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右带刀》 分卷阅读1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流寇右带刀》作者:任池 文案: 流寇:花岛 右带刀:韩径夜 和泽城头号流寇花岛换上一身崭新的青灯卫队服,感觉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一下子从草根阶级跨入了小中产阶级。 在这个世上,随身带刀的只有两种人:流寇和武士。 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流寇何谓?寻衅滋事,欺男霸女,实乃城市之狗皮膏药,帝国之痔疮。武士则不同,他们高贵得就像刀刃上的纹路,月光下的雪。总而言之,有权,有地位,爱装逼。 武士一般是给人一种庄严之气的,但他们之中有的人啊,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高不可攀,实际一到了夜晚,就在另一具躯体下迷离喘息,颠鸾倒凤挥汗如雨,在床下有多禁欲,在床上就有多孟浪。 比如,花岛觉得,青灯卫队长韩径夜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这事儿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注意: 1.重生无记忆,“我是我自己的情敌”系列 2.强受!双双老司机 3.正剧向+不可避免的沉重+但奇迹般走向he 4.历史废物+战术白痴+背景类比于清末、日本幕末时期。有错误......请当作没看到谢谢 5.全文已存档+不坑不弃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岛+韩径夜 ┃ 配角:多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黑水之城】 和泽位于国境东北部,原本叫做“黑水之城”,城徽玄武,是处决朝廷要犯的地方。随着隔壁伪燕国的建立,它的地理位置也愈加重要起来。 花岛初来和泽时还没有名字,菊屋老板就赐了他一个。“岛”是因为他来自海上的蓬莱小岛,至于这个“花”,那就有说头了。花街,花心,叫花子,花柳病……总之,花就让人想到乱、烂、漫,正符合他的身份和性格。“万花丛中过啊,挺好。”老板说:“还可以给人‘名如其人,一目了然’的效果。” 听到这个新名字时,年轻男人只是微笑,饮一口清酒,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很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从此之后,他就叫花岛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柳巷拾烟花。 花岛夹着一长一短两把刀,随处晃悠。初冬的残照褪去了血一般的殷红,变得岌岌可危,绵长乏力,就像捱着日子的老百姓,在鸦片烟雾中昏昏沉沉地黯淡下去了。 这是瑞安九年的冬天。 远处火车鸣笛,近处人来人往。长街北边有茶铺,米行,鸟市,各色小吃摊,南边清一色的居酒屋,屋檐下灯笼尚未点亮。路边乞丐一如既往,娴熟地抖动着手中破碗,几个铜币就像炒豆子一样上下翻腾。 “哎呦,这不是阿媚嘛,想我没有?”花岛盯住一位沽酒女子,亲昵地揽过香肩,长睫毛扇了扇,微笑起来露出两枚好看的虎牙。 女人不留情地朝他啐了口:“谁认识你,滚开。” 花岛依旧笑嘻嘻的,卸了双手,继续朝前走去。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世上许多事情,常常觉得自己是东洋小岛上飞来的一只雀儿,拣尽寒枝随便栖。 迎面,报童高举最新的“北境晚报”四处乱跑,那风中瑟瑟发抖的破纸上印了几个硕大黑字:“潮口一战大获全胜”;下面还有排登不了台面的小黑字:“打得北国佬回家喊娘”。 难得的胜仗啊,虽说与流寇花岛扯不上任何关系,但他还是决定为大贺王朝的苟延残喘庆祝一番。 菊屋算街上规模较大的居酒屋了,他拉开门后,第一件事便是朝老板提高嗓门喊一句:“两坛桂花三白,帐先赊着。” 然而今天,刚吊了个嗓子,“坛”字一音尚未发出,就被老板死死捂住了嘴。 “混小子,声音低点,也不看看谁来了。” 于是转头,只见内屋“雅间”坐了七个人,皆着玄青色武士服,腰杆笔直,雪白的护额飘带系得一丝不苟。艺伎兰儿面敷薄粉,纤纤玉手拨弄琵琶,那些武士就当她背景板似的,对淫词艳曲无动于衷。 “青灯卫?” “可不是么,刚打完胜仗回来。” 对于青灯卫,花岛有所耳闻。他们是和泽城唯一官方指定的武士团体,直接听命于耀王,任务为堤防伪燕国进犯,偶尔还要被拉去充当外援。这次潮口之战便是如此。 这么想着,花岛又看过去。那些人喝酒的喝酒,谈笑的谈笑,觥筹交错间,却有一位面容白净的武士静坐于角落,不露声色,好像一抹不合时宜的月光。 他的身影就这样一下子脱颖而出了。花岛好奇地盯着那人——他对凡是好看的皮囊,无论男女,皆一视同仁地充满着兴趣。 也许感应到远处目光,白净武士抬眸,一瞬间与他对上视线。 门口的灯笼点亮。 报童唱着歌谣回家。 花岛只觉得一怔,默默把头别过去,心中不可思议,端起酒碟一饮而尽。 身后,武士还在看他。那眼神夹着一抹说不清的色彩。 “小秧苗,这七碗酒给大爷们端过去。”老板仔细地安置好七个瓷碗,一个拥有澄澈眼眸的小姑娘便跑来,端起盘子。 花岛忙把她拦住,抢过:“哥哥我去。” 单手托盘风风火火地走进“雅间”,声音清朗:“本店最好的桂花酿哟——!” 没人去在意这个流寇,只有白净武士投来一瞥,随后也低下头。 花岛挨个儿上酒,最后挪到那武士身边,凑近了瞧。 眉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俊秀,却是凝着敌意的,冰冷。 黑夜里一枝带血的白梅。 他放下瓷碗,末了,流寇痞性不改,又盯上武士放在桌上的一把长刀。 “哇,这刀好漂亮!” 双目放光,便笑了,伸手袭向那精致异常的刀。指尖刚一触,谁知老板却出其不意地闪现,一声怒吼把天花板震得抖了三抖:“住手!谁准你碰韩大人的刀的?” 花岛无辜,老板则对他挤眉弄眼,连连弯腰鞠躬道:“韩大人,这小子新来的,不识时务,您千万不要计较......” 一屋子武士都望向花岛,面容不善。兰儿也停止弹奏,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位韩大人如何发落。 武士的刀最最碰不得。 若沾了流寇的指纹,那可是天大的冒犯。 但不知为什么,花岛没有害怕。可能是情况发生突然,没来得及害怕。 那武士说:“没关系,拿去看吧。” 此言一出,大家显得更震惊了。 花岛却浑然不觉自己得到了一份殊荣,兴趣索然道:“不用了。”抽身离去。 坐回原来的位置,青灯卫们的身影又遥远起来。 花岛不知老板如何圆场,总之三蛊下去,中年男人回来了,看上去心情不错。 “你可知道你刚才惹的是谁?”老板拧了他胳膊一把:“韩大人可是青灯卫队长哟!” “哦,还好嘛。”花岛晃晃残酒,昏黄的灯光倒映其中,像一碟碎月。 对青灯卫的概念尚且模糊,他又哪里知道“队长”算个什么东西,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武士长得格外好看,难以想象他竟然也会举刀杀人的。 再回首,武士依旧端坐角落,有人向他敬酒。他微笑了,突然朝花岛这边望过来,又飞快地敛回去。接着,便不再抬头。 这天直到深夜青灯卫们才离去。花岛在门口送客,那武士就从他身前经过。花岛发现,他的刀与常人不同,是绑在右侧的。 / 也许是因为潮口一战取胜的缘故,天气意外回暖,微风拂面,阳光晒得人一把骨头都跟着懒散。 花岛坐在正大洋行门前,露出半截脚踝,搭一条破烂围巾,和旁边拉黄包车的小师傅瞎侃。 小车夫也没有名字的,大家都喊他“白狗”。这小毛头长得憨傻可爱,足力好,拉起车来速度快,确实挺像只乱窜的小狗。 眼前,例行巡逻的青灯卫走过。两人不免羡艳地瞧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玄青的队服翩翩然消失在街角。 “tamade,哪天我也弄一套穿穿。”白狗把骨节按得噼啪作响。 花岛的关注点就不同了,颇像个怨妇似的说:“怎么不见韩队长啊。” “哎呦喂,这就把人家惦记上啦?你们见过几回啦?” “可别说,我还真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花岛大言不惭,轻轻弯起嘴角。 “糊涂了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行人匆匆,男人的皮鞋和女人的高跟之间,偶然落下一根烟头。白狗眼疾手快地捡来抽了几口,转交给花岛。 “我不抽了。” “不抽了?” “老啜别人的烟屁股有啥意思,等哥哥有钱了给你一条一条的买。” 他的春秋大梦还没讲完,突然,正大洋行里迈出一位风姿绰约的阔太太,钻石戒指,翠玉耳环,裙褶层层叠叠,好似波浪。 阔太太叫住白狗:“去龙王庙。” 白狗一个激灵,哐一声就把车驾起来了,笑容满面:“您请、您慢点坐。” 太太上车时瞥了眼花岛,那眼神居高临下却又带着妖媚的、勾引的气息。花岛再清楚不过这些女人的心思——既想尝尝外头俊俏小伙子的新鲜,又放不下身价,看不起他们。 铜铃一响,白狗前脚蹬地,车轮便转动起来。 他跑步带起一阵风。 花岛喜欢跟他一起跑,尽情地感受风撕裂自己的衣裳,然后在第二道岔路口停下来,目送黄包车颠簸着渐渐远逝。 白狗去挣钱,又只剩他一个人,不过花岛是不在意的,他没有孤独的概念。 按着锈刀转悠了几条街、企图偶遇青灯卫的想法破灭后,他打算去稻香河边坐一会儿。 ——然而,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喧闹人群中央,一身材宽硕的男人正鞭打着地上的少年。 一鞭一鞭,火辣辣地撕裂少年衣衫,又在骨瘦如柴的躯体上烙下血淋淋的伤口。 花岛注意到,少年的手指已经被掰折了两根,它们突兀地耸着,好似向苍天哀求。嶙峋的手边,滚落几个菜包。 “叫你偷,叫你偷!打死你!” 咒骂声中,少年的哭号都显得微弱了。 花岛并没有侠肝义胆,这种事不归他管。不过走了两步,那对弯曲的手指又重新浮现于脑海,令人感到一阵恶寒。 踌躇片刻,他还是拔刀了。 刀拉出鞘的那一抹刮擦声使得全场寂静。 “快看呐,是花岛,流寇花岛。”他听见有人议论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不算长,发出来试炼下。若有人喜欢那则是缘分。 第2章 第 2 章 革命乱党吴岭南坐在小茶楼上,收音机吱吱呀呀播报着噩耗。 “同志们,七星岗起义......失败了......” 男人取下眼镜,拿出手帕轻按眼角。 前仆后继的青年,血红的旗帜,堆叠着、拥簇着,一个挨着一个倒在七星岗汉白玉歌台上。“还我河山”的嘶吼划破阴沉天空,却叫不醒这个百年帝国。 脑海中嘈杂不断。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坐在吴岭南对面的是他的学生李猷之,见到老师的反应后慌忙换台。这一换更乱了,直接切到了大贺朝的“时局天下”,一个衰老却有劲的声音说:“胡党逆贼于七星岗发起暴|乱,不自量力,已被本朝军队全部清扫,将军英勇......” 李猷之立即关了收音机。 “没事的。”吴岭南说,声音很淡:“今年对大贺朝,是个好年......也许是它最后一个好年罢。” 窗外,寒枝上鸟儿飞起。 “老师,您说革命会胜利吗?” “有期望,便有可能。”吴岭南重新架上金丝框圆眼镜,颤抖的手将文件翻了页:“这次来和泽是为了进一步发展北境革命力量,咱们得把任务好好完成,才对得起胡先生。” 李猷之也打起精神,坚实地点了点头。 “和泽是北方重城,还有青灯卫把守......我们人远远不够,急需扩充......” 话音未落,楼下掀起一阵琅琅刀声。 循着革命党人特有的警觉,吴岭南探出半个头,只见流寇与武士交手正酣,刀光剑影。 “那是傅田家的门客!”年轻学生一眼认出蓝衣武士:“据说他们与伪燕有所勾结,在和泽一带势力不小。” 街上。 “傅田大人门客,钟无庆。”武士自爆门户是为了让对手知难而退,而不是让他一边赖皮地笑着一边说:“没听过。” “铛——!” 刀刃相接!一眨眼功夫两人已交换数招。武士有些踉跄,而花岛安然无恙,吹一片口哨。 身材宽硕的中年男人本在轿中观战,这回也坐不住了,一小厮连忙锤肩,低声道:“老爷,那人是有名的混混,咱们跟他动手划不来。” “打!让他打!”傅田大人拍案:“区区流寇而已,何足畏惧?” 钟无庆受了主人的指示,刀法更狠,一招一式一挑一撇全是冲着要害来的。花岛却悠游得很,一把锈刀,一双布鞋,微转手腕便逐一化解攻击,也不主动出手,就是要把他的面子全都打尽。 “这是什么古怪流派?” 楼上,李猷之看得清楚。钟无庆是大名鼎鼎的横波千刀流,而那流寇路子野,刀法似乎有章法可循,但无人知晓来自何处。 “还打吗?”花岛拉开一段距离,“我累了。” 钟无庆提刀就是一个迎头猛斩,被花岛轻慢地架住了:“给你个台阶下,还真信啦?” “功夫不错。”吴岭南评价道。 对手不领情,花岛便有意早点儿结束战斗,步子快了起来,破烂围巾蝴蝶一般翩跹飞过长街。钟无庆挡下几招,但终归不敌,竟扑通撞在了老爷的轿子上。 人群中开始有喝彩的。 再打下去,傅田家的面子恐怕一点也挂不住了。 花岛知道钟无庆但凡要点武士尊严是不会再出手的,于是缓缓收刀,走到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少年面前,把他一把皮包骨头搀了起来。 同时,傅田家的轿子仓皇离开现场,金灿灿的华盖一颠一颠,像一条瘸腿狗似的远去无踪。 见噩梦散去,少年却挣脱花岛,跪下,去捡那地上被压扁的菜包。有些菜馅嵌进了石头上的花纹,他就用手去抠,很使劲。 “喂。”花岛蹲下来,止住他。 少年眼里尽是迷茫,混沌一片,嘴角血痕未干。 花岛环顾四周,将一把碎银悄悄塞进他手中:“我刚从那武士身上偷的,拿去吧。” 说罢,起身,眼眸压了一丝狠色,对人群高声嚷嚷:“散了散了!”随后又补充一句:“傅田家的门客都是老子的手下败将,看见了吧!” 没人搭理他。大家凑完了热闹,他重新又是那个卑贱的流寇花岛。 过了晌久,茶馆二楼小窗边,吴岭南对李猷之说:“这是很适合的人选。” / 接近冬至的时候,京城下了头场雪。 太和殿外大雪纷飞,北方呼啸,像野狼呜咽。然而这一切都被层层雕花窗棂隔绝,只有些许苍白的光投进了宁静安适的屋内。 子民,帝王。 山河硝烟四起,偌大的宫殿内,两个披金戴银享受天尊的人却依旧面容平静,慢条斯理地拆分一只蟹腿。 笼罩着太后和年轻皇帝的金帘下,一只纯色**格外醒目,红衣少年打坐其上。 发色金棕,马尾高束,双目静闭,好像一尊菩萨。 他身边,卧一头白鹿。 “祝司童,” 太后的声音喊出了他的名号,抑或是说,他的职位。 “今年瑞雪来得早,说明来年定是个好年头。大贺王朝这关能挺过去罢。” 红衣少年不言。 太后继续道:“北方潮口一战大捷,南方大小暴|动都被压了下去,仪王与安定侯开办的西□□动也走上正轨——天佑我大贺。” 猝然地,一阵劲风刮开窗扉,穿堂而过,白沫似的雪花涌了进来。 两个宫女赶忙关好窗子,钉上木板。 红衣少年座前的铜盘微微转动。 他只伸手一摸,并不睁眼,缓缓开口道:“七星岗血流成河,雪落下来,亡灵三月不灭。” “孽魂不灭,便给他镇住。”十五岁的皇帝说:“大师能否支招?” “天要下雪,娘要嫁人。”祝司童轻抚白鹿,“挡不住。” 这时,殿外有人哭号,凄惨至极。 太后皱眉:“怎么回事?” 一位公公道:“回太后的话,耀王、仪王、勤王三位将军今日回京,都在殿外候着,等着给您和皇上贺喜呢。” “那是何人在哭?”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外政阁的翁大人,从前日开始就一直求着面圣。” “宣三位将军,把翁阁主拉出去吧。”太后揉了揉太阳穴。 阶下,红衣少年躬身:“祝司告退。”只一闪,人已到了大殿门口,牵着那头白鹿。 他要走,无人能留。 沉重的木门拉开一道缝,寒气四窜。 太和殿外的雪积了三尺,太监们在中央扫出一条蜿蜒小路。几个身披大氅的将军静跪雪中,如同雕塑。 红衣金发白鹿赤足,少年踩进皑皑白雪,穿越众人,足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留一个鲜艳的背影。 “是祝司童!”小太监唏嘘道。 三位将军皆俯首。 只有白发颓然的翁老阁主,一路被拖出庭院一路疯癫似的高呼:“祝司童现世,大贺朝的灾难要降临了!” 祝司童现世,大贺朝的灾难要降临了...... / 处决犯人,多在北方,多在冬至。 今夜,和泽城处处立镇魂幡,幡上画了玄武纹。家家户户焚烧纸钱,火苗跃动,整座城池灯火通明。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冬月祭”的开幕。届时,祭司将乘华车游|行,千灯指引,打扮成鬼神的男男女女唱着歌谣随车行走,押送犯人到达祭台。 这里人把冬至当年三十过,轰轰烈烈,红红火火,那些死囚的身影也就暗下去,他们的亡魂在一片鞭炮声中炸飞了、吓退了,永世不得超生。 花岛坐在屋顶上,瓦片层层叠叠,漆黑的,向远方绵延,最后一扇没入苍山。 他没有祖宗可祭,只自己一人喝酒。没多久,白狗来喊他:“花岛,下来耍哟!桥那边杂技班子来了!” 花岛一跃而下,随白狗一起挤到桥东。龙王庙门口一方小小的广场上,吹弹舞拍、鼓板投壶、花弹蹴鞠、分茶弄水......好不热闹。还有踏滚木的,走索的,弄盘、耍猴、变戏法,看得人眼花缭乱。 “来!走一个——狮子醉酒——!” 铜锣敲起来,大鼓响起来,一只金毛大眼睛狮子跃上舞台。两个耍狮人左右配合,狮子衔起酒坛,摇头晃脑,一副醉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花岛和白狗没挤到最前,不尽兴。但花岛瞧见舞台前是摆了一组梅花桩的,便期待接下来的“醉狮踏桩”。 果然没多久,狮子一个翻身蹿到梅花桩上,腾了两步,定住,朝身侧观众眨眼。花岛仰头鼓掌,大喊道:“好!” 舞狮的小伙子便更加起劲,空翻、提腿、倒挂,使出浑身解数。观众掷去的硬币砸得铜锣铛铛作响,就没停下过。 这边舞狮结束,狮子大张口,吐出一张“国泰民安”的彩旗,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那边冬月祭恰好开始。 赤色魑魅尽燃明,忧思侵我心; 扬灯折花渡神隐,不如归故里。 泉下幽魂何处寻,前世缘未尽; 繁花飘散奈落底,空余钟磬音。 唱歌声袅袅升起。远望过去,一只金莲形状的华车由十二人抬着,凡是经过之处,灯笼全部燃亮。 大祭司戴黄金面具,绣着孔雀的纱帘隔绝视线,百姓只瞥见一个朦胧的身影,但他们依然把手伸过去,努力触碰华车边缘,希望能够沾上福气。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最后,是由青灯卫押送的朝廷要犯。衣衫褴褛,白发苍苍,形容枯槁。 “他是谁?”花岛问。 白狗说:“以前外政阁的阁主,都一把年纪了还拖出来砍头。” “他犯了什么事?” “zaofan呗,天晓得。”白狗耸肩:“以前的太子不也被斩了嘛,谁搞得清他做了什么错事。” “连太子都杀?” “九年前的事了,那天是场面最大的一次。我还记得太子就被押着走过这条街,穿一身雪白的衣裳。” 听着他的描述,不知为何花岛感到一丝恐惧。 牢笼中,老人掬一把浊泪,仰天长啸:“国之将亡,鹤唳朔风,后世安得一朝之天明哉!” 声音响彻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指正。下章开个小车试试? 第3章 第 3 章 人们奔赴刑场,花岛滞留原地。他不想看斩头。 天大地大,一轮冷月独挂树梢。远处的金莲华车上了半山腰,灯火缭乱,歌声已经渐渐淡去,街上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在经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伴着狗吠。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个酒家少年。他先亮出一只铜牌交予花岛手中,随后出乎意料地说:“韩大人找你。” “哪个韩大人?”见是陌生面孔,花岛迟疑片刻,笑道:“总不会是青灯卫队长吧?” “正是。” 随口一诌而已,不曾想竟获得了肯定的回答。 “他找我?!”花岛再也笑不出来,惊讶得朝后退两步,不知今夕何夕是踩了何等狗屎运。拿起手中铜牌一瞧,上面雕了一枝梅花,正是青灯卫的标志,做不了假的。 “韩大人在红叶山房等你。” “我可没这个命。”花岛挥手:“再说了,今天是冬月祭,青灯卫哪来的时间。” 说罢,转念一想,韩队长找他难道是因为那日自己惹恼了傅田家的人?傅田家与青灯卫同样归属朝廷,帮他兴师问罪也不是不可能。 ——那便有趣了。 花岛心想,自己成天在街上游荡、到青灯卫屯所门口蹲点,一回韩队长都没见着,随便打了一架,倒是把他给钓了出来。 天意啊。 思索着从此往后和白狗吹逼又有了资本,他便欣然随酒家少年前往红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叶山房。 与此同时,祭台上,一刀落下,血溅大地。 / 屋内装饰豪华。红木桌椅,云石香案,圆台上摆了只细脚琉璃瓶,里面一折腊梅。 韩径夜换了便装,月白色交领长袍,苍青色外褂。在盈盈月光下,他的眉眼皆是淡漠的,眼角微上挑,薄唇一抹浅红;青丝高高盘起,插一支翡翠银簪,露出白皙的脖颈。 不像是武士,倒像落寞的公侯贵族来此颓废。花岛轻咳一声以示存在,整了整衣服,好不容易把破洞围巾塞进了领子里。 “坐吧。”韩径夜说。 花岛坐下,那人又推来一盏酒:“喝。” 他受宠若惊地握住酒杯,不自然的氛围令他惴惴不安起来:“我有话就直问了,韩大人,我......我跟你很熟吗?” 不言。只是以手撑着头,望着他浅浅笑了,好似在赏玩什么奇珍异宝。 这种暧昧不清的微笑最折煞人,把花岛的心速“咚”地一声拔高上去。任平时再油嘴滑舌,如今却抖不出一句机灵话,花岛沉默半晌,却发现对面那人眼神迷蒙,面染薄红——这,这怕是喝醉了呀! “韩大人,韩大人。”花岛手掌在他面前试探性地晃了两下。 “做什么?”韩径夜问。 “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不知大人今天找我什么事?早点说明白了,我还要回菊屋洗碗......” “今天是冬至,冬月祭。”韩径夜目光定下来,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别回去了。” 别回去了......花岛被他握住的脉搏突地一跳。这几个字若是从女人口中说出,那是试探和勾引;若是从一夜床伴口中说出,那是暗示和交易;但偏偏他说了出来,语气平稳,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你喝多了。”花岛起身。 这一切宛如梦境,抑或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他不逃,就得陷进去。 谁知,那人追了上来,练过刀的手毫不费力地一扣,便把他整个儿扭过来,按在墙上。 珠帘受了扰动,一阵叮当。 “韩大人,我想......我们可能有什么误会。” “别装了。”韩径夜把他控制得更紧了些,脸贴近,酒气混着白梅香,奇异而瑰丽。“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 “我没有!”情急之下,他说了谎。 “我查过你。”冷冷一句。 花岛被抽干了气力似的,懈下来。 “银子不会少你。”韩径夜松手。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花岛自嘲地笑了几声:“没想到韩队长也是这种人。” 那人脸上不见怒色,直视他的眼睛。 花岛端起酒盏灌了一大口,便开始主动宽衣解带。 韩径夜不紧不慢拔下银簪,随后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像是安抚一般地轻唤一声:“花岛。” 如梦如幻月, 若即若离花。 花岛脑中唯一的弦,绷断了。 直到今夜,他才认清世上是有这么一种人的——他们是妖怪投胎,表面高不可攀,实则放浪无羁。 他按着那具身体倒在床上,撩拨青丝,细密地舔吻脖颈。 韩径夜像是久别重逢的旧情人,让他在沉溺于温热之时感到一抹似曾相识,苦涩、却悠长。他于耳旁浓重喘息,全盘承受着爱抚与揉\捏,以脚背轻轻刮蹭着花岛的小腿,是若有若无的鼓励。 祭祀大约已经结束,街道上不时有灯影闪过,人声吵闹。 屋内,脚踝白皙,脚趾微勾,修长的腿,手臂交缠,发丝滑落而下,雪白的床单攥紧褶皱。 韩径夜微微呻吟,指甲嵌进他的脊背。 “带我走吧......带我一起......”他声若游丝。潮湿而扑朔的目光穿透花岛,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个瞬间,花岛意识到他想的是别人。身体无可抑制地达到gaochao,把一切不甘尽情地宣泄出来。 为什么。 迟迟钟鼓初长夜, 耿耿星河欲曙天。 一切归于宁静。 韩径夜微颤眼睫,醒了。 花岛翻身面向他。一夜未睡,残余的温情使他伸手将韩径夜揽过来,欲吻他的唇。 他冷淡地侧过脸,算是拒绝。 “我们没有必要这样。”他起身,黑发拂过花岛脸颊。 青灯卫队服整齐地叠放于床边,韩径夜将它们妥帖地一件件穿上,再系上标示不凡身份的蹀躞带。 镜中人,显得不真实。 抓起一把青丝,熟练地扎好发髻,佩戴铜护额。 “你的全名是什么?”花岛问。 “你知道的已经足够了。”一长一短两把刀卡在右侧,立起衣领。 破晓前淡蓝的光透过窗格洒落一地,静谧而安宁。 “为什么你是右带刀?” “我习惯用左手。” “骗人。你束发明明用右手。” 男人沉默许久,把一盒银锭放在桌上:“天冷了,去买条新围巾吧。” “你还会再来吗?” “明年这个时候,也许。” / 那夜过后,花岛开始买醉。 若是说自己与青灯卫队长睡过觉,人们只会嘲笑他失心疯。所以他谁都没讲。 傍晚的菊屋刚刚挂牌营业,店内还没有顾客。花岛像个胡闹的孩子一样与老板纠缠:“再给我一壶酒吧,求求你了......” “不行,你不能再喝了。” “就一壶,最后一壶。” 艺伎兰儿一边擦桌一边说:“瞧瞧你这不成人形的模样,再喝就要喝死过去喽。” 纸门拉开半扇,是白狗来了,穿件小棉褂,扛着一串肥香肠。 “哥!”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花岛一把握住他的手,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兄弟,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啊从前坐船被浪头给掀了,卷到一个小岛上,醒来之后老子是谁家乡在哪全都忘个精光。不过啊,岛上有个老头,他教我使刀,教我做人的道理......” “你咋回事?咋突然提这个?”白狗给他一记响亮的脑瓜嘣,花岛被打懵住了,也就闭嘴。 “喝瘫的了。”兰儿咂了咂嘴:“自从冬月祭那天回来后,就一直不正常。前几天还说自己要去京城考试做大官呢。” “科考已经废了七年了。”小秧苗扫地路过。 “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呀?”白狗卸下香肠,交给老板:“冬月祭那天没怎么呀。” 老板道:“这小子突然发达,不仅还清了所有的酒债,还提前付了往后一个月的。” “啊!” “还不懂吗?”兰儿给他个眼色:“一定又出去卖了。” “那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吧。” “干着干着干出感情了呗,然后被甩啦。这是常有的。”兰儿起了架势,捻着嗓子唱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花岛不堪这等靡靡歌声,于是晃悠地站起来,拉门走出去,背影憔悴,就像被太阳晒蔫的豆芽。 “欸!哥!”白狗喊他。 “不打紧,让他到街上凉快凉快。”老板继续拨动算盘珠子。 夕阳染得街道一片金黄,枝桠光秃秃的,上面停满了麻雀。醺人的酒气取代了蒸糕的香甜,这是夜幕即将来临的象征。如果夜再深一点儿,旁边的巷子里全站着妓|女,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倒是很像鬼魅夜行。 花岛掀了最南边玉兰屋的门帘,钻进去,大喊道:“上酒!” “花岛?稀客呀!”玉兰屋的老板娘款款走来。 “拿你们这儿最贵的酒。” “口气挺大,你付得起吗?咱们店可不是菊屋,不给你赊账的。” 花岛刚想开口,却有人抢先一步把银子放在桌上。他转头,只见一面貌端正的中年男人,灰色条纹西装,黑呢子大衣,酒红围巾,架了一副金丝圆眼镜。 “我帮他付。”中年男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试试水?不能自由描写sex的制度是悲哀的。我永远为《废都》点赞 第4章 第 4 章 在吴岭南眼中,花岛是再合适不过的「线人」人选。 ——既有惊人的刀术,又不受武士阶级的束缚。这样的人就像棋盘边缘的一枚小卒,不惹眼、但值得争取。 付了一壶酒的钱,顺理成章地把他骗上茶楼小包厢,两人的谈话越来越长。 日头渐西斜,落在胡先生的相片上。 “听你讲了这么多,我总结一下吧。”花岛不醉了,脑袋异常清醒。他身陷扶手椅,磕了一地的瓜子壳:“你们想让我做线人,探听青灯卫内部情报。是吗?” 吴岭南推了推眼镜:“简单来说是这样。我会定期联络你,而你只需如实回答问题。” “但你有什么路子把我弄进青灯卫?” “这不消你管,我们自有办法。” “早就听闻胡党地下工作做得好,果然不假。” “不是胡党,”吴岭南严肃道:“是共和党。” 民主共和的观念对于花岛来说就像大人物放的屁一样轻飘,他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从来只凭自己的意愿做事,是个彻头彻尾的愚民,当下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也就是那一身青灯卫队服罢了。 “要是我拒绝呢?”花岛问。 “我调查过你。和泽有名的流寇花岛,只认钱不认事——其实我觉得这种生活态度也不错。” 又是这句话:我调查过你。 花岛苦笑:“看来我还真是一个容易被查清楚的人啊。” 吴岭南说:“与我们合作大可放心,不过须明白一点。”他轻咳几声,“若是对方试图收买你,记住,我们的出价永远比他们高。” “吴先生,”听罢他这一番底气十足的说辞,花岛凑近,瞧着他眼镜框折射的一线夕照:“你说你这么有钱、又有门路,干嘛要做革命呢?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什么好?” 吴岭南仅是一笑,若是讲得太深他也不会明白的。 回想当年沪城十里洋场,身着孔雀绿长袍的爹爹起高楼,宴宾客,多少人捧他一声“吴老板”,也捧自己一声“吴少爷”。那年他留洋归来,爹说祖祖辈辈的积业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上。然而他还是断送了。生意不加经营,钱却全拿来资助共和党,后来,抬枪上过战场,在新学堂做过教授,辗转多回这才来到东北边境。 不知沪城那块万喜楼的金字招牌是否安在。 “总要有人先带头,先革命,先牺牲。”吴岭南说:“就从吾辈开始。” / 初春,和泽城樱花开遍的时节,青灯卫队服终于送到了花岛手中。 他换上一身崭新的行头,感觉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一下子从草根阶级跨入了小中产阶级。 乱花渐欲迷人眼, 浅草才能没马蹄。 一路招摇过市,来到青灯卫屯所大门前,竟没几个人把他认出来。 那时,花岛还不清楚「线人」的角色意味着什么——他需要背信弃义,关键时甚至需要亲手摧毁青灯卫乃至整个大贺王朝。 武士讲忠义。 花岛不讲。 他只知道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屯所外的樱花一片绯红。 屯所大门难得对外敞开,他掂了掂手里的刀,跨入门槛。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一方种了些梅花的小庭院,随后是宽敞的大厅。大厅光线昏暗,地上铺了一层柔软麻席,四面墙上都挂着不同尺寸的刀剑。 “脱鞋。”一个严厉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 花岛乖乖照做,男人的身影便从黑暗中浮现,走到他眼前。 “我是青灯卫的总长,金三开。”他开门见山道。剑眉刚硬,五官方正,一条长疤栖在右颊,领口绣了朵针脚细密的黑色梅花。 原来是总长啊,那是比队长还要高一级的职位,也是青灯卫的最高统帅。 “......您好。”花岛不太清楚武士间的规矩,胡乱行了一通礼,好在金三开并不是特别在意。 “你就是新来的吗?” “是。” “把衣服脱了。” “啊?” “叫你脱了。”男人声音回荡:“尚未通过考验,谁允许你先穿上这身队服的?” 花岛一哽,吴岭南可没告诉他还有“考验”这关。只得硬着头皮把还没捂热乎的新皮给扒了,留一件修修补补的烂薄衣,在料峭春风中打了个结实的喷嚏。 “接我三招即为合格。”金三开率先拔刀,摆出架势:“夕兰一刀流,逆风斩。” 比试之前报出自己的流派和招式,是一种礼让。 然而花岛却说:“您不用讲这么详细,我听不懂。” 金三开面色阴沉,觉得对方在挑衅。 堂堂夕兰一刀流,竟敢说没听过!简直狂妄。 “我的刀法是随便练练的,没名字。如果要取名的话,我觉得——欸!这就开始了!?” 青灯卫总长可没功夫听他废话,一刀横斩过来,气势如虹。花岛勉强接住,但还是被削出去老远。 狠厉至极的刀法! 抬手,拇指已经肿了起来。 “一招。”金三开说:“再来!” 花岛提起十二分精神,电光火石间已疾速袭了过去,刀尖瞄准对方左腰的空当。 他选的位置很刁钻,金三开却落落大方地接下了。金属猛烈碰撞,一刹那震得花岛几乎要松手,但他咬牙挺住。 “两招。” 总长把刀敛于身侧,一手横至胸前。 这是要比拔刀术,完全依靠速度的搏斗。 花岛深吸一口气。 “刷——!” 白光闪过,只听爆炸般的“铛啷”一声脆响,再回过神来时,花岛手中的刀竟被生生斩开一个利口,两片刀刃互相咬合,因主人的施力而在空中打颤。 “三招。”男人说,随后松手。收刀。 花岛瘫倒在地,剧烈的疼痛顺着右臂攀延而上,牵得整个后背发麻,全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 青灯卫里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妖怪!他不敢想韩队长握起刀来会是怎样一种天地,自己那晚真是白白占了个大便宜。 “把衣服穿上吧。” 他迷茫地抬头,眨眨眼:“我......合格了吗?” 金三开威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称得上“慈祥”的微笑。甚至还伸手揉了揉花岛的头发:“来吧,我带你参观屯所。” / 小池春水晃动,花瓣飘落,一切都是和谐安宁的,一切都是粉饰太平的。高高院墙阻隔了大街小巷的骚乱,有如高高城墙阻隔了伪燕国的铁蹄。韩径夜面对沙盘,昔日场景一一浮现,他又在发呆了。 池边回廊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逐渐清晰。韩径夜抬头,金局长他是熟悉的,然而另一张年轻面庞紧随其后地扎入了视线。 琥珀色眼眸格外澈净,像猫似的狡黠地微微眯起。松散束一把马尾,身上套件超码青灯卫队服,光明磊落地走过来。 “恺沣?”他惘然,轻声呢喃。 这副面庞与记忆中的脸悄然重叠,镜花水月一霎,随后韩径夜幡然清醒——那个人已经死去整整九年了。 唤作恺沣的少年,大贺朝之太子,已经死去九年了。 “径夜,这是新来的青灯卫。”金三开推了花岛一把:“这是韩队长。” “我认识的。”花岛在他面前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韩队长别来无恙啊?” 目光带着属于胜利者的骄傲,好像在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混进青灯卫内部吧? “喂喂,你俩真认识啊?”金局长见韩径夜没有立即否认,反而整张脸都僵住了,惊奇地一问。 花岛抢着回答:“韩队长当然不认得我,我单方面认得他。韩队长来我们菊屋喝过一回酒的。” “我记得你,花岛。”韩径夜起身,两人简单握手,心照不宣。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花岛暗自思酌,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心思逐渐下流起来。 “既然这样,那径夜啊,授带仪式就由你负责了。”金局长拍拍他的肩膀:“晚饭的时候把大伙儿一起招来剑道馆吧。” “好。”男人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他是你招进来的?” “柳心阁道场主给我们推荐的人选。” “试过刀了吗?” “我亲自试的。” 这几句话花岛听着舒坦,他注意到韩径夜表情有了微弱的变化,不再多言。 傍晚时分。 青灯卫的人数比想象中少些,大约三百号左右,围剑道馆一圈整齐落座。 花岛站在中央,微微颔首,承接着韩径夜将一抹雪白的缎带覆住他的额头,绕到脑后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全场鼓掌。 韩径夜与他贴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就像冬月祭的那个夜晚,他环绕住他的脖颈,轻声呼唤:“花岛。” 万千旖旎。 可是这回,韩径夜却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以后不要私下见我。” “要是我不答应呢?”花岛刻意拖长尾音,挑衅。 那人在一片掌声中轻轻开阖嘴唇,吐出冰冷的五个字: “我会杀了你。” ...... 就这样,花岛成为了潜伏于青灯卫间的卧底。 这是瑞安十年的春天。 从此往后,大家在街上再也看不见那个流寇的身影。白狗绕着和泽城跑了三圈,终究还是没能寻到他。 据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说,流寇花岛那天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身青灯卫队服,煞有介事的模样,大摇大摆往青灯卫屯所走去了。 进了门,就再没出来过。 人们都说他害了有关女人的疯病,苍蝇一般嗡嗡嗡地扎进了罗网,成了一缕武士|刀下的亡魂。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点击 谢谢 第5章 第 5 章 樱花纷飞。 老队士领花岛走过池塘边的鹅卵石小路,指点道:“池塘后面是剑术道馆,前面是武庙殿,西边是普通队士住的厢房,你呢,就在这里工作。” 花岛面前展开大片的肥沃土地,一排排染了嫩绿的小菜秧随风摇晃,那身姿还挺妖娆。除此之外,还有猪圈、马圈,空气中野性的气味令人一言难尽。 “在这里工作?青灯卫不是要上街巡逻的吗?” “屁咧,你才进来多久就想上街了?年轻人,事业要从根基开始,做事也要从种地开始。” “种地?爷进青灯卫就是为了种地???” “这是韩队长布置的任务。”老队士双手背后,绕菜园巡视一周:“农业乃一国之本,只有把地种好了,马养肥了——” “我绝不干这事,让队长给我换个活。”花岛粗鲁地打断他,扭头就走。 过了一刻钟。 鼻青脸肿地回到菜园,身上多了一副扁担,一条毛巾。 “哎呦,回来啦?”老队士坐在池塘边晒太阳,见多不怪:“回来了就好好干活,先把菜浇咯。” 韩径夜绝对是故意的。 一开始,花岛每天都要在心里把他怼上几遍,后来逐渐发现种田的乐趣,便也不再抱怨。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光是想想就令人欣慰。眼瞅着一簇簇菜苗长大了,绿油油的菜叶配上蓝天白云,矮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马儿温柔,小池塘泛着点点波光,恍惚间像是来到了世外桃源。 当青灯卫,他安于一隅;当卧底,他不思进取。每天挑水浇菜,松土施肥,日子过得倒也快活。在几乎封闭的工作环境里,老队士司徒成了花岛唯一的伙伴。 两个人一熟悉,就不免套出许多“内部消息”,大多是些花边新闻、饭后闲谈之类。 比如,花岛挂念着韩径夜,便会问:“司徒叔,好多日子不见韩队长了,他去哪啦?” “早就不在屯所了,人家忙着呢,到处跑。”老人一锄头下去,土堆里钻出几条红蚯蚓。 “是么......”花岛若有所思:“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咋啦?” “问问。”只是笑。 司徒停了锄头,说:“少年有为,不知道为什么选了这条路,来北方过苦日子。他老子啊,可是——”忽然卖关子,不说了。 “唉,司徒叔,我帮你锄地。”花岛及时献上殷勤。 “好啦,他爹说出来吓死你。” “您倒是说嘛。” “金陵中山王,韩玉成。” “嗬!当真?”花岛虽不识其人不知其事,但单单听到“中山王”三字就怔了一下:“这么说,他家算是御五家,是大侯呀!” 司徒伸出三根手指:“将军御三家,耀王、勤王、仪王;下来就轮到大侯,安定侯、中山侯、岐阳侯、天渝侯、东海侯。韩玉成在御五家里排第二,我们队长是他第三个儿子,不过他俩大哥都过世得早。” “要我是他,就在金陵等着袭个侯位养养鸟。”花岛实在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有像韩径夜、吴岭南的这类人,坐拥寻常百姓一辈子也享不到的福分,却一转身把它像绣球似的抛了,关键是抛了之后,底下老百姓全眼巴巴望着,却永远接不到。 “他和他爹关系不好。” 想到青灯卫听命于耀王,花岛便问:“难道他与耀王关系好?” “也不好。” 真是怪胎。 “那他的刀为啥挂在右边?” “这个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老人抓起甘草喂马。 / 春去秋来,一转眼,又到了草木枯黄的季节。 花岛的消息极为闭塞,成天心思全耗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再这样下去,青灯卫要忘了他、菊屋的伙伴要忘了他、共和党也怕是要忘了他。 蹲在池塘边搓完衣服,端着盆往回走。院墙之外,秋日斜阳投落在对面的窗玻璃上,给它们镀上一层刺眼的金光,光晕扩散,模糊了屋檐的尖尖一角。 梧桐树凋零,落叶乘风远去,哗啦啦一片,像鸟。 他呆呆看了一会儿。 曾经也觉得自己也像鸟,如今却被一身队服和不明所以的家国责任囚住。他放下木盆,忽然有个主意。 ——他要爬到哨塔顶上去! 哨塔在屯所西南角,就靠着小菜园。花岛松了松衣带,见四下无人,深呼吸,先是攀到猪圈顶,接着爬上院墙,借力一跃,“砰”一声,手指扒住了哨塔的栏杆。 好家伙,以前的功夫还没忘。 他敏捷地翻进去,还不满足,继续往上,直到把塔顶瓦片踩在脚下。 此处凉风不息,吹拂衣摆。黑色瓦顶鳞次栉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比,炊烟四起,电线交错,人来人往,再远一点的地方,火车腾着滚滚浓烟驶向北方。 北方,是伪燕国。 十六年前,它还是大贺朝的土地...... 思绪忽被一道尖锐的马嘶划破。 黄昏街道上,一盏青灯猝然亮着,朝屯所奔过来了! 骑马的人正是韩径夜。 花岛立即伏身,但青灯卫的队伍显然不是冲他来的。只见韩径夜身后两人驾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卧了四个血肉模糊的伤员。 “让一让——!”他大喊。 马嘶尘哄一街烟。 屯所里也起了动静,几个队士跑去开门,骚乱逐渐扩散。 “队长!你还好吧!?” “发生什么事了?” “有多少人受伤?” 花岛悄悄从哨塔顶下来,屯所里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先前看到的板车从池塘对岸颠簸而过,残留一丝血腥气味。 “嘿,怎么回事?”他随便拉住一个人问。 对方投来短促一瞥,随后说:“傅田大人被暗杀,我们遭到埋伏。” “韩队长呢?” “在议会所。” 花岛楞了几秒。 不知不觉中天已完全黑了,提着青灯的队士跑过走廊,脚步声不断。 他随人流一起,第一次来到议会所的三层阁楼前。刚欲迈上台阶,一只手忽拉住了他。 “司徒叔?” “你不该来这里。”老人把他拽下,神情严肃:“里面在开会。” “我——”花岛一时语塞,终于平静下来,问:“伤员如何?” “在治疗。”老人与他贴着墙根站着,从兜里摸出一支香烟,擦亮火柴点着。“你听说了吧,我们被人埋伏,傅田也死了。” 花岛不响。 “今天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以后还多着呢,习惯就好。” “是......是什么人干的?” “不清楚。也许是那帮胡党。” 这时,一名队士由他们眼前经过,抹了一把眼泪。 “小何,怎么了?”司徒叫住他。 “赵组长......没救过来。” 老人手中的香烟燃断一截,掉在地上。 那天,谁也没有睡着。 司徒将未尽的香烟插进土地,蹲在小菜园边看它亮着火光,一点点熄灭了。后来,花岛才知道每逢队士离世的时候,他都会为他们点一支烟。 心里像被石头锤了一记。 说实话,青灯卫的死活花岛是不关心的,整个世界的毁灭与幸存都与他无关,他在意的只是世上那么几个人罢了。 他不愿看到一个悲伤的司徒老头。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月如钩。 夜深了,花岛没有回房,而是漫不经心地闲晃,路过走廊时偶然发现武庙殿里的灯还亮着。 武庙殿供奉武神「望」,他是所有武士崇拜的对象。花岛从前不信,这回踌躇片刻,决定走进殿内。 不曾想,一抹玄青色的身影已经在那儿立着了,烛火摇曳,照得墙上影子诡谲多变。 花岛见那人,转身欲退。 “既然来了,就拜完了再走吧。”韩径夜清冷的声音荡过来。 花岛站到他身侧,双手合十拜了三下。神龛里那尊武神像足踏飞云,身披七彩授带,右手握刀,左手捧一枝梅花,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浑圆。 它面前,三炷青烟缓缓缠绕。 火光映得韩径夜的脸颊忽明忽暗,他衣襟上尚沾着血迹,眼眸低垂。 修长的手中,长刀寒气逼人。他一手竖握刀柄,一手用洁白的手帕扶持刀刃,波浪一般的刀纹对光闪烁。 “队长。” “嗯。” “这把刀确实很漂亮。” “它叫「淬雪」。”韩径夜说:“要看看吗?” 花岛点头。 于是,便递过来:“不要对刀吹气,呼吸要轻。” 他战战兢兢地握住了那份重量和余温。 “你们武士对刀都很爱惜呢。” “你现在也是武士了。” 花岛微笑:“不,我永远不会是武士。” “为什么?” 韩径夜的问题很天真,但他问得很认真。所以,花岛打算回答一下。 “我不相信武士那一套,也不会为了理念义无反顾地送死,简单说,我只相信双手能够抓的住的事物。” 长久的沉默后,韩径夜道:“那你不该来青灯卫。” “为了见你。”花岛回答得坦率,毫无忌惮。 韩径夜脸上闪过一抹接近凄凉的神色。 “既然说要杀了我,又何必对我这么好呢?”花岛将刀还给他:“我不需要。” 算是一个交代,一个决心。 ...... 那夜,青灯卫损失一名组长,三人重伤。 大贺王朝风起云涌,摇摇欲坠。 漆黑的夜色里,有灯亮着。 有灯就有人。 武庙殿的烛火前,花岛将「淬雪」交还韩径夜; 茶舍二楼的油灯前,吴岭南翻看世界地图,收音机吱哑; 皇城深处的灯火中,太后与皇帝执棋落子,宫女放下珠帘; 伪燕国城墙的火把间,大雪拍打着守夜士兵的脸颊; 菊屋门口的灯笼下,兰儿弹奏琵琶,老板倒一盏桂花酿; 低矮平房的烛光里,白狗细数着手中铜板...... 那夜,祝司童手中的轮|盘指向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喜欢注水 文章进度比较快 (顺便吐槽一下敏感词,很迷) 第6章 第 6 章 叮当叮当—— 骡子颈上的铃铛清响。 花岛开了小门,放那只驮了大米的牲畜进来。门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内露出半扇外界街道,黄包车来往,道路对面,却赫然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灰色西装,圆眼镜,朝他招招手。 花岛好不容易溜出去时,吴岭南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前几天的事儿是你们干的吗?”花岛抓起一份报纸,占据头版的仍然是那条新闻:傅田大人遭暗杀,青灯卫遇伏。 黑色加粗的大字。 “不。”吴岭南说:“也许是北国或者伪燕国的间谍。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你这件事——” “我就是个农民,日月为鉴,真的啥都不知道。” “混了半年还在种地?”吴岭南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算啦,消息还是问了一点的。”花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推过去:“不过和你猜的差不多,现在队里一直在讨论北国。” “你们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花岛摇摇头:“吴大哥,这些我统统不清楚......说句心里话吧,我可能真不适合做这行......” 吴岭南笑道:“怎么?开始感到痛苦了吗?” 琥珀色眼睛闪了闪,啐出瓜子壳:“不啊。”倒是没心没肺。 “青灯卫的体制我清楚,内部重要情报全由总长、队长、参谋三个人掌握,其实我也不指望你太多。” “......” “你只需提供给我最细枝末节的消息就行,比如油灯的盏数、有没有增加马匹、熄夜时间的变化......诸如此类。” 花岛摩挲下巴:“那可有的说了。入秋之后增加了三匹马、两头猪,最近猪被拖出去斩了,菜也收得差不多了,哨塔开始有人定时站岗,池塘的水变得清一点了,食堂大叔弄了好多蒸糕,搞得米都不够吃。” “金局长呢?” “早出晚归。不过队长倒是出门少,一直在屋里。” 钢笔滑过洁净的笔记本,蓝黑色墨水。吴岭南仔细记录,终于抬起头,展露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你等着瞧吧,马上要有大人物要来拜访青灯卫了。” / 纵是一介草莽花岛,也不得不佩服吴先生的神机妙算。 在这之后没几天,金局长向所有人宣布——耀王将于九天后来到和泽。 消息一出,青灯卫上上下下喧腾一片。花岛第一次看到属于这个队伍的活力。 为了迎接耀王,局长启用了长期闲置的“策马台”,接下来,便是劳动人民热火朝天的大扫除工作。 终于走出菜园,天高地阔,花岛举一根竹竿,全副武装,和司徒老头一起捅屋檐下面的蜘蛛网,抖了一身灰,呛到泪眼汪汪。 队士们都穿着白色便装,身影交错。花岛这才发现青灯卫里竟有不少十五六岁稚气未脱的少年,他们往往扫着扫着就莫名其妙地打起来,一个追一个跑,直到一方把另一方按在地上收拾完了。花岛看着这群明朗的年轻人,心情也跟着轻快——他的十五六岁是空白的,全然记不得了。 除了少年们,当然少不了肌肉壮汉。身材魁梧的他们不知怎得被安排了贴窗花的任务,好几次露出武士切腹前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池塘边,则是以参谋长为代表的“阴柔派”,一边捡着落叶一边伤春悲秋;擦地板的,是难得的实干青年,休息时也会偷抓点小零食,聊聊京城的名妓。 至于花岛嘛——他属于稀有品种,夕阳红派。 总是和老头一起行动,不吵不闹不蹦不跳,人淡如菊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地捅他的蜘蛛网。 这时,一抬头,偏偏又看到韩径夜。 那人站在二楼窗口,黑衣,一抹异色。 目光扫过庭院,即将落在花岛身上,老人猛地给了他一棍子。 “发啥呆呢?干活!” “啊,噢。”他回过神。没多久又忍不住瞟上去,韩径夜却已经不在了。 就这样,九天后,耀王的轿子如期而至。 一大早被叫醒,匆匆穿衣束发、整理床铺,来不及洗的袜子直接踢进床底,脏衣服塞进柜子,手忙脚乱地随众人赶到大门口。 不如想象中铺张奢华,轿子就是最普通的轿子,耀王谢兆轩退了左右欲来搀扶的人,自己从轿中走了出来——原是个极为俊朗的男人。 虽过半百,但眉宇间那股英气却没削减半分,带着驰骋沙场的风尘。 “耀王殿下。”韩径夜行礼。 “不用这么拘束。”耀王拍拍他的背,顺道揉了一把后脑勺:“一年不见,又长高了?” 仿佛过年家里长辈问候小孩的客套话,对二十多岁的韩径夜来说,这个问题生硬而尴尬。 只见他微微抽动嘴角:“您说笑。” 花岛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好在环境嘈杂,没引起注意。 钟鼓乐响,彩旗招展,策马台经过大扫除已是焕然一新,光鲜亮丽。 北面大观阁上三只彩色**,耀王坐于中央,左右分别为韩径夜与金三开,几名队士侍奉茶水及糕点,仔细地,生怕打扰了大人的兴致、又怕照顾不周。 策马台上两名青灯卫挥剑相向,刀剑碰撞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畅快至极。 “好!”花岛带些市井习气,就喜欢热哄哄地鼓掌。司徒忙把他压下来,做个噤声的手势。 “只许州官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了?”花岛往大观阁一指,理直气壮:“瞧,耀王他们不也鼓掌鼓得挺开心吗。” “那是耀王。” “倒是队长,不怎么笑。”拈了颗葡萄投进嘴里,“队长和耀王什么关系?好像挺熟悉的。” “看不出来吧,耀王是他舅舅,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亲的。” 前面一名青灯卫转头瞪了他们一眼:“多事。” “聊聊嘛,有啥问题。”花岛笑眯眯地把一碟葡萄递过去,逐渐地,也就蛊惑了周围一圈小伙子,大家聚在一块儿东拉西扯,聊起了自家队长的往事。 不挖不知道,韩径夜这个人吧,其实瓜挺多。 “今早我憋笑快憋死了,耀王殿下一直当咱们队长还小呢。”一人说。 另一个立即附和:“是呀,还说他长高了......哈哈哈哈哈我看到队长当场脸都绿了。” 花岛惊觉:原来我不是一个人!看来这耀王脑袋确实少根筋。 “队长年少时在宫里呆过一段时间,和耀王关系好,不过后来啊就成了现在这样,连一声‘舅舅’都不肯叫。”老人抚摸胡须。 “中间出了什么事?” “是因为太子啦。”司徒年长,在这种陈年旧瓜上最有发言权,压低声音道:“太后打算废太子时找的就是耀王,让他率五百精兵把东宫给围了。” “难怪呢!我听我娘说过,前太子与咱们队长十分亲近,情同手足的那种。” 花岛继续吃葡萄,停不下来。 “从前,耀王是带着太子和径夜一块儿玩的,还有现在的小皇帝,几人一起在草原上骑马、射箭。”老头感叹:“太子死后他们就散了。所以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司徒叔,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他风轻云淡一笑,露出几颗黄牙,颇有些“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之感。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喊:“剑南,你上来和小黄比比!” 刚才还与花岛一起聊天的少年笑容瞬间消失,浑身一个哆嗦,小声道:“tamade。”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领导突然查岗。 那边观阁上金局长又催了一声:“麻利点!” 少年只好拍拍屁股站起来,走上策马台。 人已经站定,花岛望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那小子竟错拿了自己的破烂锈刀! 这锈刀除他外无人能使,在旁人手中一碰即碎,与废铜烂铁无异。 来不及思考,花岛一卷衣摆,赶紧冲到台上。 台阶共十级,他跑得很块,阳光嗖一下扎进眼睛,人也跟着一恍惚。总之,刀递到少年手中的那一刻,他也随之意识到自己正暴露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 就像老鼠蹿到了街道中央。 有一丝......仓惶。 不远处,耀王眉头微皱。 这个突然冲上策马台的人,虽然笼罩在一片晨光中,但眉目也依稀可辨——神态极似昔日的恺沣。 如果他能长到这个年纪,大约也是这副模样吧。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花岛与少年交换了刀,对围坐四周的大佬们行几个礼,尬笑着匆忙退场。 耀王的目光追随过去:“刚才那个人是......?” 韩径夜端起一盏热茶,不言。 “啊,半年前招的,我试的刀。”金三开说:“我印象颇深,因为他没听过夕兰一刀流,挺狂妄的家伙。” “这样啊......现在在队中担任何职?” “放他去菜园了。”韩径夜道。 耀王思酌片刻,命令身边侍从:“把他喊过来。” “你要做什么?”警觉。 “喊过来。”耀王对犹豫的侍从甩甩手。 他明白径夜为什么会藏这样一个人在青灯卫里。有时,耀王处事像个孩子,想尽一切努力补偿不可挽回的过往,却不顾对方能否消受。 在他眼里,韩径夜永远是那个拉着弓箭,青衣白马过草原的少年。他小时候哭闹,只要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好,如今...... 如今,不再哭了。 但耀王依旧执着地认为是能哄好的,糖葫芦不行,就换别的,一定可以的...... 有时,他也是个卑微的男人。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花岛来到耀王面前,跪拜:“耀王殿下。” “免礼,起来坐。” 花岛愈发疑惑,直觉告诉他这事绝对与韩径夜有关——难道是自己和他睡过的事被发现了?不会吧。 “你是哪里人?”耀王温声问。 “呃......”飞快瞄了一眼韩径夜,随后回答:“东海蓬莱岛。” “挺远的。” “是啊。” “我听说你在菜园工作吧?” “嗯。” 挑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松手:“那我现在指名你做韩队长的小姓,你可愿意?” 小姓,即身份高贵的武士的贴身侍从。在青灯卫里,担任某个大人物的小姓还带点内定接班人的意味。 耀王的意思,是要把花岛送给韩径夜了。 花岛来不及惊讶,韩径夜已经把茶杯重重一放,厉声道:“耀王殿下,青灯卫的人员安排是由我负责统筹。” 言下之意,你,不要插手。 “殿下,金局长的两名小姓都跟随了青灯卫八年有余、履立战功,就算殿下再赏识这位,也不能无视法度,随意提拔。”韩径夜一口官腔打得头头是道,随后收敛了态度,略微颔首道:“还请殿下三思。” 花岛正襟危坐,不敢动弹。小姓这份工作定会把他推向风口浪尖,到时候「线人」的身份可就藏不住了。韩径夜不愿意,他更不愿意,两人难得达成共识。 身后,角落中的武士投来一瞥。 耀王两簇剑眉扬了扬,松口道:“哈哈,我开玩笑的。你不愿意就算了。”朝花岛挥手:“走吧。” 花岛服服帖帖地行了一个大跪礼:“在下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欢迎指正。 第7章 第 7 章 耀王此次来访,商讨了有关北国与伪燕国之事。隔着纸窗,花岛依稀听见北国商船似乎与渔民起了争执,事务有待东海侯处理云云。 没留一天,耀王便动身回去了。 青灯卫重归平静,花岛也重新回到田地。 和泽城已经入冬,转眼间又是一年。 花岛清扫落叶,扫帚忽碰到一双皮靴,抬头,是个陌生面孔,长相刻板,配合着一脸阴沉,不像什么善茬。 “你就是那天蹿到台上去的人?”对方居高临下。 花岛坦然:“是我。” “你与队长是什么关系?” 关系? 他迷惘。 不过是些虚妄的水月镜花罢了,一个不愿说破,一个不敢追问。彼此压抑着,揣摩着,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耀王殿下会指名你去做队长的小姓?”那人看来是盯上了,又逼近一步。 其实不奇怪,自耀王来访后,落在花岛身上的目光就不知不觉多了起来,就像一根根细针,对天生脸皮厚的花岛来说谈不上刺痛,只是扎得人不舒服。 这回被直接找上门,还是头一次。 “可能——他看韩队长不爽吧,故意找个添堵的过去。”往自己脸上拍拍灰,说不定对方也就放过了。 不曾想,扫把瞬间被打飞,衣领紧接着被揪了起来。 “少在我面前油嘴滑舌,你的那些龌龊事我清楚得很。” 花岛带了些脾气,轻浮一笑:“是吗?” “我认得你,以前就是街上的混混。” “哟,小哥,这么关注我呀?”他微微眯眼。 “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进了青灯卫,走后门吧?”特别强调“后门”二字,表情已经狰狞:“走了谁的后门啊?爽吗?还是说,那些人走了你的后——” 话音未落,花岛一拳头击在他的高鼻梁上。男人朝后一个踉跄,捂脸倒在鹅卵石小路中央。 偏触及到了最敏感的神经。 “原以为这里都是些文化人,没想到还有讲话这么不干净的。”他正了正衣领,抄起脚边扫帚:“你不是不服吗?来啊!” “队内规矩,屯所里不许动手!” “去tamade规矩。”花岛向他走来,秋风扫叶。手起,眼看着就要落下—— 身后一人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毫不费力地微微一转,随一阵骨节扭裂声,顷刻间,扫帚滑落,被那人一把接住,以木棍赐予双膝猛一记重锤,花岛便扑通跪在地上。 玄青色衣摆擦他脸颊而过,两道雪白的缎带,携在身体右侧的刀。 韩径夜。 花岛只感觉手腕处一阵生疼。 “你,哪一组的?什么名字?”他对着率先挑事的男人问。 站起来,拍落灰尘:“第二组......段载希。” “晚上和你们组长一并来找我。” 那名队士显然没有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脸色惨白,但还是响亮地答:“是。”没有推脱的意思。 韩径夜转向花岛,他仍跪在那里,深呼吸平复心火。 “知道规矩吗?”他说:“擅自于屯所内动武者,五日禁闭。” “是他先......”花岛不服。随后心思辗转,咬住话舌。哼一声:“罚吧!”大义凛然。 暗堂。 暗堂如监狱,四面冰冷。 遇事,花岛不去怨谁,论他如何进的青灯卫,说到底还是自己理亏。这五天禁闭,就当赎罪,这么想着也就随遇而安。 在菜园里能玩得不亦乐乎,在暗堂里,照样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这是流寇本性,再肮脏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滋润喽。 哼着小曲,观察蚂蚁入洞,几片叶子被寒风捎进了屋里,也送来了韩径夜的消息。 五天到,允准释放,司徒老头捧着只木盒来接他。 “司徒叔,还带了礼物过来啊!太客气啦。”花岛伸个懒腰,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眼睛有些疼。 老人将盒盖打开,露出一只崭新的护额:“队长给你的。从今往后你就是第四组的正式队士了。” “啊!真的?” “你不是一直想上街巡逻吗?这回可以了哦。” 花岛接过护额,铁片光洁明亮,不像韩径夜的那只遍布刀痕。 队长这人吧,打他一巴掌给他一颗糖,作。 两人走过庭院,梅花正开,池水冰冻。司徒为他佩戴护额,这就意味着,他要准备承担性命之危了。 / 年关将至,大红灯笼满街,和泽城有了细微的变化,电线杆子多了,茶铺里吃茶的人换了一批,那些提着金丝雀鸟笼儿端着大烟枪的家伙也看不见了。 花岛扶正护额,第一次跨出屯所大门。 袖带江南雨, 眉梢漠北霜。 归来亦是客, 未老莫还乡...... 老乞丐竹杖芒鞋,敲击节拍高歌而过,声音千回百转,牵着夕阳斜落到了那树梢头。 花岛纵身钻入大街小巷,从前那份如鱼得水却再也找不回,一路行人睥睨,指指点点。 “瞧,那个青灯卫。” “新来的?” 已没有人记得流寇花岛。 正大洋行门口,散乱地倾扎着几辆黄包车。车夫们如疲倦的归鸟,一径瑟缩在羽毛里,不指望新生意上门。只有白狗坐得笔直,头剃得光光的,很显精神。 花岛一眼把他瞅了出来,双手背后,做出一副很有气派的模样走过去。 官靴停在眼前。白狗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老爷,老爷要去哪里?” “抬头。”他扬了扬下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连哥都不认识啦?” 这声音、这语气,听着似曾相识。但穿着青灯卫队服的,又会是谁呢? “我是花岛呀!” 白狗恍然,使劲揉搓眼睛。 “瞧这一身,我穿好不好看?”花岛笑容灿烂,给了他个脑瓜嘣:“傻的啦?说话呀!” “你真是花岛?”白狗终于完全抬起头,冲他使劲瞪了一会儿,总算把他认了出来。“你走了大运了!混进青灯卫了!” “嘘。低调低调。” “nitama的一年没有一点消息。” “这不是在队里‘操练’着嘛。”花岛美化了种地的事实。 白狗直勾勾望着他的队服,很羡艳的模样,抿紧嘴唇,不说话。 “这个送你。”花岛从身后抽出一包洋香烟,“答应过你的嘛。” 对着夕照,烟盒上几个金色英文字母闪闪发亮,安静躺在白狗满是油污的手中。 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而有些呆滞了,一动不动地楞在原地。随后,眼眸低垂下去,地上拖出一道狭长的阴影。 “谢谢哥。”他说。 花岛跨步跃上洋行台阶,神采飞扬:“你知道吗?现在我加入了巡逻队,每周都能出来找你。对了,菊屋怎样?老板身体还好吗?” “嗯。”白狗点头,“都是老样子。” “那走啊,我们一起去喝酒!” 白狗支吾,瞟了眼钟楼上的时间,好像在盼着什么人。 洋行对面的裁缝店,门把上风铃忽叮当一响,踏出一双碎花小布鞋来。 发髻乌黑,耳坠玲珑,眼眸盈一弯笑意,隔着街朝白狗招了招手。 “她叫阿宁。” 姑娘挽住他的手臂时,他羞怯地说道。 于是便抬起头打量花岛,内双眼,很灵动,面颊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蜡黄,不过仍是清秀可爱。 “这是......”花岛摸不着头脑。 “我要成亲了呀,哥。”晚霞映在他的面颊上,漾着腼腆的幸福。与此同时还有一丝自卑,笑容辛酸而灿烂。 “都要成亲了啊......你小子。”他哽住。 时过境迁之感猛烈袭来。 “我们打算明年春天办酒,就在菊屋里办,再请几个老熟人。”白狗挠头:“哥要是能来那便太好了。” “我当然要去。”花岛点头,又低声重复一遍:“我当然要去。” 落日余晖洒在阿宁长长的睫毛上,她目光望定白狗,微笑着露出两只小酒窝。白狗俯身,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大声道:“他就是我说的花岛哥——现在是青灯卫啦——!” 闻言,阿宁便笑得更开心。花岛看着她一双灵巧的素手在空中飞舞比划,随后由白狗翻译出来:“阿宁说,她很高兴我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 那个瞬间,花岛的内心像被什么撼了一下。 这么漂亮的姑娘...... 却是个哑巴。 阿宁继续比划着,仿佛在织一匹无形无影的丝绸,全世界只有她和白狗能够看到。 “阿宁希望你一定来吃酒。” 过了许久,花岛提高声音:“白狗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一定去,我帮你们办得热热闹闹的,让整条街的男人女人都羡慕十年——!” 一群白鸽腾起,扑向天空。 六点整,钟楼敲响,余音笼罩。 白狗扶阿宁坐上黄包车,蹬地,布鞋抓起泥沙。花岛随他一起跑,车铃叮当作响,跑到第二道岔路口,他知道自己该停下来了。 白狗转身挥别。 小小的黄包车消失在火红的云天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希望能有留言。 第8章 第 8 章 渔民与商船间的纠纷不出意外地演变成战争,后来史书把它称为“第二次潮口之战”。 尽管如此,和泽城还是一如既往。 这是个雪后初霁的清晨,花岛买了两个包子捂进怀里,搓着手往屯所走去。司徒这个老家伙让他帮忙带早饭已经一周了,还嘴刁,非要吃善鑫斋的。 屯所门口,几个黄毛小孩正堆雪人、打雪仗,一只雪球猝不及防地砸在花岛脸上。 见砸中青灯卫,小孩们停下手中动作,像是在思考要不要逃走。 “砸得还挺准。瞧瞧我的呢——”花岛抄起一团雪快速回击:“哈!” 小孩的衣服上开了花。 于是,噼噼啪啪,雪球飞溅,花岛喜欢闹腾,很快与孩童们打成一片,上蹿下跳的,俨然成为了一块活靶。 就在第十一个雪球砸中他时,砰一声,屯所门开了。 韩径夜披一件黑色大氅,白雪红梅给他做了背景,大门为相框,刹那间的定格。 花岛怔住,发丝凌乱地挂着雪渣,鼻头红红的。他仓促绽开一个笑容,朗声唤道:“队长!” “哇!快跑啊!” 孩子们却很害怕似的,赶紧捡起地上的弹弓、小铲,作鸟兽散。有一个小胖墩跑得慢了些,不幸被花岛揪住衣领。 “怎么了?我们队长那么吓人嘛?”他问得很大声,故意让韩径夜听到。 “我爹说青灯卫都很可怕,尤其是那个——右带刀的。” “是吗?” “他杀人不眨眼!”小胖墩扭了扭身子:“快放开我!” “哦?那你怕不怕我呀?” “我才不怕你呢,你太弱了。”他终于挣脱花岛,扭头扮了个鬼脸,随后一溜烟跑远了。 花岛哼笑一声:“真是的,欠教育。” 韩径夜没说什么。 走进雪地里,蹲下身:“队长,你在外面名声不算好呀。” “我知道。” “你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的杀过人?” “废话。” “杀人是什么感觉?” “杀人的时候不需要感觉。” 不用看就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应是面无表情的。花岛终于搓好一个小雪团,寻了两片叶子作耳朵,捧在手心。 一大早就讨论杀人的问题顺道还被小屁孩点名批评多少让韩径夜感到一丝郁闷,便悻悻然道:“回来吧,司徒先生等你很久了。” “来了来了。”花岛跑上台阶,把雪团递给韩径夜:“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 “雪兔啊。” 哪里像兔子......他倒是认真瞧了一会儿。 “以前我常玩的。可惜今天没找到作眼睛的材料,只好将就一下。” 韩径夜端着那只四不像的雪兔,没有第一时间扔掉就已经令花岛十分知足。于是越过门槛,大呼“司徒叔我来啦——!”接着便跑没了影。 他不知道,韩径夜把它放在居室窗台的积雪中,实际上保存了挺久。 当北方积雪慢慢消融的时候,潮口海面正火炮连天。 硝烟遮天蔽日,哪怕在白昼,也如同黑夜。 东海水师提督卢肃秋的长刀上血迹斑驳,扬手将一名北国士兵推入水中,但这军舰上数以百计的北国士兵又该如何应对?大贺朝水师已弹尽粮绝。 他跪下,面朝西方皇城所在,深深叩首。 “臣,无能。” 随着一声巨响,军舰在纷洒的水花中分崩离析。 / “第一第二炮台相继失守,北国军队已在南岸登陆,现在能起到防守作用的,就只有原本作为副火力的第五炮台了......”耀王手持战报,已经颤抖。 皇城,太和殿。 层层金帘笼罩中的太后只平静一句:“能抵的住吗?” 耀王道:“抵不住。” 那里边,传来珠弦绷断的声音。 “大贺朝水师可是东洋第一,怎么会抵不住?去年不是把他们全部打退了吗?”皇帝拍案:“立即从你那里调兵过去支援。” “沛儿,你坐下。”太后命令道。 “眼下我会调兵去言河镇,先拦他一把。京城以外还有安定侯把守,只好能拖多久是多久。”耀王对着地图沉思。 曾经的大贺王朝版图如展翅腾飞的大鹏,如今伪燕国建立,东北角折断,这只鸟再也飞不起来。 太后幽深的目光便落在那一角上:“伪燕与北国相接,半岛湾距潮口不远,若是它能替我们挡那么一下......” “伪燕出兵那当然好,可谁不知道它与北国穿同一条裤子?我们手中没有谈判的筹码。” 沉默许久,太后一只手拨开金帘,竟站了起来。她如同一朵凋零的枯花在风中摇摇欲坠,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一丝光亮。她说:“有。” 还有筹码。 最后的筹码。 “伪燕那群人,身体里流的是我们大贺的血;他们宣称独立的土地,是我们祖先一刀一马共同打下来的!只要还晓得一点忠义,还记得‘武士’何谓,他们就不能投靠北蛮,做亡我国、灭我种之事!” 话音落,殿内是长久的寂静。 耀王将战报收进怀中,望着窗外的雪一声轻叹。 “......臣将尽快安排青灯卫前往伪燕谈判。” “就让韩侯爷的儿子去吧。” “径夜哥哥?”皇帝听到熟悉的人,不免一怔。 “他是你的下臣。”太后投去一瞥:“也是我们留在伪燕国前一枚最有力的棋子。” / “卖报喽,卖报喽——!北国军队潮口登陆!卢提督沉舰自杀——!” 报童并不清楚这些消息意味着什么,他所在意的是卖出一份报纸获得的两枚铜板。 每逢有事发生,吴岭南都会出现。 这次,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和泽火车站。 花岛穿一身朴素便装,与灰毡帽、长风衣、棕皮箱的吴岭南坐在候车室磕瓜子。 “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哪?” “正要跟你说这件事。”男人摘下毡帽:“这回以后,距我下次找你可能要过好长时间。这段时间应该也是青灯卫最动荡的日子,你一定要注意......” “等会儿。”花岛打断他:“你要去干什么?” 吴岭南微笑:“回家。” “回家?回家好哇,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所以说吴老师成亲了没?有孩子吗?”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是来提醒你注意安全。” “我还需要注意安全吗?”花岛吐出壳儿,洒脱利落,显然没把对方的话语放在心上。 “认真听着!” 吴岭南打掉他手中的瓜子,忽紧紧抓住肩膀,把他吓了一大跳。 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带血:“东海水师全军覆没,北国军登陆,炮火已经打到朝天京门口了!快要亡国了啊!” 亡国。 这个字眼太过沉重,令花岛一时无法把握。哆嗦了唇,颤出一句:“不会吧——” “如何不会?你了解北国军队所用的武器吗?”吴岭南抓起报纸:“他们用滑弹枪、用大炮。而大贺呢?用的是刀。我们落后于别人数十年,刀在火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花岛不明白。他所了解的大贺朝,武士视刀为生命。流派众多,道馆林立,倘若否定了刀的价值,那些武士的生命似乎也变成了一场徒劳。 男人从手提箱里取出一只小盒,递给他:“这个留给你。” “这是什么?” “手|枪。”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陌生的机械,很沉重。 花岛摇摇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我不需要。” “留着吧。”吴岭南说:“必要的时候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 他心里三分抵触,七分好奇。战战兢兢,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铁,握住。 “花岛,属于刀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低沉的声音荡开来...... 身边人流纷攘。 “快看!火车进站啦!”一个孩子高喊。巨大的机器缓慢停靠,卸了动力,嗞地一声喷出滚滚浓烟。 穿着军装的人与佩刀武士上上下下,夹杂着驮负大包小包的农夫、抱着孩子的妇女,神色皆是仓惶的。 吴岭南起身,花岛送他至月台,两人无言一阵。 “吴先生,你们与青灯卫是敌人吗?”他忽然问。 “现在还算不上。” “你们追求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扣上毡帽,微笑道:“真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明白。” 他摸出一枚小小的星型徽章放进花岛手心。 “等你明白了,世界便开阔了。” 吴岭南登上火车,汽笛拉响。 长风吹动着花岛的围巾。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少年唱诗班走过。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就要进行到第二阶段啦!下章开个小车耍耍。 第9章 第 9 章 花岛抓着手|枪左右端详,松开保险,尝试瞄准。 他从没见过别人开枪,也不知道扣下机板将发生什么。这玩意儿为什么能取代刀呢?花岛不解,把它揣回兜里,重新拿起一长一短两把锈刀。 师父说过,刀是有温度的。 见刀如见人。 那时,社会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刀一定要佩在左侧,方便右手使用。若是刀放在右侧,说严肃点,那是对武士精神的践踏,无论剑术多么高超也不被主流所承认。所以,右带刀的人往往被称为「野种」——一个带有浓烈鄙夷气味的词汇。 但偏偏青灯卫队长韩径夜就是右带刀。 没有人敢叫他「野种」。大家只是在暗地里揣摩着他为什么一夜之间离经叛道,把刀放在右侧而使用左手,好像执拗着要把整个世界的法则颠倒过来一样。 “花岛!”司徒突然出现:“队长喊大家集合开会。” 他应一声,随人流走进会场。台上金局长正讲着第二次潮口之战。 ——穷途末路之下,提督卢肃秋下令摧毁己方炮台,然后一艘接一艘地击沉军舰,以防其落入敌手。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战争的残酷渗进每个人骨子里,令人发寒。 “我们接到耀王指令,一批人随我去言河支援安定候,另一批随队长上伪燕国谈判,其余的就留在屯所,维持和泽治安。”金三开展开一份名单:“下面是人员安排——” 直到他念完最后一个名字,花岛仍没有找到自己所在。 青灯卫渐渐分成三拨站好,司徒把他拉过来,低声道:“愣着干什么?快排队。” “没有报到我的名字。” “那就是留在屯所。” 花岛极不情愿地插进队伍,眺望另一边。 跟随金局长的是队里一百四十号精兵,随韩队长北上的只有五人,剩下两百多人留守。 “好了,留下的可以先解散了。”局长命令道。 走出大门前,花岛回眸一瞥。韩径夜正向那五人交代着什么,神色肃穆。 ——快要亡国了啊! 吴岭南的话音骤地响起。 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青灯卫现在所做的一切等于一场虚掷。 为什么他们还是这么坚定呢? / 这天夜里,花岛去找了韩径夜。 他正坐在庭院中擦拭「淬雪」,很静,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我说过,不要私下来找我。” “我来跟你聊工作的。”花岛扯出个微笑,捡拾落叶在他身边坐了:“我想随你去伪燕国。” “那里很危险。” “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花岛说:“伪燕国的家伙我清楚,和他们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次逮着机会定不会放我们好过。” 韩径夜没听见似的,继续擦拭刀刃,直到它雪白如新,倒映出凄寒的月光来。 将刀收入鞘中,悠悠起身:“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花岛望着他的背影,猝然地站起来。 “我去保护你啊。” 那背影一晃,定住了。 花岛感到口水在喉咙尖转了一圈,咽下去,好容易才鼓起勇气:“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转身,抬起漆黑的眼眸。 想说些什么回绝的话语,但发不出声。花岛抓住了破绽,那是犹豫间一刹流光的眼神。 眼神永远是最能辨明身份的。多停留一秒、旋即抽神而去的目光,就如黑暗中那白日焰火般明了。 于是,双手环住那人,强硬地吻上去。 砰。 两人撞到纸门,一惊,暂时分开。 那次也是韩径夜主动的,他一向如此。 他领花岛走进房间,没有点灯,屋里一片朦胧的淡月。他说,小声一点,总长在隔壁。 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脸颊。 [dbq这里被河蟹了想看的翻我lofter主页吧 id不变] “什么?”发丝交缠,花岛继续着动作。 “对不......起。”他搂住他的脖颈,闭上双眼。 “在想别人也没关系。”花岛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我会让你记得我的。” 他们面对面而卧,花岛拢紧了被子,小腿触碰到他冰冷的脚趾。 “你冷吗。” “还好。” 花岛潜下去,头埋进他怀里,伸手握住他的双脚。 手心无比温暖。难得的暖流从足尖一路上攀,在心脏里绽开一丝酥麻,韩径夜轻颤一下,把花岛揽紧。 就这么沉沉睡去。 清早,晨曦的鸟鸣隐约透过窗缝。 花岛披上外衣,蹑手蹑脚起身。 露水之情,朝消散。 他明白的。 韩径夜拉住他的衣摆,很小声地说:“再陪我一会。” 出乎意料的邀请啊。花岛踌躇片刻,终究无法抵挡那人,又钻回被窝。 他来了些精神,狡黠地眨眨眼睛:“现在可以吻你吗?” 韩径夜浅笑。意味不明。 花岛凑过去,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唇,他没有拒绝。于是胆子大了些,搂住腰,探入口腔。 他们接了一个绵长而细腻的吻,直到敲门声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道:“队长,总长喊您早餐后去一趟议会所。” 韩径夜对花岛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支撑着坐起,用往常那样刻板冷漠的音调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门外人影退下。 花岛摇头笑道:“没想到啊,队长。” “你从后门离开。”韩径夜把一捧衣服无情地丢给他,撇过脸去束发穿衣。 花岛见他脖颈处的咬痕,甚是满意。过了一会儿说:“伪燕国,带我一起呗。” / 和泽火车站月台上立了七个青灯卫,他们皆身披厚重斗篷,罩着里面的武士|刀和队服,在纷乱的雪花中格外扎眼。 “花岛?你怎么也来啦?”名叫剑南的小队士是认得他的,很诧异。 “求队长带我来的,想去伪燕长长见识。”他把剑南拉上火车,两人放置行李。 “你可想多了,这次谈判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那你怎么来了?” “我老家就是北边的啊。”他坐下,长叹一声:“终于可以回去看看,不知道那儿是否已经变了样子。” 花岛拣了个靠窗的位置,拉开一条窗缝。月台上行人匆匆,几家卖糖炒板栗的摊位生意兴隆。他回忆起不久前就是在这里送走了吴岭南。 吴岭南搭上的列车向南,而他向北。说起来这还是花岛第一次坐火车,心情有些激动。 这时,韩径夜抖落一身风雪登上来,花岛连忙招手,毫不遮掩脸上的笑容:“队长我给你留了位置!” 韩径夜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于身后一排落座。 花岛回头,那人偏过视线。 “......” 火车启动,一声刺耳的鸣笛划破天空。窗外景色渐渐后退、后退,消失在视野尽头。远望和泽,木楼黑瓦鳞次栉比,建筑物的轮廓在漫天飞雪中模糊,不久后,火车驶到郊外,彻底甩开了一身尘嚣,只剩下广阔无垠的银色原野。 花岛脸几乎贴上玻璃。他喜欢列车驶往远方的感觉,把脑袋伸出去吹了一会儿冷风。 韩径夜则静静望向窗外,面庞倒影交叠着旷野雪景一帧帧闪过。忽然,一圈柔软的围巾落下,他一怔,张大了双眼。 花岛朝他笑了笑,继续去吹风。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无人知晓。 他握住围巾的余温,脸埋下去。 漆黑的铁皮火车颠簸不定,不知过了多久,车上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谈笑的懈下了,读报的眼酸了......人们各怀心事。 前方,很突然的,一座座高大的牌坊于苍茫雪地之中拔地而起,横跨于轨道之上。 牌坊饱经风霜,石刻已经发黑。它们绵延数里,突兀壮观,如同北境之地的守护神。 火车穿行而过,花岛好奇地朝后望去,只见那上面刻了个巨大的“忠”,接着的是“孝”。 “这些牌坊是谁建的?”他扯着嗓子问,但风还是撕碎了声音。 “据说是武神「望」,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啦。”剑南也忍不住拉开窗,和花岛一并欣赏这奇异壮丽的风景,伸手指点:“这就是传说中的「白玉关」,我爹说过了它们,才是真正的北方。” 「白玉关」一共六座。 忠、孝、节、义、仁、勇。 牌坊巨大的阴影投落原野。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北境燕国的第二篇章!被屏蔽的我好难受 第10章 第 10 章 【第二章 一帘幽梦】 10 / 十二年前,燕王统治下的东北二州由于不满大贺朝幕府统治,率先拔旗,发动独立战争。在与之接壤的北国扶持下,一年后燕国建立,大贺明面上承认其主权,但一直以来都称之为“伪燕”。 “燕二州”分裂后,国内民心动荡,时太子恺沣欲变法改革。后事大家都清楚,改革失败,太子以谋反罪被斩首示众,太后立其四弟恺沛为新太子,不久后继承大统,名号“瑞安”。 火车开往伪燕国都城守明,远远的,高大的城墙在风雪中显露出一道冷傲的灰色。 车内人逐渐清醒,朝外张望。雪地里黑衣骑兵正来回巡逻,铁蹄长|枪,看不清面容。城墙上压着一片乌云,是守城的士兵,肃杀,大炮时刻对准外界,把城市严密包裹。 这就是铜壁铁墙吧。 楞是花岛也嗅到了一丝不那么友好的气息。 火车在城门前开始减速,几个衣衫褴褛的犯人面对墙壁而立,随后,士兵朝他们脑袋一人开了一枪,枪声震撼。此刻花岛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于见识到了这种武器的威力,也见识到了开枪后脑浆与鲜血飞溅的场景。 犯人被潦草地拖进麻袋,火车驶过门洞,他也就看不见后续。 守明城是没有黄昏的。到达火车站时已是下午五点半,天色只是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灿烂夕照与火红的晚霞不存在于这里。 一队士兵接他们下车。排扣军装,银色肩章,锃亮的小皮帽,相比之下,青灯卫的打扮像是老古董了。武士|刀在这枪与炮的世界里犹如华丽的装饰。 大雪消停些,但寒冷不减。花岛打破沉静,说了句:“车站里人怎么这么少?” 空荡荡的月台,孤独的指示灯,连个卖炒栗子的都没有。 “这是进城的最后一班列车,六点钟城门将关闭。”一名士兵回答:“为了维持治安,我们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 他们走到车站外,景色终于豁然开朗。 小广场中间一座喷泉,灰鸽于头顶盘旋。孩子们披着鲜艳红斗篷站成三排,稚嫩地齐声高唱道: 皑皑白雪 太阳东升 照亮了我的家; 黑夜中穿行的人啊 寻找着伟大的光明—— “这是......?”青灯卫二组组长都怔住了。难不成是专门来迎接的? 燕国士兵朝头顶一指,望过去,原来车站屋檐下悬着一幅燕王肖像,以大红绸子挽了花作为装饰。 “每天五到十岁的孩童都要在广场上高唱国歌,歌颂我们伟大的燕王殿下。”士兵慷慨激昂。 燕王,即燕国第一位“大元帅”,三年前因病去世,如今是他的儿子掌握政权。 广场那头停了一排小轿车,韩径夜被领上单独的一辆,其余人分两辆坐下。 车内狭小的空间令花岛难安,迫切有一种想要说话的欲望,但见燕国司机不苟言笑的脸,还是放弃了。 虽是都城,街道上却也安静异常,人迹稀少。周围的老建筑被拆得七七八八,建在它们之上的新式洋楼不伦不类,有些霓虹招牌上全是北国文字。前面一家店铺似乎生意火爆,门口排起长龙,然而车开近了才发现不是店铺,而是所谓的“居民配给中心”,人手一张小粮票,等着统一发放的面粉与鸡蛋。 车继续向前,不远处「锦宫」惊鸿一现,随后隐匿在楼宇之中。 大约二十分钟车程,他们总算到达金碧辉煌的接待所,被妥善地安置在了各自的房间。 花岛与剑南一间。这屋里装饰完全是北国风格了,头顶一盏枣红色大吊灯,四面窗帘都是呢绒材质,很厚重。令他感最兴趣的是床头柜上的电话座机,将听筒拿起又放下,研究了许久。 “这叫做‘电话机’,我在队长和总长办公室里见过。”剑南说。 “很厉害啊。”花岛喃喃自语,脱了斗篷,忽然碰到口袋里的手|枪。 隐约感到这次北境之行的危险,所以他出门前把枪也带上了。花岛环顾四周,确认剑南没有注意到,悄悄将手|枪塞进抽屉。 “对了,我下车后就没见队长,他去哪里了?” 剑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你应该听说过吧,队长是大侯家出身,王公贵族当然不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啦。” “也是。”花岛拉开窗帘,朝外望去。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后,一名男侍者走进来。将一叠衣物放在柜子上,低眉顺目:“元帅邀请大家晚宴后去汤屋享受温泉,这是为两位准备的浴衣和毛巾。” / 没想到一向冰冷的燕国也有这样一片地方。 热气蒸腾,白雾弥漫,在灯罩上凝成细小的水滴。灯火当然是昏黄的,它们一盏盏悬于桂树枝桠,照映着水面摇曳出一片如梦似幻。 “之前在和泽泡的温泉可没这边舒服。”二组张组长脑门搭着一块毛巾,头枕石壁。 花岛端一壶酒走到温泉边,先把盛酒的木盆推进水中,然后褪了浴衣,踏进池水。 “欸!这边!”剑南冲他招手。 花岛慢慢走来,热气已湿润了肌肤,水珠顺着肌肉曲线下滑。他刚想坐下,却被剑南那小伙子架住了:“哎呦,身材不错。”还左右摸了一把。 “还好啦。”他眯眼笑起来。 “年轻真好啊,想当年我身材也不差的。”张组长感叹道:“现在老咯,发福。” “你是叫花岛吧?”一旁的王参谋问。 “是我。” 他凑近,捏了捏花岛的肩:“嗯,骨架很结实,是练刀的材料。” 这班老青灯卫很喜欢拿新人开玩笑,环境温暖舒适,酒浆甘甜得恰到好处,大家也就熟悉起来,笑声不断,一扫往日的严肃阴沉。 不远处,一声轻咳如有魔力似的令空气瞬间冻结。 只见韩径夜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烛火勾勒出温柔的轮廓,好似在胴体上镀了一层蜡。几个女人来回献酒,媚态十足,他倒是不为所动,目光定定望着池水,白瞎了一片良辰美景。 于是花岛主动走到韩径夜身边,对姑娘们笑道:“都在这里对着块石头用功呢?晾我们在对面望穿秋水,连看都不看一眼。” “哎呦,真是对不住了,刚才没见着这么俊俏的小哥呀。”一个烫着大波浪头的女人靠近花岛,手指攀上肩膀。 那边几人琢磨下情况,也纷纷聚拢过来。 于是姑娘们一个贴上一个,都有了归属,娴熟地倒酒劝酒。 “你们别再让队长喝了,他三杯倒。”花岛替韩径夜挡过一杯。他在意着那人略带倦意的神情。 “你这可算是耍滑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了,不行。”女人轻抵他的太阳穴:“不如咱们玩个游戏吧,输的人要罚酒。” “说来听听。”王参谋道。 “简单。每人说一个故事,让别人猜猜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她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看来是个老手了。 剑南跃跃欲试:“这个游戏我以前玩过。那么就从提议的人先开始喽?” “你坏得很嘛。”女人荡到剑南眼前,清了清嗓子,道:“我小时候偷了一罐雪花膏,被阿妈发现,我很害怕呀,就跑啊跑啊,结果在楼梯上摔了一跤,磕破了脑门。” 大家望向女人,都在揣摩着她柔软的大波浪卷下是否藏有一道伤疤。女人不紧不慢地绕弄发尾,笑容暧昧。 “前面是假的,后面是真的。”沉默思索之际,一个小姑娘直言道。 “啧,秀丽!不带你这样玩的!”女人娇斥。名叫秀丽的姑娘拍手:“姐姐快喝酒。”于是,一饮而尽,众人鼓掌起哄。 “下一个该谁?” 秀丽朝花岛一指:“你说。” “我吗?”花岛倒是悠游自在,这种真假游戏他玩的不比在场的姑娘们少,于是开口:“从前我经历过一场海难,被大浪送到了蓬莱岛,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厉害的老头收留了我,还教我用刀。后来呢我离开老头,四处游历,路上碰到一位大户人家小姐,小姐见我长得像她一个旧相识,对我特好......” “前面是假!”没等他说完,剑南便插嘴:“天下哪有这等离奇故事?跟武侠话本一样。那老头是叫张三丰呢还是叫青云侠呢?” 众人皆笑。 “喂喂,你就这么不相信?”花岛摇头晃脑:“若是我说后面才是假的呢?”抬头,瞥一眼韩径夜。 “我知道的,”这时,向来寡言的另一名队士道:“那位大小姐想必就是柳心阁道场主的女儿,所以才把你推荐进了青灯卫。” 花岛一怔。 原来如此。他记起吴岭南是通过了柳心阁道场才把他弄进来的,这很容易让人猜想自己与柳心阁有什么裙带关系——实际上并非如此。 与其越描越黑,不如顺水推舟。他举杯,作无奈苦笑:“诸位明察秋毫,这游戏我还真玩不来,干。” 那边,韩径夜又咳一声,从水池中站起:“明天还有任务,我先回了,大家也早点休息。” 奉酒女子忙帮他披上浴巾,对周围姐妹暗使眼色。 青灯卫们被队长这么一说,心里立即愧疚难当。国家危难之际,风花雪月之事还是少消受些罢。大家收了兴致,敛了微笑,叹息着走出温泉。 只有花岛很不屑一顾,继续斟酒。人都走干净了,他望着白茫茫一片雾气,失神片刻。 “嘿。”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是秀丽。 她不知何时折返,赤足蹲在池边,拢紧了浅紫色浴衣:“你刚才是骗他们的,对不对?” 花岛望定她。 秀丽把濡湿的发丝揽至耳后,模样清纯。她微笑道:“前面的故事是真,后面才是假——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户小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燕国是个阶级分明的军国主义国家~ 第11章 第 11 章 秀丽为他找到一身市民装束,两人走在夜晚冷冷清清的街道上。 “听说你们这儿的酒特别猛,我早就想试试。”花岛双手插兜:“但是这街上的店好像全关门了.......” “不要紧,我认识一家酒吧。” “酒吧?” “就是喝酒的地方啦,北国人管它叫酒吧。”她在洒满月光的路上转一个圈,忽朝右指去:“瞧,那边是「锦宫」!” 遥望过去,雪白的墙、蓝色琉璃瓦,锦宫座落于小山坡顶端,被三圈石墙高高托起,飞檐斩断一弯明月。 近处,他们走过一扇大门。门洞构成幽长的隧道,昏黄灯火把几辆军用卡车的影子无限放大。透过铁栅栏,花岛看见士兵们正排队上车,犬吠声空旷回响。 “快走。”秀丽拉他一把,匆匆行过。 “他们在干什么?” “别管,总之这里的军队最好不要惹。” 花岛回头看了几眼,卡车开出铁门,朝锦宫的方向驶去。 “喂,花岛。”重新静下来后,秀丽突然问:“你真是青灯卫吗?” “怀疑我是冒牌的?” “你更像是,嗯,流寇那一类的。花言巧语哄骗姑娘倒是很有一套。” “这么说我可有点伤心了。”他耸肩:“既然如此你还肯陪我来喝酒?” “一码归一码。” 拐进小巷。巷子深处,霓虹招牌闪烁。 夜来香,夜来香。 一扇小门赫然出现,脏兮兮的脚印踩烂门前积雪。花岛压实帽檐,随秀丽走入这家隐秘的酒吧。 “我对你的故事感兴趣,所以才和你出来。”她招酒侍端上两杯北国威士忌。 花岛尝了尝杯中烈酒,被辣得皱起眉头。 “听说这种酒能让人吐露真话。”秀丽微笑:“说说你和韩队长?” “很明显吗?” “至少我能看得出来。” 被称为爵士的音乐低沉弥漫,花岛点烟,指缝中便升起一缕乌云。 “是他先开始的。大概因为我长得像他的旧情人吧,所以他接近我,而我没有拒绝。” “你喜欢他吗?” “喜欢,但是不敢奢求什么。”花岛说:“他那种人,该是壁龛里的神像一般高高供着的,偶尔偶尔才会看一眼凡尘。” 秀丽托腮:“既然你失去了之前的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忆,会不会其实你就是他的——” “哈哈哈哈不瞒你说我也这么猜过,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旧情人身份高贵着呢,和我八杆子打不着关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终究只是个替身罢了。”花岛小啜一口:“唉,这酒真tamade上头。” “我理解。” 这三个字稍稍抚慰了他的内心,两人碰杯。 “姑娘,听别人讲了这么多,你还没聊过自己的故事吧。”花岛转向秀丽,眯眼。 “想从哪听起?” “从小时候?” “好哇。”她放下酒杯:“我娘是以前燕王的侍女。” “所以你在锦宫里长大?” “不。我和爹爹住在下面,娘一人在宫里干活。平时她会从小路偷渡一些吃穿用具吃下来,那都是宫里不要的,她捡了捎给我们。那时我们日子过得还算凑合,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小路上没有等到她的人,而是等到了她的尸体。” 花岛错愕。 “她被两个太监抬下来。太监叫我们找个地方悄悄埋了,以免被人发现。后来我才知道,她因为擅自偷拿宫里的东西,被乱棍打死了。”秀丽目光黯淡下来:“再后来,爹也走了。我遇到一个军人,他帮我渡过最艰难的日子,却一转头把我送进招待所做了陪酒女。这些年我见过许许多多男人,对他们讲过许许多多故事,期盼着有一个人能带我离开,可最终,还是要在这里困一世吧。” “......” 秀丽此时挽住了花岛的胳膊,头靠上来: “你愿意带我走吗?” / 次日清晨。 韩径夜青丝高束,又插上那支翡翠银簪,厚重的衣摆扫过白雪,留下两行足迹。他右手按于刀柄,身后跟着的是六名青灯卫,花岛走在最后,几乎掉队。 他们来到锦宫脚下。白墙、琉璃瓦和飞翘上的鎏金装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大的石壁使这处宫城牢不可破,不愧两百年来一直被尊为“战国第一城”。原本,锦宫与皇城一样,是红墙、huangse琉璃瓦,燕国独立后,燕王便下令把所有墙改涂成白色,采用蓝色瓦片,这才有了今天的景象。 应天门缓缓打开,几个持枪卫兵领他们穿过迷宫一般的石道:“尹元帅已经在守明阁上等候大人多时了。” “麻烦你了。”韩径夜将大氅解开,交给身边的卫兵,随后登上台阶。 咔! 就在这时,一把□□猝然挡在眼前,将青灯卫分成两拨。 “元帅有令,只有韩大人、张组长和王参谋可以登阁,其余人还请随我回招待所休息。”卫兵说。 “这怎么可以!”一名脾气比较冲的队员立刻反驳。齐刷刷地,几根枪管同时对准了他。 见状,韩径夜从那头看过来,抬手道:“听从指令,你们都回去。” 花岛踮脚,勉强从人影中望见他的脸。平静依旧,垂下的刘海使眸色更显沉郁。令花岛稍稍惊讶的是,他仍系着自己在火车上给他的那条围巾。没等琢磨出此中况味,那人却已经一转身,在黑衣卫兵的拥簇之中走向高台。 花岛忽然发现,最近已经目送了太多人背影离去。 守明阁为锦宫最高宫阁。现任元帅尹清玄在此办公。 燕王嫡子尹清玄,人们常说他貌若女子:纤细的五官、深凹的狭长双眼、还有鲜红的唇瓣,令照在他身上的日光都显得苍白惨淡。他坐在大殿深处,头顶悬着父亲的肖像,两人神色却无丝毫相似——燕王凛冽,尹清玄则是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模样。 同时,他也是燕国一片黑衣中唯一的与众不同。雪白流云纹长袍,传统样式,腰间一左一右佩着两把短刀。 韩径夜揣摩不透这个人的想法。 多年前内战爆发时曾见过一面,在流星般划过的、熊熊燃烧的箭簇中,尹清玄挥剑斩断大贺朝幡旗,目光瞥到立在一片尸体之上的韩径夜,朝他绽放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 尹清玄放下大贺递来的文书,勾起唇角:“口口声声说是一家,却反过来让燕国帮你们挡枪......老太后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从没真正把我们当成家人,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她此时虚情假意地拉拢,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异邦进犯,时局已与昔日不同,燕国与大贺本是血脉相连,倘若联手——”王参谋开口。 “血脉?”尹清玄大笑:“只不过是框人的工具罢了。就算血脉相连又如何?皇城之中,弑父杀兄、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昔日大贺对我东北二州繁刑重赋,又何尝考虑过血脉?”一通发作过后,忽脸色沉静,端起茶盏道: “人啊,最在乎的还是利益。” 韩径夜道:“大贺承诺支援你们五百万两白银作为协战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条件,可以再商榷。” “韩三少如今是在求我的样子啊?”听见他的声音,尹清玄缓缓起身,转动着扳指来到他身侧,空气中添了一丝绵里藏针的杀气:“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请各位帮我想想,是大贺开出的条件更佳,还是与北国联手获取的利益更大?” “武士一族,世世代代都不会背叛大贺!”张组长慷慨道。 “可怜。”尹清玄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掩在袖中的手扬了扬。那边,门被哗啦推开,踏出一双镶钉官靴来。 / 招待所一楼大厅。 青灯卫们在这里待命,此刻已是下午四点半。 “二月十八日,数千名共和党人攻占了沪城总督衙门,目前为止,金沪铁路已完全被共和党控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大贺朝军队被迫撤离,围聚城郊进行最后的抵挡。据悉,这次行动......” “这是真消息还是假消息?”剑南难以置信,电波中的声音总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tamade!”小潘一脚踹翻收音机,“这群贼人,总是趁乱搞动作!他们是想亡国!tamade!” 潮口**已经使大贺王朝深陷火海,在全国兵力往北聚集之时,蛰伏在南方的共和党们看准时机,终于一举攻下沪城。此时的大贺,内忧外患,兵荒马乱,年轻的青灯卫们也感到大火烧了过来。 剑南赶紧拉住小潘:“你冷静一点,南方有中山侯,肯定能抵住的!” 这时,花岛刚从楼梯下来,悠悠哉哉地吹着口哨。他换了套市民装束,伸手扶正帽檐。 “花岛?你去哪里?”剑南问。 “太无聊了,找女人玩。”他随意打了个招呼便走出大厅。浑然不觉地毯上的收音机碎片,也没有注意到众人苍白的脸色。 直到背影消失,小潘才咬着牙说: “.......他不配当青灯卫。” 锦宫旁,护城河石桥。 花岛望着流水出神。 秀丽从身后拍他一下:“突然找我做什么?” 花岛叼了烟,不去看她,却一直盯着河水:“问你个问题,这里的水一直这么大吗?” 流水冲刷卵石,泛起白沫。 “今天似乎比往常更大些。”秀丽回答:“从前是听不见轰轰声的。” 闻言,他又抬头遥望位于锦宫最高处的守明阁。韩径夜就在那里,花岛想,谈判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时辰。 “锦宫这么早就亮了灯?”他见飞檐下燃明的灯笼,若有所思。 “可能是因为今天元帅要接待韩大人吧,所以提前亮灯。” 花岛细细盯了守明阁一会儿,继而转身面向长城。只见那天边高耸的灰墙之上升起几缕狼烟,在无风无雪的天空中直指云霄,像是某种信号。 夜晚运兵的卡车,骤涨的水流,提前的亮灯,城墙的烽火....... 细枝末节的线索,往往最关键。 手中烟烬断裂,落在皮鞋上,花岛无暇顾及,摩挲着下巴思索。 若把这一切的一切联系在一起,无论可不可能,就只能导向一个结论—— 他陡然抓住秀丽双肩,问道:“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 “你......你怎么了?!”她吓了一跳。 “帮我一个忙,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指正 第12章 第 12 章 尹清玄掩在袖中的手扬了扬。那边,门被哗啦推开,踏出一双镶钉官靴来。 从门中走来的人是安定侯。 此刻应在言河抵御北国的安定侯。 众人诧异,而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件怪事的样子,恭敬地尊尹清玄一声:“大元帅。” 韩径夜在桌下攥紧了拳:“金总长在哪?” “什么?”依旧挂着笑呢。 “青灯卫总长。”他的声音在颤抖。 “真是抱歉,金三开已经被北国俘虏了。”安定侯回答坦然:“言河没守住,你们送去的几百号人死伤惨重。” 张组长一跃而起,揪住他的衣领:“青灯卫是去支援你们的!你自己却有脸出现在伪燕?!” “张组长不要冲动嘛,”尹清玄悠悠道:“凡事穷则变,变则通。大贺朝能坚持多久难道诸君心中没有答案?它值得你们为之继续卖命吗?”眉梢一挑,一个眼色,几个侍卫便把张组长拖开,强硬地按回原座。 “卖国狗贼。”他咬牙。 安定侯正了衣领,拍平褶皱。大贺朝递来的文书狼狈地躺在地上,不知被谁跺了一个脚印。 “行不仁不义之事,只会遭众人唾弃。”韩径夜竭力平稳语气,心里发寒,好像陷入一潭冰湖。 此刻的北方猛虎终于露出獠牙。它的野心很大,它要吃人,要把整个大贺吞噬殆尽。 “这个问题不需三少担心。民众是很单纯的东西,其本质不过‘逐利’而已,人们需要的只是正义感和参与感。劝你,还是不要寄希望于他们吧。” 王参谋嗟叹:“元帅如此,必使两国子孙后代永成仇敌,而传之无穷矣!” 尹清玄充耳不闻:“现在共和党也捣乱,他们有胡先生作为宣传工具,煽动性极强,我想我们也可以创造一个。比如恺沣?那个苦命太子?昔日陈胜吴广起义不也自称公子扶苏、项——” 没等他说完,一把流着银光的刀忽架上脖颈。 凉。 韩径夜手握淬雪,衣摆一阵扬起。若他愿意,当即便能斩下那人头颅,锋利的刀刃就悬停在皮肤咫尺之处,微微振颤。 现在他看清楚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没有青灯卫能够全身而退。 “守明阁内,我劝三少还是不要动手为好。”尹清玄轻笑,唇色鲜红。 “让我们出去。” “哦?”男人捏住刀刃,眼眸泄露了残忍:“我可没这个打算。” 铛——! 眨眼间,尹清玄旋身抽刀,韩径夜后退格挡。两人一黑一白,在阴翳笼罩的大厅内僵持着。 水墨纱帘,一层又一层随风飘摇,波浪般前仆后继地涌向视野尽头。 他们已无退路。 大贺已无退路。 那些守护着旧梦的武士,已无退路。 “韩径夜给我留活的,其他人,杀!” / 花岛在上升。 秀丽告诉他一条通往锦宫的小路,曾经她娘亲的尸体就顺着这条路被抬下来。 斩劈树枝,前人留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下的足迹已被无情草木覆盖,但依稀可辨。花岛知道燕国是不会放青灯卫回去的——也许是受了吴岭南的启发,他开始对细节有一种特别的敏锐。 护城河里的水,说明锦宫内正有机械运转;昨夜的运兵车,说明他们大规模加强兵力;提前亮灯与城墙上的烽火互为信号,另外,这里最后一班火车是五点半,城门六点关闭。 燕国压根没想联合,对他们而言,开战能获取更大的利益! 前方石墙上,一扇小门掩藏在枯枝败叶中,花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扯下藤曼,锈迹斑斑的门环便显露出来,铁锁巨蟒一般缠绕,试着推几下,纹丝不动。 防护措施明显被加固过,但由于深入丛林,周围并无警卫把守,花岛感到口袋里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正召唤着他,于是取出那把枪,反复掂量。 松开保险,瞄准铁索。 就在即将扣动机板时他犹豫了,还好犹豫了,这使他想到另一个问题。 此刻该不该开枪? 若是开枪,枪声一定会引来士兵,到时候可就回天无力。花岛手心攥出一把冷汗,逐渐意识到在这次潜行中,一步错,满盘输。 枪重新插回口袋,转而抽出短刀。只是用这把锈刀碰击铁索,必然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头顶,守明阁忽然一扇接着一扇落下铁窗,机械运转的震颤传至足下,花岛大惊,局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师父,帮帮我吧。”他闭上双眼,默念。 手起刀落。 伴随刺耳的利响,铁索被轰然斩断,于此同时,半截锈刀飞旋着没入丛林。 来不及心疼,花岛只得丢下短刀残骸,撞开小门。 再往上便是围绕守明阁的第三道墙。 一名士兵的影子赫然出现。 “你!给我停下!” 花岛投去淡漠一瞥,拇指推开长刀。 / 随着尹清玄一声令下,守明阁内剑拔弩张。 张牙舞爪的血迹从顶楼一路蜿蜒至底层,残肢断臂和倒伏的尸体铺满楼梯,鲜血压出来,沾湿韩径夜的鞋尖。 “队长,我们被锁住了。”张组长拼命撞击铁幕,半边身体已经发麻。转而蹲下,手指卡进下方缝隙,试图将铁幕抬起。 “啊——!” 声嘶力竭的呼喊,青筋爆裂,男人瞪大了眼睛,全身肌肉鼓胀,一寸一寸地、艰难地向上推移。 “身后有暗器!”王参谋喊。 韩径夜挥刀将暗箭削成碎屑,转头:“后面交给我。”声音坚定。 一队卫兵包围住他们,好在此时置身阁内,卫兵无法用枪,否则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没有。 门缝外射进一缕光。 豆大的汗珠垂下。 一阵乱耳噼啪声,毒箭从弓|弩中射来。韩径夜空翻避过,将它们一一劈落。眨眼间他已闪到包围圈中央,刀过之处血雨如花。 那边,张组长持之以恒地抬升着铁幕。他感觉不到疼痛,甚至鲜血从嘴角淌下的时候也无动于衷。他的脖颈仰成一个紧绷的弧度,小臂以下一片青紫,依旧使劲地抬着、抬着,微弱的阳光照亮眼睛。 “快——走——!”男人吼道。 他把铁幕举至腰际,每喊出一个字,血肉便撕裂一分。 韩径夜架起腹部受伤的王参谋,踉跄地跑向门口。 燕国是没有黄昏的,但韩径夜却觉得此刻的光照无比刺眼。 仿佛淌着血一般。 “张组长!出来!”他跪倒在屋外积雪中,命令道。 肩负着大门的男人摇了摇头。 韩径夜好像意识到什么,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还是晚了。男人松手,沉重的铁幕轰然落下,将阁内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连同他自己的生命一并隔绝。 轰响过后,尘埃四起,万籁俱寂。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隔着铁幕,韩径夜听见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血从门缝间蔓延出来。 他呆住了,王参谋按住他的肩膀,呼出白雾:“走......吧。” 作为武士,他们需要时刻面对死亡。 韩径夜转身离开,伸手抹过脸颊,抹了一手殷红。 就在这时,一声哨响划破天际。 四面八方的丛林中浮现出重重黑影,步|枪悉数抬起,枪口瞄准了他们两人。 “哗啦——” 没等看清,忽然,只听王参谋高呼:“小心头顶!”韩径夜应声抬头,寒光就这样擦过脸颊,好在他快速闪开,飞来的短刀咔擦切入雪地,左肩衣裳被划开一道口子。 一袭月白的尹清玄落在前方,弯腰拔出刀,配合着手里另一把挽了个花。他拥有一双布满杀意的眼睛,刀法和眼神一样尖锐狠辣,招招逼命。韩径夜接连后退,金属相击擦出火花。 短刀扫过来,他俯身躲避,挥剑,尹清玄翻身向上,落在他后方,韩径夜滑步旋转一周甩剑而出,快速劈向他的后背,对方好像预料到这一招似的,早有防备地抵住了他,一刀横一刀竖,猝然相擦,两人都踉跄地退了几步。 “看来三少也不曾忘记啊。” 韩径夜没有应答,尹清玄便提着双刀加速跑来,看准了抬臂起刀的瞬间一把架住他的手。韩径夜扭转手腕调整刀锋,用力下刺,同时手臂夹住那人胳膊往下一压,刀柄顺势打在对方腰部,把他撞出去。 尹清玄站稳了脚,哼笑。 “快放我们离开!不然我就动手了!” 不远处,只见王参谋挟持了安定侯,两人站在石墙边缘,摇摇欲坠的模样。 “哎哎哎别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过来!别过来!”安定侯赶紧指示底下士兵退开。 “放我们离开!”王参谋又重复一遍,刀逼紧了他的脖子。 包围渐渐松了一些,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尹清玄摇了摇头,好像在感叹什么似的,随后手指一动。 嗖—— 一枚子弹不知从哪儿飞来,精准地没入王参谋的胸膛。 那个瞬间,男人的表情凝固了,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他像一片猝然断线的风筝,就这样从崖边跌落。 挡不住...... 眼前人影随被日光揉成一团,最后只剩空白。 坠落时,他最后这么想。 一个崭新的、不再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来临了,就像浪潮翻涌、子弹穿空—— 挡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消消乐/ (以及,许久不上网居然发现自己被锁了一章???我一个字也不想删,然后就挂lof上好了,顺便把前面几章也复制过去。天哪,这种感觉仿佛被阉|割了一样。听说jj也不能写战争?认真的吗?) 第13章 第 13 章 七岁的韩径夜抄起木剑,双眸澄澈,抬眼时带着一丝迷茫。 “早听闻中山侯家的三少爷是个剑术奇才,百闻不如一见。”太子恺沣一身雪白,胸前缀一粒琉璃扣,年纪不大,但讲起话来已是条理分明、礼貌周全。他笑起来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冬日阳光落于脸颊,也跟着颤抖。 韩径夜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做“礼让”,什么叫做“谦虚”,太子让他陪着切磋几下,他举起剑便是拼尽全力,毫不给对手周转余地。 木剑相击声在道场内回响。几位将军与大侯围坐一堂,鼓掌称赞,其乐融融。 门外,十岁的尹清玄正朝门缝中张望,随后大门合紧,轰隆一声,他吓得往后退去,是父亲燕王的手扶住了他。 “既然灵谷阁不收,那咱们也不必练他的刀法。”燕王拉他远去,“你应该练双刀,我会为你找到燕州最好的师父。” 小清玄一步三回头:“可是他们全都在灵谷阁学刀,我也是皇族宗室,为什么不可以?” “你和他们不一样。”男人沉声道:“你是燕州的人,是北境的人。皇室不容我们,我们只能靠自己。” “为什么不一样?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他质问。 啪!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随即落在男孩稚嫩的脸颊上,那份疼痛,尹清玄记了一辈子。 转眼间到了八年后,春猎。 昔日孩童已成少年,青衣白马,雕弓满拉,在苍穹之下竞速奔驰。长风带来了他们的嬉笑,尹清玄看见韩径夜一松手,一只大雁便嘶鸣着落下。 “玄儿,走吧。”燕王对他说。 早过了一个劲追问“为什么”的年纪,尹清玄只是目光黯淡下去,跟随父亲调转马头,在茫茫草原中穿行。 他和他们不一样。 “玄儿,你能做的比他们都要好,我知道。”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间难得充满怜爱。 ...... 杀! 他一刀刺过去,韩径夜避开,后面的士兵便席卷而来,吞没了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影。 苍白的剑影挥舞,鲜血喷薄而出,韩径夜站在尸体中央,一如既往,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漠然。 尹清玄擦拭刀刃,将手帕慢条斯理地收进衣带。 灵谷阁的刀法他偷偷学过,因为不甘心。那些日子,白天练习双刀,晚上便挑灯钻研,直到灵谷阁的一招一式也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交手之间,他满意地看到韩径夜终于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 太冷了,北方真tamade冷,冷到人骨髓里。 花岛扒了燕国士兵的制服换上,忽听得一声闷响。 他没有收刀,循声走过去,先是望见雪中的血迹,随后才看见那个人。 王参谋躺在山茶花枝桠中,目光吃力地转过来。 “......花......” 不消说,一切已经了然。花岛扑过去检查伤口,握紧他的手,低声道:“是我。”牙齿打颤。 王参谋笑了:“去救......队长。”手便垂下去。 花岛为男人抹合双眼,来不及哀悼便抄起锈刀向上狂奔。寒风刀片般灌进喉咙。 一定要赶上啊!拜托了! 登顶的时候,他一眼就望见了包围中央的男人。韩径夜以刀为杖,勉强支撑着站立,鲜血顺着手臂一路淌下。 花岛先是庆幸他还活着,紧接着大喊一声: “队长!” 在尹清玄看来,花岛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一个士兵,竟不要命地死死抵住了他的短刀。这人压着帽子,只露出一片紧抿的嘴唇。 刀刃刮擦,耳边哗啦一声,花岛踏着奇异的步法抽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尹清玄无法看清他的刀路,快速闪开,但还是避之不及地被划出一道伤口。 花岛掀了帽子,扭头去看韩径夜。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安定侯却忽然闪现在视野!他趁花岛不备直攻而上,电光火石间,刀尖笔直地贯穿左肩,没入躯体沉闷的一响。 就那么一刹那的事。 花岛有些难以置信,定住了。安定侯将刀从皮肉中抽出,这才牵起一阵淋漓的疼痛。 所有呻|吟都卡在喉咙,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血腥味。慢慢地,他倒在雪地里。 安定侯再次举起双手,对准了他的心脏。 不能死。 花岛支撑着最后一线清醒,伸手摸到那块冰冷的铁。 枪!还有枪! 他几乎来不及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准,对上方猛地扣动机板。 砰! 枪声震耳欲聋。 一缕青烟飘散。 安定侯被击穿大腿,硕大的身躯栽倒下来。 花岛吃力起身,迎面撞上燕国士兵——出手的瞬间一道寒光斩飞了他的头颅。 韩径夜仍保持着刺剑的动作,黑发遮住了表情,护额白缎上触目惊心地溅一道血迹。 他没有多余的惊讶,没有多余的疑问,一把托住花岛,使他得以有一个支撑。 “能走吗?” “能。”花岛摸到他的脸,那上面沾满粘腻的血渍,“我......我知道一条路下去。” “好。” 花岛觉得此时韩径夜的回答是难得的温柔。 “开枪!”尹清玄发令。雨点似的子弹便朝他们射来。 韩径夜带他越过石墙,一手揽紧了腰,一手护住后脑,两人朝山下飞速翻滚,所经之处草木摧折,白雪中拖出一条刺目的血痕。 后背撞到树干,韩径夜停下,把花岛扶起。 “别管我......你走。”花岛说。 那人十分执拗地咬下一块衣襟包扎,这时,两杆□□抵住了后背。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燕国士兵宣判道。 韩径夜睫毛颤了颤,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为什么,花岛竟有点想哭。 他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砰砰砰! 忽然间子弹穿透士兵太阳穴,脚步声渐渐清晰—— 是剑南来了!那小子端着架步|枪,手还在不住地抖动。 “队长!花岛!” 他跑得跌跌撞撞:“我们的车就在下面!” / “活着”像是一个遥远的词语了。 花岛只记得自己被抬上一辆卡车,模糊中似乎还听见女人的声音。 “别往南门!往西门走!那边门禁松,我们能冲出去。”秀丽指挥道。 他最终也没能知晓这个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女人的结局。 许久之后他才从小潘口中得知,卡车驶出燕国不远便遇到了哨岗,秀丽主动下车攀谈,就再也没有回来。 雪地里只剩一双淡紫色的绣花鞋。 兴许发着高烧吧,半梦半醒中,他仿佛回到了蓬莱,那个象征着宿命的地方。 师父站在礁石上等待,肩上、手上停满了鸟儿。 “你终于来了。”他微笑:“三个月前一位老朋友告诉我,今天有客人。” 花岛疑惑不解,终于发现师父不是对他讲话,而是对着东方的来者。 那是一个皮肤白净的少年,安静,静到极处以致让人动心。他的眼睛无法说清是什么眼色,是一层一层的黑,从深到浅。 他一定经历了长途跋涉,嘴唇干裂,于是师父解下腰间水壶,递过去,他便喝了一小口。 “我知道你心中所念,只不过此事违背轮回天命,乃是罪孽。” “若是罪,由我一人承受。”他坚定地说。 “重生之人并不会留存前世记忆,我得提醒你,如果来日再见,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少年目光变得哀伤,但还是点头。 “有些事,就算重新来过又能怎样呢?人们只会一遍一遍重蹈覆辙。” “我想让他.......这次可以快乐地生活。” “你能做到往后余生与他互不打扰吗?” “......” “就像这些鸟儿。”老人抬起食指,一只麻雀栖落:“放它们自由,它们才会真正快乐。” “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您,让他回来吧。”少年跪下,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砸在柔软的沙中。 “痴念。” 花岛见师父伸出一只手,狂风骤起,海浪翻腾。 “你必须以最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 皇宫深处有一面颓圮的红墙,杂草掩盖了残破宫殿,小太监们一边搓手一边匆匆而过。 “你知道吗?燕国是打算开战了!他杀了我们的使臣,连中山侯的儿子好像都——” “欸等等,你听到歌声没?”打断,几人停下脚步,一齐侧耳倾听。 赤色魑魅尽燃明,忧思侵我心; 扬灯折花渡神隐,不如归故里...... 幽幽歌声从荒殿中传来,诡异凄怆。 “是祝司童的声音啊!我听义父说他就住在这里。” “他唱的是什么曲?” “冬月祭的祝词,曲名叫做「千灯引」的。” “就是每年在和泽举行的冬月祭?” “是哇,砍了太子头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赤色魑魅尽燃明,忧思侵我心; 扬灯折花渡神隐,不如归故里。 泉下幽魂何处寻,前世缘未尽; 繁花飘散奈落底,空余钟磬音。 ...... 歌唱伴随着铃铛有节奏地响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太阳穴。恺沣身带枷锁,双手被铁链捆绑,一只濒死的老牛拉着他前进。 “那就是太子吗?” “他犯了什么罪,要被杀头?” 人们对他指指点点,他听见各种荒唐的谣言,没有一个猜中的,于是一笑置之。 红色的灯光与黑暗的天空交织,泛着淡淡腥臭的夜。长路两侧张灯结彩,密密麻麻地插着写满经文的卒塔婆,百姓焚烧纸钱,头戴妖怪面具,像一堆行走的骸骨跟随华车朝一个方向缓缓移动。 人群中央,突兀地立着一把红色油纸伞。 恺沣望过去,与执伞之人视线相交。 他还是那么苍白,就像洒落在幽径上的秋夜的月光,薄如蝉翼。 今夜无雨,他撑伞为他送行。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恺沣动了动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无声地说:“来世再见。” 他抬头看天,大贺朝的天空啊,万古如长夜。 第14章 第 14 章 梦里,所有的鸟儿都在大雪中飞起。 一阵翅膀扑腾声中,花岛惊醒,有人握住他的手。 “花岛,花岛?” 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一双漆黑眼眸,随后辨认出那人的轮廓,动了动唇,颤出一声:“队长。”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多么虚弱,眼角似乎有泪,此刻也一并滑落。 韩径夜为他逝去泪珠,指尖冰凉如常,花岛努力从棉被中抽出手臂将他揽紧,脸埋进颈窝,深深嗅着那温旧的气息。手掌一点一点摸索着脊背,感受每一处熟悉的起伏与凹陷,不自觉微微张嘴,咬住了那人颈侧肌肤——眼泪流进口腔,是苦涩的。韩径夜温柔地抚摸着发丝,轻缓的呼吸声使人安心,他松开花岛,把枕头垫高,只说了句:“醒了就好。” “队长,我饿了。”带点撒娇的语气,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这么烦人。 “你躺着,等我。”韩径夜离开,没过一会儿,端着一碗山芋小米粥回来了,收拾衣摆在花岛身边坐下。 花岛非常自觉地张开嘴。 韩径夜便一勺一勺喂他,花岛表现得像一只乖顺的小猫,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望过去。突然想要再靠近一些,于是支撑起身。 “不要乱动,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没什么好担心,没关系啦。” “不要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韩径夜吹着粥的热气,将下一勺递来:“你要学会好好掌握自己的生命才是。” “我的命不值钱,若是为了你死掉——” “别说傻话。”男人表情变得严肃,一块软糯的山芋堵住他的嘴。 “开玩笑的,我们不都......活着吗。”说罢,心底腾起一丝哀伤与不安。但花岛并不是个喜欢哀伤的人,于是转而露出灿烂微笑:“队长,能把门拉开吗?我想看看外面。” 韩径夜拉开纸阁门,明媚春光霎时涌泻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屋外,青灯卫屯所已是春意盎然。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院落中一片浅粉烟霞,花瓣逐风,偶尔落在雪白的床榻上,被花岛拾起。 韩径夜从桃花烂漫处转回目光,眼角竟蕴着微弱的笑意。 也许因为光照太过强烈,花岛眼眶疼痛,揉了揉,感慨道:“都是春天了啊......” 他昏迷了十天,又休养了半个月,这才可以下地走动。从燕国回到和泽,原先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许多,花岛披散长发,随意裹一件薄衣四处乱晃,屯所里空旷了不少,再也不见少年嬉闹的身影,春天就这样兀自灿烂着,再兀自凋零而去。 还好,司徒老头还在。当看见他掩映在绿油油菜叶中的佝偻背影时,花岛忍不住飞扑过去,高呼道:“司徒!” 老头从田地里抬起头,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泥。 “再不见你我都疑心你要死了!伤好了没?” “早好了,没事。”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是队长在照顾你。” “是吗?”花岛浅笑,“不过最近没见到他。” “耀王召他去京城议事,唉。”望着天空一声长叹,“北国和燕国都对大贺正式宣战,之后咱们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哇。” 花岛意识到养伤的这段日子自己疏于了解时政,便问:“已经开始打仗了吗?” “还没,但随时可能开始。”司徒说着,又蹲下来给菜苗松土施肥。 院墙外传来一些陌生的声音,比如机器的轰响、听不懂的语言,他下意识望向哨塔,决定出门看一圈。 正大洋行门口,再也没有黄包车的影子。于是他想到白狗说今年春天要成亲,匆匆跑向菊屋,却再次扑了个空。 一整条花街都人去楼空,所剩几盏乱灯诉说着夜夜笙歌的往昔。菊屋纸窗上残留一幅褪了红色“双喜”窗花,印证了白狗所说的婚礼确实属实。然而除此之外,花岛找不到任何属于曾经的痕迹。 他在门口徘徊良久,早已没了当年掀开屋帘大喊“老板,两坛桂花三白”的勇气。路旁一个鞋匠告诉他,马上要打仗了,这条街的屋子被军队征用,人全都走干净了。 花岛呆呆地点头,正欲返回时,迎面驶来一辆敞篷车。 车上三男一女,男人皆着北国军装,口中不知说着什么浑话,正笑得东倒西歪,那女子浓妆艳抹,盘扣解至胸口,甚是风骚。 车子在菊屋门前刹住。女人衔着烟走下来,看到花岛,一惊。 “哦,你还活着?”她挑眉。 花岛极力从烟熏妆和大红唇中辨认出她的身份,喃喃道:“兰儿?” “亏你还记得我,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老板呢?还有白狗他们呢?” “早散了。” 烟雾缭绕。 “我答应过白狗,会帮他把婚礼办的风风火火......”花岛声音弱下去。 “是啊,但你食言了。”兰儿撞开他的肩膀,径直走进菊屋:“让一下,我进去拿东西。” 出来时,女人手上多了一只琵琶。她仔细地吹拂灰尘,踩着高跟鞋坐上敞篷车。北国男人轰轰闹闹一阵,把琵琶横抱着拨动琴弦,她笑道:“不是这样弹的啦!”随后抢过自己的东西,收进怀里。 一溜烟,车开远了。 花岛怅然,见菊屋那空幽幽的门洞,失神地朝内走去。桌椅散乱,一地灰尘,他不知为何突然躬下身,在叠着破报纸和烂棉花的地上仔细搜寻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终于捡起一截烟头。贴着墙根坐下,用火柴点烟,竟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昏昏沉沉许久,直到落日残晖投落在脸颊上,这时,似乎有人朝他走来。 “花岛。” “嗯?” 他慵懒地揉揉眼睛,只见对方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星型徽章。 “吴——!”花岛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吴岭南的面庞。 “你是......谁?” 那是一个陌生男子,年轻,黑发中却掺杂着几缕白发。他相貌端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目光如炬,在夕阳中闪烁着。 “我叫李猷之,是吴老师的学生。你好。”他伸手。 花岛没有第一时间与他握手,而是略显警惕地问:“吴先生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吴老师他......”年轻男子顿住,过了许久才说:“老师在沪城起义中壮烈牺牲。” “他不是回家了吗?”花岛一跃而起。 “老师是沪城人。他确实回家了。”那坚定的目光一丝颤抖,敛下。 “......”一时哑然。 “从今往后由我担任你的上线,你可以叫我的代号,「东风」。” “不,我不想干了。” “你当然可以选择离开。”李猷之说:“战争将要打响,青灯卫的情报对我们而言不再具有价值,只不过吴老师托付我临走前问你一句,想不想正式加入共和党?” “我什么都不想。” “大贺王朝不堪一击,以你的立场,完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青灯卫。” 花岛只是一味摇头,什么话也听不进了。 “也好。共和是一种信仰,既然你没有这种信仰,我也不会强求你加入。”李猷之为他留下一壶酒: “保重。” / 北国与伪燕组成联合军团,朝廷向北调兵准备战争,南方因此空缺。共和党趁势多次发动起义,革命之火蔓延。 皇城,长生池畔。 韩径夜伫立在一株盛放的樱树下。这株古樱来自蜀地,据说已有上千岁,常开不败,绚烂至极。 樱花本不该是如此长久的事物,他想。 “你小时候就很喜欢来这儿呢。”身后耀王踏着花瓣靠近,抬头看向一树繁花。 “是吗?” “当时太子殿下也在,我还记得你们经常在树底舞剑.......真怀念那段时光啊。” “我已经记不得了。”韩径夜寡淡应答。 其实,他又怎会真的忘记呢?只不过当耀王刻意提及时,心里有层抵触罢了。他犹记得那日正是这个男人,身披金色铠甲、腰佩蟠龙御章,率兵将东宫团团包围。太子恺沣手持火把,赤足走出宫殿,随后被押上一辆连夜驶往黑水之城的马车。 思绪及此,韩径夜便轻咳两声。 水风空落眼前花。 “快回屋里吧,别着凉,你伤还没好。” “我很好。”他阻绝对方的关心:“我想在这一个人静一会儿。” “......” “哦对了,耀王殿下。”中年男子即将离去时,韩径夜突然开口道:“战争开始前,我想回一趟金陵。” 耀王沉思片刻:“是该回去见见你爹。近来南方胡党作乱,侯爷应该也是不安心。说起来你也有七八年没回去了吧。” “嗯。是时候去了结一些事情了。”他的手搭上右侧淬雪的刀柄。 七日后,韩径夜回到和泽。 那时,花岛正从池中舀起一勺清水洗脸,迎着风,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哦呦?队长回来啦?”他笑了。 “收拾东西,明天跟我回一趟金陵。” “啊?” 于是韩径夜停下脚步,又重复一遍:“明天跟我回金陵。” 花岛掐指算了算:“金陵不是你老家吗?” “是。” “哦!终于要带我回去见家长了?”花岛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韩径夜脸色阴沉下来,心里实在是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插科打诨。 “是任务。”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担心照我的路子写后面都要被锁///作者不图名不图利还要在这里被人工智能欺负,哭了 第15章 第 15 章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火车南下。 到达金陵还需三天。 花岛刚从狭小的吸烟室出来,车厢摇晃,扭头便看见韩径夜那儿又出事了。 不知从哪儿蹿出的三个汉子硬要抢他们的床铺,耍的还是土匪那一套。不必奇怪,这乱世之际,列车上的秩序无人管辖,许多没买卧票的平民都挤到了一等车厢,撒野耍泼、见缝插针。列车内烟味呛人,其间还混着屎尿骚气,婴儿的啼哭更搅得人心烦意乱。 韩径夜亮出铜牌:“大贺,青灯卫。” “我管你青灯卫红灯卫,皇帝都要没了,你顶个屁啊。”汉子粗鲁地推开他,把大麻袋往地上一摔。 “出去。”韩径夜绷着脸命令道。但乱民们又岂会听话? 花岛哼笑一声,双手插兜,松松垮垮地走了进来。对付这些人,他可是专家。 “几位大哥,我给你们三秒钟滚出去。” “呵,口气不小。”汉子讪笑着点烟。花岛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小臂上,香烟随之脱手。 “找打啊?” 话音未落,花岛的拳头已挥了上去。一拳一个,把闹事者鼻青脸肿地送出门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满意地拍拍手,蹲下来清扫瓜皮果核、甘蔗屑子,叹一声:“队长啊,以后遇到这种人就别讲道理了,直接打。我也算在江湖上混过几年,这事见得多......”他收拾完毕,又铺好床:“队长你睡这里吧。” 床又冷又硬,加之铁皮不断的碰撞声,使人难以入眠。灯火已经熄灭了许久,但他们都没睡着。 花岛悄悄摸到韩径夜的床上,钻进被窝,从身后抱住他。 “别闹了。”那人在怀中动了一下。 “睡不着。”花岛蹭了蹭他的黑发:“你不也一样?” “把眼睛闭上,休息一会儿。” “嗯......我听说有一种方法能助人入眠。” “什么?” “给你唱歌啊。” 韩径夜不是很想理他。花岛便在被子里低声哼唱一支古民谣,唱到春之光,夏天的草野,秋日圆月和冬天的光影。这是师父教他的歌,带着海浪的味道。 渐渐的,火车咣啷与西北汉子粗哑的烟嗓都变得遥远,韩径夜只感到温热的气息扑着耳根,那些山河破碎的沉痛时过境迁的哀思在黑暗中逐渐黏稠、模糊,留下的只有触手可及的温柔和一个人实实在在的心跳。 终于,他睡着了。 梦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流寇花岛而不是恺沣,他从一片晨光中走来,使这个梦境带了些上扬的意味。 ...... 吴州边境,哨岗。 再往南的铁路被全线封锁,吴州此刻包裹在战火之中,沪城、苏州相继沦陷,大贺军退守无锡,正与共和党殊死搏斗。 卫兵们对入城者进行逐一盘查,这次韩径夜没有出示青灯卫的铜牌,而是拿出一块系着墨绿色流苏的玉佩。卫兵见状,表情立马有变,躬身道:“船已经备好,韩大人请随我来。” 距离铁路不远有一片芦苇荡,河道纵横,一只乌篷船泊于岸边,油灯泛着橘黄的光。灰马褂少年钻出来迎接他们,朗声唤道:“三少回来啦!” 韩径夜少见地笑了,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随后坐进船舱,把两边的帘幕都挑开。少年生起炉火煮茶,好奇地盯着花岛看。 “这位哥哥是谁呀?” “哦,我是韩队长的手下。”他抢答。 “哈哈,我也是他的手下呢,叫我阿淳就好啦。” 暮色四合,芦苇随风摇晃,掀起一层层波浪。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木浆滑过河水的声音。 这时,枪响忽然划破天际,东方不远处群鸟掠过。 “怎么回事?”韩径夜问。 “哦,没啥事。”阿淳却格外轻松:“最近芦苇荡的‘水猴儿’多了,他们专抢出城百姓的财物。” 花岛赶紧护住包裹。 “放心,他们不敢对我们动手。”阿淳指了指船上绘着中山侯家徽的旗帜。 韩径夜看了眼逐渐下沉的太阳:“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金陵?” “明天中午吧。” “辛苦你了。” “我不累,三少好好休息着便是。” 从和泽南下金陵的旅途中,一路上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眼底都写满对生存的渴望。东面不过一百米的河道上,一艘载满逃难男女的草船被竹筏截断去路,几个压着斗笠的黑衣人乌鸦似的立在筏上。 “人从红尘过,钱财终成空。”黑衣人清亮的嗓音滑过水面,一如他们轻盈的脚步,点着水波踩上草船。 朝天开枪三声。 随后,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劫匪们夺去那些他们知道终将“成空”的东西,隐入芦苇深处。逃难小船摇晃一下,便也继续前行。 转眼间,已是月落乌啼霜满天。 花岛坐在船尾,双手贴着灯罩。阿淳见自家少爷已拥簇着毛毯闭上双眼,便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哥哥,你长得好像以前的太子殿下啊。” “是吗?”其实花岛并不惊讶,韩径夜的往事他七七八八已能拼出个大概。 “太子殿下与三少从小相识,他来金陵玩的时候我见过好多面呢。可惜啊——”阿淳叹息,话音戛然而止。 “你家少爷有七八年没回家,是不是也与太子有关?”花岛望着跃动的烛火,问。 “你怎么晓得?” “一猜就猜出来啦。”他很合时宜地剥出一颗冰糖,递到少年手心。 “唔......呃......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好像是这样,”他放下浆,让船随波逐流:“太子殿下将被处斩之时,三少跪下来求侯爷,就是他父亲,求他帮忙嘛。侯爷当时答应派一百号人北上,任由三少调遣。三少计划劫刑场,冬月祭那天每人带一把红色油纸伞作为信号。” 花岛诧异:“真的假的?他还做过这种不要命的事!?” “嘘,你小声一点。”阿淳压了压手掌:“三少是这么计划的,但实际上侯爷派去的人根本不是帮他,而就是为了防止他做傻事。所以啊,我听说少爷刚想出手就被打昏了,醒来后太子已不在人世,就因为这个,他永远没法原谅侯爷。” 舱中,韩径夜忽然咳了一阵,缓缓睁开眼。 “欸,你明天到侯府可千万别提这茬。”阿淳匆忙叮嘱花岛,随后跑进去照顾他的少爷。 “......我刚才好像有点睡着了。”韩径夜捏了捏眉心。 “您放心睡,水上由我看着。” “不行,你还太嫩了。”他一把将少年按下来,自己卸了毛毯,走到船头站岗。 “喂,队长!”花岛遥遥喊他。 衣摆白边翻滚,转过头来。 “那个,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他高高举起油灯:“我也不睡,帮你掌灯好吗?” 韩径夜算是默许,花岛便来到他身边,两人看芦花看淡月,无言许久。 直到少年沉沉睡去,呼吸声平稳飘过时,花岛才揽住他。韩径夜一怔,抬眼,随后缓慢地靠上他的肩膀,身子松下去。 他说:“这次带你回金陵,其实......” “留着明天再谈吧。”花岛轻叹。 韩径夜也就微微笑了,反握住他的手。 / 春,风和日丽,金陵城。再没什么比这更美的景色了。 淡粉的花瓣被风吹着穿过一条条街巷,不知落在哪块青石砖上,谁家少年的马蹄下。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来往着商船,松松挽着发髻的妇女在河边浣洗衣裳,大街小巷里吆喝声此起彼伏,包子铺掀开了蒸笼,腾起一片甘甜的白雾;茶馆酒铺外纷纷挂起了招牌,白局的棉韧婉转的歌声袅袅不绝。 曾多次想象中山侯侯府是怎样的气派,真正来到它门口时,还是被震撼到了。 三扇朱红拱券形大门,顶覆翠绿琉璃瓦,梁枋、斗拱之间均施以蓝色彩绘。高耸院墙遮挡了门后的建筑,只见碧瓦飞甍层层叠叠,伫立其间的雪松更烘托出庄严肃穆的氛围来。 “这里是你家?”花岛眼睛瞪得比汉那两尊汉白玉狮还圆。 “进去吧。” 韩径夜对这多年未归的“家”感到陌生,但穿过门洞后,曾经的记忆又一幕幕重新浮现 ——他想起自己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想起这里的雨天气味,想起院落里的梅花。 这里的一切早烙印在他的生命里,凝成眼眸清幽的底色。 “哇,好安静。”花岛打了个哆嗦:“而且好冷。” 侯府自成天地,市井喧嚣声一点儿也听不见。雪松笔挺的枝干像极了武士,放眼望去尽是苍绿。 “住这么大的地方,晚上真的不会害怕吗?” “所以晚上一般没人出来。”阿淳答道:“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就好啦。” 行了一段路,完全不见人影,只有寥寥鸟鸣打破寂静。右边出现一个六角小亭,韩径夜对花岛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和阿淳去找侯爷。” “哦。”他一本正经地点头,然而哪儿肯消停。这不,人家前脚刚走,他就四处环绕起来,左看看右看看,误打误撞走到一座名唤“缺月轩”的两层小楼前。 喵~喵~ 不远处似有猫叫,花岛竖起耳朵,他最喜爱逗猫。 循声走去,是缺月轩后方庭院,庭院中央一棵古槐树,黑猫踩着纤细的枝桠追逐鸟儿,皮毛光滑如缎,翠绿色眼睛。 “思思呐,乖,听话,快下来。” 树底,一位粗布衣裳的老人颤抖着伸出双手,无奈地跟随黑猫兜圈圈。 “我帮您。”见状,热心群众花岛第一时间撸起袖子,二话不说攀上树杈,以娴熟的手法一把逮住了它。他把黑猫小心地放进怀中,随后轻盈跃下树枝。 黑猫的爪子在空中乱舞,花岛帮它顺了两回毛,也就安静。 老人如捧珍宝的抱回猫咪,连声谢谢也没说,只顾着哄道:“哎呦,思思乖呀~下次不要乱跑哟,可担心死我了!” 花岛耸耸肩,心想“中山侯府专出怪人”,于是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韩径夜和阿淳却迎面走来,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他刚想解释,谁能料到韩径夜竟抢先一步开口,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 “爹。” 作者有话要说: 金陵。 第16章 第 16 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17章 第 17 章 子弹呼啸着穿膛而过,鲜血飞溅,前排步兵就这样倒下,后面的人越过他们的尸体前进,继续中弹,继续倒下,直到最后终于有人杀入重围,随即又被重围绞杀。 漫山遍野都是残破的刀片。 金陵城内依旧繁花似锦,灿烂得有些残忍。秦淮河水的血腥气味一天天加重,但硝烟尚未蔓延过来。春天围困了城池。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出不去。 这段日子生意最火爆的要数妓院了,开战以来,嫖客人数一夜剧增,秦淮两岸又恢复了当年朝歌夜弦的盛况。 细雨迷濛,斑驳了灯影,那细吹细唱的画舫来往不绝。装饰艳俗的妓院门口立着独自吸烟的女人,抬眼仰望夜空中雨水坠落,胭脂红的指甲敲落烟灰。另一边几个妓子正在揽客,酩酊大醉的男人在嬉闹中摇摇晃晃地扎进珠帘。男女交欢的剪影映在楼上彩窗中,纸缝间泻出yinshui的笑声与呜咽,它们和雨声揉在一起,成为夜的一部分。 自韩径夜离开已经过了五天。花岛不便留在侯府,兜兜转转又来到花街。他不抱女人,只是让她们弹琴唱歌,自己和衣而睡。每个晚上,他都习惯性地在发丝间寻找那人残留的气味,于是他们在梦境迷宫中一次又一次相遇。韩径夜总站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伸手却不忍触碰。 相思多烦忧。 此身宁化为夜露, 野地逝无踪。 他年草叶青青处, 临风谁复有余愁? 赠君宵待草, 今夜共越高山岭。 问世间谁人能长久? 花到荼蘼春终尽, 醉生梦死不再有。 ...... 艺伎唱到这儿,正打盹的花岛上牙齿磕到下牙,恍然惊醒。 “啊。”他摸出一包烟:“我去外面一下。” 夜里还是有点凉的,飘荡着紫色纱帘的走道上,一个灰暗的人影匆匆掠过。花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岛正欲点火,就这样被他撞掉了香烟。 “不好意思,先生。” 那人帮他拾起香烟,袖口的星型徽章一闪而过。 花岛疑心自己看错了,却猛然发现手中的香烟有些异样。他凭着直觉掀开包裹烟草的薄纸,只见那内侧印着一行小字: 明日六点,清凉山七里茶馆见。 ——东风 / 清早小茶馆中央,一身粗布衣裳的李猷之真叫花岛认不出来。那人搓了搓脏兮兮的手,简单打了个招呼。 “现在风头正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进城。”他像是为自己糟糕的打扮辩解似的。 “我说过吧,不再为你们办事了,我从此隐退江湖啦。” “那又何必来此呢?” “因为很寂寞啊。”花岛倒了盏茶,同时也轻轻叹了一声。 李猷之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麻烦你把它交给韩玉成,好吗?” 花岛笑道:“这是什么?” “重要的信件。关乎到许多许多人的性命。”他捏着信封微皱的边缘。 “既然这么重要还找我做?” “因为只有你才能接触到韩玉成。”李猷之说。 花岛被这句话猝然刺痛了。 李猷之观察着他的神情,并不着急,许久的沉默后递去一支烟:“抽?” 两人步行至山上,黎明的天空黑中渗蓝,残星点点,远方地平线处有一道白光,像武士的寒刀。 山脚下,城市在熹微中显露出它的模样,花岛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凄凉。他在蓬莱岛的山顶看过日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那里的日出让人觉得朝气蓬勃,而这座城,日出时分却带有一种亘古的悲情|色彩。 “吴先生是怎么死的?”花岛问。 “沪城起义的第三天中午,为了保护学生,被刀刺穿了心脏。”李猷之也点起香烟:“老师就埋在他最喜爱的东梨山上,从那里能望见黄浦江......你想去看看他吗?” “我?” 李猷之笑了,岁月和长久的战争也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留下痕迹,牵起眼角细密的皱纹:“说起来,吴老师一直挺喜欢你的。大概是因为你从傅田手下救了那个偷包子的少年吧,吴老师说,在这个时代中还能有这份心念的人是非常珍贵的。” 花岛不言。 “既然你愿意救那个少年,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沦陷在黑暗中的千千万万的百姓呢?”他指向硝烟弥漫的城外:“有多少人在等待着拯救啊......” 花岛手指触碰到口袋角落里那枚星型徽章,被锐利的尖角扎了一下。 李猷之把信递到他眼前:“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中山侯侯府。 黑猫见花岛来,立马蹭上了他的小腿,亲昵地喵喵叫唤。中山侯韩玉成抬头道:“哦!我记得你叫花岛对吧,瞧瞧,我家的猫儿都认得你喽。” 花岛狠下心把信交给老人,转身欲走。 “站住。”老侯爷的声音不大却极富威慑力,随后笑道:“你没随夜儿回北方,那在金陵有地方住吗?” “啊?”花岛一时不解。 “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吧。侯府这么大个地方怪冷清,有你正好陪陪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他端着一盏茶,并不饮,而像是拿它捂手似的,脊背佝偻起来。 念及自己暧昧的立场,花岛还是拒绝了。他听见身后老人怅然若失的一声叹息,但他没有想到,下一回见到韩玉成便是他于武庙殿前自刎之日。 / 多年以后回想起春末夏初的那一天,依旧令人浑身战栗。那是个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日子。江南绵绵细雨落个不停,老人换上一身鲜艳红衣,点燃了武庙殿内所有蜡烛。 花岛不知道共和党给他写了什么,但总之,韩玉臣做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决定——开城。 那天,数以百计的士兵涌入金陵,人人都放下了武器。他们朝着武庙殿聚拢,把侯府方圆几里围得水泄不通。 花岛也在人群中,有幸挤到前排。 身边一个小女孩问父亲:“什么叫做开城呀?” “开城就是投降。” “那我们会被杀掉吗?” “不,我们可以活下来了。”男人抱紧女孩,流下两行浊泪。 韩玉成在一片议论声中走出大殿,立于石阶最顶层,他的红衣过于刺目而以至于滑稽,白发梳成高高发髻,用一根檀木簪固定。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底下仍是喧闹不断,有喊“万岁千岁”的,当然也少不了此起彼伏的骂声,侯府的几个侍卫不得不亮刀才稍稍维持了秩序,花岛瞥见阿淳也在那里面,眼泪一串一串地朝下滴落。 “对不起,我来晚了。” 老人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流入细雨,刹那间,万籁俱寂。 “我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乞求大家的宽恕,而是想对在场的所有人道一句——你们辛苦了。” 他说:“从战争开始的那一日起,我看见数以百计的同胞流血牺牲。他们中有大贺朝的武士,有革命党的学生,还有手无寸铁的百姓......我知道有许多人加入战争只是为了生存,我看见不到十岁的孩子拿起枪杆,我看见本该在念书年纪的学生倒在血泊中,我看见许多吃不饱穿不暖的士兵却攒着军饷寄回老家——生活本该是幸福的不是吗,人人都希望拥有和平的国家、美好的家庭,然而,世界只给我们带来了满目苍凉。 说实话,我也厌恶战争。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于沙场,但身为武士,一直以来我不得不战斗。今天,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我不想再战了。” 他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释然。 “金陵是大贺之旧都,六朝以来南方的所有精粹都凝结于此。这里有琉璃塔,有十神庙,有白马园,有北极阁,自先祖被封为中山侯起,韩氏一族便祖祖辈辈立誓守护其不受战火侵害,我怎忍心看到自己的同胞在这里手足相残?我已经老了,我不重要,但我不忍看再到任何一个年轻的生命因为战争而仓促地终结。 我明白自己的决定会伤了一部分武士的心,其中许多人是跟着我一路走过来的、是大贺朝最忠诚最骄傲的武士,很抱歉今日我无法继续再战,但恳请你们听从我的命令。作为大侯,我的行为无疑是叛国;作为武士,我也背叛了武士之魂,所以,责骂我吧!同时也请允许我用最古老的方式谢罪——” 念及此处,韩玉成拔刀,面向武神。 无人敢动,大家都被某种力量定住了,雕塑般立在原地。 “今日我韩玉成不求大贺千秋万代,也不求韩氏一族子孙满堂,只求百姓免遭涂炭,终能抵达光明之彼岸!” 话音落,韩玉成合上双眼,「梦火」的刀刃便抹过脖颈。众人看见一个鲜红的背影倒下了。 寂静无声。 落幕了,一切都落幕了。这座城市的明天将属于谁?他的旧主人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座无解的古殿。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人们一个接一个跪下,接着,全城的人都静伏于地。雨声骤地大了起来,花岛和大多数人一样有些恍惚,死亡带来的贯彻全身的震撼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何其渺小卑陋。 待到细雨停歇,斜阳穿透云雾有如圣光般洒落在每个人身上时,人群中逐渐有人歌唱: 青山未老 春风生芳草 白发人过西川 千肠一醉了 袖带江南雨 眉梢漠北霜 归来亦是客 未老莫还乡[1] ...... / 遥远的北方,冰天雪地。 今年很怪。明明夏季将至,这里却仍是万里冰封,千里雪飘,连湖面上的冰层似乎都变厚了。没有人能解释季节的反常,只能把它归因于鬼神之说。 “冰河时代。”队里的老人说:“冰河时代就要来临了。” 一名青灯卫叼上香烟,努力了几次都没点着火,只好啐骂一声。 韩径夜裹好围巾,呼出苍白的烟气。 他的心脏在那个时刻微弱地一颤,一股强烈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 “我爹死了。”他在心中这么想着,望向南方。 那里孤零零地立着六座古老的牌坊,铁轨穿行而过。一群乌鸦久久盘旋不去,嘶哑的啼叫被大风刮去。 [1]野史有载,少时,中山侯韩玉成周游江南,作《红衣浊酒歌》一曲,民间广为传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完。 第18章 第 18 章 【第三章 冰河时代】 中山侯的葬礼持续了三天三夜,落花如雨,浩浩荡荡的送葬队自南向北穿过金陵,其间发生了不少武士**,但总之都被镇压下来。 胡先生于八天后发表演说。花岛只记得那漫天翻飞的传单,像一群雪白的鸽子,在男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中扇动翅膀。所有人都在谈论“自由”和“解放”,他们好像看到了未来新的希望,充满前所未有的活力。花岛将捡起的传单读了几遍,叠好收进口袋。 武庙殿保留原样,侯府内的其他建筑正在经历改造。李猷之大汗淋漓地抱着一箱杂物与花岛打了个照面。 “你们在信里写了什么?”他问。 “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没有这封信韩侯也会这么做的。其实他早就决定好了。”李猷之回首环视苍翠静谧的庭院:“那是一封邀约,我们想要安排侯爷与胡先生进行会谈,但是他没有出席。” 两人都没再说话,并肩站了一会儿。 “我想去沪城看看吴先生。”花岛突然说。 晚上,他来到韩径夜曾向他展示右手伤痕的那间屋子。这里被挂上了“秘书办公处”的木牌,但屋内的装饰还没变,花岛点燃一盏油灯,在桌前落座。 他想向韩径夜交代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包括老侯爷的离世,可怎么也落不了笔。他不擅长写信这种舞文弄墨的活计,毛笔在砚台上刮了半天,只落下一句朦胧的“金陵一直在下雨”。 次日清早,他和李猷之一起坐上了前往沪城的船。 沪城经历一场大火,已经成为废墟。废墟之上,有许多埋头捡拾遗物的居民,花岛撑一把沉重的黑伞,踩踏着零碎的砖瓦前进。 东梨山草木荒芜,吴岭南的墓就在山顶面朝黄浦江的地方。花岛将一路采集的雏菊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墓碑前,那儿已经摆了许多花束,在雨丝中更显鲜丽。 李猷之跪在泥土里:“吴老师,金陵已经解放了,无血开城。请您放心吧。” 李猷之告诉花岛,吴岭南原是万喜楼的东家少爷,后来脑子一滑丝儿,就加入了革命,从此半生颠沛流离。他细致回忆了吴岭南教书时的光景,说他总是穿灰色西装,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框细脚眼镜,看着一丝不苟,实际上却是个会在课堂上抽烟的家伙,谈及激动处还会手舞足蹈,止不住地咳嗽。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万喜楼的“遗址”下。 这里仅残存一座二层小楼,炊烟袅袅升起,显示出人迹。 “桂姨,是我呀,猷之。” 一个女人推开门,惊喜道:“你来啦!” 她是吴岭南家最后一位女佣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听口音像是北方人。她指着墙上的碎了玻璃的相片,道:“我赶来时就只找到这些了。” 花岛一幅幅仔细看过去,看到一身长衫书生模样的吴岭南,看到剪了短发后第一次换上西装的吴岭南,看见站在学生中央拍毕业照的吴岭南,还有一张被火吞噬了大半的全家福。 “你也是他的学生吗?”女人问花岛。 “哦,我——”他顿了顿,“算是吧。” “岭南曾经的东西我都帮他收在楼上房间里了,也许你们想看看。”她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岌岌可危的楼梯,推开木门时,一股呛人的烟味扑了出来。 临窗的小书桌上堆着几叠册子,最顶上是一本线装《沉沦》,除此之外,还有些名字古怪的西洋译作,都折了许多页脚的,仿佛时刻等待着被主人再次打开。花岛一本本粗略翻过,心沉下来。 忽然间,他听见一丝呜咽。转身,只见李猷之抱着一捧浅灰的呢绒大衣坐在角落,脸埋进去,克制而撕心裂肺地哭泣。 / 武士们穿梭在白桦林中。 四处都是埋伏,子弹乱飞。战马嘶叫着倒下,韩径夜在雪地中翻滚了好几圈,提刀砍翻突袭的北国士兵。 大雪满弓刀。 远处,轰隆巨响接连不断,他赶忙寻到一个掩体躲避子弹扫射,小潘正好也在这儿,喊道:“队长!第一组那里抵不住了!对方火力太强我们攻不上去!” 韩径夜咬牙,他腰侧被子弹划过,此刻应是伤口冻住了,生疼。 “撤退。”他先是低声呢喃,随后狂吼道:“撤退——!” 任谁都能听出这两个字间包含的不甘。 夜晚营地的点点篝火映亮了山崖石壁,帐篷里,司徒老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喷出两行浊huangse鼻涕。 “快擦擦。”小潘给他纸巾。 “欸,可惜花岛那小子不在。”司徒叹息。 “说起来我还欠他挺多的。”小潘道:“燕国那会儿多亏他救了大家。” “人各有志,散了就散了吧。”剑南捧起前几日从村庄里捡来的五弦琴,指缝间流泄出一缕哀伤的旋律。 司徒笑道:“给队长听见了肯定要挨骂。”但没有加以阻止。 围绕火炉的士兵们安静下来,有些人逐渐和唱。心中那些幽微的感情在日光照耀下窝藏于巢穴,不过,在彼此无法感知的晦暗中,它们就会无声无息地攀上肩膀,供人用受伤的手缓缓抚摸一遍。 营地另一边,韩径夜掀开衣裳,用温水擦拭全身。 弹片、布块和血痂结在一起,他将小刀两面烤了火,咬住毛巾,刀尖一点点挑开伤口。疼痛使他弓紧了大腿,脖颈上的青筋全部张显——等到终于取出弹片,他冷静地吐出毛巾,胸膛因喘息而剧烈起伏。 还有很多事要做。他穿好衣服,走到夜色中。 五弦琴的声音传来...... 挑起门帘走进帐篷,琴声戛然而止。 剑南慌张地说:“队、队长。” “没事,继续吧。”韩径夜与他们一并坐在火焰旁,点燃一支烟。 “队长什么时候也抽烟了?”有人问。 韩径夜只是微笑,不予回答。 “我们现在有多少枪支?” 小潘算了算:“加上今天捡到的,一共二十八杆。” “有哪些型号的?” “基本都是鸟枪,不过也有五杆从对面抢的前装滑弹步|枪。” “远远不够。”男人抖落烟灰:“我们不能正面抵挡,得想办法开辟一条路绕到后面。” “这个时代,刀已经没用了吗?” 不知是谁问出了这个问题。 全场默然,只听得木柴燃烧的哔剥声。 / 长夜漫漫,花岛翻完书本最后一页,一声长叹倒在床上。 吴岭南临走前,他曾问过他们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今,似乎有了些许的明白。 韩径夜、韩玉成、吴岭南、李猷之.......这些人的存在一遍遍催促着他寻找属于自己的意义,既然韩径夜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就不能白白地浪费生命。 摸出星型徽章,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对着窗口的淡月。 ——“等你明白了,世界便开阔了。” 吴岭南的话在耳边徘徊不去。 有些时候,人的改变是一夜之间的。 第二天天刚明的时候,花岛下楼,忽然一本正经地对李猷之说:“帮我剃头吧。” 李猷之正在喝稀饭,差点没喷出来:“你闹的哪一出?” “喂,说真的,我想留个你们这样的发型。” “你想加入共和党吗?” “是啊。” 花岛披着那件绣了金鱼的花里胡哨的外衣,宽大袖口间露出的手臂将一把碎发捋至脑后,潇洒地甩了甩。 分明还是一派流寇习气,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却是格外的认真。 于是,木盆盛水,桂姨舀起一勺从他头顶浇下,不禁感叹道:“这么长的头发,全部都要剪?” “嗯,剪吧。”花岛跪在一双破布鞋上,望着废墟间肆意生长的狗尾草,坚定地说。 他想起与韩径夜发丝交缠的那些夜晚,嘴角嵌了丝浅笑。若是连同繁杂的心绪都能一并剪去那该多轻松啊。 咔擦。 剪刀无情,逐渐增多的长发堆积成一片黑泱泱的乌云。花岛闭上双眼,感受着它们擦过睫毛和脸颊,脖颈处忽然空阔起来,那片肌肤敏感地捕捉到了清晨的微凉。 再照镜子时,连自己都恍惚认不得了。 “哇!这样清爽多了。”他双手使劲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揉着短发,好像一只抖毛的狗。 桂姨掩唇微笑,李猷之说:“我当年剪头的时候比他还激动呢。” “衣服也该换。”花岛捏起衣裳一角,摇头道。 李猷之只得给他翻出衬衫、西裤和皮鞋。经指点,花岛总算学会了如何扣扣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这套西服尽可能妥帖地穿上,末了,闪闪发亮的星型徽章安在领口。 利落的装束更衬出眉宇、鼻尖、嘴唇和下巴俊挺又不失柔和的轮廓,他像猫儿那样眯起眼,对着镜子系上领带。 “如何?” “人模狗样。”李猷之评价道。 花岛笑笑。 “不过——加入共和党可不是换套衣服剪个头发这么简单的事,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抬眼望向流云舒卷的蓝天,风从发间穿行而过,也吹得衬衫猎猎作响。 “人的一生都在不断求索,我永远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只能说,此时此刻,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欸 很喜欢吴先生这个角色 思索要不要为他写番外 第19章 第 19 章 瑞安十一年,夏。 大贺王朝举行了一场祭天仪式。只有太后、皇帝和一些老臣出席,其间谁也没有说话,就听着那钟鼓乐一声声响起,又逐渐弱下。 祝司童乘白鹿而来,有人询问:“祝司大人,为何今年天冷得厉害?” 一层金色的阳光洒落睫毛,红衣少年垂目道:“天地失常,冰河时代就要来了。” “冰河时代?” “黑夜无边,万物凋敝。”他说:“长则百年。” 狂风夹在窗缝中悲鸣,队士们收了刀枪缓慢归队,夜灯一盏接一盏亮起。青灯卫最终还是没能守住白玉关,他们与勤王手下的东马营会合,滞留桑水已经一个多月了,士兵暂住在广田寺中,物资、军粮都面临着短缺,战线还在不断地向南推移。 “根本没办法,对方的火力太强了。”东马营营长谭茨光说。 “我们可以于秋山两边布下伏兵,再派一百人做先头部队......”韩径夜将棋子摆上沙盘,拧眉思索。 “再打下去,耗的是我们的时间。” “营长的意思是......放弃桑水?” 他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桑水一丢,下面就是和泽。” “和泽是东北重城,青灯卫应该比我更了解吧。我想,可以在那里组织一次大反攻。” 韩径夜望向沙盘上那小小的一座城池,玄武纹的幡旗随风抖动着。 “队长!队长——!”忽然有人拍门。 谭茨光抢先一步出去,问:“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的?” “有一群人嚷嚷着要脱队,我们已经拦住了,还请队长赶紧随我来。” 只见大雄宝殿前聚集了一群人,他们看到韩径夜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领头的男子倒是十分眼熟,韩径夜记得他叫段载希,曾与花岛有些过节的。 “擅自脱队者一律视为逃兵,你们应该清楚吧。” “队长。”男子站直了身子,很硬气地说:“就算要处死我也无所谓——但有些话我们不得不讲!” “有什么事就好好的说,闹成这样是何必呢。”谭茨光拍了拍韩径夜的肩膀,示意交给自己处理。担任营长十余年,谭茨光早练得一身沉稳,不怒自威。与他相比,韩径夜确实还太年轻,太稚嫩了。 段载希喉结翻动:“异邦进犯占我山河,这口气没有人能咽得下,但......但战争到这一步,我们都明白武士|刀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整个幕府的体制和武器,都注定要被淘汰的。” “一派胡言。”谭茨光道。 “若队长同意我们离队,今后我们也将与青灯卫并肩作战,一同抵御北国和伪燕,只不过我们将不再代表大贺王朝。” “你们是不想当武士了?” 男子点头,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之前成为武士,我没得选。现在我想请求队长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纷飞雪片擦身而过,火光映照着韩径夜的脸庞忽明忽暗。 几秒的安静过后,他轻声叹息,把胸中无可奈何的悲凉叹成薄薄的一缕: “我就有得选吗.......”他问。 段载希深深低下头。 “要走的就走吧!”谭茨光忽然大喊:“既然你们心已经不在大贺,大贺也不留你们。后面的战争只会更难打,那些心念动摇之人投机取巧之人现在可以滚了!愿意尽武士之忠诚,为大贺战斗到最后一秒的人跟我们留下!” 一霎时队伍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面临着抉择。 韩径夜有些困惑地看了谭茨光一眼,他不认为现在是允许引发骚动的时机。 “我们需要的是那些信念坚定的武士,”谭茨光低声解释道:“这样才可以保证队伍越战越勇,而不是越来越涣散。” 也许男人说得对。但望向这一支分崩离析的队伍,韩径夜心中说不出的痛苦,默默攥紧拳。 这时,有名小队士连滚带爬地抱住了他,吸着鼻涕道:“队长,我们别打了吧,大贺已经撑不住了,这是一场注定要败的战争啊!” 那年轻的面庞上泪珠晶亮,韩径夜如遭雷击般地怔住了,随后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之前谁也没有见过队长动手打人。 “战争还没结束就认定了失败,这是一名战士该说的话吗!” 小队士倒在雪地里,哭喊:“请您清醒一些吧!” “我告诉你,清醒的人永远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眼眸冰冷地闪烁着,似乎有泪,但没有让它落下。 谭茨光一声嗟叹,摇了摇头。 这天夜晚,青灯卫与东马营流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士兵。他们留下了自己的□□,每人提一盏灯,扬扬背影被风雪吞噬。 雪上空留马行处。 / 花岛被编在第十二师第五排。刚编队的时候,排长说:“用刀的站左边,用枪的站右边。”花岛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中间,还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我确实两个都用过呀。”他指了指锈刀,又拿出吴岭南送的手|枪。 排长本着“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的原则勉强收下了他,花岛也就上了三四次战场,凭借异于常人的战略头脑和令对手眼花缭乱的野路子竟然还立了不少小功,随即被调到游击队混了个职位。 他们已经来到东海侯的势力范围,再往北便是潮口。排长思索着安营扎寨,好巧不巧,正在一路流浪的「时文馆」校长联系了他们,说可以为共和党提供校舍作为住所,但同时要求他们保护学生。 为了躲避战乱,新式学堂「时文馆」历经多次搬迁,终于在望云山南脚落定了。校舍面积大,地势易守难攻,是个绝佳选择。于是,风尘仆仆的士兵们牵着骡子、马,就这样在学生们好奇而胆怯的目光中穿行。 倒是有不少水灵的女学生的。花岛见前排小伙子开始躁动不安地搓起手,晃悠悠笑了。 白天难得无事,听着学堂里朗朗读书声,仿佛替人洗去了污浊。学校前广阔的菜园欣欣向荣,分门别类地插上了写有蔬菜名称的牌子,还标注了学名。恍惚间花岛怀念起战争开始前,自己与司徒老头一起种地的日子。 时间翻滚起来是很快的。 昔日那个兜着破围巾追逐黄包车的流寇花岛又到哪儿去了呢? 夜里,士兵们终于卧上柔软的床榻,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从国家大事聊到故乡,聊到女人,都落了几滴热泪。 “喂,花岛,”邻床那个眼角有疤的小伙子胳膊肘捅他一下:“说说呗,我看你女人肯定不少。” “啊......”他含混不清地应了句,此刻开始觉得被褥里藏有跳蚤,腿部瘙痒起来了。于是换个姿势,说:“想听哪个呀?” “哎呦,很得瑟嘛。”嬉笑:“那你现在最想的人谁?” 也许任何粗浅的形容与老套的比喻都无法准确勾勒出他的轮廓,花岛合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暧昧地说:“他啊......是个美人。” “哇哇哇,快仔细说说!” 要仔细说的话—— 花岛时常怀疑韩径夜只是属于旧时代的一场迷梦,然而身体每一寸肌肤却无比清晰地留存着他的记忆,提醒他那人的存在。深夜因胃痛而惊醒时,点燃香烟升起的第一缕白雾,便是韩径夜的影子。 说不尽。 身边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还在不断询问,花岛装死,再也不吱声了。 / 安宁总是短暂。三天后,一场精心安排的围剿席卷了「时文馆」。 战争开始得很突然,花岛记得自己是被炸醒的,紧接着刺耳的号角划破苍穹,到处是学生的尖叫哭喊。 大贺朝一队骑兵攻了进来,见人就砍,马蹄踏碎地上的眼镜。李猷之指挥学生逃离,几名士兵给他掩护,共和党所用的填装式步|枪在近战时失去了优势,对方长刀寒光一闪,便能轻而易举地削下手臂。 “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李猷之说。 □□填充完毕,花岛冲到街上,以石墙为遮掩一步步前进,耳朵辨析着枪声的方位。 “啊——!”凄惨的惊叫。 几个女学生从窗子里慌张翻出,皮鞋踩得月光啪嗒作响。最后那人裙子被铁架钩绊,随即一个人影挟住了她,花岛看见两条雪白的大腿就如此滑入黑暗。 砰! 他立即开枪打中对方手臂,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往防空洞跑,我掩护!”他护送学生们逃散,再次瞄准那名武士,心头忽地一紧。 不止一人...... 漆黑的披风、流淌着银光的刀逐渐显现在道路尽头,花岛咬紧牙关,周围此起彼伏的枪声让他有些慌乱——队伍整个儿分散了!忽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枚榴弹,嗖地一声在他们身后的校舍里落下。 他狂奔着撞开那些手无足措的学生,吼道:“快趴下!” 轰隆——! 紧随其后的巨大爆炸掀起层层热浪,木屑瓦砾到处飞溅,花岛感到一阵令人眩晕的明亮,身体腾了空,随后像只麻袋似的重重砸在地上。 五脏六腑仿佛被拍扁了.....他艰难起身,血率先涌出嘴角。 “去防空洞,就在前面,快。”他把枪交给学生,支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站直了,眼前一片黑暗,是经历爆炸后的短暂失明。 女生抓住他的衣袖:“那你呢?” “tamade快走!”花岛啐出血痰,抽出腰间锈刀。 大贺朝武士的身影只能隐约能看清一些,有人朝他袭来,他侧身半步避开,手指抚过刀刃暗红的血斑。 “哼,是个带刀的。”极尽鄙夷的声音。 他们自然有理由鄙夷,此刻花岛反而希望他们骂得更狠一点,这样才可以让他无所顾忌地挥刀。 第20章 第 20 章 随着士兵人数的减少,他们不得不放弃桑水。韩径夜率领青灯卫回到和泽,东马营殿后。 尹清玄听到这则消息时正在为燕王敬香,腰身折下标准的九十度。他手下的士兵们皆放下枪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支,依次点了香,毕恭毕敬站好。苍白阳光落在一排排黑色军帽上,锃亮。 “父王在上,保佑燕国武运昌隆。” 众人奉香躬身。 和泽已物是人非,重新推开屯所大门,熟悉的景色都染了薄尘,静静地、安详地卧在原处。 庭院中的水漏不知何时被冻住了,还保持着滴水的模样。天寒地冻,这股由北方吹来的寒冽蔓延到了和泽的每一个角落,冰河时代的预言让士兵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娘,青灯卫回来了欸!”街上孩子指向开敞的大门,表情惊喜。 “看什么看,快走。”女人拉着她的手匆匆走远。 留守屯所的是些伤残老兵,看见沉默的队员们,不消说就明了一切。他们煮了几壶酒,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今天大伙回家了,都开心点儿。”老兵劝慰道。 渐渐地,他们唱起《红衣浊酒歌》来,剑南以木筷敲击瓷碗,唱得格外动情。 青山未老 春风生芳草 白发人过西川 千肠一醉了...... “我敬中山侯一杯。”司徒老头一饮而尽。 中山侯韩玉成离世,好像一颗亘古长明的星突然间陨落。这则消息传遍各地,唯有他的儿子不动声色。 “唉,有时真觉得我们队长铁石心肠。”剑南悄声叹息。 “你错了,”司徒把玩着酒杯,目光悠远:“他是最重感情的人,只不过温柔到极致,才让人觉得冷。” 战备工作紧张地进行,几日之后东马营也到达和泽,谭茨光决定将红叶山房改造为临时屯所,与青灯卫分开驻扎,以此各守城池南北两侧。 韩径夜允准了他的决定——虽然军衔更高,但面对更加年长又更加经验丰富的谭茨光时,他总是在不自觉中一次又一次妥协,只能于心里暗暗责备自己。 有时,面对同僚比面对敌人更需要策略。 这天和泽久违地灯火满城。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低风——纸醉金迷的夜晚又回来了。 “让战士们最后好好享受一回吧,让他们记得大贺的模样。”谭茨光碾灭烟头,对韩径夜说:“等会儿来红叶山房,我们也喝一杯。” 房间收拾得干净,眼前撑着一幅绘有孔雀的巨大屏风,屏风旁落着一盏三彩琉璃灯。谭茨光为他倒酒,漆盏流动着灯光。 “四面城墙上都有炮台,我在城门下布兵一千,山下伏兵五百。你的队伍分四组巡逻,若是对方冲进来就把他们引入巷子,那里枪发挥不出优势。” “谭营长,”韩径夜坐直身子:“您的策略会不会......太容易被想到了。” “哦?” “巷战确实对我们有利,所以燕国与北国绝不会轻易深入,况且他们的火力是我们十倍不止,按部就班恐怕是不行的,只能以险、以奇制胜,赌一把。”他以桌案为地图,酒盏为兵,摆出了大致示意:“若按照您的方法,一旦玄武门失守——” “北面将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外。” “正是如此。” 谭茨光脸上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韩径夜微微皱眉,对方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丝不详。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手臂僵硬起来,身体想动却动不了。 怎么回事? 是前阵子受的伤伤及了筋骨吗?不,绝对不至于这样。 手心沁出冷汗,他努力掩藏着不适,不希望被谭茨光察觉。 目光忽瞥到手中那一盏酒。 难道说——!? 就在此刻,谭茨光倾身:“来,韩队长,再喝一杯。”他递来的酒壶悬停在空中,像是故意等待着韩径夜伸手。 艰难地尝试移动,手却抖得更加厉害,面色也愈发苍白。 谭茨光稍稍扬起头端详,随即绕至韩径夜身后,发出一声叹息。那热气吹动颈侧发丝,带着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攀上,抚过光滑的脸颊,最后捏住下巴,强迫他抬头。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了,休息吧。”带着笑。 韩径夜大脑一瞬空白,紧接着全部反应过来。 “我早该怀疑你......”他吃力地说。 ——从桑水相遇到青灯卫离队、士兵被迫退守和泽,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大片的国土拱手让人! “谭茨光,你罪该万死。” “随你怎么说罢......比起这个,你更该关心自己的性命。”男人拇指揉搓着韩径夜的唇角,深嗅他身上淡淡的白梅香气。无力反抗是最好的,这小子平时太傲了,所以让人急不可耐地想看他露出任人摆布的模样。 “你知道吗,你打骨子里散发着盂浪的气息,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说:“你根本不像看上去那样一尘不染吧。” 韩径夜不言,目光定定地落在淬雪上。直到谭茨光将他打横抱起来扔到床上,他依旧盯着那把刀,眼睛能望出血来。 “今天还有要紧事,没空折腾你,好好呆着吧。”男人安顿好他,推门而出,回首道:“他们说得没错,大贺是注定要亡的。” / 成魔。 杀戮是会上瘾的。 锈刀一旦沾了血,那些暗红的仇怨便冲出束缚,它们久久缠绕着刀身、也缠绕着握刀之人。花岛几近失智,脑海里只剩下“杀”这个单纯的念头,直到,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小腹。 抬眼,前方站着白衣少年,他双手不断打颤,哭嚎着拔出匕首,溅出一缕鲜血。 花岛刹那间完全清醒,少年的身影是多么熟悉,泪痕混着油污抹花了脸,他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次抬手朝花岛冲来。 “阿淳。”他按着血流不止的小腹虚弱地唤了一声,架住那人。 少年停了动作,晶亮的眼眸垂下泪水,但依然没有懈力。他们就这样僵持不定,于是花岛又喊:“阿淳!”声嘶力竭。 “闭嘴!你为什么——为什么——”他狂吼,匕首一次次砸下来,花岛大口呼吸,强忍剧痛把持着他的手腕。 少年的情绪推至,忽然变得无比脆弱:“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刀尖几乎抵住他的喉咙。 “花岛!” 就在这时,李猷之气喘吁吁地跑向他们,枪口瞄准了阿淳。 “别开枪!” 还是晚了。 刺耳枪声于耳畔爆开,阿淳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只感觉被一个人揽住身体,呼啦一下旋转起来。那人抱着他滚了一圈才定住,追来的子弹钉在他们身后不到一寸的位置。 少年颤抖着望向花岛。铛啷一声,匕首落在街道中央。 他努力地牵起微笑,对李猷之说:“带这孩子一起走。” 男人尚未从诧异中恢复,楞了许久才收枪:“你疯了吗!” 阿淳推开花岛,跌跌撞撞地捡起匕首,却被李猷之一击劈中后颈,昏了过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花岛扶住墙根站起来。 “我们损失了一半的人,但赢了。”李猷之背着少年,穿过已被烧成废墟的校舍:“就在半小时前,东海侯自刎。从今往后,大贺对我们将不再有威胁。” 红十字会战时医院。 花岛醒来时,阿淳在他身边守了很久。 看见这孩子,他心里还有些发怵,揉了揉受伤的小腹坐起:“又想杀我啊?” 阿淳垂首,低哑的委屈从两瓣青紫的嘴唇中颤出:“......三少对你这么好。” 花岛苦笑:“大人的事情是很复杂的。” “我不明白。”他握紧双拳,试图在错综复杂的时代中寻找答案。 房门这时开了,涌入一群手捧鲜花的女学生。她们皆穿着浅蓝色上衣,黑色百褶裙,白长筒袜和黑皮鞋,明眸皓齿,如同暖阳。 阿淳率先楞住了,赶紧把鼻涕抽回去。 “先生的伤养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们。” “谢谢您救了我们,”女生把花摆满了桌子:“这是一点小心意,愿您早日康复。” 花岛受宠若惊,被女学生团团围住的感觉让他有点儿飘,不免又露出几分流寇习气,与她们开起玩笑来。 阿淳一声重咳。 “哦,忘了介绍。”他揽过少年,道:“我弟弟,以后就在你们学堂念书啦,麻烦各位帮忙照顾他。” “谁是你弟弟!?谁要念书?”阿淳打开他的手,赶紧拉开距离。 “年纪好小啊.......”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弯腰凑近,阿淳红着脸朝后退了两步,撞到柱子。 花岛一旁看着,笑而不言。 女学生离开后,他将花束一支一支摆放整齐,哼唱小曲。 “是你救了她们?”阿淳揉了揉鼻头。 “嗯哼。”花岛抬眼,朝他招手:“过来。” “做什么?” “想念书吗?” 他掰着手指道:“有很多事我不明白。武士是为了救人,共和党也是为了救人,那你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为什么要逼死老爷......?” 花岛轻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星型徽章放在少年手中。 “等你明白了,世界便开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投喂/收藏的读者!你们是天使!马上就是五一假期啦,今天把文章全部放出来! 第21章 第 21 章 和泽城。 红叶山房。 许多事情都从这里开始。 韩径夜记起冬月祭的那个晚上,他喝了很多酒,那是恺沣去世的第九年。他找到了花岛。 花岛像只流浪小狗,系条破洞围巾,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仓惶无措却又燃烧着欲望的。一开始他牙尖颤抖,落下浅尝辄止的吻,韩径夜按住了他的头,舌尖挑开唇齿,指引着他摸索与前进。他的手法很温柔,也很浪荡,一闪而过的忏悔被情潮冲散,滚烫的钝感充盈了全身,他渐渐舒展,曲挺,忘乎所以地呻|吟。 他能感觉的出来,花岛与他一样,是在许多人身上寻找过温暖的人。 他是为了留住旧梦,花岛是为了逃避虚空。 泉下幽魂何处寻,前世缘未尽。 繁花飘散奈落底,空余钟磬音。 韩径夜像被撕裂了一般,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尝试了许多次,终于滚下床,重击使他稍稍恢复了知觉。艰难地伸出两根手指,勾到淬雪一角。 爬过去,压住刀柄,将刀刃一点一点抽出。 哗—— 右手手掌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涌。尖锐的痛感炸裂、绽放,沿每一条血管向上冲破了躯体的麻木,韩径夜在即将喊叫出声前咬住床单,蓬莱岛上,右臂筋脉碎裂时的天崩地裂之感再一次袭来,而这次更加猛烈。 若不猛烈也无法突破药力。 他整理凌乱的衣襟,握刀冲出房门,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整个和泽置身于一片火海! 韩径夜站在红叶山顶,茫然地看着山下憧憧黑影——那是逃命的百姓,夹杂着武士、浪人和伤兵。 北国突袭,他们放火烧了和泽! 风起云涌,火光冲天,战马嘶鸣,生灵涂炭。无星无月的夜空下,整座城市被灼成人间炼狱。 哭喊,尖叫,哀嚎。 人们仓皇逃窜,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每隔一处便有榴弹爆裂,房屋倾塌,无名的尸体堆积成山。河水泛着血的腥臭,两岸妓院酒楼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美艳,灯火相映,一片绯红。从鳞次栉比的低矮平房到哨塔,从城内到城郊,熊熊火焰如游走的巨龙,一霎间点燃了大街小巷,整个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无比清晰的显现出来。 韩径夜俯瞰着无可挽回的悲哀,冲下石阶。他要战斗,战斗到死。 落满霜雪的台阶中央,一个黑影拦住他。 那人站在石界碑下,萦绕在一层层几乎停滞的雾气中。 界碑造型古朴恢弘,两侧飞檐高高翘起,各挂一只翠色的六角风铃,在暗夜中无风自摇。一左一右分立着九尾狐和仙鹤石刻,灵动逼真,它们头上都顶着盏灯笼,映出摇曳不定的红色火光。 “韩队长恕罪,我不能让您离开。”他全身被青黑色的铠甲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缠着绷带的手缓缓拔出武士|刀。 “让开。” “唯一的办法是杀了我。” “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 他亮出淬雪。 一阵劲风呼啸而过,火星飘散,韩径夜一袭沾了血的白衣,黑发随风乱舞。 两人都算好了对方出手的时机。一秒,足尖蹬地,刀光伴着无形无影的步伐冲向彼此;二秒,刀锋相撞;三秒,侧身相擦,各自定住。 头顶风铃叮当,勾起气氛的诡谲与紧张。 突然,身披铠甲那人颈侧嗞嗞喷出暗红的血。 四秒,他倒下了。韩径夜从他的身上跨过。 “我不是......叛徒。”武士气息奄奄地说,闭上双眼。 / 和泽是北方最后一个关口。一旦和泽落入敌手,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北国和伪燕的铁蹄。 史书上,和泽失守这一事件标志着大贺王朝彻底名存实亡,从此开启了北、燕联合军与共和党二分天下的局面,两股势力都向朝天京逼近,谁能最终拿下都城,谁就是下一任霸主。 ——或许,你见过雪落进大火的场景吗? 那天就是如此。 夜晚忽然开始飘雪,飞蛾一般的雪片跌进烈火,转瞬被吞没殆尽。武士在枪林弹雨中倒下,漫山遍野弥漫着死亡。 有人说,他看见一名妓|女,胭脂色衣裳,头戴桃花步摇,把琵琶捧到被火焚烧了一半的露台上,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对漫天大雪空弹自唱。 快到清晨的时候,大火终于熄灭。纷纷扬扬的雪覆盖了大火后的废墟,覆盖了断壁残垣,覆盖了冰冷的城墙,覆盖了千百具尸体,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归于圣洁。 韩径夜和最后的青灯卫们困守屯所,他们仅剩的弹药就要耗尽了,每个人都被冻得伸不开手脚,沉重的眼皮几欲合上。 “我们会死吗?”剑南问。 “想点开心的事好不好......”司徒笑起来露出满口黄牙:“想想鑫善斋的包子,他家的肉馅最足,一口下去就嗞嗞地冒油。” “我想吃烤肉。” “我想翠花了,她还在老家等我哩。” “我想再喝一次玉兰屋的酒。” “我想我娘。” 有人哭了出来,紧接着队伍中一片呜咽。 “对不起。”韩径夜低喃道:“对不起。” “还没结束呢。”司徒老头按住他的肩膀:“我们还没结束,也不能结束。” “......” “你还记得昔日太子对你说的话吗?” “守护大贺到最后一秒。” “是啊。” 韩径夜深深叹息,抬头望天。和泽变成了一座空城,繁华落尽,光秃秃的树干迎风伫立,一抹鲜艳的红影出现在哨塔之上,说不清是人是鬼。 红衣、金发,手持铜盘。 剑南高呼:“祝司童!是祝司童!” 阳光一撇,红衣少年的身影便隐去了,大家怀疑自己出了幻觉,使劲地揉眼。 这时,马蹄声逐渐靠近,紧接着他们看见绘有龙纹的幡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耀王来了!耀王殿下!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男人披着猩红色大氅,马蹄溅起雪沫。他高高举起右手,向所有人展示着谭茨光的头颅。 阳光映照着他的面庞熠熠生辉,使人忽视了他残破的铠甲、遍布伤痕手臂和不到一百人的队伍,如果武神真实存在的话,那大概就是他的模样。 他是希望,是最后的信仰。 受到震撼的战士们蜂拥而上,“杀——!!!”呼声响彻云霄。 那种快意沙场的感觉又回来了,尽管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时代。机关枪扫射下,一排又一排武士倒下,耀王冲入重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韩径夜仰望男人策马而过,就像他小时候一次又一次做的那样—— “怎样?想成为武士吗?”父亲问他。 “就像舅舅一样厉害。”小韩径夜目不转睛地盯着耀王的背影:“我刀使得比他好。” “哈哈哈,武士可不只是耍刀,他们是要守护大贺江山的,你懂不懂?”大哥用红绸缎束了马尾,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瓜。 “好啦,差不多该出发啦。”二哥踢了他的腿肚一脚,朝韩径夜挥手作别:“我等着我们并肩作战的那天哦!” 韩玉成抚过胡须:“一路保重。” “爹也保重。” 缰绳飞扬,两个年轻明亮的身影就这样消失无踪。他抓不住。 后来,韩径夜孤身一人上了战场。 耀王分散了敌军的火力,现在状况是以一对十。他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要命地冲锋陷阵,在最后时刻杀到对方火炮前,使劲一推,将大炮调转方向。 轰隆!大炮轰翻敌方炮垒。与此同时,数十名士兵切断了他的退路。 “避开!” 忽然,一道银光擦着男人的脸颊划过,身后的攻击顷刻间被完全粉碎。他的后背贴上另一个人的后背,坚实而倔强。 “是你啊。”耀王叹道。 韩径夜捡起散落的步|枪,上膛:“我掩护你。” ...... 和泽之战是那乱世中最惨烈、最悲壮的战役。耀王的现身鼓舞了士气,使剩下不到三百名大贺朝武士奇迹般地足足坚持了九天九夜,甚至一度夺回主炮台的控制权。 双方伤亡惨重,黑水之城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尹清玄读罢战报,拒绝了北国代表往和泽调兵的提议。 “随他们去吧。”他合上双眼。 直到最后一刻,耀王仍没有让大贺朝的旗帜被人拔去。 身重数弹的他倒在韩径夜怀中,每说一个字便吐出大口鲜血,那声音淹没在血的汪洋里: “恺沣的事,原谅舅舅好吗?” 韩径夜点头,擦去男人脸上泪痕。这个一生戎马铁血沙场的汉子此刻变得如此软弱,他在这个瞬间望进他的内心,那里埋着一片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和回忆。 耀王握住他的手:“我......我把军符传给你。从此,你继我的名号,做大贺的将军。” 韩径夜默许了。 耀王终于满意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寒风吹遍了每一个角落。 / 《策马》 作词:燕池/叶知秋 策马逆君家 驮诗丈天涯 素衣引薄尘 烟暮染长霞 撩拨成闲句 予君消余暇 明月明月醉我 醉我如青芽 宝剑破敌肠 荣光耀京华 一时空荡了 多少人家 我借我借杯中物 隔空隔空相应答 酒语说一晌贪欢 却成了一念难罢 ...... 作者有话要说: 《策马》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歌 虾米可以听。作为全文的bgm我觉得非常不错 第22章 第 22 章 “大贺武士倒其次,主要是北、燕两国的防守。如果贸然北上,到不了朝天京我们的人就会损失殆尽。对付武士的那一套于他们完全不管用。” “只能期待大贺再支撑一会儿了。” 共和党第五次大会在渍州举行,李猷之作为代表出席,他走出会场时,点燃一支香烟。 “你们讨论出了什么?”隔壁小茶馆,花岛在那儿等他。没资格进去开会,只能磕瓜子打发时间。 李猷之叼着烟往椅背上一靠:“你去过燕国,见识过他们的武器吗?” “见过。” “那你觉得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有胜算吗?” 他想了想那乌云般的步|枪和整齐划一的军装,摇头道:“几乎没有。” 共和党毕竟是一支年轻的队伍,还带着点江湖气,无论人数还是武器都不占优势,队内法度也尚在发展中。初代共和党人,如吴岭南,他们全凭信仰而战,为后辈打下了基石,而到他们这一代,意气用事是远远不够的,共和党必须要拥有一套完备的体制、纲纪,才可与北、燕抗衡。 “你看,”李猷之摊手:“连你都能料到。” “所以?” “想要攻入朝天京,只能寻求外国的援助。” “还有国家愿意帮我们哦。”花岛用桌上的瓜子壳搭建小塔,一个没放稳,啪嗒全塌了。他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后忽然道:“你是说东国?” 东国与大贺隔海相望,是世界五大强国之一。为了牵制北国的扩张,它最有可能选择与共和党联手。 “原来你知道东国啊。” “我可把吴老师留下的书全都认真看完了好嘛,况且东国我本来就熟悉,师父教过我那里的语言。” 李猷之诧异地熄了烟:“你会说东国语?” “捕鱼的时候,嗯,有时需要与那边渔民进行一些交谈,你懂吧?” 这就跟学了降龙十八掌拿去给人搓澡的感觉一样......他脑袋里蹦出“暴殄天物”四个大字。 “正好缺个翻译,明天就推荐你去面试。”李猷之立即拿出小本本记录。 “欸,这又是什么事?” “我们打算派一批人去东国商议。”他撕下写着面试时间地点的纸:“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也可以吗?” “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参与,大家都是平等的。” 李猷之把纸片送到花岛手边。 接触共和党的高层,花岛还是头一次。 被彻彻底底审查了一通资料,那些人好奇的目光射过来,盯得他好不自在,连后头讲话的时候都磕巴了几下。 原以为当翻译这事肯定黄了,没想到在马路牙子上吃馄饨那当儿,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朝他扬起了信封。 信封里是一份简单的就职说明和一张船票。 出发那天,碧蓝的海面上风平浪静,阿淳来送他。 “一路顺风。”男孩绷着脸说,花岛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原谅自己。 戴上灰毡帽:“你也保重,好好念书。” “花岛!”就在他登上码头时,阿淳忽然追了过来:“你要早点回来。” 他怔了片刻,答应下。 “绝不能让北国占领朝天京!只有你.......才能救三少了。” 男孩鼻头抽动两下,花岛在他即将涌出眼泪时一把抱住他,低声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我保证。” 嘟嘟—— 轮船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鸣笛,天空中海鸥盘旋。花岛随共和党们一起走上甲板,眺望远处发出刺眼光芒的太阳。 许多年前,他告别师父,搭乘一艘小木船漂至大贺;今天,载他再次出海的是这样的钢铁铸成的巨兽。唯一没变的只有大海与天空罢。 那时,从东洋来的带刀者还被称为流寇。 / 没过多久,花岛就明白为啥共和党选择了他。 胡先生决定在蓬莱停靠三天,他们觉得找一个本地人会更加方便。 蓬莱这个小岛吧,花岛虽把它描述得原始粗野,其实不然。东国与大贺商贸来往时,蓬莱一直是海上的重要中转站,一座横山把小岛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面商业繁荣,村镇已具规模。 共和党此次前来,目的是拜访蓬莱行政长官、前前任东海水师提督张佑和。这是他们计策的第一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故地重游,心里无端千万思绪。 长期与师父在山林中深居简出,岛南他来得少。只见沿着大海修建了一条宽敞的马路,小木楼参差错落,兜售香烟白酒的,烧烤,修脚店,小驿馆,还有许多其他没有挂牌的小店,它们拥挤着,重叠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配色随意地组合起来。 胡先生穿一身雪白的西装,在众人的拥簇中下船。他是个极富亲和力的男人,对花岛报以礼貌的微笑,同他握手道:“辛苦你了,同志。” 许多渔民停下手中活计,望向这一队衣冠楚楚的外来者。若在以前,花岛大概就是那个脖子伸得最长的渔民吧,他如此想着正了正衣领,黑皮鞋朝前方踏去。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工作,他登上横山,沿记忆中的小路来到月珠湾。 月珠湾——它有个极美的名字,是师父取的。老人喜欢月光洒满海面的景色。 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烧烤味。 树叶一阵沙沙——忽然间,林中冲出一个身手矫健的人影,木屐在枝头轻轻一点,旋即寒光乍现,一把刀贴面而过,利落地削断几缕发丝。 那人压着斗笠,朝他一指:“拔刀。” 花岛微微笑了,取下身后用白布包裹的锈刀。 刀剑相碰,银色长影划出一个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弧度,劈头盖脸地向他卷来。花岛很快看清刀路,灵巧地扭转手腕荡开攻击,最后猛然发力冲破压制,一个空翻拉开距离。 落地时,只听格外清脆的咔啦一声。 “啊,裤子绷坏了......”他非常懊恼地说。 对方摘下斗笠,给了他个白眼。 “咱能别打了吗?师父。” 花岛脱下西装,换了粗布衣裳,坐在海滩上逗弄螃蟹。潮汐扑湿衣角,送来熟悉的气息。 老人烤了两串鱿鱼,但他并没有打算给徒弟一串。 “我就料到你会来。” “哦?” “这次,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所有事吧。” 花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良久后:“谢谢师父给了我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 “你要是真的谢我,当初就不该离开蓬莱。”老人放下烤串:“我赋予你重生、教你刀法、赠你锈刀,不是让你参与人世纷争的。” 花岛将一支香烟衔住,拢起手掌点火。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 “还记得你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尽是些天真话。”花岛回忆道:“我说我要救世济民,去做个游侠。” “共和党也好,武士也罢,只要手握武器,那就得背负杀戮和罪孽。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该杀的,有的只是不同的立场罢了。” “每个人都像您老人家这么想,那谁来推动时代前进呢?” “天地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已经活了三百多年,老得不成样子,原想着你能继承我的衣钵,看来还是不行啊。” “我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花岛把锈刀递过去:“这刀,今天还给您。” “凡人啊,凡人......你和韩家那小子一模一样,执迷不悟。” “谢谢夸奖。”他笑道。 这天晚上他们并肩坐了许久,直到日出。老人拔出锈刀轻轻一碰,那刀刃立马断成两截,吸引了一群嗜血的海鸟。 “你走吧。” “师父。” “这大概是你最后一次回蓬莱了。” / 共和党的船远渡重洋时,武士们正向着朝天京集中。 仪王、耀王战死,勤王投敌,韩径夜袭了唯一的军符,成为大贺朝最后的将军。 没有鲜花、锦旗、钟鼓乐,留给他的是支离破碎的王朝。 进城前,青灯卫们在方圆十里唯一的驿馆歇脚。 清晨窗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屋檐下挂满参差不齐的冰凌,韩径夜注意到院子里跳枝梅已悄然绽放。他在火炉上暖了手,小心翼翼地铺平宣纸,润了润墨。 “将军大人,皇上又催了我们一次。”门外有人来报。 “中午就动身。”他拢紧围巾。花岛在火车上给他的围巾,从那往后便一直不曾摘下,似乎成了冰河时代中唯一的温暖。 韩径夜终于落笔,他不知晓花岛身在何处,但有一种奇异的直觉——他会看到这封信的。 书写罢,将宣纸折好推进信封,缓缓系上细绳。 “若在皇城灵犀门下遇见花岛,就把这封信给他。”动身之前,男人如此嘱咐剑南。 “欸?您不亲自给他吗?” “我怕我等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到了。”他轻轻弯起唇角:“所以,你一定要替我等到他啊。” ......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两个月后。 蓬莱是唯一没有被冰冻的地方。 红衣人手牵白鹿,踏歌而行,一旁老人叹息着轻轻绕指,吸引了无数鸟雀。 “蓬老为何哀叹?” “哀世人生之艰难,叹神仙不如少年。”他答道。 第23章 第 23 章 大贺王朝迎来了它最后一个秋天。 共和党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兵至已被联合军占领的泮中。 红旗高扬,日光被过滤成血红色,投落在冲锋士兵的脸上。 “攻他的城门!” “营长,咱们主攻哪个门?” “什么主攻?全都给我往死里打!泮中拿不下,永远到不了朝天京!” 飞沙走石,子弹呼啸,这仗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共和党仍被拒之城外。北、燕士兵们在城墙上整齐而怪异地高声歌唱,颇具四面楚歌之感。 “tamade,”有人问:“支援到底会不会到?” “就算没有支援也得拼到底!就算死在这儿,也不能让北国佬抢了我们老祖宗的土地!” 通讯营被炸毁,年轻的联络员在壕沟中搭建了简易装置,努力辨清电波里的讯息。 “他们说就快——” 刚开口,猛烈的扫射又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士兵们护住脑袋,在碎石飞扬中努力瞄准,试图组织反击。 “操他娘的崽儿,一步也推不动。小王掩护我!” 一阵轰鸣撕裂了他的声音,忽然,不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一片黑云,那嗡响就像蝗灾爆发。 “飞机!”联络员大喊。 数十架飞机低空掠过,卷起狂风与雪花,紧接着一个漂亮的上扬,转瞬就飞越到城池之上。 轰隆! 炸弹落下,坚不可摧的城墙被轰塌一角,显露出苍老疲惫的姿态。 “是东国的战机!援兵到了!” 共和党们蜂拥而上,偶有人抬头,注意到坡顶一匹白马赫然出现,强光勾勒出骑马那人的剪影。 “他是谁?” 只见那人一甩缰绳俯冲而来,浩浩荡荡的队伍随即被牵出了山坡那头——数不清的兵、马,高高飞舞的红旗,浪潮一般汹涌着奔腾着,令人浑身颤栗。 “攻下泮城!三天后我们就能到朝天京!”领兵人身披风雪,琥珀色的眼睛闪着光。他将旗帜插上城墙,没有一丝停滞地穿过门洞。 花岛回来了。 他带回了东国军队,给千千万万共和党人注入一剂希望。 此刻的他已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流寇,也不是那个不思进取的小卒,他能够独当一面,在风雨飘摇中坚定地踏过万里河山。 眼前的天地,在这一刻便豁然开朗。 “冲啊——!”有人扯着嗓子嚎叫。 冲破暗无天日的长夜,冲破冰天雪地的大陆,在这个绝望与希望并存的世界上挣扎而活。 花岛不记得他多少次被炸弹掀翻,又多少次爬起来。爬不起来时,总有人向他伸手,他记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但这股力量被继续传递下去。 后来,李猷之在回忆录中这么写道: “战争是残酷的,我看见血流成河,看见尸横遍野,看见血肉之躯被子弹撕裂。当然,也只有在战争之际,才能看见一个民族的本性。 他们永远是炽热的、粗野的、义无反顾的,就像裹挟着黄沙的江涛。我无比热爱着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和土地上千千万万的子民,哪怕是平日最不堪的人,拿起枪杆为未来战斗时也闪耀着近乎圣洁的光辉。” 泮中一役大获全胜。 硝烟弥漫的废墟上,群鸦悲鸣。活下来的士兵安葬死者。 黄昏将旗杆的影子无限拉长,运载尸体的板车一辆接一辆驶过,伴随着已听不出感情的点名声:“王老三,江苏苏州人;陈久春,四川昙城人......” 花岛走过满目疮痍的街道,更明白了为何中山侯宁愿死也不愿让金陵变成这副模样。 “哥。”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唤。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猝不及防涌出两行眼泪。 是白狗。 熟悉而遥远的声音,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哥......” 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躺在尸体堆顶,金鱼似地大口呼吸着。 花岛靠近他。 白狗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包在燕国黑漆漆的军装中,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这是那个拉起车来快得像风一样的小伙子吗? 这是那个缅腆着说明年春天就要成亲了的人吗? 花岛看着他的燕国军装,心脏最深处被狠狠扎了一刀。 世道无情,无情至此。 白狗说:“给我支烟吧。”风轻云淡。 花岛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干瘪的“希望牌”香烟,递一根到白狗嘴边。他微微挪唇叼住,花岛便给他点上。 血色残阳里一缕烟雾升腾。 “夕阳无限好......” 白狗深吸一口,routi的痛苦消失了,他满意地合上双眼。 “这辈子我欠你。”花岛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守着他。 那人像是睡着了,香烟兀自燃烧。 /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朝天京,皇城。 白雪皑皑,天地茫茫,十二道城门依次沦陷,洋枪洋炮毫不留情地轰醒了这个沉睡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帝国。 烽火长安路。 装甲车碾过千年历史的青石板,穿过神道、千步桥,炸毁了武庙殿,打碎了武神「望」的头颅,他们继续前进,来到皇城红墙根下。 武士把守着城门。他们皆一身雪白,护额飘带在风中翻飞。 没有人敢下令开炮。 太和殿内的黄金龙椅,瑞安皇帝最后一次坐于其上。 “只要您跟我们走,您还是皇帝,只不过换个地方而已......”安定侯跪在阶前,双手递上一份文书。 “将军!您不能进去!” “将军!” 殿外老太监惊叫不已,但已没有人能阻拦他—— 韩径夜提刀而来,黑发黑瞳黑衣,好似鬼魅。他对着安定侯斩去,刹那间鲜血喷涌,人头先是高高腾到空中,接着落地翻滚,骨碌骨碌几圈后撞到柱子才定下。 那里,安定侯的躯干仍保持着跪姿。 男人擦去脸上血迹,对瑟瑟发抖的年轻帝王伸出手:“跟我走。” “大贺朝......亡了,亡了。”皇帝梦呓一般低声呢喃。韩径夜不由分说把他拉下龙椅,他浑浑噩噩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起来!” 泪眼迷蒙地抬起头,喏道:“径夜哥哥?” 他紧握他的手,两人穿过宫殿重重大门,这路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当他们终于置身于漫天飞雪中时,眼前是一片混乱。 “着火啦!着火啦!太后寝宫着火啦!”太监、宫女步履匆匆。 火势蔓延,瞬间席卷了三四座宫殿。韩径夜望过去,只见一片火光映亮了天空,女人疯狂的笑声像某种不详的诅咒,响亮地刺破烈火。 “老太后疯了!” 司礼监老太监长叹一声,把手中水盆扔掉了。 没人再去管那个疯癫的老婆娘,也没人再去管这个可怜的小皇帝,大家各自逃散,皇宫中从未有过这般热闹。 韩径夜拉了拉皇帝:“走吧。”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雪地。 “我不走。”他哭号着说。 “恺沣在世的时候托我照顾好你。”韩径夜望定他:“还记得吗?” 听到这个名字,身着龙袍的少年惊慌地朝后退去,好似回忆起了一场噩梦:“我没有下令杀我哥哥!”他狂吼,双手抹拭泪珠:“我没有下令!” “我知道。”只是平淡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吼叫逐渐变成呜咽。 韩径夜揽过小皇帝,他在他的大氅下瑟缩着,如同一只无助的小兽。多少年前,恺沛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韩径夜也是这么在雪中抱他的。 那时,恺沣也在,耀王也在,哥哥们也在。 男人拉扯他来到一扇小门前,松了手:“后面的路,让司徒陪你。” “你呢?” 不言。 红墙的阴影下,黄牙老头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满脸皱纹堆在一起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四皇子,老奴来接你了,走吧。”他颤抖的枯手为少年系上披风,像从前那样打了个精细的结。 / “放箭!”城门上武士高喊。 数以万计的火流箭升起,宛若一场盛大的烟火。 硝烟之中,小马车疾行出城,恺沛掀开窗帘朝后望去,直到韩径夜的影子消失不见。 黑发与长刀上落满了白雪。 共和党队伍一路西至朝天京。他们撞破城门,在联合军的重甲武装中撕开一条血路。 一天之间、一城之内,三方军队被不可抗拒的洪流裹挟到一起。 舞台灯光雪亮,各方角儿粉墨登场,象征命运的铜锣声响彻云霄——且看那武生一瞪眼,一吊嗓——好戏已开场。 “队长......” 远处,皇城琉璃瓦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花岛想起韩径夜:他从未如此遥远,却又从未如此靠近。 “花岛,长安路就交给你了。”营长说。 “放心。” “保重。” “你也是。”花岛朝他行了个利落的军礼。 营长也举起右手斜于帽檐下侧,紧接着调转马头向东面飞驰。 兵分两路。 长街直指皇城中心,两侧烽火连天,枪声如雨。苍茫大雪模糊了视线,穿透雪幕和烈火的,是大贺最后的武士们的身影。 这一刻,他感到未名的震颤。 “开——火!”花岛朝天空放了一枪。 等我。 等我。 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请单曲循环《策马》以便代入情绪哈哈哈哈,下面就是完结章了 第24章 第 24 章 “夏季易逝,空付韶华 烟火人间,命如飘萍 人生如缕,如夏蝉,如野地之露;是空,是梦,是孤寂,是雪落满梅花。在深宫中的人,在战场中的人,在归途中的人,在离别中的人,不过岁月弹指一瞬抖落的尘埃。 我从二十岁起,便开始逐渐相信宿命,冥冥之中感到一种庞大的约束,就像风吹起落叶打旋儿,谁也逃不开。我们便被这无端的风裹挟,匆匆忙忙地行向死亡。 回首这谈不上辉煌的一生,确实感到仓促和遗憾,但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遇见你,那便是我抵御余生严冬的全部温热。 你大概不知道吧,花岛,其实一直以来,我与恺沣从未是情人关系。 也许曾是有机会的......在那棵樱花树下,他问过我,而我拒绝了,因为我们永远是君臣,永远只能是君臣。那时我没想到,就那么两句话的问答,便已经耗尽我们之间的全部勇气。 后来,我目送他大婚,目送他登基,目送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他与别人相濡以沫又目送他痛苦沉沦不可自拔。我常常想,他的死亡是不是也有自愿的因素,若是这样,其中必有我的过错。 我很后悔,自他离开后的每天我都在悔恨中度过。有些时候的确是这样的,人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发疯似的寻找一切方法扭转天命,不惜放弃对握刀之人最重要的右手。所以,你一定得好好活下去,如果可能的话,请把我忘记。 抱歉把很多感情都宣泄在了你身上。若是当初遇见的是你,那该多好啊。 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聚散终有时,落花水自流。 今当远离,望勿念。 定有相逢期。” 灵犀门下,花岛松了手,单薄的信纸被长风卷走。 “这是将军给你的——!”一人追着跑去,他认出那是剑南。 只不过这一回,两人都遍体鳞伤,浑身散发着呛人的烟味。 “第十二师听令,不许对皇城内的武士动手。”花岛命令道。 剑南扑了个空,颓然跪倒在雪中。 “让我进去吧。” 剑南没有应答。于是花岛带兵穿过幽长的灵犀门,一根一根折下联合军的旗帜。 “去救队长!” 身后,少年武士忽然高喊,声音在门洞里层层回荡。 “拜托你!救他出来!” 皇宫深处,韩径夜正走向古樱树。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这里。 落樱如雨,一池残红,这寸土地仍守着古老的宁静,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火光。 “有一言要问太子殿下,不知您的理想是什么?” “我想开启一个没有战乱的太平盛世,使大贺不再受异邦侵辱、使人民安居乐业、幸福安康......终有一天我们能够做到,那天谁也不敢再瞧不起大贺。”十三年前,恺沣站在树下,替他拂去发梢花瓣,手指没有离开,轻柔而笃定地触碰他的脸颊: “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像一枚小石子投入宁静的池心,扑通一声,砸出万千水花。 少年不识爱恨,但那朦胧的情愫折磨着每一寸神经,造成无端的痛苦。韩径夜想说他愿意,千山万水都愿意,然而身体却不可自制地抽离,单膝跪了下来。 “您是太子,在下是您的臣。殿下的理想,我自当尽全力实现。” 他眼波微动,怅然若失地道了句:“是么?”随后将手纳入衣袖。 五个月后,太子大婚。 嫁衣如火,耳坠摇晃,绣着金雀的衣摆迤逦。 她是姜家大小姐,所有一切形容美人的词藻都可以尽情堆砌在她身上,她承得起。 绝世容颜半掩在金珠垂帘后,金片反射着刺眼阳光,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嫁衣垂下十九条彩缎,缎尾各系一枚银铃,响声清脆。 惊艳。 她走过铺着猩红地毯的长道,所有人都看向她。韩径夜杂在宾客席间,面容几分惨淡。 道路尽头的台阶上,新郎官在等她。 一身大红衣裳,面带不失风度的微笑。他紧紧牵起新娘的手,所有人都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韩径夜喝了很多酒,几乎站不起来,他明白得太晚了,一切已经结束了。他所能做的只有为他守护河山,为他攘除奸凶,一次次置自己的性命于危难,幻想着也许战死是最好的结局。然而他不曾料到,恺沣会率先离去。 他苦苦央求了许多人,却没有人伸出援手。劫刑场失败后,他被囚于清和宫。他不甘,冲破阻挠在皇城中跑啊跑啊,直到失去所有力气翻到在地。 自樱花树下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一头白鹿静静地凝视着他。少年伸手抚摸那柔软的皮毛,它也轻轻舔舐着他的泪滴。 白鹿穿过铺满花瓣的小径,越过草丛,指引少年去往一个地方。 荒草中落着座颓圮的宫殿。韩径夜从猛然辨认出这里就是传说中「祝司」所在,便跪了六天六夜。 第七天黄昏,红衣少年终于出现。 “再不来见你,你还会等下去吗?”祝司的声音好似一根被捻长的细线在风中飘摇。 “会。”他眼睛不眨一下地说。 祝司长叹:“东海上有岛名曰「蓬莱」,岛上有老仙人,司百鸟、渡亡灵。你去找他罢。” 末了,叮咛一句:“天命难违,你执意如此吗?” ...... 如今,韩径夜再次走到樱花树下。他感到强烈的宿命意味。 树下伫立一人,似乎等待良久。 是尹清玄。 他抬起狭长的凤眼,清风带起他的衣袖和黑发。在这个旧王朝终结的时刻,两人之间难得没有剑拔弩张,一切都短暂地随风散去。 “看来三少也很喜欢这里呢。”尹清玄说:“小时候我第一次来此,看见太子殿下与你在花树下舞剑,很是羡慕。可惜灵谷阁没有收我,后来我就回了燕州。这些事情你应该都不记得了,在你的印象中,初次见我大约是在战场上罢。” 韩径夜沉默,于是他继续说下去:“不知怎么的,今日我不关心战事,就想来一趟这儿。也许是时候把一切都做个了结了。” 一树繁花簌簌摇动,像一场盛大的仪式。岁月沟堑在眼前无限展开,壮丽而纯粹。 韩径夜明白了尹清玄的意思。 他眼眸平静如水,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刀,弃鞘。 “来吧。”尹清玄随之抽出两把短刀,鲜艳的唇开阖。 这个由刀剑开启的时代,将由刀剑终结。 ...... 两人起步挥刀的刹那,天地乍惊。 尹清玄的刀法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流寇右带刀 作者:任池 如烈火扑面,韩径夜无情地将它们一一削开,冷若冰霜。 杀机四伏,波涛汹涌,剑气斩下一阵阵如雨碎花,花瓣从发上落到衣上,身姿一转又飘落至地。银白清利的刀光飞闪而过,掀起狂风呼啸绯樱乱舞。 铛——! 随着致命一击,尹清玄的短刀脱了手,淬雪笔直地刺入他的胸膛。 “唔......”男人脸上凝固着痛苦与惊讶,吐出大口鲜血,猛然倒向韩径夜。于是刀把他刺得更深,从后背穿出,整条刀刃都沾满了血。 “你以为我情愿卖国吗?我只是......不甘啊。”呢喃自语。 尹清玄枕在他肩上,目光垂落,睫毛沾着一片花瓣。韩径夜闭上双眼,把淬雪从他身体中抽离。 刷啦—— “谢谢你,终于让我解脱了。”男人醉酒般晃了晃,随后仰面倒下,释然地笑。 他倒下的瞬间,一枚手榴弹从手心滚出。 轰隆——! 天崩地裂! 韩径夜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推至远处,撞向石壁。接着,只感到漆黑的海潮滚滚涌来,一个浪头将他掀翻,海底无数双手拉扯、吞噬。 他在下沉。 脑海中那首古老的歌谣又悄然响起: 赤色魑魅尽燃明,忧思侵我心; 扬灯折花渡神隐,不如归故里。 泉下幽魂何处寻,前世缘未尽; 繁花飘散奈落底,空余钟磬音。 ...... “队长!队长!” 逐渐卷入黑暗最深处的途中,不知是谁的手拽住了他。 / 花岛找到韩径夜时,他被瓦砾淹没,鲜血顺着垂下的手臂流淌,一滴一滴砸落地面。他一声不响地躺在那儿,嘴角抿着坚毅,长刀插于废墟之上,像一块碑。 “队长!” 花岛使劲摇着他的肩膀,声音柔软下来,无限哀怮地唤道:“队长......” 那人有了微弱的反应,手指一颤。 “nitama的......醒过来啊!” 也许是感应到眼泪落下的缘故,韩径夜喉结翻动,大梦初醒般地睁开双眼,随即感到自己被揉入一个心脏突突跳动的坚实怀抱。 是梦吗?他无声地问。 花岛抱得很紧,贴在耳畔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手指穿进他的头发。 那份温度和触感,还有痛苦的呼吸 ——原来这就是活着啊。 他望向他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子被火焰映得透亮,如同星辰闪烁。 “我带你走。” 韩径夜哭了,把二十多年来所有眼泪哭尽的那种淋漓尽致嚎啕大哭。“花、岛。”他艰难地让这声呼唤穿破嘶哑的喉咙,死死拽住那人的衣领。 两人在深宫中互相拥抱。 烈火在蔓延,樱花树烧成了一只巨大的火炬,迎风傲立。 在雪花与火焰之间,在苍天与殿宇之间,忽然,群鸟展翅扑向天空。壮丽无比。 “你总说我是囚鸟,其实真正的被囚禁住的人,是你啊。” 瞳孔中倒映着飞鸟的影子,花岛对韩径夜说。 瑞安十一年,冬。 历时三百余年的大贺王朝,终于覆灭。 / 两年后。 “老马,东西装好没?我要出发咯。”花岛把喇叭按得叭叭作响。 一身土huangse军装的男子又检查了几下轮胎,随后把车蓬一扯,喊道:“好了!” 花岛挂了档,准备启动,这时忽然有人拍窗。 “等一等。”声音倒是很沉静,不慌不忙的样子。 花岛于是等他。 那人拉开车门上来,在副驾驶位置落了座,两杆枪挨着门壁放好。 “队长也来吗?”花岛望着他笑,露出两枚好看的虎牙。 “走吧。”他说。 卡车呼呼发动起来,车轮在黄沙上碾出潇洒的长印。 营地逐渐远去时,那人突然说:“我早就不是你的队长了。” 花岛握着方向盘,没去看他,只是随口一接:“那我该喊你什么呀?” 闻言,韩径夜从窗外的风景转过视线,慢慢凑近到他耳边,直到那耳垂被憋出了一阵通红才从容不迫地开口,轻声吐出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 感谢所有阅读到这里的读者,向你们鞠躬。这是我第一篇完结,肯定有很多不足之处,希望隔一段时间回头再看一次进行修改,修改后的版本可能会发,也可能不发,原谅我有点神经质的强迫症,再次道谢,谢谢各位的包容。作者是个科研狗,码字时间不多,产出也较少,但每写一篇文都要消磨很多很多心血,因此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创作长篇原创了(需要缓一缓哈哈)。我知道现在行情是大家都喜欢那种轻松欢脱向的,我也喜欢,其实我平常就是个沙雕,但对待写作吧,我总是轻松不起来。曾经也想写点甜宠,不过写两行就写不下去了,觉得自己很堕落——大概是“作家不应以读者的意志为转移”这种想法吧,我在这方面格外矫情。(不是批评甜宠!)我不能接受一个很“轻”的自己,想写一些“重”的文字,想传达价值观和某种私人感受,虽然做得还不好,但会努力的。 《流寇右带刀》是我对黑泽明、王家卫、苏童、李碧华等人的风格的一次拙劣模仿,韩径夜和花岛的故事就讲到这里,那么,若是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