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侯》 分卷阅读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花云侯》作者:白刃里 文案 栽到沈庭央手里的人,死前才知他佛面蛇心,是个漂亮的恶鬼, 沈庭央也以为,这辈子只能虚情假意不择手段,为仇恨而活, 可后来,花重找到他,偏偏用温柔宠爱,把他宠回天真矜贵的模样, 于是沈庭央做不成奸佞恶鬼了, 而是在花重身边,做了一辈子恣意无忧的小少年 说到当初相遇, 沈庭央出于睡过就要负责的心态,收留了一名容色绝艳的罪臣之后, 谁知这人很黏他,连他流放都要跟来, 花重:我来做你护卫 沈庭央:说实话 花重好:我来做你相公 1.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庭央,花重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庭央 光熹二十三年,西域十三国犯燕,北方辽、钦亦举兵南侵,史称“长阳之乱”。北乱平定,各路大将率兵马折返,崇宁王沈逐泓班师定驻大良城,奉命北镇国疆。 春寒料峭,大良城外的征北营,一轮晨鼓响,便是军中点卯的时辰。 沈庭央抓起鞍侧挂着的长弓和佩刀,跳下马背。 他戴着一张薄而精巧的面具,一身银色轻甲,漫不经心地磕着靴子尖儿,倚在树下等着什么人。 时有路过的士兵向他打招呼,唤他“小世子”,也有开玩笑称他“小将军”的。沈庭央便微微欠身,以示礼貌。 一声高昂的鹰唳划破长空。沈庭央抬眼看去,惊喜地道:“问羽!” 空中,翼展雄阔的海东青不断盘旋,赤羽金边,颈前一点雪白,正是他父亲崇宁王的鹰,名唤“问羽”。 侍卫青涯驱马奔来:“小庭央,王爷回来了!在十七军部。” 沈庭央眼里骤然一亮,上马策尘而去。 一入崇宁营十七军部,他立刻摘下面具,一身银甲鳞光,沿马道疾驰如飞。 到了主帐附近,却见军中副将们陆续至此。人来人往,他止了步。父亲一定正忙着,来了也见不到的。 于是空落落站在一间大帐后头,低头靴尖踢了会儿石子,牵着马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瞧瞧,谁欺负我们小王爷了?”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铁甲风尘仆仆的气息随即将他包裹。 “爹!” 沈庭央阴霾一扫而空,扑上去拥抱沈逐泓。 沈逐泓一身铠甲如镀暗霜,肩头玄铁铸冶的虎啸扣,胸前衣甲暗纹河山图,正是崇宁军制式“啸霜铠,山河甲”。 他久经沙场,五官俊美刚毅,目蕴寒水刀锋,笑起来又潇洒不羁,令人移不开眼。 “开春事情多,耽搁了数日,这才回来。”沈逐泓揽着儿子穿过军营, “方才小王爷一脸愁云惨淡,看得我简直揪心。” “刚才还以为你没空见我。”沈庭央故意又摆出了愁云惨淡的神情。 沈逐泓大笑,示意他上马,两人控马并肩而行:“从前你跟云家、裴家那几个小子倒是投缘,要么去金陵玩儿一阵子?” 先前金陵几个世家少爷来过,沈庭央与他们很合得来,但他更想在父亲身边,于是毫不犹豫摇摇头。 沈逐泓坐在战马上,一名军师来到近前。于是沈庭央先到一旁等候。 军师眉头微蹙禀报:“朝廷几员大将之中,吕不临、封良佐仍在京中,灜西王身边的侯玄演,一直没有动作……” 沈逐泓沉吟片刻,道:“须得留意侯玄演。不止凤翔府,但凡过了桑干河,一切动向都不可轻忽。” 军师颔首:“遵命。” 沈庭央小腿在马侧晃啊晃,思忖着要么先回去,不打搅父亲办正事,可又舍不得走,于是一脸纠结。 沈逐泓偏过头看着儿子。 沈庭央回过神,茫然道:“怎么了?” 沈逐泓看出他想什么,于是一笑,突然打了个呼哨,继而调转马头飒踏而去。 沈庭央骑的是父亲的战马“西风”,西风一听主人哨令,昂首嘶鸣,立即撒蹄追去。 沈庭央冷不防被身下的马儿拐跑,俯身在马背上哭笑不得:“爹,去哪儿?” 副将符烈经过,也问沈逐泓:“王爷要离营?” 沈逐泓:“小王爷不高兴,陪他散散心去。”果真抛下一切,一骑绝尘带着儿子离开了。 沈逐泓骑的那匹照夜白同样是良骏,但西风到底脚程更快,一离营就追了上去。 耳边风过猎猎,衣袍在马侧翻飞,沈庭央心情顿时豁亮,纵缰追随在父亲身边。 他们飞驰在天高云阔的广袤原野上,春日万物方苏,亘古大地新绿绵延,鹿群立于水边好奇地张望着他们,迁徙的野马成群飞奔,远处传来游牧人悠远沧桑的长调。 沈庭央在马背上打了个响亮的呼哨,海东青的身影循声盘旋在高空,惊起大片如云霞般的椋鸟振翅。 他雪白的衣袍银铠仿佛群峰之巅的积雪,映着万里长空的自由无垠。 沈逐泓放慢马速,眼含笑意地看着儿子:“有什么愿望没有?” 沈庭央笑着道:“想一辈子这样,永远陪着父王。” 骏马跃过一道河流,沈逐泓挥鞭卷起一朵水边盛开的飞燕花,抛到沈庭央身上:“知道小王爷嘴甜,说点实在的!” 沈庭央接住那花,随手缀在鞍侧,笑嘻嘻道:“父王带我去了许多地方,却还没去过燕云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沈逐泓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嗯,思南六州、玉衡岭东,那是你母妃的故乡。这阵子忙罢,咱们就去。” 他们穿越整片开阔的平原,涉水过了乌伦古河的一道支流,纵马攀上庆云岭。 “自你母妃去后,爹一直希望陪在你身边,但人生而有许多责任,不免常常要与你分开。”沈逐泓拔剑在前开路,劈斩山道上横生的障碍,简直如履平地,“让薄胤和青涯守着你,也是唯恐不能顾你周全。” 青涯和薄胤是沈庭央身边的侍卫,皆是一表人才,武功卓绝,陪伴他已有多年。却非寻常下属,而是出身悬剑阁的武者。 这些年,每每沈逐泓不在,都是薄胤和青涯寸步不离陪在身边。 沈庭央甚少听他提及旧事,便说:“后来呢?我如今功夫也不差,不需时时庇护了。” 沈逐泓笑了笑,回头看他:“爹若把青涯和薄胤赶走,你会不会难过?” 单是想想,沈庭央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人非草木嘛,我大概难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沈逐泓听了点点头:“所以说,爹能看你难过个一年半载吗?” 那自然不能,崇宁王可是见儿子皱一下眉都心如刀割的天下第一慈父。 骏马跃过一块巨岩,前路崎岖,沈逐泓朝儿子递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同乘一骑,手臂绕过他稳稳控马。 沈庭央听说,父王年少时压根儿没想过好好当王爷,长年游走江湖,遇见妻子苏归烟之后才浪子泊岸。 如今的沈逐泓威震四方,可侠气未减。在他身边,沈庭央从不缺新鲜和自由。譬如他只随口提了一句想吃南方的醋鱼,第二天沈逐泓就带他打马南下,从南粤府的打边炉、肉燕馄饨到江南六路的醋鱼、蜜藕、九鲜煲,吃得沈庭央开始疯狂怀念北方口味才罢。 若非沈逐泓身负社稷之责,这种事想必天天都有。 照夜白一路四蹄稳健,载着他们穿过曲折蜿蜒的艰险小径,终于豁然开朗。峰岭之上是北境庆云关的一段古长城,十里一座烽堠沧桑屹立,却已废弃多时。 崇岭之巅,竟是寂静的,只有风声掠过。 海东青紧跟着俯冲盘旋,轻轻落在沈庭央肩头,倚着小主人,分外乖巧。 “熬鹰的时候,问羽没少吃苦头吧。”沈庭央摸了摸问羽锋利的爪。 沈逐泓在一见小主人就撒娇卖乖的海东青脑门上弹了一下:“必是吃过苦的,它本是契丹大汗的鹰。” 沈庭央来了兴致:“如今的北辽王?他把问羽送给咱们?” “那厮狡猾得很,岂会做这种大方事?”沈逐泓变戏法般拿出一包栗子糖,“当年喀穆沁河畔,东钦汗王也在。北辽王醉酒后偏要赌,最后他输了,却不肯把海东青送出来。” 沈庭央含了一颗糖,跳到长城墙上坐着:“咱们和东钦、北辽打了许多仗,你们关系还那样好吗?” “朋友和敌人都不是绝对的。”沈逐泓说。 “那东钦和北辽的汗王,如今同你是朋友还是敌人呢?”沈庭央问。 “上回见面时,他们的军队被打回黄龙府以北。”沈逐泓说,“挨了揍,如今应当恨我多一点。” 沈庭央想了想:“北辽王不愿把海东青送人,咱们的海东青是怎么来的?” “完颜麟不兑现承诺,又拉不下面子毁约,便折了中,把海东青送来养一个月。一个月后,已经不小心训成了咱家的鹰,再不认他。” 沈庭央猝不及防:“……谁这么‘不小心’?” 沈逐泓朝他单眼一眨,笑容英俊之极:“当然是你爹我。” 沈庭央:“!” 沈逐泓戳了戳旁边的海东青:“如此不贞不坚,你这家伙也是难得。” 海东青抖了抖翅膀,把脑袋埋在沈庭央温暖的颈窝里,假装事不关己。 沈庭央大笑,又若有所思:“多数时候,鹰一生也不会易主,北辽王对问羽一定很不好。” “没错,完颜麟待它不甚厚道。”沈逐泓说,“问羽来的时候还小,蔫搭搭的,简直像只野鸡,如今是神气了。” 沈庭央哈哈大笑,幸亏海东青听不懂人话,否则听见野鸡二字必得离家出走。 海东青的注意力忽然被空中飞度的一只鸟吸引,神采一下子犀利起来,躁动地挪挪爪,还不忘偏过脑袋蹭蹭沈庭央。 沈庭央便知道那是细作的传信鸟,于是搭弦放出一箭,海东青立即挥翅掠去,当空劫住坠落的信鸽。 他拆下一张纸条,倒没什么重要讯息,便随手化为齑粉。 “箭术愈发精进了。”沈逐泓在旁看着。 “不给父王丢人就好。”沈庭央往他身上一倚,纵目远眺,长城内外辽阔旷远,天地苍茫。 “谈何丢人。我可是永远以你为荣。”沈逐泓说。 沈庭央:“哪怕我是个败家子,父王也这么想?” “当然。” 沈庭央笑道:“爹,你这样没原则!” “对你要什么原则。”沈逐泓道。 沈庭央抬起手里的弓,这弓有个名字,叫做“还霜”。弓身是深邃的暗青色,质地寒凉,春秋夜里会凝一层淡淡白霜。来历也是个颇凄美的故事。 他还有一柄佩刀,长刀名为“楚腰”,是母妃留给他的。 崇宁王是燕国唯一的外姓王,王妃苏归烟去世多年,他一直不曾再娶。 “父王,当年你对母妃岂不是更纵容?”沈庭央靠在他肩上动了动。 “自然。”沈逐泓的目光越过城墙残垣,凝在虚空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某一处,“世上唯独你们两个,做什么都是好的。” 古长城蜿蜒于崇岭之巅,岿然龙卧,无声守护着万里河山。风穿过旷野,裹挟着乌伦古河畔野花气息,轻轻拂过沈庭央银白的铠甲。 身后是中原四十六州,眼前是北疆三万九千里。 他胸中顿时开阔,却无一丝征伐之心,反倒涌起世间风物尽览袖底、万载芳华皆凝眼中的衿然恣意。 沈逐泓指尖一点他的楚腰弯刀,缓缓退后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该授小王爷最后一段刀法了。” 沈庭央跃下城墙,手持着如水长刀,一身飒然,全无方才的娇懒,向父王行起势礼。 他们面对面站着,脚下是沧桑沉默的古长城,峻岭横亘大地。 这是千军万马的古战场,权柄、荣耀深深烙刻在每一块砖石上。 沈庭央却天然地不怀半点野心,心中只撷取风中花香鸟鸣、日月珠玑。没有不朽的千秋功业,只有喜怒从衷的平生快意。 “我儿心性若此,应与那位白思上意趣相投。”沈逐泓微笑道。 沈庭央眉心一动:“白思上,这名字有些耳熟……” “嘘——专心。”沈逐泓向他眨眨眼,“刀剑有所不同——剑身处处为锋,可刀背如脊,刀锋只立半身,你进、退的意志也皆要加倍。” 沈逐泓的昆吾剑在手中毫无障碍地演示刀法,他一遍遍与沈庭央拆招、并招、变式。 “刀脊不可退,锋刃不留余地。”沈逐泓低沉的嗓音道。 沈庭央感到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意太重了。” “刀剑嘛,本就是拿来杀人的。”沈逐泓内力引递过来,帮他稳固心神,“父王从不让你沾血,但有安身的锋芒,才可立命。” 楚腰刀法一贯承袭开阖驰野、惊鸿如游的大气象,这最后一段刀法却极其别致,仿佛满蕴柔情,手起弧落间,似有芳菲纷落。 可刀影中绝非灼灼桃花,而是细密杀机。 沈庭央立刻明白,这刀法是父亲改过的,其中有昆吾剑的剑意。 “小王爷,试招!”沈逐泓动作方敛,又换刀法为昆吾剑法,劈山斩海的气势霎时笼罩长城烽堠。 沈庭央目光深凝,左手持刀,右掌辅于刀背,在城墙石壁上借力一跃,雪衣银甲如轻云,堪堪连接数剑。 整套刀法在心中过了数遍,许多关窍连通,他瞬间大为开悟。 崇宁王武功霸道无往,出入千军万马如过无人之境。沈庭央却是舒卷自在的一朵花,凝结锋芒时才崭露致命一击。 四时气象,刚柔无极。 弯刀环腰而过,沈逐泓手抵昆吾重剑,引着楚腰刀光杀出一道阔长的弧,顺势而收。 “知道爹方才想什么吗?”沈逐泓收剑,笑着看他。 沈庭央气息还未平:“怎么?” “将来必不把你拘束在朝堂中。” 沈庭央向来没有同龄人那些平定天下、功赫千秋的兴趣,闻言心里动容。 “如今的你呢,跟你母妃盼的一模一样。”沈逐泓一身铠甲,神情却很柔和,“当年王府悉心养着一株牡丹,归烟十月怀胎时梦见了你,说是和那花一般的矜贵自在,可谓一生美满,此后便一直这么盼望。” 不要他功成名就,也不要他名垂万世,只愿他如人间富贵花,一生无忧。 沈庭央听得入神,苏归烟生下他就离世了,关于母妃的一切,都只能凭借想象。 沈逐泓取出一枚独山玉扳指递给他。玉质彰彰,大小合适,上有凹槽,挽弓搭弦正好:“从檀州带回来的,喜欢不?” 沈庭央爱不释手。 他指节上扣着玉扳指,抬弓一试:“爹,每次你回来都送我东西,我该送你点儿什么呢?” “有你就够了。”沈逐泓拉着他沿着城墙慢慢往回走。 古长城上远眺,山峦绵延至平原,云压得极低,掠过流动的光影。 沈庭央一时出神,脚下被碎石绊了一下,沈逐泓轻轻一拉就扶住了他:“神思飘渺,我们小王爷想谁了?” 沈庭央有点不好意思:“谁也没想。” 沈逐泓哈哈大笑,稍一俯身就把他拦腰扛上肩头,轻松地跃上城墙,转眼又落在长城内的小径上。 沈庭央天旋地转地挂在父王肩膀上,也跟着笑:“爹,咱们其实已经过了北疆边境。” “无妨,若遇上巡防的东钦铁骑,权当遛马。” 旷野风过。广袤的群岭绵延开去,云层乍破,阳光鎏金般铺洒在平原上。 群鸟朝出暮归,万物生息有时。 沈逐泓把他直接放到西风马背上,翻身跨上一旁的照夜白,回头端详他片刻,笑着道:“小王爷,你是我的命。” 沈庭央心想,爹你嘴甜得太过分了。 碎金般的阳光镀在铠甲上,沈庭央轻轻一抖缰绳跟上去,低声道:“你也是我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耽美《狮子王后》《饮春》《我亲爱的太子男友》《月亮哄你睡》欢迎收藏~ 第2章 逐泓 他们取近道离开庆云岭,四野辽阔,近午的阳光和煦温暖,远方长草坡下有牧民在驱赶羊群。 父子二人并肩骑行,西风和照夜白都是战马中的名马,并不贪恋春草的嫩芽。 海东青翱翔于上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鹰唳,西风也警觉地抬起头,旁边这匹照夜白年轻一些,更是躁动地挪动四蹄。 “附近有东钦游骑。”沈庭央伸手安抚旁边的照夜白,推测道。 “没错。”沈逐泓随手将面具抛给他。 沈庭央听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话地戴好面具:“爹,咱们越境了,碰上东钦人,说不定会被找麻烦。” 沈逐泓气定神闲,向海东青发出哨令,似笑非笑道:“越境的是咱们,该是咱俩找他们麻烦。” 沈庭央哭笑不得,已经做好准备:“听说东钦游骑很难缠,要一路杀回去吗?” “那倒没必要。”沈逐泓遗憾地看向儿子,“有爹在,你还担心这么多,看来是爹做的不够好。” “不不。”沈庭央立刻把弓箭挂回去,表示对父亲十成十的信赖,“只是想给父王打下手。” “借‘还霜’一用。”沈逐泓朝他勾勾食指,接过长弓,笑道,“鞍前马后,杀人夺颅,此等琐碎小事,自当为小王爷效劳。” 只谈笑间,四面八方已经现身几十铁骑,他们沉默,森然,黢黑铁甲罩身,悄无声息从长坡下围过来。 ——东钦游骑。 他们是背弃王军的游荡者,不被东钦王朝接纳,只能在草原上凶残屠戮、四野掠夺。 沈庭央攥着马缰,看一眼父王好整以暇的背影。 三十步之外,对面一名首领模样的人抬了抬手,四周铁骑才停了马。 那首领披着一身旧皮袍,脸上刀疤纵横,冷冷看过来,沙哑的嗓音以匈奴语说道:“崇宁王,这是你的儿子?” “他叫沈庭央。”沈逐泓淡淡地回以匈奴语,“阿楚塔,这么多年了,游荡得像个亡魂,还要为东钦王朝做事?” 周围游骑发出躁动不满的呼喝声,被阿楚塔一个手势制止:“沈逐泓,你的胆子一向很大,跑到这儿,似乎一个随从也没带。” 他话音一落,铁骑们蓦然抽刀,像是要扑向猎物,却又格外忌惮沈逐泓。 沈逐泓横架长弓,一刹那三支连珠快箭,游骑应声跌落马下,海东青飞扑俯冲,利爪掠着数人鼻尖划过,威慑一圈,才稳稳停在沈逐泓肩头,锐利的目光盯着敌人。 沈逐泓的声音低沉下来,霎时有股令人臣服的威压:“两日前,骚扰大燕北境鸣沙镇、屠掠百户平民的,正是尔等。” 游骑瞬间寂静一片,他们对沈逐泓的畏惧经年日久,一时间并不能消散。阿楚塔语气谨慎:“你是来报仇的?” 沈逐泓将还霜弓挂在鞍侧,按剑笑道:“崇宁军已收拾掉你大半人手,本王不过陪儿子来散心,路过罢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阿楚塔,那些人是东钦王朝派给你的,本王不与你计较,只提醒你,不要投错了人,帕赫丹昂身上,没有半点仁慈。” 阿楚塔沉默了一会儿,提起斩马.刀:“你儿子戴着面具,但必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是挑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打算与崇宁王硬碰硬了。 沈逐泓侧过头对沈庭央微微倾身行了个优雅的礼:“有劳小王爷帮个忙。” 沈庭央尚不明白要帮什么忙,但相信自己与父亲默契无间,心里并不慌张。 阿楚塔一个号令,游骑瞬间逼上前来,海东青登时发出怒唳。 沈逐泓悠然对儿子说:“草原游骑的战术与狼群如出一辙,前倨后围,斩马射人。” “小王爷觉得,他们错在哪儿了?”沈逐泓问。 沈庭央笑了笑:“咱们并不是羊群。” “正是此理。” 沈逐泓拔剑,竟吹了个响亮悠扬的匪哨,剑扛肩头,一夹马腹,照夜白昂首长嘶,如有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冲向前去。 沈庭央集中全部注意力,错开半个马身跟着父亲。沈逐泓手中的昆吾重剑阔锋无往,甫一错身便“锵”地一声将阿楚塔的斩马|刀重重撞开,翁鸣声震得人耳内生疼。 阿楚塔在马背上回身,提刀破风横挥,沈逐泓的剑擦着刀身爆起星点火光,手腕雷霆万钧般一压,将阿楚塔逼得连连后退。 沈逐泓有如切瓜砍菜一般,将数名游骑杀落马下,突出重围,没有回头,冲沈庭央打了个响指。沈庭央立刻注意到有游骑悄悄发信烟,于是几乎倒挂马身,一荡便从地上掠了几颗石子,弹出去将信烟截落。 沈逐泓一骑当先,所过之处无人碰得到沈庭央衣角。昆吾重剑沾了浓稠的血,他勒马回身,目光如冷铁扫过,不发一言。 沈逐泓不紧不慢地换为反手持剑,阿楚塔冷冽的表情顿时一颤——这是警告,他将以最快的手段杀尽他们。 阿楚塔忽然意识到一个错误,不该拿沈庭央挑衅崇宁王。 沈逐泓回头看了看沈庭央之后,却毫不犹豫收了剑。 他对阿楚塔淡淡道:“你的命,今日起,就是他给的。” 阿楚塔心神剧震,看向沈庭央,握刀的手骤然一紧,又缓缓松开。 最终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乃是愿赌服输之意。 沈庭央怔了怔,旋即明白父亲的意思,朝阿楚塔微微颔首。 游骑沉默地停在遍地尸首间,沈逐泓调转马头,带沈庭央绝尘而去。 “见了血,心里难受?”沈逐泓问。 “……不大习惯。”沈庭央说。 沈逐泓:“边境附近的东钦牧民、大燕子民,死于他们手下已有上万。无国无法,不仁不义,今日的血,是结束他们的罪。” 沈庭央心里平静许多,想了想,问道:“东钦游骑连他们东钦人都不放过,为何没被两国边军联手剿灭?” “问得好。可知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是燕国人多,还是东钦人多?” 沈庭央想了想:“东钦人不多于五百,几乎全是我大燕国人,甚至有数名边城官员。” “正是。”沈逐泓点点头,“又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可知游骑之前,还有过什么人?” 沈庭央似有所悟:“是莫浑刀匪,不认国,不伏法,与游骑如出一辙,且杀人更甚。” 沈逐泓看着他的神情,笑容和煦:“想明白了?” 沈庭央彻悟:“杀了他们,还会出现更残暴的游骑,燕国北境势必又一轮生灵涂炭,如今阿楚塔反倒更为可控。而东钦可以利用他们做许多王军不便做的事,便于推脱关系,免得挑起战争。” “正是。” 沈庭央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沈逐泓道:“世间纷争,无非人心欲念,各有立场,你要一一看清。” 旷野风过,涤荡尽世间浊气,只余浩浩清霁。 沈庭央望向父亲。 沈逐泓:“看清他们,更看清自己内心的道。守你所守,不囿于钻营,破身外局,不困于心。” 战马挟着未散的血气冲入大良城,一路回到崇宁王府。 沈庭央和父亲来到王府西园,池榭花木掩映间,有一座绣阁小楼,飞檐缦回,雅致静谧。 一路上沈庭央被父王逗得直笑,说说笑笑到了小楼外。侯立在此的管家奉上一漆盘,漆盘内有香烛,沈庭央手里是一束草原上采的鲜花。 父子二人进了小楼,楼内精致秀雅,帐幔瓷器、摆设布置皆如贵族夫人起居之处,一尘不染,但显然,很久没人居住了。 二楼悬挂一幅女子肖像,远山眉,秋水目,国色天成,含笑生波。案上供有长明灯,灯火间安宁温馨。 沈庭央和父亲将花和香烛轻轻放在画像前。 今天,是这个月祭奠王妃的日子。 没有多余的讲究,沈庭央在母妃肖像前絮絮叨叨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沈逐泓就陪着他聊,若王妃苏归烟还在,想必会被父子二人逗得笑个不停。 沈逐泓望着画像:“归烟,近来仍是这般,未有一日不思念你。” 他目光深邃温柔,如盛星辰。 沈庭央望向母妃的画像,说道:“我总觉得这画与母妃定是一样的。” 沈逐泓道:“这么说也没错,此画已有九分相似,差的一分,只因活人终究有生命,笔墨不能比拟。” “谁为母妃画的像?” 沈逐泓示意他,沈庭央便过去将肖像稍稍翻起,看见画背后的落款。 “白思上……”他轻轻念出来。 他觉得在哪听过,忽然想起来:“父王今天说过这人。” “可知兰阳侯?”沈逐泓问。 沈庭央有些难以置信:“原来是他!”再一想,又是情理之中。 沈逐泓笑着点点头:“兰阳侯名气太大,以致金陵城之外,世人大多不知其本名。” 兰阳侯出身名门,年少登科,风姿轩然。性情浩逸潇洒,温尔之至。此人才华天纵,知交四海,当年出使塞外,西域诸国纷纷为其折服,从此名遍天下。 他的画亦是赫赫有名,千金难求,王妃苏归烟的画像神栩至此,也就并不意外。 “他是父王的朋友?” “我与白思上仅见过数面,你母妃与他更熟。归烟的友人很多,认识她的人,总是很喜欢她的。这一点,你跟你娘很像。” 说起白思上,沈庭央想起外面流传的一句话:“云台落尽九重雪,犹思君子一袭白。” 沈逐泓:“这句话说的是两个人——白思上、郦兆玉,两人皆常穿白衣,后者是悬剑阁武者,掌含章剑,近来随侍陛下身侧。” “我听闻,父王从前与陛下常常一同出征。”沈庭央说。 沈逐泓:“陛下原是个洒脱果决的人,心怀仁慈,手腕却不拖沓。” 听出一丝隐意,沈庭央问:“如今不同了?” “如今不同了,人都是会变的。”沈逐泓摸摸他头发,“变与不变,都是人之常情。” 沈庭央又看向母妃的画像:“白思上,郦兆玉……这些人听起来甚是有趣。” 沈逐泓拍拍他后背,带他离开小楼:“江湖四海,天大地大,有意思的人很多,若是感兴趣,大可去结交。”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与父王认识吗?” “数得出名号的,多半都认识。我不认识,你母妃也很可能认识。”沈逐泓说,“所以,当年带你母妃私奔,一路上都很顺利。” 沈庭央忍俊不禁。 沈逐泓低头看看他,道:“也是有些遗憾的,你母妃娘家没见过你,苏家如今只剩下她的亲哥哥,苏鸿烟,他人不错,若有机会见面,也很好。” 苏鸿烟被封为赤襄侯,掌赤襄军,是帝国王朝六刃之一。 沈庭央抬头看着父亲:“舅舅说不定不喜欢我。” 沈逐泓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不会。” “我们小王爷想娶什么样的女孩儿?”沈逐泓打趣道。 沈庭央摇摇头,说:“总之娶了就要对她好,正如父王和母妃。” 沈逐泓却摇摇头:“说反了,是想对她好,所以娶她。” 沈庭央并不明白。 沈逐泓笑道:“等你遇见那个人,就懂了。” 沈庭央回头看了一眼小楼。 它名叫“归燕楼”,每一年春天,都有还巢的金腰燕归来,是崇宁王命人为王妃筑造的。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说明: 1.原本想写暗卫题材,所以会有点这类情节; 2.情节有波折,感情甜; 3.受后来有时心黑手狠; 第3章 绿酒 正午之前,沈逐泓带他出城,一路到了城外郊野。 沈庭央很少来这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郊野古木参天,开春化冻,水流潺潺,时而有鹿和狐狸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见父亲带着酒,问道:“咱们要拜访谁吗?” 沈逐泓点点头:“那人脾气臭,你不必怯他。” 打马穿林而过,柳暗花明,眼前出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屋舍,简朴无拙,小院门扉掩映,篱笆爬满了春藤。 沈逐泓示意沈庭央可以摘下面具,他将马拴在院外,拎着酒径直走进去,房前屋后开垦了齐整的园子,种着蔬菜瓜果。 “殿下,您来啦!”一个布衣小侍从过来,立即恭恭敬敬行礼。又看见沈庭央,惊讶一瞬,“这位想必就是小世子。” “正是。”沈逐泓把酒给他,“明宣,老头子呢?” 那名叫明宣的侍从说:“老先生去钓鱼,快回来了。” 沈逐泓揽着沈庭央在菜圃边上慢慢地走:“认得这个不?” 沈庭央诚实地一摇头,他认得许多山野草木,却并不熟悉菜地。 “南瓜藤,山药……”沈逐泓一一指给他。 沈庭央伸手想仔细看叶子,背后忽然一声气沉丹田的厉喝:“呔!住手!” 沈庭央冷不防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吓着,险些一个趔趄栽进南瓜地里,被父亲稳稳揽住。 沈逐泓啧了一声:“杜老先生,稳重些,呼呼喝喝像什么话。” 沈庭央回头,见一枯瘦老人站在院内,一手拎着鱼篓叉腰,一手扛着长长的鱼竿,精神矍铄,白发苍颜,瞪着沈逐泓的表情像个老顽童。 老头上下端详沈庭央,脾气缓和下来,神情颇赞:“沈逐泓,你可福气不小。” “那是自然。”沈逐泓嘴角上扬。 老头“哼”了一声:“突然过来做什么?” “做什么?做顿饭吧。” 沈逐泓转过身,从菜地里拔了几根葱,又在老头气急败坏的喊叫中摘了一把紫苏叶,气定神闲地抬手拦住劈下的鱼竿,“杜老,别吓着我儿子。” 沈庭央在旁哭笑不得,手足无措。 沈逐泓走到院内,居然坐在凳上开始剥葱。老头子压根儿拿这人没辙,只好吹胡子瞪眼地坐在他对面择菜:“也就是你,敢摘我的菜。” 沈逐泓好整以暇道:“您该回京了,这菜园子又带不走。” 老头闻言,烦躁地揪掉半把紫苏叶:“谁说的?” 沈逐泓:“朝中不可无相,皇上已经催了几次。” “我跑了,云颐又没跑。” 沈逐泓:“云丞相自然也是相,可左膀右臂,您跑了,总不好让皇上瘸着一条胳膊。” 沈庭央:“爹,我……” “你干什么都行,不必搭手。”沈逐泓温柔一笑。 老头子哼哼几下,倒没反对。沈庭央逗了会儿水缸里的睡莲游鱼,搬个小凳,在旁边看他们择菜。 老头实在没耐心干活儿,摇摇头不知溜达着去哪儿了,沈庭央有些不可置信:“爹,这位老伯,就是杜丞相?” 沈逐泓点点头:“正是,他叫杜延年,有个儿子叫杜广,在朝中任工部侍郎。” “住在这儿简直是隐居。” 沈逐泓一刮他鼻梁:“没错,老爷子最爱钓鱼种地,不务正业。整日田埂间待着,脾气愈发像水牛。” “那很自在。”沈庭央说。 沈逐泓:“你将来若喜欢这么过,也很好。” “不是不务正业嘛。” 沈逐泓正色道:“你不一样,你想做什么都好。” 沈庭央听得心花怒放,趴在他背上赖着,回以一堆甜言蜜语。 沈逐泓把收拾好的菜蔬放进盆里,另一手拎着两条鱼。 杜延年的侍从明宣过来,连忙道:“殿下放着我来。” 沈逐泓:“不必,找一把好使的刀来。” 明宣四下环顾,也就厨灶间那两把菜刀。 沈逐泓目光一指:“喏,那个也行。” 明宣顺着看去,结结巴巴道:“殿、殿下……那是御赐……” 沈逐泓一抬下巴表示无妨,径直进了厨房。沈庭央好奇地看去,见明宣颤颤巍巍从堂屋案上取下一把文剑。 “这是御赐宝剑吧。”沈庭央低声问明宣。 明宣一脸不忍卒视:“小殿下千万别说出去。” 沈逐泓抽出那剑,似乎挺满意,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鱼,轻薄的剑身铮亮干净,刮鳞剖腹确实好使。 沈庭央在旁边瞧得津津有味,心想父王烧菜做饭都这么潇洒不凡,赏心悦目。 门口传来老丞相杜延年的声音:“干什么,拿御赐的剑干什么了?” 只听明宣有气无力地掩饰道:“落灰了,洗一洗……” 杜延年冲到灶台边:“沈逐泓,你胆子忒大。” 沈逐泓把鱼蒸上,开始翻炒做浇汁的料,铁锅唰地腾起油烟:“杜老,在这儿种地,尚方宝剑可派不上用场。” 杜延年吹胡子瞪眼,奈何饭菜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背着手踱了一个来回,甩袖子转身,把沈庭央拐带出去了。 这位老丞相对沈庭央脾气不错,拉他下棋,问他读的书,随口讲解几句,皆是深入浅出、别有洞见,可窥见其渊博丘壑,无愧为三朝元老。 “你这棋,是陆冕教的?”杜延年捋一捋花白胡子。 “陆先生是我的老师。”沈庭央彬彬有礼地回答,很佩服他毒辣目光。 杜延年点点头:“陆冕隐世不出,挑弟子的眼光倒还不错。” 一局棋罢,菜已备好,兴许是因为崇宁王厨艺太好,饭桌上气氛和谐。老丞相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沈逐泓把带来的陈年花雕斟满,两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人对饮闲谈。 饭后,与杜延年对弈的人换成了沈逐泓,棋盘上黑白子杀在一处,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头一场春雨,天似近黄昏。 “崇宁王无事不登门,怎么,北疆要出事了?”杜延年半眯着眼,揣起袖子盯着棋盘。 沈逐泓淡淡道:“尚无迹象,我直觉如此罢了。到时顾不周全,杜老若是继续留下,难免有失稳妥。” “难为崇宁王挂记老朽这条命,回京就回京罢。”杜延年坐在那儿,活像一尊瘦佛。 “明早我派人来,必送杜老安稳回朝。” 杜延年目光一闪,抬手指他腰侧令牌:“那危火令,你莫非也已经动用了?” 沈逐泓摘下令牌搁在案边:“心有挂念,近来深思,有些事还是稳妥的好。” 那是一枚玄铁嵌玉令牌。 令牌一面铸刻江南满川烟雨、中原万里河山,书有“悬剑”;一面是漠北苍茫戈壁、雪满神岭,刻着“危火”。 “灜西三川你盯紧点。”杜延年说,“人心不古,如今的人只看手头三分地,什么手腕都使得出来,千防万防,倒要先防背后。” 沈庭央从屋外冲进来,一身雪白的袍子沾了细雨,往沈逐泓身边一偎,瞧见桌边的令牌,翻看两面铭文。 沈逐泓将他揽到身边,让他靠在怀里:“这是危火令,也叫悬剑令,是悬剑阁的信物。” “这是漠北神岭雪山。”沈庭央细看令牌铸纹,“这边……” 杜延年开口道:“那面刻的是燕云封地一带,思南六州的风物景致,是江南。” 老人又问道:“你身边有两名悬剑阁武者?” 沈庭央点头:“薄胤和青涯,照顾我许多年了。” 杜延年说:“沉水含章,饮春龙雀,皆为国士剑。” 薄胤的佩剑是沉水,青涯的剑叫做画影,都在悬剑阁榜上有名。 沈庭央并不作他想,只说:“什么才可称为国士剑?” 杜延年拈了一枚黑子落下:“武者入赦悬剑阁,持危火令。匡扶乱世,大道无阻,河山无极,此谓国士。” 沈庭央放下危火令,侧过头专心琢磨棋局,直言道:“守在我身边,当真大材小用,我心里没什么河山乱世,剖开来看,想必全装着我爹和薄胤他们。” 杜延年摸着白胡子大笑:“这孩子有趣,太子见了定是喜欢。” 沈逐泓也笑:“先皇后和归烟都出身苏家,太子和我儿是有血缘的,性情相投也在情理之中。” 沈庭央笑嘻嘻看向他:“太子哥哥的脾气应该很好。” “温淡如玉,秉雅如竹,刚柔相济,是君子心性。”沈逐泓评价道。 沈庭央一时想象不出,只说:“这样好的一个人。” 杜延年:“这副好性情,也就出在太子身上,灜西王的狠辣,简直与他不像叔侄,更不像一家人。” 沈庭央想了想:“灜西王多年不露面,做事的,向来是他身边的大将军侯玄演。” 杜延年似笑非笑:“若非你父王坐镇,两边压制着侯玄演和东钦人,边疆早就不是这么平静。” 沈庭央一听便明白了,更觉得父王像神一样,英伟无双,无所不能。 沈逐泓却转开了话题:“待春暖时节,想陪我家小王爷去燕云州走走。” “苏归烟的家乡么。”杜延年显然也认得沈庭央母妃。 “也带他见些人。”沈逐泓说。 沈庭央听了,心里一紧:“见燕云侯府的人?” “你母妃与先侯夫人是闺中至交,去瞧瞧是应当的。” 沈庭央想了想:“老侯爷已经不在了,如今的燕云侯……花重,他一直称病,也是不露面。” 沈逐泓思忖一下,没有多说,只道:“别担心。” 杜延年开口道:“燕云侯府嫡系一脉向来做事清白,人品是不错的。燕云侯花重……此人非池中之物。” “的确。”沈逐泓道。 “父王见过他?” “他从前来过大良城。” 沈庭央惊讶极了:“我却不知道。” “当时行程低调,他停留得不久。这回可以见一见了。”沈逐泓说,“燕云侯名声在外,仰慕他的人不少。怎么,你喜欢他?” 沈庭央一时语塞:“我压根没见过他……” 沈逐泓大笑,不再逗他:“好奇仰慕也是正常。” “那我倒不清楚。”沈庭央一手托腮,放了一枚白棋,“天底下最值得仰慕的,还是父王你啊。” 午后小雨很快就停了,天空放晴,寒气愈重,远方重云似乎酝酿着一场雨雪。 辞别老丞相杜延年,返回城中王府,沈庭央陪父亲在书房处理军务。 沈逐泓一边批军报,一边抽空带沈庭央在舆图上推演布兵阵法。鎏金暖炉抱在怀里,沈庭央握了一下父王的手,不管天多冷,那双手总是温热且有力。 管家进来说了几句话,又道:“青涯大人和薄大人来了。 沈庭央这才离开书房,进东院时,青涯和薄胤刚到。 他们身上的武袍笔挺,现出劲瘦腰线,ス蠢粘鲂⊥刃蕹さ南咛酰ゼ段湔叩纳聿模兄旨碌姆胬栏小? 二人陪伴沈庭央多年,青涯性子跳脱,总逗他,带着他疯玩。薄胤却是温和沉稳,沈庭央一贯倚赖他。 青涯倾身闻了闻沈庭央发梢,眼尾一挑:“小庭央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父王在草原上杀了游骑,我身上兴许也沾了血腥。” 沈庭央知道他们对血腥和杀气很敏感,可这也太敏感了吧! 他沐浴更衣收拾过,头发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湿着,穿一身白色宽袖袍,走到门外,青涯正和薄胤说话,手里习惯性地把玩一柄蝶刀,二人宛如两尊俊美雕像。 见沈庭央出来,青涯打了个响指,笑吟吟地唤他用晚饭,薄胤随手解下衣氅把他包个严实。 崇宁王府正厅内摆了饭,仆役退下去,沈逐泓过来坐在主位,沈庭央和薄胤、青涯也入座,如同一家人。 天色渐渐暗下去,黄昏一至,王府就早早点起灯笼,门外廊下投来大片暮色,厅内灯光暖融,有时不时的交谈声,以及沈庭央的笑声。 外面拂过东风,裹挟着倒春寒,竟然吹来簌簌落雪。 沈庭央低呼一声,出了厅堂,王府的桃花灼灼正盛,伴着东风落雪大片飞舞,在游廊飞檐间的灯笼光芒中宛如梦境。 青涯倚在门边,束发缎带随风轻扬,隽逸眉目笑盈盈的:“日月灵秀有如潮生,正是调练内力的好时候。” 沈庭央闻言就预料到他要做什么,闪身避开青涯起势一掌,衣袂翻飞间,于飞雪中随他修习内息功法。青涯带他打完一套内家拳脚,又同他说笑,眨眼间手中多了一把蝶刀,修长五指间寒光飞舞。 沈庭央知道他又在逗自己,却不知这回是什么新奇,被他追着满院子飞檐走壁。海东青轻挥翅膀跟在沈庭央头顶,沈逐泓和薄胤就在一旁笑看。 青涯掌心一运,那团刀影如一片柔光掠去。沈庭央轻盈地落在院内,抬头看去,见那刀光飘摇所过,竟凭空开出漫天桃花,乍然潋滟夺人。 “幻术!”沈庭央惊喜道。 青涯笑眼如弯月,在沈庭央肩头打了个响指:“送给你的。” 霎时间,空中幻术花海化为萤光,伴着白雪,萦绕在沈庭央身周。 沈庭央一时看得沉醉,被青涯夺了先机,又被他恶作剧般追得满院子跑,干脆躲到薄胤背后,抓着薄胤和沈逐泓往廊外去:“换人!青涯你快住手!” 青涯闲闲倚在廊下大笑,依言抬起双手,示意不再闹他:“不如小庭央和薄胤一起对阵王爷。” 沈逐泓摸摸儿子的头,并没反对:“来吧,小王爷。” 沈逐泓的昆吾剑,剑气极其霸道,薄胤抽出沉水剑,沈庭央的楚腰弯刀蓄势待发。薄胤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在他身边说:“加上青涯,也未必能夺下昆吾剑。” 沈逐泓一身暗红玄纹长袍,手中昆吾剑划出一片写意弧光,风度翩然。 沈庭央看得眼前一亮,与薄胤对视一瞬,齐齐出手,霎时间游龙啸霜雪,刀光剑影与飞扬的衣袍交织在灯影里。 满庭落花飞雪纷纷被带起,萦绕在沈逐泓手下的昆吾剑气内。 而在交锋的一瞬,花如碎玉飞溅,却又缓缓降下,如同更加真实的另一场梦。 “飞花赠君。”沈逐泓做了个承让的手势,笑眼温柔,“小王爷且随意。” 沈庭央被接二连三的美妙景象惊喜得说不出话,倏然领悟,刀锋轻抚一朵花的温柔,是比斩金削铁更为强大的境界。 青涯陪沈逐泓在正厅暖阁下棋,温暖灯火从敞开的门窗透出。薄胤行云流水般替过沈逐泓的位置,陪他试练整套楚腰刀法。 薄胤授了他一段剑式,格臂悬腕,错身的一瞬间便可夺去对手性命:“这一式叫做‘繁花’,要诀是绝不犹豫。” 沈庭央弹指剑身:“好温柔的名字,好狠的剑式。” 院内,沈庭央的弯刀抵在薄胤剑端,顺势如惊鸿般跃上楼廊。 他倚在雕花栏杆上,回身低头,看见薄胤折下一枝覆雪的桃花,抬手递来:“赠与小殿下。” 薄胤长身玉立,漫天细雪与落花中,抬头看着沈庭央,剔透的眸中清晰映着他身影,以及温暖的灯火光芒。 沈庭央一时出神,夜风吹拂他雪白的衣袂。他笑起来,俯身探去,接过那枝花。 薄胤张开手臂。 沈庭央从楼廊上落下来,如一拢明月落进薄胤怀里,又稳稳站在地上,抬头望向他眼里的自己。 他握着花枝,廊下灯笼温光,纷扬的飞花与细雪落在他们肩头、发梢。 “年年今日,岁岁今朝,都有这些花吗?”沈庭央侧过头看暖阁内的青涯和沈逐泓,又垂眸看向手中花。 薄胤摸摸他的头:“都会有。” 这一晚,沈庭央梦中也是青涯送他的花海萤火,父王赠他的霜雪与落英,以及薄胤在廊下递来的一枝蘸雪桃花,誓言永固不忘,世间芳菲,天长地久。 第4章 春寒 铁甲的寒凉之气沁入鼻息,夜半,沈庭央忽然醒来。见父亲穿着一身战铠过来看他,昆吾剑搁在桌边。 “爹,北境有敌袭?”沈庭央起身,手掌贴着父王身上金属鳞甲。 沈逐泓倾身拥抱儿子,坐在榻边看他,道:“东钦叛军被逼到长城内了。” “我跟你一起……” “听话。”沈逐泓将他轻轻按回去,“睡觉。” 沈庭央心知不会有危险,但涉及东钦王朝内乱,必然棘手,还是不让父王分心为好。向他伸出手臂:“那我等你。” 沈逐泓再次拥抱他,为他掖被子,俯身亲他额头:“天亮就回来。” 沈庭央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点头:“天亮就回来。” 沈逐泓起身拿剑,笑意温柔地望他一眼,转身离开。 崇宁王府一片宁静,月光投下窗边疏影,沈庭央按捺住跟去的冲动,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进入浅眠。 凌晨寅时,他再次醒来,居然在疾驰的马背上,被青涯带在身前同乘一骑。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惊道:“青涯,你做什么?” “出城。” 青涯将他牢牢圈在怀里,耳边风声呼啸,骏马在暗巷中穿梭,这是城西官府衙门一带,街巷上几乎没人,他听见城中远处嘈杂,似是一片兵荒马乱。 “城里出什么事了?” “别担心城里。”青涯控缰急转,拐入另一条街,直奔西城门,“有麻烦的是咱们。” 沈庭心念急转,东钦叛军不可能打到大良城下,青涯总爱逗他玩,但绝不会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 夜里冷雨落下,悄无声息,寒雾四起。 青涯侧头细听动静,一扯披风,将几十枚迎面射来的飞镖甩开去,黑暗中顿时传来人跌落檐瓦的声音。 刺客不断从四面八方聚集,个个脚下轻若无声,拔剑扑来。 “小殿下坐稳!”青涯反手抽出画影剑。 寒光乍迸,近前四人封喉而亡,战马踏过他们尸身。沈庭央被青涯密不透风护着,眼前黑影一闪,便有一长刀生生劈下。 “青涯当心!”沈庭央大喝一声,摸到青涯腰间匕首,横匕欲以蛮力挡刀。 眼看刀锋将至,头顶忽然掠过一道肃杀身影,薄胤如神天降,“锵”的一声拔剑拦住那刀。他飞檐走壁紧跟上战马,挽剑杀向刺客。 “你的马呢!”青涯喝道,一剑拔出刺客胸腔,血染满身。 “城西,快走!” 薄胤手指抵在唇边一声短哨,照夜白应声从巷子岔口拐入,四蹄如飞奔至。 薄胤轻功了得,脚步游离于马背和墙头,始终不离他们身侧,剑光飞洒,身后尸体堆叠了一路。 骏马疾驰,沈庭央回头,城中几处冲天火光。起火位置皆是仓署方向。 沈庭央顷刻想到四个字,坚壁清野。 “城守呢?”沈庭央简直要疯了,“给临北三大营传信没有!” 薄胤沉声道:“殿下放心。” 刺客尾随不散,有人喊道:“崇宁王已败,还不把人交出来!” “青涯,他说什么?他胡说什么!” 沈庭央如遭雷击,发狂一般,立即要杀了那喊话之人。 青涯的手臂如铁,牢牢抱住沈庭央,怒吼:“放什么屁!小王爷莫信他!” 薄胤眉头一紧,夺了一把长刀掷入黑暗之中,竟准确的将那人扎了个对穿。 沈庭央的心脏如被一只手狠攥住,父王出了什么事?他绝不会败! 可他们何至于匆忙夜奔?这些刺客究竟是谁派来?城里究竟起了什么乱! 细雨如幽魅一般钻入披风缝隙,寒凉无比。 “我父王在哪?” “在打仗。刺客太多,都是冲你来的,必定想用你威胁王爷。”青涯语速极快地道。 不知不觉,沈庭央眼里浮上一层血色,脸却苍白,呼吸愈加困难,真气在体内滔天乱涌。 战马一路冲出西城门,薄胤和青涯沿途几乎杀光数百刺客。城中的震天混乱一瞬间消失。 青涯察觉怀中不对劲,低喝一声:“庭央!” 沈庭央的脸色在月光下痛苦之极,大口喘着气。 “王妃曾经先天患此疾,他竟也……” 青涯将沈庭央平放,俯身以真气注入他心脉,一点点将他疯狂倒逆的内力压下去。 沈庭央呼吸渐渐平缓,冷汗淋漓,脱力地抓青涯的手:“找父王……” 薄胤手握长剑,戒备地守在附近,青涯俯身抱起他,温暖手掌摸着他脸颊:“解决了刺客就带你去找王爷,小庭央,听话好不好?” 薄胤和青涯的呼吸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沈庭央微弱地点头,意识一点点沉溺进黑暗。 “别怕,小殿下别怕……” 他分不清是谁在耳边说。 夜空轰然一道惊雷,雨势“哗”的转成倾盆泼下。 他再次被抱上马,隐约中,狂奔了不知多久。 …… 天仍未亮。 雨水浇透山林,沈庭央被放在岩石的避风雨处倚着,身上裹着一件披风,脚边是满地泥泞。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力气也回来了一半。 一道惨白闪电划过夜空,夜雨中,沈庭央睁开眼,一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伏着一个人,手边落了柄剑,姿势像是要往自己身边挣扎,但显然已死了。 沈庭央喉头发腥,他扯掉身上披风,几乎在泥水里疯了一样爬向那具尸体。 “青涯——!”他发出压抑的、痛苦之极的咽声,脑海一片空白,扑过去抱住尸体,探颈侧脉搏,旋即心如死灰。 青涯昔日明亮的眼还睁着,蒙了层雾气似的,雨水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嘴角依旧是天然带着点笑的弧度,身前伤口晕开大片鲜血。 死了。 沈庭央跪在泥地里,脸深深埋在青涯颈边,浑身颤抖。 他倏然一怔,抬起头,见薄胤站在雨里,手里长剑垂下,眼底哀凉,看着他。 他眼泪顷刻崩溃,发着抖开口:“薄胤……怎么办?救他!快救他啊!” “小殿下……” 薄胤快步走来,俯身要抱起他。 沈庭央却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颤,猛地推开他,低头去看青涯身体。 青涯手臂、肩背皆有伤,唯一的致命伤在心口,中了极其狠利的一剑。 沈庭央整颗心沉到泥潭里,他认得这一招—— “这一式叫做‘繁花’,要诀是绝不犹豫。” 是薄胤教过他的,致命的一剑。 他死死抱住青涯的尸身,难以置信地抬头。 薄胤剑梢的血混着雨水流下,持剑的手臂微颤。 沈庭央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 薄胤说:“青涯叛了你,庭央,相信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无力。 沈庭央满心狐疑,可当他看见四周冒出无数刺客,依旧本能地一把拽着薄胤衣袍,将他往身后挡。 沈庭央不理会刺客,半跪起身,抱着青涯的尸体,心念麻木地转圜:“薄胤,我们走。别的事以后再说,我要带青涯回家……” 薄胤纹丝不动,周围刺客也诡异地不动。 一个猜测犹如一道霹雳,震醒了沈庭央。 “薄胤。”他低低地说。 薄胤缓缓向他伸出手,他左手修长,食指戴着一枚戒环:“跟我走,小殿下。” 沈庭央谁也不看,低头摸了摸青涯的脸。 刺客们退了半步,居然齐齐对薄胤说:“主上。” 沈庭央声音很轻:“薄胤,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夜里雨幕铺天盖地。 或许是错觉,沈庭央居然觉得薄胤的沉默很绝望。 “我父王呢?” 一刺客蔑然道:“崇宁王已死,你……”话音未落,就被薄胤翻掌掷去的毒镖封了喉。 沈庭央的心几乎已死了,可他是决然不信的,没有人能杀死沈逐泓,刺客不能,区区东钦叛军不能,哪怕是千军万马也不能。 他抓起青涯落在地上的画影剑,斜刺里挥出狠戾一剑,劈开雨幕。 薄胤堪堪侧身避开,沈庭央以决绝之势杀出刺客重围,竟纵身跃下山崖! 照彻天地的电闪雷鸣里,薄胤扑身去拦,却只攥住他一片衣角。 刺客们全都一怔:“主上……追吗?” 薄胤低喘:“去找!敢伤他分毫,便等着千刀万剐!”旋即如鹰一般沿陡峭山壁一路跃下去。 沈庭央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轻功只使得出四成,终于跌跌撞撞摔到了谷底。 刺客的来头他猜不出,眼下必须想办法去找父王。 他喘息片刻,钻进山脚洞口,这地方沈逐泓带他来过。山体内部是无边无际的溶洞、百里暗河。 他拔足飞奔,在曲折的溶洞间穿行。薄胤焦急的声音回荡在石穹下:“小殿下,出来,你要信我。” “小殿下……” “绾姿……” 沈庭央听薄胤一遍遍喊自己,甚至叫自己的小字。可他手里还握着青涯的剑,青涯死了,死人无法再辩驳。如今他谁都不信。 沈庭央凭着记忆,逃往高山之北的一个出口。 夜色下,云海如怒,群岭如聚,黑暗中危机四伏。 他像是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小心翼翼避过无处不在的耳目,翻出山岭,一路往北,去边境战场。 …… 惊雷轰然滚落,滔天雨水浇在大地上,渐渐又夹杂着碎雪。 冷风如刀,沈庭央站在半坡上烧焦的林木旁,浑身湿透,不远不近地看着前方。 大地中间一道无底深坑,此时被人和战马的尸体填满,甚至越积越高,垒成一座尸山,雨水顺着尸身缝隙流下去,血已成河。 堆放战死尸骸的巨坑,被叫做“狮子坑”。 将士们的尸体被抛进去,静静倒在狮子坑里,身上铠甲被闪电照得雪亮,肩头虎啸扣,胸前山河暗纹鳞甲——皆是崇宁军制式,啸霜铠,山河甲。 冷雨混了雪兜头浇下,沈庭央缓缓地跪在地上,膝盖砸进血水中。 他湿淋淋的头发垂在肩头,喉间压抑着绝望的低吼。 方才几名东钦将军的谈话,此刻仍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沈逐泓的尸身送还燕国……” “这狮子坑,等天晴了放火烧掉,免得瘟疫传到草原上。” “乌满,你杀那几个崇宁军副将,给小王子挣了脸面,回去大有赏赐!” …… 沈逐泓。 沈逐泓死了。 青涯死了。 四万崇宁兵马,全都死了。 天不亮,寒气刺骨,空中飘起鹅毛大雪。 沈庭央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膝前横着一把断刀。远处,东钦铁骑焦躁奔驰来往,口中大声呼喝:“那燕国兵呢?妈的,杀了老子手下四队人!” “找出那个燕国兵的,赏百金!” 他们找的正是沈庭央,就在一刻钟前,沈庭央悄无声息勒死一名东钦士兵,套上他的铠甲,拿了他的刀,又夺了马,冲进松懈的东钦铁骑中杀死上百人。 他一心要杀到同归于尽为止,已没有任何活着的念头。直到一名东钦副将恼怒骂道:“他们四万人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都给我上!” 沈庭央心中一凛,寒意顺着背脊爬上来,念头已转,策马一路杀出去,在黑暗中隐匿了踪迹。 ——这四万崇宁军究竟怎么死的? 他父王又怎会战败? 真相绝不会是“战败”二字。 他得活着。 沈庭央跪在泥泞中,浑身染血。东风怒号,大雪落下,覆盖在狮子坑里阵亡将士的尸体上,覆盖在铠甲上,覆盖在遍野血河上。 他迎着凛冽寒风,朝数万战死同袍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黑暗中,刺客们悄声寻到附近,东钦游骑如嗜血狂兽般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江南繁华地出发,驶向北方。 “侯爷,征北大营连夜遇袭,守备大良城的崇宁军第四、九、十七军部战至最后一人,据闻崇宁王已薨。” 男人禀报完,静候指令,帘子却被掀开,车夫立即停下马车。 燕云侯出了车厢,做了个手势,旁侧随从将马牵来,他翻身上马,问:“王府世子呢?” “下落不明。”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人有些不放心,“侯爷这是要立刻赶去?当心身……” “下落不明,就还活着。”燕云侯道,又转头下令,“暗部随我先行,车队整装,到玄德城待命。” 手下齐喝:“遵命!” 骏马一声长嘶,燕云侯已挥鞭策马,一骑绝尘,诸人驱马跟上,只余飒踏背影。 . 月余后。 征北大营三百里外,玄德城。 虽已开春,盘桓不去的倒春寒,却令满城的树木一夜间簌簌落了遍地,仿佛秋日一般。 鸿都书院,书阁四楼,一名少年霸气十足地倚在窗边,一脚踏在书案边沿,垂眸看着窗外。 他旁边侍从指向外头,挤眉弄眼地道:“三世子,喏,那人就是苏晚,小王……启世子近来很待见他。” 书院内高大的佛指银杏,被连日寒风催得叶子金黄,灿灿铺了满地。 庭中一小少年踩着落叶,一身半旧的素白衣袍,姿态挺拔,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后颈。 楼上少年听得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又问:“他叫什……” 还没问完,庭中的小少年轻轻抬起了头,日光犹如碎金洒在他脸庞,琼姿端凝,般般入画。 恰似满庭东风下,一刹绽放的皓然国色。 楼上少年已然出神,话音戛然而止,侍从殷勤答道:“苏晚,他叫苏晚。” 第5章 玄德 沈庭央一身书院随侍打扮,提了一把扫帚,站在满地金黄落叶间。 他瞥一眼不远处,眉梢一挑:“瞧什么呢,悄悄摸摸的?” 璟彦站在园子外有一会儿了,过来鼓起勇气,从沈庭央手里拿过扫帚:“你病刚好,歇着吧。” 两人同为书院随侍,路过的人抬高声音:“璟彦,这么勤快?”又瞥见沈庭央,便拖长了音:“哦——帮苏晚呢!小苏晚,风寒好些了吗?” “去去!”璟彦轰赶那人。 沈庭央微笑着遥遥颔首:“小病而已,都好了。” 沈庭央就坐在一旁,靴子尖儿轻轻磕着石头沿。粗布白袍半旧,穿在他身上却不亚于绫罗。 璟彦替他扫起地来,悄悄抬头,磕磕巴巴道:“你、你看着我干嘛?” 沈庭央笑吟吟的:“小哥哥好看呀。” 璟彦耳朵发烫:“胡闹。” 沈庭央挪开目光,秋水般的眸子垂下,兀自出神。 园子里只有落叶的响动。璟彦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见他一直盯着花圃里一株凛霜牡丹,便很轻声地讲:“这花开得早,可惜今年春寒。都说是因为大良城一夜死了好几万人,上天不忍,才迟迟不回暖。” 那一株牡丹已经冻得枯萎了。沈庭央没有说话,倚着银杏古树,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扫完地,璟彦要把那死掉的凛霜牡丹挖出来。 沈庭央轻轻睁开眼,低低地制止:“就让它在那儿吧。” 璟彦停了手,心觉可惜,这花开得最好的时候,跟苏晚很相配的。 沈庭央起身,灿灿一笑向他道谢。璟彦问:“给启世子抓药去?” 沈庭央一整衣袍:“嗯。” 璟彦摇头:“他是我们东钦最小的皇子,脾气时好时坏的,别跟他走得太近……我当你是朋友,才这么说。” 沈庭央笑了笑:“也由不得我啊。” 书阁楼上,帕赫野收回了目光,身旁小厮说:“这个苏晚一表人才,当仆从可惜了。” 帕赫野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老天也不是按长相安排命数的。”从窗边转身,没有再看。 递了铭牌,出了鸿都书院,便是玄德城僻静街巷,沈庭央慢慢地走着。 沈庭央当日本该前往金陵,但刺客犹如天罗地网,南下路途已成死路。 不得已,他来此暂作落脚。 玄德城是诸国商贸枢纽,虽临近北境,但战火很少烧到这儿。久而久之,成为北方安定繁荣的一片宝地,迎纳四方来客。 这儿有许多好处,譬如各族各色人等皆有,什么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能像一滴水汇入江海,不引起任何注意。 譬如这儿是经商枢纽,邮驿通达,天南海北的消息都逃不过耳目。 来的路上逃难者众多,他帮过一个少年。 沈庭央表字绾姿,母妃姓苏,他用的假名是“苏晚”,那少年恰巧同名。那人后来伤重不治,沈庭央葬了他,带走了他的身份文牒,真的成了苏晚。 不论怎么打算,眼下唯一选择都是蛰伏在玄德城。外头刺客布设的罗网撤去,他才能继续南下。 “苏晚,怎么才来?” 沈庭央迈进医馆侧门,药堂里顾盼已久的男孩上前来。这清秀男孩名叫星然,是医馆主人的独子。 沈庭央瞥去一眼,佯作神情冷淡:“嫌我来晚了?” 星然连忙摇头,小心翼翼拽住他袖口:“不晚,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沈庭央不禁一笑:“半夜也行?” 星然苦恼了片刻,坚定地道:“我跟爹爹要钥匙,你来我就一直等着你。” 沈庭央悠然走到药柜旁坐下,好整以暇道:“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无聊的。” 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启世子的药呢?” 星然就立刻跑到药柜前,上上下下地称草药。 沈庭央倦了,倚在旁边,时而伸出指尖碰一下称药的乌木戥称,害得星然重新调整分量。 星然一点儿也不恼,忙碌得心满意足,低头见沈庭央托着腮看自己,脸就立刻红起来。 “过来。”沈庭央把包好的药推到一边,勾勾手指头,“功课做了没有?” “嗯,你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星然抱来笔墨纸砚,把写完了的文章和字帖摊开,欢喜地坐在他边上。 医馆主人进来,和蔼一笑:“苏晚来了?” “叔叔。”沈庭央十分礼貌地问候,“顺便给星然看看功课。” “好,好。”医馆主人便让他随意,又赶紧出去问诊。 沈庭央刚来玄德城那夜,病倒在医馆后门,是星然的父亲治好了他,因而很是亲切。 沈庭央弹了一下星然额头:“你这字是梦游写的?” “不、不是。” 星然端坐直了,磨墨铺纸。沈庭央俯身握着他的手矫正一遍。 看天色不早,沈庭央打算走了。 “这个。”星然念念不舍,又想起什么,小心地取出一个纸包展开,里头是些极细的草须,“这是你问的鹤鸣草。” “我只问它长什么样,你这就弄来了……”沈庭央讶然,拿过来严密地收好,“以后就当不知道此事,不管有没有人问,都与你无关,记住了吗?” 星然“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沈庭央无奈道,“心真大。” “这药又没毒,只是做药引子用的……”星然说。 “你还说。”沈庭央俯身靠近,看着他眼睛,“方才我讲什么,记得不?” 星然脸“唰”的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它跟我没关系……” 沈庭央这才摸摸他的头,转身消失在门外。 . 回到鸿都书院,一名东钦武士站在照壁前。他强壮得如一座小山,肌肉虬结,面目粗犷。 一看见沈庭央,这武士颇为不满,用突厥语说:“苏晚,你是去取药,还是去外头玩?” 沈庭央淡淡一笑,耸了耸肩,也用流利的突厥语说:“我说,乌满,若觉得我靠不住,可以去启世子面前告状。” 他看着乌满,便想起大良城外堆叠成山的崇宁军尸体,想起乌满所杀的崇宁军副将,那些都是昔日很疼爱沈庭央的军中前辈。 沈庭央维持着平静的神情。 乌满冷冷盯着他:“启世子偏心于你,你这样的汉人最会蛊惑人心,最好老实点。” 沈庭央一哂,懒得与他多说,径自擦肩而过。 书院南厢房,一间屋子摆设得锦绣堂皇,按照东钦人风俗布置。 门外,仆从接过沈庭央手里的药,殷殷道:“启世子正要见您。”态度不像对书院随侍,倒像对待主子。 沈庭央进去,一名衣着华丽的东钦贵族少年正倚在榻上,无所事事盯着精致鸟笼。见他回来,才提起精神:“苏晚,过来看看,这鸟什么毛病?” 沈庭央半蹲在鸟笼跟前,里头是一只画眉,他伸手逗了逗,画眉蔫得不行:“启世子,这画眉买来就带着病,贩子糊弄人的。” 那贵族少年便是帕赫启——东钦的小王子。 帕赫启闻言一脸嫌弃,唤仆人进来连笼子带鸟丢掉。 沈庭央拦了一下:“可以治好的,启世子想治它吗?“ 帕赫启便一挥手:“那你带回去吧,不必再拿回来了。” 沈庭央轻轻笑道:“是。” 帕赫启见他笑,心情才好些,懒洋洋起身。沈庭央便取下檀木架上的织金缎外袍帮他穿上,又为他系上捻金番锻的衣带。 那名叫乌满的东钦武士进来,见此情形,不由暗讽沈庭央:“汗王嘱咐过,来了书院要按书院的规矩,更衣起居不能件件服侍。” 帕赫启却不耐烦:“乌满,这儿世家子弟多得很,伺候就伺候了。”又道,“你是看不惯苏晚吧?别这么小心眼。” 乌满脸色很不好看。 沈庭央谦谦微笑道:“世子息怒,乌满将军前不久才立了战功,崇宁军三名副将尽斩刀下……” 他抬眼一瞥乌满,静静侍立于帕赫启身后:“如此英雄人物,在下应多听他的指教才是。” 第6章 风雪 乌满是帕赫启帐下的头号武臣,又立有战功,帕赫启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沈庭央退让一步,免得帕赫启为难,令他很是欣赏。 帕赫启就顺水推舟,大笑道:“好了,乌满,陪我出门去。” 帕赫启年纪小,爱跟书院里各族世家子弟厮混,常常结伴出去玩乐,乌满要负责保护这位东钦小王子,总是形影不离跟着他。 乌满出去检查车驾,帕赫启想起什么:“三王兄今日刚回来……算了,他肯定不跟我们一起。” 小王子帕赫启有个同母长兄,叫做帕赫丹昂,是东钦王储。 三王兄叫做帕赫野,与他们不是一母所出。 沈庭央没见过帕赫野。料想帕赫野与这小王子差了些年岁,自然不会跟他们一帮小的出去玩。 沈庭央恭恭敬敬施礼相送:“世子喝的药没什么忌口,但还是少饮酒为宜。” 帕赫启回头,笑着疑惑道:“旁人叮嘱起来都烦得很,从你口中一说,怎么就听得舒坦?” 沈庭央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世子抬爱罢了。” 目送小王子出了门,沈庭央回到书阁,将受潮的书简摊开晾在一楼敞厅,璟彦不一会儿也赶来帮他。 沈庭央被医馆主人救治后,便来鸿都书院做随侍。这类杂活儿不少,时常还要去书堂帮着看管年纪小的学生。 鸿都书院设立在玄德城,声望甚高,东钦、北辽、燕国的世家子弟都会在此进学。为的也是就近方便。毕竟前往皇都金陵的太学,路途太过遥远。一旦国与国有了摩擦,玄德城就是豁免之地,贵族子弟们也就不至于沦为质子。这也是帕赫野、帕赫启如今仍在此的原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静静站在那儿,低头翻看书简。璟彦问他:“这书你读过吗?” 这是一卷《国策士论》,沈庭央自然读过的,却只是摇摇头:“家里遭了难,读的不算多。” “苏晚”这套身份文牒的原主人,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在任上获罪,家里死的死散的散。这些身世都是沈庭央同他聊天时知道的,如今全都原样套用,毕竟谎言是越多越脆弱。 他低头翻着书简,心绪渐渐平静。 乌满的名字,当夜他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听到,刻骨铭心——这个人杀死崇宁军副将,为小王子争了勋荣。 在这儿见到帕赫启和乌满的时候,他心想,真是仇人路窄。 沈庭央走到院子里,早春的风裹挟着古木枝头清香,拂动他衣角,他静默地出神。 “苏晚。”一小厮过来。 沈庭央回头,那小厮说:“我家世子有事吩咐。” 到书阁四楼,眼前一名少年坐在窗边台子边,长腿搭在凳子上。 那少年五官深邃俊美,眸子是漂亮的灰绿色,头发编成外域异族的样式,鼻唇线条锋利,一身深绿色袍子,绣有暗金狮兽纹,颇有王者之气。 这少年比沈庭央大一两岁,有些心不在焉,抬了抬下巴:“坐吧。” 沈庭央不认识他,但看清衣袍上的绣纹,便知他就是小王子帕赫启的三王兄——帕赫野。 他只好简单一礼,依言坐在书案旁。 帕赫野的嗓音倒是低沉好听,端详他,道:“看你样子,是读过书的。” 沈庭央:“读过一些。” 帕赫野:“会仿别人的字?” “能仿。”沈庭央先前仿着别人笔迹帮人写过东西。心道定是被那人传出去了。 帕赫野过来,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椅子上,指着他面前一张宣纸:“我的字,仿得来么?” 沈庭央看去。帕赫野字如其人,笔锋遒劲锐利,颇具粗犷劲草之势,看来也是自小磨练汉文功夫的。 他斟酌着,书法修习到这个程度,说谎也瞒不过,便照实道:“回世子,这字可以仿。” 帕赫野眉锋一挑:“那就有劳了。” 说罢将一卷《列国志》、一叠上好宣纸放到沈庭央面前,递来一杆紫狼毫,小厮则开始磨墨。 看沈庭央还未反应过来的表情,帕赫野说:“五遍。多谢。” 沈庭央:“……”原来是替他罚抄。 五遍你个头啊! 帕赫野咳了咳,小厮赶紧接话:“苏晚,好好写,世子有赏。”又道,“三日后就交给夫子。” 沈庭央只好一笑:“……我尽量吧。” 他生得如玉瓷一般,含笑生波,年纪又小,帕赫野良心发现,便大发慈悲道:“你也别压力太大,我会跟你一起抄的。” 沈庭央:“……”要谢谢你吗? 帕赫野这人,坐在书案前笔走如飞,姿势仍是吊儿郎当的。许是不习惯跟人挨着坐,写一会儿就得戳戳沈庭央,或拽一下他衣角同他说话,还给沈庭央讲笑话,弄得沈庭央哭笑不得。明明霸道得很,又时常跟个小孩儿一样。 沈庭央琢磨着帕赫野的字迹,模仿着抄了几页书,小厮们提溜进来一个人,沈庭央抬眼看去,也是个东钦少年。 帕赫野把他的脸扳回去:“专心写你的。” 沈庭央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垂眸执笔。 帕赫野走过去,一脚踹在那少年胸口,登时把人踹翻。 少年瑟瑟发抖,帕赫野半蹲在他面前,戳他肩膀:“你嘴巴挺甜啊,老子才离开几天,你把我母妃全族编排个遍。” 那少年用突厥语认错,帕赫野嗤笑一声,站起来,靴子狠狠踩住他肩膀:“你编的故事有多脏,自己没数?” 那少年吓哭了,后悔不迭,帕赫野说:“看来心里有数,那就是明知故犯了。”说完往他腹部、腿上、后背一通踹,用的是街头斗殴路数,打不死,却能打到人服软。 帕赫野就在旁揍人,沈庭央头也没抬。揍完了,小厮把那少年又拖走,恢复了清净。 帕赫野俯身撑在桌子上,伸手戳戳沈庭央脸颊:“没吓着你吧?” “世子下手真狠,不过那人也是该打。”沈庭央扬起脸,露出一个有点儿无奈的笑容,眼里尽是天真。 帕赫野心头一跳,手在半空中一滞,胡乱摸摸他的头,坐了回去。 小王子帕赫启的母家以及近臣,在东钦王朝是主战一派,也正是他们一手参与了月余前对崇宁军的夜袭,出兵三万,以乌满为首,上上下下沾满了崇宁军的血。 据沈庭央近来所知,帕赫野相反,麾下近臣极力反对那次行动,更没派帐下一兵一卒出战。沈庭央与他自然没什么仇。 帕赫野见这小随侍低头写得认真,还挺可爱,看得一笑。 沈庭央刚好抬眼,见他笑容不羁的模样,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灰绿色的眸子,像是凶悍又温柔的野兽。 小厮马不停蹄端来数盘糕点,帕赫野尝了一口,抽走沈庭央手里的笔:“你也太专一了,歇会儿,吃。” 沈庭央就十分顺从地吃起了点心,帕赫野:“尝这个,外头没得卖。” 又令他挨着尝一遍,像是投喂什么宠物:“喜欢哪种?你是不是爱吃甜的?”上下打量沈庭央,“小东西,你太瘦了吧。” 有他在,简直是热闹非凡。沈庭央吃完最后一块奶酥糕,拧起眉头,拍掉帕赫野的手:“吃不动了,要撑死啦,到时候谁帮你罚抄?” 帕赫野哈哈大笑,只觉他一嗔一笑都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趣得很,不怪他无礼,又塞给他一杯热茶,总算干起正事,继续抄书。 沈庭央就想起了青涯,青涯从前也成天逗他,有时买了酸糖骗他吃,两人打闹成一团,薄胤就被叫来拉偏架。整日无忧无虑的,一转眼就都灰飞烟灭了。 他鼻腔发酸,怕落泪引得人怀疑,连忙转移注意力,一笔一划仿着帕赫野的字迹。 傍晚时分,他离开书阁,去书院偏院,督促人煎煮帕赫启的药。 东钦小王子的饮食当然有专人经手,沈庭央只是负责估摸时间,免得药送得不是时候,帕赫启一个不乐意就不喝。 偏院专门煎药的灶间,仆从见他来,便知到时候了,连忙架火点起小泥炉,把帕赫启的药放到陶罐里煎熬。 沈庭央在灶间门口晃一遭,便溜达到游廊上等待。 游廊隔壁是一座园林,沈庭央倚着廊柱坐下,盯着檐下剔透的冰棱柱发呆,忽然听见一墙之隔的园林小径有人经过。 “阿满,认得这花儿吗?”一温和的男人声音问。 声音透过如意花窗清晰传来。一个稚童回答:“是月季。” 男人笑道:“这是牡丹。”又说,“阿满累了?爹背着你。” 沈庭央一时出神,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慢慢地随着他们往前。 墙那边,稚童趴在爹爹肩头,咿咿呀呀地念诗:“梦到江南梦却回……梦归何处得身归……” 男人问:“忘记下一句了?” 稚童奶声奶气地说:“我比轩哥他们都笨……” 男人温声道:“不笨,阿满是爹的骄傲。” 沈庭央一怔,倏然想起沈逐泓温柔的神情。 “爹可是永远以你为荣。” “对你要什么原则?” 隔一道白墙,沈庭央胸腔酸涩得发痛。他小心翼翼跟着那父子,像是寒冬之中,想要贪婪的汲取些许温度。 稚童在爹爹肩头犯了困,迷迷糊糊道:“轩哥说,读不好书,爹就不要我了。” 男人笑了笑,温柔地道:“不会不要你的,阿满是爹娘的命。” 稚童不大能明白,慢慢地睡着了。 沈庭央却泪如雨下,靠在墙边缓缓滑下去,已是肝肠寸断。 ——“小王爷,你是我的命。” 他埋着头,无声绝望地张口:“你也是我的命啊。” 寒风骤起。 天色渐暮,沈庭央擦掉眼泪,浑身颤抖地站起来,去井边舀水。 冰冷的井水洗了四五次脸,才终于恢复些许,他隐隐觉得自己发烧了,却无暇多管。 他去灶间吩咐一刻钟后给帕赫启送药,小厮来传话,说书院主簿让他给城中府衙送文书。 沈庭央一刻不得闲,赶到府衙,文书一项项落印,辗转冗杂的流程,总算赶在府衙落锁前,滴水不漏把事办好。 书院主簿等的急,又派了小厮来催,沈庭央便把文书交给小厮,自己则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夜幕笼罩,寒风一过,一场大雪降临。 城中处处灯笼暖光亮起,大雪纷纷扬扬,万千灯火,沈庭央发梢、肩头落了雪,慢慢地走着。 他所有的悲痛欲绝仿佛找准了一个爆发的出口,渐渐发起高烧,却浑然不觉。 雪愈下愈大,凛风卷着他衣袍,经过无数个灯火门户,他终于轰然倒下,在街边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骏马一匹接着一匹飞驰而来,烈风裹挟飞扬的雪粉,止蹄于銮金楼门口。 离沈庭央几步远,气势肃杀的武者们翻身下马,跟在一人身后,往銮金楼里走去。 打头那人,肩头大氅落了雪,身影在灯笼光下修长,正是燕云侯,花重。 第7章 大梦 一行人正要进去,花重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儿突然放慢步子,指着墙角暗处的一团身影:“那个人长得有点儿像苏侯爷。” 旁边一紫袍男人半开玩笑道:“小桑梧,你这一路,但凡见着眉清目秀、年纪相符的少年,都说人家像苏家人。” 小桑梧叹气:“万一错过了怎么办?崇宁王小世子也就这个年纪嘛。” 花重止步在原地,望着那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影。 沈庭央身上落了一层雪,脸色苍白,唯有眉目乌发浓墨重彩,半隐在街边灯笼光的阴影中。 旁边的紫袍男人长身玉立,摸了摸下巴:“看打扮,不是流浪的” “是生病了。”花重淡淡道。 小桑梧又是忧虑又是犹豫:“那……” 花重穿过簌簌的风雪,一边解下肩后重锦大氅。 厚重的大氅将昏迷的沈庭央从头到脚包裹。 他意识浮浮沉沉,恍惚中,带着温度的重锦覆盖了全身。身上一轻,就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花重就这样抱着他,走进灯火辉煌的銮金楼。将漫天风雪落在身后。 穿过笙歌鼎沸,一步一步走过层廊灯影,沈庭央昏沉在安宁的温暖中。 黄昏檐下的夕照,靠在父亲肩头的笑语,乌伦古河畔的野花…… 梦里不知身是客。 “找大夫来。”小桑梧万分担心,摸一下沈庭央滚烫额头,立马缩回手,“跟着火了一样!” 紫袍男人笑他:“你手冷,摸凉水也是烫的。” 小桑梧气道:“燕慕伊!你……” 燕慕伊示意他消气:“大夫马上就来了。” 沈庭央靠在榻上,身上仍裹着花重的大氅,浑身烧得如烙铁,偏觉寒彻骨缝。 大夫很快来问诊开方子,人进人出,最终,锦绣温暖的房间里静谧下来。 燕慕伊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细细打量沈庭央:“这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长得太漂亮了。” 花重在锦榻另一头,微微阖上眼:“沿途打听,还有什么消息?” 燕慕伊抽出腰畔长剑,细细擦拭:“崇宁王府小世子,似乎很擅长摆脱追踪,几乎没留下任何踪迹。一帮路匪抢过他银钱玉佩,有家黑店客栈差点绑过他。巧的是,已经有个人挨个儿找去,将他们杀得七七八八。” 花重抬眼:“什么人?” 燕慕伊:“是个独来独往的剑客,瞧那手腕,必在天极榜之列。” 又道:“小世子从前出门在外一概戴着面具,咱们沿途清理的刺客,皆审讯不出那小世子的长相。” 花重道:“崇宁王把他保护得很好,那剑客应当是他身边的人,也在找他。” 燕慕伊想了想:“这就说得通了。是薄胤还是青涯?” 花重:“定是薄胤。” 燕慕伊:“他是不是叛了?否则怎会把人弄丢。” 花重思忖片刻:“倒也未必。” 药煎好,小桑梧急匆匆端来:“快,快给他喝药!” 燕慕伊:“……你想烫死他?” 小桑梧仔细把药晾好:“行了,让他喝!” 两人面面相觑。 此行没有带仆婢。小桑梧不会喂药,燕慕伊表示自己不敢碰花重带回来的人。 燕慕伊不假思索道:“銮金楼里,温香软玉多得很,都很会伺候人,要么叫一个过来喂药?” 小桑梧气得够呛:“你少乱来!” 花重抬眼不经意一瞥沈庭央,目光忽然定住。帐幔内静静沉睡的小少年,一闪间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 他道:“桑梧。” 小桑梧即刻停止与燕慕伊拌嘴,转头清亮地道:“侯爷,怎么?” 花重坐到沈庭央身边:“我喂他罢。” 那两人始料未及,顷刻闭了嘴。 小桑梧将药端过去,花重坐在沈庭央身边,一勺一勺,耐心地把药喂完。 小桑梧又递过去一碗温水,花重也给沈庭央喂着喝了。 沈庭央被苦得无意识间蹙眉。小桑梧出门要了一碟松子蜜糖,给他含了一颗。燕慕伊拎着小桑梧离开,关上了门。 沈庭央靠在榻上,陷在柔软芬芳的织锦靠垫上,头痛欲裂。 他艰难地睁开眼,高烧令他视线模糊,耳朵里翁鸣。 他发觉四周陌生,陡然失去了安全感,模模糊糊看见身边坐着一个人,登时出了一头冷汗,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 花重有些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庭央眸子里尽是血丝,两眼茫然,显然视物不清。 “听得见么?”花重略靠近些。 沈庭央耳朵里翁鸣得像是有一群马蜂,费力辨别字音,才点点头。 花重感觉到他的不安,于是把手心贴在他额头摸了摸,又轻轻握住沈庭央的手,别的什么也不做。 沈庭央就渐渐放松下来,哑声说:“谢谢。” 他苦笑,心想,自己要变成残废了吗?眼睛会瞎吗?那可不成。 药力一上来,便觉得困倦,沈庭央半醒半睡,花重就在锦榻另一头倚着,手里握一卷书,漫不经心翻看。 两人各据帐内两端。沈庭央看什么都重影,眸子半睁开,望见暖融灯火下,花重一身暗红衣袍,青丝如墨。 瞧不清眉眼,可沈庭央想,这人应当是很好看的。 流亡这么多天,他第一次卸去所有力气。 沈庭央在暖阁内困倦着,窗外飞雪如琼花。时隔许久,仿佛隔世,他又回到安宁恣意的好时光,父亲还在,青涯没有叛他,薄胤不曾陌路。 铜炉暖,酒香绵,夜雪簌簌,这是花重赠与他的一场好梦。 红烛燃泪,一室淡淡药香。花重放下书卷,静静端详沉睡过去的沈庭央。小少年眉眼恬淡,仿若一团锦簇帐幔间开了一朵雪白芍药。 良久,花重似是叹息一般:“会是你么?” 第8章 风雪 再一睁眼,就是次日。 沈庭央高烧退下去一半,命保住了,却依旧眼睛模糊,耳鸣不止。 “我要变成瞎子了吗?”沈庭央声音哑的厉害。 大夫笑了笑:“别乱说,你是病得太猛,烧全退了就好了。只是耳鸣这毛病最容易落下病根儿,一定要注意” 看来顶多变成耳背,沈庭央安慰自己,道明身份,打算回书院去。 花重不容拒绝地说:“你病着不方便,在这儿歇着,等人来接。” 声音到耳边全像是隔着一层水,沈庭央朦朦胧胧听清他的话,一时无法反驳。自己半聋半瞎,烧得滚烫,没法摸着路回去,更没法要求他们送自己,只得乖乖等书院的人来。 燕慕伊查了“苏晚”的底细。回来禀报道:“苏晚这身份没问题,年纪、祖籍、文牒都是真的。他父亲原是闵州参知,光熹二十一年落狱,而后……家破人亡。一切有据可查,若是想伪造这么一套身份,不大可能。” 帐幔收起,沈庭央靠在云绣庄缎软垫上,满头柔软的乌黑长发散在肩头,苍白的脸精致如玉雕,小桑梧帮他梳头发,两个人低声闲谈。 未待花重开口,沈庭央感觉到他进来,抬起头道:“我只是区区一个随侍,各位大人究竟想问什么呢?” 沈庭央已经察觉他们的试探。 花重侧目看向燕慕伊,燕慕伊做口型说道:毫无破绽。 燕慕伊解释道:“小少爷不必多心,只是你与我们要找的人有点像。” 沈庭央露出一个困惑的笑容,摊开手:“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打杂的仆役,身份卑微,大人要找的,想必是很尊贵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人。” 燕慕伊见他手心的茧,是做粗活磨出的痕迹,这并不是一双持剑、执笔的手。 这是沈庭央硬生生刻意磨出来的,没有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少爷会有这么一双手。 一路上,他就是这样处处小心,逃避刺客天罗地网的追寻。 身份滴水不漏,手上的痕迹实实在在。小桑梧眼中掠过一丝失望,花重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沈庭央,若有所思。 书院的人来接沈庭央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来的还有帕赫野。 书院小厮一头雾水,不知帕赫野为何听到消息就非要一起来,又惹不起这位东钦三王子,只好急急忙忙跟在身后,祈祷他千万别闹事。 帕赫野一见便知花重一行人非同寻常,他却并不在乎,只端详沈庭央,发现他真病了,两眼茫茫然,根本看不清自己。 “耳朵也听不清?”帕赫野走近,被燕慕伊不动声色拦在三步外。 小桑梧贴在耳边说了一遍,沈庭央才知道帕赫野来了,也是一怔。 花重看了一眼帕赫野:“东钦世子。” 帕赫野像一头羽翼将丰的狼王,隐有针锋相对之意:“多谢各位照顾,我带苏晚回去。” 花重垂眸饮茶:“他不回去了。” 隔得远,沈庭央听不清,小桑梧贴在他耳边为他复述原话。 花重如此强势果断,沈庭央始料未及。他还不打算离开。 他脑袋里混沌着疼,温声开口:“诸位贵人,我不是奴籍。自己的去处,自己尚能说了算的。” 众人看着他。 沈庭央睁着酸灼的双眼,大致寻到帕赫野的方向:“我这就回书院罢。” 所有人都惊讶地沉默。花重从新打量这个乖巧的小少年,只觉他像个狡猾又坚定的小狐狸。 帕赫野一怔,随即笑起来,毫不犹豫走向他。 燕慕伊却依然分毫不让,挡住他。 帕赫野微眯起眼,手按在刀柄:“怎么,要抢人?他已经说了要回去。” 书院小厮一看真的闹起来了,几乎要背过一口气昏过去。 燕慕伊轻笑道:“不如让他再考虑一下。” 花重走到沈庭央面前,沈庭央头疼的厉害,正欲起身,六七个时辰的高烧烧得他七荤八素,腿一软,便往地上载去。被花重稳稳地接住,探手一扶,脑子乱糟糟的想,这人腰真细。 他扬起脸,向花重轻轻一笑:“你对我很好。” 两人离得很近,花重垂眸端详这漂亮小少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就不愿和我走呢? 沈庭央晃晃悠悠站直,几乎被他问得动摇了,却只垂眼笑了笑:“多谢公子照顾,祝公子早日找到要找的人。” 花重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想好了?” 沈庭央不假思索地点头,转头茫茫然地寻找帕赫野。 花重似乎终于改了主意,略一抬手。于是燕慕伊退到一旁,没有再拦帕赫野,目送沈庭央随他们离开了銮金楼。 “侯爷,这苏晚,倒是真的没破绽,就算小世子万般缜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燕慕伊十分纠结,“还要查他么?” “不必查了。”花重淡淡道,“派人守着,不要离得太近……他要做什么都由着他。” 第9章 狠戾 回到书院,帕赫野命人跟主簿打了招呼,便让沈庭央回去休息。 书院西厢的一排下人房,昏暗得像是晚上,内里摆设简单,颇有些家徒四壁的意思。 沈庭央被扶着进了屋,疲惫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裹着单薄的被子。璟彦来看望他,人来了又走,一线微弱昏光照进来,他盯着陈旧窗框发呆。 像是从花团锦簇的暖春,被一棍子打回了潮湿阴冷的寒冬。 他闭上眼,依稀想起花重温暖的拥抱,心想,还不知他是什么人,模样又看不清……往后应当都不会再遇见了。 梦里他又回到铺天盖地血腥的战场,大地中间一道狮子坑深不见底,堆叠着数万人马尸体,他们死不瞑目,灰白的瞳孔望着天空。 沈庭央感到自己也身陷狮子坑里,风雪当头灌下,却久久驱不散亡魂哀哭。 昏昏沉沉一直睡到天快黑,他终于退烧,耳边嗡鸣消失,睁开眼,昏暗之中也能看清桌椅轮廓,于是松了口气,没变成瞎子,也没耳背。 正要起身,屋子里传来帕赫野的声音:“苏晚,醒了?” 沈庭央登时一身冷汗,吓得不轻:“你!”喘了口气,道,“世子什么时候来的?” 帕赫野意识到自己吓着他了,放缓声音:“那个叫什么彦的随侍,你那个朋友……” 沈庭央说:“他叫璟彦。” 帕赫野:“对,璟彦,说你怕黑得很,时常睡不好,我就……就过来看看。” 沈庭央听他语气没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生怕自己睡糊涂了说梦话,暴露身份,便必死无疑了。 “多谢世子关怀。”沈庭央下了床,与帕赫野在昏暗中相对。 沈庭央想了想,说:“我差不多缓过来了,可以继续帮你抄书。” 帕赫野原本攒了一堆关心,谁料苏晚来了这么一句,帕赫野登时毛躁地说:“我不是催你抄书来的!” 沈庭央不吭声了,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帕赫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无奈道:“你别……我不是冲你发火的意思,那个,你眼睛好了吗?” 沈庭央:“嗯,已经好了。”顿了一顿,又小心地问,“抄书去?” 帕赫野彻底拿他没办法,拉着沈庭央出了门:“你就这么喜欢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书?” 沈庭央无辜地说:“世子吩咐的啊。” 帕赫野败给他了:“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这样,把你扔到狮子坑里。” 原本是句玩笑话,沈庭央听见“狮子坑”,仿佛顷刻又坠入那个痛苦的梦境,脸色煞白,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帕赫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登时心头一紧,刀割似的疼:“你,苏晚,我开玩笑的,不会那么对你……我们东钦人开玩笑常常这样说。” 沈庭央眼睛睁得很大,越劝越委屈,帕赫野看他失魂了一样,连忙抱着他给他顺气:“苏晚,我错了,别怕啊……都怪我,你病刚好点就乱逗你。” 沈庭央好不容易缓过来,微弱地点点头,帕赫野这人太聪明,他怕引得怀疑,连忙转开话题:“没事儿了,我没事儿,你原来还会哄人呢。” 沈庭央便笑起来,帕赫野也松了口气,笑了笑,带着他往自己院子去:“看你弱成这样,病一场把命丢掉半条,吃点好的补回来。” 沈庭央一本正经:“嗯,养好身子,长命百岁,给世子抄一辈子书。” 帕赫野气结,又发不起火:“你……行了,算你嘴甜。” 晚上,小王子帕赫启召沈庭央,一到小王子房间里,沈庭央见他心事重重。 “启世子怎么了?”沈庭央问。 帕赫启拧着眉摇摇头:“心里烦得很,陪我待一会儿。” 他身边甘为犬马的人有不少,但像沈庭央这样善解人意,既能陪他玩,又聪明懂事的,却没第二个。自从发现这小随侍的好处,帕赫启渐渐很倚赖他。 帕赫启心不在焉道:“知道你最讨人喜爱,我三王兄怎么也看上你了?” 沈庭央听得这语气古怪,不卑不亢地道:“三殿下吩咐小人做些杂活,倒没别的。” 帕赫启“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看了看,烦躁地丢进炭盆烧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东钦小王子一贯没心没肺,养尊处优惯了,从未这么忧虑过,像是有什么要命的事压在他头上。 沈庭央垂手候立,只待他开口。 帕赫启终于忍不住,往兽皮榻上重重一坐:“你说,要是我大哥看不顺眼三王兄,我该劝还是该……” 沈庭央故作一怔,想了想:“启世子玩笑了,小人怎敢随意置喙?” 他心里立刻推断出原委:东钦大王子帕赫丹昂,居于王储之位,性情残暴多疑,如今想对帕赫野下手,排除异己。 小王子与帕赫丹昂是一母所出,同气连枝,必定是帕赫丹昂授意,要这位小王子对帕赫野做些什么不利的事。 小王子帕赫启到底不经事,心里还存着亲情。手足相残,多少令他感到矛盾。 帕赫启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我大王兄,就像狼王啊。” 沈庭央像一只温顺的猫,蹲下去伏在他膝上,轻轻摇头,仿佛不经意的语气:“这话不合适,狼王可是连同胞兄弟都要杀死的,大王子与你同父同母,永远不会伤害你。” 帕赫启听了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反而登时一身冷汗。 帕赫丹昂的残暴一日更甚一日,将来……将来早晚也会对自己生疑心!就像他们的父辈、祖辈,最后都真的变成王座上孤寡一身的狼王了。 他从未思量过这些事,越想越心寒,手指下意识顺着沈庭央的头发,喃喃道:“可他们就要来了……怎么办?” 沈庭央听见,却没有贸然开口。 谁来了?帕赫丹昂派杀手来了吗? 沈庭央握住帕赫启的手:“世子,别担心,都是莫须有之事。” 帕赫启却满心惶恐烦躁:“你不明白。” 沈庭央按他肩膀让他躺下,坐在一边为他揉按头上穴位:“有乌满将军在身边,何须担心什么呢?” 帕赫启筋疲力尽地闭上眼:“乌满的确很会打仗,可我总不能让他带兵违抗大哥,我……” 沈庭央叹口气,柔声道:“启世子心性仁善,若做主的人是你,大家就都能平平安安的了。” 帕赫启摇头:“天方夜谭,我根本比不过哥哥们,又能做什么主。” 沈庭央语气十分天真,句句不着痕迹地引诱:“可听说汗王最疼爱的就是您,这比什么都难得。” 帕赫启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倏然睁开眼,盯着床帐顶若有所思。 他从枕边拿了一盒熏香,沈庭央就帮他点上。 沈庭央闻到这香气,心中倏然一震,这是江南六道贡品香,怎么会流到帕赫启手里?究竟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跟东钦勾结上了。 他悄无声息间,手指动作极快地,将一撮鹤鸣草的粉末加进了香炉之中。 乌满从外头回来,一进屋子,如一名巨人,浑身肌肉如石头一般,向帕赫启行礼:“殿下。” 他不信任地看着沈庭央告退的背影,眉头一皱,更是凶悍了几分:“殿下,对外人还是不要太相信的好。” 帕赫启不耐烦地摆摆手:“苏晚不是外人,大不了到时把他一起带走,总该放心了吧。” . 帕赫启心事重重,没心情出去玩,平日下意识躲避着三王兄帕赫野,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时而有信使来了一趟,他就会更加烦躁。 帕赫野倒是仿佛一无所察似的,又攒了一堆挨罚的抄书任务,天天拉着沈庭央陪他受刑。 沈庭央清楚,帕赫野才是最聪明的那个,大王子的动作,他多半心里明白得很。 第二天,沈庭央按时来到书阁,帮帕赫野抄写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后一卷《楚文拾遗》。帕赫野在他身边,腿搭在桌子上,擦拭一柄阔锋长刀。 沈庭央转头看了一眼,帕赫野便说:“认得这刀吗?” 沈庭央想了想:“听说世子的佩刀叫……大叱刀。” 帕赫野点点头,取下刀柄缀着的一枚昆仑玉,抛给沈庭央:“送你了。” 好大方的手笔,这昆仑玉一看就是极品,沈庭央要还给他,帕赫野灰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故意凶他:“收好!” 帕赫野身份尊贵,武功又强悍,在书院里有众多拥趸,外族少年们就像他的跟班,一见着就围着他转。 原本书阁里很清静,有人发现帕赫野在,于是呼朋引伴来凑热闹,聚在一起闲聊天。 沈庭央听得耳朵嗡嗡,简直像耳鸣复发了一样,一群男孩子叽叽喳喳起来真是要命。 他挪到清净的角落里。少年们个个都是贵族子弟,家中不是文官就是武将,外族又往往崇尚武力,高谈阔论起来,免不得提起父兄或家族长辈,谁的爹爹打下三城,谁的哥哥封了将军。 各种吹嘘一字不落钻进耳朵里,沈庭央只是低头执笔。少年们口中那些将军的名字,他多少都听说过。 他心想,在座各位的爹,都被我爹揍过。 可是沈逐泓已经不在了,他盯着宣纸出神了许久。 帕赫野从热火朝天的人堆里抽身,坐在沈庭央身边,长出一口气:“一群小屁崽子,吹牛能吹上天。” 沈庭央回过神,侧头打量帕赫野。 “看我干嘛?”帕赫野说。 沈庭央笑了笑:“见他们口气那么大,却都愿意听世子的话,便觉得世子很有王者风范。” 帕赫野嗤笑,开了个出言不逊的玩笑:“怎么,你想让我当我汗王?” 沈庭央却很认真地说:“那样很好啊。” 帕赫野愣了愣:“你还真这么想?” 沈庭央弯眼一笑:“世子会是个很好的君王。” . 短短几天时间,小王子帕赫启消瘦了一大圈。 他把沈庭央叫到身边,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 “我三王兄有什么异常吗?”帕赫启忧心地问,“会不会知道大哥让我做的事了?” 沈庭央安抚他:“帕赫野一切如常,只是有时奇怪,多日不见启世子。” 帕赫启想了想:“算了,从前也不是天天去找三王兄的,应当不至于怀疑。” 又叮嘱沈庭央:“明晚你别去他那儿,离他的院子远些。” 于是沈庭央知道,他们明晚就要对帕赫野动手了。敛下眸子,只应了声,什么也没问。 . 傍晚,书院偏僻角落,沈庭央坐在飞檐间,手里一支笛子,低低地吹起一首《白露》。祭奠亡者的曲调,悲凉回荡。 今日是七七,沈逐泓已殉国四十九日。 沈庭央一身半旧的白袍子,月光下,人如璧玉。苦难没有销蚀他天生的矜贵,反而愈发光华夺目。 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沈庭央依旧坐在飞檐上,他望着月亮,衣袍在夜风里轻轻飘荡。 院子里,乌满面色不善:“苏晚,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沈庭央轻轻一笑:“乌满将军觉得好听?我也为你吹一遍罢。” 《白露》是祭奠亡魂的曲子,为他吹,就是咒他死。 乌满刀疤纵横的脸上怒意难掩:“苏晚,你是大良城的人?今天是你们汉人祭奠七七的日子,别说你家里人刚好是今天的忌日!启世子信你,我却不信!” 沈庭央好整以暇地起身,玉立于飞檐翘角之上,垂眸道:“你又能如何?” 乌满缓缓抽刀:“启世子要我今日带你走,苏晚,你这种妖媚惑人的祸害,还是死在这儿比较好。” 沈庭央望向远处:“你们大王子派来杀帕赫野的人,该到了吧?” 乌满一踏墙壁,借力便跃上屋顶,强壮如山的身躯却轻功了得。 孰料沈庭央弯腰拾起脚边的一柄弯刀,目光锐利刺骨:“乌满,血债血偿。” 乌满狰狞怒道:“你会武功!果然是奸细!” 言罢扑身挥起长刀,誓要将沈庭央千刀万剐。 沈庭央足尖如点云乘风,轻飘飘已至三丈之外,踩在屋脊上,好整以暇的一个起手式。 乌满一刀劈碎了房顶,砖石四溅,刀法如疾风骤雨般,锐气割裂了沈庭央一角衣袍。 沈庭央横抵刀背,内力暴涨,故意硬生生接下乌满的一刀。就在乌满将要撕碎他喉咙的时候,腾空一膝击在乌满下巴上,半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膝窝绞住乌满的脖颈,将他狠狠甩飞。 乌满从楼阁上摔到地上,暴喝一声提刀又起,沈庭央却已至他背后,一刀扎穿他,长刀从后背贯穿到腹部,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 沈庭央站在他身后,淡淡地道:“乌满将军杀我同袍上千,可惜没空一刀一刀剐了你。” 乌满僵硬地立在原地,生命迅速流逝。 沈庭央取出一柄匕首,从他后心刺入,缓缓拧了半圈:“愿你永世不得超生。你的族人,但凡有罪的,来日我必一一回报。” 沈庭央抽出匕首,三两下换上备在假山石后的夜行衣,掏出火折子,一把点了西厢楼阁。 他如暗夜里一只轻盈的燕子,掠身到帕赫启的院子里。 帕赫启心烦意乱,遣散了所有仆从,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蜡烛忽然熄灭,房门轻轻的一响,帕赫启魂飞魄散地跳起来:“谁……” 他来不及发声,被沈庭央劈手击晕。 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庭央下手很轻,帕赫启片刻后转醒,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已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口中塞了布团,惊恐地挣扎。 沈庭央压低嗓音,用他根本认不出的音色,以突厥语低低地道:“你给汗王的信里,为何要揭大王子的旧事?” 帕赫启绝望地挣扎,当日沈庭央有意无意提过一句后,他便动了心思,试图撬动大王子的地位,为自己谋求后路。 此刻以为大哥察觉了自己的小动作,他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了。 沈庭央握着匕首,在他左脚腕后腕割下一刀,毫不犹豫断了他的脚筋。帕赫启几乎昏死过去,冷汗淋漓。 沈庭央算准时间,匕首抵在他喉咙上时,外头来了人,他装作来不及下手,匆忙翻出后窗消失在夜色中。帕赫启的手下冲进屋子,人仰马翻地救下帕赫启。 帕赫野提着大叱刀,大王子派来的刺客竟都不是他的对手,迟迟未能杀了他。城中官兵看见书院起火,巡防营迅速赶了过来,刺客们只得撤退。 帕赫野冲去帕赫启的院子,见他已没有危险,立即转身去找苏晚。可书院里已经没有了苏晚的踪迹,几处大火吞没了楼阁。他站在火海前大喘着气,深邃的灰绿眸子蓄满愤恨,悲痛地怒吼。 花重快马加鞭,从大良城赶回玄德城,所见亦是这一幕。 燕慕伊袍子上沾了火场的灰烬,禀报道:“奉侯爷的命令,暗中护着苏晚,不过他计划得很缜密,我们没有出手,只是……他已经摆脱我们的跟踪了。” 花重凝目望着大火:“东钦世子呢?” “帕赫野安然无恙,他与帕赫启定会结成同盟。待他们回到东钦,大王子就离死期不远了……到时继位的,应当会是帕赫野。”燕慕伊说,“侯爷,苏晚若真是小世子,下一步会去哪里?” 花重毫无迟疑地道:“金陵。” 一个月后,一身半旧白袍的小少年牵着马儿,走在江南潋滟的暮色中。 前方一座繁华千古的城池,城门上方,书有遒劲的“金陵”二字。 第10章 斯澈 宽阔主街上,贩夫走卒、华盖雕车络绎不绝,沿路铺子酒楼门庭若市,放眼望去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街边茶楼,沈庭央手边一盏香气袅袅的雀舌:“就快要道别了,不说几句话么?” 他对面端挺地坐着一名黑衣少年,面容冷峻,闻言脸色更冷了几分。 沈庭央一指:“云炼,你家就在那边,满城富贵府邸,都在那一带。” 云炼却一眼也不往外看,他簇长的睫毛垂着,冷淡地沉默。 沈庭央从玄德城一路孤身南下,走最艰险的岭北道,薄胤曾教过他躲避追踪的手段,于是沿路仍有无数人马明里暗里想方设法找他,都未能得逞。 途径庆州的时候,正逢开春饥荒,流民贫民就像遍地野狗。路边衣衫褴褛的少年围殴一人。他一眼看见飞舞的拳脚中,挨打少年那双漆黑倔强的眼,竟如一匹孤狼,趴在地上似乎怎么也打不死。 那双眼里沉默而野蛮的生命力留住了沈庭央,他抽出鞍侧断刀,救了少年。 那少年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沈庭央丢给他半块饼,他就沉默地吃着。 然后,沈庭央就瞥见他破破烂烂的袍子里,肩头露出的一片红色胎记。 左丞相云颐十几年前丢失幼子,寻找多年未果。沈庭央与云家大少爷相识,知道他弟弟丢失的事情,也知道那孩子身上胎记模样。 沈庭央问:“你什么时候的生辰?” 少年哑声答了。 “有名字么?” 少年:“没有爹娘,没有名字。” 兴许是长年独自流浪的缘故,他性情极冷,锋利的眉目带着某种野性。 沈庭央轻轻一笑:“愿意跟我走么?” 少年抬眸看见他的笑容,就点了头。 “你姓云,叫云炼。”沈庭央告诉他。 云炼毫无波动地应了一声,仿佛沈庭央所说的一切他都可以接受。 …… 可是一进金陵城,云炼就不说话了。 他冷着脸的样子着实与薄胤有些神似,沈庭央手指抵着下巴,瞧着他一笑:“你这稳重又冷漠的,让我想起一个人。” 云炼终于开口:“什么人?” “已经背叛我的人。”沈庭央淡淡道,“不提了。” 云炼蹙起眉头:“我不会背叛你的。” 沈庭央听了,展颜一笑:“没有把你比作他的意思。咱们的缘分就到这儿了,走吧。” 摸出碎银留在桌上付茶钱,沈庭央起身,云炼只能跟了上去。 左相府。 云家少爷云追舒,是个娃娃脸的少年,一身白锦滚金袍,眼睛大而剔透,不笑也含三分笑,年纪跟沈庭央差不多。 云追舒找回弟弟的激动之情稍平静下来,笑容灿烂地打量沈庭央:“苏晚,我对你倒有些一见如故,这阵子就留下吧,我家里必得重谢于你。” 云追舒从前其实与沈庭央见过。 年纪更小的时候,一群少年在辽阔草原上驰马挽弓,沈庭央很喜欢这位昔日好友。 可惜如今认不得了。 沈庭央以前但凡在外,一概以面具遮面,云追舒并没见过他的长相。况且距上回相聚已有三年,少年人变化飞快,云追舒自然是认不出的。 沈庭央却微微摇头:“在下孑然一身,不求别的,唯有一事。” 云追舒立即道:“只要能办到,绝不推辞,我云家向来不亏待有恩之人。” 沈庭央笑了笑:“在下想求见太子一面,若少爷能帮衬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二,再感谢不过。” 沈庭央不敢贸然去见皇帝。他仔细回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思来想去,找太子是最稳妥的选择。 东宫也不是说进就进,云追舒应下他的请求,但须得拜托父亲打个招呼,至少也要次日才能拜见太子。 云颐和夫人闻讯回府,一家人将失而复得的小儿子云炼视若珍宝。傍晚府里设宴款待沈庭央。 左丞相云颐天命之年,温文尔雅,与躲在山里种地打渔的老丞相杜延年截然不同。颇有风度地道:“苏晚小公子从北方南下,一路不少艰险吧?” “庆州春荒,北疆难民也四处流离,的确不好走。”沈庭央真诚谦和地道,“好在带回了云炼,别的也不值一提了。” 灯火阑珊的丞相府花园,宴罢人散,沈庭央独自散着步,云炼安静地跟了过来。 “你要走了?”云炼问。 沈庭央笑笑:“明日去见太子,往后如何,尚且还不知道。” “苏晚。”云炼说。 沈庭央拍拍他肩膀,抬头看了眼空中那轮明月:“追舒很喜欢你这个弟弟,往日的苦都过去了,云炼,要好好过。” 云炼黑眸凝的沉沉,望着他:“我可以跟你走,你要做什么去?” 沈庭央淡淡道:“你是丞相府世子,云炼,你不可以跟在谁身后了。” 翌日,东宫。 得了云府引见,沈庭央随宫人穿过开阔的殿前广场,门庭重重,绕过长长的游廊,一步一步走上石阶,往大殿走去。 他思绪万千。 太子会相信他吗?如今除了薄胤,没人知道他的长相。正是父王从前对他的这种保护,令他能平安走到这儿。可如今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楚腰刀和还霜弓都丢在了王府。他必须获得太子初步的信任才行。 沈庭央的母亲与太子生母都出身苏氏,除了未曾谋面的舅舅,太子已是他唯一的亲人。 近在咫尺的惶惑笼罩了他。 玉阶彤庭的大殿,太子萧斯澈坐在书案后,手边一本打开的折子,一身珠灰宫纱袍,玉冠青丝,眉骨和鼻梁投下分明阴影。 宦官一声通传:“殿下,云家世子带来的人到了。” 沈庭央站在丹墀尽头,宁静地望着一殿之隔的人。 他盯着太子的脸,那是苏家人的长相,与母妃画像微妙的肖似。 漫长颠沛流离的尽头,系于血缘的直觉冥冥中牵引着他,却又不敢再走近。 太子不经意地抬起头,双目如蕴秋水,既温和,又有种刻骨的锋利。 沈庭央迈着不由自主的步子,几乎随时想要逃走。他伏地深深一礼,敛下眸子。大殿太安静了。他突然感到万分疲惫,汹涌地淹没了他。 太子搁下了笔,端详沈庭央,轻轻开口:“抬起头来。” 沈庭央抬头,双眼始终低敛。时间无比漫长。他凝起精神说:“殿下……” “过来。”太子却忽然对他说。 沈庭央蓦地看去,太子朝他招手,示意他走近。 片刻后,带着淡淡笑意问:“你是绾姿,对不对?” 沈庭央怔在原地。 唤他的这一声,好似一把利刃,顷刻粉碎了他所有防备。 太子向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不知自己怎么走上台阶的,氤氲着浅淡兰香和药香的怀抱,就温柔而坚定地接住了他。 “你回来了。” 家人。 “孤一直在等你。” 沈庭央浑身再没有半分力气,只是用力摇头。太子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家伙,该叫我什么来着?” 东宫大殿外卷来一阵馨然花香,他如在梦中地攥着他衣袖:“太子……太子哥哥。” 四下安宁,萧斯澈就温和地同他说话。沈庭央缓过气来,恍若隔世。 “殿下怎么知道是我?”沈庭央茫然地抬头。 萧斯澈端详他:“你不也一眼就认得我吗?” 沈庭央失落地说:“我什么也信物没有,东西都丢在王府了。” “身外之物罢了。”萧斯澈擦去他脸颊泪痕,“身份可以慢慢查认,孤想必不会看走眼的。” 沈庭央起身,一掀袍摆跪在萧斯澈脚边,抬头红着眼睛:“殿下,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父王。” 萧斯澈躬身将他扶起来:“灵柩葬于悬剑台,如今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你若准备好了,咱们就去请旨。” 听到灵柩二字,沈庭央艰难地点点头。 “你既然先来东宫,定是有许多顾虑。”萧斯澈温和地说,“孤会和陛下说,让你留在孤身边,绾姿,别怕。” 沈庭央有千头万绪,却连带着准备好的种种解释都丢在脑后。 萧斯澈问:“从征北大营南下到金陵城,你足足迟来了两个月,路上遇到许多麻烦?” 艰难险阻一言难尽,沈庭央却只一笔带过:“不,只是路太远,我想我……总能走到的。” . 沈庭央身为崇宁王世子,在金陵其实还有个别称,叫做“小十七”。 皇帝虽未见过崇宁王世子,但年节里从未缺过封赏,一提起来,就称他为“小十七”。 光熹帝膝下四子二女,算上夭折的,一共十六个,沈庭央比这些凤子龙孙都小,于是排到十七。这样称呼,可见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奉天殿内,灯火聚向御座,皇帝对面站着几个朝臣。大将军吕不临、封良佐,御史台的史则青都在。 众人回头,只见清雅如玉树的太子身边,跟了一名小少年,一身雪白轻容纱袍子,袖臂扣一枚金臂钏。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大一小的两人相映生辉。 众臣告退,太监魏喜送臣子出殿,吕不临:“太子身边何时来了这么个少年?瞧着像是……”一时不知怎么说。 “依老奴看”,魏喜笑着道,“正与去年上元雪夜,南诏使臣进贡来的金边白牡丹,别无二致。” 众人便想起当时,端华赋雪,秀润含章,堪堪的一枝人间富贵花。 四周再无别人。 光熹帝两鬓星白,长相儒雅,比寻常中年男子要显得年轻,目光十分通透。 他朝沈庭央招手,沈庭央便走到近前。 “小十七啊,好孩子。” 他拉着沈庭央的手:“朕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征北大营的事,乃是举国之哀。” “承蒙陛下关怀。”沈庭央单膝跪下,心头悲痛,“臣听闻陛下已向东钦施压,令他们交出了叛军作为偿罪。” 光熹帝叹息道:“符烈接管征北大营,临北三大营和崇宁军由他调遣,他是你父王的老部下,你何时回去,接手虎符即可。” 太子:“他年纪尚小,不如先留在金陵。” 光熹帝思忖片刻:“嗯,还是读书的年纪,一人去军中,未免孤苦,朕也对不起沈逐泓。” “不如就留在儿臣身边。”太子说。 光熹帝端详沈庭央,沉默一会儿,允道:“先皇后也是苏家人,亲人陪着,自是最好。” 沈庭央:“谢陛下厚爱。” 光熹帝:“既然回来了,就尽快封袭爵位回朝,你父王有的,你照样都有。” “陛下”,沈庭央扬起脸,目光哀哀地道,“臣一路南下,途中坎坷,恐怕袭爵之后……” 光熹帝当即就明白过来,拧起眉头:“竟有这种事!你……” 沈庭央垂下头,却没有再提崇宁军之事:“臣恳请陛下,容臣暂不袭爵,不明宣回朝。” 皇城形势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打他主意的人都藏在暗处。他走到明处,便是万人瞩目的靶子,寸步难行。 “罢了。”光熹帝叹口气,“就依你,清清静静修养一阵。”又道,“你留在太子身边,还是得有个身份,不能跟寻常随从一样。” 太子适时开口:“父皇,金陵南边的赤霄宫,近日已完工,离皇宫也不甚远,尚无主事之人。” 话音一落,便得到允准。 光熹帝一年半前下旨修建九霄宫,又名九霄台。 那是九座遥相呼应的行宫,与天上星宿相对,丹霄宫是其中之一。 九霄宫皆兼有祭祀祈典之用,按理会有钦天官或大巫萨入驻,赤霄宫如今还空着。 沈庭央闻到皇帝衣袍上浸染的香火气息,忽然想起父王说过,陛下如今和以前不同了。他悄悄打量皇帝,见他眼底虚浮的血丝,腕上一串铭文串珠,心中忽然有不好的猜测。 光熹帝看似正值盛年,励精图治,实则已经有沉迷修道的兆头。 光熹帝看着眼前故人遗孤,心绪沉重,已显露疲惫。 太子:“父皇不如先歇下,儿臣带小世子去悬剑台。” 光熹帝听闻此,眼底哀凉,拟了旨给他,拍拍沈庭央手臂,一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悬剑阁,沈庭央不是第一次听说,却是第一次来。 这是皇宫东方一片独立的殿宇,背倚群山,俯瞰红尘。除了声名赫赫的武者殿,青山旁还有一间庄肃巍峨的功臣殿。殿内设有两堂,分别有开国以来文武功臣画像,共计四百七十二人。 画像皆朝向北方,以铭刻当年山河残破的乱世中,帝王诸侯策马北望的艰辛。 太子牵着沈庭央的手,一直走到沈逐泓的画像前。 崇宁王一身战铠,音容犹在,沈庭央失魂落魄地盯着画像,刹那回到暴雨倾盆的那夜。 太子牵着他出了功臣殿,青山万顷,石碑如林,沈家先祖长眠之地,与皇族陵寝半山之隔。 四万崇宁军埋骨荒野,皇帝却未显露一丝质疑,事态诡谲得超乎想象。而沈逐泓的死,至今没人说得清。 临北三大营将领背负支援不力之罪,被关押候审,隐情尚未水落石出。 沈庭央跪在父亲陵寝外,膝边静静横着那柄昆吾剑,依旧不能理解生死所隔绝的一切。 他握着父亲的佩剑,听到太子在身后说:“它是你的了。” 沈庭央心里重重一颤。 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 随着沈逐泓的死,他生命的一部分也彻底死去。可许多东西就如同这柄剑,薪火相传,便是生生不息。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真相渺茫,可倾尽毕生之力也必要亲手找出来。 “小王爷。”沈逐泓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 崇山峻岭,骤起东风,风声穿过无边林海,一轮明月亘古如一照彻大地。 他与太子折返出去,数百功臣画像擦身而过。九尺画帛,悬于高堂,历代国之肱骨,山河之脊梁,无声护佑着大燕帝国万里河山。 沈庭央在巍峨高楼的阴影里回望,见长廊远处坐着一个人,白衣飒飒,执壶独饮。 “那是谁?”沈庭央一时出神。 太子回眸望去,笑了笑:“白思上。是为你父王画像的人。 沈庭央蓦地想起,王府归燕楼里,母妃的肖像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白思上也看了过来。 隔着游廊亭榭,沈庭央躬身遥遥一揖。白思上便举了举手里的酒壶,仰头一饮,恣意洒脱。 沈庭央不禁微笑,真如父王所言,此人与自己性情相投。 . 天一亮,旨意下达。 赤霄宫有了主人,叫做“绾公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赤霄宫里,飞阁流丹、绣闼雕甍,沈庭央听仆从跟他讲外头的传闻,赞叹人们想象力十足。 他入住赤霄宫,并不需要做什么,负责例行祭祀的另有其人。太子考虑得很周到,这身份像官又不是官,与世无争,自由自在。但凡皇帝青眼相看,众人就会跟着恭恭敬敬相待。 住进赤霄宫的第一天,日暮时分,沈庭央有些无聊,忽听得殿外一阵嘈杂热闹,便出去看。 他惊讶道:“殿下!” 萧斯澈负手从庭中花簇间走来,微笑道:“这地方不错,可还习惯?” 沈庭央本以为往后只能十天半个月去一回东宫,没想到不到半天,他竟过来了。 “这儿很好,就是有点空荡荡的。”沈庭央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萧斯澈偏头端看他,半开玩笑道:“怎么,不想见孤?” 沈庭央连忙摇头:“不,我是太高兴了……” 萧斯澈朝他一笑,张开手臂,沈庭央就奔过去拥抱他。 “答应了陪着你。”萧斯澈揽着他慢慢往前走,“孤会以祈福的名义搬来住一阵,而后你可以常去东宫,御史台也就挑不出什么刺了。” 萧斯澈住在正殿,沈庭央就在隔壁院子,他感到如做梦一般。 萧斯澈上朝后,若无其他事,便直接回赤霄宫。沈庭央从前的老师陆冕,是隐世不出的大儒,如今读书就由太子亲自指点。 春风和暖,江南清润的气息拂过门槛。太子在殿内批奏折、草拟公文,沈庭央就趴在案头读书练字,恍惚间回到了过去。 “取戒尺来。”萧斯澈忽然说。 沈庭央回过神:“啊?” “心不在焉,安能成大器?”萧斯澈慢悠悠地道。 沈庭央见宫人真拿戒尺来了,连忙钻到萧斯澈身边:“真打?打哪儿啊?” “逗你的,怎么舍得。”萧斯澈忍俊不禁,“连打哪儿都不知道,可见小家伙从没挨过打。” 沈庭央松了口气,灿灿一笑,趴在案上侧头看他:“嗯,的确。青涯说我没变成纨绔少爷简直是奇迹。” 萧斯澈垂眸在牒呈上作朱批,道:“整日闷在这儿,不想出去逛逛么?” 沈庭央想了想:“过几日吧。” 宫人端来药,萧斯澈轩长的眉皱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一口气喝了。 沈庭央将一块糖递过去:“殿下一直都喝药吗?” 太子身上有长年服药之人才有的淡淡药香,面容略微病气的美感,沈庭央一直没敢多问。 萧斯澈微微偏过头,就着他的手吃了糖,见他满脸忧虑,安抚道:“放心,不是大病。” “澜江修水道,你觉得如何?”萧斯澈看着手里牒呈,问他,“此事从前朝嚷嚷到现在,也并无定音。” 沈庭央不假思索:“澜江两千里,上源西域,下达滇南,若水道修成,铜、铁水运节省银两无数,粮食货物也可通达,西南一带长治久安,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不过工程浩大,得花不少钱吧。” 萧斯澈点点头:“的确,没钱就只能做梦了,他们也须得明白这道理。” 沈庭央忍不住大笑。 片刻后,宫人禀报了几句,萧斯澈就放下牒呈:“今日你要见一个人。” “什么人?”沈庭央好奇地问。 午后时分,沈庭央倚着廊柱翻看一卷《隆武纪略》,长廊尽头,太子身后跟来一人,身影颀长,俊美瘦削,再熟悉不过。 他脑海一片空白,手里的书掉在地上,随风翻动,“薄胤。” 薄胤的脸上闪过一丝欲言又止,凝目看着他。沈庭央冲过去拉住太子:“殿下!”他呼吸急促,满脑子全是那日暴雨之中,青涯失去神采的脸庞。 太子令薄胤噤声,将沈庭央拉到怀里:“别怕,孤知道以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不,不行。”沈庭央只是摇头。 太子俯身看着他的眼睛:“相信孤。” 沈庭央喘着气,渐渐平静些许,最终悲哀地道:“别提那个人,一个字也别提!” 太子知道他说的是青涯,便看向薄胤:“听见了?” 薄胤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 殿内,沈庭央坐在太子身边,盯着桌上花纹出神。 “锵当”一声轻响,楚腰弯刀和还霜弓放在案上,薄胤将它们推到沈庭央面前,“小殿下”。 而后又将青涯的佩剑“画影”,也搁在了一起。 沈庭央缓缓抬头看着他,又挪开目光,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太子便说:“先出去罢。” 薄胤就走到门外,守在殿前廊下,阳光投下他长长的影子,如沉默的松柏。 “……原来是那个薄家。”沈庭央心里五味杂陈。 太子说:“太|祖当年没有株连前朝王族,世代延续至今。若当年没有改朝换代,如今身为太子的或许就是他。” 沈庭央立刻要阻止他这大逆不道的话。 太子摆摆手示意无妨:“正如此,他身为悬剑阁的人,如今的出路只在东宫。前朝王族起事的叛党皆被他手刃,我皇叔灜西王倒是想召他到麾下,但无非是命他刺杀要员异党,早晚逃不过兔死狗烹。” 沈庭央沉默不语。 薄胤是前朝王族遗脉,暗中绸缪的逆党早就找上了他。一旦起乱,薄胤必然脱不了关系,他假意配合逆党,却另一头布设了陷阱,将之一网打尽。 出事那天,正逢逆党逼他乘乱杀死青涯,带走沈庭央。 或许青涯真的背叛了沈庭央,又或许只是为了计划进行下去,薄胤杀了青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刚好被昏迷转醒的沈庭央看见。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心怀千秋大业,可最亲近的人死于另一个亲近之人剑下,沈庭央的绝望又算得了什么?他轰然倒塌的过往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说:“孤可以将他逐出东宫。那样,悬剑阁再不容他,因他这身份,便唯有遭各路人马分尸的下场。倒不如干净了断。” 太子对门外道,“进来吧。” 薄胤平静地走进来,一身武袍衬得他英俊无比,沈庭央如今明白,他身上为何有种雍容贵气了,前朝薄氏皇族,一切都是天生血统所注定。 太子说:“他的去留死活,你说了算。” 沈庭央震惊得发懵,薄胤抽出沉水剑,单膝跪下,双手捧剑给他,这在武者之中,是任眼前人处置的意思。 杀了薄胤?沈庭央喉咙仿佛被人掐住,怎么可能?青涯已经死了,再让他亲手处死薄胤,他非得疯掉。 他沉默许久,无力地道:“我不杀你,薄胤,我做不到。就到此为止吧。” 他疲惫地闭上眼,那是他自幼的漫长时光,他对薄胤恨不起来,但青涯就那样死在眼前,他永远都忘不了。 薄胤收了剑,深深看他一眼,走了出去。 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沈庭央至今不明白,仿佛所有人在某个节点上,都走向了彼此的分岔路。 沈庭央趴在太子的胳膊上,闷声说:“殿下也做过这样的选择么?” “嗯,很多很多。”萧斯澈说。 萧斯澈修长的手指顺着他头发,“怪孤逼你吗?” 沈庭央摇摇头:“早晚而已,总会有这一天的。” 沈庭央发现,他反而轻松了许多,如同放下了心结。薄胤时常在萧斯澈身边出现,他也并未有什么不适应,就当陌生人罢了。他依旧没勇气问,青涯究竟有没有背叛自己。 只是命运实在微妙,“前朝太子”和当朝太子站在一起,这更是老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 三日后,沈庭央打算出去,却在赤霄宫内撞见了云追舒。 “苏晚,你在这儿干嘛?”云追舒惊喜又茫然。 他稍一端详沈庭央,便发觉他身上衣袍是轻容纱,胳膊上的金臂钏出自宫中匠人,乃至发带、玉冠也是宝照锦、叶尔羌玉,不由惊愕地道:“你、你不会就是……” 沈庭央身姿笔直地站着,笑吟吟道:“云少爷,他们叫我‘绾公子’,你还唤我苏晚吧。” 云追舒拉着他,满心喜悦:“能再见着你就好!你……你整日都要待在这儿么?” “正要出去。”沈庭央笑道,“还不知金陵城里哪儿最有意思。” 云追舒热情无比地拉着他就走:“走走走,那就得跟我走了。” 及至城里最大的酒楼,还有两名少年正等在雅间里,沈庭央却都不陌生。 当年一起在辽阔草原上驰马挽弓,这几人都曾是他好友,却也都没见过他面具下的容貌,如今已认不出沈庭央。 那两人之中,一人身穿孔雀蓝洒金袍,轩眉朗目,姿容风雅,名字叫裴唐,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风流少年。 另一人身披东陵军甲,容貌俊朗刚毅,乃是鸿阳将军封良佐的儿子,封隐。 裴唐漫不经心地抬头道:“云追舒,我说你……” 云追舒哈哈一笑,娃娃脸灿烂得像太阳:“来迟来迟,自罚三杯,不过我身边这位就免了。” 沈庭央在门口,玉做的一般,朝他们微笑道:“在下苏晚,来得唐突了。” 裴唐偏着头朗然一笑:“金陵何时有这样的人才?” “别欺负人家。”封隐的胳膊肘捅了裴唐一下,“苏晚,坐吧。云追舒,这就是把你弟弟带回家的大恩人?” 云追舒摇头晃脑道:“是啊,云炼可是想让他当亲哥,不大看得上我。” 沈庭央听了直笑:“云炼这几日怎么样?” 云追舒苦笑道:“我才知道这宝贝亲弟弟武功了得,我爹已经为他寻了师父,师父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出招太狠……云家总算有个武学奇才了。” 裴唐打了个响指,对封隐说:“小将军,你不得去请教一下?” 封隐弹了弹腰间战刀:“鸿阳军只打仗,不斗殴,明白吗?” 裴唐嘘声不断,云追舒啧啧几下:“上个月打翻一整层酒楼的人是谁?” “那天我没穿铠甲,不算数。”封隐勾唇笑道。 沈庭央问:“小将军战甲战刀佩得齐整,今日轮值吗?” 封隐无奈一笑:“待会儿聚完了,得去京畿营替我爹办事。” 裴唐打量沈庭央,忽然道:“我家里送来几匹雪簇烟拥锦,这满城也就数你最适合用,小苏晚,明儿给你送到府上好不?” “呸呸呸。”云追舒踹他,“你又撩人!” 裴唐无辜地挑眉一笑:“少爷我看人家一见如故,这叫眼缘!” 云追舒怒道:“你少来这套,他看着比我年纪还小些。” “裴唐说得未必是胡扯。”封隐说,“我一见苏晚怎么也觉得亲切,好像认识很久了。” 沈庭央心中动容,昔日玩伴如今依旧一见如故。 几年前的北疆草原上,金陵来的少年围着沈庭央,对他好奇又喜爱。戴着暗银面具的崇宁王小世子如精雕玉琢的一般,身边还跟着威风凛凛的海东青,让人移不开眼。 沈庭央生性甜美又洒脱,一骑当先带少年们纵情驰马,从克鲁伦河到阿尔泰山脚下,万年不变的雪山,苍穹如画的原野。 少年们游荡在河边,沈庭央一身雪衣银甲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坐在四蹄如飞的照夜白背上,一式反手弓,遥遥将飘荡的鸟羽钉在岩壁,那一瞬间在人们心里记了许多年。 一到夜里篝火燃起,少年们凑在一块儿喝裴唐带来的美酒,桓家世子想灌沈庭央,眨眼就被封隐和裴唐轰到一边儿去。回来时,云追舒正醉醺醺把沈庭央护在身边,非要他教自己唱草原牧歌,封隐就十分嫌弃:“你弹琴都能跑调,唱起来还了得?”结果所有人都喝多了,围在一起唱着游牧人的长调,伴着马头琴悠扬的声音,夜里星辰如河,一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沈庭央回过神来,封隐正感慨地道:“北疆出了事,崇宁王小世子至今还没消息。” 云追舒怅然说:“我还记得他一身银白铠甲,骑术了得,可真是个小神仙。” 又问沈庭央:“你从北方过来,听到过消息吗?” 沈庭央淡淡一笑:“有些人说见过他,可没人知道他长相。” “我家里派人去找了,一直杳无音讯。”裴唐半晌饮了一口酒。 封隐说:“我家也派人了,但实在人海茫茫啊。” 云追舒叹息道:“我也是。” 沈庭央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笑道:“没有消息就多半是平安,诸位也不必太担心。” 裴唐似乎觉得气氛太沉重了,便说:“我听闻,陛下召燕云侯入京。” “没错,今早下的旨。”云追舒说。 沈庭央闻言思忖,这是意料之内的。 沈逐泓死后,征北大营尚可让他的老部下符烈接手,东钦短时间内不会轻举妄动。最大的问题在于,皇帝的亲兄弟灜西王无人牵制了。 灜西王萧锐麾下有一大将军,名叫侯玄演,乃是镇国大将军,与沈逐泓、吕不临、封良佐、花重、苏鸿烟并称为帝国六刃。最能压制侯玄演此人的,唯有沈逐泓以及崇宁军,其次便是燕云侯。 崇宁军折损的只是驻防大良城的一小部分,军队尚在,但统帅沈逐泓一死,外界难免人心异动。召花重入京,意在警告侯玄演,皇帝的位置如今依旧稳固。 珍馐海味上了满桌,几人聊得十分投缘,沈庭央却从此后有意保持着距离,并没有与三人过分亲近。 他很快结识了金陵一大帮纨绔。世家子弟关系错综,辗转下来,就没有结交不到的人。 太子要与朝中各部绸缪水利之事,暂时回东宫去住了,沈庭央每日去请安,回到赤霄宫,却已是另一番景象。 斗鸡走狗的酒肉朋友都爱往赤霄宫来,沈庭央就纵着他们在此,专辟一间园子待客。 纨绔们都喜欢他,在绾公子身边,说不出的舒坦,好似同他一说话,什么烦恼都散得没影儿了,这赤霄宫又幽雅清谧,在此简直如同修仙。 户部侍郎林家的少爷这日慌慌张张来找沈庭央:“宝贝儿,帮兄弟一个忙!来日刀山火海也为你在所不惜!” 沈庭央早已习惯这帮混账,求人时什么肉麻不要脸的都能开口,只是笑笑:“林小哥怎么了?” 林少爷鬼鬼祟祟朝身后家仆一挤眼睛,那家仆就更加鬼鬼祟祟出去,回来时带着一个从头到脚被斗篷裹住的人。 斗篷下的身影婀娜媚态,还露出小巧绣鞋的一个尖儿,乍然是个温香软玉的姑娘。 林少爷:“绾公子救我狗命!把我这心肝儿藏几天好不?我爹知道我养了外室,要打死我来着。” 沈庭央:“……” 他思忖片刻,盈盈一笑道:“林小哥,把她留在这儿,放心吗?” 林少爷悄悄凑他耳边:“我一万个放心,我那心肝儿是国色天香,但比你差远了,你哪会对她下手?” 沈庭央很佩服这狗头里装的逻辑,将那女子安置在赤霄宫离自己最最远的南园。五日后,林少爷感激涕零地把人接走,这事很快传遍了圈子。 子弟们都来求他帮忙,金陵城里原来有这么多“阔少偏爱风尘女,可惜父母打鸳鸯”的凄美爱情,暂时避难的红颜,住满了赤霄宫的南园。 这日,及至傍晚,忽有下人禀报:“绾公子,外头来了一人,是宋家公子。” 宋淮是鸿胪寺卿的儿子,清流名门,因此当他带着身后的人出现时,沈庭央还是很意外的。 宋淮身后那人,一身绛红袍子,修颀端雅。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长相,只是身为女子,太高挑了些。 待宋淮站定开口时,沈庭央才看清,那原来是个男人,面容苍白,眼尾如淡墨横扫,长相实在令人惊艳。 宋淮拱手一礼:“绾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托。” 沈庭央:“宋淮……你不会是……” 宋淮立即苦笑着摇头:“别误会。这位是我故友,最近遭逢变故,一时无处栖身……” “不知这位……遇到了什么事?”沈庭央随口问道。 那大美人并不开口,只静静望着他,宋淮说:“我这故友遇上了仇家,被暗算受了伤。” 沈庭央并不怕这种小麻烦,宋家光风霁月,满门忠良,单冲这个,沈庭央点了头:“宋兄放心,他就在我这儿养伤吧。” 宋淮十分心诚,命人送来一堆药材及礼品,感谢再三后离去。沈庭央转头,那一身绛红云缎的男人正望着他。 “你叫什么?”沈庭央略好奇地打量这位大美人。 “君重。”花重答道。 沈庭央问旁边侍从:“对了,哪处能住人的还空着?去收拾出来吧。” 侍从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小公子,空着的只有下人房了。” 沈庭央思忖着,太子住过的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方自然不能动,就说:“那就把我隔壁书房……” 侍从提醒道:“小公子,书房打铺,在咱们金陵城有说法,也是给下人或侍妾住的。” 沈庭央立即向花重说:“阁下别误会,我不知这事。” 花重淡淡道:“无妨。” 沈庭央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那么,我那间殿的外间……” 不需提醒,他想起来,住外间的也是仆人。 沈庭央只好对花重说:“你委屈一下,与我同睡。我的床很宽,各占一边就看不见人了。” 侍从听得两眼一抹黑,那床也不是玄武湖,怎么能宽得看不见人呢? 花重十分自在,嘴角轻轻上翘:“那很好。” 第11章 阿绾 “阁下的仇家是什么人?”沈庭央随口问,“宋淮兄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或许能帮上一二。” 花重:“说来惭愧,是家门生变,遭了家中人背叛。” 仆从鱼贯进出,有条不紊地把宋淮留下的礼品收走。沈庭央瞥一眼其中药材,蹙眉问:“怎么尽是吊命的药?你伤得……” 他意识到什么,刚转身要问,花重已经站不住,倒下来堪堪被沈庭央接住。手臂一扶,那腰很细,沈庭央觉得有些熟悉。 “快叫大夫来!”沈庭央将他接了个满怀,心情复杂,竟没看出来他已到强弩之末。 一阵人仰马翻的折腾之后,沈庭央坐在床沿,瞧着花重双目紧闭,愈发衬得脸色苍白。 他默默净了手,掀开被子,将花重衣袍解开,现出腹部伤口,为他上药包扎。 伤得是真重,对方显然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一名小婢女进来,见状愣了一下,正要退出去,沈庭央瞥见了:“阿凝,怎么?” 婢女阿凝福了一福:“小公子,咱们南园的夫人们聊到鸾雀香,桓家少爷和李家少爷送来的夫人说……” 沈庭央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起身同阿凝走到外间:“鸾雀香如何?” 阿凝:“桓家少爷那位,说是御赐的一斛香珠,自个儿只得了几颗,桓家少爷告诉她,府里也没留多少,拿去打点关系了。” 沈庭央失笑:“此等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转赠,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捅。” 阿凝笑了笑:“所以说,脂粉堆里消息灵通得很。” 阿凝谢了赏告退,沈庭央回去时,花重刚醒来。 率手下人马去救檀州赵氏一家的时候,铺天盖地上千刺客的陷阱,险些令他们失手。此刻,看着几步外失而复得的沈庭央,花重慢慢地撑起身子坐起来。 “君重”,沈庭央说,“你在这儿,一切待遇都是主子的标准,但需以侍从的身份示人,否则不好掩饰。” 花重毫无异议,倚在帐幔下,云淡风轻地说:“既是侍从,那么,平日须得照顾你。” “正是此理,还得寸步不离,凡事忍耐我,句句顺从。”沈庭央随口胡诌道。 花重端详他,道:“好,都答应你。” 太子不在,殿内外寂静极了,花重性情偏冷,身上有种难以描摹的气势,沈庭央却并不怯他,两人反正能做个伴。 花重伤得实在不轻,倦了便躺下,轻拍了拍身边,沈庭央就抱着书卷趴在床边。 “你从哪儿来?”沈庭央漫不经心翻着书,问他。 “思南六州。”花重说。 沈庭央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看着他:“那儿很美吧,据说气候无常,一月之内风霜雨雪、四季瞬息。” “所以花木繁盛,不分四季。”花重点头道,又问“喜欢那儿?” 沈庭央想起父王生前许自己的愿望,托腮看着他:“一直想去的。” 花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说:“将来我陪你去。” 沈庭央笑道:“据说思南六州的方言,别处的人听不懂。” 花重:“误传罢了,那里的方言亦是江南话。” “唔,可我也不会江南话。”沈庭央眉头一蹙。 “我教你。”花重道,“你很聪明,这不难。” 沈庭央来了兴致,眸子亮起来:“好啊,你先说一句我听听。” 花重想了想,开口以江南话唤他:“阿绾。” 这一声低沉又慵懒,沈庭央背脊蓦地一酥,眨着眼看他:“这、这是叫我?” “是你”,花重看着他,“听懂了?” 沈庭央有点抵挡不住这人美貌,避开他目光:“嗯,猜的。” 花重见他神思恍惚,问:“累了吗?” 沈庭央回过神,起身跳下床榻:“嗯,有点儿。” 更衣洗漱一番,单穿着一身白色里衣,上了床躺在花重身边,盯着昏暗一片的帐顶发呆。 他一直没睡过几个好觉,白日里瞧着神采奕奕的,夜里总梦见尸体成山的狮子坑。时间长了,睡前就心烦意乱。 有时实在难过,睡前就跑到太子寝殿门口,太子身体弱,休息得早。他也不让人通传,就在门口坐一会儿,心里安宁些,才又回去睡。 花重猜到了什么,轻声问:“怕黑?” 沈庭央低低地说:“有点儿,可是点着灯更睡不着。” “过来。”花重说,“别怕。” 沈庭央顿了顿,在黑暗中摸到花重身边,手被花重准确地轻轻握住。 花重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床太大了,咱们能碰见很不容易。” 沈庭央就想起自己的玩笑话,忍不住笑起来,声音就带了点儿娇懒:“那你可千万别松手。” “好,不松手。”花重五指交缠过他的手指。 沈庭央心跳得快了一拍,但感到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安宁,就闭上眼,过一会儿侧过身,抱着花重的手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12章 东宫 翌日早上,沈庭央醒来时,整个人后背贴在花重怀里,而花重的脸庞半伏在他颈后乌发间。 沈庭央有些奇怪,但身后的怀抱温暖舒适,令他茫然了好一会儿。 花重轻轻在他颈后叹了口气。 沈庭央忽然有了个猜测,小声说:“我没碰到你伤口吧?” 花重松开他:“嗯,没碰到,就是睡梦里拳脚飞舞,险些将我又开膛破腹了一回。” 沈庭央想象到半夜里花重被扰醒,为了保命只得将他收到怀中的场景,便觉十分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花重靠在桌边慵懒地站着,满头青丝披散在红袍间,看他的神情像只高贵的、受了伤的大猫。 “我给你换药。”沈庭央只得赔罪。 花重不置可否,半靠在桌沿,绛红袍子就这么敞开,修长的锁骨、胸腹紧实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沈庭央手臂绕过他腰际缠绷带,一靠近就几乎贴到他胸口。 伤口狰狞,花重敛着眼尾,两人离得极近,沈庭央抬头,就被近在咫尺的美色晃得失神。 花重的唇薄而优美,脸庞瘦削,眼尾狭长微挑,清贵的眉目轻而易举就令人沉溺其中。 “梦游去了?”花重漫不经心道。 沈庭央被唤回神,固定绷带,胡乱拢上他衣袍:“君重,你得同我去东宫住一阵。” 花重点点头,道:“有一事须得告诉你。我的伤,与檀州赵家一事有关,陛下若知道了,定会不会让你留我在身边。” 沈庭央凝神想了想:“檀州赵氏灭门一案?赵祖谦揭发檀州刺史贪污水利拨银,全家二百余口人遭报复,一夜间只剩家主四人……你救过他们?” 花重点点头:“若有疑问,宋淮可以作证。至于陛下,你到时听从他的意思,他便不会计较你收留我。” 沈庭央:“我不打算把你推出去。” 花重有些意外,却没多说什么。 空无一人的殿内,沈庭央将自己从前的佩刀和弓,连同青涯的画影剑,收进一只木箱,扣上铜锁,手指拨了拨那锁,发出清脆响声。 他的身份一日不是崇宁王世子,就一日不能动用它们。 一人从背后走近,熟悉到只听脚步声就能认出来,身上清冽气息亦熟悉无比。 薄胤开口道:“都带回东宫么?” 沈庭央让了两步到旁边,薄胤上前取了木箱。沈庭央没抬头,视线里薄胤那只修长的手,食指戴着一枚铜戒,与以往一模一样。 “这戒指是你们王室的信物?” 时隔多日,沈庭央第一次跟他说话。 薄胤的动作顿了顿:“算是。” 沈庭央说不出别的什么,转身走了。 他站在赤霄宫南门外,华丽马车挤满了后巷,尽是来接南园内女子的。 沈庭央总算遣散满城纨绔拼凑出来的佳丽团,美人们临行时要赠他礼物,沈庭央皆婉拒了,一口一个乖巧甜蜜的“阿姐”,美人们瞧着他心花怒放。 参政李大人的公子最后一个接走小妾,向沈庭央称谢,沈庭央笑吟吟送别他,袖里却有一份清单,但凡递到御史台,就能让李家上上下下进北狱。 他去街市逛了一圈,花市里摊贩无数,他在一位花农的板车前驻足,挑拣着摊子上的花草。 一位干瘦老农也停下:“又是一年春啊。” 沈庭央礼貌地道:“老先生别来无恙。” 那老头正是杜延年,北乱之前他早离开一步,回京后卸任丞相,改任御史台。 杜延年看一眼沈庭央,锐利的眼神慈祥许多:“好孩子,回来就好。” “李大人竭力给崇宁军头上泼脏水,迄今捏造出许多莫须有的证据,直指符烈将军。”沈庭央低声说,“有劳老先生递上一纸。” 沈庭央袖中的罪证清单悄无声息换到杜延年手里,杜延年只微微点头,两人便辞别,如同素不相识。 沈庭央走时随手买了盆牡丹,极其寻常的品种,拎着溜达回赤霄宫,沉得手臂发酸。 花重瞥见那盆花:“喜欢这个?” “是啊。”沈庭央故意道,“这品种大红大绿,名叫大富大贵。” 花重一抬下巴,对旁边小厮说:“劳烦扔出去。” “嫌我俗啊?”沈庭央笑嘻嘻道,任由小厮把他辛苦带回的红绿娇花拿走。 花重:“它不适合你,来日送你好的。” “送我花么?”沈庭央笑了笑,当初薄胤许诺过他年年岁岁芳菲依旧,后来转头也都成空了。 这日傍晚,沈庭央就搬回了东宫。 近日未见,萧斯澈也念他了,半开玩笑警告,再这么下去,就派人把他绑回东宫。 “太子待你很好?”马车内,花重问沈庭央。 沈庭央拖长了音:“很——好很好。” 马车轻轻晃着往城北皇宫驶去,他垂眸翻着一卷书,花重就倚在他身上休息。 这大美人对旁人清冷,却很黏沈庭央,伤病令他时常困倦,累了就把沈庭央当人形垫子,半点儿也不客气。 及至东宫,沈庭央像只小云雀儿一样,雪白袍子的身影跑着穿过游廊、穿过亭台池榭、一路飞奔到清寂的青阳殿,嘻嘻哈哈扑到太子身上:“我回来啦!这次赶也赶不走。” 萧斯澈眉眼笑意温和,抬手擦去他鼻尖的汗珠:“还知道回来,孤以为你飞走了。” 沈庭央笑嘻嘻趴在他手臂上:“那不行,东宫这么大,你自个儿多没趣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听说身边来了新朋友?”萧斯澈端了案上一盏备好的果茶递给他,沈庭央半就着他的手大口喝了半盏,心满意足吁了口气。 “他叫君重,宋淮托我收留他,殿下要见他不?”沈庭央像只活泼的小动物,摆弄案上玉玺,又拿了狼毫笔蘸墨画一只麻雀。 整座东宫随着他回来,都热闹了起来。 萧斯澈由着他顽皮,将他拎到膝边坐着:“待会儿叫来看看。杜延年什么时候为你递折子?” 沈庭央这时稍稍坐直了,思索片刻:“李参政往崇宁军头上安一顶‘无能’的帽子,意在针对接替我爹的符烈将军。过几天大良城一案卷宗审定,杜老先生要参他,应当是在那时候。” 萧斯澈:“而后有什么打算?” “东钦把叛军推出来顶罪,当真打了个如意算盘。当日四万突厥王军在北境大开杀戒,如今撇得干干净净。吃一回甜头,往后说不得要故伎重演。”沈庭央吃着酸甜的果子,悠悠然道,“我想找机会北上。” “小家伙。”太子端详他,“你爹想必不愿让你打仗。” “他对我唯一要求,就是过得快活。”沈庭央笑笑,“可他也说,要有安身的锋芒,才可立命。人生在世,如今我已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那么”,萧斯澈说,“孤对你也有个要求。” 沈庭央好奇地看着他。 萧斯澈对他说:“不论做什么,平平安安回到孤身边来。” 沈庭央心中霎时动容,低头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嗯。” 凤凰池边,花重穿过小径,正与薄胤迎面遇上。 薄胤一身深色修身武袍,整个人如锋芒内敛的利刃一般。看见花重,眉头微蹙一瞬,又归于平静。 花重略一打量,如墨眉目间透出一丝了然:“你是薄胤。” 薄胤也认出了燕云侯,单刀直入地说:“他不知你是谁?” 花重点点头:“如今还是不知道为好。” 花重:“阁下陪伴他多年,看来还是有情分在的。” 宫人来请:“太子殿下宣君重公子入内,薄大人,也请一起。” 薄胤微一笑,转身为他引路,两人再没交谈。 青阳殿内,薄胤守在太子身后,书案对面,沈庭央身后是花重。 “殿下,君重受了伤,留在我身边修养一阵。”沈庭央说。 萧斯澈坐在案后,他容貌清隽,却有种蕴在骨子里的锋芒,隐隐的王者之气。闻言点头:“需要叫太医的,直接跟宫里人说便是。” 又问花重,“阁下打算在金陵久留么?” 花重:“或许吧。” “东钦的消息”,萧斯澈对沈庭央说,“小王子帕赫启遇刺之后回朝,一条腿废了,脾气大变,已与大王子帕赫丹昂决裂。” 帕赫启的脚筋是沈庭央挑断的,下手极准,断无恢复可能。 萧斯澈道:“帕赫野回朝后,行事忽然高调许多,或有争储之心。” 沈庭央很有把握地说:“他会的,并且帕赫丹昂不是他对手。” 花重深深看了他一眼,萧斯澈手指一刮他鼻梁:“今日没少疯跑吧,回去歇一会儿。” 沈庭央和薄胤离开,花重暂且留下。 萧斯澈看了花重片刻,微一颔首致意:“没想到是侯爷,为小世子而来么?” 宫人上茶,花重斟了两杯,递与太子:“正是。在下从前与崇宁王有些交情,来看看他。” 萧斯澈:“侯爷身上的伤,与花明淮有关?” 花重:“正是,我那叔父野心勃勃,等这一天很久了。” 花明淮一直被朝中暗中扶持,用以牵制花重,此番又与人里应外合,险些害死花重。皇帝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但多半会对花明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陛下若知道你在这儿,孤也留不住你。”太子说。 花重:“这是自然,殿下不必多虑,。” 午后,奉天殿大太监魏喜送来一批牒呈,交由太子代为批示。 东宫大殿琉璃瓦映着天光,殿内太子执笔落墨,浅珠灰照纱衬得他极俊美,整个人散发淡淡光华。 薄胤端来药,单膝跪在旁边,为他披上外袍,太子端药饮下,薄胤又为他研墨。 “他在家里也如此罢?”太子看向殿门外。 薄胤随之望去,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大殿外,沈庭央在玉阶上席地而坐,花重与他并肩,面朝脚下绵延开去的宫殿群。 沈庭央时不时侧头对他说些什么,而后笑得东倒西歪,两人仿佛极为亲昵。 目光再远些,宫墙外,金陵城繁华,笼罩在烟雨中,辽远无比。 两人坐在玉阶上,花重有些倦了,将一件单氅披过肩头,手臂绕过沈庭央肩膀,大氅笼罩在两人身上。 衣氅逶迤一地,花重下巴抵在他肩窝,从侧面懒懒拥着他,鼻尖挨着沈庭央颈侧,沈庭央觉得自己就像抱枕加靠垫,好笑地对着前方辽阔景致出神。 薄胤出去又回来时,从长廊上走近,花重正睁开眼,清冷的目光与薄胤对上。 沈庭央回头时,薄胤已经进殿。 “阿绾。”花重在他肩头开口。 沈庭央:“怎么?” “那小孩儿是谁?”花重慢慢地起身坐直。 沈庭央一头雾水,循着望去,见游廊尽头,云追舒和云炼随宫人走来,云追舒一脸笑容,云炼冷冰冰盯着这边。 沈庭央起身迎上去,云追舒拉着他一通寒暄。 “听说你拜鸿阳将军为师,和封隐一起习武了?”沈庭央看向云炼。 云炼冷峻的脸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上稍有些动容,点点头,看了他身后的花重一眼。 “这位是?”云追舒问。 沈庭央笑答:“君重。” 云家兄弟二人向太子问安去,临走时,云炼似乎深思熟虑过许久,过来问沈庭央:“我能来找你吗?” 沈庭央笑吟吟道:“当然。”发觉他变了一些,多半是云追舒教导他,于是慢慢学会表达心中意思。 沈庭央傍晚与一群子弟应酬,饮了些酒。乘轿回东宫,忽然发觉头晕眼热,才意识到那酒居然醉人于无形。 他脚步还算稳,收拾一通回到榻上,仰头一倒才觉天旋地转起来。 “君重……”沈庭央趴在枕头上闷声道。 宫人听见他唤,立即去请花重过来。却不知他们一走,沈庭央还分别念了一遍爹、太子、青涯、薄胤、云追舒等等…… 花重闻言来,俯身一看,也闻不到什么酒气,以为沈庭央生病了。 将人轻轻翻过来,红唇皓齿的小少年脸上迷迷糊糊,眸子潋滟,抬手摸他的眉、鼻梁、唇,说:“君重……好看……” 花重不放心他醉着独自睡,便熄了灯火,在他外侧睡下。 两人中间隔着一截,花重轻轻握着他的手,思索着什么。 花重与崇宁王有交情,征北大营突发变故,他不能不管沈庭央,如今来,也是确保沈庭央过得好。可沈庭央另有一番绸缪,或报仇,或报恩,皆是坎坷。 花重此番虽遭叔父暗算,可应付叔父和朝廷,还是游刃有余的。他一时不确定,应当继续陪在沈庭央身边,还是过阵子就离开,往后只暗中帮他。 翌日一醒,沈庭央傻了眼。他后半夜不仅把自己弄得浑身不整,还把十分不讲道理地缠在花重身上,酒品也太堪忧了。 花重缓缓睁开眼,瞥一眼,倒是很从容。 “我把你……”沈庭央并不很清楚那种事,隐约觉得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 花重好整以暇地半眯起眼,等他要说什么。 沈庭央怜惜地为他盖了盖被子,一脸天真茫然:“我把你睡了?” 花重:“……” 第13章 大雨 “别……别误会!”沈庭央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僵了一下,想要溜走,被花重扣住了手腕。 沈庭央一下脸红了,却被拽回去靠在床头。 花重起身,靠近他,沈庭央悔不迭摇头:“不是,我没有。” “好了,别紧张。” 花重没松手,认真地看他,“御殿来传,要你下午觐见。” 沈庭央极其敏感:“陛下知道你了?” 花重将他轻轻拉起来,亲手为他更衣:“陛下会着人带走我,你什么都不必说。” “带你去哪儿?刑部还是诏狱?”沈庭央心中一凛,“还是把你交还到仇家手里?” 花重未料到他判断如此精准,不动声色道:“听话。若有缘,将来会再见的。” “不。”沈庭央不假思索道,“这种决定不能交给别人来做,陛下也不行。” 当初他若果决一些,调头直接去找父亲,或许不至于错失。往后凡事,他只有寸土必争,再不听天由命。 “你如此看重宋淮,愿意为他违拗陛下?”花重问。 “宋家上下满门忠良,托我照顾你,说明他们是有心而无力。我又岂能装作不知。”沈庭央笑起来天真得发甜,可花重此时很清楚,这个小少年什么都明白。 午后,奉天殿内。 “免礼。”光熹帝在御座上遥遥道,“小十七,最近你身边收了个人?” “陛下知道了?”沈庭央倏然一抬头,神情惊愕,脸红了起来。 光熹帝感到一丝奇怪,但还是道:“此人你留不得,待会儿你回去,那人另有去处。” 花重随沈庭央一道入宫,此时在大殿广场一侧门边候着。沈庭央若足够识趣,现在便该什么都不问,磕头领命便是。 可他倏然跪地,焦急又惊慌:“陛下,君重他……他不能去别处。” 光熹帝见一贯乖巧的少年这副反应,拧起眉头:“怎么不能?” “他……”沈庭央欲言又止,脸上赧色隐隐,“求求陛下,臣不能说。” 光熹帝一拍御案:“小十七,你胡闹什么?你知道他是谁么?” 皇帝脸上神情复杂,泛起猜疑。 “朕恕你无罪,说实话!” 沈庭央伏地磕了个头,白袍轻纱逶迤一地,眼中含泪:“陛下……君重是我帐里人。” 光熹帝登时一怔,低喝:“荒唐!你在说什么!” “臣着实荒唐!”沈庭央膝行向前,巴掌大的脸煞白,委屈惊慌一览无余,“臣……君重他生得好看,臣不小心喝多了酒,骗他服了miyao,便将他……” 沈庭央的眼泪溢了出来:“陛下,让他留在臣身边吧。” 光熹帝头有些晕,一个侯爷一个王爷世子,居然睡到一起去了,那花重居然还是被……压在底下的! “朕再问你一遍,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沈庭央浑身发抖,心里忽然想起,尚未细问过花重的家世,却不妨碍他演下去:“君重他,是檀州赵氏案一家的幕僚……” 光熹帝锐利的目光几乎刺透沈庭央的皮肤,可依旧看不出丝毫破绽,这小少年在太子身边还算乖,近来也听闻他耽于玩乐,竟是遭不住人生大起大落,做了糊涂事。 “小十七,叫朕如何说你……”光熹帝揉着额角,思忖良久,大殿静得针落可闻。 午后天空浓云滚滚,轰隆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 奉天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前大广场上,沈庭央跪了一整个下午,孤零零的身影在雨中脆弱无比,一抹白袍几乎要湮没在暴雨中。 大太监魏喜去劝,太子随侍去劝,他都充耳不闻。 他像足了小情种,双眼通红地说:“我要君重。” 皇帝将花重和太子分别叫去谈话,自然也没谈出什么结果。 花重来时,沈庭央已经跪了四个时辰。 他在廊下远远看向跪在大雨中的沈庭央,走下去,也跟着跪在他身后。于淅淅沥沥昏暗的天光中,看着眼前湿透的、笔挺清瘦的背影。 皇帝几乎背过气去。 太子云淡风轻地在旁端坐:“父皇,人有时要凭一口气撑着,小十七死里逃生,如今对这人的喜欢,就成了那口气。非拆散他们,怕是那根弦就断了。” 光熹帝:“荒唐……太荒唐!” 片刻又问:“他当真不认得燕云侯?” 太子:“的确不认得。陛下,如今正乱着,不如就这么先缓缓。” 天将黑时,大太监魏喜走到沈庭央跟前说了几句,他这才颤颤悠悠起身,被花重半扶半抱着,虚弱地说了句:“谢陛下圣恩。” 花重将他打横抱起,随太子离开。 殿内灯火暖融,沈庭央懒洋洋躺在榻上,沐浴过后换了身柔软的白袍子,花重给他膝盖上擦药油。 “被我打动了没?”沈庭央笑嘻嘻地翻身乱动。 “先前你没说打算跪四个时辰。”花重修长的手指推开药油,帮他按了按膝盖。 花重平生没有心疼过谁,可今日见他跪在雨里,不是不动容的。 “舍不得膝盖抢不回你。”沈庭央晃了晃小腿,“你现在是我的了,大美人。” 花重帮他盖好被子,俯身看他,剔如琥珀的眸子深刻惑人,看得沈庭央心里微颤。 沈庭央次次败给他这张脸,悄悄偏开头:“我困了。” “往后我陪着你。”花重熄了灯,守到沈庭央睡着,方才离开。 夜雨潺潺,淅淅沥沥顺着房檐流淌。 花重沿着游廊去了青阳殿,太子刚阅过工部水利提案的折子,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示意他坐下。 两人静静下着棋,薄胤从殿外漆黑夜幕走进来,呈上一份薄薄的卷宗:“临北三大营录事参知的口供。” “小家伙睡了?”太子问。 花重点点头:“喝了驱寒药,睡下了。” 薄胤眉头微微拧起。 殿外又有一修长身影,摘掉斗笠和蓑衣,在阑珊灯火下现出身形,正是燕慕伊。 “太子殿下。”燕慕伊入殿行礼,凤目笑意倜傥,从胸口掏出一份书信,而后坐在花重旁边。 “灜西王身边有个武者,名叫辛恕,悬剑阁出身,此前从未闻其名,年纪极轻,功夫了得。”燕慕伊说道。 他瞥见薄胤腰侧的沉水剑,认了出来,似笑非笑一颔首。 燕慕伊所佩的乃是饮春剑,悬剑阁天极榜之中亦是佼佼者。 “诸位可知,灜西王身边那武者,佩剑为何?”燕慕伊笑意敛去了些。 太子抬眸:“莫非是龙雀?” 燕慕伊笑意泛冷,点点头:“龙雀原主人是隐世不出的孟泽之,辛恕要么是他关门弟子,要么是杀了他,才拿到那柄剑。” 几人灯下相谈,薄胤中途出去了一趟,悄无声息翻入沈庭央的寝殿内,探了探沈庭央额头,果不其然,从小就这样,淋了雨就要低烧一夜。 薄胤取了枚药丸喂给沈庭央,借着昏暗的殿外灯光看了许久,原路离开。 第14章 留墨 临北三大营的主事之人,一个月之内已挨个被审讯过。 沈庭央细细看过手里那份口供卷宗,抬头对太子说:“殿下,我可否去狱中探视?” 太子道:“东钦夜袭大良城的时候,临北三大营虽有支派援兵之责,可他们一概声称收,到消息为时已晚。” 沈庭央点点头:“这份口供来自傅荣,他是我父亲旧时部下,后调任临北三大营,我想,我能问出些别的。” 燕慕伊从殿外走来,一身迤逦紫袍,拇指一枚碧玺扳指,俊美佻达。 他笑吟吟道:“小公子,北狱又黑又冷的,要不要在下陪你去?” 薄胤挡住他,没让燕慕伊坐在沈庭央身边。 沈庭央颇觉得燕慕伊莫名熟悉,却想不起何时见过,一早上过去,已习惯他倜傥作风,知道他是开玩笑,“不必了,北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燕慕伊细细端详他,道:“啧啧,可真是个漂亮小孩儿。” 沈庭央故意甜甜一笑:“公子这话,一早上已经说了八遍。” 燕慕伊那双凤目极为勾人,眼尾一挑:“为你说一辈子也甘之如饴。” 沈庭央丝毫不为所惑,乖巧地看着他不说话,却已经杀伤力十足。 一大一小,一个赛一个的妖孽,实在令旁人看不过眼。太子无奈笑道:“若去北狱,是得有个人陪着。” 薄胤出示了东宫令牌,狱卒放行,沈庭央走进暗不见前路的北狱,阴冷潮湿的黑暗中,驻足一间牢房前。 薄胤守在他身后不远处,示意狱卒退下。 这里湿冷的气息令沈庭央回想起那个雨夜,万籁俱寂中只有他和薄胤,他忽然有些不安。 “傅荣在里面。”薄胤解下剑,将沉水剑佩在沈庭央腰际,自己手中不留寸铁,退回原处等待,以此令沈庭央安下心来。 沈庭央心情十分复杂,迅速理平思绪,走进去。 铁镣锁链哗啦啦地响,傅荣受审后,在此等待释放的诏命,未曾想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到一个访客。 “傅荣将军可认得我?” 火把幽幽的光亮中,傅荣脸上惊愕难掩:“世子?” “将军记性很好。”沈庭央淡淡道,“正月三十那晚,临北三大营做了什么,将军一定也还记得。” 傅荣从地上起身,比沈庭央高出许多,却仿佛有些佝偻:“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阑珊火光下,沈庭央一身轻盈白袍,容色如玉,立在那儿微微一笑:“当晚崇宁军遇袭,东钦铁骑只打到庆云岭下的西山谷。那么庆云山以北,崇宁军后方究竟遭遇谁的兵马,以致全军覆没?” 傅荣浑身微不可查地一颤:“小王爷,你……” 沈庭央向前走了两步,脚下静得无声:“临北三大营本该第一时间来援,将防线扩展至大良城北四十里,可城中第一时间接到我父王命令,坚壁清野,断绝后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傅荣脸色白得像是个死人,只道:“世子怀疑我?自打出事后,我常常梦见王爷,当年出生入死历历在目……” 沈庭央轻轻一笑:“傅将军说时常午夜梦回,怀念崇宁军旧部……” 他字字如刀,凛寒刺骨:“可哪怕在梦里——你真敢见我父王吗?” 他敛去笑容,昏暗中竟有种沈逐泓的气势,又仿佛沈逐泓就站在他身后。傅荣看花了眼,腿一软,踉跄着退到墙边,半晌说不出话。 沈庭央定定看着他:“你们究竟干了什么?引狼入室,还是釜底抽薪?崇宁军从无败绩,若非受同袍暗算,后背插刀,岂会死得一个不剩?” 傅荣失魂落魄,只是摇头喘气,眼前全是沈逐泓威严神色。 沈庭央怒喝:“傅荣,你且看着我!” 傅荣噗通一声跪下,铁镣呛啷砸在地上,口中断断续续:“帕赫……孟……” 沈庭央闻言色变,冲上前去扯起他,傅荣却已咬碎咽下舌底藏匿的毒丸,眨眼间浑身抽搐起来。 薄胤听见动静不对,瞬间赶至,一手抱开沈庭央,另一手探傅荣脉搏,摇摇头:“死了。” 沈庭央浑身颤抖,薄胤将他抱出去,按着他肩膀与他对视:“没事了,我们现在离开,冷静些。” 狱卒迅速前来锁上牢门,薄胤抹去痕迹,立即带沈庭央返回东宫。 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今日这个机会,确认了永远不想确认的消息。 沈庭央脸色惨白,傅荣的反应无不证实他猜测,想到父王和数崇宁军遭遇自己人猝不及防的无情tusha,铺天盖地的骤雨中,四万人马死不瞑目,那场面令他心脏仿佛刀绞一般。 遗传自王妃的旧疾再次复发,东宫大殿一片混乱。薄胤跪在床边,迅速跟御医交代。太子和花重赶回来守在旁边,燕慕伊眉头也紧拧着。 沈庭央把头埋在太子怀里,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浑身发颤,痛得蜷成一团。 他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可字字撕心裂肺:“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太子怒喝:“御医!还磨蹭什么!” 御医跪地颤声道:“殿下,这病须得古方来治,其中几味药,宫里也没有……” 御医说完,大殿里死寂片刻,薄胤起身拿了剑:“我去找鹤鸣草,天黑前回来。” 花重看向燕慕伊,燕慕伊道:“辅都瑞年堂有一株镇店的鸾雀蕊,来往两个时辰。” 殿门外传来错愕的声音,云追舒愣在门口:“这是怎么了?” 听御医说完,云追舒松了口气:“白露丹我家有,我……”嘶地倒抽一口气,“云炼?” 云炼背影已远,云追舒目瞪口呆:“苏晚才是你亲哥吧?” 御医感到脑袋保住了,心里谢天谢地。 奉天殿来诏,太子先行离开。转眼四下寂静,花重守着沈庭央,低声地哄,又喂了安神的药,沈庭央靠在他怀里,眉头依旧没有松开过。 宽阔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花重垂眸看着他,想起骗过他独自逃到金陵的小狐狸,又想起大雨中跪在皇宫殿前的侧影,光熹二十六年的这场雨,仿佛一直下到了今天。 这朵花矜贵得独一无二。当初不经世事的小太阳,如今时常露出的甜美天真,他似乎明白,薄胤这样的人为何会守在沈庭央身边多年。 薄胤替了当值护卫,在屋脊上等了一夜,云炼则在殿外待了一整晚。燕慕伊叫他们进去,结果一个都不肯进去,沈庭央醒来后,两人就都离开了。 燕慕伊一脸疑惑,这是在搞什么,一头雾水地进去送饭,见沈庭央已经恢复了精神,正被花重威逼利诱着喝第二服药。 “吃饭了,吃完再喝药。”沈庭央如见救星,朝燕慕伊奔来。 跑开两步,花重拎起他丢回床上:“这药是空腹喝的。” 沈庭央耍赖无果,皱着小脸儿一口闷下去,苦得躺下装死:“我甜不起来了,我已经从骨头缝儿苦到头发尖儿了……” 花重喂他一颗桂花糖,好笑道:“怎么瞧着还是甜的?” 燕慕伊:“行吧,我酸了。” 午后时分,沈庭央照例由太子教导功课,一大一小站在一处皆如美玉般,熠熠生辉。 太子对他从不发火,但在臣子面前,脾气并不是好惹的。 “陛下赐燕云侯京中府邸,是原先皇家的一处园子。”太子同他说起今日的事。 燕云侯与崇宁王关系不错,沈庭央想了想:“我能去看看吗?” “自然。” 照例服了药,太子在庭中躺椅上歇下,沈庭央就守着他,阳光充沛,他像只猫儿伏在太子手边,已经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成了习惯。 薄胤立在不远处,目光常常追随着沈庭央,燕慕伊和花重在廊下对弈,春深桃花纷落,满庭静谧,池水中锦鲤尾尖点点涟漪。 沈庭央傍晚去了趟御赐的燕云侯府邸,园子内外幽雅,工匠们已进驻,照着制式作改动。 他四处随意逛着,走进一方庭院,颇喜欢这处布局,抬头见工匠们正拆掉旧瓦,打算铺设新檐。 原先的瓦当拆下来,模模糊糊可见纹样是卷草花纹,并无刻字,往后用作侯爷府邸,自当要刻些吉祥话语的。 沈庭央很随和,工匠们喜欢他,便说:“小少爷是读过书的,不如写几个纹样出来,就照着作了。” 本要拒绝,想了想,沈庭央还是答应了,燕云侯既是父王友人,自己为他写几句吉祥话也好。 他提笔写了 “平乐官阿”、“永受嘉福”、“安平乐未央”,想了想,人生四愿,便又添一副“长相思”,落笔锋端沈静,颇用心。 离开后,沈庭央径直入宫觐见皇帝。 光熹帝这两日正心烦,赤霄宫主事的大巫萨摆了一回道场,占卜天意,要一生辰、体质都极特殊的女子,长居青云山脚下祈福祝祷,便能保佑皇帝长生无极。 泱泱中土大国,找这么一个人也实在不易,而世上有一现成人选,又万万召不来。 那女子便是东钦的洛龙神女桃吉。 把人家的神女挖来,人家岂不得跟你拼命? 沈庭央伏在御座脚下的金绒大毯上,一礼罢,缓缓抬起头:“臣愿北上,为陛下带回神女,愿陛下万世安康,千秋无极。” 第15章 流放 “小十七。”太子在座上,对他招招手。 沈庭央过去,偎在太子身边,握他的手:“殿下不必担心。” “记得答应过孤什么?”太子揽着他,轻轻拍着他肩膀,秋水般的双目似在沉思。 沈庭央阖了眼睛,微笑道:“无论做什么,平平安安回来。” 东宫大殿静谧明亮,落英被轻风卷入,飘在案头。 北狱司来人,沈庭央双手被扣上镣铐,押出东宫。 入北狱,典狱主事核录口供,一身雪白容纱袍子换做半旧的粗布囚服,沈庭央被关进流放犯监牢内。 一切如他向皇帝所说,按部就班地推进。 他在一间单独牢房,消息传出,云追舒、裴唐、封隐皆来探望,燕慕伊也来了,人如流水聚聚散散,一切归于宁静,已是天黑。 薄胤代太子来看他,沈庭央坐在漆黑牢房内,显得格外纤瘦:“让殿下放心,我自小在北方长大,会适应的很快。” 薄胤静静端详他,道:“可那不是流放。” “从北方南下流亡的时候,我也算吃过苦,这一路未必多难熬。”沈庭央说。想到薄胤照顾沈庭央的那些年里,从未让他受过丁点儿委屈,不知此时又做何感想。 但沈庭央知道,薄胤什么也不会说,迄今为止,他一句道歉的话也未提。 两人相顾无言,沈庭央看着他的眼睛,却总也看不透。 “君重呢?”沈庭央问,“罢了,他在东宫养好伤,想必会有自己打算的。” 薄胤问:“你又为自己打算过什么?” 沈庭央却不假思索反问:“你呢,不也一样?” 一夜过得很快,牢房里睡觉着实不好受,可这兴许是往后日子里条件最好的一天了。 天未亮,沈庭央被点押出牢房,一系列签押的繁冗程序过后,他混在一行流放犯中间,手脚都束上镣铐,在晨星未灭的寂静清晨,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城,踏上流放的遥远路途。 走得实在早,城里城外没什么人,这批流放犯之中多数贬官治罪,将来或会召回,路上不会太过苛刻,出城后,纷纷被赶上囚车,铁镣也换为了绳索。 皇城外五十里,郊野山清水秀,路旁远远立着一人,什么也不做,似是等人。 沈庭央靠坐在囚车角落,屈腿闭目养神,晃晃悠悠的节奏实在容易令人发晕,他有武功底子,适应得还不错。 吃得起苦,受得了福,沈庭央自嘲一笑。 路旁那人一身低调的黑衣,墨发如缎,眉目锋锐俊美,简直像是画中之人。押车官卒不由得警惕起来,遥遥喝道:“什么人!” 那男人一颔首,不紧不慢走向囚车队伍,神情淡漠地扫视过去,目光停留在远处沈庭央身上:“我是他的人,要随他北上。” 官卒都怔住了,没见过这么荒谬的事:“流放不是秋游,这里一多半人此生有去无回!你上赶着做什么?” 花重漫不经心,压下不耐烦,“嗯”了一声。 官卒懵完了回过神,斥道:“你当这囚车想进去就进去?都得签押造册之后……” 花重递给他一叠文书:“这个?” 官卒:“……” 头一回见有人自己准备好手续往囚车里钻的。 花重淡淡道:“可以了么?” 官卒已经崩溃了,验过文书,里头还有一份北狱赦令,这人他们不得不收,于是恍惚地将花重关进沈庭央那座囚车内,将他手脚照例束了,囚服就暂时作罢,重新启程。 沈庭央睡得迷糊,晨间阳光纯净而温暖,他先是闻到熟悉好闻的气息,当自己做梦。而后一件外袍披在他肩头,后背便不那么硌了,心想哪位狱友这么心怀大爱?他跟谁都没说过话呢。 沈庭央睁开眼,见他的大美人半蹲跪在面前,眼含隐隐笑意端详他。 囚车并不宽敞,但旁人还是自觉地让出了一小块地方,两人仿佛孤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于这个世界,方寸的小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沈庭央心想,我疯了? 花重伸手摸摸他的头:“小主人,多多关照。” 沈庭央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坐直了瞪大眼睛看他:“君重!你怎么……” 花重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膝盖一点地,倾身拥抱他:“我陪你去。” 流放是什么好事吗?这也黏着跟来,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没欠我的,你要报恩也不至于……”沈庭央摇头。 “我无家可归。”花重说的是实话,“哪里都一样,不如和你一起。” 沈庭央无法辩驳,怔怔凝望他,摸了摸肩头那件外袍。 “你方才在睡觉,困了么?”花重坐在他身边,轻车熟路地往沈庭央怀里靠着,闭上眼,长腿半屈起,“我也困了,休息会儿。” 沈庭央见他黏人的劲儿一点没变,一贯把自己当成靠垫。心知他身上伤未痊愈,想必策马赶来是很难受的,便把手搭在花重肩头拥着他,垂眸便是近在咫尺的惑人眉眼、窄挺鼻梁,以及线条优美的唇。 沈庭央手指轻轻滤过花重水墨一般的长发,怀里的大美人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像是询问他怎么了。 沈庭央笑了笑,轻声问:“伤还没好吧?” 花重就抬手抚摸他的脸,狭长眼尾慵懒之极:“阿绾,你到底有良心,还是没良心呢?” 他们低声私语,摇晃的囚车内,犯人们疲惫地蜷缩着,唯独这个角落聚满了阳光,温暖而静谧。 头一日速度不算快,天黑,一行人马暂歇脚在平原避风处,饮食只能是冷水和干粮。依照大燕律法,流放犯是可以带一部分随身行李的。与沈庭央和花重同在一辆囚车内的两个少年,此时在几步外与家眷聚在一起。 那两个少年是亲兄弟,俊朗端正,家眷之中有两位夫人说话很有分量,其中一女子抬高嗓门招呼打闹的少年:“叶大叶二!过来吃饭!” 官卒临行前被提点过,不动声色给沈庭央和花重送了吃的,花重低声对沈庭央说:“那家人是叶昌的后人。” 沈庭央不由多看了两眼,叶昌是前代名将,族中因派系争斗渐渐没落,但知晓前尘的人,都对叶家抱有几分尊敬。 花重说:“叶大叶二,是叶昌的嫡孙,两位夫人是他们姨母,郭氏和宋氏。” 叶大名叫叶惟铮,性子热烈活泼,叶二名叫叶惟克,内敛沉稳。郭氏脾气刚烈,说一不二,安排家眷吃饭休息有条不紊,宋氏心细,随身带了不少腌制的肉菜,一大家子围在一块儿边吃边聊天,像是秋游一般。 沈庭央看得很有趣,道:“叶家两个儿子,瞧着都是习武良才,将来若得召回朝,是可以作将领的。” “他们受桓氏打压,短时间东山再起并不容易。”花重说,又见沈庭央瞧得高兴,眼中神色柔和下来。 “一家人在一处” ,沈庭央道,“说说笑笑,相互扶持,凄风苦雨里也是家。” 沈庭央侧过头,原野上唯一的一簇篝火,将花重的脸映得极不真实。 他此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们仿佛是相依为命,就此山南水北,浪迹天涯。 再启程时,囚车里的犯人们多多少少有了交流,花重除了沈庭央,谁都不理,成日里黏着沈庭央,时常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旁人也不敢同他搭话。 同一囚车里的叶惟铮和叶惟克对沈庭央很有好感,二弟叶惟克话少,自从沈庭央对他们礼貌地笑了一下,大哥叶惟铮就凑上来同他说话。 “你是苏晚?”叶惟铮问。 沈庭央点点头,他在京城子弟圈子里混开的时候,叶家案已经开始审办,叶大叶二对他毁誉参半的名声不甚清楚。 叶惟铮又说:“你的朋友身体是不是不好?” 沈庭央看了看花重,道:“他身上有伤。” 叶惟铮很喜欢这个小少年,长相精致得像个小神仙,却不过分娇气,便道:“一路不容易,我家人多,往后有什么难处 ,我们都帮着你。” 沈庭央展颜一笑:“多谢哥哥。” 叶惟铮嘻嘻哈哈跟他讲趣事,叶惟克戳戳他:“你话太多了吧?” 叶大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江湖相逢,话正投机。” 叶二无言以对:“人家的朋友快被你烦死了。” 叶大这才倾身,隔着沈庭央看见花重的神情。花重倚在沈庭央肩头,一腿屈起,手里攥着沈庭央的手,不耐烦地轻轻捏着他手指。 叶大瞧去,花重懒懒散散抬眸,弧度优美的眸子里冷冰冰的,瞥得叶大仿佛扎了一身刀子。 沈庭央笑道:“养伤容易乏累,他不爱跟别人说话而已,别担心。” 花重就在他手心里不满地挠了一下,沈庭央心里蓦地一柔,握了握他的手。 叶大好奇道:“你们是一家人吗?” 难得一见,花重开了口:“我是他侍卫。” 叶大:“……” 现在的侍卫都这么金贵了?家主又是哄着又是抱着,这是养了个侍卫还是养了只傲气的云豹? “看不出来阁下还会武功。”叶大心直口快,被叶二翻了个白眼。 花重闭着眼,好整以暇道:“外头埋伏的匪徒,你不也没看出来么?” 叶大:“?” 道旁山林里一阵簌簌响动,马匪现出身形,居高临下搭弓持刀,虎视眈眈看着这队人马。 花重睁开眼,直起身子,将沈庭央捞到怀里:“小主人,总算能为你卖命了。” “你别胡来。”沈庭央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一声“主人”唤得七荤八素, “刀伤裂开不是闹着玩的。” 官卒们纷纷拔刀,喝道:“押送京城重犯,谁敢造次,就是死罪!” 马匪们充耳不闻,蓄势待发,紧盯着囚车,似乎有很明确的目标。 花重箍在他腰侧的手分毫不松动,另一手折了根伸进囚车的树枝:“我死了,你心疼么?” “做梦吧,我另寻新欢!”沈庭央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开,心中惊疑,这人功夫竟这么好? 花重低头,抬起沈庭央的下巴:“你说什么?”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美人还不好找么?”沈庭央冲他呲牙,却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可爱。 “果然没心。”花重把他按在怀里,对官卒冷叱道:“还不把锁打开!” 一声哨令,马匪从山侧呼啸着冲下来,长刀翻飞,见人就砍,一路往囚车逼近。 叶大叶二已经做好空手博白刃的准备,官卒实在无法,颤抖着在混乱中打开这辆囚车,沈庭央立即喝道:“叶家的,去护住你们女眷!” 只见郭氏、宋氏的囚车依旧紧锁,叶大叶二夺刀,一边与马匪拼杀一边试图砍开锁链,却奈何不得那精铸的大锁,不由狂骂。 郭氏吼道:“臭小子,给你姨拿把刀!” 叶二立即掠了马匪的刀丢进去,郭氏竟是巾帼不输须眉,囚车里抵挡箭雨,长刀舞得虎虎生风。 花重一出囚笼,单手抱着沈庭央,步法轻如片羽,旋身踢飞马背上的匪徒,夺马后,一夹马腹,直冲进战阵中。 沈庭央被他按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随着他倾身发力的微妙动作,感受到花重究竟在做什么,他不知花重手里只有一条柳枝,却在灌注内力后足以削铁斩金。 身下的马被逼着飞驰不止,掠进掠出,不足一刻钟,花重一勒缰绳,血顺着手中柳枝淌下,山谷间一片寂静。 囚犯们耳畔还有厮杀余音,官卒死了两个,其余人握着刀愣在远处,叶大叶二守在家眷囚车旁,一地死人,几乎都是马匪。 花重翻身下马,沈庭央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恍然如梦,这样出入战阵来去自如的人,他只见过一个,那就是沈逐泓。 “下来吧。”花重朝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倾身伸出手,就被他牢牢接住。 沈庭央环着他肩膀:“你究竟是谁?” “是你的护卫。” 花重抱着他往回走,一身黑袍ィ萍浚袂槿允乔謇渖18? “不让我打架,让我下去总行吧?”沈庭央想跳到地上。 花重微微偏过头,在他鬓边蹭了蹭,将他抱得更紧:“都是血,别下来。” 官卒开始清点死伤,被放出来的囚犯都有家眷在别的车上,因而没跑。官卒一时没去管花重,这人如果想跑,别说囚车镣铐,北狱也关不住他。 沈庭央被他放到没染血的囚车上,花重还是谁都没理,低头端详他。 “你伤口怎么样?”沈庭央知道他腰腹的刀伤很深,至今还未好。 花重有些疲惫,俯身埋在他颈边:“别担心。” 沈庭央抬起头看见漫天星河,伸手轻轻抱住他。一切都变得寂静无比。 流放的车马队伍再次启程。 叶惟铮抱着栏杆跟官卒开玩笑:“你们把君重放出去呗,这几根破木头、几块烂锁头,压根儿关不住人家。” 官卒脸色蓝了又绿,没答话,心里当然也很紧张了。 叶二淡淡道:“就那几块烂锁头,你砍了半天也没砍断么。” 叶惟铮:“……” 沈庭央把花重按在角落里,将他衣带解开,外袍、里衣层层打开,低头观察他腹部伤口,夜里光线昏暗,沈庭央怕看不仔细,又不想让旁人瞧见花重身体和伤势,于是两人姿势很有些暧昧。 花重喜欢他为自己紧张兮兮的模样,像只严肃可爱的小动物。伸手把沈庭央按下来,沈庭央猝不及防趴在他胸口:“做什么” “让我看看你。”花重在他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沈庭央抬起头,两人咫尺相顾。 “为什么对我好?”沈庭央问。 “很多人都对你好。” 沈庭央摇摇头:“你不一样。” 花重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冷静,自持,他的靠近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沈庭央坐起来,为他系好衣带:“你说是我的侍卫,可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侍卫。” 他看着花重的眼睛:“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变成另一个人?” “不论我是谁,你总是我的阿绾。”花重摸摸他的头,“不论谁背叛你,太子不会,我也同样不会。” 途径北岭险道,过榆、檀、庆三州,沿黑水支脉一路北上,终于抵达流放的终点,乾安城。 这里是北境交界线,东钦、北辽兵马常常侵扰,离崇宁军驻地又隔着莽莽草原,守城驻军薄弱,流放来此的人要做劳力,要抵挡敌袭,要在夹缝中靠着运气活下来。 一入城,匆匆登记造册完毕,此行流放犯里的男人们都被带到军尉府,筛选过后,一大半留下充入临时军备营,其余人发派去做苦力。 条件艰苦,军备营实在寒酸,沈庭央和花重要住的是十人大帐,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安排到一起的还有叶惟铮、叶惟克兄弟二人,其余老少皆有,好在看起来都是比较讲究卫生的,否则沈庭央当夜就要拉着花重叛逃出去。 一路舟车劳顿,千里迁徙,到了地方最易突然发病,军尉府看起来很有经验,头一天没让他们训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练,别的也不做,就是休息,饶是床板硬邦邦的,沈庭央也原谅了。 入夜,沈庭央拉着花重出去,到营外河里洗澡,白天这里时时有人,此刻天地间宁静,一轮明月高悬,月辉洒在河水上,粼粼波光,两岸青草茂盛。 花重腰腹的伤已经结痂,沈庭央还是不让他下到水深处,万一伤口泡了水感染,此处的条件足以让人死一百次。 花重在水面过腰的位置止步,沈庭央舀水为他淋湿肩背,揉起皂角清洗头发,他的身材在月光下宛如神祇,沈庭央丝毫不手软,在他身上乱摸,把淡淡清香的泡沫也都扑腾到他身上,被花重按在青石上,连声笑道“不敢了”。 花重俯身撑在他脑侧,两人离得极近,月光在他们身上镀了层银辉,沈庭央的白色单袍 湿透后贴在身上,花重只在腰下围着巾布,发梢、鼻尖滴下水,面庞美得惊心动魄。 河流蜿蜒在无垠草原上,旷野遍洒月光,沈庭央宁静地呼吸着,注视近在眼前的人。 “喂,侍卫。”沈庭央笑了笑。 花重也轻轻一笑,握住他的手:“到了这儿,有什么打算?” 沈庭央撑起身子,抬头看着夜空:“了结恩仇,然后……回家去看看。” “你恨的人很多?”花重为他擦干头发,两人换上干净衣袍,花重坐在河边巨石上,沈庭央靠着他。 “以前我谁都没恨过,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们变得数也数不清。”沈庭央闭上眼。 “愿意跟我走吗?”花重问他。 沈庭央摇头:“你只是想对我好。像养一只云雀儿,那怎么行呢。” 他们在月色下慢慢往回走,沈庭央步子轻巧,粗布白袍子并不雪白鲜亮,可在他身上就如无瑕羽毛,花重照看他在帐内安睡,便又独自出去,在月下晚风中站着。 军备营主簿喝了酒路过,一眼认出他来,主簿是个年纪颇大的瘦老头,打了个酒嗝走过来:“ 小伙子,头一天来就想家了?” 花重当然不会理他。 老头又自说自话:“那就是想……想人了,漂亮姑娘她、她不答应你……姑娘都是云雀儿,眨眼就飞走了!” 花重:“……” 老头又哼起歌来,悠悠扬扬的马背长调,随风传出去很远。花重问他:“云雀想要什么?” 老头嘿嘿一笑,仰头灌了口酒:“从前我也不懂,金丝笼子关不住,甜言蜜语哄不住,就看着她们飞远了,后来……云雀儿啊,它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留住它的心。” 第16章 猫儿 花重目送一只彩蝶在夜风中飘飘摇摇飞远,道:“他不是云雀,也不是姑娘。” 老主簿醉得糊里糊涂,大笑着走远了。 十人同住的大帐,沈庭央也不习惯,简陋些无妨,问题是一举一动都没什么隐私可言,不过眼下事情多,也就忍了。 乾安城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广袤边境,来往客商不少,但人丁不足一直是很大的问题,驻军都是调遣来的,本地征兵往往要考量百姓家中保留的劳力,兵马只能勉勉强强对付敌人骚扰,向来很憋屈。 军备营来了新人,最有效率的分编选拔方式,也最粗暴简单,就是把人关在一起对擂,谁本事强留到最后,谁就得个一官半职。 武场内呼喝撕打的赤膊壮汉们仿佛野兽,军尉府的人就在外头观战,沈庭央被带进去,仿佛一只漂亮的白鹭鸟儿被丢进了一群鬣狗中。 校尉林勋皱了皱眉头:“那少年就算了吧。” 太守李绪常摆摆手,看热闹的语气道:“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吃个教训,往后省的娇气。” 场边那粗布白袍的漂亮小少年似乎听见了他的话,若有似无瞥来一眼,李绪常倍感不自在。 沈庭央站在武场边,拳脚翻飞的场面并不令他动容,直至一打红了眼的壮汉扑过来,沈庭央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攥住他腕子,提膝一跃狠击他腹部,四两拨千斤般将他当空拧得翻了个身,重重撞在地上。 校尉林勋展眉一笑:“人不可貌相。” 太守李绪常干笑两声,也吃了一惊。 林勋问身边小兵:“那少年什么人?” 小兵道:“叫做苏晚,没什么身份,不过身边带着一个侍卫。” “侍卫?” 小兵扫了一圈,指向不远处站着的花重:“原本那侍卫要代他上场,苏晚说那人有伤,就自己去了。” 林勋颇欣赏地看着沈庭央接连掀翻场中的人,出招简洁有力,却看不出门路。 太守李绪常问:“林校尉瞧着,那少年能领个什么头衔?” 林勋说:“这批军备营的人,都可交给他。” 筛选人手的目的不是斗殴,分出搞下后,武场内的人列队待命,沈庭央领了职衔,拉着花重径自回帐,旁人一时不敢同他多说话了,叶家两兄弟却跟他已经相熟,进了大帐笑道:“苏晚,那太守李绪常人品下作,故意把你丢进打得最狠的一堆里,我们先前还着急,谁知你这么厉害!” 沈庭央笑道:“出门在外,总要有点本事防身。” 叶惟铮对他说:“你做了这军备营长,往后避不开训新兵、跟大老粗打交道,要做好准备。” “大家都一样。”沈庭央道,“东钦兵马一来,都得上阵拼命。” “好气魄!”叶惟铮拍拍他肩膀。 外头响起晌午开餐的号声,几人边聊边往外走,沈庭央对花重低声说:“你瞧,这儿的士兵装备太脆弱了,巡营兵都未配铠甲。” “军备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兵,上前方冲锋也不会配备铠甲。”花重说。 “恐怕不是不给,而是军械库空了。”沈庭央倒是不怎么担心,“得弄点装备来,否则跟着我混的兄弟也太惨了。” “劫富济贫么”花重看着他狡黠的神情。 沈庭央点点头:“我瞧东钦铁骑从头武装到脚的,不抢点过来怎么行?” 叶家兄弟的两位姨母原来去伙房做临时掌勺,郭氏看见沈庭央,亲切地让他过去,塞给他一包粟米糕:“这儿就你年纪最小,让我们叶家两个多照顾你些。” 沈庭央谢过郭氏,郭氏又说:“那天你身边侍卫杀人的功夫,着实太不简单。” “他武功的确很好。”沈庭央说,马匪来袭的时候,他被花重挡在怀里什么也没看见,因而不大理解郭氏的意思。 郭氏叹了口气,对他说:“你那侍卫的功夫,当今除了悬剑阁的人,便只有那六个人了。” 郭氏不是寻常妇人,而是将门出身,见识不凡,沈庭央闻言顿了顿。郭氏指的是当朝六位掌军王侯,这就有些荒谬了,他道:“应当是悬剑阁武者。” 下午,太守李绪常将沈庭央请到府衙上。 “小朋友本事不错。”李绪常坐在主位上喝茶,端详沈庭央,“留在军备营可惜了。” 沈庭央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但必定不是好事:“有机会为国杀敌,将功赎过,也不枉此生。” 李绪常听他道貌岸然一番说辞,笑了笑:“那儿艰苦的很,我都清楚。若你来我手下,吃穿住行都百倍好过军中。你不是很疼那侍卫么,也一并不会亏待。” “大人盛情,在下心领。”沈庭央说,又笑起来,“不过在下不会伺候人,倒是很喜欢杀人,所以军中才是好去处。” 李绪常听得背后有些寒,圆了一句:“那、那就先回去,往后考虑好再来找我。” 花重等在太守府外,因而沈庭央利落地恶心李绪常一番就溜之大吉了。 通常边城一带,军中话语权更强,但这太守背后是桓氏,这里的校尉恐怕也得忌惮他。 花重说,“他难为你了么?” 沈庭央一步一顿地跳着,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要我伺候他,可笑。” 花重:“这人愚蠢多过聪明,仗着桓氏的势力,往后应当还会来纠缠。” “林校尉那人不错,既然眼下无人压制这蠢货,为免他找林勋撒泼,我便先忍忍他罢。”沈庭央大度地道。 “倒也不必。”花重说。 沈庭央笑笑:“怎么,要为我杀了他?” 花重不置可否。 “算了,桓氏万一起疑,横插一手,还是很麻烦的。”沈庭央说。 沈庭央跟林勋谈过条件,花重是他的人,追随他才来的,记入军备营藉册可以,但要讨个优待,让花重入军尉府领个闲职,将来出城御敌不会推脱,平日里却不能任人乱使唤。 叶家兄弟听说了,更加凌乱,叶惟铮问:“这等好事,你怎么不给自己讨?你这侍卫也太宝贝了。” 沈庭央笑嘻嘻道:“我是营长,若我家大美人犯错,罚了我心疼,不罚你们也不服,这种难题自然要一开始就避过去。” 林勋没看错人,一个月的时间,沈庭央将军备营临时兵团整饬一新,足可作为诸城守军的补充力量。 花重白天去军尉府走个过场,多数时候不远不近陪着沈庭央,夜里还是回营与他同住。 “按军尉府历来记载,乾安城驻军一向策略保守,除非敌袭或朝中下令,从不主动发兵。”夜里,花重与沈庭央铺位紧挨着,两人交谈起来,轻声窃窃私语,都已习惯彼此在身边。 沈庭央有些不满:“林勋这个人并非鼠胆之辈,按照东钦侵扰的频率,他早该整兵还击,多半还是李绪常从中作梗。” “乾安城是闸口,一旦出兵,整条北境线将进入备战状态,桓家不主张与东钦开战,他必须牢牢把控此城。”花重说。 沈庭央想同他说什么,但碍于帐中还有其他人,便轻巧地钻到花重身边,与他紧挨着,贴耳说:“我答应陛下为他带回一个人,林勋这么不温不火,我就难办了。” 花重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调动燕云紫金甲。 沈庭央却说:“他不发兵也没关系,过几日我或许会离开一段时间,到时你帮叶家哥哥们稳住这边。” “阿绾,你又要跑哪儿去?”花重把他捞进怀里,压低声音问道。 沈庭央笑嘻嘻朝他撒娇,含糊过去:“去讨债,你别担心。”想了想,道,“李绪常依旧是麻烦,想必会给桓氏通风报信。” 翌日,沈庭央带了一队人,并着另一队驻军,往茫茫草原上去巡边。 他撒娇耍赖什么办法都用上了,才让花重同意自己单独离开,而花重还需留在乾安城,为他压住城中局面,以免露出破绽。 临行前,天空远处飞来一只鹰,盘旋了一阵子离开,沈庭央远目望去,看了很久。 花重知道崇宁王从前有只海东青,想必沈庭央是睹物思人了。 “将来养一只海东青,怎么样?”花重问。 “将来……”沈庭央怔了怔,问羽已经随父亲殉国,战马西风的尸体也随葬入陵墓。 驻军对军备营的人马一贯不是很信任,沈庭央费了一番功夫,打算夜里趁外出打探时离开。 谁料暮色时分,他们正撞上东钦的一队人马。 此处为两国交界附近,那队人马似乎只是恰好路过,这种情况通常不会生事,沈庭央站在暮色间的篝火前,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有去理睬。 孰料他抬头瞥了一眼,正对马背上那人漂亮的灰绿眸子。 沈庭央霎时惊得站在原地没动,第一个念头是帕赫野千万别喊自己名字,让城中人知道他们认识就麻烦了。 然而未等他抢先开口搪塞过去,帕赫野一甩鞭子,飞驰过来,一个俯身将沈庭央捞到马背上,回头以威胁的口吻道:“这人我要了。” 帕赫野的亲兵不是寻常铁骑,巡边人马根本不是他们对手,沈庭央一边挣扎一边大吼:“别跟他们硬碰硬!” 他不敢对帕赫野暴露自己的武功,因而压根就挣脱不开,被战马一骑绝尘带往远方。 “苏晚!”帕赫野的手臂犹如铸铁一般,沈庭央快被他勒断肋骨了。 “世子……我跑不了,不用这么大力气。”沈庭央在飞驰的骏马上,头发晕,思绪一刻不停转,干脆将计就计。 帕赫野格外沉默,就这么一路带着他回到东钦王庭边军大营。 战马一驻足,沈庭央想跳下马背,帕赫野却令他侧过身来看着自己。 “苏、晚!”帕赫野双目微微泛红,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沈庭央一时不知他什么情况,只能平静顺从地道:“世子,是我。” 多日不见,帕赫野似乎变了很多,浑身散发着睥睨万军的气势,身上骑射武袍勾勒出他健朗身躯轮廓,领子系到颈间,鬓若刀裁,那双灰绿的眸子愈发深邃锋利。 帕赫野一手箍着他腰身,另一手捏着他下颌,像是要把他刻在眼里,压抑着呼啸的情绪,低声道:“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庭央被他一吼,突然无比委屈,眼眶蓦地就红了,泪水打着转:“我……活下来,已经很难了……” 帕赫野一怔,心也软了,摸着他的脸叹息:“苏晚啊……别哭,是我的错。” 沈庭央趁他手上松劲,轻盈地跳下马背退了几步,帕赫野紧跟着追过去,将他扛在肩头大步进了一间雪白的帐子。 外头的亲兵喊道:“三王子……” “都滚开!”帕赫野不耐烦地回眸一扫,诸人不敢吭气。 他把沈庭央轻轻放在毡毯上,取出一物件塞到他手里:“那天在火场里捡到这个,我以为你死了。” 那是他先前赠给沈庭央的昆仑秋水玉,裂痕被匠人用融金修补好。 “多谢殿下关心。”沈庭央心里有些焦急,本想先去找小王子帕赫启的,眼下一时脱不开身了。 “你去了哪儿?为什么在边军里?”帕赫野的手一刻也不松开他,简直比什么镣铐都牢固。 “那天乌满要杀我,书院里也全是刺客,我不敢在那儿待着了,就出城往南走……我是罪臣家眷,后来被抓入牢中,流放到这儿。”沈庭央低头看着秋水玉,胡乱一通编,只要查不出来就成。 帕赫野却毫无怀疑的意思,只是凝目看着他:“苏晚。” 沈庭央抬起头:“嗯?” “你说,要为我抄一辈子书。” 沈庭央心里一凉,心道你不会当真了吧,一气之下把我关起来抄一辈子书? 帕赫野倾身过来抱住他:“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我……” 沈庭央一个字不敢乱说,重逢的帕赫野已经不一样了。近来,小王子因沈庭央那日设计挑唆,已与大王兄决裂,转而和帕赫野结成同盟,将大王子的势力剿灭得七零八落。 如今,帕赫野已是叱咤东钦王庭的三殿下,不再是那个小楼里并肩谈笑的少年了。 “算了,你比谁都聪明,又什么都不懂。”帕赫野松开他,无奈叹口气。 沈庭央十分抓狂,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懂了。 草原上暮色余晖金灿灿的,斜斜掠进帐中,帕赫野端详他,眼里复杂的情绪,的确是沈庭央所不明白的。 “我待你好还是不好?”帕赫野问。 “三殿下对我很好。”沈庭央说,“可我是军备营的人,得回去的。” “回去?”帕赫野一笑,那笑容带着些邪气,不容置疑地道,“你不是回到我身边了么?” 沈庭央:“若在东钦王庭,我也不过是个小奴隶,在殿下这儿更不过是个宠物罢了。” “没人会日思夜想一个小奴隶。”帕赫野靠近他,闻着他鬓侧气息,鼻尖在他鬓边蹭了蹭,“没人会把秋水玉赐给一个小奴隶,也没人会为一个小奴隶朝王位上爬。” “殿下本就是天之骄子,天命所归,早晚……” 沈庭央一边胡诌一边朝后退,退到无处可退,被帕赫野一把按着倒在毡毯上,埋头在他颈边不断地轻蹭:“你说想让我当汗王,我就回来争储了,我想,登上那位子,想要找一个人,哪怕只是极其相似的人,也都易如反掌。” 沈庭央颈侧尽是他灼热的呼吸,压抑着一掌劈下去的冲动,立即道:“殿下说得对,完全可以找个像我的。” 帕赫野嗤笑一下,撑起身,俯身看着他:“你怕我?” “不……不怕。”沈庭央总算舒了口气,又问,“启世子……他也在吗?” 帕赫野眉头一皱,拉他起身:“说起来,你去见见他也好。” 沈庭央就往外走,帕赫野一把攥住他腕子,才带他出帐去。 小王子的大帐格外安静,周遭开阔无人,似是特意辟开这么一片地方。 “阿启。”帕赫野掀开帐帘,内力昏暗极了,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帕赫启坐在帐内躺椅上,整个人瘦削、阴沉许多,他的一条腿彻底被沈庭央废掉,这对一个东钦少年来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是致命的打击。 帕赫启恹恹地抬眼,看见沈庭央,眼里终于有一丝活气,很快又归于冷漠:“苏晚。” 帕赫野:“阿启,你不至于连他也轰出去吧?” 小王子沉默片刻:“三王兄放心,我不会打骂他。” 帕赫野便出去,示意沈庭央陪他待一会儿。 沈庭央依照礼数送帕赫野出去,转过身,走到帕赫启身边半蹲跪下去,如从前一样,姿态温驯,笑容和煦:“启世子,太久没有见您了。” 帕赫启心情一直很差,脾气与从前判若两人,如今暴戾易怒,常常将手下不知何处冒犯到他的奴仆打骂致死,概因他们多多少少都令他觉得自己残缺的身体受到了嘲讽。 可苏晚不一样。 苏晚的眼睛柔和明亮,依旧令帕赫启感到无比舒心。苏晚显然知道他废了一条腿,可丁点儿也不在意,令他感到自己依旧是从前的自己。 而帕赫启不禁恍惚,他都忘了从前自己是什么样了。 “乌满险些杀了你。”帕赫启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沈庭央,“我以为你死了,三王兄找你找了很久。” 沈庭央握着他瘦而冰凉的手,贴到脸畔:“我也挂念世子,但没法儿来找你。” 又轻声低语地说:“世子很久不晒太阳了吗?” 帕赫启就觉得这帐中太阴冷了,像摸一只猫儿那般摸摸他发顶,坐直身子。 沈庭央就陪他走出了大帐。 远处的仆人、士兵纷纷侧目,小王子已经很久不露面了,此时手臂搭在一名白袍小少年肩头,与他说着话走出来,两个人浸在金红色的晚霞光芒中,那小少年漂亮极了,笑容宛如神山间的宝石,小王子甚至还在笑。 帕赫野在远处看着,目光凝在沈庭央身上,旁边副将低声叹道:“那是长生天派来的神吗?” 帕赫野淡淡一笑,气势如狼王的少年,眼中柔情似水:“是神,是我的苏晚。” 第17章 欢时 帕赫启极其依赖沈庭央,唯有苏晚陪在身边,他心情才舒畅些,对于在黑暗压抑中度过数月的他来说,苏晚就是唯一的阳光。 “启世子,这牒呈是达奚将军写来的。”沈庭央陪他处理朝中和属下的繁杂事务。 “打开。”帕赫启道。 “火漆密封,应当是机密信件,在下不便……”沈庭央犹豫道。 帕赫启一抬手:“你拆就是,往后在我这儿,你不是外人。” 沈庭央照着做了,又道:“启世子,我还是得回去的,否则算不得俘虏,倒是算作逃兵、逃犯了。” 帕赫启一笑:“你们汉人,就是对所谓名节看得太重,只要过得好,成就一番功业,在哪不是一样?” 沈庭央笑笑。 照看帕赫启睡下,沈庭央走到帐外,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打算就在里头打地铺随侍一晚算了,不远处走来一人,对他打了个响指,正是帕赫野。 沈庭央只好跟过去。 “你真的想要回去?”帕赫野问他。 两个人走在微风朗月的大帐间,沈庭央点点头。 “回去做一个小兵,你就开心了?”帕赫野拧着眉头。 沈庭央低头笑了笑,看着他说:“殿下不明白,我在世上孑然一人,在燕国做个小兵也好,做个随侍也罢,都是凭一己之力活着,有自己的小天地。来到这儿,万事依仗你们,一天两天没什么,日久天长下去,我会把自己丢了的。” 帕赫野沉默了一会儿,道:“并不是。” 沈庭央:“怎么?” 帕赫野站定,扳着他肩膀朝向自己:“苏晚,你很聪明,你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过得自在。” 沈庭央:“殿下,汉人都要落叶归根,离开故土的花,活不长久。” “我们不说这个了。”帕赫野显然心意已决,“他冲你发火了么?” 沈庭央摇摇头:”启世子今天心情不错,他的身体变弱了很多,还是得多出去走走的。” 帕赫野将他带回大帐:“这几日你可以多陪陪他。” 沈庭央自觉地抱一张薄毯,在大帐门边打了地铺,帕赫野蹙眉道:“过来,怎么睡那儿。” “身份有别,殿下。”沈庭央安安静静躺下,毯子外只露出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 帕赫野便没强迫他什么,躺下后,沈庭央探手熄了油灯,两人在帐内彼此各一端,黑暗中静谧极了。 “殿下,启世子和你很亲近吗?”沈庭央的声音带着困倦。 “尚可吧。”帕赫野枕着手臂,昏暗中望着帐门边休憩的身影。 沈庭央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达奚将军给启世子写信,催他快点动手……要和燕国打仗了吗?” 帕赫野沉默了片刻,沈庭央叹息道:“我到底是燕国人……” “不是打仗,放心吧。”帕赫野的声音很低沉。 沈庭央没有回话,安静地睡了。 及至深夜,沈庭央终于确定帕赫野熟睡,于是起身,悄无声息出了大帐,往河边走。 巡营士兵都认得他,恭敬地问:“这是要去哪?” 沈庭央无奈地笑了笑:“睡不着,散散心。” 他是两位皇族子弟跟前的红人,巡营兵自然不敢多管他,叮嘱他别走太远,就离开了。 沈庭央沿着河水漫步,水边野花茂盛,月光下生机勃勃。 他忽然驻足,前方的人从马背上下来,朝他张开手臂。 “君重!”沈庭央跑到他身边,被他拥抱住,“你怎么来了?” 沈庭央向四周看,花重示意他放心:“这边没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东钦驻军大营里,沈庭央是个异类,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心弦紧绷,走到花重身边,就像一步迈进了暖春,令他安心极了。 “何时回去?”花重端详他,“李绪常阻止林勋派人找你,两人吵了几次。” “过几日就走。”沈庭央靠在他肩头,“回去后,我去劝林勋发兵,李绪常必然会竭力反对。” 花重轻轻拍他后背:“兵马的事不必担心,我为你办妥。至于李绪常,京中来了个人,刚好能压制他。” “谁?”沈庭央问。 “见了就知。”花重说,静默片刻,又道,“这几天常常想带你走,但知你心有筹谋,也就只好算了。” 这话他以往是不会说的,此时语气有些委屈,像是孤高的鹤终于愿意让人碰触一下羽翼。 沈庭央笑起来,抬头看他:“我也想你。” 话一出口,气氛顿时不一样,沈庭央偏过脸解释道:“我是说,跟你在一块,开心得多。” 花重上前一步,将他再次抱进怀里,低头轻吻他发顶,“别贪玩,早点回来。” 沈庭央的心瞬间跳得很快,远处有归营的兵马经过,沈庭央就退后一步:“回去吧。” 两人分开,花重说:“我看着你。” 沈庭央慢慢地退着走,最后边回望边离开。 花重和别人都不一样,若是帕赫野,必不会同意他的决定,可花重十分明白他何时需要帮助,何时可以独立完成一件事,这仿佛是注定的默契。 可他又常常有种感觉,花重的到来只是为了陪伴他一段时间,像个清醒的旁观者,时间一到,就会离开。 清晨,帕赫野醒来,沈庭央已经收拾妥当,侍立在帐外。 唤他进来,帕赫野将他拉到身前,抱他坐在腿上,埋头在沈庭央肩窝,闭上眼:“每天,我都想着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你,看见你好好地站在面前。” 沈庭央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殿下,我好好的活着呢……都过去了。” “当我的王妃,好不好?”帕赫野忽然说。 沈庭央猝不及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帕赫野抬起头,笑了笑,攥着他的手,令他手臂勾在自己颈后,将沈庭央压在宽大的榻上,额头抵着他额头,“苏晚,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答应我。” 帕赫野一身单衣,瘦削紧实的肌肉清晰之极,气息极具侵略感,身体紧紧贴着沈庭央,每个动作都在宣告他的挚爱和占有,丝毫不加掩饰。 沈庭央手臂抵着他:“帕赫野,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你是要一个奴隶当你的王妃?” 帕赫野动作一僵,沈庭央就像滑不溜手的鱼儿钻出他的掌控,迅速退到帐门口:“殿下,你会是个好君王,那种话万不可再说。” 沈庭央躲到小王子那里。他忽然很想很想回到花重身边,转念又已冷静下来。 沈庭央帮小王子揉按那条废掉的腿,肌肉因为许久不出门而积弱,帕赫启对他毫不设防,先前来照顾他这条腿的仆从多半触怒了他,惹来杀身之祸,沈庭央却事事得他顺眼。 在这儿躲了两天,帕赫启愈发离不开他,无论起居、聊天还是办正事,时时刻刻要苏晚寸步不离,否则便烦躁难安。 月圆夜,大营设宴犒赏将士,一片笙歌乐舞,东钦舞女赤足系着金铃铛儿,曼妙的身姿伴着酒香,一片豪迈欢声。 沈庭央这天依旧在躲帕赫野,坐在小王子身边侍酒布菜,时时低语,众人难得见小王子在这种场合出现,神采甚至恢复了不少,纷纷上前敬酒,沈庭央有时就帮着挡几杯。 小王子喝得多了,亲亲密密地搂着沈庭央,在他耳边低声说笑,又迷醉地看着他不挪开眼,旁人更是起哄。 帕赫野此时从篝火另一端的宴席座位上起身,走过来,示意仆从将小王子带回去休息。 沈庭央紧跟着也要走,被帕赫野夹在胳膊底下带回座位上,按在了身边。 “不是谁都不喜欢么?”帕赫野冷冷道,“你整日凑到他身边,不怕来日伤心?” “这话什么意思?”沈庭央抬头看他。 帕赫野对他硬不下心肠,放缓了语气,叹道:“他与我不过是暂时的盟友,帕赫丹昂气焰一灭,以他如今暴戾多疑的性情,安生不了多久。” 又道:“记得你那天说的达奚将军么?达奚羽对我不满许久了,至今已经按捺不住。” 沈庭央顿了顿,低声道:“你要跟他打?可你在这儿兵马不足。” 驻军大营都是帕赫启的兵马,而帕赫野的力量聚集在王庭附近,不能轻易调动。 帕赫野仰头喝了口酒:“担心我了?” 沈庭央披着他宽大的外袍,靠在旁边,望着篝火出神。 帕赫野转过身,倾身过来,鼻尖轻轻碰了他鼻尖一下:“你回去吧,等事情平定,若我还活着,就去找你。” 沈庭央神色一滞,看着他摇摇头:“……你太冒险了。” “世上没有唾手可得的好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帕赫野笑笑。 “如果……如果我回去,说服校尉出兵帮你,你就不必冒这么大风险。”沈庭央小声说。 帕赫野的眼睛倏然一亮,神情惊喜而柔和:“苏晚,你说你愿意帮我?为了我?” 沈庭央:“……” 帕赫野将他收到怀里,大笑着问:“说,是不是?” 沈庭央点点头,把脸埋在他肩膀,忽然感到很累。 周遭喧嚣的歌声和马头琴、若尔纳鼓点的节奏,统统变得很远,帕赫野靠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在狼皮毡垫上,一条长腿半屈起,揽着沈庭央,望向漫天灿烂星河:“想家吗?” 沈庭央点点头,想起父亲陪他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驰骋,夜里在古旧长城上,听着远方悠扬长调看星星的日子。 帕赫野带着醉意道:“如果都是假的,至少这一刻是真的,对不对?” 沈庭央心头一惊,倏然出了一身冷汗,帕赫野实在太聪明,难道看出了什么? 可帕赫野并无异常,只是笑了笑,起身抱着他回到大帐,将他困在怀里就醉着睡去了。 两日过后的清晨。 沈庭央牵着马走出东钦大营,帕赫野将手书交给他。 沈庭央:“到时候,我随边军来见你。” “你若不来,这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来年记得祭奠我。”帕赫野笑得漫不经心。 “不要乱说。”沈庭央认真地看着他,“援军若不来,我便生死追随你。若登上王位,你要记得我。” 帕赫野拥抱他,心跳如雷,随着体温包围了沈庭央:“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沈庭央翻身上马,垂眸看他一眼,扬鞭绝尘远去。 一回城,花重远远等在河水边,沈庭央从马背上扑到他怀里,笑着说:“我去找林勋。” 花重拿过帕赫野的手书,随手塞到鞍侧,带他慢慢往回走:“阿绾,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底是不是对的?” 沈庭央笑了笑,侧头看他:“难不成你要处处管着我,像帕赫野一样?” “若我那么做呢?”花重淡淡道。 沈庭央想了想:“那我要离你远远的。” 花重的侧脸犹如画中人,闻言微微一笑:“原来这么狠心。” “真心交出来,不就是让我辜负的么?”沈庭央低头踩着他的影子,又低声说,“当然,你不一样,我总是……” 沈庭央不说话了,花重牵起他的手,俯身摘一簇河水边的飞燕花,放到他手里。 天高云阔,河流蜿蜒而去,两人的背影镀着广袤草原上温煦的阳光。 军尉府。 校尉林勋反复看过帕赫野手书的盟书后,神情复杂地端详沈庭央。 沈庭央:“校尉大人若是不信……” 林勋:“不,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好奇……” 沈庭央也截住了他的话,礼貌地起身微微躬身,笑道:“林大人依照约定出兵,助帕赫野剿灭小王子的兵马,乾安城十年之内不会再受侵扰,那位洛龙神女,战后由我们带走。” 林勋也信任帕赫野承诺的条件,道:“这是不亏本的买卖。” 沈庭央还想问问兵力的事怎么解决,但花重先前承诺过他,便没有多问,以免引得林勋质疑。 换了身衣裳,花重带他到城中吃了些东西,两人在市集中穿梭闲逛,天南海北的各族客商带着皮草、药材、丝绸来交易,琳琅满目,风情万种的烟火气息。 “一路来,这是我最快活的一天了。”沈庭央轻轻勾着花重的手指,以防走散。 喧嚣的人群中,花重侧头看着他,眼中是未察觉的柔和:“若不打仗,这里每旬都会有市集。” “这是去哪儿?”沈庭央见他离开市集继续往城南走。 花重带他来到巷中一座宅子,小院里杏花正浓,整洁朴素,安谧而温馨。 “这是……”沈庭央四下环顾,甚是喜欢这里。 “一直没有单独的住处,这两日就在这休息吧。”花重对他说。 沈庭央煞是惊喜:“这是……咱们的家?” 花重一怔,继而点点头,略有些出神。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花重倚在院中躺椅上,沈庭央靠在他肩头,两人相依在杏花树下,轻声细语。 这一方小小院落,仿佛就是海角天涯,是繁华俗世的尽头。 说笑间,沈庭央扬起下巴,花重犹如神造的脸庞近在眼前,尽管看过无数次,仍然让他失神。 这人的容色,世上没人能抵御,而花重的清冷不可进犯,也令所有人退却,像是只能仰望,却永远不能靠近。 就连沈庭央也觉得,此时亲密无间地靠在他身上,却也不能理解这个人。 像是水中月,以为捧在手里,实则悬在空中俯视一切,高远孤寒,永不可及。 沈庭央心里有些闷,手指划过花重的下颌,小声道:“侍卫。” 花重就转过脸回望他,漂亮的眸子里似乎没有任何情感:“不开心了?” “你怎么都知道?”沈庭央感到神奇。 花重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下巴抵在他额头:“有时候,你什么都写在脸上。” 沈庭央被耳边低沉温润的嗓音搅得发软,往他怀里躲了躲:“你呢?什么都藏在心里,有你这样的侍卫吗?” “想知道我在想什么?”花重仿佛抱着一只雪白柔软的猫,阳光几乎将那白猫儿融成甜软的一朵云。 “别说。”沈庭央半眯着眼,“我不要听拷问来的答案。” 片刻后迷迷糊糊又问:“林勋要将驻兵全部调遣出去么?这儿兵力实在捉襟见肘。” “明早去军尉府就知道了。”花重轻轻拍着他后背,守着他安然睡去。 第18章 聚首 花重找的这座宅子,沈庭央着实很喜欢,但他们至多在这儿住几日,事情一环推一环,长久安宁只是一种奢望。 如今两人已是同进退,沈庭央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花重,又道:“我承诺要为陛下带回洛龙神女,但更重要的,是为帕赫野扫清障碍,令他尽快顺利即位。帕赫丹昂一系倒台,东钦就不会对燕国轻易发兵。”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花重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自从当初接近帕赫野,沈庭央就绸缪到今日这步了。千辛万苦回到金陵、见到皇帝后,宁愿暂且放过京城里的蛛丝马迹,转而再次北上,为的就是走完帕赫野这步棋,稳住北疆。 “陛下知道这些了?”花重问。 沈庭央点点头:“前些日子写信给金陵,陛下默许了。” 沈庭央又笑了笑,将一朵杏花别在花重襟口,转身看着芳菲灼灼的杏花树:“虽然默许,却不能给我派一兵一卒,朝中要与这事撇清关系。这乾安城满打满算一万兵马,向来习惯防御,要让他们配合帕赫野反杀帕赫丹昂,难度还是很大的。” 花重从背后拥着他,像往常一样,下巴懒懒地抵在他肩头:“林勋也在顾虑这些,但还是答应你了,此人可用。” 温暖的阳光浮动,杏花疏影间,小院里格外安宁,沈庭央耳畔是花重轻柔的呼吸,心里莫名地感到不舍:“李太守今日想必会来阻拦林勋,你说有人能压制他,今天那人也会来么?” 花重却没回答,只是若有似无地在沈庭央耳际蹭了一下,问道:“阿绾,回金陵后,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沈庭央有些奇怪,转过身面对他,便被花重拢在了怀里,仰头注视着花重:“你在担心什么?” 花重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都轻笑起来。 沈庭央的心跳有些快,似乎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花重收紧手臂,抱住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相拥。起初来找沈庭央,是要保护他,确认他周全,如若需要,就尽量多陪伴他。一切都源于责任感。 到现在,花重却不大确定,事情还有没有那么简单。 花重一贯待人冷漠,从未对谁如此迁就,更没有照顾过谁,面对沈庭央,他越来越困惑。既困惑于难以割舍,也困惑于近乎越线的喜爱。他可以把沈庭央照顾得很好,但这份照顾已经不那么纯粹了。 “侍卫。”沈庭央后退一步,拉着他往外走。花重淡淡一笑。 “不必担心。”沈庭央说:“回金陵后,咱们也不必分开,你不走,就总能见面的。” 军尉府今日人来得很齐,校尉林勋以及手下几名千夫长都到了。 林勋邀沈庭央和花重入座:“请二位再来,是想问一些细节。” 沈庭央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林大人要做的,一是助帕赫野得胜,二是带回神女。至于朝中,陛下并没有别的要求。” 林勋这才稍稍放心,但又蹙起眉头:“照理说,不该劳烦二位,但城中驻兵要和帕赫野打配合,实在没什么准备,事出突然,布兵事宜如今毫无头绪。” 沈庭央微一颔首:“林大人不必担忧,在下不才,对帕赫野行军打仗的风格略有了解,对帕赫丹昂的作风也颇为熟悉。” 林勋大喜过望:“有劳小公子指教。” “林大人果真是明白人,帮您就是帮我自己,在下一定竭力,确保此事头尾周全。”沈庭央微笑起来,没了平日里天真跳脱,显得清雅稳重。 他顺势道:“林大人想必已经认识君重,他的能力其实在我之上。如今时间有限,乾安城驻兵平常训练得到位,但带兵人选需要重新考量。恕我直言,诸位打守城战经验丰富,但此次不同以往,必须换人。” 林勋一怔,屋内几名千夫长陷入沉默,纷纷看向花重。 林勋:“小公子的意思是,由他来带兵?” 花重不置可否,沈庭央笑了笑:“不止君重,叶家后人正巧也在这批流放名单中,叶惟铮、叶惟克两兄弟压阵右翼,再合适不过。” 林勋显然还在权衡,交出指挥权,将来一旦失败,乾安城所担的责任也就轻了,但沈庭央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年,虽说武功不凡,但打仗不是一对一较量,究竟值得几分信任,林勋心里没底。 沈庭央不紧不慢地道:“时间紧急,但磨合一番还是来得及的,林大人不必现在就做决定,演兵之后再定夺不迟。” 林勋于是欣然点头。 太守李绪常果真坐不住,厅外仆役通传一声,李绪常便率太守府的人登门了。 林勋脸色不大好看,但不枉长期与李绪常周旋,很快就不着痕迹地笑迎上去:“李大人难得来军尉府。” 李绪常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沈庭央和花重,更加不满,径自往主座一坐:“林大人这是要有大动作啊,我这太守当得失职,来晚了。” 又对沈庭央道:“这不是被掳走的流放犯么?林大人用了什么法子,把人救回来了?” 林勋脸色一沉,也崩不住了,但沈庭央率先开口道:“在下区区一个犯人,林大人怎么会浪费兵力去救呢,只不过沾了李太守的福气,东钦人很买您的帐,看在您的面子上放了我。” 本是胡说八道的一句,李绪常却变了脸,斥道:“东钦人和本官有什么关系?休得无事生非!” 沈庭央奇怪地看着他:“李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绪常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瞪着眼道:“流放犯为何公然坐在军尉府厅内?还有没有规矩了?来人!把他……” 话未说完,外头一句高声通传:“巡察使大人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头雾水,李绪常一个激灵,立马奔出去迎接。 沈庭央看了看花重,花重对他点点头,示意这就是先前说的人。 林勋起身一整衣袍跟出去,对身后沈庭央低声道:“小公子,这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何意?” 沈庭央来不及多解释,何况他也不知所以,只简略答道:“林大人放心,来的都是自己人。” 穿过长廊,绕到照壁前,李绪常已经五体投地状拜下去了,而军尉府大门内长身玉立的两个人,皆一身风尘仆仆,气势不凡。 沈庭央看清他们长相,立刻怔在原地——竟是薄胤和燕慕伊。 正犹豫着要行什么礼,燕慕伊转头看向身后,门外又走进一人,却是左丞相云颐的小儿子——云炼。 沈庭央忍不住一阵头晕,这是什么情况?! 第19章 调兵 沈庭央来不及问,薄胤手中谕旨已经打开,他垂下头单膝跪地接旨,花重与他行的是一样的礼。 旨意来自光熹帝,内容很简单,薄胤以太子御卫的身份进驻乾安城,行督查监军之职。 这样一来,原本一贯明里暗里控制守城驻军的太守就不能再为所欲为,李绪常必须小心翼翼应付薄胤。 沈庭央万万没想到,来对付李绪常的人会是薄胤,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宣读完毕,一院子人方才起身,李绪常仿佛见了自家祖宗一般,五味杂陈、面上带笑地将薄胤迎进去,薄胤却不怎么看他,只是对林勋点点头。 沈庭央特意与花重避到一边,跟在后头往里走,燕慕伊向花重微微欠身,又对沈庭央笑眯眯地道:“小公子气色不错,还是那么漂亮。” 沈庭央早就习惯他的风流行径,也不介意,只是对他笑笑。 云炼一身暗底绣蟒纹武袍,静静走在沈庭央身边,沈庭央抬头看他,正触上云炼深沉冰冷的目光。 “你怎么也来了?追舒最近怎么样?”沈庭央习惯性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云炼已经比自己高了,便改为拍拍他肩膀。 云炼侧脸轮廓棱角分明,有种少年人的刚毅之美,锋芒毕现,他神色稍稍柔和下来,道:“哥哥现在很好。你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沈庭央笑了笑:“那天你不在,我让追舒回去转告你。” “东钦人把你掳走了?”云炼仔细端详他,“城中为何不派人救你?” 云炼眸中有股厉色,像是压制不住的戾气,沈庭央温和地说:“我到这儿的身份是流放犯,怎么可能派兵救我?” 云炼看向花重,花重正与燕慕伊说些什么,云炼欲言又止道:“苏晚,你……来这儿是有要做的事情?” “没错。”沈庭央对他很有耐心,“一些很重要的事。” 云炼原本想带他回家,但听到这里,想了想,道:“哥哥说,我可以帮你。” 他改变了很多,如今已经学会顺着沈庭央的意思,知道违拗沈庭央本意,只会将人越推越远,或许是云追舒告诉他的,或许是他自己明白的。 这对于云炼这样的固执小孩儿很难得,沈庭央朝他灿然一笑:“愿意帮我?” 云炼浑身戾气不知不觉间散去,望着他,点点头。 一入厅内,主座上的人换成了薄胤。 薄胤今日穿一身御卫武袍,御卫不同于寻常侍卫,品阶堪比朝中武将,修身的笔挺武袍将他衬得愈发英姿无瑕,不苟言笑的时候,浑身散发出强大气场。 这是沈庭央熟悉的薄胤,从前面对外人,他一贯如此模样,而对沈庭央则十分柔和。 “李太守常来军尉府?”薄胤不冷不热地问。 李绪常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京中贵人说话往往一句里头有好几层意思,李绪常深谙此道,于是自觉地解读一番,认为薄胤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不要再试图插手城中军务。 燕国地方官职的设置,一般都注意文官武官分设,泾渭分明。然则既是人治,终究逃不开你压我一头、我高你一尺的彼此博弈。通常来说,武官是轻易不被挟制的,但遇上李绪常这种背景深厚的太守,林勋身为校尉,也只能多多忍让,寻求一个平衡。 李绪常唯唯诺诺地道:“薄大人言重了,在下碰巧来拜访林校尉,碰巧而已。” 薄胤并不与他虚与委蛇:“拜访完了?” 李绪常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 薄胤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和气势无形中仿佛一座冰山压下来,李绪常一抖,福至心灵地领会:“下官不打扰了,这就走,这就告退。” 沈庭央立在下首看热闹,着实觉得好笑,一抬头,花重正看着他,似乎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沈庭央出神一瞬,靠近他:“你知道薄胤要来?” 花重点点头,沈庭央没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如果提前知道了,难免会焦虑,但眼下突然见面,反倒很轻松。 花重实在太了解他了,沈庭央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勾了一下花重的手指,就被握住了手。 薄胤却没轻易放过李绪常,说了句:“且慢。” 李绪常屁股刚从椅子上抬起来,只得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像罚站一般。 薄胤转头问林勋:“苏晚被扣留在东钦人手里,乾安城未派一人一马前去要过人?” 林勋叹口气:“末将无能,本打算亲去问此事,但多方掣肘,直到苏晚回来也没能……” 李绪常脸色很难看,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流放犯,竟惹出这么多事。 薄胤的目光穿过满厅人群,似乎准确地在沈庭央身上落了一瞬,但只是转瞬,就又如寒铁般钉在了李绪常身上:“李大人,怎么解释?” 李绪常自然是和稀泥推脱:“薄大人,此事与下官无关,在下一个小城太守,哪里会跟流放犯过不去?” 薄胤一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按剑,指节一顶,将剑推出半寸,只是重复道:“我问,你怎么解释?” 李绪常脖子登时凉了一下,跪下道:“薄大人误会了,都是误会,下官怕跟东钦打起来,打起来可就麻烦了,这……” “边城文官不可干涉武将,李大人想好了再说。”薄胤收剑,道,“回去仔细想。” 李绪常如获大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可怜他还得负责接待安顿京中来的巡察使一行人,否则定要龟缩在太守府里不再露面。 薄胤看向沈庭央和花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们上座相谈,无关人等退下,终于不再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 薄胤与花重对视一眼,对林勋说:“城中驻军人马不够?” 林勋立刻明白,巡察使并非凑巧此时来,而是与要打的这一仗有关,如实禀报道:“驻军勉勉强强可配合后方包抄,但风险不小。” 薄胤就又看向燕慕伊。 燕慕伊笑吟吟地道:“林大人不必担心,两万紫金甲轻骑兵,想必是够了。” 紫金甲是燕云军的代称,林勋听了惊讶不已,沈庭央亦是如此。 沈庭央感到厅内气氛很奇怪,仿佛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自己还不知道。 他看向薄胤,薄胤一直垂眸盯着茶盏,看不出是不是故意避开他。 他看燕慕伊,燕慕伊却只对他眨眼一笑,一如既往的混不吝。 再看云炼,云炼竟然也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沈庭央:“……” 林勋冷静下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布置兵力。我朝曾有联手东钦打击西域十三国的先例,但绝无出兵参与东钦皇族夺嫡的例子。” 沈庭央道:“可领兵的人选,都在此处了。” 林勋环顾一周,知道沈庭央所说是薄胤、花重和燕慕伊。云炼和沈庭央身份特殊,将随轻骑上阵,但不会出面领兵。 林勋召军中千夫长进来,简洁明确地说明此战战场附近地形,帕赫野将会诱敌入一座山谷,沈庭央他们的援军则会从后方和左右翼合围,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可提前布置滚木、落石,山谷中最狭窄处堵住后路。”林勋说。 沈庭央摇头:“林大人,此战不是防御,而是进攻,要确保杀得干净,这一招只能在相对开阔处用,消耗帕赫丹昂的兵力,将他们逼到山谷西侧。之后就要真刀真枪杀进去了。” 林勋一怔,随即点头:“是我疏忽了。” 沈庭央难得如此认真,居然隐隐有些父亲的影子,他道:“林大人,务必改变从前的习惯,这一战没有后路,决不可裹足不前。” 他在舆图上点出一处:“山谷西侧十里,将是我们的战场,在这儿,要杀死帕赫丹昂三万铁骑。” 厅中不知不觉已是一片寂静,所有人不再低声交谈,专注地听他说话。 一上午很快过去,厅堂大门打开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薄胤率五千人马冲锋,花重带一万八千燕云轻骑坐镇中军,燕慕伊与叶家两兄弟自山谷北侧、战阵左翼围堵,林勋则据守右翼,尽快与帕赫野的兵马合围,城中有云炼坐镇,李绪常断不敢翻出什么花样。 直至最后,沈庭央轻声道:“我随中军上阵。” 当夜,两万燕云军在夜色掩护下到来,人马训练有素,沈庭央见到这千万人如一人的大军,不由想起崇宁军,可惜他至今还都不能回去。 花重陪他在城外大营附近的山丘上散步,沈庭央问他:“燕慕伊是你手下?” 两人站在原地,花重看着他,抬手将他鬓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点了点头。 承认这一点,就等同于承认他的身份了,以沈庭央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然而沈庭央不嗔不怒,只是笑吟吟看着他:“侯爷,原来是你。” 以花重的了解,他多少会闹脾气,所以沈庭央越是不动声色,花重越是隐隐担心。 小家伙心里又在悄悄做什么打算? 花重微微张开手臂:“气我么?” 沈庭央异常乖巧地抱住他,笑笑道:“我从不跟我的侍卫发火。不告诉我,是为了避开皇上猜忌,对不对?” “你若知道我是谁,陛下不会放我离京。”花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沈庭央平日里也常跟他闹脾气,真真假假,大多是撒娇,此刻的沈庭央像一只伪装成小兔子的狐狸,不知打算何时跟他算账。 沈庭央似乎直接接受了真相,低声唤他:“花重……燕云侯。”又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花重的手指顺着他发梢轻梳:“我与你父王认识,出事后一直在找你。阿绾……是不是生气了?” 沈庭央站直了身子,好脾气地弯起眼睛微笑道:“没有啊。” 花重:“……” 沈庭央温驯得不像话,拉着他回营去,认真地道:“侯爷,眼下还有大事要做,我不会跟你生气的,等事情办完,咱们慢慢谈啊。” 花重:“……” 第20章 敌颅(倒) 午后的塞北, 天朗气清, 云炼策马从营外飞驰而过,沈庭央紧随而至, 很快拉近距离。 两人并肩绕过一道旗帜,云炼将手中的唐刀猛地侧推出去,堪堪与沈庭央手中弯刀“哗”地擦过。 “留神看!” 沈庭央倏然一夹马腹,立刻奔到云炼的马前,继而勒缰一个猛转, 横刀直逼云炼心口,冰冷的刀锋在云炼心脏位置轻轻一点就收了手。 云炼的坐骑被逼得偏了方向, 沈庭央收紧缰绳为他让道,两人渐渐减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速,沈庭央对他一笑,回到草坡前, 翻身下马, 丢下弯刀, 坐在倒伏的青草上,气息还有些急促。 云炼也下了马, 坐在他面前,一边平缓呼吸, 一边静静看着他。 沈庭央的功夫着实出乎他意料。 燕慕伊吹了一声悠扬的哨音:“小少爷原来身手如此不凡。” 沈庭央嘴里咬着一根甜草茎:“病过一场,不如从前啦。” 他语气装得很老成,又十分轻松,显得格外可爱, 燕慕伊很是心疼地道:“你年纪还小,武学上大有可为。” “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正经?”沈庭央朝他一笑,又转头对云炼说,“云炼,战场上不比平时,方才那一招马背回刀,东钦人和辽人常用。一旦陷入敌阵,片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云炼似乎听得很认真,又像是心不在焉,凝黑的眸子里有一丝疑惑:“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沈庭央托着腮,笑容一如既往的甜:“我爹教过我。” 离出兵不剩几日,沈庭央每天拉着云炼对招,让他尽快适应东钦人作战的风格,看似单薄清瘦的身段,却蕴含着巨大力量,模仿东钦铁骑野蛮无阻的风格时,极其到位。 沈庭央心里很怕云炼有什么闪失,云追舒是他的好友,云炼若出了事,他得自责一辈子。 可云炼却半点不畏惧,甚至越挫越勇,进步神速,果真是云家全族上下头一个武学奇才。 他们又过了数招,燕慕伊也亲自上阵传授要诀,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沈庭央回营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叶家兄弟正从对面走来,叶惟铮说:“苏晚,打完仗,咱们一起回京城吗?” 沈庭央笑笑说:“或许比你们晚点回去。” 叶家人被判流放,朝中党派之争要占七成缘由,皇帝早晚会寻个理由将他们召回去,既为了彰显天恩,也需要叶家兄弟将来牵制桓氏。沈庭央要求委任叶家兄弟带兵,也正是配合皇帝,给皇帝一个捞走叶家人的契机。否则他一走,太守李绪常必会做手脚,令叶家人不能活到回朝的那天。 叶惟铮听了便知道,沈庭央或许还有其它事情要做,便不再多问,只道:“对了,你家侍卫刚回来,应该正等着你呢。” 沈庭央听了哭笑不得,却没说什么,只微微欠身,径自回帐去。 林勋已经为他们单设了营帐,但非常时期,条件有限,仍旧不能保证一人一帐,沈庭央和花重都未曾公开表明身份,两人如今合住一间。 沈庭央低头踢踢踏踏地往回走,磨蹭半天才到帐外。 花重居然就是燕云侯,沈庭央当然生气!可他又完全没有生气的理由,燕云侯府由于花重叔父作乱,前阵子曾出过事,这位叔父正是朝中用以牵制花重的棋子。 沈庭央不清楚细节,但也想象得到,自己父王死后,武将军权的平衡被打破,花重处境既微妙又危险,被皇帝召回京城,依旧危机四伏,只得隐姓埋名养好伤再行下一步。 一切都有缘由,唯独情绪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花重对于沈庭央太过特殊。 旁人,尤其是太子,对沈庭央总是处处照顾,什么事都由着他去。可花重从第一天起就喜欢黏着他,甚至多数时候,沈庭央莫名其妙就围着他转。 这个漂亮到过分的男人几乎占据了沈庭央所有空闲的时间,令他无暇伤春悲秋,原本痛苦的创伤,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疗愈。 表面上是沈庭央被那个从天而降的大美人缠住了,实际上则是沈庭央更需要花重的陪伴。他需要那个总爱靠在他肩头的慵懒身影,需要那张对旁人冷漠却对他柔和的面孔,需要那个占据他每时每刻空隙的侍卫。 可这侍卫并不是侍卫,而是燕云侯。 失去和背叛,有时带给人的感觉并无区别。 沈庭央站在帐外,盯着鞋尖儿发了会呆,熟悉而好听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沈庭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手一挥撇开了帐帘,大摇大摆地进去。 花重搁下手里信函,坐在案前抬头注视他,眼里微许笑意:“你的脚步声好听些,与旁人不同。” 沈庭央冲过来,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一扑,像往常一样霸道地耍赖:“怎么有你这样花言巧语的侍卫?” 花重身子微微后仰,稳稳接住沈庭央,为他擦去鼻尖的汗珠,沈庭央才不会老实下来,低头往他颈侧胡乱蹭,把薄汗蹭到他身上,理直气壮道:“你身上有我的气味了,跑不掉了!” 花重失笑,沈庭央身上总有种淡淡的奶香气,像个小孩儿,这样甜的小家伙,岂能像猛兽那样凭气味圈占领地呢。 “阿绾,说实话,你在预谋什么坏事?”花重顺了顺沈庭央后背。 沈庭央骑在他腿上,故意后仰着身子,令他不得不揽住自己腰身,将自己拉近些。 “我能做什么坏事?”沈庭央面对面端详花重的脸,次次皆无例外,都会沉溺在这美貌中。 花重静了片刻,道:“我怕连累你,因而一直未曾告诉你身份。” “如果没有这次调兵,你永远都不会说,是不是?”沈庭央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不论我是谁,都会对你好。”花重轻轻拍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不管在不在你身边,也都会对你好。” 沈庭央心里一酸,偏过头不去看他,回头拿起案上简报,道:“林勋找你商议事情了? ” “后天出兵,有些细节要定下来。”花重说。 想想也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的才是燕云侯,那个养伤时总将沈庭央当作软垫抱在怀里的,兴许是另一个人。 沈庭央自从那天知道真相后,却再没唤过花重的名字,也没再叫他一声侯爷,撒娇耍赖倒是变本加厉了。 花重时时刻刻都宠着他,却很少像以前一样,困倦时拉过沈庭央枕在他身上,两个人彻底转换了角色。 沈庭央从他腿上下来,一言不发地去沐浴,回来后走到床榻边扑倒,闭着眼睛道:“我困了。” 花重就坐在他身边陪他。 不痛快,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就是不痛快。沈庭央心烦意乱,忍不住扎到花重身上,让他什么都干不成。 花重也不明白他怎么了,按理说,依照沈庭央聪明和懂事的程度,不会因为他身份的事情纠结太久,于是只能认为,沈庭央只是心情不好。 花重换了衣服,干脆陪他早早睡下。 沈庭央头发还没干透,野蛮地将身体一半重量趴着压在花重身上,安静了不到片刻,又在黑暗中鼻尖蹭着花重的侧脸,像只狂躁的小野兽。 花重终于忍无可忍,翻身将他固定在手臂间,昏暗中垂眸盯着沈庭央:“到底怎么了?不说话,一直胡闹。” 沈庭央睁大眼睛,也要气死了,只是说不清被自己气得还是被他气得:“你说什么?” 花重发现他居然眼眶发红了,说话也很委屈,当真彻底拿他没办法,侧躺下将他抱在怀里先哄着:“白天一身小将军的气势,怎么回来就发脾气?” 沈庭央顿了顿,立即发现了重点:“你白天去看我了?” “嗯,你很看重云炼,这几天一直在调整他的状态。”花重轻轻捏着沈庭央后颈,规律的柔和力道令沈庭央的烦躁渐渐平息。 沈庭央不说话了,燕云侯就是燕云侯,一眼就看出关窍。 “回京后,去侯府住着,怎么样?”花重低声问。 沈庭央一声不吭,心里从没这么乱过,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烦乱地凑过去,鼻尖轻轻蹭着花重的鼻梁。 他的气息也是甜的,花重被他无意识间弄得居然有种异样的情绪,彻底拿他没办法了,将他按在怀里,无视他暗搓搓的反抗挣动,道:“还不睡,明天没事做?” 一想到许多正事还排在眼前,沈庭央瞬间乖了,调整成舒适的姿势,安安静静入睡。 花重却总觉得不甚踏实,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下,一直看着沈庭央到熟睡为止。 战前时刻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出兵之日,乾安城外的两万燕云军如同天降,消息封锁得极其严密,连同城中驻军,向北境线山谷进发。 这一带地形与征北大营驻守的北疆边境线颇有些相似,沈庭央一路上都沉默,他作燕云军轻骑的打扮,骑马走在花重身后不远处,燕慕伊和林勋分别发出指令,军队无声无息兵分三路。 山谷外巨石林木是极佳的掩护,燕国军队安静地潜伏其中,阵型已全部调整好,沈庭央遥遥看向前方,薄胤将头盔轻轻摘下,回头看了沈庭央一眼,继而转过头,守在冲锋军最前方。 山谷中回荡的喊杀声渐渐出现并靠近,大地震颤,犹如一场海啸逼近,那是帕赫野将帕赫丹昂的军队诱入山谷的动静。 将领手中长剑高高扬起,潜藏的燕云军立即齐齐翻身上马,按剑待发。 直至薄胤的手臂猛然一挥,冲锋军齐喝如山,策马冲向山谷,几千轻骑裹挟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杀向战阵。 沈庭央忽然想到,如果薄胤今天回不来,该怎么办。随即将这念头甩开,帕赫丹昂的军队在小王子帕赫启手中发挥不出全力,今日燕国援军至多折损两成人马,薄胤决计不会出事。 花重一声号令,率中军紧跟着冲入山谷,沈庭央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追随在花重后方。 山谷内,帕赫启集结的五万人马尽数被帕赫野诱逼至山谷深处,前后无路可走,侧翼遭遇一阵泥石流般的滚木落石攻击,正面则被薄胤带领的冲锋军迎头杀了个措手不及,背后则是帕赫野一马当先,率铁骑毫不留情手起刀落。 薄胤杀得一身敌血,照计划折往战阵右翼,花重迅速带兵再向前紧逼。 东钦铁骑的骑兵和战马都覆着一层鱼鳞甲,横撞上来力逾千钧,偏偏刀枪不入,可谓所向无敌。 可今日燕云军压阵,紫金甲一如传说中那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沈庭央只觉燕云军与崇宁军堪可比肩。阵前玄铁金锋斩马|刀杀入敌阵,东钦铁骑纷纷发出惨叫翻滚一地。 外围护阵铁骑乱了阵型,花重片刻不耽搁,立即如一柄利刃切入敌军体内,整肃如山的燕云军此刻化身嗜血狂兽,所过之处血肉翻飞。 沈庭央一路紧随花重,抽刀策马不断加快速度,东钦铁骑遭遇半路冒出的燕国军,如一地麦草任人宰割,待反应过来,已折损惨重。 帕赫启终于红了眼,怒喝着策马冲到阵前,手下达奚将军登时色变,追随左右护着帕赫启。 帕赫启一腿被沈庭央废掉后,骑马打仗已经变成很危险的事,此时被副将和亲兵牢牢护着在战阵中冲撞,着实是被逼到绝处了。 沈庭央很快来到花重身边,两人错身时对视一瞬,无形中默契无比。 沈庭央的目光极寒,丝毫不作停顿,径自一夹马腹,挥刀杀向前方。 他的刀法传自沈逐泓,马背上大开大阖,招招见血封喉,拦路之人皆被斩落马下。 沈庭央单薄的身躯爆发出可怖的毁灭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力,最后竟是独自一人杀至贸然冲到阵前的帕赫启身边。 达奚将军大吼一声横马撞来,沈庭央却直接弃马,足尖于鞍上一点,如一只轻灵的飞鸟翻身跃至达奚身后,弯刀变成了勾魂摄魄的杀器,转瞬将达奚的头颅割了下来! 他随手将达奚的头颅高高抛向阵中,立即有燕国军吼道:“达奚已死,还不受降!” 尸山血海中一阵骚动,喊杀声震天,沈庭央恍若未闻,如一支利箭一踏马背掠向帕赫启。 小王子帕赫启眼中全是达奚的脑袋被齐齐割下的画面,一时呼吸都忘了,满眼猩红看向沈庭央,认出他之后,整个人一怔。 帕赫启悲痛欲绝地一声低吼,沈庭央当空旋身,弯刀反射出凛冽的光芒,将他身周护着的人马尽数杀了个干净。 沈庭央眨眼间已轻盈地落在帕赫启背后,手搭在他肩头,在耳边似笑非笑地温柔唤道:“启世子,还记得我?” 帕赫启溅了一脸温热的血,已陷入崩溃:“苏晚……” 沈庭央低声道:“四万崇宁军的陪葬。” 话毕,他手臂绕过帕赫启身前,犹如从背后拥抱的姿势,将弯刀深深扎入帕赫启心口,狠戾地一拧,东钦小王子的心脏顷刻碎在刀尖之下。 附近东钦铁骑发出怒吼,拼命向沈庭央冲来,沈庭央冷漠地环视一周,从马背上借力一跃,顺便手腕一旋便取下帕赫启首级。 这一次,他掠身夺了一匹战马,将帕赫启首级悬在一杆长戟顶端。 长戟随即被一名燕国轻骑接过去,高高扬起,口中不住喝道:“帕赫启首级在此,尔等再无出路!” 沈庭央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已被驭马冲来的花重拦腰抱到身前。 沈庭央登时浑身脱力,喘息片刻,凝起精神取下鞍侧弓箭,配合花重,转眼连珠羽箭杀死他背后偷袭的铁骑。 东钦帕赫丹昂的军队已经全线崩溃,战阵不断收缩,帕赫野与燕国军合围会师的时候,山谷里已经堆起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 沈庭央恍惚又看到那天,漆黑黎明前,大地上横亘的狮子坑。 帕赫野催马赶至,花重却恰好带着沈庭央转身离去,他只看到沈庭央靠在花重怀里的模糊侧影,疑惑一瞬,并未认出来,就此错过了这个机会。 “苏晚呢?”帕赫野一眼认出乾安城校尉林勋,沉声问他。 林勋向他一礼,答道:“乾安城没有苏晚这个人,殿下要问的,应当是崇宁王世子。” 第21章 平生 近黄昏时, 残阳似血, 边陲城池静静伏卧于大地尽头。 沈庭央和花重同乘一骑,他安静地睁着眼睛, 浑身近乎脱力,一切犹如一场漫长的梦境。 一部分敌军在逃离山谷后,直奔乾安城而来,被驻守于此的云炼和将士们堪堪围剿殆尽。云炼手中唐刀尚未归鞘,端坐马背上, 遥遥望见沈庭央回来。 人马清点完毕,燕国军队班师回城, 主将们都要出面,安葬阵亡将士、安抚伤员、犒赏士兵。战后许多事要躬亲为之,沈庭央和花重没有多少休整的时间。 天彻底黑下来,城外绵延无尽的大营归于寂静, 所有人都是一身血污, 多少有些狼狈。 沈庭央却很感恩, 花重、薄胤、云炼、叶家兄弟,大家都平安回来, 没什么比这更可贵的。 “世子,如您所说, 洛龙神女起初不愿离开东钦。”林勋回来后,向沈庭央禀报道。 “她私底下的相好,正是小王子帕赫启麾下一名副将,那人应当第一时间就被俘获了。”沈庭央说。 林勋点点头:“那副将去劝神女, 果真惹怒了她,薄大人顺势杀死那人,神女悲怒交加,不再抗拒帕赫野的命令。” “燕慕伊和侯爷会带她回京复命。”沈庭央这样说道。 林勋听出些许端倪:“世子,您不与他们一起走吗?” 沈庭央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循例要设宴庆功,军尉府里极其热闹,烈酒香气浓郁,此战主将们纷纷被围着敬酒,燕慕伊被姑娘们左右堵住去路,一杯接一杯灌下去。花重与林勋低声说着什么,薄胤和云炼则是一脸冷漠,气场凛冽令人不敢靠近,倒是拥有了片刻清净。 沈庭央借口换衣服回帐去了,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都在留意他,离开军尉府,城中很安静,一轮明月悬在高空,一如从前,北方夜晚的清朗辽阔。 沈庭央回营帐,取了几样东西,沿着曲折的小径绕出去,牵了马儿,悄无声息翻身上马,独自驰往远方。 迟迟不见沈庭央回到军尉府,花重感到不对劲,待他回去时,只有枕边一张简短字条。 燕慕伊紧接着也跟来,见状迟疑道:“小世子他……” 花重低声道:“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沈庭央从玄德城趁乱离开,第二次是向皇帝请命随流放犯北上,这一次,沈庭央又从花重身边逃走了。 燕慕伊叹为观止,所谓世间一物降一物,小世子真是上天派来对付侯爷的。 “小世子会去哪儿?”燕慕伊奇怪道。 花重揉了揉眉心:“回家去了。” “咱们……” 花重:“你护送神女回京,我去找他。” 沈庭央连夜疾驰,一路往西奔往大良城。 后半夜,他在一座边城暂且休息,客栈依旧有人时不时进出,多是喝了酒的客商。沈庭央独自在房中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他从前跟薄胤学的隐匿行踪的功夫,如今三番五次派上用场,即便是花重和薄胤本人,也很难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第一时间追上来。 战前,沈庭央就已做了决定,要回家一趟,王府如今一直空置着,朝中派了人看守,他不一定能顺利进去,但哪怕在大门外望一眼,也是好的。 如此赶路,直到第三日住在临近大良城的客栈里,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 沈庭央心里不住做着各种打算,迷迷糊糊独自快要睡着,窗户被人轻敲了几下,发出有规律的清脆响声。 沈庭央立即醒来:“谁?” 外面一人道:“是我。” 这声音无比熟悉,沈庭央略微放松,却又紧张起来:“薄胤?你来做什么?” 窗户被推开,薄胤进来,站在房间中,将斗笠摘下,看着他:“你要回家?” 沈庭央没说话,王府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也是薄胤多年陪伴他的地方,那里有父王、青涯的身影,有一切旧日往事的印记。 薄胤只说:“我把看守的人调开,你可以直接回去。” 沈庭央看着他点点头,说谢谢并不合适,便一直不开口。 薄胤细细端详他片刻,衣角还滴着水,对他道:“睡吧。”继而拿着斗笠从窗户离开,消失在夜雨中。 躺回去,一闭上眼,全是从前的事情,沈庭央就在这雨声中辗转反侧,再次入眠。 梦里,父王笑着看他,问:“想家了?” “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沈庭央抱着他,这样答道。 第二天入夜,沈庭央把马留在客栈,只带了一柄弯刀,独自去往大良城。 阴雨绵绵,昏天暗地,这天色着实太像出事的那晚,沈庭央心里莫名的忐忑。 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回到旧时的崇宁王府外,没有人看守,虽说应当是薄胤将人调遣开了,但沈庭央还是感到这安静有些不同寻常。 他从侧门入王府,庭院一如往昔,只是家仆全部都被遣散,这里没人居住,一切保持着原本样貌,一草一木无不与回忆重合。 然而就在他走到游廊中间时,地上雨水流淌、积聚的地方被闪电光芒照亮,映出诡异的暗红色泽,雨水也掩盖不住的血腥气霎时点燃他的防备。 沈庭央霍然抽出弯刀,王府廊下的灯笼光芒黯淡,黑暗中仿佛危机四伏,潜藏着无数幽灵鬼魅。 他侧耳细听,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立即循声奔去,直至东苑,花丛外赫然一具尸体横陈。 手中弯刀挥出一道寒冽弧度,“锵锵锵”数声金属撞击,沈庭央拦下几十支利箭。 “什么人!”沈庭央怒喝。 霎时间,屋脊上、围墙上方现出黑衣刺客身影。 沈庭央心底一寒,喊道:“薄胤!” 有人冷笑一声,雨中随即蔓延开一片诡异黑雾,雾气中,沈庭央屏息,却还是吸入了几口。 他手中弯刀未曾停下,挡下劲弩射出的利箭,在昏暗中不断往房间处靠近。 背后即是东苑厅堂的门扇,刺客们攻势戛然而止,纷纷跃到院子里。 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落在院子正中,另一人紧随着站在那身影旁边。 那黑色身影属于一个劲瘦而高挑的男人,头戴斗笠,浑身上下被黑色劲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黑色半面罩,仿佛一只乌鸦化成的妖魅。 这人手边缭绕着淡淡黑雾,显然那片雾气就是他的手笔。 “辛恕,抓他还是杀他?”这人旁边的人问道。 辛恕正是这黑衣男人的名字,他似乎不屑开口,只是抱着手臂立在院中,静静看着沈庭央的一举一动。 沈庭央分辨出屋内没有埋伏,咬咬牙,一手伸到背后推开房门,同时将手中暗藏的一把箭尖狠狠抛出,刺客们瞬间应声倒了一地。 “辛恕!还不杀了他!”院中的人按捺不住了。 辛恕却恍若未闻,全然不在意手下人死活,看戏一般一动不动,而旁边的人也不敢惹他,只是气急败坏地怒视沈庭央。 沈庭央见刺客们未得命令就不敢动,便不理会,回头一看,却登时等大了眼睛。 ——厅内一人被铁链锁住手脚,双腕高悬,浑身是伤,艰难地抬头看向沈庭央,正是薄胤! 沈庭央难以置信,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薄胤遭人埋伏了? 他冲过去扶住薄胤,锁链皆是精钢铸造,刀砍不断。 薄胤面无血色,冲他摇摇头:“你快走……别看。” 然而已经晚了,沈庭央看见他手腕上竟然分别刺入两支琉璃细管,血被引出来,无法止住地一直流到地上。 沈庭央低头,才发现地上全是薄胤的血,这是要将他血放干! 他从未见过薄胤如此虚弱的状况,立即将他手腕上引血的琉璃管小心翼翼拔出来,薄胤一声不吭,沈庭央却感到撕心裂肺般的难受。 沈庭央回头看向门口,辛恕站在那里,从头到脚被黑衣和斗笠遮住,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你们想要什么?”沈庭央以肩膀支撑着薄胤,却发觉自己身上力气渐渐弱下去,心知辛恕制造的那片黑色雾气是毒雾,自己中招了。 辛恕淡淡道:“要你们死。” 薄胤撑着力气撞了沈庭央一下:“现在,快走!” 院子里黑衣刺客们不断围过来,逃走的机会每一刻都变得更渺茫,沈庭央却一寸也没往外挪。 辛恕身边的那个人急切道:“还不上!都等什么!” 刺客们犹疑一瞬,不知该听谁的,就在这一刻,沈庭央矮身摸到地砖上一处机关,石砖翻开,下方赫然一排淬毒的钢镖。 沈庭央一把摸走所有毒镖,闪电般甩出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刺客们始料不及,倒了大半。 辛恕毫发无伤,站在原地反而笑了起来,旁边的人怒道:“你究竟是哪边的!解药,解药呢!” 辛恕随手从一具尸体上 摘下毒镖,看了一眼丢在地上:“不愧是崇宁王府藏的暗器,这毒无药可解。” 这一招几乎消耗沈庭央大半力气,辛恕那一片毒雾令他四肢百骸发软,几乎无法站稳,半跪在地上喘着气盯着外面。 薄胤失去支撑,也倒了下来,锁链发出一阵哗啦啦响动,两人仿佛已到了穷途末路。 院子里那人一挥手:“放箭!” 沈庭央拾起弯刀,挡下箭雨,手腕却止不住一软。薄胤拼力扑过去,为他挡下数箭,沈庭央一声悲痛低吼,用尽最后力气摸出机关内剩余的毒镖狠狠抛出去。 这一式真正耗尽他全部内力,将刺客杀得片甲不留。 大雨倾盆,辛恕避开毒镖,冷漠地站在院中,周围黑衣刺客尸身倒了一地,旁边的人浑身发抖地躲在他身后,这才免于一死,怒道:“你究竟在等什么?杀了他!” 沈庭央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轰然倒地,看见薄胤肩后的箭,断断续续道:“你、别死。” 薄胤倒在他身边,气息微弱,挣扎着挪到他旁边,低声道:“小殿下……” 沈庭央脑海一片纷乱,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辛恕究竟是谁的人?似乎是灜西王身边的剑客…… 辛恕看了一会儿,不屑于出手,淡淡道:“他中了我的毒,爬不起来了。到底是崇宁王的儿子,留点体面吧。” 于是转身离去,旁边那人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也只得跟着离开。 大雨铺天盖地,王府院子里的桃花早已凋谢,沈庭央动弹不得,他感觉到地上全是薄胤的血。 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个夜晚,父王和青涯还在,桃花纷纷扬扬,往事一幕幕呼啸而过,泪水倏然涌出。 “薄胤……别死……”沈庭央的泪顺着眼角流到地上,与薄胤的血混在一起。 薄胤扣着锁链的手腕血肉模糊,血还在不停流,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艰难地抓住沈庭央的手:“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咱们两清了。”沈庭央哑声道,“如果,如果……”他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沈庭央肺腑如刀绞,屋外倾天大雨,他们在黑暗中仅剩彼此。数年前,一切都从这里开始,而今或许一切也都要在这里结束。 不知在黑暗中沉溺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是在一辆微微摇晃的马车上。 沈庭央试图动一动,发觉自己靠在一人怀里,一时间茫然之极,自己死了吗?又或者只是一场梦? 花重低声唤他:“阿绾,难受么?” 沈庭央浑身乏力,艰难地摇摇头,一开口,嗓子疼得像是刀割:“薄胤呢?” “还在昏迷,不会死的。”花重的声音发冷。 沈庭央被他喂了半碗水,扶着坐起来,却一直不与花重对视,想要离开马车。 “大夫在给他包扎,待会再去。”花重只好劝道。 沈庭央安安静静缩在车厢角落,垂着眸子,许久才开口:“他怎么会……” “为了设陷阱抓住他,灜西王折损了至少百名高手。”花重说道。他并未责怪沈庭央戒心不足,实际上就连他也未曾料到,灜西王会在这时候,用这种方式突然出手。 沈庭央时不时还在发抖,倒在薄胤血泊中的感受并未散去,他无法想象薄胤被放了多少血。 燕云侯被调入京中,加上吕不临、封良佐两位大将,灜西王显然领会到这份无言的警示。 一旦杀死薄胤,以他前朝皇族后裔的身份起事,局势很快就会成一潭浑水,顺便杀死崇宁王的儿子,崇宁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到那时,皇帝恐怕分身乏术,朝中乱作一团,灜西王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势力,拉拢崇宁军,等皇帝缓过劲来,一切就都晚了。 花重很小心地靠近,将沈庭央抱在怀里,顺着他后背安抚:“别怕,都过去了。” 沈庭央无意识地攥着他襟口,恐惧和撕心裂肺的感觉盘桓不去,花重只好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庭央摇摇头,他身上只有外伤,辛恕的黑色毒雾似乎只是夺去了他的力气,令他不能行动,此时药力渐渐散去,并未留下什么感觉。 他感到奇怪,问道:“我中了什么毒?那个辛恕,是悬剑阁的人?” 花重感觉到怀中的人还在微微发抖,说不出的怒意和心疼齐齐涌上来,他道:“不算是毒,辛恕给你下的类似miyao,如果不是轻敌,就是有意放过你。” 沈庭央沉默了一会儿:“悬剑阁的武士不会犯轻敌这样的错误,他为什么要放过我?” “灜西王的命令多半并不明确,否则他也无法含糊过去。”花重显然已经将事情经过推演了一遍,“再者,辛恕的名声和薄胤相当,出手皆极其狠利。他必定有别的缘由,但究竟如何,恐怕灜西王也不得而知。” 沈庭央的力气渐渐恢复,到休整的地方后,他去看薄胤,薄胤在另一架马车上,身上多处伤口,手腕上被割开放血的位置幸而错开了筋脉,养好伤后不会影响功夫。 薄胤已经醒了,披着外袍,脸色苍白之极,看着沈庭央,带着歉意微笑道:“是我疏忽,险些害死你。” 沈庭央不想同他谈论谁害谁的问题,只是又说了一遍:“两清了。”而后喂他喝了药,帮他换一次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此后一路上,沈庭央每天都照顾薄胤,只是很少说话。 他多数时候都独处,也不怎么见花重,云炼折返回来找他,什么都不多问,只是常常安静地陪在旁边,漆黑的眸子仿佛依旧不通世故,却又什么都明白一般。 终于回京,沈庭央入宫复命,燕慕伊已经将洛龙神女送回来,安置在青龙宗祈福,光熹帝心情因而很好。 “崇宁王世子流落在外数月,如今立功返朝,可真是一步登天了。”朝中人议论道。 见过赤霄宫绾公子的人自然认出沈庭央,但都知道轻重,不再提往事,一切必定都是皇帝授意的,皇帝说他是谁,自然就是谁,何况太子也没有异议。 沈庭央就住在东宫,薄胤伤好后,他再没同薄胤说过话,似乎决意从此陌路。 花重以燕云侯身份入京,侯府已经修缮完毕,可沈庭央一直寸步不出东宫,也不去见花重。 太子用笔杆轻轻敲一下沈庭央额头,无奈笑道:“惹你伤心,可真是没法收场。” 沈庭央冲他乖巧地笑,挪过去枕在他膝上,闭了眼自顾自打瞌睡。 花重住进御赐宅邸,来往拜访的达官显贵足足把侯府门槛都要踏破,这日终于清静下来,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花重也不打伞,漫不经心站在廊外,抬眼一看,却怔了怔。 檐下瓦当烙刻的字迹再熟悉不过,那是沈庭央的字。 花重问管家,管家答复道:“侯爷,先前工匠们见一小少爷来,便请那小少爷写了字,都是很吉祥的话。” 金腰燕成双成对地飞回廊下,花重沿着雨水流淌的屋檐一一看去,瓦当上皆是沈庭央所书的“平乐官阿”、“永受嘉福”、“安平乐未央”。 待到西厅前,看见“长相思”隐藏在阁檐瓦间。 仿佛每个落雨的江南秋日,缠绵雨水从廊前流淌而下,他的相思也随着漉江水东去,追逐不曾褪色的一江疏云。 明明是他瞒着沈庭央的,偏偏那些长相思不是给他的,却还是兜兜转转,落在手心。 花重站在雨里,满心都被沈庭央的一嗔一笑占据,他这一生从不动情,如今终于知晓此心何求。 第22章 花匠 东宫的门不是轻易能进的, 沈庭央和花重同时回朝, 但在太子身边,免于遭受众人叨扰, 日子仿佛与从前别无二致。 人们原本以为崇宁王小世子立功回朝,必有一系列大动作,如今看来,竟是半点儿动静也无,连面都不怎么露, 时日一长,渐渐都要淡忘了沈庭央的存在。 “你们回京的必经之路上, 都有灜西王布下的局。”这日,太子将沈庭央唤道身边,“近日查出一名少年,与你身形相貌都有几分相似。若没去大良城, 你和薄胤就会各自单独回京, 这少年就是饵, 先困住薄胤,再引开燕云侯, 你和薄胤想必都难以脱身。” 当真天罗地网,布下万全的牢笼等着他们跳进去。 沈庭央听了沉默片刻, 道:“传言灜西王和燕云侯都是疾病缠身,侯爷看起来并未抱恙,那灜西王也是低调不出么?” 太子却并不肯定:“我这位皇叔,手段深不可测, 他真病还是假病,恐怕父皇也不知道。” 宫人端来药,沈庭央服侍太子喝下,看着萧斯澈略显苍白的面容出神。 “孤原本以为,经此一事,你会与薄胤和解。”太子语气很柔和,“怎么反而更加形同陌路?” 沈庭央摇摇头:“就像这次,有人利用我令他身处险境,或许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你一向爱恨分明。”太子说,“可世上并非一切都能算得那么清楚。” “从前他照顾我,是与我父王协定的结果。青涯死在他手里,这笔账就再也算不清了。”沈庭央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即便明白他当初动手的缘由,可事情终究发生了,时至今日,我仍旧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来日又该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青涯。”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已死之人,世间最最无法挽回之事,不外乎如此。 殿外,薄胤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宫人来禀报道:“云府小少爷来见世子。” 云炼这阵子常来东宫,总是形影不离跟着沈庭央,云追舒有时开玩笑说:“小王爷,我这弟弟归你算了。” 沈庭央照例考校了云炼的功课,云炼武功进境神速,足以与沈庭央打成平手。他的聪慧天分不输任何金陵子弟,唯独性情冷漠,不喜搭理人,似乎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陪着沈庭央。 今日却有些不同,放下笔,云炼端坐望向他,郑重地开口道:“苏晚,我要走了。” 云炼如今依旧叫他苏晚,沈庭央也并不介意,闻言有些奇怪:“去哪儿?金陵太闷了,想去别处逛逛?” 云炼摇头:“朝中募兵镇守西域关口,我同父亲和哥哥商量过,决定去西北。” 沈庭央大为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凝视云炼好一会儿,笑起来:“男儿志在四方,不拘于京城方寸,这很好。” 云炼也轻轻一笑,沉黑的眸子柔和许多,定定望着他:“你说过,我不能跟在谁身后了。唯有建功立业,将来才能……” “当时认出你,带你回来。”沈庭央说,“我倒是希望你一辈子富贵安乐,做个闲散的高门贵子,才好把前十几年受的苦全都抹平。” 云炼:“当真这么想的?” 沈庭央笑道:“的确这么想过。不论去哪,务必平安回来。” “这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天见你,总觉得你心情不佳。”云炼说,“北上之前还好好的。苏晚,心事不要太重。” 沈庭央送他离开东宫,正碰上燕慕伊迎面过来。 燕慕伊笑道:“小世子,我们侯爷繁务缠身,多日未见你了,特让我来邀世子去一趟,务必赏光。” 此话一出,沈庭央实在不好拒绝,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便点点头:“我明日去府上拜访。” 燕慕伊立即捂着心口:“宝贝儿可别这么客气,这一疏远,我心里难受得要死了。” 沈庭央简直对他没招:“哥哥多心了,这不算疏远,只是一般的礼貌。” 燕慕伊一听,为自家侯爷捏了把汗,心道这位小宝贝可不好哄,跑了三次,瞧这架势随时还能再跑得无影无踪。 燕慕伊赶紧转移开话题,道:“对了,小世子听没听说,帕赫野下个月就要继位了。帕赫丹昂和小王子一死,东钦汗王倍受打击,一夜之间病倒。朝中废储立储,恨不得即刻迎接新王登位。” 沈庭央:“这也是人心所向,帕赫野会是个好君王的。”他想,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了,帕赫野或许恨透自己,不过都无所谓了。 说出口的事情不宜反悔,沈庭央依言去了燕云侯府。 皇恩浩荡,修葺整顿之后,这座府邸改头换面,朱门青瓦,门口镇守一对威风凛凛的石兽,处处彰显此间主人身份之尊贵。 沈庭央摸摸石兽的獠牙,眼睛被大门上亮铮铮的铜环闪了一下。 他尚未袭爵,论起身份尊卑,要给花重行礼。即便来日袭爵,燕云侯是皇帝特封的一等爵,与崇宁王堪可平起平坐,沈庭央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正胡思乱想着进了门,照壁前头正立着一人,身形修长,姿容无双,交领织金锻的暗红袍服,尊贵无比。 沈庭央微微偏过头,敷衍了事地唤道:“侯爷,又见面了。” 花重瞧着沈庭央,小少年一身雪白罩袍,脸上带着点儿赌气的意味,浓密的长睫毛垂着,故意不肯站好,却显得格外天真可爱。 “来,带你转转。”花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沈庭央步子轻快地过去,毫不客气,随他边走边看:“唔,好大的宅子。” 花重淡淡道:“小世子忘了么,先前来过的。” 沈庭央忽然想起自己来过一次,怎知燕云侯就是君重,于是愈发郁闷:“这种小事,难得侯爷放在心上。” 两人一个比一个客气,眼前气势难掩的花重与从前判若两人,沈庭央怀疑他根本就是换了个人,演技比自己强大百倍。 走到一座院子,花重道:“世子就住这儿,可好?” 沈庭央:“我没说要住下。” 花重:“已经跟太子请示过,世子会住一阵子再回去。” 沈庭央压根儿没有反驳的余地,哑口无言地看着这院落。 他并不愤怒,只是太喜欢原先的大美人侍卫了,可惜一场镜花水月,侍卫不属于他,眼前尊贵的燕云侯令他感到陌生。 这院落里里外外都精心布置过,很符合沈庭央起居的习惯,他随手往池子里抛了一把鱼食:“侯爷费心了。” 花重在背后看着他:“真要同我这么客气?” 沈庭央没回头:“咱们将来是同僚,彼此客气客气,朝堂才能和谐。” 这种看似有道理的胡说八道,沈庭央最为擅长,花重一时无可反驳,忍着笑意摇摇头。 府上又有人来拜访,花重去前厅,沈庭央也没什么拘束的,四处游荡着,觉得侯府太清净了。 他抬头看见瓦当上自己的字迹,很想把侯府的瓦全揭了换掉,想想还是算了。 漫无目的地绕到屋后,原来院子后头就连着侯府花园,花圃池榭、游廊拱桥如画一般,布局精妙。 花圃间有一个小少年,比沈庭央年纪还小些,正专心地弯腰劳作,沈庭央稀奇道:“小师傅是这儿的花匠?” 小桑梧闻声抬头,看见沈庭央,眼里一亮:“世子?” 沈庭央哑然,难道这侯府的人都认识自己? 小桑梧走近些,要给沈庭央行礼,沈庭央拦住了:“我在这儿住几天,别这么客气。你叫什么?” “世子叫我小桑梧就行。”他笑起来很讨喜,又有点儿害羞,摘下斗笠,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沈庭央。 沈庭央被他逗笑了,摸摸他的头:“年纪这么小,难道侯府的花都是你种的?” 小桑梧红着脸点点头:“也有帮手,只是名贵花木不放心交给别人。” “这儿是什么花?”沈庭央发现这一片花圃与别处不同,似乎土壤都是特殊调配过的。 小桑梧有点儿激动:“是牡丹,别处再没有的品相。” 沈庭央觉得这小孩儿太有意思了,更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笑道:“不如细讲讲?” 他拉着小桑梧到凉亭内坐下,侯府仆从适时送上茶点。 沈庭央看得出,小桑梧在侯府的地位并不低,花重对他应当很好。 “那花儿叫做白雪塔。”小桑梧说起来十分认真,“开花是白色的,金黄蕊,千层瓣。” 沈庭央想了想:“这品种我也听说过,数量稀少。” 小桑梧连忙摆手:“别处的白雪塔比不得侯府的,这花开起来都是双数,其中一半是‘金带围’。” 金带围是一种特殊的品相,金黄花蕊在千层花瓣间围一圈,像是美人盈腰一握。 沈庭央讶然:“当真是极品了。” 小桑梧自豪地点点头:“如今只有侯府能看到。” 小桑梧细细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端详沈庭央,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欲言又止。 “你从前见过我?”沈庭央随口问道。 小桑梧怔了怔,点点头:“玄德城,你病得很重。” 这下换做沈庭央震惊了,他忽然反应过来:“那时候是你们?” 小桑梧小心翼翼点点头:“世子,别生气……” 原来那时花重就见过他,沈庭央有点儿晕头转向。 小桑梧听说过,世子最近在跟侯爷闹脾气,侯爷让他见了世子,多哄世子开心。他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了,又惹世子不高兴. 沈庭央却忽然想起一件事:“白雪塔,金带围……我母妃家里从前也有。” 小桑梧连连点头:“最早就是苏家才有,是我爷爷培植出来的。” “你是……”沈庭央被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信息弄得措手不及。 “我爷爷原本是苏家的花匠。”小桑梧说,“二小姐要嫁给崇宁王,走的时候,带了一株白雪塔。” 沈庭央明白过来,母妃怀着自己的时候,王府里那一株牡丹还活着,想必就是从苏家带走的白雪塔。 小桑梧:“苏家出过事,苏侯爷一直在边疆回不来,爷爷带我流落街头。最后燕云侯找到我们,把我们接回来。” 沈庭央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旧事,既震惊又困惑。 “侯爷从前就说,有个人很像这牡丹。后来见了世子,我想,那个人就是世子。”小桑梧慢慢地说道。 沈庭央半晌说不出话:“他从前见过我?” 小桑梧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下午,沈庭央看着小桑梧熟练地精心忙碌着,如果苏归烟当年没跟家里断绝关系,他或许从小就能认识小桑梧。 傍晚,小桑梧收工去休息,沈庭央坐在亭子檐下的栏杆上发呆,小腿悬在水面上方轻轻晃荡,归巢的金腰燕时不时掠过一道残影。 花重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在想什么?” 沈庭央转头看向园子:“那么名贵的花,带到京城来,万一种不活怎么办?” “十棵里总会活一棵,能让你看到就好。”花重说。 “你从前见过我?”沈庭央问。 沉默了一会儿,花重说道:“见过的。那时候你年纪更小些,只远远看了一眼。” 那时的沈庭央戴着面具,一身雪衣银甲,策马搭弓,明如霜雪,于千万人之中闯进花重眼中。 塞北的草原天地辽阔,最自由的土地,才能生长出如此恣意的小少年。更要数不尽的宠爱,才能开出那样矜贵的花儿。所以只见过一眼,就再也难以忘怀。 落霞余晖半昏半明,花重说:“我时常希望,你这一生都不要经历任何风雨。” 沈庭央轻巧地从雕花栏杆上跃下,笑了笑:“父王也这样想,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好运。你喜欢从前的我吗?” 花重轻轻拥抱他:“没有从前、现在之分,你还是你。” 第23章 辛恕 侯府点起了灯笼, 有小桑梧的一双巧手, 整座府邸花木打理得错落有致,颇具思南六州的风情, 饶是沈庭央从未去过那里,也能感受到一二。 他猜得没错,花重待小桑梧很好,就连用膳也同坐一席,并无主仆之分。可说到底, 这一切都是为了沈庭央。 三人在厅里用了晚饭,沈庭央尝到不少新鲜菜式。侯府比东宫的规矩少得多, 他便想,太子也是个洒脱的人,皇宫多多少少困住了他。 小桑梧在厅外为他的盆栽修剪枝叶,沈庭央接过花重亲手煮的茶, 问道:“我父王的死, 会不会也是灜西王的手笔?” 花重似乎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闻言摇摇头:“未必。于他而言,若要对手握兵权的人动手, 必定会先从吕不临和封良佐身上打主意。否则就像如今这般,陛下召我入京, 用尽一切手段,处处针对的都是灜西王,令他十分被动。” “此番既然未能得逞,他接下来想必会蛰伏一段时日。”沈庭央说。 花重点点头:“甚至会有意示弱, 令陛下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制裁他。” 沈庭央心服口服:“以退为进,一步一试探,出手就是杀招……真是千年的老狐狸。” 父王生前行事磊落,即便动用手段,也都是阳谋。像灜西王这样老辣的路数,沈庭央的确头一回见识。 “离京前,你曾怀疑朝中有人勾结帕赫丹昂,联手谋害了崇宁军。”花重说,“眼下暂且排除灜西王,还有其他可疑之人么?” 沈庭央想了想:“最有动机陷害我父王的,恐怕不是武将,而是文臣,譬如当今右丞相——桓世亨。” 老丞相杜延年回朝后,退位改任御史台,接替他的正是桓世亨,如今与左相云颐并肩,堪称朝中两大肱股。 桓家并非半路突然杀出来的新贵,当今太后、皇后皆是桓家出身,单看这一点,桓氏就稳居世家大族之列,地位不可撼动。 “太后当年垂帘听政,一度把持大权,如今皇后依旧是他们家的人。桓世亨膝下无女,一直有意让族中旁支女子入东宫作太子妃。若真如此,他们一个家族稳坐三代后位……”沈庭央觉得这家人实在贪心不足,一言难尽,“而我父王一直以来都反对此事。” 花重突然笑了笑,沈庭央问:“怎么?” 花重摇摇头:“你父王明言反对,碎了他的大梦,而后他又要把那女子嫁到我府上,再度被陛下驳斥,当年闹了十足的一场笑话。” 沈庭央嗤笑:“听说桓家的女儿都很漂亮,若陛下不拦着,你娶还是不娶?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与出身无关,不会娶的。”花重不假思索道。 “你从未打算过成家?”沈庭央听出话外之意,有点惊讶。 花重淡淡道:“我若娶妻,时局动荡之下,岂不连累那女子?”又半开玩笑道,“若娶的是你就无妨,哪怕出征,也能时时带着你,守着你。” “你娶……我?别胡说了。”沈庭央连忙起身躲出去找小桑梧了。 是夜,右丞相府。 书房内,灯芯发出轻微啪嗒爆响,书案两侧的人面对面站着。 桓世亨负手而立,微笑道:“考虑得如何?太子如今容得下你,来日继位,又岂能留你?” 薄胤站得身姿笔挺,身上伤已恢复,丝毫看不出曾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神情淡漠地道:“大人盛情,在下深知,但太子于我有大恩。” 桓世亨垂下眼睛,不屑的神情掩盖得一丝不露:“都说薄大人手起剑落从无犹豫,没想到,是性情中人。” 薄胤不说话。 桓世亨笑笑:“太重感情,免不了优柔寡断。年轻人,看得长远些。” 薄胤不曾行礼,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云炼随朝廷监军、巡察使一行北上,将要在西北留驻一年多,再回来就是明年春节了。 沈庭央和云追舒的感受都一样,小弟回家还未多久,翅膀一挥,又飞走了。两人心里很想把云炼抓回来,让他多享受享受家中安逸温馨的时光。尤其是云追舒,总觉得格外亏欠云炼,整日像个送儿子远行之后的老母亲,长吁短叹的。 裴唐和封隐看不下去了,把他们叫出来小聚一番。 沈庭央出门早,到临江楼附近,人群如织,马车难以前行,他阻止了要去清道的侍从,下马车独自步行。 临江楼院落重重,华美楼阁铺陈开去,时而有琴声悠悠飘来,于兰庭玉树间缭绕着。 沈庭央从西侧进了临江楼,侍从去问过,几位好友还没来,他便四处闲逛着打发时间。 夕阳落霞铺满天际,客人都在雅间或堂内,临江楼院落间没什么人,沿途只有偶尔照面的仆役行礼问好。 沈庭央就这么溜溜达达地漫步,记错了方向也没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极为僻静阴冷的偏房旁边。 他觉得不大对劲,正要返回去,听见简陋屋中传来的一阵惨叫,不由止了步。 “楚少爷,求求您……我外婆还在家里等我……”一名少年不住求饶道。 另一个动听的声音冷道:“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哪个不是教训几天就乖乖顺从?听我的话,在这儿好生伺候人,赚了钱会给你家里送些。至于离开,就别妄想了。” 那少年绝望地道:“楚枫,先前投奔你的同乡,都被你骗了,对不对?” 楚枫说话时自带三分风情,可语气毫无暖意:“别提什么同乡不同乡,交到我手里的人,我一贯一视同仁,你还是尽早想通的好。” 屋内一阵乱想,似乎是那少年挣扎得狠了,随即传来一阵鞭声。楚枫骂道:“装什么刚烈无辜?裴罢戎想要你伺候,还不是你这贱胚子自己惹的!” 少年疼得惨叫,声音断断续续:“楚枫……你自己心眼儿脏!谁、谁稀罕跟你争这种……荣华富贵……” 这句话惹怒了楚枫,他厉声骂道:“你不稀罕也得稀罕!他今儿就要你我一同伺候,下贱东西,给我识趣点儿,砸了我的场子,你活不过今晚!” 沈庭央悄声躲在屋旁一棵树后,指尖运力,往窗上弹一颗石子,旧门窗吱呀地一阵乱晃。 楚枫下意识地停了手,静一会儿警告道:“时候不早了,你自个儿算算帐吧,是死在这儿划算,还是低个头乖乖赚钱划算。” 沈庭央目送那名叫楚枫的小倌儿离开,若有所思。 这人他听说过,是裴罢戎最宠爱的男倌儿。 裴罢戎与沈庭央的好友裴唐出身同族,但裴罢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出身,只因姐姐入宫为妃,新近受宠,他才连带着在金陵城混出了名气。 裴氏这一支旁系家族风评不佳,入宫为妃的裴氏女,手段下作狠辣。据云追舒和封隐说,云氏、封氏贵妃都不怎么搭理那女人。 而裴罢戎仗着姐姐受宠,来了金陵城后,从一开始的暴发户变成恶霸,只用了不到半年。 他比裴唐年长两岁,现如今欺男霸女、横行街头,在民间已是臭名昭著。裴唐很恶心这位远亲,两家基本彼此不认。 沈庭央先前听说了一些事情,觉得裴唐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居然会有这种亲戚,实在倒霉。 屋子里关着的少年,应当是男倌儿楚枫的同乡。 裴罢戎或许听说这人模样好,便让楚枫把这少年骗来,一起伺候自己。 沈庭央不由得感到反胃,很想替裴唐除掉这缺德的远亲。 临江楼是金陵城首屈一指的风雅场所,达官权贵皆是此处常客。 此间亦有做皮肉生意的一座南馆,但姑娘和小倌儿都是自愿卖身,或是抄家罚没至此的。临江楼不会也不需要强迫良民做这一行。 沈庭央绕到屋前,发现此处没有旁人看守,可见那叫做楚枫小倌儿多半是私自拐骗良民,而后关押在这儿,“教训”得服帖了再正大光明弄进各处青楼楚馆。 屋子里的少年蜷在角落,沈庭央推开门问:“楚枫不在,别人会来欺负你么?” 那少年一怔,想要求救,却实在狐疑,只是摇摇头:“没别人来……你……” 沈庭央想了想,没多说什么,为他解开绳索,指了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从偏门走,出去后不要报官,先去医馆买药,天黑前出城回家去吧。” 那少年手里握着沈庭央给他的碎银,想要下跪,又想问为什么不报官,却意识到裴罢戎的身份背景,必是官官相护。 沈庭央:“楚枫要你一起伺候裴罢戎?” 少年这才看清沈庭央容貌,不由得出神,立即道:“正是,裴罢戎今夜来临江楼。” 沈庭央微微一笑,示意他快走,少年拾起地上的外袍披在身上,连声道谢后连忙离开了。 沈庭央往灯火初上的楼阁方向走去,思忖着什么,待到附近,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忽见四楼一雅间窗边立着一人,身形高挑修朗,被灯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那人也正往下来,目光定在沈庭央身上,正是花重。 沈庭央站在院中,扬脸朝他笑起来,忽然无比舒心,原来花重今晚刚好也在这儿,约莫是与什么人应酬。 他打了个手势,便径自进了临江楼大堂,侍从引他上楼去。 一进二楼雅间,云追舒、裴唐、封隐已经到了,屋内有一女子抚琴,裴唐身边有个漂亮姑娘同他说话。 沈庭央向那姑娘颔首微笑,知道这儿的女子多有仰慕裴唐的,知道他来,定是过来说几句话见一面,而裴唐也从不在好友面前乱来。 果然,姑娘为他们斟酒之后就离开了。 云追舒已经从云炼离家的悲伤里缓过来不少,今日最愁苦的反倒是裴唐。 “怎么自斟自饮起来了?”沈庭央见他一副借酒浇愁的架势。 裴唐捏了捏他的脸:“小王爷,裴罢戎回金陵了,若是遇见,离那厮远点儿。” 自打知道沈庭央的身份后,几位好友待他更亲厚了,又十分心疼他的遭遇,恨不得把他领回家去,奈何太子已经占了先机,不好再去抢人。 云追舒苦笑道:“今儿我爹回家的时候,还瞧见裴罢戎当街骑马疾驰,京师卫戍衙门已经没劲儿管他了。” 封隐咬碎了一颗脆豆子,嘴角一挑,笑道:“他运气挺好,哪天撞到鸿阳军身上,可得好好揍一顿。” 裴唐摆摆手:“最好直接打死。” 沈庭央陪他喝过一杯,酒杯就被裴唐倒扣放在桌上了:“你还小,别多喝了。” 沈庭央就笑,他生得精致,身形看起来又单薄轻盈,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他的想法。 几人又聊些别的,说说笑笑间夜幕降临了,沈庭央借故出去一趟,问过经过的一名小倌儿,而后往三楼去。 他推门进了一间厢房,手在身后把门一关,屋里正百无聊赖调试琴弦的人不耐烦道:“都说了不……” 那人正是楚枫,虽是男儿身,却身段颇婀娜,一举一止都带着别致的风情,难怪裴罢戎喜欢他。 楚枫一见沈庭央,愣了一下,打量一瞬,道:“小公子走错房间了?” 沈庭央走过去,一边四下环视:“没有,找你来的。” 楚枫觉得他气质不像寻常富贵人家出身,便客气地笑笑:“找我?” 沈庭央伸手一抬他下巴:“听说你想找人一同伺候裴罢戎?你看我怎么样?” 楚枫一愣,十分混乱。 “楚枫,你为了骗人入行,害了多少人?沾过人命么?”沈庭央好奇地问道。 楚枫心底一凉,看着他满脸天真,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死的几个……不关我事,我做得,他们怎么就做不得?都是自己想不开。” 又道:“小少爷,我跟你无亲无仇,你到底何意?” 沈庭央又笑了:“你为裴罢戎找的新宠,被我放走了,难道不需要有人替他?” 楼梯、走廊上一阵喧嚣,裴罢戎推开房门,迎头一阵奇异的甜香,他长相自带戾气,关了门笑道:“我瞧瞧,今儿有没有新鲜面孔?” 香气浓郁得令他有些头昏脑胀,他迫不及待进了里间,就见楚枫倒在地上,而一名白袍子小少年静静坐在床边,半怯半羞地望着自己。 这小少年的脸当真精致得过分,双眸若秋水,嘴角儿天然的弧度十分甜美,一眼望过来,简直要勾到人心里去。 裴罢戎只觉一股热火从腹下窜起,压根儿再瞧不见他的楚枫,喃喃道:“听说是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 沈庭央轻轻一笑,随即又有点儿紧张地说:“裴公子,楚枫他……” 裴罢戎强忍下扑过去的冲动,看了眼地上的楚枫,心不在焉地问:“怎么回事?病了?” 沈庭央:“楚枫嫌我争宠,威胁说,要把我弄去坐牢……我一着急,就……” 裴罢戎怒气瞬间冲到头顶:“什么?这婊|子就他妈知道争风吃醋,坏老子的事!” 沈庭央指了指楚枫,故意放轻声音:“裴公子,没了他,往后我才能伺候你啊。” 屋子里的甜香一个劲儿往裴罢戎脑袋里钻,他心浮气躁,暴躁的怒意和滔天色|心冲上天灵盖。沈庭央的低声细语像是一段咒语,令他听了只想照做。 沈庭央见他双眼迷离,满脸戾气,知道自己翻找出来的香没错,已经起效了,于是不断出言诱惑裴罢戎。 未多时,裴罢戎抽刀往昏迷的楚枫颈侧一砍,几乎将他的头砍掉,沈庭央闪身避开飞溅的血。 裴罢戎扔下刀,迫不及待地开始脱衣服,转身去抱沈庭央。 他脚步虚浮,沈庭央轻易就避开,将两只大花瓶踹翻在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混乱响声,随即翻窗落在二楼空房间内,回去找好友们。 临江楼的侍从听到动静察觉不对劲,冲进去的时候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裴罢戎衣衫不整挥刀乱砍,楚枫已经断了气,一地血肉,场面登时混乱不堪。 那楚枫背后的金主不止裴罢戎一个,很快有人报官,此事压是压不住的。 云追舒听见外头又是尖叫又是有人跑上跑下,奇怪道:“怎么了?” 沈庭央淡淡道:“似乎有人醉酒误杀了小倌儿。” 封隐叹了口气:“报官府了?” 沈庭央点点头。 几人便没再多管,人命为大 ,他们也无意去看热闹。 一刻钟后,几人打算各自回府了,有侍从进来道:“四楼的贵客请沈小少爷去一趟。” 封隐不放心,侍从出门后,问沈庭央:“是认识的人?” 裴唐也道:“相熟的么?不熟就别去了,我送你走。” 几人实在把他当宝贝小孩儿一样护着,沈庭央笑道:“是燕云侯。” 三人这才放心,云追舒开玩笑说:“你在宫里是‘小十七’,也算太子的半个亲弟弟了。大家都说,燕云侯也跟你格外亲厚,说不定想认你作义弟或义子。” 沈庭央哭笑不得:“快别编排我了。” 几人说说笑笑道别,沈庭央去四楼找花重。 雅间内,一众姑娘和小倌儿抚琴的抚琴、唱曲儿的唱曲儿,还有侍酒的、倚在客人怀里说笑的,场面很是香艳。 沈庭央目光扫一圈,一眼看见花重,身边只有一名规规矩矩侍酒的小丫头,无人贴在他身上,于是心里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花重正与一名鸿阳军副将说话,看见沈庭央来,朝他招招手,于是白袍的小少年到他面前,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望着他,在这纸醉金迷的风月场,蓦地如一枚纯净宝石,令花重心头一动。 沈庭央认出在场几人都是达官显贵,但对方并不认得他。 他礼貌地问候了一声,就毫不客气地坐在花重身边,有些口渴了,目光在桌上略微找去。 旁边小丫头很机灵,要去取杯盏给他斟茶,花重却也一下就知道他要什么,伸手亲自倒了茶水。 沈庭央很自然地拿过花重的杯子豪饮大半盏,朝他笑了笑,屋内的人看得有点儿晕头转向,好似燕云侯已经很习惯照顾这小少年了。 更令他们瞠目的是,花重居然也对沈庭央温柔地笑了笑,低头耳语问他想吃什么,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 沈庭央连比划带说,在花重身边很活泼,对旁人则是彬彬有礼。他给裴罢戎设了那个圈套,今日的好心情原本所剩无几,可在花重身边,令他感到安全、舒适。 屋内热闹无比,众人若有似无打量崇宁王唯一的儿子,沈庭央实在生得太漂亮,花重不大想让他被这么打量,便带沈庭央到屏风后休息。 外头的人依旧喝酒的喝酒,调笑的调笑,两人在刺绣华丽的屏风后,落得一阵清净。 花重坐在靠榻上,朝沈庭央招招手,沈庭央便扑过去倚着他,修长的小腿微微晃着,抬头在他脸侧轻嗅。 “怎么?”花重被他甜丝丝的呼吸弄得有些痒,抱住他拍拍后背。 沈庭央笑起来:“侯爷,喝醉了吗?” 花重垂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小脸,臂弯间柔软而细的腰身,铺洒开的雪白袍子,原本并无醉意,却有些许晃神。 沈庭央小巧的下巴在他胸口轻轻地蹭,不停问:“侯爷,醉了没有?我背你回家?” 花重的手臂略一收紧,在他额头落了个温暖的亲吻:“怎么舍得让你背。” 沈庭央笑嘻嘻在他怀里乱动,拿了旁边盘子里几颗甜果,喂给花重:“怎么突然叫我上来?” 花重摸摸他的头:“听说楼下出了意外,还没细问,不想让你自己回府去。” 沈庭央心里一暖,垂眸把玩他修长的手指,低低地道:“君重,那是我干的,裴罢戎杀了他的相好。” 花重顿了顿,低头在他鬓侧亲了亲:“嗯,知道了,别多想。” 这动作亲昵但又没有别的意味,有效地安抚了沈庭央。 “你不问为什么?万一我滥杀无辜呢?”沈庭央追问。 花重五指交错过他的手,黑发垂下去时落在沈庭央身前,像拥着一件宝贝一样,很温柔地说:“你做什么都没关系。累不累,回家去?” 沈庭央轻声“嗯”了一下,站起身来,又看了花重一眼,朦胧的灯笼光下,花重的容貌实在令他移不开眼。 花重轻笑,知道他想要什么,抱抱他:“可以了么?” 沈庭央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心慌的时候就格外黏人,尤其不由自主地撒娇,但总会被花重看透,又总是有求必应。 花重带他先行离席,到了临江楼门口,等候着的侍从禀报道:“侯爷,小世子,太子殿下说想念小世子了,请他去东宫住一天。” 如此一来,沈庭央也忽然十分思念萧斯澈,应道:“我这就去。” 花重的手指在他手心勾了勾,像是吃醋了表达不满,沈庭央抬头看着他笑起来。 花重自然而然地道:“我送你去,明天接你回家。” 月上中天,花重陪他到宫外,又陪他穿过重重宫墙步道,过了游廊,正碰上燕慕伊。 沈庭央有些奇怪,燕慕伊其实是花重身边的人,今日回来,怎么先来了东宫 花重在这儿暂且与燕慕伊说些事,沈庭央先去殿内拜见太子。 灯火冉冉,今日东宫经筵讲学刚结束,大儒们离开,太子在案后靠在座上,手里持一卷书,略有些出神。 “殿下,尚未用晚膳?”沈庭央眉头一拧。 太子见他来,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宇间疲惫也扫去大半,笑容温和地朝他招招手:“绾姿过来。怎么办,几日不见,就想得不行。” 沈庭央从宫人手里接过漆木托盘,呈到案上,把太子手边的书卷笔墨全都收了,摆好饭菜,陪他用晚膳:“我就在这儿啊,殿下随时叫我来,下次给你带些宫外的小吃。” 沈庭央看着太子十分斯文悦目地吃东西,一本正经道:“这宫里规矩多,但还不够多,再加两条,把殿下几时几刻用膳、休息写得清楚些,绝不许不遵守。” 太子听了便笑:“这规矩也是有的,然则一忙起来,孤说不吃不睡,也没人能强迫。” “我也不行吗?”沈庭央托腮在旁笑道。 太子点点头:“你留在孤身边,一切就都听你的。到时专给你打造一枚金令。” 沈庭央被逗得直笑。 殿内气氛和乐融融,沈庭央帮他把看过的书卷收到一边,听到有人进来了,同太子说着什么。 沈庭央从大殿一侧回去的时候,浑身骤然一僵。 只见大殿中央立着一名高挑劲瘦的黑衣男人,从脸上玄铁半面罩、黑纱斗笠,到脚上的黑武靴,浑身遮挡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如一柄漆黑锋利的匕首。 他右手指尖萦绕着淡淡黑色雾气,熟悉无比,正是回到王府那天,遭遇的刺客首领——辛恕! 这是灜西王身边的人,怎么会来东宫? 薄胤被从双腕放血的画面历历在目,沈庭央看见太子并无防备,心下一惊,抽出殿侧侍卫的刀扑身上前:“殿下往后退!” 辛恕反应极快,手心腾起黑雾,沈庭央运足内力,劈山斩海般一刀,带起呼啸猎猎风声,硬是形成一道风墙,阻绝那黑雾飘向太子的可能性。 他几乎红了眼,白袍猛然翻飞,化身为杀伤力无可比拟的狂兽冲上去,与辛恕缠斗在一处,如一黑一白两条游龙。 沈庭央被激得几乎失去理智,将辛恕逼往远离太子的方向,下意识大吼道:“薄胤!” 他连声喊着薄胤和侯爷,辛恕与他打到殿门口,花重、燕慕伊和薄胤全都赶来了,燕慕伊二话不说抽剑刺向辛恕,沈庭央急道:“太子呢?” “殿下无事,阿绾,收刀!”花重怕他急怒攻心引得旧疾发作,只得先去护住太子。 燕慕伊的剑与辛恕的龙雀剑打得难舍难分,一时间寒光乱舞,金铁声交错不止,御卫赶来搭弓待命,一片混乱。 沈庭央眼睛发红,看向太子,确定花重在前护着,一切平安。又转头看见给御卫下令的薄胤,薄胤也回头,两人目光正相遇。 沈庭央抓过一名御卫副将顶上薄胤的位置,把薄胤往外赶,怒道:“没听见我叫你吗!” 薄胤猝不及防被他一吼,道:“我来了。” 沈庭央急道:“我的意思是离他远点儿!你不许过来!” 薄胤简直被他弄疯了,明明只叫了自己名字,当然是让他过来的意思,怎么可能猜到是让他别来? 可看见辛恕,转瞬明白过来,沈庭央是想起上回自己险些死掉的事情,于是恐惧得口不择言。 薄胤张了张口,没说什么,沈庭央冲他发了脾气,他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这怒火之下,仍是小少年的恐惧和担心。 薄胤清冷的眼底泛起些许笑意,看着沈庭央,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或者又是想抱抱他,但最终什么也没做。沈庭央大口喘气,冷静了些,目光移开,后退了几步,转身往太子身边去了。 御卫围堵之下,燕慕伊将辛恕的剑挑落在地,手肘抵着他脖颈,将人按在大殿的柱子上。长剑反手一挑,将辛恕的黑纱斗笠挑落。 辛恕脸上带着玄铁面罩,将鼻梁、唇和脸颊遮住,只露出一双漂亮而锋利的眉眼,那双眸竟然清澈之极,仿佛雪山之巅的神湖。 燕慕伊“啧”了一声:“这刺客还是个美人儿。”丝毫没察觉,辛恕看清他的脸后,眸子瞬间变得冰冷,微微眯起来。 沈庭央无奈道:“燕慕伊,别胡来,这是灜西王身边的武者,悬剑阁出身。” 太子则说:“竟是他,上次……” 沈庭央点点头:“在王府布下陷阱的是他,但没有杀我们,不知为何。” 燕慕伊想了想,重新打量辛恕:“是叫辛恕对吧?你拿的是龙雀剑?” 边说还边伸手去摘辛恕的玄铁面罩,这下可好,瞬间激怒了“美人儿刺客”。 只见辛恕提膝一踹,身形轻盈得如一片黑色羽毛,燕慕伊自然轻易躲过了这一下。紧接着,辛恕劈手去夺他的饮春剑。 燕慕伊换做反手持剑,手臂一格,挡住他抢夺兵器的一招。 可谁都没料到,辛恕压根儿没想夺剑,这不过是虚晃一招罢了。他的手快如闪电,狠狠在燕慕伊脸上扇了一把掌!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大殿,所有人都惊呆了,御卫们不知该不该放箭,燕慕伊愣在原地,辛恕没有逃跑也没有再动手,抱着手臂倚在盘龙柱上,冷冷环视一周。 燕慕伊:“?!” 沈庭央:“……” 沈庭央觉得这场景很眼熟,像是从前王府里养的一只黑猫,谁敢碰它就一爪往脸上扇,扇完了还要不屑地瞥对方一眼。 沈庭央喃喃道:“你们悬剑阁的武者,打架都这样吗?” 燕慕伊和薄胤无声反驳,当然不是! 第24章 桓期 辛恕打完那一耳光, 一句话不说, 沈庭央飞速地猜测,燕慕伊会提剑砍死他吗?会打回去吗?随即想, 当然不会,面对美人,燕慕伊脾气是很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 东宫大殿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太子开口说:“还打么?打完了就过来。” 薄胤疑惑地看着他们,随后觉得以在场几人的武功, 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让御卫撤下去, 无关人等也都离开。 侍女送来冰过的巾子,燕慕伊敷在一侧脸旁,半晌说不出话,他平生尚未遇到过如此狠辣的对待, 有些怀疑人生。辛恕则一直冷冷瞪着他。 沈庭央清了清嗓子, 劝道:“不如……大家坐下来, 有话好好说。” 他心里有许多疑问,譬如辛恕当天为什么大发慈悲留他们一条生路, 要知道,悬剑阁武者的心, 狠起来是不留任何余地的。 辛恕走到太子对面,保持了一段距离,行武者礼。太子赐座,沈庭央过去拍拍燕慕伊肩膀, 以示安慰,同时觉得这样英俊迷人的一张脸,挨了打是挺可惜的。燕慕伊感动地捏了捏他的脸,眼神表示“宝贝儿,还是你最好”。 薄胤过来,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手按剑上,并未放松警惕。 众人都没再提方才的事,太子问:“孤听闻,你是皇叔身边的武者,为何被遣来了?” 辛恕的眼睛很沉静,沈庭央觉得那眼里有些东西与薄胤很像,仿佛许多事情不曾说出口,可心里已是万水千山。 辛恕直视太子的眼睛:“王爷身边有侯玄演大将军,已经没那么需要我。” 太子的指节在案上敲了敲,没什么情绪,却无形中有种气势:“皇叔不需要你,就来东宫?崇宁王世子和我的御卫长都在这儿,不久前,你险些杀了他们!薄胤流的那些血,你又怎么说?” 辛恕很平静,道:“殿下,他们既然没死,就足以证明我并没想杀他们。” 太子冷嗤一声:“把话说清楚,别让孤一句一句问你!” 辛恕不卑不亢,仿佛有种独特的、包裹在那身黑衣之下的倔强:“殿下,当日一同去围堵他们的刺客,并不怎么听我的话,圈套是他们所布,我必须参与进去。当天世子所中的毒雾,并没有致命毒,只是麻痹全身的miyao,至于薄胤,我想悬剑阁武者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令他受了些苦,否则我无法交代。” 沈庭央问:“你为何不听灜西王的话?他原本的命令一定是杀了我,带走或杀死薄胤。” 辛恕看了他一眼:“我违背主命,所以他不再用我,让我离开。” 沈庭央:“他为什么不杀你?” 辛恕:“悬剑阁武者,天子也轻易杀不得,即便想要我死,至少也要像对薄胤那样,通过别人下手。” 灜西王未必在意这些规矩,这个答复如果出于旁人之口,沈庭央一定会保留几分怀疑,但辛恕给他的直觉是极其纯粹的一个人,沈庭央觉得再追问也没有意义。 一直置身事外的花重淡淡开口道:“王爷身体如何?” 包括辛恕在内,众人都滞了一瞬,这问题十分尖锐,包含的信息关键无比。 辛恕沉默片刻,说:“不大好,也不算糟糕。” 沈庭央与花重对视一瞬,辛恕说的如果是实话,那么外界传言灜西王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半真半假,他的确病了,但不至于只剩一口气。 太子有些累了,道:“薄胤,看着安排。”又摸摸沈庭央的头,起身回去休息了。 这便是让薄胤决定辛恕的去留,留的话又该留在哪儿。沈庭央不由得很佩服太子,虽然是很文雅的一个人,但利落果决,很有魄力,又总能用最合适的方法处理棘手问题。 太子一走,几人又沉默相对,薄胤想了想,对辛恕说:“去悬剑阁守功臣殿,或是留在东宫外苑,自己选。” 辛恕:“东宫。” 薄胤给出的选择完全撇开了个人恩怨,辛恕追随过灜西王,不可完全信赖,偏偏武功不俗,又会一手诡谲的用毒之计。 这种人,要么打回悬剑阁,要么留在眼皮子底下牢牢看着,绝不能放出去任由他施为。 薄胤明确地道:“今次见到太子,是因你手中金令,也是因我疏忽,往后你任何举动都最好深思一番,如有妄动,当场格毙。” 辛恕默默地将随身带的毒都卸下,拾起龙雀剑。 出门前,辛恕忽然转头看着沈庭央:“你天生有心疾。” 沈庭央一怔,点点头。 辛恕:“平日不要吃药调理,没有用。发作时的药方,你应当知道。” 沈庭央微微一笑:“多谢提醒。” 看着他随薄胤出去走远,沈庭央问燕慕伊:“怎么一直不说话?他脾气似乎不坏,是不是从前跟你有恩怨?” 燕慕伊脸上红痕倒是消得很快,但火辣辣的感觉仍在,惑人的凤目稍一挑:“看那双眼,是有点儿熟悉,但肯定没有过交集……照我的经验,那么一副眉目,那么漂亮的一截鼻梁,这绝对不是寻常美人,怎么就想不开要遮住脸呢?” 沈庭央眨眨眼:“大概因为有你这样的人,令他不堪其扰吧。” 燕慕伊大笑,摇摇头:“冷若冰霜,别有风情。” 花重:“你说的是薄胤?” 燕慕伊险些被呛死:“不一样,冷若冰霜也有不一样的冷法。” 沈庭央笑得直不起腰,燕慕伊也笑道:“这辛恕,还是个小孩儿呢,比世子也大不了几岁。” 沈庭央这才意识到,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道:“他站在那儿,好像总是很孤单,背影更是……” 有种落寞的、纯净的孤独感,似乎满身防备,又极度单纯。 花重看着他:“你是个心软的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孩。” 沈庭央迎上他的目光,又立即笑着转开视线:“你们不觉得吗?” 燕慕伊半开玩笑说:“没敢多看,他对你不错,但对我心狠手辣 ,看多一眼,再来一耳光,我就真得把他哄到手才行了。” 沈庭央无法理解燕慕伊的逻辑,听了却忍不住大笑,对他们道:“你们回侯府去?” 花重点点头,沈庭央送他们离开,临别时,花重朝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心头一软,扑进去拥抱他:“明天见,侍卫。” 花重听他愿意这样称呼自己,心情很好,深深凝望他一眼,与燕慕伊离开了。 沈庭央心跳有些快,说花重是大美人,绝非虚言,尤其眼里带点儿温柔的模样,实在令人眩晕,恐怕今晚梦里也都是这人了。 回去后,太子与他说了很久的话,直到沈庭央睡着,才跟着睡去,难得比平常休息得安稳许多。 辛恕就这么在东宫留下了,沈庭央离开时同他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又戴上了斗笠,从头到脚密不透风的黑,玄铁面罩沿着下颌线勾勒出锐利的弯折,只是周身没了那黑色毒雾,总算少些危险的感觉。 裴罢戎在临江楼杀了小倌儿楚枫,那楚枫手腕很不一般,跟不少权贵有私情,消息压根儿藏不住,转眼就沸沸扬扬传了满京城。 裴罢戎横行惯了,出这么一档子血案,人们并不意外,只是纷纷议论,这事儿究竟能不能让裴罢戎玩儿完。 这条人命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姐姐还在宫里承恩获宠,案子轻重全看官府各个关节能否打通,但若传到皇上耳朵里,惹得帝怒,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五日,裴罢戎坚称是楚枫下了药,令他神志不清才动手,丝毫不敢说当时屋内还有个漂亮少年。 他清醒后觉得事情十分诡异,所有人都没提过沈庭央的存在,仿佛屋子里当时仅有他和楚枫在场,而他已经根本想不起沈庭央的样貌。 把责任都推到死掉的小倌儿楚枫身上,声称是楚枫下药勾引他,死有余辜,是“下贱胚子得了报应”。外加裴氏贵妃暗中打点,这事儿真的暂且被压下,裴罢戎得以从狱中脱身。 “难道满朝上下,没一个人跟陛下说过?”封隐奇怪道。 云追舒答道:“还不到时候,至少要等案子有了结论,才好倒推因果批驳他。此时跟陛下告御状,最容易惹陛下烦躁。” 裴罢戎十足的没心没肺没脑子,活蹦乱跳到今日,不得不说是老天爷的眷顾,出大狱没得几日,右相桓世亨府上设宴,他就蹦跶着非要去。 桓世亨的儿子桓期,与裴罢戎很有些酒肉交情,裴罢戎出来了,谁也说不准将来他能混到什么地步,也不好跟他闹翻。 于是桓世亨叮嘱儿子,让他来就让他来,别闹事就好。 桓府的宴会广邀金陵城内俊杰才子,显然是桓世亨有意趁此时机挑选可塑之才,以便将来扶持。 而沈庭央身为太子和皇帝跟前的红人,也收到邀请。 桓世亨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沈庭央回金陵后几乎不见任何人,此番也应当不会来。 于是相府晚宴当天,沈庭央下马车,递了帖,桓世亨惊讶之中匆匆亲自来迎:“崇宁王世子,当真赏光,快请进。” 桓期和沈庭央差不多的年纪,跟在父亲身边好奇地打量他。 桓世亨把儿子推到前面:“往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好好聊聊,老夫暂且失陪。”说罢朝沈庭央周到地客套几句,脚不沾地又忙去了。 沈庭央与桓期相视,彼此一笑,桓期生得清秀,看起来就好说话,问他:“听说世子回京的时候,从北到南的一般路途都无人陪伴?” 话一出口,厅内其余人也好奇地望过来,起先看见沈庭央的容貌,都暗自惊叹,此刻更想瞧瞧崇宁王世子会怎么讲自己的经历。 沈庭央便将对外宣称的那一套故事拿出来:“在塞北乾安城正赶上出兵,一仗打完,也算为父王报了仇,就从曲西、呈山先行南下。遇上燕云侯,一同回京面见陛下,这一路是很远的。” 桓期惊讶道:“曲西、呈山?” 这条路线是沈庭央先前带着云炼回京时所走的,半真半假,说出来也不怕人追问,于是点点头:“正是这一路。” 厅内便有一少年说:“南下的路,这一条最难走,曲西一带匪患不断,呈山则是天险。” 那少年的长辈点点头:“素有匪断头、落西山的说法。” 人们原以为沈庭央只是遭逢变故后在外躲藏了一阵子,但看这段经历,恐怕是没少从刀尖儿上趟。沈庭央看上去是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可内里远非这么简单。 桓期只觉得他十分传奇,又生得精致漂亮,于是好感十足,拉着他问东问西,又聊了许多贵族少年们玩乐的闲事。 沈庭央同他去院中透气,问道:“侯爷来么?” 桓期知道他问的是燕云侯,不确定地说:“有可能吧,听说燕云侯近日很忙。” 的确很忙,沈庭央醒来时,花重已经出门,他也来不及问今天会不会在桓府相遇。 桓期对沈庭央的兴趣极大,以至于将旁人都抛之脑后,裴罢戎到了,他也没管。 裴罢戎到北厅寻一遭,在院中瞧见桓期,也没缠着他,只单独跟他说了句稍后花园里见。 裴罢戎瞥一眼沈庭央,目光在他脸上定了片刻,掩藏不住的觊觎之色,桓期咳了一声:“这位是崇宁王世子。” 裴罢戎一愣,这才不敢造次,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把到嘴边的混账话吞下去,憋了句:“好,好。” 桓期:“……” 沈庭央一身轻盈的雪白袍子,立在那儿抬手一礼:“裴兄。” 桓期怎会不知自己这位混蛋朋友的做派,连忙推了一把将人催走了,生怕他色心一起,天王老子也敢冒犯。 “他就是这样,世子不要介意。”桓期替他赔了个不是。 沈庭央微笑道:“没什么,都是性情中人。” 桓世亨高居右相之位,手段圆融、心思深沉的程度与灜西王是一个水准,偏偏儿子单纯得过分,沈庭央说什么他就能信什么。 沈庭央有些伤感地道:“其实来了金陵,最羡慕的就是你们,父母俱在,一家人平安喜乐,当真万金不换。” 桓期有些不自然地安慰道:“征北大营的事,举国哀痛,我……对不起,没想到会在今天认识你。” 沈庭央听得一丝不对劲,桓期心里想什么都往脸上写,这句对不起很是奇怪,沈庭央没有立即追问,而是笑笑:“好在都过去了,人的命数大抵上天安排好的,世事无常。” 桓期估摸着时辰,打算去后花园见裴罢戎,免得对方闹出什么事,沈庭央道:“公子去忙罢,我四处逛逛就好。” 桓期一走,沈庭央择了另一条路也往后花园绕去,作闲逛的样子,待到湖边假山旁,桓期正和裴罢戎争论什么。 这一处很隐蔽,两人声音也放得很低,沈庭央安静地藏在石头背后,听见裴罢戎说:“这事你得帮我,只要……” 桓期怒冲冲地道:“你惹出这么多祸,你姐姐帮不了你,我又能做什么?” 裴罢戎:“楚枫那小贱胚子跟户部的人有一腿,你帮我一回,把案子压在刑部,不要再往上报,这事儿就算结了。” 桓期嗤笑:“你也知道怕了?人命案子从来不是小事,金陵城天子眼皮子底下,我给你瞒一回,却不可能把万人之口都堵上,此事我帮不得你。” 桓期转身要走,裴罢戎羞愤不已,气得在原地转了几遭,追上去要拉他。 沈庭央悄无声息掠身到裴罢戎身后,裴罢戎拉住桓期袖子的一瞬间,沈庭央击晕了裴罢戎,一脚将桓期踹进湖里,再把裴罢戎丢在临岸浅水中。 桓期一头栽进湖中,直接踩滑了水底一截斜坡,落进深水区。 沈庭央随之跳进去,先在他颈后用力向下按,令他出不了水,心里默数了几声,松手,再数几声,一把将桓期捞出来,大喊道:“来人!公子落水了!” 桓期呛得不轻,头昏脑胀,恐惧地抓住沈庭央,连咳嗽都咳不出来。 花重从宫里出来,算算时间,直接到桓府。 桓世亨先前向他示好,都未得到花重的半点儿回应,见他来赴宴,心知多半有那崇宁王世子的缘故,笑脸迎上去。 厅外与人聊了几句,花重远远瞧见一袭白袍子从游廊上经过,便等了一会儿,去往沈庭央所去的方向。 一迈进后花园,便见湖边一群人围着桓期、沈庭央和裴罢戎,场面极度混乱。 桓世亨很快也来了,沈庭央已经为桓期按压胸腔,令他吐出几口水,缓过气来,裴罢戎也渐渐醒来。 花重上前扶起浑身湿漉漉的沈庭央,确认他没受伤,接过侍女手中巾子,为他擦了头发和脸,又将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怎么回事?” 桓期回过魂,居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桓世亨心慌无比:“我儿,怎么……怎么弄成了这样!” 沈庭央靠在花重怀里不说话,漂亮的一双眼睛轻轻眨了眨,似乎也很怕。花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能吓到他的东西,但还是忍不住顺了顺他的后背,把沈庭央挡在怀里。 裴罢戎醒了,一脸懵,桓期刚爬起来,险些淹死的阴影挥之不去,踹了裴罢戎一脚,大喊道:“他要杀我!他把我往水里按!” 裴罢戎惊恐地道:“我没有!” 桓世亨怒极,平时就不让桓期多与这人来往,此刻终于闹出大事了! “究竟怎么回事!世子……世子你说!”桓仲亨转头,用尽全力令语气缓和些,对沈庭央说道。 沈庭央抓着花重的袖子,茫然道:“我看见他们都在水里,下去拉人,裴公子推我,我只能把他先打晕,再拉桓期上来。” 桓期冲过来担心地道:“你没事儿吧?” 沈庭央朝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摇摇头。 裴罢戎彻底傻了,桓世亨很快镇定下来,让儿子先回去休息,遣散围观众人,花重直接带沈庭央打道回府,桓世亨去送他们,连连道谢又道歉。 一转眼,人都散光了,裴罢戎连忙解释:“世叔,听我说……” 桓世亨瞥他一眼:“裴公子最近惹的祸有点多。” 裴罢戎觉得自己简直整天撞鬼,无法辩驳,桓世亨斥道:“今日之事,我儿既然无恙,看在贵妃娘娘的份上,老夫暂就不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裴罢戎知道,往后自己再也别想借助桓期做什么了,狼狈不堪地离开相府,回到宅子里,大发一通脾气。 回到侯府,沈庭央立刻生龙活虎,与花重各自去沐浴更衣。 沈庭央迟迟未出来,花重轻敲他房门:“阿绾?” 屋里没声音,花重蹙眉推开门,绕到屏风后,发现沈庭央在浴桶中发呆。 沈庭央的肩胛白皙而流畅,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肩头,手里绕着一段红绳,上头缀着一颗雕工繁复的黑曜石。 水珠从他光洁的背脊滑落,没入水中,花重一时站在那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沈庭央终于回过神,吓了一跳,回头看他:“侯爷!” 花重无奈道:“敲门不应,以为你睡着了。” 沈庭央笑嘻嘻趴在浴桶边沿,伸手牵住他衣角:“你看我洗澡了,下回换我看你。” “你的道理最多。”花重递给他巾子,沈庭央起身,水刚到他小腹,一丝未着的身体宛如羊脂玉雕刻而成。 沈庭央潦草地擦了水,扯过单袍裹上,赤足踩在绒毯子上。修长的小腿和纤细精巧的手腕、锁骨半露在外。 那缀着红绳的黑曜石挂在手指上绕着圈,哼着轻快的曲儿就往花重身上扑去:“侍卫!” 两人就席地坐在里间的织金绒毯上,沈庭央把他当成垫子靠着,花重递过去一杯茶,他就着花重的手喝了,把玩着那枚黑曜石。 “哪儿来的?”花重问他。 沈庭央:“捞桓期的时候,从他身上掉出来了,我瞧着很眼熟。” 花重握住他的手,看了那石头一眼:“关外的东西。” 沈庭央灵光一现:“对了!帕赫启身上有枚铜坠,也是这个花纹。” “再看一眼。”花重接过来细看,“东钦巫祝的咒文,应当是祈求平安之意。” “桓世亨的儿子为什么带着这东西?”沈庭央说,“燕国上上下下多少佛家道家大师,还不够他祈福的。” 花重说:“帕赫启戴这东西,是腿伤之后的事,对不对?” 沈庭央点点头:“的确。” “这应当是东钦大巫萨亲制的,桓世亨一连夭折了三个子女,才有桓期,因而格外珍视。”花重说道。 沈庭央:“大巫萨就连东钦贵族都未必能求见,此物必定是皇族相赠,桓世亨……果真与东钦关系不一般。” 他又想起桓期今天说的话,似乎知道什么内幕。从前与帕赫启来往的,十有八九就是桓世亨,可惜当时时间紧,只能尽快除掉帕赫丹昂和帕赫启,来不及多查。 太后、皇后皆是桓家的人,沈庭央若想撼动桓世亨,可谓难上加难。 “怎么一回来就先盯上裴罢戎了,因为杜老?”花重问他。 沈庭央直起身,转身在毯子上面对他坐着:“陛下近来常常对杜延年不满,是裴贵妃和桓世亨两头挑拨所致。” 花重点点头:“桓世亨也不甚瞧得起裴罢戎姐弟,但很多事情上,立场相当一致。杜延年就任御史台,对他们威胁不小。” 沈庭央有些严肃地道:“我父王遇害,北疆全线戒严,人心惶惶。当时杜老主张先与东钦和谈。” “的确。”花重说,“他应当察觉王爷的死并非那么简单,一旦我朝与东钦直接开战,事态失控,才是遂了幕后之人的心意。” 沈庭央:“杜老提出和谈,裴罢戎和桓世亨当即把消息散播出去,全天下的人都在骂杜老。” 沈庭央有些伤感地道:“老丞相担下这骂名,全天下人的怒火都往他一人头上浇……我知道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说罢苦笑,“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杜老从未替自己解释过什么。”花重握了握他的手,“青史千秋,功过由人评说,皆是过眼云烟。” 沈庭央看着他:“若我得天下人唾骂……” 花重:“那就把你藏起来。” 沈庭央听了就笑:“知道吗?外头人说,你对我极好,要收养我作弟弟或儿子。” 花重失笑:“不可能。” 沈庭央来了兴致,跨坐在他腿上,面对面盯着他:“当我哥哥有什么不好?” 他柔软的雪白衣袍铺洒在织金地毯上,花重轻轻握住他踝腕,让他不要乱动:“你若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沈庭央眸光潋滟,眼睛亮起来:“真的?” 花重:“跟陛下请示就行。” “哥哥……”沈庭央凑过去轻轻唤了一声,觉得十分新鲜,又连着叫了几声“哥哥”。 花重被他逗得想笑,可后来几声传到耳中,偏偏如羽毛在心头挠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把沈庭央衣带系好,又扯过一件外袍将他裹严实。 沈庭央嫌热,一刻不老实地将外袍丢开,单衫襟口又挣得松散开,落在眼里一片旖旎细腻风光。 他摇摇头:“还是算了,有哥哥也没甚么意思,你还得处处管我。” 花重起身,将他抱起来往卧房去,沈庭央懒懒靠着他,仰头看满天星辰:“未必非要从京城入手,待到秋汛,请命去北……” 长廊对面走来一人,沈庭央望去,原来是燕慕伊回来了。 沈庭央想从花重怀里跳下去,被花重拦住:“你光着脚,别乱动。” 燕慕伊迎面过来,在沈庭央额头弹了一下,沈庭央问:“怎么一脸惆怅?欸……你脸怎么了?” 只见燕慕伊右脸有浅浅的一片红痕,很眼熟,跟那天被辛恕打的差不多,只是换了另一边脸。 沈庭央反应过来:“不是吧?你又惹人家?” 燕慕伊欲哭无泪:“今天见着他,我问是不是从前认识,当真一句过分的话也没有,他二话不说……” 沈庭央叹服:“你或许长得很像他仇家。” 燕慕伊:“我发誓,这辈子再不跟他说一个字。” 第二天,沈庭央循例去东宫,燕慕伊陪他一起。 外苑,不可避免地遇上了辛恕,沈庭央只觉得看见燕慕伊的一瞬间,辛恕仿佛浑身瞬间凝起了霜刺。 恰逢一阵风拂来,辛恕斗笠上的黑纱扬起,露出那双锋锐又清澈的眼睛,燕慕伊就多看了他一眼。 沈庭央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辛恕瞬间倾身掠来,身法之轻盈迅疾令人瞠目,燕慕伊把沈庭央推到一旁,赤手空拳与他对打起来。 沈庭央:“怎么连看一眼也要挨揍?” 辛恕信守承诺,于东宫之中,但凡无命令,绝不拔剑,燕慕伊也很有风度,没用任何兵刃。 辛恕的轻功、毒、剑法都极其出色,但论拳脚,燕慕伊明显占上风,两人衣摆无风自动,掌锋擦过脸颊如刀一般。 黑衣与一袭紫袍纠缠不下,燕慕伊终于赢了一次,将辛恕按在墙上,咬牙切齿地摘他脸上玄铁面罩。 摘到一半,露出鼻梁和上唇,一瞬间显露的大半张脸,堪称惊艳,可紧接着他就被辛恕一掌劈开,迅速重新遮住了脸。 燕慕伊怔在原地,凝望着辛恕,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辛恕……” 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辛恕的眼底微微泛红,幸而这次没再打他,转身就走了。 两人疾风骤雨般过招,沈庭央也未看清,对燕慕伊道:“你跟他说了两个字。” 燕慕伊轻轻摩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温度。他僵硬地一笑。 沈庭央:“我以为你要报仇来着,竟然这么怜香惜玉。” 燕慕伊笑容更僵了:“我……不可能打他的。” 沈庭央:“?” 燕慕伊:“得罪过他,从前犯了不少错。” 得罪了人,再见面还认不出人家,难怪辛恕这么大脾气。沈庭央似懂非懂,还没见过他这么在意一件事:“年少轻狂?” 燕慕伊一脸生无可恋:“……差不多吧。” 第25章 微澜 沈庭央入殿请安, 太子让他到近前来。今日功课讲罢, 又挑了几分折子让他看,兵部、户部的皆有, 主要是上报人口、耕地、征兵定员。 “多日未去向陛下请安,不知近来如何?”沈庭央问。 萧斯澈似乎有些无奈:“京中来了名道长,父皇每日花两三个时辰探讨修行之道,早朝常常发火。” 沈庭央拧眉,先前猜测果然没错, 光熹帝早就有此兆头,如今已经不加掩饰, 下一步就是沉迷炼制丹药,以求长生。 萧斯澈也看出他的担心,又道:“不过,据我所知, 父皇最近与城外云都寺长老也常来往。” 沈庭央:“……” 光熹帝这是还没决定修道还是修佛, 正两厢观望呢? 萧斯澈笑道:“心里想可以, 不许说。” 沈庭央便笑,自己想什么, 太子总是知道的。 “殿下,裴罢戎的事, 这几天可曾听说?”沈庭央问。 太子点点头:“有人试探着往孤手里递折子,父皇那头应当还都瞒着。毕竟涉及裴贵妃。” 沈庭央:“此人不成气候,但很会借风使力,若将来再攀上桓期那样的人, 定成大祸。” “原只听说他常在金陵城惹是生非,卫戍衙门那群饭桶管不了。你这么一提,的确有些后患。”太子想了想,“这几日安排去办。” 太子截住沈庭央端茶的手:“这杯凉了。”唤宫人换一杯热茶,唏嘘道,“裴罢戎与裴唐年岁也差不多,祖上多数几代也是同宗,偏生是这种货色。” 沈庭央笑笑:“裴唐是我好友,他也常心烦。” 太子道:“当年太|祖立国,及至他殡天前,开国功臣已经死了不少。外人不甚清楚的,往往爱说一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有能耐打下这江山的皇帝,岂会因忌惮之心就将肱股之臣近乎斩杀殆尽?” 沈庭央静静听着,道:“当年的功臣,多半死于‘洛门案’、‘林宋党案’……” 太子:“论因果,祸根早在案发前就已埋下。武将纵容手下侵扰平民、频频擅自发兵、屡屡闹出人命,文臣结党营私、沉迷酒色、阻截奏折。太|祖忍之已久,提点敲打,却毫无起色,最终只得严办。” 沈庭央:“当年文臣武将陨殁虽多,可仍有家族存续至今的。” “譬如你们沈家。”太子温和地看着他,“又譬如封良佐、杜延年,都是数代名臣之族延续至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许多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沈庭央隐约明白太子的意思了,桓家已有剑走偏锋的迹象,如今的煊赫,是可以望到尽头的。 他很期待太子登位后的大燕帝国,定是一派清朗气象,萧斯澈身上有君子如水心性,亦有改换日月之气魄,届时隐藏在山河锦绣之下的疮溃,必得以一一肃清,再振盛世景象。 沈庭央久久看着他,太子停下作朱批的笔锋,望着他笑道:“怎么了?” 沈庭央也笑起来,想了想,道:“最近常常在想,秋天生辰一过,也该袭爵了。不能总赖在侯爷和殿下身边,或许得回北方去。” 太子略一蹙眉:“若是长不大就好了,留在这儿,孤天天都能见着。” 沈庭央笑道:“殿下将来有自己的儿女,热闹起来就不会总想我。” 太子摇摇头:“我们的小十七跟别人都不同,孤总是最放不下你的。” 沈庭央被他说得鼻子都发酸了,心道太子殿下嘴甜起来,跟父王简直不相上下。 “侯爷怎么说?”太子问。 沈庭央:“还没跟他商量,他待我好,可也不能一辈子如此。” “嗯,人总要有自己的家,哪怕偶尔想独自待着,也有个去处。”太子很体谅他,“袭爵之后,虎符也会给你,想回崇宁军中?” 沈庭央有些怅然,笑笑:“从前以为,总会有一天要接替父王的位置,做他做过的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如今我想,父王永远是我仰望的光,但我与他不同,无法重复他的一生。” 太子认真地看着他,细细倾听。 沈庭央:“我愿随时为殿下带兵出征,但并不适合留驻崇宁军中,将来尘埃落定,我会回来,回到殿下身边效力。” 太子听完,露出笑容,轻轻拥抱他:“小十七,真的长大了。”却又些许怅惘,“若是早点儿找回你,或许能让你一辈子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 燕慕伊送沈庭央进了大殿,在长廊尽头看了会儿风景,心中一直悬着。 最后忍不住了,转身去外苑,问过几名御卫,去找辛恕。 路上遇见薄胤,燕慕伊问:“在前头呢?” 薄胤点点头,犹疑片刻,不明白他为何一次次去讨打,最后还是没开口,难以理解地目送他往前走。 燕慕伊绕过一道嵌花窗的游廊,转过去,便见辛恕坐在池榭边的亭子里,一只靴子踏在廊凳上,屈腿静静待着,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发呆。 燕慕伊走近,倚在廊柱上打量他,片刻后道:“你是不是那个……” 辛恕微微抬了下头,燕慕伊卡住了,道:“要不你把斗笠摘了。” 辛恕竟然真的摘了斗笠,静静看向他。 燕慕伊继续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那个人……我在扬州的赌场欠了你钱?” 一刻钟后,沈庭央同太子道别,出了殿门,对燕慕伊说:“久等了,请你吃……” 他一怔,盯着燕慕伊的脖子:“你被猫抓了?” 燕慕伊挤出一个笑:“没,答错题了。” 沈庭央:“?” 出了宫,沈庭央大笑:“又记错?” 燕慕伊乌云罩顶,愁苦无比:“别提了,我瞧着,今天要是说对,他不会再恼我,这回彻底完蛋。” 沈庭央实在不解:“他的容貌如此出挑,你但凡认识过,岂有想不起来的道理?” 燕慕伊勾着他肩膀往酒楼走:“宝贝儿你不懂,你们这年纪,相貌变化起来,有时就跟换个人一样。” 沈庭央的确不懂:“他与你明显不是欠钱那回事,你好好回忆,到底怎么得罪了人家!” 燕慕伊自言自语道:“难道睡过他?又或是他睡过我?怎么会啊。” 沈庭央把他怼到一边去:“胡说什么呢?活该挨揍。” 燕慕伊瞧他脸有点儿红,笑道:”怎么,小王爷开窍了?要不要哥哥教你?“ 沈庭央对他无可奈何,自己也不懂这事,把他推进酒楼:“自己喝,帐记我名字,不跟你说了。” 傍晚吃了饭,管家送来信,是云炼去西北后写回来的第一封信,沈庭央坐在廊下,与小桑梧并肩,拆了信细细读过,颇有种老母亲的欣慰和思念。 小桑梧问:“世子将来也要去打仗?” 沈庭央摸摸他的头:“早晚要打的,西域十三国、北辽都盯着咱们呢。我去打仗,你就能在家安安心心种花养草,对不对?” 小桑梧乖乖点头,对自家小主人十分崇拜:“我也可以去,北方能种北方的花,有些江南的花,我也种得活。” 沈庭央忍不住揉他的脸:“一打仗,满头满脸的血和土,你就好好待着,哥哥回来给你带花苗。” 花重今日回来得晚,封良佐和吕不临有时离京,兵部商讨各地募兵事宜,皇帝转手全推给花重,他整日被一群各自打着算盘的官员牢牢围住。 沈庭央陪他用晚饭,又陪他更衣,将他发顶玉冠摘下,不过瘾地一直绕着他的头发玩儿,趴在他肩头看他无可挑剔的侧脸。 “有事要说?”花重把他拉到面前,沈庭央就给他系腰带。 沈庭央瞧见他腹肌上还未完全消褪的伤疤,伸手摸了一下,摸得花重猝不及防,从他手里拿过腰带自己系好:“心不在焉,被人欺负了?” 沈庭央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认真地问他:“侯爷,临江楼里的客人睡小倌儿,怎么个睡法?” 花重:“……” 沈庭央:“?” 花重:“这话,是裴罢戎那天说的?” 沈庭央心想,这话是不是有点粗俗?于是没供出燕慕伊,点点头:“那个家伙说的。” 花重脸色冷了几分,沈庭央无辜地笑了笑。 花重:“这些事,改天……罢了!你别好奇,时候到了,会告诉你。” “什么时候?”沈庭央奇怪道,“我又不会睡小倌儿。” 花重简直想把裴罢戎抓来乱刀砍死,胡乱揉揉沈庭央的头发:“你若娶妻生子,平顺过日子,自然就不必知道。若喜欢别的,就到时再说罢。” 沈庭央:“你是说,如果我喜欢男人。” 花重一想到沈庭央跟什么男人亲密到那种关系,眉头不由自主拧起来。 沈庭央认真的说:“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会杀了那人。”说完又笑,“如果我爹还在,他大概会说,喜欢谁?随你去。” 花重反而笑了:“我怕你看错人,真心错付。” “你对谁动过情吗?”沈庭央好奇道。 花重:“未曾,我只是不希望你吃亏上当。” 沈庭央:“可这事,谁也说不准吧。除非喜欢你,或是喜欢太子哥哥,就万无一失,绝不会被骗了。” “阿绾,别乱说。”花重暗叹,沈庭央把控人心的天赋无可比拟,可很多时候,又如一张白纸。或许大道至简,越纯粹的人,反而越能洞察虚虚实实的人心。 “所以。”沈庭央又绕回那个问题,“睡别人究竟有什么乐趣?是不是亲来亲去的?我看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花重不知他究竟看过什么场面,揉了揉眉心:“给你安排两个丫头,去房里伺候?” “不要。”沈庭央一口回绝,“那么多人进出,心烦。” “那有喜欢的姑娘么?”花重说,“我和太子去跟陛下说一声,为你指婚。” 沈庭央叹口气:“没有,没想跟谁成婚。若是随便娶个人,整天客客气气的也没意思啊。” 花重进了房间,将他放在地毯上站好,低头瞧他:“金陵的名门淑女,你也见过一些,当真谁都不喜欢?” “没有啊。”沈庭央甩了甩袖子,晃啊晃的,扑到床上去,“要说喜欢,最喜欢的不是你么。” 花重正要转身出去,闻言站定片刻,似是笑,又似是想叹气,出去关上门,望着满地如霜的月光,出神片刻。 “想什么呢?你家宝贝儿睡了?”燕慕伊这才回来。 花重示意他噤声,做了个手势,两人去隔壁院子喝酒。 “侯爷,你说说,人怎么就这么奇怪?”燕慕伊望月长叹,“什么温柔的、娇媚的我没见过,偏偏老想着那凶巴巴的。见一次打我一次,气不起来也就算了,越琢磨还越……带劲。” 花重淡淡看他一眼,没理他。 燕慕伊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贱了点儿,转移话题道:“今天总算瞧见辛恕的半幅真容,可惜太匆忙,没看清楚,于是认错了。” “你这些年。”花重开口,“就没对谁认真过?” 燕慕伊笑笑,黑靴踏在石凳上,月下眉目如画:“想不起来了,侯爷呢,仍是铁石心肠?” 花重却反问:“依你看来,怎么才算动心了?” “见不到就时刻牵挂,见着了就舒心无比,千人万人中,一眼望过去只有那人。”燕慕伊又一笑,“其实还有个最准的法子——想同那人亲热,只想要这一个人,喜欢到贪得无厌的地步,就算真栽进去了。” 花重听了笑:“早点休息吧。” 月光漫漫,回房间时又经过沈庭央房门外,花重犹豫片刻,还是进去。 沈庭央已经熟睡,柔软的长发遮了半张脸,花重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俯身轻吻他额头,起身离开。 有些事,根本骗不了自己。 昨夜梦里,沈庭央一身雪白轻纱曳地,温热身躯钻进他怀里,腰身柔软得不像话,那双纯净漂亮的眼里染上情|欲,令花重瞬间惊醒。 他想,或许是平日太亲昵,沈庭央喜欢对家人撒娇,梦里只是误会。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梦甜美得过于惊心动魄,他只能重新审视自己。 原本打定主意要照顾、陪伴沈庭央,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一步。花重多少有些歉疚,他思索良久,觉得这苗头能够止住,他不会做任何伤害沈庭央的事,待到小王爷将来袭爵成家,一切顺其自然慢慢淡去就好了。 第26章 銮金 临街酒楼内, 沈庭央与裴唐、云追舒围坐于雅间内, 旁边窗外就是繁华金陵闹市,对面则是临江楼。 “小王爷。”云追舒凑过来, 笑眯眯地问,“我弟弟寄信回来了吗?” 沈庭央倚在一团锦绣垫子上,安抚道:“云炼很知道轻重,若有给我的信,也必然有给云丞相和夫人的家书。他在西北, 信鹰来往一趟也要不少时间,再等等吧。” 云追舒愁得惨兮兮, 仰头喝了杯酒:“你说为什么,他跟你比跟我还亲啊?” “家人是最重要的,他只是不爱说话。”沈庭央宽慰道。 云追舒眼含泪光端详沈庭央:“云炼要是性情和你一样就好了,爱笑爱撒娇, 也好让我有机会哄他。” 沈庭央手里的糖块儿应声掉在桌上:“我是这样吗?” 云追舒:“我看你跟侯爷在一块儿, 就像个小孩子, 多好啊。” 沈庭央忽然有点儿不自在:“他……他对我是很好。” 云追舒一拍桌子:“何止是好,你要是女孩子, 侯爷肯定娶你啊。” 沈庭央:“……” 裴唐起身与一位来看他的姑娘说几句话,哄得姑娘脸颊绯红, 一脸坠入美梦般的满足。 裴唐将红颜知己送出门,折返回来,拨开衣摆落座,一袭孔雀蓝洒金袍衬得他俊朗无比。 云追舒“啧啧”几声:“裴唐, 怎么走到哪都有红颜痴痴相望?” 裴唐嘴角一勾,打趣他道:“也总有姑娘打听你,可惜你满心都是宝贝弟弟,谁都不理。” 沈庭央听了大笑,云追舒苦笑:“没办法,自家亲弟,不喜欢不行啊。” 封隐忙得无暇回城,三人让仆从送些好酒去鸿阳军驻京大营。裴唐的性格与燕慕伊着实有些相似,尤其在招惹桃花这方面,活脱脱一个少年版燕慕伊。 他们的区别在于,裴唐只喜欢女孩子,而燕慕伊似乎来者不拒,对谁都极有风度。 “哎,对面是打起来了?”云追舒向窗外一瞥,忽然被吸引了视线。 对面是临江楼,金陵城头号享乐之地,此时三楼几扇雕花窗子大开,里头两派人先是争执不下,而后打成了一团。 沈庭央随意看了一眼,他们的位置看过去,像极了看戏的视角:“这时辰就喝醉了吗?有什么可打的?” 裴唐目光扫过去,瞧一会儿就瞧出了原委:“那是临江楼头牌姑娘的屋子,皇商穆家的小公子跟户部魏大人的儿子争风吃醋已久,今儿怕是不巧正撞上。” 云追舒:“裴罢戎一直跟他们一块儿混,德性估计差不多,待会最好让他顺利上钩。” 裴唐笑了笑,向他们一拱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有劳诸位费心对付这厮,我也少一件心烦事。” “早晚也会有人收拾他,今日不过是提前送他上路。”沈庭央说。 云追舒:“裴罢戎也没什么本事,弄这么大阵仗给他设局,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沈庭央摇头:“他没能耐,可他姐姐在宫里圣眷正浓,姐弟联手右相,给杜延年等忠臣使不少绊子。他牵连太多利害关系,此番必须稳稳除掉他,谨慎总没错。” 两下敲门声响起,沈庭央起身出去,是燕慕伊来了。 这座酒楼名叫銮金楼,与对面临江楼齐名。 燕慕伊显然也是此处熟客,廊下不远处有轻衫薄粉的少年望着他,眼神充满恋慕。燕慕伊却只是遥遥颔首微笑,示意仆从送去他带来的礼物,并无去见那少年的意思。 “那是你的人?”沈庭央随口问道。 燕慕伊靠着栏杆,慵懒一笑:“这倒不是,偶尔听他弹琴罢了。” 沈庭央心中了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想必是他为你弹琴,你饮酒与他说话,随便几句就让他迷上你了。” 燕慕伊笑得十分无奈,摸摸他的头:“他就是真有此心,也不会说出来的。” “因为他也知道,你流连万花丛中,向来片叶不沾身。”沈庭央眉头微微一抬,又道,“侯爷今天不会来了吧?” 燕慕伊点点头:“裴罢戎两次出事,你和侯爷恰好都在场,这次还是回避一下好。”又道,“对了,稍后有喜欢的,记着告诉我,我替侯爷为你拍下来。” 銮金楼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拍卖,通常都是稀罕物件儿,有市无价,别处难寻,今日就有一场。 沈庭央两天没跟花重碰面,原本有些想念,燕慕伊这么一说,他觉得花重仿佛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即便人不在,也会用别的办法处处照顾他。 燕慕伊开玩笑说:“怎么,想他了?”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沈庭央还是含混了过去。 燕慕伊拍拍他肩:“他说这两日回来的晚,没怎么跟你说话,惦念你了。” “这种话,怎么能……”沈庭央耳尖发烫。 从别人口中得知花重也想自己,一颗心仿佛浸在蜜糖里。沈庭央只觉得自己最近愈发不对劲,与花重有关的事,常常就令自己心神恍惚。 燕慕伊以调笑的口吻说:“小王爷,考虑嫁给我们侯爷吧,他是真疼你。” “要娶我,就不能再娶别人。”沈庭央手臂搭在栏杆上,垂眸瞥一眼满堂衣香鬓影,随口道,“侯爷还是开枝散叶、儿孙满堂比较好。” “他会不答应吗?”燕慕伊一刮他鼻梁,“那就嫁我,我保证只要你一个。” 一楼大堂一阵喧闹,不断有排场不俗的客人进来。 “不为难哥哥你了。”沈庭央站直,把燕慕伊推到包厢里去,“他来了。” 沈庭央向下望,看见裴罢戎带着小厮们,被恭恭敬敬请上楼,知道他会在自己对面的房间落座。 沈庭央也转身回去,忽然想起,不知太子会派谁来帮燕慕伊一起办事,会是薄胤么?以薄胤的身份,出面不大方便,或许会从御卫里派个人。 沈庭央向裴唐和云追舒介绍道:“这位是燕慕伊。” 裴唐拱手一礼:“听闻侯爷身边有一悬剑阁武者,佩‘饮春’剑,今日有幸一会。” 燕慕伊笑笑:“剑是名剑,我却是个普通人罢了。” 几人便笑,相对入座。 云追舒问:“裴罢戎来了?” 沈庭央点点头:“威风不减,排场十足。” 裴唐嗤笑:“他刚从麻烦里脱身,必定要招摇挥霍一番。” 时间还未到,四人边等边对饮、聊天,期间分别有銮金楼的姑娘代替仆从进来斟茶倒酒,为的就是见裴唐和燕慕伊一眼。 沈庭央看得好笑,问裴唐:“像你和燕慕伊这样的浪荡子,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心里都藏着一个人?” 燕慕伊但笑不语,眼神有一瞬飘渺。 裴唐却自然而然地坦白道:“没有。” 沈庭央大笑。云追舒险些喷出一口茶,边摆手边对裴唐说:“浪得坦荡,佩服佩服!” 外头一楼厅堂传来一声鼓响,沈庭央:“要开始了。” 燕慕伊起身,离开这房间,去隔壁包厢。 厅堂的鼓声不紧不慢响过十九下,侍从将各个楼层包厢朝着大堂那面的一道暗绒帘幕拉开。 四层楼的四面的包厢围着大堂,帘幕缓缓褪去,只剩一层珠帘、一层纱,可以望见对面包厢灯笼光亮,朦朦胧胧,并不能清晰看见对方容貌或里头具体状况。 但若撤去珠帘,就能看到对方的举动。 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内力催运下传入众人耳中:“金枝揽月,诸位,今天第一件——” 只见藻井上悬放下一只木笼架,挂了一幅山水图,两名轻纱裙衫的秀美女子立于木笼架上,将待拍卖的画作缓缓依次向四面包厢内客人展示。 沈庭央看清那画后,有种隐约的熟悉感,再看落款,居然是白思上。 白思上为他父母都作过肖像,但此人最为出名的是山水图。尤以一卷早就意外焚毁的千里山河图而独享盛名,素有“眼中山河,笔下千秋”之称。 他的画几乎从无流传在外,此处拍卖的,看来的确都是珍稀之物。 对面有人出价,紧接着是一次又一次叫价,沈庭央虽然很喜欢白思上,但并不打算买这画,父王和母妃的两幅肖像已是至为无价的宝物,他并不贪心。 来这儿的人并非真正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冲着风雅之物,一万九千两的时候,隔壁突然有人出手,直接以三万两收了此画。 沈庭央:“!” 裴唐和云追舒一怔:“刚才是燕慕伊买了画?” 沈庭央点点头,燕慕伊根本没问自己喜不喜欢,大概觉得自己会喜欢,就按照花重的吩咐拍下来了。 燕慕伊独自坐在隔壁包厢,照着他和花重从前一贯的习惯,将画拍到手,半闭着眼睛歇着。 屋门被轻推开,一身黑色包裹的劲瘦男人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燕慕伊以为来的会是薄胤,一睁眼愣了下,见辛恕摘下斗笠,清澈的眼瞥了一下,而后移开。 燕慕伊轻笑道:“既然今天要一起办事,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依旧没能成功想起辛恕是谁,心里很虚。 辛恕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不会耽误正事。 燕慕伊松了一口气,自斟自饮起来,目光几乎一直在辛恕身上停留着,丝毫不避讳。 清晰勾勒出修劲身材的黑色武服,漂亮的脖颈,冰冷的玄铁面罩紧贴高挺鼻梁、精致的颧骨轮廓,遮盖住下半张脸。 辛恕整个人是锋利的,却又有种冰冷到极致的脆弱感,禁欲之极,诱人之极。 燕慕伊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冥冥中有种熟悉感,却又无头绪,令他心头若有似无地痒。 可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这种情绪,心底珍重积压的一处往事,重新占据他的整颗心。 辛恕在他毫不遮掩的注视下,终于忍无可忍,抬眼回视,想说的话却顿住了。 燕慕伊略微迷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似有无限眷恋和痛苦,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遥远的人。 燕慕伊回过神的一刻,立即恢复寻常的佻达神情,凤目含笑一挑:“太漂亮,看走神了。” 云追舒评价裴唐的话,用在他身上也毫不为过——“浪得坦荡”。 辛恕奇迹般地没有揍他,只是淡淡冷笑道:“所谓情动,想必你一辈子也不会有。” 燕慕伊笑笑:“人间情之一事,最刻骨铭心的,无非是离愁。” 辛恕看着他,燕慕伊一袭紫袍洒于锦绣座间,懒懒靠着,神情似落寞似戏谑,偏生那双凤目勾人得紧,不笑亦含情。 辛恕问:“难道你懂?” 燕慕伊仰头饮尽杯中酒,倾身靠近他,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玄铁面罩边缘:“你觉得我不懂?生别苦,死离痛,你怎知我不会有呢。” 今日一共六件拍品,第二件紧跟着亮了相——不是任何物品,而是一个人。 三件稀世宝物,三位绝代美人,这就是銮金楼的惯例,客人之中不乏冲着美人来的。 这待拍的美人是个女子,以一条绸缎系于腕间,轻飘飘飞落至木笼架上,足尖绷紧,仿佛一片羽毛般起舞,肢体柔软,曼妙之极。 此女被楼下客人买走,但按规矩,买下来的也仅仅是她的第一夜。 沈庭央看得兴致十足,裴罢戎在对面一直没出价,裴唐说:“他是冲着最后那美人来的。” 第二件宝物拍走,第二位美人出现。 这回是个少年。 这少年略施脂粉,身姿如弱柳,顾盼间风姿极媚,沈庭央瞧了半天,觉得确实是个小美人儿,将他带走的人,应该会悉心呵护这少年。 裴唐和云追舒却百无聊赖地只是等着,看惯了沈庭央,这些男女姿容皆只是寻常颜色罢了,何况气度差别更是天上地下。 对面三楼的客人拍下这少年的第一夜。 沈庭央正在看第三件雪簇烟拥织金锦,忽然瞥见对面三楼包厢里,珠帘撤去,只留下一层纱。 里头灯笼光很亮,方才的少年被带进去,客人直接脱了他的衣裳,竟就这么干了起来。 那层纱挡着,沈庭央这边看不清对方容貌五官,但肢体一举一动仍旧极其清晰。那少年的脚踝架在客人肩上,身体折成极为放|浪的姿态,两人缠在一起,少年仰着脖颈,身子被撞击得不断晃动,场面旖旎又混乱。 沈庭央已经看呆了,手里的甜果儿“砰”地掉在地上,裴唐蹙眉凑过来:“怎么……” 裴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当即一怔,立刻把沈庭央捞回来不让他再看,怒道:“怎么碰上个爱演活春|宫的!” 云追舒意识到什么,目瞪口呆看着沈庭央:“别……你看见了?” 沈庭央回过神:“看见了……这就是在睡小倌儿?” 裴唐、云追舒:“!”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啊,性的教育要及时,你不教育他,社会就替你教育了 第27章 警告 让沈庭央看见这京城里的肮脏事儿, 裴唐气得指尖都有点抖, 正要去收拾对面厢房的人,那厢房的灯笼忽然灭了, 紧接着里头传来一阵惊叫,像是被人突然袭击了一般。 沈庭央倒是很淡定,道:“燕慕伊动的手。” 隔壁包厢内。 燕慕伊的注意力都放在辛恕身上,尝试着靠近去调笑,被辛恕卸了胳膊。 他呲牙咧嘴地把肩膀关节接回去, 又使出平生混迹风月的手段,这才把人哄好。孰料刚舒一口气, 一转眼,却正看见对面三楼的客人抱着刚得到手的小倌儿,当众尽情亲热,干得热火朝天。 旁边的辛恕疑惑地顺着视线看去, 瞬间凝固。 燕慕伊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这要是让小王爷瞧见就完了。 他拾起桌上盘中一颗葡萄, 运劲掷出去,那包厢内灯笼立即随之熄灭。 燕慕伊顿了一下, 又连丢了三颗葡萄,准确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打在黑暗中那位客人身上要害, 疼得鬼哭狼嚎。 这点插曲并未打断銮金楼的拍卖,燕慕伊回头看辛恕,发现他姿态有些僵硬,于是道:“别紧张, 没见过男人跟男人那什么?其实是别有滋味的。” 眼看辛恕就要再卸他一只胳膊,燕慕伊立即又说:“开玩笑,我从不跟人随便做这些,都是胡说的。” 辛恕清澈的眼睛睁得很大,略微有点发红,像怒意,又像伤心惊愕混杂着。 燕慕伊难得良心发现一回:“别恼我啊,总逗你,是因为喜欢你。辛恕,你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儿像。” 辛恕没理他,重新靠在座位上,垂眸闭目养神,呼吸却有些乱了。 外头叫价一次比一次高得离谱,燕慕伊这才不紧不慢地,转头直接出一个价,结束了最后一轮宝物的拍卖。 这回将要登场的,是压轴的美人。 所有人都注意力高度集中,紧盯场内一切动静。 美人一露面,沈庭央不由惊讶,这不是先前走廊上,痴痴遥望燕慕伊的少年么? 这少年并无寻常小倌儿的柔媚,像个书香门第的小公子,气质又带点儿天然的忧郁,更显得风情万种。 楼阁大堂内悠远的鼓声一响,客人纷纷抬价,沈庭央与裴唐站在朱漆栏杆前,对仆人示意,身前的帘子便被缓缓拉开,他们就此暴露在对面人视线下。 拍卖压轴美人的过程,叫做“金枝揽月”。 客人若要出价,仆人就会向包厢外支起一段黄金铸造的梧桐枝。加价越多,金枝一段一段接上伸出去,就越靠近那被争夺的美人。 四面楼阁厢房纷纷递出金枝,恰是满堂金玉摇曳,场面如同竞相勾揽天上明月。 对面的裴罢戎一直在等这轮拍卖,他不断加价,打定主意要抱得美人归。 可裴唐故意跟他对着干,裴罢戎一出价,裴唐随之就压他一头,四面包厢朱栏伸出的璀璨金枝之中,就数裴唐和裴罢戎的最显眼。 遇上这种事,论谁都要恼火,裴罢戎注意到对面的裴唐,起身去仔细看这位远亲贵公子,看他究竟为何来惹自己。 裴罢戎向来也嫉恨裴唐,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又是祖上同一个姓,凭什么仗着家里出身,就早早在京城扬名! 他知道裴唐瞧不起自己,于是素来也不交往,但心里阴暗之处的恨,早就悄无声息与日俱增。 裴唐光明正大地现身于对面,朝裴罢戎的方向嘲讽一笑,低头与沈庭央说话,一边好整以暇地继续跟裴罢戎抬杠加钱。 裴罢戎怒火瞬间窜到天灵盖,好巧不巧,又发现正跟裴唐说笑的沈庭央,正是那天在右相府邸,指责自己要淹死右相桓仲亨儿子的人。 此处重逢,裴罢戎恼恨沈庭央,同时贼心不死,心里轻飘飘又在觊觎这极品小美人。 沈庭央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那无言的轻蔑简直戳中了裴罢戎最大忌讳。 裴罢戎仗着姐姐在宫中受宠,短时间内成了京城“新贵”,却一直被人看作暴发户。金陵城的人再看不起一个人,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在细节上处处排挤,让你每一步都憋屈到极点。裴罢戎受足了这种明朝暗讽,可谓恨之入骨。 两方不断攀价,裴罢戎怒而扯开帘子,珠帘碎落一地,玉珠噼里啪啦滚得到处都是,那层纱直接被扯烂。 裴罢戎冲裴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非要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裴唐,今天你别想走出这座楼!” 云追舒此时恰到好处地晃悠到前头,站在沈庭央旁边,点了最后一把火:“呦,裴大公子出息了,来金陵几天啊,銮金楼都跟你姓了?” 他字字都在讥讽裴罢戎是土匪进城,再富贵也是个土包子。 裴罢戎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声,提刀便冲出去,冲向裴唐那间屋子,命令家仆们一边为他开道,另一面去抢那最后一个被拍卖的少年,架势简直比平日里横行街头、欺侮百姓要凶残数倍。 銮金楼养的打手上前制止他,却被裴罢戎随身的家丁恶仆拦住,楼阁间转瞬一片混乱,尖叫声四起,刀光剑影劈砍成一团。 沈庭央朝楼下喊道:“去报官!你们压不住这事!” 家丁从包厢围栏跳到大堂上高悬的木笼架上,拉扯那花魁少年,要强抢人。 沈庭央足尖于栏上一点,轻盈无比地落在上方,俯身揽腰将那花魁少年捞到身边,另一手拔剑,几下点、挑、刺,便将裴罢戎的恶仆清理下去。 他揽着那花魁少年,好奇地近距离端详,对少年灿烂一笑,一袭雪白袍摆轻动,更比从前出现在这里的各色美人多出十万分风情,原本大着胆子留下看热闹的人,此时无不看得呆了。 裴罢戎恼羞成怒,一团火把脑浆烧成了岩浆,疯了一般冲到门外时,走廊上忽然传来清晰的喊话声,语气似笑非笑,又隐着一股威严怒意—— “金陵天子脚下,何等狂徒胆大撒泼呐?” 械斗成一团的人不由自主地,纷纷动作慢了一瞬,看向说话之人。 燕慕伊抱臂倚在走廊尽头的廊柱旁,慵懒一笑,这才站直了身子,一手按剑,一手比向身边浑身黑衣黑斗笠包裹的辛恕:“诸位看清楚,这位是太子身边武士。” 裴罢戎回过神,握着刀恶狠狠看他:“那就劝你们少管闲事!” 燕慕伊嗤笑一声,以拇指轻顶剑出鞘三分,寒铁翁鸣悠远:“本只是来寻欢作乐,却撞见裴少爷闹场子——不巧,我二人皆受悬剑封赦,剑阁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武者在外,以剑替天子行道,可酌情按律斩人,先斩后奏。” 裴罢戎手下家丁拿着长刀与酒楼打手僵持,裴罢戎顿了一下,却邪火攻心,喝道:“给我砸!老子还怕杀几个人不成?” 话毕,双方再次都成一团,棍棒、长刀挥舞着堵住所有走廊出口。 辛恕抱着手臂立于远处,冷笑一声,倾身如一道黑色煞影晃了出去,他勾出长剑,毫不留情连杀数名裴罢戎的家丁。 燕慕伊云淡风轻地持剑格住裴罢戎手里的刀,提着他的领子,面无表情道:“回头看看?” 裴罢戎在他手里变成一只炸毛斗鸡,空有狠劲儿却无招架之力。 他艰难地回过头,却见满地是血,而辛恕如一片黑色羽毛,轻飘飘落于走廊另一侧,龙雀剑势方收,投来冰冷目光。 裴唐出现在包厢门口,地上裴罢戎家丁的血汇成一股血溪,流到他鞋尖前。 沈庭央的白袍子宛若一朵轻云晃出一角,惋惜地说:“这位公子,你可害死了这么多人呢。” 裴罢戎浑身瘫软,燕慕伊手一松,他跪倒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方知自己惹上了天大麻烦,恐怕要赔命了。 四周所有人的身影都化作模糊黑影扎进他眼里,裴罢戎疯了一样起身要冲出去,金陵卫戍衙门的人已赶到,将他重重按在地上,绑牢了押走。 辛恕擦干净长剑,还剑入鞘,斗笠黑纱轻拂动。 他安静地走过来,修长瘦削的身形,在走廊间影影绰绰的光下越过遍地血污。分明是一身黑衣,偏偏净不沾尘。 燕慕伊望着他,看得有些出神了,沈庭央低呼:“呀,你手伤着了?” 辛恕走到近前,没看燕慕伊,对沈庭央点点头:“不碍事。” 沈庭央用白绸帕将他的手包扎好,虎口那处伤流了不少血。 沈庭央疑惑道:“你绝不该被这些人伤到分毫,方才是走神了?” 辛恕“嗯”了一声,摸摸手上包裹伤口的绸帕,神情有一丝好奇,又对沈庭央说:“多谢。” 燕慕伊听了,瞬间感到愧疚,定是自己先前逗他,才让他心不在焉而受了伤,忙问:“疼不疼?” 辛恕略一僵,沈庭央猜出几分缘由,无言以对。 燕慕伊伺候女王一般,小心翼翼将辛恕请到一旁连道歉带哄。 沈庭央与卫戍衙门的人沟通了情况,燕慕伊转头对他低声道:“侯爷应当会来接你。” 沈庭央一怔,心里却很高兴,裴唐拍拍他后背,温和地道:“既然侯爷在等你,就先回去,有什么事,我让人去侯府转达。” 沈庭央便与他和云追舒道别,独自随侍从往銮金楼侧门去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粉墙黛瓦的僻巷间,沈庭央轻巧跃上马车,掀开细竹帘,便见花重倚在里头,矮几上摆着茶点,显然等了许久。 沈庭央欢笑一声,扑到花重身上,仰望他水墨勾勒般的眉眼,笑道:“等了很久吗?” 花重脸色有些苍白,微笑着摸摸他的脸:“既然等的是我们阿绾,多久也不算久了。” “燕慕伊说你想我,那怎么成天避着我呢?”沈庭央摇摇他手指,低头嗅他垂在肩头的乌发,熟悉的暗香萦绕鼻尖。 花重无奈地沉默片刻,对沈庭央的情感实在不受控制,这两日他心里有点儿乱,于是早出晚归,有意不见沈庭央。 “抱歉,阿绾。”花重意味深长地叹息道。 沈庭央大度地一挥手,往他腿上一跨:“原谅你啦。侯爷,我挺想你的,以后每天都跟我说说话吧。” 花重听了心头一颤,却仍斟酌后道:“有时忙起来顾不上见你,若是孤单了,多与你那些朋友聚聚也好。” 他原本想过,赶沈庭央去东宫住,人不在眼前,欲念兴许渐渐就淡了,可终究舍不得。 京城这座皇帝临时御赐的侯府,于花重而言本就没什么归属感,可每每回去,嬉笑的身影冲出来迎接他,小少年在他怀里温声软语,就将冰冷的皇城彻底变作温柔乡。 马车迟迟没有出发,沈庭央问:“咱们要等人吗?燕慕伊应当不跟咱们一起回去了。” “不等人。”花重说。 銮金楼的侧门出来一名文雅男子,走到马车旁,躬身递上一只嵌金螺钿漆木小盒,道:“其余物件,稍后送往贵人府上。” 花重示意沈庭央去拿,沈庭央略一挑开车帘,接过木盒,马车便缓缓启程回府,那男人恭敬地目送马车离开僻巷才回去。 花重让沈庭央打开木盒,里头是一枚碧玺扳指,木盒分为两层,精巧的弹扣机关一触,另一面丝绒上放着一枚照殿红。 扳指和红宝石皆是极佳品相、切工,扳指内里暗刻小篆“长相思”。 沈庭央也感叹这两样物件的精致程度,花重拿起碧玺扳指,给沈庭央戴在手上,白玉般的手被碧玺衬得更精巧修长。 沈庭央愕然:“给我的?” 花重轻轻刮他鼻梁:“长相思,不给你还能给谁?” 沈庭央顿时满心甜蜜,像一大捧花儿“砰”地绽放在胸中,眼睛亮亮地看着花重。 花重见他这神态,险些控制不住亲吻他脸颊的冲动,移开目光又道:“这红宝石,让工匠嵌到你的臂钏上,最衬你身上雪宫纱。” “銮金楼还卖玉石珠宝?”沈庭央想起方才是銮金楼的主事亲自送来的东西,感到奇怪。 花重笑道:“燕慕伊刚买下来的,你走神了没看到?” “啊……”沈庭央一顿,这宝石和扳指是与那匹雪簇烟拥织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金锻一起拍卖的,当时他正震惊于对面人和小倌儿缠绵的震撼场面,于是根本没注意到。 花重见他神情忽然恍惚,红着脸垂眸眨眼睛,便问:“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没。”沈庭央努力把那画面甩出脑海。 花重轻咳了几声,沈庭央抬眼,见他脸色苍白得不正常,急道:“你生病了?” “无妨omao病。”花重安抚道 沈庭央这才注意到,自己上了马车,花重一直在原处倚着,不曾起身,显然不是什么轻微病痛。 “到底怎么回事?”沈庭央急了,小心翼翼坐在旁边看他,又想起从前外头传言燕云侯抱恙,因而极少公开露面的事情。 花重对他招招手:“别担心,过来。” 沈庭央温驯地伏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紧张得有点儿发抖。他最怕身边人出事,得知太子身体弱,就偷偷担心了好久。 花重知道不好再瞒着,也不喜欢欺骗沈庭央,一五一十说了实话:“早些年受了伤,被府里老仆人下过毒,落了点病根,无碍性命,只是一年里会犯几次。” “哪里难受?”沈庭央问。 花重犹豫了一下,道:“要说怎么难受,大概是骨头疼。” 沈庭央呼吸一滞,问:“浑身都……” 花重淡淡一笑:“差不多吧。” 沈庭央难以想象,他浑身上下刺骨的痛,还来等自己这么久,又若无其事地与自己说笑,心里顷刻间仿佛扎进一把沾了蜜的尖刀。 回府,沈庭央扶着花重下了马车回屋休息,花重躺下,沈庭央就伏在床边看他,像一只乖驯的小宠物望着主人。 花重笑了笑,像他们见面的第一天那样,拍拍身边的位置,沈庭央就上去,躺在他身边望着他。 “怎么才让你不疼?”沈庭央问。 花重半开玩笑道:“抱着你就不疼。” 话脱口而出,他有点后悔,但很快又不后悔了。 沈庭央果真乖乖地钻到他怀里,甜软的身子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我哪儿也不去,等到你好了为止。” 花重满心矛盾的、克制到极点的自责,伸手抱住沈庭央,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拥着他的宝贝小王爷,心几乎都要化了。 沈庭央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闭眼,蓦地又想起銮金楼里那场活春|宫,心里哀呼,这阴影简直盘桓着散不去了! 他想着要跟花重说说话,转移他注意力,好让他不那么痛苦,便开口道:“我今天开了回眼界——侯爷,原来人跟人能那么亲密。” 花重有种不好的预感,疑惑道:“什么?” 沈庭央与他无话不谈,就说:“有人买了小倌儿,跟他不穿衣服缠在一起,看起来特别快活。” 花重几乎呕血,心里五味杂织,一时说不出话。 沈庭央一脸单纯地问:“侯爷,那事真的乐趣无穷吗?” “你想知道?”花重眸色暗了暗,已经在考虑如何拆平那座銮金楼。 沈庭央矛盾地说:“我也没法知道啊……要么有空了,你带我去试试?” 花重勾着他腰身的手臂倏然收紧:“阿绾,你要跟谁试?” 沈庭央仔细想想:“今天救下一个花魁少年,倒是挺惹人喜欢的……” “休想。”花重低声警告道。又怕吓到他,只得放缓声音,冷冷地道“你若真想要那滋味,本侯可以给你,休要让别的男人碰你分毫。” 第28章 无名 花重从来对沈庭央不说一句重话。 冷不防被这么一凶, 沈庭央缩了缩, 心想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又担心花重此时发病,本就浑身无一处不疼, 让他动怒,必是疼得更严重,于是软下声音道:“侯爷,我不会的……” 下一刻,沈庭央忽然回过神——花重说可以给他“那滋味”, 什么意思? 沈庭央轻轻攥着他襟口,扬起脸问:“我若想要……你给我?” 他温润的眸子像鹿一样, 姿态乖顺而诱人,花重心底一丛暗火倏然燎起,蔓延在每一处骨骼的痛感随之加重。如同一边燃起罪恶的欲念,一边经受天谴。 沈庭央回想起那男人与小倌儿纠缠的情形, 想到自己若与花重那般……他心跳得快到嗓子眼儿里, 慌忙后退。 花重猛地勾紧他的腰, 将他按回怀里,倾身覆在他身侧, 忍耐住身心煎熬,安抚道:“阿绾别怕, 只是……只是气话,别怕。” 沈庭央抖了一下,渐渐地放软身子,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 我不走。” 他忽然觉得对花重的亲昵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习惯性撒娇,而是朦朦胧胧心颤。他们的每一次触碰,都有微妙的满足涌入四肢百骸,不由自主地有些上瘾。 沈庭央万分茫然,心知花重才不会对他做那种事,更不会伤害自己分毫,便让自己抛却乱七八糟的杂念,任由花重抱着,用不大熟练的江南话说:“疼得厉害不?抱着我,真的就能好些吗?” 他咬字不甚清晰,说得很慢,应了云追舒的话,在花重身边就像个小孩儿。 花重笑起来,满心温柔:“好得多,小王爷是我的良药。” “我知道,你在笑我江南话说得不好?”沈庭央十分敏锐,不满地抗议道,“多教我嘛,你说起思南六州方言最好听了。” 花重就耐心地纠正他每个字发音,给他念诗,也教他日常问候的句子。 天空半晴,温润雾气一丝丝弥散,日光柔和洒入庭院。两人半拥半靠着偎在一起,时光也跟着慢了下来。 沈庭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央赤足跑出去接过仆从送来的药碗,四平八稳端给花重,看着他仰头饮尽,接过空碗,递去一粒桂花糖和一盏清水。 “裴罢戎这次被卫戍衙门带走,轻易出不来。”沈庭央趴在床沿,低声道,“没了他这个变数,要查桓仲亨,就能方便些。” 花重问:“桓仲亨警惕性极强,打算何时动手?” “最晚在围猎之后。”沈庭央说,“我如今最怀疑的就是他,但实在没有一丝证据。” 右丞相府。 桓仲亨放轻步子,抬手示意院内外的仆人,不要出声提醒,自己悄悄进了儿子桓期的院中。 他一眼望过去,眉头就没忍住抖了一下。 相府仆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立即瞧出桓仲亨已经动怒,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以免受牵连。 桓期毫无所察,独自坐在院后湖水边,望着一池平静水面出神,手里握一枚样式简洁的羊脂玉佩。 那玉佩是前些天从湖里捞上来的。 桓期险些淹死,被沈庭央拖上岸,身上一串篆刻符文的黑曜石不见了,仆人们费劲打捞许久,黑曜石没找到,反而捞上沈庭央的一枚玉佩。 桓期私下里把玉佩拿走,命令仆人不许外传,就这么把玉留下了。 留下也就留下,问题是他总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把玉拿出来边看边发呆,失魂落魄似的。 桓仲亨听说此事,起初不信,今日来看,儿子还真在睹物思人。 桓仲亨怒火中烧,这副德行简直太没出息! “你看什么呢?”桓仲亨沉声问。 桓期恹恹道:“说了别来烦我……” 话到一半,回头见父亲负手瞪着自己,桓期浑身一抖,险些摔进湖里。 慌慌张张藏起玉佩起身,又被自己绊一脚,膝盖发软,咕咚一声跪下了,好不狼狈:“父亲……方才不知是您来。” 桓仲亨的眉毛都要气得立起来了,指着他怒道:“把那玉佩掏出来!行啊,瞧你那点出息,崇宁王世子都把裴罢戎弄死了,你还在这儿偷偷想人家?” 桓期一头雾水,被骂得发懵:“父亲在说什么?裴罢戎怎么了?他成天惹是生非,要死也是自己……” 桓仲亨的肺都快炸了,自己精明一世,怎么生了个三天两头就犯糊涂的儿子? “裴罢戎在銮金楼被人设了局,一脚踏进去,有去无回了!”桓仲亨吼道,“便是没他这档子事,桓家跟崇宁王也是水火不容。” 桓期浑身一激灵,脑子总算开始转,可桓仲亨一个箭步冲过来,戳着他脑袋骂:“你这里头装脑子了么,嗯?” 桓期狼狈躲闪,连连认错。可怜桓仲亨堂堂一国右相,此时追着儿子满院边跑边骂,跟市井屠夫教训儿子也没甚么区别。 总算弄清楚发生什么,桓期好歹恢复正常了,疑惑地问父亲:“崇宁王已疆场殉国,小王爷脾性与他也不甚像,说不定……说不定能收为己用?” 桓仲亨仰头饮尽一盏茶,肝火浇下去几分,冷冷道:“太后、皇后都出自咱们桓氏,那小世子袭爵之后,也不会坐看桓氏风头日盛,更何况……” 他被岁月蚀刻出的眉心川字纹皱得极深,目光阴鸷:“更何况,咱们与他的不共戴天之仇,早已酿下。” 桓期起先还未反应过来,忽一转念,背脊都窜起一股恶寒:“父亲是说——崇宁王之死!” 桓仲亨厉色瞥他一眼,桓期倏然噤声,崇宁王沈逐泓的死竟是自家人参与造成,他简直始料不及。 那么沈庭央与他就是杀父之仇,他这点儿萌动心意,与之相比,压根什么都不是! “裴罢戎死也就死了,他那天想在湖里淹死你,说不准真假,但早晚也做得出这种事。”桓仲亨意味深长道,“可崇宁王的死不一样,一件事既然做了,就总有暴露的可能。依我此生经历看来,我们使出万般手腕,也不能保证永远万无一失!” 桓期声音发颤,袖中捏着羊脂玉佩的手也在发颤:“我……明白了。” 皇宫。 沈庭央依规矩入宫向皇帝请安,刚迈出宫道,就见奉天殿前的皇宫广场上设了道场,数名僧人缓步穿行其中,诵念声遥遥传来,香火袅袅,令人恍惚。 “小王爷这边儿请。”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魏喜,已在此特意等候,为沈庭央引道。 沈庭央随他沿着右手边步道绕过去,边走边问:“魏公公,那是何方高僧?” 魏喜笑了笑,低声道:“裕王为陛下请来的,说是一直在南疆附近的小寺庙清修。英雄不问出处呐,陛下见了几次,今儿就让他摆场了。” “原来如此,魏公公说得倒没错,英雄不问出处。”沈庭央也笑笑。 他心中暗忖,光熹帝几个儿子,除太子以外,都已去各自封地。 裕王萧斯允在如今几位皇嗣中排第三,封地临近南疆,生母是当今皇后,母家是桓家。 裕王今年要回金陵一段时间,此时为皇帝找来这么一个称心意的高僧,想必心思手腕都不简单。 沈庭央此时倒不在意其他问题,最重要的在于,裕王母家是桓家,与右相桓仲亨、皇后、太后是真正的一家人。 崇宁王逝世不到一年,最大的忌惮消失,桓家这就蠢蠢欲动了。 沈庭央想,父王当真是震慑各方力量的关键所在,只要父王活着,他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即便沈逐泓身死,灜西王、桓氏、东钦国也都沉寂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才敢作出试探。 沈逐泓的威慑力并未随着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生命的终结而消失。某种程度上,他已是万里河山的一部分,大燕帝国山川河流、无垠疆土,日月所照每一个角落,都是他意志永驻不灭之地。 大太监魏喜止步于殿外,微躬身,沈庭央走进去,向御座上的光熹帝拜请问安。 “来得正好。”皇帝一抬手,“小十七,今儿多待会。来,坐到近前来。” 沈庭央恭敬落座,发现皇帝今天心情很好,随之望向殿外,高大殿门外头的世界,是一片淡淡烟云雾霭,僧人拨珠念诵,巍峨迤逦的皇宫绵延开去。 皇帝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沈庭央一礼,请命道:“陛下,今日既有高僧法会,臣便在此为陛下抄一卷经吧。” 宫里的确有此习俗,每逢法会,小辈人,尤其是皇室后嗣入宫,往往会手抄一卷经文。皇帝总是小十七、小十七地唤沈庭央,他也理应在此时尽一尽本分。 “好,好。”皇帝悦然,大太监魏喜立刻着人呈上纸笔,沈庭央坐在皇帝下首,沉心静气抄起经文来。 殿外的一系列仪式进行完毕,其余僧人离去,唯独一人进殿来。 皇帝对沈庭央说:“小十七啊,这是无名。” 法号无名的僧人微笑敛目,沈庭央向他一颔首:“大师。” 无名僧很年轻,眉清目秀,眼睛澈亮,很有灵气。他举止并不拘礼,面对皇帝也十分随性,落座于沈庭央身旁。 “无名,你觉着朕有没有慧根呐?”皇帝随口问道。 沈庭央执笔的手一顿,险些在纸上戳出墨点子。皇帝这是在修道修佛之间终于有了选择么? 若回答有慧根,改天皇帝一时兴起出家了,那无名僧就是千古罪人。 若说皇帝没有……不如往盘龙柱上一撞死得痛快些。 无名僧笑了笑,手里念珠“啪嗒”又拨动一颗,答道:“陛下当然有慧根,只是没有遁入空门的机缘罢了。” 沈庭央不由多看他一眼,觉得这和尚真上道。 皇帝听了大笑:“这倒无妨,做个俗家居士,也算佛祖座下弟子。” 无名僧点点头:“即便不修佛法,我佛亦普渡众生。” 皇帝又兴致勃勃道:“对了,无名,给我们小十七算一算。” “大师还会推演命理?”沈庭央作出好奇的神情,心里汗颜。 无名僧愉快地点头:“六尘未能尽断,时常窥望红尘命数。” 沈庭央听了便笑,这人倒是很有趣,难怪几天就在御前站稳了脚。 “大师要算什么?”沈庭央问。 皇帝随口笑道:“算姻缘罢,朕也好知道,该给你怎么指婚为宜。” 沈庭央后悔多嘴问这一句,谁知这裕王引荐来的僧人会说些什么,万一胡搞事情,几句话给自己诓个媳妇儿回去可怎么办? 其实他也快到年纪了,娶妻很正常,可沈庭央从没喜欢过哪家姑娘,更没像父王那样,遇到一个即便私奔也要相守下去的女孩儿。 要说起私奔,跟花重北上的那段时间倒有那么点儿意思。 沈庭央念头一滞,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他再一回神,无名僧已经对着他的八字沉吟了片刻。 无名僧意味深长地一笑:“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妙哉!” 沈庭央:“……”这都什么跟什么? 皇帝倒很捧场,看热闹似的:“哦?仔细说说。” 无名僧:“本有细水长流的一段缘法,不过……十载情长饮尽,余生误醉前尘。小世子命定之人非比寻常,且一直就在身边。” 沈庭央听得云里雾里,露出一个略有些茫然的笑容:“多谢大师指点,说得……很有道理。” 皇帝哈哈大笑,感慨道:“小十七,别像你父王那样动不动私奔就好,别的就顺其自然嘛,对不对?” 无名僧立即道:“陛下说得极好,万事有其法度,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沈庭央算是看明白了,这是一个会拍高级马屁的和尚,等哪天还俗入仕了,必定前途无量。 他忍着笑意低头抄经文,陪皇帝待了整整一天,傍晚才终于离开,去东宫见太子。 奉天殿到东宫之间有一条僻静的近路,沈庭央沿途过去,太阳落得很快,待到东宫,天已经完全黑了。 走到一间大殿侧后的长廊上,此处灯笼还未点起,转角后,一刹陷入昏暗。 沈庭央正出神,有人走到跟前也未发觉,那人脚步极轻,他吓了一跳,当即反应是要制住对方。 沈庭央抓到那人的手,摸到手指上戒指,凭此认出人,下意识后退,险些摔下台阶,被薄胤拉住。 火折子轻响,薄胤点燃手里灯笼:“来接你,没想到你走得快,来不及点灯笼。” 沈庭央恍恍惚惚一点头,不说话,垂眸看他执灯笼的手,手腕被武服箭袖紧束,看不到先前被割开放血的伤疤。 薄胤知道吓着他了,道:“别怕。” 灯笼的光在两个人中间亮起,远处绵延宫阙灯火辽远,远得像是隔了一辈子。 沈庭央忽然就想起四个字,细水长流。 陪他长大,春去秋来,王府院中花树抽枝发芽、芳华轮转,算不算得上细水长流。 薄胤转身为他引路去见太子,沈庭央异常沉默。 当晚回了侯府,沈庭央有点病恹恹的,花重发觉他安静得过分了,把他拉到身前,探他额头温度,好在并未发烧。 沈庭央身体不弱,通常不生病,一旦病起来发烧,却很吓人,从前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心知,花重或许是听父王说过。 “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不高兴了?”花重耐心地看着他。 沈庭央往他腿上一坐,靠着他浑身卸去力气:“宫里的和尚,给陛下念完经又给我算姻缘来着。” “如何?”花重说。 沈庭央想了想,道:“……他说的话我背不下来,大概意思是很曲折吧。” 花重:“是不是还说,让你顺其自然?” 沈庭央:“你怎么知道?” “天底下算命的都这么说。”花重如是答道。 沈庭央笑了:“他是裕王举荐给陛下的,陛下很喜欢他,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 “裕王还有几日就到金陵了。”花重说。 “这么快!”沈庭央起身,靠在书案边,心里忽有奇怪的预感。 屋外隐约传来谈话声:“侯爷和小世子应当在书房。” 是燕慕伊。 “你看起来挺喜欢小世子?”燕慕伊说道,“哎,别不理我啊,这不是带你找他来了么……” 沈庭央猜到了什么,推开窗探头看去,正与一脸忍耐的辛恕对视上。 “咦,稀客!太子哥哥让你来的?”沈庭央笑吟吟瞧着他。 辛恕抬手拨开寸步不离他的燕慕伊,神色温和多了,对沈庭央说:“裴罢戎已死,今早行刑,未曾公开斩首,在刑部大狱里死的。裴贵妃去了,只见到尸体,没留全尸。” 沈庭央一怔:“我去见陛下,陛下似乎不知情。” 辛恕点点头:“斩首令是陆大人下的,上奏复核由太子落印,裴贵妃是以亲眷身份去领尸体,因而无需陛下首肯。” “可也不该秘密行刑。”沈庭央疑惑道。 辛恕:“太子殿下说,问题就出在这一点,是桓仲亨所为。” 花重:“他已经在怀疑了。” 沈庭央不由惊讶:“动作还真快。”随即脸色一沉,意识到什么,“他的反应未免太大,这么看来,最怕事情闹大的人是桓仲亨……” 花重注视沈庭央的眼睛:“为此不惜得罪裴贵妃,他手里定有把柄未处理干净,很可能与征北大营一案有关。” 管家忽来禀报:“薄大人来了。” 薄胤随侍从进来,略一施礼,道:“桓府的线人说,桓仲亨要在今晚运一批东西出去。太子的意思是,今晚或许是最佳时机。” 燕慕伊眉头一挑:“他府里养了不少家丁护卫,据说巡守很严密。” “现在还不能来硬的,把握不足,随时都会被太后、裕王翻盘,到时桓仲亨反咬一口就麻烦了。”沈庭央镇定地道。 辛恕时常在看沈庭央,似乎沉思着什么。 薄胤开口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今夜去摸底。” 燕慕伊环顾一周:“以咱们几个,硬闯的话随随便便就能平了桓府,但若要不被他察觉去翻他的府邸,还得用别的办法。” 沈庭央想到这就是他终于等到的机会,或许可以拿到父王一案证据的机会,心里不由谨慎再谨慎,思索再三才说道:“得有人支开桓仲亨。” 花重沉默片刻,道:“我去拜访他,能留下半个时辰的时间。” 薄胤看了沈庭央一眼:“入府探查……” 沈庭央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辛恕的立场一直不清楚,所以不可能随他们行动,同时也不能让辛恕单独靠近太子。 那么燕慕伊就得留下看着辛恕,沈庭央得和薄胤一起去查桓府。 沈庭央心情很复杂,但此时不能凭情绪做事,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几人开始商讨这突如其来的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想完结再v的,还是没来得及写完,好在剩下的部分不多了。后天入v,想继续看的宝宝记得看一眼目录再购买,别买看过的部分 第29章 问羽(倒) 入夜, 桓府。 燕云侯来访, 桓世亨始料未及。 “侯爷可是稀客,来来来, 请。”桓世亨匆匆亲自去迎,又嘱咐管家让桓期利索点儿过来。 “未提前递帖,唐突了。”花重神色略严肃,但举止间仍旧张弛有度,与桓世亨边寒暄边往主厅去。 主宾相对入座, 桓期匆忙赶过来,行礼拜见花重, 桓世亨示意他坐在下首老实待着。 花重弧度优美的唇角勾起淡淡笑意:“桓小公子风度翩翩,年纪与我府上那位小王爷相近,却成熟稳重许多。” 他一提起沈庭央,桓世亨心里更是不断猜测, 花重来此目的何在?是替沈庭央试探自己么? 燕云侯府与金陵权贵无甚来往, 燕云侯对于外界而言, 是陌生、低调而神秘的。桓世亨与花重无仇无恩,非敌非友, 几乎没丁点儿利害关系。 要说对花重的了解,也仅限于花重的叔父花明淮。朝中一直暗中扶持花明淮, 目的是牵制花重。这一决策出自皇帝之手,桓世亨等人只在听皇帝提起时赞几句好。 桓世亨心想,也不至于为这个跟自己计较,那么一个一个排除过后, 事情多半与沈庭央有关。 桓世亨一笑:“犬子庸常,崇宁王世子深得陛下与侯爷关照,性情天真可爱,令人一见难忘。” 花重无奈一笑,摆摆手:“小孩子脾气,许多事他还不懂,本侯倒是愿意为他做些打算。” 桓世亨这下更被迷惑住了,难道花重的来意并非试探,而是要劝沈庭央改变立场,跟桓家站在一起? “桓大人。”花重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裕王快入京了,许多事,跟从前也不一样了,您说呢?” 提到裕王,桓世亨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裕王此行入京别有目的,如今沈逐泓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已死,朝中重新洗牌,万事皆有可能发生,人人都在思索怎么重新站队。 燕云侯有意靠近裕王,顺便拉拢崇宁王世子入局,着实是一招好棋。花重几句暗示说出口,桓世亨就稳稳踏进高深莫测的陷阱里,毫不知这一切完全是他想多了,花重唯一的目的是拖住他而已。 沈庭央与薄胤换了夜行服,时间仓促,薄胤从线人那里得知桓府巡守布置,沈庭央来不及一一记住,行动路线还是要靠薄胤确定。 两人皆一身黑衣,薄胤身形修长劲瘦,腰佩沉水剑,蹲踞于巷侧屋脊上,蓄势待发。 沈庭央在他身侧安静等待,就像小时候,薄胤带他在苍茫草原上狩猎,教他如何耐心等待猎物,如何辨别风中气息来向。 那时的小庭央藏在厚厚的柔软青草间,不知不觉打起瞌睡,就往旁边薄胤温暖的怀里钻。待得一觉醒来,已是身在马背上,被薄胤的大氅拥着,鞍侧挂着猎物,满载回家,绚烂晚霞铺满天际,微风花香,倦鸟归巢…… “怎么了?”薄胤发觉他心不在焉,疑惑道。 沈庭央转头看他,摇摇头:“想回家。” 薄胤习惯于对他有求必应,道:“那就回去,让燕慕伊来,也来得及。” “不,我不是……”沈庭央话音渐低,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薄胤知道他已经调整好状态,便不多问。 上回相府设宴,宾客如云,大白天里一切都很平常,根本没什么守备。 此番趁夜翻进桓府,沈庭央才见识到,桓仲亨是怎么把自家府邸浇铸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 只见相府各处都有值守、巡逻的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更有严密布置的暗哨,不论谁在府里生事,顷刻就会被发现。 即便如此,仍旧很快被他们找出破绽。 薄胤比了一个手势,沈庭央意会,心中倒数两下,旋即二人同时动身,如暗夜猎隼,足尖一点便闪身跃入相府后园,半空中连一道风声都未惊起,于假山石后隐蔽身形。 薄胤估计了时间,示意得加速度,沈庭央略一点头表示明白。 巡逻的府卫一过,薄胤引路,两人从府卫视线死角绕上湖畔回廊,隔着一段距离,藏在两道廊柱背后。 薄胤指了指头顶,再一指游廊一侧花窗,两人默数两下,再次同时倾身而动。薄胤跃身当空一翻,足尖勾住檐角借力,悄无声息翻身上屋脊。沈庭央灵敏轻盈地由花窗横跃而过,园子隐蔽处的暗哨只看见树影轻摇了一刹,两人转眼已至桓期的院内。 桓期还在正厅老老实实坐着,院子里仆人不在,沈庭央正要迈出去,被薄胤拦住,示意他看向右手边,那儿有暗哨。 沈庭央抬臂,以暗弩对准方位,扣下机关,角落阴影里的人霎时一怔,摇摇欲坠,被薄胤稳稳扶回去靠着墙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庭央却由这名暗哨的位置发现了端倪,这暗哨看守的并非桓期这间院子,而是旁边一座小楼。 薄胤见他无意进入桓期的房间,知道沈庭央必定有所发现,回到他身边来。 沈庭央压低声音问:“那小楼是什么地方?” 薄胤看一眼,道:“相府书阁。” “这府里没有暗道,对不对?”沈庭央问。 薄胤点头。 “书阁应当是被兼做金库了。”沈庭央迅速思忖后道,“桓期院内守备还不如那楼阁。” 于桓世亨而言,书阁里的东西未必比儿子贵重,但儿子是个大活人,遇事可以呼救逃跑,物品却没长腿,因而要派人牢牢看守。 当然,也可能丞相大人亲情淡薄,儿子真没那书阁里东西重要。 薄胤将一柄匕首反握,准备除掉书阁附近暗哨,并表示不需多解释,一切都听沈庭央的。 “去书阁。”沈庭央说道。 正厅内。 “东宫那位,向来无可挑剔,唯一的遗憾,就是身体弱了些。”花重叹息道。 桓世亨笑笑:“先皇后孕中病过一场,伤了胎儿根本。那位自小多病,坎坎坷坷到十岁上下才有起色。” 桓期不知为何,面对花重时莫名紧张,听他谈事情,又感到自己无知渺小。想到沈庭央成天与这般人物同进同出,岂能看得上自己? 花重看向桓期,淡淡道:“小公子那日落水,如今无恙了罢?” 桓期恍惚道:“多谢侯爷体恤,小王爷救了在下,感激不尽,可惜一直未能当面道谢。” “他成天嬉闹,许多事转头就忘掉了,想必不会介意。”花重说,“下次见了再说也无妨。” 桓期听他言谈间,仿若与沈庭央亲近得很,几乎能想象到那漂亮少年跟眼前俊美男人撒娇大笑的情形,心里顿时梗了一把酸苦的刺。反观自己,跟花重比起来,既无杀伐决断之力,也无这般耀眼的容貌,活脱脱成了窘迫寒酸的局外人。 桓期压住心头如毒蛇般乱窜的心绪,警告自己,桓家跟沈家仇怨深似海,别再溺到儿女情长里。 “侯爷说的是。”他艰难地摆出一个微笑。 花重随意瞥他一眼,微笑一颔首,不再看他。 书阁内,沈庭央呼吸有些急促,动作极轻地将窗合上,四周有长燃灯火,他小心地避开会让自己影子暴露的位置,走到一排架子前。 薄胤守在一旁,将匕首归鞘,灯火下,他身上黑色修身武服勾勒出身躯轮廓,宽肩窄腰,腿笔直修长,充满力量感。 “这里没人。”薄胤轻声说,“一楼有个老头,眼盲耳背,只负责添灯油。”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稍稍放松些,四下寻找机关暗道。 薄胤与他都是个中高手,饶是如此,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发现。 会不会是自己推测错了?桓世亨使了障眼法?沈庭央犹疑一瞬,随即否定。 他和薄胤从四楼到三楼仔细排查,直到三楼的一处灯台底座旁,薄胤指尖轻叩,地板空响,沈庭央眼睛一亮:“有了!” 他忽然抬头环顾,恍然大悟方才为何一直毫无斩获——这书阁每层地面厚度都超出了合理范围,中间必定大有文章。 而楼梯角度经过刻意调整,造成错觉,令人下楼时难以估算出这厚度,地板下方填实,再往下才是中空,敲击时多数地方不会发出空洞回声。 薄胤轻启机关,地板翻起一片,不出所料,底下有书信,此外还有一盒宝石。 薄胤迅速翻找信件,沈庭央沿一侧墙壁仔细摸,果真又见破绽。 地板下空间有限,墙壁内则有很大操作空间,沈庭央回推到书阁另一侧,在书架某一层找到了自己推演出来的机关。 他将一册书移到另一个位置,墙壁缓缓移动,露出整整半面墙的博古架。 沈庭央的心却一寸寸沉下去。 他一言未发,动也不动,凝视架上的东西。 从顶到底,静静陈列数百个铠甲上摘下的肩扣,皆属于崇宁军军官铠甲制式,上至将军,下至百夫长,赫然都是从征北大营战死的将士们身上取下的! 谁从那天殉国战士铠甲上取下了相同的部分?桓世亨为何将它们整齐放在此处,如收藏玉器书画般藏在不见天日的暗道内? 崇宁军的铁甲制式名唤啸霜铠、山河甲,肩头铸有虎啸玄铁肩扣,沈庭央浑身彻骨寒凉,立于那满墙“纪念品”前,仿佛置身那天深不见底、被人和马尸骨填满的狮子坑内。 万千同袍英魂齐齐在耳边怒吼悲哭,死不瞑目的灰败瞳孔涌上血泪,问他:真相何在,天道何在? 薄胤察觉出不对劲,回头看去,僵了一刹,旋即冲过去,扶着沈庭央肩膀,压低声音道:“小殿下,冷静点!” 沈庭央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个活人,他目光在架子上逡巡,下一刻又在中间一格发现父王铠甲上的虎啸肩扣,目光终于定住。 薄胤也看见了,沈庭央神情平静之极,指着书阁内布局:“东西都临时挪动过,为的是方便从这里搬运东西,可见桓世亨今晚打算运走的就是这些。” 薄胤紧盯着沈庭央的双眼,那眼里一片死寂,连悲哀愤恨都寻不见分毫。 薄胤神情凝重之极,缓缓松开手:“该走了。” 沈庭央回头最后看一眼,将机关恢复原貌,两人原路翻出书阁,刚落在四楼外面廊道上,就见脚下院内被加派了人手,开始例行巡查。 有一队人负责书阁,沿着外侧楼梯一步步上来,不断接近他们。 四下无路可逃,薄胤揽着沈庭央跃上屋脊,紧贴一处墙壁凹陷位置,隐匿在暗处。 两人面对面,脚步声、风声掠过耳边,沈庭央以极低的声音说:“你今天,原本要跟我说什么?” 薄胤挡住他,一手撑在楼阁外墙壁,稳住身形,知道他说的是东宫那会的事,于是没有回答。 沈庭央一侧头,看见他手腕露出的一截,伤疤极深。薄胤有一双极漂亮的手,本不该有这疤痕。 薄胤沉默片刻,轻声回答他:“想问小殿下,能不能原谅我?” 沈庭央眼睛倏然红了,泪却困在眼眶的囚笼里。 “从前的人里,活着的只剩下咱们了,我没恨过你。”我恨的一直是我自己。沈庭央闭上眼睛,巡守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从他们脚下经过,不一会儿又从上方传来。 夜空中一阵雷鸣,一场雨轰然降临人间。 昏暗下,薄胤静静端详沈庭央,狭窄缝隙中,他们距离极近,近到拥抱变得极其轻易,不去拥抱才是需要极大克制才能做到的事。 薄胤声音很轻:“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雨声寂寂,眼前是他的毕生咫尺,他的转瞬天涯,是他的永不可求。 自相府出来,沈庭央迅速思索后,立即做了另一个决定,换掉夜行服就又折返回去。 桓府管家到厅里禀报道:“崇宁王世子殿下在外头等呢,马车停在斜对面,要不是遣人去问了一句,现在还不知道呢。” 桓世亨一拍桌子:“那还不赶紧请进来!” 管家答道:“世子坚持不进来,说只是来等侯爷,本不打算叨扰。” 花重微笑起来,眸中总算有了些许温度:“既如此,就先走了。桓大人,裕王入京后,还有许多机会坐在一起畅谈,您说呢?” 桓世亨心里大喜过望,同时仍揣着一分忐忑、一分警惕,笑道:“侯爷肯赏脸,老夫感激不尽,裕王殿下一向敬重朝中肱股重臣,与侯爷定是意趣相投。” 花重起身,桓世亨又亲自将他送到相府门口。 街对面果真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一柄红伞撑开,雨声淅淅沥沥,一抹雪白衣身影轻快地撑伞跑来。 伞沿稍一抬起,沈庭央白皙甜美的笑容迎向花重:“侯爷。” 又微笑对桓世亨、桓期问候道:“桓大人,世子。” 花重留意到他眼眶微微发红,轻声问:“来了多久?怎么不跟我说?” 沈庭央摇摇头,大眼睛望着他:“不想打搅你们。”笑里带了歉意,“结果还是添麻烦了。” 这般乖顺,满心依赖的模样,任谁见了也得心软,花重接过他手里的伞,揽着沈庭央对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桓世亨道:“桓大人,我就带小世子先回去了。” 桓世亨见状,眼珠略一转,心道这崇宁王世子简直对燕云侯言听计从嘛,笑容热情道:“侯爷慢走,改日再谈。” 桓期在旁有些失魂落魄,心想,他们二人在一处,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一时念着家族仇恨就铁石心肠起来,一时又倒向儿女情长,真可谓优柔寡断害人不浅。 桓世亨无暇顾及儿子微妙的变化,今夜本要把烫手的罪证转移出府,但燕云侯这么一表态,事情拐了个大弯儿,似乎也不急着冒险挪动书阁内的东西了。 马车平稳驶向侯府,雨中金陵城如辽远的一场梦,夜雾缭绕,烟雨朦胧。 沈庭央安静地伏在花重怀里,闭上眼,全是崇宁军士官铠甲上那些虎啸扣,冰冷的仇恨把他四肢百骸冻结,灵魂丢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找到东西了?”花重觉得他过于安静,手也冰凉,感到蹊跷。 “嗯,很多……”沈庭央将事情跟他说了。 花重神色沉下来,把他圈在怀里,心如刀割:“不该让你去。” “看到也好。”沈庭央眼睛发红,声音哽咽,“我还活着,我只是看到这些,可他们死在了战场上。” 沈庭央没有哭,只是浑身有些脱力,回到侯府,站在影壁前,道:“侯爷,你看,我还有家可回,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一晚,沈庭央听着满城夜雨,梦里沈逐泓站在辽阔草原上,回头向他展开手臂。 沈庭央冲到父王怀里,沈逐泓将他扛在肩头,一轮朝阳从大地尽头缓缓升起,万物生机盎然。 “爹,我想你了。”沈庭央握紧父亲的手,看着那照耀天地的太阳。 沈逐泓笑意温柔,声音低沉地道:“爹一直陪着你。” 沈庭央被放在地上,脚踩柔软的青草,父王不见了,一阵清风掠过山川河流,萦绕在他身周。阳光、雨露、风和岁月经过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有沈逐泓的气息。 他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沈庭央被梦中温柔的气息包裹,千疮百孔的心,就在这一刻缓缓复原,一如最初。 天亮了。 沈庭央醒来时,雨后清朗的晨风穿堂而过,他起身更衣洗漱妥当,梦里灿烂日光与走出门这一刻的天地重合。 院子里没人,他四下转了一圈,出去穿过长廊,遇见管家,问道:“侯爷呢?” 管家端详他,发现他比昨晚回家时气色好多了,稍稍放心,道:“回小世子,侯爷早些时候出去了。” 沈庭央就去后花园里找到小桑梧,陪他给花草松土除虫,拉着他去前院一起用早饭。 “……有司更不得妄授。”沈庭央给小桑梧讲完半卷书,自己有点出神。 “哎!小殿下,那是什么?”小桑梧兴奋地轻轻拉扯沈庭央衣袖。 沈庭央一抬头,只见一抹白影从墙头掠过,摇摇摆摆穿过梧桐枝头,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唳,最后落在石桌上。 “是鹰?”小桑梧惊叹。 是一只浑身羽毛雪白,无一丝杂色的幼年海东青! 沈庭央放缓了呼吸,小海东青在桌上跳了跳,摇晃了一下,憨态可掬。 它偏过头看着沈庭央,小脑袋转了几下,一双明亮犀利的眼睛已有将来驰骋长空的气势。 沈庭央的手动了动,小海东青就跟着他动,朝他短短叫了一声,似乎很喜欢他。 沈庭央试着伸手去摸它,小海东青就展了展翅膀往前跳,把脑袋主动顶在他掌心,自个儿蹭了蹭,毫不排斥他。 小桑梧轻声说:“小殿下,侯爷回来了。” 花重从游廊尽头走来,小桑梧和侍从们都走了,沈庭央抱着海东青起身看着他。 “喜欢么?”花重温柔地看着他。 沈庭央满心不可思议,艰难地开口:“送给我的?” 花重笑着点点头:“它熟悉你的气味,只是没见过你。” 沈庭央把小海东青放在石桌上,小鹰就站在桌沿,翅膀略一动,扑扇几下飞到他肩头,蹭蹭他脖颈。 就像从前父王养的问羽。 沈庭央鼻子发酸,看着花重,只不说话。 “想寻一只和问羽一样的。”花重说,“怕你睹物思人难过,就自作主张寻了这只来。” 沈庭央低下头:“它很好,我很喜欢……” 雪白的小海东青安静伏在他肩头,低低叫了一声,喙碰碰他脸颊。 花重以指背触了触小海东青的脑门,又摸摸沈庭央的头:“想让你开心点,不管发生什么,都陪着你,嗯?” 沈庭央抬手握住他的手,花重修长的手指穿过他指间,五指相扣。 沈庭央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都带了哭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花重轻缓地摩挲他后背,低头轻吻他发顶:“因为你是阿绾啊。” 日光温暖,鸟鸣花香,世间苦楚伤痛都在此刻被抚平。 第30章 南雪 “给它起个名字?”花重看向海东青。 沈庭央怀里捧着雪白的小海东青:“叫它‘南雪’, 行吗?” “当然, 只要你喜欢。”花重说。 沈庭央抬起头,踮起脚尖, 飞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迅速地说了声“谢谢侯爷”,转身抱着南雪跑出院子,去找小桑梧了。 花重怔在原地,小王爷的唇柔软极了, 慌张的亲吻一触即离,留下若有似无的甜。 南雪和从前父王养的问羽比起来, 甚至更爱黏着沈庭央。 小桑梧好奇地问:“殿下为什么不抱它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海东青幼年时,不能过于亲昵,尤其不能总抱着,会让它失去野性, 不愿远飞。”沈庭央看着被赶到枝头的南雪, 说道, “待它长大,性情稳定后就无妨了。” 南雪一直左右偏头打量, 想找准时机展翅冲到沈庭央怀里去,却被沈庭央挡住, 不由有些泄气,只好退而求其次,一直寸步不离跟随着他。 跟小桑梧玩了一会儿,沈庭央把南雪留给他, 今日须得进宫一趟。 与花重同乘一辆马车,沈庭央不大好意思靠近他,老老实实坐在车厢内另一头,低头捧一卷书。 “都快躲到车外了。”花重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逗沈庭央道。 沈庭央脸略红,后悔方才一冲动亲了他,反而把自己弄得很尴尬。 “没躲你。”沈庭央底气不大足,否认道。 花重淡淡一笑,认真看着他,一刻也不希望他离开,只愿他永远能放肆地跟自己撒娇。可同时,又不确定自己能一直这么克制下去。 近在咫尺,却不能越雷池一步,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极其矛盾的折磨。 偏偏这时,沈庭央无所察觉地靠近他,像往常一样赖在他身上,偎着花重调整成一个舒适的姿势,轻轻蹭了蹭,才继续低头看书。 花重思忖片刻,最终还是任由他来,只低声叹了句:“像你这样……” 沈庭央立即接道:“我哪样?” “十足的一个山头大王,没规矩。”花重道。 在他身上占山为王的沈庭央不以为意:“那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他只怕太喜欢了。花重却不说话,只点了点他额头,似是无奈。 自从回朝,花重就尽量少去东宫,以免朝中有人拿“太子结党营私”的名头找麻烦。 这次去东宫,也因有要事相商。 “裕王就要回金陵了。”殿内,沈庭央坐在太子身边,手里把玩着一只珐琅彩镂空鎏金锦雀,眼中有些疑惑,“那位无名僧已经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裕王大费周章作这番铺垫……必有所图。” 薄胤和燕慕伊看向太子,太子开口道:“六弟一直与二弟、九弟一样,专注于自己封地政务,不插手金陵的事,无名僧这种事,的确是头一遭。” 光熹帝正值盛年的时候,加之沈逐泓坐镇局中,向来无人生事。 太平日子过得久了,突然间沈逐泓遇害,光熹帝也从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走向下坡路,储君之位理所当然成了所有人目光焦点。 蠢蠢欲动的心,也终将掩藏不住。 燕慕伊喝了口茶,奇怪道:“诸位,我是奇怪啊,陛下最近决定了吗,到底是皈依佛,还是入道家呢?” 沈庭央:“还没决定。幸亏咱们从北疆带回来的洛龙神女不传教,否则再召一个大巫萨来,佛祖、道宗、长生天集齐了可怎么办。” 太子倒是不介意他们议论皇帝,听了只是笑。 事实上,太子掌半数朝政之权,稳坐东宫,并非因为光熹帝在储君一事上眼光英明,而是太子萧斯澈本身德才兼修,加之自幼熬过许多苦难,才有今天。 东宫今日的宁静,是萧斯澈经历无数尔虞我诈换来的,先皇后苏氏死后,他的日子一度很不好过。 如沈庭央所想,东宫囚困了他。可萧斯澈的存在,又实乃万民之福。一个人一生的寂寞,换取天下人安康太平,看似很值得。只是于萧斯澈而言,一切是否真的值得呢,恐怕从没人问过他。 “太子哥哥,裕王回来的这段时间,务必要小心。”沈庭央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萧斯澈:“老六与孤一向来往不多,没什么机会接触。不论他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太子又看向花重:“桓世亨对侯爷的表态,想必至少信了一半。” 花重点点头:“杜老最近告病回家歇着,左丞相云颐,又向来一团和气。如今桓世亨在朝中风头正盛,我说的话,他已信了七分。” 太子已知道沈庭央在桓世亨府里发现证物的事,可桓家不仅有右丞相桓世亨,更有太后、皇后在上,再加上如今的裕王,正面与桓家对抗起来决计占不着便宜,只能徐徐图之,但求最后一击命中。 “桓家的东西还能运出去么?”太子问薄胤。 薄胤:“据相府的线人禀报,右相已经撤了指令。卫戍衙门近日调整值守巡城布置,出入那一带街区的车辆都要严加审查,想转移那批物品,几乎没有机会。” 沈庭央一走神,手里的彩瓷锦雀脱手落向地面,眨眼间就要摔个粉碎。 薄胤及时伸手接住,沈庭央一怔,薄胤将彩瓷锦雀轻轻放回他手里,继而退一步回到原位。 燕慕伊奇怪地打量薄胤,旁边的辛恕却看着沈庭央,似乎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陛下召燕云侯觐见。”大太监魏喜匆匆赶至,在殿外禀道。 花重看向沈庭央,沈庭央说:“我今夜宿在东宫,不必回来接我了。” 花重前往奉天殿去见皇帝,燕慕伊疑惑道:“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啊,怎么都追到东宫来找人了?” 薄胤稍一抬眼看了看沈庭央,太子没说话,倒是辛恕淡淡开口:“金陵城中最近盛传,侯爷要娶永嘉公主,东宫内外的侍从也都有议论。” 沈庭央的手一僵。 太子一时也没留意,只道:“永嘉最近也要回来了,从前听说过有这么一门亲事,但陛下后来一直未曾提过。” 薄胤不说话。 燕慕伊咋舌道:“对了,的确有这事……老侯爷从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与陛下商量过。” 永嘉公主萧思雪,母妃乃是率义侯吕不临的妹妹,身份尊贵,于所有皇帝子女中年纪最小,排行十四。 再往下数,是两个后来夭折的小皇子,其后就是被称为“小十七”的沈庭央了。 按燕国开国以来的规矩,凤子龙孙自十二岁起就要到封地去,公主也不例外,萧思雪封地离金陵不算遥远,许是光熹帝心疼体恤小女儿的缘故。 沈庭央想,燕云侯与皇室联姻,其实是很好的一着棋。朝中一直忌惮花重,不惜扶植他叔父花明淮从而牵制他。一旦联姻,对花重的诸多得罪就算扯平了,双方能到达一个更稳固的平衡点。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沈庭央想了这许多,兜转回来,却发现自己心情不太好。 他的大美人儿说过不愿娶妻成家,可若皇帝赐他一个家,岂能不要? 沈庭央安静地想,原以为如今这种日子还有多,不过自己一厢情愿。自己与花重不是血亲,单凭故友之子的身份,怎好长久待在他身边呢。 沈庭央向来最知分寸,没想到在花重这里,自己原来已失了分寸。 他十分懂事地反省了一会儿,并没觉得多畅快,倒是更落寞。 花重一直没跟他提过这事。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被抛弃,可花重偏偏没告诉过他。 奉天殿。 光熹帝与花重分坐棋盘两方,一枚黑子落定。 “永嘉和老六都快回来了。”皇帝两鬓已现出星白。 花重依旧一脸平静,狭长的眸子微垂,拈一粒白子:“回来后,正好能陪陛下出京围猎,也热闹些。” 皇帝:“逢淮去世那年,你才十三岁。十三岁直到如今,为朕守着思南六州多年,劳苦功高。旁的不说了,也该成个家,朕也好放心。” 花重淡淡一笑:“陛下,臣不打算娶妻生子。” “胡闹。”光熹帝不以为意,眼也未抬,“朕只当你没说过这话。成家立业,你连个家都没有,朕百年之后如何向承淮交代?” 花重也开玩笑似的道:“陛下万载千秋。再者,我父亲应当已重新投胎,依他诺言,想必正在某个寻常人家,与我母亲托生的小丫头成了青梅竹马。” 话毕二人皆是笑,指婚的事就这么含糊过去。 沈庭央异常沉默,笑得也没精打采。 燕慕伊:“这是怎么,不舒服?” 沈庭央给他表演了一个很可爱的皮笑肉不笑。 燕慕伊起身拉他:“那就是心情不好,走吧,哥哥带你快活去。” 辛恕、薄胤、太子皆瞥向他。 燕慕伊:“……别这么看我,我意思是带他吃点爱吃的去!” 太子没理他,问沈庭央:“想去么?” 辛恕冷笑一声,薄胤只看着沈庭央。 沈庭央觉得自己状态不好,怕太子担心,就随燕慕伊起身:“那我逛逛就回来。” 燕慕伊带他离开皇宫,正碰上云家的小厮:“哎,世子殿下,我家少爷正要邀您呢。” 原来裴唐和云追舒、封隐正打算约沈庭央出来。 沈庭央拉了拉燕慕伊的袖子,没精打采道:“走啊哥哥,一起吧。” 三刻钟后,酒楼雅间内。 四人神情复杂,望向抱着瓷酒坛的沈庭央,只见他柔软的白衣襟口微湿,精致脸庞泛着红,眼睛蕴了层薄红水光,仰头再一次饮尽。 裴唐戳了戳燕慕伊:“拦他啊。” 燕慕伊端坐不动:“你们不是从小认识吗?你们拦啊。” 裴唐、云追舒、封隐都默了。 门被敲了两下,雅间外传来薄胤清澈低沉的嗓音:“方便进来么?” 四人连忙道:“进来进来!” 薄胤一进门,被他们热切眼神给钉在原地,没多想,转头看见沈庭央独自豪饮,顿时皱起眉。 “太子殿下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他。”薄胤解释了一句。 四人疯狂以眼神示意他:没关系,你赶紧劝他别喝啊。 薄胤完全没注意他们,发现沈庭央显然已经喝醉了,眼眶发红,整个人气鼓鼓的,便上前按住他端酒坛子的手:“小殿下……” 沈庭央醉了不分人,拍开他的手迁怒凶道:“做什么?” 薄胤:“……” “你做什么?”薄胤很平静,尽量放缓语气。 沈庭央冲他一抬酒坛:“喝大酒啊,不醉不归啊。” 薄胤看着他的眼睛:“喝酒哭什么?” 沈庭央也没哭,只是眼睛气红了,闻言更是气死了:“酒不让喝,哭还不让哭了?” 薄胤:“……让的。” 对面四人已经被沈庭央爆发的火力喷射过一圈,此时端坐一排,假装是空气。 沈庭央醉着冷笑一声:“呵,男人……” 裴唐一脸懵,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 于是裴唐看向燕慕伊,燕慕伊:“?” “肯定也不是我啊!”燕慕伊一脸无辜。 云追舒和封隐嗤笑:“你俩还挺有自知之明。” 薄胤:“……” 沈庭央武功不差,他不愿让人背着,薄胤奈何不得,只好扶他走。 刚出酒楼,遇见右丞相桓世亨。桓世亨见状:“呦,小王爷大白天就喝醉了可要小心身子。” 沈庭央醉得站不稳,认出桓世亨,立即露出一个乖巧的醉笑:“您家桓期世子最近怎么样?文章能得甲等吗?赵大人的儿子今年中了探花,桓大人您也得加把劲啊!” 桓世亨笑容僵硬,艰难地道:“多谢小王爷关心,老夫还有事,先走了。” 没到马车旁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又遇见总给燕云侯下绊子的户部尚书,尚书一脸幸灾乐祸的假笑:“小王爷喝多了?” 沈庭央被薄胤搀着,笑得更灿烂了:“孙大人,最近忙不?北军饷银的帐补上了吗?陛下上午还说起您了,要么跟我一块儿进宫?” 孙尚书这几天被皇帝骂得快找不着北了,闻言浑身一颤:“不了不了,小王爷您慢走。” 沈庭央心情不好,喝醉了极富攻击性,沿途撞上的仇家被怼了个遍,薄胤带他回到东宫,避开太子所在的青阳殿,将沈庭央送去休息。 沈庭央路过桌边,抱起一只花瓶就不撒手了:“喝啊,接着喝!” 他抱得紧,薄胤抢不过来,只好任由他抱着花瓶。 “喝酒!”沈庭央醉醺醺地说。 侍女送来酒后养胃的汤,薄胤端着汤碗,一手舀了一勺,哄他:“嗯,喝酒。” 沈庭央就抱着花瓶一仰头,把薄胤喂的汤喝了。 如是哄骗数遭,沈庭央喝完了汤。 薄胤静静看着他,眼里略有笑意,把空碗放在一旁。 沈庭央终于乖乖躺下,抱着花瓶,喃喃道:“薄胤,那和尚说、说我的……是你……” 薄胤不明所以,刚走到殿门口的花重却脚步一顿。 宫人有事禀报,薄胤只得先离开,转头看见花重,彼此一颔首。 花重从皇帝那里折返回来,进了殿内,走到床边,沈庭央看见他,忽然安安静静的。 花重要从他怀里抽走瓷瓶,沈庭央抱得更死:“不要你。” “我是谁?”花重坐下,低头看他。 沈庭央睁着泛红的大眼睛,因为有点儿委屈,冷笑得很勉强:“呵,男人……” 花重莫名其妙,又心疼又好笑,问:“为什么不要我?” 沈庭央吸了吸鼻子,小小声嘟囔道:“你不要我了。” “要你,别的都不要了,就只要你。”花重轻声对着醉酒的沈庭央说道。 沈庭央懵懵懂懂看着他,手臂渐渐松开,花重把瓷瓶抽走,给他盖好被子。 和风静谧,拂入寝殿,沈庭央就这样睡去,花重守在旁边看了很久,低声道:“小酒鬼,嫁进侯府好不好?” 沈庭央在睡梦里,不安地动了动,并没有任何回应。 第31章 柔情 待得一觉睡醒, 醉意散了, 沈庭央只觉得头疼。 环顾一周,知道自己在东宫, 他下了床,沐浴更衣,侍女给他梳头发,他就一动不动坐着发呆。 半晌觉得自己跟失忆一样,沈庭央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完全放空。 玉梳划过头发的动作变得更轻柔,一双修长的手抚着他发丝, 将头发用一支簪半束起。 沈庭央起身回头,差点儿撞进太子怀里。 “殿下?”沈庭央愕然。 太子笑了笑,牵起他往外走:“小十七,过几日离京围猎, 可别像昨天似的喝太多。” 沈庭央很不好意思:“太子哥哥昨天来看我了?” 萧斯澈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说呢, 睡前总得来看看你, 结果见着一个小醉鬼,也不知你做了什么梦, 皱着眉头就像要哭一样。” 沈庭央笑笑:“可能做噩梦了。” “孤看着心疼。”太子随手折了长廊一侧的花枝,递给沈庭央, 不紧不慢走着,“小十七,燕云侯待你很好,孤一直看在眼里。可凡事不能偏执, 不论发生什么,你至少还有孤,不高兴了就回来,对不对?” 沈庭央感动得鼻子发酸,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花重和永嘉公主的婚事反应这么大,明明一切情有可原。 十日后,皇帝就要起驾离京,一干人等将伴驾前往渌云川去围猎,太子、皇帝后宫、众臣以及太后都要一起去,金陵城到时几近空城。 回去后,沈庭央也开始为离京做准备。 裕王要回来,沈庭央担心他会对太子不利,围猎时尤其危险,心里做了种种设想,推演了几遍,简直都想把太子按下,自己留在京城陪太子,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另一边,管家来问沈庭央有什么要特别随身带上的,沈庭央看来看去,看向窗框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海东青。 “南雪还是别带去了。”花重不知何时回府了,走进来道,“喜欢乱咬东西的毛病改一改,再训练一段时间,下个月才能出远门。” 沈庭央有点舍不得,但只好同意,南雪像个小孩儿,见什么东西都要啄一啄,爪子撕扯撕扯,保不准碰到兽夹之类的陷阱一头钻进去。 管家又问了几句,这才退下。花重发现沈庭央回来后突然开始喜欢一个人待着,于是问他:“这两天怎么了?” 沈庭央:“在想裕王的事。” “这就是躲着我的理由?”花重净了手,更衣,过来从身后半圈着沈庭央,握他的手执笔,临一篇帖。 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沈庭央,后背感受到他的体温,仿佛令人沉溺在难以言说的瘾里。 沈庭央的手腕卸去力气,完全随着花重修长的手指执笔游走,开口道:“永嘉公主也该回来了。” 花重“嗯”了一声:“永嘉跟你年纪差不多,她有时任性些,别去惹她就好。” 白宣洇入墨痕,落在沈庭央眼里,他抽回手,从花重身前退开:“不会惹她的。”话毕转身要走。 花重拉住他,手扳着他肩膀,令沈庭央转向自己,沈庭央却极其固执地要跑。 花重只好从背后把他箍住:“闹什么脾气?” 花重的气息和体温都无比灼人,沈庭央被紧缚其中,一瞬无比慌乱:“别离我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么近!” 他像是被吓着了,花重一怔,松开手,沈庭央深吸一口气,逃也似的消失在门外,空留院中海棠枝影摇曳,随风入室。 花重一直极力克制,最怕心中不该有的感情被沈庭央察觉,为此分外煎熬。 他静静望着院中一树琼枝,却不明白沈庭央究竟怎么了。 一连数日,两人彼此有意避着对方,偌大一个侯府,却也仍是同处一个屋檐下,游廊迎面走来,花重望着沈庭央,沈庭央却心想,眼前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侍卫”了。 沈庭央白皙佚丽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侯爷。” 花重很想问他,却没法开口,晚风拂过他绛红长袍,玉立于廊下,宛如浓墨重彩的一副美人图,映在沈庭央眼里。 南雪扑腾着翅膀飞过来,拍打双翼停在半空,左右看看,不知该找哪个主人。海东青看不懂人的犹豫,落到沈庭央肩上,对花重叫了一声,像是想让他们走近点。 沈庭央心里空落落的,南雪似有所感,蹭蹭他脸颊,又看向花重,仿佛要他来哄哄沈庭央。 花重心中苦笑,像旁边让了让,示意沈庭央先过去,目送他走向游廊尽头,眼中尽是克制到极点的浓情。 远处躲在花丛后的小桑梧挠了挠头,心道怎么两个人还没和好呢,南雪上阵也不管用。 夜幕降临,燕慕伊去找花重说事,见书房里灯火冉冉,花重看着手中那只嵌上照殿红的金臂钏,正独自出神,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燕慕伊又去找沈庭央,见沈庭央趴在桌上,望着手里一枚碧玺扳指,南雪卧在旁边,静静陪着小主人,满室都充斥着失落的气息。 燕慕伊没敢跟他们说话,茫然地想,这是搞什么? 再转眼,永嘉公主和裕王回京,入宫觐见皇帝。远途回到金陵,难免舟车劳顿,与皇帝、太子长谈一番就各自回府休息,朝中人都没怎么见着二人。 次日,皇室及朝臣携家眷起驾离京,浩浩荡荡前往渌云川围猎。 这盛事轰动了全京城,金陵富贵煊赫门第,一下子走了个空,百姓沿道围观,万人空巷。 皇帝和太子各自在御辇内,沈庭央一身雪缎绣金交领袍,骑马跟随在太子车辇旁,琼姿如画,于队伍中格外耀眼。 车马队伍实在壮观,从头望不到尾,云追舒、裴唐和封隐也都来找沈庭央,几人说说笑笑,太子在马车内听着也笑。 薄胤和辛恕佩剑骑马守在车驾旁,路旁有人议论:“这就是悬剑阁武者。” “小王爷。”云追舒对沈庭央说,“侯爷就在后头,不去找他吗?” 裴唐和封隐看了云追舒一眼,很想上前捂他的嘴。 沈庭央回头,侯府马车空着,花重骑一匹西域血统骏马,与他们隔得并不远。 绛红袍,墨玉冠,青丝半束,花重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微敛,鬓如刀裁,姿容万人中无一。 沈庭央不由多看了一眼,却见一身骑装的俏丽少女策马跟上花重,笑着同他说话,花重优雅颔首,两人不知聊些什么。 这少女正是永嘉公主。 云追舒也看去,道:“小公主越来越漂亮了。” 裴唐没回头,封隐伸手怼了云追舒一下:“别议论女孩子的长相。” 沈庭央有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便问裴唐和封隐:“裕王殿下在哪儿?” 人实在多,出于安全考虑,不少马车都临时调换了顺序,要找人并不容易。 封家麾下鸿阳军此行也负责护卫,封隐倒是很清楚人马安排,道:“裕王就在后面,也不远。” 裴唐看出沈庭央心情不大好,道:“哎,你们知道么,那无名僧和青云观道士也来了。” 沈庭央顿时好笑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不光是他们。”云追舒也说,“东钦使者正好今早到金陵,只好也跟着一起来了。” 沈庭央:“怪不得队伍这么长,也太热闹了。东钦人极擅长骑射,到渌云川,想必能大展身手。” 云追舒:“那也不能乱抢风头。” 裴唐却摇摇头:“未必。帕赫野继位之后,轻易不会挑起战争,东钦和咱们关系好了,使者们即便在小事上做得不当,陛下也不会怪罪。” 封隐更是毫不担心:“大燕国人才济济,要比起来,也不会输给他们。” 这话倒是真的,单看他们前后,裴唐、封隐、沈庭央都是少年人中的翘楚,更有薄胤、辛恕和燕慕伊这等悬剑阁高手。再者,花重的武功已臻至化境,此行人马之中藏龙卧虎,可谓高手齐聚。 云追舒想象力向来很丰富,突然来了句:“帕赫野会不会也在使者队伍里?” 沈庭央:“……” 他握着缰绳的手顿时一滞,心道不会吧,他一手促使帕赫野登基,又扭头就跑了,兴许帕赫野正天天命令大巫萨作法咒自己呢,要是见面可怎么了得。 一出城,沈庭央取出楚腰弯刀佩在身侧,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太子车辇,他还未见到裕王,但直觉告诉他,若要对太子做点什么,围猎期间是最佳时机。 “别这么紧张。”太子掀起车帘,示意沈庭央别担心,“有这么多人守着孤,你就放松些。” 沈庭央不经意间再回头时,永嘉公主已经不在花重身边了,花重被几名武将围着,像是在商谈正事。 一路就这么不紧不慢,抵达渌云川已是次日傍晚,此处山清水秀,古木遍布群山,巍峨高山、淙淙流水、一望无际的平原,瑰丽风景应有尽有。 站在山脚下望向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开阔草原时,沈庭央有种回到了北疆那片广阔天地的错觉。 而他这一路都未曾踏足燕云侯府的马车,只跟在太子身边,甚至没怎么和花重说过话。永嘉公主似乎很喜欢花重,时不时就会与花重并肩骑行,后来花重改乘马车,到底男女大防不能太逾越,便没怎么来过了。 渌云川山脚有一座行宫,但规模不大,说是山庄更准确些,断断住不下一行全部人马。 皇室的住处自然是有的,而后女眷、长者以及病弱者优先安排,剩下的人就地扎营,帐篷也很豪华,并不算吃苦,反倒别有乐趣。 通常来说,皇帝每回围猎,也都会住一住帐篷,毕竟年轻时南征北战,也算缅怀旧时岁月。 太子和裕王自请不住行宫,而住进营里,沈庭央自然不会离太子太远,而永嘉公主也闹着要住大帐,皇帝一脸无奈又好笑地道:“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啊……” 燕云侯的帐篷与太子相距不算远,沈庭央去跟管家取了随身物品,打算住太子附近。 侯府管家想留他,但也不好开口,小厮帮着拎了两只木箱,沈庭央自己抱着一只箱子,正要走。 “阿绾。”花重回来了,从他手里接过木箱,又示意小厮把行李放回去,“不愿跟我一起?” 沈庭央很想他,可好些天没怎么跟他说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道:“不放心太子哥哥。” 花重把箱子交给小厮,让他们收拾到自己帐里去,走近些,道:“东宫御卫来了二百人,鸿阳军前后随行,你是不放心太子,还是讨厌我了呢?” 沈庭央抬起头,又错开他目光:“我没有。” 花重柔和的目光望着他:“这次回去,陛下就会安排人为你建造府邸,到得冬天前,你也就该袭爵了。” 羽翼丰满,总要有离开庇护的时候,有不能继续依赖某个人的那一天。沈庭央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花重看着他的眼睛,挽留他:“所以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多陪陪你?” 沈庭央紧抿着嘴,忽然也就想开了,既然早晚分别,那多高兴一天是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苦处太多,就不去想以后了吧。 毕竟不是所有快乐都有结果。 群岭绵延,暮色绚烂了天际,山谷内陆续有篝火燃起,处处是欢声笑语。 沈庭央进了大帐,小厮们都出去了,花重在他身后道:“这些天,有没有想过我?” 沈庭央脚步停在原地,没有转身,也不说话。 花重从背后拥着他,下巴抵在他鬓侧:“告诉我。” 沈庭央慢慢转过身,仰头注视他,眼眶微红,伸手回抱住他,不说话,却已经给了他答案。 很想他,每天都在想,却没勇气奢望,没力气靠近。 花重的心都在颤抖,他从未设想过,会有沈庭央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生命中,一呼一吸的温度都让他动容,一丁点沉默都让他备受折磨。 “若陛下赐我京城府邸,就把王府建在你家隔壁。”沈庭央搂着他脖颈,深深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花重笑着说:“好。” “每天都让你看见我,会不会烦我?”沈庭央问。 花重说:“永远都不会。” “你要娶永嘉公主么?”沈庭央问。 花重如实道:“陛下提过,我推拒了一次。” “你有……心上人么?”沈庭央懵懵懂懂地问。 花重沉默了片刻,道:“有。” 沈庭央却不敢再问了,某种他所不熟悉、读不懂的情绪在心中涌动,此刻他只想骗骗自己,不追求任何答案,不管明天,也不管下一刻。 傍晚大营内燃起一堆高大篝火,年轻的贵族们渐渐聚集在此,三两聚在一起饮酒说笑。 沈庭央第一次见到了裕王,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五官肖似太子,甚至身上也有种病弱文雅的气息,只是双眼要锐利得多,有时显得略为阴鸷。 裕王似乎一眼就认出他,举杯与他一碰,很友好地道:“久闻小世子琼姿玉貌,风华无双,果真名不虚传。” “殿下过誉了。”沈庭央就像老朋友一样笑道,眼神格外纯粹,“殿下给陛下举荐的无名大师,还曾给我算了姻缘,倒是很有趣。” 裕王听了便笑,很喜欢沈庭央,两人和和气气,毫不见芥蒂。 无名僧不知何时过来了,裕王对沈庭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头看。 沈庭央看见无名僧,笑得弯起眼睛:“大师,多日不见了。” 无名僧笑嘻嘻对他合十一礼:“小施主今日想算点什么?财运、官运还是桃花运?” 桃花运三个字已经成沈庭央的阴影了,他连连摆手:“客气了,不必不必。” 对面,花重正和太子说话,永嘉公主换了身飒爽的蓝金骑装过去,旁边侍女端了酒来。 永嘉公主道:“哥哥,侯爷,这是我从江陵带回来的酒,叫做‘应笑我’,别处喝不到,来,尝尝!” 三人举杯对饮,花重说:“的确清和醇香。” 永嘉看着他笑了笑,花重不经意一抬头,看见篝火对面一袭白袍的少年,目光便定在那个方向。 永嘉公主顺着他目光看去,看见沈庭央,花重这样温柔的神情她从未见过,事实上,这是这几天以来,花重头一次真正的笑。 沈庭央似有所感,转头与花重视线相撞,彼此皆笑了笑,花重眼里似有柔情万千,隔着篝火,与喧闹人群无关,只望着他的小少年。 第32章 偷吻 行宫内, 皇帝设宴, 比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金陵城宫里,自是没那么华丽盛大, 却胜在轻松热闹。 此行来的人实在太多,驻扎后,鸿阳军不得不再次调整巡防布置,吕不临和封良佐都未来,只好把花重搬去救场, 与副将们紧急商议。 沈庭央等人已至殿内,宫人鱼贯进出, 传菜、斟酒,满室衣香鬓影。 “小殿下,您该坐这儿。”一名面生的太监过来提醒道。 这太监瘦弱得很,皮肤是纸一样的白, 笑起来有些谄媚, 沈庭央闻言左右看看, 裴唐也正好过来,听了道:“的确, 裕王和永嘉公主回来了,这座次不对。或许宫人粗心安排错了。” 沈庭央隐约觉得蹊跷, 但没多问,只换到另一侧与裴唐他们挨着,那太监看他一眼,而后转身出去了。 “赵奴儿是不是话里有话啊?”裴唐贴在沈庭央耳边说道, “他是太后和皇后身边的人,伺候桓家人,心思都不简单。” 太后长年深居简出,皇后要尽孝,自然也跟着不怎么露面,沈庭央没见过赵奴儿也是正常。 “陛下驾到——” “太后、皇后、永嘉公主驾到——” 殿外一声通传,紧跟着,太子、裕王也来了。 众人离座行礼,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华服拜服于地,场面十分震撼。 沈庭央只行单膝跪礼,薄胤他们几个也一样。垂着头,见太后和皇后的凤履在跟前停了一瞬,继而往上座去了。 待得众人落座,光熹帝举杯,环顾一周:“众卿齐聚一堂,朕就不跟上朝似的罗嗦了 ,愿天佑我朝风调雨顺,隆运中兴。” 众臣皆笑着举杯,满眼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太后既然到场,规矩还是谨守为好,沈庭央不便去太子身边坐着,几位同龄好友说说笑笑也畅快。 对面是桓世亨和儿子桓期,桓期时不时看沈庭央,心情很复杂,却没注意,沈庭央一眼也没看他们。 坐下没多久,皇帝便看向东钦使者:“诸位远道而来,又随朕奔波至此,着实不易。不过围猎嘛,自有乐趣,也不算坏事。” 东钦使臣上前:“多谢陛下体恤,汗王命人送来一应见面礼,正好随车送到此处,呈与陛下,以期两国永世交好。” 礼物大箱大箱送进来亮了相,帕赫野做事很有魄力,十分大气,光熹帝也感受到这诚意,心情颇佳。 末了,使臣又道:“汗王与崇宁王世子有过联手平叛军的情谊,特让我等为世子送一份礼。” 沈庭央没想到帕赫野会这么做,只好尽量平静地起身谢道:“汗王殿下实在见外了,在下只是尽绵薄之力。” 使臣呈上一枚秋水玉,正是帕赫野两次送给沈庭央,又被沈庭央两次仓促丢下没带走的那玉。 使臣笑着道:“汗王说,他很想念世子。” “是在下的荣幸。”沈庭央得体地回复道。 帕赫野和云炼对他而言都是特殊际遇下相遇的人,相识之初,他们都不知沈庭央身份,一切都很纯粹,待他的好也就弥足珍贵。 今日异常低调的裴贵妃忽然对着沈庭央的方向说:“哎呦,崇宁王世子年纪这么小呐,瞧这张脸儿,可真是倾国倾城!” 裴罢戎前不久被沈庭央设局丢了性命,裴贵妃正是他亲姐姐,恐怕早已对沈庭央恨之入骨。只见她娇艳的脸略显憔悴,嗔痴息怒在这张脸上都格外浓墨重彩。 裴贵妃的话含讥带讽,沈庭央的容貌固然无可挑剔,但用这语气来夸,未免太刺耳。 皇帝一皱眉,正要说话,太后却先开口了:“这倒说得是。” 气氛有些诡异,太后向来不喜欢裴贵妃,今日却应和起来。 太后开口,皇帝也不能随意就拦着,旁人更不能逾越,沈庭央成了场中焦点。 “哀家听闻,这位小世子回朝时,将东钦国的洛龙神女带回来送到御前了?”太后掀了掀眼皮,看沈庭央的目光似是冰针。 洛龙神女一事,起因是光熹帝有心修道祈求长生,说出来不是那么光彩,太后把这事一句话推到沈庭央头上,皇帝一时也没法反驳,难道要他说那神女是自己觊觎的不成? 太后接着道:“这孩子啊,或许是好意,但当臣子的,不需要这漂亮脸蛋,也不需要七七八八的小心思,最重要还是忠。哀家不懂朝政,但这点简单道理还是懂的,对不对?” 沈庭央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安静坐着,他不能与太后争一时意气,也不愿敲弯自己膝盖,去领这带有羞辱的教训。 皇后在旁扮起白脸来:“太后说得是,小世子也别多想,我们做长辈的,见了小辈往往爱念叨几句,都是好心。” 什么样的好心?就差指着沈庭央鼻子骂他妖媚惑主、奸佞加狐狸精转世了,裴唐他们脸都沉了下来。 沈庭央明白过来,这是太后替桓家给自己的下马威! 皇帝微眯起眼:“这是唱什么戏呢,朕倒是看不懂了。” 桓世亨和和气气地笑着说:“世子是个难得懂事的,不光如此,还格外招人喜欢。人见人爱,这可不简单啊。” 太子冷眼望他,似笑非笑道:“桓大人何意?” 桓世亨立即端酒赔罪:“殿下说笑了,臣向来喜欢年轻人们,没别的意思。” 裕王自斟自饮,如同置身事外,只摇头笑了笑。 太后冷不丁笑了一声:“瞧瞧,正主一言不发,旁人吵得倒欢。” 沈庭央头一回受到这般折辱,却只能尽量忍耐,这情形下,他可以出言自保,但绝不能回以锋芒。 他不卑不亢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道:“ 臣的长相,父母所赐,不能摒弃。要说多招人喜欢,也万万谈不上。这不,头一次面见太后,就惹得太后不悦。” 裴贵妃讥诮道:“好一个天生丽质又巧舌如簧的孩子,既然知道错了,怎么不见给太后跪下认个错呢?” 沈庭央吃亏就吃亏在尚未袭爵,完全是以小辈的身份被狠压一头,此时坚决不认错不配合,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不识趣。 周围讥讽、看热闹的目光扎在他身上,东钦使臣不甚理解,但也明白沈庭央是被针对了,只觉得帕赫野若知这情形,想必会动怒。 “片刻未见,出什么事了?”殿门口传来清冷如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而那温和是独属于沈庭央的。 花重一袭绛红袍服,气势隐隐,望着沈庭央,走近些,才又对座上之人拱手一礼:“臣来晚了。” 皇帝舒了一口气:“无妨,朕知道你是去忙了。坐罢。” 见到花重的一瞬间,沈庭央心里莫名涌上万般委屈,甚至压过了怒意,他轻咬嘴唇,强迫自己不去看花重,生怕一个没忍住弄得失态。 裴贵妃一口恶气尚未出完,笑道:“侯爷来得正好,也帮着劝劝小世子?” 花重位置在沈庭央对面,拂衣入座,看也没看裴贵妃,好整以暇道:“本侯如今照顾阿绾,他若有错,都是本侯教导无方。倒不知他做了什么?” 裴贵妃正要趁机把太后教训沈庭央的话重复一遍,也好再羞辱他一番。 可花重压根儿没打算听那个问题的答案,平静地道:“本侯奉命照顾世子已久,自然了解他。沈家世代为国征战,先崇宁王沙场殉国未满一年,方才本侯缺席片刻,不知这片刻时间里,世子犯下什么大罪,非要跪着来认错?” 这番话,花重不说,太子也会说,唯独沈庭央不能为自己辩驳,否则就是自恃功高。 裴贵妃噤了声,任她如何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将门遗孤几个字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太后到底精明一世,知道见好就收,不轻不重道:“误会罢了,这孩子没犯什么错。倒是裴贵妃,看来进宫学的规矩忘光了,让掌礼监派人再教教你罢。” 沈庭央心知,太后警告自己,还顺带收拾了裴贵妃,裴贵妃才是被人当枪使了又倒打一耙。 如此手段,也只是冰山一隅,可见若非沈逐泓多年压制桓家,桓家早已肆意妄为,说不定太后此时已垂帘掌政。 他忽然想起宴会开始前,太后身边那太监赵奴儿来提醒自己那一句,倘若沈庭央坐错席位,太后定会另做一番文章,当真防不胜防。 赵奴儿见他看自己,知道沈庭央是领了自己这人情。 殿内很快恢复觥筹交错的热闹太平,仿佛什么风浪都没发生过。 沈庭央看到花重眼里的心疼和自责,他们之间隔着殿内憧憧人影,分坐大殿两侧,潮水般四溢的喧闹中,相顾无言。 “小世子。”永嘉公主来到近前,微笑向沈庭央举杯,低声抱歉地道,“方才未能仗义疏言,可我想,侯爷身边的人都是很好的。” 沈庭央笑笑,起身与她碰杯,永嘉公主的性情与众不同,飒爽娇憨,别具灵气。沈庭央略一打量她,莫名有一丝熟悉感。 永嘉公主离开,云追舒对沈庭央说:“怎么有点儿……公主和你长得有点儿像啊。” 裴唐也道:“笑起来有些像。” 沈庭央一时哑口无言。 太后半开玩笑道:“哀家瞧这一个个年轻人,心里就高兴。要说起来,这些才俊佳人里,居然还有尚未嫁娶的,皇帝,你可不能不操心啊。” 皇上听了笑道:“这倒是朕的疏忽。” 说到这儿,许多人都有意无意看向花重和永嘉公主。 沈庭央没有抬头,他喝了酒,忽然有点闷,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出去透气。 自殿侧出门,凭栏望着一轮月光,行宫外绵延群岭浩阔无边,夜风微凉。 沈庭央摩挲着石栏上精巧的小狮子,四周喧哗消失,寂静得过分。 “哎,你听说了吗,燕云侯和永嘉公主的事?”转角另一侧,值守的小宫女跟同伴说道。 另一名宫女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知道啊,说是早就有婚约,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那你见到那位小世子了没?”小宫女问。 另一人点点头:“就是那位年纪很小,又长得极好看的世子呗。我瞧着还真是和公主有点像。” “你说,侯爷真的是因为倾心于公主,才对那世子格外好吗?”小宫女一脸憧憬,“真让人羡慕啊。” 沈庭央深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太倒霉了。 “怎么不回去?”花重不知何时过来的,在他身后道。 转角另一侧的两个宫女立时噤声,许是匆匆逃开了。 沈庭央不知道他听没听见那些话,顿觉自己有些狼狈,回头看看花重,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事。” 花重其实听见了宫女说的话,思及要不要解释,又想,是不是干脆让他误会更好,就不会为自己的过度靠近而困扰。 可沈庭央有些受伤的眼神突然令他心里发疼,随即打消这念头。 “不想进去就陪你回去,好么?”花重上前。 沈庭央退了一步,已经靠着石栏,点点头:“好。” 他们穿过依山脚缓坡建起的重重宫阙,又穿过夜间静谧的营帐,沈庭央走在花重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影子,隔着短短距离,始终不再靠近半分。 “阿绾,别信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些传言。”花重没有回头,说道。 他们已经到大帐门口,沈庭央步子很轻盈,像是点水的蝴蝶,说道:“其实没什么。裴唐他们也觉得我和公主长得像。” 花重转身注视他,月光下的沈庭央容色精致,他的美感极富灵气,一袭轻软白袍随风微动,柔顺的黑发垂在肩后,略茫然地看着花重。 “你不像任何人。”花重说,“许多年前喀穆沁草原上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今天也是如此。” 花重伸手,沈庭央听了他的话,这才走近一步,把手放在他掌心。 花重带他进帐里,摸摸他额头:“今天受委屈了。” “太后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沈庭央说,“我只是……” 花重见他忽然沉默下来,也无意强迫他,道:“累了是不是?” 沈庭央看着他欲言又止,那神情说不出的令人心折。 “你说的心上人是个美人吧?为什么不娶她呢?”沈庭央的发簪被花重取下,只着一身雪白单衣,赤足站在毯子上。 花重沉默半晌,五指顺过沈庭央的头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 “难道她不喜欢你?”沈庭央眉头皱成一团,心想,连花重都不愿意嫁,是要嫁神仙吗。 花重淡淡一笑,眼里全是沈庭央,无奈地道:“不是那种喜欢。” 难得哄回来的沈庭央恢复了往日无法无天,心情好点就像个疯小孩儿,批一张兽皮往花重身上扑,像只小兽一样打滚儿撒泼,把床上被子弄得一团糟。 花重只好把他按进被窝里,熄了灯,这才不再闹腾。 山里夜凉,沈庭央往温暖的花重身旁钻,膝盖轻轻顶蹭他的膝盖,问道:“侯爷,明天进山围猎,你穿铠甲吗?” 花重在黑暗里回答他:“轻甲骑装,你也得穿,这次人太多,要当心流箭。” 沈庭央心满意足点点头,他很喜欢花重穿铠甲的模样。 花重这几日没怎么睡好,舟车劳顿加上各种事务,着实身心俱疲,此时沈庭央在身边,总算很快入睡,呼吸渐渐缓和。 沈庭央却睡不着了,借着昏暗光线端详花重,忍不住小心地靠近些去看。 黑暗中,人的一切欲|念都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不受控制地迸发。 花重的侧脸极为俊美,沈庭央看得出神,鬼使神差地不断靠近,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额头,又吻他侧脸。而后,手指隔着微毫距离,描摹他眉骨和鼻梁弧度。 沈庭央觉得自己要么是喝醉了,要么就是疯了,他心里仍有贪婪尚未满足,却不知该怎么办。 花重睡梦中隐约察觉沈庭央的靠近,下意识揽着他往怀里带,温暖的手掌在沈庭央后背顺了顺,全然出自本能和习惯。 沈庭央被他拥着,奇怪的欲|望和躁动渐渐不那么灼热,他的被占有欲得到些许满足,脸埋在花重颈边,拥着他宽肩窄腰的修劲身躯,一时一时不安地乱动。 直到花重再次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按在怀里,沈庭央这才渐渐安分下来,又偷偷亲吻了花重颈侧,不知不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夜好梦 第33章 银河 脸颊被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 沈庭央趴在枕头上, 手脚霸道展开,占了大半张床。 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 带着温度的毛绒触感并未消失,眼前一团雪白,两只金澄澄的眼睛好奇望着他。 沈庭央“啊”地大叫一声起身,坐在床上手足无措看着那白毛团儿,本能地又喊:“侯爷!侍卫!” 旁边一声轻笑, 沈庭央抬眼,才见花重倚在旁边正笑着看他, 抬手抛给他一颗果仁儿。 沈庭央下意识接住果仁,那白毛团儿就刺溜一道烟地钻到他怀里,抱着前爪立起来给他作揖,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金色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 ——是只皮毛雪白的小猴子。 沈庭央揉揉刚睡醒发涩的眼睛, 实在被这小东西可爱翻了, 把果仁给它,小猴子就接过来咔哒咔哒吃掉, 沈庭央目不转睛盯着它,不由自主笑起来。 花重给他递水果、糕点, 沈庭央又喂给小猴子,幼稚的游戏玩得津津有味。 一大一小两团雪白相对着,花重看着他们,笑意柔和:“行宫一个小丫头养着它, 我瞧见了,觉得你会喜欢,就带来让你看看。” 小猴子吃饱了,又讨一块糕点,花重一手捧起它交给帐外侍从,吩咐送还给那小宫女。 他一进来,沈庭央赤着脚更衣洗漱,满帐乱窜,只好拦腰把沈庭央抱回床上给他穿靴。 沈庭央却半点不配合,打着滚躲他,花重欺身去按他,沈庭央哈哈大笑着屈腿,脚踩在他胸口不让他靠近。 花重攥住他修长光洁的脚踝,俯身注视他,眼中热切的温柔。沈庭央一时忘了反抗,两人就维持这暧昧而亲昵的姿态,都不言语。 想起昨晚睡前偷偷亲吻花重,沈庭央脸上一阵潮红,心跳飞快,狡黠地看他:“侯爷,你昨天……” 花重放开他的脚踝,压抑住吻他的冲动,揽他起身来,平静如常地道:“怎么?” 沈庭央确定他没发现自己干的“坏事”,便胡编道:“你昨晚……梦见我了吗?” 花重顿了一瞬,无奈一笑,为他整理身上骑装:“天天看着你,梦里也得有你?” 沈庭央大笑,摆弄他腰间皮甲护带。 取来轻甲护肩,沈庭央绕前绕后为他穿戴,末了肆意地上下端详花重。 他喜欢一身红衣的花重,也喜欢他身披轻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甲的模样。花重扣上护腕鳞甲,沈庭央用玄铁发冠为他束起青丝。 深邃清冷的桃花眼,鼻若悬胆,唇弧度优美,玄铁鳞甲的冷硬勾勒出他修劲身材。 姿容绝艳,美得不近人情。 想起初见花重时,以为他流落天涯,无家可回,就收留了这大美人儿。实则他却是掌军数十万,权倾朝野的一方王侯。 “在想什么?”花重以为他想起昨天的事,不愿出门,便道,“待会陪你去抱月谷,不必跟他们一起。” “抱月谷风景最好,可没什么猎物。”沈庭央笑笑,“无妨,冷言冷语的,不去理会就行。” “不打猎也没关系,陪你看风景,清净点就很好。”花重说。 沈庭央心头一动,望着他只笑不说话,神情灵动极了,花重暗自叹息,这样的沈庭央,让他如何放得了手? 侍从牵了马来,二人接过缰绳,慢慢地往营外走。 “侯爷,你平时都不带佩剑?”沈庭央看向他腰侧的剑,随口问道。他是头一次见到花重这柄日月流。 花重点点头:“平日里用不着。” 沈庭央这才想起来,花重武功境界与自己父王从前差不多,已是“君子无锋”之境,折花断柳皆可作剑,甚至以内力凝锋也不是不可能,寻常情况下无需佩兵刃。但战场上不适合空耗内力,仍需佩剑。 待到营外人马会和处,远远瞧见熟悉的面孔,太子正与薄胤说着什么。 “快看!”沈庭央轻拉花重衣袖,十分激动。 太子今日换上一身轻甲,竟是飒然锋利,沈庭央一时看得移不开眼。 直到下巴被修长温润的食指扳过来,沈庭央被迫微微抬头看着花重。 沈庭央:“?” 花重:“瞧什么呢,魂都没了。” 沈庭央还回味:“看我太子哥哥,披甲也太好看了,我头一次……” 这下花重明白了,小王爷骨子里相当好色。 于是低下头靠近他:“怎么好看?” 花重这张脸简直是沈庭央的死穴,他一时呼吸微滞,结结巴巴道:“你别这样……” 花重似笑非笑:“哪样?” 沉澈的声音贴在耳畔,沈庭央耳尖发烫,拍开他的手要迈步离开,被花重勾着腰拉到怀里,笑道:“好了,别跑。” 沈庭央在他怀里扬起脸,眼尾润如秋水,用江南话一字一字道:“侯爷,你别那样欺负我……我腿软。” 花重勾着他腰的手臂倏然紧了紧。 多少风情,才雕琢得出这样一个小家伙? 沈庭央见自己得逞,趁机挪到一旁去,笑嘻嘻轻轻勾着花重的手:“那说好了,咱们去抱月谷。” 见花重点头,沈庭央又冲到太子身边去,薄胤看见他,神情满是歉意,想必因为昨天不在场、没能维护沈庭央而抱歉。 沈庭央向他释然一笑,微微摇头,他们彼此之间太过熟悉,薄胤明白他的意思,便没有多说。 太子摸摸沈庭央的脸:“稍后我随父王走,过午在东边瀑布下集合。” 沈庭央表示记住了,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说说笑笑,太子频频大笑,似乎有沈庭央在,心情总会好很多。 “小王爷,来。”云追舒从人群里挤过来,挥舞手里一张纸笺,眼含热泪,看起来十分好笑。 沈庭央低声跟太子说:“肯定是收到云炼的信了。” “殿下早上好。”云追舒气喘吁吁过来,向太子问候,又把信拍到沈庭央怀里,激动万分,“我弟弟来信了!” 太子听了又笑,沈庭央低头去看信:“这回我没收到。” 云追舒酸酸地道:“给你的肯定送到京城侯府去了。这是让我家仆人送到这儿的。” “西北边城饥荒,他捐了银子?我就说,云炼很懂事的。”沈庭央快速浏览一遍信。 云追舒把信抽回来,揽着他肩膀小声道:“我跟你说啊,云炼他自从离家就开始疯狂做善事,像什么捐银捐粮的,一半功劳安在我爹身上,另一半功劳就安在你身上。上回打山匪,他跟百姓说,若要谢,就在庙里多为崇宁王世子祈福,你已经成活菩萨了……哎小王爷,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佛祖法力加持?” 沈庭央被他说得好笑,心里感动得稀里哗啦,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云追舒紧接着又叮嘱他:“云炼不让我告诉你,千万别说你知道啊。” “那你岂不是跟我告密了?”沈庭央笑说。 “云炼他对你……算了”,云追舒说到一半止口,道,“我知道你只和侯爷……”又开不了口,只好道,”罢了罢了,扯远了。” 光熹帝骑一匹大宛马打头过来,格外精神焕发,沈庭央有点儿明白,从前皇帝和父王并肩出征的岁月是真实的,如今问佛求仙的帝王,也有过峥嵘时光。 “无名僧也跟着去?”太子瞥见人群中一身袈裟骑马慢悠悠晃荡的和尚,略一蹙眉。 沈庭央耸耸肩:“不光这位,喏,旁边还有位道长呢。” 无名僧不远处,一老道士夹着柄拂尘,被人扶着上马,半天蹭不上去,皇帝看见了似乎笑他几句,示意他不必跟去了。 旁人如何倒无所谓,沈庭央只见无名僧笑得幸灾乐祸,毫不掩饰,还得意地一抹那发光的脑袋,场面实在搞笑。兴许这趟回去,皇帝就全面倒戈,作佛祖座下居士了。 号角低沉响彻大地,声浪撞上山壁,阵阵迂回,惊起林间飞鸟,扑棱棱如云冲天。 数千御卫、鸿阳军列阵,猎犬、猎鹰随阵待发,骏马喷吐鼻息。 光熹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帝点头示意,封隐领命,控缰后撤两步,手中长剑高高一扬。 号令下达的瞬间,光熹帝一马当先,数百良骏随之同时纵蹄冲出,山下呼喝不绝。 猎鹰长唳着冲上青空,大地霎时滚滚烟尘,撼人心魄。 朝臣多半选择追随圣驾身后,沈庭央策马至山谷第二个岔路口,勒缰调整方向离开人群,转而往抱月谷驰去。 他离开没多远,身后马蹄撞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接近。 沈庭央回头,果然见花重纵缰跟着他,心中立时一阵甜,却不减速,反而催马疾驰更甚。 花重那匹大宛马乃是绝世良骏,驰若疾风,转眼便追来,时前时后,沿路不离沈庭央身边。 他们在人迹渐稀的空谷和原野上交错追逐,沈庭央朗声大笑,心中久违的畅快。 他身上流着江南人的血,可自小在辽阔的北方生长,沈逐泓给他一身自由无垠的灵魂,骨子里向往的是万里苍穹,是流淌至天际的克鲁伦河水,是喀穆沁草原上万年不止的风声。 他们驰过秀丽天险的峡谷,纵马跃过曲折溪流,雀鸟鸣唱着追随在头顶,日光正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啊,就是这儿了。”沈庭央放慢马速,驻足一道瀑布下方,水潭清幽如镜,四野无人。 阳光绚烂地铺洒在大地上,沈庭央翻身下马,到水潭边,躺在一块平坦岩石上。 花重下了马,走到他身边坐下,沈庭央就枕在他腿上,仰头看天上流云。微风拂过,花重一扬马鞭,鞭子梢儿卷来一朵水边殷红野花。 他将那花递给沈庭央,垂眸细看他,叹道:“唯此真国色。” 沈庭央听了笑起来,将腰间习惯性随身带的一枚面具拿在手里,抬手遮在脸上:“侯爷,你第一次见我,是这样么?” 花重的手指摩挲过面具轮廓,沈庭央觉得那灼热温度几乎传递到肌肤间,于是愈发放肆地注视着花重,好似隔着面具,就不必掩藏自己的贪心。 “你和从前一样。”花重说,“你该一辈子无忧无虑,永远做一个小孩子。” “可他们说,我在你身边就是这样。”沈庭央笑嘻嘻道,“那你陪着我一辈子就好啦。” 花重取下他的面具,答道:“好。” 沈庭央蓦地起身,将他推得躺下去,十分霸道俯身在他上方:“侯爷,你是我的了,乖乖听小爷的话。” 花重任由他施为,笑道:“小王爷打算如何?” “当然是……打算好好疼我的大美人儿。”沈庭央顽劣地欺身压在他身上,将花重手腕扣在头顶,俯身靠近,停在极近的位置。 花重全身不着一丝力,略慵懒地笑看他。 那笑简直勾人得紧,沈庭央恶向胆边生,低头亲在了他眼尾。 花重呼吸微滞,闭上眼,依旧放任他。 沈庭央不由自主,接着吻他脸颊,鼻尖轻轻蹭他窄挺的鼻梁,身上不受控制地发软,既欢喜又畏惧。 他忽然惊醒,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停下所有动作僵在原地。 花重睁开眼,手臂揽着他的腰,将他反压在下。 看着他的眼睛问:“阿绾,你是不是也……” 可他话音戛然而止,沈庭央的眼里尽是慌乱歉疚:“我……玩笑开过头了,你别生气……” 沈庭央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显然吓坏了,他不怕打仗,不怕杀敌,也不在意被人恨,如今最害怕的事,无非是太子和花重抛弃自己。 花重舍不得再逼他,低声哄道:“不会跟你生气。看,你从来不都无法无天么。” 确定他真的不介意,沈庭央这才松了口气,倒是乖很多,与花重并肩躺在澄澈碧蓝的潭水边。 两人抵肩轻声低语,疏密有致的古木枝叶投下细碎光影。 “我还是不放心太子哥哥。”沈庭央说,“去找他好么?” 尚未到约定的时辰,花重知道他心中隐忧,别说几百上千护卫,就算调动整个悬剑阁来保护太子,沈庭央也决计做不到撒手不管。 “此时他们该到北边山谷,也可能去了平原一带。”花重说。 沈庭央想了想:“封隐说,今年北山谷迁徙来数只白虎,陛下应当会去那里。” 沈庭央未曾想到,他的担忧竟会成真。 及至二人离开抱月谷,打算追往圣驾所去方向,却见四下里御卫极度戒备,气氛压抑。 “侯爷,世子。”一名御卫长认得两人,满脸阴云未散,上前行礼,“烦请二位回行宫暂歇,不要随意走动。” 花重并未理会,只问:“怎么回事?” “陛下出事了。”御卫长左右看看,“圣驾前往北边青渊谷,忽然不见了,连同太子、公主一干人等全都没了踪迹……” 仿佛一把尖刀扎进喉头,沈庭央几乎在马背上坐不稳,怒道:“太子也不见了!” 御卫长脸色惨白:“正是。” “阿绾冷静点,咱们要想办法。”花重抓住沈庭央的手,藉此仿佛传递给他一股力量。 “多久了?”沈庭央压住喉间一阵腥,沉色问道。 “就在方才。”御卫长答道。 他们回来的恰及时。 沈庭央无意责怪御卫长,毕竟真出了事,此行御卫军、鸿阳军一个都逃不了必死下场。而对方劝他们回行宫,没要求他们插手,也是知道这种事情,向来旁人甩手躲避都来不及,掺和进去就得担责任。 皇族一半的人搭进去了,这责任拿脑袋来担也不够啊。 “事关圣驾安危,更关乎社稷,我们岂能置身事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沈庭央沉下气,道,“请大人带路。” 燕云侯和崇宁王世子肯出手相帮,御卫长感激不已,连忙上马开路。 此行围猎所在的渌云川是一片广阔峰岭和平原的泛称,此间峡谷、湖泊、原野错综分布,风景瑰奇,地形多变。 皇帝一行人是在北侧青渊谷失踪的,沈庭央和花重勒缰,四下环顾山间地形,一时间眉心紧蹙。 这山间地势其实很明了,没有分岔路,没有交错的水系。 这地方找人竟会找不到,简直太诡异了。 “据说人是在这附近消失的。”御卫长道,“走得远了,人马更加分散,范围很大。” 沈庭央看见不远处,裕王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问负责搜寻的鸿阳军,旁边桓世亨也满面阴云。 若是裕王所为,皇帝和太子遇害,他倒是可以名正言顺争继位资格,但在那之前,他将是头号被怀疑的人物,一旦各路兵马起事,根本压不住。 会是裕王孤注一掷设的局么? 沈庭央不再看他,与花重驭马攀上陡峭半山,以便观察俯瞰附近地形。 “这里,野兽脚印和马蹄印迹。”沈庭央翻身下马,目光随之延伸出去。 往后不便骑马,御卫军接过缰绳,沈庭央背负还霜弓,箭筒满载,佩上楚腰刀,与花重步行再往上。 御卫军疑惑道:“世子,此处路难行,亲兵往往会劝陛下不再往深处走。” “路难行?”沈庭央缓缓摇头,“忘了陛下从前征战过多少天险关隘么?” 光熹帝十年前与沈逐泓等将领御敌于虎牢关下,曾连夜攀上悬崖,出兵奇袭,这么几步崎岖,又岂能拦得住他老人家? 御卫军止了口,不再质疑。 沈庭央十分谨慎,叮嘱道:“我二人探路,你们继续搜寻,一刻钟后没收到讯号,就禀报鸿阳军的封隐小将军,跟随我们留下的记号行事!” 御卫军当即领命。 花重踏上拦路的巨石,递出手,沈庭央借他的力轻轻一跃,两人继而消失在半山险路后。 “此处有马蹄印。”沈庭央道,“没有原地犹豫的迹象,应当是见到白虎,一路追去了。” 花重抬头看一眼,头顶一道狭窄天光,两座险峰并立,如巨人守将。 “这一带适合布阵。”花重说,“当心些。” 沈庭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忽然止步:“这条路直通山后另一片峡谷,他们的足迹在这儿犹豫了。” 花重望去,与沈庭央继续往前:“陛下从前杀伐决断,与你父王脾气有些相似,遇可疑之事不会优柔寡断,但那时更谨慎。” 沈庭央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定是在此发现有人故弄玄虚,被激怒了。” 路并不狭窄,陡峭山壁却给人逼仄之感,及至转弯后,所有痕迹倏然消失。郁郁苍苍的灌木遍布山岭,空荡荡的路兀自延伸,仿佛有人在暗中注视这一切。 没有回头,也没有往前,痕迹凭空就断在了这儿。 沈庭央后脊微寒,立时取弓箭戒备:“是不是阵法?” “往左。”花重贴近沈庭央,冷静地道,“有人依天时地利布了迷阵,从现在起,一步也不要离开我。” 沈庭央不敢想太子究竟怎么样了,咬着嘴唇点点头,又抽出两支羽箭,三箭搭在弦上随时待发。 灌木生刺,几乎与人齐高,穿行其间,不知不觉像是换了天地。 沈庭央抬头一看,原本晴空万里,此时竟然阴云密布。 “这阵不是临时布下的,树木山石走向,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刻意调整过。”花重一手按剑,一手虚虚拢在沈庭央身后,“思南六州曾有一处天险,与这里极像。” 沈庭央脑子转得飞快,一面留意周围动静,一面察觉花重话里未说的部分:“当时你受重伤,就是被设计陷入这阵内所致?” “什么都瞒不过我们阿绾。”花重笑了笑。 沈庭央与他说几句话,立时就不那么紧张了,反而能更加专注地留意一切细微动静。 脚下土地传来轻微拱动声音,沈庭央听得仔细,登时有不好的预感,转身挡住花重,三支羽箭连珠钉入土壤,那土下蠕动的东西静止了,一片令人恶寒的暗红浸湿土地。 沈庭央丝毫未放松,再次搭箭,弦如满月,四周地下有东西飞快钻山而聚,向他们围拢来。 沈庭央心道不好,毫不犹豫松弦放箭,再射三箭,却深深钉入路口岩石。 “退!”花重勾住沈庭央的腰,带着他霎时掠后数丈,顷刻间土地翻涌,参天古木根系被切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倾山倒下。 一切倏然静止,沈庭央看向原先所站的地方,除了被巨大古木压住的位置,其余地上居然被怪东西拱出一处处凸起,排列齐整,像是种了一片苗圃。 这诡异的情形令沈庭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问:“那是……陶罐?” 果真,土里有偶尔露出来的部分,竟是陶罐的模样,一个猜测在心里呼之欲出。 “当心!”花重再次揽住沈庭央,脚下岩石猝不及防脆裂开,两人在昏暗密林中坠下去。 二人轻功极佳,踏坠落岩石借力,再轻点崖壁,安然无恙落至谷底。 原来被灌木和山石挡住视线,未发觉下方这深谷。 沈庭央刚站稳,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声,以及长剑出鞘的金属翁鸣声。 “何人!”一低沉声音斥道。 沈庭央一怔:“燕慕伊?” 燕慕伊也是一愣,放下剑,烟尘散去后,双方面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面相觑。 “陛下,太子殿下。” 片刻后,沈庭央和花重一撩袍摆行礼道。 光熹帝抬抬手:“此时就不必多礼了,快平身。” 沈庭央这才抬头,立即去看太子,见太子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放下,几乎浑身失力。 花重自然了解他心情,不动声色扶他一同起身。 太子没问别的,只关切道:“你们没受伤吧?” 沈庭央摇摇头,走到他面前细细端详。 这里是深谷下一片平坦干燥的区域,周围藤蔓从山壁垂下,阳光从山壁沿路洒下,马拴在不远处,显然他们是从某条小径下到谷底的。 花重看一遍在场众人,有皇帝亲卫、薄胤、燕慕伊和辛恕,无名僧也在。众人倒是不怎么狼狈,但显然经历了一番折腾。 “小世子。”永嘉公主过来,递给他一支药瓶,指了指他手腕。 沈庭央才发现手腕被飞溅碎石划伤了,便接过药:“多谢公主。” 永嘉笑了笑,又看看花重,没说什么。 花重问燕慕伊:“你和薄胤、辛恕都在,从这里出不去么?” “侯爷来的时候,可曾见到土里诡奇的陶罐?”燕慕伊苦笑问道。 花重点点头:“里面似乎养着活物,不过没有近身。” 沈庭央方才被打断的猜测,此刻立即续借上来:“难道是蛊?” “没错。”辛恕开口道。 此处没人比辛恕更了解毒蛊一类的东西,众人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辛恕道:“本是埋在地下的休眠蛊虫,被人马惊动,从碎了的陶罐出来不少。” “难道……”沈庭央愕然看着他们几人,“难道你们都中招了?” 辛恕的脸被遮得严实,但想必脸色不会太好看,薄胤和燕慕伊也都点点头。 燕慕伊解释道:“下来时忽逢暴雨,那条路遍地泥泞,人一站在地上,蛊虫顺势爬到腿上,根本来不及察觉。” 悬剑阁三名高手就被这蛊虫束缚了手脚,不能动用内力,体质如普通人,眼下无法攀上这峭壁。 好在辛恕又说:“已经给大家用了药,三个时辰后掌心放血,能将蛊逼出体内。” “你们怎么样?”燕慕伊问。 沈庭央试着运行内力一周天,道:“没事。” 辛恕指了指沈庭央腰侧:“此物浸过特制药水,所以蛊虫不敢近身。” 沈庭央低头看,辛恕说的是帕赫野赠他的秋水玉。 “东钦大巫萨处理过这块玉?”沈庭央意识到什么。 辛恕:“正是,所以佩戴此玉,毒虫轻易不敢靠近。” 难怪那些蛊没有追到他们脚下,沈庭央始料未及,竟是帕赫野无形中救了他一次。 薄胤问他们:“带信哨了吗?这整座山谷都是一道大阵,信烟升不上去。” “来得仓促。”沈庭央摇头,想了想,道,“要么我和侯爷带你们上去?” 薄胤:“不可,周围机关很多,防不胜防,背上负着一人,难保周全。” 沈庭央看看皇帝,心想确实,难保万全的情况下,还是别拿皇帝的命冒险了。 “无妨。”薄胤道,“就再等等吧,将蛊除掉,一起上去。” 光熹帝倒是气定神闲,把永嘉公主叫到跟前,打开随行带的棋盒,就地下棋打发时间。 而那无名僧也随侍一旁,永嘉让他给自己推算命数,他就笑呵呵应下。 “小十七,别急,先歇歇。”光熹帝安抚道。 沈庭央从前常听父王提起皇帝,年轻时那些逸闻趣事让他印象很深,后来见到皇帝,觉得与所想不同,此时此刻,他总算看到那些故事里才有的模样。 太子起身招来几名亲卫:“快到中午了,把猎物带上,去水边收拾一下,起灶生火。” 沈庭央便笑,明明被困在危险之地,倒像是野炊来了。 太子揽着他肩膀:“走,也去转转。” 太子要走,薄胤和辛恕自然得一起。沈庭央要走,花重和燕慕伊自然也要陪他。 光熹帝坐在棋盘前琢磨下一步怎么走,再一抬头,见人哗啦啦空了一片,眉头一抬:“嚯。”永嘉公主掩嘴直笑。 谷底不远处有条清澈溪流,辛恕仔细检查后,确认这里的水没问题,亲卫抬来一只野猪,还有野兔,在水边宰杀清洗,准备做午饭。 “几位大哥,刀不好用么?”沈庭央见亲卫分割野猪似乎很费力,关切地问道。 亲卫抱歉地笑了笑:“下到谷底时用刀剑开路,磨损太厉害。” 沈庭央热情地拔出楚腰弯刀:“喏,用这个。” 亲卫们确认他没开玩笑,接过来诚惶诚恐地把野猪大卸八块,倒是真好用。 “照这里的天色,三个时辰后你们身上蛊虫去除,天已经黑了。”沈庭央跟燕慕伊几人商量着,“到时我和侯爷去探路,尽早护送陛下他们离开。” 太子说:“父王和小妹幸而未中蛊虫。” 沈庭央:“那还好。” “我们下来的路已经被泥石流覆盖。”燕慕伊说,“西侧或许有路可走。” 花重点点头:“这里危机四伏,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能太分散。” 几人大致商量一番,辛恕采了不少草叶回来,问:“肉要炖着吃,还是烤着吃?” 沈庭央眼睛一亮:“那草叶是调味的?” “嗯。”辛恕点点头,“小王爷喜欢什么口味?” 沈庭央喜欢甜的,但想想,这要求有点麻烦,便道:“要么就烤着吃,做成咸辣口味吧。” 辛恕摘下斗笠,取一只侍卫刚编好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竹筐清洗草叶:“我记得你爱吃甜,做个糖醋味的好么?” “啊。”沈庭央雀跃道,“真能行?” 燕慕伊看见辛恕洗手作羹汤,十分自觉地捋起袖子搭石灶,太子和沈庭央溜达一圈回来捡了干木柴,几人围一起点火。 亲卫们反倒手足无措站在旁边,看着王孙公子们下厨,太子手一挥:“去歇着吧,养好精力,天黑或许还要赶路。” 好在随行队伍带了锅,他们又起几处灶火,辛恕先将一块野猪后腿肉用香料腌制,给沈庭央做糖醋口味的炖肉。 燕慕伊十分闲不住,居然捞了两条鱼回来,嚷嚷着在旁边要烤鱼、烤兔子。 辛恕不冷不热道:“兔肉香辣的好吃。” 燕慕伊厚着脸皮蹭上去撒娇:“烤兔子多方便,我给你抓条蛇回来做香辣的好不好?” 辛恕一掌怼开他:“蛇肉要清炖。” 燕慕伊一脸受伤的表情,捂着被他打的胸口:“行吧,你长得漂亮你说了算。” 沈庭央从调味用的草叶筐里揪出一片,好奇地尝尝:“没什么味儿啊?” 太子也尝了点:“应当是入热水后才发味出来。” “会是甜的吗?”沈庭央问。 花重:“应当是酸的。” 燕慕伊:“甜的吧?” 辛恕洗了手回来,瞥一眼:“……都给我放下,快被你们尝完了。” 几人乖乖放下,又开始研究别的香料。 “辛恕宝贝儿,我是不是中毒了?”燕慕伊凄惨地凑过去,凤目含着泪光,“我头晕。” 辛恕深吸一口气,想打死他:“你吃了多少桃青叶!” 燕慕伊柔柔弱弱一晃身子就往他身上倒,抱着他腰不撒手:“也不多,扶我一会儿就好了。” 辛恕气得眼尾羞赧发红,玄铁面具挡着的脸颊或许也红了。 另几人研究香料兴致勃勃,各种组合试用在烤肉上,千奇百怪的口味层出不穷。沈庭央阴差阳错险些混出一份毒|药,被薄胤和花重眼疾手快夺了下来。 “这块变成豆腐味了。”沈庭央尝了太子亲手烤的肉,十分崇拜,“太子哥哥好厉害!” 太子哭笑不得,把肉烤成豆腐,到底厉害在哪。花重已经习惯了,他发现沈庭央对太子简直无条件无原则崇拜。 几个俊美男人围着灶台,人手一块烤肉正乐不思蜀,光熹帝突然出现:“怪不得都不回去。” 把皇帝忘掉的几人定在原地:“……” 鸡飞狗跳的午膳过后,辛恕拉着沈庭央到一旁,对他道:“太子也中了蛊。” “待会儿放过血就好了吧?”沈庭央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又问,“跟你们中的蛊不一样?” 辛恕点点头:“我带来的药不起作用,只能引蛊到另一人身上。” “须得是……血亲?”沈庭央对此有所耳闻,蛊虫对宿主是有选择的。 辛恕看着他:“此事还要看你的意思。” 沈庭央心知肚明,断不能把蛊引到皇帝或公主体内,剩下的人里,唯有自己与太子是亲缘关系。 他当即毫不犹豫应下此事,道:“此事别告诉太子。” 沈庭央一开始也怀疑过辛恕,但依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如今是信任辛恕的。 他转头,见花重正望向这边,看自己的眼神很柔和,像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庭央对他遥遥一笑,表示一切都好。 “那是什么蛊?”沈庭央问辛恕。 辛恕犹豫片刻,道:“很可能是……艳蛊。” 沈庭央不大明白,但从名字上猜出几分,辛恕的忧色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它比你想象的要厉害。”辛恕说,“回去后不要出门,我尽快回京取药,尽早与你会和。” “会怎么样?”沈庭央不觉得真那么严重,说,“只要让女孩子离我远点就行了,是不是?” 辛恕显然很难过,也同样感到难以开口:“不,别让任何人近身。这蛊……会让你在男人和女人面前判若两人,它要的是阴阳相补。” 沈庭央再愚钝也明白了,一旦发作,他在男人面前会变得甘于雌伏。 辛恕十分焦急,手按在他肩上:“太子体质不佳,艳蛊很可能危机他性命,你尚好一些。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决计不会让你冒险。” “别担心。”沈庭央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熬一熬就过去了,我能行的。” 山谷外,封隐率人急忙赶往青渊谷上方。 “就在这儿,是小王爷的羽箭。” 封隐看见钉在岩石上的箭,拦住要往前去的人:“这是警告的意思,此处有蹊跷,不可擅自靠近。” “小将军,这怎么办?” 封隐沉吟片刻,道:“派人守住青渊谷各个方向出口,三人一组,包围搜山。” 深谷之下,阳光照射的时间很短,天渐黑时,眼看要下雨,众人转移至一处山洞内。 岩洞里十分宽阔空旷,辛恕的药渐渐生效,薄胤和燕慕伊的内力都缓慢开始恢复,蛊虫已被逼至手臂,皮肤下蠕动的迹象十分明显。 沈庭央看得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手臂都在痛,问薄胤:“疼不疼?” 薄胤摇头。 燕慕伊抓住辛恕的手,对他淡淡一笑:“我要是死了,你难过么?” 辛恕一怔,慌乱地要挣开他:“能不能有一天不胡说八道的?” “哈哈,担心了?”燕慕伊大笑着凑近,“我怕惹你伤心,别怕,我不死。” 辛恕忍无可忍,把他踹开:“你这祸害。” 花重一直守在岩洞外,沈庭央看一会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的背影,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岩洞外,雨水从天坠地,洒在野谷和山壁,天地间朦胧暗蓝,仿佛另一个世界。 两人看着雨,花重揽着沈庭央:“方才一队人出去寻路,回来禀报,东侧有一条小径通往山崖上方。” “待他们恢复了就动身?”沈庭央轻轻握住他手指。 花重笑笑:“不,稍后他们内力也只能恢复到七成,还要护卫陛下他们。到时我开路,你沿着我的讯号带路,让燕慕伊断后。” “不能一起走?”沈庭央心一慌。 花重摇摇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听话。那条路附近有人经过的痕迹,咱们不能冒险。” 沈庭央抬头,漫天雨幕下,两人注视彼此的眼睛。 “相信我么?”花重问。 沈庭央十分心慌不舍,却在他的目光里镇定下来,点点头。 花重拥抱他:“记得带他们先走,我最晚天亮就回来。” 沈庭央的心被重重一击,但忍着不露声色,只如往常一般,露出一个灿烂甜蜜的笑容,说:“嗯,我等你。” ——天亮就回来,这是父王曾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庭央陪他看了会儿雨,就连这场夜雨,也与那晚如出一辙。 他拼命驱赶内心煎熬的担忧,告诉自己,事在人为,那晚的事情不会重演。 “陛下,我们该准备一下,稍后就离开。” 辛恕给薄胤和燕慕伊掌心割开一道口子,蛊虫化作血水被清理出来。三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所有人起身整装,将不必要的负重卸下。 辛恕来到太子身边:“殿下,得罪了。” 太子递出手,沈庭央给薄胤和燕慕伊包扎手掌后过来,托着太子的手臂。 岩洞内昏暗,辛恕在太子小臂割了一刀,沈庭央迅疾地在自己掌心滑开一道口子,薄柳刃一翻,就藏在另一手袖中,太子丝毫未察觉。 有沈庭央的血引诱,蛊虫离开太子的身体,顺血迹迅速钻入沈庭央掌心伤口,贪婪地钻入他骨肉间消失不见。 花重一马当先,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沈庭央翻身上马打头阵,薄胤和辛恕护在队伍两侧,燕慕伊断后,于夜雨中出发。 谷底道路泥泞,沈庭央手上伤口草草包扎过,左肩负弓,右手按剑,集中所有注意力。 花重沿途留下特殊的记号,沈庭央看一眼便知其意,带领人们一路抵达东侧山径脚下。 “弃马步行!”沈庭央果断道。 亲卫背起永嘉公主,薄胤陪在太子和皇帝身边,山道时而陡峭路滑,一行人艰难向上。 就在爬了大半路程后,出现岔路口,沈庭央抹去脸上雨水,看清地上潦草的印记,旁边一滩飞溅的血迹,正被雨水冲刷渐淡。 沈庭央心里被刀剜了一样痛,硬是不动声色道:“走右边。” 他强作镇定,不知花重遇到了什么。山岭另一侧似乎传来打斗声,沈庭央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咬着牙说:“继续走!” 不远处,封隐带人沿路寻下来,立即接皇帝一行回行宫,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沈庭央拿起楚腰弯刀,对辛恕留下一句:“你们切不可离开陛下和太子,我去找他。”悄然转身离开。 昏暗中四下混乱,封隐还是留意到沈庭央的离去,拉住辛恕:“他去哪?” 辛恕依照沈庭央先前吩咐,给封隐说了,封隐当即私下派一队人马跟去。 沈庭央原路返回到分岔口,提刀在雨中险峰上拔足飞奔,体内艳蛊悄无声息封锁他一部分内力,他却仿佛不知疲惫,沿路追向花重。 直至一片密林间,他失去了花重的踪迹,一路上看见的血几乎让他疯掉,尽管拼命告诉自己那未必是花重的血。 沈庭央浑身抑制不住发抖,站在雨中努力辨别一切蛛丝马迹,却真的已经追丢了。 空中一声清越鹰唳,沈庭央蓦地抬头,见一抹白影掠过,转瞬落在他肩头——是南雪! 小海东青浑身羽毛已湿,似乎感觉到他的急切,沈庭央颤声问:“南雪,他在哪儿?带我找到侯爷,求你。” 南雪转了转脑袋,片刻后挥翼起身,当真盘旋了几圈,向某个方向飞去。小海东青在雨里飞得有些费力,却未曾停歇。 沈庭央以最快速度跟上,一人一鹰穿梭在崇山峻岭间。 眼前一片空地,七七八八倒下的尸体一动不动,南雪回到沈庭央肩头。 沈庭央四下环顾,听见山洞里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立即跑去。 “侯爷!”沈庭央喊道。 花重的声音传来:“当心剑上的毒!” 沈庭央循声掠身而上,知道是花重引开了刺客,一路缠斗至此。 刺客们扑向沈庭央,沈庭央手腕迅疾一翻,刀光寒冽,顷刻封喉。 黑暗中,花重气息不稳,沈庭央心知他必定受了伤。 “当心!” 沈庭央如杀神附体一般,一路杀一路靠近花重,及至他身边,有刺客挥剑直刺向花重后背,沈庭央疾奔一蹬岩壁,借力猛地回身一刀,几乎将那人斩成两半。 黑暗里恢复寂静。 沈庭央浑身发抖,摸向花重的位置。 他摸到花重的手,几乎要哭出来。 “你说天亮就回来。” 花重气息勉强,柔声道:“你说等我。” “我不等,我要找你,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就替你报仇……”沈庭央声音都在发抖,“报完仇,我就陪你死。” 花重整颗心像被割裂般,几乎屛住呼吸,将沈庭央拉?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交忱锝艚舯e。骸鞍3海3骸? 岩洞外,封隐派来的那队鸿阳军追随而至,撤退不及的刺客,皆被反杀在外。 沈庭央双手颤抖,摸到花重肩后涌血的伤口,慌忙问:“你怎么样?” 花重不住安抚道:“皮肉伤,别怕。” 鸿阳军进来,点起火把,盈跃火光中,他们终于看清彼此。 花重怕他担心,就说:“来,帮我清理伤口好不好?” 沈庭央这才冷静些许,接过鸿阳军递来的药和绷带,为花重处理包扎伤处,确认不会危及性命,恍若一场噩梦终于醒来。 他们与鸿阳军商定,花重受伤的事不外传,刺客尸体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交由鸿阳军处理。 雨一直下,沈庭央和花重回到渌云川的营地已是入夜。 二人略收拾一番,立即去见光熹帝和太子,帐外排着队来问安的朝臣看着他们进去又看着他们离开,议论纷纷。 就在沈庭央回到大帐精疲力竭的时候,太后忽然召他单独觐见。 燕慕伊正撞上这一幕,传诏太监前脚走,燕慕伊低声质疑道:“定没好事,小宝贝儿,你就说身体不适,别去了。” 沈庭央无所谓地笑笑,花重正要派人给太后回话,沈庭央拦下来:“早晚的事,今天护驾有功,还多一块挡箭牌。” “我去殿外等你。”花重知道他主意已定,也不多劝阻。 沈庭央摇摇头:“她必会拿你做文章,别去。” 沈庭央独自前往行宫,太监为他打一把伞,昏天黑地里,宫中灯火朦胧,如若幻境。 金碧辉煌的殿内,暖香阵阵,太后倚在绒金靠榻上,若有似无扫一眼沈庭央:“小小年纪,救驾立功,是有些真本事的。” 沈庭央单膝触地一礼,垂眸道:“臣子本分而已。” 太后笑了一声,对旁边座下的桓期说道:“难怪太子甚是喜欢这孩子,瞧瞧,桓期,你也学着点。” 太后是桓家身份最高的长辈,桓期点头称是,看着沈庭央,这些时日变得漠然的心,也不乏一丝担忧。 沈庭央听太后提及太子,心中忽一惊,太子身上的艳蛊会不会是太后所为?藉此强行安排桓氏女子与太子的婚事……又或者直接制造一起污蔑太子的丑闻? 蛊虫一事,他们并未声张出去,太后眼下并不知道,太子身上的蛊已经除掉。 沈庭央思及此,舒一口气,太后在座上絮叨什么他也不在意了,权当耳旁风,只摆出一脸认真谦虚,让她说个痛快便是。 太后话里含讥带讽,唯独一直未让沈庭央起身,只教他单膝跪在原地,桓期在旁侧看得清楚,殿内绒毯是有意撤去的。 沈庭央足足跪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对于从小习武的他而言,也大可熬的过去。 可他体内偏偏有一艳蛊。 沈庭央一开始一切如常,一刻钟后,身体开始发虚发软,冷汗流了一背。 他背脊始终直挺,维持着矜傲姿态,少年人可以隐忍,可以不争一时意气,却绝不能弯折了脊梁。 他苦苦忍耐,割破的手掌钻心的疼,一股异常的热火自腹内蔓延开,耳后已弥漫了一层潮红。 “禀太后,燕云侯求见。” 一双黑底暗金纹武将靴停在沈庭央身侧,花重跟太后说了几句什么,沈庭央已经全然顾不得听了,只知花重将他不动声色扶起。 沈庭央脸颊冷汗淋漓,勉强撑着平静的神情,按规矩告退,被花重带走。 “谆谆教诲”了那么久,太后今日想必也心满意足了,再要找他麻烦,就得掂量掂量尺度,否则御史台的奏折自会教她该怎么回到深居简出的日子。 沈庭央恍恍惚惚反复想自己要做的事,便觉忍一时、守一时,也都值得。 回到帐中,沈庭央几乎虚脱,他浑身已被那把不知名的火烧透,骨头缝里都已酥软。 花重最后与他说话,发觉沈庭央居然已经意识迷茫到听不清楚的地步,当即横抱起他回去。 辛恕已经离营回京为沈庭央寻药,艳蛊亦在沈庭央体内争分夺秒地折磨着他。 “阿绾,怎么回事?”花重被他烫手的体温吓了一跳。 “别……别叫大夫,求你别叫大夫。”沈庭央抓住他手臂一遍遍道,“等辛恕回来。” 花重心知有异,只得说:“不叫大夫,都听你的,别慌。” 燕慕伊被花重叫来,查看沈庭央后,低声对花重道:“侯爷,他这不是被人下药,是中了那邪门的蛊,提前发作了。” 花重眸色沉如寒铁:“他自己似乎知道,辛恕应当也知道。” “侯爷别动怒。”燕慕伊连忙劝道,仔细回忆一番,推测说,“约莫是太子身上的蛊,当时被引到小王爷体内了。若真如此,也是没选择的事。” 花重闭了闭眼:“京城来回,快马加鞭至少一天半……他该怎么办?” 燕慕伊沉默了许久,平素里的戏谑神情尽数不见,谨慎地道:“侯爷,保险起见,要么为小王爷找个女子来,要么您寸步不离守着。至于要到哪个地步,得看蛊发作程度。” “他醒来后该作何想法?”花重是真动了气,“他……” 燕慕伊:“侯爷先冷静些,这类蛊头一次发作,未必需要做到多过分的程度。但让他这么硬熬着,单单这高烧不退,就能烧死人啊!” 花重恨不得立刻揪出下蛊之人,将之千刀万剐,沈庭央痛苦的低吟传到耳中,简直让他煎熬无比。 这是他捧在手心的至宝,他可以等,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可以守。要他在沈庭央意识不清的时刻监守自盗……这是花重从未设想过的。 什么都懂,却也什么都不懂的沈庭央。 一尘不染的雪白国色,看着他时眼中无瑕天真。 要他怎么办? 燕慕伊:“侯爷心疼小世子,小世子也未必对侯爷无意……” 花重喝道:“住口!” 燕慕伊只得噤声。 花重深吸一口气,道:“先下去罢。” “若侯爷要为世子安排女子,在下可……”燕慕伊尚未说完,就被花重一个手势打断。 他默默退下,遣散周围所有护卫。 燕云侯的大帐后,有一处泉亭,温热泉水四季不竭。 沈庭央被一轮烈火烧灼全身,意识渐渐回来,又陷入细小蚀骨的痒意折磨中,他每根骨头都被腐蚀得酥软了,腹中那团火却始终不灭。 他眼睛发红,无助地抱着花重,低低地求救道:“我难受……” 花重抱着他走到泉亭内,四下寂静无一人,花重说:”别怕。“ 沈庭央却觉得自己要死了,有什么力量在拉着他往地狱堕落,他被花重小心翼翼放在温热池水中,可对于浑身高热的他来说,水甚至是微凉的。 雾气氤氲,花重只着一身白色单衫,抱着他靠在池边。 沈庭央的眼浮起潋滟水光,想要回身搂他,花重却让他背靠在自己胸膛。每一丝触碰对于沈庭央来说都是极致的折磨,他不住扭动身子,发出带着哭腔的低吟。 “抱歉,阿绾。”花重从背后拥着他,在他耳边道,“让别人碰你,我做不到。” 艳蛊的折磨下,沈庭央已经几乎意识涣散,他茫然地喃喃道:“侯爷……”他已经认不出人了,心生一股恐惧,排斥地要挣扎离开环着自己的人。 花重将他双腕扣在背后,束住,不住在他耳边安抚:“是我,阿绾别怕……” 沈庭央似乎眼中清明了些,一双修长的手探到他腰,于水中雾里微一挑,将衣衫挑开缝隙。摩挲过他的腹,继而往下,再往下,握住折磨他却不得安慰的欲|望。 沈庭央脖颈不由自主地仰起,一声带着哭腔的难耐低吟流泻而出。花重手臂从背后拥着沈庭央,有节奏地安抚着他,低头便见少年含泪咬唇的无助神情,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决堤。 花重垂下头,吻住了他。 只是抚摸,又只是一个漫长温柔的亲吻。是心碎的一句抱歉,又是全然占有的沉沦。 池水漾开,满天星辰淌入银河,银河的光化作万千碎片,坠入怀中。 第34章 引诱 滚滚燃烧的火消失了, 骨血间不留余温。 沈庭央梦见一片温暖的水域, 他静静漂浮其中,被细密裹覆。 困倦还在撕扯着将他向下拽。 一双手臂自身后伸过来, 轻柔拥抱他。 沈庭央肩膀不安地轻轻一抖动,茫然地醒来。 他不疼,也不再灼烧,只是浑身疲惫,又有一丝轻松的舒畅。 转过身, 看见守在一旁的花重,沈庭央开口, 声音嘶哑:“侯爷。” 发生什么了? 他的念头费力转动,一幕幕景象逐渐加速,最终在脑海一一闪过。抱月谷,皇帝, 太子, 一场大雨, 刺客…… 割破的手掌,以及蛊虫。 沈庭央蓦然惊醒, 睁大眼睛看着花重:“我做了什么?” 太后召他觐见,艳蛊提前发作, 而后是花重带走了他。 再然后呢? 似乎花重抱着他,他们在水中,沈庭央不受控制地要贴近他。氤氲雾气中一片混乱颠倒的记忆,剩下浑身大火熄灭后, 抽空般的倦意。 沈庭央满脸慌乱,想要往床角退,花重俯身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说:“没什么,你没做错什么。” 沈庭央半惊半疑,攥着他衣襟:“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辛恕说……” “要听实话?” 花重靠近他,两人鼻梁轻轻一蹭,花重轻吻他眼睛。 眼窝处温暖的触感极大安抚了沈庭央,他呼吸有些紧,却莫名地很害怕,摇摇头说:“别,别说了。” 花重笑了笑,知道怀里这小家伙,在有些事情面前很单纯又很胆小,与那个雨夜中挥刀斩敌、所向披靡的身影判若两人。 可他都喜欢,无论怎样的小王爷,他都爱到了骨子里。 花重没有逼他,沈庭央不敢听,他就道:“那就不说,当作什么都没有,可以么?” “那……那就先这样。”沈庭央心里乱成一团,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与他在銮金楼所见的那种亲密缠绵定然不同,或许也差不离了。 沈庭央沮丧地说:“你会讨厌我吗?” 虽然是艳蛊令他失控,可那轻浮模样被花重看得一清二楚,会不会看不起他? 花重失笑道:“我的阿绾最知道爱重自己,旁人岂会看轻你?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又岂会讨厌?你皱一下眉头,我心里就疼一下,这回可记住了?” 沈庭央怔怔望着他,酸甜的欢喜溢了满心。 却又生出一个想法,如若没那艳蛊,他们还能否那样肌肤相亲? 在抱月谷的亲吻是宽纵他,艳蛊发作后的亲密是保护他,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个小孩子而已。 无端端就有些失落。 这个小孩子,换了谁也都能当。沈庭央希望,要在他心里最最不同,霸占最最大的位置,而自己更被他完全占据。 这算什么呢? 花重松开手,拉他起身:“封隐把刺客的事禀报陛下了。” 沈庭央这才猛然回神,从纷杂念头中逃离出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陛下怎么说?” “只有陛下一人知道了,尚未传出去。”花重说,“似乎是对裕王起疑,打算观察一段时间。” “真要怀疑起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沈庭央说,“哪怕是你我。” 有几人等着见花重,沈庭央就喂了海东青,陪南雪玩一会儿,独自先去行宫外。 昨天的意外并未搅扰光熹帝的兴致,依他脾气,果真意气风发地率众出行打猎去了。 沈庭央赶至原野,皇帝周围远远近近站了许多人,近的是几名武者,其次是朝臣,再往外则是些宫中内侍。 光熹帝持一张弓,背影清瘦,正静静瞄准远处的靶,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向沈庭央,然而只一瞬,下一刻,光熹帝沉着地倏然抬弓指向他。 沈庭央心底一震,只听皇帝沉声道:“还不动手!” 尚未反应过来,皇帝手里冰冷的箭簇缓缓放下,沈庭央只呆呆看着他。 身旁一人身影一闪,便到得沈庭央身后,一只凌空扑来的猞狸被薄胤空手扼住后颈,重重击打,压制于三尺之外,未见血,却无法再。 “小十七,昨天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不知道躲?”皇帝走来摸摸沈庭央的头,疑惑道。 沈庭央舒了一口气,方才竟以为皇帝要杀自己,回头看一眼已被人绑起来的猞猁,道:“谢陛下。” 太子和裕王都在,裕王对薄胤说:“薄大人的功夫名不虚传,竟空手制住这猛兽,心也颇善,一滴血未见。” 薄胤只淡淡道:“殿下过誉,他不喜见血罢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沈庭央,裕王却不甚明白,只笑笑,若有似无看一眼旁边的无名僧。 无名僧适时接过话茬:“确是心善,悲悯生灵,必得佛祖庇佑。” 皇帝听了嗤笑一声,道:“倒是什么都能扯到这上头。无名,你先前说,真佛护佑座下弟子,不受兵刃之伤,要么赐你个刀劈斧砍的刑罚,看看到底伤或不伤?” 无名嘿嘿一笑,适时认怂:“陛下英明,老衲所指乃是福报因果,陛下定明白的。” 皇帝没搭理他,沈庭央知道,这不是针对无名僧,而是在敲打裕王。 这一上午,人人各怀心事,刺客身上翻不出什么真相,皇帝显然对裕王有了不满,可沈庭央知道,这种怀疑不会就此戛然而止,只会渐渐扩散,甚至自己也不能幸免。 刺杀,对于年事渐高的帝王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光熹帝的心态必然就此变得不同。 “疼吗?”沈庭央在太子跟前,将他衣袖捋起些许,看他手臂上包扎的伤口,放蛊的伤处附近没什么异常,与寻常刀口无异。 太子:“皮肉伤而已。”又端详沈庭央,“怎么面色这么差?” “昨晚睡不踏实。”沈庭央笑笑,“太子哥哥平安无事就好。” 离开前,薄胤单独对他道:“昨夜,太后两次派人给太子殿下送补品和药,确是有打听太子状况的意思。” 沈庭央听了心里便有数,那艳蛊多半是他们被困前,就暗中植入太子体内,若非那场意外,辛恕未必能发现这艳蛊的存在,也算因祸得福。 一切都平静下来,皇帝不动声色,裕王当然暗自忐忑着。 沈庭央这几天最大的乐子,就是看裕王试探皇帝、太后和皇帝相互试探。 辛恕是第二天深夜赶回来的,一身风尘仆仆,一回来就为沈庭央煎药,看着他喝下去,才松一口气。 沈庭央觉得辛恕对自己过于关心,就好像他们之间有很不寻常的渊源,便问:“辛恕,你认识我父王吗?” 辛恕端起空药碗的手果真顿了一下,道:“……没见过先王爷。” 沈庭央“哦”了一声,有点失落,他很喜欢听别人说一说父王从前的事。 “这蛊对太子身体有什么影响吗?”沈庭央问。 “不能确定。”辛恕说,“太子体质很特殊,没法预测,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辛恕说的是“咱们”,沈庭央听了笑起来:“你终于把我们当自己人啦?” 辛恕像是笑了笑,那双眼睛微弯了一下,面罩遮住表情却看不到。 “这次艳蛊的事,我很抱歉,早该发现的。”辛恕已经不知第几次跟沈庭央道歉了。 沈庭央觉得他对自己歉意未免太深,安抚一大堆话,才让他放下心来。 “有劳小王爷了。”辛恕走后,燕慕伊进来对他说道。 “无妨,几句话的事,我也很喜欢辛恕。不过哥哥为何这么关心他?”沈庭央好奇道,“你对每个……都这么贴心吗?” 燕慕伊苦笑:“最近总想起一故人,从前做过不少错事,如今行善,也算弥补罪过。” 沈庭央简直都不认识他了,这么一个浪子,浑身镀上佛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燕大人也在?”云追舒一掀起帐帘,笑吟吟问候道。 燕慕伊朝他颔首,沈庭央打趣道:“怎么,云炼又来信了?” 云追舒摇摇头,神色反倒正经下来,看看燕慕伊,觉得不需避讳,便直言道:“上回的信不是给你看了一半吗,有件事,我这几天琢磨来去,觉得不对劲。” “怎么?”沈庭央也不再玩笑。 云追舒低声说:“云炼信里写,西域商路上,贸易的货物最近有些变化。譬如咱们的草药,开始大批往外走,西域进中原的货物倒还是原来那样。” “草药?”沈庭央疑惑,“卖往关外的有多少?都是什么品类?” 云追舒:“品类不算多,也不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多罕见的品类,但量极大,或许去年派出去讲学的医者有关,西域诸国也开始习惯用中原的药了。” “此事可大可小,让他直接写折子往回递。”沈庭央说,“能拦的货,适当拦下来,与往年出关数量持平即可,别怕得罪人。” 燕慕伊笑笑说:“得罪人也不怕,那一带邵家的小公子与我熟,让他帮着打点一圈就好了。” “怎么个熟法?”沈庭央说,“对你痴情而不得?” 燕慕伊显然被说中了,但笑不语,沈庭央又朝他背后说:“辛恕,听见了?” 燕慕伊笑容顷刻凝固,沈庭央大笑起来,他便知被小王爷恶作剧给诓了。 三人在帐内说笑着,帐外不远处,花重长身玉立,旁边一名高大儒雅的男人,身穿武将服,目光停留在帐门处,问道:“他知道我么?” 花重:“很惦念将军,但种种缘由,无法去赤襄军驻地见您。” 男人眼中有愧色:“王命不可违,我不能随意回来,竟一直未曾看过他。” “小王爷对您,必定与对太子是一样的。”花重说,“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男人走到帐前,听着里头热闹的欢声笑语,听见沈庭央的声音,清甜悦耳,便想象得出,会是个多讨喜的小少年。 沈庭央正在继续诓燕慕伊,要让他吐露陈年往事,看究竟伤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云追舒跟他打配合,燕慕伊几乎拿他俩没办法。 沈庭央忽然一抬头,侧耳听见轻微脚步声,对着帐外好奇地道:“侯爷回来了么?” 三人都看去,帐帘掀起,却是一名陌生的高挑男人,英俊稳重,瞧着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燕慕伊和云追舒对视一眼,起身出去,那男人进来,脚步顿了顿,问沈庭央:“可以离你近点吗?” 沈庭央友好地笑笑:“是侯爷的朋友?请坐,不必客气。” 他打量男人,见他一身织金暗纹武将袍服,便问:“您是将军吗?” “是。”男人端坐于他身旁,细细看他,眉眼锋锐,但神情温善。 沈庭央越看他越熟悉,突然间心中一惊,愣在原地:“你是……” 男人目光柔和地望着他,眼底微微发红,只是微笑,却说不出话来。 沈庭央胸腔一阵酸涩:“你是……舅舅?” 苏鸿烟笑起来,缓缓点头:“是舅舅,舅舅对不起你。” 沈庭央望着这张俊美的脸,那双眼与他母亲何其相似。苏家人独有的灵致气韵与柔和轮廓,便是从未谋面,也认得出来。 “舅舅……”沈庭央与他拥抱,简直像在做梦。 苏鸿烟是苏归烟的兄长,如今的苏家,只剩他当家了。身为赤襄侯,长年戍守驻地,无君令不得擅离,自沈庭央母妃离开苏家至今,苏鸿烟未再见过妹妹,也从未见过这孩子。 帐外,花重不远不近地等候,燕慕伊问:“苏侯爷被陛下召回来的?” “一月前,我同陛下提了,太子又去说过一次,陛下私下召他回来一趟。”花重说,“过阵子阿绾兴许要离京,若错过这时间,再见更不知何时了。” “父王从前说,母妃很惦念你们。”沈庭央说,“她不会怨你们的。” 苏鸿烟注视着他,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见妹妹的影子,眼睛微红,笑着说:“你很像她,也像你父王。” 沈庭央弯起眼睛:“今天第一次见舅舅,却像认识了很久。” 舅甥二人说了许久的话,苏鸿烟不得不去行宫觐见光熹帝,沈庭央就在侧殿等他。晚膳时光熹帝召沈庭央和太子去,多让他们相处一会儿。 苏鸿烟来去匆匆,当夜就又要启程返回驻地。 夜里山谷间凉风萧瑟,沈庭央送走他,心中酸楚。太子送他回去,道:“会再见的。” 回帐,花重正在书案后看一份牒呈,灯火温馨,沈庭央走到他身边,半天还未缓过劲。 “别伤心,若想他了,就带你去见。”花重拍拍他后背。 沈庭央眼眶发红,靠在书案边沿,与他面对面,低头看他:“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花重放下手中狼毫,对他笑笑:“本想让你开心,却惹得你难过了。” 沈庭央的膝盖轻触他膝头,深深望着花重,心中一团滋味,摸不清楚。 “我该怎么谢你?”沈庭央抽走他手中牒呈,故意一本正经,掩饰住微乱的心跳,”你说罢,要什么都行的。” 花重被这小霸王一搅扰,也无心政务了,靠在座上抬头看他:“阿绾,艳蛊还未除去,谢我的事以后再说。” 沈庭央霎时气势烟消云散,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了。 “辛恕告诉我,你或许还要捱过几回发作期。”花重平静地问他,故作冷漠,“这回该由你自己选,是找个女子侍奉身侧,还是……让我守着你?” “我、我就不能……自己熬过去吗?” “不能,除非你打定主意,想高烧而死。” 那晚,沈庭央双腕被在背后,靠在他身上,最后在他手里释放出来时,无意识地唤了他名字。 所以花重想,他发作时,至少情愿让自己陪他的。 沈庭央呆在原地,膝盖抵着他的膝盖,不知在想什么,看样子心里多半在寻他的兔子洞,要一溜烟钻进去藏起来了 。 花重十分有先见之明,攥住他手,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划:“阿绾,要我,还是要别的人?” 沈庭央手心仿佛被火燎了一下,花重微冷的目光,和诱惑般的话语,令他几乎眩晕。 只轻轻一拽,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腿软的沈庭央便如失力的玩偶般随他的引导,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表情像是委屈得想哭。 花重勾住他后腰,将人按进怀里,耐心地来回抚摩他后背。 沈庭央试探地说:“要么找个女子……” “嗯?”花重随意一偏头,唇若有似无擦过他耳垂,循循善诱,“好好选,你要谁?” 终于,沈庭央的意志轰然而倒,溃不成军,攥着他衣襟呢喃:“……我想要你。” 第35章 未央 被连哄带骗说出那种话, 沈庭央这晚说什么都不肯开口了。 他把枕头丢在被子上, 被子裹着枕头卷了一卷,卷成个软绵绵的包袱, 抱在怀里就要离帐出走。 看架势是要去找太子。 花重看得好笑,把人拉回来,扔回床上去:“不是为了笑话你才问,这事总得面对。” 沈庭央是打不过花重的,干脆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脸朝另一侧,不去看他:“我在你跟前, 都把脸丢尽了。” “怎么就丢脸了?”花重熄了烛火,脱去外袍,躺在沈庭央身后,“你为了太子, 把蛊虫引到自己身上。小王爷这么勇敢, 让人喜欢还来不及。” “换成你, 我也会这么做。”沈庭央放低了声音。 花重把沈庭央连人带被子收进怀中:“那天你说 ,愿意陪我死。” 沈庭央许久不说话, 最后“嗯”了一声:“你不需要。” “我不需要。”花重说,“所以别犯傻。我等你长命百岁的一辈子过完, 下辈子还对你好。” 沈庭央:“自会有人与你生同寝,死同穴,你只是暂时照顾我。” “我活一天,就疼你一天。”花重说, “这是答应你的。” “你别这样。”沈庭央反而很难过,“我会相信的……” 花重又被他逗得笑起来:“好好睡一觉。要放你出来么?” 沈庭央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想转身都动不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花重把他捞出来,他已经犯困,手脚并用往花重身上一扒,自顾自睡去。 打发了这两日时间,圣驾启程回金陵。 裕王自从那天就沉寂下来,桓家随之收敛不少。太后她老人家难得与众人同乐一趟,光熹帝也不好对桓家打压得太过。 沈庭央对此似乎毫无意见,他每天与太子下下棋,与花重到清净风景好的地方晒晒太阳。 辛恕为他悉心备药,一天一次按点盯着他喝了,饮食也要过问,周到细致得与他冰冷外表完全不符。 回金陵的路上,沈庭央几乎不离开侯府马车,他体内的蛊还未到成熟期,不能直接逼出来。 而按照辛恕的估计,再次发作,也就这十日内的事情。 “须得尽快北上。”沈庭央喂南雪一块鹿肉,挠挠它颈间羽毛,“云炼信里说,药材大批售往关外,我琢磨着愈发不对劲。” 花重一手支在额侧,垂眸翻了页手中书卷,道:“何时走,我陪你。” 马车微微摇晃,沈庭央吹起一片南雪身上掉落的小羽毛,道:“这次要将桓家把持的仓廪、军饷过一遍筛子,争取一击致命。侯爷,你和我一起走,目标太大啦。” 花重抬起眼:“出了门,我仍作你侍卫。” 沈庭央就笑:“这么下去,我该离不开你了。” “有时我在想。”花重垂眸看书,边说道,“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让你总这么担心。” “悲欢离合,世间常有。”沈庭央说,“想起从前,就觉得那些好日子都是偷来的,老天突然要我连本带利交出去,我却两手空空,全不由己。” 沈庭央额头顶着南雪的额头,大眼对大眼:“那时我发现,太多好时光,我根本还不起。” 那卷书还握在花重手里,他目光却早已移开,静静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庭央,不知看了多久。 行至渌云川外百里,沈庭央把睡着的小海东青放在旁边,凑到花重身边看他的书。 花重半拥着他,将葡萄喂到他嘴边,沈庭央目光停留在书页上,微微偏过头咬住葡萄,柔润唇瓣触到花重指尖,并没在意。 沈庭央原本是一刻也闲不住的,时常恨不得在花重身上撒泼打滚,今日格外文雅,在他身边闹腾了一会儿,就转头跟海东青凑作一团。 最后把脸埋在南雪翅膀底下,蜷缩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花重看见南雪十分迷茫,张开一侧羽翼笼着沈庭央的脸,不由得好笑之极。 随即觉得不大对劲。 “阿绾?”花重试着轻声唤他。 沈庭央呼吸紊乱,脸贴着南雪的羽毛,竭力让自己不要乱动。 艳蛊不早不晚,竟真的在路上就发作了。 花重靠近,扶着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沈庭央眼神迷乱:“叫辛恕……药……” 花重方才就已让人传话了,辛恕将提前备好的丹丸化开在酒里,递入马车,花重喂沈庭央腹下。 烈酒裹着药灌入喉头。 沈庭央体内一直未浇灭的火种,再次熊熊燃起。 沈庭央死死咬着嘴唇,这是在马车里,前后数千人马,他极度不安,无处可躲,缩在花重怀里轻轻发抖。 眼睁睁看着自己意识从清醒到模糊,沈庭央几乎有些绝望:“不能……不能在这儿。” “别怕。”花重眉头紧蹙,也未想到最坏的情形真的发生了。他探沈庭央的脉,心跳快得骇人。 沈庭央渐渐失去理智,迷茫地拉扯花重衣襟,浑身发软。他拉着花重的手,本能地探向自己身体,几乎咬出血的嘴唇间不受控制地发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出低吟。 花重将一柄极薄的柳刃刀浸在旁边一碗烈酒中。 将沈庭央手臂扣在头顶,捋下广袖,隐隐看见沈庭央手臂皮肤下缓慢蠕动的血红蛊虫。 蛊被药力催逼,沿着筋脉游走,速度极慢。而沈庭央已经濒临失控。 沈庭央眼角流下泪,滑落鬓边,绝望而迷离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快死在这片火海之中了。 花重一手紧扣他双腕,另一手为他解开衣带,温柔地探去。 沈庭央羞耻地闭上眼,忍不住要叫出声的时候,花重俯身吻住他双唇,将声音封在喉中,继而细腻的长吻,伴随摩挲身体的那只手,沈庭央浑身颤栗,意识涣散。 花重始终睁着眼睛,清冷的桃花眼沾染了欲,看清身下少年散乱的衣衫、白皙躯体和含泪的眸子。 他耐心安抚着沈庭央,移开目光,待得那蛊虫终于浮至腕侧皮肤下,沈庭央颤抖着扬起下颌,抵达痛苦的欢愉。 花重拾起酒碗中的柳刃刀,划破沈庭央手腕皮肤。 落吻的同时剜出蛊虫,沈庭央痛得闷哼一声,眼里蕴满泪水与他唇齿交缠。 昏迷之前,沈庭央朦胧中听见花重问:“要谁?” “我要你……花重。”沈庭央喘息着,呢喃着,陷入温暖的黑暗。 那最后一副药极烈,快速进入成熟期的蛊,几乎耗干沈庭央内力,他睡了极漫长的一觉。 再醒来,已改天换地。 不是侯府,是东宫。 沈庭央睁开眼后,第一个清醒的念头如是。 薄胤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并非药的问题。” 花重低声说:“确定他能安然无恙?” “太子殿下身体根基弱,但这次引蛊及时……”辛恕的声音很轻。 沈庭央迷迷茫茫爬起来,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内力耗干的后果就是身体沉重,从武者变成普通人。好在休整之后很快就能恢复,沈庭央也就不放在心上。 他哑着声音问:“太子怎么了?” 几人同时望向这边,花重走过来扶他,薄胤递来温水。 花重等他喝了水,才解释道:“太子还是受那蛊的影响了,或许要卧床休养一阵,眼下是昏迷状态。” “能治好?”沈庭央拉住辛恕的衣袖,“太子不能出事!” 辛恕:“现在还不好说。” 连精通毒蛊药理的辛恕都这么说,沈庭央的心猛然一沉。 花重:“这不是气馁的时候,不论如何,我们得尽最大努力。” 他的温度自手心传来,除去艳蛊前那一吻并未完全忘记,肌肤之亲的朦胧触觉依旧留在身体上。 沈庭央望着他,有许多话涌至唇边,却都说不出口,只能吞咽下去,暂且封存心口。 辛恕解释道:“侯爷带世子来东宫,也是想让世子醒来就能第一时间看到太子。” 沈庭央拖着沉重的手脚来到太子寝殿,光熹帝正在榻边沉默着,见他,方才招招手:“小十七,朕听说,你为他引蛊了?” 沈庭央要下跪行礼:“是。可、可我恢复了,太子哥哥却又病倒了。” “免礼。”光熹帝扶住他,二人坐在太子床边,许久不言语。 萧斯澈俊雅的睡容宁静极了,沈庭央先前刚来东宫,睡眠极度不佳,时常要守着太子很久,才愿意回去安心入睡。 “朕这些年,亏欠他。” 殿内半昏半明,宫人都退下,燕慕伊一直守在殿外。光熹帝刚毅英朗的面容刻上皱纹,目光沉凝安静。 沈庭央看看太子,又看看光熹帝。 “沈逐泓很疼你,朕听说过。”光熹帝说,“相比起来,太子从小到大……”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良久沉默后,归于一声叹息。 沈庭央想起刚见太子不久,问太子是不是常常要做那些很艰难的选择。太子回他,总是如此。 皇帝没说完的话,沈庭央也就明白了大半。 这么多年,桓家虎视眈眈,桓家之外的许多人也在虎视眈眈,东宫这位子不是用别人的血泪换来,而是萧斯澈亲口咽下的艰难苦险铸造而成。 桓家今日势大,不能说是光熹帝一手造成,却也与他的宽纵、扶植和默许,不无关系。 桓世亨胆敢勾结帕赫丹昂,将四万崇宁军葬送在北疆狮子坑,把阵亡将领的肩甲收藏在府邸里,光熹帝不可谓没有责任。 太子此刻苍白的睡容,终于触动这个帷幄千里、制衡八方的帝王,令他开始重新审视桓家。 如果这个刺激还不够重,那么稍后他回到奉天殿,临窗独坐的时候,大太监魏喜还会在他耳边添几句话,教他知道太子所中的艳蛊,很可能与太后有关系。 那一刻,光熹帝必将对桓家耐心耗尽。 沈庭央陪皇帝坐了很久,听他开头一声叹息,结尾又一声叹息。 沈庭央把太子略凉的手放进被子里,送走皇帝,独自趴在太子手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也不介意昏迷中的人丁点儿听不到。 “我会守着你,守你的江山。” “要好起来,等我回来。” 沈庭央估摸着时间,草草披上一件略宽大的外袍,这衣裳本是裁缝一时大意,将尺寸放宽了些许,该拿去修裁的。沈庭央穿上它,立时显得衣下略空荡荡,身形憔悴瘦削一圈,他对这效果很满意,直接出门,不紧不慢往奉天殿去见皇帝。 光熹帝刚回去,果真就在御书房对着窗外缭乱树影枯坐了许久。 大太监魏喜就依照花重私底下吩咐过的,进去添茶时,开口道:“陛下,太子殿下很快就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好的。您可不能太过劳神,别把自己身子拖垮了。” 光熹帝略带倦意地道:“魏喜,太子他从小懂事,朕也就没怎么管过他。即便是一国之君,对待儿女,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啊。” 魏喜对皇帝的家事不敢评价,道:“陛下多虑了。这几日,太后总派人给太子殿下送东西,光是老奴碰巧遇见的就有两回。兴许陛下忙起来顾不上的,太后早已顾周全了。” 光熹帝心不在焉点了一下头,旋即又眉心紧皱,那点倦意困意也唰然消失:“太后?送东西?” 魏喜作出愕然的表情,像是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解释道:“正是。太后给太子那边送了药和补品,回京路上又让人送过参酒汤。约莫是那天太子受困山谷,太后怕他着寒受惊吧。” “荒唐 。”光熹帝面色阴沉。 太后并非光熹帝生母,孙辈皇嗣之中,她从来只对裕王真心关怀,至于其他皇孙或孙女,仅仅做到面子上合乎本分,决无一分多余温情。 对太子这些关切举动,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别有目的。 什么目的? 那艳蛊说不定就是太后所为。 若蛊毒害死太子,正好扶植裕王上位。若太子不死,趁那蛊发作时,让太子与桓家女儿染上些不干不净的关系,顺水推舟嫁进东宫,成为第三代登位的桓氏皇后。 不论怎么算,桓家都不亏。 皇帝几乎一口血气涌至肺腑,好一个桓家,好一个三代王族外戚! 竟要逼得太子生死无路么? 对萧斯澈的愧疚、对太后诸多年来强势野心的厌恶、对桓家蔑视帝王的怒意统统爆发,光熹帝眼中现出凌厉杀意。 “陛下,崇宁王世子求见。” 光熹帝一时竟压不住情绪,威严之势沉沉压下来:“宣!” 殿门开启,沈庭央一袭白袍的清瘦身影缓缓走近。恍然间与回朝那天,太子牵着他走进来的模样重叠。 不同的是,今日萧斯澈沉眠于病榻,独留这小少年一人向他走来。 光熹帝不由得稍放缓了语气:“小十七,什么事?” 沈庭央将白袍襟摆一撩,端端下跪,恭恭敬敬叩首:“陛下,臣不自量力,但请一事。” “何事?”光熹帝凝视他。 沈庭央跪得笔直,垂眸盯着膝前一丈远的地面:“父王殉国后,臣飘荡在外,独自南下的途中,见曲西、呈山沿路灾民流离失所,而各地牢闭城门,拒不放粮。回朝后禀报,陛下也已派人传令,命其赈济灾民。 “陛下恩慈,让数万难民免于饥寒而亡。如今正逢江北汛期,臣请命沿路北上,细查仓廪、粮储状况,以避免四野饿殍之惨状再现。 “臣自知身渺言微,惟愿以一己之力,惩恶除弊、清正视听,使陛下圣恩能达四方疆土,不受奸人佞臣贪吞。” 沈庭央话音一落,御书房内格外安静,唯铜炉升起袅袅淡烟,无声四散。 少年清越的嗓音尚有些稚气未脱的纯真,却字字平静铿锵,掷地有声。 他所指的那片地带,主事官员几乎都是桓家门生。他要做的事,是拔除桓氏根植于地方的势力,清剿其根基。 光熹帝面色沉肃:“小十七,你可知自己口中奸佞指谁?这么做,又是为谁?” 沈庭央深深伏地再一叩首,直起身轻轻一笑,抬眼直视帝王锐利的眸:“奸佞便是桓氏一门罪臣。臣无才无德,无志气无野心。这么做,也只为了一人——便是东宫太子。” 光熹帝却笑了,神情尽显凛冽威势:“好一个‘只为一人’!” 沈庭央屏息。 光熹帝再开口,道:“魏喜,拟旨!命崇宁王之子为江北巡察使,自曲西北上,彻查六州仓廪具细。赐天子丹书金令,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杀赦自可定夺。” 大太监魏喜听至此处不由心惊,抬眼一瞥恭敬跪着的小少年,再不敢有任何一丝轻视质疑。 沈庭央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长舒,以额头触地,行了今夜最后一次叩拜:“谢陛下,臣定不辱命!” 他实在疲惫到极点,领了密旨,月下回到东宫,这条路竟如此漫长。 “辛恕,来接我的么?”沈庭央走到昏暗的南花园,便见熟悉的黑衣身影提灯走来。 辛恕:“是。” 两人穿行在静谧无光的花枝林木间,沈庭央说:“辛恕,我没有任何权力给你下命令。可我走后,拜托你仔细看顾太子。” “自当如此。”辛恕答道,“不需命令,也自当如此。” “我信你。”沈庭央终于笑了笑,“多谢。” “小殿下千万不必客气。”辛恕提着灯笼,脚步一停,又继续往前。 沈庭央望着那一团温暖朦胧的灯笼光:“我总好奇,你为何愿意帮我,旁人说你比薄胤还冷漠,可你很少拒绝我提出的事。” 辛恕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王爷于我有恩,所以是我欠小殿下。” “果真。”沈庭央回忆着从前,道,“父王交游甚广,这也不难理解。” 辛恕问:“小殿下不问究竟怎么回事吗?” “你从未说过这些。”沈庭央笑笑,“定是不太想说,我不强人所难,等哪一天想告诉我了再讲。” 话毕一抬眼就瞧见廊下灯光里,独自长身玉立的花重。 “回来了?”花重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想必正要来迎沈庭央。 没去接,定是脱不开身,沈庭央与他轻轻拥抱又分开:“我们去看看太子,今晚早点休息,有许多事想与你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花重的容貌笼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那温柔的眼神令他心头涌起一丝苦意,不知该如何同眼前人商讨这场离别。 而花重只是点点头,牵起他的手,提灯映路,走进漫漫宫阙楼台间。他的静默像是一种从容的笃定,笃定不论沈庭央要去往何方,他都形影相随。 第36章 私许 东宫, 青阳殿内, 沈庭央在太子床边待了久。 薄胤进来对他道:“今夜我值守,去休息吧。” 沈庭央最后看一眼太子手臂上, 那引蛊割开的一刀。 转头,目光停留在薄胤手腕处,曾经被辛恕困在王府故宅里放血的伤口,此时隐藏在束腕的箭袖下。 “都会过去的,这些不是你的错。”薄胤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 沈庭央抬起头, 只对他轻轻笑了笑,却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无需多言。 花重在殿外石栏旁等他,月色清朗,照亮金陵万千座屋脊,一对白鹭于月下飞过。 “我已经跟陛下请命, 将于三日后离京。”沈庭央同他慢慢走着, 长廊洒满清辉。 这几天, 花重会陪他在东宫住下。花重闻言很平静,将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 问他:“不要我陪你?” “我会尽快回来的。”沈庭央没有回答,偏过头看着月夜下广袤的皇宫城池, “江北六处仓廪查完,该是秋天,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喝酒。” 花重端详他, 笑着说:“这么客气?” “我是说真的。”沈庭央也淡淡一笑,“庆云州有一种酒,名叫长相思。待此间事了,带几坛回来。” “是北方的名酿。”花重站在灯火间,眉骨至鼻梁映出温润的光。 沈庭央看着他:“江陵的‘应笑我’也是名酒,前朝承熹帝曾一年饮了上百坛。那酒,侯爷爱喝吗?” 江陵如今是永嘉公主封地。花重答道:“更喜欢你的长相思。” 他们不知不觉漫步到东宫北苑,月光下,一尊高大的青龙神神像静静伫立。 这尊神像是太|祖立储后,命人铸造放置于东宫的,青龙神是燕国的护国武神,鳞爪泛着威严寒光,几百年风雨中注视着这片大地。 沈庭央披着花重的外袍,两人皆是一身红衣,立于月夜青龙神像下。 他半开玩笑道:“侯爷,你看,咱们像不像在私许终身?” 花重笑着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若真如此,是本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兴许这句回答给了他勇气,花重送他到侧苑寝殿,宫人正要为花重引路,带他离开这间寝殿时,沈庭央挽留道:“今天你能不能……别走。” 这句话里,有他严丝合缝掩藏的眷恋,还有极大的忐忑不安。 宫人敛首,花重的脚步停住,稍后转过身来,对宫人点点头,宫人会意,安静地退了下去。 “我这一走,再回来该建府了,就不能总在侯府逗留。”沈庭央低着头解释说,“自从你来金陵,一直有人想与燕云侯府联姻,或许那时,你就有婚约在身了。” 他感到失落,花重却摸摸他的头:“别想那么多。” 夜里,殿内烛火被宫人一一熄去,花重习惯性地让沈庭央枕在自己手臂上:“薄胤和辛恕须得留在东宫,让燕慕伊跟着你离京,如何?” “不必。”沈庭央闻着花重身上独有的淡淡香气,“杜老的儿子——杜广,会与我一起北上,陛下也派人随护,只要绸缪得当,这一路不会有多凶险。” “桓家手里没有兵权,却能呼风唤雨,离不开他们在江北一带的基业。”花重五指捋过沈庭央的头发,声音低沉,“江北漕运、冶造、粮食和棉花织造,几乎都由桓氏一系把持,你们此行目的一旦被发现,定会遭到不计代价的报复。” “那就要比他们更狠。”沈庭央笑笑,“当然,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花重:“我相信你能做到,可还是放心不下。” “侯爷。”沈庭央忽然唤他。 花重应了一声,问:“怎么?” 沈庭央在昏暗中凑过去,屏息,亲了他脸颊一下。 小王爷柔软的唇怯怯一触,花重揽着他的手臂倏然收紧。 可沈庭央随即飞速缩回去,把脸埋在他颈边,低声道:“侯爷,我会很想你的。” 沈庭央心跳得极快,花重清晰地感受到了,本可说句玩笑话逗逗他,却又不愿让他更紧张,最后竟是沉默了半天。 沈庭央忐忑极了,随着花重的沉默,心情一点点黯然下去,猜想是自己太过分,惹他厌烦了又不好推开自己。 可花重温柔地将他抱得更近,略微调整手臂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然后轻声说:“你这样,教我怎么舍得。” 接踵而至的变故和压力、对花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桩桩件件横生枝节,逼迫得沈庭央这一整天几乎喘不过气。 此刻心底雀跃了一下,虽然还是被当小孩儿哄了,却知道他是很在意的自己的,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往他身边蹭了蹭。 就在花重气息的笼罩下渐渐睡去。 兴许是太子突然病倒对光熹帝打击严重,次日裕王进宫请安时,当着众人的面,皇帝忽然提起一个几乎被遗忘了的人。 “平身吧。”光熹帝示意裕王坐下,父子二人沉默半晌,皇帝神情沧桑地开口道,“快秋天了,老七已经走了三年了。” 沈庭央在旁听见都有些震惊,七皇子三年前因谋反之罪,于封地被赐死,那以后,再没人敢提起他,皇帝也亲口说过,事情尘埃落定,不许再议。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裕王观察皇帝神情,见他略有些伤感,但目光仍是沉肃冰冷,仔细斟酌了一下,决定要摆清楚立场,便叹了口气道:“七弟糊涂,那等逆子叛臣,本就不该由父皇动手,徒增了伤心。” 东宫消息封锁,裕王还不知道太子陷入昏迷,也不知道皇帝已经对其母家桓氏一族心生杀意。 这话一出,光熹帝沉默良久,不轻不重笑了一声。 裕王自以为答得高明,皇帝却对他失望之极——果真是丝毫不顾手足情谊,令人寒心。 裕王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告退后,沈庭央也打算告退,却见最近颇得皇帝青眼的无名僧和那道士一齐进来了。 沈庭央只得垂手侍伴皇帝身侧,且再留一阵子。 不料那道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对光熹帝说:“奉陛下之命,老道已卜算过,万事安泰,唯有一件不大好,不过尚有办法补救。” 皇帝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漫不经心问:“什么事?” 道士煞有介事:“近来宫中贵人恐有冲撞,宁寿宫乃是太后所居之处,正逢流火微末,东宫启芒或不利于太后安康。” 光熹帝随手搁下茶盏,垂着眼皮:“太子冲撞太后?” 道士:“的确。” 沈庭央面无表情,太子病倒的消息封锁得实在及时,各路精心准备、粉墨登场的角儿,此时都成了可笑的跳梁小丑。 无名僧则在一旁,嘴角带着如常的微笑,此时看来颇具讽意。 光熹帝:“你说有办法补救,什么办法?” 道士:“让太子殿下前往隆寒峰,闭修七日,就能……” 光熹帝抓起茶盏劈头盖脸砸去,怒道:“隆寒峰顶四季积雪不化,太子诸多不易才调理好身子,你要逼他再病下去?” 道士迎头挨了那瓷盏一击,顿时头破血流,跪地发抖求饶。 光熹帝坐在御座上,片刻后,平静冷酷地道:“带下去,让北狱的人看着办。” 立刻有侍卫将道士拖下去,大殿外空余一阵惨叫。 无名僧双手合十,静立于原地,竟有了点儿万物皆空的风骨。 光熹帝瞥他一眼,火气也减了些,沈庭央觉得这和尚虽是裕王举荐来的,却与裕王不是一路人,有时候相当上道。 沈庭央看了一连串大戏,适时告退,回东宫去了。 “自从帕赫丹昂一死、帕赫野继位,桓家就陷于被动境地了。”沈庭央对面前或坐或站着的几人说道,“桓世亨身为右相,与帕赫丹昂勾结,此事的证据随时可能落在帕赫野手中。” 燕慕伊:“但帕赫野那边一直没有迹象。” 沈庭央:“帕赫丹昂被除去至今,以他的立场,并没有理由揭起此事。” “你打算问帕赫野要证据?”一直沉默着的薄胤说道。 沈庭央斟酌片刻:“如非必要,自然还是不见他好,他如今一定恨我入骨了。但若到不得已的地步,还是要试试的。” 燕慕伊皱了皱眉,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花重说这事,沈庭央就忽然看向他:“哥哥可别去透露。” 燕慕伊只得苦笑一下,耸耸肩。 “杜老今天请辞了。”沈庭央忽然说,“陛下已经允准。” 裴唐得知沈庭央要走,此刻恰好到门口,闻言道:“据说是以身体不佳为由。” 沈庭央起身迎他进来:“没错。桓家和太后今天应该心情很好。” 自打杜延年执掌御史台,桓家没少吃瘪,恨这老头恨得牙痒痒,杜延年一走,他们的日子可就瞬间清净下来。 沈庭央:“如今是桓家最放松的时候,杜广会以送杜延年回乡的名义离京,与我兵分两路,在曲西州会和,由南向北清查江北六座仓廪。” 燕慕伊:“侯爷已经吩咐过,我随你一起。” 考虑到还要确保杜广的安全,沈庭央这回没有拒绝,点头道:“有劳哥哥了。也请其余诸位仔细保护好太子殿下。” 裴唐拍拍沈庭央后背:“小王爷,我家也是做生意的,江北与桓家有往来的富商,各个都是狠角色,你此行务必要隐匿身份,一旦有变故,千万别犹豫,尽快调动兵马,否则全身而退都难。” 裴唐一脸忧色,恨不得随他同去。 沈庭央:“多谢,你说的我都记下了。”随即灵感突至,心生一计,“还有一事需要裴家暗中协助,不知可不可行。” 裴唐立即道:“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我们抵达江北前,裴家能不能扣下江北吴家管辖的所有矿船?” 裴唐沉吟片刻,点头:“江南五大漕运司有这个权限,你们抵达江北的五天前,让他们错开时间扣下吴家的船。” 沈庭央笑着说:“我会以江南五港商会的名义,去拜访吴家。” “你要直接出面,与他们接触?”薄胤问。 “吴家是桓氏在江北最重要的一系力量,却很低调,从他们这里入手,效率最高。”沈庭央说,“寻到头绪,我就离开,后续行动尽量隐蔽就好。” 燕慕伊听他种种大胆安排,道:“世子身上,当真有王爷从前单枪匹马杀入碎叶城的胆气。” 沈庭央闻言微笑,想起父王,道:“若他在,会有更好的办法。” “若他在”,薄胤却说,“必定会赞同你的每个提议。” 沈庭央听了就笑,以沈逐泓对自己的纵容程度,就算自己要进狼窝,他也会说“很好”。 裴唐叮嘱了许多事宜,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小王爷,我听望月楼的玉芝说,桓世亨的儿子身上有你的玉佩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上回玉芝赞了一句,你要把那玉佩送给她来着,她应当不会看错。” 沈庭央仔细回想,应该是自己在桓府救落水的桓期,玉佩丢在那儿了。便道:“那玉丢了也不妨什么,随他去吧。” 花重回来时,略带醉意,想必是为刚回京的封良佐和吕不临接风时,几人都喝得太多了。 “头疼么?”沈庭央给他喂了解酒汤,“从没见你喝醉过。” 花重的眼睛很清亮,映着烛火下少年的脸,微笑着摇摇头:“事情都定下了么?跟我讲讲罢。” 沈庭央思忖后,没隐瞒什么,把计划告诉他,紧接着解释说:“看起来有点冒险,其实……” 花重却没说一句否定他想法的话,只道:“青州借调了三万燕云军,正好离江北不远,他们会听你调遣的。” 沈庭央准备好的一堆解释都散在了风里,怔然看着他。 花重揉了揉眉心:“唯有一件事例外。任何威胁到你性命的指令,他们都不会听从。” 沈庭央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花重脱了外袍随手搭在架子上:“侯府在江北布的暗线不多,也都随时听候你差遣。” 事无巨细,为他布下周全的保护网。明明每个细节都为他担心过,却从来不动声色,也从不阻拦过他想做的任何事。 沈庭央一边听着,一边陷入甜蜜的折磨中。 他也意识到自己对亲近花重的渴望有些过分了,他甚至不希望花重娶任何女人。 他们最好是彼此独占的。 东宫外苑,一名小厮持令牌匆匆进来,找到辛恕,小心翼翼地禀告道:“辛大人,燕大人在酒楼喝多了,非要让您去接,别人近不得身……” 辛恕全身都掩藏在黑色装束之下,但浑身散发出一股不耐烦的怒意,小厮觉得他此刻表情定然很冷漠。 小厮很机智:“燕大人一直喊您的名字,在这么下去,全金陵城的人都……” 半刻钟后,临江楼。 辛恕推门而入,整座包厢里外间热闹之极,男人们喝酒划拳,勾肩搭背大声说笑,舞女轻纱起舞,穿梭在众人间,琴师手里琵琶丝弦错落如珠。 辛恕仿佛一柄插进火山口的冰寒利刃,兀自穿过气氛火热的人群,走到屏风附近懒懒倚醉的燕慕伊面前。 他身上裹挟着外头月夜的清朗气息,燕慕伊抬眼,似笑非笑看着他,一身紫袍衬得容色佚丽,风流不羁。 辛恕丝毫不为所动,只伸手扶他起来,燕慕伊却反向一用力,将他蓦地拉到身前。包厢内有人看见这一幕,顿时大叫大笑着起哄。 辛恕劈掌就要击晕他,燕慕伊抬手一拦,出其不意往他怀里一钻,笑着哼哼唧唧的:“宝贝儿,我头疼,咱们回家吧。” 辛恕僵在原地,直起身子一把拉起他,将他手臂绕到自己肩头,将人架了出去。 回到东宫,一路上燕慕伊热情地跟值守侍卫打招呼:“诸位辛苦了,哈哈没错,他放心不下,特意去接我。” 辛恕一记锁喉,总算封住他这张嘴,把燕慕伊弄回住处。 燕慕伊却不进殿内休息,勾着辛恕的腰,仗着力气更大些,半醉着把人按在殿外石栏上:“今天怎么这么温柔?都没打我。” 辛恕无语道:“你想的话,可以满足你。” 燕慕伊勾起唇角一笑,靠在石栏上,一手挑起他斗笠的黑纱:“摘了吧,以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摘了吧。” 辛恕今天脾气的确很好,依言摘了斗笠,玄铁面罩上方的清寒眸子看了他一眼,转身看着晴朗的夜空。 燕慕伊的指尖沿着他玄铁面罩的边沿划过,低声道:“让我看一眼好不好?明天就走了。” “少得寸进尺。”辛恕漠然道,“你回来再说。” 燕慕伊难得安静了会儿,淡淡道:“关于你,我最近总有个不敢相信的猜测。” 辛恕呼吸一滞,却不说话。 燕慕伊仰头,下颌至脖颈形成一道惑人的线条,仰望着星辰:“你有些像一个人,可他早就死了,我甚至没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他是什么人?”辛恕闭了闭眼,问道,“你很在意么?” 燕慕伊自嘲地笑了笑,借醉意才敢说出口:“今生所爱。” 辛恕的身体不由自主僵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遇见他的时候,他病得很重,我头一次那样照顾人。”燕慕伊陷入回忆,唇角带笑,“见过美人无数,也不知怎的,总忘不掉他。” 辛恕:“他……” 燕慕伊闭上眼,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是想问,他怎么死的?” 辛恕没说话。 燕慕伊轻声说:“我没护好他,是我害死的。” 燕慕伊转过头,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宝贝儿,让哥哥看看你的脸吧,人生苦短,我万一一去不回,好歹让我死得瞑目啊。” 辛恕拍开他的手,将他拎进寝殿丢到床上,宫人纷纷忙不迭退下。 燕慕伊一把攥住辛恕手腕,将他扯到怀里,贴在他耳边哄道:“好好好,不看也行,别生气。” 话毕一吻落在辛恕的玄铁面罩上,隔着冷铁,却极其温柔。 辛恕低喝:“松手,你喝醉了!” 燕慕伊兀自轻声道:“怎么办,我很想他,可又真的挺喜欢你。辛恕,你说怎么办?” 辛恕蓄力推开他,转身离开了大殿,留他一人躺在轻晃的帐幔内。 花重到后殿暖泉池中沐浴,沈庭央不放心他醉酒后独自下水,遣散了仆人,自己一言不发跟过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绕过屏风,一偏过头,就看见花重刚脱了袍衫,肌肉瘦削紧实的后背有几道旧刀伤,头发披散,腰间围一条白巾,一步步走进水中。 这风景过于灼目,沈庭央的心尖像是被烫了一下,目光却半晌都移不开。 沈庭央下意识从与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水,趴在池沿,枕着手臂看他,近乎醉心于眼前景象。 宽阔池面水雾蒙蒙,花重的侧脸轮廓极美,唇、下颌到颈项和锁骨,肌肤如寒玉,于雾气中形成不容玷染的绝色。 “让南雪跟着你去。”花重阖着眼眸靠着池壁,胸口以下的身体没入水中,“它现在可以传信。” 沈庭央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花重睁开眼侧头望来,那小少年满头柔软黑发浸湿了披散肩头,乖巧地趴在池边,仿佛水中浮起的一簇琼花,嘴唇的一点殷红在水雾间格外诱人。 沈庭央轻声说:“这么护着我,要如何报答你?” 花重向他伸出手,沈庭央把手搭上去,被花重拉到身边去。 太近了,他略抗拒地想逃走,却被花重揽着腰身,水中坐在他腿上,不得躲避。 沈庭央的手掌按在他胸膛,未褪去的白色单衫浸水后贴在身上,襟摆又于水中飘荡,像一只传说中的小鲛人。 “想报答我?”花重一手禁锢着他腰身,另一手臂慵懒地搭在池沿,轻阖双目。 沈庭央“嗯”了一声,不自然地动了动,他觉得花重今天不大一样,或许是喝醉了的缘故。 花重又道:“我想要的,你可怎么给呢?” “侯爷想要什么?”沈庭央不解地问。 花重睁开眼,染了醉意的眼十分潋滟,注视着沈庭央:“那天你问,蛊毒发作后我们做了什么。” “那天我……”沈庭央不知所措地解释。 他腰间的手臂冷不防一用力,花重的手掌贴着他背脊,将他按到近前,吻住了沈庭央。 唇贴着唇,轻缓碾磨,沈庭央僵在他怀里,下意识要躲,花重却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缠着,花重的另一只手臂依旧懒懒搭在池边,怀里的少年像是他宠爱的猎物,被吻得渐渐脱力。 花重终于肯让他喘息片刻,一手握着沈庭央腰侧,另一手隔着水中的单衣,轻轻抚摸他的小腿,清冷的双眸注视沈庭央,淡淡开口:“阿绾,我要的,你怎么给?” 沈庭央彻底懵掉,从来以君子之礼待他的花重 ,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也喜欢我?沈庭央半天才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惊惶胜于欣喜,他不知该怎么办,他又想,侯爷喝醉了,可喝醉的人说得不更是真心话么? 万千思绪淹没他,那双手游走而过的地方,全都在发烫,他们在水中,却生生沦陷在火焰里。 “如果……我愿意给你呢?”沈庭央的声音微微发颤,怯怯望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花重微不可查地一怔,素日柔和的眸子,此时锐利如刀锋,凝目端详他:“阿绾,你说什么?” 沈庭央的头发沾湿了,几缕青丝贴在鬓边、颈侧,柔丽清隽的眼如含秋水,咬着被吻过的唇,不说话,只那么看着他。 花重稍稍靠近,与他气息交错,而后狠狠吻了下去。 沈庭央瞬间彻底沦陷,不由自主搂上他脖颈,被花重握着腰身,令他面对面跨坐在腿上,两人之间只隔着沈庭央身上那层单薄衣衫,水雾中一个漫长热烈的吻,几乎抽走沈庭央全身力气。 花重只披着一件绛红袍子,抱着他走出泉池,走回灯火昏惑的前殿,将沈庭央放在床上,俯身继续吻他,一手放下帐纱。 沈庭央眸子泛着迷离水光,呼吸急促,身上湿透的单衣被花重亲手褪去。 身体暴露在他视线中,沈庭央紧搂他脖颈,惊慌地低吟一声,花重细吻他颈侧,扯过自己的一件外袍裹住沈庭央,这才让小少年不再害怕。 隔着单薄宽大的外袍,花重仔细地抚摩他身体,引得他阵阵颤栗。花重不住地亲吻他眉眼、鼻梁、唇和脸颊,在他耳畔道:“阿绾,你明白了么?” 沈庭央只能抱着他,蜷在他怀里点点头。 花重又亲他的唇,问:“真的喜欢么?若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忘掉今天。” 沈庭央浑身发软地看着他,一下子变得委屈起来:“你喝醉了才喜欢我吗?明天就都不作数了,是不是?” 花重心里一软,侧躺着将他抱在怀里,轻拍他后背:“我想要你,已经很久了。” 沈庭央轻轻一颤,被他在耳边低声说的这句话弄得头晕目眩。他垂眸看见花重优美而修长的颈侧线条,再也忍不住按捺已久的野心,压上去轻轻嗜咬他颈项,舌尖轻舐,像只野性十足又小心翼翼的幼兽。 花重任由他放肆地施为,沈庭央最终被安抚着乖乖躺在他怀里时,有些忐忑地问:“侯爷,你要……那样吗?” 花重知道他想起在銮金楼所见的那次交|欢场景了,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会疼,等你回来再说。 沈庭央闻言松了口气,在他耳畔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一想到临别在即,很是舍不得,离京的计划却没任何动摇。 心该硬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犹豫,沈庭央不知道自己是天生如此,还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才变成这样。 但他知道自己做的没错,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就再不能优柔寡断。 天快亮时,沈庭央最后去看了一次太子,昏迷中年轻英俊的男人仿佛只是陷入一场梦境,这几日已经略有消瘦。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等我回来。”沈庭央近乎虔诚地低头,以额头贴了贴太子的手背。 辛恕坐在高处的屋脊上,清风拂动他斗笠的轻纱,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一袭紫袍背影上。 燕慕伊若有所感,抬眸回望,屋脊上已杳无人影。 天光蒙蒙亮,像春日里来时那般,小少年一身粗布白袍,牵着一匹骏马,与燕慕伊汇入离城北上的人群。 第37章 念念 汛期已至, 漉江下游航道水位, 一夜之间漫过江边镇水石兽的眼睛。 由北向南,满载铜铁的货船行驶在漫天阴云下, 速度不断减慢,靠向临桥码头。 货船两侧漆涂有江北陆氏的徽印,一路上畅通无阻,刚到码头,岸边一群身披蓑衣的漕运司官差就已侯立着, 打头的一人撑着宽大竹柄伞,雨水淅淅沥沥从伞沿淌下。 “裴大人, 久违了。”船上一名衣着低调富贵的男人笑着下了船,上前热情地与一众官差打招呼,试探着问,“裴大人这是在等人?” 官员将伞沿抬了抬, 露出一双清亮平静的眼, 与裴唐有七分肖似, 官员淡淡一笑,道:“陆兄远道压船队而来, 辛苦了,不如暂在我这儿歇一歇。” 船主人略一怔, 继而爽朗一笑:“裴兄说笑了,等雨小些还是要继续赶路的,待货都卸到徐州,我再返回来与裴大人好好喝一场、叙叙旧。” 官员笑意微敛, 一抬手,身后官差顷刻动身而上。 “得罪了,陆兄还是多留几日罢。” 待得一场晨雨方歇之时,陆氏南下的货船以及随船人员,均已被六处漕运司扣押,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 两日后,曲西州。 陆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外,沈庭央和燕慕伊翻身下马,陆府家仆狐疑地打量这少年和英俊男人,见二人作寻常打扮,却相貌气度万人无一,且十分陌生。 沈庭央递出一枚半旧铜牌,家仆接过去扫一眼,登时一怔,恭恭敬敬道:“二位且进来稍候,小的去禀报一声。” 那铜牌是江南漕运六司的,看来陆家货船被扣留的事,府里上上下下都已听说了。 沈庭央和燕慕伊对视一眼,进了陆府。 不过片刻,陆家大少爷亲至,陆铭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看起来儒雅温和,总是笑脸迎人。 “二位贵人请到正厅来。”陆铭亲自为他们引路,“在下不才,却也在家里说得上话,家父今日不在,不论有什么事,二位可与我先聊着。” 沈庭央笑吟吟侍立于燕慕伊座旁,燕慕伊淡淡一笑,风流气敛去七分,竟很是端沉稳重:“陆大公子过谦了,早听闻陆家大半事务都由你接手,可谓年轻有为。” 双方寒暄几句,自然进入正题,陆铭一个手势,家仆纷纷退下,他又看向沈庭央,燕慕伊笑笑解释道:“这位是我贴身随侍,不需避忌。” 陆铭便笑着点点头,放下茶盏,斟酌着道:“这些天陆家的货船似乎在江南走得不大顺畅,在下诚心向大人请教,可否指点一二?” 燕慕伊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陆大公子是明白人。陆家的船没有问题。船上的货,暂且说不准。” 十几艘重型甲级船,运去的都是次品金属矿和冶炼废渣,里头掺的三成却是禁售级别,细究起来,完全可以定下重罪。 陆铭脸色稍寒,却听出他话里的余地,仍十分客气地道:“大人既然远道来了,想必仍有的商量。” 燕慕伊敛眸一笑:“江南漕运六司只是负责办事,在下也不过是传个话、跑个腿而已。徐州、檀州分掌三座天下粮仓,可惜年景不佳,存蓄有限,不巧又遇上汛期来得早。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偶尔彼此帮衬一番,想必陆大公子不介意吧?” 此话一出,陆铭立即明白过来,江南仓廪、漕运各司的主事者,都是裴家人。如今扣了陆家货船,是要以这十几船的罪证,换陆家的粮,以便弥补江南仓廪亏空。 谁也不比谁干净,陆铭虽然一身读书人的气质,却早见惯这等污浊,神色不动如山,笑如春风:“大人客气了,此事容在下调度一番,必能有个满意的结果。” “陆大公子是爽快人。”燕慕伊随口道。 燕慕伊和沈庭央是代表裴家来要挟陆家,逼着他们以粮换货船的。双方表面维持客气不撕破脸就很好了,自然不可能留宿陆家。 陆铭也深谙此理,安排二人在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转头就去盘算能拿出多少粮应付裴家了。 沈庭央尽心扮演燕慕伊的随侍,在陆府根本没坐下休息的机会,客栈门一关,立即躺倒在床上歇着去。 “要论识时务,还得是这富商世家。”沈庭央把玩着花重送他的碧玺扳指,懒懒地道,“换做旁的人,早就扬言要跟裴家两败俱伤了。” 燕慕伊在屏风后刚沐浴完,隐隐水声传来,披件外袍就踩着木屐出来了:“陆家跟朝廷还隔着一个桓世亨,本就少些底气。” 燕慕伊外袍散敞着,露出漂亮的胸腹肌肉线条,身材极好,头发半湿着披散肩头,更显那双凤目的惑人。 他坐在沈庭央身边,开玩笑道:“宝贝儿,现在就咱们俩了,别辜负这大好月色。” 沈庭央面无表情闭着眼翻了个身,离他始终一臂远,每根头发都在对他说:请自重。 燕慕伊稀奇道:“小王爷正经过头了吧,玩笑话都不配合?” 两人原本时常互呛互捧、彼此玩笑调戏,幼稚得不亦乐乎,沈庭央却开口道:“抱歉了哥哥,那种话,以后我不能给别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说了。” 燕慕伊险些被呛着,一脸懵。 沈庭央闭着眼睛直挺挺坐起身,准确无误地伸出手指,将他衣襟扯得严丝合缝:“当心着凉。” 燕慕伊笑着系好袍带:“这一身美色已经不能吸引你了?” 沈庭央这时才睁开眼,认真地微笑说:“以后除了一个人,谁的美色都没用。” “谁这么绝?”燕慕伊来了兴致,一一细数他认为这方面可以与自己一拼的人,“辛恕?薄胤?难道是……侯爷?” 沈庭央兀自趴在软绵绵的被子上,盯着手里碧玺扳指,这一路上对花重的思念霎时一涌而出。 侯爷也会想他吗? 自己一走,他就不必花那么多时间陪着自己了,这空出来的时间里,会不会有前仆后继的绝代佳人靠近他?他会拒绝吗? 那般绝色,任谁也都想凑近些去看清、去触碰,他真的只属于自己么? 沈庭央一时甜喜一时忧虑,最折磨的是不能看见花重,他低估了儿女情长的磋磨,简直蚀骨销魂。 “想他了?”燕慕伊看出小少年的心事,声音变得柔和,带着点儿笑意。 沈庭央点点头,轻轻叹口气:“我太……想他了。” “小王爷。”燕慕伊摸摸他的头,“和你在一起时,侯爷与从前很不同,眼里都是暖的。那种眼神,我多年未见过了。” 沈庭央转过头,趴在枕头上好奇地问:“那多年前,又是何时见过的?” 燕慕伊被他逗得一笑:“是他去大良城那次,远远望着你的时候。” 沈庭央呼吸一滞,心霎时被击中。满心的甜,鼻腔却发酸,只因见不到他而莫名委屈,不由自责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最难的不是让人笑、让人哭、让人喜欢,是让人变得有温度。”燕慕伊说,“侯爷也好,薄胤那样的人也好,遇见你之后,才算好好活过。” 沈庭央看着他:“你遇见辛恕,后悔吗?” “当然不。”燕慕伊苦笑道,“只是很为难。” “为什么?”沈庭央好奇地追问。 燕慕伊:“他的壳有多硬,心就有多软,我怎么忍心呢?” 沈庭央困惑道:“是不忍心喜欢他,还是不忍心伤他?” “有时候”,燕慕伊说,“这是同一件事。” 沈庭央睡了短短的一觉,虽很疲惫,仍旧准时在半夜醒来。 平日里早起都要跟花重耍赖,此刻却半点拖沓也无,利落地整装收拾好,换上一身夜行衣。 燕慕伊或许根本没睡,也已经准备妥当。 走到窗边,沈庭央随手摸出几枚暗器丢入夜色中,准确无误地贴着外头几名陆家派来的暗哨颈边划过,深深钉入树上、墙壁上,暗哨们不敢再杵着,纷纷退避。 沈庭央和燕慕伊迅疾如风地翻出客栈,施展轻功,如两道轻盈片羽消失在夜色里。 城中远处一间民宅内,两人跃下围墙,避开夜巡士兵的注意,进入院内。 石桌边等候着的杜广起身,向二人一揖:“诸事都已备妥。” 沈庭央轻轻一声哨音,一团雪白从屋内飞出来冲进他怀里,南雪发出几声短促鸣音,这是在冲他撒娇。 杜广笑了笑:“小少爷的鹰有几次想飞离队伍,想必是要找你们去。” 沈庭央也笑,指尖挠挠南雪的脑袋:“这不就来看你了么?” 沈庭央把南雪放在肩头,从袖中拿出巡察使金令,交给杜广:“大人,顺利的话,明日就得趁他们猝不及防之时出手了。” 杜广接过金令,讶然道:“会不会太仓促?” “陆家在做两手准备。陆铭要想办法凑足十船粮食给我们。”沈庭央说,“陆老爷一直没露面,据线人的消息是南下了,我已派人拦截他。要趁他们再次试图联系桓世亨之前动手。” 杜广眼前一亮:“陆铭是不是去跟江北州府借粮,但没凑够?” 沈庭央笑着点点头:“他已经替咱们探过虚实了——江北州府对陆家向来有求必应,陆铭没凑足粮食,说明此地仓廪亏空之严重。” 杜广:“那么今夜……” 燕慕伊说:“我们去找些东西。” 沈庭央:“请杜大人明早去卫署府,直接出示金令,封锁两仓,再委婉与之周旋。而后就先留在此地,卫署府的人招待您吃喝玩乐就尽情享用,替我们拖延时间。” “小少爷是打算,紧接着去查青州两仓?”杜广未料他们动作竟这么快,“江北各州都是桓家一系的人,消息若传到青州,恐怕会对你们……” 沈庭央淡淡一笑:“陛下予我先斩后奏之权,就在青州试试刀罢。” 是夜,燕慕伊与沈庭央潜入州军尉府和刺史衙门,带走近三年的部分征兵、纳田、州府人口黄册。 沈庭央将最后几页兵丁备案塞进肩后包袱内,倒挂金钩从楼阁顶层翻到下一层,低声说:“都拿到了,咱们……” 燕慕伊侧耳细听,示意他噤声,勾住沈庭央的腰一挪步,两人换了位置,沈庭央被藏在架子间的缝隙处。 燕慕伊倾身在他耳边道:“我去把人引开,乖乖的别乱动。” 说罢转身没入黑暗中。 沈庭央只听楼下一阵急促脚步声刚追进来就一通混乱,显然是被燕慕伊耍得团团转,而后又被引出楼阁,有人不耐烦道:“老鼠而已,大惊小怪做什么?” 燕慕伊片刻后就又回来,拉着沈庭央从阁顶窗户翻了出去,沿路返回客栈。 这一晚上不是跑墙头就是翻窗户,二人刚在屋内放下东西歇口气,房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门就被老板娘敲响:“二位客官要的宵夜。” 沈庭央一阵狐疑,这显然是在试探他们有没有趁夜离开,与燕慕伊在昏暗中对视一眼,便开口用不耐烦的语气道:“找错了,大半夜的别来扰人!” 老板娘不死心,隔着房门疑惑道:“兴许是与您一块儿的那位要的宵夜。” 怎么如此执着? 沈庭央心下一沉,忽然反应过来,定是跟踪陆铭的暗哨被察觉了! 若不证实今晚他和燕慕伊都没离开过,恐怕事情就难办了。 燕慕伊与他几乎同一时刻明白怎么回事,示意沈庭央脱衣服。 沈庭央与他脱掉夜行衣,各自只剩一身白色单衫。 燕慕伊动作极快,继续脱掉上衣,上半身直接暴露在昏暗光线中,他把沈庭央的上衣扯得半松开,解了发髻,将桌上一盏清水淋到彼此身上。 沈庭央:“……” 燕慕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得罪了,小王爷。” 说罢拦腰抱起沈庭央就去开门。 沈庭央无语地闭了闭眼,不知该不该夸他是个人才。 老板娘的手正要再次敲门,蓦地顿在了半空中。 燕慕伊一身肌肉紧实,头发披散着,拉开门倚在门边,将怀里衣衫不整的小少年按在胸膛上,嘴角挑起他惯有的佻达笑意。 他似笑非笑道:“送什么宵夜?没见爷正在吃么?” 他手臂护着怀里少年,两人鬓边和胸膛湿淋淋的似是汗水,可见方才交战正酣,已不是一时半会儿,恐怕这一晚就没停过。 老板娘一双眼都快被闪瞎了,端着一托盘的宵夜,语无伦次道歉后退下。 燕慕伊合上房门,沈庭央兔子似的离他三丈远。 燕慕伊哭笑不得,小王爷才是人才,看似与他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实则从鼻尖到腰身,都精准地与他保持着三根头发丝的距离。 沈庭央压抑着声音在床上打着滚儿大笑,把袍子丢给燕慕伊:“快穿上!” “我家辛恕跟你还真像。”燕慕伊披上单袍,感慨万千,“只不过你是对侯爷以外的人克己复礼,我们辛恕宝贝儿是专门防着我……” 沈庭央听了更是笑得停不下来,而后感到糟糕,这一晚上怕是睡不着了。于是起身去整理拿到手的兵丁、田亩和人口簿册,收拾了一阵子,总算困意袭上来,草草裹着被子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杜广以江北巡察使的身份造访州府衙门,而手下随行的高手已经先行一步封锁本州两座仓署。 谕旨在手,胆敢硬碰硬的,杜广随口就是一个杀无赦。 地上滚落了两颗脑袋,皇帝派给杜广的护卫皆是悬剑阁后备人选,尤擅暗杀,州府衙门顿时老实了。 而本州两仓终于查封,杜广却没立即表态,反倒对州府种种拉拢来者不拒,一时间局面僵持起来。 陆家眼下无法让州府暗中调度粮食,陆铭隐隐感到不对劲,可惜各路派出去的信使都被沈庭央暗中拦截了,京城的桓世亨迟迟没有给陆家回应。 次日,陆铭邀请燕慕伊去陆家,席间十分抱歉地道:“出了些意外,如今在下也只能筹买商粮……” 一通周旋,燕慕伊终于笑了笑:“陆大公子的意思在下明白,那我们就多逗留几日,等您的消息。还请不要再来打扰了。” 说罢抬手勾着侍立在侧的沈庭央手心,神色暧昧地饮了口茶,沈庭央乖巧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作一副略羞赧的模样。 陆铭显然得知夜里发生的事,知道这小少年并非燕慕伊侍从,而是姘头,二人情浓之极。 陆铭十分知趣地道:“大人也不必守在我们城中,三日后请大人来此查验运粮货船即可。” 这话正合燕慕伊心思,爽快答道:“很好,恭敬不如从命,陆大公子且先忙罢。” 陆家和州府都被这一行人耍得团团转,云里雾里看不清真相,沈庭央却已和燕慕伊动身前往临近的青州。 “青州刺史徐奉知出身行伍,是个硬骨头。”沈庭央一入城就直奔刺史府,“咱们没时间跟他空耗了。” 主簿禀报说江北巡察使突然到访,徐奉知脾气果然暴躁:“朝中没任何消息,哪来的江湖骗子!” 沈庭央和燕慕伊不请自进,燕慕伊:“金令在此,还请徐大人带路,往青州仓署走一趟。” 沈庭央见徐奉知已有犹疑,不惜再激他一回:“陆家已经自顾不暇,没机会给您传消息,还请徐大人好自为之。” 徐奉知脸色登时发寒,竟怒道:“来人!” 前门后门霎时涌入持刀带棍的兵丁,团团围住沈庭央和燕慕伊。 沈庭央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要直接动手,不过这也就简单了。 兵丁握着利刃和棍棒不断围拢,沈庭央笑了笑:“金令在此,还敢进犯?” 徐奉知喝道:“休要让这两人走出去!” 兵丁一拥而上,燕慕伊拔剑刺出一道雪亮的弧度,登时一片鲜血飞溅。 沈庭央在他喊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跃身而起,足尖于一片刀刃尖端轻轻一点,眨眼间掠身至徐奉知眼前。 徐奉知拔刀便向他砍去,沈庭央轻盈地转了个身,衣袂贴着他刀锋错过,继而不紧不慢抽出楚腰弯刀,于半空中狠狠一记大劈刀,徐奉知的躯干几乎被对半拆开。 沈庭央无声落地,刀尖滴血,冷冷看着混乱围攻燕慕伊的一众兵丁,沉声道:“杂碎们,还不住手!” 他出手只在实在太快太狠,有人回头,发现转眼间徐奉知已经惨死,骇得僵在原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一声大吼。 众人看沈庭央的眼神如看恶鬼,难以想象这漂亮少年狠毒至此,燕慕伊挽了个剑花,笑着收手:“参知大人就别躲着了,既然徐刺史死了,您就出来带路吧。” 屋子转角处瑟瑟发抖走出一人,扑通跪地向他们磕了个头。 到了青州仓署,沈庭央才明白,为何徐奉知三句话不到就急着对巡察使动武。 青州的天下粮仓根本是空的,角落一间仓廪内,居然堆积着几十具尸体,正待处理。 “这些是什么人?”沈庭央掩住口鼻皱眉,发现尸体衣着都是寻常农人打扮。 青州刺史府参知登时又跪下,痛哭流涕。 讯问过其他人,沈庭央终于得知,这些的确是农人,汛期将至,官府加急收一批粮,逼得农人们走投无路,打算前往金陵诉冤情,被徐奉知拦下来,威逼利诱无果后,一声令下,趁夜统统打死了事。 沈庭央和燕慕伊沉默半晌,下令先将死者身份查清,让有家眷的来认领。 青州参知长年被徐奉知打压控制,压根儿没有半点胆色,正方便沈庭央通过他来控制此地局势。 沈庭央来不及悲天悯人,麻烦就接踵而至——江北大汛。 漉江上游一场暴雨,洪水奔腾沿江而下,堤坝的承受能力堪忧。 阴云渐渐遮蔽了天空,杜广抽调一部分人手来接替燕慕伊和沈庭央。 燕慕伊:“还要往北走么?” 沈庭央笃定道:“我们此行首要任务是清查仓廪,事情越多越不能分心。向京中传消息,咱们继续往宁州去。” 孰料深夜策马抵达宁州,撞见的却是一场天大闹剧。 远远就见城北仓廪方向火光冲天,而官员们没赶去救火,反倒齐整整等候在城外,恭迎巡察使。 一人畏畏缩缩地道:“二位大人,不巧,粮仓不巧起火了……” 想必终于提前听到风声,狗急跳墙,一把火烧了粮仓,半点儿证据也不留下,看你如何治罪? 沈庭央连生气都没劲儿了,淡淡一笑:“这火烧得真旺,里头粮草剩不下什么了吧?” 官员殷殷一拜,痛心道:“大人,正是如此呐。” 燕慕伊毫不遮掩,一通大笑,而后翻身下马,勾着那官员的肩膀,对众人道:“好说,等火灭了,里头剩下多少灰烬焦炭,称出个数来,我们也好回禀圣上。” 官员脸色惨白:“大人……大人说笑了。” 燕慕伊一手提溜着巡察使金令,一手按在这人脖颈,手指看不清如何用的力,只听一声脆响,这人已歪着头断了气,缓缓倒在地上。 沈庭央客客气气道:“诸位,眼下就请先去灭火,干完了活,咱们再商量杀谁不杀谁,如何?” 这场大火终于扑灭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沈庭央和燕慕伊坐在刺史府正厅喝茶,南雪带着杜广的一封信飞进来。 沈庭央拆信,杜广只写了几个字,大意是陆家得知青州的事情,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沈庭央将备好的信绑在南雪腿上,里头有请调兵马的信函,以及花重送他的碧玺扳指。 “南雪,辛苦了,去吧。”沈庭央放飞海东青。 南雪将前往青州借调的燕云军驻地,引兵马控制永州的陆家,一部分兵力将赶来宁州。 “宁州的粮仓是空的吧?”燕慕伊陪沈庭央走出去,“真是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沈庭央笑了笑:“未必是空的,他们待会儿灭了火回来,就会‘惊喜’地禀报救下来多少粮食,原本亏空的重罪,转眼就变成挽救损失的功劳。” 话音一落,一身烟熏火燎味儿的官员急匆匆赶回来,五体投地一个大礼,声情并茂道:“二位大人,粮仓损失严重,幸而赶救得快,余下来二成。” 燕慕伊闻言就笑。 沈庭央慢悠悠道:“救下来二成,还是原本就只有二成?” 官员一怔,坚称冤枉。 沈庭央挽了挽衣袖:“没烧得颗粒不剩,也算运气好。不过这事一旦开了先例,后患无穷。” 他轻轻一笑,眸色平静:“为我大燕的国运着想,尔等就‘万死不辞’一回罢。” 说罢抽刀,人头落地。 燕云军赶来接手之前,沈庭央就这么三不五时杀几个州府高官镇住局面,杀到第三天,心情已经极度糟糕。 他整夜整夜地梦见大良城,梦见春寒料峭之中,风雪无情的狮子坑,万千战死将士空洞的双眼。 沈庭央想,他们为谁死呢看看这些躲在安乐窝里窃国的蠢货,这一切值不值得? 他太难受了,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止不住地思念花重。 沈庭央攥了攥五指,手上又沾了许多人的血,身上又沾了许多尘埃。沉重的孤独压在肩头,此刻他只想让花重抱一抱,闻一闻花重身上的气息。 “侯爷。”他喉间梗着极低的模糊声音,随风散去。 南雪送信之后就赶回来,一直黏在沈庭央身边。 刺史府只剩下仆人了,人们整日里只见白衣少年身边伴着一只雪白的海东青,以及一名紫袍的英俊剑客,进进出出,竟一日比一日消瘦。 宁州的事务暂且由燕慕伊和调来的燕云军掌控,沈庭央留在府里查兑三年内宁、青、永三州的兵丁征召、田亩和人口等登记额,往复两遍,得出了几个数。 桓氏敛财的手段很大胆,也很隐蔽,三地人口和耕地上报数量明显偏少,征税时地方州府扣留钱粮可占入库额的一到两成。 沈庭央提笔,废了两稿才写完密奏,誊抄三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封了火漆印,命三名御卫从不同路线送回京城。 奏折刚送走,京中谕旨也正巧下达。 皇帝似乎估摸着沈庭央忙得差不多了,又恰好找不到合适的可用之人,便要沈庭央去往漠北一趟,以金令为凭,押送西北驻军的一名将领南下。 此事也并非胡闹,边境驻军从二品以上将领,是不能轻易削职监押的,须得皇帝亲下谕旨,或有金令丹书为凭。这点规矩也是历代吃的亏攒下来的,军政大权彼此留有制衡余地,才不至于在危急关头出乱子。 沈庭央一口气没喘匀,便命人牵马来,自己亲自动手,利索收拾好行囊,便要出发了。 燕慕伊得到消息赶回来:“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不是人手不够么?”沈庭央问。 燕慕伊:“燕云军跟来三名副将,有他们在就没问题了。” 沈庭央就点点头。 燕慕伊同他离开宁州,一出城,道:“青州溃堤,大雨不止,恐怕要闹疫灾。” “杜广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沈庭央犹疑道,“陛下知道了么?” 燕慕伊点点头:“你这两日一直闷头忙着,就没跟你说,金陵已经派了人来,随时准备应对瘟疫。” “青州是黑瘟疫最早记载的发生地,必须严防死守,如今江北三州刚折腾完,地方官镇不住,朝中派人还好些。”沈庭央蹙眉道,“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燕慕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了口,安慰道:“瞧你这阵子憔悴的,既然顾不过来,就别想了,金陵派来的人靠得住。” 沈庭央确实太累了,也没问究竟派了谁来,集中精神骑马赶路,与燕慕伊日夜兼程往漠北去。 西北军驻地位于一片险峻关隘上方的平原,到那里时,壮阔的霞光铺满天际,人和马立于原野尽头的峭壁边,渺小无比。 沈庭央久久望向西方,辽远的风混着阵阵豪迈歌声传来,海东青翱翔于苍穹之上。 “苏晚……”熟悉的嗓音比从前低沉许多,喜悦而小心翼翼地唤道。 沈庭央回过头,见云炼身披黑色铠甲,在马背上望着自己,英朗的五官深邃,整个人成熟稳重多了。 “云世子。”燕慕伊问候道。 沈庭央难得开怀一笑:“云炼,不是小孩子了。” 云炼攥紧缰绳,目光热烈,却克制得恰到好处,对他微笑道:“走,跟我回去吧。” 西北驻军大营内,夜色一至,火把星星点点绵延百里,云炼带路,沿途将士纷纷行礼问候。 “云追舒他们都很惦念你。”沈庭央笑着道,“过年回去一趟吧。” 云炼侧过头看他,温和地道:“好。” 他长高不少,已经比沈庭央高出一大截,身穿铁甲,五官线条本就硬朗,此时更具凛凛气势,可目光极其柔和。 “那将领犯了什么大错?”沈庭央手持金令,与西北驻军最高将领见了一面,验过谕旨和令牌,随云炼前往营中关押犯人的地方。 云炼持火把为他照路,解释道:“通敌罪,他的家眷落入西域驻军手中,私底下已经透露不少消息出去。” 沈庭央一路畅通无阻,交接后押出犯人,换到另一间单独牢房,等待随他们踏上回程。 燕慕伊环顾一周,道:“听闻这边的烤羊味道不错。” 云炼笑了笑,对身旁亲卫吩咐几句,道:“你们先歇一歇,稍后咱们去个舒坦地方。” 少年人的成长是很微妙的过程,云炼最初被沈庭央捡回京城云家,浑身都是锋芒毕露的刺,对沈庭央的依赖又柔软得过分,整个人像一头戒备的小狼崽。 而今,少年几经风沙砥砺,已打磨出一身铿锵风骨,沉默不言不再是他拒绝这个世界的方式,而是扛起肩头责任的无声宣誓。 云炼为他们安排住处,两人洗去一身疲惫,换了身衣裳,随云炼离营,一路上说说笑笑抵达一处悬崖附近的平坦草地,此处竟还有一汪清澈湖泊,宛若嵌在银河之下的月光石。 云炼卸下另一批马载着的木炭和一整只处理好的黄羊,熟练利落地挽起袖子架火烤羊,烧水煮茶,又起一座小灶,煮上一锅羊汤。 他小臂肌肉线条延伸至挽起的袖中,轻甲未褪,头发以玄铁簪束起,剑眉入鬓,半蹲踞在湖水边洗干净手。 沈庭央坐在湖边,漫天星辰落入水中,银河闪亮。云炼侧过头注视他,眼中万般温柔。 沈庭央似乎有些出神,说道:“这些天我快走火入魔了,有时竟会觉得许多事毫无意义。今天看见你们,才清醒过来。” “你只是太累了。”云炼递给他一杯热茶,与他并肩坐着,却始终没有贸然触碰他,“苏晚,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过得不开心。后来好多了,但我还是常常想,从前我没见过的你是什么样。” 沈庭央笑道:“我从前蛮不讲理,身边的人都得让着我。” 云炼也笑,很柔和地道:“不会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再好也只是碰巧带你回了家而已。”沈庭央拍拍他肩膀,“人还是要向前看。” 云炼借着笑意,严丝合缝地藏好眼中的眷恋,他的一切触碰、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却都能轻易摧毁这假装漫不经心的外壳。 燕慕伊倚在一段古树枯木上,吹起了羌笛,悠悠笛声飘荡在夜风中。 火光跃动的橙红光亮中,肥嫩的羊肉夹杂香料气息,表面金黄而脆香,泛着诱人油脂亮泽,锅中羊汤伴着浓稠软糯的米粒翻滚,腾起白雾。 沈庭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朝燕慕伊伸出手:“喝酒么?” 燕慕伊借着力道站起身,左右手勾着两人肩膀:“天涯遇故知,必须喝点儿啊。” 云炼给他们盛了汤饭,用匕首割下烤羊肉,蘸了香料末分好,三人举杯在夜风中一饮而尽。 “敬西北驻军!” “敬我万千同袍!” “小王爷别真干了啊,侯爷不在,你喝醉了不好哄。” 沈庭央笑着倒扣酒杯,示意一滴不剩了:“晚啦,等着我折磨你吧哈哈哈哈!” 燕慕伊忍不住一阵惨叫。 云炼带了两酒囊的烈酒,喝完后三人都有些醉意,云炼把煮好的浓茶倒进碗里,将尽是肥油的羊尾巴割成小块泡进茶里,尝起来别有风味。 沈庭央轻轻碰了碰燕慕伊:“我一直不敢问,太子哥哥有消息么?” “咱们一走,太子殿下就病危了。”燕慕伊倚在一旁望着火焰,“即便你问,我也不敢说。东宫当夜就彻底封锁了,只有陛下和侯爷能进出。” 又道:“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了,病情好转,这几日兴许就能醒来。” “要好好谢谢辛恕。”沈庭央说。 燕慕伊:“那就帮忙劝他从了我,我会对他好的。” 沈庭央踹了他一脚:“自己去说。” 沈庭央起身,晃晃悠悠去湖边洗脸。 燕慕伊与云炼单独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道:“云世子,听我一句劝,他不是你的。” 云炼勾唇一笑,气势间锋锐隐隐:“若我别无所求呢?只要这么看着他就够了。” “是人就都有所求,总有那么一天的。”燕慕伊眉头一挑,“不过看见你变化如此之大,实在意想不到。”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再饮,沈庭央回来时,一切已经平静如初。 云炼送他们回各自休息的大帐,沈庭央不胜酒力,在马背上险些睡着,被燕慕伊和云炼扶回去,燕慕伊边走边念念有词:“小王爷,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的份上,下次帮我跟辛恕约场酒呗?” 沈庭央晕晕乎乎,一记手肘把燕慕伊怼到一边儿,还是那句话:“自己去。” 云炼一边防范着小王爷的醉拳,一边帮他盖好被子,在旁看了许久。 沈庭央梦里呢喃着花重的名字,南雪缩成雪白的一团儿,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庭央眉头始终紧皱,云炼伸手替他抚平眉心,低下头去,几乎触到他唇角的时候停了下来。 云炼薄而锋利的唇线轻抿,深邃眼底尽是克制与温柔,静了半晌,最终起身离开了。 一出帐,就见燕慕伊倚在对面围栏上,手里掂着一颗石子,笑吟吟道:“多谢云世子悬崖勒马,免得在下出手得罪。” 云炼淡淡一笑,墨黑如夜空的眸中尽是坦然:“既然爱重他,不该做的事就不做,这点道理我是明白的。” 燕慕伊随手抛开石子,朝他一拱手:“不愧是云家的人,此乃真君子。” 云炼在帐外守了一夜,隔着一层帐门,均匀的呼吸声伴随天际星辰闪烁,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打破平静的是一份信报,天快亮的时候,南雪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从沈庭央怀里钻了出来,一跳一跳蹦出大帐,好奇地看了看云炼的侧影,展翅扑腾几下,飞入天际。 一刻钟后,南雪引着一只信鹰回到帐外,燕慕伊正好过来,见状毫不犹豫拆下信鹰腿上的细竹筒。 里头是一张纸条,言简意赅:青州爆发黑瘟疫。 沈庭央迷迷糊糊醒来,没有拖延,利落地整装,出帐准备和燕慕伊押送钦犯回去,却见燕慕伊一脸凝重地将纸条递给他。 沈庭央扫了一眼,眉头紧拧:“封城了么?” “嗯。”燕慕伊点头,“小王爷,还记得京中派人去处理灾后疫病么?” 沈庭央狐疑地抬头,发觉他语气不大对,随即一颗心渐渐下沉:“什么意思?” 燕慕伊艰难地开口:“陛下派去的人,是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每章字数还是比较多的,但没能日更,对大家说声抱歉 第38章 生生 莽莽大漠黄沙, 一人一骑孤独身影, 踏破天际斜阳而来。 沈庭央连续赶路整日,他感觉不到累, 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但身下马儿过于疲惫,他必须暂时歇脚。 花重自请前往青州,而今青州爆发瘟疫,全城封锁, 里头的人生死未卜。 打开水囊,仰头饮了一口, 给骏马喂了水和干草。沈庭央在沙丘避风一侧点起小堆篝火。 骏马疲惫地在旁休息,火堆发出细微劈啪声。沈庭央独自坐在高高的沙梁子上,旷野风声呼啸,扬起他蒙面的布巾, 残阳如血, 漫天云霞炽烈翻滚。 日落月升, 漫漫大漠无边无际,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 风声渐息, 南雪静静偎在他肩头。 沈庭央扯掉蒙面白巾,手掌捂住脸, 划入发丝间,慢慢埋头在膝上,被绝望和思念淹没。 他喉头滚动,低低地沙哑道:“君重……” 燕慕伊押送钦犯, 沈庭央独自先行,没日没夜穿越千里大地,途中换了三匹马,人已消瘦一大圈,终于赶至青州城外。 ——铺天盖地的灰白色。 黑瘟疫爆发后,城池外方圆一里,大地上泼洒了一层石灰,随细雨降临,变成阴翳的灰白色泥浆。 整座城四面门紧闭,戍卫府士兵严阵以待,城外由燕云军驻守,形成严密的隔离带。没人进得去,更没人出得来。 沈庭央踏蹬下马,手持丹书谕令:“江北巡察使,奉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陛下之命前来。” 燕云军身披紫金甲,铁铠之下目光冷酷,单膝跪地一礼:“侯爷有命,任何人不得出入青州城,崇宁王世子也不例外。” 沈庭央倏然红了眼眶,哑声道:“我不是什么世子,放我入城!这是陛下的谕令,你们要抗旨么?” 燕云军寸步不让:“还请世子宽谅,侯爷所持的谕旨在后,当以侯爷的命令为准。” “让路。”沈庭央倏然抽刀,一手扯住缰绳翻身上马,刀背狠拍马臀,前蹄高高扬起,撒蹄冲向前去。 “殿下留步!” 燕云军拔剑,战马追向沈庭央,刀剑相逼,在细雨中猛然擦出一串火星子,发出震耳金铁鸣音。 沈庭央一声厉喝:“都给我让路!” 一人一骑硬生生突出重围,铁蹄溅起石灰泥浆,雨势忽然变大,沈庭央浑身湿透,一路冲到城下。 “阿绾。” 温柔熟悉的声音从大雨中传来,沈庭央浑身一震,勒停马儿,抬头望去。 花重一身绛红云缎衣袍,立于城墙上,一手持弓,望向沈庭央。 “开城门,君重!”沈庭央迎着大雨向他喊道,“你不想见我么?” 花重垂眸望他:“城中瘟疫尚未传出,必须闭城,乖乖等我出去好不好?” 沈庭央摇头:“不,我可以帮你,君重,瘟疫没什么可怕的……” 花重缓缓抬起长弓,搭箭,准确无误地一箭钉在马前,沈庭央身下的马儿被惊得后退几步。 紧接着又是三支羽箭,毫不留情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沈庭央果断翻身下马,一手持刀,冒雨一步步走向前去,抬头对他道:“侯爷,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进去。” 他双眼猩红,泪水混着雨水流下,声音带了嘶哑的哭腔:“君重,你到底怎么了?” 即便隔着雨,他也看见花重苍白的脸色,根本不正常。 城头一名天青色衣衫的少年,撑一把伞,从背后走近花重,为他挡住瓢泼大雨,仔细在耳边叮嘱几句,又看向城下的沈庭央。 “那是谁?”少年眉目清秀细致,好奇地问。 花重本想抬手让他离开,但看了看沈庭央,最终没有动作,只道:“是我的人。” 那少年扶住花重,看起来动作十分自然,又劝了几句,花重耐心地点点头。 沈庭央忽然沉默下来,看着城头两人熟稔的举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这动作就像个委屈而不知所措的小孩,花重静静看着,脸上没有表情,五指却紧扣城墙砖石,几乎磨出血来。 天青衣衫的少年皱了皱眉,遥遥道:“少爷请回罢,侯爷有我们照顾。何况大局为重,城门不能开。” 沈庭央彻底无视他,只倔强地盯着花重。 清瘦身影站在城下,倍显孤独。 他面前是紧闭的高大城门,身后是沉默肃立的燕云军,他扬起脸,却只见花重转身离去的一抹殷红背影。 而那清秀少年临走前回头,对他似是嘲讽地一笑。 沈庭央哑声道:“我说过的,你若是……我就陪你死。” 花重刚推开那少年,闻言,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狠下心没回头,下了城楼吩咐道:“城北疫区封锁,不论人畜,尸体集中焚毁,所有屋舍涂抹石灰浆,隐瞒疫病不报者,就地格杀。” 沈庭央在雨里寸步不动,燕云军一旦靠近,他就以弯刀横在颈边,颈侧划出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燕云军只得与他保持着距离,等待他体力不支再找机会带走他。 可沈庭央奔袭千里,却不知疲倦在大雨中站了两个时辰。 天黑了,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狼,戒备所有人的靠近,也不再唤花重,打定主意要生生熬死自己。 南雪窝在他怀里,急躁不安地动了动,最终一展双翼飞入城去,白色羽毛染了沈庭央颈侧的血,触目惊心。 城门发出一声暗哑长嘶,终于缓缓打开一线缝隙。 花重撑着伞站在城下。 沈庭央一腔委屈汹涌而出,一双泛红的眼睛盯住他。 花重向他微微张开手臂,沈庭央就跌跌撞撞冲到他怀里,如同溺水的小动物,死死搂住他脖颈,带着哭腔不住地呜咽:“你怎么…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这样?” 花重抱着他,喉咙发涩,只叹息着轻拍他后背:“我们阿绾一向最聪明,怎么犯起傻了?” “我就是太、太想你了……”沈庭央抱着他不肯松手,满腔的惶惑委屈,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路那么远,我害怕赶不及……你别不要我……” 他实在被吓坏了,他有满心的胆气,城门不开,他就趁夜里试别的办法,大不了顶着枪林箭雨爬上城墙。 可隔着冷冰冰的城墙,被独自扔在那里,从暮色到黑夜,每一刻都是极度恐惧。 他的一腔孤勇也快撑不住了。 “可以陪你死……可是不能不要我啊……”沈庭央不受控制地抽噎,语无伦次,手指紧紧攥着花重衣襟,这辈子的眼泪几乎要流光了。 他说:“我害怕,侯爷,我害怕……” 花重的心简直被一刀刀割得生疼,抱着他回去,耐心地低声哄了许久,又在他额头和眉眼间落下轻吻。 他尝到沈庭央的眼泪,那是世间至甜至苦滋味,比漠北的烧刀子还烈,滚烫封喉。 “阿绾……”花重额头抵着怀中人的额头,“你是我的命。” 沈庭央听见这句,浑身发颤,泪水失控地汹涌而出。 “这伤口得清理。”花重低头仔细看他颈侧被刀刃划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地方,血勉强止住了,可实在令人后怕。 南雪飞入城中、不停往他身上撞的时候,身上羽毛沾着沈庭央的血,被雨水一冲更浑身都是,花重此生从未后悔,可那一刻,他悔恨得几乎要失控。 他的小王爷说到做到,自己对自己下手的这一刀若再狠点,就真的没有挽回余地了。 花重要放下他去拿药箱,沈庭央已经哭得没力气思考,本能让他恐惧地抓住花重衣角,一个完整句子也说不出,只无助地摇头,目光哀哀,求他别走。 花重的心都快碎了,只好将他打横抱起,走到屋子外间拿了东西再回来,给沈庭央仔细处理好伤口。 “换身衣服好不好?”花重柔声问他。 沈庭央点点头,两人身上衣衫都被雨淋湿,花重给他脱了衣服,将他抱进浴桶,自己换一身单衣,挽起袖子给沈庭央洗头发。 沈庭央安静地趴在浴桶边,左手始终攥着花重一片衣角,半晌开口,带着委屈的鼻音,低声问他:“侯爷,咱们成婚罢?” 花重嵌在他发丝间的手指顿了顿,道:“倒也不必,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城楼上那个人是谁?”沈庭央闷闷不乐道,“我回不来,他就变成第二个了,是不是……” 花重仔细给他洗了头发,在他额头亲了亲:“本侯今后定当守身如玉。” 他越说,沈庭央越委屈,咬牙切齿地作出恶狠狠模样:“他竟然敢碰你,还那么近的说话,我可在城楼下站着呢。当小爷不是个喘气的吗?没见爷手里提着刀?” “想尽办法你也不走,是我的错,就不该赶你。”花重五指扣住他的手,深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明明被他逗得发笑,却眼眶微微发红。 “那你嫁给我赔罪。”沈庭央手臂伸到肩后,勾住花重的肩,“或者我娶你。” 花重就笑,又很认真地在他耳畔说:“阿绾,嫁给我吧?” 沈庭央在水里转过身,哭过的双眼却灵气更足,怔怔看着他。 花重又说:“阿绾,愿不愿嫁给我?” 沈庭央细长的手指攀在浴桶边沿,大眼睛轻轻眨了眨,终于点头:“愿、愿意的。” 花重郑重地吻他额头,笑得很温柔,如墨眉眼,鬓若刀裁,沈庭央再次沦陷在他的美貌中,立刻乖得不得了。 夜色寂静,城中远处隐约有喧闹混乱声传来,沈庭央侧耳细听,问道:“城里的人很慌吧?” “疫病未平之前,恐慌会一波接一波,今天已经暂且压下来一回。”花重对他说。 沈庭央回过头望着他,明澈的眼里只有花重,轻轻咬着嘴唇,手指勾着他的手,向自己这边拉了拉,无声发出邀请。 “要一起?”花重笑着问。 沈庭央脸颊微红,点点头,略不安地在水中坐直。 浴桶足够大,花重脱了外衣进去,将沈庭央勾到怀里,一边抚摸他身体,一边细吻他颈侧,吻得他软在怀中,勾着花重脖颈微微喘息。 两人低声彼此耳语,身体紧贴着,沈庭央被花重抱出水,裹了他的外袍,被放在床上,始终不离他怀抱。 他缩在花重怀里,不住轻蹭他颈窝,不安地撒娇,花重的心都要化了,认真地吻了他额头一下,道:“进了这城就不能随意出去,明日起给你划一片范围,不许乱跑。” 沈庭央听话地点头,可一闭眼就是独自站在城外的那两个时辰,倾天盖地的雨,花重不让他进城,黑暗与绝望笼罩四周。 他勾住花重的肩,在昏暗中碰了碰花重的鼻尖,想要吻他,却被不动声色地避开,一吻只落在他脸颊。 沈庭央敏锐地察觉出什么,从方才起,花重就未曾深吻过他,甚至明显在克制着什么。 “你今天脸色很不好。”沈庭央试探着说,心里一阵慌乱,“这宅子里怎么没几个人?” 花重默了片刻,道:“明天带你上城楼,从高处看看。” 沈庭央不由轻轻攥住他衣襟:“侯爷,你说实话。” “小王爷想听什么?”花重平静地问。 沈庭央:“到底怎么了?我问的是你,不是这座城。” “阿绾,冷静点。”花重怕他撕开伤口,把他按在怀里。 他无奈笑了笑,“我们小王爷最聪明,什么都瞒不过。” 沈庭央声音发颤:“你是不是……染了疫病?” 短暂的沉默后,花重终于开口:“是。” 沈庭央浑身僵硬,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一片空白,花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呼吸,阿绾别怕,呼吸,听我解释。” 沈庭央这才猛地大口喘气,抓紧花重的手臂,睁大眼睛试图看他,可光线昏暗,只能瞧见些许轮廓。 “黑瘟疫从染病到死亡,有三个阶段。”花重等他呼吸恢复正常,将他箍在怀中,轻拍着背脊安抚,“首先是接触后三日内,除了耳后泛起红色血点,没有其他症状,也不会传染;其次是症状初显,皮肤溃烂、哮喘、浑身无力,此时就要隔绝开,否则会染给身边的人;最后是迅速恶化,水米不进,骨骼发黑,两日内暴亡。” 沈庭央摇头:“你……” “昨晚镇压隔离了一批暴|动者,早上,耳后已经有了血点。” 花重的声音依旧很温柔:“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你、想我们的以后。” “不是的。”沈庭央茫然极了,他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花重轻柔地拍他后背,像哄一个小孩:“太突然了,我知道,可我们至少还有两天时间,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少见到你了,对不对?” “不是的。”沈庭央拒绝听下去,“一辈子很长,不是两天,不是的……” 花重就低下头亲吻他眉眼,知道这样能够安抚他。 沈庭央抱他抱得很紧:“罪证都已经收集好,桓家的事大局既定,我的仇可以放下了。侯爷,说到做到,我是要陪你死的,黑瘟疫不算什么,疼也不算什么。” 花重想要劝他,可话到嘴边,碰到沈庭央颈侧包扎伤口的纱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瞧。”沈庭央说,“如果只剩我一个人在世上,这辈子忽然变得那么长,让我怎么熬过去呢?要我每天都在身上割一刀么?还是要我每时每刻都想着你,生不如死?” 沈庭央跨坐在花重腰间,俯身在他耳畔道:“父王走后,我已经死过一次。侯爷,你不能让我余生的每一刻,都再死一遍。” 他忽然很委屈,害怕得声音微微发颤,却极力掩饰着颤抖:“你不能这么对我。” 花重最后的防线终于一溃千里,他攥住沈庭央手腕,将他拉得俯身贴近自己,深深吻住。沈庭央将自己彻底交付出去,热情而生涩地回吻,他们顷刻间烧成了一团火焰,几乎要嵌进彼此骨血中。 “你说娶我……”沈庭央喘息间开口,又被按着后脑俯身下去与他吻在一起,手移到花重腰间,解他的袍子,手掌贴在他胸腹肌上。 “生同寝,死同穴。”花重轻咬他的唇,低声道。 沈庭央跨坐在他身上,花重的外袍穿起来过于宽大,沈庭央解开衣带,缎袍滑落肩头,挂在手臂后,墨一般的发披散。他无比主动,掩饰着那一丝怯意,腰身轻动,试着迎合花重。 花重从床旁的药箱内摸出一盒玉脂。 沈庭央就以这极其主动的姿势一点点坐下去,发出难耐的低吟,却是风情万种而不自知。花重沉哼一声,揽着他翻身,将小少年置于身下,一边深吻,一边极尽温柔地拥有他。 死亡面前的欢愉,原来是极致。 第39章 红烛 昏昏沉沉入睡前, 被花重抱去沐浴, 穿一身干燥柔软的单衣,又被抱回床帐内。 他被仔细而珍重地照顾, 从他们重逢那天起就一直如此,花重用最深刻的耐心和最刻骨的温柔保护着他,让他可以骄纵,可以依恋,可以不丢弃原本衿然恣意的自己, 不必让苦难侵蚀,也不必忍痛寸寸蜕变。 花重给了他不必长大的自由。 沈庭央醒来时, 衣衫已再次凌乱散开,残余的温度为证,昨夜欢好非梦。 他缩在花重怀里动了动,就被及时地吻住了, 很温柔的一个亲吻, 沈庭央耳尖发烫, 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什么生死诀别,不要想以后, 就活在这一刻就好。 “痛么?”花重为他更衣束发,从背后抱着沈庭央, 亲了亲他脸颊。 不止是痛,虽然花重已经极力耐心细致地照顾到沈庭央,但初次就持续了太久,又紧跟着几次不休止的激烈亲密, 沈庭央腿发软,嗓子也微哑了。 沈庭央向来在他面前娇气得很,可这会儿露出一个璀璨甜美的笑容:“不疼,咱们去城中看看吧。” 花重没揭穿他,青州城自从潮汛和瘟疫降临,就是无止尽的阴雨天,空气冰凉,他将自己的一件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握着他的手,出了门。 就像昨晚所言,花重带他上城楼,在俯瞰全城的高处,眼中是浩渺街巷楼宇,目之所及皆有石灰浆铺街盖巷,城北尤为醒目,几乎可猜到那里每日都在铺洒石灰。 “城北是疫灾最严重的?”沈庭央问。 花重为他撑伞,揽着他肩膀:“瘟疫最初由城北爆发,恰巧那里的布局便于隔离监察,就单独隔开了,发病者都会被送进去,尸体也在城北处理。” 他没有说,或许两日后,他也将走进那片街区严密封锁的栅栏内,在那里等待生命流逝,而后化为灰烬,连灰烬也不能被沈庭央触碰到。 真正的天人永隔,生死别离。 “城西嘉善堂,是统一煮药分发的地点,药物储备和粮草储备都已告急,临近州府会三日内补充补给。”花重说。 满城的烟雨,满城的寂静,街上巡防士兵全副武装,粼粼铁甲冰冷无情,黑瘟疫如一圈巨型的杀戮结界,将这座城隔绝于此,仿佛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死亡。 “黑瘟疫最早是一百二十年前出现,那时青州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临近州府死亡近半人口。”沈庭央喃喃道。 花重:“那是承熹帝在位时期,刚迎娶了一位男后,是林氏侯门独子。男后自请前来,试了许多办法,终于控制住疫病扩散。此后百余年,黑瘟疫极少再度爆发。” 沈庭央手指划过斑驳城墙砖石:“我们也可以做到。” 他忽然浑身一震,指向朦胧烟雨中的城池:“侯爷,古药方只能让无恙的人更不易感染,我父王从前提到过黑瘟疫,他的一位江湖故友曾言,药方改动后,或许能够疗愈疫病。” 花重看向他:“王爷可曾说过具体办法?” 沈庭央咬了咬嘴唇,仔细回忆:“我记得……有精细提炼药草的步骤,但那人似乎并未经历过疫病爆发期,因而没办法得出具体方子。” 花重思忖着,沈庭央眼睛明亮,坚定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试,原药方不必做大改动,共计十九味药材对不对?唯一的问题是提炼的过程很耗费药材……” “无妨,你尽管去做。”花重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腰,在城上低头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吻他,“无论何时都不放弃。” 沈庭央其实很想哭。 他一直在强撑着假作坚强,他根本接受不了花重染了疫病的事实。 他怕得要死。 可他打起全部精神告诉自己,哪怕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也得站起来,去争取。 沈庭央从来不曾心怀苍生,他只知道,那是他们彼此的余生。 “我们去嘉善堂!” 沈庭央拉着花重匆匆奔下城楼,拉着他在雨里飞奔,跑过空荡荡的城,穿过死气弥漫的阴翳,花重松手让纸伞落在身后,与他紧紧牵着手,像两个追逐落日的孩子,踏过混着石灰的积水。 细雨打湿了他们的眉眼鬓发,沈庭央撑着胸中那口气,他跑得发了狠,誓要从无常残忍的命运手里留下他的花重。 他们到嘉善堂外,沈庭央一把推开药堂高大的朱漆门。 药王菩萨像高高在上,敛目燃香,忙碌的大夫、伙计们神色麻木,已经被生死未卜的无力感兜头浇铸了一身。 人们闻声抬头望向沈庭央和花重,见了花重,脸上才有了丝活人的神情,敬重地向他行礼。 花重抬手:“诸位免礼,关于药方,今日要做些调整。” 人们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疲倦和茫然。 花重轻柔地擦去沈庭央眉眼间的雨水,动作很自然,说不出的眷恋宠爱,细水长流般刻在眼里。 他对众人说:“这位是崇宁王世子,现在起,嘉善堂需听他全权调遣。” 人们望向他身边的白袍少年,少年取下肩头属于花重的外袍,仔细挂在臂弯,镇定地微笑,起先并不说话。 他眼睛澄澈明亮,持续片刻安静中的笑容忽然让人们心静下来,凝神倾听他要说的话。 沈庭央:“城中的大夫和各家药堂的助手,都集中在嘉善堂了,我知道这里还有些人是自愿来帮忙的。” 人们点点头,沈庭央接着道:“侯爷来的短短几天,已经控制住城中疫情扩散程度,我昨晚从城外进来,青州城外无一人感染。城外百姓平安无恙,我们守在城里的人,也要活下去。”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叹息道:“难啊……我们熬的药治不了病。” 沈庭央:“不论我们要做什么,第一条,是决不放弃。” 老大夫抬起眼。 沈庭央:“要改进药方——古方十九味药材,百余年前起从未变动过,它能让未染病的人降低感染可能性,就说明并非无用,问题很可能出在剂量上。据我所知的一位圣手曾言,整套药材中,或许只有一种药的某一成分起到关键作用。” 小伙计有些忐忑:“所以,这可怎么改?” “某一味药的剂量,能增大的程度有限,所以需要提炼,让提炼后的一滴药汤相当于普通熬制出来的千倍百倍。” 沈庭央走进去,见前后院都架起了锅鼎熬制汤药,所有房间都放置着药材,那十九味药材已被集中送到嘉善堂,余量的确不算多了。 错身的时候,沈庭央拍了那小伙计肩膀一下:“小师父怎么称呼?” 小伙计绷直了身子,恭敬道:“明宣。” 沈庭央似有感慨,笑笑道:“与我一位故人正巧同名。” 沈庭央动作麻利地从柜子里、木架上熟门熟路取出一堆器皿,看样子对药堂的惯例布置熟谙于心。 “明宣小师父,帮个忙。”沈庭央道。 那小伙计跑过去,花重也走过去,在他指点下,三人很快将药堂这堆精细器皿组装起来,成了人们从未见过的复杂模样,琉璃管、瓷盏乃至戥称被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 “爹爹的那位友人说提炼药材,要怎么提炼呢?”年幼的沈庭央好奇地趴在沈逐泓膝头。 “唔,这个光说没意思,走。” 沈逐泓雷厉风行,抱起儿子直奔城中药堂,“胡先生,今日叨扰一番。” 小庭央扒着柜台,睁大了眼睛,看父王和一脸无奈的老大夫组装器皿,整个药堂被尊贵的王爷搅得鸡飞狗跳。 沈逐泓抱起儿子,胡老大夫笑着依言点燃一盏精碳小炉,熬煮药材的小锅沸腾起来,蒸腾着水汽,而药汁一滴滴滤出,流往下一环。 “若爹记得没错,那人所说的就是这样。”沈逐泓给沈庭央演示了一遍,“好玩么?” 小庭央点点头,兴奋地搂着爹爹的脖颈:“做大夫原来这么有趣。” 沈逐泓大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每一行都不易,不过我们小王爷若是喜欢,往后也可学学医术,爹给你找师父。” 沈庭央回过神来,自己已安装好最后一道琉璃皿,嘉善堂内的人都在看着他。 “照着这套装置,从这两处点炭炉加热,控制火温,诸位有经验的大夫和小师父想必做得到。而后熬煮药材,器皿要确保洁净。时间紧迫,原药配方暂且不变,只将单种药材替换成提炼液……”沈庭央默了片刻,“送到城北隔离区试药。”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喃喃开口道:“三年前,曾有一药王谷的圣手路过青州城,的确也说过这法子……” 有人道:“此法值得一试。” 沈庭央心想,那位想必就是父王的友人了。 他吩咐:“此事需要有经验的大夫掌控火温,这里的七成大夫伙计要抽调过来,十九味药的提炼同时进行,原先熬煮汤药的任务对人要求不那么高,侯爷会另加派帮手。” 沈庭央迅速将人分组指派出去,药堂内不再死气沉沉,所有人一时间都忙碌起来,有小王爷和药王谷圣手的双重背书,人们纷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紧抓这一线希望。 花重带人清点药材,沈庭央进来,旁人自觉退下。 屋内寂静,昏暗中只有药香,花重揽着沈庭央,为他分担一部□□体重量。 沈庭央问:“药材不够?” 花重点点头:“十斤原药只能做出三份的量,按照你试药分组人数的安排,只能撑到今晚,江州的补给最早明天中午送到。” “南雪被我放出城了。”沈庭央说,“我问过守卫,禽鸟不会感染。云炼前阵子截下西域出关的大批药材,细数来竟与黑瘟疫的药方基本一致,加急赶路应当能续上。” 花重感染黑瘟疫,离发病最后时限还有两日。 每一刻都是他们的倒计时。 沈庭央靠近他,亲他的唇角,他的眉眼,低声道:“知道我想什么吗?这座城我不在乎,侯爷,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唯独你,你如今……也是我的命啊。” 花重此刻再感受不到悲喜,只能低头吻住他,手臂像是要嵌进少年的腰身,呼吸急促交错间,唇舌纠缠,像是要将彼此灵魂啃噬殆尽,这昏暗的、安静的一间小小房屋成了一艘船,他们要一起沉没,一起抓住那渺茫生机爬出地狱。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走到这一步,余生已再不能独活。 他们在天光渐淡的黑暗里相拥,无比宁静。 “我看着你走。”沈庭央倚在嘉善堂门边,笑着对花重说,“事情很多吧?别太累,晚些我去找你。” 花重笑看着他的小王爷,像是乖巧的小媳妇一样挥别自己,人世间最寻常的小小道别,他们却难舍难分。 花重转身走了,驻守城中的巡防兵和燕云军跟随他,不断禀报各种事务,沈庭央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背影,在药堂门口站了许久才进去。 花重要稳定城中局势,铁腕与怀柔手段并济,他亲手斩杀城南一批蓄意制造恐慌的平民,又到各个城区安抚民心。城北疫区,他命令不得私扣发病者的饮食份例,即便只剩几天可活,也要让死亡留有尊严。活下来的人不能泯灭人性,瘟疫让人死,人就更不能再彼此践踏。 沈庭央不知道的是,他已向手下吩咐,若自己病发不治,城中一切决断权交由沈庭央,而那队燕云军的第一使命,是让沈庭央平安回朝。 嘉善堂人手紧张起来,沈庭央束起衣袖,亲自忙前忙后,每个时辰都仔细检查一轮,与大夫们再三商议过后,确定最佳的火温和分量配比,确定每组试药病患的发病阶段,筛选年纪性别病史,确定各组人数,确保以最高效率进行测试。 他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 ,可每一刻,他都在思念花重。 不要死,他们谁都不要死,这辈子的相遇多难,怎么能到此为止? 他杀出一条血路,走过漫漫长夜才走到花重身边,又怎么能认输? 连绵不断的雨水,暴雨倾盆再转为细雨霏霏,白天和黑夜的交界如此模糊,前十批药送出去后,夜晚也临近了。 嘉善堂的老大夫,是众人之中唯一知晓花重感染了黑瘟疫的,他拄着拐杖把沈庭央赶到门外:“小王爷快回去,这儿有人值夜,有什么问题就让人叫你。” 沈庭央笑吟吟道:“多谢老先生。” 他就离开嘉善堂,向守在门外的燕云军打听:“侯爷在哪儿?” “应当还在城北。” 蒙蒙细雨,沈庭央没有打伞,徒步去往城北疫区,夜晚将至,城中已经施行宵禁。巡防兵都要查问去城北方向的人,守备格外森严。 沈庭央在街口停步,望着不远处的人。 城北是疫病隔离区,三道木刺路障和栅栏,将发病之人与外界隔开,能自由进出的只有物资,路边戍守着巡防兵,每个路口都有弓箭手待命。 火把在昏惑的雨里影影绰绰。 花重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一身绯艳清绝的红衣,袖子挽至小臂。他的外袍给了沈庭央,于是修身的交领长袍勾勒出清晰的腰线,微微俯身对一个孩童说着什么,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沈庭央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走近些,不高不低唤了声“侯爷”。 声音着实不怎么响亮,可花重似有所感,直起身回头,看见他的小王爷笑盈盈站在那儿,便也笑起来。 花重对身边将士吩咐几句,道别后走向沈庭央。两人在伞下拥抱片刻。 “回家。”沈庭央笑笑说。 “嗯,回家。”花重牵着他的手,一边彼此低语,一边慢慢地走向住处去,偶尔与街边百姓、士兵问好。 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妻,日落时分,结束整天的劳作,相携归家。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没有末世般的阴影,也没有悬在眼前的生离死别。 沈庭央悄悄擦了下眼角。 “侯爷。”迎面走来天青衣衫的少年,看见二人相扣的十指,神情有些复杂。 花重向他微一颔首:“杜小公子。” “我父亲邀请侯爷到家中一叙。”少年道。 沈庭央仍记得他在城楼上那个笑容,颇有些阴影。花重握着沈庭央的手指紧了紧,像在安抚他,对那少年道:“杜家所出的药材,朝廷会以三倍价格补款。请转告令尊,这功劳,我已奏与陛下,这几日事情多,暂不叨扰了。” 少年有点难过,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侯爷现在要回住处,对不对?总要吃晚饭的,不如……” 花重忽然笑了笑:“不必麻烦了,我家这位小王爷远道赶来,受了不少罪,想回去好好陪他。” 少年闻言看向沈庭央,温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的表情有一刹裂痕,怔了怔,勉强笑笑:“既如此……就改天吧。” 花重挠了挠沈庭央的手心,带着发呆的沈庭央离开了。 “你方才说什么?”沈庭央才回过神,脸有些红。 “说了实话而已。”花重把伞向他那一侧倾斜几分,“青州城封锁后,杜家主动捐出大批药材。” 沈庭央:“所以你对那杜小公子很好?” 花重就笑,摩挲他的手指:“别多想,我只对你感兴趣。杜家即便不捐,我入城后,也势必要强行征收城中所有药材,何况杜家库存的药材量实在太大,本就有问题,眼下兵荒马乱,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沈庭央不说话,提起袍摆跳过一处水坑。 “对不起,阿绾。那天在城楼上,是想让你走的。”花重说,“比起让你不难过,我以为让你平安活着更重要。” “别,别这么说。”沈庭央低着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你将来不喜欢我了,也愿赌服输。” “来。”入夜,花重带他到房间内,“喜欢这个么?” 桌上两只漆木托盘,各呈一套婚服,金线珠玑刺绣,龙凤团纹流光溢彩。 沈庭央愣住了,半晌笑着揉了揉眼睛,被花重抱住,脸贴着他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换了婚服,拜过天地,遥拜高堂坟茔所在方向,于红烛前对拜。 “委屈你了。”花重满眼温柔地看着沈庭央,婚服绯艳,少年如国色牡丹,清隽精致的容颜人间难寻。 “不委屈,若我真委屈了,才不会乖乖嫁你。”沈庭央笑起来眸光灵动,不自主地带着点儿撒娇语气。 花重细细端详他。 所谓委屈,不是大婚之日没有华丽排场,也不是旁侧无人见证,而是愧疚,愧疚于生死未卜却还娶他。 “看什么呢?”沈庭央朝后挪了挪。 花重回过神,笑道:“看小王爷穿上婚服的模样,待会儿脱掉就看不着了。” 沈庭央立刻又脸红,被他说得想躲起来。 却被那有力的手臂箍住腰,低沉如碎玉的声音在耳边说:“别躲,我想要你。” 修润的指尖挑开大红吉服的衣襟,将少年无瑕的身躯从衣衫里剥出。沈庭央也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攀住那肌肉修劲的腰身,勾住他脖颈,以无措而柔韧的姿态缠上去。 他们亲吻,从温柔缠绵到炽烈疯狂,雪白的牡丹靡丽绽放。 少年腰身柔软得不可思议,甜美的脸庞染了薄红,眸色迷离失神,咬着微肿润的唇呢喃着,带着哭泣或欢愉的音,被不断冲撞掳掠,成了一汪春池。 死亡还在暗处觊觎,而他们抵死相缠,手掌摩挲过每一寸肌肤,都是落下烙印的疆土。 那杯绵长的新酒饮下,沈庭央就想起旧时王府的归燕楼,金腰燕年年归来,主人却不在了。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也想筑一座燕子楼,关你在里头,隔绝风雪尘埃,永远伴你暖炉新酒,夜夜好梦,岁岁相守。 太迟了吗? 红烛帐外高照,花重将他手腕扣在头顶,近乎狠戾地漫长深吻后:“阿绾睁开眼,看着我。” 少年被吻得呼吸急促,睫毛微颤,睁开眼望着他,也避无可避地看清他们最亲密的模样。 花重覆身下去,吮舐他的泪。 “就像这样,阿绾,我想要你。” 良夜如水,欢情迟迟。 雨还在下,铺天盖地,笼罩城池山河,沁入人间巷陌。 他们不停地亲近着彼此,耳鬓厮磨,一遍又一遍占据彼此。 天快亮时,沈庭央在花重怀里轻蹭了蹭,听见院外隐隐人声。 他起身,按住花重不让他下床,自己抓起一件外袍裹上,跳下床冷不防腿还软着,步子顿了顿,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硬是快速走到门边。 沈庭央推开门的同时,管家带着医馆的人刚进院。 “有结果了”沈庭央披衣赤脚走出去,站在廊下问道。 医馆的人匆匆上前,递上一只罐子:“赵老先生说让送来,那一批十个病人里,三个高烧退了些,药效未必这么快,很可能只是巧合,但先生说还是尽早试试。” 沈庭央谢过那人,进了屋关门转身,捧着瓷罐回到床边:“先喝,我去给你找糖。” 可花重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拉沈庭央入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这就够甜了。” 沈庭央把空瓷罐放到一边,扑到他怀里,抬起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扬着下巴:“侯爷,今天别出去了。” 花重手指伸进他脑后发丝间揉了揉,“那就陪着你,阿绾想做些什么?” 他长发散着,只披一件红袍,锦袍散敞开,现出肌肉轮廓劲瘦分明的胸腹,那力量感与侵略感十足的线条一路延伸下去。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瘟疫钉在阴影下?怎么会变得如感染者们那样,血肉骨骼侵蚀殆尽?明明他还好好的。 沈庭央眼尾还泛着薄红,望他的眼神竟天真极了。 “和我的大美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很好。”沈庭央亲吻他手指,温驯而又固执,“我都快忘了,到底怎么得到你的,好像什么都没做,老天就把你给我了。” 花重笑着说:“是上苍垂怜,把你给了我。” 沈庭央却不说话了,埋头在他怀里,深深呼吸他的气息。上苍垂怜吗?可为什么又夺走他呢,对这苍天该说一句恨,还是一句谢? 疫病潜伏期三日,这是最后一天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他们一刻也不离开彼此,中午和傍晚又有药送来,他们谁也不提分离的事。 直至入夜,花重在亲吻时,一捏沈庭央颈侧穴位,给暂时昏迷的沈庭央喂下一粒药,让他真正陷入一场漫长昏睡。 而后,花重起身更衣,离开了这飘摇夜雨中温暖的灯火,孤身前往城北疫区。 隔离区试药的病人不论病情处于哪一阶段,都要单人隔离。 按照近乎严苛的一系列程序后,花重从容地走进一间空房,屋内摆设简单,门在他身后合上。 凌晨时分,他开始发烧,进入疫病感染第二阶段。 第40章 大雨 屋门轻轻合上后, 沈庭央睫毛微颤, 睁开眼。 他腿上埋着一根银针,是日暮时分趁花重不注意刺进去的, 令他在疼痛下能够保持清醒。他知道花重不忍心让自己煎熬,因为换做他,也会这么做。 沈庭央果断挑出那银针,不管针口瞬间淌出的血,运内力逼出花重给他喂的药, 披衣出了门,一路往城北疫区去。 他问清花重所在院落的位置, 匆匆跑过一条街,在那围墙外的檐瓦下,却只是安安静静等。 雨顺着瓦檐流成一线,沈庭央还披着花重的外袍, 他靠墙蹲下, 裹紧外袍, 花重身上独有的香气伴着雨水气息包裹住他。 沈庭央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壁。 而这墙内屋子里,就是昏暗中独坐的花重。 沈庭央一言不发, 就这样等,时间一点点流逝, 天亮再到天黑,他听见送药送饭的动静来了又去,猜想花重此刻是坐在桌边,还是站在窗前。 青州城事务裁断之权, 已全部转交给沈庭央,巡卫营偶尔来向他请示。 沈庭央示意他们噤声,走到街口,一一吩咐下去。 他问一名燕云军校尉:“燕慕伊可有消息?” 校尉:“燕大人离京时穿过信,这些天汛期突至,北上道路多有塌方阻断,暂且未收道其他消息。” 沈庭央处理了一应事务,就又回到街边檐下继续待着,看着雨水,沉默无声。 一墙之隔的屋内,花重从凌晨到傍晚,体温不断攀升,眼底泛起血丝,耳后的淤血点渐渐连成暗红斑驳的细网。 天再一次黑下来的时候,他的胃开始间断绞痛,小臂出现第一处溃烂。 黑瘟疫已经在他体内苏醒,侵蚀他血肉皮肤,而后就是内脏、骨骼。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向前去,生命冷酷的一面向他张开爪牙,让他清醒着等死。 沈庭央还在外面,他对疫病的症状烂熟于心,只需按时间推算,就很容易知道花重到了什么地步。 他祈求新药能够起作用,却又再明白不过人生无常,就在这样反复煎熬的拉扯中,迅速憔悴下去。 次日傍晚,嘉善堂的伙计赶来,踉踉跄跄险些扑跪在沈庭央面前:“大人,大人……” 沈庭央扶他起身,自己的四肢却也早就发麻了,道:“别激动,慢慢说。” 伙计近乎语无伦次地道:“有用了!新药起效了!” 沈庭央凝目看他:“真的?” 伙计点点头:“潜伏期的病患从耳后出现血点的时候及时用药,未见发病,血点也渐渐消失,但……” 小伙计脸色突然发白,意识到自己一高兴之下忘了侯爷的事,断断续续道:“但若用药不及时,目前只能遏制病情恶化,没法治愈。” 他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沈庭央,可沈庭央脸上并无甚么大悲大喜,只平静地淡淡一笑:“大伙儿辛苦了,既然如此,加紧提炼新药,防止疫情扩散。” 小伙计愧疚之极,却明白此时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只好道:“世子殿下要保重身体,咱们全城的百姓都感激您和侯爷,老天有眼,您二位都得平安才行。” 沈庭央笑意加深了些,点点头:“回去吧,疫区不宜久留。” 人一走,沈庭央沿着围墙走回原处,手掌贴在墙壁上,冰冷的石砖即便两天过去,也并未被他体温捂热分毫。 “听见了吗?他们说,你和我都会平安的。”沈庭央声音极低地喃喃道,额头抵着墙壁,“现在,我还不能任性妄为。你等等我,等到燕慕伊来接管青州城后,我就进去陪你。” 他已守在这里两日一夜了。 墙内,花重的体温时高时低,全凭他远超寻常人的意志维持着断断续续的清醒。 他恍惚间似乎听到沈庭央的声音,那声音飘渺极了,几乎散在雨里。 花重扶着床边雕花木屏站起来,靠在墙边,冰冷的墙壁让他清醒些许。 他哑声道:“阿绾,是你么?我的阿绾……” 沈庭央额头抵在石砖上,倏然浑身一震,他自幼习武,耳力目力极佳,听见了花重微弱的声音。 他知道,花重给他喂药,原本打算让他沉睡三日,免去这三日悬在刀下的痛苦等待。花重不想让他难过,于是他一直不敢出声。 可他再也忍不住了,花重声音里的虚弱已经无法掩饰,沈庭央手指死死扣住墙壁,抬高声音喊他:“侯爷,我在呢,我陪着你。” 花重眉头微蹙,终于确定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微微笑了一下,手心贴着墙壁:“早该知道我们小王爷无所不能。” 沈庭央抬起袖子快速抹了一下眼睛,掌心舒展开,下意识地按在冷硬砖石上,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你疼不疼?” 雨还在下。 隔着墙,他们十指相并。 花重忍住喉管和肺里剧痛的咳意,尽力稳住气息:“不疼,别担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我想回到那一天。”沈庭央浑身脱力,一点点滑下去,跪在墙下,身后是一天一地的雨,雨里笼罩着无尽头的城池。 “哪天?”花重的声音很温柔。他也渐渐不支,只能席地倚坐在墙边,屈起一腿,鬓侧抵着墙壁。 沈庭央嘴角微牵动一下,眼里似是欢愉,又似是悲怆:“我流放出京,你扮作我侍卫,囚车里重逢那天。” 那么他一醒来,就能看见春日艳阳天里,蹲踞在面前的慵懒美人。 “或者再早一点,你伤得不轻,我刚收留你。在东宫百步御阶上,你赖在我身上那一天。” 那么他一侧头,就能看见烟雨满川里,静静靠在肩头的君重。 花重听着,也淡淡笑起来,忍住喉头腥甜,开口道:“最好是那一天,北疆天高云阔的喀穆沁草原上,我远远瞧见你。” 那么他只需多留一刻,就能早些走进沈庭央的生命里。 沈庭央死死咬着嘴唇,已是泪流满面。 “侯爷,金陵的牡丹要开了,陪我回去看,好么?” 大雨倾天盖地。 病情急剧恶化的两天三夜后,这一晚,花重的症状终于不再向更糟糕的境地走去,他维持在低烧状态,疼痛不再蔓延,但眼下的痛苦已经足够摧毁任何一个普通人的意志力。 沈庭央蜷在街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固执小孩,他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只高兴了片刻,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花重此刻面对的是什么。 是刀割五脏六腑的痛,是呼吸空气如吞吐一把绣花针那般的痛,是四肢血肉溃烂在对比下已微不足道的痛。 他想抛开一切,走进那房间里陪他。 可这座随时会崩溃的城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得在这堵墙外,他是整座城的定心药。 第三个黑夜降临。 城外吞天噬地的黑暗里,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砸进雨里,如大地擂鼓。 两匹千里马已疲惫得喘着血沫。 “青州戒严,何人来访?”燕云军厉声问道。他们是整座瘟疫之地的刚硬防线。 燕慕伊狠狠一勒缰绳,沉声道:“金陵来使,悬剑阁武者,奉命入城!” 辛恕抛去一枚金令、一卷丹书,金令在翻飞中被火把光亮映出流转光泽。 燕云军查看过后,道:“疫病每日的所有记录,城中都会传递出来一份,你们不必入城。” 辛恕眼底发红,“铮”地拔剑:“开城门!” 周围弓箭手立即戒备,箭在弦上。 “宝贝儿别生气!”燕慕伊连忙挡在辛恕面前,对燕云军说,“诸位,自己人,回燕云州了请你们喝酒,他是急得上火了,大家都别冲动。” 他握住辛恕持剑的手,安抚性地稍一用力又松开,道:“我们自愿入城,事急从权,请放行。” 燕云军自然认得花重身边的剑客,何况这丹书诏令又在花重的命令之后,一切谕旨都服从按新不按旧的规则,本就可以放行。 辛恕这一次很快被燕慕伊安抚下来,剑缓缓收回鞘中。 城门缓缓打开,两人弃马,辛恕性情极烈,一路都在担忧沈庭央,几乎粒米不进,又没日没夜地策马狂奔,一下马竟险些站不稳。 燕慕伊眼疾手快将他捞进怀中,二话不说背起辛恕,施展轻功掠身入城。 待赶到城北疫区时,昏惑闪烁的火把光亮下,黑暗的街道笔直没入夜色,地上一滩滩积水反射晦涩的光,一切都像末世废墟。 而沈庭央就在这毫无生机的街边角落,靠着墙壁坐着,檐下流落的雨水织成一张无形结界,将他笼罩在逼仄的一隙黑色里。 他看起来不像活人,像棵枯萎的树,又或是一块顽石。总之是与“希望”两个字毫无关联的某种死物。 辛恕第一眼看见他,几乎觉得沈庭央就要死在这一晚了,不论他命还在不在,都已经踏进死亡,余生再长也无用。 沈庭央的命,是系在花重命里的,一个走,另一个也就熄灭。 “小王爷……”辛恕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 沈庭央似乎动了动,他身边没有火把,只有冷硬的砖石、满地泥泞,以及囚笼般的雨幕。 他侧过头,片刻后嘶哑地轻声说:“辛恕,你来了。” 辛恕迅速跑过去,蹲下身子,解了外袍将他裹住:“小王爷要把自己熬死在这儿么?” 燕慕伊生怕他俩一齐倒下,赶来一手扶起一个:“要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真是……侯爷就在这儿对不对?” 沈庭央红着眼睛,终于恢复神志,抓住辛恕手臂,浑身颤抖地竭力道:“救他,救他!” 辛恕被燕慕伊逼着吃了些东西,沈庭央也被燕慕伊按着喝药吃饭,与此同时也不闲着,辛恕边听药堂的人口述边翻阅记录,迅速摸清疫病情况和花重的病情。 沈庭央抓住这一线希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整到最好的状态,燕慕伊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几乎毫无生机的人,短短时间内就恢复到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你们的新药是有用的。”辛恕语速很快,“侯爷错过最佳服药时期,但这药让他的症状控制在疫病第二阶段,已经争取了时间。” 整个药堂所有人都认真听着,静得落针可闻。 辛恕合上疫区记录簿:“我会加两味药材,药性极烈,但疫病第二阶段的人应当有希望恢复。” 所有人激动得欢呼起来,沈庭央微笑了一下:“多谢。” 他又在这喧闹喜悦的氛围里对燕慕伊低声说:“城中事务交接的注意事项,都在林副将手里那本册子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你同他要就好,驻军由你统领。” 燕慕伊和辛恕神色微变,看着他:“小王爷要做什么?” 沈庭央起身,很平静地笑了笑:“他一个人捱了太久,我得去陪他。” “侯爷现在过了潜伏期,你会染病的。” “有辛恕的药方。”沈庭央说,“我病死的风险不大。” 燕慕伊一时无言,花重症状已经濒临第三阶段,辛恕是毒宗药宗高手,但不是神,只有五成把握救回他。 辛恕仍是要拦沈庭央,却被燕慕伊握住了手腕:“小王爷去吧,我明白。” 沈庭央就独自离开了热闹喜气的人群,走进漫天冷雨的黑暗里。 穿过寂静街道,穿过三道严密的疫区封锁带,走进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黑瘟疫隔离区。 他一路都很平静,甚至感到很幸福,他撑着伞,站在凄清的院内,推开那扇门。 灯火微渺摇曳,花重独坐在椅子上,单手支在额侧,细密睫羽低垂,憔悴病容,仍是世间绝艳之姿。 可他广袖滑落露出的手臂上,一片溃破伤口狰狞无比。 他整个人气息微弱,甚至未对沈庭央开门的动静作出反应,安静得令人心折。 沈庭央温驯地蹲跪在他膝前,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望着他,手臂环住他消瘦之极的腰身:“我来陪你了。” 第41章 东风 过了片刻, 花重才终于艰难地抬眼, 看清沈庭央后,那潋滟的眸中终于出现一抹生命力。 他抚摸沈庭央的脸, 又摸摸他头发,安慰一般轻拍他后背,露出温柔笑意:“跑进来做什么,又犯傻。” 沈庭央看见他手臂溃烂的伤口,心如被刀子狠狠剜开, 他浑身发抖地起来,手臂小心翼翼搂住他脖颈, 流着眼泪亲吻他。 花重生怕他也感染疫病,下意识要推他,沈庭央却细密地主动吻着他,喃喃道:“辛恕来了, 这座城交给燕慕伊, 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花重意识有些沉重, 慢慢地抱着沈庭央的腰,与他长久地亲吻。感觉到沈庭央浑身都在颤抖, 低声道:“阿绾别怕,别怕。” 沈庭央的每个动作都极轻, 他知道花重身上很疼。 他小心翼翼照顾着花重,生怕眼前的人碎在手心里。 “太子哥哥已经醒了。”沈庭央仔细给花重的伤口处上药,“他醒的第二天,就把江北三州巡查卷宗带到陛下跟前。昨日, 桓家上上下下已经被限制出城,若非太后联手朝中桓氏yidang,极力相护,桓世亨的右相府已经被抄了。” “裕王回封地没有?”花重丝毫未露出痛色,仿佛那几处可怖的伤溃不是在他身上一样。 沈庭央摇头:“裕王还在京城,有太后护着。陛下这一年来吃了不少求仙问道炼制的丹药,身子骨或许还熬不过太后。” 花重:“别担心,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各军部起兵,联手拥护太子登位。” “那么桓氏一族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沈庭央说,“所以他们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斗到底。而陛下如今没有直接一刀斩下去,也是不想把局势瞬间逼到那一步。” “小王爷。”花重看着沈庭央为自己手臂缠上几圈绷带,“你瘦了很多。” 沈庭央笑嘻嘻道:“害了相思病,半天不见你就受不了。” 说罢将绷带打了结,起身以额头贴着花重的额头,探他体温:“呀,还是在低烧,身上处处都疼,对不对?” 花重自然不会对他说一个疼字。 沈庭央把他扶到床边,将他衣衫一件件脱下,留一层单薄的长衫,解开衣带,检查他身上其他地方。 黑瘟疫非常致命的一点是会让人四肢皮肤血肉溃烂,许多人尚未被瘟疫害死,就先因感染而死了。 花重的腿上不出意外也有两处即将恶化的溃破伤口,每片都有半个手掌大小,沈庭央让他躺下,换了清水,耐心地给他处理。 柔滑单薄的袍子自腰下掀开些许,露出他修长笔直的腿,沈庭央包扎好之后,低头亲了亲他的膝盖,又实在忍不住,解开他袍子,俯身在花重腰侧轻轻嗜咬几下,就为他合上衣衫,盖好被子。 花重拍拍身边的位置,沈庭央贴着他躺下,两人极近地面对面,不由自主流露出笑意。 “若是病好了,也会留下大片可怖疤痕。”花重抚摸沈庭央的脸。 沈庭央侧过头,抓住他手,轻咬他指尖,笑着说:“别想吓倒我。只要是你身上的,哪怕伤疤我也喜欢。” 太守府。 “燕大人。”一名驻军副将匆匆进来,“今日清点的结果,城中粮食只余三日的分量,药材有七味不足,只够撑到明天,” 燕慕伊销了手中一张纸条,给南羽喂了块肉干:“不必惊慌,西北驻军送来的药天亮就能到,永州和江南六仓调来的粮草也快到了。” 副将送了一口气,面露喜色:“这就好。” 副将刚走,辛恕便进来了,眼中略有疲惫之意,听见方才二人的对话,道:“小王爷安排得滴水不漏。” 燕慕伊点点头:“很周全了,也不知他这些天怎么撑过来的。” 辛恕似乎真的累坏了,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倚着美人榻,卸去身上力气,看着门口黯淡的天光出神。 良久,辛恕问:“京城怎么样?” 燕慕伊:“今天早朝之前,陛下突然下令查抄桓世亨府邸,太后、皇后被控制在宫里传不出消息,右丞相府那堆崇宁军的铠甲肩扣,足以让他死一万次了。” “那些东西不会被他销毁吧?”辛恕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有些担心。 燕慕伊放下茶盏抬头,瞥见辛恕神色,顿了顿,道:“不会的,桓府一早就被看严了,东西运不出去。崇宁军铠甲肩扣做工极其特别,寻常法子不能熔毁,他们除非吃掉,否则根本没法掩藏。” 辛恕像是叹息一样“嗯”了一声。 燕慕伊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探他额头,竟有些烫,吓了一跳:“宝贝儿,你不会是自己跑到疫区了吧?” 辛恕一把打开他的手,病恹恹道:“寻常风寒而已。” “你……”燕慕伊正打算逗他几句哄一哄,却见辛恕眼角一闪而过的水色,登时如临大敌,“哎怎么…怎么哭了?是我说错话,别难过啊。” 辛恕睁开眼,清澈的眸泛红,玄铁面罩边沿紧贴鼻梁,勾勒出锋锐的弧度,却衬得那双眼愈发风情动人。 燕慕伊心里很不好受,在美人靠旁边半蹲踞下来,试探着给他擦了擦眼角:“怎么了?不是去嘉善堂配药了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谁能欺负得了悬剑阁武者? 辛恕没推开他,只是别过头,声音很低:“没有。” 燕慕伊似乎感觉到什么,指尖轻轻拂过他玄铁面罩,半开玩笑问:“世事无常,说不定我也会染上瘟疫,趁现在,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辛恕没说同意,竟也没有拒绝。 燕慕伊心跳如狂。 他使出平生风月场上临阵不惧的淡定,还是不能阻止那一丝紧张,小心翼翼揭下辛恕的面罩,又轻轻放到一边,才又凝聚起决心,抬头去看辛恕。 这人实在漂亮,眉目纯澈,脸庞瘦削,轮廓深邃锋利,唇薄如玉色,挑不出一丝瑕疵。 可燕慕伊僵在原地。 他曾怀疑过辛恕就是那个死去多年的故人,后来又放弃了这个猜测。 直至此刻,那渺茫荒谬的念头居然成真。 辛恕的容貌与从前相比变化极大,但轮廓神情几乎丝毫未变。 他险些要抓着辛恕大声问,问他为什么,为何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来见自己。问他当初病重奄奄一息,自己亲手照料,以至于情愫渐深的日子究竟算什么。 燕慕伊更想问,为何自己终于学会递出真心的时候,他却要以假死的方式彻底消失。 可燕慕伊发现自己根本不敢,不敢问,不敢碰他,也根本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一切汹涌失控的情绪,就这样狠狠压回胸口,他只能紧盯眼前的人,目光放肆又柔和地笼罩他。 他浪荡半生,从不流连,从不回头,何至如此。 “你就是景曜?”燕慕伊艰难地问。 辛恕慢慢地坐起身来,敛眸看他,点点头。 燕慕伊仍维持着蹲踞在靠榻旁的姿势,抬起下巴注视他:“你一直活着,再不来见我……是不是恨我?” 辛恕的容貌苍白精致,冷峻中蕴着一丝不解世事的天真,像只敏感凶悍的狞猫,美丽而脆弱。 他乍一听到燕慕伊的问题,似有些困惑,点点头又摇摇头。 燕慕伊却忽然笑了一下,是他的少年没错,与数年之前一样,总能让他心软。 燕慕伊就静静看着,看他的陌生,看他的熟悉,又透过眼前人,看见时间洪流中消散的身影。 辛恕避开他的目光,垂眸认真想着怎么解释。 片刻后似乎理清了思绪,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鸟,道:“你知道孟泽之么?” 燕慕伊脑海一片混乱,封存的旧日点点滴滴一刹翻涌出来,他知道辛恕的习惯——辛恕其实很单纯,自己问他什么,他都会认真回答。就像现在,自己疑惑于往事因果,他就真的仔细解释。 于是一瞬间,燕慕伊真切感受到他的少年回到身边了,简直不知该怎么珍惜这一刻才好。 他想说些什么,却生怕打碎这美梦,于是起身坐在辛恕对面的椅子上,小心翼翼望着辛恕,像从前一样摆出倾听的正经架势。 他目光片刻不离,紧紧追随着辛恕,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把大喜大悲之下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收整清楚,顺着辛恕的话说:“孟泽之……呃,这人我知道,他也是悬剑阁武者,从前追随灜西王。你手中龙雀剑,原本是孟泽之的。” “我杀了他取而代之,这剑也就到我手里了。”辛恕说。 燕慕伊:“为何杀他?” 辛恕:“先崇宁王于我有恩,我杀孟泽之,是为王爷报仇。孟泽之当时混在临北三大营的队伍里。三大营通敌,从后方反水,偷袭崇宁军,是孟泽之联手东钦的几名高手,害死先崇宁王,再逃回灜西王身边。” “灜西王命他这么做的?”燕慕伊一时震惊,满脑子风花雪月总算一扫而空。 辛恕缓缓摇头:“他是受桓氏所托才参与刺杀崇宁王。灜西王是真的病了,本不愿插手这些事,但孟泽之的举动等同于拉他入局。我杀孟泽之,也正好为灜西王出一口怒气。” 燕慕伊愈发觉得不可思议,辛恕竟然暗中替沈庭央报了杀父之仇。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件事:“所以灜西王并无反心?” 辛恕点头:“他生病卧床已久,再大的野心也都消逝了,但身居此位,身边又有一个大将军,免不得人人猜忌于他,也是骑虎难下。事后他让我去杀小王爷和薄胤,也是担心孟泽之的事被他们追查出蛛丝马迹,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没下手杀小王爷,于是被灜西王赶走,只能去京城找小王爷和太子。” 难怪辛恕从一开始就对沈庭央很亲近,原来是承蒙沈逐泓的恩情,对恩人的遗孤无条件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4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任。 燕慕伊明白过来,又立即陷入另一个打击之中——报恩报仇都考虑到了,辛恕唯独没考虑过他吗? 辛恕是他此生唯一爱的人,却在他面前假死了一回,多年未曾出现,如今回来,却也是冲着沈庭央。 若不是有沈庭央,辛恕这辈子也不会来见他? 他有点儿端不住了。 “小王爷的事说完了,也该说说你我。”燕慕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温和, “宝贝儿,你当年为什么要一‘死’了之?我以为把你捡回去,悉心照顾许久,你对我多少是有情意的……怎么非要用那么狠的办法离开?” 他硬生生憋回去一大串话,譬如你知不知道,当年以为你死了,我难受了多久?知不知道我过得有多了无生趣? 辛恕听后,却垂下眸子,淡淡笑了一下。 那神情简直与当年别无二致,燕慕伊只觉万般不解,万般涩然。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懂辛恕。明明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却突然间让他看不明白了。 是不是他从没好好问过辛恕的想法?是不是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燕慕伊。”辛恕轻声说,“当年的我形同废人,双腿筋脉几乎尽断,容貌也毁了一半,你愿意照拂我,我是很感激的。” 燕慕伊五指不由得紧握,问他:“只是感激?我对你说过……” 辛恕清澈的眼抬起,神情复杂:“你说过很喜欢我,我都记得。” 燕慕伊看出些许端倪,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不相信?” “一开始我信的。”辛恕像是早已释怀,“后来,肖公子找到我,我才得知许多事情,也才知道,我根本不了解你。” 燕慕伊先是疑惑,什么肖公子,而后忽然想起是江州富商肖家的三少爷,与他曾有过些不愉快。 燕慕伊未遇见辛恕之前,年少轻狂,颇有过一段荒唐日子。 他明白了什么,轰然如遭雷击,肖三少爷去找辛恕,能说什么好话?不外乎把他从前的事抖落出来。 辛恕说,当时也信过燕慕伊的承诺,那他听到这些,得有多难过? 遭到背叛的不堪滋味,自以为美满的梦被打碎的滋味。 燕慕伊只是想想就几乎肝肠寸断,简直恨不得一刀劈了从前的自己。 如果早些对辛恕坦白过去,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你有多好,直到他深信不疑,那么任谁也都不能挑唆离间他们。 燕慕伊想,是自己辜负了他,没护好他,才害得那颗干干净净的真心,被人扔到尘土里踩踏。 “你不必介怀。”辛恕淡淡道,“往事而已。我那天……心情有点乱,就自己出门散心,机缘巧合,遇见李宗师,他要收我为徒,我答应了。后来向他求一枚黄泉丹,假死骗过你,随他到药宗修习。” 燕慕伊起身到他面前,几乎以单膝跪地的姿态,在辛恕膝前抬头:“对不起。” 辛恕或许早已熬过了漫长的心碎,可这一句对不起,顷刻让他无比委屈,眼睛倏然红了。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是我不懂……” “不,不是你的问题。”燕慕伊连忙抓住他的手,“辛恕,听我说。从前是我疏忽,总觉得你理所应当留在我身边,让你伤了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明白辛恕前段时间为什么一着急就对自己那么暴力,燕慕伊心想,打得好,若是打完了就不气恼,怎么打都行。 辛恕有点儿慌乱 ,想躲开,燕慕伊却像只耍赖的大狗一样趴在他膝头,紧握他的手不放:“最开始我的确爱乱玩,但遇见你才生平第一次动心。你一走就是多年,这惩罚够狠了,辛恕,往后怎么折磨我都行,我都喜欢,唯独别再离开,行不行?” “我不……”辛恕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忽然起身的燕慕伊吻住,登时脑海一片空白,连打人都来不及出手。 多年不见,这浪荡子死缠烂打的功力简直百倍长进。 等辛恕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被燕慕伊揽着腰身倒在靠榻上,整个人被吻得浑身发软,揍他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燕慕伊轻柔地吮舐他耳垂,在他耳畔低声道:“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辛恕无力地攥着他衣襟,轻轻颤栗,被他更紧地拥住,那双手游走过的地方,尽数燃起火焰。 “你下去!” 辛恕侧过头推他,通红的眼睛忽然止不住流出泪来。往日亲密的时光和难堪的收场,给他留下的伤口实在太深,他万万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燕慕伊怎会不知?他顺着辛恕的力道,嘴里哄着“好好好,我下去,宝贝儿别怕”,身子一侧,手臂牢如铁铸,倒是从辛恕身上下来了,却只是上下换了位置,丝毫没放手。 辛恕被迫趴在他怀里,气得睁大眼睛,燕慕伊深知此刻就是死也不能放手,于是极不要脸地又吻上去。 果不其然,被辛恕狠狠咬了嘴唇。 燕慕伊眉头都不皱,仍旧强势地亲吻他,血腥味让两个人都失了理智,辛恕终于不再反抗,不知何时,彼此都疯狂地拥抱对方,唇舌深深纠缠,轰然撞进熊熊燃烧的爱恨里,再也回不了头。 及至最后,辛恕浓密的睫毛湿润氤氲,安静地伏在他胸口,抬眸看见他唇角血色,微哑地问:“……疼不疼?” 燕慕伊轻柔地顺着他后脊摩挲,时而轻拍安抚,凤眸潋滟一笑:“你就是捅我一刀也不疼,我高兴还来不及。” 辛恕实在对他没办法,撑着身子起来,整理衣衫:“还有很多事要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5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我先走了。” “这个别戴了。”燕慕伊攥住他手腕,拿走那只玄铁面罩,又从背后拥着他,要死要活缠着他吻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沈庭央守着花重,足足困在疫区那方小院里半个月,才终于出来。 疫病症状消退,还需确认不会感染其他人,不会复发,于是青州城封锁期足有一个月。 沈庭央倒不觉得难熬,唯一留下的后遗症,是超过两个时辰不见花重,他就会慌乱无比,夜里还常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没来得及去陪他。 得知辛恕杀孟泽之,为父王报仇的事情后,沈庭央震惊了好一会儿,辛恕对他单膝下跪,行武者礼:“一直未敢对小王爷提及此事,望小王爷宽恕。” “快请起。”沈庭央连忙扶他,“我该怎么谢你……” “都是分内之事。”辛恕微笑着看沈庭央,“恩与仇,都已报,往后希望小王爷过得开心些。” 沈庭央感动得一塌糊涂,辛恕的心思极为纯净,赤子之心,一腔热忱,任谁也都会被打动。 沈庭央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转头对燕慕伊道:“你若再辜负他,我就带他浪迹天涯去。” 花重眉头一蹙:“连我也不要了?” 沈庭央毫不犹豫点头:“所以,侯爷,你可看着办。” 花重以警告的眼神看向燕慕伊,燕慕伊无奈大笑:“绝对不敢,我哪儿舍得让他伤心。” 青州城距离封锁解除指日可待,汛期终于过去,连天阴雨也渐渐转晴。 黑瘟疫夺走了数百人性命,失去亲眷的痛楚将永远刻在人们心底,整座城就在这样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气息中,坚强地渐渐恢复生机。 历来天灾战祸,一代又一代草芥蝼蚁般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京城来消息,桓世亨犯下勾结外族、诓害崇宁军的叛国之罪,全族诛连。太后居于青龙寺,发誓此生不再回京。裕王知情不报,形同共犯,褫夺封号,幽禁京郊。 据说桓家满门行刑当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雨,滔天雷电如战死将士的怒吼,桓世亨府邸被一道惊雷劈头点燃,竟于这倾盆大雨中生生烧成一片废墟。 沈庭央得知后,没什么格外的喜悲,只是朝着北方跪下,磕了三个头,于月色下跪了许久。 这几日平静极了,平平淡淡的日子别有乐趣,沈庭央知道,花重从前不止一次想带他走,就是想带他去过这种恬淡生活,抛下阴谋憧憧的王权富贵,只要他快活一点,自在一点。 而今终于尘埃落定,似乎身处何方也都不再重要,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要说起来,沈庭央最大的乐趣还是看燕慕伊整日缠着辛恕,那架势当真是要老婆不要命。 沈庭央对花重悄悄说:“侯爷,浪子回头太可怕了。” 青州城解除封锁的那天,西风猎猎,万里无云,金日东升洒下遍地光芒,却静得出奇。 一只信鹰从南方飞来,不断盘旋,终于落在城头。 片刻后,守城士兵失魂落魄地狂奔入太守府,喊道:“京城来信——是国丧!” 所有人都一愣,满城诡异的寂静被这一嗓子轰然打破。 ——立秋当夜,光熹帝驾崩。 刚刚打开城门的青州城,一日之内又覆缟素。 沈庭央和花重一行人快马加鞭南下回金陵,沿途各地都已进入国丧斋戒期。 金陵满城素衣,繁华绮丽的笙歌妙舞尽数止歇,入眼皆是白幡。 “父王服食丹药,根基蛀空得很快,桓氏大案让他急怒攻心,一时没撑过来。” 太子亲自来接沈庭央入宫,与一行人边走边说道。 沈庭央见他眼角发红,神情憔悴不少,忧心地道:“太子哥哥要保重身体。” 不论光熹帝生前如何亏待太子,终究也是他生父,如今父母俱亡,哪怕天家贵胄,也是孤零在世了。 “殿下最近怎么样?”沈庭央在殿外见到匆匆赶来的薄胤,低声问道。 这些天人事纷乱,许多事为了保险起见,都由薄胤亲自处理,薄胤道:“没有大问题,只是陛下灵柩入皇陵三日后,殿下就要登基了,届时只会比现在更累。” 沈庭央想了想,问:“杜延年还好么?” 薄胤:“杜老身体无恙,桓氏案发之初几日,曾有人意图刺杀他,幸而我们提前派人暗中相护,没出事。” “殿下继位后,还是要请杜老回朝坐镇。”沈庭央稍稍放下心来。 年轻时戎马半生,而后渐入歧途,一朝帝王的生命走向终结,一个时代也就此结束。 太子萧斯澈登临帝位,撤换旧党,招揽天下人才,大燕帝国在金陵引发的一场震荡中,走向浩浩清朗的盛世之治。 沈庭央袭爵,花重将叔父花明淮的一干党羽清剿后,重整燕云军。而就在光熹帝驾崩的一个月后,据守一方的灜西王也薨了,其麾下大将军侯玄演上交一半虎符与天子,结束了灜西王军政皆揽的封疆之治。 自此,帝国六刃的军事统辖权再次收归天子手中,一如当年前朝,六位王侯大将各饮一杯酒水,领兵符丹书,拜别帝王,奔赴各方,戍守山河的如烟往事。 金陵城一场新雪纷扬落下时,天子钦赐的崇宁王府邸也恰好竣工。 沈庭央却着一身绣金重锦的朝服,悠悠然坐在新王府的墙头,对隔壁侯府花园里,撑伞玉立的美人儿侯爷笑道:“往后阁下就是我的邻居了,还望多多关照。” 花重无奈一笑,向他张开手臂,稳稳接住跳下墙来的小王爷,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6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雪随风落在裘领上,化开在温柔的眉眼间。 恰似满庭东风下,未到雪满燕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  斟酌了好久,还是删掉了可能让大家不喜欢的一部分,所以提前三四章结束了。番外会交待燕慕伊和辛恕的故事,小日常到时放在番外正文,燕辛的部分放在作者有话说,作话不收费,不爱看副cp的宝宝不用担心 第42章 番外 【一】 循大燕帝国宗例, 帝王驾崩, 举国服丧期仅为一月,皇室子女服孝期一年。一年之后, 诸事恢复寻常。 原本也不止这么短时间,只因开国三代帝王之后,大江南北商贸日渐繁盛,许多人要靠买卖吃饭。若以三年国丧为期,对商贸的伤害实在太大, 不少人都得被逼着改行,要么就得饿死, 举国上下一片萧瑟,反倒成了皇帝身后罪过。 如今一年孝期方满,萧斯澈就整日头疼起来,每天都有那么几十次想禅位让贤的冲动。 原因无他, 满朝上下都开始给他张罗着选妃立后, 催婚催得他想吐血。 薄胤自从他登基, 一直守候左右,作为皇帝近卫, 自然也看出他的烦躁,常常耐心劝几句, 有时也出面劝走一些专来惹萧斯澈生气的老臣。 “娶什么?朕不急着娶,你急成这样,要么你来?”萧斯澈指节在案上敲了敲,一脸漫不经心地怼回去。 对面那老头是御史台第一碎嘴子, 正事向来避而不谈,婆家长娘家短的他最拿手,听闻皇帝此言,顿时哑口无语,于是就打算一头往盘龙柱上撞,来一个绝对撞不死的死谏。 孰料新皇帝从来不搭理这类套路,指背抵着下巴,眉头一挑,饶有兴味的表情像在说:你撞,撞一个让朕看看新鲜。 老头脸涨得发紫,半晌憋出一句:“陛下三思。” 萧斯澈淡淡一笑:“朕三思之后,觉得李大人年事已高,实在不忍心强留爱卿于朝中,不如就忍痛,让爱卿还乡好好养老,也给新人们一个机会。” 老头这回真的生出撞柱寻死之心了,可惜薄胤不动声色比了一个手势,殿侧近卫上前扶住他,让他根本没机会死在这儿。 “臣,谢陛下隆恩。”老头哭得情真意切,堪比先帝驾鹤西去那时。 耳根总算清净,萧斯澈起身掸掸衣袖:“走,去小十七那儿。” 薄胤取了大氅,跟上去披在萧斯澈肩头,撑着伞,陪他走进漫天飞雪的暮色里。 “燕慕伊,你又把哪片天捅破了?”沈庭央声音微哑,迷迷糊糊从帐帘内伸出一只手臂,往门上丢了只鞋。 燕慕伊在门外急道:“小王爷,帮忙救个火,我家宝贝儿在銮金楼碰见青芝了,要命啊我的天!” “你等会儿……”沈庭央无奈道。 他趴在花重怀里,在他颈边蹭了蹭,想起身,却被勾着腰拉回去,转眼又被花重覆身过来细细吻住。 沈庭央瞬间就腰身发软,感觉到他复苏的火热,十分矛盾。还来不及开口,小腿就被握在花重掌中,不由自主缠上他的腰。 “辛恕他……”沈庭央低哼一声,脖颈仰起来,呼吸急促。 花重轻轻咬噬他纤长的颈项:“乖,就再来一回。” 沈庭央只好闭上眼,任由他摆布。 于是等沈庭央整肃衣衫出门,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燕慕伊火急火燎去哄辛恕,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见了辛恕怎么配合自己。 沈庭央倚在廊柱上细细拜读了燕慕伊的哄妻大计,把自己的台词背了背,打了个哈欠,鼻尖沾了冰凉雪霰。 花重也出了门,拿一件狐裘拥住他,低头亲了亲沈庭央眉眼间的落雪:“这个月住我府里?” “嗯。”沈庭央点头答应,花重去了燕云州两个月,今日一回来,两人根本都没离开床,起先还是沈庭央缠着他要,后来变成沈庭央哭着求他别做了。 侯府和王府一墙之隔,沈庭央总琢磨着把墙敲掉连一道门,省的自己前脚回去后脚翻墙。 但京城督理司的人闻讯赶来,拦下了王府家丁砸墙的铁锤:“侯府和王府的建造图纸,都标明了这处没有门,墙不能拆,门不能盖。” 沈庭央也不想为难这些小官差,于是作罢,唯独不大明白,自己砸个墙,怎么京城督理司踩着风火轮就赶来了,他们平时不都忙着跟小商小贩斗智斗勇,没空喘气的么? 燕慕伊还没回来,萧斯澈和薄胤先到了。 沈庭央跟花重匆匆到侯府门口恭迎圣驾,被萧斯澈伸手拦住:“自家人,往后我来,你们不必行礼。” 萧斯澈的手骨节匀长,肤色苍白,沈庭央一触就觉他手很冰,习惯性给他暖了暖手:“进屋说。” “听说燕云侯今天回京,就知道你会在这儿。”萧斯澈抿了口茶。 “啊,陛下还是最了解我。” 沈庭央有点儿不好意思,花重不在的这两个月,自己天天失魂落魄的,只要没有政务缠身,整个人就根本不在状态,于是萧斯澈只好给他派了不少任务,省的这小家伙害上相思病。 薄胤给萧斯澈换了暖手炉,也坐在一旁,萧斯澈转头对他说:“那天朕让你特意数了数,早朝上我们小十七走了几次神?” 薄胤便笑:“七八次吧。” 沈庭央哀呼一声,红着脸把头埋在花重肩上:“侯爷救命!” 花重笑着安慰他:“陛下觉得你有趣罢了。” 萧斯澈点点头,笑道:“这没错。朕也知道教训了,以后有事绝对让你们一起去办,否则一个两个丢了魂儿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7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一样,看着闹心。” “对了。”沈庭央忽然想起一事,“过阵子各国使臣就该到金陵了,是不是要办宴会?” 萧斯澈看薄胤,薄胤点点头:“今年雪下得早,路不好走,待使者来,约莫也是春节了,或许与除夕宫宴一起办。” 萧斯澈:“今天来,也跟这事有关,朝中缺人手,鸿胪寺的人几乎都派到户部帮忙了,使臣的赏赐礼单,你们抽空去帮着拟出来,国丧期满,这是第一次接待来使,别让他们出差错。” 沈庭央自然不会推脱:“记住了,陛下放心。” 直至晚饭过后,萧斯澈回宫,燕慕伊才带辛恕姗姗回迟。 沈庭央准备好的台词似乎用不上,因为辛恕看起来很平静,让他根本没机会开口。 燕慕伊见了沈庭央如见救星,对辛恕道:“小王爷可以作证,青芝跟我什么都没有。” 沈庭央连忙说:“对,銮金楼的姑娘是很喜欢他,但他从没跟谁好过,每次喝了酒就念叨着你,可那时候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他这个人吧,一显得痴情,就更招姑娘喜欢……就这么反反复复,但真的什么都没有。” 辛恕冰冷的神情略有些消融,沈庭央十分佩服燕慕伊编台词的功力。 夜里回到房中,沈庭央惨兮兮地对花重说:“我好明白辛恕啊,所谓惊弓之鸟。就像你离开我视线一天我就心神不宁,他被燕慕伊欺负走一回,再碰见风吹草动,都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去。” 花重认真地端详他,抱他坐在自己腿上,两人依偎在暖融融的靠榻上:“这两个月,我也很难捱,日后再不离开你了。” 萧斯澈和薄胤估计的没错,诸国使臣都是临近春节才抵达金陵的,倒也省去一番麻烦,接风宴与除夕宴合在一起办了。 江南这几年本不下雪,金陵难得一场瑞雪又降,除夕当天傍晚,满城覆盖玉华之色,城楼上殷艳的灯笼暖光融融,如人间天上。 入玄武门时,沈庭央还未下马,一身穿绿色骑装的少女策马疾驰而来,少女一脸慌张,显然是马儿失控了。 沈庭央脱蹬跃上马背,足尖一点,已掠身追去,转眼跃上那少女的马背,拉住缰绳,控马的同时将少女接下马背,总算没出大事。 “姑娘千万小心,若方才闯入内城门,便是弓箭手齐射。”沈庭央彬彬有礼道,又对赶来的御卫军解释了几句,给少女解了围。 少女惊魂未定,见眼前贵公子容色如霜,眉眼含笑,一袭狐裘大氅衬得宛若神仙,不由看得愣了愣,回过神连忙道:“多谢大人。” 这少女五官深邃,极具异域风情,像个假娃娃一般,举止飒爽天真,沈庭央觉得她有些面熟,但并不认得,便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去找花重了。 殿内宴会上,满厅金碧辉煌,沈庭央在花重身边很放松,狐裘大氅解了一半,修长笔直的小腿被皮靴紧裹,一身绣金雪缎,明如霜雪。 他对来敬酒搭话的同僚和友人都是风度极佳,唯独对花重说话时,眼角眉梢分外生动,话音尾字往往又带着撒娇意味,勾得人心头发颤。 “阿绾,再这么下去,今夜便不用睡了。”花重为他斟酒时凑到他耳边说。 沈庭央故意对他露出极甜的笑容,满眼天真地问:“不睡觉,侯爷想做些什么呢?” 花重被他这模样勾引得呼吸微滞。 所谓人间尤物,不外如此了。 但很快,沈庭央就胡闹不起来了。 太监一声声通报,使臣依次入殿,最后到来的是东钦使队,沈庭央一眼就瞥见了那绿色骑装的少女,少女也瞧见了他,对他热情洋溢地一笑。 沈庭央刚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下一刻,笑就僵住了。 少女回头勾住一个高大男人的手臂,那男人容貌深邃英俊,肩宽腰窄,迈着长腿,极为霸气。 男人随使队走到大殿中央,站在众人之中十分耀眼,向萧斯澈问候,并不行礼。 而后,他仿若不经意地看向沈庭央这边,彼此目光直直撞上。 沈庭央淡定地对他微微颔首,男人漫不经心一笑,收回视线,与皇帝交谈了几句。 “帕赫野怎么亲自来了……”沈庭央低声道。 花重轻轻拍拍他后背:“若不愿与他说话,待会儿我替你挡。” 沈庭央想了想,他最担心帕赫野会恨自己,但就方才的对视而言,并未感受到什么敌意,便道:“他也不会在这儿做什么的,无妨。” 不出所料,东钦使队奉上厚礼,萧斯澈与帕赫野就不少问题达成一致,看来两邦近二十年内都不会轻易兵戈相向了。 孰料过了一会儿,帕赫野对萧斯澈道:“我与贵国的那位小王爷是旧识,此番带了礼物与他,不知可否现在送他?” 外国来使单独赠送贺礼是很敏感的事,如此公开来,反倒便于避嫌,萧斯澈自然允准了。 沈庭央也只得起身,殿内十分热闹,人们觥筹交错,并没太多人盯着这里。 帕赫野从下属手里取过一只长木匣,那绿衫少女发现帕赫野要找的就是沈庭央,也跟着蹦蹦跳跳过来。 帕赫野走到沈庭央身前,将木匣递给他,许久未见,帕赫野已然更加成熟,看了一眼站在沈庭央身侧的花重,似乎明白了什么,与花重彼此一点头。 沈庭央倒没有无所适从,只是觉得气氛太诡异,幸而那少女十分活泼,笑着敬他一杯酒:“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否则我就要变成筛子了。” 帕赫野对他们介绍道:“这是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8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妹妹,叫她阿盈就好。” 沈庭央饮了酒,看看手里的木匣,帕赫野说:“打开看看吧。” 木匣本身就极精致,八个方角各自襄金,一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卷画。 沈庭央解开缎带,稍稍展开一段,原来是一幅山水图,有东钦辽阔的草原雪山,也有燕国的江南。 “你们燕国有个人叫白思上,他的山水图是极品。这‘千里河山图’的画师与他出自同门,只是很少有画作问世。”帕赫野说,“我时常看这画,就想起你。” 沈庭央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么一句,道:“先前诸多不得已,得罪了陛下。” 帕赫野摇摇头,漂亮锋利的灰绿眸子注视着他:“苏晚,我是为你才登上这位置,待我走上来,你却已经消失了。是我当时不懂你,这画送你,别忘记我。” 他实在是个极为坦荡之人,所有爱恨都热烈而直白,沈庭央笑了笑:“陛下,我不是苏晚,我究竟是什么人,你如今能看到的。” 又看向身侧的花重,对帕赫野道:“这位是燕云侯,坦白说,我这辈子都是他的人。谢谢你送的画,也请早些忘掉苏晚。毕竟……别人的真心我很少会珍惜。” 帕赫野端详他,斟了杯酒递去。沈庭央与他碰杯,就此恩仇皆泯。 可帕赫野饮了酒,道:“那好,我等你的下辈子。” 话毕朗然一笑,不给沈庭央拒绝的机会,转身带阿盈离去。 沈庭央怅怅然坐下,攥着花重的手,对他眨眨眼:“侯爷,我想带你回家看看。” 花重知道,他是想念北疆的旧王府了,便道:“开春陪你回去好不好?” “我父王在府里建了一座归燕楼。”沈庭央有些醉了,“年年岁岁花开,我都要带你回去看……” 除夕宫宴最盛大热闹的时分,夜空绽放簇簇烟火,花重背着沈庭央走在铺了雪的路上。 他们走过僻静青石板路,也逆流走过喧嚣人群。 沈庭央抬头,于漫天灿烂星辰中,恍惚瞥见一个英俊的笑容。 依稀梦里,塞北江南,也曾有一个坚实宽阔的背脊,为他抵挡风雪世事的侵袭。 花重背着他慢慢地回家去,听见沈庭央喃喃自语了几句,便问:“怎么?” “没什么,想起了一个故人。”天空中烟花烂漫,沈庭央笑了笑,在他鬓侧亲吻一下,“侯爷,新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 燕云州,又名思南六州,四季气候奇异,风雨晴雪从无定时。这里可以是烟雨江南,也可以是霜雪崇岭。 千变万化的水土,也养出了风情千万种的美人,思南六州的秦楼楚馆乃是天下之最。 或许都怪这山水太多情,才让燕慕伊成了风流种。 思南六州的人皆知,燕家与侯府的花家是世交,而燕家这一辈出了个武功极为出色的男孩儿,出色到十五岁就拜入悬剑阁,手里那柄饮春剑,堪入天下剑谱前十。 此人便是燕慕伊,他跟侯爷关系极好,性情与侯爷截然不同,喜欢热闹,喜欢漂亮女人,也喜欢漂亮男人。 好在这位燕家公子容貌极俊美,一双凤目天生多情,又有着绝顶飒爽的身姿,爱玩也就不那么可恶。毕竟这样的男人爱玩,也算造福大众了。 燕慕伊毫无罪恶感,走到哪儿都留下他的温柔和无情。 今天,他站在空临寺千级石阶脚下,耳边漫山竹林风过,眼前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穿一身寻常布衣,蜷缩于不远处。 燕慕伊怔了一会儿,下意识摸了下腰侧剑柄,才想起自己是个武者,武者是该行侠仗义的。 他又抬眼看了看如悬天上的山巅寺门,想起来,佛祖脚下,是该行仁善的。 闲散风流的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怎么做正经人了。 燕慕伊脱下外袍,将那重伤之人一裹,也不怕对方碰瓷儿或害他惹上什么麻烦,径自转身往最近的镇子走去。 他有一柄剑,有一身可入悬剑阁的功夫,有富贵至极的出身,还碰巧有个侯爷朋友,他向来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 镇子上最好的客栈,最好的房间,他把那人放在床上。很快,最好的 大夫也被请来了。 于是大夫开了最好了药方,告诉他,这人病重,最好做足长期疗养的打算。 燕慕伊一直倚在旁侧椅子上饮酒,闻言才认真看了眼那人。 是个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极瘦,但腰身如韧竹一般。虽说一身布衣染了血,几乎是破破烂烂,可藏不住这块璞玉。 燕慕伊于是又多看了几眼,见他那双苍白的 手,指节匀长,手心有薄茧,是练剑 的茧。 可惜少年的脸也伤得很重,血污洗去之后,竟是交错斑驳的刀伤,下手极其狠辣,毁了他半张脸。 余下那半幅容貌,清隽沉敛,精致深邃。 好可惜,燕慕伊心想。 大夫在旁叹道:“可惜啊,老夫阅人无数,这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他要休养多久?”燕慕伊伸手,指尖搭在少年腕脉上,探他内力。 丹田亢火,内力逆行,如千万支乱箭游走在他脉中。 燕慕伊不动声色为他压制逆走的心脉。 大夫捋了捋胡子:“他外伤内伤,须得养两个月,最严重的 是左腿筋脉,几乎断掉,这须得养半年才好。” 燕慕伊付了钱。大夫一走,他吩咐客栈老板介绍一处条件好些的民居,要买宅子。 于是傍晚,他就抱着辛恕来到“新家”。有钱能使鬼推磨,种种用度都已备好,小院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9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光充沛,前屋后院不深不浅,一进门还有株扶桑树。 自然,洒扫端茶、做饭采买的老仆也有。 十全十美。 于是燕慕伊放心地转身离开,到镇上酒楼快活去了。 思南六州的秦楼楚馆是一绝,所以即便这寻常镇子,酒楼也不逊色。燕慕伊左拥右抱,醉生梦死,懒散成一滩俊俏的烂泥。 他从未照顾过人。 这个俊俏的风流棒槌,直到宅中仆从第三次来请示关于辛恕的事情时,才意识到,辛恕是个病重之人,自己这样算是不闻不问了,真的不太好。 他拂开身侧花红柳绿,微醺着回到那小宅,推门就问:“怎么回事?要换药?喂不进去汤药?还有什么……发烧了?” 仆人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点点头,目送这棒槌进了屋。 奇迹般的,燕慕伊一坐在床边,倏然就酒醒了。他不是个坏人,看见辛恕消瘦昏睡的身影,看他浑身绷带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若是如此,未必撑得住。 这小家伙也太坚强了点儿。 燕慕伊思索着请个人来专门照顾辛恕,但他出身富贵之家,恶仆的故事听过不少,有些侍从表面上悉心照顾老人孩子,转头打骂施虐的不在少数,他的出身让他从另一个角度明白人心不可靠的一面。 燕大少爷摸了摸嘴角,福至心灵:闲着也是闲着,老子的人,老子自己照顾。 进来倒茶的老仆似乎感觉到他要做什么,格外担忧地看了昏迷的少年一眼。 燕慕伊请来大夫,学会换药,学会灌药,学会给骨折的人换衣服的方法。 辛恕当夜就醒了,醒来的时候,燕慕伊正在解他的衣裳。 辛恕:“?” 燕慕伊:“……” “你病了,小东西,我把你捡回来的,别怕。”燕慕伊惯会哄人,露出招牌笑容,凤目暖煦。 辛恕喝了半盏温水,沙哑地开口:“我师父呢?” “你师父是谁?”燕慕伊问。 辛恕沉默了一会儿,道:“无名剑。” 燕慕伊诧异一瞬,无名剑的主人是早已隐退江湖的剑客,那人据闻已死去多年,原来竟活着,还有个徒儿。 燕慕伊正要说什么,辛恕却开口:“他没来找我,就是已经死了。” 燕慕伊静了片刻,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只好道:“节哀。” “在下燕慕伊。”他说。 辛恕犹豫 了片刻,报上师父给他起的小名:“景曜。” 燕慕伊很正经地解释:“我给你换衣服。” 辛恕:“……嗯。” 他不说疼,吃药也不说苦,能勉强起身,就尽量不麻烦别人,乖巧极了。 燕慕伊忽然之间对酒楼青楼失了兴趣,捧回来一堆话本和街市上的小玩艺儿,整日逗辛恕。 他突然发现,就算别的什么都不干,只倚在辛恕床头翻翻书喝喝茶,也十分自在。 他就这么生平头一次从热闹喧嚣中脱身,守在辛恕身边,尝试起宁静的生活。 “想读哪本?”燕慕伊指着一叠江湖话本问。 辛恕为难地扫了一眼,师父向来只教他经史子集,要么就是武功心法,这种闲书他从来不看。 可他看一眼燕慕伊带着笑意的凤眸,便把到口边的拒绝咽了下去,随口点了一本。 辛恕第一眼看见燕慕伊,就觉得这人很耀眼,招摇得恰到好处,俊朗得过目难忘。 偏生还有副极吸引人的性情,什么事儿被他一讲,都有趣极了,辛恕失去师父的悲痛渐渐被他的陪伴抚平。 燕慕伊抽出辛恕要看的那本,便闲闲倚在床头,一手搭在辛恕背后,两人边读那荒谬怪诞的故事,边说笑打趣。 辛恕身上多处还缠着绷带,半张脸也不例外,燕慕伊侧过头,正对着辛恕认真恬静的侧脸,心就忽然跳了一下,脱口而出:“小家伙,知不知道你很好看?” 辛恕一怔,也侧过头看他,两人一时离得很近。 燕慕伊忽然觉得自己太禽兽了,连这么个病弱都欺负,便笑笑道:“自己养的孩子,怎么看都漂亮。” 辛恕无奈一笑,清亮的眸子别无多余情绪,纯澈之极。 燕慕伊也见过清纯的男孩女孩,可没一个比得上辛恕,这人是真的干净,像一只小动物,什么都写在眼里。 他有时也陪辛恕练字作画,燕家的少爷自然写得一手好字,手把手握着辛恕的手执笔,窗外落花飘进来,辛恕格外专注。 燕慕伊带他学自己的笔迹,心里有种别样的满足,辛恕则愈发觉得他耀眼,觉得他天生带着灼人的热与光芒。 燕慕伊像豢养了一只小宠物,午后傍晚都习惯了让辛恕靠在身上,给他讲五花八门的故事,讲花重跟他从小相识的情谊,也讲过侯爷从前见了崇宁王的小世子,从此常记挂着。 他们是如此亲昵,却不自知。 快入夏时,辛恕身上大部分伤都好了,唯独那条筋脉险些断掉的腿还需要直绷绷固定着,但也能出去慢慢活动。 除此之外,脸上的纱布也已经拆掉,左半边脸的刀伤到底留下了伤痕,若非他另外半张脸实在漂亮,别人看了就只有害怕的份儿。 辛恕照了镜子,却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燕慕伊松了口气,对他说:“药宗圣手必定能有办法,我为你打听去。世人多庸俗,出了门别理会旁人说辞,若有人不长眼色,非要谈论你 的伤疤,就转头离开,不需与他们废话。” 辛恕笑了笑:“师父不在了,我也没什么牵挂,旁人怎么说都无所谓,这疤痕我自己又看不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0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 燕慕伊一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不是你的牵挂?” “……你于我有恩,我会报答的,欠你的钱,待我回庆州的钱庄取出来还你。”辛恕认真地道。 燕慕伊心里简直极其不是滋味:“我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辛恕疑惑地看着他。 燕慕伊败给他了,刮了他鼻梁一下:“小东西,你是什么花草成了精变的人吧?怎么一点不开窍?” 辛恕更疑惑了:“为什么?什么开窍?” 燕慕伊也不知自己在酸什么,含混过去:“不说这个了,你今儿想吃什么,我亲自下个厨。” 门口的老仆听见,一脸惊恐,辛恕却不解世事,不知道这样的 公子哥儿进了厨房,通常不是做饭,而是纵火,甚至会无意中研发出致命新武器。 “吃鱼好不好?”辛恕很喜欢清蒸鲈鱼。 燕慕伊打了个响指:“好嘞,我的宝贝儿。” 半个时辰后,燕慕伊不负众望地端来一份清蒸鲈鱼,令有三道荤素色泽搭配极佳的菜肴。 就是那盘子和菜色味道都像极了酒楼的。 辛恕并不知道后院厨房方才险些起火,于是很真诚地捧场:“你什么都会啊。” 燕慕伊有点儿心虚,谦虚地道:“也不是很拿手。” 老仆听见了这句话,心里冷笑一声,前脚烧厨房后脚点菜,这两样都很拿手。 到底是习武之人,一旦能活动,辛恕就得开始练剑,腿不能乱动,就练心法和手上招式,燕慕伊在武学上是颇为认真的,乐得陪他晨昏舞刀弄剑。 “你用我的剑。”燕慕伊把饮春给他。 出乎意料的,辛恕剑法居然与他不相上下,燕慕伊是行家,自然知道,若辛恕未受伤,江湖榜上也该有他一席之地。 可辛恕从不顾影自伤,不论容貌遭毁还是武功几乎被废,他都很坦然地就接受了,仿佛命运丢给他的所有苦难,他都可以不卑不亢承受,不怒不怨,安静地站起来重头开始。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世上竟会有这样的 人。 于是燕慕伊愈发怜惜他,爱重他。不带一丝悲悯,而是全然的心疼的喜爱。 燕慕伊总是捧着辛恕的脸逗他:“这是我捡回来的宝贝!啧,爷也太会捡了,眼光真辣。” 傍晚,清风习习,余晖熔金,燕慕伊让人搬了凳子水盆,扶着辛恕到院子里,给他洗头。 辛恕仰躺在长凳上,燕慕伊挽起袖子,细细轻柔地揉搓他发丝间泡沫,辛恕的头发乌黑柔软,在手里如湿润的丝缎。 辛恕睁开眼,就清楚地看见燕慕伊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 他突然想遮住自己伤了的半张脸,突然就很慌张,那些错综的疤痕突然就刺眼极了。 为什么开始在意了呢? 辛恕下意识偏过头,燕慕伊问:“脖子酸?快好了,稍微等等。” 辛恕轻声问:“我戴面具吧。” 燕慕伊莫名其妙:“什么?” 辛恕被他扯到了头发,倒吸一口气,燕慕伊连忙又是道歉又是给他揉揉:“戴什么面具,有仇家在找你?别怕啊,我好歹是拿饮春剑的男人,你要是没安全感,我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辛恕心里很乱:“不是。仇家没找到我,也肯定是死了,跟师父两败俱伤……” 燕慕伊为他冲干净头发,仔细擦得半干,扶他坐起来,蹲在他跟前:“既然不是怕被人认出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说你什么难听话了?是不是有人说你的伤疤?” “也没有。”辛恕慌忙道,“是我自己……” 燕慕伊一怔,见他下意识又要侧过头,立即伸手捏住他清瘦的下巴,注视着他的脸:“你出门可以戴上面具,但是回家不要戴。戴上了,我就看不见你,我喜欢你的样子,真的。” 辛恕很迷茫,但心里像是有一株植物忽然埋了种子,迅速抽枝发芽,舒展开,几乎要绽放出一朵花。 他想朝后躲,可燕慕伊又笑着抚摸他湿润的头发,这俊逸的男人袖口还挽着,袍子一角都在为他洗头发时弄湿了,可仍旧潇洒无比。 燕慕伊不断靠近他,彼此呼吸可闻,而后像是忽然惊醒一般,顿了一下,错开些许,只是拥抱他。 太近了,近得让辛恕心跳加速,几乎溺在这怀抱里。 燕慕伊也并未好到哪儿去,心跳若狂,更让他陌生的 是胸腔里满溢的温柔,他从未体会过这种认真,明明是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子,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知该拿怀里的人怎么办才好。 久到暮色已深,燕慕伊终于松开他,张了张口,也不知说什么,只扶着他进屋去。 他给辛恕的左腿换药,却被辛恕挡住了手:“我自己可以。” 燕慕伊站在那里,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他不是他自己。而现在一刹间惊醒,无所适从。 燕慕伊本能地想找个熟悉的地方给自己招招魂,他仓促说了句:“今天我晚点儿回来。” 而后换了件衣服,出门。 他浪荡惯了,玩乐惯了,双腿给他指路,一直指到那温柔乡、销金窟去。 是啊,这才是他的天地,在这胭脂堆里他最自在,十丈软红里他最畅快。 好酒,佳人,男男女女,皆入他怀。 走马灯斑驳陆离,香气轻纱涌动。 燕慕伊长舒一口气,像一条鱼回到水里。 他放空了脑子,把纸醉金迷统统灌进去,什么也不愿想了。 辛恕在安静的宅子里,依旧过自己的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1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活。 他好像没了谁也都能活,燕慕伊第一晚没回来,而后几天也都没回来。 只有老仆言语模糊地告诉他,公子在外头有事,并没出什么意外。 于是辛恕也不追问,毕竟燕慕伊不欠他的,没道理一辈子都在这儿陪他,总要做自己的事去。 只是难免也想念他。 辛恕可以自己换药,可以自己洗漱,可以自己练剑,可以自己翻书打发时间。 但他也会想念燕慕伊。 十日过后,有人不请而来,自称姓肖,与燕慕伊相识,特意来拜访燕慕伊的小友。 辛恕不太懂人情往来,老仆有些狐疑,但还是依他吩咐请那人到了前厅。 辛恕的腿还未好,撑着手杖到前厅,就见一个面目周正文雅的男人友好地打量他。 肖漱玉向他微笑:“阁下就是燕三少爷的小友?” 辛恕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点点头落座:“我叫辛恕,燕慕伊多日没回来了,公子……” 肖漱玉神情有些奇怪,很快恢复了和煦的笑容:“无妨,我就是来探望一下,没想到此处这么温馨。” 辛恕觉得他说话有点奇怪,但没多问,只同他不咸不淡聊着。 肖漱玉很有风度,并未提及一句关于辛恕脸上疤痕的话,也没过问他的私事,只捡些逸闻趣事给他讲,似乎知道辛恕身体不好,久不出门,于是给他解解闷。 末了留下几份伴手礼,看他略有疲惫了,就适时告辞。 辛恕对他印象不错。 肖漱玉回到下榻的酒楼,小厮凑上来:“公子今儿见到燕三公子养的人了?” 肖漱玉懒懒一笑:“似乎与他不是那种关系。那少年也很有趣,虽说容貌毁了,但我倒是很喜欢。” 小厮嘿嘿一笑:“燕三公子睡在青楼多日了 ,恐怕也腻了那人。” 肖漱玉向来与燕慕伊不对付,闻言嗤笑一声:“家里放着个宝贝,想必也是看久了不甚新鲜,他那人,一向如此。” 燕慕伊对此毫不知情。 此后几日,肖漱玉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每天都去看望辛恕。 那少年有着挺拔修颀的身姿,腰很细,一头乌发以墨玉簪束起,完好无损的那半张脸,堪可预见将来的倾城之姿,以至于能让人忽略另外半张脸的残缺。 他谈吐得宜,天真但不愚昧,纯净却丝毫不乏味,偶尔笑起来如霁雪初晴,专注沉思时格外动人。 肖漱玉惊觉自己有点儿陷进去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暴躁。 他敢表现对燕慕伊的不满,但绝不敢轻易动燕慕伊的人。 他很喜欢辛恕,喜欢得有点儿上瘾了,却不能碰。 于是他一股邪火冲上心头,足足两天也没消下去。 第三天,肖漱玉又去看辛恕了。 他问辛恕:“燕慕伊总不在家,你就没派人去问?” “他在忙啊。”辛恕答道,“我也没要紧事,就不打扰他了。” 肖漱玉的笑容略有些僵。 他道:“你了解他么?” 辛恕疑惑:“什么?” “燕慕伊很招惹人,他是个从不甘寂寞的人,热闹惯了,你这里很安静,未必是他喜欢的地方。”肖漱玉“委婉”地提示道。 辛恕沉默了一下,道:“我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热闹。” 肖漱玉鬼使神差地说:“这些天,他都在玉华楼。” 言罢便起身告辞了。 辛恕在檐下晒了一上午太阳,又到外面漫无目的逛了一阵子,街上人惋惜或好奇的目光,他全然没有察觉。 一座茶楼外,他被一名布衣中年人拦住:“小公子,恕我多事,你这伤疤是新的,我可以治好。” 旁边一小徒儿起身道:“师父,您不是……” 辛恕没什么兴致:“多谢好意,不必了。” 中年人笑了笑:“你根骨未损,仍是可塑之才。每天这个时辰,老夫在这茶楼等你十日,若愿意,就来找我吧。” “阁下气息吐纳很不同,是药宗的人?”辛恕在这些事上从不失察。 中年人一怔,笑道:“果然不凡。” 辛恕只道:“不,是我冒犯了。”言罢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他回去,在檐下又晒了会儿太阳,而后问老仆:“李伯,玉华楼是哪儿?” 燕慕伊宿在玉华楼已有大半个月,姿色上乘的姑娘、小倌儿,都已轮番伺候了他几回。 他们基本上只能陪他喝喝酒听听曲,运气好了也能往他坚实的胸膛上倚着。 但没人陪他睡过。 楼里花魁倒是在他房里过了一晚,可燕慕伊衣服脱到一半,突然兴致全无,从姑娘身上下去,让人到外间宿一晚,给了不少打赏,也给了不少温言软语。 他向来不让人当着他面伤心,不论男女,都是转过头意识到他并无情意,才回神来伤感的。 燕慕伊夜里被绮艳熏香包围的时候,却总是想起辛恕身上的药香,以及那天生的、说不出的好闻气息。 他被喧闹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环绕时,也会想起辛恕身边的宁静。 可紧接着,就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有个清秀小倌儿,侧脸某个角度像辛恕,燕慕伊酒后将他按在床上,几乎把他衣裳脱光,可靠近时觉得气味不像,就又把人赶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到底在逃避什么。 辛恕走得很慢,单手拄一根手杖,却别有一番气度,并不像病秧子。 到玉华楼门口,他大致明白了什么,毕竟满楼上下娇声笑语,男女都轻涂脂粉,在明显不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2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辛恕想,燕慕伊这些天就在这儿吗? 老鸨眼睛锐利,哪里会轻看他,热情邀他进去。 辛恕一时恍惚,就已被带进去了,他不太喜欢这地方,只好应付说:“我找人。” “谁啊?” 辛恕沉默了一会儿,道:“姓燕的,容貌很出挑。” 于是他站在走廊上,隔着一袭珠帘,看见燕慕伊怀里拥着一男一女,女子娇媚艳丽,男孩子也别有风情,争相给他喂酒,屋内乐舞丝竹,一派火热,甚至有人压着女人当场就亲热起来。 燕慕伊在其中,慵懒自在,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一切,他自身也是这热闹的一部分。 于是辛恕想,他这些天,就在忙这个吗?他喜欢的热闹,原来是这样吗? 那么辛恕是真的不了解他。 燕慕伊从一开始,在他面前就是一个乐于清净的人,从没显露过这一面。 辛恕却觉得错在自己,没去主动了解过他,连他平时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辛恕不知道他原本是个阔绰子弟,是个裘马千金、浪荡不羁的男人,也不知道他在红尘里如鱼得水的风流相。 这样的燕慕伊也很耀眼,他也觉得很好,但也很陌生。 辛恕没露面,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燕慕伊向珠帘外望去一眼,只见到一个略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便回过头继续饮酒。 当夜,他突然惊醒,那转瞬即逝的背影居然入了梦,他梦见辛恕看见了自己这模样,于是一去不回了。 燕慕伊冲了个冷水澡,依旧焦躁不安。 他终于回到那小院,老仆开门时很惊愕,燕慕伊才意识到,自己快有一个月没回来了。 他把辛恕丢在这儿整整一个月。 燕慕伊心慌无比,冲进屋内,见朦胧月色下那清瘦的身影,见辛恕惊讶又疑惑地被惊醒,起身望着他。 “燕慕伊。”辛恕这一声,其实很不是滋味。 燕慕伊大步过去,倾身抱住他,辛恕被吓了一跳,想推开他。 可燕慕伊紧接着亲吻他的脸颊,吻他 的伤疤,吻他完好无暇的部分,又吻住他 的唇。 辛恕不知所措,身子发酥发软,急得快哭出来。燕慕伊在他耳畔安慰“别怕,别怕”,继而又去解他的衣裳,小心避开他受伤 的腿,伏身将他吻成了一捧春水。 “燕慕伊,你干什么?”辛恕真的流眼泪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与青楼里的人没有区别,他犯了什么罪过吗?为什么要这么折辱他? 燕慕伊却说:“我是真的想要你……”辛恕挣脱不开,又被他老练的手段弄得呼吸急促起来,渐渐放弃了反抗,与他沉溺进去。 燕慕伊始终亲吻着他,耐心又疯狂地要他,辛恕没办法拒绝。 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啊。 可他并不欢愉,他的有多用情,心就碎的多彻底。 辛恕被这个人摧毁了。他恨自己,也绝望,也难堪。 辛恕不知道燕慕伊时刻也都在想他,不知道燕慕伊饮下那杯酒时,身边红男绿女都如木头一般,不知道燕慕伊也早就沉迷在他眼里,这辈子再也不愿离开他。 他们带着世间最深的误解,如两只绝望疯狂的困兽,彻夜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更主动,谁更克制。 清晨到来,燕慕伊牢牢从背后拥着辛恕,终于安稳睡去。 辛恕始终睁着眼,他太舍不得了,可他也实在不能忍受了。 燕慕伊醒来后,黏着他说了许多话,辛恕却都听不进去,他所剩的力气都用来捡拾自己碎了满地的心,用来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他忘不了真相揭开的那一幕,燕慕伊自顾自风流的模样。 难堪。 他心死如灰。 辛恕温驯地在他身边留了最后三天,每个日夜都颠倒旖旎,每一刻都肌肤相亲,交缠不离。 第四日,燕慕伊借口有事出门,其实是去玉华楼处理些先前遗留 的小麻烦。 辛恕倚在门边看他离去的方向,彻底死了心。 他找到那名药宗的中年人:“阁下若能帮个忙,我便随你走。” 他带着一枚药丸回去,眼也不眨的服下,燕慕伊也正好匆匆赶回来,一进来就用力抱住他,不住亲吻他,像是很怕他突然不见。 他是那么温柔,那么情真意切,辛恕几乎分不清真或假。 辛恕忽然理解了街头女子骂丈夫“心虚”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好讽刺。 此后两日,辛恕忽然旧伤感染,情况急转直下,药石无医。 燕慕伊是真的快疯了,辛恕看他焦急痛心的样子,心里刀绞一般,既是假的,又何必呢? 症状只是初显的时候,辛恕问过他一句:“燕慕伊,你有什么没告诉过我的么?” 燕慕伊攥着他的手,犹豫了许久,却摇摇头。 辛恕笑着叹了口气,第一次主动吻了他,眼睛却红了。 辛恕失去意识,再醒来时,已在一辆马车上,药宗的中年男人驾车,小徒儿在旁照顾辛恕。 “小公子,若后悔,我便送你回去,不必强求。” 辛恕闭了闭眼。 胸口生生剜去一块,并不能让人感到轻松,只会留下无尽空洞的一个口子,任冷风呼啸灌入,如处无间地狱。 他望着马车帘子透入的斑驳夕阳余晖:“不后悔,我不后悔。” 整整一年里,燕慕伊成日酩酊大醉,把自己关在那宅子里,像个疯子。 他有时也出门,就去辛恕的墓碑前,靠着冰冷的坟墓砖石,却只有在这儿才稍安心些。 他终于被家里派来的 人绑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3 花云侯 作者:白刃里 去,燕家拿他甚至也没办法。 花重来了,陪他喝了三天,对他说:“别喝了,来帮我做事。” 于是燕慕伊终于不再烂醉,花重用各种事务砸到他身上,他也觉得忙一些,把时间填满,是比醉酒更好的自我麻痹方式。 半年后,花重又陪他喝了一场,对他说:“恕我直言,是你对不起那人。” 燕慕伊从那天起,活得更像人样了,他突然就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但其实他备受折磨。 越像原本的自己,就越清楚的被提醒,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的大错。 ——他把辛恕丢在那宅子里,整整一个月,自己躲在酒里,躲在陌生的男人女人床上。 他明知道辛恕也喜欢他,明知道辛恕是个什么都不说的小家伙。 他明知道,辛恕也会难过。 燕慕伊与素无关系的人调笑时,就越看清自己,原来是这么一个混账。 明明该死的是他。 直至年岁流逝,他终于不再时刻痛苦,可心里始终一塌糊涂的破碎。 他想,就这样吧。 可他又遇见了辛恕。 脸上没有伤疤,却习惯于牢牢遮掩容貌。 眼睛依旧清澈无瑕。 终于给他一个赎罪机会,愿意让他好好疼爱的辛恕。 燕慕伊睁开眼,屋外已是细雪飘飞。 他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 梦,梦里年少无知,梦里方知情爱便痛失所爱,梦里的人又回到他身边。 燕慕伊慌乱地伸手,触到旁侧的瘦削腰身,心才落了地。 辛恕迷茫地轻哼了一声,燕慕伊从背后拥住他,亲吻他后颈:“小家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全都是你。” 于是怀中人转过身来,回吻了他,才再次睡去。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