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杀》 分卷阅读1 相杀 作者:极慕 《相杀》作者:极慕 文案: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相爱亦相杀,相杀亦可相爱——反正转山转水转不过一个情字。 ———————————————————— 1、正剧风,一群演技派互坑,cp众多,作者已精分 2、副cp较虐 3、文案不好写,凑合用吧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夕照,昆玉 ┃ 配角:琼华,谢玄,望舒,梅三弄,重弦,杜如晦,步蒹葭,长河,清明,观沧溟,弱水 ┃ 其它:请找出前面的单身dog 蒹葭苍苍 第1章 漠上行 暴风吹起带着湿意的雪砂,模糊了人的视线,遮掩了前方本就不甚分明的路。 若是能有谁位于九天之上,俯视下方,就能望见位于王朝版图北面的流动荒漠,褪去了他原本干燥枯黄的外表,覆盖上了一层熠熠生辉的冰雪,犹如寒冬腊月里邺城富贵人家身上一件毛绒绒的雪白狐裘。 然而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上,居然有一队步履蹒跚的行人,迎着漠北的风雪艰难地跋涉而行。 又一阵飓风略过,吹得附近的几座几人高的沙丘蓦然轰塌,只见茫茫四野,再分不清东南西北。行人们被飞溅的雪砂溅了一脸,只得停住步伐,团结地背靠背,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圈,生怕自己被飓风与流沙拖得远离了队伍。 风暴将至,若是还找不到避风的地方,怕是今晚过后,所有人不是被流动的沙丘淹没就是被刺骨的冰雪所冻死。就在这时有人惊喜地欢呼了一声,他扭头望向声音的方向,感觉头上漆黑的帷帽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原来是有人找到了一座巨大的石碑。碑身上满是被沙丘沙子所拍打过的丝丝裂缝,尤其是在半身,竟被腐蚀得笔直折断了下来,恰好在沙丘中形成了一座三角形的容身之所,暂时避风。 “小心一点——”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好意的叮嘱,随后的轻声细语便被呼啸的狂风吞噬了,然后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温暖又坚定的力量。 他浑身一怔,面上有些不悦,刚想甩开,就感觉那只手忽然收紧了力道。他用了些力气甩开了手腕上的手,大步直奔今晚的栖息之地。 尖锐的石子,在特地抚平的沙地上描绘出一道道曲折的路线与不规则的形状——正是接下来剩下的路程。 任凭风雪扑到脸上,他思索片刻,伸出手拨开掩住视线的发丝,随后微微颤抖的指尖定在沙画上的某一点:穿过这片荒漠就快要到了吧…… 朦胧中,他仿佛还能看到码头上那一道着深紫长袍的身影。分明离得越来越远了,他的面容却越来越清晰起来,凌乱的衣襟,苍白的笑意,微微弯着的眼睛,还有左眼下一点明晃晃的泪痣。 “我……不怪你。”少年的失去血色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很轻却不失柔和,“你叫什么啊……” “……昆玉。” 掌中一用力,霎时尖锐的石子化成了一堆看不出颜色的齑粉,昆玉原本漆黑的眸子里有那么一瞬间退去了所有的黑色,一片可怖的空白。只不过下个时刻,他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内里还有未散去的空洞与茫然。 正在恍神之际,有簌簌的脚步在眼前停了下来,似乎有人在他面前站定了,却没有发出声音。昆玉仍旧坐在沙地上,动也没动,松开手掌,任由阵风将掌中的粉末吹跑,然后拍了拍,拍赶紧之后搓了搓热最后抚了抚自己的帷帽,也没有说话。 风雪中,少女立于风口,迟疑着伸出手来,是一只盛满了清水的瓷碗,上头还缺了一个口:“我叫弱水。看你一天都没有进食喝水了。我这里还有点水,是昨晚趁着还有日头雪水化的时候存的,你喝吧——趁着还没有结冰。” 漠北满是流动沙丘,白天日头灼人,似乎要将人活活晒死,晚上则是直接下起雪来,温度低得能将人冻死。只有罪无可恕的人,才会被王朝上位者发配到漠北之北的极北之渊,能不能活下去全靠天意。此次荒漠濒死之行,同行的人都是从极北之渊回来的亡命之徒,动不动就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一滴水都是极其珍贵的,要是让其他人看到,想必马上就用一拥而上争夺不休,而这个少女竟然将自己的水分给自己。 昆玉低下头,面色似乎柔和了一瞬。蓦然想起这个耳熟的声音正是方才拉住他响在耳边的声音,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缩紧了自己,背对着狂风,低低地回了一句:“昆玉。” 就在方才一行人安定下来,弱水偶然发现角落外坐着一名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男子。恰好狂风将男子遮脸的帷帽吹歪了一边,她只是一瞥就再也移不开视线,竟然有比她那有一半妖族血统的大皇兄还漂亮的人?男子身形修长,苍白到与冰雪无差的皮肤,俊美精致的面容使人目眩神迷,让弱水心下忍不住惊叹造物主的偏心。 似乎许久未曾开口,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少女也不在意,收回自己的瓷碗一饮而尽,从容地在他身边坐下,试图寻找话题:“你跟他们一样,是从极北之渊回来的人吗?” “你不是吗?”他有些奇怪。 “呃,我——天大地大,我就想着出来看看。”其实是从家里逃出来了,但是逃婚这种事,说出来未免也太丢人了。弱水尴尬地笑了笑,小声嘀咕道:“都怪老头子一直念叨个没完……” 想来是哪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相杀 作者:极慕 人家溜出来的大小姐,一溜就溜到吃人不吐骨头的漠北来,也是人才。昆玉嗤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很多年以后,弱水都忍不住后怕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庆幸当时没有一时脑热报出家门,否则,满心仇恨的昆玉一定会将她变成一具尸体,暴尸在漠北的荒野。 “那你要去哪?”弱水捧着个空碗,没话找话。 刺骨的寒风不停呼啸着,似乎要将避风处的两人冻伤。昆玉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将手收回袖子里,继续缩着身子,不发一言。 明快热情的少女说得口干舌燥,又不甘心地絮絮叨叨了几句,见男子始终不愿意理睬自己,便怏怏不乐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望着少女垂头丧气的背影,昆玉纤细有力的手指在沙地上慢慢收紧,握住了一把粗粝白雪,唇边忽然露出一个讽刺又诡异的微笑,两个低沉的字从嘴角滑落—— “邺城。” 第2章 银白瞳 “你为什么在哭啊?”从来没有伺候过人,少年手忙脚乱地捏起衣袖拂去他眼角的的一滴泪水,劝哄的声音近在耳畔,“你别哭了好不好……” 熟悉的场景,又在梦里重现。 少年清润飞扬的声音,如同上好的美玉一般落在他心里,将他冰冷的整颗心都细致地包裹起来,如同泡在雾气氤氲的温泉里,让人由内向外地热了起来,温暖得再也不惧任何伤害。 少年的脸仿佛近在咫尺一般,涨红了脸望着他片刻,忽然扑了过来,双臂有力又温柔:“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那样红的脸,红得似邺城四月里的海棠花一般,衬得一双明亮的眼睛都如星辰一般发起光来。 抱着他的少年,忽然眼里闪过一丝羞赧,低下头,用自己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你……是我的了。” 仿佛原本平衡的天平被打破,所有的筹码乱成一团,昆玉呼吸一沉,坚定地伸出手紧紧将身前的人拥住,温柔地吻上了少年左眼下的泪痣,低声道:“好……” 怀里的人蓦然剧烈挣扎起来,挣扎越是剧烈,越是激发了昆玉心里的征服欲。他加大了力度,激烈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按在了地上,作势就要往眉眼上吻上去。 “啪——”一个用尽全力的耳光落到了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蔓延开来。 “你醒醒!”弱水又惊又怕地捂着自己的衣襟,衣衫不整地端坐在沙地上。深夜里天降暴雪,再加上流动的沙丘,当弱水悠悠转醒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个昏迷不醒的昆玉。她上前探人鼻息的时候就被形似疯癫的人压到了身下,如今想起来还气得浑身发抖。寒冷的雪粒落到衣领里,激得弱水不由打了个寒噤:“你疯了吗?!” 意识回笼,昆玉僵着身体,恍惚着退开两步,似乎反应过来了——他刚刚做梦了。被刺骨的风吹得清醒了不少,昆玉低下头,别过脸淡淡道:“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弱水本还想出言骂他几句,但是一见他点漆般眸子里似乎闪过一抹刺眼的银白色,惊得忘记了说话。谁知那簇白色越扩越大,直至占满了整个眼眸,她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他尖叫起来:“你的眼睛!” 昆玉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俊美的面上满是冷漠,原本漆黑的瞳仁褪去了所有的黑色,变成了十分诡异的银白色,煞是怖人。 少女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指着他的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你——是妖!”话音刚落打了个寒噤。 一千年前,妖皇失踪,以至于妖族在与人族的旷世大战中惨败。那之后,妖族的妖们都在人类的联合捕杀屠戮下,几乎遭遇灭顶之灾。妖族与人族不同,天生会吸纳灵气修炼进阶,因而妖族的人向来貌美非常。越是修为高深的妖,外表越是风华绝代——也因为这个原因,残存下来的妖族都变成了人族的奴隶,尤其貌美的,甚至被某些王公贵族们养成了禁脔。区分人类与妖最常见的办法的方法就是观察眼睛的颜色。人的眼睛通常都是漆黑的,然而妖类的瞳仁颜色十分多,有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甚至是紫色的。弱水在皇城的时候,曾经听七皇兄说起过,有些有人因为热爱收藏妖类五彩绚烂的眼睛,便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市里去找那些奴隶贩子,只要花了足够的价钱就能生生将妖类的一对眸子剜下来。 只是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哪个妖的眼睛竟然是银白色的…… 弱水战战兢兢地望着一言不发的俊美男子,生怕他下一秒就冲上来掐死自己,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我从没杀过一只妖……” 妖族和人族可是一千年的世仇,似乎在所有人的眼中,杀死几个妖怪就和平时杀死几只家禽没有分别。只是弱水性子软,自从她少时跑去过一次熙熙攘攘的妖市,见过妖类受尽折磨不断哀嚎的场景之后,就求了她父王——也就是平原王,释放掉了府里的所有的妖类奴隶。 一只也没有?昆玉睁着一双诡异的银白色眸子,嗤笑一声,欣赏着她眼里无法抑制的、对死亡的不安与恐惧。当人们作为刽子手举起屠刀的时候,从不去想自己做过的坏事,却在屠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拼命地去思索自己做过的好事。 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弱水头晕腿软,但是她还有强烈的求生欲。转身拔腿欲跑之际,却见自己头顶半空中斜着一块只有一半的巨碑,仿佛下一刻便要劈头砸下来。她吓了一跳,正要惊呼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相杀 作者:极慕 的时候,只听到身后传来了男子淡淡的声音:“扯平了,报答你那碗水。” 弱水才发现这悬在半空中的石碑迎着风雪那一面上积着厚厚的冰雪,明显在方才为他们遮挡了大多数的风雪,才让他们免于埋骨沙丘的灾祸。 莫名的情绪散去,瞳仁已经恢复了漆黑,昆玉拂开自己额前的碎发,不理会怔愣的少女,径自向一个方向大步迈去。 “你去哪?”弱水心里十分惧怕这位始终不咸不淡的同伴,但是眼下身边又没有别人,她更没胆子一个人留在荒原里。 昆玉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未曾停下来,低下头,淡淡道:“别跟着我。” 话音刚落,他身后忽然腾起一阵白光,霎时一个雪白的巨大兽头出现在半空中,低吼一声,威胁一般地对着踌躇着想追上来的少女龇牙咧嘴。 千年前妖族惨败后,有“天眼”之称的国师曾预言:千年后蚩尤旗现,妖族将有救星出世,身怀麒麟英灵,手执天妖令,号令群妖重返辉煌。 可惜弱水短短一天时间内,经历过的事情太多,脑子如同一团浆糊,还没法转过来,只是瘫软在冰冷的沙地上,冷汗涔涔。不然,她一定能认出来,昆玉背后那个狮头虎眼的白色兽灵正是民间盛传图谱怪志里所描绘的灵兽——麒麟。 第3章 梦中影 “是他硬拉着我的。”众目睽睽之下,妖族少年挺直了脊背,面不改色地指着眼前衣衫凌乱的□□贵胄,冷声指控,“七皇子喝醉了,于是就把我拉进了偏殿——” 气急败坏的大皇子绷着一张脸,毫不吝惜地揭开容貌绝佳的妖族少年试图拢紧的衣领,望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吻痕,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向温和的人头一次发了火,斥责劈头盖脸而来:“七弟,你怎么这么糊涂?” 霎时间,无数目光仿佛锐箭一般,狠狠地刺在原本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七皇子脸上。 千年前,真龙血脉凡间称帝,建立繁华王朝,曾立下一条规矩:不得豢养脔宠,皇室中人,当躬行实践,以为表率。谁都知道,当今帝君最恨的就是皇室中人被妖族所玷污,连带着文成武就却是半妖出生的大皇子都冷落了许多年。 身为景元王朝的天潢贵胄,沾染了这些风月陋习简直是有辱身份,更别说还是一个卑贱下作的妖族人。今天本是大皇子的生辰宴会,文武百官俱在,事情闹得过大,想必不多时景元帝必定会得到消息——一向圣宠不衰的七皇子恐怕要被重罚了。 夕照苍白着一张脸,抿着唇半天没说话,直挺挺地站在偏殿中央,只是倔强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个面无表情指认自己的妖族少年身上。 “七弟!”琼华见他还死不悔改地盯着那个容貌出众的妖族少年,忙出声提醒。只要他愿意,可以把所有的过错推到那个妖族少年身上,这样父皇顾忌皇家颜面也会网开一面。 “大皇兄,都是我的错。”夕照扯动了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不关他的事,是我喝多了。” 见他还往自己身上揽罪名,琼华要被气疯了,连忙遣散了围观着的文武百官以及其他皇子,一杯子向他掷过去:“七弟,你酒还没醒吗?!这罪名揽下来,轻则杖责四百,重则就地焚杀!” 昆玉事不关己地在一旁漠视着,恍惚中有谁暗暗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自由了。 一向了解自己这个性子单纯的弟弟,琼华心知事有蹊跷,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属:“把七皇子送到寝宫去好加看护,至于这个妖族人,杖毙!” 话音一落,左右侍卫立刻依言上前,架住了昆玉的双手,想拖着一条麻袋一般直直地把他往殿外拖去。 “不要!”低着头的夕照忽然挣脱了左右宫人,使劲扯掉侍卫们健壮的手臂。侍卫们不敢伤到他,只能讪讪地松了手。夕照一把将人护到自己身后,手上扯着一片瓷杯的碎片,径自抵在自己咽喉,因为手不断抖着,瓷片已经刺进了皮肤里,霎时鲜血淋漓:“大皇兄,他是无辜的。” 望着他颈间的汨汨流淌着鲜血,琼华又惊又急,屏退了左右侍卫,不由放柔了语调:“夕照,这是做什么?你先把碎片放下来,有话好好说——” “放过他吧。”夕照仍然固执地握着碎瓷,恳求道。 “不知轻重!我放过他,谁来放过你?”琼华深感头疼,怎么弟弟长大了越加不听话了? 夕照默然不答,一边紧紧拽着昆玉的手腕,一边与众人对峙着。 感受到手腕异于常人的温热,昆玉晃了晃神,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也没说,事不关己地低下了头。 过不了多久,还是大皇子先服了软,手忙脚乱地喊着宫人处理伤口,也没忘记狠狠地剜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罪魁祸首。最终,在七皇子以命相抵的坚持下,昆玉被无罪释放了,不止如此,他还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自由。 “你会后悔的。”阴鸷的少年伫立在邺城的码头上,背对着残阳,淡淡道。 “我——我说过会保护你的。”夕照的脸被余晖映得通红,左眼下的泪痣盈盈欲滴,回答得很是坚定,“其实我都知道的……” 面上没有任何动容,然后昆玉还是忍不住回头望着身边的少年,自己的到来背后无非是场交易,只要能把一向受宠的七皇子从顶端拉下来,昆玉的任务就完成了。这明显是个陷阱,但是落入陷阱的猎物说他其实都知道的……“有人告诉我,只要我跟着你去偏殿,就能让我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相杀 作者:极慕 由,就再也不用像个物品一般被人卖来卖去。”明知是局,这个人还偏要踏进来——停顿了一下,昆玉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能迷得七皇子殿下神魂颠倒,可见我这副皮囊生得还不错。” 磨了大皇子一会,夕照才让他答应自己来码头亲自将人送走。他本怀揣着一腔善意,可是闻言脸也不自觉白了,许久才呐呐道:“我……不怪你。” 船桨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终归于平静。等到船都驶远了,夕照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冲着船上那身影柔声喊道:“你叫什么啊……” 远远地,听到了微风送来的两个字:“昆玉。” “殿下……殿下?”耳畔忽然传来谁试探的呼唤声,“殿下,您又看书看睡着了。” 夕照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盖在面上的厚重书籍失去了凭依,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封面上赫然写着两个苍劲淋漓的大字:《国论》。这么枯燥的书,不睡着就怪了,夕照心里抱怨一句,揉了揉还不甚清明的眼睛:“怎么了?” “邺城来信了。”杜如晦跪在地上,恭敬地将两封加急快报呈上,上头还有两枚皇家的赤色龙纹印记。 夕照三下五除撕开其中一个信封,从头到尾浏览了三遍,才抑制不住地轻笑一声:“弱水离家出走了。” 弱水郡主离家出走了?杜如晦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心下吐槽一句:殿下,您的未婚妻逃婚了,您这么开心的吗? “如晦啊,他们都说那个预言要成真了。”看完后夕照将两封信横在烛芯处,任凭火焰哔哔啵啵地窜了上来。而后,他转过身坐下,重新打开《国论》,缓缓道:“景元七年六月十八,邺城东北方,蚩尤旗现,曰:兵祸将至。” 第4章 蚩尤旗 景元七年六月十八,邺城东北方,有赤气出,形似绛帛,蚩尤旗亘天,示兵祸将出,天下大乱。 静静流淌的护城河似一条银带将整座城环绕起来,清澈如镜的河面上倒映着邺城错落有致的民众居所,还有皇宫的一角以及一座巍峨高耸的塔楼。忽然飞来一只漆黑的小鸟,在原本平静的河面上俯冲了过去,引起一阵阵波动,而后梳理下翎羽,朝着邺城最高的塔楼上飞去。 塔楼上的风极其凛冽,吹得伫立在上头的两个人身上衣袂随风舞动,猎猎作响。 身着一件玄色官袍的男子一直盯着观星台上的星辰排布,时不时拉紧自己的衣襟,目光沉重。 他身边是一位面色同样凝重的宫人,半弯着腰静候在一旁,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国师的推演。良久,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讪讪地望向邺城东北的方向。 ——那边赤红如血的蚩尤旗已经整整维持七天了。一直都未曾消散,生怕别人看不出什么一样。 “破军星经过星轨,必将势若破竹。”忽然,沉默许久的国师预言道。 “国师大人,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小的如何给陛下回话?”内心焦急的宫人擦了擦脑门的汗,带着几分讨好请教道。 早在蚩尤旗即将现世的时候,谢玄就急急忙忙入宫求见帝君,要求加派人手往东北方向捉拿即将引起兵祸之人。不过那时景元帝正在后宫与佳丽们设宴赏花,愣是无暇召见他,甚至事后将星轨示警之说全然忘在了脑后。若不是后来蚩尤旗真的现世,引得百姓议论纷纷,想必景元帝早就把他皇城还有这么个国师这件事给忘记了。 冷漠的国师注视着塔下熙熙攘攘如同蝼蚁般的世人,闻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如实相告。” 邺城码头,人声鼎沸。 伪装成船夫的杜如晦摘下头顶的草帽,摸一把脑门的汗,下意识地以帽代扇,给跳上码头的主子扇了些风:“殿下,邺城现下这么乱,我们擅自回来是做什么呢?” “乱才要回来。”世家公子打扮的夕照一开折扇,潇洒得摇了起来,扇柄的一块美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回来才好看戏……” “别把自己看进去了才好。”杜如晦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不会的,相信你家殿下。”夕照微微眯起眼,恰似一只慵懒的波斯猫,习惯性地抚着自己的左眼角。以前这里有颗泪痣,结果在三年前皇家围猎之时,夕照不慎从发狂的马背上摔了下来,左眼更是因此受了伤,后来这颗泪痣就消失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霎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出一条道来。 两个身着邋遢的壮汉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见到眼熟的人就开始勾肩搭背家长里短。 “老李?这个月工钱咋样啊?” “小张,欠哥的几个钱啥时候还啊?” “唉?大哥去哪啊?不给买路费还想上这码头啊?” 看这作风,俨然是市井之中专收保护费过路费的地痞流氓。 “大哥,你耳朵不好使呀?哟!身上还挺香?难不成是位佳人?”其中一个小混混拍了下正从船舱里钻出来的黑衣人,视线落在来人白皙修长的手背上,眼睛都看直了。心下发痒,只觉得肤若凝脂,伸手就想去摸一把,下一刻就觉得指尖剧痛,抑制不住剧痛地惨叫一声。两腿的膝盖上忽然被人各踹了一脚,疼得他一个不稳匍匐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哀嚎一声,背后一重,只觉得这一脚要似乎要将他身后的骨头碾碎了。 “大哥!你怎么样?”另一个小混混撕心裂肺地吼着,腿一软慌忙跪了下来磕头,“大侠饶命!饶我们两条狗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相杀 作者:极慕 命吧!” “吵死了。”没人看到,昆玉隐藏在冪离后的眼眸已然完全变成了银白色。他的话音刚落,跪在地上求饶和伏在地上两个人都仿佛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咙一般,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船家,多少钱?”安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一个低沉悠扬的声音,如同珍珠落在玉盘中那般让人耳目一亮,仿佛与刚刚冷呵一声的人不是同一个。 “不……不了,公子你快走吧……”瑟瑟发抖的船家抱着船桨钱也不敢收了,话都说不利索,仍然坚定地推拒。 “真的不用?”男子头上带着漆黑的冪离,握着几块碎银,迟疑着又问了一遍。他见船家连连推拒,便没有再说什么,慢慢收回了手。 “咦,殿下,还有人赶着给人钱的。”杜如晦凑到夕照耳边,轻声道。他还不忘用草帽给自家殿下扇了几下风。 夕照没出声,饶有兴趣地看着戏,等到黑衣人路过身边的时候,只闻到一股冷冽的香气随风而来,在鼻尖萦绕许久都不曾散去。那混混说的没错,这人身上果然有股特殊的香气……一不小心手一抖,掌中的折扇在空中翻折几下,挂到了黑衣人的衣摆上。 “我的扇子,不好意思啊……”夕照讪笑着,想伸手去对方身上拿回自己的折扇,还没碰到对方衣摆,他却觉得指尖一麻。 下一刻,挂在昆玉身上的折扇被震得直直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他却事不关己、目不斜视地管自己往前走。 所幸杜如晦眼疾手快,顷刻之间飞身向前,抓住了差点掉进河里的折扇,恭敬地用双手奉给夕照。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扬起了昆玉面前的一半冪离,随风飘舞。昆玉扭过头,皱起眉,用手抚回飞扬的冪离,遮盖住自己半张暴露的脸。 夕照忽然睁大了眼睛,心如擂鼓,突突突地都要跳出嗓子眼。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但是太像了——不行,他要再仔细地看一下,于是他急切拨开汹涌的人潮,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挤去。 “殿——主上,折扇上的坠子碎成齑粉了……”杜如晦在身后唤他。 离开川流不息的人潮,昆玉抬头望了下东北方还未消散殆尽的赤红异象,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邺城,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上线的配角:弱水、杜如晦、大哥琼华、谢玄 第5章 纨绔子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昆玉只觉得耳耳畔嗡嗡直响,隐隐作痛。他在空无一人的极北之渊停留了整整五年,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盲目的嘈杂与喧嚣。正在思忖之际,人群最尽头忽然爆发出一阵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的嘘声。目之所及,人山人海。人的前头,依旧是人,竟然将整个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也就迟了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发现自己随着人流被簇拥着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去。 人群最热闹的中心是一家酒楼的大门口,红底金字的牌匾下放置着一张四角方桌,桌子上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姿态不甚优雅。男子微微低垂下眼,纤细苍白的五指不断地拂过一尾已然断了一弦的琴,正旁若无人地低低吟唱着。似乎在回忆起了什么,他面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温暖,看得人心神有些恍惚。 “三殿下又是在为梅公子抚琴呢!”人群中有谁起哄了一声。 “可不是吗?看对面的梅公子都为殿下打开轩窗了呢!” 众人瞬间都哄堂大笑起来。 被调笑的重弦也不生气,他闻言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望向对面楼上一张半开的窗户上,眼角挑起明亮的笑意。 这家酒楼的对面是邺城有名的勾栏瓦舍,门头挂着珠帘彩绫,是闻名远近的销金窟与温柔乡。只见那半开的窗户半晌间搭上一只白皙的手,渐渐转开来,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来。街上雪白的花正在盛开,淡色的光芒透过簌簌摇曳的花瓣斜斜映照在二楼淡黄的窗纸上,随风而动。在一堆伸长了脖子的众人巴巴期盼下,那窗子彻底打开了,露出一张清雅的脸来。身着一身碧色衣衫的花魁公子梅三弄乌发素颜,长发披在后背,随意地用一根青色的发带系着,略显凌乱的发丝依旧不掩其宸宁之姿。听到门外起哄声赶来的他眼角带着一贯清浅的笑容,垂下眸子望着楼下弹琴的男子。 见他出现了,重弦随即从怀里掏出不知从哪个地方快马送来的一枝新鲜梅花,竖起手中的琴,以弦作弓,眨眼间那一枝梅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钉在了梅三弄身边的窗棂上。 眼底笑意未变,梅三弄执起身边鲜艳欲滴的花枝,轻轻嗅了嗅嫩黄的花蕊,清香醉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三殿下也是个知趣的人,今晚酉时梅三弄就恭候殿下大驾了。”话音刚落,那窗子便蓦然关上了,发出一声轻响。 重弦正待开口,却听得耳畔几声利响,立时抱琴一个旋身伫立在桌上,只见原本他端坐的地方正整整齐齐地躺着一排雪白花瓣,堪堪入木三分。循着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雪白的背影,白得寂寥,正贴着墙边摸索着向前——不是吃醋的望舒还能是谁? 重弦笑得更加肆意了,他索性从怀里掏出一大堆金叶子,高撒过头顶:“本殿下一无所有,就剩下一堆身外之物,今日难得博美人一笑,就与大家同乐!” 一堆人高呼着“殿下千岁”,纷纷蹲下身去捡落在地上的金叶子。如此一来,一身黑的昆玉在半蹲着的人群中便十分显眼,他收回落在二楼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相杀 作者:极慕 轩窗处若有所思的视线,不悦地皱了皱眉后立时离开了这片喧闹之地。 乐子也找过了,重弦挥一挥衣袖,负琴正欲离开,却感到手腕一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微微抖着,他的视线循着手臂向上,在看清了来人面容的同时,嘴角习惯的笑意悄然弥散。 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瞬时相对无言。许是察觉了他眼中的惘然,杜如晦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在掌中渐渐消失,随后俯身抱拳:“三殿下……属下唐突了。” 视线在两人寂静沉默的面容上逡巡几个来回,夕照决定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更是颇为头痛地用扇子轻敲了一下重弦的肩膀,朗声道:“三哥,你做什么去招惹梅三弄?他是大哥的人,更是二哥心尖的人啊。” “秀色可餐,自是人人都爱。又有什么关系?”重弦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摆,声音也是波澜不惊的。 可是有人会吃味呀……夕照私下斜睨面色如常的杜如晦一眼。 夕阳斜过,天色变换至白日的喧嚣沉寂无声,芬芳满园中有人孑然一身,静静独坐至夜幕降临。原本正静坐着的二皇子望舒突然一回首冲着刻意放轻了脚步的杜如晦轻轻笑着,道:“你来了,就说明小七也回邺城了。” “我家殿下收到邺城的传信便决定先回来了。二殿下,属下惊扰你了吗?”杜如晦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你知道我是个瞎子……分辨人向来是靠脚步声。”望舒纤细的指尖抚过自己无神的双眼,眼神空洞而温柔,“你寄放在我这里的花开得正茂盛,已经开了好几盆了。” 瞎子……杜如晦曾见识过他听声辨人,细长的五指执起一朵点漆似的花瓣,运气一点径直飞入刺客脖颈的血脉中,一招致命。 面容清冷,气质出尘,公子如玉,唯独目不能视,也难怪梅三弄……可惜了。杜如晦暗叹一声,折下一枝被夕阳渲染成暗淡灰紫的花朵附身告退了。 暮色一层一层,最后一抹余晖随着高墙外隐隐约约的更声逐渐流逝,灰暗的云色似乎将整个天空都爬满了。天空下那人的寝室里也是一片暗黑,令人窒息的黑。 估计是去赴梅三弄的约了吧。杜如晦蹑手蹑脚地凑到空无一人的窗边,手里拈着一枝娇艳的紫花,低头嗅了嗅,被悉心照料的花还是一如既往的馥郁。他把花放在窗台上,就如同以往每个鸳鸯茉莉盛开的夜晚那般。重弦似乎喜欢在窗边弹琴,因此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见杜如晦的花。 一个人能对不喜欢的人多狠呢?那年风雪正盛,重弦将自己收到整整一年的情信,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夕照。他望向杜如晦的眼神是漆黑的沉郁:“你可以骗我的钱,但是要心?不行。” 后来每次看到窗台上的花,重弦都返还给他一袋金叶子,眼里依旧是带着调侃笑意的:“每次看到你,我都以为七弟缺钱了。” 带着茧子的手指碰了碰花瓣后,杜如晦万分不舍地收了回来,却在下个瞬间被人塞了一只沉甸甸的锦囊——又是一袋金叶子。 重弦揪着他的衣襟靠近了自己,面上的神情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东西你收下了,那现在,吻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重弦←→杜如晦 第6章 吾王归 不多时一轮明月高悬于黛青色的夜幕上,繁星更是在四周闪烁着,与下方邺城两旁渐次点亮的灯笼相映成趣。灯影憧憧下,昆玉踏过落满一地白花的街坊,拐进了一道漆黑的巷子里,初时狭窄,等到刺眼的光芒猝不及防地切进视线内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于妖市的入口了。四周的嘈杂声比起早间听到的有过之而不及,叫卖声,哀嚎声,碰撞声,仿佛迎面而来的暴雨,砸得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绷得紧紧的。 这便是妖市,这里的商贩不卖别的,只贩卖妖族人。 左手边有个商人动作粗暴地从笼子里拽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猛地拽着脏乱的头发端详了那人的眼睛片刻,随后干脆利落地执起一柄短刀,作势就要冲着那人的眼眶剜去。 一只苍白的手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腕,明明是纤细的五指,却如同铁钳一般让人无法挣脱。 商人抬头见来人一身黑衣,头上更是戴着一顶漆黑的帷帽,刚想出声询问之时就发觉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腕骨断了。破口而出的痛呼犹如滴入江海的水珠一般,未曾引起任何波澜。 昆玉冷着脸,鹰爪一样的手探上他纤细的脖子,猛一用力,只听得一声骨折的脆响,竟活生生地将头拧了下来。 身旁那位妖族人似乎是从未见过如此阵势,湖蓝的眼睛一瞬也不停地盯着他白皙的手。白得像上好美玉一般的颜色,仿佛能驱散眼前的一切挥之不去的茫然与黑暗。惊疑一样的薄雾,缠绕在他的眼珠上,沉淀在整个眸子里,渐渐润出水光来:“你是……” 昆玉放开手下已然一命呜呼的商人,用那只原本要剜去他眼睛的匕首,挑起他被灰尘渲染得乌黑的下巴,低下声一字一句道:“你、的、王。” 他松开手,指尖一动,锋利的匕首自动飞了起来,直直地冲着左边几个聚集在一起的人而去,将他们的项上人头削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霎时鲜血四溢,几声尖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似要撕破天际。周围见识到这一血腥场面的人纷纷用微颤着的手捂着嘴,恐惧又慌乱望着他,颤栗着脚步不停后退着。匕首又回到了他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相杀 作者:极慕 手里,昆玉伫立在人群中心,波澜不惊,睥睨着这群胆小懦弱的人。 这座妖市贩卖的东西全是他的族人。昆玉掩在帷帽下的面容肃穆得像石雕一般,他背后渐渐腾起一阵雪白的烟雾,不多时在半空中形成一只巨大的麒麟兽头。 所有被关在牢笼里的妖族人蓦然扑到栏杆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因漫长时间而破碎的未来似乎被什么东西重新联系了起来,难掩内心激动的所有妖族人都暂时忘了被奴役了近一千年的屈辱,虔诚地伏跪了下来。整座妖市蓦然安静了下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直达九霄的话:“九幽众妖恭迎吾王归来!” 妖族以白为尊,更奉白麒麟为圣。前些日子蚩尤旗示警,现身于妖市的人很有可能便是预言中的妖族救星,一脸冷凝的步蒹葭被身后的人推掇着向人群中心而去。 “四殿下,那人似乎不受妖市法阵的限制,竟在顷刻间就连取好几人的性命。”背后有人小声地述说当时的情况,声音中隐隐透露这些许后怕。 身后横着一顶沉重的棺材,步蒹葭呼吸未变,只是听到这话忽然脚步一顿,目光里隐隐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怒意:“别这么叫我。” 不慎踩了逆鳞,背后的属下目光躲闪,颔首紧盯着地面应了一句“是”,随即用布帛不断擦着额角渗出的汗。围观的人一见到一背棺人踏风而来,都自觉低下头,让出一道几人宽的小径来。 昆玉正在操纵妖力面无表情地拆除着墙壁上布下的一层又一层繁复的束缚阵法,忽然感觉一阵劲风从耳边划过。昏黄柔和的灯火下,他一个潇洒的半空侧翻,被火光印染成烟灰色的衣摆随风扬动。一扭头,另一道凌厉的灵力冲着另一边袭来,漆黑的幂离被划破了半片,猝不及防左脸上出现了一道小口子。他有些意外地摸着自己脸上迅速愈合的伤口,抬起眼定睛望向人群中的一个人——那人修长的身体上裹着一袭深紫色的外袍,背后横背着一架笨重的棺材,正举着一顶泛着异彩的无箭长弓,挑着眉一脸冷漠地盯着自己。 修长的手指搭上弦,步蒹葭以灵力化箭正想拉开弓,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压力袭来,原本弹性十足的弦竟绷得拉不动了,堪堪流窜出些许灯火映出的光辉。他又暗自加大了几分力气,利箭正要离手之际,却听得背后一松,一声巨响在身后炸开,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师尊!”身后的棺椁四分五裂,步蒹葭方寸大乱,目呲欲裂地嘶吼了一声。他手忙脚乱地踏地而起,奋力去接过半空中毫无意识的人,仿佛护着什么珍宝一般将人紧紧箍在怀里。当所有人从突然的变故里回过神的时候,处于视线中心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身后跟着两对足音,一向来去如风独来独往的昆玉有些不习惯,更遑论还有人在背后叽叽喳喳个没完。 “王上!”破布衣衫挂在身上,呼吸着自由空气的男子披头散发,脸上被污秽堆成一片灰色,殷勤地凑到昆玉身边,面上满是讨好的笑容,“王上这是要去哪里?能带上小的一道吗?” 脚步停了下来,难以忍受的昆玉忽然一扬手将还带着血的匕首丢给了另一个一直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人,盯了他湖蓝的眸子片刻后,泠声道:“妖族中人向来随性而为,但是不需要奴性——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王上这意思莫不是……他不敢眨眼,愣愣地注视着手中的匕首,眼中闪着难以置信。正在怔忪之间,却听到一声清脆的折断声——与自己一同被救出来的族人已然歪着脖子,面色扭曲,仿佛一个破布偶一般倒在了地上。随后他听到将自己带离火窟的王上开口问他:“你的名字?” “观沧溟。” “你的弱点是不够果决,慢慢改——就先留在身边伺候吧。” 观沧溟恭谦地点了点头,不太懂杀伐果断的王为何又突然温和了起来。 “怎么了?”昆玉回头见他还没跟上来,不耐地蹙着眉。 盯着那一方漆黑的纱布,观沧溟不知为何便鼓起了勇气:“王上也有弱点吗?” “没有。”昆玉答得很果断,自他从极北之渊里爬上来,就背负着带领全族回到九幽之下的使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丝一毫都不能怠慢。 “就算有,我也会把他扼杀在刚出现的时候。” 第7章 毒酒杀 灯火阑珊间,谢玄一眼就望见了百官中的琼华。 事关妖族,琼华正低着头微微蹙着眉与一名大人讨论着,最后他答应会去找国师询问具体细节,那位大人才算作罢。他暗自松了口气,谁知道一回眸就望见谢玄在盯着自己,在内殿亮堂的灯火映照下,如梦似幻。一念之间,一眼万年。 身边的官员都在宫人的带领下渐渐去内殿入席了,琼华也低垂了双目,朝里迈开脚步,却感觉身后急促不稳的呼吸声迅速靠近自己,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 “大殿下,我是不是让你挺为难的?”谢玄问他,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很低很低。 谢玄已经许久未曾自觉唤过他大殿下了。从来都是在谢玄一声“琼华”刚出口,琼华便横眉冷脸意志坚决地让他尊称自己一声“大殿下”,像要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寒冬腊月里冰水堆砌成的高墙。只要一靠近便冷得心都发颤,这样便能断了那些说不得的念想。 琼华是名义上的大皇子,看似高高在上尊荣无比但是他的母亲是一个低贱的妖族人。因而哪怕他功课做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相杀 作者:极慕 再优秀,武功练得再突出,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体里另一半血脉是出自妖族的事实,更无法得到父皇的宠爱与赏识。皇宫里的人大多早慧,所有的兄弟里除了夕照,其他人都与他往来不多,五皇子更是对他这张妖艳得过分的脸深恶痛绝。然而出身于国师府的谢玄是个美好的例外。国师府家教甚严,谢玄三岁开始念诗,八岁背文章,待到十六岁的时候已然因感风吟月闻名于朝野,更是甚得帝心。 “左右都是差不多岁数的孩子,说不定玄儿能有办法治治朕娇生惯养的儿子们。”景元帝一道玩笑般的圣旨便将年仅十六的谢玄提濯为皇子太傅。 琼华形似孤立,孑然一人,未曾发觉谢玄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时候变的。直到那日潇潇春雨中,躲在屋檐下的谢玄蓦然丢下怀里的古籍,张开双臂轻轻地拥了他一下。淡黄的花落在水中倒影上,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映出了谁绯红双颊上清澈的眸子中似乎跳跃着的璀璨星子。 还未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琼华慌忙而沉默地望着他,只见谢玄拂过一缕湿淋淋的发丝,急促地喘息着,随后飞快地拾起地上被雨水溅得半湿的古籍落荒而逃。电光微闪,他一身锦袍湿了透,紧紧地贴着身体,唯余踏得雨水飞溅,在身后的地上留下两行湿漉漉的足迹,留给琼华一个狼狈的背影。 就如同现在的谢玄一般。 “这辈子活着也无法得偿夙愿。”谢玄表情平静地给自己宣判,忽然眼底闪过一丝柔和,“琼华,你说我们下辈子会不会早点遇见?” 内殿中纱帘缥缈,熏香醉人,在不歇的丝竹声中,一片祥和的气息洗去了众人前日里一直蔓延心头的不安。众人入席,坐在左边上首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谢玄。深得宠爱的夕照是先皇后的嫡子,他不在,琼华便落座在了第二位。琼华身后依次是二皇子望舒、三皇子重弦以及最末的是五皇子长河。 景元帝自是如往常一般举杯向百官劝酒,满是兴致的目光落在左边三个空荡荡的位置上有些意兴阑珊:“老六不知道跑到哪个天涯海角,夕照也还未回来,老四呢?他人不是在邺城吗?” 长河自小在军中历练,边关征战多年养成了一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四哥是个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不知父母,心里想的念的只有他师父,父皇何苦去找不自在?” 他这般将事实直接剖开摆在众人面前,景元帝也不甚在意,只是猛个劲地灌酒。长河斜眼睨了一眼低头顾自饮酒的琼华一眼,便也愈发毫无顾忌起来:“四哥天天在邺城镇压为非作歹的妖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宫除除妖。” 他这话若有所指,刺得正因谢玄心乱的琼华面色一白,淡色的唇边血色尽褪,捏着酒杯的手指蓦然收紧,指尖都泛了白。然而他根本无法反驳,只能抿着薄薄的唇,默不作声。 “难得有时间聚在一起,小五你就知道打趣大哥。”见席间无人搭腔,望舒提起案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随后抿唇尝了一口杯中的佳酿,出来打圆场,“这酒清冽,香甜绵软,总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连我这多年不曾饮酒的人都忍不住多尝了几口,你们不品品吗” “二哥说得是。”言语间,长河一扭头撞上谢玄淬了冰的视线,心底冷笑两声,面上却浑不在意,“不过想想,宫中有国师坐镇,也无须四哥抛砖引玉。” 视线里迸出似要将人千刀万剐的利剑,谢玄蓦然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刚张开口,就觉得喉间一阵腥甜涌上来。“你……”他声音断断续续的,越想开口,便有越多的血流了出来,到最后除了几声呜咽已然说不出话来了。谢玄踉跄了几下,宽大的衣袖拂过几案,一阵杯盏乱响,摔得粉碎,随后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凉的地上。 “国师?”对声音最敏感的望舒反应最快,循着声音越过琼华的位置几步疾走过去,低身摸索着搭上了谢玄的脉。 像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游天外的魂,琼华神情恍惚地用脚格开阻挡脚步的木案,心底又慌张又害怕地想去看看谢玄的情况。“别。”一声警告响在耳畔,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了,琼华一回头望见的是重弦不赞同的眼神。 你一去看他,那么之前用刻意的疏离与隐忍建成的长城就毁于一旦了。 琼华敛眉垂首,心底满是尘埃,双眼暗淡无光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浮起一丝空茫而自嘲的笑:你自己都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有什么底气去站在他面前? “是不是该把四哥叫过来?”长河嘀咕了一句,乍听起有些作壁上观的风凉意味,话还没说完,腹部一阵剧痛,溢出一声闷哼。 素来压抑的人发起火是很可怕的,琼华铆足了劲对着长河拳打脚踢,所有隐忍的悲伤与无助的绝望倾泻而出。 国师中毒失血不止,两位皇子当殿拼命扭打起来,百官纷纷劝架。场面一时大乱,好好的宴会最后成了个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琼华←→谢玄 第8章 梅三弄 邺城人皆知八面玲珑的梅三弄在大殿下提濯下,成为了百花楼的花魁公子,更知他深爱花草,一双妙手甚至能让原本在腊月绽放的雪梅在毒辣的六月天中吐露芬芳。高墙隔绝了一切车水马龙的喧嚣,反倒显得身边无边无际的寂静来,梅三弄神色认真,微微弯下腰,用手指拨弄掉几片边角开始枯萎的花瓣,一头如瀑青丝斜斜地披在背后。 身后帘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相杀 作者:极慕 珠轻动,随后响起了小厮为难的声音:“公子,二殿下今日还是送了不少花过来——不过没有梅花……”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梅三弄手上的动作未曾停下,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一下。常人怎么可能在六月让梅花盛开?他淡淡笑了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讽,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痴还是笑望舒傻。 小厮应了一句“好”,依言下去了。 其实梅三弄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花妖罢了,那年将要被卖进大户人家做奴隶的时候,被碰巧经过的琼华救了下来——于是后来邺城就多了位长袖善舞的花魁公子。梅三弄一直爱笑,这么多年笑已经成为一种身体本能。无时无刻他的唇角都挂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的面具一般,一旦要摘下来便要血肉分离,直到后来遇到一个来讨债的人——望舒。那人用温柔与包容为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境,梦生庄周,还未化蝶,便支离破碎。南柯一梦是梅三弄亲手打碎的,最后那碎片扎进了自己心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不多时,身后又响起沉闷的足音,渐渐清晰。心里压抑这某种情绪正蓄势待发,他一下子回过头,脸上甚为不耐:“不是说了吗?只管丢了,那瞎子若有什么要问罪的尽管来问我的罪便是——”却在茫然眼神聚焦的刹那站起身来,低低地呼了一声:“王上。” 对于梅花妖一时的失态,昆玉没打算去计较,只是谈起了正事:“万妖名册在谁的手上,你可知道?” 当年战败后,妖族人受到了战败方所有的苦难:所有宝物都被抢掠,年轻的男子皆被tusha,所有的年轻女子都被送进军中任意侮辱。至于尚且存活的族人,他们的名字都被编纂成了一本名册——万妖名册。凡是姓名被记录在册的妖族人便是以生命为誓,与人族缔结了永世奴隶的契约,只要活着便永远也无法逃离皇朝的追捕,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回来。 梅三弄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刚烙上去的时候,眼睁睁盯着自己的心头血滴在书页上,张牙舞爪慢慢融进名字中,仿佛那血丝网住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整个人。至于昆玉的那一页在几年前便被夕照撕下来交给了他,随后被昆玉亲手烧成飞灰,撒进了邺城的护城河里。 “王上可是与步蒹葭打过照面了?”梅三弄抚过唇边的发丝,略带惊讶地望着昆玉。 “步蒹葭?”昆玉隐在幂离下的面色清清冷冷,狭长秀美的眼睛眯了眯,思及妖市遇见那名持弓的男子,修为似乎不低,一时也未曾看出他的身份。 “是四殿下——但他似乎不太喜欢旁人如此称呼。”梅三弄斟酌几下词句,娓娓道来,“听说他原本是养在道门中的,成年后才回了邺城。他虽冷漠但为人刚正,常持着后羿弓在邺城到处游走,帮助普通百姓除妖驱鬼。后来皇帝便将妖族人贸易这块事情交给他打理,万妖名册也一并交给了他。” 昆玉了然地点点头:“我会找时间去会会他。”然后将身边衣衫褴褛的人向前推了一把,又道:“他是我从妖市带回来的,贸然回去估计性命不保。若是有人找上门来,你就托词是在路边捡到的,尽力保下他留在身边伺候。” “请王上放心。依照邺城妖市的规矩,再加点钱,保下一个妖族人不是什么难事。”梅三弄抬眸,满是好奇与探究的视线落在观沧溟身上,打量了片刻后应下了。 “王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梅三弄欲言又止地喊停了他的脚步。 足尖微顿,昆玉侧身,扭头沉默不语地盯着梅三弄,示意他说下去。 “步蒹葭他——或许是个能拉拢的人,他同我们一样对皇室充满了恨。”摸不清王上的脾气,梅三弄行云流水一般,一口气迅速说完,心中有些忐忑。 淡淡回了一句“我自有分寸”,昆玉决然转过身,身法迅如闪电。不知是有意无意,还是略有所感,他又补了一句:“我也不喜欢你们唤我‘王上’。” 仿佛一直在无形提醒着他所背负的使命一般,如山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查探完皇城四处布下的封印以及法阵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昆玉回到了梅三弄给他准备的别院里,摘下头顶的帷帽露出一张出尘的脸来。光线阴暗,他也不想点灯,只是身心俱疲地埋进被子里休息一下。刚掀开暖被,一条光滑的手臂便如同蛇一般缠了上来,落在后颈上的冰凉触感让他浑身一凛。倏忽之间,他出手如电地扼住了床上之人脆弱的脖颈,借着窗外的朦胧月光眯着眼试图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这一四目对视,两个人都愣住了。 “敢爬我的床,也不怕没命出去。”昆玉将被子丢回观沧溟身上后低斥一声,长眉微挑,隐隐有发怒的气势,“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王上头戴帷帽将自己隐在重重纱幕之后是因为脸上有伤口或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隐疾,谁知竟然是因为……正惊异于昆玉容貌的观沧溟紧张地捏着被子,手心都冒了不少热汗。他俯首垂目,呐呐道:“梅公子说王上让我伺候,便交待我过来了。” 昆玉微敛双目,一双秋水落而寒潭清的眸子定定地望了他许久,不经意间牵系了什么不知名的思绪,最后都化为一汪深不见底的冰泉。 恍惚间,观沧溟觉得他失神失语片刻是透过自己忆起了什么人,但又不敢去多问什么。 “留你伺候便是表面意思,下不为例。” 第9章 局外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相杀 作者:极慕 听完杜如晦手舞足蹈的渲染,夕照用指尖翻过一页,视线扔停留在书页上,墨漆似的瞳仁黑得深沉,幽幽叹了句:“你看,这可不就是一出好戏吗……” “殿下,听说谢玄至今昏迷未醒,对付大殿下的这招也太狠了吧。”杜如晦抱剑倚在窗边,凝视着夕照一丝不苟的侧脸,不赞同地直摇头。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有人针对自己而在背地里对重弦下手,杜如晦怕是心痛得恨不得代他受过。 夕照勾唇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异常的冷静:“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下的手一样。” 为达目的,迎头痛击……还真像是您的手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吓得差点站不住脚,杜如晦深知自家殿下不像表面上看着如此纯良。他心跳如鼓,扭头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殿下,该不会真是您吧?” “都说了不是我——又没人惹我,自然想继续演会兄友弟恭的戏码。”夕照随手拾起案上的一个纸团,泄愤般冲他丢了过去,随意问了一句,“你这绘声绘色的表演,如临现场一般,都谁告诉你的啊?三哥?” 乍提到重弦,杜如晦的耳尖红了一瞬,轻咳两声,坦言:“听五皇子说的,谢玄和几位皇子的酒都是同一坛。他们都沾了酒,唯独谢玄那杯有毒。” “竟然都喝了酒……”夕照的手指在书页上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滑了下去,“五哥那个自傲的性子,竟然愿意屈尊纡贵跟你废话这么久。” 杜如晦肯定地点点头:“他愿意我寒暄了几句无非是因为三年前我在围猎之时,为他挡了一箭的事情。殿下还有印象的吧?” “当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夕照莞尔一笑,俊秀的脸庞都显得流光溢彩起来,“那一箭是我射的。”他伸手拂过眼角,也是因为如此才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把眼角的泪痣给擦没了。不过毕竟是值得的,因为那以后夕照赢得了长河的信任——毕竟是心腹以命相护换来的。 了解他心性的杜如晦望着他嘴角的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要说皇子中最让人不可小觑的人,杜如晦觉得不是战功赫赫、自傲不可一世的五皇子长河,也不是修为高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四皇子蒹葭,而是时时刻刻都挂着清隽笑意的七皇子夕照。上有不衰圣宠,下有百官称颂,甚至是宫里的下人们都十分爱戴他,他就像一条连绵不断的大川般包容万物,与所有的人和平共处。就连活成人精的众位皇子,哪怕是对于皇室不屑一顾的四皇子和出走大江南北的六皇子,他们与夕照的关系都是非常好的——堪称兄友弟恭。这样一个能跟所有人都成为朋友的人无疑是让人心生敬意的,甚至是令人恐惧的。 对此,夕照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们需要我,那我便出现了。” “对了,殿下。”杜如晦一拍脑门,忽然忆起望舒交代的话,“二殿下曾交代说谢玄遇害,宫中出了这等大事惹得龙颜大怒,让您先不要进宫面圣以免受到迁怒。” “真像是二哥会说的话……”夕照状似无奈地耸耸肩,乍一听还掺杂着些许委屈的意味。从小到大,望舒就对他就不似其他兄弟那般亲近,柔和的笑容里总是带着淡淡地疏离,从望舒眼睛还未瞎的时候便是如此——有时候静下心想想,这种疏离倒更像是一种忌惮。夕照眨了眨眼,语气里融入了一抹玩味:“也罢,听说妖市出了不小风波,我最近正忙着与四哥叙旧。” 为了安全起见,王公贵族居住之所的暗处常有繁复符咒法阵相护。无非是些专门针对妖魔鬼怪的,只要不动用妖力,潜入一座宽阔的宅子对于身手不凡的昆玉来说,还不算是什么问题的,更何况宅子里根本没有重兵把守,就连几个巡逻的侍卫都未曾看见——颇有几分无言兵解、请君入瓮的意味。 月朗星稀,无声碎步踏过几方飞檐的昆玉俯下身,凝眸紧盯着一座凉亭上的两个相对而坐的剪影。 “师尊,您以往最爱这晚间清风与山间明月,今日可还满意?”似是演练了几百回的步骤,步蒹葭动作熟练地用柔软的帕子拭去对面呐呐不动的道人面上所沾染的飞尘。 朗朗夜色下,曾有人举杯邀明月,就着掌中佳酿,冲着年少的步蒹葭笑得温和而醉人:“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沉溺于师尊独有的宠爱与温柔之下的步蒹葭会丢下手中的弓,毫不犹豫地扎进他怀里,大声又坚定地宣称:“师尊,明月是我,清风是我,都是我——徒儿会永远陪着你。” 后来你离我咫尺之距,却化为指间清风,头顶明月,握不住,摸不着,可望而不可即,仿若天涯海角。仰观天,俯瞰地,天地之间,无一是你,又无一不是你。 “师尊,棺木被人毁了。”步蒹葭的音色被指尖流逝的凉风熏染上了沉重的黯然,“徒儿相信您不日必会醒来,一定不惜任何代价护住您的躯体。” 旁若无人地念叨了几句,步蒹葭突然起身,踌躇许久弯下腰在道人失去血色的嘴角上蜻蜓点水落下一吻。唯独这般才能感受到道人的存在一般,他面上也十分虔诚,仿佛在做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生怕惊扰甚至亵渎了心中的神明。又静坐良久,怕损伤到道人的躯体,步蒹葭一个打横小心翼翼将毫无意识的人抱了起来,出了凉亭入内去了。 昆玉轻手轻脚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依着朦胧月光望见空无一人的凉亭正上方的牌匾上镌刻着五个大字:与谁同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相杀 作者:极慕 轩。 “风月不关情,花柳自无私。江山如有待,顷刻送君来……”江山如有待,顷刻送君来……又轻吟了一遍亭子上的诗句,昆玉收起脸上莫名情绪,将自己隐入黑暗中。 第10章 再相逢 黑暗中七拐八拐之后,昆玉转身迈进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 依梅三弄所言,身怀后羿弓的四皇子步蒹葭自小在道门中长大,对于普通百姓有种天生的怜悯,哪怕对于妖族人也是如此一视同仁。据说过去的某一天,有几位锦衣华服的王公子弟在百花楼里喝上了头,非拽着梅三弄出了人来人往的大门,叫嚣着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脱下自己的衣服。碰巧那天午后,要赶去邺城妖市的步蒹葭路过了这阵喧闹,一出手便将几个纨绔子弟打得满地找牙,跪地认错。 “放眼都城,尽是你们这些连妖都不如的废物东西。” 步蒹葭手中的弓箭化去,淡漠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众人,低斥道。 有人捂着腹部,瞥了一眼梅三弄浅褐色的眼瞳,不甘心地嘀咕道:“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妖族人,要是让圣上知道四殿下为他出头——” 步蒹葭危险地眯起自己的眼眸,绷着一张煞气腾腾的脸:“尽管去向皇帝告状。我倒要看看明日你全府老小横尸街头,他会不会眨一下眼睛。” 那人面色一变,立刻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和几个人对视一眼,慌不择路地溜了。 “王上,步蒹葭在邺城也是个传奇。”谈起正事的时候,梅三弄恭敬地为昆玉奉上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皇帝对他估计是有愧疚的。所以哪怕他当年刚回来一个不高兴将御赐的府邸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也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 “原本他们对于妖市中人的手段无比残忍,鞭打都算是轻的了。若是主人愿意,甚至会将买到的奴隶剁成一块块的,只为图个开心,但是自从步蒹葭着手后,滥杀和虐待族人的事件明显有了改善。” “步蒹葭他只知有师尊——就是他常常背在身后的棺椁,而不知有父母,就连‘步蒹葭’这个名字都是他去世的师尊亲自取的。若是王上能将他拉拢过来,想必对于解决族人这一千年的禁锢大有裨益。” “等我去他府邸走一趟再议吧。” 十分整洁的房间,方方正正地摆着一张红楠木书桌,上头堆满了薄厚大小不一的书册。墙边立着一顶大书架,上头也摆着不少的书籍。旁边的窗子已然被关上了,光线很暗,昆玉轻倚书架,微敛双眸,在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书册中翻找着东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人,昆玉心底还是有一丝忌惮的。据说步蒹葭曾经毫不忌讳地告诉过皇帝,万妖名册被他收在书房中,若是今晚能从这里找回万妖名册,那昆玉大约能省下不少的麻烦。万妖名册内含妖族血契,按理来说身为妖族之皇的昆玉能感应到。他确实也隐隐感受到了,屋内弥漫着一股妖族的气息,然而翻遍了书桌和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未曾发现踪迹。他忍不住将视线投注到角落里——那里有一张可供小憩的床。 难不成在床上?思忖间,昆玉踱至床头,屏住呼吸,一手掀开了帘幕。他伸手在玉枕下探了探,也是空无一物。刚皱起眉头思索之际,他却明显地感觉到脖颈处一阵热风扫过,熏得整个人都怔了怔。 屋里竟然有人!昆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一暖,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被人压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谁?唔——”唇上一阵温软刷过,灼热的气息只叫人心头微颤。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昆玉怔忡了一下,只觉得恍若梦中——他在梦里似乎总是能听到这个略带熟悉的声音。 “这么多年不见,我在四哥这等好多天都没等到,快想死你了——简直度日如年。”压在他身上的那人又道,隐约蕴含着些许委屈。 猛地一掌推开面前的人,昆玉一字一句冷然回应:“你认错人了。” 夕照被推得一个趔趄,深沉的眸光猛一收缩,随即立刻又柔和下来:“昆玉,是我,我是夕照啊。” 两人静默了许久,屋内轻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当年你离开邺城后,我也被父皇罚至一座边陲小城思过。随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暗地里打探你的消息,然而一直杳无音讯。”夕照定定地注视着他隐在黑暗中的脸庞,眼中又是期盼又是急切,“你不知道我那天在码头碰到你有多喜出望外——”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毫不抑制其中的讽刺与轻蔑:“我知道。” “……你知道?”夕照心中一喜,正待开口却被他下一句话震在了原地。 “嗯,我知道你喜欢我的脸。” “不是的。”夕照急忙摆手解释,却见昆玉一把摘下了自己头上的漆黑帷帽,映衬着纸窗间隙疏漏出的点点灯光,露出一张让人惊叹的脸来。男子一头高束的头发似一段上好的墨玉绸缎,肤白如玉,鼻梁高挺,飞眉入鬓,狭长凤目中满是冷漠却难掩无双俊秀。 昆玉轻抚过自己的脸颊,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只见他双手蓦然收紧——纤细的五指如同锋利鹰爪般在自己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令人心惊的血痕。 夕照被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去捧着他的脸,用衣袖拭去血迹,心疼道:“你这是做什么啊?疼不疼?” 退后半步,昆玉避开夕照探上来的手,唇边挂着堪称报复的笑意:“我的脸毁了,你也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相杀 作者:极慕 不着再念念不忘了。” “我是真的——”夕照愕然,见他转身就想离开,连忙手足无措扯住昆玉的衣袖,“先别走,我看看你的伤。” 昆玉恍若未闻,一用力便挣脱开来,迈开了两步,全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沉闷的话:“四哥把万妖名册给我了。” 万妖名册……昆玉蓦然回首盯着他。 夕照心里苦涩,递上一本貌不惊人的名册,强撑起面上的温和笑意:“你想要什么,只要不违背底线,我都能双手奉上。” “不必了。”昆玉一挥袖打翻了他奉上的名册,毫不眷恋地扭头而去,“我有手,会自己拿。” 我要你的命,要带着全族人回九幽去,要你们所有人跪下为这些年妖族所蒙受的苦难赔礼道歉,你——作为皇朝的七皇子,给得起吗? 一朵绚丽的烟花猝不及防绽放在黑暗的天幕中,片片花瓣溅落,形成一幅璀璨夺目的画卷。几声巨响响彻漆黑的夜空,甚至盖过了耳边呼啸着的风声。一个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危楼之上,任凭晚风将自己墨黑的衣摆与幂离吹得猎猎作响。 “你喜欢他?”心底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他是敌人——麒麟,既然虚弱就不要多嘴,”在极北之渊继承力量的时候,即将消弭的祖先让昆玉发了三个毒誓,其中第一个便是永远也不要对人类动情。 竟然没有否认,寄居在身体里的神兽这下确定了:“你喜欢他。” “我不会有弱点的。”昆玉摸着自己恢复如初的脸,认真道,“如果有必要,我会亲手杀了他。” 他依旧没有否认。 第11章 松苓酒 清冷的宫苑中几株寂寞梧桐枝头微颤,枝叶稀疏,格外让人觉得凄清浸心。四周静寂无声,昏黄的琉璃宫灯摇曳,甬道上却连个人影都未曾见到。 说是冷宫也不过吧,提着一盏茜红色宫灯的夕照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身后的纯色斗篷后轻扣下沉重的宫门:“大哥,你还好吗?” “你回来了?”殿内的琼华怔愣了片刻,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也顾不得穿上鞋履,急促地奔至门边。国师遇害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料想他必是听到了些风声,琼华开口便是询问:“谢玄现在如何了?” “他依旧昏睡不醒,不过依御医所言,等到余毒清除,不日便能康复。” “好,那就好……他没事就好……”这些天脑海中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琼华倚着门扉在舒了一口浊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疲惫。他垂下头,喃喃道:“那酒,本是冲我来着……” 夕照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大哥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抿了抿唇,琼华苍白的手死死地抵在门上,指尖都泛了白,呼吸不稳:“我……不知道。” 一个心神大乱的人显然是不适合说谎的。夕照了然的视线落在屋外的花草上,轻轻道:“你们几个人喝的酒都是同一坛,原本我是不太确定那人是谁的,但是大哥,你这回应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想。” 上等的松苓酒,须在山中觅古松,深挖至树根,将酒瓮开盖,埋在树根之下,使松根中的液体渐渐被酒吸人。一年以后挖出,酒色清冽如琥珀,流泻出幽幽清香。那日宫宴,众位皇子与谢玄饮的便是一坛重弦从四处搜罗来的松苓酒,据说年代十分久远。 湛清的酒在白瓷杯中荡漾,如同荷叶上流淌着的露珠一般晶莹剔透。夕照低垂双目,定定地注视了片刻,忽然一饮而尽,顿时香甜的气息溢满了喉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殿下!”杜如晦满脸焦急地从门外冲进来,掌中捏着一把枯萎的花草,“阿弦不见了。” 手中杯盏脱手,在木案上发出一声钝响。夕照挑了挑眉:“谁?” “三、三殿下!他不见了。”杜如晦满脸担忧地望着他,“以往他就算再耽于声色,也不至于夜不归户,但是我放在他窗台的花已然全然枯萎,看样子有好几天未曾动过了。” 所有皇子自小便修习文武,偶尔还会像步蒹葭一般兼通玄机术数。若是硬要以武力评个高低,那排在末端的反而是外表上看上去骁勇善战的五皇子长河——哪怕这位皇子年仅十八岁时便已然名震边关。 三哥不见了?夕照沉下脸,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来。随后他立刻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会是昆玉……他虽然喜欢昆玉但心中也清明如镜,并不是因为昆玉是个多么良善的人,事实恰恰相反,若是昆玉掳走了人,想必他们现在已经收到些风声了。疑惑的视线落到杯盏中澄澈的酒液中,他的眼瞳猛地一敛,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尖锐与森寒:“难怪前些日子不让我进宫……” “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知道自家殿下一向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此刻杜如晦见到他心神大乱的模样,脸色蓦然煞白,“三殿下……他……怎么了……” 夕照冷笑一声:“没什么,兄弟阋墙,一出好戏罢了。” 杜如晦耳濡目染多年,脑袋立刻转过弯来,颤着双唇:“重弦是被陛下软禁了?”话音刚落,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地拽着夕照金丝刺绣的玄色下摆,恳求道:“殿下!求你救救他!那酒虽然是重弦从宫外搜罗来的,但是你知道虽然他向来玩世不恭,本性却良善,从未有过异心。” 烦躁地抵着眉心,夕照的声音更是冷凝了极点:“自从那年腊月把你从雪地里救回来,你是怎么说的?” 腊月里满目飘雪,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相杀 作者:极慕 片如同飞花一般落在屋外光秃枝丫上,谢玄一如往常一般在内殿中碎碎念,声音虽然温润但也架不住众人眼前的瞌睡虫。趁着侍卫们换防的间隔,夕照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脚底发力,只觉身体一轻,毫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在松软的雪地上。谁知他似乎是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脚下一个趔趄,失去平衡险些栽倒。他心底奇怪,拢紧了身上的雪白貂裘,缓缓地拨弄开,白雪覆盖之下赫然显现出一张被冻得僵硬的稚嫩小脸。 “‘余生——愿为殿下出生入死’,属下时刻谨记。可是重弦他——”杜如晦的头沉重地垂了下去,咬了咬牙,恨声道,“对于殿下来说,属下深知此刻最好的做法便是明哲保身。但是心爱之人有难,属下自问无法像殿下一般冷心冷情,作壁上观。若是能救他一命,属下自愿成为一枚弃子,代他承下所有的罪责,还望殿下开恩。” “放肆!”倏忽一个用力,掌中的瓷杯被捏成了一堆齑粉,剩余的酒液沾了满手,从指缝间流淌下来。夕照眯起眼,越是愤怒他面上就笑得越开心:“你的命都是我的,还妄想拿去换别人的命?” “求殿下成全。”杜如晦生硬地回答,“殿下只需明哲保身便可。” 夕照的瞳孔蓦然缩小,像是尖锐的钉子一般扎在他身上。梳理了气息许久,夕照拾起榻上的斗篷,一把披在自己身上,转身就走。一回头见不知死活的杜如晦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冷冷道:“还不跟上?” 原本心如死灰,灰败的情绪都要溢出眼眸,却惊见夕照松了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杜如晦怔愣了片刻才起身跟了上去。 天色已暮,一人身着杏黄的宽袖大衫,倚在朱红色的柱子下茕茕独立,手下撑着一柄油纸小伞,上头隐约绽放着点点墨梅。似乎是听到了身旁的动静,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唇边绽出一个茫然的笑容,清淡得如同水墨画一般:“小七,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突然造访的望舒,夕照淡淡道:“二哥,我要去救三哥。” 望舒慨叹一声,轻描淡写道:“他认罪了。” “什么?!” “什么?!” 夕照与杜如晦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 第12章 断弦琴 “父皇。”一向冷静的夕照难得露出一抹失措的模样,直直地闯进了景元帝的寝宫,急促的气息吹得御案前兽头香炉的轻烟都蜿蜒了好几圈。 殿内香气淡淡氤氲,珠帘微微摇曳,宝刀未老的景元帝似是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正手执一枚抹黑的棋子,面不改色地盯着眼前花梨棋盘,思忖在下一步该走哪里。 清风徐来,轩窗漏出几点树叶疏疏落落的阴影在夕照脸上爬动着,倒显得整个面色阴暗了许多:“三哥不是那般心狠的人,父皇您知道的。” “嗯,他不是。你倒是个心狠薄情的,回邺城好些日子了,也不曾进宫请安。”掌中棋子光滑温润,景元帝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话倒是一语三关,既暗指他是个够心狠的人,又点明他这隐藏自己行踪居心叵测,还特指他早已选择了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然而这会又来为重弦求情。 夕照的面色冷了下去,宫中的事情一向不简单,所有人都有嫌疑。此次事故中,琼华和长河被罚禁闭,望舒和重弦一直未能洗脱嫌弃,至于蒹葭,向来与皇室不相往来。单看表面上的受益,确实是隐藏自己行踪的夕照获得的最多。 夕照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所有的鬼蜮伎俩在自己父皇面前永远是无所遁形的。他不卑不亢,坦言道:“父皇常说儿臣最像您,不是吗?” 你说我心狠,可不就是你教出来的吗? “你啊,就仗着朕最宠你。”景元帝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夕照几个来回,眸子里尽是满意之色,唇角却带着玩味,“照儿,重弦已经认罪了,依律当凌迟。” 他是个父亲,舐犊之情是存在的,所以他能忍受步蒹葭无伤大雅的脾气;但是他也是个手腕强硬的君王,扰乱皇朝安定的人就当处以极刑,哪怕这人是他的儿子。谢玄乃是当朝国师,是无数百姓心中的精神支撑,所以就算哪怕他与琼华之间不清不楚,只要在容许范围内,景元帝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他。 不用杜如晦说夕照也明白,重弦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处事全凭心情,高兴了他能在邺城街头撒金叶子,不高兴了他会在皇宫弹一晚上不堪入耳的悲曲。 “可惜三哥没能学会父皇的一分,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夕照审视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君王,不甘心道,“若是我想救他呢?” 这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景元帝也不拐弯抹角,直言相告:“若是你处在朕的位置,自然能为所欲为。” 垂在两侧的双手不由地揪紧了袖口,夕照闭了闭眼没有回答,果然还是提到储君的事情了。这也是为什么自小到大无论有多少明里暗里的栽赃陷害,景元帝却从来都坚定不移地相信他。因为那个位置,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去算计去争夺,只要点点头,就是他的了。 见他沉默,景元帝趁势追击:“照儿,你一共拒绝了朕两次。第一次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已然故去的皇后劝朕等你长大了再议,第二次是五年前你宁愿去西北荒凉之地思过,也要拒绝太子之位,你——还能拒绝几次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相杀 作者:极慕 还能拒绝几次呢?夕照也不知道。说他懦弱也好,不情愿也好,他自认自己无法如同景元帝一般孑然一人高居上位,守着着江山。这么多兄弟中,他最羡慕甚至嫉妒的是他六哥。 六皇子清明,平生最爱的东西唯有一样——剑。他痴迷于剑,更是得先帝御赐青锋宝剑一柄,上斩昏君奸佞,下斩小人狐狸精。随后为堵住悠悠众口,他还被特令永远不得成为储君。许多官员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都为这位皇子感到惋惜甚至有人进宫为他鸣不平,然而在这个风头浪尖,清明忽然就离宫了。离开前他只留了一封信,寥寥数语让许多人都不觉红了眼:“仗剑天涯,惟愿看遍大好河山。” 见他沉默许久,景元帝心想自己恐怕还是逼得太紧了,退了一步:“若你答应终身捍卫皇权,不得无故踏出邺城一步,重弦的事,朕可以再考虑考虑。” “……我只求能换三哥一命。”夕照妥协了。 在刚回邺城的时候,杜如晦曾开玩笑让他不要入戏,现在可好,他终是在旋涡中泥足深陷,难以抽身。 景元帝定定地望着夕照清瘦寂寥的背影,随手将捏得温热的棋子放至在棋盘上,突然冒出一句感慨:“他们学不会狠心没关系,你学会就可以了。” 没过多久,朝中上下都齐声称赞景元帝仁慈圣明,法外开恩,留了大逆不道的三皇子一命。死罪已逃,活罪难免,三皇子重弦自此被皇室宗谱除名,贬为庶民,择日离开邺城。据颁布旨意的宫人所言,三皇子已然被晴天霹雳劈得失去了理智,在接旨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笑的,约摸着是受了不少打击。 离开邺城的那天,重弦一身利落长衫,身负一尾断弦琴,牵马立于城门前,周身是车水马的喧嚣。过惯了富贵日子,走的时候只有一尾古琴相伴,他盯着面前的两人,调笑道:“我恐怕是喝不上你们俩的喜酒了。” 弱水直言不讳:“三皇兄,我是不会嫁给七皇兄的,你自然喝不到。” “那还真是巧了。”夕照赞同地点点头,“我也不会娶你的。” 弱水的父亲是掌握了皇朝一半兵力的平原王,他不用细想也明白这场赐婚的意义。不过幸好郎无情妾也无意,弱水被赐婚逼得离家出走,夕照也乐见其成。 “三皇兄,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说着,弱水递给他一个锦囊,里头装了不少金子,“叔父将你从皇室除籍,想必也不会好心送你些盘缠。” “不必了。”重弦婉拒了她的好意,双眼里都有了异样的神采,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求之不得一般,“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重弦的母亲出身于商贾世家,更是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的美人,也是因为她抚的一手好琴得到了年轻时景元帝的青睐才被接进了宫。然而再大的家族终是逃不过没落的一天,单纯俏丽的女子也怀揣着一世一双人的空欢喜在深宫无尽的等待里用衣袖拂过落满尘埃的古琴,最后郁郁而终,徒留重弦一人面对四角风云变幻的天空。 蓦然他扭头附上夕照耳畔,声音里带上些许歉意:“夕照,皇宫是座牢笼,困住了除清明之外的我们所有人。我宁死都想着逃离这里,更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保住了我的命,但我希望你不要赔上自己。” 在富贵牢笼里的重弦总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潜意识地认为只要将金子花完了,皇宫也就不复存在了,然而皇宫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哪有挥霍完的一天? 不自由,毋宁死。 重弦是一只被关在富丽堂皇的笼子中的金丝雀,只要能像清明一样出宫,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谁说重弦不心狠?对自己狠又何尝不是呢? 夕照的视线越过重弦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古琴上。琴身乌亮蕴华,上头似乎是断了一弦,只剩下了清泠泠的六根弦。他不由问道:“三哥,我一直想知道,为何你的琴断了一弦?” “断弦琴是我母妃留下的遗物。”断弦琴,断闲情。重弦抿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轻声道:“帮我交给他吧。” 我自己给不了你,但是还是自私地希望你能记住我。 说完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前方碧空如洗,天地浩大。 小心地打开锦囊,里头有一片金灿灿的叶子,一根琴弦,还有一朵风干了的紫茉莉,杜如晦依稀还能嗅到寡淡的清香。 夕照观察着他的脸色,正色道:“出城的时间往前提了一个时辰是三哥的意思,他说不希望你看着他离开。” “……但他仍是给我留了个念想。”杜如晦收紧了五指,只觉心里发酸。 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 “迟早我也要像六皇兄那般逍遥自在,寄情山水。”弱水轻声嘀咕了一句,蓦然回首,望见长街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惊讶道,“咦,那不是四皇兄吗?” 几人闻声扭过头去,只见步蒹葭身形高挑,在一干熙熙攘攘的众人中鹤立鸡群。 正欲开口打声招呼之时,却望见一个人影伫立在他身边似乎说了什么,步蒹葭则是一脸凝重。不多时那人便消失了,他离开前还无意间望向了这个方向,模样弱水倒是没有看清楚,只记得一对湖蓝色的眼眸,干净澄澈得仿佛蔚蓝的天空一般。 眼睛真美,弱水心下暗叹道。 夕照微讶,“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步蒹葭消失的方向。 ……难道是昆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相杀 作者:极慕 表面父子,虚假婚姻,塑料主仆。 第13章 俱痴妄 “所以——蚩尤旗的预示并没有错。”步蒹葭面色不善,视线定定地打量了面前的三人片刻,最后停在了伫立在观沧溟身旁目不斜视的昆玉身上,缓缓出声,“可是你们把我引到这里做什么?” 长街深巷,幽远凄清,显得他不甚高调的音调愈加掷地有声。 不等梅三弄开口圆场,步蒹葭眯起眼哼笑了一声,倏忽换上了一副怒容,横眉相对:“我乃是道门中人,顺天意听天道,皇室的事情向来与我无关。至于你们的事情,我睁只眼闭只眼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你说是吧,妖族救星?或者该尊称一句妖皇?” 有点风,绯色残阳在梅三弄清隽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枫叶红的光泽。这算是把话说死了,他心下不安,下意识地扭头轻轻唤了昆玉一句“王上。” “……顺天命听天道?”依旧是那日初见时的熟悉的冷笑,昆玉不紧不慢地开口,像在嘲讽他的冠冕堂皇一般,“你的道不是死了吗?” 他的道便是他的师尊…… 恍然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刺得面色煞白,步蒹葭惊愕万分,随即想也不想地厉声大吼道:“我师尊没死!他没有死!他——他会醒来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倏忽猛地一扬手,一团白色光辉似暴雨一般攻向昆玉,却被昆玉拂手挡了下来。唯余散落的几点星子溅到梅三弄的侧面上,划出一丝轻飘飘的血丝。 “他死了。”昆玉一侧身将梅三弄与观沧溟推到一旁,一边抬手应付毫无章法却不失去狠厉的攻击,一边轻描淡写地望着他。说出的话仿佛温柔却狠厉的利刃,一点一点凌迟着步蒹葭的内心,刀刀致命,字字诛心,毫不留情。 “他早就死了,所以你必须用千年难得一求的金丝楠木棺木收殓,还必须每天时时刻刻寸步不离以自己的修为减缓尸体的腐化。” “他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不会走不会笑不会唤你的名字,而你毫无作为,选择听天由命——所以你只能每天用自身修为护住他脆弱的尸体,也感动自我地护住你的春秋大梦。” 昆玉奋起一招,将步蒹葭的手反剪在背后,讽刺般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道。” 淡淡痛楚在胸腔内蔓延,步蒹葭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只得垂下头抿着褪去血色的唇,用几缕打斗时散乱的青丝遮住了眼帘中的一切情绪,余下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发着抖,然而手背上青筋隐现,指甲更是深深地扎入血肉中。 知道攻心已然成功,昆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能救他。” 内心几尽被痛楚浸没至窒息,步蒹葭的声音都喑哑了不少:“我……凭什么相信你?” 静静听着面前男子急促的呼吸声,观沧溟睁着一双饱含真挚与感激的湖蓝色眸子,柔声劝道:“殿下,自从你接管妖市之后,妖族子民的日子比起以往来,可算是天差地别。就凭借这一点,王上也断然不会骗你。” 步蒹葭感到身后桎梏消失,随即酸疼的掌中被人塞了一只冰凉的灰色瓷瓶,同时昆玉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这是妖族在每位妖皇后裔出生之时特制的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在每个人漫长的寿命中就只有这么一颗。” 仿佛握住了什么无价之宝,步蒹葭蓦然收紧掌心,一脸凝重:“万妖名册被人借走了,你需要给我些时间。” 所以夕照手上那份果然是真的……思索间,昆玉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王上,这样真的好吗?”定定地凝视了步蒹葭明显比以往轻快的背影许久,梅三弄忍不住开口。 “我不是神。”昆玉面上平静无波,指尖摩挲着掌中一个青色瓷瓶,淡淡开口,“已经咽气了,哪怕我有还魂丹也是爱莫能助。” 察觉到这对话似乎不太对,观沧溟仔细地观察了两人片刻,呐呐道:“王上,你给四殿下的药是——” “蛊。”梅三弄默默看他几眼,重重叹了一口气,“驱尸蛊。” 就在观沧溟苍白着脸发愣之际,昆玉蓦然问他,语气尖锐:“你觉得我骗他很过分?”不等他答话,昆玉又道:“换个问法,你觉得到底是我在欺骗他还是他在自我欺骗呢?” “沧溟,你也别怪他,毕竟一千年的担子都压到了他的身上。”见昆玉如风一般消失,梅三弄满是无奈,“我们的王啊,实际上是个心软到不行的人……他是真心想把还魂丹给步蒹葭的。” 然而死而复生本就是违背天理轮回的事情,只是步蒹葭心怀痴妄,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长街尽头的灯笼影影绰绰地闪着模糊的光,一个倚靠在飘荡旌旗下的清瘦身影被拉得颀长,难以触摸,高不可攀。 本想熟视无睹,谁知路过的时候被一把拽住了手腕,倏忽传来的温暖让梅三弄恍惚了一瞬。 “有血腥味?梅梅,你哪里受伤了?”望舒紧张地攥着他的手腕,动作轻柔,也不舍得放开。 被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扎了一下,梅三弄狠下心甩开了他的手:“还望二殿下自重!”眼见观沧溟要伸手帮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安抚一般望了观沧溟一眼,示意他先进去。 一向温雅的男子伫立在一侧,似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般无措地捂着自己的手,呐呐道:“好好好,我不碰你。” 见他如此,梅三弄只觉得一阵痛楚袭上心头,疼得整个人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相杀 作者:极慕 险些抽搐了起来:“我该说过,我不喜欢瞎子。” 面上仿佛闪过一丝濒死一般的悲怆,望舒用力呼吸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缓解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你……说过的。” “那劳驾别让我再说了。” 只听到一声闷响的摔门声响起,震得大门上方的牌匾都留有余音,随着他的抽身而去,望舒只觉得面前冰冷的空气都被震碎了。 进屋的梅三弄紧紧贴着大门,轻轻用手指在窗纸上戳出了一个小窟窿,借着窗外的淡淡月光,眼睛一眨也不愿意眨地盯着门前仿佛石雕一般伫立着不动的人。面上悲喜交加,近乎贪婪地盯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以后,他发觉望舒慢慢动了,不久便拖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远去。他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了,接着垂下头用手揉了揉眼睛,瘦削的肩膀颤动着,抬起头的时候他还是言笑晏晏的梅三弄。 脚下虚软,步履凌乱地向前移动着,望舒也是魂游天际了许久才听到有人在喊他。 “二哥?”眼见望舒有些踉跄,夕照连忙伸手去扶他。 不动声色地掩去内心的失落,望舒淡淡地将一对无神的眸子对着他:“你既然什么都看到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夕照沉默了片刻,蓦然捏紧了指边的衣料:“为什么?”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望舒勾起唇,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没错,毒是我下的,但是你以为我威胁重弦替我顶罪?” “不,三哥向来无欲无求,无心无肺,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夕照摇了摇头,“我知道是他自己站出来的,一个主动离开邺城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当然也不排除你曾经跟他说过什么。” “小七,和你谈话就是轻松。”望舒一把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固执地支撑了自己的身体,提示道,“谢玄若是在蚩尤旗现世之时出事,你以为首当其冲的是谁?” 很明显会是具有半妖血脉的琼华,而谢玄又跟琼华……夕照抿了抿唇,难怪之前他去看望的时候,琼华一口咬定那毒酒是冲着他来的。夕照眸光深沉地望着他,耐心十足地解释道:“我问的是你为何要针对大哥?二哥不曾饮酒许多年了吧,那日宴会上突然饮酒是顺手给不对盘的大哥和五哥一个台阶下?” “兴尽所致。” “噢?难道不是觉得大仇得报,提前祝贺一下吗?” 被言语冒犯的望舒冲着他露出一个包容的笑容,仿佛在看着一个年幼不懂事的兄弟:“小七,有时候太过聪明不是好事。” “能得到二哥的一句称赞我还真是惶恐。不过若是一杯酒能让多年不曾饮酒的人感到似曾相识,想必多年前的那杯酒不简单吧。”夕照摸了摸鼻子,看似谦虚地接受了夸赞,言辞却丝毫没有软化下来,“这世上除了生死,能让人铭记至痴妄的便只有爱恨。” “我的爱恨,俱在一人。”望舒坦然承认,反问道,“因此才让你看出了破绽。” “不错,这一次你没有输给我,只是输给了梅三弄。”夕照循循善诱,“他是这起事件的起因吧。” 望舒沉默了许久,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小七,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吗?” 不等夕照惊疑,就听到望舒犹带几分痛苦地抚上自己的眼睛,声音晦涩不明:“是梅梅递的一杯松苓酒,只不过是因为——我无意间看到大哥偷吻了熟睡中的谢玄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1、蒹葭被骗这事emmmmm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昆玉和夕照都不是什么好人。 2、夕照看出望舒下毒就两点:许多年不喝酒的望舒喝了那杯酒+望舒在席间说的那几句话【具体是在第7章 毒酒杀】。至于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当然是在重弦被软禁后,夕照想起望舒不让他进宫这件事。 他们说话真的轻松,我写起来快累死了【doge脸】 3、就像夕照说的,重弦这人不受威胁,不过他为了出宫无所不用其极,才主动去背了锅。 4、至于为什么是梅三弄下的手,请看第5章 和第8章,他被琼华救了之后就一直是琼华手下的人【直到昆玉出现】 5、温馨提示,千万别站望舒x梅三弄这对,至于原因,来,看看这篇文叫什么。 第14章 偏执狂 “我生便是为了望舒,要他一双眼睛也不过分吧。你说呢,沧溟?” 观沧溟定睛一看,只见明面上冰壶秋月的人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一对漠然的眸子幽幽地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方向,也不觉放慢了呼吸。 初春二月,身披一袭浅紫色织锦衣袍的男子犹如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伫立在自己面前,语气清淡却睥睨天下:“从今天起,你要将望舒这个名字时刻铭记在心,他的命便是你活着的唯一价值。” “是。”梅三弄俯身颔首,面色恭敬,嘴角也是带着一贯的清浅笑意的。他的眼角余光倏忽间瞥见春日里的天空,依稀记得清晨之时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如今不知不觉已然黑云翻滚,俨然有风雨欲来之势。 近日阴雨霏霏,连绵不绝,凝聚成帘的雨水如同无数丝线般笔直地从屋檐下滑落,一滴一滴溅落在地面上的水洼中,溅出一朵又一朵白茫茫的水花,不多时便随着四周荡漾开来,似破碎的明镜般悄无声息地化入青石板的大地中。天地迷蒙,目之所及,皆缠绕着一层淡淡的薄烟,使得天色更加暗淡,好能遮住那些容易破碎的谎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相杀 作者:极慕 “要搭伞吗?”断断续续的雨声中,一道低醇温润的声音似清笛般忽然在耳畔响起,余音萦绕了片刻才渐渐消失。 梅三弄扯过衣袖轻拭自己面上的玉珠,下意识用宽大的衣摆下端遮着自己微跛的左脚,不动声色地别过脸:“不必了。” “这雨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停,我见你同我一起在这里伫立了许久了。”望舒扭头冲着他笑,眉眼弯弯,恰似江南四月和煦的熏风,乍一拂过,千树万树的海棠恣意绽放,醉人亦醉心。 ……那或许最让人忍不住悸动的一个眼神了,梅三弄怔怔地望着他。 “我见你腿脚似乎不太方便。”俊雅男子低吟一句,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兀自俯下身背起他,冲入朦胧的雨幕之中,“冒犯了……” 声音里带上些许歉意,不是同情,不是嫌弃,更不是避之不及。 “二哥总是闷在府里过得跟个苦行僧一般,自然不知道这邺城的美景可是比面上能看到的多得去了。”暖阁雅间中红烛温柔,重弦一脸得意地斟满了两盏酒盅,渐渐地室内浓郁的熏香被沉郁的醇香所覆盖,“就好比这百花楼的梅三弄那般,称得上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论姿色,论气质,哪怕放到宫里头可都堪称一绝。” 望舒抿唇,淡淡笑了笑:“若说清水芙蓉,我倒是曾与人有过一面之缘。” “噢?”重弦兴趣盎然地挑了挑眉,“可是俊美得无可挑剔?” 眸中有异彩流转,隐隐可见温柔之色,望舒瞥了他一眼:“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瑕不掩瑜,我倒是觉得他不若以往见到的人那般触不可及。” 身后有人推掇,手一轻推,雅间的房门顷刻间洞开,乌发素颜的梅三弄一袭潇洒青衫茕茕孑立,似深谷芝兰清新悠远。搭在门扉上的手攥紧了袖边,梅三弄下意识地避开了屋内的一人,冲着重弦俯身道:“二殿下。” “二殿下?二哥,梅公子找你呢。”重弦捏着酒盅调侃道。 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顺着视线向上,只见得男子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如胶似漆的目光凝在脸上。 望舒说:“……别来无恙了。” 几乎是立刻回过了神,梅三弄露出一个适意的微笑,举着酒盏敬向望舒:“梅三弄给二殿下赔罪了。” 眼底带着浅浅笑意,望舒优雅地拈过杯盏随手放至桌上,视线在明亮的酒色中划过,淡色的唇轻启:“这份心意便我收下了。” “二弟向来谨慎,外人的东西是断然不会碰的。”琼华叮嘱的话语蓦然在脑海中响起,梅三弄定定地凝视着桌面上未沾过一滴的酒盅,心如明镜,风平浪静的表面之后便是破涛汹涌的暗礁,一不小心,自己便要撞个粉碎。 一切始于阴谋,却止于两个人的心碎。 郎朗夜空下,一人弯腰俯身,伸手捏了捏身侧人微微仰起的脸颊,一诺千金:“以后不管是不是你的生辰,只要你所求的,我都会用尽一切方式捧到你面前来,任君采撷。” 长发轻摇,梅三弄垂下头敛去眼底复杂情绪,忽而用指尖拈起一杯酒递至唇边,片刻后便立起身覆上了他微凉的薄唇。 诧异过后的望舒只觉未饮先醉,微微合上眼,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依稀能望见璀璨星辰,然而这天晚上以后,他眼前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星辉闪耀。 少了看得见风景的人,剥脱了雕饰的清水芙蓉到最后连花瓣都凋谢得干净,再没为任何人打开过心扉。 “我做梦都妄想能似普通人一般行走,而只要他喝下了那杯酒,大殿下便能治好我的旧疾。这样好的机会,你说我怎么能错过呢?”梅三弄的声音似千帆过尽后的沉寂,再没有起伏。 “你为何不拒绝?”沧溟生性犹疑,此时能说出这般有违忠义之言已然是极限。 梅三弄叹了口气,像在无奈他的天真:“我本是大殿下的死士,心上谢国师亲手所下的咒桎。若是我有朝一日背叛了大殿下,片刻之间便会爆心而亡。” 良久,他忽然撕开胸前衣襟,指甲用力一划,胸腔中便有新鲜的血液顺着衣衫汨汨流淌下来,露出里头布满密密麻麻丝线——那是他的心:“我啊,就剩下这么一颗破碎的心了。幸好王上为我找来合适的妖心,更是施展秘法重新为我续上了大半心脉,否则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仿佛是低吟一般地唤出一个名字,梅三弄低下头:“大殿下救下我便是为了取望舒的命,我也差点为此送命——生是为了他,死估计也是为了他。他既然没死,那我也舍不得死。” 忽然风拂过房门,愕然的观沧溟侧耳倾听片刻,只觉得这短暂的一记声响却好似情人的呜咽一般,令人动容。 “活了这么久,生命中尽是些策划好的必然。只有他是我唯一的偶然,却又不可避免,这辈子我就自私这么一回。” 既然已粉墨登场,便不求全身而退。 “海誓山盟是假的,相许此生是假的,所有的含情脉脉都是假的。就连阴雨天的偶遇和他会递上那杯酒都是我意料之内的事情,但在我失去眼睛的那天晚上,他眼角那颗朦胧的泪珠是真的——我知道他也曾舍不得。”夜风擦过脸颊,望舒沉静的话语如同一簇静静燃烧的火焰,灼伤内心压抑许久的情愫,“我不信他对我无情,那几日他总是有意无意间眼神复杂地望着我,一定是有苦衷的。” 不等夕照开口,他就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冲着夕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相杀 作者:极慕 露出一个孩童般纯净的笑容:“你看,我不是没死吗?” “二哥——”眼前之人似乎沉溺于某种执念已然疯魔,表情有些怖人,夕照连忙出声唤他的名字。 影影幢幢的阑珊灯火在望舒冷肃的面容上划过一道又一道可怖的漆黑阴影。他已然无暇顾及旁人,兀自垂下头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他说他不喜欢瞎子,你说若是我能重见光明,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愧疚,会像以往一样再对着我重展笑颜?” 见之不忘,思之如狂,走火入魔,不外如是。 夕照提高音调,又高声唤了一句:“二哥,你清醒一点!” “眼睛算什么?我整颗心都能给他。”面上划过濒死一般的哀求,望舒捂着脸,喃喃道,“命也可以给他的,只要他高兴,哪怕明知是穿肠烈毒,我也甘之如饴。可是为什么他就是再也不愿意靠近我了呢……” 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故事的一开始便是谎言。只是静好岁月于仓皇间流逝,虚情假意,亦或是真心实意,其间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得清? 每一句话都会在心中泛起波澜,每个眼神都会在记忆里刻下痕迹,逢场作戏不知回首,眼见你既已入戏,我也自当舍命相陪。 “小七,这一切一定是大哥在背后推波助澜。”半晌,望舒抹了把脸,忽然平静了下来,面上无悲无喜,情绪明灭不定,“他自己对谢玄避之不及,便见不得他人双宿双栖。原先便是他下令让梅梅接近我,也是他逼迫梅梅取我性命,那必然也是他逼得梅梅不得靠近我身边,是他,一定是他。” “应该是梅三弄自己——” “一派胡言!同样是穿肠毒药,谢玄不省人事,而我只是付出了一双眼睛而已。倘若不是他对我还有所眷恋,又怎么会对我手下留情?” 眼见他一意孤行,夕照心中一凛,脑中警铃大作,索性放弃了劝解,怔忡片刻:“二哥……你想做什么?” “我要他们死——既然生不能同寝,那我要他跟谢玄死同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如同罂粟花绽放般夺人眼球,望舒眨了眨空洞的双眼,“小七,各人自扫门前雪,无需管他人瓦上霜。梅梅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大哥咎由自取,你别再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一疯起来就给自己发糖的望舒:梅梅是爱我的,都是琼华和谢玄的错! 躺枪的谢玄:??? 懵逼的夕照:二哥突然发疯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15章 朝堂争 “战争从来都是掠夺与压迫。”长河眼角瞥了一眼面上显露出些许急色的琼华,心中微哂一下,清朗的声音在乾坤辽阔的朝堂之上更显得掷地有声,“他们若安好,我们怎么得了?” 上座的景元帝蹙眉略一沉吟,微微思索片刻,忽然开口转向夕照:“照儿,你一直在神游天外,可是对妖族余孽此番动作有什么高论?” 原本正在全神贯注思索长河此次发难用意的夕照冷不防被点了名,面上颇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许久未归邺城,天寒风冷,儿臣还有些不适,让父皇见笑了。” 望舒闻言微微拱手:“父皇,现下局势不明,连重弦都被牵连在内,还是不要让已然舟车劳顿的小七受累了吧。” 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提起顶罪的重弦……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似关心似警告地把自己从一切中撇开了去,不愧是他二哥。夕照笑而不语,但心中澄如明镜。原来望舒提过的“要琼华和谢玄的命”在这里等着呢…… 长河常年外行军布阵,此次也是收到王都的召唤回来。他虽不及其他人心中弯弯绕绕多,但看多了大漠圆日,却也是胸有丘壑。几句话交锋下来,也能看出不少眉目来,只是有些奇怪一向平和的二哥今日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明目张胆针对起夕照来? 不止他奇怪,景元帝更奇怪,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个身有缺陷的儿子?夕照,日也,望舒,月也,他记得这两个儿子都是以当时天色为名。然而他对这个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常闷在自己宫中种花种草的身影之上,遇到自己也是谦卑万分地一句“父皇”,再没有别的。不若长河一般热情,不若琼华一般疏离,不若夕照一般亲近,也不若蒹葭一般漠然,仿佛高挂至天幕的的皎洁明月,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几年前望舒的眼睛忽然失明了,他本人也不予追究只推说是酷爱深夜读书所至,这事也就了了作罢。此时他忽然明了,这个儿子哪怕瞎了眼睛也仍旧能让朝中的大臣尊称一句“二殿下”,让其他兄弟尊称一句“二哥”,恐怕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无害,很可能是内秀藏拙。但是景元帝面上波澜不惊,目光淡淡泰然自若地听完了望舒洋洋洒洒的一席话,最后还听他一针见血地总结了一句:“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乃□□皇帝所遗留的祖训,妖族余孽更是贼心不死,还望父皇能够明察。” “二哥说的极是。”长河连忙顺着台阶帮腔。他也是没有想到,望舒不但比平日激进了不少,还直截了当地站在了自己主战派这边,更是矛头直指琼华和夕照。琼华就算了,但是夕照向来平和温驯,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起过什么误会……长河虽心下纳闷,但面上仍是沾染着淡淡喜色的,异族人以奴隶的身份留在眼皮底下始终是个心腹大患,更别说还有天眼国师的预言,若是妖族救星真的出现的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相杀 作者:极慕 岂不是人心大乱?其实旧时也有不少忠肝义胆的大臣们劝上位者防患于未然,早日赶尽杀绝,然而却不知为何一直推诿到今日。现下蚩尤旗现世,眼见那个似真似假的预言从岁月深处浮现浅影,怎么能不让人先未雨绸缪呢? 不等景元帝开腔,急切之情溢满全身,琼华辩解道:“我朝自开国以来,向来崇尚‘以德律己,以仁治国。’妖族既已覆灭,未曾一视同仁也就罢了,而且作为战败者的他们沦为奴隶,已然付出代价。若是我们太过咄咄逼人赶尽杀绝的话,是否要留给后世一个’上难容人’的冷血残酷之名?” 为君者,自然都是极其在乎后世评说的。听他这么一提,景元帝面现犹疑之色。 两排伫立着的官员们都垂首在侧,默然不语,冷眼观察着几位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 “你说史书?”长河嗤笑一声,扫了琼华一眼,反唇相讥,“史书不都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吗?历史从来只记得胜者,败者怎堪有姓名?千年前若是我们输了,妖族的史书上难道就不会抹黑我们一笔,甚至可怜我们吗?□□皇帝旷世之才,戎马一生,若不是在临近就有妖界之时因旧疾英年早逝,想必现在邺城中一个妖族人都没有了!” 他这话以史为鉴,入木三分,底下不少人都扭头窃窃私语起来,景元帝更是不知为何许久都未曾出声,似在深思。望舒挂着和煦的微笑,好整以暇地等着,扭过脸注意着正对面的风吹草动。他虽目不能视,但他知道夕照一定就同琼华一起伫立在他的正对面,定定地凝视着这边。 “瞧我方才还说的,‘天寒风冷’,几位哥哥果然不似我般畏寒,竟然火气还这么大?”夕照拢了拢衣领,小心地瑟缩了一下。他是先皇后的遗腹子,名义上的嫡子,且为人谦卑恭逊,良行无失,景元帝在早年便有立他为太子之意,朝上许多老臣也都视他为未来荣登大宝之人。然而过了及冠之年之后,景元帝竟然没有了什么动静,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圣心难测。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望舒脸上标志般的浅笑,不动声色地反驳道:“我们知道千年前似真还假的预言,难道那些其他人就不知道了吗?若我是敌对的话,我也会如此做,伪造些风声出来弄得王城中人心惶惶,好趁机浑水摸鱼。兵者,诡道也。别人不知道,五哥肯定是心中清明的,且不说妖族他们,在边疆被驱逐的那些蛮夷之民,难保他们不会妄想瞒天过海,弄出些什么虚假的风声来。现下五哥被召回邺城,想必他们可是喜出望外了吧?” 这话头怎么就被偏到北边流动荒漠的蛮夷之民身上了?长河蹙着眉,想开口反驳却欲言又止,心下竟然觉得他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望舒也有些诧异,不过他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不慌不忙地眨了眨眼,所以夕照这是一定要插手了? 当初蚩尤旗现世一事,乃是谢玄夜观星象预先得知。现下谢玄不在朝堂,这般无凭无据扭曲事情怕是要把罪责推到谢玄身上,琼华藏着锦服下的手轻扯了扯夕照的衣摆,低声道:“小七,这样不妥。” “没有比这更妥帖的了。”夕照目不斜视,“谢玄同我们不一样,他本就是天眼国师一脉的后人,父皇能把他怎么样?没有凭据,二哥五哥他们也不好大做文章了,此事一平,再见机行事吧。” 揉了揉似有些疲倦的双眼,景元帝嘶哑着嗓子开口:“既然如此,便容后再议吧。” 眼见所有人正准备告退,便听到一个沉稳不惊的声音从传进殿内,同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帘中:“七殿下这话的意思,便是下官错了?” “国师?你的身体可是无恙了?”景元帝有些意外,紧蹙的眉宇敛去,露出些许慈柔之色,寒暄了一句。 “劳陛下挂心。”一声墨黑朝服的谢玄俯身行礼后,便自顾自地伫立到了景元帝左手处的第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猝不及然被谢玄诘问了一句,夕照有些疑惑的眼瞳逐渐变得冷沉起来,乌黑得同棋盘上的圆润黑子一般不差分毫。他慢慢地转向望舒,就发觉对方像是早有预料地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一般,冲他张口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虽然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夕照依旧看明白了,望舒说:你太小瞧谢玄了。 琼华则是沉默地,满心复杂地盯着谢玄冷肃的侧脸,不发一词。 “活在我朝祖辈的庇荫之下,自然应当按照祖制行事。”谢玄神色冷淡,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景元帝没有说话,只是捂嘴轻咳了两声,饶有兴趣的视线不停地在这几个神色各异的人身上打转。 谢玄的话自然有一定的分量,在寂静无声的朝堂之上溅起一波水花……国师竟然与大殿下意见相左?有的官员在心底纳闷,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目光深邃地盯着谢玄,夕照仿佛在打量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一般,一开口倒是亲昵了几分:“听说烈毒入体,老师被一杯毒酒伤到了头脑?” 早年被提濯为太傅,是以所有的皇子都该称谢玄一句“老师”。听闻夕照一语双关,谢玄的神情甚是木然,也是意有所指:“七殿下费心了,毒侵全身,不仅是头脑,也伤了心脉。” 琼华闻言面色煞白,低下头许久未曾抬起来。 若说望舒的站队对长河来说是意外之喜,那么谢玄的推波助澜对他来说便是惊吓了,长河隐隐觉得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相杀 作者:极慕 似乎踏进了一摊浑水之中。 “那便该好生调理了,这些琐事还是不劳老师费心。”夕照语藏刀锋,蓦然一转,“妖族之事向来由四哥负责,外人不足称道。原先妖市微小风波不过是个别人贼心未死罢了,还不是被四哥镇压住了?具体明细,四哥那边是比较清楚的,若是有什么疑问,诸位不妨亲自去问四哥?” 长河面上一窒,不知如何作答,冷面冷情的蒹葭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谁会吃饱了没事做去触他的眉头? “先前你差人来邀说有要事相商,便是这件事?”众人眸光一动,便望见有人身形挺拔,缓步踱进殿内,披着一身的熹微晨光。 “蒹葭?!”景元帝惊喜地唤了一声。 这是群臣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清冷无情的四皇子——步蒹葭。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来说这场廷辩大概是这样。 长河:未雨绸缪,防患未然。 望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琼华:赶尽杀绝,太过残忍。 夕照:没凭没据,瞎说什么? 但是最后夕照被突然跳反的谢玄杀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幸好他阴差阳错把蒹葭搬过来了…… 他确实小看谢玄了,点击下一章看谢玄为什么跳反 第16章 日与月 没有理会景元帝面上的喜色,眼中不耐之色一闪而过,身负长弓的步蒹葭睁着一对冷峻的眸子,扫视过一众窃窃私语的众人,缓缓道:“若我没记错,妖族之事,早已全权交由我处理,不知道各位是在争吵些什么呢?” “不过是随便聊聊罢了。”眼见无人吱声,景元帝的视线落到他背后的长弓之上不觉柔软了几分,浅笑着打圆场。他最宠爱夕照,但毕竟也身为人父,对于蒹葭这个自小没养在身边的儿子,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愧疚的。因此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就由着他去了。 “四——四哥?”长河还是第一次见到步蒹葭,眼睛瞪得浑圆,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神出鬼没的四哥。只见蒹葭面容冷峻,气质清淡如烟,身后背着一柄金色无箭长弓,在晨光中焕发着异彩。他曾经看过许多的书,有兵书也有史书,相传□□皇帝胸怀乾坤征战南北之时,手持的便是一柄“后羿弓”。观他身后长弓形态,似乎与书上描述的一般无二……他似乎有些明白父皇为何对蒹葭格外宽容了。在王朝千年的传承之中,皇室向来都对因果轮回之说深信不疑,说不定是对先辈高山仰止,从以后羿弓为兵器的步蒹葭身上感受到了些许□□皇帝当年的风姿。 “难得蒹葭进宫一趟,宫里的厨子前些日子做了一道松子桂鱼,留下来与你的诸位兄弟们一道尝尝?”景元帝建议道。 谁知道步蒹葭丝毫不留情面,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是来找夕照的。妖市事务繁忙,须尽早赶回去处理,否则又有人在背后妄图指指点点。” 这话泠泠作响,犹如一记耳光响亮地甩在了长河与望舒的脸上,火辣辣得疼。长河几乎是立刻就变了脸,若是□□在手,定要与他一决高下。想他的精湛的枪法,除了一心痴迷于剑的清明,还没有怕过谁。 然而望舒暗地来拉住了长河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次风起云涌的争辩,竟然就在四皇子步蒹葭的不请自来中悄然结束了。 琼华欲言又止地盯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谢玄,轻声地喊了句:“阿玄——” 身下脚步不由一滞,谢玄恍若未闻,目不斜视,足底生风地出去了。 眼见旁人寥寥无几,夕照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跟在蹙眉的步蒹葭身后亦步亦趋的一个小厮,调笑道:“四哥,你一向独来独往,何时收了一个小厮常伴左右?” 步蒹葭面不改色:“这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个马夫罢了,你若是想讨要,我可以借你几日。” “行啊。”夕照应得一脸得意,颇为潇洒地挥了几下手中的折扇,“正巧杜如晦前几天出门办事把腿给摔了,要休养几天。” “殿下?”漆黑眸子中朦胧着一头雾水的杜如晦开口想反驳,便被自家殿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不是你前两天跟我说想养伤几日吗?”不理会其他人的神色,夕照面上一片坦然,“你伤得那么重,我今天就吩咐你不要跟过来了,结果你还偏不听。” 无言以对的杜如晦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去找过夕照了。 这时,伫立在步蒹葭身后的马夫沉声道:“四殿下,您亲自驾车有失身份。”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夕照也就不再开玩笑,他蓦然转向步蒹葭:“我本想约四哥去我府里相商要事,没想到四哥竟然追到宫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嗯。”步蒹葭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从我这里借去的万妖名册吗?妖市又有几个妖族人逃跑了,我需要这册子。” 夕照眼尾拂过一丝笑意:“原来是为这个啊,我让杜如晦给你送过去便是了。” 杜如晦:“殿下——”您方才说让我养伤……眼见夕照突然瞥了他一眼,仿佛不知怎么又被触到逆鳞了,眸中尽是挥散不去的冷意,吓得他噤若寒蝉连忙点头。 “不用麻烦,我随你去拿便是。” 夕照将折扇一收,面上有些懊恼之色:“四哥还信不过我吗?可是册子被父皇拿去了,我见你方才已然拒绝了父皇的一番美意,现下我们转头回去似乎不太好吧。” 他一直知道,步蒹葭最忌讳的便是皇宫,最讨厌的便是皇帝。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相杀 作者:极慕 “那算了,你尽快还我便是。”步蒹葭也不犹豫,叮嘱道。 “啪——”夕照手上一滑,折扇忽然就落到了马夫的脚边,他定定地盯着对方平淡无奇的面容,眸光深沉,“没问题,想要什么东西,直接来找我不就好了吗?” 杜如晦眼疾手快地将地上的折扇捡起,双手奉还给自家殿下,面色恭敬。夕照最后望了他们一眼,不发一语,扭头转身,朝阳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饶是不谙人心的步蒹葭也听出一丝弦外之意来,他忍不住询问道:“我觉得他好像看出些什么了,你们之前认识?” 伫立在他身边,化去面上伪装的昆玉目不斜视,定定地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不说他了,方才那位提倡‘以仁治国’的那位皇子是谁?” “你是说暗指皇室对妖族太过残忍的那位?”步蒹葭回想了一下,“大皇子,应该是叫琼华,他生母似乎就是个妖族人。” 琼华……昆玉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忽然话锋一转,明知故问:“还魂丹有效果了吗?” “师尊前两日已经能走动了,昆玉,我这个人向来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步蒹葭郑重地凝视着他,双手抱拳,“你既然帮我救回了师尊,那步蒹葭发誓定要协助你带领族人回到妖界去。” “能走动了啊……”昆玉收回了视线,缓缓地开口,“那就承你吉言,却之不恭了。” 那头一路疾走的谢玄逃命一般地走出了琼华的视线,他在廖无人烟的宫门口遇到了一脸木然、摸索着出宫的望舒:“二殿下?” “是国师啊,身体可无碍了?”望舒循声对他绽出一朵无害的笑容,“长河想起有些事还未曾禀报,便先去求见父皇了,我在这里等他。” “御医说我是伤到了脑子,其实无非是死心罢了。二殿下,你知道何为万念俱灰吗?”谢玄目光渺远地望着宫墙上的灯火,同朝色一起,收纳在拂过面颊的微风中,缓缓摇曳。 万念俱灰,没有人比他更懂了吧?明明所思所爱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仿佛镜花水月,一碰就碎。最痛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曾经拥有。望舒的嘴角挂着清淡的笑意:“明人不说暗话,为什么是我?夕照深谋远虑,性子又正直,你为什么弃他选我?” 谢玄目露些许热度,泠声道:“二殿下,皓月之光当与颓日争辉。谢家不会忠于任何皇子,只忠于这个王朝,若是谁更有能力荣登大宝,自然能获得谢玄的助力。” 谢玄将夕照比作傍晚斜阳,而望舒则是高空皓月,可是望舒明白好听的话要有选择地听:“谢玄,朝堂之人之间向来无情谊,只有利益,你我之间似乎并无共同利益。再说我是个瞎子,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位君王身有残疾的吗?我可不是大哥,没这么好糊弄!” “若是二殿下不信我也没事,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二殿下不会不懂吧?”谢玄一针见血地祭出杀手锏,“再者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呢?” “你说什么?!”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的望舒脸色骤变,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袖,吐字如冰,“治好——我的眼睛?” “谢家阁楼中珍藏着许多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古籍,里面曾有一个记载,若是将一对活的眼睛放至一个先天瞎子的眼中,再施以高超的针灸,辅以珍稀药材,便能使对方重见光明。”谢玄挑了挑眉,反问道,“二殿下,你觉得这个方法可信不可信呢?” 望舒没有松手,惘然地抬头,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谋害我的三殿下虽然离开邺城了,但他心系之人却留了下来。二殿下,意下如何?” 他的眼睛,还有的救吗?那他是不是能重新看见梅梅的模样…… 高空中墨黑的飞鸟划过一道他看不到的踪迹,直直地略过长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最后落在一家水村山郭的酒旗之上。酒肆之中人声鼎沸,一道叫骂声尤为刺耳,许多原本兀自交谈的酒客都频频侧目。 “死了便死了!这妖族奴隶得重病就丢到后院去,喊出来又晦气还帮倒忙!”酒肆的老板叫骂着,一脚将头昏脑涨的妖族人踹在地上,“还继续装死?” 眼见地上的人不再动弹,他心底暗骂一句倒霉,又不解气地踹了一脚,却冷不防感觉下一瞬间大腿以下都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众人都莫名惊呼起来。 他心下惊惶,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一截小腿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断端还在往外汨汨冒血,淅淅沥沥地沾湿了一大片地板。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立时惨叫起来。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拖着一柄青锋长剑曳曳而去,剑尖吞吐着挥散不去的寒意,侵人皮肤。剑的主人的声音阴冷而弑杀:“恃强凌弱,这次削下的是你的一条腿,下次就是项上人头了。” 有眼尖的酒客眼睛一瞟,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了他青锋宝剑剑柄上的两个繁复的古体字: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蒹葭大概是文中最虐的一个人了tt 第17章 不可说 画楼中吵吵闹闹,嘈杂遍地,时不时传出几阵调笑声与起哄声,四面八方都是脂粉芳香——无处可逃。梅三弄伫立在高楼之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注视了面前这段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片刻之后,自人群中抽离。他慢慢地后退,扭头拐进了后院的一间别院,亲手锁上门,将背后一切美酒丝竹同奢靡繁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相杀 作者:极慕 一起关在了身后。 憋得有些难受,他捂着嘴,轻声咳了几下。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杯热茶,他在热气氤氲中蓦然抬起头,有些惊异:“……王上?” “秋日萧索,你身上有伤,还是注意点吧。”昆玉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在梅三弄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略过,“谢玄留在你心上的封印尚有残余,还需等我拿回天妖令后,再谋下策。” 天妖令是历任妖皇的传承信物,自从千年前妖族惨败后便不知所踪,昆玉此次回邺城本就是为了寻回它以及撕毁万妖名册,带着所有的族人回到九幽去。梅三弄捧着热茶,暖意直暖到心底,他的眼尾弯了一下,宽慰道:“我没事的,疼痛让人清醒,让人明白自己是活着的。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朝堂上关于妖族的风声,据说最后七皇子跟四皇子力挽狂澜才将暗地里的那些蠢蠢欲动压了下来,王上,属于我们的天会亮吧?” 昆玉微微蹙眉:“妖族的事情哪里需要外人过问,我会遵守承诺带所有人回九幽去。” “九幽啊……”梅三弄慨叹一声,眸子里带上了一丝欣喜与向往,映着风中桂香,使他整张苍白的脸都焕发出异彩来,“王上,我自小就在漂泊,听长辈们说,九幽妖界中,奇葩异草,争奇斗艳,颇有世外桃源之风,是真的吗?” 当年离开邺城的昆玉在踏上极北之渊寻找祖辈的踪迹之前,曾经回过一次传闻中的九幽旧址。那时他脑子里就只有“满目疮痍”四个字,不过就剩一片断壁残垣而已,就连地下的妖脉都已经枯萎了,更别提养活什么奇花异草了。天苍茫,枯木萧条,仿佛风都在呜咽一般。临行前,他在入口的古碑前插了一枝枯萎的柳木,权当悼念这一片故土的逝去。 “是真的,那是我们的故乡。”昆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梅三弄拂过自己的心口,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昆玉忽然有种自己说错了话的感觉,梅三弄身上的伤—— “我找梅三弄!本郡主倒要看看大皇兄在外面养了个什么模样的可人,谢玄竟然闭门不见,为此与我们所有人都划清界限。你你你——你挡在前面做什么?快让开!” 正值怔忡之际,一个明媚的女声打破了空气中凝滞可见的尴尬与沉默。 梅三弄望见昆玉紧皱的双眉,柔声解释道:“听声音似乎是平原王的掌上明珠,跟王上也有些关系。” 弱水跟他有什么关系?昆玉有些不解:“……她跟琼华一样都是半妖血脉?” 大概这就是当局者迷吧……梅三弄摇了摇头,把“情敌”二字咽了回去,提示道:“郡主与七皇子的亲事早些年便有些风声了。” 乍一提到夕照,昆玉稍稍沉默了一下,才不由问道:“……很明显吗?” “很明显王上待他是不同的。”梅三弄见他没有不耐,斟酌着词句,“每当王上见了他回来就会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原来已经这么显而易见了吗……昆玉抿唇没有说话,眼神缥缈,无声地落在梅三弄掌中的茶盏之上。氤氲中的热气渐渐浓郁起来,逐渐模糊了内心中刻意压抑了已久的记忆。 “五哥,听说你最近寻到了一个有趣的人?”倚靠在栏杆前的少年宽袍锦袖,肩角几朵霜花在初春翠风中摇曳生姿,显得天青色的清影于风露中宵间愈加风流多情。 “不过一个不知死活的妖族小子罢了。”被唤作五哥的少年闻声停下手中擦拭枪头的动作,斜睨了夕照一眼后向着某个方向使了个眼色,“喏,在那边。” 目之所及,只能见到一个衣着麻布脚踏草履的清瘦身影,伫立之时却犹如风中疏竹一般泠泠如月,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因为逆着光的关系,被长发所掩盖的面容看不太分明但是依稀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长河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竟然愿意为了那群老弱病残的妖族人出头?” “是吗?”夕照伸了伸懒腰,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听说他徒手制服了那几只从西域荒漠进贡而来的狂狮?”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长河不耐烦地摆摆手,“也不知道那几只狮子是不是水土不服,竟然在一夕之间乖得跟兔子一般,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原本还凶残得见谁都咬,忽然就——” 细碎的光影透过的稀稀疏疏的树叶落在那人脸上,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只字片语,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扭过头来,一双黝黑的眸子深沉得如同清冽的潭水一般。 这个人……那眼神中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夕照忽然有点恍惚,感觉自己眼前似乎飘着一场银色的风雪,满目都在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 “夕照?你怎么了?”眼前忽然晃过一只手,耳畔长河絮絮叨叨的声音仿佛从山脊上传来,从模糊渐渐清晰,“他是个妖族人,模样有些俊美是正常的——你不至于吧?” 夕照垂目淡笑了一下,摸了摸眼角却没有回话。 日头晒得人有些昏昏欲睡,头上肩上各摆放着一只装满泉水的白色瓷碗的昆玉半睁着双目,努力维持灵台清明,不然碗中的水洒落一滴。然而头顶不适时地响起了一声清朗的嗓音,更是裹挟着一阵冬季湖水破冰之时的清冽香气猝不及防劈头盖脸而来:“喂。” 昆玉闻声抬手,不紧不慢地注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相杀 作者:极慕 向五哥把你要了过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夕照的眼神不自然地在四周乱瞟,颇为笨拙地将掌中捏得温热的玉珏塞到他的手中,“这是——算是信物吧。” 面色冷若冰霜,听闻了他的话后,昆玉眼中更是猛然闪过一道厉色,他的手劲大得几欲握碎掌中的珍贵碧玉:“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好看吧。”低着头的夕照恰好地错过了他面上狰狞的神色。 送上门的哪有不要的道理?抿了抿唇,昆玉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兀自笑了起来:“好。” 四周春景顿时黯然失色,胸腔中的血仿佛也因这一个笑容而沸腾起来。整个人都因为他这一句回应而明媚了起来,夕照活了这么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一个人——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为之所系。 少年不识爱恨,只这一刹那最心动。 一扬手挥掉了他身上的桎梏,眼见雪白瓷碗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夕照忽然向他伸出纤细的手,身后是一树初春早茶,花事烂漫,灼灼其华:“我现在带你走!” 碧瓦红砖,枝叶翠绿,少年的身影就如同九天之上远离尘嚣的救世主一般,印在瞳仁中似要灼伤了眼睛。 只可惜一眨眼,便幻灭。 屋内四角摆放着四盏熏炉,正袅袅地腾起几阵青烟,整个屋子里都是怡人的香气,淡而缥缈。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不然我就坐在这里盯着你,盯到你愿意说为止。”夕照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好似孤狼紧盯着自己的独有猎物一般。 翻着书的昆玉头也没抬,低垂着双目赏了他一句:“随你。” “唉。”夕照恬不知耻地俯身靠了过去,拾起他散落在一缕青丝,低头吻了一下,“你生得如此俊秀,被我看了去不觉得吃亏吗?” 不为所动的昆玉仍然将视线投注在史书上关于妖族的记载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漠然,随后不动声色地偏过脸:“没觉得。” 等着就是这句话,夕照得逞地笑了起来,忽然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在他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刷:“那这样呢?” 似乎被陌生的触感震晕了一般,昆玉蓦然抬起头,目光如电地盯着他,面上有一瞬间的崩裂与茫然。 就在他怔忡之际,始作俑者又在他唇瓣上轻轻咬了一下,随后捂着血红的脸假装无事发生地瞟向窗外的春景,底气不足地硬着嘴解释道:“是你说不觉得吃亏的……” 昆玉慢慢抬起一只手,用手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唇瓣,仿佛在擦拭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屋内的香气似乎都淡了下来,身边之人衣袍上的香气却逐渐浓郁起来,引人沉沦。被□□的唇瓣殷红似血,更衬托得他眉目间几分诗韵。渐渐地,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小了下来,最后他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方才被碰触过的地方,轻声回了一句:“嗯。” 然而隐藏在厚重书籍中的另一只手,纤细的关节已然发白,指甲更是深深得嵌进书页中,大力得仿佛捏的不是书页,而是某人瘦弱的脖颈。 夕照自然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一占便宜就害羞的夕照x一被占便宜就想杀人的昆玉,应该算是假糖吧。 第18章 吻芫花 细碎的紫色小花仿若密布群星般点缀着在一簇簇鲜翠欲滴的枝叶上,一丛一丛,清雅艳丽。一阵大风吹过,吹落一地缤纷,香气淡雅,如梦如幻。飘摇的枝叶仿若含羞带怯的少女一般,欲语还休地拂上枝头下一个清瘦的身影上。形单影吊的昆玉凝视着眼前开得正繁盛的花,正陷入沉思,猝不及防一朵半藏半露的花苞轻轻地拂过脸颊,打断了思绪。 妖族人……杜如晦抱剑冷眼旁观,紧拧着的眉头里尽是狐疑与不悦之色。 “如晦,就算是你,也不准一直盯着他看——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耳畔忽然传来夕照冷淡的吩咐。 如晦心中一惊,扭头去看自家殿下,只见他黝黑的眸子里尽是身为上位者的冷漠与专断,与平时表现出来的平易近人大相径庭,让人不由脊背一寒。识趣的他连忙俯下身行礼,轻声告退了。 眼见四下无人,午后的阳光映照于身上,尽是惬意之感。夕照一个大步跨到昆玉身边,凑过去换上了一副挂着盎然笑意的面容:“若是你肯将赏花的专注分给我一半就好了。” 昆玉微微敛目,视线在他眼角的泪痣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冷声道:“芫花比你好看多了。” “可是花没你好看。”夕照眯着眼,像是一只慵懒的猫。用指腹摩挲了片刻方才拂过昆玉脸颊的花,他忽然欺近,倾身吻了上去。 昆玉看着他闭上灵动的双眸,长而卷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眼下的泪痣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地在视线中晃动,嘴角带着他特有上扬的弧度。整个人恍惚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有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涌起,映入眼眶中似乎都变得酸涩了起来。 眼尾带笑,夕照摩挲着眼下的泪痣,若有所指地望着他:“我这就叫一亲香泽。” 冷冽的幽香铺天盖地而来,很淡很轻,却令人心神欲醉,昆玉攥紧了双拳,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他抿了抿唇,忽然折下离自己最近的那朵花苞,一把塞进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中。 夕照面上先是闪过一阵惊愕,随即弯下眼角狡黠地笑了起来,眸子里尽是日头照出的琉璃碎光,满溢着摄人心魄的风情。 芫花,味辛,剧毒。 直到面前的人脸色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相杀 作者:极慕 苍白直挺挺地冲着自己栽了下来,昆玉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切竟然如此顺利。 “我……我好像有点不太舒服……”伏在昆玉的肩头的夕照嘴唇发青,头脑昏沉地掐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昆玉小心利落地抽出自己早就藏在身边的短匕,散发着寒气的刀锋映照出他清清冷冷的眸子。 曾有位白发耋耄的老妇人五体投地地跪在自己面前,手中高举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言语中尽是无上的恭敬:“任何对您无理的人都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森冷的瞳仁仿佛有墨黑的闪电划过,反射出他仿若刀锋一般的凌锐,粲然的冷意恰似一团幽火,从眸底被点燃。就在他咬紧下唇,奋力要将匕首刺入之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在顷刻之间被夕照护在了身下。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两声长啸,尖锐得似要震破耳膜,昆玉定睛一看,只见一段花枝利箭一般划破长空,牢牢地钉进了不远处的墙壁之中,激起一阵齑粉,端是入木三分。若是他们方才没有避开,那皮开肉绽的便是他们俩了。 昆玉微微抬头,注视着将自己护在身下的人——他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眉头紧拧,仿佛正在忍受莫大的痛楚。手中的匕首还高举在夕照背心,却不知为何一时也没有落下来。 察觉到昆玉的视线,夕照舒展开紧蹙的眉,面上的笑容倏忽又现,他艰难地伸手捂住昆玉的双眼,柔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不要看。” “殿下,您没事吧?”耳畔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激烈的打斗声,还有杜如晦焦急的叫唤声。 身侧是刀光剑影,这边却独有一番格格不入的静谧安然。 夕照仿佛没事人一般盯着攥紧自己衣袖的手,白皙纤细却有力。秋水落而寒潭清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他凑到昆玉耳畔轻笑了一声,灼热的气息不期然钻了进去:“你总算肯分给我一分专注了。” 双眼和耳垂处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昆玉不太习惯地眨了眨眼,手中的匕首不知道何时早已滑落回了衣袖中。 夜已深,皓月当空,微风习习,清白的树梢轻摆,仿若一个害羞的少女临水自照,在明镜般的湖面上中映出暧昧的暗影。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这是妖族特有的小玩意,我便随手买了些来。”夕照献宝一般将一尾翠草编织成的蚱蜢捧到昆玉面前,“虽然我也不明白这与杜如晦随手用野草编织的蚱蜢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信手拈了过来,昆玉修长的指节拂过草蚱蜢浑圆的脑袋,衣袍上碧色的水波纹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涟漪。他解释道:“没什么区别,但是这叶子名唤龙须叶,修长翠绿,经久不衰,是九幽特有的植物。”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的,但是手指却一直紧紧捏着,颇有几分爱不释手之感。 “那你是喜欢了?”端详了他脸上神色片刻,夕照试探道。 昆玉没有说话,但也没否认。 “没有拒绝就是喜欢了?”夕照垂下眼睑,手指不自然地摩挲着自己的眼角,低声询问,声音略哑,“那……我想要点奖励,行不行?” 眼中闪过一丝木然,昆玉面无表情地将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猛地将靠近的人向外一推。 “你的名字——唉?!我怕水!!”一时不察被推得一个踉跄,夕照又委屈又惊愕,后退几步,随即脚踝一崴,”噗通”一声跌进了湖里,扑腾起一阵水花。 昆玉居高临下地望着湖水中挣扎着的人,安静了许久,忽然蹦出一个字:“……蠢。” 那张总是冰冷的面容上化开难得一见的和煦,他的语气也是异常的温和,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曾察觉到。 落水的人呛了几声,在冰冷的湖水中剧烈挣扎了几下,忽然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直挺挺地沉了下去。 一切风平浪静。 昆玉攥紧了双手,沉默地盯着明镜的湖面,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消失了的话,自己是不是也就能恢复自由了……可是他会死的吧——他会死吗? 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一如他的摇摆不定的心。昆玉用指尖狠狠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启唇试探地唤出一个对自己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夕照?” 他是王朝的七皇子,死了不是最好吗?心底有个声音恶狠狠地提醒他。昆玉转过身,仰起头静静地等了一会,晚风吹散了他的呢喃:“我叫昆玉……”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月下一道熟悉的清呵打断了他的话,浑身狼狈的夕照捂着脸颊,只剩下一对澄澈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单薄的身影透着些许遗世独立的孑然,昆玉蓦然扭头过来打量着鲜活的人,有一瞬间被夕照清澈的眼睛看透心思的恍然。 “你这个罪魁祸首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夕照揉着自己的眼睛,嘟囔道,“这一推可是蹭到了我的眼睛。你大概也就喜欢盯着我的泪痣看,要是不小心蹭没了,以后你不愿意盯着我看了怎么办?” “罪魁祸首?敢问我犯什么事了?” 夕照别过脸去,隐藏自己微红的脸颊,小声道:“把我迷得七荤八素的,可不是罪吗?”一见昆玉犹如一汪清泉的眸子凝视着自己,他心里又生出几分胆色:“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看上你了,不行吗?” 痴人说梦。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盯着,四个嘲讽的字绕到唇边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相杀 作者:极慕 始终没有一吐为快。 记忆中,昆玉的视线在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反问那位白发苍苍的妇人:“若是以后有人对我无理,但我不想让他死呢?” 妇人双目浑浊,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来,精神都矍铄几分。她嗫嚅着,嘴唇一张一合—— “轰隆隆——” 乌云滚滚,一声闷雷在滂沱大雨中炸响,整个世界仿佛都震颤了一下。雨点劈头盖脸地落在屋顶上,耳边俱是惊心动魄的嘈杂声,隐约夹杂着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谁?”昆玉警惕地坐起身来,眯起眼注视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我看你房里的烛火还亮着,没睡着吗?”门口的人带着一分谨慎与委屈,轻声道。 桌上的蜡烛已然剩下了一半,火光在透进房内的劲风中摇摆不定。昆玉皱着眉,一出口毫不留情:“被你吵醒了,什么事?” “我有点冷,能进来吗?”夕照似乎更委屈了。 一打开门,就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被窗外倾盆大雨洗涤过一般,未染上任何尘埃,让人一对望便禁不住沉溺了进去。 大力把裹着棉被的人推到了床上,昆玉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轻蔑,开始宽衣解带:“总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住手……别脱衣服!”夕照抱着被子缩在床尾,看着他顶着一张禁欲美感的脸庞脱衣服,脸颊止不住一片绯红。 灵巧的指尖刚要拂去雪白的中衣,忽然面前的黑影像是某种兽类一般扑了过来,霎时昆玉整个人仿若置身于冬季结冰的湖面上,冷冽异常。 夕照用温热的被子裹住他,而他自己的双手则牢牢地抱在上面,脸颊殷红如血:“每次打雷,你房里的烛火总是会亮一晚上——所以我就想来陪陪你。你、你不要考验我的定力!” 满腔怨怼似乎都打到了棉花上,昆玉垂目没吭声。其实他不是惧怕打雷,只是每当下雨天,他都会不太舒服,总觉得身上冷冷的,冻得他难以入眠。 然而如今有人牢牢地抱着他,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度。 这一觉出奇得让人心安,昆玉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夕照在他身边沉睡着,安静而美好。昆玉伸手抚摸着那段隐约透出皎洁光晕的雪白脖颈,感受下方温热的血脉,还在汨汨跳动着——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尸首分离。昆玉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不设防,他的手缓缓用力,却在触到他光滑的皮肤上之时蓦然向下,最终变成了一个拥抱。 视线滑过夕照熟睡的脸庞,紧闭的眼睛与盈盈欲滴的泪痣,最后是柔软的唇瓣,然后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上面触碰了一下。 这时又是一道响雷,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昆玉努力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老妇人的脸在记忆阴影中若隐若现,喋喋不休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许久后,他扇了自己一耳光。 被雷声吵醒的夕照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扑着他躺下,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听着耳畔重归于均匀的呼吸声,昆玉知道自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boy也就谈恋爱的时候智商不够用,或者说懒得用。 昆玉:……蠢。 夕照【委屈】:只在你面前蠢。 第19章 非我愿 “没有殿下的命令,你不能出这个别院。”抱剑的杜如晦出手拦住面前捉摸不定的少年。 昆玉停下脚步,反问道:“我是你们殿下的禁脔?” 难道不是吗?杜如晦避而不答,只是例行公事地重复道:“你便在殿下的心里,还想跑去哪里?没有殿下的话,你不能出这个门。” 这话自然是有言外之意的。杜如晦摸不清自家殿下究竟是什么打算,但是他知道,若是这人听话,便是心尖的人;若是不听话,那边身首异处,永远活在心里。 昆玉冷笑,自己其实和一个禁脔也没有差别。他用力将掌中的玉珏丢还给了杜如晦,扬长而去。 感觉这玉珏有些眼熟,杜如晦刚想举起来端详一番,随即眼睁睁地盯着掌中完好无损的玉珏在眼皮底下碎成了一堆齑粉,忍不住抬头去看那清瘦的背影,惊讶不已。 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是夕照自小就贴身佩戴的玉珏。 “殿下,您不会是认真的吧?”眼见自家殿下一扬手,豪气万丈地吩咐着将几箱几箱的珍奇赏赐送进一间别院,杜如晦蹙着眉盯着他眉目中的柔色。 夕照好整以暇地合上手中的书籍,斜了他一眼,唇角噙着笑:“不行吗?” “自然不行。”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厉声呵斥。 面上的笑容淡了淡,夕照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大哥,你怎么来了?” 琼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十分无奈:“最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否则我也不知道你已经开始豢养脔宠了——还是个妖族的人?” 乍一听到“脔宠”二字,夕照几乎是立刻就沉下了脸色,下意识地反驳:“大哥,我没有。” “没有就好。”琼华闻言松了一口气,“父皇那头,我已经让谢玄帮你压下了消息,你趁早放手把人处理掉吧。重弦之前莫名落水,伤到了根本,若是你也出了什么岔子,估计这宫中一时半会都不会安宁。” 夕照抿紧了苍白的唇,不紧不慢地敷衍道:“大哥,我心中有数的。再说不过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相杀 作者:极慕 一个妖族人,左右不过一个玩物罢了,何须大哥如此关注?” “哐当——”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夕照放眼望去,只见面色清冷的昆玉伫立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面前翻落着一只上好的锦盒,四周的地上一片狼藉,仿若散着色彩各异的琉璃珠子,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琼华不紧不慢地望着俯下身捡东西的少年,语气冷淡得不近人情:“小七都这般说了,你这下可愿意收下东西,与我走了?” “什么东西?”心下有些忐忑,夕照总觉得那些珠子有些怪异,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些全是妖族人各色的瞳仁,被人活生生从眼眶里挖了出来,制成这般璀璨的珠子。而昆玉恍若未闻,只是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拾起族人宁死也不愿瞑目的眼瞳。 “别捡了!不要害怕,我——”我会保护你的。就算别人恐吓你,我也一定会护着你。顾不得琼华在场,夕照心慌地去握他的手腕,却被一挥手狠狠甩开。 “我是个妖族人。”昆玉踱步到琼华身后,话却是对着夕照说。他一字一句道:“但不是你的玩物。” 临走前,琼华拍了拍夕照的肩膀,软下语气:“小七,他本非穷凶极恶之辈,我自然会给他个好去处。他在这里的别院已然被我吩咐人烧了,也别再惦记了吧。” 自始至终,昆玉都没有再给过夕照一个眼神。 “如晦。”夕照满脸挫败地望着昆玉离去的背影,开口时有些苦涩,“我第一次这么想要一个人的心。” “殿下,这个简单。”杜如晦答道,“属下愿意效劳,为你挖了他的心。” 没听到夕照的答话,杜如晦忍不住扭头望去,只见原本光洁如新的书籍已然被隐忍的人撕了个粉碎。他打了个寒噤,不由想到了那块碎成齑粉的玉珏。 琼华遵守承诺,给昆玉在府中找了个不起眼的差事,将他安放在了眼皮底下,既保他生计安稳,也一直注意着不让夕照靠近他。 然而还是百密一疏,那日昆玉替琼华办事回来,一转身撞上一个人。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来人冲他伸出手:“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昆玉情不自禁伸出手,捉住了面前的手,定睛一看,竟然是梅三弄。 “王上,您没事吧?”梅三弄略带担忧地望着他。 环顾四周,除了跟他一样忧虑的观沧溟,旁边竟然还有不请自来的弱水与夕照。 “是你。”昆玉习惯性地想去压自己的幂离,却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未曾戴斗篷。 “是你!”乍一看清楚昆玉的脸,弱水的气势瞬间就弱了几分,她不动声色地躲到了夕照的身后,观察着喜怒无常的人。 视线一直停留在昆玉紧握在梅三弄的那只手上,夕照不由得攥紧了路上随意摘来的花。 “七皇兄,你来找人,那我便来找乐子吧。”眼见昆玉似乎要有动作,弱水吓了一跳,打算马上开溜。 “别胡闹。”夕照别过头柔声斥了一声,“你一个女子在风月之地寻欢作乐,传到伯父耳里像什么话?” 这话说的就不太中听了,弱水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连流动荒漠都曾去过,风月之地又如何?男子去得,女子便去不得?”她纤指一点,指向一脸温顺的观沧溟:“就你了,陪本郡主喝酒,重重有赏。” 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们未婚夫妇俩一同逛花楼,一向圆滑世故的梅三弄也诧异得说不出来话来。 昆玉倒是不乐意了,想也没想便开口拒绝道:“沧溟是我的人。” “你的人?”夕照眯起眼,危险地反问,他心里叫嚣着你都是我的人。 眼见气氛更加诡异,弱水眼光六路,耳听八方,适时丢给观沧溟一袋金子,豪气冲天:“我付了钱就是我的人,梅三弄,百花楼是不做生意了吗?” 梅三弄也是人精,立时顺着台阶打圆场:“沧溟,你便陪同郡主四处逛逛。王上,七殿下,我想起炉子上还正在熬着药,就先告退了。” 一时之间,院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尴尬相对。 昆玉刚想开口,却见面前的人一个箭步扑了过来,扑得他一个踉跄。用来了好大的力气才甩开黏上来的人,昆玉的双颊上都飞上了一抹薄愠:“你以为我是谁?” 理直气壮地盯着面前的人,夕照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因为面上的红晕鲜活了起来,在夕阳照拂下,分外好看。他缓缓开口道:“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身份,背负着什么使命,你都是我的人——你也亲口答应过的。” 昆玉被他气笑了:“什么时候?可有人证物证?” “那年偏殿里,你亲口说的。我就是人证,至于物证——”夕照上前一步用指腹点上了昆玉的胸膛,“你问问自己的心。” 话音甫落,凝滞的空气又重新流动了起来,掷地有声的话语却一直未曾消散在傍晚寂静的别院中,一直不停地在耳畔回荡。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因为脸,任何人都不能免俗。”视线在夕照原本生长着一枚泪痣的眼角上略过,现在那里已然光洁无一物。昆玉别过脸去:“我知道你曾经对我很好,可那不过是为了自由的一出局,我忘了,所以你也忘了吧。” “你叫我忘了?!”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夕照猛地钳制住他瘦弱的双肩,眸中风雨欲来。他提高了声音,面上近乎惊痛:“你再说一遍!看着我的眼睛说!” “那又怎么样?一切都是你的乐在其中,我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相杀 作者:极慕 忍辱负重,并非你情我愿。”像是隐忍了许久,昆玉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垂落在两侧的双手却紧握成拳。 被“忍辱负重”四个字刺得脸色刷白,夕照摇着头试图解释:“我不想忘记,我想刻在心里一辈子——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要觊觎你一辈子。” “闭嘴,下次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昆玉轻笑两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无畏。 永远不要随便说一辈子,人间百年在妖族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惊鸿一瞥。 “为什么你对梅三弄这么好,对观沧溟也这么好,连对我四哥都这般亲近,却始终逃避我?”夕照垂下头,喃喃道,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你生在皇家,而我必须——亲手杀了你。 “殿下,有贵客来访。”杜如晦动作利落地落在了夕照身边,波澜不惊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凝滞的沉默。 失魂落魄的夕照勉强分出一分清明点了点头,连头都没抬便迈出了院子,看着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落后的杜如晦望了一眼昆玉的背影,眸子里尽是沉郁,但他最终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人妖不是殊途吗?”几杯霜花酒下肚,弱水的面上飞上一抹薄红,像胭脂一般淡淡氤氲开来。 观沧溟点了点头,端起茶壶将杯中的酒悄悄换成了清茶,“是啊。曾经有位妖皇爱上了凡人,甚至为了那个凡人背叛了整个妖族,后来他在众人面前被施以极刑,活生生放干了身体里的血而死。自此之后,族内便流传着‘人妖殊途’的祖训——”忽然他觉得眼角微凉,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弱水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他的眼尾,衷心称赞道:“你的眼睛真好看,深邃得像是蔚蓝的大海。” 观沧溟无辜地眨了眨眼,又听到她前言不搭后语感叹道:“厌恶一个人会有成千上百个借口,心悦一人则只需要一个理由甚至一个眼神。若是爱得惨了,又怎会计较这么多呢?”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夕照发现自己趴在杜如晦的背上。他揉了揉眼睛:“我不是让你替我留意二哥那边的动向吗?你怎么来了?” “殿下,您方才晕过去了。属下等会便去传御医,现下贵客正在府外相候。” 夕照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贵客就免了,谢玄是自己人。” 健步如飞的杜如晦诧然:“殿下如何知道是他?” “你猜。” 藏书楼中奇书古籍浩瀚万千,杂记兵书,文韬武略,应有尽有,层层相叠的书架更是在内里站立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夕照一有时间便会去里头埋头苦读,一来二去地,便与同样经常出入的谢玄搭上了话,相互交流一些古籍心得。 “都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老师怎么看?” “殿下,这个问题明儿也曾提过。”合上手中的星相命理杂集,谢玄思索了片刻,回道,“唯情者,入脑伤心,教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当得起‘黯然销魂’四字。” “这是老师的论点?”夕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感慨。 “不。”谢玄摇了摇头,“这是舍弟的感慨。” 听闻了前因后果的杜如晦笑出声来:“所以殿下当时便是和谢玄在朝堂上对暗号?” 在府邸门口伫立了许久的谢玄见他们归来,撕下面上伪装的□□,视线在夕照掌中被捂得温热的花瓣上划过,好心提醒道:“七殿下,芫花虽艳丽,但却有毒啊。” 夕照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不碍事,以前我还吻过。” 越是摄人心魄的东西越危险,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他既然如此说,谢玄也就不再多嘴,一言直抒胸臆:“殿下,谢玄此番来访实有所求。” “老师所求为何?” “一个人。” 夕照饶有兴趣地眯起眼,追问道:“只是一个人?” “不愧是陛下内定的储君,七殿下果然英明。”谢玄的笑意深入眼底,肯定道,“一个人,从头到尾,自然也包括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不谈恋爱的夕照智商max 第20章 继承人 深秋时分,白露霜寒,院子里的翠绿枝叶早已凋零,深褐色的树干光秃秃的,被风打得酥脆作响,徒留几枝疏朗的枝丫与遮住满地光洁青石板的簌簌落叶。 背对着长河的是一名身着曳地雪衫的道人,身形颀长,流瀑般的青丝垂落至腰间上的一方莲纹封带上,下方系着一方散着寒光的碧色羊脂玉,在他的四肢与腰间各系着一段血红缎带,尾端还挂着熠熠生辉的珠子,正随着不规则的晚风有意无意地摆动着。 “师尊,这个不能吃。”一名男子眼疾手快地从一人手里夺下一茎还挂着残叶的枯枝,柔着声哄道,“若是饿了,徒儿便去为您煮点粥。” 一瞬间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长河怔忡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面前温柔如拂面春风的人真的是他那传闻中冷漠无情似高岭之花的四皇兄——蒹葭。 动作笨拙的白衫男子在步蒹葭的阻止下,放下了掌中的枯枝,冲着步蒹葭睁着一双木然的眼睛,喃喃道:“昆玉……” 步蒹葭注视着他眼中映照出的青天白云,似有几分无奈地用手摩挲着步戏腰间的玉佩,旁若无人地诱哄道:“师尊,徒儿不叫昆玉。徒儿的名字还是师尊所赐——蒹葭——来——蒹——葭——” 长河目瞪口呆地盯着步蒹葭拂向他师尊脸颊的手,心里觉得有几分别扭,他想起以往与清明一同习武之时,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相杀 作者:极慕 人偶尔打闹起来你一下我一下的,倒从没感觉有什么不妥,但如今见到眼前的两位——似乎太过亲昵了吧?他忍不住显示存在感一般地清咳了一声:“四皇兄,父皇召见。” “师尊,您饿不饿,还想吃东西吗?”步蒹葭恍若未闻地拂过步戏额前的几缕碎发,转身就欲搀扶着神志不清的道人离去。 “四皇兄!”长河心下长叹一声,硬着头皮在身后喊他,“他杀伐果断,他六亲不认,他翻脸无情,但是再如何他都是我们的父亲。” 步蒹葭的母亲出自官宦世家,后因为谋逆之事导致全族被诛,也是因此他还未满月便被送到道门之中抚养。长河推己及人,认为步蒹葭痛恨皇室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现下相看两恨,莫不是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才追悔莫及吗?长河好声好气地劝道:“我虽与你没有多少来往,但是父皇一直都很惦记你,甚至一直想着补偿你。若非如此,换成是琼华一把火烧了御赐的宅子,怕是父皇一道旨便将他同重弦一般贬为庶人了。” “你以为我稀罕吗?”夜风吹动了耳边的一丝乱发,瞥见长河面上的诚恳,步蒹葭冷笑了两声,“父子情深?若是他每次能多克制一下投注到我身后后羿弓上的视线的话,你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眼见气氛已然凝滞,这时原本伫立在步蒹葭身后的道人忽然如梦初醒一般,一个跨步将蒹葭护在了身后,攥紧了他的衣袖,无比紧张地拍了拍步蒹葭的头,混着担忧与恐惧的声音异常得轻:“葭儿别怕……” 黑眸中先是透出愕然,随即是难以置信,后来已然透出些许蕴含着水汽的碎光,但若是仔细看,又变成了隐藏在眼底的点点星河。步蒹葭哑着嗓子,反握住步戏的手,声音都在颤抖:“师尊,我没事……”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长河不解其意,诧异地望着他。更诧异的是,满心厌恶的步蒹葭最后竟然还是乖乖地跟他一起入了宫。 内侍进去通禀之时,长河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步蒹葭的神色。常年在外行军,见多了战场上的尔虞我诈,再看看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很多事情他想不通,很多人他也看不透,比如温文尔雅的望舒,比如一脸无害的夕照,再比如他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四哥。只是他身上有股西北荒漠上孤狼般敏锐的嗅觉,这种灵敏到可怕的直觉让他成功地逃过了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的死劫。此时他心中澄澈如镜,明白除了重弦,他的所有兄弟都有自己所思所求,每个人都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 ——所以,为什么步蒹葭会愿意进宫? 正思忖间,一人从里头踏出来步子来,一贯不徐不慢的声音还未见到面便传了来:“四殿下,五殿下,谢玄恭候多时了。” 对了,还有谢玄。长河微微颔首,默默在心里也将他划分至应该敬而远之的那一类人中去。 景元帝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这个最有自己年轻时候风范的儿子片刻,咳了好几声,忽然开口道:“妖市的人交由你管我也放心,万妖名册我已交给照儿,他可曾交还于你?” 夕照拿回去了?然而还未回到自己手上。步蒹葭不动声色地皱着眉摇了摇头。 “那你有空多去找他说说话吧。”景元帝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话头一转,“你自小在道门中耳濡目染,可知道修道之人所求为何?” “引气入体,洞察红尘,辟谷不识,渡劫成仙。”步蒹葭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道。 闭目思索了片刻,景元帝淡然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响起:“葭儿,若是父皇此刻引气入体,可还来得及?” 若不是因为昆玉所托,步蒹葭这辈子都不想踏进皇宫里。冷不防被他一声亲昵的“葭儿”喊得如立针锥,步蒹葭眼底的嘲讽像是被引燃的暗火一般,簇簇烧成燎原大火:“至静为宗,精思为用,慈惠为先,斋戒为务——餐风饮露,方能涤荡自身,不在年岁。” 妄想长生不老?怕是餐风饮露,辟谷未成就被活活饿死了吧……步蒹葭面上一如既往不动声色。 妖市、步蒹葭、蚩尤旗……隐约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谢玄不动声色收回了自己黏在步蒹葭背影上的视线,俯首恭敬道:“几名殿下都是人中之龙,臣不敢妄下断言。” 听到他这般睁着眼睛盲打太极,景元帝嘴角勾起一抹与夕照如出一辙的冷笑:“那朕所有的儿子比起朕来如何?朕就喜欢你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说无碍。” “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时刻注意些上位者脸色的谢玄不紧不慢地分析,“大殿下仁爱,二殿下通透,五殿下豪爽,至于四殿下和六殿下,臣不敢妄加断言。但就如陛下所想的一般,所有皇子中,唯有七殿下与陛下最为相似——若要谢玄直言,自然是下储君的最佳人选。” “哦?你也中意他?”景元帝闻言若有所指地挑了挑眉,眼里笑意异常暧昧,有些惊讶他竟然没有为琼华说上些好话。 “不。”谢玄决然地摇了摇头,“若非要谢玄选,那陛下便要怪臣眼高于顶了。” “说来听听。” “□□皇帝——柏远。”谢玄深深地俯下身去,“外定蛮夷,内灭异族,可惜臣生不逢时,未能一睹千古一帝纵马挽弓之英姿,还望陛下恕臣冒犯之罪。” 景元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还朗声大笑了两声:“前人风骨自是比不上后生可畏。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相杀 作者:极慕 妨,这不过是我们君臣之间的玩笑话罢了。”冷不防他倒吸了一口气,又猛地捂住嘴,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萦绕在耳畔缕缕不绝的咳嗽声敲开了内心疑虑的大门,谢玄偷偷抬起头,他不知道景元帝与步蒹葭说了什么,只是觉得皇帝面上的苍老之态似乎更加明显了,也难怪这时候已然开始考虑起了继承人的事情。 “算着最近的日子,是快要到秋祭了吧。”景元帝拍了两下脑门,幽幽地感慨了一句,“玄儿,此事便交给你去操办吧。” 秋夜的风仿佛匕首般在面颊上一刀刀凌迟,寒气入骨,谢玄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下个瞬间,他的背后围上了一件温暖的貂皮狐裘,洁白无瑕,衬得他面如冠玉,机巧若神。 “阿玄……” 望着谢玄一张似要被整个貂皮帽子遮住的脸,琼华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根弦被拨弄了一下,熨帖异常。他想伸手替他拢拢头发,却又像忌惮着什么一样立时收回了手,也不曾多说什么,默默地垂下眼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玄静静地注视着他信步离开的背影,恍若氤氲出缕缕白雾,掩盖住了心头的一缕温热。不远处象征着谢家千年来辉煌与荣耀的祭天塔伫立在邺城之中,高耸入云,似将琼华孑然一身的身影笼罩在它的庇佑之下。 谢玄不需要什么千古一帝,因为他选的人必将成为千古一帝。 熬我半生执念,助你荣登大宝,千年后我们的名字必将紧挨在史书的某一页。 作者有话要说: 直男长河表示被闪瞎眼…… 第21章 秋祭变 每年的十月十六这天对于王朝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据史书记载,这天是曜帝推翻旧制开辟新王朝的日子,蒙受前人庇佑的后世子孙为了纪念他,便大笔一挥将这天定为祭天祭祖的国祭日。 自入十月,当朝的后世帝王需在国师的照望下,沐浴斋戒整整十五日,然后在十六日那天,现身于气势恢宏的太庙中,与相拥而来的全城人民一同为来年焚香祈福。 屹立了近千年的太庙装潢宏伟大气,左边的偏殿之中供奉的乃是一些于江山社稷有功的贤臣良将,右边则是当朝皇室子孙以各人的一枚心头血所制的长明灯,而正殿中只供奉着一个人的牌位——曜帝柏远。 然而这是年少时谢玄在授课之时告诉他们的,夕照却觉得他的这位祖先就如同他传奇的一生一般,连死亡都是个迷。史书中也并未细说,“帝特令立无字之位,留待至夜,左右久不复闻其声,遂举国哀恸。”因而一千年后,他的灵位上一直没有字,甚至没有刻下自己的名讳,就好似从未想过流芳后世一般。 案上一段孤零零的牌位在地上投射出一条漆黑的暗影,夕照若有所思地盯着这方大得能留下两人名讳的牌位。 那时候的曜帝在等谁呢?一千年后已然没有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所有的人和事早已消失在历史洪流中。 太庙台上梵音阵阵,景元帝一身整齐龙袍,手执一柄沉水檀香,高举过顶,祭天地日月,祀神鬼万物,保来年风调雨顺,佑王朝国祚延续。 伫立在景元帝右侧的谢玄墨袍华衣,神情冷淡,面色肃穆,眸中一片空澄,而所有的皇子则一身金冠蟒袍在屹然端坐于景元帝左手侧的太椅上,神色凝重,目光如炬。 景元帝随着谢玄的指引念诵出的一大段祷文让人昏昏欲睡,夕照费了不少的努力才压抑自己拿出扇子把玩的冲动。 抬眼望去,景元帝的身后伫立着两个的贴身侍卫,此刻正兢兢业业地低着头。他朗声高诵了一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台下的群众都随着他的刚落的话音欢呼起来。 衣袖下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夕照微微偏过头去,就听见一个疑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七殿下,能告知您非要我跟着来的原因吗?殿下请恕我无礼,但周围的氛围确实不太让人舒服……” 四周烛火葳蕤,空中熏染着不知名的沉香,然而侵入心魄,梅三弄揉了揉鬓角,眨了眨眼,才勉强支撑住有些溃散的精神。他心下也奇怪,这位七殿下在秋祭的前一天忽然带着琼华的命令出现在百花楼,硬是以一万个理由邀他一同来参加秋祭,也不知道卖的什么关子。所幸王上什么都没有说,便点头放行了。 不舒服?夕照思索了一番,不动声色地挑开话头宽慰道:“许是你太过谨慎了。你先靠在身后的碧柱上休息一会,趁人不注意再出去透透气吧。” 似有所感的望舒依稀听到些什么,隔着好几个人有意无意注意起这边的动静来,梅三弄隐藏在□□下清秀的面色霎时苍白,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却只得怏怏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自己的衣角又被人扯了一下,夕照扭过头去,对上的却是琼华凝重的眸子。琼华微微冲他挑了挑下巴示意,夕照也蓦然收回思绪,顺着琼华的视线望去。 “……也当着王朝诸位先祖的面,朕决意公布属意之人。”景元帝双目微微眯起,面上浮起一派慈和之色,视线在夕照的身上停留了一会——似在打量着自己倾半生心血塑造的精心力作。 ……还嫌他身上的仇恨不够高吗?夕照心下一惊,愕然的视线飞快地略过谢玄与景元帝,然而前者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后者则是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着。 景元帝清了清嗓子,正欲喊出夕照的名字,忽然感觉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离他最远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相杀 作者:极慕 一个碧柱,忽然直挺挺地冲着他的天灵盖压了下来。 甫一落地,烟尘飞散,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地动山摇。宫人们炸开了锅乱成一团,像一窝蚂蚁般向四面八方溃逃,侍卫们则艰难地开始维持秩序,夹带着惊恐凄厉的喊声。 “父皇!”长河厉呵一声,想逆着人流向高台上窜去,却被挤得在原地动弹不得,气得心急如焚的他也顾不得身份连爆了几句粗口。 方才变故发生之际,谢玄就伫立景元帝的身旁,虽然对谢玄的身手有一定了解,但是琼华仍然也有些担忧地望着高台的方向。 周围无数的声音冗杂在一起,灌入耳中仿佛要撕裂脑袋了一般,梅三弄苍白着嘴唇倚靠着柱子,抑制着不让自己继续颤抖。然而下个瞬间,他就觉得面上一凉——有冰凉的茶水顺着自己的面颊滑了下来,一点一点融去了面上的伪装。 诧异的目光在夕照还握着茶杯的手上略过,转到梅三弄身上之时,已然变成了震怒,长河惊怒交加地想来捉人:“梅三弄,你怎么在这里?!” “啪——”原本还不动声色饮茶的望舒乍一听到这句话,面色大变,右手紧紧地扯住长河的袖子,茫然四顾,“梅梅?!他在哪?!长河,他在哪?” 正殿头顶上的天花板因为失去了两根碧柱的支撑竟然稀稀落落地塌了下来,夕照折扇一扬,挡住了长河突然的发难,随即瞥了长河一眼,轻飘飘地丢出一句“五哥,凡事都分轻重缓急。”便眼疾手快地拉着尚有余悸的琼华与面色不虞的梅三弄拉出了正殿。 梅三弄本随着夕照出了正殿,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人莽莽撞撞地跌落在废墟之中,双手不断摸索着四周的往外跑的人,面上被灰尘熏染成一片狼藉,嘴里还念念有词着:“梅梅!梅梅你在哪?” 凭借往年记忆,望舒跌跌撞撞地摸索到了夕照原来的位置,正茫然欲开口轻声唤着梅三弄的名字,忽然觉得一阵大力袭来,自己落入一个久违的怀抱中,耳边同时响起一阵力拉崩倒之声与一声仿佛来自天籁的咆哮声。 梅三弄护着他在土堆里滚了好几圈才缓冲过来,他望着地上一片狼藉的先人牌位,不管不顾地吼道:“你疯了吗?不跑等死吗?” 而望舒却是心有余悸地用力回抱住他,心脏因为大起大落失而复得而剧烈跃动着,他嘴唇发抖,颤着声喃喃道:“我不知道你也在——你没事就好……”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还能站起来吗?”梅三弄咬着唇,勉力想将他扶起来,却感觉自己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嘴里漏出几声□□。 “梅梅,你哪里受伤了?我马上就背你出去。”也顾不得自己面上的灰尘,望舒摸索着站起来,毅然俯下身。停顿片刻,仿佛是想起什么一般,望舒冲他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灿烂笑容,一如初见:“我愿意做你的腿,你愿意屈尊当我的眼睛吗?” 我愿意做你的腿,带你走过四季花开,你愿意当我的眼睛,陪我看尽尘世沉浮吗? 尘埃飞舞之间,梅三弄覆上他宽厚的背,捂住自己痛得生疼的胸口,用力点了点头,可惜望舒没有看到。 在这一场动荡中,原本修缮许久的正殿与祭天的高台,连同曜帝那尊无名的牌位一起,一同化为一抔黄土。琼华后怕地盯着化为灰烬的高台,扭头轻声问夕照:“这就是你要借梅三弄的原因?” 夕照点了点头,悄然道:“刚回来那阵子,如晦曾去过二哥府上取寄放在他那边的鸳鸯茉莉,注意到他用以养花的土壤与平常所见不太一样,便留了个心眼带了些回来。果不其然,其中夹杂着不少能引起爆炸的硝石——而今天恰好是个动手的好日子。” 满盘皆输,只为一人。只有梅三弄在,望舒才会投鼠忌器,迫不得已放弃全盘计划。两人的视线默契十足地相触片刻后,又分开。 “夕照!”沉思中,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怒喝。惊魂未定的景元帝在谢玄和身后两位贴身侍卫的护送下,总算有惊无险地撤到了院子里。他甫一见到夕照眼里沉郁之色,便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沉了几分:“照儿,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长河关切的视线在景元帝身上打转了好几圈,眼见他只是受了惊吓,立刻放心了。 没想到景元帝竟然怀疑自己为拒绝储君之位策划了这么一局,好将皇位之事推诿过去,如此阴差阳错,夕照内心也十分复杂。他启唇恭敬道:“秋祭向来不是儿臣主事,这其中变故,儿臣也惶恐不已……” 这七殿下还真是会给他丢烂摊子,谢玄在心底暗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前些日子人多眼杂,许是混进了什么人。” “还能混进什么人?”长河一听这话便勃然大怒,“父皇,儿臣方才在正殿中看到了伪装成七弟贴身侍卫的梅三弄!必是妖族人贼心未死,趁机混入,妄想加害于父皇。”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夕照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冷哼,下个瞬间景元帝身后的一个贴身侍卫突然亮出寒刃冲着他背心而去。他一个旋身,挡在景元帝面前,忽然提起折扇,向着那人面门袭去。 对方也没想到他会突然以身作障,动作迟疑了一瞬,然而只是这一瞬,却被折扇扇骨末端的利锋划下了面上一大半的伪装,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岁寒!”夕照身后的皇帝忽然失声尖叫,惊诧的声音似要划破耳膜。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昆玉也怔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相杀 作者:极慕 忡了一刻。他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脸已然暴露,冷清的目光在夕照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后落在目瞪口呆的皇帝身上,也不恋战,向着墙外跃去。 “站住!”谢玄高呼一声向外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与夕照互坑_(:3」∠)_ 第22章 偏入局 岁寒。 这个名字夕照曾经见过一次,那是幼时与一群宫人捉迷藏闹着玩的时候。落后的他沿着幽然小径,不知为何稀里糊涂便走到了以往从未曾去过的一间画室之中。 画室之间,满目人像。纸是宣成郡中进贡的生宣,墨是兖州上乘的五色贡墨,更遑论作画之人,一笔一画,俱是用心——然而所有的人像上都没有脸。只在画像不起眼的一角里镌写着两枚蝇头小字—— 岁寒。 但是以后夕照如何回忆,却再也没有找到过这条小径了,询问他人也无甚音信,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巷子尽头,已无退路。 昆玉舒了一口气,打量了附近片刻,扭过头恰好对上谢玄探究的目光以及夕照不太自然的视线。 谢玄也不多话,提上剑便与昆玉打了起来。他自幼习武,身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招一式,皆似寒芒过境,凛冽异常,煞得天上星辰都黯然失色。倏忽之间,百招已过,谢玄皱了皱眉,剑若白龙,衣袂生风,肃杀之气不言而至。正待袭向昆玉的破绽之处之时,却“铿锵”一声脆响抵上了一把上好的乌骨扇,雷霆相接,直震得虎口发麻。他抿了抿唇,如万年寒冰般半是警告半是强硬道:“七殿下这般行事,谢玄可是不懂了。” “谢玄,你算计我。”一手横在昆玉身前的夕照面上的神色也不太好看,似乎想笑,但是更像是讽刺。 请君入瓮。 追赶的一路上,夕照脑子里不期然蹦出这几个字。 “殿下自谦了。”瞅见他身后的昆玉受了正殿诛邪阵法的影响,已然势颓,谢玄不慌不忙地收回剑,歪着头反驳,“陛下愿意以身作饵,无非是为了引蛇出洞。若是非要说算计,臣算计的便是您身后的这个妖族余孽。” “妖族伺机行刺父皇,梅三弄假扮如晦出现在太庙被揭穿,父皇已然怀疑我因推拒储君之位谋划了这么一出,你竟然以为我还能摘得清楚?”夕照反问道,心下有几分愤愤不平。 谢玄闻言笑了笑,这一笑倒是化去了他原本面上的刺人冰棱,一如春风拂面。他柔声道:“殿下,您说这可不就是太巧了吗?” 夕照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底有隐火闪烁:“老师,您曾说过‘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七殿下,不过殿下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吗?”谢玄绵长地喟叹一声,只是可惜了……“这次较量无非是双方相互试探罢了,谁若是先沉不住气出手,那便是输了——就这么简单。明知是鸿门宴,妖族也自落陷阱,臣当然要将您身后的这位带回去复命,得罪之处,还望殿下见谅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暗地里夕照负在背后的手揪了揪身后人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为今之计,唯有挟持我伺机逃跑——否则谢玄是断然不会放过你的。” “不用……”身后忽然传来一记轻声的拒绝,不响但是很坚定。 夕照闻言蓦然扭头一把揪住身后人的衣襟,喘着气息,又惊讶又闷愤:“你不是昆玉,你是谁?昆玉呢?” 眼前的人叹了口气,一把除去自己脸上所剩无几的伪装,轻声道:“七殿下,是我。” 脸上的浅笑凝滞了一分,谢玄倏忽轻笑了两声,声线里带着棋逢对手的雀雀欲试:“……似乎他们还没有输?” □□下的人,竟然是观沧溟。 “竟然是你……”夕照失神地喃喃道,“我该猜到。若是他,不至于因为我挡住面前便迟疑,也不至于舍不得挟持我,那昆玉他——”乱成一团的思绪蓦然清朗,夕照抬起如电的眸子,暗骂一句,掉头忙往回走。 “刷——”一道长剑如虹,遮住了夕照前方去路。二殿下应该依计行事了……谢玄抬起眸子,解释道:“殿下,妖族如今只是还未输,亟待静观其变,但您若是轻举妄动,谢玄就要得罪了。” 观沧溟望见夕照忧烦神色,也不避忌,据实以告:“王上交代我的任务便是引开七殿下。” “既然要引开我,那你家王上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拖住谢玄?”被人轮番提防的滋味不太好受,夕照兴趣缺缺地收起折扇,指了指谢玄。 闻言,观沧溟不置可否,只是朝着他们身后抬了抬下巴。谢玄依指示转过身,只见一人踏碎一地秋光,挟金色长弓而来,剑眉入鬓,目若寒星,冰冷地注视着所有人。 观沧溟俯首,朝着步蒹葭行了个大礼:“有劳四殿下了。” 一地的人似乎是中了什么迷烟沉睡了过去,匍匐在地上如蝼蚁,而望舒和梅三弄早已不知所踪。尘烟中,一人黑衣黑帽,居高临下地盯着跌坐在地上身着一身玄黑五爪金龙锦袍的皇帝。 景元帝恍如梦中,一直呓语着两个字:“岁寒……” 已然搜查完了在场所有皇室中人,昆玉正打算去搜查这里剩余的一个,然而再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又禁不住一顿。总觉得莫名的耳熟,但是一时之间却没能想起来,于是他在识海深处搜索麒麟的灵识,试图与之联系。可天不从人愿,麒麟一直没能回应他的呼唤。 据说历代妖皇用以传承的天妖令流落之后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相杀 作者:极慕 皇室所得,历朝历代以肩上纹身相传,然而他却也没能在景元帝身上找到天妖令。步蒹葭曾坦言自己身上没有纹身,而据梅三弄之言,望舒身上也没有,那如此说,只能在夕照身上了——万妖名册在他身上,天妖令也在他身上,还真是……天意弄人。 白忙活一场……昆玉皱着眉望向景元帝,眼底清寂的杀意一闪而过,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岁寒……”地上的人浑不知死亡气息逼近,仍在喃喃自语。 匕首抵上脆弱的脖颈,划破皮肤的时候发出风一般轻盈的声音。当血沾上指尖,识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有无数把利刃在头脑中一同凌迟一般彻骨铭心。他的视线已然无法聚焦,模糊涣散的目光失神地四周望着,骤然松开了手中的匕首,举起双手像在与什么猛兽搏斗一般毫无章法地挥向半空。 “我不是他!”昆玉捂着头怒呵一声,不期然想起来了。 景元帝怔愣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踌躇着伸出手,想去拂开他面前漆黑的幂离。 暴怒的昆玉一把使劲拍开他的手,吼道:“他一千年前就死了!为了自以为是的爱,他便赔上自己和所有的族人,我才不像他!” 他仰起脸,面上阴沉得似要滴下墨:“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人类。” 夕照刚赶到之时,便看到自己的父皇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愣愣地跌坐在地上,而昆玉跪坐在地上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他右手紧握住匕首的尖端,指缝间不断地漏出些狰狞的血水来。 他的脸很白,也很凉,就像是上好的玉珏一般,夕照缓缓抚上昆玉的脸,最后覆上他捂着太阳穴的左手上。感受到陌生温度的昆玉被惊醒,忽然睁开眼睛,银白的眼瞳中杀气四溢。最初的惊惶过后,夕照抿了抿唇,仍然坚定不移地伸手拥住了他。 记忆如同远古洪荒般一下倾泻而出,让人猝不及防,昆玉捂着羸弱的头脑。 昆玉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记忆,因为他不爱喝茶,也不爱读诗集,更不会对着所有人温温柔柔地笑。 院子里龙须草长得正茂盛,一个俏丽的女子伫立在一片新绿之中,眸子里俱是喜悦,脆生生地冲着他笑:“你上次答应过要带我去人界的,不许食言!” “好。”他听到自己答应。 闹市长街繁花似锦,彩灯炫目,熙熙攘攘的行人从身侧穿过,各色店铺星罗密布,吆喝声此起彼伏。他被活泼俏丽的少女拉到一个摊子上,少女东挑西选,信手从摊子上拿了两个面具径自盖在了自己脸上和他的脸上。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戴的,竟然生生在脑后打成了死结。他蹙着眉硬是没有解下来,这时候背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一只冰凉的手轻巧拂过自己后脑,面前逐渐清晰起来。伫立在面前的是一位身着深蓝色衣衫的高大男子,正待他想仔细观察相貌之时,男子却忽然回头,因为男子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 “柏远!” 同时少女扯了下自己的衣角,熟悉的呼唤声响在耳畔:“岁寒……” 我不是他……昆玉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盯着头顶,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妖族也相信人世轮回之说。曾几何时,被禁锢在极北之渊的英灵望着他的脸沉默了许久:“你与他真像——那个背叛了全族的人。” 倏忽他咬着下唇,撕开右肩的衣服,手如利爪,指甲狠狠地嵌入背后上的白色麒麟纹身中,直至鲜血淋漓,恨声道:“麒麟,我不是他……他早就死了……” 发泄之后,他长吁一口气,重新整理好衣服,打量四周片刻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简陋的木屋之中。屋子也不大,除了正中一张木桌便再也没有其他物什,堪称家徒四壁,但是用来遮风挡雨还是足够的。 思忖间,只听得木门“咯吱”一声,有人推开虚掩的门进来,冲着他露出一双澄澈的眸子,嘴角噙着笑意:“你醒啦?我们私奔了。” 第23章 两相负 不等昆玉整理好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就发觉眼前一暗,一本散发着熟悉气息的浅蓝色封面的册子被递到了眼前。视线不由落到了捧着万妖名册的手之上,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听到手的主人带着几分揶揄,似真似假道:“喏,这是聘礼。” 藏在被衾里的手握得太紧,指骨已然发白,指甲更是深深扎入肉里。垂下眼眸,再次面对同一个诱惑,昆玉哑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啊。”夕照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囔了几句,“皇室贵胄下聘之时,铺金撒银容易落入俗套,因而向来以奇珍古玩为先,辅以字扇书画附庸风雅,怎么到我这里便成了本破册子?” 他在心里暗叹一声寒酸,忽然想起什么,眼里带着几分期待:“说起来,我曾经送过你一块玉佩,也算是信物吧。”那是他已然逝世的母后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当年他一时迷了心窍便送给昆玉了——然而他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要拿回来,反而有种定情信物的意味。 早就化为齑粉了……瞳孔里一阵茫然的怔忪,随即昆玉漠然地摇了摇头:“我忘了。” “没关系。”夕照心疼得要命,面上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迟早会想起来的,这个你先拿着吧。” 血淋淋的前人之鉴犹在眼前,昆玉抿着唇,心存犹疑仍不敢接。 夕照凝视着他,许久默不作声,直到捏着书册的手指逐渐发白才垂下双睫,遮去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相杀 作者:极慕 底浮出的一丝黯然:“若不是你浑浑噩噩之时一直唤着我的名字,我都要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欢喜了。” 仿佛隐藏于心底最隐秘的秘密被人无意间所发现,昆玉的脸因为他的话蓦然煞白,紧咬下唇厉声道:“你听错了。” “是吗?”夕照忽然俯身凑近他的耳畔,一字一句,不紧不慢,“若是不愿意相信我,只相信等价交换的话,那就拿东西来换吧。” 昆玉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温度,他的唇瓣翕动了几下,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夕照扭过头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里,两人互不退让地凝视着对方,挨得极其近,近得夕照能数得清他脸上的睫毛。禁不住面上一热,夕照率先站直了了身体,别过脸轻咳了几下:“也就陪我私奔几天而已……” 他还没来及鄙视自己,便感觉手腕一紧,自己被一阵大力扯过去,失去平衡向前跌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倏忽一暗,一个吻如春城飞花般拂过唇瓣,相碰的触感从舌尖流电般一阵一阵蔓延向下,逐渐蜿蜒至心底。 夕照有些许失神地望进上方那一对逐渐失去暗黑的眸子,他眼底的墨黑一点点散去,最后变成了一片银白色,恰似十二月不停歇的飞雪。极目眺去,整个世界都闪耀着白茫茫的碎光,寻不到前进的道路,渐渐迷失在这一片纯白之中。还没来得及回味过来,夕照就觉得项上一凉,几缕夜风不经意钻进衣襟里。 他竟然被一个吻吻得失了神……夕照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全身红成了一串鞭炮,一点就炸。他顶着酡红的双颊,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跌跌撞撞地窜了出去:“我——我去晒晒月亮!” 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昆玉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平息自己内里的燥热,有些懊恼:“就差点……” 差点就能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天妖令的纹身了。 睁开眼时,昆玉的视线落到床沿边的万妖名册上,面上仍然残留着一丝情动过后的红晕。 窗外偶尔传来一声鸟鸣声,在空荡的院子里回响着,隔开了外面的动荡与喧嚣。室内一盏烛火在微风中跳跃着,朦胧缱绻的光芒印在黝黑的瞳仁里,不经意间便被吸了进去。 蓦然响起的一记柴扉声使得望舒瞬间回过了神,随手将一张布满小楷的生宣塞进了底下厚重的书籍中,而后朝着门口抬起头,脸上扬起一抹微笑:“你回来了?” 手还搭在门上,伫立着的谢玄会意地点了点头,忽然他忆起望舒是看不见的,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却扫过那未来得及藏起的纸张,角落里一枚小小的“梅”,似要灼伤了他的眼睛。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千万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握拳的手缓缓松开:“二殿下真让谢玄好等……” 依照计划,望舒此刻该是伴君榻前,控制了宫中的御卫军才对,可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面上笑容未变,望舒垂着眼帘,嘴唇微动:“谢玄,你要抓人也好,替大哥谋些什么也罢,我管不着也不会多插手,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梅梅的命开玩笑——” 顿了顿,他脸上泛起一阵苦涩,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今日是你,你会如何选呢?” 谢玄忽然沉默了,泛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僵硬的线。 “这些年哪怕你四处周旋,大哥却始终都得不到宫中老臣们的承认。妖族厌恶他身上的人类血统,皇室也嫌弃他身上的半妖血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被各方的压力压得再无立锥之地,你又当如何?是帮你的盛世明君赐他死罪还是放下一切带他远走高飞?”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说的没错,可若是谁敢动梅三弄一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连我自己也不例外。你曾问我何为万念俱灰?那日断壁残垣间,我便知道——他死了便是万念俱灰。” 眼前的一切恍若一方棋盘,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谢玄与望舒坐在这头,一抬眼便能看到气定若闲的夕照,双方相持不下。一招“引蛇出洞”打破了旗鼓相当的局势,生死胜负一线间,然而就在谢玄即将大获全胜之时,他身边作为盟友的望舒忽然一伸手推翻了棋盘,功亏一篑。 谢玄忽然古怪地哼笑了一声,摩挲着眉峰,叹道:“可是,他还是离开了你。”见望舒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谢玄语调不温不火,一字一句温柔地凌迟着他仿若面具一般八方不动的笑容:“既未死别,那便生离。梅三弄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二殿下,你甘心吗?” 被戳中了痛脚,望舒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是你,我会将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死亦相对。”谢玄不徐不慢地述说着,“琼华向来心地善良,温润尔雅,一定能成为一个明君——我也会在一旁尽全力辅佐他,直至百年之后。” “因此我和琼华绝不会有你说的那么一天。“谢玄蓦然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里头似乎夹杂着不少动容与同情,不由换上了一副孜孜不倦的口吻,“二殿下,一个人不能爱他人胜过自己,若是连自己都不爱,以至于迷失本心,又怎么能去爱别人?这世上,终是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那便要有心理准备承担之后的后果。 眼见望舒空洞洞的眸子怔愣地望着自己的方向,谢玄深吸一口气,头痛地揉了揉眉头:“二殿下,一诺千金……” 望舒像是被他的话惊得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相杀 作者:极慕 然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抿了抿唇:“你……” “臣定会助你重见光明。” 屋子里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谢玄默默地等了一会,望舒也没再吐露只字片语。对于一个一腔心思都扑在一人身上的望舒,自然没有精力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你不爱他,只是爱未来的盛世明君。”就在谢玄启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谢玄没有回头,低垂的头更看不出面上神情:“他会是我的盛世明君,也会是天下人的。” 微凉的晚风带上了门,回过神来的望舒动作急促地翻了翻掌下的书籍,原本写满梅三弄名字的生宣被翻飞的书页扬到了地上。他腾地立身将整本厚重的书抖了三抖也不见踪迹,心下一急,不慎崴了脚,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右手的手掌恰好按在了宣纸之上。他动了动指尖,摩挲了几下,确认了这便是梅三弄离开之前为他所开的药方之时,才长吁一口气,随即低下头努力张大无神的眼睛,试图冲破眼前的黑暗,好能看清梅三弄的字迹——直至一滴压抑不住的泪珠滚滚而下。 屋外的谢玄怅然地望向面前的男子,声音晦涩:“你都听到了吧?” 梅三弄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不去看看他吗?”谢玄望着他转身就走的决然背影,忽然开口喊道。 梅三弄偏过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中,静默了片刻,张口却是异常的坚决:“不见则不念,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告诉他。” “求之不得。” “只要我站出来,便能同时保住望舒和王上对吧?将计就计,谢玄,你真是个可怕的人。”梅三弄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在下便预祝你与大殿下——君臣两相负,来世复君臣。” 我可怕吗? 谢玄垂下头,盯着自己双掌上蜿蜒曲折的纹路,又想起这些年接受的谆谆教诲。 可是,想要得到些什么不就该付出些什么吗? 第24章 太匆匆 “刚烤好的兔肉最是肥美,你来尝尝”哔哔啵啵的篝火声中,夕照一脸殷勤地将焦香四溢的烤肉送到人嘴边去,解释道,“如晦曾在西北荒漠游学过一段时间,听说那边的人们都是这般露天聚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我们妖族以前也是这样。”昆玉轻轻瞥了他一眼,顿了一下才冷笑道,“不过吃的不是兔肉,是人肉。” 夕照被他这不可思议的话吓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哈哈哈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天啊,昆玉你太可爱了!我都没反应过来你竟然会讲笑话!” 并没有在讲笑话的昆玉实在是没法跟上他神奇的脑回路,扭过头无语地盯着月下小溪边簌簌落下的白花。 见他忽然沉默,夕照才惊觉自己或许是说了什么惹人不自在的话。他不动声色地向昆玉身边靠近了几分,鼻尖微动,嗅到了熟悉的淡香,心下一动,正待再靠近点,却被飞来的一记眼刀瞪得讪讪不已。 “夕照,别离我太近。”昆玉不耐地蹙了蹙眉,往一边挪了挪位置,心想这人真是……真是什么?他暗地里认真思索了一番也没思索出个合适的词来。 夕照骤然松了一口气,知道他没生气,虽然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知道。于是他干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啊,一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优点,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这么好听——尤其是你唤我的时候。” “闭嘴。”昆玉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每次这人一直喋喋不休,嘴里总能冒出些让人莫名烦躁的话语,眉头拧得更紧了。 见他似乎有动气的迹象,夕照乖乖地塞了自己一嘴兔肉,眼睛却时不时地瞄向旁边的人,最后索性两眼一闭,心一横,将手伸到昆玉眼底,视死如归道:“不就是人肉吗?你要是不高兴的话,吃我好了。” 望着自己面前的一段手臂,昆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身体似乎比思想行动更快,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嘴去咬了一口。 “哇!!!你竟然真的咬我!!!!”难以置信的夕照吃痛地捂着自己罹患灾祸的手腕,不知道是自己是惊异于手腕被咬还是咬自己的人是昆玉。待疼痛减轻之后仔细一看,上面赫然一个明晃晃的牙印,他咬牙启齿道:“行吧,既然你咬了我,那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若是反悔——我就纠缠你一辈子。” 也不知道邺城乱成什么样子……昆玉毫不理会耳畔的聒噪,自顾自思忖着,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掌中一块光滑洁白的鹅卵石。 腮帮子鼓得跟气泡一般,愤愤不平的夕照花了点时间才把嘴里的吃食全部咽下去。一见昆玉留着他方才从溪边拾起送他的鹅卵石,眼珠里光芒闪耀,他清咳了几声,软下语气道:“若是你不愿意白白收我的东西,那便陪我在这里游玩几日,之后你便能心安理得手下你要的东西了。” 昆玉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嘴里吐出的还是淡淡的那句话:“我不信你。” “你……”真是被这斩钉截铁的语气惹恼了,夕照蓦然站起身定定地盯着眼前之人,轻柔的月光在脸颊上笼上一层阴霾。骂不得,打不得,甚至于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夕照只能自己生闷气,愤愤不已地抓起一把石子就向水里丢去。 “哗啦——” 猝不及防的昆玉被溅了半身水,正待抬头诘问,却见他立于花前月下,双眼被篝火所点燃,一脸信誓旦旦地宣誓道:“昆玉,放下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相杀 作者:极慕 切家仇国恨,我带你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像那边的人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好?” 或许是话语太离经叛道,或许是月色太温柔,昆玉怔愣了许久,沾了水汽的发丝微微拂过睫毛。 “你没拒绝。”夕照的眼角弯了起来,眼底的笑意忽闪着得逞的光芒,“没拒绝就是默认了。” 眼睛被他面上无知无畏的笑意所刺痛,昆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走了,我的族人怎么办?你要我任由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生今世做牛做马,来生来世为奴为娼,生生世世永无止息吗?你能带我走,你能带我身后所有的族人一起走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盯着男子逐渐惨白的面容,定罪道:“夕照,你们欠了我们一千年的自由。” “好好好,你心底只有你的族人。”咬牙切齿了片刻,夕照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走,那我也留下来。我留下来——”似乎十分艰难,他咽了咽口水,暗暗咬了咬牙,才将那几个字说出口—— “我留下来做皇帝。” 昆玉不置可否地望着他,眸里似乎盛着一眼幽深的潭水。 握紧了拳头,夕照说话时咬了咬嘴唇,许诺道:“既然你让族人得到自由,那我做皇帝放他们自由行不行?待我为帝,必然许你千秋万代的和平。” 眼见昆玉又要开口,夕照忙拦住他,怕他又说出什么让自己气结的话来,抢白道:“我知道你宁愿相信四哥都不愿意相信我。但是信不信我都没有关系,你只要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以后如何做便可以了。” 此处偏远,条件不说与邺城比,连自己被贬谪的边城也不比不上,还在有山有水还有身边那人。夕照原先并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个如此随遇而安的人,同书里隐居世外桃源的一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这般,踏着一路斜阳穿过一树丛林,拎着满载而归的野味与溪里摸来的鱼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步一步地走回只有自己与昆玉的小屋里。 而昆玉身份特殊,吃不吃东西也无所谓,只有偶尔被夕照缠得烦了,才会淡淡地吃上一点东西。更多的时候,夕照都能看到他孑然一身伫立在溪边,身后是漫天烟霞落花簌簌,眉头轻蹙,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因而乍一没在溪边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之时,夕照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的。一瞬间,脑子里胡乱闪过很多想法,可能遇险与不告而别两中猜想在脑海中相互纠缠,纠得整个人心都提了起来。最后他只能一边安慰自己别瞎想一边紧张地推开了门。只是一抬眼,屋里那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帘之中,夕照立时放下了提到嗓子眼的心,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幸好他还在。 习惯性地在脸上堆满笑意,正要朝昆玉走去的夕照还来不及开口,下个瞬间便惊觉一道凉风穿膛而过,活生生地将这些日子里明面上的平静一刀划破,瞳孔不由自主地张大。 “你果然骗我。”似乎被夕照胸膛里流出来的血所烫到,昆玉立时松开了捏着匕首的手,恨声道。 失血过多导致夕照头昏目眩,眼前一阵发晕。他捂着胸膛的手指微微颤抖,挨着木门,想费力站起身来却脚下一滑,身子一歪,靠着门坐在了地上,直至听到一声轻轻的“王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忽然,面前有黑影笼罩下来,一抬眼便是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昆玉。只听得他冷冷讽刺道:“七殿下,有心了,真真假假的话从生涩说到熟练,差点我——” 差点你什么?夕照想开口问,一开口却是一阵让人触目惊心的剧烈咳嗽。 “秉烛相谈只是奢望,刀剑相对才是真实。谢谢你编织的桃源梦境,不过没关系了。”昆玉扭过头,不再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急败坏,眼眶都有些红,“我跟你,没关系了。四殿下,以后我们走着瞧吧,沧溟,我们走。” 夕照伸出手,想抓住拂面而过的衣摆,却只能任由他们从指缝中溜走,再也无法回头。 只听得他一句:“你许我的千秋万代只会是一场空。” 轻飘飘的话恍若他的匕首,平静得能把心活生生从胸腔里挖出来,鲜血淋漓,痛苦万分,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夕照想说不是的,最后只能在模糊的视线中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 “殿下?殿下!”有人在焦急地呼唤着自己,“殿下醒醒!您又是何必呢?既然放不下他,为何还偏要与谢玄合作呢?这下他肯定认定您策划了这一切——” 溃散的意识似乎都被唤了回来,夕照好半天才喘着气,反问道:“如晦,邺城发生什么事情了?” “殿下!”见他转醒,杜如晦先是惊喜万分,听到问话后面色蓦然一黯,抿了抿唇才哑声道,“殿下,梅三弄……死了。” 夕照被这晴天霹雳炸得一时没回过神来,怔忪了片刻:“你说……谁死了?” 梅三弄死了?不对!这不对啊! 可能是杜如晦的伤药起了作用,夕照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径自扭头往外跑:“谢玄!” 杜如晦吓得不轻,一直在背后唤他:“殿下!殿下!” 梅三弄怎么可能会死?望舒怎么可能让他死? 问花不语 第25章 焚怨灵 妖市失陷,邺城戒严,也不过发生在秋祭日后半天之内的事情。 难得在景元帝面前多说了几句话的四皇子步蒹葭则因为被言官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相杀 作者:极慕 谏有包庇之嫌之故,在帝王轻飘飘的一句“你本就不愿意涉及皇朝斗争,那便好好休息吧”金口玉言之下,交还了所有的妖市辖管的文书以及所有的印鉴。之后皇朝更是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缉拿所有登记在册的妖族人,将城中一干异瞳之人追捕入狱,更是在邺城大街小巷中招贴“如有私藏,严惩不贷”告示,闹得城中上下人心惶惶。 在上头指示之下,每一天便有一批受尽酷刑的妖族人被悬吊至邺城的高墙之上,从日升至日落,活生生滴干了身上最后的一滴血而死。 这一切,只是为了引出一个人。 “皇帝想找我?”昆玉使劲闭了闭眼,压下胸腔中涌起的火气,问道,“那梅三弄呢?又是为什么?” 在弱水的帮助之下,观沧溟躲过了所有搜捕,但他离开邺城寻到昆玉之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他眼瞅着自己王上呼吸急促,气息紧张,不由地放轻了声音:“梅大哥是自己站出来的,他承认自己是秋祭行刺之事的幕后主使,希望能换得其他族人的一线生机。可是——”他沮丧又难过地低下了头,声音也磕磕绊绊起来,“可是他们挖掉了他的双眼,戳聋了他的耳朵,也将他吊在了邺城的城门之上,活生生、活生生地——” “愚蠢!”昆玉低低地骂了一句,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眼眶却微微红了,一扬手,身边的一张楠木桌子立时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所掀开,顿时四分五裂,“说了多少次,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 蓦然一道黑影从他怀里飞了出来,在面前划出一道弧线。昆玉的视线随之而动,待看清那是什么之时,神情有一刻凝滞。片刻后他面上的神情变得阴沉莫测起来,幽暗着眸子,一字一句道:“我差点忘了这个……” 碧空如洗,日头毒辣,高耸的城墙在微风中巍然屹立,城头上飞阁重檐,在背后黛色山脉的衬托下雄伟壮观,似是海市蜃楼一般虚幻迷蒙——若是忽略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之气的话。 昆玉一步步地朝着城门走去,鼻尖的血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似乎过了一百年之久,直至浑身上下都被血气与戾气充斥,他才走到了城门之下,抬起眼凝视着城门正中早已风化的身躯,正悬在半空中随在劲风摇摆不定着。在模糊记忆里,昆玉依稀还能看得清故人嫣嫣一笑—— “王上会带我们回到故乡的吧?” 在外颠沛流离了大半生的人,终是要回家的,哪怕生前客死他乡,无法如愿,死后也是要魂归故里的。 “会的。”昆玉的双眼有一些迷茫,迟到的回答却很是坚定,“我会带你们回去的……” 城墙上的士兵排列有序,挽弓如满月,俱是严阵以待,一丝呼吸也不敢放松,眉眼严峻地盯着这个被全城通缉的男子的一举一动。 “竟然自己回来了……”城墙上的谢玄摸了摸下巴,不觉微微敛目,眸中锐利的狠绝一闪而过,挑衅一般地冲着昆玉轻笑一声,“时机正好。” “王上……” 昆玉一抬眼,就听到城墙上有一缕即将飘散的黑烟发现了他的存在,惊喜地唤了一声。 简单的两个字如醒目黄钟,使人振聋发聩,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更多的呼唤声响在了耳畔,越来越多浓郁的黑烟包裹在了自己身上,似是那些生前的人一般地将自己围在中间,亲昵却也饱含敬意。 这些便是活活被放干血而死的族人,他们死前被活生生剜去双眼,死后化为厉鬼,现下脸上只有两个漆黑的洞穴,饱含怨气,煞是可怖。 指尖微动,昆玉接住了梅三弄的躯体,一向沉静的双手慢慢地蒙上了他同样已经干涸的空洞眼眶,有那么一瞬间,他面上的表情是沉痛哀伤的。 “对不起……” 下个瞬间,梅三弄的遗体上蓦然“呼啦”一声着起火来,昆玉毫发无损地伫立在火焰之中,漆黑冷漠的视线直直地对上了谢玄灼人的视线,随即众目睽睽之下,自怀里掏出一本令他深恶痛绝的册子,径自丢进了其中,任由火舌将之吞噬殆尽。 目力本就异于常人的谢玄看清上面之字之时,不觉眯起眼,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许多想法,但是唯一能肯定的便是步蒹葭上交万妖名册是假的,而谢家先祖先留下的那本用于封印众妖、真正的万妖名册早已落入妖族之手,现在就眼睁睁地在自己面前被燃为灰烬。 无法抑制的火势蔓延开来,熏染得上方的天空都是一片烟霞,恰似昆玉重归邺城那日,渲染了大半日子的蚩尤战旗。火舌在滚滚浓烟中若隐若现,更是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昆玉身侧那些怨气冲天的厉鬼。 “别再恨了,去往生吧。”出乎所有人意料,昆玉目光粼粼,面带决绝,出手狠辣地碾碎了离自己较近自己的怨灵。 真火焚身,再加上灵体消散、灰飞烟灭之举,本是痛不欲生,然而他们所有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发出一声暴戾的痛呼,只是默默遵循着自己王上打断决定,凭着最后一口怨气朝他跪拜,声音无法抑制地尖锐:“还望王上不忘妖族千年之仇。” “我会带族人回九幽去,但在那之前,他们必先血债血偿。”昆玉轻叹一声,单膝跪地,垂下头,向所有人承诺道。 “吾等先行一步。”得到了期许已久的许诺,所有怨灵似是放下了心中执念,在一瞬间化为灰烬,消逝在微风中,尘烟迷茫。 尘归尘,土归土,纵使灰飞烟灭,却永远被人铭记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相杀 作者:极慕 火势消散后,昆玉伸手摸了一把眼前的灰烬,塞进了一个小小的锦囊里,系在了脖子上。 他站起身来,静若深潭的眸子一直定定地注视着高墙上的谢玄,随即盖上自己漆黑的帷帽,一步一步靠近城门,他的身后便是漫天烟霞。 谢玄只觉得灵台上漫天而来的压力似乎要将人深深吸入,他凝起修长指节握紧了剑,身体比意识更快地扬手劈碎了一道朝着自己面门袭来的耀目光芒。 一道清冷的留音泠泠停驻在耳畔:“你明白什么叫做血债血偿吗?” 待眼前氤氲的白雾随着声音的消弭散尽之后,目之所及,俱恢复澄澈,仿若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都是幻觉一般,谢玄才发现自己守株待兔的人已然杳然无踪。 “不知道。”谢玄似笑非笑,动作优雅地拂开了自己衣襟上的沾染上的灰,接过旁边小兵递来的干净布帛,擦拭干净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青锋长剑。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玄墨广袖博带共衣袂翩飞,猎猎作响,恰有谢家子弟,芝兰玉树之风。 淡若远山的英气剑眉轻轻一挑,谢玄唇角上扬,笑起来时有种惑人心智的纯粹喜悦,他语调微扬,启唇道:“不过我——拭目以待。” “殿下。”杜如晦怀里捧着两个锦盒,有些担忧腾出手地扣了扣房门,“殿下?” 面前的门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夕照冷峻的面容映入眼帘,似乎是十分倦怠,他的眼下还泛着一抹泛着乌青的暗黑,像被黛石所晕染的一般:“找到二哥了?若还是城中又有百姓见到了什么妖魔鬼怪的话,不要说了,直接去找四哥。” 这话一提,杜如晦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二殿下已然消失了大半个月了。要我说,谢玄一日不松口,估计我们一日也无法找到他。” 夕照头疼地揉了揉眉峰,手中还捏着几张方才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明黄符纸:“我知道……”眼见杜如晦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手,不徐不慢解释道,“他烧毁了万妖名册,谢家先祖加诸于妖族人身上的封印自然不复存在。四哥教我了些简单的驱邪避恶灵符,闲暇时间,我也学着画了一些。昆玉说妖族向来以人为食,虽然受苦的百姓与我素不相识,但毕竟我也被他们尊称了这么多年的‘七殿下’,自然也该保护我的臣民。” “殿下,保重身体。”杜如晦的面上多了一抹尊崇,随即指了指怀里的锦盒,“方才有人匿名送到的府上来的,询问看门的小厮,他们也只推说未曾看清楚人影。殿下,如何处理?” 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夕照凑上前,用鼻子嗅了嗅片刻,犹疑道:“似乎是什么花香……二哥素来爱花,难道——”言犹未尽,一伸手掀开了第一个锦盒的,一株紫色的细碎小花霎时映入眼帘。 “……鸳鸯茉莉?”杜如晦面上悲喜交加,也顾不得惹夕照发怒,径自背过身去,拆开剩余的那个锦盒,视线被锦盒上的几个蝇头小字所吸引,不由念出声来,“源起偏殿?” 夕照还未来得及劝阻他别太激动,赫然听得这么几字,禁不住胸中钝痛,想起来,他跟昆玉的重逢便是在偏殿,虽然后来昆玉说他是被人指使去偏殿的……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钝响。心底泛起不安,他呐呐出声:“如晦,怎么了?” 背对着他的人后退两步,肩膀剧烈颤抖着,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心下霎腾起一阵诡异的不详之感,他一把拨开面前几乎已经失去言语能力的人,定睛一看—— 只见空落落的石板上,赫然一把熟悉的断弦琴,如今已然失去了它所有的琴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东西——一只血淋淋的人头。 杜如晦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颤着声想去触摸梦中人的影子,小心翼翼又难以置信:“……重弦?”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下死了两个人_(:3」∠)_大家都撕破脸了 第26章 回不去 “简直胡闹!” 高门大院里,一道厉声的训斥划破了了长空,镇得四周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不少家丁女眷都揣着一颗摇摆不定的心,蹑手蹑脚地躲在暗处,两眼忽闪忽闪地盯着大厅中的不速之客。 “我不管,我就是要把他藏在家里。”弱水一见自己父王吹胡子瞪眼,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索性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护在观沧溟身前,“我还就不信了,还有人敢来咱们王府搜人不成?” 对于唯一的掌上明珠,打是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平原王心中叫苦,颤着手指了指一脸无畏的弱水,”你你你——”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半句重话,于是最后还是铁青着脸,把一腔怒火都发到了一直默不作声任由处置的沧溟身上:“哪来的给本王滚哪里去!” “父王!”弱水不高兴地瘪了瘪嘴,眼瞅自己是真动了气便率先服了软,好声好气地唤了半天,决定循循善诱,暗自侧过脸冲着一脸懵逼的观沧溟直眨眼,“我在外游历之时,险些丧命于荒漠,还是多亏了他,我才能活着回来见您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有难,女儿难道能视而不见吗?” 或许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说还好,一说平原王更生气了,双眼瞪得铜铃大小,怒火中烧地反驳:“什么游历?你那叫逃婚!”话头一转到婚姻大事,平原王语气里多了几分慎重:“为父知道你不喜欢照儿,但是他心地不坏,确实是个好孩子。为父也是过来人,感情是培养出来,你们以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相杀 作者:极慕 多相处试试不就好了?为父就你一这么一个掌上明珠,难道还能不为你考虑好吗?” 弱水心下腹诽您的照儿早就有心上人了,上赶着也不是买卖啊。但她面上也不说破,只是坚持道:“我的确喜欢七皇兄,但不是儿女情长。这辈子,我只会嫁给自己爱的人,若是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宁愿一死。您要是喜欢他,随便找个人许给他吧。” “什么死不死的?!”平原王没好气瞥了她一眼,端起正在偷听的下人送上来的庐山云雾茶,浅呷一口,“要说喜欢,我最喜欢的倒是长河那孩子,他很有为父年轻时的风采,但是现在朝中谁不知道照儿已经是内定的储君了?你嫁给他,后半生荣华富贵,什么没有?你母亲逝世后,我一直将你捧在手心,从小到大没说句重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你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弱水的母亲是异族人,与平原王于塞北相识相爱,却在弱水很小的时候生了场重病去世了,因而她连母亲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自记事以来,生活方方面面都被自己父亲的身影所笼罩,父亲高大的背影正是她心中最柔软的一根弦。她低下头,小心嘟囔道:“若感情真能培养,那为何我每次劝您续弦,找个人陪您之时,您都连连推脱?” 被这一顿抢白,话头顿时像蹴鞠一般踢回了自己这里,平原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询问道:“那你喜欢怎么样的?长河那孩子如何?还是说你心里有什么其他的人选了?” 五皇子?观沧溟眨了眨眼,他偶尔有听到过梅三弄生前与昆玉谈论过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不说别的,五皇子一定会成为新帝上任第一个要处理的人,因为他手上掌管着皇朝的一半兵权,而另一半,则在景元帝的亲兄弟——平原王身上,因而弱水与七皇子的婚姻的意义就显而易见了——明明白白地想让夕照收回平原王手中的兵权以正帝统。 “父王您又开始了。”弱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手懒懒一指,“我喜欢他这样的,您满意了吗?” 平原王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停在了神游天外唯唯诺诺的蓝瞳妖族人身上,乍一惊,手一抖,上好青瓷茶盏便“啪——”的一声碎在了地上:“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人妖殊途!你这般胡言乱语是想活活气死我吗?” “父王消消气!”弱水吐了吐舌头,径自一手拽过观沧溟,“我带沧溟去王府周围逛一逛。” “女儿,你换个人吧。”最初的惊疑过后,平原王软着调子在身后劝道,“英明神武如曜帝,一生中犯的错便是爱上了一个妖族人,最后不也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人妖本就殊途,这感情本就为世间所不容。” 王朝的开国皇帝——曜帝,爱过一个妖族人?观沧溟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想扭头去问,就被弱水拽得一个踉跄,险险地稳住自己。 弱水小声地凑过来道:“别在意我父王的话,他这是关心则乱。” “弱水,你听进去了没有?” 身后的碎碎念还未停歇,弱水不管不顾地冲着身后承诺道:“我们会在戌时之前赶回来的。” 自昆玉烧毁了万妖名册之后,妖市就不再受控制了。原本被奴役了一千年的妖族人忽然恢复了本性,奋起反抗,好不容情地使用得之不易的自由,将自己所受的□□与折磨都报复回了主人的身上。 第一例便是邺城中某户富贵人家的大门上高高挂起的、包括全家老小在内一家人的人头。据说这户人家的主人生前最爱的便是收集各式各样的妖瞳,深更半夜宅中时不时地都会传出凄厉的惨叫声。有人说他们怕是遭了报应,一系列风言风语惹得一干喜爱亵玩奴隶的贵族们心有余悸,噤若寒蝉。为了防止更多的意外发生,邺城更是全面戒严,勒令每户人家必须在门上挂上国师与四殿下亲制的驱邪符咒且在戌时之后不得离开家宅。原本还有一些好事或者胆大的人不以为然,但直到其他人第二天在邺城护城河的河面见到了几句被啃噬得认不出模样的遗体之后,再也没有人阳奉阴违了。 桥下的碧色的水静静流淌着,偶尔有几条鱼浮上水面,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不远处还错落有致地横着几只渔家的小舟,时不时有飞鸟停留在上面,瞥一下自己在水中与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倩影。 “沧溟——”弱水靠在半人高的石雕栏杆上,用手拖着下巴,视线落在静谧的河面上,感慨道,“我曾见过那些人死去时候的惨状,为何我们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为何?蔚蓝的眼眸闻声仿佛染了墨一般,一层一层被浸染,观沧溟撑着伞,缓慢地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停在了她的身边,在天地间为她隔出一方天地。他望着静无波澜的河面,静静道:“郡主,这世间,并不是每件事都能让人得偿所愿。” “我知道,但是只要昆玉点头就行了,不是吗?”天真的少女忽然扭过头来望着他,直白地迎着他躲闪的双眸,道,“大概就是一种直觉吧,昆玉其实心底也是不愿意如此两败俱伤的。我送了他一碗水,后来在荒漠里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总觉得他其实是个挺心软的人——哈哈哈哈不过你也可以说我是自作多情。” “我们的王上其实是个心软的人。”有人曾经这么告诉观沧溟,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天在邺城的门口,被悬吊着的梅三弄撑着最后一口气通过气息认出了自己。他脸上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相杀 作者:极慕 □早就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奄奄一息地睁着空洞的眼睛,哑着声音说:“沧溟,王上救了我的命,我就用自己的命还他最后几天自由吧。”鲜血淋漓的眼眶早已得不到光明的垂青,死之前还喃喃自语着:“两清了……” 观沧溟想起自记事以来被人当做物品卖来卖时所受过的白眼与苦难,想起所有雇主盯着他一双蔚蓝眸子时所露出贪婪目光,又想起步蒹葭拿到误以为神丹妙药的驱尸蛊之时那绝望中绽放出希望的目光,再想起梅三弄一人承下所有罪名的视死如归,他最后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对少女清澈的目光,他忽然说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终是,回不去了啊。 “沧溟,你知道昆玉在哪里吗?”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弱水紧紧皱着眉头,咬着唇迟疑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他。” 观沧溟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昆玉的行踪,更别说其他人了:“郡主,如果是关于七殿下的事情,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吧。王上若是不想见别人,连我都找不到他。” 弱水一脸难色地思索了一番,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神色来,却唯独看到了一脸坦然:“与七皇兄无关,我是真有重要的事情找他,难道现在就没有一个他愿意见的人吗?” 其实还是有的……心下暗忖,观沧溟垂眉犹豫了一会,似有所动,正要将“步蒹葭”三个字宣之于口之时,却见弱水眼前一亮,宛如吞下了一个馄饨一般,惊讶万分地指着他的身后,愕然道:“……七皇兄?” 七殿下?观沧溟一回头,正望见夕照的半个身影隐入巷子深处,呆愣了片刻,顿觉手腕一紧,回过神来发觉已然被少女拽着小跑了起来。 甫到巷子口,还未来得及探出头,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呼唤声。 “谢玄!” 作者有话要说: 望舒快上线了o.o 第27章 生异心 远方雾岚缭绕,暗淡的空中早就失去了最后一抹余晖,收到步蒹葭讯息的谢玄于巷市急急而行。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那位妖皇烧毁了万妖名册,放任邺城中妖魔横行,景元帝也不会下旨要他与步蒹葭一同处理妖族之乱。 他不是唯一一个不耐的人,冷冰冰的四皇子也是面色不善地警告:“希望你不要阳奉阴违。” 虽然嘴上不说,但谢玄心如明镜,从步蒹葭之前为妖市求情的一系列举措上,便明白他在昆玉收回万妖名册的事情上,怕是有着推波助澜之效,不然以步蒹葭的修为,能让人偷走了万妖名册而不自知?所以他拱手回敬道:“同样的话送给四殿下。” 但哪怕再相看生厌,也必须以大局为重。 谢玄正回忆着,全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响在身后,便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面前压抑着怒火的七皇子——未来的储君,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不解,挑了挑眉:“七殿下?” 夕照觉得胸腔中有一团火,似要将整个人燃烧殆尽:“把二哥交出来。” “七殿下真是说笑,臣何时有如此神通,能禁锢一位皇子?再说——”蓦然谢玄话锋一转,嗤之以鼻,“殿下觉得臣是个愚蠢之人,会交出一个隐患?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出来。更何况他不在,七殿下不是更好继续隔岸观火吗?” 听他这话望舒该是还活着的,夕照松了一口气,他平息怒气,似笑非笑地打量了谢玄片刻,像是嘲讽自己一般:“我以前究竟是为什么觉得你是自己人的?” “利益相同便是互利互惠,利益不同,那便是与虎谋皮。”波澜不兴的语调沾上单薄的嘲弄,谢玄瞥了他一眼,“殿下敢说,带走妖皇后将梅三弄交给我的时候,没有藏一点私心?” 夕照缄默,也不反驳。确实如谢玄所说,他趁乱将梅三弄推出去顶罪,想将昆玉带走,然而昆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殿下敢如此行事,无非是仰仗着二皇子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梅三弄的命而已,但是谁又能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呢?”谁又能想到梅三弄会主动逃出望舒的庇荫呢?无非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谢玄的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眼见面前的人眼中流转过一丝幽暗的光芒,夕照心头乍惊,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谢玄忽而抬眸望着夕照,一字一句道,“殿下未免自视甚高了。虽然明面上不屑皇位,可不是一直将储君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吗?” 谢玄的话语一直不温不火,平静得如同暗日秋波,但是话中却暗藏锋芒,直刺得人说不出话来。 琉璃般的黯黑眸子一瞬也不眨地盯着谢玄,夕照坦然道:“是又怎么样?父皇早早透露口风便是不想让其他兄弟觊觎皇位,落得个殒身的下场罢了。我暗藏心机,城府再深沉,却也不会直接置所有对我而言毫无威胁的兄弟们于死地。” 这般指桑骂槐之后,谢玄倒是静默了,他思索了一番,才面露不解地询问:“……殿下在说什么?” “你的演技真是精湛。”夕照轻笑了一声,由衷地赞美道,“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你无害的外表所蒙蔽,你现在若是告诉大哥说三哥之死与你没有一点关系,怕是他也会深信不疑。” 重弦死了?望舒正控制在自己手里,夕照必不会对重弦下手,那会是谁下手的呢?谢玄的面上有一瞬间如真似假的震惊,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相杀 作者:极慕 殿下死了,那如晦——” “谁死了?!”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声,“七皇兄,你说谁死了?” 夕照面色一黯,一扭头恰好见到躲在角落里,正捂着嘴满脸难以置信的弱水与满眼惊诧的蓝瞳妖族人。他依稀有些印象,缓缓地望过去,轻轻了问了一句:“你知道你家王上去哪里了吗?” 观沧溟默默地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城中响起了戌时的更鼓声,顷刻之间耳畔闹市之外若有若无的喧闹声俱归于沉寂,偌大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安静地令人心悸。 观沧溟暗道不妙,匆忙捉住弱水的手腕,解释道:“郡主,我们先走吧。” 却见眼见剑光一划,直指自己脖颈,谢玄表情冷峻:“你想挟持郡主去哪里?” 话音刚落,瞬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一旁高挂的灯笼几乎都要翻飞起来。原本伸手可见五指的天空立时暗了下来,待所有人睁开眼睛之后,只见西边黑色屋顶上星星点点,似有星光闪烁。化不开的墨色之中,一人风中孑然而立,墨黑的衣袍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昆玉?”如同失了魂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夕照心底泛起凄凉的喜悦来,像是误食夏日酸梅一般又酸又甜,更是冷意渗人。 大概是听到了这声呼唤,帷帽下的昆玉眼神凌厉,表情森寒,整个人都弥漫着狠戾的杀意:“除了同类,其余人——杀了。” “王上!”观沧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昆玉手一挥,将他和被护在身后的弱水,向平原王府的方向丢去,而昆玉身后闪着微光的星子犹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接二连三地向着剩余的人袭去。 夕照提起折扇阻挡才发现,这些闪着光芒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星辰,而是一颗颗眼瞳,仿若还活着一般,正滴溜溜地转着,在自己的衣摆上灼出一个个泛着焦边的小洞。 “小心,这些妖瞳会侵占肉身。”谢玄高喝一句,提剑迎接一阵又一阵的攻击。 时间久了,大家都有些力不从心。头脑疲乏不堪,满腹的解释到最后也是变成了一堆杂乱无章的念头,只要夕照口中蹦出一个字,便有更多的妖瞳向他袭来。 看来昆玉是铁了心不肯听他一句解释了,夕照觉得很无力。 “昆玉,名册已经毁了,你已经可以带着族人回去了。”一声凛冽男声破空而来,与之相伴的是一道金色箭光,划破面前的浓雾,形成一道金色结界,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所有的妖瞳见到步蒹葭都迟疑地停下了动作,齐齐转过去望着自己的王上。闻声,昆玉与步蒹葭对视了许久后摆了摆手,慨叹道:“我欠你的,不多了。” 他转过身,淡淡道:“步蒹葭,你要明白,他们一日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死去的族人便一日不会瞑目——”忽然他扬手定住了一柄朝着他袭来的长剑,一抬手,飞剑调转方向飞了回去。 杜如晦一个侧翻躲过攻击,伸手握住自己的剑,冰凉的触感也没能浇灭心中的绝望与狂乱:“你要血债血偿,为何要杀了重弦?他是无辜的,只不过想离开邺城回到江南故乡,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他死?我就只有一个他了,为什么你们要夺走我所有的东西?为什么啊?” 乍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昆玉先是怔愣,而后冷笑道:“是不是为了自己不顾他人死活,只要不被人所知的人都能说自己无辜?若不是他,我当年怎么会出现在偏殿?” 当年陷害夕照的竟然是重弦,杜如晦怔在原地,直到昆玉离去都没能回过神来。 “昆玉,你听我说——”夕照想追过去,却感觉手腕一紧,抓得他腕骨几乎粉碎,一扭头正对上杜如晦猩红的眸子。 “殿下,你会为阿弦报仇的对吗?” “我——如晦,这事我必须调查清楚。”说罢,他拂开渴望救赎的杜如晦,追了过去。 “好……好!好!”杜如晦连说三个好,后退几步,用自己的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如晦——” “你滚!”被仇恨充满的人双眼血红,怒喝一声。 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谢玄便惊觉面前龙吟之声乍起,雪白剑光一闪。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格挡,身形微动,险险地避开一招,只见劈空而来的三尺青锋如同破矢流星般破空而来,随后便以闪电不及之势收了回去。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手掌上一丝渗出血珠的伤口,以及一缕轻飘飘地落在手掌上的发丝,微微弯曲着。 “谢玄,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男子冷冷留下这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薄唇都抿成一条细细的线,谢玄深呼吸一下,才冲着人影消失的地方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死得好。” “阿玄,你大病初愈不久,怎么在淋雨?”眼见谢玄全身上下都被淋透了,雨滴顺着墨黑的发梢向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撑着一柄天青绸伞的琼华言语中不由地透露出些关切与疼惜。 “琼华?”垂着头的人甫一听到熟悉的声线,蓦然抬起头来,朝着他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浅笑,眸中闪着若有若无的温柔缱绻。谢玄不经意地摊开自己的双手,任由雨水冲刷着,语气轻柔地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我没事,不过手上沾了些血,让大雨冲洗一下也好。” 琼华微微一怔,神情有些踌躇,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呐呐不语,体贴地将手中的伞圈在他的头顶上。 “琼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相杀 作者:极慕 ”难得见到他这情绪外露的模样,谢玄不由地想伸出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但一想到自己手上沾过血,又压下了心里的一时兴起,索性头一垂下,一把投入熟悉的怀抱里,感受着周身熟悉的气息与耳旁怦怦直跳的心跳声,真心实意地喟叹道:“……我有点累。” 一颗心骤然紧绷,但一低头见到谢玄纹丝不动的细密睫毛以及眉目间不加掩饰的疲惫之色,琼华又放松了下来,轻声商量道:“我背你回去?” “好啊。” 纵使刀山火海,荆棘遍地,你我当并肩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有人看,那加一更吧。 1、当年的陷害确实是三哥做的,不过他的目的【回江南】其实很简单,可惜在最后还是死在了邺城。 2、谢玄挺黑的,不过他只对大哥好,是真心实意的好。大哥是个温柔的人,不过他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让梅三弄去害望舒,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保护谢玄。 3、夕照当时其实是真想带昆玉走的,不过昆玉拒绝了…… 第28章 至末路 “我确实是嫉妒你对梅三弄关怀备至,但他是你的手下,我从没想过要他死。” 一路追来,昆玉的身影早已不见踪影,夕照索性破罐子破摔,朝着四周大吼道。空中一轮残月早已退场,四下静悄悄的,暗影重重,没有一点人烟,但他就是知道昆玉一定就在一旁暗暗地注视着他。寒风带来一阵萧索之意,脚步轻踏,踩在枯叶上发出一声脆响,夕照继续解释道:“我承认谢玄说得对,我带你走是有私心,甚至想带着你一走了之。但我也知道二哥喜欢梅三弄,有他在定会保住梅三弄的命,所以谢玄向我借梅三弄之时我便把他带了过去,只是我没想到二哥自那日起不知所踪,至今也一直杳无音信。” 淅淅沥沥的细雨落在面上,渐生寒意,夕照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从没想过与你为敌,若你信我,就出来见见我好吗?” 周身是如死者一般寂无声息的雨,夕照拢紧衣领,搓了搓冻得冰冷的双手,在寒风中伫立着等待了许久。丝丝沁体冷意渐渐浸入身体中,就在夕照冻得浑身都快僵硬的时候,朦胧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晦暗不明的森冷声音。 熟悉又陌生。 “上次相信你,梅三弄死了。”昆玉冷厉的视线透过的重重帷幕定定地望着他,“若我还鬼迷心窍,沧溟还有命吗?” 夕照听见他这话,心中涩然,几乎是口不择言地责问道:“你便是如此恨我……所以——你就杀了我三哥来报复我?他已经被父皇除籍了,早已不是皇室中人,也要遭受着无妄之灾吗?” 昆玉沉默地盯着他,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口时,清淡的声线似要与周围的雨声融为一体:“你认为是的话,那就是吧。” 任谁被暗暗地盯了一天都会有些毛骨悚然,哪怕是一对流淌着蔚蓝暖意的温柔眼眸,像是藏满了不可言说的感情与秘密,似乎一望下去便足以淹没自己的灵魂。 “郡主,我想去找王上。”那对暖蓝的眸子眨了眨。 暗骂一句好心没好报,弱水一咬牙,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找他做什么?外头到处都在抓你们,你要去哪里找昆玉?” 观沧溟轻轻低下头,修长的睫毛在眼下缀上一片暗色阴影:“我想知道他为何不向七殿下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 观沧溟瞥了她一眼,信誓旦旦地回道:“三殿下的死与王上没有关系。”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重弦,少女面露伤感,薄唇轻抿,有几分强撑的倔强与执拗,反驳道:“瞎说什么呢?三皇兄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死呢?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两人正在交谈之际,忽然听到外门传来一阵喧哗,好几个男声搅在了一起,大约是起了争执,依稀能听出其中一个是平原王的声音。 “外面怎么这么吵?”弱水有些诧异,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去,却在扭头起身之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吓得两颊惨白,拉着观沧溟就要藏起来。 只听见一声不怒自威的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弱水,你要带他去哪里?” 蓦然松开了手,弱水头痛地皱起了眉,咬了咬唇,认命地转过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五皇兄?” 一向不拘小节的长河没理会她,只是厌恶地打量了观沧溟了一会,随即举起手冲身后的下属挥了挥,话是对着平原王说的:“皇叔,这妖族人我带走了。” “不行!”弱水想也不想地拦在观沧溟身前,拒绝道,“他是我买回来的。” 铮亮的□□上映出长河俊逸却难得肃穆的神情,他也不容拒绝地冷冷一扫观沧溟:“现在是什么时期?你敢把妖族人留在身边,不怕哪天醒来像城中那些富贵人家一般身首异地,家破人亡?” “沧溟不是这样的人。”弱水反驳道。 “知人知面,你可知心?”长河知道这堂妹被皇叔宠得没多少分寸,懒得与她再讲什么大道理,索性亲自将人绑了个结实,转头对着平原王恭敬道:“皇叔,您也别太惯着弱水了。事分大小,将妖族人藏在府里,这也太胡来了。” 平原地呐呐地摸了摸下巴,哈哈大笑了一声,缓解了此时的剑拔弩张,连连摆手为自己的掌上明珠辩解道:“不算什么大事,弱水她也就是一时兴起罢了。待到新鲜劲过了,我肯定撺掇着她亲自把人送到你那里,哪知道长河你先一步得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相杀 作者:极慕 到了风声。” 观沧溟自始至终未曾为自己辩解一句,事实上以他的身份,在这局面上确实没有他说话的资格,甚至于在被带走的时候,他莫名松了一口气,面上有弱水看不懂的苦涩与无奈。 “父王……”愤愤不平地盯着长河颀长的身影,弱水耷拉着脑袋,像是霜打的茄子恹恹的,“我要如何才能把沧溟救出来?” “他……恐怕无望。”饱经人情世故的平原王叹了一口气,“从妖族这些日子在城中为非作歹的迹象来看,皇兄极其有可能不日便将关押着的所有人都公开处死,杀鸡吓猴,以儆效尤。弱水,听为父一句劝,这些事情你就别掺和了。你人言微轻,能凭借一己之力抹除两族这么多年的仇恨吗?” 很明显不能,就连颇有手段的七皇兄都与昆玉闹翻了,更别说是自己了。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沧溟被处死吗?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惴惴不安地喃喃道:“那可怎么办呢……” 四哥说,画符之时,须得定意澄心,是为静口、静身、静心。夕照垂下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笔下囫囵成一团的线条,微微蹙了眉,最后还是忍不住摔了笔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抵在纸张边缘,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着。墨笔甫落,笔尖在纸张上溅出几点黑色墨迹,乍一看去,像是在画像中人的脸上点了一抹墨色泪痣一般。片刻后他蓦然扯过袖子,急切地想拂去上面的污渍,却如何也不能去除,只得心烦意乱地径自揉成一团,随意丢至地上,呐呐不语地盯着书案上所有宣纸上似曾相识的面容,眸色越加深沉起来。 泼墨的纸砚,竟全是你的脸。 “郡主,殿下已然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见。”身后的小厮跟着弱水穿过一道道长廊,眼见就快闯到七殿下的书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想拦却又不敢真拦住她。 “闭嘴,本郡主是任何人吗?”弱水扭过头瞪了小厮一眼,直瞪得人垂下头,身体拱成一弯恭敬的弧度。她从不拿自己的身份压人,但有时候能让事情简单点的话,也不介意搬出来用一用。 夕照早在书房内便听到了她那清朗的声音,在走廊上泠泠回响着,忍不住头痛地揉了揉眼睛,一打开房门,便见到了少女难得严肃的脸。 清风穿过书房前的长廊,摇晃着屋檐上垂落着的琉璃铃铛,发出一声声如梦似幻的乐曲,余韵在整个后院回荡着,映衬着少女苦楚又悲怆的吟叹。 “七皇兄,你娶我吧。”后院里一片寂静,满室清冷,只余弱水一声孤注一掷的朦胧轻叹。 刹那间清霜沾衣,寒意彻骨,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夕照觉得有些冷。他盯着女子执着无悔的双目,试图安抚道:“弱水,发生什么事了?” 很多时候原本以为能憋得住的情绪,往往在一句轻声询问下便能土崩瓦解,洪水倾泻一般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秋水剪瞳中的坚强分崩离析,弱水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几乎是带上了哭腔:“七皇兄,五皇兄把沧溟抓走了,连父王都束手无策,我——我该怎么救他啊?” “你这不是在作践自己吗?”夕照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为了救他,竟然想牺牲自己?” 削瘦的双肩翕翕颤动着,弱水掩目,有些哽咽着:“我想救他……可我找不到昆玉。但若是太子大婚,到时候必定能向皇伯父求得一道大赦天下的旨意,那样、那样便能救沧溟出来了……七皇兄,你娶我,好不好?” 夕照面色沉静,安慰似的一直拍着她的后背,静静听她说完,才缓缓开口道:“弱水,七皇兄除了自己的婚姻已经没有什么能做主了,你不要逼我好吗?” “可七皇兄既然回来了,不就是打算继承皇位了吗?若想要名正言顺收回我父王手上的兵权,除了娶我有更好的办法吗?”梨花带雨的女子分析起来却是头头是道,“昆玉也有不少族人身陷囹圄之中,若你我大婚,他们便能同沧溟一般重获自由,这样不好吗?” 似是想起了什么,弱水慌张地解释道:“若是你担心昆玉误会,事成之后你大可随便找个理由将我休了——” “弱水,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她面上看着是个天真无邪的模样,事实上也有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夕照苦叹了一口气,缓缓退后,转过身就无情地关上了门,愣愣地盯着书桌上的满目画像,“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了,不要辜负你选择的机会。” “七皇兄!我是有选择的机会,可是穷途末路的沧溟——他有的选吗?” 夕照闭上眼睛,脑海中忽然回荡起昆玉的质问,观沧溟的命…… 第29章 悲与喜 从床头到门槛,是二十三步。 再到院子里的石凳,是十八步。 再加两步,就能抚摸到院子中高大的树干,触感粗糙,像是已经经历了不少的风霜。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枯叶破碎的哀鸣,在久无人烟的山岭中额外的响亮,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踏在满是碎石与落叶的小道上,沙沙作响,时强时弱,令人心颤。 扶着树干的望舒蓦然转过脸,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谢玄?” 谢玄定定地盯着他面上几层厚厚的绷带片刻,不温不火地询问道:“二殿下,近来可好?” 踌躇着抚上自己不久便要重见光明的双眼,望舒唇边晕出淡淡笑意,清贵雍容:“你既然来看到我这般模样,便是一切都好了。休养了大半个月,我眼前的绷带可是能够拆下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相杀 作者:极慕 谢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就由臣下代劳了。” 铜镜中的人生得一副俊秀面貌,眉目宛然,目若晨星,眼眸转动之时,流光溢彩,摄人心魄。望舒已然许久未曾见过自己的相貌了,他抚摸着自己镜中苍白的脸,有一瞬间的惘然。 “二殿下,有什么打算?”伫立在他身后的谢玄循循而问。 “我不知道……”乍一见到光,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望舒捂住自己被晨光刺得险些要落泪的双目,随即肯定道,“不过,我要回邺城找梅梅。” “也好,七殿下可是挂念您挂念得紧,还特地派人来寻您回去。”谢玄话音刚落,望舒就隐约见到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外门踱了进来,足底无风,想来也是个高手。 “至于梅三弄,二殿下无须费心了——”谢玄背过身,神色清冷如月下寒霜,唇边更噙着几分冷酷的笑意,“他就在这里啊。” 他就在这里?大半个月的休养时间在望舒的眼底种下了迟钝与虚茫,身体更是瘦弱得像是一株霜染雪驻的枯竹。他心下腾起一阵欣喜,努力地站起身,费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问得小心翼翼:“……是梅梅吗?” 晨光乍破,面前的男子的相貌在视线中都变得清晰了起来,望舒有些怔然,呐呐地问:“你是谁?” 来人恭敬地冲着他行礼,随即木着一张脸,张口道:“二殿下,属下的声音您可还记得吗?” 猛地后退一步,一只颤动的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不慎打翻了案上的铜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碎片中映出望舒被割裂的惨白脸色,他颤着声,喉咙险些堵着出不了声:“你、你是杜如晦?” “是的,二殿下。”杜如晦供认不讳。 “那我——”望舒无助地望着自己瘦如枯骨的手掌,眼睛黝黑,眼底是一片深不可见底的死寂,“那我的眼睛是怎么来着?是谁的?!谢玄你说话!” 谢玄慢慢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无措的眼眸,正急切又茫然地睁着。他唇边带着清浅笑意,目光却冷冽清明,启唇一字一句道:“二殿下,所以臣方才说梅三弄就在这里,他的一对明眸—殿下用得可还习惯?” 有冰霜从脚底升起,沿着脊髓一寸一寸浸入四肢百骸,冷得浑身僵硬,仿佛连呼吸之间都夹带着冰雪,直至渗入脑海,封闭了五感,看不见,听不到,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然而谢玄诅咒一般的字句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一般一下一下穿透了这片万年冰封屏障,直达脑海。 “一曲瑶琴送梅不知道沦为多少街头巷尾的美谈,邺城谁人不知,三殿下心系之人便是花魁公子——梅三弄?说起来,那日臣向二殿下寻求合作之时,二殿下不也点头了吗?”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望舒只觉颅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得让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不由地捂住自己双眼,感觉一阵温热酸涩的液体从眼眶中渗出来,夹带着千万枚针扎的麻痛。 不行,这是梅梅的眼睛。 不经意睁开了眼睫,却见掌中一抹夺目的猩红,望舒慌得全身发抖,扯着谢玄下摆的落魄姿势就如同乞求赦免罪孽的忏悔者,口中几乎是哀求着出声:“帮帮我,我想保住他的眼睛!谢玄!谢玄!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口中蓦然被人塞了一枚清香的药丸,望舒几乎是立时就昏睡了过去,耳畔依旧响起了谢玄鬼魅般的声音,张牙舞爪得似要将人的意识全数淹没。 “放心二殿下,臣向来以德报怨。哪怕被您送了一杯毒酒,也会留着您一条命。”他何时允诺要对如晦下手?不过是望舒自以为是罢了。谢玄面色淡淡,第二次问他:“二殿下,什么叫做万念俱灰?活着才有答案。” 素手轻扬,捏紧了小瓷勺,从不大的白瓷碗里舀了一口冒着热气的雪白豆腐脑,昆玉含着汤勺将丝滑的豆腐吃下,却未曾松口,径自叼着汤勺,将勺中的汤汁也一并咽下。豆腐脑几乎是入口即化,香甜爽口,甜意顺着喉咙甜到心底,让他紧蹙的双眉也舒展了少许。 等他吃完,正欲结账之时,店家却噙着笑意将碎银退了回来:“客官,从今个起,邺城中铺子摊子上所有的吃喝一律不需要银子了——这都是上头的意思。”说罢又喜滋滋地从柜台里摸了一把糖果,递进他的掌中,“这里是上头分发下来的‘四色喜糖’,有冰糖、冬瓜糖、橘糖和龙眼,象征甜甜蜜蜜,白头偕老。我看客官的模样倒似是外乡人,也可拿去沾沾喜气。” 还没来得及拒绝,店家道了句失陪,招呼其他客人去了,昆玉无法,只好将这些糖收进怀里,迈出了客栈。外头有几个不足腰高的孩童正在嬉笑玩耍着,其中一人见到昆玉一身墨色打扮,气场不俗,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七哥哥,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你。”身后传来了一声女童糯糯的呼唤。 有心急的男童毫不客气地指责她:“不对,你应该唤他‘七皇兄’!我爹的朋友在宫里当差,他以前当值遇到过弱水郡主,亲耳听到弱水郡主唤其他人‘皇兄’的。你现在扮演的是弱水郡主,应该喊他‘七皇兄’!” 被如此一同义正言辞的说辞吓怕了,女童几乎是嘴一歪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看得身边的一干孩童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过了片刻,有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我听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相杀 作者:极慕 阿娘说他们都要成亲了,唤什么应该都可以的吧?像我阿娘,有时候唤我阿爹‘当家的’,还有时候唤他‘老不死的’呢。” 所有的孩子都大笑了起来,连原本抹着眼泪的女童都破涕为笑。正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一声清冷如雪月霜花的声音:“你们说谁要成亲了?” 孩子们转过头,却见来人漆黑高大的身影,吓得噤若寒蝉,几乎是一瞬间便作鸟兽散。破涕为笑的女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正惶恐不已,便惊觉自己掌中被塞了一把冰凉的糖果,只见眼前的人俯下身,周围立时弥漫着一股清润的香气,只听得他好听的声音响在耳畔:“难过的时候就吃点甜的……你们说,七殿下要跟弱水郡主成亲了,对不对?” “嗯……”女童重重点了点头,脆生生地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枚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将剩余的糖还给了昆玉,偷偷瞄了他一眼,解释道,“阿爹说家里被发了好多喜糖呢,很好吃!但是我不能多吃的……” 他们要成亲了啊…… 昆玉站起身来,垂下头怔怔地盯着掌中的几枚鲜艳的糖果,眼神晦暗不明。 他伏在案上睡着了。 昆玉的视线落在夕照身边那些零八落的符箓上,细细辨认了一下,似乎是某种驱邪镇妖的符咒,估计最初样式是出自步蒹葭之手。 都要成亲了,还有时间忙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昆玉伫立在屋檐之上,浓密的睫毛似是不堪其重般垂落下来,其下深邃的眼眸里噙着些许光华,比以往更深沉些。他不觉注视了许久,随即指尖微动,拨开了一枚喜糖的糖纸,径自丢进了口中。 戌时未到,街巷中灯影憧憧,落在昆玉的脸上一片交错,待到周围甚是昏茫,人声与灯火都渐渐淡漠在暮色之中,他才启唇道:“不好吃……” 正欲转身离开之际,却见下方一直沉睡的人眉头轻蹙,颤了颤眼睫,随即一睁眼,便散去迷蒙发现了自己。 “昆玉!”夕照唤了一声,径自破窗而出,不管不顾地挡住了他面前,眼底的惊喜似要溢出来。见昆玉也停住脚步,夕照喜不自禁,想伸手去搂住他,却被一个闪身躲开了。 “百年好合。”昆玉的视线望向别的方向,语气也是淡淡的。 “你知道了?”夕照面上的笑容几乎是僵在了脸上,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要跟我说我便只有一句‘百年好合’吗?” 昆玉闻声,回首定定地望着他:“嗯,我只是路过来讨几颗喜糖。” “糖?有的——”夕照嗤笑了一声,回眸间神采飞扬,他忽然靠近,隔着面前的帷幕用力地覆上他凉薄的唇瓣。 几乎是立刻就推开了眼前的人,昆玉使劲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干脆利落旋身离开,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下次再轻举妄动,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夕照望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摩挲着自己暖意尚存的唇,立时笑了出来:“甜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望舒整个一与虎谋皮遭反噬的反面教材= = 谢玄:记仇.jpg 第30章 有何错 临近酷寒时节,阴云连绵,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北风在头顶肆意呼啸,阴暗的暮色里,裹挟着霜寒之气与草木肃杀之意的寒风扑面而来,举目远眺,天寒地冻,似有风雪欲来之势。 北方山脊的主脉又分出了几条支线,形成黑龙伸出的一道道巨爪,而脚下所伫立的地方隐隐有金色的龙气丝丝缕缕缭绕着,更是时不时地分发着几缕灵气顺着主脉的轮廓滋养着每一根支脉,以及——一柄散发着妖异赤红光芒的长剑,在漫天风霜之中,荧光流转,烈烈如焚。 视线顺着这柄斩妖剑向上爬,越过手臂,直至看清了面前人冷肃的面容,空气中似是凝结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昆玉轻声道:“你作壁上观不好吗?” 步蒹葭颔首,微敛双目,眸中不染尘埃,容色孤寂冷绝,手中的长剑在虚空中一划,绽出几点夺目微光,像晶莹剔透的细线一样,飞出几寸之外。他微微启唇:“受人之托,却之不恭。” “不错,尔等不幸,吾之大幸。国厦将倾,才有我族容身之所。”昆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但他怎么知道我要来毁掉龙脉?” 步蒹葭眨了眨眼,思及夕照当时手执院子里的随意折下的一朵秋海棠,立于晚间清风之间,背后是一轮勾月,芳草萋萋。 “四哥,这不难猜,昆玉本就是回来复仇的。但凡妖邪,以颓势为食。小妖吞气,大妖吞势,勿怪古人向来将亡国旧恨都加诸祸国妖孽之上。若我是他,也会这般。”掌中的花瓣簌簌洒落,几瓣暗香拂袖,夕照咳了几声,淡淡道。 昆玉的视线始终落在步蒹葭手中的长剑之上,颀长的身影如同一株秀于山林的树鹤立鸡群:“说到底,是我大意还是你们天真,妄想凭一把别人的诛邪剑就拦住我?” “红雪三千是师尊的遗物。”步蒹葭身披一件如波澜般在起伏的浅灰色狍子,几缕黑发随意的飘起,手中散发着血红光华的长剑同他一般遗世而独立。 暗流汹涌,话不投机,一触即发,昆玉指尖微动,只望见一簇迸闪的银白色光芒恍若利刃,裹挟雷霆之势,袭向垂目颔首的步蒹葭。 步蒹葭面色不变,握紧红雪三千,凝气于丹田之中,长剑一提,划出一圈绚丽的赤红光晕,剑尖轻颤,四周剑气如红花漫天飞舞,温柔缱绻地迎上对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相杀 作者:极慕 方来势汹汹的攻势。剑锋边缘寒光闪烁,刺目得使得周围的树干上的残余枝叶都不觉微微卷曲。 一时之间,天地动容,草木含悲,四周的景色都逐渐模糊起来,恰似一只踏过雪泥的飞鸿,直冲云霄,却又被东风吹破,零落成泥。转瞬之间,已然过了十几个回合,昆玉惊讶于自己所有的招式竟然都被它挡了下来。 然而纷纷扬扬的红雪落下,步蒹葭闭目立于其间,缓缓伸手抹去唇边微微露出少许血色,只是眉宇之间,看上去竟然无比的凄迷与寂寥。 “师门不幸啊!” “他们怎么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使得我派沦为世间笑柄!” “简直枉顾师徒名分!枉顾纲常伦理!” “师徒悖德,有违祖训,按例当以门规处置!” 一个白衣胜雪的纤细身影跪在众人面前,言辞恳切,掷地有声:“蒹葭年幼,修为尚浅,道心不稳,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切都是弟子治下不严,求各位长老念在其初犯的份上,饶他这一回。” “我没错,我只是心悦我师尊。”满身伤痕的少年回首环视鸦雀无声的大殿,一双双惊悚的眼,一字一句地宣告。 “闭嘴!”白衣人苍白了一张秀气的脸,冷斥一声,猛地一耳光扇在少年步蒹葭的脸上,力道大得他半张脸上都浮起一道鲜红掌印。 被自己师尊掌掴的步蒹葭沉默了一瞬,随即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世间多得是大奸大恶之人,而我不过是心悦我师尊,便被你们视为虫蚁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自称‘正派中人’的你们又有何面目宣称自己降妖除魔,以正天道?” “你——”有位被他激怒的长老蓦然站了起来,训斥道,“步蒹葭!你连名字都是步戏取的,道门师徒更甚凡间父子,你心生爱慕,此情本就为天地所不容!” 步蒹葭朗声笑了,眉眼间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轻狂不羁,一声声质问声扣人心扉。 “我心悦他,何错之有?” “连师尊都无可奈何,你们又能奈我何?” “你走吧。”步戏皱起眉,别过脸,仿佛不愿意看他一眼,“你本就是皇家的四殿下,他们既然来寻你回邺城,你也该随他们回去,承担你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为苍生谋福祉。” “师尊,你赶我走?”似乎是被他眉宇之间的疏离与厌恶所刺痛,步蒹葭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师尊,你看着我的脸!我要你看着我的脸告诉我!”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步戏蓦然扭头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努力隐忍着怒气,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教人如饮寒冰,“为师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快滚下山,懂了吗?” “师尊。我——”话音未尽,只感觉腹中一痛,步蒹葭的手有些抖,震惊地低下头,踉跄着跪坐在地,缓缓垂下头,望着那柄自己从小握到大的剑。 双眼都是深沉的漆黑,步戏的嘴唇张了张,最后收回红雪三千,别开了脸,狠下心留下了一句:“这一剑,从此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你好自为之吧。” “师尊——师尊!”寒夜朦胧,步蒹葭满腔绝望,失神地望着道人离开的方向,望着他决绝的颀长身影,恍若在盯着一个穷极一生都无法触摸得到的海市蜃楼。 四周浓黑如墨,黑云压城,风声呜咽,这天地之间,都透露着一副肃杀之意,火苗乍闪之下,映照出所有人半明半暗的诡异面容来。 “葭儿心存叛逆悖德之心,都是弟子教导不利之责,在此恳求掌门以及诸位长老,念在其身为帝王之后的身份上,饶其一命。所有罪责,我定当一力承担。”被围在人群正中丰神绝世的人,削瘦的肩膀似乎承受不住众人审视的目光些微颤抖了一下。他在众人的死一般的注视之下,慢慢俯下身,以手代步,一步一步地挪着身子,朝着中央的行刑台爬了过去。 “希望掌门以及长老们放过葭儿……”他的身下一大丛开得茂盛的化骨刺,皮肤接触之时,肆意生长的植物似乎有生命一般,汹涌上来,贪婪地吮吸着皮肤里的新鲜血液,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密布全身。 行进之处,俱是一片鲜血淋漓,苍白着脸色的步戏却紧咬着牙,哪怕嘴唇不自觉中上出现细细的血痕也始终不发一声,令人侧目。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皮肤的各处渗了出来,步戏踉跄着,以红雪三千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费力举起自己的剑,用力一抹,发亮的剑锋中能看到自己染了主人血的红雪三千在夜里,忽闪着散发出猩红的诡异光芒。 “此事已了,希望诸位不要再为难他了。” 步蒹葭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尽,偌大的广场中只余孤零零一人。他俊逸的眉眼猛地一跳,只见步戏面色虚白如纸,淡色唇中的血色已然退尽,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人之将去的灰色。 “师尊,我错了……”怀中的人已然变得冰冷,仿佛全身的温暖都抽干了一般,冷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无奈手颤得厉害,他试了好几次,才将红雪三千□□。被丢弃在地上的灵剑,发出一声哀鸣,似是在为主人的逝去而悲伤。 空荡荡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沾染了血色后变得猩红,像梅花一样星星点点地绽开,开在他空洞的眼眸中,倏忽溢出的一地热泪都没能化解,自然以后的无数个日出也无法溶解。 “你有心魔。”昆玉出手封住步蒹葭几处大穴,夺下他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相杀 作者:极慕 中的诛邪灵剑,“你明知拦不住烧毁了万妖名册的我,却还要使用这诛邪灵剑消耗自己一成修为,值得吗?” 步蒹葭思及夕照的话,默然不语。 “拦自然是拦不住的,四哥。现在的昆玉,怕是谁也拦不住他,因此你要做的自然是拖住他。”夕照眯着眼睛,笑得狡黠。 步蒹葭不解地望着他:“拖住他?” 昆玉再不看他,拾起剑去观察龙眼处的封印,却发现上面的封印曾之前被人加固了一些。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封印的手法似是出自早已失传的上古妖族之手。 难道是那位身怀半妖血统的大皇子?昆玉皱了皱眉,望着熟悉的文字,却又不好下手。 “又见面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原来步蒹葭是在等你。”昆玉皱了皱眉,蓦然站起身来,目光不善地注视着一脸沉静的谢玄。 谢玄没有回答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与乾坤袋,口中默诵,只见袋中的一丝血红应声而动,随着咒语与黄符合二为一。霎时光芒大盛,飞沙走石,一团金光如有生命一般,牢固地贴在了龙眼之上。他面色淡淡道:“谢家世代肩负守护皇室与龙脉的使命,等到我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明白今天这事无法善了,昆玉也不在意,只是将红雪三千丢还给步蒹葭,俯身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须臾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他真愿相助,怎会姗姗来迟?原来,最天真的只有你。” 步蒹葭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望着红雪三千。他生命中的有一天一直在下雪,连带着他的师尊和昔日欢声笑语都埋葬了那一天的雪夜。 冷风与屋内孤灯共舞,映照出道人几个春秋都未曾变化过的木然容色。 “师尊——”一个男子强撑着内伤,闯了进来,一头扎进道人冰冷的怀里,“为什么最近都听不到您的声音了?” 仍然没有听到熟悉的只字片语,步蒹葭冷冽的神情有一瞬间崩裂:“师尊,我——我有点怕。” 我是如此害怕得而复失。 作者有话要说: qaaaaaq虐死我了,蒹葭这个角色。 第31章 红白事 太阳堪堪找到屋顶的时候,长街上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先从巷子深处传来,然后此起彼伏,整条街仿佛烧起来一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大红的嫁衣上端用金线绣满了两两相望的百鸟纹,同样金丝刺绣的艳色霞帔边缘垂下几缕赤色的华丽流苏,下摆上是一只昂扬的凤凰,华丽的尾巴一直绣到裙边。腰间更是系着一只九子同心结,四周环绕着一串碎珠,与新郎身上的那只正是一对。弱水面色不耐地摆弄着发髻上摇摇欲坠的几只白玉凤钗,忽然扭头问道:“五哥,我这样真的好看吗?” 长河微微哂笑,下意识地想如小时候一般,摸摸她的柔软的脑袋,却对着七零八落的玉簪与步摇望而却步,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肯定啊,我家的妹子,出嫁时自然是最美的。” 弱水低头微微一笑,额间花钿盈盈欲滴,胜雪的肌肤上恰有几分即将为人妇的娇羞:“想不到五皇兄还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 见她幸福神情不似作假,长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拾起盘中红艳似火的盖头,低头注视着上面正中的龙凤呈祥图案:“弱水,若是夕照胁迫你,你只管跟五皇兄说。” 弱水呼吸一窒,面上喜色淡了少许:“五皇兄说笑呢?七皇兄仪表堂堂,我能嫁给他自然是我的福气。” “是吗?”长河的手捏紧了喜帕周围垂落下的碎珠,他的面色更是严肃,“可我听二哥说,你之前因不满这桩赐婚曾离家出走过。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就连我这一身武艺也是皇叔亲手所授,我们兄妹的感情自然比他人更好,五哥自然也希望你能追寻自己的幸福。但是你跟五哥说真话,真是你自己愿意嫁给夕照的吗?” 他这漆黑的一双眼似乎要直直地穿破面上虚假,望进灵魂深处而来,弱水悚然一惊,双手绞紧了两边的衣袂,顿了顿才势均力敌地望了回去,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嘲弄与凌厉:“若我不愿意,难道还有谁能逼我点头吗?” “那就好。”凝滞的空气一消而散,长河低下头,面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悦,伸手为她盖上盖头,“三哥走了,二哥还在病中,连父皇都受了惊吓,最近确实是多事之秋,亟需要一件大喜事来冲冲喜。” 屋外乐声震天,屋内却是一片安宁。 一身喜服衬得夕照整个人容光满面,可是他的面容依旧是一片沉静,平时顾盼生姿的双眸更是沉寂得如同死了的睡莲一般,褪去生机,只显安然。 “如晦,你恨我吗?”他扭头望向屋内一直垂立在侧、漠然不语的手下。 自从杜如晦将望舒从谢玄那边带了回来便愈发沉默,就像一座沉眠于浩瀚冰山之下的火山,明面上风平浪静,但或许不知道哪天不经意便喷发出来,将一切燃烧殆尽,只有在闲暇时间才会挥舞着匕首,雕起小人来,一笔一画,甚是认真。 夕照曾不经意间瞥见过一眼,立刻就知道他在雕刻的是什么了——重弦。 “殿下,若我恨您,阿弦能回来吗?”杜如晦一双有些冷然的眼眸就那么静静望着夕照,仿佛一把迟钝的刀,一刀一刀、无法反驳地控诉着他的无能为力。“很明显不能。所以请殿下不要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 说完,他目不斜视,出去了。 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相杀 作者:极慕 无疑问,夕照也会对一些事无能为力,比如重弦的死,比如与昆玉的决裂,再比如今日的婚姻。他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了,输了自由,输了婚姻,输了一辈子,只能走向一条或明媚或灰暗或清醒或迷惘的道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结局的道路。 “但是能拿回兵权啊……” 坐了许久,他站起身,打开门,窗外晴空万里,锣鼓震天,正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此刻最想见,也最不想见的人。 昨夜一场风,院子的树便愈加消瘦了,夕照带上门,倚在廊柱上。寒风隐隐卷着些许砂粒子,扑簌簌地打在滚烫面颊上,他盯着石板上簌簌打转的叶子,道:“你来抢亲?” “你希望我来抢亲?”二人相对之时,天地间竟然如此寂静,昆玉空灵的声音仿若大雪飘落一般,乍听无声,“如果我说我来道喜,会被赶出去吗?” 平原王正满脸喜气地伫立在门口,接受四面八方的贺喜,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还来不及多想之余,只见长河似乎也注意到了异常,略微皱了皱眉,追了上去。 说来也奇怪,方才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谁知跟到后院来,竟然不见了踪影。长河有些纳闷,四下打量着周围,摸了摸下巴,打算回到前厅之际,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一个侧身,下意识地扣住人,正将贴身匕首抵在人脖颈之处,却听见一声闷哼:“你这孩子,下手也没个轻重……” “皇叔!”长河立马松手,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歉意地红了脸,“您没事吧?您不声不响地,我还当是七弟府里混进什么闲杂人等了呢……” 平原王揉着自己差点扭到的脖子,吹胡子瞪眼地夺过他手中的匕首:“闲杂人等倒是没有,我的脖子倒是扭到了。” 长河连声认错,讨好地为老人家揉起了肩膀:“皇叔,我错了,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父皇。走吧走吧,吉时已到,弱水和夕照该是到前厅了,我们一同过去吧。” “好啊——”只见平原王微微敛目,手刀一落,男子就堪堪倒了下来,见人已经晕了过去,他让失去意识的人靠在走廊的栏杆上,随即拍了拍手,捋了捋胡子,一双洞察秋毫的眸子望向后院深处,道:“出来吧。” 阴影里,渐渐显出一个人来,碧蓝的眸子比晴空更澄澈。 平原王双目如电,好半天才慨叹一句:“我女儿嫁给夕照就为了放你自由,你一出来就该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然而你又出现在这里,何苦呢?” “我……我来给郡主道喜。”观沧溟顿一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海螺,表面盘旋着几条花纹,已经被摩挲地十分光滑,“她——郡主说最喜爱蔚蓝的大海,沧溟一介庶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唉?”平原王接过这礼轻情意长的贺礼,放至耳边,果然隐隐听到了大海的浪潮声。他忽然感叹一句:“如果你不是妖的话……” 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饱经世故的老人家细细思索了许久,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算了,你带她——” 他的话戛然而止,视线有些朦胧,缓缓地低下头,惊诧万分地望着自己胸前的匕首,一开口便有血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你……咳咳咳……” “对不起。”观沧溟低垂着头,退开一步,不敢去望老人不可置信的双眼,“对不起,我潜伏在郡主身边的时候就知道您是个好人,但是王上的命令,我实在是拖了太久了。” 笨重的躯体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平原王睁大了双眼,艰难地呐呐道:“别……别……别告诉弱水……” 观沧溟身形一僵,如遭雷击:“对不起……” 昨日种种如过眼烟火在脑海中一晃而过,还来不及细想,便从指缝间缕缕滑落,被晚风吹成点点残红。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一点点蚀凉人身上的温度,夕照紧紧地盯着他:“七殿下会笑脸相迎,但是夕照会将你拒之门外。” “那如你所愿吧。” 突然眼前一花,下个瞬间,夕照就直直地望进了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顿时愣在了原地。无雪的风将寒意一层层地裹在周身,唯独这一句话化为无边的火苗将整颗心烧得火热。 “呵。”静默了片刻后,夕照退后一步,轻笑一声,笑意模糊如夜色,眼底藏着一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遗憾,“很让人心动的话。要知道,那日花前月下,四目相对,我想带你远走高飞逃离是非阴谋的心都是真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如实地告诉我一句真话——你这次出现又有什么目的?” “我……”昆玉抿了抿唇,转过身,一字一句,慢条斯理:“来拿回属于妖族的东西。” “王上,若是明日平原王死后,我们拿回天妖令的话,仇还报吗?”夜色中有一男子伫立在他身后,垂首而问。 “沧溟,他们拿走我们太多东西了。” 观沧溟顿了顿,随即迟疑道:“那……也包括七殿下吗?” 久未曾听到回复,观沧溟自知自己失言,便默然垂首不语。 属于他的东西……夕照刚想开口,却听到后院传来嘈杂喧嚣的话语声与脚步声,依稀夹杂着微弱的哭声。 随即弱水一声模糊的尖叫声传来,撕心裂肺之痛令人感同身受。 “属于我的东西,我都要拿回来。”昆玉的面庞显出清淡的绯色,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不论是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相杀 作者:极慕 么。” 那日晚霞中,一人负手而立,面色清冷如秋日冰霜,直到观沧溟转身离去,夜幕上的最后一分余晖也被黑云吞噬,才幽幽地回了一句:“夕照……也算的。” 第32章 乱阵脚 只见有一道夹杂着杀气的黑影如鬼魅般挥出一道的刀风向自己袭来,长河却不慌不忙,立时抬起一手握住回来的刀,另一只手抽出贴身匕首奋力一击,只见匕首没入黑影的胸膛,有汨汨的鲜血顺着躯体流淌而下。 刺客失去平衡后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即小步趔趄了几下,终于仰面倒下,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钝响,有些许殷红的血珠溅在他的面颊上,脸上的黑雾散去,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长河乍然惊醒。 有些难受,头还昏昏沉沉的,他使劲晃了晃脖子,也没能让头脑清醒几分。目之所及是一片火红,上面的凤凰翎羽散发着璀璨金光,刺得双目清灵了不少,他还来不及发声便听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自己面前,叮叮当当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弹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抬头一望,直望见所有人异样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如同芒刺在背。 弱水径自踩碎了地上的五色琉璃珠子,就如同踏碎他们这些年的情谊,声音微微颤抖:“五哥——你曾质问我知人知面可知心,那如今你又怀的什么狼子野心?” “弱水!”琼华忙拽住她一只手臂,防止弱水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你先冷静一下。” “郡主稍安勿躁。”谢玄也站出来不紧不慢地拉住弱水的另一只手臂,声音如同一枝雪白浮莲,令人心静。他今日是代替卧病不起的景元帝宣旨而来,穿的是不同于朝服的墨蓝色锦袍,同色的带勾,映得他整张沉静的脸都英姿焕发不少。“先听听五皇子长河的解释,毕竟我们方才赶来之时,他也处在昏迷之中。” 挨了一顿不明就里的职责,长河望着少女满眼潋滟,只觉得一头雾水:“弱水,你怎么了——”视线一瞥弱水身后,蓦然望见了倒在血泊中的人,他的脸倏忽苍白,眼前有一阵眩晕。他也顾不得自己,连滚带爬地奔到尸体面前,紧抿的嘴唇泛着惨白:“叔父?这是叔父吗?叔父你醒醒!别吓长河啊!” 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满心悲痛,甚少有阴霾的眼眸仿佛径自碎裂,一眼望去全是惊痛与悲伤。他不明白,方才还与他言笑晏晏的叔父一闭眼的时间怎么……怎么就——与梦境重叠了? 他的视线越过平原王始终紧闭的双眼、早已失去了生气的脸庞,直至胸膛上的那柄匕首。 “长河啊,你若是不愿意去边疆的话,要不我再去你父皇谈谈?”夕阳如血,中年男人遗憾地叹了叹气,随即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摇了摇几下头,“荒漠的气候恶劣,你堂堂一位皇子,身份尊贵,怎么能代替叔父去受这种罪呢?” “叔父,你这话说的,镇守边塞,守护百姓,虽死犹荣,怎么会是受罪呢?”身负□□的长河毫不在意,反而转过来安慰长辈,“大丈夫当如先祖皇帝一般,立于天地之间,征战戎马定四方,方能立不世之功。” “就你这张嘴会说,罢了……”平原王佯嗔地望了他一眼,便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柄匕首,“这只梅花匕是我年轻时在西北的一名外域商人手上买来的,跟随我多年了。前些日子弱水还向我讨要它呢,要不就送与你吧。” 记忆里的脸,梦境中的脸,与而今气息衰败的脸重叠在一起,长河有一瞬间茫然,他愣愣地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发生什么了?”姗姗来迟的夕照双目一敛,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视线落在地上之时,他蓦然一顿,眸光如电:“……皇叔?” “你……杀了我父王……五哥你……我父王对你视如己出……”弱水哽咽着,泪水像是打开的闸门的山洪一般簌簌而落。 窃窃私语中,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不是都有嫌疑吗?” 夕照眉尖微蹙,不解的视线望向步蒹葭,心知他天性纯正,向来不偏私任何人,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四哥,此话何解?” 在前厅稳住了所有宾客的步蒹葭也没来得及休息片刻,便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一番匕首上的血迹,随即冷淡的视线扫过茫然的夕照,扫过悲痛的弱水,扫过一直柔声安慰弱水的琼华和伫立在他身边平静如水的谢玄:“平原王死在一柱香之内,当时所有宾客已然入席就坐,我那时正因为前厅太过吵闹,在正堂门口透气,可以证明这期间并没有人离席——然而有几个人都不在正堂。”他忽然皱了皱眉:“夕照你……方才身在何方?” “我在自己院子里一直没出来过。”夕照从善如流,不忘补上一句,“如晦就守在外面。” 步蒹葭沉思了一番,随即望向琼华:“那你呢?” 谢玄略一顿,眼神在琼华面上停顿片刻,立时接下话茬:“我将陛下的圣旨交给琼——大殿下后,便打算去寻郡主,此后便听到了一声下人的尖叫声。” 被点到名的琼华一愣,有些惊诧:“谢玄托我将父皇的旨意转交给小七,于是我去了小七的主院。刚要回正堂之时,便在院子里听到了后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那杜如晦,你见到他了吗?”步蒹葭的视线转向伫立在夕照身边沉默不语的杜如晦。 见大家的视线都转向自己,杜如晦望了琼华一眼,笃定道:“大殿下确实将圣旨交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相杀 作者:极慕 我便离开了,而后我转交转给了七殿下。” “是吗?”步蒹葭提高了音调,望着琼华,双目灼灼,“出了正厅之后只有三个方向,往北是夕照所在的主院,往西是新娘子所在的厢房,往东便是后院。可我方才听到动静第一个走出正堂之时,见到你正从东边回来,以你之言应该是从夕照居住的正院方向——也就是北边走来,这显然跟你的说辞不太一样,为什么?” “我……”琼华沉下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见谢玄比他更快地辩驳:“四殿下,不过是一个方向而已。您可看到了出了正堂之后,院子的东边栽种的几株上好的紫色芫花?若我没有记错,大殿下早就与七殿下提过,曾想来府中赏赏这稀有的花。” 正厅后的庭院里白色卵石铺道,曲折蜿蜒,掩盖在一片草木密植之中,其间更有夕照特地嘱人在其中栽种了大量的芫花树,上面的花骨朵斑斑点点,似星辰密布。 “确实如此,大哥曾说有机会一定要从我的院子里折一枝走——”夕照沉思片刻,忽然踱到琼华身边嗅了嗅,果然一阵浓郁的幽香直冲心扉,他兀自轻笑一声,“原本是没有什么的,然而芫花只有花瓣留香,大哥你身上的花香如此浓郁,该是折过花的,可是你折下的花呢?” “我……”琼华有些措手不及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谢玄双目一敛,从怀中拿出一只布帛,里头恰好包裹着几瓣破碎的花瓣:“在我这里,刚才他过来之时,不经意塞到了我手上。” “可是不对啊。”夕照信手接过他手中的破碎花瓣,嗅了嗅之后一扬手挥了干脆,斩钉截铁地盯着谢玄八方不动的模样,似笑非笑,“那你身上又是怎么回事?芫花留香不久,若是你才从大哥那头得到花,却未将其戴在身上超过半柱香的时间,香味怎么会如此浓郁?” “因此你们两个都说了谎。”步蒹葭的视线在琼华和谢玄之间逡巡,笃定道,“事实则是,你们两个在托付圣旨之后还有一次会面——” “够了!”琼华忍无可忍地喝止他们的一唱一和,言语中压抑着隐隐的怒气,“我寻完夕照之后,便跟谢玄在芫花树下说了会话,再之后谢玄便去寻弱水了,随后就听到了动静。” “那敢问国师,您之前在做什么?”步蒹葭紧追不舍。 谢玄有些无可奈何地望了琼华一眼,沉稳相对:“最近事务繁忙,心血亏损,我便一直伫立在院子里等琼华,是以身上的香气才会如此浓重。他回来之后,我便因平原王遇害之事前去求见郡主了,两位殿下若是还有什么问题,不妨等三司查证以后?要不然大殿下千金之躯,为何平白无故地要遭受这些莫须有的诘问?” 相持不下之际,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好像是我……” “方才我梦见自己杀了叔父。”长河崩溃地捂住自己的头,仿佛有一只大手在颅脑中搅来搅去,钝痛万分,“好像真是我杀的,匕首也是我的……” “五哥……”夕照有些惊讶。 “是我!是我杀了叔父……夕照……我不知道为什么……”长河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自语,“为什么脑海中不断闪过叔父死前的脸?真是我杀的吗?” 他的目光似流云一样迷离,忽地被胸前泛着血光的匕首闪了一下,脑海中愈加清晰地显现出自己亲手将匕首刺进平原王胸膛中的画面以及倒在血泊中的老人无法瞑目的双眼和颤抖着的双唇。 “为什么会是我啊……” 所有人愕然,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喜事竟然变成了一桩惨案,更没有想到此案以五殿下的自首收尾。 “七哥,我想报仇。”眼见神志不清的长河已经被押了下去,早已拭干泪水的少女望着自己父亲的尸首,忽然道。 “弱水……”夕照有些担忧地盯着她过分黝黑的眸子。 弱水扶着裙裾,忽然踮起脚,伸出一手搭上夕照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夕照按弯了头颈:“这便算是夫妻对拜了。”她一扬脸,与平原王四分像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夕照,坚定得令人心悸:“七哥,我们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会我所能帮你,而你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帮我报仇。” “他们自乱阵脚了。”步蒹葭望着弱水瘦削疲乏的背影,神色淡淡,“琼华直言谢玄寻弱水在前,平原王遇害在后,谢玄却说平原王遇害在前,寻弱水在后。” “我明白大哥在保护谢玄。”然而最应该明白的弱水却没有听出来,夕照叹了口气,“可是四哥,方才他来找我了。” 步蒹葭怔愣了一下,与一同惊异的杜如晦面面相觑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谁:“昆玉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长河背锅了。 第33章 天妖令 被记挂的人伫立在对面的高楼之上,面对着一扇洞开的雕窗,借着窗外枯败花枝的掩护望着此时或许正一片狼藉的方向,忽然道:“我说过我是来道喜的。” 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昆玉双目微敛,视线停驻在飞檐上悬挂着的一道珠帘上,面色淡淡:“如何?” “王上,平原王……身上没有天妖令。”观沧溟低着头,独自按捺下内心的混沌与茫然,眼睫毛在满是阴霾的脸颊上撒下一片无措的阴影,轻声道,“或许还是在七殿下身上……” 听到他暗淡的语调,昆玉也未曾露出什么意料之外的惊诧,只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静静回复道:“你还忘了一个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相杀 作者:极慕 碧蓝的眸子扫过他的背影,观沧溟随即抬起头,犹带几分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猜想:“难道是那位离都许久的六皇子?可据梅大哥生前所说他早已不知去向了。” “他会回来的。”昆玉言辞异常肯定,顿了顿后补上了一句,“当邺城大乱的时候——沧溟,你懂了吧?” 观沧溟默默点了点头,他之前难得鼓起勇气反问昆玉为何一定要诛杀弱水的父亲,但是昆玉没有回答,只是睁着一对琉璃般的眸子深沉地望着自己,直到他握紧了拳头,最后乖乖听命行事。 本该无悲无喜,但是他不是无情无心的顽石,只要一想到弱水以往护在自己身前娇小又坚定的身影便觉得有几分愧疚。在走出夕照府邸的后门之时,他听到了弱水一记难以压抑的哭喊声,直直地刺进心底,使得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僵硬成了一尊磐石,任凭风吹雨打也无法移动半分。观沧溟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期然被下方幽静小巷中夹杂着腊月雪片的一阵争吵声打断了。 “放肆。”一个颀长身影恨恨地冲着身后的人低喝一声。 “琼华!”在橘色光华的朦胧笼罩之下,谢玄眼底的阴鸷在某一瞬间一闪而过,大跨步上前几步拽住满脸戒备与冷漠的人。见到熟悉的脸,谢玄已然不自觉软下了声音:“琼华,你听我解释。” “你从来不需要跟我解释。”琼华眼底闪过了薄怒,面前的碎雪似要透过眼眸,将彻骨的寒意直直贯穿至谢玄的心底。 望着他淬了冰的眸子,谢玄禁不住一愣,五指一松,便任由掌间的柔顺衣料如流水般划过。他抿着唇,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疾步向前,有几分粗鲁地一把将琼华拽住。 刹那间,二人四目相对,沉默着盯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先移开视线服软。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也可以接受你做的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是长河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兄弟,还有我皇叔——”琼华使劲闭了闭眼,颇为不忍,“皇叔他嘴上虽然也同其他人一般不喜欢我身上的另一半血脉,但心底也是疼爱我的。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我身上的衣裳薄得仿佛都要结冰,若不是遇上了在宫中大宴后喝得太多以至于走错了方向的皇叔,我恐怕早就要冻死在宫道上了。自那以后,我的吃穿用度再也没有短缺过,很久以后我听夕照提起才明白,皇叔曾在父皇面前为我请了一道旨意,保我平安无忧地活到了现在。他对我的好,我都是记得着的……” “对不起,是我的错,怪我迟到了几年,以后我再也不会缺席了。”心中不由泛起了一阵波澜,谢玄不动声色伸手握紧了琼华的手腕,一字一句坦白道,“我虽手段狠厉了些,但你要相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骗你——平原王确实不是我杀的。”。 他确实没有动手,只不过顺势推波助澜了几下而已。 “是吗?我一从夕照那边回来便跟着你去了后院,你对长河做了什么我都看到了。”这事情谢玄不提还好,甫一提,琼华立时便紧绷了全身,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你想解释?好,你说。” “你看到了?没错,我是篡改了五殿下的记忆。”谢玄抹去一刹那的惊愕,低声笑了笑,淡然的眉角越来越柔和,“可你还是愿意护着我。” “随你怎么想。”琼华瞪他一眼,恨恨拂袖而去。 谢玄这才敛去了面上的柔软神情,仿佛方才那般温声细语的人全然不曾存在一般,他沉默了片刻,动作甚是优雅地拈起衣襟上的一片已近荼蘼的芫花花瓣,抬起头对着昆玉所在的方向,朗声道:“可是看够了?” 只见昆玉冷哼一声,指尖微动,一道气劲穿过萧瑟的枯枝,径直向谢玄心前袭去,无声亦无息。指尖拈起的花瓣应势而碎,蓦然被攻击的人也面色不变,轻挪脚步,堪堪偏过头躲过。 清隽悠远的眉峰向上一挑,眸光印着空中漂浮着的流云,谢玄抚上衣袖上一个被划出的小洞,略略昂首,唇边绽出几分笑意:“竟然如此动怒?罢了,后会有期。” 关于早年便离开邺城的六皇子,昆玉知之甚少,唯一一次也是偶然一次听梅三弄提过一次,无非一句“六皇子惜剑如命。”想必是个潇洒恣意的人,不然为何能抛弃一切出走天涯呢?可是他去哪里了呢?没有人知道。 距离平原王之死已然过去了三天,五皇子锒铛入狱,但因为神志模糊,这案子宫中迟迟未能传出后续风声——自然也未能听闻过六皇子的消息。 “怕不是个傻子吧?走开!”熙攘人流中,一道饱含质疑的驱逐声甚是引人注意。 一位麻布粗衣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打量着面前身着金色锦衣的俊雅男子,面上犹有几分疑虑:“这世上哪有常开不败的梅花?看着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怎生得脑子不太好使?公子您姓甚名谁?” “姓甚名谁?我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男子愣了许久,随即被满脸不耐的店家赶到了一边去。他青松一般伫立在一旁,十分沮丧地抚着不慎沾满了尘土的脸,硬是想不起自己是谁,而后抬起头正露出一对泛着迷惘的眸子,“我叫什么……” “王上……”由于太过惊诧,观沧溟不由轻声唤了昆玉一句,脸色一点惨白。 依言移过视线,昆玉恰好望见了一对熟褐里隐着暗红的眼瞳——那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望舒正在懊恼地揉着自己的眉角,他思索了好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相杀 作者:极慕 会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甫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如溪涧一般清幽。一瞬间脑子划过了许多断片,但最终没能连成一段连续的画面。他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十分俊美的男子:“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因为我们认识,我知道你的名字——”昆玉抬起手,缓缓覆上望舒眼眸的轮廓,轻叹一声,“便叫梅三弄。” “梅三弄?”这三个字仿佛丝线一般,将破碎的过往一点一点拼凑一副模糊的画面,从眼眶中挣扎着要窜出来,被理智融成一团温热的酸涩。望舒怔愣片刻后点了点头,喃喃道:“好像是……我也有些印象……” 当初一念之差,二殿下因梅三弄而双目蒙尘,如今也因他重获光明。观沧溟定定地望着那对熟悉的眸子,脑海中不禁回荡起梅三弄以往说过的话。 ——生是为了他,死估计也是为了他。 “对,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望舒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感激望着昆玉,满脸恳切,“你多唤几声我的名字,这样我便知道自己还在,否则我怕自己下一刻就忘了。” 昆玉却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异于常人的眸子,直到望舒窘迫不安地拧着自己的衣角。 然而最后他们一个天命陨落,另一个则是前尘旧事俱忘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不好说是令人扼腕,亦或是解脱。 观沧溟摇了摇头,甚至掏出干净的绢布,轻轻擦拭着望舒前的尘埃。望舒也不反抗,想是忆起了什么片段,只是微微低着头,呆愣着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时他顿觉衣袖一紧,一回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睁着怯生生的双眼,将一个东西递给了自己。 他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只见一个轻巧的白色物什落入了掌中,脸色蓦然惨白。 那天平原王实在是攥得太紧,他还未来得及取回,便听见了谢玄的声音,于是只得踉踉跄跄地离开。 “这是哪来的?”观沧溟望着掌中的海螺,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不由伸手攥紧了女童细弱的手腕,惹得后者眼眶中都泛起一阵朦胧的雾气。他惊觉自己失态,蓦然松开手,退开几步,手中的帕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待到泪框中雾气散去,女童才揉着自己的手腕怯懦地转向一言不发的昆玉,细声细语地开口:“天下第一楼,天字二号,恭候大驾。” “要你来的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眼见观沧溟神色大变,昆玉已经猜出几分,他皱着眉头问道。 “天妖令。”话音刚落,面前的女童便骤然化为一张漂浮于半空中的黄符,片刻燃烧俱尽。 第34章 最天真 漆黑的睫毛倏忽眨了几下,高挑清瘦的道人近几日来沉默而苍白的脸色似乎因四周鼎沸人声的渲染下,变得红润了少许。 “或许夕照说得不错,是该带您出来逛逛——说不定您哪天又能重新开始说话了。”大概是许久未曾这般身心轻松过,步蒹葭将些许碎银递给面前的小贩,凝视了片刻,才挑选了一只正在吱溜溜直转的纸风车。他将风车递给毫无反应的道人,随即双手包饶着冰冷的双手,注入温和的灵力,心疼地轻叹道:“师尊,你的手很冷。” 正低头找钱的小贩,乍一抬头就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些眼熟,再一看忙将碎银退还给步蒹葭,退后两步连连摆手,面上满是感激:“四殿下?小的不敢收您的钱。” 不等步蒹葭皱眉,他又道:“四殿下可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大恩人啊!去年我那五岁的小女被阴邪所附,多亏殿下出手相助才保住她一命。听闻殿下宅心仁厚一直在城中为我们这些老百姓驱邪镇妖,最近城中异事不断,更是多事之秋,我怎么敢收殿下的钱呢?不过一个小玩意罢了,不止几个钱的。” 步蒹葭不发一言地盯着躺在掌中的碎银,正在稀薄的阳光反射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见面前的贵人忽然沉默,小贩也不敢再多话,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步蒹葭的神色,见他神色与往常一般冷漠无二,也不敢再稍加打扰便默默转身走了。 “师尊,您听到了吗?斩妖除魔,济世救民,徒儿总算没有让您失望。”步蒹葭垂首定定注视随风而转的风车,搓了搓道人冰冷的双手,声音犹带几分晦涩,“可我为什么救不了自己最想救的人呢?” 一时的来不及变成了一辈子的错过,之后他便一直生活在噩梦里,盼望着哪天能够醒来,能够全部忘光,迎接他的会是师尊熟悉的一个拥抱。 上好的金丝楠木桌正中摆放着一锅香气四溢的人参乌鸡汤,左侧是一盘金黄酥脆的凤眼佛手,左侧则是一道鸳鸯红袍虾,边缘还有一碟山珍焖滑肉和一碗吊烧琵琶鸭。 “师尊,今日是徒儿的生辰。”步蒹葭伸手夹起一筷子鸭腿,放置在道人面前的白瓷小碗里,兀自说道,“听说天下第一楼的菜是出了名的好,师尊,这是您最爱的烤鸭。” 一旁上完菜的店小二正待给两位客人斟酒,只觉身侧气质绰约的白衣道人自入座伊始便一言不发,心下好奇,于是暗自低下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只见背负一柄血红长剑的道人双目泛白,面色青灰,朦胧之间似乎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他吓得不轻,也不敢久留,匆匆忙忙找了个借口便溜之大吉,连酒也洒在桌上大半也顾不得。 总觉得里头那位自说自话的男子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位——关上门的店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相杀 作者:极慕 二心下直犯嘀咕,这时他听到楼下掌柜正在呼唤自己,也来不及细想,应了一句便挂上了招牌的热心笑容,窜下楼了。 “师尊,你若是——”步蒹葭又夹起一筷子,余光却瞥到自家师尊枯枝般的五指攥成拳头,手中的纸风车更是不知道何时碰掉了,不由面上一怔,宽慰道,“师尊别急,我找找——”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也没有找到,心下不免有些急躁起来,便径自打开了房门,在先前两人经过的路上弯着腰反复寻找。 稀薄的日光被夹杂着一丝冷意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化为一簇簇光束照亮了整个过道,轻埃飞舞,和光同尘。步蒹葭指尖一动,安静地躺在过道角落的纸风车便飞回了自己的手上,他的面上浮现了一瞬微弱的温和,双眸微敛,似乎是忆起了什么令人难忘的趣事,正待转身之际,却不期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原来是你。” 循声望去,甫见房门半开半合,一人长身玉立,恰好处于明暗交界处的面孔蒙昧不清,但那双虽然背光却仍熠熠的眼睛中唯独深藏着兀自涌动的暗流,锋利如刀。 原来不以为意的视线在碰到缩在昆玉身后之人身上后变得冷峻了几分,谢玄深邃的瞳仁更是蓦然一缩,面上的神情淡漠中透着冰凉:“来的人真不少啊。” 他这话一出,望舒脸色发白,薄唇紧抿,整个人都瑟缩起来,似是怕极了面前的人一般紧紧挽着观沧溟的手臂。 昆玉没理会谢玄的绵里藏针,云淡风轻地示意观沧溟与望舒一同坐下,这才转过头望着他,单刀直入主题:“你想要我用什么换?” 似乎是诧异于他的直白,谢玄挑了挑眉,也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所求跟你一样。” 昆玉不置可否,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你们一族人被奴役了这么久,难道就只想着带着族人安安静静避回九幽,没想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真是这么简单,你也没必要在城中为非作歹,闹得人心惶惶了吧。” “我记得你先祖曾经封印我们一族,要说深仇大恨,你们谢氏后人也背负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吧?”昆玉视线一凛,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没错,你们一族都是祖先沦为奴隶都是拜祖先所赐,可是只有我能解开龙脉的封印——你上次试过,解不开是吗除此之外,还有你心心念念的天妖令——妖皇之令的下落,都作为一个秘密,由历代谢家家主口耳相传。”谢玄倏尔一笑,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可是我现在向你伸出了手。” 闻言,昆玉蓦然抬眸紧紧地盯着他,双眸如电,沉默了许久,直到屋内空气都要趋于窒息,他终于开口,盖棺定论:“可是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不,我有。”谢玄摇了摇头,打量的视线扫过一脸震惊的观沧溟与瑟缩着的望舒,“你想要报仇,而我要天下归心。事成那日,便是两族重修旧好,再不刀剑相向那日。” 昆玉侧目瞥了一眼他那副睥睨天下的神色,对他不加掩饰的野心恍然大悟:“原来你想要九五之尊之位。” 恍然间,他仿佛想起那个在立于溪前花下的男子,他信誓旦旦地承诺:若我为帝,必然许你千秋外代的和平。那笑容不经意间就碎成了尘埃,被封存在脑海深处,从不曾记起,也就不曾忘记。 回过神后,昆玉话锋一转,话里又带上了淡淡的嘲弄:“我凭什么相信一个权势滔天到难以抑制自己野心的人?” “你可以不相信我。”谢玄了然,垂落的发丝堪堪划过两颊的笑涡,神情柔和,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不过琼华身上流淌着一半妖族的血,你相信他吗?” 眼见昆玉犹疑,谢玄乘胜追击:“景元帝自始至终便打算将位置传给七殿下,但是若他不在了,一切便有回旋之地。然而皇室中人身上有特殊的防护咒,尤其是皇帝的身上,连我都不能妄加动作。” 然而他在一片混乱的秋祭日,无意间竟发现,妖族人竟然能伤得到景元帝,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后来被伤到的景元帝全城戒严就为了找到昆玉,并且要求将人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谢玄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昆玉的脸,思及那日他带着伪装成昆玉的梅三弄回宫复命,本已歇息的景元帝听闻消息后竟然兀自从养病的寝殿里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堆慌慌张张的宫人。 然而只是远远一眼,景元帝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额头上根根青筋崩出,严令谢玄将人依例处置。 他看出是假的了。 谢玄不经意抬了一下头,一不小心看见了的帝王眼里除了不可遏制的怒气,还沉淀着一缕未收回的惊痛与绝望。 正在沉思之际,几人忽见面前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昆玉蓦然站起身,将观沧溟与望舒护在身后,一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灵力。 步蒹葭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如长剑般犀利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昆玉:“我原本以为你最多不过是想为梅三弄报仇,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覆灭王朝的打算。你若是答应了谢玄的提议,那夕照呢?你要与谢玄合谋亲手置他于死地吗?” 乍一听到夕照的名字,早就避开步蒹葭攻击的谢玄面上一怔,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然而昆玉望着他,颤动了几下睫毛,不承认也不否认。 谢玄看了一眼难得震怒的步蒹葭,又看了一眼一脸淡然的昆玉,面色不由阴霾了几分,若有所指道:“若你心下已有决意,现在不就恰好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相杀 作者:极慕 以回复四殿下?” “王上……”观沧溟有些担忧地皱起眉盯着谢玄,总觉得这人说的话明上不紧不慢,暗地里却有条不紊,就像一只蓄谋已久的毒蛇将昆玉一步一步逼到无路可退。 “昆玉——” 话音未尽,一道剑光穿心而过。 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贯胸而过的剑锋,步蒹葭低头凝视着胸前赤色长锋片刻,只是一眼便猛地怔住——红雪三千,手上的纸飞机落在了地上。他仿佛慢动作一般缓缓地回过头,回过身,染了血的指尖颤动着伸过去,抚上那人熟悉的脸庞,黯瞳温柔,声音嘶哑:“师尊,你能动了?师尊?我是蒹葭啊……” 然而男子没有理会他,只是干脆地抽出剑,颤巍巍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了昆玉身后,轻轻唤了一个名字:“昆玉……” 那确实是他师尊清醒以后最常唤的名字。 胸前的血竟似那日步戏自刎时一般,无论如何也流不完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染红了地上的纸飞机,也染红了步蒹葭的双眼。 “你总是那么天真……”昆玉缥缈的声音似乎都听得不太分明,步蒹葭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他一直在噩梦里,从不曾醒来。 第35章 步蒹葭 “昆玉需要我的诚意,所以我不会伤你,所那便劳烦四殿下在此地休憩一段时间了。只要等到五皇子之事顺利了结,便会放你出去。” 在空荡的地牢里,谢玄极轻极淡的声音都显得掷地有声。 充耳不闻的步蒹葭盘腿端坐在一片狼藉的牢房里,闭目养神,哪怕事实上他的丹田内空空如也,干涸如沙漠。 “四殿下的修为只是暂时被封,不过不用担心,会有人定时送来饭菜与伤药。”谢玄毫不在意他的失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轻拍了两下手掌,立时背后出现了一个清冷的身影,白衣胜雪,秀姿出尘,“对了,这也是昆玉的意思。” 哪怕灵力全失,步蒹葭也立刻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蓦然睁开了眼,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缝,原本在黑夜中缩小的瞳仁更是缩到了极致,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尊?” 男子依言走到了他身边,像以往那般木讷地坐在一边。步蒹葭忙迎上去,紧紧地握着他冰冷的双手:“师尊我没事,你冷吗?”他下意识地向输送些灵力,然而一运功,一股剧痛瞬间席卷了五经八脉,差点忍不住痛呼出声。他只好压下痛楚,用力搓了搓道人的手,然而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谢玄望着他们师徒情深的模样,只觉刺眼又惆怅,因而带着几分恶意地开口:“他已然死去许久,四殿下又何必执着?” 双肩猛地一颤,步蒹葭最怕听到的便是“死”这个字,只觉一股戾气自心底升起,清冷的面孔上有种野兽被逼到绝境的凶狠:“闭嘴!我师尊没死!” “他现在这副样子与走尸无益,你说他没死?”谢玄扣上了牢门,落下一声轻叹,幽幽不绝如缕,“也罢,反正昆玉说他时日无多,反正对你也没什么分别了。” “师尊对不起,是徒儿没用,让你在这么阴暗的地牢里陪我。”身旁无人之时,步蒹葭摩挲着步戏掌中脉络分明的掌纹,脸上呈现出了一缕难得的讨好之意,恰似做错事情要挨训的赧然少年,“师尊,你别生气,等再过几日,我出去之后一定好好修炼。” 被关了几日,谢玄给的食物步蒹葭不敢用,硬是撑着一口气,现下师尊回来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师尊,还记得吗?” “刚懂事的时候,门派的同龄弟子手执纸风车在山门上下跑来跑去,唯独我一人拿着红雪三千在与谁同坐轩练剑。” 那时山上的枫叶开得正茂盛,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他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只是沉默寡言地埋头练剑。因此听到弟子们的嬉闹奔跑声,他只能趴在与谁同坐轩的窗口,隔着一层又一层茂盛的蒹葭丛,想象着他们的脸上会有如何恣意开怀的笑容。 步戏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喜欢那些人间的小玩意,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他师尊是派中最出色的剑修,而他是他师尊唯一的徒弟,没必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零零碎碎浪费精力。 那日早课回来,他想去屋内换一身衣服,一进门,却见到屋子的天花板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纸风车。微风拂过,所有风车不约而同的转了起来,转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下来。 “还是喜欢的吧,为师真是难过,葭儿懂事以后再不与我说心里话了。” 眼见步蒹葭不掩面上欣喜,愣愣地点了点头,步戏将背上的红雪三千丢给他,眼角透出一缕得逞的狡黠:“现在能专心练剑了吧?” 失去了灵力护体,步蒹葭有些精神不济,他一下一下抚着身旁道人冰冷的五指,脸上有些黯然:“师尊,你希望我回来继承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可是你不在了,他们与我又有何干?” 多日滴米未进,他实在是太虚弱,也根本得不到回应,一垂首便晕了过去,或许是错觉,朦胧中他似乎听到师尊唤了他一声“葭儿”。 没过多久,夕照从御医那里得知了长河已经清醒的的讯息,百忙之中赶来大牢看望他,入口处毫不意外地遇到了同样闻讯而来的弱水。她那双眸子依旧黑黝黝的,只是失去了以往的光芒,仿佛蒙尘的明珠,一眼望去不由心中一悸。 四周灯影幢幢,一片寂静,呼出的气都在空中化为了一团的白气,夕照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相杀 作者:极慕 跺了跺脚,地上埋着不少枯枝败叶,发出一声声闷响。一旁的杜如晦见状,十分贴心地将手中的白虎皮大氅抖了几下,披到他肩上。 “如晦,你要是也冷的话,可以先回去。”夕照一手揪着大氅,另一手摆了摆,“天寒地冻的,不用陪我在这里等弱水。” 杜如晦面色一怔,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望向他:“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目光闪烁了几下,夕照避开他直白的视线,扭过头:“我昨天梦到三哥了,他——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明明也没有过多久,但是杜如晦发觉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与他人提起重弦的死了。他声音极轻,眸底中有种夜风般的缥缈无常:“真奇怪,梦里多少人来来去去,却唯独不见他入我的梦……” “我已经出来了,你们不用再等了。”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子淡然若水的声音。 眼见她出来,面色沉静,犹如古井中的千年冰水,夕照心里一凛:“怎么样?” 弱水眼也未抬,只是淡淡道:“既然认罪了,那就按例查办吧。我父王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不管是不是他杀的,他都有罪。” 心下一惊,料想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夕照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字字铿锵:“可是,你明知道那天谢玄与大哥的话有异,最该付出代价的人有可能不是五哥。” “不是五哥?”像是被他一顿指责意味十足的冰雹砸了个激灵,弱水不气反笑,“那当时你在哪?杜如晦守在外面,而你在自己房间里,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当然有,昆玉……夕照的薄唇嚅动了几下,一个魂牵梦萦的名字在嘴边绕着口舌转了几圈,硬是没能说出口,只能压下自己内心的火气:“我为什么要破坏这场亲事?” “你没理由?七哥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想过破坏这场亲事?”弱水咄咄逼人地凝视他。 “我……” “对,不是五哥,也不是你。难道非要将罪名按在谢玄身上,你才觉得是真相吗?哪怕三哥的头被昆玉送上门来,只要没有亲眼所见,你也是不肯相信,对吗?”像是自暴自弃一般,弱水出口毫不顾忌,“你又何尝不是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强撑了许多天的镇定终于土崩瓦解,弱水颤着双手捂着自己被寒风吹得生冷的两颊,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外冷到了内:“七哥,我累了,也不在乎了,反正再如何父王也不会回来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完,她低声唤了杜如晦一声:“如晦,陪我走走吧。” 一个失去至亲,一个失去至爱,夕照望着他们俩单薄的背影良久,叹了一口气,几不可闻。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辨朝暮,似乎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深沉,步蒹葭只觉得四肢百骸阵阵发软。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他睁着一双惺忪的双目,却没能看见熟悉的身影。 “师尊?”甫一开口,声音嘶哑,步蒹葭只觉得嗓子发干,不由轻咳了几声,此举牵动了胸前的内伤,他咽下涌上喉咙的血腥。 像是回应他的呼唤一般,浓重如墨的黑暗中一道赤色的光芒隐隐闪烁——红雪三千,朦胧地映照出躺在自己身边的一个黑影。 还好师尊还在,他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向剑探出手,因为太过使劲,指尖却不慎被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一道伤口,血珠立时渗了出来。 “这是第三次了。”闻着空中淡淡的血腥气,他苦笑两声,“师尊,您自小便告诉我红雪三千会永远保护我,可是谁又能想到,我每次的致命伤都是因他而起呢?” 他下意识地去摸索身边的人,却摸到了一掌黏糊的湿润——像是血。 为何空中总有一阵弥漫不去的血腥气?他心下不安,双手漫无目的地在破旧的榻上摸来摸去,触手皆是湿润:“师尊?师尊你在吗?” 空荡荡的牢房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谢玄离开前的话语更是仿佛魔鬼的低语一般在脑海中回荡,他开始害怕了,无法抑制脑海中愈加清晰的念头:“师尊,你在哪里?我胆子小,你不要吓我……” 像是感受到他的惶恐绝望,红雪三千霎时灵光大作,赤红的光芒照亮了牢房的各个角落,火一样的耀眼。 他看到了碎成两半的红雪三千,自然也看到了面前的一滩血迹,不由地愣住,喃喃出声:“师尊,你去哪里了——” 然后他看到了一件浸在暗红色血迹里的衣衫,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他踉跄了几步,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去。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使得地上的暗红血迹零星几点溅在额角,映衬得整个人如同地狱浴血而来的骇人修罗,面上的表情疯狂而绝望。 手抚上那件师尊出门时穿着的衣裳,步蒹葭的呼吸滞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隐藏在其中的一截融了一半的手指,如濒临死亡般从喉咙深处唤出两个字:“师尊!” “救命!”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他嘶哑地嚎叫起来,甚至试图强硬地运行被封住的修为,“夕照!昆玉!谢玄!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谁来都好,救救我师尊啊!师尊救命!求你快点唤醒我,徒儿又做噩梦了!师尊……” 他这一辈子做了两个噩梦,一个是师尊为了护着自己自刎于众人前,一个是师尊的尸体在自己身边化为一滩血水。 再没有什么比眼睁睁他的明月,他的清风消逝更残忍的了。恍惚间他看见面前的门扉被人打开了,看见了他身负后羿弓的师尊逆着光、温柔地唤着他的名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相杀 作者:极慕 字朝自己走了过来。 “蒹葭……” 第36章 苇下歌 “师尊救我!我——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师尊不见了——” 身形瘦削的步戏正在与谁同坐轩的梨花树下舞剑,似一只雪白的蝴蝶翩翩起舞,红雪三千的一起一落间划出一道又一道如水般的剑光。他甫一扭过头,就被这些年来身量已然逐渐赶上自己的爱徒抱了个满怀,唇边不由晕染出一个宠溺的笑容:“葭儿?这该不会是你私下不愿意修炼刚想出来的借口吧?长此以往,若是以后遇到危险,为师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呀?” 纯白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而下,身负一柄金色长弓的少年身形挺拔,黑发如墨,比骄阳更灼人的小脸在步戏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自然会永远守着师尊——只要师尊别不要我便是。” 步蒹葭的身份特殊,然而他被抱回门派中的时候,还是个尚在襁褓中嗷嗷叫唤的婴儿。婴儿的脸蛋粉粉嫩嫩的,一对黑珍珠般的眸子滴溜溜转着,乍一见有人望着自己,立刻兴奋地挥舞着胳膊。或许只是那一眼的缘分,一向不收徒弟的步戏出其不意地从掌门手中接下了这个孩子。 “出生于十一月,又称葭月,那就叫蒹葭吧——倒也承情应景。”伫立在与谁同坐轩门口的步戏搂紧了襁褓中的孩子,望着附近郁郁葱葱的芦苇。偶有微风拂过,掀起芦苇荡里一阵浪花,吹得漫天芦花一朵一朵颤颤巍巍得飘摇着,似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 怀中的孩子仿佛默认了他的话一般,无知亦无畏地睁着自己的眼睛,澄澈得映出步戏一张噙着笑意的脸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步戏低下头颅,垂下蝶翼般的纤长眼睫,低吟几句后逗弄起怀中的肉团子来,声音柔和又温润,“葭儿,来叫师尊——师——尊——” “师尊。”白驹过隙间,长大成人的步蒹葭忽然抬起头,黑眸璀璨,言辞恳切,“那些人——那些人不过是一群恰巧跟我留着相同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他们任由我自生自灭,不知道我的模样、我的喜恶,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现今只会用冷冰冰的一句‘四皇子殿下’来昭示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在徒儿心中,我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的皇帝、妖族还有那些朝堂的风风雨雨,通通与我无关。” “师尊,我不想回邺城,更不想离开你。” 话音刚落,步蒹葭眸光一闪,只觉得胸腔内涌起一阵心悸来,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记了。他暗地里捂住胸口,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焦灼、恐惧、怀念、茫然,心头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可止于何处。 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噩梦的阴影还没散去吧…… 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步戏的喟叹,似是无可奈何,似是宠溺入心:“都要及冠的人了,怎么还是同年少时一模一样?” “都是师尊宠的。”步蒹葭双手环紧了步戏的腰,抿着唇,不管不顾地宣称道,“我要永远留在与谁同坐轩,守着师尊——守一辈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管是红尘薄缘还是命中注定,我既自此岸经过,为君惊鸿一瞥,定要天涯永相伴。 “好好好,自己宠的徒弟还能怎么样?”步戏无奈地抬起头,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他的明月,他的清风,看得着,摸得到,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步蒹葭凝视着面前的人,忽然猛地摊开手掌,用力地摩挲了自己一如往常的掌纹之后才渐渐放下心来,心头的不安也逐渐散去。他神色踌躇,带着一抹小心翼翼的担忧与难以自抑的惊喜,试探道:“……师尊,这是不会赶我下山了?” 步戏带着三分笑意,掐了掐他光滑的脸颊,佯装嗔怒道:“自己养大的徒弟,除了继续宠下去还能怎么样?” “师尊,就算你以后罚我抄写自己的名字几千几万遍,我都不走了!” 疏朗夜空下,一轮月盘高居于幕布之上,下方屋檐上缠绕许久的一道暗淡云彩被送来植物清香的微风吹散了。 “师尊你醉了,先下来再喝酒?”怀抱着两大坛上等灵酒的步蒹葭仰首望着歪在屋顶上醉得七荤八素的人,循循善诱,“我特地去向看管灵酒的弟子们多讨了一坛过来。” “葭儿,为师没醉。”步戏双眼微眯,眼尾上挑,背对着月色朝着他露出一个得意得堪称魅惑的笑容,“不信的话,我还能背出诗来——你且听着,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他转瞬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脸上带着冷月清辉,温柔地蔓延开来,更是慵懒地挑了挑眉:“明月,清风,我。” 眼见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步蒹葭眼疾手快忙放下怀中酒坛,提气一个旋身上去,面带赧然地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嗅着空气中四溢的酒香,低低应了一句:“师尊,明月是我,清风是我,都是我。生前常伴你左右,死后徒弟也自当化为明月清风常伴你身侧。” 似是被这一声呢喃惊醒了一般,原本眯着眼的人忽然抬起手,用指尖轻柔地摩挲着步蒹葭柔软的下唇,低叹了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黑暗中步戏的眸子又黑又亮,声音低沉又温柔,直直颤到人心底去。 不知来处,不问归途,步蒹葭感觉自己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在岁月洪流中孤寂地飘荡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相杀 作者:极慕 ,随后有一双温暖有力的双手环住了自己,在一片令人安心的沉木香中,牢牢地抱住了自己。 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天籁,却在附近若隐若现:“我的葭儿呀……” “师尊?师尊!”步蒹葭突然捂着脸从朦胧中惊醒,还来不及惶恐之际,便听到了一声推开门的轻响。 已然沐浴过的的步戏发丝还滴着水珠,浑身还带着清晨的爽利气息,见榻上的步蒹葭还一脸懵懂,眼中揶揄之色一闪而过:“醒啦?” 步蒹葭像是看痴了一般,愣愣地注视着步戏,一瞬也不舍得眨眼。 见他久久未曾有反应,步戏几步上前摸了摸他乱糟糟的脑袋,俯身笑道:“这些日子天气越发冷了。我知你畏寒,特地去外面施法好让这冬天快些过去,你看外面——” 循着步戏的视线而去,步蒹葭只见窗外浩渺冬雪不知何时早已化去,已经是一派春回大地的盎然生机,连与谁同坐轩附近的芦苇荡中也都抽出了新芽。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师尊。”步蒹葭哑着嗓子,忽然一把将步戏搂进怀里,攥得步戏险些喘不过气来,似自嘲似绝望地轻笑一声,“师尊,我做了一个噩梦……” “你要,我便给。”步戏耳尖红了一瞬,随即安慰一般地拍着他的肩膀,柔声劝他,“没事,傻徒弟,师尊在这呢。” 仿佛在证明什么一般,步蒹葭无暇顾及自己凌乱的衣衫,一把将步戏压在了榻上,扣住他的清减的身体便俯身去攥取他柔软的双唇。十指紧扣,唇齿相依,不过须臾间两人都不觉呼吸急促起来。 “师尊……”步蒹葭轻喃,一个个柔软的吻似羽毛般落在步戏的脖颈上。 “……先等等。”面红耳赤的步戏忽然想起了什么轻推开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什么扣在了步蒹葭的手腕上,面上浮过一丝清浅的笑意,“这是为师用与谁同坐轩中第一株抽芽的芦苇所做出来的。” 步蒹葭定睛一看,左手手腕上系着一只翠绿的手环,上头还飘着几片青色的叶片。 “这里头有为师一成灵力,这样为师便能够时刻感知你的位置。如遇危险,这手环必要时候还可保你一命。”步戏双眼弯弯地望着他,“蠢徒弟,你以后就一直戴着好不好?” “好。”步蒹葭郑重地点了点头后,忍不住别过脸去,眼中似有碎星闪烁。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也就图个由头,模样似乎不太好看,但扣上去之后就拿不下来了。”步戏自顾自地嫌弃着,“说不定哪天为师烟消云散了,它就自己碎了吧……” “师尊……”步蒹葭将灰败的脸庞埋在他的肩颈上,声音嘶哑地一遍又一遍唤他,“师尊,别说了……” 求你别说了,求你别打碎我的南柯一梦。 安放在一边的手不知何时十指相扣,步蒹葭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步戏光洁的手掌,似眷恋,似缱绻。 然而——没有掌纹。 步蒹葭的指尖冰凉,心也是冰凉的。他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眸子漆黑得犹如一眼吞噬一切的深潭。 腕间原本鲜嫩翠绿的手环不知道何时已然碎成齑粉。 他这一辈子就生活在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里,但在这里没有横剑相对逼他回邺城的白衣剑修,也没有因悖徳谣言为保全他而受刑至死的师尊。 只有一个存在于美好记忆中的师尊,言笑晏晏,温和俊雅——也易碎。但只要是他,哪怕是幻象——也足矣。 “王上,四殿下这是……”观沧溟担忧地蹙着眉。 “梅三弄死了,他师尊身上的子蛊自然也油尽灯枯。”昆玉波澜不惊的视线地扫过榻上陷入沉睡的男子,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现下他已陷入我为他编织的梦魇中,醒不醒来全在自身——”兀自停顿了一下,“但这也是妖族唯一能报答他的了。” 一朝长睡不愿醒,惟愿大梦三千年。 请不要吵醒他。 第37章 后羿弓 深色的案上静静躺着一柄金色长弓,如骄阳般炫丽的光芒,直直穿透了眼帘内的袅袅青烟。屋内异香醉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照出两位各怀心思的人影来。 “你知道这柄弓的主人是谁吗?”谢玄沉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案上,修长的手指更是不时地敲打着桌子。 这显然是步蒹葭的后羿弓。昆玉眉头微蹙,面色不善,显然是用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险些要将桌子掀起的怒意:“谢玄,你答应我不动步蒹葭的。” 早就料想到这人要问罪,谢玄收回手,正襟危坐,哂笑一声:“这样说起来倒是我的不对了?步蒹葭仙缘深厚,若不是为了俗世所累,假以时日得道成仙必然不在话下。这次要不是趁他被诛邪剑所伤封住了修为,你认为以他的能力不会将所听所闻告知七殿下?”他顿了顿,冷不防目光如冷箭破空而来:“再说,他师尊尸骨无存不是出自你手吗?” “他知道吗?主人越善良,养的狗就越凶猛。”昆玉沉默了一瞬,冷不防发问,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嘲弄之意,“传闻中谦和软弱的大皇子知道你是个如此胸有城府、阴险狠毒之人吗?” “多谢夸奖。”谢玄面上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恢复如初,话中带刺,淡淡回敬道,“不及夕照十分之一。当年他冷着脸将五殿下从几百阶的阁楼上推下来之时也不过才九岁,起因不过是五殿下一时意气,抢了他要拿的一本书册。” “二殿下年少时曾得了一只黑枕黄鹂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相杀 作者:极慕 ,清脆的鸟鸣声隔着好几个宫殿都能听到,然而后来他被逼着亲手掐死了自己养了两年的鸟,正是因为七殿下告知陛下他每日每夜都被吵得做噩梦。” “后来听说六殿下离宫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他,你不妨猜猜他会说些什么让六殿下心甘情愿远走天涯?” “生性冷清的步蒹葭为何偏与他那般亲近?不过是因为他花了心思为步蒹葭从南海蓬莱寻了一副棺椁,据说能保尸身百年不腐。人总是会对与自己相似的人青眼有加,也不外陛下最宠爱他。” 娓娓道来的话语里毫不掩饰谢玄一丝淡淡的赞赏之意,平心而论他确实是极其欣赏夕照的。若论手段心机,确实没有哪个人如同夕照一般,行事干脆,起落之间,毫不手软。后来要不是琼华亲口所说,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夕照会因为一个人被陛下贬谪至荒芜的边陲之地。思及此,他抬眼静静地望了昆玉面容一眼,也难怪…… “你抢了步蒹葭的后羿弓做什么?”猝不及防听了许多皇室秘辛,昆玉一脸漠然地别过脸,冷淡地转开了话题。 言毕,两人心照不宣地盯着案上的后羿弓,方才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早已化为一场泡影。 “后羿弓是从曜帝开国以来,皇室代代相传的神兵。”谢玄回答道,“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神兵择主,没有如众人意料般选择夕照,而是竟然选了步蒹葭——所以景元帝才派人把他接了回来。” 话音刚落,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光洁的白色瓷瓶——昆玉知道,那是谢玄的心头血。因为谢玄在他向步蒹葭反戈相对之后曾兑现诺言,赠予他一只相同的瓷瓶,让他拿着去毁了龙脉上的防护法阵。 心头血甫一入阵,守护了王朝一千年的守护法阵顷刻间消失无踪,沉淀了许久的龙气失去了禁锢,向四面八方挥散而去。那时候谢玄伫立在一旁,,眼底暗波汹涌,恰有风雨欲来之势,嘴里坚定地吐出四个字:“不破不立。” 昆玉不知道的是,谢玄曾在成年后耗费一半寿命开过天眼,一直明白天命加身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琼华。既然如此,琼华的结局可想而知,所以在蚩尤旗现的时候,他心里便早有算计,开始了一番连环的布局,只是出于私心,他不希望将干净美好的琼华卷进来。 从来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若是为你,逆天又如何? “后羿弓曾跟着曜帝征战南北,他的主人历来被皇室视为下一任的继承人——因而夕照才会如此拉拢步蒹葭。”谢玄边说着,便扯开了瓷瓶上的木塞,将自己的心头血滴了下去,“传闻天眼国师的后人之血能净化它,令其重新择主。” 只见光华乍起,将金光奕奕的后羿弓笼罩在期间,氤氲出瑞气千股,云蒸霞蔚,直冲天际,映照得夜空大半紫红,甚至落下了夹杂着赤色的雪片来。 “你就那么确定它会选大皇子?”昆玉茫然不解地望着这个一心为名利奔波的人。为何总有人拼了命的去争去夺,自愿那些穿上名利的枷锁,寸步难行? “总会有办法的。”谢玄舒了一口浊气,不期然剧烈咳嗽了几声,眉如勾月般紧紧地拧了起来,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只能伸出手,想着先收起后羿弓,待到下次遇到琼华,便交予他,然而他的指尖在将要触碰之时,忽觉指尖一灼。后羿弓在须臾间竟然化为一道金光,越过窗柩,向天际而去。 幽幽宫阙里,手持一盏璀璨宫灯的身边的侍女恭敬地俯首,盈盈行礼:“恭送七殿下。” 宫灯映在小径上,渲染出一大片雪白色,夕照望着她的头顶,仿若闲话家常般轻松随意:“你跟父皇很多年了吧。” 侍女身形一颤,迟疑了一瞬,刚想回答,却听闻寝殿里嘶哑的声音响起:“罗雀?人呢?给朕斟茶。” 闻声,夕照随意挥了挥手,侍女便应声转身而去。 想来那个印象中高坐于皇位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深知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或许是竭精殚虑太久,皇室中人向来短命,照四哥的话来说,自从父皇向他询问长生之道之时,便已经呈现出天人五衰的征兆。 他在夜风站立了一会,望着廊上如梦似幻的白纱宫帘,思绪清晰了不少,随即转身望着身侧纷纷扬扬的落雪,光看背影,挺拔而潇洒。 倏忽天际之间,有一道闪耀金光划破天际,万道光华细丝于四周蔓延。感觉到一阵炽热的光芒直冲自己翻腾激荡而来,夕照心下一惊,手中折扇一扬,避开这忽如其来的流光溢彩。 宫中异象乍现,有不少被惊醒的人都出了屋子,注视着景元帝寝宫的方向。一声龙鸣之音过后,夺目光华消散,呈现出一柄泛着金色的长弓。 四哥的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夕照心里忽然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整个人如同冰雕融化一般,夕照动了动,似要伸手去摸,正要触碰之时—— “住手!”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比周身的落雪更让人心惊胆战。 “照儿,小心被它的光芒灼伤。”不知何时起身的景元帝,身上随意地披了一身虎皮大氅,在侍女罗雀的搀扶之下,正轻咳着,浑浊的视线一瞬也不动地盯着夕照身前的神兵。 那是分明是一双年逾古稀般衰老的眼眸,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果断与精明。 原定与四哥一同追查皇叔遇害之时,但是时隔多日也未曾见到他踪迹,虽说他向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相杀 作者:极慕 行踪不定,现下杳无音讯不免惹人疑惑。“父皇,四哥他失踪多日,他——”夕照正要开口询问,却被景元帝一挥手打断了。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目光在黑夜里愈发阴沉:“望舒疯癫,重弦出走,长河落狱,现下唯独琼华与你平分秋色。原以为,该有你告知朕蒹葭的下落。” “父皇?”夕照愕然,显然没有想到景元帝竟将一切都怀疑到自己头上,下意识斩钉截铁反驳道,“是我的便是我的,其他人再如何争也争不赢我。况且三哥、四哥向来与世无争,我没有这么加害他们的必要。” “放心,蒹葭必然没有出事,他若有不测,弓早已随主**。” 景元帝的话如同一剂定心丸,抚平了夕照心里不安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有不安分的。想收服谢玄,凭借一个蒹葭,够吗?你一向聪明,不用朕多说什么吧。”虽然身居幕后,但对于朝堂之上的针锋相对,景元帝向来再清晰不过。他哼笑一声,随即不再看夕照,苍老如榆树皮的手仿佛枯枝一般抚过自己的衣襟,兀自拢了拢,然后径自向前几步,伸出手握住了那柄静静等待主人的长弓。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景元帝青白虚弱的面容,他注视着手上的神弓,仿若陷入什么难以自拔的回忆里,神情中呈现出一种神游般的怅然。 皇家权势不容外人染指,夕照知道景元帝此番提点也有留不得谢玄之意。夕照想辩驳他一直没打算收服谢玄,已有势不两立之意,但望着这一幕一时失语,忽然有种父皇身上似乎散发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似乎——年轻了二十多岁的感觉。 “终归还是只有你在。”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告状.jpg 昆玉:冷漠.jpg 第38章 宫中火 天刚蒙蒙亮,紫宸殿门口安静得连风的低语都能听得清楚,一片朦胧中,几盏宫灯流光闪烁,穿过千叠万重的帘幕,由远及近而来。 “为了四殿下的一句餐风饮露可得长寿,我们每天都要起这么早。”一干忙碌的宫人中不知道谁低声抱怨了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满的情绪在四周蔓延。 所有在专心收集清晨叶片上甘露的宫人都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默默在心底附和了一句。 “天子之地,谨言慎行!”一个身形丰满的中年女子低声斥责道。 有人大胆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女子小脸圆圆,相貌甚是平凡只是双目凌厉得仿若要迸出火来。 环视着四周满是不耐的众人,罗雀蹙着眉道:“我们做下人的谨守本分便是,与其在这怨天尤人,不如快些做完。再过些时候陛下醒来,想要的便是这杯晨露茶。” 她一提起皇帝,有眼尖的宫人已经认出了她便是景元帝身边的贴身宫女,吓得面如土色,唯恐祸从口中,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待到晨曦已出,将东边的天空染得绯红,罗雀才松了一口气,捧着一盏凝聚了所有宫人一早上辛苦的晨露茶,向景元帝的寝宫而去。 长寿……罗雀跟过两任帝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无怪那日景元帝会将四殿下招进宫里来。先帝还在时,也是这般疯狂而执着地探寻长生之道,甚至做出一些令人发指的举动。 “罗雀,这叫向天借命。”彼时,听闻了自家皇祖父挖人心作补的少年抱着剑,静静地望着景元帝寝宫的方向,神情淡然若局外人,“迟早要还回去的。” 一迈进门槛,景元帝早已更完衣,新来的宫女是个不过双八年华的丫头,正唯唯诺诺地伫立在一方明镜前为他梳头。 “陛下,茶到了。”换来的是帝王不在意的一扬手,于是罗雀心领神会地俯首,照例将晨露茶端放于梨花木案上。 “许久未见蒹葭了。”缠绵于病榻许久的帝王重重地咳了几声,剧烈得想要将肺咳出来。 罗雀刚想搭腔,眼角余光却瞥见暗黑的木梳之上赫然躺着一丝银白的发丝,有些惊诧地对上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的脸颊。还未来得及使眼色阻止,就见到小宫女身体比思想更快地做出了行动——她竟然伸手将这一根白发整根拔了下来。 景元帝显然是感受了,他登时轰然大怒,一扬手将案上的所有东西砸个粉碎,吓得两名宫女连忙俯身跪了下来,胆战心惊。铁爪般的五指紧紧攥着一方明镜,他固执地望着上头倒映出自己愈加苍老的面容,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眼角一道十分刺眼的皱纹。 “砰——”光洁的明镜在地上碎成了两半,更有少许碎片砸在了小宫女的额角。汨汨的鲜血顺着她的五官径自落到了地上,于是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哭什么!?”暴怒的景元帝咆哮了一句,面上阴云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一般,“朕还没死呢!拖出去!” 罗雀向来是熟悉他脾气的,眼见他雷霆之火微熄,大着胆子提醒道:“陛下,再过些时候,那茶便凉了。” “朕知道了。”景元帝伸手将茶一饮而尽,饮尽了晨叶的甘露,总算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了几分,于是舒了一口气,“罗雀,朕不会老的,对吧?”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啊,万岁——朕身上流淌着真龙帝血呢……朕不会老的……”他忽然起身掀开了内室的珠帘,任凭身后飞舞的明珠亲吻彼此,在沉闷的寝殿中激荡起一支短促凌乱的曲子。 望着珠帘背后没有脸的画像,他仿佛老僧入定一动也不动。 “岁寒……”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相杀 作者:极慕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罗雀将头低的更低了。 历经两任帝王,见惯了大风大雨,她完全是明白如何心如止水装聋作哑,所幸两位帝王都十分赞赏的她的识趣,也让她活了这么久。 这个名字太过久远了,久远到她都快忘记所服侍的前任帝王也总是在一人独处之时,嘀咕着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听宫中的老嬷嬷说,他们以前也曾听过这个禁忌的名字,自然也是在他们服侍历任帝王的时候。 或许是代代相传的禁忌吧,帝王家总是有些不足为人道的秘辛。 上次深夜,国师觐见时宣称秋祭刺杀的主谋已经寻见的时候,缠绵病榻的帝王忽然想换了一个人,惊唤了一声“岁寒”便起身赤着脚跑了出去,留她和一干宫人望着榻下的靴子战战兢兢地面面相觑。 可是之后,盛怒的帝王处死了那个主谋以及一干妖族人。 她只记得那日虚弱的帝王跌跌撞撞地回了宫殿,一进门就大发雷霆地砸了好多东西。 “不是他。”他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面上的神情又是痛恨又是不甘,“他既然不愿意出来,那我就处死他的族人,看他会不会现身。” 她正思忖着,就感觉身后一热,随即一双修长细弱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冷冷的话语响在耳畔:“要命就闭嘴。” 景元帝正在沉思,却在帘幕之间隐约之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由伸出手,喃喃道:“你和他长得真像……” 昆玉厌恶地皱了皱眉:“他?” 景元帝却不回答他,只是低低笑了两声,反问道:“你想杀我?” “没错,”昆玉点了点头,眸光泠泠,“宫中布满重重禁制与封印,密不透风,光是潜进来便花了不少时间。” “宫中禁制重重叠叠,你不可能畅通无阻地通过,让我来猜猜是谁在暗中助你。”景元帝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是照儿?” 一听到夕照的名字,昆玉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回道:“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明年今日我会挖了你的皇陵,以慰我妖族一千年来死在你们手上的英灵们。” “好。”景元帝连说三声好,眼尾的皱纹又深了几分,“死在你手上,总归是不亏的。” 甫一动手,他身法极快,移步至景元帝面前,毫不留情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然而下个瞬间,景元帝额前的禁制忽然闪现光芒,生生将昆玉弹开了几尺远。 望着他额间的三道禁制,前两道已经趋于浅淡,唯余最后一道熠熠生辉。昆玉有些不解,总觉得这些禁制与妖族的术法有异曲同工之处,就跟龙脉上的封印一样,然而他却解不了。谢玄说得对,景元帝身上的防护禁制尤其强大。 “怎么?你动不了我吗?”景元帝忽然笑了,颇有一副凄凉的意味,“我身上有防护禁制,妖族人皆无法动我,你想怎么杀我?” 幸好早有预料,昆玉望着他身后,淡淡道:“动手的不是我。” 景元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身后的望舒——恢复了视力的望舒,神情木讷,仿佛木偶一般。还没来得及惊讶,一向柔弱的望舒竟动作敏捷地用黄布条勒上他的脖子,随即整张脸都因为空气的流逝而绷得青紫,破布一般的舌头从口中耷拉下来。 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地上四肢胡乱挥舞,抽搐着身子的景元帝,昆玉平静的声音却犹如一记致命的重击,狠狠地垂在心头:“我杀不了你,那你的儿子可以动手吧?” 罗雀看得目呲欲裂,眼泪禁不住簌簌而落,若不是被身后之人钳制,她便要大声呼救起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景元帝的背后响起,压抑着一丝滔天的怒火:“若不是因为我的眼线被父皇除去,我是不是就来迟了?” 昆玉身形一滞,便被人抱了个满怀,温热的声音响在耳际:“你放过我父皇吧。” 双手紧紧地握着昆玉的双手,夕照有几分急切地请求,纷乱的呼吸喷洒在昆玉的颈侧:“谢玄现在就守在殿外,父皇一死,宫中必定大乱,我求你饶我父皇一命——就像我曾经救你一命。” 冷眸一凝,昆玉立时收挣开他的钳制,出手如电,毫不犹豫将抽出腰间匕首刺进夕照身体里,一字一句道:“你是救了我一命,但别忘了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殿下!”刚摆脱了外面谢玄的纠缠,冲进宫殿的杜如晦目睹这一幕,吓得面色煞白,更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昆玉缓缓靠近夕照,下巴抵在他肩上,嘴唇附在他耳畔,语气柔和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一般:“偏离了半寸。七殿下,我们两清了,所以你没有资格再为别人求情了。” 话音刚落,望舒腕间用力,景元帝最后抽搐了几下,竟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蓦然推开一步,昆玉一扬袖打翻了案上的灯台,而夕照因为失去了支撑,膝盖一软,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罗雀忽然高声尖叫一声,大力挣脱了桎梏,奔至景元帝身边,不可置信地呼唤着“陛下”,一遍又一遍。 嚣张的火舌一跃而起,像是失去理智的疯子,顺着重重叠叠的帘幕向上爬,一跃几丈高,片刻之间整座宫殿被火焰吞噬,火光滔天,浓烟密布。 混乱中被柱子砸到了后脑,罗雀依旧拖着身体向内室的方向而去,耳畔尽是力拉崩倒之声,嗡嗡作响,都快要听不清少年的嘱咐了。 “奴婢多谢六殿下舍身相救之恩。” “以后若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相杀 作者:极慕 是父皇一个人进内室的时候,你不要冒失进去。”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难以为报,以后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奴婢的地方,奴婢虽一介女流,但只要是殿下的吩咐,赴汤滔火在所不辞。” “没什么……”少年的语气顿了顿,轻叹一声,“若是以后父皇罹患不测,你就把那画烧了吧——撕成碎片再丢进火里烧了。” 她咬碎一口银牙踉跄着挪到了后面,将挂在墙壁上的无脸画像扯下来撕成了碎片,用尽最后一分力撒进了火海里,然后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在呼啸着的火舌舔舐之后,头顶上的横梁松动了几分,似要垂落,然而她再也动弹不得,反而松了一口气。 也算不负六殿下之托了…… 第39章 星之芒 堂而皇之地带着观沧溟与望舒从正门踏了出去,昆玉最后注视了一眼跌坐在火海中的夕照:“你看你多可悲,国仇家恨放不下,还谈什么千秋万代的和平?” 然而夕照的目光比四周的火光更加灼人,他在杜如晦的帮助下站起身来,定定注视着昆玉消失的方向。 灰头土脸的杜如晦刚把负伤的夕照从火海里背出来,一抬眼忽然对上谢玄云淡风轻的脸:“七殿下,敢问圣上寝宫走水之际,您在哪里?” 夕照抬起头,冷冷注视着谢玄背后严阵以待的宫中禁卫,心下了然,昆玉能顺利通过宫中禁制,果然是背后有人坐视不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谢玄这向来眼中容不下沙子的性子,竟然会对昆玉暗自潜入宫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一个更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脑海渐渐浮现,交织,长久徘徊不散,他面上一震,甚至浮现出一痛楚来。 “殿下,方才您在哪里?”当着宫中所有禁卫的面,谢玄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遍。漫天的火光在谢玄清隽的面容上跳跃着,明暗不定,恍若他是黄泉之下最铁面无私的阎罗鬼司,令人不敢直视。 宫中禁卫全是景元帝的心腹,现下谢玄将谋害君主的嫌疑都加诸自己身上,只怕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哪怕自己与弱水成亲之后,已然接手皇叔留下的大半兵力。现下他所有的筹码都在宫外,远水解不了近火。夕照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谢玄,也怪他自己错判形势,没有想到谢玄竟然一鼓作气势如虎,听闻如晦的线报之后便火急火燎地进宫来了,来不及更加稳妥的安排。 “刷——”只听得一声青锋长鸣,杜如晦一把抽出自己的长剑,横剑挡住夕照面前,两眼黝黑,面色坚毅,气势如虹:“有我在,谁敢动殿下一根头发?” 谢玄像是才看到他一般,甚是不悦地皱了皱眉,一双古井般沉静毫无涟漪的眸子盯着他们主仆二人:“如晦,七殿下未洗脱嫌疑,念你身为部下,只是听命于主,放下兵器,我会对你从轻发落。然而七皇子殿下,蓄意纵火,谋害君主,谢玄以谢家历代勤王忠君之名,要求所有禁卫军将其拿下!若有负隅顽抗者,就地诛杀!” 甫一见到刀光,谢玄背后的禁卫也纷纷亮剑,两方兵戎相见,刀剑相对,发出铿锵的声响,气势一触即发。 “谢玄,你算什么东西?”一句气势逼人的诘问传来,清脆悦耳若溪水作响,摇铃击磐。 谢玄转身定睛看去,身后的禁卫也训练有素地一道转过脸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士兵前,一位身形袅娜的女子揭下头顶的风帽,露出一张在鹅huangse宫装衬托下更为艳丽的小脸来。 “恭迎郡主。”谢玄心下诧异,眉毛轻跳了一下,也是没想到已经与夕照生有嫌隙的弱水竟会为了他连夜调动平原王驻扎于都城外的大军。 平原王的亲卫队都是跟着他一路从边疆尸相互扶持过来的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们踏过无数尸山血海,身上自带一股铁血气息,惊得宫中禁卫们不由退后了半步。 弱水几个疾步,扶住了受伤的夕照,低问了一句:“你们没事吧?” 眼见夕照身上的伤口被杜如晦简单处理了一下,除了边缘还微微渗出血红来已无大碍,弱水才彻底放了心。她一回头,沉稳对上谢玄猜疑的视线:“谢玄,我倒是不知道,宫中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说话?” “郡主,宫中走水,陛下下落不明,而一干禁卫恰好见到七殿下毫发无损地从失火的寝宫里出来。”谢玄加重了“恰好”二字,一席话说得六分真四分假,饶是突然赶到的弱水都怔愣了一瞬。 她扭过头去望杜如晦与夕照,只见夕照但笑不语,眼底嗤意浓厚,心下明白了几分,直接模糊了重点,反问道:“这叫毫发无损?” 毕竟不是好糊弄的人,谢玄黑色的身影在雪中茕茕孑立,阴冷如鬼:“郡主,七殿下现下并未能摆脱弑君纵火嫌疑,有什么问题的话,审讯过后自能大白于天下。” 弱水不甘示弱地回击:“方才失火之际,他们也是从皇伯父寝宫里逃出来,你为何不问他们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却是一心认定他们有嫌疑?” 谢玄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顺着她的意思望向夕照与杜如晦的方向:“是臣失礼了,敢问殿下,方才可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影?” 胸腔里升起一阵不安,权衡过后,夕照面带犹疑地否认:“火太大,没有注意。” 杜如晦不着痕迹地蹙起了长眉,思索了许久,轻声道:“有。” “闭嘴,轮得到你说话了吗?”显然不想回忆寝宫里发生的事情,难道要他说是二哥亲手勒死了父皇?帝王薨逝,朝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相杀 作者:极慕 必定大乱,夕照只觉头疼,轻声呵斥了一句,犹带几分恼怒地踹了杜如晦一脚,将人踹跪在地上。 “殿下何必动气?”谢玄眉头皱了一下,伸手欲扶起跪在冰冷雪地里的杜如晦,然而后者笔直地跪在地上,眼里裹挟着几分执拗望着夕照,头昂得坚决又倔强,斩钉截铁,是一个毫不妥协的弧度。 双方沉默,时间如万古磐石一般静止不动。 望着这般局面,弱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变了,一丝阴鸷爬上眼尾。她冷哼了一声,忍了很久终是没有发作,背对着夕照,眼神十分冷漠:“既然有嫌疑,那就找你说的做吧,谢玄。” 宫中走水,景元帝下落不明,按例应让七皇子夕照暂代监国,但令所有人惊讶的是,被予以厚望的储君竟然因身怀谋杀父皇的罪名被幽禁于宫中。群龙无首之际,国师谢玄提议由大皇子琼华暂时处理事务,以稳众人之心。 谢玄做好了处理来自各方的靡靡之音的准备,却没想到最后最为坚决的声音竟是来自身边。 “夕照谋杀父皇?我不相信。”琼华望着他,目光灼灼如火炬,“父皇向来最宠爱他,也一直将他视作未来的储君培养,夕照有什么理由去纵火谋害父皇?” “陛下这段时间的情况一直不甚好,或许是怕届时状况百出,等不及了吧。”谢玄端坐在案后,忍了好久才捂着嘴压下险些溢出唇边的剧烈咳嗽,他强迫自己将视线停留在案上的一本本奏折之上,不去看琼华明亮的眼睛。 “嗯,我信了。”琼华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案上,将谢玄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试图搜寻他的视线,“望舒疯了,重弦死了,蒹葭不知所踪,长河背着谋害皇叔的罪名昏迷不醒,清明远在天涯海角,如今夕照也被囚禁。”他靠近谢玄的耳边,干净温柔的嗓音一如从前:“阿玄,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 “我会害你?”谢玄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同时抬起头来,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与令人熟悉的黯然,煎熬了许久,早已化为眼眸中的幽幽寒潭,“你认为我会害你?” “你——”从没见过这么他这般失态的模样,琼华哑然。 仿佛被触及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逆鳞,谢玄蓦然站起身来,一扬手打翻了案上的奏折,透过面前纷纷扬扬的纸张,望着琼华令人醉心的面容,“全天下我都愿意捧到你手上,哪怕你要我一颗心,我也能毫不犹豫地挖给你。二殿下的那杯酒有问题,可是那又如何?若是谢玄的一条命能换得你荣登大宝,那这场豪赌总归是不亏的。至于后来所有的峰回路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七殿下与二殿下日月争辉,可有人注意过你的星辰之芒?” 地上脆弱的纸片,风一吹就散了,琼华信手从自己衣袖上捏下一片,毫不避忌地望着他,轻问道:“你有问过我需要吗?” 这句轻飘飘的询问触及谢玄内心的隐痛,一句“不成王便败亡”险些脱口而出,然而预先涌上来一阵血气,他只能紧紧抿唇,有几分执拗地盯着窗外。他想起昆玉那时的嘲讽,越是良善的主人越能养出凶恶的狗,那是因为恶狗将所有的温柔无害都用来讨好自己的主人,从而露出最狰狞的面貌去保护自己的主人。 君臣两相负。 他又想起梅三弄赴死之前的诅咒,顿时心头一颤,一口热血立时难以压抑涌了出来,手忙脚乱用袖中白帕拭去了唇边猩红。 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琼华毫不顾忌地俯下身,兀自收拾着被他掀翻在地的折子,毫无起伏的语调却能伤人最深:“这样的你都不像你了,你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如此蛇蝎心肠的人。” 更伤人的是,谢玄知道他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 生生被他的“蛇蝎心肠”所刺痛,谢玄只能硬起心肠,冷冷道:“无所谓,帝王之路本就是白骨森森的旅途。”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一般,深沉的天际中突然想起一道闷雷,随即一道紫黑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映得谢玄的面容人鬼莫测。 只是我以为你会需要我与你携手共进,原来只是我以为而已。 谢玄眼睁睁地望着那一道响雷落在了院子里,暗自捏紧了自己袖中染血的帕子——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40章 无遗憾 偌大的岸边没有更多的人影,稀疏的雪花落下来,积攒在结着薄冰的湖面上——看上去无法承担上一片花瓣的重量。然而湖边光秃秃的枝丫下立着一柄隐隐哀鸣的清风长剑,旁边伫立着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年轻俊雅,边界模糊的五官在朦胧的暮气中仍然能看得出几分清润卓绝、令人心动的轮廓。 掌中的一块薄冰显现出几缕凌乱的人影,男子只能见到其中的人薄唇张张合合,却无法听清他们的声音,然而不多时,最终的一切都消失在一场大火中。指尖微扬,他不自觉抚着其中显示的一张脸,掌中的冰也因为自己的体温渐渐点燃了一般,逐渐燃起一簇小火焰,从掌心烧到指尖,化为缕缕青烟消散而去,依稀还能听清楚谁的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六殿下……” 清明双眼微敛,指尖一动,只见身侧的长剑如同听到了召唤一般,散发着璀璨白光,横亘在他眼前,映照出一双清亮明锐的暗褐色眼眸。 腊月的最后一天,宫中空降一道天雷,险些将整个皇宫劈成了两半。 随后为了安抚宫中惶惶人心,国师谢玄沐浴焚香后,亲自登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相杀 作者:极慕 上祭天塔楼,于其上观摩密布星罗,揣度异变天道,整整七日都未曾下来。 “你猜他下来后会说什么?”饶是周围空徒四壁,夕照也仿若视而不见,静坐于几捆稻草之上,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大哥,我若是他,定会先杀了我以绝后患,以免夜长梦多。” “不会的。”琼华为他倒酒的手顿了一下,语气锐利地申辩道,“夕照,阿玄不是那种人。” “我的傻大哥。”夕照拢紧了琼华为他带来的御寒衣物,心情复杂,“依照谢玄那般小心谨慎的性格,当初二哥的那杯毒酒,你真的认为谢玄毫不知情吗?” 那人说,若是谢玄的一条命能换得你荣登大宝,那这场豪赌总归是不亏的。 心中一顿乱跳,琼华被戳到最深切的怀疑,面上一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瞧见他神色不对,夕照继续道:“大哥,谢玄也就在你面前掩盖了自己所有阴暗,顶着一副纯洁无害的面容。估计是吓跑你吧?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若是他喝下毒酒后安然无恙,之后我们几个兄弟也不会斗到那般田地。” 那人说,所有的峰回路转,不过是将计就计。 夕照抿一小口杯中物,倏而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一言难发的他:“大哥,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懂?面对二哥之时,你能毫无保留出手,对觊觎皇室的谢玄不行吗?” “望舒?”琼华怔怔地盯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夕照蓦然地望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澄澈,不似伪装,只得默默不语。 “你放心。”琼华忽然伸出手,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夕照毛茸茸的头顶,承诺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夕照忽然垂下头颅,身子向前,伸手去拿面前的酒壶,几乎是巧合一般地错过了琼华的手,声音低沉,言辞恳切地仿佛在交代后事:“大哥,只要不改朝换代,无论那位子落到谁手上,我都无所谓。” “啪——”掌中一空,被体温暖得温润的瓷杯登时四分五裂。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琼华使劲闭了闭眼,也没能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 “你首先是众人眼中的大皇子,然后才是琼华。”夕照不看他,声音缓慢又平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仿佛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 眼见身边所有的兄弟们一个个消失,他知道自己再不能不顾一切了。杜如晦曾经问他,是不是也曾不顾一切过?或许包括谢玄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也曾不顾一切过,然而再没有勇气说出那些一心逃避、不计后果的话来——也不枉所有人尊称的一句“七殿下”。 信任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一个眼神、一句字眼、一颗怀疑的种子便能崩塌。也难怪谢玄曾说过他狡诈如狐,夕照不置可否地笑笑。 琼华难以置信地盯着神情决然的夕照,望着他泰山压顶不面色如故的弟弟,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夕照竟然让他杀了谢玄——杀了他的阿玄。 “所以这天下不能姓谢,大哥,你懂了吗?” 谢玄从塔楼上下来的时候也未曾想过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他。他微微挑了挑眉,语气里不加掩饰内心的不赞同:“你时常在宫中出没,不怕遇到弱水郡主吗?” 自从谢玄与昆玉达成共识之后,黑夜之后再没有暴虐的妖族人在城中作恶。观沧溟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但面对谢玄其人,他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因而他避而不答,只是淡淡道:“王上等你很久了。” “我看到了。”谢玄在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观沧溟忍不住一个踉跄,“平原王死的时候,我就在附近。好歹我也替你们担下了这么大的罪名,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恭敬点?” 畏惧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瞠目结舌的观沧溟猛地转身,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见面前的人自顾自地开口,面上不自觉地爬上了一丝阴鸷。 “不过你们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他话锋一转,冷冷道,“只要夕照一死。” 宫阙里帘幕重重,暖人的熏香闻得人昏昏欲睡,然而殿中的两个人都各怀心思。 心思乱成一团,琼华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杜如晦悲恸的声音。 “大殿下,我家殿下自您去探望过之后便开始呕血不止,现下已然昏迷了整整一天了。”杜如晦在他面前跪下,额头声声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钝响,“若是您能救他一命,属下保证,定会带着殿下一走了之,远离这些是非。” 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惊吓,亦或是两者兼具,琼华握着茶杯的手都不太稳:“你竟然——” “你的反应竟然与他出其不意得一致。”谢玄靠近他,温暖的双掌包裹他惶惶不安的冰凉的指尖,声音依旧温润和煦,“一听说我要让夕照当众承受五道天雷,以证清白,那位妖皇也是,双唇蓦然惨白。” 琼华原本明亮的眸子里此时沉淀着一片暗淡,仿佛有什么在从四面八方无法控制得延展,谢玄只觉得自己仿佛好像被无边无际涡旋包裹陷入,深不见底,终其一生都无法逃开。 他心念一动,俯身过去,在琼华眼角轻轻落下一吻,慨然道:“只要夕照死了,就再没人跟你抢了,没有人会跟你抢的——连我也不能。”而后他花费了些力气,才缓慢地拨开琼华已然冷得僵硬的手指,举杯一饮而尽。 窗外白雪皑皑,琼华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相杀 作者:极慕 微微仰着头,眼睫眨了一眨,眼角分明一滴清泪,沿着他苍白胜雪的肌肤,缓缓滑入发鬓直至消失不见。 遥想起那日谢玄当着他的面饮下毒酒,琼华心痛欲裂,却只能被重弦拦着无法靠近半分,眼睁睁看着他倒下。而今他亲自送上这一杯毒茶,眼见谢玄毫不怀疑便饮下,他已经能够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了。 他知道谢玄不会对自己设防,从来不会的。 内息紊乱,唇边的冰凉液体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贪婪地索取着身体为数不多的生气,谢玄瞳孔一缩,近乎自虐地使劲捂着腹部,生生地压抑下来。 只要是你递给我的,哪怕是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可是他若是回头,便能看见琼华垂在衣衫两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都泛起了一阵青白。 “阿玄,我们好好商量下,好吗?”身后的琼华几乎是在求他,“放过夕照,我们不争了,行吗?” “你放过他,谁来放过你?”谢玄使劲地闭了闭眼,惨烈而决绝地拖着步子,扬长而去。 谢玄的生气似乎一直在减少,昆玉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色,想是为了最近的一些了事情竭精殚虑熬干了原本身体中的精神。 “三日后,夕照将在祭天塔上承受五雷之刑,你若是真有什么本事,便去救他。”谢玄的视线在昆玉的面上划过,又带着几分揶揄之意划过他身后的观沧溟与瑟缩着的望舒,“只要不怕玉石俱焚,尽管一试。” 没有人不会害怕苍天之怒,连九天之上的神仙都不例外,更何况是一个妖族呢?谢玄在祭天塔上虔诚地祈求了七天七夜,才求得上苍垂怜,以夕照为祭,以命换命,保琼华一世的安稳无忧。 见昆玉默然不语,谢玄也没有精力多说,只是吩咐手下将东西奉上:“你把步蒹葭带走了,这柄断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观沧溟定睛一看,只见一柄赤色长锋,已然碎成两半,然而却能看到底下隐隐透露着的红光。 红雪三千?昆玉还没来记得阻止,便见观沧溟的手一触及诛邪剑,便被灼出一道伤痕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肉烧灼的焦味。 “幸好它断了,不过造成的伤口怕是难以愈合。”昆玉轻声叹了口气,把断剑丢给了惶然的望舒。 等到谢玄走了的时候,昆玉望着他的背影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沧溟,若是一个人有了弱点的话,该当如何?” 观沧溟惊疑不已,不经意间竟然想起初见那日,这人挂着这般冷漠的面容,告诉自己,若是他有弱点的话,会把他扼杀在他刚出现的时候。 “不管是神还是人,都存在弱点。”观沧溟不看他,劝说道,“王上,只求了无遗憾。” 第41章 五雷刑 这一日雪后初霁。 一身的金绣华服与琼华冷淡的面容并不匹配,他伫立在空荡的宫殿之中,高大伟岸的身姿与身着墨黑朝服、倚靠在殿门边轻声咳嗽的谢玄互成掎角之势。 “我拒绝。”万籁俱寂之中,琼华的声音掷地有声。 谢玄面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淡淡叙述着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就算你不现身,夕照的雷刑依旧要如期执行。” 面上的平静几乎是转瞬即逝,琼华眸中染上一层疯狂的执拗:“你若是想找个傀儡皇帝,大可去找个听话的。” 越是亲近的人,说出的话就越能伤到自己。谢玄只觉脑中一阵眩晕排山跨海而来,琼华尖锐的视线让他几乎要站立不住,声音晦涩:“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你不是吗?”琼华反问道,有些无法面对他受伤的眼神,讥笑了一声,带着七分嘲弄,“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几乎个字都刺在谢玄的心尖上,心里一阵酸痛,忍不住一抓门框,因为太过用力,木刺都将指尖刺出一阵血色。 谢玄咬了咬唇,静静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是深沉的郁色:“就算你不去,我也有办法让你乖乖地现身。” 话一出口,他就惊觉不妥,料想自己是被气得过了头。琼华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自己怎么能这么同他说这般重的话?会吓到他的……谢玄在心底叹了口气,眸光已然温暖,语气中不觉夹杂着几分歉意与怜惜:“琼华,抱歉,我方才——” 谁知琼华听到了他的话,眸子瞪得浑圆,惊得自己一个踉跄向后猛地退了几步,似乎是无法置信:“谢玄你竟然——” “琼华,你怎么了?”谢玄恍然觉得自己似乎造成了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他匆忙向前一步,想开口解释,却见面前的人眼见余光瞥了墙壁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抽出那柄悬挂在墙上的宝剑对着自己。 “我想起来了,你对我用过摄魂术。”琼华心乱如麻地用锋利的剑尖指着谢玄,呼吸急促地控诉着他的罪状,“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望舒的眼睛怎么瞎的?不就是我指使梅三弄做的吗?可是我竟然在后来一直以为望舒真是因为悬梁刺股将眼睛看瞎了。” 伸手想去安抚他,却被琼华一退后躲开,谢玄身体一僵,停驻在他面前,侧影有些落寞,脸色却是一贯的平静:“不是你,是我指使梅三弄做的。” “不对,是更早的时候。”他后退着,后脚不慎被身后的台阶一绊,跌落在地上,他呐呐地望着谢玄,像在望着什么令人无法直视的恶魔:“初见那日,你也对我用过,怪不得那时心花无涯的惊艳在我心里留了这么多年。” 琼华没发现,夕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相杀 作者:极慕 照不经意的几句话在心底播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哪怕没能长出一棵参天大树,却也长出了一朵最毒的蘑菇。 两人就这么蓦然对视着,谢玄知道自己付出一定的代价篡改记忆,但真正的时间无法篡改记忆,往事一桩桩,一幕幕,历历在目,鲜血淋漓。 顷刻间时光回溯,朦胧间这几年的繁华都湮灭,埋葬于黑暗中,蓦然回首,我们都已不在。 那年琼华居住在冷宫,还是个被人遗忘的皇子,直至平原王一时心念,竟被允许他同其他的皇子一起听太傅授课。 在冷宫里活下来的琼华好些年未曾出来过,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宫阙周围的路,不慎竟然跌落在冰冷的湖中。 谢玄刚进宫也是有些怯场,生怕这些金贵的皇子们与自己不对付,可没想到那日竟真有一个来砸场子的。 少年湿漉漉的发丝下掩藏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谢玄逼着自己狠了狠心,用几寸长的戒尺在少年瑟缩着的掌心上狠狠地敲了几下。 然而夕阳西下之时,在墨色屏风后的收拾东西的谢玄却听到了一阵压抑着的哭声,不觉心中揪痛不已。 脑海中始终萦绕着少年清澈怯怯的眼眸,他忍不住暗想,要是这少年能遗忘这段不美好的初见便好了…… 躁动不安地望着四周却没能听到坚决的否认声,琼华像是认清了事实一般整个人都归于死寂:“你竟然篡改我的记忆,让我对你一见钟情?” 事情忽然窜入一个无法转圜的境地,饶是谢玄算计了这么久,心头也涌上了一丝无力感,他嘴唇都是煞白的:“不是的。” 琼华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般,虚弱一笑:“你是不是在想,只要之后故技重施,篡改掉我的记忆,那我便不再记得这段龃龉,与你继续逢场作戏?” 话音未落,谢玄像是突然疯狂了一般,如一只被逼到机智的困兽一般猛地扑了过来。沉默的火山一旦喷发起来是难以抑制的,琼华只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身体灼热得如日光,刺眼得令人难以直视。 他大臂一环,竟将失神的琼华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轻放在榻上,用力一推,只见琼华满头青丝散在丝滑的料子上,看上去分外引人肖想。 如同荒漠中渴了许久的旅人,谢玄终于遇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茵茵绿洲。 帘幕微扬,谢玄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微微张口,咬开了本就松散的衣襟,因为过度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在琼华耳畔响起。他的尾音上扬,前所未有的惑人,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你觉得是逢场作戏?那就假戏成真吧。” 【此处省略靠想象】 室内春光旖旎,室外却是风雪满天。 听着塔下熙熙攘攘的各式声音,甚至依稀能听到下面架在着的欢声笑语,跪在冰凉地上的夕照漠然地望着眼前几步开外的人:“连那些禁卫都被勒令守在塔下,谢玄竟然会让你上来?” 昆玉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是撑着一柄漆黑的伞,伞面上绣着一只雪白的瑞兽,正鼓着两只葡萄大小的兽瞳,栩栩如生。 “也对。”夕照勾起唇角,身后紧紧捆着的绳子磨得手腕生疼,“差点忘了,我现在能在这里等待万人见证的雷刑,都是拜谢玄与你所赐。放心,这附近布满了历代国师留下的禁制,没有谢玄,我逃不走的。” 高塔之上,狂风猎猎,打得皮肤生疼,夕照皱了皱俊朗的眉目,下一刻却见头顶上圈上一柄墨伞,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一道雪白如昼的闪电,仿佛从天际而来,坚定得不容质疑:“那我带你走。” 云销雨霁后,琼华已经被折腾得散去了最后一分力气,陷入了沉眠之中。谢玄定身凝视着他姣好的面容,两颊旁微微陷下的酒窝,以及还泛着一丝薄红余韵的眼角,喉结动了动,然后受不住蛊惑在他嘴角印下一吻,最后扣上衣衫上最后一枚扣子推开门而去。 甫一出门,谢玄忽然感觉到一阵清冷的气息袭来,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昆玉,但见一扭头却听见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恰是故人归来:“是你?” 宫中依稀有悠悠丝竹之声迎着浅浅天光从四周袭来,谢玄只觉得铺面一道声音如同山泉乍出深山石罅而来。 “别来无恙了。” 第42章 死了吗 清明抱着剑微微低着头,眉目之间淡淡的,丝毫不见风尘仆仆之气,却像是凝结着冰霜的秋叶,浑身的清冷气息,迷迷蒙蒙,一叶障目地透出远山一角的悠远与幽深。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谢玄微微低头:“六殿下。” 清明懒懒地打量了片刻,忽然自腰间拔剑,横亘在谢玄项上,冷冷道:“此乃皇祖父所赐之剑,可先斩后奏,除斩奸佞斩小人,谢玄,你可知罪?” “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谢玄眉头也未曾皱过一下,仿若面前的人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 青锋再进半寸,锐利的剑锋刺入颈部细嫩的皮肤里,细细的血痕看得清明不住蹙眉:“我父皇呢?夕照呢?长河呢?” “圣上何在?六殿下可真是把人问住了。不如请殿下去询问一番七殿下。”谢玄若有所指地望着某个方向,“圣上寝宫大火之日,七殿下正在现场。他分明身负弑君之嫌,却什么也不说。” 清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原本高耸入云的祭天塔楼被一道泛着万千金光的惊天雷霆击中,像是一棵屹立多年的参天树木,竟然从正中被直直地劈断,顿时四分五裂,分崩离析。清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相杀 作者:极慕 用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紧抓住谢玄的衣襟,逼问道:“你把夕照怎么了?” 这下再没人能威胁到琼华了,谢玄只是淡笑着注视着清明,不言亦不语。 “你若是不说,我——”清明手腕一用力,却见须臾之间,又是几道振聋发聩的雷霆之声落在残破的塔楼之上,暗道不妙,“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来,指尖探了下谢玄脉息,蓦然一惊:“你中毒了?内腑苍老,已现天人五衰之兆,你怎么了?” 他还想再说下去,却见谢玄一个退却,偏过头躲过他的探查,挺直着脊背不冷不热地提醒道:“第二道雷了。若是夕照能在五雷轰顶的刑罚下活下来,那么上天便能证明他的清白。六殿下,你现在去,或许还能见到七殿下——” 清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迅疾收回剑,火急火燎地向塔楼的方向奔去。 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起来,谢玄动了动嘴唇,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或许能见到夕照的骨灰。” 清明赶到之时,现场早已一片狼藉,两道天雷让屹立了近一千年的塔楼化为一片废墟,断壁残垣上飘散着阵阵青尘。心中蓦然一惊,他本想转身离去却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放眼望去只见废墟角落里瑟缩着一个颤抖着的身影。 他放轻了脚步,却见不顾满手淋漓血痕的身影正在固执地刨着这一片废墟,好似能将逝去的人找到一般。听到身后的动静,那道消瘦的身影警惕地转过身来,一见到他,眼眶里几乎是立刻就落下泪来:“六皇兄?!” “六皇兄!”满腔绝望、心底几乎一片茫然的弱水几乎是立刻就扑进了清明的怀里,双手拥得紧紧的,眼中无助与依赖,“谢玄疯了!他软禁了大皇兄,还要处死七皇兄,无论我怎么求他都没办法!七皇兄他死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直接动七皇兄……对不起,我不该一时意气,让谢玄带走他……” 清明放轻了力道,安抚一般地轻缓地拍着她的肩膀,连声说“不是你的错”,像安抚一只因为迷路而不断呜咽着的幼兽。 “没事,夕照不会有事的,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谢玄望着眼前的一纸明黄,有些诧异地望着面前冷着一张脸的男子,肖似五皇子长河的面容更是让人心烦意乱:“六殿下这是何意?” “不管你信不信。”清明抱着剑,懒得看他一眼,平淡的一句话就让谢玄所有的努力化为灰烬,“你真当父皇没有后招吗?这是他亲手所写的谕旨——上面白纸黑字地点名了储君的人选。” “是吗?”谢玄定定地望着那一方刺痛自己眼睛的明黄,捏住湖笔的手因为太过使劲而生疼,但是他恍然不觉,“可是夕照死了,噢,说不定圣上也早已折殒于那场大火中了。” 这话算是彻底触到了清明的逆鳞,然而他还未发作便见到面前的谢玄沉着一张黝黑的脸色,双手灵活地扬了几下,便生生将遗旨撕成了碎片。 “现在,这遗旨也没了。”谢玄风淡云轻地望着他,“若是七殿下与圣上对琼华登基一事,劳烦他们从地府来找臣,谢玄随时恭候大驾。” 清明目光冷峻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琼华登基那日便是父皇的遗旨公布于天下之时,除了夕照,谁都休想觊觎那个位置!” 身边的窗子开着,烛火葳蕤几下,不由拉长了屋内端坐之人的身影,愈发显得静谧。 “王上,已经连续两天了,您休息一会吧。”观沧溟将端来的热茶放在案上,劝道,“若是七殿下醒来见到您这副模样怕是要心疼了。” “我没事。”昆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即继续盯着苍白得毫无声息的脸庞,眼前的情景仿佛于多年之前重叠。他突然俯下身伸手轻轻捧起了夕照的脸,拂开他额前的发丝,指尖滑到夕照枯萎得失去血色的双唇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毫不犹豫地送进自己嘴里,继而带着几分虔诚,低下头吻了上去。 观沧溟瞠目结舌地望着他的动作,大惊失色地说不出话来,疑虑如同一颗不安的雪球,越滚越大,直至自己承受不了这般压力。 几日后的清晨,他望着依旧端坐在床前守着夕照的昆玉,轻声道:“王上,您给了七殿下吃了什么东西?” “驱尸蛊。”昆玉眼皮也曾抬起来,兀自站起身来,踱至门外,望着窗外依旧严寒的天气,“这样他就会听话,再也不与我唱反调了。” 终归还是不想让他死的。 “其实是您那颗——”观沧溟话语未尽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刺耳的杯盏破裂之声,随即只见面前的人如同一阵风一般迫不及待地折回了屋子里。 “既然想杀我,为什么又要救我?”夕照望着他,太多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来,急切地寻找着发泄的出口,“我们不是两清了吗?你这次救我就不怕自己将来会后悔怎么了?谢玄杀了我,你不甘心,便想亲自取我的性命?” 起了无数次的杀心,最终却都无疾而终,昆玉想起当年的那个雨夜,那对风雨中也未曾蒙尘的眸子。他动了动嘴唇,像在告诉自己:“我杀不了你。” 夕照嬉笑一声,讽刺意味十足:“那谢玄替你动手不是正好吗?你与谢玄联手谋害我父皇嫁祸于我,不就是为了正大光明置我于死地吗?” 室内一时寂静,连几人的呼吸声都如同松针落地般清晰可闻。 昆玉的视线一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相杀 作者:极慕 停驻在他身上,沉默许久,忽然道:“……不是没死吗?” “哈。”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夕照捂着眼睛险些笑出眼泪来,他转过身,扶住床沿,笑得不可开支,“原来如此,原来你终于发现你舍不得我死,对吧?” 半晌没有听到身后的回答,他自顾自恶狠狠地刺回去:“可你让我失去了一切。” 昆玉别过脸,努力去忽略自己内心的异样:“不是还有——我吗?” “你别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看见你的脸。”夕照恍若未闻,像一只竖起全身戒备的刺猬。 昆玉望着他的背影,低低地说了一句话,但是却换来了夕照声嘶力竭的一个“滚”字。 不慎听到了只字片语的观沧溟只觉得心头一团怒火,燃烧地整个人都要喷发,他上前几步,推了一下兀自歇斯底里的夕照,提高了声调反驳道:“七殿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王上说话?他刚刚说——” “沧溟!”昆玉厉声喝止他,面色煞白地转身落荒而逃,像再多停留一分都难以忍受。 “他对你都比对我上心,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话音戛然而止,夕照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的观沧溟薄唇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一丝声音,“我为什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观沧溟蓦然怔在了原地。 像是求救一般,夕照惊疑不定地捂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耳,迟疑道:“观沧溟,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是不是听不到了?” 试探地望了夕照一眼,观沧溟提高了声音:“王上把他的还魂丹给你了。” 这次换夕照怔愣在原地了,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夕照喃喃道:“我听不到了,我竟然听不到了……” 万万没想到,那道雷霆竟然让夕照聋了,观沧溟在心里叹了口气,料想王上心里指不定有多难过了,他望着惊慌不定的夕照,索性蘸了些水,以手代笔,在桌面上写道:“他孤身犯险,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救了下来,你偶尔也体谅一下他的良苦用心吧。” “他方才说了一辈子恐怕只会说一次的话,至于是什么,你自己去问他吧。” 第43章 天注定 估计是几日都未曾合眼,弱水的脸色十分憔悴,她怔怔端坐在昆玉对面,失去了以往明珠无暇的光华与鲜活。 “你来做什么?”哪怕知道当时是形势所迫,但弱水现在的身份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根刺,昆玉打量着她的来意。 “有看守的将士说曾在那天塔楼塌陷之前看到过你的身影——你放心,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了。”弱水抿了抿唇,索性一鼓作气,“我不相信七皇兄已然死了。” “他死了。”昆玉淡淡地用三个字堵住了她后续的所有的话,无视她蓦然惨白的面色与难以置信的视线。 那一瞬间弱水艰难地嚅动的薄唇,脑子更是乱成一团水,险些冲破酸涩的眼眶从眼角滑落。 “好,我知道了。”弱水呜咽了一声,喉咙里像被棉花堵住,连呼吸都是抽痛,“都是我害死了七哥。” “那就自便吧。”昆玉面不改色地下逐客令。 久久未有应声,弱水只是挺直了脊背,目光渺远地注视着窗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道:“那天我第一次遇到沧溟似乎是在这里,那时候梅三弄也还在。” 顿了顿,弱水望着他,明眸如水,娓娓道来:“我与七哥自小便是指腹为婚,但我们两人长大后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七哥为此甘愿自贬荒芜之地,我也宁愿离家出走以做抗争,但我怎么也未曾料到竟会在荒漠中遇到你,遇到七哥藏在心底的人。” 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为,昆玉静静听着,也不答声。 “我知道我出嫁那日,有很多人都来了。昆玉,我只要你一句实话,我父王的死与沧溟有没有关系?” 不期然遭到诘问,昆玉避开她灼灼如火的视线,摇了摇头:“与沧溟没有关系,是我。” “好的,难怪父王会死在你手上。”终于听到回复,弱水眼中落下一滴晶莹,“昆玉,终归是因果报应,我命中注定会遇到你。” 昆玉挑了下眉,却见面前的女子手一扬,蓦然撕下自己左肩的锦缎外袍,正欲避开视线之际,却听弱水一声叹息:“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找的东西吧。” 只觉得脚底的热血都蓦然涌上了天灵盖,唇色都失去了殷红,昆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肩头熟悉的图腾,失声道:“天妖令竟然在你身上!?” 半裸在外的肩头上是一只银色如雪的麒麟图腾,弱水淡淡扫视一眼后,从腰间掏出匕首,手腕一按:“梅三弄死了之后,皇伯父便开始大肆虐杀妖族人,那时为了阻止你复仇,我便想让沧溟转交给你,可是始终未曾有机会同你开口。” “那时候便迟了一步。”她紧咬失去血色的唇瓣,竟然硬生生地用匕首将肩上这一块图腾剜了下来,霎时血肉模糊:“这时候或许也迟了一步。”说完她兀自虚弱地笑了笑,“或许不迟吧,我不知道你的寿命会有多长,但是至少你会永远记得我七哥,对吧?” “会的。”昆玉轻轻地回复。 她收拾好自己染血的衣衫,平淡如水的视线中仿若看透了一切:“但愿你能好好活着,永远带着那日没有去救我七哥的愧疚好好活下去。”她的目光仿佛透过昆玉,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身边喃喃道:“我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没有见过蔚蓝的大海了,不知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相杀 作者:极慕 是否像沧溟的眼眸一般蓝得摄人心魄……” 手上捏着那块寻找了许久的图腾,昆玉的嘴唇动了动,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垂下了眼帘,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就是你伤了弱水?”迷蒙之际,谁的声音如同一道划破雾霭的月光,冷冷清清。 眸中显出警惕之色,昆玉蓦然抬起头,只见面前抱剑的男子竟然酷似五皇子长河,一时皱起眉来。 他却不是唯一一个失态的人,清明乍一看到他的脸,也不自觉地伫立在了原地,像是在盯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奇景一般,怔怔地盯着他:“你长得——” “你认错人了!”天妖令就势滑入袖底,昆玉眸底杀意一闪而过,指尖微动,两道光芒如同利箭一般直射向清明的所在地。 然而清明不慌不忙,身形一侧,游刃有余地避过昆玉的袭击,抽出长剑,剑光如电地向昆玉袭去,眉峰微蹙,说完了后面的话:“长得真令人厌恶!” 两道轻巧的人影顿时在屋子里大打出手,你来我往,高下难分。 或许是错觉,几十个回合下来,昆玉竟觉得来人的剑气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妖族气息,正待开口询问之际,却见清明的剑中散发出天青色剑气,如同树枝一般环绕在长剑本身,霎时之间剑气如穹。 分神之际,却见到昆玉身体里的一道兽灵白光自后背闪现,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清明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动作,神情莫名地注视着那一股虚弱得不成形的兽灵,轻声问道:“你……是妖族皇室后裔?你叫什么名字?” “没必要告诉你。”昆玉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为何面前的男子在与自己对话之时,竟然带着几分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睥睨傲视之意。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打量太过失礼,清明放轻了声音:“我叫——清明,是夕照的六哥,你呢?”直至尾音,他的言语中不由带上了一丝急切,仿佛非要问出昆玉的名字不可。 夕照的六哥?那个早就出走的六皇子昆玉望着他,冷冷道:“昆玉。” “昆玉?志烈秋霜,心贞昆玉,亭亭高竦,不杂风尘。”清明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意,嘴角如月光般柔和咧开,“是个好名字啊……” 昆玉只觉得这人言行举止甚为奇怪,不太乐意搭理他,心里念着去看望夕照的情况。 眼见昆玉转身欲走,清明毫不见外地拉住他的衣袖,挑了挑眉:“听弱水的意思,你似乎对我七弟——” 昆玉脸色未变,不避忌地点了点头,竟然坚定地承认了。 一时也未曾想到他竟然这般坦荡得承认了,清明猝不及防地盯着他的脸,陷入了沉思,右手却先意识一步地抚上昆玉的脸颊。 感受到陌生人的触碰,眼底几乎是立刻就泛起了杀意,昆玉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候,却见门后伫立的一个颀长的身影,清晰地显现出一双幽如深潭、傲寒如梅的眼眸,动作也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这是夕照的六哥…… “夕照!”昆玉一扬手拂去了清明的指尖,头也不回地追了过去。 弱水失魂落魄地回到宅子里之时,空落的府邸里,竟然死一样的寂静。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而自己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依稀还能看到疼爱的自己父王正眯着眼打着呼噜,将睡未睡地抓着厚厚的兵书,还有沉迷于切磋的五哥正在与笑得一脸灿烂的七哥说些什么,可是风一吹他们都不见了,原来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感觉更冷了,弱水抱紧了自己的肩膀,无可抑制的孤独与寂寥涌上心头。 呐呐出神之际,却感觉肩上一暖,一道雪白的狐裘披风盖了下来,为自己空落的内心增添了一丝暖意。她不用抬眼也知道是谁:“如晦,得知三哥死讯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杜如晦伫立在弱水身边,飘渺的目光无法聚焦地落在遥远的某处:“见到他尸首的时候,我感觉苍天已死。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苍天已死,万念俱灰。 “你不恨七哥吗?”抓紧了肩上的披风,弱水的视线落在他令人沉痛的平静面容之上,反问道,“就算再怨恨再不甘,三哥也不会回来,可是就算你怎么会不去恨七哥呢?” 杜如晦闪电般收回自己的视线,毫不退让地对视着她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属下不懂郡主的意思。” “没关系,我懂便好了。如晦,今年的冬天实在是真的太冷了,不过最后能得到昆玉的回答真是太好了……”肩膀上的血止不住地从衣服里渗出来,弱水收回视线,嗅到披风周围隐约的香气,疲惫地眯起了眼睛,“我想三哥之所以选择独自一人离开,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 重弦吗……杜如晦静静伫立在她身边,陪她听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雪落。 后来几日,昆玉那令人记忆深刻的脸便一直在脑海中回荡,清明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这张熟悉的脸。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那日在水镜之中看到的那个模糊的侧脸只是自己的臆想,可是当昆玉鲜活得伫立在自己面前之时,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那么,父皇,他也见到昆玉了吗? 清明知道他的父皇与夕照都不会轻易地死去,如今夕照还在,只是父皇人又在何方? 事实证明他根本足够多的时间加以调查了,因为—— 弱水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可以第一章 就结局的故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相杀 作者:极慕 【x 第44章 观沧溟 牢中的人正在沉睡着,呼吸声几不可闻,仿佛早已死去了一般。 谢玄定定凝视着那宛若躺尸一般的人,沉静如水的声音在沉寂的牢房中格外的响亮:“五殿下,过了这么久,您早该醒了。” 里头的人依然没有动静,仿佛真的在沉睡一般。 “臣此次前来只有一件事相告。”感受了骤然放轻的呼吸声,谢玄幽幽叹了口气,继续道,“郡主因为忧思过度……两天前过世了。” 倚靠于墙壁上的人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双目,亮得可怕的眸子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弱水一介女子于你又有什么威胁?为何你对她都要赶尽杀绝?” 长河的眸中仿佛有星子流转,猝不及防便从眼角滑落:“你连她都不肯放过?” “五殿下这话谢玄可就不懂了——谋害平原王,致使郡主家破人亡的不是您吗?”谢玄恍若懵懂地望着他,语气竟也未变,“若是五殿下早些认罪,郡主也不至于哀痛欲绝,香消玉殒,不是吗?” 昔日倨傲的面容此刻已然尘垢满面,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长河沉默着,只余牢狱外的一个火盆中干燥的柴火正哔哔啵啵地燃烧着。 “谢玄,你会遭报应的。”他的戾气忽然在空气中弥散,甚至使得一直静静燃烧着的火苗猛地跳动了几下,“愿你所做一切恶果都报应在你所在意之人身上——那个孽种迟早不得好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被触了逆鳞的人压抑不住心底激荡的怒气,谢玄狠狠地揪住了长河的衣领,直将人勒得面色发紫,喘不过气来。他扬手一拳又一拳挥过去,神情阴鸷,发指眦裂:“闭嘴!再说琼华一句不是,我就将你碎尸万段,毁了你的陵寝,让你永生永世做个孤魂野鬼再也无法超生。” 也不顾嘴角挨了一拳后汨汨流淌的血痕,长河有几分疯狂地笑了起来:“那我死不瞑目也要在下面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两人距离那么近,谢玄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恐惧……长河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笑得更加肆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会跟弱水一同等着看你们终得的报应!” 处在沉眠中的琼华不安地皱了皱眉,睡梦中梅三弄迷惘哀痛的眸子竟然是如此清晰。 “求殿下开恩,梅三弄愿以自己的贱命抵过望舒的一对眼睛。”梅三弄漂亮的褐色眼眸中似有一汪清泉流淌,“若是殿下看得草民的这一对眼睛——”话音未落,他指尖的指甲忽然伸长,仿若未感觉到疼痛一般兀自刺进自己的眼睛里。顿时他的眼眶里只剩下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琼华窒息得难以呼吸,不由失声尖叫起来。 原来窒息的感觉是真的,琼华收敛了心神,眯着眼试图辨认出面前的这位身着夜行衣、捂着自己嘴巴的高大人影。 “大殿下,您还好吗?”这声音里透着几分关切。 “如晦?”琼华诧异又惊喜地望着他,“夕照是不是安然无恙?” 杜如晦没回答他,只是俯身跪在他面前,声音又轻又快:“殿下,再过半柱香,现下宫中便要换防,臣带着您趁机混出去吧。” 差点就要点头答应,琼华却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毅然摇了摇头:“如晦,你快走吧,我没事。” 杜如晦向来听命行事,见劝说不起效果,索性直接来掀被子。 “别!”琼华制止不及,两颊倏尔飞起一片绯红,不知道是恼怒还是羞赧。 “他……疯了吗?”杜如晦仿佛被热水烫到了一般,连忙松手转身,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竟然把你堂堂一个大皇子绑在床上,还——”还不给你穿衣服……杜如晦咽了咽口水,才没把后面令人难堪的话说出来。 “或许吧。”琼华神情尴尬,黯然地垂下头,脸部线条俊朗分明,“就算不绑着我,我也不会逃走的。因为我明白,若是我不见了,他会更加疯狂,其他无辜的人会遭殃的。” 杜如晦一时无语,仿佛有千言万语即将破口而出,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一个闪身隐入黑暗中去了。 望着重新归于沉寂的夜色,琼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向安静得如同一只兔子的观沧溟不知道为何身上散发着一副无助与彷徨之意。夕照听不到声音,只见到他踉跄着脚步从地窖里捧出了一坛历久弥香的佳酿,或许是那酒坛太重,他的脚一软竟然跌坐在院子里,愣愣地望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夕照以为他只是喝多了,却见观沧溟倏忽之间扭过头来望着自己,口中念念有词,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或许是夕照看错了,因为当他眯着眼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观沧溟模糊一笑,随即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中,抬起头时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浅笑意,仿佛刚才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夕照心下不安地望着他,扯着嗓子喊道:“你怎么了?” 刚走进院子的昆玉一进来便注意到了观沧溟的神情,他低哑着声音,轻声道:“沧溟,弱水之事我很抱歉,你是不是对她……” 观沧溟定定着注视着怀中的东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道:“郡主是个好姑娘,只是可惜了……” 可惜相逢恨晚。 定睛望去,夕照发现他掌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枚小巧玲珑的海螺。他以前听重弦说过,将海螺附上耳畔之际能听到大海的浪涛声。 观沧溟如获至宝一般用细长的手指地摩挲了片刻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相杀 作者:极慕 后万分珍惜地收回了怀中,随即打开了酒坛的封头,斟满了整整两大杯。 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昆玉。 两杯酒毫不犹豫地下肚,随即他又斟满了最后一杯酒,手指颤动了好几下,硬是没有举起来。他又加了一只手,才将这杯酒举起来,直对苍天,片刻后一撒而尽。 “这杯敬你……郡主。”观沧溟的声音似乎都夹杂了一丝呜咽,几乎是椎心饮泣。 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能够毫无芥蒂地唤一句她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观沧溟蓦然直起了脊背,望着昆玉猝不及防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砸在尘土中,发出三声闷闷的钝响。 “你也要走了?”昆玉沉默了许久,似乎才终于相信观沧溟的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带你回到九幽——回到我们的故乡去了吗。” 虚弱地笑了笑,观沧溟的精神似乎都松懈了下来,只是语气仍旧是一往的恭敬:“百川东到海,王上,我想代替她向东行,见证一下波澜壮阔的大海是否蔚蓝得如同我的眼眸一样。” 见昆玉沉默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观沧溟站起身一扬手打翻了怀中的霜花酒。 酒坛破裂的声音格外清脆,夕照禁不住望向他,竟然发现观沧溟也在盯着自己,晶亮的眸子带着最后的安慰和慨然:“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反正七殿下如今也听不见,那日王上说的话,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再次亲口对你说出来。” 青蓑箬笠沧溟浩,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观沧溟最后望了他们一样,望着远处的长山斜阳,头发随着风向后飘扬,背影缩小到只剩一半了,还能隐约地听到微风送来他的只字片语。 “来世我提霜花酒,君须自罚三大杯……” “他要去哪里?”夕照忽然扭头望向一直静默着的人,暮色余晖在他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弱水在哪里,他就去哪里。”昆玉静静答道,一对眸子愈发显得浅淡了,“夕照,我在外漂泊了许久,但却想带一个人回家,你愿意吗?” 话音刚落,他兀自漏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沧溟所愿,我已经说了,但你听不见,不过也无所谓了。” 夕照依旧怔愣地盯着他,像是在努力通过他嘴唇的动作来推测他究竟说了什么一般,可是昆玉没有注意,夕照隐藏在长袖的手蓦然紧握成拳,像是在拼命隐忍着什么一般。 “天妖令我已经拿到了,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带你一起走,一起回妖界去。”昆玉说,言语里犹自带着一丝怅然,“你要是不情愿,我就把你打晕了带走,像步蒹葭那般放在棺材里,扛着回去。”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夕照,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扪心自问:“你会不愿意吗?” 第45章 皆有因 听闻了长河在牢中自杀的讯息以后,谢玄面上仍旧一贯波澜不惊,仿佛早已预料到。他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扭头去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声音软下了几分:“只剩下一个六皇子了。” 琼华没有转身,隐忍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连那位妖皇也会点头?” “因为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谢玄俯下身,万分怜惜地吻了吻他散落在丝滑锦被上的青丝,沉着肃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会为你披荆斩棘,你只要在我身后永远温柔和煦便好了。” 殿中响起一记微笑的轻笑,很快就扩散成一声肆意嘲讽的笑声,琼华字字带刺:“因为身体里流了一半的血,对吧?”话锋一转,琼华捂着被子坐起身来,满是怨怼的目光针一样猝不及防地扎在谢玄脸上,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笑声:“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这一半的血,若不是因为这个,我自小也不会遭受这么多的冷眼,长河他们也不会一直针对我。” “我本该有一堆羡煞旁人的兄弟姐妹,可是全被我身体留着的另一半的血脉毁了。如今你告诉我,能登上九五之尊之位都是因为这一半的血脉,原来这么讽刺吗?” “不会了。”谢玄伸手紧紧抱着他,像要将他融进骨血一样,眼里细碎的光芒闪烁不定,“长河死了,欺负你的人都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再也不会有了……” “是吗?”浑浑噩噩的琼华窝在他怀里也不反坑,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指道,“那我现在还被困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谢玄身体一僵,却是更加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承诺道:“你相信我,只剩一个六皇子了。只要他死了,你荣登大宝,便自由了。” “痛恨?”昆玉不经意听到了琼华的话语,低低地重复着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勾起一抹嘲弄意味十足的笑意,“既然这般痛恨,那为何不舍去?既然痛恨,那便不要一边享受着妖族血脉带给他的如画眉目和异于常人的寿命,一边深恶痛绝。他若是真的不能释怀,我可以帮他解脱。”说罢,他竟然抬起腿要推门而进。 谢玄不动声色地伸手挡在他面前,不紧不慢承诺道:“我会说服他的。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其他的你就不需要操心了。” 像是被他的声音严厉的音色所吓倒,望舒瞪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瞳,躲在昆玉背后,呐呐地望着他。 视线在望舒面上打量了一下,见他依旧如常,谢玄稍稍顺了顺气,转向昆玉:“郡主身上的天妖令你拿到了吧?” 微侧脸庞,昆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相杀 作者:极慕 谢玄眉眼微勾,一张俊脸显得格外认真:“是我差人告诉她,那日七殿下殒身之际有人曾看到过你的身影。”见昆玉神色恍然,他继续道:“只不过我还让别人说了些其他的,比如——你让你的手下去伺机行刺她。” 不觉瞳孔缩到了极致,昆玉顿悟,面色微变,难怪那天弱水诘问他自己父王之死与沧溟有没有关系。那她交出天妖令的原因其实是怕他继续为难沧溟……昆玉怔愣片刻,轻声问道:“……那她后来又是为何而死?是你下的手?” “为何你们总觉得是我下的手?她一介弱女子,于我于琼华又有什么威胁?”谢玄不悦地蹙着眉峰,压抑不住地轻咳了几声,顺过了气,“若不是当初陛下将天妖令刻在郡主身上,郡主早就夭折了。豢养了这么多年,那图腾本就是以她血肉为护,早就与她合为一体,失去了天妖令,她——自然也回归于天命。” 在原地伫立了许久,一时之间昆玉竟然不知道自己回去该如何面对夕照。 梅三弄走了,剩余的族人平日里都隐藏在城中的阴暗角落里,只有在夜晚觅食之时才会出来短暂片刻,他们对昆玉更多的恭敬以及不可言说的畏惧。 因为有活得久的妖族人认出了他这张脸,当初他的祖先因为背叛之名顶着他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活生生被放干了血。私下里有人说他怀恨在心,是回来复仇的,但是复仇的对象是谁呢?一直没有个确切的说法。 唯一能说得上话的观沧溟也走了,想他是孤身一人踏上了归程,如今,也只剩他一个人。 身体里的血倏忽之间都凉了下来,他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急匆匆地冲进了人去楼空的屋子里,怔怔地伫立了片刻才难以置信地试探着开口:“夕照?” 满室寂静仿佛在嘲笑他的愕然。 “你竟然就这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演得乐不思蜀了。不过你不告而别,就舍得让他这么满屋子地找你?”清明眯着眼望着掌中冰镜里难掩急切的面容,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心跳不由地凌乱起来,夕照面色白了白,却愤恨地笑着:“六哥这是心疼了?” “是啊,我是心疼了。若是你真的活得清醒,那便不要随意招惹昆玉。”清明大大方方地承认,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道,“昆玉要不是关心则乱,怎么会没发现你身上有我留下的一道死咒——必要时能挡一道死劫?他不仅没有看到,还把自己唯一一枚还魂丹给你吃了。” 他左一个“昆玉”,右一个“昆玉”,夕照听见只觉得十分刺耳,不由讽刺道:“六哥要是心疼,大可亲自去安慰几句。” “这话听着真是尖锐。”清明啧了啧舌,顺着话茬往下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是记在心里了,到时候我把昆玉带走了,你可别后悔。” 这话一出,夕照更加愤愤不平了,面色黑如锅底,昆玉昆玉昆玉,才刚回来没多久,你们就这么熟了吗?于是他没好气道:“既然如此,那便交给六哥一个美差,告诉他,尽管来宫中找我。” “好的,我这便去看看昆玉的情况。”清明爽快答应,提着剑便要走,却被出尔反尔的夕照拉住了衣角。 “如晦,还是你去吧。”夕照冷冷一瞥杜如晦,莫名地生起闷气来。 无尽的黑夜之中依稀点缀着些许稀疏的星光,而案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更是照不亮伫立在榻前之人面上的神情。琼华惺忪之间以为是杜如晦冒险又来救他了,他使劲眯了眯眼睛,试探道:“如晦?” 一连唤了两声都没有反应,他心下一凉,暗道不妙,忙不迭解释道:“阿玄,我方才做噩梦了,竟然梦到了夕照与如晦。” “噩梦?那你有梦到过其他人吗?”男子慢条斯理地在榻前坐下,承受了两个成年男子的床榻蓦然塌陷了下去,放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声。 犹如一道响雷在头顶炸起,琼华禁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无奈四肢都被绑着,逃避的空间有限,但见男子鬼魅般的脸在摇曳烛影的舔舐下,愈发将有风雨欲来的惊心动魄:“……望舒?” “你有梦到过梅梅吗?”望舒长睫微吹,暗褐色的双眸不没有神情,宛若千仞悬壁,深邃不见底,修长的手指更是摩挲着几枚赤红色碎片,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每天都能梦到他,他在我的手掌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疼’,因为谢玄割掉了他的舌头,挖掉他的双眼,戳聋了他的耳朵,仿照妖族古老刑罚将他吊在城门上,活活地放干最后一丝血。他这个模样,你也梦到过吗?” “我……”琼华只觉得他这副样子煞是怖人,喉结动了动,生怕说出什么话刺激到他。 “你看着我的眼睛。”望舒蓦然提高了音调,高亢又凄厉。 琼华被他喊得一窒,犹豫地望了他一眼,只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是…… 望舒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想:“谢玄挖下了梅梅的眼睛,活生生地安在了我的身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彻底地打击了一个人了,他知道我肯定不会死,会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望舒气弱声嘶地笑了几声,“受害者这么痛苦,凭什么作为始作俑者的你们能够高枕无忧,安然度日?” 琼华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昆玉说你不喜欢自己的血统。”望舒的声音依旧温润,然而动作却异常狠厉。他如同执起匕首一般,捏着掌中的赤红色碎片便想无法动弹的琼华脸上划去:“我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相杀 作者:极慕 以用红雪三千帮你,帮你毁掉让你一直痛恨的面貌。” “别!”感觉脸上有清晰的烧灼感传来,琼华忍不住猛地抽搐几下,口鼻俱是浓重的血腥气,他惊慌不定地想求救,一开口都变成压抑不住的痛呼。 “放心,谢玄饶了我一命,那你也不会死。”望着眼前不断挣扎的兄弟,望舒恍若一个无悲无喜的佛像,面上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你会代替谢玄背负着愧疚活下去,至死方休。” “谢玄造的所有孽都会报应到你身上,我要他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第46章 为什么 既然已经对昆玉做出了承诺,谢玄正在想方设法让琼华松口,摄魂术则是他最不愿意动用的方式。然而琼华一直不肯点头,谢玄一时动了气,一分理智尚存,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便强迫自己好久没有去见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谢玄只能从伺候的琼华的下人口中探听琼华的近况,比如今日对着水晶芙蓉糕多夹了一筷子。他一时心情大好,托御厨做了一大盘水晶芙蓉糕便向琼华歇息的宫殿走去。 “大殿下的身体好些了吗?”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让谢玄不由停下了脚步。 “唤了好几天的御医,该是有些起色了吧。”另一个宫女有些担忧地猜测,“帕子上的血迹倒是少了些。” “你轻点!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小太监忙捂住她的嘴,正想训斥几句,却见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下来,一双眸子深沉地让人窒息。 “你们说谁生病了?” 面对着两个唯唯诺诺,兀自跪在地上磕头谢罪的宫人,谢玄心急如焚地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吱——”伴随着一声门扉的呜咽声,厚重的灰尘在空中起起落落,旋转跳跃,千万道刺眼的光线兀自照进了昏暗的宫殿中。 “琼华?琼华!”怀里揣着还热乎的糕点,谢玄试探地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的回答的他匆忙向前踱了两步,待到看到端坐在案前埋头写着些什么的琼华之时,心底的恐惧才渐渐散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琼华却像没有听到一般,聚精会神地蘸了蘸墨水,在镌写着什么。 料想他是写得出了神,生怕惊扰到他,谢玄将还透着热乎的水晶芙蓉糕轻放在案上,视线却往宣纸与墨砚的方向瞥了一眼。然而只是一眼,他的掌中的糕点失去了凭依,重重地落在地上。 哪怕透过漆黑的墨汁,仍旧能看清楚琼华的脸上依稀有一道清晰的疤痕,谢玄用了许久时间才从难以置信中反应过来。他扑到了琼华面前,万分心痛地捧着他的脸,一开口竟是全是阴鸷与狠厉:“是谁做的?” 琼华终于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也刚好让谢玄看清楚了他面目全非的脸。 谢玄大惊失色,作势便要转身喊人:“我马上去找御医,你一定会没事的!” 使劲地闭了闭眼,琼华伸手拉住了一向云淡风轻的人,如今却在自己面前惊慌失措得像个孩子,心头开始钝疼:“药石罔顾,没用了。” 有一瞬间的茫然,谢玄凄怆地捏住他的手腕,目光含刺,继续追问道:“是谁做的?究竟是谁?谁竟然敢伤你?” 被他紧紧捏着手腕,琼华只觉得一阵牵丝般的酸痛从手腕渗进心底。他望着谢玄阴沉的双目,轻声道:“是你。” “是你。”琼华重复道,“你做过的所有的事情,所有恶果都会报应在我身上,你明白了吗?” 心底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了真,那些诅咒,那些报应……谢玄紧紧抿着唇,从背后抱着琼华,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这些痛楚:“都怪我……” “没关系。”琼华甚至反过来安慰他,下个瞬间只觉得一滴冰凉的液体滑进了脖颈里,不由怔在了原地。 “我……我一定会治好你……”一向冷情的谢玄竟然也会为了别人而落泪…… 轻声叹了一口气,琼华的视线触及了案上的一枚赤红色的碎片,解释道:“没用的,我身上流着一半的妖族血。” 顺着他的视线,谢玄自然也看到了案上那枚红雪三千的残片。依稀有些印象,他记得自己将红雪三千还给了带走步蒹葭的昆玉,在观沧溟被灼伤之后,这柄剑被随手丢给了一个人——望舒。 望舒……望舒!谢玄在心底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一时气急攻心,竟有一股腥甜从口中涌了上来。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磕磕绊绊地说:“或许……我该离你远点。” 这样,一切恶果便会报应在我自己身上。 “是啊,或许你是该离我远一点。”琼华赞许地点了点头,“听说弱水和长河也死了,若不是你一时留情,我怕是也已经死了。可是我要是离你太远,谁又能来替你承受这些报应?” “咳咳咳咳咳——”谢玄猛地咳嗽了起来,似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脸都憋得通红。 “反正你也喝下了我亲手放下的毒药,命不久矣,要不我陪你一起死吧。”琼华用指尖慢条斯理摩挲着那柄能要他命的诛邪剑。 “不行!”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谢玄猛地推开他,抓起红雪三千的残片,作势竟去吞剑。 琼华被他撞得一个踉跄,愣愣地跌坐在地上,望着他红着眼,犹如一匹来自北方的孤狼般声嘶力竭地宣示:“我可以为你而死。但若我死后,有人敢欺负你,那我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话音甫落,他便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倒了下来,琼华伸手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相杀 作者:极慕 按住他嘴边不住涌出的血,却怎么止不住。 “阿玄?” 他连唤了几声,都没人应答,像是疯了一样的去探他微弱的脉搏。抱着昏迷不醒的谢玄在冰冷的地板坐了许久,直至全身都冷透,他才恍若梦中惊醒一般,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大殿下?”杜如晦惊诧地望了他一眼,见他不语,便执起伞默默地跟在身后。 宫门在眼前一层层的开启,步伐起落间,卷起些许飞起的尘沙,打在宫门上,正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漆黑如墨,想从夜色中走来一样。昆玉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越过唯唯诺诺俯身在两旁的宫人,兀自踏进了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 正中的黄金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玄金龙袍的人,峨冠玉带加身,整个人都仿若在光华笼罩之中,看上去器宇轩昂,睥睨天下。 若不是目光流转之间那股熟悉的神采,昆玉都没有认出他来。 所有人都在等他迈出宫殿,接受万人朝拜。他忽然站起了身,一步一步仿佛踏着满天星河而来。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短短几步,也许真能走到海枯石烂。 擦肩之际,夕照忽然停驻了脚步:“如果我称帝的话,会给你我的子民带来和平,你相信我吗?” 昆玉淡淡敛起眉目,并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夕照忽然扭过头,一对眸子异常的亮,整个人都仿佛明媚了起来:“昆玉,我以帝王之名,在此为千年来对妖族的迫害道歉,” 一旁的清明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到他两膝一弯,竟然在众人面前直直地跪了下来。夕照定定地望着神色未变的昆玉,带着些许商量的语气:“若你能成为我的皇后,这便是我曾许诺的千秋万代。” “我拒绝。”昆玉毫不留情地拒绝,在夕照脸色大变之时,道,“是你做我的皇后还差不多。” 夕照真心实意地笑了,这一笑,犹如春风拂过冰河,云想衣裳花想容。他想起了昆玉在他失去听力期间暗自说过的话,轻笑道:“这下,你不会再逃离了吧……” 昆玉没有回答,却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谢玄已然不久于人世,一切尽在掌握中,那我们——”微微用力,却拉不动身后的人,些微的疑惑爬上面庞,夕照扭头望着他,仿佛一眼万年,再也没有移开眼。 清明见到他们四目对视,仿若定格的画面,捏着圣旨,忍不住出声催促道:“你们以后不是有的时间——” 话音戛然而止,满是错愕的瞳孔忽而放大,清明甚至连拔剑都忘记了。 望着胸膛前血红锋利的匕首,夕照的视线一直落在昆玉毫无起伏的脸上,艰难开口:“你……为什么?” “夕照!”清明连忙松开手中的剑,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没有为什么。”昆玉退开两步,落寞的视线落在同样不解的两个人身上,重复道,“就是没有为什么。”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夕照依旧在笑,望见昆玉背后盛装华服的琼华之后,眉眼之间落寞更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哥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脉,所以他更适合,也必须是他。”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封面上的几个字让昆玉怔在了原地:“这本万世和平的契约,已经存着好久了。一诺千金,我从来说话算话,可是——”他盯着脸色微变的昆玉,“你从来不愿意信我一次。” 一只手突然风轻云淡地拿走了他视若珍宝的契约书,看也未看,稍一用力,便化为了粉末。 “既然派不上用场了,那留着也没用。”言语淡淡,似乎未曾蕴含一丝感情。 夕照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径自向上,直到见到了它主人的面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猛地缩紧:“为什么连你也——” “殿下,是我。”杜如晦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里有他看不懂的复杂与决然,“抱歉瞒了您这么久,您可以唤我——” 他顿了顿,又道:“谢明。”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从头到尾都对如晦很好。 第47章 天借命 “都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老师怎么看?” “殿下,这个问题明儿也曾提过。”合上手中的星相命理杂集,谢玄思索了片刻,回道,“唯情者,入脑伤心,教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当得起‘黯然销魂’四字。” “这是老师的论点?”夕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感慨。 “不。”谢玄摇了摇头,“这是舍弟的感慨。” 夕照被震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直落在他风轻云淡的脸上。 “如晦是母亲取的字。”杜如晦,不,谢明说,“而谢玄,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当年站在宫门口本是为了见那个捧着一束鸳鸯茉莉、于溺水之际救我一命的皇子,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然被您留在了身边。您也没让我失望,是位胸有丘壑的皇子,也是未来合适的储君。”谢明面上的神情颇为怀念,话锋却一转,“可是抱歉,我始终无法接受重弦之死。连郡主都知道他的死与妖族脱不了关系,可是您依旧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大哥说得对。”谢明的视线在扫过愕然的清明与已然平静下来的夕照,最后落在了面目全非的琼华身上,“枉顾私情,或许您真的不适合这个位置。” 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琼华只是静静地伫立着,站成深山里一棵参天大树。 沉闷的气氛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相杀 作者:极慕 ,一声了然的轻笑打破了沉默了,气得清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夕照的伤口,暗自咬牙道:“养了一只白眼狼,这么好笑?” “我只是笑自己,竟然现在才明白过来。”夕照捂着伤口,面上的笑意十分耐人寻味,“怪不得三哥一直躲着你。” 乍一从外人口中听到重弦,谢明的身体不由一僵。 不顾他惊惶的神色,夕照继续,字字如刺般扎在谢明心底:“你以为观察入微的三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追在他身后这么多年,是块冰块也要化了,然而他从未给过你回应,恐怕第一次见面他便知道你的底细了。” 这话如今听来恍若刀绞,谢明冷下一张脸:“他死了,知不知道也就没有差别了……” “后生,若是人死后真有魂魄,你这样的话被重弦听到,怕是他要难过死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打断了凝滞的气氛。 眉梢上都挂上了喜色,清明立时奔到景元帝的面前,俯身恭敬跪下,称呼一句:“父皇。” “你竟然没死?”昆玉有些惊讶。 景元帝对着清明略微点了点头,一回首将所有人的脸色尽收眼底,望着昆玉,似笑非笑爬上眼角:“你很失望吗?” “父皇,若无差错,最终的赢家是大哥。”清明飞快地扫了夕照与昆玉一眼,有意无意地提醒道。 夕照不明他这话的用意,疑惑地挑了挑眉。 “无所谓。”景元帝在清明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落座在那万人肖想的金銮宝座之上,“无论最后谁坐上了这位置,到了最后都只会是一个人。夕照的性子与我年轻时极像,我本最属意他——”话音未尽,他打量的目光落在了昆玉之上,犹如一只打量猎物的野兽“既然有妖皇在这里,我又为何买椟还珠?” 闻言,清明愕然,其他人则是一头雾水。就在此时,所有的面前忽然自地底长出血红色长线,上面带着倒刺,竟然将除了清明之外的所有的人都捆在了方寸之地。 “父皇?”夕照十分不解地注视着这个愈发显得陌生的男人。 “他能让我一千年不必担心躯体腐烂的问题,为我省下了不少麻烦。”越看昆玉越满意,景元帝摸了摸下巴,心念一动,只见一柄金色的长弓出现在掌中,其间失而复得的弓弦绷得紧紧的,正泛着五色异彩光辉。 夕照正在诧异四哥的后羿弓何时多了一根弓弦之时,却听到不远处的谢明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呼,眼中阴郁渐渐退去,换上难以置信的神色。 金色的光芒之间,隐约萦绕着一缕熟悉的身影,谢明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重弦?” “后生,你真的看到他了?”景元帝似乎也有些惊讶,坐在龙座上,毫不避讳地解释道,“没错,后羿弓的弓弦正是重弦的筋。他该感谢朕,当年若不是朕将后羿弓的弓弦植入他的身体里,那这世界上根本不会用重弦这个人,可叹他竟然一心逃离朕身边。” “是你杀了三哥?”夕照惊愕万分地盯着他,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看清过自己父亲的真正面容。 “照儿,话不能这么说。”景元帝如以往训斥了他一句,语气煞是亲昵,他慨然摩挲着后羿弓,“重弦的命本就是朕给的。既然他不让朕夺舍,那便只好拿回了他遗体内的后羿弦,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话音刚落,他望向昆玉:“剩下的,只需要妖皇的躯体而已。” 昆玉扭过头,丝毫不惧地望着他苍老的脸:“那日谢玄用自己的心头血涤净后羿弓的浊气,它便飞向天际杳无音信,是重新认你为主了吗?” 看到他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景元帝的面色沉了下去,回答却是异常的温柔:“后羿弓的主人从来就只有一个。”苍老的身体早已变成了摧拉枯朽之势,若不是步蒹葭让他餐风饮露,以晨露为食,怕是这副躯体也撑不到这个时候。他痴痴望着昆玉,暗自喃喃道:“就算见不到他,能用他这张脸活下去也好……” 夕照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忽然想起四哥曾经无意提起的一句话:后羿弓是曜帝柏远当年征战南北的神兵。蓦然抬起头,曜帝柏远…… 胸腔里充满了狂乱的气息,钻心裂肺的酸楚在全身搅动着,谢明定定地望着那柄弓,眼眸深红似入魔了一般:“竟然是你杀了我的重弦?” 谢明不相信,他永远清晰地记得当年那个少年捧着一束深紫色的鸳鸯茉莉乖巧地坐在日光倾城的湖边,安静又美好——就这么占据了他这些年的视线。 景元帝不乐意搭理他,只是挽起长弓,弦弯如满月,正对住了昆玉的心脏,箭还未发,便感觉到一道剑光落在手腕上,准头一歪,虚空中的箭竟然射向了天花板。登时烟尘四起,碎屑飘飞,连空中都染上了灰色。 “小心!”昆玉低呵一声,扶起行动不便的夕照,退到了红网的角落里。 景元帝不觉恼怒,怒气直指妨碍他之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谁说过这一生唯我是从,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的誓言就是如此脆弱吗?” 长剑横对,后羿弓的威力巨大,没人比清明更明白这点,他依然固执地挡住昆玉面前:“你不能动昆玉。” 这么护着昆玉……夕照只觉得脑子一根弦崩掉了,他漠然地望向被琼华扶着的谢明:“三哥最喜欢的花是瀛洲玉雨,从来不是鸳鸯茉莉。”顿了顿,“宫里人都知道,以前六哥在殿里种满了鸳鸯茉莉,可见他对之喜爱之深。” 执剑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相杀 作者:极慕 手抖未曾抖,清明正色道:“以前确实是喜欢。”索性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谢明,直言相告:“救你的人是那时的我。” 原来自己的爱恋只是一场阴差阳错,谢明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硬生生地透过那些刀般锋利的赤□□,哪怕身体被割得鲜血淋漓也要扑过去伸手去夺后羿弓。一时之间,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也许怨恨强大,一时之间竟然也让谢明抢到了后羿弓。他浑然不顾自己的双手被灼得鲜血淋漓,用人力妄想去扯开束缚着的弓弦。 只见他的血滴到了后羿弓之上,霎时血光大盛,隐约中谢明果然听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声音。 “如晦……” “重弦……这次我不会放手……”谢明大喜,双眼酸涩,“一定不放……你不要想甩开我……” 脑海里竟然忆起以往祖父教过的只字片语,他伸手从脖子里扯住那枚重弦离开之后他日日佩戴于心前的金叶子,只见几道星星点点的白色光点,从弓弦之中透出,缓缓渗入其中。 枯木生花,绝处逢生。没想到上天还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谢明捧着那枚宝贵的金叶子,心心念念都是梦里心里那人,却全然没有注意身后的阴影。 一句小心还来不及出口,清明身形如电,执剑格开景元帝的攻击,却发现剑锋避无可避,直指景元帝心头。他心头大骇,想收回剑锋,却发现已然无法收势,于是他催动全身精神硬是将自己的身体向前送了一分。 “噗——” 两人距离太近,剑锋入体的声音格外响,景元帝被清明的血溅了一身,有一瞬间的惘然:“清明?” 清明忽然丢下剑,伸出双手,犹如一个无力的拥抱迎了上去:“父皇,我本是在一缕在宫中游荡了许久的幽魂。那日不期然遇到了两个少年为了救另一个孩子,竟然活活淹死了一个的场面,于是我便附在了那个死去的孩子身上——成为了他。” 他的嘴唇煞白,带着几分恳切请求道:“你若是真想要个躯体,那便用我的吧——别伤害昆玉……” “你别再说话了……”景元帝手足无措地扶着他。 昆玉听到他所说的幽魂之时,猛地一回头,语气生硬:“龙脉上的妖族上古防护封印是不是出自你之手?” 四目相对,眸子里似乎闪过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清明望着他虚弱地笑了笑:“是啊,也就这么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他仰头无意识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似乎喟叹了一声,“小时候常听人说,每过几百年,总会有人与你生得一模一样。以前我不信——但是见到你之后,我信了。” 似乎是累极,清明缓缓闭上了眼睛:“柏远,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吧。” 这句话犹如一句惊雷,在耳边炸响,景元帝整个人都轰得怔在了原地,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岁、岁寒?” 漏出清明躯体的灵体已然变得透明:“柏远,我等你回头好久了。” “对不起,错过你这么久。”中年的男子已然泪流满面,他哽咽了几下,喘不过气来,硕大的身体忽然不动了,片刻后却见清明站了起来。 他对着空气中的某处,声音都是温柔的:“我会想办法为你找一个躯体。” 静静地倾听了片刻,他无视了所有人,背着后羿弓,如同回来时一般踏风而去。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带着你隐退,再不问世事——我都听你的。” 第48章 烟霞满天 “柏远骗了岁寒,甚至还骗到了岁寒的还魂丹和三道防护印迹。”女子慨叹一声,“后生,那是你祖先留下的东西,你动不了柏远不是很正常吗?” “噢,他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到了妖族的军阵图,所以那场战役里,我们输得很惨。然而岁寒坚持相信他,甚至策划要跟他私奔,也是因此,他才被族人们认为是叛徒,最后更是被判千刀万剐之刑。若不是他求人干脆利落一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只怕他会活活痛死。” “那你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昆玉皱着眉,在脑海里问她。 “至于我啊?”脑海里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子笑声,“你猜不出我是谁吗?我就是那个亲手让岁寒脱离折磨的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叫罗雀。” 后来灭族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个害了岁寒一生的男人早也跟随而去。柏远的后人本想遵照遗令保护她,但是最后她带着天妖令从九幽最高的楼上跳了下去,以身殉族。 之后她被残留下来的族人葬在了极北之渊,不树不碑。毕竟是妖皇血脉,于是她化成了守护妖族的麒麟英灵,看透岁月,一直等待后人来寻。 这一等就是一千年。 很多人也在等待这个一千年。 “后生,柏远最终还是没有让我们灭族,因为他也相信,妖族的轮回是一千年——他一直在等岁寒。” 可是这一千年里,却是很多人饱经风霜与折磨的岁月。昆玉望着经过这么久奴隶生活依然麻木不仁的族人们一眼,最后从琼华手中接过象征永世和平的契约书,高举过头。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里都透出了对未来的期许,他们倏尔从行尸走肉中活了过来。 昆玉离开的那天,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照射下来,远方烟霞满天。 出城门的时候,他一直没有见到想见到的人影,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也未能说出来。 罗雀熟悉的叫嚣在脑海中响起:“后生,我们寿命这么长,人的寿命不会太长,你怕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相杀 作者:极慕 要后悔的。” 昆玉有些不耐:“你什么时候能从我的脑海里分离出去?” “等你回去了就行了。后生,你若是不去找他,以后是要有遗憾的。”罗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昆玉无视了。 深沉的视线一直落在了昆玉身后的望舒脸上,琼华的语气淡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望舒,你走吧,别再回来了。”他顿了顿,重重叹了一口气:“愿你能代替他去看望他的故乡 ,还有这世间美景。” 说不诧异都是假的,望舒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纵横的疤痕:“保重,我再不会回来了。”想了想,他又补上了两个字。 琼华一愣,显然是听清了。 这是望舒最后一次喊他“大哥”。 言语之间,前尘龃龉都付虚无中。 新帝登基,国祚方熙,天下升平,海清河晏,所有人都在歌颂百姓们迎来了一位盛世明君。 新帝登基第二年二月初二,圣驾路过一道宫门,墙头突然塌陷。琼华伫立在一片狼藉中,想起的却是那日谢玄为了阻止他自杀甘吞断剑的决然神情。 迷蒙中,有一个温暖的躯体泰山般覆在自己身上,无论如何也挣扎也无法挣脱。琼华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指骨都生生陷入被衾里。 深夜里宫中冷情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琼华深吸一口气,准备闭上眼,眼角余光却瞥见墙上的一柄锐利得印出人影的利剑。 他看到了自己脸上坑坑洼洼的疤痕,像是丑恶的毒蛇,一点一点蚕食着自己的理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玉枕已经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那长剑落在地上,再也没有挂起来过。 没过几日便有人传言有人功高震主,引得上天示警。 已然成为家主的谢明神情难辨地望着原本芝兰玉树的大哥变得一身落魄:“他前日竟然要求我将你的名字从宗谱中除去,大哥,此去山千重水万重,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重逢之日。” 能与琼华的名字并肩于史书之上是谢玄所求,然后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想到前尘渺渺无方,后路故人背道而驰,衣不如新,人也不如故。前尘后世,本来相爱过的开头,到了最后就很难留住一个并肩的结局。 “他没做错,一个真正的君王就应该毫无缺点——如晦,他会是个盛世明君。”谢玄静静望着长街两道开得正灿烂的雪白琼花。 谢明听他前半句还是感慨自家大哥太过冷静果断,也难怪他掀起大风大浪,眼神都不会变一下,但听得他最后一句又不觉眼底酸涩,悲从心来。 “……是我高攀不起。”谢玄面色平静,语气清淡得令人动容。 犹记当年初见时,那个浑身湿漉漉闯进自己眼帘的少年。被责问之时,硬是没有为自己的迟到辩驳,生生挨了他一记戒尺也未曾吭声。 那是谢玄第一次打人手心。 授业结束后,琼华被他独自留下来,勒令抄了三遍诗书才能离开。起笔之时,他静默不语,奋笔疾书,哪知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竟然捧着手心暗暗哭了出来。 谢玄一直伫立在屏风后面。 那眼泪仿佛落在自己心上,他便动了恻隐之心,反省自己是否罚得太重了。 再后来,他便不知不觉动了心,发誓再不让他受着一分苦。 “大殿下,您就没有想过那个位置吗?” 这话太过大逆不道,吓得琼华连忙捂住谢玄的嘴,神情谨慎地望了望四周,见没有他人在场才松了口气,但仍然心有戚戚然。 谢玄轻道一句“没事”,附身于琼华耳畔,承诺道,他会尽力为天下人推上一位盛世明君,到时候还望大殿下能允许他常伴左右,共同为苍生谋求福祉。 然而琼华毅然拒绝了,只是说:“孤家寡人本就非我所求,若那真有那时,怕是你我早已形同陌路。除了这一条,其他的,我都答应。” 原来最初一切就已经注定,后来物是人非,也是真应了梅三弄那句谶言——君臣两相负。 可叹早年间那些诺言说出口,结果到了最后,作出承诺的人早已遗忘,而倾听的人却不知不觉记了大半生。 或许那时不应该罚得这般重…… 衣衫褴褛的谢玄拱手,最后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那里有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人,也是伤他最深的人。 “此去勿念,若是前尘尽忘,再好不过。” 原来从来多情都被无情误。 没想到最后全身而退的竟然是自己。 夕照收回长街上的视线,天下第一楼外天边烟霞密布,内里正人声鼎沸,各个酒桌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他一仰头饮尽杯中物,将醉未醉之际他仿佛看到了环绕自己身侧兄弟们正在把酒言欢,端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还有古灵精怪的弱水,信誓旦旦地扬言要同清明一般,总有一日要跨遍这世上有着所有绮丽风景的地方。最后是昆玉,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是用他那一贯冷清的眸子一瞬也不眨地注视自己。许是醉得狠了,夕照竟然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一丝“世上唯你独一无二”的温柔来。 “店小二,再多备些干粮。” 屏风的那头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夕照酒醒了大半,一扭头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迷惘的眼眸重新变得清朗如碧。 四目相对,乍一看还有些尴尬,柏远刚想离开,就听见不远处的男子说:“祖先,好歹也叫了您这么久的父亲,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哦?”柏远微微歪了头,望向自己身侧别人看不见的恋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相杀 作者:极慕 人,片刻后恍然大悟,强忍着笑意开口道,“怎么?昆玉快成亲了,你要去闹事?” “什么!?能不能求您的那位告诉我,去九幽妖界的路怎么走?”夕照轻笑一声,笑吟吟地饮尽杯中酒,之后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补充道,“放心,我不抢亲,我去送礼。” “送什么礼?” 有人说要带我回家,结果却还要我自己问路送上门去。 夕照一探钱袋,神情甚是惆怅地望着里面零碎盘缠,最后轻叹一声,潇洒一展折扇—— “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啦。 夕照昆玉,岁寒柏远he了,重弦谢明也给了个he,至于其他的—— 琼华谢玄信任破裂,只剩下一句“是我高攀不起”的平静;望舒代替梅三弄活下去,用他的眼睛看看他故乡的模样;步蒹葭选择欺骗自己,永远沉睡;长河认为自己误杀亦父亦师的亲叔而自杀;观沧溟替死去的弱水去寻找她一直期望的大海。 也许主旨就是四个字:人不如故,我已经不知道哪条线最虐了…… 中间几度因为蒹葭的退场弃文,所以下一篇大概写个开心点的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