乙弗氏恭贺骠骑将军与长公主新喜。” “你……”宇文泰一怔,欲言又止。她竟然不是羊舜华,是南阳王妃?南阳王?他忽然想起了代天子联络大行台贺拔岳的不正是南阳王?元宝炬。眼前这人竟然是他的王妃?南阳王元宝炬的书信他也看过,此人有气概而谋略深重,他深以为不俗。 原来是一场误会。但毕竟尴尬。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结束。 “月娥。” 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两个人心里都是一松,遁声望去,竟然是南阳王元宝炬不见了妻子,亲自寻找来了。 月娥急忙奔了过去,元宝炬也加快了脚步迎上来。一扶之间便觉月娥身上颤得厉害,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月娥没说话。宇文泰倒是震定自若地踱来几步道,“我与王妃俱是逃席,在此相逢。” 元宝炬这才心里松了口气,想着月娥必是初次见这位骠骑将军,又是逃席,所以心里慌乱。便笑道,“原来如此。” 宇文泰笑道,“王妃似有不适,南阳王不妨先携王妃回府休息。” 元宝炬也想起月娥这段日子以来总是伤春悲秋,常常无故落泪,此时更感宇文泰大度,便笑道,“如此甚好,将军见谅,就此别过。”说罢便别了宇文泰,携月娥一同回府了。 下一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4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4章:相逢意气为君饮(上) 堂下歌舞,堂上飞盏,侯景只觉得都与自己无关,他早就出来在院子一侧环廊里坐着,好落得个坐壁上观。 “将军怎么在此独坐?” 侯景正出神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瞧,原来是高澄,赶紧站起来笑道:“侍中怎么也出来了?” 高澄笑道:“附马都尉不也是更衣而去,久久不归吗?”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侯景又笑道:“将军和驸马都尉看起来甚是相熟,想必有所交往的时日不浅吧?” 侯景却面无愧色,一点没有停顿地看着高澄笑道,“世子真是爱戏谑。如附马都尉这般得大行台贺拔岳将军器重,如今又是天子至亲的人,谁不想交往?世子恐怕心里也不是没这个心思吧?” 高澄没在意他语气,又笑道,“将军说的极是,公与贺拔岳将军也是六镇时的同袍吧?” 侯景针锋相对,又笑道,“那自然。何止是我,就连汝父大丞相彼时也一样与岳将军交好。” 高澄笑道,“将军想必知道,家君掌控洛阳,心里最忌讳的就是关西岳将军。岳将军既然命宇文泰来探看,想必也深为忌讳家君。这样不好,甚是不好,毕竟社稷为重。汝既与岳将军如此交好,不防居中调停,使家君与岳将军好同心辅助天子。只是不知道将军与岳将军交好是公自己认为,还是岳将军也一并认同?” 侯景被问得一怔,半天没说话。这个问题似乎也从来没想过。他拉拢宇文泰,一是为了宇文泰其人可用,二当然也是为了亲近贺拔岳。可是高澄说的很对,究竟是他对贺拔岳有意,还是贺拔岳也看重他呢?想着便心里一冷。宇文泰不用说了,对他总是半真半假,几乎没有实话。贺拔岳就更没有过直接或间接的任何交往。宇文泰既是贺拔岳心腹,难道宇文泰的态度还不是贺拔岳的态度吗? 高澄看侯景半天怔怔,一语未,也不急于再说话。这时方转头向堂内又瞧了瞧。似乎宇文泰还未归来。只是宴未尽,酒未停,依旧是热热闹闹的场面,并且载歌载舞。这时听起来方觉得演奏的曲子甚是别致。 再回头来瞧了瞧侯景,又笑道,“贺拔岳其人……”他一顿,似有极微的一声叹息,又咳了几声,方才道,“濮阳公深知其人吧?不比家君,胸怀广阔,容纳四方。还不知道这宇文泰回去如何交待。” 侯景这时已缓过来,不动声色地问道,“交待什么?” 高澄笑道,“公恐怕有所不知。家君与岳将军是真正的同衣同袍之泽,识于六镇之镇兵时。对于岳将军,家君知之甚深。岳将军察人至清,看重宇文泰不只是得力,重要的是因其忠直。如今宇文泰私相结交家君,若是让岳将军知道了,必然再不得亲近。”高澄说着又看看侯景,笑道,“不只对宇文泰,岳将军生性如此,不入眼的人无须再多说,越是想结交越是不入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侯景心里一冷。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在贺拔岳处自然是从来不是好人。只是没想到贺拔岳性格如此,软硬不吃。如此看来,自己越是想倾心结交,越是触了他的忌讳。可是如此想来,如今贺拔岳与大丞相高欢争斗,若是贺拔岳剪除了高欢,将来他也未必再有好结局。如此看来,至少高欢比贺拔岳更安全一点,至少还能容得下他。 高澄又叹道,“贺拔岳也不未太过如此,既便现在重权在握,究竟未来难测。不说别的,单是侯莫陈悦与曹泥便同在关中而不与其同心。侯莫陈悦其人,还有何事是他不能做的?” 侯景听到这儿方始精神一震,走上一步,看着高澄低语道,“世子所言极是。若是世子肯许以好处,不怕侯莫陈悦除不了贺拔岳。” 高澄心里一寒,不想侯景狠毒至此,即刻便有了铲除贺拔岳之心。收了笑,心里飞快筹谋,不觉蹙了眉。低语道,“此计甚妙。只要除了贺拔岳,余者皆可……余者皆可……”他抬起头来看着侯景,“若除了贺拔岳,公与家君都好安卧了。如此,便仰仗公。” 说罢,高澄举步便走,沿环廊又向堂内走去。堂内丝竹悦耳,舞姿翩翩,他面上沉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 侯景看着高澄背影走远了,方恨恨脱口道,“鲜卑小儿……” 高澄回到堂内时,又已经是完全另一番情景。此时添酒加膳,宴席重开,但是显然所有人的注意力已不集中在此。 清商舞曲动人心魄,琵琶、琴、瑟相协而奏。高澄忽然觉得恍惚了,眼前若隐若现浮起南梁公主萧琼琚鼓琴时的样子,曲声婉转,一样动人。恍惚间眼前尽是清丽、冷艳的衣袂、裙裾飘舞,又似是羊舜华时而冷若冰霜地擒他,时而又是以命相救。 兀地一下脸上有点痛,觉得那白色纱帛真实地拂在脸上,猛然醒来,原来竟是一舞姬在跳白纻舞。轻云薄雾般衣衫,艳丽如花般容颜,长袖飘飞往来,而云雾中的人却时而翩若惊鸿,时而宛若游龙。迅疾时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恬静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高澄仔细看此舞姬,年纪尚小,似乎比冯翊公主元仲华稍微年长而已。但是风神妩媚比起元仲华之懵懂可爱却完全不同。舞姬轻盈舞动之际似乎频频回眸,目光如风流云转,总在他身上徘徊不去。 满堂欢欣鼓舞之际,听到有人赞道,“此孙腾将军家妓真是舞姿卓绝。” 高澄听到“孙腾”二字便不耐烦地一转身又向门口处踱去。 舞姬见高澄转身而去也目中憾憾颇为不乐。 高澄忽然现冯翊公主元仲华正立于门口不远处看着他,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在这里?下官正要遣人去请公主。” 元仲华颇有兴趣地侧了头好越过高澄的身子去看堂内跳白纻舞的舞姬,不解地问,“夫君找我做什么?在此观舞不是更好?” 高澄心内叹了口气。 忽然又问道,“二弟呢?” 元仲华一怔,似在自语道,“二弟并没有来骠骑将军府。” 高澄面上阴郁,冷冷道,“公主知道的真清楚。”说罢便自顾自地向外面走去,只抛过来一句,“回府。” 圆月如冰盘一般悬在幽远而神秘的天幕之中,繁星似是不经意洒在天幕中的璀璨宝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骠骑将军府来客尽散,终于安静下来了。不知道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就到了深夜。 宇文泰步入内堂的时候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从本心来说,他并不反感皇帝所赐的新妇,一天下来他已经看出来,长公主元玉英是有理有度的人,并且宴上周旋之间甚是为他所思所虑。 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憾然。 守在门口的南乔一眼便看到宇文泰思虑重重、心不在焉地踱了进来。只觉得他似乎眼前如无物,便赶紧迎上去一礼,笑道,“将军快请,长公主候将军多时了。” 宇文泰恍然初醒,茫然地看着南乔,并没有说话。半天才想起来这是长公主元玉英的侍女南乔。略微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便进了内寝。进去一眼便看到元玉英正出神地坐在榻上想什么。因为听到声音,元玉英才收回神思,但是仍坐于榻上微笑,并没有起身。 宇文泰忙大步走到榻边,行一常礼,“下官拜见长公主。” 元玉英这才笑着起身,虚扶了一下宇文泰,笑道,“既已是夫妻,夫君不必如此多礼。” 宇文泰平身,看了看与他对面而立的元玉英,长身玉立,极尽妍美端庄之态,不由得又道,“公主厚恩黑獭铭记于心,是黑獭委屈了公主。” “黑獭……黑獭……”元玉英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口角噙笑地念了两遍,又偏了头含着笑仔细看宇文泰,露出小儿女之态,与刚才那个矜持有度、端庄大气的长公主判若两人。 宇文泰被她看得面上竟然微微蹿红,有点不自然地问,“公主看什么?” “夫君请坐,”元玉英拉着他坐下,收了笑正色道,“既是夫妻,何来的什么委屈?况且我也并不觉得委屈。日后只想与夫君一力承担,共扶社稷,助夫君以安泰。 宇文泰顿起知己之感,心内热浪翻腾。“以安天下”四个字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 当天边刚刚有第一丝鱼肚白露出来的时候,月影依稀、繁星尚在。大丞相高欢是府里醒得最早的一个人。在这黑夜与黎明交替的时刻,他信步游走在偌大的渤海王府里。当他走到后园的时候,非常敏感地听到了凌厉至极的飒飒刚风。 悄无声息地推开入后园的木门,隐身于一丛修竹之后,再定睛细看,粉红如云的桃花下面,他的嫡长子高澄正在舞剑。身姿忽如松,忽如柳,剑光闪闪、剑雨纷纷,随着他身影的展转腾挪如同护身之宝光。 高欢只默默静立,没动也没说话。他半生戎马,此时不消细问就能看得出来儿子已是身在朝堂、心怀天下。他如日之方将高升,炽风正劲,但他已不是那个只知满怀勇力的少年,胸中城府、腹中山川无一不让高欢感知其中的大气磅礴。高欢喜则喜矣,却又在心里无端升起一丝隐忧。 “刚则易折。”他心里暗自筹谋的也只能是以尽父亲之责,尽全力帮儿子扫除障碍。 下一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5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5章:相逢意气为君饮(下) 同样是夜将尽而日未升的凌晨,同在洛阳城中。 骠骑将军府安静极了。 宇文泰在黑暗中醒来,却看到窗外分明已经透进来第一丝的曙色。他不敢大动作,生怕惊醒了身边的长公主元玉英。慢慢地、轻轻地侧过身来,在黑暗里注视着身边的妻子。他知道从此他们二人已经不会再分开了。元玉英还在酣睡之中,似乎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宇文泰忍不住伸手极轻地抚了抚她的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说不出来的疼痛难忍。 他轻轻地起身、下床。将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来,然后穿好。用极轻极轻的脚步,慢慢走到了门口,开门出去。 这里是洛阳,这里是骠骑将军府。黎明时分到了,白亮的光似乎又多了一些,但并不能知道这一天将是晴天还是阴天。 宇文泰信步向外面走去。还是觉得这是一个让他陌生的地方。但是这里有了他的牵挂,有了他的知己。既觉得肩上沉重,又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广阔过。眼前总有这么一幅场景,仿佛立身于千丈岩上,脚下山川河流任凭俯瞰,这时方觉自己之渺小。 正心口热气蒸腾时,忽听外面府门处似有说话声。怕惊醒了长公主元玉英,急忙向府门走去。 走到门口居然看到一个极美的男子大模大样地走进来,而门口的仆从竟不敢拦。再仔细一瞧,原来竟是高澄。高澄只着袴褶,辫凌乱地便闯了进来。 “姑父起得好早。”高澄大笑道。 宇文泰暗中松了口气,微笑道,“澄弟更早乎?” “昨日未尽兴,今日特来找姑父一醉方休。”高澄朗声大笑道。 宇文泰急忙拉了高澄,吹胡子瞪眼地示意他噤声,大力拉扯着高澄进了连廊往后园处走去。一直到入后园,关上门,方才松手。 高澄笑道,“姑父如此心疼姑姑。” 宇文泰未笑,却微微叹了口气。 高澄尚不知他心中所思,一边看着宇文泰用眼神探究,一边淡淡道,“黑獭兄还有什么不足吗?如今已是天子至亲,况且得主上如此看重,听说就是吏部尚书濮阳郡公都对黑獭兄青眼有加。” 宇文泰飞快收拾起已经飘忽江南的心思。心里已经是一个震颤,听说?听谁说?他暗自责怪自己,几乎忘了这里是洛阳。这位看似年轻的世子在这里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宇文泰暗自平静下来,淡淡笑道,“何止天子和濮阳郡公?黑獭不是在建康先有幸与世子相遇吗?得遇世子,才藉此拜见濮阳郡公,入都晋见天子更是由此而起,怎么世子倒忘了吗?” 高澄大模大样笑道,“黑獭兄今非昔比,如今在洛阳已是青云直上,只怕更是归心似箭,想回长安吧?” 宇文泰的心思本不便说,但是高澄却毫不忌讳地一语道破。 宇文泰干脆顺势笑道,“世子所言极是。只是在洛阳,黑獭蒙天子不弃,大丞相错爱,实在无以为报,不敢便提回长安之事。知我者如世子,还请世子成全。” 高澄收了笑正色道,“你我既已为兄弟,这个自然。我虽不舍得黑獭兄回去,但念及以后,早晚必相见。说起来,若兄在关中,我在洛阳,我实为欣慰放心之至。”他似乎极为挚诚。“只是提醒黑獭兄,灵州曹泥早不满大行台岳将军,妒岳将军势力正盛。如今连你也得天子青睐,曹泥不轨之心早晚必然有所图谋。兄若为此烦恼不能解,不妨送书信到洛阳,弟自然为兄解忧。” 宇文泰微笑道,“承澄弟厚意,自当感怀。” 元明月倚坐在翠云阁窗前。虽然已经日渐春暖,但每日天将黑时还是春寒透骨。元明月并不肯关闭窗户,只是从风和日暖的下午一直坐到了寒风刺骨的深夜。 白日里丽日当头,苑囿之中看着如同神仙境界。浮玉之山和洛川,一危峭一磅礴。山腰、水畔各处随手布局的崇楼杰阁无一不是巧夺天工之极致。深夜来临的时候,元明月又觉得这里处处是山川之险,深渊之危。其可叹者,她已经身不由己地入了险境。可悲者,在这险境中无一人可倚恃。 “殿下……” 元明月正沉思间,忽听到身后有人呼唤。 唤她的是芣苢。她轻轻一声,便只见元明月身子猛然一颤,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元明月站起来,转过身子,死死地盯着芣苢。芣苢从来没见过元明月这样的眼神。 芣苢又轻又缓地走到元明月身边,就好像怕她自己打破了元明月此时心里刚刚形成的平衡感,而带来不应有的改变。 “公主从小便是善良之人……”她有些心疼地看着元明月,一边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肩背,“只是……” 元明月猛然抱住了芣苢,伏在她肩头放声大恸,热泪无数倾泻进了芣苢肩头的衣服里,芣苢脖颈处又湿又热。元明月自小善良、柔弱,总是习惯逆来顺受。哭得这么不管不顾以前从未有过,这哭声听得碧云阁内的宫女们不寒而栗。 骠骑将军宇文泰与长公主元玉英的婚仪典礼上,大丞相高欢和皇后高常君都未出现。大丞相身体不适是真的,皇后身体不适也是真的。当皇帝元修匆匆离席而返的时候,唯有元明月心里无比清楚他要去哪儿。等她也匆匆追随而出的时候,皇帝元修早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皇帝车驾也已经毫无踪影、烟尘尽绝了。元明月是骑马回来的。 元修下了车,脚步匆匆直奔内宫,眼中旁若无人、旁若无物,一口气便赶至椒房殿。当他闯入椒房殿的殿门时,侍女若云等刚刚送走了太医署的太医令,正要命人去尚药局给皇后取药、煎药。忽地见皇帝闯入,人人惊诧,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在骠骑将军府的皇帝怎么回到宫内,又怎么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久不曾至的椒房殿里。 从惊诧中猛醒的若云等侍女赶忙给皇帝行大礼。元修烦躁地挥挥手,命她们都起来、出去。不等这些宫女反应过来,元修已经大步往内寝里去了。宫女们面面相觑,都没见过皇帝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元修猛地掀开纱帐,本以为高常君卧病在床,却没想到突然看到皇后高常君就在眼前静立,看着他,他一刹时也静止下来。高常君病容恹恹,头散在肩背之后,只着了家常中衣。从来见她便是端庄精致、威仪万方,很少有这样毫无修饰清丽出尘的样子。元修忽觉得心里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让他几乎窒息一般。 高常君倒看似毫无意外,她面色极为平静,如同这一切与她无关。尽管刚从榻上起身,头散落,衣着极简,但气度不减,还是端庄之至地大礼参拜:“臣妾拜见陛下。” 元修忍不住向前踏上一步,生生地又立刻刹住了,目中阴郁问道,“皇后不是病了吗?听说皇后的父亲大丞相也身体不适。今日的骠骑将军府里皇后和大丞相未能亲自降临,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好,高侍中看得明白,自然会禀明皇后和大丞相。” 高常君没想到元修许多日子不来椒房殿,一来就是说这个。更兼酒气浓重,知道他饮醉微醺,忍了忍没说话。她知道,元修和她父亲的矛盾已经深得无法弥补了。更何况现在弟弟高澄逐渐接掌朝政,与皇帝更是势同水火。元修虽有元宝炬、斛斯椿、王思政、元毗等人扶助,但仍然不能真正掌握国政。 今日长公主元玉英与骠骑将军宇文泰结为夫妇,便是皇帝与关西贺拔岳真正有了牵连。这其中关系高常君自然明白。她既为父亲和弟弟担忧,也为元修多虑。元修并不了解贺拔岳其人,如此都敢铤而走险,可见在他心里是多么急于摆脱她的父亲高欢和弟弟高澄。 “陛下是要上下皆知与大丞相和高侍中不和吗?如此这般,对陛下有什么益处?对中兴大魏社稷有什么益处?”高常君还是忍不住问道。 元修目中恨恨,走上几步,深深看着高常君。忽然抬手用力钳了高常君下颌,迫得她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不许你这么和孤说话。这天下是元氏的天下,不是高氏天下。”元修气息粗重地低头看着高常君。 “陛下是要弃社稷于不顾吗?难道出身草莽的贺拔岳和宇文泰之流身居高位、重权在握时就不会窥伺陛下的天下吗?”高常君被元修捏得非常疼痛,倒一反常态,把心里想过却从不敢说过的话说了出来。“臣妾的父亲和弟弟至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野心。” “汝父亲与弟弟做得还少吗?”元修俯下脸来贴近高常君的脸,“他们替孤执掌朝堂,非天子而僭越。汝虽为皇后,却不能以贤德治后宫,只怕令孤失了皇子也是大丞相和高侍中授意吧?”元修的唇几乎快要贴上了高常君的面颊。 高常君心里痛不可当,可是她沉默无语。 “陛下!”忽然侍女若云从外面闯进来,大声呼喊,可是看着元修却欲言又止。她见此情景又惊又急,只把眼睛看着高常君,似乎在询问。 下一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6章 :生当与君相诀绝(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6章:生当与君相诀绝(上) 元修放开高常君,慢慢转过身来,缓缓走了两步,目中阴狠地盯着若云。心里也诧异,这个宫女何以如此大胆?不但自行闯入,还敢贸然无礼地打断帝、后密谈。 “出去!”高常君似乎知道若云为何会闯进来打断她和元修的谈话,可是她制止了若云想要禀明什么事情的意图。 “皇后的宫女都敢这么没有规矩。”元修又回过身来看了一眼高常君,“天下人传高氏执掌大魏果然不是虚言。” “还不快出去!”高常君极其严厉地看着若云,目中威仪令人胆寒。 若云欲言又止,还是什么都没敢说,请罪、告退出去了。 “陛下才是天下之主,陛下的圣断才是天下之至理……”高常君目中满是泪,盈盈欲坠。 元修看着她,不觉走近几步。然而终于还是止步沉默了一刻,最后转身走出了椒房殿。 洛阳的白日与黑夜完全不同。 当落日最后一抹余晖完全消失的时候,翠云阁陷入到彻底的黑暗中。 “掌灯。”阁子内,元明月平静地吩咐宫女。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属于洛阳宫,不再从心里抗拒。以后,她便是翠云阁的主人。 芣苢冷眼旁观,看着她极认真地叮嘱宫女们行事。且她自己一并动手准备,准备她所想到的,皇帝元修回宫来可能用到的一应事物。看着元明月越是思虑周详,芣苢越是觉得心底处阴冷。 夜,漆黑一团,元修的眼睛不能再明辨一切。 他踏上翠云阁门外石阶时依然酒醉未醒。有一刻,元修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的不愿意。如果可以,如果他可以抛开一切,他只愿意留在高常君的身边。 然而,翠云阁的门打开的一刹那,元修便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陛下。”温柔顺从的声音那么不真实。元修觉得有些恍惚。 漆黑被抛在身后,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暖而慑人心魄的昏黄光晕。 元明月面含微笑地候在门内。软衣轻罗,丝披拂,这时方足步轻盈地飘飘而来。她向着元修大礼参拜,极尽恭顺。 元修不置可否地看着元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是这些日子以来时时以泪洗面,总是阴郁怨恨的元明月。这才是当初深得其心的那个一心痴念于他,柔弱温顺的元明月。看她面如满月,眉目如画,元修忽然脱口问道,“卿何日归来?” “阿则,我如今只有你一人了。”元明月抬头望着元修,“只望你念着往日情义……”元明月长长的裙幅遮住了一切,她似乎是飘到元修身边的。“别弃我于不顾。” 元修忽然叹了口气,心里痛得难当。 当元明月飘到与他不足盈尺之距的时候,元修将她揽进怀里。元明月倚在他胸口。元修闭上眼睛,抚摸着她的鬓,一边自语道,“孤从来没有想弃你于不顾。” 连日里来的阴雨天气终于过去了。丽日当头,一铺阳光如烈焰般炙烤着洛阳。椒房殿的夏日就这样悄然无声地降临了。 大魏的皇后高常君缠绵于病榻许久,总是时好时坏,近日才算有了起色。吃了药看阳光那样好,想到庭院里去走走,晒晒太阳。自从长公主元玉英与驸马都尉、骠骑将军宇文泰婚仪那日,皇帝元修带醉归来,来了一次椒房殿,此后两个人便再也没有见面。长门寂寂,椒房殿冷落许久了。 “若云”高常君唤了一声,自己走到铜镜前坐下。用手指轻轻捋了捋丝,一边对着铜镜细看镜中容颜。苍白了,也黯淡了。 若云已经应声进来,走到近前,拿起梳子给高常君梳头,一边试探着问,“殿下什么时候禀明主上?也是时候了。”她一边观察高常君的反应,停了停又低语道,“不然,陛下总是在翠云阁……和平原公主……” “拿件颜色好的衣裳来。”高常君打断了若云,便觉得胸口闷,身子坠得荒。 若云不敢再说什么,只给皇后梳成极简的双鬟,服侍她换了淡妃色上襦,丁香色洒桃花下裙。然后扶着高常君走出殿内,到庭院里去。 厚重的木门打开,在踏出门去的一刹那,立刻有一道耀目的阳光照到了高常君脸上。久不出门,受不了这样的眩目,高常君蹙眉又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庭院中的树荫下方避过阳光。轻轻挥了挥手,若云便带着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到了稍远处。 若云站在高常君身后。看背影,皇后今天未着礼服也未盛妆,完全就是个极为年轻的女郎,瞧她这么站着晒太阳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女孩。从前在渤海王大丞相府里,还只是大丞相嫡长女的高常君经常笑声朗朗。入宫许久以来,她依旧两肩弱不担风,但是主持大魏宫廷,辗转于元氏帝裔和高氏权势之间弥补、调和,费尽心思。 如今的情势,若云最清楚不过。元氏与高氏各自为党,帝党和相党势同水火。这已经不仅仅是皇帝元修和大丞相高欢、侍中高澄之间的势不两立。仅靠高常君以妻子和女儿、长姊的几重身份进行调和显然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了。翁婿、郎舅之亲脆弱得不堪一击。 若云看着高常君的背影忽然悲从中来。大魏的明天,甚至皇帝元修的明天都未可预知。更何况是皇后高常君的明天。 神思不属之际,忽然看到小宫女走进来,似是有事的样子。急忙从廊内走出至高常君身边。 小宫女跪着回禀,“左昭仪求见殿下。” 左昭仪?高常君没说话。她并不知道宫里何时出了一位左昭仪,心里立刻便有不好的预感。 魏宫之中皇后独尊,下设左右二昭仪,仅次于皇后。既有左昭仪,便是后宫中地位极尊崇者。这样的封号应该是主持后宫的皇后同意方可钦封。如今不但没有皇后同意,甚至连知道都不能,真是咄咄怪事。 高常君回头看了一眼若云。若云心里已经是又惊又惧,低头回道,“奴婢不知道左昭仪一事。” “真是越来越热闹了。”高常君抚了抚腹下,面色平静地淡然道。“如此就请左昭仪进来,本宫先回去更衣。”说着便要扶了若云回去。 “皇后殿下!” 高常君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这声音似熟识,又似陌生。她心里疑问重重,定在当地未动。扶着她的若云不经意地回头一瞧,惊得差点失声而呼。高常君似乎感受到了若云扶着她的手轻微的颤抖,她也慢慢转过身来。 竟然是平原公主元明月! 高常君的身子晃了晃,头晕得厉害。只是除了若云,谁都没看出来皇后有任何异状。 “臣妾左昭仪元氏拜见皇后殿下。”元明月带着一众宫女走上前来,给皇后行大礼参拜。她身后的芣苢以及宫女们也一起参拜。 高常君只觉得邪火当胸,一瞬间似乎全身所有的血都冲上了头。她努力压抑着当胸的怒火,看似平静地看着匍匐于她脚下的元明月,还有她身后的所有人。扶着她的若云只觉得她颤抖得比自己还厉害。 皇帝元修不但越过她这个后宫之主私自封了地位极尊的左昭仪,而且居然这个左昭仪就是帝室血脉的公主。闺门无礼至于此,后宫无序至于此,高常君说不清楚此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灰心还是失望,甚至是绝望。 “原来是公主殿下。”高常君压制住了怒火,平静地吩咐道,“起来吧。” “臣妾是皇帝陛下敕封的左昭仪,不敢再觍居宗室公主之尊。既然位列后宫,自当日日朝拜椒房殿,服侍皇后殿下起居,尊皇后殿下之教导。”元明月跪在地上振振有辞。 高常君觉得跪在地上的这个人不像从前的元明月。从前的元明月在她的映象里似乎善良和软弱更多一些。何曾如此的强势?何曾如此地以退为进、心计重重?这一时真有一种时光的错乱感。 “左昭仪怎么跪在地上?” 皇帝元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声音阁外的宏亮。他挑衅般看了一眼高常君,并且目光一直停驻在她身上不肯离开。他甚少能见到高常君这样淡妆便服的样子,此刻的高常君沉默不语时并不像大魏的皇后,但是像他的妻子。元修忽然想到,如果高常君不是高氏一族,如果她不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阿姊……心里钝痛不止。 “元明月可以不要公主的爵位、封号,但是陛下也不能赐封她为左昭仪。”高常君面色如常,元修看不出她心里怎么样,只是她坚定如铁的语调打破了刚才他心里的幻想。 “有何不可?”元修也针锋相对地走上几步,紧盯着高常君。 “陛下颁诏钦赐封号时可曾想过,天下后世会怎么看陛下?”高常君的语调终于软下来,她似乎有点站不稳了,倚着若云的手臂看着元修。 下一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7章 :生当与君相诀绝(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7章:生当与君相诀绝(下) “孤不在乎天下后世怎么看,只想问你怎么看?”元修见她额上密密的全是汗珠,还是不肯放过她。 “臣妾是大魏的皇后,既为陛下执掌后宫便不允许……”高常君紧紧抓住若云的手,声音却低弱下去。 “陛下,皇后是后宫之主,既然皇后不许,臣妾可以不要任何封号,只要能在陛下身边服侍便可。”元明月膝行上前。 元修这才想起元明月。他转身走到她身边,将元明月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再回身来,走到高常君近前。 “你要的是皇后的尊位,她要的只是孤这个人。”元修忽然大笑起来,庭院里所有的人又惊又冷,谁都不敢说话。 高常君只觉得腹痛如绞。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疲累得似乎连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元修笑毕了,冷冷盯着高常君。“大魏的朝堂是大丞相和高侍中的天下,大魏的后宫是皇后的天下,孤是什么皇帝?谁才是大魏的天子?” 高常君抬起头来看了元修一眼,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无力地倒了下去。 元修定住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很快便大步走到倒地的高常君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怒吼道,“快传太医来。” 下雨了,又是夜雨萧萧。 皇帝元修在椒房殿内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他心里急于知道太医诊断的结果。但就是心里拗着,不愿意亲自进入内寝,看着太医给皇后诊治。可是心里又火急火燎地想知道高常君的病况。仅凭预感,他也能知道事有蹊跷。 就在高常君倒地后,他将她抱起来进入殿内,等太医来了,他折返而出,原本是想让宫内外都明白,他并不眷恋皇后高氏,以表明他对高欢、高澄的态度。但是欲要离开椒房殿时,他现自己手上有血迹。那一定是高常君的血迹。他怎么能狠得下心离开? 一瞥之间,忽见太医已经从里面出来。元修赶上几步,不等太医回禀便急不可耐地喝道,“皇后无恙乎?!” 太医见皇帝眼睛通红,显得甚是着急,可又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忙低下头,“扑通”一声便直直跪了下来,叩头伏于地上,胆怯地回道,“臣罪当诛。皇后殿下此胎已不保。” 元修一怔。椒房殿内忽然安静极了,也可怕极了。 然而一瞬之后,元修忽然了狂一般俯身抓了太医的后颈衣裳,竟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怒喝道,“此胎不保?皇后有孕为什么不奏于孤知道?连你们也欺瞒孤?” “臣不敢,陛下恕臣死罪……陛下……”太医吓得体似筛糠,颈上越来越紧,难以呼吸,挣扎着想脱出来。 这时帘帐之内有了轻微的说话声和来往行走的声音。元修极注意地向闭合的内寝处看了一眼,忽然松开了太医。抑着怒气问道,“皇后何时有孕?” 太医方松了口气,已是憋得脸通红,不敢失礼,赶紧回道,“已是成形男胎。” 成形男胎!这才是他真正的嫡长子,并且是他和她的儿子。可是这么久他竟然完全不知。元修又是怒从心头起,再也抑制不住,忽然飞起一脚便向太医身上踢来,怒吼道,“汝还是不是孤的臣子?孤还是不是大魏的皇帝?!” 太医刚一放松之际,完全没有防备,忽然受这一脚,被踢得猛然向后飞出,丈余之后落地,落地便倒在地上。宫女们吓得失声后退,可又不敢离开,惊恐地俯首待命,人人心中恐惧。 这时有跟着元修的宦官,见太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上前查看,转身回禀,“主上……他……他死了……” “死了便好!”元修大声怒道。 元修本是擅骑射又武力过人的男子,这一脚又值盛怒之际,可怜那太医便这样殒命了。 帘帐忽然打开,若云从里面出来。她在里面听得清楚,但亦不敢多话,只远远地禀奏,“皇后请陛下进去说话。” 她醒了! 元修急忙大步向里面走去。 纱帐垂下,元修脚步轻缓地进来。他已经看到高常君正被宫女扶着起来。她染血的衣裳已经换成一件纯白色的宝袜,头披散,黑与白交相呼应,又对比强烈,永远不会互相衬托,互相融合。宫女将一件透着忍冬花的帔帛披在她的肩背上。 “怎么起来了?”元修没有再向前走来,却声音轻柔。说完又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小步。 听到他说话,高常君才现他已经进来了。轻轻推开宫女,有些虚弱无力地跪下来,“臣妾不配这皇后的尊位,请陛下下旨废后。” 她是不肯妥协的人,绝不苟同,否则宁愿离开。 元修欲言又止,她的声音好冷。 他试探一般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边,停在那里。她只看到他黑色的下裳的下摆。时间似乎停止了。谁希望它停下来,永远不要走?谁又希望它快点离开,好带来新的不同? 元修慢慢俯下身,同时伸手小心地扶着高常君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扶持起来。当她站起来的时候,他不肯放手,却抑止着心里一阵一阵的冲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孤从来没想过要废掉你。”他声音轻柔。 高常君抬起头来,目中难以置信。但是只一瞬间,她眸子里的光亮就泯灭了。不废后又如何?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太多、太多了。 “请陛下赐平原公主出宫。”高常君抬头看着他。 “左昭仪也曾为孤失了龙裔。”元修放开了高常君的双臂。 高常君努力站稳了,也抑止着心头的悲痛难当。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高常君忽然口里吟道。 元修郁郁不悦地转过身去,不肯再看她。最终忍不住还是淡淡道,“皇后也教训起孤的治国之道来?” “臣妾不知国政,也无意于此。只是想到诸葛武侯的表章,以其言及为人之道。”高常君的声音低下来,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弱感。 她并没有希望皇帝亲近高氏,事事奉以大丞相和侍中为尊,只希望他以此道为人,方能以此道治国。哪怕他最终亲近的并不是她的父亲和弟弟,但只要是以国家社稷为重,在她便也安心了。 “皇后此时不宜多思疲累,不妨静养些时日。孤在此也是搅扰,皇后自便。”说着便转身向外面走去。走到帐帘处又停下来,并不回身,以背相向道,“左昭仪赐封礼时,皇后既然不适,不必亲临。”说罢便亲自挑了帘笼出去了。 过了一刻,若云方才进来。见高常君面色苍白,急忙上来扶了。高常君此时才泪流满面,自语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然永宁塔下又是一具白骨。这样也免了高氏再多一重罪孽。” 若是皇后诞育嫡长子,必立为太子。难保不会立幼子而弑其父。 “宫里的事,要瞒住大丞相和侍中。”高常君看了若云一眼。“谁若是传了出去,便剖其心肝。”高常君从未说过这样的狠话。 若云身上一个冷颤,忙应命。 元修步出椒房殿,走出很远,忽然停下来。他慢慢转身,回望身后的宫室,沉默许久。过往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都裂成了碎片。 若论起这些时日以来,洛阳城里最和乐融融的地方,莫过于骠骑将军府。原本是一座毫无人气的府第,当宇文泰接受了皇帝的赏赐在此居住的时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所屋舍而已。 他出长安,南下建康,又北上洛阳,连番奇遇,又意外被皇帝赐婚,成了驸马都尉。不但没有齐大非偶之患,反倒琴瑟和乐。洛阳虽非长安,但安居于此,真有落地生根之感。 每次回府,长公主元玉英总是执妻子之道殷殷相候,她笑意暖暖相迎之际,便使他疲累顿失,烦忧顿解。 然而今天宇文泰很容易就现了事有不同。刚进骠骑将军府便觉得气氛紧张。府内仆从来往鸦雀无声。直入府内,总不见长公主元玉英的影子。一直走到快入内院时,忽见侍女南乔匆匆而来。 南乔是极稳重的人,从无失态,虽然行色匆匆,但还是从容施礼,回道,“长公主有所不适,未能亲迎,请将军进去说话。” 宇文泰略蹙起眉,只说了一句,“下去吧。” 南乔便退了下去。 内院再无一人。 究竟是什么事?宇文泰心里疑问重重,一颗心不由得收紧了。 下一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8章 :倒是无情却有情(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8章:倒是无情却有情(上) 宇文泰进了内院,直奔廊上的屋舍,推门进去,果然元玉英正在此。 “夫君,”元玉英见他进来,立刻迎上来。“今日未能迎候,夫君恕罪。” “贤妻不必如此。”宇文泰一边说一边仔细瞧元玉英,见她虽然裙长曳地,但是鬓稍有凌乱,面上红晕未退,便走上来,扶着她的肩,一边抚了抚她的鬓,微笑道,“刚才一个人舞剑?既便我回府也不必急急更衣出迎。只要殿下在府里舒心称意,我亦无忧矣。” 元玉英将他抚在鬓上的手拉下来,却执着他的手不肯放开,目中灼灼问道,“夫君也乐不思蜀?” 这话正说到宇文泰心坎里,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元玉英的手看着她,目中颇有意味。 “难道夫君不信我?”元玉英反问,目中坦然。 “岂敢不信?”宇文泰悠悠问道,“只是不知殿下何以忽然有此一问?” “因为我信夫君,夫君是大丈夫,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元玉英的目中似火焰般燃烧。 “殿下是想让我速回长安,好联络大行台贺拔岳将军,借关中之力以勤王王护驾?”宇文泰神色从容,语调轻缓,但他把皇帝元修所希望的事和大丞相高欢、侍中高澄所担心的事用最直白的语言说了出来。他面上神色波澜不惊,竟似风轻云淡,坐壁上观。 元玉英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冷淡。“天下大事,分分合合,我本不知。将军追随大行台贺拔岳已久,我只敬重将军是忠义之人,不是那等朝秦暮楚的小人。如今将军既是我夫君,我自当以夫君为尊,只是……”她稍一停顿,看了看宇文泰。 宇文泰看上去面无表情,让人完全猜不出他心里作何解。只是嘴角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元玉英,那一双极大的眼睛里神采熠熠。 “只是我有一心愿请夫君成全。”元玉英满怀渴望地看着宇文泰。 “殿下请直言。”宇文泰倒也极为客气。 “日后待时机成熟时,请夫君为我诛了元明月。”元玉英恨恨道。 这倒有点出乎宇文泰的意料之外。稍有愕然问道,“这是为何?” “若不是她,主上岂会落得闺门失礼之处而有损圣名?也正是因她才使帝、后失合。她不该因一己之私愤乱社稷之安危,致主上于不顾。夫君难道不以为她该被诛杀吗?”元玉英已是激愤难当。 “贤妻……”宇文泰重新又执了元玉英的手。“既为夫妇,何分彼此?” “夫君,”元玉英也执手相望,目中殷殷,“世事尽人力以听天命,请夫君保大魏天子不被折辱,保我弟弟性命无虞。”她目中热泪滚滚而下。 宇文泰面上平静,心里早已起伏顿挫。他将元玉英拥入怀中,沉默不语。他从未想过这位大魏的长公主、皇帝元修的嫡亲长姊,竟然如此坦然可爱。他惊喜于她顺天应命的淡然,宏博广阔的襟怀,进退有度的雅量。她从未在意于自己的身份,真正以夫君为尊,且是前所未有的信他之人。只是,她所求,他是否真正能为她做到? “既要回长安,贤妻有何见教?”宇文泰换了一个话题。 “以我愚见,夫君完全不必为难。可先送信给大行台贺拔岳,坦陈始末,贺拔岳将军与夫君相与日久,深知夫君为人,必不致见怪。况夫君入都谒见也是代贺拔岳将军行事,主上礼遇夫君便是礼遇贺拔岳将军。”元玉英一边圈紧了宇文泰腰身,一边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夫君要回长安,主上必定准允。唯一可虑者便是大丞相和高侍中。” 宣光殿政事已毕,过太极殿便要望阙而出时,高澄一眼看到崔季舒急急奔来,便折身向西而去。 崔季舒心里自有默契,也跟了过来。一直绕到太极殿东边流化池旁,方见高澄立于树荫中在等着他。 此时天气炎热,流化池内水流清澈可见底,池中锦鳞无数。池边山石嶙峋、碧树环绕,况无闲人敢至于此,这倒是个清凉又隐秘的好地方。 “竖子,这些日子也不见你来拜见郎主,你这参军一职倒比起我还忙碌。”高澄嘴上不客气,脸上却浮起笑意。 “郎主莫怪罪,都是叔正忘了尊卑有序。从建康回来,长公主下降宇文泰将军,国之大事郎主自然不轻闲。我家里长兄也正为侄女议婚事。”崔季叔又白又胖的脸上也笑意盈盈。 崔季舒的长兄有个儿子叫崔暹,现为丞相长史,这个人高澄知道,印象还不坏。便笑道,“博陵崔氏倒是学问优长,总不能个个如你一般不学无术,岂不徒有虚名?听说你侄儿崔暹就腹有诗书。” 崔季舒趁便求道,“侄儿也极为仰慕世子年少而有安邦之才,不如郎主得空时见见?侄儿也定当用命。” 高澄不接他的话题,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侄女……崔暹的妹妹怎么样?” 崔季舒虽是深知郎主的脾性,但还是不想他突兀有此一问。一怔之后老实答道,“侄女倒颇有咏絮之才,然相貌平平耳。”他看了看高澄,高澄无语,方又道,“如今正议婚于行台仆射高慎。” “是他啊。”高澄脱口道。这个高慎深得他父亲器重,刚从左丞转任仆射。说起来也算同是宗亲,高澄之所以怏怏是因为这个高慎是父亲让他认的叔祖。其时高欢初得势,免不了拉拢人,但这事高澄一直心里不痛快。 “如此甚好。”崔季舒看高澄的表情,喜道,“若议定了还请郎主亲临。” “你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个?”高澄忽然盯着崔季舒问道。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向池边慢步而去。 崔季舒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心里责怪自己忘了大事。于是跟在高澄身后,低声密语地将宫里的事说了一遍。元明月如何重得圣宠封了左昭仪,皇后高常君如何失宠失子。 皇后高常君说过,不许将此事传给大丞相和世子,但是她并没有说过也不许传给崔季舒这个小小参军。而只要是崔季舒知道了的事,高澄便没有不知的道理。 崔季舒一边说一边看着高澄的背影。 高澄驻足于池边,从背影看,似乎一心一意于观赏池中活泼可爱的各色小鱼,而且看得甚是专注。一直到崔季舒讲完了,高澄也没动一下,没说一句话。崔季舒忽然觉得气氛安静得有点可怕。 正在崔季舒不知所措的时候,高澄忽然蹲下身子从地上抓了大大一把碎石,扬起臂来抡圆了将那一大把碎石狠狠地甩进流化池中。“咚……咚……”几声巨响,池水飞溅,池中群鱼更是猛然逃窜。 本来光面滑,衣饰端庄,不苟言笑时便是威慑朝堂的少主。忽然起孩子脾气来,崔季舒才记起,少主本就还是孩提年纪。可是他这一爆怒显然还是镇住了崔季舒。 过了许久,高澄才转过身来。他衣裳尽湿,头也稍有蓬乱,脸上还余怒未消。冷冷道,“我看你往来奔走,传此机要,若不做个黄门侍郎倒是可惜了。” 黄门侍郎是供职于内宫中的要职,比起参军来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崔季舒一听立刻大礼谢道,“谢郎主简拔之恩。” “去去去!!!”高澄不耐烦地道,“此时没心思与你戏谑。”耐了耐性子,调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方道,“如今侯景留下妻、子回了博陵。大丞相又要去晋阳讨逆,此后怕也就留驻晋阳了。宇文泰回长安是指日里的事。将来,我身边总得有些个得用的人,你也不要整日里无事。” 高澄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高欢有意让世子上位,自己退居晋阳帮儿子守住后方。侯景在定州经营多年,一时不易动他,但妻、子留在洛阳,便是人质,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日后国都之中,洛阳的朝堂上,甚至大魏,将会是世子的天下,崔季舒非常清楚这一点。而世子这时候告知他,显然是当他为心腹,为有用之人。想想司马子如、孙腾、高岳、高归彦等人,崔季舒心里颇觉得扬眉吐气。 “郎主泰回长安?”想了想,崔季舒问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39章 :倒是无情却有情(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39章:倒是无情却有情(下) “若是他不回长安,留在洛阳,不但不能为我所用,反倒生事。到时候难免有嫌隙,再想弥补如初怕也不能了。还不如留些余地,以待日后见面。”高澄思忖着,一边踱了几步。 “郎主就不怕放虎归山终遗患?”崔季舒蹙眉思索。 “若真是虎,”高澄止步看着崔季舒,淡然道,“放在身边岂不更危险?” “郎主要先说与宇文泰,允准他不日起程回关中?”崔季叔又问。 高澄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崔季舒,极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那样子极像是怕惊着了草丛中敏感的兔子。 崔季舒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立于原地看着他。 高澄已经走近了崔季舒,忽然垂下双臂,双手微拾起宽大衣袍的下摆,抬脚便踢在崔季舒股上。怒道,“你郎主是如此轻浮孟浪之人吗?跟着我日久也不见长进。” 崔季舒挨了踢,反笑道,“是叔正轻浮孟浪,请郎主赐教。” 高澄本来也没真想踢他,便定下气来,闲闲地理了理衣襟,“要做就做得漂亮,让黑獭兄领这份情。” 灵芝钓台,在酷暑中堪称仙境。四周碧水环绕,犹如海上仙山,又掩映于绿树丛中,若隐若现的飞檐、廊柱更添神秘感。同是魏宫中,四角一方天的宫城又好像是大魏天下的缩影,此时也一样有人忧来有人喜。 左昭仪元氏静静地坐在灵芝钓台下的树荫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坐于她身边闭目垂钓的皇帝元修。在她印象中,从前的元修从来没有这么安静沉思的时候。元修幼时好武,性子又急,总是急躁而冲动。后来他继任帝室,又迎高欢长女为后,在魏宫中如同囚禁,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隐忍和耐心。想到这些,元明月心里就会恨。从前不知恨,如今恨世事无常。反倒想念从前的元修,想念她初寡居时和元修最情义相投的日子。 元修慢慢睁开眼睛,仍然钓姿未动,只转头来看着元明月,声音温和地问道,“昭仪只盯着孤看什么?” 元明月微笑道,“看主上今日闲在,只盼着日后大事有成,能日日如此。” 元修转回头来,眼睛盯着钓竿,不看元明月,过了片刻才淡淡道,“还是在这钓台上,昭仪曾说愿为封隆之新妇。” 元明月听他忽然旧事重提,先是一怔,这些事早已淡出她的记忆了。继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和隐痛。彼时她也不过是因他要迎高常君为后而一时赌气,可是他呢?此时她心里忽然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二人之间负心的是元修。就算他被迫迎高常君入宫,可是后来的情势急转而变,难道也是受人所迫不成? 元明月泪落如珠,她压抑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努力调匀气息,略有伤感地道,“主上不明白臣妾的心吗?” 元修听她的话,自己心里倒是一颤,他的心又散落在哪儿了?两个又沉默片刻,元修才又转头略一笑道,“是孤负了你,以后……以后不会置你于不顾。只是……”他心里想起高常君,深深的无奈,像是自语道,“只是你在孤身边,未必是好事。” 元明月低头拭了拭泪,抬起头来看着元修,“此生伴于君侧,决不后悔。” 元修将钓竿放下,瞧着元明月,他内心如煮。过了许久才道,“骠骑将军即刻来见孤,你先回翠云阁去。” 元明月起身笑道,“南阳王妃今日入宫来探望臣妾,臣妾先告退。” 太极殿东侧有流化池,其实西侧与清暑殿之间还有洗烦池。魏宫中真正的暑时清幽处就在这里。远远地绕开听政之所,南阳王妃乙弗氏只身一人入了宫禁,想从这里向后面的苑囿而去。去见南阳王元宝炬的妹妹,如今的左昭仪元明月。 洛阳难得的好天气,虽然烈日高照,但天空透亮极了。这让月娥久久阴晴不定的心情也难得地好起来。本来只想着免去与闲杂人等不得已的相遇,所以才绕到洗烦池、清暑殿一边,但一时兴致所至,竟想着在池边赏玩一番再去。刚刚才得了信儿,说是左昭仪尚在灵芝钓台处随皇帝垂钓,怕一时半刻也没回去。倒让她正好在此逗留一番。 元明月走后,皇帝元修仍然静坐垂钓,只待宇文泰来见。想来这也是宇文泰离开洛阳之前唯一次难得的私下谒见了。无论如何,他一定会让宇文泰尽快离开洛阳回长安去。所以那些要紧的话不妨在此时说明,有个交待。长公主元玉英处南乔早就禀明过皇帝,元修知道宇文泰此时的心思。 宇文泰入阙门,避人耳目地往北而来。只身一人在满腹心思中已经绕到了太极殿东侧洗烦池畔。再向北,一直过了听政的宣光殿处,后面湖心处便是皇帝召见的灵芝钓台。他已经遵取长公主元玉英之意,给大行台贺拔岳送信。所以谒见之后便要离开洛阳。而此时大丞相高欢虽未授意,却明显觉得气氛紧张,疑似被监守。若不然最后也只能是不辞而别。 或者……宇文泰想着心里忽然一亮。也许与世子高澄开诚布公,倒可能是个可行的办法。但他并没有实足把握,高澄一定会放他离去。就算肯放,必有条件,此时谈得拢日后未必好兑现。谈不拢便是两败俱伤难弥补。看来还要从长计议。 想着已经走到洗烦池边来。无意中抬头四顾,不经意一眼,居然看到池边有个孤影,正隐在花丛中。那人极为专注地看花,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人来。这让宇文泰心里既好奇,又有一种难得的轻松和恬静。他身边人无论男子、女子,无一人不是雄心壮志,无一人不是指点天下,无一人不是国仇家恨,无一人不是肩上重任……这么难得的闲适,只沉溺于一片花海,不问世事,就是看着也让他心生醉意。 这女子挽高髻,颈肩处玲珑优美。乌黑浓上只一支白玉步摇,身上衣裳极简素。不似北朝女子尚浓艳,鹅黄浅碧淡雅得像是与世无争一般。她专注的那一丛花,都是又长又宽的浓绿叶子,花颈修长,独朵单重花瓣。花朵不大,花瓣如白玉般细腻晶莹,花芯处金色晕开像是渲染上去的一般,只中间几点极细的绿蕊更显眼。 宇文泰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执着,不知不觉就走近了。 越看越真。是她,就是她,又是她,还是她…… 他站于她身侧,忘了一切。想梦醒,又怕梦醒。 乙弗氏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把心思从花儿上收回。她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转身想从那花丛中出来,要往后面苑囿里去。刚站起身,转过来,提了提裙子,要从花丛中迈步而出,忽然一眼看到不远处静立不动瞧着她的宇文泰。吓得浑身一颤,立于原地不敢动了。婚仪那日骠骑将军府的事仿佛就在眼前。她怕他,可是又隐约觉得他似乎是错把她认成了什么人。 宇文泰还是立于原地未动。梦醒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神思飞转,连同魂游九天的快意也全醒了。 “南阳王妃不认识我了吗?”宇文泰淡淡道。他双唇微微上勾,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自然认得。”如今天下谁人不识骠骑将军宇文泰?乙弗月娥心里想着,口里却没说。 “王妃竟是专来看花儿的吗?”宇文泰始终没有向前一步。 乙弗月娥也一直立于花丛中没出来。她微低头,稍一侧,瞧了瞧身边的花。在宇文泰眼里,那侧影身姿,太像太像羊舜华。他还是忍不住身不由己地上前一步。只是微微一步,还是刹住了。 月娥像是喃喃自语,“原是要去翠云阁拜见左昭仪,不留神倒在这儿看住了。只是想着这花儿不俗,若是绣在南阳王衣上定会好看……”她轻声慢语地细述,倒让宇文泰心中猛醒,爽然若失。 原来她竟是因为这个。一心一意为着她夫君身上的一个刺绣。定然不会是在外衣上。想来,若是南阳王元宝炬穿着这样的衣裳,必也是满心的柔情蜜意。不管再白刃如山,还是祸心之险,总有这么一处安静、轻松又惬意的地方是他所独有的。 “王妃不是还要去翠云阁吗?就此别过。”说罢,宇文泰猛然转身而去。 乙弗月娥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日影高照时,灵芝钓台上也难免暑热。 “骠骑将军宇文泰晋见。” 皇帝元修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他已经等太久太久了。终于听到宦官回禀的声音。 宇文泰第一次到禁苑中,今日谒见只有他和皇帝两个人。从到洛阳那一日起,宇文泰晋见皇帝的次数并不多,而私下的谒见,这是唯一的一次。 大礼参拜之后,没听到皇帝说话的声音,他并没敢自己起来,仍匍匐于地。只听到衣履悉索和有力的脚步声,然后便看到了皇帝元修的衣履近在眼前。黑衣不足为奇,倒是一双极精致的刺绣丝履,让宇文泰陡然刺目。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0章 :晴空一鹤排云上(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0章:晴空一鹤排云上(上) 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宇文泰匍匐于地,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皇帝就立于他身前。 元修静立一刻,他俯身伸臂扶住了宇文泰的左臂,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宇文泰心里惊讶,他能感觉得到,皇帝必定力大无敌。他被扶着慢慢起来,站起身,抬起头,看了看皇帝元修。他也曾是跃马弯弓的鲜卑男子,他也曾经胸怀天下,究竟是怎样才变成了今天这样呢? 元修扶起宇文泰,转身背对着他,慢慢踱了几步,然后再次转过身来看着他。他忽然抽出身上佩剑,指着宇文泰,“驸马都尉可曾带剑来?” 宇文泰这才注意到皇帝腰间佩剑。也许这剑并不能有什么实际用途,但是却悄然无声地诉说了元修的心事。 “臣不敢带剑拜谒天子。”宇文泰从容答道,坦然直视天子。 “孤的剑锋利否?”元修目中霸气尽显。 “天子剑,平天下,自然锋利无匹。”宇文泰唇上淡淡微笑。他还未见过皇帝如此一面,还有天子气。 元修向上伸直左臂,宽大的袖子垂下去,他又慢慢将左臂弯曲降下,猛然举剑向腕上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陛下!”宇文泰赫然一惊,待要上前,却被元修制止了。宇文泰蹙眉道,“陛下何以自伤?” “孤以此明志。愿与将军和贺拔岳大行台誓同一心,共除****。”元修面上坚定毅然。“将军敢和孤共同盟誓吗?”元修反手将剑递向宇文泰。 宇文泰毫不犹疑,立刻接剑,也向臂上用力一割。衣衫破损处也同样血流如注。宇文泰跪地指天而誓,“臣宇文泰以此血为誓,臣是鲜卑子,当复兴鲜卑霸业,以苍生为念,扶社稷、定邦国。以此身为奠,一统天下、开创盛世。” “孤若负了将军,身死国灭。”元修直盯着宇文泰。 “臣以命报效,若违誓,家破族灭。”宇文泰咬牙道。 两人对视片刻,元修忽然仰天大笑。 天近午末未初,正当丽日高照。恰似一世里繁华过后,渐变喧闹为安静。 骠骑将军府安静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唯一不同的是长公主元玉英,今日既不舞剑,也未作歌,只是静立于内院寝居处的庭院里,看着处处绿树浓荫沉思。 长公主的侍女南乔轻轻推开了小院的木门,急趋而来,行色匆匆间已是忧思满面。 元玉英听到声音,抬头时看到了南乔,仍静静立于原地等候,并未说话。 “殿下,”南乔倒急唤一声,等走近了又急道,“府门外头大丞相的人越来越多,都是素衣便服,看似闲散无事不相干的路人,实则都盯着我们府里。” 元玉英倒没有特别意外,只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大丞相定然是不愿意放将军回长安去。既然如此,便只有以命相搏了。” “殿下……”看元玉英如此决绝,南乔刚想劝什么,忽然听到院门又被缓缓推开了,便立刻住了口。 主奴二人遁声一瞧,原来是宇文泰。宇文泰也见她们在树荫下似是密语,便不动声色地缓缓而来。南乔先行了礼,叫了一声“郎主。” 元玉英迎上来,坦然直言道,“夫君必是已和主上面辞。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如今日就启程回长安去。” 宇文泰蹙了眉,没说话。府门外头的情形他也知道。以往大丞相的人就在府门外头,怕是府内也有耳目。这些日子以来,外头的人越来越多,也越盯越紧。如何才能顺利脱身,又不至于真正和大丞相日后无法相见,这是个不好权衡的问题。 “夫君还有何虑?”元玉英见宇文泰蹙眉不语,心里便不畅快。她是直来直去的人,未必无谋,却心直口快。“既然主上已允准夫君回长安,还有谁敢违旨阻挡?” 宇文泰倒心里豁然一亮。这话很有道理。皇帝已有圣命,就算是高欢,也不能公然违旨。若实在要不肯放,便也只能以硬碰硬了。想想也觉得自己顾虑太多,反失了果断。 宇文泰便笑道,“贤妻所言极是。只是此刻便要启程,随从仆役、一应携带,还请贤妻多多费心。” 宇文泰想着,毕竟是长公主离京,恐怕人或物都极繁复,怕一时不能得。因此才请公主自便。 元玉英笑道,“将军只一身,妾也一身而已,何必被俗物所累,不如轻车快马,千里就下,倒也快哉。” 宇文泰一怔,便讶然一笑。真是又一个出乎意料,但心里欣慰至极。他唇上微笑,走近元玉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极轻柔地抚了抚元玉英的鬓。 骠骑将军府门口的人都是后将军孙腾奉大丞相高欢之命派来的。而此时他们已是盲然无措。孙腾将军所命,若见公主和驸马都尉远行,一定阻拦,及时回报。可是眼前所见却并不如此。 不错,长公主和驸马都尉是并行而出。但只携三、五随侍,并无辎重车队,快马而去,不像是长行的样子。而且时已过未,日影偏落,眼见得天黑下来,只以为去去便回了。 然而一直到天黑透了还未见长公主和骠骑将军回来。此时方觉不妙。恰孙腾亲至,亲信回禀。 孙腾细问之下,方怒道,“速速派人去追。”又赶紧命人去回禀大丞相。待刚要去,孙腾又急呼止,加了一句,“一并报于世子、高侍中。” 大丞相府上漏夜秉烛。孙腾先时已派亲信来回报,此时怕大丞相高欢还有吩咐便随后亲自转来。脚步匆匆之际,不忘问渤海王府里的仆役,“世子、高侍中可也在?” 仆役诧异道,“将军不知吗?世子并未在府中,今日一早就出城围猎去了。” 孙腾没说话,心里暗想,世子究竟年幼,贪玩,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出城围猎。 夏夜里,此时此刻,月光灿烂,星斗满天。骠骑将军宇文泰和长公主元玉英纵马奔驰,已经离开都城洛阳往西去了上百里。前面一条大河,河水滔天,宇文泰命在河边暂停。 因为毫无准备时间,当初只想着脱身尚且不易,所以根本没想到遇河而无桥该怎么过去。 宇文泰仔细瞧了瞧。长公主元玉英虽然尚武,但毕竟是闺门中的女子,驰马上百里,跟得上已经难得,此时早就是乱气喘,有些力不从心了。而此河不是小河,无大船断断过不去。所以不如在此稍作停息,从长计议。 于是一边命人去找渡口,看看有没有船;一边又命人去找附近有没有人家,可有摆渡者。 宇文泰思虑周详,妥善安排之际,一眼看到长公主元玉英倒并没有一点焦虑、忧思,反倒极兴奋地立于星空下的河边,向彼岸眺望。宇文泰安排好了,走到元玉英身边。 “殿下要去国都,至异乡,心中一点不惆怅吗?”他瞧着元玉英,心里总想着,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是他所不知的。 “夫君去哪儿,我便跟从,哪怕天涯海角。”元玉英侧身转头看着宇文泰,“更何况夫君要扶社稷,济帝室之危难。” 宇文泰缓缓踱开几步,面向着滔滔河水,一眼望不到河的那一边,波涛尽在脚下。夜风轻快,拂面而过,他心里从来没有过的清爽。 “长安秋色甚美,殿下必不致失望。”宇文泰唇边微笑,淡淡一句。 “是秋色美,还是人美?”元玉英笑问道。 宇文泰讶然回头。 “夫君不必瞒我。”元玉英笑得很淡然而含蓄。他一刹之间忽然觉得距离她好远。 月中桂子,枕上潮头,上一个秋天曾经怎样?宇文泰微微皱了眉。 元玉英笑容淡去。她原本玩笑,谁知他竟是如此敏感。 宇文泰有些掩饰般地转回头去,仍然看着脚下大河。元玉英走到他身边,忽然“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宇文泰闻声不动,片刻慢慢转身来,面对元玉英,看着她,从容问道,“怎么,殿下要杀我?” 此时日已渐升,两个人都感受得到身侧的朝阳在破晓的一刻将尚且微弱的亮光投入到大地上。宇文泰目中神秘莫测,但元玉英昂然直视。她忽然右臂用力将手中剑投出。接着便是细弱的惨叫声。 两人一同转头去看,只见一只小狐狸被剑所伤,满身是血,正哀哀嘶鸣。 “我不会取它性命。”元玉英朗声道。 宇文泰不得不再看着她,这对于他来说又是一次惊讶。 “你是我的。”元玉英毫不回避。 宇文泰还未说话,猛然听到急急如骤雨的马蹄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心里便知事情有变,两个一同向远处眺望。果然,大片的骑兵已经如乌云般压上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1章 :晴空一鹤排云上(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1章:晴空一鹤排云上(下) 领头而来的就是后将军孙腾。 孙腾本是先去了渤海王府,见过大丞相高欢。大丞相有命,定要追回宇文泰。孙腾不敢怠慢,亲自率人追来。先追上之前派出的大队骑兵,然后一同赶来。他本就知道宇文泰和长公主元玉英毫无准备,定然要在河边耽搁时间。 孙腾是曾经在永宁塔下亲手弑君的人。是他亲手杀了高欢从信都带来的小皇帝元朗。 因此长公主元玉英此时看到孙腾尽管心里悚然一惊、寒入心肺,但更多的是无尽痛恨。元玉英是性情极真的人,此时忍不住上前怒道,“孙腾!你带着许多人追赶我和骠骑将军到此,是什么意思?” 宇文泰伸臂拦住了元玉英,将她护在身后,从容问道,“孙将军追了一夜到此,难道是主上有什么要紧事忘了说?”他特意不提大丞相,孙腾毕竟是大魏朝堂上的官员。 孙腾下马参拜道,“特奉大丞相之命,请骠骑将军和长公主殿下回去!” 孙腾声音冰冷,并没有多一句解释,也没有柔和婉转的理由。弑君者心里铁定已只认其主大丞相高欢,唯高欢之命行事。 此时宇文泰心里极清楚,孙腾必定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高欢正是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不派别人只让孙腾追来。放眼望去,孙腾身后骑兵无数,决然是闯不过去的。 面上却无惧色,依然是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淡淡道,“我奉皇帝诏命,与长公主一同回长安,大丞相不遵诏命吗?” 孙腾毫不客气道,“你有话与大丞相说去,我只奉丞相之命追你回去。” “孙腾!你敢不遵皇帝诏命?”元玉英怒极质问。 宇文泰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将元玉英拦在自己身后时,方大声喝问道,“孙腾,你难道只知有大丞相,不知有天子?还是想与关中为敌,替大丞相结怨?” 孙腾已是提剑上前,满脸杀气,“多说无益,某只知丞相不知天子。”说着已经大步走近。 宇文泰虽然不动声色,但已握紧腰间剑柄。 “孙腾将军且慢!” 剑拔弩张之际,稍远处传来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宇文泰、元玉英、孙腾等都颇为意外,一齐遁声望去。一黑衣将佐从容自若纵马而来,身后也同样跟着大队骑兵。 “陈元康?”这个人宇文泰并不认识,元玉英只知其人未曾谋面,但孙腾极为熟识。 丞相机要,威烈将军陈元康,深得大丞相器重。并且孙腾知道陈元康也深得世子高澄的信任,和世子是挚交之友。所以这个人他并不敢轻慢。 “长猷你一路追来,可是大丞相又有事吩咐?”孙腾看了一眼宇文泰。 “元康奉世子之命,送骠骑将军和长公主过河。”陈元康这话既是回答孙腾,也是说给宇文泰和元玉英听。说着他已下马,以礼见之。 看陈元康神色,宇文泰心中极惊讶,他绝没有想到高澄竟有此心胸。 “高澄要你送我们渡河?他意欲何为?”元玉英却不相信,元氏与高氏之恩仇,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陈元康,大丞相父子的事你少掺和,某只知遵丞相之命。”孙腾说着便要上前。 “既是父子,何分彼此?”陈元康也上前一步拦住了孙腾,不许他靠近宇文泰和元玉英。“孙将军请看。”说着他向河边示意。 岸上所有人都向河里望去。 不知何时,河边竟有大楼船一只,装饰得极其精美、华丽。船头上一个文采斐然、衣饰端庄者,竟是小小参军崔季舒。另有甲胄在身者数人,肃然威武,使人心生惧意。而这些人众星捧月般拱卫的中间一人,锦衣华服、束汉装的美少年就正是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 此时天已大亮,高澄立于船头,清风徐徐拂过,将头上月白的束带吹至肩头,身上月白衣裳也衣袂飘飘,再也不见一点杀气、戾气,似乎生来便如此这般的从容、娴雅。 陈元康没再说话,只看了一眼孙腾。 宇文泰和元玉英也没说话,心里各有心思。 孙腾此时也是心思乱转。他一向只以高欢之命是从。可是世子早晚必接位,如今已现端倪。大丞相即日便要去晋阳,以后的天下自然是世子的,此时若违了他,世子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况陈元康是大丞相机要,也一样得高欢信任,此时追来,就算是世子之命,也难说不是大丞相默许的。如果自己现在作对,在世子和陈元康处便是与他们为敌,在大丞相那里也难说一定是对的。若是放了宇文泰和长公主,世子和陈元康没话说,就是大丞相问起来也是事出有因,毕竟他是压不过世子的,大丞相心里明白,也不至于过于见责。 孙腾也没说话,只摆了摆手,命骑兵退下,自己也看了一眼宇文泰和长公主元玉英,向陈元康道,“某回去向大丞相复命,若有不是处,还要再来请教。”说罢自己也转身而去了。 宇文泰和长公主元玉英带着人登上楼船。楼船泊于岸边,陈元康带人在江边护卫。 高澄笑吟吟迎上来,“我与黑獭兄本就相识于建康长江边的这只楼船上,不想今日又要以此船送汝归长安。” 宇文泰见高澄追今抚昔,坦陈来意,便也笑道,“澄弟不怕我回长安与汝为敌乎?” 高澄笑道,“是敌是友恐已早定,又岂会在于回不回长安?” 元玉英心里既有谢意也不肯放下恨意,还带着些许疑惑。 高澄又笑道,“天色尚早,正宜长行。我便不多耽误,黑獭兄趁便归去要紧。”说着也不等宇文泰再说什么便笑着转身下船而去。 宇文泰心里爽然若失。自他从建康至洛阳,连番奇遇。从候景到高欢再到皇帝元修,无一人不是看中他身后势力,与他交易,你来我往皆是谈条件。唯有高澄,一语不多,如此爽利,解他于危难之中,送他往长安而去。 高澄是极聪明的人,这一点宇文泰心里也相当明白。他回了关中会做什么,他相信高澄心里也极明白。但此人胸襟就在此处,这倒让宇文泰感佩莫名。只是此时也不便说什么,只看着高澄下船上马,在陈元康、崔季舒等人簇拥之下渐渐远去了。 大丞相高欢这些时日来已是粮秣充足,军备整齐,只等不日兵晋阳。而此时孙腾回府来复命,其实也早在高欢意料之中。 孙腾满心想着一腹委屈有所舒解。纵然不敢提世子的不是,但陈元康只唯世子之命是从而不遵丞相之命,定然也要遭重遣。 谁知道大丞相听了他的奏报只是面无表情地慢吞吞说了句,“世子年少气盛,但做事自有道理。如今我尚且要依他,汝也自当听命于他。” 孙腾跟随高欢年月时长,甚至可以弃天子于不顾,只听命于大丞相。如今听高欢这样说,想想世子即将接位,连族兄高归彦都毫无面子、照打不误,自己还不知是什么下场。更觉得心灰意冷,只应命称是便回府去了。 皇帝元修和南阳王元宝炬、武卫将军元毗、侍中斛斯椿、中军将军王思政等人也知道了宇文泰和长公主元玉英已经出洛阳奔关中而去,也都心中甚喜。虽然各怀心思,但又都无限期盼。元修自此后更是居于翠云阁中,再不进椒房殿一步。朝政无心,却时时招元宝炬、元毗、斛斯椿、王思政等人入见。 洛阳城外,草绿了草又黄。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将佐、兵士列队整齐而有序,正神情爽利,整装待。 甲胄在身的大丞相高欢此时方显威风凛凛的大将本色。他驻马于洛阳城门外,远远望着待他一声号令便向晋阳进的大军。他身边是一样盔明甲亮的高澄,他的倾国容颜被遮盖了几分,威武的杀气才让人记起他也一样是久在沙场的名将,一样的令敌丧胆。 “阿奴,”大丞相高欢的语调低沉,语重心长,与他此时在外人看来威风不可一世的外表极不相谐。“我去晋阳之后,汝在都城,此后我亦自当听命于汝……” “大人!”高澄极为讶异地打断了父亲的话。自小父亲对他从无耐心,动辄拳脚、棍棒相加,不想今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高欢摆手制止了他,斩钉截铁地道,“朝堂之上,大魏天下,尽付于汝,高氏一族尽付于汝。” 这样明白的托付,让高澄心潮澎湃。既有傲然自立之感,又颇觉得肩上沉重。只答一句道,“大人放心。” 高欢不再多说什么,挥鞭而去。 “大人保重!”高澄的声音久久回荡在高欢身后。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2章 :惊鸿一瞥舞翩翩(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2章:惊鸿一瞥舞翩翩(上) 都城洛阳的渤海王府曾经人丁兴旺,热闹非凡。随着大丞相高欢奔赴晋阳,连同王府内眷搬迁,不日的功夫府里便冷落下来。 扫除尔朱氏余孽是指日可待的事。不过扫平乾坤后,大丞相将不再回到洛阳,而驻于晋阳。不管对大魏还是对渤海王府,这都是大事。王妃娄氏、妾室郑大车、尔朱英娥等俱已随后迁往晋阳。连同二公子高洋,高洋孪生妹妹高远君等也一并随同而去。 洛阳的日子渐入深秋。 凋零的秋景与高澄的心情却极不相符合。虽然只是赞襄朝务,还未算正式的入朝辅政,但也是初尝弄权滋味。事情看起来异乎寻常得顺利,朝廷上下处处呼应之声。就算是皇帝元修也出乎意料之外的安静。 王府里世子和世子妃所居住的院落原本就在府第后身偏东处。月落人稀时,庭院深深,此处更显僻静。高澄这些日子以来日日晚归,像这样刚刚月上树梢头时已经算是很早了。 今日所不同,府里本已夜静人稀,但进了自己住的小院落陡然一眼便看到廊下站着一个玉色的身影,甚是显眼。 廊下原本碧树成荫。如今已至深秋,今日更是北风呼啸一日,傍晚时刚刚风止。原本满树枯叶,北风过后,落叶遍地,只剩下干树枝随风摇摆。走近一看,站在一地枯叶上的人正是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何以非要走近了才能看明白?高澄忽然现,多日不见,小公主好似又长大了许多,真如娉婷少女。原来他们之间比陌生人熟悉不到哪儿去。 只是天气已寒冷,夜来更甚。她还穿着单薄衣衫,那玉色的衣裳在一片枯败中虽鲜亮,但也显得不合时宜。 “夜里天寒,何事立于此处?”高澄随便问了一句,走过来。 “夫君。”元仲华抬头见是他,先有点惊讶,很快恢复如常,低头唤了一声,便转身进去了。 “殿下怎么了?”高澄看着元仲华的背影消失,若有所思地问旁边稍远处的阿娈。 “回郎主,这些时日世子妃一直如此。自从二公子走了……”阿娈看了看月影里高澄阴晴不辨的脸,没再说下去。 高澄也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阿娈退了下去。他自己也拾阶而上,推门进了冯翊公主独居的内寝。 元仲华已经躺在床榻上。她和衣而卧,穿的还是刚才那件玉色的衣裳。看到高澄进来,她奇怪地瞧着他,但并未起身。 几个侍女原本忙碌,都见世子进来气色不对也不敢再往前去。高澄挥了挥手,便逃也似的都出去了。高澄慢步走到床榻边,看着元仲华,坐下来。 “你还是为了他吗?”他声音有点些嘶哑,更增添了气氛的阴郁。 “夫君在说谁?”元仲华声音清亮,不解地看着高澄,她坐起身来,正与高澄对视。此时她头披散,既便在昏黄的灯光下也光泽照人,只那么有韵致地拂在肩头和颈、背上。这样看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童了。 “你夫君的话你从来不放在心上是吗?我说过,你是世子妃,他是家奴,既便他再不同,也只是你的家奴。”高澄声音越来越高,显然是怒火冲天。但不知为什么,忽然又低沉下来,“我才是你夫君,你可曾尽了为妻之道?” 元仲华似懂非懂地瞧着他,一双眼睛莹润透亮,既看不出伤心,也看不出生气,只是在想什么的样子。片刻才偏着头瞧着高澄,不解地问,“夫君说我从未将你的话放在心上?既如此,夫君又可曾将我放在你的心上?” 听她这一问,看她似又是一副懵懂不解的样子,高澄气得猛然起身,待要离开,忽又看到元仲华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便又压下怒火,重新坐下来。她不但不听他的话,居然还敢要求他把她放在心上,看来小女孩真的是长大了。 高澄抑着怒气,平静了一刻,偏偏笑道,“既如此,看来殿下真是人大心大了。该好好学学如何做世子妃的规矩。” 元仲华笑道,“如此甚好。阿母贤德大义,可以教我。请夫君明日便命人送我去晋阳大人公处和阿母一起居住。” 此时大丞相高欢、王妃娄氏在晋阳,二公子高洋自也同在一处。 “你!……”高澄气极无语,怒道,“从明日起,你不许再出内寝一步,就让阿娈好好教教你。”说罢便一怒拂袖而去。 “夫君慢走。”元仲华望着高澄的背影清脆地跟了一句。 高澄踹门而出,心里烦恼至极。 本来已是夜阑人静,万籁无声,大丞相府里忽然巨响连连,怒喝阵阵。高澄从内寝出来,不辨东西便一路往南向府门而去。家仆奴役俱不知郎主意欲何为,谁都知道这位大公子从小就脾气极坏,此时盛怒之下更无人敢拦阻相问。于是遇上何人、何物拦路,上脚便踹过去。 一直到府门口,忽见一胖大身影冲上来,大声道,“郎主!” 刚又要踹过去,现居然是崔季舒。高澄这才平息下来,耐了性子问道,“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郎主,有要紧事。”崔季舒上前两步,谨慎回道。 大丞相府安静下来。似乎整个洛阳城都跟着安静下来。 崔季舒在暖意袭人中觉得有些朦胧。他知道这个小院落,以及这一屋舍,都是大丞相高欢在洛阳时会见重要人物和商谈重要朝务的地方。他小小参军,以前并无机会参与。但现在,他也可以与闻机要。至少他现在和陈元康有了一样的机会。 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奏请皇帝赐封驸马都尉、骠骑将军宇文泰为夏州刺史,奏报刚刚到都城。崔季舒在高澄授意下,此时虽无黄门侍郎之职,但已经与闻其政,正式授职也只是早晚间事。因此,他一得消息立刻便直奔大丞相府来报于自己郎主。 此时高澄就坐在父亲常坐的坐榻上沉思。他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尽管还是那一张倾世容颜,但此时深沉处带上了与他年纪全然不符的成熟感。 关西大行台贺拔岳驻长安。夏州在长安以北,灵州以东,与灵州甚为相近。灵州刺史曹泥与贺拔岳之间已是剑拔弩张,早晚必战。看来贺拔岳将宇文泰安排在夏州已经是预作部署。对此安排,皇帝元修必无异议。只是若贺拔岳击败了曹泥,取其势力,再加上宇文泰,实力便更不容小觑。而且从贺拔岳荐宇文泰为夏州刺史看来,他仍是极为信任、器重宇文泰,也许他们之间并无矛盾,至少没有太大的矛盾。真到了那个时候,贺拔岳统辖整个关中,再无人为敌,又有宇文泰襄助,谁敢说他就没有鲸吞洛阳之心? 还有一个人就是侯莫陈悦。对于这个人,他也曾预先布置。但至今不见侯景处有回报,或者侯景另有想法。侯景本人就极不好控制。侯莫陈悦为秦州刺史,秦州在长安以西,其治上邽,距长安并不远。唯有侯莫陈悦,目前是关中腹地牵制贺拔岳的最有效力量。 回头再说长安。皇帝元修自从大丞相高欢赴晋阳便极安静。但此时若贺拔岳和宇文泰在关中有所进展,其难免不蠢蠢欲动。再看朝堂上,司马子如、高岳、高归彦等跟随大丞相高欢去了晋阳。剩下自己人陈元康、崔季舒等并不居要职。倒是皇帝元修的帝党斛斯椿、王思政等掌握职权。其他人,帝党也好,相党也罢,很多都是面上迎合,心里静候。毕竟他不是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他能不能坐得稳这个位子要看其父辈一党是否肯服低幼主,但也要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执掌江山的实力。 这时候,高澄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3章 :惊鸿一瞥舞翩翩(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3章:惊鸿一瞥舞翩翩(下) 崔季舒见郎主半日沉思不语,此时忽然起身,急忙也振作起精神随过来问道,“郎主要上哪儿去?” 高澄忽然止步,回身看着崔季舒,刻板着一张面孔,有意学着他父亲大丞相高欢的样子,慢吞吞地道,“你也学学孙龙雀。”说罢又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扔过来一句,“你随我去孙龙雀府上看看。” 崔季舒愕然。世子称孙腾的字“龙雀”。如果他没记错,世子一直对孙腾满是恶感,何时如此亲密?来不及细想,忙追了出去。 夜半更深,后将军孙腾府上哪里会想到忽然如天降太岁般出来个不速之客?慌里慌张的乱作一团,跪拜迎接的跪拜迎接,向里通报的向里通报。 “都不必乱,高侍中只是来探望孙将军。也不必通报,速速引路,请侍中进去。”崔季舒也端起架子来妥为布置。 于是无人敢再进去通报,就将侍中高澄请了进去。崔季舒自随其后。 高澄此前并未来过孙腾府上,此时被引着往里面走。接近内堂时,忽然听到乐声阵阵,随风而来,便止住了脚步。 崔季舒看郎主神色,便示意那引路的仆役退去。 往前面入庭院便是孙腾平时起止坐卧的内堂。此时院门洞开,一眼便可看到院子里北边廊内的房子尚亮着灯。乐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此时北风呼啸,堂内却是灯烛荧荧,给人极温暖的感觉。 仔细分辨,乐声轻盈,先时流畅,后又婉转,时而轻缓,时而迅疾,最终又低沉如絮语。这乐声恰合高澄此时的心境。从前年少不识,今夜忽然生出许多并不为人,并不为事的烦恼。一个念头突兀于心头划过,不知世子妃元仲华此时是眠是醒。 听着乐声,慢慢走到内堂门口,推门便走了进去。里面情境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舞姬乐妓济济一堂,丝竹八音齐奏,中间只一人着纯白丝绢衣裳,长袖翩翩,正在跳白纻舞。而府第的主人孙腾于上面坐榻上已酒酣入眠,他面前摆着残羹冷灸,觞中旧醅已淡,全然席终人散的凄冷。 乐妓们并不认识高澄,仍一味用心奏乐。唯有舞姬挥舞长袖之际,似连连回眸而望。 高澄全然无视,在白练翻飞的间隙里走上几步,仔细瞧便看到:孙腾仅着中衣,头上髻凌乱,胡乱卧于坐榻上。再看面前杯著,也仅是一人而食。由此可见不是聚众而饮,只是借酒浇愁。 “孙将军!”崔季舒上前喝道。 孙腾似醒未醒。 “孙将军,高侍中前来探望。”崔季舒不得不再上前,一边大声唤,一边伸手推了推孙腾。 乐妓们立刻停了演奏,声止乐息,肃然起身退到堂内一边而立。 而此时高澄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白光一闪飘过眼前,紧接着脸上便是轻轻一痛。毫无准备之下悚然一惊,再看原来是舞姬正旋转挥袖时闻乐声止息,回身一望之际,挥出的长袖也随之飘转,竟然抽到了高澄的脸。 高澄痛时,满腔怒意,却蓦然看到着白绢衣的舞姬也似有所感地正瞧着他。她目中惊恐万分,似乎感觉到自己全然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又不知会被命运如何操纵的无奈感。她貌不甚美,仅是清丽可人,但目中一点柔弱无助便牵人心魄。看她眼神中似有哀哀所求,高澄似乎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烦恼找到了由头,心底里拗不过来的那股劲儿也全都理顺了。 舞姬看着他,尽管惊惧无奈,但对着面前倾国倾城的男子还是有一抹惊艳。又不知是什么唤醒了她,猛醒之后赶紧低下头来,也退到一边去了。 “孙将军!”那一边崔季舒仍用力拍打。 孙腾终于睁开眼睛。他目中迷离地看了看面前的崔季舒,似在辨认。他眼睛微红,竟然是哭过的样子。崔季舒心里诧异。暗想,孙腾从前是大丞相高欢最器重和信任的人之一,而此次出征晋阳并没有带他一起去,难道已见弃于丞相?恐怕孙腾自己也是因为这个才悲从中来。也许如此,可是细想来还是觉得并不可信。 堂内一刹时安静下来舞姬乐妓等并没敢出声。高澄立于原地未动,略带嘲弄的一丝冷笑挂在唇边,看着失仪又失态的孙腾。 “孙将军,世子亲临探视,你还不见过世子?”崔季舒提醒他。 “世子?”孙腾显然疑惑重重,但他并未惊惧。他顺着崔季舒眼神儿的方向一瞧,果然看到高澄立于不远处,美衣华服、绝世容颜,宛若天人。居高临下的样子,睥睨一世的神态,在此刻的深夜中出现在他的内堂,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高澄眉头微蹙。孙腾看到他并不意外,既不惊也不惧,这倒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对孙腾从无好感,孙腾对他这位世子又何来的效忠之心?这一点他心里倒是极为明白。 “世子深夜到我府里探视,怕必有缘故吧?”孙腾依然高居上座,连一点儿要起来的意思也没有。不知是他心里疑惑,还是自从见弃于大丞相高欢之后便自弃了。 “孙将军,你还认世子是你郎主否?竟如此无礼?”崔季舒用引导的语调代世子训斥,实际也是在提醒孙腾。说着一边有心里留心高澄的神色。 高澄还是微蹙眉看着孙腾,并没有说话。 那些舞乐家妓们更是吓得浑身颤抖,更没有人敢抬头的。 堂内鸦雀无声。 孙腾却并不惧怕,也不理会,忽然伸手将面前案几上的青铜觞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将里面的冷酒一饮而尽。 “孙腾!大丞相如今在晋阳,世子赞襄主上入朝理政,你身为大丞相亲信,竟如此藐视世子?!”崔季舒气得面色青,忍不住指斥孙腾。 “崔季舒,你哪儿来那么大的脾气?”孙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高澄便淡然抛出一句,像是在劝崔季舒,说着在堂内散漫踱了几步。一转身恰看到那家妓中身着白色绢衣的舞姬正偷偷抬起眼来看他。他也不自觉地唇上微微一笑。那舞姬赶紧又低下头去。无论眉目还是神情,都让他想起一个人。 “世子……”崔季舒不明白高澄的意思。照他心思,郎主的脾性他非常清楚,有人如此不尊他,他断不肯善罢甘休。 “人呢?”高澄忽然问道。 人?什么人?崔季舒急忙趋至高澄身边道,“世子,人都在外面。” “都叫进来。”高澄气定神闲地吩咐道。 崔季舒走到门口,打开门,几声吩咐,连孙腾所有家人、仆役,还有跟随他和高澄而来的人都唤来,齐齐立于堂外庭院内。 这位世子生性疏狂、佻达,又是大丞相爱子,早就默定的继位人,如今实权在握,自然谁也不敢轻视。偏孙腾这个时候还高踞上座,只是他已经开始迟滞、游疑。 “孙腾,你身为臣子仆役,不知上下尊卑,便是你第一该惩治之处。我若今日不施以惩诫,日后便难服众。”高澄不多说话,只看了崔季舒一眼,又吩咐了一句,“脊杖五十。” 此时崔季舒早带人把孙腾从座上拉下来,强拖到庭院里。 “你!……”孙腾气极,但却有话不敢说。 高澄刚从建康回来就在府门口命人打了高归彦。高归彦是其族兄,论宠信更在孙腾之上,高澄打完了,大丞相也只说了一句,“待家奴当如此”。后来更是特命司马子如传话,“见阿惠如见我。” 世子命令传出,堂上堂下无人敢多出一声,唯有听到庭院里行刑时的木棍、皮肉之声。孙腾竟然咬牙不出一声,全然不似高归彦难忍难奈之呼嚎。 高澄像没这回事儿一般,走上前在孙腾刚坐的那坐榻上安坐下来,眼睛忽然瞟到了那些家妓,此时方极认真地浏览选色。正巧又恰是那舞姬抬眼瞧他。高澄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那舞姬上前。 舞姬既没有扭捏作态,也没有急急趋奉,只轻盈慢行至高澄面前跪拜。 高澄看她跪在他膝前甚是身姿美丽,便抬手扶着她下颌使其仰面而细瞧她的面貌。 舞姬年纪比世子妃、冯翊公主年龄稍长,还尚且年幼。论起来并不是极美的绝色殊异女子,并无风韵可谈,只是目中娇憨。但比起冯翊公主毕竟身份不同,不似元仲华一般娴雅端庄,另是一种轻浮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而高澄看到的,却是她眉目之间依稀让他看到初识时元明月的样子,这让他深感兴趣。 “世子,行刑已毕。”崔季舒进来回禀。 高澄听到了,抬起头,坐直了身子,便全然换了一副面孔。 舞姬甚是聪慧,悄悄退了下去。 崔季舒已命人把孙腾拖了进来。 “孙将军,你不尊幼主在前,该当领此薄惩。世子只打你五十脊杖,已经是施恩了。”崔季舒提醒孙腾。 高归彦以族兄身份无故受杖刑一百,相比起来孙腾确实是受恩了。 “孙龙雀,”高澄上座朗声道,“大丞相一向器重你,你不当如此自弃。如今大魏社稷靡靡不振,外有柔然、南梁虎踞而视,大丞相日夜忧劳常思扶保天子以安帝室以定天下。尔男子更当以效力报国为重任,岂可安卧于室?大丞相扫除余孽,我为丞相之子,如今赞襄天子,敢不以父之任为己任?敢不以忠心报于天子乎?” 这一番陈辞令堂上堂下鸦雀无声,人人思之。谁都没想到,世子年幼又佻达无常,竟有此一番心胸。扶保天子,忠于魏室,以定天下,谁都不得不心悦诚服之。 孙腾面有愧色,低头伏于地上,半晌道,“世子训导,孙腾谨记于心。” 高澄站起身,慢步而下,一边道,“你是大丞相亲信,忠心不二,大丞相常语此于我。你尊不尊我,我并不因此而怒,只是怒你不该如此颓废,又惜你材质和忠心,因此不得不惩治。” 孙腾不想高澄心里竟是这么想的。不论真假,想着自己不念天子只念丞相,一点愚忠终有报,刹时涕零。 高澄走到孙腾面前停下来,忽然问道,“你为何深夜不睡,独自啼哭?” 刚才还是霸气实足,玩弄心术、权术的幼主,此时忽又变身好奇心极重的孩童,这让堂内外所有人都一怔。 孙腾没想到世子竟观察如此仔细,又以此为念,再也忍不住更是伏地泣道,“臣原有幼女,走失多年,至今寻访不见,臣常常思女心切。每见仆役、路人有幼女者便思之……” 高澄也知道,孙腾曾因此缘故为许多女仆役释籍而获大丞相高欢重遣。 “罢了,若慰藉你思女之心我便不再追究。”高澄轻松便放掉了此事。 孙腾叩首于地,泣道,“多谢高侍中。臣此后只知有大公子。”“大公子”这一词用的极其微妙,但却实足表达了他忠于高澄的心思。高澄也未想到他还有如此细致入微的一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4章 :荆棘丛生行路难(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4章:荆棘丛生行路难(上) 椒房殿里安静极了,这样的安静似乎已不止一日。 冬日的第一场初雪将白亮的光折射到椒房殿的窗纸上,并透过窗纸浸润到殿内。殿内不似往年冬日,一室生春,尽是融融暖意。亮是极亮,因为天气晴好。冷也极冷,宫人们翠袖单薄,玉手成冰。 皇后爱安静,又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宫人们不闻传唤不敢轻易惊忧。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高常君都用来手抄佛经。不假手于人,手抄口诵,清除心中杂念。皇后如今一心向佛,已经成了洛阳城外、龙门山上、潜香寺内最大的供养人。 若云进来的时候,高常君常服淡妆,正凝聚心神于笔端。若云立于她身后稍远处,正寻契机,不敢出声打扰。过了许久,当高常君抄好后,放下笔,才淡淡问道,“什么事?”她并不回头。 “启禀殿下,高侍中求见。”若云轻声说。 “请他进来吧。”高常君站起身来,把肩背上的粗厚帔帛又裹紧了些。 将案几上抄好的佛经亲自动手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然后方才在殿内慢行数步,看了看有无不妥。又方从从容容在上首坐榻上坐下来,等着她的弟弟、侍中高澄进来。 若云捧上热茶,高常君刚接了,便听到外面脚步声,步子沉稳不迫,心里生出一丝欢喜、踏实,知道是弟弟进来了。 高澄进来唤了一声“阿姊”。 “坐下说吧。”高常君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大礼。 高澄也不坚持,坐下仔细看长姊。恍惚好些日子不见,只觉得长姊容颜清淡。心里觉得犹如有刺扎在心头,再想起从前皇帝元修和那时尚是平原公主的元明月和长姊之间的恩恩怨怨,便是怒从心头起。但他神色如常,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想什么。 “刚停了雪,天气冷,给侍中端一盏滚热的奶汤来。”高常君啜饮了一些自己捧着的热茶,向若云吩咐。 所谓奶汤,牛奶与肉汤相勾兑,适时放些红枣、杏仁等。冬天天冷的时候驱寒气最佳。 高澄凑上来,顽笑道,“阿姊喝什么?我也要一样的。” 高常君拿与他看。盏中只是滚水泡着极细碎的暗绿色的粉末。高澄登时怔住了,这东西本是南朝人才爱饮用。既便用时也要加些桂圆、红枣什么的,在北朝便只有僧人、尼姑饮这种极清苦的茶,不想大魏的皇后也饮这个。 “还要吗?”高常君笑问弟弟。 高澄面色阴郁地坐回原处,不接长姊的话,只问道,“听说阿姊现在一心向佛,椒房殿堪比山中窟寺。难道皇帝从不驾幸椒房殿吗?”高澄再也忍不住了,满腔的怒意冲了出来。 高常君放下手中茶盏,此时椒房殿里只有他们姊弟二人。若云必是在外值守,一时不会有不相干的人进来。高常君却没有被弟弟的话扰乱心境,从容问道,“阿惠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高氏、元氏的恩怨早就纠纠缠缠,怕是永生永世也难解开。这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说得多了也无益,高常君早就不是刚刚入宫时候的高常君了。她更知道什么要去做,什么不必理会。 高澄久不见长姊一时忘情,好像又回到姊弟之间亲密无间的时候。经长姊一提醒也镇定下来。从容坐了,问道,“大人至晋阳有些时日,皇帝在宫里尚也安静。如今宇文泰回了关中,必定和宫内联通消息,只是现时却风平浪静,只怕下面早就暗流涌动。长姊这里可曾知道消息?” 高澄毫不隐讳地询问长姊。高常君不动声色道,“侍中那里的消息难道不比我多吗?这大魏的宫中哪里不是侍中的耳目?” “阿姊,若论耳目,不只我。皇帝自己人,还有元宝炬、斛斯椿、王思政、元毗,他们的人也不少。皇帝偏只亲近听信斛斯椿的话,大人尚在都中时皇帝便早就疏远大人,更何况如今大人不在洛阳。”高澄的话越说越明白,也越说越让高常君心惊。 表面上的失意、得意并不要紧,翻转过来也许只是瞬间的事。高氏和元氏已是你死或我亡,势同水火。若是任其争斗,顺天应命,岂能心安理得?已经到了一个必须选择的时候,高常君既是高氏女儿,又是元氏皇后,其选择艰难正在于此。 “侍中的才具我自然深知,将来必会比父亲大人更胜一筹。”高常君淡淡一句,唯有“更胜一筹”这四个字显得格外深重。 高澄听在心里方才安然,也淡淡笑道,“自小阿姊便最疼我,日后……” “阿惠!”高常君忽然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冷如金石,“天下实权早归高氏,元氏不过是座上傀儡。我是不是大魏皇后都不要紧,却必是高氏女儿。日后我只有一事务请弟弟准允,一定应了我。” 这要求不是一般的要求,是要求高澄必定要做的。那种不容置疑和绝无商量高澄一听便知。但是长姊高常君却用了请求的语气。 “长姊吩咐,阿惠无不从命。”高澄即刻道。 “我要你必定留下他的性命。”高常君看着弟弟,她目中那种不容人不遵的决断,那种含而不露的威仪竟像是他们的父亲大丞相高欢。她说的“他”是谁,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我意不在此,对他的性命本就无兴趣。”高澄也看着长姊回答。 两个人对视良久。 “若云,侍中的热奶汤怎么还不上来?”高常君向着外面唤道。 若云听到了皇后的吩咐进来,手上捧着的莲花纹银碗热气腾腾。 高澄喝着热奶汤,真是通体舒泰。 “参军崔季舒在殿外,请高侍中出去。”若云看着皇后回道。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高常君蹙了眉。 “我出去见他,就此跟阿姊告辞。”高澄将碗中剩余的热奶汤一饮而尽,站起来便向外面大步走去。崔季舒如今实是黄门侍郎,现在这个时候找他找到椒房殿来必定是有要事。 看着弟弟过于年轻又矫捷的身影,高常君心事重重,默默无语。 雪停了,太阳高挂,阳光照在连天铺地的皑皑白雪上,银光耀眼。 崔季舒恭立于椒房殿外。虽然讲究着儒家君子的风范,行止端正,但心里早就急如热火攻心。只能是尽力眺望,企盼高澄快点出来。 一眼瞧见高澄终于出来了。顺阶而下,如天人降临。一张脸在强烈的日光和夺目的雪光中真如白玉一般。 “世子。”崔季舒迎上几步。 “什么急事?找到这儿来?也不怕扰了皇后殿下。”高澄显得并不太上心地问。 “斛斯椿奉诏入宫了,只身一人去了后面苑囿中。”崔季舒回道,“主上还召了南阳王元宝炬,元宝炬尚未入宫。” “深入内苑了。”高澄微笑道。“你先去,我即刻就过去。” 崔季舒领了命,先向后面去了。 滴水成冰的天气,苑中洛川早就凝结成冰,冰质如玉般清澈通透。一天里阳光最好的时候已过,接下来便是渐渐日薄西山,寒冷和黑暗会一齐再次笼罩魏宫。苑中本就树木繁多,既便冬日,鲜花碧玉不再,但仍有松柏等常绿者点缀凋零肃杀的冬景。只是那样一种暗沉的绿和春、夏时深酌浅吟的各种绿色差别极大。这时太阳一过,这些松柏反添了些阴郁之气。 皇帝元修和侍中斛斯椿都着黑衣,在雪光中格外显眼。君臣二人一前行一后趋,沿着洛川之阳慢行。元修停下来,斛斯椿跟上。 “等南阳王来了,若无疑异,就按孤刚才吩咐的,即刻给贺拔岳回复,孤就如他所请,赐驸马都尉宇文泰领夏州刺史,驻统万。但要跟贺拔岳说明白,伺机取了曹泥,待关中稍有平定,也该理理都中的事了。”元修胸中千头万绪,本身性子却不是那种运筹帷幄的人,只这一点期盼。 “主上的吩咐极是。”斛斯椿迎和道。说起来如今也只有依着贺拔岳,封宇文泰为夏州刺史,不行也得行。贺拔岳本就势大,以后又想依他的势斗败高氏父子,岂能不依他。但话从斛斯椿口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味道。“宇文泰虽是贺拔岳亲信,但私论起来究竟还是主上的姊夫。臣听说长公主与附马都尉自成婚后感情甚笃,长公主自然心系陛下,宇文泰既然看重公主,必也挂念陛下。况贺拔岳的为人臣也略知一二,毕竟与大丞相不同,毫爽而忠直,从他看重宇文泰便可知。陛下又如此待他,贺拔岳岂有不报恩于陛下的道理?” 元修听得心里顺意,连连点头。只想着南阳王元宝炬怎么还不到,好快点把此事定下来才是。 侍中高澄从椒房殿出来,命崔季舒先去,自己也一路向北,往后面苑囿处走来。此时雪住风息,空气清甜、甘冷,极为沁人心脾,况且刚才和长姊的话也算是达成了共识,所以心情格外舒畅。 将宏大的宫殿甩在身后,入了苑囿又是另一番景象。山陡峭冷厉,川平滑如镜,极冷的天气丛丛树木如笼轻烟。其实苑囿中的亭、台、阁、榭并不十分紧凑密集,只是疏落有致地点缀其中。出于大魏历代皇帝的喜好,苑囿中甚至还有多头散养散放的野兽。马或鹿也就罢了,据说还有一头狼,是今上皇帝元修特别珍爱的宠物。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5章 :荆棘丛生路难行(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5章:荆棘丛生路难行(下) 高澄从未见过这头狼。只因它平时被珍养于笼中,有专人伺弄。高澄只闲听过崔季舒提了几句,皇后高常君和如今专宠的左昭仪元明月也都爱此生畜,所以偶尔也见这头狼在苑中跑过。因有专人跟随,况是人养久了的,从未见此生畜伤人。 皇帝元修与侍中斛斯椿翘首以待之际,忽然眼前一亮,正看到南阳王元宝炬从拱桥直下。南阳王本就人材不俗,此时踏雪而来,更显得玉树临风。元修和斛斯椿看着他走到近前。 “南阳王,王妃可入宫了?左昭仪甚是惦记。”元修忽然宕开一句。不知道是心情特别好,还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南阳王和王妃夫妇相谐,孤也甚是羡慕。”他心里忽然又低落下来。 斛斯椿奇怪地看了元修一眼。 元宝炬还是照常行大礼,心里却总觉得说不上来的不妥,敛着心里一划而过的不祥预感,只正色回道,“臣妻已入宫。”他起身看着元修,“主上与左昭仪如今也是琴瑟和谐,又何须羡慕别人。” 元修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仍旧沿着洛川岸边往前走,踏着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斛斯椿刚刚把该说的已经说过了,此刻只默默地跟着。元宝炬也紧随其后,皇帝不问他也不开口。 “南阳王,”元修一边走一边唤了他一声,却并不停步,天上斜斜的太阳被他甩在身后。“孤刚才和斛侍中已经商定,就准了贺拔岳所请,赐封骠骑将军、驸马都尉宇文泰为夏州刺史。孤自然会命人明旨意,你仍旧暗中写信给驸马都尉,令他先助贺拔岳去除关中之患,然后再奉大行台一同入都勤王,解孤于水火。” 元宝炬紧跟上来,从旁跟随元修慢行,听他吩咐完了,答了声“是”既然是皇帝已经和斛斯椿商量好了,他便照办。这主要还是皇帝自己的主张,所以他既便有什么疑异也没用。只是不知为什么,元宝炬心里始终觉得皇帝有点过于着急,过于依赖这位新晋的附马都尉。他对这位驸马都尉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拒似怕,又觉得他总是隔着一层,看不清楚似的。 大魏宫廷的苑囿不像是宫禁,似乎有意象征着大魏的天下。高澄刚刚将重重宫阙脱于身后,此时无雪无风,但是苑中冷得厉害,高澄却觉得扫清了禁中的阴郁感,连呼吸都畅快了。他沿着洛川之阴踽踽独行,太阳高挂在他身后,将一片金光笼罩在他浑身四周。 忽然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可是又很轻巧细碎。抬头看时,一个极浅淡的丁香色身影匆匆而来,竟然那么眼熟。熟得呼之欲出,可是就在口边却捕捉不到。似乎曾在心头驻,久久不相逢,渐行渐远了此生。 高澄止步而望,倒把刚才着急的事丢到一边去了。近了,近了,是个窈窕淑女,只是面色略有仓惶。她根本没看到前面有人。因为抬头时西去的太阳,光茫刺目,致她看不清楚。另外,显然注意力并不在此。女子一边匆匆前行,时而回头细看。她身后传来一声嘶嚎。 高澄刹时明白了,这就是那头传说的狼,天子的宠物。但此刻他更有兴趣的并不在那头宠物身上。女子渐近,他心中霍然而动。他终于捕捉到了心头那一抹淡淡的痕迹,呼出了口边那个等待了他很久的名字,“羊舜华!”他迎上来。 乙弗月娥被狼叫声吓得一颤,加快了脚步想逃出苑囿去。她并未注意到面前突至的人。回头看,怕后患已至,却不曾想再转头之际已经撞到了高澄的身上。高澄将她扶住,月娥这才来得及定下心来看她撞到的这个人。 高澄仔细瞧,这分明就是建康城里那个擒他于无形之中的羊舜华。长江边舍命相救,又拒他于千里之外想永不再见的羊舜华。可是他刚刚触手握住她手臂扶住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羊舜华。他既惊讶又觉得有趣,世上竟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高澄看她的目光与当初的宇文泰如出一辙。乙弗月娥看到高澄这样的眼神倒比初见宇文泰时释然了许多,镇定了许多。只是她心里也很好奇。渤海王世子,大丞相的嫡长子,侍中高澄她能识其面貌。难道这位世子、高侍中和骠骑将军、驸马都尉宇文泰相识于同一人?而这个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她的猜测自己也不敢肯定,不敢肯定看似毫无关系的高侍中和附马都尉会用心于同一人,不敢肯定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臂,想躲开。 高澄却并不急于问她是谁。在他心里,她是谁并不重要。他只是瞥了一眼她的身后。 “侍中恕我鲁莽。”乙弗月娥略有尴尬地低语,便转身欲去。只觉得这位高侍中的目光直白得让她不敢直视,心里的害怕竟越过了别的任何东西,只想快点离开。 可是她忘记了,她匆匆而来是因为身后曾有野兽相迫。再回转,岂不是自投罗网? 果然,乙弗月娥转身就看到,身后不远处那只狼正冷静而镇定地立于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天子的宠物,它浑身是漂亮的淡灰色,毛色温润。它的眼神却是冰冷的,它有一双很美丽的绿眼睛。绿眼睛,乙弗月娥猛然回头,果然,侍中高澄的眼睛正像一对美丽的绿宝石一样蕴含着耀目的光彩。而那样的两双绿眼睛正同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月娥突觉浑身冰冷,像是寒极了,忍不住全身颤栗起来。而她再回头时那头漂亮的灰色生畜正一步一步慢慢向她靠近。 “啊!”月娥惊声尖叫,本能地转身欲跑开。 她身后的高澄就势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他看着她身后目中不解风情满是懵懂的狼一步一步慢慢走来,他更是超乎异常的镇定。可是狼却不知道,它虽是天子的宠物,所有人都因此而敬奉它,但它并不明白,它不是所有人的宠物,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宠爱它。 日影开始偏斜,阳光不再,太阳带来的暖意也渐渐消失殆尽。寒冬里的彻骨寒冷又涌上来。皇帝元修觉得身上冷,转回身来沿着洛川之阳向西迎着夕阳希望追逐落日前最后的一点温暖。元宝炬和斛斯椿跟在他身后。 君臣三人各有心事。 元修虽然已经按照自己的意志表达了自己的意愿,相信也会达成圆满,但心里总有一处空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是因为宇文泰、贺拔岳还是因为刚才元宝炬提到的话题让他又想到了高常君?他心里并不分明,只是一种空荡荡的忧虑。 而斛斯椿则是一心满是盘算。其人如此,并不是初次为之了。如果皇帝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宇文泰及他身后的贺拔岳身上,那么他倒也希望如此。因为毕竟大丞相高欢与他的敌对就像与皇帝的对立一样,不可改变,其实他也和皇帝元修一样,是无路可选的。所以也只能姑且相信宇文泰了。可是他和皇帝所不同的是,皇帝心里满是期望。而他只能冷静、客观地寻找于己有利之处,好在别人的博弈中立于不败。 元宝炬则是心里最为忐忑的一个。也许是预感,也许是本能,反倒是接触关中最早的他,此时心里的犹疑最多。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心里便是如此。衬着此刻,冬日早来的黄昏,心中的淡淡伤感和落寞一层一层地晕散开来。 三人不语,元修在前,斛斯椿和元宝炬在后。两个人低首而趋,忽然现前面的皇帝元修停住了脚步。抬头看时,元修正在向洛川对面眺望。是什么如此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斛斯椿和元宝炬也不由自主地顺着皇帝的眼神望了过去。 斛斯椿还罢了,元宝炬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脸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怒火中烧。 乙弗月娥拼命推拒。 侍中高澄轻而易举地将她锁在自己怀里,他低头用唇蹭上了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喷薄而出,笼在乙弗月娥脸上。似笑非笑一般道,“世上竟有如此相象的人,真是有趣。” 乙弗月娥看到他绿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里满是邪气,似乎要把她吞噬掉,一边挣扎一边解释,“高侍中,妾是南阳王妃,不是……” 高澄笑看着她乱钗斜,脸上红晕重重,又气又急的样子,只觉得和羊舜华又如此不同,忍不住大笑,容不得乙弗月娥再解释,低头便吻上她的唇,迫不急待地把她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这还用得着她来和他解释吗? 月娥只觉得呼吸难以为继。 高澄搂紧了她,一只手已经抽剑而出。 洛川岸边的元宝炬匆匆一礼,“主上恕臣失仪……”话音未落人已经跳到了结冰的河面上向对岸跑来。 元修忽然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宠物,那头狼已经慢步到乙弗氏身后,而高澄一边强吻着乙弗氏一边已经举剑相向。 “南阳王,传孤的旨意,不许他伤了孤的宠物。”元修大喊。 已经跑远的元宝炬心里冰冷。 晚了,什么都晚了。 高澄手起剑落,那头美丽的生畜已被斩杀。它死得那么轻而易举,让人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 乙弗氏听到了生畜的哀嚎,它也如同人类,那样的撕心裂肺。它本没想到如此,如同人类遭到了背叛般的哀怨。 高澄的唇终于离开了她的唇。她下意识地一回头,居然看到满地鲜血和狼的首级被斩杀,血腥而令人作呕。 乙弗氏顿觉窒息,似乎空气已被抽干了一般,终于气息不继晕了下去。 高澄把手里的剑扔在地上,将乙弗氏抱起来。他还是极为镇定从容。 “世子……”崔季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此时立于他身后,似乎是想低声提醒他什么。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6章 :一曲清歌一断肠(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6章:一曲清歌一断肠(上) “高侍中,你失礼了。”南阳王元宝炬已经站在高澄面前。他衣履上沾的全是雪沫,面色血红,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怒火燃烧。尽管拼命压抑着自己,说话还比较客气,但他已经大步上前把晕在高澄怀里的乙弗月娥不由分说地接了过来。 “南阳王殿下,是高侍中为王妃解了难题。殿下刚才没看到吗?主上养的狼追着王妃,若不是世子解围,王妃性命堪忧。”崔季舒振振有辞。 高澄只是唇上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笑意看着元宝炬。 皇帝元修和斛斯椿也已经走到近前来。 “我还要谢高侍中不成?”元宝炬怒意难消。这是什么解围?解围需要轻薄他的王妃吗?这还是在大魏的皇宫里,他还是帝室苗裔。 “高澄!”元修看到雪地里红得刺目的血,还有身首异处的那匹狼,大喝道,“谁准你杀了孤的宠物?”这是天子的宠物,他不但不敬奉,居然敢手刃了它,“你眼里还有没有孤这个皇帝?”元修之怒甚至比起元宝炬来更甚。 “主上何必动怒?若不是因为主上的宠物,南阳王也不至于如此误会臣。”高澄不急不慢地回道。 看他一副不以为有错的样子元修更震怒,上前一步怒目而视,“高侍中,孤养它在此,这禁苑中就是它的天下。你又如何擅自闯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孤是大魏天子,你是大魏臣子,只是不知道,孤养了你又有何用?” 元宝炬的全副心思都在乙弗月娥身上。而久立的斛斯椿忽然越过他上前一步道,“主上养狼为宠物,狼尚知报主上之恩。崔参军,你也乃是主上臣子,不知为何背主忘恩,毒蛇反噬?” 斛斯椿的话既像是在说崔季舒,又像是在说高澄。他立于皇帝元修身后,目中尽是狡黠。 崔季舒满脸涨红,在天子、宗室和重臣面前,他身份何其低微。况且他虽行使黄门侍郎之责却并没有实授其职。若要皇帝仔细追究起来,确实有罪。只是这罪可大可小,若是大丞相在,没有人敢说不是。而世子如今刚刚掌理朝政,自己尚且地位不稳,更别说保他了。 崔季舒往前蹭了蹭,正想服软向天子请罪,以免延及世子,谁知道高澄却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臣是大魏社稷之臣,主上是大魏天子,臣不敢不敬服。”高澄一边说一边看着元修,丝毫不回避。“只是臣请问天子,臣听博陵崔季舒讲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是不知道天子以为如何?是南阳王妃重要,还是那只狼重要?”高澄微微一笑。 元修一下子语诘了。 斛斯椿也微微俯首。 元宝炬则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澄。 唯有崔季舒暗喜。没想到世子竟如此厉害,接了天子的所问,又轻而易举地把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高澄见元修等无语,便带着崔季舒拜辞而去。 元修方才狠狠道,“南阳王,你速速送密信给驸马都尉。” 元宝炬唯有领命称是。但是看着高澄和崔季舒远去的背影,他心里更不安起来。又看看元修,他甚至已经失掉了那种曾经有过的扶保社稷、快意天下的豪情壮志。 斛斯椿幽幽道,“他究竟为何入宫?如何得知主上与臣等在此?” “椒房殿!”元修意识中飞快地划过这几个字。 入夜时分,若云亲眼看着椒房殿内外安置妥当便要服侍皇后高常君安寝。 魏宫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椒房殿周围一片沉寂。每当这样的漫漫长夜就是椒房殿中最难渡过的时候。 高常君头散落,着莹白色的宝袜躺在榻上,枕衾俱冷,就像她的心一样,似乎再也暖不过来了。 她并不知道,此刻远在苑中翠云阁的左昭仪元明月和她一样独自安寝,也一样觉得自内心的寒冷。 元明月知道,午时末的时候皇帝元修在苑中洛川边见了她的兄长南阳王元宝炬和侍中斛斯椿。商量的是什么事,她虽未与闻,但显然心里清楚明白。本以为南阳王妃乙弗氏也会同以往一样到翠云阁见她,谁知道竟没来。后来听说侍中高澄竟然在宫禁内苑公然轻薄南阳王妃,还手刃了天子伺养的宠物,那头狼,元明月心里真是大惊大骇。且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几年前永宁寺山门初见高澄时的情景。绝不曾想到当时只知道征战沙场的骁勇少年竟会成为今日让天子受制而专横跋扈的权臣。 元明月心里七上八下,想的都是皇帝元修。天子连自己豢养的一头狼都保不住,他会是什么心情?还有自己的兄长元宝炬,竟亲眼看着妻子遭人轻薄,心情之悲愤,恐怕比起当日永宁塔下亲证二帝之死有过之而无不及。兄嫂之间的伉俪恩情她极为深知。 “阿姨。”元明月唤了一声。 芣苢立刻走到榻边,跪下来好接近元明月,低声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元明月在黑暗里沉默了一刻才无力地问道,“主上怎么还不回来?你说会不会……”她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奴婢着人去寻找,这就请陛下回来。”芣苢便要起身。 “不!别去。”元明月制止了她。 她得到了什么,得不到什么,最清楚的就是自己。可是有些事又完全身不由己。元明月翻了个身,低声吩咐,“你去吧。” 皇帝元修独自一人在朱华阁上沐山风而立已经两个时辰了。如今悬在陡峭壁上的朱华阁正如同他自身一样。他并不是昏聩颟頇、自大疏狂之人。正相反,他内心完全洞明时事,正因如此他才顾虑重重、忧心无止。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违背自己心性和意志的事来。 风吹在脸上,冷得透骨,疼得像刀子割肉一样。元修已经顾不得浑身上下的冰冷,他连人带心都凝结成了冰。没有一个人敢打扰皇帝,也许不是不敢而是不愿。任凭大魏的天子在这儿受饥寒之苦。有些东西曾经在不经意间得到,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挽留不住。想想高常君初入宫的时候,他也有过实在的温暖。他不是天子,他是丈夫;她也不是皇后,她是妻子。如今一切都烟霄云散了,哪怕是曾经在朱华阁的短暂相依相偎,也不见了。 元修猛然转身冲下朱华阁,在暗夜中的雪地里向着那么遥远的椒房殿大步奔去,身后的宦官们只敢唯唯诺诺相随。 椒房殿内寝。 “殿下,主上来了!”若云猛然闯入,打破了殿内过份的安静。 椒房殿外长阶下。 “在此候着!谁都不许进来!”元修转身吩咐一句便跃上石阶。 “咣当”一声,殿门被大力踹开,接着黑暗里巨响连连。当元修闯入内寝时,灯已被拨亮。他一眼便看到皇后高常君从床榻上起来。她只着一件莹白色宝袜,浓密乌亮的头完全散在身后,更衬得颈、肩处肤如凝脂。 “主上怎么来了?”高常君照旧大礼参拜。她面色从容,声音平静,只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偏偏被元修捕捉到了。 这殿内怎么这样冷?元修心里又惊又怒,他的皇后居然在后宫里受此冷遇。他没说话,安静地冷眼看着若云取了一件厚重密实的帔帛给高常君披在肩上。他这才慢步走到高常君面前。若云带着惊赫的宫女们辞出。椒房殿的内寝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怎么,你不愿意孤来此?正乐得一个人怡然自得?还是你背着孤做了什么,害怕孤知道而降罪于你?”元修话里有话地问。他怒目而视,但心里却正相反,感觉一拨又一拨他将要抑止不住的冲动涌上心头。 “臣妾做了什么害怕被主上知道的事?还请主上明示,臣妾不擅猜疑。若是主上认定臣妾有罪,就请主上下旨废后。”高常君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既然天子这么说了,她便跪下谢罪。她绵里藏针的态度甚是冰冷,她也是性子倔强的人,不肯屈就。 元修最恨大丞相高欢还有侍中高澄的就是不以天子为天子,私理朝务,毫无人臣之礼。如今高常君这副强硬的态度更是勾起了他心头隐痛。谁让她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长姊。不然他也只会认为她是个和丈夫赌气的寻常妻子,他也会迁就于她。 “皇后问的好。”他忍不住又走上一步,看着就跪在他脚下的高常君。“今天下午的事想必皇后早就得到了奏报。恐怕皇后不能置身事外。”他低头,此刻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头不语。“崔季舒只是个小小参军,不足道哉。是皇后与高澄暗中商议、勾连行事的吧?听说高侍中也常来椒房殿与皇后密议,他竟能对孤的行踪、行事了如指掌,看来也并不奇怪。” 高常君无语,无一句解释。 元修更怒。“废后?皇后是大丞相许给孤的。孤真的有废后的权力吗?”他的语调忽然伤感起来。他也从未说过这么直白的话。他心里有多少的无奈?大丞相要自己的女儿主理大魏后宫,就可以把她送进宫来做皇后。可是他身为天子究竟能不能违逆大丞相的意思,自作主张就废了她?他以为,她是在讥诮他。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7章 :一曲清歌一断肠(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7章:一曲清歌一断肠(下) 高常君心里痛得快要窒息,忽如被冰水浸透,又忽而似烈火油煎。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元修,喉头哽哽,泪如泉下,无声而泣。 元修也正低头看着她。他目中凌厉尽去,悲喜莫名。他也同样生性倔强,生为男子,又是大魏的皇帝,自然顶天立地,绝不示弱。可是今天他却在她面前流露了他软弱的一面。不是他的软弱,是他绝望的无奈。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她的父亲。 元修胸口痛痒难当。他终于忍不住慢慢俯身,伸出手来。手指轻颤,极缓极轻地抚上她的面颊,帮她拭泪。 “陛下!”高常君忽然猛地身体前倾,张开双臂抱住了元修的双腿,把头埋于他宽大的衣袍里失声痛哭起来。 她心里痛如刀绞。她已经做了选择,就不会改变。天意如此,也许放弃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而此刻,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性命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元修仰面闭目,泪流不止。终于,他再次俯身,极温柔地将高常君从地上扶起来。两个人泪眼双双相望,却谁都不说话。或者真的是已经无话可说。良久,元修低下头,轻柔地用双唇触碰高常君的头、额头、面颊…… 雪化了,太阳既将升起来,但此前却黑暗无比。 元修从黑暗中醒来,他知道天既将要亮了。就当是昨夜做了一个好梦,可梦毕竟是梦。是梦就总会醒。他此时看不清楚高常君的面容,只能无限留恋地将她拥紧在怀里。过了这一刻也许就是分离。 黑暗中,窗外忽然传来悠远、清透的琵琶声,像闪电般划破了夜空。乐声缓慢而苍凉。元修心里一颤,如同听到了催促的号令。天还没亮,他的心却不得不先醒了。 “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歌声从远处传来,极为清晰。这声音里有说不尽的凄清孤冷。 元修抱紧了高常君,就好像生怕此时就是分离一刻。如果他真是大魏天子,如果他真的可以呼风唤雨,他情愿换取此时此刻的永恒不逝。 苑内,翠云阁中,元明月放下琵琶,走到窗前,天空依然漆黑不可辨。她不问也知昨夜元修身在何处。只是她心里同他一样绝望无奈。 天亮了。明亮、耀眼的阳光照在大丞相府。房檐屋角的长串冰棱在阳光中渐渐融化,水滴此起彼伏地打落地上,似乎正在演奏一支欢快的乐曲。泥土上覆盖的原本一层厚厚的雪也正在慢慢融化,泥土的清新气味扩散开来。还有雪下那一层极浅、极淡的嫩嫩的黄绿色,也好像急于要说明什么似的。 黎明,化雪的时候,天气格外清冷,而空气里却是甜甜的清新。大丞相府现在的郎主高澄正在院子里舞剑。他只穿着极薄的一件白色袴褶,竟因此而带上几分儒雅的气质。而头束得很随意,略有些歪邪,这样偏在那几分儒雅中又掺入了另外几分放浪不羁。 廊下一年轻女子静立不动,只专注于他身上。自从大丞相和王妃去晋阳后,这府里这样的女子渐渐增加。因为世子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尚且年幼,因此世子有些许侍妾也不是什么大事。此刻静立于此的王氏就是其中一人。 王氏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见惯了世子的另一面,而当下的温文儒雅,英姿勃倒是她从未见过的。他轻盈灵动,又沉稳果断,想来在战场上也是披荆斩棘的大将。王氏沉于自己的想象中,不明白这一瞬间眉目润泽如天人下凡的世子在白刃红血之间又是怎么样,是不是传说中的那般狠辣和霸气。 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传来,就在不远的地方。王氏遁声望去,只有重重高墙,深深院落,什么都看不到。而世子高澄仍然兴致不减地在舞剑,他根本没听到笛声。王氏心里暗想,定是世子妃在吹笛。因为笛声是从世子从前大婚时居住的院落里传来的。她很少能见到世子妃,只看到她年纪尚幼,知道她是魏室公主。世子妃足不出户,世子也甚少去探望她,似乎并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 笛声从无到有,从浅到深,从低到高,从单调到丝丝缕缕……高澄终于听到了,他在笛声洒落中挥剑如虹,剑光闪闪犹如雪花飘飞。收势静立细听,笛声尚且稚拙,但极其清脆悦耳。时而活泼,时而任性,时而欢快,时而薄嗔,就像是个小女孩的样子。 高澄忽然抬手将剑扔给一边站立的随侍,同时吩咐道,“你回去吧。”话音未落人已走远。王氏这才明白世子是对她说的。急忙应命称是,然后看着高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这里简直快要成世外桃源了,几乎不染一点尘俗气。高澄已经忘了这里还住着他的世子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是他将她拘禁在此的。而此刻立于树下吹笛的就是元仲华。 一院子的梅花漫天开放。不是红梅,也不是白梅,是罕有的绿梅花。这不大的院子似烟笼雾罩,如同仙境。元仲华并不知道有人进来,正聚精会神地吹奏。她头披散,仅穿着单薄的白色襦衫和嫩草色裙子。高澄静静立于她身后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这时树上忽然掉落一朵绿梅,正落在元仲华肩上,在之畔,与她乌亮的头相得益彰。 元仲华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停止了吹奏,慢慢转过身来。竟然看到高澄正立于她身后,显然很惊讶。脱口问道,“世子怎么来了?” 高澄薄嗔道,“我是府里的郎主,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走过来,“让你学学世子妃的规矩,怎么还这么和我说话?” 元仲华不觉得自己有错,倔强地把头微侧过去,不肯再看他。 高澄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执了她的手,终于语调温和起来,“手怎么这么冷?” 元仲华使气想抽回自己手,但还是被高澄紧紧地握着。 阿娈等侍女听到声音纷纷出来给世子见礼。见此情景也不敢多说话。 高澄不由分说打横抱起元仲华向屋子里走去,“你不愿见我也罢,也不必这么不在乎自己。”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在乎,似乎既便元仲华真的不愿意见到他,他也无所谓。 元仲华任由他抱着,一句话也不说。 高澄从屋子里出来,阿娈也跟了出来。 “殿下总是这么闷闷不乐吗?”高澄站在院子里一边好奇地看着绿梅花,一边闲聊似地问道。 “自从被世子禁足一直如此。殿下总盼着大丞相和王妃快快回来。”阿娈回道。 “为什么?”高澄脱口问道。 阿娈似乎很为难,犹豫着要不要说。 高澄忽然想明白了,顿时心里的火气腾地蹿了上来。刚要说什么的时候,院门开了,一个侍从急趋而入,走到高澄身前回道,“郎主,参军崔季舒来了。” 高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见屋子里安静,终于平心静气地吩咐阿娈,“好好顺着殿下些,我有空闲便来看她。” 崔季舒此刻正在那间高澄与人议政的屋子里候着。屋子里暖意融融,崔季舒却不知是体胖怕热,还是春信已至、时令已变的缘故,颇觉得焦躁。正心里着急,听到推门的声音。抬眼便看到高澄进来。忙迎上来叫了一声,“世子”。 “你不进宫去,一大早到这儿来做什么?”高澄还是穿着那件袴褶,只是头稍凌乱了些。 见他面沉似水,崔季舒还以为是自己扰了世子好梦。他也知道世子如今不同以往,内宠颇多。于是先荡开一笔道,“孙腾将军家的那个舞姬……” “我平日顺着你些,你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是吗?”高澄忽然打断他大怒起来。 崔季舒一怔。这话有点没听明白,他觉得既像是说他,又不像是在说他。他何曾敢不将世子放在眼里? “说!你究竟来做什么?”高澄怒喝。 “世子,我正是从宫里来。”崔季舒小心回道。 崔季舒把昨夜高澄走后皇帝元修的行踪举止,一直到今天早上,全部回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高澄。他知道如今世子也心情很复杂。皇后高常君和世子的姊弟之情极其深厚,他断断不愿高常君在中间受伤。但是他又深怕皇后表面应承,实则暗助元修。 高澄听完了怒不可遏。“他……”他刚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止住了。当然,这个“他”是指谁,不言而喻。崔季舒自然也明白。 “世子,如今晋阳已平定。大丞相说的迁都一事正是时机合宜。”崔季舒提醒道。 高澄猛然记起当日与父亲说过此事。他不说话,心思却转得飞快。汉末,曹操以邺为都,兴汉室,挟天子以令诸侯。铜雀台上,漳河之畔,汉室衰微,曹氏兴盛。 “邺城……”他一边思虑,一边脱口自语。“好,你这就随我进宫去,向天子禀奏,商议此事。”说着他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边又吩咐道,“让孙腾去给大丞相送信,先知会大丞相。”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8章 :梁间燕子太无情(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8章:梁间燕子太无情(上) 雪后初霁,又是个阳光耀眼的好天气。春的气息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洛阳城,永熙三年的春天就要来临了。仿佛是因为天暖了,气清了,魏宫中冬日的阴霾也日渐涤荡干净,宫禁里有了鲜活气。 侍中高澄旁若无人地昴然直入禁苑。他身着大魏官服,冠带整齐,大步向翠云阁走去。崔季舒跟在他身后也昴首阔步。官吏们凡见到高侍中便遥遥致礼。宦官、宫女更是噤若寒蝉地叩拜。崔季舒看着高澄挺拔、冷峻的背影不禁恍惚起来。曾几何时,世子还是和他嘻笑怒骂的小男孩,如今已是时光不再,今非昔比了。 左昭仪元明月是皇帝新宠,天子毫不避嫌地和她同居于宫苑翠云阁中。皇后高常君的椒房殿早就门可罗雀,皇后一心颂经礼佛,似乎并不将恩宠事放在心上。可就苦了其他的宫中妃妾们。虽然皇后治理后宫甚是严明,没有人敢乱说乱道,但是毕竟心存积怨者甚多,魏宫中满是不祥之气。 左昭仪元明月倒是极为守制,给皇后问安定省必不省略。 今日一早起来就觉得外面的阳光直照到了窗户上,透进来的亮光比平时强了几倍。叫人出去瞧了瞧,果然是难得的好天气。坐在雕刻精致又相当别致的葡萄纹铜镜前,看着芣苢把她的头梳成飞仙髻,插上金步摇,却忽然又从镜中看到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皇帝元修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元明月原本以为元修是坐在她身后看着她梳妆,此时心里有些受挫。 元明月站起身,对着镜子瞧了瞧着藕荷色上襦和茜色裙子的身影,甚是满意,这才回头走到元修面前叫了一声,“陛下。” 元修似乎受到了惊吓,猛然抬头,却盯着元明月,半天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像是不认识似地瞧着元明月。 元明月看他直视着自己,如此专注,便走到他身边,跪下来,伏在他膝上,低声笑道,“妾去椒房殿给皇后问安,去去便回。” 元修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枕在他膝上的元明月,头、面颊……他目中迷离,忽然问道,“若是有一天,孤离开这洛阳宫,你可愿意还伴在孤身边?” “离开洛阳?”元明月怔住了,慢慢抬起头,不解地仰视着元修。元修没回答,又陷入沉思。“不管陛下身在何处,妾一定相伴左右,绝不离开。”元明月反握了元修的手,决然回答。 元修心中震动,似乎蒙生了莫大的勇气,他也紧紧握了元明月的手,这才着意看着她,半天才道,“孤必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看元明月仿佛还在思量刚才他说的话,便扶她起来,相携而行送至门口,柔声微笑道,“去吧。皇后毕竟主持中馈,不可对她无礼。” 元明月没再说话,心里多番滋味,只是微笑颔首,便带着芣苢等人出去了。 椒房殿里,春风送暖,隆冬时节的阴冷渐渐远去。若云透过殿内重重纱帐,看到埋首写经的皇后高常君。殿内寂寂无人,她轻手轻脚走到皇后身边,跪下来轻声低语,“殿下,左昭仪刚刚出了翠云阁,欲从苑内至椒房殿来给皇后问安,只是在洛川边看花耽搁住了。” 高常君头也不抬,心思仍放在经文上,似漫不经心地道,“左昭仪贪玩,不必管她。” 若云无声。 高常君看她还不离去,便问道,“还有事吗?” “世子冠带整齐似乎有事,也去了内苑。”若云边思索边道。 高常君看着刚刚写成的经文,端详一刻才道,“也不必管他。” 洛川之阳有大片的迎春花。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正合时令,忽然一夜之间就悉数绽放了。冰凌刚化,苑中尚且只是淡淡几晕鹅黄、浅绿,生机并未蓬勃。洛水刚刚解冻,水流淙淙,这大片大片的金黄,衬着清澈流水,让冰封雪覆了一个冬天的禁苑添了一些难得的意趣。 高澄后面跟着崔季舒,总领朝务的侍中还有迟早正位的黄门侍郎,自然没人敢拦着。崔季舒眼尖,还未走到洛川之阴便脱口道,“世子,树下有人。”下意识地止了步。 高澄却继续往前走,他要过桥。 “世子,仿佛主上嫔妃,要避一避否?”崔季舒赶紧跟上来问道。 高澄这才停下来仔细瞧。 对岸距离不远的地方,大丛金灿灿的迎春花下有个藕荷色和茜色相杂的人影,正在攀折花枝。她稍远些的地方是几个宫中侍女。高澄一眼便认出就是从前的平原公主,现在的左昭仪,元明月。在此相逢倒让他颇觉意外。 元明月看起来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眼底眉梢再不像从前那样清明澄澈的样子。高澄身不由己走上桥,站在高处看元明月让他忽然想起数年前永宁寺前初见的情境。后来他也曾极为动心,甚至想娶她为妻,这是除元明月之外任何人没有给过他的感觉。也想求娶平原公主的孙腾如今已甘为亲信,连元明月也终于嫁作他人妇,成了他的阿姊、皇后高常君与皇帝元修之间的一大障碍。再想到那一日在椒房殿里见到阿姊淡妆素服的样子以及那一种清冷,高澄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元明月正兴致勃勃的时候忽然一眼看到芣苢正给她递眼色,似乎想告诉她什么。她放开花枝,不解地看着芣苢。却见她飞快地看了她身后一眼,赶紧又低下头去。宫女们也都噤若寒蝉的样子。这宫苑里还有谁能把她们吓得如此?元明月以为是皇后驾临,不急不慌地慢慢转过身来。 居然是侍中高澄!当然是他,大魏朝上、宫中最令人心胆俱寒的重臣。皇后素来治下宽、严相济,怎么会令宫内侍们胆寒至此? 高澄没说话,看着元明月慢慢走近。他身后的崔季舒立于原地不动,元明月身后的宫内侍女们也不敢动。元明月看着高澄慢慢走近她身边,擅闯禁苑尚且如此,在朝堂上更不知是怎样的跋扈。这早就不再是那个救她于马蹄之下的鲜卑少年。 “高侍中擅入禁苑,你僭越了。”元明月盯着他冷冷道。 高澄还是没说话,越走越近,仔细冷静地瞧着元明月。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胆小柔弱的平原公主,但她还是如此痴心和倔强。她看着他走近,感受到了虎豹狮猊般猛兽近身的巨大威压。他也看到她明明身上颤栗,却偏偏仰首直视。 “高侍中,这是主上的左昭仪!”芣苢忽然大声呵斥,打断了安静而紧张的气氛。 高澄越过元明月,看了一眼芣苢。他目中凌厉,芣苢如同身中刀剑,忙俯首后退。 “殿下,是下官求娶在先,公主本该是下官的新妇。”高澄再转过身来时目中耿耿。他求娶平原公主时,尚在他与冯翊公主元仲华婚仪之前。况且他也是真心所求。 “高侍中你又僭越了,芣苢刚才已经告诉高侍中,如今我是主上的左昭仪,高侍中是朝堂之臣,可还知礼仪?”元明月漠然相向。其实连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对这位容颜倾国的高侍中,威摄大魏的少年男子究竟是怨?是恨? “是主上和殿下先乱了宗法之礼,还要指责我吗?天下不是一人之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有德者以王道居之,有力者以霸道居之,又何来的僭越一说?”高澄振振有辞地回敬了元明月。 宗法之礼,这是最令元明月羞耻的几个字。不防忽然从高澄口中说出,她顿时面上血红。终于还是狠下心来绝绝道,“高侍中当年因何远走建康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又何必来戏谑我?” 高澄听她猛然提起他少时与庶母郑大车的秘事,忍不住一把狠狠抓住元明月的左臂,将她拽到自己身前,便是淡淡低语道,“既是公主连这个都知道,不如今日便成全了我当年对殿下的一片痴心如何?” 元明月见他目中血红,灼灼而视,粗重而温热的呼吸几乎都喷薄在她脸上,唯恐他一时兴起,便想奋力挣脱。 高澄力大,紧握不放。任凭元明月怎么挣扎,他也岿然不动。唇角极淡一抹微笑,带着小男孩的顽皮,元明月越是急于挣脱他越是觉得有趣。 “高侍中放手。”芣苢冲上来怒道。 “不可对侍中无礼。”崔季舒也挺身而出。 高澄像是没听到一样。元明月乱钗斜,况本就身姿畔丰,此时已是面色酡红,汗流涔涔。挣脱无果,不得不停下来,怒道,“是高侍中无礼在先。” “是吗?”高澄微笑道,“若是我更无礼呢?”他贴近元明月面颊,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馨香,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他终于松了手,元明月转身欲逃,他早已经伸手至她身前揽住,飞快地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另一只手扯了她脑后头将她拉近,伏于她耳边笑道,“殿下既然觉得我无礼冒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总是冒犯别人,求取本不是自己的?” 元明月痛得惨叫,眼泪都下来了。芣苢上来使劲扳高澄的手,高澄看也不看,飞起一脚便将她踹了出去。 “还不都退下!”崔季舒对着乱成一团不知所措的宫女们大喝道。一边又向高澄低语道,“请世子住手,毕竟是在内苑中,有损世子清誉。” 高澄小孩心性未脱,一时放荡,听崔季舒一提醒,便放开了元明月。 那边宫女们扶起了芣苢。崔季舒大声喝道,“退下,都退下。” “孤也在此,是不是也要退下?”忽然元修的声音从迎春花丛后传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49章 :梁间燕子太无情(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49章:梁间燕子太无情(下) 皇帝元修绕了出来。崔季舒心里一颤,看了一眼高澄。高澄倒是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生过。 “陛下!”元明月又气恼又委屈地急趋至元修身边,扑倒在元修怀里。见她如此狼狈元修心里怒火万丈,扶住元明月,向宫女们吩咐,“送昭仪回去,好生服侍。”宫女们得了皇帝之命,赶紧扶着元明月和受伤的芣苢退去了。 元修向身后的侍宦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也不要跟着,他跨步至树下,此时太阳高悬,日光正好,他看了看高澄,不动声色问道,“高侍中闯入内苑来总是有事吧?” 高澄走上几步,施大礼,“臣侍中高澄拜见皇帝陛下。”崔季舒也跟在他身后行礼。 元修不紧不慢又踱步过来,弯腰伸手把高澄从地上扶起来。高澄起身忽觉臂上力道极大,疼得钻心。抬头便见元修面色铁青,目中恨恨,“孤早就说过,她是孤的人,不许你染指。” 高澄依然微笑,好像不曾受此蛮力,只道,“不只左昭仪,大魏天下也是主上的,只要主上守得住。” “侍中是在取笑孤?”元修慢慢松了手,目中沧桑,“孤已是身无长物,只此一人。若是侍中连她都不肯留给孤,孤必定拼尽一己之力与高侍中相抗到底。至于天下……”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虚无飘渺的事。“如今掌控天下的并不是孤,也不是元氏,是大丞相和高侍中才对吧?”元修的语气讥诮起来。 “天下事不是戏言。高氏是社稷之臣,扶保元氏帝室,并无乱政专擅之心。若是主上总要见疑,请主上细细思谅,若无高氏忠心于天子,天下早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高澄看元修感念时世总是心里不痛快,终还是忍不住道,“臣倒以为,非是御座之上便为天子,便可以让四夷臣服。有天子之威方为天子,才能让人心悦诚服。” 元修没说话,半天忽然又道,“高侍中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主上既然在洛阳宫中总是感时伤事,倒不如换个地方。”高澄云山雾罩地道。 元修却心里赫然一跳,顿生警觉,他倒也男子气实足,仍然镇定问道,“侍中何意?” 高澄笑道,“主上是大魏天子,天子因何而立威?先高祖孝文皇帝因平城不足以立而迁都至洛阳,才使大魏昌盛。时移事变,如今洛阳也不足以立,臣请主上再迁新都,以思变之道保大魏长治久安。” “迁都,原来高侍中是这个意思?”元修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进去。又淡淡问道,“那侍中属意何地?” “邺城便好。”高澄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并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说服,只要表明他的态度。 原本以为皇帝必定极力反对。既便不反对也总要怒。自从继统以来,凡事必循此道:无所谓结果,只要是高氏之议,皇帝元修必定不愿通行。可见双方成见之深。可是谁知道今日元修听了高澄的话,思索片刻便频频点头道,“邺地古韵绵长,有国都之气象,高侍中见地深远。”不但同意,还大加赞同,实为难得。只是话里的意思却不痛不痒,似乎不关己事。 高澄似笑非笑地看着元修,礼拜而辞道,“如此甚好,主上既有此意,臣便奉旨去行事。” 迁都大事,似乎就在这一君一臣的几句笑语中谈定了。崔季舒看着皇帝元修和侍中高澄,心中恍惚。 看着高澄转身而去,崔季舒从其后,元修忽然脱口低吟道,“纥于山头冻死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是啊,何必等死,不如求生。等人来救,不如自救。这时随身的侍宦才敢围上来。元修闲在地吩咐道,“去传南阳王元宝炬和侍中斛斯椿、武卫将军元毗、中军将军王思政来随侍,同孤一起出城围猎。” 宦官等散去传命,元修立于花丛中未动。阳光极暖,照得人身上很舒服,迎春花丛一片金黄,春天给人带来了新希望。 这边高澄大步急急,崔季舒追上来低语道,“世子不觉得主上今日奇怪吗?” 高澄一边走一边道,“快去请长猷兄一同回府里议事。” 崔季舒一怔,立刻又明白过来,急忙应命而去。 椒房殿里,皇后高常君抄经、诵经,并没有到庭院中晒晒难得的春日暖阳。除了吩咐人把新抄的经文以及新的一批金帛赏赐送到城外龙门山潜香寺去,便只是在殿内喝那种极清苦的茶。 若云进殿来,悄然行至近前,跪下低语回道,“世子刚刚在内苑洛水边对左昭仪无礼……”她没往下细说。皇后是世子的长姊,自然知道弟弟的脾性。 高常君低头仔细瞧着澄碧的茶汤,只淡淡叹道,“这个阿惠……” 见皇后没再往下说,若云才忍不住难得在皇后面前得意道,“要奴婢说,早该如此,省得左昭仪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 高常君啜饮罢,只道,“也好。” “只是陛下好像并没有和世子冲突。”若云觉得不妥,一边思索一边道。 “后来呢?”高常君放下茶碗看着若云问道。 “后来更奇怪,世子提到迁都城到邺城,主上一口便答应,还说世子有见地,这不像是主上说的话。”连若云都觉得疑点重重。“后来世子一走,主上立刻便传召南阳王等人出城围猎去了。”若云一边说一边仰首看着皇后。高常君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去把这事告诉世子。”高常君只吩咐了这一句话。她守诺,唯一只希望换得的就是弟弟也守诺。 陈元康,原来身受大丞相机要一职,加威烈将军。其人稳妥可信,深得大丞相高欢的器重。如今升任丞相府功曹参军,加辅国将军,特为高欢简拔而为嗣子高澄留用之材。况且陈元康与世子高澄,还有崔季舒一直都是好友,自然也深得高澄的信任。 陈元康随着崔季舒进了大丞相府,转入议事的庭院。院子里极安静,虽无人守门,但也整肃森严,无人敢擅入。陈元康在心里感叹世子之威。崔季舒推门一瞧,只有高澄一人在堂内。 堂内也极安静。高澄一个人,立于一幅悬挂的舆图前正在沉思。他穿的还是刚才进宫时的大魏官服,这样沉郁的背影会让人对他的年龄产生错愕感。哪里是一个未及加冠的男孩,分明大魏的天下就扛在他的肩上。在陈元康和崔季舒的心里,记忆中更多的是那个辫凌乱、裤褶血污的鲜卑男孩,纵情于马上,驰骋于沙场,戏谑奔腾很少有一刻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心计,有了城府,有了决断,有了狠辣。 高澄显然过于入神而没有听到有人进来。 “世子,长猷来了。”崔季舒在他身后轻轻回道。 高澄反映极快地猛然转过身来,“长猷兄,”他指了指下设的坐榻,“坐下说。”他自己则快步走到上设的榻前先坐了。 陈元康是稳妥人,并不多话,坐下看着高澄,等他吩咐。 高澄倒不着急,他一边思量着,一边闲谈般问道,“长猷兄觉得濮阳郡公其人如何?” 忽然提起侯景来,崔季舒忍不住脱口道,“世子提他做什么?”语气里满是嫌恶。在建康,侯景对世子先暗害又施救,种种构当崔季舒从陈元康那儿听得明明白白,自然对侯景恨之入骨。只是世子脾气他知道,不敢表露出来让世子看出端倪罢了。 陈元康看了崔季舒一眼,意在提醒。其实暗中保护世子,并关注侯景他已是煞费苦心,只是侯景动向还是不宜让世子都知道。 高澄没回答崔季舒,只看着陈元康。 “世子,此人不可信任,也决不会甘心为人驱使。”陈元康坦言直陈。 “长猷兄,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反复思量过。”高澄还是坐不住,站起身,走下来在堂内踱步。他一边踱到两人身边,伸手按了按他们的肩膀,示意坐下,一边又道,“家君起身于镇兵,六镇之乱至今实为不易。旁观者看来或不忠不义,或反复无常,其实只为自保耳,身不由己。况时值今日,不进则退,进则掌天下之社稷,退则恐怕不只是身死而已。”他转过身来,看着陈元康和崔季舒,“荣辱生死间不是家君一人,也不只高氏一族。家君身边有司马子如,孙腾,高氏族众,亲者如我母、弟,姻者更是牵连甚广,近者则数不胜数。我亦有长猷、叔正二兄,相携者不在少数。” 高澄停下来,又走回坐榻边坐下。他话里的意思非常明白,荣是一荣俱荣,损也是一损俱损。这样掏心掏肺的话是第一次听他说。 “如今,家君在晋阳,我镇洛阳。举朝举国举天下观望者甚重。礼尊元氏,高氏掌朝政名不正而权重,久必遭人忌恨。若不能稳扎根基更进一步,恐怕将来不只是身死族灭这么简单。”高澄眉头微锁。 “世子是想代魏?”崔季舒脱口问道。 陈元康虽未说话,但显然思之甚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0章 :古人无复洛城东(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0章:古人无复洛城东(上) 崔季舒一语道破天机。 陈元康虽未说话,但显然思之甚深。 “不想。”高澄毫不犹豫回道。“何必居此骂名。”这话不论真假,但崔季舒和陈元康都明白这是一时之论,时机不到而已。 “世子观今之局势作何感?”陈元康问道。显然他是有备而问,只求异同。 “二兄与我亲如骨肉。我心之忧自然无所欺。”高澄倾心而言,“且不说天下,就是大魏之内也变幻莫之测也。”他似乎是头痛,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额头。抛却少年愁,他已经让人忽略了还只是少年而已。 “事要一件一件做。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清除萧墙之乱。”高澄把话题又转了回来。“长猷兄,侯景其人我深知也。兄所言极是,但此人并非不可用。倒是关西贺拔岳再加上夏州宇文泰,这二人时阴时晴,若寄若离,孤傲难测,总不是一心之人,又难以真正驾驭,这才真是心腹之患也。” “世子的意思是,利用侯景?”陈元康问道。 “侯景心里对贺拔岳和宇文泰早有芥蒂,况且他与秦州侯莫陈悦一直交往勾连。侯莫陈悦同在关中,贺拔岳势大,岂能无怨?”高澄道。 “只是侯景并不好利用,也怕不肯为我所用。”陈元康虑道。他心里已经在想怎么去说服侯景自愿去做这件事。 “此大事也,所以我欲托之于兄。”高澄道。“侯景虽为人奸滑,但深明厉害,若是对他性命相关的事,期以祸福他自然明白。我也并不是要利用他,长猷兄不觉得这是帮了侯景吗?他岂有不愿的?” “世子教诲,元康醍醐灌顶。”是啊,高氏忌惮贺拔岳和宇文泰,难道侯景就不忌惮?陈元康立刻心思通明起来。 “各取所需而已。兄此去也并不突兀,我与他早有论在先,他心里自然明白。”高澄想起宇文泰与长公主元玉英大婚那****与侯景的密议,心里还是觉得比较有把握。 陈元康也在心里思量着如何把此事做得顺理成章。 议事毕,出府来。崔季舒与陈元康并辔,问道,“元康将军这就要去博陵吗?” 陈元康想了想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崔季舒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如何与侯景交涉其事?” “晓以利害,分明利弊。”陈元康若有所思道,“必要让他知道世子大度容人。他自然明白贺拔岳和宇文泰则未必容得他。”有勇有谋,临事不乱,陈元康确实是任大事之人。 “将军一路保重。”崔季舒拱手而辞。 陈元康策马而出,忽然又刹住了,调转头来向崔季舒道,“世子待我如骨肉,日后我必以命相报。叔正你也自然明白荣辱一体,此去博陵有我,必让世子事成。洛阳便交由君了。” 崔季舒不敢玩笑,明白他话中深意,他自己也深以为此,“元康将军只管去,崔季舒自然为郎主效全力。” 关中,无定河边风沙漫天,统万城就在沙漠之中。见惯了洛阳繁华,元玉英觉得统万城并不大,且孤寂清冷地蛰伏于沙漠一隅。此城本是百年前大夏国都,大单于赫连勃勃所建。昔日匈奴故国早已灰飞烟灭,今日统万城是夏州刺史宇文泰的州治所在。长公主元玉英在统万城居住刚数月而已,平日深居简出,今天是第一次出府门,也并未在城中招摇过市,只是在城墙上远眺以慰己思。 天空清澈透明,蓝得耀眼,近于午时,日光正炽烈,倒不像是春日天气,仿佛盛夏将至,但早晚却又冷如冬月。元玉英一眼望去,不见洛阳,人影寥寥,到处都是丛生的沙棘。沙棘长得极不起眼,听说结出的果子桔红色,酸涩无比。想到这儿,元玉英忽觉口舌生津,有一种奇怪的惴惴不安感。 南乔匆匆上了城头,走到元玉英身边,在耳边低语,“殿下,驸马都尉回府了。见长公主不在府里,命长史于谨将军四处寻找。长史现正候在城楼下,说是这里风沙大,驸马都尉又特意吩咐,殿下近日多有不适,命长史寻找到长公主务必护送殿下早些回去。” 卫将军于谨,为人精明、做事利落果断,是宇文泰在夏州最得力的部属,现任夏州长史,城防大都督。这时宇文泰命他在统万城中遍寻妻子,元玉英也感受得到夫君宇文泰心里深藏不露的对她的珍视。 “知道了。”元玉英爽然若失地转过身来,毕竟思乡之情还是被打断了。 统万城内的刺史府第相比于洛阳城中的骠骑将军府实在简陋狭小,但宇文泰从未听到长公主元玉英有一句抱怨之辞。既便是随从长公主从洛阳来关中,驻于统万的随侍们也是如此。 宇文泰在府内院屋外廊下而立,一边沉思一边等着长公主元玉英回来。今日他刚刚接到了南阳王元宝炬派人从洛阳送来的密信。按惯例,如同以往,这是皇帝元修的密旨,托于南阳王的所谓私信之中。 密旨中皇帝元修的辞意非常明白。希望宇文泰促成大行台贺拔岳进一步平定关中,以便将来集中力量赴洛阳清君侧。于关中,河西流民不足患,秦州刺史侯莫陈悦虽然见小利而忘命却也极其惜身,胆小糊涂。倒是灵州刺史曹泥狂妄自大,势力实足,又唯己独尊,极其不易相与。曹泥骁勇而有谋略,几乎连大丞相高欢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贺拔岳。 宇文泰所虑正在此,恐急于一时,不但平不了曹泥,关中腹地反自遭乱。可关中不平,内不安又何能攘外?皇帝元修和元宝炬、斛斯椿、元毗、王思政等人只知道自己的难处,看不到别人的难处。以为事情做起来就如同说起来般容易,这也让宇文泰心生烦恼。 他心里的烦恼其实已经和长史于谨透露一二。于谨力主即刻奔赴上圭,不能在统万坐等消息。宇文泰虽未表态,但是心里自有主意。只是统万事情庞杂,也万万不能有失。他此刻是面上平静无波,心中早已波浪重重。 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瞧见长公主元玉英已经回来了,后面跟着南乔等人。便迎上两步,站定了,等着元玉英走过来。元玉英也一进院子就看到宇文泰尚在沉思中的身影,便加快了脚步走上来。 “夫君可是有什么要事?”元玉英一边挥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一边急急问道。能让宇文泰沉思的要事很有可能就关乎洛阳,关乎她的弟弟、皇帝元修,她自然不能不关心。 “贤妻,你初至关中便到统万,近日水土不服,不妨多在府里歇息,少劳碌,少思虑。”宇文泰抚了抚元玉英的肩,示意她进屋子里去。 南乔明白驸马都尉的意思,默默一礼,守在门口。宇文泰和元玉英并肩进去了。 “夫君让我回来,是不是有主上的密信?”元玉英进了内寝,看门关闭,又追问。 “殿下,主上不曾下旨,是南阳王元宝炬有信来。”宇文泰话里意思很深,表面却极淡定。 “夫君,南阳王信中所言定然就是主上的意思,只是不好明圣旨而已。夫君真的不明白吗?”元玉英面上薄嗔,急道。看宇文泰不语,又问道,“请夫君如实相告,南阳王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元宝炬信里的话宇文泰没办法如实一一复述给元玉英。况且这事本身就背景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所以,宇文泰还是没说话。 “难道有人作乱,主上安危不测?夫君莫要瞒我。”元玉英见宇文泰沉默不语,更是着急。 “殿下切莫胡乱思虑。”见她竟有此误会,宇文泰不得不予以解释。“殿下与下官既是夫妻,就请殿下放下思虑,凡事自有下官处置。”宇文泰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洛阳朝堂,还是关中一隅,他都自有主张,不希望妻子掣肘。 “夫君,”元玉英似乎也觉察到自己刚才有点过于着急,怒气太盛,便压抑了胸中邪气,语气略舒缓下来道,“你是皇帝之柱石,关中之股肱,凡事自有进退,我既为将军之妻,岂有不信。只是,”她语气又渐冷硬起来,“夫君是主上钦封之驸马都尉,我亦是大魏公主,主上于将军有恩义,皇帝是我同胞亲骨血,我又如何能置社稷、弃血亲于不顾,只看到自己眼前安逸,只顾到夫妻之恩情?也请将军体察、见谅。” 元玉英说着便觉得胸中闷气直上,忍不住抚了抚胸口。宇文泰见她面色苍白,甚是难受的样子,没再往下争辩,可究竟心中不快。皇帝元修把长公主元玉英赐与他婚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但今日却如此之现实地看到元玉英心中实以大魏社稷和同胞亲弟元修为重,实在是让他心中凉薄。扶社稷之危,保关中之势其实既是相协的,又是矛盾的。其要点不外乎先后顺序和孰轻孰重的倾侧而已。其间全靠顺势运筹,使之顺理成章,自然一顺百顺,有大成之日。宇文泰心中自信有此运筹之才,也有把握之铁腕。这些他都不想,也不便去和妻子解释,也不愿、不能让皇帝元修和南阳王元宝炬、侍中斛斯椿等人知道得清楚明白。皇帝元修以己为重便也罢了,这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可是元玉英是他的妻子,自然与元修不同。 宇文泰心里有些失落,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嘲弄自己。自成婚之日起,他与元玉英伉俪之情深日笃,因此他心里无意之中竟自以为夫妻之恩情在元玉英心里必然最重。事与愿违,宇文泰心中恍然,直生出苍凉之意。 把一切隐忍在心里,只淡淡道,“殿下若有不适,还是好好休息……”他还想往下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南乔的声音。 “郎主,关中有人送信来。” 这是一个意外的消息,这么突兀地出现,让宇文泰和元玉英都心里略惊。 宇文泰走过去打开门,南乔递进来一封信,低语道:“大都督赵贵将军派人来给郎主送信,长史于谨也在外堂等候郎主。” 赵贵父祖出身大魏武职官吏,父为镇守代郡武川的良家子,并在此安家。因此,赵贵与宇文泰同出武川一地,从来便相亲厚。这个时候赵贵忽然送信来,必然有非常之事。也必有相告之言。宇文泰吩咐南乔安置好关中来人,便闭门读信。 看着宇文泰捧读来函,久久无声,只专注于那薄薄的一张纸,眉头已蹙,元玉英便感觉到事不寻常。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1章 :古人无复洛城东(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1章:古人无复洛城东(下) 终于,宇文泰放下信,抬头看着元玉英,“殿下近日颇有不适,在府里好好调息。我即刻便赴上圭,”他顿了顿,“待我归来,自然和殿下解释一切。”说罢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依着元玉英的性子岂能这么不明不白,未等宇文泰走到门口,元玉英便唤道,“夫君且慢!” 宇文泰深知她脾气,只得停步,夫妻都不语。终是宇文泰微微一喟,转过身来道,“贤妻,大行台岳将军已经离开长安直赴陇西上圭,约与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共同讨伐灵州曹泥。”他看似闲闲地踱了几步,走到元玉英身边。“近来博陵濮阳郡公侯景处与上圭往来密切,赵贵将军颇觉有异,因此送信于我。”他没再往下说。 元玉英也是极聪明的人。相较来说,侯景虽摇摆不定,但依势附人。如今他自然是承高欢之势。他与侯莫陈悦来往密切,便是大丞相高欢与侯莫陈悦来往密切。恰在此时又是侯莫陈悦约大行台贺拔岳共同讨伐曹泥,便觉得蹊跷。若有所失,贺拔岳事败,连她的丈夫宇文泰都要一损俱损,更别说借贺拔岳之势压制高欢了。元玉英看着宇文泰表面上镇定自若,却总是眉头不肯舒展,也不难知他心中万难。 “夫君保重。”她只说了这一句。 “贤妻保重。”宇文泰也只回了这一句,便决然转身而去。 宇文泰虽然快马加鞭已上路,但是岂能知道,赵贵送信与他的时候,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已经在长安奔赴上圭的路上。贺拔岳统领关中,但关中毕竟尚未平复。灵州曹泥久已不服,一直是贺拔岳壮志难酬的一块心病。说起来,侯莫陈悦的为人贺拔岳也极为清楚,只是心病已久又急于求成,况这次又是侯莫陈悦主动邀约,便想着趁此机会一举灭了曹泥。因此,宇文泰虽快,贺拔岳更快。 一切情势赵贵心里明白。总觉不妥,于是再三劝谏,只是贺拔岳自以为机会难得,便不听劝谏一意孤行直奔上圭而去。等到赵贵派出信使,送信到统万,宇文泰接到信再直奔上圭时,其实贺拔岳已经到了上圭城下。 春日天气变幻不定。统万城原本在沙漠之中,更是一日三变。白日近午,骄阳似火,日落之后暑热尽去。元玉英在深夜的一片漆黑中醒来,更觉得其寒透骨。身上却冷汗涔涔,没说话,只是翻了个身,陷入沉思。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睡意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在床前打地铺的南乔轻轻起身,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知道元玉英醒了,低声问道,“殿下怎么了?”她服侍长公主日久,知道元玉英从来夜里睡得极好,几乎从不失眠。 元玉英在黑暗里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骠骑将军现在何处。” 南乔思忖一瞬,试探着问道,“殿下究竟是惦记驸马都尉还是惦记主上?” 元玉英忽然想到了皇后高常君,不知她和自己心境是否相通。可她还是没有丝毫的摇摆不定,“将军是将军,主上是主上。”元玉英暗想,何必不分彼此呢?也许这正是化解之法。 统万城中春夜如冬夜,洛阳城内却春夜已和暖。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又何止近来原本嗜睡的元玉英一人? 皇帝元修冠带整齐地立于大魏宫中内苑浮玉之山上。山腰间悬着的朱华阁围栏边,元修登高远眺,仿佛举手可摘星辰。虽在深夜,但他清清楚楚地透过夜空看到了大魏江山。继统以来,第一次有了君临天下之感,第一次有了执掌江山的万丈雄心和豪气。似乎可以一手掌握天下,天下真的尽在自己手中吗? 暗夜里,大魏的宫廷寂静无声,寂静到能听得到自己的心声。元修抚着朱华阁的护栏和立柱,连呼吸都听得到。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梦,也许此时才是梦,当时本是真。元修下意识地细细轻抚立柱,许久许久,终于收起了心里的叹息,一步一步地沿着陡峭的木阶走了下去。心里不知是轻快还是惆怅,脚下却是轻快的。摆摆手,斥退跟着的宦官内侍,只身一人在大魏宫廷的深夜里游走。 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只知一心所念便步履相随。停下脚步时抬眼一望,远处漆黑一片,高高的宫墙挡住了视线,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越过高墙传出,听得也并不真切。不知怎么,竟然走到椒房殿来了。元修久立不动,欲去还留。终于还是隐忍不住,脚步沉缓地登上那长长的石阶。立于宫门外踌躇,知道深夜里宫门必是紧锁的。他虽是大魏天子,有权力打得开这锁,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开心结。这也许是他永远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当原本认为更大的矛盾看似解决之后才现他与高常君之间的矛盾才是看起来并不刺眼却永远解不开的。 需要努力克制自己,伏门低泣。没有人看到大魏的天子此刻的忘情,他心里的绝望已经到了极点,似乎因此而变得一切都不再有意义。谁想到宫门承受不住他全力的依靠,竟然缓缓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原来宫门并没有上锁!不知是巧合、忘记,还是一直如此。 笛声清晰了,似断似续。像有什么东西无形之中牵住了他的心,引得他不得不向内走去。元修清楚地知道白日里可以看到殿外满庭的新绿,暗夜却什么都看不到。终于还是停驻于门口,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转身而去了。 殿内,高常君放下笛子,渐渐地周围安静下来。若云穿帘而入,走近身边,低语道,“殿下,主上已经回去了。” 高常君没说话,走近平时抄经文的地方坐下来,亲自动手铺陈纸张,研墨,口里只轻诵佛号,半晌才仿佛自语般道,“还是不见的好。” 若云轻轻走了出去。 夜空高远,明月悬于天幕之中,剑气森森,星落如雨。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府第里,深深庭院中世子高澄的侍妾王氏静静地立于一树桃花下面出神地看着正在舞剑的郎主高澄。 年轻的少主此刻身姿英武,气势如虹,完全专注于挥舞宝剑之间的豪气,眼里丝毫没有看到桃花下痴望于他的女子。他的一头乌黑如漆的亮完全披散,他美丽越过倾城女子的面容冷峻淡然。身上的白色袴褶是习武时常穿的,早已破旧,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儇佻不羁。 王氏静静侍立于一侧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也唯有这样的时候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拥有他。今夜总觉得少主似乎有心事,她知道每当这样的时候他总是习惯一个人在深夜舞剑以渲泻内心的焦虑。他不是喜欢倾吐的多话的人,当然更不可能去跟她倾吐心声。 又是那一缕笛声。王氏非常敏感地感受到了这破空而来的笛声,似乎划破的不是夜空,是她的心。循声而望,再回眸时,世子已经悄然收了剑,立于当地细听。当他落地收剑时,乌亮的长拂过面颊,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妖孽的男子。王氏几乎要窒息了。他原本旁若无人,但却对这笛声比她还要敏感。王氏记得上一次也是这样的笛声让他如此顾念。 高澄随意地将剑掷于一边,拔步便走。王氏却立于桃花下未动,她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深深地叹息。 绿梅落尽,这小院落更显得清冷而落寞。檐下的阿娈出神地听着世子妃元仲华的笛声,看着黄色衣衫的纤弱少女遗世独立的身影遐思,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 元仲华放下笛子望去,院门早被高澄一脚踹开了。白衣的身影在黑夜里格外显眼,阿娈已经看到世子高澄大步走了进来。她急忙也从廊上走下来,快步走到高澄面前,实际是护在了元仲华前面。看到世子怒气冲冲的样子她很怕他会和世子妃起冲突。先恭迎行礼,谁知道还未说话起身,世子已经极为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她退下去。阿娈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高澄被阿娈这一拦,没有刚才那般盛怒,也没有走过来,只冷冷问道,“世子妃如此好兴致,不知道是在思念谁?” 元仲华把玩着手里的玉笛,没有嗔怒也没有喜乐,似乎并不关乎她的事,又似乎根本不明白高澄是什么意思,低下头用极平常的语气问道,“世子又是深夜不眠,忽然闯入,总让人惊慌失措。”说罢抬头间懵懂地瞧着高澄。 高澄走上几步冷冷逼问道,“殿下说谁惊慌失措,是阿娈还是你?我是你夫君,探望妻子,殿下为何要惊慌失措?” 元仲华不解地瞧着高澄,询问道,“夫君把我禁于此处如同禁主上于宫内,夫君为何如此霸道?” “你……”她纯是询问语气,并无质问。正因如此,高澄刚刚才抑住的怒气忽然蹿升。可为何一向擅言辞的他竟被她气得语噎了?他似赌气一般大步走上来,一把从她手里抢过玉笛,狠狠地摔落于地。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玉笛断成几截,玉屑飞溅无数。 “我的……我的笛子!”元仲华失声惊叫道。 元仲华不敢置信地看着被高澄摔毁的玉笛,再抬头看他时无限委屈,目中蓄满了泪。继而委屈尽去,全是怒意,“去找你的王氏吧,别再来这儿了!”元仲华转身便走。 高澄哪儿还容她再嗔怨以对,急上几步,又是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下来。他也是孩子,很多时候也很任性。她是他的妻子,不管他怎么样,她心里就只能有他一个人,为什么她就不明白呢? 元仲华完全没料到会是如此,只能措手不及地任他摆布。感受到她的青涩无知,高澄也柔缓起来,极为体贴。 “世子……”阿娈已经进了院子,轻轻唤道。看着眼前一幕,她虽略有惊讶,也知道是早晚间事。只是世子和世子妃两个人都没听到她的唤声。“世子……”阿娈提高了声音。 元仲华身子一颤,急忙推开高澄。高澄却无所畏惧,慢慢抬头,扶着她身子仔细一瞧,元仲华满脸是泪。她颤着手下意识地抚了抚面颊,脸上好烫。她胡乱拭了拭脸上的泪。 “何事?”高澄并不回头看阿娈。 “陈元康将军和参军崔季舒求见。”阿娈回道。 “都什么时辰了?”高澄怒道,他还是看着元仲华。“让他们到这儿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2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2章:几处早莺争暖树(上) 陈元康刚从博陵处返回,崔季舒的人几乎是一日数探地等着他。事情紧急,因此二人便一同到大丞相府来见高澄,好三人一同说明原委。往日到府里,只在原先大丞相议政的那个小庭院中见世子。今日被带到内里世子和世子妃成婚居住的院落,二人都颇觉得怪异。 世子妃的侍女阿娈含笑相迎,引入门中。二人进了院落,一眼便瞧见世子高澄正立于内寝廊外树下,而立于世子身后侧欲走却被世子牵住了手的小女孩大约便是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 陈元康是第一次见世子妃,心里惊讶其年幼。而崔季舒见元仲华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总是见过一两次,倒惊讶于世子妃已长成少女。世子的脾性他最清楚,只在建康就纠缠于羊舜华和萧琼琚二人之间,更不用说现在侍妾无数。原本以为他并不将这个身份魏室公主的结妻子放在心上,此时看来倒真是出乎他意料了。 世子头散落,又穿着袴褶。世子妃侧身低头,被强牵着手。不知是什么情境,陈元康和崔季舒二人还是依礼而见。元仲华还未及说话,高澄便道,“此时何必多礼。长猷兄想必是刚从博陵回来,便直说来意吧。” 听他语气也知他还有如此果决、稳健一面,元仲华好奇心起,抬起头来看了高澄一眼。高澄却未及看她,只专注地盯着陈元康。元仲华再次试图挣脱,但高澄却铁腕如故,她还是逃不脱。 “是。”陈元康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元仲华,却并未往下回禀。 “公主殿下是我妻子,你不必忌讳。”高澄坦言道。 崔季舒立于陈元康身侧,听了这话,瞄了瞄高澄和元仲华。 于是陈元康不再犹豫,“臣到博陵,侯豫州即刻便见了臣……” “长猷兄是直说了吗?”高澄忽然打断了他问道。 “想必豫州知臣来意,但顾左右而言他,只不肯切题。”陈元康答道。 “他当然知道!”崔季舒忽而愤然直言。他是想起了陈元康在建康时告之侯景如何派人追踪世子,见机行事,施以计策,忽杀忽救的伎俩。如今即便在洛阳也难保没有侯景的人。 高澄和陈元康齐齐看了崔季舒一眼,陈元康是警告,高澄是极威严的一扫,含着制止的意思。崔季舒忙低下头。 高澄又看了一眼陈元康,笑道,“长猷兄你接着说。侯景此人奸滑,兄如何使其低服?” 元仲华一直好奇地看着高澄。她不明白为什么崔季舒那么怕他,而陈元康又那么服他。 “对奸滑之人若依其道而还之恐不如直言相告。臣只说,关中势大洛阳难安,但博陵更难安。世子于人于事虽洞若观火,但心量宽大,实为明主。世子与大丞相同样看重豫州。”陈元康直陈道。 “好,如此很妥当。”高澄笑道,“长猷兄虽为武将,亦不输文辞,实是我大魏之幸。” “只是”陈元康又看了一眼元仲华,沉吟道,“豫州已经派人联络了侯莫陈悦。臣并未直接提出此请,事后也未曾询问。事后豫州言近日回都中述职,命臣回禀于世子。” “想回来看看?”高澄自语道,面上却笑意盎然。“好……好……”他说着便往前踱几步,走到崔季舒面前。只是手里还是牵着元仲华的手不肯放开,元仲华也被迫跟着他走来。崔季舒一直低着头,高澄也笑着弯身低头瞧他,笑道,“叔正兄……” “不敢,郎主吩咐。”崔季舒急忙抬起头来。高澄幼时一直与他玩笑惯了,却总是笑骂戏打,何曾辞色温柔且呼之为“兄”? “我们的濮阳郡公侯豫州既不放心关中,也不放心洛阳,既然要回来看一看,吾等自当以礼相待,不要给人家脸色看。有什么事放在心里,不要放在脸上,就怕别人不知道你知道似的。叔正兄,你听明白了吗?”高澄渐渐收了笑,看得元仲华竟心里一寒。 “世子,只怕现在贺拔岳大行台已经到了上圭。”陈元康语气凝肃。 一下子安静下来。元仲华忽然觉察到一种紧张,是临大事之前的紧张。她身为魏室公主,从尔朱荣河阴之变起,她虽年幼但听到的和经历的却不少,帝裔多难,她岂不知?正因如此,格外敏感。高澄感觉到了她身子微颤的紧张感,稍用力将她拉近身前,拢入怀中,丝毫不避讳眼前的两个重臣。 “大丞相知道吗?”高澄问道。 “豫州定然会告知。”陈元康道。 “他说是他说,叔正可曾派人给大丞相送信?”高澄转身看向崔季舒,蹙眉问道。 “按照郎主吩咐,平日不报,有大事报知大丞相。”崔季舒抬起头来,略一思索又道,“听大丞相回信中语气,恐怕回洛阳也是与侯豫州前后间的事。” 高澄似乎从元仲华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忽然低头盯上她,暗中用力把臂膀更加收拢些。 “盯着上圭,有事立刻回来报我,一定要快。此时误事,休怪我无情。”高澄语气冰冷,在陈元康和崔季舒身上目光逡巡。 陈元康和崔季舒辞去。 “你放手。”元仲华这才放开手脚用力推拒高澄。 “殿下如此性躁,是听说二弟要回来了吗?”高澄冷冷盘问。 元仲华一怔,想想才明白,刚才崔季舒说大丞相高欢要回洛阳,那想必二公子高洋也会随行。她没再说话,却缓和下来,不再推拒,似乎添了什么心事。 高澄却放开她向外面走去,只听到他身后传来的声音,“阿娈好好服侍世子妃,不许出去。”此时天色已亮,元仲华只看到他挺拔的背影。 几天几夜持续赶路,上圭城近在眼前。城外数十里,宇文泰下令驻扎。跟着的几个偏、裨将佐看骠骑将军虽昼夜无休地纵马奔驰难免面色憔悴,但是却精神矍铄,都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卫将军长史于谨静立一边,冷静旁观,看到一位裨将走近问道,“将军,上圭城就在咫尺,为何不入城?” 宇文泰蹙眉摇头道,“大行台恐怕早就到了上圭,但上圭却如此安静,一路过来又盘查甚是严恪,不知城中是何等情势,不必急于入城。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再说。” 又一副将恍然道,“将军所言极是。若是大行台和秦州刺史已经一同出兵去往灵州,定有来往的哨探,此时却安静得不近乎寻常。莫不是灵州处战败了?” 有人反对道,“若是战败,更不该如此安静。大行台和秦州刺史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携手而征,岂会战败?” 宇文泰没说话,下了马,走到不远处的小溪边。一路到上圭,心里总是不安稳。若是细想起来,大行台贺拔岳亲赴上圭与侯莫陈悦共同征讨曹泥,这事是急了些,不稳妥,但细想来也想不出会出什么大事。最大不过战败而已,若不是洛阳朝堂上的几番纷争,就关中来说不过一时得失,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他之所以不入城,就是因为侯莫陈悦并不知道他会来。因此若真是有什么事也才好应变。真入了城,情势难料,也许就成了瓮中之鳖。 这时于谨慢慢踱到溪边,又回头看看身后远处异常安静的上圭,闲聊般道,“使君看上圭异常,心中可有谋划?” 宇文泰猛然回头,盯着于谨良久,于谨坦然相对。沉默片刻,宇文泰又回头看脚下清溪,淡淡问道,“将军可有赐教?” “赐教不敢,追随使君此心不改。难免为使君心忧,如同忧己身。只是此时使君不该犹疑,当直赴长安而去,何必在上圭城外相守?”于谨低语道。 宇文泰没回应。舍近就远,又是两处都情况不明,看似并不理智。他强按下自己心里潜藏的更大忧虑,转身看了看几天来劳碌的兵士,心里想着是就驻扎城外等消息,还是先让一部分人乔装潜入城中。这时忽听一副将大声唤道,“将军,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不知怎么,心里一跳。偏能沉得住气,面上气静神闲,越是焦虑越要沉稳,缓缓走来。那打探消息的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显然是急急奔回。见此情境,宇文泰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心里开始筹算。 “将军,侯莫陈悦杀了大行台!”这人声音高亢又透着嘶哑,显然是气血上涌,急火攻心。 一下子安静了。威镇关中的关西大行台贺拔岳竟然被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杀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无声无息?这是个不敢让人置信的消息,是完全超越了宇文泰心里最坏准备的更坏局面。 “将军!”忽然有人大喝一声,“我等当杀入上圭报仇!”呼声一出,立刻一片响应。 那报信的人提刀便喊道,“走!我带路!给大行台报仇。”说罢转身便要上马。 “站住!”宇文泰眼见局面将要失控,怒喝一声拔出宝剑,“无我号令擅自行事者,斩!” 所有人都静止了,全都盯着宇文泰。有质疑,有询问,甚至有杀气。这都是宇文泰使出来的将军和兵士。宇文泰目中阴冷道,“大行台于我有恩,宇文泰誓报此仇。”这句话一出,态度暨明,气氛立刻有所缓和,将佐、兵士们都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宇文泰,等他下文,已然是唯令是从了。 “大行台雄踞关中,以此为势,此乃岳将军一生心血,先保住关中才能自保,势尚在方可报仇。若是贸然冲入上圭,情势不明,被陷于城中,连残局都收拾不了,如何能为大行台报仇?”宇文泰口里说着,心里已经飞快地将前因后果,来往秩序梳理了一遍。 忽地想到离开洛阳前皇帝元修的话,还有到了统万之后几次接到南阳王元宝炬的密信,都是明里暗里急着平定曹泥、收服侯莫陈悦、河西流民等。洛阳朝堂尚且局势不分明,关中的事皇帝和南阳王等何以急切至此?大行台贺拔岳之死又真正是谁之过? “将军明大义,所言极是,我等唯将军之命是从。”一个副将已经心服口服。 “唯将军马首是瞻!” “听将军的!” …… 众人七嘴八舌。乱兵之中那股邪火被凝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控制在了宇文泰手中,只等他指哪儿打哪儿。 “上圭城内情形如何?”宇文泰问刚返回的哨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3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3章:几处早莺争暖树(下) 荒村烟树,远山近溪,人丁萧索…… “秦州刺史府第大门紧闭,侯莫陈悦并未出来。城内只是盘查极严,也没有任何的兵士调动。”哨探答道。 杀了贺拔岳对于关中来说是惊天大事,侯莫陈悦敢做这样的事,居然没有任何的善后和下一步举动,可见他事前并未计划周密。一是侯莫陈悦并不是有脑筋的人;二是很可能侯莫陈悦也是受人指使,因此才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哨探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急道,“只是有两次见刺史府第派人往东边去送信。” “何以见得?”宇文泰追问道。 “观察日久,知道是侯莫陈悦近前极重要的人。跟着出城便见往以东的方向去了。”哨探回道。 往东,大半便是洛阳。但也不排除别处。 宇文泰看了一眼于谨,此时忽然明白他为何建议直赴长安,不必死守上圭。不管成败,上圭已成定数,而长安才是真正关系全局的枢纽。 心里有了计划。不再迟疑,上马挥剑大声喝道,“听我号令,日夜兼程,直奔长安。”话音未落他已经是策马而出。 上圭城外,烟尘滚滚,宇文泰率众急赴长安,将上圭甩在了身后。 高澄起身披衣,没有看一眼熟睡中的侍妾,毫不留恋地出门而去。重重的关门声惊醒了床上的姬妾李氏,床幄间空冷,已是不见其人影,李氏心里叹息一声,又重新躺回了榻上。 在大丞相府中烦躁地四处游走。停下来时抬头一瞧,居然又走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的门外。夜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院门紧紧闭合。高澄刚要踹门而入,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止了动作。愤然转身,险些撞到身后另一人。 “郎主。”原来是府里巡夜的家奴。恭礼敬称,好奇地偷瞄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心里纳罕世子为何深夜不眠,徘徊在世子妃门外。看世子披中衣,一副极度不满的样子,不由得又多口一句道,“小奴去帮世子叩门?”说着又看一眼那紧闭的院门。 “不要!”高澄断然拒绝却是极其委屈的语调,像是小孩子任性耍脾气。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大声怒道,“传!传!传崔季舒来!主子忧心国事睡不着,他倒真是没心没肺!”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远了。 家奴应声便赶紧跑向外面去传世子之命。 其实并没有过去几天,只是高澄自己等得心焦有些沉不住气而已。他深深明白牵一而动全身,关中之变势必涉及洛阳,甚至整个大魏。一个人沉思连连,甚至想到了宇文泰和长公主元玉英返回关中时,他也曾经追至河洛。救宇文泰于险境之中,现在想来不知道算不算是放虎归山。只看今日关中是否有变,又是如何之变。 高澄咳嗽了几声,这时恰恰门开了。抬头看时,果然是崔季舒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郎主。”崔季舒回身关上门唤道。 一进来便是一怔,天气已和暖,这屋子里怎么忽然又燃起了火盆?让人躁热难耐。没有点灯,高澄也没有回答他。崔季舒借着火光看到他坐在往日里大丞相坐的榻上,支肘于迎枕上,手抚着额头,又像是在低头沉思,又像是睡着了。走到近前,看高澄束,穿着宽身大袖的玄色衣裳,深夜装扮得如此齐整,不知是什么意思。 “郎主,叔正来了。”又轻声唤道。 “上圭可有消息来?”高澄没抬头,直接问道。 “没有。”崔季叔听到他声音有点黯哑,暗里仔细辨别。 “大丞相可有消息?”高澄抬起头看着崔季舒。 “也没有。”崔季舒看到他幽然闪着冷光的如绿宝石般的眼睛,眉头微蹙让人心生不忍,不由劝道,“世子也别着急……” “博陵处有什么动向?”高澄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又问道。他站起身,忽然身子一摇晃。 “郎主!”崔季舒忙上前扶住了他。心里觉得奇怪,就好像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日日都精力无尽,突然变乖了,没了精神。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一触,高澄额上滚烫,心里大惊,竟是高烧! “来人!”崔季舒扶着高澄,看他无力跌坐于榻上,便转身向门外唤道,他是要命人去传太医来。 “住口!”高澄怒道。他叫崔季舒来不是为了传太医,实在是为关中的事心里焦急。 然后还是有人被唤进来了。家奴刚进门,高澄便怒道,“出去!”家奴立于原地没动,只是回头看了看。 “阿奴唤谁出去?”门外竟然传来了大丞相高欢的声音。 “大丞相回来了!”崔季舒顿觉心头一喜,回头看看高澄,便急趋向门口处迎去。 “阿爷回来了。”高澄声音陡高,也顿觉身子一轻,神清气爽起来。 果然见门开处父亲大丞相高欢不急不缓,面上微笑地走进来。崔季舒行礼恭迎进来。高澄也从榻上起身急迎出来。刚要说话,忽又听崔季舒唤了一声“二公子?”语调极是惊异。说着又是行礼。紧跟着,二公子高洋已跟在父亲身后进来了。久不见面,高洋长高了好些。越的肤色黝黑,眼睛里是和年龄极不相衬的深沉。他进来看清楚了情势,方才默默地向着长兄一礼,没说话,只是跟在父亲身后。 “阿奴在洛阳已取我代之,又因何不悦,反倒如此气急?”大丞相高欢稳健而入,昂然直上,高坐于榻上笑问道。 “上圭久无消息,实在心忧。”高澄下首而坐,坦然直陈。 二公子高洋默默在下侍立,一言不,且低着头。 “世子忧心国事,焦虑过度,已是高热不退。”崔季舒见大丞相沉吟不语,便回道。 “既如此,阿奴打算如何应变?”高欢问道。 “若是上圭事成,便趁隙夺关中之权;上圭事败,作壁上观,以收取渔人之利。”高澄毫不犹疑地答道。 “想得如此清楚还有何可虑者?”高欢反问。“阿奴究竟还是气量未足。” “关中之地,人皆垂涎,若是有人捷足先登呢?”高澄反问。 高欢一怔。 高洋仍旧低头不语,似乎父兄之论皆与己无关,只有他心里的事才最重要。 崔季舒出神地细听大丞相父子之议论。 “二弟”高澄冷然唤道。高洋忙抬起头看着长兄。“有何心事,如此专注?”高澄目中凌厉。 高洋嗫喏不言。 “郎主。”外面家奴的唤声给高洋解了围。 “进来说话。”高澄不等父亲说话便抢先喝道。 家奴进来,高澄急问,“可是上圭有消息?” “回禀世子,不是上圭。”说着,家奴向高欢回道,“郎主,豫州刺史、濮阳郡公侯景在外面候见。” 这个消息比上圭来信更让人惊异。高澄没想到他回来得如此之快。看父亲表情,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并不觉得此消息突兀。 “快请。”高欢偏是语气极缓地道。 不一刻,侯景便跛足而入。进门便拜,口称,“阿勒泰拜见大丞相。”说着又转向高澄道,“见过世子。” 高洋立于阴暗处如同隐身。 “请起,请起,一路劳苦,不必如此多礼。”高欢口中极尽客气,笑容满面,高坐于上,只虚抬了抬手示意侯景起身。 “情势急迫,臣虽事先禀于大丞相和世子,但事出急切,便权宜行事,未及大丞相之命便赶回了,大丞相和世子勿责。”侯景谨慎回道。 “事出急切?”高澄却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何事?”他转向侯景却能记得刻意收起了原本质问的凌厉目光,微笑着问道。 侯景深知这位世子之威,他心思何等精明,自然看出了高澄的有意做作。但还是不动声色笑道,“世子明察,臣还未及回禀。”他是何等样人,已经心思飞快转动。既已不当心漏出口风,便说了也罢,只怕越解释越生事。于是转向高欢正色道,“臣与世子早有议在先,世子又命陈元康将军去博陵与臣密议,所以臣便奉世子之命送信给秦州侯莫陈悦,委婉相劝。后来怕事后有变,一直命人在上圭探听消息。直到三日之前接到上圭密报,侯莫陈悦竟将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将军以征讨灵州曹泥为题,诱到上圭取其性命!” 侯景越说越激愤,声高震宇,加之抑扬顿挫,将自己心里的意外、忿忿、震惊……表现得淋漓尽致。但话里用词巧妙严谨,完全没有他的任何责任,他只是奉命,只是奉命,谨遵世子之命。而且他也表达得很清楚,他对侯莫陈悦事先只是委婉相劝,但劝什么并不言明。而侯莫陈悦杀了贺拔岳,绝不是他的意思。 堂内一片安静。静得异乎寻常。所有人的目光都或直接或间接地落在了侯景身上。侯景看着大丞相高欢。高欢似乎不敢相信地怔住了。侯景从来没见过大丞相如此神态。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侯景心里忽然涌上极深的惧意,甚至极深的悔意。但此时只能沉住气看高欢的态度了。 “贺拔岳……”高欢一顿,瞪着侯景问道,“死了?” “世子!”崔季舒忽然转向高澄失声道。 高澄狠狠瞪了崔季舒一眼,目光又不经意般瞟过侯景。侯景更觉身上阴冷,忽然心生一念,暗自想到,鲜卑小儿日后绝不能共事。 “哈哈哈哈……”大丞相高欢忽然大笑起来。所有人又都看向了高欢。高欢却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侯景面前,居然双手捧起侯景的面颊,大笑道,“阿勒泰,汝可当真……当真是我的妙人啊。” 谁都未见过精明、谨慎的大丞相如此失态。 高澄也“腾”地座上弹起,笑道,“濮阳公真是公忠体国之臣,我甚服之。” 崔季舒不敢插话。 高洋一直立于暗处旁观,竟然波澜不惊。 “贺拔岳既死,关中谁来主政?”高澄问道。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安静下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4章 :刘项纷纷赴咸阳(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4章:刘项纷纷赴咸阳(上) “殿下!” 天色刚蒙蒙亮,椒房殿的皇后寝居之内还是一片漆黑,若云急急地穿帘而入。 “进来说。”皇后高常君从榻上起身,同时吩咐道。 若云素来持重,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此时略有失态,必定有急事。高常君从容起身,任宫人服侍更衣、盥洗。若云见皇后如此镇定不迫也平息了一下自己心里的复杂思绪,眼看着宫人纷纷退出,便自己拿起莲花黄杨木梳一边给皇后梳头,一边对着海兽葡萄纹铜镜中的高常君低语道,“世子传信给殿下,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已死于秦州刺史侯莫陈悦之手。若是陛下也得了消息,有何举动请皇后尽快送信回府。” “知道了。”高常君淡淡答了一句,借以掩盖她心里的波浪滔天。毫无疑问,贺拔岳之死对于原本已经势同水火的元氏和高氏之间的关系来说,又是一场严恪的考验。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若云静静地给高常君梳头。集于顶,挽成斜斜的双鬟。待插好一只金步摇,又看着镜中极美丽的高常君低语道,“陛下一早就出了翠云阁,说是要出城狩猎。” “知道了,命人去备好马和弓矢。”高常君站起身。刚转身之际一眼看到殿内一角案上盆养的蔷薇,淡粉色的花朵开得正盛,娇艳异常,便走到近前细看。跟在她身后的若云看着高常君的背影,真觉得皇后和她的父亲、大丞相高欢真是越来越像了。 微曦初露,洛阳城中开始了不寻常的一天。大丞相高欢府第里那间屋子中的火盆已经撤去。高澄已经退去高热,只是汗透重衣。 “世子是何意?”侯景看似真的不解。 “关中进可攻退可守,顺天时应地利只待人和,又是如此丰饶,濮阳公不想据为己有吗?”高澄半真半假地问道。 “我年纪老大,雄心壮志已消磨殆尽,如今只恋故土。”侯景毫不迟疑地把问题反抛回去,“倒是世子年轻有为,正当建功立业。” 高欢不动声色地听着侯景和儿子一问一答。 高洋更是似乎不事不关己。 崔季舒无资格插话。 “大丞相作何想?”侯景看高欢如此沉得住气,便实在忍不住动问。 “关中自成一势由来已久。”高欢慢吞吞道,“贺拔岳在时威重一方,尚有人不服,如今贺拔岳已不在,恐怕更是有人按捺不住。”高欢慢吞吞似并不上心又道,“趁乱取势手快更需眼明。” “大丞相所言极是,”侯景急忙道,“贺拔岳一死关中必大乱,正该趁乱所取。只是侯莫陈悦不是成事之人,不必忧矣。但虑贺拔岳之弟贺拔胜。其他河西流民也罢,曹泥也罢,都不足虑。” 高欢看一眼高澄,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阿奴你是何意?” 高澄一怔而醒,忽然道,“宇文泰!父亲和濮阳公都忘了此人吗?” 高欢和侯景俱是心头一震。是啊,如此重要一人,怎么他们就忽略了呢? 洛阳城外,处处新碧,天气清明。太阳高高升起,照得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皇帝元修在武卫将军元毗和南阳王元宝炬的护卫下跃马出城。每次出宫到洛阳郊野行猎,对于元修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放松机会。借着策马弯弓之机,他可以大肆泄自己心里淤积的郁闷。尤其是今天,心情难得的好。很久都没有这么舒畅过了。 元毗和元宝炬纵马跟在皇帝元修的坐骑后面出了城,三个人轻骑简从,甩开了冗长仪仗,在洛阳生机蓬勃的郊野里各怀心事地畅想着未来。只等着侍中斛斯椿和中军将军王思政来了便好密议一番。 元修奔驰之际一眼看到一只全身雪白的玉兔煞是漂亮,正在绒绒碧草间极轻巧地一蹦一跳。想要出来觅食,又胆子极小地左顾右盼。竖着的耳朵不时拨转,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元修忽然觉得极其刺心,张弓便对准了兔子。 元宝炬还有元毗驻马于他身后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人各有心事,看见了也如没看见一般,谁会这么当心眼前这一只小小畜类的生死。 元宝炬正凝神细思间,突然觉得刚风过耳,心头触然一惊。这分明是利器,带着杀戮的味道。他摒息间便看见一只闪着冷幽幽暗光的利箭从耳边飞过,一瞬间已经钉在了那只白兔身边的草地上,只差毫厘。 这时方回头一瞧,居然看到皇后高常君策马掠过他身边。她真的射不中那只兔子吗?恐怕是欲擒故纵吧?而此时她追至城外又是什么意思呢? 皇帝元修见有人惊了他的猎物,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子,心中震怒。在马上侧身回望,竟是皇后高常君,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那提着缰绳的手死死地握紧了,怒意未,却面色阴沉下来。 流云飘过天际,暂时地遮住了太阳。 芣苢在禁苑中翠云阁门口听了宫女的窃窃耳语急忙转身向里面匆匆而去。 左昭仪元明月穿着色彩浓重的紫红色衣裳正坐在光影中挑拨脂粉。明亮的阳光照得她气色极好,再加上艳色的衣裳,越显得她娇艳欲滴。 “殿下!”芣苢气息尚未喘匀便急道,“陛下刚出宫,椒房殿便也随后出宫去了。” 元明月回头望着芣苢一怔,问道,“她去哪里?大丞相府第?” “听说是骑马出行,扈从皆配弓矢。”芣苢声音有点抖。 “哦,是这样。”元明月的思虑显然和芣苢的担心不在一个节奏上。“南阳王和武卫将军不是也扈从圣驾吗?” “殿下知道,若是皇后对陛下说了什么……”芣苢没再往下明说。 但这半句却打动了元明月,她立刻站起身来,吩咐道,“快去备马。” 天清气朗的春日,洛阳郊野美如画卷。元修侧身回望,看着高常君马踏绒绒碧草,身后是巍峨洛阳城,直驱驰到他面前。她恍如另外一人。没有穿着皇后的繁复服饰,淡淡的鹅黄色襦衫和浅浅的碧色裙子让他也恍惚了。他心中自问,她真的是大魏皇后吗?若她就是个民间女子,就这样到了他眼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走。 暖风徐徐,掠过高常君的面颊,她额上如烟的几丝淡淡刘海被吹得斜斜拢过。他见她上除了一只晃荡有致的别致金步摇外,就只一朵极大极娇怯的淡粉色蔷薇。那朵蔷薇并不艳丽夺目,只是含蓄堪怜。 元修的目光只停驻在高常君身上,看着她由远及近,看着她下马走到他身前。元宝炬和元毗互相对视一眼,元毗目中忿忿,而元宝炬却目中冷如刀锋。他绝不可能对高常君有什么善意的尊敬,哪怕她是一国之后。就是因为她的弟弟、侍中高澄就绝不会。更何况就是因为她,令他的妹妹左昭仪元明月吃了多少的苦。 “拜见陛下。”高常君端庄地行了大礼。 “怎么,皇后也有兴致出城围猎?还是专意来见孤的?”元修心里澎湃汹涌,表面上却极其漠然,话锋锐利,直指要害。 “是来见陛下的。”高常君仰视着马上的元修温婉而语道,“原本是出城去龙门的潜香寺,正遇圣驾在此巡狩,所以特意来拜见圣驾。”说着她略一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元宝炬和元毗,声音略冷硬了些道,“南阳王和武卫将军是专来扈从圣驾的吗?” 元宝炬和元毗这才赶紧下马,一齐草草见礼,口里称道,“臣拜见皇后。” “平身吧。”高常君气度娴雅地吩咐了一声,便转过身来像是早忘了这两个人似的向着元修淡淡一笑道,“久不行猎,弓马都生疏了。连只兔子都射不中,陛下别笑我。” 见她这若有似无的浅浅一笑,元修心中轰然而动,他身不由己下了马,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皇后许久以来都潜心佛事,倒也关心起孤来了?” “陛下见怪,是臣妾的错,请陛下恕罪。”高常君跪下来,“臣妾心里一直惦念陛下……”听她说不下去了,元修忍不住又向她走近了几步。高常君跪在地上,还是低着头,“只是最近天气冷暖不定,妾心里深怕陛下被风寒所欺……”她语中忧思甚深,元修当然领悟得到其中的感念之情,想不到她身为高氏女儿,竟对他眷顾如此之深。高常君声音也低下来,“既然陛下不肯亲临椒房殿,妾心惦念不已,只得来求见陛下……” 元修再也忍不住,走到她面前,完全不顾高常君身后稍远处元宝炬和元毗示意而恨意深重的眼神。他伸出手来握了高常君的手,将她扶起来。高常君抬头看着他。 “天气阴晴不定,孤心里明白,多承皇后惦念。”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微微颤抖,“近来孤好道术,首阳山名士真人授孤以呼风唤雨之术。若是孤能教洛阳日日晴好,皇后可愿意日日随孤出城行猎?” 高常君看他如此踌躇满志,实不忍点破,只看着元修道,“妾不信什么名士真人,只愿陛下身长健,祚永享。” “祚永享?呵呵……”元修似乎明白过来,反问一句,自嘲般一笑。可是看高常君眼圈都红了,心里又觉不忍。这时恰越过高常君看到她身后的元毗急切地瞧着他,收回眼神,看着高常君笑问道,“皇后是来探听消息的吧?汝父大丞相和汝弟高侍中只怕昨夜也是彻夜不眠吧?” “陛下是说关中的事?妾之父亲和弟弟,暨居其位,总要陈力就列,该当为陛下分忧分劳,以保社稷。”高常君没有装糊涂,反劝道,“贺拔岳将军国之柱石,如今事已至此,陛下还要早做决断,以救危局。” “皇后知道的可真清楚。”元修不阴不晴地道,眼睛却紧紧盯着高常君。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5章 :刘项纷纷赴咸阳(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5章:刘项纷纷赴咸阳(下) “若要说不知,陛下信吗?如此大事,满城皆知,常君怎么会不知道?”高常君也坦然望着他回道。 “那皇后的意思是?”元修紧紧追问。 “妾妇者不可决断朝政,陛下忘了前朝事吗?”高常君回道。 “皇后忧虑的是。”元修转头看了看稍远处,唤道,“南阳王。” 元宝炬一怔,看了一眼元毗,赶紧走过来。元毗不明就里,看着元宝炬走过去,半天忽然明白过来,也赶紧跟过来。 “臣在。”元宝炬心里有预感,忐忑地等着元修吩咐。 “皇后说的对,大行台,国之柱石。贺拔岳忽然薨逝,孤失之臂膀,心痛难当。但国之大事,关中不可一日无人主政以扶保大魏社稷,你即刻便赴长安,接掌贺拔岳之职。”元修一边想一边说地吩咐着。 “是。”元宝炬口中应答,实际未动。 其实连元毗都看出来,皇帝此刻说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极为不妥当。 贺拔岳在关中极得人望,军中威信又极高,辅助者多是极为能干的将佐,又谋臣众多。如今贺拔岳不明不白死在侯莫陈悦之手,皇帝一边说其为国之柱石,但一句都没提及贺拔岳死因,也没有一句提及要惩治侯莫陈悦。倒是急于收束关中军政大权,这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想收服关中,说说容易,做起来绝对不是一句话的事。关中自成一势,连手握天下重权的大丞相高欢都头疼,更何况是高坐于皇帝御座之上,实际被架空了的元修? 元修看元宝炬唯唯而诺,却只是表面应声,并不承旨。再看元毗,更是拧着眉头不语,便问道,“怎么了?没听清楚孤的旨意?”元修面色阴沉下来。 “陛下还是等斛侍中和大将军来了议议再说。”元毗忽然来了一句。 元宝炬别有意味地看了元毗一眼,但并没有说话。 “你……”元修也对元毗怒目而视,却忽然打住了没往下说。 元毗无疑是把一件公开的秘密呈现在了皇后高常君面前。皇帝出城行猎是假,实际上是借此机会与四人密谋。 高常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言不地默默承受着君臣三人放在她身上的关注。 “陛下!”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打开了微妙复杂的局面。 日光亮白,大丞相府后身世子妃住的院子里却不像外面那么人声嘈杂。 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正在仔细把命人收集起来的桃花瓣一片一片挑出完整而美丽的放在一个陶钵中。 随口问了一句,“外面怎么这样吵闹?” 阿娈赶忙走过来,一边帮着她挑花瓣一边回道,“殿下,是郎主和二公子从晋阳回来了。” 元仲华抬起头看着阿娈,不敢置信地问道,“大人公回来了?” “是,还有二公子。”阿娈又回了一遍。反问道,“殿下是要去给郎主问安吗?” “你不是替世子看着我吗?”元仲华一张脸绷着,反问阿娈。 阿娈身份特殊,半是侍女,一半又兼有世子高澄托付的教养之责。阿娈笑道,“奴婢哪儿敢拘束殿下?只是此时郎主怕是顾不上见殿下,要不先见见二公子?”阿娈看着元仲华笑问。 “我去做什么?”元仲华早已低下头又专心致志地挑花瓣,不像是赌气,倒像是完全漠不关心。 孰不知,议事的堂内,正被论及的二公子高洋已经静立许久。他早就被其他人忘掉了。 “丞相,关中非取不可。”侯景虽然掩饰得一丝不乱,但高欢一眼便看到他已失于急切。 “公切莫如此急切。此等大事,还要细细思量。亦要奏请天子,听天子之旨意。”高欢倒不急了,慢吞吞道。 侯景有侯景的思量,高欢有高欢的考虑。 不管怎么说,亲自派人赴秦州上圭联络侯莫陈悦的是侯景。这是根本捂不住的事,不久必将人尽皆知。如此一来,关中贺拔岳旧部定然将侯景恨之入骨。关中势大,以他一己之力难以抗衡。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丞相高欢将关中收为己有,才有可能不再难为他。 高欢心里算盘打得极精,表面上倒也不是推诿。只是他若也失于急切,一是恐难成事,二是怕被人误会是坐收关中之利。提到天子,其实也不过是把天子当个挡箭牌罢了。 “依我看,”高澄毕竟火候不到,半真半假地道,“宇文泰因濮阳公之举荐入朝,因此才得天子器重,定然感公之恩德。宇文泰在洛阳时,与公私交甚笃,对公敬重有加。如今不如濮阳公辛苦奔赴关中,找到宇文泰,安抚之,趁机收回关中军政大权,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高澄的话一下子把侯景推到了风口浪尖。侯景死死盯着高澄,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世子玩笑吧?”他不是怕辛苦,只是他和宇文泰的关系自己最清楚,双方互相利用而已。宇文泰精明过人,怎么会信他?侯景心里极恨高澄,因为他很明白,高澄是知道他和宇文泰的关系的。 “阿奴说的也有道理。”高欢不等侯景再辩解,便加了一句。 “大丞相谬矣。”侯景忽然离了座,一揖到底,“阿勒泰为丞相计绝不敢说辛苦,只是此刻关中局势顺息万变,必要一合适的人赴关中方能奏效。阿勒泰自问,既无随机应变之才,又无令人折服之德,定然不能马到成功。既便和宇文泰也只是泛泛之交,曾经交往甚深也不过是为了同辅大丞相共保社稷而已,实在没有私交。”他说着直身抬头道,“阿勒泰倒觉得……”他看着高欢,眼神极其坦诚,“世子赴关中收束权柄才是最佳之选。世子才干优长,人所不及,趁此机会立威服众,建功立业,正好收服人心,为将来计,还是世子合适。况且世子和宇文泰以兄弟呼之,才是和宇文泰私交甚笃。” 侯景说的“将来”谁都听得明白,便是指高澄正式接位以后。 “濮阳公所言极是,我愿以兄长之命是从。”暗处的高洋忽然说道。把立于他近处的崔季舒都吓了一跳。 高欢一怔,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在这里。 高澄也留意到幼弟的存在,他的目光在高洋身上逡巡。高洋揖之到底,完全看不到长兄的目光。高澄似乎很满意他这种甘于低服的态度。他再把目光转回侯景身上,淡淡笑道,“这么说来,是濮阳公都替我想好了?” “不敢。”侯景忙回道,“只愿效忠。” 高澄站起身,微笑满面看了看侯景,又转身看着父亲道,“既如此,我愿和濮阳公一同即刻奔赴关中。” 侯景一怔,没想到高澄有这样的提议,下意识地看了看高欢,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高欢看着自己儿子和侯景,没说话。半晌才捋了捋胡须,看着侯景道,“万景,即然世子如此倚重你,你便辛苦一回吧。” 侯景只得应声“是”。 洛阳城外是融融春日,远处龙门山势宛然。再和煦的阳光也没办法让元明月冷彻底的心和暖过来。她却含着笑下了马,走到皇帝元修和皇后高常君近前。大礼参拜,笑道,“原来主上和皇后都在这儿。” 看她首饰金翠灿灿,罗衣艳色灼目,元修恍若以为是宫中曾经礼备周全的皇后高常君。今日高常君与她一比倒是太疏淡了,甚至是丝毫不入眼。元修看着元明月过来,没说话。 “昭仪怎么也来了?起来吧。”倒是高常君笑道。 “听说主上和皇后都在这儿,不敢躲懒,特来服侍。”元明月笑道。一边说一边还是看着元修。 “听说?是谁传话传得这么快?”高常君笑道。 “殿下不见罪就好。”元明月回头看看,又笑道,“兄长和元毗将军也在啊。”她转过身来走到元修身边,越过高常君,笑道,“刚才听陛下说要南阳王去哪里?”她声音低下来。 “你也知道,关中出了大事,孤是命他去关中接任贺拔岳之职。”元修说着看了一眼元宝炬。 元明月心里一跳,这是她事先不知道的,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可这不是好事吗?如果她的长兄南阳王元宝炬接任了关中军政大权,便可与大丞相高欢相抗衡。不但可以有力地辅助皇帝元修,而且她也可以水涨船高在宫中得势。君恩似水,不经意间就会流转,还是有个得势的外戚更有安全感。 元明月看了一眼元宝炬,“既然陛下有旨意,兄长怎么还不承旨?” 这半天,除了皇后高常君面上平静无波,元宝炬和元毗心里都做足了功夫。两个人都是元氏宗室,想的自然跟斛斯椿和王思政不同。斛斯椿求自保,求得利。王思政倒还有一半是想着关中地势之险要,大魏社稷之兴盛。而元宝炬和元毗自然想着元氏宗室能昂然直起,中兴大魏。 不只元明月目中灼灼看着元宝炬,就连元毗也以目示意。元宝炬心里定了定,便回道,“陛下有命,臣便不辞辛苦。”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和关中一处的暗中联络本来就是他在掌握,和新晋宠臣宇文泰也交往频繁。“只是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允。”说着他试探地看看元修。 “你说!”元修问道。 “贺拔岳部将必定将侯莫陈悦恨之入骨,还请陛下准许臣见机行事。”这是和宇文泰谈条件的必要筹码。元毗听了也不禁点头。 “准了!”元宝炬话音刚落元修便点头同意。 这下再无异议。 元明月不禁看了看立于元修身侧稍远处的高常君。高常君还是面上平淡,微微含笑。 洛阳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朝阳升起,夕阳坠下。城门外一队人马在夕阳中急驰而去。渐行渐远时,又有一骑追上来。密信送到行色匆匆的侍中高澄手中。高澄知道此信来自椒房殿,没多的吩咐,只挥了挥手命那送信的人赶快离去,他自己拿着信由着坐骑漫步,一边打开细读。 信上只有四句话,“南阳任关中,志在必得;上圭恐遭祸,不惜代价。”信里的意思非常明白。 这时城门处又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地驰来,高澄看了一眼那队首的侯景,他不再犹豫纵马便向着远方驰去。而此时,他并不知道,南阳王元宝炬已经在去长安的路上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6章 :帝王之都易新主(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6章:帝王之都易新主(上) 金城千里、天府之国的长安城在渭水之畔。连日里来长安城昼夜和暖,枝上鹅黄新绿早已渐近浓郁,蓬勃生机尽染长安春色。宗周之镐京为始,至今已延绵千余年,长安故都沉淀日月早已经看尽繁华从容不迫。 这几日长安天气乍然变暖,甚至在早春里带上了本不该有的夏天的意味。尤其是一两日之间因为天热竟然满城的桃花都开了,致使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如云蒸霞蔚的粉红之中。 长安城热闹从未间断,繁华从未改变,似乎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因为桃花忽然提早盛开,所以引得城中尽是赏花人。再因冬去春来,更引得人踏青郊游,城内城外尽是熙熙攘攘心情大好的人群。人人笑逐颜开,乍看起来,似乎长安城中有什么喜事一般。 一辆装饰朴素极不惹眼的牛车悄然入了城门。驾辕执鞭者仪态稳重,但是一双眼睛极其有神,他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驾着牛车与大批喜气洋洋出城游玩的黎庶相逆流,无声无息地驶入了寻常巷陌的僻静处。刚刚在一所深宅院落外面停下来,立刻便有一个衣饰流俗随众,举止却极其利落毫爽的男子带着两个仆役恭敬迎上来。 于谨止住牛车,将门帘挑起来,一个眉目轩昂的黑衣男子立刻从车中一跃而下。男子身着宽袖褒衣,头束得一丝不苟,顾盼间沉稳冷静、举止雄姿英,一双极大的眼睛如寒潭般冷冽、清澈。宇文泰看了一眼迎上来的人,是赵贵的裨将,他认识,便驻足抬头打量这院落的大门,一言不。于谨沉默侍立一侧。 “宇文使君,赵将军已在此恭候三日……”他话未说完,院落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个身着袴褶、剑眉星目,英武气实足的青年男子立于门口仔细瞧了一眼,立刻便大步迎出来,朗声笑道:“宇文使君,我已在此等候多日了。” 赵贵一边走近宇文泰身边,一边看了看于谨,又笑道,“卫将军也来了,我心甚慰,快请!”说着便向院内让去。 宇文泰看了看赵贵,唇边微笑,没说话,便直向内里走去。 赵贵只管往里边让。 于谨跟在最后,侧身扫了一眼身后,无异样,方才也跟了进去。 院落看似不大,里面别有洞天。穿廊过户,重重而入,后面渐渐开阔。宇文泰和于谨都没有想到从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门小户,竟然有这么大一个后园。赵贵引着往里面走,于谨注意到刚进院门时兵士众多,均束甲执戟,悄然有序。越往后走越僻静,闲杂人等渐少。 园子虽大,房舍却不多,园中遍植翠竹。疏密有致的竹中之园剔透而有韵涵。北墙下竹林中的屋舍清幽而雅致,宇文泰和于谨跟着赵贵进入其中。这里已无任何闲人。 屋门紧闭,隔绝独立的空间内便只有宇文泰、赵贵和于谨三个人。赵贵尊宇文泰上首坐下,然后便大礼相见,尊一声,“明公。” 于谨仍立于一侧,抬眼看看宇文泰,然后静观其变。 宇文泰端坐未动,有意微笑道:“将军何以如此称呼?” 赵贵直身相望,正色道:“大行台上圭被刺,竟死于侯莫陈悦之手,可关中不能一日无主,不然大行台身首异处之大仇必不能报,其一生心血也将付诸东流。若是如此,大行台泉下有知也必不能瞑目。” 宇文泰不为所动,只看着赵贵道,“关中何人为主,自有朝议,主上来日必有旨意。关中诸将心中服谁,自然推举其为关中之主。我等俱深受大行台之恩,大行台之仇来日必报。” 宇文泰话不多,但是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明白。为贺拔岳报仇是一定的事,只是如今不能仓促行事,而且报仇并不为继任关中。关中的继任由洛阳朝堂决定,只能等待皇帝颁旨。可是这样就出现了矛盾:同时他也说关中之主要诸将推举心服之人。那么未来的关中之主究竟是由朝堂上的皇帝决定还是由关中军事力量决定呢? 赵贵和于谨都是很聪明的人。 于谨还是一语不,只看着赵贵。 赵贵却毫不犹豫地坦陈道,“明公深受大行台器重,我等诸将也心服口服,自然是继任的不二人选。”说着他回头看看于谨问道,“我与卫将军难道不是关中之将?卫将军护送明公一路从上圭到长安,难道不是追随明公?我在此静候明公多日,心急如焚,难道不是诚意相待?” 赵贵也同样是深受贺拔岳器重的人,他说话很有份量。宇文泰和于谨与赵贵熟识已久,深知他脾性毫爽磊落。话说到此,已不便再试探下去,否则便显得有意做作。于谨被连连追问,不能不答,况且他和赵贵心思相同,并且感受到赵贵的诚意。 “明公,”于谨也就顺便改了称呼。“赵将军所言极是,关中是大行台一生心血,不可付诸东流。唯有明公能继任大行台,保住关中一脉。”他看了一眼赵贵又道,“此处无外人,不妨直言。所谓朝议,不过是高氏的意思。主上的旨意岂能真出自主上心意?必然是大丞相心中所思。我等岂能让关中军政落入大丞相手中?” 赵贵赞同道,“若真问主上心意,必定也属意于明公。” 赵贵话里的意思不必解释,三个人都明白。宇文泰是婉拒了大丞相高欢和世子、侍中高澄的拉拢才被皇帝元修极力扶植,又联姻为驸马都尉,算是皇帝的自己人,皇帝岂有不愿意他继任的? “现在谈继任关中,为时尚早。”宇文泰淡然一句,话并不多。 “话不必说早了,但事一定要早定。”于谨道,“明公此时不妨先扼住军政大权,将来才有说话的权力。自保,才能谈得到为主上解困。”他顿了顿,终于还是铁了心直言道,“大丞相屡议迁都,明公为何不也提议迁都?” 宇文泰心中赫然一亮,盯着于谨。赵贵一怔,方大笑道,“卫将军所言妙哉!” 如果都城迁到关中,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不就成了宇文泰吗?大丞相高欢和世子、侍中高澄便要被架空了。 宇文泰站起身,慢慢走到赵贵面前,微笑呼其字道,“元贵兄,关中诸将真的都愿我继任吗?” 赵贵看着宇文泰这胸有成竹的“质疑”,终于还是说了实话,“众人皆服,唯有……”他顿了顿,才道,“唯有左厢大都督李虎不服。”他心里思绪复杂,看着宇文泰。 于谨也紧盯着宇文泰。 李虎也是贺拔岳看重的旧部,与赵贵、于谨等身份相当。 “李虎并不是有意与明公做对,只是深受大行台简拔之厚恩,所以……总想着迎真定公回来。”赵贵解释道。 真定县公贺拔胜与大行台贺拔岳为兄弟,原来任荆州刺史,只是个性耿直,不见容于高氏,被逼南走。能不能迎回来本身就是个问题。就算迎回来了,能不能镇得住关中诸将更是个问题。 宇文泰不等赵贵说完便笑道,“这有何不可直言?李虎念大行台之恩只因他是忠义之人,我心甚是敬服,不必过于约束他。” 赵贵心里松了一口气,便轻松笑道,“明公大度,正因如此,所以秦州大都督李弼和临泾侯安北将军侯莫陈崇才一心要投靠。” 李弼是侯莫陈悦的得力部将,而侯莫陈崇更是侯莫陈悦的亲兄弟。宇文泰面上仍是微笑不语,心里却轰然而动。 于谨这才微笑道,“明公天意所归果真不假。”他心里真正踏实了。既然李弼和侯莫陈崇是因投奔宇文泰才来,那么关中之主必然要是宇文泰,否则局势难安。 宇文泰没答话,想了想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先为贺拔公停灵祭奠,安抚诸将之心。” 于谨道,“明公,只怕洛阳也会有人来。” 宇文泰心头一震,看着于谨没说话。 一夜风来,桃花落尽,长安城沉默了。仿佛时光倒流,春未尽夏未到便又回到了隆冬。落英的凄凉还未散尽,紧接着就是一场朔风冷雨,把原本还带着些生气的一片粉红吹散,一点痕迹不留。满城皆闻惊人事,长安城在冷雨中变得肃穆而萧索。 哀鸿遍野,渭水河畔寒彻骨髓。距离河边不远处的乱石杂草丛中有一所摇摇欲倒的草屋茅舍。看起来这屋舍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只是远远近近有许多的束甲武士严阵以待,仿佛在守卫着屋舍内的什么要紧的人。 “郎主……”一个髡武士从远处大步走来,向渭河边上一个阴沉敦实的中年男子背影唤道。 那个中年男子点足,转身,正是侯景。他没说话看着那个武士走近他身边。 “临贺郡王……”那武士刚刚说出这几个字,侯景便低喝道,“住口!”说着抬头看看稍远处那边的屋舍。只见威烈将军陈元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茅屋门口,正在那里来回逡巡。侯景一眼便看出陈元康满心的戒备。 外面河边春风凛冽,茅屋里也小风阵阵吹过。这茅舍实在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几乎就要是瓮牖绳枢,看得出来原来的主人是极贫苦的人家。而此刻这屋子里就只有两个人。窗下破旧的木榻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侍中高澄躺在茅草堆上,身上盖着崔季舒的衣裳。崔季舒坐在榻边,眼睛丝毫不敢离开地紧盯着榻上的高澄。 高澄闭着眼睛,蹙眉咬唇,似乎哪里很疼痛,而他正在极力忍着这种痛楚。对高澄来说,从小就跟着父亲高欢在军营中长大,既便是权贵之家的子弟也从未骄生惯养过。久历征战,身上小伤不断,一般的疼痛也并不会让他如此难以忍耐。 他额上汗津津的,几缕散落的丝被汗水打湿,贴上额角。汗水浸润使他的皮肤更莹白耀眼,真如羊脂美玉。而此刻他安静地躺在那儿,既不是怒气冲冲,也不是霸气夺魂,崔季舒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郎主已经不再是那个顽皮少年,他长成了一个深沉男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7章 :帝王之都易新主(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7章:帝王之都易新主(下) 高澄忽然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尘埃中,宝光四射的绿宝石照亮了一切。 “你看什么?”高澄看着盯紧他出神的崔季舒不耐烦地问。 “世子一路水土不服,长安又天气突变,世子寒气侵体、饮食不当,致使腹痛。如今正应调脾胃、驱寒气才能痊愈。”崔季舒察言观色地道。 崔季舒话音刚落,高澄还未说话,窗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干树枝落地的声音。原本并没有什么奇怪,但是崔季舒居然一跃而起大步奔到窗边贴窗细听,甚是紧张。 高澄半撑起身子,奇怪地看着崔季舒,问道,“你做什么?” 崔季舒一时顾不上回答,听了半天再无异动,这才轻手轻脚又走回榻边坐下来,看着高澄轻声低语道,“郎主这一路上没有觉得异样吗?” “异样?什么异样?”高澄不解地问。可是话一出口,他心里忽然一颤,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他没再说话,只凝神细思。 “郎主不觉得路上有人一直若隐若现地跟着我们吗?”崔季舒看高澄不说话,便提示道。 如果有,会是谁呢?高澄拧着眉又看了看崔季舒,似乎在询问。 崔季舒也看着高澄,两人对视,似乎在静默中用心相对。 侯景?崔季舒心头第一个涌上的就是这个人。可是又立刻被否定。完全无此必要,他本人一路上从洛阳到长安一直跟在世子身边,什么听不见?什么看不见?还有什么必要非得派人暗中窥探。而且崔季舒心头的感觉明白地告诉他,跟随他们的人似乎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这就更奇怪了。 元宝炬?高澄心头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他。南阳王元宝炬是受皇帝之命去关中接掌军政大权的,接下来必定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元宝炬有所顾忌,那么最顾忌的人就是高澄。这么想下来完全说的通。 可是高澄很快便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元宝炬此刻最要紧的事是先到达长安,顺利接掌政务和军务。一朝权力在手,何必还要顾忌他?元宝炬有什么必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还要分心盯着他呢? 高澄和崔季舒一边各自在心里仔细思索,一边忽然都同时心头一动,一同想起一个人。 “宇文泰!”两个人异口同声。 “宇文泰现在何处?”高澄再也躺不住了,一跃而起,将盖在身上的崔季舒的衣裳掀开。 一句话没说完,身子还没站稳,接着就是一个趔趄。崔季舒看他面色青白,蹙着眉,就知道他还是未大安,一定是又腹痛起来。便扶住了高澄,像是自言自语道,“天气太冷,尚不知何日回暖,郎主这里热汤都未有一盏,这可怎么办?” 这时窗外又是“咔哒”一声轻响。这次高澄和崔季舒两个人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 高澄推开崔季舒,大声唤道,“陈元康!” 一瞬之间柴门被打开,果然是威烈将军陈元康进来。高澄立刻扫除了疑虑,问道,“长猷兄,宇文泰可在长安?” “世子,”陈元康回道,“大行台贺拔公相约侯莫陈悦征讨曹泥时,人未到上圭宇文泰就得到了消息。他从统万赴上圭时贺拔公已死于侯莫陈悦之手。宇文泰并未入上圭城,上圭处也没有消息说宇文泰和侯莫陈悦有过厮杀。可见宇文泰从上圭到长安时已经心里做了定夺,一定是势在必得。这几日派人去长安城里探听消息,大行台贺拔岳丧仪颇为隆重,主丧的就是宇文泰。” 高澄听陈元康这么说,眉头更蹙紧了些,不知所矣地转身踱了几步,下意识抚了抚腹痛处。 陈元康其实有些话还未说出来。今日之宇文泰早就已经不是昨日之宇文泰。他并没有急于争得贺拔岳的地位,但是他久在关中深得人心之处今日方都显现出来。宇文泰大办丧仪,丧礼之中地位分明,借办丧仪之机,宇文泰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如今虽无名位,但他坐拥关中,成为新主已是事实。正位正名只是早晚间事。 高澄深知陈元康细心周密,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关中诸将向来难以驾驭,就真的无一人不服宇文泰吗?”崔季舒偏偏追问道。 “倒也不是。”陈元康细细陈道,“左厢大都督李虎,受贺拔岳简拔信任之恩,早就直言相抗,不肯苟同都督赵贵等人迎立宇文泰回长安之举。但其他诸将并未从李虎之言。况且如今宇文泰其势已成,就是侯莫陈悦之兄侯莫陈崇,及部将李弼也纷纷倒戈。李虎,动摇不了大局。” “那他想立谁?”高澄问道。 “他……”陈元康一沉吟,“李虎已投奔贺拔胜。” 高澄没说话,表情甚是失望。 崔季舒最明白高澄的心思。原本想趁隙反间,谁知道李虎却是这个意思。 “世子。”门外突然传来侯景的声音。 崔季舒一颤,看着高澄。陈元康看看门口,也看着高澄。 “濮阳公……”高澄扬声笑道,“请进,请进。”他说着便慢慢向门口走去。崔季舒跟在他身后。陈元康却忽然大步赶在高澄前面走到门口,他将高澄护在自己身后,方打开门。 侯景没想到一开门陈元康像堵墙似的挡在门口,面上笑容一僵。 陈元康看并无异处才让开门,高澄笑容可掬地站在陈元康后面笑道,“濮阳公快请进,我已无大碍,真是误事。正要去请濮阳公来一议。” 侯景进来也笑道,“是啊,我也是心急如焚。”究竟为什么心急如焚,却并不肯说一字。 “哦,濮阳公是急长安城内?是听说什么了?”高澄故意问道。 这么一问,侯景反倒不好反驳。好在他反映极快,便忧道,“正是,听说驸马都尉已正位,宇文泰已是实际上的关中之主了。我心里实在是……”他满面忧虑,却没再说下去。 “事到如今,濮阳公有什么主意?”高澄又问。 “世子,最好的主意就是最直接的办法。当面质问宇文泰。”侯景不动声色地看着高澄道。 “既如此,就请濮阳公先辛苦一回。”高澄毫不迟疑地顺势而下。 高澄大笑起来,没再说话。 其实话是不错,照现在的情势,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最有效的方式。可是质问,质问什么?这岂不是废话。宇文泰已经大权在手,还会怕什么不相干的人轻飘飘的质问吗?更何况质问的人又凭什么去质问? 南阳王元宝炬和武卫将军元毗都是第一次到长安。繁华梦里身是客。长安之博大气度让元宝炬和元毗觉得比之洛阳更有都城之气魄。相信整个长安城里早就知晓了大行台贺拔岳被加害的消息。元宝炬和元毗总觉得繁华之中有股肃杀之气。自以为口衔天宪地直接到了大行台行辕,以天子使臣身份命行辕守卫进去通报,令诸将出来迎接天子钦命的新任关中大行台。 原以为关中诸将、贺拔岳旧部立刻都会大举出迎。谁知道进去通报的守卫兵士久久不出来,行辕大门紧闭,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仔细听也听不到什么声音,静悄悄的,似乎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新任大行台就站在门口。元宝炬和元毗心里都惴惴不安,别也无法,只能耐心静待。 过了许久方才又听到大门缓慢打开。只见到一位身着甲胄的将军带人迎出来。元宝炬看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觉得甚是城府深沉。正在猜测,来人恭敬行礼道,“卫将军于谨迎候南阳王殿下及武卫将军。驸马都尉宇文泰将军正率诸将在内恭候。”说着便请元宝炬和元毗进去。 元毗怒目而视道,“宇文泰不出来迎接大行台吗?” 于谨听了这句话止住脚步,看了看元宝炬,面无表情地盯上元毗道,“大行台刚刚薨逝,何来的大行台?”他的声音幽深冰冷,说完又好像无意之中扫了一眼元宝炬。 元宝炬已经看到他身后的兵士个个佩刀剑,似乎约好了一般都紧紧握住了刀剑之把柄,于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元毗道,“先进去再说。”他也不信到时候宇文泰敢公然抗旨。 一行人进了行辕,元宝炬清楚地听到了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的声音。抬头便看到稍远些的堂外檐下素白一片。远远便看到宇文泰如被众星相捧之月正居中而立看着他们。而这一片素白与元宝炬和元毗之间正是明晃晃的甲胄兵戈。虽然兵士们隐列于两厢,但是如此陈兵耀武又意欲何为? 元毗看了看元宝炬。元宝炬驻足未动,微蹙着眉与宇文泰遥遥相对。而元毗分明感受到了他们身后来自卫将军于谨的森森冷意。他慢慢回头,果然看到于谨正冷冷盯着他。再回头看时,元宝炬已经提步向着堂下宇文泰诸人走过去。元毗稍一迟疑,还是快步跟了上来。 元宝炬毫无惧色与宇文泰对视,两个人只在数尺之间。 宇文泰与元宝炬相识已久。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么熟识,但是又曾经共同与闻机密,这是多么奇怪的事。而此时,元宝炬就真实地站在他眼前,看他如此临危不惧气度凛然,宇文泰心里竟涌上几分欣赏的心态。 “南阳王别来无恙?”宇文泰淡淡笑问道。 “甚好,多谢驸马都尉惦念。我奉主上之诏命来长安接任,日后还需驸马都尉辅助,只愿与将军同心尽力为主上效劳。”元宝炬直视宇文泰开门见山。话说得客气,语调却不卑不亢,甚显身份。 “奉主上之诏命接任”几个字一说出口,宇文泰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身后的关中诸将却群情激奋。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感。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8章 :几番风雨定乾坤(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8章:几番风雨定乾坤(上) 第三十三章:几番风雨定乾坤 “殿下这话不妥当啊。” 元宝炬看到宇文泰身后拱卫的一个青年将军声高震宇地走上前来,那语调里痞气实足,慢吞吞地拖得甚长。但这人看面貌却英武极了。 “你是何人?”元宝炬问道。 “你敢质疑主上诏命?”元毗也怒问道。 “不敢。”那人草草一礼,“都督赵贵。” 元宝炬现这个赵贵一说话,那些其他的将军便都安静下来,只看着这个人。而宇文泰则像是事不关己一般默然静立。 赵贵盯着元宝炬道,“我等俱是大行台部属,关中诸将出生入死追随大行台,皆深受大行台厚恩,必尊大行台心愿。大行台器重宇文使君,早有命其日后继任之心。我等也向来与宇文使君同生共死,愿遵大行台之命奉宇文使君为首。”赵贵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诸将,又道,“我等同是此心,南阳王殿下不妨向主上直陈此意。” “是!此言极是!” “只愿奉宇文使君!” …… 诸将七嘴八舌。 乱七八糟的场面眼看要失控。元宝炬长在深宫,只见过帝都繁华,哪里见过这些骄兵悍将,顿时心里一沉,有些不知所矣地眼睁睁看着赵贵等人闹起来。心里这才明白,这个大行台不是那么好做的。 “都住口!”宇文泰忽然怒喝一声。立刻便安静下来。 元宝炬和元毗真切地体会到了宇文泰在关中诸将心里的威望。 唯一没说话的就是于谨,但他心中思绪最多,反倒极为安心。原来宇文泰继任关中军政,怎么说也略有牵强。如今忽然洛阳突兀来了一个帝室血脉的南阳王要凭空接掌关中,其实是确定人心的好事。内外有别,这次诸将心里不会再摇摆不定,必定都铁了心跟随宇文泰。 “若说大行台早就看中宇文泰,望其继任,难道大行台预知自己会来日早亡?”元毗忽然凭空冒出一句。 “你也住口!”元宝炬却心思极快,知道此语会冒犯宇文泰等人,因此立刻喝住了元毗。 “大行台国之柱石,如今突然死于侯莫陈悦之手,主上悲痛难耐,大丞相高欢惊闻此噩耗也已经从晋阳转回洛阳,已经命侍中高澄赴长安吊丧。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关中之安危,安定人心为首要。人心定才能谈得到讨伐侯莫陈悦以报大行台身首异处之大仇。主上诏命别无他意,对关中示恩耳。主上视大行台如柱石,视关中如大魏之心肺,必然极力扶植。若论诸将之心……” 元宝炬看看赵贵等人,便走上几步与宇文泰咫尺相对,盯着宇文泰道,“诸位既然不服我,只服宇文使君,难道是宇文使君不服我,不肯遵主上之诏命?” 元宝炬一下子把矛头指向了宇文泰。既然赵贵已经明白表示诸将只服宇文泰一人,若此时诸将不遵皇帝诏命便是宇文泰之过。宇文泰若不肯携诸将归服,就是抗圣命之罪责。而且元宝炬的话明里暗里也清楚地表示,关中的事不只皇帝元修甚是看重,大丞相高欢也极为看重。一旦关中接掌不利,那么关中便成为众矢之的,结果就很难讲了。 宇文泰和于谨都听懂了元宝炬的话。 宇文泰却丝毫没有忧惧为难之色,微笑道,“南阳王殿下多虑了。赵贵将军只说了诸将愿以我为首,并没有说要与皇帝诏命相抗。既以为我首,我当率诸将迎立殿下继任大行台。”宇文泰说着方才恭行大礼。 于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面上不由微微一笑。 赵贵暗中似乎也留意到了于谨的神色,他又看了看宇文泰,便跟着也行了礼。诸将虽然心里疑问不服,但见宇文泰、赵贵如此,也只能拜见。 元宝炬暗暗长息,便道,“不必多礼,日后还望众将军尽心辅助。” 宇文泰已直身笑道,“既然殿下继任大行台,便应留驻长安,不必再回洛阳去了。” 元宝炬一怔,他并未想到此。元毗也心中一惊。 于谨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赵贵倒是心里一松。 元宝炬瞬间思量,大声笑道,“宇文使君所言甚是,理应如此。只是,还请宇文使君派个得力的人与元毗将军一同回洛阳,禀明主上此间事宜。” 宇文泰稍一顿,看了看于谨。于谨懂他的意思,立刻以眼神相回应。 “应当如此,卫将军于谨与元毗将军一同返回洛阳禀明主上。”宇文泰回道。 元毗心里顿时沉重起来,想想长安到洛阳千里迢迢便如芒刺在背。 一夜无风,长安城似乎因雨住风歇而变了面貌。肃杀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祥和。春气和暖,桃柳相映,莺声燕语……微风丽日之下尽是一派红尘富丽之色。 高澄立于崇楼杰阁之上倚栏而望,远处浓绿满眼,湖光粼粼,零星的亭台轩馆别致地点缀其间。近处是一大片粉红的杏花,飘落的花瓣在日光的光影之下为略显湿润的土地增添了娇俏的色彩。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仲春的烈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崔季舒慢慢走近他身边,他以为高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打听到什么?”谁知道恰在他走到他身后的时候,高澄便问道。 “郎主,驿馆只肯说对面楼阁里住的也是贵客,是从南梁来的。别的再也不肯说什么了。”崔季舒面有讪讪之色地看着高澄的背影。 “南梁来的?”高澄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自问,他心里稍稍安定。南梁恐无心思顾忌大魏的家事,况且关中相距建康极远,就是有心也无力。看来只是一般豪客而已。 高澄转过身来,看着崔季舒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听说南阳王元宝炬继任关西大行台的?” 崔季舒看高澄面色阴沉,赶紧回道,“就是今日一早,立刻便禀明了郎主。但只怕已是几日前的事了。谁知宇文泰竟然肯应允,关中诸将也肯臣服。” “宇文泰都允了,谁还敢不服?”高澄冷冷一笑。 “郎主是说南阳王只是座上傀儡?”崔季舒惊问。“只是如此一来,南阳王有名位,宇文泰有实权,关中之事难道还能插得上手吗?” “那也未必。”高澄说着忽然又转过身去,看了看对面稍远处湖边树丛中的一座曲线玲珑飞檐高挑的楼阁。 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自从在渭水边经崔季舒提醒后,他回想来也觉得一路似乎都被人暗中跟从,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那种熟悉的气氛越来越浓,将要唤起他心底淡忘的什么记忆。而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就在不远处。 “朝云驿”,长安城里最大的驿馆。高澄在渭水边病痛之后其实一直时好时坏,与侯景分道而行,轻装简从、不为人知地进了长安城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所居的楼阁名曰“高唐观”,是朝云驿里最巍峨壮丽的楼阁,只是在后园中僻静处,不为人知,所以清静无扰。从高唐观远望湖边,就能看到那座空灵而有韵致的另一高阁,名曰“云梦台”。 高澄和崔季舒从来没见过云梦台的主人出入其中,只看到寥寥几个女婢,总是默然有序,不像是寻常人家里的仆役。 高澄收回目光又问道,“如果没出错,我们的濮阳公必定是去拜见新任关西大行台和驸马都尉去了。” 侯景原以为,见不见得到新任大行台是不一定的事。谁知道他竟然估计错误了。当他被请入大行台行辕时,心里恍然若梦,反倒犹豫了。 直入行走数十步还未及堂下,抬头忽见宇文泰竟然立于檐下等候。侯景心里稍一犹豫,脚下迟疑,这才想起,他还未仔细思量过该怎么和宇文泰交涉。暗中心里更恨高澄,自己掩于幕后却让他来面对棘手的场面。 “濮阳公!”宇文泰大声唤道,却立于原地不动,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将佐兵士们不必再跟着侯景。 将军兵士们整齐有序悄然无声地退于一边静立,在迅速安静的一瞬间,侯景忽然极强烈地意示到了宇文泰在这里的威严。他心里更不安起来。 “将军一向可好?”侯景也不是愚钝的人,立刻满脸笑意道,“关中巨变,我也是受大丞相之命急急从博陵赶回洛阳,又受命跟着世子一同到长安来……”来干什么,他没说,但却适时地停住了说了一半的话,似乎颇显为难。但他极清楚地表达了,他是受了大丞相高欢的命令来长安。他将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 “世子也来了?”宇文泰笑问。他有意往侯景身后看了看,远处只有几个跟着侯景来的髡将佐。 “是,是,世子水土不服,病倒了。因此才命我来拜见大行台,见过将军。”侯景连声答道。 宇文泰笑道:“濮阳公远涉江湖,不是为了给高氏做说客?”这话已然是自为一派,不将高欢放在眼里。 侯景知道宇文泰不是轻浮孟浪的人,既然敢这么说必定有这么说的资本。他收了笑,盯着宇文泰看了一刻,方才又阴阴一笑,极慢的两步走到宇文泰并肩处,低语道:“我与将军谁和高氏更亲厚,将军心里自然明白。”说着他又仔细瞧了瞧宇文泰道,“将军真是八面玲珑,处处得人望。” 说着又面色和缓下来,满是无奈之色道,“将军见谅,吾不过是大丞相和世子射出来的箭罢了,弓在他们手里,吾也是身不由己。” 校园港 恋耽美 第59章 :几番风雨定乾坤(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59章:几番风雨定乾坤(下) 宇文泰却面上无一丝笑意,淡淡道,“有我宇文泰在,休要染指关中。”他语气虽淡却不容质疑。侯景听他声音森然刻骨一般的冷冽,愈觉得棘手,后悔不该来长安。 宇文泰却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向里面走去。 侯景看他背影不疾不徐,极是镇定有度的样子,自己心里更觉不安定,跟上两步喝道,“将军!” 宇文泰止步回首看着侯景道,“此与公无关矣。” 时值近午,不知怎么天气又渐渐阴沉下来。春日天气多变,早上还是朝阳当头明媚如夏,午间已是冷风盘旋又如冬至。崔季舒见高澄蹙眉闭目斜靠在榻上便知道他又是旧疾复,恐怕也是心火难抑。此次来长安事情棘手,实在是不顺利。 午间膳食高澄浅尝辄止,不止没胃口,也觉得腹冷如冰,见饮食而反胃。崔季舒急得如锅上之蚁,正想出去找陈元康商量对策,忽然一侍儿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只小巧可爱的青绿陶钵,从里面升腾起如烟似雾的汽来。 不只如此,崔季舒只觉得这侍儿一进来便室内飘香。这香味清淡,熟悉又陌生。高澄似乎也闻到了这香味,他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眼前如梦如幻。似乎看到怀朔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点燃的篝火,冒着白色蒸汽带着奶香味的牛骨汤……忽然又仿佛回到洛阳,永宁塔、大魏皇宫、朝堂、渤海王府,多少血腥的味道和悲辛无尽之情…… 高澄盯着侍儿手里的陶钵忽然站起来,急问道,“这是什么?哪儿来的?” 侍儿回道,“驿主闻公子有恙,特命人送来药膳。” 高澄没说话,心里将信将疑。清苦的药香味迂回悠长,还掺杂着些许谷物特有的甘甜。 侍儿伶俐地放下陶钵,盛好一碗奉于高澄手上。 “等等!”崔季舒急忙喝住了。可是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高澄已经用手势制止了他。 高澄接了碗,碗里汤水清澈,看颜色雪白淡紫,他竟然被引出了食欲,情不自禁地就舀了汤送入口中。 崔季舒睁大了眼睛看着高澄,紧张到了极点。 高澄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这碗汤上面。他全神贯注地将一碗汤吃得干干净净,不但没有反胃反倒觉得五脏六腑都彻底地变暖了,胃里特别的舒服。一丝淡淡的辛而微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似乎在脾胃间点燃了一种温暖。 “世子!”崔季舒看他怔怔地出神,大声唤道。 高澄放下碗坐回榻上问侍儿,“这汤羹是谁做的?” 侍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语塞。可是看他面上不辨喜怒又觉得心里害怕,犹犹豫豫地回道,“是……是……驿主……” 没想到高澄“腾”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拎住了侍儿的衣领大声怒问道,“说,是谁!” 侍儿吓得大声求救,高澄却勒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将此人置于死地,并喝问道,“你说是不说?” 崔季舒也看惊住了,不知道高澄为何蓦然爆怒。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陈元康的声音,“世子,濮阳公侯景求见。” 高澄立刻安静下来,他慢慢放开了手。崔季舒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侍儿被扔于地上,不敢再出一点声音,唯有暗自庆幸。 高澄平定气息神色镇静下来,看也不看那侍儿一眼,仿佛已经忘了刚才生的事。一边向榻边走去,一边吩咐道,“请濮阳公进来。”说着坐于榻上等待。 片刻,果然见侯景进来,陈元康默然尾随于后。 侯景进来只见高澄神色安然坐于榻上,崔季舒侍立在侧,再无别人。而这两个人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来刚才生了什么事,侯景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在外面听到高澄爆怒的声音是自己听错了。刚要假意嘘寒问暖几句,高澄却比他还快。 “濮阳公辛苦,辛苦。”高澄笑面相迎从榻上起身。 “该当如此,该当如此,世子可大安了?”侯景也立刻浮起满脸笑意。 “还好,还好。公劳碌日久不得休息,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先回去休息吧。”高澄如此体贴,而且竟没有问一句见宇文泰和元宝炬的事。 “世子且容禀,”侯景示意高澄坐下,自己却立于当地满面愧色地回道,“出师不利,有负于大丞相和侍中重托。宇文泰早知我忠心于大丞相,且与我并无甚私交,今日真是颜面尽失……”侯景似乎羞惭不已,说不下去了。 高澄依然笑容满面地看着侯景,却一语不。 崔季舒和陈元康更不敢说话。 侯景顿了顿又道,“关中失矣。” 高澄笑道,“濮阳公言之无理。关中从来不是我等掌中之物,又何来的‘失’字?关中在不在我等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关中在谁之手。贺拔岳已死,事至今日濮阳公该当居功,不必愧悔。” 高澄从榻上起身,又走到侯景身边,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侯景听高澄说贺拔岳已死,自己本该当居功,可是如今却分明觉得是有把柄落入了高澄之手。想起当日的种种暗示,今日看来,就是自己中了这个鲜卑小儿的圈套。而今他倒推得干干净净。心里恨意更深,面上却不露声色,仍然愧悔满面,只道,“世子体谅。” “贺拔岳在日尚不敢分庭抗礼,更何况是宇文泰?”高澄忽然又问道,“大行台没说什么吗?” 侯景俯首听他说话,听到突兀有此一问,没作答。略一思量才明白,高澄问的是元宝炬。忙回道,“关中尽在宇文泰之手,元宝炬傀儡耳。” “那就好,那就好。濮阳公早些休息吧。”高澄笑道。 眼看着侯景辞谢出去,安静了片刻,陈元康方问道,“世子,我等岂不是无功折返?” 崔季舒却叹道,“主上器重宇文泰,宇文泰真与主上一心吗?” 高澄瞧着崔季舒笑道,“叔正兄目光甚毒。”忽然,他收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向陈元康吩咐道,“长猷兄,遣人回都中向皇后问安,请殿下留意主上。” 夜色阑珊,崔季舒心里有事睡不安稳,立于屋外廊下赏月。无风无雨,夜空晴朗。深远而透彻的天幕之上繁星点点,微缺一抹的月亮不仔细看还是很圆,也很亮,正高高挂在远处云梦台直挑而上的飞檐角上。 崔季舒忽然觉得月亮里似有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睁大眼睛仔细瞧:远远只见月亮里一个白衣女子长袖纱帛身姿翩翩。这怎么可能,他吃惊地盯住了月亮。那白衣女子难道真是广寒宫里的嫦娥?这一时,那白衣女子仿佛已降临人间,从月亮里降到了云梦台的檐角上,纤弱轻盈得像柔韧的绵柳。 还没等崔季舒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白衣女子已经从高高的云梦台檐角上飞下来。衣袂飘飘,临风若举,好像就是冲着他来的。女郎头半束半散,顶一枚亮闪闪的步摇,颈后散落的头被风吹得拂于肩头、胸前,她真像乘风而来的。 越来越近,崔季舒忽觉白衣女郎面熟,刚要惊呼,她已经视而不见地掠过他面前。崔季舒转身寻找陈元康及其部属,又猛然煞住觉得不妥当。 这时不远处树丛中的一个髡男子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黑暗里,并未睡踏实的高澄觉得有异动。虽然他并未起身,却已经睁开眼睛。他目光极其敏锐,立刻便看到窗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急忙一跃而起,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即刻退后一步,大声唤道,“陈元康!” 高澄话音未落,忽见一个白衣女郎从被他推开的窗户斜飞而入。还没等高澄看清楚这人的面貌,他已经被白衣女郎拎住了后腰处的腰带,然后又被她顺势一抄,就带着他从窗户飞出去了。顿时,一股极淡的幽香浸透了他的思绪。 崔季舒眼看着高澄头披散,仅着中衣被白衣女子带走,消失在远处云梦台的后面。他已经想起来了。 这时陈元康已经赶来,看崔季舒竟还立于原地呆望着远处,唇边似乎还有淡淡的笑意。再冲入阁内仔细寻找,世子早已不见,内寝窗户大开。陈元康急忙又奔出向崔季舒问道,“世子呢?还不去找?” 崔季舒却笑道,“不要紧,将军不必焦虑,别坏了世子的好事,若是要把世子找回来才真要怒责将军。” 陈元康半信半疑地看着崔季舒。崔季舒左右看看,便俯于陈元康耳边低语一阵。陈元康显然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大意,还是派人暗中守好了朝云驿的各个出口,严密注视动向。 而这一切都被树丛中的髡男子看得明明白白。 高澄被白衣女子带着飞行如风一般,瞬间掠过云梦台。女郎慢慢下降于云梦台最高层,她足尖轻点高阁之上的寻杖栏杆,立于栏杆之上,却甩手将高澄扔在了栏内窗外报厦中的地上。 “舜华!”高澄再也忍不住叫出这个在他心里安睡到几乎要被遗忘,却一瞬间跳跃而出清晰无比的名字。能这么轻易地掳走他,又对他出手这么重的人还能有谁?似乎几天来的郁闷在他心里都一扫而空了。 “唰”的一声,眼前却银光一闪,刚半撑起身子正要一跃而起的高澄却被对喉所指的剑又逼回地上,躺着一动不敢动,仰视着已从栏杆飞身而下,站在他面前以宝剑相对的羊舜华。 他仰视着她。羊舜华身后的天空高远处,略缺的冰盘映衬着眼前白衣飘飘的她真如仙子。她目中如冰看着高澄,只冷冷道,“公主在里面等你。”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0章 :旦为朝云暮行雨(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0章:旦为朝云暮行雨(上) “你呢?”高澄像没听到羊舜华的话一样,并不动心地问道,“可挂念过我?”他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极为认真。高澄迎着指喉的剑尖慢慢起身,从地上站起来。 剑未动,手却微颤,羊舜华并没有真的挺剑而刺,但也并没有放下宝剑,她并不肯看高澄,只是重复道,“公主……公主在里面……” “我问的是你!”站起身的高澄迎剑而上,突然大声怒喝。 安静了一刻。 羊舜华还是不肯看高澄。他立于她咫尺远的地方,盯着她不肯放过。 这时,忽然响起了清澈流淌如溪水的琴声,是从窗内传出的。高澄忍不住回首一瞧,窗户依然是紧闭的。他再转过头刚要提步走来,羊舜华却出乎意料地举剑挺刺。力道不大,但已刺破他皮肤。衣裳被划破,鲜血缓缓渗出,那一点鲜红格外刺眼。 高澄只觉得身心俱痛。羊舜华感觉到利刃入肉,却完全没想到会是如此情景,她几乎要握不住剑,却又用尽全部的心力握住了剑。终于肯直视他,目中泪水盈盈,不知为何依然冰冷,缓缓道,“你我本不该再相见,也不必如此。你若是负了公主,我必不肯饶你。”说罢掷剑于地,人已腾空而去。 高澄眼见得她离去,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偏在这时,屋内的琴声也停止了。他蹙眉思忖一刻,目中微转,最后终于还是转身走了几步,轻轻推开门进屋内去了。 里面只有昏暗的灯光,却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高澄借着微弱的光四处打量,只有榻、几,没有多余的陈设,再往里去被一幅垂地的帷帘遮住了。这样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当地几案上,灯烛之下放着几个鸡蛋,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高澄觉得有趣,走过去拿起一枚。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鸡蛋上竟然画着画。是一个黄衣女子在溪中的竹榭里弹琴,而一白衣男子却正在逾墙。高澄心里轰然而动,赶紧又拾起其余的鸡蛋来看,果然每一枚上面都画了画。 高高的佛塔上缀着铜铃迎风摆动,白衣男子和一老沙弥笑对一个威仪老者及其身后四、五个形态各异的人。而他们身后的佛殿内是一个黄衣女子和一个白衣女子在隔门偷窥。 古松之下,黄花遍地,黄衣女子持槌奏响编钟,白衣男子舞剑身姿雄健,银光闪闪如雪花般笼罩全身。 佛塔下,夜静时,白衣男子和黄衣女子相对而立于塔前,似乎在互相倾诉什么。 长江边,浪滔滚滚,江边停着大楼船。白衣男子站于楼船前边,黄衣女子立于他对面脉脉相望。 …… 沉睡许久的记忆突然崩溃般涌出。 觉得有异,抬头看时,画中的黄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立于帘幕之下看着他。 “夫君。”萧琼琚笑语盈盈,带着一丝顽皮,像是小女孩自以为做了什么得意的事瞒过了大人。 高澄心跳不止,随手扔了鸡蛋,任凭它滚落几上跌碎,而且在翻滚的过程中也撞碎了其它的鸡蛋。他大步奔上来,不由分说便大力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问,“真的是你?”似乎不敢相信。 萧琼琚伸手搂住他脖颈,也在他耳边颤声低语道,“夫君一路走来水土不服,甚是辛苦。吃了妾身调制的羹汤可好些了?” “是你做的?”高澄又惊又喜,抚着萧琼琚的面颊,低头看着她。他早知有异,但结果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是。”萧琼琚面上绯红如灼烧,几乎承受不住他热烈如此。避开高澄的目光,枕于他肩头,听着他心跳。见到日思夜想的人本是狂喜,狂喜之极却急转直下,略有忧伤地道,“念夫君日久,今日一见了我心愿,既便日后身不能所属,只要夫君安好,妾心里也无悔了。” 听她如此痴心,高澄再也忍不住了,没说话,一把抱起萧琼琚往帘幕内走去。 夜,漆黑一片,云梦台上春宵梦短之际,偏有人嫌长夜难眠。 长安春寒之夜,侯景立于驿亭外的梨花树下听着髡男子的讲述。他只是听,一句没说话。直到那部属将佐讲完了,又思量了片刻方才问道,“临贺郡王还说了什么?” 髡男子想了想回道,“临贺郡王一再说,南朝皇帝多次和他提起,敬重侯景公雄才大略,赞是北朝第一人。只是每次提起来又总说叹之、惜之。”髡男子四顾一望又接着说,“若不是大丞相专擅朝政,侯景公必大有作为。这事也只是在北朝,若在南朝又何至于如此呢?” 侯景表面上不动声色,一言不。心里暗自隐痛。莫说是大丞相,如今就是那鲜卑小儿高澄都要他费心去曲意逢迎。若是将来有一日世子高澄继任,他还不知是何境地。忽地联想到贺拔岳,心里便寒极了。 髡男子又道,“临贺郡王自己又私下特意告之主公,说可惜不能与侯景公同殿侍君,若是能日日相处,必当受教,何愁不能一统南北,大展雄才。” 侯景没接这个话。那个临贺郡王萧正德是什么人他心里甚是清楚。 髡男子接着道,“临贺郡王直说可惜。” “可惜什么了?”侯景心不在焉地问道,心里还想着刚才听到的梁帝萧衍的话。 “不是说主公可惜,是说公主殿下可惜。说公主此番偷潜出宫,竟至于千里之外,请主公多多留意,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侯景还是没说话,下意识地向驿亭内望了望,心里想,只怕该出的事早出了。可是他无动于衷,这和他并没有关系,他也无意于此。萧正德说这样的话愚笨之极,不知道是出于何意。 髡男子察侯景之面色又道,“临贺郡王叹吴大帝孙权之妹尚能慧眼识英才,识得昭烈帝。公主已经年纪不小,怎么如何糊涂,识人不明呢?若是将公主配于侯景公岂不是处处俱全,强于那个鲜卑竖子?” 这比喻似不太恰当。但萧正德的如此臆想却令侯景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明了。他心里澎湃不止,却只吩咐道,“世子如今身子尚未大好。若是在长安有个闪失,只怕大行台和骠骑将军对大丞相也不好交待。况且世子到长安数日,和骠骑将军还未见过一面,怕是不妥当。” 髡男子心领神会俯首应命而去。 夜色将近,长安骠骑将军府的大门悄然打开。黑暗中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从空中落地。似乎在门口低语了几句,便顺利进了大门。骠骑将军府的大门同时又紧紧关闭。 时候并不长,只片刻功夫,骠骑将军府的大门竟然又打开了。这次是洞然大开,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骠骑将军宇文泰竟然第一个走了出来。看似不疾不徐,但是凭感觉便是气氛紧张。 宇文泰倒看似镇定,等牵马的随行将佐刚一出来,立刻便上马驱策动而去,似乎有什么重要又紧急的大事。 凌晨时,经历了一夜里最黑暗的时候,刚刚有一抹白亮的曙色从东方升起。朝云驿的后园内除了几声悦耳的鸟叫,一切都还在沉睡中。或者也不尽然,谁能想到长安实际上的新主、骠骑将军宇文泰已经进了驿馆,直奔后园而来。他心里早就洞明,令人守在后园门口,他自己一个人进了这精致的园林中,直接向最华丽的高唐观而去。 晨雾缥缈,园中湖面上岚霭茵蕴,带着仲春清晨独有的清冷之气。宇文泰无意中抬头望了一眼湖边不远处矗立的云梦台,他惊得立刻止步不动,立于当地远眺。 云梦台高高的攒尖顶上竟有一个白衣女子驻立不动,仰望着天际将沉下去的月亮似乎在出神地思索什么。那如天衣般的白色裙裾,臂上纱帛……头上亮闪闪的步摇,几许披垂于颈后和肩头的乌亮青丝……他立刻便认出了她。他喉头几乎要哽咽了,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瞬间他心头的一切都被抛开,只是抬头痴望着高高阁顶上的那人。 她终于回过身来,眉头似蹙非蹙,一双眼睛清澈而深不见底,似幽幽寒潭。果然是她。 羊舜华如凌波微步般不见其一行一动便走到了攒尖顶的边缘,好像并不怎么施展功夫,很随意就从高高的阁顶飞下来。不见其展臂伸腕,不见其足步踏过,真如仙子临风飘举一般,慢慢地从阁顶飘落于地下。宇文泰想不到暂别数月,羊舜华的功夫竟然精进到如此的地步。 宇文泰止不住地提步往前走了几步,又难以抑止而万分艰难地停住了脚步。他看到羊舜华向云梦台走去,身如弱柳扶风,完全是闺阁之姿。若不是亲见,完全看不出她身怀绝艺。只是不知为什么,羊舜华又停在了阁前稍远处的游廊里。 她提步上了游廊,在里面坐下。云梦台在她身后,她正好面对着远处宇文泰的方向。她看着远处的景致,而她自己却是他眼中的景致。宇文泰看到她微侧着头,出神地盯着远处似乎在沉思什么。若不是极力克制,他实在忍不住就要上前去。 羊舜华收回目光,微微低了头。一会儿又伸手在面颊上拭了拭。频频而拭,宇文泰忽然明白,原来她在拭泪。若不是泪如泉涌又何必如此。她显然是不愿意别人知道她在哭。他也是此时才明白,原来她并不是一味的冰冷,也不是一味的凶狠,她也会在无人的时候哭。究竟是为什么呢? 宇文泰心里痛起来如刀绞一般。此时的羊舜华就是个弱柳之质的闺中女郎,若要她倾心于他,他必不会让她这么伤心。几番犹疑,终于抛开一切便要向她而去。这时见羊舜华忽然站起身,转过身子向云梦台的方向望去。而更让宇文泰吃惊的是,世子高澄居然从云梦台里面出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1章 :旦为朝云暮行雨(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1章:旦为朝云暮行雨(下) 高澄面上容光焕,头束得很整齐,只是却只穿着中衣。远远看去,他原本面上盈着笑意,似乎有什么衬意的事。但是他显然立刻看到了廊内的羊舜华,收了笑,面色沉沉地便向她走来。 宇文泰是极聪明的人,他思量前后立刻便想明白了事情原委。只是他咬紧了牙,胸中郁闷难舒,更是心痛至极。眼睁睁地看着高澄走到了羊舜华的面前。眼睁睁地看着高澄迅疾如闪电地牵了羊舜华的手,羊舜华挣脱却不敌,高澄大力一拉,牵着她的手抚上他的胸口。 “这是你欠我的,迟早要还。”高澄将羊舜华的手强按在胸前血迹上。说着他的另一臂已经绕到她腰后用力一带,她便被牢牢固定在他怀里。只觉得她身上寒气极重,心里细一想便明白,她是怕他和萧琼琚有闪失,因此便在外面守了一夜。他在芙蓉帐中度春宵时,她却在冷月楼头独惆怅。 “为何要如此对我?”高澄终于用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心里早就抛下了刚才帐中萧琼琚甜睡中唇边还带着笑意的面孔。 “没有为何不为何。”羊舜华执意挣脱。她随父入南朝,与公主萧琼琚一处长大,这其中多少温暖情意,又岂是能诉说的? 宇文泰只觉得气闷难消,他竟无可奈何。从未有什么事让他觉得这般无能为力。看着眼前一幕,握紧了拳也消不了力道。 高澄将羊舜华紧紧抱在怀里,她竟不能挣脱,才恍然明白,原来他力大如此。他也是北朝的骁勇将军。几次被她擒获,任由她出手极重地加诸于身,原来并不是因为他敌不过她。 羊舜华无力挣脱,高澄感觉到她身子抖得厉害,渐至泣不成声却极力隐忍着。忽然她张口咬住了他的肩头。咬得用力,极是疼痛,高澄也紧紧咬牙忍痛,却抱得更紧了。 直到她安静下来,他稍稍放松些,她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再没有一丝力气。两两相望,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却没有任何亵渎之举。只是极认真地看着她道,“我尽知你与她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必不厚此薄彼。” 而此时羊舜华已是镇定下来,冷冷望着高澄道,“世子请回,此处乃长安,不是建康也不是洛阳。世子之安危与我无关,我只是为了公主殿下。数日后自当分别,只愿后会无期……”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止住了。 高澄面上无喜无怒地瞧着她,许久终于放了手,没再说什么。 宇文泰也最终还是定神隐于远处没有现身,眼见得高澄离开,他便悄然不为人知地出了朝云驿回骠骑将军府去了。 灿烂的金色阳光照彻了整个长安城,也照彻了渭水,雾霭一驱而散。放眼无尽之中,一片烟波淼淼的渭河彼岸不知是何处。此岸边停着一只没有什么装饰却极高大的楼船。 武卫将军元毗和新任关西大行台的南阳王元宝炬正相对而立,两相喁喁而谈。卫将军于谨立于元毗侧后面更近于河岸处。元毗看起来面色颇为不安,依依惜别之情尽显。也不知道他是为自己不安,还是为了元宝炬。于谨则一言不,冷静镇定地看着元毗的背影,他对元毗真是说不上来有一点点的好感。 元宝炬牵了元毗转身向河岸边走去,顺势另一边也牵住了于谨,一边缓缓而行,一边向元毗笑道,“卫将军原是贺拔岳将军的旧部,深得器重。如今也是骠骑将军的得力辅助之人。有卫将军和你一同回洛阳,我心里甚是安慰,不必牵挂。等到了都中,往后你也要与卫将军同心协力为主上效命。”这话像是说给元毗听的,也像是说给于谨听的。 元毗虽然莽撞无谋,但是并不愚笨,立刻便道,“只要卫将军忠于帝室,我必然心服口服。” 于谨没接元毗的话。若此刻表达忠心显得过于急切而轻浮,他只是向元宝炬答道,“大行台尽管放心。”他对元宝炬倒是越来越有好感。明白之人不必说那么多的话来解释。 走到岸边,元毗和于谨即将登舟离岸,但三人心中都存疑问。元宝炬回身向长安城内方向眺望,并不见人影,回头笑道,“骠骑将军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住了。” 于谨没说话,心里却一动,觉得宇文泰有些反常。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不出现,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的。其实于谨知道,宇文泰是去朝云驿见世子高澄,只是不该如此久久不归。难道是事情有变? 元宝炬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也疑问重重。 只有元毗倒不是那么上心此事,只一心想着回到洛阳如何向皇帝元修陈述长安之行。 沉默片刻,元宝炬正要送于谨和元毗上船,却见元毗满面疑问地看着元宝炬身后,长安城方向道,“赵贵将军怎么来了?” 元宝炬和于谨立刻翘首远眺,果然见都督赵贵率几骑正向这边而来。不用问便知,一定是宇文泰遣来的。这下连元宝炬的心也提起来了。唯有于谨面上不动声色。 赵贵驰近,下马笑道:“还好卫将军和元毗将军还未上船。”他先向元宝炬一礼,又笑道:“殿下久候了。骠骑将军今日一大早听说高侍中和濮阳郡公侯豫州一同到了长安。世子一到长安就病得不轻,便住在朝云驿。”说着他无意一般看了于谨一眼,又接着道,“宇文使君闻讯怕世子有闪失,天还未亮便去了朝云驿拜见世子。此时赶不过来,特意命我来禀告大行台。” “世子一来就病了?可真是巧。骠骑将军好巴结啊。听说在洛阳时,骠骑将军呼大丞相为‘王叔’,呼世子为‘弟’。又是天子亲眷,日后气焰还了得?”元毗又是抢先答言,显然心中不满。 元宝炬看了一眼于谨。于谨还是一派深沉,看不出来心里想什么。宇文泰一大早就去拜见了高澄,此时又不出现,于谨心里所虑便是其中有故事。但是刚才赵贵无意中看他一眼,似乎又是给他安心的意思。于谨此时也似无意一般抬头看了赵贵一眼。赵贵面上微笑,也看着他,看起来极是安定。于谨知道赵贵是性情中人,大丈夫举千斤之鼎,从不藏污纳诟,于是暗自悔自己想多了,只是他从不多语言。 元宝炬看赵贵像是没听到元毗的话似的,并没有如他所忧一般的大怒起来,心里更存疑虑,于是只淡淡道,“既如此,世子远来是客,况又一到长安便生了病,我等更不能怠慢,骠骑将军做得极是,该当如此。” 于谨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元宝炬。他早听说洛阳的大魏天子元修是个性子极其刚烈的人,年纪很轻,脾气不小,和大丞相高欢势同水火。倒没有想到眼前这位高祖之嫡系之孙颇有其先祖孝文帝风范。 元宝炬忽然想起宇文泰在洛阳觐见天子,与长公主大婚时,他误撞到宇文泰与自己妻子嫡妃乙弗月娥在府内后园甚是奇怪的一慕,心里突然钝痛起来,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细思起来,宇文泰在洛阳时不只天子眷顾成了驸马都尉,就是大丞相高欢、世子高澄、濮阳郡公吏部尚书侯景……哪一个权倾当朝的人物不是对他极其看重?而宇文泰竟能周旋其间、游刃有余,现在想来真是扑朔迷离。如今他虽然口衔天宪而来,而且陈力就列成了真正的关西大行台,但是武卫将军元毗这一离开,他等于是孤悬于此。至于这个“大行台”的份量究竟有多重,他自己也深存疑问。其实谁都明白,宇文泰现在才是真正的关中之主。他前景甚忧,与妻子相见更不知是何日。 “大行台没有话嘱咐武卫将军吗?何时接亲眷来长安?”偏是这个时候赵贵有意问道。 元宝炬没来由心里一紧。不知为何,他心里非常抵触这件事,下意识里就觉得有不祥之感。他微微一笑道,“赵都督真是热忱,此事还须时日,待时机适宜之时自然一切圆满。” 一直不说话的于谨忽地淡然一笑道,“殿下语赋禅机。” 长安春日多变,侯景已经领略了一二。如今立于高唐观楼头,凭栏而望,远远近近浅碧深绿已成气势。看着世子高澄在春日暖风中怡然自得观景于高楼的背影,侯景倒也真的领教了这位世子多变的脾性。 前些日子还焦虑急躁不堪,几日过来反倒顺时应变般平静下来了。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应顺了势呢还是心里有什么别的筹谋。侯景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高澄向更远处那座曲线玲珑的云梦台望去。暗想,这鲜卑小儿重声色他是知道的,可若要说因为南朝公主一人就令其神魂颠倒、忘乎所矣,他还真的不太相信。 “世子既然来了长安,不去见见南阳王和骠骑将军吗?”侯景试探着问道。 “见他们做什么?”高澄转过身来微笑道,“再说你不是见过了吗?我又何必再出面。” 这理由驳得侯景哑口无言,竟然一时说不上话来。说的也对,事成定局,见与不见都不能再改变什么,那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高澄又一转身,半侧着身子,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扶了一把寻杖栏杆,似乎无意地扫了一眼远处,便回过身来几步走进屋内。侯景也跟着其身后进来。 高澄笑道,“濮阳公不必焦急,我不见骠骑将军,骠骑将军可未必不见我。” 谁知道高澄话音刚落,侯景还未想明白,就听到陈元康在外面回道,“禀世子,骠骑将军请见世子。” 侯景这次真是心服口服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2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2章:卿须怜我我怜卿(上) 宇文泰在高唐观的门外等候了许久。心里暗自设想着等一会儿和高澄还有侯景见了面会是什么情景。等的时间一久了,心里便有些疑惑。不由自主地侧身远望,远处那一角高挑的飞檐不就是云梦台?一刹时心思有些乱,思绪仿佛也飞出去了。 幸好还能自持,收摄心神回过身来,一眼便瞧见威烈将军陈元康立于门口也正盯着他。刚才陈元康进去禀报,回来非常客气而谦恭有礼地说,“世子请将军在此稍候。”说罢了便立于门口再无一句话。而这个稍候的时间也太长了,这本身就像是一种很微妙的暗示。 陈元康神态虽然客气谦恭,但是能感觉到他保持着一种冰冷的距离。陈元康看宇文泰其实心里一样觉得畏服,因为从他看来宇文泰丝毫不见焦急,气定神闲地立于门外等候。甚至没见他左顾右盼,面上看不出他有一点点的窥伺之心。 “驸马都尉久候了。”话音未落崔季舒已经快要走到宇文泰面前,瞄了陈元康一眼,又赶紧向宇文泰笑道,“世子一到长安就生了病,原本是想着去见驸马都尉,偏是一直没有大安。想不到今日竟劳驾驸马都尉亲自上门探病。” “该当该当,早就该来。”宇文泰也微笑客气着在崔季舒的侍奉下往里面走去。“只是大行台刚刚走马上任,事情甚多。”宇文泰不动声色就把元宝炬拉了进来。 “世子的病一半也是急的。世子与驸马都尉情同兄弟,原本想着驸马都尉是贺拔岳将军器重的旧部,大事一出必是将军掌长安之事,谁想到……”崔季舒先是笑语爽朗,后又似诚恳交心,最后竟至惋惜,他的态度就是高澄的态度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而后面那个没想到也不言而喻,没说出来的话就是,谁也没想到远在洛阳的皇帝元修会忽然干预此事,凭空送了一个现成的大行台来。照崔季舒的意思似乎高澄来长安并不是为了怕宇文泰一统关中,反倒是忧心他不能如此。 话虽如此说,但宇文泰和崔季舒谁都是明白人,所以谁也没再多说话,一并进去见高澄。 宇文泰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心里一紧,暗想,难道高澄真的病重吗? 崔季舒看宇文泰面色凝重,轻轻推开门,在前面引路,带着宇文泰进来。 宇文泰眼神犀利,进门便看到高澄高坐在上,正咳得厉害。两个侍儿,一个抚其背,一个跪在膝前捧盂。侯景也侍立在侧,拧着眉,紧张地看着高澄。 听到有人进来,侯景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一看是崔季舒带着宇文泰进来,脱口惊呼,“真是宇文使君!”忙又转过身来向着高澄禀报,“世子,骠骑将军惦念世子,来探望世子了!” 高澄的咳嗽已慢慢止息了,因为咳得厉害而满面通红。他一抬头,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目光灼灼地投向宇文泰,同时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侍儿退下去。 宇文泰看高澄衣饰周全,但似乎是稍有憔悴,人也似乎比起当日在洛阳时清瘦了些。不等高澄说话便抢步上前道,“澄弟怎么憔悴至此?怪我来迟了。” 高澄也已经站起身,几步迎来,盯着宇文泰忧心冲冲的一双极黑亮如寒潭般的眼睛道,“惦念兄长甚深,不及思虑便千里奔赴,未知会兄长,兄且勿责怪。” 侯景也迎上来,立于高澄身后向宇文泰道,“世子所言不虚,自从洛阳知道大行台出了大事,大丞相和世子都为骠骑将军忧虑甚深。世子从洛阳来便是想助将军一臂之力,恐被阻拦并未敢禀明主上,谁知……”侯景停下来,等了等宇文泰的反映。 宇文泰似乎听到了这话,又似乎没听到,他只盯着高澄,仿佛是瞧他病容残损之后极是心痛一般。 侯景很适时地住了口,没再往下说。他知道宇文泰是极聪明的人,不必他过于缀述。 “王叔可好?我甚是惦念。”宇文泰忽然问了一句。 听到“王叔”二字一出口,高澄、侯景、崔季舒三个人都心里明白了。 “父亲甚好,兄长远在千里还如此劳心……”高澄的眼圈都要红了,拉着宇文泰坐下来,究竟年轻冲动,掏心掏肺般道,“弟原是求着长姊皇后殿下劝阻主上不必命南阳王来就任……”他忽然一叹,稍一停顿道,“兄长想必也知主上家事,如今专宠左昭仪元氏,便是南阳王的妹妹。皇后殿下的劝阻主上并不放在心上,不及左昭仪元氏一言,让兄长见笑。” “陛下是忘了前朝事,如今还敢由得女子乱政。”侯景叹道,“何况这元氏还是陛下血亲,真是内闱不修啊。” 宇文泰向侯景笑道,“我等不宜私下议论陛下家事。不管谁任大行台,天下终也是大魏的天下。”说着他看了看高澄,“王叔掌洛阳之事,黑獭在长安自当鼎力相助。” 宇文泰一边面上笑语,一边心里暗想,倒真是忽视了,原来这南阳王的妹妹就是皇帝专宠的那位元氏堂姊。 说的本来就都是场面上的话,其实说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人这一晤。见一面这种形式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和取向。因此寒暄一时,宇文泰便借口世子还未痊愈而辞去。高澄也并不挽留,而以骠骑将军事务繁剧为由而要亲自送客。最后还是侯景自告奋勇代世子相送。 出了高唐观,从济济一堂的高声笑语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侯景和宇文泰一前一后默然有序地往前走。侯景代高澄送客,以主人之姿稍在前引路,而宇文泰只缓他两步在后跟随。 侯景眼尖,一眼看到远处近云梦台那里连廊中有个白衣似女子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那影子看着像是眼熟,他心里忽然一动,于是不动声色地引着宇文泰往那里走。再近些看出来,果然是南朝公主的随侍,大将羊侃的女儿。侯景假做不知,抬头如望路人般瞧了羊舜华一眼。 羊舜华目不斜视地迎着他们走来,侯景心里明白她必是去高唐观给高澄送信。他早就知道南朝公主这几日便要起程南归。他甚至知道羊舜华并不会见高澄,只会请崔季舒传口信给高澄。这女子冷若冰霜,对世子向来敬而远之,只一心以公主为尊。可在侯景看来,高澄对她倒远比对南朝公主上心。 侯景放慢脚步,现宇文泰还是没跟上来。停下来转身瞧,宇文泰正停在他身后十数步之遥向这里看。 侯景假做不解,故意叫一声,“驸马都尉有事吗?” 宇文泰似如梦初醒一般,但究竟还是反映极快,瞬间迷离的眼神便被泯灭了,微笑着迎上来道,“公不必焦虑,大行台待我甚好。”说着已走到侯景身边,正与此时经过的羊舜华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没有瞧对方一眼。 侯景心里甚是惊讶。且不论羊舜华,惯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此时看起来无异。只说宇文泰,他从未见过他失态至此,更兼口不择言、语无伦次。从建康到洛阳再到长安,多少大事?哪怕是悬性命于一线;哪怕是一人周旋于皇帝和权相之间;哪怕是关中之危而力挽狂澜……,都未见他有这般失态。 侯景再联想起高澄,心里仿佛找到这二人的命门,一刹时便有了主意。 赵贵足足找了半天也没在大行台行辕找到南阳王元宝炬。属官仆役见他一语不地奔走来去,也不明白赵都督究竟意欲何为。谁也不敢上来问一声,更没有人敢多说话。还是赵贵自己找的实在不耐烦便招手叫了个办事的小官来问。 那小官正捧着一叠文书匆匆路过,见赵贵招手也不敢不听从。听赵贵问起大行台行踪,颇是仔细想了想,回道,“禀大都督,卑职确实不知。” “不知?”赵贵纳罕了,想是也没有人敢欺瞒他,但还是不禁问道,“既连大行台行踪都不得知,如何办理政事?” 小官这下毫不迟疑地回道,“大行台从不理政。卑职从未见过大行台。” 这时一仆役才敢凑上前来道,“大都督原来是找大行台,何必找得如此辛苦?” 赵贵一怔,看他像是有些机灵的样子,便问道,“你知道?” 小仆役笑道,“大都督不说,谁敢问?若早说了早就找到了。” 赵贵气笑了,怒道,“在大行台行辕不找大行台还找谁?你既是知道,还不快说。” 小仆役低笑道,“那可不一定。”怕赵贵真生气,忙回道,“大行台几乎从不到前边来。日日只在后面园子里留连,此时必定在园中看花。都督不信只管去找。”他话未说完,赵贵早已经转身大步走开。 说起来,大行台行辕后面的园子实在是小。赵贵一进园门,透过疏朗的竹林一眼便看到元宝炬正背对着他立于园子西北角的另一片竹林间。元宝炬背着手低头看着脚下。 这园子中间有个清浅的葫芦形水池,中间拦腰是一座青石板小桥。桥并没有护栏,而且狭窄仅可通人。桥那边的水池畔立着几块人许高的别致太湖石。细如枯枝的藤蔓从地上攀爬上太湖石,上面却缀满了小黄花。 太湖石如照壁一般,后面就是一座三间的书斋。元宝炬就在书斋外面西侧的几竿修竹之间出神地看着地上。 赵贵既好奇又起了玩心,悄然无声地走了过去。元宝炬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声音,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赵贵一直走到他身后,也往地上瞧去。地上除了些许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便只有几队爬来爬去的蚂蚁了。 “殿下?”赵贵放轻了声音叫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3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3章:卿须怜我我怜卿(下) 元宝炬身子忽然一颤,显然是吓了一跳,然后慢慢回过身来。看到是赵贵,一愣神才浮上微笑道,“将军有事吗?” 赵贵心思转得飞快,定定神,煞有介事地道,“确实有事请大行台定夺……” “将军不必说了。”元宝炬打断了他,坦然道,“我不过是个宗室闲散王子,并无实职历练。此次就任关中也不过是主上命来坐镇的,且不识关中诸多事体。将军有事还是去问骠骑将军,不必来问我,以免误国。”说罢了指了指身边聊作桌椅的一大几小的数块青石,示意赵贵坐下说话。 赵贵也不固劝,只遵命而坐。元宝炬笑问道,“我在关中无故人,只有长公主算是堂妹。只是不知驸马都尉何时将长公主接来长安?” 看元宝炬换了个话题,赵贵也不再提刚才的事。快然答曰,“长公主有孕在身,自然不便长居在外。驸马都尉早已命妥当人去接了,算起来……”赵贵想了想,有把握地道,“只这一两日也就到长安了。” 元宝炬笑道,“如此甚好。主上惦记阿姊,命我问安,看来不日就可相见。” 赵贵也点头微笑。 洛阳春日已久。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天气和暖,春衫渐薄,桃、杏、梨花雪白粉红,洛阳城冬日的厚重完全地被甩掉了。 自从高澄去了长安之后,大丞相府里日渐平静。内眷们自然不太关心远在关中的事。别说是大丞相府,就是朝堂之上,整个都城,甚至是大魏,似乎也都开始渐渐淡忘那位曾经威势不可及的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殒命的事。 一城一地自然不能久在一人之手,就是大魏真正的执掌者也是风水轮流转,不可常在一人。 大丞相府内真正的主人,大丞相高欢的归来使府里不因为少主的离开而慌乱。洛阳的朝堂也回到了从前,完全回归于大丞相执政的时候。而格外不同的是,大丞相执掌风云,年轻的皇帝格外以他为尊,不再像从前一样任性、叛逆。 今日的天气格外好,一整个冬天的阴冷、潮湿、霉气都被炽烈的阳光烤得完全消失。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的侍女阿娈打开院门,幽闭的小院子在与外界相通的一刹那就鲜活起来。 阿娈转回身,冯翊公主元仲华正立于门口,身后跟着两三女婢。阿娈将元仲华浑身上下打量了几眼,帮她理了理稍有凌乱的裙裾,便请道,“殿下这就去吧?”一边说一边看着元仲华的表情。 “好。”元仲华辞色柔和却不多话,便往院子外面走去。虽然日日深居简出,但是向公婆定省是不可省略的事,这就是元仲华的守礼之处。也因此,她很得大丞相和娄妃的喜欢。 刚出院子,迎面便见一个侍女匆匆而来。这侍女远远便唤道,“殿下……” 冯翊公主知道她是大丞相处的人,停下来问阿娈,“是大人公有事吗?” 阿娈也跟着停下来,“这几日大丞相政务繁忙……”她话未说完,那侍女已到眼前。 “启禀殿下,大丞相一大早就进宫去了,殿下不必去行礼。”说完便辞道,“世子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告退了。” 元仲华没说话,阿娈看她没有吩咐,便向那侍女低语道,“阿姊先去吧。” “走吧,去阿母那里。”元仲华说了一句,已经向娄妃住处走去。 娄妃住的地方和元仲华住处相距不远,斜穿过后园就到了。这一段路是元仲华最爱走的。因为这个时候园子里往往没有什么人,而尤其这个时节园中繁华似锦,鸟鸣虫唱,甚是清幽有意趣。 穿过园子到了娄妃门口。阿娈还未叫门,忽然院门自己打开,竟是二公子高洋从里面出来。其实阿娈总觉得她心里甚惧怕这位二公子。不知道为什么,世子脾气很大,二公子从不见轻易脾气,但她却偏不怕世子怕二公子。 高洋长得完全不同高澄,称不上一点点美貌,相貌丝毫没有过人之处,极不显眼。性格阴沉,又沉默少言,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见元仲华正立于门外,显然也是一惊,像是掩不住的意外之喜,立刻跨出门来行了个礼。 “殿下也来拜见阿母?”高洋肤色黑,一双眼睛本来精光四射,却被掩饰得也不那么明显了。 阿娈等女婢也给二公子见礼。 “哦,原来二公子也在这儿。”元仲华淡淡一句。 高洋的笑容有点僵,怔了一怔道,“大兄不在府里,嫂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他话说的甚是诚恳。似乎为了表白他已是长成的大人,有这个能力,忽然从衣襟下摆一捞,捞起一个油碧沉郁的玉佩递上来笑道,“昨天入宫谒见皇后殿下,皇后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还特意赏了这个。” 这在高洋来说确实是值得炫耀的事。他从小就是兄长高澄的跟班,高澄富于才华而又貌美,从来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高洋从来就不显眼,更何况原来还是年纪幼小。 虽同是一母所生,高常君和高澄姿容倾国倾城,而双生的高洋和高远君则泯然路人矣。高常君不论入宫前还是主持大魏后宫之后,一直都和弟弟高澄相亲密,很少顾及高洋这位幼弟。如今竟也会拉着高洋说了半天的话倒还真是稀罕事。 元仲华却并没有将那玉佩接来,只看了一眼,是一个伏虎罗汉青玉玉佩。但她也感受到了高洋的一片赤诚之心。只不过并不假以辞色,只微微笑了笑,还是淡淡道,“二公子有心了。” 高洋讪讪地放下玉佩,有些伤感道,“殿下人大心大,看不上我这家奴了。”说罢转身便走。 阿娈心里方松口气。 不知怎么,元仲华却被这话激得心里一痛,想起高洋去晋阳之前的事来,脱口便唤道,“二弟……” 高洋闻这唤声立即止步回头,转身笑道,“嫂子不必放在心上。” 元仲华也微笑点点头。 娄妃未必知道她门口生的事,她的心思大部分都在她的儿子世子高澄和丈夫大丞相高欢身上。 其实细算起来,大丞相高欢出府的时间尚还在凌晨天未大亮时。 大魏的宫廷从黑暗的沉睡中渐渐苏醒。早起的人能闻得到清晨特有的味道。从漆黑一片到晨光初露时能看清楚宫殿投下的巨大阴影,内监仆役们在魏宫中井然有序开始各司其职。大魏的天下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注定了会是不平凡的一天。不只是侍宦宫人,一些重要的人,一些重要的事,从这个凌晨已经出现,已经开始。 大丞相高欢一入阙门便昂然穿阁过殿去找皇帝元修。宫中人见了大丞相如同皇帝亲临,无人不惧他威仪。可是高欢刚过太极殿便看到一个年长内侍从太极殿后绕出来,急匆匆赶到近前依礼拜见。 高欢驻足抬了抬手。 这内监是他安排在皇帝元修身边的人,甚是知道分寸。此时匆匆而来,必是有重要的事。 “大丞相,”内监起身走上两步低语道,“卫将军于谨刚到洛阳就被左昭仪元明月召入宫中。” 此事大不寻常,高欢也一反常态脱口道,“老夫在晋阳日久,竟然不知宫中又出了一个胡太后?”高欢心中甚是不快,他对元明月的重重恶感从高澄说起,从皇后高常君说起,从皇帝元修说起,已是累加起来不可更改的。既便会做戏如高欢,此时也忍不住恨恨道,“她是要公然干涉朝政吗?怕是还没有这个资格。” 内监回道,“左昭仪说是不放心兄长南阳王,特意命于谨进宫回话。” 若是说不放心兄长,想问南阳王元宝炬的消息便不必找于谨。武卫将军元毗,南阳王嫡妃乙弗氏,哪个不能问。若说非要问于谨便显得牵强。这显然是皇帝元修急于见于谨。可是皇帝元修若要想见于谨也完全可以光明正大,不必私下相见。于谨从长安调任入都,自然是要晋见天子的,何必一到洛阳便急不可耐地私下召见呢? 高欢心里已经对此事十分地质疑,但是没再说下去,只问了一句,“皇后可知道此事?” 内监回道,“还未去禀报皇后。”他想了想又小心道,“皇后也许已知道此事。”他深知此时的皇后已在大魏内宫手眼通天。 高欢点了点头道,“既是左昭仪不放心南阳王,想必皇帝对南阳王也甚是挂心,老夫此时不便打扰,就此回府,不必对主上说我来过。”说罢他看了那内监一眼。余下的事不必吩咐,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送大丞相。”内监执礼,看着高欢转身而去的背影。 于谨是第一次到洛阳,更是第一次入宫禁。竟让他没想到的是刚到洛阳满身征尘便被召入宫中,而且是受召于皇帝的内闱宫妃左昭仪元明月。此位贵人他虽未见过,却早已闻名。且不说她与南阳王元宝炬的关系,单是敢于和大丞相高欢的长女、皇后高常君相抗就足以让人不敢轻视。皇帝为了她而落一个内闱不修的污名也在所不惜,此时又公然干涉政务,于谨也很好奇这位左昭仪究竟是何等样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4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4章:春风拂槛露华浓(上) 于谨被内监引着穿越太极殿、宣光殿等重重正殿后直入内苑。虽然可以想见宫闱之华丽宏伟,但于谨还是被深深震撼了。此时正当春日,苑内绿树成荫,繁花似锦自不必提了,单是看气象就摆脱了寻常园林的文人气和刻意作为。 一山一水,洛川奔腾徜徉于御苑中添足了生气;浮玉之山不以高取胜,但有自然之鬼斧神工。草木不过是皮毛,楼阁亭榭不过是点缀。于谨心里甚是叹服,暗想从此御苑来看,大魏也不像是气数低迷,此后必定后继有人。 在这神仙境界中不辨东西地被引着进了一座高阁。于谨入眼便看到一位华服丽人赫然高坐在上,此时便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偌大的一座殿宇中便只剩下了他和这位贵人。看此人衣饰华贵,神态端庄旁若无人,面如满月,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依稀之间与他见过的南阳王元宝炬有几分相似。 于谨大礼拜见,口中朗朗道,“臣防城大都督、夏州长史于谨拜见左昭仪。” “起来吧。”立刻便听到座上丽人清脆的声音,带着明显易察觉的一丝欣喜。 于谨听命起身,昂然直立,目不斜视。 元明月笑道,“想必于谨将军和我兄长南阳王已甚相熟,不然不会认出我来。” 于谨不便过多解释,只答了一个“是”字。暗里觉得元明月不像是什么胸有城府之人,似乎也看不出来有涉政的野心。 “只是我兄长既然已经继任关中大行台,怎么于谨将军还是夏州长史?那不是驸马都尉宇文泰赠于的官职吗?”元明月像是似懂非懂地道。 于谨此时才明白,若真是精明之人断不会出此一问。偏是这不懂的人又有人肯宠着她,把这样重要的大事当儿戏才最可怕。这真不知道是该高兴的事还是该忧虑的事。 可眼下,对于元明月这个问题,于谨竟为难到不知该怎么回答。便应道,“大行台刚刚就任,关中事为第一要务,如此方才不负了天子托付之恩。臣本就是骠骑将军属下旧部,不论任何职,总以大魏社稷为重。” “于谨将军真是坦然大丈夫。”忽听一个高亢清亮的声音传来。 原本高踞上座的左昭仪元明月急忙起身,于谨便看到帘幕后已走出一个束黑衣的年轻男子。看他气度宏阔便知不凡,再看左昭仪元明月行礼叫“陛下”,于谨还是有点意外。他只是原来没有想到大魏的皇帝元修如此年轻,如此仪表堂堂。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受制于大丞相高欢和侍中高澄的大魏天子?于谨心里更好奇,更是疑虑重重。 元修昂然坐下微笑叫了一声,“于爱卿?” 于谨这才被唤醒,急忙行跪拜大礼道,“臣防城大都督,夏州长史于谨叩见陛下。” “昭仪刚才问的好。”元修笑着看了元明月一眼。“宇文泰是孤的至亲,将军念旧主也算是念着孤。既然已入都,也就不必再回长安去了,宇文泰想来也是这个意思,就调任阁内大都督吧。”元修谈笑间便把于谨从宇文泰的旧部升为了自己的嫡系。 听皇帝谈笑间,于谨心里已经转了千百个心思。此时拿定主意,欣然道,“臣谢陛下简拔之恩。” “起来,起来,不必多礼。”元修做了一件快意事,心中也甚是畅快。 于谨依命起身。 元修挥了挥袖子,于谨便见左昭仪元明月一怔,似乎略有意外,但还是应命而去了。元明月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捕捉到的于谨也稍觉意外。看来皇帝是有话要说,只是没想到连元明月都被挥退了。 这时,殿中方只剩下君臣二人了。 “卿也不必谢孤,实是孤让卿陷于虎狼之地。”元修蹙眉道。此时于谨方看出这位年轻的皇帝眸中忧虑之深。“洛阳群凶四起,孤也是时时被逼迫,卿此来倒要和孤一起受苦了。”元修说着站起身走下来,走到于谨身畔看着他道,“卿是辅佐帝王之材,孤的眼力必不会有错。” 真心也好,试探也罢,于谨受天子如此之恩遇也难免心中澎湃。不必论及阴谋只以阳谋事君,坦陈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主上必有中兴大魏的一日。宇文使君在长安也必定辅佐大行台、南阳王殿下为主上中兴之有力柱石。” 元修似乎受到了鼓舞,也振奋起来。“卿可有中兴之策?” 于谨倒一沉吟。他心中不是没有谋划,但不知此时是不是进言之时。看皇帝殷殷相盼的目光,择时不如撞时,也许正是个好时机。于是一边思忖着一边缓缓道,“先高祖孝文皇帝从平城迁都于洛阳,主上作何感?” 元修脑子里如电光石火般一闪。高澄也委婉提出过迁都邺城。这于谨又是什么意思?他盯着于谨问道,“卿何意?” 于谨咬牙下了狠心,干脆明言道,“既然洛阳已是群凶四起,主上何必还与虎狼居于一处?何不趁早脱身?” 听了这个话,元修如醍醐灌顶一般又是另一条思路,方觉自己从前太痴。忽然拉了于谨的手,大笑起来,又极力压低了声音道,“孤大悟矣,孤大悟矣。何处可登极乐?” 这话说的让于谨心里一紧。登极乐不是什么好话,就算是脱口而出也算是忌讳。只是此时不便细究,于谨便也就忽略过去了,只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元修仍然握着于谨的手,点头道,“孤得矣。” “关中,天府旧都,坐观时局,再有南阳王和骠骑将军襄助,陛下必成齐桓、晋文之事。”于谨话不多,但是给皇帝元修展现了无比美好的远景。 “卿之到来,天助孤也。”元修也平静了情绪,只是仍然握着于谨的手不放。 君臣两个人在相见的第一天似乎就已经规划好了大魏的中兴之策。 傍晚时,早早的便天色昏黄下来,比平日天黑的早了些。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刮起风来,裹挟着沙尘在整个长安肆虐。再过了没一刻,就连平时如锦缎铺就,鸟鸣虫唱、流水潺潺的朝云驿里也不能辨物,昏天黑地起来。 云梦台上萧琼琚倚于窗边的榻上假寐。她的心情此刻实在不能好起来。虽然她在建康时日夜思念的人此时就在咫尺,但是她心里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深渊是永远都逾越不过去的。既使在一起最亲密无间的时刻她也能感受到他满是热情之后的若寄若离。这让她心里更害怕,更失落,对于不能预知的往后有一种无滋无味的恐惧。 何况别离就在眼前。当初她离开建康时不计后果,如今终究还是要再回去。她的家,她的国,不是说舍就能舍的。再想起来,心里也还有一丝安慰,毕竟她得到过他了。也许以后还会有希望。这时心里又一时受到了自己的鼓舞而莫名地快乐起来。 狂风任性,沙石敲窗,羊舜华远没有萧琼琚那么轻松。她只身一人护卫公主千里迢迢从江南的建康到关中的长安,身上担着多大的责任她比谁都清楚。若是万一有闪失,回到建康不用皇帝问罪,就是她的父亲大将军羊侃也能因此而取她性命。 “阿姊,你说他今夜还会来吗?”萧琼琚依然倚在榻上未动,闭着眼睛慵懒地问道。 不用说,她指的“他”是谁,羊舜华心里自然知道。她和她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萧琼琚对羊舜华从来是知无不言,这也正是羊舜华心里最疼惜她的地方。她心里更明白的是,高澄对公主殿下的那份儿时远时近、若寄若离,她恐怕比萧琼琚看得更明白。他若真的在乎她,又何惧于一时的风沙?公主殿下为了这个北朝鲜竖子不惜一切从建康寻到长安,而云梦台距离此时高澄住的高唐观也不过是双目相望的距离而已。 “殿下不必担心。”羊舜华并未说破不必担心什么,她心里觉得这个鲜卑竖子对公主殿下甚是凉薄。她虽欲安慰公主,却不愿意说谎话来欺骗她,以图她一时喜悦,因此心里对高澄更加不耻起来。她的心被巨大的的重重矛盾交织着,以至于她看不清楚,也不愿看清楚高澄。 这时忽听窗上一声清晰的响声。 “是谁?”萧琼琚和羊舜华双双问道。 萧琼琚已从榻上起身,她满心里都是喜悦,自然以为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来了,直欲向窗边奔去。 羊舜华的声音却冰冷如剑锋,这样的天气,更加深了她心里那一丝不好的预感。因此她格外警惕,更怕公主殿下有闪失。 羊舜华拉住了萧琼琚,萧琼琚不解地回头看她,只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凭她的判断,此刻最安全的方式还是在房屋里不要出去。 萧琼琚也忽然想起来,每天夜里高澄来的时候都是崔季舒先来报信儿,而且崔季舒做事缜密,每次都会隔门称“殿下”,自报“在下崔季舒”等等。这样只听到一声响动便无声无息,恐怕只是被风吹起的什么东西误敲了窗而已。 萧琼琚重新坐回榻上,而羊舜华却仍然警惕地立于距离刚才响动的地方一个不远不近的适当处一动不动。 这时窗上又是两声巨响,显然比起刚才来声音要大。这绝不是风吹的,绝不会是有人无意为之。这次连萧琼琚都感觉不对了,有点紧张地站起来看着羊舜华。刚唤了一声“阿姊”,羊舜华立刻示意她噤声。 一切忽然都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久。似乎连风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萧琼琚完全不知所措地看着羊舜华。羊舜华则轻轻向窗边走了几步,意欲再仔细辨别一下外面的情势。此刻的她紧张到了极点。甚至深悔从建康出来的时候没有多带几个帮手。 “啪”的一声,在安静了许久之后忽然又是一声巨响。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萧琼琚浑身一颤。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5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5章:春风拂槛露华浓(下) 羊舜华默默看了一眼萧琼琚。若是这个时候不出来应变,恐怕更大的问题就要在这房内爆。看来她必须要出去了。她轻轻走到萧琼琚身边,低声道,“殿下安坐,千万不要出去。”说罢,她不等萧琼琚拦她,便一跃到窗边飞身而出。 窗外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和其它什么。这让羊舜华更心惊。她返身关好了窗,跃上寻杖栏杆,借着一蹬之下的力道向上腾空而起,这就上了云梦台阁顶的最高处。 本来是想在高处眺望一下周围有无可疑之处。谁知道刚上阁顶还立足未稳,迎面便是冷气森森。本能地向后一躲,阁顶高而倾斜,倒退之际便失足滑下。好在落地时已调整好,并未跌伤。 羊舜华刚落地,一个黑衣蒙面人也跟着从云梦台的顶上跃下。羊舜华看他身轻如叶心里更是大惊,知道此人的功夫必定不俗,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人是谁呢?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刺杀南朝的公主?她不由得有点担心地抬头看了看高处那透着烛火的窗户。 “我只要你的性命。”那黑衣人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话音未落忽然从腰间抽出隐于腰带中的盘腰软剑向羊舜华攻来。银色的冷光闪耀,软剑颠狂如蛇,羊舜华更不敢大意,使尽全力应付。 盘腰剑是一种软剑,极不好驾驭。用得好了威力百倍,用不好就是自伤其类。敢用这种软剑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武艺,羊舜华自问自己还没有实足的把握能用得了这种剑,那么眼前这个正在使用软件的人必定要强于她。 羊舜华一边使全力应对,一边渐渐万念俱灰。恐怕她真的要命丧长安了。 “那个鲜卑竖子为了你日思夜想,我倒要看看取了你的性命他会不会也少了半条命。”黑衣人却操控自如,还有心和羊舜华说话。 听到“鲜卑竖子”这几个字,羊舜华立刻想起高澄,若真是高澄的仇人,也未必就会对南朝公主下手。可是这人显然也知道高澄和萧琼琚的事,那公主岂不是更危险? “你取我性命便好了,绝不许伤了公主殿下。”羊舜华喘息着道,她已经有点些难于招架了。 “宇文泰没兴趣的人我也没兴趣。”黑衣笑道,手下挺剑步步紧逼。 “宇文泰?!”羊舜华此时才恍然明白这黑衣人说的“鲜卑竖子”竟不是指高澄,是在说宇文泰。 “怎么,你竟还不知道吗?”黑衣人也有点意外,“真是枉费了他的苦心。”口里说可惜,实际上已下杀手。 骠骑将军府门外,都督赵贵在风沙中策马而来。到了府门口急急勒马,飞身而下,便往里闯去,口里只说,“明公何处?赵贵有急事。” 府里的人都对赵贵甚是熟识。早有引路的引路,通报的通报,带着赵贵进去找宇文泰。 赵贵穿过正堂往后面去找,宇文泰得了通报已迎出来。面上一点不见焦急,淡淡道,“将军有何事?” 赵贵刚要说,忽然见旁边立的都是府里人,便住了口,只抬头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心里明白,口里却道,“外面风沙大,进来说。”说着便转身向侧厢走去。赵贵跟在他身后。 入了堂内,宇文泰仍然不疾不徐,一边吩咐人上茶,一边命赵贵坐了。 一切待客之道安排妥当,家人都退了出去,堂内只剩下宇文泰和赵贵两个人。宇文泰端起茶来捧于手中不急于饮茶,方才看着赵贵问道,“究竟什么事?这府里绝没有外人,有何不能说?” 赵贵瞥了一眼门口,低语道,“这府里是没有外人,可是长公主也不是外人。” 宇文泰没说话,蹙了眉,是什么事连长公主都不能知道? 赵贵忙道,“刚才特意有人去我府里送了这个。”说着他递上来一个小纸卷。 宇文泰放下茶盏接了来打开看。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危矣危矣,命断今夕。”纸上只有这四句话,但是意思清楚明白,纸上还带着血迹,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送信的人呢?”宇文泰霍然起身,宽袍大袖的衣裳带翻了他随手搁在几上的茶盏。茶盏翻滚着落于地上打得粉碎,滚烫的茶汤也在茶盏落地的过程中悉数都泼在了他的身上。他竟毫无知觉似的。 赵贵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态。在他心里宇文泰从来就是个胸有成府、行事缜密的人。且不说这事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不该如此的冲动、急躁。 “明公……”赵贵欲提醒他。 “驸马!”这时忽听门外府内仆役的声音。 宇文泰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的仆役满面喜色回道,“长公主已经到府门口了。” 这让宇文泰五内沸腾。偏偏是这个时候,长公主元玉英到长安了。路途迢迢,她还有身孕,想必一路上十分辛苦。 “去……快去……”宇文泰有些语无伦次。 仆役直以为他是欢喜极了,笑道,“是,是,这就去迎接长公主。”说着便转身去了。 宇文泰转回身来往里面走了两步,似乎又觉得不对,又转身向外面走去,忽然又停在门口处。 “明公不必如此,此事还不辨真假。明公先去迎接长公主,我且去朝云驿看看再来禀报。” “长公主是我妻子,辛苦劳顿至此,我自当多加抚慰,余事有赖于元贵兄。”说着宇文泰不再犹豫,向门外走去。 高唐观内。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 当崔季舒闯入堂内时,正相对而立的高澄和陈元康齐齐地盯着他。崔季舒一怔,急道,“世子,有人……”话还未说完,陈元康便示意他噤声。崔季舒刹然之际才看到,陈元康竟然正扯着高澄的衣袖,似乎是要拦阻他去做什么。而高澄则面上阴云密布。 “世子需谨言慎行,这里也未必安全。”陈元康在高澄身畔低语。 “谨慎也要分时候!”高澄忽然露出了任性的公子哥儿脾气。 陈元康只是拉着他不放,知道他只是一时气急,并不是浮躁无谋的人。 “长猷兄,今日你不必拦着我,我想要做的事没人可以拦得住。”高澄抑了怒气,说话也不再像刚才那么冲动。 有时候他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陈元康和崔季舒都深知这一点。高澄的气魄震慑住了陈元康和崔季舒,陈元康终于放了手,低语道,“世子放心,臣必尽力护驾。” “不必,这是我自己的事。”高澄说罢便提步而去。 “世子……”崔季舒在他身后欲言又止,见高澄出门便收回目光看着陈元康问道,“世子去哪里?” “世子已经知道了,自然是去趟浑水。”陈元康有些感慨。 “将军难道早就察觉了?这么快便知道?”崔季舒也不笨。 “原本以为又是冲着世子来的,此时看来不像是。”陈元康若有所思地道。 “又是濮阳公做的好事吗!”崔季舒怒道。 “我劝你也谨言慎行,这儿不是大丞相府第。”言外之意,陈元康早已经不相信这朝云驿内高唐观中是安全的。 风沙渐止,如锦绣般的朝云驿蒙尘而垢,此时却安静得可怕。驿站内本是人来人往之处,只是高澄下榻之后园内摒绝了闲杂人等。而此时,不管是该知道的,还是不该知道的,竟无一人出现在云梦台下。 羊舜华已被软剑所伤,心里抱定了必死的念头。 黑衣人见她已是困兽犹斗,倒不再那么步步紧逼,带着一副猫捉老鼠的游戏态度竟与羊舜华谈笑起来。 “羊侃将军的女儿,果然不俗,只是和你父亲一样执拗。”黑衣人叹道。一边说一边挺剑步步而来,口中说笑却已想要结果羊舜华性命。 羊舜华立于云梦台门前不肯走开一步。只是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说她父亲执拗无非是说弃北归南的事,听这个人的语气必定是北朝人无疑。不由脱口道,“你是魏人?” 黑衣人一怔,没想到她竟猜出来,狞笑道,“果然聪明,难怪宇文泰对你念念不忘。” “你不是关中人,是从洛阳来的。”羊舜华心里一下子明朗了。听这个人说起宇文泰的态度必定不是他的人,像是对他敌对的人。北朝局势她自然明白,因此有这个判断。 “你知道了也无防,反正总是要死的。”黑衣人挺剑便狠刺下来。 羊舜华冷静下来,只能沉着应战。 黑衣人已经没有耐心再玩儿了,几招之内便刺中她肩胛。 “阿姊……” 这时忽然听到了萧琼琚的怯懦的惊呼声。羊舜华抚着伤处回头一看,萧琼琚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面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羊舜华的剑。看到羊舜华受伤,她显然震惊至极。 “殿下进去!”羊舜华怒喝道。 黑衣人却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萧琼琚,笑道,“原来是南朝公主殿下。” 羊舜华看他竟不像是对萧琼琚有杀心,但还是怕意外生变,口中怒道,“公主殿下也是你配叫的吗?”说着已返身从萧琼琚手中抽剑而出,主动向黑衣人下了狠手。 黑衣人似乎是没有防备,但反应极快,一闪身之后便决心尽快结果了羊舜华,剑剑直奔咽喉。 羊舜华连连受伤,命在一息之间。 终于黑衣人抓到了机会,举剑刺向了她咽喉。 “阿姊!”萧琼琚哭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6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6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上) “噹”的一声巨响,金刃相错的声音结束了一切。 高澄如同从天而降般地以剑相击,护在羊舜华身前。 黑衣人被击得暂时退却,看到高澄似乎在犹豫不决。 羊舜华暗想,以他的功力,高澄未必是他的对手。那他为何忌惮?唯一理由就是高澄的身份。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护在她身前的高澄的背影。他只是护卫着她,却似乎并不急于杀了那个人。 “阿惠,他要杀了阿姊!”萧琼琚急忙提醒他。 高澄未动也未说话,似乎充耳不闻。但是萧琼琚的话却提醒了那黑衣人,忽然像要疯了一般举剑便向护在羊舜华身前的高澄刺来。已经不再讲究什么招式,只想快些要了他的命,还有她的命。高澄用尽全力应对。 羊舜华在激战半日之后一下子松懈下来,便再也提不起力道,全身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干了。只能焦急地眼睁睁看着高澄以身犯险。 “阿姊,你伤得好重。”萧琼琚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白衣之上血迹斑斑甚是心痛。“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羊舜华本来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咽了回去,只说“不碍事,都是小伤,殿下不用担心。” 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再讲话,全都紧张地看着高澄与黑衣人相决绝。 高澄是魏国大将,黑衣人纵然是死士,敢于以命相搏,但是想瞬间杀了高澄也不那么容易。两个人厮杀来打斗去,黑衣人趁着换位之际,忽然挺剑刺向了萧琼琚。 高澄完全没想到他突然变了思路,急忙从黑衣人身后跃来。但毕竟离得远,晚一步。 萧琼琚眼看着寒光利刃惊得几乎动弹不得。 羊舜华身手如闪电,一把推开了萧琼琚,自己护在她身前。她再也无力出招,黑衣人的剑已经到了。唯有闭目以待死。 “噗”的一声,是利刃入肉之声。 一下子安静了。 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有人抱着她。 羊舜华慢慢睁开眼睛。高澄紧紧抱着她,将她护在自己怀里。他跃落地面时来不及回身制服黑衣人,只来得及以己之身替她挡剑。 萧琼琚眼看着高澄后肩中剑,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动也不能动。 又是利刃破空之声,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重重的倒地声…… “世子,是臣之罪。”是陈元康悔极了的声音。 “快快快,快命人来给世子治伤。”是崔季舒的声音。 “阿惠!”是萧琼琚的声音。 高澄伤得不轻,但是没说话,摆了摆手,制止这些杂乱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着羊舜华,依然有力地将她拥紧在怀里。她感觉到他的身体温暖而手臂有力却渐沉第66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上) 重。他在努力支撑着自己,慢慢地用力抬起手来,拨了拨她额上凌乱的丝,唇边微微一笑,“你无恙就好……无恙就好……”说着便向下倒去。 陈元康看了一眼已经倒地而死的黑衣人,暗下决心,绝不放过他的主人。 而远远的树丛中看着眼前一幕的宇文泰却沉默静立良久,既没说话也没有动,只是蹙眉看着眼前一切。 立于宇文泰身后的赵贵只觉得看他的背影就能体会到此刻他的心思如何的沉重。伤不在腠理,在五内之中。看不见的伤比起看得见的伤可能更重。他甚至都觉得他的呼吸都困难得难以为继。宇文泰终于无耐地转过身子,只说了两个字,“走吧。”说罢便毫不犹豫地提步而去。赵贵不敢多说什么,赶紧跟了上来。 夜终于来了,彻底的无边黑暗降临了。只有月亮又圆又亮地挂在天幕,但它只能照亮自己却不能照亮整个天空。 长途跋涉的劳顿并不能让长公主元玉英在此时尽快地沉入梦中。对于她来说,长安是更陌生的地方。她生长在洛阳,从洛阳到统万,又到长安,她的人生就像在梦中轮回一样。但是她并没有怨言,她深深地知道自己作为宗室血脉的责任。 “殿下还没睡着吗?”南乔轻轻地走到床榻边轻声问。 “我在想……”元玉英一边思索一边道,“主上这么急命南阳王来接任关中是不是不妥当?”她仍然躺着没有起来。只吩咐南乔将床帐挑起。 “殿下过虑了,没有什么不妥当的,逢此多变之时,自当有应变之策,更何况主上是天子,谁敢不尊主上诏命?”南乔一边说一边挑起帘子,在昏暗中见元玉英毫无睡意地支肘侧卧于枕上。 “可是南阳王有名无实,骠骑将军有实无名,这不是两相矛盾吗?日子久了怕要生嫌隙。放这么一个抓不住关中实权的人在这儿,得不到想要的,还怕主上以后要遭人嫌怨。”元玉英想的显然比南乔要深。 南乔想想今天奉长公主刚到府第的情景也沉默了。 驸马都尉亲自至府门迎长公主入府,嘘寒问暖自不必说了,也觉得他甚是将长公主放在心上。见她安然无恙到达长安,喜不胜言。可是连她都看得出来,附马都尉的欣喜是挂在脸上的,总有点心不在焉似的。南乔甚觉得他有点神不守舍。直到安顿好了长公主,命人服侍周全,便以政务为由出府去了。 在黑暗的沉默中元玉英也在回忆刚才情景。细想起来,这样的宇文泰她不是没有见过。就在洛阳,他们大婚那日,宇文泰中间忽然离席而去。当时给她就是这样的感觉。他心里究竟有什么牵挂?能让他如此割舍得下任何的一切,只要事涉于此?第66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上) 元玉英忽然听到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是宇文泰。可是这脚步声不同于以往,似乎格外沉重。她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轻声示意南乔,“驸马都尉回来了。” 南乔赶紧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 脚步声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了。 又是悄然无声。 元玉英躺在床上仔细辨别声音。 南乔站在门畔一动不敢动。 停了许久。当脚步声再响起的时候,却是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元玉英翻了个身,她这一夜再也睡不着了。长安究竟生了什么? 府门口,宇文泰飞身上马,扬鞭而去,瞬间便悄失不见。一息之间,他竟无处可去了。长安究竟是谁的长安?关中又是谁的关中?他喉头哽哽、心头作痛,只能奋力挥鞭,驭马乘风。 困顿的感觉始终不去。知道此刻外面必是又白又亮,一定是日光温暖的好天气,可就是睁不开眼睛。高澄似乎被亮光刺了双目一般蹙眉闭目。他是躺在榻上的,渐渐回忆起所生的事。可是又不像是真的,耳边安静极了,只有窗外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声。 “世子醒了吗?”是一个恬静的女子声音。听只一句话,听声音清淡极简,竟然有些陌生。可是陈元康和崔季舒绝不会让陌生人在此守护他。 高澄没说话,只是有些艰难地向着那声音出的地方翻了个身。感觉到肩背痛处如同撕残裂一般,提醒着他不久前生的事情。感觉到在他翻身的时候有什么轻轻地触到了他的身体,可是一触即开,倒像是那个人受到了什么惊吓。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他床榻前对他相对而望的居然正是羊舜华。她从未这么安静地距离这么近地看着他。她伏在他榻前,正瞧着他,眼睛红通通的有点肿,只是安静得有点不像是她。从前的她,只要遇到他,不是冷血无情下手擒获,便是冷若冰霜迅疾离开。 高澄仔细瞧她,衣裳干净整洁,只是头还略有凌乱。若不是因为那掩不住的疲惫神态,就再也想不出她刚才身处困境、命悬一线时。只是她竟然距离他这么近,近得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牵住她的手。 看他的手艰难地伸过来,意图明显。她的手虽然没有躲闪,却轻颤着用手指纠结着床榻上的丝锦。 他终于触到了她的手指。她惊得浑身一颤,便要逃。他却出手如闪电般飞快地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不容她逃走。 “别动……别动……”他用语言来制止她的挣脱,既像命令又像是请求。他喘息着,双目紧闭,蹙着眉头。因为刚才用力而被牵动的伤口此时正痛。 羊舜华知道他是伤口疼痛,果然不敢再动一动。第66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上) 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沁出汗来。她紧张地看着他,第一次可以这么心无挂碍地、专注地看着他。他美得让人窒息,哪怕是此刻眼睛里绿宝石的光芒暂时被掩盖,再美丽的女子也比不上他。 高澄终于调匀了呼吸,眉头也渐渐平顺了。此刻便显出慵懒态来,一瞬间便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息充斥了周围的空间。他此刻更像是闲淡的闭目养神,只是额头上微微被汗水浸润才提示着刚才的疼痛。 羊舜华忽然心头突奇想,很想很想为他拭去汗水。她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向着他的额头触去,就在刚刚抚上他额头的时候,忽听高澄懒懒地问道,“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这时他又恰巧睁开眼睛。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7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7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下) 羊舜华吓得迅速收回了手,心跳得似乎要爆出胸腔,控制不住地急速喘息着。高澄却用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拉回了她的那只受了惊吓的手,慢慢贴在自己胸口上。 “我没有躲着你。”再也受不住他微笑而似乎洞晓一切的目光包裹在她身上。垂下眼睛回避了。停顿一息,呼吸渐渐平静,淡淡道,“世子与我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何必要回避?” 听了这话高澄一怔,竟没想到她心冷至此。索然无味地放开了羊舜华的手,又翻了个身,以背相对,冷冷道,“不相干?是我与你不相干,还是你与我不相干?” 忽然安静了。 高澄听不到背后有声音。终究不忍心,再次艰难缓慢地翻身过来。竟看到她俯首而无声垂泣。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若说不相干,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或是最好的结局。 萧琼琚身为南朝公主,北朝侍中高澄和她之间不过也只有一重国之恨。可是羊氏一族由南入北,又由北归南,羊氏不管是在北朝还是在南朝都是个微妙的存在。这样复杂的家世背景,终究不可能让高澄和羊舜华之间有什么太深刻的关系。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萧琼琚,两个人谁也不能完全置她于不顾。她的为难恐怕会更多吧?所以才会尽力隐藏自己。 高澄是很聪明的人,自然略一想便能明白这一切。只是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大问题。或者根本就不是问题,于是便置诸脑后了。 “既然世子已无碍,便请好好调养、休息。昨夜公主殿下也受惊非浅,只怕这个时候醒来了也会找我……” 高澄眼看着羊舜华站起身来告辞。 她昨夜也受伤了,又一夜未眠地伏在他榻前看护他,此时劳累已极,刚刚一起身便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微微晃了晃,强撑着站稳了。眼前漆黑一片,眩晕欲倒,一时没敢再动。 高澄素来见她都是冷如冰,坚如钢。何时见她流泪?何时见她虚弱如此?奋然起身,不顾伤口巨痛,只怕她在地捉住了她的手,用力拉回。羊舜华再无力量地倒他怀里。 “有我在,你何必如此顾虑重重?”高澄毫不滞涩地伸手托住了她后脑,只说了一句便低头吻下来。 羊舜华没有再挣脱,任由他任性而为。她双目闭合,泪无声滑过面颊。 “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开了,什么时候有人进来。是崔季舒的声音。 羊舜华一惊,吓得赶紧推开高澄。她并不知道,崔季舒对于主子的这般情景早就司空见惯。 “何事!不知道你郎主受了重伤未愈吗?如此大呼小叫!”高澄恼羞成怒。 崔季舒嘻笑道,“公主殿下第67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下) 和濮阳公都来探望郎主,在门口遇上了。” 高澄一恍惚,没说话。不知怎么,他竟忽然想起了远在洛阳的冯翊公主元仲华。眼前一晃便是梅花下吹笛的碧色身影。脱口问道,“哪个公主殿下?” 羊舜华抬头看高澄,捕捉到他的神情,心头黯然,没说话。哪知道他心思早就飘远了。 崔季舒也一怔,以为郎主受伤太重竟糊涂了,笑道,“当然是南朝梁国的公主殿下。” 萧琼琚确实是第一次见侯景。她不是不闻窗外事的大家闺阁女子,以她的身份地位自然早就知道侯景的威名。忽然这么近距离地在一起,不知怎么竟然心生恐惧。其实她是南朝公主,侯景是北朝将军,完全就是不相干的人。只觉得这个跛足男子站在那里对于她来说竟形成了巨大的阴沉压力。而其实,自始至终,这个人对她没说过一句话,并且立于那里一动未动,竟至未曾看过她几回。萧琼琚此刻却恨不得立刻回云梦台,甚至既使是探望高澄的伤势也忌惮与此人同行。 侯景自然不是没看到萧琼琚,只是此刻他的心思并未在此。南朝公主虽然美丽无匹,但在此刻的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寻常女子,并且是与他不相干的。其实他早已知道她已承宠于高澄,他自然明白依着高澄的脾性也并未将这位公主捧于心头,奉为唯一。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世子在长安遇袭,总要有个交待。 “殿下。”听到羊舜华的声音,门外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从沉思中醒来。 侯景很警惕地抬起头瞧着羊舜华。他极注意地仔细分辨她的神情。 羊舜华也注意到侯景盯着她不放,心里觉得奇怪,也看了侯景一眼,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以两人各自的身份便都没有说话。 连萧琼琚也留意到了侯景盯着羊舜华不放,心里更惊惧。迎上来,轻轻道,“阿姊劳累了。”她只当是羊舜华守护高澄是因她而起。见她面上平静,便大大地放心。 这时侯景已经转身进去了。 “阿姊,我们走吧。”萧琼琚拉着羊舜华。 “公主不进去了吗?”羊舜华心里一惊,又悔又愧。 “我甚是怕那个跛足男子,不知怎么看到他就怕,还是回去吧。既然阿姊守护阿惠一夜,此时无事,想必他也无大碍了。”她说着便要拉羊舜华离开。 她说的坦然,羊舜华心里更不是滋味。 刚要离开,忽然听到里面很大声音,“都是贺拔岳旧部,趁此隙取乱生事。恐还有河西流民蹿入长安作乱,世子不如早回洛阳的好。”是侯景的声音。 贺拔岳旧部?河西流民?羊舜华暗自思索,都像,又都不像,究竟会是谁呢?侯景显然说第67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下) 谎。因为那刺客分明是为她来的,不是为着高澄。也可以解释为取乱生事,随机而为,可更像目标明确,有意如此。看萧琼琚已转身走了,便顾不上再想这事,向云梦台走去。心里也在想,长安多事,不如早回建康。 朦胧间感觉到窗上透了亮,吱喳的鸟鸣声预示着黎明已至。在曙色微露的时候元玉英意识清醒过来,却疲倦得难以睁开眼睛。仔细辨听,没有一点声音。想起身来看看,毕竟心里不踏实。但是身体沉重得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像是一夜未眠似的,头痛欲裂,一直都是半清醒半模糊,甚至分不清什么事是真的生过了,什么事是做梦。 恰巧这时听到“吱呀”一声很轻的开门声,立刻便唤道,“南乔。” 果然听到轻盈的脚步声走到床前。一道柔和清冷的曙光透入帐中,南乔将床帐的一面拢起来挂好,一边柔和低语道,“殿下醒了?” “驸马呢?”元玉英看清楚了榻前的南乔时不由自主便脱口问道。 南乔不防这一问,略一迟疑道,“驸马都尉怕是有什么要紧事,昨夜未归。” 元玉英没说话。心里总觉得自从到了长安似乎一切都变了。洛阳和统万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宇文泰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她呢? 其实南乔不知道,宇文泰并不是一夜未归,而此刻,他就在府第里的后园中。 夜已过,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宇文泰便已从长安酒肆归返。他并未酒醉酩酊,只需要有个放纵的机会让自己任性一回。而他同样可以在任性之后做回自己。因此,满身酒气却异常清醒的他回府后便直奔后园,不许人打扰,不许去禀报。清静了才能冷静,冷静了才能决断。只是吩咐了一声,若是都督赵贵到了立刻请入后园。 赵贵果然在如夜般的黎明时来了。被引入园中远远便看到宇文泰立于湖边岿然不动。清晨时清冷本就不耐久立,宇文泰却好像浑然不觉。身后的仆役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隐于竹中的园门。 赵贵走到宇文泰近前,扑面便是酒气。不禁慨然叹道,“主公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自伤?” 宇文泰转过身来,却双目炯炯,一点没有醉态。“查清楚了吗?”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了羊舜华?或者是高澄,他也并不怀疑有人想杀了他。但是这是关中,他一定要明白。 “侯景。”赵贵只说了两个字。 宇文泰微微颔首,和他想的不谋而和,余下便不必再问了。 “世子在长安不是病就是灾,看来真是与此处不相宜。”宇文泰意味偏长地道。 “主公不去探望世子吗?”赵贵看着他问道。 “自然要去。”宇文泰一边说一边绕第67章:抽刀断水水更流(下) 着湖往通向内宅处走去,又吩咐道,“元贵兄在府门外等我。” 自然不能一身酒气就去,这个赵贵当然明白,应命便出去了。 宇文泰刚进了内宅,便看到南乔开门出来,转身扶着长公主元玉英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才觉得从元玉英到了长安,因他心中有事,忽略了妻子,确实心有歉疚,更何况她还怀有他的骨血。 宇文泰索性迎上来。 元玉英和南乔停下来,元玉英含笑叫了一声,“夫君。”面上欣喜洋溢而出,不见一点不满和责备。 宇文泰缓缓走上前来,一边看到她略有憔悴,眼周微肿,心中自是有数,口里道,“殿下刚到长安,不要劳碌了。”说着向走上来正要给他见礼的南乔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然后亲自扶了元玉英在庭院中漫步。 “夫君喝酒了?”元玉英见他无话,又是一身的酒气,轻轻问道。 宇文泰停下来,小心地将她身子拢到自己身前,目中似水般瞧着元玉英道,“贤妻不必为我忧虑……”说着便低头瞧了瞧元玉英隆起的腹部,又抬头唇边含笑地道,“辛苦如此,黑獭铭记在心。” 元玉英唇边笑却泯去了,目中涌上泪来,总觉得他与以往不同。纵然面如春风,还是让她觉得遥远不及。“夫君总是和我隔了一层。何必如此见外?夫君的子嗣难道不是我的子嗣?” 宇文泰没说话,低头看着元玉英仰视他。依旧是绝世容颜,他却心中恍惚,没有解释,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来轻轻拂掉元玉英的泪,极温柔地低语道,“别哭了。” 元玉英平静一刻,心里暗愧,收束了一瞬间的失控。 宇文泰直等她收了泪,才道,“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说完便放开了元玉英转身去了。 元玉英没说话,直到看着宇文泰的背影消失,南乔进来。 丽日高照时,长安又是明媚春日,似乎什么都没有生过一般。 宇文泰被引着进了高唐观,却只觉得满是阴郁之气。 他知道高澄受了伤。侯景、陈元康、崔季舒当然也知道,此时关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了宇文泰。 奇怪的是,他并未见高澄卧于榻上养伤,反倒是衣冠楚楚,傲踞上座。只是看起来面色异常苍白,倒像是疲累伤病所致。而侯景、陈元康、崔季舒则侍立在下,齐齐都看着他进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8章 :青山相望两不厌(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8章:青山相望两不厌(上) “宇文泰向世子请罪。”宇文泰看了一眼高澄,立刻大步走进来,老远便停下施以大礼,口中大声道。 高澄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如此毕恭毕敬却面无表情。 侯景冷眼旁观地看着宇文泰,又忍不住偷窥高澄。 陈元康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宇文泰。 唯有崔季舒,看看宇文泰,又不解地看着高澄。 高澄当然不会真的信了侯景所说的什么贺拔岳旧部,什么河西流民的一番东拉西扯的说辞。但是他也不相信宇文泰就是干干净净的。正好要借此机会看看这个人。 “黑獭兄何必如此自责,”当着众臣的面,高澄唤着宇文泰的小名儿,但是听不出来有一丝亲切。看似当作亲密兄弟,却拉开了实足的距离。“请起,请起。”高澄吩咐道。 宇文泰依言起身,昂然直视。“世子若是不降罪,我自己也难以心安。” “兄不必如此,”高澄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是体力难支,仍然坐着,“关中如今是大行台南阳王的治下,出了事与兄有何干?不必替他人承担罪责。”高澄振振有辞地道。 此言一出,宇文泰心里一冷。侯景也忍不住暗中瞧了高澄一眼,想不到他如此厉害,此时倒把个弄假成真的元宝炬放到前面来了,又堵了宇文泰的口。 “世子远来是客。虽然大丞相王叔未有嘱托,但世子之安危自然系于黑獭一身,岂能推卸?”宇文泰不软不硬地道。但看他面上却恭敬极了。 侯景又是心里一沉,想不到宇文泰也反应这么快。不讲国事讲家事,宇文泰是大丞相亲认的“侄儿”,命与自己的嫡子、世子高澄为兄弟。在关中,世子既然是客,那么不言而喻,自然他便是主。从高欢处的私交论起来,宇文泰是兄,高澄是弟,不推卸责任其实的连带结果就是也拥有了某种权力。 “黑獭兄既然以我为弟,弟倒深盼兄守好关中以待来日。”高澄的语气渐渐和缓起来。关中之争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既然此时不能有所进展,不如留些余地以待将来。 宇文泰暗中松了口气,诚恳道,“世子如此体谅,黑獭鸣感五内,愿为世子和大丞相尽心尽力。” 听他话说的巧妙,摩棱两可,侯景知道二人互斗已不会剑拔弩张。 日光倾城,赵贵在朝云驿如锦绣丛般的园林中安静地等待。他并不是鲁莽的人,原是出身于官宦武职之家。也许生来便没有选择,热血抛洒自然为了前程,但也有一份纵情的任性。有些东西从来没想过,因为不必去想,但是现在又不得不去想。在这样安静又美丽的园子里,最难得的是安静的时光。 暖风丽日,鸟争鸣、花如锦。一抬头恰巧看到宇文泰从高唐观里出来,看面上神态,竟像是一身轻松。赵贵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迎上来。唤了一声,“明公……”等着宇文泰讲刚才的情景。 宇文泰却没说话,向着远处的云梦台眺望,并不看赵贵道,“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这便是对赵贵的吩咐,并且没有留下丝毫可驳回的余地。 赵贵是聪明人,立刻便明白了,沉默一瞬,知道阻拦无用,那便不如帮着他了了这个心愿。于是回道,“明公静候,元贵去办。” 骠骑将军府里,跟着长公主元玉英的侍女南乔虽然没有什么官职,但是历来受长公主倚重,驸马器重,所以身份自然不同。府里人都知道,南乔是长公主的内总管。还有从洛阳带来的人,也都事事听从南乔吩咐。 元宝炬早先就和赵贵知会过,说是在长安只有长公主一个故人,自然期盼长公主快些从统万到长安,好见上一面。况且也表明,皇帝元修也有这个意思,希望南阳王元宝炬替远在洛阳的他问候长姊。 南乔侍从长公主元玉英到了大行台行辕,命人进去禀报长公主降临。南乔的意思自然就是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是依照帝室之礼来见她的族兄,符合人之常情。这里面也有不容避见的意思,决定权不能在大行台行辕。 元玉英也像赵贵一样被引入后园。 南阳王元宝炬就在园门口的竹林后面迎候。 在洛阳时未觉得亲近,在长安却是不同情景,毕竟血脉相连,心里格外亲切。元宝炬是极恭谨的人,自然要执礼。元玉英却是心性爽利的人,吩咐道,“南阳王殿下,一家人何必多礼?”她的意思很明显,见面也只是私人身份。 南乔自然要给南阳王见礼。罢了便吩咐不相干的人都不必在眼前服侍,只说长公主有身孕,怕闹。并且只是私见,也不会久待。 “大行台一切可好?”元玉英步履沉缓地在南乔的扶持下沿着临湖的草地向园子深处走去。 元宝炬一沉吟,直言道,“虎口争食,既便是不食肉只饮汤也不易,不能速达,只怕要让主上失望了。” 元宝炬跟在后面,看着元玉英的背影。对这位堂妹,他其实并不是太过了解,但也知道是个有主见、有决断的人。她此来自然不是问私事,他心里岂能不知道。和盘托出倒要看她是什么态度。 元玉英走到僻静处停下来,转身瞧着元宝炬,“离开统万时,路上收到主上密旨,凡事但凭南阳王决断。”元玉英一顿,又看着元宝炬道,“只是我想,关中已是主上唯一可用之地。” 元宝炬心里一震,想不到皇帝元修竟对他如此信任。但他生来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又性子稳妥,不会喜怒形之于色,还是谦道,“主上过誉。”坦然曰,“臣以为宇文泰虽具龙虎之姿,却不像高氏父子野心勃勃,倒是可用之人。” 元玉英蹙眉无语。 元宝炬也知道她在中间甚是为难。一是同胞亲弟,一是解缡的夫君,两两相权,孰轻孰重是很难把握的事。 元玉英转身看着清澈的湖水,湖水被岸边的碧树倒影映的尽是沉沉碧色。她一边想一边道,“宇文泰此人,或可为擎天之柱石,或可为乱国之贼子,只看人主如何驾驭。” 元宝炬想不到她坦诚至此,又是一心为了天子,心里甚是感动。但还是劝道,“长公主多虑了。骠骑将军志存天下,但未必有谋逆之心。将来必可为国之柱石,以平帝室之难。” 元玉英笑道,“丈夫处世立功名以慰平生,又得天子器重结为骨肉之亲,对骠骑将军来说是一大幸事,他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是我多虑。只是……”她又转身来看着元宝炬,“我从统万到长安,只觉得他回长安后与以前颇有不同。总是心事重重,怕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话正对上了元宝炬的心坎儿,终于还是决定一吐为快。“长安情势已不足虑,骠骑将军铁腕,早已息事宁人。只是这些日子骠骑将军总是去朝云驿逗留。若是因为高澄,也不必如此频繁。” “朝云驿”元玉英记住了这三个字,没再说话。 归期已定,羊舜华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 回到云梦台,只觉得溧阳公主沉默少言,依她的个性不像如此,只以为她是昨夜受惊太多,因此疲累了。萧琼琚也吩咐说想一个人安静休息一会儿。羊舜华心里想的都是回建康的事,有多少细节需要悉心安排。昨夜之乱绝不能再生,心里千头万绪,正好趁着萧琼琚休息便要去命人打理妥帖。 刚刚从云梦台出来,行不多远顺着联廊正向园子外面的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心里暗自思忖,无意中抬头向湖边一瞥,竟瞧见湖边树丛后走出一男子直向她走过来。 羊舜华自遭昨夜之难自然心里万分警惕,心里惊疑已是做迎战之准备。她止了步,盯着那男子一步步走近。见他只是身着袴褶,乃北朝武人之平常装束,也并未蒙面,似乎并没有要攻袭的意思。再走近些,看到此人眉目间英气实足,神情也极坦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她并不认识此男子,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赵贵走近来便看到羊舜华蹙眉立于廊中盯着他,知道她是心生戒备。说起来论及羊氏一族,尤其是羊舜华的父亲羊侃眷恋故土执意南归,他原本心中感佩。只是羊舜华并未怎样便能引得宇文泰用情极深,为了她几乎已是方寸大乱,又让赵贵没办法有好感。他心里更多一点的是好奇,不知道此女郎有何过人之处,能让谋略深重、胸有城府的宇文泰乱了心绪。 “骠骑将军属下都督赵贵,请借一步说话。” 羊舜华看到赵贵直走到他面前,因他神色淡定恭持有度,便也安下心来。既便知道此人姓名,对她来说赵贵也是个陌生人。听他提到“骠骑将军属下”,心里一恍惚,想了想才明白。这里是长安,此人自然是宇文泰属下,骠骑将军便是指实际上已掌关中之势的宇文泰。 赵贵看羊舜华神情更觉得奇怪。恍然的陌生感似乎对于她来说宇文泰连个熟悉的人都算不上。赵贵心里真是唏嘘不已,想来自己主公为了一个女子几乎已经魂迁梦绕,而这女子却对他连记忆都没有。 “骠骑将军此刻就请一见。”赵贵又提醒了一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69章 :青山相望两不厌(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69章:青山相望两不厌(下) 羊舜华沉默了。在她心里,见或不见几乎没有差别。那日连廊里匆匆而过,不也是见面吗? 赵贵看她神色,心里一悬。 “请将军引路。”羊舜华淡然道。 赵贵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但心里颇是替宇文泰不值。只有默默转身引着羊舜华往湖边的僻静处走去。 宇文泰伫立湖边良久看似心事重重陷入沉思,实际上心里却波澜起伏并不平静。心思一瞬也安定不下来,如惊弓之鸟又如欲脱之兔,一颗心飘来荡去,难以落定。猛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响动,身子一颤,立刻便转过身来。果然见赵贵带着羊舜华已经走到了他身后。赵贵悄悄退了下去。 羊舜华见到宇文泰转过身来,便止步而立,以平静等待之势看着他。 宇文泰难以抑止地心胸中气息起伏,似乎喘息艰难。但他终于还是定下心来,平静了气息,一步一步走到羊舜华面前,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既然到了长安,为什么不来见我?就真的毫无思念之情吗?”目中殷殷相盼,渴望至极。 羊舜华避开了他的目光,对着他却看着湖里活泼游过的几尾红鱼,淡淡道,“不是见过了吗?那一****与濮阳郡公携肩而过,看似春风得意,又何需我牵挂?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你的雷霆铁腕,关中已被你收受囊中,又何需我担忧?” 宇文泰忽然伸手牵了她的手,“我若真的有雷霆铁腕怎么会锁不住你?留不住你在长安?”他目中阴翳难散。眼前浮现起来的都是高澄和羊舜华满身是血,高澄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剑……他可以任意而为,他却不能。他可以直舒胸臆,他却只能心思苦闷。 “你究竟为何来长安?”心里明白,但还是脱口问道。 羊舜华暗中一挣,他却真的如同铁腕。似乎抓住了自己心底最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 “我只知道遵公主之命。公主要去哪里,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一样随侍前往,哪里管它是长安还是别处。”羊舜华说的语气轻松。 宇文泰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还是管不住自己,“若是我留你在长安如何?” “驸马都尉何出此言?”羊舜华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情。 “你是因为这个?”宇文泰放开她,看着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她若真是在乎这个,那便是真的在乎他。“长公主是皇帝的长姊,圣命赐婚……”他像是要解释,又像是不知道如何表白自己的内心。 “是啊,听说你们大魏权臣专擅,想必皇帝也急于培植自己的忠臣。”羊舜华叹道。“大丞相高欢和濮阳郡公侯景都以你为忌,不能相抗衡,骠骑将军的威势又何止于关中?” 羊舜华无意之中说的话让宇文泰心里一动,点醒了他。不动声色问道,“你见过侯景?” “自然见过。”羊舜华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移到了侯景身上,不解地回答。 “吾关中小吏,有何德能论及庙堂之事。”宇文泰实在不舍得放手,慨然道,“若你在我身边,我定然倾力护持,必不相负。” “我不日便要扈从公主殿下回建康去了。”羊舜华坦然答曰。她是羊侃的女儿,她只能身在南朝。 宇文泰心中怆然而悲。她还是不肯留在他身边。默下决心,终将有一日,他一定要让她留在他身边。沉默良久,万般不愿地放手,也只能说一句,“长安到建康路途迢迢,以己为念便是为我。” 羊舜华点点头没再说话便转身去了。 宇文泰见她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唤一声,“元贵兄。” 宇文泰思绪烦乱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朝云驿里再僻静的地方其实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这里毕竟是个驿站,他不可能真的摒绝所有往来的人。偏是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洞悉了他此时此刻的所言所行。 正午之时红日高高在上,光芒照耀万物,整个长安城都沐浴在一片夺目的金光里。而这样的时刻又总是那么短暂,一晃而过,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正午一过,金乌渐渐向西而行,光芒隐去,黯沉弥漫而生,一日将过,免不了让人心生惆怅。 长公主元玉英却并不是个爱惆怅的人。她心里不能有犹豫、疑惑,否则必要弄个水落石出。可是一旦明了一切的时候,哪怕是再坏的情势、再糟的消息,她都能接受事实,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思绪以处于主动的状态中。 细算起来,元玉英有身孕也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衣衫宽大也并不十分明显,依旧是身姿窈窕。原本就是容色绝丽,如今更添韵致。揽镜之余,元玉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已是心情十分平静。 虽是看着镜中的自己,却下意识地伸手上前握住了放置在铜镜旁边小巧的蟹壳青烛台。青瓷如玉,光滑细腻,可是却触手冰冷,元玉英不惧冰冷,紧紧握住了它,看着镜中立于她身后的南乔平静问道,“都看清楚了吗?” 南乔小心低语道,“确实如此,不敢有失,更不敢欺瞒公主。” 元玉英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了外面奴婢的声音,“殿下,驸马都尉回府了。” 元玉英轻缓起身,向往日等到宇文泰回府时一样欣然吩咐南乔,“走吧,出去迎候驸马都尉。” “是。”南乔答应着扶住了元玉英一起向外面走去。看着长公主面上毫无异状,但是南乔明显感觉到了她身子的轻微颤抖。 这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了。 宇文泰心里对元玉英其实是有歉疚的。元玉英身子沉重之际又长途跋涉从统万到长安,到了长安之时起他便没有安心抚慰过她。但这种歉疚又因为种种事态的展而包裹在一种很别扭的心思里。这时看元玉英似与往日无不同出来迎候他,他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丝摆不脱的抗拒感。 “夫君辛苦了。”元玉英微笑着走上来。 “殿下不必如此为我劳碌。”宇文泰却止了步。他唇角上扬,似在微笑,一双极大的眼睛饶有意味地看着元玉英。待元玉英走近了,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臂肘,“殿下今日出去了?刚到长安,又行动不便,该在府里好好休息,不宜出去东奔西走。” 元玉英一怔,原本自己满腹委屈,没想到宇文泰一回来就是质问。她是他的妻子,又身怀他的骨肉,可是从她到长安时他便心不在焉地冷淡她。长安是他的,可是对她来说却是陌生的,他不知道吗? 想着便泯了微笑,心里酸楚,目中含泪,不快和委屈都涌上心头,“将军不也日日东奔西走吗?”想的正是刚才南乔禀报的朝云驿里的事。她已是浮想联翩,不知道宇文泰动起情来究竟是什么样子。难道他们之间曾经的一切全都是水月镜花的幻象?她抬头执着地盯着宇文泰。 南乔看这剑拔弩张的势头怕是不妙。她太知道长公主的脾气,能忍得了委屈却执着任性,又绝对不会委曲求全。更兼是孕中敏感多思,若真要闹起来,恐怕就要到了一不可收拾的地步。 “殿下,天晚了,先用膳吧。”南乔大胆提醒。 “出去!”忽听宇文泰一声怒喝,他放开了扶着元玉英的手。 不只吓住了南乔,元玉英心头怒火也被挑了起来。 “将军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不必拿我的人出气!”元玉英也声音陡高。她站稳了,毫不示弱地抬头怒视宇文泰。 “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奴婢不委屈。”南乔语带双关地提醒。不止提醒元玉英要息了怒气,也算是提醒宇文泰看在长公主有身孕的事儿上能让她、护她。毕竟她是他的妻子,是大魏的公主,就算她过问了他的行踪也不是什么不应当的事。 可是南乔却无意中触犯了宇文泰的禁忌。 宇文泰目中阴寒地看了看南乔,又盯着元玉英。在可怕的一瞬间静默之后,他还是阴恻恻地道,“皇帝陛下真是好手段,如今不止关中,连我的府里我都做不得主了。” 说着他又走近了元玉英,微笑着打量了一眼她的腹部,然后方抬头含笑道,“从今日起,长公主殿下愿意去哪里只管去,愿意做什么只管做。若要想知道我的行踪,也直管来问,用不着费力派人去打探,我有问必答。殿下尽管和南阳王商议了禀报皇帝去,看皇帝如何定夺决断。关中已被他收入囊中,看我宇文泰不入目,迟早也和贺拔大将军一个下场。殿下有天子威势可依,又后继有人,还何必在乎我宇文泰?” 宇文泰妙语连珠,加上连日里心里的郁闷、不满全都不受控制地统统泄而出。元玉英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肯迁就她一点。听这话里的意思不但是对她,就是对南阳王元宝炬,甚至是洛阳的皇帝元修也都心怀不满。元玉英更是悔自己当初没有劝住皇帝元修不要趁着贺拔岳大丧就急急来夺关中之权。如今是既未夺到实权又失了人心,再想宇文泰全心全意扶保社稷就难上加难了。 自己的夫君原本也柔情蜜意,如今她有孕在身却反倒完全失了体贴,元玉英被他这话激得又气又急。顾不得腹下冷冷的一丝隐痛蹿起,强忍着不肯落泪,反倒抑住了怒气,只平淡问道,“我与南阳王见面也只是兄妹之情,将军你呢?你见的又是什么人?我是将军的妻子,不管将军信不信,我心里夫君和兄弟未有高下之分。莫不是将军自己心里想的多,才如此疑我?或是将军心里早就有别人,并不以我为妻子?” 元玉英的狠话一出口便再也收拢不住,南乔心头不安,急得恨不能扶了元玉英赶紧进去。可是驸马都尉的脾性她也刚刚领教过,盛怒之下更不敢犯。偏是元玉英一吐而快才能顺了自己的脾气。 待元玉英说完,一下子便安静了。 宇文泰沉默了。 元玉英昂然直视。 羊舜华和高澄的一幕一幕从宇文泰心头划过。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无力。皇帝元修步步紧逼,南阳王元宝炬鸠占鹊巢,高澄高高在上如同握他于掌心,羊舜华若寄若离,元玉英不安于只在他身后……想的永远得不到,却被人一点一点扼住了喉咙。抛不开的国与家,若能真的抛开这一切,他最想得到的又会是什么? 没有反驳,没有解释,宇文泰转身而去。 刚刚出了院子的门,忽然听到里面南乔大声呼喊,“殿下!殿下!快来人!” 宇文泰骤然止步,稍一停顿便转身飞快地又返回院内。 元玉英已经晕倒在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0章 :新丰美酒斗十千(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0章:新丰美酒斗十千(上) 南乔见宇文泰去而复返,心中错愕地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又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心里极怕。 宇文泰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南乔,只管大步上前,从地上抱起元玉英,一边往堂内走去一边在身后抛下一句,“进来服侍殿下休息。” 又是从朦胧的亮光中恢复意识。双眼不受控制地难以睁开。似梦似醒,想醒来又觉得那么困难。但是明白地知道,此时必是清晨。既使是闭着眼睛躺在床帐中也能感受得到来自窗外的黎明曙光。 元玉英觉得疲倦极了,在半梦半醒之间几番挣扎就是不能彻底地醒来。忽然觉得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和面颊,触感粗糙却温暖又轻柔。这种轻柔感觉是一种极其小心,但是又能感受得到一种疼爱。她终于被唤起了意识。 又听到些微的嘈杂声。而在此同时,那只手也不见了。元玉英脱口唤道,“黑獭。”原来在她梦里,最真实的她自己,最在乎的还是这个人。所幸她又刻又感受到了那只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臂膀,同时又听到一个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醒了吗?” 元玉英终于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宇文泰正坐在她床榻一侧俯视着她。黑暗里看不清楚他的面庞。她想起身,却被困顿和沉重所累。他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还是极温柔地道,“别起来。” 外面的嘈杂声大了些,宇文泰站起身,一边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休息。”说着便掀了床帐,可是又停住了,背影对着元玉英道,“公主想多了。你是我妻子,我岂有不在乎你的道理。既然我是你夫君,必为你遮风挡雨,不愿你如此承重,耗费心神。殿下便只管静养,待子出生就是了。”说完便走了出去,放下床帐。 元玉英极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微曦初露中,庭院里满是清晨特有的气息和太阳未升起的清冷。宇文泰刚走出来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姑父好早,如此急急出迎,是怕吵醒了长公主吗?”一眼便看到如玉树临风般的高澄已经走到面前。 “澄弟?”宇文泰惊唤道。旋既笑道,“澄弟更早乎,又是来找我对饮吗?”他挥了挥手,那些跟着高澄涌进来,不敢拦着高澄可又极为难怕被他责罚的仆役们便退了下去。 高澄极随便地穿着袴褶,挽起来的头束得干净、利落却很随意地略微歪向一边。他仿佛只是个普通的长安少年游侠,而不是大魏都城里朝堂上权倾一时的在任官员。 “弟千里而来,姑父还不肯呼奴儿将出美酒,更待何时?”高澄霸气实足地笑道。好像他奔波千里就是为了探望“姑父”的。“更待何时”更让宇文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遗憾。等高澄回到洛阳,都城中的权臣和新崛起的关陇边将之间威势的相较怕要日渐深刻吧?像这样谈笑戏谑的日子还会再有吗? “澄弟既然千里而来,不辞辛苦,又是为谁?”宇文泰心里想一重,口里说的却是另一重。这话里别有意味,而宇文泰却神态自若地引着高澄往府里的后园走去。 “自然是为倾国倾城而来。”高澄也半真半假地笑道。“长安尽在姑父手中,那个大行台南阳王不过是个座上傀儡,我行何事、见何人,姑父难道还会不知道吗?”高澄话说的轻巧,可宇文泰怎么能听不出来这话里疑心颇重。让人不能不想到前日被刺的事。 宇文泰却并不解释,只唇角微微而翘,似是不屑于为自己辩解。两个人在竹林中的石桌边坐下,都不说话,看着仆役端上酒来,又躬身而退。高澄豪饮一巨觥,绿宝石般的眼睛盯着宇文泰笑道,“姑父家里竟藏着如此好酒,真让澄弟不敢小瞧。” 太阳慢慢升起,日光透过竹林的间隙洒入,原本的昏暗渐渐淡去,变成了一种强烈阳光下舒适的温柔。宇文泰也举觥一饮而尽,看着高澄淡然一笑道,“澄弟如此得美人倾心,竟不顾远途迢迢前来相就,也让我不敢小瞧。” 听了宇文泰的话,高澄似是被提醒了,只觉得后肩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比起战场上的伤来,他这次受的伤也不能算是轻伤了。按医家之言,重伤在身是绝不可饮酒的,只是对于从小见惯了刀光剑影的鲜卑男子来说,必不肯以此为戒。 看高澄笑意淡去,神色恍惚,知道他是心思飘远了。宇文泰探求他的心思,想必是不问也知道,竟直觉得心里巨痛。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倒酒,同时举觥一饮而尽。 “难以相就的事不妨远观,何必强求?来日方长,不该拘泥于此时。”高澄很快便神色自然。 听他说的淡定,宇文泰却脱口叹道,“正因不得,所以上下求索。澄弟倒真是放得下,有禅意。” “我正应该恭贺姑父,”高澄又倒了一觥,举到唇边慢啜了几口,把玩着那只触手滑腻生温的云纹白玉觥,不无酸意地道,“在关中不费力气便坐收渔人之利。” 高澄话说的明白入骨,宇文泰也不反驳,默然认可了高澄的话。也慢饮了一觥,方才笑道,“关中已在吾手中,澄弟心思如何?欲夺之耶?”一顿,又笑道,“澄弟领衔庙堂之上,岂不知君子之危在萧墙之内吗?”宇文泰如此明白露骨地承认,恐怕也只有面对高澄一人时才会有。 “若是有人求助,姑父该当如何?”高澄收了笑问道。 “澄弟可后悔当初放我回关中?”宇文泰也盯着高澄问道。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却又不约而同举觥再次一饮而尽。 世事难料。既便是料中了未来,等真到眼前又会如何?瞬息万变之际,其间的恩仇又岂能由得了自己?可是谁也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一切也只有顺应天意了。 东风漠漠,杨花柳絮如雪,催动离愁别绪。 仿佛就在一夕之间,长安城内便飞絮濛濛扑面。朝云驿中这些日子甚是安静,好像连朝来暮往的旅人都不见了。这几日来,高澄与萧琼琚并未有谋面。也许各自心里都清楚,离别总是在眼前。 陈元康、崔季舒已经打理妥贴了诸事,向高澄请行。高澄已经准允,只是想在离开长安时向萧琼琚辞别。毕竟一南一北,也许往后便是天各一方。他心里虽未有多么浓重的离愁,但是浅淡的遗憾总是不能一息之间便消散而去。 既便是心已飞回洛阳,但长安也总有留恋之处。 漫步穿行于连廊中,便已经听到云梦台那边传来乐声。低沉、柔婉、缠绵,让他想起在建康和萧琼琚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依稀只记得是同样的音乐,一如这个人般似美好却模糊。更让他的记忆深刻入骨的是羊舜华抵在他心口的冰冷的剑。 高澄不必多思便已是在极熟稔中向着云梦台而来。乐声渐变,明媚而清朗,好似看到了仲春里的江南风光。接着便听到了萧琼琚清脆的歌声,如同她率真而一览无余的个性。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 先扬后抑,在春色满园中的一心期待和潜藏心中的幻想与喜悦终究还是变成了泡影。最后只剩下独立一人,痴望遥不可及的远方。 歌声从高昂到低郁,当高澄穿过连廊已经走到云梦台不远处时,眼前赫然一亮。云梦台下,几日不见,雪白的梨花盛放如云,在朝云驿的一角连天蔽日。梨花下只有一个纤弱的绿衣人,就是梁国的溧阳公主萧琼琚,只是她以黄金面具遮面,不知其意。 这时乐声又起。清澈、欢快如山间清浅的溪流。悠长的平淡之后渐渐高亢,迎来了平静之极的繁华和盛大。随着乐声,萧琼琚翩翩而舞。从一个人的自得其乐、顾影自怜到数名白衣舞姬从天而降般地对其众星捧月。 这是一个故事。 绿衣女郎从懵懂无知到其心渐许,终于与她相知的人合二为一。原本柔弱、缠绵,高澄惊讶于她也能刚硬、执着。他已经想起来了,这是“明君舞”。在萧琼琚尽情而舞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明君与元帝的两心相知、相许。 但美梦总是易碎。 当乐声渐渐低沉、平淡时就是缠绵之后的纠结和难以分割的如乱麻般的两颗心。也许帝王总是如此,心里牵挂的太多,孰轻孰重?或者真的无可奈何,只能舍弃而自保? 高澄看着故事里众多相干的和不相干的人再也牵不住明君,明君独自一人渐行渐远。虽有无限留恋却无回顾之情,毅然离紫台而赴欮漠,不知道是不是伤透了心、忘尽了情。 他止步于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静立而观舞,心中却无波澜起伏。扪心自问,如果他是元帝,是否会不顾一切地留住明君?而故事里的元帝是否在明君离去后后悔过?是否因为痛失所爱也郁郁而终?每一个独向远方的黄昏,天各一方的人是否都有过悔不当初的失意落寞? 梨花如雪,寂寂之中曾经的繁华都不见了。明君一个人独舞于天地之间,只在为舞而舞。身边再人流济济也都与她不相干。不曾开化的匈奴单于有自己的世界,也许从来不曾真正看到过明君的世界。他本来并不想得到她,得到与她本身并不相关,而只是为了他的对手元帝。 明君在与匈奴单于的纠缠中远去,直到消失。 黄金面具之后的南朝公主消失在梨花丛中。 不知多久之后,高澄忽然现,云梦台下只剩下他一人。梨花花瓣飘落一地,好像什么都没有生过。他美丽如绿宝石的眼睛远望云梦台,门窗紧闭如同无人。这就是辞别了,一切乘风而来,一切又随性而去。他心里有种感觉,这似乎不是一次简单的辞别,而像是一种清清楚楚的分割。他又仿佛是得到了某种暗示,只是这种暗示太过模糊,让他一时难解其真意。 高澄转身向着高唐观走去。步入连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他已经无心留在长安,此时满心里想的都是洛阳。长安已成定局,而洛阳的朝堂之上虽无刀剑之争却惊险更胜于长安。 想到此处,高澄精神振奋,毫无留恋地大步往高唐观而去。 是时候回洛阳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1章 :新丰美酒斗十千(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1章:新丰美酒斗十千(下) 春日极盛之时的洛阳云开雾散,一切都到了极鼎盛、极繁华的时候。 从来满是阴霾、孤寂冷清的大魏后宫忽然之间佳人如云。除了原来的皇后高常君、左昭仪元明月和零星数个嫔御外,如今九嫔、世妇、御女都济济于后庭,后宫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充盈无比。 天子广选嫔御,自然有人蠢蠢欲动。庙堂之处,洛阳城内,甚至整个大魏都在蠢蠢欲动。而后宫中最安静的地方只有椒房殿和翠云阁。椒房殿早就在宫中遗世而独立,宫人盛传皇后已失宠,唯有好佛道而自恃。如今新晋嫔御无数,但椒房殿依旧门庭冷落。 皇后之父大丞相高欢权势再盛,后宫毕竟是天子家事。天子不曾冷落佳人,几乎人人得近天颜,一时之间谄媚争宠之风盛行。彼目光浅薄之人,只看取眼前方寸之地,且不解其后真意,因此并无人肯巴结、攀附皇后。 奇怪之处就在于,椒房殿早就只谈佛禅,而翠云阁却是在盛宠之时忽然冷寂下来的。原本皇帝元修在登大宝之前就和堂姊元明月纠结不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登基为天子后为了立元明月为嫔御不惜落下闺门无礼的把柄在史官手里。为了元明月甚至与皇后决裂,与权臣侍中高澄为敌。如今广纳后宫时竟也把翠云阁抛在脑后了。人人只道是皇帝喜新厌旧。 而更难得的是,左昭仪元明月也安心静待于翠云阁中而毫无怨言。她的兄长南阳王元宝炬倒得天子器重,掌关中重地。兄妹之间看似完全不同的两番圣眷,这倒成为宫人们感兴趣的话题。 更妖孽之处是皇帝元修忽然一夜之间开始喜好黄老之术,求成仙之法。自此将朝政完全置之不理,再也不像从前一般凡政事必与大丞相高欢和侍中高澄有所争执。幽于宫中总是郁郁不得志,而又因此性情暴烈。如今只日日吟诵老子之言,闭口不谈政务。还在宫内苑囿中立仙坊,炼煮百药以求仙丹。 如今的元修早已不是从前英气勃勃的大魏天子。宫人们只见他披道袍于宫内游走,除了好道术其余便只与众多绝色嫔御做酒色之戏,弄得大魏后宫中妖气冲天。 皇帝如此,皇后似乎也不似往日。帝室好道术历来有传统,皇后此时却只醉心于佛禅,倒是与皇帝久不见面,两厢里也互不干涉。只是皇后也不再统摄六宫以宣其威仪,任凭大魏的后宫毫无规矩,嫔御人人无礼。 总算熬过了阴霾重重、寒冷刻骨的冬日,启动了生机进而生气蓬勃起来的春日却短的如昙花一现。若云站在皇后寝殿外的檐下,外面是空庭寂寞,但却如同过眼烟云般看不清楚。她似乎越过大魏宫廷的重重高墙,直看到了洛阳城外的龙门河谷和两岸重重叠叠的石窟及总是慈悲无限的佛造像。 “若云!”忽然听到殿内传来皇后高常君呼唤她的声音。 若云回过神来急忙返身入内,看到高常君已经停止了吟诵佛经,从蒲团上起身。皇后穿着素白的衣裳,恍惚间她想起,在大丞相府时皇后最爱艳丽,还总是爱笑,更与现在不同的是喜欢狩猎,从来不能像现在一样安静地诵经或抄经一、两个时辰。 “天气好,出去走走。”皇后淡淡地吩咐道。只是她却并没有往殿外走去,在偌大的椒房殿内信步走了几步便驻足而打量着殿内。自从入主后宫她便一直居于此处,住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高常君眼里满是亲切。而最近数月以来,她目中更多的是淡漠和冰冷。这种眼神像是与故人久别重逢,又像是相知要骤然分离。这种喜悦和不舍得让若云看在眼里满是辛酸。 若云劝了一句,“殿下,现在太阳正好,又还没到正午热的时候,就是这个时机出去最好。” 其实这是洛阳城里一年四季最美的时候。洛阳还远远未到盛夏的酷热时节,但是又彻底抛掉了春寒的影子。丽日高照,经历了一段无边的漫长寒冷之后,明媚的阳光给人带来更多的是让人喜悦而乐于亲近的暖意。春末夏初,微风清新,春衫渐薄,凉爽而略有冷意,这样的感觉多么让人喜欢。 大魏宫中酒色****,身为皇后的高常君并非不知道。而此时此刻,她白衣胜雪,穿行在清幽寂静的梨花树丛间也正代表了她的心境和态度。这是宫内苑一处幽深的所在,并不开阔,却足够清净。争宠心正盛的嫔御们没有人有心在此欣赏美景,所以高常君才能这么怡然自得。她一边漫步于梨花下一边陷入深思。而候于林子外面的若云看着皇后临大事而有静气的沉稳,似乎自己心里也镇定下来。 这是魏宫中被遗忘的一处所在。 若云向身后的两个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怕她们扰了皇后清净。而她心里有预感,或许皇后会有重要的事吩咐她。 高常君在林子里徘徊许久,不自觉地眉头微蹙的神情显然是完全陷入了自己心里的设定情境。终于当她抬起头来寻找若云的时候,却一瞥之间居然现站在林子外面的若云身后,皇帝元修的大队仪驾正朝这边缓缓而来。 高常君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元修稳坐步辇之上,随侍如云,已经在林子外面停下来。若云未敢出声,瞧了瞧皇后,便退于一边默然执礼。高常君足步轻缓地向林子外面走来,她看到皇帝元修从步辇上走下来,走向她身边,越来越近时,却略有愕然地怔住了。 元修也是白衣胜雪,只不过他穿的是道袍。道袍又不是真的道袍,这么来倒像是实足的浪荡公子。披拂面的元修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的仙风道骨,反而让人觉得无比得怪异。高常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此刻她还是愕然了。眼前恍惚,意识朦胧间甚至不知道面前此人还是不是大魏的天子,她的夫君。 元修却脾气一改往常,摆手示意众随侍在林子外面候着,自己慢步向高常君走来。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投注在高常君身上,没有人留意到他目中那样深切到不可自拔的留恋。他注视着眼前的高常君,一袭极简素的白衣,头上高高绾起的飞仙髻,间只点缀着几朵紫茉莉,面上脂粉全无,通身佛气难掩…… 高常君已经反应过来,也向着元修走来,面上已是神色如常。而元修有意略低头,然后抬手抚了抚遮面的丝。不知道是想让高常君把他看清楚,还是怕自己看不清楚她。大魏宫中佛、道相逢,一帝一后在此相见。众目睽睽之下嫔御、宦官、宫人们都眼睁睁地等待着下一刻要生的事。 “臣妾见过主上。”高常君已经完全恢复如常,极恭敬地向着皇帝元修行大礼。 “皇后不必如此多礼,如今我与皇后已经是佛、道信徒,再不是那般俗人,又何必要行那些俗礼?”元修微笑着看着高常君,一动不动地看着跪伏于他面前的人。 他自称是“我”,而不是“孤”。显然是更执着于现在虚枉中的身份。似乎这就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论是寂寂红尘中的一众生还是追日逐月想要修道成仙的一道人,都足以让他将大魏天子的重负弃如敝履。 “臣妾不敢无礼,必当尊奉天子,初心不改。”高常君仍然伏于地上没有抬头,更没有起身。 “起来吧,起来吧。”元修笑道。他也并不执着于口舌之争,而且似乎也不像从前一样性子刚硬而爱起争端。似乎什么都无所谓,如此更让人难以猜测究竟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有所谓。 高常君奉命抬头起身。只看了元修一眼便又低下头,甚是恭谨。 元修瞧着她,似喃喃自语一般,“汝如此妆扮甚美,孤……甚是喜欢……”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林子内外都安静下来。林子外面的嫔御们自然都知道皇后是大丞相的长女,高侍中的长姊,就是现在皇后不得眷顾,也没有人敢真的不把她放在眼里。可是又都瞧着皇帝觉得甚是奇怪。 “孤已得神仙秘术,不日便将得道飞升,皇后又何必非要执着于礼佛?不如随孤一同去了。”元修似真似假地看着高常君。 高常君抬起头也看着元修。这些话听起来似乎荒诞,但是他面上殷切相盼却像是极为认真第71章:新丰美酒斗十千(下) 的。难道真的只要她一个首肯,他们便成为引凤吹箫的神仙伴侣了吗? 高常君意识稍一恍惚之间猛然看到不远处林子外面候着的那些人,一瞬间便回到了现实,只是恭敬道,“主上是大魏天子,是常君的夫君。”还能再说什么?但这也足够表明她的心迹了。 元修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高常君。无人知晓此时他心中的戚惶。身如浮萍飞絮,何处是天涯。元修心中似有感叹,仅止微微颔首。 一切都会成为往昔,一切都将过去。 繁华似锦时,羊舜华回首望长安。这座都邑也许将与她永生别过。心中无比凄凉却又不得不把自己变得无比坚毅。命中注定的一切都将不可改变,唯有向着命运的轨迹向前。 看看前面车驾,溧阳公主萧琼琚就在前面的车里。那日梨树丛中一舞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起高澄,也没有和他道别。原本活泼的性格,忽然变得沉默少言,这更让羊舜华心里不安。无论如何,也许只有速回建康才是唯一解决的途径。 远处烟村寂寂,前途未卜,旅人断肠不知身在何处。正要下令前行,忽听似有人呼喝,便看到一骑从长安方向飞奔而来。仔细观望以应变,等那人近了才看出来,居然是崔季舒。不用问也知他为何而来,料是高澄命他与溧阳公主传话。 崔季舒勒马于羊舜华面前,气息尚未喘匀称,似乎是急急赶来的。 羊舜华看了一眼稍远处溧阳公主的车驾,没有丝毫的动静,仿佛是对一切皆不知情。 崔季舒却猜透了她的心思,看也不看那车驾道,“世子命我传话。”说着便拿出一柄匕首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2章 :与君离别意(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2章:与君离别意(上) 羊舜华看崔季舒将匕首递于自己面前,便接了过来仔细瞧。 这匕首从外观看,尺寸极其小巧,第一便让人觉得便于贴身携带。匕首柄为角质,细腻莹润,上面雕刻奔马,无比精美。最让人惊叹的是顶端镶嵌硕大绿宝石,光泽幽深,像是深不见底。羊舜华蓦然想起了高澄的一双眼睛。对着这颗绿宝石,就好像高澄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将匕首拔出鞘,心里又是惊叹。这利器通身瘦长,更兼线条直上直下,尖锐而利落,雪亮的光直晃眼眸,不用试也知道是不可多得之物。说是吹毛断也不为过。 崔季舒看着她又将匕首合入鞘中,低语道,“这是世子所赠。”他忽然抬起头来又看了看稍远处的车驾,再收回目光,世子只有一句话,“望多多保重。”崔季舒犹豫着又加了一句,“这是世子贴身之物,相伴身侧数年。” 羊舜华方明白,这匕首是高澄私赠于她的。她也下意识地看了看远处车驾。 崔季舒是极聪明的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又低语道,“世子没有话传于公主殿下。” 羊舜华握紧了匕首,什么也没说,看了崔季舒一眼策马转向而去。 黄昏时分最断人肠。 春至末,夏将来,若云还是觉得椒房殿里阴气过重,总是冷嗖嗖的感觉。凭她的观察,皇后殿下似乎也最不爱一天里的这一段时光。 平日里的黄昏是高常君最难捱的时候。在若云看来,至少在皇后嫁入魏宫中之后便是这样的。从前还好,既使皇后不说,若云察言观色也能感觉到,至少在黄昏时分殿下心里还是有些微的期盼。而如今,椒房殿漫长的黄昏里只有诵不尽、抄不完的佛经,平静得让人绝望。 此时天欲黑未黑,灯欲明不明,真让人一颗心无个安放处。今日尤其不同,皇后既不诵经也不抄经,自打正午时回来就静静坐于一处。表面上看似无事,宫人们都道是皇后本就爱静,只有若云因为在高常君身侧日久,总觉得不同寻常。 高常君手里看似是捧着一卷《大般涅槃经》实则根本心不在此。若云早就看出来了,经书倒着捧在手里皇后竟然都不知道。她本就是善解人意的,又极会做事。此时便把宫人们都遣了出去,一边看看似乎毫无知觉的皇后一边把灯挑亮了些,然后有意放重一些脚步走到高常君面前,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高常君慢慢抬起头来,在温暖而明亮的灯光里竟忽然觉得若云像是自己现在最大的依靠。经书失手落地,高常君忽然便泣不成声,竟向若云扑倒过来。 若云先是一怔,这太出乎她意料了。虽然她从小便与高常君在一起,但是先时在大丞相府中的高常君无拘无束,无论喜怒总是痛快淋漓;而后入宫主中馈,虽在宫府之间难以抉择,却也有决断、大度,渐而隐忍。以近身之侍而从未见到身为皇后的高常君失情难控,更别说是这样无助的痛哭了。 但是若云很快便心中了然,她也是极聪明的人,更何况她虽不在后位却也能设身处地。若云扶住了高常君,以臂膀相扶持,高常君很快便感受到了支撑的力量,由此更是彻底放开了痛哭一回。 椒房殿内安静得只有高常君的哭声。若云心里暗想着,刚才把宫人都打了出去是对的,毕竟这事不宜外传。估量着宫人们好些时日里来已经知道皇后在每日此时有抄、诵佛经的习惯,极喜安静,想必不会无事在殿外徘徊。稍稍心安,便思量如何劝解,当然不能让皇后这么无休止地哭下去。身在其位,这也是极其无奈的事。 还未劝解,高常君已经自己慢慢止了哭声。难得如此,虽是短短一刻,但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声止泪竭,高常君自己又重新坐好。若云无声地返身找来手巾递与高常君,看着她拭了泪,慢慢颜面恢复如常色,便轻轻问了一句,“殿下有什么打算?” 问的人、答的人无须多沟通,许多事两个人一样都是心里明镜一般。但是这话题若不是今日情境到此,绝不可能摆到当面来说。若不是在此刻,若云也绝不会问。 高常君似乎甚是为难。但终于还是在沉默一刻之后把手巾又递回给若云,只说了一句,“已是皈依佛祖,自然顺天应命。” 这话里的意思极深,也唯有若云能听明白。她心里一沉,但却没有丝毫犹豫便跪下来道,“殿下行何事,往何处,奴婢自然不离开殿下。” 高常君此时心里已无顾虑,刚要对若云说话,忽然听到外面有很轻的脚步声。若云显然也听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若云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这时便又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若云阿姊,主上降临了。”原来是个小宫人。 这才让高常君和若云俱是一惊。 但是显然元修来得好快,此时便又听到略有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再没有听到外面那个小宫人的声音。 高常君起身要迎出去。 若云刚向外面走了没几步。 忽然帘幕“蓬”地被甩开,已经有人闯进来了。 自然是皇帝元修。 元修蓦然出现在高常君面前,厚重的帷幕在他身后垂下,隔绝内外。除了这个相对狭小的内寝,外面的一切似乎都暂时与他们没有关系了。外面也不再有声音,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明亮的灯光从高常君身后投射在元修身上,将他映照得无比清楚。不止高常君,连若云都恍然一惊。 元修完全变了个人一般。白天里看到的元修还仿佛道士模样,一身雪白道袍,披跣足,通身满是浪荡、妖孽之气。而仅仅半日之后高常君看到的元修却恢复了英明天纵的天子气,简直判若两人。 若云看看高常君,此时此刻眼里哪儿还有别人,只是不敢相信地盯着元修,立于当地一动不动。皇帝元修显然也同样如此,直视高常君,目不斜视。若云默默给天子一礼,便退了出去。 高常君看到元修向光而立,面上英气勃勃,颓唐沉郁一扫而空。他穿着黑色汉装,大袖当风,腰间束带并佩剑。头上束戴平天冠,目光锐利深沉,男子气实足。 元修立于帷幕前看着高常君,他一动不动。 高常君此时方才慢慢走上几步,便要施大礼,口里刚刚唤了一声,“主上……” 元修大步走上前,一把将躬身下去的高常君扶了起来,他有力地扶着她的臂膀没有松开手。眼睛毫不遮掩地直盯着高常君,忽然他口中又沉又缓地低声诵读起来: “如佛所说。我今已有丈夫之相。得入如来微密藏故。如来今日始觉悟我。因是即得决定通达。佛言。善哉善哉。善男子。汝今随顺世间之法而作是说。迦叶复言。我不随顺世间法也。佛赞迦叶。善哉善哉。汝今所知无上法味甚深难知而能得知。如蜂采味。汝亦如是。复次善男子。如蚊子泽不能令此大地沾洽。当来之世是经流布亦复如是。如彼蚊泽。正法欲灭。是经先当没于此地。当知即是正法衰相。复次善男子。譬如过夏初月名秋秋雨连注。此大乘典大涅槃经亦复如是。为于南方诸菩萨故。当广流布降注法雨弥满其处。正法欲灭当至罽宾具足无缺潜没地中。或有信者或不信者。如是大乘方等经典甘露法味悉没于地。是经没已一切诸余大乘经典皆悉灭没。若得是经具足无缺人中象王。诸菩萨等当知如来无上正法将灭不久。” …… 这正是高常君日日诵读、抄写的《大般涅槃经》。想不到元修竟然能这么熟悉而流畅地诵读。这实在是让高常君太意外了,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着唤了一声,“主上……”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无上法味本来就是难以让世人都理解的。觉悟和产生做决定的通达更是可望而不可及。而元修在语气里却满是自以为觉悟的自信和显然已经做了某种决定的通达。只是他口中诵经却让高常君心里更不安,因为并未有安详之气,更多的是戾气。这绝不是佛经点化人的本意。不入佛道,反入旁门,这岂不是更可怕的事。而最可怕的却是持诵者自己却看不清楚真相,真正地第72章:与君离别意(上) 以为自己已经了悟了。 元修慢慢放开了高常君的臂膀,一步一步走向她身后。在灯光所不能及的黑暗里,他蹲身从地上拾起了刚才高常君手里捧着的那一卷《大般涅槃经》,然后再次转过身来,从后面看着高常君的背影。 这时高常君的背影已经代替他而出现在灯光投射的中心。她身姿纤弱、美丽,在温暖明亮的灯光中如同仙子临世。元修心跳得又重又快,同时涌起了浓重的失落感。也许他将要永远失去她了。可是他又想紧紧抓住她不放手。 “主上……”高常君忽然在他的注视中回过身来,目中坚毅地盯着他,“阿修罗王以手遮月,世间的人以为是月蚀。可是阿修罗王并不能真的遮住月亮的光芒,当他放手时月亮还是圆满无缺。” 元修自然知道高常君同样以《大般涅槃经》来劝谏他。只是她通身的佛气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似乎很快就要抓不住她了,甚至连她的衣角都将不能再触到。 “不!”他脱口道,同时又走近了高常君,在步步逼近中失控道,“孤不是那自以为是、幻想只手遮天的阿修罗王,孤是大魏的天子,是真正得如来微密藏而觉悟的释主天子。” 高常君抬头看着他,没有再说话,她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元修也看着她,胸中起伏不定。 艰难的一刻之后,元修终于还是声音低沉地缓缓开口道,“你是明白人,孤也不想再瞒着你。”他稍稍顿了一顿,接着道,“自从永宁塔下亲证二位先皇被弑,孤心里便立意报仇,血洗帝室之辱。高欢指孤为帝,继承皇统,无非是以塞众口,以孤为傀儡……”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3章 :与君离别意(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3章:与君离别意(下) 高常君万万没想到元修说出来的是这样的话。如果这话传了出去,立刻便有滔天大祸,于元修更是万万不利。这宫里到处都是大丞相和世子高澄的耳目,这一点她知道,元修比她知道得更清楚。如此危机四伏,他竟坦诚直言,更何况她还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长姊。 “主上请慎言。”高常君五内如焚。 “孤有何惧?大丈夫在世,难道甘为人指使以了此一生?还不如拼死以拒!只是心里放不下……”元修声音忽然大起来,他上前执了高常君的手,有感于高常君刚才劝他时显然是真心为他。而高常君却情急之下伸手掩了元修的口,不让他再说下去。虽然知道若云在外面,但是又怎么能保证椒房殿内就一定不会隔墙有耳呢? “主上所受的苦处,常君感同身受。”高常君低语道,又禁不住落泪。 “你从前并不如此爱哭。”元修的声音又低下来,但却满是轻松和欣慰,他唇边微微一笑,仿佛刚才那些噬血报仇的话并不是他说的。“孤心里并不是有所惧,是有所憾,你竟是高欢的女儿,是高澄竖子的阿姊……”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抚了抚高常君的鬓。 “主上就这么恨臣妾的父亲和弟弟吗?”高常君绝望了。 “孤恨不得……”元修脱口想说话,但是戛然而止。 从他目中似火的那一瞬,高常君自然看出来元修杀机顿现。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脱口问道,“主上要杀臣妾的父亲和弟弟?” 元修没有回答她,反问道,“若是汝父、汝弟要杀了孤,如何?” “常君自然卫护主上!”她与弟弟高澄是有约在先的。可是谁又能保证得了元修一定无恙呢?她忽然觉得浑身冷,原来她是这么无能为力。 元修感觉到了她瞬间的变化,将她拥入怀中,低语道,“得汝为妇,孤不想鱼死网破。唯有离开洛阳,迁都关中,孤与大丞相才能各自安好。汝可愿与孤一同前往?” 迁都关中!元修话一出口,惊得高常君一身的冷汗,不敢置信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头看着元修。这话里有真有假,高常君自然不会听不出来。有感于元修一片真心,但肯与大丞相各自相安无事显然是一时为了安慰她的话。弃洛阳就关中便是要舍高欢而就宇文泰。如此一来,不只是大魏的庙堂之上动荡,恐怕全天下都要动荡了。 “谁为陛下筹划此事?该当诛杀灭族!”高常君怒道。 洛阳宫终于迎来了永熙三年的夏天。还未到凌晨时分,天色便大亮起来。清晨的日光若隐若现地从窗内透进来,让人觉得一定会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其实并不必去亲身实践冷暖,只要观望一刻心里冷暖自知。 那些最美丽的梨花总会凋谢,那些最美丽的日子也会过去。高常君从浓重的疲惫中醒来,感受到窗外的丽日高照、鸟语花香。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永熙三年的这个五月会让她记忆一生。 “殿下。”若云走进内寝,走到皇后榻前,轻轻唤了一声,然后拢起纱帐。 “陛下呢?”高常君并不忙着起身,慵懒地问了一声。 “陛下天未亮时就回内苑炼丹去了。”若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陛下召阁内大都督于谨入丹房侍奉圣驾。” 高常君躺着没说话,似乎在出神地看着帐顶极精美的绣纹。 若云等了等,看着皇后问道,“殿下是否要把昨夜的事告诉大丞相?”她稍一停顿又道,“听说侍中也回来了。” 高常君还是没说话。 停了片刻方道,“只告诉大丞相和世子,于谨入宫觐见。”高常君吩咐完才缓缓起身,一边闲闲地道,“道术也是正途,主上若是想清心修炼神仙术也无不可。只是不知关中人所好是何妖孽之术?怎么于谨一来,倒引得陛下入了旁门左道?连宫里都妖氛重重的?” 若云是极聪明的人,立刻便明白了高常君的意思,一边服侍皇后起身,一边也闲聊般道,“大丞相和世子也该管管这位大都督了。” 高常君走到窗边,日光更艳,似乎把她心中的阴霾扫除干净,让她增添了无比的信心。在勇气倍增的时候,又吩咐道,“好久不见二弟了,也让他进宫来走走。”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算是尘埃落定了。对于未来,现在的一切结局都是暂时的。在这一轮次的较量中,大丞相高欢处于下风。原本以为死了贺拔岳是去除了心头大患,正好趁此机会收得关中入囊。谁知道天意弄人,反倒让原本还没资格谈得上对垒的宇文泰占了先机,凭空又添对手 既然如此,更重要的自然是下一步要怎么走。这一次,高欢、侯景、高澄三人意见一致:做好准备,尽快迁都于邺城。目标暨定,分头行动。侯景回治所,在博陵督建邺城所需宫府;大丞相高欢还归晋阳,一边清除余孽,一边也营建宫室,分属百官,将来以便于晋阳作为副都之用。高澄还是留在洛阳,掌握朝廷上下,只要安于现状,别出状况,一直到顺利迁都时便是了。 高澄初掌政事,赖父之余荫,但也需要自己迅速成长起来,将来才能接掌权威,继续代高氏而为权臣。这对于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一段经历。只有权威的积累才能服众。否则将来既便在相位上也未必能像父亲一样呼风唤雨。 耐人寻味的是,高欢把次子高洋也留在了洛阳。 娄夫人因病也推迟了行程。连同高澄和高洋的妹妹高远君也留下来服侍母亲。 因为娄夫人的病,冯翊公主元仲华也在无形之中破了夫君高澄给她设的禁足界限。为尽子媳之责,每日都要前往娄夫人住的院子,早、晚问安,侍于榻前。虽然辛苦,但是娄夫人日渐好转,况且娄夫人待元仲华总是和颜悦色。还有高远君在侧解闷,这段日子倒成了元仲华难得的畅快时光。 只是让她不自在的是,二公子高洋留在洛阳的大丞相府里,自然也会时时来给病中的母亲问安,难免会在娄夫人那里遇上。从前她与高洋两小无猜时倒任性、爽快得更多一些。如今年纪渐长,再加上夫君高澄的几次训诫,都足以让元仲华对高洋保持距离。 让她难以表达的是心里那种介意,甚至是害怕。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怕高洋,因为高洋每次与她相遇都极为中规中矩,甚至对长嫂比对母亲还要恭顺、谨慎。但是在这些恭顺和谨慎里不包括他的眼神。她从未见到过那样犀利到似乎能把人一眼看穿的眼神,什么都瞒不过这双眼睛。幸好这位二公子总是躬身垂目的顺从样子,才不为人知地遮盖住了他那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有时候在冯翊公主元仲华身上却是肆无忌惮的。 更让元仲华不安的还不是二公子高洋,而是她的夫君、世子高澄。高澄已经从长安回到洛阳,她也听阿娈说世子回府了。可是他竟好像忘了自己还有个嫡妻,从未主动来看过元仲华。世子侍妾甚多,元仲华虽不在意,但也没有自降身份地去姬妾那里寻找过世子。尽管高澄也来给娄夫人问安,可奇怪的是两个人居然从未在娄夫人这里遇到过。竟还不如她和高洋,倒总是在此相遇。 眼见得天气热起来,娄夫人病愈,气氛逐渐轻松。一大早,冯翊公主元仲华匆匆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刚刚梳成的流苏髻甚是别致,上只一支金替钗。简妆素服,无任何奢华之处,唯一一件饰物便是腰上一枚飞天青玉玉佩。这玉佩还是当时与世子成婚,帝、后赏赐之一。虽然这东西在丰厚的赏赐中并不那么显眼,但是因为喜欢上面舞姿翩翩的飞天舞姬,所以元仲华总是带着它。 唤一声“阿娈”,匆匆出门向着娄夫人的院子去了。 冯翊公主和娄夫人住的院子并不远,穿过后园就到了。一路无事,元仲华却在刚要出园子的时候想起来给娄夫人绣好的一件帔帛忘了带,吩咐阿娈回去取来。阿娈听公主吩咐,便请元仲华先至娄夫人处,她取了便来。 两人分路而行。元仲华转身急行,穿过绿叶成荫的几株桃、杏,眼看着便要出园子,出去就是娄夫人的院子。万万没想到,忽然有个略显冒失的黑色影子一闪,竟从园子第73章:与君离别意(下) 外面飞奔进来个人,两下里险些撞在一起。那个黑衣人身形极快地一闪,与元仲华分错相让。好在两个人是没撞上,但是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清脆刺耳的声音,好像是摔碎了什么东西。 元仲华刚才也本能地一躲,这时站稳了刚要怒责,现这黑衣人竟然是二公子高洋。 高洋似乎原本有什么急事,在这里险些撞到长嫂冯翊公主也是极出意料之外的事。他意识到了什么,有点慌乱地摸了摸腰里,一边在地上寻找。 高洋和元仲华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是因为高洋腰上系的一块油碧沉郁的玉佩掉在了地上。想必就是刚才他躲闪冯翊公主时从身上掉下去的。 元仲华仔细瞧,觉得这伏虎罗汉玉佩很眼熟,禁不住问道,“这玉佩我在哪里见过?” 高洋仔细小心地拾起玉佩的碎片道,“是我给殿下瞧过,当时皇后刚赏了下来。”他显然是心里又急又乱并不好受,但是却没有丝毫见责之意,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柔宛。 “原来如此。”元仲华倒觉得十分歉意。看高洋的神色也知道,他极为看重皇后的赏赐,此时自然沮丧无比。于是想也不想地解下自己那一枚飞天玉佩捧与高洋。“是我冒失,摔坏了二公子的东西,我自当进宫去向皇后殿下请罪。这飞天玉佩也是主上和皇后一起赏的,就给二公子抵过了,勿嫌唐突。” 高洋忽然抬起眼来盯住了冯翊公主,继而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玉佩,很快又把目光放回了元仲华面上,直直地与她对视。他既没有接玉佩,又没有说话,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元仲华心里不知所以,但是又怕高洋那样洞穿人心肺的眼神,便垂下眼帘躲开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快地问道,“二公子是觉得我的玉佩比不上你的那一块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4章 :兄弟阋于墙(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4章:兄弟阋于墙(上) 高洋心里暗自一叹息。家国多少痛在心里,只恨自己不是嫡长子,从来不是长兄那般引人注目,又名份早定。对于长兄来说,有些东西得到的那么轻而易举;而同样对于他,却那么难于到手。 他手里握紧了那已经碎成数片的伏虎罗汉玉佩,直刺得他皮肤如被刀割一样痛,却不动声色地腾出另一只手。慢慢走上数步,伸出手来像是要来接玉佩,却把冯翊公主元仲华捧着玉佩的手一并拉了过来。他用心果决,所以力道之大让她不容反抗。 “这是主上和皇后赏给殿下的,殿下就不后悔?”他仍然直直盯着元仲华。 元仲华奋力想挣脱,心里害怕阿娈即刻就回来。但是觉得他问得奇怪,抬起头来,“一枚玉佩而已,二公子又是我夫君的弟弟,有何可悔?” “既然嫂子这么说,天意如此,子进却之不恭……”高洋看也不看地从元仲华手里取了玉佩,似乎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多么困难的事。可他却将到手的玉佩看得轻如鸿毛。 “谢殿下赏赐。”不用元仲华再挣脱,高洋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又恢复成了那个懵懂温驯,甚至有些愚笨懦弱的二公子。他才真是极像父亲高欢的那个儿子。一边又闲闲地道,“请殿下代我一并谢过世子。” 元仲华听他提到夫君高澄,面上神色黯淡下来了。脱口道,“二公子还是自己去谢世子吧。我不曾见过世子的面。” 高洋心里一跳,忍了忍,还是掩不住的兴奋,极感兴趣但又极力压抑着道,“怎么长兄回来还没有和嫂子见过面吗?” 元仲华还是小孩心性,听他这么一说觉得甚是没有面子,沉下面孔道,“二公子怕是还有急事,我也要去给阿母问安了。”说着便要走。 “殿下是帝室贵胄,若是得妻如此,谁不敬之爱之?”高洋挡在元仲华前面低语道,“世子内宠颇盛,但不该冷落殿下,让殿下受委屈了。”其实元仲华也提醒了他,他确实是有急事,只是一见她便忘了。于是将身子让了让,却并没有急着走,又道,“长兄今日晨起已来给阿母问了安,然后便同参军崔季舒入宫去了。子进恭送出门时见崔季舒奏事后,长兄面上神色颇为不悦,或是逢上何事,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既如此,子进也正要有事入宫,如遇世子便代殿下问候一二。只是世子的脾气殿下也知道,只怕子进遭了训斥不要紧,还拖累了殿下便更是子进的罪过了。” 听高洋这样说,一心都是为了大丞相府的安宁,为了世子夫妇的和睦,元仲华本就是个幼子,又觉得高洋是好心,自己反对他见疑倒是自己的错。虽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当,但未及细思量,便又和颜悦色道,“二公子有事自去,不敢有劳。” 高洋没再说什么,便辞去了。 魏宫中宁静与否显然是受大丞相府之情势的牵连。可谓牵一而动全身,就在崔季舒在大丞相府向世子高澄通报宫中情况的时候,宫廷之中从皇帝元修到皇后高常君显然都要被波及到了。 前朝和后宫在清晨时分都一片繁忙,唯有太极殿与西侧观德殿之间的流化池处却闹中取静,反倒没有人来。而此刻,侍中高澄和参军崔季舒正趁便在这里密议。 高澄是怒气冲冲从大丞相府里出来的。崔季舒密报,自从他去了长安,而武卫将军元毗带着宇文泰的部将于谨从长安回洛阳后,皇帝元修便和调任阁内大都督的于谨过从甚密,甚至超过了原来和南阳王元宝炬的交往程度。显然在天子心里更愿意亲近自己简拔起来,自以为是亲信的宇文泰,而放弃了高氏。 而于谨多次奉诏入宫密议这不能不引起高澄的极度猜疑。如果不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皇帝元修为什么要多次召于谨单独入宫觐见?今日更是反常,天色未明便传于谨。一大早,崔季舒的密报和长姊皇后高常君的密信就都入了他的耳。想想自己在长安的功亏一篑,难道和皇帝元修的掣肘没有关系吗? 但此刻高澄冷静下来了,于谨频频入宫,皇帝显然和他很亲近,可是原由何在?究竟是为什么?“皇后殿下就没有别的话吩咐过吗?”高澄有点不太愿意相信地问崔季舒。皇后知道崔季舒是弟弟高澄的人,因此会宫内的消息派自己的亲信若云来传给崔季舒,再由崔季舒禀报高澄。 “皇后殿下只说主上颇为亲近于谨,连清修、炼丹都总是召于谨侍驾。殿下觉得主上忽然说什么要修道,一反常态地顺从大丞相和世子,又把宫里搅得混沌不堪,怕都是这个于谨惹的事。殿下怕主上偏信则暗,想让世子管管此人。”崔季舒想,皇后的意思就是认为是于谨的出现才让皇帝元修转变了性情。虽然不像从前一样事事与高氏针锋相对,但平顺之下不知暗藏了什么玄机,更让人不得不防。这一切的关键就是于谨。 “于谨为何要如此调唆皇帝?”高澄像是在问崔季舒,也像是在问自己。“在洛阳他是孤身一人,就算关中势力再大也还不足以与大丞相抗衡,更何况远水解不了近火,如此相抗,他岂不是自送死耶?” “郎主,于谨是聪明人,不会做这样没好处的事。可是每次皇帝召见都说修道是清净事,关防严密,所以探听不到什么。”崔季舒蹙眉愁道。 高澄忽然心里一亮,反问道,“我们探不到,难道皇后也真的探不到?”他忽然拔步便走,握着腰间佩剑,大袖飘飘向内苑而去。 “郎主……”崔季舒抬头看时,高澄已走远,崔季舒忙跟上来。 崔季舒本以为高澄是要去椒房殿问皇后,结果现不是。高澄是奔着苑囿里去的。密报说阁内大都督于谨在皇帝元修炼丹的云坛侍驾。既然探听不到什么,不如趁此机会去抓个现形,一看之下岂不是都明白了。 云坛在宫内苑囿的深处。浮玉之山的最北端有一极清净处。此处日光少见,密植松柏,阴郁之气甚重。山根下面的松柏丛中有殿宇数间,传说原本前朝失宠妃嫔住过不久,后来那妃子死于非命后就空了下来。 皇帝元修倒不忌讳,在修道之后将此处设为炼丹药的云坛,日常清修也就在此打坐。当然更隐密的一层就是于谨、元毗、斛斯椿、王思政等人也奉召在此见圣驾。 于谨此时确实就在宫中,确实就在云坛的殿内。但并不是在侍奉天子清修或是炼丹药,他是带着一幅地图入云坛殿内的。从凌晨天色将明的时候一直到此刻,于谨和皇帝元修一直在对着这幅地图仔细研究。洛阳城北是邙山,历来埋葬帝王将相的风水宝地;城南龙门河谷,皇后高常君供养的窟寺就在此;城东也是香火繁盛的寺院;唯有城西,尽是酒肆及笙歌娱乐之所,但有一条御道直通西边的潼关。 皇帝元修和于谨正两首相抵地在对着案上的地图指划低语,忽听殿外传来中军将军王思政的声音:“陛下……大都督……”接着便是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两个人惊疑之间抬头看时,殿门已被推开,王思政脚步匆匆地闯进来。尽管他还尽量保持稳重,但显然是出了什么大意外而让他受了惊。 王思政历来老成,不似元毗一般没有心胸,连他都如此大惊失色,元修和于谨不禁对视一眼也紧张起来。于谨倒是没说话,持着冷静的态度等王思政说话,元修却忍不住了,箭步上前喝问,“何事如此惊慌?” “陛下,宿卫军来报,侍中高澄带着参军崔季舒闯进来了。高澄竖子携剑而来,即刻便要到此处……”王思政声音低落下去,没再说什么。 趁着高澄赴长安,大丞相高欢又正被贺拔岳、宇文泰的事牵动全副精神的时候,皇帝元修把宫中的宿卫军全都交给了他认为可堪重用的王思政来掌握。想不到果然这么快就出事了。他是亲历过元恭、元朗被弑场面的人,此刻听了高澄提剑而来,不可能不多想。此时气血上涌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怒道,“竖子有剑,孤岂无剑?”说着便要抽腰下佩剑。 “陛下且慢!”于谨此时方一把按住了元修。他看了一眼王思政,想不到此人临大事如此举棋不定,少了一种果决坚毅,这真不是皇帝之福。第74章:兄弟阋于墙(上) 也许是于谨这一瞥之间触动了王思政缓慢的神经,此时他方才咬牙道,“主上不必亲临,臣既是宿卫军统领将军自然尽全力护驾,以死报陛下知遇之恩。”说着便要向外面冲去。 “将军莫急。”又是于谨喝住了他。 元修和王思政都满腹心事地盯住了于谨,不明白他阻住了他们两个人究竟意欲何为。 于谨方向元修道,“主上且细思,高澄只带着崔季舒一人闯入禁宫,宫中还有王将军的宿卫军,宿卫军并不听命于他,他能成就何事?”说着便看向王思政,意欲确认。 元修听他说的有道理,也看向王思政,叫了一声,“王将军?” 王思政显然还是满腹疑虑,“宿卫军确实只见高澄和崔季舒两人。但是高澄素有谋略,向来谋定而后动。况其党羽威烈将军陈元康和后将军孙腾都手握可用之兵,听其调配。” 元修觉得王思政说的极有道理,不禁又犹豫,又看向于谨,而此刻他心里最依赖的人便是于谨。 于谨却幽幽地看着王思政问了一句,“王将军,若高澄并不是来冒犯主上呢?” 是啊,情况还不明所以,就如此如临大敌,那岂不是心中有内鬼? 高澄大模大样地带着崔季舒闯入了禁苑,宫中宿卫军自然是不敢拦他。谁不知道他连天子豢养的宠物都敢当着天子的面公然杀死。在禁苑里轻薄南阳王妃,南阳王怒极而不敢言。 偏偏到了云坛殿外,真有人敢拦住了他。 高澄一看是王思政,心里更是怒火上蹿。毫无疑问,王思政是最忠心耿耿的帝党,不然皇帝元修不敢把宿卫军这么重要的一支军队交给他来掌管。而此刻他拦住了他的去路,不正是恰恰说明云坛殿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王公好早啊。”高澄一边握紧了剑柄,一边放慢脚步,走到王思政面前停下来。他看得很清楚,王思政也腰间佩剑。 “臣护卫天子,不敢有丝毫懈怠。高侍中倒是无事也起早。”王思政以言语相讥。 高澄没理会,他急于进殿。心里急,脚下却不急。只瞧着王思政,又慢慢往前踱了几步。崔季舒跟在他后面,紧张地盯着王思政的手有没有摸上腰间佩剑。 “高侍中留步,岂能擅自闯入?”王思政喝道。 高澄没理会,继续上前。 王思政快如闪电一般伸手抽出剑来,冷光一闪横在高澄面前。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5章 :兄弟阋于墙(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5章:兄弟阋于墙(下) 但是谁都没想到,高澄比王思政更快,原本握在剑柄上的手抽出剑来毫不犹豫地劈向王思政剑之所指处。他准确地估计到了王思政的剑会落在哪里。王思政尚犹疑,高澄却稳、准、狠。 王思政忘记了,眼前少年也是大魏的名将。若是只看到他容颜倾城,便是真的错了。这一剑是明显带着杀戮之心的。他虽也自诩为大魏勇将,但此刻心里却黯然神伤。 崔季舒看着郎主出手漂亮而轻易地制服了威名赫赫的王思政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心里不只是对世子有信心,对自己的前途也越来越有信心了。 王思政的剑已脱手而飞。一瞬间之后,他才从意外中醒来。此时唯有以身报国,以命报主恩,大喝一声,“高澄!” 高澄却并不理会他,将自己手中的剑好似非常随意地随手向后一甩。那柄剑划过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钉在了几步之外的一株松树下。 王思政又是一怔。这少年行事再次让他出乎意料之外。高澄此刻手里没有兵器了。王思政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他怔而没弄明白的时候,高澄已经扬长而去,步上台阶,一把推开了云坛大殿的殿门。 一道强光照进了殿内。高澄一眼便看到了殿内两首相抵而对着地图低语的皇帝元修和于谨。 元修和于谨保持原状,只是抬头惊讶地看着高澄。就好像刚才外面的声音他们一点也没听到。就好像他们看到高澄的出现非常意外。 崔季舒立于殿门口,忍不住向内偷窥。 王思政还站在那里,远远看着高澄立于殿门口没有进去,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侍中?”元修直起身子转向殿门口,声音异常沉稳,“孤并未传诏你。侍中有何事,这么早便来见孤?”这话算是已经很给高澄面子了,并未说他是擅闯。显然是皇帝服了软。 高澄一眼便看到了皇帝元修的身子挡着的后面大案上铺着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迈步进殿来,一边逼近那大案,一边也沉声道,“臣听说大都督于谨天色未明时便奉诏入内苑,难道是关中又出了什么事?臣担心陛下有国事之忧,恐正需股肱之臣,所以心如油煎,便顾不得提统来见主上……”显然他是心不在焉,口中说什么恐怕自己都不知所云。 高澄说话间竟已走到大案前,一眼看到案上是一幅地图。皇帝元修刚才和于谨正在研究这幅地图。这里面的奥妙就深了,也难以把握,可是公然放在这儿又让人难以猜测。 这时于谨方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拜见高侍中。”他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了高澄果然似不经意地用眼睛在殿内四下扫视了一周。 “大都督不必多礼。”他显然是忘了自己也未具人臣之礼。 “侍中来的正是时候,主上正是忧心国事。”于谨看着高澄的神色依然谨慎慢言。 高澄盯上于谨,目中锐利,却没说话,显然是深表怀疑。 “侍中请看。”于谨向地图上一指,指的却是北方柔然一带。“主上刚才说过,侍中曾谏言,柔然不可小窥……” “高侍中,柔然可汗令人请命通婚嫁,汝可有意否?”元修忽然打断了于谨,转过身来盯着高澄问道。 高澄不知怎么,忽然间走神,想起了自己和冯翊公主成婚那日,第一次见到元仲华的样子。他一失神之间被元修捕了个正着。 “高侍中看来真有意乎?”元修竟大笑起来,显然是看到高澄走神的一瞬心情忽然大好。 “臣已有嫡妻。”高澄很快恢复过来,不急不徐地看着皇帝元修答了一句。 这个答案倒是似乎有点出乎皇帝元修和于谨的预料。 元修沉默一刻,也神色有点伤感起来,忽然叹道,“孤已得皇后矣。” 高澄虽非天子,却因他一怒而牵动整个大魏宫廷。 侍中高澄怒气冲冲出了内苑,几乎就是不辨东西地乱撞。寺宦、宫人逢彼之怒都唯恐避之不及。 其实不只是宫内诸人,还有一个人也看得明白。就是刚刚奉皇后之命入宫觐见的大丞相高欢次子高洋。只是他并未贸然上去逢迎兄长,而是沉默无声地跟着高澄和崔季舒往观德殿的方向去了。 高澄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忽然觉得躁热难耐。无意中听到几声鸟鸣声,抬头一看四处荫蔽烈日,而透过浓绿的树梢便能清晰地看到远处高大雄伟的太极殿。眼前一泓池水清澈明净,原来又走到流化池来了。 高澄走到流化池边刹住了脚步,却又立即转过身子来。在他身后紧跟的崔季舒也忙刹住了脚步,显些撞在忽然转身的高澄身上。他急忙表白道,“郎主,于谨和大丞相必不同心,汝乃宇文泰的心腹,不知向主上进了什么谗言。苦于无法探听消息,是叔正之过也。” 高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低头踱了几步道,“我于你晋上黄门侍郎之职,既然主上已弃了朝政一心修道,你与我盯上于谨,不得有片刻放松。” “郎主放心,叔正必将于谨一举一动都报于郎主。”崔季舒斩钉截铁回道。 …… “大兄……” 崔季舒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被打断了。 听这一声唤,高澄和崔季舒都相当意外。居然看到二公子高洋站在稍远处向他的长兄高澄恭敬施礼。 崔季舒看一眼高澄。高澄显然忘了刚才的事,全副注意力都被高洋吸引了。他饶有兴趣地向高洋走去,口中唤道,“子进。”完全是颇为拿大的长兄及高高在上的世子派头。 “这不是汝当来之处,因何在此?”高洋为什么忽然出现在宫里,他心里满是疑问。面上尽是好奇的神情,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高洋。忽然像是被什么牵动了神经般一震,高澄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被高洋身上带的玉佩吸引了。 那一枚飞天玉佩,是他的嫡妻冯翊公主元仲华常用的东西,是他们成婚时宫里的赏赐,这件事他记得。怎么会在高洋身上?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他从建康回洛阳时,在大丞相府的门口,撞上了高洋和冯翊公主元仲华在一起时的情境。旁若无人,两小无猜,神情亲密……以及后来他和元仲华之间总是不得顺畅之情,总好像他们之间横亘着什么。 高澄因为皇帝和于谨而挑起的怒火刚被压了下去,而此刻却又轻而易举地再次被挑了起来。只是他完全没有像刚才一样任凭怒火中烧,他抑住了怒火,淡淡说了一句,“子进倒忙得很哪。” 崔季舒愈觉得奇怪,他已经感觉得到郎主情形不对。非常不对。再看二公子高洋,似乎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不敢。”高洋直身抬头看着高澄,微笑道,“大兄忙朝政,子进不过是侍奉阿母,照看府中内务。”他一字一字说得又慢又清晰,一边说着一边倒向高澄走来,有意无意地理了理衣裳下摆。 偏是高洋站着的那一处在烈日之下。在高澄看来,就是那一枚玉佩迎着强光在他眼前熠熠生辉,直刺得他心里难以忍受。 “你究竟进宫做什么?”高澄的语气变得又冷又硬。 崔季舒心想,若是在此处生了什么兄弟阋墙的事,传出去简直就是笑话,于世子一点点的好处都没有。无论宫中、府中,庙堂上下,大丞相处、皇后处……都是有损世子之德的事,绝不能生。他知道世子的脾气,不能公然说什么,只得向着二公子高洋使眼色,打手势地让他明白,赶紧离开此处。 偏是高洋离得这么近还一点没看到,仍向着长兄笑道,“虽是进宫来觐见皇后殿下,但巧遇上大兄,子进有一言进之。来之时在阿母处遇上长嫂公主殿下,甚是念及大兄,特命弟向兄问候一二……” 高澄大步向高洋走来。 崔季舒也顾不得了,上来便拉住了高澄衣袖,大喝一声,“郎主!”又向高洋大声喝道,“二公子还不快走!” 高洋却似没听到一般又迎上几步,仿佛不知所以地看着他的兄长。 高澄大骂一声,“竖子!”回身一脚踹开崔季舒,“坏我之事。”又转过身去,一把拎住了已走近他身边的弟弟高洋的衣领,一拳向着高洋面上挥去。高洋促不及防,高澄又快如闪电,打个正着,高洋闷哼一声,显然是打重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崔季舒爬起来时,高澄已经把自己的弟弟高洋打得头散乱、衣赏破碎。高洋却并不还手,谁都忘了,他也是跟着父兄征战久了的人,战场上也从未胆怯过。 “郎主不可再打了!”崔季舒赶忙又扑过来,死死拉住了高澄。 实在是因为高澄自己打够了。显然他并不是愚笨的人,什么都明白,只是刚才盛怒之下没有多想。现在他任凭崔季舒拉住了自己。 高洋气喘吁吁地躬着身子,慢慢直起来,仿佛仍然一切都不明就里地抬起头来看着长兄。似乎害怕极了,等着长兄说话才敢有所行动。 “滚回府里去!”高澄狠狠甩出一句。 高洋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慢慢地转身,踉跄而去。 “郎主真不该如此啊!”崔季舒痛惜至极。 “长兄教训幼弟,有何不可?”高澄却满不在乎地吐露了一句。 崔季舒听了这话虽然没回答,但是思路大开。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6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6章:别有幽愁暗恨生(上) 兄长教训弟弟,此话是没说错。高澄确实是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他估计错了背景。 寻常人家兄长教训弟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他是何人?他是当朝侍中,渤海王世子。他教训的弟弟就算是尚无官职,但高洋怎么也是炽手可热的权臣大丞相高欢的儿子。就凭高欢的地位,这件事便不会是长兄教训幼弟这么简单。更何况这事还公然生在宫禁之中,切别提皇后是他们的长姊,私下论起来皇帝元修也算是他们的姊夫。 当若云匆匆步入椒房殿内时,仍在抄写经书的高常君格外不同。 高常君完全不是平时对一切都淡然处之的态度,她听到若云的脚步声立刻便放下手中的笔。虽未回头,也知道是若云,忍不住问道,“时辰不短了,二弟怎么还没来?”显然她今日抄经不过是消遣时光,实际是在等高洋。 “殿下,世子从内苑见了主上出来,在流化池边和进宫的二公子遇上了。世子不知为什么满是怒气……”若云顿了顿,是想着怎么措辞。“世子狠狠教训了二公子……” 高常君听了猛然站起来,转身对着若云,若云看高常君满面诧异和不悦,没敢再说下去。 “怎么教训的?二弟人呢?”高常君知道若云绝不是口齿不清楚的人,其中必有缘故。 “殿下莫急,二公子已经出宫回府了。世子打二公子打得太狠,二公子已是乱衣裂,实在是狼狈不堪,不宜见殿下。”若云看皇后面色不对,赶紧明白回禀。 这一说高常君被彻底激怒了,忽然大喝一声,“甚是胡闹!” 若云听高常君这一声怒喝吓得浑身一颤。她还从未见过皇后如此控制不住地震怒。见高常君气得面色铁青,忙走到高常君身前跪地求道,“殿下息怒,这事主上也知道了,倒没有那么生气呢。” “他有什么可生气的?看笑话还来不及。”高常君竟气得口不择言了。“命人去快把他擒来,我有话问他。”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高澄。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确实是让皇后颜面有损。 “殿下且别急,世子也回府去了。”若云生怕皇后震怒起来再命人回大丞相府去捉世子高澄进宫。 若云这次真的低估了自己的主子。 高常君的怒火来得是快,但是去得也快。她转身慢慢走回那抄经处,又坐了回去。虽然并未立刻气色平静下来,但是也显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其实刚才忽然震怒更多的震惊,而不是怒火。 “殿下?”若云看皇后不语,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此事不要再提了。盯着宫里,若是有人多嘴多舌,你处置了便是。”高常君冷冷吩咐了一句。 若云起身刚要去,高常君忽然又唤住了她,再吩咐道,“明日派个不显眼的人回府里去,赏药给二公子,别的什么都别说,对谁也别提。” 若云再看皇后没别的吩咐了,便领命而去。 快到正午时,大丞相府的娄夫人住的院子里正笑语盈盈,气氛欢畅。连日里来娄夫人的病引得上下牵心,至此已算是痊愈了。因此,上下人等一概都心情轻松起来。此时大丞相已回晋阳,府里世子、二公子等男子都不在家,世子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和娄夫人的二女儿、高洋的双生妹妹高远君又都是年纪小爱玩闹的小女孩,所以愈热闹起来。 元仲华和高远君年纪相仿,性格却大不相同。元仲华总是小孩心性,心思单纯,性子虽倔强、娇惯一些,但又不怎么通世事。高远君看起来沉静少言,其实心思极细腻,擅于察言观色。 看着馔饮上来,姑嫂二人便要侍奉娄夫人一同进食。各自安席,娄夫人笑意满面之际,忽见高远君侧头向外面看。冯翊公主元仲华倒未注意到,娄夫人没说话,只瞧了一眼并未声张。她这个女儿和她的长姊、入宫的皇后高常君性情并不相同。 “阿母,我出去更衣,去去就来。”高远君忽然站起身来请辞。 娄夫人还是没说话,只略挥了挥手。 元仲华无意识地捋了捋肩头流苏状的丝,仍是毫无察觉。 高洋一回府就被惊讶莫名的婢仆们围上。不知所以的婢仆们如同炸了窝一般,直叫嚣着要去回禀娄夫人,要去请世子快回府,甚至还有人恨不得立刻便去晋阳告知大丞相。 高洋制止了这些如同没头苍蝇的婢仆们的所有企图,但是止不住他们议论纷纷。是谁敢公然把大丞相的二公子,皇后和高侍中的弟弟打成这样?这是婢仆们最关切的事。 关于这个问题,高洋没做任何解释,只强撑着吩咐不要去打扰刚刚病愈的母亲娄夫人,也不要去打扰政务在身的长兄世子高澄。这时便有人请命,要去禀报给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还有高洋的妹妹高远君。高洋显然是再无力制止了。 高远君耳力极好。她匆匆出了娄夫人的院子,见到一个奴婢向她奔来。听说了二兄高洋被打的事,兄长又不许声张,她立刻便觉得个中有蹊跷。好在高洋这时已经到了。 高远君一眼看到高洋的狼狈样子心里也极惊愕,但随即也就猜出几分。她并没有失惊打怪,倒是先吩咐闲杂人等一概散去。且下令禁止婢仆们再去娄夫人院子里闹。 人散尽了,只留几个心腹,高洋这才定下心来,将事情原委说与妹妹高远君听。高远君听完了,即刻命人去请世子妃元仲华来,且不许惊动娄夫人,只说是她有事相请。倒是高洋心里对元仲华有不忍,怕她惊讶难堪。 高远君留空给元仲华,自己便又向娄夫人处去,想自去缓缓说与娄夫人。这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事。 高远君又安抚了兄长几句,这时远远便看到长嫂冯翊公主元仲华已经来了。她身后没跟着人。也许是阿娈等世子的人觉得不过是姑嫂之间闲话,没必要非跟着。高远君往上迎了几步,显然元仲华已经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她步下匆匆,立刻便走到高洋和高远君面前了。 “是谁敢把子进伤成这样?”元仲华的话无意之中泄露出她的心思。果然还是更关心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高洋此时伤得如何。 “殿下且别着急,二兄这都是皮外伤。”高远君像是在安慰长嫂,但这安慰的话听起来又颇是别扭。元仲华偏头看着她,似乎是听出她别有深意。高远君又笑道,“大兄和二兄从小便顽皮,打架是常有的事。” “你是说,子进的伤……”元仲华看看高洋,这可不像是寻常兄弟打架。“是 世子把子进打成这样子?”元仲华简直是不敢相信。 “我去回禀阿母。”高远君看了一眼高洋,便款款而去了。 元仲华又气又愧,眼里全是泪。 高洋慢慢走近她身边,缓缓伸出手拉了元仲华的一只手在他手里。元仲华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颤。待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觉得不妥,就这么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也觉得不妥。 就在元仲华左思右想的时候,高洋另一只手捞起自己衣裳下摆处那枚飞天玉佩。他将玉佩放在元仲华手中,竟还能勉力微笑,“好在玉佩无恙,子进只怕负了殿下的一番深情厚义。” 原来如此。 元仲华低头看看完好无损的玉佩。早上她与高洋在此处相遇,即便是那样一点意外,两个人都毫无伤,便已令他的伏虎罗汉玉佩跌落而碎成数片。如今高洋被高澄打得如此惨烈,也不知他是怎么护住了这么易碎的这枚飞天玉佩。 元仲华泪眼婆娑。她抬眼瞧他之际,高洋只觉得好似许久以来烟笼雾罩着的不真实全部被一场清风吹散。她竟然离他这么近,而她的手还在他手里,却又这么真实。心里正大呼“吾得矣。”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听到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深情厚义,且说出来听听。” 高洋才明白,原来元仲华的目光是越过他而专注于他身后那人。 许久许久没有见面。元仲华也没想到,她和夫君会在此种情境下尴尬相遇。她下意识地从高洋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不自禁地越过高洋,挡在已经转过身来的高洋前面,对着高澄。 高澄的目光却仿佛全然不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就好像一点都没有看到她似的。他那双美丽如绿宝石般的眼睛里,目光锐利、冰冷如利刃,直刺于弟弟高洋的身上。 “夫君……”元仲华忍不住怯怯唤道。 高澄充耳不闻,一步一步逼近。 高洋推开元仲华,挡在她前面。 高澄已走到近前,一把拎住了高洋的衣领。 高洋看出他面色血红,他的兄长狠狠地勒着他的脖颈,让他几乎要窒息了。 兄弟二人都怒目而视。 “住手!”千钧一之际,他们身后又是一声怒喝。 而这一声怒喝让高澄立刻便松了手,放开了弟弟高洋。 是娄夫人,身后跟着高远君。 能让顽劣成性又少年得意的世子这么听话的人,就只有他的母亲娄夫人。这一点是没有几个人能看得明白的。既便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也未必能令其如此听话。但是高澄和高洋的妹妹高远君就看得非常明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娄夫人身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7章 :别有忧愁暗恨生(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7章:别有忧愁暗恨生(下) 娄夫人看似没有着意去留心谁。但是目光扫视之际,她已经把高洋的伤势,高澄的怒意,元仲华的左右为难、委屈、生气都看在眼里了。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儿子高澄的身上。 娄夫人的目光中满是严厉之色,还有暗含的警告。 高澄略略低下头,把头偏过一边。 高洋往前一步,“阿母……” “这成何提统!”娄夫人打断了高洋,又扫视了一遍现场的每一个人,谁都感觉到如芒在背。“世子如今当朝理政,庙堂之上诸公尚要尊他敬他。府里大丞相不在时世子便是一家之主,连我也须听他之命,何况别人。”说着她看了一眼二儿子高洋。 这番话说出来颇有几个人心里惊讶。其他人都默然应命。其实细想起来,娄夫人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世子高澄是未来的高氏之主,若是不尊他敬他,高氏便成散沙,将被人轻易击溃。以娄夫人向来之目光长远而说出这番话来自然在情理之中。 娄夫人把目光从高洋身上收回来,盯上高澄,“如今你们兄弟年纪渐长,我虽为母亲,自然也管不了你们的事。只是再像小时候一般打架,让外人看来成什么样子?”她顿了顿又道,“子进毕竟年纪幼小,还须兄长慢慢教导。” 娄夫人一眼看到元仲华蹙眉低头,便吩咐道,“都散了吧。” 唯有娄夫人身后的高远君有点不知所措。 高澄一眼盯上还立于当地未动的冯翊公主元仲华。 正午的时光已经在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中悄然流逝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艳阳不再,午后天气阴晴不定。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而太阳又时不时地从乌云中崭露头角,给乌云镶嵌闪亮的金边。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闷雷滚滚。 心中最惴惴不安的人是阿娈。也许只有她心里才最明白,世子今日这一场无名之怒,直搅得宫中、府中俱不安宁,其实只是为了一个人——世子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 此刻世子高澄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听到身后那又轻又慢,弃满了怯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他身后一个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立刻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他的妻子冯翊公主元仲华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显然她是有点怕他的,但是她却不回避,与他对视。 高澄又看了一眼元仲华身后的阿娈等人。阿娈显然是真的怕他,俯身低头不敢看他。高澄向着元仲华一步一步走来,眼睛却是看着阿娈的。走到元仲华身边,慢慢开口道,“汝等服侍殿下却犯了如此大过,鞭笞……” “夫君!”元仲华忽然惊呼一声打断了他。 “郎主恕罪。”阿娈等人太知道这个顽劣世子的脾气了,早吓得体似筛糠。幸好被世子妃这一声呼喊,世子才没有把话说完。不然他若是说鞭笞一百,恐怕这些奴婢个个都要于今日命丧于棍棒之下。 高澄蹙眉看向元仲华,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元仲华又急又惧,极注意地看着高澄面上喜怒,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观察等待父母的反映。 高澄看元仲华表情心里觉得有趣,实在忍不住忽然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却让不知所措的阿娈等人心里更生惧意。 “出去,都出去!”元仲华生怕高澄再怒责奴婢,情急之下脱口喊道。 谁都没敢动。 高澄直盯着元仲华,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都没听见殿下说话?” 阿娈等人才如奉恩旨般一窝蜂散去。 院子里只剩下高澄和元仲华两个人。元仲华觉得极紧张,受不了高澄冷冷的目光,如被针刺,微微偏了头。 “既然殿下把她们都遣了去,是要自己来消我心头之怒?”高澄又逼上一步问道。 他低头仔细瞧着元仲华,现长久不见,她又长大了许多。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睫毛密密地护着眼睛在轻微颤动。极有兴致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敏锐地感觉到连她头上的那一只金替钗似乎都在微颤,他立刻便察觉出了她的紧张。他伸出手来,用手指兴趣盎然地慢慢缠上垂在她肩头的流苏状丝。 元仲华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又急又窘,忽然冒出一句,“世子为何盛怒?” 高澄面上一僵,但很快便表情回复,还是极温情地抚着她的丝,一字一字慢慢反问道,“殿下真不知道为什么?” 元仲华听他问得认真,不解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说的话殿下全然当作耳边风。”高澄一边说一边忽然想起刚才高洋握着元仲华的手的情境。分明自身难保,却能那样置身事外地只对着她一个人。 元仲华见高澄不说话,却目中如幻,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好奇地瞧着他。 高澄又想起了那年从建康回来时在府门口看到高洋和元仲华在一起。一时之间两人并头低语的样子又重叠在两手相牵的影子之上。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但还是努力压抑着。这样忍怒,拼命地压抑,反倒让元仲华害怕起来。他向来为所欲为,此刻如此隐忍又是为什么? 高澄的手指从她的丝中抽离,他将她从髻打量到面颊,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面颊。那样娇嫩,让人不忍触碰。但是他很快便将手落在她肩上,顺着肩头沿后背下滑到腰际,然后突兀地停顿在那里。 似乎原本是想有个目标便一路而去。可是中途想起目标并不存在,所以无法再前行。是啊,那枚玉佩原本是她常用之物,可是此刻他的手并不能摸到那枚玉佩。它在他弟弟的腰上带着。 高澄不自禁地拉起了元仲华的手,用力地握在自己手里,忽然怒道:“大婚的赏赐,殿下的随身之物,都可以轻许于人,殿下置我于何地?阿母尚知以尊就卑顾全于我,殿下尚不知耶?” “世子是与元氏宗室女子成婚,今已得矣,还夫复何求?”元仲华的手被他捏得极痛,努力想挣脱。高澄要的不就是她这个元氏宗室的身份吗?而且为了他们的大婚,皇帝特敕封她为公主,这还不够吗?他究竟为什么生气?他究竟想要什么? 看元仲华这么努力地想摆脱他,高澄忽然扯着元仲华向上面那几间安寝的内室走去。他只管大步向前,丝毫不管他身后被强拖着的元仲华足下踉跄,几欲跌倒。 走到房门口,高澄抬腿一脚踹过去。一声巨响,房门洞开。高澄拉着元仲华进了室内直向里面走。然后他挥臂狠狠一甩,元仲华身轻体弱,被他甩得几乎飞出去,又是一声巨响,接着是元仲华的惊呼,然后便安静了。 “不错,下官要的是元氏宗室女子,今已得矣,别无所求。如今殿下已经长大成人,想要的又是什么?不过是帮着主上笼络权臣。既然如此,下官以殿下为妻子,殿下以下官为夫君,我们便相安无事,下官也别无所求。”他忽然停顿住了,他反复在说别无所求,真的别无所求吗? 犹豫之间他还是狠下心来,又冷又硬地缓缓道,“既然互有求取,殿下该当以世子嫡妃的身份顺时应势。下官脾气秉性如此,望殿下体谅。若是殿下频频犯了下官的忌讳,不是要迫着下官休妻再娶吗?”高澄振振有辞。 一下子又安静下来。黑暗里能看到元仲华的身影,她似乎是倒于榻前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到了夫君高澄这样的狠话是什么心思。这话说的是多么霸道无理。就因为他给了她一个世子嫡妃的虚名,她就要顺着他的脾气秉性,不能有丝毫的违逆。可是不如此又能怎么样?连皇帝不顺着大丞相都要被诛杀,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假以公主之名的宗室之女。说是休妻再娶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高澄见黑暗中没有一点动静,一时诧异,静默片刻,刚才的怒火早已熄尽,忍不住向元仲华走近了几步。她还是一动不动,他虽未将她放在心上,但毕竟是他的嫡妃,名份在此,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不管不顾。 于是高澄走到近前,蹲下身来,将手抚上元仲华的身体,她还是一动不动。此时方觉得有问题,而且感觉到手上似乎沾染了什么,是湿的。他伏身将地上的元仲华抱起来,一边大声唤婢仆,一边将元仲华放在榻上。 婢仆们呼之即至。乱哄哄点燃灯烛,高澄趁亮方看到元仲华早就晕过去了。不知是刚才被他甩开时撞到了哪里,额头上满是血迹。看她此时一动不动闭目躺在榻上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小女孩,立刻便后悔自己下手太狠了。 不用世子吩咐,阿娈等人自然又乱哄哄去请太医。一时之间清洗伤口,用药,人来人往直闹到黎明将至。太医来了又走,高澄失神般只坐在榻边,过后完全不记得太医说了什么。至于阿娈等人做了什么,何时又全都散去,他也完全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这一夜他睡了或是并未入眠。当他神志彻底清醒时只记得听到有人呼唤。 高澄遁声看到婢仆以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便问道,“何事?” 那婢仆方才明白,刚才世子什么都没听到,便又回禀一次,“回禀世子,是黄门侍郎崔季舒在外面求见世子。因是公主内寝,不敢进来。” “不见。”高澄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他转头看着依然在榻上昏睡的元仲华。 婢仆领命出去了。但是不长时间又回来了,说是崔季舒有重要的事请世子出去,是宫里的事。 高澄现在心思全不在此,只觉得思绪如乱麻,连声怒喝道,“不见,不见,命他快走。” 婢仆只得又出去传话。 可是没过一会儿,高澄便听到外面崔季舒在大声呼喊,“世子!叔正有急事!” 高澄再也忍不住了,气极起身便向外面奔去。 崔季舒见这么快世子便出来了,正暗自窃喜,上前低声道,“郎主,于谨给主上……”还没说完,忽然被高澄一把拎住了衣领,崔季舒大惊,忙唤道,“郎主,是叔正。” “真是来催命的。”高澄怒道,“今日不谈朝务,你且回去。”说着已经放开崔季舒。 “郎主,叔正料想于谨给主上献了计策,必不会错……”崔季舒还想接着往下说。 “住口!”高澄心烦意乱,他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了,“快快出去!” 崔季舒是最了解高澄脾气的人,便真的不敢再说下去。否则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会生。 这时,阿娈忽然从里面跑出来,唤道,“世子,殿下醒了。” 听了这话高澄转身便走,把崔季舒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反映过来时,世子早就踪影不见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8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8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上) 第四十三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高澄急急闯入内寝,走近榻边,一眼便看到榻上的元仲华果然正睁着眼睛瞧着他。元仲华面色苍白,极其虚弱无力的样子,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眼睛一直瞧着高澄。 高澄看着元仲华,在榻边缓缓坐下来。他的手臂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伸出手去寻找元仲华无力地垂在被子外面的手。这一细微的动作瞒不了人,阿娈等都看得清楚。但是,一向恣意任性的世子却克制住了,并没有真的去拉住世子妃的手。 “世子的话……我都听明白了……”就在高澄欲言又止的时候,元仲华却声音颤抖地先开了口,仍然珠泪莹莹地看着高澄。 “殿下何必思虑太深……”高澄声音低缓,似乎犹疑,旁人听语气倒像是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阿娈等人心中也暗暗讶异。世子的本性知难而上,知错偏不改,就是在父亲大丞相高欢面前也不服软,从来没有这样对谁愧悔过。 “世子想要休妻另娶……自然是因我的错处在先……但凭世子决断,我并无怨言。”谁知道元仲华声音低弱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话音未落,高澄猛然站起身来,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冷光四射。原来她还是在和他赌气,并没有想着自己的错处在哪里。她难道真的听不出来,并非真是他要休妻另娶?他只是要她一心一意对他,而她是他的嫡妃,本就该如此,难道这样她都不愿意吗? 元仲华不解地看着高澄。她真心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她甘愿不做这个世子妃,任凭被他休弃而任他另娶,这样还不够吗?他为什么要生气? “殿下说的极是,我只要一元氏宗室女子为妃,并不难求娶,多谢殿下成全。”高澄的语气里也极是赌气的样子,说完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阿娈暗中瞧着世子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心里暗自叹息,觉得大势已去,恐怕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此后真的是地位难保了。 天气日渐炎热。大丞相府平静了许多,但是宫中却越来越不安静。 据黄门侍郎崔季舒的连日密报让侍中高澄心里疑问重重。从长安调任到洛阳都中的阁内大都督于谨,高澄从来都对他不甚放心。于谨刚调任都中时,因为受皇帝看重,常侍于帝之左右,彼时高澄总想探知这一君一臣之间有什么密议。 可是现在奇怪的是皇帝元修好道术、近女色之心日盛一日,避居于禁中,无形之间也逐渐与群臣断了往来。就连斛斯椿、元毗等人也比从前疏远了。奇怪之处就在于,于谨倒和斛斯椿、元毗等人行止亲密起来。即便在宫内,也总能探到他们相携密议之事,这让高澄对于谨更多了几分警惕之心。也无意之中就不知不觉把心思都放在于谨身上了。 因为于谨实在不是一般的身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于谨代表的就是宇文泰,就是关中,直接关系到大魏将来安否,高氏将来安否,这不是一般的小事。如果照此猜测,很有可能就是宇文泰把持的关中和一部分朝堂之臣达成了某种共识。可是这种共识又会是什么呢? 既便天热,既便宫中不安静,皇后高常君还是能心如止水地安于在椒房殿里抄写《大般涅槃经》。若云极轻地从帘幕后转入,心里在想,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皇后只抄这一部经书。 “何事?”皇后高常君缓缓问了这一句,并不抬头,仍在心中默诵经文,下笔写在纸上。 若云一身汗意尽去,只觉得里面清冷无暑气,就连皇后的声音也冷若金石。一边回道,“殿下,今日世子、侍中高澄入宫时与阁内大都督于谨误撞于太极殿东侧的洗烦池边,其间多有不快。皇后殿下是否让人去瞧瞧?”若云试探着问道。 高常君没说话,放下笔。心里暗想,洗烦池在太极殿和清暑殿之间,虽然距离太极殿不远,但平时不管前朝、后宫,去的人极少,况其山石、树木环绕,想误撞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怎么今日这么巧就让弟弟高澄和于谨遇到一起了呢? 站起身来不看若云,走到殿内一角,极专注地看着供在几案上的一丛幽兰,淡淡问道,“主上知道了吗?”纤纤素手有意无意地划过几案。 若云回道,“主上一定知道。王思政将军也在宫中,宿卫军也并未有所动。” “暗中瞧瞧,且别言语,有变速回。”高常君极简地吩咐完便又走回去坐下拿起笔来,显然是打算不闻不问了。 若云也不敢再探听皇后的心思,只领命出去了。 于谨,今日特别穿了一身白衣。平日里他是极稳重的人,只穿朝服。今日这一变倒让人觉得他丰神俊朗,格外不同。连平时见贯了于谨其人的寺宦宫人们也不由得纷纷忘了规矩,侧目而视。 其实于谨状貌实在平常,平日又极为有尺度,没有半点让人入目的出众之处。只是今日在洗烦池边与侍中斛斯椿高谈阔论方显出腹有学识。谈笑间风度翩翩,行止优雅,倒让人刮目相看了。 高澄其实是假作不知,似乎是无意中路过而误撞上了这个场面。他紧盯着池边树荫下的两个人慢慢走过来。与斛斯椿和于谨比起来,他倒是神情紧张。看似不紧不慢,实际心里一跟弦早就绷紧了。 斛斯椿是背向洗烦池边,因此先看到高澄。他没说话,只给于谨以眼神暗示。他自己站在原地未动,静观其变。高澄并不是天子,不需要他主动迎上去而恭礼参拜。 于谨得了斛斯椿的示意倒是极大方地转过身来。看到是高澄,笑吟吟唤了一声,“高侍中,今日为何来晚了?”这明显是嘲笑高澄上一次清晨闯入禁苑想抓把柄,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比大都督,清闲得很哪。有空在这儿和斛侍中闲话。”高澄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倒也不见他生气,似是无意地瞟了一眼斛斯椿,又淡淡道,“斛侍中才学过人,待别人也一向不肯迁就,倒是和大都督谈笑甚欢,我心甚异之。” “侍中一向待人以白眼,唯有待大都督青眼有加,奇事,奇事。”跟在高澄身边的崔季舒也笑道。崔季舒虽然整日里呼高澄为“郎主”,而甘愿自降身份。实际上无论是以他黄门侍郎的官职,还是博陵崔氏的门第,他都完全有资格在这里和斛斯椿、于谨平起平坐。 这时斛斯椿走上几步,微微一笑,指着洗烦池边的山石向高澄道,“吾与大都督以此为谈坐闲话几句,此时已至一番,正要散去。不过想来高侍中对此也并无兴趣。” 斛斯椿的语气里有一种掩不住的不屑。不过他也总算是跟高澄打了个招呼,并且也表明,和于谨不过是清谈数语,不涉朝政,无非是兴之所致而已。斛斯椿和高氏一向不是一党,他心里如明镜一般地知道,既便是自己想改弦更张投奔高氏,高氏也不会倾心接纳,所以早就有自筹其路之心,也就用不着对高澄逢迎了。 “高侍中没兴趣,叔正倒有兴趣,斛侍中不妨说说,让叔正也忝为谈助。”崔季舒笑吟吟地道。 斛斯椿一向看不上崔季舒,这时冷着脸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是高澄也饶有意味地盯着他。 这时忽听一声利刃破空之声,倒把这边聚精会神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高澄遁声一瞧,见一边的于谨忽然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于谨虽然利刃在手,但是却显得坦荡、儒雅,向着高澄微笑道,“既然高侍中有兴趣,我也不妨直言。我等确是议论朝政,盛赞大丞相秉国之功。言谈间也对高侍中有所微辞,汝初度入朝辅政,只是不知道能及大丞相否?”说着于谨竟然举剑起舞,向高澄步步逼近。 虽然是宽袍大袖手舞足蹈,但是剑锋所指照样冷气森森。 斛斯椿在一旁冷眼旁观。 崔季舒身不由己地退后了几步。 高澄镇定自若地看着于谨。于谨刚才说的话虽然对他不恭敬,但是并无可挑惕之处。而且,从表面上来说,于谨确实也没有对他必须恭敬的理由。 待于谨已近身,看似一剑袭来时,高澄忽然拔出腰间佩剑相呼应。斛斯椿和崔季舒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就连于谨也暗自惊讶他出手快如闪电,忙趁转身而舞之机将剑撤回。 高澄也与之对舞。他穿黑衣,也一样是宽袍大袖,佩剑来去如风,势如雷霆,再配上他舞姿翩翩,真是一副绝美的场景。高澄也微笑道,“大都督与我才相识,倒如此关心我,难道是黑獭兄有所叮嘱?” 这样话里有话于谨如何会听不出来,却笑道,“侍中既然如此猜测,想必我分辩也无益。若真是如此,侍中又当如何?”这简直就是公开挑衅,但是说得半真半假,而且又根本没有肯定承认,真是一点嫌疑不留,却足以挑起高澄的怒意。 这时两个人的剑都向对方指来。自然不是来索命,但是剑锋相抵,高澄和于谨也执剑相对。高澄并没有怒,却大笑道,“可见黑獭兄身在长安,心在洛阳,真不假也。”高澄收了笑,手上使力,逼近于谨,又道,“大都督不妨告诉黑獭兄,子惠必不让他失望。”说着,猛然撤剑,转身而去。 崔季舒小跑着跟上来,“郎主,于谨话里有话。”他一边说一边看着世子高澄的表情。 “盯着于谨,静观其变,宇文泰绝不能把手从关中伸到洛阳来。”高澄一边大步走一边说。心里在想,也许当初放宇文泰回关中就是个错误。谁能想到他这么快就统领关中插手洛阳了。看来现在最可虑的倒不是皇帝元修,而是远在关中的宇文泰。 此时,稍远处树丛中观看良久的两个人也都匆匆而去,分别潜行至椒房殿和苑中云坛殿。 皇后高常君也穿了素色白衣,头上只簪了一朵粉红色的芙蓉花。她冷眼瞧着围在自己身边替她整理衣裳的几个宫人若有所思,神情看起来不急不躁。直到宫人们理好衣裳高常君才挥了挥手示意退下,然后缓缓吩咐若云,“今日天气闷热,怕是有大雷雨,不如趁现在去洗烦池边静静心。”说着便向外面走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79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79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下) 左昭仪元明月倒是极规矩地按品大妆不惧暑热。这样反趁得她跟在散着头一身白色道袍的皇帝元修身后甚是不相宜。元修倒是泰然自若,镇定冷静,元明月却神情紧张,不住地瞧着元修,想从元修的神态中得到鼓励。 此时,正午已过,太阳渐渐偏西而行。洗烦池中碧水清澈,树阴里透着丝丝凉爽。元明月看着皇帝元修面对洗烦池的一泓碧波静立在池边,她忍不住缓缓走到元修身边,与元修一同看着眼前看似波澜不惊的平静池水低语道,“主上,皇后殿下真会来吗?” 这时元修回过身来,他没有回答元明月的问题,目光越过她向稍远处望去。就在树丛外面,原本站的都是随侍的宫人们,而此刻却略显嘈杂。果然是椒房殿的宫人们簇拥着皇后高常君停了下来。 元修的目光落在高常君身上。她皎皎如月般脱颖而出,在这么多脂粉黛钗之中越显得清丽脱俗。此时的高常君让元修觉得有点梦幻,那么不真实。忽然有种惴惴不安的预感,她不属于这个冰冷而沾满了尘俗的宫禁。 高常君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地走过来,她早就在人影绰绰之间一眼就瞧见了远处那个清瘦颀长的人。太阳在他身后侧将最后的余辉灿烂地喷薄而出,这使他如同镀了金身。可是他的面目却在背光的黑暗中更不真切了。 高常君一步重似一步地走到元修面前,持礼参拜。 “皇后静心礼佛,怎么也有空闲到这儿来?”元修收回目光又转过身去对着洗烦池,不再看高常君。 元明月极紧张地侧立在旁看着帝后二人。 “主上训诫得极是,臣妾尸位素餐已久,今日就是来劝谏主上以尽忠悃之心的。”高常君抬头举目看着皇帝元修的背影。 “皇后想对孤说什么?”元修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请主上勿再广纳妃嫔,准允臣妾清肃后宫。”高常君声音略显犀利。 若说皇帝元修与从前不同,放下朝政,放下和大丞相高欢一党的恩怨后一直就在宫中修道,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广纳妃嫔虽然失了尺度,但其实无伤大雅,远不如过分痴迷道术那么失了国体。皇后高常君既然要劝谏,为什么不直指重点?反倒要避重就轻?这样的劝谏不像是为君上批龙鳞,倒有点像是寻常民间夫妻的争吵。这也不像是气度高华的皇后,更不像是高常君本人。 可是皇后这话一说出来牵连后宫之中甚广,洗烦池边一时安静极了,气氛也紧张到了极点。 元修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高常君道,“这么说皇后是觉得孤的后宫里妃嫔太多了?难道是皇后起了嫉妒之心?”他眉头微拧着盯着眼前微微垂首的高常君。元修的话音一落又安静了,他忍不住向着高常君走上两步,看着她道,“皇后一心礼佛,弃孤于不顾,难道还不许孤再纳妃嫔吗?妃嫔再多也碍不着皇后的事,皇后照样可以稳居椒房殿中。如今连这种小事皇后都要挑剔,那就只管把孤身边的人都撵了去。是不是有一天皇后也要把孤逐出宫去?” 元修的话似乎也有点任性无理。可是“逐出宫去”这样的话含意甚深,再加上皇后高常君的背景出身,听得人触目惊心。一时之间人人疑惑惊惧。 唯有左昭仪元明月看了看一言不面色平静的皇后高常君,向着怒火中烧的皇帝元修身边挪过来,低语劝道,“主上切莫动怒……” “左昭仪无礼!”皇后高常君看着元明月冷冷抛出一句,但是依然面色平静,只是皇后的威仪已经不自觉地显露出来了。她又把目光转向皇帝元修,语调冰冷地道,“就是因为饶舌之人甚多,才让主上偏听偏信。如此说来,倒不如清静些。”高常君停顿一瞬又道,“左昭仪居于内宫却不守规矩,既然你也随侍圣驾修道已久,不如出宫去道观里修行些时日,等心里清静了再回来。” 高常君说得清描淡写,但是人人听得心中大惊。谁都知道左昭仪元明月是皇帝元修至宠至爱的妃嫔,可任凭她再怎么得宠,皇后高常君照样几句话就把她逐出宫去,一个眼中钉轻轻巧巧就拔去了。 “主上……”元明月惊惧交加地看着元修,可是又慑于皇后之威不敢向皇帝哭诉求情。 “皇后一句话就把孤身边的妃嫔废黜了,”元修盯紧高常君的眼睛问道,“你心里可真的有我?” 这话说的好奇怪。 “主上这么问臣妾,倒也正是臣妾想问主上的。”高常君看起来仍是面色如常,可是元修仍然能看出来,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终于高常君问道,“你心里又可曾有过我?”她的声音不再那么冰冷凌厉,显得低沉而又忧郁。 又安静下来了。元修和高常君互相看着对方,两个人似乎都是欲言又止,只是他们的眼里都旁若无人。 元明月看了看元修,又看了看高常君,终于没再说什么,也只低下头暗自垂泪。 “主上若还是以臣妾为皇后,便请准了左昭仪出宫。不然就请主上下旨废后。”终于,高常君开口了,语调虽然平静,但言辞却甚相决绝。 “你明知道孤不能废了你,却这么为难于孤。皇后不就是想要宫中清静吗?孤便与左昭仪一同出宫去道观。”元修终于暴怒了。 所有人等一片哗然。只有左昭仪元明月极其平静地看了皇后高常君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唯独没有怨念。 皇帝元修拂袖而去。 宫中立刻传开了,皇后以大丞相嫡长女的背景在宫内威,竟连皇帝都被她驱逐出宫去了。这可是她的父亲和弟弟都不敢做的事。皇帝元修为了维护左昭仪元明月,盛怒之下携宠妃出宫,出了洛阳城停驻于城外的道观中。 更奇怪的是,皇后虽然顺了心意,却似乎失大于得,她在意的又何曾是这些?皇帝携左昭仪出宫不久,皇后也出宫去了龙门山上的潜香寺。一时之间宫内无主,实在更是奇怪。 高澄听崔季舒说长姊以皇后的身份和皇帝元修争执,其间竟把皇帝和左昭仪元明月一同赶出宫去了,心里大异之。第一奇怪这样任性而为绝不是他长姊的行事风格;第二奇怪的是连驱逐君上这样的恶名都不避讳了,就算不想自己,也不想想父亲大丞相高欢吗?这也不像是平日里高常君的为人。第三更奇怪的是,连皇后自己也抛下一切出宫而去,这就更不像是高常君本人了。 听到崔季舒派人送来的急报,说是帝后纷纷出宫,高澄又惊又急。虽然是长姊任性所致,但是如今父亲大丞相高欢不在都中,他以世子的身份刚刚入朝辅政,帝后之间的矛盾导致的所有后果在这个要紧时候都会算在他的名下。况且他尚立足未稳,又无端顶上这么大过失,若是说一句世子之力所不及,恐怕连他的继承权都要受到质疑了。 因此高澄接到急报立刻便急匆匆出了渤海王府,策马夜奔直向宫中去了。可是他忘了,宫里皇帝被逐,皇后自弃,剩下全是妃嫔、寺宦、宫人等一些不相干不要紧的,有一个黄门侍郎崔季舒就足够了,他作为当朝侍中去干什么呢? 亲自问了崔季舒几句要紧话,守在宫里也无益,早就已经是夜色阑珊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便弃马乘车向着渤海王府的来路又走回去。 在车里的高澄此时紧绷的神经便支持不住地全然放松了,倦意袭来。不是劳累,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身心俱疲的感觉。他不由得在车里假寐起来。神态意识半梦半醒之间,高澄想到自己的父亲大丞相高欢。父亲从怀朔镇的镇兵到今日呼风唤雨、指掌天下的权臣,半生已过,却愈如履薄冰,一日不得安闲。所求所得固然已是心满意足,但是与失去的相比较不知道值不值。 此刻高澄完全不想去管怎么稳定朝局,怎么不招臣子们议论和去想像他们暗中的耻笑,怎么把出走的皇帝和皇后都请回来。他只想回到渤海王府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再说。 想着想着似乎已经要睡着了。可是就在牛车平稳快速前行,高澄已经酣然入梦之际,他并不知道另一辆牛车尾随着几个侍从奴婢正从他对面的方向而来。并且那对面的牛车直接拦在了路中间。 显然为世子驾车者并没有想到对面的牛车有意拦路,因此不得不一个急刹,也停在了路中间,与对面的牛车对峙着。正因为有此一个急刹,车身猛然停住,睡梦中的高澄因为惯性作用身子向前扑去,从倚坐处几乎摔下来。 “何事?!”高澄起身坐回来,带着好梦被惊醒的怒意,愤然怒吼。 “世子,前面有人拦路。”奴仆答道。语气却是平静的,因为奴仆也知道,今日世子脾气不好,这时候居然有人还敢拦路,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洛阳城里有谁敢挡世子的驾?他只要坐等看好戏便是了。 这时那对面牛车上下来一个人,径直走过来。大丞相府里的奴仆们都没说话,也没拦阻。 高澄掀开窗上帘幕,突然一眼看到后将军孙腾竟站在他面前。 “龙雀?”高澄脱口喝道,“你为何深夜拦路?”他已经睡意全无,但是却头痛欲裂,因此情绪更烦躁了。 “请世子到我府中宴饮。”孙腾笑吟吟地道。 “不去!不去!”高澄一口回绝。心里责怪孙腾这个时候也不会审时度势,居然还有心思请他去宴饮。 “世子请看。”高澄刚要放下帘幕命回渤海王府去,孙腾却向旁边一指对高澄示意道。 高澄好奇心起,顺着孙腾手指的方向一瞧。 孙腾那辆牛车已经被驾辕者缓缓拉到近前,打起帘笼,从车上居然又走下一个人来。那人已经走到高澄车前,叫了一声“世子”便不说话,只行了大礼。高澄顿时眼前一亮,似乎头也不那么疼了,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 这是一个身姿极其窈窕的女子,穿着白色绢衣在黑夜里格外醒目。她原本头上戴着白色垂裙帽,就在高澄目光投注到她身上的一瞬间,她恰巧将垂裙帽的帘笼侧收起来完全将面孔呈现在高澄面前。高澄只觉得如满月清辉拂过面颊,分外惬意。而她身上的白色丝绢舞衣唤起了他更深的记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0章 :记得小苹初见(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0章:记得小苹初见(上) 孙腾暗自察言观色,看高澄有点神思不属,也没有别的吩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高澄显然已经被打动了。于是便自作主张地吩咐那舞姬,“汝与世子同车,随我一同回府去。”说完便向自己的牛车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止步回身。只见舞姬已经走到高澄的牛车前面,正要上车。孙腾又吩咐道,“路上好好服侍世子。”那舞姬应命上车。这时高澄虽然坐着未动,但是忽然向舞姬伸出手臂来。舞姬抬头看看车里的世子,嫣然一笑,也向高澄伸出手来。她的指尖轻轻触了触高澄的手,便被高澄的手忽然用力紧握在手心里,然后便被他用力拉上车来。 而他的力道轻重适宜,在她刚刚上车后就收了回来,只在黑暗里安静地看着她在他身侧坐好。舞姬如同一片白云,从天际飘落到高澄身边。 夜幕深沉,夜空深邃。车轮桀桀之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楚,愈显得万籁俱寂。不知道孙腾乘坐的车里他在做什么,高澄的牛车中只有两个人安静对坐。舞姬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的头又同时微微转向没有挨着高澄的那一侧。高澄坐在位子上,一直一动不动,在黑暗里注视着她。 月色皎洁,月光明亮。眼睛在黑暗里适应得久了就可以看到东西。舞姬头微侧的样子极美,而从高澄这边看来,总觉得她是一种欲迎还拒。终于,过了良久,高澄缓缓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慵懒。 听到郎主问话,舞姬赶忙抬起头,在黑暗里看着高澄答道,“奴婢名叫元玉仪。” 高澄心里一颤,没说话。元氏宗室女子,他的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他娶她只为了元氏宗室女子的身份。不用问,元玉仪定是庶出,所以和冯翊公主元仲华才身份相差如此悬殊。 元玉仪见高澄并不再说话,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自然更不会知道他的心思早就飘回了渤海王府,回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的身上。 可是就在她在黑暗里瞧着高澄猜测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又幽幽地开口道,“我见过你,白纻舞跳得极好。”他稍一停顿,好像是想了想,又道,“不只是在孙龙雀府里,长公主和驸马都尉大婚你也曾在长公主府里献舞吧?” 元玉仪欣喜若狂,这对她已经足够了。但是她并不多言,只是极温婉应道,“世子说的是。”她觉得高澄的声音极好听,又似乎带着一种巨大的魔力。她还记得世子的样貌堪比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绝美无比。元玉仪只顾陷入自己的遐思之中。 “你什么时候到龙雀府上的?一直就是他的家妓吗?”高澄似是风清云淡地随意一问。 可是这一问却猛然击醒了元玉仪。在黑暗里她咬住了唇,似乎全身的血都涌到面颊上来。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此刻夜色漆黑一片,可以很好地帮她掩饰住了难堪之情。 “是。”元玉仪还是极温婉地应答了一声。因为一下低沉下去的情绪,让她的声音也显得更温柔驯顺。 可是高澄却忽然侧过身来正对着她,他倾身向前,一下子与她近在咫尺。还没等她反映过来,高澄已经伸出手挑起元玉仪的下颌迫她与他对视。其实在黑暗里谁都看不清楚对方,但是他们都感受到了对方温热的呼吸。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世子……”元玉仪看起来似乎慌乱极了,她在黑暗里又惊又怕地看着高澄,可是又不敢挣脱、躲闪。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出身,只要你是元氏宗室。”高澄恨恨地道。一刹时积在心头郁结久了的气恼,还有今日宫变带给他的压力和难堪全都喷薄而出,他急于找到一个渲泻的出口。 高澄带着不容人反抗的威仪将元玉仪拥进怀里,同时低头吻上她的双唇。元玉仪简直不敢置信,她却没有反抗,迟疑了一刻用绵绵如柳的双臂圈上高澄的后背。见她主此顺从又主动,高澄心里情动如火觉得无比适意。 正在此刻忽然牛车停止了。高澄并不管外面生了什么事,依旧我行我素。 “世子,已经到了,请世子下车。”外面传来孙腾的声音。 云清宫,在洛阳城外翠云峰顶。 当整个洛阳城陷入夜色中,城北的翠云峰也同样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从宫中脱身而出,皇帝元修和左昭仪元明月并没有靠着牛车慢行的方式到达目的地,而是一路策马扬鞭带着兴奋、喜悦的心情一口气便跑到了邙山。 邙山,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在此葬身,得到永恒的归宿。但是在元修看来却觉得获得了新生。就算是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宫去,继续做那个傀儡皇帝。可是他相信自己最终还是能摆脱宿命,成为真正呼风唤西的大魏天子,能堂堂正正地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此地偏僻,云清宫又在翠云峰顶,一向人迹罕至。翠云峰郁郁苍苍,山势雄浑,藏于邙山众多山脉之中。尤其到了晚上,夜静更深,除了虎啸虫鸣少有人声,不免让人心里有惧意。元明月从小生长锦绣丛中,从没有在这样的荒野中留宿过,所以难免害怕。但是元修却与她完全不同,他只有无比的惬意。鲜卑男人潜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原始狂野感被激,那种感觉喷涌而出,让他激奋。 月过中天,元修仍然毫无睡意,来回在云清宫后殿暂作寝宫的那一处殿宇前面空地上来回踱步,似乎是想停止都停止不了。这院子又大又空旷,况且又在山顶,总感觉距离月亮更近,就好像是天上的庭院一般。举目远眺,在黑暗里也能隐约看到群山连绵起伏。夏夜,翠云峰顶的空气带着一种冷冽的清新,这让元修觉得呼吸格外舒畅。这所有的一切都激起了元修的雄心壮志。 元明月在殿前看了良久,元修好像根本就没有要入寝的意思。她不得不拾阶而下,走到元修身边,轻轻唤了一声,“主上。” 元修被她这一唤,好像如梦初醒,这才看到身边站着元明月,极度温柔地道,“昭仪怎么还未安寝?” “更深露重,怕主上染了风寒。”元明月一双眼睛系在元修身上。 元修忽然大笑起来,笑罢了道,“昭仪也太看轻孤了。孤是堂堂鲜卑男子,鲜血白骨尚且不惧,独怕风雨乎?” 元明月从没见过元修这么胸有成竹般地自信。阴郁不羁之气一扫而光,而平时久被权臣牵制的忿忿不平也被宏阔的气度所取代。元明月心里也试着忘记过往,她只想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平静地共度以后的日子。 元明月唇上自内心地浮上一抹微笑,忽然贴近元修轻声道,“主上也该遣人去问问皇后殿下在潜香寺的境况,毕竟皇后是独自一人,不比臣妾得陛下照顾。”她一双眸子直瞧着元修。她心里也可以放下与高常君的恩恩怨怨了。 元修听她提到高常君,目中的光彩暗淡下来,一瞬间好像又被拉回了现实中。顿了一顿,像是自语般道,“昭仪说得是,若不是皇后施计,孤与昭仪岂能出宫?日后倚仗皇后处更多,只不知道她一个人往后如何自处?”元修的声音如梦如幻。 元明月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她看着元修那般牵挂的眼神眺望黑夜里看不清楚的群山。她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五味杂陈之中,最多的还是苦味。她没再说话,只有暗自回味心里的苦。 孙腾府中酒正酣,舞正欢。 乐声袅袅之中,高澄高踞上坐,与孙腾把盏对饮。高澄并不多言语,手里把玩着那只青玉酒卮。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眼睛盯着堂下跳舞的元玉仪。可是他眼睛的内容太多,好像专注眼前,又好像不是。 元玉仪还是穿着刚才的白色丝绢舞衣,跳着白纻舞。她身姿极其曼妙,随着乐曲的节奏翩翩挥舞长袖。不知是因刚才在车上与高澄动了情,还是有意逢迎世子,今日跳的白纻舞格外不同,一舞一动之间摄人魂魄。更兼她时不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总是将目光投注于高澄,任谁都能看明白,这位绝色舞姬有心于世子。 孙腾观察良久,等一支白纻舞跳完了便挥挥手示意舞姬乐妓们都散去。闲人散尽了,堂内安静下来。孙腾看看高澄,觉得他并未有醉意,便试探着开口问道,“今日宫内生变,世子当如何处置?” 高澄一蹙眉,没说话,先是端起玉卮饮了酒,反倒又问孙腾,“将军有什么主意?”他语气似乎漫不经心一般。 “自然是要把主上和皇后都请回来。天子岂能轻易离宫?日后就算是皇后殿下再震怒,也请世子劝慰皇后不可让主上轻易出宫。”孙腾看着高澄,一边说一边等他的反映。 见高澄还是不说话,孙腾又道,“皇后殿下向来不是如此任性,世子是否还要在殿下左右安置些可靠的人,不要让皇后殿下为人所利用。” 这话点到为止,高澄心头一震。忽然觉得,从小到大与自己最亲近的长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与自己越来越疏远了。他口里却道,“龙雀确是为我着想,你可先遣人去‘卫护’主上和左昭仪。主上自然不日就回来。” 孙腾看他说的肯定,自己责任算是完成了,便笑道,“夜已深了,世子既然疲惫,便可在我府中安寝,免于奔波劳累。” 高澄没说话,也算是默然准了。 元玉仪不明白为什么奴婢们来把灯都熄灭了,说是世子不许点灯。她实在是摸不透这位世子的脾气。若说他是权倾天下的渤海王世子,可他明明还是个刚及成人的少年。而与他在一起时,却处处感受到他的老成练达。她心里真是既爱他又怕他。 正思绪纷杂而起的时候,忽然听到脚步声,又缓又重。她慌乱地站起身来想迎出去。刚刚走了几步,房门已被推开,在黑暗里果然看到高澄走进来,他的影子长身玉立,如此挺拔。 元玉仪走近他,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她刚刚叫了一声,“世子……”高澄就迫不急待地吻上她的唇,似乎是有意不让她说话。直到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离开她的唇,声音慵懒地说了一句,“只要你是元氏宗室,我便娶你……”他抱起她,“立你为世子嫡妃。”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1章 :记得小苹初见(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1章:记得小苹初见(下) 元玉仪心头一震,没说话。她缓缓搂住了高澄的脖颈,把头枕在他肩头,她暖暖的呼吸就在他肩颈处。忽然她在他耳边轻轻道,“世子说这个做什么?世子牵挂朝政,日日辛劳,不宜再为我操心。我别无所求,只愿长伴世子身畔,为世子解忧,心愿便足矣。” 高澄从未有过如此依赖他、顺从他的女子,又处处为他着想,完全对他倾心无所求,不由不心动。其实他又何必在乎这人是谁?他只要她如此依着他。止不住地忽然脱口念道,“阿元,你若早就如此,我一颗心定然只在你身上。”他将元玉仪紧紧拥入怀中,好像生怕她消失不见。 皇帝元修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其实最早先醒来的是左昭仪元明月。也许是因为头天晚上情绪太兴奋了,元修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凌晨时才在情绪松弛下来的疲累中沉沉睡去。而此时,元明月已经在自己住的那一间偏殿内清醒过来。她还未睁开眼睛就听到窗外的鸟叫声。 在元明月听来,鸟儿歌唱得极其悦耳,简直比她听过的一切丝竹之声都要好听。她躺在榻上,回想昨夜,想像不久的将来,元修提过的那个更重要的计划,简直就有了一种憧憬。 可是她的好心情还没有维持多久,就听到殿门在缓慢的“吱呀”声中打开了,然后便是有意放轻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熟悉,知道是跟着出宫的芣苢进来了。元明月这才睁开眼睛,还带着刚才愉悦的心情唤道,“阿姨,是主上醒了吗?” 这时芣苢已经走到她床榻前,先问了一句,“殿下醒了吗?”然后便收起床帐幔。元明月听出芣苢的声音不对,心里一紧便问道,“怎么了?” 芣苢沉吟一瞬才答道,“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来恭请主上和左昭仪回宫。” “他……”元明月失声惊呼,觉得不对,又改口,“高侍中已经来了吗?” 元明月在凄楚不安的心情里整理装束。等她出门来看时,皇帝元修也从昨夜安寝的正殿内出来。虽然修饰整齐、一丝不苟,但是精神却与昨夜判若两人,肃穆、沉重了许多。 倒是高澄,不知他昨天怎么在宫中理乱,也不知道他这么早赶到邙山是不是昨晚夜行良久,他倒是说不出来的神采飞扬、容光焕。高澄看到皇帝元修面上明显的不悦却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皇帝面前大礼参拜,跪于地上道,“此处山野道观,不是至尊长居之处,臣特意率群臣来恭迎陛下和左昭仪回宫。” 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目标也很明确。而且高澄今日是格外地恭敬。这让皇帝元修再挑不出一点问题来。 元修没说话。元明月立于他身侧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情境。高澄率重伏跪于地固请。可是他身后的孙腾、陈元康等人虽然执礼极恭,却分明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杀气。 高澄又开口朗朗道,“昨日事是皇后冒犯圣躬,臣请陛下还宫,废黜皇后,以示惩戒,以警效尤。” 元修看看眼前跪着的高澄还有他身后的大臣、远处的军士。还有这庭院内边角处随之跪下来的道士们。再放眼远眺苍茫的邙山,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翠云峰上白日里的景色。 这是一个极晴朗的好天气,元修心中满是不舍,可是又被逼到了极处。他终于下了决心,缓缓开口道,“孤只一心修道,无论是在这翠云峰上,还是在宫里,都无差别。皇后无过失,只是一心为孤,何来废黜之论,孤自当好好抚慰皇后。卿一片赤诚之心,就依卿之所请,孤回去便是了。”说着便步履沉重地向阶下走来。 高澄抬起头,看着皇帝的身影从他面前掠过,仿佛有些不敢置信。元修从来不是如此,为何今日这么忍耐? 桃杏繁华过后,与洛阳远隔千里的长安也满是初夏的味道。只是长安城远远没有洛阳城中那么波涛暗涌,相比起来相当平静。 即将临产的长公主元玉英耐不得热,总是一把羽扇在手。长安城中物阜民丰,相较于魏都洛阳城似乎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元玉英自从与南阳王元宝炬一晤以来,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就是足不出户。这让担心她安危的驸马都尉宇泰甚是放心。骠骑将军府里绝没有闲杂人等,足够安静和安全。 可能是临产的日子近了,这一天傍晚时,宇文泰就现元玉英气色不定,怕她临时有什么事情慌乱,所以入夜后一直守在元玉英床榻前。元玉英有夫君在侧,倒是很快入睡,其间并无什么事生。 也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到了夜半时分,元玉英忽然醒来了。趁着明亮的月光,元玉英现夫君宇文泰既不在床榻上沉睡,也没有在榻前守着她,已经不见了人影。不知怎么,心里总觉得蹊跷,凭直觉总是哪里有什么不妥。依照元玉英的性格,不是肯隐忍的人,于是轻轻起身下榻,尽量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正要再上一步伸手去开门,忽然房门被外面的人打开了。元玉英下意识地护着腹部往后让了一步,被这突出如来的事引得心头一惊。以为是夫君宇文泰回来了,便没说话,只站在原地等他进来。 谁知道从外面进来的居然是她的侍女南乔。南乔可能是想进来照看一下长公主,怕有什么事。南乔倒不妨长公主早醒了就站在她眼前,她在黑暗里开门原没想到,忽见面前立着一人,倒把南乔吓得心头狂跳,显些叫出声来。但是毕竟还是控制住了,掩口没有出声。 “南乔。”长公主见她吓着了,忙唤了她一声。 南乔听到这一声唤才回过神来,但还是有些惊讶地问道,“殿下怎么醒了?是有不适吗?”说着走过来扶着元玉英又走回榻前坐下。 “驸马都尉去哪里了?”元玉英心里更怀疑了。 “驸马都尉就在府里,刚刚从殿下房里出去。不知为什么,大都督赵贵将军忽然来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南乔一点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全交待给了长公主元玉英。 夜这么深,赵贵有什么急事非要立刻见到宇文泰?元玉英蹙眉细思,没说话。 南乔怕长公主这么费神思伤了身,便劝道,“殿下还是歇了吧,不必过于忧思,只怕还是洛阳都中有事,听说于谨将军有信来。附马都尉大约是和赵贵将军商议朝政,如何辅助主上。” 南乔的话点醒了元玉英。或者说,宇文泰和赵贵商议的并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这事太要紧了,需要背着人。可又是什么事需要深夜密谋呢?如果真像南乔说的那样,商议的是为了辅助皇帝元修,抑制高氏一族,那么在长安完全用不着这么紧张地严密谈论。以宇文泰今日的地位,就算是他公开此言论也没有人敢说不是。就是大丞相高欢也要忌惮他三分。 元玉英站起身,轻声道,“驸马都尉在哪儿见赵贵?我要去瞧瞧。” “殿下,这不妥当。”南乔有些犹豫。 “至尊是我的亲弟弟,他已经处境艰险,如今一心想倚恃关中,我岂能一点防备之心没有?”元玉英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商量,说完便向外面走去。南乔无奈,只能跟着。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宇文泰和赵贵完全没想到要让心腹在外面守着,更没想到长公主元玉英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他们密议的屋舍窗下。更巧的是,因为天气炎热,窗户并没有完全并严实,所以元玉英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听到了他们在里面谈话的声音。 其实要说起来,宇文泰治家甚严,府中没有敢乱说乱动者。既便知道郎主和赵贵大都督在此密议也绝没有人敢走近。所以也正好成就了元玉英和南乔。元玉英步履极轻,闪身隐在窗侧定神细听。而南乔却心里跳得厉害,总是担心宇文泰和赵贵忽然出来。长公主自然无恙,她会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里面的宇文泰和赵贵确实议的是大事,自然精力极为集中。 “思敬兄如今正要引开那个小世子的注意,便也不在乎让他知道与我有书信,正好把都中的事说个详尽。”宇文泰只凝神细听,并不说话,赵贵正好尽述其详。“此番倒是没想到皇后殿下祝了一臂之力,帮着主上演了一出戏给小世子看。有此铺垫,算是给小世子虚晃一招,此后真的大事出来了,趁他不辨真假之时也可以给主上赢得可趁之机。” 大事?究竟是什么大事?元玉英前因后果全然不清楚,但是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词,她接下来就听得更认真专注。 南乔却总怕有人,至少一半心思在左顾右盼。 里面赵贵继续说下去。他看宇文泰没什么回应,便道,“多亏思敬兄,主上已经完全心无疑虑。吾便率兵到潼关接应,出潼关当无忧矣,明公以为如何?” 这时内外忽然都安静下来。 元玉英下意识地紧紧掩了自己的口,南乔赶紧扶住了她,心头已经是又惊又怕。元玉英已经觉得腹中不适,但是她还是忍下来,等着往下听。不然她总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出潼关?听赵贵的话便是从洛阳到长安,那么是谁要从洛阳到长安?宇文泰和赵贵是怎么与于谨一起戏弄高澄的她一点也不在乎,但是皇帝元修究竟如何? “告诉思敬,必要万无一失,且不可让主上受损。”宇文泰终于开口了,停顿一瞬,又是宇文泰的声音,“迎驾这样的大事,必要谨慎,吾自去潼关迎天子入长安。” 元玉英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回去。听了宇文泰的话她得到了安慰,不再怕她的弟弟元修受到伤害。 “明公放心,我等深知道其中厉害。若是天子在洛阳有失,是高氏之过。如今既然明公真心迎立,便不可出差错方能立威。洛阳到长安虽然路途迢迢,吾定效死力护卫陛下,以助明公成事。”赵贵信誓旦旦。他是什么人宇文泰心里非常清楚,所以也不多做吩咐。 原来真的是皇帝元修要弃洛阳就关中。元玉英心里爽然若失,总觉不妥。可是既便在洛阳,高氏在侧,皇帝元修也不可能施展雄心壮志,也许到关中来反倒是好事。 只是这变故生得太大了,天子出奔,足够让举国震惊,人心动摇。至于后面的结果,就不是能控制的了。 元玉英腹部不适加剧,她扶着南乔的手臂打算回去。可正在这时却听到里面宇文泰忽然又说话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2章 :念念全是当时错(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2章:念念全是当时错(上) “吾真心迎立者乃是大魏天子,天子当以长安为庙堂,吾等以关中为家。元贵兄等只需赚天子到长安,至于其后,天子也未必非要是当今至尊。”宇文泰幽幽几句话说得人心头一冷,他却谈笑自若,面上微笑有礼。 赵贵先一迟疑,但是很快便应道,“明公甚有决断,元贵只听从明公。” 听到天子未必是当今至尊这话时,元玉英脚下一软,努力扶着南乔站稳。这话比刚才说的天子出奔的事更让她心头震惊。皇帝元修的姊夫,皇帝钦定的驸马都尉,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难道他也要学高欢废帝另立?如果这样,皇帝元修出奔到长安实在是不智之举。 元玉英心头一团乱麻,又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扶着南乔踉跄返回。刚走到院子门口,忽听身后房门响,接着是人出来的声音。 “殿下,附马都尉和大都督都出来了!”南乔声音轻颤地低声道。 元玉英一惊,只想着绝不能让宇文泰知道她听到了他们说话。突然之间灵机一动,她有意身子往下一沉,闭上双目向地上倒去。 宇文泰和赵贵一出房门便看到了元玉英和侍女南乔。宇文泰停住脚步,看着元玉英忽然晕倒。赵贵瞧了瞧宇文泰,没动也没说话,心里却震惊极了。 宇文泰看到元玉英倒在地上才向她走来。赵贵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来。 好在南乔毕竟机警,一边扶着地上的元玉英一边向宇文泰急道,“郎主,殿下要生产了!” 宇文泰听到南乔这句话,立刻把所有一切抛到一边,快步飞身到近前,将元玉英从地上抱起来。 骠骑将军府从黑夜到白天,又从白天再到黑夜,一直乱做一团。长公主要生产,并且是关中实际掌控者附马都尉宇文泰的嫡长子,后继有人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 只是在这日日夜夜的轮转中,最着急的不是驸马都尉宇文泰,最受煎熬的也不是拼力产子的长公主元玉英,而是元玉英的侍女南乔。元玉英原本在宇文泰现她的时候晕倒了,可是生产前又醒了过来。醒来之后趁空隙在私下交待了南乔一些极要紧的话。南乔作为传话人需要尽快把这话传出去。可是在这个重要的关键时刻,她作为长公主元玉英最得力的侍女如果不在场一定会引人关注议论。所以,南乔心急如焚。 南阳王元宝炬虽然是名义上的大行台,可是他几乎无事可做,关中一切看起来都与他无关,元宝炬的府第一直门可罗雀。可是在骠骑将军宇文泰得嫡长子的这个重要日子里,刚刚生产完的长公主元玉英居然遣自己的心腹侍女南乔来第一个给元宝炬报信,并且托请他将自己产子的消息送信回洛阳给外家。当然元宝炬算是和长公主堂兄妹,这事也完全顺其自然。 其实远在洛阳的南阳王府和关中大行台府第的境况相同,同样门庭冷落。南阳王嫡妃乙弗氏守着偌大的府第,几乎是日日期盼和夫君南阳王元宝炬相聚的一日。不过倒是元宝炬去了关中后,她心头萦绕许久的那种不祥和不安反倒消失了。这让她觉得千里之外的长安,她至亲的人,给了她安全感。 夫君元宝炬遣人送密信给她生得突如其来,而密信的内容更是几乎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送信来的人是谁,她并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人是长公主元玉英的人。而夫君为什么让长公主的人来给自己送信?乙弗氏也是极聪明的人,再加上看了密信的内容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乙弗氏绝没有想到,宫廷杀戮,国家大政,甚至大魏的未来,居然有一天落到了她的肩上。而她,又该怎么样去把握这一切呢?首要问题便是,密信里千万叮嘱一定要阻止皇帝元修想要离开洛阳迁都长安的想法。且不说皇帝元修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乙弗氏根本不知道,错愕之下第一个要想的是,这样大事谁才能阻止得了皇帝呢? 能阻止皇帝的,乙弗氏心里想到的是两个人。第一个人想当然便是她,第二个人虽然意外,但她觉得自己的思虑不会错。 自打从翠云峰回来,左昭仪元明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调莺看竹,及时行乐,整个人都再也没有了从前一度曾经郁极了的那种忧怨之气。最大的变化是,宫里人都留意到地位极高的左昭仪现在最为尊崇皇后,守礼之致。在宫人看来,左昭仪是皇帝元修最宠爱的妃嫔,她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皇帝的态度。这也许是某个重大事件提前释放出来的信号。 元明月心里觉得,从元修还是王爵的时候起,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之间最让她恋恋不舍的日子居然就是翠云峰云清宫里的那一晚。经历了鸟鸣虫唱的山间野趣,就只有她和元修两个人,没有宫里这些笑面团团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寺宦宫人,心里真是舒畅极了。再也没有什么突然闯宫的这个将军,那个侍中,没有血腥杀戳,真要把一切都抛开了倒好了。可惜,这一切又全都被侍中高澄给搅乱了。 回想起永宁寺山门相遇时的高澄,真是恍如隔世,原来他也脱不了父亲高欢的影子,生来就要是去做权臣的。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对她温柔相待的少年了。 元明月坐在流化池边树荫下的一块平整大石上扯七扯八地胡思乱想。流化池的景致再美也觉得比不上翠云峰半分。可是她什么时候能脱出宫廷再回翠云峰呢?这是几乎遥不可及的事。只要元修还是大魏天子,她就要陪他在这深宫中一世。元明月满怀惆怅地从地上摸起一块碎石用力扔到流化池的一泓清水中,完全不像是温婉守礼的昭仪之尊。她站起身准备回去。 “殿下。” 元明月还没等转过身来,就听到身后有个极熟悉的声音在唤她。回头一看,居然是久不见面的南阳王妃乙弗氏,顿时心里一喜,脱口道,“嫂子好久都不进宫了。” 乙弗氏勉强一笑,没说话。 元明月立刻想起高澄轻薄乙弗氏的事。这件事曾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乙弗氏自然心里也不舒服。可是当时皇帝元修和南阳王元宝炬都在场,高澄杀天子宠物,轻薄南阳王妃,天子和王子居然都无计可施,可见权臣之气焰熏天。这是元明月和乙弗氏都不愿意去回忆的事。 元明月正要重新找个话题,忽然现芣苢带着自己的人都退出很远,隐约能见人影,也没见跟着乙弗氏的人。觉得奇怪,便问道,“嫂子特意进宫,又摒退了奴婢,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我说吗?” 乙弗氏拉着元明月又往流化池边走了几步,趁着拉手并肩,两首相抵之际,乙弗氏低语道,“确是有涉及国家大运和身家性命的大事和小妹说。” 元明月心里一颤,乙弗氏素来贤德稳重,不会失惊打怪。如果她说是大事,那必定是大事。元明月极聪明,她立刻便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兄长元宝炬,脱口便道,“是兄长让嫂子传话给我吗?” 乙弗氏没想到元明月一猜即中,毕竟没有参与过朝务大事,还是有点心神慌乱地阻止道,“小妹且慎言。”说着不由又回头看看身后,诸人都距离甚远,这才放心地把长公主元玉英和南阳王元宝炬密信里的意思说了一遍。 乙弗氏一边说一边看元明月。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元明月的反映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密信里的意思是郑重郑重,她完全能透过夫君书写的文字感受到长公主和夫君的焦虑以及切切嘱托之意。乙弗氏也想,天下间能如此为皇帝元修着想,既连着国事又牵着家事的,恐怕也只有长公主和她的夫君南阳王了。 她在向元明月转达这个意思的时候,是因为她一心认为元明月虽不涉国事,但对元修的情义是千真万确的,所以必定能力阻皇帝元修放弃迁都长安的想法。而且,元明月说话在元修面前必定有力度。总比她作为南阳王妃突兀去找皇帝要好,既让皇帝半信半疑,又容易招物议。 “既然是长公主和兄长的托付,也难为嫂子这么避人耳目地传给我,我一定禀明主上。”元明月切切实实地答复了乙弗氏,然后便挽着她共同登辇回内苑。元明月与乙弗氏感情极好,久不见她自然想念,不肯放她立刻回去。 崔季舒最近现了一件事。世子高澄这些日子以来在宫中的时候不多,在府里的时候也不多,很多时间居然都在后将军孙腾的府第里。孙腾是原先大丞相身边的人,后来丞相见弃,孙腾又攀上了世子。世子软硬兼施,如今让孙腾居然忠心耿耿,这事做得极其漂亮,崔季舒也不得不叹服。但是他追随世子多年,现在见世子和孙腾这么亲密,难免心里不是滋味。 刚开始的时候,崔季舒不明底里,但他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稍动心思便打听到,世子居然是为孙腾府中一个叫做元玉仪的家妓所迷惑。更听说世子有废了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的意思,竟想立这个虽为元氏宗室,但却是孙腾家妓的女子为嫡妃,这倒让崔季舒大大惊叹了。 在又一次从大丞相府扑了个空之后,崔季舒立于渤海王府门口。夜色刚刚降临,夏日微风拂面,正是一天里极惬意的时候。崔季舒看天气还没有完全黑透,心里暗想世子不知已在孙腾府中缱绻几时,心里不由得忿恨起来。 眼见得世子与自己渐渐疏离,与孙腾渐相亲厚,崔季舒便思忖着要回家去想个对策。转身回头再看了一眼渤海王府的门楣,正准备回家。崔季舒忽然一眼瞧见从里面出来一个奴婢模样的女子。他一看之下便觉得这奴婢不同寻常,并且看着很眼生。于是便命跟着的人拦住问她是何人。 那奴婢见黄门侍郎的家奴问话,况又知道崔季舒和高澄的关系,自然不敢隐瞒,禀明家主母是南阳王嫡妃。 崔季舒立刻便想到了高澄曾在内苑当着皇帝和南阳王的面轻薄南阳王嫡妃乙弗氏的事。而且他比谁都清楚乙弗氏和羊舜华长得几乎如是一人的秘密。羊舜华在高澄心里的地位他自然知道。那么这个乙弗氏就大有可用。崔季舒喜上心来,立刻上马直奔孙腾府。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3章 :念念全是当日错(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3章:念念全是当日错(下) 孙腾府中的花园在一番修整之后精致了不少。花木深处有一极幽静的屋舍,就是如今家中舞姬元玉仪的居处。舍中极其干净雅致,比起从前来不知道好了几许。元玉仪心里当然明白,说是她的住处,其实都是郎主为世子高澄准备的。世子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每夜都来,就与她居于此处。在她看来,世子完全就是爱其清幽安静。想想他小小年纪便要执掌朝局,身后又是那么多人千般万般的算计,确是不易。她总觉得在他在眉宇之间有一丝隐忍压抑,她相信只有她能看到,别人是看不到的。 “一直瞧着我,想什么?”榻上静卧的高澄并没有睁开眼睛懒懒地道。 “世子怎么知道?”元玉仪满面笑容漾开。 高澄极准确地伸手拉住了她,恰到好处地一用力将她拽倒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道,“卿之绝异,非常人能及。我与卿独处便觉得心中极静,只盼与卿长相厮守。” 元玉仪微微挣开一些,看着高澄,几乎脱口而出,“世子醉后唤的‘阿元’究竟是何人?”但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只是伏在高澄胸口,看着他极媚骨地笑道,“世子哪里有一刻静得下来?”她的神态好像极其天真好奇,“怎么心会静呢?” “你……”高澄被她挑逗得心里大动,一个翻身压她在下面。这时忽然响起了敲窗声。 “何事?”高澄不耐烦地问道。 “世子,是叔正,急事。”崔季舒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说是急事,他的语气却不急不缓,只是声音语调里着意加重了那个“急”字。 高澄一怔,没想到崔季舒居然这时来了。他心思飞快,这屋舍在府第深处,绝无闲杂人等进来。况且孙腾与崔季舒关系并不厚密,孙腾居然肯放他进来,一定是有要紧事。高澄立刻起身出来。 崔季舒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偷窥之下见世子穿着里衣,头稍有凌乱,面上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心里暗笑便有了把握。走上几步道,“扰世子清静,叔正之罪也,实在是有要紧事。”说着便伏于高澄耳边低语。 几句话说完,显然高澄甚感兴趣的样子,瞧着崔季舒问道,“这事大有其异,她因何只要见我?” “世子何必管她是何事?世子还怕她不成?叔正带人跟着世子,谅她也没有胆识敢和世子作对。”崔季舒怂恿道。 这话激起了高澄的雄心。但还是没说话心中暗自想了想,这才吩咐崔季舒等他去着衣。 进来才想到屋子里还有元玉仪,心中还是觉得愧对她。正不知如何交待,元玉仪却已经捧衣来服侍他。一边笑道,“奴婢知道世子事务繁忙,不敢耽误世子的大事,只愿世子能时常想起奴婢便是大幸。” 这话让高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也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话,但是见她如此依恋自己却心中颇为受用,反倒觉得是自己欠了她的。 夜色渐渐深了。整个洛阳城也安静下来。永宁寺里的晚课已结束,诵经声余音袅袅犹在耳边。大雄宝殿内不论是和尚还是香客统统都已散尽,只剩下高高在上的三世佛稳坐于莲台之上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即将要生的一切。 夏夜的风拂过,永宁塔畔传来细碎的一两声铃铛声。塔下的院落里非常清静,没有闲杂人等。高澄步入这里时心情却陡然低落下来。曾几何时,当他还是那个青涩少年,在这里亲眼目睹过两个大魏天子引颈就戮。满身是血,身中臣子利刃的节闵帝元恭;头颅落地尚口中言语,死了连个谥号都没有的安定王元朗;这些都是高澄不愿意去回忆的事,深深地戳痛过他的神经,让他原本以为生活只有征战厮杀的美好全破灭了。而这一切都生在永宁塔下。 还有元明月,他曾经一心想求娶的人。他也曾经付出过稚嫩的真心,也不是生来就这么游戏红尘。原本他也不屑于这一切,但是他也别无选择。他只能沿着父亲的轨迹一步一步走,然后又将从前在不知不觉中浑然忘却。他只能变得城府深沉,他只能不在意别人的真心也不付出自己的真心,他只能用最残酷的铁腕和永不磨灭的雄心去把握大魏的未来。 “郎主。”崔季舒一直跟在高澄身后,看他似乎心不在焉,却并不能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高澄听到他的声音才猛醒过来,回头看崔季舒,却见他对着塔下一指,向他示意。 果然,这院子里只有永宁塔下站着一个人。从这里看那人的背影,纤长而美丽,偏偏穿着白衣,高澄不由得急步上前,但是在那人身后稍远些却又止了步。那人浑然不觉,不知道何以如此出神地想心事。风吹动她衣裳,更让她身姿如同柔若无骨的绵柳。 崔季舒看到世子如此郑重其事,如此小心翼翼,真也不忍心他梦碎。他只能远远站在那里看着,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把握的了。 那白衣女郎终于察觉到有人已走到她身后,便转过身来。但是高澄已经走到和她不足盈尺的距离,她显然是一惊,不由得便往后退了一步,颤着声音一时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高侍中。” 高澄没说话,一步跟上来便迫不急待地将她拉进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下来。 乙弗氏又惊又急,极用力地挣扎,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他心跳如鼓,呼吸那么激烈,这使她忽然后悔了自己的决定。她原本就是怕他的,也并不敢请他到南阳王府,想着佛寺里是清静处,有佛祖护持,总还是安全些。怎能想到他竟色胆包天至此。 她越是激烈挣扎高澄越是用强。一边殷殷情切地亲吻,一边已经把持不住地撕扯她衣裳。只有崔季舒远远观望,没有一点要干预的意思。乙弗氏忽然想起骠骑将军宇文泰也曾对她失态,脑子里灵光一闪,努力推拒一边呼喊,“世子,妾是南阳王妃,世子是否误认了人?” 显然高澄被这话激得一怔,动作慢下来。他开始渐渐醒来。 “世子是保国安邦的真男子还是只知酒色的纨绔子弟?”乙弗氏继续呼喊道。 被乙弗点醒,高澄立刻兴致全无。她真的不是她,她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更不会对他说这么多的话。即便他以命相赠,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寥寥数语,已是难得。 乙弗氏赶紧退后几步,迅速整理好衣裳。 高澄也复态如常,闲闲地理了理衣裳,然后好像什么都没有生过似地瞧着她,微微一笑问道,“南阳王妃与我素无往来,忽然约我至此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乙弗氏微微松了口气,喘匀了气息道,“妾听闻世子代大丞相掌国政,如今国有大事自然便要禀于世子。” 高澄半信半疑地瞧着她没说话。也难怪,乙弗氏本就是深闺妇人,国之大事绝不会由她而出。但是高澄聪明绝顶,立刻便想到乙弗氏的丈夫,远在关中的南阳王元宝炬。可是如果关中有什么事,南阳王传消息回洛阳让乙弗氏知道,那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王妃所谓国之大事是何事?又因何告之于我?”高澄尽管已是暗中脑子转得飞快,但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瞧着她淡淡问道,显然并不相信乙弗氏。 “至尊将要迁都长安,如今唯有世子能阻拦。”乙弗氏是老实人,直截了当地便回道。她看着高澄,“妾深信世子不论它事如何,但一定以国为重。”她倒真是看懂了。 迁都长安!高澄心里一惊,这绝对是国之大事,是大事里的大事。他与皇帝元修早有共识要迁都邺城。如今皇帝忽然又要迁都长安,高澄立刻火冒三丈。宇文泰、于谨,长安、洛阳……他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显然身在关中的南阳王元宝炬却并不愿意皇帝这样做,所以才不惜千里传书地告诉自己的王妃。至于乙弗氏把这事告诉他,又是谁的主意就不得而知了。想来应该不会是元宝炬,那就是乙弗氏自作主张。可乙弗氏为什么要告诉他? 高澄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乙弗氏身上,显然是在心里研究什么。她倒是极坦荡地瞧着他,她的眼睛明净如秋水。她的眸子里那么干净、清澈,高澄有点动心,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眸子,清浅如溪一般。乙弗氏看高澄什么都不说,也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可他又只管瞧着她,她也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收紧了领口,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她真的就是因为信他会“以国为重”吗?高澄忽然莞尔一笑,看着乙弗氏大声向身后的崔季舒吩咐道,“叔正,送王妃回去。”说罢转身便走了。 崔季舒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南阳王妃乙弗氏,跟上高澄低声道,“世子信她么?” 高澄淡淡道,“此大事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留心主上都见何人说何事。”高澄忽然停下来看着崔季舒问道,“皇后殿下近来如何?” 崔季舒立刻便笑道,“殿下时常遣心腹来,近来主上倒是没私下见什么外臣。臣也私下问过,主上自从翠云峰回来脾性便不似从前那般暴躁,倒是和皇后殿下行止亲密许多。连左昭仪也比前守礼了许多。陛下如得鱼水之乐,乐之在内闱也。” 高澄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天色尚在一片漆黑之中时,元明月便醒了过来。只是她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灕。她也算是亲证过两位大魏皇帝残死永宁塔下的,原本以为事情过去久了就会忘掉,但是不知为什么又全都极清晰地涌上心头。 她并未将嫂子乙弗氏告诉她的话禀报给皇帝元修。正因为乙弗氏说过,那是皇帝的长姊长公主元玉英,还有南阳王元宝炬的嘱托,所以她才更没有说。因为她知道那两个人说的话在皇帝元修听来一定会是有份量的。 这个噩梦更坚定了她的想法。那个梦境,或者说曾经也是真实的那些事,也许就会变成元修的下场。而迁都长安,不信高氏一族还能这么牢牢地掌控元修。到了关中自然以宇文泰为尊,宇文泰与元修又是至亲,一定不会让高氏继续专权。就算最坏打算,大不了不做这个皇帝,让位给别的宗室,爱是谁是谁。这样她和元修还能夫妻相伴,平安了此余生。如果脱却皇帝的名份,那么翠云峰上的神仙眷侣恐怕也不会是完全不能实现的美梦吧? 想着想着,元明月逐渐忘了刚才的噩梦,心情也阔朗起来,带着憧憬又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极温柔地抚摸着她。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4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上) 元明月被弄醒,一时还眼皮滞涩留恋于刚才的好梦,酣睡之态还未完全醒来。忽然觉得有温热的双唇在她脸颊上亲吻,而那只手也继续极温柔地抚弄她。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了一个极温柔的声音,“醒了吗?做了什么梦?”这是元修的声音。 元明月终于意识清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元修就坐在她的榻边。元修看她睁开眼睛就满面笑容,一时看得动情,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一边情不自禁地继续用手抚弄着她珠圆玉润的手臂。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想到皇后高常君细瘦而有筋力的手臂。 “臣妾做了好梦。”元明月笑道。她真的做了好梦,恨不得元修带着她赶紧去长安,这样她的梦就能变为现实。她简直要急不可待了。 “昨天南阳王妃忽然入宫拜见你,可有什么要事吗?”元修所答非所问地随意提了一句,同时把已经飘到椒房殿的心思又收了回来。 元明月一怔,沉默一瞬。她坐起身来,狠心在心里做了决定,然后又满面笑容地道,“南阳王妃见臣妾也无非是为了陛下的事,是长公主和南阳王不放心陛下。长安已经做好了恭迎圣驾的准备,只怕洛阳出岔子。” 元修没说话,仔细看着元明月的脸颊,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盯住她的眼睛,忽然问道,“你就这么想去长安吗?” 元明月心里一颤,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也横下心来与元修对视,慢慢地目中模糊,接着眼里有泪滑出。元明月猛然扑入元修怀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失声道,“陛下在哪里,臣妾生死相随。” 元修任凭她揽着自己的脖颈已是泣不成声,却没说话也没动,过了半日方长长一声叹息,伸手紧紧抱住了元明月。 两个人抱了好久,元明月忽然在元修耳边低声道,“陛下也去瞧瞧皇后吧。” 长安到洛阳千里之遥,一别之后说不定就是后会无期。 元修看看窗外,曙色透进来,转眼便是日光倾城,他把心中的不安强自压了下去。他知道重重宫城即将要被日光照耀,他希望心里所有的不祥的预感也终将被这日光扫除干净。 椒房殿里服侍的人不少,但是都井然有序。直到皇后高常君一切准备如仪时,若云把人都摒退了下去,这才在帘幕中跪在高常君身前低语,把昨夜南阳王妃乙弗氏和世子高澄的事都一一禀报给了皇后。 高常君虽然没说话,但是听得脸色青红不定,实在忍无可忍了忽然怒喝道,“愚蠢之至!” 若云忙劝道,“殿下别生气,南阳王妃一向只在府里,宫中和朝廷的事都不知道。”她停了停又缓缓地道,“世子如今倒真的是越来越跋扈了,只怕以后也不把殿下的话放在心里。”若云没敢再往下多说。皇后高常君和世子高澄的姊弟情义她心里深知,所以这样的话说的多了必是不相宜。 高常君站起来踱了几步,吩咐道,“世子,是本宫弟弟,我自然扶他助他。只是他如今年纪幼小便如此志得意满也未必是好事。该有个人提醒提醒他才对。” 高常君想了想又忽然道,“二公子好久不入宫来见我,你传话给他。”她一边想一边又徐徐道,“倒也不必说是我要见他,只是点化点化他。” 若云答应着,高常君又叹道,“二公子虽不似世子与本宫亲厚,但总也是弟弟。高氏不能只靠着世子一人,兄弟帮扶才是。” 时值午后,天气愈地炎热起来,大丞相府里却极安静。世子高澄不知道做什么,并未在府中。娄夫人这个时辰惯例是静养、休息。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几乎是足不出户,除了给娄夫人问安哪里都不去,就连府里的奴婢们都难得见到她的面。再有就是娄夫人的二女儿高远君,这时见娄夫人在榻上睡着了,便不再相扰,悄悄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府里连奴婢们都不知道躲在哪里避暑休息去了,安静得几乎只听到蝉鸣声。 高远君从娄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正要回自己屋子里去,忽然只见迎面一个人撞过来。那人神思不属,显然根本没看到高远君。高远君眼神极好,却一眼看到是二兄高洋。忙退后几步唤了一声,“二兄哪里去?” 高洋猛然刹住,这才昂起头遁声找来,看到是高远君,却好像不认识妹妹一样盯着她看。高远君这时走过来,看高洋衣冠整齐便问道,“二兄是进宫见皇后阿姊吗?” “妹妹如何知道?”高洋一诧反问道。 高远君见高洋头上全是密密实实的汗珠,便示意他到园子里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园子,走进竹林荫中的大青石边坐下。 高远君看看四下无人才轻声道,“二兄冠带整齐若不是入宫拜见皇后还能是做什么?” 其实高远君的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在高洋听来却好像略有嘲讽似的。他自然比不过乃兄,已经入朝为官。所以,若不是见皇后,自然用不着大热天仪节周全地穿礼服。 高洋忍了忍,但还是向高远君道,“皇后殿下倒是有心记挂,问了许多事。若是为主上忠心用命,自然也有入朝掌政的时候,妹妹不必讥我。”高洋从来不敢小觑这个妹妹。 高远君笑道,“二兄错怪我了。高氏不能只靠大兄一人,父亲基业得来不易,二兄自然也有责任。二兄不用一天到晚只想着阿爷和大兄,你也是大丞相之子,终要为官。只一样,二兄既然不是世子,如今若是觅得机会,必得要在皇帝那里实心用命才能有功劳,自然将来主上和皇后也不会薄待了二兄。就是父亲也必是期望如此。我又何必要讥笑二兄呢?” 高洋听了高远君这么随口侃侃而谈一时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年纪幼小的妹妹随便说出一番话来便与刚才他入宫时皇后说的话如出一辙。他醒过神来便起身对着高远君当头一揖道,“妹妹教我。” 高远君原本说笑,见他如此,倒大惊起身道,“二兄何必如此?” 高洋起身又坐回她身边与她伏耳低语。 两个人密议多时方才散去。 午后的知了叫个不停。冯翊公主住的院子本就幽闭,如此一来就更显得闷热不堪。侍女阿娈在院子里绿树成荫的梨树下站得久了已经是又累又热。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看到几个时常服侍世子妃冯翊公主的侍女接二连三地从里面出来。知道世子妃休息,便也命那几个侍女出去听候。 阿娈想着世子妃恐怕一时半刻也使唤不着人,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想到院子门口的竹林中去凉快一会儿。刚想走,忽然瞧见院门无声打开了,高远君居然笑吟吟地走进来。 自打世子高澄将冯翊公主幽禁于此,元仲华便很少出去。更鲜少有人踏足这个院落。就连高澄自己都很久没来过了,更别提别人。看到高远君走近了,阿娈倒是眼前一亮,心中一喜。主动迎上来笑道,“这么热的天,娘子怎么来了?” 高远君也走到树荫里笑问,“我在母亲那里吃多了些怕积食,出来走走,好久不来给嫂子见礼,不知道嫂子是不是休息了?”说着眼睛便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问阿娈,“大热的天,奴婢们都不在这儿,就你一个人吗?怎么也不休息一会儿?” 阿娈笑道,“怕殿下一时唤人,都走了没人来服侍。” 高远君笑道,“那你只管去,我进去坐一会儿。若是嫂子醒了我便陪嫂子说一会儿话。若是没醒,我坐一会儿就走了。” 阿娈想,高远君年纪小,还是个小女孩,正好和冯翊公主相伴,况她也不常来。世子最忌惮的是二公子,这位二娘倒没什么。想着便笑道,“娘子只管进去就是了。” 于是高远君自去,打开房门进去,从里面见阿娈走了,便轻轻关上门向内寝走去。 果然看见纱帐内的榻上冯翊公主元仲华和衣而卧,隐约看见那一抹淡绿色的衣裳。屋子里极安静,相比于刚刚烈日下的庭院,这里显得有些阴沉,还透着阴冷。高远君忽然想,也不知道元仲华这样躺在榻上,若是真睡着了会不会冷。 她很少来这里,这时便好奇地四处打量一翻。陈设布置倒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高远君的注意,是放在窗下几案上的五色长命缕。她走过去仔细瞧,那五色的丝线在这略显昏暗的屋子里格外耀眼夺目。 要说距离端午节,还有些日子。冯翊公主早早地准备这个,看来也确实是长日漫漫,实在无聊。只是这免灾祸,保佑不被战乱所侵的辟兵缯是给谁准备的呢?答案自然是极端明了,必是久在沙场征战的世子高澄无疑。 “妹妹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高远君正出神,忽然听到身后冯翊公主的声音。她赶紧收回心思,转过身来,看到冯翊公主元仲华已经挑开纱帐出来了。她果然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裙子和淡藕荷色上襦,只是在这阴冷的屋子里显得有点单薄。头散着,没有梳成髻,大概是觉得既然不出去,也没必要修饰,头上更是一点簪环首饰全无。 高远君走过来,拉了她的手,又坐下,看着她眼圈忽然红了,声音有点哽咽地问,“嫂子怎么这么憔悴?就算是有什么事,还有阿爷和阿母,嫂子也不用这么自弃啊。” 元仲华和高远君年纪相仿,从小一起在府里长大,感情也很好。虽然交往不是那么密切,但是彼此都有好感,甚相亲厚。元仲华听她这话没来由,甚是奇怪,看高远君又是一副颇为忿忿不平的样子就更奇怪了。 高远君看元仲华怔怔地盯着她看,不知她还不明所以,以为她是心中凄苦,便又劝道,“嫂子也不必着急。孙腾将军家的舞姬我没见过,但是阿母断不许大兄休妻,更不会应了大兄立一个家妓为世子妃。”高远君显然是对嫂子极为仗义,且非常瞧不起舞姬身份的家妓。 “孙腾将军家的舞姬?”元仲华还是怔怔地半懂不懂地象是在问高远君,又象是在自语。心里恍然一颤,好像一步踏空似的。休妻别娶原来不是玩笑话,他真的要另娶吗?她也隐约知道高澄这些日子常在后将军孙腾府中。宫里出了不少事,原以为是高澄烦乱无绪才和孙腾等人商议。没想到,竟是因为孙腾府中一个舞姬,才致此流连忘返。 “她……她叫什么名字?”元仲华不知所云地问,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5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5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下) 高远君想了想,“叫元玉仪。” 元仲华没再说话。元玉仪?果然是元氏,只怕是宗室里哪家的庶出女儿。这样的人就要取代她做高澄的世子妃了吗?她忽然一眼看到了那色彩鲜艳的长命缕,心里真如五色丝线一样乱。 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被高远君拉着去了娄夫人那里。这事自然不能和娄夫人说破。就算说破了实际也没多大作用。元仲华强颜欢笑,但是一直神志难安,甚至于都不知道是怎么挨到从娄夫人那里出来的。 阿娈跟着世子妃从娄夫人院子里回来,刚进了园子就听到高远君唤她,说是娄夫人有事问她。阿娈虽不放心世子妃,但是娘子亲自追出来找她,况又是娄夫人问话便只得跟着回去。元仲华自己一个人往回路上走。 深一脚浅一脚神思不属,好在是极熟的路,总不至于走错了。忽觉眼前一黑,不知是撞到了哪里,抬头一瞧,二公子高洋竟然站在她面前。元仲华只管低头想心事,或者就算抬头也根本没看到高洋。 园子里树多,遮天蔽日,黄昏时已觉日色沉沉。高洋还是穿着黑色袍子,越趁得他肤色如铁,阴沉而不苟言笑地站在那里盯着元仲华。高洋早就看到元仲华失了三魂七魄般走过来。其实她也并不是完全不看路,只是她竟然没有看到他。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 高洋仔细瞧元仲华,穿着淡藕荷色上襦和浅绿色的裙子,头上倭堕髻似乎挽得有些随意,还略有凌乱。但那似堕非堕的髻偏歪一侧别有韵致,间只一支步摇,行动时便跟着轻轻晃动。不知道为什么,高洋忽然喉间一热,喉头滚动,他似乎把什么东西吞咽了下去。 元仲华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看着高洋,眼神迷茫。 高洋大步走过来。 “二公子在这里做什么……”元仲华似是累极了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只想快走。可是她话还没说完,高洋已经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握紧了摸上自己胸口低语道,“殿下许给我的自己忘了吗?” 元仲华猛然一惊,用力挣脱。“二公子逾礼了。” “别动!”高洋一声怒喝。 他从未对她这么霸道而不守尊卑之礼,就好像与从前温柔相待的二公子不再是一个人似的。元仲华有点惊诧地看着他。 “若是殿下为我妻子,我便心里只有殿下一人。若是因为心里有殿下而逾礼,殿下要责罚,侯尼于受之无怨。”高洋直勾勾地看着元仲华缓慢而坚定地用力将她拉近自己身边。他并没有讲兄长高澄的一句不是,但显然他也知道孙腾家舞姬的事。 元仲华顿时泣涕如雨,哽咽自语道,“原来只瞒着我一人……”悲声止不住,元仲华几乎晕厥。 高洋托住了她的腰,声音柔缓地安慰道,“殿下不必如此悲泣,尚有父亲、母亲大人,子进也愿助殿下解心中之忧。” “不必了。”元仲华推开高洋有些踉跄地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高洋看着她背影,但没有再追过去。 破天荒地深更半夜渤海王府敲门声大作。子时已过,阖府里人都睡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叫门。开门的奴仆睡眼迷离地一瞧,居然是世子高澄,立刻便被吓得彻底醒了,急忙大开府门,迎世子回来。 高澄一身酒气,满面怒容,一言不地便往世子妃冯翊公主住的院子去了。被这敲门声惊醒了的婢仆们只在暗中指点,不知道这无法无天的世子又要做什么。只求别牵连到自己,就是谢天谢地了。 高澄走到院子门口,还没等抬腿踹门,院门忽然开了。阿娈衣饰齐整地开了门,看到世子一点也不意外,将高澄迎进来。高澄似乎也稍稍消解了一些怒气,张口便问,“世子妃呢?” “殿下已经休息了。”阿娈指了指元仲华住的那屋子。 高澄顺着她手指处看到房门紧闭,里面似乎还有微光,便没再说话,倒是有意放轻了脚步往屋子里走去。 阿娈看着世子的背影,想起开门一刹那看到高澄那张满是怒意的脸,心里倒有点意外的惊喜。既然还肯如此为了世子妃生气,总算是还有心。 高澄居然是轻轻推开门进来的。屋子果然有昏暗的灯光。虽然从未在此宿过,但他还是熟门熟路地进了内寝。一眼便看到元仲华躺在榻上,床帐根本就没有放下来。元仲华髻未解,倭堕髻很是凌乱,就连上那支步摇也没有除去,身上上襦未脱掉,只齐胸盖着一幅被子。 元仲华完全不知道有人进来,想必也是累极了。 高澄在榻边轻轻侧坐下来看着元仲华。忽然看到她放在胸前的手腕上露出一截五色丝线来。于是拉了她的手,把袖口撸上去。长长的一条辟兵缯系在她的手腕上。高澄心里一动。 元仲华似乎在梦中感觉到有人拉她的手,忽然狠狠一甩,大呼一声,“子进无礼!” “子进”是高洋的字,这一声一出口高澄赫然一惊。她居然在睡梦里想的都是他,高澄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这时元仲华已经醒了。睁开眼睛时居然看到自己久不见面的夫君,世子高澄坐在榻前,她一怔之后便坐起身来。离得近了便闻到高澄一身的酒气,不由得立刻便联想到关于后将军孙腾家的舞姬。 “夫君回来是有事要告诉我吗?”元仲华脱口问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又何必深更半夜地回来呢? 高澄听了刚才元仲华的梦话心里已是气极,但是心灰意冷之间反倒没有再任心头怒火大肆宣泄。他站起身来,慢慢走开几步,似乎在心里思索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一时之间屋子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高澄又慢慢地转过身来,却赫然现元仲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榻上下来,正立于榻前看着他。元仲华见夫君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又一语不,心里更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一丝冷意涌上心头。 “下官……实在是愧对公主殿下。”高澄开口便让元仲华心里一惊。他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愧对”又是什么意思?总好像是话里有话似的。而且高澄的语气冰冷,显然心里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确实有愧。 元仲华想说什么,微微启了启唇,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还是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澄。她无力控制局面,只能是砧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下官虽有心尊公主殿下为妻子,无奈殿下不以下官为夫君。既然殿下有心记挂别人,下官也不便勉强。不如……”高澄话到口边忽然又止住了。虽然休妻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但是毕竟没有把决绝的话说出口。 元仲华一怔,高澄便看到她目中清泪涌出,她极安静地垂首立于榻前,一动不动。过了一刻,元仲华忽然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高澄问道,“夫君是找到了取代我的元氏宗室之女了吗?” 她竟然把高澄的气话当成真的了。 高澄看着她没说话。 “她是……孙腾将军……”元仲华犹豫着说出几个字来,却又哽住了,没再往下说。 不知为什么,高澄心里忽然又老大的不忍。他从来没有对谁有过这么无法决断的时候。他并不是个做事犹疑不决的人。直觉得心里烦躁到了极点,简直比多少的战场厮杀、多少的庙堂智斗、多少的宫闱风云都难以摆平。甚至让他无力又无奈。他已经被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妻子折腾得心力交悴,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既不能令她像元玉仪一样对他百般顺从、依赖,又不想将她真的抛开一边而做到心无挂碍,那他还能怎么样呢?牵心至此,甚至觉得其它都是过眼烟云,什么庙堂之高、江湖之深,已是全无心思。 “殿下心里真的……只记挂子进?”高澄还是忍不住脱口问出。说着一边一步一步又走近元仲华。 子进?元仲华想起高洋。“若是殿下为我妻子,我便心里只有殿下一人。若是因为心里有殿下而逾礼,殿下要责罚,子进受之无怨。”高洋说过的话忽然那么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高澄见她没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便稍感安慰。他百般自信地走到她极近处,将她那只系着长命缕的手臂拉过来,“做这个是给谁的?”他忽然想把一切都放下,一时童心未泯竟然极天真地问出这样的话来。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等待自己期望的回答。 元仲华见他竟然如此若无其事,想起高远君的话此时心里被扎得痛到极点。干脆挺直胸看着高澄绝然抽回手臂淡淡道,“世子说的对,是我心里记挂着别人。就是子进。”说完她示威似的抬头看着高澄。 高澄一怔,竟没说出话来。他笃定地以为不是那样的事情,事实却是果然如此。元仲华说得这么清楚,打破了他心里所有的暨有答案,甚至比他原先以为的还更糟糕。 高澄忽然觉得胸口闷痛,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心口。他被逼到绝处了,究竟是留她还是不留她?若真是想留住她,他已是骑虎难下,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她心里真的只记挂着他的弟弟? 元仲华看高澄面色青红不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自己一直被他幽禁在这小小院落里,连行动言语都不得自由,如今忽然觉得心里痛快了,竟然是无比轻松的感觉。一旦心中的顾虑和恐惧一扫而空,她也就释然了。 “世子不是要休妻另娶吗?悉听尊便。”元仲华看着高澄坦然道。 高澄目光如箭地狠狠盯着元仲华,只觉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直翻腾。他下意识地用力按住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舌辩之才完全消失不见。胸口闷得有点喘不上气来。 元仲华看着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偏在这时听到门外阿娈的声音,“世子,崔……”“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6章 :四面楚歌心犹在(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6章:四面楚歌心犹在(上) 元仲华看着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偏在这时听到门外阿娈的声音,“世子,崔……”“ “让他滚!”高澄一声怒喝打断了阿娈的声音。不用等她说完他就知道是崔季舒。又是崔季舒,每次都是崔季舒。能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要深更半夜来回禀?而趁此机会高澄一下子作了,向元仲华怒道,“殿下想离开渤海王府的心思趁早作罢,下官既娶了殿下为妻子便至死不改。随便殿下心里挂念何人,这一生一世也只能是下官的世子妃。”他说着似乎在报复般的言语里缓过力气来,居然又侃侃道,“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下官又置妾媵的事,下官也就不必再瞒着殿下。不错,就是孙腾家的家妓,元氏庶出女,深可人意。殿下放心,下官并无意休妻让她当继妃,只是心里甚爱之。日后免不了也广置妾室,还请殿下多多辛苦。” 高澄说了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出了胸中闷气没有,只是还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你!”元仲华倒气得面无人色,忽然转身,目光一扫之际现几案上有苹果,顺手抄起一个就狠狠向高澄砸过来。 高澄极迅捷地一躲,苹果直向着房门口飞去。 “哎哟!郎主饶命!”门口兀地响起崔季舒的声音。 高澄和元仲华都讶然地往门口瞧,只见崔季舒,还有陈元康竟然都进来了。 陈元康是稳重人,必定是有要紧事才如此不顾礼仪。 高澄忍着难受走过来,没理崔季舒,只问陈元康道,“长猷兄,有何事?” 陈元康定了定神,才缓缓回道,“梁国重兵犯境。” 高澄愕然。半晌,他忽然回头看看冯翊公主元仲华。宫内乌烟瘴气,府里鸡飞狗跳,关中虎视眈眈,南梁不安于境,还有蠢蠢欲动的柔然……高澄无比地挫败,他还能像父亲一样做个号令八方无人敢不听命的权臣吗? 他再也忍不住了,沉重缓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陈元康和崔季舒,想说什么,却突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世子!”不知道是谁唤了一声,意识已经模糊。在倒地之前又艰难地转过身来,似乎看到那个绿色的影子也走了过来。他想抓住,却再怎么也没有用了。 天亮了,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其实从世子高澄晕倒的时候就已经几乎到了黎明,只是那一刻是一夜之中、天亮之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虽然只有那么短的一瞬,却让人觉得极为煎熬。 娄夫人一直坐在榻前。她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抑止乱局,又极详细地询问了随后赶来给世子侍疾的太医,遣散闲杂人等……知道儿子是郁结于内,内火上亢,又一时急怒攻心才算是勉强放下心来。 留下服侍的人没有吩咐便只静静地侍立于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娄妃面上平静安详心里便也先松了口气,预料着大概不会因世子之疾牵怒自己。而这时谁也不知道一辆牛车在渤海王府门口停下来。一个带着垂裙帽的女郎悄无声息地下了车,被早就候在门口的奴婢引着往刚刚安静下来不久的王府深处走来。 此刻,躺在榻上的世子高澄意识也慢慢苏醒过来。他疲倦地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或许还因为此刻的虚弱。感觉不到天亮还是天黑,只是闭着的眼前有一个极浅淡的绿色影子,说不清楚是真实还是梦幻。 这时便又感觉到一只略有粗糙的手在摩娑自己的额头、面颊。这样的抚摸让他觉得无比的踏实、安心。不由得便轻轻唤了一声,“阿母。”这样的感觉在他儿时的记忆中印象深刻。 娄夫人坐于榻前的数个时辰内一直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当终于看到他缓慢悠长的鼻息变快,时不时咳嗽一声,身子微微地动了动,眼皮也轻微地抖动,她便知道儿子的意识已经醒来了。听到儿子呼唤她,好像又回到幼时,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跟着轻微颤动,这是她真心最挚爱的亲骨血。 高澄终于略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母亲坐于榻前。趁着此时已经明亮起来的清晨的日光,他看到母亲也正含笑看着他,眼睛里还有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浓重的牵挂。他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委屈,竟然落下泪来。 “阿惠……”娄夫人唤了一声。说着便不动声色地为儿子以手拭泪。一边柔声道,“汝无事我心甚慰。”说着又握住了儿子伸向她的手。一边又道,“吾素知汝胸有大志,又岂能胸无大量乎?” 母亲的手极温暖。高澄只及在枕上微微点头。话不多,却足以警醒他。他若安,母亲必安,母子一体。他若将来继了父之职,更免不了重重险恶,相比眼前无异于天地之别。若是这一点事便撑不住,急火攻心,无大量以容之,未来就算接位又能有什么大作为?家事、国事纷争不清更遑论胸有大志。 高澄受到了鼓舞,振作起精神。也没多说别的话,只是用力握了握母亲的手,说了一句,“阿母放心。” 娄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向身后侧唤了一声,“世子妃。” 高澄心头一震,这才恍然现,他是在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屋子,就躺在元仲华的榻上。果然便看到元仲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到了母亲的身后,怯怯地唤了一声,“阿母。” 元仲华一夜未眠,疲惫已是疲惫至极,却一点困意也没有。昨日深夜时两个人赌气争斗,夫君高澄盛怒之下又听了威烈将军陈元康的禀报,说是南梁兴兵犯境,所以才吐血晕倒。她一刹时便惊慌至极,并且不知所措。极乱的情境中生了什么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娄夫人沉着冷静指派了一切,待安定下来,娄夫人却并没有对她多说一句话。虽未见责备,一是忌着她的身份,此外便是娄夫人大度,但这反倒对于她成了一种威压。况且这又是她的屋子,世子名义上也是她的夫君,她也只能跟着在此守候。 几个时辰下来,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偏是天将明时,娄夫人看儿子无大碍才命阿娈请她过去,只说了一句话,“吾与汝皆为鲜卑女子,主家政如主国政,事事权衡方得相安无事,大福也。” 元仲华也大略知道一些娄夫人和大人公高欢从前的旧事。知道娄夫人大度而深明事理。只是此时的她心里却委屈无比。从前世子是怎么辖制她的,从来不见娄夫人插手其间制约夫君高澄。但眼前她也只能垂首领命,偏是心里不舒服,不知怎么便任性去吩咐阿娈做了一件也许根本不该做的事。 这时听娄夫人唤“世子妃”,元仲华才慢慢走过来。 高澄躺在榻上看到元仲华慢慢走近,还是髻凌乱,还是紫襦绿裙,心里知道她一夜陪在这里必定是累了。只是想起晕倒前她说过的话,不由得心里暗暗冷。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只管颇是玩味地盯着她瞧。 娄夫人起身,携了元仲华坐在榻边,她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 元仲华坐下来方才觉得双腿麻木,刚才几个时辰竟忘了坐下来。只是现在离着榻上的高澄这么近,心里满是拒意。 高澄不说话,只是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元仲华心里一急,避开高澄的目光,转头便唤道,“阿娈。” 高澄一怔,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阿娈忙走上来回道,“殿下,人早就来了,一直候在外面。” 高澄听得更是如坠雾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快请进来服侍世子。”元仲华已经镇定下来,眼睛执拗地看着高澄,语气生硬地吩咐道。 阿娈似乎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高澄,见高澄只是看着元仲华不说话,便只得领世子妃之命而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很快阿娈便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高澄听到有人进来,听到脚步声渐近,听得出来声音极其轻盈,接着便是一个极窈窕的白衣女郎出现在榻前。这令他大惊,居然是元玉仪。他惊讶地看着元玉仪,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把目光移回榻边坐着的元仲华身上,恨恨地盯着她。 元仲华有点不自然地站起身来,极别扭地恭敬道,“都是妾身的错,才让夫君盛怒致疾。日后妾身一定想夫君之所想,急夫君之所急,定不再让夫君生气。”她说这话的时候垂首敛衽,完全不看高澄,也不知道立于一边的元玉仪也正悄悄偷窥这位在她心里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世子妃。 高澄气得连连咳嗽。 元玉仪赶紧收回目光,紧张地看着高澄,直到他自己定下心神缓过来。 元仲华这才抬起头,却还是不看高澄,看着元玉仪道,“既然来了就有劳了。”说完向高澄辞别而出。 元玉仪这才急忙跪于榻前,看着高澄本就雪白的肌肤,如今更没有血色,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垂首不语。半天才抬起头来看着高澄哽咽道,“世子真会叫人担心。” 高澄此时心里才熨帖起来,抛开元仲华的背影,瞧着元玉仪,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元玉仪却避而不答,只故意笑道,“就是知道。”说着便伏下脸来,凑到高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屋子里还没走的奴婢都是世子妃元仲华的人。虽然原也知道世子的爱色脾性,但也都惊讶于这个不知哪里来的绝色舞姬,竟然这么大胆。瞧着元仲华一边用手极轻柔地抚弄高澄面颊,一边不知道又在他耳边低语什么,说完似乎是忍不住又自己先笑起来。奴婢们瞧着世子似是随意任她摆弄一般,却笑容满面,也不时地对她温存低语,个个都心里惊讶极了。 没多久,高澄吩咐人去请崔季舒还有陈元康进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7章 :四面楚歌心犹在(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7章:四面楚歌心犹在(下) 崔季舒和陈元康来自然是世子有朝务事。跟着冯翊公主元仲华的奴婢们都规矩守礼,自然退了出去。元玉仪却犹在侧服侍。等到崔季舒和陈元康进来,居然看到世子榻边一窈窕绝丽之人,既便是以前未见过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也知道这轻佻可爱之态绝不会是世子妃,二人心里都不自在。 高澄示意元玉仪扶着他起来,一边吩咐崔季舒即刻入宫,请天子驾临显阳殿视朝。命陈元康先去显阳殿等候。等两个人领命而去,元玉仪又服侍着着衣、盥洗,高澄便出府、登车入宫。 一路上在车里静静闭目养神,高澄觉得精神充沛,体力也恢复了很多。谁知道他刚入宫,黄门侍郎崔季舒便已经在此等候。皇帝元修在内苑云坛殿炼丹,拒不视朝,只说朝事只管请侍中高澄决断,会同于谨、斛斯椿、王思政等人商议行事。虽然这话是崔季舒转达,但是高澄还是听出来其中的嘲讽之意。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犹疑,南梁陈兵耀武,这样大事天子竟然真的置若罔闻吗? 作为执掌机要的侍中高职,这还是高澄第一次真正“决断”朝务要事。当下便命人请天子属意的,同为侍中的斛斯椿、中军将军王思政、阁内大都督于谨赴太极殿东堂议事。又命崔季舒去告知陈元康也一同去了东堂。 太极殿东堂是大朝之外天子日常议政的所在之一。当下高澄便弃车解剑带着随侍往东堂走去。偏是日日晴好的洛阳城不知怎么阴风突起,气温骤降。风渐大,刮得飞沙无处不在。接着便是雨点子砸下来,风倒是慢慢止住了,可是冷得像是又回到了初春时节。 就从宫门到太极殿东堂,虽不是急雨,但是雨点子又大又重,砸到人身上极疼痛。等到了东堂把高澄的衣服也打得半湿。本就病容微露,这下更显狼狈。崔季舒和陈元康已经在东堂的殿门口等候,但是于谨、斛斯椿、王思政等人一个也没来。显然是根本不把高澄放在眼里。 东堂其实就是太极殿的东侧殿。高澄刚刚上了殿前玉阶,走到殿外檐下,疾雨突至。一刹时大雨如瓢泼一般,高澄再往外面看时雨幕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地上不一刻便有了积水,还时不时地被落地的急雨打得全是水泡。看看候命的崔季舒和陈元康,高澄忽然心里一动。天子之权柄并不是权臣所能代替的,没有天子之命自己的号令根本就无人肯听。即便是父亲,身授王爵,成了辅政的大丞相,若是天子将其免职也一样无人肯再听命。除非……一个念头忽现,他如遭电击般浑身一震颤,却在自己心里大胆地把这个念头展现出来:除非他就是天子。 高澄忽然目如利剑地看了一眼崔季舒和陈元康。 崔季舒和陈元康也正看着世子,等他决断。忽然看到高澄这样犀利如剑的眼神都觉心头一冷,不明白世子是什么意思。崔季舒和世子是总角之交,从来便是高澄心腹,竟也不能知道此刻世子心里的想法。他只知道这位郎主纵然还年少,但已经城府深沉,谋略非浅了。 陈元康和世子算起来也是至交,且向来忠心不二。陈元康在心里一直对高澄有一种受其知遇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想法。高澄一直尊称其为兄,得遇知己之主,结为兄弟之义,陈元康深知自己对于大魏天子来说未必是忠臣,但是对于世子高澄来说必定是忠友。 就在崔、陈二人各想心事的时候,高澄已经暗自里调息镇定。崔季舒和陈元康就最佩服世子这种越临大事越有静气的气度。高澄转过身去看看几尺之外的雨幕,再看远处,忽觉天边似乎露出些亮色来,看来终是会雨过天晴。 他再慢慢转过身来,扫视了一眼崔季舒和陈元康,饶有味道地问道,“至尊真是有闲情逸志,这个时候尚且醉心丹药,拓跋氏的江山社稷还比不上丹药吗?”这话既像是个问题,又像是一种提示。其实他心里也有疑问,皇帝元修以不得实权一直郁郁寡欢。高澄心里也知道元修是盘马弯弓、雄心壮志的鲜卑男子,这次怎么这么大事竟都全然不顾了? 崔季舒想了想,忽然道,“主上从翠云峰回来以后,近日里颇多亲近皇后殿下。”崔季舒以黄门侍郎之职对内闱的事还是比较清楚。况且他也觉得这是好事。 高澄心里也一喜。他也明白这位至尊在长姊心里的地位。如果阿姊因此而脾气和顺了,想必也不会再对自己那么不冷不热,以至于被别人占了先机。这是他心里另一重不能与人言的顾虑。 但是他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讨论,倒看了一眼陈元康,淡淡问道,“梁国皇帝佞佛,想必也和我们的至尊一样,无心于政事,怎么忽然想起来兴兵犯境?莫不是误传?” 这话诈一听起来好像儿戏,但是陈元康是极聪明的人,立刻听出了世子话里的深意。还是极谨慎地想了想方回道,“勿论真假,总是小心些没错。况且此次梁国统兵的平南将军兰钦有拔萧城、破彭城之勇。” 这说的就是孝庄帝元子攸时候的事,高澄彼时虽年幼,但也记得。陈元康又道,“兰钦此次携子兰京出征,其子号称谋略过人,又勇武不可挡,世子还是小心些。” 高澄忽然笑道,“有何惧哉,我若上阵,必擒之,令其为疱厨以事奉终日。” 崔季舒有意看了一眼高澄。心里暗想,世子心机深沉,从来不说这样没深没浅的话。 高澄又笑道,“即如此,主上不急,我等也不必着急,散了吧。” 雨已经停了,天气恢复如常。太阳出来了,一时却没那么炎热,还是颇为凉爽。这时东堂殿外檐下的三个人居然看见远远地斛斯椿、于谨、王思政三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侍中斛斯椿在先,大模大样。阁内大都督于谨在斛斯椿之后,一副闲暇不关我事的表情。掌管宿卫军的中军将军王思政则半垂首地跟着前面的两个人,完全是不关己事不开口的状态。 高澄本来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崔季舒的话,想去椒房殿拜见皇后,这时也暂且抛到一边,立于檐下等着这三个人走过来。 斛斯椿已经率先走到殿前玉阶下。他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檐下三人,显然为首的高澄并没有要走下来的意思。况檐下狭窄,他也不能再上去,只得仰视着同为侍中、共掌机要却明显高他一等的高澄道,“高侍中在这儿做什么?”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嘲讽。大概斛斯椿是朝中为数不多敢这么明目障胆就不把高澄放在眼里的人。 高澄一怔,没想到斛斯椿这么直白地态度冷倨,缓了缓才道,“奉主上之命,请诸位到东堂议事。敌国犯境,兵贵神速,斛斯侍中何故来迟?”语气里是掩不住的责备。 斛斯椿却讥笑道,“主上是有口谕命我与大都督于谨、王思政将军三人商议出兵的事,但并未提及高侍中。高侍中何故又在此掣肘国事?” 高澄没说话,皱了眉头,他慢慢转过身来,看了看崔季舒。 崔季舒便向斛斯椿问道,“高侍中请旨议事,主上也有口谕,令高侍中主持,并三位共议。高侍中命人去请三位,斛斯侍中怎么说高侍中是掣肘国事?”崔季舒急辩道。 “你说是便是罢。既然高侍中想参涉此事,我等也无异意。”斛斯椿一拂袖转身走到一边,不再给高澄和崔季舒说话的机会,摆出一副我心知肚明,你何必再说的样子。 于谨一直笑吟吟地立于斛斯椿后面听二位侍中争辩,这时忽然向崔季舒笑道,“崔季舒,出兵的事黄门侍郎也要参议吗?吾从关中来,竟不知国都中是这个规矩。” 崔季舒答不上来。这时高澄转过身来,也看着阶下的于谨,高高在上地道,“虽与黄门侍郎无涉,那与大都督又何干?”完全是一幅崔季舒是我的人,天子用私人,我自然也可以的态度。 不想于谨却笑道,“侍中所言极是。吾奉天子之命近几日都要在云坛殿内日夜值守炼丹,不涉朝政,正好先向高侍中告假。”说着又看着崔季舒笑道,“也向黄门侍郎报备。”说完竟告辞而去。 一直垂首不语似乎想心事的王思政忽然道,“梁国兰钦、兰京父子一路摧城拔塞,既然高侍中大张旗鼓议政,就都听高侍中的便是了,还有什么可议的?”语气里也全是不满。 斛斯椿也辞道,“宫中大喜,主上有命往翠云峰云清宫和龙门山潜香寺上香参拜。臣与元毗将军奉命先行打点。既然高侍中如此重视边境兵事,便一切自行做主好了。”说罢也不管高澄一头雾水便也辞去了。 宫中大喜?高澄转头看着崔季舒问道,“什么大喜?主上竟喜得要佛道同拜?” 崔季舒看高澄神色不对,急出一身冷汗,但是想了半天还是最终挤出一句话,“郎主勿怒,叔正实在不知道。” “你是黄门侍郎,你不知道?!”高澄怒喝道。 “世子息怒。”陈元康看到玉阶下面王思政也跟在斛斯椿后面走了,便劝道,“世子也勿急。”他看了一眼崔季舒又向高澄道,“宫中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也许就是刚才,且容叔正去问。至于边境军事,虽然兵贵神速,但是知己知彼才可兴兵。臣请命先去查个清楚,再请世子决断。” 陈元康的话有理有序,让高澄心里静下来不少,便依从了。陈元康自去找军报,崔季舒去打探内宫,高澄自己带着人往椒房殿去。许久不去椒房殿,这时他心里极清楚:椒房殿看似冷清,其实真正是宫里一切症结的焦点。悔不该太和长姊相较,疏远了长姊。 还没到椒房殿,渐渐得便觉得今日与往日不同。平时椒房殿几乎是门可罗雀,今日却人来人往无比热闹。一队队宫婢捧着吃穿用度的一切物事往来穿梭,甚至还有太医院的人你来我往。 高澄越觉得奇怪。再往前走,已到了椒房殿宫门口,忽然远远看见一个极熟识的人心事重重地垂首而来。走近了一看,居然就是皇后高常君的心腹宫女若云正往这边走来,不知要往哪里去。 若云抬头之际也现高澄突至眼前,原本还心事重重的样子,立刻便收了回去,满面笑容迎上来恭礼迎候,又笑道,“世子来的正是时候,皇后殿下大喜,主上也在椒房殿。”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8章 :假作真来真似假(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8章:假作真来真似假(上) 见到若云高澄便心里放松下来,开口直接问道,“阿姊有何大喜事?” 若云听了这话忽然一笑,似乎就是在笑高澄。高澄不解,瞧着她。若云笑道,“世子膝下还未有小郎,也难怪世子不懂。” 高澄是极聪明的人,一点就透,虽然听了这话满心惊讶,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阿姊有皇子了?” 若云喜得合不拢嘴似的点了点头,“主上有嫡子了,奴婢从入宫从未见过主上这么高兴。” 这当然是大喜事,无论对于皇帝元修,还是对于皇后高常君,或是高氏一族来说,都是大喜事。高澄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前不久阿姊还在盛怒之下极任性地将皇帝元修驱逐出宫。没想到事情没过多久便有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云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当,看高澄又一言不而且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便尽力弥补。“因为左昭仪的事,主上和皇后殿下生了嫌隙。如今好了,主上要从内苑移入椒房殿,陪伴皇后。左昭仪也和从前不同,对殿下极是恭谨。知道了殿下有了皇子,还特意要去翠云峰云清宫道观上香为皇后祝祷。主上原本也是要去的,因此让元毗将军护卫左昭仪一同先去。除了护卫,也做做准备,等过几天主上要和皇后一起去。”若云将她所知晓尽力都告诉了高澄。 高澄听到翠云峰云清宫便蹙了眉,问道,“阿姊礼佛之人,去道观做什么?” 若云一听便笑了,“也难怪世子觉得奇怪。主上不止命元毗将军去云清宫准备,就是侍中斛斯椿也奉圣命要即刻出城去龙门山潜香寺准备接驾的事。为了皇后殿下的嫡出子嗣,主上还要和殿下一同去潜香寺烧香礼佛。” 既拜道君又拜佛祖,高澄心里觉得皇帝元修甚是荒唐。便又问道,“主上也不炼丹药了吗?” 若云笑道,“主上哪里还有心思炼丹药。只是命大都督于谨在云坛殿值守,一步不许离开。主上的心思如今全在皇后殿下身上,一步都离不了呢。” 高澄心里暗自思索若云的话,前后和于谨还有斛斯椿说的都对得上,看来就是这么回事了。 若云刚才出来不知是要去哪里,此时也抛开不顾了,自告奋勇先进去通报皇帝元修,让高澄在宫门口候见。 谁知道若云一进去便久久不出来。高澄在外面直等得椒房殿来往的大批太医、宫婢也都交卸了差使也没有人出来通报究竟皇帝是见还是不见。自然也不知道皇后的情形如何。 正等得心头火起的时候,里面又出来一个宫婢。此人站在宫门口左右瞧瞧,看到了高澄又像是没看到。见再无别人了方才走过来,莫名其妙地道,“是世子吗?原来不是二公子?” 高澄怒道,“哪里来的二公子?主上究竟见还是不见?” 宫婢见高澄怒,吓得浑身瑟瑟,方才道,“皇后殿下只叫奴婢出来迎候二公子,并未提世子。” 又是高洋!又是高洋! 高澄正要怒,若云却从里面出来了。见了那宫婢便呵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勿要对侍中胡言乱语。” 那宫婢趁隙便赶紧去了。 不等高澄问,若云便道,“世子切勿动怒,小婢误言。” 高澄冷冷道,“阿姊不想见我吗?如今阿姊倒是和子进亲近起来。” 若云劝道,“世子记得前番殿下的皇子没保住,中间又和左昭仪有些误会。如今都好了,这一次自然主上和殿下自己都格外用心一些。椒房殿中今日甚是繁忙,主上怕皇后疲累,所以还请世子先回府,明日再来。” 若云话说的有理,高澄就是心头再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出宫回府去了。 看似平静的洛阳,看似喜事突至的魏宫,每个人的心里相较来说都有不同滋味。喜中悲,悲中喜,悲喜莫名之间其实每个人的心情也同样是多变的。而整个魏宫中正酝酿着一种不安感,似乎将要有什么大事生。也许是好事,也许不是好事,这是没有人能掌控的。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中按照事先已经设定好了的轨道前行,而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南阳王府里倒是极为平静,王妃乙弗氏深居不出。此刻她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闭目养神。院子里安静得除了偶尔几声鸟叫声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月娥正好趁这个间隙陷入了回忆之中。 自打那天她入宫见了左昭仪元明月,把夫君南阳王元宝炬的嘱托转达之后,也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情形。元明月没有再给过她任何回复。而她自作主张又将密信内容告诉了侍中高澄,现在看来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除了不安感之外,那种消失了许久没有在心头涌起的不祥预感似乎又慢慢溢出。 其实月娥的心里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长公主元玉英,还有自己的夫君南阳王元宝炬都要拦阻皇帝元修迁都到关中。她心里是多么希望能快点见到夫君元宝炬,只有那样,心里才能踏实。 “砰砰砰”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惊得几只刚刚落在树梢上的鸟一轰而散。月娥也立刻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她已经被这敲门声吓得心跳不止。南阳王府少有人来,会是谁呢? 自然有人应声,有人开门。不大一会儿功夫便看着奴婢领着一个人走进来。居然是左昭仪元明月身边的芣苢。月娥立刻坐直了身子,知道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王妃别起来,奴婢可受不起。”芣苢走到近前笑道。 “是昭仪有事吩咐吗?”月娥还是站起身来。她知道芣苢是元明月尊为庶母身份的人,自然不能怠慢。况且元明月如今身份尊贵,芣苢也跟着水涨船高,就更不能怠慢了。 芣苢也恭礼见过,笑道,“正是昭仪吩咐奴婢来告诉王妃收拾些重要的东西,等一会儿就来接王妃一同去翠云峰云清宫。” 乙弗氏心里一犹疑,非常敏感地听到了“重要的东西”这几个字。怎么不是随身常用之物,而是重要的东西呢? 芣苢看她犹豫,又笑道,“王妃还不知道。今日早上太医给皇后诊脉,殿下已经有了皇子。嫡子将出,主上欣喜异常,过几日便要与皇后一同去云清宫和潜香寺上香参拜。左昭仪今日先去,并且请王妃同去。” 原来如此,乙弗氏恍然大悟。便笑道,“多谢阿姨特意来一趟,我这就命人收拾一应用物。” 芣苢不动声色笑道,“左昭仪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应用之物,王妃只要赶紧收拾要紧东西就是了。” 乙弗氏一怔,但不及细想,只笑着应了。 时值过午,渐渐地日影偏斜。然而到夕阳西下时却格外暴晒。渤海王府内,世子高澄和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名义上所居的院子如今其实只是冯翊公主所独居。但毕竟名份在此,公主又出身高贵,自然也没有侍妾等闲杂的人敢来扰了公主。 元玉仪在这院子里已经候了两个时辰。到此时其实已经又累又热,又饥又渴,但是丝毫不敢动一动。 从世子高澄出府以后,娄夫人早回了自己的院子,世子妃元仲华也早就把她交给了世子高澄自己走了。再到世子进宫去,临走没有交待,元玉仪自然被冷在这里无人问津。 她知道这是世子妃平日起居的内寝,如今世子和世子妃都不在,她还留在这里反客为主便不好了,于是很懂事地出来卑躬谦辞地询问世子妃去了哪里。侍女阿娈说是世子妃一夜未眠,此时刚刚休息,不便打扰。当然阿娈的态度也不甚好,毕竟她是世子指派给世子妃的人。在世子妃幼时兼有教养之责,时时向世子禀报世子妃动向,随侍日久在外人面前自然是心向世子妃。 世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世子妃也没有吩咐,阿娈也不敢自作主张送元玉仪回去。元玉仪也只得在此留守,等候世子回来,或是等着世子妃醒了再决定她的去留。娄夫人自然是不管这里的事的。元玉仪自己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在院子里候着。 谁知道一等就是许久。元玉仪饮食不进,滴水没有。平时虽在孙腾府中为舞姬,但毕竟不是做粗活使唤。即便没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也算是锦衣玉食,除了舞乐什么事一概不管,并未受过这样的苦。 正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忽见从外面一重一重禀报进来,似乎说是世子回来了。元玉仪顿时心里一喜。见阿娈在门上接了外面奴婢的回禀,便要进侧厢世子妃正休息的屋子,于是趁便走上来笑问道,“阿姊,是世子回府了吗?” 阿娈正要进去看看世子妃醒了没有,忽听这一唤,先是一怔,见是元玉仪,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在太阳底下等了两个时辰。但是毕竟嫌弃她家妓的身份,还是不冷不热地道,“再候一刻,自然便知。”说完也不管元玉仪,径直进去了。 元玉仪正爽然若失,又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形,是不是世子回来了。这时忽听门口似乎来了很多人。回头看时,见院门开了,居然就是世子高澄走进来。跟着的婢仆们全都候在外面,院门便又关上了。院子里还是寥寥几个原本在此供驱使的奴婢,都是世子妃的人。 高澄一眼看到元玉仪正站在侧厢房门口,诧异走过来。一眼瞟见她容色黯然,头上全是汗,一副无人理睬的样子。高澄顿时心里不快,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问道,“站在这里做什么?”目光便搜寻左右。 元玉仪见高澄回来,心里喜极,只笑道,“怕世子回来见不到,所以在此候着。” 这时见阿娈出来,笑向高澄行礼道,“世子妃刚刚醒来,稍事修整便出来恭迎世子。” 高澄冷冷道,“不必。请殿下休息便是。”说着便看了一眼元玉仪向阿娈道,“是谁教你如此轻慢娘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89章 :假作真来真似假(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89章:假作真来真似假(下) 这时阿娈身后正好冯翊公主元仲华从里面走出来,显然是听到了高澄的话。脱口便道,“夫君若是觉得是我教阿娈轻慢了侍妾,只管责罚我,不必难为阿娈。”她也声音冷硬,虽然垂首貌似恭顺。 高澄没说话,看她虽是家常衣裳,但洁静整齐,髻也梳理得很清爽,容色极清丽。想想元玉仪面色萎顿,尽是疲惫之态,她也明知道这是他喜欢的人,他心里更是不快。但他最终还是忍耐了,冷冷道,“下官不敢责罚殿下,殿下自便就是了。” 阿娈从未见世子这么容忍过谁。但眼见得世子和世子妃生了嫌隙,更不能让世子把这种不快忍在心里,便跪下求道,“奴婢有错,愿领鞭笞。” 元玉仪这时也跪下来向高澄道,“求世子息怒……”说罢抬头看着高澄。 高澄见她目中殷殷相盼,莹莹欲涕,甚是为难的样子,顿时便明白了。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她道,“依你便是了。” 似是无意一般,扫了一眼元仲华,恰是元仲华也抬头来看他。见她目中甚是委屈,便觉得心里刺痛,若有所失。瞬间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元仲华说,可是又说不出来。 元仲华并未给他机会,又貌似恭顺地垂首道,“夫君若是嫌我不够谦恭,只管给我换个地方住好了。”言下之意便是把这院子让给高澄和元玉仪居住。 高澄心头一震。她将他们成婚时帝后赏的玉佩轻易给了高洋,如今连他们成婚的居处也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抛开不要。他心里更刺痛,再一次忍住了没作,还是淡淡道,“殿下在此住习惯了,不必离开。” 他又看了一眼仍然跪着的阿娈,“你也起来吧,好好服侍殿下。”又向元仲华道,“下官告辞。”说罢便拉着元玉仪转身而去。 直到出了这院子,无人处,方停下来。看看元玉仪疲惫至极的样子歉然道,“让你跟着受牵累了。”这话说得客气又疏远。让人恍然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并没有那么近。 元玉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因为她知道他并不是个会为别人想的人。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心并不在此,若寄若离一般。强压下去这种恐惧,笑道,“我知道世子烦乱事颇多,只恨不能为世子解忧,更不必为我再与世子妃生隙。若是能长伴世子左右,只要天天能看到世子,我便心无所憾了。只愿世子日日无忧,我心愿足矣。” 高澄看着她好像有点走神,半天忽然道,“得卿我之大幸,天眷我矣。” 元玉仪听了这话,又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心里倒犹疑了。 黄昏时最易断人肠。 高常君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黄昏。日将坠而月未升,在天地间的一片昏黄中她总觉得心无着落。以往的黄昏,只有抄经以度时,求得心中暂时的安稳。而此刻的椒房殿中却是另一幅情景。 重重帘幕深处,高常君坐在葡萄纹铜镜前。散着的头洒落肩背,遮住了雪白的肌肤。屋子里没点灯,说明不明,说暗也不暗。坐在她身后侧的是皇帝元修,还是衣冠整齐,只是那黑色的袍服在此时愈觉暗沉。 元修手持木梳,给高常君通,手似乎在微微抖。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这屋子里也再无别人,安静之中气氛格外沉重。但两个人似乎都格外在意这难得的一刻,静静地享受,只怕它飞逝而过。 终于,元修持梳的手在颤抖中拉动了高常君的头。他大惊,忙将木梳取下抛开,轻轻抚了抚高常君的鬓。 高常君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元修笑道,“夫君喜欢皇子还是公主?”她深深凝视着元修,声音也微微轻颤,忽然眼角清泪直下,继而便似涌泉般流泻不止。 元修也看着她,抬手为她拭泪,同样声音颤抖地道,“与汝相像最好。”声音哽咽之间也有泪夺眶而出。 高常君抽泣不能自已,元修将她拥入怀中,她已是泣不成声。元修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两个人都是极明白的人,她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以,他也同样。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紧紧抓住此时此刻。 这一夜,椒房殿里灯未灭,人未眠。而同样一夜未眠的是守在殿外的若云。清晨时当她进入殿内,看到的仍然是皇帝元修在为皇后高常君梳头。皇后的背影看起来极堪人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一直在此后许多年都让她记忆深刻。 谁都没有说话。而这一刻似乎很久很久。 元修仿佛进入了一个惯性驱动的过程,简单地重复又重复着梳头的动作。而心里却在极艰难地提醒着自己,该终止了,一切都该终止了。而最终像为难自己一样下了决断,没有再梳下去,只将梳子紧紧握在手里。 高常君慢慢地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元修。 元修也低头看着她。忽然,他将手里的梳子用力一折。一声巨响,梳子断成两截。 两个人都心头巨痛。 元修将其中一半递给高常君,自己将另一半贴身而收。 高常君小心翼翼握着这一半残梳看着元修,没有再落泪,目中极坚毅地扫了稍远处的若云一眼,极镇静地吩咐道,“命人进来服侍陛下盥沐,今日吾本宫与陛下一同出宫去上香。” 若云见此情景立刻便去招呼服侍的奴婢都进来。 当别人都忙于帝后出宫进香的大事时,黄门侍郎崔季舒忙的却是另一件事。 受世子高澄之命,崔季舒严密监控着内苑云坛殿内的阁内大都督于谨。果然不出所料,一大早崔季舒便接到禀报,居然有宫内监帮着于谨与宫外通消息。而和于谨有密信往来的居然不是关中,竟是南梁。 这事让崔季舒大吃一惊。尤其是在这个两国交兵的关键时刻,与敌私通这便不是可大可小的事了。如果坐实此事,于谨性命必不能留。崔季舒不敢擅自作主,立刻便去给世子高澄禀报。 高澄听了崔季舒的禀报却没有惊怒之色,只是带着崔季舒直奔内苑云坛殿,要亲自审问于谨。而这时,他并没有将此事禀报给皇帝元修。高澄心中另有筹谋:不管真假,这是除掉于谨的好机会。于谨一除,无论皇帝元修还是关中宇文泰,都如断了臂膀。 而此时高澄并不知道,他的弟弟高洋也入了宫,且已经到了椒房殿外。 与椒房殿的人影幢幢相较,内苑云坛殿极为安静,殿门紧闭,几乎看不到一个人。高澄与崔季舒摒退了跟着的人,只两个人走到云坛殿外。高澄忽然停在殿门外,狐疑地盯着紧闭的殿门。 崔季舒也停在他身侧,看着他不解地问道,“郎主犹豫什么?” 高澄摆摆手,“慢来。”于谨,人如其名,一向是极谨慎的人。他是宇文泰心腹没错,可为什么要私通南梁?这事宇文泰知道吗?宇文泰是否也勾通梁国?就算是宇文泰要与梁国相通,又何必舍近求远地绕道吩咐于谨去做?于谨在洛阳的目的是什么?以于谨的为人怎么会酿成这种厝火积薪的危局?还这么轻易就让崔季舒抓住了错处? 高澄转身向崔季舒道,“密信如何得来的,叫人来仔细盘问。” 崔季舒还没来得及应答,云坛殿的门忽然打开了,于谨身着袴褶,仗剑而出。再也不是前几日披道袍的散人,也不是那副有意谈笑挑衅的不羁神态。于谨束短衣,极其干练,面上却是视死如归般的严肃。 高澄和崔季舒听到声音都抬头远眺,看着于谨。 高澄心里忽觉不妙,隐隐觉得事情有变。 “高侍中!”于谨一声大喝,已经提剑走来。 崔季舒见势不妙暗中退了几步,躲在高澄身后。 高澄束高冠、褒衣博带,足下又是台履。入宫没带剑不说,且衣裳行动极其不便。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于谨走近,心里估计着形式,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高侍中不是要问我私通梁将兰钦、兰京父子的里通敌国之罪吗?怎么要走了?”于谨沉着问道。 这就更奇怪了,通敌相当于谋反,是灭族的重罪,哪里有人不等事情弄清楚就自己主动给自己扣上重罪的? 高澄看着于谨,沉吟一瞬,忽道,“大都督言重了,此事不必现在深究,日后自然分明。大都督既然奉旨在此值守炼丹,就不必管外面的事。”说罢转身向崔季舒吩咐道,“既然天子有旨意,你必要多多派人来护卫好大都督,不许闲人相扰。” 崔季舒领命。 高澄深深地看了于谨一眼,转身便走。 “高澄!”于谨见他转身要离去,忽然一声大喝。 “郎主!”崔季舒一声惊呼。 高澄只觉得身后冷风突至,忙闪身一躲。等他再转过身来时,正是于谨举剑直劈他面门。 高洋候在椒房殿外,想着近几日来长姊皇后高常君的屡次召见,似乎长姊说过的话句句有深意。正暗自思索的时候,忽见殿门大开。 此时寺宦、宫婢成群,簇拥着相携而出的皇帝元修和皇后高常君。高洋急忙趋上觐见。 皇后高常君看了看匍匐在下的弟弟高洋,忽然朗声道,“渤海王二子高洋,奉上听命素来恭敬,主上特封其为太原郡开国公,授散骑常侍。” 这个诏命太突如其来,高洋一下子成了焦点。就是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高洋伏地未动,他深知自己没有尺寸之功,就凭他是大丞相的儿子要封官赠爵也还未到时机,怎么会突然有此诏命降临呢?况且述诏的是皇后,他的长姊,却不是皇帝本人。是领旨还是不领旨,是谢恩还是不谢恩? 寺宦宫婢们却都暗窥着皇帝元修。元修本性最恨大丞相高欢在洛阳时处处掣肘,以相命代皇命。如今皇后公然当着皇帝的面封赠自己的亲弟弟,皇帝又该是如何的雷霆之怒? 鸦雀无声之际,皇帝元修忽然开了口,“高洋,你不谢恩吗?” 显然,皇帝不但不怒,对皇后的越俎代庖还深以为许。 高洋这才明白过来,急忙谢恩。 “起来,起来。”皇后高常君催促道。见高洋站起身,便又吩咐,“本宫与主上一同出宫去龙门山潜香寺礼佛,太原公扈从之。”说罢便携着皇帝元修一同向车辇走去。 高洋一怔,急忙向身后跟着自己的人耳语了几句,然后也快步跟上帝后。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0章 :鱼跃龙门归极乐(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0章:鱼跃龙门归极乐(上) 于谨面色从容地笑道,“久闻高侍中是大魏骁勇大将,臣不才想与侍中比试比试。”言辞甚是平和,但是剑剑指向要害,逼人性命。 高澄自己没有兵器可凭恃,只能躲闪,偏又是衣履行动不便。却仍笑道,“大都督伺机杀我已久了吧?” 于谨笑道,“侍中言重了。吾与汝并无恩怨,何必非要置汝于死地而后快?”这话既像是在问高澄,又像是在问自己。 言辞之间剑下并不留情,闪电般而来。即便高澄骁勇,于谨也同样是名将。一个躲闪不及,便是布帛撕裂声。再抽回剑时,已经沾血。 “世子接剑!”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高澄遁声转身,抬手接住了破空而来的宝剑。连一直躲闪的崔季舒也松了口气。来的人居然是陈元康。 陈元康将自己的剑掷于了高澄,自己返身将身后军士的佩剑抽出,大步仗剑上前。走到高澄身侧,一边挺剑护住高澄,一边低语道,“臣已查实,边境并无敌情,所谓兰钦、兰京父子夺城拔塞纯属谣言。世子不必再忧心。” 高澄甚是惊讶,目光扫向于谨。 于谨似乎也明白了陈元康说了什么,一狠心咬牙挺剑便刺,一边道,“臣以身报社稷,誓除****。” 高澄一把推开了即将要迎上去的陈元康,自己挺剑相迎。其力道之大,竟然把于谨的宝剑震飞了出去。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于谨看到高澄毫不迟疑地举剑向自己刺来,便干脆立于当地不动,仰天闭目,似在候死,面色却极为安详。 忽听刚风过耳,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于谨猛然睁开眼睛,高澄正盯着他,手里已经无剑。再回身看时,那把剑已经深深地钉在了他身后树下的大青石中。其力道之大让人不得不深深敬服。显然高澄并不是杀不了他,而是有意放过。 “大都督好自为之。”高澄只淡淡一句转身便走。 崔季舒迅速转身跟上。陈元康似有犹豫,但终于也转身跟上了高澄。 “高侍中!”于谨忽然又是一声大喝。 高澄止步却未回身,并未说话。陈元康和崔季舒都转身看着于谨,满是戒备。 “侍中少年辅国,老成持重,吾甚相敬服。”于谨看着高澄的背影语调沉缓地道。“只是无奈……无奈……”他连说无奈,剩下的话却再也没说下去。 高澄一言未,提步便走。 片刻之后,云坛殿外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于谨一个人了。 皇帝元修上了车辇立刻便亲自动手掀起帘拢,看着还未登辇的高常君唤道,“皇后……”他目中殷切,甚是相盼。 高常君正犹豫间,忽见若云脚步匆匆而来。元修见若云伏于高常君耳边低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心里甚是着急。他其实也是有自己私心的,只是此时高常君若不登车辇,他便全然无计可施了。 “太原公,你既为散骑常侍,此时便护卫天子出宫。等主上到了潜香寺,你立刻回来接本宫。”高常君高声吩咐弟弟高洋。 高洋痛快领命,心里却更添狐疑。一边似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人。 “起驾!”高常君厉声吩咐。 皇帝车辇应命启动。高常君深深看了车上探身而出的元修一眼,但什么话都没再和皇帝说,然后便毅然转身,带着若云向椒房殿内走去。 元修双唇启动,却一点声音也不出来,似乎喉头锐痛如刀割一般。他欲伸手,仿佛想挽留住高常君的背影,但是那背影却很快模糊,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帘拢垂下,元修痛如将死,狠命压抑住了悲声,只用力压住了贴着心口处那半截断木梳。 高澄赶到椒房殿外,只有几个椒房殿的寺宦守在外面,别的人一概没有。越是安静越让他心惊,总觉得有什么大事生,但是表面却极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 刚要询问,一个年轻宦官已经走上来恭礼问道,“高侍中可是来觐见皇后?”看样子似乎就是在等着高澄。 高澄看了一眼椒房殿紧闭的殿门,不露声色地问道,“臣有要事请主上召见。” 宦官面无表情却态度仪态极恭地道,“皇后殿下刚刚在宫内跌伤,太医说恐怕有碍皇子。殿下命小奴等在此候着侍中,等侍中一到就立刻进去见皇后。皇后吩咐只准侍中一人进去,有重要的话要和侍中说。” 这宦官的话让高澄等人个个心里大惊。昨日还是陛下喜得嫡子,阖宫里欢庆。一转眼就成了皇子有碍,气氛极其怪异。而这些宦官们个个面上平静无波,哪个都像是心机极为深沉的人,就更让人觉得奇怪了。就好像在这平静之下掩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高澄没说话,心里却波澜起伏得厉害。皇后,他的长姊,从小疼他爱他的阿姊,此时究竟在操纵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呢?他回身瞧了一眼崔季舒和陈元康,吩咐道,“你们散了吧。” “不可。”宦官又向高澄回道,“皇后殿下有吩咐,主上移居椒房殿,诸事繁琐,命崔季舒妥为备办。”又看看陈元康,“主上去潜香寺礼佛,皇后向主上进言,陈元康将军最为妥帖,宜护卫圣驾。将军未来时,小奴正要奉命去传召。既然正好来了,就请在此等候一刻,小奴这就去向皇后请命。” 这下崔季舒和陈元康面面相觑。 高澄见这寺宦口齿伶俐,心里已经不想再纠缠。再说,究竟是什么情境,只要进了椒房殿一看便知道,何必还在这儿问一个寺人。于是吩咐崔季舒和陈元康先在椒房殿门口候着,自己不再耽误时间提步便向里面走去。 殿门洞开,又在高澄身后缓缓关闭。 椒房殿里面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一个婢仆等闲杂的人,重重帘幕低垂,让殿内显得更昏暗一些。高澄四下里看看一个人影皆无,心里更觉怪异。正要往里面去,便看到若云从里面出来,便心下稍安。 “皇后殿下在何处?皇子无恙乎?”高澄迎上去问道。 若云面色镇定自若,依然恭恭敬敬,“世子勿急,殿下在里面。世子进去一看便知。” 高澄忽觉不对,这里如此安静。说是皇后跌伤,皇子有碍,但是怎么没有一个太医?连服侍的宫婢都没有。重要的是,更没见到皇帝元修。高澄心里突然一跳,急忙问道,“主上呢?可在里面?” 若云依然镇定自若地回道,“世子进去便知。” 若云虽然镇定,却明显是和高澄有了距离感。高澄已经顾不上深究细想,也不再多问,大步向里面走去。 若云直到看着高澄背影消失不见才走出椒房殿。 穿过帘幕,赫然便看到皇后高常君衣饰整齐地正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走进来。高澄放慢脚步,目光四下一扫,除了皇后高常君,这里面再无别人。皇帝元修的影子丝毫也看不到。而且他的长姊完全也看不出来有任何跌伤的痕迹。那么所谓的有碍于皇子…… 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个“皇子”! 高澄心里突然猛醒。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连他最亲近的阿姊都要说这个谎话来骗他。那么如果真是这样,又是为什么呢?阿姊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皇帝元修?而最要紧的这个人现在又在哪里? “高侍中。”皇后高常君静静看着面色铁青的弟弟,淡淡叫道。她的语气里满是冰冷,仿佛她口中的高侍中和她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没有恩情只有怨恨。 “主上在何处?”高澄不再追究原因,问题直指要害。 “高侍中来晚了,主上已经在太原郡公的扈从下出宫去了。”高常君不急不慢地答道。 “哪里来的太原郡公?”高澄逼问道。 “太原郡公恭敬事上,从来不像你一般目中无人。本宫不止赠他爵位,一并授其散骑常侍。你以为渤海王大丞相只有你一个儿子,本宫也只有你一个弟弟吗?”高常君看着高澄似笑非笑地道。 高澄心里轰然大惊,他的长姊,看似潜心修佛,不问世事,都以为皇后看破尘俗,不理杂事,原来竟然如此心机深沉,在水波不兴的平静表面下竟已经掀起这么大的浪来。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早就在心里放弃了他,而选择了他们共同的弟弟高洋。 “阿姊一心只为主上,就不为父亲大人想一想吗?”高澄也冷冷问道。 “这话你当自问才是。”高常君稳坐于上,又笑道,“你是渤海王世子,却如此专断而不敬天子,主上被你逼迫几至于性命难保。你这般不知收敛,连欺君的恶名都不惧,你自己岂能得善果?”高常君口中说的似乎轻松,心里却无比艰难。 “殿下既不信我,又为何信任太原郡公?”高澄又问道。 “我自然更不会信他。”高常君坦然道,她站起身来,“太原郡公为人阴妒,倒是你要多多防范。”高常君往帘幕外面走去。一边道,“我劝侍中不要迫人太甚,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 她忽然止步转身,四下里打量着椒房殿,一边像自语一般,“我来了这一回,如今要走了,佛门清静世界,再无牵挂,侍中身在尘嚣中身不由己,还望多多保重。”说罢便穿帘而出。 高澄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一时竟恍惚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在建康与师父达摩相遇时的情境。还有师父临行,渡江北上之前,事事如同历历在目。少室山上,密林之中,那里又是什么样呢? 翠云峰一夜让南阳王妃乙弗氏心旷神怡。远离了阴郁气氛浓重的洛阳城,远离了让人如同幽禁的南阳王府,乙弗氏忽然觉得心情开朗了很多。翠云峰名符其实,满山遍野都是浓绿。向远处眺望是起伏连绵的邙山山脉,云清宫又在翠云峰顶,视野极好,让月娥觉得呼吸都畅快极了。不由得心里就生了归隐之意。如果能和夫君脱却爵位、官职的束服,在此隐居以避乱世也就余愿足矣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1章 :鱼跃龙门归极乐(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1章:鱼跃龙门归极乐(下) 谁知道这样的好心情那么短暂。第二天清晨,天还似亮未亮的时候,睡意朦胧之间就听到院子里有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有脚步重重,有喁喁低语,这让月娥心里有点不安。于是急忙起身,想去看看外面究竟生了什么事。 刚要出去的时候,忽听门外似乎是有人走来。向奴婢摆了摆手,自己走到门口打开门,果然见左昭仪元明月的侍从芣苢正走上来。月娥的目光越过芣苢向外面瞧了一眼,居然看到武卫将军元毗带着一队军士在庭院里,就好像整装待一般。这让月娥心里又不安起来。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是皇帝元修和皇后高常君今日便将驾临,因此元毗才如此紧张,怕万一有失会出了纰漏。 “左昭仪命奴婢来协同王妃收拾好东西立刻上路。”芣苢走近乙弗氏身边时向她低语道。 “上路?要去哪里?”月娥大惊。她心里更加惊慌地现自己可能已经身不由己了。 芣苢回身看了看,携月娥进来,命奴婢们都同出去,然后返身关上门道,“主上命元毗将军护卫左昭仪和王妃即刻奔赴潼关,在潼关等圣驾降临。骠骑将军驸马都尉宇文泰已经奉大行台南阳王殿下之命在潼关恭迎圣驾。到时候王妃和圣驾一同启程去长安,就能与南阳王殿下夫妻相聚了。” “一派胡言。这究竟是主上的吩咐还是左昭仪的吩咐?”乙弗氏又惊又怒。夫君的密信里分明说过一定要拦阻皇帝去关中。就连皇帝的长姊长公主元玉英也是这个意思。她已经很明白地把密信里的这层意思表达给了元明月。 可是……乙弗氏心头惊惧,元明月真的把这意思转达给了皇帝元修吗? “王妃急得糊涂了吗?”芣苢冷冷道,“若不是主上有旨,元毗将军肯听命于左昭仪吗?若不是主上的意思,皇后岂肯假孕偏帮着主上出宫?主上若没有明旨,骠骑将军怎么会到潼关?恐怕就连南阳王殿下和长公主也是一个意思吧?不然驸马都尉岂能出得了长安?” 月娥被问得哑口无言。这时芣苢已经命奴婢进来收拾东西。 洛阳城南便是龙门河谷,潜香寺就在河边的龙门山上。从半山腰的潜香寺山门向下眺望,河谷开阔,一条河水望不到尽头,景致极佳。 此刻无论是扈从圣驾的新晋太原公、散骑常侍高洋,还是一路上于车辇中心事重重的皇帝元修,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绝佳的景致。车驾停在山脚下,伊河边,高洋在马上向上眺望,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片金碧辉煌的佛阁宝殿。这是他的阿姊、皇后高常君长期供养的寺院。因供养人的身份特殊,供养充足,慢慢地也就形成了一片贵盛的气象。 “二公子……二公子……”高洋听到了呼唤的声音,显然是松了口气,从马上缓缓转身去看,就好像非常漫不经心似的。 是后将军高归彦带着一队军士征尘飞腾地急急而来。 “是谁?”皇帝元修在车辇中坐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走。而且心中惶惶,原本应该在此等候圣驾的中军将军王思政,以及他所掌握的宿卫军也踪影全无。 “太原公因何停滞不前?”元修从帘内探身相问。 “主上勿急。”高洋匆匆一句,所答非所问。 “二公子,信已经送回府中。”高归彦终于驰近高洋身侧,两马相错,高归彦低语。一边扫了一眼不明所以正看着他们的皇帝元修一边抓紧机会又道,“已经绊住了王思政。”他略一思索又道,“奉二公子之命给晋阳送信,算起来恐怕大丞相已经快到洛阳了。” 高洋一边听高归彦说一边心思转得飞快在筹谋。 高归彦略有谄媚地打量了一翻高洋,笑道,“如今该称二公子为太原公、散骑常侍了。” “你速去迎候大丞相,见了父亲大人该怎么说你自己思量。勿必不要让我大兄先见到父亲。”高洋阴阴地看了高归彦一眼。高归彦忙领命而去。 皇帝元修见高归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居然并没有拜见天子,元修心里立刻忐忑起来。而且隐约觉得就是高洋似乎也和从前不同,远远不如在宫里时那么恭谨。他心里深深失悔,这位太原公,毕竟也是大丞相高欢的儿子,是世子高澄的弟弟。 “护卫圣驾进潜香寺!”高洋见高归彦已经走了,立刻便给军士下了命令,而对皇帝元修却没有一句解释。 等到真正进了潜香寺,高洋命令封住寺门不许任何人进来。寺里原本的沙弥等齐聚大雄宝殿内也都不许出来。这一下立刻便如临大敌了。 皇帝元修心中大惊,好在表面上还撑得住,便冷冷问道,“太原公你究竟欲何为?汝忘了皇后之命了吗?” 高洋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臣以陛下安危为重,想必皇后殿下也不会责怪臣。”四下一打量又道,“还请陛下净室中休息,不必出来。”说着便要命人去拉扯元修进侧厢屋子里去。 一寺之内的军士全是高洋的人,远远在大雄宝殿内的沙弥们看不到眼前一幕。唯有元修大怒道,“汝真是胜于乃父乃兄。”他挺身直立,盯着高洋道,“你也想学汝父弑君不成?” 元修毕竟是天子,此时霸气尽显。高洋毕竟年纪尚轻,没见过如此场面,心里不由得便怯了。“弑君”,听起来实在是触目惊心。 “汝等军士也要叛孤吗?”元修转过身来又扫了一眼围在他身后的重重军士。 高澄真正知道了问题的严重。他现在一心想的事便是要找到皇帝元修。如果大魏的天子消失不见,他将如何给远在晋阳的父亲交待?他又会在庙堂之臣的心里成为怎么样的恶人?留下什么样的笑柄?此时真正是心里急似火焚。要找皇帝,必须要尽快出城,去潜香寺。 几乎思维停止了一般,别的什么都已经不存在,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找回皇帝元修,稳定洛阳朝局。 刚刚出了宫门,和陈元康、崔季舒上了马。忽然过来一辆牛车,生生地便将冲在最前面的高澄的马给拦住了。 “汝是何人?胆敢冲撞世子?”高澄身后的崔季舒厉声大喝,纵马上来。 陈元康却跟在高澄身后沉默未动。若真是闲杂人等怎么可能近身阙门?还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拦住侍中? 果然,牛车里探身出来一个小女孩,向着高澄大呼,“大兄!” 高澄刚勒住略微有些受惊的马,听这一声唤,仔细一瞧,半天方才认出来,居然是他的妹妹高远君。太奇怪了,她直趋阙门拦阻他又是什么意思?看样子是专程来找他的? “汝有何事?”高澄心里急着去潜香寺,并未下马,大声向高远君喝问。 谁知道高远君并不回答,只是从牛车上下来,向着高澄走过来。 高澄只得下马。崔季舒和陈元康也跟着下马,看着小女孩身姿灵巧地轻盈走来。 “大兄,我有极要紧的事。”高远君锁着眉头,走上来拉扯高澄,示意他低下头来。 高澄只得俯身相就。高远君努力踮足,搂着高澄的脖颈伏在他耳边低语道,“大兄若再不立刻回去,长嫂恐怕有性命之忧。” 高澄心头猛然一震,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高远君问道,“你如何知道?” 高远君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仰视着高澄,认真道,“长嫂今日未去给阿母问安,我去探望长嫂。阿娈说殿下数日未食,今日早上便拿着一把匕首一直坐在窗下看,甚是奇怪……” 不等高远君说完,高澄已经转身上马。等崔季舒和陈元康反应过来时,高澄已经早已经策马而出不见踪影了。就连一句吩咐都没有,如此要紧的事便抛之脑后。 高远君看了看崔季舒和陈元康,也没说话,自顾自地上车也走了。 崔季舒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陈元康,又看看远处高澄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世子……唉……世子……” 陈元康略一思索,打马扬鞭道,“走,去潜香寺。” 渤海王府里极是安静,尤其是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所居之处。 院子里只有阿娈一个人。她站在侧厢屋子外面的树荫下,一边想着连日里来的这些事,一边时不时地看看紧闭的房门。自从那日世子晕倒后,世子妃就移居此处,再也没有回去过。她下意识地转身又瞟了一眼与之相对的另一处屋子,那里现在住的是孙腾将军家的舞姬元玉仪。此时也同样房门紧闭。 忽听外面起了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这院子里的奴婢们也都被声音唤了出来。阿娈刚想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她走到院门口,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只见世子高澄急急闯入。 高澄目中无人地直奔正室。忽听身后阿娈在大声唤他,“世子!” 高澄似乎这才想起来什么,回身向两边一扫,便直奔元仲华住的那屋子而去,直接踹门而入。 元仲华原本正坐在窗下。听到这么大声音转过身来瞧,居然看到高澄闯了进来。 高澄一眼看到元仲华丝披拂着正坐在窗前,手里果然拿着一把匕首。立刻大步上前下意识地大力握住了元仲华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腕,又急又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就真的让你生不如死吗?” 元仲华起身挣扎。高澄力大,如何能挣脱。匕首脱落,掉在地上出巨响。“夫君……”元仲华挣脱无果,试图解释什么,可是好像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既不能挣脱,又不便解释,慢慢安静下来。反正她是拗不过他的。 此时高澄也安静下来。他似乎不情愿地放开了她的手。 元仲华低头垂泪。过了许久,方才低语道,“痴心执妄念,不如六根清净侍奉佛祖。” 高澄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几案上竟放着一绺又粗又长的丝。看来她下手真是狠,足见其心志之坚定。 高澄忽然觉得无比害怕。他不顾一切地猛然将元仲华拉进怀里,生怕她就此就会消失掉。一边在她耳边喃喃自语道,“都是下官的过错,殿下勿怪。殿下要皈依侍奉佛祖,这才真是妄念,真应速速抛开。” 他如此用力,元仲华几乎快要窒息了。但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任性、霸道的世子竟然肯说出这样的话来。元仲华也哽咽道,“是我刚而不柔,不能顺了世子的意。”她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委屈。 “我抛却今日一切,换卿回心转意。”高澄横下心来向她耳边低语。他心里已经觉得大势已去,只是把这种不祥的预感深深藏在了自己心里,只愿紧紧抓住眼前最不能失去的。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2章 :雷霆震怒天终裂(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2章:雷霆震怒天终裂(上) “主上何必非要给臣扣上这样的不白之冤?”高洋很快就从慌乱中镇定下来,持剑一步一步逼近了皇帝元修,口中继续不紧不慢地给自己辩解道,“臣奉皇后之命护驾到潜香寺,并不是臣私自挟持陛下到此。此处已出了都城,荒郊之野,臣身负重任,自然要为陛下之安危担忧,陛下反倒误会臣,以不实之罪加之于臣,臣岂不是白白受冤?”高洋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皇帝元修面前。 元修心中大悔。此时才知道,原先总以为大丞相高欢弄权,后来更见识了世子高澄之目中无人,藐视君上,更觉得忍无可忍了,因此才一步一步随缘际会地要去关中就宇文泰。谁能想到,高欢之二子,高澄的弟弟,无尺寸之功才身受皇恩的高洋竟然能如此翻脸无情,如此的阴险,胜父兄远矣。 后悔看错高洋以至于今日之难。逃开洛阳奔赴关中确实没错,但错就错在误信了高洋。元修左右一顾,自己的亲信没有一个人在眼前,若是身丧于此,真是功亏一篑。 “主上也不必惧怕,臣只是确保主上万无一失,并无弑君之心。陛下耐心在此等候,等我父亲大丞相回来,自然会来潜香寺接圣驾回宫。到时候陛下自然也就能和我长姊,皇后殿下相重逢了。”高洋皮笑肉不笑地又道,“陛下既然那么想要嫡子,日后自然会如愿,不必如今日之假说。” 元修彻底绝望了。他仰天一叹,闭上眼睛。 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了过去。高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元修也猛然睁开了眼睛。 寺门被撞开了。 刚有几个军士向寺门涌过去,却又忽然都退了回来,把寺门处让开了好大一片空地。 高洋静观其变。 元修也甚是诧异地看着寺门。 忽然有一骑纵马而入,就好像从天而降一般。皇帝元修,还有高洋,都心头一震。 皇后高常君束袴褶,背着牛角弓,挎着箭壶,唇上横着一支箭用牙紧紧咬住。她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灵巧地摘下牛角弓,从唇上取下那支箭,张弓搭箭便对准了高洋,“太原公,你辜负了本宫。” 高常君紫色的衣裙让元修一下子唤醒了记忆。雨中射猎,椒房殿的欢好,第一次心里知道他们是夫妻,肩头的伤痕……元修下意识地抚了抚肩头,目中盈上泪来。千钧一之际,又是他的结妻子挽救他于危局之中。 “主上不必惊慌,臣于谨前来护驾。”接着又是一个声音。于谨从高常君身后也纵马跃入。 高洋返身便要伸臂来抓元修。元修一双眼睛都放在高常君身上,全然没有注意。高常君见此情景,瞄准了高洋松手就是一箭,正中高洋簪,顿时头散落下来。 高洋极惊讶地回头看。 这时于谨已经提马袭来,驰近皇帝身边之际向元修伸手一拉,元修飞身上马。于谨策马而回。 “阿姊,你要弟弟的性命吗?”高洋仰首向高常君问道。其实他心中深知,以长姊的骑射功夫,要真想要他性命,必然一箭命中。他也深知,长姊心性仁厚,必不会置他于死地。 “速速护卫主上下山。”高常君盯着弟弟高洋,话却是说给身边于谨听的。至于下了山去哪儿,她知道,于谨也知道。 “皇后……”元修这才蓦然醒悟,眼前才真正是生离死别。他曾经想在离开椒房殿的时候把高常君带上车辇,管她有多么的不愿意,只要能把她带在身边就好。错失了那一次的机会,眼前又眼睁睁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个人只要此时此刻一离开他的视线,就是真的今生无缘了。 高常君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元修,“妾与夫君来生再续今世缘。”这话真是戳中了元修的心肺。 这时高洋已经上马。 于谨见状调转马头打马扬鞭,坐骑便如利箭射出一般,瞬间就拉远了元修和高常君的距离。元修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没有能留给高常君一句话,只能极力回头看着高常君渐渐模糊的身影。 高洋纵马便追了出去,他绝对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太原公!”高常君疾呼。 高洋充耳不闻。 于谨毕竟马上带着元修。高洋渐追渐近。高常君这时却凭借娴熟的骑射功夫从高洋身后追上来,渐渐挨近高洋。 山下就是河谷。高常君本来就骑射功夫不俗,如今又是十分用心,她追至高洋前面,拦住了其马头。高洋坐骑被阻,立刻慢下来,高常君顺势从马上伸手拖住了高洋的马缰绳,带着它便往下面河谷处走去。 高洋的骑射功夫确实比不上大兄高澄和长姊高常君。此时情急之下忽然抽出腰下剑,向着已跑远的于谨坐骑奋力一掷。高常君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她急中生智地尽力拉偏了高洋的坐骑,好让他的投掷失了水准。但是为时已晚,高洋这一掷,剑中马股。 于谨的坐骑在巨痛中一声嘶鸣,接着便狂一般腾挪跳跃,最后终于一扑倒地,于谨和皇帝元修都被摔下马来。 高洋见状便要下马。高常君察觉弟弟意图,并不给他机会,拉着高洋的马便向河边跑去。 这时高洋的军士追至此处。眼见得太原公的坐骑被皇后拉走。大都督扶起了刚刚摔下马的皇帝。于谨拔剑护在元修身前,大喝道,“太原公处事不谨自有皇后护着,尔等还不扈从天子速速离了此处?” 军士本也不是一直跟着高洋的人,心里当然明白太原公是皇后的亲弟弟,出了事自然有皇后做主。此时军士无首,天子在此,自然要听命于天子。于是找来马,于谨又服侍皇帝元修上马,带着军士护驾,追随元修下山离开了潜香寺。 高洋无奈被带到河边。眼前河水滔滔向南而去,高常君已经无路可走,不得不停下来。 高洋立刻下马,转身便要去追。 高常君见他如此执着,不得不也下了马,唤道,“二弟。” 高洋转身,见长姊立于危岸之上,似乎只要有一缕风便能将她吹落河中。 高洋不为所动地淡淡道,“阿姊,你就不为父亲、兄弟想一想吗?天子辞都而去,父亲和大兄声名何在?若是弟弟放走了皇帝,父亲回来吾如何交待?” “声名重于性命吗?”高常君反问道,“我只要他保住性命。” “阿姊,且不说声名,也不说父亲大人,只问阿姊,若是弟弟放走了皇帝日后何以自处?何以在朝中立足?”高洋心冷至极地道,“阿姊眼里从来就只有世子,从未有过我这个弟弟。”说罢便要再追去。 “二弟,”高常君急喝道,“你只说是本宫放走了皇帝,与你无关。”她早就要抛却尘世了,更何在乎声名。 高洋听了这话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高常君,“阿姊今日说,明日便可更改。” 高常君没说话,眼前忽然死一般寂静。 高常君回头看了一眼高洋,“本宫情愿以一死而守诺,你只要把罪责都推诿到本宫身上,说是本宫逐天子去国离家,与你无关。太原公,来日方长,你好自为之,不要让高氏一族灭于汝手中。” 高常君转头便跳入河中。 高洋一惊,急忙走上两步,但终于还是刹住了。 洛阳城西,本是繁华的商邑。可是在南阳王妃乙弗氏看来,这样的繁华远远比不上翠云峰的清净。当与这红尘中的繁盛之处渐行渐远的时候,便是绿树丛丛,芳草萋萋,远处的烟村城郭更是清晰可辨。再往远行,就慢慢地荒僻了。 元毗带人护卫着左昭仪元明月与南阳王妃乙弗氏共乘的牛车向西缓慢而行。天色却已经阴沉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风渐起,继而飞沙走石,天色昏暗如夜。元毗命在一座小土山下的背风处停下来,命军士护卫住两位娘子的牛车。 乙弗氏坐在车里心中非常不安。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非常不好的预兆。上天示警,是否就在责怪她没有把夫君南阳王密信中的内容传达给主上。也许到现在皇帝元修还一直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长公主元玉英和南阳王元宝炬不愿意他西迁关中。 左昭仪元明月心里更多的却是焦虑。不知道现在皇帝元修身在何处?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出洛阳,能不能顺利向西而来。 车里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 忽然听到外面声音越来越嘈杂,接着就是马蹄声、脚步声,重重叠叠。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好像又听到武卫将军元毗在大声和军士说什么。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元明月和乙弗月娥惊异地一对视,心里想到了同一个念头。难道是高澄的追兵到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3章 :雷霆震怒终天裂(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3章:雷霆震怒终天裂(下) 两个人一起下了车,在昏暗如夜的天色中果然看到一大队人马奔这边来了。而元毗显然也是手足无措,只能原地观望。想不到关键时刻元毗这么胆怯,元明月和乙弗月娥心里失望至极。 那一大队人马已经逼近。还未等元明月和月娥看清楚,马上的元毗目力看得远,忽然欣喜道,“是王思政将军!” “主上呢?有没有主上的车驾?”元明月大声问元毗,自己也努力眺望。 等那队人走近了,元明月还是失望了。确实是中军将军王思政带着宿卫军赶来,随行的还有斛斯椿,但是没有皇帝元修。 会合之后,商量之下,决定大队人在此驻军等待。王思政率人向东徐行去迎驾。 然而正当王思政准备出的时候,元毗又看到远处几骑向西而来。等走近了一看,居然就是皇帝元修,还有大都督于谨带着几个军士护驾向西来了。这一下皆大欢喜。 元毗此时跳下马来跪迎天子,喜道,“天佑大魏社稷,祖宗神灵保主上周全至此。” 斛斯椿也喜道,“主上西进之举果然不错,终能化险为夷,日后必成中兴之主。” 只有王思政和于谨顾不上此时道贺,忙于安排妥帖后便请驾向西行。 皇帝元修对于元毗和斛斯椿的话并没有过多的回应。元明月看出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最终在众人服侍下皇帝上了牛车,也顾不了许多,只能和左昭仪元明月,还有南阳王妃乙弗氏共乘一车。 就在将要起驾时,皇帝忽然命人将大都督于谨召到牛车前。 元修从车内探身出来,低语道,“大都督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皇后接来。” 于谨一怔,但旋即明白,坦陈道,“容臣徐图,此时先保圣驾安危要紧。” 元修没再说话,心事重重地坐回车里。 风沙漫天之中,皇帝元修的车驾向着潼关出了。 潼关,背崤山,面黄河,是西入关中的门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潼关古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飞沙走石早已远去,天清气朗却北风阵阵。洛阳的夏天已经被抛诸身后,关中夏日却让人觉得秋意浓重。皇帝元修在牛车里窝了不知道多久,眼看潼关在望,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队伍停下来修整,元修也从牛车上下来。畅快地舒展筋骨,畅和地呼吸。于谨带人先去潼关打探关内情形。按原定说好的,关中必有人来接应。王思政、元毗、斛斯椿等人护卫圣驾,在此等候。 左昭仪元明月和南阳王妃乙弗氏也从车上下来。这几天只能是暂时抛却仪节与皇帝同车而行。眼看已经到了潼关,月娥心里也没有了那么多胡思乱想,只想着快点到长安,见到自己的夫君南阳王元宝炬。 遥望远处的潼关,月娥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原本以为一辈子在洛阳,南阳王府就已经是她既定的宿命。谁又能想到人生多变,此后她也要以关中为宅,以长安为家了。 元明月倒没有月娥那么多的感慨,她这几日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元修的身上。按理说,逃出洛阳,眼看着关中在望,元明月算是心愿得偿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不但没有如愿的喜悦,反倒多了种爽然若失的愁怅。蓦然间觉得前路漫漫,前途未卜,对未来有种淡淡的惧怕。 尤其是这几日来,总觉得元修心事重重。毕竟在途中,又有南阳王妃在,元明月没有机会和元修畅所欲言,不能知道皇帝一路出宫,又从潜香寺从城,直到找到她汇合,这期间都出了什么事。其实就算是有机会,元修也未必见得就会对她畅所欲言。知道他必定是放不开皇后高常君,但这是原本就预料到的事。有取就有舍,元明月还是相信到了长安,一切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其实除了于谨有那种携功而返的畅快,别人心里都是失落而迷茫的。毕竟洛阳立都已久,在洛阳算是正统的庙堂之臣。而关中一向在宇文泰手中,到了长安只能算是客居,总有种人在屋檐之下的感觉。既便是跟随天子,但天子出奔相就于权臣,古来就是罕有的事。天子尚不知其后如何,更何况为臣者? 皇帝元修却仿佛对周围人的心思浑然不觉。远眺巍峨的潼关古隘,生出江山无限我主沉浮的帝王豪情。他终于有机会真正地君临天下了,多少壮志未酬,这才是鲜卑男儿、拓跋氏帝裔该做的事。 清冷如秋的北风吹拂,忽然听到元毗的惊呼,“那人不是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吗?”元毗目力极好,他自然不会看错。 元修听他呼出“高澄”这个名字,心里立刻一惊,猛然回头。这才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全都极紧张地向着远处扑天盖地而来的飞骑翘首而望。显然这些魏军是奔着这里追过来的,而率先冲在前面那一骑,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经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 那甲胄在身,身姿矫健的身影果然就是高澄。 元修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战场上如龙如虎般的高澄,只见他日日衣冠楚楚看似儒雅,容颜倾国倾城如同绝世佳人。可是他来势汹汹,霸气不可阻挡,又的确是威武男子,倒真是心里惊异极了。 惊吓无措之际,高澄已经飞骑突至。他以手示意大队停止,自己单骑轻进跃马至皇帝元修近前。原本立于元修身侧的元明月、元明月身边的乙弗月娥,都没有动,只是心中恐惧地看着高澄。 斛斯椿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退。只有王思政和元毗握紧了腰下剑柄,挺身而上。显然高澄轻眺随意,四下扫视,是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他看清楚了形势,又瞥了一眼王思政和元毗,最后把目光扫回到元修身上,干脆把兜鍪都摘了下来,却并不下马,只看着元修意味深长地道,“陛下辞国去都,不告而别,带着这些人,跑到潼关来做什么?” “高侍中,你还是大魏的臣子,何以如此倨傲无人臣之礼?” 突然响起了元明月的声音。就在所有人都心思重重,各思进退的时候,是皇帝的嫔御,左昭仪元明月挺身上前质问高澄。 高澄一怔,没想到竟是元明月如此质问他。但他却很快反映过来,盯上元明月,忽然又一眼瞧见了她身边的南阳王妃乙弗月娥。他犹如被针刺中心脏,马蹄轻纵上前几步,但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陛下去国离家可有人君之仪?”高澄并没有直接回答元明月,而是仍然盯着元修。 “高侍中从洛阳追至此潼关,难道只是为了问一问孤因何不告而别?”元修昂然答道。“魏室家国之乱始于尔父子,尔有何面目在此质问天子?”元修一扫胸中郁闷之气,反倒喝问起高澄来。“既然已经到了关中,孤也不妨与汝直言。孤已经立意迁都长安,尔父子若自认是魏臣,便到长安来就列任事,前尘以往孤也可以一概不究。” 高澄听元修说的大气,却想都不想便大笑道,“陛下言之有趣。陛下不信臣父子,难道就信宇文泰吗?臣父子虽专擅,却并无不臣之心。宇文泰趁隙上位,据关中入私囊,这是何等行径?值得陛下为了他去国离家?” 元修被问得无言以对。这是他以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而元修身侧的乙弗月娥忽然忍不住微微颤栗。想起那位驸马都尉,想起到了关中宇文泰便会成为另一个大丞相高欢,想起未实践长公主和自己夫君在密信里的嘱托,她觉得无比后悔。 高澄却不愿意再费口舌,提缰上前,一边道,“陛下不必与臣在此争执,还是先回都中再说。”说着已经到了近前,从马上俯身便来抓元修。 元明月拉住了元修转身便跑。而这时,原本在元修身后的斛斯椿却让过了元修和元明月,自己向前一挡,一把将还怔在当地的乙弗月娥推到了前面。王思政和元毗见皇帝已经逃开,便都心里想着先抵挡住高澄,给元修争取时间。 高澄没想到一把抓过来,元修一瞬之间已逃开,乙弗月娥被推到了前面。高澄已经收手不住,便顺势正好一把将乙弗月娥拦腰一提就提到了自己马上。高澄其实也觉意外,但是既已抓来了,便将月娥放在自己身前马鞍上。一边用手臂揽紧了乙弗氏,手握着缰绳,一边另一只手扬手一鞭。坐骑嘶鸣一声向前狂奔,便去追元修和元明月。身后的大队飞骑也跟了上来。 乙弗氏完全没有想到。直到高澄的马飞奔起来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被高澄擒获。而皇帝元修、左昭仪元明月、侍中斛斯椿等人已经弃了她向着潼关逃去。当月娥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在高澄的马上奋力挣扎,想挣脱高澄跳下马去,哪怕是一死。这位渤海王世子、高侍中就是在禁宫内苑都毫无人臣之礼,那么霸道任性,自己落入他手,真正是生不如死。 这时王思政和元毗两骑夹攻。高澄一边要应对两人,一边还要护着月娥,不让她受伤,显然就不能占上风。 月娥感觉到高澄奋起迎战,更急于脱出他的怀抱。高澄一臂揽着她身子,同时手握缰绳,另一只手还要拿着剑兼攻兼守。 “别动!”月娥忽听高澄厉声喝道。她被惊得止住了挣扎,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高澄。他却顾不上看她,只是他那一张绝美面庞上如绿宝石般的眼睛还是让她心里满是惧意。 这时高澄一剑砍中了元毗肩头。元毗痛得大叫一声,剑就脱手了。元毗本就不是什么骁勇大将,若不是高澄带着乙弗氏,又是以一敌二,他更不是高澄的对手。 这时只剩下王思政一人。王思政原就是高澄手下败将,此刻又没了元毗相携,很快便也跟着败下阵来。 高澄却无心恋战,抓住空隙又纵马向已经逃远的皇帝元修追了过去。 “高侍中,放我下去!”乙弗氏又开始挣脱。 “王妃也和主上一个心思,就真的那么相信那个宇文泰?”高澄一边向前追,一边还有兴致和月娥逗趣。 “妾是妇人,不论国事。与驸马都尉无关,夫君在何处,妾自当追随。”月娥还是希望能说服高澄放了她。 “王妃何患,岂会无夫?”高澄笑道,同时眼睛瞄准了远处的元修。 月娥听他语气,心里一急,刚要说话,高澄突然抱紧了她。还没等她挣扎,高澄抱着她便身子向左侧一低。一支利箭“嗖”的一声飞快划过。若不是高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已被利箭射中要害。 高澄抱着月娥又直起身子,向对面一瞧。皇帝元修等人已经没了踪影,对面大队飞骑出潼关而来。而率飞骑出关,又用箭射来的人,居然是原本应该在长安的骠骑将军宇文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4章 :几番起伏总不平(上)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4章:几番起伏总不平(上) “澄弟,想不到你我在潼关见面。王叔安好否?澄弟此来何事?尽可道来,愚兄可否助弟一臂之力?”宇文泰安坐马上,身后是大队骑兵,他却极是气定神闲,面上微笑地看着高澄,欣赏他略有惊讶的表情。 高澄身后只跟着一小队人,还是刚刚追上来的。高澄笑道,“真是缘分,弟正思念黑獭兄,想不到果真在这儿见面。”一边说一边目测,宇文泰带重兵袭至潼关,一定是志在必得。而他仓促之间带的人并不算多,又有一大部分已跑散了,现在还没有追上来。都是因为刚才太急于抓住元修,所以单骑独至,和自己带的骑兵拉开了太远的距离。 乙弗氏坐在高澄的马上,自然也看到了宇文泰。对于宇文泰的忽然出现,她比高澄还惊讶,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感,这让她心里特别为难。月娥急于摆脱高澄进潼关。在她心里无所谓洛阳,也无所谓关中,她只要找到自己的夫君,和他在一起。可是此时此刻,若要让她奔宇文泰而去,却是心里万般不愿意。 偏是高澄心细如,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马上这个人心里的微妙变化。他似是无意般收紧了臂膀,将月娥紧揽在怀里,一边又向宇文泰笑道,“大都督于谨,原是黑獭兄的部将。到都中任职,不安于其事,引着天子日日不是神仙丹药就是娱声弄色。如今竟将天子引得去国离家,连社稷都弃之不顾,只怕这不是黑獭兄心中所愿吧?弟只请兄放归天子,让弟迎天子回都中。这便是兄助弟一臂之力了。” 宇文泰一边听一边看着高澄,不急不怒,也不解释,似乎高澄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眼睛仿佛是看着高澄,其实心里却一直盯着高澄马上的乙弗氏。他心里甚至是分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又觉得她就是他心里那个人。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应付眼前的事。听高澄这么说,也笑道,“澄弟将如此罪名加诸兄之身,兄实在是受之有愧。天子者,以天下为国,以天下为家,又何必在乎身在何处?况且,兄不过是天子之臣子,岂能左右天子?若比起澄弟来,兄实在是自愧不如了。澄弟何论?” 宇文泰一边说一边又从腰间箭壶里抽了三支箭,同时暗中握紧了手里的牛角弓,一边又笑道,“澄弟身后何人?待兄助弟除之。”说着已经飞快地抬臂张弓搭箭向着远处的高澄。一瞬间看到乙弗氏惊恐的眼神,心里一软。但心思飞快一转,咬牙狠心地用力射出了三支箭。 高澄竟没想到宇文泰如此心狠。已经是反映极快了,左躲右闪。不但要自己躲,还要护着怀里的乙弗氏。但三支箭躲过了两支,最终还是没有躲过第三支。偏巧又是在左转右闪之间听到了“扑”的一声钝响,接着便是怀里乙弗氏一声痛呼。 那支箭终于还是射在了月娥的左肩。月娥立刻便是身子一软,高澄心里失悔没有护好她,用力揽紧了她,以防坠马。但见月娥忽然急促呼吸了几个轮次便晕了过去。 宇文泰见月娥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利箭,心里痛如油煎,甚至居然心中生出些许轻微的悔意。宇文泰情不自禁纵马上来,身后大队骑兵也跟着徐徐缓进。 “骠骑将军是否操之过急?!”高澄厉声怒喝道。他已经抽出宝剑,以剑相向。而他身后的小队骑兵也纷纷散开,护于高澄左右,个个盯着渐近的敌人,以备于应战。 “澄弟何必为了一个南阳王妃如此动怒?”宇文泰脱口道,“天子所在处便是庙堂。既然天子愿意迁都关中,澄弟和王叔也不妨率百官赴关中以就天子。兄也不敢不尊王叔,不会薄待兄弟。”他似乎一刹时完全清醒过来了,持剑逼近高澄。 高澄干脆仗剑纵马而上。一边看着面上平静无波的宇文泰,一边首先出招。一剑刺来,怒意犹在,“人人都说骠骑将军坐拥关中心中必有大事,我只不信,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吾父大丞相恐怕都要望尘莫及了。” 宇文泰笑道,“人云亦云的事澄弟也会信吗?”手下却毫不手软,奋力还击。 两个人你来我往,兵士也浑战一团。 毕竟高澄马上还有乙弗氏,受了拖累。而宇文泰也不是等闲之辈。果然战过一时便见分晓,高澄渐渐处了下风。而宇文泰却越战越勇,他心里必要夺了月娥才能罢休。 高澄再尽力也失了上风,宇文泰不但招招逼近,最终还是在两马相错之机伸手便将高澄马上的月娥夺了过去。 此时他已经完全遂了心愿,向高澄笑道,“是去是留,澄弟尽管和王叔商量后自行做主。”说完带着乙弗氏转头向潼关急行而去。 高澄又气又急,纵马便要急追。忽听身后有人大呼“世子。”听见就似没听见,扬鞭便抽了下去。 耳边生风之际,觉得后面又有人追了上来。握着缰绳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拖住。不由得被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操控着勒住了缰绳,最终停了下来。 “世子不能再追了!” 高澄回头一看,是陈元康。 陈元康一路从洛阳追来,此时见世子目中血红,深知他心中又气又急。况且大丞相不在都中,天子竟弃都而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于刚刚入朝为官的世子来说此刻是千难万难。往后的事,真的是难以预料。 “世子,来日方长。”陈元康心里铁定了要追随高澄,但口中却只说了这一句。 高澄心里波涛汹涌却无渲泻处。只能眼睛红红地盯着潼关处宇文泰等若隐若现的身影良久,硬是把心里的忿闷忍了回去,声音低沉地吩咐道,“回洛阳!”说罢便提缰掉头向潼关相反的方向而去。 这时崔季舒才纵马追来,见高澄返回,大声唤道,“郎主!” “你早做什么去了!”高澄并没有停下来,看也不看崔季舒一眼,只是怒喝道。 风沙早已止歇。出潼关再往西又是另一番景色,只是天空格外得湛蓝。天子车驾仪仗默默向着潼关再往西的长安进。经历了那样一番艰难曲折,皇帝元修终于达成心愿,脱离了大丞相高欢的掌控,不再是任高氏父子拿捏手中的傀儡。或者这还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愿达成,包括元明月、斛斯椿、于谨等人都达成了心愿。从此开始考虑,到了长安之后的未来该会如何。 似乎所有人都在这漫长的一路上陷入了沉思,在自己的心境中挣扎,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骠骑将军宇文泰。 当潼关被远远甩在身后时,重重护卫中的一辆牛车缓慢而行。牛车里,骠骑将军宇文泰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些僵直。他习惯于在马上,顺风而来,逆风而去,而此刻他却坐在车里。 其实这样更让整队中一部分人惴惴不安。或者说,让本来就前途未卜的长安之行变得更加神秘。谁也不明白,骠骑将军为何忽然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和别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 牛车里,宇文泰瞥了一眼他身侧仍在昏睡中的乙弗月娥。这几日,她的箭伤未见好转,并且还总是处于昏睡中。若对于一个习惯于征战的将军来说,这点伤只能算是小伤。但对于长居于闺门之内的乙弗氏来说无异于失了半条性命。 月娥在牛车的颠簸中从昏睡状态下醒来。半醒之间想了很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快点到长安,快点见到夫君元宝炬。而此刻,尽管能感觉到车里铺陈有意识地要让她舒服一点,但还是疲累至极并不那么舒服。 这时牛车忽然大幅度地颠簸起来。月娥此时没有能力掌握平衡,被颠得身子一歪便向这简陋的临时铺榻的下面滚落而去。 眼看半个身子已经要着地了,宇文泰却迅捷地一转身,一把捞住了她。他伸臂抄起了她的身子,又坐了回来。觉得她的身子又轻又软,竟不能再放手。如果他放了手,甚至怀疑她是否还能在这如此颠簸的车里躺得住。 月娥蹙眉喘息。宇文泰知道是触到了她伤口的痛处,便轻声安慰道,“且忍一忍,等到了长安就好了。” 月娥无力地被他抱在怀里,连挣脱他的力气都没有。闭目养神,直过了好一刻才喘得不那么厉害了。睁开眼睛问道,“骠骑将军,我夫君可好?”忽然现宇文泰正出神地瞧着她的面庞。既像是在看她,又像并不是在看她。他的一双眸子又大又黑,深如不见底的寒潭。浓重的剑眉在眉梢处微微挑起,显得特别刚毅霸气。 月娥被他看得不自在,又见他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便又问道,“骠骑将军,我夫君可好?” 宇文泰这才猛醒,有点语无伦次地道,“南阳王……南阳王殿下甚好……”他若有所思地把头偏了过去,“只怕日后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月娥本就怕他,忽然间又觉得他双臂收紧,在他怀里极不舒服不说,以两个人的身份也显得逾礼。她用力想脱出他的怀抱,一边问道,“骠骑将军可知道,有多少日子可以到长安?” 宇文泰轻而易举地就收紧了双臂,月娥被迫与他紧紧相贴。两个人面对面,四目几乎交睫。宇文泰看着月娥问道,“王妃倒是很想去长安?”他的声音忽然轻柔起来。他心里真是希望这一路长一些的好,至少他可以身在梦中。 “骠骑将军不是也盼着快些到长安吗?恐怕只有主上是蒙在鼓里的。”月娥冷冷地道。她觉得有愧于长公主元玉英还有自己夫君元宝炬的嘱托。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宇文泰蹙了眉盯着月娥,声音也变冷了,“天下事无一不是主上定夺,我等身为臣子只能遵从主上旨意,尽忠报国。难道王妃是说有人敢欺瞒主上什么事不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5章 :几番起伏总不平(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5章:几番起伏总不平(下) 月娥看他分明就是幕后主使人,却表现得这么浑然不知的样子,心里更觉阴冷,不敢再看他,把头偏了开去。 宇文泰却把头低了下来,双唇几乎贴上她的面颊,如梦幻般低语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子有德者居之。你看古来尧舜禹汤哪个有道明君是当今天子这般的?天子失德不要紧,只要有德有才者辅之,一样可以安邦定国。在洛阳,庙堂上尽是城狐社鼠,不如到长安重开局面以安天下、兴社稷。这有何不好?” “骠骑将军真是自信。”月娥淡淡道,“这些邦国大事,将军何必告诉贱妾?”她不敢把头转过来,还是偏着头,只觉得热热的气息就在她面颊上。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宇文泰低语一句,便没有再说话。他既没有放开月娥,也没有再动一动,只这么抱着她。 洛阳,因为天子出奔而百官尽散。国都,对于洛阳来说,变成了一个尴尬的称呼。 当高澄带着陈元康、崔季舒和大队的军士赶到洛阳城西时,恰好后将军孙腾也带着人迎出来。 天气阴沉,乌云浓重。这时忽然一道闪电在遥远的天际划过,接着便是一个响亮的炸雷。又大又重的雨点密密实实地砸了下来。 孙腾驱马上前,与高澄并辔而返,低语道,“世子当心,大丞相已经回来了。” 高澄抬头看了孙腾一眼,见他面上甚是忐忑,自己心里却反倒如卸却了千斤重负,只淡淡道,“事已至此,且随它去吧。” 另一侧的陈元康跟上来道,“世子千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一直极为关注高澄却一路没说话的崔季舒忽然大声道,“世子若是如此灰心,我等又当如何?” 高澄环顾三人,没再说话,却忽然奋力一鞭,向着洛阳城而去。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府第里,有个不起眼的小院子,这是高欢密议朝务的地方。而此刻,倾盆大雨之中,从晋阳赶回来的大丞相高欢就面色极难看地坐在屋檐下。二公子高洋则安静地侧立在父亲的身后。 大丞相安坐许久,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有一点点的不耐烦,甚至看不出来他有没有怒意。而此刻这府里安静极了。就连在后边院子里的娄夫人和高洋的妹妹高远君似乎都能在摒息之间听到前边院子里大丞相高欢的呼吸声似的。 娄夫人今日只管念佛。而高远君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般的若无其事。 满府里笼罩着哀戚之色。 高澄一进府来就感受到了这异乎寻常的气氛。他早就已经浑身湿透,不知道是因为宽大的袍服被浸湿后太沉重以至于受裹挟而行动不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阖府里看到的人都觉得世子的脚步格外沉缓。 高欢终于看到他爱如珍宝,寄预厚望的儿子出现了。他眉心一跳,却没有任何言语行动,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儿子一步一步走近。而他的另一个儿子高洋却唯恐自己多出一点声音,只是极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了。 “事已至此,任凭父亲大人处置。”高澄在大雨中跪下来,看着高高在上的父亲。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父亲身后的弟弟。 “高侍中好大的气魄,大魏的朝政大事你一人便可专断。只是如今连天子百官都没有了,你这侍中要如何自处?”高欢声音阴沉却不急不缓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子问道。 “父亲大人问的是,都是儿子一人之过,无论大人如何重责,儿子决无怨言。”高澄侃侃道。或许在他心里反倒是希望父亲会重罚自己的,不然让他情何以堪?而眼前父亲不急不怒的样子让他心里更不安。 “父亲大人,”这时高洋从上面走下来,跪在兄长身侧,任凭大雨瞬间就浇湿了自己。父在上,兄跪在下,他早就觉得自己昂然立于上边并不合适。况且,兄长在父亲心里的份量他是深知的。 高洋大声向高坐在上的父亲高欢道,“大事既已出,责怪兄长一人毫无用处,不如先妥善安排以稳定朝局。” 高洋没说这事该怪谁,不该怪谁。这是说不清楚的问题,而且他确信父亲心里早就有定论。而如今争辩这个一点用也没有,不如先做些实际的。 高欢没说话,看了高洋一眼,又看看高澄,却忽然向二儿子问道,“高洋,你说如今该如何妥善安排?” 高澄心里愕然,没想到父亲连这个机会都不给自己,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事已至此,他只能静观其变。 高洋也一怔,想了想,有点不太敢说似的,一边看着父亲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大魏社稷总是在的,天子弃国弃家便是自弃。既然自弃便不再是天子。帝位归元氏帝裔,但并不是主上一人之物,既然主上自弃,不妨另择有德者居之,以安天下人心。”高洋一边说一边转头看了看兄长。 高欢心里一亮,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二儿子心中如此有谋略。这番话说的真是冠冕堂皇,至情至理,不由人不信服。况且,这一高论和他的心思也不谋而合。 高欢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个儿子,没回答高洋。又看看雨中立着的众人,他站起身,慢慢道,“渤海王世子高澄,行事失常,凌逼主上,无人臣之礼,致使天子出奔,皇后薨逝,着废去世子位,即日赴晋阳闭门思过。” 高欢这话一出口,真是如投石入湖,激起千层波浪。高澄的世子位是高欢被敕封渤海王时就钦定的。高欢深爱嫡长子,高澄被立为世子是顺理成章的事,谁都没想过会改变。如今却因为一些表面上看起来不是理由的理由而被废了。 “凌逼主上,无人臣之礼”这说的又究竟是谁?只安在高澄身上,实在是委屈。人主出奔、皇后薨逝这样的大事,如今只怪在了高澄一个人的身上,实在是冤不能辩了。 高澄却一句话没说,还是跪在雨里。“皇后薨逝”这四个字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让他痛得心如刀绞。几日之间引起这样的伦常巨变,真是让他心灰意冷。忽然想起师父达摩来。心里对被废了世子位并不那么在乎,倒真想去少室山听禅参佛,远离这喧嚣的尘世。 “太原郡开国公、散骑常侍高洋,授骠骑大将军、左光禄大夫,加开府仪同三司,入朝参政。”大丞相高欢接着又侃侃宣布了自己的另一个决定。这更让人惊异不已。 二公子从来不出众,不知道大丞相究竟为何这样重用,甚至超过了原本对世子的器重。 而对于大魏未来的命运,还有新的朝局,大丞相似乎已经成竹在胸了。 534年,永熙三年,成了大魏史上的最后一年。从牛川到盛乐,到平城再到洛阳,几经辗转成就了一百五十年的基业,至今却分裂东西。 宇文泰奉皇帝元修返长安,晋关西大都督,大丞相。 高欢在洛阳重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新帝,改元天平,并迁都邺城。 在长安,从此埋下了关陇一脉之根基,以西魏为起点,关陇氏族徐徐兴起,成就日后辉煌。 迁都邺城后,东魏一派平和之气。皇帝元善见本就性情文静,而大丞相高欢也一反前态,对天子极为恭敬守礼,因此朝堂之上也一扫此前戾气。 新都邺城的一切似乎都与被废了世子位的高澄再无关系。 他启程回晋阳这日,一大早天气就极炎热。晴空万里无一丝白云,天空蓝得耀人眼目,好像在预示着未来的美好。轻车简从,丝毫不引人注目。谁也想不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渤海王世子这么行事低调。几乎没有任何辎重,仿佛抛却过往沉重的一切。 冯翊公主元仲华期盼地从车里探了半身出来看自己的夫君。 新帝元善见是她的兄长,但她已经不再是世子妃,只是高王大公子的夫人。二公子高洋加官晋爵,势头大盛,甚至已经超过了以往的兄长,并且正在议婚,这些都在邺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元仲华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不出来的安逸。 自从世子位被废后一直跟从高澄的崔季舒这时急急奔来。他和冯翊公主元仲华的目光都集中在静立车前眺望远方的大公子高澄身上。高澄只穿着半旧的袴褶,随意的辫被风微微拂动,若不是那张绝美的容颜实在太出众,他看起来只像是一个极普通的鲜卑少年。 “世……大公子……郎主……”崔季舒虽然改口有些日子了,但还是觉得别扭。他已走近高澄身边,侧身伏耳低语道,“那个舞姬元玉仪消失得无影无踪,叔正实在是找不到。” 高澄还是貌似悠闲地看着远处的丛丛碧树、青山城郭,面上无任何表情变化,只吩咐了一句,“走吧。” 崔季舒看大公子仿佛成竹在胸的样子,自己心里也非常安慰。他相信世子不是甘于平淡的人。 高澄忽然驻足回头,左右扫视。他的目光似乎在搜寻什么,只是谁也不知道。远望去,隐约可见大魏宫廷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脑海里浮现那里曾经生过的多少往事……只是他被废后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宫苑,再也没有去过龙门山,再也没有看过一眼那山下的河谷。 什么也没说,一切记在心头。高澄毅然转身上马,顶着烈日纵马奔驰,向着晋阳而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6章 :崔府君闲话朝务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6章:崔府君闲话朝务事 晋阳,属并州刺史部,为太原郡治所。 晋阳从来就不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城池。风云一时的尔朱氏虽然已经成了过眼云烟,早就被清风吹散,但是晋阳城却从来不曾空寂过,从来不曾失去了权力。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大魏心脏,大丞相高欢曾长期留驻于此,高氏一族的根脉仿佛就驻守在晋阳。 腾龙山,在晋阳城南。依山向上而建的漫云阁原来是大丞相高欢避暑的行馆,现在是大公子高澄闭门读书的地方。 被废黜了世子的身份,又住在这远离喧嚣红尘的山林中,行馆门庭冷落。偶有人来也只是陈元康、崔季舒等寥落几个旧臣而已。漫云阁中除了大公子高澄、夫人冯翊公主元仲华,几个侍妾、婢仆、家奴,再有就只是陪大公子闭门读书的崔暹了。 崔暹字季伦,是崔季舒的侄儿。也曾做过一段丞相长史,深得丞相喜欢、信任,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见罪于大丞相高欢,不久就被黜免官。论经历倒和大公子高澄似出一辙。大公子迁到晋阳后,无事一身轻,与崔暹因缘际会,由崔季舒引荐,二人见面,相谈甚欢。况且崔暹极为有才学,其谋略还胜于崔季舒,人又忠直,虽欠转寰,但是深得大公子高澄的喜欢,正好就做了高澄读书的师傅。每与之晤,言谈之间高澄心里必有所获。 从前,崔季舒总是紧随世子。但崔暹虽是崔季舒的侄儿,却一直没有和高澄见过面。国事更叠,朝堂惊变,洛阳见弃,邺城兴起,几番波折,被废了世子位而闲置在家的高澄倒有机会和崔暹相识,两个人一拍即合,高澄只觉得相见恨晚。 此时的大魏,因皇帝元修弃都而去,大丞相高欢另令立新帝元善见,迁都邺城,实际上等于只剩下了半壁江山。大丞相思往事而改过,在新都邺城寸步不离地侍奉新帝元善见,并且执礼极恭敬。百官重置,陈力就列,邺城便一番花团锦簇地繁华起来。 不在视线焦点中的晋阳整个夏天都极清静。秋风渐起时,龙腾山上漫云阁中的大公子高澄闭门读书的日子说短也不短了。而崔季舒就是在一个秋意浓重的清晨从邺城赶到了晋阳,上了龙腾山,进了漫云阁。 漫云阁别馆不胜在奢华、富丽,别致之处在于雄奇秀险。楼、阁、亭、榭、斋、堂俱全,却不在于轩馆之繁复、众多,唯其让人惊叹于掩藏在奇峰怪石之间的奇思妙想和鬼斧神工。从山下看来,延绵起伏又陡峭直上的山间,虽被绿荫覆盖,但是又在高低处疏朗相间、错落有致地半隐半露出飞檐、围栏、月台、云窗,真如画中仙境。尤其晨雾晚霞时或烟雨微雪后,云气蒸腾之间看整个漫云阁简直就像是云上天宫一般。檐上铜铃、轩窗笑语,更如同天上之音。 秋天的清晨凉意浓重,但是崔季舒一点也不觉得。他原本就胖,又费了力气登山上来的,此时已经是汗透重衣,坐在亭子里只有喘气的份儿。待气喘得匀了,一边又打量四周。 这座亭子叫做“朝露亭”。据说这个名字是有一日大公子高澄忽然改的。亭子普通,四方亭、攒尖顶,但位置极好,在一座山的山顶上。此时四野眺望,盛夏时一片浓绿已经变成黄、绿、红相杂,好像树叶都变成了五彩的一样。 太阳升起来,天亮透了,天空蓝得像是要透明一般,天幕又高又远,没有一丝云彩,让人心里静极了。清风送爽,对于崔季舒这样热极了的人来说又凉快又舒服。 崔季舒收回目光,一身清爽,问侄儿:“郎主呢?这些日子还是读书?” 崔暹其实年纪和叔父差不多,但他身姿清瘦修长,这和叔父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盏碧色清茶回道,“正是。郎主这些日子日日闭门读书,比刚来的时候还安静。再不见郎主舞剑了。” 崔暹看了叔父一眼,坐下来。他和叔父一样,肤白胜雪,只是他面容清秀,更似女子。崔暹没再说话,只是垂首默坐,似乎在等着叔父交待什么。 崔季舒却只顾捧起茶来啜饮,立刻又把茶盏放回石桌上,抬起头来皱着眉问崔暹,“你怎么也喜欢喝这种和尚才爱喝的东西?” 崔暹不急不缓道,“是郎主爱喝这个,我也就随着他了。” “你!”崔季舒忽然怒了,又忽然住口,仰起头往上看,又四处搜寻,像是又想起什么,收回目光再看崔暹时已经面色沉重起来,低吼道,“什么朝露亭?辟如朝露,去日苦多?郎主毫无缘故怎么会生出这个念头?是不是你暗中把郎主往邪路上引?你究竟是如何陪着郎主读书的?你就不替郎主想一想吗?郎主能由得他自己吗?是想退就能退的吗?” 崔季舒越说越气,连连质问,崔暹急忙起身躬身而立,劝道,“叔父息怒。”他态度虽恭敬,却面色平静,多一句解释没有。直到看着崔季舒怒意渐消,这才淡淡道,“叔父容侄儿回禀。郎主从到晋阳便上了腾龙山,住进漫云阁。刚开始心气虚浮,坐卧不宁,即便让侄儿陪着读书也是心不在焉。但是郎主天姿极聪颖,点化即透,很快便熟读典籍,通统相融,现在就是侄儿也要对郎主甘拜下风了。郎主还喜读佛经,近日犹是如此。郎主是心有城府的人,自不必别人左牵右扯,自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叔父又何必生这么大气,不如顺其自然。” 崔季舒仔细听侄儿说话,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大公子高澄男生女相,如同绝世倾城的女子;聪慧异常,颖悟超人,这些都非常人所能比。若说大公子是天人降生,他毫不怀疑,但是眼前情景他不能让大公子就这么淡泊下去。 崔季舒抬头看看崔暹,侄儿也正看着他。崔季舒忽然问道,“侄女最近可好?”这说的是崔暹的妹妹崔氏。崔氏嫁高氏远支高慎,虽年貌相差若干,但是高慎如今拜侍中又加开府,得大丞相高欢器重,甚是得意。 崔暹只得回道,“无书信,不知妹妹近况。” 崔季舒站起身来,沉声道,“你倒日日安心做闲云野鹤,只怕你妹妹是天天以泪洗面。高慎深受大丞相器重,如今又和二公子太原公交往甚密,你就不想想究竟是为什么?真要等到世子易主的那天吗?” 高慎如此摇摆不定,从前以叔祖辈份巴结世子高澄,如今立刻又转向得势的二公子太原公高洋,此类人富贵必易妻,何况高慎还是个好色之徒。崔氏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以泪洗面,为自己前途担忧。 崔暹没说话。叔侄两个人都是聪明的明白人,况且崔暹也不是真的闲云野鹤,这也是叔侄两个人都心里非常明白的事。 “高慎巴结谁都不要紧,叔父可知道大丞相思念大公子否?”崔暹问道。 “无一语提及大公子。”崔季舒叹道。 “如此正好。”崔暹还是面色平静。“无一语提及,正是因为心里想的太多。” 这话让身在其境的崔季舒心里豁然一亮。可是转而又忧道,“太原公势头正盛,比起当日的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叔父何必学无知小人而忧天?”崔暹道,“大丞相必不受人左右,太原公越得势也越遭忌。他和当日的世子不同。世子是大丞相亲自教养简拔,而太原公却是弃父兄而攀帝室,因此得势,大丞相岂能不忌惮?” 崔季舒没说话,心里暗想,确是如此。 “大丞相要立的世子必当心怀天下,志存高远,像二公子一般有野心无抱负,有权力欲无肚量无心胸的人,大丞相如此眼毒岂能看不明白。焉知大丞相废了大公子的世子位不是为了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崔暹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见解。 崔季舒不由得对侄儿刮目相看。侄儿不仅腹有谋略,心思细腻,而且真正也是志存高远的人。他所依附大公子就算为了权势,也同样是希望来日能够成为朝堂上指点江山的社稷之臣。 “你说的有道理,但毕竟是一家之言,大丞相城府深沉,做事往往出人意料,不能如此笃定就觉得他必定意在大公子。你又焉知大丞相必定不喜欢太原公那般阴狠的人?高氏此时看似强势,实则极易倾覆,尔朱氏前车之鉴,大丞相难道不明白?”崔季舒也不是头脑空空的人。 叔侄两个人都沉默了。其实关键还在大公子高澄自己身上。 “若真是郎主自己就心性淡泊了,才是无力回天。”崔季舒又叹道。“娄夫人可有书信来?郎主除了读书还做什么?” 崔暹摇摇头,语气低沉下来。“王妃无书信。郎主除了读书什么都不做。侍妾不近身,歌舞不入目。” “什么?!”崔季舒大惊失色。他太了解大公子高澄了。如果连侍妾、歌舞都不能让他有一点动心,那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其实娄夫人是有书信来的。 从朝露亭下山,中间山腰处有一片松林。松林前面辟出一大片空地,有一座小阁子,名字叫枕霞阁。枕霞阁前面一方月台直临峭壁,是远眺的极佳处所。枕霞阁后面就是郁郁苍松,可将其半掩半抱,夏天这里也极凉爽。只是到了秋天就有点不相宜了,郁郁沉沉,过于清冷幽寂。 枕霞阁规模不大,一进两间里外分开。胜在地势绝佳,即便在室中内寝,也能推窗看山色,卧听鸟鸣声。如今,皇帝元善见的妹妹,大公子高澄的正室夫人冯翊公主元仲华就住在这里。 到了晋阳,上了腾龙山,住进漫云阁,其实对于元仲华来说比起从前洛阳的大丞相府要宽松了许多。但是她反倒更加深居简出,甚至还不如从前。不管怎么说,从前总有一方院落让她消遣,现在元仲华因为心里对夫君有愧,从未在腾龙山的行馆中游玩过。也不用再去给娄夫人问安,更没有高远君问候,所以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一个人在此独居,除了阿娈常在身边,连其他婢仆都少见了。 娄夫人从未有书信来,这次居然差人送信,是送给冯翊公主元仲华的,特命人吩咐,让侍女阿娈服侍公主读信。意思非常明白,娄夫人想让阿娈知道这书信里写了些什么。 日渐升高,门开着,耀眼的阳光照进来,一直照到几案前面。元仲华坐在案边悬凳上读娄夫人的书信。阿娈侍立于夫人身后也听命默读。书信写在一幅丝帛上,其实只是寥寥几语,但是元仲华捧着丝帛看了许久,一直都不抬头。显然她早就看明白了书信里娄夫人的意思,只是她还多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她无法表达自己对娄夫人书信中意思的认同。 阿娈立于夫人身后,自然也早就看明白了。只是她和夫人表情大不相同,唇角上曲,面上是掩不住的微笑。但是夫人不说话,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大公子高澄沿着石阶上了枕霞阁前的月台,远远就看到了开着的门里面元仲华坐在悬凳上读信的情境。她只挽了个堕马髻,斜斜坠在一边,俏皮而随意,原本普通的髻却使元仲华格外有韵致。身上那件淡绯色忍冬花饰纹的上襦衬得她格外娇俏。 元仲华垂首捧读丝帛,根本没看到夫君走近。两笼似蹙非蹙的烟眉还有因为垂目而飞扬上挑的黑黑的两弯眼线都格外诱人。只是略显丰润的双颊还透着未退去的孩子气。 “阿母书信里说什么?”清脆宏亮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来。 元仲华抬头时高澄已经一步跨进来,走到她面前,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来的。元仲华看到夫君,先是一怔,然后便满面通红,忽然转身往里面内寝去了,一句话都没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7章 :娄夫人书信惹愁思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7章:娄夫人书信惹愁思 大公子高澄走进来,他头束得极利落,只插着一根素面玉簪子。身上一件极普通的黑色常服,一副自在闲适的样子。他依旧是容色绝丽,只是眉宇之间去了浮躁气,添了斯文气。若不是深知他的人,此刻根本看不出来,大公子也是嗜杀成性,剑出必见血的大将。 “不许说。”里面隔着帘子传来元仲华又急又窘的声音。 阿娈笑着看了看低垂的帘笼,走上来在高澄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辞了出去。 高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但是阿娈转述的,母亲书信里的意思他是完全听明白了。 阿娈一出去,屋子里隔着帘笼里外都静了下来。山风过处,只听到屋外的松涛阵阵。高澄慢步走过来,一点没犹豫地掀开帘子走进来。一眼看到那一抹娇俏的淡绯色背影。元仲华正背对着他立于窗前,听到夫君走进来的声音,元仲华立刻转过身来,满面的惊惶,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澄。就在她转身之际,插在髻上的一支金流苏也跟着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拂在元仲华鬓边,惊艳了高澄的双眼。 元仲华看到高澄一双极美的深绿色眸子不愠不火地瞧着她,倒好像自己被烫到了一样,又赶紧转头去瞧屋角一只陶瓶里那几朵淡紫色的菊花。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娄夫人的意思,只是元仲华因为讶然而仓促无措,不知如何面对;而高澄却准备顺水推舟,就便行事。 和正室夫人元仲华圆房,这肯定是早晚的事。既然母亲这么吩咐了,又殷殷相盼他能有一个嫡子,这也未尝不可。高澄心里当然知道这个嫡子的重要。既然他已身负驱逐天子的恶名,那么和元氏帝裔无疑有了裂痕。如果身为帝裔的冯翊公主元仲华,作为正室夫人生育嫡子,必然会修复裂痕。这个嫡子与如今的大魏皇帝元善见有甥舅之亲,也必定会让他与元氏宗室重新修好。而这样一个嫡子的份量,在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心里也一定是不容忽视的。若论对大丞相高欢的了解,当然是嫡妃娄夫人最知深他。 娄夫人的一封书信,这本身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娄夫人是希望她的长子复位的,希望他将来会作为父亲的继承人执掌高氏到手的权柄,继续把高氏推上更高的顶峰。 元仲华不知道高澄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那么专注地瞧着她,让她心里慌张极了。 自从离开洛阳,到了晋阳,上了腾龙山,住进漫云阁,其实他们很少在一起。高澄潜心读房与她的住室相距并不远。只是他们却并没有常见面。大部分时间,她也只是独自一人。 高澄不再犹豫,何况元仲华的慌张也早就搅乱了他的心,让他有一种许久不曾再有的冲动。他走上来,与她不足盈尺,忽然一把抢过来她还握在手里的丝帛,顺手抛于一边。元仲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搂进自己怀里。他的双唇已经落在她的唇上。他们许久许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 而此时在高澄的心里蓦然豪气干云。失落低迷了许久的心情在这一刻瞬间情绪高涨。他似乎又找回了那个曾经意气丰、胸怀天下的自己。此时的他心中阴郁一扫而空,不再怀疑自己,也不再满身重负。似乎抓住了最美好的东西,找到了最完美的自己,因此他要一直保持下去。如果是别无选择,如果没有退路,那么他就必须斗志昂扬地坚持下去。 在他的逐渐放纵之中,元仲华紧张而僵硬地抓着高澄两肩衣裳的十指也渐渐松懈下来,无力地依偎在他怀里。 “郞主,崔先生说黄门侍郎崔公从邺城来,求见郎主。”帘子外面忽然响起阿娈的声音,非常低缓轻柔,显然是怕打扰了帘内一双人。可见她也是迫不得已。只是现在日头高照,对帘内人来说时机并不合宜。崔先生是对崔暹的敬称,也由此可知大公子高澄对崔暹的看重。“黄门侍郎崔公”显然便是指崔暹的叔父崔季舒,只是他不能直呼叔父名讳,阿娈传话也遵照他的原话罢了。 帘子里的人必然是听到了,但是没有回话。阿娈只是静静伫立,没再多说什么。 高澄正要更进一步的关键时刻被打断了节奏,先自己慢慢镇定下来,这才现怀里的元仲华颤抖得厉害,甚至明显心跳如鼓,身子虚软,还有羞窘不可言状,只是伏在他肩头不肯抬起头来。高澄搂紧了她的腰,抚着元仲华的背,在她耳边低语,“等我……下官去去就回。” 难舍难分地分开那一瞬间,元仲华额上丝在高澄面颊拂过。高澄此时已定下心来,放开元仲华,不急不慌地慢步走出来。看了阿娈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便出去了。 阿娈看着郎主走出屋子,走到月台边下了石阶,便转身挑帘子进来。 冯翊公主元仲华竟伏身于窗边低泣,几乎是泣不成声,面颊洇湿。 阿娈大为讶异,忙过来扶着夫人坐下,才敢缓缓问道,“殿下怎么了?是大公子慢待了殿下?” 元仲华摇摇头,半天才渐渐止息,已经是双目通红,声音略有嘶哑地道,“若是一辈子在这里不出去才好。” 元仲华是敏感多思的人,事事都在心里多番思量,必要丝丝缕缕理个清楚,想个明白才作罢。娄夫人书信催子嗣本是好事,只不知道元仲华又如何伤感致此。阿娈也没有想明白,只能慢慢劝慰道,“郎主对夫人一片赤诚,夫人何必如此伤心?” 这话在元仲华听来完全文不对题,只是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漫云阁中渡过的这些日子其实高澄一直都在静心读书。而大公子的书房距离夫人元仲华的寝居枕霞阁并不远。从朝露亭下山走不多久的一处山脊上,枕霞阁东侧上首位置,突兀而出一座攒尖顶亭子般的小舍,屋小只如一亭,三面环窗,一面是门,题名“天一斋”。 从远处看,天一斋丝毫不起眼,只有那几条又长又翘的飞檐极尽优美之态。其实里面更不起眼,屋子小得几乎只容一人行止坐卧。倒是屋子外面也似枕霞阁一般有个大大的月台。站在月台上依栏杆眺望,连自己都觉得仿佛置身悬空,如天上之人。往远处看总是苍山连绵,云雾蒸腾,更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从小便被父亲明定为继位人的世子高澄,战场上勇猛无人能敌,朝堂上骄矜不可一世,但自从被废这几个月以来,就硬是能忍下性子来在这小屋之中闭门读书。 候在月台上的崔季舒和崔暹叔侄在大公子从石阶登上月台的一刹那就立刻看到了,叔侄二人一前一后趋步上前,又不约而同地躬身唤道,“郎主。” 高澄旁若无人地往里面走去,也没说话,似乎是要进屋子里去。 “郎主!”崔季舒跟上来急唤道。 崔暹跟在叔父身后,有意拉开距离,看着这亦朋友、亦君臣、亦主仆的二人。他知道郎主和叔父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自觉地让出了空间。 高澄停下脚步站定了,不急不忙地回过头来看着崔季舒问道,“怎么了?” 崔季舒为难地看了看高澄身后的天一斋,又收回目光看着高澄,颇是难开口地犹豫着道,“郎主……你……你那书斋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恐我等失了礼数。” “是啊,说得没错。”高澄淡淡答了一句,又转身往前走,分明就是没听见崔季舒说的话。 崔季舒跟在高澄后面,看着他略有削瘦的身影,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沉郁,心里更忐忑不安起来。 高澄却在书房门口停下来,忽然又转过身,看着崔季舒。 崔季舒也急忙停下,崔暹停在更远处。 崔季舒不解地抬头看着高澄,这才现他已满面乌云,阴沉沉地看着他。 “郎主……”崔季舒更不解了。 “书房太小了,是吧?从邺城到晋阳也太远了是吧?腾龙山也太高了是吧?那你还何必来这一趟?还何必认我这个郎主?”高澄忽然暴怒道。 “郎主!”崔季舒忽然笑了,扑通一声跪在高澄面前,大笑道,“郎主,都是叔正的错。叔正在邺城身不由己,受制于人,不能为郎主尽忠,请郎主责罚叔正,叔正心甘情愿受罚。” “滚!”高澄怒喝道,接着便抬脚踹向崔季叔。 崔季舒不闪不躲,被踹得身子一歪。没有不闲不淡的场面话,没有不阴不晴的标准表情,这才真正是他心里的世子活过来了。 崔暹没说话,也没动。显然他也看出来了,大公子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借着与叔父在一起的任性而为释放出了心里郁积许久的闷气。而只有和他叔父在一起的时候,这对总角之交才会如此默契。 “郎主,叔正心里无一日不念着郎主,只是……”崔季舒心里忽然一酸,落下泪来。“只是实在身不由己。若是还能像从前一样有郎主护佑,叔正自然行事方便,如今真是与从前不相同了。” 高澄只听没说话,心里却忽然一沉。一向拥有惯了的东西,只有失去了才明白是多么难得。只是他表面上并不做出来,只是怒道,“也只有你才这般巧言令色。”说着看了一眼崔暹又道,“幸好季伦不是同你一样。” 崔暹这才走上来恭敬答道,“叔父人不在此,心却时时在郎主这里。只是怕来得多了有人见疑。” 这最后一句话意思颇深。高澄没说话,看了他一眼。 “郎主。”这时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小仆从石阶下上来,走到近前回禀道,“有一位叫杨愔不知何官职者,从邺城来,此刻就在外面求见郎主。” 高澄、崔季舒、崔暹齐齐地转头看向小仆。小仆略低着头,平静地等待着大公子的吩咐。 “你说的是谁?”高澄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 “杨愔,从邺城来。”小仆又回道。 “不见,不见。这是读书的安静处,不见外臣。”高澄立刻吩咐道。 “是。”小仆又是极平静地领了命,却并没有走,又侃侃道,“杨愔说若是郎主不见,还请回禀,他少年时也曾在晋阳腾龙山茅舍中读书。此番回来凭吊故人,仍居于此处。盼与大公子切磋学问,好向大公子请教一二。大公子若是今日不见,不敢奢求,只在茅舍中候见。” 高澄挥挥手,小仆去了。 看来杨愔早知道高澄不会见他,所以也并不痴心渴求。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也是北朝的世家大族。父亲累积至司空,只是杨氏被尔朱氏灭了族。幸存的杨愔深得大丞相高欢的喜爱,况又学问极好,所以几番波折又被大丞相接到邺城,刚刚升了太原公开府长史。 关键之处在于杨愔和此时风头正炽的二公子太原公高洋一直往来密切,况他也算是高洋的人,何必舍近求远地来晋阳见高澄呢? “杨愔这个人,城府极深,他到晋阳来见郎主,究竟是什么意思?”没有外人在,崔季舒说话很放得开。这个问题是在场三个人心里共同的疑问。只是崔季舒的语气显然是偏乐观的,他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管他什么意思,回乡凭吊故人,不过是恐过门不入失了礼数,与我何干?”高澄不留痕迹地撇开了。 “大公子这里是清静处,确实不该让外人沾染了。”崔暹也淡淡道。 崔季舒没再多说话,其实他心里早就开始想别的事了。现在郎主的心意如何,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只恐他日后又左摇右摆,不如现在他重生妙计,试探试探,顺便帮着郎主一举定了心思。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8章 :左昭仪求荣反受辱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8章:左昭仪求荣反受辱 长安城的上空乌云密布,远处传来闷雷滚滚而过的声音。忽然一道极亮的闪电在天边划破了黑暗的天幕,一瞬间之后从天而降的霹雳在长安城炸响,震惊了所有人的神经。 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傍晚,天色格外昏暗。整个宫阙笼罩在不安和不祥的预感之中。虽然大雨还没有来,但是大雨前细微而密布的雨丝已经作为前奏逐渐落下来。 左昭仪元明月顾不得这样的绵绵细雨也会洇湿面颊和衣衫,急匆匆地从自己的居处清辉殿穿廊过户向皇帝元修住的昭阳殿走来。芣苢和几个宫女也脚步匆匆地跟在左昭仪身后。 虽然长安的宫阙是官衙改建而成,并没有曾经在洛阳居住的大魏宫苑那么宏大壮阔,但是等元明月走到昭阳殿的时候,她的头、衣裳还是被细雨打湿了。她顾不上整理自己的妆容,立刻进了昭阳殿。即便刚进门,但是酒气扑面而来,抬头一眼便看到皇帝元修已经醉卧在上首的坐榻之上。他身前的几案上杯盘狼藉,一只也许是刚刚倒在案上的白釉刻花酒壶里正流淌出琼浆,那酒顺着几案又流到地上。 芣苢身后的宫女刚刚关上殿门,元明月立刻就觉得一阵阴冷的风吹来。目光四下一扫便看到被吹起的帘幕后面窗户大开。秋天的长安,尤其是这样的阴冷秋雨中的天气,充满了寒意。 “是谁打开窗户?速去关上!若是陛下受了风寒,尔等必要重罚。”元明月怒喝道。 “是……就是陛下命打开的,陛下说胸闷,这里喘不上气来。”宫人期期艾艾地回答着。 “殿下吩咐了,还不快去!”芣苢向这个不懂事的宫人喝道。 元明月摆摆手,不让宫人们跟着,自己走上去。她坐在榻边仔细看元修。元修是醺醺而昏睡,恐怕醉得不浅。但是他此刻却如此难得的平静、安详。在梦里的元修面容清秀俊朗,眉头舒展,似乎没有一点烦心事。元明月实在不忍心叫醒他,只示意宫人拿被子来,她亲手给元修盖在身上。如果梦里的时光那么美好,她宁愿他多享受一刻。她也愿意就这样坐在榻边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情绪平复的元明月也倦意袭来。刚才曾经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但是此刻云开雾散,外面满天的星斗簇拥着华彩生辉的圆月照亮了夜空,整个昭阳殿里安静得有点过份。 “殿下……” 元明月忽然听到呼唤声。这声音刻意压低,还带着一种枯竭的树枝在秋风中颤栗的激动和惊惶,在阴冷而黑暗的昭阳殿里格外有穿透力。 元明月顺着声音找去,原来是芣苢,这才稍稍安心。只是芣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对,这又让她心有疑惑。看一眼元修,还没醒,便起身向着芣苢立着的殿角走过去。 “殿下!”芣苢一把拉住了元明月,“殿下的好机会来了!”芣苢的声音略有失态。 “阿姨,此魏宫非彼魏宫,你切莫胡言。”元明月一边告诫芣苢,一边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榻上仍然酣睡的元修。 “殿下。主上已经让于谨将军遁机将皇后高氏接到长安,殿下可知道吗?”芣苢低声问道。 元明月没说话,她岂能不知道,只是不愿说破罢了。况且在她想来,皇后高常君根本就不可能来长安,又何必还非要因此而和元修生芥蒂呢? 看她没说话,芣苢接着说道,“于谨将军打探回来的消息,说主上那一日离开潜香寺后,皇后就坠河而死了。” “什么?皇后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元明月惊讶极了,转而又产生疑问。这消息既然是于谨打探来的,芣苢又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于谨将军把打探的消息告诉了大丞相,大丞相说后宫无贤后不是国家中兴之像,又和诸王议立新后。刚才诸王入宫,奴婢听到广陵王殿下说主上最近总是饮酒不理国政,不像个大魏中兴之主的样子,所以想和诸王一起劝谏主上戒酒,并且重新立后。”芣苢的声音有点兴奋。在她想来,元明月现在已经在是左昭仪,距离皇后只有一步只遥,只要稍一用心,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况且,左昭仪也是拥立主上西迁长安的有大功之人,又是大行台南阳王元宝炬的妹妹,怎么说都是立后的不二人选。 可是元明月却明显觉得事有蹊跷。立后虽是大事,但也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刚刚掌权百事待定的大丞相宇文泰怎么会这么有耐心地干涉此事呢?元明月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心里却明白,此事不像芣苢想的那么简单。所以她沉吟着没有回应芣苢。 “殿下,”芣苢看着元明月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走近一步,挽了她的手臂继续压低声音道,“正是因为此魏宫非彼魏宫才更要多为自己着想,新都初定,后宫也百事待定,正是殿下夺取皇后之位的好机会。若是不趁此机会更进一步,将来倘或再有高皇后一流的人物越过了殿下去,殿下怕也只能终身受制于人了。”芣苢说着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榻上仍睡着的皇帝元修叹道,“主上心思如流水,令人难以猜测,殿下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再说南阳王殿下如今虽是大行台,但一点实权不得,只有殿下在后宫得意,才能和宫外的南阳王殿下两相呼应,将来好互为援助,互相扶持,这才是长久之计。”芣苢想了想又道,“算起来,若是立殿下为后,广陵王等诸王并无反对的理由,至少不会专心与殿下为敌。主上此时也必是愿意的,况还有南阳王殿下自不必说,就是旧臣们心里也必是愿意以殿下为尊,而不愿另立西北之人为后。大丞相孤掌难鸣,况也未必真的在意此事。此时大丞相与主上之间甚是微妙,不怕大丞相不肯顺着主上的意思。” 芣苢这一番详解几乎是掏心掏肺地全为元明月着想,是主仆之间不可告人的密议,元明月不能一点不动心。尤其是说到帝王心思如流水,未来更不可预知,这是戳到了元明月的痛处。当日皇帝元修移情于皇后高常君带给她的伤口看似已抚平,但隐痛永远难消。除了自己,除了这个忠心的老婢,又有谁是真正能为她着想的呢?况且她的分析也极为有理,元明月也恍惚觉得当下情势对自己极为有利。虽未表态,但心里已经是七、八分认同了。 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小宫女叫道,“陛下!陛下!” 元明月立刻抬头望去,只见原本睡在榻上的元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起身。元修抚着头,极烦躁地怒道,“头疼!孤的头要裂开了!昭仪呢?快来人!!”他踉跄起身,小宫女想去扶住皇帝,却被烦躁的皇帝一把推开。 元明月立刻忘记了一切,抛开刚才所想的全部向远处榻边的元修急急而去。 “开窗,去打开门窗,孤喘不上来气!”元修四下一望,看到门窗紧闭,几乎要暴怒了。酒意未散去,显然又是梦中惊醒,而此时天地之间昏暗一片,不分昼夜,这些都让他心情极差。他再也忍不住地使起性子来,挥袖将面前几案上的一切横扫而过,一边捶案大声泣道,“古往今来天子多矣,何人如孤之命苦?” 杯盘壶爵跌落一地,碎的碎,滚的滚,地上尽是残肴剩酒,令人无法直视。乒乓巨响声及顿足捶泣哭骂声已经无法再让人忽视,殿内乱作一团。宫人个个变颜变色。 “阿则……”元明月拨开不知所措的宫人,急步走到元修面前将弯腰垂头正用拳头捶几案的元修用力扶起来。 元修忽然停止了哭骂,殿内一下子安静了。元修抬头看着元明月。 元明月也看着他,心中禁不住叹息。在她眼里,皇帝眼圈微红,眼睑略有浮肿,虽然乃是掩不住清秀俊朗之气,但是那个盘马弯弓英气勃勃,盛怒之下夺人胆魄的鲜卑男子究竟哪里去了? “主上累了吗?臣妾服侍主上去休息可好?”元明月温声慢语地问道。 元修却好像不认识地看着元明月。忽然推开了元明月伸来的手臂,却又很快出手握了她的手臂恍惚问道,“你来了吗?” “臣妾从未离开陛下身边。”元明月忽然心酸了,又淡淡道,“是陛下弃臣妾不顾。” 元修一直盯着元明月,忽然一声叹息,目光却不再迷离,“孤自始至终都错了。事已至此,如何能再背弃昭仪。”他声音低沉,看起来更失落了。这让元明月更心痛,如此认命的元修,可还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一身傲骨的元修? “陛下说的是真的吗?”她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一丝深藏不露的怨气。 “你究竟怎么样才肯相信孤?”元修的语气里竟带着一点乞求,他已经是完全不再意了,只要能让他抓住这最后的安全感。 “既然如此,就请陛下下旨立后。既为夫妇,臣妾一定生死相随,决不离开陛下。”元明月恨恨地道。 “左昭仪好大的心胸。”一个清脆宏亮的女声从元明月身后传来。元修和元明月都遁声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丞相夫人、长公主元玉英竟然已经进了昭阳殿。她身后跟着侍女南乔等人向皇帝和元明月站立的地方走来。 “阿姊来做什么?”元修不动声色地走上两步,把元明月护在身后,他蹙着眉头问道。同时他心里极为不快,昭阳殿是他的寝宫,外人竟然可以如此随便地出入。他心里对这个阿姊的信任自从来长安后就消散了许多。 “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昭仪竟然在宫里当家作主了。不但乞封后位,只怕连主上也要慢慢地对她言听计从,心里再无别人。”元玉英目中恨毒地看着被元修护在身后的元明月。 自从皇帝到了长安,元玉英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同时对事情重新做了考虑。她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夫君是真正的社稷之臣,以国为重且腹多良谋。如果她的弟弟,皇帝元修肯对她的夫君多加信任,两个人同心同德,何愁大魏不能兴盛?况且在洛阳,皇帝受制于权臣高欢,倒真不如在长安以她的夫君宇文泰为辅臣。皇帝在洛阳时,她无能为力。若是在长安,君臣之间有她居中调停,总不至于出大事。 可没想到的是,弟弟的性情不但一点没有改变,反倒嗜酒失仪,明里不争暗中堕落,更不如从前。元玉英本就对元明月没有好感,如今更觉得是她上边没有了皇后的压制而为所欲为引诱坏了自己的弟弟。所以今天无意中撞到元明月对皇帝说的这些话,居然主动争后位,就更让她怒从心头起。 “阿姊不可对昭仪无礼,”元修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昭仪虽尚未正皇后之位,但在孤心中已是以昭仪为后,过些日子自然下旨册封。阿姊不可失了礼。”元修已经压制不住语气里明显的不快。 元明月是皇帝的人,对她无礼就是对皇帝无礼,这是元修不快的根本原因。前朝的事他做不得主,若是再连自己身边的女人也护不住了,那他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 “主上见责不敢分辩,但若论无礼还是左昭仪在先。”元玉英先是对着皇帝一礼,然后便侃侃而言道,“礼之本意在孝悌之道,人伦之序,各安其份,各行其是。臣妾若无尊卑不过是失仪之无礼,左昭仪不安于闺门之内不尊伦常之序,勾引陛下,如此失节**才是大大的无礼。” 元玉英越说声音越大,目中怒火燃燃,盯着元明月几乎要烧着了她一般。 元玉英话音一落,殿内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所有宫人都吓得几乎要傻了。元明月也没想到元玉英竟然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那里,只恐自己吵起来失了仪,没有了皇后的贤德。况且长安毕竟人地生疏,不好初来乍到就施起威来。 元修面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长姊。 校园港 恋耽美 第99章 :宫内府内变中生变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99章:宫内府内变中生变 “阿姊真是一点都不给孤留面子。”皇帝元修终于还是没有暴怒,但是这淡淡一句里姊弟之间的生疏和深深的责备已经超过了暴怒时的效果。 殿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元明月已是为元修深受感动,她早已经心火平息,而此时唯有浑身无力,只能在元修的护翼之中躲在他身后暗自涕泣起来。元修被这尚自压抑的低泣声牵动了痛心之事,更是目光坚定地盯着长姊元玉英。 元玉英究竟也不是鲁莽的人,暗自调息着也把怒火压了下去。心里究竟疼惜弟弟,况且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此时便立刻跪下来,倒是不慌不忙,极镇定地道,“是臣失仪,在陛下面前无礼,请主上恕罪。” 元修盯着长姊看了半日并不说话,但最终还是微微一叹道,“在孤心里阿姊永远都是阿姊,只望阿姊待孤也一如幼时。孤心里已是孤苦,自然不会生阿姊的气。” 元玉英叩辞而出。直到出了昭阳殿才暗里吩咐南乔请南阳王夫妇到大丞相府一晤。连王妃乙弗氏都一并请来了,别人看着也只道是因南阳王妃刚刚有了身孕,而长公主刚诞育了大丞相嫡子,又同是宗室,所以才彼此亲近,聊得来。即便是先说定未来儿女联姻之事也并不少见。 广陵王元欣,年过而立,身材高大壮实,看长相是武人典型的粗鲁率直,从外表就与他的亲弟弟大不相同。元欣的弟弟,是死于洛阳永宁寺佛塔下的节闵帝元恭。自从大丞相高欢立了新帝元修之后,元欣一直活在战战兢兢之中。泯于宗室诸王之间,不得志不出众。 随着皇帝元修投关中,大臣里许多人是心存疑虑的,鲜有全心全意赞同者。而元欣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全心全意赞同的人。恰如其分的是,到了长安广陵王元欣渐渐地在宗室诸王中脱颖而出了。 因为受到大丞相宇文泰的看重而得到了极高的礼遇。加衔晋职自不必说,因为大丞相的抬爱,慢慢地广陵王元欣成了宗室诸王之首,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元欣虽然从外表看似乎为人粗疏,却极为有分寸,并不肯争名位争实权。只为着皇帝近些日子以来嗜酒成性,酒后颠狂之状甚多,他才多进宫几次加以规劝。 今日,广陵王元欣一出宫就被请到了大丞相宇文泰的府邸里。而此刻,元欣正坐在府邸中大丞相处理公务的静室中等候事务繁忙的大丞相降临。元欣心中忐忑,不知道大丞相有何事独要见他一人,而不见诸王。 待客服侍广陵王元欣的是一个弱冠年纪的仆役,看起来老成稳重,举止妥当、行事有度。指挥着小仆们恭敬地行待客之道,这让元欣心里稍稍安定,但也不便多问什么。 倒是那仆役在小仆们鱼贯退出后又恭礼直陈道,“殿下且安坐静待一刻,大丞相正与苏绰先生有事详谈,等事毕了自然便会来见殿下。” “无妨无妨,大丞相事务繁忙,本该等候。”元欣极和譪地道。他只就等待一事表达了自己绝无疑异的态度,其它却一句不肯多说。 “大丞相尊重殿下,自然不会让殿下等待太久。只是新都初立,百废待兴,苏绰先生学识优厚,满腹筹策,是真正有经济学问之人,大丞相一心要辅助陛下重兴大魏,所以优遇苏先生,常在府中议事。若不是殿下,大丞相从不许扰了他与苏先生议事,可见殿下在大丞相心里也同苏先生一样受礼遇。” 倒是此仆役侃侃而谈,让元欣觉得与闻秘事,心中新鲜。而且仆役言辞之间表达了大丞相对他的看重,更让元欣心里极为舒服。元欣只是态度谦和地微笑,还是没多问也没多说。仆役也是稳妥有分寸的人,不再多话,请广陵王殿下自便,退了出去。 元欣能独在宇文泰理政的静室之中待一刻,已经觉得受宠若惊,同时心里满是好奇。但见大丞相的静室之中陈设极其简洁,唯有一幅舆图格外引人注目。反正也闲着无事,便仔细研究起来。 到了长安之后,乙弗氏便与夫君南阳王元宝炬团聚了。与夫君还有儿子元钦终于聚合在一起,这让乙弗氏在一段时间里,至少在府邸之内感受到了温暖和欣慰。她几乎是足不出户,也不去细想从洛阳到长安这一路上的事,刻意回避着心里的心结。所以原本时不时会出现的那种不安感淡化了许多。 牛车缓缓停在了大丞相宇文泰的府邸门口,乙弗氏从沉思中醒来。今天是她到长安之后第一次走出南阳王府的大门。是因为长公主元玉英特意命身边侍女南乔专程到南阳王府请南阳王夫妇到大丞相府相聚。这样乙弗氏才不得不出了府门。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车停了,南阳王元宝炬却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他早就注意到月娥一路无话,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没有骑马,是陪着月娥一路坐车来的,意在贴身照顾。 “夫君不必担忧,好好儿的。”月娥回过神儿来,勉强笑了笑,看着元宝炬,又加了一句,“无事。” 元宝炬没再多问什么,先跳下车,然后回身扶着月娥下了车,一起向大丞相府内走去。 南乔带着人引路,往府邸后身花园的僻静处而去。元宝炬和月娥一路无话地相随。两个人都觉得气氛有点非同一般。如果真是寻常宗室一聚,用不着专找僻静处。显然是长公主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可要说是极要紧的话,又是什么呢?用不用避开如今大权在握的大丞相宇文泰?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哎哟……”乙弗氏忽然身子一颤歪了下去,同时喉咙里轻吟出声,显然是忍不住痛了。 “怎么了?”她身边的元宝炬本来就心思时时在她身上,这时更是地扶住了月娥让她不至于完全摔在地上。 跟在后面的几个南阳王府的婢仆也赶紧上来帮着扶王妃。而走在前面带路的南乔及跟着的几个大丞相府的婢仆也在听到了乙弗氏呼声之后立刻停住了脚步回头来看。 “妾身走路不当心。”乙弗氏低头看了看扭了的脚,抬头蹙眉看着夫君元宝炬,眼睛里全是为难。 南乔也变了脸色,好在还能镇定,想了想向南阳王元宝炬道,“长公主有要紧事,殿下还是先随我去见长公主。王妃有身孕,又扭了脚,暂时不宜走动,请太医来瞧瞧要紧。” 元宝炬觉得这么处置极妥当。因为他猜到长公主必有秘事吩咐,朝堂宫闱间事,还是少让月娥知道好,免得她牵心动肺地胡乱思量。想必长公主也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才请他们夫妇一同来,实际也并不为了有话对月娥说。看看月娥也正蹙眉忍痛地看着他,便向南乔表示同意了。 于是,南乔吩咐人去请太医,又让两个府里的侍女陪着乙弗氏,自己便匆匆引着南阳王元宝炬去见长公主元玉英。元宝炬因见花园里寂静无人,想着大丞相的府邸本就一般人不能随便出入,花园又在寝卧燕居处之后身,更无闲杂人等,倒也极其放心地走了。 乙弗氏看着夫君走远了,想着不用见长公主,心里下意识地就特别轻松。毕竟长公主禀承了鲜卑宗室女子中刚毅果决的血统,尤其在如今的长安,在朝堂背后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乙弗氏心里还是对她有畏惧的。 嫌人多闹得慌,便让大丞相府里的两个婢仆远远等着,不必紧随左右。两个婢仆本是粗使的,也不是伶俐的人,所以便乐得听命,只远远望着。 乙弗氏也是第一次到大丞相府,尤其还是府后身这么静谧的去处。身后不远处有座不起眼的草舍,白墙青瓦倒甚是淡雅。乙弗氏四顾一望,芳林修竹几间馆阁并不多,但疏朗有宏阔之气,不似小家小户的园林总显拥挤局促。她身后这屋舍便是离她最近的一处,又不似其它轩馆那么昂然恢弘,想必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便命自己的侍女扶着,勉力往那里去。只想着有个休息处,况又觉得身上有些冷,好避一避。 刚走到那草舍的外面便觉得身后一阵秋风袭来。乙弗氏是有孕在身的人,被这凉风一吹,身上便一颤,只觉得一种隐隐的不安在心头升起,瞬间便被冷意催得有些抖。于是命自己的侍女出去到府门口的车里去取帔帛来。自己想着先进屋子里休息等着。 侍女将乙弗氏送到屋门口便被王妃催着去取东西。乙弗氏自己刚要推站而入,竟然听到屋子传出说话的声音,而且是个男子的说话声音。 “苏先生大材我自然明白。此时不宜擢拔实在是因为庙堂之上还未清净,反误了苏先生的治世之良策。凡事不可急,缓一缓自有不同。”这声音洪亮而干脆,很有决断的感觉,又透着一种森森冷意。要命的是,这声音乙弗氏极熟,竟然是大丞相宇文泰。 乙弗氏心里狂跳,没想到宇文泰竟然在府里。这个人让她心里惧怕,偏又是怕什么来什么。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必定是谈机密朝事,她立刻便明白自己身处危境。想逃离,可是恰又扭了脚行动不便。此刻眼前没人扶持,若是万一弄出响动来惊动了宇文泰,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时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主公要肃清庙堂其实也不必兴师动重。只要尊奉天子,切勿如高氏之所为,百官望西而来本就如惊弓之鸟,如此才能人心安定,日久自然以主公之马首是瞻。”这声音宽厚平和。 “思敬兄说得容易。”这是另外一个率直而略显急躁的陌生人。“终日烂醉如泥的天子,心里只有昭仪娘子那位内宠,全然不将家国社稷放在心上,又一心只知争权,如何让人尊奉?” 乙弗氏吓得快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竟然无意中听到权臣这样议论天子,将会是什么下场? “元贵兄别急,我在洛阳时随侍主上身边时日不短,主上本是英明天子,只是毕竟年纪尚轻,心智不熟而已。只要主公耐心相待,必定能君臣一心扶保社稷,此大魏朝强于彼大魏朝也是早晚间事。”又是那位“思敬兄”的声音。他说话倒能让月娥稍觉安心。 “思敬兄,天子再英明也禁不住君侧小人环绕。且不说斛斯椿、元毗哪个都不是贤臣,就是内宫之中也没有个贤德的嫔妃。倒听说从前的高皇后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只是身份实在特别,又被左昭仪暗害了。”这是“元贵兄”的声音。提到元明月,说她暗害了皇后高常君,乙弗氏心里又怕极了,想着小姑实在是冤枉。偏又是重臣对她有了这样的错误印象,实在不是好事。 只是奇怪,为什么大丞相宇文泰的声音没再出现。 里面安静了许久。 月娥费力地慢慢转过身,想要缓缓挪动着离开。 “主公心思究竟如何?”从她身后的屋子里又传来了“元贵兄”的声音,略显催促之意,想必他是宇文泰的心腹,深得信任,所以才能如此。 接着又是沉寂。 “诸王又是什么心思?”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了宇文泰阴冷而平静的声音。 已经挪到阶前的月娥不由自主地又停下来。毕竟事关元明月,她不能不关心。 “广陵王不是正在静候主公吗?主公是什么心思,诸王就是什么心思。”于谨的声音传来。 于谨这话让月娥心里一颤。他虽宽厚有度量,但他毕竟是宇文泰的忠臣。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宇文泰被问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 月娥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又分明觉得那语气让她觉得阴寒得可怕。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0章 :小姑长嫂同陷危境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0章:小姑长嫂同陷危境 “主公是要动手清君侧?”赵贵问道,“主上护着她,连长公主都受了斥责。主公若是除了她,主上岂不与主公生隙?只怕就难以挽回了。” 这个“她”,分明指的就是左昭仪元明月。难道宇文泰等人已经动了杀心?月娥又惊又怕,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本就行动不便,这时又一分神,瞬间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她倒地后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于谨,“既然是肃清宫闱的事,就是皇帝的家务事,主公不宜动手,诸王才应该替主上清君侧。” 于谨也算得上是正人君子,正为有气度,所以更知道取舍。何况他深知主公宇文泰,对目前的局势看得也非常透彻,况他本就不是妇人之仁的人。 就在乙弗氏无意中听到宇文泰和于谨、赵贵的密谈的时候,在花园另一侧湖边的水阁中,其实正在密议同样的话题。只不过谈论者是长公主元玉英和南阳王元宝炬。 长公主元玉英对事情想得还是要比宇文泰、赵贵、于谨等人简单。她并没有把元修对元明月过分的宠爱分析得那么深刻。其实她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元明月对朝务政事有那么重要的影响,但是作为皇帝的阿姊她对元明月是极为不满的。弟弟元修如今的自甘堕落,她全部归结于元明月。 南阳王元宝炬的眉心几乎快要皱成一个疙瘩了,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了口,“长公主言之有理。乱了闺门伦常之礼正是左昭仪的大错,如今主上又因她荒废了政事,自然是不能再留她。就按长公主的意思,废了左昭仪的名位。若是如此能让主上改了心性,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从此成了大魏的中兴之主,妹妹必定也绝无怨言。” 元宝炬说完看了看元玉英。元玉英的神色和缓下来,想必是同意了元宝炬的提议。元宝炬停了停又道,“只是请殿下准许我将妹妹接出宫来,从此便让她在南阳王府中终老,再不见外人。”说完,他看着元玉英,等她答复。 让元明月出宫,这正是元玉英想的。但她并没有回答元宝炬,显然她的意思并不是让元明月在南阳王府中终老。南阳王府并不是避世之处,按照元玉英的心思,最好让元明月远离长安,找个僻静的窟寺出家修行才放心。可是这个暂不必说,先让弟弟元修废了元明月的名份再徐图不迟。 元宝炬正等着元玉英回答,忽然门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门便开了。南乔进门急趋上前,看她气色不成气色就知道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元玉英和元宝炬不由得齐齐都看着她。 “殿下,出事了。”南乔好像有点为难,对着长公主说了一句,又看了看南阳王元宝炬。 “什么事?”元玉英知道南乔长久跟着自己,不是没经历过事情的人,心里也起了疑惑。 “大丞相和于、赵两位将军议事,南阳王妃误闯了进去,大丞相大怒……”南乔的话还没说完,元玉英和元宝炬就一前一后已经往外面走去。 其实宇文泰并没有当场震怒。 当屋子里的三个人听到外面异常的巨响时赵贵先行跳了出来。但赵贵是聪明人,也是知情人,当他看到晕倒在地的南阳王妃乙弗氏的时候立刻便安静了。接着出来的是于谨。于谨也是宇文泰极心腹之人,当然也完全知情,只是他并没有说话也没动,只是立于一边细看。 最后出来的是宇文泰。他原是不急不慌,虽然心里也知道密议被人撞破,但是原以为是长公主元玉英的心腹奴婢,心里有把握,所以才极镇定,料想断不会传出府去。 等宇文泰出来一瞧,地上躺的竟是南阳王妃乙弗氏,赵贵和于谨立于一边都瞧着他。奇怪的是乙弗氏晕在这里却一个奴婢也没有。宇文泰看着倒在地上的乙弗氏,眼睛深得像寒潭,让人看不到底,猜不透心事。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地晕倒在地。这时她更像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吧?宇文泰心里不能再平静,心跳在他不能掌控中变快了。他能在朝堂上威震百官,他能在关中呼风唤雨,除了她还会有什么能让他这么不镇定? 宇文泰走上前,毫不犹豫也丝毫不避讳地将乙弗氏从地上抱起来,然后转身走进屋子里面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于、赵二人没有跟进去,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处。 “主公心里有内伤,总是过不了这一关。”赵贵叹息道。 “走吧。”于谨看了一眼赵贵,先向园子外面走去。 赵贵跟在他身后。 乙弗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足下钻心的痛。她蹙着眉把刚动了一下的纤足又缓缓放了回去。睁开眼睛时天眩地转,但是一眼便看到宇文泰竟然正坐在榻边上距离很近地俯身看着她。她顿时吓得完全清醒过来,脱口道,“大丞相……” “你有身孕了?”宇文泰没动,还是这么近地俯身看着她。他的声音里有点轻颤,他竟然抑止不住地微笑。是对她的微笑,那笑意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是从他心底里绽放出来的。这让乙弗惊讶了,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尽管那一抹微笑那么浅淡,浅淡到几乎不明显。 乙弗氏猛然醒悟过来,禁不住他的目光,把脸侧向一边不肯再看他。也不再说话,不对宇文泰的问题做出回答,也不表意见。 “元宝炬知道吗?”宇文泰还是这么盯着她,饶有意味地又问道。 乙弗氏忽然想起来刚才她听到的宇文泰和于谨、赵贵的密谈,立刻便又转过来,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宇文泰急切地问道,“大丞相要……要杀左昭仪?”她有一种无力感。 宇文泰还是坐在榻边,月娥一起身,便与他面面相对,近得几乎都要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这与你无干。”宇文泰不惊不怒,淡淡回答。他早就料到月娥已经听到了一切,但他心中已有决策,所以并不怕她知道。 “昭仪是我夫君的妹妹,我自然也欠了她的。”月娥忽然冷冷地看着宇文泰,“就是大丞相也脱不了干系。”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大丞相若是不肯放了她,我必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性命。” 这个一切代价会是多么大的代价呢?宇文泰浓眉紧锁地看着月娥,锥心之痛从心头漫延开。他忽然贴上来,吻上她的唇,同时紧紧地用双臂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 月娥努力挣脱。但是宇文泰力大无比,她无能为力。过了好半天,他才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缓地道,“大魏的江山社稷丢了算是代价吗?天下民不聊生,庙堂上小人云集算是代价吗?高欢、高澄算什么,柔然可汗虎视眈眈地盯着长安,只等庙堂大乱的时候便要一口吞了,这又是什么代价?” 宇文泰疲态尽显。既便他从不表露出来,但是肩上千钧重担却是时时刻刻在心里的。心头焦虑终于倾泻而出的时候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激奋起来。 月娥语塞了,他和她,他们的思维幅度完全不同。 这时门开了。 “月娥……”宇文泰身后传来南阳王元宝炬的声音。他情急之下公然叫出了她的闺名。宇文泰没有起身,仍然坐在榻上。也没有回头,他暗自调息,让自己平静下来。 “殿下失仪了。”宇文泰慢慢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元宝炬。 元宝炬的心思都在月娥身上,这才注意到眼前还有大丞相宇文泰,而且就坐在榻上。元宝炬一心想着自己受长公主之邀,也算是背着大丞相密谋,此时见他神色冷峻,便刹住了脚步。平定了一下心情才道,“久不见长公主,特来拜见,大丞相切莫见怪。”他又看看乙弗氏,“内子受伤,又错行至此,扰了大丞相清静,实在不宜再拖沓在此再扰大丞相,便请先行回府。”说着元宝炬便走上前来。 长公主元玉英这时立于元宝炬身后稍远些没说话,看着眼前情境。主要是看着她的夫君宇文泰。 元宝炬话音未落时宇文泰已经站起身来,正拦在元宝炬身前,一下子阻隔住了元宝炬和乙弗氏。他那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元宝炬,“夫人暂时不能回王府,等痊愈了自然送夫人回去。”这完全是通知的语气,而不是商量。 元宝炬错愕了,但他一怔之后便抢上前来,毫不肯退让地道,“无碍,养伤自然是回自己府中方便些,不敢有劳大丞相和长公主。”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元玉英,他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了。 月娥听宇文泰留她在此,立刻便要从榻上下来,只是一动便因巨痛又跌了回去,只叫了一声,“夫君……”声音里怯怯的。 长公主元玉英还是冷眼旁观没说话。她的眼耳心神意无一不在自己夫君身上。只是她此时才现,她的夫君似乎竟是没有看她一眼。 月娥的唤声让元宝炬和宇文泰都在心里似被人掐了一把似的。 “大丞相……”元宝炬探究地盯上宇文泰的眼睛。 “殿下,这几日宫里不清静,恐怕王府里也不清静,不宜养伤,还是请夫人养好了再回去才好。”宇文泰慢吞吞地道。 这话里的意思太深,元宝炬沉默了。回想起刚才与长公主元玉英的密谈,此时便觉得原来都是大丞相的授意。看来宇文泰是想快刀斩乱麻,先把自己妹妹左昭仪元明月的事处置妥当了再说。如果是这样,让月娥留在大丞相府里就多少有点在此为质的意思,这让他心里不痛快。但是也可以说宇文泰是一番好意,怕对左昭仪的处置会让有身孕的月娥受到过多的影响,就不如让她等到事情理清了再回去。 “王嫂留在我的府中,王兄只管放心,必定不让王嫂受委屈,我必待之如贵客。”长公主元玉英忽然开口了,打破了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宇文泰还是看着立于他面前的元宝炬。元宝炬的目光已经越过他向他身后榻上的月娥望去。 广陵王元欣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舆图,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立刻转过身来,看清楚进来的正是大丞相宇文泰,急忙迎上来,先施一礼,叫了一声,“大丞相。” 宇文泰看起来气定神闲,就好似是刚刚休憩之后精神实足的样子,显得格外的神采熠熠。看到元欣迎上来,宇文泰极和譪地笑道,“庆乐兄久等了,失礼、失礼。” 元欣简直受宠若惊,忙也笑道,“大丞相肩挑社稷之重,辛苦、辛苦,自当等候。” 宇文泰不动声色地用目光四下一扫,口中却接着元欣的话又笑道,“庆乐兄此言差矣,皇帝是社稷之主,臣下岂敢居功?慎言、慎言。” 元欣听了宇文泰的话便泯了笑意,似是瞬间有事涌上心头的样子,然后叹息一声。 宇文泰看在眼里并不多问,走到舆图前面停住脚步,伸出右手在舆图上抚摸,却并没有指定哪一处,一只修长的大手在舆图上游走着。同时背对着跟在他身后也走过来的元欣问道,“庆乐兄国之柱石,又是诸王之首,当用心辅佐主上。” 元欣看着宇文泰背对着他看舆图,可又是一副游移不定的样子,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知道宇文泰是什么意思,便答道,“大丞相百僚之首,臣自当唯大丞相之命是从。” 宇文泰的手在舆图上停下来,按住了一片疆域,叹道,“我大魏危矣。”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1章 :高子惠狩猎逢奇缘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1章:高子惠狩猎逢奇缘 元欣见他的手停下来,仔细一瞧,是柔然疆界,他并不是愚笨之人,忙应道,“还是大丞相洞察时局,危难在侧,还当远交近攻。”这自然指的是交好远处的劲敌柔然,一同对抗近些的东魏。 宇文泰没想到元欣看似粗鄙,原来这么灵透,转过身来笑道,“庆乐兄真乃社稷之臣。幸与庆乐兄所见略同,只是不知道上意如何。不过想起来,如今中宫无主,倒是好事了。” 元欣没说话,但是脑子转得飞快。可是一时之间他既便明白宇文泰的意思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 “所幸主上身边无高欢一流的人。”宇文泰忽然扯出一句,停顿一瞬又道,“万幸,万幸。” 元欣忽然明白了,忙答道,“大丞相所言极是,大丞相一心为社稷,我等宗室诸王敬服,必定规劝主上。清君侧也是臣等份内之职,为了大魏社稷在所不惜。”元欣一边说一边看着宇文泰的脸色,又道,“若有人阻社稷之中兴,其死不为过。” 宇文泰看着舆图,眼睛盯着柔然疆域若有所思。 元欣心里甚是服气。一瞬间眼前幻影重叠,是节闵帝被弑的情景。这情景是他的想象,当时他并不在场。但这并不妨碍他恨高欢至极。他究竟也是宗室之子,对社稷在心里原也是有责任的。只是因为他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而此时,他已经容忍不了那有碍社稷之人,因此在心里已是杀心顿起。女色祸国,他自当率诸王而除之。 这一夜,长安的月色格外皎洁。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秋风乍起寒意袭人。长公主元玉英毫无端由地从睡梦中醒来。她并没有起身,只是躺在榻上感受着这格外安静的秋夜中难得的平静。这让她这一段时间以来过于焦躁的心境变得宁静。想着窗外必定是满天星斗璀璨无比,她忽然来了兴致,从榻上起身。然后没有惊动任何人,披了一件衣裳走了出去。 大魏皇帝的长姊,长公主殿下,在深夜里一个人游走。正因为难得的宁静让她陷入了沉思。是啊,这时候她更清楚地看到,是有哪里不对了。只有这样冷静下来细品味才现,是她的夫君大丞相宇文泰不对了。经历了那么多的国事、家事,她因为将自身沉沦其中,所以疏忽了她最不该疏忽的人。她的夫君宇文泰仿佛与她疏远了很多。他们之间若寄若离,感觉好久都不亲近了。 元玉英忽然心情沉重起来。她抬起头来环顾深夜里的花园,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夫君今夜宿在何处,她甚至都不屑于去认真了解她的夫君究竟有多少侍妾。就在她抬头环顾的时候,无意中现不远处的那座极简素的茅舍还有微弱的灯光。乙弗氏不宜挪动,因此她留居大丞相府的日子就要住在那茅舍中了。 元玉英正在收回目光的时候却仿佛被狠狠地在心头掐了一把,她顿时如披雷电。在茅舍的稍远处,一个背对着她的熟悉的伟岸身影,居然正是她的夫君宇文泰。 宇文泰正不动不动地出神地望着乙弗氏所居的茅舍。而此刻的元玉英真想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让她想起了在洛阳,他们刚刚奉旨成婚的时候。那时候她就觉得他心事重重,不肯以真心示她。可是后来夫妇之间共同经历了很多事,让她心里那种感觉变淡了,甚至淡得可以被忽略了。而今夜,所有的一切重新来过。 元玉英看着宇文泰的背影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心情瞒着她。 元玉英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夫君的背影,宇文泰竟然毫不知情。他的一身武艺远胜于一般武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背后有人。 元玉英用尽了全力,终于把自己的疑问和冲动都努力压了下去。她没有去见宇文泰,只是再看了一刻,带着满腔的不甘默默离开了。 对于有的人来说是长夜漫漫,但对于另外的人来说便是**一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阿娈早已经起身了。昨夜变了天,深秋的天气外面格外冷,倒好像是到了冬天似的。似乎一夜之间腾龙山上所有的树叶都变成了棕黄色,只夹杂着少许还带着鲜润的深绿。 乍从外面进了枕霞阁,一下子觉得暖意融融。阿娈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个小婢噤声。她一边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一边仔细听里头传出来的声音,想以此判断里面的情境。 先开始很安静,接着若隐若现地传来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再然后又是轻微的床榻木器吱呀作响的声音。显然里面的人也醒了。阿娈及两个小婢都不敢弄出一点响动来,只静静地候着主人随时可能的命令。 今日枕霞阁内寝的主人是大公子高澄及夫人冯翊公主元仲华夫妇两人。 其实大公子高澄早已经醒了。在凌晨恍如夜色,漆黑如一团的时候他就从沉睡中醒来。微微欠起身子,在黑暗中用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注视着身边尚在睡梦中的元仲华。 其实元仲华尚且还是个小女孩,不容易有心事,所以好梦正酣。少女初长成,难免心思敏感、细腻,但正因涉世不深,反倒虑事并不那么透彻、深刻。偏她又出身宗室,很多帝室与权臣之间的血腥之变即使没有亲历,但也总是听说过不少,所以在逐渐长成之后的元仲华又总是没有安全感,容易伤春悲秋哀及自身。 高澄仔细地打量着元仲华。她并不是他以往经历过的那种女郎。元明月丰容盛鬋楚楚堪怜;郑大车妖媚冶艳勾魂涉魄;羊舜华英气实足冷若冰霜;萧琼琚娇俏可爱痴情任性;元玉仪柔媚入骨温柔体贴……侍妾无数连他自己都不能一一想得起来。而元仲华,不同于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此刻她深陷梦中,面颊似粉团,圆润似婴儿,还没有完全脱出小女孩的影子,真的是称不上有多么的美貌。但是高澄眼前总是她一身绿衣,月下吹笛的清丽样子。忽然心里恐惧起来,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人世,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这样怪的念头他是第一次有,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涌起这样没来由的想法。一瞬间他忽然又想起了师父达摩禅师,是他请师父渡长江北上,是他允诺师父要在少室山建寺院以供养。只是俗务缠身,如今自己又是这样处境,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想到这儿高澄从榻上跃起。 阿娈听到里面有声音,显然是主人起来了,还没来得及仔细辩听,就看到高澄已经掀帘子出来。她看到大公子穿着单薄的袴褶,一头乌云墨玉般的黑完全披散着,真是美得倾国倾城。高澄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吩咐了一句,“传崔季舒和崔暹到天一阁。” 也许真的是因为天一阁太小了,实在放不下这主仆朋友般的三个人。黎明的曙色刚刚浸染了秋天的天空时,腾龙山上已经出现了三个骑马狩猎的身影,在萧瑟的北风中格外显眼。 腾龙山山势连绵不休,整个漫云阁行馆占倨了其中一座靠西边的山峰,从山脚沿山腰,直到山顶。因为这是大丞相避暑的行馆,所以罕有闲人至此。即便是在山上任意游走也很难遇到不相干的人。 稍往东,紧挨着的另一座山,山势平缓,不是那么陡峭,完全没有人为建筑的痕迹,就显出野趣来。这座山在山腰处有一片小湖泊,听说湖水清彻可见底,湖里有许多的小黑鱼,都不怕人,见有人至反从湖水里浮上来争相看人,这倒是奇景,高澄只是听说过没见过。但是时不时有野兔似受了惊一般掠过倒是真实看在眼里的。 高澄还是穿着单薄的袴褶,似乎并不惧冷,满头如漆般光可鉴人的乌还是披散着。他骑着一匹浑身毛色乌黑亮的骏马漫步在山间。崔季舒和崔暹叔侄二人跟在他身后。崔季舒衣裳穿得厚重,本就白胖如面团,这下就更显得团团一个球一般。他一边在马上四下里仔细瞧,似乎在找什么,一边时不时地搓一搓冷得有点僵硬的手指。崔暹则常服在身,也看不出来有多么冷,只是神态自若地跟在郎主和叔父的后面。 “郎主真是精力过人,精神好且不说,还一点不怕冷。”崔季舒策马赶上来,笑意盈盈地道。怎么听怎么像没话找话。 高澄回头看崔季舒,一边缓缓勒住了缰绳停下,毫无表情的一张如玉般的面孔上忽然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一下子美丽生动极了,同时慢慢道,“叔正兄力劝秋狝,难道不是汝所愿?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你。” 崔暹见郎主停下,自然也停下来,此时一言不地看着郎主和叔父说话。 崔季舒笑道,“郎主既不愿满山遍野地追一只兔子,得不偿失,倒不如到湖边走走,说不定倒有奇景。” 高澄微微一笑看着崔季舒,“你说去哪里便是哪里吧。” 高澄纵马向前,三人无话一起向山腰处的湖边而去。 天色已经大亮了。秋日的阳光虽然不够和暖,但是非常明亮耀眼。山上并没有别人,只是偶尔能听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高澄一并不着急地信马游缰往前走,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加快了节奏。同时他的表情也不再是闲散的,好像听到了什么引起了他的关注。他耳力极好。 崔季舒注意到了高澄的变化也赶快跟了上来,同时不自觉地暗暗一笑。 崔暹照样可有可无般地跟在后面。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清脆宏亮的读书声传来,铿锵有力如同字字千钧,听得人也跟着精神一振。三个人都听到了这朗朗读书声。高澄却突然勒住了马停下来,他没有加快节奏去寻找这个声音。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崔季舒先是觉得意外,然后便仔细听起来。只有崔暹还是极其镇定,不动声色。 “郎主不过去瞧瞧吗?”崔季舒问道。 “瞧什么?身披香草、腰佩秋兰就高洁了吗?似这般自命清高的人有什么可看的?”高澄语气非常决绝,显然是很反感这种姜太公式的临溪垂钓,也不愿做上钩者。 崔季舒无话可说。 倒是崔暹道,“郎主所言甚是。自比屈子,又不知屈子身处何种境遇,便像是东施效颦。” 崔暹话不多,倒是一针见血。 高澄调转马头刚要走,忽然抬头大喝一声,“何人在此窥伺?!” 这一声怒喝把崔季舒和崔暹都吓了一跳。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涌动着一种不安。奇怪的是,连刚才那极有穿透力的读书声也停止了。 高澄抬头时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一片极大的棕黄色枫树叶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正落在他的面颊上。高澄伸手接住了树叶,若有所思。再四处环顾时,除了他和二崔,再无别人。 高澄没说话策马飞奔起来。二崔也急忙跟了上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眼前一片波光粼粼,在耀目的阳光下那么清彻透亮。原来真的找到了那一片山腰间的湖泊。高澄慢慢将马的奔跑速度降了下来,当他飞驰到那湖泊近处的时候眼前一亮,原来湖边还有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2章 :大公子无心遇有意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2章:大公子无心遇有意 湖边的人一下子就吸引住了高澄的目光。她穿着一件紫色的衣裳,浓丽而端庄的紫色。她背对着已经纵马上前的高澄而浑然不知。什么样的人才压得住这样仪态万方的颜色? 看背影是说不尽的婀娜多姿,只看背影就让人已经疑心是上界仙子下降人间。想当日高澄看到羊舜华白衣飘飘、临风而举,月夜中体迅飞凫、飘忽若神便惊为月中仙子。而眼前这个人却只是背影就已经让他惊艳了,论起来更胜一筹。 高澄下了马,慢慢地走过去。 崔季舒和崔暹已经下了马。叔父伸手拦住了身后稳重的侄儿,生怕他坏了局面。崔季舒已经是禁不住地微笑了,这才越来越像是他多年为友的郎主,其实他心里最清楚不过高澄是什么人。 “这是叔父的安排?叔父意欲何为?”崔暹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叔父。 “好处不止一件,坏处尚看不出。”崔季舒满面微笑地随口回答侄儿,目光却追随着远处的高澄。 崔暹没说话,显然是并不认同。 可是突然崔季舒大喝一声,“何人?”同时抬头四处寻找并且表情也变得满是疑惧,这时一片极大的棕黄色枫叶从天空飘落,掉在崔季舒脸上,四下里却空无一人。 崔暹心里一动,叔父这样子和刚才郎主的举动一样。他也忍不住跟着抬头寻找,却仍然什么都没有。 可是崔季舒这一声大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高澄以为他身后有异状,是崔季舒在提醒他,本能地回头来看。结果现没有任何异常,急忙又转过身来,怕惊动了湖边那人。 已经晚了,当高澄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湖边立着的紫衣女郎已是被惊动了,她转过身来正与高澄相对。已经走到近处的高澄停下脚步,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刚才紧张起来的气氛竟在无形之中消弥了,安静得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 “你是何人?!”忽然又是一声大喝,打破了平静。但这次出声音的并不是崔季舒,居然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个衣饰艳丽的小婢女。婢女迅速跑到紫衣女郎身前停住,对着高澄喝问,“汝是何人?”她又仔细瞧了瞧高澄,疑惑地问道,“汝是男子还是女子?” 小婢女长得一副很伶俐的样子,但看着高澄问时的表情却极其天真。小婢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澄,殊不知她身后的紫衣女郎也同她一样目不转瞬地看着她面前的男子,显然她并没有小婢那么天真。 高澄听到这样无理的质疑蹙了蹙眉,但不屑于和一个婢女争长短,便一言不。他只是仔细瞧着小婢身后的紫衣女郎。让他惊讶的是,她几乎集中了所有他赏识的女郎的优点。既有倾国倾城之美,又有诗书文雅之质,娇俏、柔媚、英气、楚楚堪怜,甚至眼角眉梢中潜藏极深的那一点说不出来的冶艳风韵,竟然都这么完美地集合在她一个人身上。 他定神收回了目光,慢慢转过身看了一眼稍远处的崔季舒,这样做对他来说多么的不容易。他生来就喜欢那种极其赏心悦目的美丽,无论是华服还是美人,莫不如此。今日他才真的知道世间竟然有这么美丽的女郎,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都难以想象。让他忍不住想这么远远地多看她一眼,却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方式和她亲近。一定要是个有意思的方式。 崔季舒和崔暹还是站在远处观望没有上前,郎主的脾气他们两个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想那不知情的小婢女竟然这么胆大包天,质问郎主是男是女。就算郎主真的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没有哪个男人喜欢听到别人对自己有这样的质疑。 “婉儿,别无礼,这不知是男是女的公子定然不是凡俗之人。”小婢身后的紫衣女郎不闲不淡地吩咐道。她有点不自然地理了理肩头垂如流苏的丝。“不男不女的公子”其实并不是她的心里话,只是借以掩盖住了跳如脱兔的心。 “既然你说我不是凡俗之人,那自当做些不凡俗的事才成。”高澄微微一笑,美丽如绿宝石的眼睛熠熠生辉,他长拨散遮住了半边面颊,一面又微笑着向紫衣女郎步步逼近,样子甚是邪气。 “你敢无礼?连太守家……”小婢并没有细想紫衣女郎的话,见他不怀好意地走近,忙上前来拦阻。但话还没出口,就被高澄看也不看地顺手一推,然后跌到一边去了。 倒是紫衣女郎还算镇定,眼看着他步步逼近,也微微一笑道,“这西边腾龙山上就是大丞相家的避暑行馆,听说大公子高侍中如今就在行馆中读书,自然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近前,你若是个俗人,岂能有这个胆量?” “连你也知道大公子?”高澄已经走到她面前,她竟然就是一步不退,尽管面颊已经绯红,但还是镇定自若地仰视着已是与她近在咫尺而身量高她许多的高澄。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知道或是不知道又与你什么相干?”紫衣女郎还是大胆地仰视着高澄回答道。她的眸子晶莹如水,既便这么淡淡地瞧着人,也让人觉得百媚顿生。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高澄又逼上一步,伸手就来搂她的腰。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没想到紫衣女郎却极快地往后又是一闪身,再次拉开了与高澄之间身体的距离,同时她微笑着极调皮地也学着高澄重复他说的话,又像是在询问他。她身后就是湖岸了,看着她立于岸边似乎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落入湖水中。 高澄心里的兴趣被大大地激起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顽皮的女郎,逗弄她的心思也冒了出来。他也跟上一步,邪气地一笑道,“你与我一同到湖中沐浴,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说着便来拉紫衣郎,同时往湖里跳去。 谁知道紫衣女郎好快,又一次躲开了高澄,已经走过来的崔季舒和崔暹谁都没看清楚她怎么就那么一闪身绕到了大公子身后,然后在高澄背上用力一推,大笑道,“湖水清冽,公子浴后必当清醒。” “咚”的一声巨响,渐起大片的水花。 冲上来的崔季舒和崔暹忽然都停住了脚步,看着湖里落水的大公子,忽然又同时大喝一声,“郎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大公子居然被一个女人搞得这么狼狈不堪。 小婢女婉儿这时候跑上前来,站在湖边看着湖里的高澄大笑道,“上党太守李家的女公子你也敢无礼,今日略施薄惩,让你再不知高低?我家女郎的名字也是你能知道的吗?” 紫衣女郎也向着湖里的高澄笑道,“等你捉到小黑鱼上来我一定将姓名相告,恕不奉陪。”说罢转身便走。 崔季舒上来拦住了她们,怒气冲冲地向小婢女婉儿道,“汝家夫人是如何吩咐的?这是大公子,竟敢如此无礼!” “大公子”三个字一说出来,婉儿顿时一咋舌惊住了,吓得变颜变色,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大公子”不是普通的公子,“大公子”是谁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婉儿只是原想着大公子既是闭门读书,一定是个读书人的儒雅样子。也知道大公子容颜绝世无双,但也没曾想到是这么通身邪气的美貌。这下闯了大祸真是哭也来不及了。一下子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看着紫衣女郎。 紫衣女郎,上党太守李家的女公子,她此时和婢女婉儿的心思是一样的。只她并不知道事先她的母亲太守夫人和黄门侍郎崔季舒的暗中安排。她原也没想到大公子是这般人物,大大地出乎了意料。但她此时还是不服气地道,“大公子自己不自重,府君岂能怪别人?” 这时只听“砰、砰、砰”几声响,数条小黑鱼从天而降落在了紫衣女郎面前的草地上。紫衣女郎促不及妨,又生性怕这些小活物,竟惊叫一声吓得后退几步。偏是一脚踩在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四棱八瓣的石块上。脚下被硌得生痛,脚一软摔倒在草地上。而摔倒的时候偏又凑巧的是又被地上一块尖利的石头划在了小腿上,如同被利刃所伤。钻心的疼痛,自己便知道是皮肤破损流血了。怎好意思说,痛得眼泪落下来,坐在草地上半转过身子来向后看去。 “郎主!”崔季舒忙跑上去。 婢女婉儿不敢多话,蹲下身来看女郎。 崔暹暗自摇摇头,站在远处没过来。忽然觉得头上有什么掠过似的,抬头一瞧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大大的枫叶落下来。心里又惊又疑,只暗自里想着,要让郎主和叔父快点离了这里才好。 高澄已经从湖里上了岸,崔季舒皱着眉头跑到他近前,一边用手抚弄着高澄**的衣裳和头一边不住口地嘟囔着,“这李太守夫人,真是糊涂,偏又遇上个更糊涂的奴婢。瞧郎主这身上湿的,天气这么冷……” 高澄挡开崔季舒,满面是笑地拎着一条小黑鱼向那李太守的女公子走过来。他已是浑身湿透了,原本单薄的袴褶被湖水浸透了此时紧贴在身上,愈显得雄壮。长还滴着水,甩在一侧拂于肩头。只是一张白若雪、润如玉的面孔完全露了出来,简直是比那个紫衣女郎还要美。 “原来你怕这个!”高澄走到她面前大笑道,十分地得意,如同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言出必践。”高澄也蹲下身来看着紫衣女郎,略板起面孔一副吓唬人的样子道“说!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紫衣女郎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对她这么疾言厉色的。因为父亲是上党太守,她也知道自己生得倾国倾城,所以无人不是对她温柔无比的。没想到这个大公子,高侍中,居然看她跌倒在地,这么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还能这么不为所动,这让她实在心有不服。而且,她心里奇怪,这真的是传言中曾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威服百官的高侍中吗? 紫衣女郎看着高澄一双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便气道,“不玩了,一点也不好玩。”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高澄忽然向着她弯下腰来,同时伸出双臂准确地掐着她两侧腰间把她扛在了自己右肩上,然后站起身来大喝道,“季伦牵马来!”然后又向肩上的紫衣女郎笑道,“你说不好玩就可以不玩吗?我偏说好玩,本公子还想接着玩。” 紫衣女郎这回真是一点没办法也没有了,又气又急,又觉得无能为力,但还是对着高澄又踢又打,怒道,“你放我下来。” “你……你……”婉儿气得追上来,又不知道说什么。 “回去告诉那个什么李太守夫人,女公子不甚跌倒,行动不便,本公子请她去漫云阁坐客,等养好了自然送回去。”崔暹牵马过来,高澄头也不回地扛着紫衣女郎向自己的坐骑走去,同时大声向那个小婢婉儿吩咐道。 高澄把紫衣女郎甩于马上,自己也极为娴熟、利落地飞身上马。紫衣女郎因为高澄的动作太生硬而被不知道什么地方触到了腿上的伤口,痛得皱起眉头,忍不住痛吟出声。 “真受伤了吗?”高澄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只不经心地一问,一边抱紧她,一边策马向西边漫云阁的方向而去,不一会儿马就飞奔起来。 紫衣女郎已经知道无济于事,干脆不理他了。 “本公子高澄,字子惠。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你那个太守父亲是何人?”高澄一边驾驭自如,一边问紫衣女郎。 紫衣女郎还是不语,咬定了不开口。 高澄见她不开口,便不再问。过了一刻,忽然从胸口处贴身的衣服里又掏出一条半死不活的小黑鱼。他右臂搂紧了紫衣女郎,同时右手掌控着缰绳,但左手却掐着那条小黑鱼,把它凑近了怀里紫衣女郎的脸,提醒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紫衣女郎忽然看到又跑出来一条小黑鱼,而且离她的脸那么近,吓得伸手推开,再也忍不住无限的委屈,突然转身搂紧了高澄伏在他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3章 :杨长史当面逞口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3章:杨长史当面逞口舌 漫云阁中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大公子高澄又一次惊着了。当然,作为大丞相府的奴婢,他们也并不是第一次知道大公子的脾性。只是最近几个月来日夜读书变得儒雅知礼的大公子似乎已经把过去那个顽劣世子的形象给掩盖了。 自然有人把大公子一身湿透,并且抱着一个极美丽的紫衣女郎进了天一阁的事立刻回禀给了夫人冯翊公主元仲华。但是禀报的人也好,还是大公子夫妇的心腹婢女阿娈也好,都没想到一向爱使小性儿专和大公子别别扭扭的夫人元仲华听了禀报却只是微微一笑,吩咐别怠慢了客人,其余就都不闻不问了。府里人都暗自叹道,看来公主如今已经是长大成人,改了脾气。 紫衣女郎任凭高澄抱着她进了漫云阁。她一早就听说过这座行馆别致不俗,此时见到疏朗有致或隐或显的一座座亭、台、轩、馆从山脚沿山势直到山顶,也不由得在心里惊叹真是如入妙境。 感觉大公子行动矫健,抱着她又稳又迅疾地登山而上。心里忽然有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这种感觉又一次让她怦然心动。而她对他的第一次怦然心动就是刚才在湖边一眼看到他衣履平常、头披散,却美丽得倾国倾城出现在她身后的时候。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觉得他虽然看起来通身邪气和不羁,但实际却温柔、体贴。她心里的抗拒以及被他作弄的怒气也全都在此时化为乌有了。 走到天一阁门口时,高澄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的奴婢。高澄视而不见地只管抱着紫衣女郎停在天一阁门口。还没等身后的奴婢们上来开门,高澄已经抬腿一脚踹开了门,然后大模大样地抱着紫衣女郎进了他的书斋。 门外的奴婢们面面相觑。因为谁都知道,大公子的书斋里面极小,已经进去两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了。若是都挤在一起,还如何谈得上服侍?怕是连转个身都是极困难的事。而这时,门已经关上了。 高澄把紫衣女郎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他极随意地在榻边坐下来。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折腾了一路,这时候才安定下来。一下子无所适从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紫衣女郎禁不住高澄那双夺人魂魄的美丽眼睛那么直接地盯着她看,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了。这个人让她太无可奈何,可是就从认识他到现在已经开始让她不能自已。 “上党太守李希宗是汝父?”高澄问道。他现在用不着也不想再装糊涂,显然他对她的父亲并不陌生。“赵郡李氏也是诗礼大族,门阀甚高,你倒如此顽皮,真不像是读书人家的女公子。”他的语气像是在半开玩笑,又分明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女孩,而他自己所显示出来的却是与年龄不相衬的成熟。 紫衣女郎慢慢抬起头来,正看到高澄唇边微笑地看着她,顿时心跳加快又重如击鼓,自己都觉得脸上烧得厉害。那一双美丽的绿眼睛真是可以看到人心里去了。 高澄极随意地伸手摸到了距离他的手并不远的她的那条受伤的小腿上,一边动手把她的衣裳卷起来。这才不再直直地盯着她看,低头看她腿上伤势,自语道,“皮肉小伤,倒不要紧。” 紫衣女郎被他摸到腿上肌肤,下意识地往边上一躲。高澄却仿佛早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扶住了她的小腿,既不轻也不重,既不会让她痛又不会让她逃开。“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再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紫衣女郎又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口里慢慢地说出两个字,“月光”。声音极轻。 “月光?”高澄如获至宝般口里轻轻吟诵。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面颊,轻轻拨弄她的头,低语道,“你只管在这儿住下,这是我的书斋,等一会儿……”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郎主……”是阿娈。 高澄站起来,一转身伸手打开门。月光还没从刚才的情境里醒过来,这时忽觉亮光照进来,她半躺着的床榻距离书斋的大门居然这么近。隐约已经感觉到几步之外的门口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正含笑打量着她。月光生性再顽皮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只能有意无意地回避。 “夫人听说来了贵客,此时不便相见,特意让奴婢来看看郎主有什么使唤处,别怠慢了客人。”阿娈笑容满面地回禀高澄。 “殿下怎么了?早上还好好儿的,是因为……”高澄追问道,显然甚是关切。他欲言又止,应该是顾忌到了什么。 里面床榻上的月光把高澄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好奇他竟也有这么牵心扯肺的人,不见他再有半分顽笑。自己心里却升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夫人就怕郎主牵念,吩咐奴婢传话给郎主,让郎主切莫挂心。”阿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收了笑正色道,“刚听外面进来的家奴说,有个白面书生想向郎主求教楚辞,正在向崔侍郎和崔先生央告想求见郎主呢。奴婢怕外面的家奴进来不方便,便来回禀郎主,郎主见不见这人呢?” 高澄却没回答阿娈。回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月光,她的面颊侧向一边,但微动的眉梢显然是把刚才他们在外面说的话都听进去了,并且正关注此刻他和阿娈的意向。高澄立刻又转过身来向阿娈吩咐道,“这是上党太守李希宗的女公子,要在这里住几日,你自去遣人服侍,一应安排妥帖了再去回禀给殿下。告诉殿下,我晚上过去。” 月光暗中里听到,心里好奇。一会儿夫人,一会儿殿下,显然高澄甚是将她放在心上,想必是一位宗室的公主。又胡思乱想着,只怕这位大公子也是因为种种缘故要和帝室连姻才求娶了这位公主吧?只不知她品貌如何。 谁知道外面阿娈却笑道,“郎主的心思,殿下果然都猜到了。殿下说怎么样待客只要郎主愿意,她并无碍,不必回禀。郎主事务繁多,不好分心,晚上也不必一定过去。” 这话在月光听来觉得好奇怪,以她置身局外的角度,觉得像是一种故意治气的欲迎还拒。可偏偏她又听到那婢女说这话时带着一种逾越了身份的顽皮,似乎是替她的夫人在和郎主玩笑。 原以为高澄会心有不悦,谁知道高澄不但没生气,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便走了。 以高澄的绝顶聪明,其实一听阿娈的回禀就猜出来了。虽然他已经两次或明或暗地拒绝了见杨愔,但是此时此刻的大好心情就忽然让他有了兴致要见一见这个人。他心里也完全明白,杨愔并不是阿娈口中形容的那种浅江薄无知的白面书生辈。 崔季舒毕竟与杨愔同朝为官,而且他心里究竟还是看不明白大公子高澄对这个刚刚升任的杨长史是什么态度,所以他作为这行馆中不那么明正言顺的半个主人,也只能对杨愔客套、含糊地应付。两个人都各自顾左右而言它地笑语。 “郎主来了。”忽然站在崔季舒和杨愔旁边一直看热闹的崔暹平平淡淡地来了一句。就这一句就把那两个人的假客套给止住了。 杨愔抬头便看到高澄正从后面缓缓的山坡上下来,分花拂柳地向这边走过来。他并不是头一次见到高澄,但是看到他这么头披散、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是心里震了震。高澄还是那一身落入湖水中曾经湿透了的袴褶,只是现在又捂干了,所以难免在半新半旧的成色上又添了皱巴巴的痕迹。披散的一头乌亮的头也是湿了又干,却顺滑如丝缎。杨愔早知道他特立独行、以己为尊,倒也不十分觉得奇怪。 难得崔暹靠近了叔父低语道,“难为叔父刚才拦着。其实郎主心里从来没犹豫过,必定是要见此人的,只是早晚而已。” 高澄走近的时候,杨愔已经迎上去,待相距十数步之近,拱手一礼,唇边微微含笑唤道,“大公子。” 高澄站定了,盯着杨愔。他心里倒闲在地想,阿娈说的也没错,此时看杨愔其实还真是个面白有须的书生相貌。杨愔论年龄大概和崔季舒差不多,只是崔季舒貌不符实地总免不了显得俗气。而杨愔则白衣飘飘,面目清秀气质儒雅,这让他整个人的风姿便如玉树临风一般。 杨愔特唤“大公子”不称高澄官位,既不失恭敬,又不拘朝堂礼数,倒像是寻常朋友。拱手为礼似乎又暗示了他甘心臣服,以表明心迹。没等高澄说话,杨愔又笑道,“大公子不必疑虑,愚兄今日之来既没有身披香草,也没有腰佩秋兰。愚兄本不是高洁之人,更不是来和大公子讨教楚辞的,只想论及一番父子、兄弟之情以博友人一笑。” 杨愔这话一出口,别说崔季舒,连一向稳重的崔暹都咋舌了。崔季舒更是忿忿。他和高澄实则多年挚友,但也不曾这么大的口气敢以兄居之。何况论起他的出身也并不是完全没资格。 高澄实则深敬读书人,如今连他自己也勉强算得上是个读书人了。与他半师半友的崔暹,在行馆中人人尊称为“先生”,自然是因为高澄自己就敬重他,但崔暹算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没有和高澄说话这么随便过。 父子,兄弟,在腾龙山漫云阁的行馆中,在大公子而不是世子的高澄心里,是敏感的词。而且恐怕不只在晋阳,也不只在高澄心中是这样的。 “遵彦兄,你真是有意思。”就在崔季舒心里隐隐担心的时候,高澄已经大笑起来。高澄顺水推舟的称呼倒好像一下子拉近了他和杨愔之间的关系,并且把两次拒见的不和谐也不落痕迹地掩盖了过去。而这个距离虽然拉近了,却又被他控制在一个并没有太近的尺度上,可以说在此时此刻,这个距离恰到好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叔正吩咐人上茶,季伦你过来。”高澄一边说一边已经自顾自地向荫荫古木丛中的一条小路上走去。走了几步才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笑道,“遵彦兄,这边请。” 已经被崔暹请过来的杨愔笑了笑跟上来。 崔季舒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在树丛中消失不见了才按高澄的吩咐去命人上茶。 深秋的太阳落山比起夏日来早了很多。天色渐暗的时候在古木遮天蔽日的半山坡处那一座轩馆里已经昏昏如夜。奴婢们穿梭往来灯燃了各处灯烛,室内一下子便豁然大亮起来。 这座轩馆的名字叫“松友轩”,就在整个漫云阁行馆入门往里走不远。这里是一大片年份极高的古木林,顺着小路走入树丛中,顺势略微往山坡上走不多远就能看到,平时极是幽静。松友轩这名字听起来既应情又应景。 奴婢们都退出之后,崔季舒没用高澄吩咐便自己去门口检点了一番又回来坐下。松友轩本身就相对低矮,不是那种轩敞阔朗的屋舍,可能是因为建在山坡上的缘故,迫于形势而已。 这屋子里没有放置胡床一类,大家都席地而坐。杨愔看看面前小几上除了鲜羊奶酥,还有热气缭绕的一杯茶。灯光下看茶汤清澈碧绿中还透着春天里刚刚生长出来的柳芽的嫩黄色。杨愔颇好这一口,是此中高手,一眼就看出来不同,心里也能猜个大概。 坐在杨愔对面的高澄先托起青瓷茶盅,同时示意杨愔也试试看,然后便只管自己啜饮起来。高澄出身世代北人,但杨愔看他饮起这南人的心头所好来倒也颇懂得品味。 杨愔略一饮便放下茶盅,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慢慢抚摸细腻如玉的瓷质。 “怎么,杨长史有心事?”高澄开门见山地问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4章 :大丞相父子释前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4章:大丞相父子释前嫌 “容愚兄在大公子面前卖弄。”杨愔抬起头来看看高澄,接下来便娓娓道来:“此茶是数百年前出自僧家的神物。先考在日曾说,此茶名蒙顶,因汉时僧人将其植于蒙山之颠,所植茶树历尽生死却始终不肯灭绝,最终才得了这蒙顶茶。” 高澄不知道杨愔为什么忽然讲起故事来,但心里明白杨愔绝不是真的有意卖弄的浅薄文人,便也静心细听。 崔季舒和崔暹叔侄自然也都是聪明人,料想杨愔也绝不会是专程从邺城赶来讲故事的。 杨愔偏停下来,凝视着灯火里氤氲的茶雾出神。气氛瞬间便不似之前轻松了。好在片刻之后杨愔又接着道,“蒙顶茶难得,先考在日甚是喜欢却无缘多饮。余少时侍奉父亲饮茶,一室之内满是馥郁之气,父亲称其为仙茶。”杨愔抬起头来忽道,“尔朱氏杀父灭族,余幸得大丞相相救,又苦心简拔。日后必以诚挚之心报大丞相再生之恩,只是若再得蒙顶茶,不知该奉于谁。” 杨愔话音落去,但已不如刚才一般谈知风生,不知不觉间一丝淡淡的哀伤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来。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了。崔暹机警,立刻便心里一亮,难得开口道,“杨长史忠悃之心必不负大丞相,只是思父之情更让人感怀流涕。”他一边说一边看高澄。他坐在杨愔之侧,只看到对面坐着的大公子颇为沉默,显然也是勾起了心事。 崔季舒就坐在高澄身边,侧身看着高澄道,“大丞相从未提过郎主,安知不是心里想的太多了。” 好半天,高澄抬起头来,淡淡道,“遵彦兄一族尽被尔朱氏诛杀,如今孤身一人,无人怙恃,难免思父兄。”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崔季舒看着灯影里半明半暗的高澄美极了的侧影,忽然心里觉得有点陌生。从前的世子,从来不会这样掩藏自己的心思,也从来不会这样表里不一。不知是该说郎主长大成人变成熟了,还是该说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大丞相了?而郎主的心思细腻、深沉也更让他惊讶了。 倒是杨愔大笑道,“大公子何必如此多虑。视父如父,视兄弟如兄弟,大公子一向心怀天下,怎么忽然敏感多思起来?” 高澄也大笑起来,“遵彦兄见笑,不是我敏感多思,只怕有人敏感多思。” 杨愔看着他笑道,“别人敏感多思是别人的事,大公子何必被人牵着走。大公子将来一人之下万之上者,难道容不下自己兄弟?” 杨愔话说的太直白了,二崔谁都没有接着往下说。 高澄心里虽有所动,但表面上却大笑道,“久闻遵彦兄是弘农才子,名不虚传也。” 宴饮是什么时候散了的?觥筹交错之间的客套话又说了多少?四个人都算是有心机的聪明人,之前说过的谁都没有再提。天什么时候彻底黑下来了?杨长史什么时候离开行馆回了自己的书斋?听侄儿崔暹说,数月以来第一次见郎主饮酒,而且还是这样豪饮无度。 漫云阁行馆彻底地安静下来了。万籁俱寂、漆黑一团的真正深夜来临了。不知道为什么,崔季舒毫无睡意,他只想到山顶上的朝露亭里去坐一会儿,好好想想这些天来的事。 他身材胖大,又是在黑夜里登山,着实费力。一路上总觉得树丛中、野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动。想着也许是什么狐、兔之类也就不去管它了。深秋的夜颇有寒意,但是当他登上山顶的时候却已经大汗淋灕。 崔季舒只管自己往朝露亭里走,不经意一抬头却猛然现亭子里坐着一个人,失声大呼,“何人在此?” “大呼小叫什么?如此目中无人,连你郎主都不认得了?”亭子里坐着的高澄却平静极了,显然是他早就在黑暗里认出了崔季舒。 崔季舒听到是高澄的声音立刻便松了口气,走进来在高澄边上坐下来,问道,“郎主深夜不眠是有心事吗?”他闻到了浓郁的酒气,也记起了刚才宴饮的时候高澄一觞接着一觞饮酒的样子。 黑暗里他还看到高澄仍然是那一身单薄又不讲究的袴褶,如丝的头也还是披散着的。崔季舒忽然像控制不了自己似的脱口道,“世子从前从不如此。”这时寒风掠过,刚才还一身热汗的崔季舒禁不住有点颤抖。 听他脱口叫出“世子”高澄也一怔。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有人告诉他可以找回来。但这东西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两个人都没说话。 高澄站起身来往外面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下山吧。” 崔季舒跟在高澄身后,两个人这时都不急不躁地慢慢往山下走去。彼此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后走到了天一阁书斋的月台上。 高澄忽然道,“叔正,你不便在此久留,此番就跟我一同回邺城吧。” 崔季舒虽然心里稍觉意外,但还是在他思量之中,反倒极自然地回道,“郎主说的是,大丞相也甚是爱蒙顶茶。” 这时忽然又是月台边上树丛中微动。高澄定了定,往那里走去,忽然觉得面颊上有什么东西拂过,伸手一摸却没摸到,低头便看到一片极大的枫叶落在地上,格外不同。几天以来他总觉得身边时时有人,此刻便俯身拾起叶子。 高澄眼神极好,在黑暗里已经隐约看到叶子上有字,他赶忙拿着叶子往书斋里面走去,一边招呼崔季舒,“叔正!” 崔季舒也忙跟了进来。 天一阁里面还亮着灯。高澄拿着那片大大的枫叶趁亮着光仔细瞧。崔季舒也在他身后凑上来看。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两行汉字,“花必开,事必成,我等你来。” “师父?!”高澄脱口呼道。 “是何人?”忽然低垂的床帐里面也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一点惊慌。 高澄这才记起来月光还睡在他的床上。他转身便将崔季舒推了出去。 “郎主,你……”崔季舒被他推出门外,脚步踉跄,几乎跌倒。他也刚记起这事。 高澄关上门。眼看着自己被关在书斋门外,崔季舒站稳了自语道,“郎主你何必如此?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高澄关了门,又转过身来,轻声道,“是我。” “大公子?”月光的声音又从里面传出来,这次镇定了许多。“大公子怎么来了?”说着她已经挑起绣了飞鸟、树木的锦帐。 高澄已经走到榻边,坐下来,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下榻。趁着灯光能看到月光也头披散着,但是毫无沉睡过的痕迹。不等她说话,高澄便道,“我有事即刻就要起程去邺城。过一两日,等你的伤好了,崔季舒安排的人便会送你回去。他私下里行事常无定数,你不必放在心上。白天拿你玩笑,算是我冒犯了。” 月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听了他的话一时没回应,这太让她意外了。想了想才明白高澄的意思。 高澄与她对面而坐,两人之间不足盈尺。看她好像没明白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便就这么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眼睛美极了,但忽然觉她落泪了,便不解道,“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月光狠心道,“深夜不归,怕母亲惦念。” 高澄真以为如此,禁不住笑了,觉得她还是小孩子,抬手帮她拭泪道,“你只管在这里安睡。早就有人去禀报了你母亲。”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向外面走去,一边道,“以后若是有缘,定有机会再见。你若有事,我不在时,尽可让奴婢去告诉我夫人。” 月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和被他关上的房门,书斋里又安静下来。他的夫人,他的嫡妻,是啊,他已经有了嫡妻,记得听说过是主上的妹妹冯翊公主。公主和她年龄相仿佛,嫁给他时尚是幼年。 漫云阁行馆的门口崔季舒和崔暹早就已经安排得万事俱备了。 高澄旁若无人地抚着冯翊公主元仲华的手,“这么冰凉,殿下穿得甚少,阿娈等必是不尽心服侍。” “夫君的心思我都知道,只盼君速去速回。”看到不远处的二崔都看着,元仲华甚是害羞,只在高澄耳边低语,“我知道夫君心里惦念我,只是别见了别的什么人,就把我置诸脑后全忘了。”她的声音低得只有高澄能听到。 “你的性子越来越柔顺了,我得之多矣,下官如何敢忘?”高澄本就握着她的手不放,此时又极爱怜地伸出另一只手臂抚了抚她单弱的肩臂。“殿下放心,有你便有我,有我便有你,既不分彼此,如何相忘?” 漳河北岸的邺城其实是名符其实的古城。几曾齐恒公,几曾魏文侯,几曾胡汉国名更叠,都是过眼的云烟,随风而散了。汉末,曹操官渡大胜袁绍后便据邺城而建都。后来更有流传一时的铜雀台胜景和关于“揽二乔于东南兮”的笑谈。 铜雀台在繁华红尘里渡尽劫波今犹在,而如今的铜雀台却在夕阳下荒草间独自寥落。从北而来,远远地就可以在黄昏的日色中看到这个奇异的景象:当村落人家稀少直至没有,田陌纵横交通之状也完全不再时便是前后望不到头的空旷。只是荒草密布的地方较多,有些更是高及人身。也有横七竖八乱如丝网的小路,都是走的人踩出来的。再往南而去渐渐地荒草低落,接着便是零星的残垣断壁。然后再往南是掩在荒草中的一大片水洼,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绕过水洼再往南,渐渐的就有更多的几处亭、阁、轩、馆,但几乎都是一角半面,没有完整的。而这时便看到再往南的不远处竟有一座高台。能看到高台壁上蜿蜒而上的石阶。那台高得需要人努力抬头仰视,而台上楼阁竟有三层。虽然第三层只剩基座和残缺的围拦,又不知道它完整的时候共有几层,但是既便这现有的已经让人有伸手可摘下天上星辰的巍峨感了。 此刻,夕阳下,那残败楼阁上站着的人,居然是大丞相高欢。 只有站在上面才知道,因地势,因这楼阁,此处便是漳河北岸的最高处了。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邺城,偶尔因为波光粼粼的闪烁就像是能看到漳河一般。是邺城在他脚下,还是整个大魏,或者是过往间几百年的历史? 高欢站在这里许久了。他心里从来没有过这种夕阳西下的悲凉感。独自对话自己的内心,他竟然也会有怕的时候吗?因为他所站立之处是如此之高,是万众瞩目的重矢之的。如果一旦身败名裂,就不只是自己身如齑粉,子孙一族定是永世也不得翻身。 忽然,他的表情松懈了下来,唇边竟然不自觉得生出了一丝笑意,心里也感到莫大的安慰,脱口唤道,“阿奴……你来晚了……” 高澄在父亲身后跪下来,一时间酸热涌上心头,“原来总想着阿爷喜欢蒙顶茶,为了等人送茶来,所以就来晚了。视小如大,把要紧的抛在一边,都是儿子的错。”他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 高欢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又慢又深地一叹,又道,“阿奴,你不该来。” “该不该不是儿子要想的事,儿子只知道必须来,没有选择。”高澄跪在父亲面前,头一次心里真正觉得沉甸甸的。 高欢慢慢走过来,把手放在儿子肩头,先是轻轻拍了拍,再又抚摸着,似乎是要试试儿子的肩头够不够有力,可是又禁不住地流露出怜爱。这是他的儿子,是他心里从未改变过的继承人,谁又能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样的矛盾重重?正因为这个儿子,他心里有了极大的安慰,他冒险做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是他又如此不舍得,他又如此不得已,对儿子的心疼自然是难免的。 庙堂之上,他还不能独自率众冲杀,作为他的父亲,他必须要扶他上马,送他一程。只有让儿子踩在他的肩头,他才能稳稳上马,他才能帮他立威。当他扶摇直上足下无根时,杀杀他的锐气是必须的。而现在,帮他落地生根长成参天大树也是必须的。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5章 :高子进随份逢良缘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5章:高子进随份逢良缘 “起来,起来。”高欢亲手把跪了半天的儿子扶起来。 “阿爷怎么心软了?从前打儿子的时候一向都是重手严惩。”高澄一边起身一边玩笑道。 高欢打量着儿子,笑道,“阿奴又长高了。”是啊,现在儿子站在他身边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尾随着他的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了,以后他的肩膀才是他最有力的支持。“阿奴,想必你也知道这是何地。”高欢看着夕阳渐落。 “曹操必定也曾经想过要渡长江平东吴,一统天下,不然不会引漳河水到此操练水军。”高澄站在父亲身边也同时在向远处眺望,语气里若有所思。 “可叹者,曹丞相无子可托。”高欢还是看着远处,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 “若孙权是曹操的儿子,大事必成也。”高澄没心没肺地笑道。 高欢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过身来看着身边的儿子,又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臂膀道,“我强于曹氏多矣。”这话像是说给高澄听的,也像是在鼓励自己的。 高澄坦然笑道,“儿子这个侍中该让给二弟了。” “阿奴不说实话。”高欢拉着他往下去的台阶走去,一边笑道。 “儿子也需要左膀右臂,当用则用。既然二弟这么有心思,拘着他不如让他历练历练。就是三弟、四弟,还有别的幼弟,也当读书习武,不能荒废了。”高欢听出来儿子的语气里坦然、镇定,让人安心,这是不张扬的成竹在胸。看来儿子真是成熟了。 走到将要下去的地方,高欢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残阳如血中的铜雀台,说了一句,“交给你了。”说完便身手矫捷地大步走了下去。 父子二人从铜雀台下来,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往这边走来。日已西落,天色黑暗,看得并不清楚。只是远处护卫兵士都没有拦着,所以高欢和高澄倒也没有十分在意,想必不是什么不妥当的人。 “大丞相!”那人影近了,是高欢老友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对高欢真是随便,仗着多年挚交不怎么讲究礼节,也不曾行礼。倒是向着高澄恭敬施礼道,“听说世子到了邺城,特来相迎、拜见。”司马子如微笑道:“知道世子必来,大丞相经常在铜雀台上向北眺望。” 司马子如称高澄“世子”极其自然,仿佛高澄从来没有过被废黜之事。他既敢当着高欢的面这么叫,显然心里是有实足的把握。果然,高欢也并没有指正他,就当是默认了。不拜大丞相拜“世子”,当然也是因为司马子如深深知道老友的心思。 “只是不巧了,昨日,太原公、二公子说思念兄长,往晋阳去了。想必和世子两下里在路上也错过了。只怕此刻二公子已经到了腾龙山漫云阁行馆。”司马子如一边跟在高欢身侧往外面走,一边又向高澄道。 听说二弟高洋恐怕已经到了漫云阁,高澄心里还是一跳。表面上却笑道,“我若是早一日到,也不会害二弟走了冤枉路。只可惜崔暹、崔季舒都跟着来了,不然切磋读书之法也对二弟深有裨益。”高澄想了想又道,“倒是杨愔回乡,暂住幼时读书之所,距漫云阁不远,倒也容易相见。” “丞相,天色已晚,孙腾带着人在外面候着,还是先回邺城。”司马子如道。 高欢一边走一边向高澄道,“你既回来了,便找个日子正式谒见天子。崔季舒和你亲厚,还让他任黄门侍郎。至于崔暹……”高欢其实是不大喜欢崔暹的,这一点高澄和司马子如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是,高欢当然也知道儿子喜欢崔暹,也和他亲厚,并且崔暹陪着高澄读书数月,这其间的事高欢从没问过,但不表示他不知道细节。“还让他回来做丞相长史吧。帮着你料理身边的事。此人倒是稳重有度,以后……” 以后的事,高欢没有说下去。明明是丞相长史,但却不说是帮自己,说是帮儿子料理身边的事。这么周全地帮儿子安排,宫中府中想得周到,意思其实是再明白不过了。 果然看到孙腾相候。高欢上马而去,司马子如跟在后面。孙腾牵马、执鞭迎上来,抢在了崔季舒和崔暹前面。高澄接鞭子,孙腾低语道,“大公子回来就好,龙雀等候日久。” 高澄执缰正欲上马,停下来淡淡道,“孙将军,你是父王的人。” “正为如此,龙雀早就说过,心里只有大公子。”孙腾看着高澄上马,他有意加重了“大公子”这三个字,而不是“世子”。 高澄似乎想问他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望着远处,“邺城在望,孙将军不防同行。”说罢便纵马而去。 从那日夜半、凌晨,到天亮,又过了一天,直到黄昏。黄昏时狂风大作,天气骤变。那一夜,腾龙山漫云阁行馆枕霞阁中的冯翊公主元仲华几乎是夜不成寐。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入睡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只觉得枕边格外空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听着窗外肆虐的北风在山野的林间穿梭,出肆无忌惮的呼哨声。辗转反侧之间不知不觉便有亮光透了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再也听不到风的声音了。 元仲华起身挑开床帐,这时阿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醒了吗?一晚上都听到夫人翻来覆去,是不是惦念大公子?”阿娈的声音不大,但甚是关切。她一直近身服侍冯翊公主,什么事都明白。 不等阿娈进来,帘栊已经被挑起来,元仲华从里面走出来。阿娈大惊,元仲只穿着裸露肩背的宝袜,一头长可及膝的乌亮头披散着。阿娈急忙走上来扶着元仲华进去,一边急道,“夫人如此不当心,若是受了风寒,奴婢定要受郎主重责。” “我要去邺城,现在就走。”元仲华也急道,她一时犯了小孩子脾气。“快命人去备车,梳洗了就走,什么都不必带。”元仲华说着已经被阿娈推到榻边坐下,阿娈先随手拿了一条厚重的帔帛给她裹好。 “殿下,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外面下雪了,山路难行,奴婢奉郎主之命有护卫殿下之责,求殿下饶了奴婢这条命,别在这时候下山,必是不妥当的。”阿娈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位李太守家的女公子,还在郎主的书斋里,伤还未愈,殿下怎么吩咐?” 这时侍女鱼贯而入,服侍元仲华梳洗。元仲华想了想,向阿娈道,“大公子如何吩咐便如何行事,此事不必再禀报。只是既然是大公子的客人,不要怠慢了。”元仲华显然并没有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待梳洗好了,趁着奴婢们都不在眼前,元仲华匆匆出了枕霞阁。这时阿娈也不在。公主可以不管客人的事,她不能不管,不能不听郎主之命。阿娈只想着到高澄的书斋去看看,只等这位尊客伤好了,雪也化了,便可以送她回府了。 元仲华其实刚出了枕霞阁,只在月台上还未走下去,便忽然看到一个黑衣人走上来,倒让她一惊,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漫天漫地的白雪,殿阁屋宇都被雪掩住失了颜色,山上树木也几乎都是半枯,落了雪更是看不出模样来。所以这人一袭黑衣格外显眼。 黑衣人显然也是向着元仲华来的。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立即停住了脚步,远远站着,仔细地瞧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心中向往已久的什么东西。因为历尽艰险,反倒淡然平静。 他一步一步走近来,大礼参拜,“高洋见过公主。”施礼后他很快便站直身子,他身材比之前高大了,壮硕了,在他面前元仲华更显得娇小。只是高洋阴沉的面孔依然如旧,让元仲华心里有一种恐惧。 元仲华惊得目瞪口呆,这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淡出了,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偏偏还是在自己夫君不在的时候。半晌才微蹙了眉头瞧着高洋,“二公子怎么来了?大公子并不在行馆,已经去了邺城。二公子没见到吗?” “殿下怎么忘了?”高洋恨恨盯着她逼近一步,看也不看就准确地伸手从腰间佩囊里取出一件东西握在手心里,然后伸手至元仲华眼前,“这是殿下赏我的飞天玉佩,我日日贴身带着,即便至死也不敢忘了殿下恩德,难道殿下自己倒忘了吗?今日之来不为见大兄,只为了殿下。” 元仲华心里又惊又惧,不得不解释道,“二公子的伏虎罗汉玉佩原是皇后赏的,是因为我才被失手打碎,所以才用同是皇后赏的飞天玉佩聊以致歉,二公子不要自己误会。” “既是殿下无心行事,那便是天意如此,子进不能欺天。”高洋收回玉佩,仔细在佩囊中放好。再抬头看元仲华,这时天光大亮,漫天白雪艳光耀目,他忽觉她在雪光映衬中格外清丽动人,一瞬间往事俱上心头,一时忍不住瞧着她动情道,“以往小时候的事殿下都忘了吗?子进不敢忘。”说着他伸手来握住了元仲华的手,“殿下不是最喜欢和子进笑谈、玩乐?如今殿下人大心不大就不把子进放在心上了?” 元仲华当然不愿意由着他如此轻薄,用力想挣脱高洋的手,一边急道,“二公子也知道,笑谈玩乐都是小时候的事,如今我心里只有夫君,因我而起,才致他有今日,都是我欠他的。二公子心里清楚明白,何必还要再提以往?” “别动!”高洋忽然怒喝道。元仲华见他忽然怒,毕竟还是个孩子,果然吓得不敢再动,生怕惹怒了高洋又做出什么更没有规矩的事来。高洋却好像在努力忍着什么似的,紧紧握着元仲华的手,眉头紧锁地闭上双眼调理着自己的呼吸。半天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元仲华道:“殿下对大兄情深义重,独对子进如此无情,竟然心冷如铁,连一点怜悯之念都没有吗?子进对殿下也是念念痴心,不堪怜惜吗?子进不信天意有悔。” 元仲华还是趁他不备时用力挣脱了出来,怒道,“我心里既有夫君也有二公子,我与夫君是夫妻,二公子是夫君的二弟,自然就是我的二弟。倒想问问二公子心里有没有兄弟之情,是否视大公子为大兄,视我为长嫂?” 高洋怔住了,元仲华这一问真是戳到了他心里的痛点。半晌才好像梦呓一般缓缓道,“大兄处处强于我,父母亲大人钟爱至极,我望之亦如望明月……”他顿了顿,让人能感觉得到心潮起伏得厉害,“高不可及……高不可及……” 元仲华也一时怔住了。她知道高洋说的是实话,从未见他如此。她连怒的理由也没有了。 “殿下当时对子进也是真心,是情之所至,子进从来深信不疑。”高洋叹道,“我与大兄终于也可相提并论,自殿下而始,子进方才有此心。” “你……”元仲华才要说话,忽见高洋身后阿娈已经走来。并且阿娈身后还跟着个紫衣女郎,便知道是自己夫君请来的那位女客。 “二公子?!”阿娈也极惊讶。 高洋转过身来。 跟在她身后的月光本就是极聪明的人,立刻便明白了高洋的身份。只是她心里极为好奇,想不到高澄那样倾国倾城的绝世公子,竟然有这样其貌不扬、泯然众人的弟弟。 因为好奇,便在顾盼之间多瞧了一眼。心里又觉得这位二公子成熟稳重,不像高澄那么顽皮孩子气,更像是心有城府之人。 月光姿容绝世,自然不会不引起高洋的注意。只是高洋以为又是兄长的内宠,所以也并没有兴趣多看一眼。 阿娈先给二公子施了礼,又向元仲华回禀道,“尊客伤已痊愈,特来向殿下辞行。” 月光这才郑重大方地施礼,“上党太守李希宗之女李祖娥拜见夫人,拜见二公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6章 :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6章: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一) 丽日高照时,雪早就停了。仿佛一夕之间就从秋入冬,天气冷得厉害。阳光很耀眼,但是带不来多少的温暖。天空清澈、蔚蓝,可又无法让人看到天幕最深处的神秘。天地万物都暴露在阳光下,似乎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腾龙山一夜白头,枯枝败叶全都不见,只有枝头残雪。山高林密,山坡上的积雪说厚不厚,说薄也不薄,行步时踏在积雪上面“咯吱”作响。高洋和杨愔并肩而行,两个人都没有牵马,都是一身黑衣,沉默着已经行到了那一片湖边。 湖水的表面竟然已经结冰,冰面晶莹剔透完全透明,还能看到湖里成群的小黑鱼游来游去。它们的世界单纯而自在。两个人都在湖边驻足,似乎都在专注地看湖里的游鱼。 “太原公何必如此?既然知道大公子已奔赴邺城,何必还要走这一遭?这一趟必定免不了受人议论,何必还要知难而上?高王和王妃不必说了,就是大公子知道了也一定猜忌。太原公原是聪明人,怎么做出这样事来?当真是情难自禁吗?”杨愔和高洋并肩而立,还是看着那一片晶莹如玉的冰面。 “心里甚是烦乱。”高洋也看着湖面淡淡道,显然是自控力极强的人,这一点倒极为像他的父亲高欢。“也不只是为此,只觉得心里乱作一团,没有一点头绪。长史何以教我?”高洋转过头来看着杨愔。 “当日,太原公以快刀斩乱麻之势令高王刮目相看,是何等的果决睿智?怎么今日倒看不清楚了,反要问别人?”杨愔反问道。 “今日不同往日,心有所系,难免牵挂,不似当日既无心,也不必用心。”高洋一边说一边像是在回忆往事。“当日便以为她一心都在我身上,从未有人对我如此,就是父母亲大人、长姊眼里、心里也都是把大兄放在第一位。” “此事简单,既然太原公当日原是无心的,如今也可以依旧如此。还是不用心,便无现在的一切烦恼。”杨愔轻松回道。 “长史说起来轻松。可是心事已生,如何能再做到无心?”高洋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请问二公子,有心有何用?有心栽花花不。”杨愔提示道,“二公子既然信天意,就要信到底,天意必在二公子身上,不管将来如何,上天必定不会辜负了二公子。二公子只要安心在自己身上,做好为臣为子为弟的本分,敛锋芒、藏机巧,抱缺守拙不惹人妒,动心忍性必得天意眷顾。”杨愔一边说一看着高洋,只见上面上看不出一点心里的动向来,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高洋又转过头去看湖水,看湖里的小黑鱼。杨愔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洋才又转过脸来,问道,“长史何以如此赤诚教我?” 杨愔坦然答道,“臣也一样与大公子赤诚相待。臣心里不分大公子、二公子,只一心想报答高王替臣报了灭族之仇,又简拔臣出微末的大恩。臣只想有掌机枢辅明君制衡天下的机会,不想负了一身苦学的才识。” 高洋仔细地看着杨愔,他与他也算是知音了。都是身不在其位,却想谋其政,对于他们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会有高澄那样天生就等着他的机会。但心之所想,不容更改,这也是最难的地方。 “长史既如此说,将来定有如愿的机会。只是我该怎么做?”高洋像是无意中应付杨愔的一个顺水推舟之辞,又接着问道。 “高氏若在,二公子就在。高氏若不在,二公子请看尔朱氏。”杨愔淡淡道,并不多说。 高洋没说话,只看着杨愔。但显然他是颖悟过人的人,不需要杨愔再做什么解释。 杨愔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又道,“二公子且不可再为情所困,如出帝一般乱了内闱之礼悔之不及也。还是要得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子才能成就第一步。”杨愔这话已经像是劝解。 “出帝”这个不明不白的称呼指的便是弃洛阳奔长安的皇帝元修。那一段日子里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直戳高洋的心口,他又盯着湖里的小黑鱼沉默下来了。 绵延千里,随着第一场落雪,长安的冬天悄然无声地来了。每个人心里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大家心里都有共识。夜晚降临的时候,大雪终于都止住了。雪后初晴,即使在夜晚也是一天星斗灿烂,一轮圆月在众星追捧之下孤傲地挂在天际,月光格外皎洁。 大丞相宇文泰府第里一向治家极严,后园里绝无闲杂人等。更何况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时,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酣然入梦?雪后的夜晚极冷,又有多少人能舍得温柔乡来看这清冷而极淡的景色? 大丞相夫人,长公主元玉英出神地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如玉盘般圆满晶莹的圆月。她独自一人站在后园的角落里,身在一片疏落的竹林之中。竹子纤细修长,经冬而常绿,这里又寂静异常,几乎是个被人忘了的地方。元玉英爱这竹子孤芳自赏之姿,倒在夜深人静时来过一两次。只是每每到此,又不见了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繁华,总会有一种恍惚感。会自问,这是哪里?自己又是谁?一日一日曾经的一切是否真的生过? “夜深人静,贤妻怎么独自在此?”正在元玉英沉陷自己内心深处而几乎魂魄游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她在内心深深一声叹息,定住了心神回头一瞧。 月光下,宇文泰极随意地穿着单薄的黑色袴褶,愈显出武人的雄壮健硕,并且似乎一点不怕冷的样子。干净的束完全露出他的一张脸,在柔和皎洁的月光下他的面颊也变得柔和了,不再像是那个白日里运筹决断、城府深沉的大丞相。他唇边微有笑意,浓重的剑眉眉梢挑起,一双极大的眼睛那么有神采,一点没有困倦之意。 元玉英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极陌生。扪心自问,若说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倒让自己吓了一跳。虽然他们已经生儿育女,但却感觉渐行渐远。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孤竹,这样的清冷景色,若有人看,也许不是因为舍得离开温柔乡,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人根本没有这样难以舍弃的温柔乡。 “怎么了?殿下像是不认识下官了?”宇文泰说着已经走近了元玉英。见她衣裳单薄,本想拥她入怀,却在伸出手臂的一刻最终被心里的犹豫所控制而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肩臂便收了回来。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刚刚在洛阳奉旨成婚的时候,也曾同心相连。更忘不了元玉英几乎是舍弃了一切,并且帮着他几经周旋才一起脱出洛阳城,后来又一路风霜辛苦地到了关中。 当时谈笑,当时英姿,当时豪情,他怎么能忘?宇文泰忽然有点动情,颇有愧意地道,“自从主上以长安为都,凡事新建,下官身在其中生怕辜负了主上,难免冷落了殿下,都是下官一身之过也。” 元玉英却并没有被这话打动,她心里岂能不知道,这都是表面的说辞而已,只看着宇文泰淡淡一笑,平静镇定地道,“夫君长日以来辅助主上,身担社稷之危,无一刻闲暇,如今趁着夜深人静偷闲一刻,难道只是为了对妾身说这些不实之言?” 元玉英的脾气宇文泰是知道的,此刻她出口如此犀利,宇文泰竟一时语塞了。谁又能知道,在他心里不只敬她、爱她,还会怕她。那一点点怕并不是单纯的害怕,其实他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究竟心里对妻子是什么样的感情。复杂到自己也难以解释。 “夫君如何行事妾身不想过问,夫君也不必非对妾身说明白不可。”元玉英已经丢开了刚才的话题。“夫君是大丈夫,大丈夫定国安邦以治天下,妾身早在与夫君奉旨成婚的时候就知道夫君的为人。自然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拦夫君,况也拦不住。若是以一己之得失以相制衡又恐贻笑天下。”元玉英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自己并不身在其中。 她喉头微动,还是有一丝酸楚涌上来,唯有暗中努力靠自己压了下去。她往不远处那所仍然有微弱灯光的屋舍瞧了瞧,语气极淡地道,“妾身唯有向天祝祷,愿上天保夫君有朝一日得偿所愿。”她静了静又若有所思地道,“若是家国社稷无恙我此生余愿足矣。” 元玉英说完并不看宇文泰一眼便提步向他身后的竹林外面走去。当她路过他身边时淡然道,“夜深了,夫君保重。” 他和她是陌生人吗? 宇文泰刚才只是唇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元玉英。而此时,就在她从他身边飘然而过的时候,他忽然迅疾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牢牢地将她握在自己手里。元玉英被他牵制,自然止步不前,却伫立不动,既不肯转过身来,也不泰一眼,仿佛真的已经事不关己。 宇文泰心中此时方才大骇。趁此由头,心里的种种艰难瞬间涌上心头,忽觉疲累无比,沉沉缓缓地道,“贤妻只知道我如今身居高位,辅佐天子定国安邦,恐怕还觉得黑獭心存异志吧?以汝之聪慧难道不能体察黑獭如今是身在悬崖命悬一线?若是有朝一日黑獭身败名裂,身死如灰飞烟灭时,贤妻可否会疼惜黑獭一次?” 元玉英猛然回头,只见宇文泰还是一张温柔笑面望着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此时的他如是刀头舔血,只是不想他心性坚韧到如此,谈起自己的生死竟似笑谈。 “夫君……言重了……”元玉英心头也是万般得为难,犹豫着道,她的手腕被宇文泰紧紧握在手里让她无法逃脱。“夫君还用得着我来疼惜吗?无论是在奉旨成婚前还是如今,恐怕都有人肯疼惜夫君吧?”元玉英忽然停住了,抬头看了看一天灿烂的星斗,以此来努力不让眼里盈满的泪流下来。她不能哭,更不能倒下,她是大魏的宗室之女,只能身为社稷。好半天,她调匀了气息低下头来轻轻道,“事已至此夫君也不必再瞒我了,你我原本就是各取所需,又何要求那么多?” 这话说得宇文泰心里更骇,真正谁是肯疼惜他的人?羊舜华?还是乙弗氏?都无从谈起,可是他的心性又不许他低下头来和元玉英谈及此二人,和这中间的事。只能微笑着淡淡道,“殿下是我妻子,黑獭此生也只以殿下一人为妻。” 他话音既落,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宇文泰仍然紧握不放,元玉英也没有挣脱。同样是肩头重负,同样是孤高自许,也许并不是心里不明白,只是都不屑于多说。 “夫君既要做事,为何犹豫迟疑许久?”过了半天还是元玉英声音低缓地先开了口,“拖延下去久则生变,这个道理夫君也忘了吗?广陵王一时为夫君所用,尽可快刀斩乱麻。若是广陵王还可用,以后也可不吝加恩,此人对夫君有大用,值得夫君费心周旋。” “下官做的事殿下既然都清楚,为何不去禀报主上?”宇文泰见她如此明白,顿生气馁,冷冷反问道。 元玉英终于转过身来,深深地望着他,“成婚之日就说过,日后的事与夫君一力承担,共扶社稷,助夫君以安天下。” “若是有一日吾与汝弟兵戈相见,汝又当何以自处?”宇文泰逼问道。 元玉英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以苍生为念。”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7章 :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7章: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二) 连日来,长安天像极不寻常。白天不像是白天,夜晚不像是夜晚。白天日日乌云密布,不见天日,昏黄如傍晚。夜晚也同样如此,日不肯西落,又不见月升,望之夜不曾来。 为此长安街市人心惶惶,都云天像示警,必有惊人之变。反倒是魏宫中看似平静无波,竟无人谈论此事。皇帝元修照常日日豪饮无度,丝毫不肯理会朝事。左昭仪元明月既不敢多劝恐他使性失常,又心里常常不安。忽然听说柔然世子秃突佳被大丞相宇文泰请到长安要谒见天子,心里倒安定了一些。早先也听说过那位苏绰先生与大丞相献策安定南方和睦南梁,如今又联手北境外的柔然,想必是要与东魏大战,以令大魏重新一统。 大魏统一,这是左昭仪元明月心里最希望的事。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皇帝元修重新振作起来。元修因为觉得是自己一念之间听信了关中将佐的蛊惑而动了迁都之心,才导致大魏分裂而深深自责,这是元明月非常清楚的事。可是最后结果却没有想象得那么美好,只是成就了高欢和宇文泰各占东西,元修说起来连从前都不如了。 从前在洛阳,至少他是一统天下的大魏天子,私下里也是大丞相高欢的长婿。高欢也好,高澄也罢,总还是心存忌惮的。而如今,宇文泰其实远没有高欢让人看得明白。这个人太让人琢磨不透了。虽然现在论起来宇文泰和皇帝元修也是姻亲,但是这层关系在他们已经形成的深得难以弥补的矛盾面前就轻薄如纸了。 忽然一声响亮的霹雳在整个长安城上空炸响,魏宫中虽没有街市上那么人声鼎沸,但也被打破了那原本的表面上的平静。窃窃私语如漫卷而来潮水袭卷了整个魏宫。随着一道闪电在极远的天际像刀劈斧砍一样闪过,原本持续了几天的白昼般的夜忽然一下子暗黑如墨,好像一下子沉到了无底的深渊,什么都看不见了。 清辉殿里也不例外。而这黑暗中仿佛隐藏着巨大的恐惧,人人心底里都生出无边的无处搁置的恐怖。 “阿姨!阿姨!”左昭仪元明月的喊叫声忽然响起,她在叫芣苢,声音有点凄厉。 她明明听到窃窃低语的声音在她四周包裹着她,那些声音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不就是那些爱嚼舌根的丫头吗?名义上是服侍她的宫女,可没有一个是和她亲近的,因为她们本就是关中人,而她是从洛阳落拓而来的吗?不只是皇帝元修有这样的感觉,她也有。 “芣苢!”元明月又大声喊道。 那些如潮水般卷来的窃窃私语声还是围绕着她,既不散去又不靠近。这让她觉得既便是在黑暗里,她也成了一个众矢之的,就好像有很多人就在她不远处围着她,在暗处里用她们锐利的眼睛冷眼旁观地打量着她。她的人在哪儿呢?除了一个跟着她从洛阳到长安的芣苢,就连她的嫂子南阳王妃乙弗氏都不再入宫探望她了。皇帝元修又整日昏昏欲醉,这是最让她害怕的事。 “何人在此?!”元明月忽然觉得身后吹过一阵阴冷的风,厉声问道。好像有什么如丝般的东西拂过自己的面颊,让她毛骨悚然。 “是孤。”黑暗里竟然传来皇帝元修的声音,那声音温柔如水般平复了她恐惧的心。接着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这怀抱原本是她所非常熟悉的,如今又被她所拥有,而难得的是竟然此刻是没有酒味的。 “宫人何在?速速掌灯!”元修抱紧了元明月厉声喝道。 “陛下恕罪。”一个小宫女急促的脚步声,衣履悉索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求告声。 “掌灯!掌灯!!”元修不耐烦地又喝道。 不一会儿,清辉殿里亮起来了。 元明月倚在元修怀里戒心重重地四下里搜寻,可是除了那个赶来的小宫女,一个人也没有。根本没有她刚才想象的场面。 “你怕什么?还有孤在此。”元修抚着她的背低语道。 元明月抬起头,原来是他的丝拂在了她的面颊上。元修的面容有点憔悴,面颊两侧青髭横生。他的面颊苍白而削瘦,因为头披散更生出落魄之感。这和当年那个雄姿英的元修还是一个人吗? “阿则……”元明月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他,“时至今日都是我之过也,你可曾在心里怨恨我?”她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我已是深恨自己,若是我一死能换回从前,宁愿以死相报。”元明月说着却搂紧了元修的肩背,把脸贴在他胸前。 “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人了,若是你死,我岂不是也了无生趣?”元修淡淡道,“毕竟是我负你在先,如今已是相依为命,还谈什么你死我活?”元修抱紧了元明月。 “还能回到从前吗?”元明月像梦呓一般问道。“回洛阳,回到永宁寺,你不做这个皇帝……”她忽然听到了她身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极沉缓。 元修眼前忽然闪过高常君的影子,心如刀割一般,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只是道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他想知道,他如今就是在等。 “陛下不要再饮酒了,可好?我喜欢陛下骑马的样子。喜欢陛下着天子冠服高坐庙堂的样子……”元明月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把推开元修,“陛下现在就去更换冠服可好?” 元修被她推开,仔细地瞧了瞧她,居然很温柔地道,“好,你在此候着孤。” 看元修走了,元明月转身过。她身后走来的人是芣苢。 “说吧,什么事?”元明月平静地问。 芣苢满面忧思,犹豫一刻还是回禀道,“殿下若是无事时不要离开清辉殿,内廷恐不太平。” 元明月没说话看着她,神色却并不见有多惊异,现在还有什么事是她承受不了的?如今她的心思和当初在永宁寺山门外一样,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元修,哪怕是她自己身处危境。多年的恩怨已成过往,她心里唯一保留住的就是对他的牵挂。 “掌宫中宿卫军的赵贵将军部将处传话说因主上弃国离都,以至大魏天下一分为二,最要紧的是让大丞相高欢无人可挟、颜面尽失,高氏对陛下恨之入骨。因此世子高澄密令刺客潜入长安……恐怕已入宫掖,而且不只一人……”芣苢没再往下说。 “刺杀陛下?”元明月惊讶地问道。但是她没再说别的,只是若有所思,忽然又道,“高澄?真的是他吗?”这话像是在问芣苢,也像是在问自己。 刚才芣苢说的话简直是漏洞百出。如果真有人想将皇帝元修置之于死地,那么理由是什么?无人可挟持这个理由值得高欢冒这么大险,费如此多的精神,并且在胜算极小的情况下到长安来刺王杀驾吗?高欢如果都不会,那高澄又有什么理由非要如此不可? 如果真的有人要行刺天子,赵贵也好,宿卫军将领也好,更应该严守机密,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就让消息传了出来。那不是为了护卫天子,是为了给刺客通风报信。赵贵心思缜密,行事稳重,会这么做吗? “殿下听说了吗?柔然朔方郡公的世子秃突佳被大丞相请到了长安,说是就要谒见天子呢。”芣苢看元明月没再说话,便换了个话题。 “来的不是时候。”元明月脱口道。她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看窗外,天幕漆黑一片,不见星月,白昼如夜,如此颠倒黑白,绝非吉兆。 芣苢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便安慰道,“殿下也不必过于焦虑,听说诸王也都轮流入宫护卫,由广陵王殿下率诸王日夜轮值。” 昭阳殿里,元修刚刚梳好髻,在宫人的服侍中着了衣裳,由着宫人给他系好腰带。忽然见黑暗里一个眼生的小宦官走进来回道,“陛下,大丞相请主上在宣光殿东堂召见。” 元修木然道,“知道了。” 小宦官却并不走,还立在那里。 元修心里火气上蹿,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极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 在暗黑如夜的白昼里踽踽独行,一直走到宣光殿东堂的门口,元修在进去之前停下来。转身看了看跟着的人,却现刚才那个小宦官竟还跟在他身后。便随口吩咐道,“你去清辉殿告诉左昭仪的宫人芣苢,命她今日将左昭仪迁入孤的昭阳殿寝宫,速速行事,你也速去。” 元修吩咐完就进了东堂。总觉得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想起来也觉得元明月刚才神思恍惚,颇为怪异。如今在他心里支撑着的就只有一路患难相随的元明月了,他真的不能再失去她。 昏暗不见天日的长安魏宫中一条黑影在联廊间飞快地闪过,就好像一只狐狸或是仅仅是一只猫,迅疾轻捷的小兽公然在宫闱间出没。而当另一个高大如猛兽的黑影出现,停在他面前的时候,小兽也在猛兽面前停下来,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元修进了东堂,就好像没看到宇文泰似的,在众星捧月之下如仪上坐。宇文泰倒也不急不恼,直到看着元修坐好了才走上来大礼跪拜,然后回奏道,“朔方郡公阿那瑰,虽然远在北境,但一心效忠大魏。听说陛下从洛阳迁都至长安,特命世子秃突佳来谒见陛下,此刻就在外面等候,请陛下下旨召见。” 元修听了先是没说话,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孤竟然不知道,千里迢迢秃突佳是赶路刚到吗?那倒不必此刻急着见孤。” 宇文泰极平静地回道,“陛下,秃突佳确实不是此刻刚到长安,原本已经来了几日,只是有要紧事想禀奏陛下,不得不先为筹谋再稳妥谒见。” “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大丞相知道吗?”元修探究地盯着宇文泰,“又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禀奏给孤知道?” 清辉殿里,芣苢刚走到殿门口,忽然被一个眼生的小宦官给拦住了。小宦官冷面冷声地道,“陛下有命,令左昭仪在清辉殿等候召见,不可出去。” 芣苢一怔,问道,“陛下何时下命?” 小宦官冷冷道,“就是刚才。” 这时元明月也听到了门口的说话声走过来。她仔细瞧了瞧这个眼生的小宦官,问道,“你是哪个殿里的内监?” 这话像是提醒了芣苢,她也厉声问道,“你竟然阻拦昭仪娘子?!” 小宦官极别扭地一笑道,“小奴不敢生事,只是陛下有命在先。” 这时广陵王元欣的影子居然出现在清辉殿门口,小宦官的身后。 柔然的世子,名字叫做秃突佳。他是现任朔方郡公阿那瑰的儿子。阿那瑰便是柔然的可汗,如今阿那瑰在两魏可都称得上是风云人物了,是两方争相结好的人,因此,世子秃突佳这次到了长安受到大丞相宇文泰的隆重礼遇。 秃突佳在草原上生活习惯了。从来都是蓝天、白云、白桦树,一望无际的碧草到天边。天上雄鹰任意飞,地上骏马任意跑,从来没见过长安这样的怪异天像。就算长安城再宏伟壮丽,在昏黄、黑暗不见天日的时候也是感受不到的。 秃突佳年纪不大,生得高大健硕,如果是在晴朗的日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长得倒也十分得英俊、清秀。此时他穿着便于骑射的袍服,完全不同于大魏官员那种褒衣博带的汉制冠服,正步态矫健地行走在魏宫中。 他是带着柔然的重要使命,父亲的殷殷嘱托到长安的。而且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8章 :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8章: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三) 皇帝元修像旁观看热闹似地看着秃突佳进了东堂,一直走到他面前。他几乎要直接就走到他的御座前了,这是失仪。 秃突佳这才停下脚步不太熟练地向着天子大礼参拜。口称:“柔然可汗、朔方郡公阿那瑰世子秃突佳拜见主上。” 拜完了、说完了,秃突佳立刻便站起来,并且抬头仰视着上面高坐的皇帝元修。宇文泰站在一侧什么也没说,也是冷眼旁观,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帝元修身上。而皇帝元修的反映却很有趣。 “你过来,到孤面前来。”元修对着秃突佳做了个手势。 这时东堂的大殿里也点了灯,并且天色不那么黑暗了,所以一切都能看得清楚。 秃突佳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让我过来我有什么不敢的?立刻便提步走上来。他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几乎衣履相接。因为距离太近了,元修反要抬头仰视他,非常别扭,于是索性也站起身来。 秃突佳见元修一站起来身量比自己还高大,健硕雄浑颇有武人之风,心里一下子便敬服了。正好有灯光映在他面颊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大魏天子长得英气勃勃,脱口便叹道,“果然是天子,真天神也。” 宇文泰还是没动,只站在原地,在灯影的昏暗中瞧着皇帝元修。 元修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甚至转过身去又笑了一会儿。 秃突佳和宇文泰都看着他。秃突佳是完全不明白天子为什么会笑,宇文泰则心如明镜表面只做不知,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元修笑罢了又转过身来,听秃突佳这么口无遮拦,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痛快了不少,他倒是有点喜欢这个懵懂少年。瞧他长得也眉重眼大,眼窝陷入,鼻矗唇丰,完全不是中原人的长像,心里也觉得有点好奇。一边笑问道,“你到长安谒见,千里迢迢,必定是有什么事要见孤?”他不相信这个浑小子的使命就是为了代父亲朔方郡公谒见他,以表明柔然的态度这么简单。 听皇帝这一问,秃突佳立刻便大声回奏道,“朔方郡公贺天子迁都之喜,汗父主持巫师大祭求告万物之神佑护大魏社稷,特命臣秃突佳谒见以表效忠主上之心。”秃突佳声音朗朗,几乎绕梁不绝,汉语说得极其流利,一听就是这些话在心里背诵过很多次了。“柔然数次受大魏先帝之恩才得已保全至今,朔方郡公愿率柔然部保北境之安定,扶天子保社稷永为大魏之臣。” 虽然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而且什么“汗父”这样的词听起来又不太顺耳,毕竟阿那瑰的可汗是自称的,不是****上国封赠的,但是秃突佳把意思表达得还是挺明白的,柔然愿意向大魏称臣,并且是向都城长安的大魏天子元修称臣,这一点在如今非常重要。只有南北安定,并愿施以援手,才有可能灭了洛阳的另一个元魏。 谁知道元修还没说话,秃突佳又接着放大声音朗朗奏道,“柔然愿意与大魏结为至亲,臣特为送公主入长安嫁给主上。听说主上尚缺中宫皇后,不正是天意如此?” 这下秃突佳的话可大大地出了元修的预料之外。且不说语气中那一丝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就算真是柔然愿嫁公主,也要大魏天子肯娶,哪儿有事先不知晓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送来的? 元修不理会秃突佳,盯上宇文泰。 宇文泰不等皇帝问便上前一步坦然禀奏道,“和亲是有利社稷之事,世子说的不错,请主上迎娶柔然公主为皇后,以示天子对柔然之恩德。” 秃突佳仿佛什么都不明白似的看着就站在他不足盈尺之处的皇帝元修。 元修却没说话,提步便走,他从宇文泰身边擦身而过,这时宇文泰方才恍然明白,他是向大殿门口走去的。 “主上!”宇文泰脱口喝道。 元修闻声停步却不回身,淡淡问道,“是大丞相要迎娶柔然公主?倘若孤没记错,大丞相尚是大魏的驸马都尉,孤以长姊长公主妻之,大丞相是要休妻再娶?”元修似乎是真的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此等事孤听不下去。” “臣有妻有子不假,但是主上既无妻更无子。”宇文泰声如金石地道。 “大丞相又错了,孤也有妻有子,只是妻离子丧……”元修说着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宇文泰,似乎宇文泰就是他妻离子丧的罪魁祸首。 这时忽听外面一声巨响,元修的话被打断了。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昭仪娘子!殿下!”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元修蹙了眉。 “孤已经决意立左昭仪为后,至于柔然的公主,既然大丞相说是为了社稷,便请大丞相娶了吧。”元修不再犹豫大步便向外面走去,他急着赶去清辉殿,心里惦记得很。 “主上!”谁知道这次还没等宇文泰说话,秃突佳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来,竟然拉住了元修的大袖。 元修不得不停步回身,冷冷道,“世子你竟如此失仪!” 秃突佳毫不示弱地大声道,“柔然的公主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朔方郡公以亲生女儿献于陛下足以表赤诚之心,陛下竟然如此嫌弃,竟然不肯迎娶,柔然的颜面何存?既成笑柄我何以在长安立足?臣只问陛下一句话,陛下娶还是不娶?”秃突佳语气极不客气。 元修怒道,“孤本以为你是无心之人,原来又是孤看错了。” “世子失仪,应向主上谢罪!”宇文泰生怕局面一不可收拾,同时也觉得秃突佳太过无礼,不可让柔然部生了骄矜气。 谁知道秃突佳既没有再彪悍下去也没有理会宇文泰的话,忽然变了神色道,“请陛下稍候臣一刻”规规矩矩说完了竟然抛下皇帝元修和大丞相宇文泰拔腿就跑,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 等秃突佳出了东堂大殿人影不见时,只留下元修和宇文泰面面相觑。 元修急匆匆赶回昭阳殿。从东堂大殿出来他就觉得心里惶惶然升起一种不安,隐藏着深深的恐惧。刚才殿外那一声巨响想来甚是蹊跷,还有宫人唤“昭仪娘子”的声音。若是刚才秃突佳的话让元明月听到又会怎样?去东堂之前还在清辉殿的时候就觉得元明月甚是怪异,所以才会吩咐那个小阉宦去传话给芣苢,让她尽快把元明月迁入昭阳殿。 心里想着,足下匆匆,已经赶回昭阳殿。但是昭阳殿里极安静,元明月并没有在这里。元修心里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层。于是并不肯入寝宫便立刻转向清辉殿去了。 远远看到清辉殿的殿门,还未走近时,忽见黑暗里两个黑影一闪绕到殿后去了。那两个影子一个高大如猛兽,一个瘦小如小兽。心里狐疑重重,立刻加快步子走到清辉殿门口。刚要进去,忽然一道极亮的光从背后射来。 这时不只是皇帝元修,所有的宦官、宫婢都觉怪异,遁着那亮光望去。只见天空中像是在慢慢拉开一道厚重的帘幕,渐渐地将所有的黑暗都席卷而去,一刹时长安城上空金光四溢,金轮般的太阳照到了每一个角落。 这真是一个无比晴朗的冬日的白昼。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天空蓝得耀眼。整个魏宫也都跟着明亮起来。宫人们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天像。元修心里也稍觉安定。他转回身来刚要推门,忽然觉清辉殿的殿门是虚掩着的,像是有什么人刚刚急匆匆地离开。 元修压着心头的不安,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去,他用手势制止身后跟从的所有人。清辉殿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而且一个人也没有。元修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脚步很轻地往里面走去。这味道好像很腥,几乎让他作呕。 面前是厚重的帘幕,里面就是内寝了。元修停下脚步,迟疑了一刻还是先唤了一声,“芣苢!” “陛下……”芣苢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只是那声音好像隔着很远,几乎快要听不清楚了。 元修听到芣苢的声音心里便立刻踏实下来,不再犹豫掀帘而入。然而帘幕在他身后再次垂落,将内外隔绝的时候,元修看到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他看到芣苢就倒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浑身是血,地上也尽是血迹。更让他惊心的是地上散落的簪、环、步摇等物,不知是谁的东西? “陛下……陛下……陛下……”芣苢一声接着一声地唤道,仿佛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元修,只是她已经气息微弱,看来是不中用了。 “昭仪呢?!”元修厉声问,同时一抬头已经看到元明月正坐在窗前的榻上,这下安心。 元修走到芣苢面前,蹲下身子问道,“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广陵王……大丞相……大丞相……”芣苢用尽力气说完了这几个字,便垂下头闭了眼,再也不说话了。 元修看元明月竟然一直安坐在窗边,好像这里生的事都与她无关似的,忽然觉得无比怪异,急忙站起身向她奔去。他走到她面前。她好好地坐在榻上,右侧支肘于几上,她斜靠着窗边的小几。小几上放着她常用的铜镜,一个陶土瓶中还插着几枝原本鲜活却刚刚凋谢的菊花。日光从她身后的窗户倾泻而入,金光将她全身包裹,看起来她真是美丽至极。 元明月微笑着坐在窗下看着元修,不动也不说话。 元修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他猛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洛阳的南阳王府,她就是这么微笑着坐在一边看着他。元修走到她身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来,将手抚着她的双膝。可是她还是微笑着看着她的前方,并不肯低头看他,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阿姊……”他轻轻唤道,这是他们私下里的称呼。 她充耳不闻。 他只是不愿意去细想。她的表情其实是僵硬的,面色青白,就是她的双膝也坚硬冰冷似铁。 气浪冲上他的喉头,他控制不了自己地开始抽噎,而像窒息一般的气息不继又似乎让他马上要气绝了。他伸出手,颤抖得厉害,终于艰难地抓住了她放在自己膝上的左手。 冷的…… 元修再抬头看到元明月的脸时,她仿佛了了什么心愿一般,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世间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再也听不到她对他说一句话了。刚才她微笑着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美好的东西而心生愉悦。她死了,此刻坐在元修面前的不再是元明月,只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尸体。 她身上没有血迹,没有伤痕。 元修不敢相信地仍然这样抬头看着她。这时她的唇角忽然有一丝血迹蜿蜒而下,刺目的黑红色像是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迹。 “阿姊……”元修的心痛得像是要被撕裂了。什么长安,什么大魏,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从今往后,没有了这个人,他该往何处去? 元修猛然站起身,他想起了刚才芣苢死前说的话。他一定要问个明白,满腔悲痛瞬间已是烈火焚心。提步欲去,忽觉被人拉住了衣服。不敢置信地再次转身,元明月那只放在膝上的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却不知何时压住了他下裳的一角。 元修再也抑止不住地暴了,眼泪喷薄而出,他努力压抑着自己没有痛哭失声。轻轻从元明月手中拉出自己的衣裳,再看她最后一眼,抚了抚她的鬓,低语道,“阿姊,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不愿意一生负你。”说完便不再犹豫大步而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09章 :长安夜月落归太虚(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09章:长安夜月落归太虚(四) 秃突佳再次踏入长安大魏宫廷的时候和前次真是大不相同。 自从他到了长安,此刻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晴空丽日下无比雄壮的都城。物阜民丰真是让他大大开了眼界,比之草原的广阔,长安之繁华是完全另一番景像。而只有在这里的亲身体会,他才能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柔然可汗阿那瑰一定要和大魏联姻。 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琼楼玉宇般的仙境。秃突佳满是兴奋地要去再次拜谒天子。因为他是大丞相的贵客,所以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拦,只是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掌宿卫军的大都督赵贵的控制中。 这次引起宫人们惊叹的是跟着秃突佳同来的另一个人。这是一个极年轻的女郎,和秃突佳年龄相仿佛,看面貌轮廊也颇有相似之处。都是线条明朗、眉重眼大,眼窝下陷,鼻高唇丰。但是这女子美丽至极,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原传统淑女的美丽,带着未经雕琢的纯美,如璞玉一般。那种鲜明的艳丽就像是开在草原上的最无拘无束的美丽花朵,鲜活得让人不能不喜欢。 其实不用猜也能想到,这就是柔然公主,阿那瑰的女儿,想必是秃突佳的姊妹。被送来和亲或许会成为大魏皇后的公主虽然是第一次到长安,第一次入宫廷,但是她并没有像她的兄弟一样那么兴奋,倒是极为稳重地跟在秃突佳身边,只是偶有好奇地打量一下这些从未见过的殿宇楼阁。她的一切都是毫不掩饰的。 柔然公主一身上下毫无矫饰,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袍子,足下着靴。头结辫余披散,并没有带什么金翠首饰,如此不修不饰已经是艳绝尘寰。秃突佳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跟她说着什么宫人们听不懂的语言。而柔然公主的话却并不多,只是偶尔应答一两句。 秃突佳其实并不知道,此刻不但大丞相宇文泰不在宫里,就是皇帝元修也彻底把他们忘在脑后了。秃突佳想象不到,就在他离开的那几个时辰里,大魏宫廷已经生出了惊天逆变,而他和他的姊妹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卷入其中了。 宇文泰今日是坐牛车回来的,他很少用车,习惯于骑马。进了府门在家仆、奴婢们的拜迎中下意识地往里面内寝、及后园中走去。脱口问道,“长公主在何处?” 长公主元玉英自从和他奉指成婚后日日如出一辙地会在他回府时亲自出迎。他今日心思恍惚,忽然很想和元玉英独处一会儿。 这时南乔带着几个服侍长公主的侍婢迎出内寝,一眼看到已经走到门口的驸马都尉。宇文泰摒退了人自己走过来,南乔也把侍女们支开了。匆匆拜见,宇文泰抬手示意她起来,问道,“长公主呢?”他心里有点不安。 “长公主匆匆入宫,宫里似是出了什么事。殿下命奴婢在此迎候驸马都尉,请郎主暂在府中,不要急着入宫。”南乔匆匆答道。 这话说的有点前后不搭,但是宇文泰一点即透。南乔见他无别的吩咐便退下去了。宇文泰料想着今日必出大事,元玉英既留下这样的话来,索性不急,便信步进了后园,想在自己平日燕居处静一静。 没想到刚进了后园就见一个小婢女匆匆而来,好像并没有看到他,险些撞在他身上。小婢女抬头看到是郎主惊得面色全变,好在聪明机警,就势便回禀道,“南阳王妃执意要出府,正要去禀报郎主。” 宇文泰心里一跳,不由得便是足下匆匆直奔原来自己那一处书斋去了。小婢女见郎主本是一向城府深沉,一说到南阳王妃的事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就好像原本不是一个人似的,心里深觉得稀罕好奇。 乙弗氏的伤早就好了,只是被宇文泰拘在这儿,这其中的原因各人所解皆有不同。月娥日日心急如焚,既惦记夫君南阳王元宝炬,又担心宫里的左昭仪元明月。那一日听到的宇文泰和于谨、赵贵两人的密议每每想来总令她惊心。 今日不时不晌的,长公主元玉英忽然进宫去了,大丞相府里安静异常。月娥也是极聪明的人,明白恐怕已经是变生肘腋。偏是几个婢女都不是自己从南阳王府里带来的,都是长公主元玉英的人,自然是不肯放她。 正争执间,忽然书斋的门似被大力撞开似的。奴婢们这才从乱中停下来,竟一眼看到郎主大丞相宇文泰站在门口,皆吓得不敢多说话。月娥看宇文泰看起来倒是气定神闲的,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心里更觉一寒。 不用宇文泰多吩咐,奴婢们便回过味来,纷纷行礼退出。 宇文泰不急不缓地走进来,看月娥鬓微乱,额头、鼻尖上都沁出汗来了,便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又走到门口,亲手把门掩上,将外面扑进来的冷气都阻隔在门外。 “妾身小伤已愈,大丞相事务繁多,不必如此在妾身身上费心,妾身早就应该辞去。”还未等宇文泰再转过身来,月娥就在他身后冷冷地道。其实她心里万般无奈,她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说服他,是温言软语还是刚硬坚韧。只要遇到他,就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除了被他所左右,真是别无它法。 “既是有孕在身,还应保重,劝汝不宜思虑过甚,王妃倒并不领情。”宇文泰说着慢慢转过身来,他仔细地看着月娥,忍不住走近。他像是有些费力地抬起手臂,好像一直在犹豫,但终于还是极轻地用手指触上她的面颊,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鼻尖上微微地拂了拂,拂去了细腻的汗水。月娥一转脸想躲开,不料宇文泰的手正移向她的面颊,这一来他的手指反倒戳中了她的面颊一侧,他深刻而略有粗糙的肌肤纹理磨痛了她,慢慢地面颊泛上红印来。 “长公主急匆匆入宫,恐怕大丞相的心事已经成真了吧?何必还在此与我耗费时间?主上的脾气大丞相也知道,后事难料,大丞相还是早做筹谋得好。”月娥像是有些在赌气。 宇文泰忽然叹了口气。 月娥奇怪地又转过头来看他。她从未见过他叹气,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么意气丰、成竹在胸。 宇文泰抬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一边揉一边半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可是一边却对月娥道,“我只要你保重自己,余事皆有我在……”难得他竟出语温和,甚到称得上有点温柔了。 “大丞相毕竟不是我夫君,不必大丞相挂心,我只想回南阳王府。”月娥淡淡道。 宇文泰还想说什么,这时忽然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极大的声音喝道,“主公!”竟然是赵贵。 月娥一惊,看着宇文泰。虽然知道赵贵是宇文泰的最心腹之人,但还是不愿意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宇文泰早已转回身向门口走去。谁知道他还没走到门口,门竟然被从外面撞开了,果然是赵贵闯了进来。他四下里一打量,已经大步闯到宇文泰面前,低语道,“主公,大事出矣,请主公速速入宫。” 赵贵虽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面色甚是凝重。 宇文泰深知赵贵为人稳妥,自然不会责备他擅自闯入。此刻他方才转回身吩咐月娥,“在此等我,不可擅自离去。”说完便大步向外面走去。 因为向皇帝元修献策西迁,算是有功于社稷,原本的阁内大都督于谨回到长安不久就升任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如今也算是重臣了。只是他没想到,西迁之后的局面如此出乎他预料之外。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公宇文泰是心怀天下的人,只是原来想着皇帝元修也算是心存社稷之重的明理之君,绝不能说是昏君,所以他对元修和宇文泰这一君一臣的重新组合满怀期待。谁知道两个人都个性极强,心里都以己为重,虽然都是为了大魏社稷,但所见不同,自然也就不能平和相待。 于谨一边顺着联廊往往昭阳殿走一边在心里思量该如何平息事端。原本他就不赞成用杀死左昭仪元明月这么激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主公宇文泰是个心有主见的人,谋定后动虽不急不缓但也从不行事犹疑。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宇文泰平息事端,最好君臣两相和,本就一分为二的大魏经历不了这样的风雨。 谁知道于谨赶到昭阳殿扑了个空,并未见皇帝元修,就是宫人们并不见踪影。正思量如何行事,忽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匆匆而来。待那人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广陵王元欣。 “……骠骑将军……”元欣气喘吁吁,显然甚是着急。“主上在东堂……快……快……” 元欣是经历过帝室巨变的人,也懂得藏锋避祸,面对尔朱氏、高欢屡屡伸来的白刃都不曾有闪失,此刻竟也变颜变色。心思细腻的于谨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来不及和元欣寒喧,转身就往东堂飞奔。 元欣也使出全力跟上来。他的心情可能在此一刻比谁都复杂。 果然是出大事了。宫中处处不见人,唯有距离东堂越近的地方人越多越乱。宦官宫婢乱作一团有往东堂处涌过去的,也有从东堂大殿处散出来的。人人衣衫不整,个个受惊变色,竟是一片亡国败家的气象。 刚刚跟着跑到这里的广陵王元欣停下脚步喘着气说不上话来,眼望着江山破碎、人心流离,忽然一声大恸,竟至于瘫坐于地,伏地痛哭。 “主上疯了……”从东堂大殿冲出来的人流个个奔走相告。于谨一边往里面冲,一面已经看到不少的宦官、宫婢身上带伤带血,就是断腿、残臂的竟也有。而再往前冲便豁然开朗了,没有那么密集的人流,但是地上横七竖八的便是几具尸身。 于谨抬头寻找,一眼便看到,东堂大殿外的月台上一个黑衣人,手持利剑正在逐着宫人们乱砍乱杀,正是皇帝元修。元修并无疯颠之态,相反倒极为英武、矫捷,于谨怔住了。他是久历征战的人,而此刻皇帝的样子就好像是在沙场杀敌,而他砍杀的人却都只是无力对抗的宫人而已。 于谨迎上来,此刻若是让他在此为大魏捐躯也并无怨言了。 皇帝元修转身之际也看到了于谨,他停下砍杀,但是白刃为鲜血所染,此刻鲜血如注地正从剑身滴落于地。 宫人们趁机逃开,但是场面终于平静下来了,人人立于当地,看着手无寸铁身着宽袍大袖礼服的骠骑将军于谨毫无犹豫、面无惧色地迎着皇帝沾满了鲜血的利剑走了上去。 “臣于谨,拜见主上。”于谨走到皇帝元修面前跪下大礼参拜,然后便昂然直身地跪在地上仰视着天子。 “于谨……”元修颇有玩味地念着他的名字,他一步一步走上来,手里的利剑举起来。 所有人都吓得变了颜色,仿佛即将就会看到骠骑将军于谨头颅落地的血腥场面。 元修却控驭自如地轻轻将剑身架在于谨肩头,几乎就挨着他的脖颈,于谨已经是血染衣裳,但他仍旧岿然不动。 “左昭仪死了,你知道吗?”元修淡淡地问,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 “臣知道,是臣愧对主上。”于谨朗声回道,说罢伏地请罪。 “这不干你的事。”元修收回了剑,但剑刃仍然明晃晃地不离于谨左右。“大丞相在哪儿?让他来见孤。”他扫视了一眼面前受惊的宫人和地上的尸身,“孤和他该有个了断了。孤被拘在这里,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他看了看四面的宫墙,忽然叹道,“回不去了,孤再也回不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0章 :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五)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0章:长安夜月落归太虚(五) “主上,臣深知大丞相忠心于社稷,欲以关中为家为陛下雄图天下,臣乞请陛下体察大丞相的忠心,信任大丞相,大丞相必定能为陛下开疆拓土、清明治事,辅陛下文治武功,成就陛下为英主明君。”于谨叩头泣道。 “你还是为他说话,毕竟他是你的主公。”元修叹道。 “陛下!臣是大魏社稷之臣,非大丞相一人之臣!”于谨痛泣。“臣刚才所见,陛下杀宫人如阵前杀敌,知道陛下心中因左昭仪一事恨意难消。西迁关中,陛下心中有悔,这是臣的主意,臣一心为社稷,只是好事不成,臣也深悔之。若陛下杀臣可以泻愤,臣甘愿以身殉社稷。” 元修仰天长叹,“孤的先祖,烈祖道武帝,于盛乐建国,后迁平城,成就了后来的大魏之一统。太宗明元帝平叛之后勤政爱民,创盛世之基。世祖太武帝北伐柔然、南败宋国,灭凉灭燕,以使我大魏成北方之雄主。高祖孝文帝、世宗宣武帝由平城至洛阳,大魏始全盛。孤空有此心而无此力,愧对祖宗。” 元修说话时,东堂大殿的月台下,宦官宫婢已经让出一条路。柔然世子秃突佳竟然几步跃让来,身后跟着身着红衣的柔然公主。见到尸身满地,宫人惊变,骠骑将军于谨跪于地上的情景,秃突佳止步观望,脱口便道,“主上何事至于如此?” 哪想到柔然公主竟见此情景本已停下来,等元修话音一落却走上来,既不行礼也无卑色地道,“主上历数先祖之功绩,想来是念念在心,从来不敢忘,必也是倾慕先祖之雄姿已久,为何还要杀戮宫人,做出如此丧败之行径?看主上龙虎之姿如同天人,何必自败德行?”谁都没想到她的汉语说的这么流利。 “公主慎言!”于谨起身大喝道。 元修怔怔地盯着这个柔然公主。 “主上!”这时月台下又是一声大呼。这下所有的人真的心跳色变了。 只见宇文泰和广陵王元欣走上来,身后跟着赵贵。 宇文泰神情振定,元欣满面是泪,赵贵却不动声色之间就把周围情势看了个清楚明白。 只有柔然世子秃突佳是真的震惊了。他年纪尚轻,又自幼生长在柔然,虽也不是没听说过反目、叛变的事,但毕竟没有亲自经历,此时才知道什么是你死我活。 元修抬剑指向宇文泰,宇文泰面不改色地仍然走过来。 “主上不可!”元欣大呼道。 于谨清楚地看到了赵贵握紧了腰间的剑柄要抽剑出鞘。就在赵贵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于谨忽然出手死死握住了赵贵的手腕。赵贵怒目而视。 “元贵兄,”于谨死不放手低语道,“汝弑君便是主公弑君。” 这一句话便打动了赵贵。 “主上,左昭仪是臣所杀,与大丞相无关,请主上杀了臣以息君怒。”元欣抢在宇文泰前面冲上来跪下道。 宇文泰这时已经走到元修面前,仍然大礼跪拜,口称,“臣宇文泰拜见陛下。” 元修忽然大笑起来。笑罢道,“今日你拜孤,明日人拜汝。” “臣并无此心,问心无愧。”宇文泰坦陈道,“臣只愿为周公治世之臣,陛下误会臣深矣。”宇文泰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而此刻他也深知多说无益。“陛下请回寝宫,后事容臣收拾局面。” 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皇帝元修的身上。 元修却仗剑走向宇文泰,“大丞相又有何筹谋?世人皆知周公辅成王,岂不知成王被周公玩弄于股掌间之痛?从来臣听君命,周公却偏要君从臣命。”他的剑尖几乎已经要抵着宇文泰。 “弟弟!”忽然听到一声凄厉高喝。长公主元玉英飞奔上来,拦在了宇文泰和元修之间。 元修下意识地把剑回撤,只叹道,“长姊,你来晚了。”看看宇文泰,又叹道,“是孤误了长姊,还是长姊误了孤?” 元玉英心里万般委屈,却只道,“左昭仪已安敛,陛下不去看看她吗?”原来她耽误多时竟是去做这个了。 宇文泰从地上站起身,轻轻拉开妻子,自己越过她走到她前面,又道,“臣一心为社稷,只望与陛下同心共济,并不想做权奸。” 元修瞧着他,满脸的不信,“孤与大丞相今生无缘。”元修在目光在这许多人身上扫过,忽然停驻在柔然公主身上,柔声唤道,“你过来。” 秃突佳一怔,看看身侧的妹妹,正欲拉住她,柔然公主却已无忧无惧地走上前去。秃突佳急忙紧跟着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元修似乎闲闲地问道。 “月光。”柔然公主不解地答道。 “你只听孤说了先祖功绩,可你并不知道,孤的先祖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烈祖道武帝死于亲子之手,世祖太武帝横死于阉宦,高祖孝文帝虽雄材大略却因痴情于一女子而被消磨至死。肃宗孝明帝被亲生母亲所毒杀,……”他顿了顿,“孤不想也这样被人毒死。叛臣尔朱荣将幼帝钊和胡太后沉河,尔朱氏后又缢死了孝庄帝,追谥敬宗。有何所敬?亦或是敬之何人?逆贼高欢弑杀先帝元恭和元朗,在洛阳永宁寺的血腥中立了孤为帝。” 元修并不管月光听得懵懂只道,“你可知道,孤并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你又为何要到长安?孤并不能娶你,也不会立你为后。若是能与左昭仪离开长安也算是无负余生了。只是她竟先孤而去,孤又生有何欢?死有何悲?” 元修慢慢提起剑,谁知道月光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道,“陛下不可如此。” “回去吧,找个一心人,再也不要到长安来,不要嫁入帝王家。” 元修力大无比,月光毕竟女子,怎么能拦得住他?眼睁睁便看着这个满是英气和刚烈的年轻皇帝刎颈倒地,她惊得倒退几步,被跟上来的兄长秃突佳一把拉到身边。 “陛下!陛下!臣来晚了!”已经是混乱无比的场面,忽然被一个人哀痛无比的呼喊制止了。 亲眼看到弟弟以身就刃的长公主元玉英双腿瘫软,几乎昏厥。她千防万防,千算万算,最终还是逃不了宿命。 宇文泰原本已退后,却在此时不知不觉中上前扶住了妻子。 于谨、元欣及寺宦宫人皆伏地而哭。 赵贵却极为机警地关注左右。 “陛下!”南阳王元宝炬几乎是扑跪近前,抚着倒地的皇帝元修,蹙眉忍痛地道,“左昭仪已死,陛下何必如此为难自己?死则因之死,生则因之生,陛下身系社稷,当以此为重。” “你……不要学我……”元修费力地抬手抚上胸口,那里贴身处是皇后高常君的半截断木梳。 宇文泰在暗中把元宝炬的一言一行看得清清楚楚。 天子之丧,引起山崩海啸般的痛哭。 长公主元玉英勉强站稳了身子,回头看着夫君宇文泰,她已是满面泪痕,却只淡淡道,“夫君心想事成了。”她无嗔亦无怒,只是和他好像陌生人一般。 “殿下错解吾意,下官并无篡逆之心。主上任性,为一女子弃社稷于不顾,不将此时长安之危放在心上,若不肯交结南北,迟早为洛阳高氏所灭。”宇文泰锁着眉头低语道。 是啊,此刻皇帝元修已死,若是再不收拾局面,倾覆只在不日之间。 “夫君意在立谁?”元玉英低声问道。 宇文泰没说话,只是看向了抚帝尸而痛哭的南阳王元宝炬。 想到元宝炬的脾性,元玉英心里已是几分允了,大魏已经禁不住更多的风雨飘摇。 这时宇文泰走上前来,跪拜皇帝元修的尸身,痛哭之后大声道,“先帝不测,大魏不可一日无主。”他说着站起身来,目光如炬般向东堂大殿月台及月台下面扫视。 除了寺宦宫人等奴婢自然是决定不了大魏的前途命运,剩下诸王、众臣几乎都已经先后赶来云集至此。广陵王元欣仍是痛哭不止,他身后是陆续而至的广平王元赞、淮安王元育、齐王元廓等,都是魏之懿亲。众臣分为两种,一种如于谨、赵贵等关中之将,另一种便是侍中斛斯椿、中军将军王思政等从洛阳来的客卿。数月以来先帝元修和大权在握的大丞相宇文泰之间势同水火的情势人人都心如明镜,如今元修因一女子自戗让追随他的洛阳客卿们并不那么理直气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丞相宇文泰身上,宇文泰走到南阳王元宝炬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宇文泰大将,力大无匹,元宝炬在不知晓的情况下几乎是半被拎起来的。他心头一紧,看着宇文泰,低声道,“大丞相为何一定要强人所难?吾并不慕皇帝之名。” 宇文泰一边扶他走上前去,面对众臣,一边低语道,“殿下是帝室之裔,岂能不救危难?听说殿下世子名元钦?吾也有爱女,愿结为夫妇,吾愿与殿下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说完不等元宝炬回答,宇文泰便率众而跪。大声道,“因国有佞臣,先帝遂西迁长安,以图社稷中兴,如今需明君方能兴社稷收洛阳以重整基业,创烈祖、太宗、世祖、高祖之伟绩,以肇中兴之气象。臣宇文泰誓率百官保大魏社稷,愿尊南阳王为帝,乞请陛下准允。”说罢便大礼而拜。 宇文泰一番话赤诚坦白,忠君忠大魏之心彰然其上,就算是洛阳客卿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况南阳王元宝炬成熟稳重,也算是此时续统的最佳人选了。于是众臣随之而拜,众口一辞地称“陛下。” “先帝不测”,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便将元修及他的一切翻了过去。 眼看着也算是顺利过渡,朝局稳定,其实大魏在长安的一页自此才算是真正翻开。庙堂之上自有大丞相宇文泰鼎力安稳下来,而宫掖之内的安定便要求诸于长公主元玉英。元玉英本来就是个心量宏阔的人,如此一来就算是再多的伤痛也埋进了心里,反倒以先帝长姊的身份把过渡中的大魏宫廷安置得非常妥贴,这本身也就是一种态度。而长公主元玉英不只是先帝元修的长姊,更重要还是当朝大丞相宇文泰的夫人,因此宇文泰的地位也算是由此真正地稳固了。 当月娥再次见到宇文泰的时候其实已经几日之后了。而其实她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变化,更不知道是大丞相有命要有意瞒着她的。 日光倾泻,连日里来长安都是好天气,好像是对前一段时间天象异常的一种补偿。当书斋的门打开,一曝阳光洒入,宇文泰身披日光站立于书斋门口,他身后有序而立的是大丞相府里所有的婢仆。 月娥下意识地抚了抚已经微凸的腹部,她这个并不显眼的动作却没有逃过宇文泰的眼睛。而当宇文泰跨入门内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奴婢扶住了,其实被瞒着的只有她一个人。奴婢们想扶着她坐下,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月娥直盯着宇文泰,宇文泰一步一步走过来,月娥觉得他仿佛满腹心事,这沉默中酝酿着让她害怕的东西。宇文泰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走到她身边,亲手扶着她坐下来。月娥不解地看着他。 月娥安坐榻上,宇文泰退下数步,忽然对着月娥跪下来大礼参拜。 “大丞相……你……”月娥着实是受了惊。 “臣宇文泰拜见皇后殿下。”宇文泰叩头伏地,声音却低沉下去。 月娥没说话也没动,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所有的奴婢都在宇文泰身后跪下来,几乎呼声震天。 一种深深的恐惧和不安在月娥心里涌起。她恍然明白了,眼前跪拜在她面前的男人,为什么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会那么不安,她心里最深的恐惧源他而起。他对她的一切失礼又是为什么?绝不是因为她,可是她却被无端卷入了,再也逃不掉了。 长安城外,绿野无边,柔然公主月光已经上了牛车。 世子秃突佳和大丞相宇文泰并肩而行。 “既然世子执意回去,吾也不便强留,只是大魏与柔然通好之意还请世子回去详述于朔方郡公。”宇文泰趁着秃突佳临行前的时间坦陈直言。“既已有约永结盟好,大魏的承诺自不会改变。时机相宜时,主上自然会迎娶公主到长安,立为皇后。” 宇文泰说的“主上”是指新皇帝元宝炬,秃突佳当然也明白。 秃突佳看宇文泰说的这么笃定,立刻不容置疑地反驳道,“大丞相说的真是玩笑话,难道还要再让人杀了新皇后不成?”他忽然停下来,打量着宇文泰,玩味地道,“我看大丞相倒比新皇帝更合适。其实有妻无妻倒并不是可患之处,要紧的是说了话会不会一言九鼎。”秃突佳展颜一笑道,“更何况大丞相一表人才。” 宇文泰没把秃突佳的话当真,笑道,“世子若是在长安久了,恐我也难辨汝出语真假了。” 秃突佳正色道,“既然大丞相要表盟好之心迎娶月光公主,那就请先废后,虚位以待。”说完,秃突佳并不等宇文泰回答便转身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他的坐骑:一匹浑身雪白,四蹄如墨的骏马奔来。秃突佳飞跃马上,向着背离长安的方向飞驰而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1章 :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1章: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一) 冬日来临,邺城与晋阳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邺城无雪,风和日丽,天气十分温暖。天高云淡、日朗风清,当阳光倾城时,街头人流如织却个个往来从容、不急不缓,一派平和、安定的气象。许是因为历尽风雨、沧桑已久,早就洞晓了尘世变迁。 高澄今日无事,和崔季舒、崔暹乘牛车过街市。三个人在牛车里似乎是有点局促,更何况崔季舒身型胖大如面团一般。但是三个人都各自有心事,谁都不说话,车里的空间倒还算是清静。 高澄心里想着,几日已过,去晋阳的二弟高洋却还没有回来。下意识地将身侧的帘笼略略挑起,似乎是心不在焉地瞧着外面的街市人流。忽然觉得挨着他身边的崔暹猛地侧了过来,不由便半转过身。 崔暹此时已经完全忘形,竟伸手将帘笼抢过来并挑得更高以便露出更大窗户,显然是外面有什么情景已经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高澄深知崔暹是稳重的人,便也不做声地顺着他眼睛瞧的方向望去。坐在他们对面的崔季舒更是聪明人,也不动声色地移过身子往外面看。 那吸引崔暹目光的是停在街边驿馆门前的一辆牛车,这车十分得打眼,任谁都能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车。而真正吸引崔季舒的还不是牛车,是车尾半隐半显的两个人。 “怎么是她?”倒是崔季舒先脱口轻呼。 这两个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个极年轻、娇美的女郎。中年男子虽已不再年轻,但是身型异常健硕高大,一看便知是武人。面貌倒十分普通,而且因年纪渐长或是经历风霜而略显粗糙,但是威严的气质却掩不住,显然并不是个普通人。年轻女郎让人看到便眼前一亮,分外艳丽、娇媚,还有一种聪明外露的精明气,浅浅一笑的眼波流转间就格外勾魂摄魄。 那个中年男子的确不是普通人,正是新近得意的任御史中尉高职的高慎,也是高氏一族,真正的渤海高氏的高门大姓。这个人是高澄和崔季舒、崔暹都极熟悉的人,所以令崔季舒惊讶的自然不会是他,而是“她”。 关于这个高慎,是高澄、二崔都窝在心里而不愿多提的人。想当年,高欢初得势,从尔朱氏手中分兵而自立,为了自保,拉拢高慎身居高位、门阀甚高的大哥高乾以及堪称勇将的三弟高敖曹。论族谱、分辈份,高欢以侄礼拜高乾为叔父。不仅如此,高欢更让当时年幼的嫡长子高澄只身前往高敖曹营中以见叔祖礼拜之。而高敖曹此前是完全不将怀朔镇兵出身的高欢父子放在眼里的。即便如此,高氏三兄弟中的二弟高慎也并没有追随高欢,虽然他也受了高澄的叔祖相见之礼。直到大哥高乾、三弟高敖曹死后,高慎才迫于局势追随大丞相高欢,大丞相一直待他不薄。 高澄从来就不想提有过这么一位“叔祖”,谁能想到在这儿遇上。故此他并没表态。而没表态的更重要原因是那个年轻女郎吸引了他。这样美艳不可方物,他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崔季舒。崔季舒若是够聪明,就该心里不说暗自行动,把这女郎弄到手送来。 可惜崔季舒此时锁着眉头若有所思。 这高慎对崔季舒、崔暹来说更不是外人,只是高澄忘记了而已。崔暹的妹妹正是嫁给了高慎,当然也有门阀联姻的意思,但毕竟还是高慎的正妻。只是二崔叔侄早就知道侄女妹妹因为高慎升迁之快、任职高官常会忧虑,至于泣啼。此时恍然明白,忧虑和泣啼恐怕并不是因为其夫君升迁快恐遭祸。怕自身遭遇弃糟糠之事看来也是另有原因。 “停车!”高澄情不自禁地脱口大声吩咐道,同时一双漂亮如绿宝石般的眼睛也一直用极其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窗外的女郎。 崔季舒听到了郎主的话,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三个人乘坐的牛车停在了路边的一株在冬日里仍然苍绿的女贞树下,正好在那驿站的斜对面,中间相隔着一条宽阔的街道。而那驿站对面的牛车边,旁若无人的一对男女显然并不可能注意到这里。虽然他们看起来外表甚是不相宜,但此时的高澄和崔季舒、崔暹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一对男女之间情思正浓。 高澄感兴趣的不是高慎,当然是那个美艳至极的女郎。女郎高髻丽服,不似一般普通人家女子的妆扮。邺都中街市上的女子几乎都是小袖篷裙简素而不够精致。这样出挑的女郎打扮得也相当别致:头上随云髻挽得甚高,而且格外灵动,再饰以金翠之首饰,星列般明珠,真是华丽致极,与她艳丽的容貌极为相衬。女郎身着如南朝女子样式的宽袖桃红儒衫,满地施绣的松花色裙子尽是芙蓉团花纹,真是娇俏又艳丽。腰间樱草色腰带束得纤腰仅有一握,更让高澄看得简直是爱不释目。可是当这样的腰肢落在高慎手中的时候,就引起了他心中极别扭的反映。 但是显然高髻女郎和高澄心里想的不一样。随着腰肢被高慎握在手中,她的身子也贴近了高慎,她几乎已经是伏于他怀中,双臂环拥着高慎脖颈,她踮起了双足,看起来又凭添了几分可爱。高慎看起来也对她极为迁就、顺从,十分温柔地弯身低头,女郎不知道伏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两个人又相视而笑,眼见得便是心里只有对方那个人,完全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虽然在别人旁观看来,高慎粗疏不堪,实在不能与此美丽女郎相配,但是见到两人这般举动,自然满是柔情蜜意,无论如何也该想到了此二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了。 “高慎……他……他欺人太甚!”崔暹再也看不下去了,赫然怒吼道。 高澄被他吓了一跳,但也忽然想起来高慎正是崔暹的妹夫,便把目光收回来抬头问崔季舒,“叔正,这女郎你认识?” “郎主,我只知道她是车骑大将军李子雄的妹妹。”崔季舒心里也极不爽,只是他还不至于像侄儿那般暴怒。 赵郡李氏的门阀甚高,又生得这样美丽,什么样的人不能嫁,怎么偏偏看上年纪老大又其貌不扬的高慎?高澄心里甚是不快。 “郎主,是臣失礼,但是高慎当街便与这女子如此行止亲密,私下里还不知道怎样,置臣的妹妹于何地?”崔暹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但是语气里还是甚是委屈,和郎主说话像是小孩子告状。 “季伦你此时暴怒有何用处?”高澄没说空话劝慰,暗自思索着。 “是,郎主教训的是。”崔暹也冷静下来了。 崔季舒太知道世子的脾气了,他也没再说什么。 牛车又往前走,抛开了那一对男女。几个转弯之后渐渐地人流变少,到了一条比较僻静的街道。高澄闷坐车中无趣,又在无意之中掀起了帘笼,但是真应着了今日就是有事,这次轮到他惊讶了,如同刚才崔暹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把窗上帘笼挑高,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外。 郎主的样子吸引了崔季舒和崔暹,两个人也跟着好奇地向外面看。 崔暹什么都没看出来,但是崔季舒却立刻脱口惊声低呼道,“郎主,是她……” 这街道其实是一条僻静的里巷,少有商贾、人家,尽都是些不起眼的房舍而已。唯见巷中最气派的便是一所名为“郡亭”的驿馆。这驿馆原是给往来公事的人临时休憩的住所,后来不只公事差遣,也有一些到都中的小官吏。几经修葺,更成了国使的客馆。只不过国使也有不同,官小位卑者才会住这样的地方,若是位高权重者自然是举国隆重款待,断不会住在这儿。 郡亭其实是个很清静的处所,外面看起来只是稍有规模,想必里面也不会太过奢华。只是今日此时恰恰出现在郡亭门外的这几个人太不寻常,而且恰巧他们是高澄和崔季舒极为熟悉的人,所以才让他们格外惊讶。 一共四个人正在郡亭大门处。为首者本来正在入门,但是后面的另一个年轻男子走上前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便停下来回头扫了一眼。而正是刚才这一回头,让高澄把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而立男子生得长壮挺拔,姿容甚美,衣着华丽有一种掩不住的自视甚高,举止间却总有一丝轻浮气挥之不去。梁武帝萧衍的大皇子,生来就没有皇帝命的临贺郡王萧正德! 高澄一眼就认出了萧正德。萧正德身后那个年纪双十的年轻男子,无论衣饰还是容貌都很普通,但是一双眼睛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气质,像是个执着于心的人。看一举一动高澄也能认出必是武将出身,想必是随护临贺郡王萧正德的人。 让高澄惊讶的还不是这两个人,而是萧正德身边的两个女子。没错,是两个女子。若是崔暹看来,就是两个身着袴褶的美少年,一个文质彬彬,一个英气勃勃。而崔季舒一眼就认出来了,一个是太子萧纲的女儿、小公主萧琼琚,一个是梁将羊侃的女儿羊舜华。 崔季舒说“是她……”指的正是羊舜华。郎主的心思他再深知不过。 高澄也是第一次见她们男装的样子。见惯了一个娇憨,一个冷艳,乍然换了装扮让他满是新奇,瞬间便把他人他事都抛于脑后,好奇起来。这几个人从建康到了邺城,究竟是为什么? 高澄忽然将帘笼放了下来,吩咐牛车离开此地,虽然他此刻的心里是极不平静的。长江晨雾、建康烟柳、同泰寺风云、都亭驿风光……舞蹁跹、云出岫……江南风光历历皆到眼前,忘怀了的一切全部重回心头。只是他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年轻的北朝世子了。 崔暹看了一眼叔父崔季舒,看到叔父也正在用探究的目光偷窥郎主,便甘于沉默没再说话。而此刻他心里纠缠不去的还是刚才看到的妹夫高慎和那个年轻女郎的一幕,这让他心里气血难平。 崔季舒看郎主沉吟不语,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些日子恐怕邺城都不会太清静。”高澄终于闲闲地开了口,说的话题却和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完全不相干。也不管崔季舒和崔暹想什么,听没听懂,高澄只管自己道,“听说侯景也要回朝谒见新帝?”说着看了一眼崔季舒。 “侯景即便不在都中也紧窥朝局,回来是自然的,只怕还是嫌太远了看不清楚,况见面才有情,都中有多少人要联络,恐怕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崔季舒看郎主看自己,赶忙回道。眼前的几个人,再提到侯景,崔季舒很容易就想到了在建康时侯景派人追杀他和高澄,几次差点要了他们的性命。而这些,郎主并不知道。 濮阳郡公侯景,镇豫州,在朝任吏部尚书,已经是极高的职位。有此风光际遇,其实多有赖于大丞相高欢。而此时魏分东西,侯景更成了关键人物,其人犹疑不定,擅择主而事,不仅大丞相高欢明了,天下人都知道。 高澄没再说话。 牛车在寂寂无声中又往前走了一段。高澄忽然叹道,“梁使至邺城又不知为何?季伦你可多留意。”这是分派给崔暹的。 “郎主,莫非南梁也有意通好?”崔暹先提出自己的一个想法。 高澄颔首,但不多语。梁主萧衍他深知,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迁都之后邺城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更要多加小心。 崔季舒觉得高澄果真是性子沉稳了许多,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2章 :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2章: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二) 月光清冷,阴寒气渐渐泛上来。邺城的冬天夜晚一样冷得难耐。高澄睡不着,一个人步出堂外,就地坐在了堂下的石阶上。天幕本是漆黑,但却极为清澈,繁星灿烂,仰首皆一一可见。众星捧月,月挂天边,孤寒之中又好像没有一颗星星与它亲近。 高澄穿着就寝时薄衣,披着锦面狐裘,丝毫不惧冷,正坐在屋前石阶上仰首观星,头如乌云般披散,直垂至腰下。值夜的婢仆原本见郎主深夜不眠便赶来服侍,但都被高澄斥退,唯有零星一两个还留在院子角落的暗影中陪侍,以便郎主随时召唤。 邺城府第里的奴婢有些是大丞相府里原本的旧人,但更多的都是新入府,没见过郎主。可是谁又能不知道极年轻、貌美丽而才识卓著的世子呢?只是听说过和见过完全不同,不见面根本想不到世子美得如同倾国倾城的女子。院子角落里的奴婢目不转睛地盯着席地而坐的世子,真是颜面如玉。只是他这么静静地坐在这里更像个气质儒雅的年轻书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他如何在沙场上骁勇而战,在庙堂上威慑百官。 “世子!世子!”忽然外面传来呼喊声。 不知晓的奴婢急忙向院门口走去,准备看看情况,拦住这胆大的擅闯者。 高澄却仍坐着未动,口中骂出一句,“竖子,专坏吾兴致。” 这时院门被大力推开,崔季舒已经闯了进来。 “汝夜半不眠,闯到我府里来做什么?”高澄喝问道。 崔季舒一眼看到高澄裹着狐裘席地坐在阶下,三步两步冲上来坐在高澄一侧,挥挥手把跟上来的奴婢赶了下去。高澄一言不地侧脸瞧着他,崔季舒匀了匀气息,也看着高澄。 “你郎主让你搅得日夜不得安宁,汝自己不肯睡,还要扰我吗?”高澄倒还能忍得住气。 “怎么,郎主今夜不出去吗?”崔季舒倒惊讶了,看着高澄。 “你……”高澄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郎主白日里见了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叔正想着必是怕人多眼杂,趁夜色才好见面。”崔季舒指的自然是羊舜华。 “不见。”高澄斩钉截铁地道。扪心自问,不是不想,是不能。他不是从前那个一味任性的世子了。更何况明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郎主自己深夜睡不着,怪到叔正头上来。”崔季舒嘟囔了一句。 高澄似被他说中了心事,没回答。 “你既是黄门侍郎,便多留意宫里的事。眼下新帝继统,又正是伤了元气的时候,不可不事事小心。”高澄吩咐道,“我跟前的事,既然任了季伦开府咨议,便交于他就是了。还有长猷,汝等各司其位才谈得到陈力就列。”高澄想着又吩咐道,“侯景回来长猷自会多留意,你少与侯景交往,眼下不得不倚重他,你也需忍着些。” 高澄站起身往堂内走去,忽然又停步回身道,“高慎的事我心里自有处置,你和季伦且别急。” 崔季舒觉得世子真是不似从前那样玩心颇重,也许大丞相这一废一立真是藏着大文章。 看着高澄往里面走的背影,崔季舒忽然问道,“郎主就不曾想她吗?” “想也无益,不如从此丢开……”声音渐渐远去。 崔季舒忽然觉得头顶微风吹动,抬头看什么也没有,再低头时高澄已经不见了。 新帝元善见,原是清河王元亶的世子,算起来也是孝文帝一支的嫡孙。其实新皇帝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丞相的嫡长子、渤海王世子高澄。他和高澄是郎舅之亲,高澄的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正是新帝元善见的妹妹。但是元善见继统后正式的谒见这是第一次。 谒见是在宫城后的苑囿中。 邺城终于下了初冬第一场雪,雪后的天气骤然变冷。但是这一日的早上日光明丽,天空蔚蓝,苑中雪光霁霁,是特别晴朗的好天气。眼望处一片银白,铺地及天的白雪把苍翠的常绿树木以及那些早就落了叶子只剩干枝的季节性树木都装典了一番。苑中亭榭轩馆也都将原本金碧辉煌的锋芒隐藏了下去,整个苑囿如同琼玉般的神仙世界。 高澄身着官服跟在父亲大丞相高欢身后走来,远远就看到了在湖边空旷的雪地上有一个华服少年,他手里正挽着一张弓向天上观望,身后跟着几个内侍都俯首内敛极恭敬的样子。 走到近前,大丞相高欢朗声道,“陛下,臣高欢携世子高澄觐见。”语气里满是谦恭。 原本雪下得就大,地上厚厚一层,雪停之后过了几个时辰,只怕地上那厚厚一层雪里已经结冰,又冷又硬的地上高欢长跪不起,仪容平和而恭顺,完全就是一个忠君、忠社稷的谦恭之臣。高澄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也紧跟着在父亲身侧行跪拜大礼,朗声道,“臣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觐见皇帝陛下。”说罢叩头伏地。 不一会儿便听到一个清脆而略有稚气的声音,“大丞相快快请起,高侍中也不必拘礼。”这声音和气悦耳,显然也是因为之前几个月和大丞相高欢相处融洽,并没有矛盾的缘故。 高澄跟着父亲抬头起身,这下将新帝也是他的妻兄元善见看了个清清楚楚。以前他是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更没有仔细地看过他。 新帝元善见极年轻,年纪比高澄还要小,看起来不像是个皇帝,像是个还未长成的男孩。比起少年老成、成熟练达的高澄来完全不同,显得毫无心机,不谙世事。稀里糊涂做了大魏皇帝,对他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元善见姿容甚美,并且神情、气质和他的妹妹冯翊公主元仲华很像,这让高澄心里不由就生了好感。他含笑看看高澄,慢步踱到他近前,手中还提着那张桦皮弓。 元善见笑对高澄,见他束戴冠,礼服飘逸俊秀,果然是美如倾城女子,只是高澄这么沉默不语地平静直视着他而透着一种掩不住的威仪。想着他虽年轻却必能震慑得住大魏的庙堂。 元善见抬起另一只手向高澄伸过来。高澄心里一怔,有点意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他立刻便镇定下来,并没有躲闪,眼看着皇帝元善见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顶戴冠处。高欢没说话看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元善见竟然用手指将高澄冠上一点雪痕抹去,笑得毫无心机,在侧的高欢看得清清楚楚。 忽然他目光一闪,抬起头来。便看到天空高远处一只不知什么鸟飞过,立刻抛开眼前的高氏父子,极敏捷地抽箭举弓对准了那只鸟,并且极专注地随着那只鸟的飞行轨迹瞄准。“嗖”的一声桦皮箭应声而出。高欢和高澄都抬头看那只鸟,果然那鸟在快速飞行的途中猛地一滞,可见已经是被元善见的箭射中了。 这倒让高澄在心里极震惊,不由得不对元善见刮目相看,原来他并不是看起来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竟有如此精准的射术。这才想起来似乎是听自己的世子妃元仲华说过,她的哥哥力大无穷,武艺出众,精于射驭之术,看来果然不假。 “陛下神射,此乃天降吉兆,大魏社稷之福。”高欢微笑称颂道。 “大丞相孤之良辅,有大丞相父子才真是大魏社稷之福。”元善见将手里的桦皮弓随手递给一个内侍宦官,也不管早有人跑去捡那只被天子射中的鸟。转回身来又笑问高澄道,“听说妹婿才从晋阳来?” 听到皇帝口中“妹婿”这个称呼高澄一怔,极为意外,想不到新皇帝竟然这么亲和随意。虽然失了天子威仪,也不太合礼数,但这少年天子与先前的出帝元修还真是大不相同。心中忽觉豪气冲天,真有种在庙堂上指挥若定兴复大魏社稷的豪气。 口中却恭敬答道,“是,臣正是刚从晋阳来,特来拜谒陛下。” “好。”元善见笑答,“孤的妹妹可好?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高澄极为机敏,“劳陛下惦念,臣的妻子甚好,不日即到邺城安居,必来拜见陛下。” 元善见在雪地上漫步,看着高欢笑道,“听说世子此前在晋阳闭门读书,想来学问必是不差的,孤初登帝位,正要这样亲近又得力的人辅助,也可以替大丞相分劳,如何?” 想不到元善见这么信任,这么善解人意。虽然高欢也是这个意思,而且他的意思必能执行,但是自己还没安排皇帝就这么体贴,高欢忙感激涕零道,“陛下如此信任,圣恩高厚,赖臣父子以重任,必不负陛下所托以报社稷。” 高澄自然也跟着父亲一起谢恩,真有身心通泰之感。 “孤若是请妹婿入朝辅政,妹婿有何见教?”元善见在湖水结冰晶莹如玉的岸边停下脚步问高澄。 高欢和高澄也止了步停下来。 高欢看着儿子,他今日有意不多话,只想给儿子和新皇帝一个联络的契机,以便于他们有一个良好的开始。 “陛下,南梁的使臣已经到了建康,陛下可知道?”高澄忽然捡了一个看似并不重要的问题问元善见。 元善见有点意外,看了看高欢道,“这个孤倒还不知道。” “臣请陛下将国使延入馆舍,以上宾之礼待之。”高澄请道。 元善见又看了看高欢。 “是臣疏忽,陛下恕臣之过。”高欢看起来有些诚惶诚恐。 “大丞相也太小心了。”元善见笑道。“就按世子的意思办吧。”元善见看着高澄,等他回答。 “臣以为,邺城、长安早晚一战。与其事到临头慌乱行事,不如早做准备。既然南梁使臣已到邺城,便请陛下顺水推舟以礼相待,和南梁结盟修好。南梁使臣临贺郡王萧正德是梁帝萧衍长子,也曾是我大魏旧臣,这个人不难笼络却有大用。梁帝对他一向心软,若萧正德也愿促成此事,则事必成矣。”高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怎么,南梁的临贺郡王到邺城,世子已经见过了吗?”元善见随意问道。 高澄也随口回道,“臣在街市偶遇。” 高欢看着二人。 忽然安静下来了。 “世子说的极是。”元善见态度忽转,“若与长安必战,南北便不可有事。” “陛下所言极是,先安抚好了梁帝,如果北方柔然不肯派使恭贺陛下继统,便要派使臣去柔然通好。”高澄又说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妹婿思虑真是周详。”元善见欣慰叹道。“如此事事都要妹婿多留意孤才能放心。”元善见不再看高澄,转头向高欢道,“大丞相,孤便任世子为大将军,准备将来与长安的战事。此外,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孤就把国都交给你了。”元善见极其信任地看着高澄。 没等高澄谢恩,元善见又脱口道,“听说妹婿身边留着不少得力的人,既如此,选官的事你做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些。”这是在委以吏部尚书的重任。 高澄肩头加上了千钧重负,但面上神色却泰然自然,恭敬叩谢道,“陛下委臣以重任,社稷危难之际臣便当仁不让,必不负陛下托付之重。” 元善见欣慰笑道,“正要大将军如此,才能君臣一心。” 高欢自然也叩谢如仪。 天上晴空万里,冬日的太阳也光芒万丈,只是并没有什么暖意,所以地上的雪不但没化,反倒都冻成了坚冰。 看着大丞相和新晋大将军父子的背影渐渐消失,皇帝身后稍远处的宦官中常侍林兴仁走上来,在皇帝身侧低语道,“世子……陛下……怎么这么笼络大将军?若是他将来势成牵制陛下不是今日之误吗?”林兴仁是清河王府的人,有时还会有口误把元善见唤作“世子”。 元善见淡淡道,“既便孤不笼络他,他将来也一定会继大丞相之位。与其将来势大时再笼络,不如今日让他先感孤的恩德。”元善见出来久了,身上有些冷,想回寝宫去,林兴仁跟在他身后。元善见又道,“大丞相也算是恭谨,若大将军一心兴社稷,只要不待孤如傀儡,孤也不会太计较,毕竟还有妹妹在。” 皇帝和宦官的影子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天间之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3章 :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3章: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三) 临贺郡王萧正德这几日来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不日之前,任职大将军开府咨议的崔暹带人至郡亭以礼拜见,说是奉了大将军之命请梁使搬出郡亭这个陋巷中的简舍,然后盛情相请,请梁国使临贺郡王等一行迁往邺城内的奢豪馆地“林泉舍”。 林泉舍在邺都中最繁华之处闹中取静,其实是一个极大的园子。林泉舍不负林泉之名,园中颇具山水之胜。自从临贺郡王萧正德等人入住以后,园中便再也没有闲人。 崔暹将一切安置妥当,礼数非常周全,并且极为恭谦。崔暹开口闭口“大将军”,梁使一行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位大将军以此隆礼相待是示好之意。崔暹以高门大姓充杂差可见大将军视梁使甚高。只是崔暹始终不说这位“大将军”究竟是何人。而“大将军”也始终没露面。 临贺郡王萧正德奉帝之命出使以贺魏主续统,其实暗中也有窥伺之意。而萧正德自己的心思更是深不可告人。没想到魏主竟然如此礼遇,这倒让萧正德暂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更好奇那位“大将军”何时现出真面目来。 萧正德沉得住气,跟着一同来的人未必沉得住气。 转眼又过了几日,那场雪已经化得干干净净,邺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林泉舍中景致再好也难免孤寂,更何况是对心里有事的人来说。某日傍晚日未落月未升时,跟着临贺郡王萧正德同来的梁国公主萧琼琚趁着随侍护卫她的羊舜华一个不注意便潜出了馆舍。她的大伯父萧正德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自然更不会留意她的行动。 混入邺城街市,人人只道是个未及长成的男童,只是生得貌美罢了。萧琼琚本就极聪明,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路人,自己顺藤摸瓜竟然找到了高澄的府第门口。 高澄府第其实距离林泉舍并不远,只是门楣高大轩敞,比起林泉舍来更奢华,且极气派威严。府第门前守卫森严,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再混入其中的。况且萧琼琚不是没分寸的人,既不肯冒这个险,也不肯以此拿梁国公主之尊开玩笑。只因她这次到邺城并没有见到高澄,完全不知他是什么态度。 好在府门前也不算太僻静,时有行人路过,因此她立于府门对面稍远处的一株女贞树下还不太引人注目。心里想着,不知道高澄此刻是否在府中,他在邺城究竟日日做些什么。眼见得天色暗下来,毕竟异乡为客,正想着要回客馆中去,这时却有一乘牛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牛车虽不甚华丽,但是长驱直入又慢又稳地向着府第大门而去,竟无一人敢拦阻。又见府门里立刻走出几个家奴,显然是一直在此候着的。其中一个年长的不知和门前兵士说了什么,侍卫者竟然都纷纷退下远远避开了,似乎是怕冲撞了什么重要的人。 萧琼琚看得立刻好奇心起。而这时,府第大门里又走出几个人,是一位年轻公子,身后跟着几个婢仆。那个年轻公子居然正是萧琼琚日思夜想的大魏大丞相之子,渤海王世子高澄,这是她唯一知道的他的身份。 高澄目不斜视地直向着那牛车而去。而这时牛车上已经下来一个年纪双十左右,看着有些体面的管家奴婢,不知和郎主高澄说了什么。高澄像是极为关切,又询问了良久。 萧琼琚忽然心里有些明了了,只是她不愿意证实自己的猜测,只是极专注地瞧着那牛车,完全忘了自身处境。 牛车上已经又被奴婢扶下来一个人。萧琼琚远远看着是个极年轻的女郎,被一件淡金色的锦面狐裘裹着,似乎有些病弱之态。虽然不能仔细看清样貌,但是朦胧中的侧影极美,身姿又似柔而无骨,很惹人怜爱的样子。接下来便看到高澄不由分说地将那女郎横抱起来,完全不在意当着众家奴、婢仆、兵士这么多人都在场。 萧琼琚看他的样子极温柔,非常呵护那女郎,好像目中只此一人,再也看不到别人。顿时觉得心痛如绞,竟想当面上前质问。可是她还没能来得及仔细想,便忽然听到身边一个声音唤道,“殿下让我好找。” 萧琼琚猛然一惊,转头看到黑影里一人就在她身侧极近的地方。竟然是跟着临贺郡王一行出使的将军兰京。兰京是梁国大将兰钦的嫡子,也是极骁勇的战将,有摧城拔塞的边功,在魏军中也颇有威名。正是她的父亲太子萧纲令兰京一路护卫她。 “兰将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萧琼琚有点不自在,语气里颇不悦。 兰京已经注意到她神色不对,便答道,“臣不知,只是不见了殿下心中焦急,一处一处找来的。”兰京一边在昏暗的夜色中看着公主不知她是怒是嗔,一边小心道,“殿下,这儿不是建康……” 听他说一处一处找来,萧琼琚心中似有所感,抬头再望向对面的府第门口。门前空空,高澄早就抱着那女郎进去了,就连牛车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忽听有人大声喝问,“什么人?竟敢在此窥探世子和世子妃?” 萧琼琚心里一颤,果然那女郎是他妻子,怪不得他竟那样百般疼爱,心里顿时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要见他一面都如此困难,却有人可以和他日日厮守。想着心里就已经痴了,哪儿还顾得喝问的兵士已经过来。 “殿下快走!”兰京拉了她的手便飞奔起来。 “有刺客!有刺客!”兵士不由分说就给他们下了结论,大喊起来,立刻群起而追之。 兰京拉着萧琼琚跑不快,他极为机警地绕到一巷陌中。“殿下,兰京无礼了。”告罪之后兰京不由分说便俯身将公主负于肩上,然后施展轻功跃上墙头又飞奔起来。飞檐走壁之间很快便回到林泉舍的门口。 兰京刚近馆舍门口便看到有一黑衣人正拦门而立,而往常的那些被魏臣崔暹安排的或隐或显的护卫侍从全都不见了,他顿时心里一紧,想着这个人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便是来生事端的。 兰京仔细瞧这黑衣人,看面貌极为年轻,这极冷的天气里也只穿着单薄的袴褶,只是这男子貌美得几乎让他瞠目结舌,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男子。但是那一双寒光四射的极美的眼睛却冷冷瞧着他。这男子虽看起来年轻却是极有城府的样子,不急不躁甚是老成。 兰京心里一边猜测他究竟是谁,一边将肩上的公主放下来,口中向萧琼琚低语道,“殿下当心”。这时他看到那貌美的男子向着他们快步走来。兰京护在萧琼琚身前,随时准备应战。 萧琼琚站稳了一瞧,只见高澄居然就在林泉舍门口,心里一震。他刚才明明抱着他的世子妃回府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兰京只觉得他被这人很随意地一拨弄就站立不稳足,足下踉跄。可是见他直奔着公主去了,立刻便稳住了重心反身向那人伸出手臂来抓他后背处衣裳,想借此阻拦。 高澄根本没理会背后的兰京,极随意地揽了萧琼琚腰肢往自己怀里一带,然后也不怎么见他足下错步就已经闪在一边离开兰京很远了。 “殿下既已找到我府中来,又为何不等我出来相见?”高澄根本不看兰京一眼,只盯着怀里男装打扮的萧琼琚,“汝以此礼侍奉夫君?”他绷着一张脸,没有一丝笑意。 “世子既已进去,又何必去而复返?夫君所求又何尝不是我所求?”萧琼琚本性纯真,她也傲然抬头仰视着高澄,不肯低服。 高澄没说话,低头盯着她,忽然低头便狠狠地吻下来。 兰京受了惊一样呆住了,只见萧琼琚正在拼命推拒,才猛然醒过来,不再犹豫地来攻击高澄。高澄听到身后的异动,他暂时放开了萧琼琚,猛然抽出腰间佩剑,出手快如闪电般回身一剑。这一剑正中兰京左臂,便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 兰京也抽出佩剑对着高澄。 “兰将军,勿伤他,他是魏国大丞相之子、渤海王世子。”萧琼琚脱口喊道。 “殿下……”兰京仗剑上前,但终究持剑未动,他毕竟也算是梁国的使臣,在南朝也知道这位世子在北朝的地位,他若是对他动起手来,那就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高澄看着兰京也仗剑相对,却没再动手。 忽然一个白影一闪,好快,林泉舍门内似是飞出一人。接着便听到一个清脆而冷冽的声音,“兰将军送公主回去。”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过来。羊舜华已经持剑立于林泉舍门口了,夜风中白衣飘飘。 萧琼琚看看此时情景,向高澄道,“吾乃国使,渤海王世子不必再来此私下相见。”说完便向林泉舍门内走去。 兰京也看了高澄一眼,不知是心中在思量什么,跟在公主身后默默进去了。 高澄和羊舜华两个人持剑对立相望。 高澄见羊舜华挽髻于顶,偏斜一侧欲堕不堕,既简素干净,又透着别致。间别无首饰,只有几粒明珠若星辰散落。额上、鬓边各有少许碎披拂。她仍旧是着白衣,行动之间飘然若举,如同月中仙子降临尘世。 高澄看也不看,就把手中的剑抛于一边。他径直向着羊舜华走过来,羊舜华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直到她冰冷的剑锋抵上他的胸口时,她还是一步不退地持剑相抵。 高澄刚才满目的冰冷和怒意早已消融得没有一丝痕迹,略有伤感地道,“汝当真是心冷如冰,就是以命相换也不为所动。”在长安时他为了她受重伤危及性命,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自然铭记于心,不敢相忘。”羊舜华的声音冰冷如铁,一字一字道。 高澄不解地看着她,眉头微锁,心头波澜起伏。 “但若是‘想也无益,不如从此丢开……’”羊舜华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去过我府中?”高澄又惊又喜。 羊舜华却仍然不为所动,不肯再说话。她也不肯收剑。 “是我之过也,偏偏被你听到。”高澄声音低下来,极是温柔。她若真是心里没有他,又怎么会夜半相探,又怎么会在乎这话。“甘愿任卿施罚,只要汝心中再无碍。” 羊舜华沉默不语,但是心头瞬间情思涌动,她却极力压了下去。她是梁甫羊氏女,如今又是出使,而他偏又是魏国重臣…… “无所谓谁之过……见面不过是几日之事……”她总是要回去的,在邺城的日子微乎其微。况且她深知这位鲜卑世子的本性,她怎么可能永远被他捧于心间?不如一切从未开始过。 “几日之事?”高澄一怔,自语道。转而淡淡问道,“若是我留卿在邺城如何?” “梁甫羊氏事梁之社稷,必不敢误君误国。”羊舜华还是语气冰冷。 “我一定留你在此。”高澄也斩钉截铁地道。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看着对方。 高澄转身而去。 濮阳郡公、豫州刺史侯景在新帝一朝依然是炽手可热的人物。经营豫州一带多年,算是相当有实力的诸侯。更何况大丞相高欢封赠“司徒”,选官、抚民、战事、营造,身为司徒的侯景几乎都可以插手管一管。 到新都邺城谒见新天子元善见其实还是头一次。数月以来,侯景以养病为由滞于治所汝南,拖着不肯来邺城。但是这其间他和邺城的大丞相高欢却保持着一个不密不疏的书信往来节奏。 直到这次南朝梁国派使臣到邺都通好,侯景才明白表示病愈,在大丞相的促动下从汝南启程到了新都邺城。刚到邺城还没来得及朝见天子,就又赶上了天子诏令隆重款待大梁国使,于是濮阳郡公朝见天子的声势便被大魏、大梁南北通好的声势掩盖下去了。 侯景,随着新帝元善见和在朝百官一起在宫中太极殿见到了梁使临贺郡王萧正德等人。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4章 :邺都中世子统庙堂(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4章:邺都中世子统庙堂(四) 邺城新宫中的太极殿就是仿照洛阳魏宫中的太极殿所造。凡是重大典仪,几乎都在此举行,比如当初新帝元善见的登极大典。其实再说明白点,邺城太极殿基本就是把洛阳太极殿拆成了木、石、砖、瓦,然后搬到邺城来重新组合安装起来而成的。 此刻,邺城又迎来了一个晴朗的冬日,在耀眼的阳光下以临贺郡王萧正德为首的梁使们已经立于太极殿门外,听到一声“梁使上殿”的宏亮声音传递出去,便依次进入太极殿。 冬日里的建康是阴冷入骨的,而远在北地的邺城却有如此明亮的阳光和阳光照彻人心的温暖。临贺郡王萧正德,随护的将军兰京,男装做秘书侍从的公主萧琼琚还有羊舜华,人人心里其实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他们到邺城之后,大魏宫廷的前倨后恭,开府咨议崔暹口中的“大将军”,一直没有露面。崔暹究竟又是谁的“开府咨议”?后来魏帝的多番礼遇,以及今日太极殿上的隆礼谒见,据说都是这位“大将军”的主张。可见他在大魏朝堂中必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而这位“大将军”和真正掌社稷的权臣,大丞相高欢之间是否分庭抗礼?高欢又怎么容得下他如此执点廷枢?这位“大将军”,究竟是谁? 不只是梁使奇怪,其实此时位列太极殿上的侯景也甚是奇怪。回朝后渐知此时是大将军掌朝务辅政,可是从未见过“大将军”。他心里浮想联翩、猜测良多,但总不太敢相信自己心里的结论。 太极殿确实宏伟气派。殿宇阔大深远,从外面看高耸入云,人在其中也自觉渺小。萧正德上殿便见魏臣序列两厢,个个气派威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有亲和微笑、有冷目而视、有若有所思……顿觉成了众矢之的如芒刺在背。萧正德不自觉地回避着这些目光,但又同时不自觉地举头仰视着殿上的大魏天子。他现这个新皇帝其实说是个刚刚长成的男孩,看起来瘦弱文静,一副软弱无主见的样子,想来也是文不成武不就,所以大丞相高欢才会立他做新帝,想必也是为了便于掌控。 萧正德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天子宝座边的那人身上。狼视鹰顾,似笑非笑地正盯着他,这让他从心底里泛上一股冷气。他认识这是北朝魏国的大丞相高欢。天子座旁设座,大丞相就居于天子一侧。 萧正德眼神闪回时,忽然看到了阶下众臣中位置甚是显眼的侯景,立刻心里一跳便是一喜。可是在如此场面,他当然不能做出什么表示,便只能是一直盯着侯景看,似乎是有什么心思想让他明白,又怕他此刻不明白。 侯景当然也看出萧正德有话想说,但他的一举一动在所有人眼中,这样做实在太过显眼了。侯景蹙了眉,有意回避,便默不作声地往后一退。这对于萧正德来说也是个提醒。 “司徒这一脚踩得老夫疼痛难忍,莫不是怪老夫没有去出城相迎?老夫可是时时将司徒放在心上。”侯景确实也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猛然听身后又传来几句低语声,心里赫然一惊,忙回头来看。 只见司马子如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瞧着他,顿有一种被人暗中窥伺的惊愕,但还是极平静地笑道,“司空还是如此爱玩笑,万景甚是放心。”说着便走过来,暗中携了司马子如的手又往后退了退,借以把自己隐藏在众人的身后。 待到找个角落站定了,又低声笑道,“万景也是大病一场,事事力不从心了。年纪渐长,胆子倒越来越小,多亏了大丞相看顾我妻与子,留在邺城都中,以免跟我在汝南受风霜之苦,这份恩情万景想起来就涕泪横流。只是如今回邺城拜谒天子,怎么不见大公子呢?连二公子也不见?” 司马子如还是一副无心无肺的样子笑道,“濮阳公不惦记高王吗?” 侯景忽然觉得“惦记”这个词从司马子如口中说出是如此的刺耳,但还是顾作不知地笑道,“无时无刻不惦记在心,只是未见到大公子,甚是想念。” 司马子如又笑道,“世子如今已回邺城辅政,以后凡事都需听从世子之命。天子对世子也甚是信任,公回邺城之前,天子授世子大将军、吏部尚书,领左、右京畿大都督。濮阳公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多多与世子亲近以慰思念之情,对于往后的事也必有益处。” “大将军?”侯景一下子就听到了这个词,口中自语,若有所思。又重复问道,“那二公子在何处?” “世子事务缠身不得脱,世子妃又生了病,太原公赴晋阳去接世子妃来邺城,以为兄代劳,也刚刚回来。只是今日生病,怕是不能来了。” 兰京跟在临贺郡王萧正德身后心里倒没有萧正德那么杂乱彷徨。或者说他心里更多的是好奇。若论起来他作为南朝梁国的将军,和北朝魏国在边境打过不少仗,不能算是不了解这个鲜卑人的国家。但是这些王侯将相和高高在上的天子看起来又和梁国截然不同,眼神里都藏着直截了当,不重修饰。只是他的职责就是太子吩咐的,护卫好了公主便是,至于国礼相待,那都是大皇子临贺郡王的事。 萧琼琚和羊舜华倒是最坦然的,目不斜视昂然上前。萧琼琚有意无意地在百官中寻找高澄的影子,可是让她失望了,一点踪迹全无。而羊舜华一样是眼神平静冰冷,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萧正德在南朝也是华丽人物,礼仪上自然是已备周全,他自赋聪明决不肯在这上面有失而惹人嘲笑。走到大魏天子的御座前,一个不远不近的适当距离,萧正德站定了,先凝神静气,目视前方而目光略向下,不敢向上直接仰视天子,然后行跪拜大礼,口称,“臣大梁侍中、抚军将军、临贺郡王萧正德拜见皇帝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南朝梁国的使臣身上,太极殿内突然之间鸦雀无声。萧正德动作舒展而漂亮,声音宏亮而清朗。他跪伏于地,等待大魏的皇帝出皇命。 兰京以及扮作秘书侍从的萧琼琚和羊舜华也都依次在萧正德身后跪拜。 “临贺郡王请平身。”一个清亮而略含着喜悦的声音从萧正德头顶上传来。 “谢陛下。”萧正德谢恩站起身来。兰京、萧琼琚、羊舜华也跟着谢恩起身。 梁使不约而同地在起身之际看到了大魏的新皇帝元善见。新帝刚及长成,姿貌甚美,笑意盈盈而无甚威仪地看着下面。看起来,大魏的新皇帝和侧坐一边的大丞相高欢甚是亲近。而大丞相高欢也正面无表情地向下看着他们。 “孤继位之初百事待定,全赖大丞相辅助才能凡事顺遂。”元善见笑看了旁边的高欢一眼,又向萧正德道,“梁帝遣使致贺孤虽未想到,但甚是欣喜。南北本为一体,休戚相关,孤与梁帝心意相通。汝等从建康来,路途遥远,到了邺城未及请见居于陋巷之中,是我朝之疏忽。多亏了大将军说与孤知道,并以礼待之,以示大魏与梁国盟好之意。梁帝既然遣使而来示好与孤,孤自然不能负了梁帝殷切之心,大魏愿与梁息兵戈通商贾,南来北往永结盟好。”元善见侃侃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天子的态度不只是他一人的态度,是整个大魏国的态度。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魏国和梁国都非常明白的道理。 萧正德等梁使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魏主的态度也本在他们的意料中。况且四个人各怀心思,国事如此便是使命已毕,自己心里的事自己暗自筹划,自找机会。 正式的谒见只是一个形式,过后魏主自然赐宴。元善见首先站起身来笑道,“卿等为南北结盟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便在孤的宫苑中宴饮休憩一番以解劳苦吧。”说着他笑着走来,亲自挽起大丞相高欢的手,又向萧正德等人及大魏的百官笑道,“大将军特在苑中设宴,请梁使移步。” 萧正德等人一边谢恩,一边又在心里反复思量,又是这个“大将军”,究竟是何许人,这样得魏主看重。 邺城的宫苑也同洛阳的宫苑一样,在朝、寝之后有个极大的苑囿。这个苑囿的名字叫做“上林苑”,仿秦汉旧宫苑之名称,可想而知是慕秦汉当国之风采,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起的。 这一日是个极好的日子,邺城的天空蓝得像是要透明了一样。天上无云,地上无风,但是冷得滴水成冰。上林苑中的镐池池水全都结成了冰,晶莹剔透的池水平滑如镜。魏主梁臣、寺宦宫婢数不清的人前呼后拥地入上林苑,沿着镐池上的拱桥往池中心宏大的昭台走去。 “镐”,宗周之都城,诗礼王道之始。邺城上林苑的镐池极力仿昭汉时武帝旧苑规模,虽力所不及但也颇为壮阔。昭台是建在镐池中心岛上的宏大宫殿,建在数层的汉白玉月台之上,宫殿两层高处几乎耸入云端,意为登高远眺。 萧正德被奉为上宾,跟在魏主元善见身后,百官尽是寒喧者,疲于应付,只得点头算应答而已。他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在人群中寻找侯景,但是侯景却踪迹全无。只见魏主元善见谈笑风生,大丞相高欢跟在天子之后亦步亦趋执礼极恭。只是心里奇怪的是,到现在“大将军”也没露面。 其实真正能进入昭台陪宴的大臣并不多。余下官职低微者虽不能进昭台却各有去处。大批宫人服侍者也各分其职,各行其事。上林苑极大,此时进来这许多人方才鲜活起来,昭台变得分外热闹。 新帝元善见及大丞相高欢与萧正德四人步上数层的汉白玉月台,刚刚走到昭台宫殿门口,还未及进门便听到有乐声从殿内传出。乐声开始极轻、极细,似从云端飘扬而下,渐渐如涓涓细流变得流畅而丰沛,仿佛就在人的身边拂过。 这时昭台殿门洞开。萧正德等人好奇心起从殿门向里望去。但是殿内帘幕飘飘,什么都看不清楚。四个人生长南朝,都是在诗乐佳丽地浸透了的,原以为北朝不过是苍茫凄凉之所,哪里想到忽然听到这样的仙乐飘飘。连精通音律的公主萧琼琚都在心里惊讶了。想到自己从前以为北朝魏国必是粗略无礼的地方,看来是大错特错了。都在专注倾听的时候,唯有羊舜华微蹙了眉,似乎是心有所感。 元善见回头向高欢笑道,“大将军真是好雅兴。” 又是大将军,这个大将军究竟是什么人? 萧琼琚忽然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羊舜华。羊舜华看着公主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伴着乐声又传出歌声来。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于东家王。” 元善见听到这歌声忽然哈哈大笑。 高欢没说话,斜睨了萧正德一眼。魏官侍立于天子和大丞相身后,几个重臣心里都极明白,禁不住面上微笑有得色。 萧正德头上微汗。这是他父皇新作,就是在建康也仅现于宫中,不知如何是传到这北朝魏国的国都来的?这位大将军真是神通广大。况且这辞曲听起来在此时就显得别有深意。似乎是个女子惆怅当年,但也不妨理解成教人把握时机,不能错过天时。 这时忽然魏主元善见唤道,“大将军连日辛苦了。” 萧正德、兰京、萧琼琚、羊舜华四个人不约而同向昭台殿门处望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5章 :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五)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5章:邺都中世子统庙堂(五) 果然,已经从帘笼后面款款走出一人来,是个极年轻的男子,朱衣金冠正不急不徐地从容慢步至前。 四个梁使全都惊讶地怔在当场了。萧正德是见过高澄的,就是在建康,那时高澄还是个未长成的小男孩,任性张扬、胆大包天。他从侯景处知道他是魏国大丞相渤海王高欢的世子,但也没太当回事,因为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大才干。只是没想到原来现在的魏国已经是这位世子的天下,他竟已身居高位并深得天子倚重。 萧琼琚此刻心里跳得厉害,她完全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到高澄,没想到原来他就是在朝辅政,手握大魏天下的“大将军”。那么把梁使迁入林泉舍并以隆礼相待的就是他了。她无法控制自己,只觉得面如火烧,她从未见到他在大魏的庙堂之上如此镇定从容、仪态万方又威仪赫赫的样子。 萧琼琚别过脸去,不敢再往昭台殿门口看,却恰好一眼看到了她身侧的羊舜华。羊舜华惊讶归惊讶,但是一想到高澄说过“一定留你在此”的话,此时才完全明白他为何那么有把握。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腰间,那里隐藏着那柄他送于她的匕首。她下意识地环视昭台殿、中心岛,心里忽然觉得不安全起来。再看看萧琼琚,在别人的地盘,她还能护卫她周全吗?此时恰看到萧琼琚微微一笑。她已经横下心来做好了准备,此时便也从容还她一笑,不愿她忧虑。 其实最惊讶的还是兰京。渤海王世子他隐约听说过,只是从前只知道随父征战,心不在此。此时刚才恍然明白,那天晚上在世子府第门口找到公主,高澄追随而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渤海王世子,原来他就是那个待之以厚礼而一直不肯露面的“大将军”。 高澄拜见了皇帝元善见和大丞相他的父亲高欢,起身走来,向萧正德笑道,“临贺郡王安好?远道而来,若款待不周,乞请恕罪。”笑语从容,甚是客气的样子。微笑间眼风扫过,便是已经把梁使们个个问候了一遍。 “大将军盛情,吾等甚是感动。”萧正德还礼也略有些尴尬地笑道。他身后余者虽不敢言,但也都一一向高澄施礼。 “邺城有好酒,昭台设佳宴,请殿下等进去一并飨用。开怀畅饮,畅所欲言才是南北通好之迹象。”高澄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次序而行,先后分别进了昭台。这时萧正德无意间的一瞥,忽然现,不知什么时候,侯景已经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此时方才心里安定下来。 昭台,不仅从外面看起来宏大,殿内也甚是高大轩敞,且装饰气派而华丽,显然是大手笔,堪配这样的国宴。皇帝上座,大丞相、大将军与萧正德等梁使分宾主列左右,其余魏官陪宴。 恰巧萧正德旁边便是侯景的几案,相距不远。侯景却并没有和这位梁国使臣临贺郡王大皇子打个招呼,似乎就是不认识一般。这情景其实已经被对面而坐的高欢、高澄父子看在眼里,只是父子二人都如同不知似的,谁都没有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珍奇佳肴,美酒佳酿,移尊换爵间便气氛轻松、热烈起来。 魏帝元善见示意梁使不必拘礼。大丞相高欢、大将军高澄父子也微笑隔空捧爵以表敬意。 萧正德举爵直身长跪向魏帝元善见上寿道,“陛下新继大统,又得大丞相、大将军父子倾心倾力相辅,必能兴复大魏社稷,效先祖内治外武,称雄于北,当与大梁鼎立。本王代父皇愿与魏天子盟誓,永结其好,相互扶持,息兵止戈,同进同退。”兰京、萧琼琚、羊舜华三个人也都跟着他长跪上寿。 魏帝元善见微笑饮了。 面子的事,自然要做足。好话要说尽,哪管它日后。此刻该拜的也都要拜到,当然也一个不能少。此时殿中场面已经略有脱礼,萧正德捧爵起身,率三人至对面而坐的大丞相高欢席前。殿中服侍的小宦官机灵地抢先一步在大丞相高欢几案对面处放置了坐席。萧正德躬身相拜,高欢含笑示意之后方入座。其余三人方也坐下。 大丞相的几案和大将军高澄的几案相联。因此对面一字排开而坐的梁使们,正好是萧琼琚坐在了高澄对面。抬头不是,低头不是,不知究竟是看不看对面这人。反倒是高澄微笑自若,似乎是看到了她,又似乎根本没看到她。 这时司马子如捧爵走过来,径直走到高欢几案前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高欢身侧。 “大丞相辅国在上下之间,必是辛苦……”萧正德的声音已经被殿中推杯换盏声掩饰了许多,说是为大丞相上寿,却让人感觉语气有些不阴不阳。“大魏有今日都是大丞相劳苦功高。日后魏梁结好,其结果如何,恐怕都与大丞相息息相关。” 萧正德的话说的甚是巧妙。既可以说是赞高欢劳苦功高,也可以说是在暗讽今日大魏一分为二是高欢的责任,恐他日后在两国相交的事上又有闪失。 无耐高欢、高澄父子偏是聪明人又城府极深,个个气定神闲地置之不理,只是微笑而饮。 司马子如却反应极快地玩笑道,“郡王殿下在南北之间,更是辛苦。大梁能有今日殿下可谓功大于天,若不是殿下有伯夷叔齐之风岂能成就今日太子。太子暨定,日后大梁的天下太平更赖大皇子安分守己之功。”司马子如说的半认真半玩笑,叫人计较不得。但要说其老辣正在此处,也难为他心思一转之间回的这样快。 “殿下在南北之间”真是妙语。既像是在说今日萧正德之为使,从南朝梁国国都建康到北朝魏国都城邺城,千里迢迢为结盟好在两方之间斡旋。也可以说是萧正德叛南朝投北朝,又从北朝南归的往事。 萧正德本是梁帝萧衍的侄儿,过继为子。只是在他之后原本无子的萧衍居然连得八子。萧衍登帝位后,萧正德自诩为大皇子,希翼太子之位。如此非分之想当然不可得,此时却被司马子如讽为心甘情愿以让兄弟的伯夷叔齐,甚是可笑。 高欢面上微笑却一语不。只是举起酒爵向身旁老友司马子如致意,二人微笑对饮。 高澄却实在忍不住鼓掌,大笑道,“司马将军真是快人快语,妙语联珠。” 萧琼琚听到司马子如这样嘲讽萧正德,下意识握紧了面前的酒爵,沉着脸看着高澄道,“大将军这些日子恐怕甚是忙碌吧?又要辅助魏国皇帝理政,还要管吾等梁使的事。不只是司马将军快人快语,大将军也一样是快人快语,怕还更胜之一筹。听说还要照顾世子妃的病,纵然是精力实足,也实在是长袖善舞、多钱善贾。” 一个小小侍从秘书竟然这么胆大,这么出言不逊。高欢和司马子如都放下酒爵看着她。萧正德却似在掩饰地把自己爵中酒饮尽了借放下酒爵的机会半低着头不再看萧琼琚。唯有兰京和羊舜华都似是若无其事,暗中都紧张起来。但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谁也没有莽撞行事。 高澄收了笑,放下酒爵,目中意味深长地盯上萧琼琚的眼睛。萧琼琚也不甘示弱地昂首与他对视。这样的任性不是谁都能有的。高澄一边盯着她,一边微蹙了眉,一双绿宝石般的美目几乎目光犀利地要直扎入萧琼琚的心里去。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用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在自己几案上身前的酒爵上划过。 高欢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面貌如美少年的侍从秘书。 高澄忽然隔着几案伸手过来,迅捷地捉住了萧琼琚的手,猛然起身强拖着萧琼琚起身,拉着她便大步向殿外走去。萧琼琚完全没想到高澄在大魏的宫殿里,在天子、百官还有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的面前竟然还能这么任性。他拖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昭台大殿,绕到殿后身沿阶梯向上面高处走去。 司马子如看着他们的影仿佛浑然不觉般笑道,“梁国使臣……” 谁想到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另一个侍从秘书打扮的美貌少年、羊舜华起身便追了出去。 “……果然个个与众不同。”司马子如看着羊舜华的背影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到底说完了。 高欢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正德,淡淡问道,“这是何人?” “梁国皇帝断不会遣如此无礼之人为使,殿下,莫不是这二人都是你私自带来的?”司马子如似乎觉得甚是奇怪,表情语调夸张地问萧正德。 “大丞相!”萧正德抬起头来,满额是汗,看高欢盯着他,总觉得高欢目中阴寒,尤其是这样一语不更让人恐惧。只得嗫嚅着答道,“一是臣侄女,太子女儿,溧阳公主。一是……羊侃大将军的女儿……” “难怪……”高欢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微笑道,“甚好,甚好。”说着他又捧爵道,“殿下切莫辜负了这美酒。” 司马子如也笑道,“天意,天意。主上还未立后,梁国皇帝特意送了孙女来,真是天意。” 萧正德和兰京都被这话惊到了。 兰京看殿中诸臣早已忘了刚才的事,都已是微醺而醉。御座上的天子却只是执爵于手中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场面。也说不上来他究竟是在看谁,可又觉得似乎是人人都在天子眼中。 萧正德略一思索,猛然惊醒般笑道,“司马将军所言甚是。”又向高欢笑道,“侄女似乎与大丞相的公子两相有意,若是……”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极期盼地看着高欢。高澄既是高欢的儿子,又是如今大魏真正执掌社稷的重臣,比起有名无实的天子来不知道要高过多少,萧正德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高欢没说话,司马子如大笑道,“殿下真是有趣,是要大将军停妻再娶吗?还是甘让公主做妾室事奉世子和世子妃?” 这下萧正德面上青白不定,真是无言以对了。 昭台为观,在一层宴饮的大殿之上,二层的殿内空无一人,清静许多。高澄拖着萧琼琚一直没放手,拽着她又从二层大殿出来,走到殿外的围廊上。这里是一个登高远眺的好地方,邺城皇宫苑囿尽收眼底。 冷风拂面,高处不胜寒。高澄此时方冷静下来,松开了手。萧琼琚是从小养在深宫中,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无礼。被高澄拖着一口气走这么远,又是登台上楼,早已经是气喘吁吁。高澄的手刚一松开,萧琼琚便踉跄几步,控制不住地瘫软下去,幸好倚住了围栏和栏板。 见她如此难以自控,高澄恐她一个不小心从围栏上跌落下去,又抢上一步一把揽了她的腰将她圈了回来。萧琼琚已无力再挣扎,抬头看他时虽目中恨恨,但却乖乖倚在他怀里不动。 高澄见她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还有几缕汗湿的碎拂于腮边,面红耳赤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出了汗,还是因为着急,或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萧琼琚男装打扮的美态完全吸引住了,刚才的一切早抛于脑后。 萧琼琚如男子般束于顶,仅用了一支圆头玉簪挽髻。高澄想起在建康初见她时高髻丽服舞蹁跹,再看此刻虽装扮简素,但正因为去了修饰更显得面如满月般鲜润,此时他心里就是有多少气恼也都忘在一边了。实在忍不住抬手轻轻用手指抚弄她的面颊,一边低语,“既是夫妻,殿下何必如此恨我?”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6章 :昭台殿君臣初议婚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6章:昭台殿君臣初议婚 昭台殿外,临贺郡王萧正德被冬日的冷风一吹才平静下来,刚才已经是汗透重衣了。 “殿下的胆子也太小了,跟大丞相没说上几句话,就是司马子如那个老朽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侯景在他身后看着萧正德猛吸了一口气渐渐又呼出来,然后调匀了气息,接着立于玉阶上向远处眺望镐池对岸的风景。 “我不是怕司马子如,可谁不知道他是大丞相挚友?他的话就是大丞相的话。公说的轻松,你若是不怕大丞相,何必那么俯首听命,不敢有贰?”萧正德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侯景也讥讽道。 侯景却一点也没生气,反大笑道,“我就是喜欢殿下这般不口是心非的人。”萧正德虽性子浮躁张扬,但绝对是个聪明人,听了侯景这话心里猛然一惊,看着侯景走过来。 直到侯景近前,萧正德又左右一瞥,见旁边无人,才低语道,“公慎言,恐有大丞相耳目。” 侯景咬牙道,“大丞相倒也罢了,竖子高澄才最可恨。借父之余荫,赖以天子姻亲,身居高位颐指气使,把别人都不放在眼里,若是有一日大丞相不在,我必不放过这个鲜卑竖子。” 萧正德暗松口气,似是而非地劝道,“公当忍则忍。忍一时则安,过后的事另当别论。若是有一日能像长安那位‘大丞相’一般才能解了今日之恨,否则若像是贺拔岳,白白遭忌,别说解恨,连自己性命都不能保全。” 侯景偏头看看萧正德,若有所思,一顿才道,“殿下真让人佩服,心思竟如此旷大,将来必非常人。”看着萧正德又问道,“这么说,梁天子也遣使去长安示好了?” 萧正德叹道,“那倒没有。此大丞相,彼大丞相,哪个都不是常人,长安那一位更是心机深重。况且现在邺城朝堂已是那个纨绔公子的天下,总要比长安那一位心狠手辣的要强吧?听说出帝便是被他毒死的。”萧正德说起这些道听途说的宫掖秘闻来倒是劲头实足。 侯景却句句都往心里去了,更把心里原本对宇文泰的态度重新掂量了一番。也叹道,“没想到大丞相都不敢做的事,他倒敢做。”抛开这个话题又道,“殿下带着溧阳公主来邺城必有缘故吧?” 萧正德瞧着侯景窃笑道,“公倒真是耳聪目明,一眼就认出来了?莫不是对我这侄女有意?”他的调侃让人觉得似乎是把萧琼琚当作筹码,只要条件合适,便可以谈婚论嫁。 侯景却正色道,“吾有妻有子,并不惦记。” 很少见他这样的神情,萧正德也正色道,“吾父皇帝陛下,吾弟太子殿下,莫不都宠爱溧阳公主。公既是眼明如电,难道看不出来她早就心有所属?况且今日殿上高澄竖子之举也足以证明,甚是将我这侄女放在心上吧?可若是真便宜了此竖子,吾实在是心有不甘。” 侯景没说话,他之前并没有想到溧阳公主在南朝的梁国有这么重要。而这位公主同时在高澄心里也那么重要,这就太有趣了。 侯景似是与萧正德说心腹事一般,近低语道,“殿下与我是旧友,吾一向念旧,就是对大丞相也必是始终追随。况且,殿下为人爽直,我实在喜欢,如蒙不弃,愿为兄弟。” 萧正德大喜道,“吾正有此意,既如此便可约为兄弟。” 侯景又道,“既为兄弟,便可直言。汝父梁国皇帝既让兄到邺城出使,无非是想两国结盟。兄难道不知?此大魏真正的‘天子’并不是新帝元氏……”侯景一边说一边看萧正德的反应。 “弟何出此言?”萧正德不解地看着侯景。 “真正执掌大魏的‘天子’正是大丞相,兄不知吗?”这话说的已经是惊世骇俗,侯景却说的镇定从容。 “弟慎言……”萧正德急忙看看周围。这里不是建康,他在这里没有安全感。 “兄不必担心,此处除你我兄弟别无他人。”侯景又低语道,“在兄长面前当直言主无愧对兄长之意。兄既要代梁与魏联姻,便要做得漂亮,落得实处。与其让公主嫁于新帝为后,实不如嫁于大丞相更有利。”侯景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看萧正德。 “嫁于大丞相?这如何使得?”萧正德大惊,“侄女年少,大丞相年老,如何能嫁?” 侯景看萧正德大惊失色的样子实在是想笑,努力忍笑甚是辛苦。好不容易忍住了又道,“兄长差矣。曹魏时吴国大帝之妹年少,刘使君年老,不一样嫁得?英雄非以常人论之。难道大丞相算不得英雄吗?” 这个理由一下子就把萧正德说服了。确实,白手起家,苦心经营,力克尔朱氏,肩扛大魏社稷的正是大丞相高欢。若说敬服,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敬不服。 “先帝和安定王是大丞相杀的,出帝是大丞相立的,新帝也是大丞相立的。大丞相说谁是天子谁就是天子,天子不过被大丞相置于掌中。就是高澄那个竖子,也要听父亲大人的。这大魏是谁说了算?就是大丞相。公主嫁给大丞相若是得宠,大丞相便听命于公主殿下,到时候大魏就是公主殿下说了算,岂不是要比那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之位好得多?”侯景干脆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说出来。其实这些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多少是有点夸张,那就要看萧正德信还是不信。 显然萧正德是信了,怔怔地在脑子里回味,顾不上应答侯景的话。 “大丞相正值盛年,高澄竖子暂无继任之机。若是公主成了他的嫡母,他也不得不尊之敬之。”侯景接着低语道。 “嫡母?”萧正德一下子被打动了。 “难道兄要让公主殿下给大丞相做妾室?”侯景反问。 “望弟赐教。”萧正德已经完全信服侯景了。 “兄细思之,”侯景仿佛是在全心全意为萧正德谋划。“大丞相的嫡妻,高澄之母,王妃娄氏,如今已年老色衰,况无外家之援,自然要为公主殿下让位。可是高澄的嫡妃乃是我主上的妹妹,公主殿下,怎么可能让位于汝侄女?” 萧正德至此已经完全同意侯景的提议了。 只是侯景有些话没说出来。若是溧阳公主萧琼琚真的嫁给了大丞相高欢,只高欢与元善见在君臣之间再难和睦。与高澄父子之间怕也生了嫌隙,再难弥补了。这才是他的真正意图。 昭台殿内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气。却不知道昭台殿外的密谋已经影响了一些事情的走向。更不知道昭台观上的廊柱围栏之间被牵涉的二人全然不知其情,倒也各有筹谋。 正午一过,日影逐渐西斜,明丽的阳光在冬日里贵重无比,而且如白驹过隙一般一纵即逝。等到天色黯淡下来的时候,北风刺骨,原来邺城的冬日真的比建康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琼琚和高澄并立于昭台观的围栏边眺望着镐池,比镐池更远的魏宫,比魏宫更远的邺城。萧琼琚此时此刻才在心里猛然醒悟,她和他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在一起了。并不是因为她有脱弃不去的家国,就算是她抛舍一切所有,也永远得不到他。因为就算是她抛得下,他也是抛不下的。切不说为了她,他是否能狠心抛得下一切。就算是真的都抛舍了,他又是否能真的一心相待?那时候的高澄还会是现在的这个鲜卑子吗? 高澄微微转过头来精致的浓眉眉头微锁,看着萧琼琚瞧着昭台观下的风景专注的样子。其实他心里真的很想留住她,只要他自信能待她如妻,有什么不可以呢?就算她是梁国的公主,他是魏国的大将军,他自信能做到。 “殿下可愿意留在邺城?”他带着试探问道,其实他也很愿意在乎她的感受。 “大将军是要收我为妾室?在邺城事奉世子和嫡妃冯翊公主殿下吗?”萧琼琚也转过头来,看着高澄无嗔无怒地问道。 “何必如此任性?”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又为什么非要说的这么不堪入耳。高澄转过脸去不再看她,淡淡道,“殿下与我虽无名份,难道不是夫妇吗?只要殿下愿意,在邺城,我一样可以让殿下尽享尊荣……”他实在忍不住,又转过身来,轻轻走到萧琼琚身边,用手指挑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我一定会捧你在心间。” 萧琼琚看到他一双美丽的绿眼睛里满是期盼和询问,几乎就要心软了。可她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心间最真的一点情思曾经会不计后果地腾涌而出,但也许就那么一次,以后便再也找不到了。毕竟时过境迁,终究会被凡尘俗事纠缠而陷于其中。 “好。如果大将军真心留我在邺城,就请大将军禀明魏主,请魏主遣使臣到建康请我祖父梁国皇帝陛下下旨和亲。”如果真的要他们在一起,那么就让身为梁国公主的她给自己的祖父梁国皇帝、父亲梁国太子一个交待。至少她的和亲是有意义的,可以利通南北,也算她不枉为萧梁宗室。 高澄一怔,没想到萧琼琚有这样的提议。坦白说,在他心里这提议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不知怎么,眼前忽然闪过绿衣少女在清冷的月光中,绿萼梅下吹笛的样子。他脱口回道,“断然不可!” 萧琼琚看他目中一闪而过的飘忽迷离已经失望了。狠心推开他的手嗔道,“大将军待我之真心究竟在哪里?如果本就无心,何必还谈什么真心?”说完转身便走。 “殿下留步!”高澄哪里容她负气而走,一个箭步上来一把便将她拉回怀中,薄怒道,“你怎么如此任性?置夫君于何地?什么叫和亲?为什么非要自己背上如此重负。我尽心待你还不够吗?” 萧琼琚刚要挣扎争辩,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她立刻便伸手推高澄的胸口,想挣脱出来,以免有人看到,落了口实。但高澄偏是不放手,似乎成心就是要让人看到梁国公主就是他的人。 “殿下。”脚步声近了,人却没出现,似乎有意不愿相扰。可这是羊舜华的声音。 高澄和萧琼琚都是心头一颤。两个全都缓缓松了手。 “魏主自觉失礼,请公主殿下重新到殿中相见。”羊舜华的声音又轻又缓,一点也听不出来她刚才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萧琼琚大惊,原来她已是身份暴露了。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高澄一眼便向玉阶处走去。 高澄大步赶上来,在她耳边声音极低地道,“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的人,永生永世。”说完他抛下萧琼琚先向玉阶处走去。 只是没想到,一转弯处在殿内便看到了羊舜华正立于此处。她和萧琼琚是一样的男装打扮。高澄一眼看到她冷若冰霜地正看着自己不由得便脚步一缓。只见她的男装英气实足,比起萧琼琚别有韵味。只是他心里还是强自把持着只是若无其事地瞧了她一眼便从容镇定地离去了。 昭台殿内早已不是刚才乱糟糟的情景了。 高澄走到殿门处便听到乐声已起。这乐声忽然唤起了一种他熟悉的记忆,让他由不得便缓步进入殿内。殿中情景顿时让他眼前一亮。大殿正中,一个白衣女子正翩然而舞,长袖翻飞,身姿如柳,他一时看不清楚她的脸,便一步一步走近去。 殿内诸魏臣似乎也都被这美妙舞姿所吸引,个个都摒息而视,全然忘情。 这时忽听新帝元善见在御座上面大声唤道,“大将军来得正好。” 高澄立刻便收了绮念走上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7章 :梁魏事魏廷露端倪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7章:梁魏事魏廷露端倪 仿佛看不到眼前舞姬的舞姿炫目,早已经把心中那一段涌起的绮念和记忆抛在了一边,瞬间已是气定神闲,昂首阔步地走上前去,再也没有看一眼眼前的白纻舞。 “陛下有何吩咐?”高澄恭敬问道。 “大将军安坐。”元善见竟然走下御座来亲手携了高澄走过来,向内监吩咐道,“在孤身边给大将军设座。” “陛下万万不可。”高澄坚辞道。 “这有何不可?”元善见笑道,“大将军连日里辛苦,大将军是孤的左膀右臂,孤不忍大将军如此。” 高澄有些犹豫。 默坐不语的大丞相高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面鹄立的百官,虽未有任何言语,但为子立威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大将军还不知道吧?梁主之孙女,太子的女儿溧阳公主就在邺城,孤失礼了,已经命人去请,大将军也和孤一起见见吧。”元善见携着高澄走到御座另一边按着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高澄心里微有惊讶,他还是有意些外的,没想到皇帝年纪不大竟如此擅于做戏。元善见不是他原本以为的那种不明事故的人。刚刚明明所有人都看到是他把女扮男装的溧阳公主带了出去,皇帝却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的事一样。 但他很快便故作惊讶地笑道,“还是主上慧眼,臣竟没有看出来,溧阳公主在何处?是臣失了礼数,不周之处一定向公主殿下赔罪。” “大将军莫急,溧阳公主即刻就来。”元善见笑道。 此时已经乐止歌歇,昭台殿内安静下来。跳白纻舞的舞姬不得不随众退出殿外,频频回顾,高高在上的大将军高澄却没有再看她一眼。想起在洛阳的初相见,想起在后将军孙腾府中的往日时光,都好像做梦一样,但已不容她再回忆,只能默默退去。 这时殿门处遮掩的纱帐被微微掀起,走进来两个宫婢立于左右两侧用手将垂地纱帐拢起来扶着。 殿内所有的人此刻都把目光送到了此处,等着梁国公主现身。 在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身后的宦官林兴仁在他耳边低语道,“陛下,梁国公主来了。” 昭台殿内因为日向西沉的缘故已经有些暗下来了。但此时正不宜掌灯,因为外面的天还没有黑,所以既便掌灯也不能让殿内十分明亮。同样,若是不掌灯,殿内也是昏暗极了的。 可是当纱帐被拢起的时候,将落未落的日光还是照进了殿内。而纱帐外面走进来的人更让殿内所有人眼前赫然大亮起来。 梁国皇帝萧衍的孙女,太子萧纲的女儿溧阳公主萧琼琚步态端庄地缓缓走进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新帝元善见忽然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他身后的宦官林兴仁不顾礼仪一把扯住了皇帝衣袖,低语道,“陛下安坐。”元善见这才回过神来,镇定着坐回了御座上,只是眼睛再也离不开萧琼琚。 大丞相高欢面无表情。另一侧的高澄表面上看起来无异,但是右手却控制不住地紧握成拳。 临贺郡王萧正德先也被自己的侄女惊到了,但是他窥到魏主的失仪和大丞相、大将军父子二人的全神贯注,心里顿时喜上心头,便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侯景。 侯景看到萧琼琚走进来时他便极注意地看上座的天子、大丞相、大将军三人。三人反映他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惊喜,这和他所预想的几乎一样。 梁国的公主萧琼琚,惊艳了整个魏廷。飞天髻,金步摇,明月耳珰,降纱复裙,飘飘袅袅疑洛神降临。见贯了北朝英武气的魏人何曾见过这样艳绝尘寰如仙子的佳人? 高澄却一眼看到羊舜华不肯恢复女装,依旧是刚才的男装打扮,只侍立于殿门内纱帐处。但想来萧琼琚的飞天髻必有人梳成,降纱复裙也必有人帮她穿好。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却偏偏不肯在乎他?而他也永远没办法让她动心。 萧琼琚走上前来,如仪大礼参拜,口称,“梁国溧阳公主萧氏拜见魏国皇帝陛下。”声音平静、镇定。 “殿下免礼……不必如此拘泥。”元善见的声音有些轻颤。 萧琼琚从容起身,在一抬头之际她也看到了这位年轻的魏主。魏国皇帝看上去并不威严,甚至不像是他身边的大丞相高欢那么威仪足具。魏主看起来有些柔弱,不像是十分有主见的样子。而大丞相一看便知是城府深沉的人。萧琼琚有意并不看魏主元善见另一侧而坐的高澄。其实她也知道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殿下千里迢迢从建康到了邺城,孤竟然不知道,真是失仪了,殿下勿怪。”元善见的声音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说话非常得谦和有礼。 “是萧氏隐瞒身份失礼在先,陛下切勿见责。”萧琼琚也极大方稳重。 这时立于下面的侯景暗中推了临贺郡王萧正德一把,低语道,“择时不如撞时,兄长还不趁此机会言明?” “陛下!”萧正德就势移步而出,拜道,“陛下容禀:南北通好,不如慕古风而效之。” 元善见看了一眼大丞相高欢又转回头来问萧正德道,“卿是何意?如何效仿古风?” 萧正德望着元善见道,“陛下,古时秦国与晋国相交,常互以女子婚嫁,结成姻亲,继而成骨肉,有了骨肉恩义,方才难分难舍。” “临贺郡王是要代梁主与魏合亲吗?”还没等皇帝说话,忽然见大将军高澄猛地站起身来盯着萧正德。虽未见他嗔怒,但其中之意谁都能看得出来。 萧正德心头一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丞相高欢。高欢却一言不泰然自若地也正盯着他瞧。 “请问大丞相意下如何?”萧正德一急脱口便问道。 侯景见他居然说出这样昏的一句话,心头暗恨。但此时就是顿足捶胸也是话已出口。这个问法就等于是把大丞相高欢排遣出了和亲的范围,这和他们刚才商量的结果恰是背道而驰。而且不问皇帝直接问大丞相无疑是个授人以柄的昏招。 “既是临贺郡王提议,想必是有备而来,殿下意下如何?”高欢从容问道。说完似无意地转头看了儿子一眼。高澄会意,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坐了回去。 “呃……天子……天子仿佛还未……”萧正德有些犹豫地道。他此时已经完全昏了头,把他和侯景商量的结果全忘到了一边。 侯景气得咬牙切齿,没想到萧正德这么不中用。 萧正德却在想,天子并没有立后,说和亲堂堂正正。大丞相却明明有嫡妻,在这庙堂之上如何谈让梁国公主嫁给大丞相,难道真去做妾室不成? 侯景原本以为萧正德是个聪明人,自然会说好这件事。当着众臣的面,只要说愿意和亲便好了。至于嫁给谁,甚至和大丞相谈条件废嫡妻立萧氏为嫡妃,这都可以在暗中谈。这下就全拧了。 高澄没再说话,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下面立着的萧琼琚,居然见她全无反对的意思,真是心头火起。但表面上谁也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同。群臣见大将军蹙眉不语,直以为他正在心里考量和亲的份量。 “大丞相,太原公可从晋阳回来了?”元善见忽然打断了萧正德的话转头问高欢。而且神情非常关切,仿佛这是一件极重要的事。 高澄淡淡瞥了元善见一眼,觉得这个少年天子真是不可小觑。他的二弟太愿公高洋明明从晋阳护送生病的长嫂,元善见的亲妹妹冯翊公主一起回来的,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却故意有些一问。这一问的意思谁都能听明白。天子是未立后,可是大丞相的二公子也未娶妻。 高澄又看一眼萧琼琚,她还是极安静地立于当地,好像他们说的都是与她无关的事。而这些个魏主梁臣之辈居然也都理所当然地当她不存在,全然不把她当成和亲的主角,似乎只有谁做新郎才是最要紧的。 “犬子小疾未愈,不能来拜见陛下,乞望陛下恕罪。”高欢站起身来向着元善见恭敬回禀。 这一问一答让萧正德噎住了,事情的走向完全就没有顺着他和侯景的设想来。可是他也不自己想一想,正是因为他刚才一时失语才造成这个结果的。 侯景看萧正德怔住了,高欢、高澄父子又是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他也早看出来新皇帝元善见比起出帝元修来显然是以柔克刚,纵然刚才在场的人都看出来魏帝为梁国公主失态,他也断然不会以此和高氏生嫌隙。于是在四顾无人说话时方才上前一步以沉稳和缓地声音道,“陛下,既然要和亲,不妨把梁国公主请入宫掖安置。公主殿下迟早要嫁到大魏,也不算是外人,以此方显敬意和大魏的诚意。至于临贺郡王殿下,外男不宜留驻宫中,就还在林泉舍安居吧。” 萧正德听侯景这么说,算是救了他的急,并且同时又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好。毕竟在宫掖之间,高澄若再想见溧阳公主恐怕也没有那么方便了吧。他可以入宫探望侄女为理由,再去拜见天子,私下里说让溧阳公主和亲嫁给高欢的事,岂不比在朝堂上说更方便。萧正德忍不住抿着笑意看了一眼侯景。 侯景却坦然向上看着新帝元善见。 元善见见大丞相高欢和大将军高澄均无疑异,便笑道,“如此甚好。”似乎又觉得该问一问萧琼琚自己,便又向下笑问道,“公主意下如何?” 萧琼琚向上看一眼,高澄正蹙眉盯着她。欣然向魏帝道,“多谢陛下。” “公主殿下居于苑囿中就好。”高澄冷冷地道。 元善见本来刚要说什么,被高澄抢了先,便笑道,“苑囿中清静,还是大将军想得周到。” 梁国公主移居禁苑,似乎大丞相的二公子太原公高洋被排除在外了,萧正德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日似乎过得格外漫长。圆月挂在中天,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邺城的喧闹、宫禁中不为人知的波诡云谲似乎都暂时地停止了。大将军府里因为世子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生病,更是极安静。 家奴、侍婢们大部分也都入睡,剩下的少一部分也绝不敢违了世子大将军之命,怕吵到了世子妃,不敢出声响。在寂静一片的府第里,大将军高澄披、单衣从世子妃冯翊公主的内寝中推门而出,向着自己的书斋走去。 奴婢们看到这位年轻得从年龄上说刚刚成人的大将军却极为敬肃,人人心里对他都有些惧意。大将军旁若无人穿廊过户,走到自己处理公务和见外客的院子,里面的屋舍便是他理政、读斋。 一个年纪不大的家奴迎上来,刚要问世子有什么吩咐,却见世子看也不看他地摆了摆手。明白世子的意思,不敢多言多语,便退了出去。 高澄却并不急于进书斋,只是在阶前徘徊。心里有千头万绪,唯有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让他完全沉入到自己心里去深深地思索。 偏在这个时候,又听到紧闭的院门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刚开始声音极轻,零落几句。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嘈杂。高澄忍无可忍怒喝道,“放他进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然,院门打开了,一个胖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停顿一刻,似乎是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来。随即,院门在他身后又无声地关上了。难得崔季舒居然这么身姿灵巧,轻手轻脚却不显笨重,竟可以说得上是轻盈地走过来。见高澄乌披散如云,只穿着一件略显肥大的白色宽袍,试探着问道,“郎主今天不累吗?怎么还未安寝?”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8章 :魏丞相勤政兴社稷(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8章:魏丞相勤政兴社稷(一) “你出入我的大将军府第比自己家还方便吧?”高澄阴沉着面孔问道。 “是……”崔季舒面上堆笑地正准备要说什么,忽然在一抬头之际看到高澄阴郁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立刻便吓得收了笑心头一颤,解释道,“郎主……不是……郎主莫怪……叔正是看郎主白日在宫苑中心里不痛快,所以才……” “所以……”高澄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像是一只猛兽看中了心仪的猎物,闪着幽光的绿宝石般的眼睛让人胆寒,崔季舒直觉得汗毛孔都竖起来了。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不准动!”高澄怒喝道,他已走到他面前不足盈尺的地方,忽然伸手一把薅住了崔季舒领口,崔季舒几乎被他提起来,又被衣领勒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郎主……饶命……是濮阳郡公……司徒……司徒侯景……”崔季舒口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高澄忽然放开了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生似的转身走回廊下,提步上了玉阶便向书斋内走去。 “郎主……”崔季舒揉着领口处,有点犹豫。 “进来!”高澄喝道,人已经进了书斋里面。 崔季舒赶紧跟上来。 他小心翼翼地跟进了书斋,只见里面有一个小仆已经点了灯,斟了热茶。是世子喜欢喝的那种南朝和尚也喜欢的茶。世子慵懒地半躺半靠在坐榻上,似是若有所思,根本不看他一眼。他那一双眼睛却一点困倦的意思都没有,神采熠熠。小仆非常有分寸,一句话没有,极小心地做完了自己的事便躬身退出,关紧了门,显然是非常懂家主的脾气和规矩。 “季伦呢?数日不见了。”高澄捧了青瓷茶盅不急于喝,像是随口一问。 “郎主恕罪,崔暹生了些闲气,怕自己气色不好,不敢来见郎主。”崔季舒恭敬地侍立在高澄身侧。 高澄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道,“坐,坐,坐下说。生什么闲气?你郎主的脾气你不知道吗?说这样的话来试探?真要不说便罢了,我定然也不多问。还嫌我今日不累吗?”高澄的气色又阴沉下来,满脑子里都是今日在昭台殿中的情景。 “郎主别生气,还不是侄女和高慎的事嘛。高慎待妻越凉薄了,崔暹登门造访,高慎避而不见。不仅如此,连家奴都对崔暹冷口冷面,所以把崔暹气病了。”崔季舒怕高澄生气,赶紧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高澄一边喝茶一边听。高慎为什么这样,他和二崔他们三个人都心里极清楚。他脑子里立刻又浮现出那个妖艳女郎,崔季舒说她是车骑大将军李子雄的妹妹。他忽然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了一眼崔季舒,淡淡问道,“那个李子雄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崔季舒一怔,没想到郎主的心思在这儿呢。这个弯转得太急,他反应过来赶紧回道,“叔正不知,郎主且容叔正去探问。” 高澄没提一句高慎和崔暹的事,但他的脾气崔季舒是深知的,知道只要把这事让郎主知道就够了。两个人都没再往下说这个话题。 不等高澄再问,崔季舒便回道,“郎主,给临贺郡王出主意的人是濮阳公司徒侯景。侯景让临贺郡王代梁主与魏和亲。” “你怎么知道?”高澄盯着他反问。 “臣既是黄门侍郎,宫掖内的些许小事还是能探听明白的。”崔季舒有点小得意。“正是侯景和萧正德在昭台殿外耳语良久,所以萧正德一回来进殿就和主上提和亲的事。郎主难道没看清楚?连公主殿下自己事先也是不知道的。”崔季舒指的公主殿下就是溧阳公主萧琼琚。 高澄没说话。萧琼琚事先不知情,却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显然是心中对自己怨怼颇深。想到这一点让他心里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顿时爽然若失,好像忽然之间对一切都兴趣全无。 “侯景!又是侯景!!”高澄忽然暴怒了。这个奸滑之人,连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也奈何不了他。抬手狠狠向下一掼,珍品青瓷在一声清脆的巨响后碎了一地,溅得满地都是碎瓷碴子。“连你和长猷也瞒着我!”高澄怒视着崔季舒,猛然站起身向他走来。 “郎主息怒……”崔季舒完全明白他心里的苦处。表面上风光的渤海王世子,大将军、吏部尚书、京畿大都督,实际上究竟能不能实至名归完全要靠自己。名位是天子给的,天子看的是大丞相的面子,或者也许多少有点冯翊公主面子。 但这些名衔毕竟不是天子之位,君臣名份不容臣子不服。既便大丞相高欢权威在手,但是这个权威能不能传到儿子手里却是很微妙的事。就如侯景之流,虽然必要臣服天子,但并没有必要一定必须臣服于某个权臣。权臣之所以为权臣,靠的是自己,不是名位。 忽见高澄身子一软,脱口便是一声闷哼,但他很快咬牙忍住了,只是深锁的眉头显然已是痛不可当。 “阿惠!”崔季舒也脱口呼道,大步上来扶住了将要倒地的高澄把他搀扶到坐榻边坐下来。 崔季舒胖大的身躯在高澄膝前蹲下身来,微微提了提他宽大的衣袍,借着灯光便看到他的一双赤足。毫不避讳地伸手捞起他的双足,这才现更触目惊心的事。双足的足底都扎着细碎的瓷片,两足都已经是血迹斑斑。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被针扎刀刺,每一步都要付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代价。 “阿惠,我和长猷兄不是有意瞒你。是长猷兄怕你不能忍一时之气,反遭了他的忌恨。其人奸诈,说不定什么时候趁我们不备施以辣手,不得不妨啊。”崔季舒仰视着高澄叹息道。 高澄微微点点头,没再说话。 轻雾如纱笼着一轮孤月,距邺城千里之遥的长安也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大丞相府里安静得有点过份,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缺少了一种鲜活气。纵然是大丞相府中规矩森严、井然有序太安静了;纵然是大丞相府联廊环绕、庭院深深,太空旷了;但这都不是最终原因,最要紧的是人的心气儿没有了。 新帝元宝炬总算是在长安的魏宫中坐稳了天子的御座,但是大丞相宇文泰却一点也没有轻松,反倒政务繁忙的连和妻子长公主元玉英见面的时候都少了。而长公主元玉英自从先帝元修崩后便如同换了个人,总是沉默寡言。除了把大丞相府打理得极有规矩,教养大丞相嫡子陀罗尼之外,几乎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在佛堂中渡过了。 新帝元宝炬和先帝元修是极不同的脾性。若说先帝元修性刚烈暴躁不能忍耐,那么新帝元宝炬和他便正是相反。元宝炬说不上多么的性格温和,但他为人颇能有耐性,几乎放手把社稷的兴衰全都托付在了大丞相宇文泰身上,让宇文泰政务、军务、民务总揽,两个人一柔一刚倒相得益彰得很。也许是因为从在洛阳起就见了太多元氏宗室经历的血雨腥风,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宇文泰心间涌动的雄心壮志和雄才大略,总之长安因此而安。自东而来的大魏百官们也都在胸中松了口气。 月影一寸一寸不为人知地移动,大丞相府后园书斋里的宇文泰浑然不觉时光如白驹过隙。当他浑身酸痛地站起身,忍不住揉着痛的太阳穴漫步走出书斋的时候才现,整个后园里只有一处还有微弱的灯光,便信步向那里走去。 那是他的嫡妻长公主元玉英设的佛堂,此刻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从虚掩着的门里透出的晕黄而昏暗的灯光。他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怕打扰到这份宁静。可是他还是不能自已地走到了佛堂门前,并且难以自控地伸手把门推开了一些,这样他便将佛堂里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元玉英的背影立刻映入他的眼帘。元玉英穿着极干净的素灰色衣裳,没有任何的纹饰。一头黑也没有挽髻,披散在肩背上。她一动不动地跪在佛前,显然是全神贯注,也许就是在默诵佛经。元玉英仿佛全然不知身后有人正在那么专注地瞧着她。此刻,除了跪在佛前的元玉英,还有佛堂门外的宇文泰,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宇文泰在门外站了许久。觉得好像和里面的元玉英咫尺天涯,明明很近却觉得很远。他很想进去,可是更希望她能现他而起身走出来。希望能有片刻的宁静,不被打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一刻。哪怕只拥有她一刻,只要这种拥有能让他们回到从前。难道她真的已经心如槁木死灰了吗? 最终,他还是没有进去。 她也没有现他。 宇文泰终于还是被心头太多的牵绊拉住了。他有些木然地转回身,又向着书斋走去。而这时候,一个纤弱的影子也正从他的书斋里出来。当那个人在黑暗里看到他的时候,便迎着他走上来。 那个纤弱的影子轻盈得似乎是飘到宇文泰身边的,就好像天上飘落的一丝彩云般绵密柔软、无声无息。宇文泰已经走到书斋近处,趁着书斋里流泻而出的灯光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经常在书斋里服侍的奴婢。以前他从未注意过她,只是知道有这个人。今天这么无意识地专门瞧了她一眼才现,她真的很瘦弱。 “郎主……”奴婢轻轻唤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宇文泰并未止步,径直往书斋里走去,只是做了个手势命她跟进来。 这个奴婢看起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并没有跟在宇文泰身后喋喋不休,只是安静地尾随着他走进书斋。这让宇文泰心里很熨帖。难得安静,难得没有七嘴八舌,难得没有千头万绪,难得没有冥思苦想,难得没有左右为难……太多难得了。这个奴婢看起来是个温柔沉静的人。 书斋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在寒冷的冬夜让人觉得格外温馨。当屋舍的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关闭的时候,同时把孤寂、黑暗、北风都阻隔了。宇文泰这才现,他的书斋井然有序,温暖舒适。这让他忽然心情格外好起来,可以把心里的千万忧虑、所有担心都暂时地抛开。 “郎主,苏先生已经等了一个晚上,郎主是否……”奴婢点到为止地提醒了一句。她的声音轻柔温厚,听起来很舒服。 “苏先生?”宇文泰蹙了眉头这才想起来原本是自己把苏绰请到府里来的。谁知道案牍劳形一夜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奴婢擅作主张,妄涉政事,请郎主恕罪。”奴婢见他蹙眉一言不,便跪下来请罪。可是她的语调听起来温婉从容,一点没有害怕郎主怒或是怕他惩罚自己似的。只是她给足了他任性怒或是懊恼自己的理由,给了他的情绪一个安放处,还是让宇文泰觉得熨帖。 别的奴婢不敢或是根本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她说了,可见她胆大有见识,一定不是个一般的奴婢,这让宇文泰忽然起了好奇心,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到书斋来服侍的?” 奴婢还是跪在那里,又轻又缓地回道,“奴婢叱奴氏,名字叫云姜。前些日子因为书斋里没有人专供洒扫,是夫人命奴婢特来此的。” 宇文泰走到书案边,有意无意地用手拨弄着案上几本原是摆放整齐的书,却一直看着叱奴氏道,“你不似是一般的奴婢,是哪里人?”这个奴婢一直跪在他面前从容应答,微微低头,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孔。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19章 :魏丞相勤政兴社稷(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19章:魏丞相勤政兴社稷(二) 这次云姜却没有立刻回答郎主的问话。宇文泰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沉默一瞬后,云姜还是声和气缓地回道,“奴婢的父亲是代郡小吏,因罪籍没家口为奴……” 剩下的话云姜没再说。但宇文泰已经明白,怪不得她不像是个普通的奴婢。小吏之家的女儿,原本也算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却不得不因为父亲而受到官场牵连没入贱籍。比起从前,身份上已是天地云泥之别。难得她还是这么淡泊沉静的样子。 代郡,原来她竟也是代郡人。宇文泰抬起头,望着虚空里的不知什么地方,陷入到沉思中去。仿佛听到了天地之间飘来的苍凉悲壮的阵阵胡笳的声音。天那么蓝,蓝天上白云朵朵。地上一望无际的都是绿草。蓝天与绿草在极远处相联。牛羊成群,在草原上世代生息。最健壮的男子在草原上纵马如风,最美丽的女子在草原上载歌载舞…… 宇文泰竟不自觉地微微一声叹息,这些在他的记忆里都已经太遥远、太遥远了。遥远得都不像是真的。他忽然醒过来,无意中一眼看到云姜正跪在地上静静地抬头看着他。她没有打断他,只等着他的吩咐。 宇文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点不自在。有意掩饰般地故意不肯再看她一眼,走到坐榻边坐下来吩咐道,“去请苏先生。”说完就在书案上毫无目的乱翻,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云姜却已经应声传命去了。 苏绰,一望便知是个忠厚长者。因为在大丞相府里往来的次数多了,所以府里仆役奴婢人人都认识这位大行台左丞。左丞温和端厚,郎主大丞相在府里便直呼之“先生”。所以府里人也都敬称为“苏先生”。 苏先生是京兆武功人,说话的语调里稍有乡音,正因为如此,得到大丞相敬重的苏绰在西来的旧都百官心中更具有一种象征意义。象征着新都长安的态度,象征着大丞相宇文泰的态度,象征着未来这个暂时偏安于一隅的还称为“大魏”的王朝的现在和未来。 果然,宫室清肃了,新皇帝性纯厚,宫中一派祥和。宗室后裔们也放轻松了,不再天天有性命之虞。自从高祖孝文皇帝迁都城至洛阳以来,宗室也好、百官也罢都被逼迫讲汉语,着汉服,人人事事都要跟着汉人学。自从到了长安,仿佛春风解冻一般,表面无异,暗中已经悄然生变。鲜卑旧族们马上就要扬眉吐气了。 不只宗室、百官。长安的魏宫、大丞相府,就是寺宦宫婢、仆役奴婢们也都人人尽自己所能服侍好苏先生。 这一夜,苏绰在大丞相府坐等宇文泰。听到苏先生时不时咳嗽,看气色知道苏先生并不是身健体康,所以奴婢们服侍着也格外上心。只是到底还是等了一夜。等到云姜来请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微曦初露了。 “丞相。”苏绰走进来唤了一声,一边照规矩行礼。 宇文泰早已经站起身迎上来把苏绰扶起来,微有责备地道,“早就说过了,先生何必一定要拘这个礼。”一边说一边仔细瞧了瞧苏绰,又问道,“让先生等了一夜,吾之过也。先生还未大安否?” 苏绰微笑道,“小恙不敢劳丞相惦念。丞相又是一夜未眠吗?”他已经看到宇文泰眼睛微红略肿。 两个人是常见面的,彼此也算是挚友,确实不那么拘礼。分别坐下,苏绰又道,“丞相若以一身付社稷恐怕一己之力微乎其微,只是若如此又实在是小瞧了自己。吾亦实在是替丞相不值。” 宇文泰忍着又隐隐作起来的头痛,下意识地又揉了揉太阳穴处,有些疲累地道,“先生所言极是。黑獭受教。”说完他闭上双目微微调息了一瞬,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忽然神采熠熠。“请先生来原是极要紧的事,正宜长谈,不想因我之过耽搁了。” “既是极要紧的事,择时不如撞时,大丞相但说无防。”苏绰坦然相问。 “新帝改元,宫里安静下来,大魏社稷从洛阳移根至长安也算是安居下来了。只是恐怕往后还是居不易啊。”宇文泰叹道。 “是居不易,还是不易居?”苏绰淡然道。 宇文泰一怔,没说话。 “长安开先汉之端,是天生的帝王宅。只是如果四邻不安恐怕不易安居。大丞相所虑在此否?”苏绰虽是在询问,但他的语气毫不犹疑。 “先生说的是。”宇文泰叹服道,“先生知我。” “既已安居,关中、长安便是家宅。大丞相不防把目光放长远些,先治家,后服远。孔夫子曰:‘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丞相若是先兴农商,恤黎庶,敦教化待到王业有成之日,是开门待客还是闭门拒客,都是我们自己说了算。恐怕到时候就不是我等不易居,就是别人不易居了。”苏绰侃侃而言的几句话一下子把宇文泰点醒了,顿时觉得满目清爽。 “先生数语便解我胸中疑虑,真吾师也。”宇文泰长揖以拜。“先生说的是,与其四望皆忧愁,不如令人望之而愁。求人不如求己,无论王业霸业,皆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苏绰点头微笑。 宇文泰心思却一时之间转得飞快。前些日子苏绰也时不时提过一些革易时政的强国富民之法。他早就有想法要重置军队,与邺城那边的一战迟早是不能免的。而南北又皆有虎狼之邻也不容忽视。若是国强民富能以资军国,只要再有几年,他设想的军队必能建成。这时恐怕还要和赵贵、于谨商量。 于是趁着两个人都兴致正好,便又和苏绰商量了劝民以课,均租税赋役之法。一直谈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仿佛一夜未眠的疲劳也在一点一滴兴建未来鸿图大业的振奋中全都消弭不见了。 时值近午,是一天里日光最耀眼的时候。长安的宫殿在丽日之下呈现出一片祥和之气。太极殿是新帝元宝炬视朝的地方。每每有大朝仪,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朝议,都在这里。新帝勤政,或者说是大丞相宇文泰勤政,所以太极殿中隔三差五就有朝议。 今日清晨,宇文泰和左丞苏绰一起从大丞相府同乘车舆到宫中朝议。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散朝已是午间。从昨日傍晚一直到今日近午,大丞相宇文泰连续十几个时辰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又是上朝,实在已经是疲劳至极。更何况又要动心思又要费口舌,实在是耗费精力。 出了太极殿,忽然觉得正午的阳光那么和煦,照在人身上温暖舒服极了,让人觉得特别惬意。持续的精神亢奋过后宇文泰几乎有点支撑不住身体。他立于太极殿丹陛之下的一个偏僻处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这个角落不容易被人看到,但是站在这里的人却可以看到太极殿外的所有情境。 朝臣散得差不多了。吸引宇文泰注意的却是稍远处的车辇。虽然不知道车辇里坐的是什么人,但是环立一边的宫女看起来都不寻常。不一刻功夫,便看到皇帝元宝炬慢步而来,看神情显然是早就是知道有车辇在这里等候。 宦官服侍皇帝登辇,车辇一时并没有动。一会儿又有宫女走过去,似乎是听传命。显然车辇里的人在议论什么。再过了一刻功夫才见那车辇慢慢启动。后来再看方向,是向着皇后住的凤仪殿去了。这下车辇里的人是谁,不问可知。 宇文泰忽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主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宇文泰一转身,是自己的亲信骠骑将军于谨正满目含忧地看着他。他身后还跟着车骑将军赵贵。赵贵原本任了岐州刺史,实在是因为宇文泰借助他之处甚多,与于谨同为左膀右臂,所以并没有放他到任所去。 “主公气色不好,恐怕太劳累了。”于谨走上来忧虑地低语道。 “思敬兄不明白主公的心思,只懂得忧虑主公身体安康否,实在是不懂主公。”赵贵也跟上来瞧着宇文泰低语。 赵贵的话里似有所指,这也不必瞒着于谨,宇文泰自然也听得出来。 赵贵看了一要消失了踪影的车辇,向宇文泰道,“主公,恕元贵直言。主公想效仿显宗孝武皇帝失礼于闺门之内吗?” 显宗孝武皇帝就是指从洛阳就关中立都长安的皇帝元修。不管生前怎样,死后都被这些庙号、谥号做了美饰。 也许是这话说的太直接、太生硬、太不应该了,于谨立刻变了脸色向赵贵低语道,“元贵兄慎言,此处不是讲话之处。”这是直批逆鳞的话,就算是他们是宇文泰的亲信,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过分了。于谨甚是担心。 宇文泰却丢下一句,“随我回府去。”说罢便提步而去。 日****尽,北风渐起,不到时辰天便早早地昏暗下来。乌云压顶,仿佛是积着一场大雪。大丞相府中的书斋里依旧温暖又舒适。云姜检点了灯烛果茶便默然礼退,出去了把书斋的门关紧。她还记得大丞相午膳浅尝辄止,也许是没胃口,也许是哪里不康泰了。刚才临出来时那回眸一瞥便觉得他气色极差。 云姜立于书斋门口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身上一颤。衣衫太单薄了,主要是刚才书斋里太温暖,一下子受不了内外的差异。她抬头看看天,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雪了。知道郎主定是在里面和心腹密议,不敢离得太近了,便走远些。 书斋里面,宇文泰疲惫到极点反倒没有困倦的感觉了,只是坐在坐榻上心里还是繁杂政务的千头万绪。于谨坐在他一侧。赵贵却不肯坐,正在地上走过来又走过去,甚是烦躁的样子。 赵贵其实并不是心浮气躁的人,他有慧眼有胆识,智勇过人,而且相当懂得审时度势。当他又重新从书斋门口走回宇文泰的书案前时终于停下脚步。先是有意无意看了于谨一眼。 “主公是做大事的人,心里真的这么放不下吗?难道要因一女子而乱了心智?”赵贵这次说话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元贵兄!”于谨太知道赵贵要说什么了。可他同时也知道宇文泰并不是个糊涂人。他赶紧阻止了赵贵,就是怕他再说下去又说出什么更莽撞的话来。“主公”他语调和缓地劝道,“乙弗皇后与主上甚是情笃,即便将要临产也经常乘辇送主上出凤仪殿视朝。主公难道是真的有心于她吗?” “凤仪殿?!”宇文泰忽然身子一直提声问道,他幽黑而深不见底的眸子灼灼地瞧着于谨。 “是。主上从未宿于甘露殿。”于谨缓声回道。 甘露殿是新帝元宝炬继统迁入宫中后的寝居。凤仪殿则是皇后乙弗氏的居所。宇文泰今天才知道,原来元宝炬竟为了乙弗氏一直居于凤仪殿。他心中别有滋味,她登至尊之位数月,又是孕产之中,可是他很久没再见到她了。 “主公,如果皇后产下的是位皇子……”赵贵提醒了一句。 宇文泰听到这话心头一跳。如果是位皇子…… “元贵兄,先帝之丧戾气未尽,新帝仁和正符承平之气象,何必还要节外生枝。况且还是无影无踪的事。” 于谨人如其名,一向谨慎。这一点宇文泰和赵贵心里都非常清楚,所以赵贵也没有再争辩。 “主公的心事从来不瞒我和元贵兄。今日思敬斗胆觐言,水月镜花终是幻象,主公心头之人终究不是乙弗皇后。请主公三思以大局为重。”于谨话不多,点到为止。 “主公忘了柔然世子秃突佳临行前说过的话了吗?”赵贵也提醒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0章 :魏丞相勤政兴社稷(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0章:魏丞相勤政兴社稷(三) 赵贵看宇文泰蹙眉不语,知道他必是想起来了。他忽然兴奋起来,几步走回近前坐下,先看看于谨,便向宇文泰道,“柔然的朔方郡公是主公必要笼络之人,上次秃突佳世子来长安已经表明彼确有和亲之意。世子说若要迎娶柔然公主,请天子先废后,虚位以待。不如趁此机会……”赵贵看着宇文泰没再往下说。 宇文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显然是动心了。 于谨看着宇文泰的背影迟疑道,“前番因要废左昭仪之事以至先帝崩,已是闹得天翻地覆了,大魏还经得起如此折腾吗?元贵兄难道还看不出来如今主上和皇后结褵之情甚深,此事牵涉其中的人和事太多,若是为了此伤了大魏元气,还谈什么和柔然和亲?更何论与邺城高氏抗衡?” 于谨本来先是语气和缓的,但说到后来竟至激愤,最后声音凝噎。想起先帝元修的惨死,令人色变的宫闱之乱,实在是不忍再回忆。每当此时他总有深深的自责。 “元贵你说。”宇文泰却面无表情地问赵贵。 “主公,思敬兄所虑甚是。”赵贵拿着腔调道。听到他这个腔调宇文泰和于谨就知道下面的话必不是什么好话。但两个人谁都不打断他,只等着他说。“既然主上和皇后情深,不宜拆散,那也不要紧。主公还记得否?秃突佳世子还说过,更愿意把公主嫁给大丞相。主公自娶不是万事大吉吗?” 于谨一下被噎住了,不安地看了一眼宇文泰。 “胡言乱语!”宇文泰已经雷霆震怒了。“长公主是我妻子,汝将长公主置于何地?秃突佳是番邦之人自然不清楚?汝也不清楚吗?长公主于我有大恩,岂能背弃?” 于谨没说话,看了看赵贵,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意思就是你活该。 赵贵也半低下头,自然不敢硬顶。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哗啦”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把屋子里全神贯注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于谨和赵贵互相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之前乙弗氏偶然撞到他们密议处置左昭仪元明月的那一段,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宇文泰正有火没出的时候,不管不顾几步走到书斋门口猛然打开门。只见云姜瘦弱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她正低头捡拾着什么东西。 于谨和赵贵也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从宇文泰身后往外面看。 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了。不是因为到了黑夜,是因为乌云浓重遮蔽了日光,大团大团的雪似乎是从天上丢下来的棉絮一般。这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反正地上早就积了厚厚一层。身子纤弱的婢女衣衫单薄,她此刻就跪在雪地里仰视着满面怒容的宇文泰,没有一句解释。她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安,她竟是如此温和沉静,安静地等待着郎主大丞相的吩咐,不管是罪是罚。 云姜手边是一只银盘,她的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握着银盘的边缘,极不安地紧紧握着。盘子里有几块青瓷碎片。一只碎得只剩下高足的青瓷豆在银盘边上忽然滚了几滚又安静地停止下来。此外还有几块青瓷碎片散落在周围。在青瓷豆的碎片上是残破的莲花纹。雪地上的几缕蒸汽散去了,显然是刚才有什么滚热的东西倾泻而下。此刻热气尽去,被泼了热汤的地方很快便要结成冰。 于谨和赵贵又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讶异。他们心里的感觉是相同的,这个婢女的气质如此娴雅安静、端庄大气,真是非同一般。 “主公……”赵贵走上一步。 “来人!拉出去杖毙!”宇文泰忽然怒喝道,把赵贵的话堵了回去。 于谨把原本想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这时宇文泰再也不看云姜一眼,转身走回书斋里面。 听到郎主的吩咐,另有仆役便立刻扑上来要拿云姜。 云姜颓然放开了手中的银盘,顿时流下泪来。但她并未求情,只是从容跪于雪地中叩首道,“郎主珍重。” “主公且慢!”于谨见此情景转身便跟着宇文泰往里面走。临转身之际看一眼赵贵以眼神示意,同时向外面指了指。 赵贵会意,出去了。 宇文泰已经走回坐榻边坐下,他此时是头痛欲裂。 “主公待下宽厚,从来不肯迁怒于人,何必认真和一个婢女生气?”于谨缓缓劝道。 “杖毙!”宇文泰任性起来。 “主公忘记苏先生的话了吗?”于谨瞧着宇文泰,他自有奇招。 提到苏绰,宇文泰一怔,看着于谨。 于谨振振有辞,“治心治身以敦教化,主公难道不该为表率吗?” 这确实是苏绰说的,清心自修使心性敦厚才能德行俱佳。心清气和,意志端静,为上者身自躬行,下民孰不从化焉? 宇文泰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他毕竟是自律超强的人,沉默一晌终于转旋过来,淡淡道,“杖二十,施以小惩吧。” 于谨知道他已经是非常克制了,既已自律如此,也要让他借这件事出了胸中闷气。何况惩治一个原本确实有错的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劝了。 不一会儿,赵贵进来,走到宇文泰身边低语道,“主公,这奴婢是看你气色不佳送热汤羹来给主公和脾暖胃。” “是她说的吗?”宇文泰立刻追问道。 “她什么都没说。是别的奴婢说的。”赵贵回道。 “是我一时失态了。”宇文泰又靠回到坐榻里。蹙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希望缓解头痛,一边道,“心里着急。苏先生的话是好话,是长治久安之策,但眼下要出奇招才能立见奇效。难道还真慢慢等着高澄那个竖子打上门来不成?又是要与民生息,又少不得以资军国,岂能两全?一定得想个法子。” 见他终于吐出心里的真话,于谨也劝道,“主公也别太着急了。如今主上信赖主公,肯以主公为重,宗室和鲜卑旧族又一致归心,已经实为难得,就是邺城高氏也恐怕不能如此。总有办法。” 赵贵也符合道,“主公,骠骑将军所言极是。反正要趁此机会把他们全都拉进来。” 宇文泰脑子里灵光一闪,但没再往下说。 江南江北一般同,到了春末一样是繁花似锦、绿叶成荫。邺城漫长的冬日已过,又过了一个异常艰难的春天,终于变得生机勃勃起来。联想起江南的早春,羊舜华觉得居于邺都魏宫中的数月已经太煎熬了。她忽然明白了父亲大将军羊侃当年南归的心思。是啊,江南江北本不同,根源在哪里,终归逃不过宿命。 数月以来在邺都魏宫中状似被囚禁,虽然说得好点是客居,实际上就是被囿于这一方天地而失去了自由。转眼已经到了春日将近,羊舜华立于镐池边上看着沉沉碧水,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因为镐池边上树木丛丛,此时节都绿叶满枝、遮荫蔽日,所以映在池水中使池水也成了碧色。她的影子形单影只,孤寂地在水中显现出来。羊舜华看着水中的自己蹙眉沉思。在魏宫中留居已经数月,她无时无刻不是在警惕中度过的。她心里最要紧的事便是护卫溧阳公主,身在异国不得不小心谨慎。 羊舜华身后远处的树丛中,魏帝元善见漫步走来。他的目光却一直留驻在昭台观高处倚着围栏的溧阳公主萧琼琚身上。因为太入神了,不觉足一绊,幸好身后的宦官中常侍林兴仁扶住了他。 “陛下,小心些。”林兴仁说是扶住了皇帝,其实不如说是拉住了他。 元善见终于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看林兴仁,“汝是何意?” “陛下。”林兴仁的声音有些沉重。“陛下不该如此。”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收回目光,“清河王的世子可以,大魏天子不可以。” 元善见没说话看着林兴仁。 在对于他来说冰冷又陌生的邺都魏宫中,林兴仁甚至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依靠。林兴仁比他年龄大,是服侍他多年的人,也是唯一陪伴他从清河王府一同入宫的人。 林兴仁的眼眸漆黑而透着深深的忧郁,而此刻他正用这双满是忧郁的眸子看着对于他来说亦主亦友的皇帝元善见。 “孤……别无他想,只是……与她同是可怜之人,不过是同病相怜,错生帝王家罢了。你又何必一定要拦着孤。”元善见声音低沉下来。心里忽然想起在清河王府的快活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和亲一事,陛下心里究竟做何想?”林兴仁问道。 “由得孤去想吗?这大魏的天下真是孤说一不二吗?只怕梁帝想和亲也未必是想把公主嫁给孤吧?”元善见伤感起来。 林兴仁看着眼前的皇帝,从前的清河王世子。世子论貌论才,论文论武怎么都是第一等之人。只是从前的世子总是开怀,如今的皇帝却极是抑郁。 “陛下,恕内臣私下说句无礼的话。和亲不和亲是社稷的事,不是陛下的事。和亲是南与北、梁与魏之和,自然要与大魏有益处才和亲。至于究竟和的是谁与谁的亲,谁嫁谁娶,陛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林兴仁一边说一边看元善见,终于还是大着胆子说道,“陛下的亲事,立谁为后,是陛下的家事,不必于大魏有益,但要有益于陛下。陛下不见高王对先之烈宗皇帝和安定王之心狠?但是对出帝却百般忍耐?” 烈宗皇帝是指元恭,还有高欢从信都带来的小皇帝后又称安定王的元朗都是被高欢在洛阳永宁寺的佛塔下戗害的。林兴仁说高欢在不动容、不变色之间杀了元恭、元朗两位皇帝而独对西出的元修宽容忍耐,是因为元修的皇后高常君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长姊。这是林兴仁的一点小见识,听起来似是有理。只是他并不知道洛阳之前的高欢要扫除一切障碍登上权力顶峰。而上了顶峰的高欢要想让人心服口服就要讲求礼备周全、忠心社稷。毕竟高欢不是尔朱荣之流。 “陛下,高王次子太原公洋有个双生妹妹……”林兴仁没再往下说。 元善见又转头去看昭台观上。他没再说一句话,提步便向树林外面走去。 林心仁在心里微微一声叹息跟了上去。世子的脾气他太清楚了。他也不愿意帮着世子做这样的决定,但是他必要尽己所能地保护他。 羊舜华忽然在池水中看到自己旁边又多出一个影子,并且她目中犀利,一眼就看到是魏帝的内侍,方松了口气。她在魏宫中向来沉默少言,与这个叫林兴仁的宦官中常侍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并且总是在魏帝元善见有意无意到苑中来探望溧阳公主的时候见到他。彼时两个人心里都各有所思,各自守护着自己在意的人,根本没有心思闲聊几句。 羊舜华转过身来,元善见已经走到她面前,她还未及见礼,元善见已经走到岸边通向池中心昭台的桥上去了。 林兴仁四顾一望,没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人便放心下来。忽然向羊舜华道,“娘子在邺都可住得习惯?” 羊舜华一怔,没想到林兴仁会主动和她说话。反应过来,淡淡答道,“习惯如何,不习惯又如何?”她心里忽然想起数月前高澄对她说过的话。真的是他要留她在此的吗?可是这数月之间她也几乎没有见到过他。 “听说娘子的父亲梁国大将军也是从北朝魏国归梁的?”林兴仁有意无意地问道。 羊舜华不知道他何以有此一问,只当是他随意闲话,但是却引起了她的些许反感,冷冷道,“羊氏一族从来便是南朝人。” 林兴仁见她不高兴,便没敢再搭讪。他的本意也不过是想找一切机会寻求对世子有利的人。如果讨好不成反结怨,那就犯不着了。更让他心头一颤的是,一偏头看到远远来了一人,顿时让他心头一冷。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1章 :大将军立志论人材(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1章:大将军立志论人材(一) “拜见大将军。” 羊舜华忽然听到身后林兴仁有意放大了的声音。心头猛然一颤,急忙转过身来。竟然一眼看到久不见面的高澄正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林兴仁如遇天子般大礼叩拜,高澄却视而不见地一眼都不瞧他。 他的一双绿眼睛美到极致,却极安静地把目光洒落在她身上。他就立于她身后不远处。她总觉得他的唇角微有笑意,可是别人是否看得到他的微笑?或者在别人眼里他根本就没有笑。 羊舜华忽然转过身来。一瞬间她眼圈红了,她不会让他看到她满眼是泪的样子。 其实高澄早就看到她在镐池边和林兴仁说话。他的目力极好。她还是纯白的衣裳,随意的倭堕髻,间明珠如星辰散落,在他眼里她永远一成不变又永远与众不同。早就在她转身过去之前就看到她眼圈红润目中瞬间盈满了泪,真是莫大的惊喜。 高澄却没和羊舜华说话,做个手势示意林兴仁起来,沉着声音问道,“主上在何处?本官有事禀报。” 林兴仁跪在地上抬起头来,他心中大诧。前宫后苑,前朝后寝,这么大的地方大将军都能找到这儿来,必然是知道主上在哪里、在做什么,又何以故意这么问他呢? 偏是一眼看到大将军正斜睨着他,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冷光幽幽。而且林兴仁忽然现,在大将军身后居然还有一人,刚才竟然被他忽略了没看见。也许是大将军太过美貌,把他身边这个实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比得几乎像不存在的一样。 这时羊舜华也平息了心头的狂跳转过身来。她也恰在同时惊讶地现了高澄身边的那个人。这个人她没见过,看年龄极年轻,沉默无语地跟在大将军身后,目中阴郁。但是对高澄一幅恭敬谦服的样子。 “主上……主上在昭台观……”林兴仁没时间再想下去了,赶紧回道。相信他就是不回话大将军的眼睛也看得到昭台观上那一对璧人了。当日昭台殿内宴上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今日深怕大将军因此迁怒到元善见身上。 谁知道高澄只是向那高处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向林兴仁道,“见过太原公、骠骑将军、高侍中。” 林兴仁听他这么说才刚想起来,这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次子高洋。原来他接任了长兄之前的官位,急忙又一次重新见过。 高洋看了一眼兄长,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见兄长没有别的吩咐便轻轻吐出两个字,“请起。” 高洋看起来显然也有些讶异,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林兴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瞬间有一丝感动闪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羊舜华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与她近在咫尺,但是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说一句话。高澄却没再看她一眼,便挥手示意弟弟高洋跟着他一起上桥往昭台观而去。 此时的昭台观上凭栏观望的两个人其实并没有注意到下面生的事。 萧琼琚一个人在此依栏远眺的时候其实极注意昭台观下情景。当她远远看到有人走过来其实心里很期盼,但是当她看到走到羊舜华面前的是魏帝元善见和他的内侍林兴仁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失落了。 居于魏宫中数月,她其实已经后悔了。因为在这数月之间她形同被禁足,只怪自己一时任性答应和亲,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可以不可以后悔不作数。原来她一点也没想到,在这数月之间她竟然几乎没有再见过高澄。以他在魏国的地位,只要他想见,真的会见不到吗?那就是他根本不想见到她?而她也身难由己,毕竟在魏宫中出入不那么方便。 知道魏帝元善见一个人上来了。她心头平静地转过身来。这个魏帝年纪极轻,虽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但是他那种心机、压抑和隐忍总不会再像高澄的任意妄为、快意恩仇让她那么深地铭刻心中。 听到元善见的脚步声,她立刻转回身来。这时元善见已经走到她身后。他只见她淡妆素服,再未见过她盛妆丽服的样子。只是她转身之际金步摇的流苏跟着身姿的旋动也划出一道闪闪的弧线,她的眼睛如秋水般瞧着他,这就足以让他心动了。 “殿下是思念故乡吗?”元善见的语气里有些伤感。 萧琼琚忽然浅浅一笑,“身在帝王家,命不由己,更惶论何处是故乡?” 这话深深戳了元善见的心窝。他不由得便怔了一怔,反问道,“南朝梁国殿下祖父当国年深月久,殿下又是太子爱女,怎么也有此伤感之论?” 萧琼琚又是浅浅一笑,极平静地道,“此后的事谁又能知道?我的命现在不就在陛下手中?” 元善见听了仰天大笑,却让人觉得无比悲凉。他笑够了才看着萧琼琚道,“孤也好久不能这么开怀一笑了,不是不能,不敢也。若说殿下的命在孤手中,那孤的命又在谁手中?卿为家国社稷而不惜身,孤为悠悠性命而舍了自己,孤与卿相比自叹不如,实属是个可怜人罢了。只是……”他忽然慢慢走上几步,极在意地看着萧琼琚。 萧琼琚从未见过这么敏感多思之人,何况还是一国之皇帝。她也知道魏室帝裔之命运多舛,数月以来也见识了高氏权臣之气盛,完全理解元善见之自叹可怜。说起来真是连一般百姓弗如,像元恭、元朗之辈更是命如草芥,还哪里来的天子威仪。 萧琼琚觉得元善见的伤感实在让人心酸,不免安慰道,“陛下忧思太过了,何以如此自伤?” 元善见已走到她近前,看着她喉头微动,目中泪光闪动,字字如金石地道,“孤是深恨自己……”说着他慢慢抬起手,“竟如此惜命,不能为了卿弃命于不顾。” 元善见的手已经极轻极小心地触上萧琼琚的面颊,随之他气息喘动越来越重,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栗。萧琼琚先是在被他触上面颊时一颤,但见他这样动情又想起刚才他那般伤感自怜,实在不忍再拒,便耐着性子承受了元善见手指的轻轻触碰。她深谙他的内心,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如果这样就能给他一个安慰,为什么还要再刺伤他呢? 萧琼琚完全没看到高澄已走到昭台殿近前,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 元善见抚着萧琼琚细腻光滑的面颊,像是上了瘾一般不忍离开,又抚上她鬓边碎,再慢慢走上一步。萧琼琚觉得两个人这样相近相贴极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身后的栏板抵住了身子。而这时元善见已经落下泪来,情不自禁低头他的唇几乎就要触上她的面颊。 “陛下……”萧琼琚推拒想躲闪,又无处可躲。 “孤算是什么大魏天子……连……大将军他……”元善见一边用唇轻轻点上萧琼琚面颊一边梦呓般自语,泄着心里的忿闷。他是勇力过人的,此时用双臂按着萧琼琚的双肩,她实在是力不能敌,无法挣脱。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宏亮而平静的声音,“臣在,陛下唤臣何事?” 元善见身子猛然一颤,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他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才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不是梦,竟然真的看到高澄就站在他身后。 萧琼琚刚才完全在惊慌错乱中,更没想到高澄如同天降一般突然出现。惊愕之后急忙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衣衫,更是别过脸去不敢看高澄。 “大将军……大将军……”元善见语无伦次。 就在魏帝元善见思维混乱之际,忽然看到白衣一闪,羊舜华不知怎么就气喘吁吁地奔了上来。紧跟着是宦官林兴仁也奔了上来。 “殿下!” “陛下!” 羊舜华和林兴仁同时脱口而出。 原来羊舜华忽然想起来公主和魏帝独独两个人在昭台观上,怕高澄上来起疑心误会。深悔自己只一心念着他,把极重要的事耽搁了,因此才赶来。可是看眼前情景,显然是该生的事已经生过了。 高澄刚刚一上来就听到元善见说的那些话。之前他自然也看出来这位新皇帝元善见颇有心机,实为能忍,只是今日方在他亲口说的话里得到印证。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原来他已经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竟然已经对萧琼琚动情如此。 刚才见到他们二人那样亲昵,他心里已经是怒火冲天。只是此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元善见没作出来而已。 高澄身后的高洋有意无意地窥探长兄神色,竟没想到长兄面上毫不作色。想起在晋阳时杨愔的教导,他只管在兄身后静观其变。 “大将军……大将军来的正是时候……”元善见此时已经转过弯来,努力把刚才的情思都压抑了下去,只看着高澄笑道,“大将军辛苦,既然寻找孤寻到这里来,必是有要紧事?” 高澄此时方大礼拜见,高洋跟在他身后。 元善见暗中缓了口气自然是假以颜色,亲手扶高澄起来,笑道,“此是内苑,大将军不必拘礼。” 只有萧琼琚看到元善见前倨后恭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臣确是有事,但陛下刚才对着公主唤臣又是何事?”高澄貌似恭谨而实则语气强硬地继续追问道。 “孤正在和公主说和亲的事。”元善见平缓地道,显然是心里已有定论。他看着高澄平静了一瞬,在心里千般万般不愿割舍的剧烈痛惜中有意平稳了语气道,“孤已有极好的主意,就将梁国公主嫁于大将军是最好不过了。大将军和公主早就两两相悦,孤岂能不知,就成全了大将军。” 事情虽是如此,但元善见将话说透了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大惊讶。 萧琼琚沉默不语地看着高澄。似乎在等待冥冥中的什么决定。 高澄没说话,低头沉思、慢慢转过身去。谁知与他身后的羊舜华无意之中四目相对。当他的绿色眸子盯在羊舜华目中时,羊舜华躲闪一般立刻把目光回避开。他从她的侧影看到了她蹙眉忍耐的样子,心里忽然一痛。可是此时由不得他荡开情思。 羊舜华旁边的林兴仁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元善见立刻又低下头去,只是咬紧了双唇。 只有高洋是完全地置身其外。 高澄很快又转过身来,向元善见微笑道,“陛下莫要玩笑。” 萧琼琚心里一沉。高澄一眼都没有看她,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根本就把这件事当成玩笑。况且天子一言九鼎,而他作为臣子竟敢当面说天子在玩笑。 “臣已有妻子,陛下如此说是想让陛下的妹妹、臣的世子妃冯翊公主退居妾室之位,还是想让梁国公主居于妾室之位?”高澄振振有辞地反问道。 元善见被问得哑口无言。 昭台观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静得似乎连镐池流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高澄一直盯着元善见,完全没注意到萧琼琚和羊舜华都神色黯然。是啊,他已有妻子。 萧琼琚眼前立刻浮现出她刚到邺城时在世子府第门口看到的那一幕。魏帝的妹妹冯翊公主、他的妻子看起来极得他的宠爱……后面的事不愿意往深了想,也不想再去想了。 “是孤疏忽了,大将军勿要见怪。”难得元善见还能笑得这么平静,他可真是谦谦君子了。“太原公倒与公主年龄相仿佛……”元善见忽然打量了一眼高澄身后的高洋。 高洋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但这个事是绝对不能沾染的,就算梁国公主再倾国倾城也绝不能想,无论是皇帝还是长兄,都不是他的力量所能抗衡的。明摆着皇帝和长兄都钟情于梁国公主,自己一定要洁身自好,离得远点。 “臣……臣已有……”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在腾龙山漫云阁见过的那个姿容绝世的女郎。慌乱中想着,长嫂冯翊公主元仲华的侍女阿娈称她为“尊客”,应该不是长兄的内宠。容不得再多想,便脱口道,“臣已有意中人,是上党太守李希宗之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2章 :大将军立志论人材(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2章:大将军立志论人材(二) 谁都没有想到高洋有这样一个答案。这是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也算是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魏帝元善见和宦官林兴仁在高洋一前一后都有点没反映过来地看着高洋。元善见对高洋原本没有什么映像,但见他说话这么率直粗疏,心机全无,此刻忽觉看他亲切许多。林兴仁心里却是大大的讶异,没想到那样完美如天人的大将军高澄竟然有这样一个略近憨直而普通到让人无法有映像的亲弟弟。他不由得对这个“亲弟弟”多看了几眼。 高澄猛然听高洋提起“上党太守李希宗之女”,觉得甚是耳熟。仔细一想,突然记起了在晋阳腾龙山漫云阁的事。这才记起,他从晋阳赶赴邺城时,当时月光因伤未愈,还住在他的书斋里。这一丢开,到邺城这么久,已经把这件事、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了。再提起,她居然已经成了弟弟高洋的“意中人”。 高洋看长兄并未有什么言语,才略微放心。因为他知道,长兄再有心机再有城府也不是心思阴险之人。 只有萧琼琚,心里已是极为伤心。不想自己堂堂的梁国公主,被魏国皇帝一会儿推给大将军,一会儿又推给太原公。更为难堪的是大将军也好,太原公也罢,竟然个个有理由再把她推出来。梁国国体何在?更别提她自己的颜面了。 “陛下和大将军想必有要事,容吾不恭,先告退了。”萧琼琚不等元善见说什么提步便走,也没再看高澄一眼。 羊舜华也默默行告退礼,紧紧跟在萧琼琚身后去了。 元善见按捺着心头隐痛看着萧琼琚背影离去一语未。高澄则是成竹在胸般也未置一辞。 直到萧琼琚和羊舜华全都背影消失,元善见才随意问道,“大将军到内苑来寻找孤,究竟有何事?”他对什么大魏社稷,什么国家大政,已经提不起兴趣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摆设而已,既然高澄有问,不如早点回复了他,好让他尽快出宫去。他此刻已经是身心俱疲了。 “臣确是有要紧事。”高澄却已经一瞬间就把刚才的事丢在了一边完全进入状态了。“陛下立后虽是国事,也是家事。若论与南朝梁国联姻结盟以抗长安,不是不可为,但也只是一时之策。除了南梁,北尚有柔然,难道陛下逐一和亲,都娶来并立为皇后?就算荒唐尚可,也是解一时之困,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各有利用,人心难测怕也不是长治久安之策。况且,既然陛下做得,那长安之主因何做不得?宇文泰极富心机,满腹谋略,只怕能做得更好。”高澄一边说一边走至栏板前,倚着向远处眺望。 “大将军确是深谋远略。”元善见不得不心服口服。原来觉得高澄不过是个黄口乳儿,籍父之力谋得高位,除了姿貌过人其它毫无可取之处,看来竟是自己大大地错了。他不得不自内心地动问道,“大将军既有此一问,想必已有良策。” “臣无良策。”谁知道高澄爽快答道。“臣也不想去想什么良策。苦思应对之良策终是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求人不如求己,陛下何不想想中兴社稷的强国之策?若是大魏复先祖雄霸天下时雄风,就是灭了长安之篡逆者又有何难?彼时更别提南北梁国、柔然之辈,必是蜂拥归附。” 元善见心头一热,脱口问道,“大将军为何要对孤说这些?” 高澄一怔,元善见有此一问实出他意料之外,但也脱口便道,“陛下是大魏之主,难道只关心和亲之事?不关心社稷之安危?天子当心怀天下,陛下只心系一小女子耶?” 元善见忽然鼓起勇气道,“大将军知道孤心系于她一身,孤也明白大将军于她有意,大将军就不怕孤真的立她为后吗?” 高澄听了却毫无怒色,从栏板边走到元善见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元善见道,“陛下又玩笑了。她心系于臣一身,非别人可夺也。” 元善见不敢再争,终于把脸别过一边,然后也走到栏板边,装作向远处眺望。“大将军遑遑之言孤是听明白了。只是大将军究竟是要孤如何中兴社稷?” 高澄心里叹息一声,淡淡道,“与长安宇文泰这一战是免不了了。恐怕就是来日烽烟燃起时也唯有自强求胜,南之梁国北之柔然必是静以观变从中取利,顺风摇摆之际能不与我为患已是幸事。既如此,当以今日始,以重兵戈。豢养军士过多必是重负,恐力难支,不必扩充人数,只要有良将精兵即可。先于战之前于今日多思之,至时不会措手不及即可。必要时可先至人,出奇制胜。” “大将军若思良将,可有人选?”元善见忽然看了一眼一直静立一边的高洋。 “若论选材,大魏才华卓著者不计其数,只是都因风蔽日难以让陛下选用。”高澄似有所指。 “这是为何?”元善见讶然。 “陛下岂不知如今选材不重人材吗?”高澄毫不避讳地坦然道,“重年貌,重履历,唯不重材,更何来有用之材。更有甚者,御史中尉高慎之流,竟真是以国为家,其选中的御史不是亲戚故旧,就是乡党族人,以此辈在军监察武职官吏,臣不知高慎竟是要将国之军士收为己用吗?还是早有叛逆之心,先从此而始?” 这话把元善见吓得不轻,叹道,“竟有此事?幸得大将军先已察之,孤竟浑然不觉。全凭大将军裁处。”想了想又道,“大将军不如找人替换高慎之职。” 当然,高澄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危言耸听。但选材之论确也如此,不过是趁此机会泄心头之忿也是有的。他心里自然也有分寸,以高慎的资历地位,一定不会被即刻罢职,先找个机会冷一冷再做决断。 “既然陛下以臣为吏部尚书,臣必然为陛下简拔忠良的才学之士以遗社稷。”高澄顿了顿,“陛下也不必为了高慎之流过于忧虑,亲贤臣远小人,疏而远之以至日后不用便是了。御史中尉之要职,臣必简拔力所能及者任之。只是高慎之流厚积年资,以此为据以任高官者甚多,于社稷之兴无助有时反以为患倒是大事。” 立于高澄身后的宦官林兴仁听得仔细,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高澄的背影细思。谁知恰巧立于长兄高澄身后的太原公高洋不知何故忽然转过身来,一眼看到林兴仁。林兴仁触上高洋略有阴鸷的眸子,心头一寒,赶紧低下头躲闪。 “孤听说如今大将军都成了孟尝君了。”元善见故作玩笑地大笑道。 高澄也有意做作出一个微笑道,“陛下赞誉臣不敢当。陛下是听何人说的?” 这次元善见反映奇快,立刻便笑道,“如此美谈早就传之千里,孤如何能不知?还用等着人来专为此事回禀?这次倒是大将军玩笑了。” “无奈,无奈……”高澄故作矜持地笑道,“陛下也深知从世祖太武帝崔氏选官起,以年格录用官吏,不惟以材。臣想着陛下要中兴社稷便不可再沿袭旧俗,唯有不拘一格知人善用才能为大魏兴隆之始。”高澄说的也是实话,选官的因素太多了,门阀、资貌、年格……惟材以用,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元善见听得目瞪口呆。在他心里原不过是以为这位大将军是想以门客之众以示威势,而绝没想到他是想为国选材。元善见心里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复杂感觉。如果不掩饰地说,他心里已经对这位大将军不能不敬服。可是他又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这些原本应该是天子之职,却被这位大将军越俎代庖了。他可曾问过他的心思吗? “大将军思虑周详,孤就不必为此费心了,只是因此又要劳累大将军。”元善见看了一眼高洋,问道,“太原公现居何职?” “臣……”高洋刚要回禀,忽然顿住了,只是俯身低头之际不好去看长兄。 “陛下,臣既已卸任了侍中之职,便请陛下将此官职封赠于太原公,另再加骠骑将军便可。”高澄说的如信手拈来。 元善见却想也不想便道,“如此小事,大将军还何须一问?”说着便向高洋笑道,“太原公既已有意中人,不能娶梁国公主,如今孤与你加职授官,便以此为社稷出力吧。” 高洋只敢奉命称是。 溧阳公主萧琼琚在魏宫中暂居的宫殿名字叫“秋信宫”。秋信宫其实就在镐池边不远处。魏宫后身的苑囿并不是真正的后宫掖庭,不似掖庭殿阁罗列、森严拘紧,反倒颇有山水园林之胜。闳阔处如山野如密林,奢华处如云中仙境,天上仙宫。正因为苑囿中没有那么多规规矩矩的殿宇宫苑,所以才少了行规行矩步,更自在一些。 苑囿里真正能居住的宫殿并不多,多是宴饮观景之处。秋信宫原来是魏帝祭天时存放玉礼器的地方,也曾一时为皇帝祭仪前斋戒之处。不知魏帝元善见以此宫为梁国公主的暂居之处究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还是随口一指? 秋信宫要作为梁国公主的燕居之处,自然会洒扫干净、隆重修饰。只是这里毕竟远离前宫后寝,少了许多是非不假,但也少了人气。除了一应宫婢等,剩下的也只有萧琼琚和羊舜华两个人了。 从镐池的昭台观抑郁而归,刚刚走到秋信宫的宫门就听到半开半掩的宫门里面有低语声。显然是魏宫的宫女们趁着梁国公主不在时在嚼舌头。而萧琼琚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已经听见了。 隐约听到“梁国公主”这几个字,她便下意识地止了步。里面的宫婢们并不知道外面有人,在苑囿中事少无聊,春光正好,心情也跟着大好,寻花扑蝶地当玩笑一样便把宫闱秘闻拿来当闲话说。 先是一个软软懦懦的声音叫道,“阿姊,梁国公主快回来了吧?殿内地上香鼎里燃的香少了甘松和白芷,味道都不馥郁了。” 另一个尖细甜润的声音回道,“妹妹别急,今日和风丽日在此休憩一会儿也不要紧,听跟着中常侍的小宦官说主上知道公主去了昭台观便也过去了,一定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宫婢口中的“中常侍”指的就是皇帝元善见的宦官林兴仁。林兴仁在元善见还是清河王世子的时候就一直服侍在侧,元善见入宫继统之后是唯一从王府跟着入宫的内侍,因此封了中常侍一职。只是此时的中常侍比不了从前,空有其而无其实,但是在宫中宦官、宫婢之中还是极有地位的。 那个软懦的声音又道,“中常侍令我等用心服侍梁国公主,这必定也是主上的旨意,阿姊就不要在这儿躲懒了。免得公主回来了看到吾等如此闲逸,以为是我们大魏不尽心待梁国。况且还有那位从来不笑的,阿姊何必找气生呢?” 这从来不笑的说的是羊舜华。萧琼琚听她们这样语气已经是心头火起,她在梁宫中何曾有人敢这么说话?羊舜华却按住了她,不知怎么脚下步子一闪,已经挡在她身前了。 “笑不笑给别人看去,与吾等何干?她的祖上仕我大魏,到了她父亲却不尽心图报社稷只一心南去,如今也有颜面再北来邺都吗?主上虽一心于梁国公主,但是断断不会立她为后,你又何必担心?”还是那个尖细甜润的声音,但是话已经说的不客气极了。 萧琼琚再也忍不下去了,推开羊舜华便要闯入。羊舜华却一把将她死死拉住了。她知道她是要为她去打报不平,她不许她在这陌生的魏宫中如此冲动、任性。客居的意思,她比她要明白许多。 那个软懦的声音叹道,“阿姊说的极是。主上若是真想立梁国公主为后,怕也不会拖到现在了。当日昭台殿内宴上的事有目共睹,梁国公主与大将军早就有旧。” 尖细甜润的声音急切笑道,“大将军的脾性谁不知道?恐怕梁国公主早就是大将军的人了,只可惜大将军只钟情于冯翊公主、世子妃一人,必不会将梁国公主放在心上吧?主上不敢娶,大将军不愿娶,梁国公主也只能……”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3章 :有心人有心偏无意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3章:有心人有心偏无意 话未说完,羊舜华忽然飞起一脚踹向宫门。宫门内顿时哭喊、尖叫起来。羊舜华不动声色地慢慢走了进去。 萧琼琚没想到她原本是那样拦着她为她打报不平,但是若有人在此言语玷污了自己,羊舜华却一丝一毫也不肯忍。 两个宫婢忽然见羊舜华走进来,后面便是溧阳公主萧琼琚,吓得面无人色、伏地叩首请罪。 “早知如此,何必背人非议?”羊舜华极冷地淡淡吐出一句话。 萧琼琚还未看清楚,便只见两个宫婢在白影一闪之间,两道银光之后倒地毙命了。 萧琼琚惊得面容失色,只看到羊舜华手上有一柄匕首,角质的匕首柄上有一颗硕大的绿宝石熠熠生辉。 “阿姊……你……我们……”萧琼琚一时语无伦次。若是在建康,她定有办法护得了她。可是,这里是邺城,是北朝魏国的都城。 “殿下不必担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魏人若是肯放殿下回建康,就是留下我的性命也无妨。”羊舜华斩钉截铁地道。 萧琼琚忽然飞身上前不顾一切地搂住了羊舜华放声大哭。 死了两个宫婢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最后还是皇帝身边的中常侍林兴仁亲至秋信宫了了此事。只说是宫婢对梁国公主不敬,有失国体,该当置死。林兴仁自然是万分地尽心尽力,所有细节都安置妥当了才离开秋信宫。 萧琼琚精神不好,好不容易被林兴仁拦住了才暂时打消了要向魏帝面辞回建康。等到诸事妥贴累极而眠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下来了。林兴仁也告辞回去向皇帝元善见复命。这时整个秋信宫才恢复了平静。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天色漆黑一团,白日里的和风丽日早就不见了踪影,乌云遮月连皎洁的月光也若隐若现。天上的星辰也都被乌云遮蔽,没有璀璨的星光。天气有些闷热,时不时还会有一道亮光在天幕深处划过,接着便传来一两声闷雷。 知道公主已睡深了,羊舜华却既不敢睡也没有丝毫的睡意。她索性在秋信宫中溧阳公主住的寝殿外玉阶下坐下来。心里止不住地还会想着白天生的事。整个秋信宫在这个时辰终于安静下来了。 谁知道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忽然一眼看到宫门竟然无声地打开了。竟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极其陌生的宦官,而秋信宫里原本的内侍宫婢突然之间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询问。 羊舜华立刻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按着腰间的匕首走过来,冷冷问道,“你是何人?”反正她已经杀了两个宫婢,又何在乎再多杀一人? 那宦官看起来极镇定,透着一股阴沉气,但却极其恭敬地道,“有人遣奴婢来请娘子出去瞧瞧。” “何人遣你来?”羊舜华一动不动地守在溧阳公主寝殿门前。 那宦官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又极平静地道,“娘子不必担心公主殿下,再无人敢对公主无礼。只是有人想见娘子,请娘子出去。” “不必说了,不见。你若是不离开便把性命留下。”羊舜华怒道。 那宦官没有离开,也没说话,忽然转身向身后宫门处瞧了瞧。 羊舜华也遁着他瞧的方向瞧过去。只见秋信宫的宫门又打开了,看有一个人身姿矫捷地走进来。看到的第一眼她便心头猛然一跳。待那人越走越近,她的心也跟着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果然是高澄。 高澄走近了,向那宦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那个宦官极听话地无声退去。 高澄看了看羊舜华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卿要用我赠的匕首来取吾性命吗?” 羊舜华慢慢将手放下来,颇有玩味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他进去见溧阳公主。 在暗夜里能看得到,高澄早已卸去了白日里冠服加身时大将军的威仪。他只穿着袴褶,愈显身姿雄壮。头披散,既随意又极其魅惑人。 “殿下已经睡熟了。”羊舜华忽然脱口道。 高澄看着她不说话,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来。 “我去……禀报殿下……”羊舜华一个转身欲走。 还未等她向寝殿里走去,忽觉身后有人揽住了她的腰。 高澄已经走到她身后,伸手将她牵入怀中,顺势便从她身后将她抱紧,同时在她耳边低语道,“汝心中只有公主殿下吗?” 羊舜华身子一颤,没说话,任凭高澄这样抱着她。 高澄更是一动不敢动,她从来不会这样顺从他,这让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要那种预感提前实现,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真实地拥有她。 过了好半天,还是羊舜华极轻极慢地回过头来,声音黯淡地低语道,“是大将军心里只有公主殿下。” 高澄趁她回头之际也低下头来,双唇便轻而易举地触上了她的面颊。谁知道听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高澄僵硬地停在那里,半天之后突然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向秋信宫外面走去。 “子惠!”羊舜华脱口低呼道。一边奋力想挣脱。 可是她忘了,既便她的武功再出神入化也没办法与他相比较。他是大魏的骁勇将军,于血肉铁刃之间真实砍杀出来的大将军,而她是从未上过战场的。他若是真想制服她,她实在是难与之抗衡。 听她脱口叫他的名字,他心头一喜,心头酸痒,什么也没说地抱着她大步走出了秋信宫。 漆黑闷热的夜,两个人都暂时抛却了心头所有的羁绊。高澄的坐骑是一匹驰骋起来快如闪电的宝马良驹。它如同生了翅膀带着两个人飞翔在天际。不知怎样出了魏宫,大将军的马在苑囿中来去如风。邺城在身后被甩得越来越远,渐渐听到了漳河流水的声音。 越来越荒芜,羊舜华被驾驭着坐骑的高澄用双臂紧紧地圈在怀中。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其实也并不关心他究竟会带她去哪里。刚开始心里牵扯至极,担心萧琼琚会不会醒,醒了会不会找她,如果她不在她会怎么样,她会不会有危险……后来渐渐把一切抛到脑后。她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地拥有过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无所顾忌地和眼前的人在一起。也许这只是短暂的一刻,但是以此安慰一生足矣。 高澄渐渐地也感觉到她不像刚开始那么抗拒,那么僵硬,甚至开始很贴合地靠在他怀里。他驭控自如地执缰向前,终于接近了她心里的那个地方。 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风一般的奔驰变成了轻盈而有节奏的漫步。羊舜华这才仔细地开始辨别周围的环境。可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荒草虽然不会太密,但是有的地方的高度足以没过马腿。草间还有水洼,虽然看起来水洼不深,但是片片相连更有一种荒无人烟的感觉。慢慢地再往前走,荒草和水洼之间有了一些残垣断壁。 羊舜华心里暗想,这些残垣断壁不像是什么普通的烟村居所,可以想见其完整时的气势宏阔。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高澄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微风乍起,吹走了闷热,慢慢地在和风中细细的雨丝疏疏落落地掉下来。马上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在意,马走的越来越慢,两个人共乘一马,谁都没说话。高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和满足。多年心愿终于有所补报,他只愿这一段路长一些,再长一些,马要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渐渐地再往前走荒草渐少,草也没有那么高了,但是水洼不再是一小片一小片连成片的,前面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水洼,可以想见也许数百年前这里是极大的大湖,只是几百年来的变迁已经物是人非了。 高澄忽然一臂抱紧了羊舜华,同时另一只手用力抖了抖缰绳。在他之后紧接着的一连串极其熟练的动作、语音指令之后,坐骑又飞奔起来。两个人在细雨中相依相偎地纵马奔驰。但是这一段路非常短暂,没过多久,高澄慢慢地勒住了缰绳,马也很听话地降低了奔跑的速度,最后直至完全停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座非常高大的楼观,仰之弥高让人觉得在这楼阁的高处简直是伸手可摘星辰。羊舜华想着这必是什么遗迹。这时高澄已经下马,他伸手将她也抱下来。然后拉着她向那楼观走去。 顺着蜿蜒的石阶高澄带着羊舜华登上高楼。显然他对这里是非常熟悉,即便在如此漆黑的夜里攀登石阶也如履平地,但是他极其细心,走得并不快,仿佛是怕羊舜华因为路不熟悉、看不清楚而足下有失。 终于登上了高台之顶。羊舜华这才看清楚,他们现在所站立的地方也并非是这座古代高阁的最顶部,只是往上的部分都已经毁坏了。既便只剩基座和残缺的围栏,既便是在暗夜里视野有限,她还是极其震惊,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入了心里。 “这是什么地方?”羊舜华难得如此好奇,倚在残裂的围栏边眺望。 “汉末铜雀台。”高澄走到她身边看着她。 此时细雨已住,微风送爽,天上乌云散尽,云散而月出,是一轮将满未满的上弦月。一天的星斗在深邃的夜空中如随手抛落的明珠,只是不知道可否再一一拾起。 羊舜华也转过身来看着高澄。他的绿宝石般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更美丽。 她是从小被父亲言传身教长大的。为国尽忠是父亲日日耳提面命之意。一直到她长大了,对溧阳公主萧琼琚的尽心尽力纵然是因为对公主知遇之恩的感激,当然也有很重的为国尽忠的意味。铜雀台,在这位魏国大将军心里也许是抒豪情壮志的地方,但是铜雀台下的玄武池曾经是汉末时武王曹操习练水军的地方。而习练水军为的是下江南与东吴一战。东吴也曾经以建康为都。 “大将军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羊舜华抬头看着他问道,语气极淡。 高澄面上微笑慢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抚着她腮边,极温柔地道,“大将军不是你叫的,你心里不是一直叫我子惠吗?”他的声音说到后来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语气里有一种温热。 羊舜华顿时心中狂跳,难以抑止地胸腔起伏。她只是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高澄实在忍不住,抛开心头所有一切,用已经汗湿的手指轻轻扶着她的下颌让她仰面与他相对,同时自己低下头来,用滚热的双唇极小心地触到了她的唇上,好像她是他心头的一件珍宝。 羊舜华没有抗拒。 月光洒落铜雀台,安静中才有美好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天地一般长的时间,高澄终于恋恋难舍地离开了羊舜华的双唇。两个人都没说话,羊舜华微微低下头,心头纠结得如同一团乱麻。高澄也微低着头看着她,难以移开自己的眼睛,看着她间散落的明珠如星辰一般。 他对她没有任何的一点无礼之举,似乎只要这么亲近着她有入鼻的芝兰之香便足以欣慰。仿佛她在他心里是极珍贵而易碎的贵重物品,哪怕是轻抚轻触都怕她有所损伤。 “卿可否为了我留在邺城?”高澄极小心地询问,他还微有气喘。 温存低语徘徊耳边,羊舜华还是低着头,此刻心中的艰难不亚于千钧重担。最终还是含意不明地道,“邺城,还是建康,又有何不同?” 听出她心头的失落,高澄急道,“子惠愿意娶卿为新妇。” 羊舜华心头猛然一震。他竟能如此,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她努力忍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泪,待到平静下来时慢慢抬起头,便看到高澄急切的眼神,心头顿感压力重重。 “大将军言重了。”羊舜华淡淡道。 “子惠。”高澄语气重重地纠正她,他开始有点任性起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4章 :临贺王入府亲议婚(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4章:临贺王入府亲议婚(一) “大将军带我来铜雀台,是为了让我洞晓你如武王一般想要一统南北的雄心壮志?还是想给我一个将军‘揽二乔于东南兮’的心愿暗示?”羊舜华看着高澄一字一字的问道。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问题究竟是怎么样脱口而出的。只是她问后便悔,她已经对他恪求太多了。但她心头的无奈根植于受训于父的十数年间所听的教诲,不会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既便我真心慕武王之功绩,想要一统南北,在卿眼中便是错吗?”高澄的声音也冷硬起来,“吾乃北人,既为魏之重臣,身负社稷,当然有此思虑。试问汝父羊侃大将军,当日又为何执意南归,而不顾北朝皇帝的恩遇?”高澄任性起来有些口不择言。她已经打破了他心头的平衡,他原以为他与她的事并不涉南北之争,他也曾经以为凭他一己之力足以将她一生保护在自己身边。 羊舜华听高澄提起自己父亲南归的事,她怔了怔却努力抑止住了没再争辩。转身便向阶梯处走去。谁知高澄并不容她这样,出手极快地便一把拉住她,再一用力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是我之过错,卿勿怪。”他紧紧抱着她,就好像怕稍微一放松她即刻便不见了。“子惠从来不敢想什么‘揽二乔于东南兮’,只想得卿一人。”他的语气就像真的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甚至带着些许的伤感。“今日一见已是心头意难平,只怪平日事务繁琐疏忽了卿。都是我的错。听到禀报说,是汝杀了宫婢,心里实在惦念,子惠疏失特来请罪,卿勿怪……勿怪……” 羊舜华从来没想到过十岁就被立为渤海王世子的高澄,在权力巅峰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又是手握权柄的大魏重臣,竟然也可以这么温存而委屈自己。可是此刻的她已经清醒了。 “大将军是怪我用你赠的匕首杀了魏国的宫婢?”羊舜华反问道。 “宫婢有罪又何劳卿亲手血刃?”高澄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语道,“何人有罪于卿,夫君自然为卿处置。只要卿肯留于邺城,待吾安置妥当冯翊公主,便虚位以待,娶卿为新妇。” 羊舜华忽然返身主动抱住了高澄。高澄心头一喜,谁知羊舜华却在他耳边道,“公主殿下早就对大将军许以身心,以大将军为夫君,大将军一定要负她吗?羊氏以身报社稷,此生不嫁,只愿追随公主,以报知遇之恩。大将军的厚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高澄沉默了。 已经到了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府第门口,临贺郡王萧正德下了车一抬头看到府第的门楣便心生怯意。他在烈日下徘徊了好半天,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直到急得额头上汗珠密布,才终于一咬牙一跺脚命人进去向大丞相府的人报知:梁国临贺郡王殿下来拜见大丞相。 兰京一直跟在旁边看着大皇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大丞相府门口团团转,但是他并没有贸然去劝解。坦白地说,他之所以会到邺城,是受了太子萧纲之命来护卫溧阳公主的,其它的事与他无关。兰京是稳重有分寸的人,做事不会冲动,而一但决定要做必然思虑周密,乃至一击而中。太子萧纲正是因为深知他的为人,所以才觉得他是此行护卫女儿溧阳公主的最适宜之人。 可是溧阳公主受魏帝元善见之命而迁入宫中苑囿居住,兰京就不便前往随扈了。因为知道大将军羊侃的女儿羊舜华在公主身边,所以他也甚是放心。只是他原本是梁国将军,与魏国也曾交战多次,颇有摧城拔塞之功,所以不由得在此数月闲暇之间便留意魏**事。只是他毕竟有梁史的身份,况且魏国的大将军高澄总揽军政、防范严密,兰京也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与大将军高澄谋面数次,他倒对这个秉政的年轻权臣有了极大的兴趣。大丞相高欢是大将军高澄的父亲,他自然也有兴趣。 这时进去的侍从又出来了,禀报萧正德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消息。大丞相高欢和王妃娄氏及太原公、骠骑将军、侍中高洋全都去了大将军高澄府第。这个消息让萧正德完全地不知所措了。于是兰京在一边又看着大皇子开始手足无措地团团转。 亲自到高欢的大丞相府上门提和亲的事是萧正德和侯景密议的结果。侯景认为,这事没必要在庙堂上说,私下表明梁国愿将皇帝之孙、太子之女、溧阳公主萧氏嫁与大丞相为嫡妃便一定可成。 谁知道萧正德上门之前也许是过于紧张,竟没有派人打探清楚大丞相在不在府里,结果到头吃了闭门羹。没想到大丞相府竟然倾巢而出,全去了大将军府第。于是萧正德在没有细思其究竟的情况下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认为自己应当一鼓作气立刻赶赴大将军府,在那里找机会把和亲的事禀明大丞相高欢。否则再而衰,三而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有勇气再找机会向大丞相高欢提这件事。而这样的事必须是他以梁史的身份去说,侯景是帮不上忙的。这是侯景向他表明的意见。而且,萧正德认为,既便在大将军府说和亲的事,和在大丞相府说也没什么区别。和亲是梁、魏两国之间的交往,明正言顺。 于是在自己的鼓励之下,萧正德干脆真的一鼓作气又从大丞相府赶到大将军高澄的府第去了。 风和日丽,天空蓝得透明。一大清早的日光就好极了,阳光洒在大将军府第后身世子妃元仲华居住的院落里,给略有些凉意的春末早晨添了些和煦的暖意。这院子里树木颇多,盛夏暑热时确实遮荫蔽日,但是其余时候便显得有些过于阴郁了。 元仲华立于窗前一株女贞树下执一管玉笛正吹奏得入神,浑然不觉院落的门已经悄然打开了,她的夫君高澄看到女贞树下翡翠色的纤弱身影便止步而立,只管专注入神地瞧着她,又像在细品如泻玉而出的笛声。 侍立在世子妃身后的阿娈看到世子立于门内倾耳细听,看看夫人极是专注便极轻地向院门口迎上来。有意仔细打量,看到世子身上的袴褶和披散如乌云般的头,心里已经洞悉一切。 阿娈默然无声地见礼。 “太医来回禀了吗?”高澄没头没脑地低声问道,绿宝石般的眼睛却还是瞧着元仲华的背影。 但是阿娈自然是听懂了,也低声回道,“还是前日来给夫人诊脉来过的,后来便再无音信。”阿娈停下来看了看高澄,想是要提醒什么,又有些迟疑地道,“当日太医说夫人万事皆由心头起,养身不如养心……” “身子虚透了都不要紧,只要心平气和,再从调养脾胃起始便也容易调理至身康体健,是吗?”高澄打断了她反问道。 “是。”阿娈不敢再说什么。 高澄蹙眉无语。他心里惦记的是那一日太医最后面带微笑说有些症候还需回去细细探究,然后再来回禀,为何这一去就不再来了?真是让人悬心。但要说病症凶险却不见太医紧张,反倒面露喜色,这又是何意? “怎么今日的笛声如此细弱?”高澄仔细聆听,一边问阿娈。这笛声听起来就像是用尽全力,却勉为其难。而且,即便是在春末夏初这样的时节里让人听了也觉得身上冷意森森。 “回禀世子,夫人昨晚……一夜未眠,因此……今日体弱……”阿娈有些期期艾艾地不敢直说。 高澄没说话,摆摆手示意阿娈下去。 这时笛声偏也停了。元仲华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身来,竟然一眼看到自己的夫君就立于院门口这么瞧着她,顿时心头一震,微笑着唤道,“夫君。”说着便向高澄走来。 高澄看到她面色苍白,显然是气血不足的样子。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人一眼就看出在重重疲态之下确是体虚身弱。 高澄迎着她走上来。 “夫君回来了。”元仲华淡淡一句却在不知不觉中透露出了她的心事,显然能让人从语气里听出,她心里牵挂得厉害。对于高澄这样心机敏锐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是此刻她压抑住了自己没让心头情思放纵而出。她什么都不多问,也什么都不多说,只是目中极深处有一丝从心底深处潜游出来的戚楚一划而过。 高澄心里也忍不住感慨,她是他的嫡妃,五岁就嫁给他,她一直在他身边,是他看着她长大的。她一直都是个心性纯良直白的人,到现在都是。她是略有任性的大魏公主,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压抑自己,隐藏自己。她的那点心机在他面前几乎浅显得不值一提,但是她毕竟学会这么做了。 “殿下染恙多时总是未愈,也实在是因为劳心太过了。”高澄走到她面前倾身低服将元仲华抱起来。她身轻如无物,他一点也不费力气,然后便向内寝走去。“下官忙于政事,连殿下的病都不及照顾,殿下也应当爱惜自己。” “多谢夫君。”元仲华搂住了高澄的脖颈,将头伏在他肩上,一边向夫君笑道,极是满足的语气。 高澄心里一暖,忽然想起她小时候的情境,也是这样的。 “一大早主上就让中常侍林兴仁来颁赏……”元仲华一边伏在高澄肩头任由他抱着往里面走,一边在他耳边絮絮低语。她口中的“主上”就是她的长兄、魏帝元善见。元善见惦念妹妹的病,一两日就要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宦官林兴仁来颁赏探病,好回去详述。 这样的小女儿之态让高澄在心里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疼爱。也低声玩笑道,“原来又是主上遣人来,林兴仁这个竖子多番扰了殿下清梦,下官一定为殿下惩治他……” “林兴仁也不是只来颁赏的……”元仲华接着闲语。 “殿下只管照顾好自己便罢,宫里的事自有下官处置。”高澄打断了她。 “可是中常侍说的是大人公府里的事。”元仲华从高澄肩上抬起头来,一边用弱若无骨的纤纤素手玩着夫君肩头上披散的头,一边认真地用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看着夫君。她说的“大人公”指的是高澄的父亲大丞相高欢。 高澄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怪不得刚才听殿下吹笛气息略显弱,原来是这个内竖让殿下操心了。” 高澄深知林兴仁是皇帝元善见的心腹,他问便是皇帝问。可是他心里已经不悦,他不愿意身份夹在内宫和大将军府之间的冯翊公主、世子嫡妃元仲华再被更多的具体事牵扯其中。而冯翊公主的长兄,皇帝元善见的想法好像并不如此,至少他可以肯定是与他不同的。 “大人公的事是家事,不该操心吗?”元仲华定定果真如不解地望着高澄问道。 “既便是大人的事林兴仁也不该与殿下说,难道有什么事要让殿下反为大人做主张?”高澄收了笑看着元仲华,“大人的事就是国事,大丞相岂有私事?大人的事当是主上亲与大人说。这个中常侍好不晓事。”高澄心里已经对皇帝元善见身边的这个所谓中常侍林兴仁有了戒备心和敌意。 “梁国要与魏国和亲,是吗?”元仲华眉头深锁地看着高澄问道。 “这更与殿下无关。”高澄斩钉截铁地回道。他忽然心里一动,便问道,“林兴仁说的是此事?” “林兴仁说,主上要妹妹……”元仲华刚开了个头,忽然听到他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大兄,长嫂……” 高澄并没有将元仲华放下来,就这么抱着她一转身,两个人忽然看到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高澄的妹妹高远君正站在那里含笑唤他们。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5章 :临贺王入府亲议婚(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5章:临贺王入府亲议婚(二) 也许是他们太专注了,根本没听到院落的大门是什么时候又打开的,而高远君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妹妹。”元仲华看到高远君忽然出现倒是心头一喜。她常日里幽居在此,几乎无人来解闷,看到高远君自然高兴。只是没想到夫妇私下里如此亲密时被撞破,因此面颊蹿红,甚是羞怯。 高远君似乎也意识到了。她年纪和长嫂相仿,只是尚待字闺中,不谙此事,没想到今日意外撞破了长兄长嫂的私密事。懵懂之间高远君只觉得兄嫂甚是恩爱。没想到权倾大魏的长兄表面上城府深沉教人看不破,私下里待妻子又是另一番情境。 高澄看高远君止步,他已看到她身后跟着进来的阿娈甚是为难的样子,必然是拦阻不力。他目光在高远君身上一扫,面上却微微一笑道,“殿下昨夜未眠,今日一早又被吾所扰,正没有人劝解,妹妹来的正好。进来说话。”高澄的语气里颇有长兄威严。他抱着元仲华转身几步上了石阶,然后进了室内。 高远君也走上来进了室内,一边道,“阿爷、阿母驾临,正在前面听太医回话,长兄倒不去问问那个太医吗?” 高澄心里觉得事有蹊跷,却只管走到榻前,稳稳将元仲华放下来,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哪个太医?” “大兄何以如此一问?自然是给长嫂诊脉的太医。”高远君也讶然了。 只有元仲华在坐榻上半坐半靠地偏着头看着兄妹二人说话而若有所思。 日光在花荫间穿梭,披拂到人身上是极舒服的感觉。高澄压着性子穿廊过户向外面走去。现在很少会有什么人什么事再能让他心里这么沉不住气。想来想去总觉得太医行为怪异。而此刻无人时他的心绪竟被这外人听起来似乎并不起眼的小事撕扯得七零八落。 下意识而毫不犹豫地便走到自己的书斋。不等守候在院落门口的仆役上来见礼回话便摆摆手将他们挥退了下去,高澄没有止步,自己推开门,径直进了院落里面。 他的书斋也是常日里处理朝务的地方。寻常朝臣并没有机会能到大将军府第来私见。一般的见面议事也并不在此,只有重要心腹才能在此密议。这是一个并不大的院落。里面有小小的房舍一所,看起来并不显眼。院子里只种着梨花。而此刻梨花盛极,初现衰败迹象。 看起来一树一树开得极其繁茂,但细瞧起来才方能看到有些花瓣已焦枯。落花成雪,满地都是雪白的残迹。只有极淡的清香弥漫花间,并没有因为一时的荣枯而减了一丁点儿的香味。 高澄一眼看到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正立于屋舍前一株梨树的花荫中。高欢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儿子进来。这院子里原本只有大丞相一人。没见到王妃娄夫人,更没有见到太医。 高澄回身亲手将院门关上,慢慢走过来,唤道,“阿爷。”他没多说,也没多问。 高欢看到儿子这么沉得住气心里也叹服。却淡淡一笑忽然道,“阿奴如今倒是颇爱读书,此处并没有一点杀伐气。” “杀伐气能征战不能治国,儿子不想学天柱大将军。”高澄称为“天柱大将军”的自然是指尔朱荣。后来的高欢和尔朱兆都未实受过此职,从那以后也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个真正的“天柱大将军”。 “大将军如今也身为人之父,难道不想为后来者扫清道路?”高欢极平静地看着儿子平缓地说。只有他的眉梢在不经意间微微一跳暴露了这位叱咤风云的大丞相此时有些不那么平静的心情。 “身为人之父”这几个字重重地敲在了高澄心头。他忽然想起并没有见到太医,他一时没反映过来,似乎是没听清楚,又似乎不相信是真的。他真的有子嗣了吗?不只是第一个子嗣,而且将是嫡长子,是渤海高氏与元氏帝裔共同的血脉传承。 “阿爷……”高澄仿佛是想要说什么,但又忘了想说什么,竟有些语噎了。忽然道,“杀伐气不必摆在外面给人看,可以在自己心里。又何必在府第里处处是杀伐气。”他的心思再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神思有点飘忽。 “放在心里就好。你若不杀人,人必来杀你。近在庙堂,远在关中皆如此。”高欢说话几乎没有过这么直白,这个道理他好像生怕儿子不懂。或者他也知道,他其实是懂的,只是怕他心软。 高澄此时已经定下心来,抛却绮念,淡淡一笑道,“儿子只是不想学天柱大将军,唯有大人才是儿子心里当学之人。”这话高欢自然听得懂,父子之间已经极有默契无须多解释也能各自知道对方的心思。天柱大将军尔朱荣仗着一时势盛便得意忘形,以至最终败落,这也是之前高欢尚在尔朱氏得势的时候便要离开尔朱荣的原因。做权臣,可以表里不一,必须表里不一。 “林兴仁那个阉宦日日来,不是只来探望公主吧?”高欢慢声慢语地道。 此时日已渐高,阳光耀眼,但是在这小院落里蓊蓊郁郁的梨树荫下还是很舒服。透过枝叶洒下的光影披拂在父子二人身上,还时不时地有雪白的花瓣飘落。在这样的本该心头宁静、淡泊的情境下谈论这样阴郁的话题也是如今父子二人难得的推心置腹的时候。 “大人心里明白,自然不是。”高澄闲聊般道。“只是他不该把公主牵扯进来。”高澄忽然有点忿恨,但是那一点表露出来的忿恨很快又被他极自然地掩了过去。“主上是有所图谋,这个天子不可小觑,非出帝可比。”高澄一边想一边道,“大人试想一想,临贺郡王萧正德主动代梁帝提和亲之事,若是大人该当如何?主上虽允了和亲无疑,却将梁国公主留在邺城数月而没有明旨。主上并未立后,也没有属意之人,为何不顺水推舟接了临贺郡王的人情?” 高欢看了一眼高澄问道,“汝觉得是为何?”大丞相的心机自然不会对这事没有自己的想法。其实说起来高欢也不是要成心考较儿子,只是他如今年纪年长,凡事都想听听儿子的意见,有时候觉得儿子比自己思虑更长远。也许说起来反倒是他更依赖儿子了。 “大人,主上日日让中常侍到儿子府里来问候公主,难道不是想让公主向大人侧面进言?主上若要想立梁国公主为后早就立了,何必等到现在?他心里真正想立的皇后是儿子的妹妹。中常侍服侍主上多年,臣的妻子又是主上的亲妹妹,这事由他们牵扯起来实在是顺理成章,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主上真是大手笔。” “吾并无意于此。”高欢淡淡一句却极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且没有一点犹豫。 这其中原因高澄自然知道。只是无端被勾起了伤心事,高澄也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高澄才道,“儿子和大人想的一样。只是既然无意于此,便要尽早为陛下选配良家淑女。只是……”他忽然语涩了。 高澄说的良家淑女自然不是指高门世家,只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而已。若是因立后而无端抬出了哪个高门大姓,再遇到个有野心的,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当然不能做这样的事。 高欢也当然知道儿子为什么语涩,只是极闲地道,“梁帝久安于建康,又年纪老迈,况其甚是心软,行事犹疑。若是权衡左右利弊,和亲乃无足轻重之事,有利无弊自然做得。挑起争端则牵扯甚广,未必真心敢做。大将军又何必担忧?如今只管笼络好了萧正德便罢。至于溧阳公主……”高欢看了儿子一眼。儿子的脾气他为父者自然深知,他倒并不觉得儿子喜奢华爱女色是什么毛病,况且他也知道儿子是有心机有分寸的人。“溧阳公主的事,大将军自作主张便可。” 没想到高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溧阳公主和亲是国事,不是家事,儿子断然不会娶梁国公主为妻。” 这其中事涉家国,不仅是魏国和梁国的关系,还有高氏和元氏的关系,看似是国事,实则关乎大魏朝堂之内的风起云涌。孰轻孰重,其中利害必须仔细权衡取舍,高欢自然知道这里边的深奥,所以也不多语。 高欢微微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院落门外面有人唤道,“郎主。” “进来回禀。”高澄看着院落的门放大了声音吩咐道。 院门打开,进来一个仆役,小步急趋走上来回道,“郎主,临贺郡王请见。” 临贺郡王?高澄一怔,这事太出乎意料,萧正德无端忽然跑到自己府第来请见,这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拒之门外,况忽然想起刚才父亲说的“笼络好了萧正德”,眼下正是顺水人情。便吩咐道,“请临贺郡王稍候,就说大将军即刻出迎。” 高远君其实是真真正正第一次到长兄的大将军府第来。这座府第在邺城以奢华奇丽著称,只是高远君今日反倒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规制宏丽阔大是自然的,高远君随侍母亲王妃娄氏一同到长兄府第,没有四处游走便直接到了长嫂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的居处。只是觉得此处虽然屋舍俨然,但总有一种肃穆气。也许是因为院子里遍植女贞、冬青、翠竹,太过阴郁,也许是因为屋子里的陈设并不十分地华丽。可若说是长嫂不得长兄的宠,看刚才的情境又不像。 高远君陪着长嫂说了一会儿闲话,见长嫂一直在坐榻上半坐半靠懒得动,又觉得屋子里实在是阴沉气太重,外面日光又好,于是便问了长嫂,吩咐奴婢在外面女贞树下设了座,姑嫂二人到外面去说话。 元仲华移到外面来,在女贞树的树荫中不会被晒到,又觉得确实比起刚才在屋子里舒适了许多,心里更喜欢高远君体贴、聪慧,欣喜之下脱口便道,“妹妹真是心质淑惠,也难怪连中常侍每次来都对妹妹赞不绝口。” 高远君自然知道“中常侍”就是皇帝元善见身边的宦官林兴仁。宫里只有这么一位“中常侍”,他是唯一从清河王府陪伴世子进宫继统的宦官。“中常侍”在此时的魏宫中是是特例。虽是虚衔,但林兴仁在宫里的地位由此也完全可以想见。 虽然林兴仁没有能力把持外政,但内闱之间林兴仁的话就是皇帝元善见的话,这也是谁都清楚的事。因此高远君听长嫂这么一说,又是脱口而出不像是假的,便心里一跳。 高远君忽然脸红了,像是有点羞怯地道,“长嫂别取笑远君,中常侍怎么知道我。若是长嫂再笑我,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她偏着头看着元仲华微笑道,“长嫂和大兄如此恩爱,今日是远君莽撞,以后真的再也不敢来了。”说完她脸更红了。 元仲华被她这一说也甚是害羞,偏过头去气道,“说妹妹的事,怎么牵扯到我身上来了。”她忽然叹了口气,又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高远君,“主上和中常侍几次提起‘太原公的妹妹’,都是赞妹妹心思灵透”。 元仲华含笑凝睇地看着高远君。她其实与高远君甚是亲近,心里也甚是喜欢她。众所周知,渤海王大丞相长女、出帝元修皇后高常君有倾国倾城之姿貌,而嫡长子、世子高澄论相貌与长姊如出一辙,也美丽如倾国倾城的女子。而二子太原公高洋与高远君是孪生兄妹,二人相貌相类,所以高远君最多也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往多了说也就只是清秀宜人而已。 只是元仲华因为与高远君年纪相仿,原来在洛阳大丞相府时又成日都在娄夫人处相见,所以与高远君之亲近超出与长姊高常君许多。 元仲华此时心里一热,便道,“妹妹,主上和中常侍说……” 元仲华的话刚开了个头,忽然院落的门被打开了。元仲华听到声音极是诧异,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 侍立在元仲华和高远君稍远处的阿娈等人也看到院门打开,阿娈赶紧走过去。还未等她走到院落门口,居然看到娄夫人已经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6章 :临贺王入府亲议婚(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6章:临贺王入府亲议婚(三) “阿母!”元仲华有点惊讶。忽然见高远君已经站起身去迎娄夫人,自己这才反映过来,也赶紧要起身。 “阿娈,扶着公主安坐,不必起来了。”娄夫人指派着阿娈,一边走过来一边像是随口吩咐的。 阿娈稍有讶异,但还是尊了娄夫人之命,果然过来扶住了世子妃元仲华又坐了回去。 元仲华被阿娈扶住了,看了阿娈一眼,又看看娄夫人,不明所以地唤道,“阿母……” 娄夫人被奴婢们簇拥着走过来坐在了刚才高远君的坐处,高远君侧含笑侍立在母亲身侧。 娄夫人面色极平静地道,“世子妃劳心太过了。这是阿惠之过,宫中府中的事自然该由世子处置。阿惠有失,令公主劳心,该当向公主请罪。”娄夫人语气和软,但话里的意思细细品读起来其实已经是在问责了,未必见得人人能听懂。 奴婢们只当是王妃偏疼世子妃更胜于自己的儿子。只有阿娈,极留意地看了一眼世子妃元仲华。 元仲华已经收了笑,眼神低垂,一双点漆般的晶润眸子只管盯着地上树荫下的蚂蚁看得专注又出神。 除了阿娈觉得冯翊公主有点不安和委屈,别的人还以为是公主任性摆谱,直替娄夫人委屈。 娄夫人却向左右簇拥着的侍婢们极慈和地吩咐道,“世子妃久病不愈,该当静养,你们也都需小心服侍。” 奴婢们欣然领命,唯有阿娈听得心里一惊。 娄夫人却又向元仲华笑道,“主上若真有什么话想吩咐大丞相或是大将军,必是口谕训导,必然不会让林兴仁一个宦官来居中传话。阉宦私下闲聊宫中之语,也并不是主上亲传,世子妃切勿再为这些小事费精神了。如今……”娄夫人忽然一顿,看了看元仲华又道,“太医禀报说世子妃已经有了身孕,殿下也就勿责老妇多语啰嗦了。” 奴婢们原听娄夫人像是在告诫,听到后来说世子妃有了身孕,这才恍然明白娄夫人一片苦心:想着王妃本就身子不康健,如今又有了世子的嫡系血脉,娄夫人正因为上心所以才担心。 元仲华听娄夫人说完,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娄夫人,竟不明白娄夫人说的原来就是她。 娄夫人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心里更担心,压了心头焦虑不带出来,极慈蔼地道,“世子的嫡子,想必不只是大丞相和大将军,主上必定也甚是爱惜。世子妃该当自己也多珍重些。” 元仲华忽然面上绯红,微微低下头来,轻声慢语地道,“听从阿母的吩咐。” 顿时院子里喜作一团。 唯有高远君立于母亲身侧仔细品味母亲刚才说的话而因此出神。 大门外的临贺郡王萧正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边静立的将军兰京一声不响地看着沉不住气的大皇子在大将军府门口急得走过来走过去。萧正德一会儿来回急走,一会儿又停下来焦灼地抬头看看大将军府毫无动静的大门。 刚才有仆役出来恭礼回答他说,大将军听说郡王殿下来访极为高兴,请郡王殿下且候一刻,大将军准备妥当立刻出迎。 萧正德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在听到大将军府的仆役回话之后算是一颗心落了地,甚至有了几分意外之喜,于是便决定安心等待。可是仆役一进去后,里面便再没有了声息。萧正德越来越心焦,不知道里面究竟生了什么事。 而事情到了此刻,既然府里大将军高澄已知道他来访,想必大丞相高欢也知道了,若是此时再蒙去意,已经是不可能了。大将军即说要出迎,萧正德便被吊在了大将军府门口,再急也只能是干着急没办法了。 萧正德正急得团团转,默然立于一旁的兰京却一眼看到大将军府的大门又打开了。先是走出来几个仆役,然后便是一个锦衣华服、修饰一新的年轻公子,正是高澄。此人一现身,刹那间真如太阳升朝霞,又如芙蕖出渌波,其倾国之姿让人不敢直视。 “殿下……”兰京见萧正德浑然不觉,便向他低语提示,心里已经觉得大皇子略失国体。 萧正德闻唤他猛然回头,竟一眼看到高澄满面的笑意已经从府门口的石阶上走下来,几乎就走到他近前了。萧正德顿时心里一喜,抚额大笑唤道,“大将军!大将军!岂敢,岂敢。” 他几乎从未见到高澄这么和颜悦色。在建康初相见时,刚刚长成的高澄还是个劣顽少年。此番来邺城,这位大丞相的继任人已是高冠陪辇、驱毂振缨的顶级权臣,而他所趋奉的大****帝元善见不过是一傀儡,这是天下人尽知的事。只见他威仪棣棣,高高在上,又何曾这么亲和过? “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失礼之处望殿下见谅。”明明是客套话,但是在这位大将军说来却让人觉得是坦白直言,甚是诚恳。同时大将军做足了架式,一揖到底。 “大将军……”萧正德只见表面,几乎要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急忙还礼,又脱口道,“吾等梁史自入邺城便受大将军礼遇之恩,铭感五内,不敢忘也。”同时他对自己将要提的和亲的事更有信心了。 一边冷眼旁观的兰京也不管高澄看到没看到,只依着礼拜见了。 日渐升高,将清晨的一缕清新微凉炽化得全无踪迹。在明丽的日光照耀中,修葺一新的大将军府崭露出金碧辉煌的奢华本色。高远君沿着廊庑及树荫处漫步而行,一边极留意地打量着眼前景物,一边在心里感叹其规制宏大及壮丽无匹。 高远君现,府第前身见外客及公务所用的厅堂斋阁都严整守制,肃穆里透着威势。渐往后身来的休憩燕居之所整体奢华而各个院落之间自成一系。只见得雪白、粉红不时点缀于墙头檐角,不经意地泄露其中春色,最后却戛然而止,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往院落后面的府第深处走去,气象渐又不同。让高远君讶然的是,长兄这座大将军府最私密处的园林将前面的严整肃穆及奢侈骄矜之气一扫而空,山林泉舍之间颇得野趣,布局疏朗,一派淡泊宁静的气度。高远君却敏感地在其中感受到一缕隐藏极深的凄清、幽冷,心头不快,渐觉不祥。 正想着回到长嫂住的院落里去,趁着母亲娄夫人不在时和元仲华闲聊几句,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山林下面、溪边大青石上坐着一个黑衣人。高远君这才想起来,是二兄高洋。刚才谁都没有留意这个人进了大将军府后的去向,实在是因为他太不显眼了。 高远君看到高洋,心里方才镇定,慢慢走过来。这时高洋也恰转过身来,看到高远君一点也不意外,只问道,“妹妹从长嫂那里听说了什么?” 高远君不回答他,只是所问作答地道,“兄长也觉得是我不对吗?” 高洋从大青石上站起身来,避开她的目光,“何谓对?何谓错?妹妹和我是母亲一胎娈生,比起别人来自然不同,我只是劝妹妹一句,事不由人,只怕你将来入其境而身不由己。”这话说出来是他心头隐痛。 高远君沉吟着问道,“兄长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何还是一意孤行?看似退而实进?” 高洋转回身来看着高远君,他面无表情,心里却惊讶于他这个一母双生的妹妹竟然如此眼毒。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才道,“同为高氏,不甘于人后。”同根兄弟,境遇相差这么大,一个从小就是父母亲定好的继位人,一个却不但一点机会没有还从未被重视过,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抚平的事实。 “我和兄长一样。”高远君立刻答他一句。她与长姊高远君之对比让她心境和这位娈生兄长相同。但是她却话锋一转,“我和兄长一样,心里以高氏之重为己任,并不是为同根相煎。” 高氏权臣,他们的父兄,看似位高权重,实际已是一国社稷真正的掌握者,但是又有多少人能看得破,这样的花团锦簇下是身居高位的岌岌可危?没想到高远君就能看破这一点。这让高洋不能不动容,妹妹居于闺门之内竟然能有如此心胸和气度。事有轻重缓急,在重重复杂的关系之下,她能分得清楚孰轻孰重。 高洋却忽然抛开了刚才的话题,轻轻问了一句,“妹妹见到长嫂了?她可还好?” 高远君一怔,似乎对这一有点出乎意料。“殿下……甚好……已有长兄嫡子……” 高洋没说话,感受着贴身戴着的飞天玉佩与肌肤相贴的温热。 高远君每当看到兄长这种阴郁沉默的时候便不再敢和他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高洋。 “长兄有了嫡子,又是身居高位,说话也越来越有份量了。”高洋转过头来看着高远君,“吾等自然都要听从长兄的。就连主上也要以长兄为重。” 烈日高悬,进了大将军府的临贺郡王萧正德跟着大摇大摆在前引路的大将军高澄通过连绵不尽的廊庑不知要往何处。他只觉得烈日在上炎热无比,不一会儿的功夫身上重重衣裳就被汗湿透了。心却不由自主地又急跳起来。 穿过重重门禁进了一个小院落,院中只植绿树,无形中便让人觉得安静、肃穆。登堂入室,进门一眼看到大丞相高欢赫然巍巍上座,双目冷静、镇定地看着他。萧正德忙以宾礼相见,大丞相欠身还礼,各自安坐。萧正德这才顾得上稍稍打量一番这室内的情景。 萧正德略有惊讶,这室内盈庭积栋的都是人的书斋,而不像是大将军理政的地方。作为南朝大梁的皇子、郡王,萧正德再不济也是诗书礼乐之地浸润出来的,原是在此事上从心里瞧不上北朝的。再没想到,偏偏是北朝掌国的权臣私第里竟还有这样的书斋。 “殿下亲自造访,实属受宠若惊,不知道殿下在邺城数月可还顺心如意?”高澄笑容可掬地问道。 萧正德只觉得刚才的暑热感一扫而空,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曾经那么热过。此刻静坐于室中,更多的感觉是森森然的冷气。尤其是在大将军高澄盈满了笑意的眼睛还有大丞相高欢冷静、锐利的目光同时直视着他的时候,这种冷意更甚。刚才一身的热汗现在全变成了冷汗,粘粘腻腻地裹挟于身,实在是难受得令人不能忍受。 他忽然现,这里只有三个人。没有仆役,他的部将兰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顺心,顺心……”萧正德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僵硬,他随口回答着高澄。可忽然又现,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没有一个不相干的人在,索性就在此刻将和亲的事挑明了最好。于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着大丞相高欢,声音略有颤抖地道,“大丞相明鉴,梁史居于邺都时日已久,大魏与大梁如今已经是盟好之国,吾此番若是回建康,奏报此行,想必父皇也定然甚是满意。只是……”萧正德话未说完,当他正要介入正题的时候,忽然被高澄打断了。 “殿下这就要回建康吗?”高澄还是笑吟吟地看着萧正德,就好像他只听出了他将要南归的意思,而丝毫没有听出来他后面的转折,显然是有更重要的话要说出来。 只有高欢心里暗自感叹儿子还是玩心重,显然萧正德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开这种小孩子的玩笑,便看了儿子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放回萧正德身上,不动声色地道,“大梁与大魏南北相邻,彼此相依,邻人若安,大魏亦安,临贺郡王如此说,吾心甚慰。” “殿下有话尽管说。”高澄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立刻直来直去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直接把问题抛回给了萧正德。 “大丞相明鉴,吾确实言之在喉,如同骨哽,不吐不快,今日便对大丞相和大将军直言。”萧正德直身向高欢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7章 :临贺王入府亲议婚(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7章:临贺王入府亲议婚(四) “殿下直言无妨。”高欢知道萧正德有事要说,他心里也大约猜得出萧正德要说的事与和亲有关,可是大丞相完全想不到他自身已被牵涉其中。 高欢和高澄父子二人都安坐不动,齐齐地把目光放在了萧正德身上,镇定冷静地等待着这位大梁皇子要说的话。 可是萧正德一下子被震慑住了,若说色厉内荏、欺软怕硬恐怕没有人能比得过这位临贺郡王。此时他骤然觉得嗓子又干又紧。看了看大丞相高欢,又看了看大将军高澄,可是这父子二人都是极有城府的人。当然若说没脑子第一自然也是临贺郡王,于是萧正德冲口而出道,“大丞相,大梁皇帝之孙溧阳公主与大魏和亲之事,臣已思虑周详,愿意以溧阳公主与大丞相结秦晋之好,将梁、魏两国永结盟好之意昭示天下。”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高欢,其实连自己都被自己冲口而出的这些话吓了一跳。 高欢却听到了好像没听到一样,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好像还在等待什么似的。 高澄听了这话猛然直起身子,不自觉地蹙眉以探究的目光看着萧正德。只是萧正德的注意力全在高欢身上,显然顾不上研究高澄是什么神态。而高澄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舒展了眉头,慢慢又跪坐了下去。 “这么说来,这事殿下便可替梁帝做主?”高澄声音极柔和地缓缓问道,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他心头的别扭,瞧他神态听他语气倒好像是在闲谈什么并不要紧的事似的。 高欢还是一语不,任凭儿子问直指要害。 “呃……”萧正德被高澄这问题问得一时语塞。他忽然想起来,溧阳公主精通诗词音律,又生得美貌无匹,祖父梁帝甚是宠爱太子萧纲的这个女儿。自己在皇帝和太子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贸然把溧阳公主许嫁给高欢…… 萧正德喉头一动,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此时方觉得高欢目中虽无锐利逼视,但是那种极镇定和冷静的眼神更让他承受不住。 “殿下这一番好意实在是让人感动。”高澄已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竟然开始恭维萧正德,“为了两国结盟,竟然能想出如此妙策。念及殿下公心一片,梁、魏两国君臣怕都要感念殿下。” 高澄的话提醒了萧正德,他心头一亮。的确如此,自己也是为了大梁社稷为了皇帝和太子,若是能用一个溧阳公主换得北境安定,这有什么不可以?相信皇帝和太子也都是明白人。 “这是利于两国社稷的大好事,想必父皇和太子没有不许的。”萧正德解了心中忧虑,说话就开始有点又趾高气扬起来,面上浮起不自觉的笑意。 “不错,殿下所言极是。和亲是好事,只是难为殿下竟肯如此让溧阳公主屈就。家君既已有嫡妃,公主便只能居妾室,殿下真是大度,令吾深为感佩。”高澄笑意盈盈地向萧正德道。 萧正德被激得面色尴尬,但是很快便心头灵机一动,他不自觉地干咳了几声,略有结巴地回道,“大将军真是爱开玩笑,蜀汉先主烈祖昭烈帝之前尚江东吴侯妹妹也是为正妃的,未曾听闻过令其居于妾室之位。”萧正德不自觉地看看高欢,想从高欢的表情里探究他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必大丞相也亦然。” 高欢终于开了口,似笑非笑淡淡道,“临贺郡王倒是比大将军更爱玩笑,老夫岂敢有昭烈帝之雄心?” 高欢一句话一语双关,但不知道他是表明自己未敢有代汉称帝的雄心,还是未敢有以老夫娶少妻的雄心?只是他的态度已经让萧正德被噎在当场了。 萧正德干脆心一横道,“溧阳公主是大梁皇帝和太子的掌中明珠,想必大丞相也必定不会委屈了公主。不如大丞相重立公主为嫡妃?”萧正德惴惴不安地看着高欢。他完全忘记了高澄便是他想让大丞相废了名分的如今的正妃娄氏所生。 “大梁是诗书礼乐周备之域,如今竟然连这个也不讲究了吗?竟忍心让公主做继室?”高澄慢悠悠地反问了一句。 这话倒让萧正德不好回答了。大丞相高欢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但是拒不接纳之意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大将军高澄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显然也是对这事极不赞成的。萧正德知道高澄说话的份量,既便他再没脑子,也自诩是大梁的大皇子,一时且做不出来那种把皇室的金枝玉叶硬塞给大魏的事来。 “殿下的一番好意大魏必然领受,不会让临贺郡王在梁帝处失了面子。如今大魏和大梁一北一南能如此通好,多亏了殿下往来奔走。至于和亲的事,将来必定为公主择一佳婿,不使公主受委屈才好。”高澄说起来公事公论,他的话算是一锤定音了。 萧正德没听出来“往来奔走”之意,但高澄说不会让他在梁帝面前失了面子已经是直指他心中要害,他也无话可说了。而为溧阳公主的将来,既然大将军亲认了和亲的事,也做出了“择一佳婿”的承诺,这本身已经让萧正德心头笃定地认为答复满意了。 他忽而又想,也许这事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公主和大将军的事其实不管是在梁国,还是在魏国,都已经是明里不说、暗里传遍的事,还不如等到大将军正式继任之后让此事顺理成章地做实了更好些。毕竟大丞相年纪渐老,大将军继任也是早晚间事了。 脑子里一时转过了这么多念头,萧正德已经觉得满意,欣然告辞而去。 萧正德算是离开大将军府了,但是高欢和高澄父子二人却都没有一丝轻松之色。高欢自然是不会去送客,倒是高澄一改倨傲的性子,仍然笑容可掬地将临贺郡王萧正德送了出去。 过不了片刻独留在这个小院落里的高欢便听到了院门口轻微的脚步声稳稳地由远及近,接着门口有极轻的说话声,仆役唯诺之声连连,倒还略响亮些。接着便看到院门被推开,儿子高澄已经走进来。果然并没有仆役跟进来服侍。高澄反身关上门向立于廊前檐下的父亲高欢走来。 高欢已经极敏锐地洞察到了儿子眼底深藏的一丝淡淡的懊恼。虽然他看起来是那么淡定、镇静,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知子莫若父,即便他隐藏得再深,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来。 “大将军若是真想留下梁国公主,就是把她立为皇后也未尝不可。”高欢不知是真是假地道。 “儿子不想。”高澄却斩钉截铁地回复了父亲。 他的语气在一瞬间有点像是在赌气,又有点像是心头藏着无名火,不知道该从何处。但也只说了这一句,高澄便闭了口。高欢倒不急不火等待般地看着儿子。高澄果然很快便神色缓和过来。 他抛开刚才的话题,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在院中树荫下踱了几步道,“入邺城以来,大丞相侍君格外谨慎守礼,令百官敬服。且施以仁政,减赋税、轻徭役,与民休息。”高澄一边说一边又不急不徐地慢步至父亲身前,停下来,看着父亲极平静地道,“如今幽、瀛、沧、青傍海四州以煮盐所得儿子心里已经大略算过,可全大人以此周赡军费之心。此外,诸州也都按大人所命在滨河、津梁处置仓积谷。一旦有所需,便可转漕供军旅以防饥馑。大人如此殚精竭虑,又如此‘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想必不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就急着要‘道千乘之国’了吧?” “大将军不必替老夫算计,倒不如说是老夫替大将军奔走。”高欢淡淡道,看不出是喜是嗔。尽管他这时心里已经是喜之甚也,甚至是安慰之极。 高澄没说话,看着父亲,似乎一时没听明白父亲的话,又似乎是心里在想什么而表里不一。半天才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大将军是恐天子家事?”高欢闲聊般道。 “天子家事既是国事。”高澄撇开这个话题又道,“儿子恐庙堂上不清静,若是内外勾结便要生大祸患。” 邺城多雨。 过了盛夏,渐渐入秋,几乎日日不是大雨就是小雨。虽然秋雨不比春雨珍贵,又是连绵之势,但是以邺为都的一半大魏江山至此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尤让人欣慰的是民间一片颂圣之声,朝堂也是一片安静祥和之气。只是不知这颂圣颂的是何人之德,安静祥和又是屈于何人之威慑。 这一日天气骤然变冷,夏日暑气全消,完全深秋况味。一大早就开始下雨,雨势先大后小。从如瓢泼般的倾泻而下到细细密密绵绵匝匝地渗透下来,再到后来便是雨丝疏朗,细如银针,似有若无了。 凄风冷雨中,有一骑出了邺城,打马扬鞭地直奔铜雀台而去。马上的人显然并不是精于骑术的骁勇武将出身,但是他略有肥胖的身子还算是能控驭灵活。这人便是黄门侍郎崔季舒。 虽然已经过了盛夏,但是花繁叶茂、浓绿成荫的夏日景象不减。出了邺城绿野平畴一眼望不到边。只要稍为留意就能看得出处处是缀实累累、枝桠弯折的待收之象。崔季舒当然顾不上留心这些,在他看来等渐行至荒草茂盛、全无人烟的野意横生之处时才慢慢地降低了速度。眼看着一处又一处残垣断壁掠过,心里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大将军喜欢来这个地方。 崔季舒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铜雀台下,勒住马,极利落地跳下来,随手把手里的一支皮鞭递给了守在台下迎上来的仆役。显然这仆役是极为熟识崔季舒的,并没有拦阻他。崔季舒便急匆匆地抬阶而上。 细雨如丝。 “郎主!”崔季舒微喘着上到铜雀台顶,一眼便看到一个翩翩青年公子正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回头来瞧。 崔季舒忽然现,郎主大将军高澄并没有穿官服,也不像从前着袴褶、辫飞扬的随意样子。虽然头束得算不上一丝不苟,但一顶白玉小冠又将他原本性情倨傲、高调的感觉变得亦正亦雅。 高澄穿着并不见奢丽的宽袖白衫,月色两裆,清新的颜色在秋风中给人心头添加了一抹暖意。加之其无人能匹的倾国之容色,如今逐渐又变得气质沉静、儒雅,更像是个只知读书的饱学世家公子。可是崔季舒却在高澄一回眸之间立刻便一眼看出,郎主的心情并不像他的衣饰颜色那么简单、明快,他眼中有一丝忧虑。 “你是黄门侍郎,怎么不随主上一起出城去送梁使?”高澄正色问道,说着他已经走过来。一刹那间已经恢复了那个镇定、果决的辅政大将军。 “折柳送别其实用不着主上驾临,更轮不到叔正,郎主为什么不去?”崔季舒半开玩笑地道。 “我去做什么?”高澄还是正色道,“主上自然有他的心思。” 崔季舒向刚才高澄所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即便铜雀台已经残损不如当初,但此刻看来仍然是危楼尚高。凭栏而立,借以地势,能远远地望见邺城,只是不知道郎主站在这里是否真的看到了邺城的城门外梁史离开的情景。 “郎主放心,主上再没有私下见过公主。”崔季舒忍不住脱口道。 高澄却淡淡一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你难道没看出来,主上的心思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叔正只知道郎主的心思。偏偏羊氏娘子是羊侃的女儿,若是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叔正一定让郎主如愿。”崔季舒是又急又气的样子。但是羊侃的经历实在是太特殊了。他早已经看出来了,郎主身上衣衫,还有头,都是被雨浸湿了的,想必是站在这里淋雨久了。 不想高澄却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好像根本就没听到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只是轻笑道,“倒是这个兰京甚是有趣。”他一副饶有意味的样子道,“这个竖子,那日趁着大丞相与我同临贺郡王密谈,竟自私下在府第里四下游走,详问仆役,大将军平日读何书,饮何茶。既是策马征战的将军,想不到他心里倒闲得很。” 崔季舒一怔,忽然道,“季伦也说,这个兰京,和梁帝一般心思极富机巧,主上必不会立溧阳公主为皇后,主上也明白,梁国静以观变,遇事必不是肯倾心相助的人。” “季伦?”高澄微锁了眉头问道,“季伦这些日子怎么没来见我?”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8章 :魏皇帝折柳送萧氏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8章:魏皇帝折柳送萧氏 “季伦……季伦不敢来见郎主。”崔季舒有些期期艾艾地道。 “有事就直说。”高澄没有表现出对这个问题的特别关注,但显然看不上崔季舒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 “御史中尉……高慎,休了嫡妻……”崔季舒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对于博陵崔氏来说,更何况原本高慎这样的粗鲁人就没有真正入了崔氏的眼,结为姻亲也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但没想到原本觉得是高慎高攀了崔氏的门楣,如今却又是高慎先休了嫡妻。 崔季舒是高慎嫡妻崔氏的叔父,崔暹是崔氏的兄长,自然免不了心里怨怼重重。只是崔季舒还并没有崔暹那么反应激烈。 “季伦去高慎府第,高慎拒而不见。季伦为此病了数日,病体未愈,又心头有气,不敢来见郎主。”崔季舒一边看高澄,一边试探着道。 说起高慎,也是高澄心头一根刺,但他并没有借此机会一并泄对高慎的不满,口中却怨道,“季伦是熟读经史的人,怎么倒如此气量狭小?看别人都一望到底,这个高慎他就看不明白吗?气出病来又有何用?”他说着忽然心头一动,其实,顿时一个极淘气的主意便冒了出来,禁不住不自觉地唇角一弯,微露笑意。 崔季舒看郎主刚才还是一副极严肃的样子,完全是个腹有书史的青年公子,一瞬间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顽皮男孩,不知道他心里又想什么,但他如此的变化让他生出了亲近感,这才是那个和他情同挚友的子惠。 “命人暗中告诉李子雄,就说主上要立后,看中了他的妹妹。”高澄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回想那个只见一面就让他映像深刻的美丽女郎,这让他心头痒痒的。高慎休妻的意思非常明显,但他就偏不能让高慎遂心顺意。 崔季舒不但极熟悉高澄,而且也是极为聪明的人,他立刻便明白了高澄的意思,禁不住笑道,“郎主不理此事便罢了,只轻轻一投石便激活了一池水。李子雄和他妹妹必是大喜过望,高慎就要恼怒极了。” 高澄心里极舒服,一时不及多想,趁着高兴又吩咐道,“让季伦打起精神来养好了病便来见我。开府咨议是大材小用了……”高澄忽然停下来,像是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合适所以没再说下去。 崔季舒不解地看着他,高澄从未有瞒着他的话,他只当是高澄一时高兴把要说的话忘了。 崔季舒还来不及细想,高澄又道,“也不只是为了季伦。高慎任用私人太过,早就不能留此人了。崔氏嫁给高慎本来就可惜了,如今被休回家也未必是坏事,不如真正嫁入高门大姓。” 崔季舒觉得郎主说的有道理,并不是真的完全任性。而且听高澄话里的意思是要管一管侄女的事。若真是门阀联姻,更让崔氏正了门楣,也算是出了胸中之气,这让崔季舒心头大喜,便笑道,“叔正多谢郎主。” 梁史离开邺城时,溧阳公主萧氏和随侍羊氏是从内苑的秋信宫起程的。 盛夏已过,有一种繁华不再的感觉。尤其是连日雨势不辍,秋信宫庭院里夏日时绿树浓荫、鲜花着锦的盛况被连绵的秋雨打落得绿稀红瘦。被雨水浸润得肥厚无比的泥土已经落满了极厚的一层枝、叶、花瓣。只是枝枯叶焦,花瓣残损不再是新鲜时候的样子,落在地上委身泥土,更让人生出无限的怜意。 羊舜华还是男装,依旧白衣。她并不急于催促溧阳公主快些离开,虽然她心里已经是归心似箭一般。立于秋信宫庭院门口向着里面凝视的羊舜华并不知道,她身后的宫门外侍立的魏宫宫婢却全部都又惧又畏地看着她的背影。自从她杀了两个宫婢之后,秋信宫中极其平静,再也没有人敢私下里说过什么。宫婢们也知道:这个南朝女郎,即便如此随意不讲究,束男装时都是极美的样子,但是却心冷无比。 溧阳公主萧氏立于秋信宫的殿外石阶之下,略微抬头仰视着这座一直都孤寂的殿宇。她曾经在这里住过许久,因为每一天都在盼望中,所以觉得更久。但是现在她终究要离开了,以后的秋信宫可能再也不会有人来。尤其是她,不会再来了,再也不会了。她的心事终究成空,是在这一刻真实感受到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高澄离她越来越远,她只能无可奈何。即使她从建康渡江北上到了邺城,这样近,他们还是日复一日的不相见。 大雨刚刚止住不久,如织的细雨又不期而来。羊舜华看着丁香色的背影,她能看出深深潜藏的忧郁。她自己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不再等待,走到那个丁香色的背影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只有在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才会这么柔顺。“下雨了,殿下该启程了。” 萧琼琚立刻转过身来,看着羊舜华,“阿姊……我不敢回建康……” “殿下,无论千里万里,羊氏愿终身随侍。”羊舜华也看着她,面色却平静极了。 中常侍林兴仁候在宫门口,看到溧阳公主和羊氏走出来,恭礼禀道,“车驾已备,请殿下启程。” 萧琼琚像是没听到一般,没有丝毫表示,只是被扶着走到车驾前上了车。 羊舜华极留意地看了看车驾周围。 雨渐渐大了。 萧琼琚一上车便是一惊,魏帝元善见居然已经坐在车中了。 元善见束、黑衣,是极其普通的魏国公子模样。但是他天生的姿貌出众,就算是穿着如此不显眼的袍服也并不因之而减了颜色。没有了皇帝的服饰,反倒更显现出清俊之质来。 受困于车中狭窄,萧琼琚不得不坐下来,却不说话只看着元善见。 元善见极浅地戚然一笑,“此别便是永生别,孤想来送一送殿下。” “陛下不怕大将军知道吗?”萧琼琚脱口而出地道,其实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大将军岂能不知道?”元善见极淡地一笑,甚是平静,却语出惊人。原来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既然如此,陛下何必还要这般行事?”萧琼琚心里愁怅顿起,有点神思不属起来。 “送送殿下,也送送自己。”在元善见的声音中又重叠着车驾前行时车轮匝地而过的声音。 邺城外,梁史的大队车驾停驻城门口不远处。只有将军兰京戎装佩剑满面生气地立于微雨中期待着归程,却不见临贺郡王萧正德。 城门边稍远的地方,在极不显眼处停着一辆极普通的牛车。车驾边并无人护侍,只有数十步之外才有两个打扮平常的黑衣人在周围逡巡不去。这车是濮阳郡公、司徒侯景的车。车里此刻坐着的人除了侯景还有临贺郡王萧正德。 牛车中,侯景与萧正德挽袖而别。侯景似乎是极舍不得这位“兄长”,颇似动情地道,“弟在邺城不入高王的眼,世子更是视弟如肉中刺一般,倘回治所又挂念妻儿在高王处……”他竟至声音略有嘶哑,不得不停下来。 萧正德却大为惊讶问道,“大丞相竟如此不信任二弟吗?竟至留质妻儿?” 侯景不解释这事,只是迅速恢复了情绪又重新抬头看着萧正德道,“所幸得了大兄,如今又不得不分离。只是此后大兄远在建康,弟在邺城,想见一面也不得,弟心中甚是难过。若将来世子继任时,这鲜卑小儿一向刻薄于弟,望大兄听到世子为难弟时能援之于手,解救于弟,弟就感恩不尽了。” 萧正德面色忽然一冷,神色突变,薄怒道,“高氏父子竟然如此恪待二弟。高澄此人更是无情之至、反复无常。”他忽然想到,溧阳公主若是真嫁给了高澄他倒也算是为梁、魏联姻真做成了一事,谁知道高澄竟然冷面而拒。他堂堂的梁国大皇子、郡王之爵,屈尊至大将军府提亲事,降格求为大丞相妻又遭拒绝。这让萧正德心里更添恨意。 萧正德恨意重重地道,“竖子对侄女尚且冷面无情,更莫说是待二弟了。二弟处境堪忧。” 侯景宕开一句忽然问道,“世子竟是真的对公主殿下无情了吗?” 萧正德沉默一瞬,边思边道,“想必是如此吧。今日吾等启程回建康尚且不见他。” 侯景没说话。他心里恐怕比萧正德更清楚。高澄不是不愿意来,也不是真的不想娶溧阳公主,只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曾经任性妄为的少年世子了。当取则取,当舍则舍,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只是自从梁史团到了邺城之后,世子的一举一动,甚或和谁见面,侯景无不是得到过密报的。 “兄长,回建康后请代弟拜上梁国皇帝。梁、魏结盟是国事,弟以一己之身愿为梁帝所驱使。”侯景含糊其辞地客气道。 “自然,自然。”萧正德却大喜道,“若是有一日二弟到建康,兄能日日与二弟相守,便是一大乐事矣。” 侯景心里甚是得意,觉得所得足矣,没想到萧正德忽喜忽怒竟这么好欺瞒、操纵。 微雨并没有变成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止住了,就连多日不见的太阳也透过薄薄的云层露了出来。日光洒落,将连日里的阴霾驱散,深秋般的凋落情景一扫而空,让郁闷久了的心情也暂时地变开朗了。 车驾从秋信宫启程,一路又慢又稳出了宫禁,穿过邺城,一直到邺城城门口,好像时间过了好久好久,好像这一路长得永远望不到头。直到车驾停在城门外,魏帝元善见和溧阳公主萧氏两个人一直都是沉默不语,谁都没说话。 元善见坐在微有摇晃的车中只是极安静地看着萧琼琚。萧琼琚则侧车偏对车壁,仿佛在倾耳细听外面略有嘈杂的声音中有没有什么异常。 当牛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随着车子停稳元善见本已坐直的身子却有点不合节奏地略微摇晃了一下。他从失神中猛醒过来,问道,“殿下这就要去了吗?”好像他刚刚意识到分别就在眼前。 萧琼琚虽然对这个年轻的魏帝没有什么太深的了解,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但也怜他孤身一人在深宫中被权臣操控,凡事身不由己。如今一别,想必也是再不能相见了,便依礼回道,“归程有期,就此告辞,陛下保重。” “殿下走了……孤也该立皇后了……是孤愧对殿下……”元善见尚还能自恃,只是深深的愁怅不可能也不必在此时隐藏得让人毫无察觉。“殿下去后也该未早做筹谋,否则事易时移,若到了身不由己时难免被牵连。” 萧琼琚也明白她心事终成泡影,只是觉得魏帝语中悲切太深,这让她心头蒙上了非常不祥的阴影。只是原想着自己祖父、父亲是梁国的皇帝和太子,国祚又安定,不似北朝权臣迭起,帝裔被屠已是屡见不鲜。便勉强笑道,“大丞相和大将军恭谨事君,必是不忘前事。”可是只说这一句又觉得这话不合适,便不再说了。 倒是元善见笑道,“是孤多言。只想到从前孤也只是清河王世子,从未想过有一日要困在这深宫中遭此穷途,做这个任人摆布的皇帝。”他语中有悲有怨,但语气却并不伤感,反倒振作起精神道,“熊罴虎豹,与之相抗,若不相敌,不如先示好,互不相犯。” 萧琼琚似明白又似不明白,只是微叹道,“陛下为君之不易,必是以社稷为重,就算屈己也有所得,不必太过伤怀。” “公主同为帝子,也明白此理……是啊……社稷为重……”元善见叹道。他心里暗叹着,若真能社稷为重,舍了此身又何妨。若是命在旦夕,还谈什么社稷为重。 前路漫漫,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事生。 眼看着梁史一行渐至消失不见,中常侍林兴仁看了眼仍然痴立不动的皇帝元善见,在他耳边低语道,“内臣不敢再去大将军府了,大将军对内臣甚是不满。”他神色很是为难。 皇帝元善见喃喃道,“汝不必再去了。这样大事,自然应该孤去求大丞相。”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29章 :宇文泰待战置六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29章:宇文泰待战置六军 冬去春来,长安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严冬之后在初春时终于兴起了勃勃生气。 自从魏分东西,其一都于长安改元大统以来,原本就是关中强势者的宇文泰又将六镇余力尽收于自己麾下,同原本的关中军士一同渐渐重新编成六军。军户单立户籍不同于民户,偏裨将佐从以统兵大将军,以鲜卑旧俗为制,以鲜卑旧氏为姓。重新建立起来的军制,使原本涣散而实力不足的军旅之力在无形的种种改制中强大起来。 除了西迁的鲜卑旧人人心归附,就是原本的关内诸州豪右之族也都多来归附。不提别人,人人都知道大丞相宇文泰最看重的左丞苏绰就是关内人。大丞相遇事常请教“苏先生”意见,不只是在宫庙之内,就是大丞相府也常见苏先生出入。大丞相请苏先生秉烛夜谈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如今不仅皇帝元宝炬以大丞相宇文泰为国之柱石,就是以广陵王元欣为首的元氏宗室也都与大丞相同心同德。宇文泰同样报之以高爵要职,甚至欲以广陵王元欣为六军统军之首与自己齐平。一时间朝上朝下,汉人也好鲜卑人也罢,西来者也可关陇当地豪族也可,处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朝堂上贤良得举;民间赋役减轻;以地域之利惠及民生;宽狱讼以安抚民心;讲教化以敦民风;在才具卓绝的苏先生辅助之下,使政由其出的大丞相宇文泰颇有所得。从辅政之初到现在,他心里多次暗自衡量,已经觉得自己可以与邺城高氏相抗衡,甚至已经想着未来在苏先生的辅助下再效周风,重置六官以复周礼,再次实现更和谐的大一统以恢复大魏一统北方时的雄风。 寒冬的长安固然阴冷无比,但逐渐阳光明媚、新绿初现的早春若是遭遇寒潮来袭,其寒彻骨时更有甚于冬日。宫室往往高大深广,所以冬日时殿内常常也阴冷。但是长安魏宫中地处要势而地位非同一般的凤仪殿却绝不会如此。 凤仪殿是皇后乙弗氏的居所。不仅如此,它之所以非同一般是因为自从改元大统后新入承宗祀的皇帝元宝炬也一直以此处为寝居。凤仪殿原本的主人,从前的南阳王妃,如今的大魏皇后乙弗氏,和她的夫君元宝炬一直保持着本来就难得的习惯,夫妻一直同居一处。在王府时这是私事,而登至尊之位后,这样的**事也不再是私事了。 凤仪殿中脂腻粉香温暖如沐春风。身份变换之后的乙弗氏尽管心里疑惧重重,但是夫君元宝炬给了她最大程度的安全感。元宝炬并不是个脾气宁折不弯的人,他会审势度势地以柔就刚,但是他心里有底线也懂得以柔克刚。所以他不会像先帝元修那样因为执拗于不甘心被人摆布而那般任性地西奔长安,也不会因为一心要立内宠元明月为皇后最后两败俱伤。 元宝炬对于大丞相宇文泰总揽朝政,以至于天下之政皆出其手其实并不是那么抗拒。对于宇文泰,至少在辅政的才能方面元宝炬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认可。而自从他登极改元大统之后,事实也证明了元宝炬对宇文泰的认可是非常正确的。为了大魏的社稷,他甘愿让权给宇文泰。就当是垂拱而治,有什么不好呢? 他的底线究竟是什么?午夜梦回扪心自问时,也许他的底线只是保全自己和妻儿。他登极为天子,没有内宠,最大程度的放手只是为了最低限度地保住身边最让他在乎也是在内心最给他依持的人。眼见得大魏政治清明、军力渐长、人心敦化直追古风,他内心是极安慰的。整整一个漫长的寒冬,他所余之愿最盼望的就是赤子诞生。 “主上。”隔着帘拢有意略压低的宫婢说话声唤醒了沉思中的元宝炬。果然,原本面向乙弗皇后沉睡的床榻静静而立的元宝炬一转身便看到帘拢外面有一个纤弱的影子。而这个影子只唤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元宝炬又回头看了一眼床帐低垂处,他并不能透过床帐看到月娥,只因为他心里有隐隐的不安,所以才下意识地如此回头一顾盼。然后便转过身,放轻步子走过来,亲自挑开帘拢走出来。 “陛下,大丞相宇文泰已经在苑囿中恭候圣驾。”宫婢极恭谨地行礼回话,并低着头等候皇帝吩咐。 “皇后若是有事即刻去苑中禀报。”元宝炬只低语了这一句便向外面走去。月娥临产在即,连日里来却几乎夜夜不能安眠,看她总是神思不属的样子让他甚为担心。难得此刻她能安睡一刻,他却不得不从大丞相宇文泰之请离开凤仪殿。 早春的寒风吹在人面颊上利如刀割。苑囿中虽然花木繁多,但是时机未至依然是秃枝枯干不见绿意。不再是冬日时灰败一片的景象,即便万木尚未逢春,但藏不住的生机已经隐隐勃。苑囿中不似前朝后宫那般规制严整,湖山楼阁点缀在极开阔的地势中。此时在其中一大片空地上聚集了许多人。 草未萌芽,泥土却带上了青草的气息,显示着即将到来的万物生长之季。只是衣衫单薄的内监、宫人们却顾不上瑟瑟抖,全都全神贯注地专注于空场上中间那个手挽强弓的人。 广陵王元欣等人却正襟危坐,不会有丝毫的不规矩、失礼之处。虽然他们也极好奇,但却都抑止住了自己,没有交头接耳,宗室诸王们一个一个都比内宦婢子还紧张地盯着强弓在手的宇文泰。 左丞苏绰等另一些人却在讶异中带着些似欢喜又似欣赏的表情。他们认识的大丞相宇文泰原本是那个昼夜不息,只知孜孜以求理政若痴的人。只知道他心机深沉,甚至觉得他略有心狠。但是这些关陇豪右们并不熟悉他英武、骁勇的样子,因此在略有兴奋和疑虑中,实在是忍不住要私下议论几句。 只有赵贵、于谨、李虎、独孤信等人才是真正熟悉这个原本是将军本色的人。他们只是看到了他们曾经最惯熟的一面。而他们是用不着交头接耳的,只要和记忆中的那个骠骑大将军相重合就足以带来欣慰和惊喜。 这时皇帝元宝炬已经下了车辇,被簇拥着走上来坐上天子坐席。他并没有骑马,而他原本是先帝元修亲命的中军四面大都督,岂能不善骑射。从元宝炬的眼睛里看不出来有什么意外,他略含笑意,极温和的样子接受了群臣礼拜。 “听说大丞相臂力过人,孤今日有幸亲眼一观。”皇帝元宝炬仿佛兴致盎然地道。又似乎他的兴趣只在射箭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在乎大丞相为何在苑囿中、诸王群臣的面前演习骑射。 “骑射是鲜卑旧俗,臣不敢忘先祖。”宇文泰声音极宏亮地回道。 元宝炬微笑颔首示意,宇文泰领命重新走回射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宇文泰身上。 他身着两裆铠,头戴兜鍪,不是平日里宽袍大袖的丞相风度,也不是治国理政时腹多机谋的样子。挽弓在手,持平于眼前,全神贯注,浓眉微蹙,此刻没有任何心机,只专注于眼前,眉间英武之气奔涌而出。仿佛在千钧一的时刻面对强敌,若是他在一瞬之间射杀敌人而得手便可挽救危局。那种临阵不乱、成竹在胸的神态让所有人的都被他所吸引而摒住了呼吸。 放弦一箭,利箭应声而出,破空穿透了紧张的空气坚定不移地沿着主人为它设定的轨迹呼啸着飞出去。在意料之中一声钝响,正中靶心。这个结果也同样在意料之中让原本意料之外的人都兴奋起来。嘈杂声顿起。 只有车骑大将军赵贵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向身边的骠骑大将军于谨低语道,“大丞相用的是十二石弓,依旧是臂力卓绝、远超于寻常武将,可见髀肉未复生也。” 于谨似乎听到了赵贵的话,似乎又没听到,他也不似赵贵一般笑意难掩,只是极专注地盯着远处英武异常的大丞相宇文泰。他敏感地在这一幕中意识到了宇文泰的意气丰中隐藏着让他不安的跃跃欲试。 于谨不由叹道,“大丞相不似常人,前路漫漫又何需急于一时。” 赵贵同样也没听懂于谨的话,但他聪明异常,立刻便感觉到于谨多思多虑。但是赵贵对于谨却全无疑虑,知道于谨有王佐之才,所虑必有因。他不明白于谨所叹何事,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让于谨和大丞相保持一致。以丞相之马首是瞻尔,所不愿尔也同样须辅之佐之,这才是事主公能致其身。 然而还没等赵贵想好了如何大义微言地劝服于谨,忽然一眼看见皇帝元宝炬身边有个宦官不知在同皇帝禀报什么,只见皇帝听了奏报居然不顾礼仪地猛然站起身来。 皇帝元宝炬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人,凡事都会思量几分不会像先帝元修那么性躁冲动。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持重的皇帝在观大丞相演习骑射的时候忽然起身而去? 刚刚还都集中在大丞相宇文泰身上的目光立刻都转移到了皇帝元宝炬身上。在万众瞩目之中元宝炬对所有人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大步走出帐幄。跟从的寺宦宫婢们不得不也跟着加快了步阀,否则就会追不上天子。而天子根本不管他们跟得上跟不上,这时目光四顾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所有人都把眼睛看向大丞相宇文泰,以为天子是在找大丞相。谁知道元宝炬的目光从宇文泰面上掠过时竟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显然不是在找他。 皇帝一边急走一边茫然四顾。宦官宫婢们以为皇帝要登车辇,这个想法又落了个空。皇帝经过车辇时看都没看一眼,这时显见他目中一亮,是找到了目标的样子。元宝炬直直盯着稍远处的几匹马便大步奔去。而原以为皇帝会登车辇而在此预备接驾的仆役们都一怔,不知所措地跪在原地看着已经走远了的皇帝。片刻才反映过来,纷纷起身追了上去。 皇帝元宝炬已经走到一匹白马近前,伸手拉了拉缰绳,力道似乎很轻柔那匹白马转身见是一个陌生人,不知怎么却很驯顺地瞧着这个清朗温柔的男子。元宝炬轻轻抚了抚马的长鬃,然后略提了提衣袍的下摆,还未等追赶他的宫监宫婢们追过来就已经跃上马背。 他并未着铠甲,仍是宽袖长袍足下台履,但是他跃上马背时却如此娴熟轻松。这让在场所有人都心中暗自惊讶。宇文泰看着元宝炬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个曾经的宗室王子也是个血性鲜卑男儿。他也曾听闻,多年前在洛阳永宁寺永宁塔下面对白刃鲜血的弑君场面,正是当时的南阳王元宝炬刚柔相济地牵制住了大丞相高欢立了尚是平阳王的元修为天子。 白马已经跑远了,元宝炬甩掉了所有的人。他策马而去的样子显然是驾驭自如,白马在瞬间就信服了它的新主人。 当皇帝纵马而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回到了大丞相宇文泰身上。这时赵贵和于谨都看到有个略年长的宦官正立于宇文泰身边躬身向宇文泰耳语。而他们,从大丞相的神色却什么都猜不出来。赵贵和于谨同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对方,又都不约而同地一同向大丞相身边慢慢走过去。 这时候,左丞苏绰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和身边的几个关陇籍官吏笑谈甚欢。而他们笑谈的内容显然无关于这次骑射演习,又似乎他们谈的不过是歌舞酒食之类。苏左丞在宫禁之中几乎没有过这么轻松愉悦的时候,这场面又把一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广陵王元欣站起身来是要离去的样子。他是宗室诸王之首,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起身。如果说广陵王殿下都不明白大丞相为何要演骑射,天子又为何忽然离去,其他人自然更不会明白。广陵王显然是并不那么在意今天生的事,那么作为宗室,不在意确实比在意更好。对于更多的宗室诸王来说,歌欢宴好才是第一要务,闭门不出才能使性命无虞。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0章 :暗流涌动初议废后(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0章:暗流涌动初议废后(一) 早春日天气虽冷但若阳光正好时却照得人身上格外舒服。 大丞相府的后园中一向都是极清静的,闲杂人等从来不敢擅闯。寻常奴仆婢子也有内外之别,不会擅入。大丞相嫡夫人长公主元玉英的佛堂在后园,也是极清静之所,除了南乔及一、二侍婢并没有不相干的人。 丞相宇文泰的书斋里服侍的侍女云姜是个极妥当的人。长公主的心腹南乔觉得云姜极稳重、有分寸,因此便把一应洒扫、整理的事都吩咐了她。事情并不在多,只要人稳重可靠,南乔的意思当然并不只是她自己的意思。 当太阳渐渐升上来,时值近午,清晨的料峭春寒被倾泻而下的日光驱散。云姜衣衫单薄地立于距书斋稍远处的竹林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并不大的一片竹林略有动心。 竹子很细,显得纤弱。若是有风时便会随风摇曳,那时竹叶也会瑟瑟作响,就好像有人在竹林里轻声絮语。这片竹子经冬不衰,即便是冬天大雪降落时也会默默承受压迫之重,会在厚厚的积雪中透露出本色。竹林里都是细碎如米粒的石子漫地,还有一块大青石和两块小青石仿佛是一桌两椅。云姜也曾想过,不知道是谁曾经在这里并坐而语。 夫人元玉英从佛堂里出来,本来是想去看看儿子陀罗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远远就看到了竹林外面并不起眼的云姜的背影。云姜头上的双丫髻是府里侍女们极普通的式,身上穿的蓝色小袖上襦和青色长裙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裳。但就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背影却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元玉英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便止了步,若有所思地远远看着云姜的背影。 “夫人……”跟在元玉英身后的南乔一直是长公主的心腹侍女,元玉英也没有必要对她隐瞒什么。南乔自然看出来元玉英看到了云姜,她走上来在元玉英身后低语,“殿下有识人之明,这个婢子很有分寸。” 元玉英没说话。南乔忍不住瞧了一眼长公主。在阳光里,元玉英略显丰满的面颊如同佛堂里供着的佛像那么端庄,虽然平和悲悯,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让南乔心里不安的是,这一次长公主眼神极其复杂,甚至连她也疑惑了。长公主心里究竟想什么? “好好待她。”元玉英只说了这几个字。 元玉英又恢复了极平静的神色,还是往儿子陀罗尼的居处走去。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她看到夫君宇文泰忽然出现,正向书斋走去,身后还跟着神色略有不定的车骑大将军赵贵,走在最后面的是神色如常的骠骑大将军于谨。夫君穿的是两裆铠,头上没有戴兜鍪,显然是急匆匆而来未及换衣。 然后便看到云姜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急匆匆转身而去了。 不知为什么,元玉英忽然心里一沉。她向身边跟上来的南乔吩咐道,“想必是宫中不安静,留意府里不许有闲杂人进后园中。你不必管,暗中嘱咐云姜知道便好了。” 南乔应诺。 宇文泰一眼看到云姜不知道从哪里匆匆而来,微喘着跪伏于地,也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慌乱,觉得她的身影在瑟瑟抖。 “郎主……”云姜低声唤道。 宇文泰骤然止步,看着云姜,吩咐道,“起来。”说完便不再瞧她一眼往书斋里走去。赵贵倒是极留意地看了一眼云姜,然后也跟了上去。于谨却仿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云姜关了书斋的门,不敢在近处逗留,只在远处逡巡,一边留意着是否有事。 书斋里面三个人坐定了,宇文泰疲态微露。 “主公,主上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今日实在反常。”赵贵刚刚坐定了便瞧着宇文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明明看到了宫内宦官在对宇文泰低声耳语,知道必定是禀报了什么。这也是少见的事,因为宇文泰根本就没有命人将皇帝的一举一动都禀报给自己。 “元贵兄就不要再问了,主上如此反常自然为了乙弗皇后临产在即。”于谨淡定地侃侃而言,回答了赵贵的疑问。他知道这是丞相宇文泰心里的一个摸不得碰得的地方,还不如就干脆言明。 皇后临产,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特殊情况。即便这样,稍有风吹草动皇帝便弃群臣而去,也实在是失了天子威仪。 “主公,朔方郡公阿那瑰刚刚遣使来问候主公,明里说世子秃突佳在长安与丞相一见如故,回到本部后甚是想念丞相,以期再见,实际上暗里的意思想必主公也明白……”赵贵顿了顿没再往下说。 宇文泰还是没说话,似乎心不在焉只管在想自己的心事。 “阿那瑰虽然不过是个北狄可汗,可其人甚是精于算计。好在他有所需也肯倾囊而易,这是好事。主公也知道,邺城高氏正与南梁交好,但恐怕南梁皇帝只知坐拥其国以观天下之乱,与高氏也是面和心不和,未必肯倾心为援,像朔方郡公这样直来直去的倒好。”于谨也不再侧面劝进,也同样直来直去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就是想把女儿嫁给主上做皇后吗?”赵贵朗声直言道,一边看了看宇文泰。 “主公,废后未必是坏事。”只有于谨最能体会到宇文泰心思的细微处,缓缓劝了一句。 宇文泰忽然抬起头来昂然直视于谨,“思敬所言不错,废后未必是坏事。”他神色极平静,这倒让于谨和赵贵有点讶异。 “主公……”于谨欲言又止。 “主公能决断便好。”赵贵瞧着宇文泰道。这个时候就便显出了赵贵的好处。 于谨看了赵贵一眼,又看看宇文泰,“主公,如今政通人和,不要因此事再伤了元气。” “我自有分寸。”难得宇文泰在谈及此事时能够克制得了自己。 赵贵看了看于谨,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难得天气迅速转暖,虽然节气未至但是长安却好像一下子就到了仲春。清早起来凤仪殿的宫婢惊讶地现一夜之间殿外庭院里的一株桃花忽然尽数开放,而事先是一点征兆都没有的。这比桃花本应开放的时日提前不少,引起了宫人们极大的兴趣,实在忍不住三五成群地围着这株桃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院子里略有兴奋和惊喜的议论声,也许是因为阳光实在是好、天气实在是和暖,还未生产的皇后乙弗氏尽管行动不便也被宫婢扶着走出了寝殿。她刚刚走出殿门立于檐下目光立刻就被那株妖艳异常的桃花吸引了。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得极其刺心。有一种极不安的感觉在心头漫过,乙弗氏没说话也没再往庭院里走去,只是呆立于檐下,她努力忍住了不祥的预感。 宫婢们见皇后似悲似嗔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觉得奇怪。因为乙弗皇后柔顺而心慈,待宫婢们宽厚,所以几个小婢子摘了桃花走来想劝解皇后。谁知道那几个宫婢刚走到乙弗氏身边还未开口,忽然起了大风,眼瞧着天上便有层层乌云堆聚。一时半刻之间竟然将金乌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刚刚还春意满庭丽日高照,一下子就陷入了阴沉、昏暗和无边的慌乱、恐惧之中。 天色昏暗不能视物,在大风突如其来之中乙弗氏还未来得及在宫婢的簇拥中进入殿中,她忽然觉得有个人将她拥入怀中。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温暖而极有安全感。这是属于她的,从前只觉平常,此刻却无比珍惜。 元宝炬在大风中护着月娥。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相拥,心头都有此一刻胜于千金之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并不太久,风渐渐止住了。慢慢地云开日出,又恢复了刚才煦日当头、春气和暖的情景。如此瞬息巨变让人不敢相信刚才曾经生过的一切。 “主上,桃花全都凋谢了,真可惜了这一地落英。”一个宫婢惊呼起来。 元宝炬的心思全在月娥身上,看她无恙方才抬起头来向那株桃花看了看,不在意地道,“不当时而开花自然不会长久,凋落了也不必可惜,将落英扫去便罢了。”说着又看看月娥,温声低语道,“汝本就不爱桃花,这落英更没什么好看的,随她们去吧。孤就陪伴你还进殿去休息。” 月娥看了看那一地原本鲜润的桃花此时委地成尘,叹道,“桃花感时而开,其实也无心无意,这落英还是留着吧。” 元宝炬刚要扶着月娥进去,忽然从凤仪殿外有个宦官走进来,说是广陵王元欣在甘露殿候驾,有极重要的事回奏。元宝炬虽听说是“极重要的事”,心里却不以为然,想着再和月娥说几句话便驾幸甘露殿。 谁知道月娥听了这宦官的话心里突然一沉,不知怎么想起了先帝元修左昭仪元明月被谋害当日的事。虽然是宫中传言却说得一言一语似都亲见。月娥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膨胀到了极点,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元宝炬的衣袖,好像生怕一松手就是生离死别,急道,“陛下且慢行”可是她又说不出拦阻的理由。 元宝炬以为她是临产而情绪不定,只是抚了抚她的手臂道,“贤妻且候一刻,吾一去便回。”他很久没有这么称呼她了。 月娥只觉得有许多话却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宝炬离去。 甘露殿,在长安的魏宫中其实并不是引人注目。它不够奢丽,虽然说起来是天子寝居之处,但实际上天子并未曾在此居住过一日。因为皇后乙弗氏的凤仪殿同时也成了天子居所,因此甘露殿更加冷清。甘露殿的规制比凤仪殿复杂宏阔,人气不至也就加倍冷清。但是今日当皇帝元宝炬在疑虑重重中驾临甘露殿的时候却格外不同。 很远处就看到一个壮硕的身影,是广陵王元欣。元欣衣冠楚楚地率众人在甘露殿的正门外迎候天子。元宝炬心头忽生不安,但面色依旧平静、镇定地走过来,看着元欣等人行大礼毕,方微笑道,“宗室一族见面,又是在这样的偏殿,王叔何必拘此大礼?” 广陵王元欣是显祖献文帝拓跋弘之孙,故广陵惠王元羽之子,先前的烈宗节闵帝元恭的兄长。元宝炬是高祖孝文帝元宏之孙。显祖是高祖之父。因此,元宝炬暂称元欣为王叔。他之所以这样称呼也是自矜的意思,表示不忘从前南阳王的身份,也同元欣一样是宗室出身,并不是嫡系。这样的称呼当然也只能是偶一为之。元宝炬在此时如此称呼元欣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元欣是宗室诸王之首,却极其恭谨,躬身揖道,“陛下垂念之恩臣却诚惶诚恐。臣亲为洒扫修饰,请陛下移居甘露殿以正天子之礼仪。”元欣又伏跪于地朗声奏道。 甘露殿外人虽然多,但是一下子就安静了。只有看不见又无声的压力向着元宝炬扑面而来。元宝炬没说话,他不动声色地向元欣后面看去。门户大开,庭院里洒扫开净,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宦官宫婢虽多却雁次有序地跪了一地,是服侍天子的仪节。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元宝炬的吩咐。这种紧张的气氛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先帝元修的左昭仪之变。 忽然传来皇帝的清朗笑声。 元欣在诧异中忍不住抬头看元宝炬。他心中原本是做好了跪求相抗的准备。 皇帝还是一副温和笑面。 “汝等跪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些微末小事?”元宝炬笑道。“如卿所请,孤移居甘露殿就是了。” 元宝炬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化解了紧张无比的气氛。说罢他便极其自然地向甘露殿里面走去。 元欣等人紧随其后。 元宝炬有意无意地留心瞧着甘露殿,从庭院里一直到殿内。无论什么,这里确实都比他如今所居的凤仪殿更胜一筹,但是却让他内心一刻都不愿意留在此处。他强忍着还要做出极满意的样子,却在一转身之际现殿内只剩下他和元欣两个人,殿门也紧紧闭上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1章 :暗流涌动初议废后(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1章:暗流涌动初议废后(二) 元宝炬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又把目光放回到元欣身上,“广陵王究竟有何谏言?”他声音沉缓,还带着一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威仪。只是这种威仪并不外露,元宝炬不是张扬的人。 “陛下!”元欣跪倒在地,“甘露殿不是偏殿,是天子该当的寝居之处。臣是社稷之臣,既身为宗室便是陛下之忠臣、直臣。今日为大魏社稷向陛下冒死进言,但求陛下以社稷和先祖为重,移居甘露殿,不再见皇后乙弗氏。”元欣声音有意克制着不敢高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显得声动肺腹。 先前的左昭仪元明月是元宝炬的妹妹。元欣在左昭仪之死的事情里起的作用他心里非常清楚。如今元欣又是大丞相宇文泰极其看重的人。 “先帝……”元宝炬提了个头,可又没往下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若说元修死得不值,先前从天柱大将军尔朱荣擅政之后草草殒命的天子又岂只是他一人。而元修是自戗不是被弑,相比之下总不是那么被动。这已经不能说是宇文泰心狠了。 可是元修之死是元欣的软肋,此时被元宝炬忽然提起,元欣伏地泣道,“主上如今既已是大魏天子,前事不提也罢。主上若是能一时克己,才能两相平安,以待来日。”元欣说这个话是有资格的,他自己就是克己能忍才捡了条命。 不知道元欣是有心劝解还是脱口而出,但显然这话有了奇效,元宝炬听进去了。他若不肯,也许月娥就是下一个元明月,他就是下一个元修。即便他与元修性不相同,但若妻子有失,他即便尚生还有何趣? “你去吧。”元宝炬草草吩咐了元欣一句。 眼看着元欣出去,甘露殿里只剩下皇帝元宝炬一个人。此刻他需要静一静。其实有什么不明白?不过就是一个皇后之位而已,若是将月娥降位或是废了就能保住性命,那么以后徐图复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忍一时以换来日总比让月娥像妹妹元明月一样丢了性命好。元宝炬心里非常清楚,妹妹元明月之殒命和元修的一意孤行有极大的关联。所以此刻,他只能忍着,再难忍也要忍着。 圣驾浩浩荡荡出了凤仪殿,月娥觉得凤仪殿一下子就冷寂了。她眼睁睁看着夫君元宝炬的衣袂在眼前飘拂而过,直至最后消失。宫婢们想来宽慰她,将她扶回榻上休息,但是月娥让她们全都退了出去。凤仪殿的寝殿紧紧地关闭了殿门。 其实这些日子以后月娥一直就心神不宁。自从那一日元宝炬无端因为她有极小的一点不适就不管不顾地从苑囿里赶回来开始,月娥心里就像是乌云密布,搅得她日夜不得安宁。越到临近孩子出世她越是害怕。常常想起从前在洛阳的南阳王府,当时不知是身在福中,今日才知所失之可贵。 忽然觉得凤仪殿里昏暗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天气又风云突变。但她觉得好冷,连声唤宫婢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月娥的心陡然一沉,支撑着沉重的身子便要出去。她向殿门口走去,想唤人进来掌灯、添衣。她是大魏主中馈的皇后,此刻要行使她在后宫的权力,一定要把她的夫君找回来。这样她才能安心。 缓慢地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了“吱呀”一声刺耳的声音,门打开了,透了光进来。在光影里,一个人正立于殿门口。月娥觉得蹊跷,止步仔细瞧,这个人立于殿门口并不进来,也不说话,似乎正在看着她。这人绝不是寻常的宫人。 片刻之间,凤仪殿的宫院里竟再也找不到一个寺宦宫婢,所有人都好像莫名其妙地全都消失了。只有大丞相宇文泰立于寝殿门口看着殿内的皇后乙弗氏。无关礼制,但他并不想进去,他只想这么远远地看着。 乙弗氏的身影面容在昏暗的凤仪殿里并不清楚,但是她身上的白色襦裙却格外显眼,刺着他的心。他在等,她是不是也在等?等他坐拥天下?等他有能力去践诺。宇文泰难得心头涌起一时的冲动,他提步了凤仪殿。 月娥已经看清楚,凤仪殿的大门在宇文泰身后又重新关闭了。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看到他了,而他的突然出现让她心里原本飘浮不定的不安一下子变得实实在在。她不知是进是退,足下更是迟疑,以至于在犹豫间微一踉跄便身子一软倒于地上。 心里的恐惧弥漫开来,这个人的出现每一次都会有出乎意料的事生。月娥惊恐不定地抬头瞧着慢慢走近她的宇文泰,顾不上腹中微痛。 宇文泰走到她近前,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扶起来。他扶着她,没有因为她已经站稳就放开手。他打量她的腹部,只那一眼,便抬头用又大又黑的一双眸子盯着月娥,“殿下快要诞下子嗣了。”他的一双浓眉给她坚毅不可违逆的感觉。 “丞相还记得?”月娥也死死盯着他脱口反问。 宇文泰打量着凤仪殿,“汝在此产子甚不相宜。”他的语气里不再有君臣之间的恭敬。 “是不相宜。连主上都身不由己,何况是妾。”月娥的语气里染上了伤感,她用力想摆脱宇文泰的手。 宇文泰可以毫不费力地握着她的手臂,他死死地箍着她的手臂,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月娥却因为极度用力以致于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宇文泰扶住了她,淡淡道,“何止于主上,吾也一样身不由己。”他的声音阴冷,继续道,“汝今日便出宫去吧。不只在此生子不相宜,就是这凤仪殿住久了也于汝无益。” 月娥怔住了,忘了要挣脱他。一双眼睛不解地瞧着宇文泰。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心跳得厉害。 “这不是你该来之处,是我误了你。”宇文泰终究不是心狠的人,忽然叹道。 “丞相本非俗类,不必因妾误事。”月娥像是悲极了。 这话似曾相识,宇文泰心里被刺得痛痒难当,脱口道,“我必保你无虞。”这话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春日天气多变,况是早春。一场春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已经是厚积盈尺,也正应了长安的宫掖之变。一夜之间大魏宫中中庭虚位,皇后乙弗氏不只是人不见了踪影,甚至好像是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没有一个人敢提及此人,还是没有一个人记得有过此人?并无废后的诏书,因为从来没有过皇后。长安的魏宫缺少一位堪配得上大丞相雄心壮志的皇后。 宫中安静极了。曾经热闹的凤仪殿庭院里荒芜了。 皇帝元宝炬没有问过一句话,没有做过一件事来试图努力探寻乙弗氏的下落。连日辍朝,朝臣不近天颜,大丞相理政,没有人会问起为什么。只说是皇帝生了病,不能视朝。 雪停了,天晴了。可是连日天冷,好像回到了冬天。没有万物复苏之态,看不到一点绿色,更别提繁花似锦。但唯有凤仪殿中那一日桃花被风吹落时满地的落英还是粉红一片,竟然没有因为风雪被辗成尘泥,这倒是一件奇事。落英留下了,凤仪殿原本的主人月娥不在了,凤仪殿成了落英的自由飘舞之处。但落英终究只是落英,一时的鲜妍耐不得长久,终将还是会散落掉。 甘露殿中药香四溢。前几日宫人们还会在私下里窃窃而语。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甘露殿变得异常安静,宫人们不再口耳相接,在沉默和沉重中以供驱役,弄得甘露殿中人人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一丝活气。谁也说不准,多灾多难的大魏宫廷是否会再次经历劫难。 这都是因为皇帝元宝炬命在旦夕之间。若是真的天子驾崩,覆巢之下无完卵,谁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在等着原本就命不如草芥的宫人们。无论为天子,无论为自己,真的绝望并不是默默等待,是放弃一切。 皇帝元宝炬在甘露殿内寝的榻上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天,几度醒来又几度昏迷沉睡。知道身边有很多人,这些人仿佛离他很近又仿佛离他很远。可这些人都不是他亲近的人,他们似是为了他而奔走,实则只是为了自己。保命而已。 但他又何尝不是保命呢?高贵如天子和低贱如奴婢,在此时都是一样的。他知道自己也许命不久矣。药石罔效,他便不再进药。这引起了宫人们的慌恐,他们并不敢强行给天子服药。元宝炬也知道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他为的却不是他自己,这么多日子了,他心里孤单得已经不惧死。 冷冰冰的偌大的甘露殿,只有他一个人。 元宝炬知道他要见的人快要来了。 积雪大半已化,剩下的在时冷时暖的日子里结成了冰又化成了水,总是在反反复复之中。大丞相宇文泰不顾泥泞率重臣往甘露殿而来,同来的还有以广陵王元欣为首的诸王。 在庭院外面,宇文泰回身做了个手势,示意众臣止步。一来这么多人闹哄哄于天子病榻前确实不相宜;二来只要来了,即便只在庭院外面并没有得见天颜,也算是在天子病榻前侍疾了,并不需要真的去做什么。这个时候,天子驾崩瞬息之间会有万变,自然不能人多口杂。 宇文泰略有些焦急地进了庭院,一眼看到为天子侍疾的太医正在殿外的檐下逡巡,便毫不迟疑地向太医走去。 “丞相!”太医恰也在一回身的时候看到了宇文泰,立刻迎上来。 太医是个知天命之年的长者,此时面上五色无主,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宇文泰心中稍安,止步扫了一眼门户紧闭的甘露殿问道,“主上之疾可有起色?”明知道不但没有起色甚至已经到了最坏的时候,心里已经忧虑后继之事头痛至极,但还是要佯装有此一问。 “丞相,主上是心病,有无起色并不在药石。”太医直言。 宇文泰心里当然也明白,而且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并不希望元宝炬真的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殒命。太医话只一句,宇文泰心里已经明白,摆了摆手让太医退出,他提步便向寝殿紧闭着的殿门处走去。 甘露殿中阴冷无比。内侍们环跪于皇帝元宝炬的病榻前泣求天子进药。榻上的元宝炬不为所动,当他听到殿门打开时,努力打起精神命内侍们都退出去。他无力起身,但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内侍们不敢逗留见过丞相之后纷纷退去。一霎时甘露殿里只剩下元宝炬和宇文泰君臣二人。 殿内极安静,宇文泰似乎能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他又大又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榻上一动不动的元宝炬。床帐高高挑起,榻上情景一览无余。榻上的元宝炬就仿佛是砧板上待宰的鸡豚羔羊。 宇文泰一步一步走近,在榻前服身而跪,口中极平和地道,“臣宇文泰拜见皇帝陛下。” 元宝炬似乎想努力起身,但一试之下完全失败便只静静躺着,不再去做无用的尝试。他目中所及全是金尊玉贵的奢华美丽,冷冰冰的华丽,别的什么也看不到。过了片刻,元宝炬声音极轻地吐出一句,“卿真的这么急不可待吗?”他虚弱无力。 “陛下思虑太过了,臣跪请陛下进药。陛下一日不大安,臣便一日不心安。”宇文泰还是跪在榻前不肯起来。 “生死之事……丞相何必如此放不开……”元宝炬断断续续地道。他沉默了一瞬,积攒了力气,“若是让孤出宫去……丞相的烦恼也就没有了……” 宇文泰不为所动,依然声音冷硬地道,“陛下对臣有恩,臣粉身碎骨难报万一。请陛下为了大魏社稷保重,陛下大安则天下大安。” 元宝炬沉默了。 甘露殿里安静得如同无人。 宇文泰仍然跪在地上,看着榻上的元宝炬,不肯把自己的眼睛移开。 忽然元宝炬深深地长叹了一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2章天书中文网 :暗流涌动初议废后(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 )手机站更省流量大家快来看啊!!:暗流涌动初议废后(三) “若是孤能至天命之年安然无恙……”元宝炬躺在榻上,眼睛看着顶上华美修饰,像是自语一般,“愿远离世事,只在麦积崖得一窟寺,与她一同颂经念佛到老……” 宇文泰心头刺痛。眼前忽然模糊出现一个白衣身影。哪怕是颂经念佛,也是前世修来的。 “她若诞了子嗣,丞相要为孩子起个名字吧?”元宝炬忽然问道。 宇文泰听这一问猛然醒来,却所答非所问地道,“臣愿为长公主所出的嫡子宇文觉求娶陛下之女。” 宇文觉乳名陀罗尼,是宇文泰嫡妻长公主元玉英唯一所出,是宇文泰唯一嫡子。这个嫡子的份量,皇帝元宝炬自然知道。宇文泰这一求即是表示他愿意与帝室同进退,也是他此刻心际的表白。 “丞相说的是……”元宝炬声音极轻地道。 “请陛下为了大魏社稷进药。”宇文泰再次伏地跪请。 雨势连绵,下个不停,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雨已经连续下了数日。长安城南的太白山,远得好像已让人忘掉了大魏都城中的一切。太白山的山顶即便在盛夏日望去也是积雪不化。太白山山势奇险,腹地又变化重重,是个极隐蔽的地方。云隐寺就藏在太白山腹地的深处。 云隐寺的山门隐在密林之中,非常不起眼。整座禅寺并不大,嵌入在阔叶密林里终年几乎不见天日,像是方外的世界,不染尘俗。这禅寺不像是禅寺,只在前殿里供着弥勒佛。除此之外像是寻常人家居住的院落。 禅寺里原本清静得很。忽有一日寺里原本的三两僧人被送至别处,寺里便空无一人了。再过几日,又有人来洒扫、修饰。院落收拾得极干净、舒适,仆役婢子往来奔走井然有序。虽未见有守卫,但是这院落没有人敢接近。太白山的腹地本来就人际罕至,也根本不会有人到这儿来。 再过了几日,便有一个妇人被送至寺中。妇人即将产育子嗣。 昼夜轮替,也不知道经历了多久,当乙弗氏最后从昏睡中醒来时脱口而出的却是,“主上……夫君……” “殿下慎言。”婢子急忙拦住了她没让她再往下说。 婢子们都知道不许再称乙弗氏为“皇后”,但又没有明确乙弗氏新的身份。可没废后也不敢用别的称呼乱叫,所以只能还是含糊其辞地称为“殿下。”云隐寺里几个服侍的婢子都是话不多而谨慎的性格,不多一言一语,同时也密切关注着乙弗氏的言语行动。 只是乙弗氏在到了云隐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阵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出了宫,出了长安,一路上就像做梦一样。而这个噩梦对于她来说才刚刚是个开始。 完全陌生之所,身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就连这几个婢子也不是她身边服侍惯了的,连见都没见过。似乎根本就不是宫里跟出来的宫婢。她的夫君元宝炬还能再相见吗? 是婴儿的啼哭声,宏亮得很,给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增加了许多的生气。婢子将刚刚出生的婴儿抱过来给她看,微笑道,“是个小公子。” 月娥看着初生的婴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瞬间竟然冒出了“他是谁”的想法。这个小公子是她刚刚诞育下来的儿子,但是他却让她感到恐惧。而现在的她,除了这唯一的儿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与夫君元宝炬的骤然分离让她几乎觉得了无生趣。还有她真正的儿子元钦。 “殿下……”小公子被抱走了,婢子犹豫着道,“大丞相在外面多时了……” “大丞相”这个称呼让月娥一惊。他在外面?他不该在都城长安吗?为什么在这里? “外面还下着雨。”婢子又恰到好处地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多言。 月娥忽然觉得心痛难忍,如果能让她回到洛阳的南阳王府,哪怕是只要一天,需要她以命相换,她也不会犹豫。 “小郎的眼睛好大,又黑又亮。”忽然一个婢子极轻快地笑道。 在这样的地方很难听到这样的笑声。小公子的出生其实是给云隐寺里的所有人都带来了生机和意趣。 “殿下产育不顺利,大丞相从长安赶来,一直在外面守着。在雨中守了许久,直到殿下产下小公子。”另一个婢子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缓缓地道。 月娥原本不为所动。但是忽然一眼看到了昏暗中“小郎”的眼睛,瞬间便流下泪来。过了一刻向瞧着她的婢子吩咐道,“外面有风雨,可妾身居住之处不便请大丞相进来避雨。大丞相身负重任,日理万机,还是回都中去吧。” 婢子不再多言,出去回禀。 过了许久,那婢子回来,至乙弗氏榻前轻声回道,“殿下,大丞相已经回去了。”她看看乙弗氏,又道,“大丞相给小郎起乳名‘弥俄突’”。 月娥看着婢子手中抱着的“小郎”没说话。 缠绵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当长公主元玉英从佛堂里出来的时候恰巧看到了一弯彩虹。那彩虹看起来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这彩虹让原本沉静久了的心微微生出涟漪。连侍立于一侧的南乔都看出来长公主唇边的一抹笑意。虽然这笑意若有若无,但是长公主已经太长时间不会笑了。 太阳终于露面了。在这样柔和而渐渐让人温暖起来的阳光下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生机,添上了神采。被雨水冲洗了数日的大丞相府在此时显得格外干净而色彩鲜艳、明快。 元玉英忽然回头向南乔吩咐道,“唤云姜来。” 南乔会意,并不遣人去,自己告退去唤云姜。 太阳慢慢升起,时值近午,几日里积下来的阴湿之气一扫而空。好像天气晴朗的这一刻起长安的所有阴霾之气都过去了。不一刻,在大丞相书斋供驱使的婢子云姜就被南乔带着向元玉英站立处走来。 元玉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姜。还是双丫髻,头上几乎没有什么首饰,蓝襦青裙。看她行动时步态轻盈却极端庄、稳重。再瞧面上神色极是娴静、柔和。这些让元玉英不能不在心里对她有好感。 云姜远远就看到了夫人立于佛堂外稍远处的湖边。 湖边有几株垂柳,此时万物新柳丝鹅黄浅碧的颜色极娇嫩,远远望去柳色如烟,长公主就立于垂柳之下。长公主并不刻意修饰服色,只穿着极普通的宽袖上襦和极篷松的曳地裙,只是颜色深沉而显得极端庄贵重。云姜在无意间的一展望便觉得长公主云髻峨峨、衣袂飘飘,真是说不出的美丽。 云姜随着南乔走到夫人近前行礼。元玉英命她起身,云姜持礼低头而侍立,等待长公主吩咐。南乔将其他不相干的婢子们都支使开去。长公主却视若无睹地由着南乔吩咐行事,她目光微垂看着云姜吩咐道,“你不必如此拘礼,可抬起头来。” 云姜应诺略抬起头,只是不敢直视夫人。 元玉英瞧她肤色似透明一般,润泽如羊脂美玉,给人极干净的感觉。虽不是倾国倾城之姿,但让人看着觉得温柔、娴静,舒服极了。 “你是代郡人?”元玉英又问道。 云姜只觉得长公主的声音慈蔼柔和极了,因此也从心底里敬重夫人。只是她并不是个生性多言的人,所以也只是应诺回答而已。 “代郡人,甚好。”元玉英像是在自语,又好像是极欣慰的样子。“你在大丞相的书斋服侍甚久倒是安静无事。”这话里的意思听起来是赞赏。 云姜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长公主喜欢的是不生事、安分的人。 “大丞相性子太过刚毅,凡事担于己身不假于人,遇事知难而上从不以退为进。就是外面受了万般委屈也只暗自消磨自己。你倒性子甚是柔和,在丞相身边亲近时多,不妨曲意顺从。只要能让他顺心顺意,开怀解忧,勿要和自己治气,就是你的好处了。”长公主娓娓而谈,尽心交付。 云姜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长公主。长公主竟然和一个书斋里洒扫的婢子谈起郎主性情,这是何等的纡尊降贵又别有深意。云姜是一点就透的人,立刻便听明白了,低了头面上绯红,可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长公主。无论应诺或是拒绝都不合适,显然是无所适从,手指下意识地抚弄衣裳。 “云姜,夫人的话你只管放在心里,顺其自然行事,不必害怕。”南乔见她不答,以为她不懂,开导一句。 “你去吧,只怕是大丞相快要回来了。”长公主元玉英却不再多说便让云姜退下去了。 长安城外草色青青。连日里来的春雨让原本刚刚萌芽的草木遇风便长,几日前还只是略染上些嫩绿色的泥土在几日之后便青碧遍野了。 车骑将军赵贵和骠骑将军于谨并辔出城,原本两个人都满面深沉、眉头微锁,显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是赵贵这样性情爽朗总是略有玩笑的人都面上不见一丝笑纹。但是在城门处无意间看到了大丞相宇文泰驰马回归,于谨和赵贵便立刻舒展了眉头。 于谨原本不是凡事形诸于颜色的人,只是这次连他都情不自禁地面有忧色,可见大丞相私自弃了都城去太白山数日已经是多么严重的事。于谨仔细瞧,跟着宇文泰的不过是廖廖数个宿卫军,这就让人觉得奇怪。宿卫军是宫禁中的守卫,为什么要带着宿卫军出去,而且带的人又不多?聪明如于谨,这下也猜出个大概了。 再仔细瞧,于谨更看出问题来。大丞相眉间微频有怒意,这又是为何?而宇文泰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怎么如此把持不住?等到宇文泰的马更近了,于谨就看得更清楚了,大丞相居然一身湿透,显然是被雨浇了的样子。就算连日下雨,也不至于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况且有什么原因能让大丞相被雨浇而心甘情愿呢? 这些疑问藏在心里,于谨面不变色地看了一眼赵贵,低语道,“回来便好。”这是在提醒赵贵。 宇文泰也看到了于谨和赵贵,显然他是一点都不意外。宇文泰的坐骑驰近于谨和赵贵站立迎候的地方,然后稳稳地刹在了他们面前。马上端坐的宇文泰手里勒着缰绳,看着于谨和赵贵问道,“汝等这是要去何处?”语气里有一丝挑衅,难得在他身上看到这样一种放荡不羁。 “自然是去把大丞相找回来。”赵贵一开口便忘记了于谨刚刚的叮嘱。 于谨第一件事是赶紧把宿卫军支开。同时看到他和赵贵带来的人也都在稍远处护卫,不在近前,才放下心来。 “丞相劳累数日,请先下马乘车回府休息。”于谨把赵贵冲口而出略有质问所造成的紧张气氛又缓和了回来。 宇文泰原本有些不知出处的无名火,但是居然容忍赵贵这已带不恭的语气,并没有和他计较,倒是真的顺着于谨的话下了马。 “主公,梁国皇帝命临贺郡王萧正德为使,在邺城居住数月。据报,萧正德频繁出入大丞相府和大将军府,就是和司徒侯景都极亲密。梁国皇帝有意和亲,已经将太子之女溧阳公主许嫁高氏。纵然梁帝心机深,不至于为高氏外援,但如此一来恐怕也不会帮着主公去为难高氏,倒极有可能帮着高氏为难主公以坐收余利。主公请细想一想,长安与邺城同样是南有大梁,北有柔然,如今邺城已得先机,若是再交好柔然,就要对长安大大不利了。主公只有承平之意也罢了,可吾长久观望,主公仿佛不会如此目光短浅。难道主公是志大才疏之人?空有满腔热望却无心无力践行?若是主公真的心不在此,元贵也白白追随主公了。” 赵贵一口气长篇大论下来,直直地盯着宇文泰,仿佛只等他一个回答便要任性行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3章 :暗流涌动初议废后(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3章:暗流涌动初议废后(四) 赵贵,是个有决断的人,且敢做敢当。当初大行台贺拔岳死于侯莫陈悦之手时,宇文泰只是夏州刺史,在关中的地位并没有独挡一面之力能绝对地出脱于众将之上。是赵贵退己身而力挺宇文泰,从一开始就态度明确尊宇文泰为主公,为宇文泰筹谋奔走,同于谨等人一起把宇文泰推上了关中之主的地位。而且,不管后来怎样,赵贵重诺践行,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定,只一心辅助宇文泰。可是今日这些话说来,他忧虑极深而且有心灰意懒的意思,这就太严重了。 于谨当然极明白赵贵的心思,知道他话里有赌气的成份,此时不能不周旋其间以设法缓和,无裂痕总好过有了裂痕再弥补。于谨看到宇文泰已经面色铁青地转过身去,便走近几步,挡在赵贵前面。他颇有深意地转头看了赵贵一眼,便又走到宇文泰身边语气和缓地道,“礼尚往来,朔方郡公既然能遣使到长安,主公也可以遣使至柔然部。”话不说明,三个人心里谁都明白,和柔然交好的障碍已经没有了。阿那瑰急于以和亲来明确关系,之前为了这事大动干戈,如今终于没有不能立柔然公主为皇后的理由了。 宇文泰听了这话转过头来,他面色和霁了许多。不看于谨向赵贵道,“元贵兄所思便是吾之所思,汝也不必心急。邺城高氏给得起的我一样给得起;邺城高氏给不起的我也给得起。切勿说梁国皇帝,就是真到了那一天,只怕朔方郡公也只是远远观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何必把心思都放在别人身上?” 宇文泰忽然连连咳了几声。 于谨看看赵贵,自己没说话。 赵贵也面有悔意。怅然道,“元贵追随主公之心从未有变,若是日后有人敢违逆主公,元贵不惜身家性命以护卫主公。” 于谨觉得赵贵这话甚是不合时宜,便向宇文泰劝道,“主公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眼见得正午最好的时光过去了。当太阳最热烈的光芒照在身上时,元玉英心里也会增加勇气和感动。有些人,有些事,她心里是很惦记的,但不知为什么想要多一点点行动就是那么难。也许有时候会有冲动,但冲动总会过去。就好像太阳的光芒不可能总是这么灿烂地照在大丞相府。 “殿下,大丞相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南乔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样子轻轻伏下身在她一边低声提醒。 元玉英抬起头霍然起身又忽然定在那儿没走出一步。这是她的寝居之地,在此刻日影偏斜的时候室内已经昏暗下来。在洛阳的长公主府里,他们刚刚奉旨成婚的时候,每当宇文泰回来的时候,她都要出迎。下旨让他们成婚的是她的弟弟,元修。不管当时是什么意图,他们成为结夫妻,总归当时是琴瑟和谐的。 “知道了。”元玉英又坐下来,并没有看南乔一眼,吩咐道,“你出去让人守着不许人来打扰,我累了……” “殿下……”南乔没想到元玉英让她也出去,只自己呆着。可是长公主的意思她也不敢违拗。 南乔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了,步子似乎有点沉重。 元玉英收回心思。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婢子步下匆匆地进了后园直奔书斋,刚一进门正好撞上云姜出来。婢子急道,“云姜,郎主回来了,你准备妥当,好好服侍。” 云姜不解其意,蒙然不知地柔声问道,“阿姊,郎主怎么了?” 婢子答曰,“面色极不好看。”说罢便又匆匆离去了。 云姜心里一沉,想必郎主是为了什么事心里有怒意。偏是主母刚刚又要自己曲意顺从,开怀解忧,这差事要有多么难啊。郎主岂会把她一个奴婢放在眼里,还记得上一次,莫名险些被杖毙。幸好有于谨、赵贵两位将军和郎主谈人心教化才改授为二十杖,没有丢了性命。 刚才的婢子只是让她准备,说郎主面色极不好。准备又该从何谈起?只能自己多加小心,别再触到郎主气头上又出什么事。想到这儿云姜心里有点酸涩,想起在代郡时,不管怎么说是自己家,也用不着这么日日都惴惴不安的。 努力把心里这个念头压下去,不再思念家乡父母,回到眼前的现实。终究还是因为她是个能忍耐、能随遇而安的人。 恍惚间听到外面有声音,赶紧出了书斋。果然远远便看到郎主走过来。跟着他的仆役们都没有进后园,园中有长公主的佛堂,要清静,这是郎主的意思。本在园中充役的奴婢们迎了郎主进来,一路便向斋是机秘重地,外面不说,在内里服侍的只有云姜一人。这是长公主的意思。 云姜手足无措地行礼迎候。其他的奴婢自然没有跟进书斋,这是大丞相府里的规矩。宇文泰像没看见云姜一样一边往书斋里面走一边摆了摆手,是让她起来的意思。云姜倒是留意看了看郎主的面容,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个婢子的提醒,她真的觉得郎主眼睛里蕴着怒意,他的眼睛像千丈寒潭,又深又冷。 宇文泰和云姜一先一后进了书斋。门禁隔绝,里面自成天地。两个人的状态恰恰相反。宇文泰连日里紧张、疲惫,此刻一回到自己的地方一下子便放松了。因为一放松,头痛就隐隐袭来,同时也困倦起来。 云姜则是极关注郎主的神色举止,特别害怕哪里又服侍不周或是无意间冒犯、触怒了郎主。长公主的一番吩咐,南乔又叮嘱她别害怕,结果都适得其反。云姜压力极大。她是被籍没家口的官属,不能不格外谨慎、小心。 宇文泰这时才觉得被雨淋湿了的衣服半干半湿地粘在身上极是难受。而此刻不仅头痛不再是若隐若现的,甚至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满脑子都好像被煮沸了的热汤,身上却冷得如被冰水浇了一般。 从刚才在城门外赵贵说那番话起,他心头就刺痛难当。这是他心里的隐痛,只有自己知道。此刻他心里只有这一件事,再也容不下别的了。刚才赵贵提到梁帝有意和亲,将太子萧纲的女儿溧阳公主许嫁高氏。此刻静下心来一想,梁帝必是因高氏权重反倒魏帝元善见君不及臣,所以才想和高氏联姻。再接下来,想也不必想,联姻的对象必是世子高澄无疑。这其中隐含的消息只有他能读得懂,梁将羊侃的女儿羊舜华随侍溧阳公主不肯分离,以羊侃忠社稷舍己身的本性,也许就真把女儿也一同许给帝室随嫁邺城了。 宇文泰不愿意再往下想,身心俱疲又一时无法静下心来休息。军国大政在此时格外不相宜,心乱如麻时只想找点什么事来做以开解心思。无意间一抬头,忽然看到云姜站在他面前,这让他非常意外。他潜意识中以为书斋里只有自己。好像是刚想起来云姜是书斋里洒扫的奴婢,她在这里是应该的。 宇文泰也不另唤别的婢子,一边往里面寝居处走去,一边吩咐道,“进来更衣。”说着他已经走进去了。他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情绪和温度。 云姜记得长公主的吩咐,便跟着进来。 里面的寝居空间极小,设置又非常简单。从前不过是以供一时休憩,不知从何时起,此处成了大丞相独寝之所。固然是因为大丞相和长公主之间说不清又若有若无的嫌隙,实际也是因为如今的大丞相政务繁忙,经常日夜不息。府里侍妾虽多,就更难得有机会服侍大丞相一次了。 云姜原本不是内闱近侍的奴婢,服侍郎主更衣这样的事做起来既无条理又不知从何下手。她试着帮宇文泰脱去衣袍,显得有点手拙,一时没弄明白该怎么去做。 宇文泰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倒让他把刚才的一腔烦恼都丢在一边了。他忽然伸手握了云姜一只不知该放在哪里的手,用自己的手将她的手导引至衣袍系带处,示意她先解开系带。 郎主没说话,云姜受了惊吓一般抬头看郎主神色,不知道会不会又惹他怒。宇文泰正很有闲地盯着她,好像在研究什么似的。云姜心里更慌,赶紧又低下头。这时宇文泰放开了她的手。云姜这才惊觉,郎主的手是冰冷的。 宇文泰放开了云姜的手自己也后悔了。云姜的手那么热,那么暖,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力量。“你喜欢代郡还是喜欢长安?”他看着云姜低垂如扇的睫毛问道。 云姜在书斋里日日见郎主忙碌不息,很少对她有所垂询,更别提是这么声色和悦的样子。她低着头,心里极惊讶,但还是很柔顺地回道,“代郡和长安都好。”她心里忽然想起了在代郡家乡武川时经常去的城外的小山丘。就是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坐在缓坡的草地上,浑身都阳光笼罩,特别的温暖。绿色小丘连绵起伏,碧草茸茸一直到天边,和蓝得透明的天空相接。有云朵般成群的羊,有在猎猎风中跑起来长鬃飞舞的骏马。还能听到胡笳的乐声。 像做梦一样,她到了长安。 忽然觉得手又被那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了。梦醒了。 云姜正触到郎主的衣袍,他衣服是湿的。她仔细一瞧,再用手试了拭,整件袍子都是湿的。 “郎主……”云姜抬头看着宇文泰,像是想询问什么,但是她很有分寸,最终还是没有问,只等着郎主吩咐她做什么。 “长安是好,守之不易。”宇文泰叹息道。就只这一句,他不再多说什么。他也甚少会这样叹息。代郡、武川,对他来说,那里的恩怨情仇已经太多。今日之我必由昨日始,过去是他不感触碰又不可能忘掉的。 云姜将他的湿衣除下,不敢再看他,只低语回道,“郎主甚是辛苦。” 宇文泰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撑的力量,抱紧了云姜。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没有人对他说过。人人都把他逼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以为以他一己之力就什么事都能办成。凡事只要求诸他一人就什么都会变好了。以一己之力救父兄,以一己之力统关中,现在又要以一己之力支撑大魏的天下。 宇文泰未着衣的肌肤紧紧贴在云姜身上。云姜只敢这样任由他抱着,一动都不敢动。过了好久,忽然想起长公主对她说的话,便柔声劝慰道,“天意命定,得道多助,郎主也不必只苦自己一人。” 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宇文泰有点惊讶,但是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他稍稍放松了手臂,抬起头来仔细瞧云姜。以前,甚至就是刚才,他都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她,因为根本就没有留意过。 云姜还是被宇文泰抱在怀里,此时就显得有点突兀。而他又大又黑的眸子盯着她,这更让她如芒在背般地不自在。她又无处可躲闪。 云姜的眼睛清澈、干净,整个人的感觉清丽得像美玉。没有华服、美饰的缀饰,简朴到了极点。但就是这样的云姜,此刻在宇文泰看来,觉得特别的安心,特别地入眼,让他身心舒泰。 “我去给郎主拿衣袍。”云姜实在是禁不住宇文泰再这么看她了,忽然脱口道。其实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她自己都有点意外。甚至心里有点小小的后悔。原来她也很留恋他的怀抱。但既然话已出口,云姜还是轻轻推开了宇文泰,转身欲去。 “别走!”宇文泰急唤道。此刻他不想失去她。 忽然漆黑一片。不知怎么灯灭了。传来了书斋外面的飒飒风声,风声似缓慢轻微,却那么不容忽视,好像里面隐藏着什么不安。如同可怕的巨兽将要降临。但是书斋里面却在漆黑一片中顿时混乱了。 云姜在宇文泰的拥抱和亲吻中触到不知哪里一片滚烫。她心里一跳,摸索着扶上宇文泰的额头,就是那里,烫到了她的手。 “郎主!”云姜惊呼,“我去请太医来。” 她是书斋里服侍的奴婢,郎主的安康是她的第一要务。责任太重,若是郎主真有什么事,她的小命又算得了什么?惊慌失措之中在一片漆黑中两个人若即若离又难分难舍。突然窗外有一道极亮的什么东西一闪,紧接着就是一个巨大的炸雷如同劈裂了天空一般出了令人惊骇的巨响。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4章m.tszww.com :逢天灾关中遇劫难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4章:逢天灾关中遇劫难 天神手持巨大的利刃以惊天神力劈开了天空。闪电的光亮勾勒出了这一道天之痕。随之而来的霹雳巨响如同天崩地裂,是天神震怒的吼声,令整个关中都陷入到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宇文泰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安静下来,拥着云姜却只顾转头盯着窗户处刚才闪电亮光出现的地方。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刚才的闪电惊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不安。 云姜猛然惊觉周遭的空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慢慢变冷。在这个春天原本应该温暖的夜里让她感受到了长安冬天时才有的寒冷。她当然也感觉到了郎主的心态不安,在无声息中从宇文泰怀里挣出来。宇文泰如同毫无知觉,任由她离去。云姜点亮了灯,取了外袍来。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手脚极轻,几乎不出声响,不敢打扰到郎主。 书斋里的灯光亮起来的一刻宇文泰却向书斋门口走去。云姜跟上来把外袍披在宇文泰身上。宇文泰一边走到门口一边毫不理会地从她手里夺过衣襟,自己将衣袍胡乱穿好。这时两个人都听到了以瓢泼水般的极响的声音。 宇文泰没有任何犹豫地猛然拉开了书斋的门,立刻便看到外面大雨从天而降的场面。他不顾寒意重重走到门外的廊下。云姜稍一迟疑,但还是没有跟着出去。她知道郎主必定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她此刻要做的就是不干扰他。她只是安静地立于门内看着宇文泰高大的背影。 宇文泰伫足听雨,过了许久心里的不安稍有缓解。他方才注意到,在雨幕中远处有一点灯光格外显眼。立刻便认出,是他的妻子、长公主元玉英的佛堂。夜已深沉,她还没有安寝吗? 不是大雨相阻隔,不是这距离太远,只是他不知道此刻她还能不再如同在洛阳时那样对他倾心以对。转过身来看到云姜还立于他身后,便向书斋里面走来,一面问道,“这雨下了有多久?” 云姜心里还惦记他滚烫的额头,看着他进来她仔细关好了书斋的门,一边在心里暗自计算回道,“已经有十数日了。”她心里想着,这些日子雨下得连绵不断,大雨多些,小雨不停,中间总是没有中断的。现在原本已是春暖花开的时令忽然又变得阴寒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心里这样想着云姜还是很安静地跟着郎主往里面走去。直到寝居门口处才柔声低语道,“夜深了,郎主还是先安寝吧。”想了想又道,“奴婢就在外面值夜,郎主若是欠安,奴婢便去请太医来。” 宇文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跟着,然后便自己进去了。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云姜还立于外面,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他咳嗽的声音。他的咳嗽声浅而浊,拥于胸肺,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在胸腔里。云姜尽管不放心,但也只能止步于此。极轻地走回到书斋门口,静静听着外面大雨滂沱,一点睡意也没有。 雨一直下,仿佛天裂而洪泻。 长安城中犹自是歌舞升平的一派繁荣。市井之民岂知宫中大魏天子重病未愈?又岂知真正执掌着大魏天下前途命运的大丞相也在病中? 在大雨中凋零的碧树几日之内又回到了冬日时一片干枯的样子。长公主元玉英立于佛堂门口看着园中衰败的景象。南乔轻轻走到她身后,轻声低语,“殿下,该用膳了。” 元玉英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檐下前面的地上积水已经甚深,而无休无止的大雨落地又打起了无数的大水泡。抬头看天,阴晴不定,就好像这大雨从来没有止歇过,让人忘了天晴时曾经是什么情景。 “撤了吧。”元玉英心中叹息着吩咐道,“驸马都尉病了这几日,我去瞧瞧。” 没听到南乔的声音,元玉英奇怪地转过身子。现南乔盯着前面地上,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粒一粒白色半透明的小颗粒,竟然下起了冰雹。 南乔恍然回过神来,忙回道,“殿下恕罪,奴婢失神了。”她仔细瞧着小冰雹,又脱口道,“这个天气乍暖还寒的,又下了雹子,真是奇怪。”说完便依照长公主吩咐去命人拿雨具来。 这时元玉英远远看到云姜的影子在书斋门口一闪。她心里莫名地一痛,向南乔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又进佛堂去了。 冰雹下了很久,初时粒小后来粒大。云姜一直在重重寒意中立于书斋门口仔细瞧。这几日郎主几乎是昏昏沉沉,醒了睡睡了醒,体热不退又不许传太医,不许人知道,云姜只有自己暗自担心。郎主每次醒来都会问雨停否,所以她格外留心。 “丞相!丞相!!”雨中传来焦急的呼喊声。 云姜看到一个着青衫的清瘦长者急急奔来,后面跟着一个府里的年轻仆役撑着一把青罗盖伞追着长者为其遮雨。仆役虽不常见但认得是府里的人,长者眼生,不知怎么竟然闯进大丞相府的后园。不但没有人拦着,仆役还为其挡雨,甚是奇怪。仆役虽年轻些,但竟然追不上这长者,更是奇怪。 等走近了云姜才看出来,这长者是苏先生,苏绰。大丞相府后园的书斋是宇文泰在府里理政时的静室,如今也许多时候在此起居。若是见外朝的人,在府第前身有专用的院落,所以外人一般是进不了后园的。能进后园的只有于谨、赵贵两位将军,那是因为情份不同。即使于谨、赵贵也极少来,更别说闯入了。另外就是苏先生、苏绰了。但苏先生为人持重,一般只在前面的院落里与大丞相议事,后园书斋只来过一两次也是受大丞相之邀。此刻急急闯入,既不像是苏先生的为人,也不像是苏先生处事之风格。 苏绰已经走到檐下,还未等他说话,后面撑伞的仆役便询问云姜郎主情形如何,说苏先生有极要紧的事。云姜已经看到了苏先生衣衫已经半湿,衣袍下摆处更是湿得厉害,犹豫一刻便答应先进去看看郎主,禀报之后再出来回话。 云姜进书斋时恰好宇文泰醒来,听云姜禀报便命着衣。知道苏绰必有要事,打起精神命云姜请苏先生进来说话。 苏绰进了书斋,云姜极识趣地退了出去,又不敢远走,便立于门外廊内立等。那个仆役不敢进书斋,连郎主的面都见不上,早就退了出去。 书斋的门一关上就自成世界,里面极安静,但外面肆意滂沱的大雨的声音因为不被遮掩而更清晰地敲打在人的心头。 苏绰看到宇文泰虽然正襟危坐、衣饰整齐,但病容恹恹是无论如何也修饰不了的,便叹息道,“丞相一病甚不得宜,关中陇右将依恃何人?”话说得不客气,苏绰的语气也急了些。 宇文泰却没有丝毫怒意,瞧着苏绰好像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目中询问。 “丞相真的病糊涂了吗?”苏绰走到近前,身子却显然没有刚才快步急奔时那么步阀矫捷灵便了。 “苏先生康泰了吗?”宇文泰关切问道,他的声音略有沙哑,接着又是数声咳嗽。 苏绰身有旧疾,但此时根本不领宇文泰的关切之情,“下官康泰与否无关紧要。关中是否康泰才是大魏根本。”苏绰叹道。 “先生言之有理,吾之病数日不愈,是糊涂了,请先生指点。”宇文泰振作起精神极诚恳地询问。 “汉时高祖二年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乃至人相食,汉帝令民食蜀、汉……”苏绰刚开了个头,外面忽然响起云姜的急呼声,“郎主!”云姜的声音略有怯意,但听起来很焦急。 苏绰是聪明人当然听出来了,他停下来看着宇文泰。宇文泰知道云姜是有分寸的人,略一沉吟,站起身来走到书斋门口把门打开。 居然一眼看到车骑将军于谨立于门外。 “主公……”于谨欲言又止。 宇文泰没说话,示意他进来。 云姜看着郎主面色沉郁,眼看着书斋的门又关闭了。她也觉得今日确有不同,苏先生和于谨将军都是稳重的人,却不约而同闯郎主书斋,做了这么不合他们性格的事,究竟原因何在呢? 于谨进来看到苏绰,略有意外,但几乎有点喜形于色了,这在他是不多见的事。于谨一揖道,“下官无礼闯入,扰了主公和苏先生。” 苏绰看是于谨,显然也是眉头一舒,“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宇文泰的身子此时支撑不住许久,他坐下道,“苏先生的意思是大雨连日,今日又下了冰雹,怕……欠收?”他已经是心头一紧,但并不想说出这样的结果来又不得不如此一问。 听他总算是明白过了,苏绰盯着宇文泰,也语气艰难地道,“丞相明鉴。不是怕……”苏绰似乎也不忍心去预言什么不好的结果,但还是略有艰难地直言道,“是必定。关中今岁必定欠收。丞相试想,如此大雨,又逢冰雹,田亩里的麦子还能收得上来吗?人相至食的残祸就在眼前,不是传闻啊。”苏绰的声音有点哽咽了,他的忧虑已经深深地渲染了书斋里的空气,将现场的三个人笼罩在这样已经紧张起来的空气里。 宇文泰表面上看起来无异,实际上如同万丈悬崖坠落般心头一颤,他觉得几乎要窒息了,因此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但没有一个人敢问他一句。云姜在外面都听到了,也只能这么听着,她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的,这点分寸她当然能把握。苏绰和于谨紧张地盯着宇文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半天,还是宇文泰自己缓了过来,慢慢喘息平稳。 于谨满面忧虑道,“主公的病时好时坏,总不痊愈……”他想往下说什么,宇文泰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宇文泰调匀了气息向苏绰道,“祸在眼前更不能自弃。说说怎么办?” 苏绰的眉心都快拧到一起了,想了想道,“天子新立,国之社稷初才安定,当以安抚民心为上。大灾在眼前,逢此凶年,请丞相先减免租调,力役也当免则免吧。” “这个自然。”宇文泰已经神色如常。“不但如此,太仓之粟、府库余财当尽皆用之于民。民之难便是国之难。” 苏绰大感欣慰道,“如此甚好,丞相之仁是生民之福。大灾又何惧,渡之以劫****悦,散之以财则人聚,民悦人聚则政和。丞相施之以仁,天子之位可守,大魏社稷可安。” 宇文泰忽然一眼看到于谨还是蹙眉默坐,知道必是有事,便问道,“思敬兄不是为了灾荒的事来吗?” 于谨思虑重重地道,“思敬是武将,所忧虑之事自然和苏先生不同。” 苏绰心头一紧,转头看于谨。 于谨又道,“主公,思敬之忧不在长安不在关中,在邺城。” 宇文泰盯着于谨没说话。 苏绰自然也知道于谨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兵去征战邺城的事。 “你是说,恐高氏知情,兵来攻?”宇文泰也是武将心里当然明白。 于谨微微点头,“主公不可不防。” 苏绰也明白了。这是彼此之间的事,吾不往不代表汝不来。若是真的有一天东边的那个“大魏”趁隙来攻,逢此凶年国力虚弱可就真是比灾荒更可怕的事了。但这是他力不能及之处,不便表意见。 于谨和苏绰都眼巴巴地瞧着宇文泰。 宇文泰却忽然微笑道,“事已至此,忧虑何用?既便是‘大将军’率兵征我,坦然受之就是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真正临阵庙算,他未必赢,我未必输。”听他语气平静、镇定,苏绰和于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苏绰笑道,“下官不懂用兵之道,但若是想来,既便是到了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之境,‘大将军’也同样是劳师远袭,不速战也恐将不得利。” 宇文泰笑道,“先生言不懂用兵之道,这岂不是至简之大道?” 于谨还是忧道,“苏先生懂此道,‘大将军未必懂此道’。倘若真是率师远来,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场麻烦。”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5章www.tszww.com :秃突佳顽笑入相府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5章—网.B&a /B& target=&_blank&&/B&&看小说就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6章www.tszww.com :兴社稷君相初和济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6章—网.B&a /B& target=&_blank&&/B&&看小说就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7章www.tszww.com :议联姻盟约忽生变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7章—网.B&a /B& target=&_blank&&/B&&看小说就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8章 :世子妃佛寺逢悲啼(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8章—网.B&a /B& target=&_blank&&/B&&看小说就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39章 :世子妃佛寺逢悲啼(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39章—网.B&a /B& target=&_blank&&/B&&看小说就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0章 :大将军无心种祸根(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0章:大将军无心种祸根(一) 看来是高慎休妻为此女郎,而休妻之后可能又有了问题却没有娶她为新妇,她因此而心里恨恨。被御史中尉高慎休掉的妻子正好是大将军高澄身边亲信近臣崔暹的妹妹。所以高慎娶新妇的事中断了被怀疑和大将军高澄有密切关系。 可是元仲华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甚至连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也不见得都认识,所以她还是听得一知半解,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而她听出来的是,这女郎不只看起她兄长、皇帝元善见,甚至对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颇有怨怼。 “小娘子……”苦叶半认真半试探地道,“是不是……”她欲言又止,好像想说什么,又好像不敢说。 “你想说什么?”女郎看来并不是深闺怨女类,颇会思进退而不执着于一点。此时她已经收了泪,只是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苦叶。 她这个角度恰好让元仲华看到了她的正面。此时不喜不嗔,另是一种娇憨神态,竟然还是美极了的样子。 “若是世子大将军从中作梗不让御史中尉高将军娶小娘子为新妇,是不是因为世子大将军自己有意于小女郎?听说世子大将军甚是……”苦叶终于大胆说了出来。 “住口!”谁知道话还没说完立刻就被女郎喝住了。女郎转过脸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元仲华还以为她会大脾气,谁知道她却沉默了。可这话让元仲华心里好不舒服。 “小娘子没见过世子大将军,也许世子大将军在哪里见过小娘子。”苦叶接着道。她对女郎倒是极为自信。 元仲华听不下去了,转身欲离去。她已经越来越不舒服,不只是心里不舒服,身体也极度不适。累了一天,刚才又新鲜兴奋了好半天,现在觉得疲倦极了。还是喘不上气来,也许是此处有点憋闷。 “别说了,回去吧。什么世子大将军,不过是个小儿辈……”女郎没再往下说。苦叶扶着她起来,两个人便要往元仲华这边过来。 元仲华这下大急。 恰在此时忽然听到越来越近的呼喊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世子妃……殿下……公主……世子妃……”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元仲华心里松了口气。 那女郎和苦叶却怔在当地。 苦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女郎却好像突然明白了,遁声往前走了两步,当她面对着隧道的洞口时,忽然一惊,赫然看到了元仲华。这样私密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人,倒把她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 女郎也自认自己是天姿国色,而她眼前看到的这个甚至都称不上是小娘子的小女孩却让她甚是刺心。 元仲华当然说不上是姿色卓绝。因为并没有爱极度修饰的癖好,所以衣饰看起来极普通,只能看得出来身份必是高门大族却并没有一点贵重奢华的意思。女郎从来没见过这么清澈的眸子,又浅得似清澈的溪水,一眼就能望到底。她目中能看到的那种慈悲心,只有在洞窟的佛造像眼睛里看到过。女郎心里颇觉有异。这个小女孩究竟是谁? “世子妃!”当阿娈急奔过来,一眼看到元仲华好好地站在面前,她立刻腿一软跪下来,站都站不起来了。“殿下……奴婢的性命不值什么,可殿下若是有闪失,让世子如何承受?”阿娈声调都变了,可见刚才有多么着急。 此时阿娈眼里只有元仲华一个人,根本没看到元仲华身后还有两个人。 “我不过是想一个人走走,你急什么?”元仲华看阿娈的样子甚是不忍心,她亲手把阿娈扶起来。“瞧你今日同我一样累了一天,又要安排琐事,倒让我连累你受了惊吓。” 阿娈不敢让世子妃扶她起来,好在找到世子妃就安心了,打起精神起身。又忍不住道,“殿下若是念在奴婢忠心勤慎,想留奴婢的性命,千万不要再一个人乱走了。不然世子来了奴婢一定性命不保,就再也不能服侍殿下。” 这是哄小孩子的话,元仲华却听进去了,扯着阿娈的衣袖不肯松手,“我们回去吧。”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她没有再看女郎一眼,听了刚才她们主奴之间的话,她没办法对这个人有好感。 阿娈立刻看出来世子妃不太舒服。正在扶着元仲华准备走的时候,忽然看到元仲华身后有人,大骇。阿娈这才现,元仲华身后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个居然是个能惊为天人的,极美貌的女郎。 “汝等何人?”阿娈眉头揪起来,说话稍微有点不客气。她心里已经猜到这可能就是那个什么将军的妹妹。此刻她心里只有世子妃元仲华,没想到这个官眷竟在这儿和世子妃遇上了。 女郎刚才站在元仲华身后,把阿娈的话全听进去了。她是极聪明的人,听到了“殿下”、“世子妃”、“公主”这些称呼,一来二去又察言观色就猜出了元仲华的身份。真正大惊的其实不是阿娈,而是她。她刚才和奴婢苦叶说的话,就全都是不该说的,不能让这位世子妃听到的。皇帝是她兄长,世子大将军是她夫君,她刚才和苦叶说的那些话几乎全是关乎到这两个人的。怎么偏巧和这两个人同时都有关联的这个人就在暗处全听到了呢? “我家小娘子是骠骑将军李子雄的妹妹。”苦叶也不甘示弱地向阿娈道。虽然不敢太过趾高气扬,但是苦叶自认为也绝不必放低身份谄媚。 赵郡李氏门阀甚高,骠骑将军李子雄的父亲是已故的使持节、大将军、陕州刺史、固安县伯李徽伯,李氏也算是极有根基的大族。苦叶虽然聪明,但毕竟不像小娘子那么心性机巧,她只以为眼前的小女孩和阿娈等几个找来的奴婢不过是哪个宗室家的女眷。若是个旁支末节的宗室女子,也用不着特别礼尊。 没想到阿娈听了“骠骑将军李子雄”这样的称谓丝毫不惧,扫了苦叶一眼,又看女郎也瞧着她,便开口道,“渤海王世子、大将军高澄之嫡妻、世子妃冯翊公主在此,汝等还不快来拜见?” 女郎心里一沉。苦叶却惊着了。原以为自己家便是高门大户,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女孩竟这么有来由。她悄悄看了一眼女郎,赶紧低下头。想想她们主奴之间刚才说的话,立刻便汗下如浆,浑身颤抖。 女郎倒还镇定,从容拜见道,“李昌仪拜见世子妃公主殿下。” 元仲华看着拜倒在她面前的李昌仪,心里几番纠结。想到她刚才说过的话就没办法再对她有好感。但她又不想大肆声张,忍了忍还是道,“你起来吧。”语气里便甚是冷淡。 李昌仪奉命起身,苦叶也跟着她起来。 元仲华并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扶着阿娈道,“回去吧。”便转过身去。 阿娈看出来世子妃不喜欢这个李昌仪。她万万想不到是因为李昌仪和苦叶主奴二人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元仲华听到。但只要是世子妃不喜欢的,她自然也不喜欢,当下便不再理李昌仪和苦叶,只扶了元仲华离去了。 李昌仪和苦叶看着她们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了才恨恨转身向娲皇殿背面的大门处走去。 阿娈扶了元仲华回到庭院中。元仲华经了刚才一事又觉得累极了,连晚膳也未用便安置在阿娈安排好的静室中安寝了。 这次阿娈真是一夜不敢再离开,就在世子妃住的屋子里面守了一夜。 娲皇殿东侧还有个依山而建的小院落,极小,有一室如斗,真是安静极了,也一概没有闲杂人进来。这原本是住持比丘慧政平时处理事务之所。今日因为世子妃来了,又不敢把别的随便什么地方让世子妃居住,便把这个平日用得少又安静的院落洒扫干净以供起居。 元仲华虽然累极了,但是一夜睡得不安静。一是有心事,二来还是身子不舒服,总觉得喘不上气来。一直到快天亮时才睡沉了。阿娈心里焦急万分,也不知道世子得着消息没有,并不见世子命人来接回世子妃。 阿娈煎熬了一夜,见世子妃睡沉了,她悄悄打开门走出这个小屋子。顿时觉得寒意袭来。在这深山里,秋日的凌晨已经很冷了。阿娈穿得单薄,却顾不上自己,仔细打量这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奴婢们都守在外面,以防再有外人进来。而世子还是没有派人来。 凌晨时天空还是漆黑如夜,满天星斗灿烂。阿娈正想着世子妃昨日未进膳食,等一会儿醒了要准备什么让元仲华进膳。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从院门处传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个人影极矫捷地三步两步跨入,后面还跟着一个急趋而来的胖子。 一瞬间,阿娈便看到世子满面怒容地冲到她面前了,手里还持着骑马时的鞭子。世子的脾气她最清楚,阿娈立刻便惊惧到了极点,跪下泣道,“世子息怒。”她浑身抖,真害怕世子一任性起脾气来马上就要了她的命。 后面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崔季舒一把拉住了高澄。他体胖,形动不便,这么狠命地追,此时急喘而说不出话来。 “愚蠢奴才,竟敢如此背主妄为!夫人呢?”高澄怒喝道。 “世子妃在里面睡着未醒。”阿娈忙回道。 高澄握着鞭子本来欲扬起来的手停顿一瞬慢慢放了下来。听到元仲华无恙他不再那么冲动。 这时崔季舒也喘匀了气,劝道,“世子刚刚摔了一跤,且先看看有没有伤。” 阿娈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此时她开始担心外面那几个奴婢。逢世子之盛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高澄并不理会崔季舒,看也不看地把鞭子递给了他。对跪在他面前的阿娈更是熟视无睹。他径直便走上前打开了小屋的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娲皇殿里娲皇神像背面,昨夜李昌仪遇到元仲华的地方,李昌仪和奴婢苦叶跪在伏羲女娲交尾图前。李昌仪已经准备趁早下山,以免走得晚了再遇上那位世子妃。她也心高性傲,昨夜已经甚是难堪,不想再相遇了。 高澄有意放轻了脚步。屋子太小了,他一眼便看到纱帐里若隐若现的元仲华。盯着帐内的人,又轻又缓地走到榻边,忍不住立刻便抬手把纱帐掀起来,然后偏身坐在榻边。 元仲华此刻还沉在梦中,对外面生的事浑然不觉。没听到她夫君踹门而入时的巨响,没听到高澄的怒喝,也没听到阿娈的哭泣回禀。更不知道此刻她夫君就坐在她面前仔细端详着她的睡容。 天色渐已破晓,屋子里没点灯,也不再漆黑,只是还是昏暗不能视物。高澄其实也只能看到元仲华在沉睡中的样子,并不能看得更清楚。但他能听到她悠长匀净的呼吸。见她睡得这么安稳,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算是安慰了自己一路上又急又怒的奔波劳碌。 坐在榻边凝视许久,几度抬起手来想抚一抚她的面颊,但又怕惊醒了她,还是作罢了。又见元仲华还没有要睡醒的迹象,高澄便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候在外面的崔季舒和阿娈看到高澄走出来。这时天色已大亮,阿娈这才看到郎主身上穿的衣袍不但沾了泥,还有撕破的地方。就是头都略有些凌乱。想必是来中皇山的路上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急怒至此。或者正是因为着急,担心世子妃才在路上出了事。 “娲皇殿就在上面,世子劳累了一夜,还是先去休息片刻,等世子妃醒了再一同回邺城可好?”崔季舒问道。 高澄看看地上的阿娈问道,“夫人昨天都见了什么人?”这一问里甚是疑惑。 阿娈此时方心里大悟,忙回道,“夫人昨天只去了娲皇殿上香参拜,并没有外人。”她一咬牙瞒住了昨夜元仲华和骠骑将军李子雄的妹妹李昌仪见面的事。想着都是女眷,也没有什么要紧。 高澄抬抬手,意思是让她起来。 阿娈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夫人醒了立刻到娲皇殿来禀报。”高澄向院落外面走去,崔季舒赶紧在他身后跟上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1章 :大将军无心种祸根(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1章:大将军无心种祸根(二) 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了,李昌仪命苦叶将镇在伏羲女娲交尾图前的佩帏取回。苦叶将佩帏小心翼翼地拿下来交到她手里。这个佩帏做得极其精致,是昨天晚上就放在伏羲女娲交尾图前的供桌上的。 苦叶知道这个佩帏里绝对不是只装了香草,但她又不敢询问小娘子。经过昨夜的事,她再也不敢擅说擅做了,只敢事事听从小娘子的吩咐。 李昌仪接了佩帏拿在手里,看着上面刺绣得栩栩如生的神兽“勾陈”,一边用手指轻轻抚过绣面,感受着凹凸不平的质感,一边不知道在心里谋划什么。一双极美的凤目里竟是运筹帷幄的神态,而在她低头看手里的佩帏时,上挑的眼角处透着格外诱人的风韵,这是一般闺阁女郎所没有的。 李昌仪抚弄了一刻佩帏,是做了决断的样子。抛开心事,如玉般的手指从佩帏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把小巧精美的木梳,木梳上缠着一缕乌黑油亮的丝,一看便知是她上截取的。 苦叶也不敢多问什么,只看着小娘子做这些事。 李昌仪又小心地把缠着丝的木梳放回佩帏里收好,刚对苦叶讲了一句,“将这佩帏交给……”她话没说完忽然止住了。苦叶看小娘子神态,似乎是在仔细听什么的样子,她也忘了接佩帏,也侧耳细听。两个人都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不急不缓,明显不像是知道这里有人而来的。李昌仪觉得这脚步声沉稳有力,不像是昨夜见到的世子妃那个小女孩的脚步声。心里暗想,难道这里还会有别的陌生人?昨夜她住在住持慧政的居所,慧政亲口告诉她,此处没有外人,而世子妃忽至本身是个意外,事先是没有消息的。她常来娲皇殿上香,与慧政甚是熟稔,慧政必不会欺瞒她。 苦叶看着小娘子,其实心里想着此时若是从后面的大门出去完全来得及。 可是李昌仪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抬头看着昨夜里元仲华出现的那个山洞门。她对这个男子起了好奇心,因为娲皇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尤其是男子。还没等她再仔细辨听,忽然便从那个山洞门里走出一个年轻公子来。接着后面又跟进来一个如白面团+一般的胖子。而这两个人她都不认识。 李昌仪一下子就被这男子吸引住了。她自认为已经是国色天姿无人能及,而这男子一现身让人觉得既使昏暗的殿内也一下子四壁生辉。李昌仪心里的震撼无法言表,暗自惊叹竟然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色,而且还不是女子,竟是个男子。这男子看起来面貌极年轻的样子,但神色间有与年龄不相衬的沉稳还有一种隐而不的霸气更不一般。 只是她一眼便看出来,他还是多了些乳子气少了些男子气。本来以玉质小冠束,但不知道什么缘故,头显得有些凌乱,就好像一个贪玩的乳子只记得畅快任性地玩耍,而不会顾忌衣着修饰是否整齐。说到衣着就更奇怪了,这男子衣袍下摆处竟真是粘着泥污,还有撕破之处。这就更像个贪玩的男孩了,哪个有担当的男子会这么不在意自己的仪容行止?在李昌仪心里,喜欢的是容色倾城又极会修饰的男子,而不是这种浑然不知身是国色却又极不在意修饰的小男孩。所以她欲嫁的是高慎那种高官显宦、高门大族又成熟老练的男人。况且高慎的资历和地位就是摄政的大丞相高欢恐怕也不敢小觑。 李昌仪目光之毒,已经在见到高澄的一瞬间仅从他面貌衣饰上就把人辨得清清楚楚。 其实高澄也如昨夜的冯翊公主元仲华一样,在娲皇神像侧面现了隧道,出于好奇心沿着隧道而来。 高澄绝没有想到当走出隧道时,眼前赫然是个惊为天人的美艳女郎,而且还是他在邺城街头看到过的,和高慎甚是亲密的李昌仪。高澄顿时心头大喜。一夜路上奔波,为了担心冯翊公主元仲华而焦虑,因为天黑路不熟又过分焦急而人仰马翻的急怒,全都在此时抛得干干净净。他大步走过来,旁若无人般盯着李昌仪,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崔季舒也一眼认出了李昌仪,但看世子神色,显然是对此女郎极有兴趣。世子的脾气他最清楚,便不敢多说什么,怕坏了世子的兴致而迁怒于自己。 李昌仪看到这年轻公子见了陌生女郎居然不退不躲,竟然还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过来看她,顿时心里便对此人没了好感,觉得他好生无礼。以她之出身及容姿,见她的人莫不是百般奉承,千依百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无礼的好色之徒。 高澄已经绕到供桌前面来,这个角度恰好看到李昌仪立于伏羲女娲交尾图前面,心里觉得大妙,禁不住肆意放声大笑。他这一笑让李昌仪大骇,觉得刚才他身上的沉稳、霸气一扫而空,完全变得佻挞而邪气实足。 李昌仪此刻忘记了,娲皇殿一般男子是进不来的。她惊慌之下只把此人当成了一般的登徒子,想着怎样走脱。她并不理高澄,已经是怒色满面,只唤苦叶道,“还不快走?即刻就下山回邺城。”说罢看都不看高澄便要走。 苦叶刚才也被吓住了,尤其是崔季舒的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此时听小娘子唤她,才醒过神来,要扶了李昌仪赶紧出去。 高澄哪里容她走脱,毫不迟疑地伸手便拉住了李昌仪的手臂,没有一点顾忌。他随意地一扯,李昌仪虽然也能盘马弯弓,甚至是会个几招几式,但她怎么能敌过他的力气?高澄毫不费力地随意一拉,李昌仪就被拉了回来。高澄口中犹笑道,“汝是李子雄的妹妹?” 李昌仪一怔,更惊骇。这人知道她的身份,还敢如此?竟还敢直呼她兄长的姓名。那这个人又是谁?但她被娇宠成了习惯,明知此人身份不一般,还是禁不住脱口怒道,“你是何处来的轻薄子?竟然如此无礼?”说着趁高澄不备便一拳突至。 只是可惜了襦裙不便,出手便没有那么快。高澄这样战场斯杀当儿戏的大将哪里会被她制住,伸手便极准地擎住了李昌仪的手腕。他心里忽然一动,除了羊舜华,还没有哪个女郎敢跟他动过手。李昌仪的身手在他看来与普通人无异,和羊舜华是天地之差别,他自然也不用认真应付,只要小心不要伤了她。 苦叶也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敢对小娘子这么无礼,此刻看小娘子的态度她便自认为心里明白了,此人不过是个浪荡子弟,也怒道,“知道小娘子是骠骑将军的妹妹,还不快退下?!小娘子是御史中尉高将军将娶的新妇,若是高将军知道了,必然要你性命相抵。” 苦叶没有李昌仪的心思,不过是想拿高慎的名头来吓一吓眼前此人。她只觉得高慎位高权重,眼前这人衣衫肮脏破烂,必不是什么权贵。 不提高慎还好,一提高慎更刺激了高澄。高澄干脆一把将李昌仪的腰肢箍紧在臂弯里,一边调笑道,“吾从不知有什么御史中尉高将军,御史中尉姓崔。”他上下打量李昌仪,如此近距离观色,李昌仪美艳之姿看得格外清楚,心里真是大喜,便不管李昌仪怎么挣扎也不肯放开她。 “御史中尉姓崔”这话听到崔季舒耳朵里赫然一惊,然后惊而转喜。没想到世子竟如此垂念侄儿崔暹。心里感念郎主之恩,因此一把将还没弄明白形式,上来抓扑世子的奴婢苦叶推到了一边。怒喝道,“贱婢,安敢对大将军动手?” 崔季舒用足了力气,苦叶被推得踉跄倒地,不解地望着崔季舒。苦叶远远没有她家小娘子的头脑,怔了半刻还是不解地问道,“哪个大将军?” 崔季舒没想到这个小奴婢这么冥顽不化,怒道,“高王世子,京畿大都督,吏部尚书,大将军高澄。大魏只此一大将军,还有何来的大将军?” 崔季舒的话李昌仪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简直不敢置信,这个刚刚长成的少年,衣饰不整,甚至衣袍肮脏破烂,竟然就是权倾朝野的辅政大将军高澄?此时她才忽然记起,传闻大将军美姿仪,如倾国倾城的女子,原来真的如此。 李昌仪此时才觉得事态严重,不敢再放肆而恣意怒骂,可又怕今日真的失身于这个顽劣少年,顿时急得满面通红,那后果将不可设想。她只能忍着性子,只是一时转还不来,不能笑脸相迎,便还是神情冷冷道,“汝当真是大将军?大将军身份贵重,岂能对一小女子无礼?”其实她心里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看这位大将军的年纪和此种行止,想必是个纨绔子弟,仰仗父荫而已。 高澄却根本没理她说的话。他的兴趣被李昌仪现在还拿在手里的那个佩帏吸引了去。佩帏固然精致,但吸引他的是那上面的刺绣。那是一个像马又不是马的神兽。长鬃长尾,头上长着一只长而末梢尖锐的犄角。高澄并不认识这神兽,自然也就说不出来它的名字。但是这神兽的形貌让他极有兴趣。 李昌仪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不知道会不会又刺激到这位大将军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但看高澄又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就更让她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时高澄已经腾出手来忽然猛地一把将李昌仪手里的佩帏夺到了自己手中,但同时他还是搂着她不肯放手。这下李昌仪大惊,那里面的东西若是被他看到了,她还有何颜面?若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在邺城立足?她和高慎并未有婚嫁之约,若是骄傲如她竟会如此主动用这样代表夫妻的信物来表白,确实是对她的骄傲的一种折损。 “大将军……”李昌仪急呼,伸手来夺。 可是哪里能夺到。看她这么着急,高澄更觉得兴致高昂,一边大笑道,“这究竟是何物?若是汝贴身贴心的爱物又何必非要送给高仲密?”他是此中老手了,自然一下子就猜到了李昌仪的心思。而李昌仪越是怕他看到他就非要看到不可。说着已经从佩帏里将木梳取出,见上面还有青丝缠绕,高澄用手指抚弄着木梳上的丝,一边抱紧了李昌仪笑道,“既然高仲密无福娶汝做新妇,不如嫁于我如何?”说着低下头来。 李昌仪被他连番戏弄,此时忽然不再挣脱他,一语不地任凭他轻薄,仿佛是伏在他肩头已经心灰意冷了。高澄此时低下头来恰好嗅到她鬓边的香。他也不再戏弄她,气氛一下子变暧昧吧,好安静。 高澄将木梳收进佩帏,又将佩帏放于胸前衣襟内。他双臂搂紧了李昌仪,一边用唇轻轻亲吻她的丝一边在她耳边低语道,“高仲密究竟有何妙处汝一心想做他新妇?日后他也不过一白身而已,岂不委屈汝?况且他今日尚且不肯娶汝,此等左摇右摆之人,不值托付终身……” 李昌仪还是不说话。 这时却听隧道里有奴婢呼唤“世子……郎主……大将军……” 崔季舒忙走过去进了隧道。只听里面有人在说什么,听得又不是很清楚。只恍惚听到了什么“世子妃”这样的称呼。 高澄手上一僵,李昌仪感觉到他手臂放松了,便直身抬头。只见高澄已经心不在焉,虽然抱着她,但似乎在仔细倾听隧道里的声音。李昌仪更是心里恨恨。她看了一眼仍然跌坐在地的苦叶。 这时崔季舒一个人走进来,回道,“郎主,世子妃醒了,已经知道世子来了,正在找寻世子。” 高澄虽还不肯松开李昌仪,但却立即向崔季舒吩咐道,“去禀报夫人,说我即刻回去……” “啪”的一声极清脆响亮的声音。高澄话音还未落忽觉一掌直劈面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2章 :宫掖森森将军暗斗(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2章:宫掖森森将军暗斗(一) 高澄听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的消息立刻便分了神,忘了防备眼前。就趁着这个空档,李昌仪忽然狠狠抽了他一耳光。然后不拒不闪地抬头冷冷瞧着他。 高澄虽感受到掌风偏头一躲,但毕竟距离太近,还是挨了一掌。他定在当地一动不动,崔季舒和苦叶都吓得不敢说话。过了好半天,高澄才慢慢转过头来,但此时他面上已无怒色,只是更用力抱紧了李昌仪,抬起手来用手指抚摸着李昌仪腮边滑腻如脂的肌肤,而这样更让人觉得恐惧。 “大将军说的不错,高仲密今日不敢以我为新妇,想必也是大将军从中作梗吧?只是高仲密尚肯为我休妻,大将军如要以我为新妇,可否为我立刻休了世子妃?高仲密一心对我,我对高仲密也同样一心,只愿嫁他一人。大将军真以为自己可以迷惑众生吗?我恰是不爱大将军此等喜怒不定、随意任性的乳子小儿。听闻高仲密还是大将军叔祖,愿来日再见时大将军以长辈视我,不要再如此无礼。最好再无相见之日。” 李昌仪一口气地长篇大论,一直昂然直视高澄,再无惧色。她心里总想着高澄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此刻也是因为父亲大丞相高欢权势正炽才令他如此嚣张。过后待他继承其父之职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既便有那一天谁又能知道他不会如尔朱荣子侄辈任人宰割?其实她是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所谓大将军的。 高澄的手指僵在她的面颊边缘。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在邺城,至少在一部分人心里,他还只是个喜怒不定、随意任性的乳子小儿。若是连妇人辈都不被他威仪震慑,那宫中皇帝、宗亲、百官还能有多少人是真正对他心服口服的?他不过是大丞相高欢的儿子,而不是真正的“大将军高澄”。 “既然如此,不如汝拭目相待,来日在大将军府再拿回信物。”高澄没辩解,也没说狠话,只淡淡道。他终于放开了李昌仪。 苦叶松了口气。 崔季舒却觉得浑身冷。世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高慎必遭大祸。而李昌仪,也迟早会是世子的人。只是这中间还会有什么离乱大祸,会波及到什么人,才是真正让人恐惧之处。 这时又听隧道里有声音。 崔季舒看着高澄一边试探着低语道,“世子,恐怕是世子妃等急了。” 高澄看了李昌仪一眼,立刻便转身提步向隧道走去了。 太阳渐渐升起,寒意慢慢散去。山林间的道路曲折而颠簸。牛车里感受不到阳光,还是有点阴冷。车里格外得安静。牛车从中皇山出向着邺城而去。车里坐着冯翊公主元仲华,还有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而车内的气氛在安静中透着一缕紧张和不安。元仲华在昏暗中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夫君。从离了娲皇殿上了牛车踏上返程,夫君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很少和她说话。若说是因为她不应该私自拿了主意到中皇山上香参拜,夫君因此而不快,好像也不是。其实就算她自行其事,他会生气,但这毕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高澄微侧着头,没有看元仲华,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望而知。他原本是极有成府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让人窥到心事。只是在元仲华面前他不必如此,因而毫不掩饰。 刚才李昌仪说的话深深刺到了他。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想来想去,这就是一个有效的办法。所以此时他急于回邺城,好赶紧进宫去见皇帝。迁都邺城的日子不短了,一切都逐渐趋于稳定。筹谋了那么久,吏治新政已现端倪,就要一鼓作气顺延下去。自己选拔的人材能各有其位,才能以他所思为己之思,他才能真正做个辅国谋成的大将军。 高澄抬起头,手伸向车帘处,并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像是想吩咐什么。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又退了回来,坐直身子转头看看他对面而坐的妻子冯翊公主元仲华。 “殿下安好否?两日来接连劳累,实在是辛苦,等回到邺城也就天晚了。”高澄询问道。 “夫君,不是妾急着回邺城,是夫君急着回去,是吗?”元仲华在昏暗中看着他问道,语气里满是怅然不乐。 高澄向她伸出手,稳稳地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他也在昏暗中转头看着她。元仲华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高澄只觉得面颊处微微有些痛楚,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下官事务缠身,疏忽了殿下。”高澄找到了元仲华那只手,把那只调皮的手捉了回来。唯有在元仲华面前他才是自己。 “夫君不必为我担心,有夫君一日已经是妾的福气,只望夫君能顾念妾……”后面的话她没说。 高澄也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邺城的秋天安静又美好。 自从梁史离去后皇帝元善见经常喜欢在昭台观的高处临镐池而眺望。其实既便是最晴朗的天气里,在这样的高处,也只能俯看邺城。看不到整个天下,更看不到梁都建康。 秋意浓,日子一天一天冷了。魏宫中的苑囿从极浓绿逐渐转黄。镐池清澈透明、平滑如镜,这是秋天特有的景致。天空也格外蓝,那么高,那么远。皇帝元善见抬头望着天空,心里是说不出来的低落烦躁。他也是能骑马能射雕的鲜卑男儿。他也力大无穷、勇武无匹,他未必会输于高澄。可是不幸生在帝王家,不幸又在乱世中被迫做这个身不由己的皇帝。如今他只能如同被囚一般地禁在这重重宫阙中。甚至不敢频繁地骑马、射猎。不敢过多关心朝政,说话做事都要谨慎小心,哪怕是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在以后酿成大祸。 中常侍林兴仁制止住了身后跟着的小宦官,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上了昭台观。一眼就看到皇帝元善见正在凭栏观望。仅从皇帝的背影他就能看得出来他心里的孤寂和悲凉。尽管已经是秋意深重,寒风瑟瑟,但是皇帝还是极愿意逗留在此。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让他走进回忆,也是他做了大魏天子之后最美好的记忆。 林兴仁有意将脚步加重了一些,但并未见到皇帝转过身来。他心里也知道,皇帝也明白身后的人是他。等走到元善见身边,林兴仁礼毕低语道,“主上,御史中尉高慎有事要见陛下。” 元善见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林兴仁,“他来做什么?若是他和高澄有争执,孤不该过问。”就是这么谨慎,这么小心翼翼,他时时刻刻都要记得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奴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跟陛下哭诉的。好像是有别的什么事想求陛下的恩旨。”林兴仁猜测着道。其实他心里明白,高慎自视甚高,心里未必瞧得起这个被高欢扶起来的傀儡天子,既便和高澄有争执也不会来找皇帝做主。只是他不能这么说,这样会伤了皇帝的心。 “那他来做什么?还有什么事是必须要让孤这个皇帝下恩旨的?”元善见有点不耐烦。 “陛下见见也无妨,先听他怎么说。” 元善见忽然一拳擂在了木质栏杆上。现在不只是高欢、高澄父子二人,就连高慎这样的人都要打他的主意了。 “陛下!”林兴仁低呼。他忙捧起皇帝的手,幸好看起来无碍。 沉默了片刻。 “让他在下面的昭台殿候见吧。”元善见最终还是无耐地吩咐道。至少他有权力让昭台观是属于他的,还有属于他的记忆。 高澄精神百倍地过了镐池直奔昭台殿。皇帝不在前朝,不在内宫,怎么忽然驾临苑囿中这个算是冷僻的地方?他心里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在这上面耗精力。显然也是因为今日心情极好,不愿意计较的原因。 殿内的林兴仁从虚掩的殿门中看到了殿外已经越走越近的高澄。他有意放大了声音道,“大将军来了。”这话像是说给外面的奴婢们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他立刻就打开殿门迎了出去。 殿内的高慎被他打断,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自作主张的宦官,又看看皇帝元善见。 元善见面上僵硬,紧盯着殿门,似乎犹豫了一刻,然后便站起身来。 高澄衣冠楚楚,威仪足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昭台殿前。忽然看到中常侍林兴仁从殿内出来,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满面堆笑地急趋迎上,笑道,“大将军,几日不见主上甚是想念。” 高澄根本没有停下,提步拾阶而上就走到了檐下。看到林兴仁就知道,皇帝元善见在昭台殿内是准没错的。 “大将军留步!”追着他上来的林兴仁忽然趋至他身前拦住了他。 高澄被他一拦不得不止步,但他还是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兴仁。 高澄的一双绿眸幽深而阴冷,林兴仁也不由得跟着心里一颤。大将军一言不地这么盯着他让他倍感压力,他又不得不继续满面堆笑地低语道,“小奴有事想请大将军示下。”他凑近了高澄,一边极注意地观察高澄的神色,一边以一种亲近的语气回道,“大将军,主上登至尊位日久,但中宫尚且无主。主上感念大丞相扶立之恩,想请大丞相做主立后,但大丞相说是陛下家事,不敢逾越了为臣之道。”其实林兴仁想做出这种和高澄的亲近神态连自己也觉得别扭,因为他明白,他和高澄心里都知道,他并不是他的人。 高澄听了这话微蹙眉头,有点质疑地盯着林兴仁。既便他父亲说过这样的话,也不需要林兴仁再来转述,不知道林兴仁是什么意思。况且说立后是“陛下家事”这明显是个说不过去的搪塞理由,这真会是他父亲说的吗?要紧的是,林兴仁究竟想说什么? 高澄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神色却慢慢和济起来。他唇角微微一笑就好像湖水化冻,因冰消而被春风吹起涟漪,连林兴仁都看得心里一震。至少因为他这一笑,林兴仁心里轻松了不少。 “中常侍有话直说。”高澄笑道。尽管他的笑那么浅,连林兴仁也明白这是皮笑肉不笑的假客气。但毕竟大将军肯如此假以辞色,他还是要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来。 林兴仁也笑得更谄媚了一些,继续低语道,“大将军对主上有辅助之功,又是主上之至亲,主上心里甚是依赖大将军。”这里面隐隐约约地便提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 高澄心里不快,但还是面上微笑道,“外面盛传主上有意立骠骑将军李子雄的妹妹为后,中常侍还不知道吗?” 林兴仁没想到他竟如此会做作,但这样的话尤其是此刻,偏偏说不得。林兴仁假做不知道地反问道,“正为此事想请大将军示下。”他也是灵机突至,装得格外惊讶。“不是大将军有意为主上立赵郡李氏为后吗?” 林兴仁此刻竟拿坊间传言安在他身上,高澄格外纳罕。若不是确实有根据的事,又是这样林兴仁这样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忽出此言?高澄收了笑道,“天子若是有此意尽可直说,赵郡李氏门阀甚高,堪为皇后。据闻故固安伯李徽伯女容色绝艳,想必天子因此中意。” 林兴仁刚想反驳,高澄又话锋一转大笑道,“主上曾有意于立梁国溧阳公主为皇后,事不谐。如今若是能立李徽伯之女倒也是好事,姿色倾城者必能让主上如意。”高澄话里的意思把皇帝元善见说成了好美色者,全然不是贤贤易色的君子。不但对于皇帝要立李氏为皇后的传闻,安在了皇帝元善见好色的理由之下,而且也明白地此表示他是毫不知情的。有溧阳公主的事在前,此时成为皇帝元善见必定要这么做的前因后果,听起来甚是有道理。 林兴仁心中暗恨,但是表面上仍然满面笑意道,“大将军误会主上了。”这件事是解释不清楚了,越描越黑,而且林兴仁知道,关于皇帝要立李子雄的妹妹为皇后这件事绝不能在此刻再作为话题继续下去了。于是他干脆抛开前言,又笑道,“长公主没和大将军说吗?主上欲立大丞相之次女,大将军的妹妹为皇后。大将军意下如何?” 高澄笑意渐去。居然是林兴仁一个阉宦把这件事挑明了。他心里大大得不悦。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3章 :宫掖森森将军暗斗(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3章:宫掖森森将军暗斗(二) “既然是主上的意思,立后又是大事,应当主上口谕明旨才是国之伦常大典的规矩。汝内竖也,何敢在此妄议?”高澄已经面上冷冷地盯着林兴仁。“吾妹妹必不会嫁入宫中。往后有事也不许再扰了公主殿下。若是汝再生事,再把宫中事传到公主耳中让她为难,吾必与苦手重惩。”高澄说完撇下满面尴尬的林兴仁便扬长而去。 林兴仁看着高澄的背影拼命咬牙忍耐。谁又不知他是皇帝从清河王府带来的心腹。他说的必定是皇帝的意思。立后虽是大事,但是私下里作为皇帝私人和未来后家就此事相议是完全说得过去的。这是皇帝给他的天大的面子。可是今日高澄竟然在这些奴婢面前践踏了他的颜面,甚至脾气上来连“内竖”这样的话都公然说出来了。这已经是把林兴仁完全看作了低贱奴婢,也等于是一点不给皇帝元善见留面子。如此跋扈,林兴仁心里忽然起了个不该起的念头。 早有奴婢将殿门打开,高澄长驱直入。竟看到皇帝元善见迎了出来。元善见面含笑意,不等高澄拜见便笑道,“孤数日不见大将军,正在心中思念,大将军便来见孤,倒真是和孤心思相同。” “臣高澄拜见陛下。”高澄依礼而行。 “大将军难得入宫一次,孤当与大将军促膝长谈以解忧思。”元善见命人给高澄设座,自己也坐了回去。 “陛下有何忧思?”高澄不客气地坐了直接便问道。 “有大将军在自然外事无忧。黄门侍郎崔季舒,甚是得力,内庭亦无忧矣。只是中馈尚无主,大将军……”元善见看着高澄拭探般道。 “陛下褒将,若是崔季舒在此听到必感念陛下隆恩。博陵崔氏人才甚多,左丞吏部郎崔暹便是崔季舒侄儿,甚当得用。臣受陛下之重托,以吏部尚书之职有为陛下简拔人才之责,自当小心谨慎不使人才遗漏。臣以为,居其位者不必为全材,不必为通材,不必德高如君子,不必深知大道之行否,只要在其位谋其政便可。至于选材录用使之忠心任事则全在人主之圣明。人材各列其位则社稷兴、邦国定,陛下方始无忧矣。” 论起人材任用,这是高澄一直以来心里甚是看重的事,从许多方面来说,这都是他必须要重视的事。今天恰巧皇帝元善见说起来,高澄自认为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才因此侃侃而谈。当然他的人材之论单从本身来说元善见没有意见,甚至是极赞同的。只是听他说到选材录用使之忠心任事全在人主之圣明便戳了元善见的心。高澄是说得兴起脱口而出,而在元善见听来,显然是臣子僭越,更让他痛心的是还是明知而故犯。 元善见笑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孤之福气无人能及,有大将军辅助才令孤垂拱而治。大将军将如何,请自便,不必事事让孤首肯。孤也知用材之道,既托付大将军以社稷便不再掣肘。”其实他这么说也是抬高了自己,心里也明白,就算是他真的有意见高澄也未必听。只是此时把话说得漂亮些而已。 “崔暹给臣做开府谘议时既便是臣有疏漏也事事直陈,有时甚是不给臣留面子。但正因此,臣便取其忠直,欲以其任御史中尉一职,以正军中之风气。既然陛下也如此赞崔氏之材,臣正与陛下心思相同。”高澄这不过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其实根本不在乎元善见是什么意见,不过是话说到此顺水推舟。以崔暹代替高慎为御史中尉这是他心里早就定了的事。这倒不全是任用私人,确实是崔暹忠直而高慎常以己之私而任人。 元善见没想到他忽然这么明明白白说出这样的话来。况且刚才他也只不过是投高澄所好抬举了崔季舒几句,说的都是客气话。并没有对崔暹这个人表过任何见解。 “大将军!”元善见怕高澄再往下说,忽然提高了声音。 这倒把高澄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激烈。 元善见是个聪明人。虽然心里已经不喜欢高澄,但若是于己并无好处却于社稷有害的事他绝不想做。 “大将军还没有回答孤……”元善见看高澄有些疑惑地盯着他,又放缓语气道,“大丞相和大将军待孤之恩情孤都铭记在心。孤心里着实想与大丞相和大将军多多亲近。若是并做一家,血脉相连,岂不更好?”话说得虽然隐讳,但已经非常谦卑。 高澄一沉吟了,微笑道,“陛下与臣早已是一家。陛下之妹是臣之妻,臣之子是陛下之甥。” 元善见沉默了。心里却是怒火上蹿。他为一国之君,求娶臣子之妹几番这样低就都不可得。 元善见微笑道,“孤指的是立后。”他终于亲口把话挑明了。 “臣的妹妹年纪小,入宫主中馈犹有不足。”高澄也直接拒道。虽然面上仍微笑,但是语气却不可商量。 元善见哪里知道,此刻在高澄心里已经触起隐痛。同样是魏宫,洛阳的魏宫,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感情亲厚的长姊高常君就是在入主中馈之后与他日渐疏远,甚至最后殒命不归。一入宫门深似海,内中之人完全身不由己,他不想再看着妹妹重蹈长姊的覆辙。 元善见遭了高澄直言的拒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高澄微笑道,“臣倒听闻中常侍林兴仁说陛下有意立骠骑将军李子雄的妹妹为皇后。”把这话的出处安在了林兴仁身上,他完全把自己的责任清除得干干净净。 谁知道元善见听了这话面色突变,完全是受了惊的样子,立刻厉声反驳道,“立后大事,大将军切勿听信传言。孤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大将军必是听误了,林兴仁也绝不会说过这样的话。” 高澄觉得元善见今日甚是古怪,又听他这样说,不快道,“陛下如此说,是以为臣在此胡言乱语?” “孤……不是……大将军慎言。”元善见简直被他逼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不是也好。”高澄娓娓道,“陛下圣明。人人皆知李氏与御史中尉高慎有私,竟令高慎休弃嫡妻。如此不安于妇道,不配中宫之位。可笑高慎,年纪老大,竟然也如此轻浮浪荡。此人一向任性妄为,不忠社稷不惜糟糠,只虑及一己之私,实实是不堪之极。” “大将军!”就在高澄满口褒贬之时,元善见忽然又打断了他。 高澄极为不快,盯着元善见没回答。皇帝今日古怪至极。 “孤甚是想念妹妹,想到大将军府中去探望妹妹。”元善见软语道。 高澄半天淡淡道,“陛下请自便。只是公主殿下孕中辛苦,听不得闲话。”他忽然想起那日从中皇山回来的车上,元仲华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阳光下,直到高澄走出去好远,中常侍林兴仁还能看得清楚他的背影。那背影刺在他眼中久久不能拔去。而且直到很远还那么清楚。 殿门关闭,殿内没有奴婢。安静了片刻,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觉得累极了。这时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从御座后的重重帷幕中走出来。 秋日,正午之后阳光渐去。昭台殿内没有烛火,更显得殿内阴暗。那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急趋于御座前,对着皇帝元善见扑跪于地,痛哭道,“臣高慎请陛下做主!” 元善见无力地抬抬手,其实心里极其厌烦,口中却甚是无耐地道,“卿不必如此,且起来说话。方才情境卿也了然于目,孤还有什么权力为卿做主?”话没说明白,但已经把皇帝受制于权臣的痛楚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竖子安敢如此?他将陛下置于何地?臣替陛下委屈。只要陛下下旨,臣愿替陛下清君侧。”高慎收了泪怒道。 元善见岂能不明白,高慎预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公然与高澄对立纷争。他的明旨在高慎看来就是元氏宗亲的支持,再加上选材清吏治而受到排挤的高门大族的支持,这下还真是难说谁胜谁负。可是谁胜谁负又如何?关乎到天子,不过是换个权臣。高慎如此举措,他的用心就不阴狠吗?真要如此,不管谁胜谁负,又是多少宗亲遭殃,多少生灵涂炭? 元善见心灰意冷,直想赶紧把高慎轰走,颓然道,“卿只管安心和李子雄的妹妹成婚,孤也只能尽心如此了。” 高慎见皇帝话说得如此软弱,又看他甚是颓唐的样子,口中称谢,从此也不大将这个皇帝看得起了。 往后,大将军高澄管了一件闲事。就是将高慎休弃的妻子,崔暹的妹妹、崔季舒的侄女亲自指嫁到范阳卢氏族中为妇。范阳卢氏出自齐国姜姓,绵延至今是北朝一流的高门大姓,与博陵崔氏甚相匹配。崔氏虽为再醮之妇,但有大将军亲为主婚仪,真是极其风光。这下朝野振动。 当然,观望的百官人人都心如明镜。大将军再意的并不是崔氏,真正抬举的是崔氏的哥哥崔暹。而更深层的原因细究起来就更微妙了。往深了一层说,大将军抬举崔暹是因为崔暹是他看中的人,他不惜为了崔暹与门阀做对。这对于大将军储备的门客来说是绝好的征兆。人人踊跃,希望以己之才为大将军效命。这也正是高澄想要的效果。 再往深了两层说,直接就是抽了高慎的脸。再糊涂的人都看出来了,对于高慎及其同类来说,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将军即将要容不下这样占据高位,谋己之私的人再依仗门阀尸位素餐。 有意思的是就在高慎下堂妻风光再嫁时,高慎也同样风光再娶。娶的就是骠骑将军李子雄的妹妹,坊间传闻要被立为皇后的李昌仪。渤海高氏与赵郡李氏以姻亲相联,往后的结果怎么样还很难说。更何况想得深的人都知道,高慎还有个份量颇重的弟弟直阁将军高昂。就是大丞相高欢也要另眼相待。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极晴朗的天气,一转眼便是乌云如墨几乎就要漆黑如夜。崔季舒侧身从车窗帘笼的缝隙里往外面瞧了瞧,心里断定肯定会有大雷雨。前势做足,让人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雨便不期而至。知道要来了,可又不知道会是在什么时候,这样最让人心里难受。 他转过身子来,看看对面而坐的大将军高澄。 大将军在婚宴上高调抬举崔暹,高调抬举几个门客,这是做给谁看的他自然清楚。但是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颇为惴惴不安,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一劝大将军。 此时在昏暗中他勉强能看清楚大将军依壁而坐,闭目不语。他不再是那个顽劣的鲜卑少年,甚至不再是他的挚友高子惠。如今他已经是统领百官执掌朝堂的大将军高澄。就在他闭目沉思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威仪,大将军已经是个真正的城府深沉的男人。 高澄忽然睁开双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崔季舒一惊,“郎主……我……我没有。” 不知怎么,高澄忽然想起了在建康的时候。那好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他暂时抛开眼前,过了很久,徐徐问道,“师父好吗?” 崔季舒又有点意外,不知道郎主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个。回过神来,想着正好借机劝谏,答道,“祖师也告诫过郎主,行事不可过急。” 高澄又闭上眼睛,身子随着牛车的颠簸而微微摇晃,胸有成竹却又极耐心地道,“叔正,你与我日久,如同兄弟,岂不知我的心思。此番若不趁机除旧布新,再往后必定是二而衰三而竭。有些事如果错过了,机不再来,更是大事难成。” 崔季舒心里有点感动,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哽咽难以出声。好不容易调整好心绪刚要说话,忽然极亮的光一闪,趁着亮光他一眼看到了对面的高澄也正看着他。他美得如天神,但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像是佛造像,像是窟寺里的壁画上的神仙人物。崔季舒心里忽生异样。他还未及细想,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把他想说的话惊了回去,原来是巨雷突至。再接下来,外面瓢泼大雨如同倾盆,该来的到底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4章 :逢天机父子论兵事(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4章:逢天机父子论兵事(一) 阿娈立于冯翊公主元仲华寝居外面檐下,一眼就看到院门大开,世子高澄竟然挥退了跟着的奴婢,不许他们进世子妃住的院落。打伞的奴婢遵命不敢再跟着,眼睁睁地看着不肯打伞的世子,自己冒着倾盆大雨急急跑进院子直到也躲入檐下才略稳了下来。 凄风冷雨,这样的天气其实既便打伞也没什么大用,还是要被淋湿。已将近冬日,再下这样一场雨,天气极阴冷。阿娈看世子面上微笑,显然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自从中皇山世子暴怒之后,阿娈服侍世子妃更不敢分心,并且更留意世子的喜怒。 给世子见礼,不敢多言。 “世子妃可好?今日何以消遣?”高澄几乎很少称元仲华为公主,总是强调她是他的世子妃。 “夫人今日倦怠,才睡起来。只是不知为什么怏怏不乐。”阿娈一句不敢隐瞒,老实回答。 听她这么说,高澄没再问,立刻向寝居的屋门走去。奴婢忙为他打开门,又在他身后将门关上。 高澄走进来,立刻感觉便不同。这屋子里已经点了灯,既明亮又透着暖意。不见元仲华的身影,知道她在里面。走过来挑开帘幕进去,恰好便看到元仲华正要迎出来。仔细看,隐隐约约也能辨别出来已是大腹便便。情不自禁心里便先温柔起来。 元仲华着家常衣衫并不特别修饰,连一头原本乌亮的头都是云散雾垂地披拂在腰,简素到了极点。而在高澄看起来偏偏就是娇慵极了。只要看到她这样子,他也一下子就心里放松下来。他不是大将军,此刻只是她的夫君。 实在忍不住走过来抱着元仲华,低头俯于她鬓边,用双唇吻着她头,直到嘴唇滑到她耳边,在她耳边低语道:“一日不见,下官心里思念至极。殿下是否也如我一般?” 元仲华伸手环抱他腰间,伏枕于他肩上也低语道,“夫君不会弃我而去吧?”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多么深的怨念,如孩童依赖父母。 高澄不知道她怎么会忽然这么说,又想起来刚才阿娈说夫人睡起来便怏怏不乐,便想问个究竟。但还没等他问,元仲华已经抬起头看着他半嗔道,“夫君的衣袍都被雨淋湿了。” 高澄看着她不觉喉头一动,心里痒痒的。初时含愁后来薄嗔,似含笑又似未笑。似乎怪他衣袍太湿让她不舒服,又似乎是一副关切夫君的贤妻模样。偏偏她自己还浑然不觉,一切都不曾刻意,毕竟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小女孩。 高澄好像没听到元仲华说的话,又抱紧了她,将头伏下来,一边同时用手指将她的下颌挑起,让她抬头迎上他。 “世子。”阿娈的声音在帘外怯怯响起。 高澄的唇刚刚吻上元仲华的唇,听到这声音一僵。装没听见,接着继续。 元仲华轻轻推开他,好像因为夫君的兴致被打断而觉得好笑,低头轻笑出声。 “世子。”阿娈的声音又响起,似乎是试探。 元仲华已经笑着推开高澄。 “何事?进来回禀。”高澄只得忍了又忍,吩咐道。 阿娈进来,一眼看到世子妃满面笑意,放了心,收回目光向高澄回禀道,“王姬的奴婢有事要回禀世子。” 王姬是高澄的侍妾,从在洛阳时就一直服侍世子,甚是得宠,地位也算高,因此奴婢们尊称为“王姬”。 高澄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阿娈。就因为一个侍妾的奴婢有事要回禀,她就敢专在这个时候打扰郎主和主母? 元仲华也已经收了笑,看着阿娈,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让她进来说。” 高澄也示意阿娈照世子妃的意思做。 不一会儿,一个奴婢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给郎主和主母行礼,然后头也不敢抬地怯怯回道,“王姬命奴婢来回禀郎主,前几日太医给王姬诊脉,已有孕数月。”奴婢可能是因为害怕,说得并不明白。但是这描述并不清楚的寥寥数语足以让屋子里的气氛生变化。 果然,高澄笑道,“果然如此?甚好。”说着便挥挥手让那奴婢出去。他并没有要去王姬那里瞧一瞧的意思。阿娈也跟那个奴婢一起出去了。 元仲华的好奇心是得到了满足,但是明显添了心事。她走到榻边坐下,手指绞弄着丝,虽然唇角弯弯却似笑非笑偏头看着自己的夫君没说话。 高澄只顾自己高兴,半天一转身才现元仲华正是如此表情。一副小女孩任性的样子,似乎在探究什么。 高澄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抚弄她长,一边捉住了她的手,抛开刚才王姬有孕的话题问道,“阿娈说殿下今日怏怏不乐,为何?” “梦到夫君弃我而去。”元仲华不开心地蹙眉看着高澄,就好像这样的事真的生了,因此而质问他。但她语气却是软软的,略含委屈的样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她这么没有安全感。日日相见,做梦都会梦到他,这份心思不能不让他感动。高澄收了玩笑之心,仍旧抚弄元仲华的丝,却也只是淡淡道,“殿下过虑了,怎么会?下官不敢。”她不过是个衰微帝室的公主,他却偏说“不敢。” “如果王姬为夫君生育儿子,我只生育女儿呢?”认真地问道。但她的神情却不像是在说诞育血脉这样严肃的事。 “那又如何?庶子皆是嫡母之子。况且吾有子而无女,正盼望女儿。”高澄不太在乎地道。 高澄庶长子高孝瑜,生母侍妾宋氏。 元仲华忽然又轻轻一笑,高澄默默无语地看着她此时一颦一笑。元仲华被他看得害羞起来,把头转到一边,又掩口笑了半天才转回头来,看着高澄顽皮地道,“若是王姬知道真要一大哭。” 高澄没笑,忽然道,“若无死生之事,下官断不会离弃殿下。” 元仲华听了这话收了笑,不知怎么心里闷闷的。 雨下了半夜。 不知为何,高澄忽然从睡梦中醒来。他一动不动地听着身边元仲华极轻微悠长的呼吸。接着再仔细听,还能听到外面下雨的声音。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但他已经睡意全无。精神格外地清醒,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郎主……” 突然听到隔着帘子有声音呼唤,不知道是哪个奴婢,声音好像很远,但格外清晰。 “何事?”高澄一惊,挺身而起。猛然悟过来,转头看了看依然在梦中的元仲华。他刚才的声音太大,动作也太猛,所幸元仲华没有醒。 候在帘外的奴婢正不知进退的时候,帘幕忽然一下子被掀开,郎主披跣足地走了出来,怪不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回禀郎主,陈元康将军有要事求见郎主。”奴婢很聪明,也压低了声音回道。 向来只有崔季舒会做这样的事,出入大将军府从来不分时辰,不知怎么今日陈元康也学他。但高澄心里极明白,若不是真有要紧事,以陈元康稳妥而有担当的性格,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奴婢见郎主就这样往外面走,忙跟在后面追上来,低语道,“郎主还未着履……” 高澄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 其实刚刚是夜半时,漆黑的夜,大将军府整个都陷入沉睡中。雨下个不停,不紧不慢,节奏不变,不知何时止歇,甚是烦人。只有积满了雨水的地面是闪亮的,大将军高澄沿着连廊往自己处理朝务的小院落走去,知道陈元康一定在那儿等着候见。初冬的夜里,又是这样阴雨连绵,无尽的寒冷包裹在人的周围,高澄却浑然不觉,步下匆匆。 陈元康没想到世子这么快就来了。世子头束得一丝不乱,身上虽然只着了袴褶,但是整个人精神百倍,不像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长猷兄,”高澄一把扶起了要向他见礼的陈元康,一边走到上设的座席坐下来,一边用手指了指,示意陈元康也坐下说。“你素来稳妥,不同叔正。夜半造访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陈元康心里一暖。世子甚是了解他,得明主如此,他怎么能不实心用命。其实他心里还清楚,就是对于崔季舒、崔暹这些人,世子从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甚是爱护、容忍。 “世子见谅,不是急事。”陈元康反倒有点没把握了。 高澄却不急不怒,极平静地道,“长猷兄只管直言。”他相信只要是陈元康心有所思必定是值得他注意的事。 “世子,有从关中传来了消息。”陈元康尽量放平缓了语气。“今年春天,关中接连数十日大雨,后来竟至下了冰雹。”他一边说一边看世子反应,好准备随时解答他的疑惑。当看到高澄没有任何反应时便又多说了一句,“关中百姓种植冬麦,春日收获。麦熟待割时恰好就逢上暴雨冰雹,因此颗粒无收。” 高澄极聪明,立刻反应过来,极有兴趣地反问道,“长猷兄你的意思是说,因颗粒无收如今关中饥馑?” “是。”陈元康答道,“世子试想,若是人相至食,则民心不安。天降此大灾,岂不是天子无德、辅政者无道,因此惹怒上天而降灾祸?”陈元康欠身长跪道,“大将军,宇文泰失其天时则我得之,若是此时率兵征讨可得先机矣。” 高澄看了一眼陈元康,示意他坐下,自己顾不上和他说话,忽然站起身,蹙眉而走到窗前。陈元康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大将军心里在做裁夺。便不打扰他,等他吩咐。 高澄当然知道什么天子无德以至上天降灾祸这样的话是表面文章。而且他明白陈元康也是知道的。但他也清楚陈元康的意思,毕竟宇文泰在关中扶持元宝炬为帝名不正、言不顺。元宝炬不是上天授命的天子,是权臣扶植的。而大魏的根基原在洛阳,如今在邺城。如今关中年不谷,邺城却雨顺风调,以此愚民完全说得过去,甚至是极有说服力的。这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但是率兵征战不是一个说几话就能解决问题的事。用兵用将、粮草辎重牵动着一国的根本。而且打起来以后谁都说不准究竟会打多久,什么时候结束。真到了紧要关头,绝不能贸然放弃,否则前功尽弃。高澄心中自问,觉得这事事关重大,他不能此刻就轻率决定。但是又不愿意一事不想地任由事态展。 “大将军……”陈元康看他久久不语,便唤道。 高澄转过身来。 “高王刚以天下托付大将军,若是大将军此次应天时而挫了宇文泰的锐气,以后谁还敢不服大将军?”陈元康其实很知道高澄的心思。“若是大将军亲率兵出征,长猷愿意随同大将军一起征战,性命不所惜,只盼大将军别错失良机。” 陈元康一直深得大丞相高欢的信任,也一直是高澄的挚友,甚至是高澄重要的谋臣。此刻见他如此慷慨激昂,高澄心里也极是感动,索性直言道,“长猷兄,你一向谋定而后动。我也并不是不知此是良机。只是兵者国之大事,若不事事谋划清楚怎么敢贸然而动。” 高澄原本是个随意任性的人,好女色而性顽皮。但真正临大事时却格外能思虑周全,这也是他格外成熟老练之处。 “大丞相知道此事吗?”高澄问道。陈元康是丞相机要,他必然知道大丞相的态度。要说关中欠收是春天的事,渐至饥馑,积累到后果严重时也差不多就是现在了。 “回禀世子,大丞相知道。”陈元康也直言回禀。 高澄没再说话,心里想着,天时、地利、人和,只占天时是不够的。劳师远袭必得后顾无忧,因为本身就没有地利之便。关中虽遭遇天灾,但是若不能迅捷而胜,牵扯起来拖延了久了,则宇文泰未必败,他也未必胜。 最后说到人和。高澄不自觉地以手加额。他心里深知,现在不是一个征战关中的好时机。一来趁其天灾而袭之说起来怎么也觉得胜之不武。二来他太清楚若是打起来必以战为重,那么这么久以来的大清吏治之心以及布局的种种手段就要全部付诸东流了。 不仅如此,还要想办法缓解目前的种种僵局。不然外有强敌,又同时内敌环伺,就真要到一败涂地的程度了。 究竟该做何选择,这真的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决定的。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5章 :逢天机父子论兵事(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5章:逢天机父子论兵事(二) 下了一夜的雨到黎明时分渐渐地止住了。天色将是蒙蒙亮,因为湿寒之气太重,所以魏都邺城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云山雾罩的邺城让人分不清来自何处,又去往何处。 街头几乎没有几个人,通往大丞相高欢府第的路上有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驾驭娴熟,他目中无人地只看到眼前要去之处,但这人实在是个美极了的公子,不由引得街头人人侧目。 驭控自如地慢慢勒住了缰绳,骑马的公子在大丞相府门口停下来。拾阶而上,随手把鞭子扔给了迎上来的仆役。仆役已壮年,看起来老成稳重。不但没有呵斥这个擅闯者,而且极恭敬地微笑道,“郎主命小奴在此恭候世子。” 这么说大丞相高欢早就知道儿子要来,也就必然知道他为什么来。 仆役跟着大步而入的世子,等他们刚刚进了府门,门口迎候的另几个仆役便把大丞相府的门又关闭了。 高澄摆摆手向那仆役道,“你不必跟着,我自己去见父王。” 仆役见此,便简短又说了一句,“王妃吩咐,郎主最近常患小疾,若有事世子自当多多承担。” 高澄听他传达母亲的吩咐,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又往父亲书斋的院落去了。 仆役退了下去。 在偌大的大丞相府里极熟稔地左转右转,一路上婢仆莫不给世子见礼,高澄一概都视而不见。大丞相的书斋在偏僻、冷清处。此处自有专门服侍的婢仆,寻常人都是不敢来的。高澄眼见得就要进院落的大门,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大兄。”极清脆,透着愉悦。 高澄遁声一瞧,是二弟高洋的娈生妹妹高远君。 高远君满面笑意地立于院落一侧的一片竹林前面,偏巧身上穿的还是绿衣,怪不得不易瞧见。高澄本来不怎么注意这个妹妹,不像以前和长姊高常君那么亲密。但是今天他特意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个妹妹。 若论貌,高远君和长姊高常君相差甚远,充其量中人之姿。但从前年纪幼小,如今渐渐长成,不似长姊、长兄那么神采飞扬,也不像二兄高洋那么沉静阴郁,有种与年纪不相衬的安静。总让人觉得她小小年纪,仿佛什么事都波澜不惊似的。像今天这样满面含笑、喜形于色的时候真的不多。 高澄改了主意,转向妹妹这边走过来。 高远君持礼相见。 高澄止步于她面前,微笑道,“妹妹这么早候在这儿,难道是特意等我?” 高远君一怔,又笑道,“二兄日日夜半即起,读书、舞剑,还天天不在府里不知道在忙什么,就是阿爷想见他都难。我若想找他说些话,也只有随他而早起了。” 高澄知道高远君和高洋双生兄妹,感情自然不同。又听她说二弟高洋的这些事,心里便留了意。暗想,若是听高远君这么说,二弟如今真是进益不少,至少也堪为用了。 但高澄并不再问高洋的事,换个话题笑道,“妹妹许久不到我的府第中,长嫂甚是想念你。她如今行动不便,你还要多去瞧瞧她。” 高远君笑道,“长嫂处我如何敢再去。若是再有什么事,甚怕大兄重惩我。”她似嗔非嗔,又是半真半假,让人分不清楚。 高澄看着妹妹如此精明,心里一动,暗想着世子妃元仲华岂能是她的对手,但往后和这个妹妹又不得不用心调停,以和为贵。便还是笑道,“妹妹若是如此说,我实不敢当,只盼着妹妹和我亲近,不要生了芥蒂。” 高远君又有意含笑奉迎长兄几句。 高澄便辞了高远君进了父亲的书斋。 高远君从未见长兄对她如此用心,看着高澄的背影若有所思。 奴婢们鱼贯而退,关门闭户。整个院落里只剩下大丞相高欢和大将军高澄父子二人。院子里颇是泥泞,但是书斋舍内却温暖而明亮。显然高欢早就在这儿等着儿子了。 “阿奴想好了?”不等儿子见礼,高欢便问道。从大丞相的表情里永远都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阿爷想好了吗?”高澄反问。 高欢一向敏于事而慎于言,从不莽撞贸然行事。想必此时心里早就想好了,偏不抒己见,又问道,“既然天子以天下托付大将军,自然是大将军做决断。”这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 权臣父子之间的权力交接对他们来说要求格外高,不同于天子之位的父子传承。是否传得下来,是否接得住,这对高澄来说是极大的考验。否则何止会是一个人的名败身死这么简单。 “何妨一试?儿子觉得此时可以兴兵向西。”高澄从来没有犹豫不决害怕选择的时候,而且选择了就不会后悔。“既有此良机,不用岂不可惜?”他顿了顿又道,“倒也不必着急,须得前事功夫做足,不然必有后患。” 听儿子话说得不俗,高欢心里已经放了一半的心,但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又问道,“阿奴想做什么功夫?” “阿爷与我,必有一人率兵出战。若是到时候征人在外,邺城出了乱子岂不得不偿失?必得上下一心,可与之死,可与之生,确保无虞,才能动此兴兵之念。”高澄平静笃定地侃侃道。 自从儿子入邺城辅政以来,又是延揽人材,又是惩贪治贿,尤其在吏治上大下功夫。撤了停年格,这就不是单单的吏治问题了,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恨儿子,这是与门阀大族作对。高欢虽未有过任何表示,其实也是想让儿子放手去做,也是借此立威的意思。往最坏的结果说,不管怎么样现在有他在,出了事也有他最后接起来。 如今临战在即,听儿子这么说,知道上下一心,可与之死,可与之生,看来倒也不必过多担心他,儿子心里也是极明白的。 “如何能上下一心?”高欢完全变成了作壁上观的态度,很感兴趣地问道。 “阿爷,妹妹年纪已长成,早晚也该择个贵婿了。”高澄看着父亲提了一句。这忽然延宕开的一笔大有深意。也听得出来他心里已经是有了主意。而此刻提起并不是要问父亲的意见,只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提出他的意见,或者这只是他寻求“上下一心,可与之死,可与之生”的一步棋而已。 “你得罪了林兴仁那个阉宦,他是主上私人,情份不同,他自然会把你的话传给主上,如今又要如何转寰?”高欢不急不慢地问道。“要不落痕迹才好,若是刻意了,被人察觉,好事怕也会成坏事。” “这个阿爷不必担心,自然有办法。”高澄心里此刻想的是世子妃元仲华。他最不愿意把她牵涉其中,但是她既是他的正妃,又是皇帝元善见的亲妹妹,这个身份在两人之间,真是躲无可躲。高澄分心之际已经觉得对元仲华满是愧意。 高欢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有件大事还要阿爷做决断。”高澄已经抛开了刚才的话题。此刻虽只有父子二人,又看似闲聊,但实际上已经是战前庙算了。“何人可为将?” 高欢没说话。这个问题太重要了,他也不能立刻做决断。 “想必黑獭兄不必为此事烦忧。”高澄忽然叹道。居然还半真半假地称呼“黑獭兄”,如此一份幽默在这个时候显得很珍贵,举重若轻地表明了自己承担得起千钧重担的心态。不过说的也是实话,宇文泰自己就是统兵大将,原来的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帐下最得力的将军。除了他自己,还有赵贵、于谨,跟着出帝元修从洛阳而去的独孤信、王思政,原本关陇豪族出身的韦孝宽。 高澄心里仔细算来,忽然心里一跳。暗自觉得宇文泰是失了天时,若是他自己率劳师远攻也没占地利。两个人处均衡之势,各自有所输赢。再要论到人和,宇文泰可未必会输,自己也未必能赢。宇文泰此时若统兵,帐下将军不管是原来的嫡系,还是后来投奔的,西迁之鲜卑人还是郡望在关中的大姓豪族,全都会投身于他,为之效命。 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李虎。李虎也是代北人,籍武川,和宇文泰、贺拔岳都有乡党情份。但是贺拔岳死于侯莫陈悦之手后,赵贵联络众将力挺宇文泰,当时李虎明确反对,极力主张扶立大行台贺拔岳的兄长贺拔胜。因为意见相左而不肯相就,离开长安投奔贺拔胜。但最后还是与贺拔胜一起又归附了宇文泰。并且此后助宇文泰一同最终杀了侯莫陈悦以报贺拔岳殒命之仇。往后更是成了宇文泰的得力辅助者,平了河西费也头部以及灵州曹泥。 高澄越想越心惊,再反观自己,若真是有一日率兵西去,帐下谁是肯为驱策的先锋大将?自己的心腹之人崔季舒、崔暹等,还有那些门客,也许是治国之臣,但不是沙场之将。唯一能有将才的也就是陈元康,但陈元康最多算是个儒将,若比起赵贵、于谨等人还是少了真正血战沙场的经验。 孙腾?高岳?高归彦?但略细一想就知道,哪个都不合适。甚至不是不合适,是差太远。刘丰、窦泰、段韶……一个一个地想过来,竟没有一个骁勇、威猛,能在百万军中以其雄浑之气为兵士之先的将军。 “侯景?”对面而坐的父子二人异口同声看着对方,但是神态里都含着疑问。 大丞相身子微前倾,伏于身前几案上,看着儿子。大将军也同样身子微前倾,伏于几案上,看着父亲。 “不可。”父子二人又是异口同声,同时都坐回自己的座席。 “此人不得不倚重,又不可过于倚重。”高欢只淡淡说了一句,看着儿子。 “此人必要倚重,必要重用,但必要严防。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其为将。不求其有功于社稷,但求他无作乱之心便足矣。”高澄坚决否定了侯景,但是心里真是再想不出什么人来了。 终于,高欢身子往后仰了仰,袖手闭目,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高敖曹。” 这三个字让高澄心头一亮。他立刻就明白了,父亲说的是独一无二的人选了。 高敖曹,名字叫高昂,从小就是个惹事生非、横行乡里的混蛋。无一人尺土之资而奋臂起于河间,以白手起家。感遇敬宗孝庄帝元子攸的知遇之恩而大破尔朱兆,后归附高欢。 高敖曹行事任性,哪怕是同为在朝官吏也一样是不如己意便挥刀相向。后来高欢成为真正的权臣,依然倚重高敖曹。高敖曹从来我行我素,哪怕是对高欢也如此。但是从其肯为孝庄帝雪仇看来,至少此人内外如一,不似侯景般表里不一。哪怕再行为不羁,却是靠得住,能当大用的人。 高澄没说话,心里真是冰火相煎。 他对高敖曹执的是子孙礼。哪怕大将军再飞扬跋扈,高敖曹只有比他更任性张扬。别说汉人,就是鲜卑人也没有不怕高敖曹的。正因为如此,高敖曹才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高欢又慢慢睁开眼睛。“大将军有异议吗?” 高澄眉头舒展开,“没有。大丞相洞察于微,知人擅用。儿子也觉得高敖曹堪为大将。”他没有一点为难,甚是欣慰的样子。 高澄长跪而起,昂然道,“既然诸事议定,宜早不宜迟,儿子请大丞相准允,择日便出兵。至时带甲数十万,千里馈粮、车甲之费,样样都不是小事,还要大丞相多多费心。儿子还有一事也请大人准允。二弟年纪已经不小了,大人既给二弟议婚事,儿子想二弟的官职也要动一动。” “大将军有何所见?”高欢还是慢条斯理地问道。 “儿子既为辅政之大将军,不可无人副之。先晋二弟左仆射之职,从吏部入手,然后徐图之,可好?”高澄毫不犹豫地坦然直言。 如此抬举自己兄弟,上为其国、下为其家,看来高澄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大魏的擎天之柱,高氏的未来之主。 高欢心里默许,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也正是他想的,看来儿子终于要把这家国重负担起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6章 :君臣和济共谋社稷(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6章:君臣和济共谋社稷(一) 邺城的冬天真实地来了。在连续几个晴天之后,乌云密布了几个时辰,一日的午后飞雪飘落。雪花又大又美,被不太强劲的北风吹得漫天飞舞。不多的时候,大将军府第的园子里就一片银白。 府里的奴婢仆役们个个都觉得新奇。大将军许久没有这么闲暇过了,居然一日都在府中,只陪着世子妃闲话。过了午后虽然大雪未止,但是乌云渐去,太阳居然出来了。世子今日的兴致真是难得好,世子妃也格外高兴。王姬自从被诊出有孕世子也从来没有去探望过她,今天更是在书斋那处院落里舞剑也离不开世子妃。 世子妃元仲华被华丽而罕见的白狐裘围裹着坐在屋外廊内的檐下。真正是集腋成裘的白狐裘当日齐景公曾着此衣,下三日大雪而不畏冷。这狐裘是皇帝元善见赏赐给高澄的。世子却特意将此独一无二的珍品赠于世子妃。所以既便是这样冬日里大雪的天气,世子妃元仲华穿着它也一点都不觉得冷。 元仲华面上微笑而不自知,全神贯注地看着廊外阶下的庭院中正在舞剑的夫君高澄。在这样冷的天气高澄只穿着单薄的袴褶,辫不羁,手里的剑舞得银光闪闪护在他的周身。辗转腾挪之间身形无比迅捷、轻快。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高澄舞剑和美人起舞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是翩翩动人。所不同在于隐杀机于无形,蕴攻袭于无声。 要说起郎主舞剑时,不只是世子妃喜欢看。世子的姬妾甚至奴婢们都喜欢看。可是很少有姬妾有这样的眼福,还不如常服侍世子的奴婢。如果说能进世子这书斋的院落,那除了世子妃元仲华就绝无别人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院落的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位黑衣锦裘,极年轻的公子又轻又缓地走进来。他向身后跟着的人摆手示意,不许跟着他。只有一个仆役不像仆役的人并不理会地跟从他进来,立于他身后。年轻公子一眼看到正在舞剑的高澄便目不转睛地只盯着他。似乎只是为了看清楚些,或是特别欣赏而忍不住亲近,他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便静立不动,面上若有若无的一缕微笑看着庭院中的情景。 公子身后那人和他年纪相仿。看公子稍往前去,他瞧了一眼公子的背影却没有跟上去,而立于原地不动。只是他神情与公子完全不同。一张面孔绷紧,一点笑意没有。不但没有笑意,目光也让人觉得稍稍有些锐利,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高澄腾空回旋之际忽然一眼看到立于远处的皇帝元善见。 元善见和他身后的林兴仁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将军瞬间分神,因为他落地时微微身子一晃有些没站稳,而握剑在手竟有一点手足无措的样子。他那一双极美丽的绿色眸子里目光惊讶。 高门公子打扮的元善见还真是儒雅有度,他一边微笑拊掌一边步步从容地走上前来,笑道,“大将军是‘洵美且武’,孤有幸一观。”他走到高澄近前,“孤在宫中思念妹妹和大将军,贸然造访,大将军勿见怪。” 这时元善见身后的中常侍林兴仁也跟上来,向高澄大礼而拜。 高澄看了一眼林兴仁,抬手示意他起来。这不是大将军一向目中无人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客气了。这让林兴仁心里颇觉有异,只是他并不流露出来,只暗中瞧着高澄。 高澄仿佛浑然不觉。只向元善见拜了拜,笑道,“主上驾临,臣高澄甚是惶恐。如此拜见主上甚是不恭,请容臣更衣再拜。”本是为臣之道,可在高澄来说,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恭敬谨慎。 这时世子妃元仲华已经看到自己的兄长、皇帝元善见。心里觉得惊讶,自然也执臣之道,起身走过来。 元善见不及答高澄,远远看到妹妹走来,心里想着雪天路滑。 恰这时高澄也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来看,心里也想着雪天路滑。 “扶着公主。”元善见吩咐道。 “扶着世子妃。”高澄吩咐道。 两个人异口同声。唯有在元仲华身上,两个人难得找到了默契。而突然出现的这份默契此刻在两个人心里都觉得是个很好的兆头。不管以后会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各自心里都明白,“知和而和”是必须的。 其实自然不用他们吩咐,元仲华的侍女阿娈也是极小心地扶掖着元仲华。 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世子妃元仲华身上时,只有林兴仁暗自窥探着大将军的书斋。这样的机会对于他来说是第一次,也许就只有这么一次。他早就知道大将军府里规矩严恪,像是书斋这样见朝臣,理政事的地方,是很难轻易进来的。而今天在府第门口虽然奴婢知道是皇帝驾临,却连禀报都没有就一副摄于皇帝之威的样子迎驾而入。他总觉得这不像是大将军高澄一向以来的行事之风。而这位大将军在见到皇帝突然出现在他府第书斋里的一瞬间,是否也失神太过?大将军一向跋扈,又何至于张惶至此? 林兴仁心里纠缠着,无意间一抬头现,皇帝元善见和冯翊公主元仲华已经相携往廊内檐下刚才元仲华的坐处去了。高澄没了踪影。他也赶紧跟上来,立于廊外的石阶下静候着。 元善见在檐下,立而不坐,看着外面庭院中雪花飞舞,向立于他身侧的元仲华笑道,“妹妹与大将军成婚数载,倒还是恩爱两不疑。” 鲜卑人没有结的习俗,而恩爱两不疑这样的话也原本是说苏武与其妻子的。但是元仲华此刻听到这样的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却觉得心里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元善见虽是她的嫡亲兄长,可她年幼时就已被晋为公主被嫁给了渤海王世子,当时官任侍中的高澄。几乎就是在高澄身边长大的,反倒和当时还是清河王世子的兄长元善见渐渐疏离。 元仲华看皇帝的兴致仿佛都是在看雪景上,并不看她一眼,这话让她实在不好作答。元仲华看了一眼檐下,立着林兴仁,还有阿娈,远处几个听用的奴婢。夫君高澄去更衣却久久不返。 元仲华萌然不解,迟疑着问道,“陛下冷吗?请陛下进去安坐,驸马都尉更衣回来也好拜见。” “驸马都尉”这个称谓在元善见听起来很陌生,恍然想到高澄确实就是驸马都尉,只是在他心里只有“大将军”这个听起来让人喘不过气的称呼才是高澄。元善见慢慢转过身来。此时廊下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实际上此时大雪已住。北风从元善见身后吹来,将落在庭院中树枝间的积雪吹得随风漫舞。在这一片银白的映衬下,元善见依然是面如羊脂美玉,而洵美且好的君子又何止是大将军高澄一个人?如果他没有机缘巧合被立为帝,如果他还是清河王世子,现在的他可以洒脱,可以任性,也一样可以张扬,他也一样是能御能射,能挟石狮子以逾墙的勇武男子。用不着在这儿装文弱书生。 不只是元仲华觉得面前的兄长眼生。元善见心里也一样,看着面前乌如云,狐裘胜雪的美丽少女,怎么也不能将她和多年前初离清河王府时的五岁幼儿相联系。这是他的嫡亲妹妹。元善见心里也甚是纠结,从本心来说他并不是能放下一切的人。 元善见忽然慢慢走上两步,看着妹妹,有些怜爱地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从元仲华五岁时到现在,他都没有这么做过,而此时又说不出心里那种堵塞得难受的复杂感。 元仲华心里觉得甚是奇怪,她任凭皇帝这样做了,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竺法护译佛言,佛云鹿母偈语:‘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元善见忽然吟出这一段来,竟至于声音略有嘶哑,没再说下去。 元仲华刚听皇帝说她与夫君“恩爱两不疑”,忽而又是“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一是终成好事,一是无力的感伤,如此前后不一,不知道皇帝兄长究竟心里是什么意思。皇帝突然想起鹿母偈语,元仲华自然也不是不懂佛语的人,此时心里觉得很是怀疑。兄长说的究竟是谁?这鹿母又是指何人?又何至于如此伤感? 这时立于檐下的林兴仁环顾四周,见无异状,竟也慢慢走来。极留意地看了一眼皇帝元善见的神色,向元仲华大礼而拜。一边笑道,“小奴久未至大将军府第拜见殿下,心里也总是乞望殿下事俱平安。” 元仲华笑道,“中常侍服侍主上辛苦,自然不便常来。” 林兴仁没想到元仲华竟有此一答,不过正中下怀,正好顺水推舟道,“殿下言之不错……”他一停顿一踌躇,“主上中宫虚位,无人在陛下身边照顾,小奴力不所及处也难以周全。” 元仲华心里忽然想到中皇山娲皇殿和那位骠骑将军李子雄的妹妹无意相逢的事。忍不住脱口道,“陛下可是心里有了欲立为皇后的人?” 元善见看她一双眼睛清澈如泉,坦然相问,心思没有掩藏的痕迹,立刻便明白妹妹也是听了坊间流言。但正好将错就错,叹道,“吾心思妹妹都知道……”语气间真是兄妹之情更胜于君臣之份。没往下明说,更胜于明白表示。 元仲华也为难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夫君不喜欢她于此事上为皇帝说话。正因为如此,假以颜色,让她和兄长之间两边传话的林兴仁不再敢来大将军府。夫君不想让她在中间为难,她心里也清楚。 “兄长的心思妹妹知道……”元仲华其实心里很希望皇帝能立高远君为皇后。她思量着此事算是益处多多。最要紧的一件就是让皇帝和夫君两两相和,她也就心愿满足了。 正不知道怎么作答,忽然看到夫君高澄衣冠楚楚,盈盈而公府步、冉冉而趋至庭前,简直与刚才袴褶披而舞剑的样子判若两人。正因衣冠服饰而沉稳庄重,因沉稳庄重而威仪足具。 高澄也一眼看到了皇帝元善见和世子妃元仲华正在檐下说话。只是旁边多了一个不该有的林兴仁。阿娈毕竟是奴婢,只能候在阶上不敢擅自上去。高澄不动声色,假作不留意,走到石阶下近前大礼参拜,口称“臣高澄拜见主上。”跪拜之间完全不在意积雪满地,前所未有过的恭敬。 元仲华为妻子,林兴仁为宦官,都不能跟着皇帝一起坦然在上受礼,因此走下来。 谁知道皇帝元善见也走下来,急步走到高澄近前,伸出右手握了高澄左臂间一把就将大将军高澄从地上托了起来,大笑道,“既在私第,孤便以大将军为妹婿,至亲又何必拘于礼?大将军这是知和而和,有所不行也。” 高澄心里倒是微微一惊。早就知道元善见勇武,竟然能单手用力一把就将他提起来,有如此大的力气还是没想到。表面上却浑然不觉一般,笑道,“既便在臣的府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臣之分,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元善见笑道,“大将军也过于恭谨。孤尚未晡食,请妹婿设膳以待。” 高澄吩咐备膳时忽然有奴婢从外面进来,急趋至阿娈面前低语。阿娈看了看世子妃元仲华,走过来也在她耳边低语。 林兴仁眼里看得仔细,一直盯着阿娈和元仲华说话。 高澄也看到了问是何事。 元仲华微笑道,“阿母遣妹妹来探望。” 元善见心里一动。 林兴仁极留意地窥着高澄。 高澄向元仲华笑道,“既然如此,殿下先回去和妹妹相见。下官在此陪侍主上。” 元仲华微笑告退。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7章 :君臣和济共谋社稷(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7章:君臣和济共谋社稷(二) 皇帝元善见拦住了世子妃元仲华,笑道,“妹妹勿急着去。”又向高澄笑道,“孤早听说大丞相此女与左仆射太原公高洋是双生兄妹,且慧黠异于常人,又温良恭俭让。既是至亲,妹婿可使其来见孤。” 其实皇帝这一提法实在太奇怪了。本身以天子之身不告而至,微服至臣下府第之中,已经是不合礼仪规制的行止。而更要公然见一未婚的女郎就更不应该了。高远君是门阀贵女,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 但是连世子妃元仲华都听出来了,皇帝看似无礼的要求其实是一种试探。所以元仲华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了看夫君高澄。 元善见笑看着高澄,等他作答。 高澄却一时不答,而且目光回避。 明里暗里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高澄身上。 高澄抬起头来,慢慢回道,“陛下加恩,敢不从命?”轻轻巧巧八个字,好似春风化冻一般。 这个答案太意外了,元善见几乎以为听错了,他其实是豁出去天子的颜面准备再次受挫。没想到得到了高澄如此明白的暗示。 林兴仁也大感意外,不敢置信地暗窥高澄。 高澄却一句话不再多说。 元仲华最是开心,在高澄身边低语道,“夫君,妾去吩咐人请妹妹来谒见天子。” 冬日时一过正午不久天色就暗下来。尤其是刚刚晴朗了没一会儿的天气又渐渐涌上乌云,眼看着将是晚来天欲雪,未进晡食日色已昏暗。书斋里虽然点了灯,但究竟不如白日明亮。 皇帝元善见一生一世都忘不了当时谒见的情境。 其实高远君的心情远比任何人都复杂而波澜起伏。 谒见并不是正式的,自然没有唱赞之仪。奴婢打开了书斋的门,高远君在一片默然无声而略有紧张的气氛里走了进去。被引着走到里面,于灯光中看到有位极年轻而颇儒雅的公子踞上座而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自己的大兄大将军高澄侍立在侧。那么这位年轻的公子想必就是皇帝元善见了。 以往因为听得多了,总想皇帝是父兄之傀儡以为必是懦弱庸聩之人。没想到今天见了大大出乎意料,她能一眼就看出皇帝是深沉内敛的人,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泛泛之辈。这倒让她惊讶了。 元皇帝元善见一眼看到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如云般飘然而至。这让他心头一暖,仿佛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忽然晴了天,看到了太阳初至。他是第一次见高远君。其实他早就知道大丞相的这个女儿貌不甚美。 忽然想起昭台殿初见梁国溧阳公主萧琼琚的情景,此时仍然历历在目。大概一生一世也只有这么一次动心吧?而眼前这女郎只能说中人之姿,看起来像是个沉静而难亲近的人,但给人笃定可靠之感。他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是希望突至的感觉。可能他不能视她如妻子,但她是大丞相的女儿,大将军的妹妹,最好不过的是像是个中主宫的皇后。 自然不会有什么过多的问询。因为不过要的是见或不见的形式。当暗示传承之后,双方各自心里明白,其实见和不见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天色彻底暗黑了,书斋里只剩下皇帝元善见和大将军高澄。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用膳上。 元善见心里夙愿得偿,其实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悲喜莫名之间只觉得似乎搬去了心头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高澄陪坐在侧,与皇帝一起对酌而饮,这完全是脱略形迹的事。 “妹婿今日成全孤,孤铭记在心,徐有后报。”元善见对这个未来妻兄今日格外迁就。如今事已谐,以后他也是高澄的妹婿。不管他们中间有多么复杂矛盾的感情,毕竟又多了此一层关系。 “陛下的心思臣都知道,”高澄也话说得坦然。“臣待公主绝无辜负之处,若陛下来日待皇后如同臣待公主,臣一定皆尽所有尊奉圣主,绝无二心。”其实他心里也是没把握的,也曾经在一瞬间觉得这事是不是做错了。总不想让妹妹和长姊一个下场。但实际上此刻已经没有了后悔的可能。 “妹婿过虑了。”元善见执爵不再饮,忽然叹道,“酒甚苦。” 高澄却将自己的酒饮了,笑道,“苦酒也须自饮,苦与不苦外人又如何得知,也不必让人尽皆知。” 元善见把玩着玉爵,看着里面浊酒,笑道,“孤甚是羡慕妹婿。若孤还是清河王世子,只愿日日诗酒射猎,还有何不足?”他抬起头,看着高澄,笑得有点勉强,有点苦,“若连清河王世子都不是,生在寻常人家,妹婿该呼我为兄。妹婿豪侠任性,其实孤心里也甚是喜欢……” 这个话题高澄从来没有想过。若他不是大丞相高欢的儿子,他只是个普通良家子,会不会也像父亲一样奋臂起于怀朔,步步经营以至于今日?还是会过另一种平常人的生活?他没想过,是因为从来不可能。 “是陛下过虑了。既知不可能又何必去想?”高澄的语气里也微有感慨。“陛下既为天子,岂不是该存心于祭祀、征战之事?日日忧于己身,忧之所思,反是加诸于身,陛下还是不必存心于此。” 元善见颇是玩味地看着高澄,“祭祀、征战自有妹婿代孤用心,孤只要忧自身之性命便是。” 高澄紧紧握着面前酒爵,过了一刻笑道,“陛下这么说,臣百口莫辩。臣只想扶保社稷,安定天下。真到了天下安定的一日,臣情愿辞归乡里,也如陛下所想,日日诗酒骑射,岂不快哉?” 元善见终于大笑而后饮尽爵中酒道,“妹婿的本心也和孤一样。” 高澄却收了笑道,“臣知陛下的艰难,陛下可知臣的艰难?陛下但坐朝堂之上,人人以天子礼尊陛下,名正而言顺。臣虽蒙陛下圣恩辅政于天子,暗里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置臣于死地。臣既蒙恩,自当尽心效命于陛下,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大魏社稷着想,甘愿以己之身制衡于阻社稷之人,以身赴死而不悔。早与陛下结为姻亲,今更晋身于外戚,圣恩如此隆厚,臣高澄战战兢兢,只恐负了陛下所托。若是还有人疑臣之心,臣实在是痛心不已……” 高澄说着竟至于声音哽咽,落下泪来。 元善见一向只见惯了大将军威风八面,跋扈骄横,从未见过他如此示弱。正因为从前的高澄过于强势,所以元善见才存了戒备心,时时想着自保。如此一示弱,让元善见觉得既惊讶又有趣,又看他哭得情动,难免就起了怜惜心。 元善见起身走过来,抚着高澄的背劝慰道,“妹婿的难处孤也知道。”话是这么说,其实从前他并不觉得高澄有什么难处。他是无天子之名却有天子之权,若说他有难处,岂不可笑。但刚才听他说的话,元善见又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不然高澄不至于如此失态痛哭。又劝道,“孤授权柄于妹婿也是心甘情愿。若是谁敢为难妹婿,孤第一个就不饶他。”说着又拍高澄的背。 高澄感激涕零,长跪仰视元善见,一双极美的绿宝石般的眼睛里晶莹闪烁,看得元善见也要失了魂。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没见过美到如此之人。高澄泣道,“今日子惠只当自己为一良家子,当兄长也只是一普通人。有兄长如此体贴入微,子惠日后为兄长身死也毫无怨言。”说罢以弟之礼便拜。 其实元善见的年纪比他还小。但高澄这番话及这一礼倒让他心潮起伏不平。同时又觉得长久以来的胸中块磊顿时舒解了。 不了解情况的人对一切还浑然不觉,而但凡心明眼亮的人都看出来,皇帝元善见和大将军高澄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两个人的关系空前的协调。大将军一改往日跋扈之风,甚是恭谨;而皇帝则前所未有地信赖大将军。今日的皇帝不管大将军做什么,都会说对都会说好。 看到这个变化的人有些为数不多而足够心机精明的似乎是已经窥到了一些端倪,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明说。暗地里大将军早就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徐图西进了。大将军行事极为机密,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能窥到其中的秘密。 前朝内宫唯一关心并始终专注于大将军高澄身上的人居然是宫内的中常侍宦官林兴仁。其实在大将军府中那夜,他虽未能陪侍在皇帝之侧,但是回宫之后皇帝元善见无意间提起高澄那日言语行止。皇帝慨叹时林兴仁心里却一直都不肯相信高澄是真心向皇帝示好。 不日之间,事事俱备,只待时机便要一触即了。 邺城风雪突降。 北风强劲,将大雪后的邺城吹得寒冷无比。夜色漆黑,一辆装饰华丽的牛车在原本人流摩肩接踵而现在几乎不见人迹的大路上向着大将军府的方向缓慢而行。 大将军高澄拥狐裘于车中假寐。浑然不觉冷,随着车身行进的节奏而微微晃动身体。支肘于身侧的矮几,手扶着太阳穴。像是睡着了,其实细看便能看到他眉头微蹙,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为难的事。 突然一匹马不知从哪里斜刺里冲出来,极快地冲到了高澄的牛车前拦住去路。但马上的人骑术很好,很恰当地停了下来,没有冲撞到高澄的牛车。御者尽量轻缓地也停住了牛车。 车里的高澄直起身子,并没有暴怒。他自然知道,没人敢不要命地冲撞他。 这时帘幕掀起,御者回禀,“郎主,孙腾将军在外面。” 高澄有点意外,向外面瞟了一眼,果然看到孙腾立于雪地,揖礼大声道,“大将军,孙腾求见。” 高澄微微点头。 这时御者放下帘幕。高澄并没有着急立刻出去。他揉了揉有些痛的太阳穴,这才好整以暇地下了车。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的功夫,等他下了车外面却是情景大不相同。 第一眼看到的是竟然不是孙腾。一个绮年玉貌、白衣长袖的舞姬正立于雪中看着他。舞姬身后也是一乘牛车,显然她刚刚也是在牛车里的。舞姬见高澄下了车,她的神情也在一瞬意怔了怔。想必是没有想到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看起来如此年轻,甚至比她的年龄还小。更没想到大将军生得倾国倾城,若论貌也同样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 舞姬低下头来,虽衣衫单薄却在雪中跪拜。 高澄瞟一眼地上的舞姬,看看孙腾,唇角略一弯道,“龙雀果真如此爱白纻舞?” 孙腾却直言而回道,“大将军误会,下官不爱白纻舞,是揣度大将军有此一爱。” 高澄没说话。在他心里一直有个跳白纻舞的人。这个人不总出现,虽然她的影子疏疏淡淡,但总也不会消失。而他却不常想起她,因为只要一想到她,总会伴随一些他不太愿意去回忆的事。 他任凭舞姬跪在雪地里瑟瑟抖。 “龙雀可找到女儿了?”高澄闲闲地问道。 孙腾没想到高澄还惦记着他的女儿曾在幼年间走失的这件事。寻找女儿是孙腾一直持续而极尽所能的事。为此事所导致的后果也曾触怒过大丞相高欢。但是唯有世子高澄一直在这件事上放任他。 “大将军惦念,下官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她还没有消息。”孙腾声音略有些低沉。 这个“她”字让高澄心里有点愧悔一闪而过。 “用心了。”高澄看了看地上的舞姬,慢慢踱至她身边,俯身伸出手将她扶起来。她的手冷得像冰块一般,这让他心里微微动了些怜念。“你不是为此而来的吧?”高澄毫不避讳地抚着舞姬的臂膀,看她容貌,一边问孙腾。他感觉到舞姬已经全身抖,不知道她是冷是怕。他张开狐裘将她一起裹起来,搂住了她冰冷的身子。看也不看孙腾一眼。 “下官确实有要紧事。请大将军到下官的府里去容下官详述。”孙腾回道。 高澄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时舞姬伏在高澄怀里,将头枕于他肩上。 他在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什么要紧事?”高澄心里瞬间已是数个问题出来了,表面看上去却非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想似的。 “大将军,濮阳郡公回来了。”孙腾只说了这一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8章 :大将军负重能忍辱(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8章:大将军负重能忍辱(一) 不错,濮阳郡公侯景确实是从治所回到了邺都。此刻一队飞骑正奔驰在去往大丞相府的路上。为首者正是侯景,虽然他足有疾,但是射御之术却极其出众,这也真是难能可贵。后面几个髡黑衣人都唯侯景之马首是瞻。 远远地刚看到大丞相府门前的一点灯光,侯景就立刻勒马停住。正跑得在兴头上的马极不愿又往前慢步腾挪跳跃了几步,终于口鼻之中喷着白气停了下来。侯景这时也下了马,吩咐那几个髡奴仆不用再跟着,自己就往大丞相府门前处走来。 丞相府的奴仆认识濮阳郡公,而且因为什么事都见多了,所以看到侯景这个阵仗突然出现也并未特别惊讶。回禀说大丞相这些日子患小疾未愈,此刻恐怕正在休息。但大丞相吩咐过,濮阳郡公是朝廷柱石不管什么时候来都不可挡驾,所以可以进去禀报,请濮阳郡公在门口等候。相当客气,大丞相府的仆役,说起话来也不卑不亢的样子。 侯景倒是极其恭敬。特意交待,如果大丞相已休息切不可打扰,愿意在门外候至天明。 奴仆进去,侯景在外面立等,一边留意环顾。 大丞相府很安静,看不出有任何的异状。正因为如此,侯景才觉这是唯一的异状。他虽一直不在邺城,但是邺城的事一点也逃不过他的耳目。正因为闻知大丞相和大将军有意西出,他才特意赶回。这个消息恐怕在邺城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此刻也正要装作一概不知。 那个奴仆去了一刻再出来时便请侯景进去,传郎主大丞相的原话,“别人来了一概不见,阿勒泰来了小疾又何足道哉?一定要见。” 侯景乍然从外面进了大丞相高欢的书斋,骤然觉得一室生春。竟嗅到大丞相的书斋里满是花香。从前只觉得高欢此人城府深沉、谋略深重,或许也喜奢华,但从未见他如此沉溺于享乐。 在满室的芝兰之香中,大丞相高欢慵懒地倚坐在上。侯景立刻便注意到他神色略有萎顿,想起刚才仆役说郎主小疾看来是真的。侯景心里一喜,足下匆匆扑拜于前,“大丞相,阿勒泰从治所赶来,深夜相扰,实在是有要紧事。思之再三若不告知丞相于心难安,乞望丞相见谅。” 高欢坐直了身子,大惊道,“阿勒泰何故行此大礼?究竟何事?”似乎是想来扶侯景,但身子刚一动便是一连串的咳嗽。一边装着小疾未愈的样子,一边心里已经是疑问连连,不知道侯景这样姿态究竟是意欲何为。 “丞相!!”侯景大惊失色,极迅捷地起身扑到高欢面前,此处未设坐席,他全然视而不见地跪坐于地,双臂撑着几案,隔几探身和高欢拉近距离。也难为他跛足还能如此迅捷。“丞相,下官听闻关中今春歉收未获颗粒,至此数月如今天气严寒,乃至饥寒而死者遍野,人至相食残况不忍卒闻。想必宇文泰也愁肠百结无计可施。若是趁此机会兴兵,有一举破长安之望。丞相,机不可失,失之恐不再来。阿勒泰想到此便连夜赶回邺城,亲向大丞相回禀。”侯景一口气说完,两只眼睛如鹰一般盯着高欢,何况还是这么近的距离。 高欢听得心里大惊。不知道是泄露了消息还是果真侯景自己的主意。为了掩饰又咳嗽起来,一边唤道,“阿勒泰……阿勒泰……” “丞相……”侯景似乎是不忍再看将军老矣的场面,显得有些痛心地垂首而以手加额。“丞相,阿勒泰没想到丞相患疾如此。”他心里此刻充满了疑问,不知道高欢的病是真是假。高欢的心思精明他比谁都清楚。 侯景慢慢抬起头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双目盯着高欢一瞬间都不敢移开。“大丞相既然患疾,阿勒泰自当为丞相效命。阿勒泰不惜一死,定要代丞相西征以雪旧恨。” 旧恨自然指的是出帝元修弃国都弃重臣之恨。这让大丞相高欢在原本不知情的情况下落了逐君的污名。若没有宇文泰在关中的策动、接应,可能元修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对于高欢来说是无法弥补之耻辱。 侯景话说的没错,趁机报耻雪恨。可是逐君之耻由谁来报,遭暗算之恨由谁来雪,这是个问题。谁有这个资格来替大丞相报耻雪恨? 高欢的咳嗽止住了。 “阿勒泰,”缓缓道,“吾患疾不愈,心中想念,正要命人去传汝回邺城。吾老矣,常思旧友,汝既已回邺城,便在时常在吾身边才好。余事不需操心,朝政如今已是大将军总揽,吾不思朝事。” 高欢似乎是看到侯景极高兴的样子,其实此时是完全的表里不一,心惊至极。表面上却笑道,“汝来邺城,实是深慰吾心,余事勿念。大将军新继于吾,甚是机略严明。如今就是老夫也需听他之命,庙堂诸公莫不敬服他。阿勒泰,”高欢放下装咳嗽掩口的大袖,似笑非笑地看着侯景,目光寒得像是要结冰一般。偏偏还是满面笑意。“想必汝之心必与吾相同。” 这话对侯景来说是引导,是暗示,若说是警告也可以。连玩弄天子于股掌间的大丞相如今都要听命于大将军,更何况是别人。侯景没想到,这么快邺城就成了高澄的天下。甚至可以说,大魏已经成了高澄的天下。他心里忽然有点灰心丧气,看来有些事注定了是不能更改了。 侯景像是藏不住地高兴,“原来如此。大将军年富力强,颇有雄材大略,正应该如此,阿勒泰实在是替大丞相高兴。自然也和百官一样,听凭大将军调遣,尽己之力为大将军效命。” “不急,不急。汝既然来了,还是先见见妻儿。”高欢又掩口咳嗽起来。 侯景心头寒意重重。 后将军、侍中孙腾的府第,此刻室中尽是南朝清商曲。 大将军高澄高座在上,持觞不饮,专注地欣赏着白纻舞。他那一双绿宝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惬意,看来这样的舞乐很对他的胃口。孙腾陪坐在侧,看了一眼高澄的表情,不敢打扰大将军的兴致,也只管安静地看舞姬跳舞。 “轻躯徐起何洋洋,高举两手白鹄翔。”此时堂下伴着吴曲而翔的一群白鹄鸟中领舞者正是刚才与高澄同车而归的舞姬。不知道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还是因为堂中已经温暖如春,舞姬与刚才的怯懦、惧怕完全不同。时而凌波微步,时而罗袜生尘,舞步如行云流水般轻盈飘逸。两袖挥舞,美目流盼,更是一颦一笑都对着大将军如在倾诉衷肠。 随着节奏加快,步下回旋,一顾一盼都如泣如诉。大将军高澄眼睛确实在看着堂下舞姬,但显然舞姬并没有打动他。他只是在欣赏跳舞而已。舞姬也许有点失望,最后乐止时黯然而退。 流云如风般的双袖再也没有能拂过他的心头。 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奴婢们也都退了出去。孙腾捧觞上寿。 高澄浅浅地抿了一口,问道,“看来濮阳郡公身边也有将军的人?” 这话不知道是深是浅,什么意思,孙腾赶紧回道,“下官不敢,只是意外知得,所以速来禀报大将军。只是不知道濮阳郡公何以忽然从豫州治所回邺城,路上又是行色匆匆。想必此时已经去见大丞相。” 高澄微微颔首,淡淡道,“为了西征之事尔。” 高澄只是淡淡一句话,孙腾却大大受了震动,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将军要出兵西征宇文泰?”这事他隐约猜到一些,没想到今天高澄竟然毫不隐瞒地直言相告,顿感受到了大将军的器重和信任。 孙腾想想道,“濮阳郡公远在汝南却这么快知道消息,又急急奔来,想必是定有所图。” 侯景是外放的豫州刺史,豫州治所在汝南,距离邺城路途迢迢,居然能对国都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还能来得这么快,这确实是个很值得探究的事。但是高澄并没有在此时去探究它,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探究得再清楚也没意义。侯景此人,甚是棘手,不能亲不能疏,不能远不能近。因为他的任何一点动向都有可能引起大魏天下震动。社稷刚刚安于邺城,经不起再来一次皇帝西出的事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好好安抚。往后的一切还要看自己势力培植和行事时的具体情况而定。 高澄饮尽了觞中酒,微笑道,“濮阳郡公心系国都也是好事,都是为了大魏社稷安定,只是这样的小事,何劳濮阳郡公操心。” 孙腾当然看出来大将军不愿意让侯景出征,脱口请命道,“蒙大将军不弃,下官愿意保大将军西征。”他长跪于前,目中盈盈,显然是非常希望得到这个机会以报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高澄看了他一眼,还是闲闲地道,“龙雀,汝不可去。” 就这么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孙腾大大受措,很不服气,同时又觉灰心丧气,非常不解地看着高澄。 高澄起身而立,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孙腾道,“你任侍中已久,官职该变一变了。” 孙腾被扶起来,又听大将军这么说,更是不解。 “我若西征,大丞相坐镇邺城,毕竟已不是盛年。太原公现居尚书左仆射,年纪尚幼,若无人辅助也恐不妥。龙雀正好与太原公同居尚书左仆射之职,以为其辅,主持内外事宜,我方可放心。二弟就拜托给龙雀了。”高澄扶着孙腾的手臂殷殷相托。 原来大将军竟然是以此重任相托,所以才不允他随同西征的请求。孙腾胸中热辣,几乎要目中堕泪。如此的信任器重,竟比大丞相更甚。最终还是克制着跪谢道,“下官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侯景算是兴冲冲而来却败兴而归。大将军高澄对他倒是言笑晏晏,使人如沐春风,客气至极。但若想左绕右绕提及欲为大将率兵西征为大将军效力这样的事,高澄总是顾左右而言它。既不伤侯景面子,也不和他详谈此事。侯景已经是心灰意冷,心里更怨恨高澄。 但是没想到,高澄在任后将军、侍中孙腾与太原公高洋同为尚书左仆射时,竟然非常出乎意料地以侯景长子侯和为武卫将军。这已经是个不低的品秩了,侯和白身至此况又为人庸庸,已经算是擢拔了。 侯景也知道大将军甚是看中吏治,任人不唯其亲近者,也不唯门阀,能有这个结果,也算是找回了面子,便也作罢了。回到汝南,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大将军高澄更是将新任的武卫将军侯和带在身边,近些日子以来天天于邺城之郊巡猎冬狩。游戏之间已经是箭拔弩张的备战气氛。其实高澄心里不是不着急,只是带甲齐备主将未至。现在唯一要等的人就是高敖曹,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至。因此打猎不过是预演,只待高敖曹一现身,就要率兵向西,席卷而去。 而同时在大丞相府里却是日日歌舞的四海升平景象。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大丞相和娄夫人为二子太原公、新任的尚书左仆射高洋商议婚事。如今大将军辅政,他的弟弟高洋俨然副之,所以这位二公子议婚也算是震动朝野的大事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49章 :大将军负重能忍辱(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49章:大将军负重能忍辱(二) 邺城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来了。连续几场大雪之后气温骤降,但是大雪停后天气极其晴朗。太阳把整个邺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邺城郊外雪野茫茫,在强烈的阳光下刺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冬狩其实并不是个好的选择,至少对于武卫将军侯和来说是这样。侯和比大将军高澄其实年纪大不了多少,甚至有些时日他就住在大丞相府里,和丞相的大公子、世子高澄自然认识。只是两个人没有过近距离的接触。除了面熟,其它和陌生人无异。 若说高澄从小便是众星捧着的明月,那侯和就是毫不起眼的墙头草、路边花,比比皆是。侯和实在太平庸,若不是因为其父濮阳郡公、豫州刺史、司徒侯景,他本人不会引起别人一点点注意。容貌平庸、才德平庸、骑射平庸……无一处不平庸。幸好他算是个正常人,没有像父亲一样跛足。 侯和其实也有好处,为人心机不深,甚至可以称得上颇有良善之心。可能是因为为质子的时间太久了,总是与母亲和二弟在幽居中,所以人也有些沉默寡言。他不同于高澄,没有能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既不善言辞也没有机谋。 大丞相高欢待儿子甚是严厉,若不听教训直接便是提来棍棒下狠手。侯和跟父亲侯景相比之下就陌生太多了。侯景不爱女色,看重妻、子,但是不得不以子为质,这也是他深以为恨的事。正因和儿子之间的陌生感是弥补不了了。侯和有时候还很羡慕大丞相和大将军父子之间那种男人的亲密。 北风强劲,吹在脸上像刀锋划过。侯和使劲搓了搓冻僵了的双手。再看看远处身着两裆铠跃马飞驰的大将军高澄,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此时有多冷一样。侯和其实不但不爱狩猎,甚至不爱骑马,更喜欢闭门读书。暗自想着,此前大将军被废了世子之位也曾在晋阳腾龙山漫云阁闭门读书许久,这让他无法想象为什么只有这样在风中奔驰、衣袂飞扬的大将军才会那么兴奋? 跟着大将军高澄在郊外狩猎的人除了崔季舒、崔暹叔侄不用说了,新任武卫将军侯和。除此之外就是杨愔。杨愔原任太原公开府长史,和太原公高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而他此前和大将军高澄在晋阳腾龙山也有过促膝之谈算是前缘。所以说起来杨愔是个很特别的人,尤其体现在世子高澄和二公子高洋之间的关系上。而且大丞相高欢还特别器重这个人,新近擢其为散骑常侍、尚书吏部郎中。 若说太原公高洋渐成大兄高澄之副,那也可以说杨愔是太原公高洋之副。难得这个人同时得到了兄弟二人的信任和重用。其实杨愔并不是完全的外人,与大丞相高欢算是翁婿,与世子高澄和二公子高洋也能算是郎舅之亲。 倒是深受高澄信任,常呼之为兄的辅国将军陈元康不见踪影,让人觉得甚是奇怪。 大将军高澄接连数日都在邺城郊外冬狩,所跟从者也全都带甲而出。不管是不是热衷于狩猎,都不敢扫了大将军的兴致。养尊处优习惯了,除了大将军自己乐在其中,其他人还真的有点受不了日日风霜之苦。 其实冬天并不那么容易找猎物。天上无飞禽,地上无走兽,离乡的离乡,蛰伏的蛰伏,难得见到活物。就是有一只半只的也是濒临绝境的小兽,可怜之至,就算射杀也没什么意义。但是大将军连日里来都兴致极高,哪怕是无所获心情也丝毫不受影响。 今天还是这样,偶尔见到一只野兔什么的,大将军嫌弃太小,也没有射杀。出来的时候久了,崔季舒、崔暹叔侄又累又冷,慢慢落在后面。侯和本来就一直尾随。倒是杨愔,原以为文弱,谁知暗藏的功夫了得,竟是这几个人里唯一能追得上大将军高澄的人。 高澄哪里理会别人累不累、冷不冷,自己虽衣甲单薄,但热汗淋漓。纵情任性地策马飞驰许久,尽了兴让马的飞奔速度慢下来。这才现别人都不见了,只有杨愔跟了上来。 “大将军如此神功圣武,吾等实在是望尘莫及。”杨愔也满面是汗,气喘吁吁,实在是难为他了。显然已经是勉力而为,不能像高澄那样面色如常。 高澄提着缰绳,由着坐骑漫步,笑道,“遵彦做了吾弟之开府长史后,对吾倒客气疏远了。” 面上笑意盈盈,话里却难辨深浅,像是认真的,又像是玩笑,但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绝不能落了口实。若是换了一般人,必定极力辩驳,杨愔却笑道,“大将军所言甚是,下官原是太原公开府长史,自然以太原公为尊。太原公既是大将军的弟弟,下官为太原公尽力效命就是为大将军尽力效命。如今大丞相擢拔下官,下官自然还是陈力就列,绝不尸位素餐,不辜负大丞相和大将军的知遇之恩。”话说的不卑不亢,意思很明白。不管做什么官职,既然是大丞相和大将军吩咐做的,就一定皆尽所能,就是为大丞相和大将军效力。 高澄勒住了缰绳下了马,环顾邺城郊外的雪野。地势一片平坦,在这样的环境里最不容易的就是隐藏,只要放眼一望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杨愔跟在大将军后面也下了马,走过来立于高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只有两匹马暂时得到了自由,一前一后漫步往远处而去。 “遵彦是聪明人,我不必多叮嘱。今日就明白告诉你,关中饥馑,吾已和大丞相商定,趁此机会西征长安,不日便要进。邺城以太原公高洋镇守,内外事宜由尚书左仆射、侍中孙腾主持。遵彦,”高澄这时转回身来看着杨愔,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戏谑之色,“拾遗补缺不是小事,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每当这个时候就看不出来高澄只是个刚刚长成的少年,其老成谋国的心思总让人惊叹。 这话里的意思杨愔当然懂。太原公高洋本人并不是真正的主公,他只是暂代高氏而已,甚至只是暂代兄长。以其坐镇,真正能决断的是辅助他的孙腾。而孙腾并不是要事事亲为,杨愔就要在孙腾的驭控之下把该做的事做好。这是个费力又不讨好的差使,但是又最重要。大将军心思这么细腻,忙着布局,不只一个人总揽大权,是让整个高氏成为权力顶峰上的集团。这一点见识就比从前的尔朱氏强很多。 “大将军放心。下官与大将军同心同德。”杨愔知道这时候不用多说什么。舌灿莲花不如真正做好高澄交办的事。 这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是崔氏叔侄及侯和慢慢追了上来。 高澄已经准备要回城了。没理会渐近的马蹄声,又转身向雪野中眺望。无意中忽然现有一乘牛车和一队人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一瞧就知道这车里不是凡俗人物。起了好奇心,看着牛车由远及近。 牛车极平静地过去了,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去往邺城的方向。这时崔季舒、崔暹还有侯和已经下了马围拢过来。高澄正准备吩咐回邺城,无意间现又有几匹马从刚才那乘牛车来的方向驰来,看样子也是去邺城的,而且越来越近,很快就看得清清楚楚。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了。 驰来的几骑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女郎,衣饰极普通,遍身黑衣,虽有点不相宜,但是这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倾国倾城之姿。后面倒是个衣饰艳丽看起来是个小婢的人。再后面的几个人就粗鄙不堪了。 女郎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境,她已经勒住了马,她在看着众星捧月中的大将军高澄。 杨愔、崔暹倒还镇定,侯和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上几步。他从未见过这么惊艳的女郎,顿时心里有点想入非非。 不只是侯和。如此女郎这么倾国倾城,又有诗书文雅之质,娇俏、柔媚、英气、楚楚堪怜,甚至眼角眉梢中潜藏极深的那一点说不出来的冶艳风韵,竟然都这么完美地集合在她一个人身上。造物弄人,恐怕娲皇当日造人用在此女郎身上的功夫比别人的千倍、百倍。别说大魏,就是天下也是绝无仅有。 “郎主,”崔季舒极兴奋地蹭到高澄身后,“是上党太守李希宗家的女公子。” 高澄当然也认出来了。若不是月光此时突然出现,他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人了。而此刻他心里猛然又想起,她为何现在回邺城?恐怕是来和弟弟高洋成婚的吧?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和母亲娄妃商议定了为二子高洋求娶上党上守李希宗之女,这就要应验成事实了。 高澄不管不顾地回身一瞧,目光越过众人,看到自己的马正在不远处。这时马也通人性,撒着欢向主人跑来。高澄迎上去牵住了缰绳,上马之际忽然听到了崔暹悠悠地说了一句,“大将军久盼之人来矣。” 月光的遍身黑衣不但没有减损颜色,反倒平添了英武气,但无意中就多了一层郁郁之意。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开解不了的心事。 “娘子,是大丞相家的大公子、渤海王世子。”小婢婉儿纵马上来在她身边提醒道。 “是大将军。”月光微有恨意地道。 “娘子还是别跟他见面了。他是二公子的兄长。”婉儿像是自语地道。 月光没说话。她也看到高澄上了马。她还从未见过他甲胄在身的样子,和晋阳腾龙山上的大公子完全不是一个人了,顽劣少年变成了谋国柱石。月光望着远处的高澄目不能移。 高澄上了马调过马头来才明白崔暹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月光那一队人的另一侧,渐行渐近的又是一队人马,已经如风卷残云般杀气腾腾而来。也是奔着邺城方向的,而且已经到了距离高澄等人很近的地方,显然是有意而来的。为首者是两位正值盛年的将军。前面一个身型异常健硕高大,面貌普通,因年纪渐长或是经历风霜而略显粗糙,气质威严。 有意思的是与他携从而行的另一人。后面的这个和前面的年纪相仿,面貌也相近。但是看起来又让人觉得格外不同。前者太平庸,后者过目不忘。本身眉重眼大,偏是眉须粗长丝丝不羁,目中忿忿总有不平的样子,这样给人一看就是横眉怒目,让人想到镇墓兽的样子,倒是活灵活现,忍不住觉得好笑。 前面的人是御史中尉高慎,后面的人是他的三弟直阁将军高昂。 崔暹指的就是高昂,字敖曹。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0章 :大将军负重能忍辱(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0章:大将军负重能忍辱(三) 高澄远远就看到了这两个人的表情,以及驻马以待的态度,他心里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想着便是一场唇舌之战。也不过就是一场唇舌之场罢,还能怎么样?他也不相信高仲密和高敖曹能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他已经在心里决定忍了便是。 跟在高澄后面的就是崔季舒和崔暹。侯和在后,杨愔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最后面,只是悄无声息地跟着。侯和跟高仲密和高敖曹根本不认识,也没什么关系,他此刻的注意力还在已经纵马慢慢过来的月光身上。 月光并没有太接近,而是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恰当位置上。她终究还是克制得住自己的人,十分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崔季舒心里是有点不太舒服,没想到在这儿会遇上高仲密。但是崔暹的心情远远没有大将军和叔父这么乐观。高仲密也好,高敖曹也罢都是任性妄为的人,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 这一段路好短,高澄再不情愿也已经到了高仲密和高敖曹面前。淡淡一笑抢先道,“司空练兵许久,今日盼得司空回都,吾心中大感安慰。司空一路劳顿,既然巧遇,正好与我一同回邺城可好?” 高澄身后的人都大感咋舌,世子、大将军什么时候跟人说话这么客气过?如此好言好语,如果高敖曹能明白世子这样的态度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低服,顺水推舟一番,两个人也算是表面上达成了共识,就算是个很好的结果了。或者说是有益于局面的结果。 但是高敖曹岂是那种会让别人如意的人?又岂是那种会在乎局面的人? 高敖曹颇为不敬地瞟了高澄一眼,面上没有一点笑意道,“原来是巧遇,汝竟然不是来专程恭候吗?”说着一边目光越过高澄往他身后看,问道,“崔暹可在?” 高仲密一直沉默,既不下马揖见,也不说一句话。这时才接着镇墓兽的话极慢地道,“崔暹是大将军心腹,听说大将军要简拔其为御史中尉以代吾之官职,自然是大将军在何处他在何处。”高仲密这么说就有点故意了,他不可能不认识崔暹,肯定也看到了崔暹就在高澄身后。 崔暹立刻下马揖见,一丝不错地道,“下官左丞、吏部郎崔暹拜见御史中尉、拜见司空。”且不说别的,崔暹这种恭谨态度无形之中就解了大将军高澄的压力,也算是给了高仲密和高敖曹一个台阶。如果二人顺阶而下,一切也就风平浪静了。 高仲密和高敖曹看了看崔暹,谁都没说话。两个人没有下马,更别提给同是一朝之臣的崔暹还礼,任凭崔暹难堪地僵在那里。 高澄微笑道,“司空远途劳顿,此处天寒,早回邺城去见大丞相才是。” 高仲密看着崔暹似笑非笑地道,“崔季伦,听说汝把吾那下堂弃妇又嫁于范阳卢氏,真是通天的本领。如今又来谋吾我官职,吾于沧州刺史任上追随大丞相时,汝小儿尚不知在何处,也敢如此无礼?” “高仲密,你见了大将军也不行拜见之礼,如此目无少主,还敢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真要大丞相治你的罪吗?”崔季舒实在是忍无可忍,脱口斥责高仲密。刚才高仲密说的那些话既可以是在说他的侄儿崔暹,也可以是在说大将军高澄。因此崔季舒才忍不住责问他。 “叔正住口!”高澄高声喝止了崔季舒。 但是已经晚了,“唰”的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划破了渐趋紧张的空气。“汝是何人?就是大丞相也不敢对吾等兄弟如此无礼。”高敖曹已经拔剑出鞘纵马上来便要来抓崔季舒。 这下崔季舒被吓住了,他才明白他惹多大祸。高敖曹是杀人从来不眨眼的人,大丞相高欢也不曾认真约束过他。倘若高敖曹真想杀他,世子绝对是护不住他的。更何况此刻在高敖曹兄弟心里,世子根本就是个黄口小儿,哪里还会放在眼里。 “高司空!”高澄已经纵马上前拦住了高敖曹,就在高敖曹要挥剑上前的时候,高澄一把擎住了他的手腕。他来不及拔剑,也不能拔剑。 后面的侯和真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他认识许久的世子高澄。高澄小时候任性顽皮,什么时候这么能忍过。 后面远处的杨愔心里也颇有感触。 月光远远观望,蹙眉不语。高澄自始至终都没有瞧过她一眼。小婢婉儿不知什么时候挨近了低语道,“娘子,这两个人是谁?为何这么不依不饶地为难大将军?” 月光虽也心头为高澄不平,但还是向婉儿低语道,“若是连这点为难的事都理不平,还是什么大将军。” 高敖曹是奋臂起于河间的无赖之徒出身,从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当初就是尔朱荣都不放在眼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遇到过高澄这样的小儿敢对他如此横加阻拦。怒目圆睁道,“小儿辈安敢阻拦?!”说着那只举剑的手便一挣。原以为一挣便能摆脱高澄,没想到高澄的手居然牢牢卡住了他的手腕,根本就挣不脱。 这时高仲密纵马上来怒道,“儿孙辈安敢对叔祖无礼?还不快放手?”说罢他趾高气昂地看着高澄。 大丞相高欢当初脱离尔朱荣自立时势力单薄,因此曾有意拉拢高氏兄弟。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高氏兄弟助了大丞相一臂之力。这是非常要紧的一笔。为了拉拢高氏兄弟,高欢主动让嫡长子高澄拜高仲密为叔祖,因此算是攀上了渤海高氏的门楣。高敖曹又是不可多得的勇武大将,高欢对他更是百般抚慰、甚至是柔顺依从有求必应。因此高敖曹早就习惯了任性而为,从来不用管后果。 高仲密这话一下子把气氛推到了最紧张的顶点。崔季舒、崔暹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高澄心里最不愿意的就是提到拜高仲密为叔祖的事。而偏在这个时刻高仲密提起此事,让高澄一下子就落了下风。 其实既便不提叔祖,高澄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顺着高敖曹,就好像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一样。大战在即,高敖曹是他们父子心中独一无二的西征大将。对这样的统兵大将若有一点不和,可能导致的后果也许就是邺城的倾覆。 “还不下马拜见叔祖?!”高仲密见高澄沉默,知道是抓住了其软肋,趁隙追击。 其实在他心里,对高澄的恨还不只是要用崔暹取代他做御史中尉。还有高澄明里暗里不许他弃崔氏续娶李昌仪。以及为何会有皇帝要立李昌仪为皇后的传言究竟从哪里来,他早就已经心里明白。那时候他和高澄之间的矛盾还可以只是大将军清吏治惩治门阀旧人的一种碰撞。后来新妇李昌仪亲口告诉他,如何在中皇山娲皇殿被大将军戏弄,这就已经变成了一种赤祼祼的私人恩怨。他是一个容易被女人左右的人,这是毫无置疑的事,不然不会那么乖顺地弃崔氏娶李氏。 “邺城在小儿辈手里已全是城狐社鼠占据,还去邺城有何用?”高敖曹大叫道。一边终于挣脱了高澄的手,又挥剑向崔季舒而来。毕竟高敖曹是大将,高澄抵得他一时已是难得。更何况他现在心中甚是纠结。高敖曹这个人,他现在得罪不起。别说他,就是他父亲大丞相高欢也得罪不起。 “郎主救我。”崔季舒吓得调转马头就跑。 崔暹让过叔父的马几步上前准备拦住高敖曹。 侯和有点不知所措。 杨愔还是远远观望。 谁知道高澄纵马拦在崔暹前面,终于大声喝道,“叔祖是不世之大将,任侠豪迈,曾为敬宗孝庄帝知遇之恩奋起直抗尔朱氏,难道如今为一己之私再不肯为国惜才?” 这一声“叔祖”一出口,一下子便安静了。 镇墓兽般的高敖曹被这一声“叔祖”叫得有点怔,又被高澄拦阻,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他原本任性撒野也是因为知道这个小世子一定不肯低服,有点戏弄小儿的意思。谁知道他居然服软了,那他还要不要继续呢? 高澄身后的人全都怔住了。 连远处的月光也怔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高澄身上。 这时唯有高仲密极阴郁地吐出一句,“既唤叔祖,为何迟迟不肯下马行跪拜之礼?” 高敖曹看了看高澄身后的崔暹、崔季舒,也不阴不晴地道,“早就听说大将军待新人胜过待旧人,果然如此。连族叔高归彦都打得,姑父库狄干想见世子也要候上三日三夜,听说邺城公卿百官莫不惧怕世子,更何况我等不常在眼前之人。世子眼中何曾有过叔祖?我等俱是大丞相旧人,在世子处并没有面子。” 高敖曹说着便不再往前硬闯,调转马头便要号令身后跟着的人原路返回。 高澄沉默一瞬,在高仲密锐利的目光中终于下马。 高敖曹这时也再次调转马头转身来看着高澄。 崔暹大步上前,跟在高澄身后。 崔季舒见此情景也下了马,几步走上来。 侯和犹豫了一刻也下了马跟上来。 杨愔也默默下马尾随至后。 远处的月光身不由己地也下了马。她身边的婉儿有点意外,低语道,“娘子,你下去干什么?”但她还是跟着月光也下了马。月光手里牵着缰绳用手指扭绞着,眼睛紧盯着高澄。 高澄丢开缰绳,理了理身上衣裳,在雪地里大礼跪拜,朗声道,“侄孙高澄,拜见二位叔祖。” 崔暹和崔季舒紧跟其后也行大礼拜见。 侯和、杨愔随后。 月光看着雪地里行跪拜礼的高澄,胸腔起伏。高澄是多么以我为尊的人,此刻却要这么折面子地跪拜这两个人。不论官职,不管在朝堂上你是谁,若单讲门阀之内要他行此礼完全说得过去。虽然她也知道如今的邺城是大将军辅政,天下莫不在大将军手中,但是由此也看出他这个少主真的是不好做。再想做回晋阳腾龙山上那个捉鱼的顽皮少年已经是不可能了。 真到了这一步,高仲密忽然心里觉得有点不踏实了,他瞧了一眼弟弟高敖曹。 这时忽然听到有呼唤声传来,“府公!府公!” 众人不解,唯有高敖曹立刻遁声而望,继而大笑道,“长猷!” 从邺城而来的正是如今任辅国将军的陈元康。因为曾为高敖曹的司徒记室,所以特用这一称呼。陈元康任司徒记室时深受时任司徒的高敖曹的信任和器重,而且和高敖曹的弟弟高季式也相交亲密。 陈元康飞身下马而拜,“府公一向任侠仗义,一心为社稷,从不以一己之私为重,鲜卑诸将因此莫不惧怕府公,长猷心中也深为敬重。如今大丞相殷切盼望府公回邺城商量大事,就请府公尽快去见大丞相。” “长猷请起。”高敖曹对陈元康倒是很客气。陈元康说的话入情入理,当然首先是因为他对此人有好感。高敖曹并不下马,看了眼高澄,这下语气放松下来道,“吾一向不为难子孙辈,阿惠汝也不必再拘礼。” 高澄站起身后微笑相送。 高敖曹这才和二兄高仲密一起打马扬鞭直奔邺城而去。 刚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还有在场的奴婢、军士。 崔暹这时扑倒跪于高澄面前,泣道,“郎主大恩季伦生死不忘。” 崔季舒也跪下来,他嚅嚅道,“郎主……叔正不是……” 高澄一边扶起崔暹一边好整以暇地亲自动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沫,问陈元康,“长猷兄,你怎么忽然来了?” 陈元康回道,“大丞相命下官来找大将军。”他顿了顿又道,“世子,高敖曹是率性而为之人,并无心机……” 高澄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却往崔季舒身边走来。 崔季舒抬头看着高澄,不知道世子要做什么,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像自语般道,“郎主受委屈了……” “这点委屈算什么?”高澄和颜悦色地俯身看着他。 崔季舒不敢说话抬头看着高澄。 高澄忽然收了笑直起身来,抬腿便一脚踹向崔季舒,怒道,“崔叔正,每次一有事你就跑得比郎主还快!” “郎主息怒。”崔季舒求救般地抬头看着侄儿崔暹。但是现崔暹一副与我无关的旁观态度,不肯理他。就是侯和、杨愔等也是一样。 “回邺城。”高澄下令。然后便大步走到自己坐骑前,一跃上马。 月光用手指拂了拂浸了泪的面颊,也吩咐婉儿,“走吧。” 当那个身着甲胄的人在众星捧月中远去的时候,月光才带着婉儿等人去追赶母亲所乘的牛车。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1章 :棠棣之华兄弟协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1章:棠棣之华兄弟协力 邺城的夜,风停雪驻,天上的圆月格外明亮,一天星斗灿如宝石。白天里所有的暗流涌动都在黑夜的掩盖下变得格外平静和谐。把盏言欢,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壮怀激烈,满腹思量,恩怨难舍……天子百官、将军士族、思妇浪子……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在夜深人静时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圆月之下,堂下门外,青庐已经搭好了,这是明日婚仪时他与新妇执手之所,之后便成夫妻。而此时不论堂中还是门外的青庐之中,甚至整个庭院,都没有一个人。 积雪被清扫干净,干枯的树枝在无风的月夜中静立不动,斑驳的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中投射在地上、墙上,好像一个个身形不规矩的鬼怪。鬼怪们借助这些掩体隐身于人们未知的世界,安静地探听人间的声音,看着这里生的故事。人是看不见这些鬼怪的,而人也不能是鬼怪。 二公子高洋无声地进了这个院落,将门在身后关闭。他穿过庭院,走到青庐前,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有些恍惚。明日就是他的婚仪,真的只因为他偶然一句话吗?昭台殿,皇帝元善见在推萎中半真半假好像是要把梁国溧阳公主萧氏许给他为新妇。可是这样的事是皇帝能说了算的吗?他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才揣度着长兄的心思,说自己已有意中人,是上党太守李希宗之女。其实他只见过李氏一次,是在晋阳腾龙山漫云阁。那是因为他以为长兄对这个李氏无意。若真是有意,怎么会抛下受伤的李氏急匆匆离开晋阳到邺城?还以她为客,命长嫂的奴婢照顾、服侍? 可是,一语成真,明日他真的就要和上党太守李希宗的女儿李祖娥成婚了。这是父亲大丞相高欢和母亲王妃娄夫人商量的结果。加了官职,又成婚,真是人生得意。但此刻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高洋在空寂无人,安静得可怕的青庐中独自漫步。他不是不中意李氏,只是他心里早有所属。李祖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当然不会不关心,但是也没有那么特别关注。 月夜之下,同样是空寂无人的院落。奢丽的大将军府再也看不到白日里的涂丹彩绘,看不清楚雕梁刻栋,重重内闱的深闺中世子妃元仲华住的院落里便只有她一个人。 笛声细细如丝,从檐下女贞树边飘入空中。元仲华身上雪白的狐裘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她似乎感觉不到寒冷,极专注地在女贞树下吹着笛子。所有的奴婢,包括阿娈在内,都被她遣走了。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还是在思考什么,也只有这院落里空无一人时她才能看明白、想明白。 笛声传遍了整个大将军府,如泣如诉,述说的不是一个人的心事,更像是所有人的心头感应。在院落门外的阿娈听着笛声隐隐担心。世子妃已经吹了很久,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显然这些日子以来心事渐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天都这样晚了,世子还没回府,不知道世子又在哪里。 铜雀台的楼观高处,在这样的月夜会让人觉得夜空很近很近。夜空的深处,群星之间,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宫仙府?高澄凭栏仰视着星空,心里想了太多人太多事,其实筋疲力尽。这个辅政的大将军真的不是那么好做的,把握全局要在心里,而每一步棋都要极小心地走出,还要顾及牵一而动全身有可能生的后果。如果出了错怎么办?那就要尽力弥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无功也不可有过。无功不过事态平平,但是有过便是后患。好在他明白,今日不成之事日后未必不成,只要他想,待到翻过这一局,后面有的是机会。 高慎是心满意足地回了府。如今他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高官显贵,美人新妇,还有什么不足呢?三弟高昂回来,他更是有所依恃,就是大丞相和大将军在这个时候也必是看三弟的面子而不能薄待了他。在高慎心里想来,此后真是无忧矣,只要甘愿顺着新娶的新妇李氏享受事事依从她,看她时喜时嗔的美人千面就是这一大乐事了。他是心甘情愿被她戏弄于股掌之上,这也是一大美事。这一点,一想到和李氏私下里的闺房之乐,他就觉得大丞相高欢和大将军高澄也是比不上他的。 高敖曹在大丞相府受的待遇连奴婢们都觉得咋舌,恐怕没有人能受到郎主大丞相如此的厚待。从来没见过大丞相这么和颜悦色,这么欢声笑语,这么低回迁就。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官吏进了大丞相的府第大门会一点不战战棘棘,会这么任性妄为。 高洋立于青庐中正陷入梦幻般的沉思,忽然被现实惊醒,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立于原地未动,但是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起来,仔细辨听身后的声音。有脚步声,不急不缓,越来越近。 “何人!”高洋猛然一声厉喝,转过身来,手中早就拔出了随身的匕首,以利刃相向。因为他心里在一瞬间左右盘衡,立意要杀了身后这人,不过是个奴婢尔。 高洋怔住了,眼睛睁得滚圆,一瞬间像是受了惊,然后目中迷离如梦幻一般,接着开始抽搐。这时手中的匕首落地,人也“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完全地不省人事了。 立于高洋身后,刚刚进入青庐的高澄一动未动地看着弟弟这一连串出人意料的动作。他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今天太累了,不想再陪着演下去了。高澄俯下身,拾起那柄匕首,拿在手里仔细瞧,寒光闪闪,这是他的弟弟随身带着的利器,是做什么用的呢?他本是个粗鄙愚笨的人,怎么会想到在自己常居的府第里也随时带着匕首? 高澄一言不地把玩着匕首,看也不看一眼地上的高洋。他打量了一眼这青庐,明日他的弟弟就要和新妇在这里行婚仪执手礼。 过了许久,地上的高洋微微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似乎不明白刚才生了什么事,又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在四处打量时,无意间一眼看到了眼前站立的兄长高澄,立刻从地上跃起。 高澄看着足边乱衣皱,仰视着他,目光呆滞目中不解的高洋,淡淡问道,“二弟刚才是见了神佛吗?竟然惊吓住了?” 高洋听了这话像是猛然醒悟了,叩首拜见,口中呼道,“鲜卑竖子高子进叩拜瑞兽!”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只管不停地叩拜。 高澄怔住了,蹙眉看着高洋。 高洋还是不管不顾地只是叩拜。 高澄看了许久,俯身拍了拍高洋的肩头,唤了一声,“子进。” 高洋被这一拍猛然止住了,但却好像化成了石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二弟!”高澄有点不耐烦了。 高洋慢慢抬起头,但还是跪在高澄足边未起来。直到他仰视着在黑暗里看清楚了,很惊讶又带着疑问地道,“大将军?是大兄?” “怎么?你以为会是谁?”高澄面无表情地问。 “我刚才看到的是头生角,身长翼的鲜卑瑞兽从天而降,怎么是大兄?难道大兄就是鲜卑瑞兽?”高洋说着便又拜。 高澄大笑起来。 高洋还是只管拜。 高澄收了笑,用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拎着高洋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利刃隔衣贴着高洋的脖颈,高洋感受到了利刃的冰冷和锋利,但他似浑然不觉一般。 “子进,不必多礼。”高澄对这个二弟从来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 高洋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看着长兄道,“许久不见大将军,甚是想念。子进想着,只有做好大将军交待的事才不负了大将军的简拔。” “子进,这些话和外人说去,用不着说给我听。”高澄喝住了他。 高洋似乎又受了很大惊吓,浑身颤栗,口不能言。 “子进,既为兄弟,不防直言。”他将手里握着的匕首伸向高洋。 高洋疑惑地看了看那匕首,又看看长兄。高澄以目示意,高洋接了匕首。 “你也是渤海高氏,我走后,上有父母,下有幼弟,就全都是你的事了。”高澄一边在青庐里漫步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说了这一句。“还有……”他似乎还想托负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止住了。 高洋却是心里大惊。长兄不但从未用这样语气和他说过话,而且从来视他如家奴,以自己为少主,从来没有将高氏全族,未来大业这样的事托负给他。他一时有点控制不住,双膝一屈跪下来,叫了一声,“大兄。” 这是真心的。 高澄慢步走回他面前,看着地上的高洋,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目中酸热,“二弟,兄弟之间不必如此。” 高洋被长兄扶着站起来,没再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倒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好了,我还要去见见高敖曹。”高澄抚了抚高洋的肩臂,转身向外面走去,背后留下一句,“李希宗之女明日便是你的人了。” 高澄的背影消失不见。 最后一句话让高洋心头闪过一丝阴影。 院门关上了。 青庐中又只剩下高洋一个人,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授人以柄,又以柄还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2章 :龙戏凤假意对真心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2章:龙戏凤假意对真心 婚姻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君子重婚姻的表现之一就是形式的隆重。婚仪有六礼,六礼者: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的过程是男女双方两个门阀家族中两个家庭从陌生到熟悉,再以互相配合共达目标而相互形成默契的过程。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二子:太原郡公、侍中、尚书左仆射高洋和赵郡李氏、上党太守李希宗的女儿李祖娥的整个婚姻过程就完全遵遁了六礼,体现了“君子”重婚姻的原意。只是不知道这“君子”该指的是谁。这个过程虽然在时间的安排上仓促了些,但是细节基本完备。 因为过程的完备和细节的考究,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的新郎高洋和新妇李祖娥也就基本完成了自己已经是婚嫁之身的概念,很好地从心理上转换了角色。只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繁琐了。 直到高洋入了洞房,又是新一轮的各种礼仪,高洋只觉得自己像是傀儡一般被人提来弄去。好不容易煎熬着完成了一切规制中的琐事,所有闲杂人等才退了出去。这时重重内闱之间就剩下高洋和李祖娥两个人。 人人在心里都以为,大丞相的二公子有点痴傻,远不及他的长兄大将军、世子高澄腹有机谋。因为不管你和他说什么,他总是会面无表情地盯着你,过很久仿佛才听明白你说了什么。大将军虽然喜怒不定,但是二公子根本就不知何为喜,何为怒。 李祖娥就是想着这些传言,惴惴不安地等着夫君与她独对的时刻。她只记得在晋阳的腾龙山漫云阁见过他一次。记忆早就模糊了,因为那个地方、那个时间在她心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高洋原本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几番折腾下来身心俱疲,慢慢地也将他的心思收拢了。把元仲华的影子掩藏起来,刻意想想眼前人。他也和李祖娥一样,只记得晋阳腾龙山漫云阁的那一次见面,只记得她艳绝尘寰。唯一记得的只有这个了。 在高洋心里,新妇其实没有任何的不好。出身赵郡李氏名门闺秀,甚至传她是大魏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诗书射御俱精,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再让他挑剔的了。只是让他觉得格外陌生而已,感觉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好远。 李祖娥抬起头。 在高洋眼中,瞬间一室生辉。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忽然觉得这是梦幻。长兄好美色他是深知的,而当时他见到她就在漫云阁,他们居然无染吗?或者是因为他仓促间言语不当,大兄才顺水推舟地把她推给了他?大兄心里又怎么想,是否会恨他夺了他的美色?高洋的心乱了。 李祖娥不解地看着高洋。先看他面无表情,然后惊讶、慌乱、恐惧……他呼吸变得短促、粗重起来,像是瞬间生了什么急病。李祖娥不知道高洋心里瞬间已经是翻江倒海,只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这轻轻一声呼唤,高洋猛然怔住了。如闻天籁。她是在叫他吗?他已经为人夫君了?接着便看到李祖娥确实就是在看着他。她那么美丽,是他所从未见过的美丽。安静地看着他,让他瞬间放松了,心头的所有压力倾泻而下。这一眼就让他心里安定了,他想紧紧抓住这种让他有了救命感的感觉。 高洋颤抖着伸出手,找到了李祖娥的手。把柔若无骨、肌理细腻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看着李祖娥,他定了定神,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是问闺名了。 李祖娥瞬间心里一恍惚。但是浮光掠影很快便消逝了,她也轻轻回答他,“月光。” 高洋深深呼吸了一轮次,慢慢闭上眼睛,仍然紧紧握着月光的手,微微地点了点头。 月光看着高洋,他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不理解。她只知道,他不是她心里那个倾国倾城的男子,但他是他弟弟,最重要的是以后他是她的夫君了。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书斋里,灯光彻底未眠。 表面上大丞相二公子太原郡公高洋的婚仪声势浩大,一派喜乐祥和之气。内里书斋中却一夜烽火连天。婚仪主角二公子、太原郡公高洋的父亲大丞相高欢、长兄大将军高澄和即将西征的主将高敖曹一夜未眠地对着舆图仔细研究、争论不休。山川河流,何处可攻何处可守;带甲数十万,劳师远袭,馈粮数千里,如何保证无虞;面对宇文泰,面对关中,问问心里究竟要做的是什么,能否达到目的,又该如何安排远袭线路,何处可守何处可弃……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一夜直到天色微白,三个人都筋疲力尽,才决定先暂停。 高敖曹跟在大将军高澄后面一起告辞出来。 高澄并不急于离去,站在庭院中看看已是凌晨,自己一夜未归,忽然想起来好几日未见世子妃元仲华。但同样也多日不见母亲娄妃,便想着不如趁便先去见母亲。冬日早上无风无雪,太阳尚未升起,天气昏暗阴沉,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 高敖曹一眼看到大将军高澄立于庭中久久不去,看背影像是在沉思什么事。他走过来问道,“大将军彻夜长思,费尽口舌,此时还不觉疲累吗?”这话里微微含着些讽刺之意。 若论破敌千里谁都不是高敖曹的对手,但是他并不是个胸藏山川、腹有城府的谋士。因此看不惯高澄思虑千重,觉得他是过虑了。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敬称了一声“大将军”,没有再公然叫出“侄孙”来。高敖曹虽然不羁,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高王对大将军的态度他当然看得出来。再者,少主是未来执掌天下的人,戏谑的事可一不可二。就是二兄高慎处,将来他也要劝一劝,何必苦苦与少主作对呢? “叔祖说的是,该休息的时候自然要休息。”高澄只似笑非笑地回了他一句。 高敖曹被噎得怔在当地。不知道高澄话里是什么意思。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但这一声“叔祖”叫得他心里一寒,总觉得哪里不对。 “骠骑将军是久已追随高王的人,我就是叫一声叔祖也不过分,将军也用不着太往心里去。高王平时说起来甚是喜欢将军为人沉着痛快,心口如一,坦然率性非常人可比。高王知将军若此,将军难道不知高王的心思?此番西征长安平叛,想必将军也不愿负了自己远震的威名。将军家祖上先考忠义,现还有兄弟,仲密我可保他无虞,但季式还未受高王擢拔之恩吧?而况不思家门之内,望社稷兴衰,如今大魏社稷就全在将军了。” 高澄话说的不软不硬,又入情入理,分明是让高敖曹觉得自己是大魏的擎天柱石,这一战便要功在社稷。况且高澄话里还暗含了许多意思。有拉拢、有警告,有许诺。高敖曹这时候才知道这个世子的厉害之处。 连渤海王府里的人也都头一次见不可一世的高敖曹将军这么嚅嚅而退。 高澄其实已经是累极了,这时才吩咐了人别跟着,自己往母亲娄妃住的院子里去了。想着必能在母亲那里得到软语温言的安慰,这是他心里最惬意之时。母亲那里也是他最能得到轻松休息之所了。 因为又和高敖曹说了半天的话,其实时辰也不早了,只是天色依旧昏暗阴沉,天空浓云密布。高澄一个人往娄妃处漫步而来,眼看走到娄妃院门前,就在上次遇到妹妹高远君的地方,眼前一亮便看到弟妇李祖娥身后跟着两个奴婢也往娄妃处来了。李祖娥也看到了他,不知是进是退,同样止步于高远君上次停驻的那片竹林边上,远远地看着他。 李祖娥是无须华服美饰来修饰的美人,真正的艳光动天下,更何况因为新妇的身份来拜见娄妃,自然少不了装饰隆重,更是锦上添花,增溢其美色。把原本累了一夜头痛欲裂的高澄看得顿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他根本没有一点犹豫就迎上来。这倒让李祖娥更不知道是退还是进了。 “妾拜见大兄。”李祖娥尽管心里慌乱极了,还是镇定着以弟妇的身份尽了礼。 “内宅中何必如此多礼,既是一家人不妨坦率相对。”高澄的话说的意思内含太丰富,他唇角微微一挑,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步步往前逼近。 李祖娥起身,看他步步逼来。那个倾国倾城让她日夜思念的面孔上带着一丝坏笑,满是邪气,又像是那个龙腾山中捉鱼时戏弄她的顽劣少年回来了。唯独她从来不曾在他眼中看到过“认真”二字。月光只觉得心里冷极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低下头,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高澄却不肯放过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距离她极近的地方。两个人面面相对,身子几乎要贴在一起了。月光心跳如鼓,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而那个人的气息充斥了她鼻端,让她想起了漫云阁中他的书斋。 原本跟着太原郡公的两个奴婢原来就是这府里的,深知世子的脾气,这样的事也见惯了。这时更是不敢说话,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不敢再看。 高澄这时候又起了戏弄她的心思,这让他觉得是个很好玩的游戏。他打量着就在他胸前的月光乌亮如漆的髻,忽然一伸手摘下了她头的上金步摇,笑道,“这是二弟赠你的吗?” 月光也感觉到头上一动,吓得她一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抬起头来看,他竟摘了她的首饰,立刻便脸红了。这确实是夫君亲手为她戴上的,此刻却在他手里,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只看到高澄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只步摇,一点没有要还她的意思。 高澄笑道,“我也甚是喜欢,弟妹赠于我可好?”说着就把步摇放入自己衣襟里。 这样近身的首饰岂能随便赠人,月光又气又急,伸手来夺,嗔道,“世子岂能如此无礼?” 他不是无礼,是无意,或者根本就是无心。 高澄根本就不躲闪,任凭她的手伸到他胸膛上,他还笑得满面邪气看着她。月光抚上他衣襟才觉得这样不妥当,她怎么能探手入他怀中去取物?高澄却趁势搂住了她的腰让她逃无可逃了。笑问道,“怎么,不舍得赠我?你跟我回大将军府,此物取之不尽。” 月光被他这一抱,大惊,没想到他在自己母亲居处也敢这么胆大妄为,而两个奴婢更是视而不见,任凭她陷入窘境。 “我是太原公新妇,大兄不可如此对我。”月光已经不知道该对这个顽劣到极致的世子说什么好了,她也不好意思大声斥责他,毕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只能沉下脸下说这样连她自己都认为苍白无力的话。 “尔何以如此低语?”高澄装着听不清她说话低下头来,还是抱着她不放。但是他的唇已经快要贴上她的面颊了。 月光急得气息急促,又挣不脱。高澄就这么一动不动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着急。 月光向身后两个奴婢怒道,“还不快去请太原郡公来。” 高澄大笑起来,好像她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3章 :折柳送君向西去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3章:折柳送君向西去 “世子妃!”月光身后的两个奴婢忽然齐齐地向世子高澄身后急趋而来,一起惊呼。 月光惊讶地现,这个不可一世不惧任何人的世子立刻收了笑,放开原本搂着她腰肢的手,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把她撇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他根本没看到有她这个人。 两个奴婢显然是渤海王府里久历人情事故的人,眼里早就旁若无人地给世子妃元仲华道福问安地行礼去了。 元仲华被阿娈扶着,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这是月光第二次见这位如今已经是长嫂的世子妃、冯翊公主。虽说是长嫂,元仲华比她年纪还小,不过是刚刚长成的少女。她已听说世子妃有孕在身,只是现在看起来那一袭雪白的华丽狐裘裹着,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元仲华亭亭玉立地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眼前的场面。看不出她是嗔是怒,倒好像是个旁观者在饶有兴致地看戏。只是她的眼睛太纯真,完全是浑然不解的样子。月光实在是看不明白这位长嫂了。 阿娈扶着世子妃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高澄也踱过来两步想迎上她,欲亲手来扶。路过他身边时,元仲华略一停,转头用清澈如泉的眸子微微含着似笑非笑的笑意看了夫君一眼,然后用手极轻柔地挡回了高澄伸过来想扶住她的那只手。明明是推拒,却让人觉得她是接受了夫君的好意。 高澄半含着笑站在那里看着阿娈扶着元仲华走到月光身边。 “妹妹。”元仲华开口还是略带着童音,声音好清亮,怎么都不像个已经长成的女郎。她抿着唇,唇角微荡,有半隐半含的笑意,又好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欣喜的样子。说着她已经向月光伸过来她的手。 月光也伸出自己的手,和元仲华的手握在一起。她的手是热的,而元仲华的手微微有些冷,一触之下真正是肤腻如脂。“长嫂。”月光也自内心地唤了一声,把元仲华的手又握了一握。她心里是喜欢元仲华的,这是一种第一眼的感觉。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这位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世子妃,在那个顽劣到极点、听说又极好美色的世子心里,这么格外不同。她忽然现,他的心不是那么轻易会打开的。 月光身后,远远隐身在竹林中的二公子高洋也看到了元仲华,他慢慢走出来。其实他已经在那里许久了。原本他是不想现在现身的,只是他没想到世子妃元仲华忽然来了,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高澄看到弟弟走过来,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元仲华身边,抚了抚元仲华的手臂道,“阿母在里面等着呢,先进去吧。”说着看了一眼阿娈。 阿娈这才看到二公子高洋。 元仲华放开了月光,笑道,“妹妹,日后你只当我是阿姊吧。”说完看也不看一眼高澄,被阿娈扶着进去了。 高洋已经走到近前,看着元仲华的背影。 月光猛然才现夫君已经来了,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唤道,“夫君。”她什么都没说,也不能说,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刚刚现心里的滋味是无比的苦涩。 高洋浑然不知地看着她,月光已经是乱钗斜,甚至衣衫不整。高洋眼里好像染上了一层说不尽的笑意,在这笑意背后藏着什么只属于他和月光的秘密一般。打量着月光笑道,“早上我戴上去的步摇呢?是不是掉了?” 高澄一言不,与己无关似地打量着远处那片竹林。 月光下意识地抚了抚髻,面颊红了,不太自然地看了一眼高洋,“夫君,我该去拜见阿母了。”说着便向庭院中走去。 高洋看着她的背影,唇边还满是笑意。直到看不见月光的影子,收回目光时好像才刚刚看到稍远处的兄长,难得地笑道,“大兄?怎么站在这儿?” 高澄慢慢走过来,他没说话,看着高洋,然后探入怀中,取出那只金步摇看也不看将它递还给弟弟。 高洋好像完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怔才接了步摇,又看看高澄,笑道,“原来是大兄拾到了。” 高澄笑道,“美人都是你的了,步摇自然也是你的。” 高洋爽快地接了步摇笑道,“大兄真爱开玩笑。”说完便向庭院中走去。 择定了吉日,大魏军队终于向西而了。谁也不知道前面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不知何日何月再踏上归程。也许有的人会回来,也许有的人将永不再归。但不管结果怎么样,值得放手一试的事就必须要去做。哪怕是错的,哪怕因此而铸成大错,也可能胜负早就注定。 娄妃看着儿子在冬日里只穿着单薄的袴褶,外面一件护心的两裆铠,束而未带兜鍪,将要上车而去,心里忽然止不住地心酸。儿子自己是浑然不觉一般,对着她时面上微笑。也许他心里明白许多,只是他不愿意对她讲。 “阿惠。”娄妃排开众人,此时此刻她眼里再也没有别人了。只是娄妃甚是明白,眼目众多,她若是忧思过重,思量过深,既分了儿子的心又不能为儿子立威。她只是淡淡笑道,“儿若归来时便后继有人了。” 娄妃的声音不大,话也不多。但是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太多了,这话的意思也太深了。也只有娄夫人才能仅仅用这么短短一句话就通统点到,又寄托了这么多的心思。 高澄听了好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只看着娄妃说了一句,“母亲放心。” 娄妃表面上是在告诉儿子,他的嫡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在他归来时会为他生育嫡子。实际上是让儿子在心里有牵挂,有期望。她描绘的何曾不是儿子得胜而归时天伦之乐的美景。也是因为她确认,儿子不久就会归来,这个得胜不会太久的,因为世子妃元仲华的生育之期只有数月之遥。 高洋在母亲身边并不很远的地方,看到这一幕默默转身离去。此时此刻他尽管可以黯然,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同样是儿子,哪里有道理可言?母亲心里最看重的人还是长兄。对长兄的期望不是对他的期望,对长兄的关注不是对他的关注,对他的要求也不是对长兄的要求。 他心里是矛盾的。长兄以家国之重相托,分明是看重他的。可是他居然调戏他的新妇,显然又是完全视他如无物的。长兄着力培植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他又明白是看轻他的,在长兄心里自己是少主他只是以后的家奴。高洋心里纠结得如同一团乱麻。他可以快刀斩乱麻让父亲刮目相看,可是这也没有用,父亲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废弃长兄改立他为世子的心思。他心里的这一团乱麻是无论如何都理不清的,以至于让他几乎要纠结到疯癫的程度。 “太原公。”忽然嘈杂中传来一声呼唤。 高洋猛然一颤,回头一看,是杨愔。 “太原公何以早早离去?应当随着王妃送大将军踏上征程,然后护送王妃回府第。”杨愔追随上来和高洋并行一边劝道。 “那又如何?母亲眼里只有大兄,我在与不在有何不同?”高洋一边走一边看也不看杨愔,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赌气的味道。也只有在杨愔面前他才会略微露出本色。 “太原公错矣。”杨愔竟不顾体统地一把扯住了高洋的衣袖放低声音道,“王妃眼里只有大将军是应当的,不仅王妃,太原公眼里也要如此,太原公眼里、心里也只有大将军才对。太原公不是对大将军尽心尽力,是对高氏少主尽心尽力,对大魏社稷尽心尽力。王妃看不到不要紧,但是别人一定会看到。如此一来太原公才能日渐突显,无可取代。若是一平而顺,太原公将来是辅国之重;难保不会有非常之变……”杨愔顿住了没往下说。 高洋瞪着杨愔。他没说话,但是杨愔的话却深深地击中了他的心。 “太原公如此对大将军,以后别人也这样对太原公。”杨愔看着高洋。 “汝怎么对大兄,又如何对我?”高洋恨恨道。他心中的恨就是从来事事都是长兄在先,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拂掉长兄的影子来对他。 “下官只知道如何对高氏少主。”杨愔想都不想,一点都没有犹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人声远去,漳河边只有一乘牛车、二三仆从。远离了嘈杂,如果不是因为高澄甲胄在身,元仲华几乎要错觉这牛车究竟会去往何处?不知怎么,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定感。 高澄坐在车中一直看着在他对面而坐的元仲华。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这个时候他才现,他竟然也会有这种牵挂的感觉。从前说抛开便抛开,从来没有过为一个人这么牵挂。 牛车在原本就缓慢的行进节奏中更慢了,最后完全停下来。安静得好像能听得到漳河流水的声音。高澄的身子微微一动,元仲华抬头看他起身,以为他要下车而去,脱口急呼,“夫君!” 高澄其实不是下车,他移到元仲华身边重新坐下。忽然想起来她年幼时,因为他管教严厉,她还曾经说过让他去建康别再回来了。当时年幼,现在已经长成,高澄恍然现:就算他从前从来没有认真把她放在过心上,但其实她早已经长在他心里了。这是一种在乎,不是别的,就是在乎。 元仲华侧过身子看着夫君,双目满是泪,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泣。垂在襟前的丝如流苏一般散落在雪白的狐裘上格外黑白分明。高澄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丝,微笑道,“殿下不必多虑,下官去去就归。”他距离她那么近,她可以完全感受得到他的气息,但又觉得他距离她那么远,她从来就没有真实地抓到过他。 “不许你再见她。”元仲华忽然嗔道,同时满眼的泪都纷纷滚落。 高澄忍不住笑了,他还从未见过她真的长大后是什么样子。“下官心里没有‘妹妹’,只有‘阿姊’”他实在忍不住又笑起来,好像这实在是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一样。 元仲华脸红了,又急又嗔地伸手来捂他的口,不许他再说,还是小女孩的样子。 高澄早已经飞快地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元仲华被他握住了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心跳如鼓,微喘着。高澄也止了笑,握着她的手,喉头一动,贴上来,两个人几乎口鼻相贴,但是都极力克制着自己。 过了好久,高澄低语道,“殿下是下官妻子,下官决不同高仲密一般抛弃妻子。” 元仲华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又过了好久。 高澄松开了元仲华的手,转身下车而去了。 一眼看到漳河边,陈元康也身着甲胄策马而至,他身后跟着一队军士,还有高澄的坐骑。高澄止步而立,陈元康很快便到了他近前,下马拜见。“世子,臣愿追随世子出征。” “长猷兄,你不用跟我,不如守在邺城。”高澄看了一眼他身后。 陈元康将手中马鞭奉上,“世子,西征路途迢迢,又不知何日而返……”他话未说完就被高澄以噤声的手势打断了。高澄回头看了看身后元仲华的牛车。元仲华并没有下车。 陈元康将声音放得更低,“邺城有孙仆射,还有季伦,毕竟大丞相还在。西征之事未可知,臣愿以性命报少主之恩,换大将军平安归来。”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高澄知道陈元康是谨慎有度的人,便只笑道,“也好。长猷兄,你便随我同去。” 漳河边,高澄飞身上马,极娴熟地打马扬鞭,不一刻便绝尘而去,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4章 :传军报夜惊丞相府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4章:传军报夜惊丞相府 蒲坂,舜之都,天下之中。西有长安,东有洛阳,北有晋阳,是控黄河漕运、总水陆形胜的战略要地。尤其在东、西之战中,蒲坂是扼天下之喉的必争之地。不管是哪一方,只要想在对方的地盘上长驱直入、无后顾之忧,就必得要争蒲坂。蒲津关渡口就是这个战略要地的重中之重。 这个重要的战略位置目前是属于尚自诩为大魏正统的东魏,而他们口中的“西贼”当然也明白这是对他们不利的。同样,定都于长安的西魏也自诩为大魏正统,而呼东面者为“东贼。”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和世子、大将军高澄早就知道东西之间必有大战,因此对蒲坂这个异常重要的地方早就遣重兵守之,以争控制权,并且防备着西魏。当然,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也同样眼光独到,在蒲坂西岸死守不放,以为将来进攻退守之计。 黄河东岸的蒲坂城与西魏都城长安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三百里而已。东魏大军扑天盖地而来,声势浩大,似乎就怕西岸的“西贼”们不知道。喊叫声连天,烟尘四起,隔河相望的西魏军自然很快就知道了,事实就是在这个饥馑难当的寒冬,“东贼”们要趁势来攻城掠地了。 聚拢了的西岸魏军们隔河遥望对面的情境,其实这个直线距离并不远。很快,西魏军们在惊惧之中就看到了东升的旭日中一个仿佛金甲天神的年轻将军被其他几位将军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到了对岸。 这个年轻的将军身着金光闪闪的明光铠,头戴兜鍪,仪容之美仅所罕见。西岸的魏军只看到他和身边几位将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有人进上一张大弓和箭壶。将军接了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却把那只箭递给了身边的人。 将军几次拉开弓弦试了试。当他接过又递还的箭,立刻搭在弓弦上,毫不犹豫地拉开弓弦,在所有人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动作干净利索地一气呵成,迅速地把箭射向了西岸。 长箭呼啸而来,几乎没有受到风力的太大影响,可见射出这一箭时力道之大。它穿越了黄河,准确而坚定地飞到了对岸,也可见这位将军确实臂力过人。当西岸的魏军捡到这支箭的时候现,原来上面缠着一封帛书。 这封帛书措辞激昂,直指西魏大丞相宇文泰托名“魏相”,其实为“魏贼”,以一人之身裂天下、分社稷,弑杀先帝元修,胁南阳王元宝炬篡位自立,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而这封帛书的落款是大魏并州刺史、京畿大都督、中、大将军高澄。 西岸魏军哄然而乱,原来这个美到让人目瞪口呆的年轻将军就是东魏的辅政大将军、渤海王世子高澄。他既然已经亲率大军扼守蒲津关,看来真的是要从此渡河而直驱都城长安了。西魏军中立刻人心惶惶。而那一边的东魏军却全然不理西岸的混乱,开始有模有样地扎好营塞,准备着要开始造渡河的浮桥。双方之间的大战似乎一触即。 东魏军已经在黄河东岸扎好了营,而往西数百里之外的西魏都城长安却还浑然不觉战事已近。目前整个关中都在惊恐和虚弱之中自顾不暇,这个衣食不周的寒冬对长安来说是个极为严峻的考验。 北风强劲,肆意蹂躏着整个长安。大丞相府的后园中手捧着青瓷托盘的云姜被风吹得几乎难以把握方向,好不容易才逆风走到书斋门口。云姜心里甚感安慰,幸好刚才在劲风中能把持住自己,没有将手里的器具失手跌落。这是她费了心为郎主调制的红枣粟米粥。 大丞相这些日子少眠少食,因为整个关中的民不聊生而恪待自己。食少而粗粝,眠浅而神不能安。云姜听夫人、长公主元玉英的侍女南乔说,连夫人也是一样。整个大丞相府里恐怕只有那个柔然世子秃突佳还能吃得好睡得好。 云姜轻轻推门而入,想着南乔必定也把她烹制好的红枣粟米粥给夫人送去了吧?她又轻轻关上门,书斋里很温暖,也很安静。云姜一眼就看到郎主、大丞相宇文泰正手捧着不知是何表、议极为专注地用心研读。她知道如今天降灾祸,国之大难,千钧重担都压在郎主身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郎主,多少事要他去平衡、裁夺。 云姜捧着托盘轻轻走过来,书斋里没有别人。机要重地,寻常奴婢不能擅入。记得郎主从前英气勃勃的样子,那时候总会在他唇角看到那种若有若无、成竹在胸的微笑。现在的郎主更多时候沉默寡言,此时灯光下微微低头下去的宇文泰,在云姜眼里只看到那副总是难以舒解的眉头。 宇文泰脑子里想的都是呈报上来的灾情,以及行台左丞苏绰等人日日按察之后又酌情议定的方略。从春天颗粒无收,到冬日严寒渐近,饥馑只是大灾的开始,情势只能是越来越窘迫。随之而来的是人心惶惶、国力衰弱,剩下的事成败可能就在一夕之间。这个时候的长安风雨飘摇,经不起多一点的打击。大魏的未来也同样在这个时候变得琢磨不定起来。 云姜走到宇文泰身侧,跪下来轻轻把托盘放下,然后稍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安静地跪坐下来看着郎主。她忽然现郎主一只手抚着上腹部,明显是不太舒服的样子。云姜一眼就看出来是脾胃不调所致,想起来郎主这些日子吃得少、睡得少,又日夜操劳,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酸楚。 宇文泰放下手里的表议,胃部疼痛如绞让他不得不分了心,一边用手用力压着,一边抬起头来。赫然现云姜就在他身边,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目光一扫之间已经看到云姜目中莹莹,她有点失神地瞧着他,含泪未涕。 “怎么了?你不必在这儿听用,累了就去休息吧。”宇文泰心里也明知是怎么回事,但是顾左右而言他。 云姜迅速收回神思,一瞬间就看到他额角的汗珠,也听出来他声音有点黯哑,沉静地微笑道,“夜深了,郎主也该休息了。”没有一句多的话,她只是书斋里的一个寻常奴婢而已。该不该管的事和该不该说的话她心里有分寸去把握。 宇文泰看着她没说话。看到她的这一刻,心情忽然轻松起来,甚至是愉悦的,还有可能带着某种冲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中,私下里已经把那一缕冲动压抑下去。正好看到案上青瓷碗。 云姜也想起来自己刚才的本意,已经把面上表情收拾得云淡风清,淡淡笑道,“郎主今日还未进膳食,这红枣粟米粥是奴婢刚刚烹好的,宜养脾胃,郎主用过了再安寝吧。”她的声音总那是么轻柔,宇文泰从未见过她高声呼喝,总觉得她是一副平静如水的娴雅神态。 云姜揭开盖子,拿起宽柄勺进上,两个人之间隔着青瓷碗中蒸腾的热气,同时在心里感受到了温暖的安慰。云姜手持着勺柄处递过去,另一只手按扶着自己手腕处的衣袖,等着郎主把勺子接过去,因此她看着宇文泰的反映。 宇文泰伸手来,云姜头一次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从这个细节看来,这手的主人又不像是她映像里的郎主那么坚毅有决断,更像是个儒雅温柔的男子。宇文泰的手指触到了勺柄,但是他并没有接勺子,他的手指滑到了云姜的手背上,忽然张开手掌,把云姜的手握在了他的手里。他感觉到云姜的手好冷,默默无语地把云姜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郎主……”云姜脱口一唤,她的手一颤,勺子掉落了,正好落在下面的青瓷碗中。 “你的手好冷。”宇文泰却极镇定,他暗中握紧了云姜的手,同时稍稍用力一拖,把她从几案一侧拉到自己身边。 “郎主,粥要冷了。”云姜被他拉近身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盈尺,而就在她惊异、羞涩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他的眉头舒展了,还有唇边轻微的一抹笑意。那双又大又黑的眸子里神采实足。这才是那个她原来看到过的郎主。 宇文泰忽然又蹙了蹙眉,再一次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压了压仍然绞痛的胃。云姜已经定下心来,下了好大的决心,也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来,轻轻地抚了抚宇文泰的额角处细细的几粒汗珠。 “郎主心安体健,大魏才能国势兴盛百姓安乐。”云姜看着宇文泰低语。 听到这句话,宇文泰心里百转千回的满腹情思一下子急转直下,所有的一切又全部回到了现实中。他看着云姜好久,终于慢慢放开了她,淡淡一笑道,“听你的。” 刚刚拿起宽柄勺,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接着有急切地呼唤声,“郎主,车骑将军于谨、骠骑将军赵贵有急事求见。” 云姜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泰立刻把勺子放回去,坐正了身子,向外面大声吩咐道,“快请两位将军进来。”同时所有的情思、愁思一扫而空,那么镇静、安定地等着于谨和赵贵。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深沉、威严的大丞相。 云姜刚要起身退下,忽然又听到他低语了一句,“不必在此候着,回去安寝吧。” 云姜心里一暖,站起身来。再瞧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看她。这时于谨和赵贵已经被引进来了。 云姜退了下去。 于谨和赵贵进来草草一礼,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可是也没看出来是有多么着急的事。 宇文泰心里很明白这两个人,把所有的心思都撇开了道,“有何事便直言,勿须我来问。” 赵贵看了一眼于谨,于谨将早就握在手中的一卷帛书奉上,“明公,大将军高澄已经率兵到蒲津关了。” 淡淡一句话却一下子在宇文泰心里重重地砸了下来。 宇文泰表面上并无异样,接了帛书打开细读。正是高澄隔河射落的那幅檄文,其间言辞甚是激烈。于谨和赵贵已经看过了,他们此时安静而忐忑地等着宇文泰看完了会是什么反映。 赵贵终于忍不住脱口薄怒道,“东贼趁人之危,明公若是准允,元贵愿意率兵去蒲津关渡河,与他决战。” 宇文泰将帛书随意一抛,任它飘落于身前的案上。心里已经开始千思万想,但表面无异,问道,“可曾禀报主上?” “已经命人去禀报主上,主上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于谨心里想了想回道。 “这事不宜私议,立刻进宫去拜见主上,传独孤信、李弼等诸将一同议事。”宇文泰说着便站起身来,又一次把胃里的绞痛忍了下去。一眼看到案上青瓷碗中的红枣粟米粥,已经一点温热气都没有了。 忽然想起来那个柔然世子秃突佳还在自己府里,联姻的事还没有谈妥。按说东魏进犯的事不宜让他知道,以免柔然起了别的心思。但是想必瞒不住,若如此,不如自己亲自告知,如能许以厉害与柔然一同出兵,倒也能坏事变好事。 宇文泰心里想着已经命人服侍更换朝服,准备进宫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5章 :君臣同心共扶危难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5章:君臣同心共扶危难 西魏都城长安宫禁中,皇帝视朝的太极殿往北为朱明门。过了朱明门再往北就是两仪殿。两仪殿已经是远离外朝之所,而今日在此议事的官员也基本可以称得上是“内朝核心”了。 太极殿视朝为外朝之仪,自然规矩多、礼制多。自从皇帝元宝炬身体康复之后,渐渐地形成了在两仪殿的内朝核心,更甚于原先所谓“中朝”。内朝决策层的中心无疑是大丞相宇文泰,这一点皇帝元宝炬心里自然明白,但他已经能做到并不介意。 这个内朝决策层的官员可以在宫中处理政务,随侍皇帝和大丞相左右,出入宫禁享有很大的自由度,并且不用像在外朝一样那么拘泥于礼仪。这个内朝决策层包括宗室如广陵王元欣,重要督将如于谨、赵贵、独孤信、李弼,还有非常受器重的关陇出身的官员,如左丞苏绰等,也有宇文泰的一、两个子侄辈。 长安宫禁中的长夜,总好像是长得看不到尽头。夜半时分,君、臣齐集两仪殿议事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两仪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君臣都朝服而聚,皇帝元宝炬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宇文泰等围着一幅平摊在大案之上的舆图,个个蹙眉沉思。元宝炬手里拿着的是那幅高澄射落在黄河东岸的帛书。 两仪殿外黑夜黑得无边无际,殿内安静时甚至可以听得到外面的北风呼啸而过。这个时刻,其实没有一个人的心里是安稳的。也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皇帝元宝炬外所有人都站在舆图前,各怀心思各想心事。宇文泰不说话,谁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者说大丞相没说话的时候,谁都不该说话。 忽然苏绰咳嗽了几声,紧张的空气在无形之中却因为这几声努力被压制的咳嗽声而打破了。苏绰是很谨慎的人,忙向御座上的皇帝元宝炬一礼道,“主上恕罪,微臣失仪了。” 元宝炬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泥,没说话。 面对舆图立于大案前的宇文泰转过身来,倒十分关切,“左丞不必拘泥,这些时日受了不少辛苦,也多亏了左丞。”宇文泰抬头向殿角处看看,示意宦官给苏绰设座奉茶。 “丞相所谓辛苦,下官实不敢当。不只微臣一人,主上和百官都为了关中大灾劳心费神,能苦苦支撑到今日,没出乱子,绝不是下官一人之辛劳能有所及的。”苏绰话里,“苦苦支撑”四个字格外明显。 宦官搬了胡床来,苏绰不敢就座,宇文泰已经走到他身边,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坐下说话。苏绰的身体状况他比谁都清楚,也知道苏绰的为人。没有必要为了这些虚礼让苏绰劳神。若是苏绰真有点什么意外,岂不他自己断一臂膀? 当然,苏绰的话不只是宇文泰听到了。广陵王元欣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宝炬,又看了看大丞相宇文泰,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元宝炬则一点没有要问什么的意思,只是看着宇文泰和苏绰说话。 赵贵看别人都没说话,大丞相宇文泰蹙眉思索,便问道,“苏左丞的意思是说大灾漫延,支撑到今日尚不易,所以不能和东贼一战了?”他是武将,当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其实他想问的也是大部分武将的心思。 苏绰已经平息了气息,定了定神,微笑道,“骠骑将军,我可没这么说。想必东贼趁势而来,也是这么想的。”苏绰没有明白表示他的态度,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反对迎战。只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说,更多是度支上的忧虑。 “丞相,东贼以天灾为便,大军直扑而来,实在是可恨。下官看来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情愿一死与之决战。”忍不住脾气是的李弼,也是关陇之籍出身。 宇文泰心里已经有数,现在可以达成一致的是必定要迎战。其实在两仪殿中的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无从选择的事,根本不存在不战求和。那等于是自投罗网,国破家灭。 “思敬说说。”宇文泰点了于谨的名。 于谨自然知道大丞相要让他说什么,于是也不推让,走过来,指着舆图,看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宝炬道,“东贼高澄率兵已至蒲津关,声势浩大,现已安营扎塞,大肆宣扬造浮桥渡河。另探知还有一路贼军由先锋窦泰统率,直奔潼关而去,只是不如高澄迅捷,还未到潼关。已命各处严察,如探到还有贼兵至,即刻禀报。”于谨大致讲了讲情况。 窦泰奔赴潼关无疑。潼关与长安同在渭水之南,是西入关中的门户,如果门户洞开,关中则无屏障。并且潼关距离长安也就是不到三百里的距离。可依恃之处就是潼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潼关北有渭水、南有秦岭,周围深山禁谷相连,是真正的扼喉之处。 但是,正因为潼关是关中东边唯一的屏障,所以很值得东魏军冒险一试。一但攻破关中,长安必失。而此次想要攻取潼关的大将窦泰素以勇猛著称,是大丞相高欢的心腹,并且彼此姻亲,说起来窦泰还是高澄的姨父。窦泰一直追随高欢,数战常为先锋,总能旗开得胜,所以从高欢点将来看,也是志在必得。 另一路东魏军是大将军高澄亲率,而且又是直逼蒲坂,一来就扼住了蒲津关渡口。蒲津关的位置在黄河东岸,又与潼关相辅,互成掎角。一是可以与潼关的窦泰相互为援,二也看得出来占了漕运先机是做了长驱直入的准备。不管从高澄还是从窦泰,这两路用兵东魏已经是很有自信,成竹在胸了。 两仪殿内,除了左丞苏绰不懂战势,包括皇帝元宝炬在内,都能看清高欢的意图。就是以长安为目标,要造成合围之势。而西魏劣势就在于天降大灾因而国力正处衰弱,东魏军直面而来,西魏军奋起于内线作战,这是有利有弊的事。 宇文泰终于从舆图上抬起头来,三梁进贤冠下那张极深沉英气勃勃的面孔此刻格外镇定,他的眸子里有种不服输的神采,在这个时候格外能鼓舞人。他看着皇帝元宝炬极沉稳地道,“主上,既然大将军已经率军而来,若不应战便是来而不往,此不合礼制。” 元宝炬微笑道,“卿说的极是,孤全凭大丞相裁夺。”他笑得很轻松,完全是相信宇文泰的样子。 “陛下勿要忧虑。主上是中兴社稷的真命天子,受天下拥戴,如今坐拥关陇,延揽人材、内治清明,天下生民无不感主上之恩德。既便天灾,万民一心,人和胜于天时,这是主上必胜东贼之势。潼关和蒲坂虽然距长安极近,但东贼劳师远袭又是孤军深入,也没有必胜的先机。况且国都四围,仇池、武兴、上洛、武关等皆有重兵固守,就是北边夏州、凉州也可保无虞。主上在长安号令天下,微臣便可先率军进抵广阳以护卫主上,同东贼一战到底。”宇文泰不急不徐地说出一番话来。 这番分析至情至理,无论是皇帝元宝炬还是苏绰、众位督将,心里都安定了许多。 元宝炬挪了挪身子,扶着身前几案慢慢站起身来,将手里那一卷帛书扬了扬,又放到大案上,看着宇文泰道,“天下社稷不是孤一人的。孤虽忝为七庙之主,全赖丞相为国之柱石。东贼如此抵毁丞相,孤心里实在难以忍受,愿亲率六军与丞相一同扫除凶丑,以慰丞相为天下社稷之心。” 没想到皇帝这么护着大丞相,君臣一心这是吉兆,也是大战前算筹的有利方面。这一层又让苏绰及督将们更添了一重安心。 宇文泰执礼道,“陛下体贴微臣,微臣念主上恩德感激不尽,唯有以身报社稷才不负陛下之恩。主上但坐长安,微臣拼却性命也必保主上无虞,以尽臣效忠之心。” “丞相要如何分兵拒之?”元宝炬并不看舆图,只问道。 窦泰不是好对付的,高澄也必不好付。不知道宇文泰要怎么调兵遣将。 “陛下请看。”宇文泰指了指舆图,同时回身一瞧,示意众督将也上来。 于谨、赵贵、独孤信、李弼等全围拢过来。 宇文泰指了指潼关处,“臣并无分兵拒之之意。高澄之迅捷,已在蒲津关渡口,到了蒲津关想必是要渡黄河而来,这是不用说的意思。但是高澄又大肆张扬造浮桥之势,生恐人不知,又是何意?究竟是真是假?只说不做,又是给谁看?反倒是窦泰,来的不如高澄快,足见其谨慎,不肯引人注目。” 西魏皇帝、诸臣都知道,高澄是辅政的大将军,领中书监、京畿大都督、吏部尚书,也是有实无名的丞相,百官之首。东魏的皇帝元善见就是个座上傀儡,可以说邺城就是高澄的天下,甚至整个东魏就是高澄的天下。以这样的身份带兵而来,难道只是为了做诱饵? “大丞相是说高澄虚张声势就是为了掩盖窦泰的真正意图?”赵贵先问道。 “大丞相是想有轻有重?分重兵以拒窦泰,余者与高澄抗衡?”于谨问道。 独孤信不是爱多话的人,但只听从大丞相的吩咐。只是暗中想起大丞相之前任他为都督,经营荆、穰,守上洛、武关以固守的事,越觉得大丞相深谋、远略。那他又何必在此时多话呢? 李弼原属侯莫陈悦,投靠日浅,虽堪为驱用,但自己也知道如今身居重职,只要听从吩咐,不必多说话,是比不了于谨、赵贵等人的。既然前面已经表明了愿意与东贼一战的决心,现在也用不着再多说了。 元宝炬也看着宇文泰,心里觉得如此分轻重朋点冒险。 “陛下再看,”宇文泰指着舆图,“高澄与窦泰同时而来,各奔险要之地,但互为依援,缺一不可。否则若是一人得胜,一人不可得势,得胜者也是孤军深入,失了后援,便不足惧也。分兵则势减,不如集中兵力以攻窦泰,窦泰一败,高澄自然不战而自走。” “卿是否太过冒险?”皇帝元宝炬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毕竟这事太大了。 “主上所言极是,”倒是于谨先说话了,本不是他的风格,看来确实是心里疑虑重重顾不得了。“高澄在近,反舍近求远,若是有闪失,悔之不迭矣。”于谨看着宇文泰,眉头拧在了一起,牵挂纠结的心思一望便知。 赵贵看了看于谨没说话,也等着宇文泰说话。 宇文泰没说话,低头看着舆图,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潼关的位置,始终未动。只有和他对面而立的皇帝元宝炬看到了他紧蹙的眉头。然而没过多久,宇文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元宝炬的眼睛。 “主上,窦泰是高欢至亲,又是百战名将,几乎从未有败绩。正因如此,兵将都骄矜不已,骄兵必败,臣请集中精锐踞潼关以攻窦泰。以轻锐潜出,攻其不意,急击之,必可擒也。到时候高澄若想来救也是持重不及,如再闻窦泰之败气势便被压下去,我等再回师击之必可胜也。” 宇文泰把自己刚才思索的结果如银瓶泻水一倾而出,说到最后几乎是声震屋宇。 两仪殿听了这番议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6章 :大丞相只身应困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6章:大丞相只身应困局 不得不说宇文泰计出险招。若胜了必定是大胜,但若要一算有失而致败,那必定是倾覆之败,再无可挽回了。 皇帝元宝炬此时方盯着舆图,但是低头沉思不语,又像不是在看舆图。 还是赵贵忍不住了,他和宇文泰的关系是亲密纠缠绝不可能分割的。“丞相,如今情势断不容有失,不如分兵御之,以保万一,吾等诸将为了主上和大丞相,愿以性命保社稷之安危,请丞相再三思而定。”赵贵说着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独孤信、李弼等人,目光中竟有一丝杀气。 于谨犹豫一瞬,他太知道宇文泰的脾气了,但这事太大了,他终于还是劝道,“元贵言吾等肺腹,请丞相三思而定。” 宇文泰忽然瞥了一眼左丞苏绰。苏绰低头饮茶,倒好像安闲了。 包括皇帝元宝炬在内,至少两仪殿的人都知道,这个都城于长安的“大魏”是怎么来的。其实就是原先大行台贺拔岳的基石,贺拔岳才是这个“大魏”真正的草创者。只是因为侯莫陈悦杀了贺拔岳这个意外,导致如今的大丞相宇文泰抓住了时机把原本就有意西就的先帝元修迎到长安来才有了这个能分庭抗礼的“大魏”。 这个“大魏”的根基太浅,只是关陇。因为宇文泰平侯莫陈悦、讨曹泥,几番东征西战才平定下来。既便如此,也是四围被合,东有东魏,西有吐谷浑,北有柔然,南有梁国,哪一个都比这个“大魏”强大。在这个强敌环伺的境遇里,怎么样才能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更别提如何富国强民而中兴社稷了。 宇文泰此时心里已定,反倒无比镇静,不再看舆图,转过身来看着诸督将淡淡道,“汝等这样的心思不就是正中东贼之计吗?想必是高欢、高澄早已料定,两路大军而来,扼住潼关和蒲津关,吾等必是驻灞上而守长安,不敢轻易出潼关而主动迎击。既然‘大丞相’和‘大将军’料定了吾等必坚守不出,存了这轻慢的心思,再也想不到吾会奇袭之。劳师远来,又是骄兵悍将,趁其立足未稳而攻其不备,何患不克?” 宇文泰目中寒光灼灼,扫视了一遍诸将,声音也阴冷下来,“瞻前惧后,什么分兵而拒,出此常策,落了高欢和高澄的算计,就一定守得住长安吗?”他忽然声高震宇,“我意已决,即刻点兵进抵广阳。” 看大丞相霸气侧漏,诸督将也身上一寒,齐声领命。 事不宜迟,宇文泰只想着战事,准备即刻便要赴广阳,不管怎么说要守住长安。以潼关和广阳为长安的两道屏障,保住国都,保住天子,这是保住大魏社稷的基础。 出了两仪殿,天将透亮,即至凌晨,一夜的惊惧,劳心累力的决断以及威服众将,安定了皇帝元宝炬的心,还担心着左丞苏绰,唯一没有记挂的就是自己。这时北风渐弱,天气却格外冷起来。一夜未眠,此时倒也不是十分困倦,但是被忘记了的胃中绞痛又猛烈爆了。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粟米粥来。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偏在这个时候记起那个衣袂飘飘冷若冰霜的白衣身影。大战在即,大魏的前途他自问都没有实足实的把握,也许此生再不能相见了吧?他可以果毅至极地做出决断,那是因为他在做决断的时候心无旁骛。但又总是在体会着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时情思旁逸。 一路打马扬鞭急驰回府,心里想的是和妻子元玉英道别。谁知道刚进了府第的大门,恰好遇到等候着的仆役,说是世子要见大丞相。宇文泰这才想起来,这个柔然世子秃突佳这个时候是个无比重要的人物。 秃突佳住在大丞相府中一个安静的小院落里。这个小院落自成一系,不靠近前厅不吵闹,也不近后园不会纠缠不清。 宇文泰早就听到了胡笳的声音,遁声而来。 难得秃突佳不急不躁地居然能坐得住。明显是他更于知道消息,甚至柔然一部的未来安危走向都在此刻系于他一声,但是这个小小年纪的世子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宇文泰听到胡笳的声音苍凉悠远,却一下子让他心定了下来。让他想起了代郡、武川,天高云淡,碧草连天,牛羊成群……等到他慢步而来,自己推门进了那个小院落,胡笳声也戛然而止了。 院落大门打开的一刹那,立于屋前檐下的秃突佳也顺石阶而下,迎着宇文泰走过来。一眼便看到宇文泰朝服加身,神色里却透着说不出来的疲惫,不等宇文泰说话先施一礼,抢先道,“大兄在上,秃突佳就此和大兄辞别。” “原来如此,”宇文泰淡淡一笑道,“弟急着见我辞别,既如此兄也不便强留弟在此。只是国事不浑同家事,兄私下多问一句,难道是吐谷浑要攻柔然部?弟才急着回去?世子既与我为兄弟,可否要大魏出兵相助?”宇文泰不急不躁地问道,神色甚是关切。 秃突佳究竟年纪小,先是一怔,没想到宇文泰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完全把话题带离了他的思路。但他毕竟聪明,一瞬便转过来,笑道,“大兄还有心情和弟开玩笑?吐谷浑和柔然亲如一家,不劳大兄操心。弟想来大兄为大魏国之柱石,自有擎天之功,大魏的事必然也用不着弟来帮大兄操心。弟只是担心自己的性命,怕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哪天长安就被那大将军高澄攻陷,到时候弟也糊里糊涂做了高澄的刀下鬼尚不自知是为何。” “二弟是怪我没有告诉你东贼来袭的消息吗?”宇文泰直言笑道。“可是二弟也用不着这么咒自己吧?好好一件事倒被你说成了坏事。”宇文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他有意事不说,但是“好好一件事”这几字秃突佳已经听得明明白白,入耳入心。“什么叫做‘好好一件事’?大兄说来听听。”秃突佳直面而问,一点都不客气。其实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份量。 宇文泰也不吊他胃口,立刻笑道,“吐谷浑有意和柔然结好,想必也是有所图的吧?世子岂不比我清楚?” 吐谷浑在西,东魏在东,吐谷浑欲与东魏结好,不得不借中间柔然之力。而吐谷浑和西魏是世仇,总是趁隙骚扰、抢掠。西魏正好在吐谷浑和东魏的中间。其实说起来宇文泰和秃突佳两个人都明白,若是吐谷浑结好东魏,无论对柔然还是对西魏,都不是好事。 “既然世子和我已是兄弟,那大魏和柔然也可以是兄弟之邦,只要兄弟不阋墙,外人能奈何?”宇文泰接着说。“大魏天子以仁德服天下,奈何东贼袭我,这消息我也是刚知道,自然要告诉二弟。况且天子马上就是朔方郡公的东床快婿,两家并一家,不如趁此机会大魏与柔然联袂兵,让东贼知道厉害。也可免了高澄竖子将来重吐谷浑而轻柔然之心。” 秃突佳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表面上却笑道,“大兄说的是,解了我心头的疑惑。不过,不兵那是我父汗的事,不是我的事。至于说到天子是我父汗的东床快婿,这个……”他有意顿了顿,看着宇文泰,“大兄,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东床上的那个人难道不是大丞相吗?”他半真半假地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似无意间一瞥,看到秃突佳表情就已经心生警觉,为了稳住秃突佳,笑道,“无论东床上的人是谁,事已谐便是大魏和柔然已结盟好,柔然必定不会背盟,吾无忧矣。”其实话到此处已经算是点到为止了,但是连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宇文泰还是脱口道,“二弟也明白,兄已有妻子,岂能委屈公主做妾室?” 不想秃突佳笑道,“大兄究竟是不舍得哪个公主做妾室?是柔然的公主,我的妹妹,还是大魏的长公主?再说,皇帝都能废后,大兄不可以休妻虚位以待吗?”他收了笑,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也收了笑,“大魏天子是至尊,至尊的颜面不容有失,二弟也明白吧?” 秃突佳看着宇文泰那一双深潭不见底般的黑眸子没再说话。那里面的寒意重重,他自然不会没看到。想当初要大魏天子“虚位以待”的话确实是他说的,现在又逼着宇文泰休妻虚位以待,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 宇文泰转瞬又笑道,“二弟过虑了,终是两国之盟,何必计较东床上是谁?还请二弟立刻给朔方郡公送信,与我一同取东贼为皇后殿下献获。” 秃突佳笑道,“大兄说的也是,还是小弟狭隘了。” 宇文泰终于心里暂时松了口气,此时他已经是疲累至极了。 到了午后,北风终于停了。一丝风也没有,天空蓝得如洗过一般,难得的冬日暖阳将整个大丞相府的后园都照彻了。等到宇文泰入了后园整个人几乎快要虚脱了,一日夜不进食,不安寝,操心无数。要做出关系着大魏社稷的决断,要说服别人,要猜测人心,要曲意应对…… 他定了定神,直到再次把胃中绞痛的感觉压了下去才拖着略有沉重的步子向长公主元玉英的佛堂走去。 佛堂门口没有人,门也虚掩着。宇文泰推门而入,顿时传来甘松香的味道,清凉而苦,正好合了他现在的心境,又让他一瞬间觉得清醒无比。但是佛堂里面也空无一人,这让宇文泰有点意外。自从上次元玉英自求被休后,两个人之间见面极少,奴婢禀报过,夫人只在佛堂里日日诵经。 宇文泰觉得有点爽然若失。他竟一时有点失神,如果元玉英就此失了踪影,他又能去哪里找她呢?日日在身边的人不曾关注过,但是一旦错失,还能找得回来吗?这让他有锥心之痛。 忽然想起来,他很久没有去过她住的院子了。如醍醐灌顶般提步而走。奴婢们看到一向稳重的郎主大丞相竟然急急而奔,人人都惊讶极了,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能让郎主这么失态。 宇文泰摆手遣散了成群的奴婢,自己定了定神,竟有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院落的大门。然而他立刻一怔,眼前的情景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定在当场。 一开始便听到了金风利刃之声。遁声望去,居然看到他的夫人,长公主元玉英正在舞剑。 远在洛阳时,都要忘记了那是多么遥远的日子,他们新婚不久的时候,她常会舞剑,但是后来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元玉英如漆般的乌完全被一只白玉簪子束得干净利落,臻首娥眉、延颈秀项彻底都表露了出来。记得当时初见,他也曾为她的绝色之美惊艳过。此时她身着白色袴褶,手执长剑纵情任性。银光闪闪之间不再是那个处处思虑隐忍的元玉英,与长安大丞相府的夫人完全不是同一人。 宇文泰心里一热,情不自禁走近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7章 :两世子戏谑蒲津关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7章:两世子戏谑蒲津关 宇文泰几乎要看痴了,忘了自己的处境,把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要紧的还是不要紧的都抛到了脑后。这才是那个真正的长公主元玉英,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快意恩仇,豪气任性。她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可以为一知己浑然舍身忘我。 此时此刻的元玉英没有隆重周全的服饰,没有必须端庄而仪节周全的行止。她如此随意,正因为如此的随意而显出脱却了羁绊的飘逸洒脱。宇文泰身不由己地往前几步。他目中全是她的影子。 元玉英已经看到奴婢们的异状,在飞旋、下落、转身之际,手中如虹的长剑带着寒光顺势而来。恰好长剑直指宇文泰的咽喉,宇文泰纹丝未动地看着妻子,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躲闪。哪怕此时在她剑下毙命,他也心甘情愿。 看着宇文泰唇边若有若无的浅笑,他还是那个初时的黑獭,只是冠带仪节周全,却不再像他。热血男子变成了深谋远虑的权臣。元玉英一时有点恍惚,面无表情地看着夫君,却忘了收回手中的长剑。 一个是三梁进贤冠绛纱袍,一个是高高束起、俏皮而不羁的头,还有随意洒脱的袴褶,此刻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多么的不相谐。 元玉英忽然作势收回了剑,随手向后递给了身后的奴婢,然后施大礼迎夫君。这时她又恢复成了那个恪尽妇道的贤妻。宇文泰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短短的一刻之内已经随着她几番起起落落。 宇文泰走过来,俯身伸出双手,把元玉英从地上扶起来。“贤妻不必如此拘礼。”他用双手扶着她的双臂,没有放开。 “东贼袭来,夫君又要为了社稷奔波劳苦,该当受妾一拜。”元玉英本就个性爽直,“妾不才,也愿助夫君一臂之力。夫君只管放心去广阳,妾当以府中所余之力,拼尽一身守住长安,不令夫君有后顾之忧。”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想起当年元玉英大胆决断,随他一同弃了洛阳的府第,奔赴关中,没有丝毫的恋恋不舍,以他的前途为自己的方向所指,今日再逢此事,宇文泰心里实在是感慨太深。他没说话,只是抚着元玉英的双臂,点漆般的眸子里曾经有一刻是亮闪闪的。 “贤妻言重了,是下官之过,让殿下担忧。”终于他还是伸出双臂,圈住了元玉英的腰肢,然后慢慢收紧。他低下头来,双唇触到了她的头,低语道,“贤妻多虑了,社稷之重不应该落在女人身上,黑獭一定舍命保殿下平安。” “好也罢,不好也罢,我只要夫君。”元玉英忽然搂紧了宇文泰,扑进他怀里,把面颊埋在他的肩头。 宇文泰抱紧了她,没再说话。 冬天的凌晨,天色还暗黑的时候,黄河边寒意浸透了空气。岸边寂静无人,河水都结了冰,无声无息之中寒冷更显得无边无际。白雾迷漫,向河对岸望去,西魏军的动向看得并不清楚。在这个还像夜半一样的凌晨,也许西魏军和东魏军一样都在蛰伏防守,不敢轻举妄动。 崔季舒头戴风帽,身披假钟,原本就像个白面团,现在就更显得圆润而臃肿。他跟在大将军高澄身后在岸边漫步,还时不时地把身上穿的假钟用力裹紧一些,不切实际地想把无孔不入的寒意阻挡在外面。他怎么都不明白,世子怎么就好像一点都不冷呢? 高澄只穿着袴褶,外面两裆铠,连兜鍪都没戴,和崔季舒的衣着比起来就实在是太单薄了。既便这样高澄也是神采熠熠,甚至眼神里带着一种兴奋,不像崔季舒那样冷得哆嗦,眼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高澄不再往前面走,转了方向向下面的河床走去。 “郎主,不要下去了,说不定河面上的冰没冻结实。”崔季舒急忙制止他。 高澄居然也听了他的劝,没说话,止步于河床的冻泥上,没有再往下面的冰面上走去。崔季舒跟上来。他们身后是乱石丛生的崖岸。 “郎主为什么要带着侯和一起来?”崔季舒又裹了裹身上的假钟,忽然问出一句来。 “带在身边安心。”高澄看着西岸,随口答道。 “郎主不怕他把这里的事都告诉濮阳公?”崔季舒几乎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又不知道郎主什么时候会回去,他无意间回身一望,觉得崖岸边的乱石间好像有什么闪过。崔季舒心里一动,走近高澄,拉了拉他的衣裳。 “‘回也不愚’,你以为他真傻啊?现在带在身边总比放在都中好。邺城如今不是战场胜似战场。”高澄说着回过身来,奇怪地看着崔季舒,不明白他什么要拉扯他的衣裳。“父王去了晋阳,镇邺城的只有太原公,还是清静点好。”高澄看着崔季舒的表情,似无意般向身后的崖岸边一扫,目光冷峻。 两个人不再说话,岸边安静极了。崔季舒看看自己和高澄居然都未佩刀剑,心里已经有点慌乱,胡乱扯着高澄往军营处方向走,一边道,“大将军还是回去吧。等一会儿还要和长猷将军、崔暹他们商量造浮桥渡河的事。” 高澄被他拉着急走,有点不快,甩开了崔季舒道,“急急而奔,成何提统?” 崔季舒灵机一动笑道,“崔暹说有世子妃的家信,又是从王府里王妃处命人送来的,不知是不是长公主为世子诞了嫡子,所以王妃特意送信来。” 这话果然打动了高澄,不用崔季舒再劝,已经加快了步子。 “哈哈哈哈……”忽然距他们不远处的乱石后面传来了大笑声。这笑声听起来肆无忌惮,又清脆又响亮。 高澄蹙眉回身。 崔季舒往后面躲了躲。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寻找,一个衣饰满是异族风格的辫男孩就已经旁若无人从乱石后面跳了出来。 崔季舒看他生得高大健硕,甚至也称得上是英俊清秀,看年纪应该和世子差不多大,只是两个人又完全截然不同。一个跳脱,一个沉稳,他忽然想,世子真是少年老成,其实他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大将军?渤海王世子?你就是高澄?”还没笑够的男孩一边笑一边问道。 “你怎么过来的?”高澄不关心他是谁,只关心这个人怎么能瞒过了重重耳目潜入他的大军,如此近身而不得知。他非常有意味地瞥了一眼崔季舒。 “竖子,汝是何人?敢对世子无礼?”崔季舒喝问道。 “他是世子,我也是世子,什么叫做无礼?”秃突佳有恃无恐地道。“也真奇怪,黑獭兄竟对你一个黄口乳儿这么上心。你到了蒲津关按兵不动,他已经在长安寝食难安。”男孩说着走上来仔细看高澄,不禁由衷叹息道,“汝真是天人也,女子犹不能及。” 这男孩盯着高澄细看,高澄见习惯了别人这么垂涎他美貌,根本不理睬他。 高澄盯着他略一思索,忽然问道,“汝是柔然世子?”以他的聪明,从他刚才说的话里能猜出秃突佳的身份一点也不奇怪。 秃突佳笑道,“果然聪明过人。”他好像得到了什么验证似的。 “世子,他……”崔季舒心存疑虑,靠近高澄刚想提醒就被高澄的手势打断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没敢再说什么,极防备地看着秃突佳。 “汝为何而笑?”高澄猜出了秃突佳的身份就变了副表情,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冷峻威严的样子,仿佛一瞬间也变成了佻达不羁的顽皮小郎君。他走过来,伸臂揽着秃突佳的肩颈笑问道。 “既号称是大将军,你出兵蒲津关,倒把你父亲渤海王和弟弟太原公指使得团团转,你还有心在这儿和这个……”秃突佳忽然抬头看了看崔季舒,“你们咬文嚼字,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你倒也真是沉得住气。黑獭兄视你为劲敌,你又如此轻慢他,你以为他真的怕你吗?” 这话像是个给高澄提了个醒。就连崔季舒也觉得这个看上去混沌无知的柔然世子实际上心思无比灵透。 高澄却撇开话题,忽然问道,“你们柔然也知道我弟弟太原公吗?” 秃突佳看他盯着他看,也毫不退让地看着高澄,忽然“噗”地一笑道,“当然知道。我父汗还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看他说的有模有样,高澄心里一跳。头兵可汗这些年积极和两魏联姻,也看出来被封朔方郡公的阿那瑰为人极精明,无利之事从来不做。不知道这个柔然世子说的是真是假,如果阿那瑰真看中了高洋,这里面可就有意思了。 高澄也看出来这个柔然世子年纪虽小却心思很灵敏,便故意不再问此事,宕开一句,仍然搂着他肩颈笑道,“汝是嘲笑我不成。黑獭论起来私下里说是我兄长,若论姻亲是我姑父,我为何要怕他?他自然也不用怕我,听说朔方郡公和黑獭兄已互约盟好。世子又呼他为兄,你们早就是一家了吧?汝从长安来,是不是朔方郡公命你去襄助他,联手与我大魏一战?” 秃突佳没想到高澄谈笑间忽嗔忽喜地就把柔然和西魏算在了一起,那岂不是一并视为仇敌?这可绝不是他父汗阿那瑰想要的。而且看高澄甚是有把握的样子,确实不惧与西魏一战。柔然再强大也没有到了敢真和东魏渤海王敌对的程度,何况西边的吐谷浑一心想结好东魏,柔然夹在中间又岂能真的轻举妄动。 秃突佳立刻萌然无知般笑道,“大将军说的真是我一点听不明白。柔然部只知道牧马放羊,游牧草原,本就居无定所,也无非保自身罢了。大将军说我呼黑獭为兄?岂不知柔然部都待人和善,心地纯良。黑獭比我年长,我自然呼之为兄。”他忽然打量了一眼高澄,佯惊道,“大将军看似也比我年长,失礼失礼。”说着便自作主张拜见道,“大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高澄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没想到他草原上长大的一个柔然世子竟然一刻便有千面之变。 崔季舒也看得目瞪口呆。 高澄心里早就百转千回地想了个遍,明白柔然自然是要拉拢的。他也知道宇文泰想和柔然结姻亲的事,此时便笑道,“世子太多礼了。我虽然有好几个弟弟,包括那个太原公,鲜卑人视长兄如父,没人敢如世子这般和我戏谑,倒让我觉得和世子十分投契。”说着他亲手把秃突佳扶起来,看着秃突佳半真半假地笑道,“贤弟,为兄真的不客气了。” 崔季舒看着世子,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所谓的鲜卑人视长兄如父,大将军如此不着痕迹地就让这个柔然世子明白了他的份量。 “蒙兄长不弃,小弟喜之不及。就是我父汗知道了也必定欢喜。”秃突佳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弟既然去了长安,怎么不去邺城住几日?想结姻亲,不如世子娶我的妹妹做世子妃,岂不是亲上加亲?”高澄纵情笑道。 秃突佳忽然问道,“兄长已有世子妃了吗?可惜可惜。” “既为兄弟,不该隐瞒,汝长嫂甚是刁蛮,又为我生育骨肉,我也甚是惧她。二弟不要见笑。”高澄半开玩笑地道。“等我得胜回邺城,禀明了父王,若是二弟成了我父王的东床快婿,能长久居于渤海王府,我能和二弟日日见面,那才真是再好不过。想必朔方郡公也乐见其成吧?” 高澄看着秃突佳。他最后一句话极厉害,算是把秃突佳给压制住了。若是同意便是大魏、柔然盟好,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同意,那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8章 :襄助恩系兆别后事(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8章:襄助恩系兆别后事(一) 家信其实是有的,崔季舒没有胆子敢随口乱说欺骗高澄。但是谁都不知道,这封家信不是王妃娄夫人命人送来的,也不是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命人送来的,是高澄的二弟太原公高洋命人送来的。 信里以王妃娄夫人的语气,先是说世子妃元仲华已经过了产期却毫无动静,连宫里的皇帝元善见都惊动了,指派了太医日日到大将军府给世子妃诊脉,又遣宫中中常侍林兴仁日日到大将军府赏赐各种东西。后又说世子妃产育过程辛苦,接连几日夜,几乎有性命之忧,最后产了一女。后面的话就说得含糊不清楚,既没有说元仲华如何,也没有说女儿如何。 高澄看了这书信,心里将信将疑,有点不太敢相信会出这样的事。 而这封书信崔季舒也看过了。崔季舒存的是怀疑的态度,可是在这样的事上他又无能为力。这样能乱郎主心性的书信,从道理上分析不像是王妃娄夫人一向的行止风格。 更让崔季舒讶然和惊惧的是,郎主看了书信沉默了。高澄的心思他比谁都懂,这是因为挂念世子妃。原以为这个宗室女,是因为被选定为渤海王世子妃才被封了公主,她因高澄而受封,两个人嫁娶这不过是政治联姻。世子又是从小一顺百顺被众星捧月习惯了的人,再心甘情愿倾心委身的女子也不太会放在心上,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也见多了高澄对别人当面捧在心头,过后丢在脑后的事,见了太多太多。只是没弄明白,怎么单单对一个并不是自己选中的世子妃这么牵挂。 高澄和崔季舒谁都不知道,事实上完全不是家信里写的那样。 在冯翊公主元仲华产期之前几日,忽然有渤海王府的人来接世子妃,说是娄妃派来的。元仲华自然没有怀疑就去了渤海王府。阿娈当然也带着奴婢一起跟着去了渤海王府。 等到了王府,娄妃又命人传话说大将军出征在外,怕大将军府里无人照管,要留世子妃在这里住几日,让阿娈等人速去收拾寝居处,请世子妃暂且先到娄妃住的院子里休息。 渤海王府是元仲华极熟悉的地方,也就遵娄妃的吩咐让阿娈等人先去了。元仲华想着有些日子未来给娄妃问安,也没见到高远君,就只带了两个奴婢自己往后面娄妃住的院子里去了。 一路走过来,元仲华竟然一点没注意到渤海王府里似乎人少了很多,安静得有点不正常。直到了府第后身,竟连奴婢的影子也见不到了。娄夫人住的院子前面有一片竹林,原本显得颇有曲径通幽之感,不知怎么今天看到这一片竹林只让元仲华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两个不认识的奴婢开了门,把元仲华迎了进去。而跟着元仲华的那两个奴婢被支开了。院落的大门在元仲华身后关上的时候,两个迎她进来的奴婢极恭敬地搀扶着世子妃进了娄妃平时燕居之处,但是两个奴婢谁都没说一句话。 当房门在身后关闭的一刹那,世子妃元仲华一眼就看到了她面前的太原公高洋。 没有娄妃,奴婢们也都退了出去,这屋子里只有她和高洋两个人。原本上座的高洋,在看到她进来的一刻已经起身离座,迎着她走了过来。她忽然现,他竟然已经生得如此高大健硕。是因为她太久太久没有注意过他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和她幼年时相识的子进弟弟了。 高洋穿着黑色的衣裳,他不喜华丽,不爱装饰,似乎总是这样一身装扮,在过于光彩照人的兄长高澄身侧,他太难引起别人的注意。当他走到元仲华面前时,给她心里形成了阴郁的暗示。原本外面的太阳那么好,这屋子里若是没有这个人也是明亮而温暖的,但是此刻这个幽闭的空间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充满了阴暗的味道。 “太原公,”元仲华仰起脸来看着高洋不快地问道,“母妃呢?你怎么在这里?” “母妃早已经回晋阳了。”高洋面对元仲华的质问不急也不慌,更看不出来有一点愚笨、痴傻的样子。反倒是他的一双眸子中目光锐利,可又透着无尽的阴冷。“殿下真的和我生疏了,都叫我太原公了。”他又往上走了两步,和元仲华的距离近到了可以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来,“我只愿意你还叫我子进弟弟。” 元仲华立刻转身,提步便想向门口走。她已经听明白了,原来娄妃早就已经不在府里,根本就是高洋假传了娄妃的话设计把她哄骗来的。今日邺城的渤海王府真正的郎主已经是高洋。忽然觉得脚下一绊,裙子下摆被踩住了,事先没有防备,身子就往前倒去。 元仲华还是想简单了。 其实何止是渤海王府。高澄那么有心地带弟弟上位,扶着他上马又送一程,连辅助他的人都一一安排妥当。父还晋阳,兄征长安,何止是渤海王府,就是邺城也几乎快要变成高洋的天下。 高洋当然不会任由她倒地,早就已经伸臂把她揽回来。元仲华的肚子被他这么用力一勒,人是回来了没摔倒,但同时肚子受了压迫很不舒服,慢慢开始有说不出来的坠痛感涌上来。 “殿下要去哪儿?”高洋身子贴着她的背,揽在元仲华腹部的手臂并没有收回来,居然还用手掌轻轻地摩娑着元仲华的肚子,渐渐手臂上用力,把元仲华更紧地收进他怀里,一边低语道,“母妃说了,大将军出征在外,世子妃一个人在府里不放心,所以才接你过来方便照顾。” 不知怎么,高洋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但就是透出了一缕阴冷。 元仲华想推开高洋,但是她现在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转过头来气道,“母妃既然回了晋阳,我也不会留在这儿。劳太原公命人送我回大将军府。” 趁她转头之际,高洋低下头,嘴唇几乎贴上她鬓角,很惋惜地道,“殿下怎么不领情呢?母妃在不在有什么关系?我与大兄不分彼此。在晋阳腾龙山上大兄可以照顾月光,如今大兄不在我也可以照顾长嫂。那天就是在这院子门前,长嫂也看到了,大兄对弟妇行止毫不拘泥。怎么今天长嫂就不肯了呢?子进甚是不解。”高洋完全是一副疑惑的语气。 “你不是子进!”元仲华心里无比恐惧。见惯了夫君高澄对她处处依顺,既便喜怒不定也从不对她用这样的心机,存这样的报复,此刻更觉得高洋心里阴沉得足以让她抑郁而死,像是被一张无边的大网笼罩一样,甚至觉得绝望。这决不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子进弟弟,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在晋阳相遇时李氏还不是你的新妇,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说大兄是君子?当众调戏弟妇是君子所为?”高洋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笑意。 “既然是当众,又何来的调戏?”元仲华反问,她已经用尽了力气,还是挣脱不了高洋,而且坠痛感越来越强烈了。 “长嫂嫁给大兄这么久还不知道大兄是什么人吗?”高洋忽然扳着元仲华的身子用力把她转过来对着他。 他飞快地把一只手伸进衣领里,扯出被五色丝线牵着的一枚玉佩,把它伸到元仲华眼前,“我不是子进?这玉佩难道不是殿下亲手赠于我的?殿下说过不后悔。”高洋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如魔似狂,“是子进欲与卿相知,不是大兄!也是子进为了殿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不是大兄。大兄戏我新妇,我自当还报之。”高洋忽然低头看了看元仲华的肚子。 “你疯了!”元仲华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尽快挣脱高洋。她再也看不了这张阴郁的面孔,只能用尽全力又踢又打地反抗。 高洋一点不怜惜,用力掐住了元仲华的双肩,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然后低下头疯狂地吻了她。他用的力气很大,元仲华完全承受不住,再加上更强烈的坠痛感,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元仲华觉得自己好像清醒明白,又好像是在梦中。她想完全地清醒过来,但是做不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她心肺处,喘不上来气。又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在呼唤她,好像都在为她着急。她是怎么了?可唯独不见她的夫君高澄。突然在混沌之中看到一双目光如闪电的眸子,像利刃一样狠狠地劈向她。 “夫君!”元仲华用力大呼,又觉得这呼喊根本就没有用,没有声音出来。 但是她忽然眼前一亮,居然看到高澄就在她面前。元仲华又惊又喜,刚才经历了那么多事,想起来都像做梦一样,好不容易看到高澄,她满心里是失而复得的欣慰。 “夫君!”元仲华大声呼唤,一边向高澄跑去,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虚浮无力,一点没有那种平时踩踏行走的踏实感,感觉自己像是在被风吹着往前飘。这时她看到高澄回过头来。 高澄一回头,元仲华更惊讶了。夫君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不是在看她。他的眼睛眼眶红肿,一双绿色的眸子也满是忧郁,这还是她那个美姿仪的夫君吗?她从来没见过高澄这个样子。 而这个时候再仔细一瞧,更让元仲华惊异的是高澄的衣着,既不是朝服也不是袴褶。麻衣、疏履、冠布缨,还有麻布带子的首絰、腰絰,这让元仲华觉得他看起来甚是陌生。然后再仔细一辨,心里大惊,高澄居然服的是齐衰丧服。 还没等元仲华细问,忽然看到高澄身后来了一人,手持长剑便直奔他而去。居然是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元善见满面杀气,向着高澄便一剑砍去。元仲华失声惊呼,幸好这一剑未砍中。但很快便有一大群人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宗室、公卿、百官、将军……人人都向着高澄呼喝,南人、北人,群情激昂。有的冷笑,有的大议论,有的直接挥利刃而上,这里面有的人元仲华竟能认出来,有的人却根本没见过。 元仲华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这么多的人都指向她夫君。眼看着高澄用手里的桐木削杖根本敌不过元善见,元善见本身也是能挟石狮子以逾墙的勇武之人。而更可怕的是那一大群的人都慢慢围拢过来,明摆着是要帮着元善见的。元仲华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她忽然被人拉住了。 拉住她衣裳的人是高洋。高洋冷冷看着她。 “子进,快去救他。”元仲华早就把刚才的一切忘了,反过来央及高洋。 高洋漠然旁观,他两只手的手指相缠绕,明显是心里特别纠结。 然而一切都晚了,这个时候忽然破空一箭射来,正中高澄当胸。高澄倒地而死,血流当场。 “阿惠!”元仲华大呼一声。她突然清楚地感觉到,她真的呼喊出声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59章 :襄助恩系兆别后事(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59章:襄助恩系兆别后事(二) “阿惠!”元仲华在惊呼中醒来。 睁开眼睛,一切都消失了,原来刚才的才是梦。床帐低垂,元仲华现此刻她正躺在床榻上,外面有光亮透进来,好像还能听到春天的鸟叫声,这让她心情好了很多。心里暗暗庆幸刚才只是梦,但可怕的梦境还是让她惧意难消。 元仲华很快判断出来,这里不是她在大将军府的内寝,不是她的床榻。而芙蓉帐已经被挑开了。同时元仲华微微起身时才惊觉,她已经和做梦之前截然不同了。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完全平了下去。 两个奴婢挑起床帐又自觉地退了出去,元仲华一眼看到高洋居然就坐在榻边,她心里失望至极。 “你从未这么唤过他。”高洋和刚才比起来好像换了个人,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元仲华,他沉静极了,表面上看起来一点没有之前的疯癫之态。 元仲华不敢置信地看着高洋,高洋就好像是生生从她刚才的梦境中走出来的。他冷漠的眼神,还有绞缠在一起一刻不停的手指,这让人觉得他心里纠结得厉害。高洋目光锐利地死盯着她,“你叫他阿惠?若是你肯叫我一声侯尼于,我……”他忽然止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孩子呢?”元仲华问道。 “自然很好,已经给大兄送信去了。”高洋站起身。 “何必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元仲华想起身,但全身无力。 “他该学学如何分心了。”已经站起身的高洋又恢复成了那个沉郁而有些痴滞的太原公。“这么多人看着他,谁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吗?若是有人背着他做了什么于他不利的事,他也全都能知道吗?” 元仲华忽然想起刚才做的梦,又听高洋说这样的话,盯着他问道,“既然他不知道,难道是你知道吗?” 原本以为高洋必不肯说,谁知道本已经要出去的高洋却立刻又转过身坐回榻边看着元仲华。“告诉殿下也无妨。大兄想必也知道自己身处危境。这样清吏治、除贪渎,于国于家都是好事,可唯独对大兄自己不见得是好事。大兄又从来耀武扬威习惯了,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那些宗室公卿,还有父王身边的旧人。又从来不屑隐忍。”高洋好像头痛一样,甩了甩头,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元仲华越听越惊心,这分明就是解了她刚才的梦。她想起梦中的高洋,冷冷看着他脱口道,“你是会隐忍的,所以才旁观,是吗?” 高洋听了这话把手放下来,诧异地看着元仲华。 入夜,长安的大丞相府第里,长公主元玉英的侍女南乔在听了一个奴婢的禀报后匆匆入内,回禀长公主元玉英,那个柔然世子秃突佳在莫名其妙消失了几天之后忽然又回来了。 元玉英其实也能猜测到大概。但是她也明白,这个时候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一刻。只吩咐还是照旧尽府中所有供奉柔然世子,不能失了礼数,别的一概不多问。南乔对长公主的心思完全心领神会,懂得如何吩咐奴婢们。 不过元玉英没想到,她只想着把柔然世子供奉好,同时也暗中思虑,这个时候还让柔然世子长居丞相府是不是合适。但是她还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让这位柔然世子迁出丞相府的时候,秃突佳就主动来找她了。 秃突佳其实特别喜欢上次和宇文泰角抵时园子里那个叫做“亭子”的建筑物。他本来就是玩心重的年纪,总想着什么时候回草原了,也建个一模一样的亭子,就在蓝天白云之下的绿野中,不知道建成后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不过这个时候站在亭子里的秃突佳心里也颇有感触。事易时移,隆冬时眼前一片灰败,毫无生气的园林中倒是站在这亭子里最冷,穿堂风吹过冷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丞相宇文泰不在府里的缘故,整个府第都沉寂了许多,显得冷冷清清。 远远看到大丞相夫人、长公主元玉英,被身后的奴婢们簇拥着走来。秃突佳自然没见过长公主一身袴褶、挥剑如虹的样子。也不知道当年她追随夫君抛下洛阳的一切西入关中时又是何等的英气勃勃。在秃突佳眼中,长公主虽然面貌如绝色,但也未免过于沉闷拘紧。她总是合规制的礼服在身,行动端庄又寡言少语。 看着丞相夫人裙幅不摇地上了亭子里,秃突佳不等她问,便抢先道,“夫人倒真是安稳。”其实他心里对元玉英相当有好感,觉得她很有汉人说的那种母仪天下的风范。 “世子请直言。”元玉英依旧镇定沉静,却不肯和他开一句玩笑。 秃突佳也看出来了,索性看着元玉英直言道,“不瞒夫人,我前几日去了蒲坂城。”他想看元玉英的反映。 元玉英垂眸不语,半天听不到秃突佳再往下说,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秃突佳也正看着她,便问道,“世子想说什么?” “夫人可知道谁在蒲坂?不奇怪我去蒲坂做什么?”秃突佳看元玉英既不意外又无怒意,觉得有点失落。 “世子不是大魏臣子,想必朔方郡公也不止是和丞相有交往吧?”经历了这么多事,元玉英显然已极有胸怀,不是个深宫中的普通妇人。柔然既然能和西魏有交往,当然也可以和东魏有交往。就算是这个时候秃突佳去见了东魏主帅,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秃突佳的性格,不会掖着藏着,虽有心机但不防碍他还是个爽直的人,更何况毕竟年纪小。看元玉英这么说,索性直言道,“你们所说的‘东贼’,其实是兵分三路而来……” 倒这句话吸引了元玉英的注意,扬起眸子盯着秃突佳,脱口道,“兵分三路?” “大将军高澄已经在蒲津关设浮桥,准备渡河。夫人想必已知道还有先锋窦泰直扑潼关。恐怕不知道,还有一路,司徒高敖曹,已经直奔上洛而去了。”秃突佳把他刚刚探知的消息告诉元玉英。 一瞬间元玉英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她毕竟不是领兵的督将,地形不明,不知道东魏这三路大军的安排有什么深意。“丞相知道吗?”,在她心里的第一反映是,这事她的夫君宇文泰知道不知道,这才是第一要紧的。 “军报应该已经送到广阳。这个时候,宫里的皇帝应该也知道了。”秃突佳有意为她解读,“如果高敖曹攻下上洛,直抄长安之背,就和窦泰、高澄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取长安如同探囊取物。”他顿了顿,颇为认真地问道,“夫人你不会不知道高敖曹吧?” 高敖曹是一直追随高欢的得力大将,百战不败,元玉英再不懂战事也知道这个人。是因为高欢对高敖曹实在是太器重了,几乎到了无条件迁就的程度。 “世子告诉我这个,想必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吧?”元玉英尽管心里已经如同被巨石压着,又担心在广阳的夫君宇文泰,但还是勉强镇定着问道。 “那夫人有什么主意?”秃突佳反问。 “没什么主意,”元玉英忽然昂起头来,秃突佳在一瞬间看到了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英武果决,如同男子。“我答应过夫君,若真的有这一天,便亲为弓矢,以保天子,保社稷,守卫国都,以性命相报。”元玉英向着秃突佳一礼道,“多谢世子告知。” “若是柔然帮丞相退敌呢?”秃突佳盯着她问道。 “世子究竟想要什么,不妨明说。”元玉英坦然相对。 “要丞相娶柔然公主,我的妹妹做嫡夫人。”秃突佳半真半假地道。 元玉英犹如被当头一棒,沉默了。 两个人对视良久。 “怎么,夫人不肯吗?”秃突佳逼问道。 想起当初,元玉英自己也明白,她也是弟弟元修为了拉拢宇文泰才为他们赐婚的。她和宇文泰之间一直就是波折连连,总隐约觉得他心里有个地方是不会让她进去的。如今弟弟元修早已经灰飞烟灭,她这个长公主也名不符实,也许真正和这个丞相府不相宜的就是她吧。如果宇文泰娶了柔然公主,真的能让大魏强盛起来,这对于大魏社稷和宇文泰来说都是好事。她离开了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心痛,还是值得的。或许她早就该离开了。 “我答应你。”元玉英昂然直视着秃突佳。“只是不知道这话是世子说的还是柔然说的?若是柔然说的,柔然看重的是大魏,还是看重的只是宇文泰这个人?”元玉英一针血地问道。 “你疑他?”秃突佳是极聪明的人,他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如尖利的锥子,直接扎进了元玉英心里。 “他永远是我夫君。”元玉英的声音沉缓下来,“我只能为大魏社稷而死。” 秃突佳陡然一惊。这个长公主的心机太深了。若是宇文泰一心为社稷,他是国之柱石,那为了宇文泰就是为了大魏,可如果宇文泰和大魏社稷并不一心呢?这个问题就值得深思了。 广阳在长安之东,渭河之南,距离长安数十里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宇文泰驻军于此就是为了迎击东魏军,以预作屏障。只是长公主元玉英和柔然世子秃突佳说的都不对,宇文泰此时此刻并不在广阳。 其实宇文泰早已经接到军报,知道高敖曹率军直奔上洛而去。他在广阳的行辕中和于谨、赵贵等人又一次详细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不只督将们心中忐忑,宇文泰自己也知道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若真是败了,便真连翻身的机会都难再得,高欢指挥,高澄率军,一定会乘这个机会彻底迎头痛击。 灯光照着舆图,车骑将军于谨就着灯光把西魏军的三路进攻线路又一一述说了一次。这一来东魏的进攻策略就完全明了:以西魏都城长安为目标,兵分三路,形成合围之势。 原先预订直击窦泰的策略背景是,只知道高澄在蒲津关,窦泰攻潼关,并不知道还有高敖曹攻上洛这一路。如果只是蒲津关和潼关,高澄和窦泰之间距离不远,互为依援,但也容易被西魏军利用,打个时间差。这么说起来,轻骑突袭的策略还是可以一用的。 现在的问题是背景生了变化,突然又出了高敖曹一路。其实连诸督将心里都没底,能不能守得住上洛。或者根本不敢去想那个结果,高敖曹的威名西魏诸督将也知道,上洛基本是要丢了。如果这么一来,高敖曹取了上洛直奔蓝田,再后面就是长安了。按原订计划,就算打败窦泰,保住潼关,拦住了因辎重不能及时救援的高澄,可是谁去求长安?谁来抵挡高敖曹?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宇文泰身上。这些督将都是跟着宇文泰平定关中追随而至的。用不着讳言,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这个胆子去提议,毕竟关系太大。为保万一,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分兵拒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0章 :蒲津关两强又相遇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0章:蒲津关两强又相遇 宇文泰把目光从舆图上收了回来,回身看看齐聚他身后的几个督将,这是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心腹。 “洛州刺史泉企就是上洛人。”宇文泰不提战事,不提如何应对三路西魏军,忽然提了这么一句。 洛州刺史泉企,是历数朝的老臣,本就出身于商洛豪族。先帝元修的时候又受过眷顾之恩,所以从来不认东魏所奉的皇帝。元修西迁时,泉企也曾命子侄督乡里出大谷以御追兵而接应皇帝。种种原因想下来,泉企一定会尽全力以命相搏,这也是宇文泰心里筹算好了的。 “主公还是要按原计而动?”于谨向来谨慎,又追问一句。 赵贵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宇文泰。 宇文泰忽然微微一笑,“当然不能按原计。” “主公如何吩咐,吾等不惜此命必血洗东贼。”赵贵忿然而动。 宇文泰微微摆了摆手,制止了赵贵及他身后独孤信、李弼等人几乎要跃然而动的势态。 “既然高澄大将军不辞辛苦地从邺城到了蒲坂,吾也不妨陪他尽兴到底。许久不见,倒甚是想念。如今机会正相宜,若要等到战败而归时,想必大将军也就没有了与我见面的兴致。”宇文泰一副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 “主公要去蒲津关以身诱敌?”赵贵抢先把几个人的心里话说出来。他一双眼睛目光炯炯的眸子瞪着宇文泰,显然并不赞同。 “大将军都不惜其身,我又为何不可?”宇文泰笑道。“等我到了蒲津关汝等便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去和大将军会晤攀谈,想退保陇右,望大将军高抬贵手,不要苦苦相迫。” 宇文泰在几个督将之间一边漫步一边吩咐道,“汝等按原来设计,命骑轻整装以待,只要一接到我号令,立刻出潼关痛击窦泰所部。”他停下来看着众督将,“把所有的兵力都压上去,只此一次,一定要打得窦泰全军覆没。只要没了窦泰,回师再袭高澄,趁其新创,吾等一鼓作气,必能得胜。再剩高敖曹,便是孤军深入,何况上洛和蓝田关也不是那么好过去的。” 赵贵等人见他主意已定,便齐齐拜道,“主公但请安心,吾等必不负主公。” 宇文泰扶起赵贵道,“思敬和我去会高澄,此间事就都交于元贵主持。” 赵贵有决断,于谨谨慎,这也是宇文泰和他们相与多年懂得什么时候该用谁去做什么。 这几日天气回暖,阳光普照,黄河两岸不管是东魏军还是西魏军的心情都淡定了许多。西魏军不再是前两天的惊惧之状,东魏军也渐趋平静。防守的依旧防守,造浮桥的依旧造浮桥。只是说不准哪天浮桥真造好了,东魏军渡了河,两厢里真打起来,那又会是另一番场面了。 大将军高澄依旧是袴褶,两裆铠,好像从来就不知道冷似的。他漫步在黄河边,身后跟着不苟言笑的陈元康,中规中矩地亦步亦趋。高澄在前,陈元康在后,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天气暖和得已经有点不像是隆冬时节了,阳光耀眼,照得黄河冰面上都有点波光粼粼的感觉了。 高澄忽然停下来,从地上随手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然后用足了力气投掷出去。石头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随后坠落到冰面上。一瞬间听到冰面裂开的声音,石头砸破了冰层已经沉入河水中。 高澄转过身来,这时陈元康也跟上来了。 “长猷兄,这几日西寇都有点心不在焉了,看来只造浮桥声势并不够,等浮桥造好了,也不妨渡河去拜访一番。”高澄说完又转过身看着河对岸。 “世子所言极是,确实是虚张声势过了些。若说前几日冰面结实,不急着造浮桥还可信,这几日冰面渐化,别说辎重,就是人都难以过去。若还是未见浮桥造好,也实在是说不过去。”陈元康跟过来,也看着河对岸回道。 高澄看着黄河西岸,如同东岸没什么区别,都是寂寥的冬日风景。高澄一直不说话,只是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元康以为他是心里着急,便劝道,“世子也不必着急,此时西寇力衰,就算宇文泰真的率军而来也是强弩之末,必无力和世子一争高下。” 高澄微微摇了摇头,陈元康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半天高澄才转过身来。他的双眉不是那种过于粗鲁的浓眉,也不是线条太刚硬的剑眉。他的双眉分外精致,线条柔和得像女子一般,但因为眉须比女子浓重,就兼有了英武的男子气和倾国之美的俊秀气。这样的双眉和羊脂白玉般的肌肤相衬,怎么能不让人惊艳。何况还有顾盼之间善睐的绿眸,无疑是会颠倒众生。 只是现在这一双精致漂亮的双眉堆砌着数不尽的忧虑。“长猷兄,吾所忧不在蒲津关。”他顿了顿,微蹙的眉头,以及满面思虑显得格外少年老成,谁能想到若论年纪他还只是个少年。“只怕宇文泰不肯来。他若来了,许久不见,何妨慢叙离情,若能留住他,才更显深情厚意。” 陈元康才明白,原来世子是担心宇文泰识破大丞相高欢兵分三路有实有虚的计策。如果真是这样,必得要想个办法诱敌而来才是。“世子,宇文泰已经坐镇广阳以卫护长安。况且广阳为潼关之背,不管是上洛、还是蒲津关都可以居中调停,想必宇文泰不会亲率大军来蒲津关和大将军交战。” 高澄忽然笑了,“黑獭不来,我等也可前去拜访。” “世子,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万一有闪失,就是下官拼了性命也难换回世子。”陈元康虽然有谋略,但是不知道怎么忽然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大有毛病。他也自悔失言,“下官是说,世子不必急于一时,不防静以观变,关中人至相食,国势式微,宇文泰拖不起。” “长猷兄,宇文泰是拖不起,可我们也拖不起。”高澄对陈元康从来都是不隐瞒自己的心思。 “世子是惦念邺城?”陈元康不提晋阳,只提邺城,也心领神会。“大王和王妃都在晋阳,太原公镇邺城,怎么说还有孙腾和杨愔。” “龙雀到底还是父王的人。”高澄的声音低黯下来显得有点阴沉。他没提杨愔。 “世子是否有点多虑了?”陈元康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敢肯定。 “侯尼于这个人,坏事不能和他点透了,不然他索性豁出去也不在乎了。父王不在邺城,我出征在外,谁又能节制得了他?你以为他是真心臣服于我吗?平日里对父王旧人极尽谦恭,偏又是在这个时候。”高澄有些感叹。 他说的“偏又是在这个时候”,陈元康心里极有默契。为了清吏治、惩贪渎,量材为用,世子明里暗里没少得罪人。于国于社稷是好事,国力日渐强盛。为自己也立了威,现在大魏百官谁不折服于大将军威势?只是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事,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世子,陈元康想想就觉得心惊。 “那世子为何还要对太原公委以重任?”陈元康问道。世子的心思他明白,只不过是想提个醒。陈元康是先行而后从之的君子,不会多在口舌上下功夫。但此时联想起来数年前,在建康时,濮阳郡公侯景对世子的所作所为,还有现在还在军营里的武卫将军、侯景的儿子侯和,样样都让人可虑。若是邺城再有人和他一样,这可就不只是世子声威受损的小事了。 “因为他是我弟弟,是高氏血脉。”两个人都沉默一刻,高澄又看着陈元康微笑道,“长猷兄不必心焦,用人的权柄全在人主。鸡鸣狗盗之徒尚有用处,更何况他是我的弟弟,用好了可抵大用处。” 果然不久浮桥就造好了一座。两岸的东魏军和西魏军还没见动静,倒是有两岸的百姓中传出了故事。说是最近在黄河西岸天上常有白气升腾,望之如神仙、车马,还有五色云如龙形。传得几近神乎其神,还有人说夜半时在这里见到过天帝降临。 然而没过多久,东魏军就造好了三座浮桥,扬言大将军高澄要渡河与西魏军一战,两岸的战势立刻紧张起来。西魏军也传出消息,说大丞相宇文泰要亲从广阳进,与东寇高澄等决战于蒲津关。 天黑时东魏军从浮桥渡河,并无辎重,轻骑数百人,尚不到一千,不急不慌地从容到了西岸。不像是来奇袭的,像是来打猎的。大将军高澄率这几百轻骑与辅国将军陈元康一起往传说中白气升腾的地方去了。 “世子真相信有天帝降临此处?”陈元康不明白高澄是什么意途,但是关于这个传说,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诞不经。 “也许真有也未有可知。”高澄却是一副真信有其事的样子。 若说就靠这几百轻骑想奇袭西魏军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陈元康也明白,世子是雷声大雨点小,奇袭不是目的,目的是制造声势,让广阳的宇文泰把注意力集中到此处。 殊不知,西魏军一边,刚刚从广阳赶到的宇文泰也正带着车骑将军于谨,随丛轻骑数百往黄河岸边,这个最近故事很多的地方而来。 “主公真相信有天帝降临此处?”于谨颇有点无奈地问道。他不明白宇文泰不眠不休地赶到这里,难道是为了什么道听途说的“天帝降临”? “思敬兄不信吗?一看便知。”宇文泰心根本不在此处,但他要想办法引起黄河东岸高澄的注意。 东魏军士夜行而人声鼎沸,马吼嘶鸣,仿佛就怕人不知。 西魏军士则口中衔枚,无声而行进,仿佛就怕不小心惊动了东岸的东魏军。 忽然,一道极强的白气冲天而上。陈元康第一个看到,他惊异地看了一眼高澄。高澄驻马仰天而视,原本他就没把这山村野语放在心上,但是这一道确确实实的白气如白虹贯日般直上云霄,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 高澄忽然大笑道,“此吉兆也。大魏军不到则长久也无此白虹,大魏军刚至便有白虹直上天庭,看来此次大魏灭西寇而平天下之事必成矣。” 陈元康暗自钦服世子有此急智,又是鼓舞士气的好时机,也趁势贺道,“大将军必能攻克长安,一举生擒贼子。” 顿时东魏军欢声如鼓。 白虹一飞冲天。 宇文泰和于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西魏军口中衔枚,不敢出声,个个都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宇文泰没说话,扫视眼前,手已经按在腰间佩剑上。 于谨看了一眼主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刻意环顾,同样以手按剑。 西魏军小心搜寻,东魏军大模大样。 高澄突觉眼前一亮,夜空中一尊天神俯视着他,目光悲悯。惊异之间、无声之中一道白亮的寒光袭来。 宇文泰忽然耳鼓一震,竟听到神龙嘶吼,首尾不能相见的巨龙一闪从他身边腾飞而过。他下意识地抽剑砍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1章 :舜帝庙真假难相辨(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1章:舜帝庙真假难相辨(一) 高澄反映极快,先是一闪,接着抽出自己的剑出手如闪电,用尽全力迎着那又袭来的白亮的剑锋也砍了过去。 金刃相击,火星四溅,巨响震醒了一切幻象。 两剑相抵,两个人都如梦初醒,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同时暗自将各自全身之力引于剑锋之上,两口宝剑如两条跃跃欲试的金蛇一样不安份。 “原来是姑父。”高澄面上一点看不出来已经拼尽全力,谈笑自若地笑道,“久不见姑父,甚是想念,思之甚深,正欲前去长安探望,姑父怎么倒先来了?”他心里极喜,没想到宇文泰竟然亲自带兵来攻打蒲坂。 “澄弟,”宇文泰的手握紧了宝剑,全身之力此刻全在右手手腕上,唇角微微上弯,风清云淡得似笑非笑,“吾与弟心意相通。兄不才,关中连年歉收,国力不足,怕王叔失望,不敢去邺城拜见。不想王叔倒惦念我,特意命澄弟来,可是来助我一臂之力?许久不见,王叔安好否?听说澄弟以大将军辅政,庙堂上下莫敢不听命,就是天子也要看澄弟的脸色。” “看来姑父确实惦念我。我倒听说姑父之威在长安无人能及,皇帝不只要看姑父脸色,就是性命也捏在姑父手里。”高澄笑道。 “澄弟如今已成大将军,怎么还是小孩子一般爱玩笑?长安的庙堂无恩威之说,君臣又何分彼此?就是江湖之间,生民庶众也深受天子敦化之恩,莫不感天子之德。”宇文泰又笑道。 “姑父真是辛苦,瘦了许多。”高澄叹道,“父王就是担心姑父,所以才命我来探望。”高澄也笑道。 “承王叔之恩,黑獭感激涕零,何不回去接王叔来长安小住,让黑獭尽一尽孝心?”宇文泰也极认真地笑道。 两个人身后的陈元康、于谨及军士,全都剑拔弩张,但恰巧陈元康和于谨都是极谨慎的人,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高澄腕上力气不减,低头瞧了一眼,又抬头看着宇文泰笑道,“姑父虽然年长于我,也一样爱开玩笑。利刃相向,别说父王,就是我也不敢再见姑父。” “误会,误会,让澄弟见笑。”宇文泰极大度地松了腕上力道。 高澄感觉到,也撤了力。 两个人都把剑收了回来。 各自在心里估量,此时双方各带轻骑数百,一个安营于东岸,一个扎塞于西岸,看起来势均力敌,恐难分胜负。而实际上谁都不想此刻就在蒲坂城下仓促一战,这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还是高澄先笑道,“姑父既然来了,不如随我渡河,同去蒲坂城一游,你我把酒言欢,畅叙别后之情。”高澄微笑相视,又颇有意味地反问道,“姑父不会不敢去吧?”不等宇文泰作答,又道,“姑父放心,我与姑父只叙兄弟之情,不言战事,决不危及姑父性命。” 宇文泰正中下怀。微笑道,“澄弟此语太见外,我便把性命全交付澄弟又如何。”宇文泰大笑道,“澄弟有此胸怀,我便命军士先停战三日,这三日之中绝不轻动一兵一卒,我就随澄弟到蒲坂一游。” 陈元康没想到宇文泰居然亲自将兵到蒲坂,但他肯舍身渡河不知道又有什么深意,难保他不会在别处动心思,所以只身来做诱饵。 于谨则心里已经揪紧,没想到主公为了社稷竟然如此以身犯险。若是只身入寇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潼关大胜窦泰,又有什么意思? 但高澄和宇文泰却仿佛都已经把战事放下,不提战局,真像是久别兄弟一般,两个人已经携手笑谈起来。 不费一兵一卒,大将军就把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带回来了,黄河东岸的东魏军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 武卫将军侯和,立于自己的营帐外面,远远地看着大将军高澄和西魏大丞相宇文泰两个人谈笑风生地进了中军大帐,后面紧跟着宇文泰同来的西魏车骑将军于谨。大将军身边也簇拥着辅国将军陈元康,黄门侍郎崔季舒以及大将军的心腹重臣吏部郎崔暹。 侯和觉得这场景甚是怪异。若真的是大将军生擒宇文泰,应该是绑缚押解而至,而不是待如上宾。他没看出来大将军面上有杀气,也不知道大将军和这个宇文泰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渊源。既然随行的官吏将佐都在,想必大将军也会命人来传他去中军大帐,他倒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看看这个宇文泰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侯和失算了。 过了很久都不见大将军派人来。再一问,中军大帐已经开宴了。侯和心里颇不是滋味,却只是轻描淡写又极为随和地问了军士几句便一个人回自己的军帐中去了。他是濮阳郡公侯景的儿子,在别人眼里,父子相联,他知道何以自处。但他心里不禁有个疑问,大将军为什么要在西征的时候带着他一起来呢? 中军大帐摆开了鸿门宴,宇文泰心里当然也明白这是鸿门宴。他敢跟着高澄渡河,只身入东魏军帐,早就想到这一点,把生死置于一边了。 中军大帐很高大,内置陈设华丽,不像是一般的中军行辕,倒有点像是世家公子的书斋,所有陈列的册卷、玩器十分儒雅有逸致。宇文泰是有心人,于谨是细心人,两个人都看在眼里。 这边高澄高调张扬大肆设宴,陈元康、崔季舒、崔暹和宇文泰、于谨原来都是同殿之臣,并不是陌生人。只是如今分别为两魏之臣,这个时候见面虽不陌生,却有点别扭。 宇文泰和于谨自然谨言慎行。 唯有高澄一个人旁若无人般谈笑风生。 “兄长就只带了数百轻骑来蒲津关吗?”高澄举觞示意宇文泰。战势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真说停战相聚,只论兄弟情,不讲战事,实际上也只能是说说而已,不可能是真的。高澄的性格自然是直言相问。 “澄弟见笑。”宇文泰一饮而尽,面色沉郁,“你我兄弟,实不相瞒。弟也知道关中今春颗粒无收,如今关中之民十之死七八,国力已衰,实无可用之兵。王叔又以天时之利,忽然遣弟来兴师问罪,黑獭不敢不来见澄弟。若是澄弟真要大举兴兵,黑獭也只能以命相交了。” 高澄持觞微笑,只不语。 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以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向宇文泰问道,“依公之所言,关中遭此天灾,可曾卜筮以问天意?”崔季舒虽然白胖如面团,但此时双目瞪圆了一副全然不解的样子,竟甚是懵懂。 崔暹几乎笑出声来。心里对叔父佩服至极,叔父表面上话问得关切,但实际上不就是说西寇是遭天遣吗?一时忍不住也得意忘形,仗着大将军器重,向宇文泰笑道,“宇文使君不须卜筮,也知道天意如何。只是不知道天兵压境之下,我家郎主大将军扼喉以待,公要何以自处?” 陈元康微低着头,反倒沉着不语。 高澄任凭宠臣放肆,仍然看着宇文泰也微笑不语。 宇文泰已是面上微红,低头只管吃东西以掩饰。 反倒是车骑将军于谨,虽然沉着稳重,也实在是忍不住,起身为高澄持觞上寿,看一眼崔季舒和崔暹叔侄,向高澄正色道,“大将军如此放纵臣下,骄兵悍将易为败的道理……”他顿了顿,盯着高澄道,“大将军想必明白这个道理吧?”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于谨的语气并不激烈,对高澄不卑不亢,又不失仪节。这确实是于谨的性格。 高澄举觞示意于谨,却没说话,一饮而尽,目光锐利盯着垂眸不语的宇文泰,忽然问道,“兄长既然知道天意如此,弟想兄长是明白人,不如就此息兵止戈,随我一同回邺城去见父王可好?兄长也知道父王甚是器重汝,若是日后留在邺城也必然能高官厚禄,我也能和兄长居一处,朝夕相处,不强似兄在长安苦苦支撑危局?还弄得天怒人怨要好?” 崔季舒和崔暹都跃跃欲试,想说什么。但是高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含着明显制止之意。两个人便都讪讪坐了回去。 只有陈元康明白,世子与宇文泰斗法是想从中探知宇文泰的真实情况,不能总是任凭崔季舒和崔暹耀武扬威地在这儿逞口舌之快,反倒打断了宇文泰和于谨要说的话。 宇文泰抬起头看着高澄,总算能神色如常了。刚才崔季舒和崔暹的话他没有直接作答,却足以让他戳心。这时直身而起,正色向高澄道,“大将军相问,吾也就直言不讳了。” 听宇文泰忽然改了称呼,高澄心里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听他说。 “回邺城朝夕事奉王叔,吾固所愿也,但此时不敢请耳。眼下难处,请大将军体谅。”宇文泰看着高澄,目光并不躲闪,显得甚是诚挚,“黑獭继贺拔公之后入抚关中,只是没想到后来先帝西迁,再往后的事也不能由人,可叹天之命数,黑獭也无能为力。既然现在长安已立新帝,若要此时再请新帝东归回复旧制,只恐周折过费也不能如旧。” 其实高澄也明白宇文泰说的道理,现在这个时候,要说一句命宇文泰息战,与元宝炬一起回邺城为臣,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他不过是要试试宇文泰这一战究竟用了几分真,而最重要的攻取之处又放在哪里。 便笑道,“兄长太客气了。兄长的难处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兄长究竟想如何,但请直言,不必迂回。” 陈元康觉得高澄有点太心急了,但他并不当众点破。反倒是崔季舒和崔暹微笑旁观。 于谨听高澄这么问,倒安坐下来,沉默细听。 宇文泰道,“大将军,下官只愿退保陇右旧地,为高王在此镇守便足矣,还望大将军成全。”宇文泰长跪而请道。 高澄先是微笑不语。 中军大帐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澄身上,只等他的一句话。 陈元康忽然一眼瞥见宇文泰一侧而坐的于谨神态平静,他心里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 高澄笑道,“兄长怎么多礼起来了?”说着举觞道,“早就听说兄长胸中似海,酒量深不见底,今日弟倒想见识见识。”说着示意宇文泰同饮。 后面接下来再未谈到战事。东魏的大将军高澄与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以及两魏的几个侍从之臣一直只畅谈别后之情,倒也十分融洽。 这酒宴的时间极长,从日色清明一直到日薄西山,再到夜色深沉。都数不清究竟饮了多少酒。让人不得不咋舌的是,高澄和宇文泰两个人的酒量都深不见底。一直到两个人终于醺醺而醉的时候,其他人早就支持不住了。 陈元康借机更衣出了中军大帐,片刻又命人悄悄进去请大将军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果然就看到高澄从中军大帐里走出来。他身后是明亮的帐中灯火,只看到颀长的影子,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陈元康觉得世子的脚步似乎也微有踉跄,不知道是世子也醉了,还是因为实在是他自己已经喝得晕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2章 :舜帝庙真假难相辨(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2章:舜帝庙真假难相辨(二) 冷风一吹,陈元康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但略微清醒了些,眼看着高澄走到他近前。 “长猷兄,汝安好否?”世子高澄看陈元康用手扶着身边的树干,微微佝偻着身子,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他也扶了陈元康的肩头,俯身低下来歪了头想在黑暗里看清楚他的面孔,一边问道。 “世子,”陈元康抬起头。可能因为他自己就是一身酒气,所以他也嗅不到其实高澄也同样是一身浓重酒气。“切不可听黑獭之言。”陈元康微喘着,显然他并没有高澄那样的海量,之所以看不出来他醉得厉害,其实是因为内里强撑着不肯倒下丢人,这就是陈元康的个性。 “长猷兄,我知道。”跟陈元康,高澄就不必再假扮高深莫测了。他其实也觉得心跳得厉害,面颊烧得厉害。他直起身子伸手抚了抚面颊。他早就注意到了宇文泰身边于谨的神色,甚是平静,总觉得和宇文泰的曲意相求有点不相谐。 陈元康也扶着树干直起身子,深呼吸了几轮次,定了定神,看看前后无人,低语道,“世子,黑獭所谓想退保陇右,说是为大王镇守,绝无此道理。他若是真心归附,何来的挑剔之理,自然应该跟着世子回邺城。陇右天下富庶之地,况盛产名马,他岂不是为己之私吗?若是世子不能令黑獭同回邺城,就杀了他以绝后患。” 高澄听了也觉得一时弄不清楚宇文泰是真是假。也不能离开太长时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向陈元康道,“长猷兄放心,我看那黑獭也饮了不少酒,难道他真能是海量不醉。我今夜便约他同榻而眠,一定问出虚实来。”说罢便抚了抚陈元康,转身重新打起精神来又向中军大帐走去。 陈元康没想到世子竟然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想想两个男子同榻而眠,尤其是世子这样的绝色尤物,真不知道宇文泰到时候会怎么样。但不管怎么想,陈元康都觉得这是件毛骨悚然的事。 高澄回了中军大帐,进门就先留意用目光一扫,只见于谨正伏在宇文泰身边替他抚着背,宇文泰垂首用手撑着额角,略有颓势的样子。 崔季舒和崔暹叔侄早就醉得厉害,只能勉强把持着不至于过于失态。 “思敬,黑獭兄可是醉了吗?看来传言不可信。”高澄一边说竟没有回自己的座席,径直往宇文泰身边走来。 “大将军,我主公怎及大将军海量,又连日忧劳,今日是大将军有命而不敢辞,只怕已经是醉了。”于谨请道,“大将军且让我主公先去休息,待来日再饮,可好?”说着他便看着高澄等待吩咐。 高澄看看宇文泰还是垂首支额的样子,好像确实不胜酒力,便笑道,“黑獭兄真醉了吗?”又抬头看看于谨,“思敬,汝只管先去安寝。我与黑獭兄久不相见,今日又实属难得,我便与兄同榻而眠。汝等还有何不放心?” 于谨看着高澄,像是没反映过来。半天才明白,暗想,难道这位大将军还有龙阳之癖?于谨终究还是个老实人,不知所措地问道,“这怕不妥吧?” 崔季舒和崔暹也好像一下子就被高澄的话惊醒了,崔季舒惊异地看着高澄。崔暹却面上阴晴难辨。 宇文泰抬起头来,看高澄正笑看着他。他心里也一惊,便推脱道,“实在是不胜酒力,恐扰了弟安寝。” 高澄却不肯放过他,笑道,“既是兄弟,何为彼此?” 宇文泰偏是心里和高澄一个主意,暗地里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以探虚实。他直视高澄,唇角微微一弯,一抹轻到看不出来的微笑拂过面颊,安然道,“也好,久不相见,如此机会怕此生此世也难再得,就依澄弟所言。” 两个人离座起身,宇文泰暗中轻轻推开于谨的手。 高澄的寝帐也一样是大而华丽,既便是隆冬,火盆极旺帐内暖意融融,听着帐外北风呼啸很容易让人放松,也因此容易困倦。帐中灯光并不暗,高澄和宇文泰两个人共眠的那张榻也不能像在府第里那样有床帐,所以对面而卧的两个人都觉得看对方过于清楚。他们都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对方,感觉既奇怪又兴奋。 宇文泰看到高澄披拂在枕上的丝厚重如云,又一丝一缕乌亮顺滑,如上好的丝帛一般。他长长的丝几乎已经拂到了他的脸上,弄得他痒痒的。高澄穿着玫瑰紫色的中衣,衣领处半敞半合,露出里面雪白的颈和胸口。在乌和玫瑰紫色中衣的映衬下,如羊脂美玉般的肌肤格外白润有光泽。洗漱之后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去了不少,代之以清凉又甜中带苦的淡淡清香。高澄那双美如暗绿色宝石的眸子仿佛能熠熠生辉,正意味偏长地看着他。 宇文泰的头是用银灰丝带束着的,并未散开。只是白日又是行军,与高澄斗剑,再饮酒至夜,此时又辗转枕上,而显得略有凌乱。些许乱拂于额角鬓边,添了些不羁之意。宇文泰穿着黑色中衣,这颜色在此时显得神秘而深不可测,甚至带着点邪魅的味道。他的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还有浓重乌黑的剑眉都与身上黑衣遥相呼应。他身上的酒味也被洗漱掉了不少,此刻剩下更多是原始蒙昧的雄性气息。 “澄弟还不困倦吗?”宇文泰盯着高澄问道。 “姑父演了这么久就不累吗?”高澄也盯着他问道,“难道姑父还要接着演?就不能直言相告,究竟为什么来蒲坂?” “自然是为了来见兄弟。”宇文泰这时看起来一点醉意也没有,那种微笑又自信的样子唤起了高澄的记忆,让他想起在建康,在长江边第一次见到宇文泰时候的情境。 高澄绝对不是个会在别人身上用心的人,但是和宇文泰的初见让他映像深刻,记忆至今。 两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曾想到从建康到洛阳的惊天之变,大魏分裂东、西,邺城、长安分为国都,世事难料,他们竟然各自成了把持一方的权臣,成了对方最强的对手。他们还是兄弟吗? 两个人在这个时候更是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个人。 “侯景为何不来?”宇文泰盯着高澄直言相问。 “易位而处,兄长会放心他来吗?”高澄反问,一边在枕上换了个姿势。宇文泰一直一动不动,高澄距离他更近了,一双极美的绿眸盯着宇文泰,他们互相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宇文泰心里轰然一动,眼前这人实在是太妖孽了。 “弟是在养虎,不怕终成遗患?”宇文泰的声音低沉下来,完全是一副为兄弟着想的样子。 “不养着还能怎么样?真杀了他不成?他的妻儿可还都在我手里,这不是赶尽杀绝吗?跟着父王的那些旧臣岂不心冷?姑父不是真的醉了才出此言吧?”高澄语气越来越轻柔,完全与这讳莫如深的明争暗斗不相衬,竟用这样的语气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无端让宇文泰身上一冷。 高澄说着竟还真的伸手过来,用白晰修长的手指触上宇文泰的唇角,“姑父醉得不轻,不然不会给兄弟出此下策吧?”他的手指微凉,极轻地在宇文泰温热的唇上划过。 宇文泰看他眸子里幽深冰冷的绿光,不知怎么,面对如此倾国倾城之人竟让他想起来草原上月夜里狂吠的孤狼一样让人心惊胆寒。而他的手指给他的触感像是温润微凉的美玉,正好缓解了此刻酒意给他带来的灼热感,舒服极了。宇文泰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高澄的手。 “澄弟,还是杀了他更好些。也许眼前有些小麻烦,但总比以后有大麻烦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更好。”宇文泰语气镇定、沉稳自如,面颊慢慢涌上嫣红,附着在浓烈的男子气之上。他已经有点气息不继了。 他的手略有粗糙,他的手细腻如脂。两个人平静地看着对方,点漆般的深潭对着幽深的绿宝石,暗中都拼尽全力以腕力相较。 “不着急。”高澄笑着低语道,“何必急于一时?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姑父既有此心,我便与姑父约定,来日侯景欲成大患,姑父与我联手图之,可好?” “就依澄弟所言。”宇文泰淡定答道。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不可抗之力压下来,高澄已经大笑趁他分心作答时大力把他的手腕压了下去。 高澄大笑,宇文泰看着他不语。片刻,高澄才止了笑,欲把手从宇文泰的手里抽回。谁知宇文泰却用力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凝眸问道,“当日我与妻子从洛阳回关中,澄弟放行之恩不敢忘。今日我想问,澄弟可悔矣?” 高澄也凝视着他,认真一辨,总觉得宇文泰眸中尚属坦诚,便也直言问道,“无悔。我只想问兄长一句,三路大军直逼长安,欲成合围之势。如此紧要关头,兄长如何会有闲暇从广阳到蒲津关来探望弟?” “和澄弟一样,以身为饵,欲守潼关保长安,然后安定关中,徐图天下。”宇文泰毫不迟疑地吐露真言。 高澄凝视他一刻,笑起来,笑得清脆爽朗。 宇文泰也觉得痛快淋灕,也笑起来。 两个人都慢慢放开了对方。 这一夜寝帐中灯火不灭。 舜帝庙,帝王冢。 第二日是个天阴欲雪的日子,前几天的阳光普照完全没有了任何痕迹,就好像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好天气出现。蒲坂城外的高垣上座落着舜帝陵冢,此时在阴沉的天幕之下,带着尘土的北风中显得格外沧凉而有历史感。 帝陵阙外,只有陈元康和于谨各执一边而立,等着各自的主公。两个人都是深沉寡言的人,谁都没有和对方说话。 于谨心里暗自回忆着凌晨时主公宇文泰从大将军高澄寝帐中出来对他的吩咐。中军大帐和高澄的寝帐都陈设得华丽儒雅如公子书斋,他由此便直言而断,这位大将军正为钓他而来,以迷惑视听。如今一时得逞正在骄矜得志,命于谨暗中传令给广阳的骠骑将军赵贵,先放出消息到窦泰军,说大丞相回长安拜见天子,意在说服天子退保陇右之地,以此消息更增窦泰轻敌之心。暗底里速速驰奔潼关,集中所有兵力,抛开辎重,轻骑奇袭,务必一战击溃窦泰,然后回师蒲坂。 陈元康看了一眼于谨。他和于谨算不上熟识,于谨的行事他昨夜已经探知大概。总觉得于谨和宇文泰一样,都不是那种轻易会把握不住自己的人。所以对于昨夜宇文泰和于谨醉得那样,他心里格外怀疑。可是又把握不准他们究竟在这一日夜中间又暗中密谋了什么。昨天夜半,世子已经令他命人速去潼关给窦泰送信,让他勿要轻敌冒进,不要急于一时。 陈元康又转头来看一眼那边同样守阙而立的于谨。这时于谨也恰好向他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又都从容地把目光闪开,继续想着各自的心事。 荒草凄凄,舜帝的陵冢巨大无比。高澄和宇文泰并立于陵冢前。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3章 :舜帝庙真假难相辨(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3章:舜帝庙真假难相辨(三) 远古的往事,太久远了,传说究竟是传说,久得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只是这巨大的陵冢又分明在告诉人,那些传说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不容置疑。 “既然兄长意在守住潼关,不急着回去吗?”高澄看着眼前巨大帝冢上的枯败荒草问身边的宇文泰。 “不急。”宇文泰也看着巨大的封土堆回答高澄,“此间甚好,为何急着回去?况今日一聚实属难得,日后再想与澄弟相聚只怕不那么容易了。” “平天下、治天下,步步走在刀锋之上,一步错便如当年天柱将军尔朱氏,兄长又是为谁肯如此冒险?”高澄转过头来瞧着宇文泰,意中别有所指。 “同样如此,澄弟又是为何?”宇文泰反问。“听说澄弟在邺城时回拒了南梁太子之女溧阳公主,难道无意于和南梁结盟?梁帝性狭,澄弟不怕他按下此节日后报怨吗?” “曲意逢迎未必就得真心,说不定日后结果一样。”高澄不自觉蹙眉,说起溧阳公主,总觉心里略有歉疚,只是平日里想不起来此事,此时一被提醒,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两个人都转过身来,在舜帝陵冢前看着对方。到最后都忘记了,天下和情义究竟先是为了哪个,孰轻孰重? “黑獭兄倒是长袖善舞,一边和柔然结亲,一边又惦记梁国。若有一****我争夺到梁国,黑獭兄可顾忌到兄弟情义?”高澄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这问题也是他在乎的。 “同是此问,弟又如何作答?”宇文泰究竟更成熟练达,转手便把问题抛了回来。 “是我先问兄长。”高澄拿捏起孩子脾气来。宇文泰反倒拿他没办法。不等宇文泰回他,忽然盯着宇文泰道,“兄长怕也不只是为大魏社稷,不只是为了那个皇帝元宝炬吧?”他一边说一边向宇文泰走过来,“兄长心里也明白,我不肯娶溧阳公主固然是上下制约不得已,其实也是因为她不是那个我想娶的新妇。” 话说到此,两个人心里全都明镜一般。夺美人如夺江山,也是分寸不能输的事。 宇文泰也迎上来,神色微冷道,“澄弟是想休了公主另娶妻子吗?澄弟心里的人是谁我无兴趣,不妨直言,不管天下平、天下治,梁国何存何亡,宇文泰心里都以羊舜华为念。澄弟想娶的新妇想必不会是她吧?”在建康和长安几次看到高澄对羊舜华行止亲密他总是隐忍心中,忍到今天,明知这个话题不便提起,也不必提,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高澄面前爆了。 猛然听到羊舜华这个名字从宇文泰口中说出来,高澄先是一怔,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宇文泰会和羊舜华牵连到一起。这时无异于心头被狠扎了一般,伸手便来扯宇文泰的衣领,怒道,“汝也做掠人之美的事吗?不必提我,姑父也一样娶了长公主,彼此彼此。羊舜华终究还是我的人,黑獭兄若是非要染指,”他目中杀气顿现,“难道是想逼我做出辜负兄弟情义的事?” 宇文泰毫不相让,出手更快地握住了高澄的手腕没让他得逞,也冷冷道,“除非澄弟能留住我在此,不然她终究还是我的人。澄弟若是不信,不妨试一试。” 两个人都怒目相对,转瞬间气氛紧张冰冷起来。 天气突变,乌云密布,到了下午就已经天色阴沉得像是要入夜了。整个东魏军营中气氛也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大将军高澄怒气冲冲地从蒲坂返回,吩咐好好款待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和车骑将军于谨。话说得平淡,但是一张脸上的怒意怎么都压不住。昨夜还是酒宴上和颜悦色、谈笑风生,兄弟同榻,情深义重,转眼今日便将宇文泰和于谨软禁,人人惊心于大将军的喜怒不定。 偏巧在这个时候军营出了事。大将军高澄回来竟然看到武卫将军侯和在营中鞭打汉人偏裨将佐。更令人不安的是,营中并未喧闹沸腾。安静之中又仿佛处处都是人影憧憧。明明是安静的,却又让人觉得周遭都是窃窃私语声。这个气氛就太可怕了。 高澄恰是一眼看到侯和举鞭对着几个汉人将军没头没脑地抽了下去。那几个汉人将军并不躲闪,鞭子抽到身上就好像浑然无知觉一般,全不顾已经是衣衫被抽裂,遍身血迹,立于原地如石刻铁铸般岿然不动,但怒目而视的表情分明已经显示了胸中怨毒已深。 崔季舒和崔暹都立于帐前束手无策,他们都不能制约侯和。谁都知道,武卫将军虽无此威,但他是濮阳郡公、豫州刺史侯景的儿子。就是高王也要对侯公礼让迁就,更别提大将军还是高王的儿子。 崔季舒一眼看到高澄回来了,示意崔暹后便先迎上来。看高澄满面怒意重重的样子,崔季舒先拦住了高澄。 “郎主,这个时候且不可先动怒。”崔季舒虽然****跟随高澄,但也从未见他如此怒的样子。这时候军营里的情势崔季舒心里是明白的,不管过分地恪责哪一方都不是这个时候的最适宜态度。统兵的大将威风不能在这里。尤其是在调节这些复杂的关系时,水深不可测。 “叔父此言差矣,”谁知道跟上来的崔暹上来就反驳崔季舒。“赏罚不分明,大将军如何立威。大将军无威势如何令出即行?”崔暹看侯和鞭打汉人将军心里已是极不满意,恨不得高澄惩治他。 高澄谁都没回答,但是一把推开崔季舒便往侯和处走去。 陈元康伸手想拉住高澄却还是慢了,他心里对崔暹甚是不满,但也只瞪了他一眼没说多余的话。他心里担心的是脾气娇纵的世子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太过任性。这不是在邺城,不是在大将军府,在这个关系复杂的军营里,一点不当就可能影响两魏大战。 崔季舒以叔父的身份却毫不客气地怒道,“崔暹,尔真是不知轻重。” 崔暹听叔父教训最终没敢反驳。 侯和举起鞭子,正要抽下去,忽然觉得一只极有力的手从背后牢牢握住了他高高扬起鞭子的那只手的手腕。他下意识用力挣脱却丝毫无用。怒极转头,竟然看到大将军高澄面色铁青地盯着他。 侯和的表情在一个瞬间有了一个复杂多变又可笑的过程。怒色在怔住了的一瞬间像是定格了,慢慢消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本不善言辞,手腕又被高澄牢牢握住,世子的脾气他知道,此刻见他面有怒色更让他心里不安,几乎口齿都不伶俐起来,“世子……大将军……”一开头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为何在营中聚众生事?”高澄怒问道,“尔竖子眼中可还有我?” 这一问算是给侯和提了个醒。“大将军,汝等汉人私下议论,不愿意渡河与西寇一决生死,这岂不是公然违逆大将军?”侯和理直气壮地喊道,总算是找到了理由。 几个汉人偏裨将军听侯和这么说立刻纷纷跪倒向高澄申诉道,“大将军明鉴,吾等不敢违逆大将军,只是私下论及眷属俱在关中,若要一战,生灵涂炭,吾等恐怕家眷定然无一幸免。谁知道武卫将军听到,不由分说便动手鞭挞吾等,请大将军念及吾等是顾念家人,暂且饶过。” 高澄听这几个汉人将军说完,又转过头来睨着侯和,目光冰冷,让侯和浑身颤栗。他的手腕还被高澄牢牢钳制着。 “大战在前,尔等私下此议论实属惑乱军心,不重惩不足以明军纪、振声威。”高澄也知道将佐在东,其家眷在西这是出帝元修的遗留问题,不只这几个偏裨,就是督将里如此的也大有人在。若论人情,实在是该体谅,但此时军前若是态度含糊不清,很可能就要影响士气而致败。因此沉下脸来声音极寒地道,“鞭笞一百,以警效尤。” 几个汉人将军被拖下去受刑,高澄又转过头来看着侯和,“汉人又如何?夫为汝耕,妇为汝织,尽所能而供养,岂可为你泄私愤便随意鞭笞军中武官?胡人受其供养,自然该当尽身皆力为其免刀兵之灾。如此大魏社稷方能安,天下方能定。”他语气不是诘责,淡淡而低语,却极情楚地钻入侯和耳中,侯和更觉胆寒。 高澄忽然一把夺下他的鞭子,怒喝道,“武卫将军喜欢拿别人泄私愤,那好,我今日也满心不痛快,就借你一用。”他声高震天,话音未落鞭子已经向着侯和没头没脑地狠抽了下去。 侯和不及躲闪,也不敢完全躲开。鞭子抽在身上痛入心肺,才知道被鞭笞是如此滋味。又是在营中,虽无军士在场,但暗里多少双眼睛无一不是盯着这里。侯和的面子算是丢尽了,只能边受边躲,身上已经衣衫尽裂、皮破肉损。最后实在挨不过,只能求饶,“大将军饶命。” 高澄见他身上血肉模糊处就好像格外兴奋,下手更快,抽得更重,一边怒道,“凭你也要与我争?”他心里尽是刚才在舜帝陵冢前与宇文泰的言语相争,他不能去抽打宇文泰还不能抽打侯和吗?侯和纵有错处,但至多也是代宇文泰受过,高澄在他身上把刚才的怒气全都了出来。侯和越是求饶他越是兴奋,抽得越狠。直至后来,不只是鞭子抽,抬腿便一脚把侯和踹倒在地。 侯和浑身伤痕累累,倒地之后便不能起来。高澄犹不过瘾,将手里鞭子一甩而掷在地上,然后向着地上的侯和一脚接着一脚地狠命踹过去。 大将军竟如此暴躁,暗地里营中军士人人看得心中寒颤。崔暹冷眼旁观心头倒觉得痛快。崔季舒却是完全傻了,他与世子多年,看着他从顽皮男孩长到成年,从洛阳到建康到长安到邺城,见过世子顽皮,见过世子有心机,见过世子多情,见过世子机略严明……可唯独没见过高澄如此暴戾。崔季舒一时竟觉得像是在做梦,这还是那个世子吗? 陈元康明白过来,唯有他心里略微明白世子此时的心境。他飞快上前一把扯住了任性的高澄,高澄也打累了,被陈元康死命拉住,累得气喘吁吁看着倒在上浑身血污、一动不动的侯和而犹不解恨。 “世子,”陈元康低声劝道,“大战在即不宜自损大将。”他语气是难得的轻柔,怕一个不小心又因为什么激得高澄怒上加怒。侯和算不上什么大将,但是临阵而自损确实不是什么吉利事。 高澄没说话,不过显然是听进去了。他也并不是不明白的人,只是脾气上来便全然都忘了,害得陈元康暗自为他担心。崔季舒和崔暹走上来,都有些胆怯地看着高澄。 “郎主,不值得为他生这么大气。”崔暹劝道,显然没劝到重点。 高澄还是没说话。 “郎主,侯和毕竟是濮阳郡公的儿子。”崔季舒提醒道。他里想起来侯景几次对世子暗里害命又假装来救便觉得心惊胆寒。 高澄已经喘匀了气,抬头看看崔季舒,“你刚才躲一边干什么去了?”他并无心和崔季舒计较,转身问陈元康,“长猷兄,宇文泰和于谨可安置好了?”他想了想又道,“我并没有强留他,他好像也并未执意离去。” “世子,留下来凡事欲未可知,不如杀之以绝后患。”陈元康劝道。 高澄蹙了眉头没说话,似乎有些不舍,又似乎有些心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4章 :行台死小关分胜负(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4章:行台死小关分胜负(一) 长安大丞相府第里,竟然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向深居内宅足不出户的大丞相夫人、长公主元玉英今日像男子一样束、袴褶,身着两裆铠,完全不是平日服饰端庄、仪礼周全的样子。她破例在府内的正厅听了送军报的偏将讲述了东魏司徒高敖曹如何攻陷武关、攻破上洛已经打到蓝田关的经过。 柔然世子秃突佳就在厅外旁观。他看到元玉英听禀报时一言不,神色如常,不像是大敌当前,倒是颇有几分汉人说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元玉英面上无脂粉,头上无簪环,洗尽铅华退却奢侈方显出英姿勃勃的本色。甚至让秃突佳有种错觉,眼前是个机敏果决的青年男子而不是个寂寂沉郁的深闺妇人。 听了禀报,秃突佳心里暗想,他的父亲头兵可汗阿那瑰一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对于柔然部来说,谁输谁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为自己赢得最大的利益。父亲一定已经开始在两魏边境跃跃欲试,随时准备以柔然来如云去如风的骑兵制造一场突袭。而这种突袭的目标既可能是东魏边境,也可能是西魏边境,目的都是:柔然部要强大自己。 看主母镇定自若,原本已经有些荒乱的府中各色人等也慢慢跟着镇定下来。元玉英吩咐了各司其事,不必慌乱,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关防严密,不能乱了阵势再添麻烦。等肃清了闲杂人等,又问过是否给宫中皇帝元宝炬奏报了消息。想必夫君宇文泰那里早就知道了,他一定会尽力来救长安,同时也是护圣驾、保妻子。这一点元玉英没有一点怀疑。 问过之后,元玉英吩咐南乔去准备,即刻入宫面圣。等南乔领命而去,秃突佳这才慢慢踱了进来。 “夫人要入宫,可否带我一同去?”他像闲聊般问道。 元玉英看一眼秃突佳,目光中能读得出来是不信任。秃突佳瞧着她,心里以为要被拒绝,正想着怎么说服她,没想到元玉英忽然道,“也好。”这有点出乎秃突佳的预料。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呢,突见刚去了的南乔匆匆而来。 “夫人,陛下圣驾降临,已经进府门了。”南乔的语气里透着意外。 元玉英也一怔,但很快反映过来,神色又恢复了正常,起身看了一眼秃突佳便提步向外面走去。人已经走出来,一句话丢过来,“都随我去恭迎圣驾。” 正厅距离府门不算远,想必皇帝出来私访大丞相府也是微服,来得匆匆。秃突佳随着元玉英刚出迎没几步,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袴褶、两裆铠的青年男子旁若无人地大步而来。这男子看起来很年轻,通身气度不凡,像是个勇武过人的武将。秃突佳再仔细一看,居然是皇帝元宝炬,他不是不认识元宝炬,可刚才就是没认出来。 秃突佳绝不相信这个眉目间英气飞扬的男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他拜见时还气虚体弱的西魏皇帝元宝炬。这倒让他对这个人大大有了兴趣。行拜礼后默默退到一边。 元宝炬好像并没有太注意秃突佳,直奔元玉英而来,直接便问道,“高敖曹攻破上洛已到蓝田关,大丞相又在广阳,尚不知潼关的窦泰还有蒲坂的高澄现在如何,夫人可有什么对策?” 秃突佳心里一下子觉得又好笑起来。原来皇帝这般打扮,看似睥睨天下,直闯大丞相府而来却是装样子的,竟然是来向一个深闺妇人问计。看着这一对与平日装扮截然不同的宗族兄妹间谈话,他竟不觉得这场景像是真的。 这个时候元玉英铠甲在身也未刻意执着于礼数,思忖着回道,“陛下,高敖曹尚未攻陷蓝田关,长安并未告急,不如静观其变,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况且还不知道大丞相处是什么情势,未必到了真正不可收拾的局面。就算长安告急,大丞相处若胜了必然回师来救。还有武兴、仇池处也可回师拱卫国都。陛下不必过于焦虑。” 不要贸然而动,秃突佳觉得元玉英说得完全有道理。倒觉得自己从前真的小看这位丞相夫人了。只是没想到这个皇帝竟然刚遇小败就这么沉不住气,想看他究竟还会慌乱到什么样子。 元玉炬根本没注意到旁观的秃突佳,向元玉英微微一笑道,“夫人与孤相见略同。夫人只管安居府内,若丞相处稍有意外,孤即刻便亲率宫中宿卫军出长安去营救丞相。” 秃突佳没想到元宝炬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陛下万万不可。”元玉英失声道。已经失了一个元修,若再戗了天子,大魏社稷是否还承受得住这样的惨变?“臣等该以性命护卫圣驾,令主上有此忧虑,是臣等之辱。”元玉英几至泣涕,但她昂然直视皇帝,眼泪并未堕下。 “夫人不必如此,孤与丞相休戚与共。东寇不认孤是大魏天子,若是孤的性命奉上能换得关中息战养民,又有何不可?”元宝炬看似起来举重若轻,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性命一般。 秃突佳心里忽然一亮,趁这个档口道,“陛下和夫人都不必着急。我可以现在送信给我汗父,令柔然部骑兵取东魏边境,以乱其方寸,令其不能专心于关中,想必也是有用处的。” 这对于柔然来说其实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既可以让西魏领情,又趁势可以从东魏处捞取好处,说不定也以可以借机要挟东魏。反正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秃突佳心里暗想,这正是给汗父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元宝炬和元玉英一起转过头来看着秃突佳。 接连数日的北风终于止住了。这天晚上天朗气清,夜幕中缀满繁星,捧着一轮明月。被软禁了数日的宇文泰和于谨看似坐以待毙,实则静观其变。可是他们绝没有想到的是,来放他们的人居然是武卫将军侯和。 侯和的伤还没全好,但是自从高澄对他蛮横无礼之后他整个人性情大变。 宇文泰和于谨其实并不需要有人来特意放掉他们。若是真想走,虽说费力,但也必然能走得了。 侯和带几个人,轻易就解决了哨卫,把宇文泰和于谨放了出来。这让宇文泰和于谨都略觉惊讶。同时三个人像是彼此极有默契一般,谁都没说一句话,行动间极为配合。 “武卫将军就不怕大将军知道是你放了吾等?”于谨难得有一回好奇心。 “家君濮阳郡公是大丞相旧交,岂能不救?”侯和提起了父亲侯景。但显然他并不是因为父亲侯景的缘故,这是三个人都心里明白的事。 不过看来父子终是心意相通。侯景本就是个四处留后路的人,也许结交并不是真心,但是关键时刻也是出路。 确实让高澄说中了,回也不愚,侯和确实不傻。只是他以前从未遇到过像高澄这么不给他面子,敢当众如此侮辱他的人。 没想到一路极顺利,直到从高澄搭的浮桥过河到了西岸,于谨都一直在怀疑这究竟是不是那位大将军的计策。可是管它是不是计策,他们也确实该回来了。若是因此而又引得东魏军中自相猜忌、倾轧倒也不是坏事。 宇文泰在黄河边眺望东岸灯火,不禁叹道,“高子惠如此不惜身惜命,哨卫形同虚设,此人以后必受其累。” 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而且是接二连三地传来。 东魏窦泰一路军从风陵渡过了黄河,这个时候宇文泰正在高澄营中,但西魏军集中所有优势兵力,由骠骑将军赵贵率军日夜兼程行抵潼关。赵贵出潼关再往东至小关,选择了一牧泽之处四面埋伏,只等自恃骁勇的东魏军先锋、督将窦泰一到,便将其引入牧泽的泥淖中。 四面楚歌之际,窦泰才现已是西魏军的重重包围,数万铁骑陷于泥淖而不能突围。在西魏军万弩齐之际再加上慌乱中的自行拥挤踩踏,窦泰的铁骑已死伤一大半。督将窦泰身中数箭,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脱出重围,窦泰最后举剑自刎而死,保存了颜面。在临死之际才后悔不该不听大将军高澄数日前送信于他,要他不能轻敌冒进的提醒。 窦泰与渤海王、大丞相高欢互为友婿,他的妻子娄氏是高澄母亲娄妃的妹妹,窦泰也是高澄的嫡亲姨父。从怀朔起,窦泰就一直跟随高欢,两个人同样是镇兵出身,一直白手打天下,行至今日也实属不易。只因骄矜轻敌,导致今日身死殒命。而因为窦泰的一死,东西两魏之战也就注定了结果。 等到高澄知道窦泰已死,又接到军士禀报,被软禁的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和车骑将军于谨早已不知去向。猜也能猜得出来,宇文泰必已渡河西去。而且是利用高澄所造浮桥。至于这个时候再去追究是谁放走了宇文泰和于谨,又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便利,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当高澄连连接到几个奏报后,已经慌了神。他知道窦泰之败还有窦泰之死对于他的父亲渤海王、大丞相高欢来说会是什么样的打击,或者说不只是对高欢,这打击是对整个东魏的。他不能就此罢休。 东魏军营中表面看似安定,实则已是军心散乱。大将军高澄点齐了人马,直奔黄河边造好的浮桥。高澄说什么都不能甘心,至少要渡河与西岸的西魏军一战,他心里还存有一点幻想,说不定可以挽回败局。 谁知道刚出大营便看到先去探看消息的陈元康率兵而回,陈元康风尘赴赴地匆匆拦住了高澄马首。 “大将军,宇文黑獭已经率西寇从西岸渡河而来,马上就要到我营中。”陈元康不想显得过于慌乱而忧乱军心。他伸手牵住了高澄马颈上的缰绳低语道。跟在高澄身后的崔季舒与崔暹都眼巴巴地瞧着,但听得并不十分清楚。只有再远一些的侯和态然自若。 “那又如何?正好与这个竖子一战。”高澄心里是怒极了。没想到前几日宇文泰孤身入敌营,留连数日,说了那么多话,原来全都是在作态,都是为了掩护要奇袭小关的赵贵。他们之间还有一点点的兄弟情义吗?虽然都是互相使诈,但最后他还是被宇文泰骗过。 “大将军千万不可在此时意气用事。”陈元康又不敢太激怒高澄,只能放缓了语气劝道,“赵贵在小关大败窦行台,已经回师向蒲坂而来。大将军不如先撤兵,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时再行伐西寇,不可在此时匆忙决断以防再生变故。” 陈元康的话已经说得很缓和了。窦泰已死,这事已成定局。如果就此止损还可保存实力。眼看着赵贵来和宇文泰汇合,若是等到两面夹击,高澄这一路军基本也要败落,到时候损失更大。万一要是世子再有个闪失,那就不只是军事上的损失了,连高氏都要承受巨大的变故。况且,如果窦泰和高澄都败了,高敖曹就算突破蓝田关,到时候也是四面被围,不见前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5章 :行台死小关分胜负(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5章:行台死小关分胜负(二) 高澄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向着陈元康砍来。 “大将军三思!”陈元康却一动不动眼看着利刃呼啸而来,痛心疾呼道。他手里死命握紧了缰绳就是不松手。 “世子!”崔季舒也惊呼出声。 崔暹驻马于叔父身后一动未动。 侯和却仍然是态然自若的样子。 宝剑呼啸而来,当然不会是来砍杀陈元康的。银光闪过处缰绳断了,陈元康一下扯空,高澄已纵马而去。 “长猷兄,我必要与宇文黑獭论定输赢。”绝尘而去处回荡着高澄的声音,他的马已经跑远了。 “大将军!世子!!”陈元康大惊失色,回头看一眼崔季舒等人怒喝道,“快!还不快把世子追回来!若是世子有闪失,汝等休想留下性命。”说罢他已经第一个纵马追去。 崔季舒等人这才反映过来,手忙脚乱喊的喊、追的追。东魏军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陈元康哪里能追得上高澄。高澄这个时候已经是怒极生乱,恨不得立刻夺了宇文泰性命。 “世子!世子!”陈元康一路狂奔。以他探知的情况为根据,再仔细一想便能知道,宇文泰的大军即刻就到,赵贵也可能随时出现。高澄要是再这么不管不顾地任性下去便真要有大祸患。 陈元康万分无奈之下摘弓取箭,一路瞄准,狠心之下对着高澄的坐骑一箭射去。眼看着羽箭射中高澄马腿,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高澄的马要是再这么狂奔,他又追不上,可能真连射落的机会都没了。到时候世子身边又没跟着几个人,真要遇上西寇简直令人不敢设想。 高澄的坐骑蓦然中箭受了惊狂奔起来,陈元康知道它不会坚持太久,拼尽全力紧追不舍。高澄努力想让他的马稳定下来,但一切徒劳。看陈元康追上来,知道是他射的箭,盛怒之下抽剑向着陈元康砍来。 “陈元康,究竟是谁放走了宇文黑獭?”高澄怒喝道。 陈元康闪过剑锋伸手来拉抢高澄手里的缰绳,“臣一定为世子查出此人。” 高澄的坐骑在狂乱之后终于坚持不住了,马腿一折全身倒地,高澄也被从马上摔了下来。 “世子!”陈元康立刻勒住马,自己从马上跳下来,把高澄从地上扶起来。高澄已经是摔落了兜鍪。“世子,来日方长,不必计较这一时。想必宇文泰这个时候只等世子盛怒交加,莽撞而去,世子千万不能中计。” 陈元康一边扶着高澄,实际也是怕他余怒未消再任性起来,一边吹声口哨,他自己的马轻盈跑来。 “世子请上马,长猷护卫世子撤兵。”陈元康把马缰绳递向高澄。 高澄未接缰绳,看着陈元康,犹豫不肯离去。 “世子是成大事者,不必急于一时,请世子上马!”陈元康此时明知宇文泰将至,却又急不敢急。 高澄终于上了马。 “长猷兄……”高澄想说什么话未出口时,陈元康已经狠狠一鞭子抽向了自己的那匹马。 “世子恕臣无礼!”陈元康的马立刻便带着高澄向着和刚才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蒲津关的东魏军无声无息地弃营而去,陈元康带着东魏军护卫大将军高澄一路撤军而归。同时怕司徒高敖曹一路孤军深入,也送信去给高敖曹,命他回师归国。 至此,西魏军在小关大胜,但宇文泰和赵贵夹击高澄之计策却未能实现,宇文泰深以为憾。 东魏大行台、督将窦泰全军覆没,主将自杀而死。大将军高澄撤离西魏国境。深入关中腹地已到蓝田关的东魏司徒高敖曹最后也只能领命撤回。至此,已经国贫民弱的西魏才算是暂时喘匀了气。 得胜的消息传回长安,其实皆大欢喜之后谁还会在乎呢?关中之灾依然未解,不管是东魏胜还是西魏胜,关中饥馑已久的百姓仍旧在水深火热之中。西魏的兴亡是肉食者之间的战争,作为疏食者的生民又能盼望谁来解关中之困? 长安魏宫中,小关大捷的欢喜短暂得更像是一个瞬间。皇帝元宝炬那昙花一现的英武气又被深藏了下去,魏宫中的天子不是传说中擅骑、擅射的鲜卑热血男子,更像是一个久慕文气的静弱儒生。大丞相力保了大魏社稷,魏宫中哪里还容得下天子气?不用说,这也是魏宫中每个人都明白的。 最安静的莫过于长安的大丞相府,迅速就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大丞相嫡夫人,长公主元玉英不再是那个束、两裆,英姿勃的青年女郎,又回到了衣饰端庄、礼仪周全、行止淑惠的主母,再一次又回到她的佛堂里沉寂下去。 佛堂中****安静得似乎连甘松香燃烧的声音都听得到。 大丞相宇文泰在小关大胜,西魏撤军之后回到广阳,择日回国都长安。皇帝将会出国都相迎。日子越来越临近,大丞相府第里却传出嫡夫人小恙的消息,再到后来,甚至连内院的奴婢们都难再见主母一面。之后,不只是主母,长公主的侍婢南乔也为了服侍病中的夫人而不再露面。只是唯有佛堂的诵经声倒比以前多了起来。 大丞相宇文泰吩咐一切从简。因为他知道这还不是该松口气安享胜利的时候,况关中尚在灾中。而且他心里对下一步的计划又有了新的设想,只是目前还暂时放在心里,除了对心腹于谨、赵贵略提过几句,还没有太多人知道。他需要速回长安,借战事暂停之机安排好救灾,安排好和柔然和亲……以人材治国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立刻能见效果的事,他着实是惦记着左丞苏绰的病。战事来了,所有注意力就都集中在这儿,战事一停更有数不尽的繁琐等着他案牍劳形。 夜色柬珊,华灯初上。安静了有好些日子的大丞相府在这一天暗中压抑着一种兴奋,那种喧闹是不出声的。 柔然世子秃突佳倒不觉得什么,不过在这里住得久了他也知道,很有人翘首以待,等郎主速归。 可是这种盼望无形之中被加长了。皇帝于郊野亲迎大丞相回来,一同入宫,繁文缛节倒是在大丞相的暗中授意里减去不少,但是大丞相不顾劳顿,设两仪殿内朝,所议颇多,等到散朝出宫再回府,已经是夜晚了。 秃突佳倒不着急见宇文泰,他知道宇文泰一定会主动来见他。他的父亲柔然可汗阿那瑰前些日子趁着两魏之战突袭东魏边境,至今逡巡不归,估计邺城的朝堂上,那位他新结识的兄长、大将军高澄也头痛不矣。而至于西魏处,要如何联姻,秃突佳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谋划。 其实还有一个人,应该算是这其中最盼望郎主速归的人。 丞相未归,云姜已经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几乎是数着日子在盼,也许是因为郎主不在府中,所以书斋里也长日无聊。不知不觉严冬已逝,小关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长安好像一下子就要到春天了。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书斋洒扫设置得干净、舒适。云姜有点心神不定起来。总是想起郎主出征前那个夜晚。那一碗红枣粟米粥郎主一口都没吃,想起来她便心里怏怏。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黑、那么深,当他那么直截了当地盯着她时让她心跳,也让她害怕。但是他不在的时候,她又总是忍不住去回忆。 “云姜!”清亮的呼唤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云姜从梦中惊醒,赶紧迎了出去,心跳得厉害,好像郎主一下子就会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小奴婢是书斋里粗使的,笑容满面地跑来,头都有点蓬松,“阿姊,你不用等了,郎主已经去夫人的佛堂了。”她说完就又跑走了。自以为是做了好事,不令云姜劳神空等。不知道为什么高兴,或是有一点点小事就很高兴的粗使小奴婢其实还是个小女孩。 云姜心都冷了。检点门户又进来。做这一切的时候手都有点颤,莫名伤感起来,甚至泪都流下来。其实眼泪真的很莫名其妙,自己都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就好像得到了什么珍宝,可是很担心会失去。又想着,刚才忘了问一问,今日并未见夫人,园子里也安静如往日,夫人没有去恭迎大丞相回府吗?长公主礼仪周全,如果不能这样做,那是不是夫人的病势加重了? 宇文泰征尘未洗,回府就直奔后园。他已经知道了元玉英在他出师击贼的这些日子如何主持家事,如何扶保天子,如何镇定自若。有的事他知道而有的事他并不知道。他现在只想快点见到她。从来没有这么思念过她。可是他失望了,回府后没见到他原本设想的,她笑语盈盈唤他夫君,迎他回府的场景。他的府第里安静得那么冷清。 宇文泰的心如火烧火燎般静不下来,耐不住性子。他必须要快点看到她。匆匆奔向后园,无心与任何人说话,完全无视仆役、奴婢们行礼恭迎。他要的不是他们。 好像已经要到春天了,可是他的府第后园里还像冬天时一样衰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此处的荣枯,任其自生自灭。但现在他却受不了这样的冷清孤寂了,觉得一片心热辣辣又无处可依恃,那种空落落的心情非常不好受。 佛堂的门还是虚掩着的,这让他心头一喜,甚至心跳开始加速,可反倒不敢那么快揭开谜底了。他盯着虚掩的门慢慢一步一步走上来,嗅到里面微苦清凉的甘松香味道。恍然从门的缝隙里看到佛堂里面面对佛像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随即又是疑问,她为什么没有在府第门口迎候他呢?在洛阳的时候她总会这样做。现在他们不能再回去了吗? 宇文泰抬起手臂,把手伸向佛堂虚掩着的门,他的手微颤,但最终还是用力推开了。 佛堂不大,一眼就看到里面挑起的帐幔后面跪在地上的人。披、白衣,好像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身不由己的提步走了进去。慢慢走到那人身后,恍惚间翻转了时空。积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积压得最久的东西不是因为被忘了,是蛰伏,如果蛰伏得太久,就会有可怕的爆力。 宇文泰这一瞬间爆了,他对自己失去了控制,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什么都不存在了。还没等听到声音的那个人起身回头,他已经把她从蒲团上扶起来,紧紧从背后抱住了她,他们紧紧贴在一起。 那个人挣扎着想脱离,半转过头来想说什么,宇文泰牢牢地搂着她,喘息着低下头,不由分说地用吻堵住了她的唇。 他心里很清楚,眼前的人并不是他心里那个人。可是他宁愿她就是,建康在他心里,他只要她在他怀里。 奇怪的是,那个人被他牢牢控制住却仍然不肯承恩迁就,还是在奋力挣扎。 “郎主!”终于在他长吻之后的间隙里她呼喊出声。 宇文泰一惊,立刻放开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6章 :路难行邺城多风雨(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6章:路难行邺城多风雨(一) 南乔急忙跪下来,俯身而拜,“奴婢死罪,请郎主饶恕。”她声音抖,显然是吓得厉害。这也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泰微喘着看了看地上的南乔,又环顾佛堂。香烟缭绕,之中除了他和南乔就再无一人了。他那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转瞬之间笼上了寒意。目中左右而睐,又盯回地上的南乔,“长公主呢?”声音也冰冷起来。他又是孤身一人了,连他的妻子都不再等候。 “夫人有话特命奴婢等郎主回府后禀报。”南乔低着头,声音还是有点抖。 “长公主在哪儿?为什么不自己来说?”宇文泰微怒。她是他的妻子,他顶着一身的压力从蒲坂全身而退,又陪着皇帝在两仪殿里虚与委蛇了半天,等到回府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到。 “夫人不在府里,所以特命奴婢留下回话。”南乔知道大丞相有了怒意,更惧怕。 “你抬起头来。”宇文泰抑了怒气吩咐道,总算逼着自己平静下来。看着南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又尽量放缓了声音问道,“长公主究竟在何处?” “夫人已经出了长安,知道郎主回来必定问起,恐书信说不清楚,特命奴婢留下回禀郎主,然后再去找夫人。夫人是前几日才走的,知道战事已定,郎主无恙,即日凯旋,又把大公子托付给了姚姬,再无牵挂。夫人请郎主为她丧,只说是病逝了,然后可与柔然联姻,重新立柔然公主为嫡夫人。夫人不许奴婢告诉郎主她去何处,只愿大丞相日后能扶保天子,守住大魏江山,中兴社稷。”南乔一字一句把元玉英交待的话都说清楚了。元玉英走得干干净净,前几日府中传言长公主身有疾就已经是在做铺垫。 宇文泰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她竟然如此地不信任他,不信他会为了她宁愿不与柔然联姻。既便要与柔然交好,她难道不信他会有别的办法?还是因为她目睹了他杀元明月,废乙弗氏,根本不再相信他们之间还有情义?在她心里他终成冷血无情的人。她把他想问的问题都回答了,堵了他的口,连年幼的陀罗尼都狠心留下托付给别人,可见必走的决心,她实在是太倔强了。宇文泰心里痛得像被针扎一样,她没有给他留一点机会。 不眠不休地赶回长安,心里一个角落是深深期盼见到她的。当真像揭晓的时候,长久以来积累的疲累一下子击中了他,他早就在殚尽竭虑中担承了太多的东西,这个时候忽然觉得再也承受不住了。 南乔心里一直担心郎主不问到长公主的下落不会罢休,又担心自己回答不了他太多的疑问。设想了太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郎主一句都没问就让她离开了。是长公主太多疑,还是郎主本来就凉薄? 甘松香燃尽,清凉的苦味却渗透在空气中久久没有离去。佛堂里只剩下宇文泰一个人,忽然觉得有点冷。转身出门,漫无目的而去,不知不觉就信步走到元玉英的寝居门口,门是紧闭着的。 宇文泰忽然想,她会不会就在里面?被这个念头鼓舞着,他立刻推开门走进去。同样那么冷,又空又冷。陈设干净、整洁,在一切都井井有条之中透着一种孤寂,仿佛寂寞了很久。他解下斗篷随手扔在一边往内寝走去,人都到哪里去了? 坐在她常坐的铜镜前,蓦然想到他没有为她梳过、画过眉,甚至没有耐心、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她梳妆过。她绝美的容颜曾经在第一次揭开玉旒的时候也让他惊艳,让他心动,但此后渐渐也就视而不见。因为她是元修的长姊,因为她不是他心里那个人。因为心有所属,所以再也放不下别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知道却从不有意提起?她再也不是那个谈笑间微笑自信的长公主,说他是她的人。自从到了长安,自从他入抚岳军、扶立新天子,一步步她都跟在他身后,在纠结中苦苦支撑着危局。做的未必都是她愿意的事,尽力在波澜不尽的局势中为帝室、为相府找到平衡,却又从来不彰显己身,她只是大丞相府后宅的深闺妇人。 宇文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摘了兜鍪后首如飞篷。唇上和下巴处的青髭如同初春破土而生的草芽一般茂盛,再加上数月的忧劳,让他看到铜镜里的自己那么陌生,憔悴得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他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宇文黑獭了。 穿着皂缘白色中衣,躺在榻上。枕寝俱冷,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熬过那冰冷的一个又一个长夜的。他忽然明白,她并不真的虔诚信徒,她只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心里,而只有那个佛堂才是她可以寄托和躲避的地方。 困倦很快袭来,宇文泰的意识模糊起来。他忽然起来和高澄同榻共寝的那一夜。高子惠这个竖子应该也要回到邺城了吧?小关一战,西魏内线做战而大胜,可是他又赢得什么了?有一点也许他就是比不上高子惠。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得到女郎的喜欢,而他自己却从来没真心也不在乎,可能是因为得到的太多了吧。想必他回到邺城不会像他这样一个人这么孤寂。 邺城的春天迟迟不肯来,总是笼罩在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春寒中。多日都是雨雪霏霏,一直乌云密布,甚至不能分清是白昼还是黑夜。东魏军于潼关败落的事仿佛渐渐远去了。倒是皇帝元善见心情很好,借着已经明示的即将举行的立后大典,总是和宗室、重臣在宫中宴饮。就好像除了大将军高澄及其身后的高氏心腹们,没有人在乎过潼关的落败。 与宫中正相反的是大将军府。因为世子妃元仲华生育时是受惊早产,而本身作为母亲的元仲华又年幼体弱,所得的女婴不久就夭亡了。受了这样的打击,再加上生产之前她所遇到噩梦一样的经历,元仲华也一直时好时坏地缠绵病榻。她并没有把高洋在那几日间的行止告诉夫君高澄,但是自己却总也忘不了。再加上潼关新败,又日夜为夫君忧心,放在心里就是更重的负担。 大将军高澄自从回了邺城后与西征前大不相同。沉默寡言,凡事都懒懒的,从未见过他如此。所幸他的父亲渤海王、大丞相高欢在晋阳镇住了高氏的根基,而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又在他西征期间让邺城安然无恙。等到高澄一回到邺城,高洋就十分有分寸地又低调隐身,不肯引人注意。当然,大将军高澄的威势自然是盖过太原公许多,高洋就是想引人注目也不是容易的事。 世子妃元仲华从睡梦中醒来,唤了一声“阿娈。”阿娈是她最贴心、知心的人,她总要她时时在侧。 听到世子妃的唤声,阿娈一边吩咐奴婢预备给世子妃梳妆,一边自己掀开帘幕走入内寝。挑开床帐看到元仲华已起身,心里一喜问道,“殿下可是好些了?”也难得元仲华能有精神。 看外面还透着亮光,元仲华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极轻地一捋垂在肩头的丝,声音清朗地道,“此时觉得甚好。” 阿娈答一声已过日央,便招呼奴婢给世子妃梳妆。元仲华任由着她们服侍,只是默默坐着想心事。想孩子的撕心裂肺在许多日子后日有所减,重添心事是在夫君高澄回邺城之后。明明他也是笑面相对,但总觉得他心不在焉。少言少语显然是心事重重,偏偏宫中皇帝竟不知新败****召集宴饮、游猎。高澄越沉默,皇帝越欢娱,就让元仲华心里越不安。 刚刚梳好一个倭堕髻,忽然奴婢急匆匆进来回禀,说是皇帝驾临大将军府来探望世子妃。 元仲华极是惊诧。事先未承旨,完全是皇帝偶然兴之所至。朝食已过,夕食未至,正午已逝,刚是太阳西垂时,不知道皇帝怎么会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竟这么贸然就来了大将军府。 “世子呢?”元仲华一边起身着衣,一边问。 “世子一大早就出城了,”阿娈帮着元仲华穿好衣裙,一边想着又回道,“不过应该是快回来了。” 元仲华带着人迎出来的时候,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竟然已直入后宅,仪驾都走到她住的院落门口了。 “怎么如此怠慢主上?”元仲华不快地微微回头向身后跟着的阿娈低语。其实也是不快皇帝竟如此失态,直闯内宅。即便兄妹也男女有别,真不知道今日皇帝究竟是怎么了。 “妹妹今日气色尚好,还是大将军回来了好,必是对妹妹体贴有佳。孤今日也是特来探望你。”元善见已经进了院子走到冯翊公主元仲华面前。 好在中常侍林兴仁还比较知礼,带着侍宦在外恭候。 元善见笑容满面,心情很好的样子,只是身上酒气很明显。这让元仲华更不快了。元善见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自己就浑然不觉,就算是对自己的亲妹妹,这话也略有轻浮。 “主上驾临,臣妾不胜惶恐。”元仲华中规中矩地回答,面上略有绯红,微微垂首。 元仲华行了拜见大礼,心里想着皇帝今日必定又是在宫中宴饮,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出宫到大将军府来。 元善见看她伏跪在他面前,刚梳成的倭堕髻上只几粒明珠别无首饰,身上仍是白衣素裙。元仲华垂眸不语,元善见看到她微蹙的眉头,忽然又笑道,“孤和你能有今日,全赖大将军一力承担社稷……”元善见话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元仲华不解地抬头看皇帝。 元善见面上微笑,仿佛凝眸谛听。 其实高澄已经走进来了。他一进来就看到他的世子妃元仲华行完拜礼还跪伏在皇帝面前。元仲华鬓边肩头垂落的丝如流苏状,更显得已消瘦的面颊格外堪怜。 “大将军回来了?”元善见先笑后回头,果然看到高澄立于他身后稍远处。 高澄小冠束,也是素衣白袍,他也瘦弱了。 “臣高澄拜见主上。”高澄面无表情地也行了叩拜礼。 “都起来,都起来,实是至亲骨肉,私下燕居处又何必如此拘礼?”皇帝穿的绛红袍服格外显眼。 高澄起身,看着阿娈也起身然后扶起元仲华。他心里已经非常不悦,毕竟这是他私下的内寝处,皇帝不该这么无礼地闯入。 元善见本身也是明眸皓齿的美男,今日毫饮之后在身上颜色鲜艳的绛纱袍映衬下更显得唇红齿白。白如酪浆的肌肤之上酒晕在两颊形成的胭脂色格外明艳动人。言笑晏晏间都有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味道了。 高澄之美原本是倾国倾城,实为难得。但是因为近来瘦削、肌肤过于苍白,就失了鲜润气。心思过重、忧虑过深,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少了以往谈笑间的气度,如此一来竟让皇帝元善见占了上风。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7章 :路难行邺城多风雨(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7章:路难行邺城多风雨(二) “自从携师而归回到邺都,大将军好像总是闷闷不乐。一次败仗而已,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元善见看着高澄笑道。 元仲华被阿娈扶着,看夫君并不多说话,这个时候高澄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潜藏着什么一触即的巨大危险,让她心里甚是不踏实。而皇帝的话表面听起来像是安慰高澄潼关之败,但不知为什么却让人觉得极为别扭。元仲华颦眉听着,不便插话。 高澄也听出来皇帝的语气不对,言辞像劝慰,语气却像是坐壁上观,与己无关,甚至有一丝藏不住的兴灾乐祸。高澄忍了忍,实在是没忍住,抬头直视元善见,“陛下宽恩,臣倒该自请受罚。只是潼关一败事关社稷之一统,陛下真的一点不在乎吗?若是陛下为此见罪,臣情愿卸职以待罪。”说是这么说,却并没有跪下请罪,依旧昂然直视。他败归,他却****宫中宴饮,能说这之间一点联系都没有吗? “大将军言重了,有大将军在,孤是太平天子,还有什么事可以让孤亲自去费心的吗?要再说什么卸职、受罚这样的话,孤就更不敢听了,社稷一统不一统倒无所谓,孤不能折损了大将军。”元善见显然是醉了,说出来的话虽然是温言笑语,但言辞之间不满之意甚重。 竟还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高澄身边,他抬手抚上高澄肩臂,手掌与手指上的力道慢慢加重,握着高澄的肩臂,他有点失控了。慢慢收了笑,眼神有点迟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翊公主元仲华看出来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主上醉了,进去饮茶吧。”她又担心,又因为在外面站得久了有点支撑不住了。 “你住口!”元善见忽然喝道。这是他的妹妹,如果大将军是他不能得罪的,至少他的妹妹他可以施以长兄之威。可是他忽略了,这不只是他的妹妹,还是高澄的世子妃。 元仲华身子微一颤,被阿娈扶住了。这明摆着是冲着高澄来的。 高澄肩臂上被皇帝捏得很痛。元善见也是力大无穷之人,挟石狮子逾墙都不在话下,就算已经克制自己了,但是不知不觉中还是手上力道不小。 “陛下何故辱臣?”高澄也要失控了,冲动之下伸手就把元善见捏着他肩臂的那只手毫不客气地扳开。 “宗室诸王都跟孤说,大将军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没人敌得过大将军,除是非常人行非常法。”元善见忽然笑道,并且笑个不停,醉意更重了。 这话让元仲华听了心惊。 这话像是在说比力气,实际听着又不像是在说力气,越听越古怪。“宗室诸王”几个字一入耳,高澄心里一动,面上却淡淡地,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陛下说的非常之人是谁,非常之法又是什么法?” 元仲华看高澄转瞬之间就把已经即将爆的怒火息了下去,更是心惊。 “大将军……”元善见笑着唤了一声。两个人的手各自揪着对方都没有放开手。 “大将军,主上是醉了。”立于外面的林兴仁听到里面声音早就悄悄进来,这时见元善见的酒劲上来,醉意越来越浓了,又听皇帝说了刚才那些话,吓得脸都惨白,怕皇帝再说出什么更不得了的话来,顾不得讲究,急趋上来拦住高澄。 林兴仁对高澄说话从来没有小心翼翼地求告过,即便恭敬也是表面。高澄放开元善见,倒把目光放在了林兴仁身上,盯着他细看,忽然慢条斯理地道,“中常侍着什么急?” 林兴仁硬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其实主上一是惦记长公主殿下,更是惦记大将军。知道大将军劳累,陛下特意来邀大将军明日入宫一同饮宴,这也是陛下安慰大将军的心意。二来,立后大典在即,陛下想着有些臣子的官职要升一升,以示天下同庆,这些都要与大将军商议。”说着他看了一眼元善见。 元善见笑道,“中常侍说的是。” 高澄看了一眼元善见,却向林兴仁极冷地微微一笑道,“中常侍真是陛下的心腹之人,须叟都离不了。” 没想到第二天倒真是个极好的天气。连日里来雨雪霏霏,这一日总算是止住了。不但如此,阴霾被阳光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极蓝的天幕。时令毕竟已至春日,耀目的阳光洒下来,把漫长冬天里的阴冷驱散得一丝不剩。 皇帝下令,今日昭台观有大宴。宫人们预备布置,往来奔走时格外精神。也许是因为都换了春装,轻盈灵便,不再像冬天的时候被寒气所侵而瑟瑟缩缩。也许是因为久不出现在宫掖中的大将军今日也要奉召而至,大将军容颜倾国,哪个宫人不是寻机偷窥呢? 皇帝今日也别出心裁,把宴饮设在苑囿中的昭台观。自从上一次梁使在昭台殿大宴之后,镐池上就再没有这么热闹过。别说镐池,就是整个苑囿都冷清了。昭台殿在昙花一现的繁华后几乎成了禁地,中常侍林兴仁不许人随便在此驻留。只有皇帝元善见一个人数日一隔地会在昭台观上迎风远眺。 也就是在不久之前,皇帝有一、两次召济北王元徽等几个宗室里的亲近者在这儿小宴过。也只是在昭台殿中,从来没让人上过昭台观。今日在整个魏宫苑囿最高处的昭台观中大宴,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内宫中被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催得蠢蠢欲动。谁都觉得这一天好像要生什么有意思的大事。总是看到元徽、元大器和皇帝时不时地耳语几句。 济北王元徽是皇帝叔辈,其他几个宗室也都和皇帝不是兄弟便是叔侄,就在这数月之间总是奉帝游猎、宴饮,酒欢宴好之际就热络起来。 不只是宗室,今日的场面远不止如此,几乎重臣也都奉召而来。就连高澄的姑父,长乐郡公、太傅尉景这样久病之人都被天子召来了。谁都不知道天子其意何在。但是看似个个安坐的百官却和奔走相告的宫人们恰恰相反。 宫人们面上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对于他们来说皇帝心情好、外面天气好、又是宴饮这样的欢乐场面,可以看到高官美男,是很轻松的事。而百官则是面上平静心里各种思绪涌动。谁都知道大将军高澄战败回邺城后一直低调,和此前大不相同。今天算是他第一次与百僚在这么大场面里见面,还不知道这个纨绔脾气又喜怒不定的大将军会做出什么事来。 昭台观空庭寂寞了太久的时间,不知不觉帘外已春深。 皇帝元善见高座在上,看着面前珍馐佳肴、美酒纯酿,人人笑面相迎,个个捧觞欲醉,自己也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只是在这略有混乱的场面中他总是能一眼看到离他身侧不远的大将军高澄。不管何时何地,他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到,总是如鹤立于鸡群之中。 高澄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绛纱袍,就是很普通的冠服,但如此普通的衣饰却怎么也掩不住他实在是太出众的美貌。高澄安坐席上,冷眼旁观。既可以说是大将军之威不容人亲近,也可以说他是游离于他们之外,并没有沉醉其中。他手捧着玉卮,自斟自饮。 元善见收回目光。耳中有乐声弥漫开来。初时如试探,再则慢慢加快节奏,然后热烈地充满了昭台观的整个大殿内。接着几个胡女踊跃而出,气氛一霎时就达到了顶点。胡女们个个筋骨柔、腰身软,一舞一动之间仿佛都体轻如燕,大殿里从皇帝到宗室及众臣,甚至宫人们,哪个不是盯着胡女眼中再无其他? 元善见又暗中瞟了一眼高澄。高澄手里还是把玩着那只玉卮,也正毫不避讳着瞧着眼前胡女们纵情不羁的热舞。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多了,他爱声色娱乐是不假,但仅仅这样不并不能触到他心头,只是欣赏而已。 胡女们也常在宫中府中献舞,谁不知道大将军?上座天子和下首的大将军都是绮年玉貌,就是绝美女子都比不了其倾国倾城之姿。胡女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忍不住对天子和大将军频送秋波。 高澄见怪不怪地自饮一卮。元善见一瞥之下看到他唇边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他不禁转头看了看他另一侧距离不远的济北王元徽,向他隔空举觞致意。元徽长跪而谢,两个人同饮。 这一切都被殿角一席的太原公高洋看在眼里。他只是默默一饮。 高澄身后的崔季舒也看到世子盯着胡女看了一刻,心里在想是不是世子对这几个胡女有兴趣。但看高澄的样子又是淡淡的,好像也没有特别关注,显然是兴趣并不在此。他为世子选色不少,也知道世子见多识广眼界高,这几个胡女入不了世子的眼。 胡女们终于都没有得逞,舞罢了略有怏怏地退了下去。 “大将军!”皇帝元善见在上唤了一声。 “臣高澄在。”高澄长跪而应。 别人还都沉浸在刚才的歌舞中不能自拔,大殿内的气氛异常热烈,被窃窃私语之声充斥。 “不知道大将军喜欢不喜欢白纻舞?济北王新得一舞姬倒也勉强值得一观。”元善见笑道。 “陛下见谅,臣不喜欢白纻舞。”高澄断然回绝。 “玩乐耳,大将军不必太认真。孤原以为大将军喜欢,还劝着济北王将此舞姬赠于大将军。孤体贴大将军之心,还望大将军明白。大将军既然不喜欢,没关系,”元善见忽然一扬脸,一眼看到殿角席上的太原公高洋,大声唤道,“太原公到孤近前来。” 高澄听元善见唤弟弟高洋,心里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地只看了高洋一眼,又垂眸看自己手中玉卮,就好像那玉卮才是今日让他格外动心之人。 高洋应答,起身离席上前。 中常侍林兴仁已命人给太原公高洋在天子近处设了一席。 “太原公的席位距离孤太远了。大将军前些日子西征,邺都全赖太原公辅政,孤才能垂拱平章。孤与太原公甚是投契,你又是大将军的弟弟,皇后的兄长,孤不知该如何怜惜你。”元善见已经把高澄抛在一边,只管和高洋说话。 高洋却只是伏地而谢,言只称是。 “既然大将军不喜欢,孤便命济北王把这舞姬赠于太原公,你一定喜欢。”元善见笑道。 一个舞姬,小事一庄,高洋见长兄已经断然拒绝,自己若是再说不要,也太不给至尊颜面了。无论如何,高氏为重,总要平衡了,收了便是了。 这时忽然四面窗户全都打开。殿里的人个个惊讶,便往窗外看去。 其实窗外什么也没有,但春日景致一下子全到眼前。远山近水,鹅黄淡绿,给人心里一种暖暖的感觉。 接着有乐声从窗外四处传入殿内。不同于刚才的胡乐此时舒缓、轻柔,让人听了心里很舒服惬意。 这时殿门也忽然洞开。 一个身着白色绢衣的舞姬缓缓而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时而以背相向,只看到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时而又以长袖半掩其面,只露云髻峨峨。总是不能让人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高澄也无所谓地抬头一瞧,觉得这舞姬跳得甚好,不像是皇帝说的可以勉强一观,不知元善见又为什么要这么贬低她。 舞姬比起刚才的几个胡女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刚才胡女一舞时,殿内喧闹沸腾,而此时云袖翻飞之际,殿内竟安静得如同无人一般。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8章 :两相逢已是不相识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8章:两相逢已是不相识 白纻舞是极为常见的舞蹈。宫中宴饮从来不会缺了跳白纻舞的舞姬。就是诸王、众臣的府第里随便找个舞姬也都能跳一段白纻舞。 但是眼前这个舞姬不同,身段玲珑得几乎让人看得眼中滴血。女子之美有的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有的让人觉得可远观不可亵玩,这个舞姬就属于那种让人心里瞬间炸开不能移目的诱惑。而这种感觉不在于她的相貌,这是附着在相貌之后的一种看不见的东西。 舞姬一身白色绢衣,如轻云出岫。舞动之间又飘飘然似临风而举。腾挪踊跃都好像是飞来飞去,而不见其足步行动。不说别的,就是这份舞技也足够拔得头筹了。有的人就在想,怪不得刚才皇帝还要劝说济北王把这个舞姬赠于大将军。皇帝是想取悦大将军,可是济北王有这样的珍宝当然不愿意放手。于是不少人在心里叹息,谁知道竟然还是太原公高洋无心而有所得。 高洋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他忽然紧张起来,暗中瞧一眼皇帝元善见,仍然是微笑观舞,一点看不出来破绽。再看一眼长兄高澄,也是默不关心地只欣赏舞乐,同样看不出来异常。 高洋又把目光放回舞姬身上。她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 终于舞姬移形换步之间已经越来越近。当她辗转于御座前时终于在一个转身,长袖挥舞,再以袖掩面,最后长袖放下时露出了真面目。 果然其容貌并不是绝色美人。但高洋却脑子里轰然巨响,他总觉得这个舞姬在哪里见过。再看皇帝,元善见似乎早就见过这舞姬,没有因为她露出本来面目而受到一点点的触动。 高洋再看长兄高澄。 高澄在看到舞姬终于以真容示人的时候,心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啪”的一声巨响后碎落了一地。而碎了一地的碎片都在他心里,无处捡拾。这舞姬竟然是元玉仪。他被废掉世子位时她消失无踪,现在又忽然出现。她什么时候又成了济北王元徽家的舞姬?而现在阴差阳错之下她又被皇帝赐给了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 高澄的手微微有点颤抖,手里的玉卮倾倒于案上,玉液琼浆流洒而出,顺着案几的平面流下来,全都淋在了他的绛红纱袍上。高澄收回目光,有条不紊地把玉卮扶起来。他身后的崔季舒示意小宦官来把流洒的酒浆擦干净。然后趁机留连于高澄席侧,低语道,“世子,主上是怎么找到她的?还把她赐给太原公,这如何是好?” 高澄没说话,侧头垂眸微笑,向崔季舒轻轻摆了摆手。 高洋一时被弄糊涂了。大兄碰翻了玉卮好像是失态了,可是瞧他和崔季舒笑面相对的样子又好像完全没在意那个舞姬。 等到高澄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白纻舞已经落幕了。眼前距离他不远,侧身以对的元玉仪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她始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太原公,”元善见笑着唤高洋。 济北王元徽向舞姬示意。元玉仪转过身来笑对高洋。林兴仁命宦官给高洋新设的席位就在皇帝元善见和大将军高澄之间。所以元玉仪在对着高洋时,其实也是在对着高澄。她略有好奇地看了一眼高澄。如此美男,不可能不引人注目。但是她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好像她根本就是不认识他。 “臣高洋在。”高洋回道。 “这舞姬归你了,带她回去吧。”元善见带着半调笑的语气,好像是成心想看看高洋的反映。但他把目光忽然放到了高澄身上,笑道,“济北王,你不是不舍得吧?”他看着高澄却是在和元徽说话。 “臣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陛下但有吩咐,臣粉身碎骨也要遵从。”元徽回道。 这回答就让人觉得奇怪了。一个舞姬而已,怎么会扯上身家性命。 高澄不屑地轻蔑一笑,却什么都没说,把目光避开了。 “臣谢陛下隆恩。”高洋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多说。 舞姬退了下去。 “大将军,鲜卑旧俗以季春月作乐水上,嫁女娶妇,髡头饮宴。现在旧俗不在,这些日子孤立后之前的这些宫中宴饮也就算是稍做附会吧。”元善见笑道,“大将军既然不爱白纻舞,孤也不便勉强。只是还请大将军一如以往,为孤承担社稷之重。太原公便暂退才是。”说着看了看高洋。 群臣都在,元善见这话可能是醉后无意,但多少也让高洋有点失了面子。 高洋却好像毫不在乎,领命称是。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好像因为高洋的态度而引燃了暗中的什么躁动不安一般。 “主上对大将军真是体贴入微。”忽然济北王无徽笑道。他竟然举觞起身离席,踱到高澄席前坐下,死盯着高澄涎笑道,“不过也难怪主上情不自禁。大将军皎洁姣美比女子更甚,所以主上格外爱惜倚重。是不是呢大将军?”元徽说着竟还伸出另一只手来覆上高澄的一只手。 这种时候,本来宴饮就是玩乐。若是过于老成刻板地认真计较起来就把有意思变成了没意思。可是若太过隐忍失了提统又恐被耻笑。高澄用力扳开元徽的手,忍着怒笑道,“济北王醉了,扶他下去。” 大将军面上微笑,明明是没生气,可人人都能看出来大将军是生气了。气氛刚才还很热烈,有人看到元徽拿高澄当美人调笑,还差点笑出声来。但转眼就紧张起来。 “大将军连这点玩笑都受不了吗?只是不知道又怎么耐得下潼关之败?”元徽站起身,冷笑道,“主上以社稷之重相托付,大将军在邺都又是停年格选人材,又是拿着贪贿说事压制百官以显己威,方显得大将军辅政气象一新。连天子都迁就大将军,吾等宗室闲人自然也不敢不尊大将军,只是连宴饮上想亲近大将军,笑语几句,大将军就这样变颜变色,大将军何不摆点颜色给那宇文黑獭看看呢?”元徽身子略略晃了晃,带着一身的醉意。 论辈份,元徽是皇帝的叔辈,论年纪也要年长高澄许多,又是借着酒意,以开玩笑为幌子,却还明确表示他不敢不尊大将军。其实元徽根本没把高澄这么个刚刚长成的男孩放在眼里,又看他潼关新败,以为必定长久不了,才敢如此放肆。 这一番话算是把一殿里的人都惊住了。谁敢这么直劈其面地和高澄说话?就算眼里早就看不惯这个不羁少年,但毕竟还要忌惮大丞相高欢几分。而元徽一挑头,就有一种可怕的暗流开始涌动起来。 “济北王醉了,中常侍还不命人把济北王扶下去?让他扫了主上的兴致吗?”就在一殿之内人人惊诧不敢多言的时候,忽然太原公高洋大声吩咐道。 “济北王是孤的王叔,年纪大了,今日又酒醉,大将军想必不会和他计较吧?”元善见瞧着高澄,温言软语地笑劝道。 “臣计较不计较没关系,其实倒还是陛下更该计较。”高澄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元善见,把那个不知真醉假醉的济北王元徽扔到了一边。“刚才济北王说臣应该给宇文黑獭点颜色看,确实应该如此。”高澄又转过身来,睥睨殿中宗室、百官,“这个颜色可不是吾一人能给,战事一开内外之费、日用又何止千金,如此带甲数十万方能行矣。所需之费何处而来?是靠盘剥百姓,还是靠尔等贪货纳贿?”高澄忽然声音一高,声震殿顶,目中冷冷地扫视殿内诸人。 谁知道元徽听了这话忽然推开扶着他的小宦官,踉跄至高澄面前,眼睛半睁半闭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少年宰辅道,“大将军不知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吗?”这话说的这么明显,简直就是在找死,就连皇帝元善见脸色都变了。满殿里所有的人目光全集中在高澄身上。 高澄盯着元徽,一双绿宝石般的眸子冷光森森。他没说话,忽然向着元徽慢步上来。 “那宇文黑獭赚先帝西就,窃国窃社稷,大魏之基业几将倾覆。后又弑杀天子,私立南阳王为其傀儡,将大魏先祖所传之社稷分裂为二,更以逆臣贼子之身反叛正统……凶丑之行数之不尽。大将军的眼睛何故只盯着吾等天子近臣,既有杀贼之心,不如重整旗鼓再征关中,一统大魏社稷。只是不知道大将军有没有这个本事?”元徽趁着酒意长篇大论,谁都拦不住他。 又提潼关之败,再次戳到了高澄的痛处。但是一殿里的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包括皇帝元善见。元徽所谓窃国窃社稷者是指宇文泰,这不消说是大魏君臣同仇敌忾之人。 高澄身后稍远处的高洋看了一眼元徽,心里暗自琢磨元徽究竟是真醉假醉,把他长兄高澄刚引到他身上的火又转到了宇文泰身上,这手法也太巧妙了。高洋这次没说话,不动声色。若是直指高氏,他必然挺身而出。当兄长高澄被当成是高氏一族的整体时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如果矛头仅指高澄一人,他何必非要再添上自己呢? 试问今日大殿里的人,哪个没有贪腐纳贿,所以高澄刚才直出其言才让满殿震惊,依这位少年宰执的脾气,谁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可是元徽的有力质问帮他们缓解了这种压力。一霎时满殿里的人都变成了看热闹的。甚至包括司马子如、尉景这样的高氏外戚、长久以来依附高欢的旧人。这样,满殿里的压力就都成了高澄一个人的。没有人帮他分担,甚至是他的弟弟高洋也远远旁观。 气氛异常紧张。 所有人都变成了坐壁上观。 元徽身后是一殿里的宗亲百官。 “济北王说的是。”高澄略一沉吟又走上两步,渐渐逼近他。“宇文黑獭自然已经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灭了他是迟早的事。不过……”他仔细瞧着元徽,“济北王倒提醒了我,主上以社稷之重相托付,我也不能辜负了主上,也当为天子做些实事才是。如济北王者手指口谈,配矢带剑只为游猎,患御于天子只为保私利,未耕未战,真正蠹毁了大魏社稷的人就是尔等!”高澄一边说一边步步逼上来,元徽被逼不过步步后退。 “你……”他一时辞穷。 元徽情急之下忽然极为冲动地将手中羽觞掷来。幸好高澄反映快,一闪身,还是慢了一点。不过元徽酒醉,又是慌乱之下冲动而为,并没有掷中。羽觞擦着高澄袍袖飞过,落地而碎,一声巨响,倒是里面的残酒溅了高澄一身。 大殿里顿时乱了,百官窃窃低语。皇帝元善见受了惊,霍地起身,旁边的中常侍林兴仁拉住了他,又扶他坐回去。元善见看他一眼,林兴仁只摇了摇头。这殿里只有一个清醒的人,就是高洋。 高澄身后的崔季舒急得要命,可是以他的身份和胆量又不敢上前帮忙。崔季舒虽没胆子,但他是聪明人,看出来元徽这一场大闹的后果,对高澄极为不利。因为有元徽在前,起因又是贪货纳贿这种人人都有的事,无形之中元徽就成了那些大臣的榜样。人人心里的不满一瞬间就要被激出来了。 高澄没想到元徽这么大胆子。他立定了看看自己身上无恙,他自然也听到了如暗潮般的窃窃私语。若是不惩治这个元徽,他何以立威?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69章 :昭台观只身抵暗流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69章:昭台观只身抵暗流 “元徽,吾奉天子之命澄清社稷,第一就是清君侧。汝****事奉主上,私下里做的事可有胆量让主上知道?你私铸五铢,藏匿户口,损国之利以肥己身,哪一件拿出来不是贪货的大罪。从前不预计较念在汝为宗室近亲,盼汝自身能有悔愧之心。不想汝竟还敢迷惑主上以乱朝纲。今日吾就替主上处治了汝。”说着高澄不再犹豫,大步向步步后退的元徽走来。 元徽退了几步,忽然大叫道,“吾今日醉矣。”说完忽然一转身,一眼看到侧面太傅尉景席上有一青铜巨觥。地拾起巨觥便又向高澄掷来。尉景是高澄姑父,此刻却坐在席上一动不动,任由元徽胡为。 高澄这次躲也不躲,巨觥没飞到高澄身前就落了地,又是一声巨响,殿内彻底乱了。高澄已经走到尉景和元徽面前,再不客气,暗中双手略提了衣裳下摆,抬腿照着元徽当胸便是一脚。 这一脚踢了个结结实实,元徽一声闷叫倒地不起。 “廷尉陆操何在?”高澄目光左右逡巡,没现这个人,又大声喝道,“左右将元徽拿下,交刑部羁押。”又看了一眼元徽道,“待严审定罪后再取尔性命。”在高澄的威压下,小宦官不敢怠慢,先把济北王元徽架了出去。 “大将军……”皇帝元善见已经站起身来唤道。但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听得并不清晰。高澄在大殿上当着皇帝和百官面前就敢对宗室叔王这么无礼,元善见已经心中又惊又怒。他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身后又被林兴仁扯了扯衣袖。回头一瞧,林兴仁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看皇帝起身,下面的宗室、百官也都纷纷起身。刚才还傲然俯视百官的高澄一霎时就好像要被人群淹没了。 高澄一一扫视过来,百官神色各异,但显然没有一人是和他一心的。 “有些话原本不急着说,有些事原本也不急着做。”高澄的目光在百官身上一个一个看过来,“既然今日是济北王成心要坏了主上兴致,成心要带累了尔等,索性我也就今日把话说透了。”他顿了顿,忽然声调一高,“潼关之败不败在天时,不败在地利,就败在人上,就败在尔等身上。今日大殿之内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推脱!”高澄厉声怒喝道,说着他那双寒极了的绿眸一个一个地瞪过来。“若说私铸五铢,贩售私盐,隐匿田产,藏匿逃奴以私制部曲……你们哪个人没有?不止元徽!与西寇之败就败在你们身上!今日元徽下狱,明日就是尔等。元徽家产抄没以资军费。我今日且放尔等回去与父母、妻子告别,明日一并回来和元徽一同领罪。家产上缴者获罪一人,谁若敢藏匿,”他又顿了顿,接着高声喝道,“我必灭汝三族!” 整个大殿里都安静下来。百官固然惴惴不安,人人心里是一份心思,但皇帝元善见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高澄雷霆手段是为国取利。他也早觉得贪腐得是有点太不像话了。可是他虽为皇帝却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余力想这个?这下正好高澄替他做了,他内心里是赞同的。可是高澄如此飞扬跋扈,而且他也知道高澄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若是有一日,他也如此对他,他又该如何? 唯一心里安定的就是高洋。冷眼旁观,他也知道大兄高澄若是狠治贪腐之风,于大兄本人未必有利,但对于高氏一定有利。高澄翻脸无情看似一意孤行,实际上于治贪腐一事上这是必要的态度。若是一开始就和风细雨,此事往后一定是不了了之。若再想重新来过,那就难上加难了。父亲不便出面,他不够资格,唯一能出面的就是长兄。但接下来的好处可就未必是长兄的。 崔季舒也佩服世子如此雷厉风行,但他于旁侧冷眼旁观,真是着实为他担心。 高澄面前的太傅尉景这时才慢慢从席上起身。他是高澄姑父,就是高澄父亲高欢少时也深受姊夫教养之恩,如今又是高官显爵,连大丞相高欢也要让着他几分,他怎么会把高澄这个黄口乳儿的小辈放在眼里?刚才听他教训元徽时就已经觉得不中听了。但元徽毕竟是宗室,和他不相关。再听高澄刚才的话,竟好像是要把庙堂上所有贪贿官员一概出清,一个例外都没有,连什么灭三族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完全是不留情面的态度,这就不能不让尉景暗中担心而怒火上蹿了。 “何必等到明日?”尉景冷冷道,“窦泰跟着大将军西征,一去便不能再归,他还是大将军的姨父,大将军都不知痛惜,更何况吾等这些不在大将军眼中的老朽?大将军回来便把潼关之败怪在吾等在邺城翘首以待的人身上,已是咄咄怪事,今日又要拿什么贪腐这样的说辞重惩吾等,说起来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大将军要取性命,老朽久病之身,时日无多,性命大将军只管拿去,只请大将军不要再加罪百官,不要殃及老朽家人。老朽这就同济北王一起入狱,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上,头颅立刻奉上。”尉景几乎要悲愤泣涕。 大殿内又混乱了。瞬间便有人陪着尉景垂泪,甚至呼“高王”、“丞相”之声此起彼伏。哪个重臣勋贵背后没有刚才高澄提到那些事。唯有高洋在暗中叹尉景之老辣。尉景第一个就是极贪财货的人,刚才高澄说到事他并是只有一、二,几乎是件件都有,甚至还有好多是高澄没提到的。他知道自己是久病之身,所以宁愿舍命不舍财,以保全自己的家人和资产,同时又博皇帝和百官同情,又看似好像为百官鸣不平。甘愿以己之身为百官顶罪,那更是没边际的虚话。但是他这虚话一说便把高澄置于一个一心泄私忿,报私怨的小人境地里,他自己倒变成了公忠贤良。甚至有意无意还提到窦泰之死,又没明指窦泰是死在高澄手上,可是他话里有话,无形中便让高欢旧人把窦泰的死和少主联系在一起,也就顺便对高澄有了恶感。 尉景还嫌演得不够,说着已经颤巍巍提步向外走,仿佛真要舍身入狱似的。 “太傅……”几个臣子上来牵扯拦阻。 但若是被这几个不显眼的臣子拦住了,又怎么能达到目的?尉景还是执意要去。 “太傅留步。”高澄果然上来对面拦住了尉景。 一殿之内都听到高澄语气平静镇定,而且也没了怒气,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叹息,还是尉景有手段,又是高澄姑父,才能压得住他。若是一人不罚,没有道理再罚别人。想着自己的问题也就能跟着尉景一起不了了之了,所有人都心情安定下来。 “太傅的话说的不明白。”高澄软语温言地劝道。 “哪里不明白?”尉景不知死活地昂起头瞪着高澄,此时倒也不咳不喘,硬朗极了。 “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凡人皆如此,太傅爱富贵原本也不是错,我也大可不必过于恪责。只是太傅所求富贵不以其道得之,损国之利以肥身家,况且无尽无止。若人人都如太傅一般,社稷何存?国之不存,太傅还能存吗?”高澄说着已经是语气渐变,不复刚才的软语温言,已是冷硬如金石,但还勉强耐着性子语调比较平缓。“太傅也别当我不知道,汝最爱做的便是藏匿户口,隐人钱财,再便是人财两得。太傅以己当国,匿人口蓄为私奴;隐其田产,又敛财、敛谷、敛田税都收入私囊。如此一来,国无用之兵,无可用之资,难道不是因为有太傅这样的蠹虫吗?” 高澄一番话说得尉景面色灰败,额上见汗,他也没想到这个侄儿是个如此狠角色,六亲不认,连他父亲的面子都不给,就直接把姑父的老底交待得如此清楚。而且这一番话几乎相当于当面痛骂。 “黄口小儿,竟如此无礼,汝父亲尚不敢如此。”尉景恨恨道。 “太傅不必提高王,此事与高王无关。高王代主上守晋阳,不管这里的事。我受主上之托便不能徇私情。”高澄一直称之以官职。“所以太傅也不必说话间拉扯不清楚。是太傅自己有罪,并非是我将太傅看作老朽欲去之。太傅也没有权力去为任何人顶罪,谁的罪谁自己顶。我并不想要太傅性命,但是太傅家财和济北王元徽一样必得要入国库,以充军资。当然,太傅自请入狱,我也就不必再令汝回家告别了,就从太傅所请,当即入狱便是。”高澄说了一篇长篇之后也有点口干舌燥,但是居然心里轻松起来,就好像是把在心里闷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反倒痛快一回。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冷硬了,到此为止,居然还向着这个尉景这个姑父微微一笑道,“太傅自己要记住,汝是因罪入狱,不是我要取汝性命。” 尉景气得抖。 百官都被这个少年宰辅弄得又惧怕又无耐,人人在想着自己的事要怎么办。 元善见看得频频点头,他这才明白林兴仁为什么要死命拉住他不让他说话。看着高澄和高欢的勋旧内斗,他心里也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只有高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头一次心里真心敬服长兄。但同样又在这种敬服里纠缠着忌恨。纠结的情绪逼得他内心几乎疯。 尉景忽然冷冷道,“老朽只有贱命一条,大将军若想要就拿去,休想动我的家资。大将军不是要夷灭三族吗?竖子汝且别得意,汝也是我三族之内。我若不缴家资,汝也要自取性命。” 这倒真是把高澄噎住了。说什么灭三族其实也是极其冲动之下的气话,没想到作茧自缚了。 接着银光一闪,各人自想心事的时候,尉景居然把随身的匕首抽出来。连皇帝元善见都惊到了。唯有林兴仁心里暗自衬意。 “姑父住手。”所有人都被尉景惊住的时候,高洋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他知道尉景固然不惧死,长兄受他牵累是一定的,但尉景若是一死,他的父亲高王也必然要陷入危境。这于高氏是大大不利,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尉景此时见这一招有效,又见高洋奔来,忽然反手以利刃相向,怒道,“汝也怕被牵累吗?” 高澄猛然反映过来,伸手便来夺匕首。利刃之指向数变,一会儿指着高澄一会儿又指着尉景自己。百官全是看热闹之人,大呼小叫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来帮高澄。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吓得身子一软显些瘫倒,幸好被一直在他身侧的林兴仁扶住了。 高澄眼见尉景的匕首数寸之长,肥厚圆润,柄上宝石硕大,想想便知纯属饰物,不是真的利刃,更别提要取人性命了。看来尉景也不是真的想死,高洋已经三步两步奔到尉景身边,劝道,“姑父何必如此。”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0章 :铜雀台怅然述心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0章:铜雀台怅然述心事 高洋也和高澄做出了一样的判断,但却并没有伸手去夺尉景的匕首。就在这么一推一让之间,高澄忽然觉得面颊上冷风一扫似的,倒不怎么觉得疼,是一种又痒又痛的感觉,也不是很厉害。然后便现殿内安静下来了,连持着匕首的尉景也像定住了一般,表情如泥雕塑像。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高澄。 “大兄……”高洋唤了一声,他的表情非常古怪,复杂。 高澄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脸上痛痒处,觉得有点湿。放下手来一看,手指上竟有鲜血。他本来肌肤就白润,衬得鲜血格外显眼。高澄心里一颤,竟从来没觉得这么怕过。那一瞬之间掠过的恐惧让他心悸不已。而所有人又都是这么惊异地盯着他,更让他心里惊悸。 除了高澄自己,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如羊脂白玉般的面颊上,右侧腮边,有一抹鲜红的血迹,格外刺眼。眼见得如此倾国倾城的容颜有了破损,每个人都在心里叹息之至。 高澄镇定下来,抑止住了心里的惊悸,冷冷瞧着尉景,“太傅不必在这里要死要活。”说完左右瞧了瞧,命道,“送太傅入狱。”不必再声严厉色,就已经不怒而威,压得住昭台观里的气氛。 尉景闹了半天也已经是泄尽精神,再也没有力气和高澄抗衡了。 宗室百官人人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告退出宫去了。今日是济北王元徽,太傅尉景,这还是皇帝心腹,高王至亲,大将军都毫不留情面地他们下了狱,看来哪个人都在劫难逃了。但大将军初为宰辅就行如此雷霆手段,不念故旧,人人心里都忿忿不平。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大将军之父高王是何态度。最好是能到晋阳去探探高王的意思,或者把高王请到邺都来。既然尉景的妻子是高王的长姊,就有人打起了这个主意。 眼看着昭台观的大殿里片刻之内人去楼空,只剩下残羹剩酒,杯盘狼藉,中常侍林兴仁看了一眼仍然坐在御座上略有些失神的皇帝元善见,像是无意般低语了一句,“大将军也真是性急,惩贪贿也不是一时能见效的事,偏要在今天,还搅了主上的好日子。” 元善见没说话。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起来。在细密如织的雨丝中,好像沉睡了整整一个冬天的万物都在这场春雨中复苏了。不是秋天的凄风冷雨,也不是冬天的朔风寒雨,春雨里带着一丝暖意,能把严冬解冻。 雨一直下了两个时辰。过了哺时日影西斜,天色渐暗。大将军府的内宅里,世子妃元仲华唤阿娈问了几次,世子是否回府了。阿娈都答没有。 元仲华有点坐立不安起来。她知道今日合宫宴饮,其实夫君没回府也很正常。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慌的,不能踏实下来。 吩咐了阿娈,世子一回来,立刻来禀报。 雨停了。从铜雀台上望去,连绵不尽的荒草已经返了青,不再是冬日的一片枯败。尽管那青色离近了看时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是立于高处眺望就是连接渲染,直到天边。 大将军高澄立于铜雀台最高处。眼前总是回放刚才崔季舒捧给他铜镜时看到的那幅让他触目惊心的影像。他面颊的右侧腮边被尉景的匕首扫到了,破损了有一枚五铢大小的皮,虽然伤得倒不是很深,但是血肉模糊令人心惊。 太医说不要紧。看他吓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应该是心里有把握才这么说的。这总算让高澄心里放心了一些。 崔季舒也安慰他说,没几天就会复原如初。谁看到他的绝世容颜有了这样的瑕疵会不可惜呢? 但是高澄心里不痛快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容颜受损。他以为自己入邺城辅政的日子也不短了,不管怎么说平日里还能一言九鼎。但今天细细想起来,皇帝、宗室、百官不过都是对他的敷衍。因为他身后站着他的父亲高王、大丞相高欢。还因为他之前并没有做出什么触到他们底线的事。而对私利的触动就是这底线上最敏感之处。所以今日才会一触即。 更让他心中怏怏,甚至于有几分难过的是,今天没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肯立于他身后,肯一心追随他的。皇帝元善见,坐壁上观,尽管这是他的江山、他的社稷,可他还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任由他一个人与众人对执。 那些勋旧,父亲高王身边的人就更不必说了。表面上都以高氏马首是瞻,但今日才看明白,要以自己的私利为前提。如果他们的私利和高氏的目标一旦有了分歧,不用说自然会保一己之私而和高氏分道扬镳。 那他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这一步走得是不是太险了?接下来一定会有不少的勋旧去跟他的父亲高王告状。这是原先想到的。可是他忘了,如果事情到了父王也无法控制的局面呢?真是心烦意乱。按理说,今天在昭台殿,他辖制住了济北王元徽和太傅尉景,应该算是他胜了。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输了,总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世子。”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俯身于围栏边远眺的高澄立刻转过头来。是散骑常侍、中军将军陈元康来了。 春夜,月明星稀,今夜的月亮格外大、格外圆。铜雀台上,高澄将身子半倚在栏杆上,看着陈元康在月光下从台阶走上来,向他施礼。陈元康从来不是个会疏忽的人。 “只有我和长猷兄两人,不必拘礼了。”高澄声音温和,略有点嘶哑低沉。今日在昭台观的大殿里,他已经实在是累透了。 “世子该回府里去了。”陈元康劝道。 他不必把话说得过于明白,高澄自己也知道,他无疑是搅动了邺城这原本看似平静的一池碧波。而他自己也的确是又一次成了正式辅政之后的众矢之的。若要显其平静镇定,大将军出宫后就该回府闭门谢客,而不是出城远涉郊野,直到夜色降临还不归。 “长猷兄,我不听汝之言,甚是后悔。当时就该杀了宇文黑獭那个竖子,以免了日后事端。”高澄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头上还戴着颇有份量的三梁进贤冠,身上的绛纱袍上全是酒渍。可能真的是累了,他一边说一边走了几步,完全很不顾体统地席地而坐。并且对陈元康以手示意,让他也坐下。 陈元康看他仰首看着他也很累,便也坐下来。一边道,“世子也不必着急,总还有机会。不过臣觉得宇文黑獭不会就此罢休。世子今日确是急了些。”陈元康没有深劝,他已经看出来高澄有悔意了。 高澄是有悔意。不是后悔今日把济北王元徽和太傅尉景下狱,是后悔行事没有按自己的节奏,事前一点准备没有,太仓促,太冲动,所以才至于今日在昭台观的大殿里以一人对危局。看来自己还是不够成熟老练。 “这事是只能进不能退了。”高澄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败下阵来,以后再想治贪腐就更是难上加难。不治贪腐哪儿来的军资,哪儿来的兵源?什么都没有怎么和宇文泰再战? “只进不退也不妨缓缓而行,不必过急。想必老臣们会去找高王告状,若是高王不得已训斥大将军,大将军就先忍忍,私底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想必老臣们气顺了,又有高王镇着,肯定是拗不过大将军的。”陈元康的意思是让高澄表面上态度不妨好一些,但实际该下狱的下狱,该解职的解职,家产该抄没的抄没。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对一人例外。谁不是高王的勋旧故人? “长猷兄也觉得我镇不住这些老臣?必得要父王帮我?”高澄有些气馁,或许所谓的大将军之威不过是一些虚浮的泡沫,很容易幻灭。今日昭台观大殿里的情境,他一人对群臣的场面,让他刻骨铭心。 不过是借以泄一下内心的郁闷,高澄很快便把思绪又转了回来。“长猷兄所言极是。黑獭必定不会罢休,若是朝堂上先乱起来,别说灭西寇,先就自杀自灭了。” 这话听起来不吉利,陈元康换了个话题。“吐谷浑欲与我结好,但潼关战端一起,南梁和柔然就按捺不住了,趁隙屡屡犯边。柔然的朔方郡公阿那瑰和宇文黑獭议定了和亲的事,宇文黑獭废了乙弗氏欲迎立阿那瑰之女,柔然便趁着此次交战出兵占了三堆城。看起来像是为了给黑獭助一臂之力,其实世子一看便知,这是趁隙自谋利也。” “阿那瑰要是喜欢和亲,宇文黑獭能做到,吾等也能做到。”高澄受了启,“不妨在这上面动动脑筋。再战时,若东、西都是亲眷,只要阿那瑰谁都不帮足矣。想要什么明里说便是,何必这么偷鸡摸狗的?”高澄很看不上阿那瑰这种作派,出语也粗俗起来。其实他明白,阿那瑰已经是谁都没帮,不过是惹乱子、捡便宜而已。 “只是阿那瑰不似吐谷浑,主上立吐谷浑公主为容华,吐谷浑就已经知足。阿那瑰的女儿给元宝炬做皇后,阿那瑰犹嫌不足。臣实在想不出若是大将军想和柔然联姻,该如何联法才妥当?”陈元康的心思比较缜密。这个妥当要让阿那瑰满意,又要合适。 “做皇后还嫌不足,那他想把女儿嫁给谁?”高澄既有点惊讶,又觉得好笑。 陈元康看他终于展颜一笑,便也不在意陪世子闲聊几句。也笑道,“朔方郡公阿那瑰和柔然世子秃突佳原本是想把公主嫁给出帝为后,谁知道出帝驾崩。黑獭立了元宝炬,秃突佳觉得皇帝是黑獭立的,必定不如黑獭有权威,当面向黑獭提出,要把公主嫁给丞相。”陈元康也是性情中人,忍不住大笑。 高澄听了也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样的秘闻此刻在他心里颇能缓解情绪。 “黑獭难道不愿意吗?”笑够了问道。 “秃突佳要黑獭废了长公主,娶他妹妹为嫡妻。”陈元康微笑道。 这柔然部把和亲算计得这么清楚明白,又如此霸道,一来就是要做皇后,做正妻,还真是让人受不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高澄忽然想,若是梁使在邺时,他娶溧阳公主为妾室,她会答应吗?又想到在蒲坂舜帝陵冢前宇文泰明白表示出对羊舜华的痴心……这些都让他觉得有一点空洞洞的爽然若失。 陈元康看高澄慢慢收了笑,有点心不在焉,便问道,“天晚了,世子也该回去了。就让臣护卫世子回府可好?” 高澄忽然心里一跳,断然拒绝道,“你先回去便是。这几日邺城怕是平静不下来了。” 陈元康退去,崔季舒又上来了。他一直守在下面,想必陈元康来也是和世子谈今日昭台观大殿里的事。他心里想的更深一点。惩贪渎,这事其实说大就大,也可以说小就小。可以雷声大,雨点小。也可以没雷声,雨点大。但看世子今日的做派,像是真的。既然已经拿自己姑父、太傅尉景惩治了给人看,那勋旧们必然心中惶惶。去和高王告状那是一定的,就是尉景妻子高夫人也不会罢休。若是高王撑得住还好。若是高王都撑不住了,那会是什么局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1章 :失意人终偿夙愿归(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1章:失意人终偿夙愿归(一) 崔季舒一上来便看到世子在黑暗里席地而坐。他的影子在残垣断壁之间有点不那么清楚。崔季舒心里很不明白,世子为什么在铜雀台呆了几个时辰,就是不想回府? “世子,天色晚了,该回府了。”崔季舒知道他今天心情复杂,怕触怒高澄,只能放柔了语气劝道。他走上来也坐在高澄旁边,在黑暗里努力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探究出点什么来。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世子久久不归,世子妃要担心了。” 高澄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面颊,还是有点疼。用手指轻轻摩娑,忽然问道,“这里……很明显吧?” 崔季舒看着他,先是没说话。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世子是怕被世子妃元仲华看到自己容颜受损。他差点笑出声儿来,好不容易忍住了,不敢笑,又劝道,“那世子今夜不回府了吗?”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策划,如果世子今晚不回府,他得把世子引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去玩玩。 高澄也没说话,看着崔季舒。显然想的并不是崔季舒说的那个意思。 崔季舒忽然想起一件事,“世子,主上把元玉仪那个舞姬赏给了太原公,是真不知道世子和她的事吗?她怎么又成了济北王府中的人?” 高澄忽然薄怒道,“你倒来问我?尔向来为我求色,从未得一绝异者且不说,早就命你去查访元玉仪,她就在邺城,你竟不知道,还敢再来问我。” 好在这儿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没别人,不会把世子脱口而出的这些秘闻传出去。崔季舒庆幸世子只是怒喝了几声,并未动手,他已经满足了。 “郎主!”崔季舒大声唤道,他心里完全知道怎么引开高澄的心思。 “何事?”高澄怒问。 “再不回去,世子妃就找来了。”崔季舒算是抓住了高澄的软肋。 果然,高澄没说话,站起身便往台阶处走去,立刻就变成了归心似箭。 崔季舒赶紧跟了上来。 夜已经深了大将军府的内宅里,世子妃元仲华尽管坚持着不肯入眠,但她还是支持不住地倚在坐榻上睡着了。 阿娈指派出去等郎主的奴婢终于匆匆而来,见到阿娈便凑近了低语道,“阿姊,郎主已经回来了,在王姬处入寝了。” “回来了?”阿娈有点惊讶,似乎不敢相信,又问道,“你看到郎主了?” “没有。”奴婢微微有点惆怅,答道,“郎主一回来谁都不理,就匆匆直奔王姬住处去了。” 阿娈知道再问什么这奴婢也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了。世子的姬妾不少,平常往谁住的屋子里去也是常事。只是今日世子妃一心等着世子回来,看不到世子不安心,所以才特意等着。阿娈原本想着世子一回来就赶紧命人请到世子妃这儿来,谁知道岔开了。这该怎么和世子妃交待? 阿娈看了一眼还和衣而睡的世子妃元仲华,不知道是不是该叫醒她。 王氏住的院子本身就偏于一隅,平日高澄来的也不多,这院子里甚是安静。自从大将军西征归来,还没有在这儿留宿过。王氏知道主母早产,生的女儿又夭折,世子更不会想起来到她这里。因此每日都早早便睡了。 谁知道今日忽然被从梦中唤醒,说是世子来了。王氏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或是听错了。半醒不醒地被奴婢扶起来,还没来得及更衣就已经听到门口脚步杂沓,还有说话声。那个声音真是好听,王氏心都跟着微颤起来,立刻醒得一点睡意都没有。夜深时这么全无顾忌,不是世子还能是谁? 果然便看到高澄已经走进来。头上还戴着三梁进贤冠,身上绛纱袍污渍不堪。再走近些,衣袍上浸染的残羹剩酒的气味简直就是浊气熏人。王氏无意间一抬头,现高澄右腮上那一块血迹,吓得竟脱口惊呼。 冯翊公主元仲华嫁给世子高澄时年纪尚幼,在元仲华和高澄有夫妻之实以前,王氏以妾室之身一直都甚得世子宠幸。王氏年纪也只比高澄大了三、四岁,现在正是锦绣华年的时候,可惜就是一直未有生育。 她都忘了见礼,便上来抚着高澄面颊惊问,“夫君这是怎么了?”她是极爱高澄的容貌,如今看到有这样的损毁,也确实是心痛可惜到了极点。又不敢用力,生怕弄痛了夫君,只敢用手指轻轻抚过。 她的手指肌理细腻,柔软润滑,只是手指微凉。但是这种微凉的感觉让高澄觉得很舒服。但他爱惜容貌,不愿意让别人拿这事这么大惊小怪。偏过头去一闪,淡淡道,“没什么。累了,快安寝吧。” 王氏不敢再多问,指挥着奴婢们给世子换衣裳、洗漱,高澄只任由着她们服侍,一句话没有,心里想的全都是今日昭台殿内的事。忽然想起来,元玉仪是不是已经被弟弟高洋带回府中了?高洋是不是会宠爱这个舞姬?高洋究竟知道不知道他之前和元玉仪的事? 好不容易一身清爽地躺在榻上,放下床帐,黑暗里才觉得此刻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在铜雀台上呆了那么久都不觉得累,不觉得冷,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只怕回来早了被世子妃元仲华看到自己容颜破损的狼狈样子。现在一舒展一放松,顿时困倦袭来。 王氏伸手来将手臂横在他胸膛,勾住了他的脖颈,轻轻唤了一声“夫君。”她与他两首相并,嘴唇就在他耳边,又低语道,“夫君好久不来了,妾实在思念。”她紧贴着他。 高澄本已困倦,但是忽然又有了兴致,翻身过来将她压在身下。一瞬间却突然想,不知道元仲华睡了吗?知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知不知道他在王氏这里安寝? 元仲华忽然醒来,睡眼惺忪地抬头一望,知道夜已经深了。唤了一声“阿娈”。 阿娈立刻应着就过来了。 “世子还没有回来吗?”元仲华有点焦急地问道。 “夫人,世子已经回来了。”阿娈不得不答。 “为什么不叫醒我?”元仲华急忙起身。 “夫人,世子已经安寝了。”阿娈怕她冲动之下出去,赶紧回明白了。 “安寝了?”元仲华怅然又坐了回来。似无意般又问道,“世子在哪里安寝?” “在……在王姬……”阿娈一顿,但还是说了出来。谁不知道世子的风流脾性,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元仲华没说话,她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高澄舒服极了地又躺回了自己枕上。这种极度疲累之后的舒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觉得好像天都要亮了。累,又没了睡意。忽然转过脸来对着身边的王氏。王氏也累极了,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夫君问她,“你刚才看我面上的伤处很明显吗?” “夫君还和从前一样。”王氏不忍心和他直说,确实看起来是有点触目惊心。 “哦,那就好……那就好,甚好,甚好。”高澄竟一边轻抚着自己面颊,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再不是朝堂上那个大将军了,又回到了那个顽皮世子。 “夫君不必担心,这是小伤,虽看起来吓人,不几日就会好的。”王氏安慰他。 “好。”高澄翻了个身,要睁不开了,刚才还毫无睡意,现在却马上就要沉入梦乡。入梦之前,他喃喃自语道,“这几****都住在你这里,不要让世子妃看到……” 原来是这样。竟不是担心这伤好不了,是担心要被世子妃看到他如此不美的时候。王氏不敢多想,高澄已经睡着了,她还是挪过身子来,贴着他的背,用手臂抱紧了他。 原以为昭台观那一日之后必然还会有轩然大波。但好些日子过去了,奇怪的是邺城平静得有点不像是真的。大将军高澄不管不顾,把该下狱的都下了狱,只是他再也没有过雷霆之怒,倒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而原本惊慌失措的百官,渐渐地也就没有那么惊慌了。因为大将军甚至把司马子如、孙腾等人也下了狱,那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据说,大将军还明白说过,就连濮阳郡公、豫州刺史侯景也一样要下狱议罪、抄没家产。 太原公高洋的府第里,太原公夫人李祖娥抬头仰望着午后乌云密布的天空。接连几日都是这样,乌云浓密,可就是不下雨,也听不到雷声。让人心头惴惴不安,因为知道必定会有一场大雨。可是谁又知道这场大雨会什么时候下来?会不会淋到自己?也不能因为说不准时辰的大雨就一直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哪儿都不去吧? 月光在自己住的院子里慢步,梨花雪白一片,开得煞是好看。一大早她的夫君太原公高洋就出府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她并不知道夫君在外面做何事,见何人。她不问,他也不说。 月光不得不承认,自从她与高洋成婚,尽管他并不是她心里想嫁的那个人,但是暨已为夫妇,她自然就要把他当作夫君一样对待。做不到心里只有他,但至少尽到妻子的本份,要礼仪周全。而她的夫君高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她总是温和体贴。既便是那一日去拜见母亲娄妃之前,她被长兄高澄那样调笑,高洋回来也没有动过怒,也并没有盘问过她什么。反倒还劝解她,说大兄素好玩笑,不必当真。 月光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用心认真对待的人,他却待她如玩笑。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人,又这么善解人意。所以尽管也觉得夫君高洋的脾气似乎略有古怪,却也不得不承认对她已经是极好的了。 月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皇帝赐给高洋的那个舞姬。舞姬既是皇帝所赐,高洋自然会带回府来。但是高洋将她安置在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就再也不去问津了。高洋也没有什么侍妾,只一心对待嫡夫人,这也是月光渐对他有好感的一点。 月光又抬头看看天空,想着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就要下了,可是夫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夫人,大将军闯进来了!”一个奴婢从院子外面破门而入,慌里慌张,把月光和她身边的几个奴婢都吓了一跳。 “你慌什么?哪个大将军?谁敢擅闯太原公府第?”月光的侍女婉儿很灵牙利齿,先上来质问这个失了礼仪的奴婢。 月光也有此疑问,因此并不阻拦婉儿,她也不解地看着那奴婢等她回答。 “就是……就是……”奴婢可能是不擅言辞,竟语噎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在邺城,说起“大将军”这三个字,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吗?偏是他们的主母就不知道。“就是世子,是郎主的大兄啊。”奴婢想着大将军说不定已经往这儿来了,干脆索性就不顾礼数地放肆了一回。 “世子!”婉儿一惊。这个世子她可是从晋阳的腾龙山就认识的,下意识地看一眼夫人。 “他来干什么?”月光不悦地问道。她忘不了那天拜见娄妃时高澄对她的戏弄,伤尽了颜面。 “奴婢哪里知道?夫人还是赶紧出去瞧瞧吧,说不定大将军会闯到这儿来。”那个报信的奴婢急道。 这奴婢的话谁都不敢当玩笑,这个大将军的脾气她们都心里清楚。 “这……我……”月光看看自己身上衣裳,有点犹豫。她穿的就是燕居的襦裙,也没想到高澄会闯进来。现在梳妆更衣也来不及了。但最后她还是下了决心,向外面走去,婉儿等人跟在后面。 高澄其实并没有往内宅闯。当他知道弟弟太原公高洋并不在府里的时候是觉得有点意外,但也无所谓,他也并不是来见他的。跟着他的崔季舒叫了太原公府第里一个苍头奴问皇帝赐给太原公的舞姬安置在哪里?问这点小事,自然不须长史。苍头奴正颤栗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幸好主母太原公夫人听了禀报已经赶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2章 :失意人终偿夙愿归(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2章:失意人终偿夙愿归(二) 月光身后跟着婉儿,还有十数个奴婢走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正厅阶下的高澄。他穿着白色袍服,玉质小冠束,惊艳之下真有傅粉涂朱之感。 高澄听到声音也抬头一望,顿时觉得眼前一亮:看到月光被众星捧月般走进来。她穿着象牙色襦衫,蓝色宝相花团花纹样的裙子,实在是极普通的燕居服饰,想必也是听到他闯进来,而来不及更衣就匆匆而来。 月光的头只挽成极简的倭堕髻,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也常挽此髻,这倒让高澄心里一动,盯着月光的髻很有兴趣地研究起来。暗自觉得元仲华挽此髻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时候格外动人。而月光,既便已经妆饰简素至如此,髻上更是除了一只玉簪其它首饰一概没有,还是让人觉得惊艳。心里想,若说她是艳光动天下,真的一点都不假,因此格外赏心悦目。 高澄可以,能做得出来,月光自然不能一直盯着高澄看。微微低下头,走到他面前稍远的距离以家礼相见。起身时自然抬头,无意中目光扫过来,忽然瞟到了刚才侧身而立的高澄现在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 月光很清楚地看到他面颊右腮上那一片破损。虽然已经过了好些日子,那一片皮肤也好了许多,但毕竟在这样完美得像酥酪,润泽得像羊脂玉一样的肌肤上有这样的瑕疵还是很明显的。 月光被他的伤处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下子就失了神,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面颊上有这样的伤痕。是谁这么大胆敢伤了他?还是因为什么样不可控制的意外?高澄身边跟着的人不少。到弟弟太原公高洋的府第来尚且跟着这么多的仆役,连黄门侍郎崔季舒也总跟着他,究竟是什么情境能让他无人护卫,而需要他一个人面对? 月光自从上次被高澄戏弄之后心里就对他有了气恼。私下里一个人想起来的时候对他已经是怨念重重,恨意在心。但是现在一见他面上的伤,满心里都是心痛,把积了这些日子的气恼竟然忘得干干净净了。 崔季舒看太原公夫人盯着世子面颊出神,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世子也盯着她看,眼里早没了别人。崔季舒暗暗给仆役们做手势,使眼色,跟着高澄的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只有太原公府第的人没有这个机灵。崔季舒死盯着太原公夫人身后的那些奴婢。那些人也原本都知道这个黄门侍郎就是大将军的跟班,况且也有原来就是高王府里的人,这时慢慢明白过来,都惧怕崔季舒,也全都退了出去。世子要做什么,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只有月光的侍女婉儿,坚决就是装没看见,怎么也不肯退出去。 高澄惜花之际忽然现月光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痛惜,这才明白实际上她正在是看他面颊上的伤痕。这种感觉立刻就让他心里觉得不自在起来,半转过身去,淡淡问道,“主上赐给二弟的那个舞姬在哪里?让她来见见我。” 高澄身子一动,月光才猛然醒悟过来,觉自己的失态,微微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其实她心里好想问一问他,面颊上的伤要不要紧?还疼不疼?可这话轮不到她来问,他是她夫君的兄长,而不是她的夫君。她已经收回自己的目光,垂首敛眸。又忽然听到那个好听的声音传来,他是在问那个舞姬。 月光如被冷水倾泻而下,心里竟觉得悲从中来。他一句都没有问到她,竟然先问的是那个舞姬,难道他今天公然闯进太原公府第就是为了这个舞姬?月光心里酸痛,控制不住地眼里便满是泪。真是灰心绝望到了极点,一刹那间世间一切都在心里变得索然无味。 朦胧之间忽然觉得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颌。那只手用力恰到好处,让她不得不被这力量导引,又不会让她觉得痛。她竟然没有被强迫的感觉。同样,温热的手指带着一种唯我独尊的霸道,但又极为缠绵温柔,他怎么能这么懂她的心? 月光被迫仰起脸来看着高澄。一瞬间因为这俯仰之间的角度变化,她目中本来就蓄满了的泪如开闸泄水般一倾而下,顿时面颊就被泪水洇湿了。她任由他如此轻薄,并没有反抗,她怎么能有这个力量?心里已经冰冷到了极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似怨似艾地看着他。 高澄也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幽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她会这么伤心。冲口问道,“怎么了?一个舞姬都不舍得吗?我不过是想见见她而已。二弟究竟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高澄心里以为,是他总对她戏谑,所以她才会怕他。也可能是因为,元玉仪这舞姬本来是济北王元徽的人,又是皇帝新赐给高洋的,现在高洋不在府里,他想带元玉仪走,李祖娥是怕高洋回来因为她放走了主上亲赐的人而怒,所以才左右为难。 婉儿却是个胆大的丫头,站在夫人身后对高澄怒目而视。她最清楚夫人的心思,大将军居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夫人岂能不伤心。 连这边崔季舒心里急得都恨不得自己去对世子说明。明摆着太原公夫人对世子就是一直心有所属,世子一向是心思剔透的,怎么偏偏在太原公夫人身上就什么都没看出来呢?可是这种话也轮不到他去说,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所以他也只有干着急。 高澄慢慢搂住月光的腰,心里一颤。她纤腰一握,他臂弯里那种美妙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他本来只是想安慰她一下,让她不要害怕。大不了他等到二弟回来亲自和他说。但这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就收紧了手臂,把她拥入怀中。那只挑着她下颌处的手放开了,用手指轻轻拭了拭她面颊上的泪,很温柔地低声问道,“你究竟有何伤心事?”他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对她很好了。 这下连崔季舒都禁不得在心中大呼道,世子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听高澄如此一问,月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失声痛哭起来。自从晋阳腾龙山她第一次看到他,他从来就没这么认真问过她,从来对她不是调笑就是戏弄,好像就是特别爱看她大惊失色,气恼嗔怒。 月光扑进高澄怀里大哭。 高澄没再催问她,只是很温柔地抱着她,任由月光伏于自己胸膛痛哭。热泪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衫。他低头时他的下颌处正在她的顶,她是如此娇小玲珑。他抱她在怀里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这让他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月光的泣涕声慢慢低下来,终于完全止住了。月光已经醒来,知道自己失态了,她伸手推拒他,想脱出他的怀抱。高澄怎么肯放手?月光抬起头看着他,像小女孩任性赌气般道,“大将军要见的舞姬住在园子里,我即刻就命人带她来见大将军。大将军要是喜欢她,尽可以带走。”她的声音哭腔未去,鼻音甚重,格外让人怜惜。 高澄早把元玉仪的事丢一边去了。更没想到月光自己忽然提起,又是那样怨念的语气,她还努力推开他。这反倒让他不想放手了。他像是刚刚才现,月光是个值得令人倾心的尤物,于是略有些粗鲁地把她拉回自己怀里。他俯首而视,他的面颊和她仰首的面颊距离那么近,他忍不住就要用他的双唇蹭上她的鼻翼了。 月光一霎时迷幻了。她甚至忘了这是何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在问自己,这是晋阳吗?这是不是腾龙山?还是漫云阁?她的眸子如梦如雾。高澄也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世间还有这么美的女郎? 两个人都没有现,院落的大门打开了一尺宽的缝隙,高澄的弟弟、月光的夫君太原公高洋就立于那缝隙后面。 高澄已经刻意再低下头来,他的双唇真的触到了她眼睛,温柔地留连,好像是想把她的泪吻干了。月光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一动都不能动了。心里忽然觉得,就是为了此刻,她立刻死了都心无怨言。 她的泪又涌出来。高澄吻着她湿润的双眼,泪水温热而微咸。他下意识地在吻她的间隙随口问道,“怎么了?是二弟待你不好吗?”在他心里如果不是因为夫君待她不好,她不会这么伤心。 听他忽然提到高洋,月光猛然醒悟。仿佛一瞬间晴空霹雳炸醒了她,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突然推开了高澄,后退了几步,这时才现除了跟着高澄的崔季舒和跟着自己的婉儿,别人都不知所踪了。 “劳大将军垂询,妾的夫君待妾甚好。”她又垂首敛眸不再看他了。 高澄似乎也不太在意她忽迎忽拒,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生似的。“夫人说的不错,我今日就是来带那个舞姬走的。” “舞姬是主上所赐,大将军恕罪,妾身不能让大将军带她走。”月光脾气上来也又冷又硬地回了一句。 “只要我想,就是把夫人一起带走又何妨?”高澄轻轻一笑,轻描淡写地道。 月光的眸子看到一双极精美的重台履出现在她面前。她惊讶地抬头一望,还没等她反映过来,高澄忽然伸臂就将她横抱起来,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吩咐,“等太原公回来告诉他,他夫人我带走了,让他拿那个舞姬来换。他要是不愿意换就算了。” 月光倾倒在他怀里,听他这么说,心里真是又气又恨。几番想下手,高澄的双臂抱着她,必是腾不出手来还手,可就是下不了这个手。高澄根本不管不顾、旁若无人。 这时院门大开,高洋走进来。仿佛是刚看到这个场面,特别惊讶,迎上来却笑容满面地向月光道,“夫人怎么哭了?你和大兄不熟,不知道大兄就爱开玩笑。你可是怕他了?” 还没等月光回答,院子外面又有个人走进来,光可鉴,白衣胜雪,就是元玉仪。元玉仪看到这场面,全然不解,不知进退地立在门口不动,抿着唇,微有笑意地看着他们。 不知是高澄先放了手,还是月光先挣脱了。 高洋走近月光,拉了她的手,替她拭了拭泪。他心里怎么不知道,只可恨长兄欺人太甚,竟然到他的府第里来又戏弄她的妻子,又是抢皇帝赐的舞姬。平心而论,月光对他敬爱有加,不失妻子之德,他心里是清楚的。他搂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不怕,我回来了。” 月光听到这话有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热泪更是夺眶而出。 高澄早就不把他们两个放在眼里,提步便向院门处走去,只甩过来一句话,“二弟,告辞了。” 多的解释一句没有。高洋和月光只看到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当他路过元玉仪身边时也不曾停下,只飞快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然后便大摇大摆地带着她往外面走去。 元玉仪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高洋和月光便已经被高澄拉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这些日子大将军府第里甚是冷清。世子妃元仲华渐次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事生了。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夫君高澄了。阿娈命去的找高澄的人开始总是说:郎主在王姬处,郎主在宋姬处……后来说是郎主没回府来。阿娈帮她细数时日,劝慰她说,其实一共也没有几日,不必心急。找一些说辞,大将军政务繁忙,大将军回来晚了想见夫人又怕扰了夫人安寝…… 元仲华虽别扭他****都在侍妾处安寝,但觉得最别扭的还是她只想见个面而已,也那么难吗?这让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为了那个擅跳白纻舞的舞姬两个人起争执的事。想想后来的一连串的联动效应,出帝走、废世子……元仲华就觉得心惊,所以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可究竟心里其苦无比,又不好和阿娈等人倾诉。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3章 :公主泣代夫身受过(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3章:公主泣代夫身受过(一) 偏偏是最心神不宁的时候,忽然奴婢禀报说娄妃回邺城来了。元仲华不及多想,只觉得既然是娄妃回邺城,她作为儿媳自然应该主动去渤海王府拜见婆母才对。细想起来,又觉得立后大典在即。高远君是娄妃的亲生女儿,娄妃应该是为这个来的。 从太原公的府上一出来,上了车,放下帷幕,牛车便踽踽而行。高澄根本不管这车去何处,也不做一声吩咐。他坐在车中,此刻直盯着元玉仪仔细瞧,觉得自从别后至此再相逢,她格外多了成熟妩媚的气质。 “洛阳一别,寻寻觅觅……终又能相见,卿可安好?卿怎么会在元徽府中?孙腾可曾为难过你?”他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心里感慨万千。 元玉仪任凭他抚着她的肩臂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却明净如秋水般清澈,没有一点的迷惑不解,好像他说的全然与她无关,微笑问道,“公子说的是谁?谁让你寻寻觅觅?孙腾又是谁?我自来便一直在济北王府中,济北王待我如女儿一般,除了舞乐什么都不管的。” 高澄怔住了,她不认识他?难道她不是元玉仪?不可能,怎么会不是?真是她忘记了?也不可能。尽管他心里疑惑重重,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再追索过往,只是依然极温柔地抚着她的肩臂,温和地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元玉仪偏着头极天真地看着他。 高澄忽然觉得她此时的样子很像元仲华。猛然记起元仲华当时心灰意冷的神情,他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停车!” 牛车立刻停下来。 高澄看着元玉仪,已是神色冰冷。 “你是公子。”元玉仪还像是浑然不知似地向他笑道。她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不明白他心思究竟有多深。只因她是浅溪,便不知河流之深。这让高澄忽然一下子放轻松了。 “你呢?”高澄也放下烦恼微笑问她。 “元玉仪。”元玉仪很快回道。 “济北王待你可好?”高澄又问道。想必济北王待她不错,元玉仪并没有自称奴婢,不像是做作出来的。 “好。殿下视我如女儿。”元玉仪立刻脱口回道,提到元徽她神色变得好温暖。 “我会待你更好。”高澄觉得自己一下子被她的一颦一笑牵住了心。 “郎主。”外面传来崔季舒的声音。 高澄已经把元玉仪抱进怀里,顺口问道,“何事?” 忽然帘幕掀开了,崔季舒探身进来。 元玉仪在高澄怀里看到崔季舒并没有含羞挣脱的意思,她是含羞而笑,这让高澄觉得极为有趣。他并不用避开崔季舒,元玉仪笑着伏在他怀里,把头枕在高澄肩头不肯看崔季舒。 “世子是要回府吗?”崔季舒也根本不会把眼前看到情景太当回事,真像是视而不见一样。 高澄却被他问得沉默了。他好像并没有要把元玉仪带回府去的意思,又像是在想该把她安置在何处。 见高澄并没有吩咐,崔季舒笑道,“有一处世子去再好不过。”崔季舒当然知道高澄的心思。世子再宠爱这个舞姬也不会愿意让世子妃不悦。别人还可,这个元玉仪当然不行,绝对不行。 “何处?”高澄很感兴趣地问。 “城北那处旧宫,郎主不记得了?”崔季舒提醒道。 邺城之北是有一处曹魏时的旧宫,所遗几处殿宇,还有几处残损的亭台楼阁。高澄有开府仪同三司之位,既为开府自然可以建公署,只是要在指定之地。他自然不必受这样的限制,崔季舒早就出了这个主意,将大将军的公署建在那处曹魏旧宫之地。本来基础就很不坏,现在更是修葺得有模有样,焕然一新。 这个主意可谓极好,他本来就没想要把元玉仪带回府去。高澄心里想,如果把元玉仪安置在那儿,既不必劳他再多一处奔走,方便他见元玉仪,又免去了元仲华****与元玉仪相见的不悦,让他也减了不少麻烦,实在是个不错的办法。 “甚好、甚好。”高澄欣然允诺道。“你也告诉长猷兄、季伦等,以后议事都在此处。”他心里想,府第里清静了,于世子妃元仲华调养身心必有好处。等她养好,才能再为他生育嫡子。 牛车又开始踽踽而行。 牛车里,元玉仪这才从高澄怀里直起身子来与他面面相对。她面颊晕红,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极为动人,一双清澈的眼睛目中纯净瞧着高澄一点不闪避,率直人承受不住。 高澄也瞧着她。他并没有从她表情里看出有一点点的不悦。难道她不知道,他不愿带她回府就是不愿给她名份,哪怕只是个妾室的名份,她也就身有所属了。而没有这个名份,她就只是一个外妇而已。 “公子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元玉仪微笑问道,好像真的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让她一直都笑意满面,神情阳光灿烂。 她叫他公子,她真的不知道他是大将军?不知道他是世子?高澄很喜欢她这么称呼自己,这让他暂时会忘却自己的身份和许多烦恼。 “你又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反问。同时怜爱地捋了捋她额角的丝。 “公子美得像仙子。”元玉仪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探身紧紧搂住了高澄的脖颈,身子贴进他怀里,头枕在他肩窝。她呼吸之间气息弥漫在他脖颈间。 高澄也抱紧了她。但他心里疑惑丝毫未去。她说他美得像仙子,她是真的没看到他面颊上的伤痕,还是真的不在意那伤痕,或者她根本也就不在意他这个人? 高澄给那一处修缮好的曹魏旧宫改了个名字叫做“东柏堂”,自此便成了他的公署。东柏堂内各处还是沿袭旧时的名字。这一片旧宫原是曹魏听政殿后身,现在修好了的部分有温室,北面鸣鹤堂,西有木兰坊,东有楸梓坊,还有一处次舍。 东柏堂已经不是一般的开府仪同三司所用的公署那么简单,是一处避喧听政又可闲处燕居的园林,自此大将军高澄便有一半的时间在这里。此地清幽、雅致,再加上有了元玉仪,就更让他留连忘返。 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不管自己心里是如何的疑惑重重,不得不放下心事去渤海王府第里拜见娄妃。 阿娈与奴婢们为她梳妆更衣,自始至终元仲华都没有对着铜镜看自己一眼。等到阿娈把她从深思中唤醒的时候,已经一切俱准备妥帖了。元仲华看着铜镜里盛妆的自己,觉得那么陌生。她很少在意自己的装扮。 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这自然就会让人心情舒畅。路程并不远,也就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等到元仲华下车时偏巧在渤海王府门口遇上了弟媳、太原公夫人李祖娥。 李祖娥是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长嫂元仲华了。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岁冬天,元仲华尚且有孕在身,谁知道后来会生了这么多的变故。自从与高洋成婚之后,月光一直是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 高洋在府里也从未曾和她提起过长兄、长嫂的家事。后来隐约知道了长嫂、世子妃早产、女儿夭折。因为知道长兄、世子大将军西征,月光跟夫君高洋也稍提了几句:父王、母妃俱在晋阳、长兄出征在外,是否要对长嫂加以照顾。高洋说他会妥帖安置,她也就没再问了。 月光看到元仲华头上挽着元宝高髻,更衬得面容瘦削。肤白胜雪,但是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更显得一双点漆般的美眸过于大。上次见面时还是厚重的白狐裘,今日穿着淡黄忍冬花上襦和丹碧纱罗裙的元仲华因为衣衫的单薄更显削瘦,让人觉得身姿如弱柳扶风。天气冷暖不定,一件厚重的绯色帔帛裹在她肩头,聊以御寒。 其实对于像月光这样体强身健的人来说,天气已经暖和极了。在她看来,元仲华一身病态,连精神都比上次去冬见面时差很多。想必是因为那时有身孕,心里就格外有期盼吧。 “见过世子妃。”月光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按规矩行礼。 “起来吧。”元仲华其实对她并无厌恶感,知道她也是来拜见娄妃的,示意两人一同进去。 阿娈、婉儿,各自领着几个奴婢跟在后面。 “不必拘礼,唤我长嫂就是了。”元仲华一边走一边向月光笑道。 听她声音略有低弱,月光应了声“是”,也道,“长嫂身子可好些了?” 元仲华年纪比月光还小。她自从嫁给世子高澄就一直在渤海王府,年幼时高澄对她管教甚严,身边的人除了奴婢几乎无别人。高澄的长姊高常君早就入宫给出帝为后,几乎不见面。妹妹高远君随着母亲娄妃,和元仲华见面也少。这时忽然见了这位弟妹,元仲华心里倒是欣喜的。 两个人进了府一直往娄妃住的院子走去。 元仲华心思单纯没有现什么不妥当。但是月光越往里面走越觉得府第里与往日来时不同。一直走到娄妃的院子门口,现一路上见到的奴婢们都小心谨慎、个个垂首丧气,气氛紧张而古怪。 刚到娄妃住的院子门口,忽然院门打开,里面走出几个奴婢来,为首的年长者是娄妃的近侍,被尊称为“阿姨”。 阿姨一看到元仲华,大惊道,“世子妃怎么来了?” 元仲华倒一怔,不明白了。娄妃回邺城她自然该来拜见,况且她从小在娄妃膝下长大,关系一直比较和睦。她也命人来禀报娄妃今日来拜见,难道娄妃还不知道? 月光这时才问道,“阿姨,可有什么不妥当吗?还是里面有人在?” 阿姨欲言又止,但被月光问不过,只得道,“太原公夫人和世子妃同来是再好不过了。既然来了,自然要进去拜见。”她想了想又问元仲华,“世子妃可知道世子现在哪里?” 元仲华不好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她心里有点难过,自然又不能这个时候和她们说自己的家事。 “王妃刚回来,世子也未来拜见。既然世子妃身子还未全好,不如命人去请世子来,先拜见王妃,还可以接世子妃一同回府。”阿姨出了个主意。 元仲华不置可否地应了。 月光却记在心里,等那阿姨去了,命跟着自己的人请自己夫君太原公高洋来拜见王妃。 只有阿娈心里最清楚。 已经到了娄妃的院子门口自然不可能退回去。不管阿姨说了什么,元仲华其实心里都没太多想,与月光雁序而入。倒是阿娈想那阿姨的话有道理,为防万一还是悄悄命人去请世子。 等进了院子就觉得更不对了。庭院里跪着几个奴婢,个个垂头丧气。元仲华和月光更不解了。娄妃大度,虽然持家甚严,但不会为小错恪责奴婢。看样子这几个奴婢跪得时辰也不短了,此时太阳上来了把早上的阴冷渐渐驱散,不一会儿又热上来,这几个奴婢个个满面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 元仲华和月光又惊又惧地互相看了一眼,但都没说话。已是不容退却,只能让人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奴婢出来说,王妃请世子妃和太原公夫人进去。元仲华还想着或许是奴婢不懂事惹娄妃生气,月光心里就想着此事看来并不那么简单。 元仲华在前,月光在后,当下就进了正厅。 娄夫人住的这屋子并不十分地大,倒是正相宜,陈设也并不十分地华丽,倒是颇有鲜卑风味。元仲华和月光进来,奴婢们挑开帘幕引着一直往里面走,里面是娄妃平时起居燕息之处。两个人赫然便见娄妃和另一老妇正在座上。 老妇面色憔悴,还有掩不住的病容,面上皱纹细密深刻,看起来像是比娄妃年老许多。眉目也不似娄妃那么平和、端庄。老妇的双眉倒是又细又黑,但是像两条夸张的墨线般明显,双眉吊梢,而眉棱处又尖得那么凌厉,再配着眼角下垂形似三角的双目,完全是一副刚猛、严厉又苛刻的样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4章 :公主泣代夫身受过(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4章:公主泣代夫身受过(二) 老妇倒在正首,娄妃倒是陪坐在一侧。老妇想来是身子确实不好,这个天气还用着貂皮坐褥。她仿佛刚才正和娄妃痛诉什么,看到元仲华和月光进来便止住刚才的话,瞪着她们辨了辨,然后把目光盯在元仲华身上。 老妇目光本就凌厉,尤其当她看到元仲华的时候,忽然抿唇拧眉,连略有下垂的双腮都有些颤抖,双目盯着元仲华几乎喷出火来,一副极为愤怒的样子,非常可怖。 这老妇月光从未见过,自然不认识。但元仲华略想了想就记起来了,是她的大人公高欢的长姊郡君高娄斤,太傅尉景的妻子。元仲华从小在渤海王府长大,自然见过这位夫人。只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要想一想才能记起。心里奇怪,看样子她身患有疾,还不像是小恙,怎么还会跟着娄妃一起从晋阳路远迢迢地来邺城呢? 元仲华因为心里奇怪郡君的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娄妃看她的表情。月光却注意到了,娄妃一眼都没看她,一直就盯着长嫂元仲华,表情很奇怪,目光很复杂,让人想不出究竟来。月光心里不禁为元仲华担心起来。 元仲华和月光给娄妃行礼。娄妃命她们起来。娄妃还没说话,郡君便直了直身子,支撑起似乎很沉重的身体,目光冷冽地看着元仲华道,“久不见公主,想必公主目中自然也无老妇这个姑母。阿惠小儿都敢在天子的大殿里责打姑父,公主自然也不必向老妇见礼。”她的声音也冷冰冰的。 高娄斤说着又看一眼娄妃,复又盯着元仲华,忿恨道,“潼关一战,窦行台随阿惠出征。弟妹先是折损了妹夫,现在阿惠又不肯放过姑父。早知如此,老夫妇当初何必要养大贺六浑这个竖子?倒让吾等年迈成疾时还要受他儿子的气?” 高娄斤一边说,欠身要起来下榻给元仲华行大礼,泣道,“老妇如今只跪求公主,转告阿惠,要立威只管把姑父性命拿去,老妇也将不久于人世,性命也一并送他,不如此不足以显世子之威风霸气。只求他放过老夫妇儿孙。老夫妇不敢怨他,只怨自己当日不知后来事,自作孽不可活。” 按理说,高澄十岁的时候就被立为渤海王世子,从来都是众人事之以少主之尊,高澄也从来自认为主,此外不管是对高氏族人还是外戚都以奴视之,向来飞扬跋扈已成习惯。 他杖责过堂兄高归彦,让另一位曾经远道迢递而来求见的姑父库狄干在门外站了三日候见……这样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既便是对同母弟高洋也一样视之为奴。 元仲华是大魏长公主,又是高澄的世子妃,无论如何没有让元仲华去给郡君高娄斤行大礼的道理。 郡君高娄斤也实在老辣,不讲世子高澄为什么将她的夫君太傅尉景下狱。不提尉景贪贿,不提尉景用利刃伤了大将军,反倒变成了侄儿不念对父母有大恩的姑姑、姑父的恩德,而编造出下痛手杖责姑父这样的事。 又痛陈对高澄父亲高欢的养育之恩,同时以窦泰之死来给娄妃和元仲华之间添加矛盾。更抓住一点,暗里点出小辈眼中无人,自己要以长辈之身行大礼求情。此时在娄妃内室如此做作,就分明是要让元仲华没面子。 元仲华是从小被养在深闺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连月光在一边看着都怔住了,深觉郡君之厉害。 娄妃其实满心里也非常不痛快。光是阿姊和姊夫对贺六浑的养育之恩就提了数不清的次数,娄妃已然是听烦了。若说以恩报恩,尉景后来追随高欢,身居高位厚爵,因性贪婪,累积了数不清的财富,所获已经极丰厚,犹嫌不足。就好像是高欢,以及高欢妻子儿女全都欠了他们一样,要用无穷无尽的回报来偿还。 娄妃心里对尉景实在是不满。长子高澄刚入邺城辅政,少年宰辅雄材大略,志在高远,行事可能是不够成熟圆润,当然本身还是因为尉景自己有问题。可是尉景不但不愧不悔,反倒第一个起来摆资格和自己儿子作对,娄妃心里已是恨极了他。 现在连这个糊里糊涂的郡君高娄斤也出来跟着把朝事和家事混在一起搅乱,又无端拿世子妃元仲华出气,这也是间接在驳娄妃的面子。她看着自说自话、泼辣无赖的高娄斤,心里的火已经蹿得老高了。 但世子妃元仲华根本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不明白夫君高澄和那个尉景之间究竟生了什么事。也不太清楚高娄斤提的那些什么养育之恩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高娄斤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再具体的事就没有了。元仲华又不是一个会留心别人说什么的人,自然也就没法对高娄斤总提的这个养育之恩有感怀之情。何况这也轮不到她来感怀。 所以元仲华很直白地道,“郡君说的事是朝堂上的事,妾实在不明白,世子不许妾问政。郡君要是有什么话说,还是自己告诉世子,妾怕转达有误,耽搁了郡君的事就不好了。郡君也用不着给妾行大礼。”元仲华说完还很关切地瞧着高娄斤,一双黑眸里满是懵懂和无辜。其实她心里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仲华本来就是真心不知道,说话却过于坦陈。娄妃倒知道她生性如此,可是在高娄斤听起来,就像是元仲华极不给她留面子,直批其面一字不拉地全驳了回来。 高娄斤僵在那里,样子极恐怖,身子一半在榻上,要下来又不下来。其实她本来也没有打算着给元仲华行大礼求告,也是特意做给娄妃看的。 到底还是娄妃给了高娄斤一个台阶下,亲手扶了她又坐回榻上,微笑和蔼道,“阿姊不要劳累了。” 高娄斤坐好又看了一眼元仲华和月光,向娄妃冷冷道,“世子妃和太原公夫人都目中无老妇矣。” 娄妃一点不犹豫地转头向元仲华和月光吩咐道,“快来拜见姑母。” 月光是极聪明的人,立刻先行拜见礼,口称“侄媳李氏拜见姑母。”不管这大礼相宜不相宜,月光也看出来郡君有心为难,娄妃成心迁就,这其中必有原因,所以顺着娄妃的指点便欣然行礼。 娄妃则想得更深一层。她知道长子高澄要在朝政上有一番大作为,以显辅政之气象一新。但是新政之下触及了太多人的私利,引起了太多怨恨。若是她不能帮着儿子以维系平衡,故旧们积压了太多的不满,不是没有令高氏倾覆的可能。而世子妃元仲华是否牺牲,根本不在她考虑之中。但如果元仲华肯低服,先让高娄斤消了气,剩下的事事缓则圆,一件一件慢慢来。 元仲华却没像月光似的立刻行拜见礼。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身份尊贵,不肯低服。她原只是一宗室女,这公主的身份也是因为和世子高澄的婚嫁,出帝元修才赐的。魏室宗女被赐了个公主封号,这身份有多轻多重她再不明世事也是知道的。别说是她,就是她的亲兄长、现在的皇帝元善见这个天子的身份又能有多重? 只是,元仲华不明白郡君为什么远路迢迢地专从晋阳到邺城来摆这个谱。她也不喜欢这样,因此并未像月光那样依娄妃的话去做。实在是因为她满心里根本就不清楚其中究竟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郡君又是这样纠缠不放地一味为难她? 高娄斤本来就是要特意为难元仲华,以泄她心里对高澄的忿恨。没想到元仲华一言不、视她如无人。至少在她心里是这么想元仲华的。 月光再乖巧,高娄斤也没有对月光假以辞色,她的眼中此刻根本没有月光这个人。况且月光容色绝艳,是娄妃的儿媳,这让她对月光也没有好感。 “早知今日,老夫妇当初又何必要管那贺六浑?当日真是视他如亲子侄一般。如今别说贺六浑势大,就是他的儿子、儿媳、家奴都不把老夫妇放在眼里了。”高娄斤这话是冲着娄妃说的。 还嫌不够,她转过头来专盯着娄妃又道,“也难怪,世子妃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弟妹自然管不了这个儿媳。小辈如此无礼,弟妹都不见责,这贺六浑的王府里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所以阿惠才有胆子对姑父无礼。想必以后跟着贺六浑的人也都要寒心了。弟妹难道只有阿惠这一个儿子?” 想必是郡君自恃自己是高欢的长姊,又是长姊如母那样养育过高欢,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遮拦。更显出来夫妇一体,郡君和太傅尉景既为夫妻,真是如出一辙。高娄斤一点忌讳也没有,不管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一点也不加以考量,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和元仲华过不去,目的就是偏要让娄妃帮着她为难元仲华。 话里话外的意思非常明显,如果不让她郡君出了这口气就是大丞相高欢辜负了长姊的养育深恩,良心何在?如果不放了太傅尉景就是大丞相高欢对旧日亲戚、同袍、部将们太薄情,誓必要让大家齿冷,也必然没有人再肯扶植世子高澄。那怎么办呢?娄妃你不是儿子多吗?换一个好了。 娄妃心里似同烈火焚心。微笑道,“阿姊也太容易动怒了,和儿媳计较什么?小辈嘛,难免有错,都是打这么过来的。阿姊想怎么教导只管教导就是了,又何必还管我肯不肯?高王每和我说起长姊和姊夫的养育之恩必致于感动泣涕,如何敢忘?至于太傅……”娄妃顿了顿,“高王马上就回邺城,一定亲自接太傅回来。然后带着阿惠上门,让姊夫惩处。” 这话听得元仲华心惊。娄妃都这么迁就隐忍,她恍然觉得可能自己应该给郡君行大礼,以暂平她的怒气,因为郡君明显是在生她夫君高澄的气。可是元仲华还在心里想该怎么做的时候,忽然听到高娄斤的声音,“既然公主不愿意认老妇这个姑母,老妇也不便勉强,不如不见,公主还是先出去吧,在外面等着阿惠那个竖子回来看他怎么说。” 娄妃听了这话,眉心一跳,好在不易察觉。她努力压抑下去心头怒火,却向高娄斤微笑道,“都依阿姊就是。”说完转过头来对着元仲华就好像瞬间换了个人,冷冰冰地道,“世子妃听到了吧?郡君比我的身份还高,岂容你藐视?我平日待汝等宽厚,也该立立规矩了,到外面奴婢处一起候着吧。” 先是月光听清楚了这话,心头惊得狂跳。不敢相信地看着娄妃,娄妃从来没有跟她们这么摆谱过,基本从不刻意为难。但今天竟然要这么听高娄斤的话。 元仲华也有点不敢置信,反问道,“母妃是让我也出去跪候?”还是和奴婢一起,元仲华从来没有受这样的委屈,觉得眼前的娄妃无比陌生。 娄妃只看着她,没说话。郡君的目光扫过来却好像让她万箭穿心。 元仲华转身退出去了。 “阿姊累了半天,先休息一会儿吧。”娄妃一边对着高娄斤笑语,趁隙忽然看了一眼还站着的月光,目光中似乎别有深意。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前些日子还是倒春寒,不知怎么偏今天就春气袭人而昼暖了。不只是暖,阳光慢慢地炽烤起来。入春之后的邺城今日是第一次让人感受到了春夏之气息。 元仲华已跪在阶下,只觉得刚来的时候身上还是稍有寒意,此刻却炽热得像是要到夏天了。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有万道金光,好像都直射在她身上,与别人无关似的,让她眩晕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阿娈早见到世子妃从娄妃的屋子里出来,一言不地在庭院当中跪下来,竟浑迹于几个奴婢之中,惊得心头乱跳,成熟老练如她却也不敢擅作主张了。阿娈不明白里面究竟生了什么事,但现在唯一办法就是赶紧找到世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5章 :公主泣代夫身受过(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5章:公主泣代夫身受过(三) 木兰坊,是东柏堂最西侧的一处,现在是大将军最宠爱的外妇元玉仪所居。 本来东柏堂就罕有人来,除了大将军的心腹,不是谁都能登堂入室。偏于一隅的木兰坊就更是清静得多少日子都不会见到一个外人。服侍元玉仪的几个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好静的女郎。她可以一整日一个人坐着,一句话不说。请她用餐便用餐,请她安寝便安寝。如果没有人去请,她仿佛连饥饿和困倦都不知道。 庭院里种了许多难得的琪花瑶草。这都是元玉仪移居到木兰坊之后崔季舒特意命人移植来的。这个季节满庭芳华,元玉仪穿着单薄的素色纱襦裙,站在洒满了阳光的庭院中。时至今日,每当一个人独处在这木兰坊的锦绣丛中,她还是依稀觉得往事如梦。 不错,她是宗室旁枝落魄出身的庶女,在当时为后将军的孙腾家做舞姬。自从她见到他,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连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倾国倾城的容颜;也许是因为他的不羁和霸气;或者什么都不因为。其实他不知道,早在后将军孙腾把她敬献给他之前,她早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了。在宫里、在骠骑将军宇文泰府里……可是他一次都不记得。 当他终于知道了她是谁的时候,她以为她从此以后可以附庸在他身边。身为微贱之躯,她并没有奢求,只想在他身边。她本就一无所有,唯有对他的一腔真心。她以为他会在意她的真心,至少有一点点感动。但是,没有。 不是他不会在乎,原来他在乎的是别人,是他的世子妃,真正的宗室公主,如今世子妃的亲兄长更成了大魏皇帝。同为宗室之女,她与世子妃的距离有多么远?她可望而不可及。更让她伤感绝望的是,她在他心里永远也不可能达到她那样的位置。 既然如此,被牺牲掉就是难免的。世子任性,为了和世子妃治气连自己的世子位都可以输掉,更何况是她?最后归罪于她也是必然的,出了改故,后将军孙腾惧祸,所以她被孙腾赶出府去。因为在孙腾眼里,她就是祸患,让世子露了败迹的祸患。 后来听说他去了晋阳,他找过她吗?她却只能流落于洛阳街市。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忽然有人找到了她。却不是她原来的主人孙腾将军,也不是他,是济北王元徽。她的命运总是不能由自己的。济北王命人继续教习她舞、乐。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直在做的事。济北王待她很好,比以往任何的人都好。不让她自称奴婢。知道了她是宗室庶女出身,也没有嫌弃过,还以她为女儿。也不知道辈份对不对,想想真是可笑。她什么也不想问,知道到了时机济北王一定会对她言明一切。 这个时机又等了许久。直到有一天她的“父亲”告诉她,会让她进宫给大将军献舞,让她一定好好用心练习。到时候会看时机,把她赠于大将军。她还是一件可以随时被转手赠送的礼物。济北王告诉她,大将军就是她从前服侍过的高侍中、渤海王世子。 说好不再为他动心了,但是她还是没做到,只是她学会了掩饰自己。 济北王很详细地给她讲了许多大将军的事。皇帝和大将军之间没有可靠的人连结,总会有误会,是皇帝知道她曾是大将军喜欢的人,所以特别命人把她找回来,再赠送给大将军,借以示好。 而她要做的,就是尽力服侍好大将军。大将军身居高位,但也难免颇多烦恼,压力重重,她要能让他忘忧。然后,如果大将军对皇帝和宗室有什么不满,她要学会不着痕迹地为皇帝和宗室说话。她自然有这个责任,她也只是宗室出身,更何况“父亲”济北王对她有救命之恩。如果没有济北王,她早就饿死街头了。要是有必要,她就要把大将军的举动告诉济北王。 她恍然大悟。但她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济北王什么,只记得一件事:她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她不要再是那个低贱的舞姬,低贱到连真心都一文不值。她也不希望他的身份是大将军,是渤海王世子。 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失望了,没有从他的眼神看到一点点的惊喜,好像她就是寻常舞姬,他或许认识她,又或许不认识,而在他心里这都没有区别,是无关紧要的事。但是究竟他还是被皇帝和济北王算准了心思,是他把她从他的弟弟太原公的府第里带走了。究竟有多少女郎为他误了自己?连太原公夫人那样美得天下都独一无二的美人都不能免俗。他都全然不在意,他可能是没有真心的吧。 但是她又猜错了。他有。如果她还是过去的元玉仪,又会绝望了。他的世子妃明明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郎而已,偏偏就能拥有他的真心。为了他的世子妃,他甚至连妾室的身份都不想给她,她终究还是不会成为他的人。 她怨恨过元仲华吗?还是该怨恨孙腾?怨恨元徽?留着怨恨有什么用?她想要他,只想要他。她装作不认只他,不希望他是大将军,也不希望自己还是从前的元玉仪。 元玉仪被阳光照得身上暖暖的,舒服极了。她抬头向远处眺望,目光越过矮墙可以清楚地看到半遮半露的鸣鹤堂檐角。她知道此刻他就在鸣鹤堂。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她背后的一切呢?而实际上她并不为这个过于忧虑、担心。 外面阳光正好,鸣鹤堂内却透着一缕阴冷。 鸣鹤堂里十分明亮,悬在窗上的素纱将外面过于耀眼的阳光过滤得柔和了许多。里面布置成了书斋的样子,处处精致、淡雅,不像是大将军府里那么金碧辉煌。满壁的图书,设着一张大床,床上并没有斗帐,可坐可卧。这种大床是可供数人共坐。此刻大将军高澄和他的心腹散骑常侍、中军将军陈元康正共坐于床上喁喁低语。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用于床上的矮几。 “高王说大将军过于心急。”陈元康把他回晋阳向大丞相高欢禀报太傅尉景这件事的过程和高澄细细交待了一遍。 坐在陈元康对面的高澄支肘于矮几上,用手撑着额角。陈元康只看到他束的小冠和微蹙的眉头。他静静地等待高澄的吩咐。 高澄心里却疑惑了。惩贪渎的事原本是他和父亲高欢商量好的,也说过要拿几个亲信的人惩治了以示百官。他的姑父,太傅尉景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尉景之贪贿较之别人过之十倍、百倍不止。不管是他本身,还是他的身份,都是现在以警效尤的最合适例子。可能会因惩治尉景而引来麻烦,这也是他和父亲早就想到的。但是现在,这一句“过于心急”又是什么意思?他顿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了。 看高澄一直沉默不语,陈元康心里却有了些眉目,提醒道,“臣听说郡君找高王和王妃屡次哭诉,郡君是久病重疾,高王难免伤感。” 高澄心里也豁然一亮,抬起头来,“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 陈元康立刻领会了高澄的意思。论国事尉景该受重惩,若论家事,就算是小辈冒犯,不过是上门赔罪而已,还能怎么样。尉景和高娄斤想把这两个意思混为一谈,那他就偏要分个明白。 “可能世子要受点委屈了。”陈元康慨叹道。 “我若不受,难道还要父王去受?”高澄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也不认为尉景这个姑父真敢把他怎么样。“我若是受了,那他该领受的也要领受。”言外之意,如果他自己受了家法,那尉景就必得要受之以国法。 “世子也不必过虑,连广平公都对太傅不满,恨不能绳之以法,太傅已经是人人弃之,只不过是此时众皆畏法,所以才会有人愿为太傅说话,也是保全自己的意思。”陈元康说的广平公是指高澄的另一个姑父库狄干。库狄干恨不能亲为御史中尉,亲手惩办了尉景。 “至于其他人,视其内情而定,有所分别便可令其分而解之。小人比而不周,到时候便不攻自破。”高澄的意思是,不同的人要区别对待,既然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惩治的方法自然也不同。彼此间有了区别,各自便要为各自打算,再也顾不了别人。有的人需要重惩到底,有的人不过是小惩大戒。 “在高王处世子还是要把话说明白了。过几日大王就要回邺城,世子应当亲为进言,以表心胸。”陈元康觉得父子之间的这个沟通是不能靠别人去替代的。 “这个自然。这事全在我一人身上,自然要保全父王。”高澄丝毫没有犹豫。也容不得他犹豫,此时他只有挺身而出,不计后果,不计私利,才能保得住世子位,甚至是以此来保住高氏权柄。看来不受点委屈是不行了。 “世子明白就好。”陈元康知道他心里有谋划,亦不能再深劝了。 陈元康告退出去了。 高澄慢慢地躺下来,一个人静静地闭上眼睛细想。 现在保高氏就必然会损了自己。可是如果保自己,就有可能损了高氏。高氏若是损了,自己还能保得住吗?眼看着仿佛是身居高位,指点庙堂,实际上这地位脆弱得不堪一击。如果他真的保不住自己了,那些素日里低眉顺眼、阿谀奉承的人会不会还像从前一样?那些暗恨他的人会不会反戈一击?到时候他可能真的就连元玉仪这个舞姬都保不住了。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以前数次出过蹊跷的事,他感觉过危险将至,好在都化险为夷。陈元康一定是知道的。 皇帝表里不一,面上逢迎,实际心里怎么样?宗室中暗流涌动,早就欲对他不利。父亲的故旧,不把他放在眼里,轻视蔑视他,说他是黄口乳子。百官里大多是站干岸看水势的。偏又赶上潼关一败,死了行台窦泰。 有些话是连陈元康、崔季舒也不必去说的。唯有他一个人静下来闭上眼睛时才觉得压力重重。除了二弟高洋,别的弟弟也开始慢慢长大。父王恐怕不是没动过易立的心思吧? 皇帝和济北王把这个元玉仪送到他身边来,究竟想要什么呢?想要保他们自己?还是想要他的性命? 什么大将军,什么世子,原以为是手握重权,只有到了危机降临的时候才知道手中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如果他不是大将军,如果他不是世子,那他又是谁? 忽然听到又轻又慢的脚步声。 高澄睁开眼睛,细听了听,然后慢慢起身坐好。他随手拿了一册书在手上装作在读。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已经知道有个人挑开纱幕走进来。抬头一看是元玉仪。他看着她走到近前。 元玉仪走到床前,她伸出手拿掉了他手里的书,然后也上床来坐进他怀里,用她的双臂搂住了他的腰,蜷在他怀中,轻轻叫了一声,“公子。” 正午的日光越来越强烈。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阳光好像格外得耀眼。看着世子妃元仲华的身子摇摇欲坠,阿娈急得六神无主。 月光也一直站在外面。可是没有娄妃和郡君的吩咐,没人敢把元仲华扶起来。月光吩咐人拿水来给世子妃喝。元仲华却拒绝了。 忽然一个大将军府的奴婢急匆匆进来直奔阿娈而来,在她耳边低语。 “怎么会找不到世子?”阿娈惊讶了。她也觉得郎主这些日子有些疏远世子妃。可是他们之间没有过什么矛盾。 “有没有什么和世子亲近的人可以问一问?一定会知道。”旁边的月光听到了忍不住提醒。 这下提醒了阿娈,赶紧吩咐道,“去请崔侍郎,他一定知道,请他务必找到世子,转告世子赶紧来。” 那奴婢又匆匆而去了。 看样子等把世子高澄找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是眼前情景,里面的郡君高娄斤显然是没有要罢休的意思。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6章 :治贪渎世子身受杖(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6章:治贪渎世子身受杖(一) 高澄顺势搂紧了怀里的元玉仪,低下头来温柔低语,“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元玉仪直起身子却依然不舍得放开他,搂着他的脖颈,看着高澄笑道,“公子心里有事,当然听不到。” 高澄笑道,“使鸡司夜,使狸捕鼠,皆用其能。不如以后就唤卿为‘狸奴’。” 两个人你来我往,句句话里藏着机锋。但表面上一个风清云淡,一个懵懂无知。 元玉仪微笑道,“谢公子赐名。公子赐我名字‘狸奴’,以后我就是公子的‘狸奴’,从前种种都可抛开忘却了。” 高澄看着她的面颊,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额角微笑道,“从前种种也不必抛开忘却,卿之绝异我幸得之,于卿有恩之人我当谢之。只是有的人脾气太大,连我都受不了。都是天子亲眷,何分内外彼此?可叹这人竟然不懂这个道理,非要一心与我作对。我就是有心想放过他也没有机会。” 元玉仪搂紧了高澄的脖颈,收了笑意,“公子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也不想听。” “那你想听什么?”高澄依然面容温和地笑问道。 元玉仪忽然仰面贴上来,用她的双唇轻轻覆上高澄的唇。不知不觉中她攀附在他颈上的双臂在用力,好帮助自己能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让她够得上他的双唇。 高澄心里轰然一动。不由得自己便抱紧了她反客为主地将她放倒在床上,压在自己身下。 此刻鸣鹤堂中安静得除了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再就只有微风吹过的声音。刚才那本被元玉仪拿开的书正随意摊开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这张大床是刚才高澄和陈元康密议时共坐的,现在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高澄好像忽然现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是完全可以为所欲为的,不用想那么多,也没有压力,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是他自己。这种忽然现的感觉让他无比兴奋,他急于要证明自己的这种理论是正确的,所以他开始尝试放纵自己。尝试这下现果然如此,就更加为所欲为。这种极端的放纵至少可以让他在这一时刻得到极端的满足。 而这所有得到的一切,都是这个被他唤为“狸奴”的舞姬带给他的。 她真的还是从前的元玉仪吗?在一瞬间,他甚至不想再管她是不是从前的元玉仪,是不是济北王元徽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她好像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在这扇门后与原本的他只是数步之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在这里他可以极尽可能地好,也可以极尽可能地坏。但不管他怎么样,都没有人会看到,只有他自己。他喜欢这种感觉。在这里他可以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有多少无穷无尽的欲望就可以有多少无穷无尽的满足。 “狸奴!狸奴!!”他不能自已地大声呼唤她的新名字。 “高郎……”她却声音纤弱如泣如诉。 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没有皇帝,没有宗室百官,没有那个讨厌的尉景。 几乎在此同时,渤海王府第里,娄妃住的院落中,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正午已过,日已西沉,并且从天空深远处传来闷雷滚滚而过的声音。跪在院子里的元仲华已经是半昏迷了,她的夫君高澄可从来没让她吃过这样的苦。 这下月光和阿娈真的急了。 阿娈焦急地向院门口张望,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找到世子高澄,世子又什么时候才能来? 月光再也忍不住了,唤奴婢道,“把世子妃扶起来送回大将军府去!” 可是谁都没敢动手。 阿娈犹豫着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给世子妃或是世子带来更大的麻烦。阿娈又看看娄妃的屋子,还是房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个人谁都没注意到院门打开了,太原公高洋走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院子中央的冯翊公主元仲华。 “你们是想看着长嫂就这么一直跪下去吗?”月光嗔道。这时她猛然看到夫君高洋已经走过来了。她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看,可是没有人。 “是谁让公主跪在这儿的?”高洋大步走上来怒问道。 月光一怔,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丈夫这么怒形于色管不住自己的样子。 “是……是郡君……”阿娈回道。 “哪儿来的什么郡君?!老妇该死,吾必将其分尸抛于野方能解恨。”高洋暴怒得像一头狮子。 月光和阿娈都怔住了,被一种血淋淋的残忍而震惊了。 阿娈看着高洋从小长大,此刻却觉得他格外陌生。 月光虽与他是夫妻,但从来只见他沉默少言,仿佛迟滞痴愚。今天的高洋与平日完全不是一个人。 高洋并不顾及月光和阿娈惊讶的目光,大步走上去俯身将跪在地上的元仲华抱起来就往外面走去。元仲华旁边跪的那几个奴婢更是拦都不敢拦,话都不敢说。或许心里已经对这个在府里颐指气使的郡君早就不满了。 元仲华在昏迷之中看了一眼高洋,忽然唤了一声,“阿惠……” 高洋听到这一声呼唤,顿时觉得手臂一沉,心里像是被鼠啃虫噬一般难以忍受,但他硬是忍下来了。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鸣鹤堂内也渐渐昏暗。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了。高澄在床上半支着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已沉沉入睡的元玉仪。当他获得了极度的满足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极度的空虚感。就好像登上了一座极高的高山,总是要从山上返回山下的原点。 其实所有的一切烦恼并没有消失,又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重新回到了他的心里。尤其是在这个不明不暗的黄昏,让他倍感心烦。高澄起身下床,他心里空荡荡的,忽然很想念从前那种踏实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抚了抚右腮,刚想找铜镜来看看,却听到了奴婢的声音。 “世子,崔侍郎求见。”奴婢的声音怯怯的,忽高忽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郎主被打扰而生气。 “让他进来。”高澄立刻吩咐。 马上门就打开了,崔季舒轻手轻脚走进来。 他的目光已经瞟到了床上衣饰凌乱,还在熟睡的元玉仪。世子倒是毫无倦意地迎着他走过来。崔季舒完全无视高澄略有蓬松的凌乱头和他身上也只穿着白色中衣。 “郎主,大将军府里的奴婢来找臣,说王妃请世子去给郡君问安。”崔季舒看了一眼床上的元玉仪,说话有点顾忌。 “不去!”高澄断然拒绝。 “世子,郡君拿世子妃出气,正在为难世子妃。”崔季舒不得不又透露了一层。 高澄一惊,顿住了,仿佛不敢相信地看着崔季舒。但一瞬之后提步便向外面走去。 崔季舒又看了一眼元玉仪,看到她一动未动,才跟了出来。 天色愈阴沉了,是马上就要下大雨的前奏。渤海王府门口,策马而来的大将军高澄飞身下马,随手把手里的鞭子扔给了迎上来的一个青年仆从。第一句话便问道,“世子妃可好?” 仆从一怔,他一向在外面服侍,不明白世子怎么会忽然问起内宅的事来。他又不能说他不知道,只得所答非所问地回道,“王妃和郡君在内宅,今日世子妃和太原公夫人都来拜见王妃。后来太原公也来了……”他一边说一边跟上大步如飞奔的世子。 高澄听他说了半天都没有切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命他下去,然后便自顾自地往娄妃内院去了。 崔季舒不便进去和跟着大将军一起来的众仆从候在外面。 高澄刚闯入母亲娄妃住的院落,一眼便看到有两个奴婢,正是服侍世子妃元仲华的,顿时心头一喜,如同见了元仲华一般。那两个婢子见了自己家郎主也赶紧迎上来准备回话。 “世子妃在里面?”高澄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夫人已经回府了。”奴婢回道,犹豫着该怎么说今天的事。 高澄没说话,但显然是放心了。那他现在还需要进去见姑母高娄斤吗? 奴婢见郎主不往下问了,便提醒道,“阿娈已经随侍夫人回府,说若是郎主来了,请郎主见过郡君后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回府去看看夫人。夫人本来就产后受损未愈,今日又跪了好几个时辰,实在是受了委屈,心里难过,一直昏迷未醒。” 婢子的语气已经尽量放缓和,怕挑起郎主大怒。但因为她一直是服侍世子妃元仲华的奴婢,所以语气里免不了是替元仲华鸣不平。 听到跪了好几个时辰这样的话,高澄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等到他好不容易脑子里明白过来,便勃然大怒喝道,“是谁让世子妃跪着的?”想来元仲华自从降生至今也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是……是郡君。”婢子本来想说是娄妃,但灵光突至改了口。这样说确实也没错,娄妃不过是顺着郡君而已。 高澄努力压住了心头怒火,半晌终于控制住了要冲进去的冲动,又问道,“后来呢?” “世子妃一直跪着,阿娈命人去请世子……”奴婢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高澄,又岔开了话题道,“太原公夫人怕世子妃身有疾又受罚,撑不住,便想要违了郡君之命送世子妃先回去。正好太原公来了,见世子妃晕倒,便把世子妃带走送回大将军府,也没有禀报王妃和郡君。” 婢子停了停又补充道,“后来郡君又向太原公夫人了好大一通脾气,说太原公夫人知情不报,分明就是替世子妃掩饰。郡君说,太傅在狱中生不如死,世子妃在这里跪一时半刻也不要紧……”婢子忽然缩了口,不肯再往下说了,她惊觉自己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 高澄似听非听,神情看似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婢子说的话上。但实际上他字字入耳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把自己的盛怒牢牢锁在心里,同时心里也是疑点重重。 这时忽见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个奴婢走出来,正是服侍娄妃的。奴婢一眼就看到了高澄,行个礼正色道,“王妃知道世子来了,命世子进去拜见郡君。”说完便侍立以待。 高澄没说话,提步便往里面走去。 娄妃和高娄斤依旧还在那里坐着,看到高澄进来两个人都没说话,都盯着高澄。高娄斤不由得便是横眉立目的样子,脸涨得通红,目中恨意重重。 高澄自然看见了。 要按理说,姑母何至于如此仇恨嫡亲的侄儿?还是皆因一己之私受损。 但高娄斤忽然咳嗽起来,可能是因为怒火郁结于心的缘故。 娄妃正好借机让奴婢服侍捧盂、漱口、饮水,一时忙不过来,这一乱紧张的气氛也无形之中消弭了。又向儿子笑道,“姑母因想念你,不顾病体,从晋阳赶来看你,你还不快拜见姑母。好好让姑母看看你,你如今身在高位为天子辅政,也别忘了姑母是最疼你的。” 还是娄妃厉害,语中句句双关。给了儿子台阶下,其实同时也是给了高娄斤一个台阶下。表面是提醒高澄,又暗含着对高娄斤的警示。还把高娄斤高高捧起,变成了一个疼爱侄子而不顾病体,远路迢迢来探望侄子的姑母,而不是一个找侄子来算账的姑母。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 高澄此时和进门之前已完全变了一个人。春风满面向母亲娄妃和姑母高娄斤行了拜见礼。笑道,“儿子也是听说姑母远道而来,特意来拜见姑母。姑母远在晋阳不便探望,总想起小时候姑母如何疼爱,就是公主也是姑母看着长大的,一样受姑母心疼。” 高澄看着高娄斤咳得像是喘不上气来,却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看到,是否听到,先是行了拜见礼,又笑语不断地说话给她听。而高娄斤剧烈的咳嗽声与他的说话声就夹杂在一起,感让人感觉甚是古怪。 娄妃和高澄母子二人都是轻松愉悦的表情,好像根本就没听到高娄斤咳嗽得那么厉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7章 :治贪渎世子身受杖(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7章:治贪渎世子身受杖(二) 牛车在大将军府门口缓缓停下来。崔季舒看了一眼与他对面而坐的高澄,就好像在熟睡中一般,一动未动,浑然不觉车已停下来。这一路上高澄都没说话,几乎一直都在假寐中。崔季舒知道他累极了,但也知道他是睡不着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刚才回大将军府的路上雷声隆隆,下了一阵瓢泼大雨。雨势虽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大雨已住,夜色中的邺城安静极了。皓月当空,连牛车中也显得不那么黑暗了。 崔季舒看着他对面的高澄。月光勾勒出他面颊几乎堪为完美的轮廓,让人不得不叹为观止。他一动不动,显得那么安静,睡着的他沉稳得不像是这个年龄的男子。 “告诉季伦,做事要快,在父王回邺城之前就要把事办好。”看似熟睡中的高澄忽然说了这一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黯哑、阴沉。 “郎主……”崔季舒立刻觉得头都胀大了,不由便纠缠乞恩道,“事情太繁琐、复杂,恐怕季伦一时半刻还做不完,要不然郎主就宽限……”崔季舒其实知道自己说的也是实话。 “你什么时候学会和我讨价还价了?”高澄睁开眼睛,接着坐直了身子,一双幽绿的眸子在黑暗中盯着崔季舒,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对崔季舒的不满。这些日子以来,他在那些倚老卖老的父王旧人那儿受委屈也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心腹也要和他讲条件。 听他声音越平静崔季舒越害怕,只好回道,“是,听郎主吩咐。” “季伦忙不过来你就去帮他,跟他一起想办法,这不是我该管的事。”高澄说了两句又顿住了,可能觉得没必要再对崔季舒脾气。 “是,臣一定和崔暹办好郎主交待的事。”崔季舒也不敢再怠慢了。 “既往不咎,尉景的家产可以不抄没。但是他所藏匿人口、田产一定要追回。事关国之赋税,不可掉以轻心。先办了尉景,以他为例,同罪者俱予给重罚,绝不容情。等父王回来一定会求主上赦尉景出狱,到时候若是这事没办完,恐怕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一定要在父王回邺城之前办好。”高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点犹豫,丝毫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崔季舒也知道,高澄最恨的就是尉景藏匿人口,吞没田产。如果人人都学尉景,田产、人口都入私人囊中,必导致国无赋税、无军费,无可用之兵,长此以往也必然国将不国。 “那个元徽,大将军打算怎么办?”崔季舒问道。 “元徽……”高澄想了想,“吓唬吓唬,家产是一定要抄没的。差不多就放了吧。” “是。”崔季舒也知道,元徽这样的宗室,与天子甚是亲近,也算是邺城宗室首领了,其实甚是棘手,又不能真的杀了。当然,“吓唬”的意思崔季舒也非常领会。估计元徽酒醒了,在狱中自己把自己也吓唬得差不多了。 “还有司马子如、孙腾他们,不妨坦诚晓以厉害,罢职削爵是免不了的了。告诉他们,官职爵位没了不要紧,且待来日。”高澄又吩咐道。这就算是小惩大戒了,也是给了这些人一个警告。至于“且待来日”,可以是一种许诺,也可以是重新给予的机会。 崔季舒真是对世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雷声止了,大雨停了,但是疏淡的细小雨丝一直没有止住,淅淅沥沥下个不止。太原公高洋于细雨中一直立于大将军府世子妃元仲华住的院落门外,从黄昏时到入夜。看着奴婢和太医进进出出,从人来人往的热闹再到关门闭户的安静。 世子妃的心腹管事奴婢阿娈开始没留意,她忙前忙后心里只惦记着世子妃一个人。后来现太原公高洋竟然一直守在院落门外,便请高洋到外面前厅休息,等候大将军回来。高洋不肯,因见他面色阴沉不定,况且他一直守在门外又不肯进入院落里面来,所以阿娈忙乱之中没时间劝他,也只好由着他了。 高澄从外面进来,他并未注意到院门口的偏僻处还有一人。倒是高洋,一眼就看到了兄长。 “大兄!”高洋一个箭步拦在高澄前面。 突然出现的高洋把高澄吓了一跳。高澄很快稳住心神,但抑止不住心里的不痛快,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长嫂被那老妇为难的时候,为何奴婢们到处都找不到大兄?大兄在朝堂上的事不该让长嫂在内宅替你受折辱。我若是大兄,此时必然要杀了那老妇!”高洋恨恨地道。 不知为什么,高澄忽然觉得身上阴冷。他虽然不喜欢高洋出现在他府里的内宅,也不喜欢高洋接近元仲华,更不喜欢高洋这么教训他,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你不是也眼看着长兄在昭台观大殿中受折辱吗?”高澄语气平淡地反问了一句。 高洋一时有点听不明白,兄长究竟是不是为那一日的事生了他的气,但心存芥蒂是肯定的。 “大将军要是怪我那日在昭台观大殿里维护长兄不力,尽可以惩处。”高洋说着已经跪在高澄面前,伏地请罪。 高澄看了一眼跪在他面前的高洋,忍了又忍,终于走上来亲手将他扶起来,“好啦,好啦,我都不记恨,你又何必?”他扶着高洋起来,拉着他的手仍然不肯放开,看着这个二弟都快长得和他一样高了。“侯尼于,我教训尉景是因为他一味只知道贪利货贿,不尊父王不尊少主,他眼中没有高氏。”他又着重问了一句,“你懂吗?”简直是语重心长。 高洋岂能不懂,心里暗自觉得好笑,兄长真以为他是痴傻,但他表面上却立刻回道,“大将军做的不错,侯尼于一定听兄长吩咐。”高洋心里也知道尉景这样妄自尊大的人是绝不能容情的。在这一点上,他和长兄的利益是一致的,尉景这样的蠹虫是整个高氏的祸患。 “父王这些日子就快回来了,你也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就不留你了。”高澄急于进去见元仲华,草草吩咐了几句,就放开高洋往元仲华的院子走去。 高洋眼看着高澄的背影远去。院落的门打开了,他走进去,那门又关上了。被隔绝的这个小小庭院中,是属于高澄和元仲华两个人的了。 月明星稀,东柏堂这一大片亭台楼阁在大将军高澄一离开后就显得格外的冷清、孤寂。天早就黑了,鸣鹤堂的窗户还打开着。夜晚寒浸浸的冷风从窗户吹进来,把素纱帘幕吹得飘来荡去,就像飘摇不定的人心。 身上一样寒意重重,元玉仪仍然躺在那张大床上。这是他的书斋,她身边还留着他的味道。其实她早就醒了,可是她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她一直躺在大床上,身畔又冷又空,却一动都不想动。他走了,一句话没说,也不肯叫醒她就走了。 元玉仪翻了个身,脑子里细细想着高澄走之前说过的话。“从前种种也不必抛开忘却,卿之绝异我幸得之,于卿有恩之人我当谢之。只是有的人脾气太大,连我都受不了。都是天子亲眷,何分内外彼此?可叹这人竟然不懂这个道理,非要一心与我作对。我就是有心放过他也没有机会。”这几句话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世子妃元仲华住的院落大半陷于夜的黑暗中。月光下院子里树影斑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荒凉。房中灯光想必昏暗,此时在外面看来那一点灯光极柔弱,好像随时都会灭掉。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情景让高澄心里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他盯着那一点灯光一步一步往那屋子走去。 廊下值守的奴婢看到世子忽然回来,忙不急地上来行礼,都觉得意外。在她们映像里,好像世子有些日子没来了。这些日子世子甚至根本就不在府里。妾室们难免有怨声,早传世子有外妇,安置在外面不肯带回府来。有没有名份也就算了,但是这外妇显然是夺了世子的宠,所以害她们都见不到夫君。所有这些话大概只有元仲华一人不知道。多亏了阿娈强把这些流言按下去,才能让世子妃这院子里还那么清静。 高澄视而不见地上了台阶,恰好阿娈出来,一见是郎主回来了,心里方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世子妃呢?”高澄被阿娈迎进内寝,他一边走一边问道。他声音有点颤,恍然现,他真的好些日子没来了。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又抬起右手抚了抚腮边,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阿娈,好像想问她什么,但是话到口边又变成了,“去取铜镜来。” “因为实在是找不到世子,是太原公送殿下回来的。殿下回来一直昏迷未醒。太医来诊治过,说殿下早产伤身还未调理好,身子虚得厉害,近日又总是情志不舒、郁结于心,今日跪的时辰久了过分劳碌,都算在一起所以才昏迷不醒。服药调理即可,直至痊愈。不过若是再这么隔三差五地不加注意,往后天长日久恐怕就是带病延年了。” 阿娈本来正长篇大论地给高澄讲元仲华的病况,她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一缕对高澄的不满。以阿娈的立场,自然觉得世子妃本就早产伤身,世子不但不多加关爱,反倒还瞒着世子妃安置外妇,实在是有亏于夫君的责任。况且今天元仲华受罚又完全是因他之过。 谁知道阿娈忽然现世子盯着她看,又说要找铜镜,她一时不解。 高澄指了指右腮,她才看明白他右腮边有一小片地方结着血痂,赶紧命人去取铜镜来。 高澄就着奴婢捧着的铜镜仔细瞧,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血痂并未完全脱落,还是有痕迹。他忽然叹息了一声。又问道,“世子妃呢?” “太医走了殿下醒了一会儿,不过刚才睡着了。”阿娈回道。心里忽然很担心世子会来而复去,所以很紧张地看着他。 高澄听她说元仲华睡了,心里便一轻。吩咐道,“都出去吧,我去看看她。”说完便自己往里面帐幕后面的床榻处走去。 帐幕后面就是元仲华的床榻。本来以为必是床帐垂落,灯光昏黄,谁知道一进来里面灯光明亮,比帘幕外面亮多了。高澄乍然进来都觉得有些刺目。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四下里一找,更现床帐高高挂起,并未放下,他已经依稀看到元仲华躺在床榻上的身影。 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走到榻边坐下。元仲华面向内侧正躺着,因为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枕上乌如云般散落,这让他心里痒痒的。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她散在枕上的丝。 偏偏这个时候元仲华忽然动了动,然后转过身来。她其实早就醒了,一听到他的声音,她所有的睡意全都被驱散得干干净净。赫然一转身,清清楚楚地看到高澄就坐在她的床榻边,简直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他距离她这么近。好像很久很久没这么近看到过他了。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来潼关之战前漳河边送别的情景。本来在他西征之后****望君归,哪知道后来又有这么多的波折。 乍然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一时说不出话来。元仲华无声看着夫君,蓦然之间双目里蓄满了泪,蓄满了的泪汹涌而出,在面颊上肆意横流。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高澄第一反映却是下意识地抬手抚着右腮。忽然又见元仲华落泪,以为她是为了今日受的委屈,可是这事牵扯复杂,他一时无法对她承诺什么,也觉得不必承诺。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也应该懂他,信他。 高澄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忽然问道,“是子进送你回来的?” 元仲华却没想到他先问这个,刚想说什么又被气息呛住了,咳了几声才答道,“找不到夫君,是太原公送妾回来的。” 高澄想起一直都和元玉仪在一起,府里奴婢们自然现在不知道东柏堂这个地方,所以阿娈才找不到他。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8章 :治贪渎世子身受杖(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8章:治贪渎世子身受杖(三) “夫君还要走吗?”元仲华看高澄面色不定,忽然问道,她泪眼蒙蒙地看着他。 “是我不好,让卿身受委屈。”高澄心里软了。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元仲华的手,柔声低语道,“睡吧。太医令说你一直未调理好。我还等你调养好了为我生育嫡子。” 没想到这话又触到了元仲华的伤心处,泪流得更多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略微点了点头。但是没听高澄的话真的安心睡去,不舍得闭上眼睛,一直看着高澄。 高澄也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只看着她。 忽然元仲华抬起另一只手向他伸过来,高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忙俯下身子贴近她加以迁就。元仲华的手有些费力却极准确地伸到他右腮边,正好触到他的伤处。难得她分寸把握得极好,手指的动作很轻柔。 高澄有些僵硬地怔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她手指划过他伤口处,他觉得很舒服。 “夫君受委屈了。”元仲华看着他极轻地说了这一句。 不知怎么,高澄忽然心里一痛,险些也落下泪来。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过了一刻,他俯低了身子,轻轻吻了吻她,又柔声劝道,“睡吧。” 元仲华许久没得他如此亲近,情不自禁脱口唤了一声,“阿惠……” 高澄眼看着元仲华沉沉睡去,他就坐在她的床榻边看着她,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原本是累极了,但是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元仲华恬淡的睡容,所有的疲累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烟消云散。虽然心潮淡泊,平静如水,但没有大起大落,反而心里踏实。没有极度的放纵,没有极度的满足,也就没有那种淹没灵魂让人绝望的空虚感。 任何事情在突然生的时候都会因为难以让人接受而未免使当事人惊恐。距离昭台观大殿那一场震惊庙堂的闹剧过去的日子不短了。当时济北王元徽和太傅尉景两人被抓了当典型而当场押入牢狱。此后,大将军高澄锋芒毕露,毫不容情地以雷霆手段分而化之,对不同情况的贪渎之臣给了不同的惩处。 济北王元徽,家产虽被抄没,但是人总算没事而出狱,罚了不打,这也算是大将军给天子和宗室留了面子。高澄并不为己私,元徽作为宗室他蠹蚀的是元氏的社稷,说起来也真是龌龊。 太傅尉景,虽然未被抄没家产,但是其所隐匿户口、田产、奴隶皆被大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悉数收缴。渤海王、大丞相高欢从晋阳回到邺城,以即将到来的帝后大婚为理由,叩请皇帝放尉景出狱。念在姊夫尉景对自己曾有养育之恩,如今尉景夫妇年迈而身有疾,高欢情愿以己之身而代之受罚。这说起来都是私人理由,但是对于尉景不法,大将军重惩的事,高欢未置一辞,显然是以沉默支持了儿子。 至于司马子如、孙腾,甚至远在河南的侯景,都是无比精明的人,个个看似诚惶诚恐地上表请求自贬,不过是明哲保身之计。皇帝自然会依大将军的意思一一准了。但起复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 不管怎么说,眼下看来,就这一个回合,大将军声威大震,无人敢再小瞧这个少年宰辅。 月色如银,流光满楹。渤海王府的主人,大丞相高欢在他处理公务的那个小院落里与长子高澄共坐。 “阿奴。”高欢唤道,满是亲切。 高澄听到了有点恍惚,父亲很久没有这么唤过他了。 “无论如何,吾念及尔姑父、姑母的养育之恩,也不忍让他们伤心至此。”高欢不再提关于这次惩贪渎的过程。他心里当然也很清楚,儿子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也有不可不为的难处。 虽然他觉得儿子是心急了点,但也是势在必行。只是没想到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儿子的就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姊夫尉景,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尉景反映之剧烈实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知道他一是贪财;二是不把儿子放在眼里,觉得他毕竟年少。 但是姊夫毕竟对他有恩,如今能如此触动他心肠的人怕也不多了。 “儿子知道阿爷有难处。这也没什么,国事是国家,家事是家事,阿爷只管带了儿子去给姑父、姑母赔不是,只要姑父、姑母依家礼惩处,儿子都甘心领受。”高澄也知道,必得要让父亲心里畅快了,也得让尉景和高娄斤畅快了。依家礼惩处还能如何,他不过就是当作闭目不视、充耳不闻,忍过一时就是了。 “也是为了不让故旧寒心。”高欢略有无奈地向儿子解释道。他年纪渐老,迟早要儿子替他上位。这些故旧绝对是离不了的,如果他们不尊少主,高澄上位也坐不稳。其实他倒觉得这次儿子声威大震,让这些人心里有了敬服之意,知道少主不可欺,这也是好事。但也不能只严惩不笼络,这不是用人之术。 “但凭阿爷安排吧。”高澄草草回道。在他心里这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不必要总是纠缠在这儿。 “汝心有何忧?”知子莫如父,高欢立刻就听出来高澄有点心不在焉。 “忧心宇文黑獭。”高澄也坦然道,“西寇如此衰微时尚能在潼关大胜,如不在此时让其灭国,以后岂不更成大患?” 高欢点了点头,没说话,这也是他心里想的。 父子两个都沉默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治贪渎不能过于迅疾,不能过于严厉,否则弄得四面楚歌,没等灭了元宝炬和宇文黑獭,高氏先就不知存亡了。有时候容忍是一种平衡。过于眼明心亮,容不得一点砂子,是愚人之举。内忧外患至此,处处行步维艰,高欢心里也深知儿子的不易。 太傅尉景在邺城的府第临近魏宫,地处繁华街市。其门楣高大壮丽极为显眼,邺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渤海王府和大将军府都没有这么奢华耀眼。人来人往之中,被大批仆役簇拥着的三辆牛车停在了太傅府第的大门外。三辆牛车装饰并不十分华丽,但因前呼后拥一望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待车停好,三辆车中分别走下来六人:一对中年夫妇,两对少年夫妻。女眷皆戴垂裙帽,看不到真容,只能看到身姿窈窕,衣饰倒十分简素。三个男子中有一个在人来人往中引得不少人驻足观赏,人人皆叹为观止,从未见男子如此美貌。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王妃娄昭君;大将军、世子高澄,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二公子、太原公高洋,太原公夫人李祖娥。这六个人前后有序地进了太傅尉景的府第。跟从而来的仆役们都在外面等候。 元仲华和李祖娥都是第一次来这位姑父的府第。若说太傅府第从外面看门楣奢华壮丽,那里面就更让人惊叹不已。太傅府第内里是重重叠叠的院落,第一次来的人若是没有人引路很容易就会迷路。院落多到像是无穷尽。走了好半天穿房过户才到了后面的园林。 自然早就有奴婢进去回禀了,太傅尉景和郡君高娄斤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出迎,不但没有出府相迎,甚至都没有在前厅相候。只有仆从引路将渤海王高欢等人带到了后园中。 世子妃元仲华此行实在是勉为其难。第一她身子未愈;第二她自从那一日遭到郡君高娄斤的无端为难后就再也不想见到此人。但她也知道,今天大人公高欢带着全家一起造访太傅府第,肯定是为了赔情而来,不来肯定是不行的。如果真是如此,那最为难的一定不是她,一定是她的夫君世子高澄。元仲华所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月光可能倒是此行人中最轻松的一个。太傅尉景贪渎遭惩的事她当然知道。也隐约听说了大将军处治了太傅,至于如何处治的她并不知道,只知道大将军是以此立威了。说到太傅贪渎不法,为什么还如此理直气壮地非要大人公高欢带全家来请罪,照她想不过是这位姑父仗着对大人公幼时的养育之恩而索求回报。世子过于让他没面子,所以必得从大人公身上找回面子。 太原公高洋一路紧跟父兄其后,一直没说一句话。倒是他的长兄高澄知道自己今日必遭责难,所以反是坦然了。他的母亲娄妃则是看起来面色平和,其实心里甚是气愤,但娄妃是个极老成练达的人了,自然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她知道自己今天能做的就是不开口。 这些人中唯有大丞相高欢情绪最复杂,有如了了心事、如释重负之后的愧疚;也有无颜见长姊、姊夫的为难;当然也有些许对太傅和郡君的不满。尉景贪渎是触犯国法,不该如此刁难自己的儿子。郡君更不该为此而撒泼。而掺杂在这些复杂情绪当中的,还有一些无奈。尉景和高娄斤,可能当今天下论起来也唯有这两个人能让权倾天下的渤海王、大丞相有这么复杂的情绪了吧。 六个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好像走了很长很长时间,这园子也其大无比。园子里亭台楼阁安置得密不透风,让人头晕目眩。身体尚未痊愈的世子妃元仲华几乎要撑不住了。幸好走到一座楼阁前仆役停了下来。禀于大丞相高欢,他家郎主和主母都在楼阁中,然后便又进去禀报客人已到。 高欢等人在外面等了不大时辰,奴婢们簇拥、搀扶着郡君高娄斤出来了,却并未见太傅尉景。高娄斤满面怒色,被扶着走下来,直奔高欢,看也不看别人,怒道,“尔还敢上门来讨情?老夫妇当日真是不该收留尔,也胜似今日行将就木时还要受小儿辈折辱。” 这话说的是不好听,占尽了便宜吃不了一点亏,也不管自己是否有理便脾气。高欢却赔笑道,“阿姊何出此言?”高欢是装糊涂,娄妃等人个个心里火气上蹿,但也只能是强装笑颜。“弟特来向姊夫请罪。”说着便要走上来。 高娄斤却挪步挡在门口怒道,“老妇只恨当初多事收留尔,不然哪里来的这个孽子!”说着便一眼盯上了高澄。她恨高澄胜于高欢。高欢怎么说也是亲弟弟,又是自己抚育长大的。高澄毕竟隔了一层,倒不是最愤恨他当众无礼,让夫君尉景没面子,最恨他的是将经营多年的隐匿家资收缴一空。当众却是并未查抄家产,还落了个宽仁的美名。 高澄早就觉得让父亲如此谦卑赔罪,姑母却一直不依不饶不是个办法。他也知道,姑父、姑母心里最恨的就是他一个人。这时见郡君矛头所指,索性便上前几步,敛住了性子道,“今日侄儿特为请罪而来,姑父、姑母要打要罚但请直言。”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高娄斤身上。那一****让世子妃在庭院中跪了数个时辰,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了,今日还不知道要怎么辱骂世子高澄。哪知道高娄斤尚未出语,忽然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了怒吼。 “竖子今已长大成人,又身居高位,谁打得你?何必来说这样便宜话?做此惺惺态?”这是尉景的声音,看样子是对外面的情景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是不肯现身见面。 这话听得连高欢都是一怔。尉景的意思难道真是要杖责自己儿子?他忽然转头看看娄妃。娄妃也正看着他。娄妃并未说话,她自然知道,若是夫君高欢劝解都无用,那她再劝只能是火上浇油。 元仲华和月光都紧张起来。 唯有高洋旁观静立。 高澄先反映过来,向姑母高娄斤道,“既然如此,请姑母重惩,侄儿情愿受杖。”说话到此,他不能食言。但以为仗责也不过是尉景想找回面子的事,难道还至于真的下苦手? 高欢等还是不明所以,都看着高娄斤。她是一个身患有疾的老妇,就算重杖责打,能有多重?若说全家出动,如此隆重坦诚请罪都不依不饶,那杖责高澄就真能解气了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79章 :治贪渎世子身受杖(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79章:治贪渎世子身受杖(四) “汝年老体弱,又身患重疾,将死之人,岂能掌得了刑杖?贺六浑既来请罪,其子之过,当由他来施杖!”里面又传来尉景的怒喝声,居然还直接出主意。这话是说给郡君听的,也是说给高欢和高澄听的。主要是说给高欢和高澄听的。 高欢和娄妃都没想到尉景气量这么狭小,全然不念己之所亏,就觉得是自己受了委屈,专意报复。 杖刑是《魏律》中对犯人所用的刑罚,尉景竟想把它用在高澄身上。且不说高澄并无错,况且高澄还是辅政的大将军有中、加领左右京畿大都督、开府仪同三司的官位,尉景若不是仗着是高欢的姊夫,如何能对宰执用私刑? 这主意出得太过分了,这下连高娄斤都有点犹豫了。 外面所有的人都没说话也没动,但是显然高家的人都有不满情绪。 “既来赔罪还不快快动手?不然就滚出去。”尉景知道外面没有人听他之命,又在里面大声怒喝道。 高澄见这样也不是个了局,心里早就知道今日难免被尉景折辱,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既然事情已坏到这个程度,不如早早了结。便向高娄斤请道,“想必姑父、姑母早备好大杖,便拿上来吧。” 高娄斤看高澄明明白白的就有不敬服之色,心里又是一怒,再看一眼弟弟高欢。高欢盯着她,没说话也是眉目间冰冷的神色。高娄斤想想自己被抄没的家产,心里又是一怒。索性再把心一横,回头向身后仆役吩咐了几句。 大杖取来,递到高欢手里。那是三指粗的荆条,上面还有没剥干净的尖刺。这样的大杖一拿来,元仲华看到了顿觉触目惊心,几乎晕倒。她上前几步,却被娄妃按住了。 娄妃心里已然是暴怒,没想到尉景竟如此狠心。可是高欢都无可奈何,她又能如何?尉景夫妇如此一意孤行,她再说话阻拦必定是火上浇油。想着夫君必不会下重手,尉景也不过是想看儿子当众受辱,倒也未必真在乎打得有多重。 高洋看了一眼那荆条,又看了一眼大兄。 月光扶住了颤抖的世子妃元仲华。 高欢拿着荆条端详良久。他如何忍心用此物抽打儿子?儿子从小到大是没少被他怒责,但是他打归他打,别人如何能打?这分明就是尉景要借他之手来打他的儿子,其用心不能不说有点阴险。 “贺六浑!竖子还不动手?!”尉景见高欢没行动,又怒喝催逼。连高欢都被他怒喝为“竖子”,可见其骄狂及暴怒之态。 高澄听这一声怒喝,坦然端正站立,扬首看向父亲。 高欢知道今日躲不过去,只得手握荆杖极慢地绕行至儿子身后。看着儿子的背影,握紧了手中荆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根荆杖上。高欢终于高举起荆杖,他的动作定在半空,院子里安静得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终于“啪”的一声,高欢照着高澄的后背抽了下来。 随着荆杖落在高澄背上的一刹那,元仲华一个没忍住一,脱口便是一声惊呼,心头猛然一颤,几乎完全站立不住,就好像荆杖是抽在她的身上。元仲华以袖掩口,已是泣不成声,眼里只看着夫君高澄一人。月光怕她倒地,用力抱扶着她。而她自己则死命咬着唇,无论如何不肯出声,只觉得喉咙口堵着一团乱麻似的,憋得自己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这一荆杖下去,高澄身上的月白色上襦在后背着杖处立刻便划破了。他面上毫无表情,就好像荆杖抽打的根本就不是他。高欢也知道只此一下是断断交不了差的。与其让尉景不满,加大报复,不如自己做足。他狠下心来又高高扬起荆杖,然后再抽。尽管节奏慢,但是他的长姊郡君高娄斤并不叫停,冷眼旁观。 高娄斤也看出来弟弟不忍心打自己儿子,她也见过侄儿少时顽皮,弟弟是如何追打侄儿的暴虐场面。偏是这次说来赔罪就下不了手了,高娄斤心里也不满。里面的太尉景因为不用露面,所以更不必出声,只在暗中静观其变。 尽管高欢刻意手下留情,但毕竟是在受杖。多少荆杖下去高澄身上那件月白上襦的背部处已是破烂不堪,渐渐露出皮肉来。元仲华知道要是再这么打下去,衣裳破了没有了护持,再受损的就是肌肤。她竟然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究竟还是自己的儿子舍不得下手。贺六浑,尔何时变得如此手软?”高娄斤看不下去了,甚是不满。她忽然想起积年家资一夜全无,便再也看不见侄儿身上已是血迹斑斑。 高欢无奈又举起荆杖狠抽下来。可是这次他改变了策略,改抽背为抽臀。不知道抽了多少杖,高澄就是不肯一声。 娄妃忽然走上两步,向高娄斤微笑道,“阿姊,阿惠已知错,尚要打到几时?阿姊也有儿耶?”娄妃不想让儿子再挨下去了。就算赔罪打也打了,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心疼,难道还真要打死不成? 娄妃最后一句话让高娄斤心里一冷。她也不是糊涂人,她所谓的“老夫妇”毕竟已年老,总要到将死之日,真要到了那一天,以后他们的儿子又要仰仗谁?如果到时候高澄继了父位,大魏就是他的天下,他会不会记仇?能不能放过自己的儿子?高娄斤一想到这一层,竟是愈想愈怕。况且她现在重病在身,自己也知道恐怕是来日无多,再想到这儿更是悲从中来,不禁泣啼道,“罢了,罢了,不必再打了。” 娄妃知道自己的话有用,更不再往下多说。 高洋看到高娄斤啼哭,先是不解,后来了然,再看看父兄,两个人虽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显然都有点力不从心了。 元仲华和月光则完全没听到娄妃说什么,都一心只在高澄身上。眼看着衣裳破处原本雪白的肌肤此时已是皮开肉绽,再至血肉模糊,元仲华此时已是快要喘不上气了,痛得心都在滴血。一直扶着她的月光微微垂首,她自己也快要受不住了。 开始她是不便看高澄裸露肌肤,后来是不忍看他血肉横流。她不能像世子妃元仲华一样不必怕人看到,她不能让人看出她究竟有多心痛,只觉得喉咙口和心口都堵得难受,却只能自己用最大的努力去忍着。 “贺六浑,尔不必如此敷衍我。还不快打!打!打!”不知道何时,尉景走出,站于阶上居高临下地袖手而观,只嫌高欢没有痛下狠手。他横一眼高娄斤,不知道高娄斤悲从何来,以为她最终还是舍不得侄儿。但想想自己所受之辱,不禁向她怒喝道,“小儿有过自当受罚,汝湿啼干哭尚拦阻耶?” 高欢原本已停下,听到长姊终为儿子说了句话,便以为到此为止了。谁知道尉景忽然出来,尤不知足。事情到此,尉景还无理取闹,高欢也变了脸色,这是他的儿子,并且错在尉景,不在儿子,尉景身为长辈,竟这么自私自利。高欢一瞬间有点走神,他年少时在怀朔,在长姊家,那时候的姊夫尉景何曾是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尉景还嫌打得不够,娄妃、高洋、元仲华、月光等人全怔住了。 尉景见高欢迟迟不动手,冷冷道,“贺六浑,土相扶为墙,人相扶为王,汝这样袒护小儿,让人如何相扶?” 这竟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高欢心机再深也受不了如此贪婪的人。他手持荆杖看着尉景,最终道,“太傅言出至此,你我二人今日不妨做个了断。” 尉景其实就是仗着自己和高欢的关系不同,又自恃对他有恩,因此从来不知有所收敛。高欢一直任凭他欲取欲求,反而逢迎着他。一是因为确实念及旧恩;二来也是因为故旧多,除了尉景之外,还有库狄干、窦泰哪个不是亲眷?司马子如、高敖曹哪个不是旧人?总要周旋顾忌。 可是今日尉景公然说出这样的话就已是明明白白地撕破脸了。高欢觉得自己若是再一味顺从,说不好以后就是自为祸患了。 尉景见高欢已不是刚才温和求告的态度,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一诧,忽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太傅积年盘剥百姓以肥家私,吾一直心存不忍纵容太傅,不免损了国之公利,这是吾之过也。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别说太傅不能存,就是高氏也要被灭。大将军并没有错,错在太傅。大将军已抄没了太傅藏匿的户口,收缴田产、奴隶,吾看太傅亦不宜再居此位。这是为了太傅,也是为了高氏。太傅挟恩求报,今日我便以嫡长子之性命回报太傅!”高欢说完,不用尉景再催,再次举起荆杖,狠狠往高澄身上抽来。下手之狠,频率之快,让尉景惊讶不已。 高澄听了父亲的话,尽管已是身上疼痛不已,但是知道只有让尉景无话可说,彻底拔了这根刺才算是真的保住了高氏,自己也立了威,以后才无人敢再如尉景一般以故旧之身相威胁。因此咬牙拼命忍痛。 尉景见高欢也彻底翻脸,自己等于没得着便宜,以后也没了可要挟之资,心里才真正大惧。可刚才话说得太绝,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改口。再看高欢下手没了轻重,顿时又是大急。若是真的这么打下去,高澄有个三长两短,那不但无恩,反倒结了大仇。 元仲华见大人公高欢忽然下了重手,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便倒下去晕迷了。 “父王住手!”高洋忽然一声大喝,然后不管不顾地便扑上来从后面贴背抱住了长兄。侧转头道,“儿子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大兄的性命。” 高澄想挣脱他,他的背上本已是伤痕累累,此时被高洋这么紧紧一抱,血肉与衣裳粘结一处,更是痛上加痛。但他已是无力,高洋双臂死死搂着他,无论如何都挣不开。 尉景看世子妃晕过去了,太原公也掺和了进来,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对自己也越来越不利,便干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叹道,“罢了,罢了,小儿辈不足道哉,老夫也不计较了。” 如此一来,一场闹剧总算是收场了。 乍暖还寒,前几日已是仲春,现在忽然又如冬日。邺城被狂风袭卷,漫天沙尘像是暗了天日。 牛车上,高欢父子三人共乘一车。 高澄因为背、臀都是伤,无法坐下,高洋便席地跪坐,抱着兄长上半身,好让他伏在自己身上。 “阿奴受苦了。”直到此刻高欢总算能放心地说一句。 “儿子受苦不要紧,”高澄伏在二弟怀里,气息衰微地道,“以尉景为例,来日总算无人再敢以故旧为由为难父王。儿子能让高氏此后安稳,就是丢了性命也值了。” 高洋觉得这话说的蹊跷。暗想,若是你真的丢了性命,那这世子位交于谁?明明是为了他自己,与父亲共施苦肉计而已。他低头看着长兄痛道,“长兄为高氏,侯尼于当为大兄,今日侯尼于没有护大兄周全,是侯尼于之过。” “何出此言……”高澄气息已不继,恨他此时还言辞矫饰。其实心里说起来,他深知这个二弟的野心、城府、机谋,这也是他愿意扶持他的原因。想他怎么也是自己的弟弟,高氏也不能只靠他自己。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他在他面前总是表里不同。 两个儿子都在,高欢心里明白,这次确实是高澄受了大委屈,但正因为他这一委屈,才能让高氏立足更稳,才能真正走上澄清吏治,富国强民之路,将来才真正灭了西寇。 “侯尼于也不必说了,汝大兄是世子,汝须视他如视父。”高欢看着二儿子高洋说了一句。这话的意思非常明白了,毫无疑问,高澄的地位再无动摇。 高洋心头重重一沉,却欣然道,“父王说的话,儿子牢记在心,绝不敢忘,一定视大兄如视父。”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0章 :终不弃夫妇再相逢(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0章:终不弃夫妇再相逢(一) 月光回到太原公府第里已是将近黄昏。 狂风漫卷,沙尘遍天,更显得日色昏昏。一直未进饮食,又经了这么一场大闹,一整天真是心力交瘁。被奴婢们服侍着重新更衣、洗漱。这一放松,顿时就困倦下来,但因为夫君高洋尚未回府,月光又觉得不好那样不管不顾地自去安寝,失了礼仪。 忙了半天,等安置停当,命奴婢们都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月光一个人坐在那张大床上,不知不觉便斜倚着三足凭几昏昏欲睡了。似睡非睡之间,忽然想起:今日大人公高欢有意带着世子高澄去太傅尉景府中请罪,娄妃和世子妃元仲华同往,这是表示:既便失礼也是家宅之内,从国事上说世子并无错。但是,为何又要高洋和她也一前同往呢? 这事说起来与高洋无关。猜测着或者是她的夫君自请?她又觉得夫君不是多事的人,应该不会主动提这种要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就在她将要陷入睡眠的时候,忽然觉得有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腮边、耳后,让她痒痒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格外清晰。月光一下子就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已是毫无睡意,慢慢转过头来,便觉得脖颈、腮边触到了一个热热的、柔软的嘴唇,她一刹时有点失神,接着便心跳起来。慢慢坐直了身子,竟然看到她的夫君高洋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两个人距离近得不足盈尺,其实就是身子贴在一起。月光是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看高洋的脸。他的皮肤不像酥酪,他的眼睛不像绿宝石,可能因为他总是被拿来和那个肤如酥酪、双眸像绿宝石的男子做对比,因此就显得他的外貌太普通,甚至是显得丑陋。 这个距离这么近,月光第一次觉得高洋身上的男子气这么震慑她。若和普通人比起来,高洋的外貌算是中人之姿,就其人来说,其实也能说得上是雄武深沉。但是和他常相比对的却不是个普通人,偏偏是高澄那种样样出色、飞扬高调的兄长。所以就显得高洋太普通了。 既便是这样普通的高洋,也只有月光与他最亲近时才能看到。而另外一个在人前当面的高洋大部分时候因为不善言辞,低调得过分而让人觉得迟滞若愚。或者根本就是被忽视,没有人会留意到他的存在。 高洋很敏感地从月光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种错愕、失望和陌生。这让他的心痉挛般地抽搐了一刻。两个人互相看着,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月光还没办法从自己的思绪中反映过来。高洋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 她心里有心事,她心里有地方是她触及不到的。她哭了,她伤心了,她是为了谁?这个人高洋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真是难为你了。”还是高洋先说话,语气里竟然带着温存。 月光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面颊。总觉得夫君这话说得语带双关,或者也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他的语气那么温柔,月光知道他很少与人假以辞色。 “夫君回来了?”月光有点不自在,想起身。 高洋已经察知她的意图,按住了她的肩膀,仔细瞧着她的眼睛,“累了吧?眼圈都红了,受了惊吓是不是?父王就是如此教子,大兄和我小时候若是触怒了父王,比这个打得还狠。”高洋语气淡然地为她开解、安慰,好像根本不把挨打当回事。也没觉得大兄高澄被打得这么狠有什么。 “夫君……”月光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听高洋亲口说出大人公教子的这般秘闻,月光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权倾大魏的大将军高澄,辅镇邺城的太原公高洋,竟都是用棍棒狠揍出来的。月光惊讶地看着高洋。 “男子和女子自然不同,你也不必为我担心。”高洋微笑道。他站起身,随意地在室内走了几步,“累了便安寝吧。我还有事要出府,不必等我回来了。”他吩咐完了又并不急着走,在室内环顾。不知道是因为特别留恋,不舍得走,还是因为有别的事。 月光也赶紧从大床上直起身子来。觉得半边身子有些麻木,竟是因为刚才与高洋相对,一动不敢动,歪着的那半边身子被压得久了才会这样。她慢慢从大床上下来,站起身来,立在高洋身后,恭谨地回道,“是,妾听从夫君吩咐。” 高洋转过身来看着她。毫无疑问,她是大魏最美的女郎,她是他的贤妻,但她就是不肯亲近他,她心里和他是有距离的。虽然他心里不舒服,但是他并不恼怒她。她奉他为夫君,没有失礼之处。只是她并不知道,他可以一眼看穿她的内心。 等元仲华醒转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大将军府,就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看着世子妃惊恐满面地从榻上起身,掀了被子便要下榻,吓得阿娈急忙过来扶住了元仲华劝道,“殿下忘了太医的话吗?赶快躺下。” 元仲华伸手推开阿娈,站起身来,急急追问,“世子呢?世子回来了吗?”元仲华年纪渐长,性格也柔婉了许多,尤其看重阿娈,阿娈说的话她很听得进去。很少这么我行我素。 “夫人,世子已经回府了,就是伤得重,没办法来看夫人了。”阿娈本来是想劝元仲华别这么任性,谁知道适得其反了。 “我去看看世子!”元仲华又推开来扶她的阿娈,便向外面走去。 阿娈也没办法,只好赶紧跟上来,“夫人慢一些,小心头晕。” 奴婢们忙不迭地打开门,元仲华出了门便被外面的狂风吹得身子一颤。迎面而来的风沙迫得她微微侧头,微闭了双目。阿娈已经追上来,终于扶住了她。一边劝道,“夫人自己本来就身子未愈,为了世子也要爱惜自己。” “我只去看一眼就回来。”风已吹过,元仲华转过头来看着为她挡风的阿娈,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阿娈也不忍再拒绝她,便扶着元仲华一起往高澄的书斋处去了。 书斋也是世子从前常在府中处理政务的地方,妻妾不能所至之处。但元仲华算是个例外,皆因她并不常来,偶然一次,遇到世子,世子也并未斥责过。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想在心里的。何况现在高澄有了东柏堂作为开府理政之所,已经是极少在府里谈及公务了。更鲜有外臣进府。所以元仲华这一路走过来,并没有人拦着她。 刚才元仲华昏迷的时候,府里着实是大乱了一阵。世子受杖伤重,世子妃昏迷不醒。太医来了几拨,分头给世子和世子妃诊治。连宫中皇帝都听了消息遣人来问候。这下前堂和后宅都混乱不堪。忽而又是崔季舒来见大将军。又是送宫中宦官,送太医……也不知道忙乱了有多久,沸反盈天的大将军府才总算是安静下来。 元仲华命阿娈等人候在外面,竟没见有奴婢的影子,元仲华惦记夫君心切,也没多想便自己推门进了院子。估计那守门的奴婢不知道有何事而暂离一刻,也没想到真会有人擅闯进来。 不想院子里也只有一个仆从,在倚树假寐,此时天已黑尽,想必那仆从也并未听到声音,所以不知道世子妃进来。 元仲华走上台阶,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门侧的窗内有说话声。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显然也是以为无人而肆无忌惮。 “郎主今日和高王一同去太傅府中,之前并无别人知道。况且刚回府来没多久,主上就遣人来问候。主上的消息来得是不是也太快了?” 元仲华辨了辨,就想起来这是崔季舒的声音。听这话中提到了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元仲华把按在门上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主上无一时一刻不是盯着我的府第,只怕比起对父王还上心。这个痴人,既便是我与太傅有了什么龌龊,又对他有什么好处?自己痴也就罢了,偏偏还总听那个元徽挑唆。元徽竖子,我早晚必除之后快。” 这个有点激昂的声音就是她的夫君高澄。高澄一点不知道窗外有人,他也想不到窗外有人。他从未想到有人敢在他窗外窃听,偏是让元仲华无意间撞上。元仲华也几乎不感相信这个语气陌生,但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她的夫君高澄。 夫君对她总是温和、亲切,甚至可以说是宠爱,但没想到暗地里竟对她的兄长、大魏皇帝这么不屑。她也知道高澄身居高位、权倾天下,可能是有点飞扬跋扈,只是平日里见他对皇帝也算是礼备周全、恭敬谨慎,不想私底下说话如此不堪。 元仲华心里一跌,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伤心,或者是不敢相信,也许更多的是害怕。她咬了唇转过身来,背靠在墙上,努力平整心绪。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 “郎主可曾想过?济北王都能把亲信安插在郎主身边,主上就不能吗?” 过了一刻又是崔季舒的声音。 好像这个问题引起了高澄的重视,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屋子里面和外面都很安静。 “你是说府里?”高澄问道。 不知为什么,崔季舒这话让窗外的元仲华心里一冷。 “世子妃毕竟是元氏,是主上的亲妹妹。郎主不觉得自从世子妃到了邺城,林兴仁那个阉竖来往于宫中、府中,太殷勤了吗?”崔季舒提醒道。 这话里竟提到了自己,元仲华身心俱冷。她这个时候才恍然明白,这样的事既便自己不去想,不代表别人不会想。不管怎么说她是元氏,是皇帝的亲妹妹,这是躲不掉的事实。就凭这个,她想在大将军府中安安静静、与人无争地做世子妃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抚心而问,她是在夫君高澄身边长大的。与夫家的亲近自然不比与母家差,甚至难分伯仲。如果夫家和母家和睦,这是最好结果。如果不睦,又是天子和权臣之争,她被夹在中间,该怎么样呢? “世子妃年幼,正为我所虑。”这是高澄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比刚才沉重了许多。 这话入耳,元仲华有点疑惑了,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是模棱两可的意思。是说她年幼容易被人引导呢?还是说她年幼容易被人所欺?那他究竟是信她还是不信她?从前几乎没有怀疑过,以为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现在才知道,也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郎主小心为上,格外须留意东柏堂里那个舞姬……” 崔季舒的声音打断了元仲华的思绪。他竟请他小心为上?小心她吗?疑问重重。东柏堂是何处?那个舞姬又是谁?崔季舒是让他小心她,还是小心那个舞姬? “我知道她是元徽的人。”高澄淡淡答了一句。元仲华想听的解释一句没有。他好像心里什么都明白的样子。这个“她”究竟是谁?一瞬间听到那个“她”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极清晰的就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元仲华心里又冷又痛。她从来没听到他提起府里任何一个侍妾的时候会用这样的语气。 “郎主既便宠幸她,也不可不防。何况东柏堂还是郎主开府理政之所。”崔季舒其实心里有点后悔,为解一时之忧,思虑不够,不该给世子出主意把那个疑点重重的元玉仪安置在那么重要的地方。这样一来,既便是世子的心腹,也不能放心地在东柏堂和世子密议。 元仲华听得心里更是惊诧。原来高澄竟然还在他开府理政的地方安置了一个舞姬做外室。为什么不将之纳入为妾带回府里来呢?独将她一个人安置在那么重要的地方,又没有人和她争,只要在东柏堂里,他就是她一个人的。而这些日子以来,他很少回府,是不是一直都在东柏堂里?她的夫君,现在还是她的夫君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1章 :终不弃夫妇再相逢(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1章:终不弃夫妇再相逢(二) “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元徽是皇帝的人,和皇帝一样痴,暂不知他竟想意欲何为,静观待变,你我心里有数便是了。这个舞姬既然是元徽安插的,必定也是皇帝的意思,有时候用她给皇帝传传话,比林兴仁好。”高澄的声音冷静得出奇,甚至让窗外的元仲华觉得其寒彻骨。 话说到此,元仲华黯然提步,慢慢向阶下走去。心里沉甸甸的,或者她不该那么任性地擅闯书斋。如果什么都没听到,就是本来什么也不知道,她可以以为什么都没有生过,还会和从前一样。事到如今若是再想回去,那可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那倚树假寐的奴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双眼迷离、朦胧之间忽然看到黑暗的夜色中主母、世子妃竟从里面走出来,吓得一颤,不知道世子妃是什么时候进去的。轻轻唤了一声,“世子妃……”慢慢迎上来。心里忐忑得要命,又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看着元仲华走开。 元仲华这时对谁都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面走去。偏巧院门忽然打开了,又走进来一个苍头奴。一眼看到世子妃竟是从里面走出来的,更是吓得面色都变了,他就是在门口值守的,不知不觉间世子妃竟进去了半天,他全然不知。 但他知道郎主和崔侍郎必会说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这话能不能让世子妃听到他也没把握。要是世子妃无意中听了什么不该听的,那让郎主知道了岂不会要了他的命? 那奴仆见世子妃自己一个人,并不理他,渐渐走远了。他进来关上院门,见里面倒无异常,就想着世子必是不知道世子妃来过。世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索性下了决心把这事瞒过郎主,要能逃得一劫也算是他的运气,实在不能哪怕是拖延一时也是一时。 倒是阿娈,看元仲华神色有异,又不像是为世子的伤势过分担心所致。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进去了一刻就好像添了很重的心事。但又想着此处人多眼杂,不宜相问,所以便扶了元仲华回去了。 风势不减,吹得漳河中波涛叠起。这一处崖岸蔽月,也挡了一部分风势。崖岸下边芦苇丛生,就在河边的芦苇丛中泊着一只不大也不小的画舸。这只舸从外表看并不显眼,又难得泊在这样一个遮天蔽日的隐秘地方。但是月夜中寻来的高洋,在狂风吹动芦苇丛露出画舸时,他便一眼认出这画舸不是寻常财力的人所能营造的。这让他对画舸的主人杨愔又在心里添了一份认识。 老成的奴仆周到又恭敬地引着高洋上了画舸,这让高洋心里很受用。外面狂风不止,进了楼舱却眼前一亮。并不是因为楼舱里的灯光过于明亮,实在是外面又黑又冷。所以倒显得楼舱里面明亮、温暖。楼舱初看只觉得干净整洁,再仔细一瞧起止坐卧用具一应俱全,件件精致难得却没有刺目的奢华。 杨愔看到太原公高洋进来,起身笑迎上来。他头上裹巾子,身上穿宽博衫,倒是一副魏晋高士的气派,对高洋礼数周全,又殷勤备至。笑道,“太原公今日辛苦一日,倒也值得。” 高洋不客气地坐了,盯着杨愔笑容满面的脸,他的目光像是入木三分,若是一般人早承受不住了,杨愔却照旧谈笑风生地道,“太原公不必疑我,我是真心事奉太原公。” 高洋长吁一声,像是累极了,此刻才能放松下来。看着杨愔用其质如玉的青瓷鸡头流子在一只青瓷莲花盏中注了一盏茶。他捧起青瓷盏,瓷质腻滑,触手生温,让人感觉惬意。他并不慢慢品味,一口将盏中茶饮尽,高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愔道,“剑南蜀茶,甚是难得,遵彦兄倒是从不退而求其次。” 剑南蜀茶虽略逊于蒙顶,但岁产所得比蒙顶少之又何止千万?况且蜀道限险,又路途迢迢,送到邺城的又能有多少? 杨愔坦然笑道,“事奉太原公所用,遵彦不敢求其次。” 高洋把玩着青瓷盏,“遵彦兄今天倒好像甚是高兴。” “那是自然,大将军今日虽然受了委屈,但是从此高氏基业稳固,再无人敢生不敬不畏之心,岂不值得高兴?将来太原公坐享其成,全赖大将军今日。”杨愔看着高洋笑道。 高洋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喜是怒,专注把玩那只青瓷盏。沉默一刻方才问道,“大兄也算是重用汝,遵彦兄才高八斗,大兄又有伯乐之风,汝又何必总是亲近我这个不成器的人?” 杨愔笑道,“不成器好,君子本就不器。大将军瑚琏也,难亲近。我一片赤诚之心,太原公何必总是疑我?太原公稳坐,大将军却不知自己四面楚歌。连济北王都想着往大将军身边安插自己人,吾倒实在是为大将军担忧。济北王是主上耳目,由此可知主上也早就对大将军不满。今日事更是高氏得意,大将军失措。若是大将军不能凭借此事威慑服众,那今日事便是为大将军埋下了祸端。”杨愔知道高洋疑心重,不等他再问,索性一一直言。 “那遵彦兄如何教我?”杨愔长篇大论,高洋只一句话。说是请教,其实没看出来有请教之心。 “尽人事,听天命。大将军光芒四射,让人不敢逼视。太原公如玉蕴珠藏,反倒容易引人亲近,这样最好。”杨愔笑道。 高洋像是在想他话里的深意,没说话,过了一刻又忽然问道,“遵彦兄,连你我都看出来济北王在大兄身边安插了人,大兄聪明致极,难道他自己看不出来那个舞姬的来历吗?” “大将军天纵英明,当然能看出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只是大将军如此想险中求胜,终究要折在风流爱色上。”杨愔叹道。说着又给高洋盏中注茶,见高洋沉吟不语,问道,“难道太原公也不舍得那个舞姬?” 高洋脑子里忽然闪过元仲华的影子。他捧盏而饮,没再说话。当然他也用不着向杨愔做解释。 狂风过后,第二日的邺城又恢复了晴空万里。大将军府里今天显得特别安静。 阿娈昨夜几乎未眠。昨晚自从世子妃回来,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但元仲华一直都没有说究竟见到世子是什么情景。阿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异,可一时又摸不到首尾。 今日见世子妃气色好了些,太医也来诊过脉,还是老生常谈,开方如旧,倒也说世子妃是恢复了不少,甚是让人欣慰。阿娈想着,想必世子那里也有太医来看过了。只是世子妃今日还是很懒怠的样子,不爱说话。 倒是有个小婢子过来悄悄告诉阿娈,说世子身边的小奴听世子无意中说,自己行动不便,无法过来探望,也不知道世子妃晕倒太医来看过了怎么说。小奴说世子甚是惦记。 阿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世子妃并没有见到世子,世子根本就不知道她去探望过了。那就更可疑了,究竟是何事,让世子妃在那院子里逗留那么久,却连世子的面都没见到,而回来了就整个人变了样子。 见阿娈疑惑重重,小婢子脱口道,“是不是世子妃无意中听到世子说了什么?” 阿娈立刻想起关于那个舞姬的传说,要不是她把传言死死按下来,恐怕早就传到世子妃耳中。她是觉得这次特别蹊跷,世子为何不把人带回府来给一个妾室名份?反倒要安置在外面做外妇?若说是不在意,那为什么又安置在东柏堂那么要紧的地方? 想想世子既然伤重还惦念世子妃的病,想必心里也是很记挂世子妃的。既然如此,不如还是想办法让世子妃再去见世子一面,见了面说过话,也许回来就好了。 进来见世子妃元仲华正坐在铜镜前面,手里拿着一支很眼熟的金替钗,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小婢子说遇到世子身边的小奴,世子甚是惦记夫人。夫人今日还应该去探望世子吧?”阿娈一边看着元仲华的表情变化一边语气柔和地劝道。 元仲华还是把玩着那支金替钗,但是没说话。 阿娈知道这个时候就是元仲华心里犹豫,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想必也是想去探望的,只是对昨天的事还存有芥蒂,所以才拿不定主意。 “世子行动不便,夫人又不肯去,就太不近情了。”阿娈见她并没有嗔怒,又劝道,“还是世子心里有夫人,别的娘子们想见世子一面也不能。”阿娈忽然想起来把嫡庶相提并论,这话说的不妥,又补了一句道,“究竟还是世子妃和别人不同。” 阿娈几番说到夫君对自己惦念,元仲华终于动心,慢慢起身道,“也不知世子伤得怎么样了?” 阿娈听了元仲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更证实她猜得不错,果然是昨日并未见到。 等到了书斋的院门口,其实就是昨日守门离职的那个奴仆。见了世子妃倒也恭敬,但是居然告罪说,是郎主的吩咐,谁都不见。 元仲华先是一怔,心里便勾起昨天听到的那些话,但尚有不甘,反倒耐了性子亲自问那个奴仆,“是我也不见吗?” 那个奴仆知道自己昨夜已经犯了大错,再不敢有一点差池,便坚拒道,“确实郎主吩咐,是谁都不见。” 这下连阿娈都惊到了。元仲华被一个奴仆挡在门外,说这样的话,立刻面颊涨红。她身后又跟着那么多奴婢,让她觉得实在是扫兴,没有颜面。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 其实此刻高澄正因为一夜躺不能躺,趴着时间久了又很累,见天气晴朗,让两个小奴扶着在院中走走。原本是想自己静一静,也没料到这么早元仲华就来探望。不想门外那个奴仆因为自己心里惧怕再有误,就这么误打误撞地把世子妃给拦在门外了。 他隐约在里面像是听到元仲华的声音,等他听清楚了命人来打开门的时候,却一眼看到门外空空如也,并未见元仲华,除了守门的奴仆之外,一个人没有。原本自己还理了理衣裳,又嫌头散着未梳,连那搀扶他的小奴都心里想笑。居然看到元仲华等不及见他已经走了,心里顿时一空。只得无奈吩咐小奴扶着他进去了。 长安城外,碧草青青。春日万物生机勃的繁盛景象似乎已经把那个人相至食的冬天掩盖了过去。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和柔然世子秃突佳并辔而行,看着田埂青青,杂草多而秧苗少,宇文泰心里极清楚,上一年的饥馑必然还将延续下去。无种无收,无米无粟,他甚至不知道遭逢天灾的大魏什么时候才能度过饥馑之年。但是他终是相信,最难熬过的艰难时刻已经过去了。 柔然世子秃突佳极目遥望,在他眼里看到的全都是长安盛景,饥馑于他如无物。更别提现在两魏相争,柔然部从中取利,左右逢源,秃突佳自然也是志得意满。现在他已经和西魏大丞相宇文泰谈妥当了和亲的事,便要告辞回到部族里去了。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世子一路保重,等到立后大典时,想必世子亲送,必能有缘再聚。”宇文泰终于把这个难缠的柔然世子要送走了,又是谈妥了和亲的事,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轻松。 “兄长是恨不得我快些滚回去吧?”秃突佳勒马慢行,相就于已经放慢了速度的宇文泰笑道。照样还是语出惊人。 宇文泰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笑道,“二弟在我府里住了这么久,我倒真是舍不得二弟回去。其实二弟回去不回去倒也不那么要紧,要紧的是二弟要回去代我问候朔方郡公,以表我礼敬之意。既然大魏和柔然已经亲如一家,郡公当与我一同共取东寇,有利共图,这对郡公也是好事。”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2章 :终不弃夫妇再相逢(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2章:终不弃夫妇再相逢(三) 秃突佳虽是草原上长大的,原该憨直一些,但是他生来伶俐精明,又在长安住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若是真心与西魏一起征伐东魏,真以为其中有利可图,以西魏的衰弱国力,还不知道柔然究竟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见到利益,纯属是为西魏所用,就算是有利可图也是火中取栗的事,不值太多了。 这么算起来,真是远远不如他汗父阿那瑰的左右逢源之道。但是眼前刚谈妥和亲,自然不能立刻就说不好。 “弟也不舍得乍然离开兄长。”秃突佳并不接宇文泰的话,又玩起撒娇弄痴的把戏来,笑道,“等到立后大典,弟一定亲送姊妹来长安,不等见到外甥就不回柔然,自然有的是机会与兄长多多亲近。” 秃突佳的话听起来是随口说的玩笑话,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深,宇文泰倒是心里稍觉意外。没想到这个柔然世子年纪虽小,在长安的日子也浅,倒把心机深沉却面上装无辜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秃突佳的意思既表示,不但要柔然公主做大魏皇后,还要得大魏皇帝的宠盛,并且要为大魏皇帝诞育嫡子…… 再往下的话连宇文泰想到都心里一寒。若是真有一日,柔然部重兵压境,请立有其血脉的皇子为太子,那时皇帝元宝炬处境又如何?大魏天下会是谁的天下?这个天生心机精明的柔然世子若是在大魏为官,又是外戚,岂不炙手可热?大魏会不会成了他的天下?他本身又是柔然未来的可汗,到时候大魏、柔然合二为一,谁还能敌得过他? 真到那时候,别说自己没有立身之处,就是大魏社稷也在无形中消弭。两魏斗得你死我活,最后竟然要便宜坐中取利的柔然,那岂不是可笑? “若真如此,一大喜也。”宇文泰开怀大笑,但暗中已想到,等秃突佳离去便请皇帝早立太子。此时不细究秃突佳的话,若是挑明了,后面的事反倒不好再做。 秃突佳心里也暗想,这个西魏的大丞相心思太深,并不好相交。他忽然想起在蒲坂见过的另一位“兄长”,东魏的大将军高澄。那位渤海王世子毕竟年轻,而且看起来纵情任性,也许反倒没有这位大丞相这么难缠。倒不如趁着东、西相较之机,能去邺城看看,自己也学学汗父的谋略,坐壁上观以取余利。要是太过真心,只懂得执此一面,早晚自己也要被这个大丞相算计了。 秃突佳想到此,便要探探虚实,问道,“兄长刚才说要与我汗父共同征伐东寇,这么说兄长是想趁胜再东征吗?” 宇文泰这时不肯再说实话,含糊笑道,“是有此意,对郡公和世子自然不会隐瞒。只是世子也看到了,国中饥馑,只怕一时半刻还不能遂愿。当前还是立后大典要紧。” 秃突佳倒也知道西魏如今是国贫民弱,想必宇文泰这次说的是实话。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对于柔然部来说,此时他赶紧回去,然后尽快送嫁来长安,让立后大典顺顺利利地完成,这才是第一要紧之事。若真是他的姊妹成了大魏皇后,将来再生育大魏太子,那时好处数不胜数,岂是现在侵占边塞这点小利所能比拟的? 一想到这儿,秃突佳雄心万丈,便恨不得立刻飞回本部草原。笑道,“兄长说的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更何况再见就是眼前。兄长且在长安等我,弟一定尽快送姊妹来。” 宇文泰也觉得这个世子过于精明,不便再多说话,以免言多有失,便也告辞。 眼看着秃突佳就要纵马而去,却见他忽然又勒住了马转过身来。 宇文泰心里一紧,不知道他又要生什么事。 秃突佳向他笑道,“弟还有一事不放心。” 宇文泰镇定自若道,“兄弟之间,但讲无妨。” 秃突佳笑道,“弟在长安,多得长公主、大丞相夫人照顾。夫人临危不惧时最让弟感佩。只是不知为何夫人忽然弃大丞相而去。弟只盼兄长速速将长嫂接回,勿要失了如此贤妻。不然弟也为兄长深感其憾。” 宇文泰没说话,以礼致谢。然后眼看着柔然世子带着他的护卫、仆从飞驰而去了。 宇文泰看着这一大群柔然人风驰电掣而去,渐至天边,然后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他心里竟渐次沉重,他的心境好像被秃突佳的话无情地拉回了现实。秃突佳不说不表示他真的不知道长公主元玉英离去的真相。而他却用“不知为何”几个字把宇文泰和元玉英之间因他而造成的问题推得干干净净。 秃突佳走了,略带悔意,长公主元玉英是他在长安唯一觉得想起来会有愧意的人。宇文泰知道,难题留给了他,他又必须去解决。可是他真的能把那个冷傲而倔强的妻子劝回来吗? 战事暂息,和亲谈妥,长安也渐渐归于平静。 过了几日,把都中的事安排停当,宇文泰带着骠骑将军赵贵和几个军士微服出了长安。轻骑简从,又都是惯于征战骑射的人,数百里路程一日即到。虽然因为心急不耐,早早而来,但是毕竟路途不近,等到了秦州已经是天色渐暗,日已黄昏。 宇文泰在夕阳的金色余辉中看着连绵不绝的山脉直到山与天的相接处。在黄昏时已经分辨不出山的绿色和天的蓝色,但是让他忽奇想,不知道那远处的山上是不是触手可及云端?在那里是不是能够步上天梯直到云中宫殿? 而他眼前只是这连绵山脉中的一座山峰,这山峰拔地而起,直上云霄,甚是陡峭险峻。宇文泰抬头仰视,崖壁直上直下,在暮色四合之中他隐约看到高高的崖壁上镶嵌着一尊大佛。借着将坠的金乌,大佛身上遍洒光辉,好像是天降的神尊。宇文泰定定地仰视着佛像,大佛距离虽远,但慈眉善目,目中温和微有笑意的样子宛如就在眼前。虽是石刻,又雕于绝壁之上,但却有衣袂漂浮之感,让人觉得临风若举,不能不在心里有所感悟。虽然跟着宇文泰的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士卒,并无虔诚信徒,在家居士,但此刻心有感念,全都无声参奉,心里默念佛号。 过了一刻,赵贵看宇文泰收回眺望的目光,盯着攀在绝壁上如悬在空中的木梯细瞧,便问道,“主公是要此刻就上山吗?”他心里不是没有担心,天黑路险,若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想都不敢想后果会如何。 宇文泰已经是拿定了主意,吩咐道,“元贵,汝等就在山下夜宿,我自己上山。”说完似无意般低头瞟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袴褶及两裆铠。想了想,自己动手脱卸两裆铠,身后一个军士立刻上来服侍他,并将丞相脱下来的铠甲收好。 赵贵知道他是怕登山行动不便,看着丞相已经分明是心急不耐的样子,就更是担心了。可是宇文泰的脾气他也知道,定然是拦不住他等到明日天亮。还不如趁着夕阳未落尽时,天尚不算黑,有余光可借,还安全些。况且这样夫妻相会的事,别人是无可替代的。 宇文泰吩咐完了只身一人便向山脚下走去,赵贵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树丛中便吩咐军士点篝火。今夜注定是一夜无眠了。想想丞相一个人在夜色中登山,难免会提心吊胆。 秦州,对于宇文泰来说是个刻骨铭心的地方。秦州治所上邽,当初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就是将称雄关中的大行台贺拔岳诱入上邽,然后胆大包天地杀死了贺拔岳。宇文泰立意为大行台报仇,灭了侯莫陈悦,又平定了欲投奔大丞相高欢的灵州刺史曹泥。但不管怎么说,最终在这场争夺关中控制权的争霸中还是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秦岭,古已有之,横亘在华夏起源之地,其何所来,又何所往?古往今来,有多少关于秦岭的典故?古称南山,天下之大阻,天下之大险。崤函之固,阅尽春秋列国争战的烽烟。北邙嵯峨,六朝以来多少帝王将相埋骨于此?终南幽深,更有商於古道、道教祖庭。宇文泰眼前这直入云霄的奇特山峰名麦积,也是秦州境内秦岭一脉上的一座山峰。 十六国时羌人姚氏所建的后秦便已经在此开窟造寺,从那之后开凿窟寺便一直相沿直至今日。麦积如孤峰崛起,被群峰环抱,远看起来确实是奇之所奇,险之所险。此时天色渐暗,宇文泰顺着挂在峭壁上的木梯登山,他本是胆大却谨慎的人,不会莽撞行事,因此步步艰难,不一会儿就已是汗透衣衫。 从山下看的时候只是惊叹,还不觉什么,等到亲身登临时才现木梯又高又陡,也不知是因为拾阶而上越来越高的缘故,还是山风渐起的原因,只觉得足下木梯竟微微摇晃。 宇文泰此时登临已至半山,真正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行程一半,这时无论想上想下都一样要费一番功夫,不是山脚下刚刚起步时,能进退如我。但他如何肯退,就是再艰险也只愿知难而上。 慢慢地木梯不再是只有一条路,有了不同的分支,延伸向不同的窟寺。宇文泰向上仰视,看到上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凭台,木梯可以通上去,想必是供登临的人暂时休息用的。他凭栏远眺,此处就已经看到山势错落、古松飞流,想想古往今来曾经多少繁华,又都烟消云散,真是心里无限感慨。此处就已经是风景极佳,若是到了上边更高处的凭台观景,想必能更胜一筹。 宇文泰正想再更进一步,忽然觉得足下木梯开始微微摇晃。只是这时摇晃与刚才感觉不同。刚才的摇晃更多的只是自己的一种心理错觉,而现在这种摇晃似是木梯被人砍伐,这让他顿生警惕之心。难道真会有人在此时伐梯谋害?真要如此,那人自己必然也会摔落山涧。 宇文泰握紧了木梯护栏,眼睛盯向崖壁,但崖壁上没有任何一处可倚持。即便杂草丛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了一个人的重量,就算崖壁上也有可下足登踏之处,若真是木梯断了,仅靠这些荒草和岩石间的罅隙又如何能存身?更何况还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就在宇文泰定心思量的时候,木梯果然剧烈摇晃起来,似乎马上就会断掉。这时宇文泰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趁着木梯未断时通过木梯到了上面不远处的凭台才可以暂安。 木梯舞动似狂蛇,接着是山峦崩摧,山崖摇摇欲坠。宇文泰抛却一切杂念,向着面前唯一的生路狂奔而去。但既便在生死一刻,他心中也不曾有哪怕一点点的悔意。 原来并不是有人作乱,是地动突。 篝火燃尽,军士有几人因为一路疲劳已是昏昏欲睡。原本已万籁俱寂,赵贵立于灰烬边,顾不上春夜尚寒,又是在山中,心中暗想不知道宇文泰可登上山去,可到了窟寺,是否见到了长公主、丞相夫人。 忽然觉得脚下震动摇晃,接着便站立不稳,再远眺麦积山,似乎整座山都已是摇摇欲坠,行将欲倒。赵贵大惊之下立刻想到若是麦积山塌陷,宇文泰必定殒命山谷,到时候就是尸骸无存,再往下的后果真的是想也不敢想了。 军士震惊,赵贵已经不顾一切地拔脚便跑,向着远处的麦积山奔去,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宇文泰。 军士大呼“将军”,赵贵都充耳不闻。几个军士也立刻起身拔步便追。 麦积山快要到山顶处的绝壁上有一窟寺,这是麦职山上最高处的窟寺。长公主元玉英在这里奉佛修行已达数月之久。自从离开长安,离开丞相府,甚至是抛下了儿子陀罗尼,一开始只带一两婢子,到后来南乔找来,主仆数人一直寓居于此窟寺中。 晨钟暮鼓,颂经修持,她以为她此后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3章 :终不弃夫妇再相逢(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3章:终不弃夫妇再相逢(四) 元玉英所居窟寺只有大殿一座,禅房数间。不比平地上的宝刹,这在峭壁之上也实属难得了。 这窟寺的大殿也不如平地所建佛寺之供佛的宝殿那么宽阔。此大殿四角攒尖顶,殿内仅容数人,供奉阿弥陀佛一尊。佛祖涡纹肉髻,结跏跌坐,披巾着裙,不失端庄又得之于亲近之态。更难得和譪可亲、笑容满面。让人顿生归皈之心。 元玉英数月以来常做的事不外是佛前颂经或是默颂、抄写经文。长安远去,无家无社稷,原来觉得所不能割舍的一切,其实不过都是因为自己身在其中。 若是跳出其外,渐行渐远,是否尘世所有一切皆能割舍?元玉英想到这个一切就渐渐心冷,而南乔替长公主想到这个一切时更觉得无比恐惧。只是南乔并不知道,在元玉英心里,过往的那个一切都已如烟似梦。 有时候夜深人静,或是白日远眺苍莽群峰,元玉英会有一种恍惚感。常自疑问,宇文泰是何人?他是否又真的曾经出现在她过往的生命里?也许那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他也只是在她梦中路过而已。 这日晚间地动山摇,其实对山顶窟寺里的元玉英和南乔等几个婢子倒没有太大的震动。地动虽不常见,后果也许严重,但正因为是已经心无牵挂,反倒能平静对待。两个婢子虽有些害怕,又见主母不为所动,南乔也还镇定,倒好像得了安慰,也不好显出自己害怕。 南乔等到一切归于平静,从窟寺大殿走到外面凭台上眺望,回来无意中向长公主元玉英道,“幸好是夜里,无人登山,不然只怕要人命有失了。”一边说着一边便颂佛号,这也是跟着长公主修持日久,成了习惯。 只是不知怎么,听南乔说了这样的话,元玉英无端就觉得有点心思沉重,跪在佛前也不能静下心来。自从到了麦积崖窟寺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境。也无心和南乔说话,又无睡意,便吩咐了婢子退下,自己依然跪于佛前颂经以求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究竟还是渐次平静下来了。天崩地陷动荡和巨响最终又隐于平静之中。天色慢慢转亮。黄昏时最易断肠,黎明时最难入梦。南乔在蒲团上倚着佛祖脚下早已经睡着了,元玉英却心里颤抖得厉害,一夜都没有平静下来。眼看着外面月坠日升,更没有睡意,干脆起身走出大殿。 佛殿外面是一处小小的凭台,这凭台虽小,视角却极好。远望时群山尽在脚下,屏障叠翠、山谷起伏,让人觉得自己身在白云间,恍惚天上人。 春日山中清晨还是很冷,元玉英只穿着单薄的佛衣,顶挽髻,余披垂。因为修行日久,远离尘俗,也就慢慢变得再无浮华。她头上无任何首饰、面上无脂粉,浑身上下一点多余的修饰都没有。 元玉英刚刚从佛殿内走到凭台上,就忽然听到有男子呼叫的声音。此处窟寺从未有外人来,更何况是陌生男子,更何况刚刚还山摇地动过,元玉英也觉得诧异了。 元玉英惊异满面,遁声望去,再听呼声,猛然又觉得声音耳熟,仔细一瞧,稍远那里的木梯连通处跑过来一个男子,先看到他乱衣破,等到近前一辨,原来是骠骑将军赵贵!这真是元玉英想不都曾想到过的人,不由得便立刻迎着赵贵走过去。 赵贵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此,是什么要紧事让他这么行色匆匆,搞得样子如此狼狈? “夫人!”赵贵跑得气息不继,看到元玉英一喜又一惧。 “元贵将军,你怎么来了?”元玉英也满心都是疑惑地盯着赵贵,满腹疑问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赵贵已是累极了,喘不上气来,尽管见礼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匀了匀气息,同时还不忘向元玉英身后张望,半天并未再见一人,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地追问道,“夫人可曾见到主公?” 元玉英心头一跳,不敢置信地问,“将军问谁?” 赵贵见元玉英神情,心头一沉,“主公昨夜上山来寻找夫人……”他看到元玉英已经气色不好,没敢再往下说。 元玉英想到昨夜的山摇地动,恐惧顿生,却忽然脱口喝道,“不会!不会!”她不相信地看着赵贵,忽而又向远处瞻望,猛然提步便走,“我去找他……我去找他……”说着便已经向木梯去了。 赵贵看夫人如同痴狂,怕再生意外,也赶紧追上来。 这时恰好南乔和两个婢子也从大殿里出来,见到赵贵非常意外,又见元玉英飞快地跑到木梯边,便在后面大声唤道,“夫人!”元玉英充耳不闻,瞬间没了踪影。 宇文泰醒来时已经是天色微明,昨夜那一场地崩山摧的灾难映像深刻。但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从木梯上甩了下来,又滚落在这树下的草丛中。只记得当时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晕厥。 此时起身四下瞻望,仔细辨认之下现,原来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个凭台。可见当时他已经从木梯上来,只是不知怎么被甩到了凭台相反方向的乱石杂草丛中。再看自己身上,袴褶被剐破了几处,靴子竟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又觉得面颊上微有疼痛,用手摸索,像是有几处划破了皮,不过都是些皮肉之伤,伤得也不重。 元玉英如同疯了一般四处寻找。这山上的路她比赵贵熟多了,凡是她能找到的去处一一都去找。只是此刻心已乱了,毫无头绪。一边找一边悔恨不迭。原来总以为她离开长安,离开大丞相府,离开宇文泰,可以不让宇文泰为难,可以让柔然公主嫁给宇文泰做嫡夫人,让大魏和柔然和亲结盟。 如果真的如此,虽然心中有痛,但至少她做了有利于大魏社稷,有利于宇文泰的事,也算得上心有所安了。也许曾经期盼过他和她一样不忍割舍,但是绝无奢望他会抛下一切远到秦州来找她。 可是他竟然真的来了,又偏遭逢此天灾,这是天意乎?如果没有她出走在先,是不是一切都不会生?如果……如果……如果……只要能找到他,只要他还活着,一瞬间想到此,她甚至愿意以命相换。 “夫君!黑獭!”元玉英东奔西走,步子错乱,六神无主,喊得嗓子都哑了,仍然不见宇文泰。他真的就在麦积崖上吗?心中尚有一点希望不肯断绝,虽未见生人,但也未见残骨。可是,如果他失足落入山涧呢?这个可怕的想法很快被否定。不会!不会!不会! 元玉英并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岩石后,宇文泰已经看到她,看到她气喘吁吁,看到她欲哭又强忍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再看到她如此了,踩着杂草丛中的碎石走出来,像是怕惊到她,轻轻唤了一声:“贤妻……”分明还是有许多的话未说。 元玉英正在慌乱不堪,不知何所往,不知何所归,忽然听到这一声呼唤,立刻就安静下来,一动未敢动。如果这是梦,她愿意永生永世不醒,愿意化身石像在这麦积崖上。 终于,她鼓足了勇气,遁着声音所来的方向慢慢转过身来。赫然现她的夫君宇文泰已经走到她身后。太久太久未见,眼前的人好陌生。元玉英心跳不止地看着宇文泰。宇文泰也看到她双眸中满是无助,他从来没有在她眼睛里看到过这种东西。 从前种种,她总是冷傲、倔强,有决断,从不犹豫,端庄又能隐忍,也曾快意恩仇,甚至豪气胜于男子,唯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元玉英。 忽然想起她同他成婚不久,一起从洛阳西赴长安,洛阳城西的滔滔河水,她利剑所指,那只被她所伤的小狐狸。那时候的元玉英多么自信,还记得她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你是我的。” 元玉英看着宇文泰,他头冠已失、髻凌乱,衣衫破碎,足下无靴,面颊上的皮肤破了几处,还有血迹,每一个细节她都看在眼里,但他还是完整的,他还是无恙的,他性命还在,这就足够让她惊喜了。心头狂跳不止,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此刻完全放心下来,几乎要站不住了。 宇文泰慢慢走近她身边,向她伸出手来,想握住她的手。刚刚相触,元玉英显然一惊,下意识地躲开去。宇文泰心也急跳起来,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么冲动过。他们分开太久,她已经不适应如此的亲近了。但他并没有随她躲开,终于捉到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 元玉英看着他已是泪如雨下,再也无力挣脱。宇文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元玉英泣不成声。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不知道心里藏了多少委屈,元玉英的泣涕无法止歇,宇文泰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面颊,仔细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贤妻受委屈了。” 元玉英终于止了泣,看着宇文泰脸上的伤痕,颤抖着抬起手来轻轻抚摸他面颊上干了的血迹。心头忽然涌起那个压抑了很久的疑问。如果今天没能再重逢,如果是天人永隔,她还有机会再问这个问题吗?如果可以,恐怕只有此时此刻这一回,就让她抛下心头所有的顾虑。 “那一年在长安城的朝云驿中,夫君见的人究竟是谁?”元玉英脱口问道。其实她心里并未准备好,当这个问题突然冲出口时,她自己也为之一惊,然后便忐忑地仰首看着宇文泰。双泪如泉,顺着面颊汩汩而下,目光依旧显示着她原本就倔强的个性。 宇文泰心里忽然怕了,他从未这么害怕过失去一个人。他曾经失去过,关山重重,恐怕一辈子都难再相见。他不想再这样失去一回。那是一个他永远埋于心底的人,永远不会忘记的人,这怎么是几句话可以说清楚的?更不能和元玉英说。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他看着元玉英流泪的脸,慢慢低下头来,当他的头微侧,鼻翼触到她的泪湿的面颊的时候,她只听到他低语了一句,“你是我的。” 她怎么能再离开他?他是为了找她才会经历这样的地崩山摧。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早已成定局的东魏立后大典终于如期而至。在经历了太傅尉景的贪贿之乱后,代表高氏权臣的世子、大将军高澄在付出了受杖重伤的代价之下也坐稳了权臣的位置。而立后大典不仅给邺城重新带来了祥和安宁,更让高氏成了重中之重,贵中之贵。大魏的新皇帝高氏就是大将军高澄的妹妹高远君。 帝纳后经历了纳采、问名、纳征之后,告圜丘方泽及庙,当日命太尉为使,司徒副之,持节诣皇后行宫。皇后高远君奉玺受册,方以大严绣衣带绶佩、加幜,大驾卤簿之礼启驾入门。而皇帝元善见则服衮冕出,升御座等皇后入门。帝、后同至昭阳殿,拜事先供帐及同牢之具,后拜表谢而礼成。谒庙,以太牢告祭,最终繁琐的仪式完成后,高远君终于成了大魏的新皇后。 春月宴群臣及命妇于宫苑中,算是对新皇后的拜见礼。立后大典中册后副使司徒侯景,他的儿子武卫将军侯和虽官阶不高,但因父亲之故算是一个例外。他初入宫禁,只觉得处处新鲜。 因为盛典的缘故,所以宫中喜庆气氛很浓,能入宫苑赴御宴的都是有品级限制的高官绝无小吏,不然就是贵戚。宫人寺宦都处处小心事奉,深怕有所得罪。加上人多,所以奉承有余,防犯不足。何况宫苑极大,不能常入宫之人,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领略御苑的风景。 酒欢宴好,各人志趣不同。或有爱琼浆珍馐,或有爱仙乐歌舞,或有好清静者早就不胜其烦,趁机逃席避喧。或有趁此时猎奇窥探,以满足己之好奇心。也许并不是好奇心,是蠢蠢欲动之心。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4章 :侯将军猎艳祸上身(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4章:侯将军猎艳祸上身(一) 依照前例,此次御宴还是设在内苑镐池上的昭台殿内。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皇帝元善见在偌大的内苑中只对昭台殿格外有兴趣。 只是昭台殿内皆是高官贵戚,余者座席只能设在殿外廊下的芦幕之中。武卫将军侯和,自然不能同他的父亲豫州刺史、司徒侯景是一样在昭台殿内的,他的官阶也只能在外面的芦幕里。 这是侯和初次有幸奉旨入内苑赴御宴,也是因为父亲侯景的缘故。等到几回觥筹交错、歌舞止歇又重新再来,早不知有几人醉几人醒,场面就已经乱了。侯和抱着对宫禁内苑好奇、猎艳的窥探之心也趁机逃席离去。 内苑极大,不似前廷后宫那么规制有序。苑中又处处山峰丘陵,树高草密,流水潺潺,包藏蕴含之处太多。既便今日御宴,入宫的人多,但实际上也只有大宴群臣的昭台殿人最多,其余之所却有许多长久以来都是人迹罕至。更何况今日宫中奴婢宦官都被昭台殿所驱役,没有更多的人有多余的注意力放在其它的地方。 侯和一旦走到无人处,方觉得御苑之大。抬眼望去几处瑶台琼殿掩映在山丘林木之间,远处崇楼杰阁仿佛直到天边。他也不知该何所往,只是依着一条宽阔大路向前走。走了不久就觉得宫人越来越多,宫中女子衣饰华丽,行动袅娜,真如仙子。宫人们手捧盘盒等依次而行,都是往前面的一处殿宇里去的。 侯和往宫人们所去的那一处瞧了瞧,那殿宇比昭台殿要窈窕秀媚,远远就看到殿门处来往进出的宫人川流不息。侯和暗想,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此处倒这样热闹。正在猜测,一个宫人迎上来诧异问道,“将军怎么在这里?这是皇后殿下为外命妇设宴之所。请将军速速离去。” 侯和看着这宫人虽然貌似恭敬,但语气里带着一丝并不掩饰的冰冷和嫌弃,想必是皇后身边深受重用的亲信宫人,才这么态度倨傲。侯和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唯唯应了,那宫人也不屑多说,就转身去了。 本来要离开的侯和又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没想到恰在这时殿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女郎,未着宫装让人一眼就看出不是宫婢,且看她神态、行动,可知身份不高,应当是个小婢子。 侯和觉得这个小婢子异常眼熟,不免多看了几眼,多加留意。努力想了半天,脑海里电光石火闪烁一般,一个场景一下子清晰起来。 潼关之战前,邺城郊外,他随大将军高澄出城狩猎,大将军被高慎、高昂所辱。当时远远的有一女郎观望,满面戚戚,甚是动容。而眼前这个眼熟的小婢子正是当时女郎身边的那个婢子。 这女郎曾让他立见之下惊为天人。回去后问询过才知道此女郎是上党太守李希宗次女李祖娥。然而还没等到他再有纳娶之后事,就又有消息传来:大丞相高欢为次子、太原公高洋求娶了这位出身赵郡李氏的小娘子为新妇。 侯和大为失望之下先是悔恨自己行动太慢、错失机会,但是转念又觉得此事甚是奇怪。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李祖娥是为大将军高澄之辱而满面关切、悲戚不已,若不是心系之甚深绝不至于此。只是为什么又转眼就成了高澄的弟弟、太原公高洋的夫人? 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大将军高澄为其甚矣,就算不能说邺城无人不知,至少百官都知,侯和当然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才觉得奇怪,李氏小娘子可称得上是天下少有的绝艳之人,高澄为什么这么轻易放过?就这么让给了自己的弟弟高洋?高澄对美色孰视无睹,倒好像是李氏小娘子心里放不下他。 今日突然在此处看到这个婢子,那么是不是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也在这殿内?想到这儿侯和就觉得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能亲自进殿去找一找。虽然他也不能拿这位太原公夫人怎么样,但是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侯和正心里胡思乱想,忽见几个婢子簇拥着一位贵人从大殿一侧走上前来,正是往他所在这个方向来的。倒是这位贵人让侯和心里一惊,把刚才让他心头痒痒的那些念头全都丢开。 这位贵人他一眼就辨出来是世子、大将军高澄的世子妃,皇帝元善见的妹妹、冯翊公主元仲华。只是元仲华被侍女扶掖,好像颇有不适。侯和自然无心去管这个。 刚才侯和还满心旖旎之念,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一看到这位世子妃就让他立刻想起来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 在蒲津关的营中,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没头没脑狠抽在他身上的那顿鞭子让他记忆深刻。侯和在营中军士面前受此折辱,无异于下贱之奴婢,让他的颜面荡然无存。 侯和甚至想,就是高澄的父亲,渤海王、大丞相高欢尚要隆礼自己的父亲司徒侯景,高澄为何敢如此倨傲无礼?就算他是高官贵戚,可他也不是寻常路人。 想到这些,侯和再看这位世子妃的目光就充满了恨意。眼前看着元仲华一行人走来,侯和不得不隐身于树后,以免被现。幸好世子妃被宫人引着往一侧不远处的偏殿去了,侯和这才松了口气。 正想要离去,临转身一瞟,想看看太原公夫人的婢子还在不在,不料一望之下便是大大的惊喜。不但婢子在,殿门打开处,居然是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从里面走出来。婢子迎上去,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主奴两个人居然也往侯和这边走来。 李祖娥此时高髻丽服更显其风华绝代,隆重修饰之下和他第一次在邺城郊外见到的样子完成不同。上一次略显随意,美人之美虽不减分毫,但在侯和看来比不上如今华丽装饰之下的锦上添花之美。 李祖娥光彩照人的样子让侯和瞬间有头晕目眩的感觉。眼看着她往此处而来,侯和躲又不甘心,不躲似也不妥。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却不料李祖娥和婢子婉儿也往刚才世子妃元仲华所去的那处偏殿的方向去了。 眼见得她们已转了方向,渐行渐远,只留背影在树丛中依稀可见,侯和大为懊恼,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如同着了魔一般,提步便追,完全身不由己。 新皇后高远君今日受内、外命妇谒见,自然少不了她自己的两位嫂子:世子妃、大将军夫人元仲华和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何况元仲华身份双重,长嫂变小姑,又一直和高远君两相交好。 元仲华近些日子以来调养得宜,身子好了许多,只是总郁郁寡欢又难免受影响。今天谒见新皇后,随众敬贺,宴上多饮,阿娈看见公主酒多了怕她再伤身,便扶了元仲华出来先休息一刻。 李祖娥的婢子婉儿是因为宴上济北王妃过来和太原公夫人说话,却失手打翻玉盏,弄污了李祖娥的衣裙,所以婉儿遣人去取干净衣裙来。李祖娥跟皇后告罪出来本来是要更衣,婉儿告诉夫人,看见世子妃饮酒多了些被阿娈扶到那一处偏殿里去了。李祖娥便想着去看看长嫂,正好也就换了衣裳,所以也向那处偏殿而去。 元仲华前行,李祖娥随后,两个人还有她们身边的奴婢,谁都没想到这些都被暗中的武将军侯和看得清清楚楚。没人想到此处会有侯和这样的男子暗中窥探。更没有人会想到侯和还敢追过来。 那一边昭台殿外,黄门侍郎崔季舒刚要进殿去,忽然一个小宦官匆匆跑过来,接近他身边时低语道,“崔侍郎,大将军府上世子妃的婢女阿娈遣人来,有事要回禀。” 崔季舒顺着小宦官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瞧,果然看到一个眼熟的小婢女,像是服侍世子妃元仲华的。崔季舒常出入大将军府,又记忆力很好,所以一般世子和世子妃近身的奴婢他也能认识一二。既然是世子妃身边的人,他不敢怠慢,赶紧让小宦官去把那小婢女唤来问话。 那边偏殿外,侯和已经色迷心窍,尾随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一路而来。这偏殿是一处僻静地方,又掩在树丛中,今日宫内奴婢们都往昭台殿和命妇谒见处去了,以供差遣。这偏殿空着,也没有外人,所以婉儿才找了这个地方让夫人更衣。 侯和只看到这主奴二人,他隐约记得刚才世子妃元仲华好像也往这边而来,可是现在又看不到一点殿内有人的痕迹,又让他觉得恍惚起来,暗想着也许世子妃并不在这殿内。 这时李祖娥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婉儿已经走到殿外台阶下。侯和紧随几步跟了过去。不想走得太急,又是心慌意乱,且他走的并不是通向偏殿的路径,是从树下草丛中隐身而来的,慌乱之下被杂草一绊竟将足下一只乌皮靴给绊掉了,侯和也摔倒在地,弄出很大的响声来。 李祖娥和婉儿听到身后这么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看。 昭台殿内,崔季舒返回匆匆而入,趁人不注意时伏在大将军高澄耳边耳语了几句。高澄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他自己心里明白,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蹙了眉头。不过暂时并未起身离去,转头向崔季舒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崔季舒领命而去。 高澄面上表情已是平静如初。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看了半天,这时又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来,也只作罢了。 殿角的太原公高洋也极其注意长兄一举一动的变化,知道崔季舒必定是有事禀报,长兄蹙眉必定是牵心的事,可是长兄最终还是能忍下来,并未离席,可见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洋无意中向殿外张望时恰好看到了杨愔也像是无意中对上来的目光。高洋立刻转回头来,见并无人注意自己便果断起身而去。 而高洋走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并不知道,他的长兄高澄正手中捧觞不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等到高洋的影子消失,高澄放下手中玉觞,抬头看了一眼他对面而坐的父亲。 大丞相高欢正和司徒侯景亲密地交头接耳,看似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情景。 偏殿外,李祖娥和婉儿一同转回身来,看到一个不认识的武官。这人笼冠纱袍,不知是何人又是因为什么误闯到此处。觉得这人出现在此处甚是蹊跷,李祖娥心里便有些惊疑。 侯和头上笼冠略有些歪斜,因为摔倒过,纱袍上也沾了些泥污草屑,他手里还提着那只刚掉落的乌皮靴,直盯盯地看着转过身来的婉儿,完全忘了自己此时处境。这样怪异的样子,也难怪让李祖娥主仆二人惊疑。 “你是何人?敢擅闯到此处!”婉儿挺身而上向侯和喝问道。 因为婉儿几步上前,挡在了李祖娥和侯和中间,侯和被她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李祖娥,心里大急,也抢步上前,竟不知怎么伸手拨开婉儿,径直走到李祖娥面前,急道,“武卫将军侯和,拜见太原公夫人。”想着行揖见礼,却现手里还提着拾起来的那只乌皮靴,顿时大窘,竟不顾体统地当着李祖娥的面提衣露袜地穿靴。 李祖娥是上党太守李希宗之女,又是出身高门,既便容貌倾国倾城,仰慕的人极多,但是也从未见过这样无礼的人。侯和的举动让李祖娥极其厌恶,以袖掩面后退了几步,连话都懒得和他说,甚是嫌弃的样子。 被侯和拨开的婉儿也气得一时怔住了,她是娘子心腹,也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么动手动脚的。因她挡路,侯和气恼,所以用的力气又大,婉儿险些跌倒。婉儿这时转过身来见侯和竟敢接近娘子,立刻便怒喝道,“狂徒无礼,还不退下!太原公夫人是你能随便看的吗?” 偏偏婉儿怕“太原公”这三个字份量不够,又加了一句,“你可知道太原公的长兄就是渤海王世子,大将军?”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5章 :侯将军猎艳祸上身(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5章:侯将军猎艳祸上身(二) 如果不提什么世子,什么大将军原本还好,这话一提,侯和蓦然转过身来,死盯着婉儿。婉儿看他目中带刺,倒被他盯得浑身惧意,又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居然听到世子、大将军的名号还这么不知死活的人,她也真是第一次遇到。婉儿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了,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历。 婉儿见李祖娥眼神示意,是要她快走的意思,便不愿再纠缠,向着侯和怒斥道,“尔还不快退下,等大将军和太原公知道,看尔如何受重惩!”说完便绕过侯和走到李祖娥身边。 李祖娥也不愿再看这个令她厌恶的人,而且她也并不知道什么武卫将军侯和这个人,也不记得见过这个人。被这不相干的陌生人打扰了半天,她已经是厌烦至极,没去禀报皇后治他的罪已经是宽容他了。急于去更衣,被婉儿扶着转身便要离开。 侯和看李祖娥竟是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已经转过身去,马上便要走。再想起那天在邺城郊外,李祖娥为了大将军高澄牵心动肺的样子,那么打动人,现在她对自己却这般视若不见,甚至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不耐烦。侯和心里被刺得又痛又怒,更将高澄恨之入骨。 “太原公夫人留步!”侯和纵身上前,竟然一把扯住了李祖娥的衣袖。 李祖娥正往前提步要走,被侯和这么突然拉住衣袖,连带着上襦在肩头处受力而倾斜滑下,露出肩颈处大片雪白肌肤,侯和顿时看呆住了。恨不得动手动摸一摸这么滑腻如酥酪的肌肤。 李祖娥没想到侯和胆子这么大,敢公然在禁苑内对她这个太原公夫人动手,立刻火冒三丈,转身怒嗔,“尔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妄为,不顾礼仪?且待我禀明皇后。”又向婉儿道,“还不快去请太原公来?” 侯和被她这一斥责,这才缓过神来,忙松开手,却并不惊慌。他的本意并不是要狎猥她,只想亲近她。在她面前,他也希望自己是君子之身。甚至想象着,会不会有一天,太原公夫人也会像对待大将军那样对待自己。 侯和颇有点自命清高地问道,“太原公夫人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与夫人相识尚在夫人嫁给太原公之前。太原公不过是借父兄余威,家君豫州刺史、当朝司徒,爵位濮阳郡公,就是高王也要礼尊家君。若不是太原公提亲在先,娘子今日恐怕未必就是太原公夫人。当日邺城郊外我初见娘子,娘子对大将军的牵挂之情令人动容,只是没想到娘子后来竟做了大将军的弟妇,真是可叹可惜。吾与夫人今日有缘在此相见,吾也不过是想有幸与夫人稍一会晤,倾谈数语,夫人又何必这么拒我于千里之外?” 侯和只管自顾自地往下说,李祖娥和婉儿却听得心惊胆颤。第一个没想到他是侯景的儿子;第二个李祖娥没想到他竟是她刚回邺城那日在城郊巧遇大将军高澄时在场的人,他还把她的心事全看破了,还在禁苑里公然拿来说;第三成事不说,没想到这个登徒子居然还敢提他也曾有心提亲。 李祖娥猛然听到有个人这么明明白白地把她对高澄那一腔若隐若现的心事说的这么清楚,她又急又窘。刚才不知道他是谁也就罢了,偏还知道了他是濮阳郡公侯景的儿子,对方有意亮明身份,她反倒不能对他过于无礼了。她当然也知道她家大人高欢对这个郡公侯景是什么态度。 李祖娥也知道,如果过多解释,越说越乱,只得耐着性子冷冷道,“此处是内、外命妇谒见皇后殿下之处,将军不宜在此久留。内外有别,男女不便,请将军速速离去。不然皇后殿下若是命人来找,或是我夫君太原公来了,将军都不好交待。” 侯和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的,盯着李祖娥一边不舍得不看她,一边诧异瞪大眼睛问道,“夫人这是何意?吾也不曾逾矩,不过是因为夫人实在貌美又有倾慕之心在先,恰遇机会,想多与夫人亲近以慰思念之情,有何不好交待?夫人自己对丈夫的大兄、世子大将军不也是情有所衷?我与夫人同病相怜,夫人当更知我心,怎么还会训斥于我?” 李祖娥和婉儿都听得怔住了。也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什么道理,他竟还侃侃而谈,反倒觉得李祖娥如此反映才是奇怪。可是看他虽然将李祖娥的心中秘事拿出来说,又不像是有什么要挟的意思,主奴二人就更不懂他了。 李祖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婉儿想着还是把侯和请走了,然后赶紧服侍夫人更衣,速速回去见皇后,没想到正要委婉地劝一劝侯和,抬头时无意间一瞟,竟然一眼看到侯和身后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这人倒真吓得婉儿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夫人,向李祖娥示意。 李祖娥刚才注意力都在侯和身后,此处就草深林密,那人立于侯和身后虽不远,但却是在他身后侧的树下花间,哪里能一下子就看到。 那人也是三梁进贤冠、绛纱袍的普通朝服,但不是大将军高澄却是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有多久,就好像坐壁上观,与己无涉,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人在前面演戏。这下倒让月光大窘,她的心事全被侯和窥破说穿,想必高澄是全听到了,这无异于借侯和之口替她当面表明心迹。但是从高澄表情里什么都看不出来,又好像他什么都没听到。 侯和根本不知情,还在那儿诧异地盯着李祖娥。却见这主奴二人都表情有异样,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后面有个略带嘲弄的声音传来,“武卫将军……”这声音里隐含霸气,别人若是听不出来侯和绝不会听不出来。他瞬间如同跌落冰窟,不敢相信地转过身来,果然看到大将军高澄正向他走来。 他步态沉稳,显得相当自信,可是在侯和看来简直就是猛兽接近猎物。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大将军怎么无处不在?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高澄已经走过来,驻足闲看风景一般,瞟一眼月光和婉儿。月光哪里还敢再看他,已是满面绯红,默然见礼便退下一边,立于一棵树下。高澄又看一眼侯和,侯和此时心里又怕又恨,他再愚也知道刚才自他口中的议论是不该让高澄听到的。传议大将军的私事,这比起当日在蒲津关的营中私自鞭笞将佐可能更遭高澄忌恨。 “武卫将军刚才一口一个大将军,论及长短振振有辞。子惠当面请教,将军怎么反倒闭口不言了?”高澄的语气里似乎是一点薄嗔浅怒都没有,甚至是相当客气,不像上一次怒鞭打他时那么任性、狂躁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侯和反倒因为他这样客气的态度而难测他心意深浅,自己心里更是怕得厉害。 “臣信口失言,大将军恕罪。”侯和在这一点上根本不像他的父亲濮阳公侯景那么善言辞。此时情急之下便只想到要告罪,毫无辩才,亦无计谋,死死坐实了私下议论的罪名。 就连侧立一边的月光此时见到:侯和对她与对高澄完全是一倨一恭;没见到高澄口中论及其人时,和见到高澄本人时,态度更是判若两人,不免令她齿冷,就更觉得此人令人厌恶。 偏偏自己又是被这样的人抓住了把柄,心里更是懊恼不已。懊恼的同时心中更失落高澄从出现在到现在,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这个人。可既便这样在心里的失落,她也不敢再表露出来的,心里所有的挣扎、灼痛只有自己知道。 “将军言重了。”高澄慢慢踱到侯和面前,语调拖得又慢又长,面上似笑非笑,让人完全不清楚他是何种心思。“人亦有言,进退维谷,将军好自为之。”说着他居然伸手来抚侯和的肩臂,想表示亲近之意。 真如美人一般素手如玉,并无任何利器,不知怎么侯和却惊得一躲,如同躲利刃一般。他还在想着高澄这话里的意思,总觉得这是高澄的警示之意。前些日子因为大将军惩贪治贿,连他的父亲濮阳郡公侯景都被下狱,可见大将军手段如霹雳,并不留情面。这样的警告,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侯和越想越怕,刚才不想走,现在真恨不得能插翅而飞。 “大将军说的是,吾必定句句记在心间。”侯和略有敷衍地道。只盼高澄能快放他走。 “真能句句记在心间?”高澄袖手略俯身低头侧了面颊,仔细瞧躬身垂首,已经汗落如雨的侯和,似乎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想与他直面相对。他又问得那么认真,好像真的很在乎这个问题似的。 月光看侯和被他戏弄于股掌间,真觉这位大将军实在是坏透了。又想到他几回戏弄自己,看不出有一点真心,就更心灰意冷了。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放不下。 “臣一定牢记。”侯和赶紧回道。他已经是汗出如浆,浑身颤栗。 高澄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月光更觉心冷。连婉儿都看出来了,又不敢露出气恼之意来,也只得垂首侍立。 等笑够了,高澄终于挥了挥手以示意侯和,侯和如逢大赦般匆匆一礼而退,不敢再看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一眼。 “痴人,早晚间必死无疑。”高澄唇边现出一丝嗤笑,一双绿宝石般的美眸无比阴冷,与刚才完全不同一人。 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似乎已注定了侯和未来的命运,而他心底的杀机又是在何时起的呢?月光心里寒极了,瞧着高澄却如无事一般,她甚至怀疑刚才高澄说没说过那句话。 但转念一想,侯和敢在背后这么肆无忌惮地议论大将军,口无遮拦,事情虽然牵涉了她,可就算是她不介意,恐怕高澄也没办法容忍侯和。不是高澄心量狭窄,实在是侯和太愚蠢。 高澄转回身来,看到月光和婉儿还立于一侧,他目光敏锐地看到了她衣斜钗乱,似是挣扎过。可是心里又不相信侯和真的有如此色胆,敢在御苑中对太原公夫人、他的弟妇动手动脚? 高澄心里一边想着刚才侯和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一边抬眼瞧了瞧月光身后稍远处的那座偏殿,毫无动静。心里疑惑起来,崔季舒说世子妃元仲华酒醉在偏殿里休息,难道说的不是这一处?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等到他恰巧停下来,正好驻足于月光面前。 月光低头不敢瞧他,只看到他所着赤舄微露于袍下。 “怎么弟妹每次见我不是气恼就是不理不睬?这一次又是为何?难道是怨我不该放走这个登徒子?弟妹若是为此而气恼,我即刻便命人去抓他回来,任凭弟妹处治他,这样可好?”高澄目光向着偏殿那里左右环顾,同时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向月光调侃几句。 月光心里已经冷极了,高澄只字不提他刚才听到的话,她反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月光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高澄,他根本没注意。她却看到他面颊上右腮处的肌肤早已经光洁如玉没了任何印记。而他在太傅尉景家受杖重伤想必也已经调养好了吧。 是啊,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她是太原公夫人,她的夫君是他的弟弟,她有什么理由能见到他呢?甚至连在心里想一想都是罪恶的。既便是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不敢放纵自己心里对他的思念。 “世子都宽宏大量地放过了侯将军,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何况侯将军并未见罪于我,也谈不上是什么登徒子,不过是有点迂而已。”月光有点赌气道,但她的语气并没有那么放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高澄忽然把左顾右盼的目光收回来,仔细瞧了瞧月光,看她略有衣衫不整的样子,他蓦地认真起来,竟然抬起手极轻柔地理了理她的衣领处,帮她遮掩肌肤,微笑安抚道,“那就好,随弟妹高兴。只是切勿再这么衣饰凌乱,让人心里也跟着生乱。”他话说的有些暧昧,但心乱的却不是他。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6章 :烽烟起两魏再争端(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6章:烽烟起两魏再争端(一) 月光和高澄虽然心思不同,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其实距他们不远处的那座偏殿里一直有人,并且也看到了他们。 阿娈扶着元仲华进了偏殿。还有几个随侍在世子妃身侧的奴婢都在这处偏殿里。元仲华休息片刻,醒了醒酒。这儿还有皇后高远君遣来的宫人。皇后和世子妃元仲华几乎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各自性情完全不同,但总有情份在,说起也也算是一直感情不错。 立后大典前后经历的时间太久,高远君正位中宫,正式入主大魏中馈,其实繁文缛节之下也甚是劳累。但她生来个性细腻,今日虽内、外命妇不少,但高远君格外关注元仲华。 皇后早就看出来,对她来说既是长嫂又是小姑的元仲华一直郁郁不乐。以前从未见过元仲华善饮,今日却见她毫无节制。元仲华个性端庄,不曾有过如此失礼的时候。 高远君是个聪明人,心里也能猜到几分,不免对元仲华有些怜惜。于是令宫人找机会引了阿娈扶着元仲华去醒醒酒,休息一会儿。 元仲华其实并未醉,她心头清晰明白。阿娈也知道主母唯一放纵一回,已经是极其克制。只是毕竟元仲华是大将军夫人、世子妃,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就算没有失礼,失态也不行。 元仲华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她的夫君、世子高澄就在昭台殿。她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他在府里的时候很少,既便在府里也总是在书斋。隐约知道他最近忙碌,但是真的忙得连见一面的时候都没有吗? 立后大典她不得不入宫,也不得不小心应付,毕竟她身份特殊。又总要小心不能有一点差错,以免遭人猜测。好不容易到了大典礼成,立后的事算是顺利过去了,也实在难为她宫中、府中处处应对得宜。 可不知今日入宫是怎么了,就多吃了几杯酒。元仲华心里是明白的,难得皇后体贴,和皇后高远君说更衣告退出来,想着休息片刻回去见过皇后,差不多宫宴也该散了,只要等到告退出去回府也就算是今日圆满了。 皇后格外贴心,早让宫人特为长嫂做了檀香葛花醒酒汤送来。元仲华谢恩饮了醒酒汤,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想着回去。刚走到门口,阿娈打开殿门一眼看到自己家郎主高澄和太原公夫人立于殿外说话。看其情状,阿娈迟疑着不知要不要出去。 元仲华从殿门一隙也看到夫君高澄和弟妹李祖娥立于一处,而恰好看到高澄为她整理衣裳,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对着她满面微笑的样子。几次都看到夫君和弟妹形态亲昵,元仲华心里为此早就有了心结。 只是此时这殿里不只有阿娈和自己的奴婢,还有皇后的宫人,若是现在出去,既便府里的人见怪不怪了,宫里人岂能不讶异?传出流言去,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元仲华推说头痛,还想再等会儿,让阿娈把殿门关上。阿娈心里明白,但看元仲华无意识地抚了抚心口,便知道此刻她心里堵得厉害。可是她也不便在这里用语言宽慰主母,只得先依着元仲华关了殿门。想着等到外面的两个人走了再出去。 高洋出了昭台殿,别人都没看到,杨愔却早知道他的心思,趁人不备尾随而来。 “太原公意欲何往?”见已四处无人,杨愔追上来放低声音喝问道。 “遵彦兄一路跟着我又是什么意思?”高洋早知杨愔在后面跟着,听到他追上来问,他也停步转过身来。 “皇后是我孪生妹妹,不能去见见吗?”高洋镇定反问道。 “皇后殿下虽是太原公的妹妹,但此时内、外命妇聚集,太原公又不是大将军,可去吗?”杨愔也振振有辞地问道。 高洋语塞了。是啊,他长兄高澄向来高调张扬、飞扬跋扈,既便是在宫中擅闯、擅入,不顾内闱之礼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大将军的脾气谁不知道?谁若误撞上他,也只能是怨自己没当心。 可他就不同了,他是太原公,不是大将军,他要让人视而不见,不能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尤其不能成为他长兄的眼中钉。 “大将军必定已经去了,太原公怎么这么失于急切?”杨愔见高洋不语,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又劝道。他也没想到高洋处处都能动心忍性,几乎让人人以为他痴而愚,怎么就是在世子妃元仲华的事上看不破呢?只要事涉元仲华他便说不好就要失态。这也是杨愔最为担心的事。 高洋深深地一喟,杨愔从未见过他这样无奈。只得再劝解道,“禁中人多眼杂,太原公不宜失礼,还是先回去吧。况且若是真去了,遇到大将军,又做何解释?” 高洋恨恨道,“大兄几回戏弄我的新妇,我早晚必报之。” 这样的心思其实最好有都不要有,最少现在不能有。杨愔刚想再说什么,忽然看到濮阳郡公侯景的儿子、武卫将军侯和面色忿忿地从皇后设宴的偏殿处匆匆而来。 高洋也看到了,两个人都觉意外,不知侯和怎么从那里来。两个人对视一眼便都不躲闪,一同转身往昭台殿方向假意缓缓而去。 侯和也回昭台殿,无意中一抬头看到前面的两个人,是太原公高洋和尚书吏部郎中杨愔,先是一惊一惧,接着便是一喜。 “太原公!”侯和一边大声唤道一边追上来。 “武卫将军?”高洋和杨愔同时转过身来,都是满面惊讶的样子。 “将军从何而来啊?”高洋没说话,杨愔故作诧异地问道。 “从……”侯和一下子语塞了。他忽然想起来,他擅闯禁苑已经是无礼了,况且还有调戏太原公夫人之嫌,他怎么能告诉高洋他刚才见到了他的夫人? 侯和又忽然灵机一动,“太原公,吾刚刚更衣回来认错了路,见到大将军匆匆忙忙往皇后处去了,远远又看到大将军与一女郎说话,好像就是太原公夫人。夫人与大将军说了半天话,不知是否有什么要紧事,太原公可要去看看?” 侯和假作好心地问道。他又不是个擅言辞的人,其中漏洞百出,但是高洋和杨愔都假装没听出来。杨愔居然还故作认真地问高洋,“太原公要过去瞧瞧吗?或是禀报皇后殿下?” 侯和非常失望地看到高洋极其平静,反向他笑道,“多谢将军如此留意,将军没有走近听听是何事吗?” 侯和笑容僵住了,嚅嚅道,“不敢,不敢。” 高洋笑道,“将军既然瞧见了,就应当即刻禀报皇后殿下,恰好刚才皇后殿下命人来请大将军,说是世子妃身体有恙。说不定为的就是世子妃的事呢?将军真不该避嫌离开。” 侯和原本是想挑拨高洋和大将军,但见高洋如此不在意,也觉怏怏。又看高洋忽然伸手抚额头,用力甚大,让他心头怪异感实足,觉得高洋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便匆匆告辞而去了。 “太原公……”杨愔见侯和走远了,忙一边低喝一边拉住了高洋。“太原公住手!”他知道高洋心头又纠缠起来,心里也知道他这么隐忍实在是难为他了。但正为高洋如此能忍,杨愔才始终暗中辅助他,而对大将军高澄反倒总是若即若离。 “不妨不妨……”高洋尽管已经是额上青筋暴跳,面色涨红,但还是忍了下来,“大兄爱玩笑……”他像是说给杨愔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高澄让人促不及防地伸过手来,月光下意识地一躲,但高澄还是搂住了她的腰,月光别过脸去不肯看他。她侧头垂眸,略有凌乱的髻恰好落在他眼中,还有那支摇摇晃晃、似坠非坠的金步摇,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婉儿在一边看着敢怒不敢言。大将军对夫人总是为所欲为,全无顾忌,而他的弟弟太原公竟然对此毫无知觉。难道太原公真的不知道?还是真的看不出来?真要如此,那太原公可真的是个痴人了。 高澄这样动作暧昧,月光下意识地后退,他另一只手的手指从她颈上的肌肤划过。他带着挑逗之心,不肯放过她。他的手臂带着她的腰,又任凭她步步后退,而他也一步一步逼近上来。 月光身后有树,退无余地,她自己并不知道。忽觉身子被后面那棵树抵住,再也动弹不了。高澄正好已经把身子贴上来,那另一只手也搭在她腰侧,更让她欲逃不能。 她觉得他的手掌贴着腰侧肌肤之处灼热极了,高澄又把手抚上月光面颊,微微用力,迫得她不得不转过头来,他抬起她下颌让她看着他。他也非常认真地看着她。 月光见他一点笑意也没有,从前又从未见他这么认真地看过她,心中狂跳不止,竟把一切全都忘了。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高澄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他的镇定让她更慌乱了。 月光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思维能力,片刻才反映过来高澄说的“他”是侯和,他这一问无异于逼她亲口把刚才侯和说的话再对他说一遍。月光面颊灼烧得厉害,她怎么能说得出口,以她的身份,她是他的弟妇,又怎么可以说。甚至她不能作答,不管对或是不对,都不恰当。 高澄见她不说话,他慢慢低下头来。月光躲无可躲,只能微微闭了眼睛,不敢再看他,也实在无力再看他。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这么说是真的?”高澄看着她微合的睫毛在慌乱地抖动,他更刻意贴近她的面颊,又非常好奇地问道,“二弟知道吗?”他那饶有兴趣的样子八卦至极,说的好像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事。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月光。她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高洋。那次高澄闯入太原公府第带走皇帝赏赐的舞姬元玉仪时,也曾戏弄过她,是高洋及时赶回来,她清晰地记得他在她耳边说过的那一句话,“不怕,我回来了。” 月光猛然睁开眼睛,狠狠地推开高澄,忍泪失声道,“妾在此耽搁太久了,恐怕皇后殿下命人来找,大将军也不便离席太久。” 高澄忽然失声而呼,好像是月光失手伤了他,很疼痛的样子。月光没想到会这样,怔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澄低头用手抚着她刚才推他的胸口处。她没想过自己会有多么大的力气能让他承受不了。或许刚才真的是下手太狠了? 他低着头,她只能看到他头上的三梁进贤冠,而看不到高冠下面的面孔。 “世子……”月光的声音哽咽轻颤,忽然想起他在太傅府受杖时,背上那衣衫破碎、血肉模糊的样子,甚至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狠地推开他。“世子怎么了?”她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会致他受伤? 高澄慢慢抬起头看着她,进贤冠下那张英俊到邪恶的脸此时满面戚戚,伤感之情呼之欲出,一双绿色的美眸盈盈欲涕,几乎让人不敢凝视。“月光……”他竟然叫了她的闺名,月光颤抖得如同身在梦中,她也好想叫他一声“子惠。”但最终还是未出口。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 “我从未想到过你会如此狠心推开我。你以为侯和说的话我真的没听到吗?我只想问你是不是真的?”高澄动容地看着她,眸子里的泪一大颗、一大颗又轻又缓地顺着羊脂玉般的肌肤从面颊滑落到唇边和腮边。 月光几乎要窒息而死了。他哭了,他居然伤心痛哭?是为她哭的吗?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两人凝视片刻。月光好想伸手去轻轻摸一摸他的面颊,她心里有时候会很羡慕冯翊公主元仲华,他是她的,她想要的她都可以轻易得到。 但是她不能,月光忍得五脏六肺都疼痛难耐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问道,“你会在乎是不是真的吗?是真的又如何?” “我只想听你亲口说是不是真的。”高澄这次没再狎昵,但他那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盯着月光让她无法承受,直觉得焚心似火。这火烧得她几乎甘心以身赴死,哪怕她只能拥有他一刻。 月光微微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她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再看他,想听到他的声音,又害怕听到。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7章 :烽烟起两魏再争端(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7章:烽烟起两魏再争端(二) 忽然之间就安静了,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存在一样。 不,仔细听起来是有声音的。这是什么声音?月光惊讶了。 难道他真的失声痛哭了?可是这声音好古怪。月光心头突然有一种从高空跌落的感觉,又惊又怕,心头没有着落。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高澄低着头,双手交叠地抚着腹部,双肩微颤,他…… 月光身子微颤,觉得怕极了,心跳得像是要从心口跳出来。 她终于明白过来,不得不承认,他不是在哭,是在笑。他是笑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但毕竟还顾些体统,没有笑得那么肆无忌惮。这也只是转瞬之间,最终他还是纵声大笑起来,他是真的忍不住要大笑了。他的笑里有毫不掩饰的得意。原来他刚才全都是对着她在演戏,不过是戏弄她而已,而他想要的就是要看到她承认她真的是倾心于他。 月光面色苍白,呼吸紧促,下意识地抬手抚着心口也抑制不住心头狂跳,瞬间甚至觉得了无生趣,深恨宿命安排。从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从未对她认真过,总是一次又一次戏弄她。 婉儿上来扶住了月光,轻声劝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世子妃元仲华在殿内听到了外面夫君高澄的大笑声。这笑声让她觉得那么陌生。他与她单独相对的时候从未这么大笑过,就好像她的夫君和外面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阿娈看到了世子妃面色苍白,显然游疑烦乱的表情。可是殿内人多,还有皇后宫中的宫人在,不好在此深劝,有些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只盼着外面世子和太原公夫人说完了话他就会赶紧进来。她知道是侍郎崔季舒告诉世子,说世子妃在这殿内休息,必定如此世子才找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果真安静下来。世子妃元仲华站起身步子沉重地往外面走去,奴婢为她打开殿门,元仲华只想快点回到皇后设宴的处所,只盼着席终人散,速速回大将军府。而此刻她再也不想看到世子高澄了。但在她更深的潜意识里,以为她走出去的时候会看到他在外面,在外面等着她。 可是她错了。 元仲华走出去的时候,殿外已经没有一个人。太原公夫人李祖娥走了。她的夫君高澄也走了。他竟然不是来找她的。那就是专来找太原公夫人的?她只能强忍着心头的疑惑和牵心扯肺的难受,还要故作平静地去见皇后。 只有阿娈看出来世子妃微蹙的眉尖藏了多少心头重负。 昭台殿内照旧还是酒欢宴好,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生过。 殿角而坐的太原公高洋仍然是那样一副痴迂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他本就不善言辞,或者根本就是沉默寡言,就显得总是后知后觉。其实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在乎他是什么样子,所以绝没有人注意到这位高王的二公子其实时不时地就会用目光瞟到自己的长兄大将军高澄身上去。 反正高洋有的是机会。当黄门侍郎崔季舒再一次进入昭台殿,急趋到大将军高澄身后跪坐下来,与高澄伏耳低语的时候,高洋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事的人。更奇怪的是他无意中抬眼向父亲高王席上扫过去的时候,竟然现他父亲的大丞相机要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昭台殿。 就是崔季舒在长兄高澄身边低语的同时,丞相机要也正伏在父亲高王耳边低语。 还有一件事让高洋觉得不同寻常。这个时候,父亲高王身边邻席的豫州刺史、司徒侯景居然不在场。高洋的注意力不在侯景身上,但他时不时会观察父亲高王的动向也难免会看到侯景。今日宴上侯景和父亲甚是亲密,可侯景是什么时候离席的他竟没有现。 不知道那位大丞相机要说了什么,因为他父亲高王面无表情,让人无从猜测,辨不清是喜是忧。那个丞相机要伏耳低语的时间特别长,但父亲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好像他听到的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引不起他什么兴趣。也没看出来父亲吩咐什么,基本就是一直在听丞相机要在说话。最后挥了挥手让那人退下。 然后父亲高欢就接着赏歌舞、饮美酒。只是高洋非常敏感地察觉到有一个瞬间父亲低头凝视自己面前的残席,像是有点失神了。但这个细节微小得根本不易让人捕捉到。 不知道崔季舒和长兄大将军高澄说了什么。高洋知道崔季舒说什么的可能都有。崔季舒和那个丞相机要一样,也说了很长时间。这让高洋有种感觉,他们会不会说的是同一件事? 大兄高澄和父亲高王明显不同。 高澄甚至一直面带微笑。从崔季舒伏在他耳边低语一直到他命崔季舒退下去。这个时间不算太长,可也不算短,长兄居然一直面带微笑。如果不是一件大喜事,让他情不自禁,那就是他一直在做作。 而最后高洋注意到,命崔季舒退下之后,大兄虽也安坐,但是目光却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了他们的父亲高王。他清楚地看到了父亲和长兄目光相触,虽然都从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让高洋妒忌的是,他明明白白地看懂了那个相接的眼神中他们父子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然后才各自放心地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日已西落,不再像正午时那么光耀万丈。虽也还是白天,未到夜晚,但总让人觉得一日里最美好的时候已经过去。 牛车里静悄悄的,高洋和李祖娥谁都不说话。高洋一直在盯着妻子,李祖娥的目光却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好像不是。她也根本没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夫君一直在看着她。在牛车慢节奏的摇晃中,高洋起身坐了过来。 李祖娥蓦然觉一个高大黑影压了过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紧张得都有些僵硬,伸手想要推开。高洋没想到她会这样抗拒他,但是他不容她反抗,搂着她的腰将她半压在身下,李祖娥的背后抵着车壁无法再退让。 她的手下意识地拽着他的背后的腰带,想扯开他,但是高洋执意将身子贴紧了她。他倾身之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脖颈间的衣领中滑落,正好落在她胸口。因为两个人贴得太近,那件东西硌得她生疼,成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障碍。 “月光……”高洋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唤道,“是我……” 李祖娥听到这呼唤,停止了挣扎,仿佛一下子全身的力气都流失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都因心事重重而安静地依偎着对方。过了好久,李祖娥伸手将硌在胸口的那件东西拿起来细看。这东西触手温润似乎还带着高洋的体温。那么滑腻,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枚很精致的飞天玉佩。不知是什么来历,让高洋如此珍爱,贴身收着。 玉佩是挂在高洋颈上的,李祖娥拿到眼前仔细看的时候丝线牵动了高洋的脖颈,他盯着这玉佩看了一眼,忽然变了脸色,呼吸慢慢粗重起来,他闭上眼睛极粗暴地撕扯月光的衣裳,渐渐像是了狂,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因为在车中,月光既不敢出声也不敢过分挣扎。高洋与刚才根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月光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狂乱的样子,如同疯魔一般。他对她毫不怜惜,几乎像是要把她撕碎或是肢解。 “夫君……”月光因为恐惧、疼痛到了极点,不得不推拒他,在他耳边轻声呼唤。 开始时她的呼唤毫无作用,她又轻轻搂住了高洋的后背,忽然想起了他的小名,便又轻轻唤道,“侯尼于……夫君……”。 一声接一声的轻唤,高洋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月光看着那枚飞天玉佩安静地垂落在高洋胸口,总觉得这玉佩有蹊跷,但是她绝不敢再动玉佩,不知这玉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让她好好的夫君瞬间变得像是走火入魔。 此时此刻,渤海王、大丞相高欢和世子、大将军高澄并没有随着百官出宫。昭台殿内撤宴散席,又因为殿内此刻只有皇帝元善见、济北王元徽、豫州刺史、司徒侯景和高欢、高澄父子,只有这几个人,就显得昭台殿内空旷了许多。 与刚才轻松、喧闹的歌舞、宴饮场景比起来,此刻的昭台殿内气氛凝重而紧张。皇帝元善见还是坐在御座上,他身后站着中常侍林兴仁。元善见一副寻求主意的样子看着高欢、高澄父子,倒还显得平静。林兴仁反倒目光锐利,又有点遮遮掩掩地也看着这对权臣父子。 济北王元徽怎么也掩不住面上那一丝兴灾乐祸,他时不时地看看高欢、高澄又时不时地看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在场的人倒是只有他最兴奋。 最关乎切身而着急的人就是侯景。侯景虽也算是心机精明、沉稳,但眼前却怎么也镇静不下来。看似立于殿内不动,实际上蹙得紧紧的眉头就泄露了心事。他一直都盯着大丞相高欢。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和世子、大将军高澄反倒都很镇定。立于御座之侧的父子二人全当不关己事似的等着皇帝元善见的吩咐。这几个人因何这个时候在昭台殿内齐聚,又都心事各异,说起来都是因为刚才宴上大丞相机要和黄门侍郎崔季舒回禀的事情有关。 其实高洋真的猜对了,大丞相机要和黄门侍郎崔季舒同时进殿向高王和大将军回禀,正是因为接到军报。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西寇居然再次主动攻伐,而更出乎意料的是:贫弱之国、乌合之兵,竟已经拔盘豆、克恒家,擒了陕州刺史,掠过黄河以北邵郡、雍州治所正平,直奔洛阳而去。 河北已不复存焉,若再让西魏军夺了洛阳,河南诸郡哪里还能保得住?河南是濮阳郡公侯景经营十多年的地方,若是一旦有失,先不说对国家社稷,就是对侯景来说也是断根夺命的损失。因此,在场的人最着急的反倒不是皇帝元善见、不是高欢、高澄父子,是豫州刺史侯景。 立后嘉礼是象征大魏社稷兴盛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不圆满,何况新皇后高远君还是高王的女儿,大将军的妹妹。今日昭台殿内御宴本来祥和安宁,又人多口杂,所以高欢和高澄父子二人同时得到了军报也达成了默契,暂时隐瞒住了这个消息。一直等到百官散尽了,才奏报给皇帝元善见。 见谁都不说话,元善见不得不主动问道,“事已至此,孤已是全无主意,还请高王和大将军定人心、安社稷,该当如何切勿怕繁琐辛劳,孤心里也就有所依恃了。” 元善见的本意好似是惊慌无措,对两位权臣的倚仗之心也说得明明白白,但是谁都没看出来这位年轻的大魏皇帝究竟内心有多慌乱,只看出来他对新任国丈和国舅倒是极为看重。 听皇帝终于说话了,侯景才算是稍安定了些,不再像刚才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又要强忍着不敢让人看出来。 “陛下切勿过于忧虑,”听到皇帝垂问,高欢自然不能不答,极恭敬地道,“西寇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匆匆而来,虽气势汹汹,但必不长久,料也不敢深入,得些好处便不攻自去,以速解其长安之危矣。” 高欢说的也是实话,明白人都能懂。关中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宇文泰就敢这么匆忙来攻,想必也是穷途末路,病急乱投医,有一分好处总胜似没有,确实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往长远了说,彼匆忙出战,我便匆忙应战,这对自己并没有好处。不如计之长久,谋划周全,一举歼灭,总胜似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彼出我战,彼退我停要好。 高欢的话让原本凝重、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但是偏偏有人不肯就此罢休。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8章 :东柏堂心腹议密事(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8章:东柏堂心腹议密事(一) “高王的话听起来似乎是不无道理,只是臣还不甚明白,高王殿下的道理,难道是说任其西寇欲取欲求,我等只需坐观其变?”济北王元徽看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便盯着高欢问了。 这话听起来就是是专门挑刺的,高欢都懒得理他。但是侯景听到这话却心头一惊。虽然忍住了没说话,但是忍不住下意识地看了看大丞相高欢。这对他来说是事涉切身,他不能不在乎。 皇帝元善见好像根本没听出来济北王元徽的话其实是有意挑衅,也跟着以很不解的语气问道,“请高王明示,难道真的坐观其变吗?孤也和济北王一样有此担忧。” 这时高澄方才微转过身来,抬起头盯着御座上的皇帝元善见。从皇帝身后的林兴仁看起来,这个大将军这样盯着皇帝,丝毫无敬畏之心,甚至还带着不屑,也太出格失礼了。 皇帝元善见就好像根本没察觉到一样,很温和地向高澄询问道,“大将军又有何高见?” 高澄看了一眼父亲高欢,在一瞬间父子之间交换了一个意见。高澄回道,“臣澄回禀主上,西寇既来,自然是要引兵迎战,不会任其妄为。” 高澄答得草草,在他心里要用兵是自然的,但这不是随口一说的轻率事,他也觉得没必要在此刻把心里想的应战策略对皇帝元善见全部托出,况且还有元徽在这儿。在他心里这都不是该和他们说的事。元善见和元微只需要知道必定是要迎战的就足够了。 皇帝元善见倒是没再多问,看看高欢又看看高澄,满面依赖之色,“社稷全托付高王和大将军了。” 高欢、高澄父子以礼相对,唯唯而应。 济北王元徽却瞟着高欢、高澄父子,不阴不阳地道,“主上以社稷之重相托付,想必大将军也不会怠慢。只是死的死,贬的贬,能用的,能让大将军青眼有加的人,不知还有谁在?” 元徽不敢直指高欢,就又向着高澄来了。言外之意还是说高澄一心要惩贪治赎其实就是搅乱了邺城的朝纲,为了给自己立威而有意做作,真到事情来了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还是讥讽上次潼关之战时高澄损兵折将之大败。 皇帝元善见听了这话倒还没什么,他心里也确实为社稷忧虑。但是立于元善见身后的林兴仁把头深深低了下去,肩头微动。他恨高澄至极,听到济北王元徽这样的话,他心里极其痛快,竟然在这样关键时候都忍不住地暗笑起来。 他忘了,眼前昭台殿内的人哪一个不是精明老到,何况他又站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恐怕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已落入别人眼中罢了。 侯景看了一眼高欢。 高欢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虚空之处,完全不能知道大丞相心里在想什么,而元徽说的话他根本连听都不屑一听。 “大将军……”皇帝元善见听了济北王元徽的话也看着高澄,显然关心这个问题,但最终欲言又止。 高澄看一眼立于他对面的侯景,向皇帝元善见回道,“主上不必担忧,人之过也,各于其党。侵社稷、乱君心者,视其所安,便知其心无社稷,又岂能靠此等人忠心保社稷?” 这里面虽没有直指元徽,但其中的意思一针见血,真把元徽噎得说不上话来。 这时侯景看准时机,上前数步向皇帝元善见跪下请道,“臣侯景愿为陛下保社稷,为高王和大将军效微劳。” 皇帝元善见点头微笑道,“甚好,甚好……”他一边笑一边看看高欢,又看看高澄。似乎是等着高氏父子来做决定。 侯景也转过身目中殷切地看着高氏父子。非常希望他们能当即表示自己的态度。 高欢和高澄却谁都没说话。 出了宫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元徽自然不会与高氏父子一处。后面侯景却特意追上来,急切道,“高王,阿勒泰求高王救命矣。”说着便是一揖到底。 这话说的是夸张了点,就算宇文泰尽占河南之地,能不能守得住也不一定。何况还没到那一步。 高欢亲手把侯景搀起来,“万景何必如此,有话慢慢说。”说着他看了一眼儿子高澄。 高澄会意,也劝道,“濮阳公,宇文黑獭来不了那么快,公何以惧怕到如此?何况郡公骁勇善战,宇文黑獭也未必是你的对手。河南是公苦心经营之地,必有根基在,宇文黑獭想还旧都暂安奉也不是容易的事吧?”说着他极留意地看了一眼侯景,别有意味地道,“何况宇文黑獭与郡公旧日情意相笃,就算他来了,以郡公和他的情意,凡事总好谈妥。” 侯景被高澄这话吓得一身冷汗,急忙推托道,“大将军此言差矣。若说我与宇文黑獭有旧,又岂能及得上大将军与其约为兄弟?在潼关,他连大将军的面子都不给,又岂能给我留面子。这也不是留面子的事,他若是真的夺了旧都,再趁势占了虎牢要地,大将军就不怕后患无穷吗?” 侯景无所不用其极地刺激高澄。洛阳是大魏旧都,宗庙陵寝所在之地,若是真的落入西魏手中,谁是大魏正统便一目了然。虎牢关更是天下至险之关隘,如果真的落入宇文泰之手,说邺城从此岌岌可危,社稷几至于倾覆,也不是危言耸听。 高澄微笑道,“有郡公在,社稷何忧之有,吾又何忧之有?” 侯景揖道,“阿勒泰只知听从高王和大将军调遣。若说有幸保社稷,也是高王和大将军成全。”他是半点责任不肯担的。 天黑透了,夜渐渐深了。大将军府的内宅里,世子妃元仲华一直徘徊在庭院中的女贞树下。春日夜晚如醉,春风里带着寒冬过去后的欣慰和夏日将来的向往。元仲华嫌院子里人多吵闹,把奴婢都遣了出去。只有阿娈最知道世子妃的心事,一直守在院门口,替世子妃期盼着府门口等消息的奴婢回来禀报好消息。 可是这奴婢一去了就再无音信。眼看着夜深人静了,阿娈只得劝世子妃先安寝。元仲华怏怏进去,临进去时回眸一眼,隔着院墙看到不知是哪一处的一点灯火摇摇欲坠地在眼前闪过,此外就再也看不到亮光。忽然觉得偌大的大将军府比起从前来像是冷清了许多,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阿娈看世子妃停在檐下的石阶上回眸张望,久久不肯进去,便劝道,“夫人还是先安寝吧,郎主一定是有要紧事,也说不定在东柏堂议政。” 元仲华没说话,阿娈的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东柏堂”,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突然觉得,很久一段日子以来,她的夫君有半数以上时候都会宿于这个东柏堂而不回府。可是这又是从何时开始的事呢? 元仲华进了内寝坐下来,并不着急命人进来服侍,若有所思地问道,“阿娈,你有没有觉得世子在东柏堂的时候比在府里还要多?”她的心事没有瞒着阿娈的,所以心里想什么便问出来。 世子妃是思之所致才有此一问,但阿娈却被问得心里猛然一跳。世子妃后知后觉,恐怕世子在东柏堂置有外妇的事也只有世子妃不知道了。这话阿娈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世子妃。若是说了会有什么后果?总这么瞒着世子妃也不妥当,等她现尽人皆知只有她不知的时候岂不是更伤心? 关键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世子自己是不是想要瞒着世子妃。世子并没有在府里避讳过提那个受宠的外妇,但也没亲口对世子妃提及过此人。 “你也觉得,是不是?”元仲华看阿娈不回答,又面色青红不定很为难的样子,还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便直说。元仲华忽然想到上次在书斋里无意中听到高澄和崔季舒说的那些话,如今不管是兄长还是夫君都与她渐致疏远,更让她觉得惴惴难安。 “夫人……”阿娈心里也纠结得厉害,她原来一直是渤海王府的人,自从世子高澄娶了冯翊公主为嫡妃,她就一直是公主和驸马都尉的人。那时候元仲华只有五岁,她眼看着她长大到如今,和她共同经历了这其中的每一件事。 元仲华现在心里为什么烦恼她也都清楚,按理说她已经算是世子妃的心腹,应该把世子在东柏堂有外妇的事据实相告。 “你不用安慰我。”元仲华忽然看到身侧坐榻边放置的玉笛,伸手便拾了起来。自从上次那支玉笛被高澄摔坏了,后来他又送来这一支。元仲华将玉笛拿在手中一边用手指轻轻划过其细腻如脂的表面,一边仔细瞧。“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阿娈只得把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说的话又硬压了下去,然后告退而出。等到阿娈走到门口,又听到元仲华吩咐了一句,“谁都别进来,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东柏堂木兰坊布置精巧的寝居中,舞姬元玉仪原本沉睡正酣,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从梦中醒来。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是睁开了眼睛,寝帐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她仔细聆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原来也是没有声音的,元玉仪耐心地仔细辨别、搜寻,果然不一会儿功夫听到了屋门打开又关上的响声,细碎又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到了她的床榻前又静止了。元玉仪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知道寝帐外面的人不是高澄,只是奴婢而已。她能辨别出他的脚步声与别人不同。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大将军在太傅府中受杖的事轰动邺城朝堂,何况这事和济北王元徽不能说是一点关系没有,她自然也能知道。只是大将军只命一个随身仆役来传送消息,说在府中养伤,恐怕要有好些日子不能来看她了。 只是送了消息而已,还是轻描淡写,既不多说事由,也看不出来对她的安抚和担心。元玉仪心里也是知道的,世子能让人来送消息已经是难得了,总算是心里还想着她。她只是他的外妇,没名没份,如果他真的把她丢开一旁不理不睬,她的下场连他的妾室都比不上。 “娘子。”隔着飞鸟纹的寝帐,奴婢低声唤道。 元玉仪还是不说话也不动。 “娘子,大将军来了。”寝帐外面奴婢接着低声道。 元玉仪没有立刻起身,但是下意识地用手指绞紧了被子,心里狂跳起来。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地问道,“大将军进来了吗?”她的声音和身体都颤抖起来,既便她已经在尽力掩饰。 寝帐毫无征兆地被奴婢掀起半面,那奴婢在榻前又低声回道,“大将军在温室,并没有进来。不只大将军,还有陈元康将军和侍郎崔季舒、吏部郎崔暹、郎中杨愔。” “知道了,”原本已经半撑起身子的元玉仪又躺了回去,觉得自己失于急切了,重新闭上眼睛,吩咐道,“代我回禀大将军,就说我受了风寒,不能服侍,请大将军见谅。” 奴婢放下寝帐,答应着去了。其实奴婢心里明白,大将军显然是来议事的,只为了找个清净又说话不必顾忌的地方。大将军从进来就没有问过娘子一句,所以她也并没有照着元玉仪的吩咐去回禀。奴婢心里非常明白,大将军议政的时候无论何人,侍卫奴仆,都是不许接近的。 温室比起鸣鹤堂来说布置显得简洁很多。鸣鹤堂是大将军的书斋,相对私密,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温室则更公事化,没有鸣鹤堂那么精巧别致,但更适合谈论枯燥的政事。 温室本来就比鸣鹤堂小,这时这么多人在里面,就略显得拥挤了些。高澄吩咐人关门闭户,里面的人逐一就坐,外面自然是没有人敢接近的,里面的人个个距离相近,但是围拢而坐一时安静得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89章 :东柏堂心腹议密事(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89章:东柏堂心腹议密事(二) 高澄等几个人围坐,中间一幅舆图摊开。 大将军高澄因为是从宫里直接来的,还穿着朝服,余者则都是便服。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讲究许多。陈元康、崔季舒、崔暹、杨愔都凝视着舆图,谁都不说话,各自心思都在战势上。 高澄坐在崔季舒和陈元康之间而稍往后些,他倒没有盯着舆图看,半倚着身侧的凭几,很放松的状态,不急不躁地瞟着眼前的几个心腹。 这种团团围坐的方式让每个人都成了紧密结合的这个圆环中的一节,无形中加固了几个人之间的联系。 “季伦这些日子忙碌,倒也卓有成效。”高澄随口提了一句。 在座的谁心里都明白,崔暹早晚正位御史中尉,他是大将军新宠,也难得他不惧豪强、肃清远近、纠劾不法,让大将军高澄清贪渎时极为得力,这也是高澄最看重崔暹的地方。其实他也知道崔暹这个人有时候心思狭隘些,高澄也就并不计较了。 “大将军决断在先,所虑长远,臣不过是奉大将军之命行事。既得大将军信任,暹战战兢兢,唯以国为家,不计己身,方不辜负大将军信任之恩。”崔暹这个人倒也有一点好处:实心任事,不会敷衍谄媚。“肃清萧墙之内,大将军方能无后顾之忧,可专心抵御西寇来袭。”崔暹又想了想,“臣无用兵之谋略,但也深知兵戈将动、带甲将出,所费军资便如流水,臣前些日子所效微劳也尽够大将军无此虑了。”能说这样有把握的话,可知是心中有数,可见也是甚有度支之材。 高澄听了这话表面上不形诸颜色,但明显轻松了不少。他身子略向前直了直,不再倚着凭几,刚想说话,又忽然觉得头上的三梁进贤冠戴着甚累,便自己伸手去解系带。旁边的崔季舒会意,立刻过来帮着大将军卸掉了头上的高冠。 高澄舒服了许多,这才盯着舆图,以手相指道,“宇文黑獭急急而来,想挟潼关小胜之势,再取余利。如今拔盘豆、克恒农,又虏了陕州刺史及八千将士,欲掠过归附的河北诸城赴洛阳,若是我所料不错,河南诸州便是宇文黑獭下一步欲往之处。诸公所见若何?” “郎主不必焦虑,西寇连遇天灾,国力贫弱,有什么力量劳师远袭?只怕天兵未至西寇便已如鸟兽散。”崔季舒虽不懂用兵,倒也清楚宇文泰的真实情况。他是真心里认为大将军不用这么担忧。 不过崔季舒这种完全不忧虑的心思也未免太过于轻视宇文泰了,所以高澄并未理睬他,又靠回凭几上,侧头看着他另一边而坐的陈元康问道,“长猷兄何论?”他去掉三梁进贤冠后的髻用一支雕了神兽的青玉簪子挽着,额角有几丝碎飘落下来,就拂在他鬓边。这样略有些慵懒的样子极为诱人。 陈元康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答道,“宇文黑獭是走投无路而来,就算暂时有利可图也是意外,他必定清楚。关中连年饥馑,别无它法,因此才冒险至陕州取仓粟。若得手可解眼前之危。若不得,也不会再有太大的损失,无非是空手而归。所以宇文黑獭才有恃无恐。只是他这一来一往对我相扰,无端耗费,对其也是所得。西寇国力虽贫弱,但宇文黑獭精明绝伦,本就为取陕州仓粟而来,必定想着因粮于我,军食可足也,连连攻城拔塞已是意外之获,此时应正是我一鼓作气挫其锐气之时。大将军不如兴兵西伐,直捣长安,断其后路,宇文黑獭一定仓促而归,以救长安,至时要攻要伐全在大将军手中,不能由得宇文黑獭。他疲于应付时必然大败。” 陈元康这话说的甚有道理,其余几个人都若有所思,又都沉默不语。此时不是看着舆图就是看着高澄,但显然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 高澄靠着凭几,抬起右臂支肘于凭几上,右手撑着额角,全然不顾宽大的袍袖垂落,露出了一段如玉般的小臂。他并不看陈元康,像是心思复杂的样子,垂着眼眸,“长猷兄说的固然是,但我总以为河南之地至关重要,不能就这么让宇文黑獭欲取欲求,想来就来,想退便退。如今恒农已失,陕城在宇文黑獭手里,此地陆路为崤函故道、水路控茅津渡口,若为宇文黑獭所掌控,无异于扼住了我欲往关西的水陆进出之咽喉……” 高澄说着无意中抬起头来看到他对面的杨愔正很专注地看着他,便停下刚才的话题问道,“遵彦兄为何一言不?” 杨愔是第一次到东柏堂来,他虽也得高澄重用,但又不同于陈元康、崔氏叔侄这几个人,既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能只念一片忠悃之心就可以不管不顾。 但听高澄点名问他,便回道,“大将军所虑周全。不只陕城,河南要地莫过于虎牢,晋楚争霸时,悼公据虎牢而郑服,郑服而楚不得不退于方城以南,悼公终成霸业。一时成败无所虑,要地断不可失,大将军当分兵救河南,不可使宇文黑獭长驱直入。” 高澄听得频频点头,这也是他心里想的。其实两魏双方都明白,宇文泰也好,高澄也好,都是雄主,都有吞并天下之心,不妄自轻动是等待时机,一时得失不要紧,但战略通路不可断。宇文泰的兴趣显然就是河南诸郡的控制权上,虎牢、河桥,处处都是扼喉之所,自然要争。高澄心里也一样明白,当然也丝毫不能松动。要路通而天下通,控制权在自己手里,取天下是早晚的事,只是静待时机而已。 听杨愔说到晋悼公,崔季舒下意识地看了高澄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看旁边的侄子崔暹,崔暹听得津津有味,并没有注意叔父。崔季舒心里有种很别扭的感觉。悼公孙周年十四而入主晋国,在位时修内政、靖外难,令晋国再图霸业,只可惜天不假年,悼公于二十九岁暴亡。 崔季舒再抬头看高澄时,恰好高澄也正看着他。 “大将军,濮阳郡公侯景在河南经营多年,根基不浅。况宇文黑獭夺河南关乎其身,必定急切,可令濮阳公将兵出河南以迎战西寇。”崔季舒说出自己的主意。 “正如侍郎所说,濮阳公在河南经营多年,难道还要大将军再为其添将增兵,以壮其势?”陈元康忽然抢先在高澄前面质问崔季舒。 崔季舒见陈元康盯着他,忽然记起在世子游历建康时,还有贺拔岳骤死,高澄争夺关中控制权赴长安的时候,侯景几次加害,看来陈元康一直是耿耿在心。崔季舒觉得自己大意,反倒有点愧悔,红了脸向陈元康道,“是我所虑不周,长猷将军见谅。” “侯景不可靠不要紧,大将军可以派个可靠的人和他一起迎战宇文黑獭。”杨愔提醒道。听得出来他思之甚深。 高澄也不避讳道,“诸公都是子惠心腹,我也不用顾忌。河南有危,侯景早已心急如焚,自然巴不得我与他增兵去救。只是一来,他与宇文黑獭有旧,怕欲取河南之地索性投了宇文黑獭以我为敌;二来,无论得侯景失黑獭,还是得黑獭失侯景,都得不偿失。侯景已经向父王请战,父王也已经答应了他,只是我心里还犹豫。” 陈元康思之再三道,“杨郎中的话有道理,大将军只管派个可靠的人跟着,让侯景去战宇文黑獭,时事瞬息万变,大将军可随之应变,若是直取长安,还何惧宇文黑獭?侯景最是左右摇摆,大将军势大于宇文黑獭,他必不敢叛。” “何况其子武卫将军侯和还在大将军手里。”沉默半天的崔暹忽然提醒了一句。 高澄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将军,宇文黑獭虽来势汹汹,倒也不必过于忧虑,只是柔然部和南梁也想趁隙取利,连缀成势倒不可不防。”陈元康见高澄不语,又提醒了一句。 崔暹看了一眼陈元康,心里觉得他是总想显示自己思虑最周全,也向高澄道,“柔然和南梁既然都是想趁势取利,必然不肯倾力而出,各自为政,左右摇摆不能一心,也没什么可虑的。” 崔季舒忽然灵机一动向高澄笑道,“听闻宇文黑獭刚刚和柔然世子秃突佳议定了和亲的事,朔方郡公阿那瑰之子、柔然公主要被元宝炬立为皇后。和亲这事,宇文黑獭做得,大将军也做得,岂不省心省力?!”他自以为得计,满是惊喜,声音猛然一高,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身上。而听崔季舒这么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高澄身上。 好几双眼睛一起盯着高澄,又都不说话,像是都同意崔季舒的意见,等着高澄表态。 高澄还是没说话,漂亮的绿眸盯着崔季舒,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右腮处,手指修长,很好看。立后大典刚刚完成,他不明白崔季舒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新皇后毕竟是他的亲妹妹。皇后之位 虽然没有那么重要,但也不是那么不重要。他不能和这个妹妹生隙。若是这个时候再给皇帝元善见塞去一个柔然妃子,妹妹心里肯定也不舒服。况且宇文泰把秃突佳的姊妹立为皇后,他若再提议立柔然公主为妃,恐怕连秃突佳都会不屑一顾,更别提他的父亲朔方郡公阿那瑰那个老谋深算之人了。 崔季舒非常明白高澄的心思,想笑又不敢笑地放低声音道,“只要郎主愿意,柔然公主和南梁公主必定也千情百愿。是不是皇后又有什么要紧?难道郎主不比那个元宝炬强百倍?如此一来,柔然也好,南梁也好,也都成了姻亲,就算不会助我攻彼,一定也不会再助彼攻我。” 原来崔季舒的意思是让大将军自娶,其他几个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几个人表情各异。陈元康是稳重的人,低头不语。杨愔唇上微笑,显然觉得这主意不错。崔暹也拧眉不语。 东柏堂有大将军安置的外妇,这几个人自然都知道。最不开心这事的就是崔暹,几度想劝谏,是因为觉得那个舞姬来得莫名其妙,但盛宠居然有过于世子妃。他听叔父这句话,觉得这个主意相当不坏。也许就可以借机把那个外妇处置掉。 高澄靠回凭几上,垂眸不语,好像有点纠结,又好像在仔细衡量崔季舒的建议。 “柔然上次夺了三堆城,后来还是高王派人去夺回来。南梁一直盯着淮汝,淮汝要地,这倒不能不妨。”陈元康对于和亲不和亲的事没有提议,但他心心念念的是要处不能有失,也是因为他计议长远。 “崔侍郎说的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杨愔忽然开口。“不损兵将,不必靡费,以清侧乱,换得暂安,倒也值得。” “杨郎中这是什么话?”崔季舒不满地瞥了一眼杨愔,“何为不靡费?世子献身行美男计,代价还小吗?只是委屈了世子。”崔季舒护起郎主来真让人啼笑皆非。 杨愔低头而笑,没再作答。 “大将军,世子妃是主上的妹妹,若是为了社稷暂安,大将军将纳柔然、南梁公主为妃也堪匹配,只是东柏堂是大将军议政之所,不宜在此安置妇人。”一直拧眉不语的崔暹忽然非常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刚刚轻松起来的气氛,提了一个好像全无关系的新话题。 而高澄一直倚在凭几上低头沉思,任凭几个心腹拿他戏谑起来,他都仿佛是没听见。听到崔暹的话,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神里有点冷。 不只是高澄,就是崔季舒和杨愔也收了笑,杨愔重又低头不语,崔季舒不安地看了一眼高澄又责备地看了一眼侄子。唯有陈元康好像不关己事一样。 “崔季伦,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多了?”高澄倒没有动怒,只是明显不快。他不喜欢这样的事也被别人插手干预。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0章 :两妇之间游刃有余(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0章:两妇之间游刃有余(一) “大将军若是有过,臣必定要劝谏。不能陈力就列,臣又何必为臣?这是臣的职责。”崔暹挺直身子毫不畏惧。 高澄原本已是面色铁青,即将作,但是听了崔暹这句话,又偃旗息鼓了。 “郎主,崔暹不懂事,把话说远了。还是先把和亲的事定下来吧。”崔季舒怕崔暹把高澄彻底激怒,趁间隙赶紧又把话题拉回到和亲这事上。 这次连陈元康都看出来崔季舒的话多余了。 “和亲的事是我一个人就能定下来的吗?”高澄睨了一眼崔季舒。 崔季舒一怔,这不像是世子说的话。娶个侧妃,其实说白了就是娶妾,这还需要高王来定吗?但他旋即恍然大悟,这事既不事关高王,又不事关主上,真正让世子为难的是现在的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 “侧妃而已,想必世子妃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为难郎主吧?”崔季舒试探道,语气里活像大将军惧内。 高澄不理他,慢慢活动了一下坐久的身子,离开抱腰凭几,缓缓站起身来,这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人道,“听说一开始宇文黑獭就要立柔然公主做皇后,为这个连元宝炬原先的皇后乙弗氏都废了。可是柔然世子秃突佳尚嫌弃此天子无实权。秃突佳胃口这么刁,难道如今一个世子侧妃就能让柔然感恩戴德不成?” 杨愔跟着站起身来,“大将军,柔然不是吐谷浑,其势大矣。我与西寇两强相争,柔然的态度至关重要,大将军且不可小觑。若是大将军废冯翊公主,而新立柔然公主为世子妃,便能轻易让柔然助我,又有何不可?主上必然也愿意,大将军不必顾虑。” 崔季舒听了这话心里扑通一跳,不安地看着高澄。 果然不出他所料,高澄眉头蹙紧了,面色阴沉下来。 刚才还喧闹的温室里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安静中又隐藏着涌动的暗流。废冯翊公主的正室之位,这不是高澄和元仲华两个人的事。这也代表着高氏和元氏的关系将生变化。如果得柔然又失之于萧墙之内,这也未必是好事。可是此时柔然的态度对于大魏比较重要,可能只要它一点细小的变化对于大魏来说就是得失毫厘之间,差之千里之外。而从长远来看,杨愔说的有道理,柔然的力量绝对不可小觑。 再更深的一层却只有崔季舒看得最清楚。世子真的能狠得下心废了冯翊公主的正室之位吗? “遵彦说的很对。”高澄忽然开口了,打破了可怕的安静。“事且从权,不得已当如此。” 谁都没再说话。崔季舒心里很惊讶,没想到世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真的要废了冯翊公主?让高氏和元氏再起争端?世子心里真的愿意废冯翊公主吗?世子竟然真的能这么果断决绝。不过他也听出来了,不到万不得已,世子不会走这一步。 通报消息的奴婢出去了,元玉仪一直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又必须耐着性子躺在这里。第一不想留下嫌疑,让人以为她接近温室窥伺过;第二不想被人看轻,以为大将军一来就立刻狐媚邀宠。 翻来覆去,心里焦躁。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时间很长,很长。等得自己都怀疑了,大将军真的来了吗?这个念头一划过立刻又产生了好奇心,夜半而来,还带来了那么多心腹重臣,究竟议的是什么事?而且这么长时间? 从无睡意到又渐渐困倦,似睡非睡,刚刚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略有尖锐而悠长,在深夜里特别清晰。好像一个信号,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元玉仪立刻便醒了,睡意又被驱得干干净净。 知道必定是他来了,忍不住心跳起来。接着便听到那个充满磁性而又好听的男子声音,他吩咐跟进来的奴婢点亮了灯,他的声音是刻意放轻了的。他是怕吵醒她?元玉仪心里微颤。 不一刻,元玉仪感觉到透过寝帐外面盈满了暖光,使她眼前不再盲目漆黑一片。她忽然犹豫了,是该立刻起身相迎,还是该装睡?还没等她来得及做个决定,她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寝帐蓦地被掀开了,根本不怕惊醒了熟睡的人,就好像高澄知道她一直未睡似的。原来她想错了。 灯光倾泻进来,一下子亮了许多。元玉仪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亮光,被刺得蹙眉闭目,侧过头去。促不及防便感觉到一个人已经上了榻,躺在她身边。她慢慢睁开眼睛,又转过身子来。眼前赫然一亮,果然是高澄侧躺在她身边正看着她。他穿着皂缘白纱中衣,头束着并未散开。 “公子……”元玉仪是刚刚被惊醒的样子,眼神略有迷茫,好像根本就没弄清楚眼前生了什么事。 “好香。”原本刚躺下来的高澄又微微撑起身子趴在枕边,和躺着的元玉仪面面相对,他兴奋地看着她,然后用目光搜寻,好像现了什么惊喜。顽皮得根本不像是刚才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 高澄俯过身子来半压在元玉仪身上,嗅着她鬓边。他深深地吸入,“哦……”又长长地呼出,这是一种很少见的鲜花的香味,让他闻起来觉得特别愉悦。“狸奴,这是什么香?”他非常有兴趣地问道。 “公子月余不来,来了只问熏香,也不管狸奴心里是如何得惦念公子。”元玉仪没回答他的问题,还是躺着一动不动。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她呢?这个问题一冒出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是在乎他的,更在乎他心里是不是也想着她。 高澄听她这么一问,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细想起来,从太傅府受杖之后在府里养伤,确是好些日子没见她了,想来她也是寂寞吧。他若不来,东柏堂就门可罗雀。她的眸子水盈盈地看着他,唇上口脂格外鲜润,让他心里一动。 距离这么近,元玉仪觉得那一双绿眸子幽深得充满了邪气,又那么美,她的心狂跳起来,脸也红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暧昧了。她有点承受不住他目光灼灼。于是便先开口打破了这种压力。“狸奴心里想念公子,公子却不想念狸奴,来了半天只管和别人说话……”语气里带着一种撒娇和赌气的意味,这种意味是以假作真的有意做作,只会让人觉得有味道,又不会让人觉得厌恶。 元玉仪是脱口而出的,话没说完,心里觉得不妥,没再往下说。高澄唇边原本那一缕微笑却慢慢泯灭了,不知是他想起了什么。元玉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可疑的信息,她心里突然害怕了,飞快地伸来双臂搂住了高澄的脖颈,好像生怕他会瞬间消失。用双唇蹭过他的面颊、脖颈的时候口脂就已经染上了他的肌肤和衣裳。 高澄原本心里已生了去意,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惦记起世子妃元仲华,大半是因为想起刚才崔季舒、杨愔说的那些话。但是珠玉在前,奇香袭人,又有点不舍得走了。这时元玉仪却放松了手臂,带着委屈道,“公子若是有事只管去,狸奴只在这里等着公子。”语气里一点怨念没有,就只眼巴巴地看着高澄。 高澄反倒无奈,主动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道,“谁说我要走?”明明就是口不应心,但说的好像真的一样。 天都快亮了也不见府门口候着郎主的奴婢来回禀消息,阿娈想郎主必定是去东柏堂了。也不见世子妃再唤人进去,阿娈一直守在外面。里面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阿娈还是不放心,便一个人轻轻推门进去。 元仲华果然没入寝,还是几个时辰前阿娈出去时的样子,衣饰齐整。只不过是斜倚在坐榻上睡着了,手里握着一支玉笛。阿娈认识那支玉笛,是世子摔碎了原有的那支后又赠给世子妃的。 春夜里不管是外面还是室内,都还有寒意,尤其元仲华产后失调至今未愈,昨天又在宫中饮酒过量。看着她梦中都没有完全舒解开的眉尖,也不知道有没有觉得冷,阿娈心里无比心疼。 刚想拿被子给世子妃盖好,忽然听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好像是特别着急的事。阿娈怕惊到世子妃,赶紧转身出来瞧一瞧究竟谁,这么早有什么事。 “郎主回来了!”原来是守在府门处的奴婢飞奔而回,赶紧来回禀这个让主母等了一夜的消息。 可是阿娈心里犹豫了。天还没亮,谁知道郎主是从哪儿回来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别是在别处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要是万一在外面心里有什么不快,就不能让世子妃见郎主。再说,也许郎主并不来世子妃这里就去了别处也未可知。 更没料到的是,阿娈正七想八想时,那个奴婢低声提醒醒她,“郎主来了!”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阿娈一惊,抬头看时世子已经走到她眼前了。 高澄一副精神焕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不痛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问阿娈,“夫人还没醒吗?” 虽然这时天已放亮,但还没到平时元仲华早上起来的时候,毕竟还是凌晨。 “主母昨夜睡得晚,还没醒。”阿娈回答郎主问题的时候忽然现他面颊上有几处印记很不寻常。那是女子口脂的印记。府里的侍妾没人敢这么不小心,给郎主留下这样的印记。 阿娈想提醒世子,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高澄已经自己往世子妃元仲华寝居的屋子走去了。阿娈赶紧跟过来,谁知道世子摆摆手,不许她跟着,自己推门进去了。 高澄走进去,本以为元仲华还在床榻上的寝帐里。没想到穿过帘幕一眼就看到元仲华斜倚在坐榻上还熟睡未醒。她衣饰周全,显然就是彻夜未眠,高澄稍觉意外。想一想也不难明白,她是在等他。这个现让他心里别有惊喜,又略感沉重,竟然心疼起她来。 放轻脚步走到坐榻前,看到元仲华手里握着一支玉笛,记起来这是他赠于她的。高澄与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元仲华,她丝毫不知道此刻他已经坐在她面前。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拿着玉笛的那只手。一触之下才觉,元仲华的手很冷,冷得让他觉得刺心。他轻轻牵起那只手,用自己的手给她温暖。 元仲华忽然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高澄坐在她面前,一时没反映过来,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一样。他稍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很温柔地看着她微笑道,“手好冷,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夫君……”元仲华好像刚认出他来。高澄的手那么温暖,而她此刻浑身上下都是冷的。她有些费力地从凭几里坐直了身子,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但是她又觉得还是很远。她身不由己地又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可瞬间又坐了回来。昨天看到的偏殿外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也知道他也许对太原公夫人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心里这么难受。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呢?又是为什么疏远的? “怎么了?”高澄看出来她有点不自在,又是满腹心事的样子,索性他也起身坐到她身边来,两个人身子挨着身子坐在一起,一下子就近了。 元仲华抬起头来看他。高澄像没事人似的丝毫不解还是看着她微笑。元仲华从心口到喉咙都又酸又热,眼里蓄满了泪看着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又唤了一声,“夫君……”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高澄没再说话,伸开双臂把她抱入怀中,满是温柔的安慰感。其实想起来昨夜关于和亲的那些话,他此刻看到她,心里不能说没有愧疚。 元仲华却觉得此刻格外真实,心里已经全是满足感。她倚在他怀里已经觉得在心里有了极大的补偿。忽然又觉得只要这样,有他在,就什么都值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1章 :两妇之间游刃有余(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1章:两妇之间游刃有余(二) 元仲华在高澄怀里稍扬起脸来,却被一种很特别的香味给吸引了。这种香味很陌生,很奇异,不常有。此前她也从来没有在他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这是一种鲜花的香味,但不是一般的桃杏等流俗之香。这香味强烈又刺激,像是一种暗示,又像是一种警示。元仲华心里不安起来,这时高澄将她松开一些,低下头来用唇吻向她。就在这同时,元仲华清楚地看到他面颊、脖颈上处处口脂的痕迹。 鲜艳而刺目的口脂狠狠扎痛元仲华。 她的心狂跳起来。忽然猛地推开他,来不及从他怀里起身,就侧转过去低下头来猛烈地干呕起来。 外面的阿娈听到这声音不等招唤就赶紧进来。看到这样情景阿娈还以为是主母昨天因为饮酒过量,酒劲儿还没消下去。不等郎主吩咐就唤奴婢们来服侍世子妃洗漱。屋子里一下子就人进人出地热闹起来,打破了刚才一瞬间的尴尬。 高澄看一眼阿娈。他抱着元仲华软得几乎没有力气的身子。 阿娈赶紧回道,“夫人昨日在宫里和皇后共饮,本就不胜酒力,后来还是皇后让人带夫人去偏殿里休息了一会儿才好些。”阿娈的意思其实是想给元仲华过激的反应找个理由,同时也是提醒世子。 阿娈一边说一边盯着高澄腮上、颈上的口脂印记,又给高澄用目光示意。元仲华一夜未睡安稳,再这么一闹,浑身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既便这样,她还是推开高澄,又斜靠回凭几里面,微微闭上双目。翻江倒海的感觉过去了,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倒尽胃口的感觉却萦绕心头不肯过去。 高澄看阿娈看他的目光很怪异,再看一眼元仲华闭目养神的样子,她一时无力顾及他,便也看着阿娈以目光相询问。阿娈只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腮、颈再次示意他。 高澄不解地抬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腮边、颈上,再看手指。手指已经沾上了那些残留的口脂痕迹,高澄这才恍然大悟。再瞧一眼元仲华,像是虚弱、疲惫极了。 高澄一瞬间心里已经明白,元仲华一是因为昨天看到他戏弄月光,心里有了误会;二是因为今天又看到他身上昨夜元玉仪留下的这些痕迹,又让她心里不痛快。 他心里一夜惦记着她,一直没睡安稳。凌晨时不及盥洗就回来了,但还是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也觉得确实是自己太大意,没顾及她的感受。 明白了就有了主意,把阿娈还有别的奴婢都抛于脑后,视而不见。 倾过身子来贴上元仲华,知道她无力承受他,用手臂搂紧了她的腰、背,使她不劳累,伏在她耳边腻笑着低语道,“殿下昨夜未眠,辛苦了,都是下官的错。正巧下官昨夜和长猷、叔正议事,也是一夜未眠,也着实辛苦。殿下就不心疼下官吗?” 阿娈和几个奴婢看世子忽然这么嬉皮笑脸地讨好世子妃,都想笑又不敢笑。元仲华已经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刚刚缓过来,睁开眼睛看到几乎贴上她面颊的那张倾城容颜,她却忽然以袖掩口地侧过头去,似有厌恶感。眼睛里也全是不相信。以前她从未这么对待过他。 高澄心里明镜一般,却有意笑道,“下官何来如此大福,得公主一般贤妻。”一边又回过头来大声吩咐阿娈等人,“快去拿热水来洗漱。”又转过头来,臂上一用力,把元仲华抱紧了顽皮笑道,“殿下答应陪下官去入寝了?”说着不等元仲华说话就用力把她横抱起来往里面夜寝的床榻走去。 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早晨了,哪里有丈夫一回来就昼寝的,元仲华红了脸急道,“谁答应了?”一眼又看到他面颊上的口脂,嗔道,“你出去!” 高澄立刻抱着她转了个身,就往外走。一本正经地问道,“殿下想去哪里陪下官入寝?”完全一副顺从的神情,只等着元仲华指哪儿就去哪儿,很听话的样子。 “放开我。”元仲华这时稍有缓解,有了些力气,在他怀里不老实起来,用力推拒他,想挣脱。“放我下来,你出去!” 高澄根本不理睬她,一边抱着她又转身往里面走一边像自语般道,“下官也不舍得又离开公主,所以西征之前特来和公主道别。”一边说一边已经是满面忧戚,恋恋难舍的样子。 果然,元仲华一下子就被他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夫君是什么意思?”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元仲华的神色一下子就不安起来,全忘了刚才的事,显然是特别关心他。高澄心里感动,也不忍心再吓她。 他已经抱着她进了内寝,回身示意阿娈等人退出,等重重帘拢垂落下来,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高澄收了笑正色道,“下官即日便要率兵前往蒲津关,又要劳公主牵挂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也有一抹不安潜出,刚才玩笑的意思已经散得干干净净。神色也略有沉重起来。 又想起来昨天关于和亲的那个议题,竟有点担心起元仲华,绿眸子恋恋不舍地系于她身上,“不知何时能返回邺城,下官心里也惦念公主。” 元仲华听他这么说,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怕他立刻就会从她眼前消失,怕又会渐渐疏远,若即若离,她伸出双臂搂住了高澄的脖颈,但嗅入的却还是那种陌生又怪异的花香。 任凭涕泪横流,面向外侧把头枕在他肩上,“夫君不须这么瞒着我,还是把那个人带回府来吧。”元仲华种种伤心、恐惧涌上心头,流泪不止,哽咽道,“我不想夫君总留连在外不肯回来。” 听元仲华一语点破,也听出来她此刻很是伤心,高澄沉默了。但他不想和元仲华过多解释,不接这个话题。 抱着她停下来,没再往床榻走去,好半天忽然说了一句,“下官心里只有殿下,没有别人。”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尽管心里都有太多疑问,但其实都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但此时此刻的真话又未必永远都是真的。 洛阳故都,在经历了魏室分裂东、西,分别迁都城于邺城和长安之后,就渐趋于冷清、没落了。旧宫苑、官衙往日里的威严、尊贵已经不复存在,就是街市人家的繁华也不复盛况。 迁都,不只是各色人等迁离了洛阳,就连原本都城的王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洛阳只是洛阳城,大魏都城荡然无存。民户迁徙,宫殿拆毁,汉魏旧地几乎成了废墟。 宇文泰此次重回洛阳城,虽然勾起了许多昔日回忆,但看到洛阳城的兴废,想想当日入都觐见、奉旨成婚,也免不了唏嘘慨叹。 洛阳之东的瀍河,北依着邙山,西入洛水,宇文泰立于瀍河边向北而望,总觉得可以依稀看到邙山上的帝陵。或者是眼睛看不到,心能看到。 自从高祖孝文帝从平城迁都洛阳后,邙山上至今已葬了四位大魏皇帝。高祖孝文帝元宏、世宗宣武帝元恪、肃宗孝明帝元诩,还有河阴之变死于尔朱氏之手,被谥为敬宗的孝庄帝元子攸。 依《谥法》的解释:夙夜警戒曰敬;夙夜恭事曰敬;象方益平曰敬;善合法典曰敬。不知道元子攸的庙号中的敬字取的是哪个意思。 宇文泰其实于《谥法》并无研究,他本身当然也不是儒生,不会这么在意这个。他是代北武川草原上长大,年少时就身负血仇和责任在乱世中追索鸿图大志的人。 既便鸿图大志也不是哪个人生来就有的,总是在安身立命之后。这就是他和高澄的不同。今天他站在这里,他执掌一国之兴衰当然和当年疲于奔命时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他要夺取洛阳。 不只是因为他答应过皇帝元宝炬,要保住大魏的帝陵、宗庙,更因为洛阳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潼关、洛阳、虎牢……黄河之南。只有牢牢控制了河南之地,他才能进而继续向东直至邺城,直到把整个东魏据为己有。使两魏再次合而为一。 瀍河两岸在这个季节是果实磊磊的收获之季。两岸有数不尽的樱桃树,仲夏时节满枝的樱桃缀得每棵树都躬身低头。樱桃,《礼记》中称为“含桃”,曾是周天子祭祀先王陵寝和祖庙的珍贵祭品。平王迁都洛邑后就选第191章:两妇之间游刃有余(二) 中了邙山脚下、瀍河岸边的“朱樱”以荐寝庙。 此刻宇文泰眼前看到的这种颜色深红、品相端庄而有王者气的樱桃就是当时周天子荐寝庙的朱樱。瀍河从脚下缓缓流过,河水清澈几可见底,远处邙山起伏,其势雄浑。时至仲夏,不似冬天那般凋零,繁花似锦时反倒让人心里有一种格外不同的寂寥落寞感。 北雍州刺史、车骑将军于谨是作为东伐的先锋大将出征的。其实刚开始主公宇文泰要主动攻伐东魏就让于谨觉得有些意外。连年饥馑,民贫国弱,能支撑住这个几近破碎的所谓“大魏社稷”已经是实属不易了,怎么还能主动攻伐。如果东魏真的倾巢而出,大军席卷而来,则不异于以卵击石,到时候就是一败涂地的后果。 但是主公果断不疑,率兵东出。其实于谨心里也明白,实在是穷尽无计,才不得不速奔陕州以取仓粟解危急。没想到饥饿之师,并无退路,竟以仅仅一万之众便拔盘豆、克恒农一路杀来所向披靡,令河北诸城望风归附。挟此威势,直奔洛阳而来。 于谨看着瀍河边樱桃树下那个身着两裆铠的背影。忽然现主公不知从何时起竟削瘦了许多。此时他并未戴兜鍪,仅以小冠束,黑色的袴褶显得有点随意,如果是个陌生人,瞟一眼也不会想到这是大魏执掌庙堂的大丞相,也许只会以为是个寻常将士。他少年时的意气丰不知道哪里去了,曾经那么挺拔的肩背在此刻让人觉得像是被看不见的千钧重负压着。 “主公。”于谨已经走到宇文泰身边声音低沉地唤道。 宇文泰立刻转过身来。还是那么精致浓重的剑眉,还是如点漆般又大又黑的眸子,面容未变,可就是不知道哪里多出了沧桑的味道。 “主公,那俘获的陕州刺史及八千将士也是拖累,河北诸城已降,不如先入关以养息,保威势以待时日,等到兵力集结再行东进也不迟。”于谨的话说的比较缓和,其实意思是既已取了仓粟,解了燃眉之急,不如见好就收。 毕竟只有这一万人,可以挟勇而来却不耐长久之战。若是虎头蛇尾,前面大胜,后面又大败,就得不偿失了。只是于谨为人谨慎有度,不会说让主公没面子接受不了的话。 于谨的心思宇文泰岂能不知道。又转过身来向邙山眺望,“高敖曹和侯景屯兵三万于虎牢是惧我再东进,以险关当道而扼守。侯景有私心,怕丢了多年经营的基业。高敖曹虽倨傲无行,但毕竟还是高欢的旧人。” 于谨也接道,“主公说的是,侯景和高敖曹两个人虽各有私心,但此时却心思一致,主公不如引兵西入潼关以观后势。况且元贵送信来,东寇带甲二十万已重至蒲津关,重兵屯集,但元贵也一时看不出来其真实意图,不知何时渡河。”于谨看宇文泰没说话,又转述道,“元贵令臣禀于主公,必定以命相守,不许东寇渡黄河、入潼关。” 赵贵能不能守得住,能不能挡得住二十万东魏军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守得住、挡得住,皆大欢喜。守不住、挡不住,国破家亡。 “这二十万带甲是谁节制?”宇文泰又转过身来,看着于谨。 “先说是世子高澄,后来斥候所报高澄不在军中,连他带来的心腹右丞陈元康,还有武卫将军侯和也一并都没再见到。军中节制者是晋州刺史,西道大行台慕容绍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2章 :逢对手邙山再相遇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2章:逢对手邙山再相遇 听到慕容绍宗这个人,让宇文泰觉得有点意外。 慕容绍宗是十六国时前燕后裔,早年也追随过尔朱氏,但未受过重用。后来归附了渤海王、大丞相高欢。这个人不怎么出彩,又不怎么会做人,不知怎么得罪了别人,又被陷有复旧国之心。说起来也好笑,两百多年都过去了,前燕早就烟消云散,就凭慕容绍宗一个普通宗室后裔又哪儿来的力量谈复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高氏父子竟命慕容绍宗率兵来攻,与高敖曹和侯景相呼应,一攻一守,这也是至关重要的责任。 宇文泰心里奇怪的是,高澄究竟到哪里去了? 夜幕降临,在马上狂奔了一天一夜的武卫将军侯和感觉自己都快要散架了。看着世子高澄平时也和自己一样养尊处优习惯了的,可是同样是在马上狂奔了一天一夜,世子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神采熠熠的样子? 平南将军陈元康心里最清楚:上次潼关之败让世子刻骨铭心,必定要一雪前耻。斥候报信,宇文黑獭在洛阳,依邙山临瀍河而扎营。世子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轻骑狂进就是为了奇袭宇文黑獭,生擒活捉以泄心头之恨。 高澄命骑兵下马,向着邙山脚下西魏宇文黑獭的营地衔枚疾进。高澄自己则按捺不住心头的雪耻之欲,身先士卒冲在最前边直奔目标而去。陈元康苦劝不住,只得紧随其后。侯和倒还算是冷静,总觉得这样不妥。可他又说不出来有何不妥,又不能不跟着大将军,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高澄和陈元康的后面一起往邙山脚下去了。 邙山,秦岭余脉,崤山旁枝,原来的大魏故都洛阳正是北倚邙山以其为屏障。从东周洛邑经历了东汉、曹魏、西晋一直到元魏,洛阳已经是历数朝的都城。倚仗着邙山的旧都西去是潼关,东有虎牢关,西通函谷要塞、直入关中,北依黄河天险,是山河拱卫的兵家必争之地。 从古到今不知道邙山上葬了多少的帝王将相。东汉世祖光武帝刘秀是第一个在邙山建帝陵的皇帝,因山为陵的磅礴大气也如同其兴汉室之功绩。后继者接踵而来。从东汉至元魏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的风云人物最终的归宿便是魂归北邙。天下龙脉出昆仑,秦岭为中龙,秦岭余脉的邙山绵长蜿蜒正如龙一般。 眼看接近宇文泰大营,陈元康立刻看出来,太不对劲了。其实不只陈元康,连侯和心里那种不妥当的感觉也明显强烈了。唯独没看出来的就是大将军高澄,一心准备着立刻杀入营中,活捉宇文泰。 “世子,这其中有诈,不能进去!”陈元康伸手拿掉了口中所衔的枚,一把就拉住了高澄坐骑的缰绳,生怕世子不听劝,立刻就纵马入营。 第192章:逢对手邙山再相遇 “哪儿不对?”高澄紧握着鞭子,随时准备狠狠抽一记,他也拿掉了口中的枚,又深又急地呼吸了几个轮次。 侯和口中还衔着枚,看着他们两个人。 “大将军不觉得这营中太安静了吗?值守的军士轻易便送了性命,又似痴滞。”陈元康越想越觉得不对。 “长猷兄,机不可失,何必如此瞻前顾后?轻骑一千虽不多,宇文黑獭总也不过一万人,况且带甲五万后援随后就到,东面虎牢关还有大都督高敖曹和濮阳公侯景的三万人马,你究竟怕什么?”高澄的心情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若要拦着他不让他进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臣没什么可怕,只怕大将军有失。”陈元康知道劝不住,只得横心道,“既然大将军心意已决,臣生死相随,以命报效。” 高澄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股上,人已远去,一句话抛过来,“我不要你性命,我要你助我杀了宇文黑獭以平西寇、夺长安。” 侯和看着已远去的高澄和紧随其后的陈元康,也不情不愿地策马跟了上来。 冲杀声瞬间大作,东魏军鼓足了士气以必胜之势冲入西魏军大营。西魏军看似是奋起抵抗。但是原本要大开杀戒的东魏军忽然现好像是一拳打空了一样,西魏军的反抗虚多实少,东魏军为了痛击西魏军被引着往邙山更深处的西魏军营厮杀而去。 高澄纵马直冲,一直往大营深处杀去。抓住了西魏的将佐军士就问宇文泰在哪儿。陈元康紧随其后。这个时候已经大乱了,陈元康深悔没有能尽全力阻止高澄,现在也只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将军,心里期望那几万援军快来。侯和则是真的怕了,生怕自己被丢下,因此也紧追不舍。 在漆黑的天幕下,混乱的场面中,高澄忽然注意到极远处的天幕深处有颗很亮的星星像下雨一样从天空坠落,他下意识地顺着星星划落的地方望去,突然意识到前面不远处那延绵起伏的缓坡就是见山不是山的邙山,而他一眼望去的那一点,就在邙山的丘陵之上,星星划过的地方对应的就是一座军帐。 高澄下意识地纵马向那军帐缓慢而去。此刻他心里忽然安静了,嘶杀声虽在耳边却好像远在天际。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宇文泰就在那座军帐中,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往那奇怪的军帐而去。 陈元康这时已经被乱军冲开,他和高澄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侯和虽也看得见他们,但离得更远了,他正在努力冲过来。 渐渐地身边安静了,刀光火影、血肉横飞虽也看得见,但又像是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陈元康追上来,看到世子像是走火入魔一般,知道大事不好,大声疾呼“大将第192章:逢对手邙山再相遇 军!”,却只见高澄的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时侯和追上来。看看只有陈元康,不见了大将军高澄,便问道,“大将军在何处?” 陈元康已经控制不了局势,这时忽见侯和,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便问道,“此何处耶?宇文黑獭有诈,将大将军诱走,身边并无一人,恐有失,应速去营救,请大将军即刻撤兵。” 侯和在黑暗中四处环顾了一番自语道,“此地龙穴也,陵冢处处,恐易迷失。” 侯和是无心之说,陈元康听了心里一寒,厉声道,“集结散兵,速速去追回大将军。” 高澄哪里知道陈元康找不到他已经是心急如焚,此刻他早就忘了自己是来袭营的,径直纵马到了那座军帐前,先在黑暗中仔细打量。这军帐外面没有一个人,也听不到里面有任何的声音,这军帐看起来又出奇地大。不知怎么,高澄身不由己般就下了马,往军帐里面走去。 军帐里面也一团漆黑,还是安静得很,高澄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听得很清楚。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悬于腰间的剑柄,一边继续往里面走一边极留意左右。黑暗里军帐又大又空旷,走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高澄开始怀疑,寻常军帐怎么会有这么大?但事已至此,他不想再退回去。 更奇怪的是他隐约听到了说话声、脚步声,就好像他周围还有别人,各种声音,渐至嘈杂。他用目光搜寻,什么都没有,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些人好像也看不到他,该如何还如何。时而嬉笑,时而怒骂,有些人说话的语气、方式听起来又像很奇怪,不像是他熟悉的那种。 高澄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正有点不知该进该退的时候,突然前面有亮光,这下喜出望外,疾步向亮光而去。可是虽能感觉到亮光却看不到光源在哪儿。又往前走了不知道多远,猛然看到军帐门口的帘幕半遮半掩,亮光正是从外面透进来的。原来他已经走到了军帐的尽头。 高澄急不可待地大步走过去,把半遮半掩的帘幕用力掀起来走了出去。 天上大大的一轮圆月,照得极亮,这就是他刚才在军帐里看到的来自外面的亮光。一天的星星璀璨至极,高澄忽然现这些数不清的天上繁星其实各成体系,各有分区,好像在向他暗示什么。 他已经分辨出来,他还是在邙山上,这一点让他略微失望。已经忘了本来最初的意图,此刻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天上的星星。曾听崔季舒说过十二分野对应山川河流分界,原也没当回事,只是随便一听,不知为什么,现在就觉得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失落感。面对天地,他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第192章:逢对手邙山再相遇 星宿之神秘,在这个战火连天的夜晚中突然出现的怪异安静,还有刚才军帐里那让人难以理解的一切,高澄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茫然记不起过去,不知为何而来又从何而来。 忽然听到身后又急又重的脚步声,高澄被猛然惊醒,立刻重新充满戒备心地转过身来,同时又握紧了剑柄。 听到一个人喘息的声音,一个在黑夜里身影高大壮硕的男子显然也是刚刚从那军帐里逃脱而出,和他一样的经历。这个人又是怎么进了军帐,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他是敌是友?高澄握紧剑柄未动,仔细观察。 “是谁?!”那人一声厉喝,接着是尖锐的金刃破空之声,他已经抽出剑来,以剑相指了。 高澄突然现这声音有点耳熟,“宇文黑獭?”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几乎可以确定。 “高子惠?”那个人也带着不能完全肯定的语气问道。 果然是宇文泰。高澄虽握紧了剑柄,但此刻他并没有拔出剑来。他是来找宇文泰雪耻的,但他要挥师而来与他在战场上决胜,他要用他的铁甲将士战胜西寇军士,平祸乱,保社稷,以安天下,而不是除灭了宇文泰这个人。 宇文泰仗剑上前,他也镇定下来,微笑道,“大将军怎么没有去蒲津关?难道专为黑獭到洛阳来?” 高澄笑道,“丞相心里明白,何用我多说?” 宇文泰依然持剑在手,目中四下逡巡。他早就知道高澄今夜必来奇袭,却假作不知,摆下阵势专等高澄入网。等到诱东魏军深入,他带人杀出,前去捉拿高澄,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了。追杀之下莫名其妙和于谨等人冲散,又是莫名其妙追到了邙山那座古怪的军帐中。 他进了军帐怪异重重,心生悔意,有心撤出,但却找不到撤回的路,只能一路向前,一直到了军帐的出口。其间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一直向前,曾经让他觉得一路上其间周围事物毫无变化,就好像永远找不到尽头一样。还听到怪异的声音,却一直未见人影。好不容易到了军帐的出口他已经是心疲神弛,再见到天上那一轮满月的时候竟然心头生出感激来,顿时一腔雄心壮志又涌上心头。恰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高澄。 宇文泰已经从刚才的迷茫中缓过神来,完全恢复了自信如初。听高澄这么问,笑道,“大将军必是来抓我的,何不动手?”说着就已经挺剑直刺。这是清除高澄的绝好机会,如果他们不能再复旧如初,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好在高澄早已经心有警戒,迅疾地闪身一躲,总算是没被刺到。宇文泰出手之快,力道之大,用心之狠,他已经在剑刃刺来时体会得明明白白。等到宇文泰第二剑再刺第192章:逢对手邙山再相遇 来的时候,高澄也抽出了自己的剑直击而去,两刃相撞,在黑暗中爆出金星无数。金刃相击之巨响无比尖锐。 宇文泰被震得虎口又酸又麻,手里的剑差点脱手而飞。这倒让他小有意外,没想到高澄力气这么大,倒也心里清楚,高澄必也是想尽全力而致他于死地。想明白此事,不知为什么心里倒有点失落。 站稳了回身,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看来大将军真是恨我入骨,必置我于死地。”他语气里有一丝伤感。 “丞相亦如是,何必感时伤事?”高澄这次主动先一剑刺来,“我并不恨丞相,如果当初丞相留在洛阳,你我必不以今日为了局。”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3章 :北邙山古墓遇幻境(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3章:北邙山古墓遇幻境(一) 宇文泰不敢大意,挥剑迎上,又是剑刃相较。黑暗里两个人各自使全力与对方相较力气。因为距离近,借着明亮的月光,都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宇文泰看着高澄如绿宝石般的美眸在月光下邪魅重重,好像还含着笑意地在盯着他。 高澄把全身所有力气都集中在腕力上气息不喘地盯着宇文泰,他也有些日子没再见过他了。想上次在蒲津关同榻而眠时宇文泰是何等的低调隐忍,而此刻在月光下看得真切,竟完全不同上次,他身上的王者霸气呼之欲出。 “如果当初我留在洛阳,你我今日是否还是兄弟?”宇文泰已是汗透重衣,但他体力渐渐已经不支,只是仍然不肯放手,拼尽全力抵御着高澄的腕力。 高澄心里其实已经知道宇文泰渐渐不支。 好在高澄早已经心有警戒,迅疾地闪身一躲,总算是没被刺到。宇文泰出手之快,力道之大,用心之狠,他已经在剑刃刺来时体会得明明白白。等到宇文泰第二剑再刺来的时候,高澄也抽出了自己的剑直击而去,两刃相撞,在黑暗中爆出金星无数。金刃相击之巨响无比尖锐。 宇文泰被震得虎口又酸又麻,手里的剑差点脱手而飞。这倒让他小有意外,没想到高澄力气这么大,倒也心里清楚,高澄必也是想尽全力而致他于死地。想明白此事,不知为什么心里倒有点失落。 站稳了回身,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剑,“看来大将军真是恨我入骨,必置我于死地。”他语气里有一丝伤感。 “丞相亦如是,何必感时伤事?”高澄这次主动先一剑刺来,“我并不恨丞相,如果当初丞相留在洛阳,你我必不以今日为了局。” 宇文泰不敢大意,挥剑迎上,又是剑刃相较。黑暗里两个人各自使全力与对方相较力气。因为距离近,借着明亮的月光,都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宇文泰看着高澄如绿宝石般的美眸在月光下邪魅重重,好像还含着笑意地在盯着他。 高澄把全身所有力气都集中在腕力上气息不喘地盯着宇文泰,他也有些日子没再见过他了。想上次在蒲津关同榻而眠时宇文泰是何等的低调隐忍,而此刻在月光下看得真切,竟完全不同上次,他身上的王者霸气呼之欲出。 “如果当初我留在洛阳,你我今日是否还是兄弟?”宇文泰已是汗透重衣,但他体力渐渐已经不支,只是仍然不肯放手,拼尽全力抵御着高澄的腕力。 高澄心里其实已经知道宇文泰渐渐不支,便感觉有了胜他的把握。只是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又想起了在建康初识,宇文泰也曾救过他性命。后来正是他引他入洛阳朝堂,才有了后来宇文泰的平步青云。 在最关键的时刻正是他帮宇文泰冲破了洛阳的重重羁绊助他返回关中。再后来,上天对宇文泰施予了最大的慷慨,将人人眼中都垂涎的关中重地交到了宇文泰手中。甚至也可以说正是他自己一步一步把宇文泰培养成了现在最重要的强劲对手。 “自然还是。难道兄长不想再同我回邺城去侍奉父王?这可是兄长亲口应允过的。难道是兄长心口不一,心里早就想着踞关中而和我父王分庭抗礼?”高澄说着更是腕上再加力,他已经倾注全力必要在这个难得的机会杀了宇文泰。 宇文泰慢慢败下来。“早晚必相见,究竟是叔王着急,还是澄弟着急……”他话音还未落,高澄却已经趁其不备一脚向着宇文泰踹过来,而宇文泰也几乎同时同施此招。两个人不但同时,还不约而同都用了实足实的力气。 距离之近,躲无可躲,都以为自己能让对方料不所及,但却都没有料到对方也会算计自己。两个人都被对方狠狠踢中倒了下去,都同时从缓坡上滚落。对于高澄和宇文泰来说,这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一脚。 分明记得邙山无山,可是却好像从万丈悬崖跌落一般。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体不停地滚动,想停却停不下来。接着身子下面一空,再下来就不是滚落的感觉了,是坠落。手里的剑早就不知何时已脱手,无寻觅之踪。这种坠落感毫无疑问地会让人心里无比恐惧。高澄和宇文泰同时都想到,命已休矣。 这个坠落的过程好长,高澄心里先是恐惧至极,他从来不曾想到本来是为了雪潼关之耻而来,抓住宇文泰是志在必得的事,但居然命丧于此。如果说此刻已经接近生命的终点,恐惧之后是否有所忧虑?万念俱灰之下忧心忡忡,眼前七叠八横的人影重复在一起,晃动不止。悲戚怒骂如所亲见,只是他还来不及一一细思,突然又觉得身子不知何时变轻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托着在空中飘浮一样。 如同一片羽毛似的,高澄轻飘飘地落地了,而不是重重的摔落,这让他惊讶极了。从地上起身,四顾瞻望,不知身在何处,四周还是漆黑一片,连刚才天上的圆月和繁星都没有了。黑得让人觉得好像到了天地未开、混沌之初时。他情不自禁地移动脚步,可又不知道向何处去,一边伸出手来向前摸索,简直就像是盲人一般。 周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并且被一种透彻肌骨的阴冷所包裹着,让人会联想到幽冥地府。忽然想起来,不知道宇文黑獭被他踢中那一脚后滚落到何处去了?他急于想知道他身在何处,怎么样才能再回到邙山上去。先找到陈元康和侯和,等援军来了再生擒宇文黑獭,这就是他不顾一切亲率轻骑到洛阳来的目的。 想到这儿似乎恐惧和失落以及万念俱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莫名间心里充满壮志雄心驱使下的激情四溢以及一种兴奋感。然后便在漆黑而不可视之中再摸索着往一个方向走去。总能找到尽头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产生了一种感觉,他身边有人。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能感受到有人从自己身边经过时那种带过的微风。而且从他身边经过的人还不止一个,像是整齐有序、雁次而来。听不到步履声声,却能在意识里清晰地感觉到步伐的节奏。那节奏不急不慢,又沉稳有力,让他想起大典入宫时百官的进行。 不知道这段路有多长。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总感觉很长很长。但意外总是在一瞬间就生了。当眼前再次赫然一亮时高澄闭目蹙眉把头侧向一边,这样都会让他觉得光亮太刺目了。其实不是因为光源有多明亮,是因为在黑暗里的时间太长太长了。 “高王……”一个略有尖细的声音传入高澄耳中。这声音像是从幽深冰冷的地穴里传来的,不带一点温度,但这声音又近得就好像是在对着他耳语。 高澄听到这声音立刻强忍着刺目的光线睁开眼睛,他四面环顾,但并未见他父亲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影子。那么这声音又是叫谁。他又定下心来再仔细瞧了瞧现在的所在。 这是一座高大幽深的殿宇,有门无窗,没有一点阳光,照亮这大殿的光源也不知道在哪里,并没有点灯。这光是绿色的,怪异而冰冷。大殿的入口、出口都不知道在哪里,只看到两边有侧门,但那两个或许不应该叫做“门”,像是洞穴的通道。往里面看,重重白纱帘幕遮着后殿的情景,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大殿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但是高澄四处打量时才现,这殿里有不少的宦官模样的人。而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几乎就站在他两步之外,那个宦官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幽绿的光照着那宦官面色惨白。他身后的那些宦官们也都和他一样面无人色。他们全都穿着黑衣,戴着黑色的漆纱笼冠。 “尔等何人?此是何处?”高澄已经觉得不对,但还能勉强镇定着问道。他的手往腰间摸索的时候扑了个空,才想起来剑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高王殿下出入禁宫如入自家,连主上都要看殿下脸色行事,怎么反倒问起吾等内侍来?按照殿下吩咐,主上全都照做了,此刻主上就在里面等高王殿下进去。等到了日子,吾等便要改称殿下为陛下,如侍奉旧主一样服侍陛下。”那个宦官说着又往前来,高澄竟看不出来他有走路的痕迹,像是飘到他面前的。而这宦官说话的时候口中冷气阵阵直呼于他面前。 高澄猛然才第193章:北邙山古墓遇幻境(一) 明白过来,这宦官是在叫他“高王殿下”,顿时心里大惊,厉声喝问道,“我父王呢?!”他扑上来提那宦官的衣领,谁知道却扑了个空。那个宦官却好似就立于原地并未动过。 “殿下太心急了,等进去见了主上自然就明白了。”说着那些宦官便退了下去。 高澄一是急怒,再还是身不由己,竟也跟着往那重重白纱帘幕后去了。 宇文泰被高澄一脚狠狠踢来,顿时身上巨痛,觉得是被他踢中了要害,想不到今日命休矣。他身不由己倒地便觉得自己顺着邙山的缓坡滚落下去,口中想唤于谨、李弼等人,但却怎么用力也喊不出声音来。还没等一刻又突然觉得像是从悬崖坠落下来,立刻又是天眩地转,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麦积崖遭遇地动山摇的那次,心头突生惧意,脱口呼道,“贤妻!” 话音未落,又是身上巨痛。这一次是因为重重着陆,感觉自己就像是某一物件,被抛落在地了。头晕之际眼前却是金光一片,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耳朵里听到的似乎有声声将出口而未出口的惊叹,能感觉到有许多的人在。这里究竟是何处? 宇文泰慢慢睁开眼睛,从地上站起身来。他顿时眼前一亮,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古朴庄重,再仔细看果然是有许多人,都是着朝服的官员,正齐集一处全都奇怪地盯着他。而上面的御座上一人头戴通天冠,穿着皂色袍,腰下七尺斩蛇剑也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宇文泰猛然想起来,这些人都是前代衣冠,这里又是何处? “汝是何人?竟敢擅闯宣室?”不知是谁的声音向着宇文泰一声大喝。 “住口!”那戴通天冠,佩斩蛇剑的人站起身来,向座下诸臣喝道。又满面笑意地向着宇文泰走来,“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此代公之谓也。代公不必多礼,若论后世之长远,吾不如代公也。汝与朕皆是一样的人,朕不敢受代公之礼也。” 宇文泰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完全如在云雾中,不知所以,也笑问道,“宇文黑獭不敢失礼,陛下何人也?”他已经看出来这殿内的古怪,索性大胆一问。 那戴通天冠、佩斩蛇剑的人却笑而不答。宇文泰看着他笑着从御座走下来,却看不到他走到他面前。他与那前代天子和前朝官员之间隔着空旷的大殿怎么都接近不了。 高澄转过白纱幕,后面还是种幽绿的冷光,但比刚才更暗了。突然看到这同样空空如也的后殿在深处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刚刚先他进来的那些宦官却都不见了。不是让他来见主上吗?那坐着的人白袍、散,微微低着头,披其面。他似乎也是听到有人进来了,便抬起头来。 那人长拂面,面容半遮半露,面上凄惨,怨气重重。惨白的面颊上深红色的血迹非常明显。眼窝、口鼻处都有鲜血不停地渗出,直滴落在雪白的衣袍上,这情景血腥可怖。而更让高澄大大惊异的是,那个人居然就是皇帝元善见! “高王,汝也来了?最终还是逃不脱。”元善见的声音阴冷,听起来像是有气无力,如同快气绝之人。 “你……”高澄大惊失色,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元善见。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究竟是何处?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4章 :北邙山古墓遇幻境(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4章:北邙山古墓遇幻境(二) “高王,汝之为人虽然跋扈张扬,但并不处心积虑,也从无包藏祸心。然汝不臣之心日久,早就觊觎大位,不把孤放在眼里,今日高王终于如愿了。”满面是血的元善见站起来向高澄走过来,他语气中凄楚无比、哀痛至极。 “臣高澄一心扶保社稷,从未有僭越之心,陛下何出此言,将行欲加之罪乎?”高澄虽心中惊恐,定住了神反问。看着元善见满面滴血,衣上也浸染血迹,向着他走过来,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臣的父亲何在?”他自从刚才听到宦官们称他为“高王殿下”就心中存疑,这给他很不好的预感。 元善见忽然大笑起来,映着满面满身的血迹煞是诡异、恐怖。这让高澄的预感更不好了,喝问道,“陛下因何笑?” 元善见忽然收了笑,瞬间面色凄厉,盯着高澄,“我笑高王所求太奢。孤今日死于高氏之手,异日不知高氏又毁于谁之手耶!元氏被高氏权臣所欺,有此倾覆的一日也在意料之中。但渤海王、大丞相已死,如今高王汝无父母兄弟,国弃之、族弃之,朝堂之上、宗室之内,人人都要杀汝。既便不似今日邙山之败,再又能有多少人如今日一般次次都心甘情愿以性命为汝挡之?” 元善见的话句句如剖心,高澄心中大惊。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已无父母,已无兄弟,他心中顿时痛不可挡。高氏从起于怀朔直到如今,辛苦多年岂不全都付诸东流?那他的生死还有什么意义? 元善见又凄厉而尖细地笑了几声,却比哭更恐怖。他慢慢转过身后,只留下白袍黑的背影以示人,形如鬼魅一般。“孤死为社稷,权奸弑君难掩其罪,汝又因何而死? 千古之后后人或怜孤,却笑汝。汝失妻丧子,就算是今日一时得意又有何可称道之处?”元善见的背影渐渐没入后殿深不可测的阴影里。 “痴人,你回来!”高澄大喝,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结果。但是殿内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他自己了。他的声音在阴森的大殿里回响不止。 宇文泰眼见得那戴着通天冠,腰佩斩蛇剑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偌大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人。仔细看来,这殿里是金碧辉煌,明亮至极。可是他突然现一个问题。 大殿虽灯火通明却无门无窗、无进处亦无出处。可是刚才那么多的人又是怎么进来的却不知道,怎么出去的没看清楚。宇文泰想起自己明明是和高澄在你死我活的时候被对方踢中了致命的一脚才摔落下去,那高澄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记得高澄也被他踢中了,同样跌落下去。 他应该赶紧找到出去的路,回到邙山,令于谨、李弼等人率人搜捕,一定要趁此良机抓住这个大将军才是。 “陛下!陛下!”尖利幽长的声音传来。 宇文泰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哪个宦官来找刚才的那位前朝天子。只是这声音里尾音拖得长而上飘,让人觉得有点怪异。虽还未见其人,但这声音却像是从什么深穴里传出来的,冷得让人心寒。 宇文泰听到了这声音却心中一喜,想着正好相问。不然此地如此诡异,凭自己去找出口不得其法,恐怕怎么也是找不到的。但放眼望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知这又是何故。 “陛下!陛下!!”又是呼唤的声音。但这一次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很多个人此起彼伏的声音。有高亢的,有宏亮的,各异其声。宇文泰瞻前顾后,这大殿里确实只有他一人,不知道这些人又是唤谁。 高澄往元善见消失的地方追过去。原本以为那阴影中是墙壁,他只是想仔细找一找,这墙壁上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谁知道走近了才现眼前是几重黑色纱幕,更奇怪的是他伸手一触到纱幕就现,纱幕后面是空的。原本以为是墙壁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墙。 正因为高澄以为是墙壁,所以一推之下推了个空,惯性使然,他人也往纱幕后面冲去了。穿过纱幕更有幽深处。这其间恐怖的情景在他面前赫然露出,让他触目惊心。 这里面居然是一间很大的墓室。幽深处的棺床上放着巨大而精致的一具石椁,只有一具,而且很大。石椁前有一张低矮的石桌,应当是之前摆放祭品的。但此刻石桌没有太牢、没有秬鬯,看起来像是一张石榻。这上面竟然以人为祭品。 低矮的石桌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女郎的尸身。女郎只穿着寻常衣裳,紫襦绿裙,倒是这样的颜色让昏暗、阴森的墓室中有了一些鲜活气。又让人觉得无比残忍,这女郎就这样从鲜活的女子变成了祭品。 这时高澄才忽然现,石桌边上其实还有一个人。是个黑衣男子,因为衣袍的颜色和黑暗融为一体,这个人就很不显眼,在这样的昏暗中让人视而不见。男子跪坐在石桌边,直直地盯着石桌上的女郎。 那个男子刚才一直没有反映,不是没听到,是他根本不关心有没有人进来。 高澄忽然觉得那石桌上的女郎有些眼熟。他此时心生奇想,不知道这女郎生时可知自己要做祭品的命运?她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去就死的?他身不由己地盯着女郎走过去,等走近了又蓦然一惊,几乎让他窒息。 原来这石桌上的女郎竟然是他的世子妃元仲华! 高澄想呼唤她,以为自己能唤醒她。可是他喉头一动就好像被刀割一样巨烈疼痛。他怎么用力都不出声音,心头重得像是被巨石压紧了似的。 那真的是元仲华吗?他才仅仅离开她几天?他恐惧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再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他越看越清楚,就是元仲华,他就是前不久才和她分别的。 那天她就是泪流满面地送别他,依依不舍、不忍分别。而此刻她虽然就在他眼前,却躺在这幽深的墓穴中,那么安静,她像睡熟了一样。只是她再也不能看他一眼,再也不能和他说话了。 刚才他还在猜测她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就死的,现在就清楚地看到她竟是面带微笑的,那么安静,那么安详。好像死前没有一点挣扎,没有一点恐惧,没有一点不安,没有一点遗憾。如同赴死真的是去往东方喜妙世界。 元仲华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去死?高澄忽然想,她死前就没有惦念过他,没有牵挂过自己的夫君吗?她竟然是愿意和他分离的吗? 高澄忽然觉得后悔极了,心里巨痛无比。早知如此,他不该离开她。若是有他在,必不能让她如此。 然而正在他一步步上前的时候,那石桌边跪坐如同死人般一动不动的黑衣男子竟然动了动,他直起身子,膝行几步,将身子挪移到元仲华头侧的位置又跪坐下来。他伸出一只手臂揽在了元仲华的尸身上,俯身低头专注地盯着元仲华的脸。好像她一如生时。 这男子引起了高澄的注意,他不愿意有人这样对待他的妻子。 “汝是何人?敢如此无礼?”高澄怒喝道,他终于能出声音来了。他不能容忍别的男子如此冒犯他的妻子。 那黑衣男子好像根本没看到高澄的存在,他的手忽轻忽重地抚弄元仲华的尸身,他的面颊与元仲华几乎相贴,他的嘴唇轻轻扫过元仲华的脸,一直到他的嘴唇停留在她鬓边耳际,他情不自禁地低语道,“殿下既然把自己许给了朕,就不应该后悔。既然你后悔了,朕也不得不如此,都是殿下的错。谁让你心里没有朕,谁让你心里只记挂大兄?只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殿下这样的人在朕身边了……” 有什么东西亮亮的,一闪,从黑衣男子脖颈处的衣领里滑出,垂落在元仲华的尸身上。 “你放手!”高澄冲上来一把拎住了黑衣男子脑后的衣领,将他从元仲华的尸身上拉开,“不许你碰她。”他心里的巨痛一旦倾泻而出就整个人如同疯狂。那个黑衣男子任凭高澄将他从元仲华身边拖开,只是抬起头来阴冷地盯着高澄。 “是你……”高澄大惊,顿时腕上的力气流失得干干净净。这个猥亵元仲华尸身的黑衣男子竟然是他的弟弟高洋。他忽然明白过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恨恨问道,“是你杀了她?为什么?你不在邺城到洛阳第194章:北邙山古墓遇幻境(二) 来做什么?” 他一连串的质问,眼看着高洋从他手中脱离落地,就好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他整个人没有一点质感。高洋却好像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露出一丝阴冷、怪异的笑。 “痴人,你快说!”高澄厉声怒喝道。 高洋冷笑了几声,声音尖细悠长。他从地上站起身,看着长兄。高澄忽然现,不知道从何时起,他这个弟弟竟然比他生得还要高大健硕了,高洋垂眸看着他。“侯尼于,你早就有此心了,是吗?”高澄平静下来了,看着高洋,如绿宝石般的眸子在阴森的古墓中透着一种生气。 “大兄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吗?为何还步步提携?”高洋反问道。 高澄忽然看清楚了高洋脖颈上那个闪着温润光泽的东西。那是一枚玉佩,是元仲华的飞天玉佩,是他和元仲华婚仪的时候,当时的皇帝元修和皇后高常君赏赐的。后来因为元仲华误使高洋的玉佩摔碎,就无意识地把自己的这一枚飞天玉佩送给了高洋。高洋一直将此玉佩珍藏身上。 “因为你是高氏子弟,因为你是我弟弟。就算你有什么别的心思,你始终是我的家奴,又能奈我何?”高澄的声音在古墓里声震于顶,久久而回音不去。 “大兄说的不错,我是你弟弟,所以我尊你为先帝,可现在的皇帝是朕。你所想要的一切都是朕来替你实现、替你完成的,若是没有朕,就凭你的那几个猫雏狗崽般的幼子,高氏早就不知倾覆于谁之手矣。” 高洋说着竟倒身下拜,拜后长跪,看着高澄,“朕既已尊你为先帝,你既已死,何必这么恋恋不舍?这荒草坟冢才是你的栖身之所,那指点天下的庙堂早就已经是朕的。” 说着他又转头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元仲华尸身,恨恨无奈地自语道,“只有她不是朕的。她的心不是朕的。”他再转过头来仰视高澄,“陛下既然在意,就在此守着她同腐同朽好了,反正陛下也是无妻无子的孤魂野鬼了。” 高澄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元仲华尸身,他已经是心如灰烬。再看看跪在他面前的高洋,他心头渐趋平静,叹道,“侯尼于,既便你代魏为天子,做的也是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是我想做的,你永远都不会是我。天命所归,若是我死而高氏存,又有何不可?只是你好自为之,别让高氏倾覆在你手中。” 他忽然走近几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高洋。高洋也跪在他面前仰视着他,面色青红不定,目中怨恨纠结。高澄抬手薅住了他的头,“家奴就是家奴,永远都是,既便你当了皇帝也还是家奴的心思。” “大家!大家!!”忽然又传来尖细的呼喊声,却没见有人。 “何事?”高洋顾不得被长兄扯着头,厉声问道。 “陛下该走了,那个和尚来了。”宦官尖细的声音又传来。 宇文泰听到各种声音,可是一个人都见不着。他忽然明白,他是被困于死穴中出不去了。这金碧辉煌的大殿究竟是何处? “臣拜谢陛下。”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果然便看到一个戴乌纱翼善冠,身着明黄袍服的人不知是从何处走进殿来的。身后又是跟着官员、内监等,如同众星捧月。 宇文泰看这刚进来的人,态度镇定和蔼,颇有气度的样子。只是他说拜谢却并未拜。宇文泰此时急于出去,只问道,“吾与汝不相识,何必拜我?我只想速速离去,找回旧部,趁此良机抓住高子惠。”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5章 :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5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一) 黄袍人大笑起来,“陛下造衅开端之功业方始,他已是势之将尽,陛下急于抓他做什么?不如由其自生自灭,网开一面也是功德。难道陛下不知,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宇文泰被他说得心中恍惚。这黄袍人的意思他像是能听懂,又像是听不懂。宇文泰刚想问怎么出去,那人却大笑着往殿后走去。跟从他的人也簇拥着离去。奇怪的是这么多的人,鱼贯而行,都往殿后角落的方向走去,就好像那殿后的角落里真的有能出去的门似的。 果然,那一队人一个一个都按次消失不见,仿佛是真的从殿门处出去了。 这让宇文泰大惊,因为他什么出口都没看到,并没有看到任何的殿门。这岂不是要被困死于此处? 这时忽然又看到一个黑衣童子走进来。等到宇文泰现他时,这黑衣童子已经走到眼前。童子神情恭谨、庄重。让宇文泰觉得奇怪的是,这童子的相貌甚是眼熟,并且让他觉得十分亲近。 童子并不说话,却行大礼拜见。 “小郎不必多礼,敢问小郎这出处在哪儿?”宇文泰也和颜悦色地问道。 那黑衣童子是受惊的样子,赶紧又大礼回拜,并以手相指,然后示意宇文泰和他一起走。 宇文泰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大喜,跟着这黑衣童子也往殿后走去。 越走前面越是金光闪烁。黑衣童子忽然停步转过身来,恋恋不舍地瞧着宇文泰。 宇文泰心里对这童子也格外有不舍之感。那童子再拜,宇文泰刚想再问他几句,忽然觉得被金光晃得头晕目眩,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洋抬手拂开高澄揪着他髻的手。他的手绵软无力,冷得像冰一样,寒气透过肌肤直传到高澄体内。 高澄看着弟弟站起身,行动飘忽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墓室角落的阴影里。 整个墓室里只剩下高澄一个活人。还有躺在石桌上一动不动的元仲华尸身。那棺床上的石椁大得出奇,高澄从来没留意过这种东西,甚至没见到过。他也从未想到过一****会死,更没想到过有一****会看到元仲华已死。 他仔细回忆他为什么会在这幽暗的地穴墓室中。虽然都是刚刚生的事,但是记忆却残缺而模糊。 他本是一腔仇恨、满腹雄心来洛阳生擒宇文泰的,却怎么能想到是自己落得个身死家灭的下场?突然想到,宇文泰被他一脚踢中后他现在又如何呢? 高澄跪坐下来,对着元仲华的尸身。他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是权倾大魏的权臣,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可没想过也有万事成空的一日。 当初不知父亲是出于攀附之心,还是出于利用之心第195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一) ,让他和清河王元亶的女儿元仲华成婚。元仲华因此被赐封为冯翊公主,成了他的世子妃。那时候她只有五岁,他十二岁做了驸马都尉。 她就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记得那一天,合卺礼还没完成她就困倦了。后来她睡着了,是他把她抱上榻去,那时候的元仲华还是个小儿。他对她管教很严,若是不听话,他还会揍她。 可能他一直是忽视她的,开始并没有把她当作妻子。他的妻子怎么能是个五岁小儿?也没想过他心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他是否真的曾经把她放在心里?他甚至一度动过停妻另娶的念头。 但是今天看到她冷冰冰地躺在这儿,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微笑,保持着这种微笑再也不会动了。他忽然心里巨痛起来。原来他并不是不在乎她,甚至是很在乎她。 高澄情不自禁也像刚才他的弟弟一样,长跪而起,伸臂揽着元仲华的尸身,低头仔细在幽暗中端详元仲华的面容。她已经像是个造像或玉雕,她不是真的元仲华了。生命没有了的躯壳就已经不再是她。 他忽然心中彻悟,心里满是安详之感。就连这阴森可怖的墓室之中也陡然生辉,显得静谧又充盈着祥和之气。这难道是他产生的幻觉? “孺子。” 突然有个可亲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高澄惊讶地抬起头,居然看到天竺僧达摩就站在他面前。达摩被金光环绕,满面微笑地看着他。 “师傅?”高澄又惊又喜。“师傅是来渡我?” “自渡之人方可渡。我当然不是来渡你的,是来找你算账的。”达摩笑道。 高澄想起在建康,他逾墙入梁室宫苑时第一次遇到这个从不行规蹈矩的老顽童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心里更是喜乐,觉得师傅甚是让人想亲近,让人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安定的感觉。 高澄也顽笑道,“难道是崔叔正这个竖子没有照顾好师傅?” “痴儿,你允诺我在少室山密林中建一寺庙,寺庙建好,你却从未来过。”达摩看着高澄,像逗小孩一样笑道。 高澄记得是他在建康时允诺过要请达摩过江,要在少室山密林中建一寺庙供养,后来崔季舒也跟他讲过这事的进程。可是他自己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事,甚至从来就没想过他会去那新建的寺庙中探望师傅。 “是弟子忘记了。”他一边说忽然又想起元仲华的尸身,低头凝视。“师傅多多保重,弟子不出去了。”脱口而出的话,其实想都没想。正因为如此,这才是此刻他心里最想的。 生时他不曾恋她,死时他怎么能再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达摩却不急不怒,依旧满面微笑,只是摇头而去第195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一)。 高澄又重新跪坐下来,看着元仲华的尸身。 “痴儿,痴儿。”已经远去的达摩忽然回身又笑道,他抬头之际,有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迅疾飞来,正打中高澄额头。 高澄被打中,倒地昏迷。 宇文泰在刺目的阳光中睁开双眼,现自己倒地不起,腹下巨痛不止。但更让他非常敏感意识到的是有风从他身上吹过,这是天地之间的天籁之声。他的眼睑非常沉重、滞涩,想起身又觉得身子很沉重,好像他劳累了许久似的。 终于双目中有了清晰的视觉感。他瞻望一刻就已经辨认出来,原来他还是在邙山上。只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邙山的绿野连绵起伏,再远处有一座形状明显不同的丘陵。北邙多古冢,难道这又是一座陵冢? “主公!” “丞相!” 呼喊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来。马蹄声、步履声,人声鼎沸,渐至于嘈杂。宇文泰已经听到有人奔至他身边,然后他便被两个人搀扶起来。抬头一看,是于谨和李弼。 “主公让人好找,幸好无事。”于谨是一副惊喜安慰的神情。 “主公无事便好,昨夜东寇虽如主公所料前来袭营,但事忽生变,不只是主公,听说那位大将军也走失了。主公不如立刻收拾人马,先折返关内再做定夺。”李弼的性格和于谨同出一辙,也是沉毅之人。 听说高澄也走失了,宇文泰心里大骇。他不明白自己昨夜究竟是真事,还是做梦。可是再仔细所遇情境,竟觉得万丈雄心顿时又起。虽然被高澄踢中处还是腹下巨痛,但立刻又心情翻转,决定照李弼说的,先入潼关再做计较。 正要转身之际,忽然一眼看到远处那丘陵,随口问二人,“那丘陵处是何地?” 于谨正是此间洛阳人,看一眼立刻答道,“汉世祖光武皇帝之陵墓。” 宇文泰听了心里一震,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丘陵,没再说话,转身吩咐人牵马来,与于谨、李弼等人收拾人马去了。 高澄头痛欲裂一般睁开眼睛。 鸟语花香,微风暖阳,碧草青青,四处无人。夏之野,此处竟然这么静谧,把人心里的烦躁洗涤一空。他忍着头痛,慢慢从草地上起来。他眼前是一高大丘陵,这刻意为之的丘陵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一座陵墓的封土。 冢前荒草丛丛,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几枝花朵。其中一枝深红色的,花枝颀长,在微风中摇曳不止,还有蜂蝶盘旋其间。生趣和死寂,在这里结合成了一种格外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想想昨夜的经历,像是真的,不像是梦。可是此刻他出来了,那元仲华可有恙? “世子!” “大将军!”第195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一) 突然听到有人呼喊。遁声一望,是陈元康和侯和,带着人找来了。 “世子怎么在这里?”陈元康虽然是稳重的人,但这时却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掩饰不住。 “大将军,宇文黑獭已经撤军了。”侯和盯着高澄仔细看。 “既然如此便命人去给大都督和濮阳郡公送信,令他二人立刻率兵与我齐集,一同赴潼关与宇文黑獭决战。”高澄果断吩咐道。 “世子,宇文黑獭并未料及高王及世子布置周密又迅疾来袭,他既无兵力又无粮草,必已引兵西归。世子可扼守潼关之外,毕竟宇文黑獭所取仓粟只能急用不会长久,比及麦收时再无所获,便是良机,可痛击之,黑獭必败,世子可再取长安。”陈元康觉得高澄的决定太仓促,他总觉得现在不是决战的最好时机,只能先献策希望能让大将军缓缓再说,事缓则圆,过急必无益。 “告诉慕容绍宗,待我之命,等我攻取潼关时令他渡河直取长安。”高澄又吩咐道。 陈元康顾忌侯和在侧,不便在这个时候和世子过多剖析,只是先应着再说。 高澄忍着头痛,又扫一了眼那陵冢问道,“此何人之冢?” 陈元康恭敬回道,“世宗宣武帝之冢也。” 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的祖父清河文献王元怿是世宗宣武帝元恪的异母弟,同是高祖孝文帝的儿子。高澄忽然又想起昨夜那一番经历,仿佛元仲华的尸身躺在石桌上的情景就在眼前。 “世子……”陈元康看他面色阴沉下来,盯着陵冢看,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呼唤数声高澄才听见,看一眼陈元康,有点不太自然地问道,“邺城可有消息来?” 这话问得陈元康也一怔。邺城的人并不知道世子半路改道来洛阳奇袭宇文泰,怎么会有消息送到这儿来?何况也并无事要送消息。他便反问道,“世子有何事要问?” 高澄看看陈元康,欲言又止。他始终都在怀疑,昨天夜里他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梦?要说是做梦,他一定不会相信,所经历的事历历在目,那种种感受犹让他心惊。可要说是真的,皇帝元善见、他的弟弟高洋,怎么会都从邺城到洛阳来?还是在古墓中相聚?最重要的是,他的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现在究竟怎么样? 这些话都不适合在这儿说,也不适合和任何人说,高澄只能吩咐收拾人马,便出洛阳往潼关去了。 潼关,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险关。在洛阳之西、长安之东,是进出三秦之镇钥,是通往长安的咽喉。潼关之北是渭水、洛水会于黄河抱关而下。潼关南有秦岭,西有华山,周围都是山峰相连,木茂林深,幽谷深邃第195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一) ,其间羊肠小路仅容一车一人,绝险处更是猿猴都愁攀援。 宇文泰与于谨、李弼等人从洛阳引兵入关与驻守潼关的骠骑将军赵贵合兵一处。西魏无兵无粮,驻于潼关之内。东魏则有慕容绍宗的十几万人屯踞于蒲津关待命渡河。大将军高澄的数万人正从洛阳奔赴潼关而来,随时会兵临城下。更有高敖曹、侯景的三万人也奉命来与大将军高澄汇合,只等联兵一处,攻克潼关,再与渡河后直趋长安的慕容绍宗两股疾进,直入关中腹地将西魏一举荡平。 宇文泰驻军扎营,在潼关坚守不出。虽然此前不顾国力之微、粮不足而兵少,冒险去陕州取仓粟,但并不表示他是个无谋冒进之人。实在也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冒此险。但是时至今日,形势又是为之一变,要去要留,要战要撤,就不是能够一语而定的事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6章 :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6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二) 中军大帐里悄无声息,又因为正值仲夏所以显得气氛更沉闷。西魏大丞相宇文泰独踞上座,他的双手撑着身前的矮几,一双极大的黑如点漆般的眸子格外神情严峻地扫视着座下诸督将。 下首而坐的几个人神情各异。于谨眉头深锁,李弼凝神思量,赵贵倒是豁达从容的样子。剩下诸将都在后面站立,也都垂首不语。 形势到了如今,是战是撤,不管做出哪种决定,都会直接影响到西魏国运。决策上的细微之别很有可能变成现实就是失之千里。这么重大的决定,谁敢在这个时候替大丞相拿主意? 何况赵贵、于谨、李弼等丞相心腹尚且不语,其余督将又怎么敢多言? 其实也不只是不敢拿主意,是心里惶惶然根本就没有主意。对于一个惯于厮杀的将军来说,举重若轻地治国理政不是他们能做得了的事。 “心有何所思只管讲,不必讳言。”宇文泰盯着众将,他的话不多,却很有威摄力。那一双目光敏锐的眸子给人的压力太大了。 其实督将们知道宇文泰有个习惯,虽喜好听众人言,但做决定几乎不会受人左右。他只是希望从别人的意见里给自己拾遗补缺而已。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既来之则安之,自然是与东寇誓死一战,岂能惧东贼而就此撤兵回长安?”骠骑将军赵贵快人快语,他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泰,“当然是主公如何下令我等便从之。” 赵贵是个做事果断从不犹豫的人,他能将势态了然于胸做出极佳的决断,但又往往因为决断太快,对劣势估计不足而失于急切。赵贵也是个聪明人,他看事情又很准。这一次他当然也知道,宇文泰是胸中早有决意,只是主公并不急于说出来。主公需要的不是替他拿主意的人,是心里没有犹疑不定而坚信他,忠心拥护他的人。 没有比赵贵更了解宇文泰的人了。 “主公明鉴,”于谨看了赵贵一眼,又抬头仰视宇文泰,“现在恐怕不是决战的最佳时机。东寇气势汹汹而来,虽然是劳师远袭,但其意在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吾等若急于应战,不只失之于急切,且主公岂能顺了东寇之意?” 于谨不赞成赵贵的意思很明显。中军大帐里的人谁不是眼明心亮?不赞成赵贵就是不赞成宇文泰。赵贵的好处在于,如果自己和宇文泰意见不一致,他也会尽全力帮着主公去做他想做的事。于谨的好处在于,谨慎、沉稳,不盲目附和,会为宇文泰弥补所缺。 宇文泰和赵贵心里都明白,于谨的话说得比较隐讳。因为粮草不足,所以西魏军不能长驱直入进入河南腹地,此前曾在恒农郡逗留数十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各州征兵的事不顺利,没有后援来补足。所以,这个时候非要和东魏军仓促间决战,确实是不明智的事。 但是宇文泰有宇文泰的考虑。 “兵贵速,不在久。”宇文泰目光逡巡,扫视诸将。于谨的心思他当然明白,但他不顾虑于谨。于谨考虑周全是为了给他补缺疑,而不会专心于己和他分庭相抗。“骠骑将军的话有道理,既来之则安之。机会就在眼前,若不打他个措手不及岂不是错失良机?待到诸事安定,所备周全时再倾全力而出,纵然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相宜,也未必就一定能胜。高子惠固然野心大,妄图鲸吞,一心想攻入长安,坏我社稷,又哪里会只把潼关放入眼中?远来新至正是可击之时。有此良机,不用可惜。” 宇文泰虽然声音有点黯哑、阴郁,但是从他的眼神、表情里看不出有一点犹豫不定。 于谨也没再阻拦。一来是他深知、深信宇文泰的决断必有依据,并不是莽撞、盲目的冲动。二来,既然拦不住,不如想想怎么帮他。 “丞相决断吾等无异议。”李弼把话接了下来。“不过扼守潼关也不是长久之计。潼关虽险,易守难攻,但若出关一战,对我未必有利,反成就东寇贪功速胜之心。” “大都督的意思是弃潼关而另择一地决战?”赵贵忍不住脱口问道。看他眼神里甚是兴奋,李弼这突如其来的一想让他很有兴趣。其他督将也都一起把询问的目光盯在李弼身上,等他回答。守潼关而能持久,出关一战则实难有把握,这是谁心里都担心的事。 “景和是想引开高澄,择地摆阵,再请东寇入我阵中?景和以为何处为最佳?”宇文泰也被李弼的话引得心里一亮。他决意要一战,但其实心里也并没有取胜的把握,不想李弼倒在思路上另辟奇径。 于谨也极注意地瞧着李弼。李弼的想法让他觉得倒不失为一个好计策,只是看他要择取何地。 “丞相,渭、洛交汇处的沙苑之东有渭曲。渭曲泥泞草深,可将我军阵隐于无形以待敌来。再埋伏一支人马以备突袭。东寇若来,我可凭依渭水与之一战,再令埋伏的人马截断其归路。前有渭水,后有铁骑,东寇必然惊慌大乱。泥淖中又不能施展,如此可大胜矣。”李弼把自己想出来的计策给宇文泰和诸将陈述一遍。他的想法并不是仓促得来的,这是个避其锋芒,让对方变优势为劣势的计谋。宇文泰听起来觉得颇有可为之余地。 “景和真我之诸葛孔明。”宇文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显然是认可了李弼的计策,并且是深为满意。众督将心里也松了口气,大家都许久没见到大丞相这么开怀了。他那种成竹在胸的唇边浅笑也是之前很久都没有过的了。 “景和兄,”赵贵也忍不住大笑道,“高澄小儿要是知道你这么算计他,该当如何气恼?他就是周公瑾在世,也敌过你诸葛孔明多谋。” 李弼为人稳重,只是笑笑不答。 气氛明显活跃了,众督将们也被这个计谋所吸引,不免各自议论几句。 夏日里日长而夜短。自从夫君世子高澄离开邺城率军西出,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几乎夜夜不能安眠。这一次又是渤海王大丞相高欢回归晋阳,高澄的弟弟太原公高洋镇辅邺城。 元仲华深居简出,足不出户。上一次高澄征战潼关,她留在邺城的大将军府里生的那些事一直是她心里最怕触碰到的地方。失了孩子,奇怪的噩梦,高洋的纠缠……当高澄这一次再离开大将军府的时候,这些留存在记忆里的东西又忽然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看着一天里灿烂的银河,繁星无数,阿娈守在寝居的门外。看了一眼屋子里依旧很明亮的灯光,她知道世子妃还未安寝。月光下的庭院里树影婆娑,万籁俱寂。世子不在府里,整个大将军府都显得空荡荡的。 尽管世子在邺城时也不总是宿于府中,但那时候和现在不同,总是让世子妃有期盼的。世子总会突然什么时候就出现在这庭院里,会让等候的世子妃有惊喜。现在知道世子远在千里之外,又是去征战西寇,难免会让世子妃在等待之外又多了几分担忧。 阿娈轻轻推开门,走进去。以目光询问值夜的两个奴婢。两个奴婢不敢出声,以目光示意。阿娈知道世子妃在里面。她将脚步放得更轻,挑开帘幕走入里面世子妃元仲华安寝的地方。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床帐低垂,透过纱帐隐约可见世子妃元仲华就躺在榻上。那榻上的人影一动未动,不知道她是否听到有人进来。阿娈正想着世子妃是不是睡着了,她要不要掀开床帐瞧一瞧,忽然听到元仲华的声音。 “阿娈。”元仲华叫得很肯定。阿娈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对脚步声这么敏感。她进来的时候几乎是足下无声的。 “夫人有何吩咐?”阿娈又走上几步,就在床帐之外。 里面没了声音,阿娈静立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是元仲华的声音传出来,“世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奴婢不知,也许并不会很久,夫人不要太挂怀了。”阿娈如实回答,如实劝解。她知道世子走的时候有点仓促,主母心里有疑问未解,所以格外盼着世子回来。可是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主母只是猜测,她也并不知道东柏堂里安置着世子的外妇,如果想接回府里早就接回来了。阿娈觉得如果真把那个舞姬接回府来也未必是好事,也许眼不见为净,更少了是非。 “宫里有消息吗?”元仲华忽然问道。 宫里?阿娈一怔,不太明白主母是什么意思,只得回道,“主上没有让中常侍来探望过。” 好半天,里面又是没有声音。又过了一刻才传出元仲华的声音,“你去吧,我累了。” 阿娈答声“是”,刚转过身,又听到元仲华的声音从纱帐内传出,“若是有人来就说我病了,不便相见。” 阿娈又答应着才出去。 床帐里的元仲华慢慢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元仲华忽然听到了清晰的开门的声音。心里觉得讶异,那开门声好像就在帐外,可实际上寝居的门距离她的床榻可并不近,怎么可能听得这么清楚?更何况还隔着层层帘幕。 接着就是又沉又缓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如同敲在她心里,越来越近,直到停在她的床帐外面。元仲华心里更觉得奇怪,这是个陌生的脚步声。怎么会有陌生人进她的寝卧之内?她并没有听到奴婢们阻拦的声音。而这个陌生的脚步声里没有惊慌和迟疑。 “是谁?”元仲华心里觉得古怪,大声问道。 “殿下不认识我了?一别数年,殿下可好?”果然隔着床帐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声音很好听,又轻又软,还有几分怯意。这让元仲华还没未见其人就先喜欢上了这声音。 “娘子是何人?”元仲华突然觉得睡意全无,起身掀开纱帐含笑问道。她居然忘了问这个陌生人是从哪儿来的,而她屋子里的奴婢们都哪儿去了?阿娈哪儿去了? 眼前是个穿白色纻麻衣裳的女郎,身姿极为窈窕地就立于床榻前。这女郎看起来特别面熟,可是元仲华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元仲华见过的人,如弟妇太原公夫人李祖娥,还有在娲皇殿见过的李家小娘子李昌仪,都是称得上有天姿国色之美的人。如果和她们相较,眼前这女郎实在是比不上,只能说是容貌美丽而已。但是她韵致成熟,看起来格外妩媚别致,让人不由得就想亲近,又那么温言软语的样子更和李祖娥、李昌仪不同。 “殿下不记得就算了,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是别后数年一直惦记殿下,今日忍不住来拜见,殿下勿要怪我唐突。”白衣女郎看着元仲华微笑道。 “阿娈呢?怎么如此简慢?”元仲华从榻上起身,向她身后张望,却一个人影不见。 那个白衣女郎听到“阿娈”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低头垂眸。 “我和你一见如故,你坐下来陪我说一会儿话。”元仲华过来拉她的手。 白衣女郎抬起头,又笑道,“世子不在府里,殿下也要寂寞了。”她被元仲华拉着走,走到外面的大床上坐下。白衣女郎四处打量,甚是好奇,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也知道世子不在府里?”元仲华有点惊讶地问道,但转念一想,东、西魏之战,大将军引兵西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就算寻常人不知,这女郎的样子看起来不知是宫里的,还是哪个府里的,想必也是知道的,这倒也不奇怪。她这才注意到这女郎穿的是纻麻舞衣,不知怎么便觉得她是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或是高澄的妹妹皇后高远君送来的,便笑问道,“你必是擅舞,也难怪主上和皇后送你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7章 :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7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三) 白衣女郎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满面天真笑意的世子妃元仲华。心里不明白,难道她真的一无所知吗? 元仲华也不明白,这白衣女郎怎么这样盯着她看?她的眼神疑问中带着冰冷。但接着就看到她眼圈微红,完全变一副满是怯意的面孔,楚楚可怜地道,“世子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不管世子在何处,想必也是很惦念世子妃吧?”她声音有点哽咽,将涕未涕的样子很动人,元仲华都觉得不忍心她这么难过。 但还未等她说话,白衣女郎旋即再变,又破涕微笑道,“殿下猜得真准,就是主上和皇后来接殿下入宫,说是大将军为社稷忧劳,怕殿下一个人在府里寂寞。我就是来接殿下的。” 元仲华收了笑,有点诧异看着白衣女郎。白衣女郎心里很紧张,元仲华的样子像是根本不信任她。皇帝是元仲华的兄长,皇后是元仲华的长嫂兼小姑,何等亲近的关系?皇帝元善见处专司与大将军府来往的就是中常侍林兴仁;皇后处自然也有心腹宫女。怎么会让一个元仲华从来没见过的人来接她入宫? 元仲华忽然笑道,“既然有你来陪我,还何必一定要我入宫?况且现在夜静更深,去了岂不是要扰了主上和皇后安寝?”她看到外面的夜黑得像是把一切都吞没了。 原来她居然是在担心这个?白衣女郎顿时放松下来,又觉得好笑。她极力解释道,“这大将军府是殿下的,不是我的,我不便在此久留。若不是主上和皇后差遣,我也必不会再来。” 白衣女郎神情淡淡的,她一边说一边又四处打量,收回目光盯着元仲华道,“说不定世子也在宫里候着世子妃呢。” “世子在宫里?”元仲华看着她,心里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她已经忘了高澄带兵西征而去,并不在邺城,更不可能在宫里。不过,听她提到夫君,难免心里挂念。再看白衣女郎又是楚楚堪怜的样子,觉得她满面都是真切,竟然真相信了。“你说的是,或许你是在此不自在。”元仲华元心机全无地笑道。只得起身和白衣女郎一起准备出府入宫。 从出了自己住的屋子,到出了院子,一直到出了大将军府,元仲华始终都没有留意她们竟没有遇到一个人。不只府里的奴婢不见,连阿娈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元仲华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一直到上了牛车,那白衣女郎却一句话都没有了。 走了一路,元仲华在车中假寐,一直未觉颠簸,连行车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这时才觉得不只是车里,连外面都一点声音没有。没有一点人声儿,没有任何声音,邺城安静得如同死寂。 “殿下,到了,请殿下下车。”元仲华半梦半醒的时候,白衣女郎将她唤醒了。 元仲华睁开眼睛,似乎是有点犹豫,一动未动。白衣女郎也不催促,很耐心地等着她。元仲华下了车,抬头看,果然是到了阙门处。忽然觉得冷风袭过,吹得她身上一颤。这是仲夏时,夜里也不该这么冷啊。 “殿下冷吗?”白衣女郎很体贴,立刻就很敏感地看出了元仲华的感受,同时建议道,“进殿去就好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儿,一定没有再转身而回的道理,元仲华也就依言进去了。 奇怪,更觉得奇怪。这是一座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高大殿宇。此时是夜里,这殿内也说不上灯火通明,灯光幽暗透着诡异的绿色。元仲华犹豫着在殿内打量,心里觉得不该留在这儿。这大殿里一个人没有,处处帷幕,灯光又暗,阴影连着阴影,总觉得藏着什么古怪的东西。 这时忽然听到说笑声,从开始声音遥远,渐渐地到了近处,这时从帷幕后走出两个边说边笑的人来。一男子和一女郎。男子穿着朝服,女郎……那女郎穿着白色纻麻衣裳!元仲华大惊,转头看立于她身边的那个白衣女郎。那女郎居然若无其事向她笑道,“殿下怎么了?” 元仲华心头阴冷,这白衣女郎竟然会分身术吗? 白衣女郎向她笑道,“殿下看仔细。”说着她轻轻抬起手向那两个人一指,又向元仲华微笑。她的脸在绿光下惨白一片。 元仲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又是大惊。原本那个穿朝服的男子身影很不清楚,甚至是忽高忽矮、忽胖忽瘦,但走近了却能看得十分清楚了。那个男子居然是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 高澄和白衣女郎很亲昵,那两个人都好像没有看到这殿里还有别人。自己夫君这样旁若无人地和别人行为亲密,这样活生生就在眼前的场景一下子就戳到了元仲华心里。 那天看到留在他面颊、脖颈上的口脂,还嗅到那奇怪又陌生的花香,她就已经猜到了,也许是心里不愿意知道得那么清楚。这和以往夫君置妾室时太不同了,他没有把她带回府里来,也没有用妾室的名份约束她。既便是个外妇,那她也是与众不同的。总有那样一些时候,她的夫君其实是只属于那个外妇一个人的。 “你究竟是谁?”元仲华转过身来颤着声问道。 “高郎叫我狸奴。”白衣女郎还是声音轻软地微笑道,她回答完了就又把目光放回到了高澄和那个“自己”身上。那目光里竟是如痴如醉的。 “高郎?……”元仲华有点失神了。她叫他“高郎”?她眼前看到的高澄和那个白衣女郎亲密极了的样子就是活生生地把她心里原本不想去想的东西展现在她眼前了。 元仲华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了想,转身便要离去。谁知道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竟然是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 元善见若论貌也是玉面檀郎,翩翩少年,和高澄不相上下。但这时在幽绿的暗光下显得面色惨白而诡异。他扶住了有些踉跄的妹妹,笑道,“怎么了?世子妃也受不了了吗?大将军目中无人,孤早就受不了了。”他扶着元仲华,俯身下来贴近她,轻柔笑道,“不如孤就替妹妹杀了他,也好消减心头不快,可好?” 这语气又轻又缓,但那个“杀”字一出口,就好像有一团冷气直扑到元仲华身上,把她包裹了起来。元仲华大骇,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兄长会这么恨她的夫君。他竟然恨到要杀了他? 元仲华用力挣脱元善见,怒道,“主上为何要杀大将军?大将军为了主上的社稷费尽心力,不惜与人为敌,主上还要存疑吗?” 元善见如何肯让她挣脱,他本来就力大无穷,这时更是用尽了全力掐着元仲华的肩臂,冰冷无情,倒也不急不怒,还是诡笑道,“他是费尽了心力,但不是为了孤。他是与人为敌,也不是为了孤。不是孤要杀他,是有人要杀他。反正他眼里也没有孤这个皇帝,孤心里存疑或是不存疑又有什么关系?” 元仲华忽然现在她和皇帝元善见周围有很多憧憧人影,都是刀斧在手,全都虎视眈眈地对着高澄和那个白衣女郎。而她身边原本那个白衣女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高澄和那个白衣女郎相拥笑语,浑然不觉周边已经是危机四伏。 元仲华已经顾不上在意夫君和白衣女郎在一起是如何柔情蜜意,她已经心急如焚地担忧他性命安危。 “阿惠!”元仲华用尽全力去挣脱,同时大声呼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刀斧在手的人慢慢围上了高澄和白衣女郎。这么多的人,有陌生的,有的仿佛她还认识,个个都目中阴诡,杀气溢出。 终于看到刀斧都举之在手,一起向着高澄砍了下去。而这时和高澄相拥的白衣女郎忽然也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阿惠!”元仲华终于挣脱了兄长元善见,向夫君高澄奔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等她跑近了才现,眼前的人居然是高澄的弟弟高洋,她的夫君高澄不见了! 高洋穿着黑色衣袍,面色阴沉,他伸手将自己跑过来的元仲华拉住。元善见力大,但还能让元仲华感觉到他下手的时候毕竟还带着些兄妹之情,就算是淡极了也还能感觉到。可是高洋却毫无怜惜之意,死命钳着她,阴沉沉地问道,“殿下要去哪儿?” “我……”元仲华四顾不见高澄,却脱口道,“我要去找我夫君,他若是生我便生,他若是死我亦有死。” “我不许你死!”高洋钳得元仲华手臂很疼痛。 元仲华突觉足下有异,好像在脚步踉跄间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居然是夫君高澄满身是血地倒于地上。眼睁睁地看到这个惨况,元仲华全身的力气都泄尽了,痛不欲生。 她蓦然明白过来,抬头看着高洋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冷冷问道,“是你杀了他?” “是他自己。”高洋淡淡道,他的目光并没有避开她,好像这事真的与他无关似的。 元仲华被高洋拉着不能动,低头看看高澄血肉模糊的尸身,顿时觉得了无生趣,泪下如雨,“你不如也杀了我。” “我不要殿下性命,殿下将心赠我便好。”高洋语气平静,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他用匕首的尖锋处抵着元仲华心口,声音轻柔地安慰她道,“殿下忍一忍便好了。”说着果断又缓慢地用匕首插入元仲华心口处。 元仲华不觉得痛,低头看着地上的夫君高澄尸身,轻轻唤道,“阿惠……”慢慢觉得身子变轻,如鸿毛般飘落于地,知道自己是倒在夫君高澄的身边,唇边浮上最后一丝笑意。努力伸出手,拉住了夫君的手。 如果真有东方喜妙世界,他们会不会在那里相遇?如果真的有来世,他们会不会还是夫妻? “阿惠……阿惠……”用尽最后的力气,无法停止,呼唤他的名字。 仲夏的夜,屋子里有些闷热。太原公高洋终于忍耐不住而昏昏睡去。他已经几日夜未眠了,就守在他的兄长高澄的大将军府里,他的长嫂世子妃元仲华的床帐之外。 长兄再次西征,父亲高王和母亲娄妃回归晋阳霸府,他留守邺都。长嫂冯翊公主元仲华突然在睡梦中昏迷不醒已有一日夜,他得知消息后立刻便赶到长兄的大将军府第。 太医诊脉并没有异样,可冯翊公主就是怎么也唤不醒。后来又过了两日夜,元仲华和睡着了没有两样,但还是没醒来。奴婢们自然不必说了,高洋却是一直守在榻边的人。 内寝里还有两个奴婢,因为出了这样的大事,心里本就惧怕大将军回来会被重惩,更因为连日被驱役早就劳累不堪。疲累交加,这个时候已经是眼睛忽睁忽闭地打盹。 倚在绳床中的高洋却突然睁开眼睛,他猛然起身伸手便掀开了纱帐,又身子一偏坐在榻边,盯着床榻上的元仲华。果然听到她口中连连呼唤“阿惠……”高洋如同疯魔了一般将手探上元仲华心口处,隔着被子手指缠绕、纠结着丝绸,他俯身看着元仲华,慢慢将头低下来,他心里几乎要冒火了。 这时元仲华睁开了眼睛,梦境犹在,她一时还没反映过来就猛然看到一张脸就在自己面前。没看清楚是谁,但完全肯定不是夫君高澄。刚才梦里的事情清晰地涌上心头,立刻从枕上抬头大声呼唤,“阿惠!阿惠!”她想清清楚楚地看到高澄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 高洋趁势一把抄了她的后背处,自己坐直了身子的同时也把元仲华扶起来。“殿下睡了这么久,梦里都要唤大兄的名字。可大兄并不在,该当如何?”他像是真心在替元仲华担心。 元仲华昏睡了几日夜,这时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全身无力,由着高洋拿捏。她仔细辨认才认出来眼前这人是高洋,吓得身子颤栗,有点不敢相信怎么会是高洋在她的内寝中。梦境中高洋持利刃剖心时的情境恍惚就在眼前。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8章 :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8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四) “殿下为什么怕我?”高洋知道元仲华久睡,这时身子无力坐不稳,他居然还能很细心地扶住了她,同时他自己将身子挪到她身后来,把元仲华拥在自己怀里。 高洋用双臂从元仲华身后抱紧了她。他用自己的胸口紧贴着她的身子,低头在她脖颈处嗅了嗅元仲华的气息。他极享受地微闭了双目,长长地深呼吸。 元仲华用尽了力气,但她没有力量挣脱高洋的怀抱,只能被他裹挟在怀里,一动也不能动。那时梦境中的绝望在这时居然这么现实就体会到了。 这时被声音惊醒的奴婢们也围过来,见主母无事,都甚是惊喜,知道至少自己性命无虞了。阿娈也进来了,看到元仲华终于醒了,总算无事,心头大定,也顾不得计较高洋此时的失礼。 阿娈笑道,“世子妃终于醒了,奴婢都要急死了,也多亏了太原公在此守了几日几夜不眠不休。”阿娈看一眼高洋,他抱着元仲华倒像是这是他的夫人,并没有放开元仲华的意思,便旁敲侧击地提醒道,“太原公连着几日膳寝俱废,既然夫人醒了,也该让二公子休息休息了。”说着就一直用眼睛瞧着高洋,但阿娈又不敢太刻意了。 高洋缓缓抬起头看着阿娈,阿娈被他阴郁的眸子盯得心头一寒。高洋却没说话,只以眼神示意,命她带着奴婢们都退下去。 阿娈只得和奴婢们都退了出去,心里想着这毕竟是大将军府,太原公是大将军的弟弟,也不敢对世子妃怎么样。况且论事实,太原公为了主母也劳累几日了,确实不好立刻请人出府。 元仲华听阿娈话里的意思,这才知道原来一直是高洋在侧,守了她几日。虽然她没办法对高洋有好感,但也确实不好意思再对他过于嫌弃。 “大将军有消息吗?”元仲华定了定神,攒了力气问道。她虽挣脱不了高洋,但此刻她心里除了夫君高澄什么都装不下,只盼着夫君快些回邺城。好让她看到他安然无恙。 “我在这儿守了殿下几日几夜,殿下一日不醒我便不食,殿下一夜不醒我便不寝,殿下就没有话想对我说吗?”高洋的声音有些低沉,竟然还带着明显的伤感。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元仲华先是没说话。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可如今在梦中取她性命的人竟然是现实里在她昏睡不醒时日夜守候在她身边的人,这太矛盾了。“多谢太原公。”元仲华气息虚弱地回了一句。她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她看不到他,也动不了。她感觉到后颈处有件很硬的东西硌着她的骨肉,很疼。 “你在这里数日,就不牵挂弟妹吗?”元仲华将心比心,不愿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也和她一样惦念夫君。 高洋笑起来,笑得很伤感。“我就只当殿下一个“谢”字吗?殿下真觉得李氏会真心惦记我吗?” 元仲华没说话。高洋这话又戳到她里的伤心处了。几回看到夫君高澄戏谑弟妇,既便他并无真心,只是玩笑,但也已经让她难堪、难受了。 高洋还是不肯放过她,他的双唇在她耳边轻柔地蹭了蹭,声音很低沉、温柔,却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没有人真心惦记我。连父王和母亲都没有,他们心里只知道为大兄担忧。我守了殿下几日夜,殿下不是也一样不知感念吗?我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去取。” 元仲华忽然想起梦中高洋持刃冷静剖她心肝的事,她心里的惧意立刻涌上来。 高洋仍在她耳边温柔低语,“殿下倒是这么真心地惦记大兄,难道不知道大兄在东柏堂安置外妇的事?”高洋好像也并不是有意的,似乎是脱口而出。 元仲华心里轰然巨响,用力扭转过头来抬头看着高洋,“你说什么?” 高洋低着头,他的鼻翼几乎触到她的面颊。这时有一件东西从他颈上滑落,掉在元仲华胸前。元仲华低头一瞧,飞天玉佩,她赠于他的飞天玉佩,刚才就是这玉佩硌着她。数年一晃而过,玉佩还在他身边。 “立后大典宫中御宴的那日,济北王家有个擅跳白纻舞的舞姬进宫献艺。主上将此舞姬赏赐于我,大兄闯入我府中,将此舞姬带走。如今邺城人尽皆知大将军盛宠一名叫元玉仪的舞姬。这舞姬就在大将军议政的东柏堂。”高洋的声音低沉,但字字就在元仲华耳边,让她觉得如同雷声轰鸣,字字都震在心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面颊和颈上的口脂,还有陌生而奇怪的花香,原来都是那个舞姬的。元玉仪……元仲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恍惚记得有这个人。这是夫君高澄曾经选定要取代她做世子妃的人。 出帝元修西就长安,高澄被废了世子位,元玉仪也就消失了。元仲华从来没想过她还会出现,更没想过她还会再和高澄在一起。但是,事实就这样到了眼前。更让她恐惧的是,在她的梦中,引她入邪僻之地的人不就是那个白衣舞姬吗?高澄被刀斧加身之前正是和她在一起。这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元仲华纠结得快崩溃了。 高洋注意到她蹙眉闭目呼吸渐重,轻柔地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殿下是心里难受吗?”他的声音那么轻柔,好像看着她因高澄而受伤害、难受,让他很享受。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已经难受得太久了。 潼关,这几日都是阴雨连绵。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就这么不急不缓地连下数日也不见有停止的兆头。关内,西魏军避战不出。关外,东魏军已经在此扎营颇有些时日了。 先是大将军高澄率数万铁骑到了潼关,接着是骠骑将军、大都督高敖曹和濮阳郡公、司徒侯景又率数万人赶来。西魏军在潼关的关城之上看到东魏军联营布局严密,又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头,便知道大将军高澄是誓死要与西魏军分个胜负。 东魏的中军大帐外,兵士各司其事在雨中穿梭。军帐中则略有些昏暗,可能是因为外面连阴雨不止的缘故。并且帐中有些闷热,就更显得气氛沉闷。大将军高澄并未着铠甲,极随意地穿着袴褶,坐在上首。镇墓兽高敖曹瞪着大眼睛毫不顾忌地直盯着他。此外还有侯景、陈元康,以及侯景的儿子侯和。 侯景和陈元康都是眉心纠结的样子,却都不多话。 唯有侯和是无所谓的态度。说实话这样的天气,这样不进不退的战势,都已经让他有点生出厌烦了。他甚至不在乎胜负,胜负于他何干?他只想能快点回邺城。 高澄侧着头,盯着他身边不远处挂着的舆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非常入神。或许他想的和舆图也没什么关系。但这专注的神思,他的神态,让人想起来他的父亲高王。镇墓兽高敖曹盯着他看的时候就是这想的。 “宇文黑獭盘踞在关内,避战不出,长久下来也不是个了局。”高澄转过头来,目光扫了扫眼前的几个人,他的话提了个头儿,没再往下说。但一双绿眸子里的神情显然就是在期待下文。 “大将军说该怎么办?大将军说怎么办我等就怎么办。”高敖曹第一个接了他的话,但等于是把问题又抛回给了高澄,他的声音又高又亮,把旁边正心里几番纠结的侯景震得耳鼓都嗡嗡响。 高澄把目光扫回到高敖曹身上,和他对视。高敖曹更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确实特别像他的父亲高王。高澄唇角微笑道,“上兵伐谋,其下攻城,叔祖是父王看重的人,是大魏的无敌将军,还请叔祖教我。” 高敖曹听他忽然又唤他“叔祖”,他倒还真不好再和这个毛孩子斗嘴,显得失了体统,不稳重。又看他唇边那一丝微笑若有若无,饶有别意,他心里也有点顾忌起来了。此前听说这个少年宰执在邺城清贪惩贿,弄得朝中人人自危,如今没有人再敢把他当个孩子看了。 “无非就是将宇文黑獭诱出关来一战。”高敖曹说了句没用的实话。虽然这也就是他随口一说,但总算不再声气不和地冷嘲热讽了。 高澄也根本没想和他逞口给之利,又把目光扫到了镇墓兽旁边的侯景身上,还是似带着一抹浅笑道,“侯司徒,大都督说的话汝听到了?司徒意下如何?”他眼睛盯着侯景第198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四) ,侯景却从来没见过高澄这样能深剖人心的目光。 侯和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暗中看着父亲。 “大都督说的极是。”无论如何,侯景先肯定了高敖曹一句。“只是西贼坚守不出,黑獭又奸滑之极,怎样才能让其出关一战?”侯景看看高敖曹又仰视着上座的高澄以目光相询问。他其实并不太赞成诱宇文泰出关一战这个做法。宇文泰心思精明,深有城府,怎么会轻易上当?可能只会白白费了力气,受了损耗而没有结果。 “是啊,如何诱出黑獭呢?难道也学诸葛亮对司马懿,遗其巾帼妇人之饰哉?”高澄像是在自问又像在问别人,他的目光又是从高敖曹身上扫到侯景身上,最后盯着侯景。 侯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了打破这种压力,脱口回道,“玩笑尔,黑獭岂会因为大将军讥笑他是妇人便赌气出战?” 高敖曹本来就不喜欢侯景,这时听他这么说,突然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司徒的意思就是由着宇文泰牵着吾等向何处去,吾等便去往何处?” 侯景看一眼高敖曹,倒心平气和,“大都督过于性急了。” 高澄做了个手势,示意高敖曹不要再争执,侯景也看到了,便不再说话,以免落了口实。高澄不自觉地蹙了眉道,“司徒公说的不错。但黑獭和司马懿不同。司马懿是本无战心,黑獭却是跃跃而出,否则又何必千里奔袭至洛阳?”他顿了顿看看一语不瞧着他的高敖曹和侯景,又道,“黑獭无非是凭恃潼关之险,又欺我是侨军远来,其又不能促制,还恐我乘势速胜,所以才避战不出,以待时机。” 高澄站起身,在中军大帐里来回漫步。高敖曹、侯景等人正听他说话听得津津有味,不想他却忽然停止了,把后面关键的话顿住了。这时帐中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放在高澄身上,随着他走来走去而跟着也目光转来转去。 高澄走到设着笔、墨、纸、砚的几案边,从案上随手拿起一支笔,很认真地拿在手里比了比,又随手放下。然后拈起一柄折扇,将其打开,似乎是觉得好玩儿,半遮其面,又转过身来正对着高敖曹、侯景等人。几个人心里同时都轰然而动,既便同是男子,看到这样倾国之姿的美貌之人,以此姿态示人,也觉得媚惑无比。 高澄无心,只是顽皮。 “除非……”他以扇半遮面,又向坐着的几个人漫步而来。走到侯景面前,他停下来。因为半面被掩,更显得一双眸子格外引人注目,实在神采照人。侯景觉得这一双绿眼睛里邪气得厉害,又不知道高澄何故这样盯着他,他心里在想什么,便有意避开。 “司徒公,”高澄却不肯饶了他。“吾父高王常赞司徒公是大魏柱石,对司徒公甚是倚重。我代高王西征,遇此难事,恐怕也只能有赖于公了。公既善言辞,又有韬略,不如入潼关游说宇文黑獭,设计将其诱出关来,我可与之一战,以解社稷之困,这也是司徒公对社稷之大功。” 高帽子戴了几重,又是力捧又暗含警告,半真还有半假,半假却是半是。这话把侯景都噎住了。如果说句不去,既对不起社稷对不起天子,又对不起高王,处处都是他的不是。可是若真的要去,黑獭之精明、狠辣尤在世子之上,谁知道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校园港 恋耽美 第199章 :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五)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199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五) “大将军好计策!”高敖曹突然击案赞赏。 高澄不着急,不催促,一动不动地只用一双绿眸子盯着侯景,手里竟还拿着那柄折扇。因为折扇遮其半面,侯景根本看不出来他此时神情,更无法猜测他的心思。而且这样让他那一双绿眸子更是目光灼灼,侯景几乎不敢直视。 侯景早就想过,这件事其实他比谁都上心。宇文泰若是一时得势,长驱直入,占了河南要地,牢牢把控住河南控制权,且不说这对邺城是极大的威胁,西魏将形成统一天下之势,就是对他自己来说也是极大的威胁。 侯景为豫州刺史,在河南经营多年,却一朝失其地于宇文泰,自己就成了无所依恃之人。如此一来,不但在东魏他的份量变轻,就是在宇文泰眼里也没了价值。所以他必须要靠高王,甚至是靠世子,把河南之地收归东魏,这样他这个豫州刺史才不是有名无实。 既然如此,索性话说得漂亮点。侯景直身长跪,向高澄肃然道,“社稷有危,高王和世子能如此看重于臣,臣感激不尽。愿效微薄之力为社稷尽忠,为高王和世子效劳,既便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高澄没想到侯景这么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一时都有点不敢相信。原以为侯景必不愿去见宇文泰,他的底线是想让侯景入潼关探探宇文泰的虚实,然后侯景回来,他再做决定是否要在潼关一战。没到侯景真就立意入关,想把宇文泰诱出关来一战。其实这样也好,只要宇文泰一出关,潼关之险也不能庇护他。 “司徒公真是识大体。”高澄放下手里的扇子,终于露出面目,向侯景笑道。 侯和看一眼父亲,又看看高澄,心里不是味道。 一直都没说一句话的陈元康却眉头紧锁。 到了晚上,连下了几日夜的雨终于渐渐止歇了。雨后初晴,一轮下弦月安静地挂在夜幕中。夜深了,东魏军营中也慢慢安静下来。大将军高澄的寝帐外,一个人影月下徘徊了一会儿功夫,时不时地停下眺望着寝帐。最终他还是决意提步向寝帐走去,守在大将军帐外的军士们并没有拦阻他。 陈元康进了寝帐。这寝帐并不十分的大,而且十分得不讲究。一边是几案,上面堆着书册、文牍,堆积如山,杂乱无章。一边是一张床榻,连床帐都没有,就是大将军高澄安寝之处。 陈元康进来的时候,高澄正斜倚在榻上执卷细读。听到有人进来,将目光从书上移开,向门口看来。 看到是陈元康,高澄并不意外,他的寝帐当然也不是谁都可以任意闯入的。放下手里的《六韬》,但还是斜倚在榻上没动,看着陈元康走到面前。他穿着黑色中衣,这样看起来其实他并不是那种十分削瘦的类型。头散开,随意地披拂在肩背上。黑衣黑,衬得皮肤雪白,绿眸子更显奇异。 “大将军还没有安寝吗?”陈元康一向不会这么没话找话。 “子惠不敢安寝,特意等着长猷兄。”高澄知道他有话说,干脆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世子不该让侯司徒去游说宇文黑獭。”既然这样,陈元康也就不必再顾忌,索性直言。 “长猷兄怕什么?”高澄这时方坐直了身子,又用手指了指一侧,示意陈元康坐下说话。 “世子何必急于和黑獭一战?”陈元康只说了一句,看着高澄。他话没往深处说。今天中军大帐里议事他一语未,并没有公开对大将军提出反对意见。因为看出来大将军是志在必得的,知道他心里急切。 “长猷兄有话直说。”高澄知道陈元康必有一番道理,看着他问道。 “世子,宇文黑獭是深有城府的人,这次却肯冒险而来,说明他已深处困境之中,急于决战的应该是宇文黑獭。世子正宜目光放长远,又何必着急?世子只须候在此处,让慕容绍宗也按兵不动,过些日子,宇文黑獭心里自然是重负重重。等到麦秋,其民自应饥死,宇文黑獭便更是深入绝境,到时候西寇是自取其死,又何用世子动手?”陈元康分析得条理清楚,这是明摆着的道理,他相信大将军不会不明白。 “长猷兄,这话你说过,可是任其自取其死,又怎能及得生擒之、手刃之其痛快?”陈元康再有道理,奈何高澄却是另一种想法,他心里也一样是信心满满,不想靠时间来消耗宇文泰的实力再任其自生自灭。 “那世子也不该相信侯景。”陈元康痛心道。 “我并不相信侯景。”高澄坦言道,“难道长猷兄有什么事瞒着我?”他目光锐利起来,瞧着陈元康。 “臣只是知道侯景对世子不怀好意。”陈元康忍了忍还是没有把侯景以前几番加害世子的事说出来。世子的脾气他了解,若真是知道了侯景几次对他动手,想置他于死地,还能再耐得住性子对侯景装得若无其事吗? 既然侯景入潼关游说宇文泰的事已是定局,世子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一些过往的真相,和侯景加深了矛盾,在这个关键时刻,岂不是把侯景往宇文泰一边推?这样对世子是大大的不利。 陈元康知道,宇文泰比世子成熟老练。世子一腔热血求战,宇文泰却能谋定后动地等着世子出纰漏。所以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引得世子大脾气才好。不然整个东魏军都要受影响。 “长猷兄,侯景就是去了潼关也不敢如何,除非他想有国不返,有家不回。但客居长安之苦他心里岂能不明白,他比出帝又如何?他是聪明人,不会做这样必然会后悔的事。我只看他如何说服宇文黑獭出关一战。”高澄反过来劝慰陈元康。 “世子一定不能让其子侯和随行。”事到如今陈元康也只能出这个主意以作为拾遗补缺了。 “长猷兄,你在意侯和,侯景可未必在意这个儿子。”高澄笑了,带着点又好气又好笑的意味。 宇文泰在关内营中的中军大帐和于谨、李弼等人议事的时候,听进来禀报的军士说东魏司徒、豫州刺史、濮阳郡公侯景请入关一见,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侯景是个惜身惜命的人,怎么会贸然行此下策请求入潼关相见呢? 诸督将看宇文泰沉思不语,也都不敢多说话,齐齐看着丞相等下文。宇文泰则想,如果侯景不是胸有成竹,那就一定是被迫无奈。由此可知,多半是高澄迫侯景来探虚实。这倒是个可利用的机会。 候在关外的侯景轻骑简从,等了很长时间,才见一队西魏军出来,为首者看起来眼熟,仔细一辨侯景认出此人。这人正是如今的西魏车骑将军于谨。大魏天裂之前,于谨曾调任洛阳,做过阁内大都督,当时很得出帝元修的器重,侯景自然不会不认识他。 “濮阳郡公大驾光临,丞相在中军大帐恭候,郡公请先入关。”于谨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出关看到侯景只带数人,在潼关之外徘徊,察其神情,立刻就在心里判断出侯景并不是情愿来的,很可能就和大丞相宇文泰想的一样,是被高澄强迫来的。 侯景忍不住嗤笑,颇有点自嘲的意味。他也看出来于谨客气归客气,但没有一点下官该有的恭敬。于谨的态度就是宇文泰的态度,想必入了关见到宇文泰情景也好不到哪儿去。 “劳烦将军带我去见丞相”侯景也没有多余的话。他也知道没必要和于谨争长论短,等见到宇文泰再说。 于谨自然也不多话,引着侯景往里面走。 侯景坐在马上四面环顾,心里慨叹,宇文黑獭真是得天独厚。他和高欢、高澄父子费尽心机算计了贺拔岳的性命,就是为了剪除关中之患,归之于己。不想却让宇文泰渔者得利。 此后借着得了贺拔岳之余势,又能诱先帝元修西就,从此成就今日局面。再看自己,在高欢、高澄父子的余威之下,战战兢兢,难舒其志。高王也就算了,毕竟平定四方以立朝纲,天下皆知其威。可是如今连高澄小儿对他都是一副家富势足,颐指气使之态,就让他实在心中不平了。 为了两人争河南,他竟然要被夹在中间为难。被高澄这个鲜卑小儿推出来,又要去看宇文泰的脸色。想到这儿,侯景心里忽然一动。高澄和宇文泰两人相争,都是为了河南诸郡的控制权。为何要争河南控制权?不就是因为东、西早晚大战,势归一统?谁若控制了河南,就能控制东西之间往来的通路,粮道,才能有至胜的把握。如果真是如此,那不管是高澄还是宇文泰,都应当对他奉若上宾,毕竟他在河南经营多年,根基很深。那怎么会是他去看别人脸色呢?应该是别人看他的脸色。 想到这儿,侯景的心思突然兴奋起来了。 中军大帐里,宇文泰安坐在上,李弼、赵贵等人随侍在侧。宇文泰心里虽不能完全清楚侯景来意,但他也大概明白是高澄命其来探虚实。他倒很想利用这个机会把李弼所献之策来诱导高澄,如果能让高澄解了潼关之围,导向高澄到他事先选定的决战地点一战,那他就稳操胜券了。 侯景入潼关,进了西魏军大营。于谨知道这位濮阳郡公是个心思精明,城府阴险的人,所以一路上他也沉默不言,以免言多必失。也不敢让侯景停下来在营中四处游走,以免他见微知著,看出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来。 侯景入西魏军营中一路走一路看到刀枪剑戟锃亮,粮草堆积如山,他禁不住暗笑,心里也更有把握了。于谨将他引入中军大帐,侯景一眼便看到宇文泰高踞上座,他也不计较,倒是先一揖。 侯景心里其实是有点惊讶的。他也许久没见到宇文泰了,上次见面那还是数年前的事,那时宇文泰刚刚入主关中,正是血气方刚时。故然有霸气,但形之于外,又有些勉强,还没有权臣威仪。这次再见,阅人无数的侯景一眼就看出这位西魏真正的权臣已经有了炉火纯青的老到,是和高欢一样形诸于成,施人于威却无形的老谋深算之人了。要说这一点,世子高澄真的落了下风。 宇文泰看侯景作揖一拜,貌似恭敬,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倒还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想想侯景为人,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他不作计较,笑道,“郡公,别来无恙?” 侯景也笑道,“大丞相别来无恙?” “大丞相”这称呼一出口,宇文泰心里更明白了。 “实在是想不到,我与公还有相见的一日。”宇文泰看人给侯景设座,侯景并不推让公然端坐,“公远道而来,又是这样的情势,相见实属不易,今日黑獭与公尽述别后情谊可好?”宇文言笑晏晏。 “好,好,好。”侯景也不反对,连声赞道。听宇文泰的意思是只谈私情,不想谈战事。如果宇文泰不着急,那他也不着急。 李弼等人原本面目严肃,侍立在侧。宇文泰收了笑,左右吩咐众督将和濮阳郡公见礼。众督将听从大丞相吩咐,持礼恭敬,侯景更明白宇文泰此时掌一国之权柄的威仪。亲眼所见,心里又是百般滋味。 见主公和这位早就闻其声名的濮阳郡公一晚上笑语不断,酒喝了无数,于谨、赵贵、李弼等众督将冷眼旁观,仔细聆听,说的不过是前尘往事而已,几乎句句玩笑,没句正经话。一直到夜深,这累人累心的宴饮才算是告一段落。 侯景起身告辞,“丞相军务繁忙,此时畅叙离情已实属难得,不敢过于尽兴,况且也不相宜,不如就此告辞,望丞相保重,日后再相见。” “郡公一路走好。”宇文泰也起身笑道,“日后相见不知又是何时。”他竟起身与侯景连袂而出,似乎是要送侯景出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0章 :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六)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0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六) 一个假作告辞,一个假意相送。侯景和宇文泰一前一后都仿佛是真要告别的样子。 西魏众督将也都在宇文泰身后跟上来。但是走在前面的于谨忽然止了步,他伸臂挡住了他身边的赵贵。李弼看到他如此,也很默契地停了下来。众督将相视一望,谁都没说话,但是心里已经形成了共同的默契。 宇文泰携侯景走到中军大帐外面,望着满天星斗笑道,“不知大将军在营中是如何盼着郡公快快回去复命。”他话里有话,而且一点醉意也没有。刚才那微醺的样子纯然不是真的。 侯景一怔,立刻也笑道,“丞相说的是,我是该速速回去复命。”他那样子里满是无可奈何,有意要让宇文泰看出来他是身不由己。 宇文泰收回仰视星空的目光,一双极大的黑眸盯着侯景,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我留下郡公多住些时日呢?” 原本以为侯景至少要为难一瞬,谁知道侯景立刻笑道,“若是大丞相有此意,我便是不回去又何妨?”他左右顾盼,别有深意地笑道,“大丞相营中盔明甲亮,粮草充足,虽未见兵士操练,但想来也是不凡,这一战必能将高澄小儿置于死地。丞相一声招唤,万景愿追随丞相。” 侯景说完,视线越过宇文泰,瞟了一眼他身后远处的西魏督将,又把目光收回来,有意盯着宇文泰,看他反映。 谁想到宇文泰大笑道,“公目光如鹰隼,实在是让人佩服。”亮在明处的,看是实,实则是虚。隐于无形的看似虚,实则是实。这一点两人都明白,不细细交待。 正是因为兵力不足,所以隐而不现。正是因为粮草不足所以刻意堆积如山。 侯景想来时机已到,便笑道,“丞相不撤兵,有意趁此机会与高氏一战,高澄小儿和丞相所思略同。只是万景不知丞相此一战意在何处?高澄小儿却已经是心炽如火,意欲直取长安,鲸吞天下。” 这话一出,更显侯景机智老练,宇文泰也不再隐藏,直言道,“大将军胸怀天下,早有取天下之意。黑獭并无此念,不急于一时。胃口甚小,蚕食可也。”他看着侯景,“公踞之河南多年,若是真失其地,实在是可惜,可惜。王河南者,非公又当数何人?” 这话一出,侯景大喜,尤其是“王河南者”这几字,清晰入耳,简直就是宇文泰鼓励他称霸河南,许之以厚利。这是高欢都不曾给予过他的极高权柄。 侯景忍了心头狂喜,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地道,“我与大丞相早先就是故旧,又何必如此见外?万景与大丞相甚相契合,以朋友论之,又岂能以利相较?大丞相有雄材大略,万景敬服,愿祝大丞相一臂之力。” 这是表明第200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六) 了愿为内应之心。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抬高宇文泰,又抬高了自己。 “只是高澄坚守在外,又欲速胜,大丞相若急于出关一战则是轻动不利。大丞相宜坚守不出,待其日久而神疲,再引诱其出战,一举击之则可胜。最好找一地势便利之处,令其不能尽展优势,变其长为其短,丞相才好左右此小儿。” 这计策就和李弼说的差不多了。 于是当下宇文泰便留侯景留在了潼关之内,派人给高澄送信去。 夏日闷热,潼关外东魏军营中的气氛却不像天气这么沉闷。 “什么?!”中军大帐里传出大将军高澄的暴怒喝声。他气得满脸通红,他的脸色几乎要和身上穿的绯红上襦一样颜色。高澄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进来回话的军士。 西魏大丞相宇文泰,竟然扣留了他命去出使西魏军营的濮阳郡公、司徒侯景。 “那宇文黑獭为何要扣留我父亲?”侍立下面的武卫将军侯和也惊到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总以为父亲侯景深入西贼营中又被扣留,怕是要凶多吉少了。他这一有些失礼的喝问倒是提醒了高澄,让他从暴怒中清醒过来。 军士看了一眼大将军,高澄蹙眉不语。军士见大将军并没看他,只是不自觉地略提了提荼色下裙,身子往后倚在凭几上,以肘支着凭几,手扶着额头不知是在想什么。 军士又看一眼侯和,期期艾艾地道,“西寇营中只送来消息说,宇文黑獭请大将军亲入潼关去要人,或可放郡公回来,不然就将郡公请去长安。宇文黑獭和郡公是故旧,若是大将军肯把郡公赠于他,他感激不尽。” 侯和听了这话看一眼高澄。高澄一句话没有,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大袖,命那军士出去。 “大将军,家父的性命全有赖大将军了。”侯和直直盯着高澄,生怕他将自己父亲弃之不顾。 陈元康看侯和急切,便尽量放轻缓了语气安慰他,“武卫将军,濮阳郡公和那宇文黑獭关系匪浅,将军用不着这么迫着大将军立刻去要人。”陈元康生怕高澄被宇文泰刺激,又被侯和逼迫,心里又急又怒,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来。 “长猷,”一直坐在一边的高敖曹半天没开口,冷眼旁观,这时忽然道,“侯万景是奉大将军之命去出使的,大将军岂能在这个时候将其弃之不顾?”高敖曹对陈元康说话比较客气,因为他一直对这个曾经的下属有好感。这在蛮性不改又倨傲的高敖曹身上算是难得了。 他对侯景反倒是有些看不入眼的,只是若高澄真的在此时弃侯景于不顾,他也是看不下去的。所以他这些话与其说是在问陈元康,倒不如说是在质问高澄。 “府第200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六) 公,大将军岂会真的弃郡公于不顾,只是不能因濮阳郡公一人就坏了大事。”陈元康当然也知道高敖曹是不能得罪的。别说是他,就是高王也对高敖曹格外不同。 高敖曹其实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当然也知道陈元康说的是对的。如果说宇文泰留住侯景只是用计诱高澄入其营中,那么被扣留的是侯景还好,若是真的连大将军都扣留了,岂不是更遭?只是他现在是有些好奇:如果必须要去西魏营中要人,这个高澄小儿,究竟有没有胆子进宇文泰的大营。 “不必多说了。”高澄直起身子,扫视侯和和高敖曹,他目光很锐利,似乎能完全洞悉这两个人的心思。“既然宇文黑獭有此邀约,我就是赴潼关见他一面又何妨?若是他不想让天下人耻笑,必然会把司徒交于我带回。” “世子!”陈元康一听就急了,站起身来看着高澄大声道,“宇文黑獭不是仁人君子,世子岂能以君子之腹度小人?” “大将军只身赴那宇文黑獭的邀约并无必要,只要写书信给黑獭,命他交回司徒便是了。”高敖曹也是深知轻重的人。 高澄的神色不像是装模作样,反倒是年轻气盛要面子,真要闯西魏军大营。他是一国之主帅,岂能轻入险地。高敖曹也不主张真让高澄入潼关去见宇文泰。 他忽然看了一眼侯和道,“武卫将军可以替大将军入关送信。” 侯和也一下子怔住了,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 高澄看了侯和一眼,慢慢起身,理了理衣裳,“也好。” 这话一出口,原本还想劝的陈元康合上双唇没再说话。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高澄说“也好”的意思就是同意了高敖曹的提议。 高敖曹看了侯和一眼也没再说话。 “大将军!”侯和叫了一声,面有惊恐之色,可是一时语塞。 高澄却向外面走去,“武卫将军就与我一同入潼关赴宇文黑獭之约。”说完抛下三个表情各异的人向中军大帐外面走去。 潼关之外,西魏大丞相宇文泰气定神闲地眺望着他对面而来的东魏人马。宇文泰身着明光铠,头戴兜鍪,他甚至是唇边微露笑意地看着东魏军统帅大将军高澄一直策马到他近前。 宇文泰身后的数位督将除了于谨,别人都没见过这位大将军。关于这位大将军的传闻倒是听说过不少。今日看到“大将军”信马游缰地缓行而来,直到他们眼前,都有点好奇和新鲜。而大将军居然还是个弱冠少年,更有让人目眩不敢直视的倾国倾城之姿容,这更让西魏诸督将讶异、惊叹。 趁人不备,骠骑将军赵贵向他身侧的大都督李弼低语道,“这位大将军男子耶,女郎耶?”他眼睛第200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六) 看着高澄,眼神里既有欣赏又有嘲弄。 李弼眼睛看着高澄,也向赵贵低语了一句,“我等怎可欺一乳儿?”这样的玩笑语气在李弼来说也实属是不多见。 只有车骑将军于谨面上绷得一丝笑纹都没有,在宇文泰身后盯着由远及近的高澄。 高澄也远远就看到了宇文泰被众星捧月一般,且不说甲胄在身威风凛凛已不似前几日在洛阳邙山见面时的样子。只这威仪棣棣的气势,他忽然觉得宇文泰可能比元宝炬更像西魏之主。 “大将军,”等到高澄已到近前,宇文泰也驱马上前迎上去,微笑道,“思之念之,总算把大将军盼来了。” “大丞相既然是诚心邀约,澄岂敢不来?”高澄也微笑道。他唇边浅笑若有若无,已经足够惊艳。 高澄话说得客气,但是他身后跟着的陈元康和侯和却一个戒备实足,一个惊恐实足,都没有他这么轻松的。 宇文泰也听出来高澄话里有话,所谓“诚心”是暗含嘲讽,讥他以扣留侯景相挟。宇文泰笑道,“我与大将军和濮阳公都是故人,今日齐聚实属不易,大将军何不既来之则安之,因缘就事?” 宇文泰调转马头,与高澄并辔而行,同往关内。陈元康执意不肯相让地紧随在高澄之后,侯和也紧跟着陈元康。西魏诸督将倒落在了后面,正好看到大丞相宇文泰伸手替高澄牵马,照顾倍至。 “姑父说的倒也没错。只是姑父如此行事,未免让人心里不痛快。”高澄坐在马上安享宇文泰的照拂,旁若无人地对着宇文泰脾气。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一点笑意也没有了。如果说刚才还算是雅量高致,风度翩翩,现在就是形之于任性,更像个不羁少年。故作满面严霜之态比起笑意如春风时更经得起人细细品味这一副天下无双的容颜。 “澄弟见谅。”宇文泰笑道,“上次邙山一会,澄弟上来便是打打杀杀,也不容我有话细说,兄实属无耐才出此下策,好把澄弟请入潼关来平心静气地说几句话。”宇文泰倒是很迁就他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哄孩子的态度,温柔至极。 高澄侧过头来看着宇文泰。上次邙山见面时,宇文泰何尝不是上来便打打杀杀,也难为他现在说起这事来倒这么坦然。其实谁心里都清楚,当时两个人谁都想将对方置之于死地。“姑父既然费了这么大力气邀我见面,想必也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吧?但请直言。” 宇文泰听高澄忽然有此一问,倒被他噎住了。这话说的是有道理,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又何费这么大力气见面?但是宇文泰略一顿便笑道,“澄弟也太心急了,故人相邀,一定要有事吗?”宇文泰知道他们身第200章:司徒公游说入潼关(六) 后跟着的人太多太杂,他要说的话不应急于出口,需要慢慢酝酿,最好是只对着高澄一个人说才好。 高澄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宇文泰的意思,便笑而不语,不再往下追问。 到了中军大帐各自下马,两边各自都随着大丞相和大将军进了中军大帐。 侯和跟着进来便四处张望,但并没有看到他的父亲侯景。 高澄早就知道宇文泰不会把侯景就公然放在中军大帐里等着他,干脆根本就没有左顾右盼,只等着宇文泰自己命人把侯景送出来。 当下宇文泰吩咐置酒开宴,中军大帐里的气氛倒活跃起来了。高澄一直笑而不语,甘为座上宾,任凭宇文泰安排。唯有陈元康紧随在高澄身侧。侯和也算是跟着见世面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1章 :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1章: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一) 西魏诸督将都存心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见识见识这个东魏的世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等到酒宴开始,宇文泰立刻吩咐人去将濮阳郡公、司徒侯景请来。 不一刻,果然有两个军士将东魏的濮阳郡公、司徒侯景送进了中军大帐。这位东魏重臣这时像是被押进来的,可见在此地处境不佳。侯景看起来神情有点憔悴,包括大将军高澄在内的东魏将帅都看得清楚。侯景进来没看宇文泰一眼,立刻便用眼睛找到了大将军高澄。 侯景急趋上前,面有惭色道,“万景有负大将军之托,还要连累大将军,深知有罪,望大将军重重责罚。” 说是请罪,其实话说得不实。高澄是东魏主帅,都已经被他拖累进了西魏军的军营,这时连高澄自己都难保自身,更别提责罚别人。陈元康本来就觉得事情有诈,这时更觉得不对,死死盯着侯景。 高澄看看侯景,又抬头看向宇文泰。宇文泰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高澄起身亲自将侯景扶起来,肃然道,“司徒何出此言?司徒为社稷偏劳,我又岂能只顾自身?” 高澄的神情看起来像是真的不以为有假,真心认为侯景是尽了力的,他也是真心想救他出去。 当下在高澄另一侧为侯景设席安坐。 宇文泰在上笑道,“虽为社稷之争,在座诸公却无东、西之分。今日一聚终如大魏社稷终将一统。来日再战只为一朝之齐聚庙堂时能如今日,并不为私忿械斗。宇文黑獭心向大魏社稷,以坦诚之心待座上诸公皆如知己,绝无东、西之见。绝无不实不言,来日方长,诸公请拭目以待。”说罢举觞看向高澄。 听他这一番话说的看似坦诚而有胸怀,但以己为尊之意已经是不言而喻。高澄直身而起,举觞回其敬意道,“澄与大丞相心意同出一辙。天下分久必合,社稷之一统如大势所趋。不以一己之私欲加之于天下,不以天下之万民奉之于一人,社稷之一统方能天下安定,兆庶安居,不负先祖所创基业之艰辛,唯愿大丞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高澄说罢举觞而饮。 当下酬酢往来,气氛更热烈起来。这时车骑将军于谨至高澄席前而拜,举觞上寿,敬曰,“谨与大将军洛阳一别再无消息,今日又相见,实属不敢奢望之事突至眼前。如今听闻大将军掌一国之权柄,行雷霆之铁腕,想必国势强盛之日就在眼前,谨深为敬服。”于谨说着举觞致意。 高澄看于谨谈笑间极为坦然,听他说完话,方才慢吞吞拿起面前玉觞笑道,“我与思敬兄,刀剑相见时方始相识,只可惜此后再无机会深交,可惜,可惜。”高澄连说两个“可惜”,也不解释,先饮酒。 刀剑相见,指的是旧都洛阳时的往事。于谨调任阁内大都督入洛阳任职,得了孝武帝元修器重,给元修出了主意西出长安。就在洛阳魏宫苑囿中的云坛殿前,于谨曾和高澄刀剑相向。只是此后于谨奉孝武帝西出关中,魏分东、西,此后于谨和高澄自然也就再没有机会相交。 于谨笑道,“大将军若久在长安,自然有机会深交。” 高澄不理不睬地饮罢,方又向于谨笑道,“当日思敬兄首倡,才有出帝西就。如今又是思敬兄一马当先,从长安杀回洛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岂不可惜?”说罢也不管于谨面色略有尴尬,忽然笑道,“如此饮酒甚是无趣,思敬兄剑术不俗,可舞剑助兴,如何?” 这时陈元康、侯景、侯和三个人都很紧张地盯着于谨,于谨环顾,便笑道,“这有何难?大将军有命,谨不敢辞。”说罢起身唤军士拿宝剑来,又将玉觞递给军士,告罪谦辞几句便舞起来。 高澄笑意盈盈地看着于谨,侯景起身过来,装作劝饮,面上看似极欣赏地观看于谨舞剑,私下向高澄低语道,“大将军为三军之帅也,何必做这深入虎穴之事?宇文黑獭奸诈,恐对大将军不利。” 高澄仍看着于谨舞剑,并不侧目地笑道,“我为郡公而来,郡公倒不领情?” 侯景低语道,“若是为了臣而有损大将军,倒不如以臣之性命换大将军相安无事。大将军真不该入潼关,黑獭兵力、粮草皆不足,实是深惧大将军,并不敢一战。若是大将军在关外围守,黑獭不日必退兵而走。” 高澄没说话。 侯景见他忽然无语,又收了笑而无表情的样子,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世子的父亲、心机极深的高王。他心头一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演过了。 就在侯景心中不定时,高澄忽然道,“郡公以身犯险,真有所值也。”这是说他入潼关、进敌营,总算是没白来一回。可侯景这时已经完全不敢肯定这位大将军的心思,也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应付。 高澄却已经把他抛在一边又满面笑意地看于谨舞剑。只有陈元康一直神色紧张,生怕于谨玩一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整个宴上宇文泰一直微笑少语,既便说几句话也是完全与战事无关。高澄倒也并不心急,一样多看少开口。 直到夜色深沉,宇文泰命撤宴,这才起身慢步至高澄席前,看着他也起身来,与高澄并头低语道,“见澄弟一面实属不易,明日若是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心里实在不舍,弟今日便与我同榻抵足而眠如何?” 高澄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目中甚是殷切相盼,知道他有话要私下里说,便道,“大丞相盛情,澄不敢辞也。” 宇文泰微微点了点头,一颗心落地的样子,没再说话。 侯景倒是极留意地看到了这一幕。 陈元康趁人不注意才近前来向高澄低语道,“世子岂可与那宇文黑獭同卧一帐中?”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长猷兄不必担心……”高澄刚刚劝慰了他一句,话未说完见刚刚走开的宇文泰忽然又走过来,便只好打住不说。 “澄弟想必劳累了,你我即刻便去安寝可好?”宇文泰笑问道,看他样子是要携高澄一同离席。 西魏诸督将目送大丞相和这位大将军一同离去,便忍不住在背后私下议论。 赵贵看着高澄背影,向李弼等人笑道,“大将军看思敬兄舞剑时兴致勃勃,不知道其身手如何?” 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了李弼等人的好奇,但除了赵贵,其余者皆不是此种活泼人,也并没有人接着打趣。倒是于谨也看着高澄的背影,怅然道,“诸公见笑,谨实乃大将军手下败将矣。” 诸督将立刻安静了,看着那背影与大丞相一同远去。都以为这位世子大将军是个纨绔,并没有想到身为先锋的北雍州刺史、车骑将军于谨居然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陈元康远远追随在宇文泰和高澄之后。而侯景、侯和父子目送他们直至消失方才相对视一眼。 宇文泰的寝帐并不大,里面陈设得极其简单,不过是一榻一几而已。那张榻也不算大,要真是睡两个人,还真有点勉强。奇怪的是那张矮几上连一份文牍都没有,只摆着一卷《老子》,像是刚才还读过的样子。地上设坐席,旁边却连个可依靠的凭几都没有。 高澄心里不以为然,不知道这位掌一国之权柄的重臣怎么能受得了如此简陋的生活。或者,他心里突然一动,也许他平日根本就不住在这儿。可是当他拾起那一卷《老子》,又清晰地感觉到那竹简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趁着帐内还算是明亮的灯光,高澄索性用心研读起《老子》来。这书他虽读过,但也只是泛泛而已。 宇文泰看高澄已经坐在几案前专心致志地读起书来,专注得像是旁若无人,他不禁心里暗自觉得有点好笑。他仔细打量着高澄。他衣冠整齐,一丝不乱,绯色襦、荼色裙,灯光映着他美到无懈可击的侧颜,比美貌女郎还让人心动。他安静时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澄弟。”宇文泰也过来坐在他对面。这边并未设筵席,他一点不讲究地席地而坐。 高澄听到唤声抬起头来。注意到宇文泰已经卸盔去甲,穿着黑绢单衫,虽未露肩,领口却很随意地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肌,还有胸肌上密密丛生的毛。高澄看宇文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第201章: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一) ,放下手里的书,“想不到姑父还好道?当日于谨将军入洛阳,出帝任其为阁内大都督,甚是器重。后来出帝好道,想必也是因为常亲近于谨,于谨又受姑父影响颇好道家的缘故吧?” “有暇时读此书倒也颇有感慨。”宇文泰怅然慨叹道,“若有社稷一统的一日,我情愿回洛阳,隐居翠云峰上,批注《老子》,以了余生。” 听他的语气,甚是心向往之,这倒是高澄没想到的。“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他也脱口吟道,心里也怅然莫名。你争我夺,争来夺去,谁知道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也许结果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局外人。那今日之事又是为谁作嫁?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瞬。 倒还是高澄先醒来。宇文泰看他用修长的手指将那一卷《老子》轻轻拂到几案的边缘,不知为什么,觉得他这个默默无声的动作特别像个孩子,让人不能不心动。 “这么说,姑父在潼关里倒还有闲暇的时候?”高澄别有深意地问道。 “无非是苦中作乐,也不过是自寻其乐。”宇文泰目光灼灼地盯着高澄。 高澄心里完全洞悉宇文泰的心思,面上毫不作色,矜持着问道,“澄不知姑父究竟有何苦?”他算是有意给他一个台阶下。 “澄弟真不知道吗?”宇文泰的身子隔着几案微微向前探上来,距离高澄更近了。 “姑父如今就是废了元宝炬自立,别人也无话可说。”高澄语气轻柔却语出惊人。 “澄弟欲使我居炉火上耶?”宇文泰也微笑道。 “既便不废主自立,如今也是政出自相府,姑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澄垂眸,一边口中应付,一边心里暗自思量宇文泰的真意。 宇文泰看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护着那一双绿眸,真是美到让人心惊。他的睫毛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色。他忽然一声喟然长叹,“山节藻棁何谓也?天子失其宗庙也不过是阶下之囚,更何况是我宇文黑獭?有朝一日失其权柄,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话听起来既残忍又伤感。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情绪低落,凭直觉高澄不认为他是个会颓然到此的人。高澄抬起眸子,看到宇文泰也正瞧着他,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不动不声色地问道,“姑父留我在此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两个人相对视,都在心里揣摩着对方此刻真正的想法。 “明日澄弟就回去了,大将军是要我出关一战吗?”宇文泰问道。 “姑父不认为当如此吗?”高澄反问道。“是姑父先起衅端,既然姑父敢赴陕州取仓粟,又俘我陕州刺史及八千将士,就该想到有今日。任何得到都是要有付出的,姑父不这么认为吗?”高澄侃侃而谈。 “若是我现在告诉澄弟我已经后悔,澄弟会如何?澄弟也知道关中连年饥馑,难道澄弟就忍心看着生民人相至食,而无恻隐之心?”宇文泰痛心疾首地问道。他的语气略有些激烈,但能看得出来他也在极力忍耐。 高澄用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这又与我何干?是姑父错在先,难道要让我来承担?社稷不分裂,便都是大魏生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子自然也有护佑黎庶之责。可既然不以天子为天子,不以社稷为社稷,在困顿穷途时才来求告,不是有点悔之晚矣吗?”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2章 :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2章: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二)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高澄说罢他的一番道理,看着宇文泰,显得相当无辜。 宇文泰是一副既将要大脾气又因为实在有不能如此,而尽全力隐忍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他忍得好心痛。 “也罢。既然姑父这么说,我也可撤兵。只是请姑父与我一同回邺城,照样高官显爵,至少不会比侯万景差。”看他无话可说,高澄给他出了个主意。与其说是出了个主意,还不如说是暗含讽刺。 “澄弟就不肯给我留一点面子吗?”宇文泰面色阴郁地问道。 高澄不说话,看着他,还是那种相当无辜的眼神。 “也罢。既如此,澄弟休怪我。”宇文泰淡淡说了一句,虽有无可奈何,依旧不改从容之态。看高澄还是无语凝视,又道,“情势这般,我与澄弟之间有此一战是势不能免。我便摆开阵势恭候澄弟。” 这一夜,陈元康一直守在宇文泰的寝帐外面。他也并不知道,帐中大将军高澄一夜在榻上和衣而卧,睡得也并不安稳。倒是大丞相宇文泰,地上安卧,反倒足睡。 一直到天色将明时,高澄才沉沉睡去。他很少失眠,只是不知为什么,昨夜一直睡不着。等到他快要沉入深睡时的边缘,忽然觉得有人坐在榻边,慢慢倾俯在他身边,那个人温热的呼吸就那么清晰地在他的耳边。可他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双眼。 “澄弟,兄在渭北摆阵,恭候澄弟驾临决战。”这是宇文泰的声音。 高澄在迷迷糊糊的睡意中听清楚了这句话,似乎觉得自己是微微点了点头允诺了。 天色亮白,陈元康冲入寝帐中,一眼看到世子和衣卧在榻上,还在沉睡中。陈元康大步上来跪倒榻前俯身唤道,“世子。”高澄没有反映。陈元康看他睡颜安稳,恐怕不是轻声呼唤能叫醒的,于是又用力唤道,“大将军!大将军!”高澄还是安睡未醒。 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进来,陈元康满是警惕地一回头,见到是侯景、侯和父子二人已经走到榻前来,也俯身看着沉睡中的高澄。于是陈元康伸手推了推高澄,又大声唤道,“大将军!大将军!”这时侯景又走上几步来,再次俯身细看。 高澄终于翻了个身,原本是侧卧,面向榻外侧,现在躺平了。陈元康接着又是连连地又推又唤,高澄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他睁开眼睛后身子并未动,只是躺在那里地目力所及之范围仔细四处看。 “大将军,这是宇文黑獭的寝帐,他昨夜邀大将军同榻抵足而眠。”陈元康很白高澄的心思。知道他是刚睡醒,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侯景不动声色也不并讲话地低头看着榻上的高澄。他很好奇,宇文泰昨夜究竟和高澄说过什么? 侯和看高澄睡罢初醒如美人,又听陈元康说同榻而眠,忍不住低头暗笑。心里已经是浮想联翩。 高澄身子动了动,陈元康忙将他扶起来。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世子髻略有凌乱,但此时顾及不到这样小事。 “宇文黑獭呢?”高澄蹙眉问道。他现帐中没有一个西魏的人,全是自己的人。 “大将军,宇文黑獭一早拔营而去,说是与世子昨夜已有约定,他先去渭北摆阵而待,恭候世子。”陈元康回道。 “什么?!宇文黑獭走了?!!”高澄一声大喝,立刻从榻上跃起。 “大将军可立刻出关与大都督一同率铁骑去追。在路上劫杀宇文黑獭。”陈元康说出自己的计策。 “将军差矣!”侯景却立刻一声断喝道。 高澄正在思虑之间,忽被侯景这一喝,吓了一跳,略有不满地道,“司徒是何意?” “那宇文黑獭是何人?大将军怎么能将自己与他相提并论?”侯景显然是很激忿,一边说一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陈元康,“宇文黑獭是分裂社稷的****,大将军是安邦定国的柱石,难道非要行事乖张才能打胜一仗?这样就算打了胜仗要它何用?大将军应当与宇文黑獭阵前较量,将之生擒,带回邺都,明正典型,以警效尤。不然世人岂能知道宇文黑獭是真死还是假亡,又难免还会有人学宇文黑獭之行径。” 高澄像是在听侯景说话,又像是没听。他心里想,仓促去追,一定能追上宇文泰,但侯景说的也有道理,以大将军之威,他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他还是想先出关,然后会同高敖曹整装而,直奔渭北。同时可以命人传信给蒲津关的慕容绍宗,令他渡河进入关中腹地,直取长安。这样可以两路并进,可取不世之功。这才是他心里想的,光明正大地对付宇文黑獭的策略。 “大将军……”陈元康还想劝,但是他看到大将军用手势制止了他。 “出关。”高澄向帐外走去。 洛水东经沙阜北,其阜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俗名之曰“沙苑”。方圆数百里之地草木繁茂,还有数不清的枣树,时有白鹭飞过,夕阳西下时总是格外宁静。因为人烟罕至,所以有一种原始蒙昧之感。 这也不是完全凭感觉,宇文泰就见到过部将拾到的石斧。他也曾在心里想象过,是否真的有过上古人类在此生息繁衍?今日明月,曾照古人。有一日,他也会成为后世人眼中的古人,不知道后人对他又是怎么样一番评价? 初生的朝阳似乎带着未睡醒的慵懒,好不容易才爬到水天相接的地方,就停下不肯再进一步了。夏日的凌晨,渭水边很凉爽,甚至有些微冷。宇文泰出神地看着透过芦苇丛升上来的朝阳。 他并没有如约摆阵,但确实也算是在恭候大将军高澄。 这个地方叫渭曲,就在渭水边上。依照李弼的计策,又详细做了部署,西魏军将士和兵戈都深深地隐于草丛中。西魏军兵少、缺粮,如今又被迫背水一战,早就抱了必死之心。因为他们都知道,就算不拼死与东贼一战,也未必就能熬过这个缺粮的秋天。如果这一仗打胜,倒说不定是上天赐予的活路。 李弼、赵贵、于谨等人也分别人带着各自的人马分开了埋伏起来。万事俱备,只等东魏军一到,各督将便分率所部人马分而击之,一举将远来的东魏军打个措手不及。 等待,从黎明时开始。而等待是最煎熬的。不知道东魏军什么时候会来。甚至不知道东魏军会不会来。就连宇文泰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握,那天他的言语状态有没有被高澄看破。高澄又是不是个会把这样的约定放在心里的人?可是唯今之计,他所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等待。等下去,一直等,一直等到高澄来了为止。 等待的人当然不知道,其实东魏的大将军高澄已经在奔赴沙苑的路上。而此时高澄已经命人传信给蒲津关的慕容绍容,命他渡河西进。他要按照他已经在心里谋划好了的策略行事。 眼看天色将暮,大都督高敖曹在马上且行且看着这大片的沙草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眉头微锁。 陈元康慢慢跟上来,他心里也不太安稳。 “府公。”他跟上来后与高敖曹并辔而行,唤了一声。 “长猷,大将军何时下令扎营?”高敖曹问了一句。 “府公,天色将暮,此处林深草密,恐怕不宜再行。只是大将军并无下令扎营,府公可否与我一同劝谏大将军?还是先扎营,然后命斥候去打探消息,回来再做定夺。” “不错,那宇文黑獭又不是个什么忠厚贤良的人,何必遵守与他的约定?”高敖曹心里知道,若是高澄有个闪失,他也是有责任的。 看着高敖曹和陈元康在前面并头低语,后面的侯景、侯和父子也在窃窃私语。 “大人,若是大将军败了如何?”侯和问道。 侯景留心注意到身后无人,便低语一句,“大将军若败,我等便是征讨宇文黑獭。” 这话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其实大有深意。若真是高澄势败,侯景率兵去袭宇文泰,那就是坐收渔利。宇文泰这时就算战胜高澄,恐怕也无力再战侯景。 这时大将军高澄的坐骑停了下来。他坐在马上四处观望,仔细看着地势。他已经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和杀气,然后在心里估酌,做着决定。 陈元康和高敖曹本就相距不远,这时也提缰跟了上来。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也和大将军高澄一样,仔细斟酌眼前的地势。陈元康还好,高敖曹立刻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忍不住脱口道,“大将军,恐有诈。” 陈元康立刻警觉起来。 高敖曹一句话道破了高澄心里那重还没拨开的迷雾。他也觉得有异,但没有高敖曹这么清楚的感受。一边想着那一夜宇文泰说过的话,一边还能镇定自若地道,“大都督,宇文黑獭与我相约,在渭北决战,应当就是此处了。” 三个人一起看这里。一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沙草地,一边是茂密的枣树林,再往前走就是芦苇丛生、荒草相杂的泥淖,然后就到了渭河边。这样的地势,别说高敖曹这样的百战名将,就是高澄自己也看得出来是险象环生。宇文泰选的地势对己有利,而对他非常不利。若真是设埋伏做伏击,既便宇文泰兵少,也未必就真不是他的对手。以少胜多的例子太多了。 “大将军,还是退居沙草地中扎营吧?”陈元康看了一眼比较很阔的沙草地提了建议。 高澄没说话。他心里想,既便宇文泰真的已在芦苇丛和枣树林里设了伏兵又如何?根据他的判断,宇文泰总也超不过万人,他可是带来了数万的铁骑。何况宇文泰手里有限的兵力若是再分开设伏,那就力量微弱得几乎不值一提了。伏击本来就是要趁敌不备,攻其要害。他现在已经能想到宇文泰设伏,他还能再变出什么花样来呢?若是他不靠近渭曲和枣林,让宇文泰在那儿隐藏,他又能藏多久? 这时侯景与侯和父子二人也跟上来了。看前面这三个人并辔而立,时不时地在说什么,侯景驱马也到了高澄身边。高澄看是侯景来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侯景却立刻从高澄脸上看出来犹疑之色。 “大将军因何不前?”高澄刚要下令扎营的时候,侯景提出一问。 “日色已暮,可先扎营,明日再定夺。”高澄答了他一句,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元康建议扎营的那片沙草地。 “大将军错矣,岂可此时扎营?”侯景痛心疾首道。 “有何不可?司徒是何意?”高澄不明白他为什么反映那么激烈。 高敖曹则是一副“且听你如何解释”的神情。陈元康却满是戒备心。 “大将军岂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军士都知道大将军此来是与宇文黑獭相约决战,又知道西寇已经摆好阵势专等我来,怎么可以临阵退缩?若是今日扎营,又选何时再战?到时候如何鼓舞士气?择日不如撞日,择时不如撞时,想必西贼也不以为大将军会远来即战,如此迅捷。宇文黑獭也必以为大将军会遵遁先扎营再度势而战的俗见常理。大将军难道真被宇文黑獭料中?还是有人本是身无卓见,却敢给大将军乱出主意?” 侯景这番话让高敖曹的心思活动了。他也觉得侯景说的有一定道理。就算是真知道宇文泰有心使诈,不过是择地伏击,因兵力少而只能选择速战速决,打对方一个立足未稳的突袭战而已。他也算是身经百战,身为国之柱石,所以大丞相高欢才会如此看重他。就因为这个,世子高澄对他的兄长高仲密也还算是忍耐,对他的弟弟高季式也能说是擢拔。如果他能趁西寇势劣,一举灭了宇文黑獭,平定长安,不世之功,别说他自己,就是兄弟的前途都未可限量。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3章 :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3章:两强相争必有一失(三) 高澄也显然是把侯景说的那一番道理听进心里去了。他明白宇文泰玩再多花样都是因为他不得不速战速决。这是宇文泰最致命的根本原因。既便内线作战,敌方是劳师远袭,但从此时西魏的国力来讲,就是东魏拖得起,西魏也拖不起。宇文泰再帮作姿态,也难掩其心急如焚。 高澄当然也是想速战速决的。他和宇文泰不同,他并不是被迫的。但是他确实想趁这个近在咫尺的机会一举活捉宇文泰,以雪前耻。然后直捣长安,一统两魏,建不世之功业。 如果说先扎营,安定下来,再审时度势,无非就是等待。事一蹉跎,结果难以预料。战势瞬息万变,宇文黑獭又为人诡诈,以后的事真是没有实足的把握,不如在这时能掌控时早做决定。 因为谁都不能保证,等待就一定会有让人满意的结果?而所谓的审时度势又不过是各种假设,各种分析,其实这样的审时度势做多了,反倒容易让人手足无措,更难拿主意。既然已经知道宇文泰就在眼前了,为什么还要等?为什么不能速速决断? 陈元康见高澄和高敖曹都心思活动了,他虽不以为然,但当着侯景的面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公然驳斥他,不然将帅阵前失和,对东魏军是极大的不利。刚想着要怎么找个机会私下委婉劝解大将军,便听到高澄的声音。 “司徒说的不错。”高澄欣然赞许,他对侯景很少有这种语调。高澄调转马来,看看侯和,“就依司徒所说,择时不如撞时,武卫将军侯和为先锋,入渭曲与西寇决战。” “末将愿随武卫将军之后,遵大将军之命,与宇文黑獭决战。”高敖曹也精神百倍地道。 陈元康听了把暗里想着要说的话都压了下去。这时他要是再表示不同意见,就是徒乱人意了。不但没好处,反倒容易生隙。 侯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 如果侯和为先锋,那侯景必然会关照儿子。用侯和为先锋等于把侯景也用上了。 所谓先锋,不过是探虚实,这样后面的高敖曹、高澄才能知己知彼,保万无一失。陈元康心里认为大将军的安排堪称妙极。侯景就算是有什么心思也不能先害了自己儿子。 侯和又不敢违命,看看父亲,非常不解,又看看大将军高澄,也只得领命。 高敖曹自然没有意见。 唯有侯景,心里恨意重重。心里暗骂高澄,鲜卑小儿奸诈。 侯和往远处眺望,忽见一队西魏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芦苇深草之外的沙草地上。人并不多,竟然是向着他们这边踽踽而来的。这队西魏军已经行至眼前,侯和一眼认出来,那个最前面,距离他们最近的将军,居然就是西魏大丞相宇文泰。 宇文泰亲冒弓矢而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用侯和说,高澄及他身侧的陈元康、高敖曹也都看到了宇文泰。宇文泰的出现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西魏军果然就埋伏在渭曲,只待敌来。高澄那一双绿眸子里冷意森森,杀气已经透出。 “大将军果然重诺守信,黑獭已摆开阵势,只等大将军来。”宇文泰在马上向对面的高澄大声道。宇文泰只说完这话,这一队西魏军就已经调转马头,又向渭水边去了。 一开始,那一小队西魏军还算是从容不迫,但后来就完全是纵马急驰。 高澄见了宇文泰的面岂能放过?下令立刻速速追击。侯和自然不敢不听从将命,他身为先锋只得一马当先带人追去。高澄自己也放马狂追,他恨不得立刻就能自己亲手生擒宇文泰。陈元康也顾不上再想别的,只能是跟在世子后面一路狂追。倒是高敖曹还能冷静,带着大队人马一边向前一边极注意地观察周围形势。反倒是侯景最能沉得住气,看儿子急驰而去冲向渭曲,自己还能安心殿后。 阵势顿时乱起来了,满是骄躁之心的东魏军如同他们的主帅一样,急匆匆地冲向渭河边,个个都想砍杀西贼立下战功。如果能生擒或杀死西魏的将军、督将,那更是无可言喻的功劳。更有人想着自己是不是有运气能擒杀西魏的大丞相宇文泰。这时东魏军人人贪功冒进,他们都和主帅一样,志在必得,向着芦苇荒草中,也可能是他们想象中的西魏军冲杀而去。 然而身为先锋的武卫将军侯和一冲入芦苇荒草中就变傻了。哪里有他们想象中的西魏军?根本就没有人。明明亲眼看着宇文黑獭奔此而来,但此时就是不见其踪影。 可是已经晚了,这时不明情势的东魏军不可阻挡地一波接一波冲上来,全都深深陷入苇草不能自拔,还哪里用西魏军来,自己就被自己绊住,滚作一团早乱了阵势。 侯和命人向阵队后面传话,速速给大将军高澄报信,此处并不见西魏军,且苇深草密,铁骑难行,不可再往前来。 高澄接到消息与高敖曹兵分两路分向东、西,继续搜捕追击西魏军。这个时候的东魏军已经像是中了疯魔,疯狂搜寻、追逐与他们玩起我藏你追游戏的西魏军来。 高敖曹那一路不但要搜寻河边的苇草丛,还要留意茂密的枣林。其实苇草丛的确是藏着西魏伏兵的。藏在苇草中的是李弼所带人马,而藏在枣林中的是骠骑将军赵贵。 此时天色已暗黑,高敖曹更不敢大意。行至苇草丛时,更时时停下观望,行进极慢。偏偏这时原本寂静的渭河边上突然鼓声大作,震天而响,顿时打破了原本的寂静。而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把东魏铁骑的战马惊得嘶鸣不矣,又因为天黑不辨地势,向着苇草丛中就冲了过去。 前面的马陷入泥淖不能自拔,后面的不知情,又跟上来,顿时乱作一团。马上将士纷纷坠落。而这时西魏军李弼所部持弓箭冲出,喊杀声震天,流矢落如疾雨。东魏军死伤大半,其后还未陷入泥淖者立刻调转而去。枣林中伺机等待的西魏骠骑将军赵贵率军杀来,与大都督李弼形成合围,将东魏军团团围住。 且说大将军高澄,和高敖曹一样,向西而去,眼前尽是芦苇荒草。只是这时天已黑透,本来就对地势不熟悉,只看到远处亮的地方,知道那是渭河。可是没想到的是渭河边的苇草丛底全是淤泥. 如果是兵士徒步慢行,多加小心,倒也还好。偏偏是骑兵,又是心中急切想活捉宇文黑獭,所以更疏忽了地势、地形。可是等到前面的骑兵一冲入苇草丛中现不妙,后面的事就基本和高敖曹所遇到的完全一样了。 高澄是顺着一缕亮光追去的。毫无疑问,那必是西魏军无疑。在高澄心里已经把它想作了宇文泰。但是他绝没有想到,他的坐骑居然陷入了烂泥中而不能拔蹄。 这时的东魏军两边遇到的情况完全相同,都是形势大乱。只有最先冲入苇草的先锋侯和部反倒这时无人问津了。也难怪,西魏兵少,当然是集中力量,直击东魏军主力,顾不上侯和。 濮阳郡公司徒侯景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儿子武卫将军侯和从苇草丛中带出来的。清点人马,倒还剩余不少。 侯景和侯和当然也都听到了两边杀声震天。但这个时候究竟是先救高敖曹还是先救大将军高澄?或者是救还是不救大将军高澄? 侯和突然问道,“若是世子有失,高王是否会怨恨大人?” 侯和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这个忽如其来的提问却真的提醒了他的父亲侯景。如果东魏损失惨重,那么宇文泰这么会捉住机会的人岂不是更将势做大?侯景是觉得,比起高王来,宇文泰更不好相处,甚至软硬兼施皆无效。他要让宇文泰知道,现在能平衡他和高王势力的人正是侯景。他要让谁强就会强,让谁弱就会弱,既便是衡器,他也是举足轻重的铜权木衡,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小黍累。不明白这一点,那谁会明白他的价值呢? 这一仗看来,东魏是输定了,但若是再输得惨些,对他也没什么太大好处。将来他还要倚仗高王势力坐定河南。最要紧的一点,这个时候高澄小儿不能死。如果这个时候高澄死了,他和高王就在无形之中有了隔阂。而这种隔阂一旦有了就怎么都消除不了了,那他岂不被动? 高澄马陷泥淖不能自拔,陈元康看世子还在挥鞭狠抽马股,这时那一缕光亮越来越近,觉得不妙,便先下马劝道,“请世子下马,臣一定保世子冲出重围。此时天黑,地势看不清楚,可速速与武卫将军、司徒和大都督合兵一处,明日再战。” 高澄也知道陈元康的建议是对的。可是他非常不甘心。一腔雄心壮志而来,又与宇文泰约好渭北一战,可是如今连宇文泰的影子都找不到,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陷入泥淖。再看自己的东魏军和原先埋伏好的西魏军,已经浑战一团,分不清你我。宇文黑獭,并未排兵布阵与他正大光明决战,就这么隐藏形体,伺机而上,完全不讲阵法,无异于流寇突袭,这都不能论之为使诈,简直就是无赖之极。 “长猷兄,附近还有多少兵马?你可看得清楚?”高澄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坐骑,没从马上下来。 听大将军的意思是誓死不休,陈元康略一沉思,这时已乱作一团,如果非要合兵再战,可能会是更大的损失。凡事事缓则圆,心里想着还是要劝高澄不可急躁。 陈元康正想劝,忽然在黑暗里看到了很亮的光距离越来越近了。这正是引得东魏军追击的那一缕亮光。不管怎么说,一定是敌非友。如果这个时候有敌来袭,高澄高坐马上,目标过于明显。而且这马已经泥足深入,还要它何用?陈元康立刻大喝道,“世子快下马!”他想,如果能护着世子趁乱趁黑出了这苇草丛,总能再找到一匹马,然后再去找大都督高敖曹。 高澄也看到那越来越近的亮光。可是晚了,还未等他下马,忽然苇草丛猛地被拨开,一队西魏军已经到了眼前。而为首者就是车骑将军于谨。那亮光来自于跟着他的几个提灯军士。 并不是因为光太亮了,是因为夜实在太黑。 于谨趁着亮光仔细地看清楚了,他却并未急切上前。恭敬地以军礼相见,还是沉着、稳重地道,“天命有所归,大将军不顺时应势,乃至今日之败。谨以大丞相之命,请大将军往长安谒见天子,以正统序。如有冒犯之处,望大将军多多见谅。” 高澄此时反倒不好再从马上下来。他居高临下地瞧着于谨,冷静地听他说这一番话。虽然在这同时他心里仍然不敢相信,他是真的败了吗?他真的要落入敌手了吗? 陈元康暗中扫视左右。刚才看不清楚,现在趁亮光看到其实混战中的两魏军士还是我多彼少。而对方不过是刚才占了熟知地势并且早先埋伏的优势,又是突袭。陈元康又把这片苇草丛仔细看了一遍,何处生路,何处死地记在心中。然后便暗中伸手去摸腰间的箭壶。 “汝是我手下的败军之将,安敢如此?”高澄怒问道。“宇文黑獭裂社稷、分天下,皆为一己之私,如今竟然妄称正统,何其可笑也?!” 于谨见高澄满面怒意,依这位纨绔世子的脾气,当然不会束手被擒,于是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向高澄步步逼近而来。 “于思敬看箭!”陈元康忽然大喝一声把于谨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于谨看到陈元康已经是张弓搭箭对着自己。 陈元康使足了力气拉满弓一箭射来。 于谨急忙闪身一躲。 可是他错了,陈元康要射的不是他,而是军士手里提的灯。一盏灯应声而灭。“世子快下马!”陈元康一边瞄准了第二盏灯一边头也不回地向高澄大声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4章 :大将军险中难脱身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4章:大将军险中难脱身 于谨没想到陈元康如此会机变,西魏军也因为这一变化而略有浑乱。 “嗖” “嗖” “嗖” 陈元康好快的身手。 幸好陈元康又射灭了三盏灯,这就只剩一盏了。他有效地把握住了这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 但是最后一个提灯的西魏士卒人很聪明,他明白了形势,没有直接跑过来。他忽左忽右,并不取直线。陈元康也不得不张着弓,忽左忽右地瞄准,最终没有办法射出那一箭。 忽然那盏灯下子就灭了。陈元康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高澄大喝,“长猷兄快走。” 原来是高澄趁着这时灯灭黑了下来,已经下了马。西魏军的注意力在防备陈元康,高澄蹲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只稍稍瞄准就用力抛了出去。没想到歪打正着,就将那最后一盏灯打灭了。 所有灯全灭了,苇草丛中一下子就陷入到了夜的漆黑之中。 因为由亮到暗的忽然转变,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不能在一瞬间就适应黑暗。于谨在灯灭前一直盯着高澄,这时凭直觉立刻仗剑大步奔上来。他专为捉拿高澄而来。这时高澄近在眼前,如果这样他都能让高澄逃之夭夭,那就连自己都说不过去了。 陈元康准确地知道高澄在哪个方向,况且他们之间本来就距离很近。黑暗突然到来时,陈元康扔下手里的弓,转身便去拉扯高澄。这时忽然觉得有个人奋力扑上来,似乎是想阻止,陈元康急中生智,伸手从腰间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箭,向着那人用力刺去。 那人被箭簇刺中,痛呼一声,立刻就放开了手。 当陈元康一把抓住高澄的时候,怕弄错了,低声唤道,“世子?”果然,那被他拉住的人也立刻回道,“长猷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高澄的声音有点低沉。但陈元康没太留意,他护着高澄一路挥剑砍杀,向着他早看好的生路逃去。 这一次直杀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都渐渐透亮了,陈元康这才停下来仔细看看周围环境。他们早已经杀出了苇草丛,四面环顾,居然现一个西魏军都没有了。于谨更是不知道在哪儿。但仅存的东魏军也不过百人左右,个个都身上负伤,衣甲沾血,全都茫然无措地看着主帅。 “大将军!” 陈元康忽然听到士卒齐声惊呼。接着便觉得手中一沉,拉着高澄的那只手被带得往下坠去。他总以为世子被自己拉在手中就一定不会有事。这时才注意到,原来高澄身上有好几处伤处,仔细看有轻有重。 高澄刚才又一直一路拼杀,再兼被宇文泰捉弄,心里气苦,这时杀出重围,其间数个时辰,劳累无比,现在终于坚持不住晕过去了。其实陈元康自己身上也有几处伤处,只是他根本感觉不到。这样的时候,哪个人身上会有没有伤口呢? “去找马来!”陈元康厉声吩咐,心里顿时焦急起来。他蹲身看看昏迷不醒的高澄,又抬头看看四野,心里急得像火烧似的。如果没有马,怎么才能带着世子安全离开?此处不能久留,说不定西魏军马上追来。 士卒们有些迟疑。这时到哪里去找马?见军士们不语,又是犹豫的样子,陈元康正要大怒,忽听不知道是谁大声喊道,“快看!是武卫将军!” 陈元康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充作先锋最先杀入苇草丛中的武卫将军侯和这时带着一队人马已经过来了。越来越近,陈元康估量了一下,侯和带的人马不多,数百骑而已,估计也是损失惨重。但要靠着这些人护着世子杀回潼关外,再给慕容绍宗报信,只要行动迅速,应该也够了。 他站起身,迎着侯和走上两步,看着他到了近前。侯和下马走过来,不解地看看地上昏迷的世子大将军高澄,又看看陈元康,忽然惊道,“长猷将军,大将军他……难道……”他没敢往下说,但他的意思谁都能明白。 “胡言乱语什么?快去给世子找匹马来。”陈元康喝止了他。他心里对侯和非常不满,不明白他怎么能看到大将军受伤就以为是弃世了。一边又问道,“濮阳郡公呢?” “何必去找?世子用我的马好了。”侯和很大方地把自己的马牵来,又帮着陈元康把高澄弄到马背上。一边回答他的问题,“家君不知道被冲散到哪里去了,我也正要去找。” 陈元康没说话,想着侯和说的也是实情。地险天黑,谁能保证一定不会迷路走失? 这时高澄在被他们弄到马背上后又苏醒过来。他从昏迷中醒来,伏身在马颈上,略定了定神,看了看,就知道已经是杀出了重围,勉强在马上坐稳了,突然问道,“大都督呢?”说着一边用目光寻找。 陈元康想起高敖曹,忽然心里一沉。高敖曹所攻袭之处附近还有枣林,恐怕更险。一定也不比他们这边的情况好到哪儿去。如果真和上次小关损了窦泰一样又折损了高敖曹……陈元康简直不敢再想下去。更何况窦泰岂能比得了高敖曹? 但是陈元康知道自己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拼死也要护着世子出潼关。他收心定神回道,“大都督和司徒都被冲散了,还未找到。大将军不必着急,想必大都督和司徒突围之后也会出关东归。” “谁说我要出关东归?!”高澄怒喝道。因为身上有伤,此时有些虚弱,所以声音也显得有些中气不足。“速速收拾人马,再找到大都督和司徒,与宇文黑獭决战!”如果说连宇文黑獭身前都未近过,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输了,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的。 听着高澄略显有气无力的声音,看看眼前数百个丢盔卸甲的军士,陈元康觉得这仗是无论如休不能再往下打了。他伸手牵住了高澄马颈上的缰绳,“大将军,已无人矣,不可再打了!” 看陈元康痛心疾首的样子,高澄终于明白了。可是他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摆兵撤军。看高澄犹豫不决的样子,陈元康忽然抬手挥鞭,用力抽在高澄坐骑的马股上,同时大喝一声,“世子抓紧!” 高澄骑着的侯和的那匹马立刻如箭一般蹿了出去。高澄几乎被闪下来,但他在陈元康的提醒下很快就抓紧了缰绳。 然而诡异的是,高澄的马刚刚蹿出去,陈元康紧随其后,侯和和那几百骑兵慢慢追上来的时候,忽然见有一队西魏军杀出,正向着这个方向迎着东魏军而来。并且很快就到了近前。 高澄和陈元康都看到了,西魏军为首的将军居然是一夜都未露面的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宇文泰身后跟着李虎、独孤信等人。 陈元康心里瞬间便冷了。他知道跟在他们身后的只是几百散兵游勇,又是经历了一夜的鏖战。对面而来的西魏军却显然是精神实足,虽也说不上人很多,但明摆着是以逸待劳。 陈元康再冷静地想一想,且不说宇文泰自己,就是李虎、独孤信都个个是百战名将,骁勇无匹。世子没受伤还好,世子伤得还不轻,就凭他和侯和怎么能挡得住这几人? 高澄看到西魏军越来越近,当然是下意识地勒缰绳。可也奇怪,侯和的马就是不听从指令,竟直奔着宇文泰等人而去了。这下陈元康大惊,他拼命地纵马追来。一边大声喊道,“世子下马!”他是在提醒高澄速速从马上跳下来,这样至少他可以赢得时间抢回高澄,也免得高澄落入敌手。 不只是高澄听到了,宇文泰也听到了。距离已经太近了。高澄从马上将要跳离时,宇文泰已经如飞般策马到了高澄近前。这个出身代郡武川的匈奴人,骑术太娴熟了,从马上探身,一把就将高澄拦腰抱住,放到了自己的马上。 陈元康大惊,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足智多谋如陈元康,脑子里也一时空白了。 “澄弟受伤了?”宇文泰看了看高澄,声音轻柔地问。这么近的距离,高澄身上铠甲有好几处都染着血迹。兜鍪下面那张脸也显得有点过于苍白。只是他还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在自然光下看他那双美丽的绿眼睛。“不如就此随兄一同回长安,也好到我府中安心治伤。” “姑父真是爱玩笑,既然这么处心积虑地想兄弟一处,那何不随我回邺城?泰山固不如林放,长安更不及泰山,有些叛乱之地,澄就是一死也不愿踏入长安半步。”高澄忍着被宇文泰双臂用力箍着,怕他从马上滑落却因此而触痛的伤口处的巨痛,声音有点微颤地道。 “既然如此,我只能请澄弟见谅了。”宇文泰面上还是微含笑意,但是声音却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轻柔而变得又阴又冷了。 “宇文黑獭还我世子!”一声暴喝如霹雳般传来,就在陈元康下狠心要与宇文泰鱼死网破的时候。 不知道是因为这声音真的是如巨雷一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时远处的天际竟然真的传来了闷雷声。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不管是东魏军还是西魏军,一起向着这声音出的地方看过去。稍远处,一队东魏军如风卷残云般席卷而来,越来越近。为首者是高敖曹,后面还有侯景。而那一声暴喝,正是出自高敖曹。此时他已经是怒目圆睁地瞪着宇文泰,尽显镇墓兽本色。 宇文泰看着从天而降的高敖曹越来越近,他没说话,但是他的手紧紧掐着高澄的手臂,显然是不愿放手。李虎、独孤信也神情极专注地看着高敖曹,只是那表情里不知不觉就带上了沉重感。 陈元康心里真是大喜,再不浪费时间,策马直奔宇文泰而去。而这时的高敖曹已近到了近前,李虎和独孤信也策马迎上,意在拦阻高敖曹。高敖曹没有丝毫的闪避、犹豫,挺着马槊便刺向最先迎上他的李虎。 李虎觉得犹如飓风扑面,片刻之间起了犹豫,是该用手里的门戟去还击,还是先躲过这一招。犹豫之下他还是先躲开了这一槊。但是高敖曹的目的不是李虎,他并没有再用马槊来刺李虎,而是趁李虎避让一边的时候冲了过去。 这时陈元康已经在高敖曹的掩护下早冲过了李虎、独孤信的防线,直奔宇文泰而去。 “想不到为了大将军出生入死者甚多矣。”宇文泰蹙眉凝视前面战势,心里谋划定夺战局的时候像闲聊般对高澄说了一句。 “大丞相如果是带了我的尸身回长安又有何用?”高澄也像闲聊般回了他一句。 听他轻言生死,宇文泰心里倒是一震。他把目光收回来,看看高澄。他要的是河南战略要地,并不是一个已死的世子大将军。其实高澄这个人本身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要控制住从西往东的运输要道以及扼喉之地,为以后的攻伐打通线路。如今东魏军已是败势,他应该做的是挟余威而收河南,又何必在这儿虚耗时力? “我可实不舍得澄弟死。”宇文泰淡淡一笑。 “彼此彼此。”高澄也淡淡一笑。 高澄心里想的和宇文泰相同。被宇文泰擒获他心里岂能不急不气?恨自己伤重反击不过,尽管不甘心,但冷静下来一想,若真被羁赴长安,那他也只有自裁而免于受辱了。想到这儿反倒平静下来。 但又见高敖曹和侯景赶来,心里便又想,如有一线生机,他必定要重整人马以报今日之仇,以还今日之辱。如果今日能生还,回去必定重新谋划,一定要灭了宇文泰,灭了西贼。 “世子接匕首!”陈元康大喝一声。 高澄回头来果然看到有件东西飞来。他又觉得臂上一松,宇文泰的手竟放开了。瞬间便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陈元康掷来的匕首,极利落地随手抽出,将利刃加于宇文泰之颈。他做一这切时宇文泰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5章 :西魏军望风收河南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5章:西魏军望风收河南 利刃在颈,宇文泰全然没有感觉般对其视若无物,冷静地盯着高澄。 高澄虽持刃以对,但也没有再下一步的动作,绿眸中幽光闪闪地盯着他。 “澄弟为何不杀我?”宇文泰微笑道。锋利的薄刃贴着他的肌肤,好像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把他的脖颈像纸一样轻易划破。 “西贼不灭,杀汝何用?”高澄的声音极冷,就像他此刻的目光一样。是啊在他眼里,宇文泰究竟还是个西贼。 “姑父又为何不杀我?”顿了顿,他究竟还是忍不住想问,他究竟还是想知道。好奇心使然,宇文泰明明可以杀他,也可以带他回长安,他是有意放过他的。 “谢澄弟当年洛阳放行之恩。”宇文泰的一双寒如星的眸子里带上了一缕暖意。 高澄一怔。他要在脑子里搜索一刻才想起来,宇文泰是指当日他在洛阳被赐婚,尚长公主成了驸马都尉。大丞相高欢有意留他在洛阳,他执意西去时的事。放宇文泰回关中,高澄从未后悔过,当日也不并是刻意安排,没想到会有今日之果。 可是宇文泰这个回答究竟还是太让他意外了。当年他们相逢意气,谁都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冰冷无情。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变了。 高澄醒悟过来,看着宇文泰。就在他以为他们都变了的时候,他又变回来了。 “年深日久,姑父不必再记得。”高澄心里不知是何味道。他们在建康初相识,数年以来时而若敌,时而若友,或许在自己心里都不能明白究竟把对方是当成对手还是朋友,或者还是兄弟? “澄弟当日放我回关中,是想与我光明正大地对决,今日我亦如此。”宇文泰坦然道。 他有过多少次能杀高澄的机会?可是真正下了决心的时候又有几回?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不想就这么杀了高澄。 高澄慢慢收回了匕首。他心里何尝不是和宇文泰想的一样? 这时陈元康已经到了近前,看到高澄收了匕首。宇文泰下马,他按住了马上的高澄,示意他不必下马。宇文泰没再说话,却挥鞭抽在马股上。那匹马驮着高澄便向着陈元康这边奔来。 宇文泰立于原地,举目相望,看着马上高澄的背影。 陈元康没再往前,看着高澄向自己这边而来,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宇文泰,心里第一次有点佩服这位西魏的大丞相。 这边李虎、独孤信大战高敖曹已露败象。一直旁观的侯景突然看到远处高澄的马跑过来,后面还跟着陈元康。侯景见机也急忙纵马迎上去。高敖曹见高澄回来,不再恋战。少主伤而兵士已散,这个时候应该收拾残兵、保护少主退归,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安定下来再做下一步的计划。 李虎和独孤信也收到了大丞相收兵的指令,便没有再追,随着宇文泰退去。 这一战,东魏军大败。原本为了取仓粟而来的西魏军虽无任何优势,却趁这个机会主动进攻,居然取得了大胜。当时东魏军丧甲士、弃铠仗,狼狈而退。宇文泰带领西魏军回师渭南直奔洛阳、蒲坂。梁州、荥阳、广州等河南诸郡皆望风归附,西魏在要地控制权上已经有了极大的优势。这真是意外的大收获。 初秋的长安美不胜收。 夏日的躁热以及因此而给人带来的沉浮不定的心态已经都减弱、消退。秋日的长安城安静而凉爽。天空湛蓝,一丝云都没有,秋空又高又远,这种宁静之美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大丞相夫人,长公主元玉英今日没有在佛堂中,看着园子里那一泓宁静的湖水在心里感叹时光之流逝。今日天气格外晴朗,她也难得有心境能独自享受安静的一刻。往日里诵经,其实都是在用一种心态去压制另一种心态。往往需要自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自己强迫自己心态宽阔平和。 沙苑大胜的消息是夫君宇文泰特别命人专意回长安送信给她的。书信是给她一个人的,不只有书信,还有翠柳数枝,这是夫君回师时在渭南亲手种的柳树。宇文泰特令西魏军将士人人植柳,以此特念沙苑之大胜,希望能留住士气及威势,等待来日再攻克邺城以统一社稷。 “夫人!夫人!”安静的园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惊喜的呼喊声。这声音打破了元玉英的遐想,她迅速地回过神来,向着声音出的地方瞧去。不用看也知道是南乔。 元玉英刚才怕不安静,把所有跟着她的奴婢都支开了。这时南乔及她身后的几个奴婢,又是许多的人急匆匆而来。元玉英心里不得不叹息,难得有这么心思安定的一刻,又被打断了。如果不是因为沙苑大胜,她又怎么能有心情坐在这儿观赏秋景? “夫人!”南乔原本是稳重的人,很少有这么喜形于色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元玉英面前,不等元玉英问,先行礼,然后笑盈盈地道,“夫人,郎主要回来了。”她知道这是长公主一直等着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元玉英不解地问道,因为夫君并没有再命人送信来。“夫人,先前归期不定郎主不便送信来。如今定了凯旋之日,郎主又怕再送信反倒慢了,特命人日夜兼程赶回府来特意禀报夫人。那跟着郎主的兵士现就在府门口,夫人见不见?” 心里感叹夫君细心,元玉英心情很好,既然是一句话的事,也就不一定非要叫来亲自询问了。便命南乔给那人赏赐及如何安置。南乔答应着,又道,“还有宫里来的一位内臣,得要夫人见一见。” “什么事啊?”元玉英心里立刻一紧,不由得便从原本坐着的石床上站起身来。 “主上说大丞相凯旋而归,天子当亲迎至郊野。主上令内臣来请长公主入宫商量此事,还要请夫人随同一起去迎接大丞相。”南乔把从那个宦官处听来的都一一说于元玉英。 南乔是长公主的心腹,替长公主掌管着半个大丞相府。这宦官也是常于宫中府中往来传消息的,所以南乔能知道得清楚。 元玉英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就觉得扫了兴。可是在她心里立刻起了警觉,于是已经在转念间心里有了主意,只从容吩咐道,“此刻不必见了,命他再候一刻,我便入宫去见主上。” 南乔等人便明白,立刻簇拥着长公主去更衣、梳妆。 长安魏宫,皇帝元宝炬所居住的昭阳殿庭院里被阳光洒满了。谁都不知道,高大阔朗的天子寝居从外表看来既辉煌又有威仪,是何等的壮阔。可是昭阳殿的里面几乎一年四季都是那么阴郁,那么冷清。元宝炬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此刻他就正立于庭院中享受和煦的阳光。 石榴花开尽了,原本还剩最后的那么几朵,长在仍然绿叶成荫的树枝上,格外显眼。只是今日一早醒来,那最后的几朵石榴花也落下枝头,在还没有萎地成泥之前仍然是火红而耀眼的落英。 元宝炬抬头仰望湛蓝的秋空,不知是什么鸟长鸣几声缓慢地飞过,不一会儿就越飞越远悄失在蓝色的天空中。元宝炬的心头更加惆怅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也打不起精神来,按理说是这是该高兴的时候。 “陛下,大丞相夫人来了。”一个宦官足下轻盈地急趋至前,轻声回禀元宝炬。宦官们都知道皇帝喜欢安静,没有人敢不尽心服侍,忘了皇帝的规矩。 元宝炬一惊,立刻抬头望去,果然隐约看到了长公主元玉英的身影。“快请夫人进来。”元宝炬打起精神,恢复了一个天子该有的仪容及表情,一边向宦官吩咐。 听到皇帝那个“快请”,宦官速速退下。 不一会儿,元宝炬就看到了一个着深色常服的贵妇仪态端庄地缓缓而来,正是长公主元玉英,但现在宫里都称她为“大丞相夫人”,以避免想起她的弟弟、先帝元修喋血宫庭的那一段往事。 元宝炬仔细看,大丞相夫人元玉英比以前福了些。这个“以前”是指她在洛阳与宇文泰刚刚成婚的时候。那时候的长公主元玉英是倾国倾城的绝艳佳人。现在因为接二连三地为宇文泰生儿育女,又年纪长了几岁,难免就福了。面如满月,再因年龄成熟,经历和阅历使然,让人有感觉的不再是她的美貌,而是端庄高贵中的那一缕含而不露的威仪。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像元玉英这样有威仪。也许正是因为她与夫君宇文泰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而不知不觉就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威仪感。 元玉英已经走到皇帝近前,对着皇帝恭敬而从容地行跪拜礼。 “夫人不必多礼,一家人私下见面,何必拘紧?”元宝炬抬手虚扶了扶,表示他是在亲手扶元玉英起来。早有一边侍立的宫婢扶起了元玉英。 “大丞相凯旋而归,按礼制孤当亲迎于郊野……”他刚说了一句,又改口问道,“夫人想必已经知道吧?大丞相三日之后就要回来了。” “是。”元玉英回答了皇帝的询问,但没有就郊迎一事多嘴。 “大丞相凯旋而归,按礼制孤当亲迎于郊野,”元宝炬又重复刚才说的话,“三日之后,夫人就与孤一同出城去迎接吧。”元宝炬一边说一边看着元玉英,他觉得她心里会非常高兴。 “多谢陛下如此思虑完备,妾感激不尽。”元玉英先谢了恩,但她主意早定,况且她从来不是会犹豫善变或是反复无常的人。“兵者国之大事,既然凯旋而归,陛下要亲临郊迎也是国之大典,妾是妇人之身不宜涉于其中,乞望陛下见谅。”元玉英非常谦恭、委婉地谢绝了皇帝。 元宝炬有点惊讶,一时没说出话来,他看着元玉英一瞬之后有点别扭地道,“夫人比别人自然不同。” 元玉英依然谦谢道,“都是陛下子民,没有不同。妾也不敢乱了陛下规矩,妄参国政。” 元宝炬也没有再坚持,踏着足下还依旧鲜艳的落英,扫视庭院中早已熟悉的景物,如闲聊般道,“丞相为社稷忧劳,孤在宫中坐享其成,心里实在不安,不知如何才能为丞相解忧。” 元玉英依然恭敬侍立,听元宝炬的话,知道他心里始终疑虑先帝元修之死,怕自己也是这样下场。元玉英和元宝炬单独见面的机会不多,不管怎么说两个人心里都还念着同为元氏帝裔,一脉所出。 “丞相若能为国之柱石,扶社稷以助主上安天下是妾夫君之幸事。陛下对丞相以社稷之重相托付,又深信不疑,丞相已经感念主上隆恩。若有一日天子能垂拱而治,妾夫君必当欣慰之至。”元玉英劝慰道,她能看得出来,元宝炬的眉间隐忧很重。 原本元玉英是自信的,她的夫君当初逼死了她的弟弟、先帝元修,并不是要篡逆,也因为她的弟弟实在太不成器。况且形势使然,或许宇文泰当时自己也不能完全把握。但就在元宝炬刚才一问的时候,元玉英忽然又在心里产生了疑问。 社稷分裂一来,国贫民弱,天灾连年,是她的夫君为国之擎天柱石苦苦支撑。理朝政,完军备,兴教化,拓疆土……文治武功,带着原本国力虚弱的大魏一步一步顽强走到今日。也难怪只安于座上的皇帝元宝炬心里会恐惧。天大的功劳,就算是宇文泰心里没想什么,那些督将,那些文臣,他们心里会不会想什么? 元玉英心里走神的时候,皇帝元宝炬扫了一眼都站得远些的侍宦宫人,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长公主可知道,废后……乙弗氏,她还好吗?”他怕元玉英听到“废后”这个称呼一时不能明白,又特意叫出了“乙弗氏”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刻在他心里,总在夜半无人时浮上心头,甚至让他彻底难眠。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6章 :大丞相凯旋归长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6章:大丞相凯旋归长安 “长公主”这个称呼唤醒了元玉英,如今这么称呼她的人和场合很少了。她的身份早就不同从前。从前宇文泰是她的附庸,她是长公主,他是驸马都尉。现在她是宇文泰的附庸,宇文泰是大丞相,她是丞相夫人。 皇帝元宝炬不知为什么突然唤她“长公主”,有意压低的声音更让她心里一惊。或者元宝炬是想以此提醒她,他们之间是有亲缘的。皇帝如此思念乙弗氏,这让她既觉得出乎意料之外,细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但凭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妾并不知道废后乙弗氏在何处。”她照实回答了一句,但再没听到元宝炬问话。半天无声,元玉英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到元宝炬面上满是失望之色。想想他身不由己被迫废后,就算时时惦记,他为一国之尊又不能想如何便如何,也只能忍在心里。元玉英倒为此心里一热,既为元宝炬的痴心,又为夫君远赴秦州麦积崖寻回自己的感动。 “原来夫人也不知道。”元宝炬茫然不知所云地随口道。 “陛下是为了社稷。”元玉英表面上还是平静依旧,声音平缓、低柔地劝慰道,“乙弗氏也是。陛下就要立新皇后了,不该总想着废后。”元玉英这话是冷静又理智的劝谏。 元宝炬不是懦弱的人,废了乙弗氏固然是因为宇文泰的强势,也是因为元宝炬识局势、顾大体。此时他当然也知道元玉英的话说的是对的。国势如此,艰难而行,立柔然公主为皇后就是他作为一国至尊能为社稷倾力之处。可是让他用这样的方式保住社稷,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何况还要牵连到他的爱妻。他宁愿盔甲上阵,与敌厮杀,哪怕是以命相报,也不愿做这样无能的皇帝。 “只有陛下好,乙弗氏才能好。”元玉英看他久久不语,又劝了一句。她心里希望元宝炬能舒解心结。 郊迎这一日偏偏天不作美。原本还是好好的晴天,连着数日都是艳阳高照,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到了这一日早上就已经是乌云密布,预兆着大雨将至。百官俟于城郊时,小雨无声地开始飘落。雨下得很小,但是天气阴冷,百官就立于雨中等候大丞相凯旋而归,其实是不胜其苦。 皇帝元宝炬候在事先搭好的帐幄中,虽然不至于多么舒适,但总比立于雨中的百官要好很多。只是他的心情可能比起百官来更不相同。丞相师有功,除了跟去的督将等武官,此时候在外面的几乎都是文官。即便身在雨中,甚至可以说人人都精神昂扬。谁不想在大丞相面前献殷勤?况且正因为这决定性的一战,可以说为将来平定天下走出了最有致胜作用的一步。这个时候的大丞相,在所有人心里已经超过了皇帝元宝炬。这是个敏感的问题,但它又是事实。 元宝炬的心情是忐忑的,与百官们的兴奋心情正相反。他本来在帐中就坐立不安,盼着宇文泰快回来,又有点怕他回来。心里翻来覆去纠结得太厉害,后来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出帐幄。跟着的宦官们没想到皇帝已经走到雨中去了,还来不及为皇帝打伞。 “陛下且慢行。”宦官略有尖细的声音低呼。 元宝炬充耳不闻,他也根本没感觉到连绵秋雨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裳,他径直往前走去。 “来了!来了!”百官俟立之处骚动起来,带着兴奋的低吼声也变得越来越高。 似乎并没有谁留意到皇帝已经走出帐幄,正在走到他们面前来。 果然,元宝炬看到远远的一队人马已经急驰而来,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他就看清楚那为首的人果然就是身着盔甲的大丞相宇文泰。等他看清楚,便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更坚定地在雨幕中迎着马上的宇文泰走去。 这时刚刚拿了伞来的宦官还未追上来,便看到皇帝已经走远了,而且他也看清楚了皇帝正是迎着凯旋而归的大丞相宇文泰走去的,宦官没敢再追上去。 宇文泰策马而来,远远就看到了百官争相伸颈相望的场面,然后一眼看到皇帝元宝炬冕冠、冕服竟也沐雨步行而来。宇文泰心里大惊,急忙下马。他身后的几个督将也纷纷跟着下马。 宇文泰解下佩剑回身递给他身后跟上来的于谨,然后迅速转过身来大步迎上皇帝。 元宝炬驻足笑道,“孤****盼丞相归来,今日才相见,孤心里甚是欣慰。” 宇文泰先拜稽首。大丞相如此谦恭,其他的人在一犹疑之后也就都或先或后地纷纷照做了。 元宝炬躬身亲手扶起宇文泰,微笑着仔细端详他。 宇文泰被元宝炬扶着站起身来,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痛心。“臣失仪。至尊不该为了臣如此不爱惜圣体。” “无妨,无妨,”元宝炬笑道,“见丞相而心喜。” 这时拿伞的宦官追上来,分别给皇帝和大丞相打伞以遮雨。 皇帝和大丞相在雨中慢步相携而归。 百官也跟在后面,后面的气氛非常热烈。 “陛下,臣不敢忝居有功,祭祀、宴饮,能免则免吧。”宇文泰略扶着皇帝,一边回道。郊迎的这一整套规矩若是都行下来确是繁琐。 “这如何使得?”元宝炬停下来愕然盯着宇文泰,他心里有一丝不安,“丞相是要让孤心中不安吗?” “陛下虽有好生之德,但百姓尚在饥馑之中。”宇文泰淡淡提醒他。 “好。就依丞相。”元宝炬笑道,他笑得有点不太自然。好像是只有大丞相惦记生民,他这个皇帝心里却根本没惦记。元宝炬已经携了宇文泰的手,“那丞相就与孤同辇而归。” “臣不敢僭越。”宇文泰坚辞。 “丞相于社稷有大功。”元宝炬也力劝。 “臣微有尺寸之功,全赖陛下天恩,臣不敢贪天之功。”宇文泰仍旧辞谢。 “孤有话想和丞相私下里说。”元宝炬仍执着宇文泰的手不肯放开。他眸子里黯淡下来,似乎别有一番沉重。 宇文泰一顿,沉默了,这次他没有再坚持拒绝。 御辇缓慢地行入归程。这时外面的雨下大了,在辇中可以听到哗啦作响的大雨声,但御辇中温暖又舒适。气氛却有点怪异,辇中只有元宝炬和宇文泰君臣两个人。 “丞相……”元宝炬犹豫着开了口。 “是,臣在。”宇文泰不知道皇帝要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不寻常。 “孤想在秦州的麦积崖修一窟寺。”元宝炬忽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陛下!”宇文泰一惊,失声一呼,抬头看着元宝炬。 “关中连年饥馑,如此天灾是上天对孤为君无德的惩罚,不该让兆庶生民为孤受苦。”元宝炬说的像是真的,又不像是真的。“孤本与皇位无份,多亏大丞相力保。孤倒是想着能与世无争,做个清静无为的凡人就最好了。”不知怎么,他忽然脱口道,“那是废后乙弗氏最心向往之的地方。”他像是梦呓一般。 提到乙弗氏,宇文泰心里也跟着震动了一下。他已经把这个人忘了,如果不是元宝炬提起,他可能再也不会想起来。此刻听他提起月娥,他所能记起的似乎全是羊舜华的影子。在他心里,乙弗氏的存在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为了让他能在现实中亲近他心里最挚爱的那个人。 弥俄突,他心里一下子跳出这个名字。那时他还是个婴儿,白白胖胖,生得清秀异常。只是这个男婴有种冰肌玉骨的清冷感,这让他在宇文泰心里格外不同。他和他的嫡子陀罗尼一比,更显得一个为承祧之稳重,一个不染凡世尘俗之清狂。他突然很想见见他。 “陛下是要弃国弃家吗?”宇文泰盯着元宝炬面无表情地问道,让人辨不出来他是喜是怒。 “弃国弃家”这个词很容易让人先想到元修。再想到元修的下场,元宝炬心里骤然一冷,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那宇文泰必定落了逐君之污名。先弑君,再逐君,既便如宇文泰权倾大魏,能真的不惧天下之非议吗? “陛下曾对臣说,期望有一日能回洛阳拜谒祖陵。”宇文泰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元宝炬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丞相何意?” “臣想事奉陛下一同去旧都祭祀宗庙,拜谒祖陵。”宇文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毫不可闻的暖意。 元宝炬明白他的意思。他胸中巨痛起来。他离开先祖的旧都,追随先帝元修到了关中,另开基业,其中多少辛酸,谁能知道?也许当时是一意孤行了,也许当时考虑太浅显,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分裂社稷的罪人,因为他没有阻止住元修。而为了这个荒唐的西逃,元修自己送了命,更是付出了大魏社稷分裂的巨大代价。 他继元修之后做了大魏的天子,总觉得是名不正而言不顺的。他弃了祖先选定的旧都,弃了表示续统和承祧的宗庙。而且他知道有朝一日他身故了,也会远离一代一代大魏君主聚集在一起的陵寝,最终只能安魂远离洛阳的关中。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再也回不去了。还有他被迫休弃的爱妻乙弗月娥。每当想到她,再回忆那时分离一幕,他的心就会痛到像抽紧了一样。 天佑大魏,大丞相宇文泰收回了旧都,宗庙、陵寝又回到了他的手中。就算是他失去了月娥,总算是在这一刻得到了心灵的补偿。 元宝炬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所有的一切都在热泪中倾泻而下。 邺都,一直都是极好的天气。晴朗,凉爽,没有了夏天的躁热,有种秋天特有的素净感。魏宫中,居于椒房殿的皇后高远君已经差不多适应了入宫后的生活。这难得的格外惬意的秋日更让她觉得舒适。但是她的心情却没有办法舒畅。因为她的兄长大将军高澄继潼关之败后,再一次兵败沙苑,而且听说还是负伤而归。 她与长兄的兄妹情比不上她与二兄高洋的感情。但她也深知现在的高氏,大兄高澄是个重要的人,非常重要。未来高氏权柄全都掌握在他手中。为此,她也关心胜败,她也关心长兄。 秋日明亮的暖阳照进椒房殿,高远君在有点失神的状态中忽然一眼看到宫婢们已经服侍皇帝元善见穿好了素白袍服。皇帝几乎夜夜都宿于皇后的椒房殿,宫里人都以为皇帝对新皇后很满意。 高远君也感念皇帝的宠遇,但是私下里又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她也不能确切地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可就是觉得这样****夜夜厮守在一起的夫君还是好像距离她有点远。他的笑有点淡,他的心有点琢磨不透。 那素白色让高远君心里一沉。她迅速调整好了心绪,慢慢走到元善见身边,摆摆手让宫婢退下去,她亲手为夫君整理衣饰。同时不由自主地抬头打量夫君,这是有些失仪的,但又是她不能自已的。 她的夫君是姿仪极美的少年郎。和她的大兄高澄不同,元善见之美没有高澄那么惊心动魄,不像高澄那么耀人眼目,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极品美玉,难得,虽也不易亲近,可是那种温润的感觉又会让人觉得你已经亲近到了。 “这些事不用皇后去做。”元善见并没有看高远君,他的眼睛平视前方,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但他的语气却是放低了的轻柔。 “我与主上是夫妻,服侍夫君是应该的。”高远君也低声回答了他,还是不舍得不看。又像是无意中问了一句,“夫君今日怎么穿得这么隆重?” 元善见听她这么说,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袍,随口道,“孟秋之月,日在翼,凉风至,白露降,衣白衣,服白玉,不过是应个景儿而已。”说完,他倒有点认真地瞧着高远君,眸子里微微有些笑意,问道,“怎么,皇后不喜欢?”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7章 :师不功将军还邺城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7章:师不功将军还邺城 “喜欢,”高远君心里有点微跳,她垂眸回道,“只要夫君喜欢,妾就喜欢。”她没办法不在乎元善见。她是个聪明人,并不是没心机。可是她没办法忽视这种别人在乎她的感觉。尤其这不是别人,是她的夫君。 不管这种在乎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可是她的感觉是真的,对于这种被在乎的感觉,她太敏感了。椒房殿里,曾经的主人是她的长姊高常君。现在,当她自己真正做了椒房殿的主人,她才明白当时长姊左右为难的处境。 高远君,她不是长姊高常君。她也明白,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现在与从前也有不同,对皇帝至少在表面是恭敬的,自己是谦卑的。她的大兄,世子高澄与皇帝至少也没有什么表面上的矛盾。 “大将军落了败局,又是负了伤,孤怕他心里不痛快,想着亲迎于郊野,接他回来。”元善见语气平和,像是在和高远君商量似的。他并没有看高远君,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高远君盯了一眼元善见身上那刺目的隆重装扮,“主上还是不必去了,不然大兄如何感激主上之隆恩?”她的语气还是柔和的,但心里震动得厉害。素服迎于郊野,怎么听怎么像是军有忧以丧礼迎之,以祭阵亡将士。 皇帝此举这不是对她兄长的体贴,是对他的讽刺,只怕大兄见了夫君会更不痛快。大兄的脾气她清楚,就不这样她都怕和皇帝有矛盾。更别提夫君还要主动挑衅。 “见一面而已,一家人,何必动不动感恩。”元善见淡淡道,他也像是不痛快了。 高远君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格外挑逗皇帝原本就有的叛逆心理。她忍了下来。要说起这一点,她的性格和二兄高洋格外接近,和大兄高澄倒截然相反。 恭送皇帝出了椒房殿,高远君知道她是阻止不了皇帝去郊迎了,索性先将此事抛开一边。因为她还有别的事:今日皇帝的妹妹,也是她的长嫂兼小姑,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要入宫来见她。好好安抚元仲华,这是暗地里的功夫,也极为重要。 这是她的夫君、皇帝元善见命中常侍林兴仁特意去大将军府接公主入宫的。自从大将军高澄第二次西征离开邺城,世子妃元仲华几乎一直在病中,也就是前些日子刚刚初愈。 这些高远君都是知道的,皇帝那儿几乎天天命中常侍林兴仁去大将军探望,她也不断从椒房殿派人去询问病况,赏赐各种用物。好不容易等到长嫂的病有了起色,又听到大兄新败的消息,高远君的心情七上八下,简直是无法形容了。 她对这个长嫂兼小姑的冯翊公主元仲华的感情也像是对大兄高澄一样,有点复杂。她和元仲华从小一起长大,虽说不上关系多密切,但毕竟有总角之情在。可元仲华又是明显不能完全合她心思的人,知道她重要,却又太亲近不起来。而且她现,夫君对这个从很小就嫁到高王府做世子妃的妹妹也并没有那么心疼,大多是表面上的样子而已。也许在元仲华心里也一样,怎么说也是从小分离,元仲华是在高王府长大的。 夫君元善见毕竟是大魏皇帝,他是想借着这有名无实的兄妹情来笼络大将军。 高远君知道,夫君是去郊迎负伤新败,丧气而归的大兄高澄。特别命她接大将军夫人元仲华入宫,然后皇帝会携大将军回宫,在宫里设内宴算是对大将军的安抚。 也许皇帝是一番好意,高远君总觉皇帝这个设想并不好,她的长兄也未必领情。或者说依大将军的脾气,估计不会忍受这样的暗里嘲讽。 “殿下,长公主来了。”宫婢的声音传来,立刻就惊醒了高远君。 “快请长公主进来。”高远君在还未从沉思中完全回到现实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吩咐。她语气里已经带上略微的期盼和兴奋,好像她一直在等待大将军夫人元仲华似的。 长公主自然是指大将军夫人、冯翊公主元仲华。 果然,不大功夫,高远君已经完全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宫婢引着元仲华已经走进来了。她含笑看着元仲华走到近前,元仲华自然要以君臣大礼参见。高远君看到她依然有些清瘦,越显得冰肌玉骨,面色有些苍白,显然还是病体未完全复原如初。总觉得她眉头若蹙,一望便知敏感多思,心事重重。也难怪,想必她也知道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败北而归,又负伤在身,难免要担心。 “你们快把长公主扶起来。”高远君看着元仲华跪拜,欠了欠身子,终于还是坐着没起来,只是热切地吩咐宫婢们。 宫婢们搀的搀,扶的扶,甚是殷勤。不是因为元仲华的长公主身份,而是因为她是大将军的嫡夫人,这才是她身份的重中之重。既便在宫婢们心里也明白,大将军夫人虽向皇后大礼参拜,但她的地位份量和皇后同等重要。 元仲华不是轻狂的人,既然要行礼,当然不会半途而废,况且高远君的吩咐也并不能算得上及时。等宫婢们遵谕来扶的时候,元仲华已经行完了礼。 “长嫂病体未愈,不用这么多礼劳累。”高远君客气道,又吩咐宫婢设座端上醍醐,相待甚是殷勤。 这倒让元仲华有点不自在了,其实她和高远君的关系也一直是类似亲近而不亲密,并没有那么贴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高远君入宫,每次再相见时反倒比从前亲热了。 “多谢皇后殿下。”元仲华其实也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会忽然接她进宫来。但她不是多事的人,想必皇后接她来,一定会主动说,自然不须她去问。而元仲华心里因为那个噩梦里是白衣女郎引她入宫才有了后来那么多可怕的事,所以她心里是真心不想进宫的。 “长嫂想必也知道了吧?”高远君换了个语气,略有些沉重。她一边看着元仲华,一边沉缓地问道。高远君其实心里还不知道,元仲华究竟知道什么,又不知道什么。她一直大病,谁敢让她多操心?“大兄今日要回邺城了。主上已经出宫去郊迎,然后携大兄一同回宫。主上体贴大兄,要设内宴为大兄压惊,所以先将长嫂接来,在此等候大兄。” 今日?元仲华有点诧异,她还真的不知道。可是她并没有表示异议,只答了一声“是”。夫君并没有命人送书信给她,连个提前来回禀的人都没有。他今天就要回来了,她居然不知道。元仲华心里充满了不安。 高远君看元仲华没说什么话,还以为她是为了大兄受了伤的原因,又劝道,“长嫂也不必担忧,大兄虽然受了些伤,想必不是很有碍。不然侯景、高敖曹、陈元康等人早就直言禀明了。既然主上和二兄太原公也不知道,也许是不要紧吧。”高远君有点心情复杂地道。 听到高远君说“受了些伤”,元仲华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无功大败,又受了伤……究竟生了什么事?她从来没想到过他会受伤。好像现在才恍然明白,征战于野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既然如此,受伤就是不能避免的。 “多谢主上和皇后殿下思虑周全。”元仲华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口中还不得不说这些谢恩的话。 高远君笑了笑没再说话,有点像是掩饰似的捧了装在玉盏中的醍醐。她已经看出了奇怪之处,长嫂似乎并不知道长兄受伤,好像也不知道长兄今日会回来。她心里突然想到了东柏堂里那个舞姬,她也知道那是皇帝赐的,只不过并没有直接赐给大兄而已。 她也听二兄太原公高洋说过,大兄居然闯入太原公府第,不管不顾地带走了那个舞姬,这是大兄的性格。看起来这个舞姬很得宠,甚至可能已是独占鳌头,才导致大兄疏远了嫡妃。风流爱色,这也是大兄的性格。怪不得济北王元徽在皇帝元善见面前时时有得意之色,想必皇帝也是知道的。高远君心里明白了大半,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元仲华强忍着心里的焦躁不安,耐着性子候在皇后的椒房殿里。 邺城郊外,漳河边,秋景在不经意中看起来实在也没什么特别。但是皇帝元善见却觉得秋天的况味格外让人心情舒畅。立于郊野,远远眺望邺城,和身在其中时不同。难以想象那若隐若现的金碧辉煌,他也曾经是身处其中的。 堂堂的大魏天子,除了中常侍林兴仁和几个宦官,他竟没有带别人来,就这么孤家寡人地轻车简从出城来了。军有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也不想这事给目前的朝堂带来太大的震动,所以尽量淡化此事。但是他本人并不介意来看一看这位舅兄兼妹婿的大将军在回到邺城的一刻失意又负伤,该是什么样的颓废之态。 中常侍林兴仁看着皇帝元善见立于秋日依旧明亮的阳光下,虽是烟村野树的荒凉景色,根本没有什么可欣赏的,但是皇帝的神色间就是那么痛快淋漓。他几乎就从没有见过皇帝有这么痛快的时候。 林兴仁心里其实也痛快之极。只是他要拼命压抑着这种痛快。因为西征失败毕竟是国之大忧,他不该那么明目张胆地高兴。而实际上他和皇帝一样,觉得痛快是因为这位飞扬跋扈的大将军居然连着两次败于西寇宇文黑獭之手,这只是他们的个人恩怨。 皇帝和他的中常侍都相信,只要大将军不这么把持朝政,自然有被他压着的人到时候一样能为社稷而战,说不定还会战胜宇文黑獭,还能灭西贼而统一社稷。这是大将军的无能,又过于跋扈,才导致有此连战连败。 “陛下,是大将军来了。”林兴仁在皇帝元善见身侧低语道。他的眼睛望着远处一队人马。 元善见没说话,但是他也看到了。 想必是因为已经到了邺城,护卫大将军回来的不是带甲兵士,是大将军自己的侍卫。皇帝元善见和中常侍林兴仁只看到了骑马的大行台郎中、平南将军陈元康,但是没有看到大将军高澄。 陈元康骑马行在一牛车之侧,难道高澄是在车中?元善见心里惊跳不止。依高澄的性子怎么可能乘牛车回来?除非是他已经骑不了马。如果连马都骑不了,是不是受伤很重?……元善见心里浮想联翩。林兴仁更是极为关注地盯着牛车。 渐行渐近的陈元康也看清楚了,居然是天子素衣便服地迎至城郊,这怎么可能呢?这实在是太异乎寻常了。陈元康命停车,下马,然后走近牛车,隔窗回禀他看到的一切。 牛车里的高澄确实是和皇帝元善见想的差不多,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急于回邺城,一路上接连骑行,后来实在是撑不下来了,所以才刚刚改乘牛车。伤未好,又疲惫,确实是有点萎顿。 “世子,是主上出城来相迎。”陈元康的声音里有些讶异,他静待大将军的吩咐。 车中的高澄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知道车停下来也丝毫不以为异。谁敢拦截他所乘的车?既便有事,有陈元康在,也并不需要他露面。忽然听到陈元康这句话,高澄先是有些没反映过来,一瞬之后才明白陈元康的意思。 “是谁随侍天子出城郊迎?”陈元康听到车中的世子甚是镇定地问了一句。 “只有主上和中常侍。”陈元康仔细瞧了回答他。 只有皇帝和林兴仁。高澄听清楚了,心里不由得有点邪火上蹿。这不明摆着是来看热闹的吗?如果真是因为军有忧,天子齐聚百官服丧迎于郊野,以祭礼来祭奠阵亡将士,他也就认了。可是这样微服出巡似的一个人不带,静悄悄地俟于郊野,算是哪一项仪注?更像是要突袭。 “扶我下车。”过了半天,陈元康又听到车里世子的声音。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8章 :真假难辨挥拳相斗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8章:真假难辨挥拳相斗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皇帝元善见和跟随他的中常侍林兴仁看到牛车停下来,陈元康又贴近车窗的动作,明显是在回禀。元善见和林兴仁都很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也很想知道高澄会是什么反映。 过了半天,终于看到陈元康掀开帘子,半扶着大将军高澄从车里走下来。元善见和林兴仁好久没见高澄,这时都盯着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高澄辫披散,有些凌乱,可能是为了在车里舒服、随意,只穿了袴褶。 元善见和林兴仁都觉得高澄没有原先看起来那么光彩照人,不知是因为兵败情绪不振,还是因为负伤身体不佳,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他神色有些黯淡。元善见眼中的兴奋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想到:原来你也会有失意之时?这样的现让元善见和林兴仁都有些兴奋。 知道世子伤处未愈,又连着数日骑马赶路甚是疲惫,陈元康没敢完全放手。高澄却一把推开了他,向着元善见走过去。陈元康已经看出来世子脾气不善,更是跟在他身后不敢离开。 元善见自然没有迎上来,止步驻立,看着高澄一步一步走近他。高澄是个脾气随意、任性的人。这时邪火上蹿,刻意不愿再掩饰。从潼关之败到沙苑之败,包括与宇文黑獭争斗中的种种负气处,此时全都涌上心头。还有惩贪渎时的为难,所受的委屈,以及元善见和济北王元徽等宗室瞒着他相算计的一桩一件,也全都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脑子里。 元善见看到高澄明显是满目的不痛快,知道他已经有了怒意,但是他并不在乎,甚至想看看这个无法无天的高王世子是否真的敢逆天而行。如果真是如此,那倒好办了,多行不义,将自及,这是他自己失了天意,就怪不得别人。 高澄越走越快。 “世子!”陈元康觉得不妙,在他身后低声唤道。 高澄充耳不闻。 陈元康只有赶紧跟上来。 高澄已经走到了皇帝元善见的面前。连他身后的陈元康都看到了皇帝白衣素服,口角噙笑的样子。此刻的元善见活脱脱是个儒雅倜傥的世家公子,更反衬得高澄衣衫破烂、憔悴、狼狈。 然而等到高澄在元善见面前止步的时候,他还是冷静下来了。不管怎么说,他是大魏天子,而他只是臣子,他不能对他如何。何况他还是世子妃元仲华的兄长。 高澄心里一瞬间颓丧到了极点,只能尽力压抑着道,“陛下微服迎于郊野,臣澄感恩不尽。”说完这句,他忽然扬起眸子直视元善见,一霎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在邙山古墓中见到的,那个如鬼魅般的元善见,心里的恨意差点就要爆。 元善见也没想到高澄敢忽然抬头看他,而且他并没有向他拜稽首,以尽君臣之礼。那双绿宝石般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不快难道是该给他看的吗?他不是大魏的皇帝吗?就是他的父亲高王也要比他谦恭得多。 “臣澄有伤在身,不便行礼。既然陛下如此体贴臣心,亲迎于野,想必也不会和臣计较这些细微小事吧?”高澄实在是压抑不住了,把心里的不快、不满用勉强还算是恭谨的语气表现出来。 他竟然连君臣大礼都不在乎了?! 元善见也不痛快了,面色骤变。 “大将军此言差矣,在大将军心里君臣名份是细微小事吗?”中常侍林兴仁看到主上面色不悦,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好专和高澄计较此事,他便当仁不让地开始教训高澄。 林兴仁原以为高澄兵败必自愧,没想到还敢这么挑衅。他自以为是高澄失礼,必不敢反抗,所以格外理直气壮,想着这是个打消大将军跋扈气焰的好机会。 高澄睨了林兴仁一眼,目光极冷。竟然是个阉竖站在这儿和他说三道四,满口君臣之仪。他早就看这个林兴仁不顺眼,心里也明白他做过什么事,只不过还不想以一个郎主的身份特意去处置一个阉人,恐怕有失身份。 “内宦既知君臣之仪,难道不知上下尊卑?”陈元康上前一步厉声向林兴仁喝问道。他知道世子心里的恨,也知道世子不便公然降低身份以教训林兴仁。这个龌龊之人他也恨不得能除之后快。 高澄没有制止陈元康,又把目光扫回到元善见脸上。 元善见也冷冷相对,瞟了一眼陈元康,又看着高澄问道,“大将军看来确是伤得不轻,大将军部属连孤的中常侍都敢教训,想必也是因为大将军心中不把孤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吧?” 上行下效,元善见觉得就是因为高澄失礼。从前他是不敢这么任自己泄胸中不满的。可还不是越纵容他,他就越跋扈?!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臣的部属目中有无天子,那要看天子视臣子为何人。”高澄逞利舌以反击。他本来不是个御人以口给的人,但邪火既,他也实在是忍不住了。何况他心里原本也确实并没有把元善见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大将军说的不错,君视臣如何,臣便还之以君。孤为皇帝,也要看臣子尽没尽为臣之道,才能知道该视之如手足,还是视之如土芥。”他盯着陈元康,“大将军有伤在身,尔也有伤在身吗?” 陈元康这才猛然现,刚才实在太紧张,只专注于世子,他自己都忘给皇帝跪拜行君臣之礼了,连他后面的跟着的人全都如此。竟因为他一时失仪,让皇帝觉得大将军拥兵自重,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陈元康听皇帝质问大惊失色,此时补行稽首跪拜礼,他身后的人自然也都照做。 高澄没说话看着元善见。 元善见找回一点面子,颜色稍霁。 偏是林兴仁又多嘴一句,“大将军不能耶,不想耶?”他自以为陈元康等已屈之于礼,高澄看起来明显是自找不快,更不能纵容了他。 如果林兴仁不说这句话,可能事情就此止住。偏他多嘴生事,高澄好不容易压住的邪火再也压不下去了,他的不痛快总要找个宣泄的出口,连这个阉人都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他,他立刻便爆怒了。 “阉竖该死!”高澄怒喝道,他大步走上来竟一把揪住了林兴仁的衣领。 在场所有的人都大惊,大将军居然敢在天子面前如此威。 林兴仁没想到高澄敢在御前这么为所欲为,那样子像是立刻要杀了他。高澄是下了狠手,林兴仁被衣领勒得已经要喘不上气来了。 “高澄,你住手!”元善见第一个反映过来,也厉声喝道。林兴仁是他的人,他自然不能任由高澄作践他。 “他该死。”高澄手上用力,根本就不看元善见一眼。 林兴仁的脸都紫了。 元善见忽然转身一把握住了高澄的手,另一只手扯住了林兴仁的衣领。他似乎并不怎么为难,只是两手同时稍一用力分别向两边一拉,高澄就被巨大的力道拉扯着离开了林兴仁的衣领。 林兴仁脖颈上一下子放松了,他浑身软得像一泥一样摊倒在地,大口喘气。 元善见虽放开了林兴仁,但没放开高澄,他就势顺手一推,高澄踉跄向后倒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忽略了,元善见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陈元康一把捞住了高澄。 高澄借着陈元康的助力站稳了,盯着元善见。他本是清河王世子,文武兼备,下马读诗书,上马能骑射,他也早听过他能力挟石狮子以逾墙的美谈。只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是这些年元善见安于做一个柔顺文弱的皇帝而让他麻痹了对他的警戒之心。 高澄推开陈元康,站直了身子,盯着元善见上前一步。 忽然银光一闪,宝剑出鞘的尖锐声音划破了原本紧张的空气。天子居然是佩剑而来的!而此刻他拔剑出鞘对着高澄。 高澄被银光一晃也震怒了。皇帝任由他的宦官对他无礼,竟然还以利刃相对。这就是他尽心于社稷的回报吗? “大将军何必非要和一个宦奴计较?”元善见也实在是忍不了了。林兴仁虽说是个宦官,但却是他从清河王府带来的宦官,是从小就服侍他的,是伴着他一起长大的。自从他入继统序做了皇帝,谁不知道被赐了中常侍身份的林兴仁不是个普通宦官?高澄就因为林兴仁对他的一句责问就要杀了他,这简直就是不给至尊一点余地。何况林兴仁并没有错,确实是高澄失了君臣之礼。一次下手不得逞,看他这咄咄逼人的样子,是还想再来? 元善见虽未直说,但意思非常明白,他冷冷盯着高澄,他若杀林兴仁便是跟大魏皇帝有意过不去。 高澄被利刃所逼止了步,他看明白了元善见是护着林兴仁,便更决意要除掉这个祸患。他对着利刃又逼上几步,也盯着元善见,问道,“陛下是要护着这个阉人?”内宦、外戚,从来势不两立,更何况林兴仁的所作所为早就犯了高澄的忌讳。 “大将军你不要逼迫孤。”元善见也绝不相让。 元善见有剑却无胆,见高澄步步逼上,他不由自主便有些站立不稳。两个人都有些赌气,事情到此已是无法收拾的局面,谁也控制不了后面的事了。 高澄看准了他并不敢真的挺剑相刺,他忽然身形一晃,骗过了元善见,然后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去夺元善见手中的剑。他要用他的剑,去杀了他的心腹。如果真除了这个多事的阉人,也许内庭倒能清静些。就算皇帝一时气恼,难道真能为了一个奴婢生出什么天大的事来? 谁知道元善见的反映也并不慢,虽然手中的剑被高澄夺走,但在高澄举剑向着还摊在地上的林兴仁刺去时,他居然能一把擎住了高澄的手腕,反手用力一甩,甩掉了高澄手里的剑,就势推了他一把,然后大步上前,猛然一脚踹向高澄。这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而连贯,所有人都震惊了。 摊在地上往后蹭去的林兴仁见此情景,高喊道,“陛下不必为了奴婢和大将军生隙,奴婢情愿以一死平大将军之怒。礼不可废,奴婢愿以身相殉,愿天下人都明白忠君之道。” 元善见力大无比,高澄本又是受伤的人,他手中的剑已脱手而落,又被元善见这一脚踹来,眼看着就要踢中。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皇帝踢向大将军的这一脚,只有陈元康见势不妙,就势借着皇帝的推力索性把世子让过自己身后,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高澄,这时元善见的那一脚已经到了,正踢中了背对着他护着高澄的陈元康。 高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陈元康的一声闷哼,他知道这一脚踢重了。而这一脚是元善见原本打算踢在他身上的。力道这么大,他是要置他于死地吗?陈元康承受了这一踢,又是这么大的力道,身子站立不稳,终于还是往前一扑。 “长猷兄……”高澄扶住了他。 “世子不可冲动。”陈元康勉强笑了笑,在他耳边低语。 高澄已经是爆怒到极点,他扶着陈元康站稳了,把他企图阻拦的手推开,向皇帝元善见走来。 元善见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没想到忽然冲出个陈元康替高澄挨了这一脚。他心里深以为恨,高澄本身已有伤,如果真挨了他这一脚说不定一命归西,反倒省了大事。真要如此,折了世子继承人的高欢恐怕也无后望了,明摆着高澄的弟弟们都是不成器的。 而这时,高澄面色铁青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绕过陈元康,直走到他面前,两个人相距之近让人觉得异乎寻常。 “陛下真是恨不得臣立刻就死吧?”高澄语出惊人。 “那又如何?”元善见这时反倒抛却了一切顾忌,昂头直视高澄。高澄比他年龄大几岁,个子高一些,他不得不仰视着他。 “为什么?”高澄忽然问出这个问题。 元善见一怔,需要理由吗?或者是理由太多,或者根本就没有理由。可究竟是为什么呢?只因为他看他不顺眼?只因为他太跋扈?因为他处处压制着他?因为他为他代掌社稷视他为傀儡?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高澄见他不答,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微含嘲讽,他伸手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手指顺着他的面颊滑到他的领口,蓦地一把拎住了元善见的领口用力向上一提,收了笑极冷厉地一字一字道,“既然陛下不知道,就回宫去好好想一想。”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09章 :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09章: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一)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元善见脖颈间一紧,他半天才反映过来,高澄竟然敢勒着他的脖子,顿时勃然大怒,伸手来拉扯高澄的手腕,怒道,“高澄,你敢对孤如此无礼?” 高澄看样子是真的大大动了怒,任凭元善见拉扯,就是不肯松手。“是陛下无天子之德行,竟听从一个内宦阉奴的主意,若是陛下今日了断了这个奴才,臣一定向陛下谢罪。” 元善见哪里肯依,他又憋气,又生气,满面通红。听高澄这么说,他不再拉扯他,却忽然一拳挥来,正打在高澄的鼻子上。高澄鼻子又酸又痛,鲜血顺着鼻孔就流下来。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皇帝居然亲自动手去揍一个臣子。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谁知道,更不思议的事生了。高澄已经松开了拎着元善见衣领的手,他没想到元善见会和他动手,所以才结结实实挨到了他一拳。下意识地伸手触摸鼻孔下面,居然看到手指上有血迹。他也一拳挥来! 这一次没有人惊呼了,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一样。所有人都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大将军居然也一拳打在了皇帝的脸上,那张漂亮的脸也顿时血流如注了。 元善见也伸手触摸自己的面颊,和高澄一样,手指上沾满了血迹。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高澄,他居然敢还手? “陛下!乱臣贼子无礼,陛下该当诛杀此人!”元善见身后的林兴仁却兴奋起来。高澄敢和皇帝动手,这是他必须死的理由。皇帝的身手他明白,弄死高澄一点问题没有。就凭着他敢动手打皇帝,元善见真打死他,就是高王也不敢说什么。 “世子……”陈元康也大喝一声。可是他忽然顿住了,后面他该怎么说?让大将军别还手,凭着皇帝拳打脚踢,甚至送了命?何况高澄还有伤在身。 元善见吃亏在他穿的是宽袖袍服,行动不便,对他有很大的限制。而高澄虽有伤在身,但是他穿的是行动自由的袴褶。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挥拳相斗起来。这真是古往今来的奇闻!皇帝不像皇帝,臣子不像臣子,像两个村野中的少年,可能只为了三斗米两只鸡的小事,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谁都没有要把对方置于死地,但是谁也不想自己受了这个委屈把气恼憋回心头。 最终还是高澄支撑不住了。第一他有伤在身,第二元善见比他毕竟高明,他不是他的对手。当元善见终于一个窝心脚把高澄踢出去之后,眼看着高澄是爬不起来了。其实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衣裳破烂、脏污还只是表面,他也挨了高澄不少的拳脚,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迹在打斗过程中被蹭得面颊上、衣服上到处都是。他虽不至于受伤,但这也是亘古未有的异事了。 陈元康把高澄扶起来,看样子就知道世子又伤着了。但是据他仔细瞧,好像皇帝也并未下死手。 林兴仁刚才一直为皇帝助威,这时趋至元善见身后,眼睛还盯着高澄不放,在皇帝耳边低声问道,“陛下何不趁机除了这个跋扈将军?” “他是孤的舅兄兼妹婿。”元善见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因为皇帝顾念这两重姻亲关系才没下狠手。但是林兴仁因为久在皇帝身边,立刻便明白了。元善见和高澄其实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所以高澄一时半刻不会急于废掉或是弑杀这个皇帝。可是杀了高澄就是断了高氏的根脉,结这么大仇,自己可能真的就难保了。也许高欢一时不能如何,以后必至于谋害,这是肯定的。这一点皇帝明白,林兴仁也明白。 高澄被扶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稳了,推开陈元康,又向着元善见走来。一边走一边盯着元善见,“陛下是臣的妹婿,臣对陛下不能不尽职尽责,亲贤臣远小人是大魏的兴隆之道……”他忽然又盯了一眼元善见身后的林兴仁,目中寒光如利刃,吓得林兴仁身子一缩。 元善见抹了一把满面的汗珠,也向高澄走来。“好,大将军若是有朝一日打败了宇文黑獭,孤就听大将军的。” 高澄没说话,看着元善见。 “回宫。”元善见转身吩咐了一句,早就忘记了来时的初衷,只留给高澄一个背影。 “去传,崔叔正、季伦、杨遵彦去东柏堂见我。”高澄看着元善见的背影向陈元康吩咐。 陈元康不敢违逆他,应着去了。 高澄也忍着伤痛上了车,牛车往邺城方向而去。高澄在车里几乎瘫软,他看了看身上已经不像样的袴褶,再想想刚才元善见说的话,他没心思去想别的,只想着快些进城,回东柏堂,和心腹们好好议议和宇文黑獭再战的事。 雨下个不停,雨势慢慢转大。长安城大丞相府中主母、长公主元玉英看似安静,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焦躁。此时此刻,皇帝元宝炬率百官郊迎,凯旋的大丞相、她的夫君宇文泰已经回到长安。她甚至能想象得出来那盛大的场面。 元玉英的心情却不是一味的喜悦。说不清楚心里究竟是喜是忧,或者有喜亦有忧,总之她的心情是复杂的,难以言喻。但从表面上看起来,人人都看到主母安坐等待郎主的归来,安静而镇定,与以往并没有不同。 大丞相府中,人人都恨不得昂首阔步。沙苑一大胜,安定了久久不能平稳的人心,安抚了底气不足的皇帝和百官,大魏的局面从此将为之一变。将大魏社稷推进到这一步的正是他们府中的郎主、大丞相宇文泰。奴婢们的心里都是有喜而无忧的。 “夫人!”奴婢满是喜气的声音传来甚至有点激动。 安坐于相府正堂等待夫君的元玉英听到这声音却没有立刻回应,她还是稳坐不动,表面看不出来有一点激动和焦灼。等到那只闻其声而未见其人的奴婢从外面进来,才抬头看她一眼问道,“何事?”其实她心里已经能猜到,是她的夫君回来了。 果然,奴婢压着仍然喜不自禁的语气,回道,“夫人,郎主已经到府门口了。”府门口距离正堂并不远,所以她才三脚两步地急急赶来回话。 元玉英心里一颤,她忙站起身来,准备出迎。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胸口急剧地狠狠一痛。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霎时冷汗都出来了。但她并没有声张,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 到底还是被南乔瞧出了端倪。南乔是个稳重又聪明的人,她一句话没多说,只是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元玉英,像是要扶着她走出去迎接郎主,而不会让人觉得她扶得突兀,是长公主出了问题。 元玉英很自然地被南乔扶着走了出去。好在那种剧痛只是一时之间的,等她走到庭院里的时候那种剧痛已经消失了。元玉英扫了一眼庭院里,小公子、小娘子、妾室,还有奴婢们,几乎全府里的人都在这儿了。 她一眼看到了叱奴氏的影子。云姜还是素面淡妆,不敢有修饰,身上也还是常穿的艾绿色衣裳。说起来毫不起眼,但不知道为什么,元玉英打眼一看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云姜。反倒是姬妾们盛装艳服地济济于一处而让人分不清你我。 姬妾们当然个个都兴奋、喜悦,但又不敢过分在夫人面前显露出来。姬妾太多,平日也都难得能服侍丞相。丞相政务繁忙,对于有的不得宠的姬妾来说,连见一面都难。除了生育子女的还好些。 大丞相现在府里有两个儿子,除了嫡夫人元玉英的儿子、嫡长子陀罗尼,还有庶子。居府中的庶子名字叫统万突,其实倒是庶长子,母亲是妾姚氏。 元玉英看着两个小公子,不知道怎么又是心里一痛,神思险些就又要飘远了。但她还是把持住了自己,定神又往外面走去。 究竟还是神思飘远了。想想在洛阳与夫君宇文泰刚刚成婚时,每每他回府,她必执妻之礼相迎。那时候是何等的恩爱和睦。要紧的是二人心中无隙,她也没有这么多的顾虑和担忧。最关键是因为那时候的她很明白自己心里期待的是什么。她要一个和她同心同德的夫君,难得他们彼此钟情恩爱。所以她要襄助他扶社稷、安天下,成为国之柱石。今天元玉英恍然明白了,所谓权臣与柱石只有一念之差。 宇文泰,游侠年少,有长公主这样的贤妻,是件得意事。他每次回府来,她总是这样出迎。既便皇帝把她赐给他为妻,他知道内中关系利害,但他还是对这个贤妻敬爱有加。 可是他也和元玉英一样梦醒了。行礼、问安、趁机搭话,儿女活泼……尽管他第一眼只看到了元玉英没有别人,看到她有些面色苍白,微笑略有勉强,但是他的所有感官很快被过多的打扰湮没了。 既便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扶起她,与她执手相望,但还是好像距离她好远、好远。 “殿下”携着元玉英往府里走去,“府里一切可安好?”他原本有许多的话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口边变成了这一句。 元玉英止步,侧身微笑,“丞相在外征伐,还在记挂家事,一切都好。”说着她笑着示意宇文泰,姬妾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儿女绕膝玩耍。 可是宇文泰今天就是执着地想回到他们刚刚成婚的那种日子里,他很不愿意自己的梦在刚才被这么多人惊醒。他决定就任性一回。先遣散了奴婢们,然后又温和询问了姬妾几句关于儿女的闲话,便将姬妾也匆匆遣散了。那些没子女的妾室根本都没有机会和他说句话。 可是等宇文泰扫除了所有障碍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元玉英已经不见了。他爽然若失地追了进去,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好不容易穿廊过户地到了后园门口,刚进来,一眼就看到元玉英被南乔扶着在前面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下来,亭子外面站着几个奴婢。 “贤妻。”宇文泰脱口呼喊。 那种不适感又突然袭来,长公主元玉英才趁着宇文泰和别的姬妾们说几句话的功夫匆匆回来。 南乔看主母气色很不好,刚扶着她在凉亭里坐下,想先缓口气再回去。况且秋日阳光和暖,比主母那阴冷的佛堂和寝居都要舒服。“夫人是不是前些日子太过忧劳,今日见郎主回来忽惊忽喜的就不舒服了?” 南乔最知道主母的心思。表面上是什么都没有,但是无一日不殚尽竭虑的。从大丞相率兵袭陕州起就担着心,直到沙苑大胜,凯旋而归,又是大喜。这些全都放在心里,总是这么大起大落的才落了一身的病。 元玉英点了点头,没说话,一时间都觉得没力气和南乔说话了。才想着夫君和姬妾们也日久未见了,还有孩子们,必定不会马上进后园。而且刚得胜还都,恐怕等着见大丞相的官员们早就翘首以待了。她正好可以趁这个空儿先休息一会儿。 谁想到刚坐下就听到宇文泰大唤“贤妻。”他竟然丢下所有人就追过来了,元玉英心里有一种油然而升的惊喜。南乔等人默默施过礼,也不等吩咐就全都悄然退了下去。哪个奴婢的面上都含着笑意。 宇文泰急匆匆走进凉亭里,一把扶住了元玉英,不让她起来,自己也坐到她身边,仔细端详着元玉英,“下官多日不在府中,殿下清瘦了许多,可是为黑獭担心忧虑?” 元玉英忍着胸中剧痛,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积攒力气,她只是微笑。看着他微笑,他也看着她。“担心夫君意气高涨,直捣邺城,久久不归。”元玉英笑得有点勉强。 宇文泰也看出来了。两个人的心情都同样复杂。她既担心他不胜,又担心他大胜。他既想她关心他,又怕她关心他。 看到宇文泰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元玉英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住了,她伸出手,有些费力地抬起手臂,轻轻地抚摸宇文泰的面颊。他皮肤略有粗糙,因为多日不曾打理,面颊上髭须横生,甚至都有些扎手。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0章 :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0章: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二) 宇文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任由她抚摸他的面颊,她目中流露出的爱怜之意可能她自己都未意识到,但是却烫到他了。 “夫君劳累了好些时日,该好好休息了。”元玉英忍着心里的痛放手,站起身。她快要支撑不住了。她忽然在心里觉得,有些事可能从前她想错了,如果可以,她想从现在开始重新想一想。 宇文泰没想到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刚才就察觉到她的手冰冷。她笑得勉强,她说话声虚弱,这不是那个英气过人的长公主。宇文泰一把抱起她,元玉英已经痛得快要昏过去了。 因为南乔的有意安排,奴婢们都没有看到这略带阴影的一幕。所有人都以为郎主与主母夫妻恩爱,所以郎主一回来就先去陪伴夫人。也没有太医出入府第,大丞相府里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生似的。 元玉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她醒来时好像久不见面的阳光洒满了周身,什么痛楚的感觉也没有了。神清气爽地掀开床帐下榻,居然一眼看到夫君宇文泰在榻边的绳床上斜倚着睡着了,他还是昨天的样子,甚至都未曾更衣。 听到声音的宇文泰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殿下醒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黯哑,满是疲惫。但是他非常敏锐地看到了重新变得光彩照人的妻子,忍不住从绳床上站起身来。 “夫君……”元玉英声音有点哽咽。 宇文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长安阴转晴,邺城晴转阴。 东柏堂因为是大将军高澄开府理政之所,所以自从高澄再次西征离开邺城后,东柏堂就变得寂静无人。主政的大将军既然不再来了,那些因为政事而常相奔走的各级官员自然也就不会再来了。 黄门侍郎崔季舒和吏部郎崔暹虽然是大将军心腹,但并没有随大将军西征。不过大将军不在朝,各人都要各司其份,不会无缘无故到东柏堂来留连。所以东柏堂几乎一直只有元玉仪一个人居住,除了侍卫、奴婢等。 黄昏风雨,把夏日里最后的躁热也吹得无影无踪。邺城过早地染上了秋色,雨下得久了更是凄风冷雨的秋日况味。元玉仪最怕这样的黄昏,不日不夜,最让人悬心难过。 她独自临窗而坐,微启的木窗缝隙中吹进来冷风,把屋子里的纱帐吹得连连起舞。她忽然觉得那纱帐就好像是她跳白纻舞时候的舞衣,那么身不由己。美是美,却不能由自己。 “娘子!娘子!!”忽然外面传来奴婢的呼唤声。呼唤声里充满了惊喜,震动了整个木兰坊。 元玉仪既懒得说话也懒得动,只是顺着窗户的缝隙望着窗外,任凭秋风吹拂她披散的头。 奴婢足下如风地冲进来,显得有点没规矩,但她毫不在意,甚至忘了娘子最好静,不喜欢被人打扰。 “娘子,郎主、世子大将军来了!!!”奴婢好像是怕元玉仪听不明白似的,努力想提醒她,让她明白这个喜讯。 果然,元玉仪立刻站起身,有点不太敢相信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奴婢一叠连声地回答她,人已经团团转,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木梳。她手里拿着那把又宽又扁的木梳又转回来,也不管元玉仪愿意不愿意就自作主张地为她梳头,似乎还在想着梳什么式。 “大将军已经进来了吗?”元玉仪任由她梳头一边问道,她明显比起她来要冷静多了。 “已经进了鸣鹤堂。”奴婢一边认真梳头,一边回道。 元玉仪听她说高澄已经进了鸣鹤堂,立刻转过身来果断地吩咐道,“不必梳了。”说完她自己伸手从奴婢手里拿过来木梳,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然后伸手将尾从身后捞过来,只略梳了梳尾就把梳子放下,向外面走去。 奴婢从未见过她这么一意专行的样子,有点惊讶,一时没反映过来,只怔在当地,眼看着她走了出去。 鸣鹤堂满壁的图书,中间设着一张大床,床上并没有斗帐,可坐可卧。这种大床是可供数人共坐的坐具。此刻刚刚回来的大将军高澄正一个人躺在大床上安静地等待着心腹到来。他知道陈元康一定会很快就把崔季舒、崔暹、杨愔等人传来。 他虽然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思绪中,但并不妨碍他依然听力敏锐。当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他已经陡然想起,元玉仪就住在东柏堂里的木兰坊,再听到她走进来,他心里倒是一喜。 可是,没有声音了,好久都没有声音了。高澄慢慢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元玉仪就在大床前面。她跪坐在床边的地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他。他忘了,她是能作掌上舞的飞燕,自然也能步下无声。 “公子回来了?”元玉仪的声音又轻又软,满是伤感。 高澄一听到她的声音忽然喉头一滚,觉得浑身都要酥软了。原本是满身伤痛,疲惫不堪,只这一句就让他热血沸腾,心里全是冲动。 “来,坐到我身边来。”他虽躺着未动,却伸手一把将挨近床边的元玉仪扯起来,拉着她坐到他身边的大床一侧边沿上。 元玉仪一起一坐时他已经看清楚她身上只穿着素纱襦裙,如漆般乌黑的头完全披散着,是不是因为他不在,她才不刻意妆扮? 元玉仪也看清楚了高澄,满身血迹,满面汗迹,身上袴褶又脏又破,只有一头乌亮的头还是原来的神采。 “公子去哪儿了?怎么如此狼狈?看着让人痛心。”元玉仪看着他,茫然不解地问道。她主动伸过一只手来,似乎是想抚摸他的面颊,不知怎么却停在了他的胸口,有些不安地用手指纠结着他胸口处的衣裳。 高澄心里已经快燃烧起来了,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蠢蠢欲动地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时松时紧地揉捏。 “上来。”他用力一拉。 元玉仪禁不住他大力拉扯,已经倒在他胸口。高澄搂紧了她,就势一翻身就把元玉仪压在身下,他目中灼灼地看着她。 “公子,外面有人。”元玉仪脸都红了。 “无碍。”高澄根本不需要去想这个问题。既便是崔季舒他们来了又怎么样?自然会在外面候着。就算是真的看见了又如何? “公子不回府去吗?”元玉仪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问道。她一边问,一边用手轻轻抚摸高澄的背部。他背上已经热汗淋漓。 “不回去,陈长猷、崔叔正等一会儿就来。”高澄不能自已地喘息。 元玉仪听了大惊,用手推拒,“公子,别……”她知道鸣鹤堂是他议政的地方,如果让陈、崔等官员看出来她在此受宠幸,大将军自然是没什么,她却会被人看得更轻贱。 高澄不顾她的柔弱反对,低头吻下来。 不一会儿,元玉仪也忘情得不能自已,同时也搂紧了他。她不是在取悦他,是因为她心里比他更想拥有。她心里残存的那一丝清醒的意识忽然想,高澄为什么这么着急就要陈元康、崔季舒等人来东柏堂呢? 长安城里总是有孤独的人。比如大丞相府书斋里的侍女云姜。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总是想起代郡武川的草原。蓝天白云,绿草如茵,丘陵起伏,一望无垠。只是想起来就无限伤感,总觉得再也回不去了。 大丞相府的书斋寂寞了好久了。大丞相宇文泰带兵赴陕州之后,书斋里一下子就空寂了。书斋还不同于别处,是大丞相理政的地方,有时候也在这儿见见心腹的官员,比如苏绰先生,比如于谨将军、赵贵将军。 这几个人云姜都熟悉,大丞相不在府里,这几个人自然不会再来。就是府里的人,也没有哪个奴婢敢随便到大丞相的书斋里来。别说奴婢,姬妾们也不敢到这里来见大丞相。除了主母、夫人元玉英有这个权力。这是大丞相默许的。而夫人几乎从来没有来过。 郎主要凯旋还都的消息她也早就知道了。既便她不爱四处打探,但是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她又岂能不知。书斋外面粗使的小婢对她说,“云姜,郎主要回来了。郎主大胜东贼,一定心情很好。”连小婢都是满脸压不住的喜气。 云姜第210章: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二) 却笑而答,只是安安静静地把书斋打理得更井井有条、温暖舒适。 只是这里仍然是冰冷的。她只是书斋里的奴婢,有幸能去迎郎主回府。那么多的人,人人都在盼着郎主。见到这么多的人,她思念的心就会一分一分地减弱。因为郎主不会看到她,也不会在意她,她只能躲开,躲得远远的。 郎主回来,她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就这一眼就够她回到书斋回味了数个时辰。从天亮到天黑,又到天亮。一点睡意都没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对着一盏温暖的灯,那个青瓷的提灯侍女是不是就是她呢?她什么时候能回到代北武川的草原上去? 云姜丝毫没注意到她身后的门打开了,正是宇文泰走了进来了。 宇文泰推开书斋的门走进来。他并未刻意放低声音,眼前赫然一亮,灯影里背对着他的是一个纤细而不瘦弱的人。是云姜,宇文泰心里一热,好像得到了什么安慰似的。他下意识地想接近她,想得到更多的安慰。 云姜却一点也不知道他走进来,仍然跪坐在矮几前,对着那个提灯的青瓷侍女出神。宇文泰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脚步沉缓。他倒有点好奇了,她究竟在想什么,会这么专注? 宇文泰刚想叫她的名字,云姜终于现了身后的异常。她被惊醒后却没有惊惶失措,慢慢转过身来。她知道郎主的书斋不是什么人都敢进来的。但她就是没想到,居然看到郎主就站在她身后,像天神一样。 云姜的眼睛痛得像是在滴血。青瓷侍女手里的灯光映在宇文泰身上,云姜觉得他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她还手足无措时,宇文泰俯身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他扶着她的手臂,没办法再放开自己的手。云姜再也压抑不住了,心跳得厉害,导致她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刚才还觉得书斋里又空又冷,此刻已经是鼻翼生出了细密的汗珠。“郎主……”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今天在正堂外面为什么没看到你?”宇文泰声音放低了,很轻柔,他的双手抚着她的肩臂,他也有点不能自已了,喘息的频率明显加快,像是有点没话找话。 “奴婢在书斋里等郎主回来。”云姜低着头低声回道。 “抬起头来。”宇文泰低下头凑近她顶低语,他已经把身子贴过来,几乎是已经把她抱进怀里。 云姜慢慢抬起头,她清丽的面容一下子出现几乎让宇文泰窒息了。云姜胸腔起伏地抬头仰视着他,她流下泪来。宇文泰低下头,她的嘴唇好温暖。两个人有点难分难舍了。 宇文泰抱起云姜向里面寝卧处走去。 邺城的气氛最近一直很怪异。按说大将军兵败沙苑当如国之大丧,但是邺城却过分地安静了。安静的表面之下不是为国之忧,也不是为阵亡将士之哀,却是一股兴奋难耐、不肯宁静的暗流在涌动着。这暗流已经在蠢蠢欲动。 更怪异的现象今日就出在邺城的魏宫中。内宦宫婢们惊讶地看到原本素衣白袍出城去迎接大将军高澄的皇帝元善见回来。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皇帝和中常侍都狼狈不堪。皇帝衣服脏污,面上竟有血迹。中常侍更是气色不成气色,走路都要小宦奴扶掖,显然是受伤了。 难道真是大将军竟敢和皇帝动手?宫人们如此猜测也是有道理的。平日大将军的跋扈谁没看在眼中?真是大魏气数将尽了吗?宫人们免不了低声窃语,议论纷纷,皇帝元善见已经气急败坏地回他燕居的仁寿殿去了。 元善见回到仁寿殿,刚刚穿过庭院进了殿内,一个小宦官就急匆匆进来,向跟在皇帝身后的中常侍林兴仁说了几句什么。元善见听到了,转过身来看着林兴仁。 “陛下,济北王元徽来了。”林兴仁走上几步跟上皇帝,回禀完看着元善见等他吩咐。 “来得正好,让他进来,孤倒正有事想问问他。”元善见满面铁青。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1章 :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1章: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三) 林兴仁向那个传话的小宦官挥了挥袖子。小宦官会意,立刻出去传济北王元徽进来。 元徽进来得倒也快。他进殿来似乎是无意中抬头一扫又低头趋进,就已经把殿内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了,连元善见脸上的血迹都看清楚了。他只管大礼跪拜,听到皇帝命他起身时才装作是无意间一抬头。 “陛下!怎么……怎么……”元徽是大惊失色的样子。他又看一眼皇帝身边的林兴仁,这次是真的大惊,他刚才并没有仔细瞧林兴仁,又离得远。刚才确实看到林兴仁不太对劲,这近距离一瞧才现林兴仁伤得还真不轻,脖颈上的勒痕特别明显。“中常侍怎么也……”元徽反映快转而怒道,“是谁敢对主上无礼?”这当然是明知故问。他不但知道是高澄,甚至知道高澄已经回了东柏堂传心腹密议。 “竖子欺人太甚!”元善见平时是很能隐忍的人。可是今天他真的觉得已经是危机重重。高澄竟敢跟他动手,篡逆之心岂不是昭然若揭,难道自己要坐以待毙吗? “陛下说的是谁?”元徽睁大眼睛看着元善见问道。 “殿下,能把陛下伤成这样的还有谁?”林兴仁怕他装糊涂把皇帝给问烦了,深深看了元徽一眼。 “高王二子,世子高澄和其二弟高洋都在朝,其余诸子尚年幼。”元徽侃侃道,一边看着元善见的脸色。其实他是在提醒元善见,若不早下决断,等到高欢的幼子也都长大成人,入朝为官,那岂不是庙堂之上尽是高氏一族?高澄就已经毫无顾忌、为所欲为了,若是再添了臂膀,那简直是不可想象。 “高洋?”元善见的注意力忽然被转移了。他沉吟着没说话,目前看来高澄和这个弟弟似乎还没怎么结为一体。他心里忽然一亮,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达成共同目标,如果真的目标一致,就照目前高澄对弟弟的擢拔,很快高洋就会成为他最有力的辅助。可如果他能许之以利把高洋拉拢在自己手里呢? “这个太原公是有点痴傻。”元徽叹道。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因为他们心里就这件事确实想的是一样的。如果高洋能和高澄一样,反倒容易,让他们兄弟相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就怕高洋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你不是在东柏堂安置了人吗?”元善见瞪着元徽。谁都知道大将军宠爱新得的舞姬,可他们几乎得不着什么有用的消息。 元徽心里非常不满。要说元善见装傻的功夫,真称得上是其愚不可及也,能和宁武子有一拼,所以才能保住自己性命,还让高王也谦恭无比地扮贤臣,两个人互相利用。可私下里不用再装的时候,元善见对他就冷傲无比,摆皇帝的谱。元微还是只能忍了,赔着笑脸道,“陛下别着急,既便多送些消息出来也无非就是高澄见了谁,说了什么,知道了又怎么样?于大事无益。等到陛下哪天真的下了决断,关键时候趁其不备,出手一击,便是致命的重击,一次也就够了。” 这话让元善见彻底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元徽,没再说话,显然是被他说服了。 而林兴仁心里也开始浮想联翩。 这时殿门轻轻打开,闪进来一个小宦奴,急趋至林兴仁身边说了几句什么。元善见和元徽都看着林兴仁。 “主上,”林兴仁忽然看了元徽一眼,才回道,“皇后来了,就候在外面。” “快请皇后进来。”元善见大声吩咐。 那小宦官领命而去。 元善见这才看一眼元徽挥了挥袖子,示意他躲开。元徽早有此意,看一眼林兴仁,林兴仁唤了个小宦官来,将元徽领走了。 元徽刚离开,皇后高远君就进来了。她后面还跟着大将军夫人、冯翊公主元仲华。高远君在前,元仲华在后,走到元善见面前跪拜。 “皇后起来。”元善见一边说一边走下来,亲手把高远君扶起来。 元仲华跪在地上没动。因为皇帝、她的兄长,说的是“皇后起来”,没说让她也平身。而元仲华心里着急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看到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自然早有人把皇帝回宫的情形传给了皇后,她在场,也听到了,心里更焦灼起来,不知道夫君现在如何了。 高远君被皇帝扶起来,这才在一抬头之间近距离看到她的夫君是什么狼狈样子。元善见脸上有血,首先就吓了她一跳,脱口惊问,“陛下怎么了?!” 元仲华听高远君这一惊呼才有心思抬头看了一眼她兄长。见元善见不但脸上有血迹,就是身上的衣服上也有血迹,衣服破烂不堪。高远君吃惊是因为亲眼看到元善见受伤,元仲华心里惊疑却是因为她忽然想到,这血迹有可能是兄长元善见的,也有可能是她夫君高澄的。 她忽然想起来了在府里书斋外面曾无意中听过夫君私下里和崔季舒议论皇帝,那种不屑的语气,竟称他为痴人。难道两个人现在真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皇后是亲眼看到夫君了,她还没见到高澄,不知道自己夫君伤得怎么样了。 “皇后别担心。”元善见微笑着拉住了高远君抚触他面颊的手。高远君看到他如玉般的肌肤有些地方又青又紫,心疼得要命。元善见却因为高远君触到他的脸,让他觉得好疼,所以才握住了她的手,刻意温柔。心里却恨恨想着,高澄竖子居然也敢还手揍他,下手还如此之狠。 “让妾服侍陛下更衣吧?”高远君心里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问。刚才宫人传话,聪明如她,既便不敢相信有这等异事,但心里已经能知道个大概了。毕竟她大兄是什么脾气她还是知道的。 “汝大兄若是有皇后一半温柔,孤也不至于如此。”元善见叹道。这等于明白宣布他这伤就是从高澄那儿来的,高远君想装糊涂也不成了。 元仲华听了这话却心里稍有不满。 元善见好像刚看到地上还跪着他的妹妹,不闲不淡地问道,“汝怎么入宫了?” “不是陛下遣人来接我入宫等大将军吗?”元仲华抬头看着皇帝,“请问陛下,我夫君在何处?” 元善见身子往前一倾,似乎是要往元仲华面前走,高远君却借着扶他的机会稍稍用力按了按皇帝的手。然后见元善见默许了她的阻拦,才劝道,“陛下,长公主身子弱,请陛下施恩。”她的意思就是让元善见赦元仲华起来。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讲,高远君都明白不能让元善见和元仲华生嫌隙。此刻如果这兄妹二人再起矛盾,就不是兄妹之间的矛盾了。那是皇帝和权臣之间的矛盾,是元氏和高氏之间的矛盾。她虽不一定非要护着大兄,但绝不能让皇帝和高氏起冲突。 “起来吧。”元善见也慢慢回味过来了。看着皇后让宫婢赶紧把长公主扶起来,又道,“大将军跟孤动过手就走了。妹妹还是赶紧回府去看看,只怕是他早就已经回去了。”其实元善见明知道高澄不在府里,去了东柏堂,但他只想快点把元仲华打走。还不着痕迹地给他们夫妇之间制造了一点小间隙。如果元仲华回府现高澄不在府里,去了东柏堂,再联想到元玉仪那个舞姬,不知道会怎么样。 元仲华听皇帝说自己夫君动手了,心里还是惊讶了。毕竟高澄是臣子,这已经是大逆不道。可是元仲华突然福至心灵,又重新跪下拜了拜道,“大将军是陛下的妹婿,不该以卑犯尊冒犯陛下,我替夫君向兄长请罪。” 高远君也劝道,“夫君,一家人私下里何必拘紧约束?我等鲜卑部族本来就好武,争斗也是难免的,陛下宽仁厚德,必不和大将军计较。” 元善见心里气极了,但面上却笑道,“皇后说的也是,高王想必也正是把孤当成一家人。”他又看看元仲华,终于走过去亲手把妹妹扶起来,“想必妹妹心急,就尽快出宫回府吧。” 元仲华谢恩退了出去。 东柏堂的鸣鹤堂中,高澄正抱着元玉仪索求无度。元玉仪每每到这时候也对他动心动情,格外百般施媚,以邀宠幸。高澄正因为如此,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浪形骸,几乎要到了极乐的巅峰。 高澄极其尽兴时可以不管不顾,但元玉仪毕竟第211章: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三) 刚才听他说过等一会儿陈元康、崔季舒等人就要来东柏堂候见,所以心里难免还有点担心和不安。生怕被人忽然闯入,白日昼寝,传出去没人敢对大将军指指点点,可若都议论到她身上,她又要看多少脸色,受多少非议。 “公子……”元玉仪一身是汗,得了空隙便推拒高澄,“崔左丞要来了。” 元玉仪最怕的就是左丞吏部郎崔暹。陈元康向来对她视而不见;崔季舒从来都是郎主好我也好;杨愔算是态度最好的,觉得也无伤大雅;唯有崔暹,最敢劝谏,甚至对大将军直言,东柏堂议政之所,不宜安置舞姬。 听她声音娇而无力,喘息未定,还有怕被人撞破的担心,高澄心里更是刺激难耐,绝对不会放开她。“这与你无干。”高澄看似草草地答了她一句,又抱紧了她,将她压在身下。忽然又觉得心头不忍,一边自行其事,一边很温柔地安慰道,“以后不许季伦再登堂入室,连那些侍卫都碍事,谁敢在这儿无礼作乱?只有你我二人才好。”说着他不知道心里想起了什么,口中唤道,“狸奴……”顿时觉得心痒难耐,把元玉仪抱得更紧了,然后努力做事,不再说话。 元玉仪听他说不许崔暹再进来,心头一热,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后来又听他说连侍卫都碍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心里忽觉不祥,心头又是一紧。但还未及细想,又被高澄自顾自的节奏带上了顶峰,实在忍无可忍,也抱紧了他,完全失控地蹙眉唤道,“高郎,高郎……” 就在千钧一的时候,忽听外面连连呼唤,“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居然就是崔暹的声音。看来他就是有意为之,明明知道里面在做什么,竟敢有意干扰。恐怕除了他,也没人有这个胆子了。 高澄倒还没什么,元玉仪几乎要魂飞魄散了。这大床上既没有斗帐可阻隔,也没有被子可以遮盖,如果崔暹真的闯入,可就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她一紧张之下更是抱紧了高澄,全身都要僵硬了。 崔暹当然也没有那个胆子敢闯进来,也只是大声喊了几声。高澄还是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抱着元玉仪,一边向外面大声吩咐道,“温室候见。”他的意思是让崔暹等人到温室去等他,不许他们进鸣鹤堂。这下元玉仪心里感激至极,他还是体贴她的。她可以不用立刻着衣出去,然后看崔暹怨毒的眼神了。 “委屈卿了。”高澄像是安慰了她一句。在他心里好像刚刚想起来,把她没名没份地安置在这儿,确实是不太合适。他想着已经起身,竟还不忘了把元玉仪脱下来的素纱襦裙等掩盖在她身上,知道她是暂时无力起身了。但是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和心腹们商议,自然是精神百倍地着衣而去。 元玉仪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一下子觉得身边又冷又空。如果哪天他不再眷顾她了,她就真的什么都失去了。 冯翊公主元仲华匆匆出宫上车,这时天色已经快暗下来了。悬心吊胆又满是期盼地候了几个时辰,没想到连夫君一面都未见到。皇帝和夫君究竟在邺城郊外生了什么事?就算夫君再跋扈也不至于公然动手和皇帝互相攻击,不是皇帝真惹火了他,就是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侍女阿娈其实跟着夫人出了仁寿殿就看出来她气色不成气色。但元仲华什么都没说,一心想着快点回府去。阿娈一路上不敢,也没机会问什么。可是回了大将军府,元仲华就失望了,夫君高澄居然没回来。府里还是冷冷清清。 元仲华觉得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精力,支撑不住了。阿娈也看出来夫人是失望了。元仲华不思饮食就进了自己的屋子,阿娈看情形吩咐人服侍夫人更衣。乱过了一刻让别的奴婢都出去,只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听用。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2章 :东柏堂相聚议密事(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2章:东柏堂相聚议密事(四) 好不容易回府,进了内寝,阿娈看着元仲华坐下来靠着凭几,这才是一天里真正能放松的一刻了。屋子里点了灯,当然也不如白天那么亮,只有元仲华身上穿的银红色衣裳反倒在灯下显得更有光泽,把整个屋子都衬亮了。 元仲华倚着凭几,手肘支在凭几上,手扶着额角,闭着眼睛。阿娈觉得她眉心似蹙。也难怪,这一天夫人心里还不知是怎么大起大落的。从大将军出征之前,两个人就别别扭扭的。大将军一去西征,这么多日子,公主没有一天不是盼着他快点回来。 后来知道大将军在沙苑大败,还受了伤,就更牵挂了。终于盼到大将军回来,今天宫里偏又出这样的事,难怪公主悬心。见面倒也罢了,可郎主回了邺城居然没回府。其实不用问,阿娈心里也明白郎主去了哪儿。 阿娈想到这儿又看一眼公主。元仲华的袖口下垂将一段小臂完全露了出来,在灯光下显得肌肤细腻而润泽。阿娈又看一眼似睡非睡的元仲华。在她眼里,公主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但别有一种绝尘俗的仙子气。只是公主确实不是大将军喜欢的那一种。 “阿娈。”元仲华唤着她,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她,“你知道大将军在哪儿。”她不是疑问的语气,是肯定的语气。 阿娈从来没见过元仲华这种严厉而带着责备的眼神,赶紧跪下来,看着元仲华,心里在一瞬间确实混乱了,但终于还是回道,“大将军在东柏堂。” 元仲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想……”她像是脱口而出,但又没把话说完就止住了。 其实不用元仲华把话说完,阿娈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公主甚至都想到此刻去东柏堂寻找大将军,必定是心里乱极了。可是一则已是这个时辰,时间不合适;二来,她的身份不能说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那么任性。 “也许郎主有要紧事,不方便在府里议政。”阿娈劝道。 元仲华的念头打消了。阿娈确实说得有道理,如果要和陈元康、崔季舒等人商议事情,确实是在东柏堂方便。元仲华没再说话,只是在心里有点羡慕那个没见过面的舞姬。在东柏堂,她的夫君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 阿娈看着沉默不语明显失望的元仲华,心里想着,就算今晚世子不回府,明天也该回来了吧? 东柏堂的温室里,陈元康、崔季舒、崔暹、杨愔四个人已经等了有一刻了。可是四个人谁都不和谁说话,明显是各有各的心思。 陈元康奉大将军之命去传其他三个人东柏堂候见,那三个人自然不敢怠慢都来了。原本议事都是在鸣鹤堂,谁知道居然撞破了大将军的好事。不是撞破也算撞破了,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敢看,但是里面的声音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世子根本就没打算要避着他们,也不怕他们知道。世子是什么人他们当然都了然于胸,但毕竟这样的撞破还是让人有点尴尬。尴尬的是他们,不是世子。 为这个,世子居然还把他们都撵到温室去了。温室狭小,相比鸣鹤堂也没那么舒适。往常议事都在鸣鹤堂,很少会去温室。这不是明显为了那个舞姬吗?最不满的就是崔暹,本来就总想借机劝谏,想让大将军把这个舞姬从东柏堂里迁出去。 可是碍着主意原本是叔父崔季舒出的,二来又顾忌大将军的任性,还没想好怎么劝才更有效。没想到大将军就折腾得更出格儿了。他不是怕大将军有外室而宠幸过多,他最怕的是大将军内外不分,因为一个小小的舞姬而乱了性情,进而变得昏聩。 别人都没有崔暹想得那么多。陈元康和崔季舒都对世子很有信心。陈元康不对世子的私事做议论,崔季舒其实也是见怪不怪,因为见太多了。杨愔倒是最淡定,居然还能面上含笑,一点不着急地等着大将军。 所有人都以为大将军进来的时候必定是精神不振,所以谁也没想着会在今夜长谈。明摆着,大将军有伤在身,又刚刚劳累过度,需要休息来恢复伤处和体力。不管是和皇帝动手也好,还是宠幸舞姬也好,都是很耗费精力和体力的事。但是没想到大将军一进来,四个人就都在一瞬间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 高澄身上有伤,只能换了干净衣服。赤色衣袍穿着整整齐齐,钩落带用紫铜带钩系着。可能因为大袖啷当的缘故,愈显得腰身很瘦,看起来很有精神。头也束得一丝不苟,饰以紫玉小冠。尤其在灯光的映衬里,一双绿色的眼睛幽深而目光敏锐。整个人没有一点萎靡不振的样子。反倒比这几个心事重重的人更有精神。 崔暹原本想借以劝谏的话终于没说出口来。 陈元康暗中松了口气,心里想着世子的伤大概是暂时不要紧。 只有崔季舒盯着世子面颊上的几片青紫,暗想若是白日里看到还不知是怎么触目惊心呢。他突然觉得,世子不愿回府可能是因为怕世子妃看到而担心、忧虑。世子肤如凝脂,这样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世子妃不可能不注意到。 几个人都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反映过来,纷纷拜见。高澄已经坐下来,“不必多礼。”他一边吩咐,一边对着几个直起身子的人示意,让他们都坐下说话。他扫了一眼几个人,开门见山道,“沙苑一战,宇文黑獭大胜,早晚难免再战。守株待兔不如先制人,各位有何高见?” 几个人看大将军不像是没主意而询问,心里都慎重思虑。 “大将军,潼关之战宇文黑獭以弱胜强,彼时西贼举国上下视饥馑尚不能敌,更谈不上有与我相抗之力量。沙苑一役宇文黑獭又是先主动冒犯,既无兵又无粮,居然能敌得过我数十万铁骑,这不是咄咄怪事吗?”崔暹张口就不太客气,他并不是武将,也不懂战事,但只知道讲些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这样的话,恐怕除了崔暹也没人敢和高澄说。 “崔暹!郎主让你出主意,没让你问责!”崔季舒忍不住呵斥侄儿。 高澄目光如电地扫了一眼崔季舒,崔季舒立刻闭了嘴。 “大将军见谅,叔父勿怪,不知所失在何处,更何谈来日再战?就是我们黑獭肯吗?”崔暹却毫不客气,看似恭敬,实则强硬。但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宇文黑獭不过是侥幸得胜。奸宄之徒,满腹阴谋,都是些不可见人的计策,郎主才上了他的当。若行诡诈之道,岂可长久?”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反驳侄儿。 “宇文黑獭这个人……”说是议论战事,却说到了宇文泰身上,杨愔笑劝道,“若说是奸宄阴谋者似乎不妥。只是……”杨愔笑看着高澄,“他与大将军确实不同。” 高澄倒也不急不怒,饶有兴趣地看着杨愔,“有何不同?长史说说看。我想听遵彦说实话。”听起来像是十分有气度。 其他几个人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但没人敢这么公然议论。 “宇文黑獭善于伺机而动,有了机会绝不放过。皆因他年少时多逢灾变,事事违逆,所以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抓住。黑獭能在关中生变时入抚岳军,进而辖制关陇,又一气呵成灭了侯莫陈悦,降了灵州曹泥就是最好的证明。世子虽胸怀大度,却不该和黑獭这样的人讲谋略、论道义,若真是当时一狠心趁其立足未稳以绝胜之势剿灭黑獭,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杨愔胆子确实大,追根溯源地开始历数前番往事。 崔季舒怕高澄不悦,再说他也不觉得这些事再拿出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便插口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长史如今还细数旧事,是不是太没有器量?”他看了一眼高澄,还有些话没再说出来,又看看杨愔,暗想,你还真想揪着前事不放,批逆鳞,惹怒世子吗? 高澄却毫不介意,笑道,“各执所见尔,遵彦但说无妨。”他不一定赞同杨愔,但是他还能听得进去这样的话。 “大将军心肠狠毒不及黑獭。”杨愔又道,“出帝当日在洛阳旧都时宠信斛斯椿等佞臣,处处与高王和大将军执意相抗。出帝非是为社稷之公心,实是不满高王和大将军之私心。出帝性情激愤,只要是政出自高王和大将军,出帝必反其道,并不问对错。此等人有何德行可为大魏天子?说是天厌之都不为过。高王和大将军都一直容忍。宇文黑獭却绝不手软,害了出帝性命。虽有弑君之名,但免了昏君乱政的后患。大将军倒是几次大度放了宇文黑獭性命。试看曹泥,降而复叛,宇文黑獭攻城不下,以水灌城,绝不再留一个活口,完全灭绝了麻烦。” 这点倒是高澄没想到的。他不是不能狠毒,只是从未想过要如此狠毒。 “长史是要世子也变成狠毒之人?”崔暹不屑地问道。 “智、信、仁、勇、严也。”杨愔淡然笑道,“若无丈夫之决,唯有妇人之仁,有何用处?宇文黑獭是谋国大将,不是家宅中的妇孺。若对敌不狠便是对己无责,有什么可赞之处?我并非要世子学宇文黑獭,况且我等也不是长舌妇,长夜漫漫,要靠说事非论人长短来消磨。” “季伦你倒不妨学学宇文黑獭,不该姑息者决不姑息。”高澄忽然看着崔暹别有深意地吩咐了一句。 这话里的意思很深,其他几个人都忍不住看看崔暹,不太明白世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暹却满面受教之态,恭敬道,“大将军的吩咐季伦劳记在心。” “长史是觉得我处处都不如宇文黑獭,是吗?”高澄不理会别人,半开玩笑地瞧着杨愔。 “自然不是。”杨愔镇定回道,“大将军是王道、霸道兼而有之,宇文黑獭险中求胜不过是小人行径,日久必败于大将军之手。” 崔季舒忍不住佩服地看了一眼杨愔。 “沙苑就不必再提了。”高澄难免有些颓丧,明白表示不许再提沙苑之败,当然潼关之败自然也就不必再提了。“早晚难免再战,与其坐等,不如预为筹谋。”这才是他今天想议的事。 “大将军何必着急?有人比大将军更急。”还是杨愔笑道。 高澄先是一怔,但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侯景失了河南之地,岂能不谋收复? “其人不可信,大将军不能全委其身。”一直没说话的陈元康忽然说了一句。显然他也明白杨愔的意思。 崔季舒和崔暹都是聪明人,当然不用人来提醒,不然如何能做高澄的心腹智囊? “高敖曹如何?”高澄也不再顾忌,索性直言问道。 “世子高见。”崔季舒笑道。把侯景和高敖曹捆绑一处,倒也真是妙策,高敖曹不但镇得住侯景,而且高敖曹本就是放浪之徒,想杀人杀人,想放火放火,连高王都得全依着他,何况侯景? “世子不妨让大都督和司徒同治虎牢,以待时机。”陈元康语气谨慎地提了个建议。 高澄很认真地听陈元康说完,没有回应。其实他在心里回应了,彼此了解很深,用不着再用语言表达来回应。已是心照不宣,陈元康也明白世子的意思。 “长史说的不错,我和黑獭不是一种人,”高澄已经把目光转到杨愔身上。“我也不打算学做黑獭,步人后尘。今日传尔等来议事确实不是为了论人长短,也不是为了一时失利急于报复。”高澄有些慵懒地侧倚在凭几上,却眼神犀利地在四个人身上慢慢逐一扫过。“沙苑之败,败得起,” 他自己提起了沙苑的事,四个人谁也没敢应。因为四个人心里都不明白了,这事究竟是能提不能提呢?刚说不让提,又自己先主动提。唯有崔季舒心里暗笑郎主,真是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可是谁也不敢和他作对。 “失了河北诸城、河南诸郡也不要紧,不过都是些望风附庸之徒,今日能叛我,明日也能叛黑獭。就算黑獭得了这诸多城、郡,也未必有力量守得住。我劝诸公把目光放长远些,要紧的是守住通路及要塞,既利于我东、西往来,又能踞险而守、扼住黑獭往来之路,使其来去不得任意自由。”高澄说着坐直了身子,一扫刚才的慵懒,精神百倍,微侧了身子指了指挂在身侧的舆图。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3章 :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五)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3章:东柏堂相聚议密事(五) 陈元康看出来了,高澄指的是河阴。 晋之河南尹杜预,在此处的黄河上造浮桥,贯称河桥,是黄河之南北唯一的通路,据此桥则可自上党挥军直逼洛阳。可若此桥在宇文黑獭手中,也可据此而阻北军之南下。河桥的重要一望而知,所以高澄的意思就是争夺要地,再以此推进。桥北有北中城,桥南有河阴城,皆是重兵驻守之地。 杨愔心里有点暗暗惭愧,大将军心里其实比他想得更切实际,倒显得他论人长短失了大气。下意识地一抬头,正巧高澄那一双绿眼睛也正盯着他,他的目光好像能一直看到他心里去了。杨愔心里一颤。 “遵彦兄说的不错,宇文黑獭总能险中求胜。不是因为他不知险,是他能相机而动。此人从来都甚有决断,也实属难得。黑獭利用元欣等宗室诸王除了出帝的内宠,又一举弑了出帝,以专己之权,所以才能与我父王相争雄。”高澄忽然顿住了。 别人不解其意,而这时唯有崔季舒心里突然电光石火般一闪,想到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那个夜晚,他和阿惠,一同去平原公主府求娶的事。已经模糊得像是从来没过一样。那时候的少年阿惠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高澄确依旧淡定,已经换了话题,“宇文黑獭其实并不是狠毒之人,他征讨曹泥时攻城不下,以水灌城是因为他要平定灵州才能以固北防,难免心急了些。弑出帝也不过是因为要绝了帝、相两立的无穷后患,以免耗尽心力。如今关中已在他手中安定下来,夏州、凉州已定,虽夺三荆不成,却守住了上洛、武关,可以踞此自固。南梁以兰钦取南郑,黑獭丢了南郑却守住了仇池、武兴,也足以拒梁了。如今已与柔然结了姻亲,柔然自然也不会再入寇相袭,宇文黑獭可谓是四境皆安,自然有精力频频试探,与我为敌。只要扼住了潼关,进可攻,退可守,黑獭还有何不敢?看似其处处险中求胜,其实细细想起来根本就没有险境。” 高澄只说了宇文泰的处境,没有说自己。其实四个人之中,陈元康最清楚,和西人相比,他们自己一样也是四境安定。高王、大将军和宇文黑獭像是暗中较量一样,分别一一解决着自己的麻烦。三荆之地,宇文黑獭确实是没有争到,因为他以独孤信为督将招怀荆州时,高王也以濮阳郡公侯景与之相抗。几番来回,独孤信虽定三荆,最后还是被高敖曹攻下穰城,因而高王再据三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几年以来,东魏平定齐州、青州、兖州,悉定东境,又翦除北患,再和西魏争潼关、争夏州、争灵州。这些明里暗里的处处较量哪一次不是为了未来不可避免的那场统一之战? 不只陈元康,崔季舒、崔暹、杨愔,哪个不明白?宇文黑獭修明内政,置六军,用人材;高王和世子迁都于邺,世子改停年格以选材重用,修律例,惩贪渎,险关要口处处布防,与民生息以强民力,求度支善策以资军国。一样一样的准备都是较量,都是为了最后的天下之争。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季舒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郎主说的有道理。这个时候必要内外安定,宇文黑獭拒守南境与梁国相抗,高王却比黑獭高明,遣使请和,梁已许之。只是柔然……世子是否考虑再与其……” “相抗还是相和道理并无不同。”高澄却不听他说完就打断了他。除了崔季舒,其他三个人都觉得有点意外。大将军虽然是飞扬跋扈一些,但是察纳雅言从来都十分有气度。再说,崔季舒好像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高澄却接着道,“黑獭和南朝相抗,要分心分力坚守。南朝几次趁隙扰我南境,都是父王命侯景督诸军而御寇,与梁将陈庆之几番攻守于楚、淮之间。因不能速决才各自罢兵请和。和是暂和,安亦是暂安。比起宇文黑獭来反倒还要更多提防。” “既然如此,就索性和得再彻底一些。”崔暹忽然道,“遣使联姻是贯用手段。高王不是刚刚请主上封了个兰陵公主,要与朔方郡公联姻吗?为何不亲上结亲?姻亲相联,总是要顾忌的。” 高澄沉吟不语。崔季舒一直看着高澄,没敢再说话,他最知道高澄心里忌讳什么。 杨愔笑道,“公主亦不是真公主,别说南北之别,就是朔方郡公也未必放在眼中。” 都知道杨愔说的不错,朔方郡公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他的女儿最终还是要被元宝炬立为皇后,他才肯遣嫁。 “这事不急,慢慢去谈,可以私下里谈。”高澄终于松了口,但声音有点低沉,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他心里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西征在蒲津关见过的那个柔然世子,阿那瑰的儿子秃突佳。有点心不在焉地道,“也可以请那个柔然世子来邺城住些时日,他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他知道秃突佳说话也是有份量的。 话说到此,也就基本差不多了。几个人纷纷告辞而去。 夜色已深,高澄自然没再回府,就宿于东柏堂。 元玉仪一直在等。 等到夜色深沉,她知道温室里的人已经散尽了。整个东柏堂都变得安静得可怕。她并没有回自己住的木兰坊,一直就在鸣鹤堂。一直躺在那张大床上,她总以为他会去木兰坊找她,然后回鸣鹤堂来,或者他会在这里找到她。但是她空等了一场,没见到他的影子。 忽然现他们之间的快乐总是那么短暂,没办法让人把握。每当极乐的巅峰过去,他们之间就立刻变得疏淡了。她从来没有在他怀里睡足过一夜,总觉得距离他很远。既便是他们已经各自融入了对方的身体,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阻隔着,很远。 月色映入鸣鹤堂,在黑暗里久了眼睛早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甚至看得清楚这屋子里的一切。元玉仪起身着衣,轻手轻脚出了鸣鹤堂,然后一路往温室走去。她忘了着履,秋夜已经很冷,风吹透她的素纱襦裙用寒冷把她周身都包裹住了,她很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哪怕只能再得到一刻。足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有点疼,地面是冰冷的,赤足的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这种冰冷。她很想有什么能让自己暖一暖。 一路上连个奴婢都没看到。他是真的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们,所以才遣开了侍卫和奴婢们吗?原来他不是在开玩笑。那么,如果她能留住他在东柏堂,他是不是就是属于她的呢? 推门而入,一股暖意重新将她周身包裹住了。温室狭小,反倒给了人安全感和温暖的感觉,这一点对此刻的元玉仪来说格外重要。温室里灯光很昏暗,几乎快要熄灭了。果然,借着灯光她一眼就准确地找到了他。 高澄还在温室中。他衣冠整齐地还坐在刚才议事时坐着的地方,侧倚着凭几睡着了。 元玉仪摒住呼吸早就忘了足下被硌疼了的地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她害怕惊醒了他。越走越近,也看得越来越清楚。这个睡着了的男人,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看起来很陌生,不像是那个唤她“狸奴”的公子。 她见多了他私下里谑浪笑傲的样子,他们在一起时他几乎总是头披散、衣衫随意。和她在一起,他可以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好像他在她面前从来不知道顾忌似的。她几乎从未有机会长久地看着他这样冠带整齐、衣冠楚楚的样子,那是另外一个人。 她仔细瞧,他眉心似蹙,有什么心事呢?她想就这样一直静静坐在他身边,如果他醒了,一切就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下官必能护卫公主……”高澄忽然说道。 元玉仪吓得屏息静气,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以为是高澄醒了。她心里忽然想,也许他并不想此刻看到她在这儿。她紧张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但是他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半天又没有声音,呼吸又变得均匀起来,原来他是在说梦话。 他在做梦,她明白了,他心里一直想的就是他的世子妃、冯翊公主。虽然他没有西征回来就立刻回府去见她,但是他梦里想的都是她。元玉仪的心里像是突然被猛浇了一桶冰水,瞬间清醒无比。这样的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而他的一句梦话,却让她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她比不过冯翊公主。她心里悲凉起来,同样都是宗室女,她们之却是天差地别。 “殿下勿忧……勿忧……”他又喃喃自语着。还是她,还是她。 元玉仪轻轻起身走出温室,寒冷又把她全身都包裹紧了,除了寒冷,她什么都没有。 邺城的秋天总能有这么好的天气,晴朗而凉爽。白天日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这样的好天气让人心情都好起来了。太原公夫人李祖娥从清早起来就准备和夫君太原公高洋一同入宫,此刻她正站在皇后的椒房殿外面等着宫婢进去禀报皇后,然后她就可以进去谒见皇后。 在等待的时辰,月光立于宫门外面,觉得日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有点热,可又不像是夏天那么躁热,而秋天特有的清爽却让人格外惬意。她的夫君高洋立于她身侧,也许月光并没有留意,他却格外清晰地感受到了来往宫人们的目光都会停留在他的妻子身上。高洋当然知道,月光可以惊艳所有人的目光。他喜欢她刻意妆扮,浓妆丽服,喜欢她让所有的人为她而惊艳。 宫婢出来含笑引他们进去,态度相当地谨慎而恭敬。月光也极谦逊地微含着笑意向庭院里走去。当她留意到夫君似乎有意落在了她身后,她也刻意停下来,等高洋走到她身边,才让夫君先行,自己跟在他身后侧。 前面引路的宫人感觉到身后有异,停步回头来看,却意外地一眼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太原公夫人低落的领口处露出的一片雪白肌肤,脖颈、胸口白腻得如酥酪一般,宫婢也不由得看得心里羡慕,觉得太原公夫人的绝色让人不敢直视。一行一动,一言一语,在别人是凡夫俗子,在太原公夫人就是处处皆动人心魄,与人不同。 清早,大将军府里冷冷清清。奢华、壮丽的府第因为郎主和主母都不在,就少了许多的差役,不供驱使的奴婢们自然也安静许多。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郎主大将军高澄忽然回来了。有的奴婢甚至还不知道西征的大将军已经回了邺都。 高澄淡定镇静地穿廊过户往世子妃元仲华住的院落而去。一路上的仆役、奴婢们纷纷见礼,他也并不理睬,自顾自地往他心里想去的地方而去。奴婢们数月不见郎主,觉得郎主这次回来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他身上那种顽皮的孩童天性已经消失不见,郎主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了。 远远地院门口的奴婢就看到了郎主,行礼,为郎主打开门。高澄不急不徐地走进院子,中间没为谁停留过。他进了院子见迎上来的奴婢虽是常见的几个,却没有阿娈,便问缘故。 其中有个伶俐的回禀,皇后邀大将军和夫人一同入宫到椒房殿赴宴,阿娈已经服侍世子妃出府进宫去了。并且阿娈还命人去东柏堂给大将军送信。此刻宫里传话的人应该也去东柏堂了。 高澄没说话,遣退了奴婢。他也没着急要入宫,暗想着,恐怕还是他的妹妹,皇后殿下想要为了昨天的事调和他和皇帝元善见。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向元仲华住的屋子走去。 屋子里处处井井有条,干净而整洁,但就是觉得清冷了些。原以为没人,忽然听到里面寝卧有声音。高澄心里下意识地一颤,竟几乎要产生幻觉,他禁不住便向里面走去。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4章 :议外事兄妹谋共识(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4章:议外事兄妹谋共识(一) 屋子里一个白衣侍婢也听到外面有人,恰好回头一瞧,居然看到郎主站在她身后,也赫然一惊。原本正在往铜博山炉中洒杜衡香,也停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澄。 高澄不记得元仲华什么时候喜欢焚香,他觉得这香味和这屋子一样,有种清冷感,有些太孤高。“是谁让你焚香的?是夫人吗?”高澄随口问道,一边打量着元仲华的卧榻。 “回禀郎主,是夫人病好了之后便****让人焚此香。”奴婢小心翼翼地回答。 “夫人生病了?”高澄心里一惊,有点意外。 “是,郎主征西寇时夫人曾昏迷数日,主上和皇后都****遣人来问候,连太原公都来了,一直守在夫人身边,等夫人醒过来才离去。”白衣奴婢老实回答。 高澄更意外了,“是吗?太原公也来了?”他有些不悦。 白衣奴婢见他不高兴了,连回话的声音都放低了,更小心地回道,“夫人病得凶险,且无前兆,来得突然,中间……”奴婢忽然有点犹豫,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合适,可是话说到一半见郎主看着她,又不敢再缩口,只得又接着道,“太医说夫人恐怕命在不测,所以太原公才不敢离开。”奴婢说完低下头去。 高澄忽然想起在邙山古墓中的事。至今他都不能完全分辨清楚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古墓中元仲华的尸身躺在石供桌上的情景出现在他前眼,让他觉得又阴又冷。还有高洋对着元仲华尸身的场面也历历在目。可听这奴婢说,偏偏又是元仲华命在旦夕时是高洋守在她身边的。高澄没再说什么,可心里还是不痛快。 奴婢知道世子脾气大,原来见他不悦,生怕他又大脾气自己也遭殃。谁知道世子隐忍不言,这倒让人觉得奇怪。 高澄这时才出府入宫觐见皇后去了。 月光原本就知道,因为长嫂冯翊公主五岁就从清河王府嫁入高王府和世子高澄成婚。所以,元仲华等于是在高王府长大的,和皇后高远君从小就见面很多,自然情同姊妹。她总觉得自己后来,冯翊公主又是主上的妹妹和皇后高远君的关系重重叠叠,两个人自然多亲近。可是没想到皇后待她也一如待冯翊公主,这倒让月光觉得有点意外,心里也因此而感皇后之恩。 元仲华今日再入宫,满心里不自在。好在并未见到她的兄长、皇帝元善见。只是太原公高洋和夫人李祖娥两个人和谐亲睦,她自己却孤单一人,心里未免黯然伤神。皇后高远君当然也知道元仲华心里不舒服,格外对她亲近,又暗中命人去问,大将军找到没有,什么时候进宫。 高澄恰巧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听到宫婢禀报说大将军在宫外候传,高远君可能是最欢欣鼓舞,喜形于色的人,甚至心里还有点如释重负。她入主中馈的时间不算长,此时要让她长袖善舞,面面俱到,实在是难为她了。立刻便命宫婢请大将军进来。 元仲华、高洋、李祖娥三个人都起身相迎,一起瞧着殿门口,等大将军高澄进来。高洋倒是神态痴滞,目中空虚,好像这事根本与他无关似的。月光不自然地垂下眼眸,等她再抬眸时,长而密实的睫毛有些微微颤动。但她慢慢控制住了自己,定下神来。 只有元仲华,毫无顾忌地微偏了头,直瞧着殿门口。 殿门被宫婢打开了,果然大将军高澄步态沉稳,不急不缓地走进来。他未着朝服,未着公服,穿着赤色衣袍,头上紫玉小冠束,神态淡然。高澄进殿来目不斜视,径直向着座上的皇后高远君走来。当他走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时,便止步欲行君臣大礼。 “臣……”他刚刚开口,拜也未拜时,皇后高远君已经起身离座行至他近前拦住了他。“大兄辛苦,此处非朝堂,弟妹面前,大兄何必执意拘礼?”说着她看了一眼站立一侧的冯翊公主元仲华,看着她却向大兄高澄笑道,“昨日没见到大兄,妹妹心里不安,让长嫂也在这里久等空盼,是妹妹疏忽了。” 高远君微微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对于她如今的身份来说也实在是难得了。 “多谢皇后。”高澄口中随意回复高远君,却也被她引得心里一动,不由自主也微侧过身子去看元仲华。 元仲华根本就没听进去谁在说什么,早就神游在自己的心思里了。 夫君昨天就回邺城了,但是没回府。昨天夫君又和皇帝动过手,她看到夫君面颊上那么明显的青紫,怔忡之时忽然现高澄转过头来看她,两个人的目光突兀地碰撞到了一起。 高澄的绿眸子本来是不经意地瞥来,或者说是下意识在内心深处某种情感的支配下寻找元仲华。但是元仲华触到他目光的反映让他忽然动了心。他一眼望过来时,元仲华有点促不及防,出乎意料地一怔,又不好立刻闪避,她慢慢把头微侧到一边。高澄更盯着她仔细看。 元仲华原本有些苍白的面颊渐渐染上了胭红色,显然是害羞了。既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高澄蓦地心潮起伏得厉害,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她回府去,好好儿问一问他不在邺城的这些日子,她真的都好吗? 站在高澄另一侧的高洋和月光以旁观者的角度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虽然都未说话,但心里各有滋味。月光故作淡然地也把目光转到一边去了。高洋则根本没注意到月光什么反映,他下意识地伸手向颈上摸去,可是手停在半路僵了一下,又放了下来。 “数月不见大兄,实在想念,特请主上允诺今日在椒房殿请诸位兄嫂入宫家宴,主上惦记大兄之心也与我一样。只是今日不凑巧,兰陵公主来请辞。”高远君特别申明了只是家宴,只是因为思念兄长。显然兰陵公主请辞这样的理由是编造的,这家宴的目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高远君命人在冯翊公主元仲华旁边给大兄高澄设座,两个人的座席距离极近。高澄走过去,坐下,元仲华却不知怎么,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想往另一侧挪移。偏是高澄跪坐时压住了她的裙子。这是元仲华完全没预料到的结果,她身子一晃险些歪倒,“嘶”的一声长而尖锐的布帛撕裂声响起。高澄一把扶住身子将要歪下去的元仲华。 高澄的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元仲华的手,扶稳了她。这么突然的肌肤相触,元仲华瞬间感受到他手上的温热,顿时心跳如鼓。他们很久没有这样的肌肤之亲了。元仲华脱口道,“多谢……多谢夫君……” 高澄倒是神态自若,很自然地扶她坐好了,低声笑道,“公主无恙就好。”他表面上无异,心里却生出无限欢喜。这是他回邺城后第一次见到她,见到她完好无恙地坐在他身边,他可以听到她说话,可以看到她活生生的身体。那些北邙古墓中的事带给他的疑虑也就减轻了。 元仲华甚是为难地低头检视自己的裙子。刚才因为高澄压得太紧,她又是突然起身挪移,薄薄的丝绸承受不了这样的突然加诸的力量,所以她的裙子已经被撕裂了,实在是不雅。 高澄却只想着古墓中的事,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与他对面而坐的弟弟高洋。高洋还是一副痴态,一直盯着月光。高澄这才留意到高洋身边的月光,她实在是艳丽至极,更别提又是刻意盛妆,他倒忍不住多看几眼。月光却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把目光移开了。 想起从初识起他几番戏弄,月光既便心里再不平静也压抑住了自己。她不想再受他那样的戏弄。似乎是习惯了月光对他痴心一片,她忽然变得这么淡定,这倒让高澄有点意外。他倒也并不在意,也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 高远君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元仲华尴尬,命一个心腹宫女去带长公主更衣。元仲华心里感激皇后体贴,这次先小心翼翼地拾起裙摆,慢慢起身。看她满面绯红,高澄也动心极了。 高澄刚直起身子想起身陪元仲华一起去,谁知道这同时对面的月光也直起身子起来。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的动作,同时意外地停下来。 高远君看一眼月光笑道,“太原公夫人,你陪长公主一起去偏殿更衣吧。” 月光看一眼高澄没有异议,已经坐回去,她才应了皇后,然后站起来和元仲华一同退出去了。 高澄把目光从元仲华身上收回,有意无意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妹妹高远君。元仲华和月光两个人一出去,这大殿内好像一下子就空寂下来,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个人,格外安静。高澄心里刚才的那一点旖旎心思已经消散了,兄妹三个人这样坐在一起的场景从前还真的从来没有过。 “大兄身上的伤处要紧吗?”高远君有点不自然地用手指触摸着面前玉盏光滑细腻的平面,在心里感受着上面的饕餮纹路,微笑看着高澄。 高远君的话打破了沉默,问长兄的伤处,这是个很容易拉近关系的话题。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高澄心里觉得疏离。他忽然想起洛阳魏宫的椒房殿,那时候的皇后是他的长姊高远君,他和长姊之间从来用不着这样去找话题。可是现在情况颠倒过来了。高远君与高常君不同,她更亲近的是她的双生兄长高洋。 “多谢殿下,伤处寻常,难免的,不要紧。”他说着看向了对面的高洋。高洋也低头研究着自己面前的玉盏,正用手指逐一抚摸感受上面的谷纹。“我倒要多谢侯尼于。” 高澄一句话震醒了高洋,高洋惊愕地抬起头来。高远君不解地看了高洋一眼,又以询问的目光看着高澄,可惜高澄根本就没有看高远君一眼。高远君心里不太舒服。 “听说长公主生病的时候,是侯尼于不寝不食守在榻前,替我尽心尽力。”高澄盯着高洋似笑非笑地道。 “原来大兄说的是这个。”高洋傻乎乎地大笑起来,惊愕的表情一扫而光,笑道,“以前在晋阳的府里,每次阿母病了不都是大兄守在阿母榻前,我守在阿母寝居外面吗?” “二兄是视长嫂如母,大兄不在邺城,府里有事,弟妹自然代劳。”高远君帮着高洋打圆场。 “所以我不在,你就登堂入室了?”高澄还是盯着高洋,面上似含笑,语气似薄怒地问道。 “大兄不在邺城不知道,长嫂当时病得凶险,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主上与我再焦急也不便****出宫去探望,多亏了二兄守护长嫂,所幸长嫂慢慢病愈。”高远君解释道。 高洋一言不地看着高澄,倒没有一句解释,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误的孩子怕被父母惩罚而吓住了。 高澄忽然大笑起来,“痴人,与你玩笑罢了。” 看兄长这样大笑,高洋才松了口气,也跟着高澄大笑起来。高澄笑得更厉害了。 高澄笑罢了才道,“殿下说的是,我不在邺城,侯尼于在这儿代我行事,我甚是放心。”他说完又转过头来,用微笑的目光审视高洋。 高远君也笑道,“如此甚好。我虽只在宫掖之中,也知道大兄在朝堂上的不易。”她顿了顿,惩贪渎搅起的风波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平息下去,这样与人为敌的事自然也少不了为自己竖敌,更何况是在这个贪腐成风的邺城朝堂。“我与二兄自然没有不帮着大兄的道理。追随父王的旧人只念一己之私,二兄是大兄的亲弟弟,同是高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二兄岂能不明白。” 高远君的话其实是公开表明一种态度。这不只是她自己的态度,也是高洋的态度。以大兄高澄为高氏之尊,弟妹辅助他也就是扶植高氏,这算是他们之间达成的共识。 高远君这样说了,高澄不能不领情,笑道,“殿下是深明道理的人,侯尼于的心我自然也知道,只是他不善言辞,很少同我说这个。我既是大兄,也没有不担待他的。”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5章 :议外事兄妹谋共识(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5章:议外事兄妹谋共识(二) 高澄表明了态度,高远君也甚是高兴,又笑道,“其实主上心里也甚是明白。昨日主上回来连连叹息,说是对大兄又气又恨。”高远君一边笑意盈盈地说话,一边看着高澄,尤其看他对“又气又恨”这几个字是什么反映。 “有妹妹在主上身边,主上说我什么都不要紧。”高澄不动声色地笑道。 “主上气大将军不知爱惜自己,怎么就受了伤。恨大将军有伤在身还不肯好好休息,杀林兴仁这样的小事怎么用大将军亲自动手?”高远君闲聊般道,“我对主上禀明,大将军心里最敬重至尊,怎么会想杀至尊的身边人,必定是主上想错了大将军的意思。主上以社稷之重托付大将军,大将军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必定为了社稷保重自己。”高远君的话也算是对高澄的提醒,这个提醒用心良苦。这个时候若一心一意与元善见作对,除了泄私忿,无论对自己,对高氏,对大魏,都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妹妹说的是,只恨宇文黑獭让我乱了心志。”高澄把罪责都推到了远在长安的宇文泰身上,但也算是间接认错了。 “大兄是鲜卑神兽降世,受命于天,侯尼于愿供大兄驱策。”高洋也似乎受了感染,有点直愣愣地瞪着兄长大声道,“侯尼于也明白道理,尊长兄就是尊父王,大兄安则高氏安,有大兄就有侯尼于。” 高远君也被他逗笑了。 高澄笑道,“侯尼于,我真的没白疼你。” 高澄心不在焉地说了这一句便转过头去看殿门口。 高远君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命人去看看长公主和太原公夫人,这时恰好殿门打开,元仲华和月光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元仲华重新换了衣服,步态端庄地走进来,月光紧随其后。尽管月光是艳绝尘寰的佳人,但元仲华走在她前面竟没有被她的光芒遮蔽。她的孤冷清凄似乎把她和月光阻隔开了。 高澄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元仲华走回他身边重新坐下。 高洋见了月光早就忘了别人,也笑着一直看着月光走回他身边。 因为有了刚才的铺垫,这家宴的气氛和睦异常。至少表面是这样的。说的都是些轻松的话题。元仲华和月光虽然不知道刚才生过什么,但是这样的轻松气氛无疑是让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整个家宴就在这样愉快的过程中进行下去了。 等到出宫的时候,元仲华和月光并肩而行。秋日时过了午后不久,阳光就渐渐暗沉了。两个人踽踽慢行,还是月光先想起来,回头瞧了一眼,扶住元仲华道,“阿姊,大将军和太原公不知哪里去了。” 元仲华回头一瞧,果然身后无人,只有几个跟着的奴婢,回过身来看着月光,“大将军和太原公数月不见,想必是有话要说,妹妹不必担心。”元仲华心里忽然很好奇,不知道月光心里究竟是担心高洋,还是担心高澄。只是这个念头一晃过,就立刻被她压抑了下去。 月光却轻松一笑道,“既然如此,阿姊与我先出宫吧?阿姊身子弱,这时辰天凉了,大将军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宫,阿姊先回府去等岂不更好?”月光称元仲华为“阿姊”的时候,自己心里觉得有点别扭。元仲华和她年纪相仿,看起来无论怎么样都像是个未长成的小女孩,不像是阿姊的样子。 元仲华一双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看着月光,很认真地听她说话。月光说完了,元仲华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事似的,展颜一笑道,“妹妹说的是,不如你我现在就立刻出宫回府去。”说完转身便提步而行。 元仲华一笑,月光倒心头一动。她从未见过元仲华笑得这么灿烂自然,真正是笑由心生。元仲华虽然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正因为她刚才这一笑,月光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世子高澄一心只在世子妃身上。 月光心里暗自叹息,跟上了元仲华,两个人一边笑语一边出宫去了。月光目送元仲华上车而去,自己也上了车,等了一会儿不见夫君高洋出来,想着他与世子高澄兄弟二人可能有事要说,便也回府去了。她是有意避开高澄。 跟着而来的阿娈见世子妃归来时和去的时候判若两人,心里纳罕,可又不好问。元仲华一路上不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心情很好的样子。阿娈心里也明白,世子妃虽然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但又很有主见、有决断。她忽然如此豁然开朗,也许是因为一直困扰她的事她有了解决的办法,所以才会心情这么好。世子妃心情好,阿娈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等到回了大将军府中,元仲华把许久不吹的玉笛又命人取来吹了一回。阿娈记得,世子妃每次吹笛子都是如泣如诉,像是细诉衷肠。而这一次虽然曲子还是那些曲子,听起来却格外不同。笛声绵长、悠扬,不自觉地透露出一抹顽皮的我行我素。 对于今日宫中的事,元仲华闭口不提,也一句不提世子高澄。阿娈当时服侍在侧,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清清楚楚。世子对世子妃的眷顾之心,她也了然于胸。世子妃回来一扫积郁,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世子的心思,阿娈是这么想的。 可是用过晚膳,后来直到入夜,世子高澄还是一直没回府。阿娈虽然替世子妃有点失望,但这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世子妃,还是心情那么好,而且一句不问世子是否回府来。 阿娈知道,前些日子世子妃因为思念世子,经常夜夜睡不好。可今日到了安寝的时候元仲华一点没有要拖延的意思就入帐安眠去了。阿娈心里更觉得怪异,不知道世子妃心里究竟洞明了些什么,能让她突然如此放下心事。 阿娈检点琐事,安排妥当,奴婢们也值夜的值夜,归寝的归寝,纷纷安置了。 阿娈看世子妃无事,正打算也要归寝的时候,走到庭院里无意中听到院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这时夜已深沉,说话声音显得很大,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没有一点顾忌之心。阿娈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正要出去瞧瞧,蓦地院门打开了,黑暗里阿娈看到一个人影走进来。除了这个人进来,再没人跟进来,院门又关上了。 阿娈心里一动,忙走近些,果然是世子高澄回来了,而且看样子是要在此留宿,阿娈心里又惊又喜。不等世子问,阿娈行个礼,笑吟吟地回道,“郎主,夫人在里面。” “夫人还没睡吗?”高澄想当然地以为元仲华是在等他。 “……夫人……睡了……”阿娈笑着低下头,低声回道。她不忍再看世子满面急切还得装着没事儿似的。 “哦……”高澄没再说什么,抛下阿娈往里面走去。 奴婢们打开门,正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跟着世子进去,谁知道世子已经自己动手把门关好,显然是不希望有人进来。 阿娈站在庭院中看着高澄消失的背影,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和惬意。世子和世子妃别扭的时间太久了,又因为世子西征,分别数月,也实在是该好好亲近亲近了。 屋子里服侍的奴婢忽然见世子来了,心里也都又惊又喜。高澄不等她们行礼便摆摆手一个人往里面寝卧处走进去。奴婢们不敢出声,站起身来,安静侍立。高澄已经走到元仲华床帐外面,果然见一幅绣着神兽白泽的白色床帐整整齐齐地垂落,将里面的情景遮掩得丝毫不见。 博山炉里虽未再焚香,但早上奴婢焚过的杜衡香的味道却久久不散。高澄蓦然见到床帐上栩栩如生的白泽倒有点意外。不知道为什么元仲华会喜欢在床帐上绣上这样的猛兽。高澄忽然觉得,这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世子妃对他来说也有陌生的一面。 这屋子里很安静,他几乎能听到元仲华略有急促的呼吸声隐隐约约仿佛就在他耳边。那么,她其实根本就没睡着,她的急促的呼吸声告诉他,她很紧张。她在床帐里紧张地等着他。 想到这儿,高澄心头热血奔涌,立刻走到榻前,伸出手把床帐掀起来,同时偏身坐在榻边,伸手向榻上的元仲华摸去,一边腻着声音很温柔地低语,“殿下睡着了吗?” 然而他的手居然摸了个空,榻上平平,枕斜衾乱,就是没有人。确实没有人,因为根本没有人回答他。那他刚才听到的急促、紧张的呼吸声难道真是他的幻觉? “殿下?”高澄又在黑暗里伸手摸了摸,确定榻上没有人,起身便喝道,“来人!” 外面的奴婢听到世子又急又怒的声音,不知道生了什么事,赶紧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郎主有何吩咐?” “世子妃呢?”高澄大声问道,盯着两个奴婢。 “世子妃?”两个奴婢诧异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高澄,不约而同地指了指榻上,“殿下在榻上安寝。” 纱帐外面屋子里灯光映进来昏黄而幽暗,可是世子那一双绿色的眼睛在这样的昏暗中如同邪气而魅惑人心的某种异兽,两个奴婢不敢看,又低下头去。 “殿下不在榻上,快去找!”高澄知道问她们也没用,吩咐了一句便向外面走去。 屋子里两个奴婢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她们亲手服侍世子妃躺下安寝,然后就一直在屋子里的纱帐外面值夜,并没有见世子妃起来出去,世子怎么会没看到? 外面的阿娈也听到世子在里面高声大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紧张,以为是世子和世子妃又生了嫌怨,正想着该不该寻机劝一劝,忽然就看到高澄推门匆匆而出,像是要离开的样子。 阿娈怕世子就要离开,迎上来趁机挡住去路道,“世子妃身有微恙,并未痊愈,世子宽仁大量,念在殿下又是拳拳之心、殷殷情切,勿请世子不要见罪。” “拳拳之心、殷殷情切”几个字特别清晰入耳,高澄盯着阿娈,心里更是恨不得立刻把元仲华找出来。他暗中努力定了心思,问道,“夫人并未在里面安寝,究竟到何处去了?” 没想到阿娈听到这话和里面两个奴婢一样的反映,立刻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目中全是不解之意。“世子妃就在榻上安寝。” 高澄又急又恨,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夫人并不在寝卧中,她到何处去了?难道是出府去了,竟没人看到?”高澄越来越气,越想越怕,怒道,“服侍的奴婢该死!还不快快去找!” 阿娈看世子向院门口走去,她这才反映过来,呼奴唤婢将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叫来,一一细问,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世子妃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阿娈心里大惊,赶紧命人都出去寻找。 这时整个大将军府都知道了世子妃突然不见的事,原本已陷入在夜色中沉寂下去的府第,因为郎主忽然归来,更因为主母忽然失踪,便立刻人仰马翻地折腾起来。 不只奴婢,侍妾们也纷纷都从睡梦中被惊醒。有的是遥相打探,有的是夜半被拍门询问,渐渐地便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侍妾们向来邀宠者不敢逾越身份,都知道郎主的脾气。此时府里因为主母失踪而大乱,无一不是心里盼着主母无恙,全明白唯有如此,郎主才能心神安定,她们也才能有所期盼,不然谁也别想安定。 这一翻大乱,直折腾到夜半,整个邺城唯有大将军府灯火通明。世子妃住的院子里,阿娈再也没了睡意,心头更是惴惴难安。如果世子妃真的找不到,她性命堪忧,更何论安睡? 消息一一传来,大将军府再大也有限,府里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世子妃,阿娈想着唯有禀报世子,看世子如何决断,是否要出府去找也得听世子吩咐。那些近身服侍世子妃的奴婢,尤其是今夜在寝内值夜的,更无一人不是焦急得不得了,但谁也不敢去向世子禀报这样的消息。 阿娈知道世子此刻候在寝卧中,便自去禀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6章 :梁使南来将军受命(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6章:梁使南来将军受命(一) 轻轻开门进去,一眼就看到高澄坐在平日里世子妃元仲华常在的坐处,他坐在那个位置,倚着凭几支肘其上,以手扶额,垂首闭目,已经睡着了。屋子里安静极了。 阿娈正想着要不要唤醒世子,这时高澄自己睁开了眼睛。他像是被惊醒的,抬头看到阿娈如同没看到这个人,却立刻坐直了身子,目光四处逡巡,然后站起身来。顿了一下,像是在做出什么判断,然后便急步向纱帐内走去。 阿娈不解其意,也跟了进来。 纱帐内是真正的寝卧之处。高澄站定了细细聆听,好像是在找寻什么声音。这时连跟进来的阿娈也听到了。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清晰入耳。高澄和阿娈两个人都听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高澄大步走过去,伸手掀起那垂落的绣着白泽神兽的床帐,那悠长的呼吸声一下子就近在耳边了。借着从纱帐外透进来的、外面的灯光,两个人清楚地看到帐内沉睡的世子妃元仲华赫然在目。 高澄心里又惊又喜,又气又恨,心头狂跳如击鼓,又欣喜若狂,此时才明白,他一颗心全由她牵着,荡来荡去。他不由分说上了床榻,抱紧还在睡梦中的元仲华,狠命地吻着她,再也不敢放开,全不顾阿娈还在一边。 阿娈见此情景,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赶忙退了出去。 元仲华在睡梦中忽然被人抱紧了,惊醒过来。她越是推拒,那人就抱得越紧,当感觉到是那个熟悉的,思念了很久的人,她主动回应了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以自己的唇舌相回复。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高澄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这么豪放不羁的元仲华。从前是不解风情,而灵窍洞开就是这个瞬间的事,这让高澄倍感诱惑,更不舍得放开她。元仲华心里压抑久了的情思,也全在这一刻激荡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当床榻上的两个人也安静下来相拥而眠的时候已经都累极了。但是两个人都暂时毫无睡意,肌肤相贴地拥着对方。 “殿下为什么不等我一同回府?”高澄一边问一边轻轻用手托住了元仲华汗水犹在的肩背,臂上用力将她更紧地拢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虚弱,所以原本质问的语气倒像是软语求告似的。从前都是他霸气任性,她无耐委屈,这次好像翻过来了。 “妾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回府。”元仲华却一口回绝,“大将军是要妾夜夜空等吗?”她口中语气强硬,似乎完全不把这个大将军的话放在心里,但身体却不自觉地主动向夫君贴得更紧,还主动伸臂搂紧了他的腰。听着他心跳,枕在他胸口,真想这一刻就是永远。 “夜夜空等”这几个字一入耳,高澄真是又气又爱,心头冲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恨道,“殿下真是忘恩负义。”他暗自里是怎样担心她,怎么样牵挂她,他为了她承受多少,她又如何知道? 元仲华放开他,翻了个身,以背相向,只抛过来一句话,“大将军既然觉得是妾忘恩负义,那还回东柏堂去好了。” 她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开他,这么轻松就抛开他,高澄完全接受不了,狠狠将她用力搂紧了,身体从后面密密贴紧了她,“听说世子妃生病,命在不测时,是太原公守护在侧,世子妃是不是心存感激,为他动心了?”他语气像闲聊带着玩笑般的味道问道,一边半撑起身子,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说完他的嘴唇触到了她的耳际。 “既然是命在不测,能有人守护在侧,自然是心存感激。但要说为了这个就动心,世子把我想的也太不堪了。”元仲华坦坦荡荡地回答了他,她又转过身来,正好与他面面相对。高澄从上面俯视着她,元仲华看着他的眼睛,“谁让世子不在我身边呢?” “殿下是怨怼我?”高澄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敢。大将军今非昔比,谁敢不顺着大将军?妾也不敢触怒大将军。”元仲华语气轻软,口角噙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高澄胸口划来划去,像是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这个游戏渐渐吸引了她更多的注意力,她喜欢手指在他胸口划动的这种触感,便不再用眼睛看着她的夫君,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胸口上,语气里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了。 这样的话,却偏是那样的语气说出来,让高澄反倒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了,又被她撩拨得有点心猿意马。 谁知道元仲华却全然不顾他心里怎么想的,忽然叹息一声,“妾身今日才想明白。妾虽是世子嫡妃,世子也不会只是妾一个人的。”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暗中又用手臂搂紧了他的腰,抬起眸子看着高澄,一本正经,一边想一边道,“主上、崔侍郎、长猷将军、崔左丞、宇文黑獭……庙堂上的百官、天下的庶民,谁不是来和妾争夺大将军的?既然如此,还何必在乎大将军广征妾室这样的小事?左右也是如此,不如不争算了,还免了许多烦恼。这么一想,心情就好了许多。以后世子也不必顾忌妾,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妾也不必像从前一样****盼着世子回府,也可以轻松许多。” 高澄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一番话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怎么会是元仲华说出来的?偏她还说得认认真真,不像是赌气或是玩笑,就好像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这是谁教殿下说的?”高澄面色阴沉地问道,他恨不得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没有人教我。”元仲华无辜地看着他,甚是不解,“是我自己想明白的。”看他好像是生气的样子,元仲华还直言相问,“世子不高兴了吗?” 高澄忽然翻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恨意重重地低语道,“下官心里只有殿下,殿下却将下官弃如敝履。” “我心里也只有夫君。”元仲华丝毫不懂欲擒故纵之道,以带着委屈的语气坦陈心事,还是像刚才一样一本正经地看着高澄。 这句话一下子浇灭了高澄心里的无名火,让他心里极为惬意熨帖。 “下官心里只有殿下……”他行事之间轻轻喘息起来。 “阿惠……”元仲华抱紧了他。 高澄再次醒来的时候凭感觉已经时辰不早了,但是他躺在榻上一动未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是几个月以来睡得最深沉、最舒适的一觉。觉得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他微微侧身低头,元仲华在他怀里浑然不觉,还沉睡在梦中,看样子一时半刻也不会醒来。他不记得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两个人一直相拥而眠。现在能感觉到外面的亮光透过床帐照进来,可是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昨夜整个大将军府都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后来是怎么平息下去的?高澄不想问,也不想管。床帐内亮光足够,恰好难得这样的时刻,他能仔细地看着元仲华。她睡着的样子很平静,似乎还微有笑意。她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但落入他眼中偏偏就处处让他心生怜爱。他忍不住低头用嘴唇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额头。 床帐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有意放轻了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高澄听到了,却一动不敢动,也没说话。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床帐外面停下来。 “世子……”是阿娈的声音。阿娈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想必是有事。 高澄没回答,心里想了想,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崔侍郎在外面……”阿娈知道世子听到了,她又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进来,那个崔侍郎是什么人她也知道。 “出去!”高澄隔着床帐果断地吩咐道。不知道崔季舒又想起什么事来,就是天大的事也要谨慎,用不着这么急急火火的。说完,他小心地看看怀里的元仲华,完全在沉睡中,让他暂时息了想杖责崔季舒的念头。 果然,床帐外面的阿娈没再说话,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隐约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屋子里又安静了。 然而刚刚安静了没一会儿,忽然外面又传来一个大声呼喊的声音。“郎主!郎主!”是崔季舒!高澄听到了,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暗骂:这个竖子,居然敢闯到世子妃住的院落来,真是该死。可他又怕惊醒元仲华,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崔季舒又隔门隔窗地在外面大喊,“郎主!叔正有事要回禀。” 高澄迫不得已,松开元仲华,又把另一手臂从元仲华脖颈下面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他一边动作,一边摒住呼吸看元仲华的反应,很怕她被惊醒。好在元仲华是累极了,睡得很沉,一点也不知道。他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下榻去了。 下榻趿了一双织锦履便亲自动手掩好那幅绣白泽的床帐,然后胡乱着了中衣,觉得足下有异,也顾不得了,匆匆出去。 高澄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两个人争执的声音。一个男音肆无忌惮,一个女声,显然是有意压低了的。高澄心里火冒三丈,开门出来一瞧,果然是崔季舒和阿娈。 阿娈满面为难之色,似乎是在劝阻,崔季舒却根本不听劝。见高澄出来,阿娈刚想回禀,高澄摆摆手,阿娈明白郎主的意思,带着奴婢们都下去了。崔季舒却大声笑道,“郎主……”他已经目光敏锐地观察到郎主面上睡意未消,又是衣衫不整,头披散,居然足下穿的是女子的鞋履,不用问也知道是世子妃的。崔季舒心里暗笑,表面上绝不敢带出来。 崔季舒还没说话,高澄已经一把拎住了他的领子。颈上一紧,崔季舒一口气噎住。高澄毫不手软地拎着他领口,拖着崔季舒往一边的侧厢走。崔季舒想求饶却说不出话来,只一口气接一口气地急喘。 走到厢房外面,高澄一脚踹开门,这才把手里拎着的崔季舒甩了进去。崔季舒被甩得跌于地上,但领口终于松了,大口大口喘气。高澄也走进来,不忘了回身把门关上。 “崔叔正,谁让你又一大清早来扰我的?!”高澄被他坏了好事,又气又恨,真恨不得挥拳动手。 “郎主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食时都过了,郎主你还没起床,怎么能怨叔正搅扰?”崔季舒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整理衣裳,“郎主你伤还没好,不宜过于劳累,过于耗费精力。”崔季舒整理好衣袍打量着高澄,一点都不避讳地劝道。 在他眼里,郎主此刻不只面颊上青紫,连黑眼圈都格外明显,唇上及下颌处的青髭横生,仿佛就是这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他再也不是那个小男孩了。这样的高澄单从感观上看就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 “你特意来不吝赐教,就为了这个?”高澄不理会他的那些隐晦的玩笑话,终于还是压住了火气。 崔季舒和高澄算是异数。虽然每次他突然闯入总会被高澄痛骂甚至装模装样地痛打,但是谁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大将军的默许,崔季舒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大将军府,更别说直入世子妃的内寝了。 崔季舒当然也明白,他有这个特别的允许,但这个特别的允许是不能想用就用,随时去用的。他并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没心没肺的人。 “叔正不敢。郎主,梁国使臣昨日到邺城了,郎主还不知道吧?”崔季舒试探着问道。 高澄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回答崔季舒的问题。他绕过崔季舒走到他身后,矮几后面设座,他坐下来,又向身侧指了指,示意崔季舒也坐下。他脑子里已经开始回想这一年来梁、魏之间的关系。 梁,在魏之侧,虽无轻动,但一直虎视眈眈,只等契机。洛阳惊天之变,出帝西就,对梁来说就是绝好的机会。跃跃欲试,伺机动手,等到东魏和西魏终于混战起来,对于南梁来说,机会就已经来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7章 :梁使南来将军受命(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7章:梁使南来将军受命(二) 梁国趁魏内乱,后又东、西大战时,屡屡侵边,这怎么说也有点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意思。梁相机北进,大丞相高王也派高敖曹、侯景陈兵耀武,似乎是要与梁对峙到底,大举伐南。但双方心里都清楚,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鲸吞对方。果然你来我往,一直纠缠不清,又没有结果,长久拖延下去,对谁都没有利处。 高澄心里已经大概明白梁帝萧衍遣使北来聘问是什么意思。 “何人为梁使?”高澄心里想明白了,也就有了闲心,饶有兴趣地问道。 “世子以为是谁?”崔季舒反问道。“世子想见的是谁?”崔季舒禁不住笑道。 高澄却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微微蹙了眉,觉得今日崔季舒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跟他说。 其实他自己浑然不觉,不是崔季舒变了,是他自己的心境变了。 “不会又是那个临贺郡王、大皇子吧?”高澄随口道。 “正是,老相识胜似新相知,彼此相熟,岂不是有话好说?”崔季舒笑道。 高澄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他盯着崔季舒。“萧正德与我并不相熟。”他隐约觉得萧正德和侯景倒好像很熟。 “他和世子相熟不相熟倒不要紧,他也曾是魏臣。”崔季舒一语点中要害。 高澄心里思忖着,这个时候梁使北来倒也真是好消息。此时与梁之间的关系真值得好好经营一番。 “恐怕郎主要失望了。”崔季舒不知死活地道。 高澄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萧正德只身前来,公主殿下可没有来,羊侃将军的女儿也没有来。”崔季舒居然一语道破了高澄的旧事。 高澄听他提到公主,竟然第一个想到刚才离开时元仲华酣睡的样子,心里绮念顿起,不知道她现在可醒了?又听到他再提羊侃的女儿,才猛然醒过来,崔季舒指的是溧阳公主和羊舜华。 他竟然敢在世子妃的内寝公然提他在外面的风流韵事,高澄大怒,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喝道,“崔叔正,汝休要胡言。” 崔季舒从来没有见过世子这个样子。见贯了他我行我素,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崔季舒真是不解了,却还不肯罢休,认真问道,“世子不是想废了世子妃立羊氏为嫡妃吗?现在岂不是好时机?”其实崔季舒心里还有话没说。如果抓住机会和南梁和亲,重立溧阳公主萧氏为嫡妃,得南梁辅助,可以一举缫灭宇文黑獭,岂不更好? 只是他知道,若是他真要把这样的计策说出口,世子就真的要震怒了。世子和萧氏早有夫妇之实他自然知道,可是世子从未想过要求娶萧氏,这他也知道。世子最不愿意自己被当成和亲的筹码,所以这样的主意他不敢出。可他没想到,世子还是怒了。 “崔季舒!汝性命要还是不要?”高澄怒不可抑地站起身来。“若是再胡言乱语,提头来见。”说罢便不理崔季舒,径直走了出去。他是怕自己大大作起来控制不住,说不定就会让世子妃元仲华知道。 崔季舒见世子是真的怒了,出门而去,他又惊又惧。恍然才明白,世子此时的心境,绝不会想废了世子妃。世子因为他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大怒,也许正是因为心里为此事担忧。 崔季舒的消息没错,南梁临贺郡王、南帝萧衍的大皇子萧正德正是这次出使魏国邺都的梁使。这次跟着萧正德来出使魏国的是梁将、都官尚书羊侃,还有光烈将军兰钦的儿子梁将兰京。 溧阳公主没有再次女扮男装而来。羊舜华自然也没有来。有意思的是,萧正德和羊侃都曾经做过魏臣。不知道梁帝萧衍为何会派这两个人出使。究竟是想借着他们特殊的经历以表达对魏国的亲近?还是想以他们特殊的心态对魏国加以警告? 梁国出使,晋阳霸府的高王自然会得到消息。但是高欢并没有来邺城,甚至悄无声息,没有任何的动作,没表任何言论,完全没有任何的态度。邺城的皇帝元善见和大将军高澄对待梁使的态度倒是隆礼周备。 正式的谒见特意设在太极殿,这绝不是一般的聘问。太极殿是魏国举行重大典仪和大朝会的殿宇。太极殿是魏宫中最闳阔雄浑、庄重肃穆的大殿。萧正德、羊侃都明白,魏国一是显示威仪,一是表示重视。 出使如宾至,嘉礼既备,太极殿如同大朝。既便魏天子不以外臣为臣,但萧正德和羊侃却要以臣子之身觐见魏帝。两个人都是心情复杂,在导引之中一步一步走上通向太极殿殿门的长长的石阶。那种威严的气势更让两个人心里各有滋味。 南朝承平日久,早失了忧患意识。原本以为北朝分裂为东、西必定国力大弱,庙堂人心不安,但是此刻他们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东魏庙堂上有任何的颓废之气。反倒隐隐有一种藐视天下、寰顾宇内的霸气。这不能不让萧正德和羊侃心惊。 进了太极殿,殿内更是金碧辉煌,魏国文武百官朝服整齐,以官阶定站位,班序分明。高高御座上的魏天子,下面站立的魏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南使身上。不管对于皇帝来说,还是对于百官来说,临贺郡王萧正德都不是陌生人。羊侃则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更容易引人注目。 羊侃是个中年男子,满面虬髯,形貌甚是严峻,一双眼睛既大又目光炯炯,颇有震慑之力。上了魏国庙堂,毫无瑟缩惧色,跟在萧正德身后行外臣稽首拜礼。听到魏帝命平身抬头,萧正德心中惴惴,羊侃坦然大度。 萧正德一眼看到御座上的魏帝元善见,而更惹眼的是御座边设座而坐的大将军高澄。这两个人他都认识,上一次出使魏国来邺城的时候他已经深知这位大将军的厉害。 羊侃则是第一次见魏帝。没想到元善见这么年轻,看上去文质彬彬,既便端坐在御座上也不像是个威仪棣棣的天子,更像高门大姓中的公子。更惹眼的是皇帝旁边的另一个人。 其实羊侃和高澄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数年前,高澄第一次去建康,在同泰寺就见过羊侃。只是数年过去,高澄形貌有了变化,从一个小男孩彻底蜕变成了男人,而且当时未有意显露身份,所以羊侃没有立刻想起眼前这个权倾大魏的重臣就是数年前在同泰寺结缘天竺僧达摩的那个鲜卑竖子。 此刻高澄朱衣高冠,端坐在魏帝之侧,面上无喜色无嗔色,盯着下面侍立的两个外臣,以静观变,并不急于说话,可见其镇定及深沉,倒显得比魏天子元善见更有霸气、威仪。 在羊侃眼里看来,这位操纵魏国庙堂的权臣宰辅也不过比皇帝稍年长而已,这一君一臣都这么年轻,还都这么仪态俊美,让魏国庙堂也显得熠熠生辉。这种蓬勃朝气就是梁国庙堂所完全不能比拟的。 “萧卿重来邺城,孤心里甚是欢喜,梁帝安否?”元善见微笑问道。 “吾皇帝陛下甚安,多谢陛下惦念。”萧正德定了定神,忽然一眼看到了一边侧立的侯景,在暗中使了个眼色,侯景却没有任何反映。萧正德本来也是长壮挺拔、姿容甚美,他身份尴尬,却一直被梁帝萧衍偏护,这个时候正好拿出南朝“大皇子”的气度来,定了定神,回道,“吾皇帝陛下也甚是惦念魏天子。陛下继统至今日久,陛下可安好否?” 羊侃也随着萧正德把目光放在了皇帝元善见身上。 元善见笑道,“孤虽登基日浅,但有大将军辅助,社稷甚安,孤亦安,多谢梁帝惦念。只是不知道梁帝遣汝等至我邺都有何事?”这一问有点明知故问,还多少带着点嘲讽的意味。 萧正德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一直在皇帝侧面而坐,一直沉默不语却让人无法忽视的高澄,又向元善见回道,“回陛下,臣以为梁与魏,南北相邻,互相依恃,本就该相约为友,以结盟好,唯以此才能南北皆安。吾皇帝陛下遣吾与羊侃将军为使,就是向陛下示以结盟约好之意,望陛下准允。” 萧正德说的有点磕磕绊绊,并不太顺畅。其实他并不太适合做这种朝服冠带以出使他国的事。 羊侃心里也暗自不为以然。既是两国,各自利益驱使,时和时战,都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何必这么畏畏缩缩?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萧卿所言甚是。”果然,魏帝元善见笑着说了一句,也不自觉地看看身侧下首而坐的大将军高澄。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高澄身上。此时他是东魏庙堂上真正的主宰,谁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临贺郡王说的倒没错,两国相为依恃,荣俱荣、损俱损,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只是下官不知道这示好之意究竟是临贺郡王的意思,还是梁帝陛下的意思?”高澄盯着萧正德,仍然面无表情地问道,很仔细才能看得出来,他不自觉地微蹙眉头。“若是郡王的意思,敢问梁帝陛下又是何意?前番正调兵遣将,攻豫州、袭城父,转南顿,取之不下才来遣使求和吗?若是梁帝的意思,下官再请问梁帝陛下又如何向我大魏天子表明请和的诚意?难道只凭郡王几句言辞?”他的声音又慢又长,一点没有疾怒冲动之意,看得出来定力实足。他口口声声自称“下官”,好像是谦逊之极,但是绝没人敢真的把他当作“下官”看待。 高澄问得句句犀利,先以一针见血的锐气就把梁使震慑住了。梁、魏当和,在这个时候对东魏来说尤其重要,高澄心里也是很明白的。但这个“和”要和得有诚意,否则防范起来更累,还不如不和。 萧正德被他问得唯唯诺诺,点头而不知如何作答。满殿里的魏臣目光皆抛来,让他不胜压力,更别提还有高澄的目光更让他如芒刺在背。魏帝一言不,显然是以大将军之意为己意。 见萧正德被问得瞠目结舌,同为梁使身份的都官尚书羊侃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高澄向魏帝元善见揖道,“臣羊侃请问陛下,臣等为梁国使臣,出使魏宫,登魏之庙堂,向陛下请和,究竟魏国是以陛下为至尊,还是以大将军为至尊?” 羊侃的问题一抛出,殿内立刻寂静无声。羊侃直盯着元善见,连原本汗出如浆的萧正德也抬起头来。萧正德倒有急智,急然灵机一动也跟着向元善见请道,“臣等请陛下明示,究竟是以陛下之言为准,还是以大将军之言为准?”这无异于在拷问元善见,大魏究竟是由谁说了算? 下面序立的百官也没想到这两个梁使如此胆大包天,问出这些绝对没人敢问的问题。已经在臣下忍不住窥探大将军的脸色。这对他是多么大的冒犯。一直站立在下面的濮阳郡公、司徒侯景这时也忍不住抬头看高澄的反映。 元善见身后稍远些的中常侍林兴仁实在忍不住,眉梢竟透出些笑意来。那笑意让人不易察觉。 元善见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澄。只见高澄面不变色,只盯着羊侃,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好像刚才羊侃说的话又都与他无关似的。 元善见沉下面孔道,“孤听闻南朝是诗礼之地,怎么梁使倒如此无礼?难道是蔑视我北朝,不肯以礼相待?或是南朝皇帝竟想身涉我大魏国政?所以才命汝等有此一问?” 元善见这几句话处处指向要害。遣使修和,两朝身份相同,岂能随意干涉到他国之政?如果梁帝真有此意,那就不只是使臣无礼这样的小事了。元善见这一问,不但萧正德和羊侃被质疑,就是梁帝萧衍也被推入尴尬境地。 萧正德赶忙回道,“臣等无礼,望陛下恕罪。”他一边趁挥袖之际拦住了羊侃,一边又向高澄道,“大将军恕罪。” 羊侃被萧正德一阻拦,没再说话,他倒也不急,看一眼高澄,若有所思。 元善见也看了高澄一眼,又向萧正德和羊侃道,“大将军是孤之社稷柱石,汝等自然要听从大将军吩咐。大将军所言便是孤之所想,孤之所言。” 站在元善见身后远处的林兴仁这时把头深深低下去。 侯景也收回了他的目光。 只有济北王元徽一直声色不露,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羊侃看萧正德神色犹豫,便再向高澄揖道,“既然陛下如此吩咐,外臣想请问大将军,吾皇帝陛下既然遣大皇子殿下为使,到邺城修和,已经是诚意倍至,不知大将军所谓的诚意又是什么意思?”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8章 :梁使南来将军受命(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8章:梁使南来将军受命(三) 高澄很有兴趣地看了一眼萧正德,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让萧正德身子一颤,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如果大皇子殿下留在邺城,至少这样的诚意才算是诚意。”高澄轻飘飘一句话,重重地砸在萧正德心里。 以自身为质?萧正德想都不敢想,“大将军……”他想拒绝,又不知道用何说辞。 还是羊侃镇定道,“遣使为质,这倒也是古来两国修好之风。我朝皇帝陛下也有此意,可遣一位皇子留在邺城久住。但陛下并未吩咐命大皇子殿下此次就留在邺城,还请大将军见谅。” 萧正德心里松了口气,暗谢羊侃救他。他不自觉地往侧面看,侯景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侯景心里倒真觉得,这个临贺郡王真是便于摆布。 高澄把目光从萧正德身上移到羊侃身上,慢条斯理地道,“羊侃将军,两国既是修好,不妨直陈本意。汝等若是不把梁帝陛下的意思一次说清楚,说明白,下官误会了梁帝陛下的好意,岂不是下官之罪过?”这是逼羊侃一次把话说透,不要总借梁帝之口一会儿一番说辞。 高澄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他这一问给自己问出了天大的麻烦。 羊侃不慌不忙,振振有辞道,“吾朝皇帝陛下在吾等出使前便有吩咐。国与国之间,时战时和,实属平常事。梁与魏在楚、淮交战甚久,既不利于梁,也不利于魏,既然如此,不如修战讲和,以十年为期。为表陛下对修和的期盼之心,愿以皇子到北朝为质子。陛下特请大将军亲入南朝,到建康挑选质子,然后带回邺城,其间事全凭大将军裁度。” 羊侃看着高澄,把话说完,又转向皇帝元善见,“请大魏皇帝陛下定夺。” 羊侃转述梁帝的修和之意比较切合实际。梁与魏确实是在边塞交战日久,又一直胶着,难分胜负。这其间的事侯景最明白,高澄心里也清楚。这种状态对梁、魏都不利,梁帝想求和,这是聪明的办法,对魏也很有好处。 以十年为期,说起来比较可信。天下合久必分,梁和魏自然也不可能永远和而不战。如果能定十年为期,各自休养生息,将来的事等将来再说,至少眼下梁和魏的矛盾不是急待解决的主要矛盾。 梁帝萧衍主动提出以皇子为质算是比较有诚意。 但是问题在于要求高澄亲自到建康去挑选并带回质子。以高澄今日在北朝的地位,实在是不宜再入南朝。何况遣质子的意义只在于这事的本身,并不太在乎以究竟以哪个皇子为质,又何必非要去亲自挑选。可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梁帝已经主动提出了以皇子为质,若是北朝都不肯答应让大将军亲去带回质子,又显得北朝没有诚意。 大殿内又安静下来了。 元善见没有立即回答羊侃,他心里也有很多想法。从本意讲,他愿意高澄去建康,至少他可以松口气,少些时日面对他。可是梁帝为什么一定要高澄去?难道竟是以高氏为魏之真正的主宰,而并不以元氏为魏主?如果高澄去南朝,与梁帝修好,以臣子之身做了本该君主做的事,以后天下谁还会以他为大魏天子? 高澄见元善见沉吟不语,他缓缓转过身来,这一转身,趁势把各色人等的各样心思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羊侃身上,淡淡笑道,“羊侃将军为社稷之心我已明了。”这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为社稷,是为哪个社稷?高澄却不理会别人怎么想,站起身来向元善见道,“陛下,羊侃将军说的必不会有错,臣高澄愿入南朝为使。请陛下厚赐羊侃将军,褒赏其为社稷尽忠之心。”求赏赐求的也莫名其妙。如果羊侃对南朝社稷有功,又何必用北朝皇帝来赏赐? 萧正德不解地看了一眼羊侃。 元善见见高澄自己表示愿意去,他微笑颔首。便道,“如此甚好,大将军为南北相合,不辞劳苦,孤也实在不忍心。”他忽然把目光落到了下面站立的侯景身上,吩咐道,“侯司徒也是与南朝久相往来的人,便跟随大将军一同入梁为使吧。”要说魏、梁双方之间交战实况,侯景确实比较有资格。 侯景心思极快,他心里非常想得到这个机会,谁知道皇帝竟亲自下旨,侯景立刻便出班谢恩道,“陛下亲命,臣侯景万死不辞,必追随大将军,不辱陛下的圣命。” 事成定局,高澄也没再说什么。 午后,邺城的街市依旧是熙来攘往,人流如潮。崔季舒在牛车中看着外面的繁华景象,心里暗暗赞叹世子真是治世之臣,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国力之强盛就从此处也可见其一斑。 崔季舒放下帘幕,看看他对面倚车壁假寐的高澄。不,世子也许是真的睡着了,他的睫毛微微颤,呼吸沉缓,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这么平静,眉头也舒展开了。崔季舒知道世子实在是累了。今天梁使陛见就耗费了世子许多的精神,更何况回邺城后他还没有好好休息、养伤。 “崔叔正,你为何盯着我看?”高澄忽然说话了,倒把沉思中的崔季舒吓了一跳。他们之间就是这么有默契,高澄既便不睁开眼睛,也能感觉到崔季舒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正看着他。 “郎主要去东柏堂吗?”崔季舒缓过神来问道。凭他的感觉,郎主在东柏堂是最能放松的时候,这个时候,他确实需要好好放松。 “不去。”高澄回答他的同时睁开了眼睛。虽然那双漂亮的绿眼睛还是那么有美到极致,但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让人看到他满面的倦意和疲惫。他回答得那么果断,没有一点犹豫。 “世子是要回府?”崔季舒又问。是啊,他不是亲眼看到了,世子心里记挂着世子妃,大概是要回府去吧? 高澄没回答他。刚刚坐直了的身子又靠向车壁,重新闭上眼睛。半天才有些慵懒得地道,“叔正,我累了……你去找个地方……”他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又低沉、柔缓。这个男人看起来如同娱声弄色的侯门公子,哪里还是几个时辰前叱咤天下、威震庙堂的大将军? 崔季舒一怔,累了,又不想回府,放着东柏堂的佳人也不想要,世子难道是想找个秦楼楚馆?可这不是世子的个性,世子虽风流爱色,但从不是认同滥竽充数的人。 “郎主……”这倒为难崔季舒了,总不能真的带世子去什么不好的地方。“容叔正想想。”世子的需求对他来说比皇帝的圣命还要紧。 “我想喝酒……”高澄又闭着眼睛像是自语道。他是在提示崔季舒,知道崔季舒又想到别处去了,他现在实在是没有那份心思。 原来如此,崔季舒心里暗笑。这倒好办了,眼前就是街市,酒肆林立,旗亭高高在望,里面有的是上好的鹤觞酒。“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馐”,偶一为之,也是雅事。到宵禁还有些时辰,以世子目前的状态,崔季舒看一眼高澄,暗想恐怕几觞下去就真醉了,到时候再送他回府也好。 崔季舒命停车,回道,“世子,前面就是旗亭,正好登高畅饮。” 旗亭,原本是官署,如今已经成了登临、酌饮的好去处了。街市中,最高的地方无过于旗亭。所以,崔季舒想当然地便把高澄往旗亭处引去。 高澄换了衣服,下了车,街市中的市井气倒让他耳目一新,顿时眼前一亮。原本也是要往旗亭中去的,但恰在此时忽然听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琵琶声传来。琵琶曲调为胡音,传入他耳中立刻就把高澄吸引住了,他情不自禁地止步偏身转头去寻找琵琶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街市上各种声音杂陈,但偏偏就是这一缕在别人耳中并不明显的龟兹琵琶声在高澄听来格外不同。他身不由己便遁着琵琶声而去。崔季舒见世子止步聆听的样子,他也仔细搜寻,也听到了琵琶声,可是在他听起来却没有什么不同。邺城虽说胡人不多,不过也基本算是常见,偶尔零星几个还是能看到的。也有胡人的酒肆,其中就有擅弹琵琶的胡女。 想到这儿,崔季舒倒是灵机一动,果然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家酒肆与众不同。酒肆看起来并不大,门前也并不十分得热闹,几乎没有什么人进出。但这酒肆看起来有种卓尔不群的气质。龟兹琵琶的乐声正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高澄不用崔季舒提醒,早已经找到了这酒肆,他信步便走了进去。崔季舒回头吩咐跟着的人都在外面等着,走远些,他也走了进去。世子难得放纵这么一次,想必也不愿意让那些仆役、侍卫们给搅了。 高澄一走进去就眼前赫然大亮。酒肆果然风格迥异,不同于普通风俗,如置身于异域之境。其中只有一人,是个正在弹龟兹琵琶的女郎。女郎果然是胡人,但是细看之下又不似是一般的胡人。女郎看到有人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琵琶起身相迎。 女郎肤色如麦,眼睛极大,眼窝略深,鼻子又高又挺,口唇阔而丰润,完全不是北朝普通女子的样貌。头看似黑色,但又在黑色里透着金棕色,头略有卷曲。她一头长在左、右、脑后梳成几条辫子,身上穿着白色袍子。女郎起身走来时行动非常轻盈、灵动,几乎是健步如飞,完全不是行规蹈矩、弱柳扶风的贯常所见,这倒让人心里新鲜、惊喜。 看到高澄和崔季舒进来,女郎迎上来含笑唤了一声,“公子。”汉语说得倒还算流利。她抬头看高澄时,显然是被惊艳到了。这么美的男子想必她也从来没见过吧。 高澄的目光却越过她,瞧了瞧她身后,刚才她放下的那把龟兹琵琶。“公子喜欢听琵琶曲?”女郎非常聪明,见机问道。不等高澄说话便又走过去拿起琵琶坐下来,“公子喜欢,我再弹一曲。”一点也没有扭捏造作。你喜欢,我就弹,这又给了高澄另一个惊喜。他也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正背对着入门处。 崔季舒回头看一眼外面稍远处站着的那些侍卫、仆役,放下心来,也走过来坐下。 女郎性情甚是热烈奔放,所奏胡曲也如同其人,节拍欢快、流畅。她一边弹奏,双目顾盼之间没有离开眼前这个极美丽的公子,她的一双眼睛如同会说话似的,拂得人心头痒痒。 高澄微笑着看着她,静静地坐着听她弹奏。 崔季舒看一眼高澄的侧影,忽然感慨,他很久没见过世子笑得这么舒心了。难怪世子想暂时抛开身份到街头酒肆酌饮,可想而知他心里的压力有多大。 女郎弹罢了放下琵琶也微笑着看着高澄,她的眼睛似乎就在询问他,她弹的琵琶曲究竟好不好?他可喜欢? 谁知道,高澄忽然拿起那把龟兹琵琶,兴味犹浓地横抱于怀中,右手手指在五根弦上轻轻扫过,试了试,向那女郎笑道,“我也来弹奏一曲如何?” 女郎听他这么说,满面是笑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好像很好奇,又好像不太相信他也会弹琵琶。看他很温和的样子,声音又那么好听,没有一丝的浮躁气,也笑着点头道,“公子请。” 崔季舒却惊愕得快要合不上嘴了。世子竟忽然有这个兴致,难道是有意于此女郎?他忍不住又仔细打量那个女郎,觉得她确实是美得与众不同。 高澄横抱琵琶于怀,手指刚开始时轻拢慢捻,一串轻盈、流畅的乐声便流泻而出。 酒肆里除了琵琶声什么都没有了。女郎专注地仔细听,同时她的眼睛一直毫不避讳地看着高澄,满目情意,依依不舍。 琵琵曲先是轻盈缓慢,然后音色华丽、丰富,又渐至厚重,便带上一点忧伤,再后来重又变得缓慢、悠长。其间高澄的手指拂、扫、勾、抹,竟然是十分地纯熟,显然是功夫深厚,极擅此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19章 :琵琶声声入耳难忘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19章:琵琶声声入耳难忘 只是崔季舒看到高澄眉心微蹙,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高澄忽然想起几次见到元仲华月夜里吹笛子的情景。每一次和每一次都不同,她就这样在他身边一天天长大了。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和她合奏一曲,又会是什么情境? 女郎听得入神,眼里也只有高澄,全然把店铺都放在一边不管了。 崔季舒这么侧身看着高澄,无意间一转头,忽然现门口竟然站着两个人,这倒把他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楚这两个人是谁,就更吓了一跳。 艳光四射的女郎是御史中尉高慎的继妻李昌仪,身后跟着她的侍女苦叶。李昌仪居然出现在这个并不是那么显眼的邺城街头酒肆,说起来也确实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她怎么会在此抛头露面?但是崔季舒因为对她并没有好感,所以在心里更觉得李昌仪这样夺人夫君的人并不是什么闺中淑女,所以现身街市酒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其实李冒仪在高澄刚刚开始弹琵琶的时候就已进走到门口了。守卫在外面的侍卫、仆役奉崔季舒之命护卫大将军。但是崔季舒并没有吩咐他们禁止人进入酒肆,只是吩咐他们留意。凡跟着高澄的人都知道世子、大将军的个性、脾气,见是一个十分貌美的女郎,又是官家贵妇的身份,理所当然便没有特别专意阻拦。 李昌仪到这酒肆来确实是事先就定好了的事,但是她绝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高澄。当入门时看到高澄弹琵琶的背影,隐约认出来,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可是有崔季舒在侧,她也是认识崔季舒的,那自然不会错。 相距于在中皇山娲皇庙见面那次,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那一次的高澄行止顽劣、衣衫脏污,头凌乱,完全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男孩。对她调笑起来那么轻浮,哪里有高门公子、出身仕宦之族的样子?可是今天再看到他,只是这样静静地弹琵琶的背影就让她觉得他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了,不再是那个飞扬浮躁的少年。前后判若两人,这让她心里很惊讶。 李昌仪心里对高澄的感觉非常复杂。她的夫君、御史中尉高慎是很不喜欢这位辅政的大将军。正是因为大将军入邺辅政才让他一步一步被迫进入到如今的窘境。从这个角度来讲,李昌仪和她的夫君高慎的感受是一样的。 大将军执意扶植崔氏,把高慎的下堂妻、崔暹的妹妹重新遣嫁高门。还有意让崔氏在李昌仪面前耀武扬威。大将军辅政重惩贪渎,间接训斥高慎不法,任用私人,包揽罪责,暗示出对高慎的种种不满。这一切看起来都是有意要夺其御史中尉之职,以赠其前任妻兄崔暹。如果不是因为有高慎的弟弟高昂在大丞相高欢处格外受器重,只怕高慎的结果会更不好。 可是另一面,李昌仪心里对高澄又充满了极度的好奇心和新鲜感。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亲眼见过的那个顽劣少年怎么会是那个治国理政用尽了雷霆手段的大将军?这简直就是前后完全不同况。 今天她在这里忽然偶遇着高澄,这种不真实感就落实了,彻底变成了真实的。 因为崔季舒的分神,坐在他们对面的胡女在高澄一曲终了时终于也现了仍然立于门口的李昌仪和苦叶。崔季舒看到胡女一点没有意外感和陌生感,微笑着站起身走过去,笑着唤道,“夫人。”显然她与李昌仪并不陌生。而且竟然这样熟稔、热切地迎上去,显然是她们之间事先有约。 高澄怀里还抱着琵琶,但见胡女忽然起身向他身后走去,他开始不以为意,以为是来了什么客人,胡女自然要去招呼。他正想和崔季舒吩咐找个安静的坐处酌饮几杯,却见崔季舒也看着门口处,高澄便也无意地跟着转头往身后看。 居然眼前赫然大亮,美貌至极的一个妇人立于他身后正和胡女说话。那种妇人的成熟风韵格外吸引了他。而再仔细一辨,现原来这妇人就是高慎的继妇李昌仪,这倒让他在心里讶然失笑了。 李昌仪身侧的侍女苦叶在进门之前倒并不知道大将军高澄和黄门侍郎崔季舒竟然在这酒肆中。苦叶对高澄和崔季舒并没有那么熟悉,但是她人很聪明,琢磨、辨别一刻竟也认出了高澄和崔季舒。 苦叶没说话,但心里有点惴惴不安,无声地侧头看了看自己家主母的反应,主母却只管和胡姬说话,好像是一点都没有认出来那两个人。 原来这酒肆主人是西域粟特人,这酒肆并不以招揽酒客为主,倒是兼以经营一些奇珍首饰,钗、环、镯、钏;精美摆饰,什么水晶杯、玛瑙盘等。达官显贵眷属皆有光顾,御史中尉的新夫人李昌仪便是这里的常客。所以李昌仪在这里出现是正常的,而高澄误打误撞在此出现却是并不正常的。 李昌仪一边和胡姬说话,说的都是奇饰珍玩的事,而胡姬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夫人其实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特别关注她,打量她。不只李昌仪,就是李昌仪身后的奴婢苦叶也带着一种略有敌意的好奇目光暗自打量着胡姬,这目光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这一切胡姬都没有注意到,她本来就不是个心思细密的人。 李昌仪心里已经以为是为了这个胡姬,所以高澄才在此停留。她一边和胡姬说话,心里一边格外留意胡姬。在她看来,胡姬不过是个普通的胡女,长得与中原女子自然不同,也不见得格外貌美。 李昌仪眼睛虽未看高澄,但早就注意到高澄怀里抱着龟兹琵琶。她知道胡姬也擅弹琵琶,这才让她心里略平缓了些。 崔季舒回转过身来看着高澄。世子自然看到李昌仪进来了,他用不着去多说什么。高澄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崔季舒起身向李昌仪和胡姬走过去。苦叶先看到崔季舒走过来,她一言不地略垂首侍立。 李昌仪也看到崔季舒走过来,只是她并没有特意去看,倒好像没看到一样。 胡姬的注意力全在李昌仪说话的内容上,根本没有留意崔季舒。 李昌仪转过身来,微侧了头看着崔季舒。等到崔季舒走近了,她也不躲闪,倒先大方见礼道,“崔侍郎也在此,没想到竟然巧遇。” 崔季舒忽然很想问一问李昌仪,究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他呢,还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世子?其实不用问也能想得以。 “夫人不必多礼。”崔季舒虽然十分不喜欢李昌仪,但是他至少还是能不在她面前假以颜色。“大将军就在此处,请夫人过去说话。”说请已经是很客气了。其实没有李昌仪愿意或是不愿意的余地。就算是她真的不愿意见,就真的能不见吗? 李昌仪是聪明人,心思精巧,擅于算计,果然一点没有推辞的意思,微笑道,“妾本该给大将军见礼,请侍郎引路。” 崔季舒不再多话,引着李昌仪过来。 胡姬满面惊讶地看着他们,又目光追随着李昌仪跟着崔季舒走到高澄面前。胡姬性格爽直,不会隐藏心思,就这么直盯着他们好奇地看着,但已不似刚才笑容满面的样子。 李昌仪仪态端庄地徐步而来,一直走到高澄身后不远处。高澄一直是以背影相对,并没有回过身来。但是李昌仪却总觉得高澄好像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所以她偏要从从容容,不能让他小瞧了去。 “妾御史中尉高仲密妻李氏拜见大将军。”李昌仪对着高澄的背影施了礼,显得很是矜持。她的侍女苦叶跟在她身后也一样施了礼。 “吾与夫人真是有缘分。”高澄当然不会离座起身,也没有回头来看,只是淡淡抛过来一句话。他的语气暧昧不明,又透着别有深意,让人不明白他说的缘分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是换了别人真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李昌仪却瞧着他的背影微微笑道,“妾身与夫君高中尉结缡,也多有赖大将军所助之力,自然是与大将军缘分不浅。” 听出来她语气里不软不硬,既没有失了礼数,也没有过分殷勤,这倒让高澄忽然有了逗弄她的兴趣。他怀里抱着琵琶,右手手指又熟练而轻柔地在琴弦上随意拨弄。即便随意拨弄也能时断时续地奏出极美的乐声来,更显出技艺高超。 “听说西域的蒲桃酒是佳酿,不知夫人是否也试过?”高澄的语气很轻柔,像是在询问李昌仪的意见。但并不等李昌仪回答,他又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对身边的崔季舒吩咐道,“让胡姬上酒来。”这话明是说给崔季舒的,但是实际上是说给李昌仪的。 李昌仪见高澄并不问一点她的态度,便自作主张让崔季舒去吩咐胡姬端上蒲桃酒,这不是相请,根本就是变相的强迫。且不说她出身高门,又是显宦之妻,就凭她的倾国之姿也从未有人敢如此唐突过她。她这样的身份竟要为人陪饮,已经是极端受辱,这让李昌仪心里格外地忿恨又不甘心。不明白大将军对胡姬都能那样和颜悦色,为什么偏要让她当众受辱? “多谢大将军厚赐,只是妾是有夫之妇,不便在此陪大将军饮酒。”李昌仪看着高澄的背影婉转拒绝了他。他竟然都没有请她入座,难道就让她一直这么站着饮蒲桃酒给他看吗?他为什么如此轻贱她?李昌仪心里委屈至极。又不明白这个风流成性的大将军怎么会那么博人爱慕? 李昌仪反对归反对,崔季舒却只听高澄的吩咐,早已去命胡姬上酒。胡姬聪明,另安排了幽雅僻静处重新设席。崔季舒恭请大将军移步,高澄这才放下手中的琵琶,起身离座站起来。当他站起身,从容镇定地转过身子来对着李昌仪时,他那一双绿色的美眸微微含笑,又在平静中有着不容人置疑和反驳的威仪,好像他就是天生的主宰。 李昌仪立刻便明白,她的忿恨和不满,还有反对,以及想反驳的心思,都是徒劳的。她是个聪明人,不会那么直来直去触怒高澄。 “夫人欠我的,也该还了吧?”高澄忽然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盯着李昌仪,走过来两步,几乎与她身子挨在一起,有意放低了声音道。 别人不明白什么意思,李昌仪一下子就懂了。中皇山娲皇殿他玩笑得过分时,她在挣扎之间曾经直劈其面颊,看来他是记在心里了。心里不免起疑,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将军才一再为难她的夫君高仲密? 高澄说完把李昌仪丢在当地提步便走。崔季舒没跟高澄走,没说话,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昌仪,还无意之中瞟了一眼外面的侍卫、仆役等人。其实他是多此一举了,就算没一个人跟着,谁又敢违逆大将军不成?大将军以其威势服人,并不用靠人多势重。 李昌仪是御史中尉之妻,本身又是个个性放浪而喜欢排场的人,高门贵妇自然也少不了仆从前后扈拥,但是她带的人再多也枉然,谁又敢和大将军争长短?她看着高澄的背影已消失,再瞧一眼崔季舒无形中给她施压的样子,想来自己定然是拗不过他了。索性横了心便遁着刚刚高澄的背影消失处跟了过去。 高澄也没想到这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显眼的酒肆里面竟是别有洞天。胡姬为他们安排的静室布置得极其雅致,又干净、清幽,不像是闹市中的酒肆,倒像是哪个府第里燕居的内室。 蒲桃酒清澈透亮、殷红如血,盛在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中美得让人眩目。李昌仪跟进来的时候看到高澄已经在自斟自饮了,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回身一瞧,她身后帘幕垂落,她和他被隔绝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让她心头一惊。她随身的侍女苦叶被崔季舒拦在外面,而崔季舒也没有跟进来。 “夫人请坐,不必拘礼。”高澄一边气定神闲地邀请李昌仪,一边在另一只空着的水晶杯中也斟满了血红的蒲桃酒,用白晰修长的手把水晶杯拿起来,看着李昌仪在他身侧坐下来,低头垂眸。 她已经心头如鹿撞,那只盛满了蒲桃酒的水晶杯出现在她视线里,还有那只捧着水晶杯的手,那一汪鲜红色好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要把她吞噬掉。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0章 :心腹人畅谈心腹事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0章:心腹人畅谈心腹事 李昌仪抬起头,她的面颊已经红得快要像蒲桃酒一样了,高澄看着她一言不,唇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李昌仪只得伸手来从他手中接水晶杯,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手指,像是受了惊吓般退回来。高澄没有任何反应地捧杯看着她,无形中让她压力重重。 李昌仪又把手伸过来,高澄把杯子交于她手中,然后看着李昌仪有些别扭地以袖掩面,饮尽了一整杯的蒲桃酒。别扭归别扭,却气息不乱,神色如常,便知道她是擅饮的。 “夫人能如此豪饮,看来我所料果然不错。”高澄忽然把手伸过来,把李昌仪那只拿着空水晶杯的手紧握在自己手中。他的眼睛盯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刺在背。 “大将军……”李昌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奋力想挣脱出自己的手,她哪里能有高澄力气大,他不需如何用力她已经逃脱不了。 高澄像是猫捉老鼠,带着戏弄猎物的心态看着她。他当然知道,只要他愿意,她是逃脱不了的。 “夫人这么不愿意陪我饮酒,是着急回府见高中尉吗?若是夫人这么着急见夫君,我便命人去把中尉也请到这儿来,看着夫人与我同饮,如何?”高澄提了个匪夷所思的建议。 “不要……”李昌仪又气又恨又羞又窘,这下才知道,她是不能惹怒他的。“请大将军不要难为我夫君。”李昌仪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邪味实足的绿眼睛。那样让她惧怕,让她觉得他在她身侧如同猛兽在侧。 “我并没有为难过高中尉,倒不知道夫人为何总是想为难我?”高澄非常不讲理地反问。“我以礼相待,是夫人一点颜面都不肯给我。”他一边说一边用握着李昌仪手的那只手用了些力,就这么拉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更拉近自己身边。 因为高澄用力拉扯,李昌仪吃不住力,把持不住身子向高澄这边一歪,差点倒在他怀里。 “大将军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夫君?”李昌仪见他如此,知道今日自己是无力反抗了,索性镇定下来,干脆直接问道。 “高仲密若不是你夫君我便放过他。”高澄意味深长地道。 高澄这话惊得李昌仪如同被冷水浇透了全身似的颤栗起来。原来他竟是有意要把她逐出中尉府,让她做下堂妇?她也知道大将军宠信崔暹,难道要为了给崔暹出气,以雪崔氏之辱,就要这么折辱她吗? 李昌仪没说话,只管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怨念中,慢慢地悲从中来,眼底泛上泪来,珠泪盈盈地看着高澄。 见识过她泼辣,见识过她性烈,此刻她一示弱,高澄反倒心软了。原本他也就是想逗弄她而已,看她这样,反倒不忍了。再一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随口安慰道,“高仲密有什么好?夫人何必为他伤心?若是夫人愿意,我再将夫人另嫁高门如何?也免得将来跟着高仲密受牵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昌仪听到他说“受牵连”的话,心里一紧,但并没有立刻问什么,只是牢牢记在心里。她抛下水晶杯,两只手臂搂住了高澄的脖颈,嚎啕而泣,泣不成声道,“妾身只请大将军放过我夫君,妾身便感恩不尽。” 李昌仪主动投怀送抱,高澄原本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反倒放松了,李昌仪也敏感地察觉了他情绪的变化,不敢再哭,从他怀里脱身出来,看着高澄,气息还未喘匀。高澄看她泪眼朦朦,乱钗堕,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是我如夫人所请,夫人如何报答于我?” 李昌仪被他看得心头狂跳不止,她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她不是下了不决心,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握尺度才不至于让他觉得她轻贱。 室内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暧昧不明。 高澄把身子贴上来,他的唇几乎要触到她的面颊,他就此停下来,他镇定得让她害怕。 李昌仪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气息混乱。 高澄却没有了近一步的动作,似乎在等着她主动来接近他。李昌仪心里乱得如同乱麻,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决定。 高澄轻轻一笑,放开了李昌仪,唤了一声,“叔正。”他声音不大,崔季舒却立刻走进来。 李昌仪还半倚在高澄怀里,又惊又羞,她哪里知道崔季舒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她心跳如鼓地等着高澄做决定,如同站立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随时等着坠落下去。 “世子有何吩咐?”崔季舒笑看着高澄。 “我也累了,送夫人回府。”高澄大笑着吩咐道。 李昌仪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决定,竟没想到大将军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甚至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怎么?夫人是不想回去了吗?”高澄看李昌仪怔在那里,淡淡问道。看似面露微笑,声音里却透着冰冷。 李昌仪这次倒是很好地把握住了时机,立刻起身一礼辞道,“妾告退。”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日已向西,天色暗沉下来。崔季舒再次回到胡姬酒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少时候。奇怪的是,酒肆还是没有别人,也许这并不奇怪。胡姬一个人坐在刚才的坐处抱着琵琶随意拨弄琴弦,便有动人心魂的乐声传出。这乐曲节奏快,音调变换也很丰富,听得人心头沉醉,崔季舒忽然生出了许多的豪情壮志。 胡姬一边弹琵琶一边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崔季舒,并未理睬他,又低下头来聚精会神地弹奏,一副很愉悦、满足的样子。崔季舒也并未理会,向里面高澄所在处走去。 等到崔季舒重回那间静室,里面已经满是蒲桃酒特有的醇香气味。他一眼便看到高澄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背影。他还是坐在刚才的地方,背影看得崔季舒心里沉甸甸的。 “世子……”崔季舒走过来,在高澄身边坐下。 高澄转过头来,他面颊胭红,酡颜似醉,原本雪白的肌肤像是染上了绯红的胭脂,显然已经有点微醺了。他伸出一只手来,用手指轻轻抚摸那只冰冷的水晶杯。水晶杯里还有几丝残酒,沉在杯底,显得华丽又落寞。他的手指在杯身划过,感受着冰冷、光滑的触感。 “世子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崔季舒不自觉地向门口处瞟了一眼,那种意思不言自明。 “崔叔正,你可曾背着我做过什么?”高澄又自己动手将水晶杯中注满了酒。 “叔正不敢,”崔季舒顺口嘻笑道,“娘子是世子上心的人,叔正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定要自己去护送娘子回府才好和世子复命。” 高澄放下手里刚拿起来的水晶杯盯着崔季舒。原来他竟是自己去送李昌仪回府了,怪不得一去这么久。“你说她若是回府见了高仲密会怎么说?”高澄很有兴致地问道。他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府门口和臣辞别,说了几句感念大将军恩德的话就进去了。想必府里的人看到臣送她回去定会禀报高仲密,至于高仲密心里会怎么想,世子倒尽可以猜一猜。”崔季舒笑道。 李昌仪悍妒,连夫君身边一个谈禅讲法的沙弥都不能容忍,想尽办法离间,使高仲密杀之后快。这事高澄和崔季舒都知道。高仲密为了求娶李昌仪也算是费尽了周折,不惜得罪博陵崔氏,又间接得罪高澄。如果他以为高澄欲染指李昌仪,不知道会是如何反应?反正肯定不会很平静。就算别人视如草芥,他也是视如珍宝,这里面还有一个男人的颜面问题,何况李昌仪也绝不是草芥。 “高仲密的心思不难猜。”高澄微笑道,说着才又捧起水晶杯啜饮,神态一瞬间放松下来。“也用不着那么剑拔弩张、虎视眈眈,我倒想看看他如何作为。”崔季舒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再想想高仲密,仿佛看到蝉得之美荫方栖其身,而螳螂已执翳欲博之的情景。 “高仲密要是知道世子这么算计他,不知道会怎么痛悔难当呢。”崔季舒大笑道。这话说的像是奉承话,可也太直截了当了。 难得高澄竟然没有生气,大笑罢了将杯中酒饮尽,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忽然又笑道,“制,岩邑也,虢叔死焉。高仲密得之,不知如何。” 崔季舒笑道,“虢叔不足虑,所虑者宇文黑獭。世子为何要答应羊侃去建康?难道只凭他几句话就当真了?”崔季舒心里想,总不能真是为了思念至极要去见羊舜华吧?如果不玩笑,认真想一想,崔季舒当然也明白,世子虽爱色,但并不昏聩。 “就是为了宇文黑獭。”高澄双目微合,醉意实足。“他已在柔然占了先机,北境安而南塞不定,梁帝与他两两相拒,一时半刻也难以转寰。此高邻,得之无助,失之有害,不妨用些心周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梁帝一再遣使而来,来而不往其为礼乎?除了那个萧正德,梁国难道再无他人能结交?欲置黑獭于死地,未必一定只在他身上下功夫。” 高澄对着崔季舒合盘托出,崔季舒也一边自斟自酌,一边听得频频点头。“这么说世子是有备而去。但梁帝也不是毫无心机之人,要探得其真正用心才好。”崔季舒其实是有些担心,偏偏皇帝元善见还把那个最有问题的侯景也塞了进来,会不会对世子大大不利?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高澄的声音忽高忽低,显然是醉得厉害了。“梁帝如此,其他人也如此。静以观变……静以观变……”高澄说完,忽然身子一歪便伏在案上醉了过去。 崔季舒看着高澄的睡颜,暗想,世子不习惯这蒲桃酒,或者也许是今日真的太累了。眼看着天色渐渐暗黑,宵禁将至,只是他刚才忘了问,世子究竟是想回府,还是想去东柏堂? 深秋时节,金风飒飒。梁使来日起便勾起了魏帝元善见的一桩心事。昭台观上,是魏宫及苑囿的最高处,立足其上一眼望去目无遮拦。尤其在这样秋高气爽的时候,几乎可以一眼望得到宫禁之外隐隐约约的民居闹市,还有元善见心里想象中的江南秋色。 此刻的昭台观上只有皇帝元善见和济北王元徽两个人。元善见沿着楼观的围栏漫步,元徽跟在他身后一语未地窥伺皇帝的背影,想借此猜透他的心思。元善见一边漫步一边出神地望着远处,最后止步倚栏远眺,一直不曾理会过他身后的元徽。 当着别人的面,元善见尊元徽为“王叔”,但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元徽总觉得他有点摸不透这个年轻皇帝的心思。在高氏父子面前,皇帝总是面上微笑,分外和蔼。尤其是对高澄,那么妄自尊大不尊臣仪,皇帝居然也总是能忍得下来,就好像从来不会脾气一样。只有当这样心腹在侧的时候,皇帝才会变得沉默,好像再也不会笑了。 元徽正暗自思索,元善见忽然转过身来,“王叔,难道高澄知道你在东柏堂安插了心腹?不然怎么一点不轨之举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元善见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常见的急躁。元徽也知道,比起那个西逃关中的出帝元修来,元善见已经算是很有耐性很能忍了。 “陛下切勿心急。”元徽劝道,“既便探知他有什么不轨之举又能如何?如今他已是重权在握,些许小过不能动其根本,反倒易打草惊蛇。若陛下不欲除之,小过而遣有害无益。若陛下欲除之,其有过无过便不足道哉。战国时田氏代吕齐历经数百年之久才能逐渐谋得其功成。齐侯已为摆饰时,田氏尚能隐忍不,以求外援,又静待七十年之久。如此大事,主上千万忍耐。”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1章 :辅臣入宫又起波澜(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1章:辅臣入宫又起波澜(一) 元善见一语不置地看着元徽,等他说完了方幽幽开口道,“王叔说的不错,但孤是齐君,不是田氏,难道要坐等其取而代之?” 这话把元徽噎得满面通红,反映过来立刻跪下来请罪道,“陛下恕罪,臣失言,陛下是志在四方、苦心忍耐的晋文公重耳,只待时机一到便能振雄风、除奸佞,横扫六合、一统八方……陛下千万要忍耐,忍耐……”元徽不知道是触动了哪根情肠,已经是涕泪俱下。 元善见看着他痛哭流涕,心里深深叹息,只得走上来,亲自把元徽扶起来,忍着烦恼反劝解元徽道,“王叔何必如此?孤也不过是一时忍不住。” 元徽也知道自己过于失态,又怕被什么人听到看到,赶紧收了泪。尽管也知道中常侍林兴仁在苑囿中值守,格外小心,但心里还是很怕出意外。“天命有归,陛下是真命天子,自有上天佑护。”元徽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趁着皇帝亲自扶他,两个人拉近距离的机会,低语道,“陛下不必着急,既已命高澄为使,令其南下建康,早晚必有机会。陛下不是已经遣濮阳郡公侯景为副使,与其同行吗?据臣探知,侯景深恨高澄小儿。”元徽抬起头来看着元善见,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清楚。 元善见心头惊愕兴奋,抑住了奔涌的心绪,低声问道,“原来王叔让孤留意侯景是早知其人?” “是。可是臣也绝没想到上天助陛下一臂之力,让陛下福至心灵,才命侯景与高澄一同为国使出使梁国。”元徽也兴奋起来,“陛下且看他们自相憎恨,各予苦手,自有坐收渔利之时。” “王叔说的是……说的是……”元善见不知又想起什么来,目光飘移不定,略有颤抖地松开元徽直起身子,似乎心头纠结得厉害。忽然又走到围栏边,往远处看了一眼,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放开紧抓着围栏的手,便不再看元徽一眼,心事重重地向着下去的楼梯处走去。 元徽不知所措地看着元善见的背影。 皇帝召见大将军高澄,中常侍林兴仁命小宦官们在阙门等候,看到大将军入宫立刻来回禀。林兴仁知道济北王元徽和皇帝必有一番密议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高澄一向入宫禁如入自家,从来不知道忌讳,万一撞到了会节外生枝。以前这样的事不是没有生过。 小宦官看到大将军阙门下车,朝服入宫,立刻便遵照中常侍的吩咐来禀报林兴仁。偏就在这个时候,找不到皇帝了。林兴仁知道皇帝和济北王在昭台观,但等他赶来的时候却扑了空,不见了元善见的影子。好在济北王元徽也离开了,不然要是让高澄遇到,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就在林兴仁四处命人去寻找元善见的时候,黄门侍郎崔季舒也已经把皇帝的行踪禀报了大将军高澄。高澄直奔苑囿而来。济北王元徽和皇帝元善见私下里的密议是瞒不过他的。只不过高澄隐而不,假作不知罢了。 林兴仁在昭台大殿外急如坐于炉火上时,高澄已经知道了皇帝元善见在哪里。高澄根本就没有去昭台大殿,由着林兴仁在那儿催促小宦官们四处寻找,徒然生乱。其实林兴仁也害怕撞到高澄。上次城郊漳河边上他差点丧命于高澄之手,此后就格外不愿与高澄见面,也收敛了许多。凭心中恨意倍增,表面上倒还真是平静了。 秋信宫外,两个小宦官奉命守在宫门外。这两个小宦官是中常侍林兴仁特意安置在皇帝元善见身边服侍的。远远地看到大将军高澄径自旁若无人地走来,后面还跟着黄门侍郎崔季舒。两小宦官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迎上来,另一个便转身向秋信宫的宫门走去。 高澄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并不在意。崔季舒却低声笑道,“大将军猜得真准,主上果然在此处。”高澄却如同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只管往秋信宫走来。崔季舒也不再多言多语,跟随其后。 宫门打开,高澄不理会这些恭敬而殷勤的宦官,目中无人地走进秋信宫。宦官们无声退出,又掩上了宫门。崔季舒默默侍立在宫门外。 秋信宫在偌大的苑囿中原本就是个冷清的地方。一度是魏帝存放祭天用的玉礼器的陈设处。后来也曾是皇帝祭祀前的斋戒处。更重要的是,秋信宫曾经是南梁溧阳公主的客居处。萧琼琚在此居住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这一点元善见和高澄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秋信宫也曾经出过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溧阳公主的护卫,梁都官尚书羊侃的女儿羊舜华曾经在此手刃宫婢,血溅当场。虽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但还是给秋信宫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 从此秋信宫就成了不祥之处,在阔大无边的魏宫苑囿中更变成一个冷僻的地方。平时罕有人至,几乎渐至于荒芜。宫门关闭,虽是一样的四时草木,但又好像与世隔绝,连庭院里都生出荒草来。殿门紧闭,里面不改旧模样,只是满目灰尘,好像留住了时光却留不住当时的鲜活。 元善见隔窗向内张望。里面的物件陈设都是当时南梁公主居住时的样子,没有一点改变。只是空寂得太久了,已经找不到她当时留下的一点痕迹,只能凭空想象。这是元善见第一次来秋信宫,以前溧阳公主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更不曾来过。他不是那种能放任自己为所欲为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权力。在这一点上他甚至比不上高澄。 小宦官禀报他大将军候见,他并没有那么意外。在魏天子的宫苑中,能有什么事是大将军不知道的?能有什么事是大将军不能做的? 高澄踏着满地的荒草走进来,看到元善见从大殿前的石阶处走下来,迎着他走过来。深秋日的阳光当然不像夏日那么炽烈而焦灼,但一样明亮耀眼。高澄一眼就看到元善见的眼圈微红,尤其被他雪白的肌肤衬托得格外明显。高澄心里明镜一般,表面上看起来却浑然不知似的。 自从城郊漳河边那次动手互殴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今天,两个人都足够平静。 高澄行了稽首礼跪叩,这在于他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元善见心里也明白,所以他不吝其身地俯身搀着高澄的手臂真心用力地将他扶起来,笑道,“这秋信宫中别无他人,大将军不必如何拘泥于礼制。”他的身份在他的眼中能值几何,他实在是不敢有奢望。 “陛下言之谬矣,礼不可废,臣高澄不敢逾礼。”高澄也微笑答道。是皇帝召他入宫的,他起身静立,等着元善见的吩咐。 元善见有点意外,从前的高澄从来不曾跟他如此客气过。他倒觉得“礼”本在人心中,若心中无此“礼”,表面再恭敬又有什么意思? “孤请大将军来是想和大将军议议南去建康的事。”这件事元善见是真的放在心上了,他也想探探高澄的态度和想法。“梁使将辞,若说起来,大将军用不了多久便要去建康。梁帝亲邀,想必是看重大将军,知道大将军是我大魏之柱石。大将军重负在肩,又要辛苦,孤也实在是舍不得大将军。只是社稷之事,孤左思右想,无托付之人,唯有大将军可信可托,也就顾不得心疼了。”元善见说的倒也不完全是假话,原本微红的眼圈也更红了,更像是真情实感流露。 “陛下要说心疼臣,臣实在是不敢当。”高澄倒不假以辞色,直言坦陈,“君有命,臣不敢辞,何况是社稷之重托。”这话听起来是真的,但怎么想怎么不像是真的。因社稷之重而不敢辞确实如此,但是否因为君之命那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偏偏表面上看起来一点假都没有。 “大将军何日将行?”元善见问道。“好在有濮阳郡公跟随大将军,孤心里也放心些。”元善见一边说一边看着高澄,很留意他的神色。 “陛下说的是,侯司徒与南朝梁国来往密切,臣正可倚重。”高澄一语双关地回道。 “如此说来不至于出纰漏。”元善见瞟了一眼满目荒草的宫院,“有侯司徒担当,大将军定可平安而归。只是梁帝要大将军亲选质子,甚是奇怪,质子之意在于质,而不在于以何人为质。既然身份是梁国皇子,又何必非要大将军亲选一人?大将军还是小心为上。” 高澄笑道,“或许梁帝是想赚臣到建康,以臣为质辖制陛下也未可知?” 元善见听他这么说,面色渐变,惴惴不安道,“如此说来,大将军还是不去为好。若是梁帝真以大将军为质来挟持孤,让孤情何以堪?” 高澄笑道,“陛下不让臣去建康,是想圣驾亲临?” 元善见颓然道,“在梁帝心中,恐怕孤的身份还比不上大将军。大将军真要应允孤去建康,孤也可欣然从命。大将军真能答应吗?”元善见倒是当真了。他倒真想不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哪怕去建康是前景茫茫,但要真能看一眼心里那个人,至少还能得到一点满足。 “陛下不必远涉江湖地奔波,在邺都便可坐享其成。”高澄已经恢复神色,像是深思熟虑过了,“我与西寇大战在即,宇文黑獭拒梁而和柔然,只以我为敌,总赖集中一力以将我灭之而后快。柔然,不足惧也。其势虽强,然吐谷浑与我成夹攻之势,柔然必不敢轻举妄动。吐谷浑与我结为姻亲,同为鲜卑血胤又倚我之势,可制衡柔然。柔然于我之边塞,小患虽有,大患一时必不至也。阿那瑰不过是想在我与西寇相互攻伐时两边取利。况且阿那瑰已请和亲,主上不防就顺水推舟,裁定亲事,阿那瑰必不致再作乱。至于梁……” “大将军又想给孤请来一位柔然妃子吗?”元善见忽然打断了高澄问道。已经有兰陵公主遣嫁柔然,看样子高澄是意犹未尽,仍嫌不足,想再亲上结亲。说可坐享其成,不过就是把他这个名份上的皇帝当作和亲的筹码而已。他已经有了一位吐谷浑妃子,若是再来一位柔然妃子,这魏宫里可是当真热闹了。 “既是和亲,便可遣嫁,也可迎娶,不过是把这姻亲关系重重叠叠下来,使之牢不可破,密不可分,如此方可两相制约。”高澄倒没把元善见略显冲动的不满放在心上。在他眼里,和亲的目的不在于嫁娶,更无所谓嫁谁娶谁,只要两国都在意这重姻亲关系而以此为忌惮,不肯轻动兵戈,便是达成目的。“难道陛下有疑异吗?”高澄似乎真有不解地问道。 “孤何敢有疑异?但听命于大将军。”元善见冷下脸来,但终究无可奈何,语气里倒并不强硬。“只是不知道大将军想如何结这个姻亲?” “陛下可下旨给朔方郡公阿那瑰,以和亲之名请柔然世子突秃佳到邺城,可选定一公主赐给突秃佳为世子妃。阿那瑰既然深望和亲,不防再亲上结亲,求娶一位柔然公主,至于是给陛下为妃,还是与宗室诸王中择一位为嫡妃,不妨顺了阿那瑰之意,想必柔然之患暂可平也。”高澄语气平缓,其深思远虑连元善见也能听得出来,并不是为一己之私,也难为他心里虑得如此周全。边患不断,大敌当前,吏治不清,民力衰弱,哪一样不在他心里? 纵然元善见心里对高澄跋扈是恨意重重,但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他。元善见看着烈日下他那一双绿得奇异的眸子,头一次觉得这双眼睛真是美到极致。高澄看元善见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正不解,元善见忽然伸出手来,牵了他的手问道,“妹婿的伤可全好了?” 高澄一怔,脱口道,“臣身上伤痕累累,陛下问的是哪一处?”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2章 :辅臣入宫又起波澜(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2章:辅臣入宫又起波澜(二) 元善见也怔住了,在他听来,高澄分明是挑衅,其意就在指明自己身上伤处有与宇文黑獭征战时留下的,还有师有忧无功而返却遭皇帝拳脚相加而来的。这事他还要记多久? 元善见先反映过来,拉了高澄往大殿玉阶下几株叶灿如金的树下走去。树下有石床,元善见拉着高澄对坐于石床上笑道,“孤私下里也觉得妹婿其为人也爽直,若不是有这身份之累,只怕我与妹婿更投缘。” 高澄也微笑道,“陛下如此看重臣,臣也感激涕零。陛下与臣既有君臣之义,又托骨肉之亲,臣不敢不为陛下尽心尽力。” 高澄话说得激昂,元善见却觉得他语气甚是平淡。两个人都各自抽回自己的手。“大将军要何时去建康?” 高澄心里是有自己的安排,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宇文泰身上。长安的一举一动全都得报,知道宇文黑獭欲奉元宝炬向东而行,这是个机会。“安置妥当,不日臣便请行。”高澄心口不一地应答元善见。 “既然梁帝也有和亲之意,大将军心意如何?”元善见索性直言。 “陛下如何吩咐?”高澄很痛快地反问回来。 “遁例而行,既然都有此意,何妨顺其自然?”元善见也答得从容。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元善见心里从来没有忘了溧阳公主。当时他要求娶高欢女儿是为了保自身,如今已立高远君为皇后,若是再得溧阳公主为妃是锦上添花,自然愿意。何况还可以两国和亲以安社稷为不可驳之理由。 对高澄同样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心里不是没有溧阳公主,他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把溧阳公主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在意。只是此刻他心里想得更多是国祚安危,不是儿女私情。若是以溧阳公主和亲能结两国之好,自然无话可说。可他心里有底线,世子妃元仲华就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同样是一国之公主,哪个做妾室都不可能。他自然更不可能为了萧氏反让元仲华退居为妾。 “陛下说的是,臣自会审时度势。”高澄没具体向元善见说什么,元善见的心思他岂能不明白,但他心里是不痛快的。 “大将军是舍不得溧阳公主吧?”元善见一个没忍住,还是脱口逼问道。 高澄却毫无忌讳,坦然回应道,“臣心里没有溧阳公主,只有梁、魏两国如何能制衡而得安宁。” 元善见被这话噎得面色全变,但终于还是回过神来笑道,“大将军心存社稷,孤心里甚是安慰。” 此时日色明亮,照得秋信宫里一院的秋叶金黄。荒草遍地反显得格外宁静。宫门紧闭,庭院中只有君臣二人共对于石床上。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但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梁使来了邺城几日,远不如上一次引起的震动那么强烈。东魏立国以来,梁与东魏来往渐至密切。如不提边患,江湖之间的南北联通示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南人北来,在邺城见怪不怪。所以,此次梁使自南而来,并没有在邺城的魏国庙堂兴起太大波澜。两国求好也是胸中有谋略的人都能预见到的,自然也没有引起太大非议。 梁使居于馆驿,无事皆安居不出。都官尚书羊侃更是为防非议,自从陛见过后就一直闭门谢客。正因如此,让正使临贺郡王萧正德心急如焚。有羊侃如此,他即便是想出去见见他想见的人也不好太过张扬。魏臣并无人登门造访,当然他想见的人就更没有上门求见。何况还有个沉默在侧却不容忽视的兰京在。 兰京本来就不是个爱张扬的人,沉静执拗,宁愿居于帷幄中静观邺城之变也不会求之于街市之中以观其所以。数日之后,梁使距离南归的日子不远,兰京难得出来就恰好看到大皇子、郡王殿下竟是微服易装而出,颇为怪异的样子。 萧正德没想到恰被兰京撞上,倒是派头摆得实足受礼,他也根本用不着交待给兰京他要去何处,便出馆驿去了。 兰京见萧正德只带了两个贴身随从又是那样的布衣装扮,这倒不像是大皇子的为人了。他并没有看到尚书羊侃现身,也没有羊侃的随从。所以他并不知道大皇子这样怪异出行,尚书羊侃知道还是不知道。 兰京不及细想,便也潜出馆驿。只是他并不知道,尚书羊侃虽深居不出,但馆驿内任何变化他都了如指掌。 秋之将尽,冬之将至,天气更冷了一些。牛车过街市时,崔季舒将车窗上的帘栊微微掀起,正恰到好处地看到了那个胡姬酒肆,只是未听到那样美妙的龟兹琵琶声。胡姬酒肆门庭冷落,像是没有开门纳客的样子。 崔季舒并没有细想,放下帘栊问道,“郎主连日劳累,去听听琵琶曲可好?” 高澄本正在微合双目心事重重地逐一细思,此时睁开眼睛,像没听到崔季舒刚才的话一样吩咐道,“高敖曹不日便引军向河南而去,侯景心中恐怕也早有筹划,不愿久在邺城。梁使将南归,也该叫长猷来一同议议出兵的事了。”他侧身从帘栊的缝隙中瞟了一眼街市又转过头来道,“大都督走的时候我该去送他一程。” “郎主说的是,崔暹……”崔季舒的话未说完,忽然听到外面马嘶牛吼,接着牛车便摇晃、颠簸得甚是厉害。崔季舒在身子的剧烈摇摆中看到高澄也被甩得在车里忽左忽右。 “外面何事?”高澄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怒喝道。 邺城郊外,漳河水淙淙流过。临贺郡王萧正德在南朝过的从来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虽不能得太子之位,但梁帝萧衍从来都是对他优宠有加,未曾受过什么辛苦。他并不知道邺城冬日将至时天气竟然会这么冷,尤其是在漳河边。只顾着躲避羊侃,换了布衣,穿着单薄,此时静候等人,不能离开,正是心里焦急,更觉得冷不可耐。 “兄长!”远远地传来呼唤声。 萧正德立刻便听出来是侯景的声音,遁声望去,果然看到侯景也是便装,身后跟着几个髡黑衣的侍从正勒了马,下马向他走来。几个髡侍从远远立候不动。萧正德也心中满腹不平地迎上几步。 “万景之罪,让兄长久候,邺城都是大将军耳目,行之不易,万景此时也是身不由己,兄长万勿见责。”侯景殷勤致礼,一边连连解释。 萧正德冷得浑身都僵硬了,面色铁青地道,“二弟从来不是话多的人,怎么如此抱怨?” 侯景一点不恼地起身道,“久不见兄长,心中想念,自然话多。万景是身在他人檐下,不得不顾忌。只是兄长怎么也有忌惮?” 萧正德怨道,“羊侃深得父皇信任,须避着他。” 侯景略一转身,见前后无人,一边不着痕迹地笑道,“兄长说得是。羊侃此人,不但梁国皇帝信任,依前日太极殿里的情景看来,连大将军也对他甚是赏识。若是羊侃女儿嫁于大将军,他与大将军便有了骨肉之亲,此人真是南北皆宜,兄长还是防备他些好。” “还有此事?”萧正德大惊。他知道羊侃的女儿是侄女溧阳公主的护卫,没想到还得高澄之宠,这让他又惊又喜。原本就觉得那日太极殿上高澄公然请魏帝赏赐羊侃就很蹊跷,原来竟有这样的内情。他顿时觉得抓住了羊侃的短处。羊侃在太极殿上的言语已经抢了他正使的风光,早已让他不满。再加上他又得梁帝萧衍的信任,从来不把他这个大皇子放在眼里,萧正德久已有怨。 “匆匆而来,弟实在是有要事想说于兄长。”侯景知道不可在此久留,有些心急地道。“弟久有陛见梁帝之意,只望去建康时兄长能从中斡旋,弟定将视梁帝陛下如同魏国天子。两国既交好,弟待梁之心如同在魏,定无虚假。日后兄在梁,弟在魏,可两相扶持。”侯景一边说一边看萧正德,萧正德神色渐已和缓,这给了侯景鼓励。 萧正德的心思确实在听了侯景这番话后活络起来。侯景在北朝魏国的地位他当然知道,是大丞相高欢都要笼络和忌讳的人,又深得高欢器重。私下里想,只怕魏帝元善见和宗室诸王也想拉拢侯景。他与大将军高澄不睦,这是他久已知道的事。高澄继位又是迟早的事,如果到时候侯景与高澄有了嫌隙,甚至公开分庭抗礼,东魏朝便是岌岌可危。现在把侯景收入囊中,到时候一定有利可图。况且,如果是他把侯景引见给父皇萧衍,到时候见了效果,那他在梁帝萧衍的心里地位自然不同。 “二弟过谦了,”萧正德不由笑道,“我父皇对兄长甚是看重,既是兄长有心为两国交好,父皇自然喜欢。”萧正德不由得又叹道,“只可惜大将军和兄长所思不同。”他渐渐心里有些忿恨道,“如高澄之流,弄权于己,实为奸佞,和羊侃同出一辙,倒蒙混过了天子,视其人为重臣。”萧正德无可耐何叹道。 “这有何难?”侯景又极小心地用目光扫视左右,放低了声音道,“既如此,不如让其自相矛盾,各取性命,若是此二人一并不存,于梁、于魏都是好事。也免了兄长的担心。” 这主意真说中了萧正德的心事。羊侃忠君,对皇帝,对太子尽心用命地维护,但对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高澄他见过几次,邺城也来了两次,显然这位执掌国政的大将军也并没有把他放在一个重要的地位。连连不给他面子不说,甚至公然驳斥,语气间的戏弄总是当着人前。想必大将军态度如此,魏国百官也并不把他这个梁国大皇子放在眼里了。 只是侯景这个想法要施行太过不易,萧正德并不是个愚笨的人。蹙眉问道,“兄长既有此意,可有良策?” “到时候离开邺城,见机行事。”侯景却不肯在此时多透露。 萧正德虽没再问,但实在是已经动心了。 牛车稳住了,崔季舒先下了车。虽然有跟着大将军的护卫侍从及仆役,但远远地已经是聚了不少人。这牛车不是普通人用的,尽管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但也能大约猜到必是高官显宦。 兰京勒住了马,倒也沉着冷静。侍卫呵斥时他并不反抗,只是不言语。冲撞了大将军,自然不必客气,侍卫想着他必被取性命。还未及动手,崔季舒下车倒一眼认出了他。兰京两次来邺城,崔季舒见过他数回,自然记得。 崔侍郎喝退侍卫,将下了马的兰京带到车窗边,唤了声“世子。” 高澄在车内听外面平静下来,他并没有下车,知道崔季舒自然能处置。听到崔季舒唤他,他微微掀起帘栊来。 兰京见一个极美的男子微露其面,一双漂亮的绿眸直让人心头一颤,立刻便想起他是谁。这一次他因身份不够的关系并未能上太极殿陛见,但上一次来邺城他可是和这位大将军有过近距离接触。兰京心里讶然,上次还觉得这位大将军像个纨袴公子,这次已经是城府深沉、威仪足俱的成熟男子。看起来年轻,却让人感觉甚是持重。 “是你?”高澄和崔季舒一样,一眼就认出了兰京,也颇为惊讶。 “末将冲撞大将军,大将军恕罪。”兰京忽然心头想起那次出手几乎要伤及高澄时,溧阳公主制止了他。他口不应心地请罪,有点心口不一。 高澄没说话,看了一眼崔季舒,便放下了帘栊。 崔季舒明白高澄的意思,知道世子有话要问兰京。他四顾一望,远近之处人影幢幢,便想就近把兰京带到胡姬酒肆中去。闹市之中,人来人往,正可掩其形迹。 谁知道胡姬酒肆门窗紧闭,声音不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崔季舒没心思细想这个,只是觉得那胡姬琵琶弹得好,世子喜欢,这倒可惜了。又找了一家酒肆,命人过去清退闲杂人,这才请高澄下车进去。 兰京一直默默跟随。 酒肆中已无人,又专意找了一间静室,崔季舒倒也处事妥当,亲自引着高澄进去,命侍卫守在酒肆外面。兰京进来时,高澄已经上座,兰京重新以礼拜见。一边侍立的崔季舒命兰京起来回话。 “兰将军原本是摧城拔塞的勇将,如今也做束带立于朝、使与宾客言的使臣了?”高澄示意崔季舒去令兰京并坐,一边如故人相遇般闲闲聊道。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3章 :司徒公夙夜请出战(一)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3章:司徒公夙夜请出战(一) “大将军见笑,”兰京谦道,“君有命,不敢辞。”他心里其实对高澄并没有什么太大好感。再说高澄明明知道他曾经随扈溧阳公主出使过魏国,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好像记不起前情似的。 高澄打量着兰京,目中别有深意。“不然,梁帝识人之明,想必不会错,南梁诗礼之地,将军久沐风华,岂能不胜任?” 崔季舒看了一眼高澄,又转回头来看着兰京。 “大将军谬赞。”他略一沉吟,又回道,“我朝偏安一隅久矣,诗书之盛继建安之风至今,无论上下,人皆追慕。” 崔季舒本就是个诗礼之家出身的公子,听兰京论起文风来,话说得客气,实则是暗讽北朝,心里颇有点不以为然。他不插话,暗自细看,觉得兰京人物实在普通,不像是什么文采风流的贵胄公子。只看起来觉得此人目中倔强难掩,便知其人行事必激进。不明白世子怎么这么有心情和他闲聊,或者是想问溧阳公主的事也未可知?崔季舒看一眼高澄,又暗想,世子大概也是不好问出口吧? “久闻梁帝陛下文武兼备,通文史又好佛,擅音律及诗词、书法,听闻故太子也文采翡然,今太子也继其兄之风,倒也让人心向往之。”高澄微笑道,态度分外和蔼。 “我朝皇帝陛下心存悲悯,常以己身舍入佛寺为众生祈福,宫中上下举国之内莫不以帝之好为己之爱,国中佛风盛行久矣,人人皆有慈悲之心,不愿杀戮。太子殿下甚是仁和,喜读诗书,擅作歌赋,连太孙……”兰京忽觉话说得有点滑脱,便又转寰道,“只可惜大将军身份贵重又兼国之柱石,若不然能游历建康与太子殿下倾谈倒也是一桩美事。”兰京其实是想以他的畅想来表达梁与魏修好的天下大治盛况。 高澄微笑道,“可惜无缘。” 崔季舒接了话也跟兰京闲聊起来,“吾也久闻大梁官家心存仁厚,对太子同侪辈子侄者尽皆视如骨肉。如此仁君,总令人心向往之。”趁着此间无人,崔季舒也不妨合着郎主的意思说了些出格儿的话,反正总没别人听到。 “崔侍郎倒真是洞晓内情。”兰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道,“官家待临贺郡王、贞阳侯倒比己出更溺爱。太子对兄弟更仁厚,既便七殿下那样任性,太子也常说‘七官可悯’,不予计较。”兰京有点不明白这位大将军将他带至此处,问的都是闲话,究竟要意欲何为? 兰京口中的贞阳侯,名唤萧渊明,是梁帝萧衍兄之子;“七官”萧绎是太子的弟弟,萧衍七子。太子说“七官可悯”是因为萧绎自幼因病伤一目,难免为人多疑、任性。 兰京奇怪的是,既是私下盘问,何以高澄一句都不提溧阳公主,问的都是不相干的人,无所谓的事。还是他心里本是想问的,却难以出口,只好转弯抹角地探寻。正心里起疑,忽听崔季舒问道,“公主殿下可好?” 兰京听崔季舒终于把这话问出了口,他反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溧阳公主的心思他完全清楚,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和魏国的大将军高澄有过一次提剑相向的对决。而当时喝止他的溧阳公主也就等于把她的心事完全公开给他了。 “殿下甚好。”兰京模糊笼统地答了一句,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上座的高澄。 高澄居然面不改色地正盯着他。 兰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没想到这位大将军如此心机深沉,由此便替公主不值。心中暗想,公主殿下完美如天人一般,真该被人视如珍宝,然而在此大将军眼中却泯然众人矣。也许他是宠爱过她,但至少此刻在他看来,大将军心里并没有对公主另眼相待。由此兰京对这位大将军更没了好感。 莫名其妙的冲撞,莫名其妙的问话,莫名其妙地离开。兰京离开酒肆早已无处搜寻临贺郡王萧正德的下落,便怏怏回馆驿去了。 崔季舒亲眼看着兰京离开,又回到酒肆的静室中,见高澄还坐在原处未动,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也自顾自地坐下来问道,“郎主还要去建康吗?此人前后两次到邺城,判若两人。前番盛心机,此次装痴愚,郎主真以为他是有问必答吗?” “为何不去?”高澄淡淡反问道,“难道建康犹胜虎穴?”他一边说一边起身站立,盯着也慌乱跟着起身的崔季舒,“崔叔正,不但我要去,你也要跟着我一同去建康。”说完丢下崔季舒便走。 梁使离开邺城时和来的当日几乎如出一辙,同样没有兴起任何的震动和波澜,就好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般。自然不干皇帝元善见和大将军高澄的事。事先已再次陛见辞行,而启程的当日,宫中传出魏帝元善见御体微恙有消息,倒更能引起人的关注。因此梁国临贺郡王萧正德、都官尚书羊侃及侍从的将军兰京也就只能是默默离开了。 不只魏宫中,甚至百官,都知道皇帝待皇后亲厚。宫掖中侍御的嫔妃不少,进献的美女也多,但这都不关皇后的事,并不能与皇后相提并论。皇帝染恙,索性就一直宿于皇后的寝宫椒房殿。可见皇帝对皇后的亲信依赖。正因为如此,爱乌及乌,连皇后双生的兄长,别人眼中痴愚的太原公、侍中高洋都得到了皇帝的特别看重。 大将军高澄不知是浑然不知,还是有心不管,也并未为梁使送行,反倒避开了萧正德等人去送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高敖曹。 初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大将军也难得的好兴致。冬日寒冷此时已让人领略,但高澄、高敖曹都不是畏冷的人,反倒在邺城郊外尽兴赛马。这在他们两个人来说也是罕见和难得的一幕。 你来我往几番下来,互有胜负,但两个人的心都不在此,也就尽兴而收了。高澄随意地提着缰绳,任凭自己的坐骑漫步在将枯未枯的荒草间,抬头便见远处群山重重,身后又是华丽城阙,原本舒畅的心,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感伤。他并未昭示自己的心情,向与他并辔的高敖曹笑道,“大都督这一去我倒真舍不得。” 高敖曹跟着高澄策马漫行,刚才一直在侧面窥探高澄。 高澄入其营塞为父游说,拜叔祖时的高澄只是个年幼小儿。高敖曹是个自视极高的人,从来也没把这个小儿放在眼里。甚至连他的父亲高欢他也并没有那么畏惧。反倒是大丞相高欢欲恃其勇而不得不躬身迁就。 数年未留意过这个小儿,等到他再留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入邺城辅政的权臣了。刚开始敬称一声“大将军”连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再因为兄长高仲密的缘故,他起始对这位“大将军”不但没好感,反有恶感。所以才用“叔祖”的身份打消他以为的他身上的张狂气焰。 但几番下来,与这位“大将军”相处时,听到的,看到的,与他共同经历的,让他逐渐改变了想法。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高澄便从恶感转为好感。反在心里暗责自己的兄长高仲密行事偏颇,让他不以为意。 再后来,亲见他惩贪渎,重人材,清吏治,重军国,战潼关……他在他眼里已经不是那个黄口小儿。此刻看着这个年轻男子在他面前纵情任性地策马扬鞭,身上满是洒脱不羁的男子气,给人一种实在有力的感觉,让高敖曹觉得忍不住地想亲近他。如果这是高王为他们选定的少主,那在此刻至少他是心悦诚服的。 高澄说“舍不得”,这让高敖曹难得在他身上看到并不该泯灭不见的一点孩子气。这一刻的高澄在他面前是真实的。两个人的关系既不像是庙堂上冷冰冰的权臣与下官;也不像是充满着利益味道的所谓叔祖和侄孙。倒有点像是忘年交的味道了。只不过高澄有超越年龄的成熟感而降低了这种年龄间的差距。 “世子心里无一日不思收复河南,我愿早日归去,以助大将军达成夙愿,剿灭西贼,生擒宇文黑獭。”高敖曹是性情中人,又自恃是东魏第一勇将,自己心里也自认是责无旁贷。 “有劳大都督,”高澄勒马驻立,环顾远山近河,浑身已经汗水淋淋。他穿着黑色的袴褶,很单薄,也很随意,此刻完全没有朝服冠带的威仪。他很少穿黑色的袴褶,这样深沉的颜色不只让他显得少年老成,还衬得他有点心事重重。收回目光,转头看着高敖曹,“也只得有劳大都督,若是换了别人,我也不能放心。大都督多多留意,我猜宇文黑獭骤得了河洛,必然要谒祖陵以此举正统序。” “世子放心,若是来了更好。”高敖曹大笑道,“建功立业就在此间,我岂能放过?” 不知怎么,高澄心里微微一沉。但这个时候他不想说泄气的话,换了个话题,“我看子通与大都督倒是兄弟相近,我甚是爱其脾性,心里颇器重他,正想放个刺史让他去历练历练,以待日后重托,大都督看如何?”话说得很和软,但也是属实。 子通是高敖曹的四弟,名高季式。有胆气、有个性,脾气和高敖曹很相似,是高敖曹最看重的兄弟。高澄欲给高季式升任刺史是经过考虑的,正好也投了高敖曹所好。 世子是什么意思高敖曹心里很清楚。既有所予必有所取,世子先打招呼,又升四弟的官职,已经是很客气了,他不能不表明自己的态度。索性笑道,“季式为人虽然时有不羁,但明大义,重恩情,下官多谢世子简拔四弟。世子是国之重臣,以社稷为重,世子裁夺的事下官必遵世子之命,不敢有违拗。” 说话点到为止,高澄见高敖曹的态度已经明白表示出来,两个人都是明白人,不必再多说。 高敖曹忽觉心中难舍,有种说不清的离别感伤,他何曾有过这种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不知为什么,高澄看着高敖曹行将远去,也满心里感伤,甚至涌起悲凉。无意中脱口道,“时辰已至,大都督还是上路吧。” 高敖曹辞别,打马而去。 高澄看着他背影渐去,渐入夕阳余辉中,他驻马立于原地未动,忽觉心头沉重。 然而不一刻却见高敖曹去而复返。高澄心头一热,也纵马迎上去。 马到近前,高敖曹看看跟随的人都在高澄身后远处,方勒马道,“下官不能在世子之侧,世子千万小心一人。” “大都督说谁?”高澄不想他特意回来是提醒这个,不解问道。 “侯景。”高敖曹吐出这个两个字。 细想起来,邺城的波澜起伏似乎都离不了大将军高澄。偏偏这一次在风头上的人不再是他,是新任御史中尉崔暹。 皇帝元善见小恙却久不愈,只在内宫中与皇后亲近。大将军高澄也在幕后深居简出,难见其面。倒是高澄的弟弟太原公高洋在这个空档被长兄大将军推重,被妹妹皇后殿下倚重,逐渐揽政。但他并没有引起百官的兴趣,终究还是因为其人太过痴愚,没什么建树,又没有其长兄大将军那么锋芒毕露而容易被人忽视。有心人更不解,为何皇后放着现成的长兄大将军不亲近,却格外看重痴人般的二兄,想必还是因为双生的情分。早有人在暗中里嘲笑这位太原公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崔暹到任御史中尉其实原本就是预料中的事。只是其事一出,还是让人不禁惊心。原本的御史中尉高仲密重新调职北豫州刺史被遣出都城。降品级又调外任,高仲密在满朝皆惊中赴州治虎牢上任而去,却将新妇李氏遗留在邺城,不知是什么心态。 他的弟弟高季式同时任济州刺史,情景却与兄长完全不同,一派喜气洋洋,感念恩德;与兄长的颓然、忿恨之态形成鲜明对比,更耐人寻味。高仲密之弟,高季式之兄,东魏第一勇将高敖曹,正屯军虎牢,跃跃欲试,依高敖曹的个性却对自己家里的大事不置一辞,也是让人讶异的地方。 另有有心人早已心里明了,高敖曹已经是心悦诚服地归附了大将军高澄。这个有心人就是侯景。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4章 :司徒公夙夜请出战(二)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4章:司徒公夙夜请出战(二) 崔暹正位御史中尉,格外不肯懈怠,弹章劾错陈力就列,邺城庙堂气象为之一振。不管真心假意,人人半真半假地学做廉吏清官,连司马子如、孙腾等高王故旧也不敢再大意。 就连大将军高澄也因为舆服过度、赏杀无常等被崔暹毫不留情面地挑毛病指摘。后竟至于在大将军面前倨傲摆谱,做派摆得实足,以至于大将军反倒曲尽和敬,极其礼让。依高澄的脾气,断不能如此,究竟为何如此做作,明白人心里自然明白。 之后崔暹刀笔直指处,宗室及诸臣中颇有纠其罪状而死、黜者甚众。消息传到晋阳霸府,满朝人人期待高王如何待之。据流传回来的消息又说,高王只说,“尊亲故旧获罪,而吾不能救之,诸君自当慎之,慎之。”传得惟妙惟肖,把高王的无奈神态都刻画得如在眼前。 其实高欢何曾如此地无可奈何过? 倒是大将军高澄之威势日盛,再也没有人敢拿他当作当初那个初入邺城辅政的小儿了。 果然,邺城庙堂清静了不少,整个东魏也为之精神大振。加之连年薄赋轻徭、惜民屯军、选贤任能,以及四境目前暂安,社稷颇有中兴之盛景。唯一大敌就是西寇,长安的宇文黑獭。 远在长安的宇文泰当然不知道邺城已把他当作头号假想敌。而宇文泰目前唯一的烦恼事却是嫡妻长公主元玉英身子每况愈下,时好时坏。 深秋里日渐短,而每当暮色四合的时候云姜就会点亮灯,一来为了让冷清的书斋借着柔和的灯光温暖起来,又好像是早已经期盼着黑夜快快降临。白日在别人看来越来越短,但在云姜的感受却总是无比地漫长。 大丞相府里,因为主母染恙,虽说不重,但郎主格外眷顾,在府里的时间总是陪在夫人身边。这一段日子,整个大丞相府都过得宁静又安祥。跟着长公主的南乔等人自然欣喜,所以没有人能体会得了云姜的心情。她本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何况总是安静、温婉得好像没有这个人一样。她也从来不让人觉得她会心事重重。 长公主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病症,只是身子虚弱,时好时坏,有时候就好像完全没事一样,有时候又倦怠在床连奴婢请安回禀都似乎无力说话。好在这些日子长公主身子渐好,又好像还有什么其它的喜事,整个大丞相府又生气勃勃起来。 云姜检点门户,白天里的一切都隐没下去了,书斋里只有她和那盏青铜灯。夜渐长,比起白日来更是漫漫无边。云姜心里非常明白,长公主才是这大丞相府里的真正魂魄。长公主危则丞相府惧;长公主安则丞相府喜。 云姜手捧着青铜灯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准备将灯烛扑灭,以便安寝。可就在她一转身之际,忽然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就是久不亲近的郎主大丞相宇文泰。恰在这个时候,她已经惯性使然地在自己脑海里原本预定好的指令中轻轻吹灭了手里的青铜灯。 已经来不及了,灯烛还是被扑灭了。就在光源灭掉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睛。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显得英气勃勃,精致浓重的剑眉和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互相映衬,给他的面颊添足了神采。承受不了他那样的灼灼目光,云姜心头剧烈跳动起来,瞬间自己也觉得面颊滚烫。幸好灯灭了,不然该是怎么样的窘迫。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栗起来,但双足却像有千钧重一般一动都不能动。 黑暗里,先是宇文泰慢慢走过来。还是在刚刚凯旋而归的时候他曾在此宿过一夜,此后就再没来过。从前,他总是独宿在书斋里,此次大胜而归后便大不相同。书斋反倒成了云姜一个人的,只是从那天起他们之间也已经和从前不同了。意识到这一点,让人心里格外敏感。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看到她一头乌亮的头完全披散,手捧着青铜灯的背影看起来纤瘦而美得如随风摇曳的柳枝就让他心头一热。说不清为什么一见她就总会让他觉得心头宁静、安详。 云姜一转身之际,灯烛灭掉之前,那一双剪水秋瞳中的惊讶和雾朦朦的水蕴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云姜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并不及长公主和羊舜华,甚至个性并无什么鲜明之处,连月娥都不及,他也说不上爱她到极致,还是比不上那三个人留在他心里的深刻印象,但是就是她,能让他在累的时候安然休憩。 代郡武川的草原和牛羊,天上的白云,地上的河流,耳边总能响起胡笳的声音,甚至那么清晰,听得清清楚楚…… 黑暗里宇文泰已经急不可待地抱住了云姜的身子,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恣意放纵自己。他力大无力,云姜满是柔情地顺从了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心跳、面颊的滚烫,这些都刺激了他,让他任性地为所欲为。 云姜也终于不能自已。 一声巨响,青铜灯摔落在地上。 没有人因为那一声巨响敢闯入。书斋里暂时成了一个隔绝的天地,让两个人都暂时忘却和解脱了自己。黑暗掩饰了一切,其实这一切又何必非要掩饰。不知为什么,宇文泰忽然想起了邙山的古墓,想起了那一段似真似幻又满是神秘的奇遇。让他如同铭刻心头的是那个带他走出困境的童子,总觉得他会和自己有什么渊缘。 累极了,疲惫极了,但又无比地舒适惬意。躺在榻上他将云姜搂在怀里,不想放开她。云姜也柔顺地侧卧于他怀中,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他的气息让她恋恋难舍,这对她来说是珍贵的一刻,太奢侈而难得到。 两个人一个深沉而极富城府,一个又安静温婉,谁都没说话,又彼此恋恋难舍,就这么渐渐地意识模糊起来。 宇文泰在半梦半醒之间用略显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云姜腹部滑腻的肌肤,那么柔软。他忽然很希望她能为他生育一个儿子,哪怕这个儿子并不能是他的嫡子,但是他很想要她生的儿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快要陷入深睡的云姜听到了宇文泰绵长而匀净的呼吸,知道他已经睡熟了。她心里有点空空的,总觉得并不真实,可是他的气息温热地围绕着她的感官。睡梦中他也紧紧抱着她,好像真的怕失去她一样。他的下颌抵着她的额角,若是她仰面,他的髭须会硬硬地扎痛她。云姜低头下,埋首于他胸中,也渐渐睡去了,但一直没有睡踏实,总是要醒不醒的。 书斋里漆黑一片,掩盖了一切,一开始安静得只有熟睡中的呼吸声。“阿奴……阿奴……”宇文泰不安地把她抱得更紧。本来就睡得不安稳的云姜惊醒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唤过她,他口中这个“阿奴”是谁? 还没等云姜彻底清醒过来,忽然宇文泰身子一颤。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一个人从万丈悬崖坠落时身不由己的惊恐和无助。云姜惊得完全地清醒过来,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却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宇文泰却并没有醒来。云姜任凭他抱紧自己的身子,在无意识中他更贴近了她。好像他要努力掌握住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他心里究竟装着什么?谁都知道郎主心思深重,他心里想什么是谁都无法猜测到的。他想要抓住什么?最怕失去什么? 云姜再也没有睡意了,看看宇文泰又安静下来,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也搂紧了他。 “高子惠!”宇文泰突然大喝一声,然后身子猛然一挺,他惊醒了。 云姜惊恐地在黑暗里注视着他,一动不敢动。 宇文泰也茫然四顾。他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他即将要奉皇帝元宝炬前往洛阳拜谒宗庙、祖陵的这个关键时候。他从睡梦中惊醒,心乱如麻。夺得洛阳,天子七庙及魏先祖陵寝已在他掌握中,统序归于长安。收了河南诸州、郡,若是他更进一步,再得虎牢便可以挥剑直指邺城,到时候高澄小儿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了,眼前看来形势于他有利,高澄已是节节败退,他怎么会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伸手触及到润滑温热的肌肤,连带着心事,早就忘了昨夜与谁同眠,让他心里一惊,“是谁?!”宇文泰大声喝问。 云姜被他手指戳中,痛得脱口惊呼,但她很快就掩了口,不让声音再出来。没想到刚还和她缠绵欲死,睡梦中还将她紧紧相拥的人转身就将她忘了个干干净净。纵然有点伤心,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伤心? 也许是云姜的声音太温柔,让宇文泰安静下来,他也想起了刚才的事。 “郎君受惊了吗?”还是云姜先怯怯地问道,同时她的身子已经轻轻地挪过来,伸出手缓缓地抚上宇文泰的额角。 他的额头全是冷汗。宇文泰伸手将她的手拉下来,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好像从她身上他会得到什么很重要的安慰。云姜善解人意地贴紧了他,将他拥入自己怀中。不止额头,他身上也全是冷汗,两个人同时记起他们此刻是裸袒相对,气氛微妙地暧昧起来。 很快,宇文泰反客为主地抱住云姜,将她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下。“这些日子没来,你可在心里怨我了?”语气又不像是对着他心里的那个“阿奴”,没有一点曲意讨好的意思。 “奴婢不敢。”云姜的声音有点喘息不定,禁不住他一再上下其手,却格外真实,“夫人时有不济,丞相应该多多陪伴夫人。有夫人在,府里才安宁。”云姜是很知理又很自知的人,她用不着去说谎取悦,道理确实就是这样的,她心里非常明白。 “还叫丞相,刚才叫什么?”宇文泰笑道,难得他竟声音轻柔。只要拥她在怀,他就能在心里镇定、安静下来。和她在一起,他好像忘记了年龄,变成了一个格外顽皮、任性的少年,就像高澄小儿一样。他一边恣意伺弄,一边脱口道,“我要你给我生育子嗣……”。他毫无保留地放纵自己,做着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长公主元玉英只育有一子就是陀罗尼。庶长子统万突出自于宇文泰的妾室。宇文泰此刻虽心急求成,但忽然一瞬间在脑海里想到那个目光清冷略含忧郁的小男孩弥俄突。是他给他起的名字。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早慧而如此忧郁的孩子。连带着让宇文泰突生思念,甚至一度想起这孩子的母亲乙弗氏。 “郎君……”云姜被他迫不过,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羞涩、清甜。她心里有不安,可又觉得畅快。 “我不在府里,汝可多辅助夫人……”宇文泰也有点喘息不定,看似随便的一句话,实则已经是委以重托了。 丞相心机深沉,什么话都不是随便说的,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为了长公主如此细心安排,可见夫妻情深。 “郎君……”云姜在宇文泰怀里,无力地双臂环绕他脖颈,手扶着他肩头,叫了一声又觉不妥,一边蹙眉忍耐,一边气息不定地改口辞道,“丞相此举不妥?如此急于安排岂不是公然宣告天下长公主不豫?就不只府里人知道。动静之间,反而生事。况且长公主并无大碍,好好调养日后必然痊愈。丞相若是过于心急,恐怕长公主勉强领受了丞相的恩情也难真心体会,反而自伤……” 这一番见识为宇文泰和元玉英夫妻之间想得面面俱到。不只是夫妻间,丞相府的事虽是夫妻间私事,但依元玉英的身份和她在西魏的特殊地位就不可能是私事。无端动了什么心思,在这个关键时候没准就会出什么不该出的问题。云姜的目光高远让宇文泰心头一震,倒真的有点对她珍重爱怜起来。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5章 :司徒公夙夜请出战(三)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5章:司徒公夙夜请出战(三) “你就不在意名份吗?”宇文泰动作也温柔起来,格外怜惜。 “妾更在意郎君,不愿使郎君居炉火上。”云姜抱紧了宇文泰,宇文泰听了这话心中所有压力哪怕是与之无关的,都顿然消解。 “我不日便要奉主上东去洛阳拜谒宗庙、陵寝……”他轻柔地用双唇轻吻她的额角眉梢。云姜本以为他又要托付什么,谁知道宇文泰忽然收紧了手臂,让她更密实地贴进他怀里,显出他依依难舍,“不知何时再见。” 云姜心里一紧,她心里也许多话,但不能说。她心里也不是没有顾虑,没有压力,但是她都深深埋进自己的心底。长久以来她所能做的只有忍耐,忍耐,忍自己家世败落,从官吏家的小娘子跌落为显宦家的奴婢,做原本从来就不知道、没做过的事。 被夫人看重,有意安置她在郎主身边服侍,她只是个奴婢岂能由了自己?意外的是,大丞相宇文泰给她原本已平淡、灰暗到了极点的生活带来了希望的亮色。一开始只是因为他也出身于代郡武川,就这么简单。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么在意他,甚至那么爱他。还是忍,她不想自己因为想改变现状的欲望占了上锋而因此被心头强烈的欲念操纵,变得急躁求取,而更害怕因此失去最后一点尊严。她只能忍,只能等,等到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一天。一直等到大丞相渭曲得胜而归。 在书斋里久了,知道郎主也总是很累。他是大魏真正的主政者,支撑着外面威势不可挡,其实内里贫弱又不名正言顺的社稷。这里面有多少明刀明枪,又有多少暗流涌动?她作为一个官家奴婢能看到的,比心思细腻的大丞相看到的要少得多。 她总是看他脸色,想因此而察知他每次回来的时候心情如何?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烦难事?幸好她不是长公主,不用处处权衡,她只要在意他是高兴还是烦恼。如果他步伐沉重,不喜言笑,她就会格外地安静、柔婉。 有时候她都要压抑得痛苦到极点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总觉得他刚才说的话有不祥之气,却什么都不问,温柔一笑,把所有的顾虑、压力都泯灭在自己心里。在已经逐渐亮起来的床帐中,这一笑让宇文泰看得格外清楚,心头安定许多。 “妾盼郎君平安归来。”只这淡淡一句话好像给了宇文泰无比的力量,让他顿时怀疑自己是否杞人忧天。 就在邺城气象一新的时候,满朝官吏颤颤栗栗,为大将军的雷霆之势所威服,唯有一个人心急不已。 这个人就是侯景。 侯景眼看着高澄步步立威,使出雷霆手段,在朝官吏们风气为之一震,人人不敢再明目张胆贪财好货,渎职懈任;在野惜丁养民国力日渐强盛,争夺要地屯军驻守,竭尽所能以资军国。这完全就是要统一天下的气势。如今更是肃清异党,所谓选贤任能其实就是安置心腹,已是虎视眈眈盯着长安。 可是他的处境与高澄正相反,如今他正处于颓势之中。丢了河南数郡,豫州刺史名不正言不顺,名实不符。原先的御史中尉高仲密刚刚上任北豫州刺史,这更是给他心里扎进去一根刺。偏偏高仲密的三弟大都督高敖曹得高王和大将军父子二人器重,如今正屯军于虎牢,显然也是大将军高澄安插的。那他所剩还有几何? 他着急,高澄小儿一点不着急。高澄跃跃欲试要重整河南旧地,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出来了。但是他一点看不出来高澄有重用他的意思。他安置了高敖曹,手里还有大把的可用之人,但唯独没看出来也有把他归为己用的意思。他经营豫州多年,如果高澄趁这个机会把这个豫州刺史给了别人,他丢掉的可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刺史的官位而已。 豫州之重,在长安与邺城之间,必是宇文泰和高澄的争夺焦点。如果他还是豫州刺史,可以坐壁上观,从中渔利,他就可以成为宇文泰和高澄都想笼络的人。如果他失了豫州,不但失了这个地位,几乎连安身立命之处都要丧失。 侯景顾虑重重,决定亲自去找高澄,主动请战。至少不能让高敖曹甚至高仲密得了便宜。别看现在高澄对高仲密贬官而遣出,但毕竟都是渤海高氏一门,何况高敖曹还是他的叔祖。侯景觉得高澄有时候是表面上说狠话,其实心里没那么狠。 侯景看高敖曹不顺眼就是从沙苑大败开始的。当然之前高敖曹那副镇墓兽的样子就已经让他心里瞧不上了。总觉得高敖曹自视甚高,自以为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仗着自己勇猛,当下又正是勇将稀缺的时候,得了高王器重,就可着性子地作践别人,高王还当真赞他真性情,把他看得比谁都重要。 要是以前,高敖曹怎么放肆都没关系,因为他知道高敖曹对黄口乳儿的少主极具恶感。也只有他才敢几次贬低、戏弄高澄这个鲜卑小儿而不会遭高王之忌讳。这些都让侯景暗中欣喜,他乐得坐山观虎斗。可谁知道后来事情居然幡然一变,变成了他不希望的趋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敖曹亲近上大将军高澄了。渭曲遇险的时候,高敖曹不顾性命地去救高澄。后来回了邺城高澄也越来越器重高敖曹,和他的父亲高王一样。如果单是这样,侯景也不至于过分忧心。因为高敖曹的兄长高仲密和高澄之间的关系就太微妙了。 高仲密弃嫡妻娶新妇,高澄横加干涉。虽然高仲密最终抱得美人归,但是为此还是得罪了高澄的心腹崔暹。崔暹狭隘起来就是个小人,侯景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得罪了崔暹,在这个时候就等于是得罪了大将军高澄。因为这个时候的崔暹正是高澄手中劈荆斩棘的利剑,借他来得罪百官以清吏治。正在得用,焉能放手?谁要动崔暹,谁就是和大将军过不去。高仲密果然丢了官职被贬出都城。 真要是高仲密和大将军高澄对立起来,侯景很难预测高敖曹会帮谁。所以若仅是高敖曹对高澄有点好感倒也不会怎么样。问题在于,侯景很敏感地现,高敖曹对他倒是恶感倍增,这也是从沙苑大败开始明显起来的。不知是从哪里开始,已经是彼此看不顺眼,并且越来越不顺眼。 侯景心里一重一重细想:高敖曹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对高澄却越来越有好感;他丢了河南之地,高敖曹却被高澄派到河南重地虎牢去屯军,一边还有他的兄长高仲密。也许高仲密和高澄并不是真的有嫌隙呢? 侯景越来越心惊,他想自己动手去收覆河南诸郡,不能再等下去,谁知道高澄小儿又会做出什么决定? 大将军想不起来,没关系。他可以去求大将军。 “高澄小儿”确实也没闲着,这一点侯景猜得没错。他心情复杂地去东柏堂的路上,高澄正在东柏堂和崔季舒、陈元康商量要事。 三个人都是公服在身,未及更衣,很忙碌的样子。冬日初至,东柏堂庭院里原本草木繁盛的景象已经凋零下去。鲜花似锦早已是觅之不见的昨日,只剩下已经萎顿的枯叶在刚起的北风中无力地随之摇曳。 温室虽小,好在人不多。隔窗送来的北风呼啸声衬得室内温暖而舒适。牛骨奶汤热气腾腾,却被弃之一边,没有人有闲暇理会它。室内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舆图上。 “宇文黑獭骤得河洛,必然欣喜。名不正言不顺是他心头之大患,既有此机会,岂能不去正名?他失于急切,便是我之良机,世子可命人伏兵于洛阳城,伺机行事。”陈元康眉头紧锁地盯着舆图上的洛阳,极为专注。 “不错,不错,”崔季舒笑叹道,“长猷将军所料不假。想必正名定要带上那个傀儡天子元宝炬。宇文黑獭篡逆之心虽昭然若揭,但此时必定还不敢行事,元宝炬还是他手中的挡箭牌,岂能骤然失之?”崔季舒从舆图上抬起头来,看着高澄笑道,“若是世子得了元宝炬,宇文黑獭失了凭恃,西寇之心必乱。国贫民弱,人心不安,人人必疑是天遣之,看他何以自处?只怕他内府之中都要夫妻反目了。”崔季舒好像看到了那样的情景,禁不住地大笑起来。 高澄听其二人言论,虽也说中了他的心思,但毕竟持重,没像崔季舒那么喜形于色。任凭崔、陈二臣都抬头看着他,等他表态,他却只管低头看舆图,把目光放在图上洛阳城附近不断在心里考量。二臣都只能看到他如漆般的髻及挽的那支玉质莹润、细腻的玉簪。原本的三梁进贤冠嫌沉重,已摘掉。 他伸出右手,将手指在舆图上空缓慢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目标,左手提起降纱袍宽大的衣袖,以免衣袖扫着舆图阻了视线。“金墉城如何?”高澄的手指落在了洛阳的西北,蓦然抬起头来。一双极精致而略显纤巧的浓眉在灯光下格外耀眼,晃得人心头一震。一双绿眸先看了看陈元康又瞧了瞧崔季舒,等着他们的回答。 陈元康和崔季舒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又一起低头看舆图,高澄用手指指了指金墉城,示意给他们看。 “大妙也!”陈元康脱口赞道。 崔季舒盯着舆图还在研究。 金墉城,是曹魏时期明帝所建,算不上单独的城池,应当归于都城洛阳的附属、卫城。此刻金塘城的微妙之处在于,身后便是孟津渡,黄河上的河桥联通南北。黄河之北有北中城、南有河阴城,皆有高欢、高澄以往指派的驻军。守住河桥,身后是上党,可挥军南下,若是俘获了元宝炬可以顺风而归,还能有效阻止西寇北上。 崔季舒也不是笨人,笑道,“世子是怕洛阳城不清静,所以要都留给宇文黑獭。世子想派谁去金墉城?” 崔季舒话音未落,忽听温室外面有个声音响起,“大将军……”这是东柏堂里的奴婢。 “何事?”高澄镇定地问道。 “濮阳郡公、司徒侯景求见。”奴婢的声音恰到好处,听得清楚又不过分张扬。 谁都没说话,陈元康和崔季舒齐齐地转头看着高澄,倒是都没有太多惊讶之色。 “世子的主意见效果了,想必侯司徒是怕世子过于疏远他。”崔季舒小声问道。 “侯景其人,不能过于亲近,世子虽有心,也要多多留意才好。”陈元康也低语道。他心里实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请司徒进来。”高澄没回答他们,向外面吩咐了一句。 不大会儿功夫,侯景冠带整齐地进了温室,猛然看到陈元康和崔季舒也在他目中瞬间现出惊讶。原本以为夤夜来拜可以单独见到高澄,没想到这么晚了大将军的这两个心腹还在东柏堂。但是他的惊讶之色很快便收了起来,点着跛足缓缓走到近前。 “下官侯景拜见大将军。”侯景架势拉得实足。 陈元康和崔季舒已经起身。 “司徒不必拘礼。”高澄坐而受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气,极其客气,“司徒是稀客,请都请不来,夤夜下降,想来必有缘故吧。这些日子邺城天气突变,难道是所供不足,司徒缺了什么?” 这玩笑开得真是让侯景恨到心底里最深处去了,真把他当成了妇人孺子?难倒他是寄人篱下,还是无家可归?一边笑道,“多谢大将军殷切关爱,下官与大将军真是心心相通。邺城天气突变,大将军自沙苑归来伤愈否?不日便要向陛下请行远赴建康出使,想必辛劳,大将军若贵体未愈能否成行?倘有吩咐处,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为大将军效劳。” 侯景满面春风,实际上他自己才是殷勤倍至,言不由衷避实就虚地把话题扯到了出使梁国这件事上。他和高澄心里都明白,所谓所使,其事本来就半真半假,更别提是哪天的事。遣使也好,送质也好,目的不在事情本身,只在于信还是不信,若信了,都相安无事,也就是了。 校园港 恋耽美 第226章 :司徒公夙夜请出战(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 作者:沅汰原创 第226章:司徒公夙夜请出战(四) 高澄也没想到,侯景不明示真实意图,倒扯到了这个话题上。陈元康和崔季舒也以下官之礼拜见了侯景,侯景看高澄指示,也坐下来。两个人神色之间都很认真,好像真有其事似的。 “甚难成行。”高澄蹙眉而语,满面为难之色。 “怎么?大将军果真伤处未愈?”侯景长跪而起,看着高澄惊道。看神色就好像他在认真察看、研究高澄的气色。 “重疾不在吾身,大患就在吾心,子惠之谓也。”高澄两指而并指向自己的心口处向侯景道。微笑却似愁苦的样子甚是打动人。 “大将军有何心事?”侯景脱口问道,神色装作很惊讶。其实几乎就要说出“万景可否助大将军一臂之力?”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但很关切地看着高澄,心中所想呼之欲出。 崔季舒几乎要笑出声来,唯有陈元康不敢大意。 “邻家侵扰,以至于扰我安眠,岂能无患?”高澄面上甚是忧虑,盯着侯景,“请教司徒,如此邻居,若有机会除之,当如之何?”好像很倚重侯景,非常看重他的意见。 “难道大将军心软了?”侯景紧张起来,“若不除之而后快,后患更无穷。” “司徒所言极是。”高澄接了他的话立刻便坦白,“宇文黑獭不日便要奉元宝炬赴洛阳拜谒宗庙、陵寝。若伏而击之,将元宝炬带回邺城,使宇文黑獭没有凭恃,扰乱西寇人心,岂不是将心头之患连根拔除?如此重任,我思来想去无人可托,唯有司徒可信赖,能担此重任。” 侯景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费力不讨好的重任。看样子大将军是想齐头并进,一边虏获元宝炬,一边分兵数路收失地。若是他去捉元宝炬,结果怎么样不好说,就算真是捉到了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也不好说。河南数郡却未必能踏踏实实地收回来握在自己手里。 高澄盯着侯景,见他不说话,想必他是不愿意。但他并不再劝说,只是看着侯景。却不知道侯景心思转得飞快,又想若是能捉而不捉,放归元宝炬,是不是对宇文泰来说便是一种示好和实实在在的恩义?也算是结交,总能给自己多留条后路。高澄小儿迟早正位,到时候他和他势必不两立,不能不预为筹谋。 “既然大将军心有大患,下官必为大将军除此大患。”侯景心里想了数回,不再犹豫,果断回道。 “司徒果然不负我之所望。”高澄面露微笑。 元玉仪盛妆丽服地坐在木兰坊的屋子里调香弄脂。这样一幅场景看起来实是怪异。这精巧极至的内室此刻灯光幽暗,不但显不出她的华丽之美,反倒因为她浑身上下的种种珠光宝气和艳丽颜色有些诡异。 奴婢们都知道娘子平日里喜欢素净装束,淡妆匀面,从未见她如此隆重修饰。但奴婢们看在眼中,人人都心里折服,正因为从未见过她这样艳丽,才更觉得今日之美格外不同。甚至还有人在心里忍不住好奇,如果大将军看到娘子今日妆扮,会是何等惊艳? 口脂是芬芳的茉莉味道,清淡如茶,衣上熏香另有奇花异葩沁人心脾。外面北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但因为灯光太过幽暗其实并不是让人很舒服。元玉仪想起从前在后将军孙腾府上做舞姬时初次与世子相遇,他不许点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此刻忽然想起这一段,又觉得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好像从来没有生过一样。 “娘子!”一个奴婢急匆匆唤道。还未等元玉仪回应就已经闯进来,变颜变色地低声急急回禀道,“娘子还不快去瞧瞧,大将军要回府去了。”这奴婢的语气惊慌失措,好像她比元玉仪还着急。 元玉仪也是一惊,丢下手中的口脂猛然起身,仓促之间大袖把几案上的几个甚是精巧的香瓶、香盒带翻,扫落到了地上,瞬间乒乓作响。元玉仪全然不顾惜只管向外面奔去。夜色正浓,天冷风大,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回府去呢? 刚才那个奴婢看元玉仪这么惊慌失措,自己也赶紧跟上来,心里更觉得大势已去,便更颓丧了。急走了几步,好不容易追上娘子,谁知道元玉仪走到门口忽然止步,急转过身来。那个奴婢由于心乱如麻,显些撞在元玉仪身上。 “崔侍郎和陈元康将军走了吗?”元玉仪疑虑重重地问道。 “侯司徒离开不久后,崔侍郎和陈元康将军就走了。大将军一个人在温室里待了一会儿,便吩咐备车,奴婢知道了便赶紧来回禀娘子,怕耽误了娘子的事。”奴婢不由自由又瞧了一眼元玉仪,心里不明白这样的如花美人,大将军怎么会说走就走,一点也不眷恋? 元玉仪这才稍稍放心,但心里更怀疑了。 如果崔、陈二人还没走,她自然不好贸然闯入温室。可高澄又不是和崔、陈二人一同离开,想必不是因为有政事。那又会是因为什么让他这么急于离开呢?这是让她更增加了疑虑的原因。 元玉仪出了木兰坊反倒没有那么着急了。她衣着单薄,但在呼啸的北风中镇定、沉静,步子轻盈而不急不徐,一直走到温室外面。这一路走来她已经观察到了,高澄是要离开,但恰好还没走。 在温室外面她制止了要进去回禀的奴婢,就候在外面,任凭风大天冷而不为所动。所幸不一会儿功夫里面的奴婢打开门,果然高澄冠带整齐地从里面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元玉仪立于门外。 高澄还是穿着公服,三梁进贤冠也戴好了,果然是一副要即刻离开的样子。本来高澄从温室出来已经向东柏堂大门处望去,下意识地想看看是否准备妥当,好即刻回府,他心里惦记着世子妃元仲华。倒没想到出门就看到元玉仪瑟瑟抖地候在大风里。 “你怎么站在这里?”高澄讶然道,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拉了元玉仪又重新走回温室。 奴婢们没有跟进去,很懂事地从外面把门关上。 温室狭小,陈设简单,是平日高澄和心腹议政之处。温室和鸣鹤堂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了。除了一幅舆图,几案,设于地上的几个坐处,凭几,几乎就没有什么了。不像鸣鹤堂,尚有可盘桓的意趣。 今夜天气确实冷,元玉仪匆匆而来,等在外面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觉得寒冷入骨了。乍然入了温室,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人特别舒服。但是温室给她的感觉并不好,总觉得和高澄单独在温室相处很奇怪,这里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怎么在外面等着?也不让奴婢进来回禀一声?”高澄拉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含笑问道。他的声音很轻柔,目光柔和地看着元玉仪,一边捧着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呵出热气来替她暖着。他的样子有点像是顽皮少年。 “不知道大将军是否有要事,不敢贸然打扰。”元玉仪可怜至极地抬头看着高澄,语气里也甚是柔弱。 若真是不知道,就无法判断是敢还是不敢,其实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因此而有意说做不知。 “都入夜了,天气冷,你何必还要来?若是受了风寒,岂不是让我心疼?还是赶紧回去安寝才是。”高澄含笑道,说起来像是关心她,心疼她,但是元玉仪格外敏感,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倒像是下逐客令的意思,这让她心里更惊疑了。 “不见大将军……睡不着……”元玉仪泪眼朦朦地看着高澄,很惹人怜爱。这样乞怜,她自己也觉得很窘,面孔涨红。 “你从来不这样唤我,今日是怎么了?”高澄微笑着把她的手从自己唇边拿开,用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话说到此,事做到此,元玉仪索性将身子偎过来,主动贴进高澄怀里,伸出两臂圈紧他的腰身,声音酸涩地唤道,“公子……”。她是真心心里酸涩,她今日特意浓妆丽服,他竟然没有看出来,根本不在意,“高郎……”心里更觉得委屈了。 “汝向来不会如此,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高澄任凭元玉仪腻在自己怀里,但显然是有些心急了,“我今日要回府去,你且先去安寝,我择日再来……”高澄耐着性子劝解道。 “好。”元玉仪见机很快,听他语气里已经去意已决,知道不可能再留他,便也不敢再执拗,抬起头来仰面瞧他,“狸奴担心夜深风大,又天气寒冷,公子着了风寒才想留公子在此。既然公子惦记公主,自然要回府去,这是应该的,狸奴一定好好在此候着公子再来,公子不必牵念我。”说着已经是落下泪来。 高澄没说什么,只唤了奴婢进来,吩咐送娘子回木兰坊,然后就急急出了东柏堂回府去了。 元玉仪回了木兰坊,一时也无睡意。她刚才提到公主本来是试探,高澄既然没有反驳,应当就是因为公主他今日才不肯留在东柏堂。想到自己施尽伎俩,不能博他怜爱,公主在他心里却是无比重要,她心里更酸涩了。 寒冬初来,乍然冷起来的天气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夜幕垂落,又风大天冷,宵禁之后,邺城的街头几乎不见人影。大将军高澄的车驾在空无一人的街市如御风而行般呼啸而过。高澄顾不得颠簸得厉害,只想快点回府。如此归心似箭,他从来想都没想过。 大将军府第里守门的仆役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恭迎大将军回府后又重新关门闭户。 高澄直往世子妃元仲华住的庭院走去。夜里值守的婢仆看到郎主这个时候回来其实也并不惊讶,只管依着自己的本份尽礼。高澄在婢仆们纷纷施礼的时候并不停留,一个人穿廊过户慢行。表面上哪个奴婢都看不出来大将军心里急着去见夫人。倒是有一、两个妾室的奴婢意外得知郎主回府,赶紧急匆匆回去禀报自己的娘子,只怕又有人要因为空等一夜而失望了。 高澄在廊内止步,跟着他的苍头奴也停下脚步,不明白郎主有什么吩咐,只管小心翼翼地站在高澄身后等着。看背影,心里判断,大将军如此凝神驻立,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苍头奴也侧耳细听,但是他什么也没听到。 高澄也什么都没吩咐,什么都没问,又提步向元仲华住的地方走去。 那庭院里早就关门闭户,果然有一缕细弱的笛声传出。不用郎主示意,仆役上前叩门。高澄只管立于院门外听里面的人吹奏。他是雅好音律的高手,擅弹龟兹琵琶,自然不会不知道,元仲华吹笛的技艺实在说不上有多高超,对音律也仅是浅知而已。但因为是她吹奏的,所以他此刻才格外留意。 听起来笛声虽细弱,但是镇定从容,可是让他不解的是他总觉得里面有一丝藏得很深而不易察觉的心灰意懒。元仲华是个心性单纯清浅的人,根本没学会对他隐藏心思,究竟是什么心事,让她自己都有可能毫无知觉地藏得这么深呢? 笛声忽然停住了,院落的大门也打开了,跟着高澄的仆役留在外面,高澄走了进去,院门又关上。夜黑风大,他草草扫视了一眼,没找到阿娈,他也没问什么,便往元仲华住的屋子里走去了。 天太黑,门口的奴婢看清楚了他,正要进去回禀时被高澄制止了,他已经走到寝居门口,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奴婢在他身后关上门。 里面正好阿娈听到声音迎了出来,见到是大将军来了,心里又惊又喜。看到他寻找的目光,不等他问什么便用手指了指里面垂落的帘幕处,示意世子妃在里面。高澄会意,又向里面走去。 “阿娈!”恰巧这时元仲华在里面唤道。 阿娈应声正要进去,高澄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跟进来,然后自己挑开帘幕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元仲华的背影。元仲华立于窗边,手里似乎是拿着什么东西在摩娑,只穿着浅缃色的宝袜,头完全披散在肩头后背,乌黑透亮的好大一瀑,看样子是刚刚梳理过头。看穿的衣裳又像是准备安寝了。 校园港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