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使者》 分卷阅读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极乐使者》作者:废泥 文案: 极乐门,天宫之顶的神秘宫殿,功德圆满者过之,羽化而登仙 可那个极乐门门主,放着至高无上只手遮天的仙位不要,非要自行了断,祸害人间。 然而就算捣乱也总有意外,比如说,碰上了一个轰不走骂不走还不爱说话的榆木疙瘩… 又比如说,他不仅乱了这天地,更乱了一颗枯井不波的心 天地两极的二人,一个厌腻了当圣人,一个烦透了当恶人,倘若,物极必反了呢? “你图什么?” 白讥叼着狗尾巴草,笑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善则无聊啊!黑屠,我神仙当够了,要不咱俩换换?” 真·漂亮·话痨攻x假·正经·痴情受 为了当攻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哈哈哈~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讥,黑屠 ┃ 配角:很多呢~ ┃ 其它:命中注定,执子之手,he 第1章 一场有预谋的自我了断 大罗元年,风云突变。 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神龙隐匿,魑魅夜行,朝夕颠倒,日月同光。 一时之间,三界混沌,万物秩序,土崩瓦解。 事出无因,仅在一昼夜前,天监司的卦象还安之如常。忽然,七子回旋,启明星骤然失色,日晷疾奔四十九周,只闻得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凶。 南山塔失窃,极乐门门主梵玉上仙,就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地,遇害了。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死了一个神仙其实算不得什么,天人纵是活得长久,也总有生命衰陨的那一天。但梵玉不是一般的神仙,他是法力无边的至高上仙,正值千岁盛年,又终日沐浴在西方极乐的圣光之下,内心被纯善仁徳教化的同时亦教化着纯善仁徳的世间,受芸芸众生焚香供奉,又怎会轻易被击散了元神呢? 普天之下,恨他的几乎都打不过他,打得过他的又几乎都不愿杀他,会对他恨之入骨又能与他势均力敌的,怕也只有那个人了。 不,严格来说,他不是人。 可是,早在五百年前,他就被梵玉亲手挖去了心脏,镇封了命门,灰飞烟灭了啊。 难道说,他又活过来了? “怀安上仙,师尊已经神隐,您不能…” “滚开!” 白诤毫不客气地推开自己的师侄,大刀阔斧直奔棺盖,长鞭一挥,里面果然安详地躺着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原本还将信将疑,坚持死要见尸,现下见了尸,却依然不信,并且更加怀疑。 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祸害遗千年,白讥,你莫要告诉我,你寿终正寝了? “真死了?” 白澈爬了起来,淡定地理了理散乱的孝服,“是,死了。” 白诤剑锋般的眉头紧紧蹙起,盯着棺中那人兀自看了一会儿,还是这张脸,死了都好像表情丰富,讥诮怒骂嬉皮笑脸融会贯通,当真人如其名。 “你这疯子,又在玩什么把戏?”他自言自语,看不出任何端倪,手掌轻轻一揽,合上了棺盖。 “他死前留下什么话没有?” 白澈恭顺地作了一揖,“回师叔,师尊死得突然,没有遗言。” “你最敬重的师尊死了,也不见你伤心难过啊?”白诤睇了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说道。 “回师叔,这里是极乐门,心灵被涤荡通透,容不下哀愁的。” “哼,一丘之貉。”白诤嗤了一声,正色道:“他可曾将太虚咒传授于你?” “回师叔,不曾。” “你是他唯一的弟子,肉胎化仙,灵根深重,他就这般对你藏私?” “回师叔,澈尚不足百岁,心浮气躁,若是强取豪夺急于求成,怕是会反受其害。还需修身养性,本想洗褪铅华摒弃杂念后再向师尊讨教不迟,谁知竟是没有机会了。” “强取豪夺?”白诤面色严肃,斜睨着他,“你这话是说与谁听的?” “师叔多心了,白澈反躬内省,自勉罢了。” “心浮气躁?”白诤冷笑道,目光逼视着那口冰冷的石棺,“他便不心浮气躁了?” 白澈依旧是那不咸不淡的语气,却出口铿锵,字正腔圆。 “回师叔,梵玉上仙,无心。” “哈,认识他太久,竟将这事忘了。”白诤摇了摇头,阖目沉吟良久,再睁眼时,对这灵堂之内四下张望了一番,“浮光和掠影呢?我师弟的两个宝贝,怎么不与他陪葬?” “回师叔,法器认主,早已不知所踪,只等下一个有缘人了。” “你…”白诤嘴角轻颤了一下,“本事没学会,胡搅蛮缠的性子倒学了个十成十!真不愧是极乐门主的首座弟子,后生可畏啊。” “怀安上仙过誉了。” 小瞧了这牙尖嘴利的毛头小子,白诤心底疑窦重重,奈何套不出话亦讨不着好,最后回望了那灵棺一眼,拂袖而去。 目送白诤那来去如风的背影消失,白澈平定了心神,只是悄悄舒了口气,还是被身后翩然而至的人探听到了。 “澈儿。” 这般登堂入室,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白澈连忙跪下,“师祖恕罪。” “你这孩子。”白咎亲自将他扶起,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不错,白讥将你教化得很好。” “徒孙顶撞师叔,出言无状,该当受罚。” “哈哈哈…”鹤发童颜的老人眯起眼睛大笑起来,“澈儿,这里是何处?” 白澈纳罕地歪歪头,还是老实答道:“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方净土,极乐门。” “是啊。”白咎指着灵堂外壮阔的云海,“能来这里的人,必定是生前广纳福缘,臻于至善之人,我相信极乐门主梵玉的为仙之道,白澈,你相信么?” 白澈笃定地点点头,“我信。” “既如此,就忘记人间那些繁文缛节,无长无幼,无尊无卑,无苦无难,众生平等,是为极乐。”老人说完,发出一声无谓的喟叹,“更何况,最目无尊长的人,已经不在了。” “既无悲苦,师祖又为何思念师尊?” “你这小东西,倒是反应快。”老人腾云而坐,拍了拍自己的腿,朝他招手,“来。” “嗯。”白澈跑了过去,乖巧地趴伏在老人的膝上,“师祖。” “白讥小时候,他和白诤总是一边一个,像你现在这般陪我聊天。聊不了多久,他们两个就会剑拔弩张地吵起来,一次例外也没有,真是冤家。”白咎想到几百年前的事,恍如隔日,嘴角不经意便翘了起来,“往后没人挤兑怀安了,不知他会不会寂寞?不过依他的性子,寂寞了,也不会承认吧。” 白澈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师祖…” “你想说你师叔,对么?” “孙儿知道这样嚼舌根不好…”白澈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你说,爷爷听着。” 白澈到底是孩子心性,大着胆子仰起头,一双澄明的圆眼睛真诚地望着白咎,“南山塔决明宗之心被盗,极乐门无主,我怕师叔他…他想…” “夺这门主之位?” 白澈又垂下头,心虚地嗯了一声。 “不会。” “孙儿不明白。” “你才几十岁,能明白什么啊?”白咎露出温润如暖阳般的笑容,耐心地瞧着自己这个可爱的小徒孙。 “眼见未必为实,人如此,妖如此,魔如此,神仙,亦如此。” 白澈不再多问,爬起来跪坐在白咎面前,似乎迫切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师尊他…死了么?” “方才不是你同怀安说的?死了。” “那…”白澈咬住嘴唇,“是谁害死了他?” 白咎捏了捏他的脸颊,“澈儿觉得呢?” “我…” “嘘,不可言说。”白咎食指抵唇,又笑了笑,“别恨。” 白澈偏过头,“极乐门,不可被恨玷污。” 白咎起身,俯视着地上这个钻了牛角尖的孩子,淡薄一笑,“白澈,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甚至比梵玉还要聪明,很多连我也不懂的东西,你能懂。” “我能么?” “早晚的事。”他伸出手,“起来吧。” “祖师爷爷…”地上滴落几点冰凉,白澈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肩膀却微微颤抖着,“我想师尊了,是不是不配在这极乐门里当神仙?” 白咎仰天长叹一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悠悠说道:“澈儿啊,祖师爷爷活了千万个春秋,眼瞧着东海扬尘,时过境迁,白云苍狗,去去还还…许是我的道行未满,又或许,不缅怀,不矜伤,不遗憾的世界本就不存在,这极乐门是真实还是虚妄,谁又敢去深究?梵玉他…可能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想离开的吧。” “师祖…” “想哭便哭吧,等你长大,历遍岁月长河,有朝一日,你会感念这个,还愿哭泣的自己。” 白咎说完这话便走了,独留白澈一人,跌跌撞撞地爬到师尊的灵柩前,无语凝噎。 他全部的记忆都是从见到这人的那一刻开始的,他嬉皮笑脸地挑了挑他的下巴,“小不点儿,愿意做我徒弟么?你肉身成神,定是个厉害角色,白正直还没徒弟呢,你这大宝贝又让我抢了先,回去气死他!就算他将来有了徒弟又如何?那是定然打不过你的。他输给我,他徒弟输给我徒弟,永无出头之日哈哈…” 他还记得,那人气冲冲地吃了一筐人参果,像个小孩似地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抱怨,“师尊又抢我的,打不赢那老小子,我就全吃光,撑死也不给他!” 他还记得,那人带他偷偷潜入妖魔的洞府,潜入地狱火海捣乱,或是乔装成平民百姓行走在人间的街头巷尾,不为普度,只图新鲜。再悻悻地被师祖逮住小辫子臭骂一顿,然后屡教不改。 他一直认为,认为了近一百年,极乐大仙白讥,是凌驾于乾坤之上,最自在的人。 直到他瞥见了那人眼中一抹转瞬即逝的悲悯。 短暂,却频繁。 为什么? 他不知道。 师尊总是聒噪的,叽叽喳喳,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他害怕清静,而害怕本身,在极乐门,就是禁忌。 只记得有一次,师尊又喝醉了,倚着极乐门那顶天立地的牌坊胡言乱语,他指着不远处一群看起来怡然自得的人,哂笑道: “千年万年,千秋万载,一个个笑呵呵地来了,仿佛吃了一辈子的苦,积了一辈子的德,就为了这羽化登仙的一天…可他们哪里知道?哈哈,高处不胜寒…这死生不灭的极乐世界,更…更是煎熬啊!立地成佛有什么好?众生哪里需要我们去拯救?我们拯救得了吗?” 他打了一个酒嗝,咯咯地笑,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师尊,你在哪里啊…” 白澈痴痴地唤着这个父亲般将他养大的人,却再也得不到回答。 万籁俱寂。 白讥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更不清楚自己捅出了什么天大的幺蛾子,只一点他欣喜若狂地肯定—— 他是千真万确,彻彻底底,如愿以偿地,死翘翘了。 白讥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望苍穹,他从来都在苍穹之上,如今那个地方终于变得遥不可及。他是自甘堕落了,可也只有他知道,那是他播撒福音,度人度己,泽被苍生,也得不到的梦寐以求;那是他宁愿自作孽废了千年道行,吹散自己的元神,终于摆脱迷茫的顿悟;那是他一个本不该有渴望之人与日俱增的渴望—— 自由。 任性恣睢的,无忧无虑的,肆意妄为的,自由。 “痛快!” 顺利成为孤魂野鬼的梵玉上仙拍了拍胸脯,神清气爽地咆哮一声,从袖口掏出一枚铜钱随意一抛… “就这个方向了!” 他精神抖擞,大步流星,此后未知,道阻且长,管他康庄抑或独木,既是自己选择的,哪怕是绝路,也断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撒花花!!! 这篇文我已经码完了,文章不长,但是中途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所以拖沓了一段时间,感谢小可爱们的等待~全文存稿保证日更撒~ 求评论,求收藏!嘤嘤嘤~ 看文之前呢,我有几点必须啰嗦婆妈几句呀~ 首先呢,我尊重每一个人的精神信仰,本故事内容无凭无据信口开河胡编乱造,若是与古典神话故事中写的什么相悖,都是本人瞎!扯!淡!不要当真哦~ 然后呢,关于这篇文虐不虐,本着不虐感情的原则,故事虐不虐仁者见仁,只能说波折是一定会有的,但是两个人会始终彼此恩爱相互理解携手陪伴,嗯酱嗦算是排雷了吧(#^.^#) 最后! 白讥是攻!白讥是攻!白讥是攻! 嗯…可能有点(不,是非常)容易逆cp。。。 别怪我没说吼~ ps: 下一篇文《蛮荒骄阳》的文案已经放出来啦!是一个钢琴家和一个前不良少年从学生时代一直到成年之后在一起的故事,可以去看一下文案,喜欢的话提前收藏一下下哦~ 说了这么多废话,开坑还是很开心哒,谢谢大家! 爱泥萌(づ ̄ 3 ̄)づ 第2章 半生不熟 前上仙梵玉大步流星的底气并未持续多久便泄了气,随意找了一个犄角旮旯开始思考人生。 他千年的生命几乎不痛不痒,杀了决明宗之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仙,杀了决明宗之后飞黄腾达成了万人敬仰的极乐门主人,唯一得到那点零星的乐趣便是气死了白诤这个小气鬼,除此之外,全是麻烦。 不过,一想起五百年前那场让自己赫赫成名的战役,白讥就觉得可笑。 这世道,活得不耐烦的人,何止我一个啊! 要是白正直那小子获悉了真相,估计还能再厥过去一回。 可惜啊可惜,没机会看到那张扭曲的臭脸了。 白讥甩了甩头,凡人总爱胡思乱想,现下他一介幽魂,聚精会神难以维继,连凡人恐都不及。好在那两个法器还算忠心耿耿,自己都糟粕成这个样子了,还不离不弃。白讥抚上腰间的拂尘,莫名有些装模作样的感动。 “掠影啊…” 周遭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白讥口中念着诀,捻起一个兰花指,只听闻一声明亮的脆响,“出!” 他尴尬地笑了笑,“上仙也有失误的时候嘛,别笑!”他又重复了一次,“再出!” “哈…哈哈…” 白讥舔了舔嘴唇,无奈地叹了口气,为求这一死,他只道自己法力耗尽,谁料竟会不成器至如此地步,连个火星都打不出。 他不甘心地又挥动了几下掠影,像个在黑暗中驱蚊的傻子,依然,无济于事。 也是,若是以往,他尚未张开手掌,掠影早就毕恭毕敬地依了过来,哪还用得着亲自去请它? “要你何用,还不如一支鸡毛掸子!” 白讥不过多久便恢复了淡定,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毕竟,本上仙做鬼是图风流快活,可不是为了在这暗无天日的窟窿中手舞足蹈的。 “哎呦我…” 刚站起来的梵玉大仙还没摸黑走出几步,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好在他现在摔不疼,不然这一个大马趴,口中一排整齐的门牙兴许就保不住了。 可当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白讥笑了。 “乖乖,差点把你给丢了…” 浮光葫芦被甩落在地,瓶口被他这一脚踩开,溢出一道耀目的寒光,直逼得他睁不开眼。白讥一拍额头,这才回忆起来,不当神仙了,脑袋瓜子也跟着迟钝了,这不还从南山塔顺出来一个大宝贝呢么! 这玩意儿亮得诡异,最不济,也能凑活充个火把用用吧? 白讥脚下一个趔趄,扶住自己那被扭到的千年老腰,小心翼翼地拎起自己的葫芦,顺着瓶口朝内望去,谁知这一瞧不要紧,里面的东西却倏然间蹿了出来,还不及他反应,直冲冲地钻进了他的胸口,只一眨眼的功夫,竟隐匿在他的身体中,不见了。 白讥错愕了半晌,“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什么?什么东西?不对,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鬼魂本是知觉迟缓的,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灼热,而从这灼热中,竟又攫取到一丝熟悉的归属感,流淌进五脏六腑,宛若奔腾的血液,宛若遒劲的肌肉,宛若那些他久违千载的,被他向往却又抛却遗忘的,喜怒哀愁。 白讥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这一千年,都好。 更令他惊喜的是,他的法力,似乎恢复了。 “起!” 浮光掠影听话地回到手中,他默念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了一遍太虚咒心诀,极其强大的力量使他筋脉贯通,算不清是多少年的道行。白讥失笑,决明宗,你总是这般以德报怨,白某当真难以为颜,无地自容啊。 可对白讥来说,受之,和有愧,本就是两回事,不矛盾。 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若是决明宗得知梵玉上仙这通折腾占尽他的便宜不说,还李代桃僵让他背上多大一口黑锅,大概会诈尸吧? 短暂的羞惭过后,白上仙咧嘴一笑,摸着他终于拥有的良心深深鞠了一躬,“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起身,笑容却凝固了。 梵玉本无心,最大的梦想便是做个有心之人,他现在有心了,很好,可这颗心,不跳动。 它是死的,比死水还死。 “难不成是因为我是死的?附到一个肉身之上,不就能活了?” 天真的上仙冥思苦想了半天,得出了这么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答案。 依仗这飞来横财般的功力,他阖上双目,再一次掐起心诀,手腕翻飞,撩动了掠影上的穗子,“光!” 成了。 感受到被日出照拂般的光晕,白讥莞尔一笑,缓缓睁开双眸,当看到映入眼帘的景象时,他先是怔了片刻确认了事实,继而发出一声造化弄人的深长喟叹。 这个地方他认识,他带白澈来过,来玩过。 忘川河。 他挠了挠头,今非昔比,眼下只有两条路,前行奈何桥,虽是重新投胎,然而这一千年的前尘往事虽不值什么,他也不想白白将其一笔勾销。回首黄泉路,这条道上布满阴吏,若是被捉住盘问起来,发现这天下大乱是他自娱自乐监守自盗,搞不好被扒仙皮剔仙筋落得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白讥咂咂嘴,又坐回地上,一手胡乱抡着拂尘,另一手郁闷地托起下巴。 “你…” “谁!” 白讥吓了一跳,“啊”地一声蹿了起来,“我去…” 那大张的嘴半天都合不上,他挤了挤,又揉了揉眼睛,还是不肯相信。 冤家…这么路窄的么? 白讥默念了两遍经文,此时他做贼心虚,只得强撑着脸皮讪笑两声,“决明宗,哈哈,别来无恙啊…” 高大的男人只是歪了歪头,那一双漆黑的瞳孔中满是令白讥困惑的东西,他看不明白,也无暇去明白。 但在倥偬之间,他捕捉到一丝迷茫,那里面,没有恨。 也是,他凭什么恨我?别人不清楚的事,他自己还不清楚么? 话说回来,我也没有很对不住他吧! 二人面面相觑,白讥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难堪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之间,伟岸的阴影如城墙般笼罩上来,饶是脸皮厚如梵玉上仙,也难免坐立难安。 “咳咳…那个…” 到底是白讥先开了口,“决明宗,话说在前头,你这颗心是自己跑到我身体里来的,若是你想物归原主,我也没意见。现在三界众生都以为是你卷土重生杀了我,这是在下的无心之失,不好意思啊…”他越说声音越低,看到了什么,耷拉的脑袋又突然抬了起来,“你有影子,你没死?” 对方只是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你大爷!”白讥用拂尘指着他,振振有词地吼道:“没死你倒是言语一声啊,乖乖,自己撒手人寰图个清静,任我如何解释,也没一个人相信你是自愿将那颗心掏出来硬塞给我的!你那个鞠躬尽瘁的手下,就那个谁,叫什么来着?不管了,自从你消失之后,想方设法追杀我!您老人家既然没死,怎么也不和他打个招呼说声误会?我可是躲了他成千上万回了,要不是我梵玉上仙道高一尺,早被他砍成烂泥喂狗了!” 白讥气鼓鼓地瞪着他,从他自断仙路之后,所有情绪都犹如找到归宿般发落得肆意妄为。似乎那一千年,他不是在修行,只是在克制,而这克制演变成了压抑,这压抑又演变成了他自我了结的初衷。 那人压下他的拂尘,缓缓朝他靠了过来,白讥后退几步,“干嘛?” “对不起。” “哈?”白讥难以置信,又有些不明就里的窘迫,他按住眉头,竟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他清了清嗓子,“不…不必道歉,我也给你泼了一大盆脏水,咱们扯平。” 他说罢收起掠影,转身便走,“江湖不见,决明宗,咱们两个,有缘再会。” “等…” 白讥回过头,“怎么,要拿走你的心?”他挺起胸脯,“来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谁知他只是摇摇头,“送给你。” “你不要?” “送给你。” 白讥有些纳罕,他挑了挑眉毛,“那,决明宗还有何贵干?” “你去哪?” “你管我?” “走不了。” “你是来抓我的?” 他沉默地注视着他,直看得白讥毛骨悚然,却又仿佛心有灵犀般读懂了他的意思,“帮…我的?” “嗯。” 白讥眯起那双桃花眼,幻觉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决明宗,会笑? 他笑了? 好像还挺俊的么。 白讥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不疼,可是眼前的人面无表情,果然是幻觉。 “怎么帮?还有别的路?” “嗯。” “为何帮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牵起白讥的衣袖,“跟着我。” “啊?哦。” 白讥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如此老实听话,可就是无端愿意信任他。 “我说,你怎么会出现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在忘川河的?” “我说,你这五百年去哪了?” “我说,为何把你的心给我啊?” “我说…” “我说…” 白讥一个人喋喋不休,决明宗一言不发,安静得和他五百年前如出一辙,做任何事都不屑理会缘由。他身影一闪,便不知去向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地方,白讥也懒得过问,只躲在他的身后兀自聒噪。 “我说,一直都尊你为决明宗,却还从未听说过你叫什么呢!” 那人总算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黑屠。” “黑屠…黑屠…我叫白讥,一黑一白,有趣有趣…” 白讥踮起脚尖,揽过他的肩膀,在他胸脯上豪爽地锤了一下,哈哈大笑。 黑屠依旧用他那寡淡的目光瞥着他,白讥自讨无趣,撇了撇嘴,“到了?” “嗯。” “这是哪?” “苦海。” 第3章 重生之路 “苦海?!” 白讥咽了咽口水,扒着自己的眼皮环顾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却能感受到自己正被拖入茫茫无垠的渊薮,那里浮沉着绝望且悲怆的亡灵。孽障也好,苦难也罢,无论是什么,都正在试图吞噬他。 “滚开!” 阔别一千年的盛怒之火,在这永世不得超生的苦海,竟然,轻易被引燃了。 白讥不懂是何缘故,堂堂不染纤尘的极乐大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道妄想玷污我么? 一双大手揽上他的腰际,白讥下意识地躲闪,却被箍得更紧,“别怕。” 莫名其妙地,听到这个声音,再嘈杂的境地,也安之若素了。 “决明宗,我是要出地狱,不是要下地狱。” “我知道。” “那你带我来这地狱之底做什么?” “这里有路。” “什么路?” 黑屠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淌过苦海,便是生界。” “淌过…苦海?”白讥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似乎是在确定决明宗不可能讲笑话,他嗤了一声,“我只听说过,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又强调了一次,“无涯。” “不必靠岸。”黑屠喃喃道,他牵起白讥的手,“随我来。” 没有人能够靠岸。 白讥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随后,他一而再,再而三,鬼使神差地,听话了。 周遭一片压抑的虚无,只有手掌上的温度是真实的,白讥本能地朝身畔之人靠了过去,“决明宗,我们去哪?” 黑屠的呼吸声几不可闻,他轻描淡写地一点,指尖便召出一簇幽蓝的火苗,他微微颔首,“当心脚下。” 白讥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筏扁舟之上,正欲出口询问,黑屠的手指在他唇上轻轻一压,“小声些,会吵到他们。” “嘁!”白讥挥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屏息问道,“谁们?” “怨灵。” “苦海中的恶灵戾气极重,连我师尊苍乙真人都忌惮三分,你怎么不怕他们?” 黑屠似笑非笑,声音却依旧淡漠,“吾乃决明宗。” 魔头,魔鬼,魔王,全天下最暴虐的人,决明宗。 “哈哈…”白讥捂住嘴,低声乐了起来,“行了,都是色厉内苒的纸老虎,咱们俩谁还不清楚谁啊?我看决明宗的那一身乖戾,怕是都被苦海洗刷干净了吧?” “嗯。”黑屠不理会他的嘲讽,盘膝而坐,“歇一歇吧?” “好啊。”白讥吊儿郎当地在他对面坐稳,望着前方空洞的黑暗,目光也黯淡了下去,似梦似寐。 “黑屠。”他突然开口,“你这五百年,一直都在这里么?” “嗯。” “在这里做什么?” “修行。” “修够了么?” 黑屠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没被发现?” “嗯。” “也是,这自生自灭的苦海,谁愿意来?”白讥笑了笑,也不知他在笑什么,“可是,谁又能想到,苦海连接着往生啊。” 黑屠凝视着他,许久,“你呢?” “我?”白讥长长地叹了口气,“托决明宗的福,也修行。” “修够了么?” 白讥莞尔,没有回答他。 被幽深的寂寥裹挟,连静默都仿佛延绵不绝。 “这里和极乐门挺像。”他又是这般,猝不及防地说些不明不白的话,白讥睁开双目,他仙风道骨,长得清峭淡薄,唯独这一双翦水秋瞳旖旎妩媚,可惜却不自知。 “你说这地狱苦海和极乐门,究竟哪一个,更加罪孽深重?” 黑屠不解地望着他,白讥趴到他面前,昳丽的脸颊近在咫尺,“决明宗,你一定不相信,五百年前,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 “罢了罢了,哈哈哈…”白讥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臂,他偏过头,怔怔地注视着一成不变涌动着的虚空,黑屠却覆上了他的眼睛,“不要看。” “好。”白讥在他厚重的手背上拍了拍,“到了叫我。” “嗯。” 白讥想不通为何在黑屠身旁会心平气和,也想不通决明宗在苦海悟道五百年是在守候什么,更想不通他凭什么帮助自己。一切似乎都是机缘,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巧合,他想不通,他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也懒得去想通。 睡吧。 白讥的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承载着一颗,苦涩了千年的心脏。 腿边的人没了动静,黑屠脱下自己的罩衫,轻柔地盖到了他的身上。 白讥是被炽热的土地给烫醒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我去!热死爷爷了…”他口干舌燥地撑起身,反应了半晌功夫,巨大的惊喜取代了巨大的烦闷,“我有感觉了!我复活了?” “嗯。” 一叶清水递到嘴边,白讥就着黑屠的手喝了一口,抹了抹嘴,“你,也是这般重生的?” “我本就没死。” “胡扯,你心都没了,还不会死啊? 黑屠斜眼望着他,“你也没有心。” “我…”把这茬忘了,白讥语塞,“也是。” “为何想死?” “谁告诉你我想死的?” “为何自戕?” “谁告诉你我是自戕的?” 被他洞彻的目光盯得发毛,白讥抖抖道袍,“哎呀好了好了,我想离开极乐门,不想做什么上仙了。” “为何?” “为何啊…”白讥随手捡了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叼在口中,自嘲一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善则无聊啊!决明宗,我神仙当够了,要不咱俩换换?” 黑屠将他口中的草抽出来丢掉,“这天下如今乌烟瘴气。” 白讥一个跟头坐了起来,“乌烟瘴气?此话怎讲?” “自己看。” 白讥这才张望远方,目之所及尽是累累白骨,龟裂的红土赤地千里,没有鸿雁,没有寒鸦,没有灵魂,甚至没有蛆虫,一切都是死的,有的,只是一眼到头的荒芜。 炎阳似火,流金铄石,白讥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梵玉上仙,第一次,感受到了令他束手无策的罪恶。 他所创造的罪恶。 “这里本是仙境。” “我…我…我…”白讥瘫坐在地,极艰难才将如鲠在喉的话继续下去,“我只是想…逃走…我不想…不想…害人…不想…” 你当真是个祸害,白诤总是将这话挂在嘴边,如今一语成谶。 黑屠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臂攀上他的后背,“不怪你。” “别说了。”白讥无力地抬起头,探寻那一碧如洗的九霄,无果。 “许是我错了,我回去,向天帝请罪。” 黑屠拉住他,“苍生注定遭此一劫。” “注定?” 黑屠垂眸,“是我的错。” “什么叫…是你的错?是你的什么错?” 黑屠起身,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凌空的烈日,“樊月,莫琼,寰海,羌愚,不周。” “樊月,莫琼,寰海,羌愚,不周。”白讥毫无意义地复述了一遍这五个地名,迷茫地仰望着黑屠,“决明宗,这五个地方…有什么?” “拨乱反正。” “是什么?” 黑屠并不回答,只是捧起他的脸,决明宗永远都是这般曲高和寡的清冷,可那低回的话音,却逐字逐句,笃定屹然,流淌进了白讥的心中,仿佛觅到了归宿。 “我,不要,你回去。” 为什么? 白讥没有问。 他重生了,肋骨下的那颗心脏,却如同一枚零落的枯枝,一口干涸的古井,依然阒寂无声。 然而他也不在乎了。 “好,我去。”白讥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决明宗,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来日可期。” 他说罢便走,没几步又回过头,险些撞上身后的人,“你要跟着我?” “嗯。” “跟着我干嘛?” “跟着你。” “我知道,所以我问你。” 黑屠只是一如既往地缄默,不为他的行为做任何解释。 “那几个地方,我认路。” “嗯。” “要找的东西,我去找便是。” “嗯。” “还要跟着我?” “跟着你。” 白讥狐疑地注视着他,冷不丁地噗嗤一笑,“决明宗,你,我,咱们两个,太招摇了吧?” “是。” “所以啊…”掠影拂过黑屠的脸颊,白讥对他行了一礼,“还是就此别过吧。” 他一边笑一边倒退,黑屠仿佛被钉在了那里,呆滞地望着自己的左手,白讥见他这幅模样,于心不忍,又暗忖过河拆桥的愧怍。终了,还是扭过头,箭步如飞地走了。 梵玉上仙一向都是踽踽孑然,不习惯被陪伴。 他泽被万物,福佑天地,却最惶恐他人的善意。 无偿,无私,无畏,不求,不争,不取,除了这颗心,他从未觊觎过别的东西。 可他隐约觉得,决明宗正在迫不及待地给予他什么,所以他害怕了。 害怕自己变得贪婪,害怕君子的皮相被撕破,也不过是个小人角色,害怕揭穿这一千年来的坚持,其实都是可悲的荒唐。 他要独自承担,更要独自承受。 白讥走了月余,晃到了一条尚算干净的浅滩,他躬身掬了捧水擦脸,忍无可忍,嚯得挺了起来,呵道:“决明宗,你不累么?” 一袭黑影闪过,黑屠出现在他的身侧,老实回答道:“不累。” 白讥对着他使劲甩了甩手,“赶不走你是不是?” “你走你的。”黑屠任由水溅到自己脸上,“我不扰你。” “不是…”白讥气笑了,狠狠在他胸口锤了一下,“为什么啊?你在苦海五百年不是好好的么?非得随我搅这趟浑水?” “我说了,是我的错。”黑屠攥住他挥来的手腕,“梵玉,你了解我。” 白讥挣不脱他那如同铁钳的手臂,两人针尖麦芒般相互谛视,谁也不肯退让。黑屠的瞳孔中写满了决绝,他从不强求,也从不放弃。 “松手。” 黑屠放开他,“对不起。” “为何是我?” “只能是你。” 白讥轻笑,“约法三章,第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一,不准烦我;第二,不准骗我;第三,不准打我。” 黑屠抿起嘴唇,“嗯。” “决明宗说一不二,成交。” 白讥咧嘴一笑,伸了个懒腰,开始宽衣解带,黑屠纳罕地瞧着他,“做什么?” “这湖水舒爽,我下去冲个凉。”白讥脱个精光,露出一身匀称得恰到好处的肌肉。他的背脊很宽,由于高大挺拔,看起来有些消瘦。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太苍白了,皮肤像冬日初雪,毫无血色。 “屠屠,屠屠!”他兴奋地踩了踩水,瑟缩了一下,“还真有点冷,你来不?” 黑屠从恍惚中回神,默许了他胡乱搪塞给自己的昵称,难堪地别过脸,摇了摇头。 “呦!决明宗脸红了嘿!都是大男人,害臊什么!”白讥往湖中央疯跑,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不见了。 黑屠听着水中冒起的水泡声,确定那人安然无恙,左手又一次泛起无名的酸痛,而他淡淡地翘起嘴角。 这就是,疼痛么? “你那手上有宝贝?” “嗯?” 太过专注,浑然未觉那人何时上了岸,晶莹剔透的水滴顺着他墨色的发梢滑过白璧无瑕的肩膀,黑屠强行收回自己的目光,“没有。” “那你总看它做什么?” “没看…没总看。”黑屠拾起地上的衣衫裹在他的身上,顺手运气为他烘干了头发,“走吧。” 第4章 神位陨落 樊月是阴山之北的一个边陲小国,地势得天独厚,一面倚靠峻岭,三周环绕深海,易守难攻,几乎与世隔绝。此处沃野千里,四季如春,矿产取之不竭,是故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不是仙境,更胜桃源。 倘若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石破天惊的巨响彻底撼动了人们平静的生活,谁也无法想象,延绵万年长青的神圣阴山,竟然,开裂了。 草木齐刷刷地枯败,土地干涸不堪,狂风骤雨卷袭着飞沙走砾,将家园毁于一旦。饥饿的野兽昼夜悲嚎,它们叼走小孩,啃食尸体,再被同样绝望的人们茹毛饮血。所有人都在厮杀,所有人都在自保,所有人都在一头雾水中不知所措,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他们走向大海,发现曾经引以为傲的屏障此时却成为阻碍他们逃生的天堑,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跳入那渊壑,被汪洋和波涛包裹,葬身鱼腹,殊途同归。 天堂,炼狱,不过一步之遥。蜉蝣,福佑,菩萨永远笑盈盈地捻着兰花指,捡一方造化,渡不过苦厄。 再惶惶不可终日,等到放弃挣扎,也会归于寂静。 腐烂恶臭的尸体填满浅滩,活着的,死了的,大同小异。人们瞪着空洞的眼睛,呆滞地仰望那一如既往的日升日落,瞳孔逐渐扩散,正如生命。 白讥站在阴山之巅,瞭望脚下的皑皑白骨,神色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黑屠攀爬出那道裂缝,他才从纷杂的思绪中脱离,“找到了么?” “没有。” “丢了?” “不会。” “你在找什么?” 黑屠不回答,他亦不多问,只是伸出手掌,召出掠影,盘膝而坐。他阖上双目,拂尘垂臂,兀自诵唱起来。 黑屠不扰他,沉默地站在他的背后,那声音极低极缓,幽幽袅袅,悄悄蜿蜒进周遭的空间里。时间宛若静止,凛冽的寒风抑或是呼啸的骇浪,似乎都在这一刻渐行渐远,好像一双厚重的手掌抚上内心的疮痍,姑息了悲哀与愤懑,施予人短暂的安宁。 可他戛然而止了。 “唉…” 夕阳沉陷,白讥捏着眉心站了起来,烦闷地叹了口气,“无用。” 黑屠望着眼前数不清的幽魂野鬼,一切又是那般浑噩,根本不曾改变过。他们亦步亦趋,漫无目的,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怎么了,不明白今夕何夕,在尚未知晓生死前便率先承受了生死,在尚未感受悲怆前便率先领悟了悲怆,再也没有退路。 “唱的什么?” “太虚咒,往生。” “他们听见了。” 白讥简单地笑了一下,“不是唱与他们的。” 黑屠看向他,白讥却不愿与他对视,盯着远方,喃喃说道:“杀生、诳语、贪恶、痴愚,他们有什么恶业?不该被宽恕的人,只有我。” 黑屠垂眸,“我说过,是我的错。” 白讥并不反驳,对着天空瞻望了许久,末了,他摇摇头,又恢复了那张嬉皮面孔,“临时抱佛脚,许是我不够虔诚,也罢,下山吧?” “嗯。” 二人走在本该车水马龙的空旷大街上,浮光葫芦不断发出呜噜呜噜的引灵声,白讥却目不斜视,对一切试图靠近他的魂魄视而不见,听若惘闻。黑屠轻轻咳嗽了一下,那些幽冥竟犹如见到瘟神般落荒而逃,连带着白讥腰际的噪音也随之消弭了。 白讥驻足,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时隔五百年,决明宗神威依旧啊。” 黑屠习惯了他的奚落,平淡地点了点头,“你既不愿超度他们,又何必引诱他们?” “引诱?”白讥掩唇呵呵一笑,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是引诱不错,不过可不是他们全部。”他拍了拍浮光葫芦,“这东西,自发寻觅人间至善之物,闹出一点动静,告诉他们,我来了,你们可以和我走,去往极乐世界。决明宗,我梵玉,只是个摆渡人,超度不了谁。浮光,也只收留一尘不染的灵魂。”他说完这话,眉头微蹙,歪着头沉吟片刻,突然转过身,用犀利的目光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看向面前的男人,“话说回来,决明宗,你杀人无数,罪大恶极,可我这宝贝葫芦,居然愿意接纳你的心脏,这是为何啊?” 黑屠的眼眸中无波无澜,“不知。” “哈哈哈,奇怪,奇怪…”白讥那纤长的手指在他左肋上方划过,“决明宗的秘密,可真多。” 黑屠握住他的手,从自己胸前移开,“我拦了他们的极乐之路。” 他这话说得寡淡,白讥还是听出来是个疑问句,莞尔一笑,“不必自责,极乐门主梵玉上仙已死,纵使浮光为谁开启,我也带他们去不了任何地方。” 黑屠一丝不苟地凝望着他,无论白讥说什么,无论白讥说多少,他一向都是静默地聆听每一个字,这个人总是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些讥诮揶揄的话,连尖酸刻薄都温柔,可他大概不自知。黑屠不懂自己为何那么喜欢从这双苍白的唇瓣中倾诉出的声音,因为他是神么?从极乐世界而来,最美好的神么? “不必自责。”待他说完,黑屠从容地回应道。 白讥愣了一下,面露愠色,“是在说你,我不自责。” “嗯。” 白讥扬了扬下巴,“手。” 他的手还被自己攥在掌心里,黑屠错愕地松开,很冰,很凉,和他这个人一样。 “对不起。” “无妨。” 白讥大大咧咧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冲他喊道:“木头,你杵在那里等着发霉呐!这么多鬼魂在我耳边嚷嚷,你想吵死我啊!” 黑屠注视着他的背影,一闪而过,站到了他的身旁。 “去哪?” “前面。” 白讥翻了个白眼,对牛弹琴,“我说,你就不能多讲几个字啊?连我的葫芦都知道叫唤两声呢!在地底下苟且了五百年,还嫌不够闷么?” “不会。”黑屠顿了一下,“你能少说几个字。” “咦?会顶嘴了,有进步有进步!”白讥敷衍地鼓鼓掌,拽过他的衣袖凑近他耳畔,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屠屠,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黑屠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你会饿?” “老子不当神仙了,想吃便吃!咦?”白讥夸张地张大嘴,“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黑屠看了一眼他的肚子,“听见了。” “这地方能有东西吃么?” “嗯。” “够朋友!”白讥哈哈大笑,揽过他的肩膀,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走起!” 并未前行多远,便被喧嚣的人群堵住了去路,白讥本不欲理会,奈何机敏的耳朵从那乌合之众中攫取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疾行几步,指着攒动的人头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神庙。” 白讥步履不停,“你挺熟的嘛。” “来过。” “谁的神庙?” 未及黑屠回答,白讥便已经瞧得一清二楚了。 那是极乐大神——他自己的,神庙。 十几米的高大镀金石像,雕刻得半分也不像他,然而白讥知道,那就是他,全天下供奉的极乐之位都是这一副慈祥恺恻的德性,简直面目全非。 “这破神像有个屁用?什么极乐大神?他根本就是骗子!我们每日烧香磕头地供奉他,他呢?保佑我们什么了!保佑我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 一呼百应,愤怒充斥着闭塞的神庙,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地嘶吼,“砸了他!砸了他!” “你们住手!”白衣短靴的少年手持一柄长剑,只身挡在神像之前,对着蜂拥而上的村民怒目而视,“我看谁敢!” “小子,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又如何?你们休想亵渎极乐大神!” 一个村民冲上前去,少年长剑一挥将他逼退,那村民急了,对着他破口大骂:“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滚开!莫要碍事!” “极乐大神是最好的神仙!我不许你们侮辱他!” “最好的神仙?哈哈哈…”一个佝偻的老妇人含着腰亦步亦趋地走到少年面前,用那双无泪的瞎眼端详着他,“我一家十五口…尽数丧命于这莫名的天灾,如今只余我一身孑然…我年过七旬,一生积德行善,诵经礼佛,不曾对一个人动过歪心邪念,孩子,你说…”老妇指着神像,手和嗓音都在颤抖,“他呢?在哪?” “我…” “滚开!”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石子,那孩子竟生生受住,任由鲜血从额头流下,他挺起胸膛,高声呵道:“在极乐大神面前,我绝不伤害你们,但也绝不允许你们诋毁他。”他说罢收起剑,跪了下去,“诸位有何不满,我愿待他受过。” “孩子,你这是…何苦?” 那少年望着老妇,坚定地笑了笑,“芸芸众生,是他所庇佑的人,我,亦是众生之一。” “这小子不识抬举,上!” “澈儿!” 白讥护徒心切,无暇多虑,刚要出手,只见一道长鞭划过,缠绕在白澈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他从人群上方卷了出去,刹那间无影无踪。白讥见状,又退回庙门之后,扶着黑屠的胳膊松了口气,会心一笑,“好险,真没白疼这臭小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何方神圣,后又惊觉不会有什么神圣,战战兢兢地安静了半晌,只听一个人畏畏缩缩地说道:“那小孩不让我们砸神像,就有怪物将他带走了,看来这神像非砸不可…” “没错,非砸不可!砸烂它!” 附和的呐喊一波接着一波,白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象征自己的东西从高高的须弥之座上滚落,被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摔碎了手脚斩断了头颅,不知为何,见它支离破碎,他竟也觉得大快人心,仿佛这尊神像,为他分担了些许沉重的罪恶。 “决明宗,你看到地上那头泥塑的小猪了么?” 黑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明所以,“嗯。” “知道那是谁么?” 见他面色凝重,黑屠仔细沉思良久,仍是无解,“不知。” 白讥却立马变脸,戏谑地眨了眨眼睛,“你猜。” 本性难移,黑屠顿时心中有了计较,正视前方,“我。” “哈哈哈…”白讥捧腹大笑,“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五百年前梵玉仙人杀了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决明宗,谁知竟以讹传讹,成了流芳千古的神话故事…百姓把你塑成猪踩在我的脚下,没办法啊哈哈哈…相信我,决明宗,这不是我本意哈哈…”白讥捏了捏黑屠的脸颊,像喝醉一样笑得站不稳,瘫倒在他怀中,“屠屠,委屈你了啊,来,抱抱,不哭,不哭啊…” 他眼泪都笑了出来,渐渐没了声音,又渐渐,连笑容都消失了,只剩下干巴巴的无病呻吟,“如今,我也遭报应了…” 众人砸够了闹够了也发泄够了,放了一把火,一哄而散。黑屠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在他背后犹豫了半天,还是轻轻拥住了他。 白讥埋首于黑屠的衣襟中一声不吭,末了,他一把推开他,潇洒地挥动拂尘,转身便走:“我饿了。” 黑屠回首,看了最后一眼被烈焰裹挟的神像,怔了一瞬,快步追上了他。 第5章 各种不期而遇 沿街的楼牌几乎大同小异,一眼望去,尽是颓败衰靡的景象。二人随意找了一家进去,黑屠环顾四周,内里空无一人,扭头对白讥说道:“你且稍坐,我去去便回。” “唉,屠…” 话还未脱口,眼前的人便没了踪影,白讥追到门前,不知为何,胸口下的某处,竟也觉得同这大街一般,猛地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他倚着门框百无聊赖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被不远处传来的争执声拉回了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不及多想,转头便朝二楼跑去,躲在一间客房的门后,暗中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你放开我!我要告诉师祖,说怀安上仙擅用私刑!” 好巧不巧,白诤竟也进来了,手执他的软鞭沉璧,只是这长长的鞭子后面,还绑着白讥的那个宝贝徒弟。他全然不顾白澈目无尊长的怨怼,唤了两声,不见来人,这才想起来搭理他的师侄。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将软鞭收紧了些,平淡地说道:“别挣扎了,当心勒死自己。” “你…”白澈哼了一声,干脆在他面前直接席地而坐,盘起腿赖道:“我就不回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连这泼皮打滚的臭德行都和他一模一样。”白诤也不气恼,威风凛凛地睥睨着他,“你下凡做什么?” “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 白澈偏过头,半天才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我要找师尊。” “哦?”白诤笑了笑,“你不是说…他死了?” “我…”心照不宣,白澈也懒得解释,他瞪着白诤,哂笑一声,“那怀安上仙下凡,又是做什么?” “找你。” “找到之后呢?” “送你回去。” “再之后呢?” 白诤敛起笑容,“与你无关。” “我就不懂了!”白澈腾地蹿了起来,被束缚得太难过,他一边不由自主地扭动着身子,一边吼道:“你明明就是要找师尊,为何不让我一起?为何非要抓我回去!” “为什么?”白诤将他拽向自己,从容地与他对视着,眼里却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你是梵玉唯一的徒儿,他既将太虚咒传授于你,你便承担着极乐门的重任与未来,由不得你胡闹!” “都说了我没学!” “那你告诉我,天下之大,为何偏偏跑来樊月找他?” “我…我猜的。” “猜的?”白诤捏住他的下巴,犀利的眸子逼视着他,语气却依旧冷漠,“你那颗七窍玲珑心,感知到了梵玉在此诵唱的太虚咒,是不是?” 白澈哑口无言,闪过他的手不愿看他,眼眶涨得通红,到底是个孩子,高高撅起的嘴唇能挂个油瓶,一张俊秀的小脸拧巴起来,那倔强的模样,仿佛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白诤轻咳两声,手中的力道稍松,语气也缓和了些,“怎么?梵玉那个伶牙俐齿的徒弟,哑巴了?” “你…你欺负人…”小孩喏喏地啜泣起来。 白诤无奈地长叹,他一向形单影只,不善辩驳更不善劝藉,白澈兀自生着闷气,他便也从善如流地保持缄默,阖上双目,独自沉思。 “师叔…”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一声轻柔的嘤咛,白诤缓缓睁开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澈乖巧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双腿蹭着地面,朝他凑近了些,“师叔…” 白诤愣了一下,“不赌气了?还是又在动什么鬼心思了?” “没有…” “少来,和白讥一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澈可怜巴巴地耷拉下脑袋,嚅嗫道: “师叔,这里的百姓,为什么要恨师尊呀?” “不该恨么?” “罢了…”见白澈不说话,白诤苦笑道:“你那么聪明伶俐,自然明白,天灾人祸,生命轻如草芥,与其面对自己的束手无策,倒不如找个人愤恨,无论是谁,至少这点愤恨能够支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他们继续活着。”他忍不住捏了捏白澈脏兮兮的脸蛋,“他是神,接受民虔诚的祈愿,做了神不该做的事,也活该承受民悲苦的恼羞成怒。这是代价,你懂么?” 白澈讷讷地点点头, “澈儿不喜欢极乐门。” 白诤瞥向他,“为什么?” 白澈摇摇头,“说不清楚。” “梵玉那家伙就是太清闲,才总爱胡思乱想,你莫要学他。” “是。”白澈晃着身子去寻他躲闪的眼神,咧嘴一笑, “师叔,祖师爷爷说过,你其实很关心师尊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谁会关心那个祸害!少了他整日聒噪,耳根也清净些!” “我看也是。” “行了。”白诤随手在他乱糟糟的脑袋上扒拉了两下,“哭闹了这半日,渴了吧?我去给你找些水喝。” “师叔!”白澈眨了眨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我听话还不行么?求求你了,放开我吧。” “老实呆着!” 白诤睇了他一眼,起身朝楼上走去。 “哎呦我去,怎么还上来了!” 白讥手忙脚乱地左右张望,好死不死地还就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听着那愈发迫近的脚步声,白讥的目光却被床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去。 “唉?” “嘎吱”一声,白诤推开房门,明显吃了一惊,“有人?” 那人懒洋洋地倚在床上,掩唇一笑,“公子是?” 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白诤眉头微蹙,“方才我在下面问询,为何不应?” 那人打了一个哈欠,理了理自己大敞的衣襟,“奴家饿得紧,没精神,听不见。” “其他人呢?” “死了,走了。” “你为何不走?”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下面,“走不了。” 白诤沉默了片刻,放松了警惕,“敢问小哥,这里有水么?我侄儿口渴得紧。” “这里没有,北边的巷尾倒是有方古井,保不齐能找到水。” “多谢。” 白诤端详着他,那人凄然一笑,“不需要,我等死。” “打扰了。” 白诤脚下一滞,还是走了。 楼下的二人终于离开,白讥刚松了一口气,黑屠便回来了。 “去哪了?这么久。” 黑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半晌,才回答道:“别的地方。” “飞得够快啊…”见他困惑的样子,白讥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转头就忘了。你瞧见怀安上仙了么?” “嗯。” “他没认出你?” “他没看见我。” “哦…”白讥鼓了鼓嘴,“我差点就被他逮住了,好在我机敏,这屋子里正好躺着一个死人,我就附了他的身。”他扬了扬下巴,“聪明吧?” “嗯。” “话说回来,这人的腿不太中用,腰也不得劲,好像是个…是个…” “男娼。”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普天之下,谁又比谁干净?”白讥朝他伸出手臂,“屠屠,这附魂术须得三个时辰方能脱身,你不嫌弃人家吧?” 黑屠拿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大步迈到他面前,揽着他的肩膀,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顺手为他裹紧了门户大开的领口,“吃吧。” “嘿嘿,你真好!” 白讥狼吞虎咽吃得正香,黑屠的耳朵动了动,“有人来了。” “嗯,听见了,没事,不是白正直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又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的背后挎着一柄厚重的铁剑,虽只露出剑柄,也难掩其价值不菲。 “湘南,和我走。”那人径自奔向床边,上来便去牵白讥的手,却被黑屠拂袖格开,“滚。” “你是谁?” 黑屠不答,白讥哭笑不得,“那个…你是…” “你装作不认识我?”他脚下一个踉跄,嗓音瞬间便沙哑了,“你说等我为你赎身,如今这倌苑也人去楼空,我本想带你一走了之,你为何要如此绝情?”他迟疑了一下,凛冽的目光射向黑屠,“他逼你的,是不是?” 原是老相好啊。 白讥心中有了计较,露出一个柔媚又薄情的笑容,“没人逼我。官人,奴家和你…玩腻了。” 男人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湘南,你是怕连累我才这么说的,对吧?” “官人,奴家是小倌,不是伶人,你未免想太多了。”他勾住黑屠的脖子,含羞一笑,“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咱们两只被囚的鸟能飞到哪去?纵是飞出去了,跟着你这么一个没吃过苦的公子哥儿,早晚不得饿死?”他的鼻尖暧昧地呷昵着黑屠的面颊,掰过他的脸,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下,又鄙夷地瞄向杵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男人,娇声道:“奴家这位恩客,相貌堂堂,还是皇权贵胄,只要将他伺候舒服了,总不会亏待我的。” “你…对我…这些日子的相知如许,竟都只是逢场作戏?” “哎呀呀,婊|子无情,做不得数的。” 男人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他看着眼前人脖子上露出的斑驳红痕,艰难地咽下一口酸涩,“这…当真…是你本意?” “是。” “好吧。”他深吸一口气,哀戚地苦笑,“是我真情错付,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陈旧失修的木门又一次被狠狠摔上,只留下摇曳的回声,仿佛在诉说它的无措与彷徨。 黑屠将门关好,转身盯着白讥,那人没事人一样朝他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样,屠屠,够不够骚?”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黑屠面无表情,“为什么?” 白讥接着啃起没吃完的包子,“不为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不这样做,岂不是要和他远走高飞了?” “我问你为什么!”谁知黑屠竟扑了过来,将白讥猝不及防地压在身下,白讥一时恍惚,“你你你干…干嘛啊!” “为什么?梵玉,为什么!” 那眼瞳中的深邃一望无际,尽是白讥看不通透的幽暗,他本能地瑟缩,又本能地逃避。 “怎么,被我亲了一下,轻薄你了?你若是介意,就…就打我一顿解气吧!” “我承诺过,不能打你。” “决明宗果然言而有信,可事已至此,你想如何?” 黑屠不由分说,渐渐靠近,按住他的手腕,低下头,像品尝什么珍贵的甘露,缓缓覆上了他的唇。 “还你。” “不是…” 白讥错愕地摸着自己的唇瓣,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复杂或者简单的情绪,可他分明就是久违地,慌乱了。 他恶作剧般地吻了黑屠,而黑屠还他一吻,也是恶作剧么? 他比谁都清楚,决明宗,从不开玩笑。 “吃。” 黑屠将包子塞进他的手中,直接将他拦腰抱起,“此地不宜久留。” “啊?哦。” 白讥心猿意马地囫囵嚼着包子,梵玉仙人千年无心,大概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的,言不由衷。 第6章 物不归原主 许是这具尸体太过亏空,又许是黑屠平静的胸膛太过温暖,白讥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待他醒来时,早已日落西山,自己好像正身处于一个山洞之中,无力的双腿下被舒舒服服地垫着干草,篝火烧得正盛,他坐起来,覆在身上的黑色外衫滑落下去,而外衫的主人,他张望四周,再一次,不见了踪影。 “一声不吭就走了…” 白讥望着那件绣着火焰腾纹的袍子怔忡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笑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白讥猛地回过神,“你跑哪…唉?你是…” 面前的人小心翼翼地缩回了手,表情有些局促,连声音都是战战兢兢的,“神,神仙大人…” 白讥想到那个断了头的神像,笑道:“我已不是神仙了。莫怕,我擅自借用了你的身体,罪过的人,是我。” “没有!”那人抿了抿嘴唇,怯生生地说道:“若不是您,它怕是早就烂了臭了,或是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了…您不嫌弃他脏…” “他不脏,你也不必这般低三下四。活着不得尊严,死后总要为自己留些体面。”白讥扬了扬下巴,“坐吧。” 鬼魂瞧了一眼洞外,“敢问那位大人…” “放心,他不在。” 那鬼魂这才放了心,拘谨地跪坐在白讥身旁,他久染烟尘,形态中透着一股甩不脱的阴柔,见白讥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明明是属于自己的双瞳,竟溢满了这一生都不曾拥有过的高贵与平和。恍惚之间,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将目光游移至那莹莹烛火,难为情地说道:“大人,我…我叫沈湘南。” “姓沈啊,这名好听。” 沈湘南莞尔一笑,“多谢,申大哥也这么说。” “那个铁匠?” “是…铸剑师。”沈湘南羞涩地绞弄着衣角,垂下眼眸,柔声道:“我不是樊月本地人,是被卖过来的。家乡是个小地方,有一条湘水,我出生在南岸。父亲是当地的芝麻官,因着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而被逼自尽,母亲不堪受辱便随他去了,我也被辗转卖到了这个地方…”他沉默片刻,突然悲戚一笑,“后来那昏君被叛臣杀死,我想许是老天有眼,忘了这些事便罢了,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白讥没有回应,沈湘南低下头抹了抹无泪的眼角,“大人,对不住,我不该唠叨这些劳什子闲事吵您清静,只是不明不白的,在您身边,总想将心里憋屈的苦闷一股脑倾诉干净,仿佛能够化解哀愁。” 白讥似是而非地看着他,这个人无论是有礼有节的言谈亦或是文质彬彬的样貌,无不在诉说着一个书香门第最后的高格。可命运的锤炼却将他打磨得黯淡且惶恐,宛若一座巍峨的石碑被风沙埋没,再不愿,也终究屈就,屈就惯了,不得不忘记,自己也拥有着一支笔直的脊柱。 世间的一切,无关痛痒,无可厚非,如沈湘南这样的人,把每条路都当成绝路来走,可能反而会轻松一些。 “大人…” “嗯?”白讥笑了笑,“湘南,你找我,所为何事啊?” “哦。”沈湘南大着胆子凑近了些,“我死后无所依托,阴吏正在追我…” “我救不了你。” “大人误会了,湘南怎敢让您为难?”沈湘南挺起上身,又缓缓跪了下去,“湘南唐突,斗胆求您在我身体中多逗留些时日。” “为何?” 沈湘南指了指他的衣裳,“大人,您的…我的袖口,缝了一件暗衬,里面藏了一样东西。” 白讥顺手摸了过去,“这是…” 一枚精致的剑穗,素雅的青色丝绦上坠着一颗小巧的翠玉盘扣,锦绣吉祥。 “我看过他的那柄剑,是把武剑。” “嗯。”白讥将那剑穗递了过去,沈湘南像是遇到一位思念的故人,指尖温柔地摩挲着,眸底尽是深情。 “阴山盛产一种独特的矿石,以此铸剑,削铁如泥,简直就是上天对樊月的馈赠与恩泽,这里的人都相信,那条矿脉是通灵的。申家世代为皇室铸剑,可申大哥不想当个剑师,只想做个读书人。他说,申家没有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剑,更不喜墨客,放在那里,被他父亲胖揍一顿不说,也是好鞍配了烂驴,与我相谈甚欢,倒不如赠了知己。” “知己?” “嗯,知己。”他自嘲一笑,“他不懂,就算了,挺好的。” 白讥无言以对,“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还给他。” “还?不留个念想?” “留不住的。”沈湘南眼波微漾,叹道:“我的尸身,纵是您宽宥,让我入土为安,不被豺狼虎豹叼走,这物什,终是无法随我而去,免不得被抛弃,被玷污。我不想申大哥送给我的东西,到头来,沦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待灾难过去,它该有个真正的主人,一个可人心疼的姑娘…” “就求我这个?” “嗯。”沈湘南笑得很从容,又将剑穗双手递还,“大人,如此,湘南也算遂了愿了。” 白讥接过,将剑穗揣回袖口,“我都将话说到那个地步了,他现在恐怕对你失望至极,抱歉。” 沈湘南摇摇头,“那样很好,我还心存一丝侥幸,万一他真对我用情至深,忘不掉我,可就糟糕了。” “没到用情至深的地步,但好在也不算无情。” 沈湘南露出一抹满足的浅笑,“这一点情,甭管是什么,足够了。” “够了?” “嗯。”沈湘南笃定地点点头,“刚入倌院的那几天,我冒犯了一个贵人,被绑起来毒打,他路过救下了我,还给了我买了一碗阳春面。此后经年,他总是来,每一次都只是陪我说说话。他从不轻薄我,只是给我买一碗热面,听我唱曲儿,然后安静地睡一觉,什么也不做。有他在,倌院的那些人,也不敢再欺负我了…” 他语气中满是甜蜜,白讥于是又问了一遍,“湘南,真的,足够了么?” “大人。”沈湘南抬起头,仰望着洞外的月亮,喃喃道:“不瞒您说,我是被活活糟践死的,腿也是那时候断的。祸乱当头,律法成了一纸空文,人都变成了畜牲,好多人冲进来,将我…将我…”他的指甲深陷入掌心,似在极力压抑着喉底哀绝的呜咽,可白讥知道,他连用这点微末的疼痛混淆内心悲彻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这种人,不会渴望什么姻缘,更不会奢求爱,那比得到天上的星星还难。申大哥就是我的星星,我别无所求,惟愿他幸福康健。”他呆滞地坐着,不多时,苦笑道,“我将剑穗归还与他,也是指望着,日后他看见了,还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我。” 白讥端详着他的侧脸,卑微的爱正在卑微的灵魂中酝酿发酵,他听过太多苦涩的故事,擦肩而过,情深缘浅,痴人说梦,总是冗长且赘余,来来往往,随便什么,终会消失在浩如烟海的光阴中。然而不知是多出了一颗心的缘故还是出于愧怍,他无法一如既往地当一个无动于衷的看客,占了人家肉身的便宜,拒绝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了。 他将手搭上沈湘南的膝盖,“念念不忘,未必有回响,你若是打定主意,我帮你。” 沈湘南笑了,“谢大人。我…” “掠影!” 话尚未脱口,一股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白讥不及多想,召出拂尘将他卷至自己的身后,“走。” “大人!” “无妨,他不会伤我。” 沈湘南犹豫了须臾,不敢再干扰他,转身消失在了山洞深处的黑暗之中。 “黑屠!你疯了!” 黑屠对白讥的质问充耳不闻,发出愤怒的嘶吼,目眦欲裂,原本漆黑的瞳仁被血腥一样的颜色充斥,反射着可怖的寒光。他好像走火入魔,不断用拳头击打着坚硬的洞壁,稀松的土块掉落在白讥麻木的双腿上,摇摇欲坠。 刹那之间,他朝白讥冲来,眼见那千钧巨石般的铁拳尽在咫尺,白讥却毫不畏惧,高声道:“决明宗!我是梵玉!” 拳头在空中静止,黑屠极痛苦地捂住头,狂躁地大喊两声,“对不起…对不…啊!啊!快走!啊!” 白讥见状,拈指默念一个诀,掠影骤然伸长数倍,黑屠被死死缠住,生拉硬拽,将他朝着白讥拖动而去。 白讥一手紧握拂尘牵掣黑屠的挣扎,另一手直抵眉心,凝神诵唱起来。 直到手中的动静安分了下去,白讥睁开双目,见黑屠面如土色,泪水糊了一脸,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他早已镇静下来,只是缄口不言,瑟瑟打着寒颤。 白讥伸手将他按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收回了掠影,默默为他揉起鬓角和深锁的眉头。 夜色寂静,黑屠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他抚上白讥的手背,那人如清溪般的灵力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好似飘飘欲仙,得以轻松的安然。 “唱的什么?” 白讥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任由他攥着,“太虚咒,宁心。” “嗯。” 二人对视着,他不说,他便等待。 许久,黑屠举起自己的左手,缥缈的月光穿过指缝,仿佛挽起一方轻柔的帕。 “梵玉,会好的。” “你所指,什么会好?” “都会。” “东西找到了?” “嗯。” “在哪呢?” 黑屠没有回应,白讥却隐约感受到了答案。 五百年前的决明宗,比之方才的黑屠,有过而无不及。 白讥解释了五百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从来都不愿成为什么极乐门上仙,也从来都不愿杀死那个男人。 “下一次,带上我好么?” 黑屠翻了个身,放纵地搂住他的腰,他的声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如此柔软,回绝却也如此强硬,不带一丝委婉。 “不。” 白讥笑了,为他将凌乱的发丝挽过耳后,轻轻顺抚着他的后背,“好,睡会儿吧。” “嗯。” 曙光破晓,黑屠直到晌午才醒,白讥正倚着手臂含笑瞅他,“爷,您醒了?昨夜可累煞奴家了…” 黑屠眨了眨眼睛,“三个时辰已过,你怎么…” 白讥扑将过来,“人家喜欢这幅皮囊,想在里面多呆一会儿呢!” “你…” “不喜欢?”白讥抵住他的唇,伏在他的耳畔沉声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我比他好看?” 黑屠一把拨开他的手,腾地站了起来,“你好看。” “哈哈哈哈…”白讥拍着手大笑,“你这呆子还当真坦率,我答应了沈湘南,办完事便将你朝思暮想的梵玉还回来…咦?”白讥揉了揉眼睛,本是几句混不吝的玩笑话,黑屠的耳根,这是…红了么? “面皮薄哦决明宗…”白讥讪笑两下,见好就收,“事不宜迟,走吧。” “嗯。”黑屠蹲了下去,“上来。” “奴家要抱抱。” 黑屠一愣,硬着头皮转了个身,“上来。” 白讥咬唇一笑,乖乖勾过他的脖子,得逞地依了过去。 第7章 剑殇 无风无月,申若谷独自坐在幽静的凉亭中,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被阴云遮蔽的晦暗天空,指尖在石桌上的长剑旁一点一点的,似若有所思,似自言自语。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后面是什么来着?” 他低下头,手掌缓缓拂过那折光的剑身,苦笑了两声。 父亲于一年前病故,无论他这个独子情愿与否,都注定成为申家下一代家主,忠孝仁信和讫情尽意,他几乎无从选择。 只有在沈湘南那里,才可以无所顾忌地及时行乐。 可如今,就连那个人也背叛他了,独自扛起一切之后,又被所有人抛弃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咦?没有月亮啊…哈哈哈…” 半斤女儿红穿了肠,申若谷放纵地大笑,又放纵地大哭,“咣当”一声,头重重磕上桌面,他如一滩烂泥滑倒在地,终于将这俗世惆怅,尽数丢入了黄粱。 “屠屠,快,咱们过去!” 黑屠挎着白讥那软若无骨的小蛮腰从亭顶飞身而落,将他放到一张石凳上,谁知刚一松手,他便整个人塌了下去,眼见就要栽倒,白讥连忙大喊:“唉唉唉这身体不行!屠屠,拉我一把!” 黑屠一个箭步迈开,直接将他拽入怀中,换自己坐到了凳子上。待白讥反应过来,他已经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人肉坐垫,靠在某人的胸膛上了。 “别乱动。” “哦。”白讥嘟起嘴,突然眼前一亮,“哇!真不愧是为皇室铸剑的望族,樊月都成这个德行了,这小子居然还有上等的女儿红喝。” 他连忙抱起那坛酒晃了晃,咧开嘴角会心一笑,“馋死老子啦!”他急不可待地咂了一口,又大方地递给黑屠,“哈!真爽!喏,屠屠。” “不喝。” “没劲。”白讥翻了一个白眼,笑道:“那我全喝了啊!” 黑屠一手从他嘴边夺过坛子,随意往身旁一掷,甘冽的酒水飞溅一地,陶土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粉身碎骨时的清脆回响。 “不可。” “你…你…你…”白讥气得直结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干嘛啊!” “这身子喝不得酒。” “哼!不喝就不喝嘛…浪费!”此人说得有理,白讥只好扭扭屁股,伸长了脖子拼命去嗅残留在地面的余香,直到胳膊都快扒拉断了,才又心疼又不甘地缩回脑袋,蔫蔫地垂了下去,“屠屠,我想喝酒…” 黑屠淡淡地嗯了一声,当心他摔下去,轻轻虚扶住他,目光却游移到桌面的那把剑上,“好剑。” 白讥吸了吸鼻子,“废话,它可是传家宝呢!” 黑屠的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白讥得意地勾唇一笑,“入了沈湘南的身,他的记忆也就同我共情了,许是申若谷讲与他的吧。” “记忆?” “嗯。”白讥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也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他…” 黑屠却猛地捂住他的嘴,“不想了。” “呜呜…” 白讥拍拍他的手,黑屠松开,又看向了那把剑,“此剑有灵性。” “是啊。可惜申若谷没有。” “想看看么?” “看什么?” 黑屠握住他的手,触碰到那锋利的剑尖,白讥震惊地张了张嘴,“你…如何做到的?” “它愿意接纳我。” “这样啊。” 白讥兴奋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黑屠端详着他不自知的小动作,忍不住将手臂拥紧了些。即使换了一副皮囊,梵玉就是梵玉,任沧海桑田,不会改变的,只有梵玉。 “屠屠!屠屠!屠屠!” 黑屠回过神,白讥纳罕地挑了挑眉毛,“又犯傻了?” “没事。” 白讥笑了,“你快看!” 沈湘南笑起来不会弯了眉眼,沈湘南惊讶起来不会噘嘴,可他会,黑屠想。 眼前的映像不知是虚是实,白讥定睛细看,自己好像已经远离凉亭,正身处于一间酷热的炼铁房内,火光与白烟相容,白讥下意识地往黑屠怀中缩了缩。 “他们看不到你。” “他是…” 打着赤膊的年轻人跪在肌肉精壮的老人面前,重重扣下三个头,“师父,求您收我为徒,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教我铸剑之术!” 那老人打完手中最后一块铁,滋啦啦的声音散尽,喧嚣的环境于顷刻之间沉寂了下去,只剩火苗还在微弱地扑簌着。 “你已跪了五日,不吃不喝,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为何要铸剑?是为了世代功勋?还是为了开疆扩土?你想当帝王?” 年轻人不顾讥诮,笃切地望着老人,“匡扶正道。” “哈哈哈…”老人笑得咳嗽了两声,“一把破剑如何匡扶正道?杀人的,救人的,从来都不是武器,是拿它们的那只手啊。” 年轻人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缝,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玄武石有此灵性,若是执剑者光明磊落,则威力无穷,若是心存恶念,则无异于废铜烂铁。诚如您所言,玄武之剑,只是衡量人是否坚守本衷的一把尺子,一面镜子,我想要造就的,从不是什么宝剑,而是我自己啊!只要有一天它还能够为我所用,就证明,我的这颗赤子之心尚未泯灭,我这个人,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可取之处。” 他说得很急很快,老人沉默半晌,悠悠站起身来,“可笑啊…” 白讥这才发现他走路有些跛,他站在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前,像是慰问老友一般,沉声说道:“曾几何时,它是人世间最快的剑,陪着我仗义天涯…直到我不再是我,它也死了…” 他转过头,朝年轻人招了招手,“你若是能将它从剑鞘中拔|出,我便收下你。” 年轻人大喜过望,跪了太久,他起身时险些栽一个趔趄,可他还是尽自己最快的步伐走了过去,手掌裹住剑柄,如炬的目光中满是坦荡的热忱。 剑出鞘了。 老人仰天大笑,随即戛然而止,整张脸又恢复了那不怒自威的模样。他呵道:“跪下!” 年轻人立马跪好,老人挽起自己的裤角,指着自己那条扭曲萎缩,伤痕累累的小腿,平静地说道:“人世间的美好仁和本来就是虚妄而脆弱的,徒有其表,不堪一击。伸张正义是人生至苦,一个不小心,冒犯了权力命丧黄泉,或者一个不坚定,荼毒了初心变成了和他们一样悲哀的人。惩恶扬善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无尽的毅力与执著,这个过程苦不堪言…”他凝视着年轻人,一字一顿,“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匡扶正义么?” 年轻人不假思索,回答得铿锵有力:“我要!” 老人的脸上再次绽放出笑容,他将年轻人扶起,看向那柄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剑,“为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把剑…送你了。” “师父…” 老人摆摆手,示意他无需赘言,“后厨有剩饭,你自己去热些,我累了。” “是。” 老人笑了笑,慢慢走开了。行至门前,他脚步一滞,“愿你到死,都这般天真。” 年轻人双手捧着师父赠与自己的剑,热泪盈眶地点点头,“我会的。” “那剑是…”白讥扭头对黑屠眨了眨眼,“申若谷的这把?” “是他的先人。” “果然啊,一代不如一代。”白讥咂咂嘴,“老祖宗有志气有抱负又吃苦耐劳,后代放弃了济世救民,入了皇廷当什么御剑师,奔着荣华富贵去了。到了申若谷这一辈,干脆成了一个怨天尤人的窝囊废!哎呀呀,真是可惜了这玄武石铸就的宝剑了。” “嗯。” 白讥想到什么,朝黑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咦?” “怎么?” “决明宗,你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为何此剑肯接纳你啊?” “我不是。” “我也觉得你不是。”白讥伸了个懒腰,在他身上拱了拱,“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我不是。” “随便吧。”白讥揉了揉眼睛,“唉?怎么没了?我还没看够呢!” 黑屠不由分说,抱着他蹿回亭顶,“有人来了。” “人?”白讥侧耳倾听,果然探到不远处的脚步声,惊呼道:“真的!还不少呐!官府的人么?” “皇室的人。”黑屠看向庭院,“来了。” 白讥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整齐划一的官兵涌了进来,领头的将一桶冰凉的井水对着申若谷迎面浇下,申若谷打了一个寒噤,醉醺醺地睁开眼睛,“谁啊…” “申若谷,皇室将国之命脉交托于你,你却枉顾国体,整日沉溺烟街柳巷,玩忽职守!你铸剑不利,忤逆圣恩,触犯了神明,以至生灵涂炭,罪大恶极!现将你捉拿归案,明日于阴山之巅殉剑,以平天怒人怨。”他说完这段话,也不管申若谷醒没醒,直接朝身后挥了挥手,“带走!” 申若谷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被戴上了镣铐枷锁,被人拖拽而去。这申家的凉亭,此后怕是再也无人问津。 “唉,覆盆之冤。” “你要救他?” “救?”似乎是在诧异黑屠竟会有如此想法,白讥嗤笑一声,“普天之下,生而残忍。神仙纵是播撒福音,也教化不了愚昧无知的大众。人觉醒的过程漫长到逾越寿命,搞不好还得遭受腥风血雨的洗礼,我不能揠苗助长,你懂么?” “救他。不是,救众生。” “长进了哈!”白讥抬头望着微蒙的天空,“然而我已经不再是神仙了。”他撇撇嘴,“就算不为救他,还是得去找他。” “嗯。” “就会嗯嗯嗯,不能多说几个字?”白讥用力捏了捏黑屠的脸颊,“沈湘南托付给我的事情,还未完成呢!” “走。” “好。”白讥轻车熟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地攀上了他的脖子,“这么抱着两个大男人,累不累?” “他很轻。”黑屠顿了一下,“你也…很轻。” “原来如此。”白讥笑了,帖上他的肩膀,娇声道:“决明宗,那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黑屠感激这月黑风高的夜,他犹豫了片刻,除了那字一如既往的“嗯”,不知该作何回应。 第8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 在深夜中将疲惫的守卫迷晕不难,二人潜入天牢,顺利得如入无人之境。申若谷并未遭受什么皮肉之苦,他不胜酒力,甚至仍在呼呼大睡。白讥靠着黑屠,也不同他客气,将全身的力气都卸在那紧环在自己腰际的手臂之上,瞧着铁窗内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屠屠,让这小子吃点苦没坏处,是不是?” “嗯。” 白讥笑了笑,打了个哈欠,在他胸前蹭了蹭,“不行,沈湘南的身子太虚浮,好困。” 黑屠点点头,抱起他缓缓坐下,白讥枕着他的腿,忍不住问出憋在心底许久的话:“屠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啊?” 黑屠将手掌覆上他的眼皮,用他惯常的言简意赅搪塞过去,“睡吧。” 白讥莞尔,一向如此,所有困惑,不指望他会回答。 睫毛拂过掌心,黑屠凝视着自己那泛着刺痛的左手,有些微妙的痒。 许是混淆了沈湘南记忆的缘故,白讥睡得并不安稳,他眉头紧蹙,似乎在和梦中的自己较劲,黑屠见他这幅样子,小心地碰了他一下,轻唤道:“梵玉。” “不要!” 白讥一个惊悸的颤栗,猛地醒了过来,他粗喘了几口气,目光飘落在那只被自己攥得发青的大手上,彷徨不安的内心,终于逐渐平复了下去。 “你做过噩梦么?”白讥转头看向黑屠,问道。 “没有。” “我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湘南的梦。” 白讥摇摇头,“我附身过无数人,比他苦命的不少,每一次都高枕无忧。”他苦笑道,“我可能…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黑屠无言,白讥伸手挑了挑他的下巴,“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有些事情,须得我自己琢磨明白,不然岂非愧对了你送给我的这颗心?” 黑屠微微勾起嘴角,白讥像是见到了什么旷世奇观一样,指着他的脸咋呼道:“你笑了!决明宗,哈哈,别耍赖啊,你那是笑了吧?” “我…嗯。” 白讥抱着他的胳膊扭了扭,“乖乖,好木头,你再给人家笑一个嘛!” 黑屠一把将他拉起,偏过头去,“他…他醒了。” “谁…”白讥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此处还有一个人,他看向牢房,笑道:“申大哥,别来无恙啊。” 申若谷呆滞地注视着他,泪从眼角夺眶而出,声音沙哑得近乎失声:“湘南,你和我在一起,不曾笑得这般开心过。” “申公子,湘南只是陪你喝酒解闷唱曲儿,哪用得着开心啊。” “是么…”他沉默片刻,迅速抹了抹满面泪痕,“你怎么来了?” “哦,我的这位恩客是皇权亲贵,通融了狱卒,准我们…” “我是问你为什么!看我笑话?” 话头被打断,白讥故作嗔怒地说道:“你莫要狼心狗肺了!人家是念你可怜无人送行,顾及咱们多年的情分,特地求了恩赦呢!” “恩赦?哈…哈哈…”他看向黑屠,讪笑道:“你一个男娼,卖了多少次屁股才换来这个恩赦?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的德行,被玩弄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沈湘南,你恶心不恶心?下贱不下贱!” 啪! 申若谷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滚烫凶恶的耳光是何时甩上来,又是怎样甩上来的,黑屠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怀中依然拥抱着沈湘南,眼神阴寒得可怖,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不许说他。” “不气不气啊…”白讥锤了一下黑屠的胸口,竖起大拇指,“决明宗,看不出来,你挺仗义啊。” “我不是为他。” “这样啊…”白讥心知肚明,抿唇一笑,不再调侃他。 申若谷扑通跪倒在地,牙齿好像松动了,口中充斥着酸腥,他捂住嘴,哭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愤恨地握住铁栏,满脸都是沾染的血,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吼道:“沈湘南,你不是爱我么?什么是爱?我问你,什么是爱!” “原来你一直都是在装傻啊。”白讥咬咬牙,“彼此彼此,申公子,湘南对你而言,又是什么呢?你爱过我么?” “我…” “没想过?”白讥冷笑,“你自诩读书人,向往故事中才子佳人红颜知己那一套,我亦不过是你附庸风雅的玩物罢了。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莫逆之交,听听,多有趣啊!唯一的美中不足,我是个男人。不过无所谓,世家公子谁没几宠幸的小倌?更何况你还待我相敬如宾,比之那群人更具清骨,湘南当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你扪心自问,你想要的,无非就是被拥趸,被感激,被抬举,暂且搁下家中的冷落委屈,利用我换个风流不羁的虚名罢了。对不对?”他顿了一下,“申公子,入了戏的,不是湘南,而是你啊。” 申若谷怔忡了许久,白讥的目光灼得令他心虚,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他瘫坐在地,掩面而泣,“我…我不知道…” “书没读几本,文人高格半分也无,倒是学会了窝里横!你有什么资格诘责我?” “湘南…不,不是这样…我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我不是…” “罢了。”白讥抖了抖衣袖,叹道:“多说无益,现在也不是掰扯儿女情长的时候。” “湘南…” “你的剑呢?” 申若谷愣了一瞬,“被…被收走了。” “这把宝剑世代相传,你们申家祖辈的英灵就要断送在你的手中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愧怍?” 申若谷抿起嘴唇,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有必要么?” “真可惜了这把剑。”白讥正色,洞彻空明的声音郎朗传入申若谷的耳中,无处可逃。“被投入火坑,熔成铁水,虽然你不配,可你还是要陪它一起,为这个国家,殉葬。” “凭什么…”申若谷抬眸,一双充血的瞳孔溢出无暇遮掩的不甘和悲恸,“它毁了我!束缚我!禁锢我!从我背负上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 “屠屠,再赏他两巴掌!” 黑屠照做,他动作快如闪电,每次都能在白讥将要倒下去的瞬间接住他,白讥对他笑了笑,“决明宗,你这脚下功夫,我练了五百年,却还是不及呢。” “我教你。” “这么大方?”白讥伸出小指,“说话算话啊。” “我不骗你。”黑屠随意勾住他的手,轻轻扭过他朝向自己的脑袋,“专注些。” “哼。” 白讥撅噘嘴,看向被打懵的申若谷,厉声道:“宝剑本通灵,不过经申家历代家主之手后愈发黯淡无光。你若当真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论选择驰骋沙场抑或纵情笔墨,它都会忠心耿耿地守护你。说什么它毁了你?明明是你这个废物辜负了它!” “湘南…你怎么…” 申若谷惊讶地盯着他,眼神中写满了困惑,白讥揶揄道:“怎么,觉得奇怪了?沈湘南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外强中干的男人!” “你…你是湘南么?” 白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连我是不是沈湘南都看不出来,还好意思说自己真情错付?” “你到底是不是他!” “你觉得呢?” “不…你不是…”申若谷慌乱得语无论次,“湘南呢?他在哪?你是谁!” “反正你也快死了,用得着知道么?” “求你…”他拼命将手伸出铁窗外,拽住白讥的衣角,“你告诉我…你认识湘南吧?他怎么样了?” 白讥瞟了一眼黑屠,黑屠会意,将他打横抱起,“呲啦”一声,申若谷痴痴地望着手中被扯断的布料,决堤般地,泪如雨下。 “你根本不懂你的父辈,也根本不懂沈湘楠。” 白讥将剑穗狠狠丢入牢房,二人扬长而去。 天色已经蒙蒙亮,白讥在黑屠怀中补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山洞。 “真是心有灵犀。”白讥捏了捏黑屠的脸颊,笑道:“你怎知我想来这里?” “他在等你。” 黑屠放下他,让他倚着自己坐好,白讥瞥见幽暗角落里那个孤零零的鬼魂,朝他招了招手,“别怕,过来,他不咬人。” 沈湘南怯生生地瞅了一眼黑屠,见他阖上双目,不闻不问,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大人…” “太阳就要出来了,你可得快一点哦。” “嗯!”沈湘南笑得仍是那般纯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难为情地说道:“剑穗…” “给他了。” “那他…他有没有说什么啊?” 白讥淡淡一笑,“有。” 沈湘南期待地眨眨眼,白讥迟疑一阵,渐渐敛起了笑容。 “湘南,你真觉得,申若谷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沈湘南明显怔了一下,似乎不懂他的意思,“我…我都死了,还说什么值不值得…” 还好你死了,白讥想。 “大人。” “嗯?” 沈湘南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好像在安慰白讥似地,大着胆子朝他凑近了些,“您想告诉我,申大哥他软弱,是不是?” 白讥这辈子难得汗颜,却永远坦率,“是。” 沈湘南释然一笑,“他自小衣食无忧,没经历过什么波折,懦弱也是难免的,可他的心却是善的。无论如何,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不管这情分中掺了几分假,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尊重,被怜惜的温暖,这就足够了,不是么?”他的神色好像洞外惺忪的天,温柔又无奈。“爱这个东西,遑论什么值不值得,真心相爱值得被祝福,真心不爱也值得被原谅,只要真心就好。神仙大人,我想,申大哥待我…一定是真心的…” 在他的眼波里,苦涩都被倒映成了甜蜜,白讥虽旁观者清,此情此景,竟也怀疑,自己未必就看得比他更通透些。 “傻子。” 沈湘南坦荡地点点头,“大人,我真不知道上天什么时候愿意施舍给我些小小的甜头,我要的不多,一点点就够我吃很久很久,直到都苦了,我也不舍得吐出来。我曾以为,这辈子,大抵就那么行尸走肉地糟蹋过去了,不曾想,居然还能遇见他,陪伴他,这也算…再活一回了。”他诚恳地看向白讥,“大人,您没傻过么?” “没有。” “是么?”他笑了笑,“可我总觉得,您一定会遇到一个傻子。” 不知怎的,白讥莫名看向了轻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内心猝然涌出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说明一下下 白讥是攻哦(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逆,但人家就想让他当攻嘛嘿嘿)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 3 ̄)づ 第9章 莫问前路 远方的阴山与天际相连,早就过了三个时辰,白讥若有所思地望着身旁那个平静的人,他的嘴角挂着一抹从容的浅笑,安详得宛若还会醒来。 “大人,太阳出来了呢。” “嗯。要走了么?” “是啊。”沈湘南满足地笑了笑,“我呀,这辈子太苦了,可要求求阎王爷,让我下辈子尝些甜头。” 他说罢挺直胸膛,跪在白讥面前,“大人,湘南心愿已了,还望再劳烦您一趟,将我这不堪的肉身随意找个地方埋了,让我入土为安吧。” “好。” “多谢大人成全。” 沈湘南郑重地扣了一个头,却并不起身,白讥瞧着他,“还有事?” “神仙大人,湘南无从报答,您若是不嫌弃,我给您唱一曲儿?” 白讥笑了,“好啊,你唱。” “唱得不好,您担待。”沈湘南像模像样地挽起并不存在的水袖,又假装抱起琵琶,低声正了下嗓子,丝毫不见了平日的羞赧,大大落落地唱了起来: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白讥止住为他扣拍子的手,“澄澈清灵,好听。” 沈湘南垂下眼眸,“诗酒趁年华,申大哥最爱这一句。” 他拭了拭无泪的眼角,缓缓站了起来,对白讥深深作了一揖,“大人,湘南这就告辞了,您看,外面的花儿开得多漂亮,自打樊月遭了浩劫,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艳丽的景色了。” 他不顾外面灼热的阳光,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伫立在耀目的花丛中,他回眸一笑:“大人,湘南想在临走之前,最后任性一回。” 不等白讥回答,沈湘南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那些布料瞬间化作了虚无缥缈的薄雾,笼罩在他圣洁无瑕的身体上。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肮脏的,从来都不是他。 沈湘南在一点点消失,担心白讥听不见似地,他双手扩在嘴边,愉悦地喊道:“大人,当真有极乐世界么?” 白讥学着他的样子,高呼:“有!” “可我不想去!”沈湘南笑了,笑得欲哭无泪,“再不济的人生,一旦遇见了谁,能长久些就好了!” 他大张着双臂,拼命朝他挥手,“神仙大人,告辞了!” 白讥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他双腿一软蹲了下去,微弱地叹了口气。 有了一颗心,欢喜和哀愁都被放大了数倍,连愧怍都是。 那只大手不知是何时拥住自己的,白讥淡淡地笑了笑,倚上了他的肩膀。 “决明宗,我原先就是这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纯善之人,他们都有故事,然而我并不想听。”他自嘲一笑,“我炼化成神,每一步都走得恭俭,可我尚未修行圆满便位列仙班,世人皆道我大慈大悲,却不知那只是因我无心,性情寡薄而已。我唯一所求,不过是一场痛快罢了。” 黑屠摸着他的头发,白讥舒服地闭上眼睛,“‘所有苦难皆是修行’,这话我对成千上万人说过成千上万次,其实它狗屁不通。比起去什么极乐长安,我宁愿这些人在活着的时候,少受些委屈。”他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苦笑道:“ 我本是这样想的,可如今看来,因我一时的狂妄任性,好像确实…毁了太多人的幸福。” “嗯。” 白讥撅起嘴,仰头望着黑屠,“不安慰我?” 黑屠用那双幽静的黑瞳与他对视着,良久,他慢慢低下头,路过白讥的唇瓣,停驻在他的耳畔,面颊彼此相依,那声音仿佛来自浩瀚深海,乘风破浪,不远万里,奔波进他的心田。 “梵玉,我幸福。” 白讥愣了很久很久,久到黑屠又回到了那正襟危坐的姿态,久到他怀疑方才听到的那几个字,全部都是幻觉。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认为我是对的?” “嗯。” “为什么?” “你的心,便是我的心。” 白讥不由自主地捂上自己的胸口,“可它不跳。” “重要么。”黑屠捉住他的手,“梵玉,做你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我想…做的事…我…想…” 白讥就这样喃喃重复了十几遍这句话,突然咧嘴一笑,用力抱住了黑屠,在他背上狠狠锤了几下,“决明宗,谢谢你!” 他镇臂一挥,“浮光!快去!” 腰间的葫芦倏地飞了出去,过不多时又倏地飞了回来,白讥弹了一下在自己怀中扭来扭去的葫芦脑袋,“宝贝,别撒娇了。” 浮光乖乖将盖子抖落下去,白讥从中倒出一个幽冥般的东西,白花花的,刺目得很。 “沈湘南的灵魂干净纯粹,可惜已经化了形魄,回归不得肉身了。” 他将那东西又收进葫芦,“申若谷是今日祭天么?” “嗯。” “那还不快走?”白讥不由分说地牵起黑屠的手,刚跑出两步,想起了什么,又攀上他的脖子,赖道:“嘿嘿,屠屠,你比较快,背背人家嘛!” “嗯。”黑屠垫了垫手臂,风驰电掣,疾行而去。 申若谷被五花大绑,堵住口舌,膝下延伸出无数条引线,跪在祭坛中央。面前是巨大的火炉,他的剑就高悬于烈焰之上。 文臣武将簇拥着皇帝端坐于正位,简陋的布置可见他病急乱投医,仓促得连龙椅摆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都无暇顾及。好容易熬到午时三刻,那皇帝便急不可耐地下了令:“祭典开始!” 礼官手持火把点燃引线,大火连接成一个包围圈,逐渐朝着申若谷蔓延而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活活烧死,化作焦炭,慰藉无数无知无措的内心。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麻木不仁,有人随声附和,有人幸灾乐祸。走到这一步,早已分不清台上台下哪个才是戏子,更遑论谁是梦中人。 黑屠放下白讥,“救人。” “嗯。” 黑屠蹲下,像入了定一样岿然,白讥亦不扰他。少顷,他突然振臂一挥,赤手空拳重重地砸向地面,只听闻一声巨响,这阴山便如同被撕疼了一般,晃动起它的身躯。铁炉“轰隆隆”地倒下,火舌倾泻而出,所有人都在慌乱地尖叫,鸟兽一般四散而逃,皇帝最先匿了踪影,不肖片刻功夫,这里除了被热浪吞没的申若谷,再不见一个活物。 “不急。”紧要关头,白讥却制止了黑屠,“湘南临死前,怕也是这般无人申诉的绝望,再等等,让他好生体会。” “嗯。” 出乎白讥意料,身上的绳子被烧断,申若谷却无半分挣扎的意思,犹如淡忘了疼痛。他呆若木鸡地痴望着那把剑,目光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平和。他这种窝囊的死法,谈不上什么视死如归,只是生无可恋,又饱含难以逾越的羞耻,如此荒芜的人生,结束与否,似乎都无甚所谓,倒不如乘风归去,一了百了。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剑穗,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那个人的音容相貌仿若隔世,拥有的时候逃避,失去了,也不配追悔。 湘南明白,湘南什么都明白,可他竟什么都不戳穿。 申若谷的手颤抖着,还剩下最后一丝清明,指尖穿插过剑穗,像他柔软的发,他低头在那翠玉盘扣上轻轻一吻,笑中带泪,很快又被烧干了。 他躺下,将那剑穗护在心口,闭上了眼睛。 白讥扬起头,“可以了。” 黑屠却将他往身后一拉,“离远些。” 白讥打趣道:“决明宗,我可是神仙,你还怕我烫着不成?” “怕。” 这简单干脆的回答倒让白讥一下子怔住了,待他返过神,黑屠已经一手扛着昏迷不醒的申若谷,一手拿着滚烫的宝剑,满头大汗地回到了他的面前。 “走吧。” 白讥迟疑了一瞬,拽住黑屠的衣袖,“屠…” “嗯?” “你的手…” “无妨。” “那怎么可以!”白讥抽出掠影,不由分说将剑从他手中夺去,用拂尘缠住,笑道:“这样就不烫啦!” 他牵起黑屠的手,对着那焦黑的皮肤呼呼吹了吹,一边用功力为他抚着伤口,一边数落道:“我晓得你决明宗神通广大,皮糙肉厚,什么大灾大病都奈何不得你,可就算恢复得再快,你终归也会疼不是?对自己好些总没坏处。”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笑了笑,“木头,我说得对不?” 黑屠的喉结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好啦好啦!”白讥挑起他的下巴,“走吧!” “我背你。” “你扛着他如何背我?”白讥哂笑一声,转身便走,“大笨蛋。” 黑屠默默踩着他的脚印,像个小孩子一样,执拗地攥住他的手。不知为何,那一句“我不会痛”就这样永远烂在了肚子里,成了决明宗此生,唯一不愿对梵玉坦诚的秘密。 山洞中传来申若谷的痛哭哀嚎,白讥和黑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站到了日落,才见他终于抱着沈湘南的尸身走了出来。肩上的那柄剑彻底变了模样,锃亮夺目,熠熠生辉,直映射得周遭都金光闪闪,与其说它此时是一柄剑,倒不如说它更像一盏明灯来得贴切。 他用了一夜独自将沈湘南安葬,留恋地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白讥想上前听听,被黑屠拦住了。 他走了。 二人行至墓前,那里竖立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爱妻,沈湘南之墓。 “那些话,果然没必要听。”白讥叹道:“屠屠,我食言了呢。” “没有。” 白讥莞尔,“我答应沈湘南让他入土为安,本想助他解脱,却还是将他的灵魂封入了申若谷的剑中,怕是不得安宁了吧。” “是他甘愿。” “是么?是吧。”白讥自问自答,“我想当然地以为,他对申若谷的爱矢志不渝,纵是被命运折磨得遍体鳞伤,也不会想要离开这个有他在的人间。融入剑中,定会尽心竭力护他周全。不过看那剑流光溢彩的样子,他大概是快乐的吧。” “嗯。” “可倘若那个男人将来娶妻生子,他定会伤心难过,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他疲了累了失望了,我岂不是害苦了他?” 黑屠认真地凝视着他的侧颜,轻声说道:“守护爱的人,陪伴爱的人,等待爱的人,自作自受,苦亦回甘。” 白讥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他挽起黑屠的手臂摇了摇,恳求道:“屠屠,我们去海边吧!” “…依你。” 深夜的海岸寂寥无人,白讥沿着沙滩竭力狂奔,一边跑一边乱七八糟地狂呼浪|叫,黑屠为他拎着鞋子,任由他尽情撒泼,莫名感到一丝心酸。 哪有毫无代价的成全?又哪有毫无收获的毁灭?世间的一切相生相克,无非都是片面的妥协。 “你怎么不玩啊?” 白讥跑得气喘吁吁,一屁股栽倒在他身旁,“畅快!” 他捅了捅黑屠的腰,“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屠,陪我躺会儿。” “嗯。” 大抵是养成了习惯,黑屠脱下自己的外衫覆在他的身上,听话地躺了下去。二人仰望着漫天星河,一边是牛郎,一边是织女,曾经度日如年的神仙第一次意识到,正巧碰上了传说中的七夕之夜。 “屠屠,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曾约法三章,你不可骗我。” “嗯。” 他突然欺身压向黑屠,如瀑的黑发拂过他的脸颊,他用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逼视着他,语气却依然云淡风轻:“决明宗,你钟情于我,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哇屠屠的心意被发现了呢(*/w\*) 第10章 枯木逢春 “决明宗,你钟情于我,是么?” 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黑屠注视着白讥,那眼神中分明饱含着什么翘首以盼的期待,而他终于等到了,愚钝的自己的那份愚钝的真心,终于被同样愚钝的他,识破了。 决明宗既不欺人,更不自欺,他愿意为这与生俱来的坦诚付出一切代价。他缓缓举起手,为他魂牵梦萦的人挽过耳鬓的发,火热的手掌温柔地覆上他清冷的面颊,以他一惯的简明扼要回答了他—— “是。” 白讥笑了,趴到他的胸膛上,“给我些时间,好么?” 黑屠小心地拥住他,“梵玉,我可以等。” “若是等不到呢?” “继续等。” “非我不嫁?” “非你不娶。” “哼。” 白讥搂住他的腰,聆听他死水一般平静的心口,那里面,一无所有。 “为什么?” “你笑起来,好看。” “肤浅。”白讥翻身躺了回去,又顺手勾住他的脖子,枕在他的肩头,“不过,我挺高兴的。” 黑屠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浅笑,白讥盯着他看了半晌,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在他耳畔低声道:“我发现…你笑起来,好像也挺好看的呀。” 黑屠干巴巴地张大眼睛,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白讥见他这僵硬的样子,忍俊不禁,戳了戳他的太阳穴,“害羞了?真可爱。” 黑屠的脸上五光十色,白讥瞧着有趣,好像想要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竟鬼使神差地,对着他的嘴角,吻了上去。 两个人都愣住了。 柔和的呼吸暧昧交织,黑屠仰起头,寻觅他的唇,却被白讥仓惶地躲开了。 “对…对不起。” 白讥猛地坐了起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干涸的心脏一如既往,可他确实慌乱了。 “世人皆景仰我,敬畏我,膜拜我,可我清楚,那不是喜欢,而是尊崇。”白讥抱着膝盖,喃喃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呢?我见过太多情爱,多到将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说得倒背如流,可我也愈发费解…如果和谁在一起开心就是喜欢,那我该是喜欢你的。可这样说来,我也喜欢澈儿,也喜欢师尊,甚至连怀安都喜欢…”他眉头紧锁,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对啊…不一样…什么不一样…对不起…对不起…” “梵玉。”黑屠从背后将他环住,在他耳垂轻啄了一下,制止住他钻牛角尖的胡思乱想,“没关系,我说过,我会等你。” 白讥点点头,倚在了他的身上,“屠屠,你与五百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遇见你之后,我再未改变过。” 仿佛提前迎来了初生的朝阳,肋下的某处被晒得暖烘烘的,他莞尔,“你待我真好。” 黑屠裹紧了罩在他身上的外衫,声音平淡却笃定:“不好,不够好。” 白讥会心一笑,依偎在他怀中,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海上的日出云蒸霞蔚,浩瀚孤寥,晨曦的徐徐清风撩过些许薄寒,白讥打了一个喷嚏,醒了。 “屠屠…” 白讥揉了揉鼻子,自己还舒舒服服地垫着黑屠的臂弯,只是面前,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他怔忡地眨眨眼,“澈儿?” 白讥本能地起身,却被黑屠一把拽了回去,那人如同一个护食的小孩将他死死箍住,虎视眈眈地瞪着剑指他的少年。 “师尊。”白澈艰难地将头转向他,红肿的眼眶中又是惊喜又是愤怒,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不是…死了么?” 当头棒喝,脑海中的混沌骤然散尽,白讥手足无措地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是死了,又活了。” “那你为何不回来!”白澈瞥了一眼黑屠,见他的手丝毫没有放开师尊的意思,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大吼道:“为了他?他是谁?” “与他无关。”白讥深吸一口气,迎着白澈失望不解的双眸,从容地回答道:“是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啊!” 白讥拍了拍黑屠的手背,“让我与徒儿说几句。” “不走!” “不走。”他无奈一笑,指着不远处的沙滩,“就在那里,你看着我,好么?” 黑屠犹豫了片刻,松开了手。 “澈儿,过来。”白讥张开双臂,“不理我?” “师尊!” 白澈再也坚持不住,他扑进白讥的怀抱,仰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思念随着眼角的泪扑簌滑落,淌成了一条小溪,哭得泣不成声。 “我想你…师尊…澈儿好想你…” 白讥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发,任由他发泄哭闹,直到少年逐渐平静下去,他才捧着那被泪水糊得狼狈的脸颊,柔声说道:“感知到了我念的太虚咒?”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白澈委屈地撅噘嘴,“嗯。” “真聪明。是师祖爷爷让你来找我的?” 白澈摇摇头,白讥笑了,“连你都能寻到我的行踪,他又怎会不知?” “师尊…”白澈咽了下口水,“澈儿不明白…” “你若是明白,我当拜你为师了。”白讥捏了捏他的下巴,瞭望目之所及的碧海苍茫,浮沫映射着金光,再多是非曲折,都在那最遥远的地方荟萃成一条笔直的线,世事纷繁又化简,纵是神仙,亦分辨不出这滚滚浪涛之下的有常无常。 “为师心中,有必须了然的困惑,师尊自是懂我,才不戳穿我。” “困惑?”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轻叹,“澈儿,你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早晚会悟得为师的苦楚。” 他对白澈笑了笑,“况且,来日方长,我有罪,却不想赎,已经不配做神仙了。” “师尊…”白澈牵起白讥的小指,“你不要我了么?” “澈儿,你该长大了。我既将太虚咒传授于你,就是做好了不要你的打算。”他的语气寡淡孤寂,如在极乐门时那般,不由分说,拒人千里。 “师尊…”白澈颓唐地跪了下去,拽住白讥的衣角,哀求道:“澈儿错了,你别离开澈儿…求求你…” “白澈!”白讥呵道,“起来!” 白澈戛然没了声音,用衣袖抹着止不住的泪,兀自啜泣着。 “我让你起来!” 少年乖乖听话,白讥瞧着他那垂弦欲泣的样子,心下一软,“怀安呢?” “师叔在打坐,我跑出来,不成想遇见了你们…”白澈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黑屠,那人正目不转睛地谛视着这边的方向。 “那个男人…师尊喜欢他么?” “喜欢?”又是这两个苍白到不认识的字,白讥苦笑,“我糊涂。” “可澈儿看得出,你喜欢他。” 白讥哈哈大笑,“你当真是比我通透多了,只不过…”他突然敛去笑容,怔怔地聆听着海的呼啸,“这就像修行一样,旁人通透,不顶用的。” “师尊…” “不想了。”白讥挥挥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听怀安的话,他是好神仙,我不是。” “我不要!我要跟着你,你带我走,好不好?” “澈儿啊…” 白讥揽他入怀,于心不忍,却务必铁石心肠。浅滩深渊,自己硬生生地去撞那南墙也就罢了,拉着一个年轻人踏上歧途的代价,他背负不起。 “为师曾经坚定,极乐门全无存在的必要,如今看来,许是矫枉过正了。”他淡淡一笑,“然而,无论我多内疚,多自责,多惭愧,却又深知我心中所想,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师尊…” “白澈。”白讥狠下心,沉声道:“白讥已经死了,你有你的路要走,踩踏我的足迹毫无意义。倘若有朝一日,你了悟兰因絮果,还要重蹈我的覆辙,那我无话可说。但今天,你我师徒情分已尽,至此以后,分道扬镳吧。” 他说完再不看白澈一眼,转身便走,正对上黑屠那双充盈着灼热的瞳孔。 “梵玉。” 黑屠小心地伸出手,白讥大呼一声,情不自禁地朝他飞奔而去,驻足于他的面前,触碰到他手掌的那一刻,心底的回音告诉他,只有这个人,能体会他渴望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初衷。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可他痛快。 见他笑,他也笑了。 “走吧。” 黑屠的目光飘向瘫跪在岸边的少年,“他…” “当断则断,这孩子慧根深厚,我是为他好。” “嗯。” “怀安就在附近,那人嫉恶如仇,你们还是避免相见。” “我不怕他。” “我是怕你伤了他。” “你的朋友,我不伤他。” “呆子。”白讥轻笑,“我们去哪?” “莫琼。” “远么?” “嗯。” “天涯海角,再远都陪我?” “天涯海角,再远都陪你。” “好啊。” 那双桃花眼又眯成了一条深邃的细缝,明眸皓齿,言笑晏晏,五百年前,正是这般灿若骄阳的嫣然,如春风露雨,润泽了枯井中的残枝败叶,竟在那颗阴暗荒蛮的内心,荡漾出一汪甘冽的清泉。 似曾相识,一眼万年,此生执念,不外如是。 “傻了?我有那么好看吗?” 黑屠回过神,“嗯。” 白讥勾唇一笑,“你可别腻了。” “不会。” 这番纯粹的坦荡倒让白讥有些赧然,他逃开那恨不得黏在自己脸上的深情凝望,轻轻咳了一下,“再不走白正直就来了,你不怕我还怕呢!” 黑屠抵唇,“嗯。” 白澈还蔫蔫地跪在那里,呆滞地盯着师尊离去的方向。不久前,他和那个男人说说笑笑地走了,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声叮嘱,甚至,连回头都不肯。 他难以置信,那么疼爱他的梵玉上仙,在抛弃他的时候,竟能这般决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白澈。” 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发旋,白澈怏怏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来人,可他知道那是谁。 “师叔…”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怎么还哭了?” “我…”白澈抹了一把脸,“没事。触景生情,缅怀师尊而已。” “是么…”白诤不多过问,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海平线,意味深长地喟叹道:“梵玉死后,我每日都在反省,此事也不可全归咎于他。诚然,是有不少人因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的一己之私而遭受无妄之灾,可若他什么都不做,这世道就不是这般乱七八糟了么?说到底,他将什么都改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一个人,哪怕是一个神仙,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凭一己之力,既无法拯救,更无法毁灭。” “师叔,你不恨他么?” “我恨他作甚?”白诤笑了笑,“我就是讨厌他自大轻狂,明明是最蠢的那一个。” 白澈撑着酸麻的腿站了起来,朝白诤那边小步蹭了蹭,讷讷地嘟囔道:“师叔,师尊他丢下我,我讨厌他…” 他说着说着又哭了,白诤嗤笑,“你既然讨厌他,正好别找他了,和我回极乐门。” “不要!” “那你就给我有点出息!” 白澈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堪堪止住,白诤见他憋得通红的小脸,一副受气包似的楚楚模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倔强? “走不走?” 少年耷拉下脑袋,“嗯。” “腿麻了?” “嗯。” “和白讥一样,就会惹麻烦。”白诤蹲下,“上来。” “师叔…” 小时候玩累了,白讥也总是背他,当他见到师尊如此依赖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明知不可以,却还是迸发出由衷的嫉妒,可神奇的是,这种由衷的嫉妒,又被那接踵而至的由衷宽慰,抚平了。 “当心鼻涕,莫要弄脏我的衣裳。” “哼。” 白澈爬上了白诤的后背,许是移情的作用,他第一次想要放下芥蒂和偏见面对这个长辈。他埋首于白诤的颈窝,心中寒冰一片,唯有这个宽厚的肩膀,能还以他和那人一样,温暖的错觉。 第11章 当局者迷 来到莫琼之前,白讥做足了准备面对自己造成的满目疮痍,不成想,这里却是一派万物祥和的景象。八街九陌车水马龙,吆喝揽客声彰显着此地的繁华与热闹,除了在这正八月的天气下居然冻得滴水成冰,不见其它诡异。 白讥呵了一口气,搓着手问道:“这鬼地方也忒冷了,一向如此么?” “嗯。”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黑屠没有搭理他,只是将手钻入他的袖口,“去客栈。” “别啊!”黑屠的手掌太温暖,白讥下意识地攥住,朝那火炉般的胸膛靠了过去,“以前都是偷偷溜出来,好容易光明正大,就逛逛嘛!” “光明正大?” 白讥瞪了他一眼,戳着他的脸颊嗔道:“好啊屠屠,你现在会取笑我了。” “没有。”黑屠淡淡地勾起唇角,捉住眼前那个不安分的手指,放在嘴边呼了呼气,“好凉。” 这状似被环抱的姿势让周遭路过的行人一个个投来异样的目光,白讥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耳根莫名在寒风中泛起一阵燥热,痒得他有些想挠。 他甩开自己的手,背过身说道:“我…修炼太虚咒…体质阴寒…几百年下来,早就习惯了…不…不冷…” 白讥揉了揉鬓角,也不懂自己为何要与黑屠解释这许多,更不懂自己为何久违地局促期艾,他隐约觉得同这个人在一起,所有的无序混乱仿佛都不足为奇。他一边笑自己愈发疯狂,一边又沾沾自喜地以为无妨,真真假假浑浑噩噩,反正他从未清醒过。 “梵玉。” 白讥驻足,“怎的?” 黑屠追上他,“你生气了。” 无论多在乎,都只会用不波不澜的语气倾诉内心的疑问,白讥气不过这个面无表情的冰块,挑了挑眉毛,“是啊。大庭广众之下毁我清誉,决明宗,你要如何补偿我啊?” 黑屠明显愣了一下,“对不起。” 白讥撇撇嘴,张目望去,心下有了计较,他抿唇一笑,轻咳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人群说道:“喏,那边,看到了么?我要听皮影戏,你唱与我听。” 原本只是想刁难他,谅这不苟言笑的木头断不会同意,谁知黑屠沉思片刻后,用灼灼的目光凝望着他,“好。” “唉?你…” 二话不说,黑屠向那唱皮影的摊贩走去,白讥见他给了艺人几锭银钱,又不知和他讲了些什么,那人感恩戴德地将手中的家伙什送给了黑屠,笑呵呵地跑开了。 “决明宗,财大气粗啊。” “嗯。”黑屠左瞧瞧右看看手中的皮影,似乎有些无措,“你想听什么?” 白讥歪着头,“你会唱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比不得你诵太虚咒好听。” “不碍事,随意便可,我都喜欢。” 黑屠点点头,鼓起了极大勇气似地,面庞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瞥了白讥一眼,见他正插着手臂期待着什么。那一刻,他隐约猜出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恼火,不过是在戏耍自己罢了,可他还是镇定凝神,心满意足地,愿用自己的全部体面,换他永远映上这般盈盈莞尔的笑容。 “嗯…”他清了下嗓子,开口了。 左手的小人道:“娘子可还记得这首《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继而,右手的小人笑了一声,说道:“郎君,你看那芳草萋萋,春去东来,朝朝暮暮,往来经年,妾身这一头青丝也熬得花白,早已不再是美人了。” 左手的小人又道:“你苦守我这几十年,哪有不败的花容月貌?那攀枝附凤的勾当我不稀罕,今我衣锦还乡,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只愿同你过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的日子,得你一人白首,携你一人终老。” 右手的小人捂着脸,“又在胡说了,都成了糟老头,也忒不知羞!” 左手的小人上前抱住她,“不知不知,此生惟求与你生同衾,死同椁,再立一处碑坊。若不然我怕天各一方,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 皮影摇摇欲坠,僵硬得一看就不是熟门熟路。嗓音虽浑厚,却颤颤巍巍,终是不在调上,最后干脆成了虚弱的念白。黑屠说两句便要看一眼白讥,那人依旧故我如是,对看客的嗤之以鼻或冷嘲热讽通通不屑一顾,只以一双眯起的桃花眼,回报这出荒唐的独角戏。 耳畔的声音逐渐模糊朦胧,白讥不由自主地抚上心口,他怀疑那里有东西正要破土而出,然而,他什么也感受不到,明明好像已翻波成惊涛骇浪,为何它还平静如死水呢? 这是怎样的感觉?他不甚明了,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说爱他,而他竟也突然,切切实实地,信以为真了。 “可以了。” 他垂眸一笑,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那人的身旁,额头贴上他强壮的手背,第一次,仔细端详了这双大手,上面有细碎的小伤疤。 “决明宗这疤,好不成了么?” 黑屠瑟缩了一下,“不想好。” “为何?” 他又沉默了,对他的明知故问。 白讥睇着那两张纤薄的皮影,“赠与我好么?” “嗯。” 白讥将它们仔细收进木盒,揣入怀中,“走吧。” “梵玉,不生气。” “决明宗诚不欺我,果然难听得紧。” 白讥轻笑,“气消了,还有点舒心。” 黑屠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扣入他的指缝,见他并未反对,又悄悄贴近了他的身畔,穿过说三道四的人群,与他并肩而去。 二人找了一家清静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白讥阖目打坐完毕已经是万家灯火了。他思绪不宁,总是想到那个木盒,想到那个寡言之人为讨自己欢心艰难开口的模样。张狂如斯,也不得不承认,竟被一个人木讷的痴心轻易而彻底地撩拨了。 许是天上的时间飞梭如箭,独来独往的梵玉上仙,居然在这人间的漫漫长夜,感受到了一丝难捱的,寂寞。 他打开那个盒子,兀自对着两张皮影怔忡了一阵,一曲《凤求凰》不断在脑海回荡,他诧异自己毫无预兆地哼唱出声,连忙住口,不明所以地踱了几步,不欲多思,又躺回床上闭眼数数,奈何辗转反侧无从入眠。他摇头笑了笑,既然深知内心所求,又何不遂了愿呢? 他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已经站到黑屠的房门前了。 冷宫。 周嬷嬷对着还在洗衣的瘦小身影唤道:“憨哥儿,明日再做吧,过来吃些东西。” 那孩子约莫十四五岁,细小的眼睛凹陷进高耸的颧骨,黑色的胎记几乎遮盖了小半张畸形的脸,他乐呵呵地应了一声,突出的龅牙让他闭不拢嘴,他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周嬷嬷小跑了过去。 “像你这样的呆子,没有烦恼,也挺好的。”周嬷嬷端出一碗简单的野菜,上面扣着一个灰乎乎的糙面馒头,“我托人热了一下,别老吃凉食。” “哦。”男孩乖乖咬了一口馒头,傻笑道:“真好吃,嬷嬷,您吃了么?” “吃了吃了。你呀,明明是…”周嬷嬷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我给你补补衣裳,你慢些吃,别噎着。” “嗯!嬷嬷,您真好。” 周嬷嬷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前些天被打的地方还疼么?” “不疼!” “宫中全是势利小人,我也没本事照拂你,本以为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整日这般老实,人家总不会找你麻烦,谁知反而更遭欺辱…”周嬷嬷说着便湿了眼眶,男孩放下手中的碗,乖顺地趴到她的腿上,“嬷嬷不哭,阿憨晓得,不会与他们争长短的。”他仰头笑了笑,“我给您捶捶背吧。” “好啊。”周嬷嬷抹了眼睛,“不过,你先吃饭。” “哦。” 阿憨没头没脑地笑了笑,坐回去飞快填饱肚子,洗干净碗筷爬上床,跪在周嬷嬷身后,为她按捏起肩膀来。 “嬷嬷…” “嗯?” “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们为啥打我啊。我问他们,他们说因我长得丑,一见我就恶心…”阿憨失落地垂下头,“嬷嬷,丑就要挨打么?” “胡说!”周嬷嬷气得连针线都拿不稳,扭头道:“阿憨不丑,嬷嬷我最喜欢阿憨了,别把那群没见识的小兔崽子说的话放在心上,咳咳…” “您又咳嗽了!我听您的话就是了,别气别气…” 阿憨拍着她的后背,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周嬷嬷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这才堪堪止住咳嗽,“憨哥儿啊…你也长点心吧,老太太我不能陪你一辈子啊…” “为什么?” 周嬷嬷捏了捏眉心,将补好的外衫递给他,“不说这些,别捶了,你快去睡,明日还要干活呢,当心公公骂你。” “哦。”阿憨穿好衣裳,抿了抿嘴唇,“嬷嬷…” “还有事?” “娘她…不要我了么?” 周嬷嬷打了一个激灵,腾地站起,反手就是一个狠辣的巴掌,呵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许提你娘,不要命了是么!” “嬷嬷…”阿憨捂着脸,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我…” “你只管记住,记住就好了,记住了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 “为啥啊!” 周嬷嬷又是一巴掌,“我再问你一次,记住了么!咳咳…咳咳咳…” “嬷嬷…”阿憨哭得泣不成声,他不想说谎,可他直勾勾的脑袋想不出原因,明明近在咫尺,那个亲人,为什么要对他形同陌路。 “记住…”周嬷嬷严肃地盯着他,再一次强调了这两个字,“记仔细了,想活着,就当自己是个孤儿,当自己是个太监,别被发现了…阿憨,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咳咳…你不必懂,懂太多没好处,你就糊涂一辈子,被伤了也不知难过,被打了也不知怨恨,就这样,就这样吧…咳咳…” “嬷嬷…” “我乏了,你快回去吧。” 阿憨怏怏地离开了,周嬷嬷像是卸光了所有力气,顺着床边瘫跪了下去。她望着自己方帕上的血,老泪纵横,悲哀地大笑,心和这如水的夜,一般冰凉。 阿憨没心没肺,再多疑窦也敌不过精疲力竭的身体,绞尽脑汁不得甚解,没多时便昏昏睡了过去。 黑屠站在月光之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熟睡中的孩子,他眉头深锁,良久,甩了甩头,悄悄探出了手。 “决明宗。” 拂尘缠住了手腕,他听到了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他最钟爱的声音。 “你要杀他?” 他回过头,不躲闪白讥那冷峻的双眸。 “不是。” “要救他?” “不是。” “认识他?” “不是。” 白讥笑了,一把将他扯近身前,“他身上,有你要找的东西?” 黑屠温柔地注视着他,“是。” “拿到了吗?” “没有。” 白讥看向床上的孩子,“那你拿啊,我不拦着。” “不拿了。” “为什么?” 黑屠咬咬牙,偏过头去。 白讥捏住他的下巴,口中如兰的热气拂过他的耳鬓,“为什么?” 一如既往,不打算回答。 “走吧。” “决明宗。”白讥拽住他的手臂,“为什么?” 黑屠仰望无星的天空,漆黑一片,看不到开始,更看不到尽头。 “走吧。” “走走走!老子才懒得理你这劳什子的破事!我梵玉绝对是被冻傻了,才会拿热脸贴你这个冷屁股!”白讥用力地在他膝弯踹了一脚,气得无暇顾念自己的失仪,更无暇思虑,他极乐大仙,竟然会被这点小事,激发出阔别千年的,愤怒。 第12章 夜色撩人 白讥生着莫名的闷气,一往无前地走在寒风之中,黑屠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便也慢,却始终无言,不作任何解释。 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客栈,白讥径自推开了黑屠的房门,登堂入室地坐到了他的床上,这才愿意赏他一个白眼。 “过来。” 黑屠听话地靠近,用一双极尽柔情的眸子与他对视着,满腔无名火驱散殆尽,不知怎的,白讥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眼见房中无人,屁颠颠地去寻他,好容易找到了,还爱搭不理的,而且生气了,连一句劝慰之言都没有。梵玉上仙此刻根本懒得思索自己是否在胡搅蛮缠,他就是盯着他,带着一丝嗔怪,像极了没吃成糖赌气的孩子。 黑屠抿了一下嘴唇,坐到他的身旁,轻轻揽上他的肩膀,“冷么?” 白讥瞟了他一眼,“谁让你坐下的?” 黑屠又乖乖站了起来,“渴不渴?” “我是神仙,有什么冷不冷渴不渴的?” “嗯。” 白讥见他又杵在那里变成一根惜字如金的木头,方才消减的怒火又冲上了脑门,对着他的腰窝用力一捅,谁知黑屠竟不自觉地弹退了几步。白讥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瞧着自己的手指,伸了一个懒腰,软绵绵地卧倒在床边,轻描淡写地勾了勾手:“决明宗,我有这么可怕么?你不是喜欢人家么?怎么还躲人家啊?” “我…” 白讥眯起眼睛,“我想清楚了,都是我无理取闹,不该迁怒于你的,人家冷得很,你别离人家那么远嘛。” 黑屠被他这一口一个“人家”说得头疼,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凑了过去,“莫要胡闹。” “谁胡闹了呀?” 白讥猝不及防地又是一戳,黑屠眼疾手快,牢牢抓住他的手腕,白讥“啊”的一声,喊道:“好痛,说好不打我的,你言而无信!” 黑屠连忙松手,“对不起。” “原谅你啦!”白讥突然将他反手一拉,翻身压到他的身上,“嘿嘿,屠屠,上当了吧?”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在黑屠腰际挠来挠去,黑屠被咯吱得难耐,又不忍对他用力,只得强撑着那丝丝入扣的痒,红涨着脸,偏过头去。 “屠屠,别憋着啊,我看你笑不笑,我看你笑不笑!哈哈哈…” “梵玉,不要这样…不…” “没想到堂堂决明宗居然有痒痒肉,哈哈哈…” “我…”黑屠实在受不住了,“噗嗤”咧开嘴角,他羞赧地用手臂捂住眼睛,白讥却戛然住手了。 黑屠说过,梵玉笑起来天下无双,物以稀为贵,决明宗又何尝不是? “黑屠。” 白讥掰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颊,手指缓缓下滑,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那里,有两颗与他这张严肃的脸格格不入的小梨涡。 可他刚一触碰到它们,就不见了。 白讥回过神,一定是疯了,疯得彻底。 他起身便走,却被一双大手牵住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身体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前,黑屠从背后环拥住他,炽热的呼吸拂上颈窝,麻酥酥的。 只一瞬间,他就不想走了,更无力挣扎。 “如何找到我的?” 白讥怔住了,对啊,如何找到他的? “为何找我?” 对呀,为何找他? 白讥没想过,那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羁绊着他,他好像永远知道他身在何方,又好像永远都能理解他,信任他,依靠他,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的那一刻,他第一次因失去谁而惴惴不安,为什么呢? 他越来越害怕,害怕一睁眼,他又没了踪影。 他揪紧了心口的衣衫,里面有属于黑屠的东西,是因为它么? 愚钝的梵玉上仙千年无心,自然不懂何为动心。 他不但蠢,还嘴硬。 “莫要说这些,我问你,那个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他耸了耸肩,甩开黑屠的手,纤长的玉指点在他的鼻尖,“不许不回答。” 黑屠捏住他的小指,左手又疼得厉害,可他竟对这疼痛,分外留恋。 他的喉结动了动,“脏东西。” “属于你的,脏东西?” “嗯。” “在樊月,你的狂怒,也是因那脏东西?” “是。” “你要做什么?” 黑屠再一次沉默了,他总是这样,避重就轻,仿佛靠着不言不语,就能躲过一切追问。 “梵玉,别厌恶我。” 许久许久,他用近乎哀求的嗓音哑声呢喃道。 白讥不敢承受他想象中的一切,如果真是那样,他将彻底堕入万劫不复的罪孽深潭,永世,不得救赎。 亏欠天下苍生,他可以理直气壮无动于衷,然而他就是不想亏欠黑屠,哪怕这个人心甘情愿。 所以他逃避了。 “不告诉我,只是怕我厌恶你?” 黑屠点点头。 白讥笑了,胸腔下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他自知那是一种情感。一千年,旁人的快乐与他不甚相关,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只觉得他们聒噪。一百年前,他遇到了白澈,听到了内心的悲鸣,师尊苍乙真人告诉他,这种感受叫做“心疼”。他像背书一样记下了,奇怪的是,此后再无重蹈覆辙。 时至今日,他面对黑屠,面对这个曾经翻云覆雨却将一颗心拱手相让的决明宗,面对这个无缘无故说钟情于他的男人,那种异样的感觉,终于,卷土重来了。 他心疼他。 他莞尔,揽他入怀,“不会的。我保证。” 黑屠的头抵在他的小腹上,“当真。” 白讥抚摸着他的头发,“当真。” “梵玉…” “嗯?” “梵玉…” 白讥笑了,“嗯。” “梵玉…” “嗯。” “梵玉…” 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唤他,他就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应他,寒夜孤冷,漂泊于尘埃中的心抱团取暖,终究是被抚慰了。 有了前车之鉴,白讥干脆赖在房中不走了,黑屠也不愿赶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白讥无趣得紧,撇撇嘴叫道:“屠屠…” 黑屠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嗯。” 白讥往里挪了挪,拍拍床铺,“来,睡觉觉。” “我不困。” 白讥眨了眨眼睛,在自己领口随意一扒拉,露出若隐若现的雪白锁骨,“我困。” 不出所料,那人果然骤然变了脸色,只见他“啪”地捂住自己的嘴,可那鲜红的血,还是顺着指缝,毫无保留地淌进了白讥的眼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讥先是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简直哭笑不得。黑屠越是手忙脚乱,那鼻血越是事与愿违地越涌越多,最后窘迫地糊了一脸才堪堪止住。白讥笑够了,敛好衣衫下了床,黑屠不敢看他,一双拳头攥得青筋都泛了出来,他死命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白讥没有说话,只是端详着他,奇怪,太奇怪,如此轻薄无礼,本该恼羞成怒,可在胸口肆虐的那些东西,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不是甜蜜又是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无解。 “黑屠。” 白讥挑起他的下巴,即便歉疚,这人仍是用那漆黑如夜的双瞳注视着他,不卑不亢,不寒不热,只有无尽的赤诚与温柔。 湿暖的帕子覆上脸颊,黑屠瑟缩了一下,白讥含笑为他擦着脏兮兮的血渍,眼瞅着,他的鼻头红了。 “没出息。”白讥打趣道。 那两颗可爱的梨涡又露了出来,白讥停滞了一下,又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下去,“一千岁了,还受不住这点勾引么?莫不是在苦海中寂寞太久了?” 黑屠握住他的手,“不是。” 白讥贴近他,“那是为何?” “你明知。” 黑屠说得不错,他明知,可他偏要问,一而再,再而三,他这个人,一向如是,轻佻又恶劣。 被看穿了心思,白讥也不害臊,将帕子往他手中一塞,又坐回床头翘起了腿,“不错,决明宗,你奈我何啊?” “无可奈何。” 白讥托着腮,眉眼又笑弯成了月牙,“本仙就是这样无耻,那你要不要陪我呀?三…二…” 数到一时,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 白讥得逞地笑了笑,伏到他的肩头,“你要这般正襟危坐地睡觉么?” 黑屠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白讥不依不饶,又在他肋下一掐,“你睡里面,我怕你丢了。” 黑屠抖了一个激灵,以迅雷之势钻进了里铺,可他却干巴巴地冲着墙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壁,怎样都不肯回头。 白讥知他品性,也不再逗他,看着他的背影,胳膊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腰际,黑屠提起呼吸,却还是忍不住,将那双不安分的手,裹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谁也一动不动,任夜色阑珊。 白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爬上了他人的卧榻之畔,求他与自己相伴酣眠。 “屠屠,你睡了么?” “没有。” 黑屠答得迅速,白讥笑出了声,他闭着眼睛,在他背上蹭了蹭,不知是清醒还是梦呓:“请你…别怪我,我恣睢愚妄,可都是真心的…真心的…” 只不过,真心的什么,他不甚明了。 “嗯。” “你真好。” 身后的呼吸渐沉,黑屠逐渐放松下去,他慢慢翻过身,小心翼翼地回拥住了他。他盯着那熟睡中的人看了许久,旖旎迤逦更胜月光,如何也看不腻。目光游移至那娇润的唇瓣,他犹豫了一会儿,命运待他已经足够厚泽,不可唐突冒犯。于是悄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醒,意犹未尽,又吻了一下,没有醒,最后一次,那人嘤咛了一声,黑屠吓了一跳,好在,他仍是没有醒。 第13章 他乡故知 “屠屠…” 白讥睁开惺忪的睡眼往身旁探去,陡然坐了起来,防不胜防,那个人,又不见了。 “好啊…口口声声地说喜欢我是吧?让你喜欢个够!” 白讥大吼一声,烦躁地跳下床,一脚踹开房门,正迎上门外那人一脸惊诧的表情。大概是自己的面容不善,黑屠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还要轻柔些。 “梵玉…” 白讥见他将一个油纸包护在胸前,香味满溢了出来,心知误会了他,神色稍缓,“你…你一大早起来,就为买这个?” “嗯。” “给我买的?” “嗯。” 白讥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强忍着上翘的唇角,嘟囔道:“我又不饿。” “你会馋。” “哼。”白讥揉了揉鼻子,“外面怪冷的,进来吧。” 黑屠这才进了房间,白讥关上门,老老实实地吃起了早饭。 白讥发了一通起床气,自觉理亏,难得不说话,黑屠就静静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直到他打了个嗝,黑屠为他递上一杯水,拍了拍他的后背,才终于打破了尴尬。 “吃慢些。” “哦。”白讥就着他的手喝了,“你不吃么?” “不吃。” “我呀…”白讥沿着桌边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这么高的时候,多少岁我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娃娃。那次瞒着师尊悄悄下凡,见什么都新鲜,不过道行太浅,刚咬了一口包子,就被老头儿抓了回去。此后经年,这个味道,倒成了心中的执念了。” “那么小就是神仙。” “嗯。”白讥歪歪头,像是在思索,“我有记忆起便生长在极乐门了,没有父母,又不似澈儿肉身成仙,更不是有什么大善徳,也不晓得为何就成了神仙。问师尊,他也只会捋捋白花花的胡子,说他年纪大了,都忘光了。他不想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咦,屠屠,你也会好奇啊?” 黑屠端起同一盏茶杯,沿着他方才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你所有的事,我都好奇。” “看不出来,呆木头。”白讥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狐疑地盯着黑屠瞧了一会儿,又大快朵颐起来,呜噜呜噜地说道:“在樊月的时候,你就不远万里给我买包子,今天又是包子,你怎知我好这口,还是大肉馅的?” 黑屠伸手为他擦了擦嘴,语气仍是的淡淡的,“我就是知道。” “哦。” 白讥低下头,纳罕在这人面前,自己总会变成一个话多且幼稚的孩童,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脸颊,烫得吓了一跳。 他三两口塞完了剩下的包子,起身便走,“在你这里赖了一夜,我…我回去了。” “梵玉。” 衣袖又被拽住,白讥没有回头,“怎的?” “我将你的房间退了。” “什…”白讥猛地瞪向他,可对上那双满溢出温柔的眸子,又将脱口而出的诘问生生憋了回去。 “你…要省钱啊…” 黑屠摇摇头,“你所言当真?” “我说了一堆,你指哪一句?” 黑屠得寸进尺地攥住他的手,“让我喜欢个够。” 如果此时有镜子,梵玉上仙就会发现,他可以改名为红讥了。 白讥愣了许久,羞愤地甩开他的手,“谁谁谁…谁说过这话?反正我没没没…没说过!” “别气。”黑屠又将他的手牵了回来,“许是我听错了。” “你就是听错了!”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白讥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让你笑你不笑,此时倒学会揶揄我了是吧?” “我心中欢喜。” 此话一出,白讥更是气急败坏,黑屠任由他不留情面的拳头捶向自己,这个人一害羞便喜欢打人,越看越觉得可爱。 白讥兀自敲了半天沙袋,对方毫无反应,自讨没趣不说,还手疼。他甩甩手腕,一屁股坐回床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面壁,掩耳盗铃地蜷成一团,好像这样,黑屠就看不见他了。 “梵玉…” 黑屠叫了他几声,见他不理自己,走近了些,跪在他的身后,柔声问道:“你随我出去么?” 他还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黑屠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旁边的被子披在他身上,静悄悄地出了门。 黑屠匿了身形,心中困惑不解,准备再去冷宫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打探一番,却见到一群宫女正聚在假山后偷偷摸摸地闲聊着什么。 他正大光明地站在她们身前,将她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皇上已经一个月不曾踏入长安宫了,想当初这寝殿可是专为皇后娘娘建造的啊。” “皇上独宠皇后三十年,本以为是一段佳话…” “嘘,帝王家哪有什么一心之人?那新来的西域女子倾国倾城,一支舞便将皇上的魂都勾走了!这些年来皇上面对娘娘一人,怎样都会厌倦了吧。更何况,娘娘为皇上建功立业费尽心力,谁才是真正的朝堂之主大家心里了然,与其说是宠爱,倒不如说是忌惮…” “皇后娘娘三十年容颜不改,全莫琼的人都当她是仙人下凡,皇上这般岂不是触犯天恩?” “可我怎么听长安宫的人说,是皇后娘娘突生疾症,将皇上拒之门外,皇上吃了闭门羹气不过,才找了新宠?” “真的?消息可靠么?讲讲,快讲讲!” “我也是道听途说,哪有什么可不可靠…” 不远处传来了大太监的呵斥声,几个宫女挨了一顿臭骂悻悻散去。黑屠回想着她们方才的那一通谈论,若有所思。 脚边扑簌簌地滚过一个石子,打断了黑屠的思绪,他四下环顾,绕到假山的另一侧,果然看见了那个人。 “梵玉。” 白讥显然也是听到了宫女们的对话,正在凝神沉思,没有意识到朝自己靠近的身影。待黑屠唤他,才惊觉地蹿了起来,双手扒着岩石,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凡人看不见你,他还看不见么!笨蛋笨蛋笨蛋! “来寻我的。” “不是!”白讥慌忙转身,手却依然捂着脸,“唉?决明宗,你也在啊?好巧啊哈哈哈…” 黑屠被他心虚的样子逗笑了,和这个人在一起,想笑的时候比这一千年加起来都多。 他轻轻握住白讥的手腕,将那两只自欺欺人的手拉了下去,白讥仰头看天,最后欲盖弥彰地吹起了口哨。 黑屠一把将这个口是心非的人拥入怀中,“梵玉,我真高兴。” 哨声截然而止,白讥张着嘴,感觉浑身都烧得难耐,仿佛瞬间便被抽空了力气。他推了推黑屠,那人的臂膀如铁锁一样结实,他认命地不再挣扎,却依然嘴硬:“我…我睡醒了无聊,就…闲来转转…” 越说越失去底气,白讥将这没出息的自己暗骂了一通,干脆瘫在了黑屠的胸膛上,“这皇后娘娘是什么来头,竟能独霸后宫三十年?莫不是个母老虎?或是什么绝色美人?” “是个美人。” 白讥抬头,眯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你认识?” “嗯。应该认识。” 白讥揪住他的耳朵,“决明宗,你在下面呆了五百年,怎么谁都认识?” 黑屠的眼中漾着笑意,“只是旧识。” “哦?”白讥挑挑眉毛,“老相好?” “不是。”黑屠捧起他的脸,“梵玉,你在乎。” 白讥撇撇嘴,说不出那句“不在乎”,一汪平静的死水被这根烂木头搅弄得波涛翻滚,然而他还是不明白,这种感受,是否就是黑屠口中,所谓的“在乎。” “不对呀,你认识她,可你都一千岁了,莫非…”白讥虽心烦意乱,理智尚算清醒,他一拍脑门,“怪不得三十年不老,既然你认识,难不成是个妖?” “嗯,她叫雪姬。” “雪姬,雪姬…啧!叫得怪亲热的。” “梵玉。”黑屠搂着他的手臂又用力了些,他俯身贴近他的耳畔,“我心中有谁,只有谁,你知道。” 空灵得宛如来自遥远的天堑,氤氤氲氲,靡靡之音,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白讥第一次对谁产生了不可名状的依赖,也是第一次对谁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嫉妒。知道,他全都知道,可那又如何呢?他懂那颗心,却一千年,也不曾读懂过自己。 黑屠松开手,直接将软绵绵的心上人抱了起来,白讥顺手勾过他的脖子,委屈地埋首于他的肩窝,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几下,“再戏弄我,看我还理你!” 除了左手,黑屠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可他清晰且深刻地洞悉到,徜徉于内心的那种东西,是幸福。 长安宫内漆黑一片,皇后命宫人用木板将窗户牢牢封死,不露一丝光亮,本就昏暗阴冷的大殿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她遣散众人,吩咐无她命令绝不可打扰,连膳食都不必。没人知晓这是何缘故,只是皇后娘娘的性情一向怪异,除了对皇上及太子和颜悦色,对旁人一概孤冷寡淡。她母仪天下的这三十年,莫琼休养生息,竟从凄风苦雨的蛮荒之地变成了一个繁荣富庶的国度,加之她姣美的容颜不老,百姓无不将她视为神祇。皇帝亦是对这个发妻恩宠有加,不曾册立旁氏。因此,纵是她的行为再难以捉摸,也无人指摘,照做便是。 雪姬梳着自己的头发,随手挽了一个皇帝最爱的随云髻,捻了一支玉簪戴上。她走到镜前,仔细端详了里面那人一会儿,娇俏一笑,“皇上,臣妾好看么?” “孤芳自赏也要点灯啊,这乌漆嘛黑的,能看见个啥?” “谁!” 白讥“啪”地捂住自己的嘴,朝黑屠笑了笑,“嘿嘿,屠屠,她能听见我说话啊?” “嗯。” “那…也能看见我们?” “没有光,看不见。” 白讥点点头,既然如此,便没羞没臊地继续赖在黑屠身上,没有半点下地的意思。雪姬听见那冷冷清清却阔别已久的声音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也没有回头,拿梳子拢起头发,“我当是因为什么,原来决明宗你并没有死。” “嗯。” “去哪了?” “苦海。” “呵呵…看来你如愿以偿了?” “雪姬,你也如愿以偿了。” “是吧。”雪姬缓缓舒了口气,“你当年诛了心,也不管我们,一个人跑去苦海还罪,还将自己的道行和…” “雪姬!” 被黑屠打断,雪姬也不恼,她笑了笑,幽幽说道:“姜刈若是得知你还活着,定会欣喜若狂吧?” “不要告诉他。” “我没那么无聊,这是你们的恩怨,反正你也会去羌愚,不是么?” 黑屠无言以对,雪姬放下手中的木梳,又打开了首饰盒子,“决明宗,既然你让我们当你死了,为何又要出现?为何要扰我盼了几百年的欢愉?一人一生短短几十载,我不过是想多陪伴他几年,难道这样也有错?你为何要毁灭我呢?在你眼里,你的爱是爱,我的就不是了么?” 她的声音克制又颤抖,最后“咣当”一声,有心无意,那首饰盒子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对不起。” “无妨,我知道,这不怪你…” 一个白影倏然而至,却被黑屠直接一脚踹开,厉声道:“与他无关,我警告过你。” “哈…哈…不愧是决明宗,还是这么厉害啊…” 雪姬趴伏在地,绝望而哀凄地大笑,“那个东西,它不在了,它去哪了!去哪了啊…我…我会融化的…会…融化的…决明宗,我会融化的啊!” “我规劝过你,莫要碰我的东西。” 雪姬冷笑一声,撑着地面,悠悠坐了起来,“寂寞的滋味,渴望的滋味,想要和一个人厮守的滋味,五百年…五百年啊…决明宗,这般煎熬的苦楚,你体会不得么?饮鸩止渴,你不是也和我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雪姬咯咯地乐了,“决明宗,你变回从前的黑屠,他还会爱你么?” “我变回从前的黑屠,还是会爱他。” “够了?” “够了。” 黑屠说完这两个字,抱着呆若木鸡的白讥,离开了。 第14章 无谓缘由 白讥一路都不发一言,胸口如同被捆上千钧重负,坠得他喘不过气。 黑屠在瞒他,他在瞒自己。 黑屠说过,雪姬是个美人,可为何当她杀过来的时候,却仿佛看见了一张迟暮之年苍老枯槁的脸呢?那满头花白的银发,难道是错觉么? 如果不是,我又一次,毁了别人的人生么? 极乐大仙只想逃避牢笼,却不成想,那只是牢笼的两端,跨过那一步,仍是牢笼。 作茧自缚。 黑屠没有回客栈,他走了很远的路,其实于他而言也并不太远。那里是一个峡湾,一条被破碎的薄冰覆盖的长河静悄悄地流淌而过。已经是黄昏了,凛冽的风像刀片一般划破脸颊,好在,他们都不怕冷。 黑屠放下白讥,解下身上的大氅为他披上,自己坐在了他的身旁,这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没有想问的。” “我问,你会告诉我么?” “或许不会。” “那你让我从何问起?” 相顾无言,白讥懒得与他置气,埋首于他的大氅之中,闷闷地说道:“来这里做什么?” 黑屠瞭望远方,“冰河,就要融化了。” “是么。” “嗯。”黑屠转头看向他,“梵玉,倘若我变回从前的决明宗,你会在乎么?” 在乎,又是这两个字。 “你从前,挺好的啊。”白讥莞尔,笑意却未达眼底,反问道:“倘若我呢?变回从前的梵玉,你在乎么?” 黑屠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我只想你快乐。” “快乐啊…”白讥抬头,仰望着云蒸霞蔚的苍茫,目光中充斥着不可言说的困惑,他苦笑两声,不知是在自问,还是自答。 “极乐上仙,还会不快乐么?” “为何离开极乐门?” 白讥斜眼睨着他,轻笑道:“决明宗这是要与我推心置腹了?” “我的心,便是你的心。” 白讥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他躺倒在冰凉的土地上,冻彻了躯干,清醒得异常。 “进了极乐门,快乐就成了责任,除了快乐,我一无所有。如果哪天我不快乐了,就是辱没了我的使命。”他翻了个身,手肘撑着地面,微笑地望着黑屠的背影,“决明宗,你懂么?我讨厌极乐门,我讨厌快乐,讨厌必须快乐,讨厌只有快乐。” “懂。”黑屠没有回头,答得干脆利落。 “梵玉,我讨厌罪恶,讨厌必须罪恶,讨厌只有罪恶。” “是么?”白讥又躺了回去,双手枕在脑后,任由狂风在耳畔呼啸,他的嘴唇喃喃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我们两个极端,互相羡慕啊。” 白讥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腿踢了踢黑屠的后背,“屠屠,你还记得不?五百年前在不周之境,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嗯。” “哈哈,你还会么?我好想再听一次啊。” 白讥见他似乎从衣襟中掏出什么东西,又惊又喜,“你还真带着啊?” “嗯。” 白讥总觉得,黑屠就像一个百宝箱,只要他想,他便会给,童叟无欺,不讲条件。 凄婉的陶埙声如泣如诉,娓娓道来,却哀而不伤。在这般广袤的,寂寥的,唯有彼此的天地间,那一点点隐隐绰绰的忧思,也随着最后一缕斑驳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残阳,缓慢又从容地隐匿于天际,逐渐消失了。 白讥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他乐赋异禀,过耳不忘,却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世间万物乏善可陈,大多数时间里,他活得比任何人都无趣。 直到他听见了这支埙曲。 白讥一千年的仙途中,唯一一次由衷的驻足,是在他讨伐那人的路上,听见了那人,吹奏的这支埙曲。 他对他笑,他也对他笑,他潇洒地说饶他一命,而他求他拿走自己的心。 “好听么?” 白讥从回忆中觉醒,余音袅袅,挥之不去,他没有意识到黑屠早已停下,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痴痴地,盯着他手中的陶埙。 “比五百年前还好听,一直带在身上?” “嗯。” “为什么?” “你听见,就会来。” “你在苦海吹了五百年,我也没来啊。” 黑屠站起,轻轻为他挽过耳鬓被风拂乱的发,“你来了啊。” 温柔得好像一片飘摇的雪花,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心甘情愿地融化。 白讥与他对视着,黑屠是鬼,而他被鬼,迷住了心窍。 他握住他的手,钻入他的大氅,他让那只手触碰到自己的心口,沉寂,却炽热。 “梵玉。我只想你快乐。” 我变回从前的黑屠,还是会爱他。 那一刻,白讥想起黑屠说过的这句话。 他看懂了他。 你不必逼迫自己审视良德,不必委曲自己酝酿愧怍,尽管纵情任性,伤天害理,所有的代价,都由我,替你承受。 久久,久久,久久。 何为善,何为恶,何为甘露,何为苦果? 白讥不想度化他,不想带他羽化成仙荣登极乐,只想拖累他或者被他拖累,堕落悬崖,踏入深渊,义无反顾。 “决明宗,是我活得太教条了。” 嗓音有些沙哑,他粲然一笑,向前迈进了一步,敞开大氅,将黑屠裹入怀中。 “冷么?” 黑屠紧紧回拥住了他的腰,“不冷。” “傻木头。”白讥的下巴在他肩头磕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问了,去看看那孩子吧。” “嗯。” 三更。 阿憨干了一天重活,又在呼呼大睡,黑屠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白讥用手肘戳了戳他,低声道:“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 黑屠听见这话,更是把“不可思议”四个字写在了睁大的双眼中,不过稍纵即逝。 他点点头,“嗯。” 谅他也不会解释,白讥不再深究,只是问道:“那你瞧出什么端倪没有?” “嗯。” “嗯嗯嗯嗯嗯嗯,就会嗯嗯嗯,没劲!略略略…”白讥朝他吐了吐舌头,甩甩衣袖,“你自己慢慢看,我出去等你。” 白讥正要走,却被黑屠一把拽了回去,“有人。” “这大晚上的哪有…” 一束微弱的光芒在破败的纸窗上晕出一圈光亮,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 “憨…阿憨…” 周嬷嬷匆匆走到床前,一边试图叫醒阿憨,一边不断回头朝门外张望,看起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不可待的事。 “嗯…”阿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嬷嬷?我在做梦么…” “不是梦!” 周嬷嬷来不及解释,将他扥了起来,放下灯笼,手忙脚乱地为他套上衣服,阿憨虽一头雾水,还是乖乖听话地穿好了鞋,傻笑道:“去哪里呀? “去哪…去哪…”周嬷嬷攥起双手,急得跺了跺脚,“憨啊,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不不,还是先找个地方躲着,明早天亮了,我想法子让你出去!走!” 阿憨眨了眨眼睛,“嬷嬷,您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哭了?难过了么?” “别管这些!”周嬷嬷揉了下眼睛,抱住阿憨,在他后背用力拍了拍,“憨哥儿乖,听嬷嬷的话,好么?” “哦。” 周嬷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走。” “这么晚了,周嬷嬷不歇着,这是要去哪儿啊?” 阴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和这夜一样,浸着蚀骨的凉。 周嬷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硬生生地抬起了嘴角,“见过公公。” 那太监挥了一下手,“免了吧,您还没回答咱家呢,要带孩子干嘛去呀?” 周嬷嬷咬咬牙,“公公哪里话,孩子身子不爽,老奴来看看他。” “嬷嬷…” 周嬷嬷瞪了阿憨一眼,阿憨老实闭嘴,垂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那太监尖声笑了笑,“有病就要医啊,可耽搁不得。” “我们这般下作人,贱人自有贱命,不劳您费心了。” “你的老命贱不贱咱家不清楚,可是他的命…”那公公忽然指向阿憨,脸上的假笑荡然无存,“周嬷嬷,说话可要打紧些,当心丢了脑袋。” 周嬷嬷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磕了一个头,“公公恕罪,老奴知错,却不知公公找这孩子,所谓何事?” “你找他是为了什么,我找他就是为了什么。”那太监搓了搓手,“行了,这大冷天,咱家也不卖关子。皇后娘娘仁德,得知这孩子病重,特让咱家传她懿旨,带这孩子去长安宫好生瞧瞧。” 周嬷嬷下意识地将阿憨护在身后,“皇后娘娘为何关心起憨哥儿来了?” “放肆!”那太监一个箭步上前,照着周嬷嬷的脸上就是一个巴掌,“皇后娘娘的事,岂是一个死奴才问得的?掌嘴!” “是…是…” 周嬷嬷连抽自己好几个响亮的耳光,那太监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说停,她便不可以停。阿憨被吓得懵了片刻,豆大的眼珠顺着脸庞滚落,待他反应过来,连忙抱住周嬷嬷,哭喊道:“嬷嬷,你这是干啥啊!为啥打自己啊?打阿憨吧,阿憨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您打我吧,打我吧!” 周嬷嬷只顾打,阿憨见状,爬到太监脚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头,“大公公,我干活没偷懒,周嬷嬷也没偷懒,您别打她,打我吧,打我吧!” 那太监见他这哭不像哭的丑样,不耐地皱起眉,朝背后招招手,几个侍卫跑了过来,塞住阿憨的嘴,将他连拖带拽地捆走了。那太监轻蔑一笑,掸了掸被阿憨抓住的裤腿,朝周嬷嬷啐了一口,“您继续打,咱家这就告辞了。” 所有人都散了,冷宫还是那个冷宫,容不下人,更容不下尊严。 周嬷嬷“哇”地呕出一大滩血,她怔了一会儿,艰难地爬到门口,无力又无助。她想问问苍天,可那里被密密麻麻的乌云荫蔽,它们挡住了月亮,明日,大概也不会出太阳了。 终究,那高举起的,仿佛在呼唤着什么的手,还是随着涣散的意识,跌落了。 第15章 可恨之处 浮光葫芦又发出呜噜呜噜的动静,周嬷嬷,灯尽油枯了。 白讥按住浮光,“别叫唤了,还不到时候。” 葫芦止住声响,白讥站得笔直,朝黑屠伸出自己的手,也不说什么,只是倨傲地瞧着他。 五指穿过指缝,那只手被攥得牢牢的,黑屠朝他浅淡地笑了一下,“走。” “算你识相。” 白讥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周嬷嬷的尸身,随黑屠离开了。 阿憨被送入长安宫,有眼色的奴才们目不斜视,怎么进来又怎么退了出去。黑屠和白讥隐了身形,悄悄躲在角落,以二人的修为,只要不鲁莽,雪姬便不会察觉。 长安宫冷得可怖,阿憨被松了绑,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憨哥儿。” 一束幽光从头顶晕开,阿憨听见这魂牵梦萦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身着白袍的女人手捧烛台朝他缓缓踱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前爬了过去,一边泪如泉涌,一边咧开嘴痴痴地傻笑,嘴里不断呼唤着:“娘…娘…娘…” 雪姬脚步一滞,在他面前蹲下,捏住的他下颚,让他准确无误地与自己对视着,在那双纯粹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张老态龙钟,雪鬓霜鬟的脸。 “这样,你都能认出我?” 阿憨歪着头盯了她半天,似乎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拽住她的衣角讨好地笑了笑,“娘,阿憨笨,你别生气…” 雪姬愣了一下,将烛台放到一旁,轻轻地摸着阿憨的脸颊,“憨哥儿,娘漂亮么?” “嗯!” 阿憨回答得毫不犹豫,雪姬的面色却倏然阴沉下去,“啪”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满嘴扯谎!” 阿憨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啜泣道:“我没有说谎…” 雪姬为他拭去泪水,温柔一笑,又问了一遍:“憨哥儿,娘漂亮么?” “娘…” “说话!” 阿憨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怯怯地答道:“漂亮…” “哈…哈…原来都是装出来的老实。” “娘…”阿憨小心地去碰雪姬的手,“阿憨好想你…” “滚!”雪姬嫌恶地挥开,好像那是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又丑又蠢,你怎么还不死!” “娘…” “别叫我!”雪姬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悠悠地说道:“本宫乃是当朝皇后,怎么会是你这种杂碎的娘亲。” 她的声音冷漠却清晰,仿佛一柄利剑,不差毫厘地插进了一颗懵懂无知的心脏。 虽然不明白,却实实在在地被伤害了。 “娘为什么…不肯认我…” 愚钝如他,终于问出了一直谨小慎微维护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皇后还有一个儿子,三岁时,俊美无俦的弟弟出生,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被弃之如敝履。从此,母亲连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垂怜,都不愿施舍了。 “为何…为何啊…”雪姬哀戚一笑,目光中却溢满了柔情,“那时身子虚弱,生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这般丑陋不堪,怎配做我和他的儿子?还是嬴儿好,英武潇洒,和他一样…” 她偏过头,轻蔑地睨着脚下的孩子,“憨哥儿,你要理解本宫,太久了,数不尽的日夜,好容易等他醒来,怎可为他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他会不爱我的…会不爱我的…” “我听不懂…” “你不必懂。”雪姬又变了脸,慈爱地笑了笑,“憨哥儿,娘给你道歉,别怨娘,好么?” “我不怨。”阿憨抱住雪姬的腿,“阿憨喜欢娘。” “那你想让我高兴么?” “想!” “来。”雪姬扶起他,拉他在大镜前坐下,“看看你自己。” “我看不清…” “若是看清了,怕是要吓死了。”雪姬发出一声尖锐的嘲讽,俯在他耳畔,沉声道:“帮帮娘吧,憨哥儿…帮帮我…” “娘要我做什么?” “不必做什么…” 雪姬冰凉的手掌慢慢滑上阿憨的脖颈,孩子打了一个寒噤,“娘…” “别动。” “哦。” 阿憨乖乖坐好,雪姬阖上双目,平静地说道:“只要去死就好了…” 她就那般镇定自若地站着,含着水波不兴的微笑,甚至连那只正扼死亲生骨肉的手都宛如一缕飘零的鸿毛,嗅不出残忍,更看不穿,那蹩脚谎言背后的所谓真相。 阿憨试图挣扎,他大张着嘴,却连一声呻|吟呜咽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发不出来。他脸颊涨得通红,绝望在那呆滞的双眸中像一颗坠入深潭的石子,下沉,再下沉,如何也沉不到底。他甚至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劝慰自己,母亲是爱他的,母亲想他死也是爱他的,母亲不爱他也是因为爱他,可是母亲为什么不爱他呢? 他傻得窝囊,傻得可怜,傻得不会愤怒,可这并不意味着,在被践踏被背叛被羞辱的时候,感觉不到疼。 某种东西正在从身体中剥离,灵魂,或是别的什么,阿憨没有认知,他只隐约意识到,他快要没命了,而他从小到大唯一学会的本领,就是认命。 奇丑无比是命,受尽冷眼是命,善良是命,愚鲁是命,穷苦是命,生是命,死,更是命。 母亲讨厌我,而我想让母亲快乐,我消失了,母亲就能快乐。 笨拙的逻辑。 所以就去死吧。 “娘…” 他最后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个字眼,放弃了。 雪姬微睁开眼睛,看着卷住自己手臂的拂尘,面露愠色。 “梵玉上仙怎么管起闲事来了?” “不想断臂,就松手。” 雪姬卸了力,阿憨已经不省人事,白讥收回掠影,探了下他的鼻息,捏住他的手腕,正要为他输些灵力,却被身后的人一把夺了去,“我来。” “决明宗果然是个可心人儿。”雪姬卷弄着头发,揶揄道:“要救便早救,这都快咽气了才半路横插一杠子,二位是何居心呐?” “雪姬。”黑屠放下阿憨站了起来,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她,“为何要杀他?” “决明宗这是明知故问了,那东西在他身上。杀了他,拿回来,我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警告过你,那东西反噬自身,你不要碰。” “哈…说得容易,一个东西可以让你芳华永驻,让心悦的男人爱你一辈子,纵是剜肉医疮,女人也会毫不犹豫啊…”她指向白讥,冷冽的眼神中充斥着悲愤,语气却依然平淡,“本来在我体内呆得好好的,若不是他让这天地失了衡,那东西也不会觉醒,更不会到处乱窜钻进这孩子的身上,他也就没必要死了…到底是我的血脉,你以为我真想杀死他么?没办法啊…决明宗,莫要怪我毒辣,要怪,就怪你的心上人好乱乐祸!” 雪姬说得理直气壮,注视着倒地昏迷的阿憨,发出一声哂笑:“毕竟,他也就这么一点卑微的用处了,不是么?” “那不是你能控制的东西。”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白讥嗤之以鼻,“嚯!我听明白了,闹半天你抽疯就是为了这张老脸啊!你变丑了,怕色衰爱弛,是不是?” 一语中的,雪姬睇着他不言语,僵持了半晌,轻叹一声,“你不会理解的。” “是,我这么好看,当然不理解。”白讥对黑屠眨了眨那双狡黠的桃花眼,“屠屠,我说的对么?” 黑屠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不掩饰语气中的宠溺:“莫要胡闹。” “哼。”白讥插起胳膊,媚眼如星,懒洋洋地倚靠在黑屠的肩膀上,“被独宠三十年,这皇帝…是沉迷你那美艳的皮囊,还是忌惮你手中的权利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当然是因为他爱我!” “哦…原来如此啊…”白讥点点头,“那倘若他说,‘皇后,你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寡人也依然爱你如初’,你相信么?” “我…”雪姬咬咬牙,“我信。” “哈哈哈哈…”白讥笑得直拍手,“别自欺欺人了,既然信,为何闭门不出?为何遮遮掩掩?为何宁愿杀死自己的儿子?你自己好好想想,真正不嫌弃你的人,除了这个倒霉孩子还有谁?”他抬手挑了挑黑屠的下巴,昂首对他粲然一笑,“相信一个人,是不会怕自己变老变丑的,你看,我就不怕。” “你胡说!”雪姬怒不可遏,瘦削单薄的身体战栗着,她拼命摇着头,颤声道:“五百年…我守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在寒天冻地中活了五百年…只有…只有我自己…为了让他活过来,我功力耗尽,全靠那东西维系容颜…他只道我伴他四十年,殊不知,已经五百年了啊…五百年…这寂寞的漫漫寒夜,我不想…不想再忍受了…”她眼含热泪,无力地瘫坐在地,“决明宗,太孤独了…我实在…太孤独了…” 世间不存在无端的善恶,谁都有务必自行吞咽的苦衷,白讥修行千载,自然不会被她轻易动摇。他笔挺地站好,将拂尘搭在手腕,“兰因絮果,值得么?” “有什么值不值得?”雪姬哀戚一笑,“你身后的人,只因为看了你一眼,就爱了你几百年,又等了你几百年,你问问他值得么?于我们这些妖魔鬼怪而言,岁月太廉价了,陪伴,才是最好的恩赐啊!” 空气骤然凝固,白讥沉默了。 能言善辩的梵玉上仙,竟然,语塞了。 没吃过糖的人,不会食髓知味。没吃过苦的人,不能感同身受。 直到他遇到黑屠,那个人让他尝尽千年不曾品味过的甜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存在人所拥有的一切糟粕,贪婪,自私,暴虐,嫉妒,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恻隐,既然终究摆脱不了人性,又何必虚伪地恪守自己的仙德? 黑屠等了他五百年,白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说他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番苦痛折磨。 也就是这在短暂的迟疑中,白讥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而我喜欢上他了。 什么是喜欢?或许璞玉般的极乐大仙终于愿意给自己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是为谁而变得更加完美高贵,而是在你面前我可以,毫不避讳地,袒露内心不为人知的卑劣与污秽。 而你,居然还是认真又笃定地说,你钟情于我。 耳蜗拂过黑屠温热的呼吸,那人浅声叮咛,“梵玉,我在。” 你在,你当然在,你若不在,我该如何是好? 白讥自嘲一笑,下意识往背后去寻黑屠的手,被牵住的那一刻,他会心地笑了。 “这孩子,我不能给你。” “你…” “皇上驾到!” 三人齐齐回神,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为什么白讥是攻 大家往后看就知道啦 我只能说 自己喜欢的人还能怎么办?宠着呗(*/w\*) 然后白讥就是攻了哈哈 第16章 可怜之人 黑屠以迅雷之势将阿憨藏入暖帐之后,雪姬连忙吹熄蜡烛,诚惶诚恐地垂首行礼,“臣妾…恭迎圣上。” “嗯。”皇帝朝身后挥了挥手,“为何不点灯啊?” 雪姬将头埋得更低,“…臣妾这病,见不得光。” 皇帝没有让雪姬平身,只是环顾这漆黑的大殿,什么都看不清楚,黑暗的压迫让他有些烦躁,“孤方才…似乎听见皇后在对谁说话?” “哦。”雪姬笑了笑,“是…是臣妾在吩咐奴才。” “是么…” 皇帝负手沉默,连寒风都仿佛静止于乌墨渲染的大殿,徒留满堂冰冷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你…当真病了?” “回皇上,当真病了。”雪姬的声音中带着笑,喉咙却哽咽得有些颤抖, “皇上是来看望臣妾的?” “是啊,一月不见,甚是思念。” 连敷衍都显得尴尬,可她还是接受了。 “谢皇上。” “嗯。” 又是难捱的无言,直到那突如其来的灯火通明。 骤然的光亮如万箭穿心,似铁臂将她活活拽入寒窟冰窖,按住她的头,窒息憋闷,却还逼她保持感恩戴德。 “不…” “你…皇后…你这…” 纵是见惯风浪的开国帝王,看到相濡以沫四十载的枕边人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衰竭得不成人形,一时之间也难以恢复镇静。他甚至不敢相信,脚下这个俯首帖耳的卑微老妪,到底还是不是她。 那个高贵的,骄傲的,被百姓顶礼膜拜的女人,也会摔下神坛,衰陨枯萎么? “雪娘…是…是你么…” 雪姬阖上双目,突然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是臣妾。” “你…怎么会…” “病了。”她轻描淡写,“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妾这病过人,您快些回去吧。” 各退一步,心照不宣,你我都体面。 “嗯。” 皇帝捏了捏眉心,“那,你好生歇着,孤过些日子…明,明日再来看你。” “谢皇上。” 皇帝摇摇头,转身离去,雪姬望着那步履匆匆的背影,轻笑一声,“皇上。” 他驻足,却并不回头,“皇后?” 雪姬微微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她从不追究的那个问题,此刻就是脱口而出。许是她隐约意识到,不问,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又许是,她终于愿意正视内心早已得出的答案,只是想最后确认一次而已。 “臣妾变得这般不堪,您还会爱我如初么?” 皇帝僵硬地偏过头,他年过半百,却英武依旧,即便笑得勉强,仍不减年轻时的气宇轩昂,晃得雪姬睁不开眼。 “会的。皇后,你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孤也依然爱你如初。” 倘若他这么说,你信么?白讥那时问。 不信,又能如何?。 视线笑着笑着就模糊了,她跪拜在地,对自己的帝王夫君趴伏稽首,“臣妾惶恐,谢皇上。” “莫要多想。” 皇帝撂下这四个字,疾步离开了。 “娘娘…” 宫女在门口怯生生地唤道:“要将烛火熄灭么?” 雪姬却难得有了好脾气,“不必了,你们出去吧。” “是。”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所有的坚持和自我欺骗,都在那个人冷漠的瞬间,土崩瓦解。 我不怨你薄情寡性,只求你能,哪怕再多一丝一毫的虚伪呢? 长安宫的大门开了又闭,正如它主人的千疮百孔。 “我多想回到他刚醒来的时候,他像个婴儿一样,什么都不懂,只能依赖我,我将这江山都送给了他,他是爱我的…是爱过我的…”雪姬兀自讲起了故事,可是没讲几句,脸上的甜蜜憧憬便化成了一汪无奈的哀愁,“权力,我最痛恨权力,让我们渐行渐远的权力,可到头来,能将他绑在我身边,逼他只看我一个人的,竟然,也只剩下了权力…” “雪姬…” “嘘…”雪姬十指抵唇,“趁我还未后悔,带那孩子走吧。” “你呢?” “白讥,你说的不错,可我就是放不下啊…我这辈子的全部意义,就是爱他,除了爱他,我一无所有,我何尝不知他对我的虚与委蛇?可我若是不爱他,不就白活了么…”雪姬发出一声深长的喟叹,笑得悲怆却释然,“谁不知道自己糊涂?谁不晓得自己愚蠢?看得清的人麻木,看不清的人哀怨,命中活该度不过的苦厄,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度不过了呗…”她瞥着白讥,鼻腔里溢出一声嗤笑,“梵玉上仙,你修为千年,道行高深,也未见得比我多活些明白…” 白讥看着他,欲言又止,终究是不打算再说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去了。 他没有任何立场。 极乐大仙从来都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慈悲或怜悯帮不了任何人,说到底,不过是故弄玄虚,遮掩自己的袖手旁观。 多不了欢愉,少不了困苦,这才是极乐门的,真实嘴脸。 “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多苍白的字眼。 雪姬垂眸,对他行一福礼,“梵玉上仙,共勉。” “嗯。” 白讥捶捶自己的胸口,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堵在那里,这就是所谓的“羞愧”么? 他不欲多想,对黑屠挤出一个浅笑,“走吧。” 黑屠点点头,正欲背起阿憨,手下一滞,耳朵动了几下,“有人。” 话音未落,大殿外便传来了清脆的孩童声,“母后,母后!” “嬴儿?” 皇子的脚步急速却有序,维持着与生俱来的教养,似乎是小小年纪就有着皇室威仪的概念,他说话时有意压低了嗓子。 “我要见母后。” “皇后娘娘…” 雪姬揉了揉鬓角,“让他进来吧。” “是。” “你们都退下。” 皇太子生得珠圆玉润,脸上挂着与他年纪不符的一筹莫展,他见了母亲的样貌,目光中划过一丝讶异,继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下子涌了满脸。他冲过去抱住雪姬,嚎啕大哭,“母后,您这是怎么了啊!” 雪姬欣慰地笑了笑,冰霜刺骨的日子,唯有这个儿子,还能给自己带来些许温暖。 他摸着太子的头,“嬴儿,母后病了。” “母后…”太子抽抽搭搭地抹了抹眼泪,“您会死么?” “会的。”雪姬慈爱地望着儿子单纯的眸子,“谁都会死。嬴儿,你嫌母后丑么?” 少年拼命摇头,“嬴儿定会让最好的太医为母后治病!” “乖孩子…”雪姬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让母后抱抱你。” “嗯!” 雪姬紧紧搂着儿子,满足地闭上眼睛。时日无多,他不爱我了,还有孩子,和他长相酷似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呃…” 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在身体内突如其来的割裂下,亦灰飞烟灭了。 她甚至不太疼,只是痛。 雪姬猛地瞪大眼睛,她一把推开太子,艳丽的红浸透了雪白的薄纱,蔓延,再蔓延,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之上,开出了一朵,最残忍的,曼珠沙华。 可她到不得彼岸了。 她伸出手,血泪充盈着双目,瞳孔渡上了一层可叹的阴霾,悲痛欲绝却又哭笑不得,极尽嘶哑的喉咙近乎无声:“为什么…” 太子的嘴唇颤抖着,“没有为什么,母后和父皇,儿臣选择了父皇。” 没有哪个皇帝不贪图绝对的主宰,至高无上的巅峰,容不得他人在畔。 亲人,朋友,爱人,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异己。 “你才十二岁啊!十二岁…” 太子双手握着淌血的匕首,覆水难收,踏出这一步,再也回不了头。 他咬着牙,稚嫩的脸上堆出一缕狞笑,“母后,父皇说,你死后,会追封你为天后,尊享…” “闭嘴!” “好…好…”太子提着一口气,又向前靠近了几步,“母后,你也说了,你会死的,父皇厌弃你,儿臣这是在帮你…” 他一狠心,又朝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刺去,却在即将得手之际,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把势如破竹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入了一个陌生人的心脏。 “你是谁!” “她那么爱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阿憨忍住剧痛,一步一步地逼近这个弟弟,他简单的心灵中第一次产生了那种被称之为仇恨的情绪,他想杀了他,杀了这个不惜福的东西,母亲的爱,多么宝贵的礼物,他梦寐以求都求不得的恩赐,却被这个人,当做草芥一般轻易抛弃和践踏,不可原谅,不能容忍! “来人…来人啊!” 皇太子大概忘了,谁将人支走,谁就要自食恶果。 “你是谁?” “我…” 母亲不让我说,我不能说。 阿憨直接向太子扑了过去,皇子自小精通骑射,阿憨瘦弱不堪,本不是他的对手,凭那不要命的架势,竟一时扭打得难舍难分。可他失血过多,太子对着那伤口狠踹一脚,一声闷哼,阿憨呕了一大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太子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晃了几下,擦干了脸上的血渍,拿着匕首又向雪姬踉跄而去,雪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决明宗,那个脏东西,是不是跑到嬴儿身上去了,是不是?是不是啊!他要杀我,是因为那个脏东西,是不是啊!哈哈哈…你告诉我是啊!嬴儿怎么会想杀死娘亲呢?我的嬴儿那么乖,怎么会是…会是那样的孩子!决明宗,你回答我啊…快回答我啊…哈哈哈…回答我啊…” 就连要她的命,都要竭力为他找一个推脱的蹩脚借口。好像被爱的那一个,无论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不是。” 决明宗寡言,因为他从不说谎,可世间诸事,不说谎,就无甚可说的了。 “他竟然…连最后几日…都…等不得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太子望着皇后对着空气嘶吼咆哮,却又仿佛被捏住了脖子,戛然止住了话语。眼睁睁地看她如一片枯叶飘零倒地,瞳仁逐渐扩散,内里的震惊,困惑,失望,悲愤,终于演变成了一纸空白,连同她的生命,一起消弭在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寒夜。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母…母后…” 他咽了咽口水,心跳如擂鼓,战战兢兢地去试探她的鼻息,死了,彻底死了。他松了一口气,可那大睁的双目又让他胆寒心虚,他覆上她的眼皮,发现含不合她的眼睛。 他脚下一个趔趄,摔进了一片血泊之中,等等,还有一个人,他去哪了?去哪了! 他慌乱地左顾右盼,那个丑八怪无影无踪了,他是人?是鬼?还是幻觉? 他心惊胆战,狼狈地爬了起来,再不看一眼母亲的尸体,抱头鼠窜地逃离了这个梦魇的宫殿。 黑屠抱着阿憨,白讥跟随在他的身后,行至宫门,蓦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怎么了?” “雪。” 一点点冰凉熨帖到脸上,消融,滑落。 莫琼很冷,却没有人见过雪。 白讥张开手掌,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银絮流萤,鸿雁掠过残阳,耳畔传来幽咽的悲鸣—— “皇后娘娘,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知道这一章有点残忍。。。 嘤嘤嘤(*/w\*) 第17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银装素裹,瑞雪兆丰年。 长安宫的奴才们齐齐人间蒸发,皇室还是那个皇室,困兽之斗,只有成王败寇,谁缅怀恩情,谁一败涂地。 皇帝从噩梦中惊醒,“来人,来人!” 贴身太监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接过太监递来的绢帕,拭去了额头上的冷汗,稍松了一口气,“皇后…可入殓了?” “回皇上,入殓了。” “她可闭眼了?” 那太监迟疑了片刻,拘谨地说了实话:“皇后娘娘…不愿瞑目。” 刚挺起的脊柱又瞬间瘫软了下去,他突然握住太监的手腕,慌乱地吩咐道:“去…快去…去…” “皇上?” “命人…将她的眼睛缝上,严丝合缝!用稻草…用稻草塞住她的嘴,用蜡封得死死的,烧干净,烧干净!不要…不要…不要让她来找孤…不要…” 他的神态像极了一条丧心病狂的野犬,老太监这样想,面色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只是应了一声,退下了。 皇帝灌了一大杯凉茶,水像馒头一样噎在喉咙里,他艰难地吞咽下去,奋力摔烂了瓷杯,看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片,再也无法安眠。 七日了,恶毒的梦魇已经纠缠他整整七日了。 他恍然意识到,登上这帝王之位,杀人放火,过河拆桥,口蜜腹剑,数不尽的蝇营狗苟,他似乎没少做,又确实一件都不曾做过。一直以来,都是那个女人的那双手,为他,沾满了淋漓罪恶。 她说过,你只要做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就够了,脚下的皑皑白骨,由我,替你杀戮。 臣妾为您披肝沥胆,将这江山赠与皇上,只求换夫君一生恩宠。 这么划算的买卖,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信任她了呢? 百姓爱戴她,朝臣敬畏她,岁月厚泽她,碍事的女人。 我怕她,我嫉妒她,我恨她。 “父皇…” 皇帝回过头,脸上还挂着森然可怖的笑容,太子心头一紧,连忙跪下,“儿臣未经通传,请父皇恕罪!” “恕罪…”皇帝将这两个字喃喃嘀咕了几遍,晃了晃脑袋,“是嬴儿啊,起来吧。” “…是。” 太子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父皇,母…那个女人…” “嬴儿,杀了你娘,能睡得好么?” 太子一惊,又跪了下去,“儿臣愿替父皇分忧!” “分忧?杀他的是你又不是孤!” “父皇!” “孤想善待她的,想的!”皇帝头疼欲裂,痛苦地按揉着鬓角,“是她!是她自己不好!一个女人不在后宫相夫教子,跑到前朝捣乱!什么神仙?什么圣母!她就是一个祸水,祸水!” “父皇息怒!” “孤本打算饶她的,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孤被她控制了四十年,错过了这一次,孤就再也没机会了!”他冲上前去捧住太子的脸颊,“嬴儿,爹说的对么?” “父皇…说的是。” “是什么是!” 一个狠辣的耳光甩在了太子脸上,皇帝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斜眼瞟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透着寒霜般的阴鸷,“你十二岁便弑母,打算几岁弑父啊?” “父皇!”太子面色苍白,“儿臣…从未想过…” “未想过?哈哈…”皇帝弯下腰,挑起儿子的下颚,左右端详着他,“你这凉薄的样子,和孤,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下巴疼得就要脱臼,太子咬着牙,不做任何顶撞。 “去吧。”皇帝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日常的问安:“去长安宫陪你母后吧,没有孤的吩咐,不准出来。” “父皇!”太子大惊失色,膝行向前,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您不能这样待我啊!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说了,只要…只要我…” “畜生!”他将太子一脚踹飞,仰天喟叹了一声,“你也说了,一生效忠于孤,不存二心,难道都是谎言不成?你去…去长安宫给她赔罪,告诉她都是你做的,与孤无关!只要她不再来找孤,孤就放你出来!” “父皇!不要…饶了儿臣,饶了儿臣吧!” “来人!” 门外的御林军应声而入,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威言道:“太子思母至甚,悲痛欲绝,准,入长安宫守孝。” “父皇…” “皇上!”老太监回来,看了一眼太子便目不斜视,径自小跑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皇帝身旁,面露焦灼之色。 “说。” 老太监颔首,低声道:“皇后娘娘的尸身,不见了。” “不见了?”他一把抓住老太监的肩膀,用力得连指甲都泛起青紫,“什么叫不见了?去哪了?” “老奴不知。棺中空空如也。” 皇上的脸上骇然蒙上一层难看的土色,龙袍下的双腿抖如筛糠,裆下泛起一阵濡湿,凝重的气氛流淌于大殿,所有人都如同入了定一般,不敢多发一言。 “你真的,亲手杀死了她?” 半晌,他紧闭的双唇中,终于发出了暗哑的声音。 太子绝望地瞪着面前这个自私癫狂的男人,嘴角溢出一抹冷笑,“我当圣上有多大胆子,也不过如此。” “滚!” 太子拍拍膝盖上的土,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一个马趴,他被御林军拎了起来,往长安宫的方向去了。 长安宫内不时发出太子的哀嚎,终究变成幽咽沙哑的悲鸣。皇帝不允许任何人踏入长安宫,他打算活活饿死这个儿子。 小小年纪便自不量力地挑战一身罪孽,身在帝王之家,太着急揠苗助长,没有母亲的庇佑,他以为凭自己的羽翼能飞多久? 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白讥在殿外的长阶上盘膝打坐,他能做的,只是再为亡者吟唱一首太虚往生,浮光谁也不收留,一切都于事无补。 鹅毛大雪覆上他的发,黑屠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个人,融进了这片苍茫的白色之中。 他忍不住捧起了他的一缕发梢,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掌,将那上面的雪捂化了,不明所以,他就是想要这么做。 “黑屠。” “嗯。” 白讥仰望苍穹,那个他活了一千年的地方,遥远又陌生。 “莫琼日后会怎样?” “从无人之境,重归无人之境。” “哦…”白讥夸张地叹息一声,“报应啊,报应,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用这两个字来宽慰自己。” “梵玉…” “人呐,扒了皮,你就算将他碾碎了磨烂了,也断不会知道,那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东西。” “他们会自食恶果。” “他们?我说的不是他们,是我。” 他扭头盯着黑屠的侧脸,莞尔一笑,“屠屠你说,我会遭报应么?” 黑屠坐在他的身旁,揽过他的肩膀,“梵玉,你没有错。” “没有错啊…”白讥自言自语,嘴角却渐渐沉了下去,他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圈,轻声说道:“神仙不问人间事,所有的无动于衷都能用这个绝佳的理由搪塞过去,高兴的时候就说普度众生,不高兴的时候就说人各有命…”白讥自嘲地冷哼一声,“其实,我只是嫌麻烦而已。” “对这人间冷眼旁观千载,习惯罢了,莫要介怀。” 白讥“噗嗤”笑出声来,黑屠呆呆地望着他,“怎么?” 白讥捏了捏他的脸颊,“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决明宗,累不累啊?” 黑屠怔了一下,攥住他调皮的手指,回答得极认真:“不累。” “你啊…”白讥被逗乐了,顺势躺进了他的怀中,“总能帮我找出个无力反驳的好借口。” “不是借口。” “好,你说不是便不是吧。” 白讥笑了笑,沉重的心情竟莫名舒畅了些。他伸出手,去接纷纷扬扬的雪花,轻如鸿毛的每一片,零落成泥,都是她的生命。 “屠屠,下大雪了呢。” “嗯。” “好美。” 黑屠紧了紧手臂,“冷么?” “当然冷啊。雪是凉的,雪啊,血啊,都是凉的。” 白讥在地上随意掬起一把雪抛洒了出去,“屠屠你说,雪姬她后悔么?” “无悔。” “爱错了人也不后悔?被辜负了也不后悔?” “无悔。” 回答得不假思索,白讥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那你呢,你后悔么?” “无悔。” “爱错了人也不后悔?被辜负了也不后悔?” 黑屠凝望着他,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唇瓣,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般的决绝: “不会爱错人,不怕被辜负。” 白讥与他对视着,明眸善睐,在那漆黑的瞳仁中,映出了他,全部都是他。 他笑了一下,肋下某处涌起一阵惊悸,他猛地拍上自己的心口,恨不得掏进里面摸一摸,却一如既往的失望,半点动静也无。 倘若不是心跳,这种难耐的冲动,又是什么? 虽不是时候,但他就是突发奇想地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疑惑。 “既然早就喜欢我了,为何不对我明说?偏要苦等我五百年?怕我拒绝?” 黑屠不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何要偷这颗心?” 为何?扪心自问,白讥从未认真思考过。 他冥思苦想了一番,得出了一个姑且站得住脚的答案:“我总觉得,这东西不属于极乐门,而是属于我自己。是不是很无耻?” 黑屠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等你真心收下它,我才会来找你。” 白讥呆滞了须臾,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难得郑重了起来:“决明宗,我梵玉无心,不懂何为真心,但我向你保证,至少不是假的。” “足矣。” 白讥爽朗地笑了笑,起身牵他,“去看看阿憨吧。” “梵玉,你没事…” 白讥潇洒地挥了挥衣袖,“我自诩极乐大仙,自然心无挂碍,多愁善感亦是一时兴起,会忘记的。” 会忘记的。 会么? 岁月的浩渺藏污纳垢,终有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天,所有的痴缠苦怨,良善鄙陋,都将化为黄土一抔,埋葬于俗世尘寰。太阳东升西落,万物周而复始,草长莺飞,繁花似锦依旧,却再也回忆不起谁。 连怀念都不会有。 健忘的人们,健忘的人间,就是这个世界,最讳莫如深的残忍。 第18章 与子成说 莫琼边境。 趁着还有些日头,周氏从茅屋中出来,收回了冻得硬邦邦的衣裳。 不远处走来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她眯起昏花的老眼定睛看了一会儿,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盆,快步迎了上去,“恩公去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回来了。” “孩子怎么样了?” “恩公真是妙手仁心,只是睡了这几日,也不知何时会醒。” “快了。”白讥径自步入茅屋,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我说过,不要叫我恩公。” “可您救我一命…” “我还说过,什么都别问,这辈子,莫要再提及此事。你忘了么?” “老身不敢忘。”周氏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阿憨,叹道:“不受待见还奋不顾身,难怪是个傻子。” 白讥笑了笑,“傻人有傻福。” “借您吉言。”周氏躬了躬身,“恩…大人,天冷,你们且歇息,我去烧壶热茶。” 白讥点点头,周氏将炭火燃旺了些,出去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 炉火哔啵作响,白讥注视着床上的孩子,轻声问道。 “你出去。” “凭什么?”白讥抬眸谛着他,“你做,我看。” “不可以。” 白讥挺直了腰板,“那我们便这样耗着。” 黑屠突然缄默,二人彼此逼视着,谁也不肯相让。 “浮光!” 黑屠一个箭步拦了过来,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梵玉,不要胡闹。” “我胡闹?”白讥抿了一下嘴唇,狠狠甩开他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那个脏东西,你要将它化回你体内是不是!” 黑屠闭口不言,白讥不欲取闹,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是纯善之人,那东西在他体内无伤大雅,你什么都不做也相安无事,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伤害自己呢?” 黑屠靠近他,轻轻将他揽入怀中,白讥身体一僵,没有挣扎,乖乖地偎了进去。 “这么干净的人,脏了,就不好了。”他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解释道。 白讥只觉得那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飞快地蛰了一下,倒刺还留在里面,泛起阵阵酸楚。 那一刹那,他再也狠不下心去骂他了。 “哈…”白讥拽住黑屠的衣襟,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声音闷闷的:“你何时变得如此善良了?” 黑屠淡淡一笑,“恶人当够了,想和你换换。” “讨厌…” 白讥哼了一声,用力锤了他几下,突然一把推开他。他大步迈到床前,撸起阿憨的袖子,口不择言地说道:“我来…我来…不要你…我道行高深…我可以…可以替你…” “梵玉,梵玉!”黑屠捉住他无措的双手,紧紧拥住了他,鼻尖在他耳鬓轻点了一下,又是那句话:“这么干净的人,脏了,就不好了。” “我不干净啊…”白讥委屈地望着他,眼眶氤氲上了一层浅薄的嫣红,黑屠却笑了。 他捧起他的脸颊,将他被风吹乱的碎发挽过耳后,“我真开心。” “开心个屁…” 一粒冰晶从眼角滑落,白讥哀婉一笑,“黑屠,知道我为何不想做神仙么?” 他摇摇头。 白讥伸出手,指尖在他英隽的眉眼上缓缓勾勒,柔声说道:“做神仙…总是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可我不过就是个活得久一点的人,也想自私,想钻营,想吝啬,想…我喜欢的人…安安康康的,你懂么?” “你喜欢的人?”黑屠咧开嘴角,笑得像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梵玉,是哪种喜欢?” 白讥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连忙背过身去,“别说…这个…现在是…是说…” “梵玉。”黑屠环抱住他,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我爱你。” 每一个字,清晰且明确。 白讥摸着自己骤然滚烫的面颊,嘟囔道:“莫名其妙地…说…说什么呢…” “我爱你。” 北风卷地,野火燎原。 像在五百年前的不周之境,遇到一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人,惨败。 白讥认命地垂下头,手掌覆上腰间的那双手臂,宛如一个同郎君置气的闺阁女子,说出了口不对心的威胁话语。 “爱我,就别做。” “不可以。” 黔驴技穷,就是让这么一个执拗得不像话的人硬生生地闯了进来,还有什么办法? “就不能让我分担么?” 黑屠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不能。” 白讥沉默了半晌,阖目深吸一口气,“你将那约法三章再说一次。” “不烦你,不骗你,不打你。” 白讥转身抱住了他,气鼓鼓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再加一条。” “嗯。” 白讥仰起头,“不许瞒我。” 黑屠笑了,笑得晃晕了白讥的眼睛,恍惚到连他何时吻上了自己,都无从察觉。 “好。” “就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白讥喘着粗气,脑袋越想越成浆糊,他捂着自己的嘴,浑浑噩噩地摔上房门,跑开了。 白讥抱着膝盖在门口发呆,沉心聆听房内的动静,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忐忑不安。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可天上一年,恐怕也明白不得人间一日的波澜。 原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这就是所谓的情愫啊,孤傲骄矜如极乐大仙,也差一点就做不成自己。 穷追不舍又步步退让,白讥出神地盯着漫天无穷尽的白色落英,倏然间,理解了雪姬。 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白讥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平静地站了起来。 决明宗就是那样的人,冤有头,债有主,罪恶却磊落,让人恨不起来。 周氏听闻动静从厨房跑了出来,白讥对她微微一笑,“没事。” 冷宫生活多年,心知祸从口出,周氏自不会多问,对白讥行了一礼,又退了回去。 白讥推开沉重的木门,没有任何意外,那一幕映入眼帘。黑屠痛苦地咬着牙关,紧闭的嘴唇血肉模糊,在这寒冬腊月,头疼和幻觉竟将他折磨出一身冷汗,他的脸色比在樊月时更加苍白,神志更加沦丧,因着害怕失去理智危及阿憨,竟然自封了全身经脉。他颤栗着,承受着,语无论次地哀求着,白讥怔忡地望着他,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他疾步冲了上去,将他牢牢护入臂弯,吟诵了千年的太虚咒,此时此刻,竟然一片空白。他奋力甩甩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去,张了张嘴,一首“宁心”好容易从干涩的嗓中断断续续地溢了出来。那个脏东西就像一个欲壑难填的魔鬼,盘根错节地摧残着他的灵魂。可白讥还是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地去填窟窿,他将自己的修为尽数送入他的体内,直到那人的眉梢终于舒展开来,他欣慰一笑,累脱了力,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他的身边。 “嗯…” 白讥睁开眼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 身上暖烘烘的,是那人的体温。 黑屠撩开他的发丝,在他眼皮一吻,“梵玉,谢谢你。” 白讥安然接受了他的歉意,“到底是什么?” “我的,暴虐之气。” 白讥并不意外,他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腰,“屠屠,有我在,你别害怕。” “不怕。”黑屠苦涩地笑了一下,“只是,我要变回从前的决明了。” “不会的。”白讥在他颈窝中拱了拱,“从前的决明,没有梵玉。” 黑屠瞿然一惊,嘴角翘起又放下,连瞳孔都缩了进去,“梵玉…你…你说…” “说什么啊?”白讥拉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把玩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莞尔笑笑,“黑屠,我们…姑且走一时是一时吧。” 黑屠深邃的眼湾中漾出一抹讶异,随之是铺天盖地的巨大欣喜,他忍不住将白讥拦腰抱起,对着他的唇深深压了上去。白讥懵了霎那,连忙闭上眼睛,勾住他的脖子,反客为主地探索他的舌,唇齿缱绻间,何为情非得已又不能自已,他彻底顿悟了。 “梵玉,你不后悔?” 白讥注视着他,魅惑的声线幽雅如兰,“决明宗,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黑屠错愕了一瞬,忽然纵声大笑,他跳下床,抱起白讥往空中一抛,又稳稳当当地接好,白讥瞪了他一眼,“有这么高兴吗?” “嗯!” 白讥挑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在他嘴角地轻描淡写地啄了一下,“还会更高兴的。” 黑屠抱着他转了好几圈,舍不得放他下地,像个宝贝一样将他箍在心口,“我等着,不许食言。” “嗯。” 白讥的双手攀上他的后背,内心涌出无与伦比的满足,凤凰中了毒,焚了身,再也不能涅槃重生,那就让我堕落成飞蛾,扑向那熊熊烈火,在这极致的欢愉之中,尽情扭曲,沦陷,灭亡。 咣当当… 弥漫的水蒸汽遮掩不住周氏满脸的震撼与惊愕,她张皇地拾起落地的铜盆,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您…您醒了…” 白讥依旧腻歪在黑屠身上,丝毫没有收敛的自觉,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嗯。阿憨呢?” “嗯?哦…”周氏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醒是醒了,可是…” 周氏欲言又止,白讥与黑屠相视一笑,“去看看。” “娘!” 阿憨见周氏回来,兴冲冲地奔了过去,挽起周氏的胳膊,见她身旁还跟着两个高大的人,立刻躲在了周氏背后,偷偷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嘿嘿地乐了两声。 “大人,这孩子,改不得口了。” “阿憨,来。”白讥朝他招了招手,阿憨看了周氏一眼,周氏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憨哥儿,大人是好人,去给大人请安。” “哦…”阿憨踏着小碎步,忸怩地走了过去,“神仙哥哥…” 白讥笑了,“你怎知我是神仙?” 阿憨红着脸,羞怯地说道:“你生得真好看。” “憨哥儿!”周氏赶忙赔笑,“大人,孩子不通事,冒犯了大人,老身代他赔罪。” “他夸我怎么会是冒犯?”白讥弹了一下阿憨的脑门,“阿憨,你也好看。” 少年的眼睛顿时绽放出期许的光芒,“真的么?” “美人在心不在皮,阿憨最好看。” “娘!神仙哥哥说我好看!” 阿憨激动地拍拍手,周氏宠爱地捏了捏他的脸,“是啊,憨哥儿,帮娘去劈些柴,好么?” “嗯!” “乖。” 少年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看着周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白讥宽慰道:“全忘了,不是挺好的么?” “是…是…”周氏拭了拭眼角,“捡回一条老命,也不知还能伴他几年。” 白讥回头看了黑屠一眼,黑屠会意,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了周氏。 “这是…” 满满一口袋银锭,足够她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们老少二人,一生一世,富贵荣华。 周氏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这…这太多了…老身受之有愧,不可…” “不远处就是边境,带着阿憨离开莫琼,养他长大再死吧。”白讥打断她的推拒,“周氏,你会恪守本心,一辈子善待他的,对么?” 周氏扑通跪了下去,对二人重重叩首,“老身对天发誓…” “不必。”白讥将她扶起,“天,谴不了谁。我信你。” “大人…”周氏老泪纵横,千恩万谢,终究化成了无言。 白讥回眸一笑,“屠屠,我们走吧。” “嗯。” “大人…” 挽留的话还未及开口,方才还在眼前的二人,只在须臾之间,便无影无踪了。周氏追了出去,却连一个脚印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娘!”阿憨抱着一捆柴火,左瞧瞧又看看,“神仙哥哥呢?” “阿憨,把柴火放下,快过来。” 阿憨听话地过去,周氏牵起他的手,“阿憨,和娘一起跪下。” “哦。为什么啊?” 周氏瞭望远方无垠的苍茫,热泪盈眶地说道:“感激我们的救命恩人。” 第19章 横生枝节 雪山之巅,白讥似乎心情不错,蹲在那里忙活得不亦乐乎,他瞧着刚出炉的杰作兀自傻笑了半天,嗯,尚可尚可。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回过头,只见那人正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讥撇撇嘴,攒起一个雪球朝他砸了过去。黑屠捂住脸闷哼一声,这才抬眼看向他,不明所以地朝他走来,“怎么?” “我一直想问你,你那左手,比我还好看?” 黑屠微微勾唇,“当然不是。” 白讥插起胳膊,“那你总看它做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说了不许瞒我!” 黑屠怕他生气,连忙解释道:“疼,离你越近,越疼。” “我?”白讥一把抓起他的手,摊开来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除了一些已经愈合的伤痕,也没什么奇怪。 “为什么呀?那我是不是要走远一点?” “别!”黑屠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别担心…这疼,我喜欢。” “和谁学的…”白讥嘴上嘟囔着,心中的甜蜜却全都彰显在了脸上。他偏过头,朝不远处努努下巴,“你看,这雪人横眉冷对的样子,像不像你?” “像。”黑屠朝掌心呵了口热气,搓搓他冰凉的手,“身子刚好,又胡闹。” “总说我胡闹…既然担心我,我堆雪人的时候你就说句话嘛…你当我是凡人呐?还怕冷怕热的…” 白讥抿起嘴唇小声抱怨,面颊却暴露出一抹绯红,映着那余晖中的云霭,宛如在疮痍的蛮荒中硬生生绽放出的芳菲,冰壶秋月,仙姿佚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黑屠半天没有回应,白讥心虚地瞟他,羊入虎口,正对上了他赤忱的凝望,那眸底尽是痴迷般的深情,光是看着他,便已经如醉如梦了。 “你怎…” 话都说不完整,唇就被他封住了。 白讥闭上眼睛,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他的舌尖轻启他的牙关,追寻他的欲拒还迎。融合,融化,水乳交融,若问梵玉上仙在这悠悠千载中渴望拥有过什么,除了自由,便是此时此刻。 渴望得到他,渴望他得到我。 一天一壤,两人同心,白讥断定它不曾跳动,却又无比确定自己就是怦然,心动了。 “唔…” 白讥舔了舔嘴唇,那上面,还有黑屠的触觉。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幸福得眉开眼笑。 “我再堆一个雪人,给你赔罪。” 白讥挽过他的胳膊,在那可爱的小梨涡上亲了一口,“说好了,丑了我可不要!” 黑屠牵起他的手,“嗯。” 白讥滚了好大一个雪球,推到了黑屠面前,也不嫌冷,直接坐到了地上。黑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他扔在一旁的大氅,无奈地叹了口气,“梵玉,过来。” “干嘛?”白讥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蹲下,黑屠从背后环住他,胸膛贴着背脊,里面那个人的脸,骤然之间,霞飞双颊。 “不听话。” “你快堆…堆…” 黑屠隔着他淡定地垒雪,白讥心猿意马地捣乱,突然低声说道:“屠屠,我们之后…别去寰海了吧?” 黑屠手中一顿,又继续下去,“去哪?” “随便哪里。”白讥泄了气,手指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戳来戳去,“我捅出来的篓子,不想你去收拾…”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这烂摊子,是我的,不是你的。” “我不管!”白讥转了个身,死死圈住他的腰,“屠屠,我不想…不想你再去找那些脏东西,既然抛弃了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为何还要捡回来?我们贪婪一点,自私一点吧!咱们两个远走高飞,好不好?” 黑屠注视着他,柔和的目光中尽是宠溺,“梵玉,你关心我,胜过关心黎民苍生?” “废话!”白讥用力捏了捏他的脸颊,“我就是为这糟心的苍生操够了心,才去死的啊!”他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坚定了内心所想,垂头丧气地说道:“黑屠,若说我能完全无视自己闯下的弥天大祸,那是不可能的,但若是让你伤害自己填补这窟窿,我更是做不到…与其牺牲你去补救,我宁愿做个罪人。我只想你好好的…你好,我再愧怍,也能好…” “梵玉…” “屠屠。”白讥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依进了他的胸口,“听我的吧,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去了,好么?” “你当真不要这天下太平了?” 白讥点点头,在他怀中拱了拱,“天下太平与我何干?还是你太平比较重要…” 黑屠笑了,在他颈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紧紧回拥住了他,“梵玉,谢谢你。” 谢谢你为了我,摒弃自己高贵的圣洁。 谢谢你爱上我这个,除了罪恶,一无所有的人。 两个手牵手的人站在两个手牵手的雪人面前,好像在照镜子。 “行啦,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啦!”白讥狡黠一笑,“屠屠…” “嗯?嘶…” 黑屠后退几步,抻了抻自己的衣襟,将某人扔进去的雪球抖擞出来,他也不恼,失笑道:“淘气。” “嘿嘿,冰不冰?” “还好。” 黑屠缓缓靠近他,脸上挂着迷人的浅笑,白讥晕乎乎地结巴道:“你你…你要干嘛…啊!” 白讥身体陡然一僵,腰板直直地挺了起来,他的眼神向下飘忽而去,衣带不知何时已经松松垮垮,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要推拒,身体却不听使唤,不争气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紧张地吞下一大口空气,赔罪道:“决明宗…我…我错了…你…” “那你呢?”黑屠含住他红得娇艳的耳垂,“热不热?” “…还…还好…” 那只不安分的手意犹未尽地逡巡着,白讥蹙起眉头,“不行…” “讨厌?” 整个人都痒痒的,酥麻得腿软,白讥舔了一下嘴唇,“不是…” “喜欢?” “不…” 白讥咬咬牙,竟涌出了一腔无名怒火,一股不服气的劲头冲上脑海,他狠狠将黑屠推倒在地,趁着那人还没回过神,不由分说骑跨在他的身上,对着那突起的喉结凶巴巴地啃了下去,黑屠发出一声呻|吟,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 白讥盯着那血淋淋的牙印子,气消了大半,“活该!” 黑屠笑意未减,将他拉入臂弯,贪恋地抱住他,“对不起…原谅我,对不起…” “食色性也,可以理解。”白讥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过那种事…你且再忍忍,也让我再想想,好么?” 黑屠在他发旋上一吻,“嗯。” 幕天席地,皓月星繁,白讥玩累了,靠着黑屠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白讥!” 白讥猛地惊醒,只见黑屠正与一支长鞭周旋,他负手而立,只守不攻,锋利的倒刺不留情面地抽打在他的脸上,割出一道醒目的鞭痕。 白讥认得这把软鞭,更认得此鞭的主人。 他飞身挡在黑屠身前,“怀安上仙,你这是要取我性命?” “不是你的,是他的。”白诤冷笑一声,“决明宗果然没死,梵玉上仙,亦是没死。” “住手。” “凭什么?” 白讥长吁一口气,“师兄,住手。” 白诤怒目圆睁,盯着他看了半晌,大喝一声,“我要和白讥单独谈谈,你滚一边去!” “梵玉。” 黑屠眼巴巴地望着他,白讥于心不忍,可他太了解白诤,若是不给他一个说法,那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乖,等我。” 那只拽住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黑屠摇摇头,“别走…” 白讥摸了摸他的头发,唇在他的鼻尖上碰了一下,“信我,好么?” 他还是松手了。 “别走太远,就这里吧。” “你…”白诤的手指在他脑门上悬了半天,终是恨铁不成钢地甩了下去,“给我把衣服穿好!” “喔?”白讥一边没事人一样整理着袖口,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说吧,什么事?” “你胆子大了,敢和决明宗厮混在一起!你们…” “狼狈为奸,就是你想的那样。” “自甘堕落,寡廉鲜耻!” “可不是么。”白讥觍着脸笑了笑,“五百年前我就说过,我打不过他,更不想杀他,是你们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而已。” “黑屠做过什么,当年为何去不周之境围剿他,你不记得么?” “那么虚张声势的大场面我怎么会忘啊?可那与我无关,非说赎罪的话,他在苦海思过五百年,该往生的往生,该轮回的轮回,再多的血债,也还清了罢。” “信口雌黄!将这天下祸害得如此不堪,你们却想一走了之,说得容易!” “不堪?不堪的到底是谁?”白讥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白诤,狰狞的人本就是狰狞的,虚伪的人本就是虚伪的,我只不过是将他们脸上的面具扯下来了而已!” 白诤哑口无言,他内心所想,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要他像白讥一样枉顾神仙的道义,却是万万不能。 神,只有宽恕的权利,没有谈判的资格。 “我问你,在莫琼,你是不是强行回了一个老妇的命?” 白讥错愕地张了张嘴,“那个…嘿嘿…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白诤气急败坏地对着他的后脑勺敲了下去,“被阎王盯上,我看你还如何装死!” “唔…你力气好大!”白讥抱头鼠窜,“你找我,就是为了质问这个?” “阎王的使者来找师尊,问人是不是被极乐门带走了!”白诤不解气,又打了他几下,“那老妪阳寿已尽,你却强行为她续命,这是触犯天规!” “规矩,规矩,白正直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规矩!”白讥两手向前一伸,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触犯过多少次天规,你数得过来么?反正也被你发现了,喏,给你抓,你抓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 “好啊。沉璧!” 白诤毫不客气,鞭子应声而出,白讥顿时变了脸色,“不是…师兄,我开玩笑的!你真抓我啊!师兄!好师兄!哈哈哈…沉璧,你别…” “狗改不了吃屎!” “反正我不回去!你嘞,要么把阎王糊弄过去,要么现在就杀了我!” 白讥左避右闪,没皮没脸地笑道,“嘿嘿,师兄,你也没少给我擦屁股,你的好我全都看在眼里,再帮我一次嘛!” 谁知白诤竟收起沉璧,厉声道:“过来!” 白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宽宥吓了一跳,“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过来!” “哦。” 白讥蔫蔫地蹭过去,“怎的?” “手,伸出来。” 白诤眯起眼睛,这个让人头皮发麻的表情白讥最清楚不过,“干嘛啊?白正直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名草有主,你别…” “少给我胡搅蛮缠,过来!”白诤直接夺过他的手腕,面色愈发难看,“他受过伤是不是?你将功力过给他了是不是!” “嘘…”白讥回望了身后一眼,黑屠正端坐在雪人旁边凝神谛视着自己,快成了第三个雪人。 “小声些,别给我惹麻烦。” 白诤被他气笑了,“那你也别给我惹麻烦啊!你…” “好师兄…” “少来这套!白讥,你不要命了!你的脚步都虚浮成什么样了!就算你天生仙骨,灵基深厚,又有多少修为可以肆意挥霍?那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深渊!” “怀安。”白讥突然平淡地打断了他,“你爱慕过谁么?” 白诤愣了一瞬,烦躁地揉揉眉心,“极乐门…不讲儿女情长。” “可那些荣登极乐的人,真的了悟兰因了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明白,从前只是不想回去,现如今,不仅不想回去,还想和他天天黏在一起,看不见就心慌意乱,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你何止有病!简直病得不轻!” 白讥笑了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篇一律不知今夕何夕,渐渐都活腻歪了…直到和他在一起,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是由衷的快乐…我是疯了,魔怔了,所以最后这一点清明,就让我用最剧烈的方式,将它燃烧殆尽吧。” “无药可救。” “是啊,没救了。”白讥无所谓地耸耸肩,“老头儿让你下来,不是让你找我的,而是让你护我的,对吧?” “少自作多情。” “我了解他,也了解你。”白讥哀叹一声,“怀安,放过我吧。” 放过你,我也想啊。 白诤眺望远方,月光如薄纱披上山脊,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可这般怡人之景,看起来竟有些悲壮。 他沉吟良久,还是决定再下一次赌注。 既然你不畏惧抉择,那就请你直面抉择的残忍,这才足够公平。 “白澈出事了,来与不来,随便你。” 第20章 进退维谷 白诤留下“寰海”两字便不见了,连思索盘问的余地都不留给白讥。 白讥太了解白诤,这个人能独自料理干净的事绝不会假手于人。他表面越是云淡风轻,怕就越是一筹莫展。 白澈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偏偏还是在寰海? 寰海这个地方,白讥并不陌生,而正因为不陌生,他才感到油然的惶恐。 从前不信命,如今不得不信。 他呆站在那里,不祥的预感如寒风刺骨,扎得他心乱如麻 。 面对,逃避,只要不去触及一目了然的后果,就可以永远自欺欺人。白讥久立于悬崖之上,盯着自己不知不觉踏出的脚,若有所思地仰起了头。 “真棘手啊…” 他阖目长叹一声,郁结难解,干脆一头躺倒在雪地之上。做一个凉薄的悖徳之人,事不关己便无动于衷,谈何容易啊! 白讥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反躬自省,发现自己不仅愚蠢,而且幼稚。 再自我厌恶,也没有人可以完全背离过去的阴影,你想摆脱,想摒弃,可身后粘着的一屁股糊涂账,既算计不清,更偿还不起,该如何是好? 那个人不知是何时来到身旁的,白讥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抬起软绵绵的胳膊去够他的手,“来,陪我躺会儿。” 黑屠攥住他的手,却直接将他拽了起来,牢牢箍进臂弯,“地上凉。” 白讥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还是乖乖听了话,他依偎在他的怀中,想给自己片刻的安宁,将那些滞瑟在胸口的烦恼通通抛诸脑后,什么都不去想。 黑屠仿佛与他心有灵犀,只是在他耳鬓轻吻了一下,然后沉默地抱住了他。 太阳照常升起,管你愿不愿意。 正流逝的永远留不住,正到来的永远避不开,无论以何种姿态去迎接,佝偻的,胆怯的,有恃无恐的,甚至昂首阔步的,它才不会在乎这些,要么如约而至,要么如期离开,时间既不等人亦不迟到,冰冷又公平。 “梵玉。” 黑屠突然开口,他知道,白讥再豁达,也不得不迈过羁绊,那是他们的劫。 “嗯。” “我们去寰海吧。” “容我再想想。” “去吧。” “再想想。” 黑屠在他额头一吻,“去吧,去寰海。” “都说了再想想!”白讥咬牙切齿地锤着他的后背,声音又闷又气,“白澈在那里有一万种可能,九千九百九十九我都能坦然接受,可唯一那一种,黑屠,万一呢?万一…” 他仰头望着他,眼睛红得像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只兔子,整整一夜无眠,他何尝不知去寰海是最好的办法,何尝不知黑屠是白澈唯一的救命稻草,又何尝不知黑屠会受伤害可是白澈会死,可他却依然要权衡。 利弊,多冷漠的字眼,曾经的白讥,哪怕在天平的一端只多出一片绒毛的重量,他都能斩钉截铁地做出选择,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爱一个人,就是徇私舞弊,就是谨小慎微,就是犹豫不决。 天平的一边是黑屠。 要是另一边不是白澈就好了。 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都不至于,如此纠结。 “你让我怎么办啊…” “梵玉,不怕万一,不怕。”黑屠捉住他的手,鼻尖在他掌心安抚地摩挲着,他温柔地吻他,深情地注视着他,幽静的双眸中望不见委屈,只有满心甘愿。 他甚至笑了出来。 “你放不下那孩子,不去,我们不会好过。” 白讥泄了气一般,目光顿时变得怔忡,是啊,走哪一步,都不会好过。 黑屠可以包容他的言而无信,但白诤呢?白澈呢?师尊呢?这些捧他惯他宠他顺他一千年的人呢?能理解他么? 一定能的,极乐门,不允许存在怨恨。 只是他再也不会被宽恕了。 白讥苦涩地笑了笑,到头来,还是要牺牲黑屠。 他慢慢抚上黑屠那舒展的眉梢,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傻子,连我都替你不值…就这么喜欢我么?” 黑屠笑了,笑得太甜蜜,“梵玉,我爱你。” “我配么?” 黑屠没有说话,只是笃定地点了点头,慢慢拥紧了他。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那两个手牵手的雪人,终将一同被大雪吞没,待有朝一日雪过天晴,青山褪去素裹,他们又终将一同消弭。不过好在,他们生同衾,死同椁,一世相依,圆满得无所畏惧。 寰海,自生自灭的孤岛。 里面的囚犯有两种人,死人,和将死之人。 只是浩劫过后,所有人都成为了同一种人,不知是福是祸。 白讥踩踏着累累白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浮光葫芦难得噤若寒蝉,一只老鼠从他脚下灰溜溜地窜过,白讥看了它一眼,停下了脚步。 “莲花生在淤泥之中,身上不染点脏水,是活不下去的。” 黑屠轻轻应了一声,白讥回过头,“决明宗,我一直想问你,这五个地方,你是怎么选的?” “掷骰子。” “掷…”白讥无语,“这么随意的么?” “嗯。”黑屠垂眸,“事情到这个地步,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不知道?” “是。”黑屠摸了摸他的头,淡淡地笑了一下,“将那颗心置于南山灵塔,可镇压暴虐之气。只是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竟会偷走了它。” “原来你慢慢悠悠地能把话讲清楚啊,呆木头。”白讥挠了挠他的手心, “那它为何钻进我体内啊?” 黑屠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道:“大概是与我,心意相通吧。” 他认真的样子毫无轻佻之意,白讥却骤然红了脸颊,狠狠踹了他一脚,嘴硬道:“你不是早就觊觎老子了么?五百年前你将它交给我的时候,怎么不心意相通啊?” 黑屠抵唇浅笑,“那时我以为,你想要的,是我的命。” “嗯哼?现在呢?” 黑屠突然环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伏在他耳畔悄声说道:“在忘川河找到你时我就想,从现在开始,梵玉,我再也不会放你离我而去。” 白讥仿佛被雷电击中,浑身震颤得酥麻,那颗心融进自己身体里,却依旧被这个男人揪得死死的。他恍然大悟,这绝对是黑屠趁虚而入的阴谋,而且他明显得逞了。 “这是你的圈套对不对?你故意的!” 黑屠笑眼盈盈地任由他取闹,俯身在他微微撅起的唇上亲了一口,“你说是,便是。” “一肚子甜言蜜语,我看你就是装老实!”白讥羞赧地抹了抹嘴,郁郁寡欢的脸上终于暂且驱散了愁云,黑屠看着他绮丽的笑颜,搂住他的腰,“走吧。” 白讥笑容一僵,但随即更为夸张地抬起了嘴角,他哈哈干笑两声,攀上黑了屠的肩膀,脑袋埋进他的颈窝,“背我。” “好。” 聒噪的梵玉上仙一路无言,黑屠感受到一点濡湿,可那人倔强又好面子,他摇了摇头,装作视而不见。 “就是这里。” “嗯?”白讥从黑屠背上跳了下来,绵延无际的海岸线,水中漂浮着无数腐烂肿胀的尸体,但他无心理会这些凋敝的走肉,他们早就死了,活着的时候就死了。 “脏东西,在这?” 即便知道了那是什么,他还是习惯称其为脏东西,让黑屠嫌弃的东西,他就嫌弃。 “嗯,不远。” 白讥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他甚至不敢环望四周,他怕看见白诤。 如果他们不在,一切都好说,如果他们在… 如果他们在,白讥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做好准备。 逼黑屠无怨犹地接纳恨之入骨的东西,逼他无怨犹地做回恨之入骨的自己,实在太残酷。 “梵玉,你果然来了。” 白诤的声音宛如一只巨大的铁锤,轰然将白讥敲得支离破碎,他惛懵地站在那里,狼狈得不像一个神仙。 直到有人牵起他冰凉的手,那人温暖的声音传入脑海,他才回过神来。 “梵玉,不怕。” 白讥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师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澈儿呢?” 白诤警觉地盯着黑屠,“他来做什么?” 白讥按着眉心,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只有他能救澈儿。” 白诤薄唇紧抿,收回了沉璧,“随我来。” “嗯。” 寰海的高地上,有一座垒砌的砖楼,早前住的是看守流放者的差卒。后来,野蛮的犯人造了反,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这个相对温床软枕的地方便成了封闭死岛上暴力与权力的最高象征。各个国家的士卒将死囚扔来便立马落荒而逃。它是良善的乱葬岗,又是罪恶的避难所,在寰海,一切律例不值一提,生存,只有生存,是唯一的规则。 白讥也是一百年前在这个地方真正想通了一个道理,如果你是一群十恶不赦之人中唯一的好人,那你就是唯一的罪人。 任何阶级,任何世界,都分三六九等。 “到了。” 砖塔空无一人,白澈躺在尚算干净的床上,怎么看都只是睡着了。 “他怎么会跑来这里?” “谁知道。”白诤冷峻的脸上透出一丝忧虑之色,“我将他从樊月带回极乐门,他转眼又自己溜了出去,我再找到他时,就见他晕倒在岸边了。” “没醒过?” “没醒过。” “先不要告诉师尊。” “若是要告诉他,我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去寻你?” 白讥疲惫得无暇与他拌嘴,他走到床边探了下白澈的鼻息,没有呼吸。 他下意识地看向黑屠,最后一丝侥幸,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快乐与现实总是针锋相对,美得昙花一现。 “你…” 黑屠笑了笑,“你出去,我救他。” “为什么要我出去?”白讥再也绷不住,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他盯着他,声音中充满哀求,“屠屠,一定有完全之计,一定有别的办法,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决明宗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啊。”黑屠揽他入怀,安慰地在他眼皮上吻了一下,“梵玉,我不会有事,你出去等我,好么?” 白讥哭得泣不成声,他心疼黑屠,心疼他的镇定,心疼他的成全,心疼他的宽容,心疼他,爱上了一个没用的自己。 可他还是咬咬牙,狠心推开了他。 他扪心自问,放弃白澈,无论如何,都绝无可能。 白讥胡乱抹了下脸,拽住白诤,“走。” 早死早超生。 白诤拾起地上一片落叶,虚晃了一下,变成了一方手帕。 他递给白讥,“哭得真丑。” 白讥嘟起嘴接过,“没你丑。” “你啊…”白诤苦笑着叹了口气,“相识千年,没想到梵玉上仙的第一滴泪,竟是为了决明宗。白讥,你也有真心啊。” 白讥捂住自己的心口,莞尔一笑,“我的心…是他的。” 白诤瞥了他一眼,“想过代价么?” “想过。” “承担得起么?” 白讥笑了笑,“我这个人,向来都是及时行乐。代价?能担多少是多少吧。” “师尊呢?你打算瞒着他?” 白讥蹲下,咂了咂嘴,“瞒不住,不瞒,顺其自然。” “你…” “梵玉!” 二人齐齐回头,白讥惊喜地看着完好无损的黑屠,笑着扑了上去,正想拥抱他,却见他满头大汗,面露凝重之色,一颗悬着的心还未落地,就又被生生提了回去。 “怎么了?” “那东西附着在他体内的封印之上,不解除封印,我无能为力。” 第21章 在劫难逃 听见封印二字,白讥顿时明白过来,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到时候了么? “你在想什么?” 身体被大力推了一把,白讥回过神,“怎么?” “这话当我问你。”白诤横眉冷眼地打量着他,“封印?” “封印…”白讥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一百年前,我封住了澈儿的记忆。” “记忆?”白诤微微眯起眼睛,“当年你直接带回来一个孩子,我与师尊见他生着七窍玲珑心,只道他灵根深重肉身成仙,因此才未加过问。白讥,你又独断专行做了什么!” 白讥摆摆手,“他是灵根深重,也是肉身成仙,只不过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选择的代价。” “说清楚。” “说不清楚。” 白讥深吸一口气,看向了黑屠,“必须解除封印么?” “嗯。” 白讥点点头,一脚已经踏入房中,头也不回地说道:“怀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并非我一意孤行,尘封过往是白澈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虽推波助澜,却无从干涉。” “你是他的师尊,为何不能干涉!” “对了。”白讥自嘲一笑,“说起来…我们的师徒情分,亦是他的选择。” “休要搪塞我!”白诤召出长鞭,指着黑屠质问道:“白讥,你莫不是为了他,才就势想出这么个理由应付我吧?” 黑屠以迅雷之势挡在白讥身前,负手而立,面露愠色。白讥轻叹一声,不得已转身将这同样一根筋的人扯到一旁,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悄悄挠了挠。感受到他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去,白讥戳了下他的脸颊,“屠屠乖,给爷笑一个。” 黑屠勉强抬了下嘴角,白讥见这个哄好了,又对白诤吐了吐舌头,“白正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满腔关怀的肺腑之言说成尖酸刻薄的诳语,若是这张嘴不恁地口无遮拦,也不至于这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不招人待见。” “哼!”白诤瞪了他一眼,将沉璧收回腰际,“彼此彼此。” 两人吵了一千年,总知道该如何点到即止。白讥敛起笑容,“还救不救人?” “废话!” “那就帮我。” 白诤绕过二人,直截疾步走到白澈床边,食指在他额上一触,一道耀目的灵光乍现,“嗞”的一声,白诤好像被烫了一下,猛地抽回了手。他捻着被刺痛的手指,似乎确认了什么。 “这封印,是你用太虚符咒所制,我碰都碰不得,又能帮你什么?” “《陌殇》乃是太虚咒中最艰深晦涩的一篇,上辈子我也就成功过那一次,以我当下的灵力,怕是吟不出了。” “所以呢?” “所以…”白讥将手搭上白诤的肩膀,“所以,师兄,你我同脉相承,我的灵力不够,你的兴许还凑合。” “我又不会…” “我会呀。”白讥笑了笑,拍拍胸脯说道:“移花接木,我入你身便可。” 白诤闻言一惊,冷笑道:“说起这个…我在樊月遇到过一个小倌,那是谁啊?” 白讥嘿嘿讪笑两声,讨好地为他捶起背,“师兄当真好眼力,什么都骗不过你。” “滚!”白诤道袍虚晃,扒拉开他的手,郑重其事地板起脸:“白讥,附魂之术本是巫蛊之法,你既从恶如崩…”他顿了一下,话虽是对白讥所讲,眼神却一直逼视着黑屠,“此刻权宜之计,我姑且信你,但你要向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用这阴毒禁术。” 白讥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他敛好衣袖,对白诤深深作了一揖,恭敬地说道:“梵玉,谨遵怀安上仙教诲。” “嗯。”白诤叹了一声,“事不宜迟,来吧。” 白诤盘膝席地而坐,闭上双目念起阴阳诀,不肖片刻便出了元神,天地命脉门户大开,可见他对白讥虽恶语相向,却当真毫不设防。白讥与黑屠对视一眼,莞尔笑笑,凝神在空中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长符,随即一跃而起,钻入那符咒纷飞的附魂之阵。“嘭”的一声,那光晕愈发缩小,遁入白诤的百会大穴,终化作了无形虚妄。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白诤缓缓睁开眼睛,黑屠连忙迎上前去将他扶起,为他擦了擦汗,“逞强。” 白诤笑着捏住他的脸颊,“你这呆子呀…” 黑屠正想拥他,却被他胸前莫名而出的内劲远远震慑在地,面前人那柔和的双眸刹那之间变得凌厉冷峻,他掸掸衣袖,呵道:“莫要用我的身体做那恬不知耻的龌龊事!” 黑屠撑起身子,站得笔挺,又恨不得对他退避三舍,“你不是他。” 白诤冷嗤一声,“你倒是分得清楚。” “梵玉!” 黑屠这一声呼唤,白诤骤然感到头颅中炸裂般的天昏地暗,他立刻按压住太阳穴,紧锁眉头默念心诀,直到经脉融会贯通,才长舒一口气,再看向黑屠时,又换回了那伶俐俏皮的目光。 他牵起黑屠的手,在上面揩了一把油,“刚入体时法力冲撞,我师兄膈应我们两个,方才吓到你了吧?” “没有。”黑屠摇摇头,将他的手捧在胸口,“梵玉,你就是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 “嘁!”白讥抿唇一笑,“行了,别磨叽了,你不嫌弃我,我还嫌弃白正直这张脸呢!除了吹胡子瞪眼,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还有…”白讥甩甩手,“你放开!” 黑屠一脸纳罕地望着他,白讥撅起嘴,支支吾吾地嘟囔道:“不许亲…不许拉…别人的手,就算是我…也不行…” 黑屠见他说这话时面颊绯红,噗嗤笑了出来,虽听话地松开了手,还是打趣道:“梵玉,你吃醋了,我真高兴。” “高兴个屁。”白讥佯装嗔怒地白了他一眼,“我…我是怕好师兄杀了我。他现在估计气得鼻子都歪了。” 黑屠在他鼻梁上划了一下,“没歪呀。” “讨厌!”白讥挥开他的手,正色道:“不闹了。” “嗯。” 只要一看到白澈,那张明媚爽朗的脸上总是会笼罩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愁云,白讥沉吟良久,似乎是自勉地笑了一下,“待我解开封印,你便…便…” 他嗓中酸涩,发音愈发沙哑艰难,黑屠摸了摸他的头,“我便将那东西引出,不碍事。” “对不起。” “梵玉,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不能。”白讥坚决地驳回,“答应我一件事。” “好。” “我还没说。” 黑屠平静地笑了,“我会好好的。” 白讥垂眸,“决明宗从不食言,你要说到做到。” 黑屠勾起他的小指,举到了二人眼前,“嗯,一言为定。” 白讥的喉结动了动,他深知不能再拖沓下去,该面临的,该正视的,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命中注定的事,逃不过的劫。 “掠影。” 他轻唤一声,召出了拂尘,执杖的手臂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着白澈的印堂狠狠点了上去。尘尾如麻花般绞织在一起,只见白澈仿佛一个萎靡的提线木偶,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拖拽着坐了起来,白讥早已筋疲力尽,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反手一掌击上白澈的后背,拈起一指兰花,聚精会神地诵唱起来。 掠影脱了手,兀自在空中款款飞舞,从白澈脑海中牵扯而出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无数透明的碎片四散零落,拼凑,又融合,终幻化出一副走马观花的画卷。它将他们包裹,将周遭的光亮熄灭,陷入鸦雀无声的暗夜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却又将那同样不堪入目的过往,炳炳凿凿,入木三分地呈现在眼帘。每一句话,一字不落地汇入脑海,镌刻在骨头里的痛苦被唤醒,滋生,无休止蔓延。白澈被困进了挥之不去的记忆牢笼,破茧而出的唯一办法,就是面对这一切。 黑屠在阒然的震撼中仰望着,聆听着,他似乎看见了一个更稚嫩的白澈,和一个更孤冷的白讥。小的蹲着,大的躺着,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悬崖边,沉默成了一副静止的画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 骨瘦如柴的少年突然扭过头看向大人,以极其镇定的语气说道:“我想好了。” 大人笑了笑,“真想好了?” “嗯。真想好了。” “怎的?” 少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怔怔地眺望着奔腾不息的狂涛巨浪,它们挑衅岿然不动的岩石,退了回去,又卷土重来,徒劳的孤勇,一无是处。 正如那东边升起的冉冉朝阳,周而复始,却承载不了任何希望。 “我和你走。” “哦?”大人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这么狠心?” 少年咬紧牙关,许久,才从那颤抖的双唇中抖落出一句话,“错的不是我。” “当然。” “我没做错什么。” “当然。” “我没错。” “当然。”大人淡淡一笑,“只是,能告诉我,你是如何想通的么?” 少年目眦通红,仍倔强地昂着头,不允许眼眶中的浓雾凝结。 “你听。” 大人侧耳,不远处传来阵阵凶恶的犬吠之声,“听见了。” “你说它们,和我们,谁更像牲畜?” 大人无言,少年躬身,用他嫩枝般的手臂费力地搬起一块大石,朝悬崖下一抛,在狂风的叫嚣下,在骇浪的躁动下,这一点坠落后的水花声音,被彻底埋没,渺小得微不足道。 石沉大海。 “没有人想要这样的人生,我亦如是。” 第22章 烂疮蚀骨 成启十四年,某处不大不小的土地上,一场惊天动地的改革以丞相之死仓促而潦草地结束,蒋氏一族满门抄斩。皇恩浩荡,念其三子年幼,和家奴一道发配寰海,终生不得归。 “快滚!别给老子惹麻烦!” 蒋昱被踹下船,几日不曾进食,他有些晕眩,却还是逼自己打起精神,回过头去安抚哭不停的弟妹。蒋晟和蒋旻为龙凤胎,年方十四。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又抱住了妹妹,两对镣铐发出的撞击声吓得小姑娘一哆嗦,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大哥…娘…我想娘…” 菜市口的肃杀与血腥在记忆中一闪而过,恨与痛翻江倒海,蒋昱干呕了一下,胃中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奈何太勉强,比哭还难看。 “阿旻,娘死了。” “大哥,你和妹妹说这些作甚!”满脸泪痕的蒋晟护住妹妹,怜爱地将她拥入怀中,小声说道:“她还小呢。” “嗯。”蒋昱头痛欲裂,他揉了揉眉心,“是哥的错,阿晟,你懂事了。” 他扒拉了一把弟弟的头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岸边。极目远眺,送他们的船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般,早已落荒而逃。前方是茂密的丛林,身后是苍茫的大海,狼哮犬吠之声不绝入耳。他们被束手束脚,丢弃在这结局注定的悲剧之中,一切都是未知,然而,一切都不值得期待。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妹妹!大哥!” 弟弟的呼喊让蒋昱回过神来,几个家丁正试图抢走蒋旻,蒋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与他们厮打在一起,拼死守着妹妹。可他自小体弱多病,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落入虎口,急道:“一群狗奴才!放肆!放开她!” “瞧瞧,还当自己是小少爷呢!”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那家丁调侃道:“你爹,丞相爷,都被当众五马分尸拉成肉块了!现在不知道在哪条野狗的肚子里呢!哈哈哈…” “你胡说!父亲平日待你们不薄…” “不薄?”那人啐了一口,扯住蒋晟的领口,愤恨地说道:“若不是他搞狗屁劳什子变法牵连了我们,老子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送死!” “父亲没有错!父亲是忠臣!” “我管他是什么!”那人露出一脸淫|笑,“死都死了,不如用他这小闺女先给爷爽一爽,也让爷做一个饱死鬼啊!兄弟们,是不是?哈哈哈哈…” “你们!” “放过我妹妹。”蒋昱握住那人的手腕,“求你,我弟妹还小,放了他们。” 那人先是惊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兄弟们,我当这是谁呐!看看,这不是大少爷么!您刚才,是在求我?” “是,我求你。” 那人啧啧嘴,朝后面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松开手狞笑道:“好啊,大少爷都开口了,怎能不给您一个薄面呢?” “多谢。” 蒋昱扶起虚脱的弟弟,正要去接妹妹,却被那人的手臂拦住了,“唉?别急啊…” 蒋昱冷冰冰地睇着他,那人勾唇一笑,抬起一条腿,拍了拍自己的裆下,“从这过去。” “大哥…” 蒋昱摆摆手,示意弟弟不要说话,他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弯起膝盖,趴了下去,一点一点地爬过那人的胯|下。 “呃…” 那人一脚踩到他的头上,锐利的岩石上刺破脸颊,他却感觉不到疼。 “爷半个月没洗脚了,舔干净。” 蒋昱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浑身战栗着,颤声道:“我照做,你就放了我妹妹?” “你试试呗。” 蒋昱闭上眼睛,脑袋凑近了那人的脚。 那人从他身上直接踏了过去,“我可以放过你妹妹,但我一人说的不算,大少爷,我弟兄们不同意啊!” “哥哥!哥哥救我!” 那些人说着便扛起了蒋旻,在她屁股上乱摸,听着妹妹声嘶力竭地求救,蒋昱心头一酸,扑通跪了下去,狠心扒开自己的领口,红着眼嘶吼道:“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玩我啊!” 蒋昱不仅是京城闻名遐迩的温润公子,更是妇孺皆知的美人,只因家世煊赫,才免去些登徒浪子的骚扰。只是比之这个男生女相的长子,父亲倒是更疼爱资质平庸的次子,好在蒋昱生性孤傲,对此不甚在乎,尽好兄长本分便是。 白玉般的肩膀就那样一览无余地展露在这几人之前,蒋昱甚至挑起眉毛笑了出来,“我没骗你们吧?我可比妹妹好看多了。”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露出污秽的牙齿,他们搓搓手,朝蒋昱走来,谁知蒋昱竟从地上捡起一块尖石,戳着自己的脖颈,平静地说道:“放了我妹妹。这地方邪乎,鬼魂逃不出去,我死,她死,你们也得死。” 鲜血从石头流入指缝,他决绝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外强中干的人许是怕了,领头的挥了一下手,蒋旻被扔在地上,她自己爬了起来,连忙朝哥哥冲了过去。 “大哥!” 蒋昱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乖,去找二哥。” “那你呢?” “不必管我,能跑多远跑多远,哥会找到你们。” “大哥…” “快去!阿晟!” 蒋晟忍着身上的剧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咬住牙关,牵起妹妹,跑进了树林。 那是蒋昱迄今为止十六年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轮番羞辱。蹂|躏曾经高高在上之人可悲的尊严,让那些人卑贱扭曲的兽|欲得到前所未有的纾解。蒋昱深信自己是难过的,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在那又臭又闷的船舱中他就接受了现实,树倒猢狲散,自己不再是京城那个高不可攀的相门贵胄,他是流犯,是罪臣,是从云端被狠狠扔下地面四分五裂的棋盘。从踏上这片孤岛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个遥远的国家,那些济世安民的理想,那些匡扶社稷的天真,他两袖清风的父亲和温婉贤德的母亲,他自己的家,那个兴旺的,质朴的,充斥着书墨香气的家,都离他远去了。 褪去一身浮华虚妄的外皮,赤|裸生命的全部意义,只剩下活着。 蒋昱麻木地盯着残阳的光晕,红,橙,黄…红,橙,黄…像从屠场台阶上蜿蜒漫开的血,多悲怆的颜色。 铡刀的颜色,马车的颜色,蒋门一族的颜色,忠魂的颜色。 隐匿于云层之中,被涤荡得,清清白白。 “嗯…” “二哥!大哥醒了!” 蒋昱还未睁开眼,便被欣喜若狂的妹妹搂住了。他身上盖着蒋晟的囚衣,被撕烂的裤子上全都是血,他也不觉得自己狼狈或是难堪,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不能倒下。 “阿晟。” 弟弟心照不宣,避重就轻地笑了一下,“大哥,你再睡会儿吧。” 蒋昱摇摇头,“有吃的么?” “没有。” “水呢?” “没有。” “人呢?” 蒋晟抿起嘴,蒋昱顺着他的目光定睛看去,草丛的对面,有火光。 “大哥,我们要过去么?” 蒋昱叹了口气,“阿晟,你想活么?” 出乎意料的是,蒋晟居然沉默了。 “哥,你想么?” “我想你和阿旻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蒋昱笑了笑,朝妹妹招了招手,“阿旻,跟上二哥,咱们走。” 蒋昱往弟妹和自己脸上糊了一滩脏兮兮的烂泥,他走近人声鼎沸的地方,看见了那几个家丁。 他们站成一排,双腿抖如筛糠,坐在兽皮之上的丑陋男人发出狰狞的狂笑,身旁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刀疤脸,他手中牵着的十几条狼狗,正贪婪地流出饥肠辘辘的垂涎。蒋昱有一种预感,这几个人就要死了,然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大仇得报的痛快。 不过是如出一辙的命运,他们死了,下一个,又会是谁? “连狗都跑不赢的人,怎么在这地方混下去,嗯?” 那人突然敛起笑容,只见一群狼狗一拥而上,尖叫声和撕咬声此起彼伏,蜷缩在后的女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蒋晟揽着妹妹的头,不住安抚着害怕的女孩。只有蒋昱直视着这些,他不是不惊恐,只是除了惊恐,他必须思考。 活下去是要付出本钱的,他在权衡。 “你,过来。” 那人朝蒋昱勾了勾手指,“面生啊,新来的?” 蒋昱本能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弟妹,他不卑不亢,眼神匆匆掠过地上那堆糊烂的血肉,目不斜视地迈了过去,“是。” “所犯何罪啊?” “忤逆,叛上。” “哦?”那人面露凶光,“这么说你将来,也会叛我了?” “那狗皇帝,可比不上大爷你。”蒋昱垂首道,“我只求温饱,足矣。” “哈哈哈哈…好啊…”那人堆起一脸森笑,随手从地上拾起一个烂馒头,“刚才他们几个,就是为了这个…温饱?这地方的温和饱,都得和狗抢,这是规矩,是律例,懂么?” “嗯。” “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既如此…”那人将馒头往天上一掷,“抢到了!就是你的!” 野狗发出“呜噜呜噜”的低吠,蒋昱回头对弟弟沉声说了一句“呆着别动!”便狂奔了出去。蒋晟闭紧双眼,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总是被这个人庇佑,他知道大哥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可正因如此,他才更恨自己。 那群狗回来了,嘴角还沾着血腥,可蒋昱没有回来。 除了得意洋洋的狂笑,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哈哈哈…又死一个!又死一个!哈哈哈…” “大哥!”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透火光蹒跚而来,暴露出来的皮肤惨不忍睹,他高举起手臂,手中赫然攥着一个馒头。他在那人面前站得笔直,张开嘴,缓缓咬了一口,他一边用渗血的牙细细咀嚼,一边幽幽说道:“谢大爷赏。” 那人骤然止住笑声,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不甘地拍了拍手,“好啊,你挺厉害啊!” “过奖。” “哼。”那人冷嗤一声,起身靠近蒋昱,捏住他的下巴,低声道:“ 就算你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不信你试试?” “多谢提醒。” 那人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指了指他,怒道:“滚!都滚!” 人群如蒙大赦般地散尽,蒋晟小心翼翼地触碰了蒋昱一下,眼前的人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方才还在那里的人,仿佛幻觉一般,一溜烟便无影无踪了。雷声轰鸣,乌云转瞬即至,蒋晟和蒋旻在滂沱暴雨之中拖着蒋昱走了好久,直到他们精疲力竭,也没有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蒋晟只好将哥哥和妹妹圈在弱不禁风的臂膀之中,三兄妹在一块巨石下围成一团瑟瑟发抖,乞求上苍垂怜,雨过天晴。 “大…大哥哥…” 蒋晟浑身一凛,战战兢兢地回过头,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怯怯地说道:“这林中夜间有瘴气,你们躲在这里,会生病的。” “小兄弟,你…” 那男孩眨了眨眼睛,“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蒋昱就是后来的白澈哈,嗯虐...虐的都是过去嘛(*/w\*) 第23章 浑噩 置身于深潭,被寒流裹挟,蒋昱宁愿自己就这样长眠,可事与愿违,他还是醒了。 命越烂,就越硬,就越耐得住消磨。 “大哥哥,喝点水吧。” 蒋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他累得快到极限,连聚光都让他殚精竭虑。 “你…是谁?” 他本能地保持警惕,拼命维持神志,在这个地方,他不打算相信任何人。 男孩大方地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米粒。” 蒋昱其实也没记住这个简单的名字,他只是木讷地点点头,“我弟妹呢?” “哦。”叫米粒的男孩指着不远处的角落,“他们照看了你一夜,撑不住了,刚睡下。” 蒋昱顺着他所示的方向看去,见弟弟妹妹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放宽了心,他不由衷地笑了一下,“多谢” 那男孩倒是害羞地挠了挠头,“不客气。大哥哥…” “米粒!”一个女人拽着他的耳朵将他薅了起来,“别扰人家,出去看着。” “娘…” “快去!” “哦。” 男孩乖乖出去了,那蓬头垢面的女人难为情地挽了挽乱发,伸出手想将蒋昱扶起,犹豫了一番,却又瑟缩了回去。 蒋昱见状,心中明白了大概,直接扶着她的手臂坐了起来,“大姐,在这个地方,前尘过往皆是虚妄,你救我们三兄妹一命,就是恩人了,有话直言便是。” 那女子抿起嘴唇,抱着膝盖在他身旁蹲下,“公子,你也看出来了,我本是个年年老色衰的下贱娼妓,有幸遇到一位恩客,赎身给人家做了小妾。受尽冷眼也就罢了,我男人待我不错,也没什么可怨恨的。我这一辈子,什么谩骂诋毁都听过,只求肚子里的孩子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谁成想…”她苦涩地笑了一下,“好容易从了良,夫家冒犯了当朝权臣,我怀胎七月沦落到这个地方,为了能把米粒养大,又要捡起从前的营生…”她看向蒋昱,空洞的眼眶中甚至寻不到悲伤,“公子,你信不信?这个岛上,只要是个男人,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就都睡过我…” “嗯。”蒋昱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想说什么?” 那女人笑了一下,“那山大王叫虎头,原是个土匪,来到这里之后砍砍杀杀的,所有粮食都被他和那群恶霸管着。连鱼都抓不得,岸边都是他的人,被发现就是一顿毒打。想要活下去,就要听他的话。” “没人反抗过么?” “有啊,他就是这么上来的啊。一波接着一波,推翻了这个,又换上了那个,没人想拯救我们,只是想取代他,甭管谁坐上那张兽皮,都是同一张嘴脸。没办法啊…”女子仰头发出一声嘲讽的轻叹,“谁让这地方太无聊,人呐,手中哪怕攥上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权利,不压榨别人,不钻营别人,就仿佛丢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似的…” 她随意摇晃着瘦削的身体,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蒋昱知道,他迟早会沦为同样麻木的人。或者说,他已然是了。 艰难困苦打磨不了人性,只能让人迫不得已自揭虚伪的伤疤,露出真实不堪的血肉,不存在例外。 “我知道了,多谢。” “公子放心,我再糟蹋自己,也不想儿子看到我的下作。”女子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他心知肚明蒋昱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防备什么,“我只是有事相求。” “求我?” “嗯。” “我一无所有,能帮你什么?” 女子掩唇一笑,轻轻跪在他的身侧,“公子,奴家…想请您教我儿子识字。” 蒋昱不由得一惊,揶揄道:“有用么?” “没用是没用,但我那死去的男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啊,颜如玉啊…” “那都是骗人的。”蒋昱冷漠地打断了她,“书读得多了,满心都是忠正仁义的大道理,到头来,还不是被那些谄媚的奸佞之辈害死?我倒是宁愿父亲…” 蒋昱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宁愿父亲什么?他扪心自问,那个愚忠的,为国家鞠躬尽瘁的老人,肯定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心。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重蹈覆辙。 “公子你傻啦?我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都懂得,那不是道理的错,是人的错。就是因为他们不懂道理,才会犯错。”女人回头望了一眼儿子,“我呀,原想着死在这就算了,自从有了米粒,我连做梦都指望着逃出去,离开这。”她向前蹭了几步,恳求道:“米粒自出生就在这个岛上,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想让他读书,等将来重归故土,和他爹一样,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光明?”蒋昱吞下一口酸涩,“哪来的光明啊…” “您呀,就是没吃过苦。”那女人戳着他的心口,笑道:“这里啊,不装着点盼望,活不长久的。” “哪怕只是痴心妄想?” “哪怕只是痴心妄想。”米粒大概是更像母亲,女人也有两颗小虎牙。“奴家浅薄无知,可有些东西,盼着盼着也就来了,就像我那一根筋的男人,不也是我盼来的?只他给我的这一点点甜头,就够我窝在心里,念一辈子了。” 蒋昱终于认真审视了面前的女人,她疲倦,柔弱,甚至苍老,她傻得可怜,天真得愚蠢,可他心底的某处早已枯竭封死的地方,竟突然涌动出什么,究竟是同命相怜的温暖还是油然而生的敬意,他也分辨不清了。 无论那是什么,蒋昱意识到,他至少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尽管不想承认,他被鼓舞了。 “我喜欢聪明人,你儿子笨么?” “不笨不笨。米粒!” “哎!娘!” 女人朝他招招手,“过来。” 小孩兴冲冲地跑过来挽起女人的胳膊,“娘…” “乖。”女人捏了捏小孩的脸,“叫师父。” “师父!” “磕头!” “不必。”蒋昱笑了,他难得真心地笑,毕竟,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居然还有人执着地渴求知识,本身就很可笑。 可他又是欣慰的。 所有人都为了生存放弃思考的那一天,就是穷途末路。 “大名叫什么?” “他啊…”女人努努嘴,“我男人姓冯,大名就叫冯米粒,你叫我冯大姐就行。” “好。” 相对无言,蒋昱闭目养神,正昏昏欲睡,耳畔传来一阵轻吟。 他太熟悉不过了,连忙打起精神,米粒先他一步跑了过去,碰了一下蒋晟的额头,吓道:“师父,大哥哥病了!” “嗯。” 蒋旻也被米粒的疾呼惊醒过来,她爬起来让二哥靠在自己肩膀上,蒋晟患有痨病,只因生得富贵,才一直用药吊着,兄妹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感到意外。 “咳咳…咳咳咳…” 蒋昱捏住他的手腕,简单听了听脉,“为何不说?为何要忍着?” “哥…咳咳…我不能…拖累你…对不起…对不起…哥…别管我了…对不起…” 高烧中的弟弟不住道歉,他拉住蒋昱的手,在倘恍中痛哭流涕,“我没用…我从小就没用…咳咳…对不起…对不起…” “不说这个,不说。”蒋昱第一次亲近了这个胞弟,他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有哥在呢,不怕。” “大哥…” 灵光乍现,蒋昱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米粒,“我昨天,是不是赢了一个馒头?” “啊?是啊。” “在哪?” “我怕别人抢,放到这了!”米粒从空荡荡的衣襟中掏出一个干馒头,“喏。” “多谢。” 蒋昱接过,把馒头掰开,听见耳边传来咕噜噜的肚子叫声,他看了一眼米粒,将一半递给了他,“拿着。” “师父,不用…” “拿着!” “哦。”米粒小心地捧过,“谢谢师父。” 他将剩下的一半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妹妹,“吃吧。” “大哥…我不饿,你吃吧。” “让你吃你就吃。你再病了,更麻烦。” 蒋旻咬了咬嘴唇,听话地将那四分之一的馒头咽了,蒋昱喂了弟弟最后的馒头,他自己滴水未进,站起来时天旋地转,却必须强颜撑笑。 “哥,你去哪?” “你跟着米粒,晚上我若是没回来,别找我。” “我和你一起去!” “呆着别动!” 见妹妹被自己吼懵了,蒋昱心下一软,他摸了摸蒋旻的头,“二哥不能没人照顾,阿旻乖,哥能回来。” 蒋旻眼中浸着热泪,她哽咽了半晌,点了点头,“我哪都不去,就在这等,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嗯。” 蒋昱不习惯动感情,他笑了笑,转眼便没了人影。 “呜——” 听见号角,所有人都必须聚集,这是虎头立下的规矩。 蒋昱被吊在一棵树上,已经不省人事,虎头挥着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像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块破布一样,摇摇欲坠。 “这就是做贼的下场!” 虎头一字一顿地叫嚣道。 他打累了,坐在岸边的椅子上,得意地啃着烤肉,“一起等,等海水涨潮,你们看看,不老实,就会和他一样。” 人人噤若寒蝉,被迫享受施暴者强加的快感,长久的折磨让他们不得不战战兢兢,自保的本能甚至让他们忽略愤怒。何来同情与悲悯,每个人都在想,还好不是我。 “哥…” 嘴被人捂住,冯大姐对着蒋旻嘘了一声,按下了她的头。 浅滩上的浪印愈发向前,蒋昱一点点被淹没,却没有丝毫挣扎。 “被打死了?真没意思!” 无可观瞻,连高高在上的暴虐者都觉得无趣。 只有蒋旻还死死盯着海平面,她最清楚长兄的水性,更清楚他的人性。 这个人,铁骨铮铮,像极了父亲。 “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继而传来沸沸扬扬的喧闹,本打算离开的虎头立刻回头,定睛一看,不是蒋昱又是谁? “你…” “我说我是神仙,你信么?”蒋昱像是从河中游上来索命的水鬼,皮开肉绽的脸上笑得面目狰狞,“咱们可是说好的,我赢了。” “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蒋昱的目光瞬间变得阴鸷,面色比突如其来的乌云还可怖,“你要赖账么?” 电闪雷鸣,虎头被凛烈的雷声惊得一耸,他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步,“你…你想做什么…” “兑现你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白讥就登场了~ 第24章 机缘相逢 蒋昱就是这样,又一次用自己的性命,为弟弟换来了一碗热汤。 只是,手握阉刀的屠夫不会容许宰割他人的权利受到侵犯,袖手旁观的看客亦不会轻易涉足事不关己的纷争。蒋昱清醒地意识到,今日之后,他将过得愈发艰难,变得孤立无援,这条命还能再坚持多久,他一无所知。 可他也不愿考虑这些没必要的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明天?明天太遥不可及了,他被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没资格也没力气去想明天。倘若有朝一日,终于能与这天杀的命运同归于尽,一死了之,他大概还会谢天谢地,感恩这姗姗来迟的解脱。 “大哥…” “嗯?”蒋昱回过神,“阿晟如何了?” “不烧了。”蒋旻在他身旁蹲下,挽过他的手臂轻轻依了上去,“大哥,谢谢你。” 蒋昱一动不动,淡漠地说道:“自家兄妹,道什么谢。” “还是要道谢的。”蒋旻笑了笑,“大哥,你恨爹爹么?” 蒋昱嗤了一声,“那个书呆子有什么可恨的?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这世道容不得清白纯粹,他那种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不是说这个。”蒋旻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大哥,爹爹不喜欢你,却疼爱我和二哥,你恨他么?” 蒋昱明显愣了一下,他多想咬紧牙关,可斯人已逝,自欺欺人再无意义,更何况,他实在没有力气嘴硬了。 “恨。” 他不等蒋旻回应便站了起来,随手扒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故作漠然地说道:“他不疼我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根本不是一路人。” “是么?” 蒋昱试图笑了一下,却将满心苦涩出都卖在了脸上,“阿旻,覆水难收,就算他打算正视我这个儿子,也来不及了。” “大哥,你想爹么?” 想么? 不去想,也许就不会想。 蒋昱只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里危险,回去吧。” 蒋昱没有想到,米粒母子竟然还在等他。 “你们真是不怕死。” “买卖还没做呢,就想赶我走啊?”冯氏白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调侃,随手捡起一根树杈,“喏,你答应过的,教我娃娃写字,别赖账!” 蒋昱有些佩服眼前的女人,不知怎的,他想到了母亲。 按照律法,妇孺本可免受极刑,她却偏要选择眼睁睁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如何死去。她站起来,镇静地走到他身首异处的尸身旁,仰天长笑,一滴泪也没有流。 她说,我配。 她握住他残躯上的手,十指紧扣,以头抢地,狠狠磕死了自己。 女人一旦决绝起来,谁也想不到她们执拗的尽头在哪里。 “喂!” “嗯?”待蒋昱反应过来,那枝树杈已经被塞进手中,他淡淡一笑,语气缓和了些,“你儿子呢?” “在呢,米粒!” 一颗小脑袋从岩石后面怯生生地探了出来,男孩咧着嘴对蒋昱傻笑,“师父,你还要我不?” “过来。” 米粒面露惊喜之色,他瞧了瞧母亲,兴冲冲地扑进蒋昱怀里,“师父!” 蒋昱被他撞了一个趔趄,呵道:“站好了!” “哦。” “拿着。” 米粒双手捧着树枝,纳闷地眨了下眼睛,“师父…” “我教你握笔,来。” “喔。” 米粒害羞地咬住嘴唇,他钻进蒋昱的臂弯之中,任由蒋昱的大手裹住自己的,听着耳边沉稳的嗓音,眼角蓦地红了。 蒋昱自然不会留意这些细节,在他那些为数不多的有关父亲的记忆中,很小的一部分,就是关于写字。 父亲嫌他的字太过隽秀,不够大气浑成,他那时还置气,老子就爱这么写,你若不喜欢,就去教你的宝贝蒋晟,别管我了。 然后父亲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真的不再管他了。 蒋昱死也不会承认,他其实是愿意的,愿意放弃一切无所谓的高傲,换他老子再教他描一笔字。 写他的名字,昱,新日照耀,光明的一天。 “想什么呢?专心!” “师父…” “你这字都挤成团了,别写得扣扣索索的,大气一点。” “哦。” “把你的名字写一千遍,我回来检查。” “师父,你去哪?” 蒋昱在他脑门弹了一下,“远处有片林子,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总不能让你饿死。” “你又要去送命?” “放心。”蒋昱笑了笑,“我还挺惜命的。” 他说完便又无影无踪了,直到深夜才回来,蒋旻见哥哥安然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恼他独断专行,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了。 蒋昱失笑,将几个果子放到妹妹身畔,柔声哄道:“阿旻,哥以后不去了,好么?” “对啊,阿旻,大哥也是为了我们,你别气了。” 蒋旻撅噘嘴,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动容,“我就是…担心…” “哥错了。来。”蒋昱捡起一个果子在身上蹭了蹭,“尝尝,甜不?” 蒋旻就着哥哥的手咬了一口,酸得倒牙,可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甜。” “多吃点。”蒋昱回头招呼了米粒过来,“字写好了么?” “嗯!” “你娘呢?” “她出去了。” 蒋昱一惊,“出去?去哪了?” “娘总是出去,让我别问,说我长大就知道了。” 蒋昱心中了然,他摸了摸米粒的头,“是,你娘说的对,来,吃果子。” “嗯!谢师父。” 不多时,冯氏果然回来了,手中攥着一小袋面饼,她言笑晏晏,大着嗓门嚷嚷道:“都看我干嘛?过来吃饭啊!二师父病刚好些,得喝点热乎的,还有妹妹,女孩子这个年纪不吃饱可不行。” 沉寂的山洞之中只有她一人的声音,除了米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保持缄默。 蒋昱大步走了过去,他揪起一块饼塞入口中,“谢谢。” 冯氏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食指抵唇,“嘘…” “好。” 潮涨潮退,日升日落。 蒋晟托着一副被蛀空的病躯强装康健,蒋旻代哥哥教米粒写字,这个大小姐甚至学会了做饭补衣,蒋昱在妹妹的默许下不时跑进危机重重的林子中,冯氏依旧借各种理由向儿子搪塞自己短暂的失踪。食不果腹的生活没有波澜更不会有变化,他们熟稔地掌握如何生存,如何坚强,以及,如何麻木。 人的强大就在于,你以为早已身处绝境,却在不经意间披荆斩棘,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寒冬将至。 蒋昱在林中一无所获,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他饥肠辘辘地回去,只迎来蒋晟的一脸焦灼,蒋旻不见了。 “人呢?” “她说衣裳脏了,想去溪水中洗一洗,我念着也不远,就让她去了,谁知这半日也没回来,人就…啊!回来了!吓死我了!”冯氏的目光突然飘忽至蒋昱身后,连忙小跑着迎了过去,她方才露出安心的笑容,看清蒋旻的样子,一张脸顿时又垮了下去。 她踉踉跄跄,衣衫不整,露出的裤脚上还沾染着一片嫣红,蒋昱恍如晴天霹雳,骤然间全都明白了。 “谁干的?” “大哥,我自愿的。” 清脆的巴掌声还泛着回响,蒋晟拉住蒋昱,“哥,你做什么啊!” “二哥!”蒋旻只是甜甜地笑了一下,这半年来,她一直很少笑。她扶着冯氏的手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几个馒头,“哥,你吃,吃饱了再打我。” 蒋昱浑身都在颤抖,他嘴角抽搐了许久,才终于艰难地发出了声音,沙哑得撕心裂肺,“你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蒋旻,你就为了这个!” “嗯。”蒋旻注视着用身体换来的血馒头,莞尔一笑,“哥,冬天来了,我想我们活着。”她小心地用头抵住哥哥的肩膀,默默抱住了他,“蒋昱,你以为只有你有心么?阿旻没别的本事,阿旻长大了,别难过,只要哥哥们在,阿旻就不怕…阿旻不要你一个人担着,我们是家人啊…” 她能感受到,哥哥哭了。 蒋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堪堪克制住内心的痛苦,他抹了一下眼睛,推开蒋旻,对蒋晟平静地说道:“吃吧。” “大哥!” “我让你吃!” “啊呀就是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冯氏上前解围,“米粒找了些干柴,我想法烧点水,给姑娘洗洗,你们大男人懂什么,出去,出去!” “嗯。”蒋昱胃中泛着绞痛,他胡乱应了一声,仓惶离开了。 随后很多天,蒋昱都一言不发。 他总是一个人在深夜跑到海边,这一天不知怎么,他就是想放弃算了,他一头钻进冰冷的海水之中,求海浪慈悲为怀,将他一同带走。 带他去见父亲母亲,这样无愧无怍的人,应当荣登极乐了吧? 极乐世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无可奈何,他们一家人,都会幸福。 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太好了。 “咳咳…” 蒋昱悠悠转醒,妈的。 “我救了你,怎么还骂人呢?” 蒋昱一个激灵蹿了起来,面前人一袭英飒的白衣,眉目如画,侠姿佚貌,正随意玩弄着手中的拂尘,一看便与寰海格格不入,可倘若不是这里的人,他又能是谁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 他揉了揉眼睛,是做梦么? “你是谁?” 男人朝他笑了笑,“我叫白讥,是个神仙,你信么?” “我信。” 男人似乎有些讶异,“你为何寻死啊?” “你为何救我?” “是我先问的。” “活不下去了,自然要死。”他指着他,“你说。” “放松放松…”男人勾了勾手指,“你这么站着,我仰得脖子疼。” 蒋昱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回沙滩上,“神仙…还管凡人的事?” “本是不该管的。”他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但你身上…有我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这么让你死了,未免太过可惜。” 第25章 负重前行 “神仙还会有求之不得的东西?” “当然。” “你这神仙也忒不称职,不是要斩七情绝六欲么?” “何止是不称职啊,简直就是没资格。” “那你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当个屁神仙!” “嘶…”白讥眯起眼睛睨着他,“蒋昱蒋公子,书香门第,风流蕴藉,说话不该如此粗鄙啊。” 蒋昱愣了一下,又自嘲地摇了摇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生在了煊赫显贵之家,我宁愿做一个乡野草莽,换亲人一世无虞。话说回来…”蒋昱冷漠地盯着白讥,疏离的目光中没有敬畏,甚至还有恨。 “你这个做神仙的,当真懂得人间疾苦么?”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一片羽毛卷入夜间聒噪的浪涛,却又极有力,每一个字,都是明目张胆的诘责。 “我啊…”白讥亦不逃避,他听得一清二楚,这话他被无数困厄之人质问过无数次,每次的回答都一模一样,可这回答又绝对都是由衷的,他就是这样想的。唯一不同的是,蒋昱是第一个亲耳听到答案的人。 “我是不太懂。” “那就对了。怪不得…”蒋昱松了口气一般,回过头目视前方,“你说,有的人,明明做了那么多错事,为什么还渴望去那极乐世界呢?” “怕受苦吧。”白讥随口应道。 “是么?那我可瞧不起他们,作恶,不图下地狱又图什么?行善比作恶简单多了,都不用昧良心啊…” 白讥勾唇一笑,“所以我说,我不太懂。” 蒋昱讥讽地笑了一下,“神仙的门槛可真低。” “是啊。” “连我身上都有你想觊觎的东西,可见神仙的日子也不好过。” “好过是挺好过的,不过我还是羡慕你。” “嘁,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不不不…”白讥伏了过去,与他凑近了些,“你身上的东西,可宝贵得紧呢。” “哈哈哈…”蒋昱张开双臂,单薄的囚服在寒风下大敞衣襟,他瘦骨嶙峋的躯体几乎一览无余。 “你倒是告诉我,我有什么?” 白讥笑了笑,手指在他胸前一点,“这里,可装着一件稀世奇珍。” “哦?”蒋昱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胸膛,“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颗心?” “废话!谁没有心?” “我就没有。” “是么?”蒋昱不以为意地拢好衣服,“普天之下的凡人,皆而有心,你随便找一个就是,何必来烦我?” “你的心不一样。”白讥歪歪头,“我能感知到,你灵根深厚,它…”白讥用力戳了戳蒋昱的心口,“是一颗七窍玲珑心,我这九百年,也就遇见过这么一次。”他突然顿了一下,蹙起眉头沉吟良久,又露出一抹暧昧的微笑,“说起来,还有一个奇怪的傻子…” “谁要听你扯这些!”蒋昱一把拨开白讥的手,“你想要我这颗心是吧?正好把我杀了!来!动手啊!” “非也非也…你这小孩,怎么不听人说话呢!”白讥按了下他的头,又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么爆的脾气,也不知好不好管教…” “少啰嗦!”蒋昱耐心耗尽,腾地站了起来,他太久没有吃饭,一时头晕目眩,白讥拂袖一挥,牢牢揽住了他。 “啧啧…” “滚蛋!” 蒋昱狠踹了他一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根本不是神仙,就是个神棍!” “你想当神仙么?” 白讥拂尘垂臂,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或者说,当个小神棍,你愿意么?” 蒋昱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犹疑,“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想离开这个地方么?” “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我。” “想。”蒋昱咬了咬牙,“又如何?” “我可以带你走。” “去哪?” “极乐门。” “那是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白讥扬起头,“于你而言,就算下地狱,也比呆在寰海强上百倍,不是么?” 蒋昱沉默了。 白讥在他的沉默中等待着。 “我这种人,也配当神仙?” “没有人配当神仙,正如你心中所想,我也不配。” “我弟妹呢?我朋友呢?” 白讥垂眸一笑,语气不波不澜:“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为什么?” “有玲珑心的人是你,又不是他们。数奇不偶,命符即是天意。” 蒋昱轻蔑地冷哼一声,“神仙,不就是拯救众生苦难的么?” “拯救?你指谁?你们?还是…”白讥指向远方高地上的砖楼,“他们?”他笑了笑,“人间之事自有人间消解,我不是菩萨,没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襟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蒋昱抿了下嘴唇,“可我…不能舍弃他们…” “不急。”白讥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自己做主,我不会强人所难。我在那边的悬崖上等你五日。你来,我带你走,你不来,我自己走。” “等…” 蒋昱使劲揉了揉眼睛,力气大得连眼泪都搓了出来,可他还是确信,白讥不见了,就在转瞬之间。 是一场梦么? 他愈发怀疑,自己其实已经被淹死了,所有的一切,皆是虚无缥缈的幻觉。 “大哥!” 蒋昱回过神,妹妹心急火燎地冲向他,直奔他的怀中,“可找到你了,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没有。” “那你怎么不理我…” 蒋昱安抚地拍了拍蒋旻的后背,“我在生自己的气。” “哥…” “阿旻。”蒋昱紧了紧拥着妹妹的手臂,“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其实我特别害怕,怕死,怕饿,怕被打,怕孤独,怕失去尊严…对不起…阿旻,你说错了,我真的…比父亲差远了…” “哥,你怎么了啊?” “没事。”蒋昱轻轻推开妹妹,他咧开嘴角,却哭了。 “我就是…难过…我想他们了…” 蒋旻破涕一笑,这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见到长兄的脆弱,这个人一向口是心非,一向宠辱不惊,一向城府似海,他的心思比父亲的还难参透,所以父亲不喜欢他,而喜欢简单直白的二哥。可蒋旻心中明白,大哥是好人,他爱这个家,他爱父亲,甚至敬仰父亲。但是两个同样清高的人,谁也不甘示弱,不想发生矛盾的唯一办法就是后退,退着退着,退出了一道深渊。 直到父亲死后的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愿意松口承认,他思念他了。 可是再也来不及了。 蒋旻为哥哥拭去眼角的泪,柔声道:“哥,我和二哥还在呢,咱们在一起,咱们还有家呀。” “对不起…对不起…阿旻…原谅我…求你…原谅我…对不起…” 妹妹的话让蒋昱轰然崩溃,他捂住脸,在她面前不顾体面地跪了下去,他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任蒋旻如何劝慰,如何问切,他除了忏悔,还是忏悔,除了哭,只有哭。 就要日出了,霞光照拂上近在咫尺的峭壁,折射出璀璨星芒,莹莹点点的海面流光溢彩,宛如希望的模样。 美得令人心碎。 蒋昱不知道他是如何被妹妹拖拽回去的,他就那么盲目地走着,前方有路,却只容得下他孤身一人。 整整五日,他犹如一具尸体,不吃不喝,不闻不问,任谁喊他叫他劝他都无济于事,他就那样蜷缩在冰冷的地面,缄口不言。 他恨白讥的出现,那人的荒谬如同一柄钢针,精确无误地刺破虚张声势的自我。让他认清一直以来,他始终不肯正视的,存在于寰海的生存法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要妥协了,他要认怂了。 于是他更恨,恨要做出抉择的自己。 最恨,已经做出抉择的自己。 从一开始就选择好了不是么?我给他们的期冀越多,我就越绝望,我让他们睡得越香,我就越清醒,可醒着的人,是最痛苦的啊! 我让他们相信可以逃离,相信未来美好,相信时光可期,然而,然而,然而… 嘘——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我们,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五天后的深夜,又是那个时候,蒋昱僵硬的双腿动了一下。 他起来了。 “大哥…” 蒋昱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还回来么?” 他无动于衷。 他走了。 她没有追。 白讥枕着手臂,躺在悬崖边沿沉思,再念一首太虚咒的功夫,五日限期就结束了。 脚步声渐进,他启唇一笑,并未起身。 “来了啊。” “嗯。” “诚然,我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我以为,你很爱他们。” 蒋昱哀戚一笑,“是他们很爱我,可我这种人,讲究不得爱。” “你小小年纪,未免懂得太多。” “我小小年纪,未免经历太多。”蒋昱在他身侧抱膝蹲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你能告诉我,人要怎样,才能不带任何期待地活着?” 白讥认真地想了想,“很难,不对,不可能。” “是啊…”蒋昱叹了口气,“期待这种东西,消磨久了,就变成了饮鸩止渴,这些毫无意义的期待,都快将我熬烂了…好像我越渴望,越盼着什么,那个东西就越与我渐行渐远,远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记得究竟在坚持什么了。” 他的眼神涣散而迷茫,大概是这个问题思索太久了,久到钻进了牛角尖,再也爬出不来。 白讥抬起手挑了挑他的下巴,“你期待什么呢?” “说不上来。”蒋昱拼命瞪大眼睛,他不能再哭了。 “我现在,只想那个老东西,那个死老头,那个王八蛋,再抱抱我…”蒋昱摇晃着身体,口中碎碎念叨着,“他怎么就不能服个软呢?只要再叫我一声昱儿…我就…就什么都听他的…我…罢了。” 他突然戛然而止,白讥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不说了?” 蒋昱摇摇头,“从前,我有机会理直气壮地讨要的时候,我倔得一句话都不与他说…如今,没脸了…” 我抛弃了奄奄一息的弟弟,我抛弃了无依无靠的妹妹,我抛弃了那些将我视作救命稻草的人们,我是他们的神,是他们的寄托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是他们活下去的信念,可我将他们抛弃了。 “哪里有希望呢?不会有希望的。” 他反复嚅嗫着这句话,似乎多说几遍,就能获得宽慰。 我活得颠三倒四心力交瘁,我只是想拥有更光明的人生,谈何悔愧?谈何辜负?谈何错对? 像那个男人一样为别人活着,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承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好心疼懂事的弟弟妹妹,没办法,我就是想写得残忍一点 那样的环境下,这种矛盾比较真实吧 人家还是小可爱,不要打我哦(*/w\*) 下一章屠屠就回来惹~ 第26章 俱往矣 “没有人想要这样的人生,我亦如是。” 蒋昱笑了,笑得悲壮且苍凉,从他做出那个情理之中的残酷决定开始,便再也不可能回头。而既然回不了头,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忏悔? “做神仙的话…我便能忘记这一切么?” “你想忘记?” “我只是不愿与无谓的过往藕断丝连。”他偏过头看向白讥,“您今年高寿?” “哈。”白讥嗤笑道:“小生不才,九百岁。” “可还记得什么?” “嗯…”白讥当真冥思苦想了一番,不知为何,映入脑海的,只有一个人。 他从容一笑,“你说的对,留不住的东西,不如忘了。” “太慢了。” “嗯?” 蒋昱深长地喟叹一声,“我说,我心中有鬼,它活着,我便活不得。” 白讥啧啧嘴,“不是觉得自己没错么?” “无过,和无罪,是两码事。” 蒋昱安静地仰起头,任万道霞光包裹自己,他渴望被安慰。 可白讥却不再追问下去了。 他只是阖上双目,继续睡,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再说。 两个人就这样,在危如累卵的悬崖边,从日出怔忡到日暮。 “帮帮我吧。神仙大人。” 终于,在最后一缕余晖隐匿在天际的时刻,蒋昱打破了沉默,以他寡淡的祈求。 凡尘种种,一身糟粕,没什么值得纪念的,没什么值得怀恋的,一口气断干净,谁都好解脱。 我也想道别,然,我承受不起珍重。 对不起。 白讥没有睁眼,他甚至一动不动,只有那空灵浩渺的梵音洞彻云霭。蒋昱在一个飘飘欲仙的美梦中沉沦深陷,摇摇如坠,返虚入浑,世间一切的嘈杂、屈辱、难堪、堕落,都瞬间被摒弃于身后的浩瀚虚无,涤荡得清清白白。不重要,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不存在,都不存在,连我本身,都不复存在。 太虚咒,陌殇。 此后浮沉飘零,风流云散,纵是擦肩而过,终成陌路之言。 “醒了?” 少年眨巴了几下眼睛,上下打量了白讥一番,咧开嘴露出纯真的傻笑,“大哥哥…” 白讥戳了戳他的脑瓜,“不怕我?” 少年摇摇头。 “认识我?” 摇摇头。 “知道自己是谁么?” 少年咬住手指,又摇了摇头。 “乖乖,不会用力过猛了吧?”白讥插起手臂,围着少年转了几圈,兀自嘟囔道,“没什么问题啊…怎么整了个傻帽出来…” “你才傻帽呢!” 白讥这才松了口气,他将手搭上少年的肩膀,笑道:“乖,愿意当我徒弟么?” “愿意!” “喔?为什么?” “你长得好看。” “噗…这话我爱听。”白讥失笑,“你也挺俊的嘛。来,叫师尊。” “师——尊——”少年故意拉长声音,大声喊道。 “你喊魂呢?” “嘻嘻…”少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似乎一点也不认生,一把抱住了白讥,在他怀中蹭了蹭,又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师尊…” 白讥双手捏住他的脸颊,左右看了看,越看越满意,“得,变成一只小狗仔了。你想勒死我呀?撒手。” “就不!” 白讥见他乖巧烂漫,心中着实欢喜,也就由着他对自己撒娇,“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嗯!” “我们极乐门的人都姓白…叫什么呢?啊!有了!”白讥打了个响指,又挠了挠少年的下巴,“八面莹澈…便叫你白澈吧。” “白澈?” “嗯。澈儿,喜欢么?” 少年用力点点头,一下跳上白讥的腰,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啵唧”亲了一口,“喜欢!” “没大没小的,下去!” “不嘛,师尊…” 白讥无奈,他笑自己糊涂,十六载的光阴于仙界而言不过是昙花一现,眼前人已然了却凡尘,与那段叫“蒋昱”的往昔一刀两断。他以进为退,返璞归真,重新洗牌,当下的心智只是一个妥妥的小不点,又能与他计较什么? “罢了罢了…” 白讥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你老实点,我带你回家,去见见那个不好惹的师叔和特别好惹的师祖。” “好…”重获新生的孩子羞赧地将头埋进白讥的颈窝,“回家家…” “嗯。”白讥垫了垫托着他的手臂,“回家。” “黑屠!” 故事很短,可对置身其中备受煎熬的人来说,又格外漫长。黑屠从这圆满而悲哀的真相中回神,画面逐渐黯淡,那附着于其上的暴虐之气却愈发彰显。它在啃啮这把尘封过往的枷锁,一点点,水滴石穿地,将白澈最不忍直视的痛苦,尽数偿还。 “你还在等什么!” 黑屠缓缓回头,只见白讥已经从白诤体内脱出,他晕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倒在地,好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黑屠连忙跑去扶他,却被白诤一鞭挥开,他大概也已疲惫至极,这一晃下去,脚步虚浮,大喘了几口粗气才堪堪说道:“封印已解,若再耽搁片刻,怕要前功尽弃,做你该做的事,别担心他。” 他言之有理,黑屠看了一眼白讥,见他呼吸尚算平稳,心中稍宽,对白诤躬身一揖,“怀安上仙,黑屠有一事相求。” “你还有什么废话?” “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请对梵玉,守口如瓶。” 白诤狐疑地蹙起眉头,“好。” “多谢。”黑屠颔首,“帮我照顾他。” “嗯。” 黑屠说完便转身钻入那一团乌糟之中,这些东西仿佛嗅到了真正的归宿,气势汹汹地向他一涌而上。它们乌央乌央,排山倒海,像一樽闷死人的棺椁,从中蔓延出无数肆无忌惮的藤蔓。它们攀附,缠绕,如饥似渴地刺破黑屠的皮肤,它们试图扎根,试图发芽,试图吸ganta的血液,吞咬他的骨髓,湮没他的神志。它们要他反抗,越反抗,生命就越鲜活,越鲜活,灵魂就越肥美。 黑屠就在这万蚁噬心的纠缠中苦苦挣扎,他冷得哆嗦,又热得难耐,他无法呼吸,又想大声尖叫,那东西堵住他的唇舌,扼住他的喉咙,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兴风作浪。腥酸溢满口腔,可他知道,自己的皮肤正像沼泽地一样冒着可怖浑浊的脓水,这些贪婪的怪物,决计不会浪费他的一滴血。 决明宗之所以感受不到疼痛,正是因为他总在感受这般极致的切肤之痛。 我现在一定丑死了。 白诤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所见,这真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决明宗么?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黑屠是三界暴虐之气的主宰,他操纵,控制,利用这些傀儡为非作歹,他与它们沆瀣一气怙恶不悛,他既然拥有世间最登峰造极的罪恶,就理应承受世间最登峰造极的责难。 错了,至少没全对。 白诤恍然回忆起白讥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对闻讯而来的正义之师言明自己不是英雄,却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 “不亲历的所谓真实,都是水月镜花。” 决明宗,也不过就是一个可悲的宿主而已。 好容易摆脱的东西,居然为了梵玉这么个没出息的神仙,宁愿再光着脚在炮烙上走一遭,一个人若是心知自己将要面临的穷凶极恶还情愿赴汤蹈火…白诤叹了口气,不由得看向依在自己肩膀上的白讥,需得多少喜欢啊… “屠屠…” 白诤愣了一下,想起黑屠的交待,奋力站起,揽过白讥便往屋外走去。谁知白讥并不是在梦呓,他是彻彻底底地清醒了,异常清醒。 “屠屠…”白讥用力推开白诤,他虚弱地走了两步便又栽倒在地,可还是不甘心地朝着黑屠拼命爬去,他努力伸出手,渴望离他再近一些,“屠屠…我来了…不怕…” 黑屠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他急火攻心,竟在刹那间冲破了一条脉路,发出气若游丝的嘶裂嗓音:“怀安上仙…求你…带他走…别看…梵玉…别看我…”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又哑口无声,白讥对他的哀求全然充耳不闻,他也许确实不想听,所以故意听不到。 “白讥!”白诤死死抱起白讥的腰,“挺过去就好了!他能挺过去!前几次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放开。” “你没有法力了!” “放开!” “梵玉!” 白讥垂下头,扑通给白诤跪了下去,他攥着白诤的衣角,含泪的双眸中尽是央浼,“师兄…我要救他,他每次都这么难受…他怕我担心…怕我自责…每次都不告诉我…都是我的错…让我救他…” 一贯冷漠桀骜的极乐大仙竟会为一个人悲痛至此,白诤心生恻隐,他将白讥拽起,难得对这个师弟道出柔声细语的劝藉:“白讥,你我法力衰竭,吟不出太虚咒了,他…只能靠自己。” 白讥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抽泣了两下,他抹了抹眼泪,低声道:“五百年来的太平,全因这颗决明之心,我将它掏出来,还回南山塔,是不是他就不用受罪了?” 白诤闻言一凛,“梵玉,你别做傻事啊…” “把这颗心还给他,就能…” “蠢货!”他失魂落魄,自言自语,白诤忍不住扇了他一掌,“你不要天真了!你死后修为大减,是谁给了你能摧枯拉朽的道行?是这颗心!就算还回去,它也只是个无用的废物了!” 一向笔直的脊梁顿时垮了下去,白讥唯唯诺诺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黑屠,突然破涕一笑。 沉璧倏然召出,追不上,来不及。 白诤只能眼睁睁地目送这个从来都对任何事物混不在乎的师弟,非要,偏要,近乎决绝地要,牟足最后的力气,朝那个人,狂奔而去。 无法分担,至少可以陪伴。 从前我刚愎自用,还当自己多尊重你,如今想来,我只是不够了解你而已。 独自承担的那些日子,千万别告诉我,你不怕疼。 体内有一颗决明之心,那些东西对白讥并不抗拒,骤然袭来的侵蚀让他真切体会到黑屠正在遭受着什么。黑屠已经晕厥了,可当他的手触碰到他的那一霎那,白讥感受到,他牵住了自己。 他拥他入怀,说,烂木头。 他回拥住了他。 你和我一样傻。 白讥笑了笑,在他耳畔温柔一吻,轻轻哼唱了起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 他的声音在剧痛的折磨下断断续续含混不清,可黑屠还是听出来了。 不是太虚咒。 是那支无名的埙曲。 第27章 尘埃落定 黑屠将白讥箍入怀中,在肝肠寸断的折磨下苦苦煎熬。也不知过了多久,丑陋的斑疮终于消逝于皮肤之下,他尤自颤栗着,紧咬的牙关发不出半点声音,好在冰冷的身体姑且能动,他用恢复的第一丝神志,狠心推开了身前的人。 “屠…” “白讥!”白诤眼疾手快,一把拖回了这个虚弱得面如土色却还在胡闹的师弟,“够了!吟不出太虚咒,你去也无济于事!” 白讥不管不顾,只顾向黑屠爬去,白诤对这只倔驴着实无奈,在他颈后用力一击,打晕他了事。 “早该如此,省多少麻烦!”白诤扛起白讥,瞥了一眼蜷缩在地的黑屠,那人微睁的双目中漾出几分感激。他偏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且再忍忍,我不会让他做傻事。” 白诤安置好白讥,在黑屠身旁席地而坐,他叹了口气,将所剩无几的功力汇聚于指尖,照着黑屠的天灵大穴点去。虽是杯水车薪,但死马当活马医,多少能够缓和些痛苦。 谁知尚未触及,一股无形之力便迫不及待地将他的内力尽数吸了干净。白诤一惊,只听黑屠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奋力翻了个身,远远地滚到了几丈开外。 “别…别过来…” 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嗓中不断溢出难耐的呜咽,稠红的血丝在眼皕iwei吲赜们嘟畋┢鸬耐仿不鞯孛妫还艘磺械叵虢锩婺瞧嫦诺脑喽髑鸪鋈ァ? 白诤无能为力,他双腿一软颓然倒地。倘恍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巨兽,它正伸出嗜血的舌,得意洋洋地舔舐着黑屠的生命。 黑屠快输了。 白诤在不知不觉间攥起双拳,怀安上仙第一次正视自我的渺小与无知,他发现此刻的自己似乎与那些狂鄙的江湖术士无异,除了为受苦之人诵念几句无济于事的经文,他空怀上古神器沉璧,却也当真应了那四个字——鞭长莫及。 “嗯?” 白诤猛然从怔忡中回神,他动了动耳朵,不会听错,是太虚咒。 他连忙转身去寻白讥,见他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可这是… 白诤一惊,又仔细凝神聆听,他下意识朝另一个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白澈醒了。 或许世间唯一能与暴虐之气抗衡的便是太虚咒,在靡靡梵音之下,那贪得无厌的困兽暴躁地横冲直撞,终究还是被压制消弭。黑屠逐渐镇静,他心力交瘁,汗流浃背,仍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对白澈和白诤拱手行了一礼,“多谢二位不计前嫌,救我一命。”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白澈大病初愈,亦是形容憔悴。他点了点头,平淡地说道:“以我的修为本奈它不得,是师尊拼死为你抵御了大半,我才能让他暂且安分罢了。我不愿帮你,你也不必谢我。” 他冷漠的眼神,与蒋昱的,如出一辙。 白诤刚想说些什么,白澈便堵住了他劝慰的话,“师叔,我出去走走。” “澈儿…” “不碍事。”白澈深吸一口气,“物是人非,一百年于人间而言毕竟漫长,我再害怕,不敢见到的人,终究是见不到了。” 他莞尔一笑,头也不回地擦肩而去。 “白澈!” “别追了…” 白讥不知是何时苏醒的,他捂着自己的后颈扭了扭脖子,“师兄,是你打的我?” 白诤不屑搭理他,直接赏了他一个白眼。白讥嘟嘟嘴,也懒得自讨没趣,他朝黑屠张开双臂,笑靥如花,“臭木头!” 黑屠笑着应了一声,跑过来将他抱起,在他唇边一吻,紧紧拥住了他。 二人还未腻歪够,便被凌厉袭来的鞭声扰断,白讥直接空手接住,呵道:“白正直,你干嘛啊?” 白诤收回沉璧,负手而立,“滚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凶巴巴的…”白讥嘀咕了两句,勾起黑屠的下巴轻啄了一下,“乖,等我。” 黑屠虽不情愿,还是听话地将白讥放了下去,望着他与白诤并肩而行的背影,左手的老地方又蓦地疼了一下。 好了伤疤忘了疼,刚毅如决明宗,甚至都不会对那愈演愈烈的蚀骨之痛心有余悸。可唯有这疼,这独属于一人的甜蜜的疼,他念着,盼着,感恩着,生怕哪一天,上苍剥夺了他的疼,更生怕哪一天,给予他疼的人,如五百年前那般,一眨眼,又相隔天堑了。 “梵玉…” 黑屠喃喃呼唤着他最爱的两个字,笑出了满目朦胧。 白讥一屁股坐在地上,虚喘了几口粗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回极乐门。” 白诤一把提起他的后领,见他着实疲软无力,又将他扔了回去,“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死鸭子嘴硬!” “无妨无妨…”白讥嬉皮笑脸地抱住白诤的腿蹭了蹭,“休养几日,也就康健了。” “康健?”白诤强忍住一脚踹开他的冲动,斥道:“白讥,你有没有想过,再来这么一次,你就没命了!” “没想过。” “你就犟吧!”白诤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当他是谁?他是决明宗!三界的暴虐之气一旦全部收起,纵是天帝亦无力回天!当年…” “当年的是非曲直,师兄你也该想清楚了吧?”白讥注视着白诤,顿了一下,“既然他当年可以,日后也必然可以。” “到底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是谁没想清楚?”白诤冷哼一声,“当年他尚有一颗纯净之心与暴虐之气抗衡,现在还有么?当年他尚能忍受五百年的相思之苦,现在还能么?当年他坚如磐石无所挂碍,现在还是么!” 白讥一时语塞,白诤舔了舔嘴唇,在他身旁蹲了下去,“梵玉啊…” “干嘛?” “趁着尚未泥足深陷,割舍吧。” “你怎知我尚未泥足深陷?”白讥目视着前方,露出不容置疑的笃定微笑,“我啊,早就不可自拔了。” 白诤摇了摇头,“看来你是要执迷不悟了?” “嗯。”白讥想起那人,盈盈的眼波中尽是温柔,“臭名昭著,罄竹难书,我当然不否认他曾经的丑恶,更不会为他狡辩,错了就是错了,无论这罪孽因何缘由,他都是错了。”白讥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可怀安你知道么?遇见黑屠之后,我变得不那么锋利了。我愿意对这人间的媚俗施舍一点点悲悯,愿意不再那样冷眼旁观,愿意审视自己的立场抑或他人的处境,我甚至开始理解极乐门存在的意义…”白讥笑了笑,将自己的心声一字一顿地凿刻进白诤的耳朵里: “我们都在粉饰太平,只有他,只有黑屠,活在真实当中。” 白诤无言以对,他深知多说无益,只得长叹一声,“你别后悔。” “我呢,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白讥挽起白诤的手臂噗嗤一笑,“谁让媳妇儿姓黑呢,是不?” “不好笑。” “是嘛…”白讥没皮没脸地拱了拱他的肩膀,眯起那双粼粼秋眸,“不说我了,师兄,我怎么感觉,你格外关心澈儿啊?” “没有。” “别耍赖啊,你有!”白讥指着他的鼻子,调侃道,“白正直,你给我老实交待,对我徒弟打什么歪主意呐?” “什么你的徒弟!”白诤拂袖甩开他的胳膊,“你一走了之,总要有人收拾你的烂摊子!” “你这人一向如是,一点都不坦诚。”白讥啧啧嘴,也不追问下去,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敛起笑容,对白诤深深一揖,“怀安上仙,你定会是一个好师尊,以后小徒白澈,有劳你多关照了。” 白诤抬手将他虚扶起来,“不用你说这些废话。” 见他脸上隐隐露出一抹忧虑,白讥搭上他的肩膀,“师兄,面对和逃避一样,一枚铜钱的正反面,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之常情。他已经长大了,莫担心。” “嗯。”白诤不置可否,“我去寻他,你去么?” “不去。”白讥干脆地回绝了他,“还有人在等我呢。” “你好自为之。” 这句话他说烂了,白讥也听烂了,二人在不言而喻的默契中相视一笑,分道扬镳。 有选择就会有牺牲,但是那人值得。 白讥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转身朝着黑屠奔去。 极乐门。 苍乙真人打坐完毕,才垂眸看向早已在身前伫立良久的徒弟,“见到梵玉了? “是。” “他不肯回来?” “是。” 白咎只是笑了笑,似乎不出所料。 “师尊…” 白咎摆摆手,“澈儿呢?” “在梵玉的灵堂,一直跪着,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嗯。”白咎捋捋花白的胡子,“随他去。” “可是师尊…” 白咎又阖上双目,“随他去。” “徒儿果然没有慧根,不懂您,更不懂梵玉。”白诤甩下这句压在心底无数年未道出口的话,离开了。 极乐门的灵堂肃穆冷清,白澈跪在梵玉上仙的牌位前,呆滞地盯着那盏不灭的长生烛。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至,他也没有回头。 “白澈…”白诤靠近他,变戏法似地从胸前掏出一个布袋,“喏,吃不吃?” 白澈瞟了他一眼,“师叔,天界不允将人间的玩意儿带上来,你不是最守规矩的么?” 白诤揉揉鼻子,“我…” “谢师叔挂怀。”白澈笑了笑,随手接过,“你怎知我爱吃糖酥?” “他总是念叨,我也就记下了。” “蒋昱也爱吃糖酥。”白澈拿起一块糖酥举在眼前,纤细如发的糖丝在昏暗的烛光下晶莹剔透。 “原来…就算记忆没了,口味也不会变啊…” “澈儿…”白诤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跑到寰海去了?” “随便走走,就到那里了。”白澈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个随意的答案,“也是命。” “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白澈沉默了片刻,又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师叔,你犯过错么?” 白诤摸了摸他的头,“谁都会犯错。” “神仙也会犯错?” “当然。瞧瞧你那个成天惹是生非的师尊就知道了。” 白澈又缄口不言,白诤暗骂自己多嘴,硬生生地挤出一抹自认慈爱的笑容,“别恨他。” 白澈见他这幅努力想让自己开心起来的样子,晦暗的心情竟如被罅隙中钻出的微光抚慰,难得舒畅了些。他小心地咬了一口糖酥,细细咀嚼,甘甜氤氲于唇齿之间,多久没有品尝过这般滋味,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待我如兄如父,我怎么会恨他?” 白诤如释重负,“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 “我抛弃了弟妹,师尊抛弃了我,我们都在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这太公平了。” “澈儿,都过去了。如果你不愿留下这些记忆,我去求师尊…” “师叔,我没那么脆弱。”白澈将脸颊轻轻贴上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沉吟道:“从前是我怯懦,有些东西固然沉重,但我没资格忘记。遗忘,是受害者的恩赐,我这个罪人,只配忏悔。” 他双手缓缓环住白诤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脊骨用力磕了两下,仿佛这是他赖以维继的支柱。他没有流泪,只是声音变得沙哑了。 “可笑的是,我没有机会被宽宥了。” 白诤欲言又止,他笨嘴拙舌,一向学不会说那些嘘寒问暖的漂亮话。他多希望白澈重新振奋起来,可他也心知肚明,从解除封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再也做不回那个调皮捣蛋的纯真顽童。除了反身抱住这个无助的孩子,安抚地拍一拍他,白诤束手无策。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惜斯人已逝,只盼岁月厚泽,少些磨难,多些蹉跎。 “师尊…” “师尊…” “师尊!” 白诤才反应过来,嘴角受宠若惊地翘了起来,“你在叫我?” 白澈从他怀中探出一颗小脑袋,“这里还有别人么?” “澈儿,你…” 白澈手中还攥着装糖的小布兜,他吧唧吧唧嘴,笑道:“梵玉上仙不要我了,便宜转手给你,怀安上仙,您可不能扔了我啊!”他拿出一大块糖,“喏,吃了我的糖,就算认下我这个徒弟了,以后你和白讥打架,我保证站你这边!” 白诤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双手捧过他借花献佛孝敬的糖,“目无尊长!好歹磕个头啊。” “刚才不是在你背上磕过了嘛。” “就你机灵!”白诤捏住他的脸颊,“我庸仙一个,比不得梵玉慧根深重,也练不成太虚咒,什么也教不了你,这样也愿意拜我为师?” “嗯。” “为什么?” “因为你是怀安,坦荡磊落的怀安,跟着你,就能常怀心安了吧。” 白诤谛视着他,眼眶莫名就红了。 “出去吧,别在死人面前跪着了。” 白澈牵起他的小指摇了摇,“师尊,你会永远陪着我么?” 那扑闪扑闪的小鹿眼中倒映着星光,他在等待。 于事无补,覆水难收,半世不济,也只能带上面具苟活。我愿绽放笑颜,自私地肯愿你的允诺,若不然我那千疮百孔的良知,要如何顽抗这冗长又荒芜的余生? 带上我这个累赘负重前行,请务必深思熟虑,童叟无欺,不容作毁。 白诤笑了,他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那双小手,回答得言简意赅:“会。” 作者有话要说: 嘴有多硬的人,心就有多软,白诤是很好的人哦,所以我就把澈儿交给他啦~ 下一章屠屠和白讥就成为夫夫啦~大家会知道,白讥为什么是攻了(*/w\*) 第28章 宜室宜家 寰海的深夜漫天璀璨,天地之间只有两个渺小的身影。白讥舒服地依偎进黑屠的臂弯,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他数困了就睡一会儿,醒来又重新开始。黑屠也不扰他,就这么认真地听着。这个曾经满盈罪恶的地方,用一片浩劫换一场脱胎,尘埃下的白骨分不清谁是谁的,唯有一如既往的波涛,见证了一切亦淹没了一切,识相地,只诉说此刻的岁月静好。 “屠屠…”白讥突然停下来,仰起头笑眯眯地瞧着黑屠的下巴。 “嗯?” “我数到几了?” “三千五百一十二。” “嘻嘻…”白讥会心一笑,双臂牢牢圈住他的腰,“你真好。” 黑屠在他发旋一吻,“不数了?” “嗯,数够了。”白讥在他胸前拱了拱,“其实我是在想,我们去哪?” “想好了吗?” 白讥点了点头。 黑屠笑了,鼻尖在他眼皮上亲昵地摩挲着,“梵玉,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家…” 白讥对这个字从来都没有概念,但不知为何,即便他现在依然没有概念,他愈发渴望给黑屠一个像样的“家”,甚至,渴望成为他的“家人”。 “在想什么?” “没…”白讥垂眸一笑,在他嘴角柔柔地亲了一下,“你心中想个方向。” “嗯。想好了。” “我们听天由命,就沿这个方向走三千五百一十二里,走到哪算哪,随遇而安吧?” 黑屠划了下他的鼻梁,“若是在海里呢?” “那就当渔夫。你打鱼给我吃。” “若是在林里呢?” “那就当樵夫,你抓野味给我吃。” “若是在天上呢?” “怎么会在天上?” 黑屠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若是在天上呢?” 白讥莞尔一笑,十指插入腰间那双大手的指缝,“那就不吃饭啦,做一对比翼鸟,飞到天荒地老。” 黑屠恨不得将这个可心人疼爱到骨子里去,他快要按耐不住,只想将他就地正法,却见他突然急切地怕打自己的手背,大声喊道:“屠屠,你快看,流星!快看啊…屠屠!屠屠?” “梵玉…” 白讥纳罕地看向他,“你怎么了?看啊,多漂亮啊!” 黑屠只顾凝望他潋滟的清眸,再壮美的景色比起这人也黯淡无光,他的喉结动了动,手指点上他聒噪的唇,“别吵…” 白讥愣了一下,还不及反驳,一肚子的话就被他的舌堵住了。 “唔…” 黑屠注视着眼前低喘的人,月光下的他羞赧得真如一枚啼血的白玉,通透且灼热。他牵起白讥软绵绵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最美的那一颗,我已经摘到了。” 白讥浅笑,任由他攥着,别过头去,“你说哪一颗,我怎么不知道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 “梵玉…”黑屠在他指尖一吻,去寻他逃避的眼神,“我一身污秽,唯有那颗心不染纤尘,我一无所有,可我爱你。” “总是一本正经地说些肉麻话…”白讥嗔怒地锤了他几下,还是甜甜蜜蜜地认了栽,他头抵着他的颈窝,声如蚊呐地嘟囔道:“…我…我…我也…哎呀…” 黑屠笑着挽起他的发丝,含住他酡红的耳垂上轻轻抿了抿,“不必说,足够了。” 西行三千五百一十二里。 “哈哈,这地方不错嘛…”白讥从黑屠背上跳了下来,张目望去,远方层峦叠嶂,脚边流水潺涓,草木肆意生长,山光鸟鸣共性。崎岖险峻的深涧自然无人问津,真是称心如意的僻静之处。 “山下有一处村庄,你若喜欢热闹,我便陪你去逛逛。” “这么贴心…决明宗,我要对你爱不释手了呢。”白讥眨眨一双媚眼,在他下巴随意撩拨了一下,“不急不急,我们总得先找个地方住下。” 黑屠揽过他的腰,笑道:“你且歇着,交给我。” 白讥吃惊地看向他,“你还会盖房子?” “嗯,会。” “厉害啊…”白讥戳了戳他的小梨涡,“那我就坐享其成了?” 黑屠一把将他拽入胸膛,俯身在他鼻尖叮了一下,“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白讥努努嘴,在他胸前划着圈圈,“你在这,我还能去哪啊…” 黑屠笑了,低头去寻他的唇,却被白讥一手挡住,“啧啧,决明宗,每次都先斩后奏,便宜可没你这么占的啊。” “梵玉,我想亲你,可以么?”他以极虔诚的语气恳求道。 这声音低幽笃定,白讥恨自己作茧自缚,他干咳两声,“好啦好啦…败给你了!” 他踮起脚尖飞快在黑屠嘴上碰了一下,也不敢与他对视,摸着自己的脸落荒而逃。 白讥坐在一根树杈上惬意地哼着曲儿,时不时逗逗枝头飞落的小鸟,黑屠已经不眠不休地忙活了好些时日,一个小木屋初见雏形。看他心灵手巧的模样,白讥有些讶异,自己竟有一天会对谁的底细如此好奇,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才能这么呆,这么傻,这么一根筋,这么招人喜欢。 “嗯?” 白讥托腮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脸上点了几下,他眯起眼睛,大概不知自己此时笑得有多垂涎下流,从前不曾注意,只觉得这个人抱起来硬邦邦的,没想到这衣裳底下裹着的东西,这么…赏心悦目啊。 正午的日头毒辣,方才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放晴后格外闷热。黑屠脱下内衫,露出魁梧宽阔的后背,紧致结实的麦色肌肉淌出汗滴,与那透过树影的斑驳骄阳相得益彰。 馋得白讥想狠狠咬上一口。 “屠屠!” 黑屠还不及转身,便被突如其来的某人从身后扑个趔趄,“等得无聊了?就快好了。” “不是…”白讥嘿嘿坏笑两声,情不自禁地在他肩头啃出一排牙印子,黑屠失笑,宠溺地摸摸他的头,“我身上都是汗,脏。” “我不嫌弃…”白讥磕了磕下巴,娇声道:“我能有你,夫复何求啊!” 黑屠笑而不语,他垫了垫手臂,怕黏在身上的癞皮狗掉下去。 “你啊…”白讥探着头亲了他一下,“屠屠,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你想知道?” “嗯。我呀,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福气,居然让我捡到这么一个大宝贝。” 黑屠沉默了片刻,“我…其实想不起来了。” 一个念头在白讥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该问的。 黑屠不会骗他,一千年前的少时记忆或许当真被过分悠久的光阴透支了,什么也剩不下。可就算他无法提及,白讥也能从他有限的认知中猜出个大概,能将一个宅心仁厚的人逼得坏事做尽,成为人人喊打的魔头决明宗,那段被有意遗忘的空白,至少不可能是快乐的。 白讥相信,如果他想听,黑屠就算自揭伤疤,也会努力回忆。 他哪舍得扫他的兴?他只会勉强自己。 “傻子…”白讥心疼地瞧着他的侧脸,用衣袖为他拭去额上的汗,“你永远都可以拒绝我的,就算拒绝我,也不可能赶得走我,懂么?” 黑屠愣了一瞬,将他放下地,转身回拥住了他。 大功告成。 白讥围着小木屋转了好几个圈,直到被黑屠拦住才不情愿地停下,他满足得手舞足蹈,上一次因为得到什么而如此高兴,还是在忘川河拥有这颗心的时候。 如此想来,似乎每一次由衷的悸动,都是黑屠的馈赠。 黑屠特地开出一条土路,曲径通幽,道旁种满了白玉兰树,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寻来的苗子,再过几个月,便可以开花了。 “梵玉,你喜欢么?” “何止是喜欢啊!”白讥蹦跶得像一个心花怒放的孩童,他攀上黑屠的脖子,眼中泛着澄澈的水光,“屠屠,谢谢你…” 黑屠最爱他眉开眼笑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怕是简陋了些,我本想给你温衾软枕的…” “嘘…”白讥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是神仙,不需要软枕,有枕边人就够了。” 见他羞得面红耳赤,白讥调笑道:“去溪边洗洗,顺便冷静冷静。” 身体的变化被他察觉,黑屠更是无地自容,他深吸一口气,“好,那个…梵玉…你,你等我…” 白讥眼波流转,笑意盎然,“好啊。” 黑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白讥不在外面,他心中一慌,连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朝房中奔去,推开木门的那一刹那,他愣住了。 桌上点着三只喜烛,白讥还是那袭白衣,只是用一条大红色的缎带拢了一个髻字,他嫣然一笑,朝他招了招手,“你站在那做什么,过来啊。” “哦。” 黑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脚步却纹丝未动,白讥无奈,走过来牵起他的手,将他按到凳子上坐好,用另一条红绦为他绑好头发。 “真好看。” “梵玉…” “决明宗,来。”白讥将桌上备好的酒杯往他手中一塞,自己又执起一盏,在他面前跪了下去,“那个…择日不如撞日,嗯…那个…我也不知道成亲是怎么个成法,我看凡间似乎都是这样,喝个合卺酒,就算是夫妻了…我们…” 他语速飞快,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干脆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却见黑屠只是静坐在那里,举着酒杯一动不动,白讥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你不愿意?” 黑屠讷讷地点点头,“愿意。” “一点也看不出来!” 酒杯在地面支离破碎,白讥夺门而出,黑屠连忙闪身挡在他面前,“梵玉,你是感动我对你用情至深,还是感激我救了白澈?” “王八蛋!”白讥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冷冽的瞳孔中满是被羞辱的愤懑:“决明宗,我,白讥,是什么样的人?要多感恩戴德痛心疾首,才值得对一个男人以身相许?” 黑屠语塞,白讥拂袖挥开他的手臂,“滚开。” “梵玉!”黑屠冲上去死死抱住他,“对不起…是我混蛋,我混蛋,我混蛋…对不起…我只是没奢望过…对不起…对不起…” “松手。” “对不起…”他非但不放手,反而更用力了些,“原谅我,对不起…” “松手。” “不原谅也罢,打我骂我…只要你别走…对不起…” “我让你松手!” 白讥一时气急败坏,运功想振脱他的手臂,谁知黑屠竟活活受住了这一击,任一股强大的气流穿膛而过,生生咽下了一口血腥。 “你怎么不躲啊!” 黑屠还是牢牢箍着他,白讥能感受到,他哭了。 “混蛋,和谁学的苦肉计…松手。” 只要一张嘴,满腔血水便会喷涌而出,黑屠不开口,只是拼命摇了摇头。 气被这个傻子消掉了大半,白讥叹了口气,“我不走了。” 黑屠顿了一下,濡湿的面颊贴在白讥的后颈,像只要被主人抛弃摇尾乞怜的小狗,白讥知他真是被自己吓得不轻,柔声道:“乖,让我看看,伤着没有。” 黑屠迟疑了许久,终于放过了他,还是立刻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袖,“梵玉…” 白讥转过身,见他脸上血泪交织的狼狈样子,心中的怒火被怜惜取代,他面无表情地让他坐好,为他擦净嘴角,语气依旧不善:“丑成这个德性!疼不疼?” “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了?我问你疼不疼!” “不…不疼…” 见这高大的男人竟被自己吼得瑟缩了一下,白讥被气笑了,“活该!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你收拾,收拾!”黑屠握住他的手腕将脸贴了过去,瓮瓮地说道:“别生气了…” “怎么还有找抽的啊…”白讥捏住他的脸颊使劲一掐,直拧出一道红印子才作罢,“谁会和你这个呆子一般见识!” 黑屠憨憨一笑,厚着脸皮环住他的腰,“你不气了呀?” “怎么不气?饶不了你!” 白讥虽然嘴上骂着,心中的结确实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冰释了。 黑屠一向孤单俜伶,唯一与他作伴的便是那贪得无厌的暴虐之气。他懂爱,也缺爱,无论是得到还是付出,都认真到吹毛求疵,他宁愿在微不足道的纯粹中忍受苦楚,也不要那虚与委蛇的张冠李戴。 我是真心爱你,你也是真心爱我,一个无伤大雅的误会,解开便是了。 “用你那长疙瘩的脑袋给老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记清楚了!我,梵玉,心悦于你,钟情于你,爱慕于你,想和你生生世世黏在一起。除此之外,与旁的乱七八糟无关!你若是再敢胡思乱想,我就再自戕一次,让你这个蠢货一辈子也找不到我!” 白讥拽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道。 黑屠呆滞了半晌,猛然起身,拿起那盏酒杯仰头灌了下去,他喝完一杯,又直接拎起酒壶,将剩下的喝个精光,这次轮到白讥目瞪口呆了。 “你干嘛啊?” 黑屠打了个酒嗝,嘴角直咧到了耳根,他眼神迷离,含含糊糊地说道:“梵玉…一杯酒…一辈子…一壶…全喝了…好多辈子…和你…我…” 他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晃悠了两下,一头载进白讥的怀里。 “喂!屠屠,屠屠?这就醉了啊?你这酒量也忒不济了吧!” 白讥一边抱怨,一边将他扛上了床,看着他大敞的领口下泛着酡红的皮肤,那秀色可餐的躯体又浮现在眼前。他吮吻黑屠柔软的唇瓣,仍觉意犹未尽。白讥清醒地知道是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他一向纵情声色随心所欲,更不屑理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大道理,自然不打算委屈自己。他伏在黑屠耳畔,沉声说道:“屠屠,重要的事情还没商量呢!我要当夫君,你不介意吧?” 黑屠的呼吸声渐沉,白讥暧昧地笑了笑,“不说话啊,那就是同意了?” 他悄悄解开黑屠的衣带,“我会很温柔的。” 作者有话要说: 醉酒误事,醉酒误事哈哈 第29章 欺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负老实人 黑屠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美梦。 梦的内容他大抵忘却了,他只敢笃信,里面有梵玉,还有他迷人的笑。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五百年来,那人总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他离得好近,他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他的嘴角,他甚至感受到他如兰的呼吸。他对他说了什么听不清的话,他们共同完成了什么神圣的仪式,他幸福得近乎癫狂,可那幸福的具象到底是什么,黑屠拼命回忆,直到醒来,他也捕捉不到。 “不睡了?” 白讥倚在床头,将他按了下去,露出半扇雪白的肩膀,正含笑望着他,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疼么?” “梵玉,你…” 黑屠正要起身,腰间骤然一紧,他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 “你…” “嘘…”白讥低头在他鼻尖啄了一下,“叫相公。” “我们…” 白讥为他掖了掖被角,“屠屠…对不起啊,我太喜欢你了,昨夜力气大了些,你那里…还好吧?” 黑屠还没有从被算计了的事实中缓过神来,他甚至怀疑自己依然活在梦中,他无辜地盯着白讥,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白讥见他这呆懵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他捏住黑屠的下巴晃了晃,“屠屠,你说话啊!你怎么了?生气了么?” 黑屠的喉结动了动,他凝噎了半晌,才终于吞吞吐吐地问道:“梵玉,你对我…做了什么?” 白讥松了口气,娇俏一笑,“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我把你睡了。” “梵玉!”黑屠霍然坐起,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你怎么可以…” “明明是你答应我的!”白讥一脸理直气壮,“我问你了,你同意了啊。” “我何时…” “昨夜,你说心悦于我,甘愿承欢与我,你都忘了?” “我…”黑屠一脸狐疑,“我说过?” “你这是在怪我?还是不信我?”白讥瞬间挤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苦楚模样,“莫非…你想告诉我,你喝醉了,说的都是玩笑话?” “不是…” “难道昨日种种,那些甜言美语浓情蜜意,都是过眼云烟么?” 他梨花带雨,欲言又止,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他本就清癯,肋骨浮刻在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上,更显楚楚可怜。黑屠见状,只顾着心疼和自责,哪还有心思追问真相? 更何况,于黑屠而言,白讥说的一切,都不容置疑。 “不是,梵玉…”黑屠怯怯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柔声道:“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白讥的声音囔囔的,他揉了揉眼睛,偏过头去,不肯看他,“我们成亲了,是不是?” “是。” “我们吵架了,是不是?” 黑屠抿了下嘴唇,“是。” “之后你为了安抚我,说了一大堆花言巧语,是不是?” “梵玉,我…” “是不是?” 黑屠百口莫辩,只得点点头,“是。” “怎么,话说得那么漂亮那么好听,原来都是诓骗!你其实根本不愿意!” “我怎么会?我当然…” “黑屠,你若是不愿意,我…我走便是!也对,醉话怎么能作数呢?都是我一厢情愿!” 白讥根本不给黑屠申辩的机会,他说罢便作势滑下床去,黑屠眼疾手快,飞身扑上去抱住他,“我愿意!愿意!你别走,我错了…” 白讥强忍笑意,憋得连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窃喜,低声哽咽道:“你不必勉强…” “我怎么会勉强,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只是我想…” “想什么?” 黑屠摇摇头,“罢了,只要你开心。” 他火热的胸膛贴着自己的背脊,白讥只觉得浑身都在悸动,昨夜坦诚相见,黑屠那恰到好处的甘美躯体实在回味无穷,他食髓知味,此刻方兴未艾,只想再将他吃干抹净,大快朵颐一番。 “真的?” “嗯。”黑屠乖巧地在他肩头吻了一下,“你以后再如何赌气,也不要拿出走唬我,好不好?我害怕…” 这个小动作简直正正好好搔到了白讥的痒处,此刻再装正人君子,简直枉为小人本色。 这可是你自找的。 白讥舔了舔嘴唇,突然欺身将黑屠压倒,对着他的脖颈狠狠嘬了一口。身下人那深潭般的双眸中掠过一丝茫然,白讥摩挲着他还湛着泪痕的脸蛋,调笑道:“决明宗,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梵玉…” “宝贝儿…”白讥手指点上他的唇,不让他说出那些废话,“别吵,为夫会让你舒服的…” 他莞尔一笑,缓缓钻入了被中。 “屠屠…屠屠?屠屠…屠屠…” 黑屠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任白讥如何赔礼请罪也不肯吭声,这是他第一次生气,白讥心知理亏,一时也无所适从。他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趴在那人身上,好声好气地哄道:“乖,别捂着,让我看看。” 他撩开被角,却被黑屠一把抢了过去,将自己裹得更紧,之后又一动不动了。 白讥无奈,只得故技重施,“屠屠,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被中人迟钝了片刻,微微露出一小撮头发,却又立马缩了回去,白讥偷偷笑了笑,“不愿抱我,至少也分我点被子啊。” 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些,白讥又试了一次,没有被拒绝。 “你呀…”白讥的手慢慢溜上他的腰际,运功为他舒缓疲惫,“疼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不疼?” 黑屠仍是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屠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可还是比你对我的喜欢少那么一丢丢,我就是恃宠而骄,对不起嘛…” 白讥知他定能听得进去,也不管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念叨着:“讲道理,若是我让你睡了,你定会想入非非,觉得孤傲如我怎会委身于你?肯定还是为了报答你,对不对?” 黑屠没有反驳,那便是默认了。 白讥亲了亲他的耳垂,悄声道:“所以啊,恩将仇报算不上,蹬鼻子上脸确实有一点…屠屠,我这个人,一肚子坏水,一身臭毛病,张狂又自私,恐怕是改不掉了。但你信我,我心中是有愧,也有鬼,可对你,是绝不掺假的一心一意,你别不理我,我难受…” “你是故意的。” 过了良久,他终于闷闷地回应了他。 白讥暗自松了口气,再接再厉,“那,这样吧,咱们打一架,谁输了,谁在下面,怎么样?公平吧?” “我承诺过,不打你。” “没关系,我让你打。” “我不打你。” “事出有因嘛,我保证不会怪你的。” “我不打你。” 白讥就爱他这股犟劲,他戳了戳他的额角,“一根筋!好啦好啦…也不是不可以啦…” 他四仰八叉地躺倒,拍了拍黑屠,“喏,来吧!” 黑屠迅速翻了个身,盯着他看了许久,白讥心虚得发毛,尴尬地讪笑两声:“屠屠…快来呀…” 黑屠朝他身旁蹭了蹭,手臂掠过他的锁骨,白讥连忙闭上眼睛,惴惴不安地迎接他的制裁。谁知黑屠只是静静拉过被子为他盖上,将他揽入怀中,嗓音哑哑的,“身子刚好,莫要贪凉。” 白讥怀疑,他这辈子所有的感动,或许都要奉献给这个呆子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该死的一物降一物。 “屠屠…” 黑屠青涩地吻了他一下,“我让你赢,你也是赢。” 白讥眼眶一热,握住他的手,“过这村可没这店了啊,你当真…” “嗯。” 他淡红的眼角还挂着云雨的余韵,白讥心头一酸,紧紧回拥住了他,两人额头相抵,相视而笑。 “不生气了呀?” “想生气,舍不得。” “傻子…”白讥在他突起的喉结上落下一吻,“你待我这般好,我会得意忘形的。” 黑屠仰起脖子,阖目享受他的亲昵,“如此甚好,你越不可一世,便越离不开我。” 白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那,梵玉恭喜决明宗,你的阴谋得逞了。” 二人又腻歪了一会儿,白讥说着说着便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时,房内空空如也,黑屠也不知去哪了。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白讥下了床,他眼前一暗,晕眩铺天盖地袭卷脑海,他扶住桌子甩了甩头,灌下一大杯水,才稍稍缓和了些。 白讥眉头微蹙,这感觉似曾相识,他有些乏力,披上外衫坐在门口,安静地望着屋外的人。 黑屠拿着一根树枝,正在院中练功。白讥依稀记得师尊苍乙真人说过,决明宗原是用一把上古金刀的,可他从未见过他使过什么刀,甚至连他杀人都不曾见过。众口铄金,黑屠的罪恶,从小到大,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白讥不会问他刀去哪了,更遑论他的过往。那些事情,真真假假添油加醋他也懒得分辨,干脆大包大揽全然尽信,毕竟,他也全然不在乎。 黑屠的身形如游龙飘逸洒脱,步伐稳健却不笨重,一套刀法倒被他舞得更像剑法,灵动且有力,直教人移不开眼。 他练了几个时辰,白讥也就如痴如醉地看了几个时辰,日落西沉,他大汗淋漓,畅快地笑了笑。他回望一眼,白讥连忙藏起,听他没有过来,又悄悄探出头去。眼瞧着他一边认真地给白玉兰树浇水,一边对着一株株枝芽反反复复碎碎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蠢话。他兀自在那里揠苗助长,又愣在原地傻乐了一会儿,随后将空桶悬在一架扁担之上,大步流星地朝着溪边走去。 见他这般生龙活虎,白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颓然倚靠在门框上,失声笑了笑,眼中氤氲出一层淡淡的薄雾。 黑屠回来时,白讥枕着手臂装睡,皎洁缥缈的月光在他的背影之上晕染开来,绝美得宛若一卷袭水墨风景。 “还在睡么…” 黑屠走到床边,俯身对着他的耳蜗轻唤道:“小懒虫,饿不饿?我给你做了些吃的,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白讥糯糯地哼哼了一声,黑屠宠溺地笑了笑,吹灭床头的烛光,轻轻躺在了他的身后。 “梵玉…” 白讥故意将呼吸放沉了些,黑屠顺抚着他的发丝,指尖滑过他精致的眉眼,嘴唇在他耳鬓温柔地细吻。白讥能察觉到他难耐的渴望,不由地攥紧了枕头,却并不打算醒来。 就给他一次机会,就让他满足一次,遂愿一次,称心如意一次,随他所欲。 黑屠的呼吸近在咫尺,白讥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却只等来了一句话。 “得你相伴,三生有幸。” 手背滴上了几点温润,待他睡着,白讥转过身,安心躲进了他的臂弯。 第30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双更一) 人世的光阴如山涧的溪流,平缓而从容地淌过每一个朝暮,白讥正是在这无所事事的虚度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他不知道这种日子的终点在何处,可他隐约预感到一定会有终点。他活了千年,这繁花般的幸福于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生命而言未免太过短暂,他一边对生活报以贪婪的侥幸,妄想它能无限延续下去,一边又小心翼翼地呵护珍惜,感激一个又一个日升日落。他一向都是盲目且匆促地疾行,人生一览无余,没什么可期待的风景,亦没什么值得留恋回头。可自从为另一人不经意的驻足,此后种种,意外地变成两个瞎子并肩携手,他竟然不想再往前走,就这样原地踏步吧,挺好的。 白讥轻轻拿开揽在自己腰际的手,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窗外阳光明媚,他望着满树枝杈上叽叽喳喳啼鸣不停的小鸟笑了笑,坐在镜前拢起了头发。 细密的发丝从梳齿中掠过,白讥突然顿住了。 白发,一根白发,亮得夺目。 极乐大仙早就不乐本座了,眼见又要衰败了么? 这暴虐之气果然厉害啊,黑屠到底是如何与之共度五百年岁月的?白讥出神地想着。 “梵玉…梵玉?” “嗯?”白讥慌忙将那根银发薅掉,笑道:“醒了?” “嗯。”黑屠揉了揉惺忪的眼,下床朝他走来,从背后环抱住他,“最近愈发嗜睡,快赶上你了。” “决明宗晚上辛苦,多睡一会儿也是情理之中。” 白讥从镜中看去,那人果然霞飞双颊,又害羞了。 “你…你更…辛苦…” “你的脸皮何时这么薄了?”白讥抿唇一笑,“昨夜我一时把持不住,太过火了,还难受么?” “别问了…” “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难为情的?” “别问了…”黑屠将火辣辣的额头埋进白讥的颈窝,伸手去夺他手中的梳子,“我给你…梳头发…” “不用!”白讥轻咳了两声,“那个…我…我都梳好了…”他飞速起身,一把将黑屠按在椅子上,在他耳鬓温柔一吻,“我给你绑个好看的发髻,如何?” “不要。” 白讥愣了一下,“为什么?” 黑屠傻呵呵地乐了两声,头抵着他的肚子蹭了蹭,声音像这仲夏的暖风一般,软绵绵的。 “先让我抱一会儿…” “你天天抱,还嫌不够呀?” 黑屠摇摇头,更是拥紧了些,“我要把这五百年的都抱回来。” 白讥噗嗤一笑,“那五百年之后呢?不要我了?” “你不会算数。”黑屠仰头注视着他,深邃的瞳孔像幽暗的夜,映出皑皑皎月。 “喔?我怎么不会算数了?” “补了上个五百年,就又过了五百年。”黑屠咧开嘴角,“梵玉,你永远欠我五百年。” “你可真机灵…”白讥莞尔,手掌缓缓拂过他的眼,“我这人最喜欢出尔反尔,用给决明宗打个欠条么?” 黑屠阖上双目,纤长的睫毛掠过白讥的掌心,搅得他麻酥酥的。 十指连心,白讥觉得,连同肋下死水般的某处,似乎也跟着悸动了一下。 他俯身,吮上了他的唇。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白讥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黑屠笑了笑,“你饿了?” “是啊,胃口见长,不会是…”白讥故意停滞了一下,眼前人那一脸关怀备至的样子着实有趣,他蹙起眉头摇头晃脑地啧啧嘴,“不对不对,要有也是你有啊…” 黑屠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亏自己还当他真要说些什么正经话,他腾地起身,拔腿就往外走,白讥连忙拽住他,“我开玩笑的,你介意了?” “我去砍柴,给你做饭。” “我就知道…”白讥笑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鼻尖啄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你乖乖等我哦。” “嗯呐。”白讥扒拉开他方才敛好的领口,长眉连娟,柔声入骨,“你若是再不走,为夫可等不到晚上了…” “梵玉!”黑屠捉住他不老实的手,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探头亲了他一下,一溜烟地小跑出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白讥脸上了笑容逐渐沉寂,他盯着被扔在地上的发丝怔忡了半晌,将它拾起,震成了粉末。 白讥百无聊赖,溜达到院中的竹亭内,一边盘膝打坐一边等黑屠回来。 “主人,就是这里。” 来得猝不及防,白讥被渐至的说话声惊扰,这声音似曾相识,他又仔细听了听,不,绝对是那个人。 他悠悠睁开双眼,内心猝然涌出一股莫名的躁郁。 真麻烦啊。 “白讥?!” “主人!” 白讥稳坐如钟,移光幻影般地闪身,反手夹住风驰电掣袭来的飞镖,勾唇一笑,“呦,熟人啊!” “谁跟你是熟人!” 眼前人一身绛红色的劲装,看起来和白澈差不多大,一双凤眸中恨不得射出刀子,“你这阴险小人,果然是诈死!” “嘘…别咋咋呼呼的,我是真死,只是福大命大,又活了而已。”白讥对这怒视习以为常,他随手丢下飞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我说,你追杀了我五百年,我也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与你废话了五百年,你是聋还是忘性大?咱们也该冰释前嫌了吧!” “好啊。”那人扬起下巴,负手而立,“杀了你,为主人报仇,自然冰释前嫌。” “哎呀!”白讥甩甩头,“我说你这娃娃还真是黑屠带出来的,连这轴劲都一模一样!黑屠没教过你礼数么?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不许你冒犯主人名讳!” 他袖中倏然蹿出两柄短刀,直向白讥刺来,白讥拂尘一格,纵身跃上房顶,朝他吐了吐舌头,喊道:“怪了,你见谁家相公不能直呼妻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子的名讳?” “满口污言秽语!你口出狂言!你…” “主人!”那人身后的随从冲上前将他拦住,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他青筋怒起的脸上居然溢出一抹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他抓住属下的手臂,连嗓音都在颤抖:“秦桑,你是说…” 叫秦桑的属下点点头,他面无表情地从主人手中的取走短刀,在他空荡荡的手心捏了捏算作安抚,随后恭敬地对白讥行了一礼,“烦请上仙告知决明宗的下落。” 白讥眯起眼睛,冷冷地问道:“你们找他干嘛?” “秦桑,不用管他!”那人四下张望,到处寻觅着什么,“他在这!他就在这!对不对?” 白讥沉默了片刻,心头仿佛瞬间坠落一块巨石,堵在喉咙里,逼他口不择言。 “不在。” “你骗我!” “随你怎么想。总之,你们找错地方了。”白讥垮下脸,对二人拱手说道,“好走不送。” “梵玉,我打了几只山鸡,你想…” 斧头应声而落,黑屠诧异地望着来人,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姜…刈?” 他甚至不确定,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哑口无言的窘迫,还是阔别重逢的愉悦。 早不来,晚不来,白讥暗骂了一句,还是在姜刈扑向黑屠之前跳下房顶,眼疾手快地挡了上去。瞧着面前这个泪流满面的痴子,他不停告诫自己,心不能软。 “我警告你,离有夫之夫远点。” “梵玉。”黑屠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别这样。” “哼。” 白讥转过身,死死圈住他的腰,黑屠因炎热打起赤膊,露出健硕的胸膛和一身情爱的痕迹,白讥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嗔道:“把衣裳穿好。” “哦。”黑屠乖乖照做,白讥仍是不依不饶地在他腰间掐了一下,黑屠吃痒,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失笑道:“莫要闹…” “屠屠…”白讥嘟嘟嘴,指着姜刈娇声道:“他们欺负我!” 秦桑向前一步,“决明宗,事出有因…” “因什么?什么因?你还能狡辩不成?”白讥瞪了秦桑一眼,又赖进黑屠怀中,“这两个小孩总是针对我!” 黑屠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姜刈都七百岁了,哪里是小孩?” “七百岁了还不能明辨是非,不是更可恶么!” “梵玉,姜刈伤不得你的。” “你还帮他说话!” “听我说…”黑屠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是我的刀,与我信念相通,不可能加害于你。他追了你五百年,可曾真追得上你?每次不都被你逃了?” “那是我本事大…”他眼珠转了转,小声哼哼唧唧:“你的刀,还信念相通,什么玩意儿…” “我日后与你细说,好么?”黑屠刮了下他的鼻梁,“你呀,总是这般顽童心性。” “嘿嘿…”白讥瞟向姜刈,见他眼中悲喜交加,愤怒,痛苦,憎恶,惊讶,兴奋,欣喜,什么都有,五味陈杂。他呆呆地杵在那里,酿不出一句话。不过白讥根本无心施舍任何同情,他当然坚信黑屠爱他不渝,可这坚信,对缓解他此刻的焦虑,于事无补。 “反正我被吓到了,抱抱。” “遵命。”黑屠在他臀下一托,稳稳地箍入臂弯,“还有何吩咐?” “嗯…”白讥眨眨眼,嘿嘿一笑,又点点自己的嘴唇,“亲亲。” 黑屠笑了,“啵”地碰了碰他的唇瓣,“还有么?” “我饿了。” “我给你烧鸡吃。” “算你识相。” 白讥伏在黑屠胸口,媚眼如丝,他朝姜刈侧目睨去,得意地笑了一下。 “决明宗…” 姜刈终于呼唤出这个朝思暮想的名字,他漠视白讥的无理取闹,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黑屠,膝盖一折,重重地跪了下去。 “主人!” 黑屠深吸一口气,对姜刈和秦桑笑了笑,“二位如若不嫌,用些晚饭再走吧。” 他不欲多言,攥紧白讥的手,转身进了木屋。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一点的,又多了几个收藏,所以今天双更啦~ 谢谢大家(づ ̄ 3 ̄)づ 第31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双更二) 传说中波谲云诡的地方,天上的神仙没有见过,地上的鬼怪没有见过,水底的鱼虾没有见过,谁也不知道它到底藏在哪个角落。但凡有那么一丁点捕风捉影的消息,所有人也都不谋而合地讳莫如深。历经千万年的太平祥和,曾经的人或死或缄默,也让这些真真假假的缥缈神话,与那些沉沦的记忆一同,销声匿迹。 集三界大凶之不祥,罪恶,阴暗,狰狞,悲哀,扭曲,堕落,将光明严丝合缝拒之门外的深渊——不周之境。 直到八百年前,震怒之火焚寂天地,万物众生都被不见其形的魍魉纠缠,整整一百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甚至寻不到一处活物,救苦救难的神仙自身难保,更是对人间束手无策。人们这才想起来,遗忘不等于抹杀,也是这时才发现,不周之境似乎迎来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统治者。 决明。 他任由手下的鬼祟奸|淫掳掠,放纵他们肆意挥霍贪婪。屠戮,残杀,污辱,欺凌,不为仇恨,甚至不为快感,不周之境里的东西感受不到快乐亦不渴望快乐,那虚无的玩意儿不适合绝望的他们。他们不过是一群被决明宗的暴虐之气折磨操纵的傀儡走肉,太干瘪,太空虚,太寂寞,需要滋养与释放,唯有那甘甜的鲜血,能对这饥渴的灵魂,聊以转瞬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即逝的润泽。 羌愚便是在那时亡国的。 连负隅顽抗都来不及,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黑屠踩踏过累累尸骸,穿过滚滚浓烟,在坍塌成一片断壁的皇城内驻足。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满地残垣四分五裂,被掩埋的锋利光芒从石缝间泄出,他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拨开覆于其上的灰霾,拾起了不起眼的沉重大刀。 刀背上刻着“姜刈”二字。 “决明宗捡到什么宝贝了?” 黑屠感到背后一阵阴冷,他点了下头算作回应,“玩够了。” “没什么好玩的…”雪姬搅着头发笑了笑,“不过…倒是在莫琼…” 后面的话黑屠没有细听,他只是在那反着寒光的刀刃上不断摸索,指尖的血蜿蜒而下,不疼,再用力一点,还是不疼。 雪姬说得不错,没意思。 “回罢。” “咦?这就走了?那他们呢?” “随他们去。” 他转眼便不见了,丢下两百年无从复原的疮痍。 黑屠也不知为何,许是同类的缘故,总能被无情的冷器接纳。他鬼使神差地将那把大刀带回了不周之境,不曾想自己的血液竟轻易化解了其中的结界,几日之后,居然听见了与肮脏污秽的这里格格不入的声音。 婴儿的啼哭。 不周之境永无休止飘荡着各种各样的哭泣声,没谁会去追究,更没谁会去在乎。可这声啼哭非比寻常,它不向死而向生,然而这里的一切,最厌恶聒噪的新生。 一个个都对这鲜活的生命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他,瓜分他,毁灭他,却被黑屠轻描淡写地制止了。 “这个孩子,是我的刀。”他毫无波澜的眼底渗出磊落的霜寒,“不可伤他。” 没有人敢去逾越决明宗的雷池,姜刈就是在这样的庇佑下,平安无虞地长大了。 “主人!主人!” 小姜刈倒腾着碎步朝黑屠奔去,每日不眠不休地苦练,可算盼到了那人回来。他忙不迭地跪倒在他面前,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主人,我已突破刀法第三重,这就给主人演练…” “不必。”黑屠单手将他拉起,“你不会偷懒,我信你。” “可是…”姜刈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他抿了下嘴唇,丧气地说道:“刈儿会用功的…” 黑屠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 “主人…”姜刈又咧嘴笑了笑,“刈儿读了几个故事,讲与你听好不好?” “刈儿,我累了。” “哦…”姜刈垂下头,嗅到了他身上的萧肃,小心地捏住了他的袖口,“主人…你又杀人了?” “嗯。” “下次带上刈儿吧!刈儿化身为刀,与主人并肩作战,助主人一臂之力!” 他眼神中充斥着兴奋与期待,黑屠脸色更沉,推开他的手,“你想杀人。” “刈儿是刀,杀人是刀的使命。” 黑屠谛视面前这个认真坚定的孩子,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还太小。” “主人…” “让我静一静。” 他再不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总是这样,不肯生气也不肯鼓励,不肯难过更不肯开心,不肯表露任何情绪。 姜刈呆呆地望着男人伟岸的背影,是错觉么?那是失望么?为什么不理我?是我太笨了么?对,一定是,主人定是嫌我不够努力。真想快点长大啊… 他攥紧双拳,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挥舞起手中的长刀。 姜刈印象中唯一的一次挨骂,是在他一百岁的时候。 其实他是高兴的。 黑屠甚少约束他,他自作主张跑出了不周之境,在一个小国的宫殿中瞧见了一块绝美无暇的宝石,他想像着它镶嵌在那人发冠中的英武模样,不由自主地便将它夺入囊中。不料这石头竟是人家的镇国之宝,必然受到阻挠,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将此地处理个一干二净。他没有想到,当他兴高采烈地捧着那块流光溢彩的宝石献给那人的时候,只得到了一个愤怒的巴掌。 “姜刈。” 姜刈从地上爬起,脑中一片嗡鸣。 “委屈么。” 姜刈咬咬牙,“不敢。” 又是一个巴掌,姜刈两腿一软再次栽倒在地,哇地呕出一大口脓血。 黑屠缓缓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下,语气依旧孤冷平静。 “你是我的刀。” “主人…” “没有执刀的手,刀却杀了人,我们,本不该有如此羁绊啊。” “姜刈知错了!”姜刈闻言一惊,奋力抱住黑屠的腿,哀求道:“请主人责罚我吧,别…别扔了我…” “是我的错。”黑屠的目光始终注视前方,“姜刈,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不是!刈儿想要的…想要的…” 只是陪伴在你身边啊。 “思过吧。” 璀璨的宝石粉身脆骨,徒留一抔黯淡的粉末,直到他擦身而过,渐行渐远,那句憋在心底太久的肺腑之言,终究还是酿成了满腔无法言明的苦涩。 黑屠此后再未提及此事,姜刈竟也得偿所愿,他不再是那个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他成长为决明宗得心应手的武器,心甘情愿分享他的罪孽,默契地配合他每一次的生杀予夺。 然而,他却再也不愿对自己施舍一丝一毫多余的温柔了。 他变得一视同仁了。 事情发生在众神围剿决明宗的前一年。 他难得在不需要杀戮的时候,主动传唤了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姜刈受宠若惊地赶去,只见死气沉沉的大殿中还站着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主人。” “嗯。”黑屠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眼神便一直锁定在那人身上,“你有灵根,谁。” “决明宗慧眼,在下秦桑。” “怎么找到这里的。” “决明宗真是明知故问。”那人不卑不亢地笑了笑,“两百年前,羌愚小国付之一炬,秦桑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一直苦寻决明宗的下落,奈何杳无头绪。不料几日前竟在凡间偶遇,一路尾随而至,想必决明宗不会没有察觉。也是多亏了决明宗带路放行,若不然在这个险恶之地,秦桑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说到这…”秦桑行了一礼,“秦桑还要感激决明宗的宇庇之恩呢。” “你要报仇。”黑屠开门见山地问道。 “决明宗误会了。”秦桑笑了笑,“秦桑自知势单力薄,不欲重蹈覆辙。” 黑屠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桑看了一眼姜刈,神色一敛,“秦桑斗胆,恳请决明宗,放回羌愚的国君。” 空旷的大殿中凝固住难捱的岑寂,黑屠沉默,秦桑也沉默。 “羌愚国君早就死了!” 姜刈还是克制不住,他急于确认,不是他想的那样。 “姜,乃羌愚国姓。”秦桑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跪拜在姜刈脚下,“先王为留存皇室血脉,用羌愚秘传法术将尚在襁褓中的王子烙入金刀之中,赐名为…姜刈。” “满口胡言!”姜刈双目赤红,他拔刀抵住秦桑的喉咙,“杀了你,闭上这张信口雌黄的嘴…” “你腰间有一道三寸长的刀口!” 姜刈的瞳孔明显缩了起来,“又…如何?” “这是血盟的标志,神刀庇护有缘之人。然,唯有姜王嫡亲成年后可化为神刀分|身,此后与之形影不离,一代接一代,先王是刀,你也是。” 眼眶中打转的泪一瞬间滑落,姜刈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苦笑,“巧合…绝对是巧合…” “这两百年来,无数人为了王位你争我夺,今天死了这个,明天又死了那个,受苦受难的,都是白白牺牲的无辜百姓!羌愚自古遗训,成刀者成王!姜刈,只有你,只有你回去,才能平息纷争啊!”秦桑阖目,引颈受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吾王,死在你的刀下,秦桑死得其所。” “废话!都是狗屁废话!” 长刀卷袭的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秦桑过了许久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恍惚中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姜刈握住被震脱臼的手腕,难以置信地望着黑屠,满脸都是泪痕,“主人…” “你走吧。” 这是黑屠对他说的最后三个字。 一如既往的决绝,不安抚,不辩驳,不解释。 姜刈被赶走了,他太了解那个人,言出必行,一旦做出决定,绝无推翻的可能。 放二人离开,不准再踏入不周一步,决明宗,铁令如山。 一年过后,他承袭了羌愚王位,直到那个让三界普天同庆锣鼓喧天的噩耗传来,他才真正读懂了他当初的苦衷。 不周之境群龙无首分崩离析,被彻底清肃。浩劫过后,天下重返安宁,越早悬崖勒马背叛决明宗的人,越能有个好结果。 于是乎,更不能宽恕。 姜刈终于在巨大的悲痛中承认,他永远,永远,永远,都只是一个局外之客。 不让我陪你活,也不让我陪你死,真是太难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姜刈,不过他有秦桑的喔~ 第32章 推心置腹 黑屠携白讥进屋后又出来过几次,不过只为杀鸡做饭,对跪在地上的姜刈视而不见。 秦桑对那宛如丧家之犬的背影叹了口气,上前搀扶起这个六神无主的男人,“起来吧。” 姜刈恍惚地点了下头,还未乐极便已生悲,他双腿打颤,又重重栽了下去。秦桑连忙将他接住,“你是羌愚的王,不要再卑躬屈膝了。” 两行清泪滑落,姜刈痴望着木屋,喃喃说道:“不周不要我,主人不认我,连你也嫌弃我…秦桑,我没有家了…” “主人恕罪,属下只是…” “恨铁不成钢,对吧。”姜刈苦笑了一下,“五百年,你扶持我这么个烂泥,辛苦你了…” “王上…” “别叫我王。”姜刈转过头注视着他,一时竟道不明悲从中来的缘由,可他的声音却极为平静,“国都没了,王,也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秦桑哑言,只得用袖口为他拭去泪痕,干脆将他扛起,径直进了木屋。 黑屠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四副碗筷。 “请便。” 他对二人微微颔首,说完便去夺白讥手中的酒壶,“少喝些。” “哼。老妈妈一样的…”白讥虽嘴上抱怨,还是乖乖放下了酒杯,“我要吃鸡腿。” 黑屠笑了笑,驾轻就熟地为他撕下一片鸡腿,白讥努努下巴,“我要脆骨。” “好。”黑屠又将腿后脆骨剔下喂入他的口中,“还有吩咐么?” “嗯…没了。”白讥嘬嘬手指,扑过去捧着他的脸颊“吧唧吧唧”地连亲了好几口,还不依不饶地赖在他身上腻歪:“屠屠…你真好…” “恶心…你没长手么!” “呦?对不住对不住,夫妻间的私房话,忘了这还有外人呐!”白讥夸张地挑起眉毛,成心在黑屠的衣衫上抹了抹油乎乎的手,用矫揉造作的娇嗔语气说道:“有他在,我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必长手呀。” “你…” 姜刈拍案而起,却被秦桑一把拉了回去,往他碗中添了些菜,“主人,吃饭。” “我又不用吃饭!”姜刈愣了一下,瞪向白讥,冷嗤一声,“梵玉上仙也用得着吃饭?” “惭愧惭愧。饿和馋是两码事,更何况…”白讥没皮没脸地嘿嘿一笑,捏住黑屠的下巴缠绵一吻,舌尖还意犹未尽地在那唇瓣之上舔了一圈,柔情似水的桃花眸中充斥着赤|裸裸的勾引,“太好吃了,总是欲罢不能啊…” 说不清到底是在挑逗,还是挑衅。 黑屠脸红到了耳根,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梵玉,不要闹。” “哼。”白讥嘟嘟嘴,“我吃饱了。” “你还没…” “你管我!”白讥推开他,“我撑得很,出去消消食,你别跟来!” “梵玉…” “让你别跟来!” 黑屠刚抬起的屁股又落回椅子上,他太了解爱人那看似阴晴不定的脾气,只得先由着他去。 白讥一个人溜达到溪畔,心口莫名窝火,他将土地踹得飞沙扬尘,看这一地石子哪颗都不顺眼,随手捡起一把,恶狠狠地往溪水中扔去。 “扑通,扑通…” 白讥凶巴巴地掷着石块,回头看了一眼,更是将骨头捏得嘎吱作响,“死黑屠!臭黑屠!混蛋黑屠!不让跟来还真不跟来,哼!” “水漂不是这么打的。” 光顾着生闷气了,连这么明显的动静都没有察觉。 白讥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尚算得体的微笑,朝身旁的树上瞥去,“怎么不好好珍惜和心上人独处的机会?我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大度的。” “你还大度?”姜刈瞧着一地狼藉,啧啧嘴,“那这些花花草草又是为何遭受无妄之灾啊?” “老子乐意!你跟过来干嘛?” “你不在,主人就不说话。我还当他变了,谁知和五百年前一点没差。”姜刈漫不经心地晃着腿,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也有自尊啊,白讥。” “你那个跟班呢?” “我说自己出来走走。” 白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姜刈,珍惜眼前人吧。” “眼前人?”姜刈高昂刺耳的嗓音中满是嘲讽,“白讥,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他若是懂得珍惜眼前人,还轮得着你么?” “要是那么容易便能左右自己的心,谁都能少受些苦。”姜刈跳下树,挑了一块扁平的石头,潇洒地抛了出去,“砰,砰,砰,砰…”,弹了四下,溅起一个完美的水花。 “哈哈,厉害吧?” 他拍拍手,爽朗一笑,“真不懂他看上你什么了。” 那笑意并未抵达血丝密布的眼底,白讥没有拆穿。 “羌愚王这五百年来,忙于追杀白某倒是比治理国家多些。” “对呀。”姜刈仰头望着无云的天空,伸了一个舒展的懒腰,“本以为羌愚没了就能一心一意地追杀你,谁知…” “你等等。”白讥神色一凛,“没了是什么意思?” 姜刈耸耸肩,“就是没了,亡国了呗。” 一刹那,作呕般的憋闷窒息。 樊月,莫琼,寰海,羌愚,不周。 这五个地名一拥而上涌入脑海,白讥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怕什么来什么,亘古不变的定律,不存在任何侥幸。 “喂!你怎么了?”见他突然面如土色,姜刈也是吓了一跳,“我说,你可别装啊,要是被他误会了,我…” “无妨。”白讥摆摆手,竭力吐纳了几次,气息渐缓,对姜刈笑了一下,“你看起来精神抖擞的,一点也不像个亡国之君啊。” “嗯。”姜刈蹲了下去,拿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戳着,“我本就不愿当王,现在正好不用了,挺好的。” “姜刈。”白讥也陪他蹲下,抬起手臂搭上他的肩膀,“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姜刈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他的安慰,“我视若神祇的人,堂堂不周之境的主人决明宗,怎可雌伏于你?可惜啊,杀不了你。”他垂眸,自嘲一笑,“他就算死,也要许你一世庇佑。白讥,我好嫉妒你啊…” 白讥莞尔,“他把你赶走,也是不想你同他一起丧命,难道不是庇佑么?” “他只是深知我定会奋不顾身护他周全,阻拦他寻死,嫌我碍事而已。” “你倒是看得明白。”白讥拽过他的手,“来,过两招,我让你解解气。” “干嘛啊你!”姜刈毫不客气地甩开他,“你这个奸诈小人,我才不上当呢!” “不是…姜公子,咱们的误会不都涣然冰释了么?” “对不起,永远也释不了。”姜刈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白讥,别耀武扬威地同情我,你同情我,我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当然。” 姜刈出神地盯着水面,身体也随那泛起的涟漪一摇一摇的,白讥觉得,他好像无依的断梗浮萍,失去归宿,失去家园,甚至失去仇恨,失去支撑他所有的一切。 而夺走这些他赖以聊此余生的寄托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你该恨我啊。” “怎么不恨啊。将你碎尸万段都消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呢。但是…我伴他身畔二百年,不知道他怕痒,不知道他爱笑,不知道他害羞会脸红,不知道他可以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终是压抑不住,拼命低着头,膝弯间的泥土出卖了他,一点一滴地,被濡湿浸染。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白讥,那个地方没人拥有过快乐,既然你能给他,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恨,就暂且放一放吧…” 除了苍白浅薄的道谢,白讥无话可说。 “姜刈…” “别谢我,是我自己不争气,白白让你截了胡。”姜刈喏喏地说道,“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 白讥摸了摸他的头,“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决明宗最喜欢杀人?” 姜刈愣了一下,苦笑道:“他将暴虐之气散尽,又将一颗心完完整整地掏出来,怕是早就想与那条被黑暗吞噬的烂命同归于尽了吧。”他吸了吸鼻子,看向白讥,“我当年若是看穿了他的自暴自弃,能否得到他对你宠爱的万分之一呢?” 白讥笑了笑,蹿上树揪下一片细长的叶,吹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儿,清风徐来,那片叶飘零至溪水中央,渐渐远去。 “抱歉啊姜刈,我连万分之一,都不愿分享给你。” “哈…” 姜刈站了起来,以审视的,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的目光凝望着他,说出了临别前最后的嘱托。 “那就请你,再也别让他孤独了。” 白讥回到木屋,黑屠正在门口等他。 “好久。” “嫌久还不来寻我?”白讥故意用力撞了他一下,理直气壮地进了屋,“那个叫秦桑的呢?” “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才走。” “行吧。”白讥盘起胳膊,往床上一坐,“不哄哄我么?” 黑屠抵唇偷笑,走过去将他揽入怀中,“你通情达理,不会生气。” “别给我戴高帽子。” “你的用意,是为我好。” “我什么用意?” 黑屠在他发旋一吻,“你想我和姜刈谈谈,但留在这里又会吃醋,对吧? 白讥狠狠踩了他一脚,“自作多情!谁吃醋啊!” 黑屠捧起他的脸,“你吃醋的样子,太可爱了。” “没长耳朵啊,少自说自话了…”白讥揪住他的耳垂使劲拉扯,“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小肚鸡肠?嗯?” “是。”黑屠握住他的手,“可我也特别高兴。” “高兴个屁!” “你吃醋,我特别高兴。” “都说了我没吃醋!一口都没吃!” 白讥踢了他一脚,转身抱着膝盖气鼓鼓地蜷进床角,黑屠爬上床,头轻轻靠住他的肩膀,“梵玉,你见到姜刈了么?” “没有。”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欠他的。” “要还?” “嗯。” 白讥不敢再多问一句,识相地点到为止,他环住黑屠的腰,偎进他宽厚的胸膛,无论等待他们的是多凶狠的风浪,至少此时此刻,终于安心落意了。 这个人还在,他是我的,只属于我。 “屠屠…” “嗯?” “我啊…虽是个神仙,可自私任性又胡作非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唯独你,黑屠,我狭隘到,不许你眼里,心里,身边,再有除我之外的人。所以,不要对我抱有任何高尚的期待…” 黑屠笑了,鼻尖厮磨他的耳鬓,柔声说道:“梵玉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探过头,覆上了他的唇。 第33章 两讫 羌愚。 秦桑在等一个人。 肩膀被触碰,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如此近在咫尺,却连呼吸声都未曾察觉,若是这人起了杀念,自己怕是早已变成一具尸体了。 “秦桑。” 他镇定下来,扭头笑道,“决明宗诚不欺我。” “嗯。”黑屠瞭望着寒夜中的荒原,平静地说道:“你恨我。” 他的声音如同五百年前一样冷漠,听不出任何情绪,秦桑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变了。 变得不那么绝望了。 虽然是以整个世间的哀鸿遍野为代价,能将这种人从浑浊的地狱中拖拽出来,梵玉上仙,当真是一个妙人。 若我也能拯救那个人就好了。 “秦桑。” “嗯?”他回过神,轻笑一声,“我当然恨你,决明宗,但主人不恨你,我也只好忍着。不过…不碍事的,我有更迫切的责任要承担,没空仰仗这恨意苟活一辈子,但你也别指望我会忘了。” 他顿了片刻,看向黑屠,眼中的表情逐渐沉寂。 “知道人最怕什么吗?” 黑屠没有回答。 “迷惘啊…”秦桑自问自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决明宗迷惘过么?” “嗯。” “暴虐,能让你找到答案么?” 黑屠沉吟良久,突然迈开脚步,一边向前扎扎实实地走着,一边悠悠低语:“我杀过很多人,屠尽很多城,让苍生飞灰烟灭,我不惶恐,亦不悔愧,我只是空虚,无尽的空虚。我用数不尽的无辜生命填补,却仿佛深陷泥淖,变本加厉。我唯一感到满足的时刻,是对他交出那颗心的瞬间…”他突然驻足,仰望头顶的玄月,喃喃道:“也正是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消失,或许所有人,包括姜刈,包括我,也包括他,都能得到自由和解脱。” 他回眸,对秦桑露出一个短暂的释然笑容,“秦桑,如果你愿意,请转告姜刈,摆脱迷惘,唯有遇见值得珍惜之人,做值得珍惜之事,然,黑屠于他,并不值得。” “决明宗…” “莫跟来。” 他说罢转身,逐渐隐没在远方涌动的暗潮中。 曙光破晓,秦桑一直站在原地。 他其实到现在也分不清,害羌愚两次亡国的,究竟算是天灾,还是人祸。 本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只为报答先王的救命之恩才誓死效忠姜氏后裔,一生无所欲求,谁知偏偏闯进来一个意外。意外之喜么?秦桑苦笑,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麻烦,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没日没夜地在耳边聒噪,还不辨是非,成天火急火燎地要为毁灭羌愚的仇人报仇。尽管他确实将那些乱臣贼子吓得噤若寒蝉,可也正是托他的福,被迫接手了一地烂摊子,忙到焚膏继晷不说,还要应付陪聊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不娶王后,戏弄朝臣,不理政务,一言不合就失踪,没几天又在别人最仓皇无措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跑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谢客。过不了多久,周而复始,整个朝堂都被他折腾得焦头烂额。 可秦桑也发现,这个劣根难驯的王,也许并不热衷杀戮。 改观发生在那一天。 常年的积劳竟让有灵根的身体也染上了寒症,他没有想到,一个桀骜到近乎猖狂的人,在自己的病榻之前,居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秦桑到现在都深刻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他说:“秦桑,你别死,你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对我好了。” 咒谁呢?一点小病,哪那么容易死? 除了啼笑皆非的揶揄之外,倒不怎么感动,只是奇怪自己,莫名滋生的那点心疼。 秦桑也是后来才得知,他每次失踪,都是那个人的忌日。 原来归根究底,不过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可怜虫而已。 姜刈可能是被吓着了,之后开始收敛心性,尝试当一个明君。他会亲手为他熬药,盯着他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再往他口中塞一块糖饴;会督促他休息,逼迫他一个书生强健体魄;还会抢过他手中的奏折,求他教他批阅…也是在这一点一滴小小的彼此依赖中,悄无声息,恍恍惚惚,神不知鬼不觉,该死地,心动了。 从此以后,秦桑的心里腾出了一大片空地留给他的小国君,可他不敢问更不敢痴心妄想,自己是否也在那个人心中,撬开了一丝狭窄的裂缝。 “秦桑!” 熟悉的呼唤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还未及反应,便当头挨了一拳,望着面前这个怒不可遏的人,秦桑抹了下嘴角,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主人。” “混蛋!无耻!”姜刈扯起他的衣襟,照着他的脸又是两记重拳,“他好容易摆脱,好容易才拥有快乐,好容易…你怎么…怎么能…” 严丝合缝,没有我的位置。 秦桑感到悲哀,却突然笑出了声。 “我的王啊…”他抚上他带着孩子气的稚嫩面庞,他为这个爱哭鬼拭过无数次眼泪,钝刀子磨肉,越来越痛。 “全天下,你唯独对他狠不下心,那我呢?姜刈,我呢…” “谁要听你说这些!”颤抖的手臂在空中被死死扣住,姜刈猛地一惊,放开秦桑,震惊地向那人看去,“连你也知道?” 白讥一手揽着虚脱昏迷的黑屠,另一手狠狠甩下他的手腕,“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 姜刈不解地摇晃着脑袋,嗓音因悲愤的颤抖而含混不清,“你尾随他来的?” “是。” “然后你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在里面受苦?!” “是。” “白讥!”姜刈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下了多大决心才将他托付给你!你就这样对他?亏你还说爱他!” 白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呵斥道:“我爱他,我比任何人都爱他,所以我懂他,更了解他!姜刈,你若是也自诩爱他,最好和我一样装聋作哑,把这件事吞进肚子里!对黑屠,对我,对你,当然还有他…”白讥犀利的眼神射向狼狈不堪的秦桑,“都好。” 他紧咬牙关,干裂的嘴唇湛着血丝,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低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一吻,眉宇间尽是温柔和疼惜,“屠屠,不怕,我们回家了。” 他不再理睬二人,抱起黑屠,扬长而去。 姜刈怔忡地钉在那里,他听见来自胸口的回音,去追,必须去追。 然而,他纹丝未动。 黑屠醒来时,白讥还在熟睡。 不着片缕的身体,明目张胆的吻痕,私密处的难言之隐,一切都在彰显着昨夜经历的盛大jiaohe。 难道…在羌愚…做了一场噩梦么? 不对,黑屠晃晃头,他太了解那个脏东西,那痛苦一定是真实的,可是… 怎么回事? 一定忘了什么? 徒劳无果的思索过后,他决定不管了。 想那么多做甚?无非是庸人自扰罢了,也该学学某些人,整天都乐呵呵的,比如…身边这个。 黑屠撑起手肘,仔细端详他看不腻的睡颜,忍不住亲上了几口。 为什么爱他呢?现在回忆起来,原因单纯得像个玩笑。不过是那一天在不周之境,见到他明朗的,散漫的,自在的,不带一丝诋毁和杂质的迷人笑容。他夸我吹的埙曲好听,还大言不惭地说要饶我一命—— 我就真在那一刹那,第一次,不那么厌弃这条肮脏的生命了。 可惜来不及了。 “屠屠…” 白讥念叨了一句什么,翻身缠在黑屠身上,习以为常地赖进他的臂弯,张着嘴巴继续呼呼大睡。黑屠瞧这模样太可爱,捏住他的鼻子,难得调皮地戳了他一下。 “嗯…别闹…”白讥也不知是梦是醒,挥了挥手,闭着眼睛嘟囔道:“夫人饶命,相公我太累了,让我缓缓,明日再来…” 这人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黑屠笑了笑,在他眼皮上啄了一下,“梵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白讥打了一个哈欠,这才不情不愿地揉揉眼睛,“我不是说过么?” “你那时只顾吃包子,说得太含糊。” “可把我媳妇儿委屈死了…”白讥挑起他的下巴,凑过去在他唇上嘬了一口,“现在我觉得…比起真正的美味,包子可差远了呢…” “说不得一句正经话。”黑屠拍开他的手,提起被子坐了起来,顺便也为他压了压被角,“白澈…是你一手带大的。” “嗯。”白讥枕着手臂,斜眼瞧着他,“不着村不着店的,怎么问起这个?” “没有。”黑屠不自知地撅起了嘴唇,相处久了,连这个小动作都耳濡目染了。 “少来。”白讥伸手夹住他的唇瓣,“你这嘴,都能挂油瓶了。” 黑屠难为情地笑了笑,“在寰海,我看到了白澈的记忆,你很疼他。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活。” “那孩子是个可心人儿,希望白正直别辜负他。” “怀安上仙?” “嗯。” “他…他和白澈…” “没没没…不能毁他清誉,我还想多活几年呢!”白讥连忙否认,“不过嘛…我有预感,我的铁树师兄,可能也要开花了哈哈…” “哦…” 那张脸上浮现出的转惊为喜实在太过坦荡,白讥忍俊不禁,也麻利地坐了起来,扒拉了两下他乱蓬蓬的头发,“吃醋了?” 黑屠诚实地点点头,“嗯。” “我还没吃姜刈的醋呢。” “我待姜刈…不好,可你待白澈…好。”黑屠鄙夷自己萌生的小脾气,一点一点将头埋进了膝弯里。 “对不起…” “黑屠。”白讥牢牢拥紧他,“你没有错,为何要对我道歉?” “我…” “你看着我。”白讥捧起他的脸颊,用与他同样真挚的目光注视着他,“我要求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你也应该要求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在你面前无理取闹,不是让你比我懂事,而是告诉你,你完全可以和我一样,在爱人面前,做一个不那么得体的人。黑屠,我们是平等的,我也会如你纵容我那般纵容你,如你迁就我那般迁就你,如你理解我那般理解你。你相信我,我做得到。” “梵玉…” “不许哭啊。”白讥蹭了蹭他的鼻尖,落下雨点般的细吻,“傻样。” 黑屠笑了,双手攀上他的后背,“那我…谢谢你。” 谢谢你,耐心呵护我这样脆弱又敏感的人。 “好啊,夫人想如何谢我啊…”白讥坏笑了一声,一只手不安分地向着被子里面摸去,“打扰了我的春梦,可得补偿我啊…” “春梦…和谁?” 白讥摩挲着他涨红的耳根,“你猜猜啊…猜对了,为夫奖励你…” “你…太累了…等…我…天阴了,我出去…把…把衣裳收…收了…” 他语无论次地跳下床,将地上的内衫往自己身上胡乱一裹,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哈…” 白讥长舒了一口气,身体顷刻瘫倒下去,他扒着床边,眼前天昏地暗,胃里翻江倒海,针扎似的疼痛一丝接一丝地渗入骨髓,愈演愈烈。 他欺骗了黑屠,他根本没做什么春梦,甚至根本没有睡意。 一整夜,苦苦煎熬。 白讥捂住鼻子,试图阻止从鼻腔中不断溢出的血。不能滴在地上,不能…他生生吞下满口酸腥,抬眸望着窗外不同寻常的晦暝天空。 风雨欲来。 第34章 杜鹃啼血 几日以来,姜刈没有对秦桑说一句话。 万物复苏,身为国王和丞相,也着实无暇理会内心那点矫揉造作的小情绪。两个人仿佛不谋而合,一边默契地治理着百废待兴的国家,一边彼此冷眼相待。 当然,所谓彼此和冷眼,大概只是姜刈单方面的想法。 秦桑将奏折置于长几之上,在旁边的熏炉中燃上一盏凝神香,垂眸退了下去。 姜刈见他这幅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鼻腔溢出一声闷哼,屁股好像着了火似的,坐立难安。他拿起奏折,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如同一个个游来游去的小蝌蚪,扰得他心烦意乱。 “砰!” 听他掀翻桌子的声音,秦桑踌躇了一瞬,仅仅只有一瞬,他没有回头,继续朝着殿外走去。 “你故意的是不是!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桑平静地问道:“是王的命令,还是姜刈的命令?” 姜刈用奏折的棱角戳了戳他的后背,喏喏的嗓音中夹杂着委屈的哭腔,“谁的命令…可以让你理我?” 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壁因他这一时的示弱顷刻间土崩瓦解,秦桑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真是无可救药了。 谁让他一难过,自己就心疼,愚鲁且盲目。 “我没有不理你,是你不理我。” “我哪有?是你!” “我没有,是你在赌气。” “我什么时候赌气了?分明就是你在赌气!” 秦桑捏了捏眉心,如此幼稚孩童般你一言我一语,决计吵不出什么结果。他微微偏过头,目光瞥到他光着的脚丫,“把鞋穿好。” 姜刈扯了一下他的袖口,“你先转过来嘛,你不看我,我慌…” 他知道,一旦转身,便再也狠不下心肠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从来都不可能拒绝他。 秦桑默默走到座榻旁,弯腰拾起姜刈甩掉的袜子,“过来。” 姜刈夹着尾巴又哒哒哒跑了回去,在他身旁乖乖坐直,如刀锋般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额角,“我打了你三拳,还疼么?” 秦桑抿住嘴唇,许久,点了点头。 “是我不够了解他,也不够了解你…来羌愚,是他的决定,对么?” 秦桑没有回答,姜刈耷拉下脑袋,“对不起…” 没关系。 你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几百岁了还动不动就哭,不害臊呀?”秦桑揉了揉他的头发,为他拭去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我的王啊,怎么这么没出息?” “有你在,我要什么出息…” “姜刈。”为他穿袜的手顿了一下,秦桑认真地凝望着他,“你这样,我会误解的。” “那便误解吧。” 姜刈握住他的手,缓缓向前,下巴抵上他的肩头,轻轻抱住了他。 “人非草木…秦桑,我不是傻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他闭着眼,在他耳边慢悠悠地说道,“可是,如果我的心是一团乱麻,拿你填补寂寞这种事,对你太不公平了…” 他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秦桑的脖颈,湿漉漉的。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好像被吻了一下。 “我会努力忘了他,至少努力不爱他,秦桑,你可以…再等等我么?” 秦桑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泪如雨下。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渴望了多久,两颗心中间相隔着什么,此时此刻,终于不太重要了。 遇见值得珍惜之人,做值得珍惜之事—— 决明宗当时,也是在暗示我吧。 “可以,多久都可以。” 秦桑坚定地回拥住他,竭力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多的是岁月,有的是耐性,水滴石穿,随你尽兴消磨。 “打扰二位了。” 姜刈和秦桑均是一惊,大殿的门被无声无息地开启,一个人的倒影映衬在身后的凄风苦雨之中,他明目张胆地摘下蓑笠,对自己的冒失浑然不觉。 “你怎么来了?” “变天了。” “什么意思?” 他脸上难得不挂着那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凝重。 姜刈正襟危坐,警觉地盯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羌愚可有秘传法术?” 更是少见地单刀直入。 “有又如何?” 那人的神色中掠过一抹悲戚,迅速到稍纵即逝。 “帮我。” 白讥回来时,正撞上了急匆匆的黑屠。 一个庞然大物扑将过来,险些撞断了腰。 “去哪了?” “你还睡着,我去林中走走。” “你应该叫醒我。” 白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天天折腾,担心你累着。” “我没事…” “嗯呐,是我错了。”白讥将他拽到床边,双手虚环他的脖子,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英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硬朗的棱角,还有与那两颗小梨涡不太相称的薄唇。 百看不厌。 “我脸上…有什么?” “没有。”白讥莞尔,“想好好看看你。” 黑屠俯身在他唇上一吻,“为什么?” 我想记住你。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和你在一起,美好得…” 舍不得。 黑屠笑着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形容,可白讥却摇摇头,“想不出来,不想了。” “好。”黑屠划了划他的鼻梁,“饿了么?我去做饭。” “不饿。”白讥又将他拉入怀中,“陪陪我。” “梵玉…” “陪陪我,一会儿就好…” 黑屠能感受到白讥的不安,可亦知他不会告诉自己,只得任由他这样依偎着,他轻柔地撩拨他的发丝,安抚着心事重重的爱人。 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 伴随这声雷鸣的,是插入腰间的短刀。 “为什么…” 黑屠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梵玉,为什么…” 白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你太麻烦了,黑屠,我玩腻了,我不爱你了,我不要你了。” “不是这样的…”黑屠竭力去够他的脚踝,“为什么…” 肝肠寸断,白讥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不敢触及他失望惊恐的眼神,强压住宛若被撕裂的苦楚,踹开他的手,在那肋下的血窟窿上狠狠踩了一脚。 骨骼断裂的声音。 心碎的声音。 “别找我,别念我,别…”白讥的喉结动了动,沙哑到近乎无声,“别牵挂我。” “为什么…” 黑屠直到神志不清,还在不断质问着,然而白讥不会给他任何像样的答复。 “白讥…” 白讥不敢向后看,只是问道:“他还在么?” “不在了。” “那就好…那就好…” 白讥痴痴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如释重负般枯萎下去,他像一片寻不到根的败叶,被抽干了灵魂徒留干涸的皮囊,不欲哭,亦无泪。 万念俱灰。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彻底空空如也了。 “白讥…” “快走。” 姜刈欲言又止,震耳欲聋的惊雷截断了他靠近的脚步,他意识到,壮士断腕,必须要离开了。 “保重。” 山中野径,秦桑接走满身是血的姜刈,扬长而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 歌声戛然而止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白讥托着腮,眯起桃花眼瞧向来人,“阎刑大人,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一丝不苟啊。卯时三刻,不早,不晚。” “梵玉上仙亦然,曲儿还是唱得那么好听。” “阎刑大人也懂人间的曲儿?” “不懂。” 阎刑面无表情,冷酷疏离的视线掠过白讥,径直进了木屋,一桌一凳,一床一衾。 “梵玉上仙好雅兴,在这地方避世…独居么?” “嗯,一个人修身养性,自在得很。” “是么?”他不慌不忙地走到白讥身畔,“白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一个人,独居?” “既然阎大人聋了,我就再说一遍,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 “别紧张嘛…”阎刑将手搭上白讥的肩膀,感受到针蛰的麻痒顺着经络汇入五脏,身体一下子疲软下去,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白讥嗤了一声,“至于么?我又不会跑。” “你太狡猾,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阎大人过誉了。” “等进了涝狱,看你还能如何嘴硬。”阎刑边说着,边召出缚魂索将白讥的双手严严实实地捆绑于背后,封印上符咒,越挣脱,枷锁越闭塞。 白讥难受得快要晕厥过去,还是强撑精神笑了笑,“阎大人也太瞧得起白某了。” “天帝交待,不可给你机会寻死。” “哈…”白讥苦笑,“都劳您酷吏出面了,我这条命有那么值钱吗?” “你的命不值钱,可另一个人的…” 白讥斜眼瞟着他,“听不懂,你说谁?” “不要紧,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听懂。” “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敢偷天庭重器诈死,梵玉上仙的胆子是不大。”阎刑捏住白讥的下颚,“到时候…就先让你这张尖酸刻薄的嘴尝尝拔舌之苦,如何啊?” 白讥故意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呀,若是舌头没了,我可就什么都交代不出来了呢。”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何须交待?”阎刑的右脸抽搐了一下,“不过…那么情深意笃的《凤求凰》,也再唱不出了呢…” 阎刑没有眼白的漆黑瞳孔反射出白讥那捉摸不透的微笑,还有他半开合的口中说出的话——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 “报——” 阎刑放开白讥,“说。” “上仙,方圆千里,未见行踪。” “再找。” “是。” “梵玉上仙好手段。”阎刑拎着白讥的领口将他提起,“走吧,苍乙真人,怀安上仙,还有你那个…不不,现在是怀安的徒弟了,叫什么?白澈是吧?极乐门之众,可都在等你呢。” “与他们无关。”白讥沉下脸,冷言道:“天庭尚未将我治罪,更未将极乐门治罪,我不是你的阶下囚。” “哦?是阎刑冒犯了。” 阎刑松手,白讥重重摔倒在地,他费尽死力站了起来,挺直胸膛。 “话说,你这雨也该停了吧?”那盈盈的秋眸中泛着柔婉的笑意,“一群莽夫,当心打伤了我的玉兰。”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有点虐是吧?打我吧,别打脸(*/w\*) 第35章 涝狱 九霄天宫,白讥俯拜于一片云朵之上,耳边传来振聋发聩的声音,不喜不怒,不矜不伐,更不见其形。 “梵玉,你可认罪?” “回天帝,臣认罪。” “何罪之有?” “监守自盗为其一,欺上罔下为其二,玩忽职守为其三,陷众生于水火为其四,妖言惑众为其五,越俎代庖为其六…” “为何停下?就这些么” 白讥平静地笑了笑,“臣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当然不止这些。臣只是不知,天帝想听什么?” “你可认识决明宗?” “天帝说笑了,臣亲手杀死的人,自然认识。” “他在何处?” “这可难为臣了。”白讥挺起脊梁,朗声道:“一个没了心的死人,现如今怕是连渣都不剩了,臣又怎会晓得,他在何处呢?” “你最该懂得,无心,未见得会死。” “臣生来残缺,是个例外。” “梵玉,你是如何重生的?” “臣将决明之心中的无量道行引入体内,那东西法力无边,臣便活了。” “樊月,莫琼,寰海,羌愚这四处的暴虐之气被激发,又奇迹般地被平复,可与你有关?” “是,自臣盗走决明之心,终日惶惑不安,唯有一己镇压那暴虐之气,以赎臣之滔天罪孽。”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一人所为?” “是臣一人所为。” 一束强光逼射而来,刺得白讥双目生疼,那光线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又逐渐平息了下去。 “你体内,确有暴虐之气。不过…你也说了,决明宗法力无边,你既可依托他的心脏复活,又怎能肯定,他不会卷土重来呢?” 白讥提起一口气,厉声道:“敢问天帝,樊月,莫琼,寰海,羌愚,还有一处,可寻到了?” “不周之境?” “是。”白讥勾唇,又问了一次,“可寻到了?” “不曾寻到。” “偌大的不周之境,就在您眼皮底下人间蒸发了,哈哈…天帝以为五百年前,当真是神仙聪明么?”白讥嘲讽地摇摇头,“是他自己引路放我们进去的,是他自己被我杀死的,是他自己让我们毁了那个地方,顺便,也毁了他…天帝,那场胜利,是他送给我们的。一个将性命拱手相让的人,一个拼死也要获得自由的人,一个内心充满绝望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人,卷土重来?将他好容易才摆脱的糟粕人生再走一遭?未免太荒唐了罢!” “你倒是他的知音。”天帝依旧以那无波无澜的悲悯语气说道。 “是啊,可惜了。” “梵玉,你…为何要背叛极乐门?” “我啊…”白讥仰起头,直视着那面目可憎的圣光,“臣自幼在极乐门长大,从臣懂事起,便被要求必须快乐,无所不用其极地快乐,可快乐究竟是什么啊?臣本无心,不知何为心之所向,更不知,人人所追求的极乐到底有什么好?人生百态,我们却偏执地蜷缩在那一隅,倘若感到悲伤,感到痛苦,感到无助,感到孤独,不去探求解决之道,反要深深自责,未恪守快乐的本分…天帝,你我都明白,所谓极乐门,它不过是一堵高高的围墙,豢养了一群口口声称自己快乐的神仙,其实这些人,只是从一个监牢,迈入了另一个监牢而已…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努力一辈子的愚鲁,极乐门之人都是被自己诓骗的傻子,我们都拒绝诚实…可悲的是,它竟成了生者的希望,又必须存在…” “你恨极乐门?” “恨么…” 白讥纵声长笑,他笑够了,也没有给出答案。 天帝亦识相地不再追问,洞若观火,这笔烂账,终究是盘算不清。 “梵玉,你在凡间的所作所为,苍乙真人可知?怀安可知?极乐门之众可知?” “回天帝,一切种种,皆是白讥一人独断专行,还望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梵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决明宗的下落。” “臣,不知。” “好。既如此…” 一张符咒飘然袭来,伴随着属于他的威严制裁—— “褫夺,极乐门梵玉,上仙之位,召回浮光、掠影两神器,革仙籍,入涝狱,待查明所言无虚,抽仙筋,斩仙脉,击散魂魄,以慰亡灵。” 白讥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顶礼膜拜,又自作主张地站了起来,“梵玉死有余辜,谢天帝圣恩。” 涝狱是盘绕于天池荷花根部泥淖中的一个个密不透风的闭塞铁箱,暗无天日,不见一寸光明。由阎刑掌管的刑狱司看守,出入戒备森严,内部错综复杂,机关重重,去往每个囚室的路互不相通且只有一条,位置变幻无常,一旦迷失方向,陷入涝池,便是九死一生。 “就这样,你还能找来,师兄何时变聪明了?” 白诤执着一盏烛台,只能借助微弱的光线透过一指宽的小孔窥探囚室中的白讥,那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在谈笑风生,几乎与尸体无异。 任他如何掩盖,衰竭的气息也出卖了他的虚弱。白诤听说过,进了涝狱的重罪之人,身上会被钉入三十六枚缚魂钉,终日忍受剜骨噬心的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阎刑…那般对你了?” “怕我自戕,故技重施,咳咳…”他难耐地轻声呻|吟,似乎连呼吸都困难,脸上却依旧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仿佛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没事,受得住。我说,你怎么过来的?” “我对阎刑说想看望你,他居然当即便答应了。” “哈哈…还不死心…指望你们能套出什么话?天帝…没为难师尊吧?” “放心,极乐门如常。” “那就好…得饶人处且饶人…”白讥累得阖上双目,只有一张嘴皮还在慢吞吞地开合,“你们也莫怪阎刑,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不结党不舞弊,眼里心里都揉不进沙子,执法者,理应如此。若都是我这样的人,三界恐怕要遭大劫了。”白讥淡淡地笑了笑,“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他的,怀安,他和你有点像。” “你少在这装大度。”白诤向前探了探烛台,将嗓音压得极低,“天帝审判你的时候,不允我们任何人在场,你不是最擅巧言令色的吗?到底说了些什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没说什么,如实交代罢了。” “那…” “嘘…”白讥懒洋洋地眯开一条细缝,只为白他一眼,“怀安上仙,决明宗五百年前就死了,我也是想看看他那暴虐之气究竟有多厉害,才忍不住玩玩的…我呢,咎由自取,你们呢,安心送我上路便是。” 茅塞顿开。 果不其然。 “白讥你…”那微睁的双眸中闪过一缕恳求,白诤强吞下嘴边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有主意。魂飞魄散…你不可能重生了。” “咦?你好像挺怕我死呀?看不出来,师兄,你还蛮关心我的嘛!” “少废话!” ”哎呀呀,别皱着眉头啦,好师兄,开心点。” “白讥,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冷不丁地…说这个做甚?” 白诤干脆吹灭烛火,转身背靠着囚笼,在无边的漆黑中,他第一次,与这个师弟,袒露了压抑千年的心声。 “我资质愚钝,学不成太虚咒不说,还为此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你将白澈带来极乐门,见到这般天资奇异的小孩,我想,他和那娃娃真像,要是我徒弟就好了,我会陪伴他,教导他,宠爱他,有这般玲珑剔透的可心人在身边,我也能改改自己的暴脾气吧…毕竟极乐门那么无聊…可我转念又想,我不配再为人师表,况且,我又能教会他什么呢?我不嫉妒你,白讥,你,师尊,澈儿,你们三个,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们彼此理解,相互包容,只有我,看谁都不顺眼,谁看都不顺眼…有时候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外人…” 铁壁的另一边沉默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许久,久到白诤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离开,他才开口。 “为何现在才说?” “谁知道啊…”白诤以他迟钝的头脑思索片刻,“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你所有的乖张荒谬,或许,都在情理之中。” 他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讥也随他笑了。 “怀安啊…哈…”白讥喘了几口粗气,“白澈这孩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看穿世间悲喜,很多事情,他虽不戳破,却比谁都了然。你好生待他,他断不会负你。” 白诤敛起笑容,正色道:“将他托付于我,你就这么放心?” “嗯,全天下,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白讥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我也羡慕你,怀安,你这人,容不得有愧于心,只这一点,我便做不到。” “你在安慰我?” “算是吧,毕竟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你的其它优点,谁让你这么普通,又那么平凡。” “你这张烂嘴,现在才死,也是便宜你了。” “怀安上仙过誉了,咱们两个吵吵闹闹一千年,你那张没表情的臭脸我早就看厌了,如今冰释前嫌,还真有些无趣呢…唉…唉…唉…” “你有屁就放,做什么一咏三叹的?” “我可怜自己啊!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让猪给拱了。” “你!”白诤按了按额角,“死到临头还嬉皮笑脸。” “不然嘞?我给你哭一个?呜呜呜…” “梵玉。”白诤打断他欲盖弥彰的装欢,“过犹不及,别这样。” “何必拆穿我呢?咳咳…”白讥没有停下,只是演变成真实而悲恸的幽咽,他哭了一会儿,用含混不清的低沉呢喃自言自语:“我想…我真想…想疯了…” 我想他,我想活着,和他一起认真活着。 不能言说。 两次毅然决然地舍弃生命,一次无谓,一次无畏。到头来,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机缘巧合的错过,当剥开一层层苦,好歹尝到一丝丝甘,差不多也走到了尽头。 该说再见了。 “很奇怪吧?明明都不是什么善茬,明明都是薄情寡性之人,却都努力学着成为一个‘好人’,搞不懂啊…”他吸了吸鼻子,笑道:“怀安,别难过,梵玉…早就死了。” “我不难过。至少…不会为你难过。” 涝狱的瘴气太重,熏疼了眼睛,白诤不想留在这个憋闷窒息的地方,他拂了拂衣袖,也不道别,匆匆离去。 第36章 否极(双更一) “滴答…滴答…滴答…” 白讥的手指在潮湿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地击着拍子,铁壁上的小孔被打开,又被一只凌厉如苍鹰的黑眸填满。 “白讥。” “呦?阎大人。” “听得见么?” “嗯。”白讥淡淡地应了,揶揄地笑了笑,“您这丧魂钟的点儿不准,声也忒钝了,弦儿须得紧紧,几千年不曾调过了吧?” “是。” “摆明是个绝好的乐器,偏被你拿来当成索命的物件,焚琴煮鹤,白白浪费了这般珍宝,实在是可惜啊。” “遇见我,是这物件的命。” “嗯,也对,是我多管闲事了。”白讥撑着身子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他软塌塌地倚靠着墙壁,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随时都可能滑落下去。 “阎大人…是来告知梵玉死期的?” “水声停,死期至,白讥,你还有最后这点时间,仔细考虑清楚。”阎刑冷漠地说道。 “呵…咳咳…”白讥笑得咳了出来,“考虑什么?” “考虑死前,尚能做些什么,尚能说些什么。” “您倒是提醒我了…还真有。” 阎刑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怀疑,“你想通了?” “嗯。”白讥缓缓转头,环视这密不透风的囚牢,柔声道:“阎大人,今夕何夕啊?” “你不必知道。” “别这样嘛…”白讥嫣然一笑,“人间…可有四月天了?” 阎刑看不穿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答道:“正值四月。” “哈…来得及…” “你搞什么名堂?”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耐搞名堂?呵…”白讥嘲讽地瞥了阎刑一眼,“大人,梵玉将死,能否劳您驾,还我几个夙愿?” “说。” “帮我买两斤大肉包子,可好?” 阎刑眯起眼睛,“你耍我?” “不敢。”白讥的鼻腔中溢出一声羸弱的惨笑,“我啊,就是临死前,嘴馋这口断头饭。” 阎刑迟疑了一瞬,“看来,你是冥顽不化了?白讥,我说过,只要你…” “大人。天帝都信了,您也该信了吧?”白讥打断他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木屋外的白玉兰估计开花了,帮我捎一朵回来,一朵便好。那花儿,我最是喜欢,让它陪我香消玉殒吧。” “你…” 白讥释然一笑,“大人好走,恕梵玉不送。” 阎刑对着那堵厚重的铁墙狠狠踹了一脚,“等着!” “上丧魂钟了?” “是。” “也太快了些…” “梵玉上…白讥不肯说出决明宗的下落,一口咬定他五百年前已死,想必阎大人…” 那人怕触犯极乐门逆鳞,不忍再说下去,白诤勉强抬了抬嘴角,对来人作了一揖,“怀安明白,多谢。” “从前我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曲儿吟得极动听,真是个妙人。怎知…”那人惋惜地摇了摇头,“唉…罢了,刑狱司还有事,我这便走了。” “有劳了。” 送信的人是白诤在刑狱司的旧识,前脚刚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走,白诤的表情便恢复了既往的凝重。他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唤道:“沉璧!” 长鞭应声而出,却被突如其来的人影截了胡,这人反手握住沉璧鞭柄,抵着白诤的喉咙,质问道:“去哪?” “澈儿?”堵到嗓子眼的心又安安稳稳地回到原处,白诤一把拍开他的手,“刚教你的本事,就忙不迭地拿来欺师灭祖了?” “谁让你那么傻,对我毫不藏私?谁让我这么聪明,一学就会。”白澈一边调笑一边执起他的手,将沉璧归还,声音温顺了许多,“别想蒙混过关,你去哪?” “我身为师尊,去哪还用向你报备么?” “不必不必,反正我也猜得出。我的好师尊呀,心里装的什么,全写在这张臭脸上了!哈哈…” 白澈挑了挑他的下巴,顺势扣住他的手腕,那不羁的笑容好像一个僵硬的面具,遮掩住他洞彻不透的本心。这一点和白讥,一模一样。 “松手。” “你要找他?” “松手。” “你连他在何处都不晓得,怎么找?” “松手。” “纵是你找到了他,打算怎么做?带他去劫法场?然后被阎刑布下的天罗地网捅成筛子?” 白诤叹了口气,“我让你松手。” “不许去。”白澈仍是不听话,他得寸进尺地向前蹭了几步,另一只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师尊,我敬他重他,好容易复活了,他又惹祸上身。我气死了,我讨厌死他了,我真想留他那条小命使劲教训一顿,但是…”白澈吸了吸鼻子,“我们不能辜负他啊…” 白诤攥紧了拳头,举起又放下,他窝着一肚子火,想反驳,奈何笨嘴拙舌。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他…死了?” “嗯,就这样眼睁睁地…”白澈攀上他的额角,为他抚平深锁的眉头,“你若是去了,他这些日子尝尽的痛楚,就全都枉费了。” 白诤注视着白澈,似乎想听他讲下去,白澈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他将他体内的暴虐之气引走,就是不愿他做回从前那个只会杀人的决明宗,他费尽心机把他藏起来,就是不愿他救他。他比谁都清醒,一旦他来,注定两败俱伤重蹈覆辙,冤冤相报,永远没个尽头…他不想他再赎罪了,更不想他再为他徒增孽障了…怀安,你懂么?师尊他…不对,现在该叫师叔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无非就是想让那个人…平安地,寻常地,好好活着。” 白诤依然不发一言,只有那灼灼的目光坦荡地映衬出他此刻的想法—— “我不懂。” 许久,他平静地说道。 “你们总是都明白,只有我不明白,可是白澈,不,不对,蒋昱…” 白澈的笑容倏然消失,又惊又怒的脸上阴云密布,然而耿直如白诤,完全无惧他可怖的变化。他难得在这个溺爱的孩子面前摆出了师长的架子,戳着他的胸口,发出掷地有声的责难,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你用这里、深思熟虑后、给我答案,担负着背弃爱人的悔愧、抑或是担负着无数人的血债,哪一个、更难前行?哪条路、更崎岖?若不是忘个干净,蒋昱,你扪心自问,要如何、平安地、寻常地、好、好活着?”白诤拽住白澈的衣襟,干巴巴地瞪着他,“你承不承认,白澈,从你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开始,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摘下这副枷锁了…” “我不承认…我不承认!” “你和白讥都是口是心非的自私家伙!只顾着自己解脱!你们是忘了,你们是死了,你们是撂挑子了,痛苦啊!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痛苦啊!成全你们的痛苦啊!你告诉我,活着的人,要多竭力,才能从忏悔中释怀?!” 白澈被甩了一个耳光,错愕地跌倒在地,手背上滴落了不知是谁的泪。 “当初若是我再多些勇气,宁愿…” 他脑中嗡鸣,后面的话听得含混不清,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堑。 待他回过神,白诤已经不见了。 “滴答…滴答…滴答…” 滴。 白讥又侧耳倾听了一阵,阒寂无声。 他缩起了悬在半空的食指,果然啊,弦该调了,慢了小半个拍子呢。 脚步声不差毫厘地如期而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囚室的门开了。 “能自己走么?” “嗯。”白讥沉着地点了点头,吃力地站了起来,“阎大人,带路吧。” 出了涝狱,大概是太久未见光明的缘故,白讥适应了半天才睁开眼。他环顾四周,正是天宫的荷塘,粼粼水面下游曳着活泼的鱼群,在不败的莲花底部窜来窜去,一派生机勃勃的祥和模样。 仙境总是扯着一张美好的皮相与烂泥中的地狱通连,白讥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让黑屠守候了五百年的地方。 淌过苦海,便是生界。 “哈…” “你笑什么?” “没什么。”白讥看向阎刑,“敢问大人,要在此地将我正法么?” “想多了,怎能如此便宜你?”阎刑嗤之以鼻,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给。” “啊!”白讥兴奋地叫了出来,他接过纸包,隔着袋口陶醉地嗅了嗅,“真香!谢大人!” 阎刑又拿出一方小锦盒,“还有这个。” 白讥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朵新鲜的白玉兰,白讥痴望着那人为自己种下的花,笑道:“还道您忘了呢,大人真是有心。” “少抬举我,快吃,莫耽搁功夫。” “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白讥慢条斯理地吃完包子,从容地拭净嘴角的油,他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这般不修边幅,定要遭他笑话的。 “大人,可否赐我一把梳子,梵玉想死得体面些。” “多事。”阎刑朝身后的属下招招手,“去,找把梳子。” 又生了几缕银发,怕是拔不过来了,也罢。白讥整理好仪容,小心翼翼地将玉兰插入发髻当中,如往常般回眸一笑,“好看么?” ——屠屠,我好看么?他每每对镜拢发,总是扭过头这样问他。 ——好看。梵玉,你真好看。他总是这样千篇一律地回答。 阎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几束摇摇晃晃的莲蓬,什么也没有。 “你在问我么?” “嗯?”白讥眼中秋波流转,抵唇吟吟浅笑,“嗯,问你呢。” “好看。” “谢大人夸奖。” “上路吧。” 白讥双手将梳子归还,躬身对阎刑行了一礼,“是。”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这几章比较虐... 所以今天和明天都会双更~ 让悲伤快一点过去吧(*/w\*) 第37章 沉舟(双更二) 疼… 好疼… 左手,好疼… 梵玉…梵玉… 梵玉! 黑屠倏地睁开眼睛,他被不可名状的虚无裹挟,全身上下唯一尚存知觉的部位,只有左手。 我,在梦中? 不,不可能,这感受,过分真实了。 左手。 梵玉,我的梵玉,发生了什么? 脑海一片空白,寂寥的混沌似乎滞拙了他的思绪,黑屠茫然地坐了起来,瞥见腰间洇染的浓红,他摸了上去,血迹已经干了。 是他做的。 多久了? 我在哪里? “嘶…” 一阵痉挛袭来,黑屠用右手攥住颤抖不止的左腕,于这苦不堪言的刺痛中恢复了一线清明。 他呢? “梵玉!梵呃…” 黑屠栽倒在地,那只手好像不受控制似地抽搐着,他紧咬牙关,额头浸出豆大的冷汗,不对。 太诡异了。 从前只在靠近他的时候才会疼,可是梵玉,梵玉不见了… 密密麻麻的恐惧感渗透蔓延,钻心入骨,宛如万蚁啮噬,被啃得连残骸都不剩。 ——“我不爱你了,我不要你了。” 可怖的预感扼住喉咙,迫不及待想要将他撕碎。黑屠用颤栗的左手狠狠锤打了几下地面,逼迫它,亦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别找我,别念我,别牵挂我。” 白讥的话犹如一口敲响的巨钟,憋闷的余震不断在耳边盘桓嗡鸣。心痛和心烦交错折磨着他的精神,仿佛浩瀚汪洋上被浪涛击翻的孤舟,而他坠落深海,束缚于汹涌的激流。 血脉爆裂的错觉。 不…冷静,冷静… “屠屠…哈哈哈…傻子…” “屠屠,我喜欢你…” “屠屠,你真好…” “我,梵玉,心悦于你,钟情于你,爱慕于你,想和你…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在一起。 那人的音容尤言在耳,他的笑,他的嗔怒,他的小伎俩和小聪明—— 骗局。 都是骗局。 他不会一走了之,不会弃我而去,除非… 他不得不如此。 他出事了。 “啊…” 痛彻心扉的呐喊,总是无声。 批阅奏折的笔莫名歪了一划,房梁的石灰扬扬飞散,秦桑疾步踏入大殿,牵起姜刈的手便跑,“刀室地震了!” “哎呀呀…”姜刈反手将他拽入怀中,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与那金刀神识一体,自然通晓来龙去脉,不过是里面的人出来了而已,莫慌。” “他出来了?烙印入刀,不是…” “是比我料想得快了许多,唉,当真过不得几天消停日子。”姜刈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他总是讨这些冷器的喜欢,为他解开封禁,也不甚稀奇。” “你帮白讥欺瞒他,他断不会饶你!” “秦丞相…这是在担心我呐?”见他一脸焦虑,姜刈心中温暖,为他掸落发丝上的尘埃,柔声说道:“他无暇找我算账,此刻怕是早就离开羌愚了。不信,你听…” 地面的震颤变得微弱,遂逐渐平息,秦桑舒了口气,“那…那他以后…”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说不定等你册封了王后,也无缘与他相见了呢!” 秦桑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似乎在咀嚼的姜刈的话,待他反应过来,脸腾地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他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没有成功,只得赏他一脚,“说正经事呢!” “我说的就是正经事,而且是国家大事。”蒋昱在那指尖轻轻吻了一下,挺直了腰板,虔诚地说道:“秦桑,我考虑清楚了,你也考虑考虑,嗯?” “你…你是认真的?” “我像是在说笑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秦桑抿了抿嘴唇,“我们都是男人,大臣们…” 姜刈笑了,“我何时理会过他们的意见?看不惯就憋着,憋死拉倒咯。” “不能这般任性。”秦桑沉重地低下头,“总之,兹事体大,须得从长计议。我不求名分,与你相伴,得你真心,我已知足…至少…至少娶个能…能为你生儿育女…传宗…传宗接代的…” 他说得磕磕绊绊,嗓音越来越沙哑,到最后,他别过头,艰难地把话说了下去,“羌愚不能无后,你也不能无后…” “秦桑。”姜刈探着头,追寻他躲闪的目光,直到他避无可避,他捏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耍无赖地说道:“别想让我娶不喜欢的人,那对我不公平,对人家更不公平!反正这条命又臭又长,我就跟你耗着了!我告诉你啊,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打光棍,隔三差五就问你一次,烦到你忍无可忍为止,你若是一辈子不答应,我便打一辈子光棍!反正呀,你这只公狐狸精,是当定了!” “口无遮拦。”视线一瞬间变得模糊,秦桑撅起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啊,你打光棍吧。” “别呀…”姜刈环住他的腰,小狗似地在他颈窝拱了拱,“我现在就把王后册宝给你,好不好?” 秦桑照着他的脸呼了一巴掌,“胡闹!” “喔!”姜刈委屈地揉着自己的面颊,“我又说错话了啊?” “是我性急了,对不起。” “无妨无妨,哈哈…哈…”见他始终板着一张凝重的面孔注视自己,姜刈干笑两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我有这么英俊潇洒吗,都让你看呆了?” “为什么?” 姜刈僵硬地保持着笑容,“什么为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害怕了。”姜刈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上前将他死死抱住,“秦桑,我害怕了,我害怕会像他们一样,不知道哪一天就和你走散了…我原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去缅怀,去淡忘,可当我发现两个人的生离死别是那么容易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已经在我身边五百年了,我已经浪费你五百年了…我心有余悸,没有你带我回家,我…我会迷路的…” “只有我认路么?” “嗯!只有你,秦桑,只有你是我的家。” 姜刈将他拥得更紧,在他耳垂上轻啄了一下,低声道:“我也不是弃社稷于不顾,至于王位…日后我慢慢挑选一个有灵性的孩子继承便可,都是缘分的事,不急。也给你多些时间,好学学如何做一个国母,嘿嘿…” “你这人…真是讨厌!”秦桑在他胸口锤了一记重拳,无从察觉夺眶而出的热泪,他沉着气,那三分余韵未消的嗔怒让他的面色更显庄重,“ 行,我答应了。” 姜刈懵了片刻,发出孩子般的大笑,“真的?” “嗯!” “哈哈…我有媳妇啦!我有王后啦!” 他在他腰际一托,举起来转了好几圈,二人额头相抵,秦桑在他唇边一吻,“姜刈,你不用顾念我的感受,你其实担心他,对么?” 姜刈放他下地,脸上的表情逐渐沉寂。 “人算不如天算,白讥那日万般恳求,求我助他…让决明宗逃过一劫,我也着实担忧主人性命。可事到如今…”姜刈若有所思地望着殿外刀室的方向,“我更担心的是…他恐怕来不及了。” “梵玉!梵玉!” 黑屠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去何处寻找爱人,左手的疼愈演愈烈,横亘在胸腔的苦闷几乎快令他窒息。这一定在暗示着什么,暗示着什么呢? 他停下脚步,兜兜转转,鬼使神差,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腰间的伤口又裂开了,白讥当时并未手下留情,他无助地瘫倒在地,汗与泪与血交织,浸没在了干涸的泥土里。 他抬起头,望着这个承载过短暂幸福的空荡荡的木屋,为他栽下的玉兰树早已亭亭玉立,而那个人,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你在哪啊…” 他掩面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必须把对那人任性取闹的怨怼尽数发泄出来,若不然,他要临近崩溃的极限了。 肝肠寸断,不过如此。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黑屠瑟缩了一下,朦胧的眼帘前映出了一个人影,他带着一身狼狈撑着酸麻的双腿站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株救命稻草,踉踉跄跄地朝那人扑了过去。 “怀安上仙…梵玉…梵玉他…”手指陷进他的衣袖,他紧张得语无论次,嘴大张了半天,才问出了三个字:“他好么…” “不好。”白诤言简意赅地浇熄了他的希望,“他快没命了。” 黑屠的瞳孔骤然聚拢成一个小点,“他在哪?我去救他!” 斩钉截铁打定的主意,却在见到黑屠的这一刻,动摇了。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决明宗,他生出了软肋。 或许,澈儿没有错,是我错了。 白白送死,落入圈套,有意义么? “怀安上仙,你说话啊!梵玉他在哪?在哪啊!” “黑屠,你会死,会陪他一起死…他不想你死…” 我在说什么啊! 黑屠忽然跪了下去,哀求道,“黑屠五百年前早就死了,若不是仰仗那点与他重逢的渴望,我不过就是个苟活在苦海的孤魂野鬼,比死还不如…怀安上仙,梵玉…梵玉他就是我的命!黑屠求你…带我去找他吧!黑屠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他一个又一个头磕了下去,击垮了白诤最后一丝犹豫。 这个男人,一千年来,每一次认输伏法,每一次放弃尊严,每一次低声下气,动机都纯粹得不能再纯粹。 只是为了那个祸害。 冤家啊! 白诤提起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他制止住黑屠,将他扶起,“随我来。” “呦,这么大排场呢!” “是,梵玉上仙面子大。” “阎大人总是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白讥身戴镣铐,蹒跚地踏上刑场,行至长阶,他驻足,嫣然一笑,“师尊和澈儿也来为我送行了呢。澈儿…” “师…师叔!” 白讥环顾四周,挑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起了眉毛,“怀安呢?为何不来送我一程?” “师尊他…他…” “罢了。”白讥盈盈莞尔,“他那人利嘴佛心,见不得我死,随他去吧。代我向他问好。” 白澈后退一步,行了一大礼,“师叔安心上路,白澈会转告的。” “真乖。” 阎刑警觉地眯起眼睛,这曾经的师徒二人本是一路货色,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天网恢恢,谅他也无力使诈,许是多心了。 “少废话,走吧。” “是。” 白讥被结实地绑在刑架之上,抽仙筋斩仙脉乃是最残酷的极刑,忍受着剥皮活剐五马分尸的痛苦,亲眼见证自己被击散魂魄,夺去生命,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一点点地,化为无形的灰烬。 天堂和地狱,归根究底,都是死之所终,无甚差别。 “可还有弥留之言?” “我想与苍乙真人道个别,还望大人成全。” “哦?敢问阎某能听么?” 白讥淡淡一笑,“当然。” 白咎盘着拂尘,缓缓走到白讥身前,他没有哀怨,没有不舍,亦没有悲伤,他是遍历众生沧桑的智者,总是秉持着一视同仁的坦然安详。 最恪尽职守的极乐之人,极乐门永远的主人。 “梵玉。” “真人,我骗了您,您还认我这个徒弟么?” “老夫不记得曾将你逐出师门。” “那…您会亲自为我吟诵往生咒的,对么?” “会。” 白讥笑了,笑得潸然泪下,“如此,梵玉便死而无憾了…” 白咎临走前挥动了一下拂尘,白讥懂得这其中的含义,那是他们师徒间无言的默契。 他说—— 且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点姜刈和秦桑的糖来弥补白讥和屠屠的刀o(╥﹏╥)o 昨晚做梦见自己涨了两个收藏 一觉醒来就真涨了哈哈哈 美梦有时候会成真哒~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泥萌(づ ̄ 3 ̄)づ 第38章 隔世(双更一) “行刑——” 身上的绳索不见丝毫变化,可白讥分明感受到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嵌入体内,宛如蛛丝般纤细的网,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内脏蹂|躏稀碎。 没有血流出来,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疼,干巴巴的疼。 白讥紧闭牙关,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怀安那个傻子一定去找他了,不能让他看到我这般丑陋狼狈的模样。 不能让他心疼。 骨头,被碾碎了么? 听不见了。 发不出声音。 头晕目眩… 白讥极力瞪大眼睛,无数小虫在视野里密密匝匝地钻来钻去,乱七八糟,纷纷扰扰,一层接着一层,红的,黄的,蓝的,绿的,这是什么颜色?认不出来了…黑色,最后…全都变成了斑驳的黑色。 失去了一切意识和知觉,除了纯一无杂的痛苦。 沦陷进难以言喻的巨大悲哀中,心灵的污秽与邪祟被无限放大,连带着那颗从不愿给个薄面跳动的心—— 竟也有些难过。 白讥终于懂了,最大的责罚并不是加诸于肉身之上的折磨,而是被迫屈从内心阴暗的桎梏。孤独地,惶恐地,无能为力地,亲眼见证珍惜的一切被慢吞吞地蚕食剥夺。 归究,于忧郁中绝望地死去,告别肮脏的灵魂,不再期存对往生的渴求。 如同苦海中漫无目的零丁孑然的野鬼。 决明宗。 他从前…过的都是这般生活么? 白讥落泪了。 “梵玉!” 黑屠不顾一切地狂奔过去,却无一人阻拦。 “我来了…不怕…” 他伸出手,想为他解开绳索,然而,穿过他的身体,穿过刑架,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虚空。 “梵玉…” 明明就是近在咫尺,甚至看得到他眼角淌下的露水,连折射的光都那么真实。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仿佛一架死气沉沉的稻草人,无动于衷呢? 遥不可及。 “黑屠!”白诤追上他,一把将他拽离,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面露愧色,“不对劲,都是…都是假的…” “假的?”黑屠摇摇头,目光紧紧抓着白讥不放,“怎么会是假的?他哭了…他是我的梵玉…是我的梵玉啊!我要救他!” 白诤连忙闪身挡在这个几近丧失理智的人面前,“你清醒一点!你看看这周围…那里!”他指着刑架后岿然不动的守卫,以及虎视眈眈四下巡查的阎刑, “他们瞎了么?怎么可能对你的到来视而不见!还有那里…”他又指向刑场之下沉痛的极乐门之众,“他们…他…” 惶惑逐渐转为震惊,进而是恍然大悟般的语塞——他与白讥共同的师尊,苍乙真人,正拂尘垂臂,脸上依然披着那若有似无的悲悯微笑,以他一贯慈爱却参悟不透的目光凝望着刑场的方向。 不,与其说是刑场,不如说是他们,白诤十分确定,师尊能够看到他们,并且,只有他能看到。 都是幌子。 “放弃吧。” 他注视着苍乙真人,倘若那是真相,便不得不妥协。 “什么…意思…” “错了!全都错了!”他发出不知是悲是怒的咆哮,“黑屠,我们迈不过这道屏障的!过不去的!哈哈…这是一个罩子!大罩子!白讥…白讥他耍无赖!哈哈哈…他…”他一边竭嘶底里地狂笑,一边泣不成声地痛哭,“他…不愧是你最钟爱的弟子,哈哈哈,连死都帮他!不公平…不公平啊…” “白诤!什么罩子?你在说什么啊!”黑屠摇晃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他的肩膀,质问道,“那是梵玉,不会有错的!他是梵玉!” “他是!他当然是!如假包换…”白诤空洞地苦笑着,“黑屠,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的…” “我不管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要救他!” 白诤自顾自地癫狂啼笑,黑屠扔下他,不甘心地朝着那幻影冲去,一次又一次,他使尽浑身解数,可力量仿佛被白诤口中的巨大罩子吞噬泯灭,拳拳打进棉花里,瞬间便被消解于无形。 徒劳无果。 苦海。 渡不过,彼岸。 “我不信!梵玉…你别走…别走…” 那个人的身影愈发模糊,黑屠揉揉眼睛,拼命追了上去,可无论多声嘶力竭地奔跑,哀求,挽留,那人都置若罔闻,执意与他形同陌路。直到他喊到失声,腰间的伤口崩开,血流了一地,左手的惊厥让他再也跨不出一步,他仍手肘撑着地面,不依不饶地,向着渐行渐远的爱人爬去。 “不要…” “够了!”白诤强拉住他,满脸都是泪痕,“梵玉已经…已经死了…” 黑屠只是耷拉着那灰败的眸子,僵硬地扭了扭头。 “那里…那里只剩一副空架子了!他已经没了,什么都没了!” “没…了?” 黑屠木讷地重复着这两个噩耗般的字眼,只有唇瓣在蠕动,嗓中挤出被压扁的空气,想呕吐。 冷清空荡的刑架上,徒留一袭圣洁的白衣,哗啦啦地,飘摇。 地上的白玉兰被吹散了花瓣,无依无靠的花梗,来不及与梦萦的那缕清香道别。 黑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风筝,梵玉化作了风筝,飞走了。 是我。 把他弄丢了。 黑屠抱着膝盖,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脚板,犹如一尊泥塑。白诤在他身后负手而立,不发一言,谁也不知过了多久。 “决明宗。” “决明宗。” “决明宗。” 不带起伏的语气。 苍乙真人蹲了下去,举重若轻地捡起黑屠软绵绵的胳膊,摊开他的手掌,放上了一个物件。 黑屠任他摆布,随他如何处置,他都一动不动,他没有兴趣,更不好奇那是什么。 “这是梵玉。” 眼皮抬了起来,眼球血丝密布。 “蝼蛄城。” 左手下意识地颤栗了一下。 “这地方,你可曾听说过?” 没有回答。 白咎挥了挥拂尘,“一千年前,我于蝼蛄城的淤泥之中,拾到一根断指。”他顿了一下,看向黑屠,那人痴騃地维持着原状。“这断指,竟然不腐不烂不染污浊,无骨亦无筋脉,当时我出于求索好奇,便将它带回了极乐门。” “那断指可是个神物?”站在一旁的白澈问道。 “澈儿,你如此聪慧,又怎会猜不出?”白咎对徒孙笑了笑,“数日后我发现,它岂止是个神物?它纯粹,通透,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更不可思议的是,它是一个活物。那里面,藏着一个生命,或者说,它…就是那个生命。” “是…” “你倒是不装糊涂了。”白咎长叹一声,不疾不徐地说道:“一个仿佛天生就属于极乐门的生命,参透苦难,度化众生,欢愉,快乐,喜悦,高洁,美好…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人世的背面,可他自己能。而正因为他能,他将虚妄的福泽赐予万物的同时,也愈发怀疑极乐门存在的价值。他是极致的至善之物,容不得穿凿附会的欺骗。不错,澈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就是在欺骗,整个极乐门,都在自我欺骗。” “可是师叔也说过,他矫枉过正了。” “那是后话了。”白咎捋了捋银色的胡须,淡淡一笑,“他法力惊人,灵根深厚,不足百岁便被天帝准许位列仙班,人如其名,号,梵玉。”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黑屠的掌心—— 无瑕之玉,清白如斯。 “决明宗,人生海海,无非就是风流云散。你是他的劫数,爱上你,更是他的命数。梵玉他…只是又睡着了,觉醒的契机,或许几天,或许几年,或许几百年,或许上千年…带他回不周之境吧,回到那个谁也奈何不得你的故乡,重新来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咎缓缓合上黑屠的手掌,让他攥住那枚白玉,矍铄的眼神如利刃,带着从容不迫的恫吓,烙刻在他凄怆的瞳孔—— “别浪费他以己做子,布下的这盘大棋。” 黑屠困惑地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手。 疼。 左手,疼。 头也疼。 “我,死在,蝼蛄城。” 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的话?不受控制。 记忆排山倒海。 想起来了,形形色色,细枝末节,原封不动地,通通,想起来了。 他是我的,他本就属于我,不,他就是我—— 我的背面。 他像一具僵尸般站了起来,麻木,无情,冷若霜寒。 他是决明宗。 “梵玉的劫数,不是我,夺走他的,亦不是我,是你们。” 他甩下这句让所有人一头雾水的话,将白玉死死攥在胸口,亦步亦趋地离开了。 “决明…” “澈儿。”白咎的拂尘掠过徒孙的手臂,“由他去罢。” “可若是遇到阎刑…” “你太高估阎刑了。不周之境…除了决明宗自己,无人有缘相遇。” “为什么?” 白咎笑而不语,而是看向一直沉默的白诤,“怀安,你在怪我?” “真人。”白诤抿起嘴唇,“怀安不明白…” “你果然在怪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白咎笑了,“为师遵照梵玉的遗愿,保护了他的爱人,你有何不明白?” “不是这里。”白咎审视着祖孙二人,“师尊,澈儿,你们云淡风轻地讲故事,听故事,不难过么?” “你难过?” “我…”白诤颓丧地笑了笑,“我与极乐门…当真格格不入…” 白诤无语凝噎,他仰着头,不愿让涌出的泪坠落。 无果,他干脆放弃,任由双目阑珊。 “我好难过。” 斗嘴的人都没了,这口气又和谁去争辩?没必要了。 白讥,我输了。 “怀安,你身为极乐门长席,理应懂得极乐门的规矩。” “去他娘的规矩!”白诤吼道,“从今以后,我白诤,再也不是极乐门之人,更不是什么狗屁上仙!这个长席…”他疏离地睨着白澈,“谁爱做谁做!” 他愤然砸下沉璧长鞭,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会过活来哒~ 第39章 债有主(双更二) 苍乙真人所言非虚,黑屠召唤出了阔别五百年的不周之境。 然而他只说对了一半。 站在入口的深渊前,黑屠凝望着手中的白玉,突然迟疑了。 被掩藏的故事既然重见天日,不盘算干净搁置太久的烂账,他做不到如爱人所愿那般了无挂碍地活着。 回忆与感受无法切割剥离,他与那段准备彻底斩断的过往,还有恨意在藕断丝连。 怒火燎原,必须回到那个地方,必须亲手扼杀逃之夭夭的原罪,我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黑屠在白玉之上深情一吻,轻轻将其放入衣襟,它严丝合缝地服帖着心口的皮肤,像那个人的身体,沁着一丝醉人的清凉。 “小懒虫,总是这般贪睡,等你醒了,我可不饶你。” 他含泪而笑,挥手驱散了入口,朝另一个方向迈开了脚步。 蝼蛄。 沧海桑田,从前尚算体面的城池,历经千年的风雨变迁,如今早已荒废成一堆残毁破败的断壁颓垣。 像一具蜷缩在淤泥子宫中的死胎。 曾经的穷乡僻壤,唯一的命脉便是贯通全城的那条清澈丰沃的河流,这片贫瘠土地上的一切得失都与之休戚相关。人们在源头搭建庙塔,将最珍贵的宝物供奉给河神的化身——河婆,一个传说中不老不死的长者,事实上她也确实不老不死。先祖,太爷爷,爷爷,父亲,直至儿子,孙子,曾孙,一双又一双眼睛见证了她无与伦比的长生,一代又一代人心甘情愿为她献出自己最至高无上的尊崇。 凡人一世,无非就图个康健安定。婚丧,嫁娶,生育,名讳,仕途,求学,乔迁,农耕,收种,祈福,超度…她的指引渗透进蝼蛄城的每一寸角落,无微不至地照拂着每个人的生活。在这个几近与世隔绝的地方,河婆,就是信仰,就是主宰,就是不容置疑的权力象征。 黑屠沿着腐臭的河沟闲散地漫步,迎着残阳,于那间潦倒的神庙前驻足。 他抬起黏糊糊的鞋底跨过门槛,抹下糊在脸上的蛛网,默默张望。 神像早已风华不再,厚重的灰尘将原本栩栩如生的五官遮蔽,整个空间,除了从缝隙中钻进的余晖与之相伴,再无一物。 黑屠感到有些憋闷,往昔种种,一旦破茧而出,便愈发历历在目。精确,清晰,明了,呈现于脑海,又被乖张地夸大,似乎在刻意提醒他,伤口只是结了痂,下面还流着脓,生着疮,有些事,不走到绝处,便平息不得。 其实他对这里算不得熟悉,贱民吐出的污浊空气,不允许亵渎高贵的神祇。 不错,贱民。 黑屠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他出生,甚至还未出生,就已经被一板一眼地否定了存在的资格,被仓促地决定了该如何活着。 非要究其缘由的话,大概,追求平稳无虞的众人,比起费力包容,直接将他归纳为异类倒还省事得多。 黑屠轻蔑地笑了一下,不过如此。 “咣!” 脚步声早就听到了,黑屠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偏过头去,余光瞥见的那个惊诧的老妪,就如同这尊被她所代表的神像,尽管风烛残年,依然一眼便能认出。 “你是…” 黑屠的目光从她老态龙钟的脸上匆匆掠过,他扭了扭脖子不再看她,继续盯着神像。他执拗地想要刺破这层灰霾,拷问底下的那两个空洞的窟窿。 “你和它…究竟哪个才是本尊呐?河婆大人。” “重要么?”老妪手扶着佝偻的后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竹篓,“河都枯了,河婆早就失了准,庇佑不了谁喽!” “当然重要。”黑屠一动不动地扬着头,“我总要清楚,这债,要找谁去讨啊。” “你…你到底是谁?” “你猜猜看。” 黑屠淡淡地笑了笑,“那是我离这条所谓圣河最近的一次,河底那么冷,我的手好烫,好疼,还流着血…吃人的鱼钻进猪笼咬我…水灌进来,我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只能一点点等死…” 他漠然的语气始终一成不变,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河婆听得战战兢兢,颤声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重要么?”黑屠反问道,“猜出来了么?若是没有,我可以慢慢讲与你听。” “你…是来找我索命的?” “嗯。”黑屠坦然地耸了下肩膀,“冤么?” 河婆踉跄地朝后退去,“只是一根小小的手指,你也活了下来,老婆子我命不久矣,都一千年了,那些恩怨,就不能…” “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只是一根小小的手指,就被你拿来大做文章。”黑屠无视她的举动,平静地打断了她,“呵,你倒是提醒我了…你都老了,你都这么老了,你居然,都这么老了…”他滞顿了须臾,阖目悠悠摇了摇头,“可恶。” “不…不要…” 河婆感受到不寒而栗的肃杀,她竭尽所能,试图夺门而逃,却被一个转瞬即至的黑影牢牢截断了出路。 “去哪。” 黑屠涣散地望着她,若有似无地抬了下嘴角,“我方才问了那河神,他好像告诉我,他只是一堆黄土,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 “饶了我吧!”河婆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那时候…河水越来越污浊,我丧失了占卜的能力…蝼蛄的灾祸…我无计可施…可我必须拿出个说法安抚民心啊!唯有…唯有…” “唯有牺牲现成的我,对么?”黑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脸上保持着轻描淡写的微笑,声音却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不,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只因多生了一根手指,凭什么,就要背负罪责?” “我也是没有办法!”河婆惴惴地伸出手,哀求道,“这条河…这条河是百姓的支柱,难道要我说出它岌岌可危的真相,毁了他们的希望么!他们…他们需要苦难的寄托啊!” “你莫要拿这一套来搪塞我!”黑屠被她的狡辩激怒,一脚将她踢飞,吼道:“你分明就是怕!怕失去爱戴,怕失去供养,怕失去你口中的‘他们’给予你的虚妄荣华!承认有那么难吗!错了就是错了!害人了就是害人了!我管你当初有何苦衷,又管你现在如何可怜,你该死,就是该死!” 河婆撞到墙上,重重摔落在地,她拼命咳嗽,用那双浑浊的眼球惊怖地瞪着黑屠。 “你知道最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什么?” 黑屠缓缓朝她踱去,狠辣地踏灭了满地斑驳,像恶魔。 “明明是残害无辜,偏偏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竟然,没有人觉得不妥。” “哈…”河婆突然笑了一声,“无辜?决明宗,你身上血债累累,真无辜啊!” “你本末倒置了,河婆。”黑屠并不奇怪她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就地蹲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端详着她,“是你们教会我的,在河底时我恍然大悟,惩治怪物,或许,不如变为最大的怪物,也好让这世间,尝尝我嚼过的苦果。” “你不弥补你的罪,又有何资格要求我赎罪?” “你不必赎罪,我也不会赎罪。我只要你连本带利地——” 黑屠俯身凑近她,带着揶揄的笑意动了动嘴唇,本是无声之言,那两个字却宛如晴天霹雳,直抵河婆的耳膜,毛骨悚然。 ——偿命。 “不…”河婆拽住黑屠的衣袖,哀求道,“是他们!他们…他们都说你是个灾星,他们都厌恶你嫌弃你,他们都不相信你是个好人,他们闭目塞听,急于为内心的焦躁找个对象,你和他们讲不通道理啊!我…我只是遵照他们的意愿顺水推舟而已!不杀了你,谁都不会安心啊!” “谁…”黑屠捏住河婆的手腕,发出咯咯作响的断骨声,“谁都说我有罪,一直说,一直说,没完没了地说…很长一段时间,连我自己都在反思,都在怀疑,我是不是真有那般不堪,是一个与生俱来的罪人。可直到我自己果然成了罪人,我才理解…当良善成了异类,你要做的,只是铲除异己就够了。莫要将责任推搡给众人的愚蠢,你只是嫌麻烦,懒得扬善,懒得解释,懒得颠覆他人根深蒂固的己见!以你那时的地位,只需为我申辩一句…可你连一句都不肯!你想的是…只要我死就好了,只要我死就省事了,只要我死,你的表里不一道貌岸然,就永远不会暴露,对么!” 河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枯槁的手臂被拧成了麻花,黑屠放开她,无动于衷地站了起来,又立刻踩住了她的手掌。 “你,或者你们全部,都只不过单纯地想要找个借口,来发泄心中贪妄的恶念。” “决明宗…啊!”河婆呜咽着,露出沾血的牙齿,“你…你欺辱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妇,也忒不要脸!如此恃强凌弱,就不怕遭报应么!” “沉入江底那年,我才不过十几岁,也是个孩子啊。” 黑屠不由得溢出一丝冷笑,垂眸斜睨着她,“不是所有恶人都会自食其果,这就是残忍的现实。” 他狰狞地咧开嘴角,弯起了英俊的眉眼。 “我和你,是同类。” 这双眼睛,梦魇般的眼睛,索命的阴鸷眼睛,折磨了她一千年的眼睛,是一个纯良温和的孩子在枉死前最后的控诉,无人理会的自白。 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变。 河婆怔住了,她瑟瑟发抖,濡湿了裙裾。 “宽恕我…” 黑屠扪心一笑,轻易达成了共识。 “好啊。” 河婆愣了一下,似乎不相信他会如此干脆,还不及反应过来,便被一张巨大的手掌紧紧箍住了头颅。 “带着我的宽恕,去死吧。”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咽气了。 黑屠用衣摆擦了擦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神庙,太阳已经落山了。 “梵玉,我愈发像你了,话多还啰嗦。” 他将手伸入胸口,爱惜地抚摸着那枚白玉,喃喃道:“对不起,在你面前杀了人,可我…终于能与过去和解了。你会谅解我的,对么?” 他撒娇似地与那白玉说话,仿佛可以听见它的回答。 第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40章 伊始 黑屠刚来到蝼蛄城的时候,就带着这个奇怪的名字。 一支商队路过此地又迅速绝尘而去,莫名其妙地丢下了一个孩子。 与其说是丢下,倒不如说,他们也毫不知情。 这个孩子,就在狭窄闭塞的米桶中活活饿了半月,又悄无声息地溜走,像一只老鼠,不,老鼠的影子。 总之,他留在了蝼蛄。 原以为的庇佑之所,噩梦的伊始之地。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姓黑名屠,许是故乡那边的姓氏,又或许本家是做屠夫营生的,他不说,旁人也懒得问,传来传去,传到后来,也没人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起源,光是这阴森可怖的两个字,就足够人们茶余饭后的发挥和臆测了。 加上他的左手,有六根手指。 不正常,不吉利。 再加之他总是低着头,无论做什么都缄默不语,竭尽全力躲进街头巷尾阴暗的犄角旮旯里,就更显鬼祟。 他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出现,就令人厌恶。 唾弃,谩骂,流言蜚语,黑屠对加诸于自己之上的一切都忍气吞声。有人说他是一个哑巴,可又有人立刻笃定地说他不是,那人信誓旦旦地保证曾亲眼见过他对着那根六指自言自语地癫狂傻笑,定是在诅咒和施法。以讹传讹,积毁销骨,他竟然成了被妖魔附身的秽物,而正因为他是秽物,所以欺负他,羞辱他,压迫他,就是在为民除害,就是在斩妖除魔,就是彪炳千秋的功德,用不着对谁愧怍。 那时候的蝼蛄河水越来越浑浊,人们都在垂死挣扎,什么是非,什么黑白,根本就无关紧要,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撇,我一捺,不需要明辨什么,不需要分清什么,只要有一个鸡毛蒜皮的由头,便可轻易说服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万口一致的谎言,就是凿凿真相。 总要宰割一只替罪羊以平息口腹之欲,有本事,你反抗啊。 黑屠反抗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逃离这里,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抓了回去,他本来想不通,明明就嫌恶他,为什么还偏要禁锢他?后来他有点懂了,只要他在,那些寻不到苦主的脏水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就能有的放矢地获得解脱,甚至不必合乎情理,谁都可以污蔑他,谁都可以利用他,谁都可以诋毁他,他成了罪恶的和事佬,维持整个不堪重负的病城那装腔作势的平衡。 小黑屠攥着自己的左手,手肘撑着地面,勉勉强强地坐了起来,身上泛着阵阵酸痛,他抱着膝盖,将自己藏进不甚粗壮的树干之后。四周乌压压的一片,早已没了人声,只剩窸窸窣窣的虫鸣,他这才敢稍稍舒气,夜的厚重深沉总能比白日的喧嚣聒噪更叫人安心得多。 毕竟,他是见不得光的人。 虽不知自己何罪之有,但你们都这样说,说多了,我也就信了。 我应该是个罪人。 “对不起…” 他将嘴唇贴在那只小小的六指之上,悄悄话似地,嚅嗫道。 只是在林子中捡了一个掉在地上的干果吃,不料想一群人冲了过来,揪住他的头发就破口大骂,骂他是杂种,骂他偷东西,骂他多生一指注定手脚不干净。骂够了便又开始拳打脚踢,直到他一动不动昏死过去,那些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黑屠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果子,狗吃得,猫吃得,虫蚁吃得,偏偏他却吃不得?难到因为他是个人么? 我是么?如果我是,又凭什么可以随便打我? 小孩子不通人性,他只有简单的困惑,蝼蛄城人尽皆知,河婆的指引能够解开任何滞郁于心的疑难。黑屠于是想去找河婆问清楚,忏愧也好受罚也罢,只要告诉他,如何才能从这与生俱来的原罪中,得到神的宽恕和救赎? 要抛弃它么? 黑屠被这个念头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他抱着左手蜷缩起来,不,不可以,它是我唯一的朋友,绝对,不可以… 河婆! 河婆一定会给我答案! 他奋力站起,沿河岸朝着神庙疯跑,平静的水面上流淌着静谧的月光,不知为何,他越靠近那个地方,就越觉得,心虚。 汗流浃背的小黑屠在神庙前粗重地放缓呼吸,他拽了拽衣角,紧张地张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圣地,咽下了一口干涩的空气。 “请问…” 他连门环都未及拉起,一束刺目的火光便逼近眼底,几双大手将他直接拖到在地,不由分说又是几个闷棍,“来这干嘛?” 黑屠捂着脱臼的手臂,抬起头望着他们,不置一词。 “还敢瞪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蝼蛄的人赏你一口饭吃,你早就饿死了!” 火辣辣的耳光呼在脸上,黑屠任由他们打骂,经验告诉他,不反驳,不争辩,反倒早些了结。 “王八羔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平日里偷鸡摸狗也就算了,神庙的东西你也敢动心思?” “外面在闹什么!”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大门的另一边传来,所有人皆是一惊,又连连恭敬地跪拜下去。门开了,一个鹤发松姿的老者,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慢条斯理地从里面踱了出来,到了门口,她慈蔼却威严地扫掠过每一个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所为何事?竟至于在这里大动干戈?” “河婆大人,这小兔崽…这小子是个惯偷,起了歹念,我们怕扰您清静,这才…” “这不正是扰了我的清静?” 那河婆用手杖敲击了几下地面,矍铄的目光在黑屠身上来回打量,凝聚到他的左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那视线明显停顿了片刻。眼神触碰的一刹那,黑屠恍惚中看见一双手,沿着她的耳根,撕开了她的嘴角。 心跳加速,无法呼吸。 六指一抽一抽地痉挛着,这个人…这个人… 全身上下,都在抵触对她的信任。 “你…” 不是神。 期待湮灭成了警觉,黑屠下意识地摇摇头,转身拔足狂奔,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信念,不断在脑海徘徊,左右着他的脚步—— 离开…离开蝼蛄,必须离开! “呃!” 血… 头皮绽开的湿润顺着脖颈滑入后背,有人提着他的脚,脸颊在地面摩擦。他被关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再然后,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丧失了意识。 黑屠是被沸沸扬扬的吵闹声惊醒的,阳光晃得眩晕,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口中被塞得满满的,发不出半点声音。他被牢牢绑在地上,像一块钉得结实的木板。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围着他敲锣打鼓振振有词,其中一个突然“啪”地一掌,在他额头贴上了一道符咒,另一个又呜噜噜喝下了什么,对着他的脸“哗”地喷出一道焰火,黑屠偏头躲闪,正对上了人群之外,端坐在高座之上的河婆。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站了起来,高举手中的禅杖,所有人都瞬间安静,噤若寒蝉,聆听她的教诲,生怕触怒天恩。她的嘴皮在蠕动,可黑屠觉得,她那分明就是在笑。 在对他笑。 “妖孽之源,祸事之根,乃画蛇之足——斩!” 权杖指向他的左手,那几个人随后一拥而上,将它一根一根硬生生地掰开,连挣扎的空隙都不给他,冰凉而锋利的刀刃干脆利落地划破皮肤,割烂筋骨,疼痛都是后知后觉。 什么东西被抢走了。 黑屠提心吊胆地垂下眼皮,瞥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哆哆嗦嗦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 没了。 他们杀死了它。 “魂于天,魄于地,孽根抛于高山,其肉身沉入河底,不复相见,可保万世无虞…” 河婆瞥了一眼呈上去的断指,娓娓道来。 “是!” 黑屠眼睁睁地瞧着那些人理直气壮地夺走他身体的一部分,理直气壮地商量着如何将他最珍惜的朋友丢弃。又眼睁睁地瞧着他们理直气壮地走来,搬起一块巨石,和一根纤长的竹竿。 仪式仍在继续。 那孩子被装进了猪笼。 汩汩的流水。 有人高歌,有人欢呼,有人提前庆祝,雀跃鼓舞。 听啊,消灭他,是神的旨意—— 剥夺他的生命,是福泽。 害蝼蛄水深火热民穷财尽的始作俑者终于被消灭了,此后,该能过上好日子了。 没有人质疑他们的神,出了差错。 不,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全部,都在装睡。 河水灭顶之前,黑屠都盯着河婆,不曾眨一下眼睛。 命不该绝,是一个奇迹。 当黑屠在湿漉漉的泥泞中爬起,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他忘得一干二净,他本能地将那些伤痛就地掩埋,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趣。 他仿佛真的失去了什么东西,不会哭不会笑甚少开口,感受不到快乐更从不悲伤,他不绝望只是也不寄存什么希望,他没有死,却不代表他还活着。 几百年后,他变成了恶魔。 卷袭着一身暴虐,游走在不周之境。 直到与他的朋友再次重逢,兜兜转转,漫长得不忍回首。 “呼…” 黑屠揉了揉鬓角,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顺着破败的城墙悠哉悠哉地漫步,尘埃落定,再没什么有资格玷污他的心绪,算不上往事的记忆也随着释怀愈发朦胧黯淡,又飘到了那个遥远的位置,与如今,再无关联。 黑屠在城门外负手而立,斜阳映出他高大毅然的背影,从此以后,我与这个地方的恩恩怨怨,少的不必补,欠的不必还,这笔烂账便就此作结,彻底,一刀两断。 “梵玉,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他大步流星,摩挲着心口的白玉,温柔地笑了。 第41章 消弭 了结身外之物,黑屠又召出了不周之境。 其实他并不想回来,这个他宁愿玉石俱焚也要逃离的地方,承载了太多难以启齿的往昔。他的罪恶,他的怨念,他的愤怒,他的凄苦,凝炼成一条单薄的直线,没有波澜,没有终点。 可他也知道,不周之境,无论如何,无论谁,都不可能毁灭。神出鬼没,光怪陆离其实都只是幌人的伎俩,透过浩瀚的黑洞击穿假象,它不过是披着一层虚无铁壁的,有底之渊。 不周之境,主宰着里面的人,亦被里面的人所主宰。 它的新主人决明宗,与世隔绝的,内心世界。 包容与他一样可悲的魑魅,一群无病呻吟又无家可归的行尸走肉,体恤他们无人问津的落魄,落寞,落空的浮生。他们都是未曾见光便被抹杀的游魂野鬼,在不识得温暖的人间彼此憎恨的同时彼此依偎。他给予他们庇佑,却也不得已收纳他们的污秽,他抚慰他们的贫瘠,亦被那一扇扇千疮百孔的心门压榨侵蚀,他经年累月地倾听,却从不倾诉。终究,盈亏恒守,他所接受的一切都无处消解,全部与他一气呵成地融为一体,在他的血肉之躯中涌起死寂的至恶之河——暴虐。 可是,他们都太得意忘形了,他们都太仰仗那个无动于衷的男人了,坚韧如他冷漠如他,在自我厌恶的泥淖中沉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沦,也总有不可承受的极限。 不知是什么源头,什么契机,那根弦就是断了,他突然迷惘,突然质疑,突然发现此题无解。生无可欢,死无可惧,生死这无趣的直线又被他窝窝囊囊地攒成畸形的一点,兜兜转转,不值得活,无所谓死。他开始厌腻,开始心不在焉,开始想方设法地找机会背叛—— 背叛不周里依附的幽冥,背叛他的本心与初衷,背叛这束缚着他的自我。 只有决明宗能找到入口,只有决明宗有资格对他的地盘迎来送往,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他草率地一意孤行:抛弃将他视若神明的羽翼,驱散赋予他无上力量的毒瘤。他心意已决,使劲浑身解数将暴虐之气四分五裂,他吹着悠绵的埙曲,对那些无数次试图肃清他却无计可施的正义之师敞开了大门,如释重负地等待。 消失吧,都消失吧,连同我,随你们处置。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要为密不透风的灰败余生画上句点的那天,一个不速之客,带来了意外。 “呦!小曲儿吹得不错啊。” 黑屠顿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怎么停了?继续啊,哒哒…哒…”那人哼唱了两声,好像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欢脱地拍拍手,“你那调子太空泛悲凉,我这个调子好,你吹来听听?” 黑屠呆呆照做,一曲哀乐经他信手一改竟变得灵动活泼。黑屠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直到那人戳了戳自己的脸,他不明就里地歪起头,那人叹了口气,干脆拎起裤脚三步并两步地蹦到他的身边,与他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自来熟地拱了拱他,“我夸你笑得好看,脸上有两个小坑哈哈…” “你…也好看。” “那是,小爷我…”他眨了眨漂亮的狐狸眼睛,托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瞧着黑屠,露出明媚爽朗的笑容。 “咦?你不是哑巴啊!” “嗯。” “那个,我不是套近乎哈,你的曲子当真好听,我不嫌你呆头呆脑,咱们交个朋友吧。我叫白讥,法号梵玉,你叫什么?” “黑屠。” “哦。”他点点头,又立马原地跳了起来,“不是…黑…黑黑屠!黑屠?你说,你是黑屠?!”白讥指着黑屠喊道:“决决…决明宗貌似也叫黑屠,你你…” 黑屠淡定地握住他的手指,“嗯。” “哈哈哈,巧了,真是太巧了!哈哈哈…” 白讥抽出手,打了一个响指,莫名捂着肚子仰天大笑,黑屠沉默地注视着他,寻思他大概在庆幸抓住决明宗的功绩,不忍打扰。 “喂!”他戛然而止,突然敛起脸色,盛气凌人地叉起腰,“你说,你的命怎么这么好呢?遇上我了!哈哈…真是天助你也!所以我说巧了…” “你不杀我。” “啊?”白讥晃了晃手指,“就凭你这支埙曲,我也舍不得啊。” “我有罪。” “本大仙只管死后之乐,生前之罪与我无关。来这破地方本就是我那懒得多管闲事的师尊推诿的,但能听你一曲也算不虚此行…”他洒脱地挥了挥拂尘,笑道:“这么动人的埙曲,若是成为绝唱未免太过遗憾,我且饶你一命,你快逃吧,有缘再会。” 黑屠凝视着他,笑了。 本打算一走了之,这世间变成什么糟粕模样都与他再无瓜葛,可白讥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个人,像一道曙光,愣是不经意间撬开了一条罅隙。他恰到好处的姗姗来迟,他坦荡的音容,孩子气的笑貌,口无遮拦地说出不计后果的话,轻描淡写地将他拽离悬崖峭壁之岸。那一瞬间,他久违地湿了眼眶,久违地踟蹰不前,久违地,竟然,有点不甘心走了。 荒芜又贫瘠的人,只需要一丁点零星的善意,就能假装那是爱。 他看着他,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一个似曾相识,却遥不可及的自己。 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他是我,向往中的残念。 想活着。 虽然可笑甚至荒谬,我想,为这个人,活下去。 可惜来不及了。 谢谢你,相逢一场,你听我一曲,我送你一份大礼。 一颗赤子之心,不予天地,不馈万物,独赠你。 “梵玉。” “嗯?”白讥四处张望,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谁在叫自己,可待他回眸,只迎来那人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朝他伸出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微笑。 他惊慌失措地杵在那里,许久,只憋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说好了,有缘再会。” 久违的笑和久违的泪,都是拜你所赐。 “所以你定要,定要…” 万世安好。 话音未落,他便消失了。直到浩浩荡荡的讨伐之师赶到,直到白讥借此平步青云成为上仙,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解释真相却无人肯信,直到决明宗的样子愈发模糊,直到倥偬光阴虚度殆尽,白讥也没有机会袒露那份心声—— 我其实,很羡慕你。 黑屠在广袤的无人之境上走着,他有些惊喜,五百年前的不毛之地竟长出了茵茵绿草,枯枝烂絮也生了些许嫩芽,一副起死回生的盎然景象,甚至隐约传来了阵阵鸟鸣。 坚冰消融,心境的变化天翻地覆,这个地方,也今非昔比了啊。 “梵玉,我们回家了。” 黑屠一边漫步,一边将脸颊贴在白玉之上,与它窃窃私语:“这里,我给你盖个更宽敞的房子,这地方全是我的,不用扩院子,再为你种满玉兰树,你喜欢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么?对了,你这个小馋猫,饿着你又要对我使小性子,又哭又闹,我可吃不消,所以这里…”黑屠跑了几大步,跺了跺脚,“你看,我建一个大厨房如何?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只要你能…你能…”他欲言又止,揉了揉酸痛的眼皮,在那白玉之上轻轻一吻,“太阳都晒屁股了,别再睡了,快起来陪我说说话,没有你成天叽叽喳喳,我不习惯。” 他小心翼翼地覆上耳畔,一片阒静。 “好好好,不扰你不扰你,都听你的,等我办完事,你必须醒来哦,不然,我可真生气咯。” 他宠溺地笑了笑,盯着远方蠢蠢欲动的潮涌,若有所思。 樊月,莫琼,寰海,羌愚,不周。 还有未尽之事。 渡过这最后一关,就是极乐,他和白讥的极乐。 黑屠将白玉用绢帕包好,双手安放于草地之上,柔声道:“梵玉,我去去就回,你放心,你给我的快乐足够多,我不会变回从前的决明了,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好么?” 不说话,便是答应了。黑屠叹了口气,起身朝那注定的羁绊缓缓走去。 越靠近,越步履维艰。 一股巨大的吸力恨不得将它吞没,从前的黑屠甚少畏惧什么,他将全部,包括他本身都置之度外。可自从对那个人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好奇,他慢慢学会害怕,学会妒忌,学会优柔,学会悲喜,他变得有血有肉有脾气,他更招人讨厌了,却也终于懂得接纳和欣赏自己。 也是在那时他明白了,或许他有错,可他从未丧失存在的资格。 当他越来越珍惜那个人,也就越来越珍惜那个人所珍惜的,他的生命。 决明宗从不自欺,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他胆怯了。 可他不能退缩。 来吧,暴虐之气,我无法消灭你,却可以消磨你,有朝一日,我会赢。 他阖目屏息,从容地踏进那片禁地,负手而立。即便曾无数次体验这番痛苦,还是适应不得。这感觉就如同在地狱受刑,历经死亡的轮回,让你尝尽噩梦的真实,却绝不让你清醒。它撕咬着意识,侵吞着理智,折磨着routi,尖利的笑声,愤怒的嘶吼,幽怨的啜泣交织共鸣,丑陋和阴暗纠缠蔓延,恶灵在脑海深处不断絮语着,申诉着,抱怨着它们的苦难和不满,势必要将听者的灵魂挫骨扬灰,变得同他们一样扭曲糜烂。 黑屠忍受着,他头皮发麻,衣衫早已湿透,骨骼的缝隙仿佛被生生抻开,又立刻被疼痛填满。他不可以倒下,他还做着美梦,渡过此劫,他和白讥的家会繁花似锦,草木荣华,他们都会过上嬉笑怒骂琴瑟和鸣的平凡日子。他必须斗争,必须反抗,保护那个人,给予他完整的人生,是他唯一的期待。 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时间漫长得宛如停滞。 黑屠散架般瘫痪下去,痛楚一点点舒缓,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疲软,他尝试着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明明是欣慰的事,他却眉头紧锁。 不对劲。 太简单了。 暴虐之气完璧,他与之相处五百年,怎会不晓得这东西的厉害,不可能这般羸弱,不可能这般不堪一击,不可能这般轻易放过自己。 简直不可思议。 胸口浸过一丝沁凉,黑屠赫然一凛,一个危险的念头匆匆掠过,他战战兢兢地往衣襟中探去,那难以置信的熟悉触感令他大惊失色,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百密一疏,他就算再深思熟虑也不敢想象,这枚白玉,竟能不动声色地跑了回来,还将他体内的暴虐之气,尽数吸收了去! 听得见他说的,看得见他做的,纵使化作顽石,亦要护他周全。 “梵玉…我的梵玉…” 黑屠用他抖如筛糠的双手心疼地将白玉捂在心口,哭得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白讥就回来啦~ 一切都会变好哒! 第42章 泰来 一曲太虚往生终了,白咎从长明灯前缓缓站起,转向身后伫立已久的人,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决明宗来过一趟之后,倒是熟门熟路了。” 黑屠拱手行了一礼,“真人可是在为梵玉吟经?” “嗯。”白咎回了一礼,“师徒一场,我也只能尽此绵薄之力了。” “那时候…黑屠鲁莽冲撞,还谢真人庇护。” 白咎淡淡一笑,在一旁的**之上盘膝而坐,仰头凝望着黑屠,“决明宗不怪罪我了?” “真人说笑了,您是梵玉最敬重的师尊,我怎敢怪罪于您?更何况…”黑屠苦涩地叹了口气,“罪魁祸首…是我。” “莫要自责了,梵玉他一向恣睢任性,只顾自己洒脱。”白咎朝黑屠招招手,“来,坐这。” 黑屠抿起嘴唇,像个受教的学生,乖乖跪坐在白咎面前,喃喃说道:“经此劫难,我是真的怕了。” 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白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是来找我诉苦的吧?” 黑屠将脑袋压得更低,“我知道来这里不妥,只是心中实在焦虑,思前想后,唯有叨扰真人了。” “你是梵玉的挚爱之人,不必对我这般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黑屠点点头,从怀中拿出那枚白玉,爱惜地捧在手心里。他声音温柔低沉,却难掩其中的沙哑疲惫,想必是几日都不曾安眠了。 “梵玉他…吸收了我体内的暴虐之气…” 白咎慈蔼的神色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一如既往的平静取代,他盯着眼前这个默默克制的男人,两指轻轻拈住他的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腕,循循说道:“你担心他?” “嗯。” 白咎望着白玉端详了片刻,“你慢慢说,我听着。” 一股温和的真气涌入经脉,流淌于四肢百骸,在这样的照拂之下,空洞胸口滞塞的慌乱竟然逐渐平息。黑屠感激地注视着白咎,道出了来意。 “那五百年,我将功力汇聚于心脏,与暴虐之气相互制约抗衡,此消彼长,才不至于泯灭了神智。可这个东西,最多只能驱散却无法消灭,当年我将其分裂,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梵玉他若是…若是因此受到伤害…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黑屠啊。”白咎搭上他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不能做到的事,他能呢?” 黑屠抬起头,雾蒙蒙的双眸中划过一道流萤,“真人的意思是…” 白咎笑了笑,“曾经你有六指之时,对那些欺侮你的人,可有过憎恨?” 黑屠闭上眼睛仔细回忆,捕捉那段云烟般的遥远往昔,奇怪,那里有畏怯,有不安,有迷茫,有困惑,然而憎恨,似乎是太久以后的事了。 “怕是我当时还小…” 白咎摇摇头,“恨,是人的天性,你儿时没有这种天性,失去了一根手指才重拾了天性,不奇怪么?” “您是说,这与梵玉有关?” “从捡他回来我就猜测,如今更觉得八九不离十。”白咎捋了捋银色的鬓发,笑道:“旷世珍宝,至善之泉,你所有的快乐都归属于他,而他则会帮你净化心中的戾气恶念。难怪他成了极乐大仙,你说巧不巧?哈哈,真是因缘际会啊。” “至善…之泉?”黑屠似懂非懂地睁大眼,“依真人所言,梵玉他接纳了我的暴虐之气,当会无恙?” “放心,一物降一物,他克那东西,只不过化作人形的梵玉被这鱼龙混杂的世间锤炼,禁锢了本领而已。如今他返璞归真,倒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了结了后顾之忧啊。” 黑屠深锁的眉头刚舒展了些,又立刻拧紧,“可是万一…” “万一我猜错了,遇到最不济的情况,你就不爱他了么?”白咎反问道。 黑屠将白玉紧紧扣入心口,“我会爱他,爱他如初。” 白咎笑了,“既如此,是明是暗,是喜是忧,见山是山,见路是路,又何苦自扰呢?” 宛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如丧考妣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微释怀的笑容,他端正跪好,恭敬地说道:“多谢真人指点,黑屠懂了。” “好好好…”白咎笑呵呵地将他拉起,“决明宗,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呐。” “嗯,黑屠会等他,多久都等。只是真人,梵玉他明知道我们可以躲到不周之境,为何还偏要走这条绝路呢?” “你当真不懂么?”白咎笑眯眯地望着黑屠,洞若观火的目光仿佛透悉一切,他徐徐说道:“他呀,事情做得虎头蛇尾,偷了圣物却去自戕,未免太过蹊跷,天界没有不怀疑他使诈的。他大概也心知肚明,一但东窗事发,你们只能亡命天涯,万世不得安宁。黑屠,你难道真甘心一辈子都藏在不周之中么?他破釜沉舟,当着天帝的面死了,这些事端才能彻底偃旗息鼓。梵玉他,看似走上了绝路,其实都是在为你,为你们,铺垫后路啊。” 黑屠凝噎,他沉思良久,哽咽地嘀咕道:“就算是为了我,他也不该自作主张地抛下我。” “嗯,是他不对。” “我也没…怪他…” 白咎看着面前这个再委屈也舍不得埋怨半分的痴子,哪里还有丝毫凌厉魔宗的影子?他嘴上调笑,内心却不禁动容,两个人,百转千回,兜兜转转,重逢又擦肩,擦肩又重逢,历经云泥沧海,终于回归原点。他们彼此亏欠又彼此弥补,彼此欣赏又彼此羡艳,彼此爱着对方的同时又爱着对方眼中的那个本真的自我。他们是两个人,又是一个人的正反两面,注定要一生羁绊,一世纠缠,缺了另一半,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好在,岁月足够漫长,走到了这一步,总会迎来那份迟到的圆满。 “罢了,我看你就是活该被他欺负。” 黑屠羞涩地挠挠头,“那些年,我守着苦海,冷眼旁观里面的幽魂浮浮沉沉,许多事也就看开了。我的苦难,比起我带给他人的,怕是远远不及。直到梵玉他又出现,我就寻思着,期期念念的人不请自来,应该也可以宽恕自己了吧…”提及那人,黑屠的嘴角溢出了一抹不自知的浅笑,“他总是冒冒失失地横冲直撞,什么都被他搅和乱了…” 意识到自己正喋喋不休,黑屠难为情地笑了笑,“我越来越像他了。” “哈哈,甚好甚好。”白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黑屠,看到你为他变得柔软,听到你一口气说这许多话,我很开心,由衷地开心。梵玉这一千年来,不曾诚心度化过谁,岂料无心插柳,居然将你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哈哈…也不枉他胡闹这一遭了。” “真人…” “嘘…”白咎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当心牵连我。” “是…是…” 黑屠连连应着,又跪下对白咎磕了一个头,“我们夫妻二人,欠您高堂之拜。” 白咎笑着受了,黑屠召出不周之境,瞬间便无影无踪。 暴虐之气湮灭,黑屠芜杂的心绪也因白咎的一席话而踏实了许多,不周之境转眼呈现出的勃勃生机让他喜出望外。一千年来,他冷漠地生活在没有色彩的灰暗中,四季的变迁与他毫不相干。直到他爱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上白讥,居然开始对春天,产生了微妙的期待。 幻想与他漫步于田园阡陌,在杨柳依依的溪畔吹笛抚琴,幻想他卷起裤脚,无忧无虑地捉鱼,对自己笑,又对自己淘气,混不在乎溅了满身水花,幻想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打盹,偷吻他被暖阳蒸得红晕的双颊… 黑屠从未奢求过,有朝一日,他的幻想,能成为现实。 “呼…” 黑屠长舒一大口气,不眠不休地做了好些时日,一个像样的家终于大功告成。他累得躺倒在地,不知不觉犯起了迷糊,清风徐来,吹得他混混沌沌,分不清是梦是醒。 扑通,扑通,扑通… 什么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么? 不会,我没有心。 扑通,扑通,扑通… 这感觉…好熟悉… 痒痒的暖风拂过耳畔,黑屠睁开沉重的的眼皮,猛地抽搐了一下,又下意识地一动不动,趴在自己胸膛上酣睡的人,不是白讥又是谁? 大脑一片空白,激动得无法呼吸。 他颤抖的手触碰他纷扬的发梢,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生怕这幅纤薄的画面被弄疼了弄碎了,更怕大梦乍回,发现这只是一场,竹篮打水的幻影。 可他还是忍不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他的心脏,在白讥的体内,怦然跃动着。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狂喜吵醒爱人,于是笑声酿成了热泪,顺着他的眼角,发出苦尽甘来的啜泣。 “嗯…” 白讥揉了揉迷离的睡眼,懒洋洋地爬了起来,纳罕地瞧着身边掩面痛哭的人,在他腰上戳了一下,“咦?你怎么了?” 黑屠腾地坐起,先是愣了半晌,又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呆呆地凝望着眼前人,嘿嘿地傻笑个没完。 “你这人好生奇怪。” 黑屠整个人顿时僵住了,“梵玉,你不认识我了?” “梵玉是谁?” “梵玉…是你。” “那你叫什么?” “黑屠。” “喔。”白讥天真地嘟起嘴,“我看你这大块头枕着舒服,不当心就睡着了,这是你家么?” 黑屠飞快拭去满脸泪痕,笑道:“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他眯起了俊俏的眉眼,“这么说,也是我家咯?” “嗯,这里的全部,都是你的。” “哇!”他兴奋地牵起黑屠的手,指着远方的大树叫道:“那那那…那边的秋千,也是我的?” “你想荡秋千?” 白讥挽起他的胳膊拱了拱,娇声道:“嗯!屠屠…你帮我在后边推着,让我荡得高高的,好不好呀?” 这一声嗲嗲的“屠屠”喊得黑屠浑身酥麻,他偏过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让我亲一下,我便答应你。” 出乎意料,他竟然面露惊喜之色,凑过来在黑屠脸上吧唧一口,“亲完啦!” 黑屠笑了笑,不由分说对着他的唇欺身压了上去,霸道地撬开他的牙关,吮吸魂牵梦萦的甘甜。白讥呜咽着捶打他,不仅徒劳无功,反倒让他越拥越紧,一颗心毫无章法,断弦似地七上八下。他干脆认了命,攀上他的后背,忘情地任他为所欲为。 “哈…” 黑屠亲昵地摩挲他的鼻尖,随手在他如画的薄唇之上勾勒着,“我这样亲你,讨厌么?” “哼!”白讥气鼓鼓地掐他的手,“你骗人,说好了只亲一下的!” “梵玉,我永远不会骗你。”黑屠勾住他的小指摇了摇,“去荡秋千?” 脸上的小脾气一扫而光,白讥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转了个圈,“好!” “我抱你。” 黑屠在他臀下一举,结结实实地将他托入臂弯,“走!” 白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柔糯得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猫,“屠屠,你待我真好…” 空荡的某处被填得满满当当,黑屠笑出了泪光,足够了,梵玉还是那个梵玉,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什么都足够了。黑屠甚至觉得这样挺好,脱胎换骨,万事归零,没有人需要解释什么,没有人需要缅怀什么,我们都将迎来,崭新而自在的人生。 黑屠十分笃信,纵使遗失过往,白讥也会再一次爱上他,或者说,唯独对于爱他这件事,早已熔入白讥的血肉,几乎成为一种永恒的本能。 “屠屠,你不高兴了吗?怎么哭了?”白讥乖巧地用袖口为他擦着眼泪,“我做错事了么?” “当然没有。”黑屠在他耳垂疼爱地啄了一下,“小傻子,我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呼~白讥终于回来啦! 放心放心,失忆不影响恩恩爱爱哈~ 第43章 重圆 白诤在俗世中东游西逛,时间好像也被这番蹉跎无限延长。他生来便长了一张盛气凌人的脸,加之不苟言笑,也无人敢扰他清静。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悲彻的心境逐渐被无垠的空虚取代,他接受了白讥消亡的事实,并且第一次坦率地承认,他为那个人,感到遗憾。 “白讥啊…” 许是念着为他补个体面的饯别,白诤拎了两壶酒,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个地方。 木屋早已人走茶凉,干枯的玉兰花瓣纸屑般飘落一地,他踮着脚,小心地避过这些残骸,在庭院中积灰的凉凳上坐好,一壶浇入泥土,敬凋零,另一壶直接捧起,仰头灌了下去。 “咳咳…” 烈酒穿肠,又辣又呛,白诤堪堪止住咳嗽,用袖口抹了抹嘴,又忍不住小嘬了一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好东西,难怪你那么爱喝。”白诤抬起头,仰望天空中高悬的圆月,没来由地笑了一下,“我是真看你不顺眼啊…” 可我现在,又是真寂寞。 “你说咱们两个,吵了一千年,打了一千年,没说过对方一个好字,这不怪我,谁让你狂妄自大总爱无理取闹,哪有半分神仙的矜持?但你相信么?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甚至,还有点感激你…”白诤拾起一片花瓣,对它讷讷自语,“你别得意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极乐门啊,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是一滩死水呦!哈哈…所有人都在装傻,你偏要出风头,就显你机灵是不是?你看看,玩砸了吧!哈哈哈…” 他沉下脸,将剩下的残酿一饮而尽,狠狠摔烂酒坛,醉气上了头,熏得他模糊了视线。 “我其实…特别…特别…” 无所谓了,斯人已逝,他听不到,我便不算输。 他顺着凳沿滑倒在地,眼皮还迷蒙地睁着,他动了动嘴巴,在神志陷入混沌之前,将心掏了个底朝天,终于道出了那句本打算一辈子胎死腹中的话—— “想和你做朋友啊。” “嗯…” 这一觉睡得太久,白诤揉了揉胀痛的鬓角,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眼前的光景让他一时无所适从。这地方他认识,这张床他也认识,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记忆仿佛被腰斩,连一撇一捺都想不起来了。 “醒了?” 白诤呆滞地瞧着朝自己走近的人,愣了片刻,抵唇轻咳了两声,“你…” “不能喝还硬喝,不醉才怪。”白澈坐在床边,对着手中的茶杯吹了吹,“来,当心烫。” 白诤就着他的手喝了,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我的外袍呢?” “蹭了一身泥,脏得不行,我给你脱了。” “嗯。”白诤不置可否,拉起被子又躺了下去,白澈放下茶杯,轻轻推了推他,“师尊,回去吧,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白诤面朝墙壁,淡漠地说道:“我已不再是极乐门之人了。” “看来是没消气。”白澈无奈地撇撇嘴,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委屈地抱怨道:“嘁!仙位请辞要向天帝呈启才行,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怎么不负责任呢!” “我自会呈启,不劳你费心。”白诤耸了下肩膀,“起开。” “师尊…” “别叫我师尊,我担待不起。” “这可是你说的啊。”白澈偷偷笑了笑,得寸进尺地趴在他的耳边,悄悄唤了一声:“怀安…” “你!”白诤回过头,正对上这孩子那双古灵精怪的眸子,他白了他一眼,不愿中他下怀,枕着手臂不看他,“来干嘛?” “自然是来找你。” “找我干嘛?” “找你算账。” “你?”白诤被气笑了,“好啊,算什么帐?” “你言而无信。” “我何时言而无信?” 白澈不由分说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死死搂住他的腰,嗔道:“信誓旦旦地说要永远陪我,这才陪了多久?就把我给扔了!” 白诤本想挣开他,却被他这番话直接抽空了力气,他任由他抱着,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白澈也不插嘴,他太了解他,这个人总是这样,遇到什么事,非得自己开解,明明只有一根筋,却打了无数个死结。 “澈儿…” 夕阳沉入远山,白诤僵硬的身体总算动了一下,他覆上揽在自己腰际的手背,沙哑的嗓音中透着一丝难捱的落寞。 “我懂不了你啊。” 他迷路了。 “嗯,你太笨了。” “哈…”白诤噗嗤笑了出来,“可是呢?” “可是,我足够聪明。”白澈的额头抵着他的后背拱了拱,“人越通透,就越多顾虑,越愚鲁,便越肆无忌惮,像梵玉上仙那般通透却疯狂的人不多,像你这般愚鲁却规矩的人也不多,只有我,半瓶子晃荡,活得最是无趣。” “听起来,梵玉比我强多了。” “他自然比你强得多。”白澈不暇思索地答道,“可代价也多得多。” “什么代价?” “太累了,太辛苦了,他那样的人,只有燃烧自己,才能获得自由。不像你,简简单单,容易满足。” 我…容易…满足? 白诤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可能现在不容易了。” 嘴上漏了风,心中的话竟脱口而出,白诤自己和白澈都吃了一惊,他抿了下嘴唇,翻身注视着白澈,黯淡的目光勾勒他挂着浅笑的嘴角,意味不明。 我究竟,想要些什么? 我还在雾里看花,而他,又洞悉一切了么? “澈儿,我和从前的白讥,在你心中是一样的么?” 我在语无论次些什么? 白澈莞尔:“为何问这个?” 没有发现焦灼早已彻头彻尾地刻画在通红的脸上,白诤摇了摇头,“罢了,只是随便问问。天色不早了,莫要反客为主,起来吧。” 白诤正欲起身,白澈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整个人顺势压在了他的身上,白诤一头雾水地瞪着他,“白澈!你干什么?放开!” “怀安。” “嗯?” “你是不一样的。” 白诤怔了一瞬,问得不由自主:“哪里…不一样?” “我若告诉你,你答应我,再如何愤怒,也不可将我逐出师门。”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狂跳,白诤吞下一口空气,强装镇定地颤声道:“有这么严重?” 白澈用力点点头,“嗯!” “莫非你招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惹了什么祸事?” “算是吧。” 白诤瞳孔一缩,“到底怎么了?” 白澈笑了笑,“你闭上眼睛。” “你卖什么关子?” 白澈撒娇地扭了扭,“你先闭上嘛!” 白诤拿他没辙,只得照做,“嗯,说吧。” 白澈屏住呼吸,慢慢俯身,几乎没有犹豫地,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 痒。 整个人都凝固了。 挠不着。 眼睫扑朔了几下,白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白澈!” 涌动的暗流酿成了海啸,白诤甚至不理解自己因何而震怒,是因为受到了羞辱,还是因为被戳穿了呢? 他当然想不到这里,他太迟钝了。 迟钝到头脑比心,不知停滞了几个节拍。 疾风袭来,白澈做好了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可那挥来的巴掌,莫名就停在了脸颊之旁。 他被震下了床。 白诤挺直脊梁,白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透过他单薄的背影推测他对自己保持的最后一丝垂怜。 “你…在耍我玩么?” “我没有。”白澈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就是这里,不一样。” 白诤无言,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白澈膝行上前,抱住了他的腿,“我想做他的徒弟,不想做你的,我想叫你怀安,不想叫他梵玉,这就是不一样!还要说得更明白么?我…” “不必了!”白诤呵道,生生截断了他的告白。 他害怕。 害怕是假的,更害怕是真的。 他没有白讥那般飞蛾扑火的勇气,他只想白澈好好的,自己也好好的。 讳莫如深的事情一旦被摆上了台面,注定覆水难收。 “别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 “我脾气暴躁,人又呆板苦闷,谁都对我避而远之,你…”白诤自嘲一笑,态度也平和了些,“白讥将你托付于我,我便照顾你,善待你是分内之事,你小孩心性,一时将这种依赖误会成了…嗯…爱慕…我不怪你,你大概是在极乐门憋坏了,日后多下来闯荡闯荡,也就…就…” 他越说越大声,像是要弥平丧失的底气。白澈只是耐心地让他讲完,然后静静地抬起胳膊,掰开他紧攥的拳头,牵住了他的手。 “我,蒋昱,白澈,历经背叛与被背叛,历经抛弃与被抛弃,历经荣华与潦倒,历经圆满与残缺,短短一百余载人生,尝尽炎凉冷暖,这颗七窍玲珑心,难道还看不清自己渴望什么吗?可是白诤,你呢?你看得清么?” 必须甩开他的手。 “师尊。” “嗯?” 白澈却先松手了。 这毫无波澜的“师尊”二字让白诤察觉到自己的可笑,为什么失落?这不正合我意么? 他瞥向自己空荡荡的手掌,百思不得其解。 “沉璧!” 白诤霍然回头,只见白澈召出长鞭,双手奉上。 “打我罚我,随你处置,但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我再说一遍…”白澈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饱含不容抗拒的倔强。 “我、喜、欢、你。” 心尖泛起抽痛,白诤懵了,他隐约有一种直觉,再逗留片刻,他就要缴械投降了。 有些话,果然不中听啊。 他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沉璧?左脚拌右脚,狼狈地跌了一跤,爬起来落荒而逃。 第44章 今夕复何夕 粼粼金光渲染着斜阳下的湖畔,酒不醉人人自醉,黑屠倚着柳树,被撩人的暖风拂得微醺。时候不早了,他唤了两声,张开双臂,笑眯眯地迎接那个朝自己滴滴答答扑将过来的人。 “屠屠!” “哎呦!”黑屠结结实实地将他揽个满怀,为他擦干湿乎乎的脚丫,“好玩么?” “嗯!” “没捉到鱼,可就要饿肚子了,哪里好玩?” “啊?”白讥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撅起嘴嘟囔道,“你不给我做饭么?” 他撒娇的时候甚是可爱,黑屠忍不住想逗逗他,“关我何事?是谁说不准我下水,一切包在他身上的?嗯?” “我不知道…谁呀?”白讥嘿嘿乐了两声,手指在他心口上划着圈,挑起那双永远带着雾气的桃花眸无辜地瞥向他,“他就不能…说话不算话么…” 含情脉脉的眼神,理直气壮的勾引,天生尤物,无师自通。 黑屠就快招架不住,他不争气地咽下口水,竟突然觉得饥肠辘辘。 “屠屠…” “梵玉,你别动了。” “嗯?”白讥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盯着他。 “别动,就一小会儿,好么?” “哦。” 黑屠笑了笑,紧紧搂住他的腰,胸膛相贴,分享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他抵着他的颈窝,贪恋地嗅着他发丝间诱人的清香,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犯罪了。 “屠屠…你睡着了么?”白讥悄悄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好饿…” 黑屠轻笑一声,在他耳鬓落下一吻,“你在这里等我,数到一百,我保证回来。” “若是没回来呢?” “随你处置。” “真的?”白讥高兴地拍拍手,“你不能耍赖!” 黑屠点了点他的鼻尖,“我可学不得你。” “嘻嘻!一二三!” 白讥当即飞快地数了起来,黑屠无奈地笑了笑,朝湖中疾奔而去。 不消片刻工夫,黑屠便又出现在白讥面前,手中还拎着一条被震晕的大鱼。 “数到几了?” 白讥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得意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扬起下巴,“一百零一!哈哈…屠屠,你输了!” “好好好,我认输,认输。”黑屠举手投降,“想要什么?” “嗯…我累了,不想走。” “就这样?” “谁说的?这个不作数,下一个才是。” “好。” “我要吃红烧鱼。” “这个作数吗?” “不作数不作数。” 黑屠简直爱极了他这幅顽童般的纯真模样,他将他托上臂弯,打趣道:“你有理,都听你的。那再下一个作数吗?” 白讥环住他的脖子,自然而然地偎上他的肩头,“嗯…容我想想。” “可要仔细想清楚哦。”黑屠低头在他额前一吻,“回家吧。” “嗯。” “梵玉,到家了,醒醒。” 黑屠将白讥放到椅子上,为他拿来一小碟瓜子,摸了摸他的头,“我去做饭,你且歇一歇,乖乖等我。” “嗯!”白讥困意未消,迷迷瞪瞪地点着脑袋,像一只软软糯糯的小兔子。黑屠戳了戳他白嫩的脸蛋,“少吃些。” “哦。” 说也无用,黑屠宠溺地笑了笑,进了厨房。 “屠屠!屠屠!” 黑屠听见呼声,撂下锅铲便急忙跑了出来,“怎么了?” 白讥傻乎乎地笑了笑,指着桌上自己的杰作,邀功似地拽住黑屠的胳膊,“你看!你快看!” 黑屠侧目瞧去,只有一座瓜子皮堆出来的小山包。 他抵唇嗤笑一声,“这么能吃,真厉害。”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 “哦?那你想让我看什么?” 白讥蹙起漂亮的柳眉,似乎是在冥思苦想,他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怎么忘了…咦?” 掌心攥着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黑屠望着七零八落的瓜子仁,又惊又喜:“梵玉,这是…给我剥的?” “哎呀呀,全撒了…”白讥的眼眶顿时湿了,他揪着黑屠的衣角,一点点朝他蹭了过去,呜咽地嘀咕道:“本来想给你吃的…” “别哭啊,没事。”黑屠笑得合不拢嘴,蹲下将瓜子仁一粒粒地捡干净,一把塞入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香!真香!” 白讥破涕为笑,“都脏了…” “哪里脏了?不脏。”黑屠拥他坐在自己腿上,安慰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为什么要给我剥瓜子吃啊?” 白讥的耳根晕开一抹红霞,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玩弄起黑屠的手指,小声说道:“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 “就是那个呀,要你答应我的事。” “哦?”黑屠饶有兴致地瞅着他,“这个作数?” “嗯!” “愿闻其详。” 白讥突然扭头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又立刻羞赧地埋进他的衣襟,连声音都裹挟着炽热的温度,“我…我想每天…都给你…剥瓜子…” 黑屠僵了。 扑通,扑通,扑通。 这火急火燎的心跳,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爱我,他一直都深爱着我。 “听起来,似乎是我占了大便宜。” “占就占呗,嘻嘻。” 受不了。 想。 想吻他。 想粗暴地疼惜他。 想温柔地撕裂他。 不想克制。 “屠屠…” 半天没有动静,白讥窃窃地探出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羊入虎口。 “你怎么不说话呀?” 黑屠凝望着他,心底的惊涛骇浪酿成了眼底的沉默,他猝不及防地,含住了他的唇。 “嘭!” 厨房传来的巨大响动拉回了黑屠危如累卵的理智,他终于放过身下几乎一动不动的人,看着他被扯烂的衣衫,看着他凌乱的发丝,看着他湿漉漉的脸颊,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差一点,伤害了他。 “梵玉…” 白讥微张的唇中还溢着难耐的喘息,泪水滑进嘴角,他用纤细的手腕遮挡住眼睛,看不出任何表情。 黑屠悔恨交加地抱起他,好在没有被拒绝。 “对不起…对不起…” 黑屠用被子将他包裹起来,跪在床头手足无措地道歉,白讥还是执拗地捂着脸,一句话也不肯说。 “梵玉,你别吓我…你想打我还是骂我,都告诉我好不好?求你了,别不理我…” “…” 他囔囔地说了句什么,黑屠怔了一瞬,小心地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鱼…” “什么?” “糊了…” “啊!” 黑屠这才反应过来,浓烟无声无息地闯入房间,他慌乱地窜进厨房,七手八脚地扑灭了灶台上的大火。折腾了半天,当他狼狈地回到卧房的时候,发现白讥换上了一身自己的黑衣,正乖巧地抱着膝盖,呆呆地注视着他。 “屠屠羞,脸好脏呦!” 他“噗”地一声,笑了。 黑屠也随他笑了。 他冲过去,死死拥住了他。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遗忘了情有可原的难堪。 “袖子太长了,喏。” 黑屠在他伸过来的手背上一吻,为他挽起袖子,一边喂他吃粥一边愧疚地说道:“烧鱼没有了,只能拿这个糊弄你了。” “湖里那么多鱼,明天再吃也一样的。” “明天…” 黑屠沉吟了片刻,问道:“梵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无聊么?” “不呀。” “你想出去转转么?” “出去?”白讥瞳孔一亮,“去哪里?出去不是大湖么?大湖的后面是大山,大山的后面是…” “梵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黑屠笑了笑,拈去他嘴角的米粒,“外面,真实的世界,真正的自由。” “真实的…真正的…” “嗯。”黑屠叹了口气,“你明明向往闲云野鹤,我却把你囚成了笼中之鸟。别恨我,好么?” “笼中之鸟…”白讥喃喃重复着黑屠的话,“我听不懂…” “没关系,明天,我把什么都教给你。”黑屠收起碗筷,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为他盖上被子,“现在呢…你就好好休息,一睁眼,天就亮了。” “可我睡不着。” “你看看你,困得都眼皮打架了,还嘴硬呢。” “我才不…啊——”白讥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困呢…” 黑屠失笑,“说吧,想怎样?” 白讥牵起他的小指摇了摇,眼巴巴地嗔道:“你能不能别睡在外面了?陪陪我嘛…” 黑屠捏了捏眉心,“你可饶了我吧。” “为什么啊…”白讥落寞地扯住被角,“我害怕…” 仿佛被钉在原地,脚步不听使唤。此时此刻,黑屠甚至怀疑,这个人重生成了狐狸精,就是来磨他的。 而他,不带一丝犹豫地,自投罗网。 甘愿成为他的裙下之臣,被他吸魂吐魄,风流成鬼。 他走过去,坐在他的枕边,“我给你吹首埙曲儿吧,你听着入睡,就不会害怕了。” “你还会吹曲儿?” 黑屠莞尔,“嗯,好久没吹了。” “为什么?” “嗯…我认识一个人,他特别喜欢听我吹曲儿,后来他去世了,这陶埙,也就被我束之高阁了。” “喔…我也特别喜欢。” “我还没吹呢,你就喜欢上了?” “嗯!”白讥笑得甜甜的,“我有预感。” “好,那就试试你的预感准不准。”黑屠拿出陶埙吹了一个旋律,“好听么?” 白讥连忙捧场,“好听!” “你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白讥摇摇头,“他一定是你极为看重的人,我不愿你怀念他,更不愿在你心尖上捅刀子。” “梵玉…” “嘘…我不吃醋,我大度。” 这此地无银的自我劝藉让黑屠哭笑不得,“既然你如此为我着想,我便不吹了。” “别别…”白讥恳切地望着他,“你就给我吹这一次,就一次!我想听听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在乎?” “嗯,特别在乎。” 意外的坦率啊。 黑屠俯身在他发旋一吻,不再多言。 白讥在平静悠婉的埙声中坠入梦田,如泣如诉的调子绵延于整个不周之境,寒鸦唱晚,然而并不悲哀。 一首曲子,黑屠吹了整夜。 一首那个人曾无数次吟诵,为他抚平躁动的曲子。 《太虚咒,宁心》 我很好,你也很好。 勿念。 作者有话要说: 呼~白讥差一点就被反攻了说。。。 第45章 何处不相逢 “启——” 一声令下,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扁平,中心蛀开的黑洞仿佛一张纤薄的宣纸被香灰烫出的窟窿。白讥羞赧又期待地瞥了黑屠一眼,那人一手牵起他,另一手竖起拇指,笑道:“真聪明,一学就会。” 听他夸赞自己,白讥喜上眉梢,靠上他的肩膀蹭了蹭,“屠屠,这是什么呀?” “是钥匙。” “钥匙?” “嗯。”黑屠莞尔,耐心叮嘱道:“梵玉,这里是我们的家,我教你的心诀便是家门的钥匙,不可以随便说出去哦。若不然家里招了贼,你的秋千没了,鱼也没了,连我,可能也会没了。” “不要不要!”白讥吓了一跳,“我不能没有屠屠…” “为什么?” “我喜欢你呀。” 格外坦率的白讥总能让黑屠品味到意外之喜的快乐,他按捺住心头的悸动,点了点他的鼻尖,“所以要记住,嘘——懂么?” 白讥连忙捂嘴,“嗯!” 黑屠笑了,拉开他的手,认真地凝望着他,“梵玉,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更喜欢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喜欢到不想回家了,怎么办呢?” “外面这么有意思?” “嗯。” “那…若是我不想回来,你会扔下我么?” “当然不会。” “若是我不想回来,你会生气,会怪我么?” “不会。” “若是我不想回来,去哪你都陪我么?” “嗯,去哪我都陪你。” 白讥耸耸肩,似乎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不就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屠屠,你在担心什么呀?” “我…” 这一连串的反问竟让黑屠哑口无言,不过同时也豁然明朗。心底的隐忧消散,他自嘲一笑,眼前人摒弃繁杂,倒是比从前更加通透了。 对啊,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我庸人自扰了。” 黑屠会心一笑,低头吻上他撅起的唇瓣,暧昧的气息交融,两人忘情相拥,直到被周遭的聒噪打断。 “真不要脸!” “不知廉耻!” “小孩子别看这些脏东西,快走!” “…” 唾骂声不绝入耳,黑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将白讥紧紧揽入怀中,疾步逃走,他不愿新生的白讥第一次出世,就被简单粗暴的现实玷染。 毕竟,人们都挣扎在不自知的污浊之中,无非是有人逆水行舟,守住了泾渭分明的底线,才不至于颠覆了黑白。然而,纵然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最单薄脆弱的本质——那些劣迹斑斑的痼疾,归根究底,是无论如何也涂抹不干净的。 从前的白讥见惯炎凉冷暖,不在乎人言可畏,如今的他呢?还能云淡风轻地面对么? 黑屠至今仍在谨慎地徘徊着,或许,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把他锁在桃源般的不周之境,和把他锁在桃源般的极乐门,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宁愿玉石俱焚也要守护的初衷呢?他是如此信任我,信任到放心地遗忘,难道我要背叛他么? “屠屠…” “嗯?”黑屠回过神来,牵强地抬起嘴角,“怎么了?” “你不高兴么?” “没有。”黑屠停下脚步,“那你呢,你高兴么?” “我高兴呀。” 他脸上的笑容不是佯装出来的,挑起了黑屠仅对他抱有的那点好奇,“人这么多,又这么吵,你不害怕么?” 白讥摇摇头,“怕什么?” “他们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他们是在说我?” “说我们。” “我们?我们…”白讥将这两个字喃喃重复了几遍,“那屠屠你呢?你害怕么?” “我不怕。”黑屠将他的双手包裹在掌心之中呵了呵气,“可是梵玉,和我在一起,总要承受些欲加之罪。” “我们为什么有罪?” “我们没有罪,只是不被人理解。但不理解我们的人太多了,他们硬要将我们定罪,我们也百口莫辩。” “喔…”白讥困惑地眨眨眼睛,“被所有人理解,要做什么呢?” “所有人吗?”黑屠沉吟片刻,“我想不出来,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吧。” “那…非得被别人理解么?” “不,没那个必要。” 白讥甩甩衣袖,粲然一笑,“既如此,就莫要自找麻烦了,讨好了这个,又讨不好那个,里外不是人,何必多此一举呢?你开心,我开心,两全其美,他人顺不顺眼,很重要么?” “不重要。”黑屠盯着他,严肃的脸上突然布满笑意,他拱了拱手,逗趣道:“说得太好了,梵玉先生,学生受教了。” “行吧,看在咱们私情甚笃的份上,就勉强将你收入门下吧。”白讥盘着胳膊,得意地撇撇嘴,下巴扬向不远处的小摊,“喏,乖徒儿,我想看那个!” 黑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无数个巧合,连贯成天意。 “走!我唱给你听!” 黑屠拉起他的手,朝唱皮影戏的摊贩狂奔而去。 “凤兮凤兮归故乡…哒啦啦…遨游四海求其凰…” 白讥趴在黑屠背上哼着方才听他为自己唱的小曲儿,甜蜜的心思全从那两条不安分的腿上晃荡了出来,黑屠垫了垫托着他的手臂,柔声道:“老实一些,当心摔下去。” 白讥在黑屠颈后偷偷亲了一口,“你不会摔了我的。” “那可不一定哦。”黑屠故意松手,又迅速转身将他牢牢接入怀中, “我刚才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 “嘁。”白讥勾住他的脖子,“你又不好吃,邦邦硬的,谁咬你呀?” “说不定就有小蚊子好我这口呢。” 黑屠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是不是呀?小蚊子?” “唔…”白讥忸怩地拽住他的衣襟,心虚地岔开了话题,“到了没啊?我都困了。” “这就到…唉?” 话音未落,一袭白影从身侧擦肩而过,黑屠本能地抱着白讥避开,定睛一看,这人不是白诤又是谁? “怀安上仙?” 白诤心无旁骛,只顾埋头离开这个羞愤之地,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不禁大吃一惊。他踟蹰地扭过头,看到那个人,不,准确地说是另一个人,身体仿佛化作一块沉重的石头,翻江倒海的感情断了片,倏然凝固成一片空白。 这几日做的梦实在太多,多到脑袋都装不下了。 “师尊!师…” 又一个人紧随其后追了上来,几乎和他一模一样,变成了两尊惊愕的塑像。 一团乱麻,解不开那根线头,只好任由它缠绕着。 在面面相觑中彼此僵持,千言万语,不知该由谁开口,又该从何处道来。 “屠屠…” 还是白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从黑屠臂弯跳下,左瞧瞧又看看,“他们是谁呀?” “哦,梵玉,他们是…” “你没死?!” 白诤眼中血丝密布,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嘶吼道:“白讥!一次又一次…你耍了什么伎俩?戏弄我有意思吗!亏我…亏我还…” “不是这样的!”黑屠连忙挣开二人,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怀安上仙,梵玉他没有骗你,那枚白玉…活了。” “活了?”白诤眉头紧锁,半信半疑地审视着白讥,一言不发。 “屠屠…”白讥藏在黑屠身后不敢出来,他攥着黑屠的衣角,悄声嘟囔道:“这个人好凶。” “不怕。他是好人。” “真的么?” “真的。他是你…嗯,我的朋友,名叫白诤。这位…”他又指向白澈,“是他的徒弟,叫白澈,他们都是神仙呢。” “哇!神仙?” “神仙不是坏人,对么?” “嗯!”白讥兴冲冲地探出头,在白诤的逼视之下又怏怏地缩了回去,“可他还是好凶…我不想和他玩,他徒弟看起来还凑合。” 黑屠摸摸他的头,“你倒是会挑人。” 在白讥面前,黑屠不欲提及太多前尘往事,他求助般地看向白澈,只见对方的眸中映着一抹从容的浅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他朝白讥招了招手,“我们一起玩吧?” “屠屠…可以吗?” 黑屠暗自松了口气,顺水推舟地说道:“去吧,我与朋友叙叙旧。” “好…”白讥乖巧地松开他,一步三回头地被白澈领走了。 “这样看起来,白澈倒像个大哥哥了。” 黑屠终于从二人的背影上收回了视线,“怀安上仙,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下凡得了清闲,正好路过,便借你们的地方歇歇脚。”白诤敷衍地答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算是吧。”黑屠不戳穿他太明显的搪塞,接着说道:“可我又隐约觉得,那些记忆一直都存在于某个角落,只是他丢三落四的,想不起来搁哪儿了而已,找到就好了。” “若是找不到呢?” “若是找不到…”黑屠温柔地笑了笑,“就算了。他还依赖我,我陪他慢慢重新长大,挺好的。” “嗯。”白诤不置可否,清了清嗓子,“抱歉,我方才…” “无妨。哦,对了。”黑屠虚晃了几下,空中立时浮现出一副卷轴,他取了下来,又面对白诤双手呈上,“怀安上仙,这个给你。” 白诤犹疑地接过,“什么?” “召出不周之境的秘法,有了这个,你们可以随时来看望他。” “你还带着这个?” “本打算叨扰苍乙真人的,既然在此偶遇,烦请你代劳了。” “好,我回去便交给阎刑。” “哈哈哈…好,好。”黑屠爽朗地大笑起来,“怀安上仙都学会打趣了。” “决明宗不是也一样?” “他真是个有魔力的人。”黑屠宠溺地回望了一眼,诚恳地说道:“我想给他平凡人的生活,有朋友和家人相伴,你们若是得了空,就来陪陪他吧。” 白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黑屠对白诤作了一揖,“还请上仙给苍乙真人过目后,将其焚毁才是。” “用不着你说。”白诤将卷轴端正地收好,“他这条被扒了几层皮的烂命,可再也经不住死去活来地折腾了。” “是。” 两人相顾无言,白诤也不拖沓,恢复了一贯的庄重,“我这就走了。” “可是白澈…” “谁管他!” 白诤的耳根骤然染上一层酡色,一张脸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他躲闪不及黑屠那犹有意味的眼神,不顾他的挽留,忙不迭地逃走了。 第46章 看破不说破 白讥与白澈并肩而行,在一棵玉兰树后驻足,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阵,又突然照镜子般地,同时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小哥哥,陪我玩嘛!” 白澈做出了一个呕吐的姿势,“求你了!梵玉师叔,你不要脸,我都替你臊得慌。” “怎么和长辈说话呢!”白讥飞踹了他一脚,也不觉羞耻,环起胳膊勾唇一笑,“怎么看出来的?” “嘁。”白澈撇撇嘴,“我这颗玲珑心又不是白长的,在老奸巨猾之人身旁耳濡目染一百年,早该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得意忘形。”白讥按着他的肩膀一跃而起,枕着手臂仰头躺倒在一根树杈之上,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傻子啊…” “为什么装?” “若我告诉你,今早之前我并不是装的,你信么?” “你的意思是,你昨晚一夜之间恢复了记忆?” “嗯。” “我信。” 白讥嗤道:“这会儿我又不是老奸巨猾了?” “撒这种谎,没有意义。” “哈哈…”白讥顿了一下,惬意地阖上双目,“没想到唤醒我的竟然是太虚咒。” “意外么?” “不怎么意外,只是有点失落。”白讥吹了一声口哨,无奈地说道:“我拼了命想要摆脱的东西,终究已经融入骨血了。” “别太贪婪,过犹不及。”白澈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承不承认,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 “承认啊。” “所以…”白澈席地而坐,“都是别人在迁就你的任性,受苦受难的是他,你没资格无病呻吟。” “我的确太自私了。”白讥坦率地笑了笑,“怎么办呢?我还挺喜欢这样的自己。” “你当然喜欢,不顾后果无视代价疯子一样只为自己活着的人生,谁不喜欢?”白澈出神地薅着新嫩的草皮,喃喃道:“玩不好的话,就万劫不复了。” “说的是呢,一时冲动,想想都后怕。” 白讥睁开一条细缝,隔着树叶间的孔隙窥视正午的暖阳,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澈儿,我们都是懦夫,都会胆怯,这是人之常情。所谓勇气,不过是心存渴望,今天攒一点,明天又攒一点,日积月累,终于在哪个瞬间破茧而出罢了。我得到的,无关乎对错,只关乎取舍,懂么?” 白澈淡淡一笑, “你总是问我懂不懂,全天下除了黑屠,又有几个人懂你?” “他不是懂我,他是爱我。” “真肉麻。” “哈,哈…”白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其实更像是在喟叹,他抚上自己的胸口,某个地方正在一震一震地雀跃着。 “不过…我现在,越来越懂他了。” “好了。”白澈掸落满身的碎屑,堵起耳朵酸溜溜地说道:“你也是一千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就不!” “行吧。”白澈起身便走,“我不理你了,我去找黑屠。” “等等!”白讥翻了个身,笑眯眯地瞧着白澈,“好徒儿,不对,好师侄,帮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家保密嘛!” “可以。”白澈扬起头,“不过我有条件。” “切。”白讥软踏踏地撑着身子,又歪歪扭扭地倚上一旁的树干,一双媚眼洞透地睨着他,“想知道什么?” “怀安他…” “哎呀呀,现在都不叫师尊了。” “别捣乱。”白澈望着远方那决然离去的背影,烦躁地蹙起眉头,“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白讥一怔,“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想问,没有为什么。”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不必问了,我是认真的。” 白澈舔了舔嘴唇,莞尔一笑,“比当年抛弃家人,选择和你去极乐门的时候,还要认真。” “是么?”白讥盯着他从容不迫的眸子沉默了片刻,又怠惰地躺了回去,像是在梦呓一般,将一件久远的故事,漫不经心地讲述了出来。 “在你之前…怀安还有过一个徒弟,乖巧又聪慧,成天黏着他,可比你听话多了。那些年岁,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偶尔也会展露一点难得的笑容,谁都看得出他有多疼爱这个孩子,可惜啊…事与愿违。” “他死了?” “嗯。”白讥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踟蹰了半晌才继续说道:“怀安与我一同修炼太虚咒,走火入魔,师尊无计可施,只得斩断他一脉灵根。他虚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形销骨立,也不知还能扛多久…他体质纯阳,或许唯有寒潭中的冰莲可为他续命,但寒潭凶险异常,神仙也踏足不得,那孩子一声不吭地独自去了。” “他回来了么?” “没有。”白讥苦闷一笑,“最残忍的是,怀安和他一样倔强,也一声不吭地…拼着最后的气力去追他了…。” “找到他了么?” “找到了,一具尸体,还有…一朵冰莲。”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白澈摇摇头,“后来呢?” “哪还有后来啊。”白讥的嗓音有些沙哑,说话也含糊了起来,“他再也练不得太虚咒,极乐门容不下悲伤,此事便成了禁忌,任谁都绝口不提。他自己也明白规矩,忍着憋着几百年,脾气愈发孤僻火爆,哼,一点就着,更没几个人敢与他搭话了。旁人没有铭记缅怀的义务,除了他,大概都淡忘了吧。” 白澈兀自站着,他知道白讥已经说完了,而且他也听够了,两个人默契地截断了话题,安静得甚至能听见微弱的风声。 “我像他么?” 白澈冷不丁地开口。 “像。”白讥不假思索地回答,“但你不是,白诤也没当你是。” “那我是什么?” “你是白澈,是怀安上仙唯一的弟子。”白讥说得斩钉截铁,平缓的语气中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澈儿啊,别钻无谓的牛角尖,谁的肉上没几道疤?谁的心头没件遗憾挂念?可那不是靠某人替代就能够愈合的。他接纳你,并非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恰恰是他终于下定决心接纳那个罪孽的自己。人呐,难的从来都不是躲在角落里自怜自艾,而是即使无法原谅,不能挽回,饱受煎熬,仍选择面对一切,坦荡磊落地前行啊!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可我帮黑屠做到了,你也帮白诤做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厉害。” “哈…”白澈嘴上揶揄,眼中却闪烁着洒脱的笑意,“梵玉上仙长篇大论地磨叽半天,原来还是为了自吹自擂啊。” “那可不。”白讥也笑了,“怀安那人最是不会低头的,他是个莽夫,只顾一猛子披荆斩棘地走,想不通的事就搁在一边不再去想,比不得你这一肚子弯弯绕的机灵鬼。有些东西,你非得给他点明了戳在眼前才能被他注意到,懂么?” “懂懂懂,真啰嗦。” “不听老人言,你就等着吃亏吧!” “少倚老卖老,你怎知我没有点明?” “呦呵?怪不得闷闷不乐,看来是被拒绝了啊!哈哈…”白讥啧啧嘴,卷着头发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话说回来,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白正直浑身上下,哪有个拿得出手的优点?” “再不济也比黑屠强吧?那个烂木头浑身上下,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 “臭小子!”白讥气急败坏地揪下一把叶子朝白澈劈头盖脸地扔去,“你这可还没成呢!就学会胳膊肘往里拐了!” “胳膊肘本来就是往里拐的!”白澈边躲边逗他,“师叔,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么?” “滚!”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有本事你就出卖我!” “你看我敢不敢!” “你们在聊什么?” 白讥顿时老实了下来,速度之快简直令白澈咋舌,只见他转眼间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刚才还如履平地的人这会儿却连平衡都保持不住,畏畏缩缩地蜷在树杈的角落上,一副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 “屠屠…” 黑屠看向白澈,似乎是在问他发生了什么,白澈翻了个白眼,冷漠地指了指白讥:“我去方便了一下,回来他就在那哼唧了。” “哦。”黑屠点了点头,朝白讥张开双臂,“梵玉,你又顽皮了?” “嘿嘿,树上的鹂鸟儿叫得好听,我就爬上来了。”白讥垂眸瞄了一眼,撅起嘴娇声道:“屠屠,好高啊…我…我害怕…” 黑屠宠溺地笑了,“那你是如何上去的?” 白澈“噗嗤”一声,又连忙捂住嘴跑到一旁,“对不起,你们继续…继续…” “上山容易下山难嘛!” “哈哈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一肚子歪理。”黑屠拍拍手,“来,我接着你。” “嗯!” 白讥卸了内力,放心地跳了下去,黑屠牢牢将他揽入怀中,耐心地为他整理着头发,“瞧你邋遢的,这一脑袋树叶是掏鸟窝去了?” “别嫌弃我嘛…”白讥赖在他胸前蹭了蹭,献宝似地掏出一枚鸟蛋,“喏。” 黑屠哭笑不得地捧起他的脸颊,又忍不住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可爱?” “嗯?不可以么?” “你会孵蛋么?” “不会。” “所以要还回去啊。” “喔…” 看他一脸懵懂的蠢样,白澈可以断定,这是他与这个人相识一百年来,第一次瞠目结舌。 多出来的那九百年,果然不是白活的。 烧耳朵,辣眼睛。 幸亏我聪明,若是看不出来,被这老东西耍得团团转不说,还浪费感情。 “那个…”白澈干咳两声,再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怕要控制不住自己欺师灭祖的念头了。 “哦…”黑屠反应过来,难为情地将白讥放下,又牵起他的手,柔声说道:“梵玉他…小孩心性,你多包涵。” “小孩心性?是…是…”白澈僵硬地抬起嘴角,不欲再纠缠半句,“怀安上仙走了?” “嗯。现在追还来得及。” “追什么?决明宗的不周之境,不欢迎我这个客人么?” 黑屠愣了一下,“欢迎,欢迎,只是…” “欢迎就行了。”白澈不留任何周旋的余地,毫不客气地说道,“容我借住几日,放心,我识相得很。” “哦,好。” 不知甩落的到底是灰尘还是鸡皮疙瘩,白澈扯扯衣袖,倨傲地撞开黑屠:“带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第47章 此后余生 天刚蒙蒙亮,白讥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下床,房间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门被推开,他都无动于衷。 “你当我徒弟的时候挺懂礼貌的啊,怎么白正直教了你几天,连敲门都不会了?” “黑屠又不和你睡,怕什么?”白澈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话说回来,他人呢?” “买包子去了。”白讥的嘴角抽了抽, “倒杯水。” “这可劳烦不到我。”白澈端起桌上的茶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却不给他,自己仰头喝了下去,“真体贴,还温着呢。” 白讥懒得搭理他,只好下床自力更生,“怎么,你嫉妒啊?” “犯不着。”白澈托着腮帮子,一双淘气的圆眼睛滴溜溜地瞧着他,“师叔,他如此无微不至地疼爱你,却每晚都出去睡,嗯…他是不是…”白澈往白讥身旁拱了拱,不怀好意地笑道,“不行啊?” 送到口中的水差点喷了出来,白讥使劲薅起白澈的耳朵,恨不得拧成一朵麻花,“他行不行我比你清楚!等了三个月的人不来,一大早寻我晦气是不是?” “哎哎哎!松松…松…”白澈滋着牙,得寸进尺地顶撞道:“我就说你玩脱了吧!都三个月了,你还憋得住么?我本来指望观摩一下的,谁成想…啊疼…疼疼!师叔…我错了,你松手!” “小兔崽子管得真宽,你先自求多福吧!”白讥一把抡开他,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水,屁股气冲冲地砸到椅子上,“你打算在我这赖到什么时候?” “不急不急,你先消消气。” 白澈适可而止,颠颠地绕到他身后,为他捶起背来,“你呢?又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装到你滚为止。” “那你就且装着吧。”白澈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本来呢,叨扰你们是不太好意思,可看到你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什么也不做,心中的愧疚也就随之消逝了…加之黑屠大哥人又那么好,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走了呢!” 白讥忍无可忍,抄起地上的鞋子反手掷去。白澈夸张地“哎呦!”一声,嬉皮笑脸地闪身逃避,却与外面站着的人结结实实地撞个正着。 “师尊…” “这会儿知道我是你师尊了?早干…”白讥没好气地回过头,未说完的话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嗓子眼里。他轻咳两声,尴尬地笑了笑,“师兄,你是何时来的?” 白诤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的仓皇,他迅速背过悬在空中的手臂,厉声质问道:“你没失忆?!” “你还不许我又想起来了啊?”白讥对他这幅色厉内苒的样子再熟悉不过,他按了按被气得直突突的额角,吊儿郎当地翘起腿,“我活了,你不高兴么?” “你就欠少死几次。”白诤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径自在他对面坐下,“黑屠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可知道这小子的嚣张跋扈是和谁学的了。”白讥轻哼一声,戏谑地瞧向白澈,“没点眼力见儿?倒茶啊!” “是,是。” 白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恭顺地双手奉上茶杯,动作拘谨又谦卑,白讥惊讶地戳了他一下,“你小子谁啊?” “师叔说笑了。” “哈…”白讥搓了搓鼻子,“白正直你可真厉害,我一百年来都没享受过这种礼遇呢。” “你身上的好处半点没学会,油腔滑调阴奉阳违倒是学足了十成十。”白诤推开白澈递来的茶杯,依然不赏他一个青眼,“师尊让我接白澈回去。” “咦?”白讥故作困惑地歪过脑袋,“黑屠前几日去极乐门拜访,说是师尊正在闭关呢。” 白诤的皮肤顿时晕开一层薄红,他一向不会说谎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此时被揭穿,除了沉默以对,一时也想不出他法。 “闭…闭关前交待的。” 半晌,才局促地挤出一句支支吾吾的话。 “哦?这样啊…” “师尊的命令,不得违抗。” 白诤紧张地攥紧衣角,硬着头皮说道。 白讥抿了抿嘴唇,“还请师兄替我传达,我与澈儿许久未见甚是思念,容他多留几日,陪我说说话,师尊自会体谅的。” “体谅个屁!”看不出他在揶揄自己,白诤心直口快地讽刺道:“寻死觅活的时候也没见你思念过谁!” “人家死了两次,懂事了嘛。” “少恶心我!白澈是我的徒弟,容不得你置喙!” “你的徒弟啊…”白讥瞥向白澈,两人相视一笑。白讥点点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道:“师兄教训得极是,可澈儿方才还说他不想回去呢!” 白诤瞪向白澈,只一瞬便收回了眼神,“在外面疯跑三个月,乐不思蜀了是不是?” “不是的!”白澈朝白讥做了个鬼脸,乖巧地跪在白诤脚下,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膝盖,带着哭腔嘟囔道:“你都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明知他在装可怜,白诤还是轻易便心软了。 “我倒想不要你。” 白诤盯着他的头发,该摸一摸安慰他的,可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仿佛重若千钧,拿不起,放不下。 “你走不走?” 白澈立刻紧紧搂住他的腰,咧开嘴角讨好地笑了笑,“走!” 白诤拽不开他,只得拖着这个麻袋站了起来,“沉死了!” “那我背你。” “滚!好好走路!” “不嘛…”白澈挽起白诤的胳膊蹭了蹭,“师尊,三个月不见,你想不想我呀?” “不想。” “可是澈儿好想你啊。” “想我你还不…”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白诤烦躁地瞟了白讥一眼,留下那一如既往的四个字——“好自为之。” “切!你自勉吧!”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愿意下套一个愿意钻。白讥望着他们二人拉拉扯扯远去的背影,心知不必多做挽留。大好清晨被这两个不速之客搅乱,他打了一个哈欠,爬回床上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离坠入梦田只有一线之隔,房门巨大的摇曳声又把白讥拉回了清醒的边缘,他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个跑得面红耳赤的人,笑了。 “急什么?我又没催你。” “梵玉你…” “一个个都和门有仇。”白讥努努嘴,“去,把门关好。” 黑屠呆呆照做,目光却片刻不移,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来,过来。” “哦。” 黑屠放下包子走了过去,白讥看得出来,他的眼眶中有光。 “抱抱我,好么?” 黑屠点点头,轻轻拥住了他。 “白澈告诉你的?” “我遇到他们了,白澈和我说…你恢复记忆了。” “他没告诉你,我是装的?” “装的?”黑屠震惊地望着他,那滴遥遥欲坠的泪终究还是流了下去,“你…” 黑屠“你”了半天,白讥就静静地凝视着他,不为自己的欺骗多做一句辩解。正因为他深信某些只属于他们彼此的东西,所以他理直气壮,而且有恃无恐。 “梵玉…” 黑屠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温柔地放弃了所有追问。 “生气么?” 黑屠摇摇头,“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我只是好奇,这样的我和那样的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哪一个都是你。”黑屠在他指尖一吻,“梵玉,只要是你,是你就可以。” “我都变了,你怎么知道那还是我?你爱我什么?这张脸么?” “嗯。”黑屠既是逗他,也确是实话实说,“如今想来,就是因为你这张脸。” “那你跟脸过日子去呗。” “可它长在你身上。” “我给你找个更好看的。” “没有比你更好看的。” “万一有呢?” “不会有。” “这么断定?” “嗯。”黑屠的手指探入他的领口,顺着那清秀白皙的锁骨一路划到他的胸前,停在了那个死灰复燃的地方。 “你听,它在跳。” “又如何?” “只有你能给他生命,梵玉…”唇齿厮磨,他幽咽的声音如泣如诉,“他属于你,只属于你,属于唯一的你。” 白讥感到意乱情迷,三个月自作自受的克制已经快要突破极限,黑屠挑起眸子,不带任何欲念地莞尔一笑,丝丝入扣的深情每一分都恰好骚到他的痒处,不动声色地蛊惑了他。 白讥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突然欺身将他扑倒,疯狂又贪婪地吮吻他的唇。黑屠仰起头,浪荡地大叫,放纵地哭喊,享受他对自己的强取豪夺。在失去理智的云雨交融中,他把那些压抑的渴望,肆虐的激情,禁忌的冲动,通通虔诚地,毫无保留地,祭献给这个,最珍爱的人。 他的梵玉,他的灾难,他的神。 “这般勾引我,想过后果么?” 神色中的迷离尚未消退,黑屠恹恹地蜷缩在白讥怀中,淡淡地笑了一下。 “勾引你,就是为了承受后果。” 白讥拨开他黏在额角的乱发,为他拭去满头汗水,炽热的呼吸伴随着柔媚入骨的嗓音拂过他的耳畔,“我问你,这三个月来,我给了你这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趁虚而入上了我呢?” “你都说是趁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极乐使者 作者:废泥 虚而入了。”黑屠露出两个傻乎乎的梨涡,“我不愿意,做你不愿意的事。” “我失忆了,那个我或许愿意呢?” “那个你…就是一个小孩子,就算愿意,也要等他长大才可以。” 他说得极其认真,认真到让白讥心疼。 “屠屠,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把我当宝贝,我却总是欺负你。” “没事,我喜欢。” “真的?” “嗯。”黑屠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你只管为所欲为,旁的不必理会。” “你再这么纵容下去,我会作威作福的。” “那是我的荣幸。” “呆子…” 白讥的鼻尖摩挲着他的脸颊,“唔…好扎,该剃胡茬了。” “那我去收拾一下。包子都凉了,你饿不饿?” “不饿不饿。我正消食呢!” 白讥将他拽回臂弯,随手拿起枕边的陶埙,“我一直忘了问,那首曲子叫什么?” “没有名字。” “咦?取一个呗。” 黑屠羞赧地低下头,“其实我…想了一个…” “说来听听。” “梵我一如。” “梵我一如啊…”白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可我早已与佛渐行渐远了。 “不是那个意思。”黑屠在白讥颈窝深深一吸,语气坚定得像在立下誓言,“是梵玉,和我。” “哈哈哈哈…”白讥捏住他的下巴,“决明宗,我看你又想引火烧身了。 黑屠环上他的脖子,露出灿烂的笑容。 “烧死我吧,白讥,永远,别放过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花! 这篇文不长,就到这里啦,还是那句话,大家都会好好哒~ 虐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在这篇文中,寄存了一些思考,其实我不算是乐观的人,所以写着一个个小故事就不小心虐了起来。但我又觉得这就是现实,人生不太甜,不太有趣,不太圆满,空虚和事与愿违时常发生,可又必须心存期待地活着,必须做一点无聊又徒劳的努力,哪怕荒谬,偶尔也可以大胆地审视一下自我,不要怕独木行舟,重要的是坚持下去~所以我文中的主角都会有好的结局,算是一个小小的鼓励吧~ 也是对我自己。 希望大家都能忠于内心,面朝光明,认真地幸福下去~ 最后,容我再为新文打一个广告哈(*^▽^*) 下一篇文《蛮荒骄阳》正在全文存稿码字中,文案已经放出来了,是一篇现代文,可以去看看,喜欢就请收藏一下下,从学生时代开始一直到中年携手相伴,有太多故事想写,多长不知道,反正肯定不短,我是用工作之余码字的,所以有点慢吞吞的,请大家耐心等我呦~不要抛弃我呦~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泥萌(づ ̄ 3 ̄)づ 废泥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