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 分卷阅读1 溺潮 作者:泠司 《溺潮》作者:泠司 文案:“我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正因为这样,能为他做哪怕一点小事我都会很高兴。” “可能等我不那么不堪的时候,我才会与他相认吧。我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 聂郗成x易淮,外冷内热大佬攻x心机美人受,无炮灰纠葛,1v1,he。 架空背景,有三俗狗血桥段出没,请勿太过纠结现实三观。 第一章 望月(一) 望月。 这天夜里易淮做了个有些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爬楼梯:那种老式筒子楼,黑黢黢的墙上贴着层层叠叠牛皮癣样的招租广告,很狭窄的楼道间堆满各家各户杂物,愈发阴仄逼人。不知哪家烧饭忘开抽油烟机,到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油烟味,他不记得自己爬了多久,就这么麻木地爬,中间几次看到对面光景,与这边如出一辙,如镜子两面,无趣得很。前方出现一扇门,他推开生锈铁门,哪想到一脚踏空,直直地跌了下去。 风擦过他的脸颊,失重的让他的心脏紧缩,小腹阵阵酸软,手脚使不上力,他闭上眼,忽然有什么把他托起来,放带一片很柔软的草地。阳光不很热,花园里的月季花开了,大团很浓郁的红,像沁开的血,远处云雀吱吱啾啾地叫,他滚了一圈,鼻息间充斥着刚修剪过青草那种冲鼻子的腥气。 他想要爬起来,忽然有人拉他的手,这个人的手心干燥手指温暖有力,他稍微侧过头,看见一截属于少年人的修长脖子和淡色的嘴唇,霎时失去所有反抗力气,任凭他拉着。两个人没有交谈,就这么躺着,他试图看清他模糊的脸庞,却不知从哪里掉下朵月季,随后是第二朵,他试过躲开,可太多,铺天盖地的月季噼里啪啦地把他们淹没。像葬礼上的死人,他直觉不吉利,抬手将沉甸甸的花扫开,一只手不够用就两只手……那个人消失了,留他一个人被密不透风的月季活埋,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 “你发什么呆?回神了。” 有人打了个响指,易淮登时回神。他坐在副驾驶席,胸前绑着一截安全带,窗外是仿佛肠梗阻晚期的公路。 费川见好就收,拍着胸脯庆说还好自己跟来了,“要你来开这车,半路走神后果我都不敢想。” 他今天刮了胡子,换了身剪裁得当的黑西装,头发也有精心打理过,看起来比平日里吊儿郎当模样要好上太多。 “对不起。”易淮没顶嘴,老实认错,“我会注意。”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别不是生病了吧?”前边的车子半天不动,费川百无聊赖地和他扯闲话,“病了的话跟我说一声,又不是非要你跟来,在家里休息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这几年费川没少给他挖坑,这次他也拿不准费川是开玩笑还是套他话就没有立刻回答,下一秒对上后视镜里罗弈带一点审视的目光,手上一抖,低下眼,“没什么。” “真没什么?”费川哪里会这样轻易放过他,藏在眼镜后头的眼神有几分咄咄逼人,“年轻人不要讳疾忌医,小病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他勉强笑了下,“真的,没睡好而已。” 晚上做怪梦这种私事本来就没必要拿到台面上讲,尤其当着罗弈的面,他也讲不出口。 “又是安德?” 地位最高的发话,易淮和费川同时闭嘴。 “是不是?”罗弈又问了一遍,潜台词是不要让他再问第三遍。 易淮还有点懵,平时他和费川明争暗斗罗弈从来不管,怎么今天突然横插一脚?但老板发话答还是要答的,他很坦直地回答,“没有,不关安德的事,我自己的问题。” 安德是罗弈养的阿拉斯加犬,七岁,前些入夜就开始狂吠,易淮睡眠浅,晚上被惊醒过好几次,白天问兽医和安保都没个确切答案,反倒让罗弈知道了这件事。 “啊,动了。” 信号灯转绿给死气沉沉的公路注入了新生气,费川不再搭理易淮,恭敬地同后排的罗弈道,“上桥以后就很快了,应该能在天黑以前赶过去。” 为了印证费川所言非虚,这一路上再没有堵过车,很顺利地就上了跨海的荣门大桥。荣门大桥是斜拉桥,两侧伞骨一样钢缆的将天空切割成无数块,易淮将靠自己这边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潮湿温热的海风立刻缠绵地吹了进来,在肌肤上留下痕迹。 上午好像下过小雨,之所以用好像是因为他没有亲眼见过,夏天地又干得快,到下午就不剩什么痕迹。车子驶过大桥中央,一束日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身侧,像小时候玩放大镜取火时的聚焦光斑,热得吓人。 不知是不是昨天没睡好的后遗症,明明没超速他的心还是砰砰跳。 罗弈不喜欢有杂声,所以费川没有打开车载音乐,就这样让沉默蔓延。 易淮又想到那个梦,最后无数花瓣将他彻底淹没,直到一丝光都看不见,然后他就醒了。醒过来以后他躺在床上,心跳得很厉害,难以平静,起来看了会利润报表,天亮换衣服去公司,然后大半个上午都消磨在了会议室里。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好像有幅叫《埃拉伽巴路斯的玫瑰》的油画画得是差不多的场景,想到此处,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梦见这种东西不是什么好预兆,搞得他们此时不像祝寿倒像去奔丧。 · 荣城是座海滨城市,改革开放前就在一众渔村里脱颖而出,如众星捧月般夺目,近十多年来经济发展更是迅速,中心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溺潮 作者:泠司 城区无数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城郊几座贫民窟却还维持原样,新旧差距鲜明地体现了出来,将整座荣城矛盾地割裂开。 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五,满月的好日子。满月每月都有,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八月十五的月亮才值得一看,剩下的都不太圆,对于少部分人来说六月十五却比八月十五重要得多。 六月十五是温家掌舵温正霆的寿辰。像温正霆这种身份地位的大人物,寿宴当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送送礼物切切蛋糕就算完,各路生意伙伴、近亲远戚都要提着厚礼上门祝贺,各种庆生法子轮着操办下来短则四五天长则一周。 这场盛会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温正霆会把正式生辰的前一天留给温家人,这年也不例外,所以罗弈特地把上门拜访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天。 庄园前的绿草坪上停着一溜让人眼晕的豪车,要不是有人引接费川还真不知道要把车停在哪儿。 看着不远处奢华气派的建筑易淮很有些感慨,没想到真有一天他会到这里来拜访——前几年温家也送了请柬过来,但罗弈就算去也是叫费川跟着,根本没他的事。 来接他们的是温正霆的贴身助理,他说温先生正在书房等他们,还说温先生上了年纪不能亲自出来迎接,请罗总不要见怪一类客气话。 易淮老实地站在罗弈后边,没想到几秒钟后一片影子在他面前落下。他抬起眼,对上罗弈看不出喜怒的眼神。 “跟我去见人。” 平日里这种事都是费川去,没想到这次罗弈居然挑中了他,他心里有几分诧异,可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假装没看到旁边费川带刺的眼神,轻轻说了声好。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想不出答案,或者说从很多年前起他就从没懂过罗弈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 庄园依山而建,主要分三个部分:南边是温家其他人的居所和宴会厅,比如今天的酒会就在这边的礼堂举办;中间连结部分是园丁精心打理过温室花房和露天花园,天气晴好的日子里能够在支起的阳伞底下喝茶喝咖啡;至于再剩下的是就是温正霆的私人领域,他的书房、起居室、会议室还有些休闲娱乐设施都在这边,就算是温家人也只有寥寥几个能够随意进入,剩下的都要先在助理处预约再确定具体时间。 易淮知道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温家混黑发的家,近几年明面上洗干净上岸,可背地里还跟那些生意有丝丝缕缕的关系,尤其温正霆…… 忽然前方转角走出来两个人,两拨人狭路相逢,都停下脚步打量起对方。 易淮这边是带助理在内的三个人,那边是看起来很年轻的一男一女。因为一些旧事的缘故,易淮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十分敏感,他悄悄地观察起这对男女。 夏天太阳很晚才会下山,天边飘着混沌的浓云,中间倏地劈开一条裂缝,金色的日光竖直落在了大理石地砖上,兴许是怕晒黑,穿洋红小礼裙的女孩子悄悄往暗面挪了下。 助理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温小姐,先生他现在在书房吗?” 原来是温藜,据说最受温正霆宠爱的孙女,易淮心下了然。 “还在的,他说接下来有很重要的客人就把我赶出来了。”温藜嗓音清脆,落落大方地同他们打招呼,“罗大哥,好久不见了。” “你从美国回来的?” “上午下的飞机。你也是来看爷爷的吗?” “差不多,你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 这头他们两个寒暄,被忽略的易淮越过罗弈的肩膀,打量着那默不作声的男人。 这是个很高大的男人,穿剪裁精良的铁灰西装系深蓝领带,身材精悍却不至于过分强壮,如一匹矫健的猎豹,介于在优雅和饱含爆发力之间。 察觉到他的目光,他回过头,英俊的面孔上带几分礼貌的疑惑,仿佛在询问自己是否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他。 正好那边话题落在他身上,温藜顺势挽起他左手臂,“他是我的朋友,中文名字叫尹源。”她眨了下眼睛不再说下去。 罗弈知道她的意思,不再多问,反正有些事情长了眼睛都能够看出来。 “我先走了。” 这场偶遇到这里就算完,易淮跟在罗弈的身后,在和尹源擦身而过时,忽然听到他用所有人刚好能听见的音量说,“你一直看着我,是我有哪里不妥吗?” 包括罗弈在内其余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他们身上。 “没什么。”易淮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吞咽了一下,希望对面听不出来,“你……”他本来是想说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这句话是否太过老土不说,他到底没有忘记身边还站着罗弈。 尹源稍微凑近了一些,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充斥着易淮的鼻息。 之前隔得有些远,近看的话,易淮发现他的五官仔细看的话有几分西化,而瞳孔不是完全的黑是深浓的灰色。 被这双眼睛这样看着易淮只觉得头晕,他强迫自己的脑子飞快运转,总算在合理的停顿时间内找到一个还不错的理由,“对不起,我刚刚有些走神,不好意思给你造成麻烦了。” 镇定,他这样警告自己,指甲已经快要剜进肉里。他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引起罗弈的注意。 “看来是我想多了,抱歉。”好在在他失态以前,尹源回到了安全距离,“耽误你时间了。” 这短短片刻的交锋让易淮的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你今天怎么回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溺潮 作者:泠司 那两人走后罗弈果然兴师问罪,口气带着冷冰冰的不耐烦,“不想干的话现在就去把费川给我叫来。” “对不起。”他只是重复着说对不起。 楼梯是回旋式的,一半有日照一半没有,罗弈转头的一瞬间,阳光正好落在他的侧脸上,他鼻梁高挺眉骨挺直,比起他那早逝的父亲更像他的母亲,可长年久居高位的缘故,他的神情总是带着几分阴鸷,很难让人产生亲近之意。 “跟好别走丢了,要是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给我惹麻烦上身就不好了。” 要过去,罗弈又说了这样一句意有所指的话。 易淮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比许多人都清楚像这样的家族能够藏下多少肮脏的秘密,毕竟罗弈做某些事从来都不避着他,甚至有点像是故意做给他看。 比如他十六七岁的时候,罗弈曾经当着他的面处置了一个出卖他的叛徒。 他做了很久的噩梦,一闭眼就是被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肉块,然后枪声响了,头顶的水晶灯啪地碎裂,无数碎玻璃像坠落的璀璨星辰。 如果是为了震慑他的话,那么罗弈确实做到了。他怕得几乎无法自己。 第二章 望月(二) 温正霆的书房前,助理敲了敲门,“罗总他们到了。” “带他们进来。” 助理把他们带进去,这里应该是温正霆日常办公的地方,全套红木家具,博古架上摆着几件彩釉瓷器,墙上挂着幅装裱精美的字画,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中央空调24小时运作,确保温度湿度都维持在最宜人的那个度。温正霆本人不在书桌前边坐着,助理指了指左边那扇虚掩着的门,“这边。” 比起公事公办的书房,这间内室明显要有活人气得多:暖色调装潢,柔软的羊毛地毯,还有几幅色彩绚丽的油画。 温正霆坐在真皮沙发上,手边摆着吸了一半的雪茄,像是在想事情,整个背影透着一种与身份地位不符的萧索。 易淮盯着他花白的头颅,骤然意识到这是他头一次这样正儿八经地见到温正霆。他比他记忆里的模样老了很多,之前哪怕隔得很远他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狼一样的凶性。 野心还有欲望,这些东西让他在岁月的侵蚀中站住了脚,而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就跟普通老头子没什么区别。 “温先生,我把他们带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一丝罕见的衰弱从温正霆身上褪去,就像年老的头狼,时时刻刻要在外人面前维持尊严,殊不知自己早已露底。 “温叔叔。”罗弈客套地叫了一声,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路上有些堵。” 单从地位上来说,罗弈跟温正霆差不多平起平坐,但中间数十年的辈分差摆在那,所以罗弈便退一步,叫温正霆一声叔叔。 “罗弈,你来了啊。”温正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这几年荣城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才说唯有塞车这件事人人平等。” “今天是您的生日,我给您准备了些薄礼,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来之前费川就把礼单交给了易淮,所以罗弈话音刚落他便向前一步,将精美的烫金信封双手举起递到了温正霆的手上。 温正霆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咬住口腔内侧让自己不至于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头狼已年老体衰,被这样看着还是令他感到一种如有千钧的压力。 跟这个一比,之前与尹源的交锋简直就是毛毛雨。 “怎么不是之前那个?” 没很久温正霆便挪开视线,不过是个底下做事的,就算有问题也不需要他去操心。 罗弈简略地答,“总要提携下新人。” “提携新人是好事,但不要伤了老人的心,毕竟新人不如老人知根知底,用起来也不那么顺手。” “我有分寸。” 对这过来人的告诫,罗弈不置可否,“您倒是把我的人吓坏了。” “这么胆小的话趁早不要吃这碗饭。” “听到了吗?”罗弈意味深长地瞥易淮一眼,“温总也这么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易淮快速答道。 与他的犹豫不同,温正霆再没有把目光浪费在他这种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身上。他松了口气,在心里说自己真是太过草木皆兵。 毕竟哪怕是那个时候,温正霆也没有见过他——聂元盛早有先见之明,把他们藏得很好,几乎都要搁在真空罩子里。 温正霆将这份礼单大致扫了下,露出点还算和蔼的笑容,“你倒是有心了。” 这就是满意的意思了,罗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过了会助理端来茶,热腾腾的蒸汽带着红茶的香气氤氲开来。 “不介意吧?”温正霆继续抽他的雪茄,顺带向罗弈发起邀请,“你也来一根?” 助理适时地将剪好雪茄的递给罗弈,罗弈欣然笑纳,陪温正霆吞云吐雾起来。 “你最近在跟意大利人做橄榄油生意?” 温家是荣城的跨国贸易巨头,少不了和政府的人有往来,自然耳聪目明。 “差不多是这样,”罗弈当然也明白,“温总,您过几天又有一批货要到?” “还真是瞒不过你。”温正霆哈哈大笑起来,比了个数字,“起码值这么多。” 易淮在旁边安静地听,他大学学的是金融贸易相关,听他们谈话不至于像在听天书,但听得久了还是觉得有些枯燥。 事不过三,被罗弈那样警告加叮嘱过了,他咬死了没再走神。他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溺潮 作者:泠司 然不会单纯地以为温家的生意是单纯的跨国贸易,明面上的货物只是个开拓航道的遮掩,真正价值千金的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货物。比如枪械,再比如…… “你舅舅上午来过了,没准待会你能在酒会上见到他。” 温正霆看似随意地说了句,罗弈耸耸肩,“是吗?我也有好些时没见过他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是啊,有什么过不去的。”罗弈吹起一片微青的烟雾,“我知道了,您就别操心了。” 他们谈话谈了很久,久到温正霆面上显露出一点倦色,正好外边天也黑了。 “暂时就到这里吧,我不像你们年轻人,有些累了,那边晚点再过去。你们玩得开心点。” · 易淮他们原路返回,穿过花园到礼堂的时候酒会已经开始有一阵子,打老远都能看到明亮的灯火。 夜风吹散了罗弈身上浓烈辛辣的烟味,“他是真的老了,再早个几年他绝对不会让人见到自己那幅模样。”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让自己的衣装看起来完美无缺,“你觉得呢?” 易淮拿不准他的意思,温吞道,“温总老当益壮,让人敬佩。” 罗弈带点不屑地哼笑一声,“你就是这样,要你说真话的时候反而晓得圆滑。进去吧。” 其实易淮有点害怕这样人多的交际场合,不过罗弈先一步看穿了他的那点退却之意,“把头挺起来,都是迟早要习惯的。” 酒会比他们想得还要热闹喧嚣,无数衣香鬓影,光景一派纸醉金迷。 费川已经在了,见到他们两人立刻迎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想要和罗弈攀谈的其他人。 包括温家人在内荣城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他们自成一个上流圈子,不够格的人想融都融不进去,不过罗弈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怕他,有的人对他心怀爱慕,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没人能够忽略他的存在。 被冷落在一旁的易淮望着熟练在罗弈身边应酬的费川,近些时一直就有的疑惑越来越重,那就是罗弈到底想做什么? 许多人都觉得这是罗弈看重他、想扶持他的信号,但他再清楚不过,罗弈真正无话不说的心腹是费川,他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罗弈真正的信赖,更不要提被重用。 就如温正霆说的,费川是罗弈最知根知底的老人,从罗弈夺权那会起就跟着他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和费川比起来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一点就是读过大学,不是民办野鸡大学或者捐楼换来的注水学历,是正儿八经留洋来的文凭,而费川连高中文凭都拿得很勉强。但这仅仅体现在他能够帮罗弈处理公司里的琐事,他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不可取代——真正核心的交易内容罗弈死死攥在手心里,一丁点都不可能让他碰。 忽然他的余光瞥见那边站着个人。那个人和他一样落单,不过看起来比他惬意一点,手中端着酒杯,姿态也很放松。 是刚刚那位尹先生。认出他以后他的脑中闪过一连串问题,诸如温藜没有和他在一起么,温藜去做什么了?毕竟从温藜先前的肢体语言来看,她很明显对这位所谓的友人有着超越友情的爱慕。 这一次尹源没有注意到他,过了会他看起来像是受不了酒会的喧闹,向大门这边走来。 行动先于意识,易淮连忙往旁边一闪,躲到尹源视线的死角,确定他已经离开了以后即刻追着他的步伐往花园那边去了。 湿润的、带一点青草芬芳的夜风吹拂在易淮的脸颊上,远处的天际线还带着一点日不落的余晖。他忽然清醒过来,轻声质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是啊,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一面这样想,一面继续往尹源消失的方向走去。他明知道罗弈随时可能会想起他,现在该做的是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回到酒会上,却还是走入了那片深红的花丛中。 是卡罗拉月季,他认得这浓艳的鲜红花束,毕竟他以前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种了许多这样的花朵,他经常把它们误认为玫瑰,是某个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纠正过来的。 他走了没几步就停下,是尹源,他站在小路的尽头,神色阴晴不定地盯着他看。 “你不会以为我没注意到吧?” 他发现了啊。易淮发现自己并不怎么意外,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件事不抱任何指望。 他动了下嘴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你想说什么?” 尹源没有等到回答,语气中多了一丝危险意味,深灰色的眼瞳中尽是他的倒影,“你就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有什么值得你在意的地方吗?” 第三章 望月(三) 当最后一丝天光淹没在山峦尽头,大而朦胧的月亮在青星的簇拥下升了起来,将黯淡的清辉降落在人世间。 远离热闹喧嚣的摇曳花丛之中,两人身形逐渐凸显,如深深暮色中的深黑剪影。 尹源盯着默不作声的易淮,一举一动越发咄咄紧逼,“回答我,为什么?” 易淮犹豫地开头,“因为……”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到底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完。 仿佛是看穿沉默背后的那些东西,尹源嗤笑了下,“发呆这种借口用一次就够了,再来我不会上当的。” 易淮一时语塞,“……对不起。”他都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期望什么,又在为什么感到遗憾。 “为什么要道歉?” 尹源大跨步向他走来,阴影覆满视线的刹那,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其间却听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溺潮 作者:泠司 见了一声叹息。 与想象中的冷硬粗暴不同,尹源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轻轻地拍了下,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另一个人的体温传遍四肢百骸,如此鲜明。对于这样的触碰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酸涩的热流从某条罅隙中流了出来,几乎要将他的内里彻底融化。 太久了,十年的时间能够改变许多东西,无论他怎样告诫自己,不许忘记,可事实就是连那个人的模样他都快要忘记,哪怕是最深的梦境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与依稀的声音。 我还能认出他吗?假如之前他还有一丝丝疑惑,那么在尹源手指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就确定了。不会错的,就是这个人,他不会认错的,哪怕这个人化成灰烬他也认得这个人。 他还活着啊。罗弈没有骗他,他的确活着。确定了这一事实以后,过去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这样就够了,大概吧。 “你要和我说什么?不说出来我怎么会懂?” 说出来就一定会有结果吗?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所以从未想过如果再见的话要和他说些什么。他想问这个人,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可喉咙里像是堵住,干涩得要命。 “聂……”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这似乎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这个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打碎了所有的旖旎,尹源如同触电一般收回手。 魔法消失了,他们重新回到冰冷的现实。 “我是尹源,只是尹源。” 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谁,他生硬地强调,“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只是你用这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就忍不住想要安慰你一下。你不要想太多。” 果然是这样。易淮毫不意外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是为了复仇才回到这里。 只是为了复仇。 “我不会说出去的。” 尹源皱起眉头,看样子有话要说。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我等不下去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淮僵硬地转过头,而费川好整以暇地报以回视。 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在旁边看了多久?易淮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了,他在心里暗骂自己的不谨慎,居然分心得这样厉害,连后面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目的达到的费川意味深长地目光扫过尹源,落在易淮身上,“罗总找他有点事,你们有什么事可以改日再说吗?”不等尹源和易淮发话,他又继续说,“如果没意见的话,我们这边的人我就带走了。” 他将“我们这边的人”几个字咬得很重,易淮知道这是谁的意思,不再看尹源的脸,乖顺地去到费川身边,与他一同离开。 “给你添麻烦了。” “罗总派下来的事怎么能说麻烦呢?哎呀,我差点忘了。”费川拍了下脑门,扭头冲站在深红花丛中的尹源喊道,“温小姐让我带话给你,她在礼堂那边的花房等你。” 走到一半的时候,易淮终于忍不住快速回头看了一眼。 尹源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去找那位温小姐了。他的舌根有些发苦。 · “有这么恋恋不舍吗?就算这尹源长得不错,我们罗总也不差啊,至于像一辈子没见过帅哥一样吗?最不济还有我呢。” 大概是知道易淮要倒霉了的缘故,回礼堂的路上,费川身上那股子幸灾乐祸的劲都快要压不住了。 “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不在的?” 易淮对他的阴阳怪气早就有了免疫力,很自然地把谈话拉回了正题。 费川看了他三秒,看出他不会再给自己提供更多的乐子,便稍微收敛了一点,不过说话还是带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你不会觉得你的这点小动作能瞒得过他吧?” “噢。” 易淮应了声就不再说话。 “别再出岔子了。” 说这些话时费川没有再嬉皮笑脸,严肃得都有点不像他,“既然罗总带你来了,除非他喊你滚,你就得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不管他是否需要。” “我……会的。” 回到酒会以后,他和费川尽职尽责地站在一旁做罗弈的陪衬,替他拦住一些没什么眼力劲的家伙,喝他不想喝的酒。 饶是这样罗弈还是被灌了不少酒,连带他和费川都有些醉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刚回来的时候罗弈那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他提心吊胆地等所谓的惩罚,却一直没有等到下文。 在他七上八下的间隙,温家的佣人已经把他们带到备好的客房前面。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佣人离开以后,冷不丁罗弈问了他一个他从没想过的问题。他低头看着大理石地砖的纹路不作声,脑子里奔腾过无数荒谬的想法,唯独一点格外明确,就是这问题他拒绝回答。 罗弈没得到答案竟也不恼,“那你有裸睡的习惯吗?” “……没有。”他眼角跳了一下,与之一同而来的是一个很有点大不敬的念头:罗弈吃错药了吗? “唔,这样也好。”罗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与费川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被蒙在鼓里的易淮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戏,但这不妨碍他汗毛倒竖,“请问有什么事吗?” “早点睡。”喝多了的罗弈比往日看着亲切一些,不再阴沉沉的让人脊背生寒,却很容易让人想到黄鼠狼给鸡拜年和狼外婆一类形容,“你之前老发呆不就是没睡好?” “好的。” 晕晕乎乎的易淮下意识地想要推左边那扇门——他和费川一左一右,罗弈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溺潮 作者:泠司 中间,这样出了什么事他们能及时赶到。 “不对,你的房间是那一间。” 不料费川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中间。 “晚安,做个好梦。” 在门关上以前,他听到罗弈这样叮嘱,手臂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恐怕会是个无眠之夜。 · 外面天还没亮的时候,易淮猛地从睡梦中醒过来。 平心而论,温家的客房布置得很舒适,床垫的软硬也很适中,只不过过去的经历导致他在陌生环境里一直睡得很浅,就像此时,让他醒来的是长久生活在危机中养成的野性直觉。 外边窸窣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竖起耳朵仔细听,门被人推开,他仍旧躺在床上动也不动,静观其变地等待这不速之客的到来,只是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摸到某样硬物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到了地毯上,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这人进到卧室里边,来到他的床前,俯下身子,他嗅到一阵微甜的馨香。 女人柔软温热的胴体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幽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却格外清晰。 原来是这个意思,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他镇定下来,“我不是罗弈。”他放开手中的枪,握住抚摸自己脸颊的那只手,坐起来拉下台灯的绳子。 这悄悄潜入的不速之客随即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 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或者说少女,他在心里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她看起来只有十**岁,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光洁的皮肤反射着象牙般的光泽,从五官轮廓来看很明显是东欧混血。 “我不是罗弈,我是他的手下。”生怕她听不懂中文,他又把这句话换成英语说了一遍。 她不着寸缕地蜷缩在他的床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慌和羞耻。 也许换了其他人会觉得这场景十分香艳,但对易淮来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想了几秒就把床上的毛毯递过去,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过了毛毯,紧紧裹在身上。 “如果你要找罗弈的话,他在隔壁,我可以帮你把他叫过来,你需要吗?” 他语调很温和,但这女孩的脸色立刻变了。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在罗弈身边待太久了以至于染上了刻薄的坏习惯,明明能说些别的话让这女孩不那么害怕,却偏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 “不要……”看到他伸手去够自己的手机,她发出细如蚊呐的声音,“不要……” 易淮怀疑要不是她没穿衣服,可能她真的会跳起来从他手中把手机抢过去再摔在地上。 就在他和她僵持的同时,他的手机响了。都不用他分神去看来电提示,会用这个铃声的只有一个人。 是罗弈打来的。 罗弈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肯定是早就料到有人会不安分,想要动些见不得人的手脚。现在就看罗弈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易淮,你醒着吗?” 不醒着的话又怎么能接电话,罗弈明知故问。 “罗总,有什么事吗?”他接起来,顺便下床挑起外套穿上。 听到他的称呼,那女孩瑟缩了一下,几乎要把自己彻底埋在毛毯里,与这个世界隔绝。 “到我房间来一趟。” 单这句话是很引人浮想联翩的,可紧接着罗弈的下一句话就把这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打碎了,“顺便把另一个人也带来,我有话要问她。” 易淮挂掉电话,看向床上那团可疑的凸起物,“穿好衣服跟我去见罗总,他要见你,快点。” 本着绅士风度他背过去等了一分钟,这女孩还是没从毯子里面出来,他叹了口气,按捺着那点尴尬过去捡她脱掉的衣服——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她的衣服脱在来时的路上。 这都谁教的?怎么会有人觉得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就能拉拢到罗弈?他一面想一面走,然后就对上了……一条浴巾,脸登时全黑了。 第四章 望月(四) “哈哈哈哈哈哈哈。” 费川笑得直不起腰,整个客厅都是他夸张的笑声,让人怀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笑。 易淮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女孩。约莫一刻钟以前,她只披了条浴巾就被送到了他的床上,倒不是说他不能理解这点——倘若这女孩藏了凶器在身上,好好的拉拢就得变成结仇——但这模样实在有碍瞻观,他没办法,只好打开衣柜拿了件吊牌都没摘的男式衬衣拿给她暂时遮体。他还没有解除对她的怀疑,可如果这副惊悸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神态装出来的,那她真应该去拍戏,没准还能小有所成。 想好事情的罗弈比了个停的手势,费川即刻收声,仿佛脑子里内置了一个开关,按钮就在罗弈手上。 “谁让你来的?” 这也是易淮想知道的:往罗弈床上送人这么没品的事到底是谁干的? 被问到的人动了下嘴唇,紧接着就把头低低地埋了下去,不敢看罗弈的眼睛。 “不想说?嗯?” 侧边的易淮很清楚地看见她脸上好不容易有的那点血色又褪得一干二净。 “反正就那么几个人,你不会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吧?” 这点上易淮倒是同意罗弈的看法——光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弄到客房钥匙这一点就把范围缩得很小了。 “我数三声,三,二……”罗弈停下,补了一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送你来的人没跟你说过我的事?” 罗弈话音刚落,她的心理防线便崩溃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溺潮 作者:泠司 “是温……温先生。” “哪个温先生?”罗弈的口吻十分温和,但易淮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听得出来这是他失去耐心的前兆。 连温正霆和他的两个儿子在内,这栋宅子里一共有三位温先生,而罗弈一贯信奉要么咬死了不说,要么就别吞吞吐吐。不上不下最惹人厌烦。 “温志诚。” “好了,我知道了。”罗弈神色稍稍放松下来,“谢谢你告诉我。” “老板,你打算怎么处理她?”说话的是费川,他像检查货物一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接送回去?” “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去,如果我被赶出来,我真的会死的,我会死的。”不知送她来的人威胁了她什么,她竟敢顶着罗弈给的巨大压力低低哀求,“求求您了……” “难得温大少好意,不给点表示岂不是太不解风情?”罗弈看够了她惊恐无措的模样才缓缓地说出自己的决定,“你在隔壁见到的人是我,结果我没有碰你,平稳地过了一夜。这样够了吗?” 见她还在愣怔,费川哂笑,“看什么?回去睡觉啊。” 她犹豫地瞥了易淮一眼,费川个不着调的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是同性恋,对女人硬不起来。” “不是……” “要对你做什么他刚刚就做了还等得到现在?” 费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要听不懂就真的是脑子有问题。她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客厅,费川跟过去看了眼,确定她进了隔壁的门才再回来。 “你们怎么看?” 无关人士离场,罗弈靠在沙发上,很惬意地等底下人各抒己见。 先说话的费川。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管这招有多老土,至少温老大弄了个漂亮姑娘来,冲这个我都要赞扬他一句。” “什么意思?” 费川摇头晃脑地继续说,“老板您这么多年不结婚就算了,连情妇都不找一个,外边都在传您是同性恋,万一温老大赶这趟时髦找了个小男生来,这事大概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罗弈明显不打算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八卦,“易淮,你说。” 易淮是没胆子在罗弈面前口花花的,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徐不疾道,“我觉得……应该是分公司跟温繁做航运生意的事情传开了,温志诚误以为您打算站队,急着想要拉拢您,但用错了法子。” “就是说那扶不上墙的阿斗急眼了。” 易淮没看插话的费川,“差不多是这样。” 温正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温志诚是跟明媒正娶的老婆生的,今年快五十,在温家一家常年亏损的海运公司里做闲职。 按常理来说温志诚应该是温正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母亲那边的人就在酒桌上旁敲侧击地问过温正霆,是不是该在家族里给他安排点事情做。本来他们想的是就算拒绝也不会闹得太难看,没想到温正霆把酒杯拍在桌子上,斩钉截铁地说了四个字:“绝对不行。” 看穿大儿子庸碌无能本质的温正霆在隔年带回了一个男孩亲手抚养,这就是二儿子温繁。 他是温正霆和某位不知名情妇生的,今年二十五六,就比孙女温藜大几岁,行事作风和年轻时的温正霆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儿子才是温正霆认准的继承人。 “我不是问这个。”罗弈摇摇头,像是对他们两人都感到失望,“我问的是你们怎么看温志诚选择拉拢我这件事本身。” 费川刚想抢答就被罗弈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让易淮说,说真话。” 顶着这两个人的眼神,易淮压力大极了,他仔细斟酌了很久,带着几分不确定开口,“温家此时内忧外患,不应该再……引狼入室。”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罗弈还是听到了,他的神色骤然阴霾了一刹,害得易淮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引狼入室?”罗弈眉宇间的阴云散开,眼中闪着森冷的光,嘴角却缓缓勾起,“你说对了。连温繁都晓得提防我,温志诚真是蠢得没救。” “这时候盯着温家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如果要说的话,温志诚这种胸无城府的蠢货的确是最好的切入点。” 见罗弈对他的答案很满意的样子,易淮这才松了口气。 · 说完正事以后就该散,费川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走,忽然罗弈叫住易淮,“你留一下。” 哪怕嫉妒得眼睛都要喷火,费川还是老实地出去,再顺手给他们把门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易淮和罗弈两个人。因为出来得急,易淮只随便套了件t恤在身上,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 “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有那么一瞬间易淮完全不知道罗弈在说什么东西。 “明明不情愿得要命,却被逼着到我这里来讨好我这个魔鬼。” 这一刻他确定了,罗弈的酒还没完全醒。 因为清醒着的罗弈不会跟他说这么多废话。他不懂罗弈这个人,就像他不懂罗弈为什么没有杀他,反而送他去上学,教他用枪和搏斗,把他养到这么大,再在自家公司里给了他一份说不上好坏的工作。 他不知道罗弈图的是什么,但他很清楚,没有人会这样对待杀父仇人的孩子——横亘在他和罗弈中间的不是别的,是上一代人用鲜血写就的、赤裸裸的仇恨。 他的父亲出卖了罗弈的父亲罗冠英,而罗弈为了复仇逼死了他的父母,这份仇恨永远都不会有消弭的那一天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溺潮 作者:泠司 。 “……其实是不一样的。” 罗弈扬眉,哦了一声,仿佛在问为什么。 易淮垂下眼,悄悄把身体的重心换到另一边,然后轻声说,“没有人逼迫我,我是自愿的。我的性命还有别的什么都任您处置,我没有一点怨言。” “为了聂郗成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从罗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 少年时期他内心总有个阴暗的声音在说聂郗成死了,是罗弈骗了他,可傍晚时分,那个人的体温是如此鲜明,鲜明得他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论他最后会怎么样,这件事本身都是值得的。 “……我不知道。” 这是他最今夜里说过的许多句话里最真诚的一句了。 或许罗弈期望听到的答案是“是”,但“什么都愿意做”的范围实在是太过广泛,他没有办法这样简单地应下。毕竟就算是他也有不愿意做的事情。 果然,罗弈嘲弄地笑出声,“哦?你连为他去死都愿意现在却说你不知道,你在愚弄我吗?” “不是的。” 他不去看罗弈的脸,“准确来说,那个时候我根本没空想这么多,我不过是刚好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聂家对我有恩,我要报恩,除此以外我别无他法。” 啪啪啪,罗弈居然在轻轻鼓掌。 “真感人,多么感人啊。” 当罗弈说感人这两个字时,他想表达的可能是相反的意思……易淮有些自嘲地弯起唇角,“其实只是愚蠢。” 跟在罗弈身边这么多年,这是他头一次反驳罗弈说的话,但罗弈留给他的恐惧太深,他连反驳都这样软软的,没什么力道。 本以为会有更多尖刻的羞辱等着他,可罗弈仅仅深深地望着他,好似之前从未了解过他。 “回去休息吧,天亮了还有一堆事等着。” ·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插曲,回房间以后易淮终于感到心力交瘁。 “你回来了啊。” 看到那楚楚可怜的女孩还在卧室外边等他,他实在匀不出更多的力气应付她,“你睡床,我睡地板,天亮以后你回去找让你来这里的人,别的事情就跟你没关系了。” 好在这次她把他说的话听了进去,还帮着他一起翻出备用褥具把地铺铺好。 等到关灯以后,易淮刚翻了个身就听到她带点试探地说,“他……说得是真的吗?你真的是……?” 哪怕铺了地毯地板也还是硌得人骨头疼,易淮又是被惊醒一次就再睡不着的体质,此时心里烦得厉害,张口就想说费川这个嘴上没门的弱智说的屁话你也信是不是傻,出口以前想想还是忍住了。 “我也不知道。” “啊?”感觉自己没准说错话,她连忙补救,“我是说……这种事情怎么会……”怎么会不知道呢? 易淮将脸埋在枕头里没搭腔。 如果一个人的青春期是在对死的强烈恐惧中度过的,那么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这种事肯定得往后稍稍。 尹源。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还是陌生得厉害。聂郗成,还是这个好,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都和这个名字的主人有关,光是将这几个字抵在舌尖就令他的内心柔软安逸。 “你知道尹源这个人吗?” 温藜是温志诚的女儿,尹源和她是朋友……他知道自己有些魔障,可就是忍不住问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 “你不知道的话就算了。” 问完他就后悔了,看她的样子,没准是被温志诚用不正当手段抓来的,怎么可能知道温家大小姐的朋友? “温先生提过几次,我没听得太清楚,不过好像是这个名字……”她怯生生地说,“对不起。” 迟来了太久的恻隐之心让他想要安慰这女孩两句,“如果没有真的做错事就不要道歉了。” “……是这样吗?” 至于究竟是不是,他有些苦恼地呼出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说了真话,“其实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三四岁,被那个人拍着脑袋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没做错事就道歉,那等你真的做错事又要和我说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几个钟头前发生的那件事,属于过去的回忆悄悄地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说这句话的人一定过得很幸福,至少不用像我这样。”她的语气里带着羡慕和向往。 幸福吗?幸福的人才考虑对错,而不幸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将毯子拉上来一点,感受着枕头底下硬物的沉重质感,慢慢寻找睡意。 假如这样的幸福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第五章 望月(五) 封闭的浴室中,热水哗啦啦地淋下。 站在水中的男人双目紧闭,仰着脸,湿漉漉的黑发被尽数捋到脑后,喉结微微耸动。他精壮的身体上留着许多陈旧的伤痕,有些一看就是钝器留下的,有些是烧伤,有些则是枪械留下的弹痕,最狰狞的那道从肩胛骨堪堪到臀部上方,斜跨整个背部,让人难以想象他过去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差不多洗掉身上沾染的酒气和脂粉气,他拧上水龙头,拉开磨砂玻璃门,到浴室外边的盥洗室随手扯了块毛巾擦起湿漉漉的头发。 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抬起手,手掌擦过的一小块区域倒映着男人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这个人真的是他吗?他愣怔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溺潮 作者:泠司 了一下,镜子里的男人与他露出相同的困惑表情,登时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已经过去了四年……不对,差不多快第五年,当初做手术的医生再三向他保证,只是在原有基础上非常细微的调整,让他看起来更接近资料上那个的男人,不至于太快穿帮,加上中间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该习惯自己看到的一切。 甩了甩不再滴水的头发,他就开始穿衣服,先是衬衣,将纽扣一粒粒扣到喉咙口,再套上长裤。 他的床头摆着份厚厚的商务合同,上边写满了批注——自从知道他还有这份用途温志诚便顺理成章地将这些繁琐的公务丢给了他,反正再烂也烂不过温志诚本人。 本来他应该在睡前看看这份下周会议上要用的资料,但在此之前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首先过去将房门反锁,将卧室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窃听装置和针孔摄像头以后从床头的抽屉里取了只全新未拆封的手机。像他这样的身份除了平时使用的手机,肯定还会带备用的在身上以防各种突发状况,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他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装进手机,然后开机,熟练地拨了一串数字。 “……” 电话那边的人没出声。 “陈叔,是我。”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粗哑的呼吸一声声地传来。 知晓陈叔一贯谨慎,他继续说,“九月二十日,傍晚七点左右,永珠区旧港盛安码头二号仓库,你带着姚毅来接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没用的东西’,第二句话是……” “不是今天。”兴许是烟酒过度的缘故,陈叔的声音嘶哑又苍老,像重物在水泥上摩擦发出的噪声。 “是我不对。”他将前后原委解释给陈叔听,“昨天一整天抽不开身,温志诚的女儿一直缠着我,我实在没办法给你打电话。” “我一直在等你联络,生怕你又出事了……你晓不晓得,你爸爸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天没联络我,后来我才知道,知道……他走之前还跟我说:‘老陈,没事的。’没事个屁!真没事就不会在盒子里待着里!”陈叔忽然说不下去了,电话里只剩剧烈的喘气声。 聂元盛的死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一道伤,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碰一下就痛得厉害。 尹源,或者说聂郗成下意识地皱起眉,“对不起陈叔,让你担心了。” “我是担心你吗?我是担心我聂三哥要绝后了!” “我不会出事的,至少在把那些人都送进地狱以前我不会再出事。”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卧室连着的小阳台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发泄了一通心里的焦急和怨愤,陈叔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找到了,他和他的人就这几天入境。我花了点时间才说服他……当初你爸爸决定退出的事情有点伤他的心,不过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他听完还是决定帮你一把。他让我转告你,不管成败他只帮你这一次,所以你一定不能失手。” “这种事难道还能有第二次?失手的话我们每个人都逃不掉。” 绵延的星空下,聂郗成将左手缓缓捏成拳。为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已经用上了所有能够动用的,失去了所有不能失去的,如果再失败的话,他还能够去见死去的人吗? 还能够见到他吗?肯定不能的吧。他还有什么脸去见他。 “我这边还不能暴露,所以肯定做不到处处安排妥当,那边就辛苦您调动了。” 陈叔没说好或者不好,“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等一下。”鬼使神差地,他叫住陈叔。 因为温志诚随时都有可能要见他,像这样的通讯自然是时间越短越好,但他就是忍不住。 “还有什么事吗,大少?”听出他有心事,陈叔没再恶声恶气地训斥他,“有话就快点讲,不要像个老婆子一样磨磨唧唧。” “陈叔,我今天见到他了。” “谁?”陈叔一时没反应过来,“温正霆?他没有……” “不是他,是易淮。” 这个名字一出,饶是陈叔都沉默了,“……他居然还活着。你在哪看到他的?他还跟罗弈在一起?” “他跟着罗弈来给温正霆祝寿。” “他……他还好吗?” “他长大了。”聂郗成低下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露出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真奇怪,明明这么久没见了,可是他光是站在那里我的眼神就不自觉被他吸了过去。我看着他,就知道这个人是易淮,是那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也是我一刻都忘不了的那个人……” 电话那头的人一直沉默,像是在消化这个重磅消息。 不同于当年远走的聂郗成,陈叔留在荣城,曾不止一次打听过罗家的事情,每一次传话的人都让他不要抱太大希望。 ——罗弈说过,一切有始有终,只有将叛徒的血脉彻底斩断才叫终结。 “还有呢?” “他也认出我了。” “不奇怪,他一直都是个很敏锐的孩子,又那么亲你,哪怕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不太一样……” 聂郗成自嘲地摇头,“我宁可他不要这么敏锐。” “后来呢?你跟他相认了吗?” “没有。” “你怀疑他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怎么可能。”聂郗成神色黯淡下来,“就算罗弈没有杀他,肯定也不会对他太好,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事再担风险。” 陈叔静静地听他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溺潮 作者:泠司 。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不多,所以有些话他不听就没有人会听了。 “我不想再把他扯进来了。那种事情一次就足够了。” “我希望他幸福,偏偏这又是现在的我做不到的事情。你明白吗?如果我没有那么轻率……”他省略了那一段,“就算他现在活着也不足以抹消我欠他一条命的事实。” “大少,你不要怪我说话直,既然罗弈这么多年都没有杀他,而且听你说他还能跟着罗弈出来见人,那么就代表罗弈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而你接下来要做的事要是败露了,在罗弈身边还能救他一命。要跟罗弈叫板,连温正霆都得好好考虑一番,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的事吧,别分心分得找不着北。” 被这样劈头盖脸夹枪带棒地训了一通,聂郗成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维。 “下次再说。” 会在这个点叫他的只有温家人。他果断挂掉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放卧室里才是真的不安全,一旦被其他人看到就全完了——打算待会找机会把包括手机在内所有的证据都销毁。 他先是解开衬衣纽扣再故意扣错两个,再进了趟浴室,将头发淋湿才去开门。 敲门的是温智诚身边的保镖,有些面善,但他也叫不出名字。 “尹助理,怎么这么久不开门?” 他擦着头发,有些尴尬地说,“刚洗完澡,在穿衣服,差点被裤子绊一跤。” 这人狐疑地看了他,见他这模样不像是说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温总让你过去一趟。” 第六章 望月(六) 距离酒会散场已经过去了好几个钟头,连时钟指针都悄然指向了数字12,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庄园南侧不少窗户都还亮着的,其中一扇就是属于温家大少爷温志诚。 温志诚正在书桌跟前装模作样地看一份写过批注的商务合同。 他是个看起来很平庸的中年人,继承了父母长相中不功不过的部分,也许年轻时与英俊两个字勉强沾边,但无情的岁月带走了他的头发和腰围,还给他斑秃和走形的身材,少数几次他和父亲温正霆、同父异母的弟弟温繁站在一起,活脱脱老中青三代人真实写照。 这份合同中英双语、一式两份,尹源前天交给他的时候说的是下周前一定要全部看一遍——英文版看不看得懂不说,至少得把中文版他勾出来的部分都看一遍。 他实在看得太不专心,好几次打完瞌睡捡起来继续看,连合同拿倒了都不知道。 “温总,人已经按您说的送过去了。” 正巧底下人过来汇报,温志诚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仿佛这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站起来把他迎进屋,“没出什么问题吧 “至少目前还没有。”这人算是温志诚的一个小心腹,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了。 听到人顺利送到了罗弈床上,他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些。 罗弈年纪比他小了整整一轮还有多,仗着爹死得早顺利爬到了他爹温正霆那个辈分,连他这个温家老大都要小心翼翼地巴结他。 不像是他这么大的时候女儿都上小学了,罗弈今年三十多了还单身——别人单身仅仅是不结婚,实际上什么都玩得开还没负担,他单身是连情妇都不找,简直过得像个苦行僧,唯一有迹可循的情史就是大学时期交过一个女朋友。 他送过去的这个姑娘就和罗弈的那位前女友足足有五六分像,可以说成败就在此一举。 “看来我们赌对了。”温志诚搓了搓手,眼里的兴奋之色都快要遮不住,“反正那边合同还没签,最后花落谁家还不是各凭本事。” 说到这个他就来气,前些时他那个便宜弟弟跟罗弈谈了笔生意——罗弈想要进军航运界自然绕不开作为这一行霸主龙头的温家人,便选择了温繁而不是他。 老头子偏心、不看好他,他一直都知道,尤其是在两个人的事业待遇上:温繁大学毕业回国以后直接进入总公司做事,继而自立门户,还有父亲的大力扶持,而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在边缘转悠,现在更是被“发配边疆”,被赶到常年亏损倒闭边缘的盛江做事。 温志诚听留下来的老员工说过,盛江亏损也不过是近十年的事——当初的盛江是荣城水上运输行业老大,跟德国那边最好的造船厂有长期生意往来,简直可以称得上赚钱机器。 但自从前任董事长意外亡故,被并入温氏旗下以后,温正霆重新调整了盛江的资源结构,将精英人才尽数调去了其它分公司,失去了主心骨的它便从此一蹶不振。 本来前几年盛江就该进入破产清算,但温正霆实在架不住结发妻子哭闹,将它转手丢给了长子,并扬言“盛江哪一年不再亏损,我就哪一年考虑重新立遗嘱”。温正霆的遗嘱很神秘,除了律师本人没人见过,据说对大儿子和妻子极度不友好,只留给了他们一些房产和死钱,公司股份等涉及温家产业根基的跟他们没有一丁点关系。 从未有过管理经验的温志诚一跃成为盛江航运董事长,为了这句像是戏言一样的承诺,温夫人铆足了劲,不惜自掏腰包也要儿子能够争口气,不要让那“贱人生的贱种”把家业全抢了去。 无奈盛江这个泥沼比他们想得还要难缠,投进去的时间、精力还有金钱都如泥牛过海,加上温志诚这个接盘的大学读得马马虎虎,完全就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溺潮 作者:泠司 混来的文凭,现在毕业这么多年,早就把那点知识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平日里看着底下人送上来的财务报表和合同就觉得脑壳疼,简直上班如上刑。 “去帮我把尹源叫过来。” 这一堆堆的表格在他眼里无异于天书,也不管这已经到了正常人睡觉的点,只想叫人快点过来解决。 如果说前几年他都是得过且过地在盛江混日子,那么转折点就要从两年半前他舅舅把这个叫尹源的男人送到了他的身边说起。 这人是在美国出生,本来是黑户,跟着偷渡过去当妓女的妈在旧金山贫民窟混日子,可能是他命中注定不该平凡,十四五岁的时候被当地华人黑帮华组老大华一鸣的三儿子华敬阳看中,从此就忠心耿耿地跟在华益身边效力。华敬阳帮他解决了证件问题,又专门请来家庭教师教他各种东西。像他这样脑子好使的穷小子,得到往上爬的机会就得抓紧了,生怕被主人丢弃,所以这个人懂金融管理,懂投资分析,能听说读写包括德语、法语在内的四种语言。 好景不长,老大华一鸣马上风一命呜呼,几个儿子为了争夺权力打得不可开交,老三不走运,被两个哥哥联手对付,千防万防,某天车子走到一半就被一枪爆了头。 华敬阳死后,他手底下的人要么另投他主要么洗手不干,就这个尹源,兴许是为了报当年的知遇之恩,拿着枪一个人干掉了出卖华敬阳的叛徒司机和密谋了整状谋杀的老大心腹,这一壮举在当地圈子里掀起惊涛骇浪,也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被整个华组乃至旧金山华人黑帮追杀的尹源在走投无路时遇见了温志诚的舅舅,以帮助他脱身为条件换取了他的忠诚。 温志诚看过这个人身上的疤,货真价实是在黑帮火并中留下的,倒胃口得人不想看第二眼。既然能对前任主人忠心到不顾一切报仇地步,那么他应该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重用这个男人,将公司许多关键的信息透露给他,这个男人也没有让他失望,在旁边帮衬着,必要时代替他上阵,居然一点点让盛江的财报没那么难看,亏损金额连年走低,没准再过个几年就能到收支平衡的地步。 本来这样就好,可近些时发生了一些事让他等不了了,再这样等下去没准他还没把公司亏损扭转,温家就已经全落到了那个兔崽子手里。 为了让他能有底气跟温繁那个小崽子叫板,罗弈的这笔大单子非常重要。他们给的报价远比温繁那边低——只要能从那里把这笔生意截胡下来,盛江的财务报告一定会大有起色。 尹源给他制定了一个方案,他一面照着做,一面还不放心,便背着尹源这个得力助手和其他人策划了往罗弈身边送人这件事。 “温总,您找我?” 温志诚被他叫得浑身舒畅。就算有本事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老实在我手底下做事? 这屋子里有三个温总,真正能被叫温总的其实只有北边住着的那位,可底下人会察言观色,除了在温正霆面前一概叫自己顶头上司温总。 “没别的什么事,我没时间看,也没精力看,你给我挑重点讲讲就行了。”温志诚拍了拍那厚厚一沓的合同,“不早了,你记得讲简单点,太难了我听着瞌睡。” 尹源露出个很无奈的笑,“好的,我知道了。”他接过合同,从第二页开始讲起。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不高亢也不过分低沉,加上普通话又标准得几乎听不出外国人口音,是最适合演讲的那种,温志诚一边听一边随便看,看到尹源来不及扣好的胸前的扣子,露出隐约的胸肌轮廓和一点的疤痕的影子。温志诚抽空想,他是不是应该抽去两天健身房?随后他又把这个提议毙掉。练又练不成帅哥,管他身上有多少肥膘,只要他还坐着温家大少的位置、有点钱,就自然有爱慕虚荣的人投怀送抱。 “到时候在会议桌上,37%这个数字是可以谈的,但浮动最好不要超过4%,受近几年原油涨价影响,市场一直不景气,那边报的是41%,上下浮动3%以内……” 就算尹源已经尽力讲得浅显易懂,可这些枯燥的数字条款和政策还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就想说点别的调解下气氛。 “听说阿藜又缠着你?” 尹源不说话了。 “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是关心你和阿藜。” 温志诚明知故问。不论背地里有多少阴私,至少明面上他一直是温家大少爷,有些事想不传到他耳朵里是不可能的。 “没有,小姐请我当她今晚的舞伴,但是我拒绝了。”尹源的态度很恭谦,可温志诚偏偏听出了一点遗憾的隐忍和无言的叹息意味。 如果我真的掌权了就把阿藜嫁给他好了,反正只是个女儿。温志诚那不算灵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作为工具来说,这男人真是无可挑剔,救命之恩严格来说是算在他舅舅身上,不如再来点姻亲关系让这份忠诚完全转嫁到他自己身上。 “有些珠宝很贵重,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触碰,只不过你得成为配得上它的那个人——身份、地位、金钱,缺一不可。” 而在那天以前,越是得不得的越是好,温藜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就应该像是挂在驴子面前的那根看得找吃不着的胡萝卜。 温志诚志得意满地教导他,“我很看好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你千万不要叫我失望。” 尹源低下头,“谢谢您的教诲,我受教了。” 第七章 望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溺潮 作者:泠司 (七) “盛江作为老牌企业,哪怕近几年财政状况有所缓解,但还有不少历史遗留问题需要处理,这些都会成为对方投资顾问的考量因素。综上所述,在和天时的竞争中我们不仅没有决定性优势,反而会被这些东西拖后腿处于劣势,我的提议是来降低分成比例展现诚意,但是这个比例不能太多,毕竟我们是合伙做生意不是做慈善……” 小插曲平息过后,尹源继续从刚刚被打断的地方说起,“对此您的看法是什么?” “听你的听你的,你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样,我没意见。” 温志诚边听边打哈欠揉眼睛,眼睛没有一刻是完全睁开的,活像抽了大烟的烟鬼,“后面还有多少?”他擦了下流出来的眼泪,含糊地问。 要不是谈下这项目就能在温正霆面前压温繁那野种一头,他才不会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这种事。 “快了。”尹源简单翻了下后面的笔记,拇指和食指中间留了约莫一厘米的间隙,“还有这么多。” “还有这么多?明天……算了,算了,你快点讲,我听着。下次你再讲估计还要从头,我可受不了这份罪。” 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长痛不如短痛,温志诚视死如归地向他点了点头,“继续,别耽误时间。” “辛苦您了。” 厚厚一沓商务合同,哪怕尹源都是尽量挑重点来说,但基数在这里,从头讲下来还是用了快两个小时。 “……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了。” 听到他说结束温志诚险些没反应过来,“还没完……啊,结束了?” 尹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是的,结束了。” 坐得浑身僵硬的温志诚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膀附近的肌肉,“除了被老头子训话,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听过别人说话,你该感到荣幸。” 他后面又嘟囔了几句话,尹源没听清,“您说了什么?” “我说,都怪那个倒霉的短命鬼。”温志诚乜他一眼,模样好似在说年纪轻轻怎么就有耳背的毛病。 “谁?”尹源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 “还能有谁?就是盛江之前的老板。”提起这件事温志诚就来气,语速都快了好几个度,“他要是没死轮得到我来给他收拾烂摊子?真晦气,自己没福气死了还要祸害我,要我说这种破烂公司就该被拆卖掉……哎不对,它现在对我来说还有点价值,要倒闭也得等我整垮了那小兔崽子再说。” 在他浅薄的认知里,要是没有盛江这个连年亏损的拖油瓶的话,温正霆就会把其它盈利状况不错的分公司给他掌管,所以说是盛江挡了他的路。 发泄够了,他便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低度酒,浑然不觉有人正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对尹源来说,杀死温志诚这样脑满肠肥的废物比宰一头猪还简单——他只要走过去,扣住他的喉咙就能很轻易地扭断他的脖子。 冰冷的怒火充斥着他的胸膛,当他就要跨出这一步时,他的耳边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说:“没用的东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是陈叔的声音。他整个人都楞在原地。杀掉温志诚是很简单,但杀死他能带来什么好处?他真正的仇人仍然逍遥法外,死去的人的亡魂依旧无法安息。 如果他在这里暴露,不止他这十年间的心血会功亏一篑,那些为他铺路的人也会被白白害死。再等等吧,到时候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鲜血凝结的仇怨就该用等量乃至更多的血来偿还,在此之前等待永远都是值得的。 “回去睡觉啊,还愣着干什么?在老头子旁边就是麻烦,早上七点就要起来。又看不上我又要我在旁边伺候,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 属于聂郗成的阴霾褪去,他再度恢复成隐忍忠诚的尹源。 “……没什么。”他的嗓音还有些干涩。 对于擦肩而过的死亡毫无知觉,温志诚觉得他这副模样有些奇怪也没多想。他困得上下眼皮都要黏在一起,只想着快点睡了早上好有精力应付他爸的冷嘲热讽。 “走啊,还要我出去送你?” “我走了,祝您做个好梦。” 温志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整这么多有的没的,快点走人才是正道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进门以前先检查了一下临走之前布置的小机关。看到那一小片便笺纸还夹在门缝间,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没有完全放心警惕,进去以后他又检查了几个地方,确定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其他人进来过,这才从口袋里取出那支留有他和陈叔联络记录的手机。 他先将电话卡取出来,折断,用打火机点燃,再把手机本体砸碎到无法复原的程度冲进下水道。 做完这些必要的收尾工作以后,他的心跳得很快——比这个更危险的事情他都做了,每一次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稍微有一点不谨慎就会彻底万劫不复,但没有哪一次他会这样紧张。 “倒霉的短命鬼……”他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照明灯,神色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份软弱,“其实温志诚也没说错,不倒霉的话你怎么会众叛亲离呢?” 连带温志诚在内,许多人都不知道盛江这个名字的由来:取名字的是个很俗气的男人,没读过多少书,所以在为公司取名这件事上近乎本能地想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名字。 聂元盛和江雪,混混头子和当红电视女星,两个一点都不相称的人却偏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溺潮 作者:泠司 相爱了。本来这男人想要给公司取名为元雪,可妻子嫌太过女气,没有一点阳刚之气,两个人争执了好久才选了折中方案盛江。 盛江成立了,经历了最初的艰难时期,这对夫妇的生活越来越富足优渥,于是他们选择要孩子——虽然这男人更想要一个和妻子一样的女孩,可生下来的却是个男孩子,很健康,跟任何普通的男孩一样。他还记得这个男人把他抱起来,用胡子拉碴的脸刺他,跟他闹着玩,自从生产后隐退在家相夫教子的江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柔声说小心一点,不要磕了碰了。 转眼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消失,陪伴着他的只剩冰冷冷的骨灰盒、母亲悲痛欲绝的脸庞和那些叔伯们推脱不耐的嘴脸。 久远的幸福时光如烟云一般消散,毕竟这都是很遥远以前的往事了。 汹涌的悲痛和憎恶将他淹没,他几乎要无法呼吸,“……爸爸。”他低低地吐出这样两个字,紧接着捂住嘴干呕起来。 第八章 望月(八) 庆生酒会的第三天,出席的大都是温家财阀里的高层和分公司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说昨天的来客鱼龙混杂,不论关系远近,稍微在荣城有点名望就会接到邀请,那么今天的客人显然就经过了筛选——只有与温家埋藏在地底的阴暗面打过交道的核心生意伙伴才会接到邀请。 比起这些,更加重要的是一直抱病的温正霆终于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黑色丝绒西装配深蓝领结,这活脱脱像是电视里常出现那种老派绅士的打扮把温正霆身上那种阴戾凶狠的气质冲淡了一些,给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儒雅。 他拿着精心准备的演讲稿向今夜的来客致欢迎辞,其间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疆土,目光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之上逡巡而过。他的两个儿子在后边等着,而他们带来的人在底下一刻都不松懈地待命……在场所有人都没有错过他的这一下停顿,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站在人群靠前位置的易淮看得很清楚,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温正霆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愈发青白灰败,嘴唇无措哆嗦了两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这个男人都是真的老了,再不像过去那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他低下头,想笑却笑不出来。狼就算老了也照样可以咬断他的脖子,有什么好笑的。 沉默持续了十多秒,温正霆这才如梦初醒地低下头,从断掉的位置继续演讲。每个人都听得出他不在状态,语调也不像先前那样中气十足,不过好歹最尴尬的时刻过去了,他们又能够在下面鼓掌。 温正霆以后就是温志诚和温繁两兄弟——往年都是温繁一个人进行开闭场致辞,今年老大温志诚破天荒地加入了致辞队列。 这是一个信号,证明这段时间里盛江的起色温正霆看在眼里并愿意给予肯定。 先说话的是温志诚,看得出来他为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做足了准备,看起来颇为有模有样,要不是最后磕巴了一次,这次发言简直称得上完美。 哪怕在场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是个草包,也都慷慨地鼓起掌。 毕竟温正霆到现在都没有就继承人一事正式发话,绝地翻盘的事情他们不是没见过,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在此之前把人彻底得罪了就不好了。 温志诚以后就是温繁。比起谨小慎微、力求无功无过的温志诚,温繁甫一出场就给人以强烈的压迫力。 温繁今年还不到三十,下颌方正,五官硬挺,头发剪得很短,一根根精神地竖起来,精悍的体格包裹在手工剪裁西装里,像一匹凶悍的年轻公狼,龇牙咧嘴地威胁着所有敢觊觎自己疆土的闯入者。 任何看过温正霆年轻时照片的人都会惊叹温繁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这个生母不明的私生子才会如此被看重。 易淮认真地听着温繁的致辞,忽然身边的罗弈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你猜温正霆看到了什么?” “我提示你一下,站那边的都是温志诚的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任何外人看了都只会觉得他们在说些很亲切的悄悄话,唯独易淮自己清楚,罗弈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 “再准确一点,他看的是温家老大身边那个叫尹源的助理。”罗弈带点兴味,耐心又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止是你,连温总都脸色大变。能让温总露出那副表情的人是真的不多,至少我只见过这么一次。我现在就想过去和他聊聊,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罗弈注意到了,在场还有其他多少人注意到了?他克制着往尹源那边看的冲动,“我不知道。” “易淮,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的这些小习惯我还不清楚吗?”罗弈好整以暇地戳穿了他的谎言,“你嘴上说不知道,可肢体语言和其它种种反应都在说‘我知道’。”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去找别人查好了。到时候知道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别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清楚。” “不要……”易淮微弱地提出抗议。不要这样做,请你不要这样做。 “第二次。”罗弈的语气冷了下来,“这是你第二次违逆我,第一次是为了谁?我想一下,好像是聂……” 打断他的是如潮水般的鼓掌声,他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溺潮 作者:泠司 直身子,好似两人之间无事发生。 “是聂郗成。”易淮替罗弈把那句话说完,“就在昨天夜里。”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这样和罗弈说话,不过他并不后悔。 温繁结束了他的致辞,酒会正式开始,首先就是给寿星本人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来给罗弈敬酒。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温正霆来这一出,给小儿子拉关系铺路是重点,大儿子不过是个添头。 “去给罗总拿些吃的,待会罗总回来要吃。” 那边罗弈在跟温家父子应酬交际,这边身为心腹的费川随时候命,诸如准备食物这样的小事自然就摊到闲人易淮头上。 “别拿杏仁制品和烟熏鱼类,罗总不吃那个。” “我都知道。” 酒会上的餐点都是由五星酒店后厨准备的,其中不少食材是用飞机直接从原产地空运而来,易淮端着餐盘挑罗弈喜欢吃的东西各拿了一些,看那边进行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往回走。 到这个时候他才敢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视线,不过尹源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他去了哪里?这样的疑问很短暂地在他的脑内停留了一会就被别的事情占据了。 “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拦住他去路的是个面相气质有几分轻佻的男人。 “听说我的好外甥养了个有意思的小东西,今日一见,发现比我想得还漂亮,看来我那好外甥还是懂怎么欣赏美人的。” 这话就差直接说他以色侍人了,易淮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他和罗弈可不是这种关系,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共处同一屋檐下就是极限了,再多了对谁都是折磨。 “对不起,请让一下。” 莫政雅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反而凑得越发近,“你就是易昇的儿子吧?” 既然这个人是罗弈的舅舅,那么过去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他。 “我是。”易淮小小地倒退一步。他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得这么近,而莫政雅也不是普通的陌生人。 他第一次看到罗弈对什么人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就是对莫政雅,连他自己也只从罗弈这里得到了阴阳怪气的讽刺。 “我的好外甥什么时候改行做慈善了?嗯?” “对此我建议您直接去问罗总。” 莫政雅快速地贴着他的耳边说了句话就哼着小曲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心神不定地站在原地。 没过一会费川就急忙赶了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餐盘。看样子他对着这边的动态也是时时刻刻关注着的。 “我看到莫政雅在你旁边停留了一会,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回答的速度太快,易淮放慢了语速,“他问我要不要跳槽到他那里去,我拒绝了。” “真的吗?” 费川把他带到靠角落的位置,隔绝开有些有意无意窥伺的眼睛。 “莫政雅这种人,你少和他打交道,对你和罗总都好。”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告诉费川自己还记得他昨天说过的话。 费川看了他差不多三十秒钟,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会……”我不会出卖罗弈,毕竟他遵守了和我的承诺。后半句他不会说出来的,可这就像是一种决心。 “我知道你恨罗总,恨他让你的人生变成了这个样子。”费川的表情带着几分烈士断腕的壮烈,“但是易淮,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罗总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也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罗总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量,你不要被表面这些东西蒙蔽。”费川唏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过了会,应酬完的罗弈回来,费川连忙把装满的餐盘递过去,让他在当中挑喜欢的填饱肚子。 易淮机械地给罗弈端来酒水,罗弈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又丢魂了?” “没有。刚刚碰到了莫先生……” 罗弈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想从你这里下手?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嗯。”易淮犹豫地应下,“我没和他说什么。” “你也没这个胆子。” “差不多是这样。” 他有些勉强地答道。方才莫政雅的那句话勾起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梦魇。 ——想不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骨灰埋在什么地方? 有关父母的话题是他和罗弈之间永恒的禁语,但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想得都要疯了。 · 一轮敬酒祝词到头,温正霆再顾不得风度,屏退其他人,单单叫住长子,要他跟着自己到礼堂外边的半露天长廊去。 “爸,您怎么了。”从未被父亲如此重视过的温志诚有些受宠若惊,被酒精熏得微红到了脸颊几乎要迸射出油亮的红光。 温正霆感觉自己已经魔怔了。他只不过是随便看了一眼,连那个人是否真实存在都不确定。 “刚刚站在那里的人呢!”他指着热闹的宴会厅的某个方位,不可控制地冲长子低吼,“回答我!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年轻的时候,他什么都敢做,报应和鬼神都是无稽之谈——想要什么就去抢夺,有人敢拦路就让这个人消失,他一直信奉这样的真理。等到他老了,死亡的脚步逐渐迫近,他开始听到一些过去不曾听到的声音,这使得每一天他都感到恐惧,恐惧那些死去的人会找他索命,所以他把自己锁了起来。 只要在这坚固的外壳里他才会感到安全和放松。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溺潮 作者:泠司 “什么人?”温志诚被吼得懵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反思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 温正霆厌烦地瞥他一眼,“年轻,男的,穿灰西装,我没看错的话是你手底下的人。” 温志诚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个人,但他还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哪里有问题,能让他爸如此反应过度,“是我的助理尹源,您之前不是见过他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把他给我叫过来,立刻!”听到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温正霆耳朵嗡嗡地叫了起来,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 “好好好,您稍等一下。” 温志诚虽然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掌权的发话了,立马听话地拨了个号码,“喂?尹源你现在在哪?我爸,就是温总要见你……我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你来就来,别那么多废话。” 挂掉电话以后,温志诚立马又换了张脸,乖顺地同温正霆汇报,“他说他马上过来。” 温正霆阴晴不定地盯着长子,“你最好祈祷这个人没问题。” “应该……不会吧。”温志诚被他威胁得也紧张了起来,“我查过的,这个人没问题,父亲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到五分钟尹源就出现在了温家父子的面前。 见到他的一瞬间温正霆就开始怀疑自己那时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的确见过这个人,但那几次他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把头抬起来。”他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抬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温志诚抬高了音量。 这个男人非常听话地抬起头,他毫不客气地捏住他的下巴,扳过来扳过去地反复查看。 不像,并不像那个死掉的男人,硬要说的话轮廓、眼睛和嘴唇稍微有点像,但总体来说是另一张脸。 应该是他在台上从特定角度看过去产生的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温正霆沉声问。 尹源想了几秒钟,“我叫尹源。” 即使在这边待了这么久,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他的口音与土生土长的国人不一样,带一点外国人的强调。 他答得非常有条理,从怎么被前老大华敬阳看上到近些时在美国贫民窟当妓女的母亲前些年得病死了他还回去处理了葬礼的事,他都讲得十分详实。 随着他看似平静实则充满感情的讲述,温正霆那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没事了。” 尹源鞠了个躬,转身往里边走。 温正霆盯着他的背影,冷不丁抬高音调,“聂元盛有个儿子,我知道你还活着,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你那死鬼爹报仇。” 即使他都这样说了,尹源都没有表露出一丝异样。 “温总,您说什么?”他困惑地扭过头,“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温正霆凝视着他的瞳孔,“你说呢?” “我觉得不是,可这里只有我们,所以我才来问您。” 温正霆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个几乎能够称得上和蔼可亲的笑容,“抱歉,我认错人了,请不要见怪。” 得到了确切答复,尹源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我哪里没做好。” “年轻人谨慎点是好事,像我这个儿子就太不谨慎,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事,不麻烦,能为大少做事是我的荣幸。” “老大啊,看看你底下人多会说话,学着点。” 可怜温志诚早就吓得不会说话了,麻木地点点头,跟复读机似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尹源离开以后,温正霆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望着夜空。 今天是阴历十六,月亮最圆的日子,还是罕见的血月。暗红的光晕萦绕在巨大的星体表面,连黯淡的斑纹都变作了血一样的颜色。 这刺目阴森的颜色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可怕的灾祸将要降临了,这个地方即将成为血与火的海洋。 “父亲……我的人,没问题吧?” 过了会,温志诚鼓足勇气过来问他审视的结果。 他再不想伪装和善,这个儿子有多少斤两他知道,那些成绩是谁做的都不可能是他做的。这个废物要是能成大事还会等到现在? “滚一边去,别跟着我。”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恶劣,他缓和了一些,又道,“你是主人,你需要在宴会中主持事务,怎么连这点小事都要我教你?” 甩开一脸诧异的大儿子,他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捂着胸口停下脚步。普通止痛药已快要不足以缓解症状了。 可怕的病魔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医生不止一次建议他立刻开始化疗,他拒绝了,坚持只接受保守治疗,吃副作用最小的药。 因为一旦他开始接受化疗,有些事情就再也无法隐瞒。 他联络了自己的私人助理。在过去的数十年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这个人。他连几十年结发的枕边人都不相信。 “帮我做一件事。”电话接通以后,听到助理的声音,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焦急。 他这个人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份预感已经帮助他避开许多次暗杀和灾祸,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查老大身边的那个尹源,从他出生那天查起,认真查。这个男人有鬼,他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第九章 暗潮(一) 暗潮。 昏暗动荡的光线,潮湿冰冷的雨水侵蚀着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年幼的易淮被人牵着在暗巷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溺潮 作者:泠司 穿梭奔跑。 每一次汽车前灯的猛烈亮光照射进来,拉着他的女人都会惊慌地蹲下身,靠垃圾桶做遮掩,祈求不要有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他们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跑不动了就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走,去那遥远的、远离灯火和喧嚣的尽头。 突然她停住,蹲下来将头埋在腿间,肩膀不停地抖动,喉咙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呜咽。她哭了很久,久到雨势都转小,当她抬起头,他茫然地同她对视,想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他好累、好冷也好饿,他想不起来他们上一次安稳地坐在一个地方吃饭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为什么爸爸还不来接他们回家?爸爸不是说最爱他和妈妈了吗?为什么他能够放任他们在外面这样受苦? 他才刚刚张开嘴,说了一个字,女人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嘘,乖乖的,乖乖的,不要发出声音。” 女人捂住他嘴巴的手很冰,仿佛铺天盖地的大雨,不留一点缝隙。他越是呜呜嗯嗯地挣扎女人就捂得越紧,缺氧让他的视网膜前浮现出大片血红色的斑点,手脚的力气也在逐渐被抽离。好在她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在他昏死过去以前猛然放开手,“对不起,我……我太害怕了,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我不想杀你……”她抱着肩膀,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诸如“对不起”和“我不是有意”的这些话。 她年轻的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乌发雪肤,嘴唇如热情的红玫瑰,哪怕嫁人生子之后过了十多年也依旧美得摄人心魄,可如今这份美丽被持续不断的焦虑和恐惧摧毁殆尽,短短半个月时间,她就瘦得形销骨立,宛如一具覆着人皮的骷髅,大大的眼睛如死鱼眼珠一样凸了出来,旁边布满蛛网般的干枯细纹,“能救我们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她枯瘦的手指插入湿漉漉的头发,歇斯底里地撕扯着,“那个人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了!” “死……很痛吗?”先前窒息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他悄悄地上前一步,尝试地用自己细瘦的臂膀搂住她。 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理解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永不再见的死亡。 “可能吧,有的很痛,有的只是一瞬间。”对于他的触碰,女人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仿佛这怀抱有千钧中,“我希望不要太痛,但那是不可能的。” 又来了,这如影随形的可怕恐惧又来了。他尽力往她的怀里钻,“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降临在他们身上呢? “因为罗弈不可能放过我们的。”女人将他按在怀里,下巴安置在他的头顶,梦呓一般地说道,“他要把那个人受过的苦十倍百倍地返还到我们这些背叛者身上。” 她的怀抱不像过去那般温暖,如果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深深湖底的水草,缠绕拖曳着他向深渊的最深处坠落。 “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所以这些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只有你了,你一定不能出事。你一定不能出事,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能平安,我什么都可以做。” 哪怕让自己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她也会这样做。尚未听这一层残酷意味的易淮还是打了个寒噤,将脸颊贴着她的脖子,“妈妈不要哭了,我会保护你的。” 他哪里知道,这孩童的承诺就如沙制的绳索,将她送上了绞刑架。 · 咚咚咚,易淮抬起头喊了一声进来。 是底下人来送工作上的资料,他指了指桌子左边的空位,表示自己暂时没时间看,“放这里就行了。” 虽然接触不到罗弈生意的核心部分,但这不代表他每天就可以尸位素餐地当寄生虫。他大学学的是金融,辅修会计税务,罗弈大概是要把之前几年投在他身上的钱加倍赚回来,从他毕业回国的第一年起就实打实地把他当廉价劳动力使用起来。 平日里他都是早上七点不到就起来,先开车送罗弈来公司,然后就有数不清的琐事等着他,晚上七点以前能够走出公司就是天大的喜事,回家看看工作上的事情,洗洗睡了又是新的一天。 比如今天,他吃完午饭休息了半个小时就要为下午的会议做准备。 会议三点钟开始,在此之前他要重新把这些资料再过一遍,确保谈判的时候不会出差池……明明又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可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上周从温正霆的寿宴回来以后,他一直想起这些一度被强行遗忘的往事。 他的父亲易昇在罗弈父亲罗冠英手底下做事,本来只要好好做就能够前途无量,却偏偏被罗冠英的仇家收买,帮着他们在罗冠英常坐的车子上装了炸弹。 罗冠英被炸得血肉横飞,易昇也没好到哪里去,只剩一口气被送进icu,力求要从他嘴里逼供出真凶的名字。 头七当天,罗冠英独子罗弈回国,在灵堂中当着一众人的面说出要为父亲报仇雪恨这种话。 既然要报仇,首先就得从易昇身边的人下手。易昇的妻子杨怡萱因为罗家保姆的通风报信提前携子出逃,带着他过了一段时间的逃亡生活。那段时间里他们没有一天是在同一个地方度过的。有时候早上他们还在破旧的小旅社里睡觉,下午就不得不坐着拥挤油腻的大巴去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偏僻乡下,因为是小孩和女人的缘故,就算加钱买了坐票也有人厚着脸皮过来蹭他们的座位。 罗弈的人无处不在,好几次要不是有附近的好心人通风报信,他们就真的要被抓住。 这样逃了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溺潮 作者:泠司 一个月,他们的精神都到了极限,尤其是他母亲,随便有点风声鹤唳就真的会彻底崩溃。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回到了荣城,把这个一直拖累她的孩子交给了过去认识的人,然后自己去见了罗弈的人。 这是他有关她的最后回忆。 回国以后罗弈对他的看管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趁某次公务出行的机会贿赂了荣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那前后两三年的火化记录他都请人查过了,没有杨怡萱这个名字。 她还活着吗?他不敢抱有这样的奢望。她死了吗?是罗弈杀了她吗?那么为什么罗弈让他活着呢? 内线电话响了,是费川打来的,通知他待会不要迟到。 挂掉电话,易淮翻开面前的资料看了两眼,整个人疲惫地向身后的椅背倒去。 下午盛江的人要来这边,他必须做好会议前的准备。 还有,这是不是他意味着可以见到那个人了? 第十章 暗潮(二) 三十二楼的会议室里,易淮专心盯着眼前的这份合同草案, 合作方式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就是他们这边出钱,盛江提供人脉和资源,都是两边各自欠缺的东西,运作好了就是1+1>2的效果。 看得出来盛江是真的很想得到这个项目,知道自己因为往年业绩竞争力不够,所以不止是分成比例给出了极大优待,连违约惩罚都写得格外清楚,不带一点马虎眼的。 平心而论,这份合同真的非常优厚,优厚到放眼整个荣城都没有第二家航运企业能给他们开出同样的条件。 那边盛江的人还在侃侃而谈,他自己在心里按照合同上开出的条件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要是合作顺利的话,他们这边起码能赚这个数……偏偏罗弈是那个意思,他这做下面人的只能陪着把戏演圆了,别中途露馅。他无声地叹息一声,手中的万宝路钢笔一时不慎,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了小小的一点墨迹。 “易经理,您有什么意见建议吗?”那边的尹源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以为他是有话要说, 易淮诚恳地看着他,摇头否认,“没有,您继续说,我在听。”说完就十二万分专注地盯着尹源。 尹源有意无意地侧开脸,避开了他的目光,继续说着合同中的条款内容。 会议持续到下午五点多,罗弈直到最后都没有明确表态,哪怕到最关键的地方都只说些态度暧昧的话,引人无限遐想。 “你们的诚意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罗弈这样说就意味着属于他们的陈述时间结束了。 温志诚有点失望,但毕竟是他求着罗弈做生意,哪里会这么简单就被打击到放弃,便搓着手非常殷切地看向罗弈,“天色不早了,罗总您晚上有其它安排吗?没有的话鄙人在骊龙景轩定了位置,要不要赏脸一起吃个晚饭?” 罗弈没有立刻说好或是不好,转头向一旁的费川,“费川,我待会还有其他事情没有?” 费川打开日程表,极其公事公办地说,“您七点钟还有个约会。” 就易淮的了解,让费川听完这一整场商业会议大概就跟让他听一场不带翻译的古代拉丁文研究讲座一样,头晕脑胀堪比听天书,此生不想再听第二次,所以费川出现在这里铁定是罗弈的安排。 “听到了吗?我还有其它事情,没办法和您一起吃饭了。” 罗弈皮笑肉不笑地摊开手,表情介于满怀歉意和似笑非笑之间,温志诚一下子就慌了,“可是……位置都订好了。” 要罗弈推掉约会赴这边的约这种话他是打死都说不出来的,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位置订好了这类话,想要罗弈能够再重视自己一些。 “那边是我一位许久不见的亲人,很久以前就约好了。”罗弈双手交叠摆在锃亮的红木桌面上,“这位易经理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他说的话就代表我的意思,你们有什么事找他也是一样的。” 说完又看向易淮,很平静地吩咐,“易淮,温总赏脸吃饭,你就代替我去好了,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 温志诚闻言立刻把目光放在易淮身上,不用想就知道他打算把那些用在罗弈身上的讨好手段换汤不换药地来一遍。 放在平时罗弈这种明显祸水东引的行径肯定要让易淮头痛,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有自己的打量。 他收拾了一下面前的东西也站起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身为大老板的罗弈不去,易淮便是他们这边地位最高的,其余几个负责本次项目的年轻人听温志诚说了地址以后自己开车过去,而易淮坐温志诚的车,跟他们一道走。 身为助理的尹源在前面,温志诚和易淮坐在后排。 之前因为紧张等缘故,温志诚还没好好打量过这个所谓的项目负责人,等到这样单独相处,他发现他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剪得短短的头发是最纯粹的黑,皮肤比他见过的许多女人还要白皙,仿佛一块冰冷的白玉,隐约能看到底下青紫色的血脉,这样的长相很容易让他看起来脂粉气又轻浮,但他的衬衣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神色平淡,让他看起来与这严谨的商务环境不至于格格不入。 唯一让他心里打鼓的问题就是,这个易淮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像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让人很难信任他能够担此重任。 “易经理,你们罗总……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不管有没有,先套两句话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溺潮 作者:泠司 说,温志诚是这样想的。 “上次的事,罗总还满意吗?” 从上车起就一言不发的易淮转过来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读懂的情绪。 “您自己觉得呢?”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听得温志诚心里直打鼓,可骑虎难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试探下去,“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呀。你是罗总身边最亲近的人,肯定知道一点吧。” 听到他说的最后几句话,易淮笑了起来,温志诚看得愣愣的,不知道自己说的那句话这么好笑,“罗总……不是很喜欢这种事。” 易淮说得很委婉,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东西了。 看样子温志诚还不知道上次自己送来的那姑娘连罗弈的衣角都没挨着,跟自己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地将就了一晚上。 “难道罗总有对象了?” “就我知道的,罗总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温志诚更迷惑了,在他的世界观里,一个成功的男人身边怎么能少了莺莺燕燕呢? “就算不成家身边有一两个人也是好的啊。”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支支吾吾道,“罗总难道有……那方面的问题?” 这话你敢当着罗弈的面说吗?易淮终于忍不住叹气,“罗总有没有性功能障碍我不知道,但您还是少做些这种事吧,罗总不太喜欢别人太关心他的私生活。” 他随便扫了一眼后视镜,驾驶席上的尹源模样十分平静,仿佛对他们说的东西毫不关心。 温志诚碰了个软钉子,可还是不气馁,天南地北地找他谈天,他实在是听得头痛,便把脑袋扭向另一边看车外的风景。 这几年荣城发展得很迅速,新旧城区仅仅一墙之隔就如两个世界,比如他们此刻所处的永珠区。 荣城自古便是海港城市,几大码头都集中在永珠区这边,当中又分新旧港。顾名思义,旧港是从百年前传承下来的旧港口,新港便是近几十年随着荣城经济发展而扩建的新港口,新旧交融,中间界限却不曾泾渭分明。 “你在看什么?”预备着要讨好他的温志诚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哪里能错过这点细节,“噢,快到新港了。” 他们今夜要去的骊龙景轩就在新港这边,顶楼的旋转餐厅如果没有些私人关系的话光预约等位就要等到明年一月,看出来温志诚为了拉拢罗弈真是老底都拿出来了。 “没什么。”易淮收回目光,说了个温志诚怎么都没想到的答案,“看到旧港有些怀念。”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怀念些什么,可温志诚这一刻偏生福至心灵,“易经理,你看天色还早,要是想怀旧的话就下去看看?反正酒店就在那也跑不掉,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对不对?” 易淮思考了一会,“那好吧。” “要不要我陪你……?” 易淮摇头,“不用,海边风大潮气重,温总您让尹助理陪着我就好了。”他弯起嘴角,不过这笑意一点都没有进到眼睛里,“还是说温总离不开尹助理?既然这样我就一个人去了。” 他知道这样很卑鄙,仗着罗弈之前说过那样的话故意做出不悦的样子压温志诚就范。 可罗弈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他狐假虎威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温志诚露出被冒犯的神情,“怎么可能?尹源,跟易经理走一趟。” 尹源找位置停好车,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易淮微微一笑,下车冲尹源比了个请的手势,“温总,我们最多半小时就回来。” “想去多久就去多久,有事我叫其他人过来就行了。”温志诚都做好了这人要么油盐不进要么提一些古怪要求刁难自己的准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好满足,只是让自己的助理给他当保安,真是做梦都要笑醒。见尹源还是在驾驶席上一动不动,温志诚生怕他坏自己好事,在后头连声催促,“还不快去。” 尹源先是打了个电话,让其他人过来陪温志诚,“有什么事请一定要联系我。” 他推开车门,到久等的易淮身边——这时易淮哪里像是寿宴上那个紧张得手足无措的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那就如你所愿。”他的瞳色变深了一点,近黑的深灰色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走吧。” 第十一章 暗潮(三) 新港这边大多是客运码头,所以除开出行的本地人,观光客和旅行团随处可见。 长长的浮桥边停靠着气派的多层豪华游轮,再远一点的地方能够看到通体洁白的灯塔。湿漉漉的太阳悬挂在白塔的半腰,成群结队的海鸟朝向归巢的方向张开翅膀滑翔。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种椰子树的漫步道走,海边风大不是说说,易淮好几次都被吹得睁不开眼,不得不抬起手去遮挡,某一刻他感觉到风停了,睁眼发现是尹源换到了他的左手边,替他挡住从那边吹来的海风。 “你对谁都这么有绅士风度吗?”易淮就着这个姿势从指缝间看他。 尹源不为所动,“因为你是温总的客人。” “这种时候就别提他了,你不嫌反胃吗?”易淮说完尹源就不再吭声,“好了,谢谢你。” “这种小事就没必要道谢了。”尹源单手插在口袋里,英俊的脸孔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是你要我陪你来的,那么这些都应该算在我的分内。” 即便太阳都快要落山,这天还是又湿又热,之前在空调房里还好,没一会易淮就觉得自己要出汗了。他解开领口的纽扣,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溺潮 作者:泠司 觉稍微好了点,余光瞥见一边的尹源正在挽袖口,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流畅平滑的小臂。 “我以前一直以为干这行的都得先纹两条花臂。”他冷不丁地说开口说了句有些无厘头的话。 “那你有吗?” 尹源用审视的目光看他,易淮实诚地摇头,“没有,我怕疼,听说纹身疼,激光洗纹身更疼,我不想受这份罪。” “这不就成了。易经理,你还是少看些奇怪的黑帮电影吧。”尹源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得易淮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我基本上不看这类电影。” 至于为什么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他不想把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点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好在尹源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易淮偷偷瞄了好几次身边高大的男人,某次突然对上尹源的目光,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边就先错开了,空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错愕。 “这边的景色很好吧。” 虽说跟温志诚保证的是半个小时内回来,可实际上他们走得不是很快,这样就有时间来欣赏沿途景色。 “还可以。” 兴许是前一刻的尴尬还在持续,尹源的回答很简略,不过易淮并不打算这样放过他,“尹助理,听口音你好像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是英国还是美国?” “美国。” “美国啊。”易淮有些感慨,“说起来有点丢人,我虽然是在荣城出生的,但这样在街上闲逛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尹源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真的吗?” “是真的,我大学是在国外读的,高中是那种制度森严的私立寄宿学校,很难有机会到外面去。”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啊,抱歉,这样一直说我自己的事情是不是很无聊?无聊的话我就不说了。”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尹源皱起眉头,“不是,我……”他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距离在温家大宅那时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两人之间的立场竟有点完全颠倒过来的意思。 最后他点了点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你说吧,我会听完。” “进公司以前我就跟在罗总身边。高中第一年,我把成绩单带回去给他看,他看完以后很轻蔑地说这种东西就不要带回来碍眼了,然后那个假期我没有一天是天亮以后起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到了第二年,罗总丢给我一份资料,说让我申请这个学校,申请不上自己看着办,我语言不过关,没办法,除了其它要学的东西只能再多抽出几个小时上语言课。” 他费劲千辛万苦申请到了那所大学还不算完,罗弈在学业上对他的要求苛刻得近乎biantai,所以大学期间就算是假日他也不敢放松。 毕竟惹怒罗弈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简直没有一刻是自由的。”他自嘲地弯起嘴角,“好在总算毕业了。尹助理,你呢?” 见话头落到自己身上,尹源本能地拒绝,“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要去旧港那边?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是尹源的事情不好说,还是你的事情不好说……” 尹源走出两步,见他没有跟上便停下脚步等待,“你说什么?”因为隔着一段加易淮声音本就不大的缘故,他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易淮跟上他的脚步,“一些无聊的话而已。” 漫步道不长,很快就到头,在经过最后一小段过度后,他们便彻底踏上了旧港的领域:不同于已经成为半个旅游景点的新港,旧港这边多是货运港和仓库,许多基础设施上都比较陈旧,不如新港那边崭新大气。易淮要找的盛天码头就是无数的货运港口之一,隔着栅格铁门能看见无数壮观的集装箱与巨大的吊臂。 尹源的表情有几分阴郁,易淮假装没有看到他这幅神色,“我一直都想到这里来看看。”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被上锁的铁门拦住才作罢。因为有时会存放贵重货物的缘故,盛天码头从不轻易对外开放,想要进去的话得找相关人员办理相关手续,再到前面去登记。从他的角度看去,盛天码头就像是黑帮片里的经典场所,入夜以后就会有当地黑社会大佬在集装箱的深处和人谈些见不得人的走私生意,谈到一半就被震天响的警铃打断,然后是无尽的枪声。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这番联想也没什么错。 “尹助理,你不过来吗?”他又问了尹源一遍。 “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好。” 看出这个人铁了心要和这个地方保持距离,易淮就没有再勉强。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麻烦尹助理你陪我来一趟。” “这种地方有什么可怀念的?” 尹源的语气硬邦邦的,当中透着几分抗拒。 “不是说这里本身对我有什么意义,是因为有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曾经被关在这里。”易淮指着集装箱后面的仓库,背对尹源轻声说,“就那边,但具体是哪一间我就不知道了。” “这种事情你告诉我没关系吗?” “你会到处讲吗?” “……不会。” 他没有看尹源的表情,继续往下说,“我是个很没用的人,明明知道他就在这个地方却什么都做不了……” 哪想到尹源突然打断了他的叙述,“等一等,你先回答我你那个时候多大?” 他想了会,“十五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溺潮 作者:泠司 …可能十五岁都没有。” 他的生日在冬天,而那件事发生在九月,所以严格来说那个时候他的确没有满十五周岁。 听完他的答案,尹源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没有人会指望一个小孩子救人,如果那个人指望了,那么就只代表他不仅无能还懦弱。” 哪怕很重要的人被评价为懦弱无能,易淮也没有发怒,“有人也这么跟我说过。”他扣着冰冷的铁栅栏,专注地望着仓库的方向,“但我还是想要救他,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你再插嘴我就不说了。” 尹源停顿了很久,“然后呢?” “我有个仇家,这个人逼死了我的父母,然后满世界地通缉我,我在走投无路之际突然想到这个仇家有权有势。”他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权势,我从没这样渴望过权势带来的那些东西——在那天以前,这个人的权势带给我的只有一夜又一夜的噩梦和恐惧。我鼓足勇气用自己的命和那个人做了笔生意,他帮我把那个人救出来,我的命随便他处置……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太蠢了,保护我的人死了,他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又是那时的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的仇家答应了。他告诉我不要反悔,不然我不会想知道后果,我看着他的脸害怕极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差一点都要吓得瘫在地上。他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条件,还有他会不会表面上答应我要救那个人,实际上并没有派人过去,要是那个人死了我该怎么办……后来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直到前些时。” 他没有明说这个仇家是谁,可结合他之前说过的话并不难猜。 哪怕之前被那样威胁过,尹源还是忍不住再度开口,“你难道没想过要去恨过那个人吗?你的一生都被他毁了!” “谁知道呢。”易淮转过身,温和地注视着他,“我以为我会死,但是我没有死,我就这么得过且过地过了十年,和外面那些饭都吃不上的人相比,我甚至能说过得很不错。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明明是和你没关系的事情。”他还记着在那黑夜与黄昏交织的时分尹源和他说的话。 尹源瞪着他,“我只是觉得你的生活方式不太正常。” 巨大的夕阳在易淮的身后沉没,为他整个人镶上了一层金边,也让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尹源脸上那些细微的痛苦和焦躁。 “是吗?我没过过几天正常日子,所以不知道正常人会怎么做。” “正常人首先就不会这么随便地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大概吧。”他说得很轻松,“我只知道这都是值得的。比起我自己的许多事情,他活着本身就值得一切。” 尹源许久说不出话来,他倒退一步,看起来竟然异常狼狈。 易淮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在说任何话逼迫他。 “所以我才……”先前那副完美的假面已经不见踪影,尹源的神色介于暴怒和痛苦之间,“所以我才……啊。” “你想说什么?”易淮朝他走近了一步,缓慢地伸出手,像是想要给他一个拥抱,又像是想要安慰他。 “不要过来。” 易淮就停下来,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他还是没有触碰这个人。如果他现在违背他的意思,他会更加痛苦的吧。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难过。 尹源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捂住脸,用力地把那些东西压制住,等他再度抬起头,他又重新戴上了那副叫做尹源的假面。 可是易淮看得出来,他的瞳孔还有些扩散,整个人就像一丛随时有可能复燃的死灰。 “我说半个小时早就过了,该回去了。” 说完他没有看易淮一眼就大跨步朝着来的方向走去。 第十二章 暗潮(四) 原本计划中要宴请的人是罗弈,所以温志诚订了整个骊龙景轩最好的包房:富丽堂皇的欧式装潢、鲜花和恰到好处的古典钢琴,而落地玻璃外,深黑的海面上倒映着对岸闪耀的灯火。 一整个晚上易淮都忙于应酬交际,哪怕有下属挡着,他还是被灌了不少酒——大多数是红的,少部分是白的,尹源则是安静地待在温志诚身边,除了敬酒那么一小会功夫,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到了散席的时候,温志诚看准这个机会过来献殷勤,“易经理你今晚没有开车来,待会打算怎么回去?” 易淮愣了下,“打车……” 他才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估摸着温志诚是觉得“打车”这种出行方式实在太磕碜,语气都不自觉带了点怜悯,“打车多麻烦啊,让我助理开车送你回去吧?”生怕易淮信不过,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最近交警查得严我知道,我手底下就有个人差点被吊销了驾照,我这个助理酒精过敏,一滴都没沾,刚刚敬酒那会喝的也是软饮料,不信你可以现场检查。” “不用了……” 易淮想拒绝,哪想到温志诚直接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教,“易经理,这大半夜的不安全,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罗总交代?” “你不用跟他交代。” “那怎么成?他把你好好地交给我,我就不能招待不周,让你在我这出事。” 易淮看了眼腕表,要是他没有眼瞎的话,现在九点刚过,以现代人夜生活十点后开启的标准来算,距离夜深还远得很。 “易经理戴的什么表?我那里还有块百达翡丽……” 易淮拉起袖口,让温志诚看得更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溺潮 作者:泠司 清楚一些:是个不大不小牌子的基础款,不算太贵,他这样的身份用刚刚好。 “不用了,我用不了太好的,容易摔,百达翡丽还是我们罗总那种身份用比较好。” 这话一出来温志诚就懂了,用钱贿赂他没用。 “唉,易经理你看着毕业没几年,哪里像是买得起房的样子?在外面租房不安全吧。” 在温志诚嘴里,荣城处处藏着抢劫犯和杀人犯,十面埋伏步步惊心,要不是他是个男的,估摸着还要加个qiangjian犯。 “还好吧,没有很不安全。” 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生了什么,他好歹也被罗弈逼着练过防身术和散打——跟专业人士打不行,但制服一两个外强中干的小混混还是没问题的。 “我看你刚刚也喝了不少,路上酒劲上来身边有个人照顾也好,就别跟我客气了。” 易淮还想继续挣扎,“那温总您呢?” “我还带了其他人,让他们送我回去就行了。”温志诚咂咂嘴,眼珠子转了圈,“易经理你之前不还说,我又不是离了助理就活不了的毛头小子。” 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实在推拒不得的易淮认输,“麻烦您了。” “一定要替我在罗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我们盛江是真的想跟你们做这笔生意,诚意也都摆在这里了,让罗总多考虑考虑啊。” 易淮没看他的眼睛,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尽量吧。” 这已经是他今晚对温志诚说过的最有倾向性的一句话了。 一行人乘电梯下楼,酒店车童已经帮忙把车开出来顺便叫好代驾。 尹源替易淮拉开车门,然后才绕到另一边的驾驶席。 “谢谢。” “我说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尹源将车钥匙插进去发动车子,易淮看着后视镜里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抱歉。” “又不是你的错,一直道歉做什么。”尹源清楚地皱起眉头,“真的要道歉的话也该是我道歉吧。说了陪你走走,结果最后丢下你一个人,让你那么难堪。” 易淮想说其实也没有很难堪,因为这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两步就又停下来等他,等到他以后就再没有从他的身边离开——就算是回去的路上,这个人都没有忘记走在外侧遮挡过大的海风。 至于被其他路人看就看吧,反正他不在意也不会有其它影响。 “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没有错,更不需要道歉。”尹源启动导航,“给我你的住址。” 易淮报出个地址,是荣城最有名的富人区。 用他现在的薪水来算,大概一年不吃不喝也就勉强买得起一平方米左右,连个卫生间都不够,但他偏偏就住这个地方。 看穿尹源那无声的疑问,他有几分自嘲地解释,“这不是我家,就算把我卖了我也买不起那里的房子。” 尹源握方向盘的手停在那里。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匀长,指甲剪得恰到好处,手指尖都带着性感。 “我和罗总一起住,我不止一次提过要搬出去,免得他看着我碍眼,但是被拒绝了,就这么拖着了。”易淮短促地笑了下,这么个小动作使得他的五官有种锋利的美感,又像将要凋零的花朵,“‘你迟早要习惯住在这里’他这样说,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他想要这样折磨我,我就偏偏不如他的愿。我不会习惯的,我一辈子都不会习惯……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吧,看着我惶惶不可终日,等待脖子上的刀落下来的蠢样就够可笑了,有时候我都在想,他怎么还不杀了我,把尸体沉进海里,这样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到最后他险些把自己呛到。 “你喝醉了。”尹源的说话声很轻,轻得好似风一吹就散了,“你说这些话就不怕车子里有窃听器吗?” “我没有。” 易淮瞪着他,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没有一丝余裕留给他。 “是真的,你忙着跟温总说话的时候我简单数了下,你起码喝了这么多。”他比了个数,“红酒白酒混着喝,不醉是不可能的。” “有吗?”易淮回想了一下,他真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所以车子里有窃听器吗?” 绕来绕去话题落在了这个地方,尹源的嘴角上挑了一点,“没有,我上车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入夜以后荣城的公路不再如高峰时段那般拥堵,但距离畅通无阻还是有一定距离。 “路上还有一会,我把空调温度打高点,你休息一会,想吐的话就告诉我……算了,我自己看着吧,有什么不对我就停车。” 易淮想说不要,可看他那不容拒绝的样子还是认命地闭上眼睛。 一旦安静下来,身体里的酒精就开始发酵,拖拽着他的意识下沉。身体很沉重,心跳得很快,半睡半醒间他能听到的声音除了导航机械的人工语音就剩下远处的鸣笛声。多年来磨炼出的警戒本能失效,完全是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他才没有昏睡过去。 车子好像停了,是到了吗?他想着,怎么这么快。再长一点吧。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他这样待在一起。 “还没到,前面红灯而已。” 带着体温的外套落在身上,同时温暖的手掌贴着他的额头,“看你一直发抖,是很冷吗?没有发烧,回去以后好好休息。” 当视觉被隔绝,听觉就格外敏锐,哪怕脱离了少年的范畴,他还能听出这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在说话。 “不要再等那个人了,他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溺潮 作者:泠司 本能地想要挽留着逐渐离去的体温。 “他是个很不堪的男人,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能够舍弃,什么都够出卖和利用。他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他挣扎着,从溺水的窒息感中睁开眼睛,他看到远处朦胧的光,就像在晃荡的水底之中。 说话那人的侧影透着他熟悉的缱绻,“如果再因为他的关系让你陷入危险,他会彻底崩溃的。” · 尹源一直把他送到了山脚下,下车后被夜风吹了下,易淮的脑子清醒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混混沌沌的,想点事情都费力得不得了。 “就到这里吧。”再深也进不去了,毕竟想要罗弈命的人不在少数,除了得到许可的客人,这里就是一般人的极限了。 “没问题吗?”尹源看起来不太放心。 “我好多了,而且就算我撑不住了,罗总的保镖会把我捡回去的。”易淮尽力站直身体,不要看起来太过狼狈,“谢谢你了,尹助理。”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之前的小插曲。 尹源重新发动车子,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一直到再看不见那深蓝色的影子才转身离开。 进门以前他特地看了眼,属于罗弈的那扇窗户是暗着的。罗弈赴约回来了吗?这样的疑惑只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了很短的一瞬。今天不是周五,明天还要上班,他只想去洗掉身上的酒气然后睡觉。 包括安德烈在内屋子里的其他活物都睡了,只有安妈的佣人房里边亮着一盏小灯,他不打算惊动老人家,便蹑手蹑脚穿过客厅,回自己的房间。 在车上睡的那点时间让他的酒劲稍微消退了一点,现在静下来,他反复地想起那个人和他说的几句话,不是尹源,是聂郗成…… 忽然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问你现在还够清醒吗?” 罗弈正倚着门框,他解扣子的手停了下来,转过来面对他。忘了关上房门,他迟钝地想,平时都不会忘的。 “有什么事吗?” 看起来罗弈也是刚回来没一会,他想不到有什么一定要这个点来找他的理由。 “不算什么大事。如果你实在醉得厉害我就明天说,毕竟我不是什么不懂得体恤的魔鬼老板。” 听到罗弈这样说,易淮忍不住想笑。体恤这两个字从来都不是用在他身上的,从他看到叛徒惨死在面前的那一刻他就懂了。 “您直接说吧。” 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一定要听完罗弈接下来要说的话。 “安妈,送杯水上来,易淮跟人谈生意喝醉了。”罗弈没管他,自顾自地走进来拨通了内线电话,“我?我不要,一杯就够了。” 过了几分钟,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送了一杯掺了蜂蜜和海盐的柠檬水上来——罗弈说一杯就是一杯,她看着罗弈从小长大,自然知道他的性子。 易淮当着他的面将杯子里的温水喝光,“现在可以说了吗?” 不得不说,水分的摄入让他不那么难受了。 “这么急做什么?” 罗弈拉开椅子坐下来,双腿交叠,模样十分闲适。 “我没有……”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对尹助理的身份很好奇,你不肯告诉我谜底,所以我就让我的人去查了。” 易淮的手抖了一下,“您查到了什么?” “看样子他在美国那边有人帮着打掩护,我的人暂时还没查到什么突破性的结果。”罗弈顺手拿起易淮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翻开看了一眼,“不过我得知了一件很有意思的小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分享。” “是什么?” 那本书是尼采的诗集。罗弈显然是要吊他的胃口,非但没有继续往下说,甚至轻声将看到的诗句朗诵了出来。 “你的光辉属于极远的世界,对于你,同情也该算是犯罪!你只应遵守一诫:保持纯洁!” 易淮强压住不耐,告诫自己要冷静,“是《星的道德》。” “是的,我也很喜欢这一首。”罗弈微微笑起来,这笑容令他不寒而栗,“我的人跟我说,他们发现还有一拨人在查那位尹助理。” “谁?” “温正霆。” 易淮的酒全部都醒了。 罗弈放下书朝他走来,“我怎么教你的?就算再慌乱也不要表现出来,这样你的敌人会有机可乘。”他将杯子从他手里抽走,“摔了的话我又要去买新的了。” 第十三章 暗潮(五) 盛江航运顶层,书桌前的温志诚脑袋好几次都要垂到胸口,惊醒以后没过几秒钟就又开始小鸡啄米。 他在温家投资的一家五星酒店有长期包房,平时睡嫩模小明星都在那边解决,除此以外绝大多数晚上都是在这边度过——办公室后边的休息室是他隐蔽、最不容侵犯的私人空间,连他最信任的心腹都不能轻易入内。 “温总。” 进来的是个面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但温志诚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晚了二十分钟。”他咳了一声,装腔作势地指了指那边的座钟。 “来晚了真是对不起,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人是他的一个心腹,姓吴,单名一个辛,别的大用没有就是精明圆滑,是个人精,说好听点是特别擅长揣摩他的心思,说难听点是和他臭味相投,有的时候他都在想这人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成精。 温志诚酒喝得比桌上其他人只多不少,哪怕半个钟以前灌了碗醒酒汤下去,脑子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溺潮 作者:泠司 是不住地发飘,“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非要大半夜把我叫出来。” “您交代的事情我哪里敢怠慢,查到了就加急给您送来,您看了也能放心睡个好觉不是?” “你就哄我开心吧,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东西。” 温志诚哼了一声,不过看样子对他的这番恭维极为受用,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就像古时候的皇帝会刻意留两个奸臣佞幸在身边,没有哪个老板不喜欢被拍马屁,尤其是有尹源那种死板的家伙作对比。尹源,提起这个名字温志诚就犯堵,庆生酒会上的致辞他起码准备了半个月,以为能够借此在和温繁的争斗中翻身,哪想到他爸没讨好反倒惹得一身骚,因为些他自己都搞不懂的破事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都要丢干净。 咽不下这口气的他回来以后就让吴辛彻查整件事,坚决不做被蒙在鼓里的最后一人。 “这就是全部了?” “我保证,这是我能查到的全部了。” 温志诚把那叠厚厚的资料拿过来随手翻了下,“哦,我爸当时说的是他啊,怪不得我觉得耳熟。” 聂元盛,他接手这家盛江航运的创始人,几天前被他那样咒骂过的短命鬼,也是他父亲温正霆在大庭广众下那样失态的元凶——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除了聂元盛,吴辛还调查了他的家人。 “这短命鬼倒是艳福不浅,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啧,我家那个要是有一半漂亮就好了。”翻到温志诚配偶那页,温志诚摸着下巴,眼里闪着淫邪的光。江雪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当年红极一时的电视女星,演过不少家喻户晓的角色,是他们这代许多人心里女神级的人物,“算了算了,命硬成这样,前脚死丈夫后脚死儿子,再漂亮我都不敢要。”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聂元盛死于心脏病突发,在他死后没多久独子聂郗成就因悲伤过度跟着出了车祸,被留下的妻子江雪精神失常,被友人接去国外调养至今生死不明。 “老头子说得应该就是他了。”怀着即将揭开谜底的激动,温志诚翻到了记载儿子聂郗成的部分,然后发出了扫兴的嘘声。 因为聂元盛生前对于家人保护得十分严密,所以这个聂郗成并未留下清晰的影像——许多张远处的偷拍和一张边缘线条洇散开的证件照就是全部了。 受当年技术和保存条件的限制,这些偷拍的照片都透着陈旧的岁月感,照片中的聂郗成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两个人。至于这频繁出现的第二个人,温志诚只当是亲戚家的小孩或者聂郗成的好朋友。 最后他盯着证件照里眉目俊朗的少年看了许久,“老头子老糊涂了吧,有一点像,但这才多大,长大了还要变样,怎么就能那么肯定……”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这人早就不在世上,失笑道,“再说了,死亡证明都有,死了这么多年的人还能诈尸吗?老头子别不是年轻时亏心事做多……做多了……” 他摇摇晃晃的视线又落到那个时间,一线恶寒滑过他的脊背。十年以前,他记得这正好是温家的迅速发迹的时间点,之前他爸虽然有点小钱,但绝对不像现在这样是跺跺脚荣城都要天翻地覆的人物。 温家是混黑起家的,他听叔伯们说过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爸温正霆心狠手辣,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才有了他们现在的好日子。出于某种直觉,他重新翻回到最开始的那几页,认真搜寻起来。 果不其然聂元盛死后,他名下的产业大部分都落入了他爸温正霆的手里,而他现在掌管的盛江航运只是其中之一。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难道这个聂元盛不是病死的……?”他喃喃自语,越说越觉得有可能,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低下头又对上聂元盛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照片里的男人正阴森森地瞪着自己,霎时理解了当时他爸的感受——一家人被害得死的死疯的疯,再突然看到个跟死人长得有几分像的助理,任谁都觉得这场景实在是瘆得慌,“怪不得看到个长得像的就神经过敏,换我我也亏心啊。” 吴辛见他脸色青白,试探性地问,“还有事吗?” “没事,你可以回去了。”温志诚回过神,摆摆手告诉他没事了,“今天我也累了,改天再犒劳你。” 打发走了吴辛,他收起资料,推开一边的小门进里边的卧房。 这里本来是一间休息室一间储物室,他接手以后觉得太过寒酸,便打通墙壁按他的喜好重新装修布置,现今就是和温家大宅的那间卧房比也毫不逊色。 他躺在床上,心里烦得厉害,拿起手机就拨通了尹源的号码。 “尹源,你把易淮送回去了吗?回去了不知道给我说一声吗?”电话接通以后,他毫不客气地就是一通质问,当中一成是真的想知道,剩下九成都是迁怒。 电话那边的男人口吻十分温和,“刚到家,正准备给您留言。您还没休息啊?” “这不需要你操心。易淮有跟你说什么没有?罗弈那边是什么口风?” 听着尹源一五一十的讲述,他心里的焦躁稍微平息了几分,“够了,剩下的明天再说,我累了。对了,既然那个易淮那么钟意你,你就多顺着他一些,忍一忍,对我们的生意有好处,毕竟他是……” 之前车上的事他回过味来一面恶心一面又感到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和同性恋三个字扯上关系,许多事情忽然间有了答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溺潮 作者:泠司 案,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罗弈身边这么多年都没个像样的人,怪不得这个易淮刚毕业就被这样重用。 “是什么?” 尹源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他砸了咂嘴,这种事情挑明了说就很没意思,“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罗弈的情人。” · 罗弈将空掉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这一下如同直接砸在易淮的心脏上,震得他手指尖发麻。浅浅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越发衬得他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现在一定在想,这个该死的罗弈什么时候出去。”罗弈反客为主地指了指椅子,“别站着了,又不是在训话,怪累的。” 易淮拉开椅子,听话地坐下来。不论过去了多少年,和罗弈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一直都是那个茫然无措的少年人,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又在口是心非。我知道你不太舒服,明天上午我给你批假,现在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谢谢。您想说什么?” 罗弈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虽然这笑容在易淮眼里与威胁无异,“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对那个尹助理的事情这样关注。” “还好吧,没有特别关注。”易淮迫使自己恢复到往日的镇定——呼吸的频率还有些紊乱,不过表情和肢体语言已经控制住了。 “你不会对他一见钟情了吧?我以前还真没想过你是同性恋这种事。” “怎么可能。” 罗弈加深了笑容,“怎么不可能?你读书的时候就没谈过恋爱吧,现在突然心动了也是有可能的。年轻人不要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什么事情都该去试试……唔,至少费川以前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还是不用了。”又是费川的歪理邪说,易淮谨慎地摇了摇头,“我暂时不打算考虑这种事。” “好吧,想谈恋爱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 此刻的罗弈看起来格外好说话,使得易淮心头警铃大作。 “你不是同性恋,那么我的这个猜测就行不通。我还有个猜测你要听听吗?”不等易淮回答,罗弈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尹源是假名,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而那个身份刚好你我都知道。” “他就是改名换姓以后回来报仇的聂郗成吧。”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听到罗弈说出那个名字他的心中反而没有更多的震惊,“是吗?” 从罗弈说他在调查尹源身份的那一刻他就,暴露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个合理猜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要是有的话我也不会这样问你了。看你的反应,我觉得有99%的几率是我猜对了。” 没在他这里得到想要的反应,罗弈看起来有些失望,“当年他被我的人从仓库里带出来那会浑身是血,我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他那会的样子有多凄惨?” 易淮没说话,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个时候他被罗弈关了起来,事后哪怕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罗弈也没对他说过一个字。 纵使对真相有几分恐惧,但他明白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再想要知道就很难了。 “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外伤我认得出来的有刀伤和烧伤,包括肋骨在内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因为天热的缘故,伤口都开始化脓,臭得很……”罗弈观察了他几秒钟,“你的酒量这么不好?脸都白了,我要是再待下去你会不会当着我的面吐出来?” “……我没事。” “易淮,记住你现在是在替谁做事。”说到正题,罗弈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只剩下浓厚的阴霾。 他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易淮想着,他大概知道罗弈今晚去见的人是谁了,每一次在她那里受了气罗弈就会地在他这里加倍讨回来,自己不过是再度撞到枪口上了。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分内的事情做好了,别的不太出格的小动作我可以当没看见。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十四章 暗潮(六) 隔天早上六点,易淮准时睁开了眼睛。 宿醉让他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洗漱的时候用冷水冲了几遍才勉强压下来。 罗弈在餐厅喝咖啡看报纸,见他下来头也不抬地说,“来吃早饭,让安妈给你煲了汤,喝了会好受一点。” 易淮坐到他旁边的位置,端起汤碗慢慢地喝了起来。汤是用排骨、中药和白胡椒小火慢炖的,他喝下去以后胃里舒服了很多,连带着人也有了精神。 从厨房里出来的安妈将一碟萝卜糕放在他面前,“吃点主食垫肚子,汤不够还有。” “谢谢。”他低声同老妇人道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边罗弈放下杯子捡碟子里切成小块的三明治吃,餐桌上除了细微的咀嚼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接受了和罗弈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种荒谬的日常行为? “你昨天晚上说的是真的吗?” 待面前的盘子空了,易淮问了罗弈这么个问题。 “我昨天晚上说了不少话,你问哪一句?” “今天上午我不用去公司那句。” “哦这句啊。是真的,你要再回去睡会吗?” “不用了,我想出趟门。” 对于他要出门一事罗弈未显露太多好奇。 “要司机送你吗?” “不用了。” “下午记得回来上班。” “嗯,我知道。” 富人区这一带都不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溺潮 作者:泠司 好打车,所以易淮去车库取了车。一路上他都在小心地观察后视镜,确保没有人跟着他。 他的反追踪技术是罗弈专门请人教的——罗弈说既然要在罗家做事这些都是必备的技能。和别的许多事情一样,他本人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果能否让罗弈满意。 包括堵车的时间在内,路上大约花了一个钟头。差不多到地方,他将车停在不远处的公共停车场,然后下车徒步走完剩下的一小段路。 睢安区博古胡同,这就是他上午的目的地。 到这个点,太阳升了起来,连带着气温逐渐升高,可巷子里很阴凉,一半是巷口绿植一半是狭窄阴暗的功劳。 这条巷子是荣城最负盛名的古董文玩市场,起源可追溯到几百年前,因为最初只做书画生意得名,不过能发展到如今这般规模还是和商人们积极拓宽营业范围脱不开关系。 如今的博古胡同什么生意都做,合法的不合法的,只要有足够的钱和门路就能如愿。 他要找的是进巷子以后左边第四家店,外观颇不起眼的三层楼房,黑木匾额上写着太古斋三个大字。 进去以后,易淮发现里边的装潢比他想得要简朴许多:宽敞的大堂被冷冰冰的灯光照得亮如白昼,两侧黑木架子上摆着彩釉瓷器和玉雕大白菜,都是些不值钱的货色。 “有预约吗?” 从内室出来接待的是个肤色很深的男人,五官深邃如刀刻,应该有东南亚那边的血统。他看起来不太年轻,短短的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在眯眼的时候结成一束,但精神气很足,像一头警觉的雄狮。 “抱歉,我没有预约……”见这男人不耐地扬起眉,仿佛在说没事快滚,易淮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摆在黄梨木柜台上轻轻地推了过去,“但我有这个。” “今天不接散客。”男人对他拿出来的东西十分轻蔑,连看都不想看,“小朋友,这里卖的不是你这样刚毕业大学生能买得起的东西。”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选择先看再说话。” 见易淮坚持,这男人瞪了他十多秒钟,不太情愿地拿起那样东西,“看了你就能滚了……”等他看清这是什么东西以后,他的脸色登时变了,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易淮和那样东西之间来回,“你想要什么?” “我要见你们老板陈子健,我知道他在,我要是预约的话他肯定会提前跑路,所以只能这样突然来访了。” 易淮交给他的不是别的,是一把匕首,软皮革制成的鞘很有些年份了,边缘磨损得很厉害,上边歪歪扭扭地绣着陈子建三个字,一旦拔出来,雪亮的刀刃还是锋利如往昔,看得出来得到它的人有好好保养爱护它。这是当初被送到罗家以前,陪着他的那个人悄悄塞给他的,他保存了整整十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要想,给他这份临别赠礼是为了让他在痛苦的时候能够结束自己的性命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让陈叔失望了,因为哪怕是最痛苦的时刻他都没有想过要死。 只有活着才能够再见到那个人啊。 这男人一直盯着这把匕首不说话,像在鉴别它的真伪。 “是真的,这种东西谁会刻意去仿制。”易淮等不了太久,他只有一上午的时间,“是你们老板的匕首,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上去问他本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想带他上去。 难道上面有什么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在这里等你们老板下来也可以。” “算了,我相信是真的。”男人看够了将匕首交还给他,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跟上,“跟我来。“ · 二楼贵宾室前边,男人敲了敲门,“老陈,我能进来吗?有客人要找你。” 过了会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门没锁。” 男人推开门,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易淮被呛得咳嗽起来。 “啧。”男人看他咳得撕心裂肺,口气带了几分嘲讽与无可奈何,“你是女人吗?连点点烟味都受不了,真是脆弱。” 易淮想要反驳,一张口又吸进一团烟雾,咳得白皙的脸颊都带上了病态的潮红。 “周容,我记得上午是没有客人的。” “这个比较特殊。”周容痞笑着把手插进裤兜里,“你咳完了没有?真是的,这可不是我浪费你时间,是你自己不争气。” “有多特殊?特殊到你专门跑来烦我?我看你是……”见迟迟没有人进来,里边的人亲自走过来查看情况。 “好久不见了,陈叔。我是易淮,你还认得我吗?”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易淮慢慢站直身体,非常有礼地叫了他一声。因为咳得太厉害的缘故,他的嗓音有几分沙哑,但这不影响陈子健认出他是谁。 陈子健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是你啊。”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子健站在门口,易淮的目光也不好越过他,“用了一点小手段……我其实找了很久,您不住在以前那条街上,我自己打听了半天没结果,直到上个月罗弈收到一尊玉器,我认得贺帖上的字,就留了个心眼,自己悄悄查了很久,最后发现果然是您。” “你的心思还是跟以前一样缜密。”陈叔这话光从语气听不出褒贬,不过他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进来吧。周容,泡一杯茶端过来给他润润嗓。” “好嘞。” 这间待客室布置得比大堂有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溺潮 作者:泠司 味多了,灯光不再冷到骨子里,古色古香的黄梨木家具上摆着特别定做的垫子,不至于硬得人骨头疼。 易淮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两个杯子,烟灰缸里还有半截烟头,随后他的视线推移到另一边,看到一扇紧闭的小门——那些要给客人观赏的货物应该就放在这里面,至于现在的话……藏一个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陈叔之前在见谁?如果他走过去把那扇门推开的话,会被当场灭口吗?他一点都不好笑地想着,还是不了吧,给他们彼此都留一点面子。 “你找我有事吗?”陈叔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不打算解释。 易淮收回目光,坐在他对面,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陈叔,聂郗成回来了。” 陈叔不置可否,“是吗?” “算了,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易淮叹了口气,这模样带着几分萧索,“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睡不着的时候,他把聂郗成对他说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想。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温柔呢?温柔得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不要等他。为什么不要等?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死,所以特地来断绝自己的全部念想。 “易淮,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你还活着。”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 每个人知道他过去的人都会和他说这句话,他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连命都不属于自己,这样的人生偏偏还是他自己选择的,有什么好说的。 “你变了很多,以前的你……”陈叔没再继续说下去。 “活着都会变的,不止是我,每个人都变了,只不过有好有坏。” “活着就好,有些事情你就不要再牵扯进来了。” 陈叔的回答跟他想得差不了太多,“你还跟在罗弈身边?既然这样就少做些让他生气的事情,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 “他是回来报仇的。” 易淮打断了陈叔的话,笑了下,不过笑容没进到眼睛里,神色冷冷淡淡的,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和一位长辈久别重逢,倒像是上了谈判桌,“既然您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说说我知道的吧。” “聂叔叔死后,他名下的产业基本都落到了一个人手里,这个人就是温正霆。温正霆曾是聂叔叔生意上的伙伴,嗯,说伙伴也不准确,更像是跟着聂叔叔的小弟,捡聂叔叔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过活,一直到聂叔叔死后……”喉咙不适很舒服的易淮停了下,“因为聂叔叔的遗体火化得太快,没有办法重新做二次尸检,所以后面的都是我个人的猜测。” 陈叔还是那副镇定模样,不徐不疾地跟他打太极,“说来听听。” “聂叔叔不是病死而是被害死的,而害死他的凶手除了徐老刀,还有一个就是温正霆。” 徐老刀想要借聂元盛走私军火的航道从东南亚那边运**进来,而温正霆是对这件事响应最积极的那个人,于是想要洗白脱身的聂元盛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却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弄清楚,多讽刺啊。 “现在聂郗成回来了,他是为了向这群人复仇才回来的。”易淮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止想要继续十年前失败的刺杀,更想要扳倒温家这个庞然大物。” 如今的温正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跟在聂元盛身后的小角色了,所以问题就在于聂郗成要怎么做。 不论他怎么想,结果都是不可能完成。 “很精彩。”陈叔竟然鼓起了掌,“你真的很有戏剧天赋,易淮。” “陈叔,你和我一定要这样吗?”易淮苦笑了一下,“你这样让我很挫败。”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你该牵扯的事情,随便你怎么说,我不会告诉你的。”陈叔敲着桌面,苍老的脸庞看不出喜怒,“你不想这个样子,那我们就更实际一点,告诉你能有什么用吗?不仅没用还多一分暴露的风险。你已经在十年失去了你的所有价值。你是罗弈的人,你要怎么向我们证明,你不会转头就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别人?” 这话宛如赤裸的羞辱,易淮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去,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攥着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的颜色,“……你是对的。我已经把自己卖给罗弈了,没有自由的人确实帮不上你们的忙。是我不好,不该打听这种事。” “我今天来这里还有另一件事。”他站起来,正好周容端着茶回来,两人对上,周容疑惑地皱起眉,看向坐着的陈叔,无声地询问这么一小会发生了什么。 易淮看到了他手中的茶盏,“茶就不用了。陈叔,帮我转告他,温正霆在查他。我不知道他在美国有什么关系,但是拖延得一时拖延不了一时,暴露是迟早的事。”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扇紧闭的小门上。 “你从罗弈那里过来没关系吗?” 陈叔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易淮的注意力回到他的身上,“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罗弈他已经知道他是聂郗成了。” “是你告诉他的?” “当然不是。”易淮垂下睫毛,“我不懂罗弈这个人,从来都不懂,不过警觉一些总没有坏事。 陈叔阴沉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在分辨他是否在说谎,而他就这样坦然地让他看,“太明显了,陈叔,真的太明显了,所以我感到害怕啊。我不想看到他死,他说我出事他会崩溃,他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活下去?” 过了很久,陈叔脸色稍霁,嘶声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溺潮 作者:泠司 “我会把你的忠告如实传达给他的。” “谢谢您。”易淮从站着的周容身边擦过,顺便从他那里接过自己的匕首,“我走了。” 周容端着茶杵在那,陈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确保易淮不会杀个回马枪,他骤然抬起头,冲着那边喊了一声,“你可以出来了。” 从那扇小门里走出一个面目英俊的男人,陈叔看了他几秒钟,摇摇头,“大少爷,你真是比我想得还要心软。你拐弯抹角跟他说了什么,把他逼得这么狠?”想起了一些旧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伤感,“这点你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样,想要瞒着又想要对面放心,结果弄巧成拙好几次。” 第十五章 暗潮(七) 聂郗成坐到易淮刚刚的位置上,散漫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盆滴水观音上,语气淡淡的,“没说什么,就让他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很危险。” 还云里雾里的周容做了他目前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将手中的茶杯放到聂郗成面前,“我泡都泡好了,总要有个人喝,外头大把人想喝我泡的茶都喝不到。” “谢谢。”聂郗成还是没动那杯茶,“陈叔,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知道他是来问罪的,陈叔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有多固执你比我清楚,我不那样说他不会死心的。” 虽然很伤人,可他这样说完易淮就真的死心了,不再继续追问内情。 “他不会出卖我。”聂郗成唇边浮起个苦涩的笑容,“唯独这点我可以肯定。” “你说是就是吧,不过他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警觉一些总没有坏事。” “这不一样。” 陈叔瞪着他,“你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你说自己能处理,结果就是人家追到这里来,我帮你收拾烂摊子,你还要怪我?”他语调扬高了好几个度,拍着桌子嚷道,“他对聂家有恩,这事我不会忘,但这件事就是没有他插手的份!你要是有意见刚刚你怎么不出来当着他的面说清楚?” “我……”聂郗成的表情中有显而易见的痛苦和纠结,“我不能再把他牵扯进来了。” “那就按我说的做,我不会害你的。” 勉强搞清楚状况的周容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刚刚那个……是老三夫妻当年收养的小孩?” 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在东南亚那边,加上和聂元盛分道扬镳得早,所以对聂元盛生前最后几年的事情只知道个大概。比如说聂元盛收养了一个小孩给聂郗成作伴这种事他只听陈五说过,并未实际见过那个小孩,直到方才。 聂郗成点点头,“是的,就是他。” “怪不得他会有老五的匕首。不过呢……”周容话锋一转,模样变得严肃起来,“他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你让老五把我带回来又不给下一步安排,我天天看店闲逛,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忽略掉陈叔带冰碴子的锐利眼神,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脚蹬在茶几上,双手大喇喇地摊开,身子很惬意地朝后仰去,鹰隼般的视线像是要在聂郗成身上扎两个洞,“不能说?反正要报仇的是你不是我,我无所谓,我呆够了就回那边,免费旅游一点都不吃亏。” 聂郗成收起多余的感伤,同陈叔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让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没有,我今天就是来和你们说清楚的。” 一旦涉及到这件事,先前那点悲伤和优柔寡断从他的眉宇间褪去,尤其是眼睛,里边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 “你想知道什么?” “你打算怎么扳倒温家?” 周容半点都不跟他客气——在为这个人卖命以前他有必须要知道的东西,如果连这些都不能得到保证,那么他不会把自己的命交给这个人。 “刺杀温正霆,然后扶温志诚上位。”聂郗成简略地说。比起年迈的恶狼,还是无能的鬣狗更加容易掌控,而温志诚是最适合成为傀儡的那个人。 “你说什么?”前半句还算正常,后半句实在太过荒谬,周容有一瞬间觉得他是真疯了,他从椅子上弹起来,“那个废物?就算扶他上位又能有什么用?” 聂郗成端起面前那杯还有些烫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温正霆有两份遗嘱,每一份指定的继承人都不同。两份遗嘱都在同一群律师手里,一份被公布另一份就会被即刻销毁,就看哪边先得手了。” 茶是陈叔用来招待贵客的顶级乌龙,茶汤醇香回味甘冽,可惜有个人连一口茶都没喝到就走了。 “等一等。”周容收起玩世不恭,眉头因困惑而紧皱,“你的意思是温正霆还没有彻底放弃他那不成器的大儿子,甚至还想让他当自己的正统继承人?温繁呢,他算什么?” 他没有说明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周容也没有问——如果连这样的渠道都没有,还是不要谈什么扳倒温家这种话了。现在看起来,这个年轻人手中的筹码比他想得还要多。这样很好,至少说明他确实成熟了,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只知道逞匹夫之勇。 两份遗嘱的话,温繁的那份很好理解,毕竟外面都在传他是温正霆的正统继承人,至于温志诚,不过是个弃子。 聂郗成垂下眼,盯着深色茶汤中舒展开来的茶叶。 周容的反应与最初知晓时的他一模一样。 “温繁并不是温正霆的亲生儿子。”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被他说得十分平淡,“温正霆有很严重的死精症,能有温志诚这个孩子就已经算是奇迹。温繁是温正霆同母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溺潮 作者:泠司 妹妹的孩子。” “真的假的?” 连周容自己都想不到要如何追查这种淹没在时间洪流中的隐秘往事。 “是我查出来,我可以发誓,这绝对可信。”在一旁抽烟的陈叔开口了,“你要证据,晚点我可以给你,现在先听他说。” “行吧,大少爷,我不打岔了,你继续。” 听着他的讲述,周容陷入了沉思。 这样就说得通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温繁的生母至今不明,而温志诚虽无能却没有被完全放弃。 温正霆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内心的天平一直在权衡,到底是肖似自己的养子还是庸碌无能的亲生儿子,这不是一个容易得出答案的问题,他必须要十二万分谨慎。 “直到半年前,温正霆被查出癌症。出于多方考量,他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躲在自己的龟壳里接受保守治疗,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频繁召见医生的事情还是传到了他的两个儿子耳朵里。” 哪怕不知道更具体的信息,光“父亲重病”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使得温志诚与温繁间的争斗进一步白热化,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强烈地想要踩死对方,获得温正霆的认可。 零散的碎片逐渐串联起来,周容已经掌握这个计划的大概,“遗嘱这种东西,就算再怎么惊世骇俗,只要立它的人活着就不过是张废纸。” 聂郗成眼中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下个月温正霆会去一趟旧金山,他体内的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再容不得半分拖延,必须立刻接受系统治疗。” “荣城是温家的地盘,要对温正霆下手太困难了,而旧金山不一样,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对吗?” “那边近些时不太平。”聂郗成语焉不详地说。 由华组继承人风波引申的旧金山黑帮仇杀差不多快要尘埃落定,但还有些许尾声正在进行,就算将局外人卷入其中也不是不可理解。 周容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你想要借刀杀人?” “你想太多了,那边只是个幌子,动手的必须是我们这边的人。” “所以我就是那个刽子手。”周容指着自己,“你想好要怎么把我送过去了吗?” “温正霆晚年十分谨慎,出行只会带自己心腹的保镖,晚些时会有人跟你联系,他会把你安排进温家的安保系统,到时候再巧妙地让你代替某个人。”聂郗成放下茶杯,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暂时就到这里吧,你的意见是?” “这就是你计划的全部?”周容逼近了他,像野兽一样咧开嘴,“不止吧。” 谋杀温正霆扶持温志诚上位,这个计划绝对没有说起来那样简单,他的讲述偏偏省略了许多必不可少的步骤。 比如要如何贿赂温正霆的律师团队——只要有一个人被买通,提前公开了属于温繁的那份遗嘱,那么所有事情都会变的扑朔迷离。 “嗯,我只说了需要你协助的那部分。”明亮的灯光落在聂郗成英挺如雕塑的五官上,却无法照亮他眼中那片阴鸷的黑暗,“放心,我不会在一旁看着的。你说得很对,要报仇的不是别人是我,你担忧的那些东西我都会一一处理妥善。” 听完他的这番讲述,周容审视地看了他许久,最后伸出了手,“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就越大,是这个道理,对吗?” 他没有说行或者不行,可聂郗成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他会完成他的这一半,至于剩下的就听天由命,是生是死,怎样都好,他不会插手的。 “差不多吧。”聂郗成握住他满是伤痕和老茧的手,“谢谢你的援助。” “不客气。” 仇恨的纽带将他们连接在一起,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 · 上午十一点半,升起的太阳终于照进了阴仄逼人的博古胡同里,即便如此,这点稀罕的阳光仍旧是支离破碎的。 巷子口那颗树龄超过五十年的豆梨下站着个人,频频引来路人回头——若非确定旁边没有摄影机和做清场的工作人员,许多人都以为这里被选做某艺人的拍摄现场。 易淮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看有没有工作上的联络,而表情至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他早就调查过了,太古斋没有后门,胡同是个单向死胡同,又窄得除了摩托车和自行车别的车都开不进去,从里边出来的人一定要从这边经过。 就在这时,他看见有人迎面走来,应该就是他要等的人。他没给这个人任何退缩的余裕,抬起头用大小恰到好处的声音打了个招呼,“尹助理,又见面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个人会装作不认识自己掉头就走,紧接着就被这个念头给逗笑了——唯一的出口被自己占据了,这人还能往哪走? “真巧。”他将手机收进口袋,仿佛那可怕的尴尬不存在一般热络地和对方打起了招呼,“我来买东西,结果这家老板嫌我太穷不做我的生意,只好灰溜溜地被赶出来,你呢?” 无路可退的聂郗成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太不小心,“我……来取温总订的字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他甚至说话都磕巴了一下。 “噢?是这样啊,真是辛苦。” “……是真的。”聂郗成有意无意地隔断了两人间的视线交流。他在那间房间的事肯定早就暴露了。 为了印证他所言非虚,他将左手提着的箱子拿到前面给易淮看。这箱子宽宽厚厚,看起来颇有分量,从外壳到内胆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用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溺潮 作者:泠司 来做那些脆弱矜贵纸张的临时中转站最好不过。 “你要是再晚点出来我就真的得走了,我只请了半天假。”易淮对此毫无兴趣,仅仅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然后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居然都这个点了,尹助理,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我得先请示一下温总。” 聂郗成刚拿出手机就被人按住了。 是易淮。意识到这一点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易淮倾身过来,两人间距离近得聂郗成能够看见领口处一截凸起的锁骨。 “他肯定不会有意见的,毕竟你们能不能拿到投资我的意见同样重要。尹助理,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我下午还要回去工作。” 光洁的、如同冰冷玉石的肌肤,温热的身躯和秀丽的脸孔,聂郗成本能地闭上眼睛,后退了一小步。 易淮自然没有错过他整个人僵硬了一瞬。 ——就这么不想和我有直接接触吗? 他松开手,退回到安全有理的距离,“抱歉,是我唐突了,如果不愿意的话……” “不,你说得没错。”聂郗成的心跳得很快,他深呼吸一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易淮忽然觉得别的事情也不那么重要。 “你有想去的餐厅吗?” “你决定就好。” 易淮沉浸在这带着负罪感的短暂快乐中,眼睛都亮了起来,这罕见的光芒让聂郗成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那我就决定了。” 第十六章 暗潮(八) 既然约好了要一同吃午饭,那么去哪里吃什么就成了个问题。 荣城的经济发展以为市中心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博古胡同坐落在靠近城郊的旧区,属于勉强被扫到个尾巴的范围,基础建设自然是不能跟那些大商业区比。 “先从这边离开,路上你慢慢看,看好了跟我说一声。” 聂郗成的车停在离巷子不远的地方,走两步就能看见。他老样子先为易淮开车门,然后才绕到另一边的驾驶席。 易淮给自己的秘书发了条信息问公司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两个人去又不需要提前预约的餐厅,在等待回复的间隙又打开了点评软件按照评分高低看了起来。 秘书很快就将合适的餐厅地址连同电话一起整理好发送过来。他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除了少数几样没什么特殊的忌口,将列表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都难以决定,便打算直接征求身边人的意见。 “你喜欢法餐吗?”他注意到除了这家,还有两家餐厅被着重标记了出来,理由是环境清幽,很适合约会。 约会?他愣住,他和聂郗成吗?也不是不可以,至少他对此没什么反感情绪…… 他又想到这个人刚刚那一瞬间的退缩,心脏像是被揪住,微微地有些不舒服。 “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 “易淮。”聂郗成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易经理也不是别的什么,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胸腔中那不知名的喜悦和灼热霎时冷却下来,“有什么事吗?” “看一下后面。” 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易淮疑惑地回过头,紧接着冰冷的恐惧便沿着脊柱升腾起来。 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的缘故,这条路上没太多车辆经过……本来是这个样子的,现在一辆运输用的重型卡车正紧紧地咬在他们的车子后面,两辆车间的距离正在逐渐缩小。 它是想超车吗?这样的念头在易淮脑海里盘桓了一瞬就被他给否定了,只是想超车的话没必要离得这么近,这简直像要直接撞上来……不是像,是就要,意识到这一点的易淮瞳孔骤然缩成一点:卡车再一次加速了,超过十倍的巨大体型差下,这辆黑色的商务轿车是如此渺小而脆弱。 “抓紧!”聂郗成握方向盘的手背上浮起条条青筋,“有人要杀了我们。”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缘故,他的嗓子有些沙哑,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前路,生怕出了一点差池。 在被这可怕的庞然大物完全碾得连渣都不剩,聂郗成咬紧牙关踩下油门加速,即使如此后保险杠还是和对面来了次亲密接触,在刺耳的巨大金属嘈杂声中,易淮脸色苍白——要不是有胸前的安全带死死扣住,这巨大的冲劲大概能够把他直接甩到车玻璃上面去。 荣城市内公路限速60公里,易淮看不见仪表,光凭沿途景物呼啸而过的残影就知道他们此刻的时速应该差不多快到100。 聂郗成的侧脸透着平日里不多见的坚毅果决,易淮大气都不敢出地把导航地图看了个遍,做了现下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前面那个路口左拐,上高速。” 对面是真的想要他们的命,一次又一次加速试图野蛮追尾。在空旷的地方还好,要是进了市中心绝对会把其他人卷进来,演变成连环车祸。 聂郗成没有回答的余裕,前面就是上高速的岔路口,换挡,打方向盘,轮胎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迸射出一连串火星。他没有指望这样就能把后面那可怕的巨物给甩掉,但是这东西追上来的速度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对方有备而来!这辆卡车铁定经过特殊改装,因为不论他们怎么加速,它都始终紧紧追在距离不超过两米的地方,好几次保险杠之间都堪堪撞上,发出令人心寒的轰隆声。 后半截车身严重变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散架,然而这还不是这场追逐战中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聂郗成的余光瞥见油表,脑内某根弦唰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溺潮 作者:泠司 绷断,脸上变得无比难看。 易淮还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就听到聂郗成嘶声说,“要没油了。” 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易淮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油箱里的汽油快要没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有枪吗?”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他自己的枪被留在了车上,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能有这个习惯了。 “有,在这里。” 聂郗成快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却无暇分出手帮他拿出来。 145公里每小时,车速已经快到失控的边缘,再加速的话,他都说不清他们是先被对面撞成肉泥还是在转弯的时候直接飞出去。 易淮按照他的说拉开放车载cd的暗格,里面摆着一把精心保养的p228手枪。 说实话不太趁手,但这种时候也没得挑剔了,他咬咬牙将枪拿起来,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拉开保险,将子弹上膛。再这样拖延下去,就算不会爆胎,一旦油箱里的油消耗殆尽,他们迟早会被碾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里面一共有十发子弹。”聂郗成的脸色一片惨白,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够了。” 易淮解开安全带的一瞬间卡车又撞了上来,幸亏他及时用手臂护住了脑袋,不然就真的全完了。 忍着眼冒金星的晕眩感,他拉开车门,半边身子探出去,一手扣着扶手,一手在高速移动中艰难地瞄准了对面的轮胎。 不等他扣下扳机,就有一道,他不得不暂时退回车内。对面居然也有两个人,除了那个疯狂的司机,副驾驶席上的那人看出他的意图,从驾驶席开窗朝着他开起枪来。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他看见一样东西,抓过来挡在身前,然后再度倾身出去。 那装着昂贵字画的箱子——据说外壳是碳纤维制成的——临时充当了盾牌的职责,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它,他感觉半边身子都被震得发麻。 冷静下来。他的手很稳,半点都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抖个不停。 为什么呢?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分心,一旦分心就意味着死亡。 教会他开枪的是一个从缅甸前线退下来的缉毒警。说退下来也不恰当,因为他是在一次任务中被内鬼出卖,在任务中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倒在湿热的沼泽地里等死的时候碰巧被罗弈的人救了。 穷凶极恶的毒贩在追查他的踪迹,而内鬼的身份依旧不明,所以他有家回不得,不得不隐姓埋名,在罗弈这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救命之恩。 “没有人天生会开枪,我在缅甸见过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他们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 “不要考虑开枪带来的后果,不要恐惧,因为需要你开枪的的时候,一定是你或者需要你保护的人的性命受到了严重威胁。没有什么比死更加严重的后果了。” 哪怕他真的是个很没用的人,也有想要留住的东西。 聂郗成不能死。他用自己的人生去和罗弈做交易不是为了让他死在这个地方的。 杀了聂郗成等于否认他活着的全部。 “不好瞄准吗?”聂郗成那边大概是真的压力大到顶不住了,“易淮,快点!” 他屏住呼吸,扣下扳机。 枪响的一刹那,后方卡车的前轮起火,在无法停止后轮的推动力下车身直直竖了起来,冲垮栏杆,摧枯拉朽地翻滚着倒向一旁。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险些握不住扶手,紧接着有一只汗涔涔的手拉住了他。 “进来!”惊天巨响中,这句话聂郗成几乎是吼出来的。 后面那辆卡车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聂郗成不敢太快停车,在缓慢降低车速的同时仍旧稳定地前行,一直到油箱里最后一点汽油消耗殆尽。 易淮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打中了。 那辆宛如死神的巨大卡车不再威胁着聂郗成的生命了。 · 伤痕累累的别克随意停靠在路边,易淮被聂郗成从车厢里拉出来。 那把p228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聂郗成试了一次从他手里拿过来,但没有成功。 他的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病态的青白,如同他的脸庞——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多冷汗,把头发和额头都浸湿了。 “你做得很好。”聂郗成自己也有些过载,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还记得要联系救护车和温志诚那边的人。 “是吗?”易淮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天空,闪着耀眼光芒的巨大行星刺得他眼球疼痛不已。 “别看了,会受伤的。” 聂郗成温热的手掌遮挡住他的视线,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这血色的光晕。 他的心跳得还是很快。 “你的电话在响。” 听到聂郗成这样说,他才记得从口袋里取出电话。 是……费川打过来的。他机械地按下接通,放到耳朵边上。 他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好像是问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上班吧。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刚……被人追杀,现在……”他磕磕绊绊地说着,说话仿佛变成了一件非常费力的事情。 费川的嗓门太大了,他听得有些头痛,下意识就想要挂断。 “易淮,让你旁边的人接电话。” 这次好像换了个人接电话,声音有点熟悉,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就不动了。 手机被从他手里抽走。 聂郗成平静地和那边说起话来,“是我,他现在和我在一起……抱歉罗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溺潮 作者:泠司 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是罗弈啊。易淮后知后觉地想,低下头,视线落在面前的水泥地上,正想说自己没事,结果忽然张口吐了出来。 第十七章 暗潮(九) 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到这个点早就全消化了,所以易淮吐出来的除了一点残渣就是浑浊的胃液。 他本能地用手捂住嘴,但根本堵不住,温热粘稠的液体从指缝间淅淅沥沥地漏下来,散发着难闻的酸臭。 “易淮!”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聂郗成挂断电话朝他跑来,“救护车马上就来,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与话语中的惊慌相反,聂郗成扶着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他是玻璃做成的。 要不是难受得厉害,他其实有点想笑——头像被碾过一样痛,视线无法对焦,凝结出大片朦胧的红色。红色?他勉强看清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秽物。这太脏了,他下意识地就想挣脱聂郗成的手,别靠过来,会把你也弄脏的。可那双手臂坚实有力,能够给予他无穷无尽的安全感,他突然感到十分的疲倦,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他想要这个吗?光是想到拒绝就会非常难过,所以他应该是想要这个的。他放任自己地靠着这个人温暖的身体,哪怕只有这短暂的一瞬间,他不想再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一直到连胆汁都空了他才好不容易停止呕吐,“聂……” 反胃的感觉时刻纠缠着他,才说了个头灼热的酸水就直往外冒。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被叫到的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阿淮。” 或许只有到了这种时刻,所有的顾忌才都不再是顾忌。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易淮的思绪骤然清醒了一瞬。是吗?你在这里,真的太好了。他喃喃道,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出来了没有。 他的意识如同被分成了两半,一个在高处注视着混乱嘈杂的现场,一个在无尽的痛苦中沉沦。 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得很慢,嘈杂的人声、尖锐的警车鸣笛声吵得他几乎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救护车来了,不要睡,先做检查。” 在半昏半醒期间,他感觉得到自己被扶上了担架,期间有人一直在他的身边,用柔软的织物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和秽物。 “再抬高点,别让他躺平,呕吐物有可能逆流呛到气管里导致窒息。”说话的是个很陌生的男人,大概就是随行的医生,“是鼻血,不是消化道出血。” 车门关上,嗡嗡嗡的噪音被隔绝掉大半,易淮艰难地喘了口气。 “你说他刚刚撞到了头?那应该是脑震荡,有没有颅底骨折要拍了片子才知道。”医生在聂郗成那里了解了大致状况,过来边给他做常规检查边追问,“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摇摇头又点点头,抬起手指勉强指了指太阳穴。 他的意思是只有这里痛——撞到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缓过劲来他才发觉自己的头痛得像要裂开,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先给你打一针安定,这样稍微好受点。” 到这里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只得睁着眼睛看冰冷的液体被注射到血管里。 痛觉还有纷杂的世界都被虚化了,身体很轻很舒适,但他还是不肯闭上眼睛,瞪着那个人,抓着他的衣角,不允许他离开。 本来要去包扎的聂郗成不动了,就着被抓住的姿势慢慢找了个地方靠着。 到这个地方,药效终于完全地上来了,他的意识沉入黑暗的水底,直至那久远记忆的窠穴。 有人在哭,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为什么——同样深沉疼痛的悲哀笼罩了他,这一刻的他们是共通的。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悲伤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睛被泪水浸润,这无声的哭泣令他的心脏被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攥住。 黑眼圈、苍白的脸色还有干裂的嘴唇,憔悴在这张英俊的脸上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几乎要将他彻底摧毁。 “阿淮,我没有爸爸了。” 烟雾缭绕的灵堂里,地上散着些燃尽的烟头,一线樱色的光将封闭的黑暗劈开,而他们坐在光无法找到的角落,喁喁哝哝地说着悄悄话。 “昨天晚上我梦到他了,他推开那扇门走进来,坐在我的床头问我零花钱够不够用,学校里有没有碰到什么麻烦事,最近有没有跟人打架。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比你大那么多,是哥哥,要照顾好你,别让你难过……真好笑,我过十五岁以后他就再没有跟我这么亲近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肉麻,我哪天没有照顾好你,他笑了笑,喊我小混蛋,他上辈子欠的债,说我要是这么不想看到他的话他就走了,我想叫他不要走,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看着他渐渐走远……我睁开眼睛,发现他的遗照就摆在这里,他不会再回来了,他是来和我道别的……” 他情不自禁想要拥抱这个少年,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这个人的身躯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向一个成熟男人的范畴靠拢,不像他刚刚完成了从幼童到少年的蜕变,摸上去浑身都是嶙峋的骨头。 过了很久,湿热的痕迹透过单薄的衣料渗了进来,烫得他打了个哆嗦,那一块皮肤都如同燃烧起来。 他们一直这样拥抱着,黯淡的日光慢慢褪色,然后是冷到骨子里的月亮,两种截然不同的亮光在地板那条缝上蹀躞流连,周而复始地变换着。 这个人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溺潮 作者:泠司 身体上有很淡的烟味。他平时是很讨厌抽烟的一个人,公司里有个董事身上有很重的烟味,所以需要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他都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唯独今天,这气味让他觉得很温暖很安全,都到了不愿松开的地步。 ——无法相见的这么多年里,你过得好吗? ——我一直都很想你。 · “再快点,再快点,妈的怎么偏偏就出了这种事。” 接到罗弈电话那会温志诚正跟新把到的小模特厮混,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以后简直魂都要被吓飞——自己的得力助手光天化日下被人赤裸裸地谋杀不说,车上居然还坐着罗弈那个漂亮得过分的年轻心腹,现在两人一起被送进医院还不知道是生是死。怪不得刚才尹源疯了一样打他的电话,他真是肠子悔青,忙推开怀里的温香软玉提起裤子朝这边赶,恨不得穿回之前打死那个挂电话设拒接的自己。 要是罗弈的人在他这边出了事他真是哭都没地哭。 “老板,到……到了。” 待他经历了堵车、红绿灯等一系列客观因素的阻拦,匆忙赶忙到医院,罗弈和他的人到了估计都有一两个钟头,一群黑衣保镖在待客室里一字排开,气压低得吓人。 他快速地把在场所有人巡视了一圈,看到了打着绷带的助理尹源,看到了正在那喝茶的罗弈,唯独没看到事故的另一个主角,“易经理呢……?”天知道说这话时他脑补了多少血淋淋的场景,连带着说话声都打颤。 罗弈抬起头,像刚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个人,“还没醒,我让费川在那边陪他,一点小伤就不劳温总挂念了。” 躺着,没醒……温志诚脸色最后那点血色也没了,两股战战,就差没当场尿出来。 罗弈这个人有多狠他是听过的——当年害死罗冠英的凶手没一个讨到过好,尤其是那个易昇,他听到的传言是全家一个活口不留。易昇,易淮……他隐约觉得自己参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但又立刻否定了这一念头。 天底下姓易的那么多,这两人大概只是凑巧同姓罢了。 “那么害怕做什么?”罗弈仔细地将他观察一番,恍然大悟地感叹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脑震荡,医生开了点安神镇定的药,睡着了而已。” 温志诚大松一口气,紧接着冒出来的就是愤恨:一定让他选的话,他宁可躺着的是自己的助理尹源。 他狠狠地瞪了聂郗成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尹源,你好好跟罗总说清楚易经理怎么在你车上,我发誓我没想要害他啊。” 或许是他的错觉,尹源此时给他的感觉跟早上出门那会完全不一样,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如无的戾气。 “说话啊!”他扬高了声调,就差没抬脚踹人了,“你是哑巴吗?我让你说话……” 之前还冷眼旁观的罗弈比了个手势,“等一下温总,让其他人出去,就留你和他。” 他的目光是朝着温志诚去的,温志诚冷不丁对上,近乎本能地打了个寒噤。 “这……”这些人都是来保护我的。 “温总信不过我?” 这话着实诛心,温志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怎么会呢,罗总怎么会害我。” 不知是他说的哪句话逗笑了罗弈,那不笑时总显得有些刻薄的嘴唇弯起来。 罗弈这人笑起来比不笑要吓人得多,温志诚抖了两下,下意识地把背脊挺得笔直。说实话被个比自己这么多的年轻人逼成这样是有些丢人的,可这人跟他爸温正霆一个辈分,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被拔光了毛的鹌鹑,哪里敢反着来? 温志诚忙不迭地把多余的人赶到外面待着去。 当会客室里只剩下罗家保镖和他们三个人,罗弈淡淡地说,“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来之前我就和这位尹助理谈过了,你身边有温繁的眼线,至于究竟是哪一个我不知道,希望温总回去以后能够好好地关上门清理门户,下次别再做点什么行程早八百年泄露得人尽皆知。” “您是说……您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尹助理,帮我把话说清楚点?”罗弈似笑非笑地扫了聂郗成一眼,“辛苦了。” “是温繁的人,他坐不住了。”从温志诚进门起就沉默如石像的聂郗成开口说第一句话,“我会遇见易经理是个意外,没想到把他卷进来了,所以说这件事是我不对。” 听到温繁这个名字,温志诚就捉到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温繁这个小杂种反了天了,连罗总你的人都敢动!”他咬牙切齿得太过,以至于整张脸都显得狰狞扭曲。 “不要慌,我说了,我跟你的助理沟通过了,知道该怪谁不该怪谁。尹助理,麻烦你继续说。” 温志诚不知道自己来之前他们谈了什么,不过对于他这种脑子想不太多事的人来说这样最好不过——他们只需要把商讨的结论告诉他就行。 “温繁想杀我,甚至明知车上还有其他人还要下毒手,这点毋庸置疑。我不觉得我个人有得罪过那位温总,所以他们的意图在明显不过,他们想要通过杀死我来对付温总您。” 普通跟踪的话用不着派这么恐怖的货车来,温繁这一手摆明了就是要弄死尹源这个得力左右手,再把温志诚碾进尘埃里,让他永世翻不得身。 到现在温志诚终于觉出一点后怕:要是尹源死了谁来帮他看那些头痛的合同,处理那些烦得要死的公文?他可找不到第二个有真才实干还肯在他手下卖苦力的尹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溺潮 作者:泠司 了。 等聂郗成说完了,罗弈面沉如水,看不出太多情绪,“那孩子是我亲手养这么大的,现在在病床上那样躺着,我要是袖手旁观岂不是会被人小看了去?” 亲手养大……温志诚听得真实心惊肉跳。 这可比他想得要重要多了。 “所以……罗总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温繁知道我的人在车上还敢下这样的狠手,转头我要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了,没准下一个在病床上躺着的就是我了。” 听到罗弈这样说了,温志诚心里压着的石头骤然落地,得掐自己大腿一把才能控制得住不要笑出声。老天到底还是眷顾他的,知道他和温繁斗得你死我活便送转机给他——温繁这一出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偷鸡没成还把自己到手的生意赔了进去。 “罗总,您的意思是……?”他要确定罗弈说的是他想得那个意思。 罗弈朝着他伸出手,模样十分和善,“温总,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准备准备下周来签合同吧。” 第十八章 暗潮(十) 这种私立医院的贵宾休息室布置得相当漂亮大气:胡桃木地板,象牙色皮革沙发,典雅的暗纹壁纸,上面还挂了幅穆夏的画,完全对得起宣传词中所说的五星酒店标准。 饶是环境如此舒适,温志诚还是像屁股底下有钉子一样坐立不安——哪怕罗弈嘴上说着不介意、不会迁怒,实际上在确定易淮的伤不会带来其他问题以前,他也得把样子做足了,在医院候着。 他左瞄瞄右瞧瞧,最后目光落在那边用平板看合同顺便做做批注的聂郗成身上,越看越感慨自己这个助理真是了不起,居然能带伤在这种可怕的压抑氛围下做这么费心神的事……他看得入神,注意到某个人往那边去了,直至对上罗弈那仿佛在说“就那么好奇吗”的疑惑神情,他哆嗦了一下,立马把头埋下去,眼观鼻鼻观心地装孙子。 “介意聊一下吗?”罗弈指了指外边的走廊,“我还有点关于这场车祸的细节想要确认。” 被打扰了工作的聂郗成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放下平板,“好,稍等一下。”他摘掉眼镜,捏了下眉心,跟旁边的人交代了些事情才站起来跟着罗弈出休息室。 走廊里也站着罗家的保镖——事实上这家医院就有罗家持股——罗弈简单叮嘱了两句,保镖们便自动远离,把空间留给他们。 两人站在靠窗户的地方,透过高高的扇形窗能够看见外边繁茂的青草地和喷着水的铜雕。 上午还晴空高照的蓝天此时被一大片灰蒙蒙的浓云覆满,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聂先生,那些装模作样的把戏我玩腻了,这次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我知道是你,你变了不少,至少我最开始是真的没能认出来。” 聂郗成险些失笑:上午易淮刚提醒他罗弈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下午就直接被本人找上门,连电视剧都不会这样演,速度快得仿佛坐了火箭。 “还有,当年我帮你假死脱身,你就不该对我说一声谢谢吗?” “……谢谢罗总。” 话是这样说却没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边,罗弈自如地点头应下,“我就不问真正的尹源去了哪,要我猜从单枪匹马替华敬阳报仇那会尹源这个名字底下的人就是你了吧。” 如果之前两人交锋都是些朦胧的、似是而非的试探,那么此刻就真的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聂郗成回应得滴水不漏,“我一直都很感激他。” “说起来,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眼看谈话要陷入僵局,罗弈忽然这样说。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再递到聂郗成面前,“就这个。” 聂郗成匆匆扫了一眼,如同完美无缺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表情霎时变了,“请不要打扰母亲,这些事情和她无关。” 到最后,他的语气里禁不住带上了一些寥落与自嘲。 这是他头一次在罗弈面前流露出近乎于脆弱的情绪——这如同被抓住软肋的表现足够证明江雪这个人对他有多么重要。 对此十分满意的罗弈收回手机,“江小姐最近看起来过得不错,知道这些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家父生前也是江小姐影迷,《铜女》是他最喜欢一部电影,我耳渲目染也有点印象。” 罗弈给他看的不是别的,是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显然是从远处偷拍的,被拍的女人穿浅色套裙,即使上了年纪也能看出年轻时的风情万种,神态带着几分少女似的娇媚。 “不许动她。”聂郗成猛地抬起头,“这些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 罗弈轻巧地倒退一步,“这是自然。我的人懂绅士守则,其他人懂不懂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温正霆在查我,”温文有礼的伪装褪去,聂郗成不再掩饰自己对罗弈这个人的提防,“就不劳您操心了。” 他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空有热血的少年人了,既然敢回到荣城直面仇人自然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罗弈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你的人有多难缠我知道,不过你考虑过没有,要是那个温正霆知道聂郗成没死,恐怕就不是这样谈谈话就能解决的了。你,还有你布置在荣城的所有人,尸体都会沉入公海的深渊,再不见天日。” 聂郗成皱起眉,“你在威胁我?” 敌意宛如实质,可罗弈浑然不察,“怎么可能?有句话不是叫送佛送到西,你自己把证据销毁了大半,我又给了温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溺潮 作者:泠司 正霆一点错误的线索,真相只怕是离他越来越远。”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应该会道谢,可偏偏聂郗成不是一般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人敲骨吸髓的本性——要从他这里得到一分,你起码要付出十分。上一次他失去了易淮,这一次呢…… “你想得到什么?” 罗弈笑眯眯地望着他,“没什么,我就想跟你做个交易。不过我时间比较紧,希望你能快点回答。” 在罗弈口中希望某人做某事和一定要做到是同一个意思,他点了点腕表表盘,“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 “为什么。” 聂郗成说出这句话时五分钟时限已经过了大半。 “人越多就能把水搅得越浑,温家是个大猎物,而我刚好需要一个合适的同伙。” 对于罗弈抛出的橄榄枝他毫不心动。 只有温志诚这种蠢货才会被一点蝇头小利蒙了眼,看不见底下包藏的巨大祸心。 “先说你的条件。” 他都做好了罗弈会拒绝的准备,没想到罗弈思忖片刻就应了,“好吧,先说我的。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易淮不能再出事,起码不能死在我前面。你也发现了,他活得很不健康对吧?谁对他好一点就恨不得为那个人去死,我纠正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把这种坏习惯从他身上连根拔去,所以只能从源头这边下手了。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要是他死了我岂不是很亏?”他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胸口,“我本质上来说还是个生意人,很讲究收支平衡的。” “就这样?” 事先想了许多丧权辱国条约的聂郗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又不缺钱,要害你的话也不用那样费心神地给你作假证了。”罗弈嗤笑一声,“其实他和我之间没有那么多你以为的深仇大恨,毕竟他是我……” “毕竟什么?” 他凑到聂郗成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聂郗成瞳孔紧缩了一下。 “记得保密。” · 傍晚时分外面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预报说这雨会持续超过三天时间,请各位市民做好出行规划。 “梅雨季节都快过了,真晦气,一下雨身上就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费川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翘起腿玩手机,玩几分钟就看一次时间,“安妈什么时候把饭送来?罗总别不是把我这个倒霉保镖给忘了吧,唉。” 这边他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警觉地回过头就看到十分惊险的一幕。 一直毫无知觉躺着的人浑然不知自己正输着液,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要坐起来。看着针头下一秒就要穿破那层薄薄的皮肤透出来,费川心惊肉跳地过去把人按住,“连着仪器呢,别动,就这么躺着,有点晕是很正常的,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我叫医生来。乖,躺回去,别动,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易淮的视线往旁边挪了下,除了点滴其他仪器正有条不紊地运作。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微弱的气声。 “等等,你刚说话了?说了什么?” 照顾到脑震荡病人畏惧强光这点,病房内没有开灯,饶是学过唇语的费川也不得不凑近才能分辨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了。”易淮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呃,检测结果是脑震荡,没有颅底骨折和……和那什么来着?算了太复杂了我说不清楚,你想知道等好了自己看病历去。”费川挠了挠头,“考虑到你送过来都快不行了,医生怕还有其它并发症,至少需要留院观察24小时,之后三四个月内按时来医院进行复诊……差不多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 “是的。看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费川被他这样看得有点发毛,想了一圈想到最有可能的原因,“你别不是饿了?饿了也得忍着,医生给你开了营养针,明天再吃。” 易淮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以后,费川清清楚楚地在里边看到了一丝鄙夷。 他本来想发火,火气冒到一半又兀自安慰自己跟个躺床上话都说不利索的病人计较什么,硬生生憋出个和善的笑,虽然本人浑然不知这笑活像狼外婆给人拜年,“嗯,今天就放你一马……你不是难受吗?难受就睡会儿,我在旁边给你守着。” “我有话想问你。” “明天再问。” “现在。”易淮不依不饶,“拜托了。” 见那双眼睛迟迟不肯闭上,费川叹了口气,算是服软了,“现在听我说话头不会痛吗?” 易淮很轻地摇了下头,费川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把话说清楚他不会放弃了。换平时他早一通夹枪带棒地把这人从他讽刺到脚,但谁让今天罗弈下了死命令,让他好好照顾这家伙,一点差池都不许出。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费川重新坐回椅子上,一条腿高高地跷起来,手刚伸到口袋里想起病房里不能抽烟,就这么尴尬地继续插着了,“现场还在调查,好消息是卡车上两个人的身份确定了,是家住杨园那边的无业混混,坏消息是一个当场死亡,一个在送去抢救的路上挂了,尸检报告还没出来,出来估计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最大的可能是按酒驾或者毒驾结案。” 命令从发令人那边一层层传下来,中间隔了一层又一层曲折的关系,这种底层卖命的小人物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差遣他们做事的是谁。所以哪怕他们心知肚明幕后黑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溺潮 作者:泠司 手是谁,现实都是在那两人住处查到确切证据的可能性为零。 费川啧啧感叹了一番,目光往下,落在易淮露在外边的手背上,“非法持枪的事会有人善后,你不要想太多。” 他没有说当时医生使尽浑身解数才把枪从他手里卸下来,卸下来以后他的右手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都没有变过。 “嗯。”这点易淮倒是一点都不怀疑。 就算温家不管,要是这点小事都不能摆平罗弈就不是罗弈了——重点只在于他想或者不想。 “那个时候你的判断很正确,不开枪的话你们都必死无疑。你干得很好,换我在那种车速下探出半边身子瞄准开枪都不一定打得准。” 费川说话的语气比平时柔和许多,柔和得都有些不像他了。易淮安静地听他讲——明明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此刻回想起来却总觉得中间隔了一层。 “……他呢?”他的脑子没有往日灵光,差点脱口而出就是聂郗成这个名字,“尹源呢?”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想,罗弈知道了费川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还真是痴心。”费川戏谑地吹了声口哨,“他没事,都是皮肉伤,消消毒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就因为这事罗总一下午的安排都泡汤了。” 读懂了易淮目光中的惊诧,费川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晃来晃去,“怎么可能不来,你的命比你想得值钱多了,更何况我们得确定没有人想趁水摸鱼……算了,这个当我没讲过,那老女人应该没这么大胆子。” 如果是平时的易淮,一定不会错过他这句话中透露的信息,但这时他还病着,想了这么久的事情早已心力交瘁,一旦费川不再说话眼皮就不自觉地往下坠。 还在为说漏嘴而苦恼的费川见他困了立马松气,“安心了就睡吧,暂时不要操那么多有的没的心了。” 易淮还想挣扎,可迟钝的思维偏要和他作对。 “不会有事的。”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十九章 暗潮(十一) 正如天气预报所说,入夜以后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幕将依附在高楼的霓虹模糊成大片光怪陆离的湿漉影子,肉眼可见的没有尽头。 某高档公寓地下停车场一号电梯前站着几个一看便训练有素的保镖,其他住户看他们黑衣墨镜统一套装,整齐得仿佛黑帮片经典场景重现,自觉绕到一边的备用电梯生怕惹祸上身。 “尹助理,要我们送你上去吗?” 被簇拥在中间的人熟练地按下22这个数字,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不用了。” “但温总要我们务必确保您的安全。” “我坐电梯上去,不需要太多人。” 他的态度很坚决,那几个人知道劝说无用便退而求其次,“我们就在附近,有状况请立刻联系我们。” “嗯,辛苦你们了。” 聂郗成进到电梯里,看着门慢慢合上,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温志诚自诩不是什么不懂体恤的苛刻老板,临别前给了他两天假,要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兼养伤,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就是把办公场所从公司换到家里。 电梯在22楼停下,他跨出一步却没有再继续前行:走道是u型结构,电梯居中,后方的小门是供电室,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除此以外的东西一眼便能望到底,基本没有藏人的可能。 他的住所是靠左边的2203,玄关的顶灯是声控,钥匙插进去大门还未完全推开就有温暖的灯光从缝隙中隐约地漏了出来。 绝大多数人见到这幅场景都会联想到“温馨”“一类词语,但对于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逃亡的聂郗成来说,他只看到机关被动过的痕迹。 他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这里——好一点的可能是来调查取证,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线索,最坏的可能是为了继续白天那场失败的谋杀而派出的杀手,此时正潜伏在屋内的某个角落等待着给他致命一击。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装作没事人一样进了门,然后把房门在身后反锁。鞋柜最下面一格里放着一把时刻保持上膛状态的手枪,蹲下来拿枪的同时,他看见鞋架上摆着一双jimmy choo镶钻高跟鞋。 这双鞋有点眼熟,在他的交际范围内有个人很喜欢这个品牌,但保险起见,他没有放松警惕,他谨慎地摸到枪,站起来朝着内室走去。 不在客厅和餐厅,也不在房门大敞的书房,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这个不速之客正躲在他的卧室里。 “阿源,是你回来了吗?” 他的手按在虚掩着的房门上,紧接着熟悉的女声就从里边传出来。他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温藜。 “你怎么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枪藏到身后,打算待会找个地方悄悄放好。 “我约了你好几次你都没理我,所以我决定亲自来找你,有什么问题吗?” 温藜的语气里透着嗔怪,完全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卧室里面。 “我有工作。”聂郗成侧了下身,躲开她伸过来的手臂,“你怎么进来的?” “肯定是爸爸又把自己的工作推给你了,他都这么大人了,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丢人。他要是对你不好,你跟我说,我帮你找他要说法。”温藜偏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有钥匙很奇怪吗?” 不知这间公寓,整栋大楼都是温志诚名下财产——虽说温正霆这么多年都没让他插手家族事务,但毕竟是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溺潮 作者:泠司 儿子,这些明面上的物质享受一样都没少过他的。 “温总给我那么高的薪水,为他分忧是我的义务。” 聂郗成将她带到客厅,自己则是转身进厨房,“矿泉水还是花茶?” 被冷落的温藜在他身后叫道,“要薪水我也可以给你,你怎么不说让我开心是你的义务?!” 一点都不想跟一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计较的他打开柜子找出茶叶准备泡茶。 “温总的保镖在楼下,我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送你回家……”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身就对上温藜充满委屈的脸庞。 “我不要回去……你怎么了?”因为挽起袖子更方便做事的缘故,她终于注意到他身上打着的绷带,不由得捂住嘴惊呼起来。 “出了点小意外。”聂郗成不愿意跟她说太多白天的事,便含糊而笼统地说是路上跟人追尾。 “肯定是爸爸不好,让你去做些危险的工作。” 既然被打扰,聂郗成茶也不打算泡了。他不想继续跟她周旋下去,“我叫人送你回去,最近不要随便出门,照我说的做就好,你出事我会很难办的。” 将最后一句话理解为这个人对自己的关心,温藜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不能住下来吗?”她语带希冀地问道。 “这里不安全,而且没有客房。” 本来是两室两厅的公寓,另一间次卧被改装成了办公用的书房,但就算有另一张床,聂郗成也不打算松口让她留下来。 “让保镖上来守在外面不就行了。”温藜冷不丁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柔软的胸脯堪堪要抵在他的胸膛上,“我喜欢你,你到底在怕什么?爸爸那么依赖你,就算你真的对我出手他也不会杀了你的。” 他侧开视线,脑子里想的是相似的场景和另一个人。 白天易淮靠近的一瞬间,他想做的第一事居然是低下头亲吻他。 ——如果无数个夜里模糊的欲望不能说明什么,那么这清晰而明确的冲动呢? “爷爷今天跟我提了结婚的事,他想把我嫁给罗大哥,我告诉他,我绝对不想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温藜抓住他走神的这一会功夫贴得更近,“和我在一起吧,爸爸除了我没有别的孩子,你娶了我就可以继承温家。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却唾手可得。” 聂郗成按在她肩膀上想要把她拉开的手顿了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吗?” 这些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被这个人当做施舍的恩惠一样说了出来。 温藜低着头,沉浸在自己对于未来的畅想中,看不到他嘴角讥诮的冷笑,“跟我在一起吧。只要我怀孕了,我们就注册结婚,这样就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我试探过了,爸爸其实很满意你,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的身躯柔软温暖,透着花朵甜暖的香气,但对于聂郗成来说这触感令他恶心不已,他推开她,不顾她吃痛的讶异神情,冷酷地命令,“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懦夫,你明明就喜欢我。” 温藜的眼眶红了,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抛却廉耻的表白会得到如此回应,“你明明喜欢我,要不然你怎么会提醒我注意安全!” “你是温总的女儿,仅此而已。”聂郗成稍稍放缓了神色,“很晚了,该回去了。” “骗人,你骗人。”温藜盯着他,目光中突然多了一分狠厉,“我知道了,是谁?你喜欢上了谁?在美国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刚才抱着我的时候,你想到的人是她对不对?” 聂郗成当即反驳道,“没有谁。” 这太过迅速的回答让温藜更加疯狂,“一定有,我知道的,你肯定是喜欢上了其他人。” 这一声声的控诉就像是诅咒,无数的疲倦涌上他的心头,让他不愿意再跟温藜继续纠缠,“……那就是有吧。”哪怕他自己都无法肯定这样的感情是否是喜欢。 或许是他的肯定回答刺激到了她,她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自己猜想是一回事,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然后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温藜刚从我这里离开,看样子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们注意一下她的安全。” 大门被狠狠摔上,带得墙壁都颤了几下,聂郗成耸耸肩,给守在楼下的保镖发了信息,转头就看见沙发上摆着个价格不菲的铂金包旁边还摆着几个纸袋,估计是温藜忘了拿走的。 天知道温藜会不会因此杀个回马枪,这种情况下他一点都不想继续逗留在这个地方。 温藜就像一朵美丽的花,艳丽而生机勃勃,向着光明一面生长,实际上根系盘踞在无数尸骸中,贪婪汲取着惨死者的血肉,而他的血亲就是其中之一。 就算没有易淮他也绝无可能会爱上她——任何与温家有关的存在本身都令他由衷地感到痛恨。 · 时针指向11时,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的聂郗成又出了门。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极点,支撑着他的纯粹是那一点不合时宜的热切冲动。 在无法回头以前,他想要见再见那个人一面。 雨下得很大,哪怕打着雨伞还是会淋湿裤腿和袖口,他站在路边,等司机给发消息,忽然屏幕上跳出来这样一条消息。 “尹助理,我们接到小姐了,现在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看起来是说得益于他的报信,保镖们成功拦住了从他家冲出来的温藜,并派人送她回家。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溺潮 作者:泠司 “谢谢。” 他的车被撞成那样基本上跟报废没什么区别,就算要修也必须返回原厂,所以温志诚答应等他复工那天让他去自己车库重新挑一辆……就在这时一辆柠檬黄的出租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要不是他躲得及时,只怕是要被溅一身污水。 没过一会,那辆“肇事”的轿车又缓缓倒回来,在他面前降下车窗,“就是你吧?抱歉抱歉,我刚刚没注意你站在这里。你说你穿一身黑衣服做什么,大晚上怪瘆人的。” “去韩华路仁心医院。”聂郗成没接他的话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弥漫着一股煲仔饭的油腻香气,司机是个颇为热心肠的中年人,一听到他要去医院立刻嘘寒问暖,“小伙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开快点,不过这天气不好,开太快我怕出事。” “去探病而已。” 接下来无论司机跟他说什么,聂郗成要么不做回答,要么就尽可能答得简略,读懂了“拒绝交谈”这一暗示的司机不再试图和他搭话,努力把车在这开得平稳一些。 途中聂郗成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拿出来一看是个无法识别的陌生号码。一般人都会把这个当做是骚扰电话拒接,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请问有什么事吗?” 确认接通后,电话那头滴了一声,传来带着电流杂音的机械女声,“您好,请问您需要信用卡套现服务吗?本公司诚心推荐……” “不需要。” 即便嘴上说着不要,聂郗成还是按捺着听完这段长达30秒的广告词,直至某一时刻,说话的陡然变成了一个男人,“是我。” “无限额信用卡?”聂郗成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说,“能说说具体流程吗?” “出发日期提前一天,原因是阴影已经扩散到肺,他撑不了多久了。” “哪有这种好事?你们不会是诈骗的吧。” “下午贺律师来了,温总单独跟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可能遗嘱内容有关系。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如果你想要温志诚上位,那么温繁就不能活着,他和那份遗嘱是整个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抱歉,我还是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建议你们不要把心思花在这种歪门邪道上……” 对面挂得很果断,聂郗成按住太阳穴,矛盾地叹了口气。对方说的东西他早就考虑过,温志诚和温繁、两份遗嘱……如今还要加上一个罗弈。 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索……他抬起头,对上后视镜里司机担忧又警觉的眼神。 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的他失笑道,“我还没沦落到要套现信用卡。” “那就好,”司机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看样子是信了,“现在的年轻人主意多,总觉得我们老土又没见识,可是啊,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别随便走弯路。” “我知道。” 聂郗成啼笑皆非地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做这种事,司机才把注意力重新摆回开车上。 “听电台吗?我听着提提神,你要是觉得吵我就关掉。” 对于这一提议聂郗成并不反感,“听听吧。” 是一首有些年头的老歌,他闭上眼睛慢慢听。 风中风中心里冷风 吹失了梦事未过去就已失踪 此刻有种种心痛 心中心中一切似空 天黑天光都似梦 迷迷惘惘聚满心中 追踪一片冷的风 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潮湿的夜里,他听到有人说到了,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块写着“普渡济世,仁心仁爱”的巨大招牌。 普渡济世,仁心仁爱…… “都是骗人的。”他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第二十章 暗潮(十二) 十年前。 台风过境的缘故,这天下了很大的雨。 下午三点不到天就彻底地黑了,新闻一再地提醒市民不要出行,到处都是被刮断的树枝和连根拔起的广告牌,稠密的雨丝将天和地连接起来,整座城市宛如巨大的囚笼,谁也无法逃离。 急救室外,“手术中”三个大字那不祥的血光映照得这不速之客脸色格外惨白。 他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属于少年的单薄胸膛剧烈起伏,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爸爸他……怎么了?”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人都将注意力转向他。有的他看着有几分眼熟,有的则完全是生面孔,他看了一圈,唯独没有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那个人。 “我爸爸他……到底怎么了?” “请勿大声喧哗”的告示牌如同无声的嘲笑,没一个人搭理他,他一遍遍地重复,直到发不出声音,任由死寂将他彻底吞没。 “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就我来说吧,你爸爸,也就是聂总在会议途中突然晕倒了,我们立刻把他送到了这家医院。” 说站出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那双鹰隼般阴冷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其中流露出一丁点怜悯来,“目前诊断结果是脑溢血,为了不耽误最佳抢救时间,我替你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了,现在手术结果还没出来。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温,温正霆。” “我是……聂郗成。” “噢,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爸爸给你的备注是成成。” 不好意思的笑容在少年面上一闪而逝,随即又被忧愁和痛苦取代了。 “不要不好意思,他很爱你。” 一只长满茧子的大手落在他的头顶,奇怪的是他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溺潮 作者:泠司 有感到丝毫被安慰后的暖意,反而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我都忘了外面是这种鬼天气,王健,去给老聂的儿子找件干净衣服换。”温正霆甩了甩手上的雨水,“再带点吃的来。” 被这个男人触碰过的肌肤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就像被爬虫爬过一样不舒服,他盯着手掌的纹路,以为是寒冷导致的错觉。 王健给他带来了干净的衣物和毛巾,他到一边的空房擦干头发,又强迫喝了点热饮补充能量。 “……谢谢。” “你爸爸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温正霆从手术室大门那边收回视线,“我信得过这里。” 他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半小时不到,终于等到灯光转绿。 门开了,首先出来的是个穿手术服、连口罩都来不及摘的医生。 他环视一周,没有说手术结果,“病人家属在哪里?” “我是。”少年聂郗成赶忙站起来,语气中透着卑微的哀求,“我爸爸他……” 医生仔细端详他了会,摇了摇头,“请节哀。” 他还来不及消化这几个字背后的残酷含义护士就推着担架出来了。 这一幕一直出现在他往后的噩梦里:爸爸的头发被剃光了,双眼紧闭躺在担架上,只有胸口还有点微弱的起伏,往日温暖的皮肤变得冰冷僵硬,透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枕头下面那片发暗的铁锈色在昏暗的灯光扎得他生疼不已,再往上是一条长长的……还不等他看得更清楚一点就被人粗暴地拽开。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听我的,这种东西看了要做噩梦的。”又湿又冷的手捂住他的眼睛,阻断他的视线,不让他再看下去。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他拼命地挣扎起来,透过指缝,他只看见担架逐渐远去的背影。 但他哪里想得到这会成为他们的最后一面。 “放开我!我爸爸他还有心跳,医生,抢救啊!我爸爸他还没死……”他歇斯底里地吼叫扭打,好几次温正霆都要抓不住他,“不要把他送去那个地方,抢救啊!我爸爸还有救,要多少钱都可以,救救他!” 除了温正霆又多了几双手,他们手忙脚乱地按住他,不许他前进半步。 “你爸爸的手术失败了,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的话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手术失败的话,他们会把爸爸推到哪里去……?太平间吗? 光是想到这几个字,他就觉得心被撕裂成两半。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温热的泪水透过指缝流出来,他跪倒在地上,徒劳地重复着这句话。 “那是起搏器,你爸爸已经脑死亡了,就算勉强救活了也只是行尸走肉,你忍心这样折磨老聂吗?” 话语中的某个关键词刺激到他,他崩溃一般地哭喊出声,“我不信,我不信!抢救!我爸爸还没死……” “医生,来处理一下,别让这孩子伤到自己。” 温正霆见劝阻无用便冷酷地下令——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对孩子充满耐心的男人,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让他不耐烦起来。 医生见惯了这种无法接受现实的病人家属,同护士低声说了几句,走过来给他扎了一针安定。 “睡吧,老聂的后事我会妥善处理的,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世界如一张被剪碎了塞进万花筒的巨大彩纸画报那样旋转起来,而光怪陆离的尽头则是无尽的黑暗。 等到他再醒来就已经回到了家里,外面的雨停了好久,整座城市透着一种被洗涤后的澄澈。 昨天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噩梦,忽然余光瞥见床头摆着样东西。 是个造型很古朴的罐子,他将罐子拿到手里,发现分量不轻,很有点沉,打开看看,里面装着灰白色的块状物和粉末。 这是什么?家里有这种东西吗?还不等他想出个究竟,门就被人推开了。 “你醒了?”进来的是个有点眼熟的男人,穿一身黑,左边别着黑袖章,面容沉痛,“记得吗?聂老大昨天手术失败,这是他的骨灰……你好好收着吧。” 床边摆着一套黑西装,他木愣愣地捧着那坛东西,想要把那两句话连接起来。 手术失败?骨灰?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的东西吗? “现在先起来换衣服,外面好多人在等你露面。” “发生了……什么?” “聂老大的道别会啊,快点,已经在催了。” “你……”他打了个激灵,险些拿不住手中的东西,亏得那男人帮着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到地上,“你说这是什么?” 那男人将盖子盖上,“这么重要的东西千万别摔了。”他的眼神透着一点怜悯和悲哀,“这是聂老大的骨灰,送来的人请你一定要好好安葬,不要忘记了。” 不论他是否接受,楼下都早已布置好了灵堂,身为长子聂郗成必须尽到守灵的职责。 “你爸爸在会议中途突发脑溢血,这件事我们都很遗憾。” “不……不是这样的,爸爸他……”他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我明白的,一时难以接受,请节哀。” 每个人都说他是哀痛过度出现幻觉了,但是他还留着那天穿的衣服,t恤上有个清清楚楚的血手印,是他摸了枕头下半干涸的血迹后又蹭到身上的。 爸爸不是病死的,他是被害死的。这个念头如梦魇一般缠绕着他,让他快要无法呼吸。 · “尹助理,真巧。”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溺潮 作者:泠司 聂郗成从沉思中回过神,“有事吗?” 罗弈戏谑的眼神在他身上盘桓,“你也是来探病的?” 深夜的住院部大楼,为了不打扰病人,除了灯火通明的医师值班室,走廊只亮了一盏黯淡的小灯。 罗弈走到他的身边,将手按在窗玻璃上——雨滴汇聚一条条银色的轨迹,模糊了远处的景物,“我突然想起来,聂先生就是在这家医院……不对,这家医院的前身出的事。” 被罗家注资以后,这家医院从管理层到底下的医生统统完成了大换血,那些久远的往事沉没在黑暗的深处,不再被任何人所知晓。 “没想到除了我居然还有人记得。”从他们此时的位置看不到那块巨大的广告牌,可他还能想起那一瞬间的憎恶。 理智上知晓他不该迁怒,可是情感上他很难做到。 十年前就是在这家仁心医院,聂元盛“脑溢血”抢救失败,遗体没有经过缜密尸检就被迅速火化安葬。 事后回想起来,整件事都充满了一种毁尸灭迹的可疑气息。 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不相信那些人出于各种立场说出的花言巧语。他一遍遍地回想起那一眼看到的东西:父亲的后脑有一道长长的裂口,底下的床单都被流出的血染红——那些说是尽力抢救的医生甚至连最基础的止血都没有给他做。 “还有个记得的在里边躺着呢。” 罗弈难得仁慈了一次,没继续揭他伤疤,“你是来看他的吧?怎么不进去?你报我的名字,我家的保镖们不会把你拦在外面的……再不济你把里面的费川叫出来,他认得你的脸,看看就放行了。” 话是这样说,罗弈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意外,仿佛早就意料到他会来。 聂郗成斜眼看他,“你呢?你为什么不进去。”他注意到罗弈的衣角裤脚都是湿的,像刚从室外回来。 很微弱,但他能够闻到血和硝烟混合的气味。这个人之前去干什么了? “保镖跟我说那边走廊有个人在徘徊,我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读懂了他眼神中的警惕,罗弈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展示给他看,“我真的是来探病的,既然你在的话帮我送进去怎么样?” 这米青色的陶瓷保温饭盒应该是佣人或者阿姨准备的,足足有四层,拿在西装革履的罗弈手中格外突兀,甚至有点可笑。 聂郗成没有立刻去接,“白天你说的东西是骗我的吧。” “那是当然。”罗弈笑得眼角纹路集成一束,“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要是那孩子是我的亲儿子,我根本不会把他养成那样。” 且不说其它关系,单从两人年纪来看,如果易淮要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罗弈十一岁那年就要让女人受孕……所以说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五十分。”罗弈对上聂郗成惊愕的眼神,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那孩子被我接过来,第一学期数学就考了五十分,英文好一点,五十五分。” 聂郗成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羞愧——哪怕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羞愧从何而来,“……抱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不努力,老师天天给我打电话说他上课走神,烦得要死。”罗弈嗤了一声,低头发了条消息,“我跟保镖说了,你直接进去就行。” 他将手中沉甸甸的饭盒塞给聂郗成,顺便甩了甩被把手勒出印子的手,“告诉费川,我在这里等他。”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东西。” · 目送聂郗成离开还没几分钟,罗弈就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守株待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维……” 话还没说完,费川嘴唇上就竖了根手指,知道自己差点说漏嘴的他立刻噤声。 “离天亮还有点时间,我们去喝一杯?”罗弈收回手,靠着墙懒洋洋地向他提出邀请。 “你受伤了?” 罗弈抬起袖子闻了闻,“大概是别人的血溅到身上了。” “都这个点了还有酒吧开着?”费心看他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不安起来。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急躁什么。 罗弈对他的焦虑毫无知觉,“去我家不就行了。” “大少爷,你明天不是要出差吗?” “所以现在更要喝点酒,不然我睡不着。” “喝醉了怎么办?”费川不依不饶。 “你事真的很多。”罗弈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很敷衍地说道,“你的房间我让安妈给你收拾出来了。” 本来就对他不抱任何希望的费川翻了个白眼,“少来,上次你直接要人把我丢客厅沙发上了。” 睡软绵绵的沙发还被空调吹了一整夜的他老腰差点报废,光是爬起来都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不得不叫车去医院做了两天理疗才勉强康复。 “那不能怪我,谁让你自己扒着沙发不撒手,我以为你很喜欢我家的新沙发,都在考虑给你订个同款送去了。”罗弈等得不耐烦了,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让他跟着自己走,“别那么多废话,来就是了,我会害你吗?” 费川被他拽得重心不稳,差点摔到地上,赶忙把他的手拨开,“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别动手动脚的,十几年没点长进。” 第二十一章 暗潮(十三) 同天夜里,博古胡同太古斋。 “就剩这里没检查了……哎,慢点慢点,不急,我来就行了。” 身强力壮的年轻伙计扶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进到贵宾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溺潮 作者:泠司 室里。 “陈叔你坐着看我检查就行了,完了我送回房歇着,这样行吗?” 陈叔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年轻活计咧开嘴笑了下,“我晓得啦,不会再毛手毛脚。” “我是让你快点去别墨迹,再晚点小心打不到车。”陈叔手中拐杖在地上用力地敲了下,“我问过你要不要住下来,你自己不识好歹,非要淋雨走夜路就不怪我了。” “是啦是啦,是我不识好歹。” 陈叔有个习惯,就是睡前把店里彻底检查收拾一遍,几十年来风雨无阻。平时还好,问题就出在这种阴雨天——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右腿骨折过一次,受医疗条件所限,好得不怎么彻底,往后天气有点风吹草动就痛得厉害。店里做事的伙计知道以后放心不下,偏偏陈叔又固执得厉害,不肯把这件事完全拜托给别人,碰撞了几次,商量出来的折中法子就是让店里一个他信得过的小伙计陪着他,免得磕了碰了都没人知道。 “等等,这是什么?” 小伙子用吸尘器扫了地,整理沙发坐垫的时候一样东西被扫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u盘?陈叔,是不是上午来的客人掉的?”他把这小玩意捡起来,拔掉一边的盖子没看到熟悉的插口,“咦?好像不是u盘……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那位置是白天易淮坐过的……陈叔脸色大变,“拿给我看看。” “陈叔你知道这是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陈叔年纪都这么大了,对电子设备应该知之甚少。 “要你拿过来就拿过来,少这么多废话!” 被骂了的小伙子赶忙把东西递过去,哪想到陈叔看了眼就把它从中间折成两段,事后还不解气地补了两脚,恨不得把它彻底碾碎。 “哎哎哎,陈叔,这要是客人的东西呢……”他余光瞥见陈叔脸色阴沉得可怕,讷讷地闭嘴,“怎么了?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懂就别乱叫唤。”陈叔瞪着地上的残骸,如同看见了一条剧毒的蛇,咬牙切齿地说,“蠢货,这是窃听器!” 得快点告诉那个人,他正想要站起来受过伤的那条腿就疼得厉害,跌坐回去的他气得用力拍了下沙发扶手。 叙旧报信都不过是做做样子,易淮早知道聂郗成在里面,就等着给他们下套,偏偏他们还这么简单就着了道。 ——人活着都会变的,不过有好有坏。 早上易淮说过的话突然在陈叔脑海里回响。 他到底想做什么?原本对答案十分自信的陈叔此时不那么确定了。 · 没有止境的雨一直下,雨声填平了寂静之间的细碎缝隙。 静悄悄的病房里,聂郗成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柜子上,坐到先前费川的位置上。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移了一会,最后落在那个毫无知觉的人身上。他真的太久没仔细看过这个人了,久到他都不知道过去的记忆是否还准确。 易淮睡得很熟,柔软的睫毛轻轻地震颤,呼吸频率均匀绵长,天光穿过昏暗的深蓝色雨幕,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圈圈流淌的波纹,如同安静的白玫瑰。 五官轮廓褪去了稚嫩的孩子气,从漂亮得模糊了性别的少年长成了俊秀的青年,但有些东西却一直保存了下来,比如神态和眼神。聂郗成本能地想要像过去那般替他整理下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却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有些懊恼地慢慢呼出一口气。 成为尹源以后,他有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大半旧金山华人黑帮都想要他的命,为了不露破绽,他又不能太频繁地跟帮助自己的人联系。长期缺乏睡眠和休息,精神和routi在危机的高压下透支到了极限,在疯狂的边缘,每每他得空喘息片刻,等待着他的都是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站在灵堂的正中央,抬头就能看见惨白的遗照,四面八方都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尖刻讥讽的话语排山倒海一样向他袭来,不论他怎么绝望地伸出手都难逃被淹没的命运。 在濒死的间隙,无数的残像从他的眼前飞逝,如同镜子破碎的残片飞向四面八方,再无可挽回。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某个垂着头的少年身上,他用尽全力想要伸出手拉住他,甚至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但那一点距离仿佛生和死,无论如何都不曾逾越。 这是他第一次崩溃地喊出声。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真只有你了。 强烈的愿望惊动了世界的意愿,就像有人往水中里扔了一块石头,周遭的景象剧烈地抖动,变成难以分辨的无数喧杂色彩,然后重组成另外一幅画面。 潮湿的风,微热的日光,他和某个人并肩坐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身旁是红得如同鲜血的绮丽花朵。 这个人转过脸来,他唯二记得的就是清丽的轮廓和淡红色嘴唇,下一秒,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温柔的亲吻彼此。他忘了是谁主动的,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这个人,但没有关系,因为他不会再松开手了。这不够,这远远不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体里居然藏着这样暴戾的欲望:多刺的枝条将他们团团围住,在鲜红的花丛中,他按着这个人像野兽一样jh,无法分清那冰雪一样苍白肌肤上鲜红的颜色究竟是花朵被揉碎的汁液还是被刺伤的鲜血,所有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这个人每一寸肌肤都染上自己的气味,让他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自己。 那样多的细节如凿凿铁证,让他在醒来以后无法用单纯的性幻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溺潮 作者:泠司 想来解释这一幕,他意识到自己其实知道这个面目模糊的年轻人是谁——这是属于他臆想世界的、长大了的易淮。 哪怕后来他脱离了那宛如地狱的生活,这幻象仍旧愈演愈烈,从虚拟的梦境现实侵入到现实的边界,令他整日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为了断绝自己这近乎亵渎的念想,他托人为自己买下一块墓地,亲手刻墓碑挖墓穴,最后安葬的却只是一具空荡荡的棺材。空荡荡坟墓成为了他最后的缅怀,自安葬的那天起,疯狂堕落的幻觉被从他的世界隔离,他觉得自己痊愈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直到半个多月以前,落日的余晖下,那面容秀丽年轻人毫不设防的姿态一下子使得他心底的死灰复燃。每一次他靠近自己,他都必须咬紧牙关才能抵抗住心魔的诱惑。 易淮对他是特殊的,正是因为他是特殊的,所以在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上他必须谨慎。 ——我爱他吗?愧疚和痛苦能够转换成真正的爱吗?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骤然惊醒,正好对上易淮带几分困惑的眼神。 · 刚睡醒的易淮脑子不太清楚,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没准还在做梦,“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 确认了眼前的人是真的,易淮的眼睛亮了,“你怎么来了?” 聂郗成没错过那一点雀跃,很苦涩地想,看见我就这么高兴吗,如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还会这么高兴吗?但他没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睡不着就过来了。” “你的伤……”易淮的视线落到他打着绷带的手臂上,“还痛吗?” “没关系,都是小伤。”聂郗成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藏在身体的阴影里,免得让他看了多想,“天还没亮,你接着睡。” “然后你就走了。”没等到反驳,易淮说不出是失落和难过哪个更多,微微闭上眼睛,“我睡够了。” 躺着容易犯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输液管早拔了,不会拉得一手背血,但途中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先前撞到的地方又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他疼得皱眉,想要捂住额头又怕一旁的聂郗成发现,正左右为难之际后脑就被温暖有力的手掌托住。 从后脑到背心,身体绝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另一个人手上,易淮还在嘴硬,“我没事,我真的没事,睡太久脖子僵了而已。”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痛,别急,慢慢来。”聂郗成连连叹气,手上动作却异常轻柔,从旁边的家属床上拿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身后,“我叫医生来检查……拒绝的话我现在就走。” “……” 被戳中软肋的易淮瞪着他不说话,忽然目光落在柜子上的某样东西,迟钝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费川呢?你碰到罗弈了?” 聂郗成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我在走廊上碰到他了,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等会我问下医生你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我不饿……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聂郗成略过中间那些弯弯绕绕,简略地答道。 高档病房就这点好,从按铃到医生进来中间间隔也就一两分钟。 “医生,现在头痛是正常的吗?” “我……” 易淮想为自己辩护,然而迫于聂郗成威胁的眼神,怏怏地闭上嘴,让医生给他做常规检查。 “正不正常我看了才知道。” 心律和体温都很正常,医生低头在病历上奋笔疾书,然后问了一系列确认逻辑思考的问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今年多少岁?现在几月几号,这边这个是你什么人。” “易淮,24岁,七月二十九号,”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易淮犹豫了很久,“朋友……吧?” 医生狐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最后落在聂郗成身上,“脑震荡有些后遗症不是立刻表现出来的,记忆混乱、口齿不清、失语等等都是,他送来的时候情况比较严重,所以家属要格外提防,毕竟脑子受伤不是小事。你们真是朋友?” 聂郗成难得狼狈地躲开了医生的眼神,“是的,是……朋友。” 医生自觉该警告都警告过了,应该没人会用命开玩笑,“是不是朋友还要这么犹豫,算了,姑且相信你们说的是真话。”他又看向易淮,“记得他叫什么吗?” “……尹源。” 聂郗成点头确认,医生满意地嗯了一声。 “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四个小时以后你记得照着我刚才的样子问他问题,问题间的跨度尽量大一些,答不上来就是出问题了。” 医生零零碎碎交代了很多东西,诸如不要吃得太饱太油,尽量不要晃脑袋之类,聂郗成跟被老师训话的学生一样认真地听。 走之前医生悄悄地朝聂郗成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说。 聂郗成安抚地摸了摸易淮的额头,跟着医生到了病房外边。 “看他样子一时半会睡不着,待会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尽量顺着他,别跟他计较,毕竟这个病会让人丧失一部分逻辑思考能力,突出喜怒无常的那部分,简而言之就是会变得不像平时的他。” 聂郗成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刺激到他的。” 送走了医生,聂郗成回到病房里就对上易淮直勾勾望着大门的眼神,那显而易见的不安和依赖让他的心脏被刺了一下,一抽一抽地疼。 “我要走之前一定会告诉你的。”他抢在易淮前面开口,却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谁,“别担心。” 易淮盯着他,他被看得有些不太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溺潮 作者:泠司 自在,但没有做出调转视线这种行径。 “对不起。”易淮的声音细小如蚊蚋,“对不起。” 聂郗成压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为什么?” “如果没有我的话,罗弈不会这么快发现你的身份。” 首先切断了视线交流的人是易淮,他看着覆满雨水的玻璃,“我是不是又把事情搞砸了?” “跟你没有关系。”聂郗成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焦躁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需要道歉。一定要说的话,该道歉的那个人是我。” “啊?” “我没想到会把你卷进来。”聂郗成坐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握住易淮垂落的手。 陈叔给他发的消息他看过了,奇异地,他没有感到分毫惊慌和害怕,反倒是自责愈演愈烈。 如果他能够再坚决一点,那么这个人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地躺在这里。 “一直都是我在给你带来不幸,从过去到现在都是这样。对不起,阿淮。” “不对,不是这样的。”易淮的模样有些惊慌,“不是这样的,我不觉得你有错。” 雨势到后半夜渐渐转小,可黑夜仍旧没个尽头。 “你说你变了很多,变得不择手段,会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那么你也可以利用我,利用我让你活下去,我不会……”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就算是死了……” 不论医生说了什么,死都是永恒的禁语,聂郗成脑子里的弦绷断了。 “停下来。”他冷冷地说道。 易淮闭上嘴,沉默地低下头,“对不起,让你生气了吗?” 语气中的试探和惶然令聂郗成痛苦万分。 先前罗弈说的话如同一根扎在心头的刺,他深呼吸了一次,按捺住火气——错的人是他自己,他不能迁怒易淮。 “我很生气。”聂郗成注意到易淮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希望你能更加珍惜自己。”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那份欲念不过是对消逝初恋的追忆——因为从未得到所以念念不忘。然而现在的易淮也依旧让他如此渴望。这份渴望如有实质的丝线,缠绕在他血肉骨骼的每一寸罅隙,绞紧他跳动的心脏,让他时时刻刻都感受到这份痛苦。 谨慎和理智在这一瞬间熔断,他单膝抵在床边,身体前倾,扣着那个人的下颌把他不容拒绝地缓缓拉向自己。 “对我来说,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柔软的触感落在易淮嘴唇上,温柔得近乎虔诚。 如同落在雨中的泪滴,这个吻也将消散在黎明的暮霭中,不留下半点痕迹。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比堕落边缘的狂想更加甜蜜诱人,如果说之前他一直在沦陷的边缘,那么现在他就已向命运屈服。 他抚摸着易淮眼睛底下柔软的皮肤,“你可以拒绝我,可以觉得我恶心……”他苦涩地笑了下,“不要再为我牺牲什么了。” 第二十二章 全蚀(一) 温氏公馆北翼书房,刚结束了一场远程会议的温正霆靠着贵妃椅,听心腹助理给自己汇报工作。 “上次您行踪泄漏的事情有结果了,安保里出了内奸,有牵连的几个都关在老地方,您要亲自处理吗?” 助理是个白净清秀、戴金丝边眼镜且不太看得出实际年纪的年轻人。 据说他的母亲是温正霆最宠爱的情妇,为温正霆挡了一枪身亡,兴许是移情作用,温正霆破天荒地怜悯这个没了母亲的孩子,便将他带回温家让他给年幼的温繁作伴。 包括温繁在内许多人都认为温正霆是在替小儿子他培养未来心腹,但谁想到等到温繁自立门户了,温正霆又把这个孩子叫回来带在身边,给他权力,让他做自己最亲密的心腹。 知道这段往事的许多人都不得不感慨,要是那个女人当年挣争点气替温正霆生个儿子,今天就真的没有温志诚和温繁什么事了。 温正霆困倦地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之前怎么处理这次就怎么处理,交给你了。” 自从得了这个病,他就鲜少再亲手做这种事,美其名曰不见血光给自己积德。 “我知道了,新换上的人履历在这里。” 年轻助理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份鼓鼓囊囊的档案袋,“一共六个,都在这里。” 温正霆拆开密封取出来一页页地翻看,“你办事我信得过。” 助理很谦恭地笑了下,似乎没把他的褒奖放在心里,忽然他的目光转到旁边的落地钟,“都这个时间了,您该吃药了。” 不等温正霆回答,他去柜子里拿出个加锁的小箱子,熟练地输入密码,露出里边摆着的瓶瓶罐罐和纸盒。 基本都是有钱都不一定能搞到的进口药,他将它们按比例配好,垫在巴掌大小的玻璃纸上递过去。温正霆眼中流露出一丝嫌恶,但还是一仰头全部吞了进去,然后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因为被打了个岔,中间几页温正霆看得不太仔细,就记得是个曾在东南亚做雇佣兵的男人,看完以后他将这份档案丢到一边,“那个尹源的真实身份还没查出来吗?” 助理没有去捡那几份档案,思索了一下,很谨慎地说,“还没有……我怀疑有人作梗。” 好巧不巧,当年和聂郗成刺杀徐老刀有牵扯的几个人都出了点小意外,一时半会给不了准信,所以他们只能先从尹源这边查起。 “查不出来就不查了。”温正霆语气淡淡的,“管他有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溺潮 作者:泠司 手段,只要他人在荣城就得被我拿捏。” 这一句话就已经判了尹源这个人的死刑,死人是最安全最不会掀起大风大浪的。 像当年的聂元盛,时至今日温正霆把干掉他取代上位看做是自己一生中最正确的决策。 “但他毕竟是夫人……”是夫人找给大少爷的帮手。 温正霆闭上眼,哼笑了一声,“老大那里我会给他点补偿的,她不就想要这个?鼠目寸光的蠢女人,教出来的儿子也跟她一个德行。”说着他拿起一根雪茄放在鼻子底下,有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医生要您少抽点。”留意到温正霆在找抽屉最上层的火柴,助理很无奈地按住那只满是老人斑的手,“温总,这件事上就听我一次吧。” 温正霆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放下雪茄,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这样就能省很多事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毕竟是个很传统守旧的人,把血缘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说跟他毫无血缘的这孩子,哪怕跟他沾亲带故的温繁都难以让他轻易跨过那道坎。 两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一直看在眼里,庸碌无为的大儿子还没有被做事狠辣的小儿子直接碾死就少不了他的无数次敲打。 助理很久没说话,许多复杂情愫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有遗憾也有难过,而这些都被温正霆看在眼里,“我妈妈也希望我是,但很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不过我一直都是把您当我的亲生父亲看的。” “福气。温繁那兔崽子要是有你一半会哄我开心就好了,他就是做事太极端太不考虑后果,所以我不放心把温家交给他。” 温正霆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笑意,“下个月底是你妈妈祭日,我们从美国回来就去看她,就这样说定了。” “温总有心了,妈妈她一定会高兴的。” “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温正霆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霾,助理仿佛没听懂他的这句暗示,“会的,一定会的,妈妈会在天上保佑您的。” · “出院手续办好了。” 保镖进来的时候,易淮正在扣最后一颗纽扣,他的手指细长、指节匀称,哪怕这么点小事都能做得赏心悦目。小时候不止一个人建议他去弹钢琴,都被他爸爸易昇给拒绝了,理由是男孩子不需要学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要学的话就该好好学学怎么拿枪,免得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之前的衣服沾满了血和呕吐物在被送来的时候就丢了,罗弈记得给他送饭却偏偏忘了给他送衣服,他不得不拜托保镖在来之前先绕路去一趟罗家,从他的衣柜里随便拿两件过来。 随便拿的结果就是黑衬衣配同色长裤,这样的穿着愈发衬得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死气沉沉。他弯了弯嘴角,那个人同样露出个倦怠疲倦的笑容,仿佛一个偶然间有了实体的鬼魂。 “麻烦你了。” 早上他又做了一次检查,医生的建议是将观察时间延长到48小时,免得留下后遗症影响今后的生活,但他没那么多时间静养:罗弈带着费川出差走了,轮班正好轮到他的人,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今后都不会再有了。 哪怕是他这样的人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他苦涩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唇,心脏漏跳了一拍。 不论他有多想挽留,那个人的气息已散尽,只留下一点依稀的触感。 手续办好了,易淮检查了一下没有落下其他东西就跟着保镖离开了医院。 “回家?”保镖公事公办地问。 “去杨园。”易淮摇头,显然是有自己的考量,“我有点东西想要确认。” 兴许是搭乘了电梯的缘故,上车以后他还是有点晕。保险起见,他就着矿泉水提前吃了一片医生开给他的止痛药。等药效上来的这会功夫他也没闲着,脑子里想的是昨天睡着以前费川和他说的那些话。 想要他命的那个老女人到底是谁?虽然费川平时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讲,但让他讨厌到这个份上的人其实不太多,再加上女人这个限制条件,符合要求的可能就那么一两个了。 怎么可能?他险些失笑出声,这答案实在是太荒谬了。罗弈的妈妈为什么要杀他?他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吗?这之中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所有的事情都如同一团乱麻,每一次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一点线索都不过是虚妄的幻影,幻影散去以后谜题依旧。 “杨园那边车子开不进去,你没问题吧?” 睡这么长时间还是有点用处的,起码他感觉自己比昨天好多了,不会再走两步就头痛呕吐。 “没问题,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易淮轻声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不会害你丢饭碗的。” “你知道就好。” 这个人是罗弈派给他的保镖之一,说起来是保证他的安全,其实就是监视他不允许他逃跑。 从很久以前他就在悄悄地调查这些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抓到了不少破绽。喜欢赌钱这种不大不小的问题贸然摊牌会打草惊蛇,所以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一等就等到了一年前,这个人的母亲被查出癌症。癌症病人就是个无底洞,这个人又没存下多少钱,急需大笔钱救命的时刻,刚从国外回来的易淮二话没说找到他跟他做了笔交易。 他帮这个人联系国外的专家,送他母亲出国治疗,而他要替他保守秘密,那个人走投无路只得答应。 从那以后,只要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溺潮 作者:泠司 做的事不太出格,这个人都会当做没看见。 “到了。” 杨园这一带都是阴仄得见不到阳光的暗巷,一层套着一层,曲折盘桓,如同复杂的蛛网,除非是长久生活在其中的熟人,谁也不知道下一条巷子会通向何处。 这里有荣城最廉价的出租屋,不需要合法证件,几百块就能凑合一个月,所以哪怕处处火灾隐患都有数不清的人甘愿蜗居于此。 “看起来想不弄脏鞋子是不可能的了。” 保镖把车停在路边,撑开伞替易淮打开车门。 “我不介意的。” 易淮知道他什么意思。因为一直在下雨的缘故,污水都从不远处的垃圾堆流了出来,换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看了大概会发疯,可易淮除外。哪怕罗弈在物质条件上待他不薄,他也从没把自己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在他的心里他一直都是那个被拿捏住性命一无所有的少年,放松警惕就意味着死亡。 对上保镖震惊的眼神,易淮微微一笑,“我以前住过比这里更糟糕的地方,好了,走吧,再不走回去就太晚了。” 去副食店里买了一包烟,顺便向收银的小姑娘打听了一下怎么走,易淮就带着保镖在这脏兮兮的巷子里穿梭。 杨园329号,被油烟熏得黑漆漆的筒子楼里,易淮上到三楼,毫不意外地看到左起第六户屋门大敞。 距离他和聂郗成在公路上遭遇伏击已过去了差不多24小时,各路搜查证据、毁尸灭迹的人估摸着都来了好几批。 “里面没人。” 保镖先探头进去,然后回头跟易淮汇报。 “那就进去。” 一室一厅的小居室,客厅连着转身都困难的洗手间,进门就能看见摆了一张双层铁架床的卧室。因为知道屋主不会再回来,之前来的人压根没考虑把屋子里的东西还原,到处都乱七八糟的,易淮走了两步就踩到了四五件衣服外带散发着恶臭的外卖餐盒。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你在外面看看,我去卧室里找。” 卧室里仿佛被龙卷风袭击过,柜子里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下边抽屉像张着的嘴巴,甚至连垃圾箱都被翻过了。易淮弯下腰,拿手机当手电筒照床底下和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夹缝,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留给他。 第二次弯下腰检查床底时,他注意到抵着墙的床脚附近有片不同寻常的阴影,赶忙把手机更往里伸,看到了牛皮纸的边缘。 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证据,他赶忙把保镖叫进来,代替不能做这么大幅度动作的他爬到床底下把这东西拿出来。 是个被撕坏了大半的信封,从褶皱的方式来看应该装过很厚的一叠东西,比方说现金。下面靠粘贴接缝处有一行小字,这发现让易淮的屏住了呼吸,小心地把它展开来看。 “远洋搬家”几个字清楚地展现在眼前,他意识到这不是外面买来的普通信封,是那种公司内部流通的特定印刷品。 第二十三章 全蚀(二) 远洋搬家。 易淮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心中闪过许多模糊的念头。 作为一场谋划已久谋杀中最关键的道具,这辆在高速公路上悍然撞向他和聂郗成的重型货车绝不可能凭空出现,不说购车以及改装成本,光是日常维护就是一笔庞大的开支,不像是身为无业游民那两人能负担得起的。现在那两个人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找到的真正车主就成了揭开黑幕最关键的一环。 就车祸现场调查出的东西来看,车牌是套牌,被套牌的车辆远在千里之外,隶属于某家快运公司,和这摊浑水怎么都沾不上边。在其他渠道的调查结果出来以前,车牌这条路暂时被堵死,他们必须得从别的地方寻找证据,比如他手上的这个信封。 这样一个装过成捆现金的破信封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值得考究:现在是信息时代,除了受技术条件限制的偏远山区和老年人的固执习惯,大额经济往来基本都改走网络支付渠道,只有不希望被人查证的黑色交易才会特地用现金结算。如果雇佣这两个人的黑手和这家公司有什么关系,或者说直接是车主本人,那么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没准能抢在其他人前面查到有用的信息…… “还有什么发现吗?” 保镖摇了摇头,“垃圾桶都被翻个底朝天,连根毛都没留给我们。” “这么看的话我可真幸运,居然找到这么大个惊喜。”易淮将信封对折,收进口袋妥善保管,“回去了。” 既然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线索,那没必要久留——这地方被好几双眼睛盯着,呆得越久就越有可能碰到其他人。 他准备离开这乱糟糟的卧室,一步还没踏出去眼前的画面就剧烈地晃动起来,赶忙伸手扶住最近的墙壁缓冲了一下才没让自己直接摔倒。 保镖见过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搀住他,生怕他在自己面前出了事。这要是出了事就不是扣薪水的问题了,轻一点被开除,重一点他在这个圈子的名声都会受损。 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跳动,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地方变得仿佛有人拿着凿子沿着头骨缝隙在敲,易淮抓着手臂的手指指节都因为用力泛起青白的颜色。 “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正常情况,医生说了我这几天会头痛,你不要大惊小怪。”他深呼吸,等地板不再疯狂旋转颠倒,再慢慢稳住平衡站直身体,“我记得你叫什么,记得今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溺潮 作者:泠司 天几号,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去医院做什么?再躺着睡一整天吗?” “脑震荡可不就该躺着睡一天吗?”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状况不对,不过保镖聪明,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易淮根本没把他的提议往心里去,“改天吧,我快没时间了,就在下个月……你放心,我不会在罗弈面前出卖你的。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你暴露了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他不再说下去,保镖则是根本没把他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放在心里。 “算了,身体是你的……抓紧了别松手。” 在弥漫着油烟和饭菜香气的阴暗楼道里,保镖一刻都不敢放松地跟他在身边,确保他每一步都踩到了实处,不会踩空跌倒。 唯一的好事是外边连绵的霪雨停了,保镖不用在搀扶他的同时艰难地打着伞。 两人原路返回,找到停在路边的车子,准备回罗家。 “是你的手机在响吗?” 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的易淮回过神,发现果然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是个陌生号码,没有骚扰电话的标注,看数字还有点眼熟,他想了下还是接起来。 你好,我是易淮,请问是哪位?” 那边打了这么久都没接通,可能都在放弃的边缘,易淮怕他没反应过来,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他的头还是很痛,说话声比往日要微弱很多,已无限接近沙哑的气声,不过那边比他更加焦躁,这点小事就无足轻重了。 “易经理,我是温志诚,我有点事想要问你。” 温志诚?温志诚这个点打电话给他做什么?难道是罗弈就那个项目跟他说了什么? 他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表达出来,“温总你说。” 温志诚没跟他客气,“我的助理昨天晚上去医院看望你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易淮直觉那边出了什么事,他的答案会被当做重要的证词,所以回答得格外谨慎,“大概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出了事,心里过意不去,他晚上又来医院看望了我。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给罗总,罗总也知道这件事。” 把罗弈搬出来这一招真是百试不爽,上一秒还咄咄逼人的温志诚立马没声音了。 “您要是没有罗总的私人号码我可以报给您。” “不不不,不用了,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万万不敢打电话质问罗弈的温志诚立刻把话题转了个方向,“他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早上八点,我记得不太清楚,你想知道确切时间的话我打电话给医院那边确定一下。” “我相信你。” “现在我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唉,也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温志诚吞吞吐吐地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易淮听了会就没耐心了。 “还有什么事吗?我现在不太舒服,没事的话就挂了。” “没,没事了。” 听到温志诚这样说,易淮甚至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车子明明行驶得很稳,他还是一阵阵地犯恶心。 “我应该没有说错话吧。” 因为不知道温志诚给他打电话的具体缘由,犹豫片刻他还是说了实话。 ——轻率的谎言会酝酿恶果。 难以想象和中间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距离上一次见面才过去了半天,他就必须要竭尽全力才能遏制住自己想要去找那个人的冲动。 · 从医院回来以后聂郗成简单冲了个澡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这一觉没睡多久就被狂轰滥炸的门铃声给吵醒。 门一打开温志诚和吴辛就带着几个保镖冲进来,看都不看他就直奔客厅。 客厅沙发上摆放着个鳄鱼皮铂金包,吴辛说了声抱歉就把包拿起来里翻出里面的东西:手机、口红、粉盒还有一些丁零当啷的小东西。 当中有一枚做成眼镜蛇形状的祖母绿戒指,看到这个温志诚原本红润的脸颊霎时间褪去了所有血色,蜡黄蜡黄的。 这戒指是他送给独女温藜的20岁生日礼物之一,宝格丽高档定制珠宝,从造型到上头镶嵌的每一颗宝石都是由温藜亲自指定的,可以说没有一处不是按照她本人的心意来的。 “是大小姐的包,我确定。”吴辛这一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他们这幅架势,聂郗成赶忙洗漱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 “我给你这么高的工资不是让你不接电话的!阿藜昨天是不是来过你这里!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温志诚一看到他,所有被强压在心里情绪便有了个发泄口,冲过来拉他的衣领,把他推搡着往一边站,“nitama是死了吗?回答我!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阿藜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哪怕常年缺乏运动,温志诚到底是个成年男人,手劲不大但也小不到哪里去,这么劈头盖脸、不管不顾地打下来还是很恐怖的,每一下都留下了清楚的红印子。 聂郗成站在原地如沉默的雕塑一般任凭温志诚对他又打又骂,哪怕巴掌落到伤口附近也没皱一下眉头。 “好了好了,温总,尹助理身上还有伤,你打坏了找谁问话?要我说,是不是尹助理的问题还不一定呢,别伤了人家的心。” 人精吴辛看温志诚气撒得差不多了才过来假惺惺地把人拉走,然后转过头劝聂郗成,“对不起了尹助理,大小姐失踪了,温总比较激动,你先忍耐一下,待会问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溺潮 作者:泠司 么你照实回答就好。” 温藜失踪了?捕捉到话中重点的聂郗成这才注意到手机上有起码一百二十个未接来电都是温志诚打来的。 “……大小姐她失踪了?”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我明明叮嘱过安保要送她回家,他们也跟我说接到了大小姐,怎么会失踪呢?” “你有证据吗?” 温志诚冷冷地质问,聂郗成便把和安保的消息记录翻给他看。 这些记录不像是作假,温志诚气消了一些,看到他手臂上自己打出来的痕迹罕见地感到了几分愧疚,然而想到自己下落不明的女儿,这一点情绪又快速地消散了。 “让我来说吧。”吴辛看他像是又要发作的样子,赶忙把两人分开,“尹助理,事情是这样的……” 第一个发现温藜失踪的人是温志诚的妻子。 早上保姆按惯例去二楼叫温藜起来吃早饭,发现床上没人以为是晚上玩嗨了就没回来,也没放在心里。一直到吃午饭的时间温藜都没回来,温志诚的妻子便打电话给她的朋友问她的行踪,哪想到他们都说昨天晚上没见过温藜,直觉不妙的她赶忙联络了自己的丈夫,告诉他女儿失联的事情。 有温家这种复杂血腥的家庭背景,温志诚对于温藜这个女儿的安全自然是格外看重,问题就出在这个地方,她手机在包里,卫星定位系统就定位在了这间公寓。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吴辛公事公办地审问聂郗成昨晚的行踪,看聂郗成皱起眉头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他又加码,“不说的话温总可能要开枪了,这我就真的拦不住了。” “我去了一趟医院,今天早上才回来。” “去医院做什么?” “我探望了一下受伤的易经理。” “你去探望他做什么……”你们的关系有好到这一步吗? 这样的疑惑在吴辛脑海中盘桓不去,他话音未落温志诚就插了进来,“这个我要亲自确认,你要是有一句话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温志诚说完就找出易淮的手机号打了过去。不知道那边易淮说了什么,挂断以后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好几次想要张口骂人又硬生生憋住了。 “冷静下来。” 这句话无疑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温志诚双目通红地瞪着说话的人。 聂郗成仿佛不知道他正在暴怒边缘一样,温和地给他和吴辛各倒了一杯水,“温总,我不觉得两件事是偶然。” 昨天他在公路上被人公然袭击,今天温藜就失踪了,连带着送她回家的那几个保镖都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踪迹,密集得很难不让人联想。 温志诚怎么可能没想过,就算他没想到旁边的吴辛也早就该想到,“温繁这个杀千刀的小杂种!” 找到了全新发泄途径的温志诚把他所知道的全部恶毒措辞全用在了自己这个异母弟弟身上。 “您打算怎么做?” 如喷壶一样咒骂个不停的温志诚被他问得硬生生刹车。 “我打算……”温志诚不灵光的脑子飞速运转,在场众人仿佛都能闻到浆糊熬焦的糊味。 “爸一直都很疼爱阿藜,让爸出面跟他谈一谈……” 对于这个答案聂郗成叹了口气,连狗头军师吴辛都忍不住偷偷翻白眼。 “温总,请允许我提醒您一句,我们现在没有证据是二少做的,二少只要咬死不承认就行了。” 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的温志诚大惊失色,“那要怎么办?!” “我说说我的看法。”聂郗成坐到沙发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导这场对话的人变成了他。 “等温繁来和我们提要求,在此之前不论做什么都务必要保密,贸然刺激到他的话小姐可能会遭殃。” 第二十四章 全蚀(三) “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就这样?” 温志诚把这句话咀嚼了一遍,“你让我放着阿藜不管?” 因为常年声色犬马、纵情酒色的缘故,温志诚脸上褶皱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垂下来,神态无时不刻不透着倦怠。然而此刻盛怒之下他的神情不复往日的畏缩,松散轮廓倏地透了点冷硬出来,要人联想起如今温家那位真正的掌权人。 这证明他的确是温正霆的亲儿子,不是路边随便抱来的野种。 聂郗成偏了偏头,避开他阴冷的注视,轻声说,“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温志诚敲了敲桌子,沉声道,“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您暂时不能把小姐失踪这件事声张出去,就算要查也得让您绝对信得过的人来。一是我们没有证据,打草惊蛇会让那边失控,二是……”聂郗成停顿了一下,英俊的脸孔上没有太多表情,“温总平日里疼爱大小姐不假,但您也说了,大小姐只是他的孙女。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说这个的。” 原本还有许多异议的温志诚即刻没了声音,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间发出风箱似的呼呼声。 “你接着说,”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句话,“我听着。” 会陷入如今这举步维艰境地当然和他生不出儿子有关系——要是他能早一步生个儿子交给温正霆培养,就不会快三十了突然多个私生子弟弟来跟他夺权。 智谋、野心还有骨子里的残忍,这些帮助温正霆上位的品质他一样都没继承到,唯独精子活性低、难以让女人受孕这个可怕的噩梦被延续了下来。 为了有个能够继承家业的儿子,他们夫妇做了无数次试管婴儿都失败了,最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溺潮 作者:泠司 是他夫人先一步崩溃,从今往后坚决不肯再踏入医院一步。 至于外面的情妇,挺着肚子来找他的女人一大把,但没有一个肚子里怀的是他的种……眼看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这才死了心。 “就算二少真的对小姐做了什么,您觉得温总会怎么处理?” 听着助理不徐不疾的讲述,温正霆闭上眼睛,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哪怕愚笨如他都能大致猜到父亲的处理方式:温繁每一给他使绊子,对他看中的东西下手,父亲都是不轻不重地训斥温繁两句,再给他点无关痛痒的补偿就过去了。 父亲的看重、家族里的地位、叔伯们那里的人脉……温繁从他这里抢走了太多东西,每一次他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这使得温繁更加得寸进尺,对他唯一的亲骨肉下手。 “欺人太甚。”他气得双目赤红,嘴唇都在哆嗦,“欺人太甚,他一个野种凭什么骑到我头上!” 而这一切的根源不是别的,正是他们父亲的不公——在那个野种和他之间,父亲选择了那个野种作为他意属的继承人。 “所以您一定要谨慎。”聂郗成眼中流露出一丝潜藏在讥讽之后的怜悯,很可惜温志诚没有看见,“小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整个温家会把温藜生死放在心上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明白过来这点温志诚颓然地将脸埋在手掌里。 “尹源,你千万不能背叛我,我要是没了你可怎么办啊。” 因为寿宴上的小插曲,他的心里扎了一根刺,哪怕平常没有表现出来,但还是隔三差五地疼两下,让他不敢再像过去那样重用这个人。 直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才陡然惊觉自己身边那些尸位素餐的饭桶没一个比得上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再离不开这个人。 对于温志诚的这一番剖白,聂郗成如石像般沉默着,半晌没有接腔。 忽然他余光注意到旁边有动静。是吴辛,他以为没有注意人到他,悄悄地离开了客厅。 “抱歉温总,我出去一下。” “你干什么?”察觉到他站了起来,温志诚惶惶然地抬头望着他。 聂郗成举起打着绷带的手臂温和道,“我去楼下药店买点东西。” 这些红印子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变成大片的淤青,看着格外凄惨。 想起这些都是谁造成的,温志诚有些坐立不安,“快去快去,钱够用吗?不够刷我的卡……”说到一半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在药店刷卡未免太兴师动众,“早点回来。” “没事的,您暂时是安全的。” 温志诚还没想明白他到底在指什么他便追着吴辛的足迹出了门。 · 安全通道里,吴辛左瞅瞅右瞧瞧,确定没有其他人跟来后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等到接通的十多秒钟里,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就等到那熟悉的声音出现……熟悉的声音的确出现了,不过不是在听筒里,而是在身后。 “吴先生,你在这里吗?” 脚步声逐渐靠近,手忙脚乱挂断电话的吴辛僵硬地转过身,脸白得跟活见了鬼似的。 聂郗成推开虚掩着的通道门,“我和温总都快愁死了,吴先生怎么有功夫出来打电话?”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体格宛如矫捷的猎豹,此刻逆着光站在楼道口,看起来格外有压迫力。 “你别过来!”吴辛下意识喊出了这句话,“你别过来!” 聂郗成停在原地,眉头紧皱,透着点茫然的困惑,“我怎么了?噢,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啊?就……有一点。”吴辛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拍着胸口连连给自己顺气,“尹助理你不要这样,我不像你们年轻人身体好。” “那真是对不住了,温总看你出去了,怕你一个人不安全叫我跟着你。” “我就是出来打个电话。” 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他什么都没听到”的吴辛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马上就回去。” 聂郗成点点头,好像是信了他的这套说辞,“所以呢吴先生,你要打给谁?什么事情比大小姐的安危还重要?” “我……”一贯伶牙俐齿的吴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像极了先前的温志诚,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嗯?这么难回答吗?”聂郗成步步紧逼,几乎让吴辛喘不过气来,“难道说吴先生之前那么关心大小姐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答错一个都是无底深渊,吴辛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像样的回答,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 “吴先生,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预约了天然气管道维修。”终于找到个合适的理由,吴辛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我家热水器这几天一直不太灵光,在浴室里都能闻到煤气味。” “这样啊,确实很危险,得快些修好,不然日常起居都不方便。” 话是这样说,但聂郗成并没有要走的打算。 吴辛电话打不下去,在原地气得干瞪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平时跟在温志诚身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年轻助理此时无端端地令他感到害怕。 他以为这几年办公室的生涯已经磨平了这个人骨子里的血腥气,然而并没有,他还是那个让旧金山黑帮闻风丧胆的人物——敏锐而警醒,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你干什么?”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示弱的他犹犹豫豫地瞪回去,说你难不成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溺潮 作者:泠司 偷听别人打电话的不良嗜好。 然而聂郗成扬了扬眉,面上毫无愧疚,甚至还开口催促,“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吗?吴先生,你的安全比较重要,别在意我,我出来透个气。” “我……”吴辛知道除非自己当着他的面打完电话,否则这坎是迈不过去了。 得镇定,不能在这种时候引人怀疑。他心一横,从通讯录挑了个号码打过去,刚一接通就连珠炮一般开了口,“我是之前跟你预约的吴辛,今天有点事,很重要的事,晚点我有时间了再联络你……嗯,就这样,我先挂了。” 打完电话,他稍微有了点底气,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尹助理,这样你满意了吧?” 聂郗成仿佛没听懂他的话里有话,比了个请的,温总还等着我们呢。” 吴辛收起电话,冷哼一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半点都没有等他的意思,聂郗成收敛起笑容,看了他的背影几秒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进门以前聂郗成冷不丁叫住了前面的吴辛,“吴先生,我昨天差点死了,还连累得跟我同行的易经理进医院。” “啊……?”吴辛愣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什么,“尹助理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试探着说了句祝福的话,“易经理肯定不会有事的啦。” 聂郗成没搭理他,自顾自己地说下去,“温总身边有内应,昨天我的行踪就是被这个内应泄露给温繁的。” 懂他是什么意思的吴辛目眦欲裂,浑然不顾自己这反应是不是像心虚,“你怀疑是我泄露的?!” “怎么可能,吴先生你跟了温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出卖他?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将吴辛的反应尽数收入眼中,聂郗成推开房门,不怎么诚心地说,“抱歉,可能是最近出了太多事,我有点神经过敏,让你误会了。” 第二十五章 全蚀(四) 荣城交通一如既往的烂,从四环线开始就堵得水泄不通,一小时不到的车程硬走了一个半小时。 好不容易回到罗家,门一打开易淮就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朝自己扑来,要不是保镖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没准真的就要交代在这个地方。 袭击未遂的安德烈摇着尾巴,欢快地绕着易淮打转,然后得寸进尺地两条腿扒他裤子,不住地把脑袋往他身上蹭。 “让开点让开点,乖狗狗,他暂时没办法跟你玩。” 保镖不容拒绝地将大狗隔离开,深陷晕眩和恶心的易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被推到一旁的安德烈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落的呜咽,连尾巴都垂了下来。 “过几天吧,过几天天晴了我陪你去花园散步,现在先让我进去。” 易淮摸了摸它的头,仿佛看得出来他现在很难受,大狗立刻抛开那点失落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依依不舍地退到一旁。 整个一楼都静悄悄的,没有有一个人,储物间附近的走道上堆着些杂物,占据了一半的空间,易淮环视一圈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安妈?安妈,你在家吗?” 像打扫搬运遛狗这些重活都有专业人士定期上门,安妈一般只负责做饭和照顾他和罗弈的日常起居,但她到底年纪大了,万一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不敢再想下去,“安妈,在的话回答我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的空气。 桌子上没有字条,司机没有报备,应该不是外出了……易淮决定把剩余的房间都检查一遍,以确保她不是跌倒了昏过去没法回话。 ——要是安妈出事的话,罗弈会更加恨我吧。 这念头快速地掠过他心头。 “我去找老太太,不管找没找到都会跟你汇报,你一个伤患不舒服还是上楼休息吧。” 不算花园和地下室,这栋房子足足有三楼二十四个房间,一个个找下来正常人都得汗流浃背,更别说他一个走两步都晕得扶墙的病人了。 保镖赶忙按住他,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安妈,“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你要是倒下了岂不是要让对面抢先?” 这句话戳中了易淮的软肋让他不再固执己见,任凭保镖把他扶到二楼。 “你休息,我去找老太太,有事叫我。” 房间里所有的摆设还保持他离开前的模样,他脱掉沾满狗毛衣服丢到洗衣篮里,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乖乖地躺到床上。 听到保镖的脚步声远去不像是要杀个回马枪的样子,易淮睁开眼睛拿起手机开始看这两天来不及处理的信息。 看来罗弈已经让人把他出车祸的事情交代下去了,公司里的人纷纷发来慰问,他烦躁地在这些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中翻找着自己秘书的消息。 找到了。他的眼睛亮了下,只有这个人没有说些假大空的漂亮话,除了简单问候就是工作上的事情:一定要他签名的文件都整理好了放在他桌上,不必要的都分给了同级的其他人代为处理,还有一些项目上的琐事…… 到最后一条,他滑动的手指顿了下。 ——冒昧问一句,您的约会还顺利吗? 约会……吗?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这两个字上,想起那人凑近时带一点烟熏的雪松香气,嘴唇柔软的触感,脸颊登时有些发烫。 他骗不了任何人更骗不了自己,他为这个不像吻的吻心旌摇惑,光想起来就魂不守舍。 这太快了,他们一共才见了这么几次面,过去的了解足以支撑起这么长时间的空白吗? ——可能不太顺利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溺潮 作者:泠司 。 我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啊?他猛地回神,把输入好的这句话删掉,整理了一下思绪,“抱歉,这几天应该没法来公司,给你添麻烦了。还有,帮我详细调查一下安居搬家。” 详细调查的意思就是不要那些动动手指就有的信息。 那边的回复来得很快。好的,很简单的两个字就让他安下心来。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快,更何况他现在晕得连门都出不去,诸如实地考察一类必要项目根本无法完成。 处理完堆积的信息,他放下手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天阴沉沉的,到处都是阴暗潮湿的灰色,雨停了一会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沙沙沙的,很催人入眠。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着了没有,身体不能动可听觉却还很灵敏,能够听见外面人的谈话。 “他怎么样?” 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不太好,我劝过他不要勉强出院了,没用。” 这次换了个有些熟悉的男人,语气却是他从未听过的郑重。 “我待会把晚饭送到他房里去,医生还交代了什么?” “您记得过几个小时把他叫起来一次,看看发不发烧,问一些比如姓什么叫什么,几岁发生了什么事这种问题。”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哦,我想起来了,他很关心您,您不见了他第一时间就要去找您,这些都不像是假的。” “嗯,我知道了。” “您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没有,我没什么想说的。” “好吧,我不该插手的。” 安妈没事了吗?没事了就好。他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空调的温度有点太低了,但是不想动,这样就好,他长长的手脚蜷缩成一团,顺便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如同附骨之疽的寒冷渐渐远去,然而他并没能如愿安睡太久。 枕头边某样东西持续不停的震颤叫醒了他,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将它拿到耳朵边,听了会没听到声音才想起来要接通。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唯一亮着的就是手机屏幕,上面写着来电人的名字。尹源,这是谁?我认识他吗?他迟钝地想,在挂断和接通中艰难地做着抉择。 “阿淮。”他手一抖划过了接通。 这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最深最隐秘的梦境中,令他魂牵梦萦。 “嗯。”他发出点粘稠的鼻音,“你说。” “没什么,我听医生说你出院了,放心不下,打电话来问问你还好吗。” “我……还好。” 他踯躅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说谎。他现在这样子真的太难看了,看了只会给那个人平添烦恼。 那边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声音,“你睡了吗?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或许这句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要勉强自己。” “我要走了。” 他要去什么地方?可怕恐慌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无暇思考其它东西。 说点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说那个写着远洋搬家的信封还是说温志诚给他打电话的事,他不知道。 “不要挂。”他小声地央求,“我想听你的声音,不要挂。” 那边的人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他状况不对。 “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小幅度地摇头,为了遏制那细密如虫子啃咬的疼痛抬手按住头骨的接缝处,“没有。” “真的吗?” “我就是有点冷,盖好被子就好了。” “你身边有人吗?让他们过来看看你。” 聂郗成不相信他说的东西也没办法再像昨天那样直接叫医生过来,“阿淮,不要折磨你自己。” “我没事,我没有折磨自己。”他咬死了自己没问题,“我不会的……” “那就让人来看看你,我没有办法过来。” “……” 易淮不说话了。 “拜托了。” 听着聂郗成的恳求,他的内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怨恨。这怨恨不对任何人仅仅针对他自己。 “……我不喜欢看到她,她也不喜欢看到我。我想离开这里,我想离开罗弈,我一分钟都不想再跟他相处下去了。” 粉饰太平,这是唯一能够描述他和罗弈关系的词语。 就算他们常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表现得再怎么彬彬有礼,再怎么像普通的上司和下属,那些血淋淋的仇恨要如何抹平? 死掉的人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绝不会容许他和罗弈淡忘上一代传下来的仇怨。 “你能带我走吗?” 平常清醒的时候他绝不可能把这种话说出口。他所有的感情都和那个真实的自我一样,内敛得近乎严苛,比起这些放纵的念头,他更在意的是束缚他的那些条条框框。 对于这直白赤裸的请求聂郗成不再说话了。 我要被拒绝了吗?易淮绝望地闭上眼,“对不起……” 然而即使是这样,这个人粗糙沙哑的呼吸声还是令他感到安全,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易淮。” 他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了他的名字。 “你讨厌我吗?如果你没有那么讨厌我,等我回来能请你……”他的心都高高吊起,聂郗成却不再说话了。 他直觉这是很重要的一句话,如果此时不让他说出来的话,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再听不到了。 “请你……” 不论他有多么焦急,那个人都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 “算了,再说吧。我挂了,做个好梦。”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溺潮 作者:泠司 第二十六章 全蚀(五) 易淮记得很久以前他和聂郗成十分难得地吵架了,说吵架其实不准确,但他想不到更准确的词语来描述这件事了。 到底是因什么而起的他记不太清了,就记得聂郗成阴着脸一拳砸在墙上,然后默不作声地拿着东西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盯着墙上那点血迹,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堵得难受。 争执之后的冷战持续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他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固执,非暴力不合作,拒绝和这个人说话,拒绝这个人靠近,甚至拒绝跟他有一丁点视线交流。 对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来说,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胆的行径了——哪怕收留他的这家人对他很好,他还是时不时地害怕自己惹他们生气被赶出去,因此每一件事都得谨小慎微。 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聂郗成离开餐厅时冷酷的背影,忽然他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吓了一大跳的他赶紧过去把它抓在手里。 是那个人打来的。他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跟那个人说话,大着胆子挂断了一次,结果电话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就变本加厉地响了起来。 一次,两次……那个人做好了他不接电话就不放弃的准备,无论他怎么挂铃声都会重新响起。 “喂?”挂电话挂到累的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接通了,“……有什么事吗?” “十二次,你挂了我十二次电话。”仿佛看穿了他想做什么,聂郗成的语调变得格外危险,“不许再挂了!” “哦。”他呆呆地应下,“我没有……” 事实是他的手指碰到挂断键了,不过他还没傻到亲口承认这种事。 “那你有话要和我说吗?” 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迟疑地答道,“……没有。” 其实是有的,只是现在他不那么想说。 他屏住呼吸等那边的回应,顺便悄悄地把电话拿远了一点,免得又被吓一跳。 “你没话要说那就听我说,我有话要和你说。”聂郗成比他想得要镇定得多,“我……” 聂郗成刚起了个头就不说话了,易淮生怕他出什么事,“你要说什么?” 他们的房间就隔着一面墙,如果把耳朵贴到墙上没准还能听到那边的回声,听到那边开门的声音,易淮心脏高高吊起,接着电话挂断了,他望着手机屏幕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天去问问他好了。他叹了口气准备上床睡觉就听到有人敲门。 “给我开门。”聂郗成的语气不重,可这四个字就是让他浑身一颤。 他想装没听到但还是放弃,太晚了,他刚接了电话,就算是睡神转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易淮,给我开门,我知道你醒着,我有话要和你说。” 拖得越久越麻烦,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过去给聂郗成开了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好似外边站着的不是朝夕相处的少年人而是可怕狰狞的怪物。 门刚开一条缝就被人的胳膊用力撑开,十七岁的聂郗成就已经长得很高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不得不抬起头才能对上那双蓄满风暴的深灰色眼睛。 “小混蛋,不是不给我开门吗?”已有了点成年男人模样的聂郗成声线愈发低沉,“现在怎么肯给我开门了?” 生怕他会气得揍人的易淮缩了缩脖子,沉默地倒退一步。 “你害怕我?”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什么的聂郗成瞳孔收缩了一下,“你觉得我会揍你?” 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易淮赶紧摇头,抵死都不承认自己在想什么。 “摇头是什么意思?”然而聂郗成紧追不放,“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他停顿了很久,讷讷地说,“我不怕你。” 他这才注意到聂郗成头发乱七八糟的,看样子是急匆匆从房间里跑过来的,连拖鞋都穿反了。 “你笑什么?” 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易淮悄悄地收回视线,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没什么。”他欲盖弥彰地又补了一句,“真的。” “我有话要和你说。”注意到他在看什么,聂郗成脸颊上泛起一丝羞赧的血色,“别看了!” 不看了的易淮悄悄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那你要和我说什么。” 接下来他做了一件易淮怎么都想不到的事。 他低下头,抵着易淮的额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是我不好,可以请你原谅我吗?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 “我得到教训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易淮心里还是有块硬硬的疙瘩,即便没有恶意也还是梗在那里怎么都不让他好受,直到这一刻,所有宛如坚冰的芥蒂都化成一股酸涩的热流。 “我早就原谅你了,而且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小声说,“我不该故意惹你生气。” “你原谅我了?” “嗯,对不起。” 话音刚落那人就拉着他的手臂转了半个圈,趁着两人交换位置的间隙关上了房门。 “你干什么?”他惊慌地说。 “还能干什么,这个点该睡觉了,你不困都我困了。” 聂郗成毫无顾忌地爬上他的床,掀开被子躺了上去,再自认大方地留出一半给他,“上来啊,再起不来我就不送你上学,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还没反应过来的易淮瞪着这个厚颜无耻的人——说得好像每天送他们上学的不是司机是他本人一样。 大概是耐心早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溺潮 作者:泠司 在打电话那会就耗尽了,聂郗成等不到他自己过来干脆起身把他捞上了床,按着盖上被子,然后关灯。 易淮试着挣扎了一会,可年龄差距在那摆着,瘦弱的他哪里是常年坚持锻炼的聂郗成的对手。 “你睡不睡?”聂郗成隔着被子威胁他。 好不容易从被子里脱身的易淮难得大声地冲聂郗成叫道,“手,手给我看看。” 聂郗成没明白他的意思,把最近右手伸了过去,易淮看了眼就丢开,“不是这只手。” 看这个人半天不动,他就自己动手去拉他的左手。蹭破皮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他小心地摸着泛红的边缘,“痛吗?” “不痛了。”聂郗成被他摸得有点痒,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早就不痛了。我那时是不是吓到你了?” 易淮摇头,又点头,“有一点,就一点。” “我那个时候真的气得要死,但我没想过要揍你。我绝对不会对你使用暴力。”聂郗成抽回手甩了甩,“快点睡,心思那么重,黑眼圈都出来了,以为我看不到吗?真是,我要有个妹妹都不一定会这么哄她,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易淮点点头,闭上眼睛,可没过去一个小时就满头冷汗地大叫着醒了过来。 “妈妈!”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等待情绪平复下来,期间生怕吵醒身边的人,不动声色地往床边上挪了挪,结果就被人拉住了。 “做噩梦了吗?”聂郗成睁开眼睛,将他拉近了一点,能够靠着自己的胸膛。 他沉默着,最后点了点头,“我梦到妈妈了,她向我求救,我问她在哪里她却不告诉我,只说她好痛好冷,让我快逃……” 聂叔叔和江阿姨说他们一直在找她,让他不要担心,可他心底某个角落在说,她被那个人找到了,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要害怕,就算阿姨不在了,我也会保护你。”聂郗成以为他是单纯的害怕,把他揽得更近,近得都能听到一下下的心跳声,“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抚摸着他头发的手掌很温暖,让他渐渐地又有了睡意。他闭上眼睛,倾听这个人均匀的呼吸声,这令他不再恐惧不再惶然。 ——我也会保护你的,哪怕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我也会试着去保护你。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任何噩梦,安稳地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在餐桌上江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如同早已看穿一切,“和好了吗?” 易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那边聂郗成下楼的时候还在换校服,高中校服是最常见的衬衣长裤,然而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挺拔帅气。他随便扣了几颗扣子,小半边胸膛都露在外面就不管了,拿起一边他和易淮的书包,“差不多吧,该走了。” 这边易淮吃东西的速度不快,看到他要走了就拼命地把东西往嘴里塞。 注意到他被噎得要翻白眼,聂郗成赶忙端了杯牛奶过去给他顺气,“算了,你慢慢吃,我等你就是了。” 好不容易顺过气的易淮看着挂钟上的时间,“你是不是要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又不是第一次。”聂郗成拉开餐桌椅子坐下,“要我说,早读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存在…………妈你瞪我做什么?” “臭小子,小心你爸爸回来揍你。”江雪抬起手掌装作要打他,中途自己先笑场了,“算了,看在易淮的份上今天就让你迟到吧,但是下不为例。” · ——不要离开我。 易淮睁开眼睛,他的心跳得很快。我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诸如此类的疑问充斥着他的脑海。 温柔静谧的夜色将他团团围住,在这近乎溺水的黑暗中,他逐渐回想起所有事情的经过。 我叫易淮,那个人是聂郗成。我是为了这个而活着的。我是为了这些人而活着的。 “聂郗成……”他慌忙地拿起手机看了眼,电话早就挂断了。 通话记录长达两个半小时,不知道是自己不小心挂断的还是那边的人主动挂掉的。失望和懊丧一起涌上心头,他迟疑了很久都没有回拨过去。回拨过去他们能说什么,是他自己睡着了让这大好的机会白白流失,是他…… “我能进来吗?” 他这才注意到有人在外面的走廊上,听声音应该是安妈。 “我能进来吗?” 安妈又问了一遍,他嘶哑地说了句进来。 她的脚步很轻,要不是周遭太过安静,这点细微的声音基本上可以忽略,她像一片游魂一样飘到他的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怪不得他浑身发冷,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原来是发烧了。 “是吗?”他疲倦地卷起被子侧过身,不愿意把自己脆弱的模样展露在她面前,“过一会就好了。” “不舒服的话怎么不告诉我呢?” 应该是关心他的意思,他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警觉得连汗毛都要竖起来。 现在房间里除了他和安妈就没有别人,就算是负责保护他的保镖也得照规矩在附近的房间待命。换句话说,他和安妈正在独处。 安妈是在罗家做了几十年的老佣人,从二十几岁的花样年华一直到如今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阴都毫无怨言地奉献给了这个家庭。 她做过罗冠英的乳娘,亲手照看过刚出生的罗弈,她没有子女和其他亲人,由她抚养长大罗家父子就是她生命中最亲密的那两人,罗弈曾亲口说过,如果让他选的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溺潮 作者:泠司 他宁可让安妈做他的外祖母。 至于罗弈真正的外祖父母……连易淮都知道他和自己母亲那边的关系十分紧张,紧张到见面没有你死我活就能算是融洽了。 “我不想麻烦您,我没事,您回去休息吧。” 安妈不喜欢他,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他就看出来了。 除了一无所知的安德烈,这个家里有谁会喜欢他呢?谁会喜欢害死这家主人凶手的儿子呢? 就算安妈从没把这份厌恶表现出来,他还是害怕对上她的眼睛,生怕在其中看见怨毒和仇恨。 “罗弈让我照顾好你。” 量完了他的体温,安妈还是没有收回手,粗糙枯瘦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从额头到鼻梁,再到脸颊和耳根,最后落到了他的脖子。 她会掐死我吗?易淮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虽然对她有愧,可他的父亲已经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了代价,他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对不起。”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上积攒了一点力气,决定见机行事。即使他不在状态,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他尽可能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 “你越来越像她了,眼睛和鼻子几乎一模一样。” 安妈说的话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是谁,为什么说他和她长得像?他挣扎着想要起来,要她把话再说清楚一些,但她的手掌心极其温暖,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与慈爱。 “安妈,告诉我,”他发出微弱沙哑的叹息,“她是谁?” “我叫医生来了,你先睡一会,什么都不要想。” 房间太暗的缘故,他看不清安妈的表情,唯一亮着的是老妇人胸口的银别针,“我不会害你的,我怎么会害你呢,睡吧,再睡一会,等医生来就不痛了。” 安妈沙哑地哼着摇篮曲,他控制不住地闭上眼。在很遥远的从前,似乎有人唱着同一首歌谣哄他睡觉,叫他乖孩子。 这个人又是谁呢? 第二十七章 全蚀(六) 罗家的私人医生冒雨连夜赶来,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是让易淮退了烧。 “一定要静养。”医生早知道易淮不是盏省油的灯,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不然今后生活都会受影响,你也不想年纪轻轻记忆力衰退,想点东西就头痛吧?” 易淮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安妈不住地点头,“我晓得,我都晓得了,会好好看着他的。” 安妈送医生到客房去休息,他重新躺了回去,没一会就又睡着了。 医生开的药里有安神镇定成分,不发烧以后他睡得很熟,什么梦都没做,跟晕过去没什么区别,再睁开眼睛外头天就大亮了。 这么多年的生活让他养成了从不赖床的习惯,醒了的话就一定要起来,他起床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感觉自己好多了,不像昨天那样干什么都晕。 床头的水杯是空的,他又着实口渴得厉害,只得去楼下倒水喝,一楼走廊堆着的东西比昨天还多,大多覆满灰尘,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他经过的时候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没事倒是那堆得高高的纸箱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赶忙伸手扶住免得它就这么倒了酿成血案。 上面正好掉下一本厚厚的册子到他脚边,他稳住纸箱以后捡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本旧相簿。 照常理来说他不应该偷看这种私密的家庭相簿,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打开它的手。 罗冠英,他想看看这个被他父亲害死的男人长什么样——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他小时候不止一次见过来家里作客的罗冠英,记忆本身也是会褪色的。 他随便翻了几页,忽然目光被左下角的一张照片吸引了。 是很年少的罗弈,可能只有十五六岁,头发剪得很短,和同样年轻俊朗的费川勾肩搭背,为一些再不可考的小事而快乐地大笑。 这个罗弈的眼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采,热爱着什么的、纯粹的光采,与现在这个阴阳怪气、难以捉摸的男人截然不同,这少年本身就像一道明亮的光,明亮得他不敢再看第二眼,仿佛会被灼伤一般。 不能再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了,他快速地翻过去,寻找自己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他的眼睛亮了,这张照片的主角应该就是罗冠英……等到他看清这张合照的另一位主人公,他愣住了。 “易淮?你醒了?” 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了,他赶忙抽出这张照片藏在t恤里,把相簿合上放在原处,然后就对上了安妈有几分焦急的脸庞。 “怎么堆了这么多东西?”他抢在安妈前面开口问这些东西的由来,“难道储物间的墙壁漏水?” 安妈快速扫了一遍面前,注意到有一摞纸箱被他碰歪了,不过问题不大就没有管,“罗弈不在家,我就想把储物间收拾一下,有些东西就丢掉不要占地方。你起来做什么?医生不是让你静养吗?” “我下来吃点东西,再倒杯水喝。”照片贴着皮肤的地方不太舒服,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纸张立起来的轮廓太过明显,“倒是您,一个人收拾这些东西没关系吗?” “我怎么会有问题?”安妈不疑有他,面无表情地训斥他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医生上个月来给我体检就夸我身体好,外面那么多大小伙子,我要帮忙叫他们进来就行了,不需要你个病人献殷勤。” 要不是起床的时候发现椅子被人动过了,易淮险些要怀疑昨夜那个唱摇篮曲哄他睡觉的人是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溺潮 作者:泠司 是他太难受了而创造出的幻觉。 安妈压根就没注意他偷偷拿了一张里面的照片,吹了吹相册表面的灰就将它和其它东西一并收了起来。 好险。易淮由衷地感到庆幸——要是他再晚下来一点的话就要错过许多东西了。 “我给你熬了粥,收拾完这里给你热一下送上去。” 安妈宁可自己搬这大大小小的纸箱子都拒绝他插手,他只好按她说得回楼上自己的房间。 他关上门,出于保密本能还反锁了。 做完全部保密工作,他从衣服里取出这张照片对着阳光打量。不会认错的,这张黑白照片上的那个人是罗冠英,而他搂着的这个女人他也认识。 这女人是他妈妈杨怡萱。 她真的很漂亮,年轻的时候尤其,哪怕和前当红女星江雪比都毫不逊色——江雪是安静优雅的白玫瑰,她就是热情似火的红玫瑰,两人各有风情,都令人过目难忘。 这张照片里的她和罗冠英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就像任何一对亲密的恋人,站在开满了花的树下,肩膀上还有零星的花瓣,一齐冲镜头比了个手势。 像这种用老照片右下角大都会有拍摄时间,他看了下,发现这是在他三岁那年拍的。 “为什么会这样……”他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低声诘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个时候他并未把费川的话放在心上,不是他看到的那样,那真相又是什么样呢? 然而这张照片摧毁了他对自己深信不疑某些东西的认知。 搂着他妈妈的男人不是他的爸爸易昇是罗弈的父亲罗冠英——除了神态和装扮,罗弈和年轻时的罗冠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连欺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的关系肯定比这张照片显露出来的更加亲密,他忽然不敢再往深处想了,再往深处想就要触碰到一些被人刻意掩埋的真相了。 曾被他忽略的疑问再度浮上水面:一直都是罗冠英心腹的易昇到底为什么会背叛他,伙同外人要置他于死地?为了钱吗?如果他是一个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罗冠英从一开始就不会重用他。 这次他确信自己知晓了真正的答案:不是金钱也不是权力,是嫉妒,可怕得能够吞噬一个男人全部理智的疯狂嫉妒。 爸爸很爱妈妈,从小易淮就看出来了这一点,为了妈妈爸爸什么都愿意做。 这样浓烈的感情在他知道了妻子和上司有染事实的那一刻成为了锐利双刃剑。出于报复,他出卖了罗冠英,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他也要让背叛了他的这两个人下地狱。 第二十八章 全蚀(七) 早上五六点钟左右雨停了,可天还阴沉着,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再下。 聂郗成和温志诚驱车赶往荣城郊区,车内除了公路导航的机械女声就是温志诚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他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了一丁点新消息,“你不是说他们会联系我的吗?” 这是温藜失踪的第二天,抓走温藜的幕后黑手还是没有联络他。 他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场景,比如某天早上在邮箱里收到温藜的断肢——活着的不代表不痛苦,也可能是生不如死。 正专心开车的聂郗成注视着前方病气沉沉的道路,修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敲着皮革方向盘,“温总,您冷静一点,您是小姐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几个字如同一针强心剂,温志诚喘了两口粗气,他需要有人跟他说话,不然焦躁和不安能把他活活逼疯。 “我问你,为什么不让吴辛跟来?” “温总,你记得前天下午在医院里罗弈说了什么吗?” 前方红灯,聂郗成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咖啡,眼睛底下隐约有昨晚没睡好的痕迹。 温志诚一下子被问住了,甚至没注意到他称呼不是罗总而是连名带姓的罗弈。那天罗弈一共没和他说几句话,除了要他屏退其他人就是……他的脸色变了,“你是说……吴辛就是……?” “嗯,**不离十。” 聂郗成会这样说就是有足够的证据,“知道那幅字画的人不多,其他人的话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时间,除了吴辛,如果说这只是巧合的话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一条条排除下来就他最有可能。” 装字画的箱子被易淮当做盾牌用了,上边留了些坑坑洼洼的痕迹,装着的字画倒是完好无损,不过温志诚觉得它经历了这种事情太晦气,为了不得罪人就挑了件别的文玩给别人送去。 “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到底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腹,温志诚没完全听信他的说辞。 “有的,我让人查了下,吴辛有个处了很多年的相好,这段时间吴辛送了她不少东西,当中有块法兰克穆勒珠宝手表,十二颗收藏品级纯净蓝宝石,不是买回来另找人加钻的那种。” 原钻和加钻的珠宝表价格差了好几倍,像吴辛这种狗腿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吴辛这个狗东西!”温志诚回味过来,大骂出声,“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哪里对不起他要这样对我!?” “鸟择木而栖,人择主而仕,您父亲病重,外边一致看好二少继位,吴先生一时被权势迷住眼也是正常的。” 聂郗成将咖啡杯放回原处,语气温和说的东西却及其辛辣讽刺,“不过吴先生不明白,温繁这个人做事出了名的狠辣不留余地,跟着他好多年的老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溺潮 作者:泠司 都要时刻担心哪里做错成了弃子,他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被打上了您的烙印,绝不可能见机行事另投明主。换句话说,温繁过河拆桥是迟早的事。” 他露出点微妙的讥笑,“跟着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当墙头草横竖死路一条,吴先生确实押错了宝。” “活该,叛徒就该死无全尸。” 温志诚恨恨地说,却没有太多痛快实感。温藜下落不明,家里老婆歇斯底里地要和他闹离婚,吴辛背叛他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离四面楚歌也不远了。 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出现一丝松动,聂郗成发动车子,“温总,吴先生的事待会再说,先想想待会见了夫人要怎么跟她讲明白吧。” 他们要见的人是温正霆明媒正娶的老婆,温志诚的亲妈许琴。 许琴是荣城黑帮地头蛇许茂峰的女儿,结亲之初算温正霆高攀,但中间兜兜转转发生了许多事,两家人地位颠倒过来,许变成了许家处处得看温正霆脸色。 他们夫妻感情向来不睦,许琴更是早早从庄园那边搬了出来,半月前的寿宴都没有再回去。 温正霆不问,她不闹,权当温家没有她这个女主人。 · “你说的我知道,这次是你爸过分了。” 许琴年轻时就不是漂亮那挂,长脸薄嘴唇,眼睛狭长,眉毛稀疏,唯一值得称赞的高挺鼻梁也因为鼻尖带点鹰钩而显得阴鸷,时常有人私底下说她长得太过刻薄,一看就是没有福祥的,怪不得温正霆娶了她还情妇一个接一个地找,个个都比她温柔漂亮善解人意。 上了年纪以后,她的性格愈发乖张孤僻,变成个鬼见愁的老太太,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时时刻刻燃着阴冷的火光。 佣人战战兢兢地上完茶就跑得不见影,许琴开门见山地说,“每次出点事你都往我这里跑,我也累了,是时候从根源做个了结了。” “您是打算对付温繁那小杂种了?” “温繁?”许琴冷笑一声,“我对付他做什么,我只要把温正霆这个老不死的摆平了,我儿子就是唯一温总了,我对付他做什么?” 温志诚丈二摸不着头脑,“可是爸不是留遗嘱说要把……要把财产都给温繁那个小杂种吗?” “你以为你爸只防你我?我告诉你,他连自己亲手养大的温繁都跟防狼一样提防着。” “他防温繁做什么?” 许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温繁又不是他的种,蠢货,温繁要是他的种你还能活到今天?” “等等等等,妈你是说……温繁不是爸的亲生儿子?”温志诚连害怕都顾不上了,险些要把手里茶杯丢出去,“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 “告诉你就等于告诉全荣城上流社会,温繁不是你爸的亲儿子,到时候就别怪我不保你了。” 温志诚讪笑,“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就是喝多了嘴上有一点点不牢固。” “没用的东西。”许琴话锋一转,难得慈眉善目地对儿子笑了下,“对了,我有个人要让你见一下。” “啊?” 温志诚张大了嘴,许琴看不得他这幅蠢样,张口就要骂,不知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憋住了,“是这样的阿诚,你舅舅身边有个没名分的女人怀孕了,下贱女人就是这样,爬了床还不够,时时刻刻都想着算计男人,以为怀孕了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她运气好,我让她检查过了,是个男孩,等生下来你把这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再给她点钱让她走远点,别回来跟我们许家沾亲带故攀亲戚。” 这事实在是太荒谬了,温志诚僵在原地,“妈,你确定……这孩子是舅舅的?” 不怪他怀疑,他舅舅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让女人怀他的种? 许琴乜斜着眼睛,嘴角的法令纹愈发地深,“你想得到我想不到?羊水穿刺我看着做的,没有一点动手脚的余地,是你舅舅的种。本来该打掉的,但你舅舅主动跟我说,你当了温总该有个像样的继承人,流着他的血就是流着你的血,他不介意自己的儿子叫你爸爸你还介意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不会害你的。” “那……阿藜呢?” 直到现在许琴一句话没提温藜的生死,她不满地沉下脸,“有这丫头什么事?” 温志诚打小就害怕母亲,她语气一重就满脸菜色,“她……她到底是我女儿,您的孙女啊。” “温藜这丫头我会帮你去找,找不到的话就只能说她命不好了。” 聂郗成站在温志诚身后,很清楚地看见了温志诚正攥得紧紧的拳头。 “温总,夫人年纪大了,不要跟她反着来。”出于好心,他提醒温志诚不要闹得太难看。 温志诚浑身一颤,低下头,“我知道了,阿藜的事我自己也会出力。” “你下去吧,我有话要和尹助理说。”许琴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站着干什么?快出去,别看着碍眼。” 平日里温志诚对他们说的这些东西避之不及,今天却跟中邪了一样,固执地站在原地,脖子梗得通红,不甘地质问,“我就不能听吗?既然您说我们是一家人,那为什么他可以留在这里,我却不能?!” 他愤恨地指着自己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助理,“为什么他可以?!” 许琴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她对这个儿子就这么多耐心,刚刚已经透支全部份额,“你听了有什么用,又听不懂。”她以为他又在跟自己谈条件,更加不屑地,“客房给你收拾好了,待会打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溺潮 作者:泠司 电话叫你舅舅的会所送几个小模特来,最近又进了一批新货,你不是就好这口吗?……我都让你找女人了,你还没听明白吗?快滚出去!” 温志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到她都要用手中茶杯砸过来,低下头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三个字,“谢谢妈。” · “总算滚了,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废物?尹助理,你平时很辛苦吧。” “还好,以温总的地位来说,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也没什么架子。” 许琴苛刻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悠一圈,看到他手臂上的淤青,“没架子,哼。” “专程把温总支出去,您要和我说什么?”聂郗成不在意这些小事情,“您终于下定决心了?” “还能是什么,你被一群人追杀,我给你搞来合法身份和护照,每年花那么多钱雇佣你,难道就是为了给我那个废物儿子看看账本?” “您的恩情尹源一生都不会忘记。”聂郗成着重了尹源两个字,“他是绝对不会背叛您的。” 她觉得有一丝古怪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古怪,按捺住这些情绪,“说正事吧。” 温志诚不在,聂郗成跟许琴谈了很久正经事——他本来就是许家人给温正霆找的助理,现在不过是回归正途。 她想要温正霆死的念头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是经过了长久的斟酌和谋算而得出的结论,为此她一直在小心谋划,就怕其中哪里出了差错。 “那丫头的事真的是温繁做的?”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生性多疑的许琴怎么都不肯相信。 “应该是的。温繁心胸不太广阔,有个快到手的项目被温总截了胡,很可能是做来报复。”他想了一想,补充道,“温先生下个月说是去美国谈生意实际上是去治病,这事温繁肯定也知道。温先生迟迟没有决定继承人,他等得快不耐烦了。” “哼。”许琴冷哼一声,“瞧瞧,这就是他的好‘儿子’。” 过去的枕边人、亲手抚养从未亏待的养子,他们都成了这个世上最想要温正霆死的人,可见温正霆做人有多么失败。 “温先生事事做绝,现在不过是被反噬了而已。”聂郗成盯着桌子上插着的那束鲜红花朵,“如果要扶温总上位,那么温繁这个人也留不得。” 新鲜柔美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您喜欢月季吗?” 许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起这个,“对的,月季,不是玫瑰,我讨厌玫瑰。怎么,你对这个有研究?” “有一点,以前住的地方种了很多这样的花。” 许琴不疑有他,“喜欢的话我晚点让园丁给你分两支送过去。说正事,两份遗嘱的具体内容我没看过,听说每一份都有苛刻的附加条件……” “条款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会有办法的,您就不需要操心了。” 午饭聂郗成是在内室和许琴一起吃的,等他们谈完正事外面的天早就黑了。 “我带温总回去了。” 她比温正霆还要大几岁,心脏又不好,一天下来早就累得不行需要歇息。 “走吧走吧,别让他在我面前碍眼。” 聂郗成问佣人问温志诚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在一楼客房。 屋子里烟雾浓密,聂郗成进去就踢到了一只滚落到脚边的空酒瓶。 “温总,您在里面吗?”他耐着性子问了一遍,“温总?……我进来了。” 他走进去看,发现屋子里只有温志诚一个人,他喝高了,瘫在沙发上睡得鼾声大作,身边没有往常那些莺莺燕燕——这倒是令他吃了一惊,许家的产业涵盖赌场和**业,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大,和已经洗白上岸大半的温家如同光明和黑暗的两面,温正霆没有彻底蹬掉他们母子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有这样的母家,温志诚从十四五岁就混迹于女人堆,搞小模特小明星如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哪里会一个人喝闷酒浇愁。 不过他没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松了松领带,就坐在温志诚对面处理起堆积的公务——温志诚嫌这些事情枯燥复杂,但为了公司正常运转总要有个人来做。 在他的决策下,盛江航运近些年来逐渐摆脱了连年亏损的困境,去年的财政报表上甚至首次出现了正数。 他才不是为了温志诚这个废物,温家对他从未有过恩情,他只是不想父亲最后的心血也被人毁掉。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的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他还是想要留下一点最后的痕迹。 “……尹源?” 他将笔记本电脑推到一边,收敛这些情绪,“温总,您醒了?” 温正霆吭哧吭哧地爬起来,好几次爬到一半又跌了回去,最后认命地瘫在沙发上,跟条蠕动的大肥虫子一样跟聂郗成说话。 “你也觉得我很没用对不对?”他的酒还没醒,说话有点大舌头,“好没用,还整天沾……沾沾自喜!” 每次听这个人汇报工作,分析局势,他都产生一种自己可能没这么没用,就是缺个合适的人来点拨的错觉。 他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虚幻的喜悦中,直到母亲那不耐厌恶的眼神给了他当头一棒——有本事的一直都是他的这个助理,他还是那个没用的废物,人家迁就迁就他他居然还当真,真是活得太糊涂了。 “还好……”聂郗成开了个头就被打断。 “说真话。”温志诚喝得烂醉,睡了一觉眼神依旧涣散,举起手臂在半空胡乱挥舞,“别再哄我了,吴辛哄我,你也哄我……我活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溺潮 作者:泠司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真话是你真的很蠢,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聂郗成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不要再想了,都这个岁数您还能怎么办,自杀重新投胎吗?重新投胎也不见得会比这辈子聪明。” “你……” 温志诚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刚想张口骂人就听到他继续说。 “难道不是温总您要听真话的吗?” “是,是我要听的。”温志诚哑口无言,本来就不甚灵光的脑子被酒精锈蚀得更加迟钝,费力地思考自己这个助理今天怎么格外冷酷残忍,“刚才我一个人在这边思考了很久,我不是那么想要权力,我就想要我的阿藜回来。” 他翻了个身,让自己麻掉的左腿稍微好受一点,顺便背对这个人,不敢看他的反应。 “你会死的。不管温正霆遗嘱里说了什么,温繁上位的话你一定会死的,他不是温正霆亲儿子,就算上了位也不会安心,除非扫除所有障碍。好一点你会死于非命,比方说车祸,坏一点是某一天起就下落不明,报警也没用,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地拖着,拖到所有人都忘了你的存在,这时你的尸骨就会悄悄地出现在某个地方,被新闻大肆播报,然后温繁会假惺惺地赶过来,正好对着镜头流两滴眼泪,给你办一个盛大隆重的葬礼,很快头条上就会出现‘温氏新主痛悼亡兄,兄弟情深,立志查处真凶’这种标题。别装了,温总,耳朵都抖成那样我知道你在听。” 被拆穿了的温志诚睁开眼睛,气恼地瞪着这个人,“你今天怎么回事?” 懒得再装下去的聂郗成站起来,“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去隔壁休息了。” 温志诚呆呆地望着他夹着笔记本电脑离开的背影,忽然大喊出声,“你喜欢阿藜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都走到门边的聂郗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表情冷淡得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尹源。 “阿藜很喜欢你。” “是吗?那又怎么样?” “要是你对她有意思,等她回来你们就挑个日子吧。”温志诚疲倦地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不要醉醺醺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我不是个好父亲,我想过用她的婚事给我换取利益,从没想过要她死,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会收养我舅舅情妇的那个儿子,不会把资产全部留给他,一半,我会把我有的一半财产给阿藜做嫁妆,给了就不会收回,你娶了她的话就不用天天看我这种废物的脸色了。” “其实前天晚上我和她吵架了。” 聂郗成走过去推开窗子,让外头的新鲜空气流进来。 潮湿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吹散了沉积的酒臭和烟雾,他转过身,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泽,如同夏夜的星河,“她和我说了差不多的话,可是我拒绝了她,我不能接受她的示爱。” “她不好吗?” 他这一晚上说了太多大逆不道的话,温志诚起初火冒三丈,此时却渐渐地连火都发不出来。 聂郗成并没把他的反应放在眼里,“我以前有个很喜欢的人,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就是喜欢,我以为他死了,就抛下他为了理想去了很远的地方,结果我在每一个痛苦的夜里都会梦见他的影子。” 许琴的花园中种满了月季,这些被园丁精心伺候打理的花朵即使在夜幕中也如此鲜妍亮丽,尤其是左边的那从,花瓣的颜色宛如大地被荆棘刺伤时流出鲜血…… “但这些都过去了啊,就算她还活着,你也不能保证你还会喜欢她,干什么要为了个死人折磨自己?”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些吗?是不是我过分美化了和他在一起的回忆,实际上他没有那么好,我喜欢的是过去的幻影不是真实的他……直到最近,我突然意识到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上他,他都是我唯一爱过人。” “尹助理,你怎么在发抖?” “没事。”聂郗成按住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不要在发抖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发抖,大概是太难受了。” 他看起来看起来十分陌生,完全是另一个人,温志诚想不起这副神情像谁——总之不像他熟悉的助理尹源。 “在忘掉他以前,我无法再和任何人在一起了。” 第二十九章 全蚀(八) 秘书的效率比易淮想得还快,命令发布下去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反馈。 “我现在把我调查到的东西整理好给您传真过去,您那边收到了吗?” 正在书桌前对着张纸沉思的易淮听到嘟的一声,传真机就开始沙沙沙地往外吐纸,看样子一时半会吐不完。 这种动辄几十上百页的文件,不论他这边索引的难易程度还是那边的工作负担都是电子档案更有效率,但鉴于脑震荡病人不能长久地使用电子产品,秘书才贴心地选择了这种方式。 “收到了。” 他随手抽了张看,是安居搬家的企业注册信息,注册人姓韩,证件照上的男人他隐约感觉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仔细想又不记得了。 听他不说话,那边秘书生怕他等得不耐烦了,“量比较大,现在传一半了,估计得一会才能传完。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让我想一下。”想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易淮将纸放回去,“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请你转达。” “什么事?转达给谁?” “帮我跟罗总说一声谢谢。” 秘书一贯平静沉稳的语气出现一丝崩裂,“您在说什么……” “你当我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溺潮 作者:泠司 在人事那里看过你的履历吗?世界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以前在总公司是总裁助理,罗总培养多年的御用心腹,结果我毕业回国那年突然外调,来我这边做个没什么前途的小秘书。这样都没辞职,还每天任劳任怨地做我分配下来的这点破事,要是没点隐情的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傻了。”注意到传真机停了,易淮拿起这厚厚一叠抖了抖,听着纸张哗啦啦的声音满意极了,“我就不问罗总许给你什么好处这种伤感情的话了,毕竟我不是给你开工资的那个人,也开不起你这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精英特助的工资。东西我收下了,谢谢。” “不,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愧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精英助理,哪怕身份被人点破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相比之下自己那天在温家的表现真是上不得台面,怪不得罗弈那么生气。 “那么你会帮我传达吗?” “您不要开玩笑了,我的上司只有您。” 秘书匆匆挂断了电话,易淮收敛起笑容,就算精英特助的工作水准不是盖的,这么点时间查到了这么多东西不说,还有时间把排版做得这么漂亮,要说背后没有罗弈团队的帮助他是不信的。把这样一个人安插在他身边,罗弈到底想做什么? 他一目十行地翻看了几页,跟他想得差不多,那辆大货车的真实信息比对结果出来,果然是登记在安居搬家名下,购车人跟公司注册人是同一个。 韩立友,他将这个莫名熟悉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他这个人没有太多优点,记忆力好就是其中之一,既然从他毕业回国这段时间里他没有接触过姓韩的人,那就要追溯到更早的时间点了。他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同专业华人少有交集的就更少,都没有叫韩立友的,再往前……他脑中闪过一丝灵光,猛然想起来自己十六岁那年遭遇过一场意外。 是了,他怎么能够忘记这件事? · 那天是星期六,从学校回来的路上他乘坐的车子被人伏击了。 保镖用外套蒙住他的头,把他死死地按在子弹打不到的车底。黑暗中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他触感和听觉变得格外敏锐,碰撞、爆炸和擂鼓一样的心跳声,还有顺着布料流到他脸上湿润粘稠的鲜血。 “没事的,我们会保护您。” 车子被逼停,那些持枪的杀手越来越靠近,生死就在一线间。 “除非我死了,否则您不会有事的。” 血越流越多,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他们要把您活着带走,所以下手会有所顾忌,您不要太担心。” 他想要大喊自己并不值得,想要让这些人快点逃走不要管他,然而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 幸亏支援来得很及时,脱险以后他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到担架前看了那个拼死保护他的保镖一眼。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听费川说他废了一条手臂再没有办法做这行,就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回家养老了。 本来在外出席会议的罗弈第二天下午就回到了罗家,打电话去学校给他请了一个月的假。 这一个月里他寸步不出,除了要完成学业上的课程,罗弈还专程请了人来教他格斗和枪械使用。 他以为这样就算完了,结果假期的最后一天,他被费川带到了地下室。 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恶臭,他强压着恶心看向那个被吊在架子上血淋淋的人。 “就是这个人出卖了你的行踪。” 他想转身就跑,结果就碰到了门边的费川,“想跑到哪里去?你不是想为那个保镖报仇吗?” 这句话仿佛一道魔咒,让他再也动弹不得,费川笑嘻嘻地把他按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好看看我们罗总是怎么处置叛徒的。” 他如坐针毡地看完了拷问的全过程,冷汗都把后背的衣裳浸透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谁让你做的,你的上线是谁?” 一桶水浇到这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头上,悠悠醒转的他再也熬不住了,崩溃地大叫,“是您舅舅,是您舅舅让我做的!他身边那个叫韩立友的亲信定期会联系我……我以为他不会做得太过火的,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求求您饶了我,下次不会了!” 等他求饶够了,罗弈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来我是太久没处置叛徒让你们忘记之前那些人的下场了。” 他拿起盘子里的手枪,拉开保险,抬手,扣下扳机。 枪响的同时,黑暗笼罩了这间小房间,无数玻璃璀璨的残骸向四面八方迸射开来,如同星星的尘埃。 “罗总,您是不是不行了?” 费川谴责地瞥了罗弈一眼,身上打开门,让走廊里的灯光透进来。 易淮小心地睁开眼睛,发现绑在架子上的那个人虽然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但看胸口的起伏无疑是活着的。 热乎乎的骚臭在空气中扩散开,不用看也知道是有人失禁了。 “手误。”罗弈吹了吹枪口硝烟,轻巧地说,“这次不会了。” 这一次子弹正中那个人胸口,轰然巨响以后血花在黑暗的背景中无声地绽放开。 漫长的死寂,没有一个人在说话,发着抖的易淮抬起手捂住嘴,强迫自己一点声音都不要发出来。 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他会死在这个地方,这样的念头盖过了所有的东西,令他恐惧不已。 · 从梦魇一样的回忆中挣脱,易淮发现自己又出了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溺潮 作者:泠司 头冷汗。 韩立友是罗弈舅舅莫政雅身边的亲信,那么安居搬家就是莫政雅名下的产业。 不过莫政雅跟聂郗成、或者说温志诚没有明面上的过节,他仍然倾向于这件事的主使是温繁。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一个人在信笺上写的东西。 聂郗成、陈叔、周容、温正霆、温志诚、温繁……每一个名字都被无数个箭头指着,比如聂郗成和温正霆,他写下的注解是仇人。 他拿起钢笔在温繁和莫政雅之间加上了一道箭头和狼狈为奸四个字。 无数的箭头织成了这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不安的预兆如阴云一般覆满了他的心头。一些谜题解开了,另一些谜题又再度浮出水面,比如旁边孤零零的几个名字,分别是罗冠英、易昇、杨怡萱、莫心雅、罗弈和他。 罗冠英和莫心雅是分居夫妻,和他妈妈杨怡萱是情人……他的笔停在他和罗弈中间的那道箭头上,迟迟不知道该写下什么。 他一直在想,罗弈知不知道这两人的不伦关系?不,不用想了,罗弈肯定知道,他放空地向后仰倒,望着头顶天花板出神。 上一代的事情他其实知道得不太多,就知道罗弈父母的结合是再常见不过的商业联姻。实际上这桩婚姻却并没有带来料想之中的庞大利润,拒绝妻子娘家插手自己生意的罗冠英在罗弈出生的第四年选择和莫心雅分居,莫心雅抛下丈夫和儿子回到了娘家,说罗弈是罗冠英一手抚养长大的都不为过。 与妻子分开后一直独身的罗冠英认识了心腹的妻子杨怡萱,两人陷入了难以抗拒的激情,直到东窗事发。 易昇联合外人背叛了罗冠英,在他的车子上装了炸弹,把自己和罗冠英一起炸得血肉模糊,害怕被罗弈报复的杨怡萱带着他在外面逃亡了小半年,最后还是被罗弈找到了。她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易淮知道她很大概率早已不在世上,不过她真的如莫政雅那天所说是罗弈杀的吗?如果罗弈这样憎恨他们母子的话,问题又绕回了最开始的地方,罗弈为什么要留下他呢?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刚来罗家的时候罗弈让人抽了他一管血带走,说是给他做个体检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病。他能有什么病?当时他以为这是罗弈对他的嫌恶和羞辱,现在想来的话,万一那管血是用来做亲子鉴定呢? 这天以前有人告诉他,你妈妈是罗弈爸爸的情人,罗弈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会觉得这个人满嘴疯话,一点都不可信,可现状是一件件确之凿凿的证据被摆在他面前,再容不得他反驳。他觉得整件事都荒谬得可笑,但他真的笑不出来,因为排除掉每一点不可能,剩下的不论他有多么不愿相信都是真相。 连他自己都被说服了,血缘的纽带连接着他和罗弈,这才是罗弈让他活这么久的真正原因。 他和罗弈是兄弟,他叫了那么多年的爸爸不是他的亲爸爸,他过去的仇恨和痛苦都是建立在欺骗上的海市蜃楼…… 保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把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扫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 易淮定定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没有光泽的珠子。 “我敲了门,你没有听见,我以为你出事了……”保镖弯下腰捡起他的钢笔,“幸亏没摔坏。” “没关系,待会叫人来收拾吧。” 易淮镇定下来,将这叠纸收进抽屉然后上了锁。 不管他和罗弈之间是什么关系都不能改变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明天早上我约了律师,要出去一趟,你跟我一起。” 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离倒计时上的那个日子越来越近。 “安妈不会允许的,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花园,七点钟你来接我,就这样说定了。” 被安妈按着谨遵医嘱养病的这几天,他每天只有下午四个小时能够站着自由活动,剩下的都得在床上带着,正常人都该长蘑菇了,更别说他这种赶时间的。 看保镖还像是有异议的样子,他比了个手势让他闭嘴。他秀丽的五官透着平日里不多见的冷静坚决,这神态让保镖想起来另一个人。 “有什么问题等罗弈回来我一个人承担,现在按我说的做。” 他不知道罗弈的底线在哪里,暂时也不那么想知道。 第三十章 全蚀(九) “废物,饭桶,都给我滚出去!“ 书房里,温正霆再度大发雷霆。 一旁几个心腹下属都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敢在这时候上去捋老虎须的。 “温总……”好不容易有人壮着胆子开口了,结果话没说完就被飞来的茶杯砸得额头上一个坑。 盛怒中的温正霆感到一股热流沿着人中往下淌,伸手一摸,掌心一片温热的赤红。 他又流鼻血了,戒烟戒酒,一次不落地吃那些昂贵的进口药,他还是又流鼻血了。 这可怕的暗红色仿佛他逐渐流失的生命和迫近的死亡,看一次要他恐慌一次。 “温总,您找我有事吗?” 总算来了,所有人都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自从被查出癌症,温正霆的脾气日渐暴戾起来,但凡有人做事稍微不顺他的心意就会闹成现在这副模样,谁都讨不到好。 除了这个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温正霆对他那种不正常依赖已经到了近乎百依百顺的地步。 这人赶忙上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温正霆擦脸,“都不会去叫医生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溺潮 作者:泠司 ?” 仰头止血的温正霆没有说一句话,得了遣散指令的众人纷纷作鸟兽散。 “有什么事吗?” 血好不容易止住了,温正霆的气消了些。 “包括手续在内,各方面都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飞。” 温家掌舵人出行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出于安全等种种考量,私人飞机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助理提前几个月就向航空管制局提交了划设临时飞行空域的申请,确保出行路途中没有一丁点意外滋生的土壤。 温正霆微弱地点了下头,“我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再做了,我向您保证,最多三天,三天以后这世上不会再有尹源这个人。” 他一直在温正霆的书房待到了深夜——温氏大小事务明面上还是温正霆本人在处理,实际上经的都是他的手,温正霆最多在需要指纹密码的时候过去按个手印。 “聂元盛,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死了这么多年早该去投胎了,别过来。” 听着内室传来的叫嚷,年轻助理见怪不怪地继续签他的字。 这个人又出现幻觉了,幻觉的内容无外乎是他年轻时害死的人找他索命。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年轻助理眼中流露出一丝微弱的怜悯和讥讽,推开门走了进去。 “谁?!”温正霆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谁以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是你啊。” 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我吵到你了?” “没有。”他端了杯热茶递过去,坐在床头就着昏黄温馨的灯光和温正霆说话,“刚刚您那副模样吓坏我了,我差点忘了有事要跟您汇报。您还记得吗?上次您让我按老规矩处置那些叛徒,他们的口供出来了。” “他们……”温正霆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茶是特殊调配的,成分中有不少安神的中药,“他们说什么?” “这个……”年轻助理面露犹豫,“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温正霆最见不得人吞吞吐吐,要是换了他的两个儿子没准就已经一巴掌甩过去了,“说,我要听。” “他们说……指使他们的人是二少。我是不太相信的,毕竟除了这些口供也没有其他证据,没准是有人要嫁祸给二少……” 温正霆低低地笑了起来,癌细胞早就扩散到了他的肺,他的笑声空荡荡的,像风吹过枯树叶子,“你还是太心软。不,不会有错的,就是温繁做的。温繁这个狼崽子,我早就知道他等不及我死了。” 年轻助理沉默下来,“二少是您亲手抚养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您?” “亲手抚养,你也知道是亲手抚养……你觉得呢?他和他大哥,哪个更适合当我的继承人?”温正霆看出来他在害怕什么,宽容地拍了拍他的手,“说吧,我不怪你。” “我不知道……二少能干,但毕竟年轻,性格太锐利了,我怕他吃亏,大少虽然没二少那么能干,不过我看得出来,大少对您的感情很深,看您的眼神充满了孺慕,不像是假的……” 听完他的话,温正霆剧烈地咳嗽起来,再抬起头时,他似乎已经做了某种决断,“贺律师,帮我打给贺律师,我要见他,快,我要见他一面。” 望着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年轻人很轻地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拨了个号码。 就算曾经是最凶悍精明的头狼也逃不过时间。他太老了,太衰弱了,这些都成为了影响他判断至关重要的因素。 他如果再年轻一点,健康一点,他这些小把戏根本就连施展的空间都没有。 “打通了吗?”等得不耐烦的温正霆催促起来。 “抱歉,贺律师的电话暂时打不通。”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孔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点惊慌,不过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收起手机,“可能是碰到什么事了吧,改天我再帮您预约一次。” · 航海是一件非常考验人心理素质的事情。 哪怕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可能变天,而人在没有边际的海洋面前唯一的倚靠就是脚下这艘随时可能翻倒的渺小船只。 今天天气不太好,虽然没有下雨但厚重的云层还是遮住了明亮的星月,再没有一丝天光。 潮热的海风又急又快,甲板上靠着围栏的男人手中夹着的香烟倏地熄灭了。 他就像一尊毫无知觉的大理石雕塑,眼睛朝向未知的远方,英俊的侧脸冷漠得不带半点活人生气。 “聂先生。” 身后来人了,他还是没有回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您和那边联络上了吗?要是那边没有找到我们……”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这公海领域上漂泊流荡,靠冷藏食品果腹,好不容易到了约定的日子,淡水和食物储备告急,来迎接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假如他们路上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暂时不要想那么多。” 聂郗成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螺旋桨的巨大轰鸣,“这不就来了。” 他的嘴角挑起来一些,有点似笑非笑的味道在里面,只不过这笑容没有进到结冰的眼睛里。 螺旋桨转动发出的噪声越来越响,几乎要盖过海浪涛声,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银白的影子穿过厚重云层,划破深黯的黑夜,宛如带来捷报的信鸽,义无反顾地朝着他们飞来。 确定了船只所在的方位,直升机便开始向低处俯冲,最后完美地悬停在头顶,机舱门打开,垂落下一截软梯,正好落在聂郗成面前。 “聂先生,我来接您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溺潮 作者:泠司 了。” 聂郗成的头发被巨大的乱气流吹得无比凌乱,他没有立刻拉住绳索,反倒转过身同那人吩咐道,“把我们的人质带出来。” 跟在他身边的那人拿起对讲机说了句话,留在船舱里的几个人一窝蜂的涌出来,中间还带着个双手戴着手铐,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女人。 “先生让我向您带来问候,您还好吗?” “还好。” 聂郗成让开一些,“你们先上去。” 这几个人把作为人质的女人夹在中间,在经过他身边时,女人猛地扭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聂郗成对上她的眼神,慢慢收敛起那点笑容,“这几天辛苦你了,放心,我不会弄死你的,你跟我们走一趟,等你父亲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会放你回家。” 听清楚他说的东西,这女人疯狂地挣扎起来,聂郗成比了个手势,跟在他身边的黑衣男人拿起一块湿润的海绵捂住了口鼻。 因为这些动作,长长的黑发滑开,这张脸孔赫然是失踪已久的温藜。 · 天蒙蒙亮时分,连一贯不安分的安德烈都沉溺在梦乡。 易淮穿戴整齐,坐在床上等待着约定时刻的到来——贴身剪裁的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衣,他鲜少穿得这么正式,仿佛要去奔赴一场葬礼。 咚,咚咚,咚,窗玻璃敲响了,两短一长,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他警醒地睁开眼睛,过去打开窗子,对上保镖熟悉的脸孔。 “我没有来晚吧?” “没有,刚刚好。” 看样子保镖听懂了他的暗示。 早上七点不过是做样子说给门外的安妈听,真正的出发时间应该更早。 没有星星的夜晚,青草地还透着昨夜的潮气,天知道这保镖怎么做到的,神不知鬼不觉搭了一架梯子到他的窗户前面。 “小心别吵醒安妈。” 他爬到窗台上,准备攀着梯子下去。在他踏出第一步时,外面有人在敲门。 保镖生怕他受惊手上抓不稳,赶忙在下面扶了他一把。 “易淮?你醒了吗?” 是安妈的声音。 易淮和保镖都屏住呼吸。 “嘘。”易淮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无言地摇了摇头。 让她以为他还在睡觉,免得两边谁都尴尬。 就在他们以为安妈已经走了,她又说话了。 “你知道这里以前是谁的房间吗?” 易淮一愣,他还真的不知道。 从来到罗家的第一天起他就住在这里,但因为在潜意识里他的家只有小时候住的那套两室一厅和聂家的花园洋房,他从没关心过这种事。 知道他不会回答,安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莫心雅搬出去以后,阿英很久都没再找过其他人。罗弈才四岁,那么大一点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每天拉着阿英的袖子问妈妈去哪了,找不到就嚎啕大哭,阿英看到他哭就更加手足无措。别问他为什么不续娶,他和莫心雅虽然分开了,没签离婚协议,有个不大不小的孩子,正经人家的小姑娘都不会跟他扯上关系。单身男人带孩子,要不是有我帮忙,我觉得他迟早会崩溃的。我知道他的苦楚,我都知道,然而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 本来打算忽略她悄悄离开的易淮停下动作。 “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这女人,明明有老公了还跟别的男人在外面乱搞,真是个不知廉耻的dangfu,但是渐渐地,我发现我恨不起来她,因为她让总是闷闷不乐的阿英快乐起来了。他们的关系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某一天被这女人的丈夫撞破。他要杀了她,杀了这个给他戴绿帽的女人,阿英再也没办法忍耐了,他跟那个男人撕破脸,强行把她带回了这里。阿英让她在这里等他回来……他去跟那个男人谈判,不论那个男人要多少补偿他都会给,只要他肯放过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他们会结婚会有快乐幸福的未来。这个女人信了阿英的话,在家里痴痴地等,等了一天又一天,结果阿英再也没有回来。” “阿英死了,那个男人被送到医院抢救。一群人义愤填膺地说要杀了引起祸端这个女人,我还是不喜欢她,但是我不再恨她了,她不能死,她如果死了,阿英那样豁出命保护她岂不是打了水漂?作为罗家最老资历的佣人,没人会对我起疑心,我趁送饭的功夫悄悄地打开窗户,她吓坏了,我告诉她,带上你的孩子快逃,不要再回来了。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你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抱过你,哄你睡觉。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罗弈还有阿英,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来都不肯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似乎是觉得一大早上就说这样的话不太吉利,她犹豫地停顿了一下,“易淮,路上小心。” 这一次门外边再没有声音了。 易淮翻回去,过去推开门。 黑暗的走廊上,他没有看到安妈,正要转身离开就看到地上摆着样东西。 和他来到罗家那天一模一样,那天他也是,罗弈不管他,其他的佣人也都无视他,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愿意见。 等到半夜肚子饿了爬起来,想要去找点东西吃,发现门外摆着个饭盒,里面每样点心都装了一点,仿佛早就看穿他会偷偷溜出来。 不能在这里停下来,他强迫自己硬下心肠。等他回来他一定要和罗弈好好谈一谈,不过不是现在。 第三十一章 惊涛(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溺潮 作者:泠司 ) 芳市,金隆大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休息室里,这边罗弈刚从心腹手里接过个文件夹,那边在吧台忙活半天费川就端着两个杯子回来了。 费川将其中一个递给了他,“按你的习惯调的。” “谢谢。”罗弈喝了一口,赞叹道,“还是你最懂我的。” “不客气。” 就着费川特别调制的鸡尾酒,罗弈靠在沙发上,翻开文件夹一页页地看了起来。 即便他本人不在荣城,荣城发生的大小事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忽然他有些意外地扬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费川连忙凑过来看了看,看到一张从远处偷拍的照片。照片的拍摄地点和主人公他都不陌生,前者是杨园,后者是易淮,易淮的手上拿着样东西,经过放大和处理,能够看出是个破损的旧信封。 “你故意让他发现的?”他稍微思索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像以前……” “怎么可能,我还没缺德到这个地步。”罗弈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连我都没想到现场还留了这个,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 “那……”费川还想说点什么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干什么呢?” 费川出去就看到底下人一脸欲言又止,心头涌上点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电梯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看清楚这女人是谁以后就轮到费川便秘脸了,“都下去吧。”他摆摆手,告诉底下人这事让他来处理,“我知道该怎么做。” “罗弈呢?” 这不速之客开口就是要见罗弈,然而费川也没跟她客气,“莫女士,都找到这里来了,你还问我罗弈在哪?你是不是瞎子啊?” “你!”莫心雅气得脸煞白,“你这个流氓,成天给阿弈灌迷魂汤,让他连自己妈都不见了!” “我没文化,是流氓,那你呢?你是什么好货色吗?你敢拍着胸脯说罗弈不乐意见到你是我妖言惑众的原因吗?” “都少说两句。” 罗弈揉了揉太阳穴,随手将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跟出去叫停了这两人的摩擦。 “有什么事到外边讲。” 休息室旁的私人会客厅里,管家过来上了茶就退下,罗弈摩挲着爱马仕高级瓷器光滑细腻的表面,“您特地来访有什么事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天前我才跟您吃过饭,达成了短时间内我们都不想看到彼此这张令人生厌的脸的共识。” 茶桌上的黄玫瑰下午刚更换过,花瓣上点缀的水珠都还在,在水晶灯的灯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泽。 莫心雅年逾五十,在保养青春这件事上投入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和金钱,乍看之下半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是很美艳迷人的妇人,但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眼角细密的纹路和松弛的嘴角。 她不开口罗弈也不催促,不过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一点的人都知道,五分钟,这是他对没来由沉默的最长忍耐时间。 这几分钟里,她频繁地看向一旁的费川,每一次费川都回了她一个尽可能讨打的眼神,气得她七窍生烟又无处说理——罗弈摆明了在告诉她,这事他不管,费川爱在哪在哪。 “罗弈,你外公有批货被人截了,是你做的吗?” 三分半钟的时候,莫心雅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了,“如果是话,能不能请你……” 不同于近年逐渐洗白上岸的罗家,莫家80%的生意还都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有小道消息说他们已经在考虑向姻亲罗家学习,但天有不测风云…… “是吗?”罗弈回答得兴致缺缺,好似眼前的花鸟瓷器比他妈说的这些话更有吸引力。 “你外公这批货量很大,关系着我们一家的生死,”笃定这事是他做的,莫心雅不太熟练地摆出副可怜样子继续哀求,“要是出问题的话我可能就要去睡大街了。” 可惜罗弈并不买她的账,“外公这么大年纪了胃口还是这么大。赚这么多做什么?给自己攒棺材本吗?” 莫心雅脸色阴沉下来,而他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其实没关系,我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他要是真的没钱下葬你们可以来荣城找我,我一定给他定最好的楠木棺材……” 话还没说完莫心雅就再也坐不住了,巴掌用足了十分力气朝他挥去。 结果巴掌还没落下来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她怒吼起来,“你愿意养着那个野种都不愿意管我们的死活!你不管我们,我们也不要你管,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结果你连我们最后的活路都不给!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罗弈捏着她的手腕,浑然不顾那养尊处优的白皙肌肤会不会留下淤青,“妈妈,说话要讲证据,前几天到底是谁从我这里拿了两百万走,我连借条都没让你写,怎么转头就变成没良心了?” 莫心雅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不过这点缝隙很快就被愤恨填平,“这么点施舍叫花子的钱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讲。到此为止吧,他是你亲外公啊,把货还给我们,我们就……” “亲外公。”罗弈玩味地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一句话,“你们怎么不说罗冠英还是我爸呢?” 罗冠英这个名字一出,莫心雅的脸色登时变了。 用光了耐心的罗弈不再给她一丁点面子,“妈妈,离你哭着求我不要再查下去才过了几年,你就又开始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溺潮 作者:泠司 莫心雅挣扎着想从他手里抽回手腕,可他的这只手就跟铁钳似的,怎么都挣不开,“你……你放开我,我好痛。” “还有那孩子不叫野种,叫易淮,我没有小孩,就养大了他,你最好还是对他放尊重一点。”罗弈对她的哀呼充耳不闻,“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她瞪着他,好像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眼眶一圈都是红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 罗弈不为所动,“我再问你一遍,还有事吗?” 他加大了手上力道,几乎要把这纤细的手腕捏碎,莫心雅惨叫着摇头,用力地想要把手腕抽出来,“没,没有事了。” 她刚说完罗弈就松开她的手腕,她整个人向后倒去,要不是被椅背拦住,没准就真的后脑着地了。 对此费川惋惜地叹了口气,叹气的声音太大导致罗弈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这眼神着实没有杀伤力,被瞪的费川除了想笑就是想笑。 “费川,送客。” 罗弈逐客令一下,费川登时来了精神,“莫女士,跟我来。” 费川不甚诚恳地冲她伸出只手,她恨恨地瞪了费川一眼,怒气冲冲地拎着包走了。 “慢走不送,路上别摔着咯。” “你是真的很讨厌她。”确认莫心雅真的走了,罗弈收回视线,调笑地跟费川说起话。 他五官本来就生得英俊,柔和的灯光让神态看起来不再那么阴鸷,这样看来,易淮真的和他有一两分细微的相似。 “她每次找你都没有好事发生,我不讨厌她讨厌谁?” “我以为你讨厌易淮。”罗弈遗憾地向后仰去,“还以为可以悠闲地喝点酒,结果就碰到这种事。” 费川抓了抓头发,“也不算,我没那么讨厌他……哎,说不清楚,他们两个不一样,我不会天天巴不得易淮去死,这老女人我现在就诅咒她出门滑一跤摔死。” “这真的是很讨厌了。” 罗弈伸了个懒腰,回休息室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费川跟在他屁股后头,语重心长地劝他,“阿弈,你听我说,你不能再跟莫家人扯上关系了。” “哦?” “听说他们最近缺钱缺疯了,人缺钱就会丧心病狂……对了,莫老头那批货真不是你做的?” “真不是我做的,我说的了,我生意做得不错,至于像他们那么没见识么,这么点钱就疯了。” “不少了,够我活一辈子了,真的不是你做的?” “真不是……”对上费川怀疑的目光,罗弈呵了声,“最多推波助澜了两把,行了吗?” “我就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懂真善美了。” 罗弈边听他说边做自己的事情,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拿起手写笔签了个名,最后按了下指纹密令。 费川十分警觉地扭头,正好看到“交易成功”几个字。 “你做什么?” “给她打了笔钱。”罗弈不觉得自己做得哪里不对。 费川看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你给她打钱做什么?” “你也说了,她是我妈,没有她就不会有我。不管多么痛恨多么厌恶,就算登报断绝关系,血缘都是没法切断的,所以法律上我有给她养老的义务。” 同样,“没文化”的费川根本说不过他,“……你打了多少?” 罗弈托着下巴,“不多,就几十万,她要是乖乖待在家里话能活一段时间,要是整天血拼,奢侈品包all in,养会所男模的话,那一天都撑不到。” 费川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泄气似的摇头,“你的心软迟早害死你。” “承您吉言。”罗弈笑了下,“好了,再去给我倒杯酒。我得消消愁。” 第三十二章 惊涛(二) 早上五点半,博古胡同太古斋。 闹钟响的第一时间年轻伙计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洗漱穿衣,简单收拾了一通就下楼——周容来之前就是他每天负责开店准备,现在不过是回归日常。 他实在太困了,下楼的这么点距离就打了四五个哈欠,他随便地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二楼待客室的门是开着。 昨天晚上他在陈叔的注视下亲手关上了这扇门,他是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事,排除闹鬼的可能就是说有人进去了,而且这个人很大概率还在里面。 将手伸到口袋里捏住报警器,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到门缝前,偷偷地往里看了一眼。 夏天天亮得早,通常五点钟左右就有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哪怕近期天气不怎么好这个点也该亮了,朦朦胧胧的灰光大片洒落,足够人看清楚里边情景……他想得没错,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果然还在,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下颚,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下一秒这个人动了,他倏地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倒退一步。 硬碰硬不是好对策,他得快些报警,不对,仓库就在附近,出了事他卖器官都赔不起,报警以前得先制服这个人,他学过空手道和格斗,对付一两个应该不成问题……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闯入者转过头来,这么直直地和他的眼神对上。 这个人穿着合适的黑西装白衬衣,头发剪得很短,露出耳朵和额头,即使背景如此灰暗皮肤都白得像是要发光,他的坐姿很随意,能够看出教养和仪态非常好,是被礼仪老师刻意纠正过的那种好。 小伙计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男人五官生得这么漂亮就很容易娘和脂粉气,但他给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溺潮 作者:泠司 人的感觉并不女性化,气质清清冷冷的,没那么多七情六欲,就是个很好看的青年男人。 “何坤,去把他带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这漂亮的不速之客又说话了,他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 这第二个人就没那么起眼了,个子不高但胜在身材精壮……不好,这人是个练家子,动起手来他九成九打不过。 横竖都是死,伙计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不过插在口袋里的手至始至终没伸出来。 “你……你们是谁,来做什么的?” 这俊秀的闯入者目光在他口袋附近转悠了一圈,“不要慌,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啊?哦……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可以现场检查一遍,少了一样东西不管是不是我拿走的,我都全额赔给你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伙计心里信了三四分,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仍旧警惕又害怕,“那你们来做什么的?” “陈叔起了吗?我找他有点事。”说话的人微微一笑,这笑容仿佛从他冰雕雪琢的壳子里生出了一支花,蓦地透出点柔软颜色来,“正常流程应该是等你们开门,但我当时太着急了,吓到你了真抱歉。” 小伙计被他看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好的。” ·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他说他叫易淮……” 三楼采光最好的主卧,小伙计抹把脸,大致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 陈叔起初还面无表情地听,到后来脸色越发地阴沉。 “您要是不认识他的话,我现在就叫人把他赶出去……”小伙计心知大事不妙,悄悄观察起陈叔的反应,“还是说……他是您的仇家?” 陈叔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这不着边际的猜想,脸还是臭得厉害,跟吞了耗子药似的,“别那么多废话,带我去见他。” “哎哎哎,您慢点,别摔着。” 倒霉伙计两头忙活,伺候陈叔穿衣洗漱,再扶着拄他往会客室那边去。 “喏,就这两个人……” 陈叔见面第一件事就是高高扬起手中的拐杖抽了下去,“臭小子,你还敢来!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当我不敢打你是吧!” 拐杖在半空就被人接住了,那个叫何坤的保镖摇了摇头,“好险好险,老人家,见面就打人不太好吧?” 他手上力气很大,陈叔抽了两次没把拐杖抽回来,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我教训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给我发工资让我做这个,要是他在我面前被人打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易淮,让你的人一边去。”陈叔瞥向一旁的易淮,“管你是罗弈还是陈弈的人,来我的底盘就该守我的规矩。” “好了何坤,陈叔是我长辈,他教训我天经地义,你别为我强出头了。”易淮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姿态闲散舒适,“不过陈叔,旧账随时可以算,我这次是来和您说正经事的。” 陈叔很轻蔑地嗤笑了一下,“你能说什么正事?你有什么正事和我说。” 易淮站起来,凑到陈叔耳朵边上悄声说了几个字。 不等陈叔反应过来易淮便抽身离去,两人恢复到正常距离——陈叔惊疑不定,易淮却胜券在握。 “愣着干什么?去倒茶啊!” 陈叔以倒茶为借口支走了小伙计,确保小伙计走远了,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易淮身上,“你最好保证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是真的。”顶着如芒在背的目光,易淮坐回沙发上,顺便同陈叔比了个请的手势,“陈叔,您腿脚不好就别站着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他的态度很明确,陈叔不坐下他就不会说,陈叔恨恨地扫了他一眼,挑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从哪知道贺章失踪这件事的?” 贺章不仅是温正霆的商务合作御用律师,更是他的遗嘱公证律师。他们要操控遗嘱扶温志诚上位,就一定得有贺章这个人的配合——两份遗嘱的最后公证时间,律师团队的判断,等等因素都将直接影响到结果。 易淮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贺章手下的实习生正好是我大学学长的朋友,我借这层关系打听了一下,得到的答复是他小半个月没出现在事务所了,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他在南阳港湾和丽水嘉园各有一套房子,现在在房产中介那里挂牌出售,至于他的老婆孩子,听说上个月就为移民去国外做好了准备……他一个事业有成中年男人身上出现这么多反常,加起来让我很难不多想,想他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收买决定捞一票大的然后逃之夭夭,毕竟温繁这个人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他将手机推过去,上面是两段聊天记录,分别是同学和房地产中介。 “你说你知道他在哪?”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的陈叔随便看了眼就直接切入到正题。 “我不能肯定一定在,不过……”易淮扯过桌上的便笺纸,取出钢笔在上面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递过去,“让你的人在这几个地方蹲一下,重点是第三个地址,24小时不要间断,没准能有意外之喜。” 陈叔将字体接过来,不看不打紧,一看他再难维系镇定表象,“这……” “看样子我来对了,你们是真不知道这件事。” 将他全部反应看在眼里的易淮叹息,“温繁傍上了莫政雅,前几天撞聂郗成的大货车就登记在莫政雅名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温繁不可能让贺章离开荣城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溺潮 作者:泠司 ,您这几天没找到他就说明他不在温繁的地盘。” 陈叔没再跟他纠缠,拿起电话拨号,接通以后连珠炮似的发号指令起来。 当初聂元盛决定洗白,跟着他做事的陈叔对他的决定不赞同也不反对,但出于往日的情谊,聂元盛分了一部分生意盘口和不愿意做守法公民的人手给自己这位老友,阴差阳错,世事无常,十多年后,这反而成了被保留下来的最后一丁点微弱火种。 陈叔再三叮嘱了对面不要偷懒才挂掉电话,转头对上易淮专注的眼神,咳了一声,“这次算我欠你的。” 这次易淮难得地转过脸,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说,“您不需要这么客气,聂叔叔江阿姨对我有恩,而且有个人要对付莫政雅……算了不说了,反正贺章跑了对谁都没好处。我失陪一下。” “你去哪?” 不等陈叔说话,保镖何坤就尽职尽责地追了上来。 “去洗手间,你就别跟来了。” 易淮将他屏退,出门正好在走廊上碰见端着托盘的小伙计。 “茶泡好了?” 不等小伙计回答,他就不客气地伸手拿了杯走。 这小伙计只是年轻又不是蠢,稍一琢磨就反应过来了,“你是在沙发后头装窃听器的那个人对不对?” “是我,有什么问题吗?”易淮从口袋里取出一板胶囊,抠了一粒放进嘴里,就着茶水吞下去。 “我……”小伙计本来想说的话全堵在嗓子里,最后叹着气低声说,“陈叔年纪大了,你别把他气出毛病来。他这个人就是脾气急了点,心其实不坏……” “我知道,陈叔人很好的,他人要是不好的话大可以丢着聂郗成和我不管……”易淮忽然说不下去了,急促的呼吸和用力到关节青白的手指都透露出他其实不那么好受。 “你没事吧?你吃的什么药啊?连我都知道吃药不能喝茶,真是的,你要吃药就跟我说,我倒白水,白瞎了这么好的茶叶。” 易淮受不了他的聒噪但也没别的办法,靠墙闭眼睛药效上来,“止痛药而已,你能闭嘴吗?我头疼。” 脑震荡的恢复周期一般是半个月到一个月,可是他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好了,谢谢你了。” 他休息了两三分钟就睁开眼睛,除了偶尔飘忽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基本上看不出异样。 “再不进去他们会怀疑的。” 小伙计想劝他别勉强,但看到他眼中的某些东西,讷讷地闭上嘴,跟在他后面进去,送完茶就被陈叔赶了出去。 “你还有事吗?” 易淮捏着茶杯,滚烫的青瓷在皮肤上留下淡红色的印子,可他本人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表情稀疏平常,“陈叔,给我讲讲他这几年的事情吧。” 他们曾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可这份了解在从十年的那天起就出现了断层。 那个人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成为尹源,为了成为尹源他又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这些他统统都不得而知,一如他无数次地回望深渊却不曾有回音。 “知道这个做什么?” 兴许是之前谈话的缘故,陈叔的态度软和不少,没再横眉竖眼,凶巴巴地说气话。 “我不知道。”易淮的眼神透着往日不多见的迷茫,“他问我等他回来能不能……我还没听清楚他就没再说下去,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他,一点都不。” 陈叔看了他很久,最后烦躁地抹了把脸,“行了,谁让我欠他聂家的,别看我,我说就是了。聂三,陈五,周四……你知道这些称呼都怎么来的吗?” 易淮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听到过陈叔叫聂叔叔聂三哥。 “拜把子兄弟?” “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我们是一条街长大的小孩,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爹又嫖又赌,老大妈是出来卖的,老三爹妈早亡,被无良亲戚霸占了房子,家里是待不下去的,我们几个人就在外面互相照应,说是比爹妈更亲的亲人都没问题。 ”陈叔哼笑一声,“要我说啊,我看人的眼光是真的准,十几岁那会就看出将来聂三哥有大出息……算了,不说这个了,说正题。”不知是不是想起聂元盛的结局,陈叔忽然没了声音,外表像是活生生老了十多岁。 聂三、周四、陈五,加起来只有三个。易淮没有问剩下两个人去了哪里——无依无靠的少年人在黑道讨生活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陈叔点了根烟,猛吸一口,青烟笼罩着他逐渐苍老的面容,“老二染毒瘾蹲号子去了,蹲了几年还没出来就翘辫子……你以为聂三哥为什么这么恨卖白粉的,老二多好的一个人啊,出这事以前他女朋友都怀孕了,就等着办喜事,结果呢,毒品让他变得畜生都不如,老婆被他打跑了,死了骨灰还是我们哥几个一起帮他收的。” “节哀。” “节什么哀,都过去多少年了。” 陈叔哼笑一声,弹了下烟灰,“你是不是想问我说这些跟聂郗成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了,我刚刚没跟你说大哥的事情吧。” “没有。”易淮摇摇头,“难道……” “对,就是这个难道,我们大哥还活着。他早年得罪了人——说得罪其实是做了大人物的替罪羊——三哥为救他,硬是砸锅卖铁给他筹了一大笔钱让他远走他乡。大哥出国以后就跟我们断了联系,说我没有怨过他是不可能的……我不恨他,我晓得他不容易,我就是怨他丢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溺潮 作者:泠司 我们,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我总做他是不是死在哪里了的噩梦。” “他真的丢下你们了吗?”易淮明知故问。 陈叔猛拍沙发扶手,“怎么可能,他从没丢下过我们,日子一稳定下来就立刻回来找我们!” 然而有些事早已物是人非,聂元盛不在了,就剩下被罗弈救出来的独子聂郗成和他疯疯癫癫的母亲,他和陈五商量了一下,决定带着他们母子远离伤心地,这样也方便自己照顾他们。 第三十三章 惊涛(三) “该死,我放到哪去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以后吴辛没有再费心把它弄亮,他背靠冰冷的墙壁,手不断地在衣服裤子口袋里摸索。 他的手心都是冷汗,湿冷滑腻,好几次都摸到钥匙了又让它滑下去,费了老大功夫才从口袋里把这小东西掏出来。 不等他把钥匙插进去门就开了,“老吴?怎么是你?” 来开门的女人说,她刚在屋内敷面膜,听到外面的动静生怕遭了贼就赶紧出来看,透过猫眼看见是他才松了口气。 “老吴?你不是说最近都不过来了?” 吴辛不耐烦地打断了女人的话,“先让我进来。” “好好好,你先进来。”女人侧了侧身,等他进来以后再把门带上。 门关上了就可以做些私密的事情了,她撕掉面膜,也不忸怩,黏黏糊糊地就往吴辛身上靠,“亲爱的,是不是想人家了?要来就提前说一声嘛,我还可以准备点你喜欢……” 可惜今晚吴辛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闲情逸致,粗暴地推开女人,“听好了,谁来找我都说我不在,你这段时间都没见过我。” 险些被推到地上的女人委屈地想要质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可看见他惨白的脸又开不了口,“你……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跟你没关系。”吴辛生硬地答道,女人的眼眶登时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好,好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的。”她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就跟过去一样,“温总又让你去做那些得罪人的事了?” “是,是的吧。”像是觉得不能这样对她,这次吴辛态度软和下来一些,含含糊糊地应下,“你别问了,快让我进去。” 往卧室走的路上,吴辛悄悄地把左手手心在衣服上擦了两把,然后用力地握住。 他在发抖,无法消除的死亡恐惧还在他的血管中流动,一刻不停地制造全新的恐慌。 傍晚的时候,他回到自己南浦区的家,去停车以前留了个心眼,在小区门口用望远镜看了一眼自己17楼的家,结果就看到阳台那边有人影在晃动。 温繁要杀他灭口,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不想死的他哪里还敢上楼,踩下离合掉头就跑,生怕在家里等着的杀手们注意到他回来过。 逃出小区以后他首先去加了次油,然后开始思考要去哪里躲藏——狡兔三窟,他在荣城有不止一处房产,但那些地方都不适合躲藏,一旦被找到他就真的完了。 他会来这里不为别的,就为卧室衣柜后面有个能勉强容纳一人的暗室。 当初他还嘲笑情妇这一举措太过杞人忧天,哪里想得到如今他真的会有用上这道暗门的一天。 “这是什么?” 他慌慌张张地拨开衣柜里多余的衣服找暗室的门,忽然看到样亮闪闪的小东西。 是一对狼头形状的蓝宝石袖扣,有些眼熟,他魔怔了似的想要拿起来看得更清楚……结果还不等他拿起来就被另一双手抢走了。 跟在他后面进来,确保能够帮他善后的情妇对上他要杀人的眼神,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低下头,脸颊上飘起两抹红晕,“对不起,不是我不想给你看,是我想给你个惊喜……” 原来是这样,他喘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是这样吗?” 话是这样说,不安的种子仍旧藏在他心底的某处,等待着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刻。 他进到密室里,密室不大却应有尽有,有插座电源和通风口,有一块挂着的旅行毛毯,侧面甚至贴心地做了个小架子,上面一层摆着矿泉水、压缩饼干和手电筒,下面是一次性尿壶,简直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用到这里。 “快进去吧,老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里面的。” 情妇最后看了他一眼,简直比他还焦急地合上了密室的暗门,而他靠着暗门后边的墙壁,难得安心地闭上眼睛。 在黑暗狭小空间中,时间的流逝会变得很古怪,有时候他觉得过去了很久拿起手机一看才过了五分钟,有时他觉得自己只睡了一会结果已过去了两小时。 他等到了后半夜,昏昏欲睡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人声,整个人倏地清醒过来。 人声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情妇不安的辩解。 “他……没来过,我保证,他要来一般都会提前通知我,你们看,我没收到他的消息……” 身为女流的情妇到底拦不住那些人,他们找遍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踪迹,最后进卧室里搜查,暗室里面的吴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有动静被他们听见。 这些人左敲敲右打打,敲到衣柜板子的时候他几乎都快尿出来了。 “这里好像是空的,不对,是这里……这里也不是,应该是实心的,我听错了。” 眼看他们离入口的板子越来越近,吴辛的心跳险些骤停。 好在他们在敲到那块板子以前就收手走了,“不在这里,走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溺潮 作者:泠司 了走了,去别的地方找。” 脚步声消失了,他在里面一口气还没喘匀,这群人就又杀了个回马枪,前后间隔就十几分钟。 这群人又把衣柜板子敲了一遍,“是真的不在。真奇怪,我就觉得这个吴辛肯定藏在这里。” “别给自己的失误找借口,找不到小心二少扒了你的皮,去别的地方找吧。” 保险起见,他在里面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个小时才确定没有第二次回马枪。 “老吴,他们走了,你要不要出来上个洗手间?” 听到女人的声音,他浑身的知觉慢慢回归躯壳——他注意到自己的裤裆有点湿,密室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尿骚气。 “行吧,我出来,憋死我……” 刚从暗室里出来的吴辛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女人背后的黑衣男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让他夜夜噩梦不断的温繁,温繁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无端地令人联想到张嘴咬断猎物喉管的年轻头狼。 “吴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他过来拍了拍吴辛金纸一样的脸,“放心,你还有点用处,我不会这么快弄死你的……起码得等我弄死我亲爱的哥哥以后。” 他着重了哥哥两个字,仿佛是对两人间虚假血缘的嘲笑,可吴辛没空注意这些了,他的目光落在温繁的袖口。 狼头形状的蓝宝石袖扣,也就是说……他刚刚看到的那对袖扣是温繁的东西。 · 因为温正霆的病情再度恶化,所以出发日期再一次提前了,提前到了二号的傍晚。 傍晚时分,温正霆在保镖和助理的护卫下登机等待起飞。 这架价值1.5亿美金的私人飞机的内部装潢如果没人特地说明的话,许多人都会以为错来到酒店套房而不是机舱。 而温正霆正躺在这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年轻助理为他扣上特制的安全带,再盖上被子,确保能最大程度降低起飞对他造成的影响。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温正霆浑浊的眼睛迟迟不肯闭上,鸟爪一样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看起来如此的单薄瘦弱,被子上浅浅的轮廓让他看起来不像真人而是纸剪出来的假人。 现在想来,癌细胞开始扩散还是不久以前的事,然而就是这半个月里,出血、消瘦、随处可见的肿块和如影随形的神经痛,这些症状消磨了他的大部分生气,让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来,从那个隐约有点病容但还能站在台上中气十足说话的老人变成了现在这个只剩一口气的空皮囊。 “不要急,温总,您睡一觉我们就到了。我为您预约了全美最知名的专家,他救活了不少跟您一样的病人,你放心,我妈妈在天上看着您呢,她会保佑您的。” 他坐在温正霆的床头,耐心地哄着他,陪他度过起飞到稳定这段最艰难的时刻。 “我妈妈一定会保佑您的,毕竟您改变了她的一生。” 在他这一声声的祝福中,温正霆缓慢地合上眼睛陷入昏睡。 他抽出衣角,站起来到外面去。外面是娱乐用休息室,配有桌球厅和小型家庭影院,几个保镖的座位就安排在这里,此时正在看一部喜剧片,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他没有看他们,径直穿过休息室,去到机长和副机长所在的驾驶室——正常来说驾驶室的门是从内部上锁的,但这是温家的私人飞机,就算上了锁温家人也有办法进出,所以机长并没有这样做。 “机长先生,途中有件事需要提前知会您一声。” 机长盯着面前的仪表,以为他是来问飞行时间的,下意识张口就答,“跟正常航班一样……等等,什么事?” “我有一位朋友也想上这班飞机,待会请您配合一下,不要让我难办。” 这是飞机不是公交,不可能中途停靠,有人要中途登机……机长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 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哪怕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豪门倾轧的剧情,他也能猜到这途中登机的家伙绝非善类。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年轻助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有人代替他做出了解答。 “不打算怎么做,那就只能请您让出机长的位置了。” 机长很清楚地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这让他硬吞了一口唾沫。 “周先生,请不要这么野蛮。”助理的下一句话击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不过机长先生,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你,你们不要命了?”机长完全不怀疑他们真的能做出这种事,“飞机要是出事……” “我和我朋友我们都有飞行执照,所以机长您要是执意不配合的话,我们只能请您自由降落太平洋了。” 第三十四章 惊涛(四) 旧金山的夏天远比千里之外的荣城凉爽宜人,下午一点钟的太阳悬挂在杉树枝头,晒得人暖洋洋的,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聂郗成将心腹留在了山脚的位置,自己一个人上山。 石板铺就的山路两侧种着松树和冬青,透过婆娑的树影能够看到连绵的碧草、灰白色石碑与三三两两模糊的人影。 这里是郊区的一座公墓,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长眠于此,为了缅怀他们,时不时会有人专程驱车前来献上一束花,就像此刻的聂郗成,他驾轻就熟地穿过繁茂的树林,在后山深处找到自己当年亲手立下的那方石碑。 深色的石碑上没有太复杂的信息,只有两个名字:墓主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溺潮 作者:泠司 易淮和立碑人聂郗成。 聂郗成将怀中的花束放下——跟过去一样,是素白丝带扎着的白玫瑰——然后蹲在了墓碑面前,取出手帕耐心地擦拭上边的灰尘。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埋着的并不是那个人的骨灰遗骸或者说其它随身物件。 空的,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未曾埋葬,就连被称作衣冠冢的资格都没有。当初他离开荣城离开得太过匆忙,甚至来不及回到那个家中找到一件属于易淮的旧物,唯一一张两人合照是陈叔交给他,被他贴身存放,根本舍不得将它留在这不见天日的方寸空间中。很可惜的是,这张照片在他化身为尹源以后丢失在了一次逃亡之中,他尝试过去找,最后得到的答复是它很大概率已经葬身火海。他如此轻易地丢失了和易淮的最后一点联系,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彻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不,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只要这里还存在就绝对不会有这一天。 这里安葬着他心中的那个少年和无处宣泄的**,提醒着他过去因为冲动和草率犯下的错误。无数次被痛苦和愧疚折磨得近乎崩溃的边缘,他都会一个人飙车到这个地方来,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来以前再悄悄离开。 ——你救了我,我却什么都无法为你做。 将墓碑彻底清洁了一遍,满是脏污的手帕已看不出原本模样,他站起来,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双手。 抛开过去的犹豫徘徊,他下定了决心。既然易淮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就像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尹源这个人,有些秘密注定将要被埋藏在黑暗的深处。 下山的路上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从西南方向飘来一大片浓云,遮住了一碧如洗的天穹,隐约是要变天的样子。 那辆黑色宝马停靠在路边,位置跟他离开那时分毫不差,守在门边的心腹见他回来了,恭敬地替他拉开车门,“那边发来消息说出发日期提前到今天了。” 他们都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亲信,知晓他即将要做的事情,自然也知道那边计划再度有变。 “还是按计划进行。” 聂郗成颔首,接下来说的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有空的话去带几个人把山上的墓拆了。” 前排的两个心腹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和震惊。 “您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有个胆子比较大的向他提出疑问,“您突然让我们做这……这种事,万一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说实话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知道上面安葬着的那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但通过送的花能看出来,这应该是个对聂先生很重要的人。白玫瑰象征最纯洁的爱情,比如说……初恋。他们还没感伤几分钟,结果聂先生转头要他们上去把墓拆了,不是说他不能这样做,毕竟未亡人也有另结新欢的权利,可一般未亡人决定开始新生活也不会把前任的坟给刨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遭到了背叛,要么就是……疯了。 聂郗成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他们想到哪里去了,连好莱坞编剧都没他们戏多。他侧过头,倒影中的男人鼻梁高挺、眉骨锐利,而那神色无疑是很温柔的,他都有点惊讶,自己居然还能有这样的表情,“他还活着,我不想给他招来不幸。” 原来是这样,给活人立碑建衣冠冢确实不大吉利,容易好心办坏事招来误解。两个心腹松了口气,不再提心吊胆的,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致的日子,决定趁早给他把这座衣冠冢给拆了。 “拆了以后呢?您还没有放下吧。” “嗯,没有的。” 聂郗成闭上眼睛,在医院决定亲吻易淮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了,不论最后是否能如愿,他都要去尝试一遍。 他想要光明正大地追求这个人,继续十多年前因为种种阴差阳错而没有完成的事情。 · 不知道是不是病情持续恶化的缘故,温正霆这段时间除了昏睡就是昏睡,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六小时。 对于他这个程度的病人来说,眼睛闭上以后与其说是睡眠,实际上更接近于昏迷,能不能再有睁开眼睛的机会都难说。 这天也是如此,飞机起飞以后他再度陷入了昏睡,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他很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恢复了健康,不仅恢复了健康,甚至一口气年轻了十几二十岁,苍白头发变成精神气的黑色,其中间或夹杂着一丝丝灰白。 这天他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在骊龙景轩喝茶,这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突然站起来,朝着某个方向招手,“聂先生来了。” 别的东西他都听不进去了,只有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那就是聂元盛来了。 聂元盛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据说祖上有和外国人通婚,五官轮廓仔细看的话比国人更深。 “温先生,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做事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难以想象他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混混出身,“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把钱都拿走了的话,其他人要怎么过活?” 越是看到这个人过得好他就越是怨恨,怨恨聂元盛和这么久了还要仰仗老丈人鼻息的自己。 明明你跟我一样都是烂泥里出来的肮脏东西,凭什么你能过得这么好,我却只能在你脚边当条摇尾乞怜的狗? “温先生,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你不需要说第二遍,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走了。” 他失落地跌坐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溺潮 作者:泠司 在座位上,胸膛剧烈地起伏……不能让这个人离开,绝对不能。这个人死过一次,死在了自己的手底下,既然这样的话,他得让这个人再消失一遍。 恶念诞生在一念之间,他抄起手边最近的工具,一根手臂粗的铁棍,疯狂地朝这个人砸了下去。 砸碎一个人的头颅容易得就像是砸烂一个西瓜,铁棍举起落下,颅骨发出清脆的喀嚓声,带起飞溅的黏稠血浆。 上一次他还得费心思上下打点,尽量让场面看起来像一场意外,但这一次他什么都不怕了,看到这个人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扭曲和怨毒都化作了无尽的畅快。 聂元盛,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你吓不到我,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砸下的动作,渐渐地,面前的一摊东西已经看不出人的轮廓,就像是一堆被包裹在破碎布料中的肉块。 流出来的血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忽然之间周遭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死去的人化成了亡魂,他们的四肢五官都扭曲在一起,边界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了一大片黑乎乎的影子。这影子无比巨大,没有确切的形状,仿佛有无数个头颅又像是一个都没有,它从深处发出尖利的叫喊,呼啸着向他袭来,将他笼罩在自己身体之中,缓慢吞食。 “不要过来,啊——!!!” 温正霆惨叫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头的灯是亮着的——得病以后,黑暗总是令他恐惧自己是否来到了地狱,他再没有关上灯睡过觉。此刻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涔涔冷汗都要把床单给浸透。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枯瘦如鸟爪的手指抬起来,到处摸索着想要找到联络用的工具,让自己的助理快些进来。 他有两个儿子,亲生的蠢笨不堪看了碍眼,而看得上眼的的那个又不是他亲生的,两个人都巴不得他早日魂归西天,只有这个人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不能给这个人权力和金钱,要把他牢牢拴在自己身边,这样他就会一辈子当自己的乖孩子。 但是坐在他床边的不是他看惯了的那个人。 这个人头发剪得很短,精壮的躯干包裹在铁灰色的手工西装里,手中拿着一本书,如此年轻、充满生机,和病床上垂垂老矣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察觉到他醒了过来,这个人缓缓地转过身,看清楚这个人脸孔的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 “聂……”聂元盛三个字被他咬在舌尖,怎么都说不出来。 聂元盛死了,遗体是他看着火化的,死人是不可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寻仇的……死了的人不可以,但是活着的人可以。 “好久不见了,温先生,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仔细看的话五官并不像,至少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并不像,可是那种可恨的气质简直一模一样,几乎要将他重新带回方才的梦魇。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他大儿子那可疑的助理,他怎么都查不出真实身份最后决定斩草除根的尹源。 “你是……”当时的怀疑和恐惧涌上他的心头,尹源这个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说不出来。 “嗯,上次忘了自我介绍这次补上,我的名字是聂郗成,聂元盛是我爸爸,家父生前承蒙您照顾了。” 聂郗成合上手中看了一半的那本书放到一边,拿起抽屉里干净的毛巾,贴心地替温正霆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毛巾也很软,可对于温正霆来说,毛巾擦过的地方像是被砂纸剐蹭过一样火辣辣的痛。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聂这个姓氏就是所有血淋淋仇恨的具象化。他将要代替死去的人回来寻仇。 “你等的那个人不会来的。” 聂郗成丢掉毛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怜悯,“他为什么要救你?生父因你惨死狱中,生母委身仇敌至死不知真相,认贼作父这么多年还不够他恨你入骨吗?”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背叛我,咳咳咳,不可能!” 像是被他说的东西刺激到,温正霆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只手捂住嘴巴,被子底下的另一只手慢慢移动,因为他实在太像一具骷髅,这动作居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 “有什么不可能的,温先生,你造孽太多,太多的家庭因为你而破碎,太多的人因为你遭遇不幸,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我……我知道错了,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温正霆做出副惶恐模样,不住地摇头叹息,而手指还在不停摸索,“我知道错了,我会补偿你们母子的,你要多少钱……盛江,对,你记得你爸爸的盛江吗?我把它还给你……” 聂郗成愣怔了一刹那,“真……真的吗?” 他看起来是真的被温正霆开出的条件打动,温正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嘴上再接再厉,“当然是……” 就在温正霆手指尖将要碰到那样东西时,被子被人一把扯开,他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空气中。 聂郗成抢在他之前将这东西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拿起是一把迷你的袖珍手枪,半个巴掌大小,子弹和都是特别定制的,射程大概只有五米。 “温先生,”聂郗成眯起眼,枪口对准了温正霆的眉心,然后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温正霆瞳孔霎时放大,可结果是他的身边多了个烧焦的黑洞,聂郗成嗤笑一声收起手枪,“你不会觉得我会让你死得这么简单吧?” 在这场博弈中落败的温正霆盯着他看了很久,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溺潮 作者:泠司 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露出个充满恶意和讥讽的表情,“我不活着,难道让你那个死鬼爹活着吗?” 然而聂郗成根本没有再搭理他,外面的人来敲门了,他转过身,背对温正霆过去开门。 他大概以为收缴了那把袖珍手枪以后,自己就没有其他手段了。知道这是个绝佳机会的温正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从枕头底下拔出一把手枪,连瞄准都顾不上,对着他的背心就扣下了扳机…… 没有子弹,原本卡在膛上的那颗子弹不知去了何处,察觉到这一事实的温正霆颓然地瘫倒下来。 聂郗成头也不回地将卧室门打开,进来的是温正霆的年轻助理和提着药箱的医护人员。 “控制好计量,暂时别让他死了。” 交代完这件事的聂郗成推开门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温正霆看着这张平日里看惯了的脸庞——相对于他娇艳动人的母亲,他长得实在是太过平淡无奇,勉强能称得上清秀——第一次想要让他不要靠近自己。 冰冷的液体被推入温正霆的静脉血管,他想放声大叫,想诅咒这个该死的、恩将仇报的杂种,可是心脏传来的阵阵绞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他是真的要死了。 第三十五章 惊涛(五) 深夜两点半,荣城金都大酒店1304,穿服务生制服的女人敲了敲房门。 “请问是先生您叫的客房服务吗?” “进来,门没锁。” 贺章刚洗完澡,披着酒店提供的浴袍,跷二郎腿在窗户边的沙发上吸烟,脸上尽是纵欲后的餍足,“顺便把卧室打扫一下。”他抬手抖了抖烟灰,想想补了句,“快点,搞完了就出去。” “好的,先生。” 酒店后勤推着推车进来到一片狼藉的卧室里:被子被踢到了地上,柜子上丢着好几个用过的保险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膻味,明眼人都看得出半小时前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大战”。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各种龌龊的痕迹,给床上换新的被单,贺章看了两眼就不再看了,哪想到她做到一半突然出来了。 “有事吗?”贺章不耐烦地抬头,“没事就……” “先生,我在床底下捡到了这个,您看看是不是您……朋友掉的。” 她递了样东西过来,是一枚小巧的钻石耳环,贺章接过来瞅了两眼,想刚刚那个小模特有没有戴耳环,戴了的话是不是这个款式。 这做酒店后勤的女人一直在等他答案,他将耳环递回去,正要说自己没见过待会送失物招领处就行了,就见这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猛地朝他的脸上按了下来。 因为坐姿站位的缘故,他很难躲开这女人的突然袭击,两条手臂胡乱地挥舞着想要把她推远,但常年坐办公室偶尔去健身房报道的大律师哪里敌得过这种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冰冷湿润的海绵上有股甜甜的味道,很特别,做过全麻的人都知道是乙醚,他想起要屏息却已晚了,意识渐渐昏沉,手脚也没了力气,任由这女人摆布起来。 这辆推车是特制的,中间的夹板随时可以取下来,空间正好能够装下一个成年男子,他手脚蜷缩地靠在推车里面,人没昏,勉强醒着,只是舌头木木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这女人一面推着他走,一面低声和人讲话,他脑子糊住,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能勉强分辨“按计划”“接应”等关键字眼。 推车的速度起初很平稳,从某一段开始突然加快了。 “你做什么!立刻停下!”是保安的声音,按规章制度员工连便携牙刷都不能带走,更不要提推车这种大型物件。 这女人哪里可能会突然停下,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快点来人,这个人不对劲!” 外边各种嘈杂人声,这女人暴露了就不再费心遮掩,直接大声说起话来,“我在c出口,快点来接应我!” “最后警告一遍,再不停下我们就开枪了!” 保安紧追不舍,女人的车子越推越快,贺章被颠得七荤八素,好几次磕到头,他想呼救,想求他们救救他,但现实就是这女人的同伙不是吃素的,他们早就把车开到酒店后门,看到这女人的一瞬间就上来接应,把他们两个连人带车拉上了后车厢,连车门都没关严就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在黑暗的推车里,贺章知道自己此次怕是凶多吉少,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自己没有憋不住招妓就不会大半夜紧急叫客房服务,就不会着了这群人的套。 不知道车子行驶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他不知道,等车停了,推车门被拉开,他人还昏沉着就被人架了出来,一路连拖带拽地带进了一栋小楼里。 一楼没开灯,二楼某间房间里透出明亮的灯光,长久未见光的他本能地闭了下眼睛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水是真的冰,其中还飘着几块没化干净的碎冰,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的他打了个激灵,对外界信息接收的通道一瞬间开启,能够听懂其他人说的话了。 · “贺律师,现在清醒了吗?” 只是为了临时制服他,乙醚的剂量不大,再加上冷水加冷气确实醒脑,贺章甩了甩头,大口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觉得脑子没那么木了,抬起头看说话的那个人。 这个人应该就是这场绑架的主使,黑衣黑裤,衬衣袖口挽起,露一截苍白的手腕,端坐在沙发上。 他比贺章想得要年轻太多,二十多岁,跟画报里的电影明星似的,身上有股超出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溺潮 作者:泠司 年纪的镇定和肃穆,使得周遭空气不至于轻浮孟浪。 “陈叔,让人给他找条毛巾再找件衣服。” 他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招了招手,过了会就有人拿着毛巾和衣服过来,先是擦了擦他身上的水,把湿漉漉的浴袍扒下来,再拉起他的胳膊和腿给他穿了套宽松的衣服。 等底下人做完这些琐事,贺章看着那个俊秀的黑衣年轻人离开座位朝他走来,一只手勾起他的领口,轻轻松松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按在那边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们挨得很近,近得贺章都能看清楚他垂下来的睫毛投下的影子,在白惨惨灯光的映照下,那张过于漂亮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活人生气,简直让人怀疑大半夜见鬼,还是只艳鬼。 这个人绝对没有他看起来那么无害,常年为温正霆这种人服务的贺章能够在他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 “贺律师,我有些东西想向你确认一下。” 常年在谈判桌上听人咬文嚼字的贺章一下子听明白了,这个人用的是“确认”不是“询问”,既是在说明他已通过其它途径知道事情经过,也是在警告他自己不要撒谎。然而舌根都是麻的,除了些无意义的单音节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年轻人肯定也考虑到了这点,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说不出话,所以我问什么你只需要眨眼,是的话眨一下,不是的话就把眼睛闭上,明白了吗?” 对于他抛出的一切,贺章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这年轻人微微一笑,不过眼中的神采还很冷淡,“那么我开始了。第一个问题,温正霆目前的法定继承人并不是温繁,对吗?” 贺章谨慎地望着他,许久都没有作出回应,他叹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无奈,“难道我没有温繁可怕吗?” 这一次贺章有反应了,他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个人的脸。 ——温繁比你可怕多了。 “那这样呢?” 冰冷的枪口抵着贺章的胸膛,贺章唰地睁开眼,这年轻人的神态还是很温和,仿佛手上拿的是个可笑的玩具而不是货真价实的枪械。 贺章剧烈地喘着气,视线往下挪了一寸,注意到这个人拿枪的手很稳,没有一点犹豫的颤抖。 这个人是真的会开枪,如果自己再跟他对着干,不等温繁出手,自己就真的会死在他的手上。 “荣城是海城,你说一个人被抛尸在公海会不会有别人知道?你要不要赌这1%不到的概率,赌上天有眼,会还你一个公道的概率?” 贺章自己就是学法律的,知道抛尸公海基本上就等同于死无对证的悬案,尸体被打捞起来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背景,他跟温正霆这种人打了多年交道,早就不愿意相信司法正义这种事,万一这个人背景了得,那么他死了也很大概率是白死。 他就像是被恶狼逼至悬崖边缘的人,选哪边都是死路一条,不过是先后问题。 “别这么绝望,如果最后温大少成功上位,我保证你能活着在异国他乡拥有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这人冰冷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脸颊,“至于这未来会不会成真就看你的配合了。” 这个人将第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被逼到崩溃边缘的他颓然地向后倒去。 眨眼。温正霆最后一次联络他时明确地提出了要采用哪一份遗嘱,有录音为证。 “温繁让你做的不是调换遗嘱顺序这么简单的小事吧?” 眨眼。 “他要你协助他篡改遗嘱?” 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内幕,问题越来越辛辣,贺章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要装死。” 枪口向前顶了顶,贺章心跳都要给他吓停止,赶紧眨了下眼。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温繁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的那份遗嘱有对他很不利的条件,比如说温志诚能拿到温正霆持有的大半股份,只不过没有表决权,表决权由温繁代为行使,一旦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温繁会被立刻踢出董事会,所以温繁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买通你篡改遗嘱,再杀人灭口,这样的话他就是温氏的唯一继承人了,对吗?” 贺章看了他很久,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 “谢谢你的配合。” 易淮抽回手,同陈叔比了个手势,要他看好这个男人,自己则是到外面的走廊开始打电话。 温志诚给他打过电话,现在这个号码打不通,他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不怪他多心,温正霆的病情日渐恶化,想要他的命的何止聂郗成一个人,在这几方混战的夜里温志诚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他是死是活都能直接关系到最终结局的走向。 “发生了事吗?” 陈叔读懂了他的暗示,跟着出来,没开灯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叔,你肯定有法子联系上聂郗成,告诉他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前老板又要给他添麻烦了。” 自从那通长达三小时电话以后,他手机里存着的号码就再打不通了。这是一个信号,说明那个人不再需要尹源这个假身份做掩护了,属于尹源的一切都将被抛弃在黑暗中,他要做回本来的他自己,用聂郗成的名字再度回到荣城,拿回曾经属于他的那些东西。 易淮低着头,面孔被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照亮,鼻梁和眉骨的轮廓比在灯光下时更加锐利,甚至有几分阴森,“温志诚死了聂郗成安排的一切都得玩完,所以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溺潮 作者:泠司 他肯定有后手,比如说在温繁身边安插了眼线什么的,去问问他现在该怎么做。别看我,我又不是万能的,温志诚被带哪去了这种事我真的不知道。”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不再故意说些带刺的话去气陈叔,陈叔的脾气自然缓和了不少,“你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吗?” 他默许了自己能够联络上聂郗成的说法,易淮捏住眉心,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暂时没有。” 陈叔望着他,那神态可似无声的讥讽,易淮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只有在和聂郗成扯上关系时,他身上才会有点年轻人的朝气,“帮我问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听他把那句话说完。” 谁知道他这句话什么地方惹到陈叔了,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没什么好气地说,“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他,我才不做你们的传话筒。” 第三十六章 惊涛(六) 对陈叔的这句气话易淮没说什么,“我进去看着贺律师,虽然可能性很低,我还是怕他突然呕吐,呕吐物卡在喉咙里把自己憋死。” 客厅里的贺章见到他进来了,喉咙里立刻发出模糊的叫喊。他现在还是不能正常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大量吸入的副作用还是焦虑的缘故,他身上的衬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贺律师,我知道你现在因为背叛了温繁很不安。”易淮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上身与贺章持平,目光平视,“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谁都可以除了温二少,温二少绝对坐不到那个位置,跟着他才是真真正正死路一条……退一万步说,就算温二少真的坐上了他那染满鲜血的王座,你觉得他会留你这个知情人在世上吗?你是个聪明人,比起伪造遗嘱这么高风险还不一定有回报的事情,难道不是照实公布遗嘱更加轻松容易?” 其实在最初调查贺章这个人那会他就感觉到了,对于温繁的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贺章不是没有知觉,如果他真的对温繁忠心耿耿到了那个地步,那么绝不可能被自己稍微吓一吓就全部都招了。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背后的人是谁,到底是谁费那么多功夫想要扶温大少上位。” 贺章半闭着眼睛,微微点了下头。温志诚要是有眼前这人绑架逼供一条龙的手腕今天还有温繁什么事,回过神来他真是好奇得要爆炸了,温志诚到底何德何能能天降如此神兵? 易淮勾了勾唇角,凑到他耳朵边上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我背后的人是罗弈罗先生,温二少站错了队就得自己承担后果,你懂的吧?” 听到罗弈这个名字,贺章瞳孔骤然紧缩,急促地喘了口气,就算再给他一副脑子他也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罗弈。 温繁羽翼未丰,跟温志诚这个纨绔争一争继承权就算了,跟罗弈作对的话就真的太不够格了。 不等他再多说几句陈叔就进来了,抽身的同时他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衬衫上的褶皱,确保自己时时刻刻看起来好得像是刚从谈判桌上下来的,“有结果了?” “有。”陈叔瞥了贺章一眼,贺章哆嗦了一下,易淮读懂了他的暗示,跟着他到边上说正事。 “现在可以说了吗?” 陈叔阴着脸冷声道,“旧港常港码头,b仓,温志诚被关在这里。” 他的口气中带着一丝丝轻蔑,充满了对温志诚在这种紧急关头还要捅娄子的不满。 “您打算怎么做?通知许家去救人?”易淮靠着窗台,逼仄的巷子里夜色深浓,偶尔能见到一两扇迟迟不肯熄灭的窗户,“许琴这个人生性多疑、喜怒不定,通知她的话就等同于暴露身份,我猜聂郗成不希望许琴干涉太多温家内事,所以您打算自己派人营救。” 陈叔默许了他说的这些东西,“他的人刚把常港码头的内部结构图发给了我,我已经要人去做准备了。” 常港码头就在当年关押聂郗成的盛天码头附近,同样不对外开放,所以这个时候聂郗成特地发来内部结构示意图可谓是帮了陈叔大忙。 “我也去。” “你?”陈叔乜他,好似听见了什么惊天笑话,就差没哂笑出声了,“你当我不知道吗?中度脑震荡,不躺着休息全靠止痛药硬撑,你去了有什么用?” 易淮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套,皮革和金属的质感让我本能地感到安心,而他的手掌心都是冷汗,被他小心地在衣服上擦干净,“我不会拖后腿的。” “你去我就立刻叫他们放弃准备,给我老实在这里呆着别添乱。”几天下来接连吃瘪的陈叔好不容易找到扳回一城的机会,神色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快意和讥讽,“就当你会威胁人?” “陈叔,”易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想到了陈叔会反对但没想到是如此激烈地反对,“我……” “不行就是不行。”陈叔拐杖用了敲了下地板,“这事没得商量。” “这件事我支持老爷子。” 又有人进来了,易淮抬眼看去,是他的专属保镖何坤。 和脸色苍白、略微憔悴的易淮不同,过惯了昼夜颠倒日子的何坤还是那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易先生,拖不拖后腿不是你说了算的。温繁的人都是专业保镖,我们都得全力营救人质,没空注意你的安危,你要是出事了的话罗总那边我不好交代的。”他顿了顿,“虽然说保镖拿这么高的工资就是为了给雇主卖命,不过能少点风险就少一点,你的命可比你想得值钱多了,我赔不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易淮直直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溺潮 作者:泠司 地看向他,而他也不卑不亢地看了回来,表情好似在说“求求大少爷你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一方面时间紧迫,另一方面易淮从小就不喜欢给其他人添麻烦,干脆自己退了一步,不再坚持己见,“我希望你能参与救援。” 对何坤这种专业保镖来说,如何妥善应对绑架并实施救援是必修课。 何坤没有动,知道他什么意思的易淮叹气,“我明白了,事成的话罗弈每年给你多少奖金我就给你多少,一定要把温志诚活着带回来。” “真的?”提到钱何坤眼睛很明显亮了,“不过……你有钱吗?罗总给我的奖金还挺多的。”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易淮松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还是有一点积蓄的,你可以先收一部分定金,这样够了吗?” · 何坤做完准备工作就带人出发前往常港码头进行营救,贺章被带到了旁边的房间休息并有人严加看管,客厅里就剩易淮和陈叔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易淮很沉默地在笔记本上处理工作上的邮件——大概是过去那朝九晚五规律生活留下的后遗症,使得他在这种状况下都不忘工作上的事情。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无不苦涩地想。 等他最后一次按下回车,他抬起头,对陈叔说了这两小时来第一句话,“陈叔,我刚知道了个有趣的消息,旧金山时间昨天上午10点,也就是我们这边的凌晨,有人对温繁名下的天时发起了恶意并购,逼得温繁不得不在这个点紧急召开董事会,这个黑骑士是谁你知道吗?” 温繁的公司上市都没有半年,同盟公司是温氏本体,哪里能想到偏偏会在这个时间点碰上恶意并购这种事。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发起并购的黑骑士准备十分充足,他有同伙,有离间的手段,两位大股东接连倒戈,哪怕有公司章程和股票机关的保护天时仍旧摇摇欲坠。 不管最后的并购结果如何,这场拉锯战中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温繁的精力会被大量分散。 “你不是都猜到了?”陈叔皱眉,他很不喜欢他这种明知故问的说话风格,弯弯绕绕的,一点都不像过去那个羞怯沉默的少年。 “不一样。”易淮将笔记本合上收到一旁,“猜得到是一种感受,亲耳听到是另一种。我喜欢确切的东西,不喜欢暧昧的、似是而非的猜心游戏。” 他表面上是在说天时被恶意并购的事情,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其它东西。 在这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每个人都对他有所保留,都喜欢把他蒙在鼓里,所以他真的不想要更多难以弄明白的复杂感情了。 聂郗成为什么要吻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想到这些就心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挣脱,他有一个模糊的、绮丽的念头,却不知道该不该把它当做问题的最优解。这些东西都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答案。 陈叔不动声色地抬起一边眼皮,“易淮,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你。” “那您看出了什么吗?” 这几天里,他早就察觉到陈叔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包括刚才他专心工作的那会,陈叔都没有挪开视线。 陈叔望着他,难得露出了一丝犹豫,他按住太阳穴,“您说吧,我不会介意的。” “你变了很多。可能你自己没感觉到,你的行事风格、一举一动都变得像另一个人,这个人我不熟悉,但是你仔细想想……” “你说我变得像罗弈?” 陈叔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以为罗弈是他的杀母仇人,所以面露几分难堪,“差不多吧。” “是这样吗?”易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陈叔想过的震怒和歇斯底里,倒像是破罐子破摔后的漠然,“我跟他生活了十年,难免耳渲目染。不过这样也好,以前的我是个软弱的胆小鬼,遇到事情就手忙脚乱,不是说我现在变得有多好,起码我能够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因为头有些晕踉跄了一下,好在及时按住沙发靠背稳下,“陈叔,去睡一会吧,他们回来了还有一堆事。” 除了聂郗成的事情,他又重新开始追查起自己的身世。如果他和罗弈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的话,那么他和罗弈之间的许多仇恨都不再能够站得住脚,除了一点,那就是他至今下落不明的生母。 她真的是罗弈杀的吗?为什么莫政雅会知道她的骨灰在什么地方? · 易淮这一觉没睡多久,天亮的时候何坤和陈叔的人浑身是血的回来了,他从床上起来就往他们那边去。 “你受伤了?” 以前那个为了保护他而血流不止,最后落下终生残疾保镖的脸孔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易淮有些紧张地看着何坤。 “都是别人的血。”何坤脱掉身上这件染血的上衣丢到一旁,易淮确定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才作罢。 “温志诚呢?” “在后面。”何坤精神紧绷到极致了一整晚,放松下来就有些困,“我先休息一下,你有事再叫我。” 陈叔年纪大了,睡了还没起,易淮先是去看了看贺章,确保他人活着没事,再跟着其他人去了关押温志诚的地下室。 医生在里边替温志诚做伤口处理等简单的急救措施,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温繁压根没想过要让自己的这个大哥活命,所以完全没有给他提供食物和饮水,导致温志诚现状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溺潮 作者:泠司 出现了轻微脱水症状。 “好了,这几天先让他吃流食,别太油腻。”医生做完了该做的,跟外边等着的易淮简单交代两句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会的。” 躺在床上输液的温志诚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易淮坐到他对面,很清楚地看到温志诚因为他弄出来的动静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温先生,对救命恩人不该说声谢谢吗?” 温志诚缓慢的转过身来,整个过程中他都在小心地避开身上伤口,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易淮,当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放在几天前,他哪里想到会在这种情景再见到这个人。 “你……你……”温志诚你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怎么了?” 因为睡眠不足的原因,易淮眼睛底下有很明显的黑眼圈,但这些都无损他周身那股十分冷肃锐利的气场。 其他人不清楚,温志诚是最清楚他这幅做派这像谁的。 “我救了你的命,我的人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到你就要被装在集装箱里沉海了,我想要一声谢谢难道是很过分的事情吗?” 不得不说在杀人灭口这方面温繁跟他想到了一起去,遗骸抛入大海,血肉被鱼类啃噬,骨骼残骸受洋流等影响飘向不可打捞的远方,真实的死无对证。 “谢……谢谢。”温志诚被他提醒,许久才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人,他看起来格外的年轻,那秀丽的轮廓好似在别的地方见过一般……温志诚糊涂了大半辈子,难得有几次聪明的时候,比如这一次,他罕见地想起来这模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调出来,当中蓄满了,“你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 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的易淮扬了扬眉,好似在提出疑问。 温志诚声带受了伤,说话的声音很沙哑,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我……我查过聂家的事情,和聂郗成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他举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缓慢比划,“照片上有……两个男孩子。”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但应该是我没错。”易淮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晨光从他的身边扫过,将他的发梢照得透亮,而眼睛像透明的玻璃,“我和他一起生活过。” 照片上和聂郗成在一起的少年是易淮,温志诚惊骇地想,这样的话,他会对尹源表现出那样大的兴趣是因为…… 易淮颇有兴味地注视着他脸色跟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对,从一开始就没有尹源这个人,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聂郗成。”是属于我的聂郗成,不是你的尹源,所以我不喜欢看到他跟你和你的女儿在一起。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和聂郗成都憎恨着温家人,尤其是温正霆,所有的悲剧都因他而起,他必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温志诚如遭雷击,他张着嘴,顾不得会让手背的针头划破血管,拼命地挣扎起来,喉咙间泄漏出嘶哑的叫喊,宛如绝望的野兽。 第三十七章 惊涛(七) 荣城旧港,常港码头。 天是的不透明的灰蓝,云是沉重的铅灰,受台风海葵的影响,这段时间雨一直下个不停,潮湿由内而外,看不到尽头的晴天。 猛烈迅疾的海风从远方带来海浪涛声,b仓一片狼藉,弹痕累累的集装箱,地上没来得及处理的血迹,还有忙前忙后的人群,这些都在向人诉说着昨夜曾发生的激烈争斗。 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从正门开进来一列车队,统一都是黑色别克,停在仓库前光气势就足以压倒一片人。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列黑衣保镖,然后是两三个心腹,等到阵势摆出来了,压轴的大人物这才姗姗来迟。 原本负责这里的头头受伤了,现在在温家控股的私立医院那边准备手术,被临时推上来负责的家伙壮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看清楚来的是谁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温繁本人。 他脸色阴沉得像鬼,下巴上冒出了一片青色的胡茬,衬衫和长裤皱得像腌菜,稍微离得近点就能闻到身上那股浓烈的烟味。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经历一个不眠之夜,急于寻找到合适的出气筒。 “温,温总,您大驾光临,有……有什么贵干?” 温繁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抖什么,抖能把我大哥找回来吗?我就是来这里看看。” 想象中的斥责没有到来,负责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温总没打算把他当成这个出气筒,“是,是吗?” “随便看看,比如看看关押我大哥的地方。” “请您跟我来。” 关押温志诚的仓库门一推开,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陈腐的血腥气。比起外面,这里的血迹要更加惨烈更加触目惊心,尤其是那个套着绳索的金属架子,光看着就让人胆寒。 温繁收回目光,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劫走我大哥的那些人,你们有什么线索没有?” 几来回以内都没有爆发,应该是不会爆发了,这人擦了擦汗,悬着的心慢慢落到肚子里,“我们都尽力了,但那边都是专业的,我们确实没有……” 根本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的温繁陡然发难,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皮鞋尖无情地朝着他最柔软的腹部踢去,他除了最开始发出几声惨叫,剩下的时间都在呜咽,到最后干脆失去了知觉。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该死的废物,废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溺潮 作者:泠司 物,废物!” 温繁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大学毕业后被温正霆派去东南亚历练了一年,回来以后在温氏实习半年,积攒好经验就在温正霆的扶持下出去自立门户,公司完成几轮融资顺利上市,人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然而这半年内所有美好的假象都被打碎了,他不是温正霆的亲生儿子,温正霆一直没提继承人的事不是为了让他戒骄戒躁,而是真的在考虑让他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做牛做马。 跟温志诚那个废物不同,他年轻力壮,有身手有谋略,既然温正霆不肯给他,那么他就去抢去夺,誓要把自己看中的东西拿到手。眼看他就要成功了,事情却再度急转直下。 “把这个废物给我带下去。” 温繁烦躁地摆了摆手,旁边沉默的心腹立刻指使保镖动手,把这个昏死的家伙拖出去送医院治疗。 “温总,时间差不多了,该准备去公司了。”顶着温繁阴戾的目光,心腹还是不怕死地把话说完了,“您不去的话其它董事要怎么想?您必须出面稳住剩下的人心,不然……” 温繁看了他很久,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心腹要就此玩完,没想到温繁居然笑了,“你说得对,该回去了。” 上午九点准时召开天时的董事大会,作为公司ceo的温繁必须按时出席。 从上个月下旬开始,公司就反映过市面上有人以高出单支售价25%到40%左右的价格收购天时股份,但那时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其它地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想的是天时的资金结构比较单一,市面流通的都是零散股份,想要完成恶意并购的难度比较大,直到昨天夜里陡然事发,他这才注意到,就在他集中精力夺权之时两位董事早已叛变,对方手中持有天时股份早已超过10%直逼20%,完全能够通过弹劾董事会,强制进行代理投票权之战更换公司核心权力成员。 无论是写在公司章程中保护条例还是雇佣合同中的陷阱,这些都不能给予他安全感。 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他就查过了,发起收购的是个去年还在破产边缘的壳公司,也就是说真正的黑手还隐藏在黑幕中,通过杠杆在远处遥控着一切。 天时的同盟公司是温氏本体,放在平时,一旦天时陷入被收购危机,温氏会立刻出手控股,确保收购无法完成,但偏偏是这个时候,没有温正霆出来一锤定音,温氏董事会的老狐狸绝对不可能无条件伸手帮助他,他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和天时本身的抗风险能力。 这些跟了温正霆几十年的老狐狸对他的态度一贯暧昧,他当时不屑一顾,现在却恨得血都要出来了。唯一能从这个困境中解救他的人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但是这个人不会再回来了,温正霆不可能活着回到荣城了。 一旦温正霆的死讯公布,他名下的财产就将会被冻结——就算温志诚想不到这一点,许琴这个女人绝对会向法院提出冻结申请,然后开始走遗产继承程序。 不像温志诚,他是由温正霆亲手养大的,他没有母家的援助,到这个时候,天时将会成为他最后的倚仗,对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在这个关键时间点发起了恶意收购。 这个看不见的对手是有备而来的,目的比让他在继承人争夺中落败更可怕,这个看不见的对手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是许琴做的吗……不对,这样的念头冒了个尖就被温繁掐死了,就算是许家最繁盛的那几年也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地头蛇,更不要提这几年许家境况愈发糟糕,根本没有对天时发起收购的财力物力,不然许琴也不会把全部心思倾注在温志诚这个废物身上,祈求他能在继承人之战中拔得头筹。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贺章和温志诚,他的两重保险同时被从他的手中夺去,精心准备的计划失败了大半,最后的防线天时也摇摇欲坠,这预示着讣告传来、遗嘱公布的日子不远了。 这个日期完全掌握在对面手中,可以很远,可以很近,唯独是他难以预料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牢公司剩下的股份,在顾问和心腹的协助下,抵抗过并购危机……不对,他还有另一重选择,那就是揭开这神秘黑衣骑士的面罩,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神秘是无法战胜的,为了战胜神秘首先就要驱散神秘,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类就一定存在软肋,找不到只代表你的能力不够,过去温正霆教过他的东西再度清晰起来,一如他的决心。 八点五十整,温繁准时抵达公司大楼,进电梯时他接到了派去调查那个壳公司心腹发来的消息。太顺利了,短短几个小时就能找到关键信息实在是顺利得过分了,难以想象这个处心积虑不动声色筹划整个收购流程的黑衣骑士会露出这样的破绽。难道这个人是故意让我找到的?抱着这样的疑问,温繁点开了消息。 收购壳公司的是个年轻的华裔,这个人的背后是近几年兴起的某个风投公司,作为该风投公司的最高管理层,这人的行踪一向神秘,鲜少在媒体这边留下影像记录,除了某一次,他接受了媒体的访谈,允许对方拍照,哪怕照片最后没有刊登出来,却还是留了档。 这张难得的照片此刻就在邮件的附带文件里,温繁点了下载,打开的一瞬间他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他认得这张脸,是他名义大哥身边那个的可恨助理,让他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的尹源。 与此同时又有一批人也联络了他,他在会议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溺潮 作者:泠司 室前向心腹比了个手势,让他们先进去稳定局势,自己打完电话就进来。 温家这几年逐渐洗白,但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面并没有被彻底剔除,它们被温正霆编成了另一个直属于他私人部门。 能留在这个部门里的都是温正霆本人的绝对亲信,为他做一些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肮脏工作。温繁知道这个部门的存在以后就一直在打它的注意,他用尽了包括威逼利诱在内的各种手段,甚至不惜动用童年玩伴的关系——是的,那个人也在这个部门里,这一点据说激怒了不少老人——终于勉强渗透进这个部门的表层,能够偶尔听到一些外面听不到的事情。 “有什么事吗?”跟过去一样,他不自觉把语气放得很恭敬。 “温总走之前拜托我们查的东西有结果了,我现在联络不上温总那边,斟酌了一下觉得你有知道的必要。” 知道他在等什么的温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了,我会把钱打进你的私人账户,你接着说。” “真正的尹源早就死了,现在这个顶着尹源身份的男人的真实身份是前盛江董事长聂元盛的亲生儿子,聂郗成。同时,我们还查到了一直在阻挠我们调查进度的那个人是谁。” 无数重磅地雷接连爆炸,温繁现在已经顾不得惊骇了,“是谁?” “是罗弈。” 似乎早已料到了温繁会有这种反应,那边的人哼笑一声,“你公司近况不怎么好吧,那我再附赠你一个消息,要并购你公司的不止一个人,这个人你肯定听过……” 电话屏幕被温繁捏得粉碎,他再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只能听见自己粗糙的呼吸声和血管砰砰跳动的噪声。 易淮,另一个出面收购他公司股份的人是罗弈身边的那个易淮,也是救了尹源……不,聂郗成一命的那个易淮。 迷雾逐渐散去,深渊就在前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第三十八章 朔月(一) 八月才刚过去了一半,荣城内发生的大小事情就比之前几个月加起来都多。 第一件大事是温氏集团董事长温正霆病故于异国他乡,据院方给出的尸检报告称温董事长的死因并非癌症而是心衰:二号当晚,温董事长在去往旧金山的航班途中突发心梗,飞机紧急降落至最近城市,抢救及时的温总没有脱离危险,在昏迷的第三天曾短暂恢复意识十分钟左右,然后再度陷入昏睡,最后于当地时间六号下午四点停止了呼吸。 第二件大事是温董事长亡故的第三天,遗体还冷冻在当地殡仪馆等待火化回国,御用律师贺章就公布了温总在出行前委托他公证的那份遗嘱。遗嘱内容包含方方面面,除了常规的流动资金和不动产分割,温正霆将自己名下20%温氏股份全部赠予长子温志诚,加上妻子许琴手中的6%,温志诚持股26%,经营权不受限制,即日起进入董事会,接替董事长之位,至于二儿子温繁只得到了3.6%的零散股份,连大股东都算不上。 第三件大事比前面两件要有娱乐效果一点:温繁对遗嘱结果十分不服气,宣称遗嘱是贺章受人贿赂伪造,然而温夫人许琴不甘示弱,找到媒体高调晒出亲子鉴定书,证明温繁并非温正霆的亲生儿子,只有大少温志诚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笔迹鉴定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出结果,中间的空白时间在双方的默许和示意下成了媒体肆意发挥的沃土,各种杂志报刊跟追连载似的,每天都有新内容吸引人眼球。 这边许琴温繁你唱罢来我登台,靶子打得好不热闹,那边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那就是原本登记在温志诚名下的盛江航运易主,成交价格远低于它在美股上的公示,整个交易过程可称得上是悄无声息,除了盛江内部人员几乎无人关注。 新任董事长兼ceo是姓聂,如果还有十多年前的老人留下,大约会想起他和盛江航运的创始人聂元盛同姓,但遗憾的是经过二度重组,这样的人要么被调去了别处,要么早就辞职不干了。 比起温家继承人的豪门大戏,盛江航运的员工更加在意的是这位新任董事长会如何处理这家效益一般、近几年才有所起色的老牌企业。为了解答他们的疑惑,这位聂先生在交接完成的当天就召开了高层会议,在会议中他先斩后奏,以直接将赔偿金打入账户的方式解雇了包括下落不明的吴辛吴副总在内几人,换上自己信得过的人手,至于中低层员工基本维持原样,没有太大变动。这样的高效重组为惴惴不安的人们打了一针强心剂。重新签订了劳动合同,确保自己不会失业以后,留下来员工的关注点迅速落在了另一件事上——这位聂先生外貌神似前任董事长温志诚身边的那位万能助理尹源。 这点不是没有人试探过,但他们都得到同的答案基本上大同小异。 “你们认错人了。” 至于是否真的认错人了他们并不是真的在意,既然公司所有人不再是温志诚,那么就代表盛江脱离了温家的掌控,豪门倾轧的狗血大戏自然离他们远去,这位新董事长看起来比脑满肠肥的温先生要精明能干得多,只要公司效益够好,工资按时划到卡里,福利得到保证落实,大多是人其实不在乎每天的工作是谁派下来的。 这个全新的盛江目前还在按当初温总定下的轨迹运作,所以很快就遇见了它的第一个挑战——和罗氏子公司展开的合作项目。 开辟新航线,建造新货轮,在正式盈利以前每样前期准备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溺潮 作者:泠司 工作都将带来一笔巨额开支,常年亏损导致了银行贷款批不下来,没有足够的资金,光是向造船厂下单后等待交付的这段时间就足够拖到盛江破产。没钱是盛江拿下这个项目的最大问题,偏偏这个时候有愿意付钱的冤大头站了出来。罗氏想要进军航运业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敲门砖,本来快要敲定的合作伙伴在那场车祸后也彻底告吹,盛江和罗氏,二边一拍即合,一边出钱,一边出力,可谓是各取所需。 确定合作是一回事,利益分成和后续运作模式又是另一回事,双方分别派出代表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了好几天,合作的总体意向不变,细节处锱铢必较,最终艰难地达成一致。 决定签约的当天晚上,盛江这边在五星酒店设宴款待对方负责该项目的高层,顺便庆祝新项目的展开。 · 罗氏那边派来应酬的总负责人是易淮。 虽然该项目的负责人一直是他没有变过,但别人对他的称呼却由易经理升级到了易总。 有关这点易淮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公司原ceo说要调回总部说了几年,在他病假的那段时间终于接到调令,喜滋滋地回总部开启自己的远大前程了。空出来的位置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在几个副总中间挑,哪想到罗弈紧跟着又一道调令过来,除了学历别的哪哪都不够的易淮一夜之间连跳3ji,从小小的部门经理荣升为分公司ceo。 新上任的ceo本人生怕底下人zaofan接连辞职,试着联络罗弈,问他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接电话的一直都是费川。 要是费川肯好好说话就算了,偏生这又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他问什么都没个确切答案,一直到他忍无可忍放狠话,问罗弈是不是打算凉了那批老人的心。 “给你你就接着,按我们罗总的年纪还不需要配老花镜,好好看家等我们回来,挂了拜。” 简直跟儿戏一样。听着电话那边的忙音,易淮差点没气到把手机扔地上,从小到大他没有哪次比现在更觉得费川这口花花的调调是如此可恨。 隐瞒他们之间的血缘,引导他把自己当做仇人一样憎恨,现在又轻而易举地把这么大一个公司交到他的手上,他越来越不懂罗弈的真实想法,也渐渐放弃了去搞懂。 温度适中的水流停止,易淮接过柔软的毛巾擦干手指和脸,然后松了松领口,慢慢地等待酒意消退下去。 约莫是给他这个大金主面子,没几个人敢拼了命地给他灌酒,包括敬酒在内他最多就喝了两杯左右,倒是自己的秘书,不对,现在是总裁助理了,被灌得有点糟,中途找借口出来了几次,每次都磨蹭满五分钟才不情愿地回来,他怀疑要不是拉不下面子,自己的助理估摸着连补妆这种借口都可以拿出来。 助理可以找借口出来,他这个新官上任的总裁却得老实在里面待着应酬,直到酒宴进入尾声才终于找到机会来外边透透气。正事白天都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互相吹捧,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他不是那么想要回去,反正出了事的话会有人特地通知他的。 他就这么懒散地靠着酒店露台,落潮带来的湿热海风迎面吹拂而来。 电视塔、邮轮、对岸的建筑……到处都是璀璨的霓虹,这座城市的城市光害一直都很厉害,别说六等星了,可能四等星都不一定能够看得清楚,他想起自己在毕业前的唯一一次远行,为了极光的远行,虽然没用看到大片成规模的极光,但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了没用光污染的银河。 那是真正的星空,自由的星空,无数颗明亮的星星组成了璀璨生辉的宽阔河流,令生活在孤独和压抑中的他几乎要迷失自己…… “原来你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他回头不意外地看到熟悉的身影。 “聂……”他想叫聂郗成,但过去叫惯了的名字却头一次卡在了嗓子里。 这不是他们这段时间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私底下说话。 那天早上,温志诚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话,他身边那个叫尹源的助理死了,他的女儿被人绑架了他怀疑就是这个人做的等等等等。所以现在这个人现在是聂郗成了,他发现他比自己想得还要不介意那些肮脏手段,因为真要说起来的话,他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身体好了吗?” 聂郗成走到他的身边,陪他一起眺望远方,灼热的体温鲜明得让人无法忽略。 他的身上有不太浓烈的烟味和古龙水的味道,是他曾一度闻到的过的那种香气,像大雪后万籁俱寂的松林,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应该没问题了。”他克制着不要偏过头去看那个人。 他想的是不去看他就不会动摇了,可惜他想错了,光是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他就动摇不已,根本没法静下心来思考一件事。 “你没有话想问我吗?” 听到这个人这样说,他错愕极了,“难道不是该我问你吗?”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他放缓语气,“那天晚上你想和我说什么,为什么没有说完?” “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趁着他回头的一瞬间,聂郗成握住他的下巴将他拉向自己,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预想中的吻没有到来,温热的吐息落在嘴唇上,他睁开眼睛,看到放大了的英俊脸孔。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稍微踮起脚就能将两人间的距离缩减为零,变成一个完整的亲吻。 “你讨厌我这样做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溺潮 作者:泠司 ”聂郗成的眼神是清醒的,没有一丝沉溺的迹象,这不是说这目光多么的冷酷,“我想听真话。” 这个人的虹膜不像一般亚洲人是棕黑色,是深得发黑的灰色,从多久以前他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将其视为自己最重要的秘密? 他摇摇头,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但他并不反感聂郗成的靠近,不如说他可能有点喜欢这样。 “你有跟什么人在一起过吗?” “没有,我从没考虑过这种事……”聂郗成嘴唇的翕合让他分心,另一方面他的思绪深陷于迷惑,“因为没有兴趣。” 其实他并不是浑然无所察觉的。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他才更加的疑惑。包括罗弈和这个人在内,不止一个人说他的性格存在缺陷,说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太低的位置,容易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善意就陷下去。 他可以为了聂郗成做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包括死,他觉得死亡其实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尤其是用来交换这个人的生命。 但这是爱吗?他爱聂郗成吗?他这样的人能够拥有正常的爱情吗?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好。” 聂郗成摩挲着他下颌的肌肤,“我说的是作为约会对象,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怔住了。 聂郗成放开他,两人间的距离再度恢复到刚刚好的地步。 忽蓝忽红的霓虹倒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神情是过去不曾见过的温柔深情,易淮想要倒退却忘了身后就是栏杆。 “你反感被同性追求吗?” “是你的话……”他摇头,“不。” 聂郗成凝望着他,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静,“我知道我们分开了太长时间,对对方的事都不再了解,所以我没有奢望你能够这么快接受我。我想追求你,想给我们一个重新了解彼此的机会,因为我想和你发展成为情侣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升级成婚姻关系,这些都取决于你的意愿。在你说出停止以前,你可以不用那么快接受我,就算将来你反悔了的话,你随时都可以拒绝我,这样的话你愿意给我一个自作多情的机会吗?” 不论他有多想反对,他都不得不承认聂郗成说的是对的,他们分别了太久太久,久到过去的了解可能全部失效。 “我……” 谨慎,你不应该轻率,因为你不可以,易淮告诫这自己,低下头,努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不要让自己过呼吸。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将他的挣扎和为难看在眼里,聂郗成没有露出失望或者其他会加重他愧疚的情感,“我先回去了。” 这句话提醒了他,作为酒桌上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们出来得太久了,该回去了。 眼看这个人的背影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有和他道别吗?我只想着我要救他,却不敢去想他后来要怎么自处。我要再一次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吗? “我……”他叫住聂郗成,“等一下,我想好了。” 这太快了,但是他不在乎,他顾不上那些。 聂郗成转过身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宽容和难以言喻的温柔。他没有开口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哪怕在高速公路上对着上面有两个活人的大卡车开枪他都不会犹豫,但这一刻他居然犹豫了。 “我愿意,我想要……试一试你说的那些东西。” 这大概是很自私的念头,他第一次生出这样自私的念头,自私得他都忍不住有些自我厌恶,但他想要被人爱着,尤其是被这个人。 第三十九章 朔月(二) 周五下午的公司例会上,易淮盯着眼前的报告,因为太长时间没有翻页,连旁边助理都察觉到不对,忍不住悄悄提醒了他一句。 他回过神来,现在在台上说话的是财务那边的人,差不多快讲完了,听几句就大致知道自己走神的这几分钟里对面说了些什么东西。 距离对天时发起收购过去了快两周,对方察觉得早,迅速作出了调整资金结构等一系列决策,但他们前期准备做得更充分,不会因这么点小手段就败退:公司法务部门与早就发现天时的股东合同设置有致命缺陷,正集中精力发起猛攻,而长期合作的并购顾问早就在提交给他的报告中分析过对方会做出怎样的应对,其中哪几点是烟雾弹,哪几点是他们需要真正注意的。 从整体来看,局势还在他们这边的掌控中,只要稳扎稳打一步步来,天时被吞并是迟早的事,但要易淮本人来说,并购期间随便发生点意外就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整件事尘埃落定以前他都不会有太多稳操胜券的实在感。 财务完了就轮到运营部门,运营讲完就基本结束,散会的时候,助理在旁边整理文件,易淮先一步站起来。 “邱副总,等一下,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公司一共有一男一女两位副总,比起另一位不苟言笑的女副总,易淮对这位邱副总要更加熟悉一点。 他上大学以后就被罗弈赶来实习,最开始一两年是在总部,每天替起他人跑腿复印文件,第三年换了个地方,稍微能够接触一些公司业务方面的东西,那时候负责带他的就是这位邱副总。 他横向比较过两位副总的业绩,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没有他横插一脚,ceo的位置大概率会交给这位邱副总。 “有什么事吗?”邱副总停下脚步,和善地看向他。 “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溺潮 作者:泠司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许多事情都麻烦您了。”他诚恳地看着邱副总的眼睛,心里有些忐忑,不过是面上没表现出来。 邱副总看了他一会,不知读懂了他的这点试探没有,“天灾人祸谁都预料不到的,不要往心里去,人平安无事就好了。我老婆知道你出车祸以后,跟我说了好几次她下次去寺里烧香,一定给你稍个护身符回来,听说城西的清弘寺最灵验,不少人都去那里求平安。” “记得帮我跟姚姐说声谢谢。”易淮点点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感激,“听说您前阵子经常加班,这周末就好好在家里陪陪家人,免得姚姐知道了要怪我。” 邱副总笑眯眯地应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改天请您来家里吃饭。” 既然没有别的事,他简单地跟邱副总道别后就走了出去。 升职以后他的办公室也换了,新办公室比之前那间不知道宽敞明亮多少倍,配有单独的茶水间休息室,此时电脑屏幕亮着,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文件分几堆放好,右边是待处理的部分,左边是处理完了的部分,再旁边的台历上贴着几张便签,上头写着他这几天的日常行程。 按照行程,下班以前他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但是他没有立刻着手去做。 刚刚那番试探的结果跟他想得差不多,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看得很清楚,威信这种东西他可能确实树立了一些,但远远不够,比不上邱副总他们这批做了七八上十年的老人,所以罗弈肯定许给了他们远比这个位置更大的好处。要是他没有发现那些事情,现在肯定已经惶恐得不能自已,可即使他发现了,他还是没有太多实际感——除非罗弈亲口承认,或者他找到确切的证据,否则猜想只能够是猜想,他们的关系永远都会停留在现阶段。 打断他思绪的是办公室内的电话铃,他过去接起来,“喂,你好,我是易淮,有什么事吗?” · 晚七点,易淮走出公司大楼就看到停在路边的那辆灰色宝马。 靠着车门的那个人五官深刻英俊,衬衣长裤更好地衬托出他的宽肩长腿,手中拿着一杯咖啡,不少女职员的眼球都被吸了过去。 “等很久吗?” 听到他的声音,聂郗成将咖啡递给他,替他拉开车门,然后自己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没多久。” 易淮抱歉地呼出一口气,“我下次早点出来。” “不需要。”聂郗成瞥了他一眼,转动车钥匙,发动车子,“约的是几点就是几点,提前五分钟是我的个人习惯,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他的衬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肌肉线条平滑流畅的小臂,但易淮的关注点不是这个…… “很难看吗?”聂郗成扫了那黯淡的伤痕一眼,“我也觉得很丑陋,衣服底下还有更多。” 易淮想不到他会这样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后很慢地摇了摇头,“不难看,我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几分戏谑地说,“别难过,早就不会痛了。” 不等他做出反应聂郗成就抢先收回手,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之前医生问过我要不要做手术消掉,我拒绝了,因为觉得没什么必要,现在你的意见比较重要,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过段时间再去问问激光手术的事情。” 晚高峰的荣城从一环堵到六环,堵车面前人人平等,上到宝马保时捷下到大众奇瑞统统寸步难行,唯独自行车小电驴能在道路最后一点余裕空间中灵活穿梭。 易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出内心真实想法,“会痛的话就算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从那天起,聂郗成果然对他展开了追求,如果说之前是他挖空心思往这个人身边凑,那么现在就是把两人的处境倒了过来。 他不是没被人追求过,读书的时候即使他冷淡到一年下来都没跟班上大部分人说过话,还是有人被皮相吸引,故意制造图书馆偶遇,特别替他在某个教授的课堂上占好前排位置,约他一起去看新上映的戏剧,但最后都败在了他的故意疏远上。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些都是反面教材,是他用来和那些人保持距离的手段,至于反过来该怎么做他完全没有头绪。 答应聂郗成的人是他,他对聂郗成不是毫无感情,是聂郗成给出的感情太过郑重他不愿意草率答复,所以他不能晾着聂郗成,不希望让这个人难过。为此他甚至做出了一件一点都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在第一次约会前,他自暴自弃地打开google,搜索这种状况下他该怎么应对。google没有给他哪怕一条有用的答案,他犹豫着收拾好东西就去和那个人见面,然而这样的不安在第一次约会以后就烟消云散。 其实他们在一起做的都是些很日常的事情,一起吃饭、看电影、打桌球、在酒吧喝酒聊天等等,但就是因为太平常了,所以他反而生出一种不切实际感。 有的时候聂郗成会和他说自己在美国的事情,有时候就安静地听他讲自己的经历,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泛善可陈的人生里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和这个人分享。 分离造成的空白永远不会被真正填平,但他们可以让它不再那么空洞——他终于不用再做孤独的、永远没有回应的守望。 · “到了。” 今天晚上聂郗成带他去的是一家烧烤酒吧,随处可见的铁艺制品,烟熏火燎的砖墙,做工简朴的枫木家具,厚重的针织印花坐垫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溺潮 作者:泠司 ,美式乡村风格的内部装潢令人联想起上世纪风靡一时的西部片。 有时候他都在想聂郗成到底怎么找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的,比方说他们前几天去过的一家酒吧,外面看着平淡无奇,实际上里面被做成海盗船内部的样子,从酒水单到服务生的着装风格,无一不是按照大航海时代的标准来。他一脸震惊地坐下,陪着聂郗成喝了两杯威士忌,突然想起来十几岁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在聂郗成房间里找到过讲航海的画报。 逐渐被淡忘的往事从记忆深处上浮,那个喜欢航海,说过将来要是想不到做什么就去做海军的男孩子的脸庞再度变得鲜活。 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提醒我,所以这次也是这样吗?他拉开椅子坐下,不太确定地问,“你喜欢西部片?” “怎么这么说?哦,我知道了,我没怎么看过西部片,更喜欢恐怖片和纪录片,这里是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你前天说不讨厌烧烤我就想带你来这里。” 聂郗成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将桌上的菜单递给他,“先点菜,有什么不喜欢的可以跟我说一下。” 易淮不太喜欢鸡肉,晚上一般吃得不多,点了几样就差不多了,在征求过聂郗成的意见以后,喊来服务生将点好的单子递给他。 “你还有其他朋友在荣城?”易淮拨弄了下面前银光闪闪的刀叉,“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还是别的?” 他说得很含糊,反正聂郗成懂他的意思就行了。 “是爸爸生前熟人的儿子,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嗯,你肯定见过,就是温正霆身边那个贴身助理。” 聂郗成回答得很干脆,易淮吃惊得连拿起杯子喝水的动作都停住了。 上次跟罗弈上门祝寿的时候他见过温正霆的这个助理,很温顺安静的一个人,身材瘦削,长相不是特别出众但清秀绰绰有余,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说二十五六都有人信。 就他看到的,这个人应该很受温正霆的信任,所以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温正霆的死会有这个人的参与。 不过,聂叔叔生前认识人的儿子,和温正霆有深仇大恨,温正霆又和徐老刀这种人有过来往……这些要素加起来,易淮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他是杨二的那个遗腹子?” “你知道杨二是谁?”聂郗成闻言侧目,那神情在灯光的映照下竟显得点冷酷的味道,“陈叔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易淮一愣,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有些犹豫地说,“我知道啊,跟聂叔叔一起长大,后来……染上毒瘾死在牢里的那个杨二,对吗?” 虽然后来他和陈叔谁都没说,但他压根就没指望自己做的一些事情能瞒过这个人的眼睛。 可就算会被聂郗成知道,他还是会这样做:不论是收养他两年,还是派人去寻找他的母亲,聂叔叔都对他有天大的恩情,就算不是为了聂郗成他也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他饱受痛苦煎熬的良心过意不去——他没有亲眼见到聂叔叔的遗体,只听过聂郗成描述,透过这简单的只言片语他就能想象得到聂叔叔生前遭遇了什么,他恨温正霆,比憎恨罗弈还要憎恨温正霆。 聂郗成闭了下眼睛,冷酷的错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惆怅和忧愁,“他被温正霆害得染上毒瘾以后女朋友跟他闹翻,半夜偷偷跑了,包括爸爸都以为她把孩子打了,结果谁都没想到她居然把孩子生了下来,她拉不下脸回来找爸爸他们,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怎么活得下去,最后走投无路地做了温正霆的情人。”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 认贼作父数十年,光是想想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易淮就觉得痛苦难耐。 “他起初只是想知道自己生父是谁,谁知道跟抽丝剥茧一样,线索越来越多,最后硬是被他给查了出来。”聂郗成看他脸色不对劲,有些担忧地询问,“你怎么了?” 易淮本来想说自己一直担忧的事情,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没事。” ——假如他一路追查下的真相是妈妈真的死在罗弈手上,那么他要怎么办?他能够动手吗? “我设身处地地想了想,有点难受。” 聂郗成看了他很久,不知道信了他的这套说辞没有,最后还是退了半步,没再给他压力,“还能怎么办呢?好歹他撑了过来。” 正好服务生来上餐,在用餐习惯这点他们还是跟过去一样,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除非有急事,否则不轻易开口说话。 易淮专心地对付盘子里的烤和牛和蘑菇,他在国外吃了几年乱七八糟的西餐,回国以后一日三餐基本由安妈包办,安妈什么都好,就是这几年越发口味清淡讲究养生,搞得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喜欢垃圾食品的年轻人。 “擦擦嘴角。”点了点嘴角的位置,聂郗成忍笑拿起手边的纸巾递给他,“慢一点,别吃得跟花猫似的。” 易淮脸上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夺过纸巾擦了下脸。 约莫是觉得他这幅反应很有趣,聂郗成托腮看他,他被看得极其不好意思,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出糗没注意。 玩笑开够了,再开下去就是过火,聂郗成收敛了笑意,“别担心,没有哪里弄脏了。对了阿淮,你明天有空吗?” 易淮回想了一下自己周末两天的日程,确定没有什么一定要来公司处理的事情,“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你几点钟起来?等你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溺潮 作者:泠司 来我再来接你。” “六点。”对上聂郗成明显不相信的目光,他垂下眼睛慢慢地说,“罗弈不会允许我赖床的,而且我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很多事情习惯以后也没有那么困难。” · 吃过晚饭以后聂郗成开车送他回家。 他还是住在罗家,在他预想中,等罗弈会来以后他要说的事情除了现有的这些,他还要再问一遍罗弈自己能不能搬出去。 山上的富人区住户稀少,到这个点就只剩下不远处的点点灯火和偶尔经过的豪车,因为跟安保打过招呼的缘故,这次聂郗成的车终于能够开进来,送他到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 到了该分别的地方,聂郗成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侧着身子看他,“你还有话要说吗?” 易淮知道自己该说再见,这简单的两个字如同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融融的夜色逐渐将车厢内狭小的空间侵蚀殆尽,未知的暧昧氛围漂浮在他们之中,他听到自己发出细微的声音,却难以分辨到底说了什么。 他好像是在叫这个人的名字。 “别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在允许我吻你。” 易淮抬起眼看他,眼神格外的沉静,“你不都早就做过了?” “好吧,既然你没话说,那我有话和你说。”聂郗成按住他的后脑,把他带到自己这边,“是你允许我这样做的。” “嗯,是我允许的。” 他都在跟这个人约会了,那么会发生这种事也是顺利成章的不是吗? 这个人勾着他的手掌很热,嘴唇也很热,被咬过的地方有些痛,可紧随而来的温柔舔舐让他脊背都发麻。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姿势已经完全倒了过来,被按在座椅上肆意亲吻的易淮攀着这个人的脖子,手指意乱情迷地插进那不像看起来一般坚硬的头发里。 “等一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就在他离失控只有最后一步时,聂郗成忽然放开了了他,将他推开,对上他迷惑的目光,“会伤到你的。” 昏暗的灯光下,聂郗成的瞳孔完全地扩散成一片混沌的黑,而胸膛剧烈地起伏,再往下的话,易淮不用看就知道刚刚抵住他的是什么。 “再继续下去就太超过了,我不想你后悔。” “是吗?” 易淮喘着气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屈从于欲望很容易,站起来却很难,他扣扣子的手指一直在发抖,被吻过的地方一直在发烫,心里有个面目模糊的自己在疯狂渴求着更多,他从来都不知道吻还能够让人兴奋成这样。 聂郗成最后亲了一下他的鬓角,粗糙灼热的呼吸在他的耳边回响,一如他此刻的心跳,“明天见。” “我回去了。”易淮伸手紧紧地抱了他一下,“明天见。” 他逃一般地下车离开,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车子还停在原地。 就在他下定决心想要回头的那一瞬间车子开走了,他慢慢地松开握着的手掌,盯着掌心的纹路,唯一能够确定的,他并不后悔或者害怕。 第四十章 朔月(三) 走完花园到正门短短的那短距离,易淮取出钥匙开门,跟往日一样,一楼客厅给晚归的他留了盏灯。 客厅后边的走廊里只有一扇门后头有光亮,他站在门外轻轻地敲了下。 “安妈,你醒着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想找机会跟她聊一聊,但她就像一只紧紧闭上了壳的蚌,拒绝对他做出任何反应。 他等了差不多五分钟,另一边都始终沉默,“晚安。”他放下手,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在快到楼梯的地方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扇门始终没有为他打开,看来安妈是铁了心不会再跟他讲那些事了。 洗掉在烧烤酒吧沾染的一身油烟,他躺在床上,再次试着打罗弈的私人号码,等着他的果不其然依旧是忙音。 这个是,那个也是,每个人都对他守口如瓶,除了他以外每个人都能和罗弈说上话,而他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永远没个确切答案,和聂郗成在一起的那点快乐再度被这些事带来的焦躁苦闷给冲淡,他翻了个身,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中途他醒了一次,拿起手机看到有几条新的未读信息,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就是聂郗成到家以后给他发来的消息,告诉他自己到家了不用担心。 上一次听到罗弈的声音是什么时候?过去痛恨到希望永远不再相见的人,竟然因为薛定谔的血缘关系让他为之感到担忧。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连养伤的那段时间他都鲜少睡得这么沉,睁开眼外头天已经亮了,离他平时起床的时间都过去了半个钟头。 准备好的早餐摆在餐厅桌子上,旁边有张字条,他拿起来看,认出这是安妈的字。安妈说她出门采购,让他不要担心,又说厨房的瓦罐里有醒酒汤,让他记得喝。 他安静地就着萝卜糕等小菜喝完自己的那份粥,走之前临时折回来进厨房又打包了几样东西才再出去。 难得的休息日,夜里好像下过雨,到这个点地面都差不多干了,晴朗和煦的阳光照得人有些燥热。 离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聂郗成的车就已等在外面,他过去敲了敲窗玻璃,窗玻璃降下来,聂郗成今天穿得很休闲,t恤短裤,跟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比起来,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活力。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他就快想不起来之前温志诚身边那个叫尹源的助理是什么样子了——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溺潮 作者:泠司 隐约记得是个彬彬有礼、看起来没有一点脾气、影子一样的男人。 “早上吃过早饭没有?”易淮将手上提着的饭盒稍稍往身后藏了一下,小心观察着聂郗成的脸色,想着他要是说吃过了的话就不拿出来。 聂郗成正在专心看邮件,听到他这样问,抬起头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喝了杯咖啡,还没吃早饭。” 对这个答案,易淮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是吗?”聂郗成估计是邮件回完有空跟他说话,看他还站着,眉头下意识一皱,“还不上来?” 因为拿不准聂郗成喜好的缘故,易淮几样点心都各拿了一点,最后又盛了一碗玉米粥。 聂郗成面不改色地把它们都吃了下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餐盒,然后抽了张纸擦手准备开车。 “我们去哪?”到这个时候易淮还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聂郗成没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认真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道路,“到了就知道了。” 休息日的荣城主干交通比平时稍微好上一丢丢,但总体来说还是堵车,这里堵那里堵,一直堵到上高速。 要是碰到国庆节这种大节日可能连高速都要堵,不过今天他们运气不错,高速畅通无阻,易淮思索了一会这条高速沿途会经过哪些地方,再排除掉那些绝对不可能的,很快就有了答案。 “是去看聂叔叔吗?” 聂郗成快速扫了他一眼,“你不都看出来了。我想去看爸爸,要是我一个人去了,他一定会骂我没有把你带去。” 易淮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看着车窗外快速变化的风景,“他不会怪你的。”他和我一样,只要知道你还活着就会很开心了。 “我都想象得到,他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会怎么骂我……”聂郗成压根不相信他说的那些东西,嗤笑一声,“他不会骂我,他只会让我在门外跪一晚上,反省一下自己哪里做错了。我一直在想,如果他没有那样事事都瞒着我,强行把我保护在他制造的玻璃花房里,而是让我知道那个世界的运作规则,我是不是就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错信温正霆花言巧语,单枪匹马去找徐老刀拼命,最后连你都保不住,跟丧家之犬一样被姚叔叔带去美国。” 他们都没有听车载的习惯,聊起这种话题,一旦陷入没人说话的窘境车内气氛就显得压抑,与窗外明媚的秋光半点都不相符。 “你恨聂叔叔吗?”易淮问完就觉得这有些太过了,连忙改口,“我不是说……” 聂郗成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没有,他有自己的考量,我恨的一直都是我自己还有温正霆。” 这一点从十年前的那一天起,直至今天从未变过。 · 他们上午十点到墓园,墓葬区在山上,分a到f六个区,聂元盛葬在最奢华偏僻的f区。 聂郗成在山脚管理处那里买了许多东西,除了花束香烛这些常规用品还有金漆和镇墓的石狮子这些修缮用的琐物,易淮想要帮他拿一部分,但是被聂郗成拒绝了。 “我都好久没来了,能尽一点孝道是一点。” 即便f区的人不算多,他们还是凭借记忆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聂元盛的墓,其中好几次都是易淮不动声色地给聂郗成指路。 大理石墓碑有点脏,旁边的杂草长得有些高,从残留的痕迹能看得出来前些时才有人来祭拜过。 总体而言比聂郗成想象中的荒凉无人顾要好得多,是有人在定期维护的样子。 “是你做的吗?”聂郗成知道,自己假扮成尹源不能露太多破绽,会长期做这件事的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人。 要么是眼前这个人,要么是陈叔,不会再有其它的可能了。 “去年来过一次,帮着擦了擦墓碑,简单整理了一下,至于其它时间应该是陈叔做的。” 聂郗成点点头,“谢谢。” “说什么谢不谢的。”易淮将拧干的抹布递给他,然后到一旁站着免得打扰到他,“你当初不是还想把我的名字刻到墓碑上吗?” 擦干净墓碑上沾着的灰尘和泥土,聂郗成拿起小瓶的金漆重新描起上面的字。 “是啊,可惜被人制止了。” 因为名字比较复杂,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上动作,生怕哪里描歪了,易淮知道这样不恰当,可还是禁不住觉得他眉头紧皱的样子看起来很性感。 “现在想想还好被人制止了,不然会给你惹麻烦的吧。” 不止一个人说这样不恰当,因为易淮并不是聂元盛法律意义上的养子,当时的聂郗成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还愤愤不满了好几天,其间一直说这些人太迂腐太墨守成规,现在想想,可能这些人在规矩之余考还虑过易淮那复杂的身世,可惜他当年想不通。 “还好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罗弈也很可怕。” 说完他就觉得有些后悔,他还是不知道他失去意识的时候聂郗成和罗弈到底谈论了什么,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他就是不太想要在这个人面前提罗弈。 过去是痛恨大过了一切,现在却是不知道该怎么提。 聂郗成叹了口气,“是啊,就算是温正霆也不敢随随便便找罗弈的麻烦。好了,完成了。” 描完字以后,易淮不用他说就将新的石头狮子递给他,他将旧的两只敲下来丢到一旁,再用水泥把新的黏上去。 做完所有的事情,他站起来拍了怕膝盖上的灰,对上黑白遗照上那张熟悉且陌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溺潮 作者:泠司 的面庞。 “对不起爸爸,以后我会按时来看你,再不会这么久不来了。” 他的嗓音难得有些哽咽,易淮悄悄地背过身去,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子俩。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一定都是些无法轻易对其他人说起的、至亲之间的悄悄话,连他都无法介入其中。 “好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觉得腿有些麻了,聂郗成终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好。” 下山的路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聂郗成提着东西走在前面,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美国签证吗?” 易淮想不到他怎么突然说这个,“有,怎么了?”他想起来这个人在美国生活了好多年,“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吗?” 聂郗成的语气已经听不出半点悲痛的痕迹,像在说什么极其平常的琐事,“改天带你去看看我……妈妈。” 因为站位的缘故,易淮没注意在说到“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聂郗成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 他注意到了聂郗成的那点停顿却没往更深处的地方去想,“真的吗?我好多年没见过江阿姨了。” “她最近应该还不错,有什么事等到那边我再跟你说。” · 从墓园那边回到市区以后,聂郗成没有送易淮回去。 来之前他就特地问过易淮确定他一整天都没有其它事情,他们去了清安公园,这是他们十几岁那会经常去的一个地方——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它离家最近。 这个“家”不是易淮小时候跟爸爸妈妈住的那间三室两厅,不是总显得冷清的罗家,是聂元盛江雪夫妻那栋有漂亮花园的三层小别墅,花园里种满了被他误认为是玫瑰的卡罗拉月季,到了花开的季节就像是一丛丛燃烧的火焰,致死的目眩神迷。现在那栋房子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觉得前任主人出了这样那样的意外不吉利,所以新主人将房子由内到外彻底翻新了一遍,基本再看不出过去的样子才算作罢。 清安公园算得上是荣城寸土寸金市区内最后的一方净土,绿荫繁茂,人工河流水流淙淙,一年四季有不同种的鲜花盛开,自然就成了不少人假期消遣的去处,比方说今天,蓝花鼠尾草的花圃旁的草地上有不止一家人在享受野餐。 “午饭你打算怎么解决?” 聂郗成拿出一整盒手工三明治的时候易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你做的?” “是的,我做的。”看穿他接下来想问的,聂郗成提前把自己该说的都说完,“太复杂的做不好,就做做三明治这种简单快手的。来尝尝味道。” 三明治切成刚好的小块,易淮用小叉子叉了一块尝了下。 中间夹的是甘蓝、西红柿、培根和蛋皮,食材新鲜,酱汁调得恰到好处,不咸不淡,完全能够称得上完美发挥。食材新鲜,三明治这种东西要新鲜一般都是早上现做然后上午吃,易淮意识到怎么可能会有人特地早起做了这么一整盒三明治然后早餐就喝一点咖啡的? “你吃了早饭,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没吃。” “你发现了啊。”聂郗成坐到他旁边,就着这个姿势从他手里咬了一小块三明治,“你以为你做得很隐蔽?隔着老远我就看到你手里拿着的东西了。” “那你还都吃光了。” 聂郗成答非所问,“有点撑。” 易淮无话可说地看着他,“你就不会说实话吗?” “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易淮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想起自己拿的东西不过是借花献佛,更加心虚,“我三明治做得一般,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随你便,能吃就行了。” 他们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喝刚刚买的咖啡,就像是很多年前的下午,聂郗成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写作业,而他在画速写,画到一半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悄悄地观察起聂郗成的一举一动,把他当成自己的模特,又因为技术实在不咋地,画出来的人离帅气差了十万八千里,被旁边的人发现以后气得大叫,绝对不肯承认画中的人是自己。 “报仇的感觉怎么样?” 易淮吃完最后一块三明治,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眼前的空盒子一眼。 “一般般吧。”聂郗成注意到他的眼神,“下次再做给你好了,你要是将来搬来跟我一起住每天早上都给你做。” 易淮深知自己的本性,很有些得寸进尺地说,“天天做就算了,我怕吃腻了就不喜欢了。” “小混蛋。”聂郗成摸着他的脑袋不怎么生气地骂他,“就知道气我。” “为什么是一般般,难道不是很爽快吗?”易淮象征性地躲了他两下,然后就认命地让他在自己脑袋上胡来。 换个别的人大概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我亲眼看着药水被推进他的血管里,剂量很小,就算我不做什么他也不一定能够回来,然后药效发作的很快,心梗,跟真的心脏病基本上没区别。” 再之后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温正霆死于心梗一系列并发症导致的心衰,现在两个儿子正为了遗产继承问题吵得一地鸡毛,满城皆知。 “温正霆死之前一直在诅咒我,诅咒我的父亲,医护人员都是美国人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不过我听得懂,他诅咒我跟他一样下地狱,不得好死。” 易淮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像他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 “是吧,不过我不后悔。就算有一天我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溺潮 作者:泠司 为此付出代价,我还是会杀了他。” “不会的。”易淮拉起他的手,小心地扣住他的手指,“绝对不会的。” “不会什么?” 聂郗成笑着看他,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祈愿着什么。 树荫底下,他们无所事事地并肩坐着,易淮有些昏昏欲睡,为了抵抗睡意,他偏过头,“我跟你讲过我爸爸的事情没有?” 虽然他们一同生活了几年,但那几年里易淮鲜少跟聂郗成讲自己以前的事情,少数几次讲起来说的也是妈妈。 “从来没有。” 就知道聂郗成会这样说,易淮很轻地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和得意,“你想听吗?” 聂郗成凝视着他,灰色的眼珠里满是他的倒影,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觉得呢”,他收敛了笑容,不再继续吊聂郗成的胃口。 “我妈妈是个很浪漫的人,她很漂亮,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反正我觉得除了江阿姨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她了,连那些被送来讨好罗弈的女艺人都没法跟她比,她浪漫、多愁善感,连瓶子里的花枯了都会闷闷不乐好几天。” “从你就看出来,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美人。” 易淮没把他的这句话放在心里,“我妈妈有多漂亮多温柔我爸爸就有多么粗鲁,从小他就嫌弃我不像个男孩子,妈妈想要送我去学钢琴,他不仅不同意,还骂我已经是个小娘娘腔了,学这些东西难道将来要去变性吗?我可以肯定他不爱我,至少不像其他父母爱自己的孩子那样爱我,他唯一爱的人就是我妈妈……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爱对妈妈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知道他只要在家妈妈就看起来很痛苦。” 这个男人时常疑神疑鬼,觉得他妈妈背着他在外面偷人,到他稍微长大了一点,他都禁不住去想,妈妈这样漂亮的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嫁给他。 为了钱吗?这个男人从事见不得人的职业确实攒了不少钱,可像妈妈这样的女人应该不缺乏追求者。 “结果前段时间我才知道我妈妈确实出轨了,我爸爸不是在凭空污蔑,起码从结果来看他没有,他应该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因为妻子出轨,所以他决定杀掉那个该死的奸夫,然后再来处理他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的野种…… “你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就是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对他时刻关注的聂郗成早就注意到了他情绪不对的事情,仅仅是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而已。 现在他自己提起,那么聂郗成就不再有顾忌了。 “怎么会。”易淮望着头顶的树荫,细碎的阳光穿过枝叶的间隙,洒落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块块温热的光斑,他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他受人收买暗害罗冠英,你难道不觉得整件事有点奇怪吗?他死了,我妈妈死了,很多人都死了,可是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过收买他的到底是谁。” 第四十一章 朔月(四) 储物间在走廊和楼梯拐角的地方,唯一的一扇窗户透着钴蓝的幽光,易淮按下墙边的开关,黯淡的烟草色灯光霎时铺陈开来。 一些平日里用不上的东西都堆放在这里,前段时间安妈刚做过扫除,旧家具上盖着的塑料布上没有太重的灰,他小心地穿过放瓷器的架子往房间深处走。 他记得自己的东西是在放在最里面那块,除非是有人动过了……这么想着,他就看到了费川送他的那架白鹰巡洋舰模型,单独占据了一大片空地,在昏暗的光线中反射着漂亮的金属光泽。 壁柜里堆满了他的旧物:淘汰了的电子产品、高中的课本笔记本、得过的奖状奖杯和来不及拼装的模型等等等等。 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他蹲下来,从柜子的最下层拖出三个纸箱,用美工刀割断外面贴着的胶带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检查。 前两个箱子里都没有他要的东西,到第三个的时候他紧张得手心都要出汗了:他从德国带回来的东西除了楼上的那些剩下的基本都在这几个箱子里,找不到的话就说明是真的不在。 最后那个箱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学士服,他将这团东西拿开以后就看到了一个十分普通的扁平金属盒。 看到盒子的一瞬间他心里浮现出“找到了”三个大字,登时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他找了这么半天的盒子里仅装着一块边缘泛黄的素色手帕,上头斑驳的陈年血迹变成了近似于深黑的颜色。 这就够了,这样他就凑齐了通往真相大门的几把关键钥匙。 确定他和罗弈关系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再做一次亲子鉴定。亲子鉴定需要双方dna,他自己的好说,上哪弄到罗弈的dna就成了最大的难题:罗弈的房间他进不去,进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卡在取证步的他暂且搁置了这一方案,直到今天晚上,聂郗成问他今年生日有什么打算没有,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极其模糊的念头。 和罗弈生活的这么多年里,他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罗弈也不会特地给他过生日,只除了那么一次,那就是他的二十岁生日。 那一年的生日他是和罗弈一起过的——那个月罗弈正巧在德国谈生意,想起来快到他生日了,就顺道跟费川去看望了他一趟。 见面时候他注意到罗弈身上打着绷带,这是他唯一一次看到罗弈受伤的样子,就禁不住多瞟了两眼。 “碰到一点小麻烦。” 留意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溺潮 作者:泠司 他的目光,罗弈平静地说,却没有跟他具体解释到底是怎样的麻烦,而他自己肯定也是不敢去问的。 在餐桌上,因为尴尬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他恨不得把头埋进盘子里,紧接着就听到罗弈又说,“把头抬起来,我请人教你餐桌礼仪不是为了让你在我面前做鸵鸟的。” “对不起。”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饭后送他回公寓的路上罗弈口中的“小麻烦”又找上了他们。 只要在罗弈身边生活就一定会碰到这样的事,他从最初的惶恐慢慢变得麻木镇定,就在他这样想的同时,他的余光瞥见罗弈脱掉了外套,露出底下被血染红的衬衣。 罗弈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用手按住血就顺着指缝淅淅沥沥地往下淌,他看了一会,最后谨慎地取出手帕递了过去。 “用这个吧。” 罗弈瞥了他一眼,接过手帕覆在伤口上,很快素色的手帕也被染红了。 外面枪林弹雨,而防弹加固的车里静默笼罩着他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外面重新变得安静,他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忽然听见罗弈的声音。 “谢谢。”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人,可罗弈没再跟他说话,扭头看向朝他们过来的费川。 “你们没事……易淮,你看着罗总,我马上回来。” 费川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们三秒,转头就去后面拿来急救箱给罗弈做应急处理——他虽然书没读多少,但这些事情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可能医院里的有些护士都不如他熟练。 座位底下有个暗格,暗格里是一把上好了膛的手枪,费川的意思是只要来的人不是他就立刻开枪。 “喏,这个还给你。”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肯定得先送罗弈去医院,路上费川冷不丁递过来一样东西。是那条给罗弈包扎伤口的手帕,想到明天还要交论文,易淮心烦得厉害,就这么把血迹斑斑的手帕塞进了大衣口袋,然后忘到了脑后。 半个月以后他再想起这件大衣,口袋里手帕上的血迹早就干透了,硬硬的仿佛结了一层壳。这种洗不干净的手帕本来是要扔掉的,结果他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留了下来,还特地找了个盒子来装,最后在回国以前顺手放进了打包的行李里。 “谁在里面?” 安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话,不然我叫人了!” “是我,我进来找点东西,马上就回房间睡觉。” 听到是他安妈就不再说话,拖着脚步回房间去了。 易淮将手帕放到盒子里再盖好盖子放到一边,然后一样样地把箱子里的东西还原放好。 幸好带回来了,他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当年的无心之举。 · 第二天下午,易淮跟助理交代完工作上的事情就提前一步离开了公司。 “又来了。” 保镖指着后视镜里的一辆车子低声说,“这辆车从我们离开公司就跟在我们身后。” 最近总有人跟踪他的车子,什么都不做,就是死死地跟在后面,如同苍蝇一样惹人生厌。 是温繁的人吗?在被跟踪的第一天他就问过聂郗成,聂郗成说自己单独回家的路上并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家伙。如果是温繁做的他绝不可能只对自己一个人下手,更何况温繁现在一面要对付许琴和温志诚,一面要应付公司被收购的危机,根本分不出精力来找自己的麻烦……这样想的话答案就很清楚了。 “能甩掉吗?” 罗家的司机和保镖都受过专业反追踪训练,给了他肯定答复后就变换了路线,准备在合适的地方甩开这可疑的跟踪者。 因为绕了远路的关系,易淮差不多快三点钟才到目的地,比预约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 丽华亲子鉴定中心,荣城资质最好的亲子鉴定中心,和当地司法机关常年有合作关系,据说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在这里做的鉴定,其中就包括眼下因为遗产继承而闹得沸沸扬扬的温家兄弟,可以说结果的准确度十分令人放心。 确定是本人的预约后,中心负责人带易淮到里面的贵宾室说详细内容。 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这里的走廊设计得很巧妙,一般来说有工作人员带领的话很难碰到其他来做鉴定的人。 “易先生,您打算怎么做,用什么做?” 易淮嗯了一声,取出装在密封塑料袋里的手帕,“能做吗?这血迹有些年头了。” 这负责人接待了成百上千个来做鉴定的客人,大约是头皮屑、**还有卫生棉什么稀奇古怪的证物都见过了,看到是这么大一块手帕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多虑了,血迹的话只要没有被污染就能做,而且……” 他压低了声线,“我们这里的技术比较先进,机器都是去年新采购的,前些时警察那边还来借设备,因为他们那边法医实验室检测结果不准,所以样本稍微被污染一点也不影响最终结果。” “我知道了。” 易淮来之前其实查过相关资料,知道他说的应该不是假话——要是这里都不准的话,那么荣城基本上就没地方能够测准了。 “您打算用这手帕上的血跟谁做比对?” 一般来做鉴定的都是本人,不过出于保险起见,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跟我本人,需要抽血吗?” “不,不需要,手指血就行了。哦对了,在这之前先来签保密协议。” 他按了下旁边的打印机,打印机刷刷刷地往外吐纸,一式两份,易淮接过来看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溺潮 作者:泠司 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请妥善保管。”负责人将自己签字盖章过的协议递给他,顺便按下联络铃叫来护士。 戴口罩的护士扎了下易淮的手指,在无菌滤纸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直径约1cm的血点了事。 “不会跟其他人的弄混吧?” “怎么可能?”负责人连连反驳,“所有样本都是编好号的,标签一扫就知道,怎么可能会弄混?” 两份采样当着他的面密封贴上条码,然后送往鉴定科室,易淮松开手里捏着的酒精棉球,“最快几天能出结果?” “一般来说是五到七个工作日。” 一般来说,潜台词就是还有不一般,易淮没接腔,只是看着刚刚采血的手指尖又在往外面渗血。 这人观察着他的脸色,“快一点三五天也不是不行,具体还要看科室那边的安排。” “两天,鉴定费用按最高标准收。”易淮没空跟他周旋,“两天以后我来拿鉴定结果。” 第四十二章 朔月(五) 十字路口,追着易淮他们的蓝色桑塔纳硬生生被红灯拦在这边,等信号灯变绿前方早已不见那辆保时捷的影子。 跟丢了,皮肤黝黑的司机有些不耐烦地咋舌,随便把车停在路边,叼着烟打起了电话。 “老板,对面肯定发现我啦,我跟着绕了一大圈原路结果又被甩了,您确定还要我继续跟吗?”他说话带很重的口音,叽里呱啦地抱怨了一长串,一听就不是荣城本地人,“您要是找那个漂亮小哥有事,我直接带几个人把他绑了不就好了,干什么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打草惊蛇,人家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神色更加郁卒,“是是,您说了算……等等,有人来了,我晚点再给您打。” 他扫了眼敲车玻璃的那人,暗骂晦气,怎么停了不到半分钟就被交警给逮到了。 “我马上开走,马上,这不谨记交规,开车打电话不安全嘛……” 他试图打同情牌,可穿制服的男人不依不饶,低头刷刷刷地写了张罚单就要给他贴上。 “好了好了,我签就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降下车窗玻璃,朝交警伸手,“多少钱?” 罚单递过来的一瞬间,他看到那交警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意识到什么猛地踩下离合器。 对面的动作比他更快,扯住他的手臂把他整个身子往外拽,另一只手打蛇上棍,掐着他的脖子把手上的便携式注射器插了进去。 针管里的液体全部注入到黑皮肤司机的身体里,司机想要挣扎,但身体很快就使不上力气了——他受过耐药性训练都是针对乙醚氯仿这种吸入性麻醉剂,对于大剂量安定来说简直如同蚍蜉撼树。 确定车里的人没有反抗的余地,假交警轻而易举地拿到车钥匙开门坐进去,捆住司机的手脚丢到副驾驶席。 忽略掉一旁拿手机对自己拍摄报警的惊讶路人,假交警脱掉身上的制服,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 偌大的射击场里只有聂郗成一个人。 他今天戴了副射击护目镜,镜片遮住了他专注得近乎恐怖的目光,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泛起一层幽蓝。 练习难度循序渐进,先是固定靶,再是会左右不规律运动的活靶,砰砰砰的枪声接二连三在着没有窗户的幽闭空间里响起,他一共打满了两百发子弹,地板上都是丁零当啷的弹壳。 “聂先生。” 心腹走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聂郗成转过身,看口型读懂了他的意思以后摘掉隔音耳罩,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你觉得怎么样?”他甩了下手腕,摘掉保护关节的护腕。 心腹转头就看到电子计分板上的数字,基本上都是十环,极少数才是八环九环,饶是看过好几次这样的场景他还是觉得震撼——尤其是某次他看得心痒痒,也试着用活靶练习了一下,结果最后的成绩惨不忍睹。 “是真的……很厉害。”心腹由衷地感慨。 聂郗成笑了下没有说话。 真正的尹源枪法很好,所以要成为尹源的话他必须要做得更好,这样才能够不露任何破绽。他顶替尹源的身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那个死去的男人手刃了仇敌,两个人都是一枪毙命,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到令人胆寒,哪怕现在做回了本来的自己,为了保持射击的手感他一周会来一次靶场,保底打满两百发子弹。 “你进来有什么事吗?” 一般来说他在靶场里面练枪的时候,这些人都是在外面等,除非他叫,否则很少会主动进来。 心腹如实把底下人传来的话转述给他听,“您要我们注意的人抓到了。” “怎么抓到?” “用您说的法子,叫个身手好的假扮成交警的样子随便找个由头过去开罚单,然后一击击破。” 聂郗成拿起毛巾擦汗,“这招是跟别人学的,他让人假扮酒店服务生,我依样画葫芦学了下,没想到效果不错。” “您开玩笑的吧?”心腹看他心情不错,说话口气稍微大胆了一下,“您还需要学别人的手段?” “怎么不需要了?”聂郗成瞥他一眼,“看着温顺又老实,实际上连我都不知道那家伙肚子里有多少坏水,稍微不注意就得栽他手里。” 心腹得寸进尺,“您不是早就栽了?听说温总身边那位尹助理都差点给潜规则了。” 来到荣城以后他就见到了那方墓碑上刻着名字的主人,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溺潮 作者:泠司 瞬间所有的事情都能够对应上了,唯独令他比较震惊的一点是居然是个男人,长得再好看都没法忽略性别。 不过这是老板的私生活,轮不到他来说三道四。 聂郗成到一边的柜子里拿出替换的西装衬衣,“就你会说话?带我过去,我有话要问那家伙。” “好,我去叫那边准备把人弄醒……嗨,像这种东南亚人肯定受过专门训练,所以我们怕药不倒,安定的剂量给得大了点。” 聂郗成花几分钟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他们现在在地下二层,心腹按下6这个数字,电梯往上行驶——射击场是在地下,上面是会所,整体上都不对外开放,只做会员的生意。 被抓来的东南亚人被关在一间包房里,为了防止他醒来以后挣扎伤到自己,给他的手上戴了精钢手铐,脚则是捆在椅子上,末端打了个极其复杂的绳结。 “他的车呢?” 聂郗成问那个假交警,假交警低头,很恭敬地说,“没有开过来,我开到偏僻没监控的地方就换了辆车。” 该销毁的证据他都第一时间销毁了,那边追查过来也只会看到一辆空荡荡的桑塔纳。 “醒了。” 他们来之前这边的人就给人质打过对应的解药,算着差不多是该醒了。 东南亚人的眼皮震颤了两下,看着还不太清醒,目光迷茫,表情透着股呆滞,就差流口水了。 “你做了什么?”聂郗成一眼就看出这人状况不对,一般人从昏迷中醒来也不会是这幅神态。 下面的人摊开手,非常老实地交代,“我怕他嘴硬,就顺便给他打了点吐真剂,您有什么话就趁着这个时间问。诶对了,您需要翻译吗?” 聂郗成懒得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东南亚人,“谁让你跟着易淮的?” 这东南亚人目光本能地随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眼珠快速地转了几下,代表他本人可能察觉到了些什么想要反抗,但最后败在了药效上。 底下的人没说错,在吐真剂的药效影响下,这人用回了自己的母语。 “……” 对东南亚语系没什么研究的聂郗成使了个眼色,之前提议的人就过来替他翻译起这东南亚人的呓语。 “他说不知道。” 看到聂郗成皱眉,他就知道自家老板对这答案不满意,叽叽咕咕地用越南语又问了一大堆。 “他说不知道是因为他不知道名字,就知道是个女的,年纪应该挺大了,不过乍一看还挺漂亮,肯定是有钱的贵妇……” 聂郗成比了个停的手势,告诉他不用什么屁话都照翻过来,说重点就行了,“问那个女人要他做什么?” 手下立即照办,叽里呱啦讲了一堆,那越南人也叽里呱啦回了他一大堆,“就要他跟着照片上的那个人,他还说女人估摸着脑子有点问题,因为他做了这么多年雇佣兵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雇主,做什么事都犹犹豫豫束手束脚的,要绑架就绑架,要杀人就杀人,至于这么心慈手软吗……”看到老板脸色不太好,他自觉地住了嘴。 “再问一下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问了四五个问题吐真剂的药效就差不多快过去了,这越南人的眼神慢慢地开始恢复清明,说明他被压抑理智正在回笼。 “行了,就到这个地方。” 聂郗成按住眉心。 “告诉他,这段时间他就住在这里,哪里都别想去。” 他的潜台词是“只要你人在这里我就保证你的安全,如果逃跑的话下场你懂”,手下点点头,凑到越南人耳朵边上悄悄地跟他把这些话复述了一遍。 窗户外天色渐晚,聂郗成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我晚上有个约会就先走了。” 他带着心腹离开会所。 去到地下一楼的停车场,心腹拿着车钥匙找车,他则是好整以暇地在原地等。 “你说一个胆子小得连我大声说话都会害怕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在时速超过一百四十公里的车上开枪还不会手抖。”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看向缥缈的远方,其中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一直在将那个常常被他吓得瑟缩的少年和现在这个大胆又镇定的年轻人做对比,他们都是他的易淮,他们的某些内核是相同的,所以那些不同的地方就时时刻刻令他难受。 “肯定是花了苦功夫练的。”心腹找到车子开来他身边,听他说了个开头大概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普通的练习可能还不够,毕竟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拿枪,没有天赋的人要勉强自己的话,很难想象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努力到连自己的本性都改变。” “我不知道,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是个很固执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就很难低头服软……所以我希望他能有点天分,不然的话太苦了。” 心腹开车送他回家,顺便看看路上能不能停下来买点晚餐需要的食材让自家老板带回去。 “您很在意那东南亚猴子说的话吗?” “当年我没有保护好他。”聂郗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一次不会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草率冲动的少年人,不会再让任何人把手伸到易淮身上。 第四十三章 朔月(六) “晚点需要来接您吗?” 从亲子鉴定中心出来,顺路去拿了点东西,最后将易淮送到指定的公寓楼下,司机看着后排的易淮跟他商量后续安排,“还是说明天早上七点再来?” 易淮犹豫了片刻,告诉他不用费心了,“你把车开回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溺潮 作者:泠司 去就能下班了,今天应该没别的事了,明天的安排我晚点电话里跟你说。” “我知道了,祝您今晚愉快。” 从他拿着的东西和近段时间的行程不难猜出他正在和人谈恋爱。 易淮笑起来,“承你吉言。” 送走司机,他按下门禁,没几秒钟那边就传来了聂郗成的声音。影像里没看到聂郗成的脸,应该是在屋内做其他事情。 “直接坐电梯上来,门开着。” 玻璃门上的信号灯由红变绿,他推开进去,乘上电梯一路直升十二楼,电梯门打开就对上敞开的大门。 玄关摆着一双崭新的拖鞋,易淮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柜子上换鞋,换好了进去。 “聂郗成?”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情人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 公寓内部装潢走简约大气的北欧风格,格局十分开阔,能打通的墙基本都打通,客厅和餐厅连通,玻璃架子上的花瓶中插着色彩明丽的鲜花,恰到好处地冲淡了那股因太宽敞而产生的冷清感,而厨房是半开放式,里面的人在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聂郗成衬衣外面随便套了件浅蓝色围裙,袖子高高挽起,他身高腿长,气质沉稳,哪怕是这种寻常家庭煮夫打扮都显得格外帅气。 易淮看着他面前那些处理好的食材,霎时懂了他刚刚在忙什么,“你在做晚饭?” “嗯,本来想叫酒店外送,但你第一次来我家我总得表示点诚意,不然跟之前有什么区别。”他从柜子里挑了一口平底煎锅,“我做不来太复杂的,中餐基本都不太行,西餐可以吗?”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又不挑食。”易淮小声嘀咕。 对于他的答案聂郗成挑了挑眉却没有发表意见,“牛排喜欢几成熟的?” “五分。”假装没听懂他的话里有话,易淮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他从小就不喜欢熟过头的牛排,因为咬起来像橡胶,偏偏安妈又喜欢把牛排煎成这样,然后教训他就喜欢吃这种东西,搞得他简直苦不堪言,最后彻底放弃了跟这位固执的女士讲道理。 “五分的话就很快了,大概二十分钟以后就能吃晚饭。” 处理好的牛排在火热的煎锅上发出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一分钟后聂郗成熟练地用夹子给牛排翻面,能看到这面已经煎出了非常漂亮的一层壳。 “意面呢?喜欢什么酱汁?” 煎牛排的同时聂郗成又架起大锅烧水煮意大利面,好让开饭的时间能更提前一些。 “有什么选择?” 易淮目光瞄到旁边的东西,有蛤蜊扇贝还有蘑菇番茄这些,心里就大致有个范围了。 “白酱海鲜和番茄肉酱,你不是都猜到了?” “白酱,我带了瓶白葡萄酒,刚好可以配这个。” 问清楚他的口味聂郗成就开始把人往外面赶,“到外面等我,好了我再叫你吃饭。” 易淮想问他需不需要自己留下来帮忙,可得到的只有聂郗成更加冷酷无情的驱赶,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挪到客厅乖乖坐好等聂郗成忙完。 一刻钟以后,聂郗成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 “可以吃饭了。”他叫了客厅里的易淮一声。 易淮回完董事会的消息到餐厅来,看着桌子上卖相甚佳的意大利面、煎牛排和紫甘蓝沙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那个正在解围裙的男人,“从三明治那时我就想问了,你把这个叫一般?” “因为确实很一般,有什么问题吗?”聂郗成将脱下来的围裙挂在厨房那侧的墙上,顺手拉开椅子坐下来。 易淮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如果这个叫一般,那我做的就只能叫没法入口了。” “你这样夸我我很高兴,但是我没有骗你,我只会这几样,这一桌子加上前几天的三明治就是我的全部本事了,偶尔吃一次还可以,等没有新鲜感了你会跟我一样不耐烦的。” “可能是这样吧,……啊,你家有开瓶器吗?”易淮想起自己带来的礼物,连忙站起来往大门那边走。 他买的酒就放在玄关那边的鞋柜上,他拿起袋子,在心里有些懊丧地骂自己紧张到连这种事情都能忘记,真的是太不谨慎。 等他拿着酒瓶回来,聂郗成已经从厨房里拿回了开瓶器和杯子,“给我我来开。” “你喜欢葡萄酒吗?” “还可以。” 聂郗成有些疑惑地看他,他如释重负地松开握着的手,“那就好,我担心……你不喜欢我买的礼物。” 别说谈恋爱了,他甚至都没怎么去别人家作过客,上次作客都要追溯到好几年前邱副总把他带回自己家吃午饭,所以光是给聂郗成选礼物这一项就让他苦恼了很久,最后在助理的建议下买了一瓶夏布利葡萄酒。 “别傻了,你就算空手来我都会开心到心花怒放,所以别问这些蠢问题了。” 看着聂郗成熟练地拔掉瓶口的软木塞,再给他们一人倒了半杯葡萄酒,淡金色的液体盛在杯子里冒着细细密密的气泡,易淮卷了一叉子意大利面送进嘴里。 意面的话,蛤蜊和扇贝都足够新鲜,白酱的味道比他想得要浓郁一些,另一边牛排绝对是好牛排,肌理匀称,脂肪分布细密,煎的火候把握得不错,切开以后软硬适中,黄油、胡椒和百里香混合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香气。平心而论聂郗成的手艺是真的没法和米其林餐厅的大厨比较,但绝对能够划分到美味的范畴中。 吃完了在聂郗成家的第一顿晚饭,易淮帮着聂郗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溺潮 作者:泠司 成收拾好餐桌,该送洗碗机的送洗碗机,该丢掉的丢掉,到最后就只剩下没喝完的半瓶葡萄酒。 “看电影吗?” 聂郗成擦了擦手指上的水,从厨房里出来,指着客厅的小型银幕问他。 早在等待晚饭的那段时间易淮就注意到客厅墙壁上的其实是家庭影院的银幕,以前聂家的那栋房子也有一个类似的放映厅,就在三楼的左边,周末下雨不能出门的时间他和聂郗成都会跑到那里看电影,因为影院会按时送上映新片的带子过来,所以他们能够选择的片子相当多。 “是之前的屋主装的,我确实看中了这一点。” 聂郗成按了下遥控器,落地窗的窗帘慢慢拉上,隔绝掉大都市无法断绝的霓虹,然后关掉了灯。 他们并肩靠在沙发上,聂郗成温暖的身体贴着易淮的,易淮有些不太自在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伸过来的手臂搂住。 “别动,开始了。”聂郗成贴在他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他一愣,即刻安静下来,不再有一点小动作,专注地看向前方的银幕。 片头过去,片名浮现在他们面前,是《爱乐之城》,一个奔波于试镜的不入流女演员和无法向世俗妥协的爵士钢琴师之间的爱情故事。 剩下的半瓶葡萄酒就在沉浸于剧情的这段时间里被他们不知不觉地解决掉了。易淮觉得自己有点醉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念头真的很好笑, 毕竟葡萄酒的这点酒精含量想要喝醉着实有点困难。 男女主角忘情地亲吻到一起时,易淮禁不住扭过头,发现聂郗成同样在看他,他们的眼中有着相似的情愫,如同磁场一样引诱着他们靠近。 客厅被幽蓝的光晕占据,墙壁上的光影变幻就像在水中泛起的一圈圈波纹,而他们是两朵漂浮的水母,朝着对方伸出了透明的触须。 后面演了什么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了,背景音乐和台词都变成了嗡嗡嗡的杂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直到嘴唇相接的那一刹那,奇异的电流便沿着脊柱窜入大脑,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声音,让所有的东西都再无法插入。 上一次时间太草率空间太狭小,这一次都不会了,但聂郗成却没有在这个吻中太过深入,他始终保持着冷静和理智,把一切都把控在一个合理的、安全的范围内。 “不看了的话,我送你回家……算了,我去帮你把客房收拾一下。” 他想要抽身离开,可是易淮伸手拉住了他。 “不要走。”易淮用的力气并不大,聂郗成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挣脱。 被拉住的聂郗成停下脚步,低下头看沙发上的易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在追求你不假,但是我不会接受你从我床上下来又告诉我你要反悔,再继续下去……” “我有答案了。” 易淮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他有答案了。 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 “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清楚的。” 从酒店露台那个群星暗淡的夜晚到今天,中间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像是为了把之前错过的整整十年弥补回来,除了出差和加班的夜晚,哪怕再累他们都要抽空见上一面。 所有因为分别而产生的不确定一点点被确切的触碰所填平,剩下的是浮上水面就再无法隐藏的答案。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聂郗成仍旧跟他保持着疏离的距离,语气听不出一点急切和焦灼。他就像残酷的猎人,盯着自己早已落网猎物,看着他在欲望的海洋中颠倒沉沦。 他说过他会耐心地等,那么不论他有多么地想要把这个人据为己有他都必须等待。这一个月里他尽可能地表现得像个完美的温柔情人,他以为自己把另一面隐藏得很好,只除了那一次,那一次他是真的快要无法忍耐。 “我不会后悔的,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好不容易才再见到你……” 实际上易淮早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即使如此,作为被看中的猎物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陷入了囹圄。 不会有错,这就是他想要的。聂郗成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他搂着聂郗成的脖子,把脸孔埋在他的脖颈间,呼吸间是雪松和冰雪的干净味道,还有一些属于聂郗成本人的东西。 这气味令他浑身发烫,他小声地说,“聂郗成,我好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不要不要我。” 他知道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没有半点根据的,聂郗成怎么可能会不要他,聂郗成从来都不会骗他,但是他想要再确认一遍,这个人不会再把他推开一次。 “又在说傻话了,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聂郗成终于有所回应,他回抱住易淮,用力得仿佛要将他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不要我的是你,你想背着我去死,你想过我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感受吗?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被我害死了,我好想你,阿淮,我宁可死的人是我都不想看到你出事。” “我能怎么办……”易淮手足无措地问他,在那种情况下他能怎么办,“我想要你活下来。” 聂郗成亲了下他的后颈,“你让我活下来,我现在要对你做这种事,我想这样对你很久了,你会后悔吗?” 易淮摇了摇头,细碎的头发瘙得聂郗成有点痒,声音细微如蚊呐,“不会。”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直接抱了起来,不由得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沙发位置太小了。” 聂郗成抱着他穿过短小的过道,进到客厅后方的主卧里,将他放在柔软光滑的床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溺潮 作者:泠司 单上。 易淮微微撑起身子看聂郗成在床头柜里翻找着什么,找到要用的东西以后,聂郗成单手把上衣从头顶拉下去,然后脱掉了长裤。 带着枪茧的手指在他脆弱的脖子上游走,随着衣服一件件被剥掉,难以言喻的羞耻弥漫在心头,让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去看身上的人。 “眼睛睁开,看着我。”聂郗成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似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那灰黑色眼珠里自己的倒影,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满面红潮眼神迷离的人是自己。 锐利的犬齿从颈侧啃咬到锁骨,再到左边的rutou,那可怜的一点被咬得红肿,又在温柔的舔舐下慢慢站了起来,还不等易淮发出声音,沾着润滑剂的手指就刺入了他的身体里。 聂郗成知道他是第一次,所以尽己所能地想要对他温柔一点——在这件事上他的温柔就那么摇摇欲坠的一点,稍不留神就容易透支。 粗糙的手指摩擦着柔软湿热的内部,扩张着从未有人来过的地方,易淮一半是痛一半是难耐地呻吟,到最后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艳红的嘴唇无声开合,中间是一点点嘶哑的气声。 “乖,不然待会会痛。”聂郗成吻他,哄他,要他再把腿分开一点。 “你骗人……”易淮一句话没说完就感受到那些手指撤了出去,换成了更加灼热坚硬的xingqi。 他越是往这个人的怀里靠就越是被侵犯到痛得发抖,越是发抖就越是想要在这个人身上获取安慰和爱意,简直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聂郗成含着他的耳垂,满是爱意地叫他的名字,吻他的脸颊和鼻梁,扣住他抓着床单不放的手指,将他锁在自己的身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脸颊上什么时候满是泪水,狼狈又可怜兮兮的,看了让人更加想要蹂躏。 就是这情欲勃发的关头,聂郗成为了让他适应自己的尺寸,硬生生在彻底插入以后停了好半天,确定他没有事这才大开大合地抽插了起来。 易淮带着一点哭腔挣扎,但这种体位下两人的力量差距被放大到一个近乎于悬殊的地步,身体潮热的内部不加任何遮掩地向对方敞开,每一次都被进入到一个更深的地方。 太痛苦了,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性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吗?这样的念头没有持续多久,那粗硬的xingqi顶到了某处,他登时难以自持地惊喘出声。 “阿淮,是这里吗?”聂郗成凑近那张满是情欲的美丽面庞,轻声问他是这里对不对。 可易淮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硬物顶开蠕动着的软肉,反复鞭笞着那敏感脆弱的地方,疼痛还有一点残留的痕迹,更多确实过电一样的快感,浪潮一样涌上来,让他之前疲软的xingqi不知不觉挺立起来,湿漉漉的顶端在两人的小腹见磨蹭。 这场漫长的xingai一直持续了很久,聂郗成坏心眼地不让他碰自己硬着的器官,放缓了抽插的频率,看他一次次在gaochao边缘落下,等着他无意识地朝自己靠近,又重新抽出去用力地顶进来。 估摸着两个人都再无法承受更多了,聂郗成再没有故意戏弄他,就这么让他在自己的肚子上gaochao了,然后钳着他的下巴,让他仰起头接受自己的亲吻,最后一次插进来,将温热的液体送入了他的身体深处。 这一夜里他们一共做了两次,中间间隔不到一个钟头。 第二次聂郗成一反之前的粗暴,灼热的xingqi就着前一次的泥泞,毫无阻拦地刺入了易淮的身体,就像手指插入一块柔软的奶油。他的每一次抽插都慢而彻底,让易淮发出难耐至极的喘息,胸膛剧烈地起伏,哭着求他再快一点,不要再折磨他了。聂郗成如同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舔掉他脸上的泪水,一遍遍地说喜欢他爱他,可节奏还是全部掌控在他的手里,仍旧缓慢又体贴。被迫从强硬得喘不过气的过激xingai转换到这种慢动作的易淮根本受不了,但再受不了快感都是真实的,最后他还是又一次地在这个人的插入下一点点流出了半透明的液体。 等到聂郗成抽出xingqi,射出来的jingye黏在他的腹肌和易淮大腿内侧,一部分已经半干,一部分还是湿润的。聂郗成本来想叫易淮起来洗澡,但是看到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抚摸着他差不多全部汗湿的头发,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去浴室里打水给他擦拭身体。他擦得很仔细,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错过,可即使是这样,这具躯体上还是留下了数不清的属于他的痕迹。 “我怎么会不要你。”躺下以前,聂郗成又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我爱你。” 第四十四章 朔月(七) “醒醒,醒醒。” 易淮这一觉没能睡到天亮,他是被聂郗成叫醒的。 “……天亮了?”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台灯的灯光有些刺眼,就下意识地往回缩了半寸,直到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底下,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我好累,白天还要去开会……” “不是,”聂郗成略带歉意地扯开他的保护罩,把手里的东西伸到他面前,“你的电话在响。” “谁打来的……”易淮还是不想动,身体本能地往聂郗成身边靠,勾着他的脖子想把他一起拖过来继续睡。 聂郗成亲昵地摸他的头发和脸颊,身体却一动不动,完全不为他的引诱所动,“我看看……唐高卓,有印象吗?他连着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听到唐高卓这个名字,易淮稍微清醒了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溺潮 作者:泠司 点,不再继续赖床,“电话给我。”聂郗成不买账这件事对他的打击还是有点大,他拿过手机,刻意不去看聂郗成的脸,“高主管,有事吗?”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身上那股毫无防备的松散慵懒瞬间消失了,表情也变得严肃,“抱歉,我刚刚睡着了……现在在哪家医院?手术协议签了吗?待会要是我没来的话能拜托你帮忙签一下吗?谢谢,我马上过来。”他看了眼时间,“最多四十分钟,麻烦你们多注意点。” 电话挂断,他掀起被子下床,踩到地板刹那腿软得差点站不住,下半身细微的刺痛沿着脊柱穿入后脑,想起前半夜的情事,他的面颊上浮现出一丝羞赧的血色,但还是咬咬牙忍住身体上的不适站稳了。 不等他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就被人拉住了手臂,轻轻一拉就跌落在身后人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好了别勉强,跟我来。”聂郗成没理他疑惑的眼神,搂着他的腰把他带进浴室,打开花洒让热水淋到他们身上。 “等等,我赶……” “刚看你睡着了舍不得叫你,现在先洗澡,剩下的事情一样样来。” 洗了个热水澡,易淮身上爽利了很多,肌肉也不再酸痛得厉害,聂郗成打开衣柜,从左边拿了几样东西丢给他。 “尺寸是抱你的时候量的,基本差不到哪里去,就算不合身也比穿昨天的脏衣服好。” “是我没考虑到这些。” 易淮换上聂郗成给他的干净衣服,衬衣和裤子比他想得还要合身,基本上跟量身定做的没什么区别。 因为接下来要去的场合,他将衬衣扣子扣到最后一颗,尽量遮住满是吻痕的脖子和锁骨,但即使是这样,镜子里的人还是少了几分平日禁欲又严肃的气息。 “哪家医院?我送你过去。” 就在他穿衣服的这段时间,聂郗成也换好了衣服,顺便拿起了车钥匙。 易淮有些讶异地望着他,“但是你明天……”明天要上班,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他想这样说,忽然嘴唇被人按住。 “干什么跟我那么见外,本来我就有责任。”聂郗成收回手,拉着他的手往门外走,“你让司机回去了吧,这段时间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天知道会不会碰上抢劫的坏蛋,很不安全,我会担心的。” · 外面的天黑漆漆的,空荡荡街道静阒无声,只有少数24小时便利店还在开门营业。 注意到易淮的发尾还泛着来不及吹干的潮气,聂郗成很体贴地把空调温度稍微打高了一点。 “现在可以说了吗?” 易淮的手紧紧地攥着,关节处泛着病态的青色。 唐高卓是罗家的安保负责人,就是说大部分的保镖都在他的统筹之下,他这样急切地打电话给他不为了别的,就是要告诉他安妈出事了。 “安妈……就是罗家的保姆,之前都是她照顾我和罗弈日常起居,小时候我很怕她,因为她总是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后来我慢慢学会了不去看她,就算对上不要退缩,我以为她很讨厌我,但是前段时间她突然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在我还不记得事情的那几年她曾经负责照看过我,她其实一点都不讨厌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 “出事的人是她吗?” 聂郗成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分不出手来安慰他。 “嗯。”易淮点点头,无力地弯起唇角,“如果我今晚在家里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因为晚上他特地交代过不回来吃饭,安妈就没有特地准备晚饭早早地睡下,睡到一半觉得口渴,发现床头的杯子是空的,就披了件外套去厨房倒水喝。 白天家政公司的人来过,除了日常的扫除还专门给地板打了蜡,安妈睡得迷迷糊糊,走路的时候没注意就在走廊那边滑倒了,然后就再爬不起来了。 她第一反应是呼救,但他不在家,罗弈不喜欢家里有其它外人,保安都在屋外,根本没人可叫。 幸亏罗弈前几年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状况,特地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在许多角落都配置了报警器,安妈想起这点,硬是拖着剧痛难当的手臂爬了一段距离,找到了最近的报警器按钮按下,外面的保镖听到声音立刻冲进屋子,看到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安妈打了120。 “如果我在家……” 聂郗成打断道,“意外之所以叫做意外,是因为你没办法预测它们什么时候发生。就算你在家,除非你一刻不停地守在她门外否则她还是会受伤。” “可能是吧。”易淮低声说,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劝解听进去,“我还是觉得我有责任。” 聂郗成没再说什么,打开车载放了一小段柔和的古典乐,一直到前方能够看见仁心医院憧憧的轮廓,“到了,我去停车,你先进去看医生怎么说。” “麻烦你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聂郗成简直又想过来亲亲他,要他不要总是皱着眉,“没什么,快去吧,我待会来找你。” 易淮在急诊大楼外面给唐高卓又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罗家的保镖过来给他带路。 他们在三楼病房外边见到了一脸严肃的唐高卓。 唐高卓是个瘦高个子中年人,从易淮来到罗家起就在负责那栋屋子的安保工作了。 “她……怎么样了?”易淮有些紧张,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拍了片子没有?医生怎么说?” 易淮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往里面看,看到几个人在安妈床前忙活,而躺在床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溺潮 作者:泠司 上的安妈则是双目紧闭,身子一动不动。 “现在在做术前准备,马上进手术室。” 唐高卓拉了他一下,要他别挡在门前影响护士他们行动。 “抱歉。”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急了嘛。” 护士推着安妈的病床出来,他拉着易淮跟上他们,看着手术室的大门关闭,红色的信号灯唰地亮起来。 人送进手术室以后就只剩下等结果这么一件事,唐高卓看易淮还是忧心忡忡,十分贴心地说,“我再重新把事情经过带诊断结果给您说一遍。” “麻烦你了,唐主管。”易淮的视线仍旧朝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从易淮接到电话到现在一共过去了三十五分钟,比他说的四十分钟要提前五分钟,就是这段时间里唐高卓代替他做了包括签术前协议在内的许多事。 除了送安妈来医院,唐高卓还动用了罗弈的关系,请来了全市最好的骨科大夫连夜从家里赶过来给她做手术。 “这位大夫去年做了台手术,非常惨烈的车祸,其他人全死了,就这个勉强活了下来,两条腿粉碎性骨折,手也没好到哪去,听说现在都能下地走路了,不出意外今后日常起居是不成问题的……刚医生怎么说的,安妈骨头断得比较整齐,小手术,差不多就是上个夹板打几颗钉子的事,找他来绝对不会有问题。” “你说她爬了很久才按到报警器。“ “哎哟,”想到自己在电话里说的,他霎时明白易淮的心理负担在哪了,“我电话里说得有些夸张了,报警器和她摔倒的地方就隔了一米不到,好的那只手加身子使使劲就能碰到了。” “真的吗?” “我唐某对天发誓是这样,要不明天我叫人指给您看,您拿着尺子量,想怎么量怎么量,超过一毫米我就立刻辞职。” 看他这样赌咒,连辞职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易淮勉强信了,“万一……”万一她因为太痛而昏迷过去,没有按到报警器的按钮呢? 易淮忍不住去想这样的后果,唐高卓赶忙劝他别想这么多,“您别钻牛角尖,现在这就是最幸运的结果了,不要想那么多不吉利的事情,后面肯定也会继续走好运的,信我。” “承你吉言了。” 十分钟以后,聂郗成给易淮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哪,易淮回复了还没一会就看到了他本人。 这段时间里唐高卓他们都或多或少见过了聂郗成的脸,没有像防其他人那样防备着他,唐高卓还十分识趣地从易淮身边起来换了个位置坐。 “没找到车位吗?”看到聂郗成的一瞬间,易淮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停车花不了这么长时间,聂郗成否认,说他在这附近买了点东西,然后就把手里拿着的咖啡递了过去。 “两倍奶,不加糖。” 聂郗成看着他小口地喝咖啡,“你跟罗弈说了这件事吗?” 他愣了一下,“我这段时间一直都联络不上他。” “那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易淮停下动作,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其实大致上……是知道的。” 第四十五章 朔月(八) “散会……” 屏幕上的画面戛然而止,切断了远程连接的易淮捏着酸痛的肩膀向身后的椅背倒去,紧绷的神经总算能够放松下来。 注意力一旦被分散他就听到自己空荡荡的胃发出声音,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会议占用了他大半个上午加一整个中午的时间,到现在他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是现在去公司食堂吗?说实话他不太想去食堂,正打算点外卖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回过神,“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他的私人助理,手里拿满了东西,左边是印着酒店logo的外卖保温袋,右边是需要他过目文件和表格。 “给我订的?” “看您饭点没有出来,我自作主张订的。”助理边说边把右手拿着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这些是财务部门送上来的……” 易淮扫了眼,看到封面的字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放那就行了,我待会吃完了饭来看。” 办公室旁的休息室,助理从保温袋里取出餐盒放在桌上,易淮想要帮忙但被他无声婉拒了,“一共三个菜,两荤一素,我记得您没有特别的忌口,要是不合胃口的话……” 易淮不是那种会因为吃的东西不称心就无理取闹的人,一句话就让助理放下心来,“饿到我这个地步,你点什么我都会觉得好吃的。” “您的会议如何?” “一般般,基本都是在挨骂。” 易淮正分开筷子准备吃饭,听到他问自己问题,手上自然停顿下来。 会议上主要在说的就是他所在的这间子公司上个月对天时发起收购这件事:距离收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进度还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微妙地方。 照常理来说,收购一个成立时间不长、规模中等的公司不用花上这么多时间,现在这样肯定是有一边出了问题,易淮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董事会那些人急了,讲话可能有点直。” 一般人会不会生气他不知道,但他听惯了费川的阴阳怪气,对于董事会这些人还讲客气的敲打最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您怎么应对的?” “我?”易淮重新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当然是劝他们再等一下,等温二少想通后面的就好办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溺潮 作者:泠司 一周多以前,温正霆遗嘱字迹鉴定结果出炉,的确是本人的笔迹,加上有当时的录像可以作证明他的神智清醒,这场漫长的遗产争夺战的局势便一下子分明起来。 温繁的性格就决定了他不会坐以待毙,在靠各种手段争取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尝试过寻找新的同盟来抵抗外敌,防止天时被收购,但在温志诚上位已成大势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唯一的盟友自顾不暇,其他人都不会愿意同时给自己树立两大强敌,凭空给自家产业招来被收购的危险,天时被瓜分殆尽的结局基本上板上钉钉。 任何有脑子的都看得出来,温繁应该做的是认清丧家犬的现状,收起那股天之骄子的傲气,拿温正霆留给他的钱离开荣城去许琴找不到的地方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不是在这里继续跟他们死磕。 “你要是有其他事情要汇报就趁这个时间说。”他优点不多,不会被工作上的事情倒胃口得吃不下饭是非常难得的一点。 “那我就说了。”助理的确有事情要告诉他,就趁着他吃饭的时间一样样说清楚,“……这些就是全部了。” 吃饱了的易淮脸色都好看了些,他坐在椅子上休息,忽然想起来什么,叫住准备回自己办公室的助理,“对了,我待会跟银行的人见个面就走,例会拜托你帮我主持一下。” 助理没有问为什么,“需要帮您订花吗?” 易淮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她不太喜欢这套,你帮我给酒店打个电话,让他们的后厨帮我准备适合骨折病人吃流食,晚点我带到医院那边去。” “我知道了。” 送走了助理,易淮拉上窗帘,短暂地闭上眼睡了半个小时就出去跟银行的人见面谈贷款问题。 因为要去医院探病,他今天又提前下班。连续两天早退,这对之前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然而他生活中发生的变化绝对不止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过去的他完全被排除在罗弈的王国之外,现在他却稍微能够触碰到一些公司高层权力结构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了。 曾经罗弈对他严酷又专制的管束到底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他模糊地想着,好像是从温正霆的那次寿宴开始吧。那一次的事情如同一道分界线,把他单调枯燥的十多年和现在这种生活彻底隔绝开来。 · 去医院的路上他给聂郗成发了消息说最近几天暂时没法见面,看着对话框里聂郗成回复的那个好字,他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寂寞。 早上他和聂郗成一直待到手术结束,不愧是专程请来的专家,手术非常成功,剩下的只要按部就班地按时复查就好。 他上到住院部大楼,门没有关严,隔着一点距离就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护工的声音。他敲敲门,先出来的是医院安排的护工,护工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柜子上面,然后拿起包和外衣,“那么易先生我先走了,半夜再来换您的班。” “麻烦你了。” 送走了护工,他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拿着小刀慢慢地削苹果。 安妈是醒着的,只是背对着他,不愿意跟他讲话而已。他削出来的苹果皮又细又长,一整根都没有短,接着他把苹果切成一块块的小块,装在纸盘子里放到了她的面前,一块块地喂她吃。 “我知道你想见罗弈,但是我联系不上他……”他看着安妈沉默地咀嚼,“他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就看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了。” 他喂她吃了半个苹果,接着换成排骨汤和面饼,“对不起,昨天晚上我不在家。” “不是你的错。”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仔细听还在发抖,“你做自己的事情有什么错,你怎么能在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身上浪费时间。” 每个人都说不是他的错,可是他还是自责得不得了。 “算了不说了,手很痛吗?”他不太擅长喂汤,不小心洒了一点出来,立马拿起餐巾给她擦嘴,“痛的话我待会去问问医生。” “不痛。”她很轻地摇了下头,浑浊的眼中浮起一层雾气,“真的,医生给我开了药,我不痛,真的,乖孩子,别难过。” 易淮放下勺子没有说话。他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祖父母,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好。 安妈闭了下眼睛,泪珠沿着她的眼角一颗颗淌落在浅绿色的被单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都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我就是一时糊涂……” “别说了。”易淮被她带得也有些难过,“所以这是你这段时间一直魂不守舍的理由吗?”魂不守舍到半夜起床都没注意地滑。 她点了下头,“我心里过意不去,我对不起你们……” 这个“你们”指的是谁,易淮不用猜都能想到答案。她一时难以自制告诉了他一半的真相,事后又对罗弈愧疚得无法自已,这样的矛盾如冰火两重天煎熬着她,最后酿成了如今的悲剧。 “别难过了,不是您的错。”易淮摸了摸她的鬓角,替她把白发别到耳后,“就让这件事翻篇好了,我不会再问,您不要再自责了。” 她愣愣地望着他,他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手机响了,“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 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易淮想着快点把话说清楚就回去,哪里想到对方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停住了脚步。 “易先生,我是丽华鉴定中心的,您还记得您昨天下午送来了两份样本让我们做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溺潮 作者:泠司 子鉴定吗?” “我记得。”他看了眼走廊,当即朝着安全出口的楼梯门那边走去,“结果出来了?” 他定的期限是两天,现在的话满打满算才过去了一天,哪里能这么快就出结果…… “是的,结果出来了。”像是怕他不相信,说话的人赶忙解释,“看您那么急,我们给您稍微插了下队,本来按流程是明天再通知您结果……” “结果是什么?”易淮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我想知道结果。” 那边停顿了几秒钟,易淮听到他压低嗓音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说完后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他说鉴定结果,“先说y染色体检验结果,两份样本的y染色体高度吻合,相似度高达96.1%,这种相似度基本上可以确定你们有相同的精子来源,然后你们的x染色体没有一点相似,说明孕育你们的女人不是同一个,一般来说社会伦理关系上我们把这种关系叫做……” “同父异母兄弟,对吧。”易淮听到自己很镇定地说,“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前告知,明天我还是会亲自来取鉴定结果。” 说完不等对面回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原路返回病房,还没靠近就意识到不对。 他记得自己走之前是有把门带上的,现在病房门怎么又打开了,虚掩着,仿佛里面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保镖在楼下,现在叫他们上来来得及吗?他想,来不及了,要是里面的人对安妈不利的话等保镖上来根本来不及,只能他自己进去随机应变了。 “不进来吗?我教你的是谨慎不是畏缩。”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 代替他坐在病床前给安妈喂饭的那个男人头发剪得很短,五官端正,因为久居高位的缘故,神态总是显得有些阴鸷。 这个人被他恨了那么久,当做不愿亲近的人看了这么久,他做梦都想要从他身边逃走,结果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他想要像往常一样跟这个人打招呼,但是刚听到的那一席话卡得他哪里都不舒服,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他这副模样,罗弈皱眉,“这么久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第四十六章 朔月(九) “太久没见过您,有一点惊讶。” 易淮收敛起过多的情绪,进到病房里顺手把门关上。 仔细看的话,罗弈比上一次见时黑了瘦了很多,轮廓愈发深刻如刀削斧凿,神情阴郁冷漠,沉默不语时给人以千钧压力,唯独一双眼是亮的,易淮忍不住去想,这光芒自己之前十多年鲜少见过,亮得有些过分了,不像那张老照片中的少年意气风发,更像一柄开了刃的刀,因见血而畅快肆意。 联系到这个人在做的事情和背后的那些复杂缘由,这些都并非不可理解的事情。 “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我看你都恨不得在我身上戳两个洞了。” 一碗汤见底,罗弈放下手里的瓷碗,手还没抬起来就有人把他后面要的东西递到边上,他没有看易淮,似是疲倦的捏了捏鼻梁,“忙了一天,你回家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照顾安妈就行了。” 真要说辛苦的话还不一定是谁跟辛苦,可在罗弈嘴里自己仿佛只是出了趟远门游玩现在终于回家。 “怎么还不动?” 易淮难得违抗了他的指令,他正视着罗弈的眼睛——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小到大他数不清多少次在这个人锐利的眼神下败退。 不是说他现在不害怕,他怕了这个人这么多年,刻在骨髓里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可他已经推开了那扇过去紧闭的大门,再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我……我有话想和您说。” 这次罗弈倒是肯正眼看他了,他的眼神里藏着一些近似于温情的东西,仔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请了护工吗?” “请了。” 易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还是很恭敬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护工什么时候过来?” “我跟她约的是晚上九点。” 罗弈思忖片刻,“如果我到家你还没睡的话我就来找你。这样够了吗?” “够了,我等您回来。” 罗弈是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说谎的。易淮最后和沉默的安妈打了个招呼就离开病房。 送他回去的是罗弈的司机,在花园就能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他打开门看到费川和安德烈,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安德烈约莫是憋狠了,难得有人这样陪它玩,叼着自己的玩具左右扑腾,尾巴摇得都快看见虚影了。费川当然不会要它失望,拍拍它脑袋,叫了声好孩子就公然在罗弈的客厅玩起了丢飞碟游戏,一副不怕主人家回来看到一片狼藉把他皮扒了的嚣张架势。 “你回来了?晚上吃什么?”安德烈咬着飞碟屁颠屁颠跑回来,费川把它从头摸到背,趁它不注意立刻又把飞碟丢了出去。 “我不饿,你要是饿了随便找点东西吃吧。” 易淮懒得跟他说这么多废话,放下手里的东西,疲倦地解衬衣扣子,刚解开两颗就听到旁边有人吹口哨。 不知道什么时候费川就在盯着他看,看到他脖子上那消了多半的痕迹啧啧啧地感叹了半天,无外乎都是孩子长大了这种让人牙酸的屁话。 “小朋友总算长大了,怪不得这段时间总往外面跑。” “我成年这么久,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你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 费川噎了一下,“你今天怎么了,这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溺潮 作者:泠司 牙尖嘴利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你。” “那你还想听吗?” “不想,快闭嘴吧你个小讨厌鬼。”还是不会说人话的安德烈好,费川不再搭理他继续逗狗。 “如你所愿。” 易淮上楼换了件柔软舒适的t恤,再下楼发现费川和安德烈都已经不在了,而茶几上有张字条,上面费川用自己歪歪扭扭的字写“我出去吃饭”几个字。 他把字条揉碎丢进垃圾桶就去做自己的事情,没想到半小时不到费川就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来吃饭,我要是不照顾好孩子,等一家之主回来没准真的会把我丢出去。” “你……”你别不是真的要当我后妈吧? 易淮登时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点恶心。他从十几岁起就跟费川互相看不顺眼,费川仗着自己是罗弈身边最亲近的人跟他耀武扬威,一旦罗弈对他流露出一丝丝善意费川就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会地位不保。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真的讨厌过费川,因为他看得出来,在关心他的时候,费川是真的在关心他,没有一点点弄虚作假的痕迹。 小的时候他不懂,现在想想的话,这种感情应该叫**屋及乌——对于费川来说,罗弈是他这辈子无可替代的挚友,所以连同他身边的人都会得到他的感情。 “快来,再不吃都冷了。” 一桌子大排档,基本上就是他看着费川就着啤酒大快朵颐,费川起初还假惺惺地招呼他两句,到后面就根本懒得搭理他了。 这两个人怎么会成为朋友呢?易淮看着眼角落的壁钟,现在是八点半,离罗弈回来还有一两个钟头,他可以先试探一下费川的口风。 他看似不经意地站起来,先锁门再关窗,防止待会有人暴起逃跑,然后坐到费川旁边,很随意地说了句话。 “你说的那个老女人是罗总他妈莫心雅吧。莫心雅为什么要杀我?” 费川一口啤酒卡嗓子里,险些没把自己呛死,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试图装傻,易淮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之前费川还能挂电话,现在他是哪里都不能去了,再问不出来他就真的该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了。 “在医院那天晚上,你说莫心雅要杀我,为什么?” 费川的表情精彩得宛如调色盘,他咽了口唾沫,很有些心虚地说,“这不是你爸弄死了人家老公,让她心如死灰守寡……” 易淮差点没气笑,费川这一席话简直是明晃晃把他当白痴,“你说的是哪个次元的莫心雅?我知道这个莫心雅,罗冠英没死两个人就分居,前段时间隔壁的八卦杂志还在曝她跟混血男模激吻的大尺度照片,你怎么看出她心如死灰守寡几十年的?” 不说别的,他怀疑她连罗冠英埋在哪都不知道,想到这里他的思维停滞了一瞬,他也不知道,不知道罗冠英究竟埋在哪里。 过去是不在意,现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说他已经知道罗冠英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了吗? 父亲是个离他无比遥远的词语,他和易昇并不亲近,对罗冠英更加是没有太多特殊印象,只记得他给过自己压岁钱。 “好像是这样的哦。”费川讪讪地摸鼻子,“这老……哦不,莫……莫阿姨私生活确实乱了一点,但是……”他但是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看表情把自己恶心得不轻。 易淮冷冷地看着他,“就算老公死了,罗弈按月给的赡养费肯定没亏待她,她到底是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到恨不得要杀了我?” “这个嘛,这个嘛,她脑子有点问题你不是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没怎么见过她吧?她这个人就这么极端……” “为了钱,我说的对吗?” 不是为了感情,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很明了了。钱,莫心雅能从他的死获得难以想象的巨额金钱,这就是他得出的结论。 这个答案着实震慑到了费川,他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站起来拍了拍易淮肩膀,“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不过你还是自己去问罗弈吧,现在的话他没准会回答你的问题……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没法插手。”他走了几步,注意到锁着的门窗,倒吸一口冷气,又啧啧摇头半天,“你是真的狠。” “不狠能从你这种人嘴里问出一句真话吗?” 费川大笑起来,“说得也是,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真的可恨。易淮,你是个好孩子,答应我不要恨他好吗?”说完他就上楼去了。 “……我怎么还能恨得起来。” 等到再看不见费川的背影,还站在原地的易淮无力地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音量说。 他怎么还能够恨得起来? · 他等到半夜一点钟罗弈才回来。 费川早就上楼去睡觉了,现在估计呼噜都打了三轮,就剩下他一个人在客厅,工作上事情做完了就放空地坐着。聂郗成今晚约莫有点事,不仅没有给他打电话,连发消息过去也回得很慢,久而久之易淮跟他说了晚安就不再发新的。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的眼神立刻往那边看去。 “怎么不去睡觉?今天还要上班。” 罗弈看到他还在这里等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我不会给你放假……” “因为你说……你回来我还醒着的话就愿意跟我说话,我一直联络不上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走,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罗弈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正要点火不知想起什么还是放弃了,“你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溺潮 作者:泠司 知道了?” 这个家里唯一不抽烟的人就是易淮,他的目光在那根烟上停留了片刻,“是的,我知道了,我妈妈出轨对象是你爸爸,我爸爸……不对,他不是我亲爸,你和我其实是兄弟……我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背叛你爸爸。” 知道他来到这个家的全部缘由,知道了罗弈并不是真的要杀他……这些东西彻底颠覆了他过去二十多年对于自身的全部认知。 只是他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要被瞒在鼓里这么多年,罗弈为什么要瞒着他? 这样的话,他过去的恐惧和痛恨又算是什么?罗弈难道就喜欢看着他痛苦害怕的样子吗? “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恨了这么多年,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结果告诉我是这个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易淮觉得眼前的人十分的可恨,可恨到让他想要拎起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为什么。 “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听到罗弈的话,他擦了下眼角,手背上并没有水雾。他为什么要哭?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哭泣的事情吗? “我没有!”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软弱的少年了。 对于他的愤怒乃至是崩溃,罗弈不为所动。他靠着沙发,跷起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好了别激动,我帮你补充一点你妈妈为什么出轨。这事你除非到你妈妈以前住的地方去问,否则问不到的。” “什么?”这一招果然有效,易淮惊讶得连什么都忘了,愣愣地吐出两个字,“……你说。” “易昇给我爸做事这么多年风评一直不错,快准狠,废话不多,但私生活上他真不是个好男人。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对你妈妈一见钟情就展开了死缠烂打式的追求,最后趁着她出门办事把她qiangjian了,你外公外婆知道女儿清誉被玷污,想的不是怎么保护她,反而逼她嫁给了这个qiangjian犯。真是荒谬的夫妻,我要有女儿,谁敢不经她同意碰她一根手指我就要他好看。” 罗弈大概是压力大导致真的想抽烟,便拿起那根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从一开始就是胁迫和侮辱的婚姻,如果没有遇见爸爸的话,她早就死了吧。” 易淮从没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一次都没有,唯一一次问起妈妈他们在什么地方,妈妈沉默了很久,“他们死了,都死了,所以我不知道他们在哪。” 这就是她的答案,她的父母在把她推向那个毁了她的禽兽那一刻就死了。 道德上她的出轨是错误,可情感上他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对那个被他叫了二十多年父亲的男人已连一丝温情都不再有。 “是你杀了她吗?”问出这个问题时候,易淮声音都在发抖。 他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如果罗弈说是的话……他要如何自处? “不是我,她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不是罗弈,他整个人骤然放松,不是罗弈,太好了。 他比他想得还要抗拒她的死和罗弈有关。 “你还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易淮闭上眼,然后睁开,“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以前告诉我,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跟他在一起。” “是聂郗成吗?”罗弈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 “是他。” “我从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了,你喜欢那个少年,喜欢到愿意为了他去死,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这种性格,所以想要把它扳过来,现在不知道成功了没有。”罗弈点点自己的胸口,“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这些都不是假的。你记着,你可以跟他在一起,但是你不能为了他再随便放弃自己的命。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是在给你下通牒,这是我答应你们在一起唯一的条件。” 从很久以前易淮就隐约知道自己的性格有问题,罗弈肯定也看出了这一点。 “你的答复呢?” “我……”易淮犹豫了一下,“我尽量。” “你的命很值钱的。” 罗弈哼笑,“你还不知道爸爸葬在哪里吧。” 之前的疑问骤然被人提起,易淮茫然地顺着他的话答道,“不知道。” “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带你去看看他,他一辈子都没听你叫过他一声爸,想想也真的很可怜了。” 这是罗弈第一次提到他在做的事情,他在对付的人易淮也知道,至于为什么……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即使知道会被拒绝,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罗弈的回答果然不出他所料,“不需要,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插手。” “好的。” 他该回房间了,“那我先走了……” 走到一半他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我再问一遍,你还有话要和我说吗?” 罗弈到底还想听什么?有什么他一定要说给罗弈听的话吗? 难道是……? 这一刻他突然福至心灵,不太确定地说出了那个答案,“……哥哥。” “嗯。” 虽然很微弱,但是罗弈给了他回应。 他握着楼梯扶手回头看了一眼,罗弈还坐在他之前做过的地方,身影渐渐融入周边的夜色里。 察觉到他的眼神,罗弈抬起头,驱赶似的摆了摆手让他别碍事快点消失。 在他失去了母亲的十二年又四个月以后,他再度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 第四十七章 黑潮(一) 时间差不多了,温藜从梳妆台前站起,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目光转向一旁的穿衣镜,镜中的女人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一颦一笑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溺潮 作者:泠司 美得宛若脱胎换骨。 她余光扫到首饰盒里那枚宝格丽的蛇形戒指,犹豫了一下,将它握在手里,低声说,“请保佑我,我一定要见那个人。” 外面走廊没人,她蹑手蹑脚地走,生怕脚步声惊动了屋内其他人,等下到一楼客厅却不想早就有人守在了这里。 “要去做什么?” 温志诚放下手中的报纸,平静地望向自己盛装打扮的女儿,“说啊,穿这么漂亮是去见谁?” 从常港码头回来的这一个多月里他瘦了很多,那些往日里怎么都甩不掉的顽固脂肪好似见了明火的黄油一样悄悄溜走。一旦多余的肥肉消失,他和前任温氏董事长温正霆五官上的相似就再没有多余的遮挡,好几次温藜看着他都像是看到了年轻几十岁的爷爷,充满无声的压迫力。 “我,我去跟高蓝她们喝茶……” “行了,你要不要我当你面给老高打个电话问问他女儿在做什么?”温志诚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拆穿了女儿的谎言,“你还要给我丢人到什么时候?” 温藜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温志诚扫了她一眼,“你记不住的话我再说一遍,那个人不叫尹源,他真名叫聂郗成,是北美华人黑帮巨头姚毅的养子,亲生父亲是荣城水上运输行业前巨头聂元盛,聂元盛死于一场意外,说是意外其实是你爷爷安排好的谋杀。这个世界上从七八年前就没有尹源这个人了,只剩下一个对温家满心恨意的幽灵,现在这个幽灵重新披上人皮到太阳底下做人,正常人都该躲远一点,你倒好,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又对人家投怀送抱,我是该骂你贱好呢还是该骂我自己从前太糊涂没把你教好。” “但是……”温藜咬住嘴唇,“他没有杀我,他甚至都没让人虐待我,他会不会对我……” “你感谢他不如感谢我。为了把你赎回来,我付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因为用盛江去换温藜的举动,他被许琴用许久都不曾听过的刻薄话痛骂羞辱,在密不透光的小房间里脱光了上衣被人用藤条抽,现在背上还有那时被打留下的痕迹。 “爸爸你都要继承温家了,一个小公司算什么!” 哪里知道这些经过的温藜不服气地顶嘴,温志诚登时就想扇她一巴掌,可手臂停滞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来。 “……对不起爸爸。”看到温志诚那红了一圈的眼眶,她惊觉自己说错话,慌乱地想要道歉。 这段时间足够她看清楚,纵使爸爸有千般万般不好,他都是这个家里唯一把她的生死放在心里的人,她怎么可以这样顶撞她? 即便如此,她的那个愿望还是如此强烈,“爸爸,我真的好想再见他……” 温志诚本来都消了的火被她这一句话再度点燃,“还没死心?好,我本来还想给你点面子,现在想想真是我太蠢。” 他从茶几底下摸出来一打照片,都是从很远的地方用无人机偷拍的,清晰度勉强能够看清拍的是谁。 看清照片的内容,温藜都快要站不稳了,温志诚冷冷一哂,“他对你这么温柔体贴过吗?还要自作多情,他充其量只是不那么恨你,只要你身上还留着温家的血,他就不可能会把你当普通人看待,更别说对你有情了。至于他为什么没虐待你,是我提出的条件,他敢让你少一根头发,我就敢把盛江毁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他珍视的是盛江,盛江是他爸爸留下来的公司,你能比吗?” 过去不曾了解的残酷真相被一样样揭开,温藜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温志诚看着她哭得肩膀不断抖动,最终还是心软地蹲下来,像很小的时候一样抱住她,“阿藜,答应我,这段时间就老实在家里待着,哪里也别去好吗?我担心温繁会对你不利。” 温藜哭得不断打嗝,鼻涕眼泪都往温志诚的衣服上抹,连妆花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温繁那小杂种不都要滚了吗?” “我不知道,我心慌得厉害。”温志诚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温繁这个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死都会拉个垫背的,这个人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别人。别人死活跟我没关系,你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出事的话我会死的。答应我,躲起来,别让他找到你。” · 高楼风大,吹得霓虹和星星一起晃晃悠悠地往这深蓝色星球的另一边倾斜。 又到每周的“这个时候”,聂郗成靠着阳台栏杆跟人打电话,“姚叔叔,你最近好吗?” “我……”聂郗成只听清了这个字,剩下的都是沙沙的电流杂声,难以分辨具体内容。 他等了几分钟,情况一直没有改善,就试探性地问,“……我改天再打给你?” “别挂别挂,我从里边出来了。现在能听清楚了吗?” “能听清楚。” 男人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应该是换了个接电话的地方,“你问我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没病没痛,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好得不得了。” “那就好。” “还是你关心我,比charles那个死小鬼孝顺多了。” “都是我应该的,毕竟真要说起来我该叫您一声父亲。” 他生父聂元盛死了十年有余,如今法律意义上又多了一个父亲,这父亲不是别人,正是聂元盛生前的异姓兄弟姚毅。 这么多年,他对姚毅的称呼一直没有变过,而姚毅本人也不介意这种事情,“只问我?” 心事被戳穿的聂郗成一时局促,“她……最近怎么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溺潮 作者:泠司 “老样子,偶尔头痛,没什么大碍,说起来她最近迷上了插花,家里到处都是她练习完的作品。” 想到那副场景,聂郗成忍不住弯起嘴角,“好看吗?” “还成,我是个粗人,太艺术的看不懂,不过花这种东西嘛,随便chacha难看不到哪里去。幸好家里没人花粉过敏,不然肯定遭殃。” “真是万幸,她以前就很喜欢插花,现在是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了。” 姚毅听他心情不错,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聂郗成慢慢收敛起笑容,“不知道,圣诞节到春节这段时间吧,嘶。” 一时不留神,手上夹着的烟险些烧到手指头,他倒抽一口冷气将其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你怎么啦?”姚毅以为他出什么事了,紧张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聂郗成要他别担心,“一点小事。” “那要不要回家吃个饭?”姚毅以为他并不抗拒自己说的东西,有些小心地劝说道,“她前几天还问起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好久没见过你了,还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能回来就回来……” “她还是老样子吗?” 聂郗成用这么个问题打断了姚毅的喋喋不休,姚毅骤然醒悟,很有些心虚地说,“是,是啊。” “那就算了,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姚毅沉默下来,“你还是不见她吗?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找……对不起,我……” “不是您的错,现在这样就很好,过去的事情翻篇就行了。” “但是……” “别担心,我现在很好,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下次带他回来见见您。” 他们又说了一些话,聂郗成挂掉电话准备进屋去,结果走了两步就注意到旁边有人。 本来应该在卧室床上睡着的易淮站在黑暗的阴影里,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他们的对话。 “我吵醒你了吗?” 易淮摇头,聂郗成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我睡不着,陪我一下好吗?” 虽然是疑问句,可话说出口聂郗成就笃定了他会答应。 聂郗成打开客厅的灯,指了指沙发让跟过来的易淮坐下,然后自己到吧台的小冰箱里翻找起来。 “啤酒要吗?” “要。” 聂郗成拿了两罐啤酒,一罐给自己一罐丢给易淮。 易拉罐被打开,冰冷细腻的泡沫迅速涌出来,易淮喝了两口就放到一旁,倒是聂郗成,不知是不是说了太久电话口渴,一下子就喝光了一整罐啤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聂郗成丢掉空罐,坐到他的身边,温暖紧实的大腿贴着他的,如果换个场合,肌肤相亲的触感一定会极度令人分心。 “没事,反正我迟早都要告诉你,我不想对你有太多隐瞒。” “你刚说的那个人,是江阿姨吗?”易淮低头不去看聂郗成的脸孔,用就比耳语大那么一点的声音说。 要不是客厅太过寂静,这样的音量只怕会淹没在夜的洪流中。 “是。”聂郗成回答得意外爽快。 “她怎么了?” “她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都记得……我记得她因为那件事状态不是很好。” 他记得自从聂叔叔的死讯传来,江阿姨整个人就崩溃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跟她说话都没反应,必须靠注射营养液才能勉强维持性命。 但凡她那个时候状态好一点,他和聂郗成都不至于剑走偏锋最后落到那步田地,可他没有办法去指责一个失去了一生挚爱的女人。 “她疯了,承受不了爸爸死掉的事实所以她疯了,姚叔叔把她带到美国以后她的病情愈发严重,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必须穿拘束服才不至于伤到自己。” 易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怎么会这样?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她吗?” 他还记得在给聂叔叔扫墓的时候,聂郗成亲口答应过要带他去看望江阿姨。对于她的事情,他的心里一直有一点侥幸,而聂郗成的那句话填补了他的侥幸。 聂郗成自嘲地笑了下,“别担心,她现在已经痊愈了,嗯,基本上可以这样说。” “真的吗?” 易淮的惊喜没有持续过一分钟就被聂郗成接下来说的话给浇灭了。 “嗯,姚叔叔为了治好她的病什么方法都用过了,最后起效的是个催眠师。我不知道那个催眠师做了什么,她的确清醒了过来,不过相应的她失去了很长一段记忆,不记得自己结过一次婚,不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孩子……姚叔叔在征求过我的同意以后,告诉她自己是她的未婚夫,他们的生活很幸福,直到去年秋天她出了场车祸。” “他们……在一起了?” “嗯,姚叔叔是个好男人,他们在第二年夏天举办了婚礼。charles是她和姚叔叔生的孩子,男孩子,今年八岁,她和姚叔叔都很疼爱他。” 哪怕她的身体和本能还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孩子,但那个的空缺也被charles的存在填补,让她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现在的幸福里。 “那你呢? “我本来觉得这样就好,但是姚叔叔一定要收我做养子,这样的话我在法律上还能再跟她有一点关系……” 易淮快要听不下去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 “比起看着她在疯狂和痛苦中死掉,我宁可她活着。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 对于聂郗成的回答,易淮张了张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溺潮 作者:泠司 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但这样和失去了有什么区别? 懂了他的意思的聂郗成回过头,“不一样啊,她死了的话很多人都会痛苦,现在的话,只有我一个人会痛苦……嗯,其实我也不是很痛苦,比看着她死要好一些,最多就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很想她,不是现在的她,是会抱着我笑,不论我做什么都没办法对我生气的那个妈妈。我已经好久没叫过她妈妈了,现在的她只是charles的妈妈。” “好了,不要说了。”听够了的易淮再忍无可忍,“我知道了,你肯定没打算真的带我去看她。我想想,你肯定打算就远远带我看她一眼,确定她平安就好。” “你怎么知道?” 聂郗成被人推倒在沙发上,坦然地看着那个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人。 “我就是知道。” “真是瞒不了你,小坏蛋,你从小就敏锐得可怕。”聂郗成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和脖子,“不过我打算把你介绍给姚叔叔,就说这是我的未来伴侣,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你说我性格有问题,你自己好得到哪里去?”易淮躲开他的手,低下头咬他的,“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记忆中的聂郗成就像是太阳,那光芒一直照到了他的黑暗深处,让他无论何时都眷恋不已。 “那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易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俯**虔诚地亲吻聂郗成身上的伤痕,呼出的热气让聂郗成痒痒的。 这些伤痕遍布聂郗成的上半身,每一次看到都令他心脏紧缩,“你还有我。” 陈旧的伤痕即使亲吻也不会淡去,它们将会一直一直存在于这个地方,提醒着他们过往无法抹去。 “我是你一个人的。” 第四十八章 黑潮(二) 沉溺于**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聂郗成差点睡过头。 窗帘缝隙透着灰暗的天光,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床单上连剩余的体温都没有,他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到外面去找人。 厨房里正把煎蛋转移盘子里的易淮刚察觉到身后有人就人从身后抱住。 “早上好。”聂郗成迷迷糊糊地说。 挂了样大型重物的易淮有些动弹不得,顺着他的话回道,“早上好。” 聂郗成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磨蹭,手不安分地圈住他的腰,“起那么早,身体没事吗?”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易淮有些脸红,但更重要的是眼前的早餐,“先放开我一下。” 聂郗成抱够了就听话地放手去餐厅里等,顺便到咖啡机前接了两杯咖啡,一杯多加奶不要糖一杯什么都不加,前一杯放对面,另一杯端在手里自己喝。 没一会易淮端着几个盘子出来,聂郗成伸手过去帮忙拿,“下次我记得早点起来帮忙。” “没关系,我也想你能多睡一会。”易淮拉开椅子坐下来,先挑培根尝了下,说实话味道不差,但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皱起眉头很是懊恼地说,“还是叫酒店外送好了。” “有你说的那么糟吗?” 聂郗成倒是对这方面没什么所谓,一口口地就把这份卖相一般的早餐吃光了。 之后喝咖啡的时间里,聂郗成十分不经意地问起罗弈身边人的事情,“最近又上八卦杂志的那个莫心雅是罗弈妈妈?” 易淮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老常客,隔三差五就被媒体拍到点什么,早就见怪不怪了。” 虽然莫家这几年因为洗白衰落了很多不复往日辉煌,许多东西也不再摆到台面上讲,但莫亦勋和莫政雅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道上许多事情往深了挖还是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至于莫心雅,哪怕她本人只是个没什么大用的花瓶,光莫亦勋女儿和这罗弈生母两重身份就足够让八卦杂志把闪光灯时刻对准了她。 “你见过她没有?” 易淮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以前,差不多是我高中最后一年,因为安保的疏忽我见过她一次。” “怎么样?”聂郗成透过杯沿看他,看他脸色不太好,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很糟糕。 “她真的……不可理喻,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疯得这么让人不舒服的女人,完全看不出来罗弈有哪点像她……或者说不像才是好事,光她一个就够让人头大了,两个我真的受不了。” 想起那次一地鸡毛的会面易淮就庆幸自己已经吃完了早饭,可即便是吃完了,他的胃还是有些扭曲地痛了起来。 他和她正面交锋的时间不到三分钟就被从楼上下来的罗弈给打断了,被费川强行带走的他只能听见身后她对罗弈漫长的尖叫和辱骂,连那时对罗弈只有惧怕和恨意的他都禁不住同情起那个沉默的男人。他可以理解这个人不喜欢自己,反正对他流露出敌意和厌恶的又不止她一个人,但她怎么能够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后来几年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看起来稍微缓和了一点,罗弈会定期去陪她吃饭,她也不再表现得那样疯狂,他记得还是只有那天的歇斯底里,这大概才是她真正的想法。 到底要怎样浓烈的憎恶才能让一个母亲变成这样?当时他不明白那对母子任意一人的想法,现在他却勉强能够去试着理解罗弈了——比起这样的生母,可能还是安静的、逆来顺受的私生子弟弟会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这几天里他一直想把自己和罗弈的关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溺潮 作者:泠司 告诉聂郗成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是不是不该问她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把纷杂的思绪赶出脑海,“还好,毕竟我跟她不怎么接触,她有什么怨气都朝着罗弈去了,我插不了手。倒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大事,想起来就问了下。”聂郗成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最近还有人跟踪你吗?” 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可还是拿他没办法的易淮叹气,“没有了,我特意留意过,最近没人跟踪我了。” 从某一天开始那辆不论去哪都跟着他蓝色桑塔纳突然就消失了,既没有一点痕迹也没有新的继任者,他的日常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无波澜——至少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那就好。” “是你做的吗?”易淮盯着他的瞳孔,“那是莫心雅的人?” 聂郗成没有说是或者不是,他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子,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把餐具和空杯子送进厨房,剩下的交给家政来出来。 “这段时间稍微注意一下安全,除非是特别信任的人否则不要跟他们独处。” “要收网了?” 易淮把他的叮嘱放在心里——这不是聂郗成第一次提醒他注意提防身边人了,而他也隐约能感觉得到,有人正刻意地把何坤等罗弈亲自安排给他的几个保镖从他身边调走。 “你不都猜到了?”聂郗成拿起外套和车钥匙,招手示意易淮跟过来,自己先送他去公司然后再顺路去上班。 在收购天时这件事上他们两方互为竞争对手,所以太过机密的事情一概不会拿到私底下来说,眼下天时最重要的两条航线确定了今后归属,洗黑钱的证据也基本浮上水面,剩下的就该是收拾温繁这个**烦本人了。 “我还在想你打算放任温繁到什么时候,他差不多该黔驴技穷了,没人愿意同时得罪这么多人。” 温正霆还未死之时聂郗成就已对温繁这个巨大的威胁露出了獠牙却直到今日都没有真正咬下,为的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还能拉拢到多少人,然后一网打尽。 温繁目前最有力的援助莫过于莫家,然而莫政雅自己快被逼入绝境,哪里有空去管温繁的死活?所以这段时间温繁小动作不少,真正有用的却不太多。 出了门等电梯从一楼上来的这段时间里,聂郗成忽然靠过来,嘴唇贴着易淮的耳垂,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说,“注意下你身边的……” “嗯?”易淮被他撩拨得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一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名字,仔细想想这个人的确是最有嫌疑的。 “我会查一下他,你不要太为我操心了。” 聂郗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要害你的人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不为你操心。” · 把易淮送到公司以后,聂郗成没有去盛江,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一周里他真正出现在盛江的时间最多只有两三天,毕竟在他的还是尹源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着手盛江的改革,如今盛江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曾经留下的种子也差不多生根发芽,长出正常的果实,不再需要人时时刻刻操心,更何况他给职业经理人团队开那么高的薪水就是为了确保自己不在的时候一切能够正常运转。 他开车去了陈叔的地方,自打他回来以后他和陈叔联络没怎么断,但一直都没好好见过面,所以看到大堂里的那个人很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毕竟这个人当初跟他说的是温正霆死后他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你以为我已经回去了?”周容笑了笑,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疑问,“我确实回去了一次,发现还是这边比较好玩,就又回来了。” “随你喜欢吧,陈叔呢?” “还没起,你得等一会了。” “没起?”聂郗成皱眉,他记得陈叔一贯起得很早,万万没有早上**点钟还赖在床上的习惯,所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周容瞥他一眼,“他腿上的旧伤这段时间发作次数越来越多,大少爷还不关怀一下孤寡空巢老人?” “没去医院检查?” 他知道陈叔的腿受过伤,每到阴雨天气就不好过,可这段时间天天晴空万里怎么突然就恶化了? “我劝过没劝动,正好你来了你可以自己去试试。” 聂郗成没跟他多说上楼去了陈叔的房间。 “有什么事吗?”陈叔看起来跟他上次见面没什么区别,正对着灯里看一幅字画,见到他来了将丝绢随手放到一边,“是仿品,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周容说您最近身体不舒服。”聂郗成余光瞥过他手边的这些东西,对他这段时间在做的事情大致有了点数。 陈叔做了大半辈子文玩生意,造假这种小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看样子又有哪里的人要做冤大头了。 “你听他胡说。” 聂郗成没把他的吹胡子瞪眼放在心上,“还是查一下比较放心。要是爸爸在的话,知道您这么固执肯定会难过的。” 一提到聂元盛,陈叔就再哑口无言,“我……改天抽空去一趟,这下你满意了吗,臭小子?” “健康是您自己的问题,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陈叔觉得他这阴阳怪气的做派着实眼熟,回味过来更气不打一处来,“跟易淮那小子好的不学专学坏的!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 聂郗成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我想问问您,您知道莫心雅这个人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溺潮 作者:泠司 查一下那个越南人的往来账户就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莫心雅——莫心雅没蠢到用自己的账户付款但也差不了太多,她用了自己身边人的账户给这个越南人打钱,聂郗成稍微查一下就查出来了。 “怎么突然想到要打听她?”陈叔狐疑地瞅他,“这女人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陈叔打听消息的渠道相当多,不然就不会连温正霆温繁并非亲生父子这种秘闻都能挖到手。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她想动我的人就不一定了。” 对于她的动机他并非一无所觉:从易淮入院的那次他就意识到了,罗弈对易淮的态度并不像对待仇人,当然他也不会相信当初温志诚说的那些东西,这样一路逆推过去,剩下的选项其实就很少了。如果一切跟他想的一样,那么她对易淮下手的原因就更加容易理解了。 听到“我的人”三个字,陈叔脸又黑了几分,快变得跟锅底一样了,“你们这两个小混蛋,我假装看不见你们这档子事,还非要杵我脸上是吧?” 第四十九章 黑潮(三) 今天易淮没让助理订酒店外卖,到点就搭电梯去楼下食堂。 大概是流年不利,他办公室的咖啡机出了点问题,打出来的咖啡根本没法入口,去楼下员工茶水间打的话又太折腾,所以缺乏足量咖啡因摄入让他整个上午都有些昏昏欲睡。 食堂外面的员工茶水间,他正要端着杯子进去就听到了里面人的讨论。 “我的天,烟这么大,半边天都红了,真的能灭火救人吗?” “你别说了,我要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等火灭了官方最好查一下起火原因,要我看应该是天然气爆炸。” 易淮推开虚掩着的门,看到来的人是他,茶水间里的三女一男愣了下,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一点僵硬和尴尬,紧接着迅速做鸟兽散。 “你们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茶水间有两台咖啡机,四个人挤在左边,把右边空了出来。 易淮把杯子放在底下,“我有这么吓人吗?公司章程最多只是要你们别在工作时间分心,又不是说现在。” 现在是午休时间,说点八卦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更何况他在公事以外的时间一贯表现得平和有礼,年轻女员工想想是这么个理,把他们刚在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看。 “就是六道口那边一栋拆迁楼突然炸了,现在媒体和消防的人都在往那边赶。” “六道口?”听到那个地名,易淮神色一动,“炸了?具体是哪栋楼你们知道吗?”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关不上,小姑娘把手机伸到他面前,“喏,具体地址没写,就说是某栋居民楼,我记得有现场视频……找到了,您看看就知道了,反正到现在火势都没能控制住。” 信息时代随便发生点什么就能传得人尽皆知,有一两个视频根本不算什么,易淮边接咖啡边瞅了眼屏幕:镜头晃得很厉害,鸣笛声、嘈杂的人声还有呼呼的风声,在这之中猛烈跃动的火苗把大半栋楼房都吞噬了,浓密的黑烟遮蔽半边天空,光画面就透着股无能无力的绝望和惨烈。 “消防队来了都没用?”到底是那栋楼他心里大概有数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烧得很厉害,最开始只有三楼,现在估计整栋楼都保不住了。” 天知道这种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堆了多少易燃物,即使消防队的人来了火势还是难以控制。 “我感觉里面的人基本活不成了。”旁边的男人插嘴道,“幸亏这房子从上个月就说要拆,大部分人都拿了补偿搬出去,就剩几个钉子户在跟开发商软磨硬泡,不然真的要出大事。” “他们图什么呀,这下为了点钱连命都没了,真惨。” “他们又不知道房子会炸?说白了就是贪呗。” 讨论很快就从爆炸本身转移到了钉子户到底是不是图钱上面,易淮没兴趣听他们争论这些,道完谢把手机还给小姑娘就拿着杯子出去了。 去买饭的助理还没回来,他就先找了个位置坐着,边喝咖啡边看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 火势勉强被控制了一点,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果然还是动手了。 不论最后官方给出的说法是什么,六道口居民楼失火这件事都绝对不是意外。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是谋杀,而谋杀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临阵倒戈的律师贺章。 大半个月以前他接到了贺章打来的电话,贺章无比惊慌地说最近总有奇怪的人在他们律所附近徘徊,当中有一个人他看着很眼熟,温志诚前心腹吴辛的死就和这个人脱不开干系。 “怎么办,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你不是说要把我送到国外吗?!快送我走,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真的会被杀!” 贺章的惊慌不是没有道理的——温繁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贺章收了他的好处结果转头就把他给卖了,温繁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他一面安慰贺章要他不要太过害怕,一面派人把贺章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半个月里换了六次住址,六道口这栋居民楼就是其中一处安全屋。 他该说真不愧是温繁吗?遗产分配结果已成定论,媒体那边热度逐渐降低,早上跟聂郗成分开的时候他就想着近期会有大动作,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半天时间都没到就出事了。 忽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发信人是他的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溺潮 作者:泠司 身保镖之一,整条信息只有“办妥了”三个字。 看着这唯一的好消息,易淮叹了口气,想着待会要怎么跟助理说他下午要本月第三次早退的事。 · 下午两点到五点通常娱乐会所一天里最冷清的时段。 送走了寻欢作乐到上午的最后一批客人,负责人开始督促保洁阿姨做客房包厢的清洁,提前为晚上的营业做好准备。 易淮进门后报了陈叔的名字,负责人核实无误以后递给他一张卡片,“人在八楼。” “谢谢。” 易淮将磁卡收进口袋,转身带着保镖进到电梯里。 这栋外边看着其貌不扬的建筑内里其实是荣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上到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下至乳白色的大理石地砖,没有一处不透着奢靡,反倒是衣着简便神色平淡的易淮和周遭的环境极其格格不入。 即便不在营业时间,一路上他们都没看到一个人影,真正把隐私保护做到了极致。 易淮用磁卡刷开门,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往前走是柔软得连脚背都要陷进去的羊毛地毯。 “贺律师,醒着吗?” 没有回应。 他按下前厅墙上的开关,灯光亮起的一刹那,房间深处就传来男人嘶哑的喘息。 “谁?”单这么一个字就能听出说话的人的精神状况在崩溃边缘。 易淮知道不能再逼他了,把保镖们留在了外面自己一个人进去,“贺律师,是我,易淮。” “是……是你啊。” 卧室床上鼓着一个大包,许久以后被子掀开一角,露出个中年男人的脑袋。 贺章的脸色憔悴得可怕,哪怕是如此黯淡的光照都能看出那颜色透着灰败,他惊恐地看着易淮,那目光x光似的,仿佛要看穿这是不是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除了我还能是谁?” 易淮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床边上,响动使得贺章又是浑身一颤。 “早上……?”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脑子都快要转不动了,光这么点东西都要绕好几个弯才能反应过来。 早上他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从被子强行里拖出来,蒙着眼睛送到这个地方,整个过程里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的耐心都在漫长的等待中被一点点消磨。 “是我的人,我临时觉得不安全就让人给你换了个地方。那会时间紧迫,没办法跟你说得太清楚,是我的不对。”易淮拉开椅子坐下,微笑着指指那个牛皮纸档案袋,“不打开看看吗?” 贺章畏畏缩缩地从床上趴下来,拿起档案袋犹犹豫豫地撕开看。 里面装着机票和包括护照在内等必须证件,贺章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把这几样东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真的吗?” 上一刻他还在等待命运的发落,现在就等来了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要不是护照本的皮革质感太过真实,他简直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当然是真的,用了我们罗总的关系怎么可能是假的。难道你要我掐你一下?” “你……掐我一下,我怕。” 易淮将他手臂反剪到身后,看他疼得哇哇大叫,无奈地问,“这样信了吗?” “信了信了。”手臂越疼贺章就越高兴,他癫狂地把护照摸了又摸,就差没亲上两口。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是非之地了。 易淮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是时候打断了他的狂喜,“是不是好奇为什么突然肯放你走了?贺律师,来看看这个。” 他把自己手机递给贺章,页面停留在他中午看过的地方,贺章看了一眼就又开始发抖。 要说这世上还有人比易淮更熟悉那栋烧着的楼房,那这个人一定就是贺章了。他一瞬间就认出这是自己栖身的那栋旧居民楼,脸色好不容易有的那点血色又唰地褪去。 “外面的说法是三楼某户因使用不慎导致煤气罐爆炸,你觉得呢?” 贺章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牙齿格格地打着颤,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不是意外,肯定是温繁做的,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要是上午他没被人带出来,现在只怕是连尸体都要被烧成灰。他的余光瞥到一旁的护照,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没跟着温繁这种人一条路走到黑。 “既然东西送到我就该回去了,毕竟我还得去查你的所在地到底是从哪个环节泄露的。” 易淮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得体。 “这段时间除了我会派两个新保镖过来,除了他们你谁都不要信,听到了吗?” 第五十章 黑潮(四) 罗弈正在聚精会神地与人对弈。 典雅贵气的中式棋房内安静得能听见时计内细沙簌簌落下的声音,窗边的描金花鸟屏风下,古朴的紫檀棋局上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厮杀。 白子自左下星位起,道经天元后自发分为三路,步步壮大,蚕食紧闭,将黑子的长龙围剿困杀至支离破碎再难凝聚。 局势朝白子一方倾倒,看样子胜负很快就将揭晓。 “还没考虑好吗?” 眼看时计上方的细沙快要落尽,执白子的老者善意提醒道,而他对面的罗弈捏着枚黑子,眉头紧紧皱起,是在斟酌下一步将要如何破除困局。 思考的结果是罗弈从己方抽屉里再拿了一枚黑子,“我认……” “同样的方法再来第二次我可不会上当了,收着收着。”老者眼疾手快拦住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强迫他把投子的那枚子给收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溺潮 作者:泠司 去。 “我都输了,再勉强还有什么意思?” 老者哂笑,手上动作毫不放松,“上一次你回去以后,我想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将棋局复盘了,托人送给他在棋院当棋手的侄子看,你猜猜人家回来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老者在棋盘上点了个位置,“人家说你当时要是下高目的这里那我就输定了,还说整局棋的走势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充其量只有三手在你的意料之外,还基本都是臭棋,我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专业八段棋手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一眼看穿黑子玩的这些小把戏与背后两位棋手的真实水准。 “我就说哪里不对,当年老罗亲自找来国手九段教你下棋,听说你不打算走这条路那位九段还惋惜了很久,会输给我这种后来瞎琢磨的老头子才真是对不起老罗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我好久都没下过棋了,手生。”罗弈十分谦和地说,“应该是当时没发现还有这种解法。” 老者冷哼一声,“别扯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这小孩,真是越长大越不把长辈们放在眼里。” 罗弈收回多的那枚棋子,“不是所有的长辈都值得放在眼里的。” “那我是哪一类?” “您当然是值得尊敬的那一类。” 老者的心情被他哄得稍微好点了,但还是瞪着他,“你尊敬我就好好下棋。” “我知道了。” 乍看棋局,白子张狂霸道,占据了棋盘中的绝大多数位置,而黑子则要可怜得多,不论哪边都只有零零散散的一小片,根本就是溃不成军的真实写照。 外行人都会认为黑子无力回天,但换老道的棋手来看一定能看出其中蹊跷:这黑子散得极其有规律,关键的几个星位都被牢牢占据,形散而神不散,中间有一股隐约的气在缓缓流通。 “我下这里。” 罗弈手中黑子落下的一瞬局势便天翻地覆,就如千山鸟飞绝的寒山中突然生出一支柔软的春花,这朵蛰伏已久的春花看似柔弱渺小,却挟着势不可挡的劲头地将封山的寒雪撕扯开一道口子,透出连绵的绮丽春意来。 雪融之春,这本来就是极其顺理成章的事情。 “看来是我输了。” 前后不到五步,老者就笑眯眯地将两枚白子放在棋盘的角落,“你要早这么认真起来,这局棋就不用下到这个时间了吧?” 这局棋开始的时候窗外暮色尚浅,薄红的火烧云迤逦在天边,至此时只剩下深浓静寂的夜色。 赢了棋的罗弈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太多喜怒,“谁知道呢。” 老者收敛起脸上笑意,“最迟什么时候?” “半个月。” 听到这个答案,老者叹了口气,“我记得半个月后是莫老头的八十寿诞,你真是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啊。” “嗯。”罗弈摩挲着手中温润的黑子,“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准备,就为了让外公觉得惊喜。” 这是他的家事,中间恩怨纠葛十多年,旁人一概不好评判对错,老者知道这个道理,未像其他人那样假惺惺地劝他看开,“之后呢,考虑来这边发展吗?别的人我不能肯定,你的话,位置和路子都是现成的,只要你想……” “现在不考虑以后也不考虑。”罗弈打断了他,“我好不容易才把我爸留下来的东西洗白,再下水别人要笑话的。” 老者神色阴霾了一霎,眼神乌沉沉的,仿佛在说“我看谁敢嘲笑你”。 “人各有路,”罗弈不为所动,“我的路就在这里,勉强不来的。” 老者表情缓和了一些,“我一直都很怕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这都不是掉馅饼是直接掉金子了,说实话我心里怪不踏实的,所以才跟你说这些。” “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记得,爸爸刚走的那段时间要不是有您在背后挺我,我哪能这么顺利?”罗弈点了下棋盘,“一个顺水人情而已,有您说得这么夸张吗?我的根基在荣城,这辈子又不打算再下水,您不要岂不是便宜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佣人是时候来敲门,说晚饭准备好了。 “外面天都黑了,留下来吃个饭?”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做,今天就是特地来陪您下一局棋。” 知道拗不过他,老者便摆摆手让他走了,“行吧,记着你欠我一顿饭,改天再兑现。” 眼看罗弈就要出棋房,老者忽然叫住他,“罗弈,我之前顾忌你可能没这个心情,现在你终于要大仇得报,是不是该考虑找个人结婚了?不说子嗣,毕竟继承人这种事对你来说还太早了,我看着你长大,不希望你这辈子就孤孤单单。” 罗弈停了下,“邬叔,继承人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至于我自己,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孤独。” · 罗弈说晚上还有其他事要做并不是在骗人——他人不在荣城,但那边的许多决策都还是要经过他这里,由他本人来下决断。 结束了又一个远程会议,他离开书房下楼去餐厅吃饭,经过客房的时候他留意到客房门是虚掩着的,缝隙里透着温暖的灯光。 费川本来躺在床上输液,迷迷糊糊间意识到有人进来了,还不等他睁开眼睛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回来了怎么不喊我?” 罗弈坐到他的床边,看他的腰上缠着的绷带,表情有些骇人,“受伤了?” “小事。”费川本能地想要坐起来,但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3 溺潮 作者:泠司 认命地躺平在床上,“子弹擦过去了,没有打中。” “这怎么能叫小事?叫医生来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费川咧开嘴,笑容中透着平日里不多见的虚弱,“没看过谁给我包扎的?” “谁知道你又做了什么?” “好了,罗总,我真的看过医生,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不大,好好休养就行了。”费川认出这是他生气的前兆,赶忙认输,“你舅舅今天晚上这批货到不了了。” “私底下别叫我罗总。”罗弈不冷不热地来了这么一句。 “好好好,阿弈,这样总行了吧。” 罗弈没有再说什么,不过脸色总算好看了不少。 “你电话响了。” 这个铃声是他的私人号码。 知道这个号码的总共就不到十个人:费川、易淮、几个信得过叔伯心腹,还有…… “……救我。” 罗弈没有刻意避开费川,莫心雅虚弱的嗓音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阿弈,你在听吗?救我。”没有得到回应的莫心雅扬高了音调,“你在听吗?我是你妈妈啊,你听到了吗……”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再度小了下来,“你在听吗?求你了,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 “妈妈。”罗弈玩味地说出这两个字,“您怎么有兴致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我……”莫心雅一时语塞,“我……我没有办法了,只能给你打电话。” “有什么事?钱的话,我记得我上周才把赡养费交给您吧。” “不是钱的事!”莫心雅尖叫起来,“不是钱!” “不是钱啊。” 罗弈在费川的眼中同时看到了惊讶、鄙夷和怀疑三种神情,“那有什么事吗?我没听错的话,您刚刚要我救你?” “对,救我,我要你救我。”莫心雅的压低嗓音,““你舅舅……你舅舅他疯了,他最近生意亏得厉害,听说资金链已经断了还在外面欠了一大笔钱,他为了还债要把我送给一个老头子,我悄悄打听了一下,那老头子已经死了三个老婆了,每一个都是被虐待死的……” “所以呢,妈妈,你要我祝你新婚快乐吗?” “你到底有没有心!?”他一句话点燃了莫心雅的恐惧和愤怒,她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儿子的无情行径,“你舅舅会破产是谁的错!我是你妈妈,我都没让你管他死活,我就要你救我出来,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罗弈将电话稍微拿远了一点,免得被莫心雅的高分贝刺穿耳膜,同样,躺在床上的费川脸皱成一团,用口型说了“讨厌的老女人”几个字。 等到莫心雅发泄完了,罗弈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妈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什么?” “如果我救了你就等于公开打舅舅的脸,你难道愿意为了我抛弃舅舅和外公他们吗?他们不是你最在意的家人吗?” “不是!在他敢动念头把我送给那老头的那一刻,我跟他们就不是亲人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来跟我一起生活?” 在费川惊恐的眼神下,罗弈语气十分轻松愉快地说,“你如果要跟我一起生活的话,你得答应我,你要对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费川和那孩子亲切温和有礼貌,不许随便辱骂他们,就像一个完美的女主人。” “你!”莫心雅怒不可遏,张口就想要刻毒地咒骂他,结果想起自己是有求于人的状态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妈妈,您的回答是什么?”罗弈假装没听出她正大发雷霆。 “……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什么,说这么含糊我可不知道你答应了我什么。” “我……”莫心雅屈辱地停顿了一下,含糊地说了句话。 “说清楚点。” “我答应你,会尊重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费,费川和那小孩,做一个好妈妈。” “我录音了,希望您能记得您的承诺。”罗弈换了个坐姿,“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九江花园有栋别墅,我现在在这个地方,外面都是你舅舅的人,连窗户底下都是,你来的时候小心点……” 她还想说点什么,罗弈却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我知道是哪栋,在这里乖乖等我来接你。”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你真的要去接她?” 罗弈正要去拿椅背上的外套手就被人握住。 “做什么?不舍得我走?” 费川看进他的眼里,光这么点小动作就疼得他身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好几下,“我代替你去。” 他作势就要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罗弈哪里可能会让他真的这样做,“放手。费川,我再说一遍,放手,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他的语气很危险,但费川比他更倔,哪里会放手,“我也说了,让我去。” 硬的来不成,罗弈只好跟他来软的,“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她,但她是你的母亲,我可以发誓,只要你好好地站在这个地方我就不会动她,所以让我代替你去。” 罗弈笑了下,凑过去摸了下他的额头,果不其然一片滚烫,“算了,看你爬都爬不起来,还是我去吧,我就是去接个人不会有事的。” “但是……”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退烧了。” 罗弈随便按了下费川的手肘窝,随后就趁着他手臂酸麻抬不起来的功夫脱身走了。 “别去。”费川微弱地在他身后呼喊到,“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第五十一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4 溺潮 作者:泠司 黑潮(五) 芳市知名会所pink uni顶层vip包房,莫政雅怀里揽着个金发碧眼的乌克兰模特,舞台上还有两个就穿了内衣跳钢管舞。 他比姐姐莫心雅小七八岁,姐弟俩眉眼极其肖似,因为勤于健身,哪怕年过四十身材也没有大走样,举手投足间很有点风流浪子的味道,加上出手阔绰大方没有太恶劣的习惯,所以在欢场里一贯吃得开。 此时他正跟怀里人玩嘴对嘴舌吻喂酒的肉麻游戏,一整瓶人头马去了大半,当中一半进了不知道谁的喉咙,一半洒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白兰地浓郁的香气。 眼看莫政雅的手都越来越不规矩,从大腿逐渐往里,两人关系快要进一步深入,忽然有人直接进来,凑到莫政雅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 不想被打扰好事的莫政雅下意识就想要这人滚出去,但等他充斥下半身的血液走半个周天回到大脑,让他能够理解这人说的东西,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那点熏熏然的酒意登时醒了。 “你说什么?”他推开怀中的温香软玉坐直身体,喘着气等身体上的反应消下去,“你说本来应该今早到的那批货又被截了?” 他脸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语气极其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爆发,那听不太懂中文的乌克兰模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另外两个小模特吓得话都说不出来,都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个聋子。 一室旖旎春意到现在已经只剩下无尽的窒息和压抑,但莫政雅没开口,那几个小模特也不敢主动离开,只能尽可能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希望他们说完了正事以后也不要想起自己。 “是……是的。”那心腹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对莫政雅说几个钟头前发生的事情,“一开始以为是海盗,结果是有备而来……” 莫家名下的几家公司基本上都是皮包公司,用来洗走私、高利贷等灰色途径赚来的黑钱,当中又以走私为大头。 这段时间莫政雅遇到了点麻烦,他的货物不是被查就是莫名其妙消失在半路上。 莫政雅听得有点心里烦,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那心腹立刻狗腿地凑过去给他点燃,他叼着烟含糊地问,“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嗯,查出来了,是邬逸春的人。” “有证据没有?” “有线人说邬逸春跟柬埔寨那边的自卫队头子做了笔交易,交的就是我们前段时间丢的那批货。” 听完底下人的汇报,莫政雅竟然没有像往日那样大发雷霆,“我知道了。你们几个都给我出去,你留着,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那****模特听到他说可以走了,立刻拉着那还在状况外的金发女人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 “您不生气吗?” 被留下来的心腹提心吊胆地等他的下一句——公司的资金链已经彻底断了,要是这批货还不能顺利交到买家手里,那么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就只剩下万劫不复。 莫政雅吐出个眼圈,“生气有什么用?就让那臭老头子先嚣张一段时间吧,等过段时间我要他们全都给我吐出来。” 邬逸春那老头子一辈子心黑手辣,但这么多年都跟他们莫家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他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跟他作对,一方面是莫家的确不如往日,另一方面就是他背后站着的那个人。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让他们快点动手,我这边等不及了。”他想起什么,眉头猛然拧成一个川字,很是嫌恶地补了一句,“别把那小子弄死了,弄死了就真的麻烦大了。” · 每逢周末与节假日,荣城市中心的夜晚都热闹非凡,只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富人街区。 这一带是别墅区,每家每户之间都隔着幽静的林荫道,建筑憧憧的影子融入到周边的夜幕中,除了偶尔有车辆经过就再没有其它喧嚣。 唐高卓进到屋子里,偌大的三层别墅里只有一楼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显眼得就像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他关上门循着走过去,看到这大半夜特地找自己来的人正跟一条成年阿拉斯加玩得不亦乐乎。 “咳咳。” 他咳嗽两声想要引起这个人的注意,但易淮像根本没看到他来了一样,继续亲昵地给安德烈梳毛,和它玩丢球游戏,然后又训练它站立坐下。 知道他是故意晾着自己,唐高卓只能认命地站在一旁等待,同时脑子飞快地运转,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大少爷,总不可能是那件事暴露了吧……他眼珠转了一下,在心里嗤笑自己想太多。 “乖孩子,等我一下,待会记得要听我的话。” 终于玩够了的易淮拍了拍安德烈的脖子要他从自己身上下来,安德烈舔了下他的手掌心,乖顺地趴伏在他的脚边。 “唐主管,你来了啊。”他不经意地扫了旁边的唐高卓一眼,指着自己左边的沙发,“坐。”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唐高卓没有动,看似恭敬地低下头,用余光悄悄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说话做事的风格实在太像罗弈了——这也难怪,现在的他毕竟是罗弈一手教出来的。 唐高卓还记得他刚来这里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软弱、愚蠢、除了一张漂亮点的脸蛋什么优点都没有,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奇迹。 可惜他和罗弈年龄和阅历的差距摆在这里,没准再过十几年他可以成为第二个罗弈,但今天的话,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5 溺潮 作者:泠司 高卓并不觉得自己会栽在这样一个花瓶手里。 “不要紧张。”易淮没把他的拒绝放在心里,“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讨论一下这栋房子的安保问题。” 唐高卓抬起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易淮很耐心地等待唐高卓的回应,唐高卓看了他三十多秒,最终缓缓走向那张沙发,坐了下来。 “您是指安妈前段时间摔倒的事情吗?”他十分谨慎地问道,“您难道是想要我履行承诺?” 他想起医院里自己夸下的海口,露出个圆滑的笑容,“哎呀,您早说不就行了,我这就带您去看,我保证真的不到一米……” 面对他的试探,易淮从头到尾都不置一词,一直到他词穷,这才缓缓开口,“不是那件事,我说过了,安妈的事情翻篇,你没必要反复提起。” “不是那件事……?”唐高卓心里一惊,面上还维持得很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易淮慢吞吞地说,手伸到茶几下面摸索,“我注意到最近保镖里多了几张生面孔,就让何坤简单查了一下。不查还好,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大问题……喏,唐主管,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 易淮把摸出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针管、包裹在锡纸里的白色粉末,还有些其它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不过都不是重点。 唐高卓的目光死死黏在这些几样东西上,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大半,“这个是……” “是什么?”易淮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半句,悠悠地叹了口气,“不认得?那我就说了,这是高纯度***,一旦沾上了就戒不掉的东西。” “这……” 看唐高卓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易淮托着下巴,颇有兴味地继续说,“罗家的安保系统里出现了瘾君子,唐主管,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怎么跟罗总谢罪?” “那个人不是瘾君子!”唐高卓下意识就喊出这么句话,喊完就意识到不妙。 “我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是瘾君子。”易淮又摸出一样东西推过去,“看看吧唐主管,我做事讲证据,没有冤枉好人的习惯。”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这念头占据了唐高卓的脑海,让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罗弈以外的其他人身上感到了一丝丝畏惧。 他简直不敢细想在自己来以前这个人到底准备了多少这种“惊喜”,又打算给自己看多少。 易淮这次拿出来的是一份尿检报告——在找到***的第一时间何坤就把那个保镖带去做了尿检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毒瘾。 尿检的结果是阴性,那么这***到底要用在谁身上就成了最大的疑问。 “我查了下排班表,发现这个人接下来最有可能接触的人居然是我,唐主管,这你打算怎么解释?你让一个私藏毒品的保镖负责我的安全?” 易淮很惬意地摸了下安德烈的脑袋,安德烈被他摸得喉咙里发出阵阵呼噜,而唐高卓彻底僵在了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唐高卓咽了口唾沫,干涩地说道,“我……我可以解释。” “解释?好啊,那你来解释一下,罗家大部分保镖都要经过你的审查,你怎么就偏偏要把这个人派到我身边?” “这是因为……”唐高卓一句话没说完就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右手五指并做爪朝着易淮的喉咙捏去。 他已经败露了,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等着他的肯定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所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把这个人解决掉…… 但他哪里想到一直乖顺趴伏在易淮脚边的安德烈突然跃起,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白森森的牙齿完全地没了进去。 被这么一条站起来有一米多高的大狗咬住关键部位,唐高卓根本没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就这么直直地向后倒去。 令人眼花缭乱的剧痛中,他还没能把狗推开就对上了冰冷的枪口。 易淮踩住他的一只手用力碾了下去,然后弯下腰,拿枪的手分毫不抖,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笑,“唐主管,我其实不是很懂,罗总有哪点亏待你了,你非要跟莫先生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第五十二章 黑潮(六) 对于唐高卓这种部队出身的近身格斗老手,易淮看似态度戏谑,实际上精神高度集中,半点不敢放松。 靴子踩在手指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唐高卓脸颊**了一下,下颌绷得紧紧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唐主管,你跟了罗总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叛徒的下场吧?”易淮加大了手上力道,枪口顶得唐高卓脑门那块皮肤微微凹陷下去,“装什么死,问你话呢。” “什么时候发现的?”唐高卓喉头耸动了一下,沙哑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 光凭额头上沉重的金属触感他就知道这绝对不是玩具枪。 事实上过去他不止一次看过这个秀丽的年轻人在靶场练枪的样子——罗弈对他的要求严格到近乎苛刻,达不到不许睡觉,所以最开始那段时间他天天在靶场练到两三点钟,第二天手臂都抬不起来。 “我想想。”易淮偏了偏头,似乎因为他的问题分心了一瞬,“要说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身边有莫先生的眼线,但具体到某个人要从前段时间说起了。” 唐高卓乌沉沉的眼珠子倒映着他的身影,“难道是……” 看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关键所在,易淮眼中浮现出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6 溺潮 作者:泠司 抹赞许的笑意,“就是这个难道。” 温正霆寿宴那会跟莫政雅短暂的交锋让他意识到自己身边有这个人的眼线,后来他和聂郗成在高速公路上遭遇的追车事件牵扯出莫政雅和温繁之间的利益同盟关系,这让事情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最近这眼线又开始有所动作,所以为了钓出这个神秘的内应,他用了一个简单但是有效法子。 他利用了向自己求助的贺章。 温繁视贺章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就顺势把贺章推出来做了这个诱饵:半个月间他给贺章就换了六个藏身之处,保护他的安全是次要,更主要的是是试探自己身边到底哪些人是真正可信的。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不仅能够接触到他,而且很可能地位还不算低。这样的话范围就一瞬间缩小了,他将几个符合要求的人罗列出来互相比较,当中唐高卓在罗家待了这么多年,安保调动不可能完全避开他的眼睛,说是第一嫌疑人也不为过。 为了给唐高卓定罪,他一方面安排何坤去查,一方面则是看准了时机让陈叔的人把贺章从那栋旧楼房里带出来,贺章被转移到别处还不到半天时间就发生了爆炸案,这更是确定了他的猜测——比起在某一次转移途中泄露,打从一开始贺章的行踪就暴露在温繁的眼皮子底下。 “你……”唐高卓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趁易淮被他的问题分心骤然发难,腰胯用力,左臂忍着肩膀的剧痛猛然朝上一抓,要把这拿枪的纤细手腕直接折断。 一般来说占据优势又对他充满忌惮的一方绝不会做收手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易淮毫不留恋地撤走枪口朝后退去,顺势躲开他积蓄了浑身力量的这一抓。 抓了个空的唐高卓一跃而起,他两条手臂多少都有伤不太能使上力,平躺的姿势又太受制于人,只要能站起来他就有无数种办法制服眼前人。 “交给你了。”易淮朝着某个方向喊了一声,唐高卓还在愣神就被冲过来的那人一脚踹在腿骨上。 同样受过专业训练的何坤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唐高卓,扭着的手臂迫使他跪在易淮面前。 “唐主管,我发现你真的很看不起我,我算计你这么多次,你不会觉得我能蠢到跟你独处吧?” 易淮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端坐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唐高卓那写满了不忿的脸。 “我刚刚说了这么多内幕,就当是公平交易,唐主管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何坤的手稳如磐石,之前易淮那半吊子的两手根本没得比,唐高卓闭上眼,按捺住心头的挫败感和绝望,嘶声道,“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他这幅认命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在说快杀了我,别的人会为之感到苦恼,但易淮还是那副极其笃定的态度,仿佛笃定他最后一定会乖乖开口。 “要是你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就继续说好了。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心眼很小,谁想对付我,我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肯定要报复回来的。” 易淮拿起桌上的针管和粉末,慢条斯理地操作起来。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瘾君子发作的样子,唐主管,你要不要亲自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白色粉末融化成无色透明的溶液,被针管吸入到其中,易淮拿着针管走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唐高卓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回答我几个很简单的问题和爽一发,你选哪个?” 易淮逗弄猎物似的用针头贴着唐高卓皮肤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行,随时都有可能扎进去。 “我不喜欢有人反悔,所以你只有一次机会,考虑好了再回答。不过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我怕我会手滑。”他拍了拍唐高卓的脸颊,语气中透着一股残忍的愉快,“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那一线冰冷的触感如附骨之疽一样折磨着唐高卓的神经。 “五,四,三……快没时间了,唐主管,莫先生给你这玩意的时候你想没想过它会用在你自己身上?” 唐高卓睁开眼睛,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易淮看他还是不打算开口,微微笑起来,“……二,一,时间到。唐主管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种纯度打进去一辈子都毁了,没办法戒掉的。” 他手上稍微用力,针头就陷入到唐高卓的皮肤里,剩下的就是把这液体推进去…… “我说,我全部都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唐高卓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崩溃了,他恐惧地盯着易淮的手,“把那个拿走,拿走的话我什么都告诉你,就是千万不要这样对我。” “早这么配合就好了。” 易淮将针管放到自己随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唐高卓身体霎时瘫软下来。 他涣散的目光落在易淮脸上盘桓,气息微弱地说,“你要知道什么?” “很简单的几个问题,我相信你一定能答得上来。”易淮用两根手指挑起唐高卓的下巴,迫使他正视自己,不许调转开视线,“杀害罗冠英的幕后黑手是谁?” 他起初只是单纯地想要找回下落不明的母亲,但有些事情就像拔出萝卜带出泥,越扯越多。 从他的身世到当年罗冠英死亡的真相,他知道的越多迷惑就越多,尤其是当天知道当年罗弈在罗冠英头七之日回归,以雷霆万钧之势清扫了整个家族,给那些心怀鬼胎的小人一记重锤,然而荣城却没有任何一股势力真正地消失,他的困惑达到了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7 溺潮 作者:泠司 个巅峰。 易昇只是把杀人的刀,罗弈这种人万万没有处置了凶器却放过真凶的道理,所以那个幕后黑手必然是他暂时不能动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唐高卓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要凝固,而易淮始终没有出言催促。 半晌以后,唐高卓悠悠地说,“你不是都猜到了?是莫亦勋,杀了罗冠英的那个幕后黑手是莫亦勋。” 莫亦勋,莫心雅的父亲,罗弈血缘上的外祖父。 就易淮的了解,莫亦勋是个很贪婪的男人,他煞费苦心把女儿嫁给罗冠英,结果罗冠英不仅没让他分荣城的这杯羹,还很快就抛弃了莫心雅,莫亦勋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唐高卓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有生气吗?”易淮阴沉地盯着他,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脸色十分难看。 明明他从未叫过那个男人一声父亲,可从很久以前就郁结在他血管中的憎恨自发地找到了新的出口,朝着莫亦勋奔涌而去。 如果没有莫亦勋,他们所有人的人生是否会改变? 但如果他早早被罗冠英认回,他还会遇见聂郗成吗……杂乱的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他闭了下眼,将其强行压下去。 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莫政雅和莫心雅这两姐弟为什么那么恨我?” 如果他只是罗冠英的私生子,罗冠英死了这么多年的现在,他们根本没必要这样特地针对自己。 “你和罗弈生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下意识反问,就见唐高卓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唐高卓喟叹一声,“罗弈在你十八岁那年就立了遗嘱,他死了的话你是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他名下的股票、现金、不动产还有保险箱里的藏品,所有你能想得到的值钱的东西都是你的,这样的话你觉得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种的易淮楞在原地。 怪不得莫政雅和莫心雅那样恨他,他之前就觉得这两人的态度极其古怪,从跟踪的车辆到刚刚找出来的毒品就能看出来,他们一边对他充满了怨恨和恶意,一边又不敢真的伤及他的性命。 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些人通往财富和权势的障碍。 第五十三章 黑潮(七) “你觉得他说是真的吗?” 易淮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驾驶席上的男人。 何坤专心地看路,这段时间三点一线频繁往来于这条路,不看导航他都记住了该怎么走,“那男人对毒品那惧怕到极致的反应不是装出来的,所以他说谎的概率很低,而且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自己怎么想。” “要我说的话……” 易淮没把这句话说完就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是罗弈的法定继承人,在听到唐高卓这样说的时候他本能地想反驳,但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就是这样,这个人说的是真的,从他和罗弈是亲兄弟到这近乎荒诞的遗嘱内容,为什么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他从十几岁起就被迫学习那么多普通人终其一生都用不上的东西,为什么费川说他的命比他想得值钱…多年来他心中累积的疑惑终于都有了一个解答。 这的确很像是罗弈那种自说自话、从不过问他意见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可…… 何坤把他送到聂郗成的公寓楼底下,“早上我会在这里等您。” “麻烦你了。对了,上次的酬劳你收到了吗?” 何坤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之前解救温志诚的事,“收到了,不过……” “多的那部分就当这次的定金好了,明天记得早点来。” 对上那双忧虑重重的眼睛,何坤爽快地点头,“我知道了,跟上次一样的时间。” “那我走了。” 上楼以后易淮用聂郗成给他的钥匙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走廊靠卧室的那边隐约透出一点暖色调灯光,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人不在卧室里,他将注意力转向浴室,余光瞥见地上的洗衣篮里装了件血迹斑驳的衬衣。不止是衬衣,外衣和裤子上也有血,最多只是不那么显眼。 一瞬间无数可怕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他加重了敲门的力道,“聂郗成,你受伤了吗?” 浴室里的人没有回答,只听到水不断流下的声音。 “聂郗成!你在里面吗?” 这一整天里发生的各种事早让易淮心里憋了股火,他懒得跟里面的人玩什么你不说我不猜的游戏,直接上手去扭门把手,出乎意料的是浴室的门没有反锁,潮湿的水汽混杂着薄荷沐浴液的香气迎面而来。 “聂……” 正好聂郗成拧上了水龙头,搭着块毛巾从隔间里走出来。 “你急用浴室?” “当然不是!我……”易淮的视线在聂郗成满是旧伤的胸膛上转了一圈,确定上头没有新添的伤口,声音便慢慢地小了下来,“我……我以为你受伤了。” 聂郗成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那不是我的血,我没事,不要担心。” “那就好,我……我到外面去等你。” 他慌忙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拉了回去。 “怎么了?”聂郗成光裸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呼出的热气贴着他的耳垂,低声说,“怎么这么焦躁,都不像平时的你了?” “我……”他垂下眼帘,握住聂郗成搂着他的那只手,“发生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8 溺潮 作者:泠司 情。” “可以说给我听吗?” “可以啊。”他稍稍放纵自己往后靠去,直到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距离也消失,“你要听什么?还是说你……” “晚点再来问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聂郗成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亲了一下他的鬓角,松开手推着他往前,“到外面等我。” 他靠墙等聂郗成出来,聂郗成出来后看了洗衣篮里那几件染血的衣服一眼,“我准备明天叫人拿去烧掉,没想到你突然来了,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的。” “这是谁的血?” 聂郗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去洗澡吗?” 然而易淮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是温繁身边的人?” 聂郗成知道他不说清楚这事没完,无奈地叹了口气,“是,问话的时候稍微过火了一点,鬼知道会搞得这么夸张,活像凶案现场出来的。快去洗澡。” “噢,我刚刚做了差不多的事情,但没你这么夸张。” “唐高卓?” 早上出门的时候聂郗成就提醒他要注意这个人了。 “嗯,我让助理查了下他的资金往来和人际关系就知道是他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易淮慢吞吞地往衣帽间那边走,走到一半被聂郗成强行调转了方向。 “我给你拿衣服,你直接进去就行了。” · 等易淮洗完澡进到卧室里,卧室的窗户是开着的,而聂郗成在靠椅上用平板发邮件。 来的时候路还是干燥的,现在就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听着外面不间断的雨声,他一直焦躁不安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点。 “我记得你抽烟,”他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现在怎么没抽了?” 聂郗成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以前抽,现在戒了。” “为什么?”易淮盘腿坐在床边看他专注英挺的侧脸,发现他的眼睫毛比自己想得还要长,心跳忍不住快了半拍。 “你问我为什么?”聂郗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揶揄的笑意,“当初是谁在门口被呛得咳嗽的?” 易淮一时语塞,“那是因为……” “你不喜欢我就不抽了,很简单的道理,没必要想太多。”聂郗成发完最后一封邮件,将平板放到一旁,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上床,“我想跟你长久的一起生活,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本来就不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而且抽烟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之前抽是因为太苦闷了,需要点东西给我精神支柱,让我不至于撑不下去,现在我有你了,你难道觉得你在我心里还没一盒烟重要?” 易淮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红了,“怎么可能……等等,你做什么?” 聂郗成一把把他抱起来丢到床的另一边,然后自己躺到了他刚刚坐着的位置,“你占了我的位置。” “你说一声不就行了……” 易淮话音未落就感觉一片阴影覆在了眼前。 “说吧,你在担心什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总不可能是我欺负你了吧。” 聂郗成单臂撑起上半身,深灰色的眼珠里满满地全是他的倒影。 “不是你欺负我。”易淮忍不住笑起来,搂着聂郗成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我在想一个人的事情,一直想一直想,怎么想都没有答案。” “罗弈?” 易淮脸上的笑容淡了,重新被忧愁笼罩,“嗯,我在想他的事情。” 在亲密的床笫间谈论其他男人的事情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他也想不到自己该和除了聂郗成外的谁说这件事。 “你在想什么?”聂郗成重新躺回到他的身边,“换句话说,他怎么了?” 易淮翻了个身,跟聂郗成面对面,“我又联络不上他了。” 之所以说是“又”,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从很早以前他就习惯了罗弈的神出鬼没——这个男人的时间表里没有为他停留这个概念,所以他只能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盼望他不要想起在某处还有自己这个人。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我就是想提醒他一下,小心莫政雅,可我就是联络不上他,” 遗嘱是死后才生效的契约书,莫政雅敢肆无忌惮地对他下手就说明另一边肯定针对罗弈设下了更加歹毒的陷阱。 他知道罗弈是不会轻易被暗算的,但就当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还是希望能够亲耳听到这个人说一声没事,然而结果是他连费川的电话都打不通。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这个人的**专断,不论是隐瞒他们之间的血缘还是立下那样的遗嘱,这个人总是这样,一昧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却从来不管他会怎么想。 “你……很在意罗弈的事情吗?”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说完后想起自己还没告诉聂郗成那件事,不由得愣住。 果然,聂郗成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温志诚曾经告诉我,你是罗弈的情人,所以罗弈才那么看重你。”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了一点,连聂郗成都有点被吓到。 “我跟罗弈不是……情人关系。”他平复了一些,又着重强调了一边——连说出这两个字他都觉得厌恶。 先前莫政雅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并不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最多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有些隔音,但现在不一样,他不希望聂郗成误会。 聂郗成想要抚摸他头发的手顿在半途,“我知道,你和他不可能是那种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9 溺潮 作者:泠司 系,因为就算嘴上能够说谎,身体上的反应也骗不了人。” 他知道自己刚那句话带了点试探的因素在里面——理智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情感上的嫉妒就没那么容易抚平了。 “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好吗?” 就像他为了易淮戒烟,如果他们要长久地共同生活下去,这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易淮点点头,这本来就是他的疏忽,他有义务要解答聂郗成的一切疑惑,“妈妈不见以后,我一直想要亲人。” 他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看得出周遭人群对他的喜恶,聂叔叔江阿姨再好也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是聂郗成的父母,他们看聂郗成的目光和看他的并不完全相同。 聂郗成犯了错的话,哪怕是温柔如江雪都会厉声训斥,而他犯了错,他会在江雪的眼中看到一丝丝的为难。 “那么你找到了吗?” “嗯。” 他找到了,找到了和自己有着相同血脉,为他着想的亲人。 他从没想过十几岁时故意和一切作对许下的愿望竟然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了真,“我妈妈出轨的对象是罗冠英,我血缘上的生父不是易昇而是罗冠英,所以罗弈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长。真的很讽刺,我日日夜夜恨不得逃开的那个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血脉相连的亲人。” 原来是血亲,聂郗成并不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他之前就隐约猜到了一点类似的。 “那你在焦虑什么?”易淮柔软的黑发缠绕在他的指尖,他顺势抚摸着这个人的脸颊,“唐高卓跟你说了什么?” 易淮屈从于这温柔亲昵的抚摸,一点点闭上了眼睛,“他说……我是罗弈的法定继承人,莫政雅打算用毒品控制我,让我成为他们的摇钱树。” 不愧是用相似手段扳倒了温正霆的那个人,聂郗成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关键所在,“你担心他们会对罗弈不利?” “是啊……”易淮犹豫地说,“很可笑对不对,罗弈是什么人,我竟然会担心他担心得要命。” “有什么可笑的?不管对象是谁,出于善意的忧虑和担心都来都不可笑。” 聂郗成没有嘲笑他的杞人忧天,“有人要害你好不容易找到的亲哥哥,你担心他,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吗?” “既然他不肯搭理我,那我就亲自去他在的地方确定他的安危。” 他这一天遭遇了太多事情,一旦松懈下来睡意就迅速上涌,声音里也带上了浓浓的睡意。 “你会生气吗?明明那么危险,我还要做这种任性的事情。” “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不生气。” “什么?”易淮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嘴唇被人啄了一下。 “让我的人跟着一起去。” 只是这种条件?易淮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没有了?” “你还想要什么?亲我一下?”聂郗成好笑地弹了他的额头一下,“我想亲你还需要提条件?” “……臭流氓。”易淮躲开他胡来的手,“我答应你,不过我明天早上就要出发……” 只是在荣城这边的话还好,去莫政雅的地盘他的人手就不太够了,聂郗成提出的条件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不会耽误你的。”聂郗成就拉灭了台灯,“睡觉吧,明天我也有点事要去处理。” 易淮闭上眼睛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很均匀,而确认他真的睡熟了以后,聂郗成睁开眼睛。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样东西,牵起身边人的左手无名指印在上面,留下个清楚的印记。 这个人的手真的很好看,指节匀称修长,指甲边缘修剪得光滑整齐。 “是真的很适合弹钢琴。”他紧接着想起这双手拿枪的样子,不由得虔诚地在那指尖上留下个转瞬即逝的吻,“谢谢你,辛苦了,希望你到时候愿意收下我的戒指。” 第五十四章 黑潮(八) 早上四点半,易淮准时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聂郗成去哪了?他糊成一团的脑子里只剩这么个问题。 “醒了吗?我刚还准备去叫你起来。” 等他洗漱完毕推开门出去,发现聂郗成竟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餐桌边上喝咖啡。 “你的在微波炉里。” 在厨房微波炉里他找到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和装着蔬菜沙拉、烤面包和培根炒蛋的盘子。 看着这份丰盛的早餐,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你不需要……”不需要特地做到这个程度。 “我也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不是特地为了你。快点吃,冷了就不好了。” “谢谢你。”易淮端着盘子坐下,轻声说。 “不用谢。” 聂郗成如往常一般在平板上处理邮件和内部通讯,易淮则是低头专心吃自己的早饭。 如果窗户外不是一片漆黑,衬得餐厅白茫茫的灯光无比冷清,这一定会是个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的完美的清晨。 易淮主动把餐具放到了厨房的水池里,等上午家政来处理,聂郗成拿起车上的车钥匙,“我送你一程。” 负一楼的停车场里,何坤早就在等了,聂郗成跟他简单打了个照面,眼看两人要擦身而过,聂郗成突然开口。“你确定剩下的人都没问题?” 他看似在和易淮说话,回答的人却是何坤。 何坤低下头,极其郑重地说,“我都确定过了,没有问题。” 连带他在内一共有四个人,都是从很久以前罗弈找来负责易淮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0 溺潮 作者:泠司 安全的,别的人怎么样他不能肯定,至少他们四人是没有问题的。 “到那边会有人来接应你们,碰到什么麻烦只管交给他们处理。” 聂郗成开车把他们送到机场。 按月份算,现在应该是深秋。夏至之后,白昼的时长被逐渐缩短,到这时才隐约有了点破晓的兆头。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听天气预报晚些时可能会有暴雨,有出行需要的人群需要带好雨伞。 “希望不会影响到航班。”聂郗成关掉电台,“实在不行就叫直升机过来送你。” 一旦没有了笑意的中和,他英俊的五官轮廓就显得冷锐,尤其是那双混血的灰眼睛,在昏暗的车内泛着金属一样冰冷无温情的光泽。 “聂郗成……” 易淮难得犹豫地角落他的名字。 简直就像是魔法,聂郗成周身的冷硬气息一下子变得柔和,他稍稍侧过脸,“怎么了?你看起来有话要和我说。”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昨天没睡好?又做噩梦了?我也在派人去找阿姨的下落,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易淮摇了摇头,“没有。”他凝视着车窗外的街道,“其实我也在找,我总觉得我很快就能再见到她了……真奇妙,过去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我都快忘掉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他追寻着罗弈不肯告诉他的那些事情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实际上他还记得和她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聂郗成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倾身过来替他整理头发,从某些角度看,这姿势简直就像是要把抱进怀里,“这不是很好吗?你害怕见到她吗?” “我不怕。我想跟你说的是,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易淮握住他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隔着薄薄的布料,聂郗成能感受到那颗心脏略微急促的跳动。 “越是不安你就越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不然今后一辈子都要活在悔恨当中。”他抽回手,“帮我转达罗弈,等他回来我想请他吃饭。” “为什么?” “既然他是你的兄长,那么在某方面我们的愿望是相同的,我会请他放心地把你交给我。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不同的是他出于亲情,我出于爱情。” 自从卸下了尹源这个不得已的假身份以后,聂郗成就不再掩饰自己的一切感情——为了一个愿望强行压抑自己的日子他已经过得足够多,不需要再延续了。 “我会转达给他的。”易淮凑过来亲了下他的唇角,同样诚恳地回应了他的表白,“我也爱你。” 他的声音很轻,是情人间只有彼此知晓的低语。 聂郗成拍了拍他的脑袋,催促他快一点,不然可能要耽误了。 “那我走了。”易淮依依不舍地下车。 聂郗成就这么望着他,目光好似一汪流动的水银,“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也要保重自己。” 送走了心上人,聂郗成拉开后门,坐到了后排的位置上,而换到驾驶席上的保镖兼司机转动车钥匙。 “老板,我们接下来去哪?” 聂郗成似是倦怠地闭上眼,先前和易淮相处时的脉脉柔情完全从他身上消失了,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个满心仇恨和怒火的幽灵,如果不是还有没有实现的梦想,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个人世间。 “去盛天码头。” 连这心腹都知道这地方对他来说意味这什么,“盛天码头?您确定吗?” “嗯,我很确定。” 医院和盛天码头,他这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和痛苦就是从这两个地方开启,既然现在他从地狱回来了,他就要让温家人尝一尝他当年感受过的所有绝望。 温正霆被他设计死在了医院,那么作为收尾的舞台,没有什么地方比盛天码头更加合适了。 他等得太久,再没有耐心继续和温繁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为捕获猎物而布下的局到收网的时间了。 “是时候让这一切全部都结束了。” · 受即将登陆的台风影响,天亮的时候飘起朦朦胧胧的细雨,所幸去隔壁市的短途航班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易淮他们还是在允许的延误时间内抵达了目的地。 聂郗成的人早就列队在路边等待,为首的是个熟面孔——易淮在聂郗成身边见过他两三次,不过哪一次都没有问过他的姓名。 “我姓梁,易先生你叫我小梁就行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易淮没有急着发号施令,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不急。” 十分钟后,一辆汽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从车上下来个面貌平淡无奇的黑衣中年人,“你是易淮吗?邬先生想见你。” 包括何坤在内所有保镖都戒备地把手伸向了腰间,但易淮拦住了他们,同这中年人好声气地说,“麻烦你带路了。” “请。”黑衣人嘴上说得谦卑,实际上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傲慢,像跟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半点没有待客的自觉。 易淮没跟他计较,自己过去开车门,顺便同小梁吩咐了两句,“我在这家店给邬先生订了份见面礼,比较贵重,磕了碰了店里伙计都赔不起,所以要我自己去拿,你去帮我取一下可以吗?” 他说着递了张名片给小梁,小梁接过来看了眼,“我这就去。” “麻烦你了。” 易淮说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1 溺潮 作者:泠司 话,扫了这黑衣人一眼就上车闭目养神。 这位邬先生的宅邸很明显仿的是苏州园林,花草山水、亭台楼阁的格局都讲究一个对称,人在其中宛如镜游。 外头的庭院布置得古色古香,进到内里又能看见许多现代化的摆设,两种不同的风格彼此交融,给人以奇妙的感受。黑衣人把他们带到会客室,说了声邬先生暂时不太方便就告退。 整整两个钟头,会客室里除了来添茶的女佣就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您不着急吗?”何坤看出这是主人家故意晾着他们,口气着实有些不耐烦。 易淮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被他这么一打扰思绪断掉,眉头迅速皱起,“着急有什么用?” 何坤不懂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您订的什么名贵见面礼,需要人亲自去拿?” 单拿这间会客室来说,桌椅是整套的黄梨木,墙上挂着的是张大千真迹,说一声纸醉金迷都不为过,那礼物得贵重到什么程度才值得易淮这么小心翼翼? 易淮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很是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主人家好像来了,好好做你分内的事情吧。” 他看起来在笑,但眼睛里的神情却是冰冷的,何坤闭上嘴,专心做起了保镖。 会客室的门没有关严,外边走廊上的脚步声透了进来,笃笃笃,应该是个住拐杖的老人。 易淮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过去迎接这姗姗来迟的主人家。 邬逸春是个头发花白、穿唐装的老者,哪怕行动不便,背脊也尽可能挺得笔直。 “你就是易淮?” 他看起来精神不错,说话的口气十分随和,如果没有发生无端端把他们晾了两个钟头这件事,易淮真的会觉得比起名震一方的大佬,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每天早上在公园遛鸟下棋的寻常老头。 “我是,请问您特地找我来一趟有什么事吗?” 易淮不卑不亢地同他对视,两人间气氛看似平静,实际上底下全是互不相让的试探。 “也没什么大事,老头子想找人下一局棋。” 邬逸春看够了,笑呵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难道你不会下棋?” 易淮看着自己右肩上那只手,态度稍微软和了一点,谦逊地低下头,“会,但只会一点。” “罗弈那小子也经常来这里陪我下棋,不嫌弃的话就跟我来吧。”邬逸春状似不经意地说,“赢了的话老头子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怎么样?” 第五十五章 黑潮(九) 黑子落在紫檀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旁边时计里的细沙正好落尽。 易淮松了口气——与人对弈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事,光这短短半个钟头就让他鼻尖出了一层细汗。 “你好了就轮到我咯。” 跟他之前举棋不定截然相反,邬逸春手中白子落下得无比干脆。 他这一手显然蓄谋已久,棋盘上又一片黑子被吃了个干净,放眼望去到处白茫茫的真干净,只有边边角角有零星黑色做点缀,看了就可怜。 “之前你说你不会下棋我还以为你是谦虚,哪想到你是真的不会,真是虚惊一场。”邬逸春面上神情要笑不笑,点点自己这边堆起来的黑子,“罗弈到底怎么教你的?你这几手别说像他了,连他的皮毛都没学到。”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其讽刺,然而易淮并没有搭理他。 易淮眉头紧皱,神色凝重地盯着盘上局势,像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走。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在他要抓住一点头绪时,外套口袋里传来阵阵震动。 看了眼来电人的号码,他抱歉地同邬逸春比了个手势,“邬老,棋局暂停一下,我接个电话。” 邬逸春摆摆手让他快点,他走到窗户边上接起来,“小梁,打我电话有事吗?” 给他打电话的是被他派去“取东西”的小梁,小梁压低了嗓音,“易先生,我现在在金隆大酒店,酒店的人说罗先生昨天晚上九点多带人出去,之后费先生也跟着走了,两个人到现在都没回来。费先生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前台的人印象比较深刻。” 一般人听到这种事都会乱了方寸,但易淮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就再没有别的表示。 电话那头的小梁拿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要不要……” “小梁,我订的东西拿到没有?”易淮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对一下清单,两把羊脂玉如意,一副明代的紫檀鼻烟壶,没问题就带过来。” 小梁一愣,不过到底是在聂郗成身边待了那么久的,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差不多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路。” 易淮看着玻璃上邬逸春的倒影,那带着几分探究性的冷锐目光如两把刀子一样戳在他身上,“……算了,快些过来,打车不行就用飞的,我这边等得有点不耐烦。” 棋房在二楼南侧走廊的尽头,从他站的位置能看到楼下园中开得正好的红茶花,他闭了下眼,“路上小心,别磕了碰了,没有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他挂掉电话,重新回到棋桌上,在邬逸春看不到的左手掌心里有三道正缓缓往外渗血的指甲印。 “该你了。”邬逸春指指棋盘,棋局还维持着之前的样子——想来他都要一败涂地,邬逸春这样的人也不屑于动什么手脚。 黑白子明明都是一样地落下,可棋盘上的黑子越来越少,而邬逸春手边的黑棋越来越多,眼看整个棋盘都要被白子彻底占据。 “我认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2 溺潮 作者:泠司 输。” 易淮沉痛地放下手中棋子,向邬逸春说出了那三个字。 他本来就不擅长下棋,要说之前还能勉强维持,现在被别的事情分心,很快就兵败如山倒,被邬逸春的白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看他左支右绌地挣扎到最后还是未能挽回颓势,邬逸春觉得好没意思,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口气,然后浅浅地喝了两口,“你不专心。” “就算专心我也赢不了。” 易淮极其爽快地承认道——他和邬逸春之间的差距不是专不专心这种小事能够弥补的。 “罗弈没教过你吗?” 邬逸春手中茶盏落在棋桌上,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响。 “教过两三次,但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他就很快放弃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易淮的眼神有几分阴郁,邬逸春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算了,看开点,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他那步?你知道他的老师是谁?” “是谁?” “你在意他的事情?” “……在意。” 邬逸春停顿了好几秒,看他确实被吊起了胃口,这才悠悠地报了个名字。 这个名字易淮有印象,好像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国手,赢一局棋都会被新闻报纸争相报道。 “怪不得。”易淮垂下眼帘,“怪不得我一次都没赢过他。” 邬逸春瞅着他,看他这幅神态不似作假,“他不会连这个都没跟你说过?”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易淮的哪个点,一下子就咬牙切齿起来,“他……他从来不跟我说自己的事情。” “哦?” “算了,不说了。”易淮有些难堪别过脸,“邬老,我棋都陪你下了,您是不是该……” 邬逸春摆了摆手,笑呵呵地拒绝了他,“小朋友,我说的是你赢了我就告诉你,现在你输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眼睛眯起来,“莫非……你难道要耍赖?” 易淮没有说话,颓然地低下头,“您明知道我不会下棋还有为难我……”他划开手机屏幕,随便点了两下,”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真的不能,小朋友,做人要将信用。” “邬老,既然您不肯告诉我,那我就……”易淮叹息。 “就怎么样?” 不等易淮说话,棋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何坤拖着个女人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保镖。 这女人已半昏迷,何坤稍一用力就能掐断她的脖子,那几个保镖枪口对着他,开枪不是,不开枪更不是。 “那我就只能用其他办法了。”易淮平静地把刚刚那半句话说完。 邬逸春唰地站起来,还不等他发怒,冰冷的枪口就顶上了他的颈动脉。 枪的保险栓已经拉开了,扳机则扣在另一个人的手中,那是一只骨节匀称、指节修长、皮肤雪白得近乎毫无瑕疵的手,但从这标准的动作来看,手的主人早就习惯了拿枪这件事。 原本清净雅致的棋房里霎时一片哗然,邬逸春的保镖们调转枪口对准了易淮。 易淮漆黑的眼珠里燃烧着冰冷炽烈的火焰,连带说出的话也淬上了一层冰冷的寒意,“你们可以试试谁比较快。” 他手上使劲,枪口几乎要阻断大动脉的跳动,“费川在哪?” 邬逸春冷冷地望着他,而他半点都不退让,“邬老,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但你似乎不打算配合。回答我,费川在哪?你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出发之前他把航班时间发给了费川,告诉费川看着办,哪想到他在机场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邬逸春的人。 “年轻人有胆色是好事,但是该分清楚谁是你能动的,谁是你不能动的。” 到底是做了十数年龙头的人,哪怕被枪指着,邬逸春也分毫不乱,说话带着十足的底气,“知道费川在哪又如何?你觉得你能活着走出去?” 他这话说得不假,整栋房子的安保不断朝这里集中,很快就从几个人变成了十几个人。 被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饶是易淮表面再镇定,后背也被冷汗浸透。 都到了这一步,他也没办法再回头了。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道,而罗弈过去教他的东西再度变得无比清晰。 ——就算再慌乱也不要表现出来,因为这样会让你的敌人有机可乘。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他不会死在这个地方。他要亲眼确认罗弈的安危,然后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我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您说了不算。” “是吗?”邬逸春冷笑。 时间差不多了,易淮望向窗外,“不信你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邬逸春起初只当他是在装神弄鬼,但很快就变了脸色。 “这是……?” “我就是告诉您一声,我想走的话您拦不住我。” 从微弱的一点杂音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直到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鼓噪的轰鸣声。 螺旋桨带起巨大的乱气流扰乱了花园中的林木,直升机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太阳,从高处降落,然后越来越近,直到悬停在窗户外,而开着的舱门内那个人不是小梁又是谁? 易淮露出个有点古怪的笑,这笑容毫无欢乐之意,“邬老,我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我最后再问一遍,费川呢?他和罗弈现在在哪?” 一小半保镖发现了关键,转而把枪口对准了何坤,几方对峙,谁敢轻举妄动都会落得个血溅当场。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邬逸春竟然是第一个说话的。 “够了,我说够了。” 他的声音淹没在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3 溺潮 作者:泠司 旋桨的巨大噪声中,只有离他最近的易淮勉强听到了。 “你说什么够了?” 邬逸春一反之前的硬骨头,“我告诉你费川在哪,让你的人收手。”他比了个手势,“这样够了吗?” 最先放下枪的是邬逸春的人,他们蹲下来,把手中枪械放在地板上,然后站起来,整齐地倒退一步,表示自己不会再反咬一口。 “够了。” 邬逸春都这样表示诚意了,那么他们这边也该有所表示。 易淮看向何坤,何坤放开人质的女佣,将她平放在地板上给她做起了心肺复苏,免得真的搞出人命。 直升机稍微开远了一点,但仍旧时刻在房子周围盘旋,易淮没再拿枪对着邬逸春,“劳烦您现在就带我去见他们两个。” 他着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他不仅要见费川,他更要确定罗弈的安危。 第五十六章 残月(一) 六道口的爆炸案闹得沸沸扬扬,而城郊的这栋小别墅里也不太平。 二楼书房,温繁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左右两边前站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心腹手下。 “你们准备告诉我,贺章其实不在那栋楼里?”他敲了下桌子,似笑非笑地说,“然后你们还不知道他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距离温正霆寿宴才过去了不到半年时间,他就瘦了一大圈,本就硬挺的面部轮廓更深,下巴上留一圈的青色胡茬,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眼光像两簇幽冷的鬼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暴戾阴郁的气息。 “非,非常抱歉,二少……”察觉到温繁的目光,那心腹连忙改口道,“老板。” 这点小插曲使得温繁脸上阴霾愈发的重,“你们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难道就是这个?” 他做惯了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凡尘里,看尽无数人的冷眼,受了许多过去不曾有的冷遇,所有的东西都在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呼风唤雨的温家二少,只是个在遗产争夺战中落败的可怜丧家犬。 之前他住的那栋平层公寓是温正霆名下财产,在遗嘱中被划给了许琴,或许一般人不至于把事情做得太绝,但许琴这女人绝对不能算一般人,在确认了遗嘱的真实性后便立刻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收回公寓等财产,大张旗鼓把亡夫的养子扫地出门。 现在这栋别墅是温繁之前用来安置情妇的,没想到有一日派上了如此用场,成了他在荣城里最后的容身之所。 “不是这个。” 温繁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他一个专管航线水路的心腹,这人跟了他好多年,还算得他信任,所以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从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个好消息。” 这话触动了温繁心里的某处,他都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听到这三个字是什么时候了。 “好消息?”他语气危险地反问,如果是真的好消息还好,要是假的……那么下场就不用他说了。 这心腹低着头,半点不为这赤裸的威胁所动,毕恭毕敬地说,“是的,您之前不是让人盯着水路那边吗?昨天晚上有一批集装箱进来,我查了记录发现不是天时这边的货就让人扣下来好好查验。这不打开还好,打开一看发现除了价格不菲的铁矿石还有一颗427克拉的裸钻,喏,我还留了照片。” 看着照片中尚未经过打磨的裸钻,温繁来了点兴趣,换了个坐姿,“后来呢?查出来是谁的东西没有?” 要是他又这么一批货物要是白白被人扣下来,他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对面会来跟他们交涉是迟早的事,就看这批货物在对面心里是个什么分量。 这分量应该不会很轻吧,不说那批矿石,光那颗成色极好的裸钻就让他肉疼得不得了。 果然,心腹接下来说的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想,“查出来了,是聂郗成,这批货是聂郗成的。那边反应得很快,过来交涉了好几次,让我们放行。” “那你们放行了没有?” 这心腹终于有点急了,语速放快了一倍,声音也大了起来,“没有!我们绝对没有放行!现在那批货还在那里卡着,我说了,除非您亲自下令,否则谁都不能放行!” 这一番话取悦了温繁,他冷笑起来,“就该这样。告诉他们,让聂郗成这家伙亲自来见我,别以为让个阿猫阿狗来就能把这批货给要回去。” 聂郗成这一出实在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使用天时的航线,简直就是在直接打他的脸。 就算天时已如他的囊中之物,但至少目前它名义上的所有人还是自己。想起天时即将被瓜分殆尽的事实,温繁心中最后一点喜悦也不剩下,“告诉聂郗成,明天早上我在常港码头等他,他要是想要回这批货物就趁早过来,不来的话,我先把矿石倾倒进海里,然后把他的钻石烧成青烟,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没什么东西可失去了,他最好别给我玩花样……莫政雅?” 他的手机响了,看清楚是谁打来后脸色愈发阴沉,随手把手机丢给了一旁呆站着的另一个心腹,“带人提前去把场地布置一下,别怠慢了贵客。” 不同的决断有不同的布置方法,保险起见,心腹问道,“您真的要把这批货还回去?” “怎么可能,”温繁露出个阴狠的笑,停顿了下,“他敢来我就敢让他再回不去。” 换做是过去的他,一定会敏锐地察觉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聂郗成是什么人,他能隐忍蛰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4 溺潮 作者:泠司 在温志诚身边这么多年做个低眉顺眼的小助理,怎么会如此突然变得不谨慎,做出这种近乎公开挑衅的行为?但近段时间的轮番打击已让他顾不得想太多,他只想要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去报复所有害他落得这步田地的人。 “我要这一个个的都陪我下地狱。” · 第二天清晨,温繁早早带人来到了常港码头,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都没有等来今日的贵客。 从七八点钟就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整个码头都是湿漉漉的,连巨大的机械吊臂都在猛烈的海风中微微晃动。 别说人影,那边就连电话都没一个,这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做派让温繁的心情愈发恶劣。 他心情不好就要找地方发泄,放在平时他的贴身心腹只怕是立马人人自危,但今天他有了新的玩具,没空去折腾他们——因为想事情想得入神,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几个人在某些时刻表现得比他还要焦急。 “十分钟。”温繁点了点腕表,同那个负责联络的心腹说,“最后再给他十分钟,不来的话后果自负。” 只要这批价值连城的活物还扣在他手上,他就有这个说话的底气。 那心腹夹在中间做出气筒,承受的压力岂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额头上登时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是,我这就传达过去。” 说是传达,实际上那边连个像样的回应都没有,这次也是……他都做好了温繁大发雷霆的准备,不想得到了意料外的答复。 “有人来了。”他深呼吸,用最镇定的声音说,“有人来了。” 温繁抬起眼,讥讽道,“终于舍得来了?” “确实来了,但是……” 不等这心腹把话说完,一辆中档商务轿车停在仓库大门前,车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个人,这人没有撑伞,就这么朝着温繁他们走来。 “但是只来了一个人。” 来的这人个子不算太高,身材适中,穿着打扮都十分闲适,和这肃杀冷厉的氛围格格不入。 看清的一瞬间温繁呼吸停滞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不为别的,正因为这个人是他认识的。 “是你。” 灯光落在那人脸上,驱散了外头雨天的灰暗,让他的五官变得清晰起来,赫然是当初温正霆身边的那位年轻助理。 他长得不是很好看,最多只能说是清秀顺眼,因为常年跟在大人物身边,总是没什么太强烈的存在感。 想起他们曾经一同度过的那些日子,饶是温繁这种人都禁不住恍惚了片刻。 他一度以为这个人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为自己排忧解难——对于少年时期的他来说,这是何其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像他坚信自己会是父亲的唯一继承人一样。 “二少,好久不见了。” “贱人。” 温繁骤然清醒,一字一顿地说道。 作为温正霆人生前最后一段时光的唯一见证人,包括许琴在内许多人疯了一样地在找他,可他就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任何音讯。今日他会出现在这里,基本上就是坐实了他和聂郗成之间有所勾结。 温繁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目光中的憎恶几乎要化为实质,而来的那人毫不介意,微微一笑,“看到二少你还是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不过今日我不是来叙旧的。” “你是来做什么的?”温繁咧开嘴,那笑容近乎狰狞,“聂郗成让你来做什么?” 这人还是那副温顺得没脾气的模样,“聂先生不太喜欢常港码头,所以想换个地方跟你聊聊天。” “你来了还想走?”温繁只觉得他是真的疯了,一个人还敢这么嚣张,“你……” “我什么?” 冰冷的枪口抵住温繁的侧腰,温繁难以置信地侧目,正要反抗,脖子上一阵刺痛。 动手的是他的另一个心腹,这心腹将针管中的肌松剂全部打进了他的身体里,而其余保镖则是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半点动作。 “二少,我早就劝过你了,做人不能太不留余地。”从头到尾都不慌不乱的年轻助理拍了拍温繁的脸颊,说话口气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可温繁能够听出其中潜藏的刻薄意味,“你过去对他们苛刻,他们为了钱权不得不替你效命,现在呢?你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几个人能真心跟着你?” 药效渐渐上来,温繁浑身酸软,目眦欲裂地瞪着他,那目光如果能化为箭矢,只怕这个人浑身上下都要**满。 聂郗成,他恨不得把这个名字的主人杀死,如果没有这个人,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这个人的危险…… “带他走。” 一不做二不休,那背叛了温繁的心腹拿起麻绳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拖着他上了车。 “我们现在去哪?” “不远,聂先生就在这附近等着。”这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是该结束了。” 第五十七章 残月(二) 费川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失重是一件很让人不安的事情,他越想要找到一个落脚点就飘得越远。我是在做梦吗?这样的疑问连同某种情绪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像是滑溜溜的泥鳅,根本都抓不住。 某个瞬间,簇拥着他的黑暗如水面上的浮萍一样散开,露出被隐藏的画面来。 万里无云的晴天,昨夜好像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有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非凡的气度……这些都不是重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5 溺潮 作者:泠司 ,重点是他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是尚且年轻的罗冠英。 如果是这样的话,罗冠英牵着的那个男孩子就应该是…… “罗弈。”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忌,明媚的阳光消融,留下昏暗的残影,而吱吱喳喳的鸟啼变成了另一种更加悠扬的韵律。 是小提琴,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拉小提琴的那个女人是混血,有橄榄油一样的柔软肌肤和长而乌黑的卷发。 他惊觉自己此时身处于一家酒吧——不是随便的一家酒吧,是他和这个人二十几岁时经常造访的那家。 “养小孩的感觉怎么样?” 他盯着那个人的侧脸,明明是看惯了的眉眼,但不知怎的,像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怎么看都陌生得厉害。 “不怎么样。”那人转过脸来,薄薄的嘴唇弯成一个讥诮又凉薄的弧度,“又蠢又呆,还特别固执,看得我心里烦。” “这么讨厌扔了就是了,又不是你的种。”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我也不喜欢那小孩,看着是个锯嘴葫芦,一天说不了两句话,但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会不会蹦起来咬你一口。” “这倒不会,那孩子做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他挑眉,“忘恩负义?你也好意思说?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实话,非要让他把你当杀母仇人。要我看,你这样胡来下去迟早出事。” “因为我不喜欢他。”那人摇了摇杯子里的酒,不顾他震惊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但是那些事情太复杂了,我没办法不迁怒他……” “搞不懂你,你要是真的那么讨厌他就把他送远点,何必两个人天天折磨彼此?” “有时候我也搞不懂我自己。” 他哼了一声,端起杯子等待这个人的后半句话。 “我不喜欢他,但是我也不讨厌他……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按我自己的方式对他了。” “麻烦你了。” 那首他听了无数遍,都能慢慢哼唱出来的曲子进入尾声,周遭的景物再度变得模糊。 这一次他置身于不那么纯粹的黑暗中,痛,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腹部中弹的地方,换做是更加年轻一点的他只怕会大叫起来。 “我走了。” 他听到有人这么跟自己说。你不要走。他焦急地伸手,想要抓住这个人的衣袖。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让我代替你去。 即便他的愿望如此强烈,那个人还是在离他远去。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退烧了。”这个人停顿了一下,“晚安,做个好梦。” · “你……!”费川喘息着睁开眼睛。 他仿佛溺水的人一样浑身都是汗,喉咙痛得像被火烧过一样,只说了几个音节就疼得厉害。 那可怕的、宛若窒息的情绪还残留在他的四肢百骸内,让他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幻的界限,他麻痹地躺在床上,等待着这可怕的空虚和绝望消退。 但是没有,他怎么都等不来如释重负的那一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去做某件事,他一定要去做…… “不要乱动。” 有人正坐在自己的病床边上,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所有动作,他模糊的视线朝那个方向飘去,下意识地叫出那个名字。 “……阿弈?” 这一次不是做梦了。所有的东西仍旧维持原样,没有突然碎裂消失就是最好的佐证。 怀着一丝莫名的侥幸和狂喜,朦胧视线逐渐对焦,那个人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这不是他想要看见的那个人,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已经…… “很抱歉,我不是他。”易淮知道他把自己错认成谁,却不得不打碎他的那一点幻想。 费川缓缓闭上眼睛,好似在拒绝接受这个现实。 他声音嘶哑地说,“这样啊,我认错人了。” 易淮抽回手,轻声问,“你要喝水吗?” 费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便自作主张地站起来倒了杯温水,先用棉签蘸了点,沾湿了费川干枯的嘴唇,然后单手托住他的背部,让他半边身子的重量都落在自己手臂上避免腰腹用力,再把他慢慢地抬起来。 “慢一点,不要呛到了。” 他没有问费川为什么会把自己和那个人认错。作为兄弟,他和罗弈哪里都不像,所以一定是梦见了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东西。 喝完了水,费川重新躺回到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你知道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易淮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你说什么对不起,是他的错。”费川闷闷地笑出声,“还有我的错,我没有……” “你再睡一会。伤都没好就这样跑出去,我……很担心。”本来还想问其他问题的易淮硬生生把那些问题吞下去,换成了这一句。 为什么他等来的人是邬逸春,因为费川受伤了,没办法亲自去见他……至于更加深层的原因,他心里知道就行了,没必要打扰费川养伤。 “我很担心你……”很担心你们。 要是在过去,“担心”是最不可能出现在他和费川之间的词汇——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如果不是有某个人在他们之间,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和谐相处的可能。 费川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脑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易淮也没有再说话,他不打算在此过多逗留,确定他没什么大问题后就站起来朝外走。 “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6 溺潮 作者:泠司 你去做什么?” 藏在被子里的人突然发问,已经走到门边的易淮停住脚步。 易淮没有回头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去把他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他的声音透着之前从未有过的冷酷坚决,让费川失神了片刻。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易淮,反而像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和他一点都不像的人。 ——去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 很多年前,似乎有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年轻人和他说了差不多的话,那时他回了什么,是“我和你一起去”还是“你还有我”,他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就在费川失神的间隙,易淮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没有的话我走了。” “没有了,你走吧。” 房门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那声音如同直接砸在费川的心上,让他好不容易缓解了一点的疼痛再度死灰复燃。 他知道易淮要去做什么,更知道自己应该叫住他,让他不要太难过,不要冲动,就像平时一样,让他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的力气,因为那不仅仅是易淮的愿望,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恨那个女人了。 “阿弈……” · 离开医院后,易淮将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小憩。 之前还有医院太过惨白的灯光做掩饰,现在再没有什么能遮掩他那惨白的脸色。 想起白布之下那个人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的眼角一片通红,可仔细看的话又没有泪水流出来。 担任司机的何坤什么都没说,只能尽可能地把车开稳一点,不要让他因为道路颠簸再受更多的罪。 他问过易淮要不要给那个人打电话,易淮笑了下,那笑容透着点惨淡,“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晚一点吧,晚一点我再去找他。我不能什么事都只想着倚靠他。” “到了。” 约莫是邬逸春提前打过了招呼,负责的看守安保看了两眼就直接放行。 他们进到别墅里面,一楼楼梯间下面有道加锁的暗门,何坤用邬逸春给的第一把钥匙开门,露出一截陡而窄、只允许一人通过的楼梯。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去,下面的空间倒是开阔,除了过道就是两扇门。 想着邬逸春说过的话,易淮用第二把钥匙打开左边那扇,门一打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黑暗的房间中隐约能够看见一个人的轮廓,易淮按下墙边的开关,让明亮的灯光照进来,所有的东西都无所遁形。 房间的中央是个被捆在椅子上的女人,这女人浑身上下都是半干的黏稠血迹,尤其是一双手,根本看不出肌肤原本的色泽。 “好久不见了,莫阿姨。” 易淮的声音不大,对那个形容呆滞的女人却宛如平地惊雷。 她霎时间活了过来,惊慌地重复一句话,“他……他怎么样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那个人的事情,易淮的表情冷了下来,“他怎么样,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第五十八章 残月(三) 雨越下越大,浑浊的海面不复往日的清透,长长的浮桥在浪涛的冲击下不住颠簸,两侧的铁链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灯塔的光束能够穿透密集的雨幕,无法出航的货轮停靠在岸边,数不清的集装箱给人以巨大的压迫力。 盛天码头,还昏沉着的温繁被带到这个地方,想到自己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一股可怕的恶寒沿着脊柱往上攀爬,变成了后脑处针刺一样的细密疼痛。 聂郗成,或者说尹源,他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是在四五年以前的一个傍晚。 他在他名义上的大哥温志诚身边安插了无数眼线,这些眼线每周都会给他汇报他大哥的日常行程,这天也不例外。 “新助理?哪来的?” 他翻着手下递上来的记录,上到他大哥温志诚见了哪些人谈了哪些事,下到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清清楚楚,没有一点遗漏。 反正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哄着他大哥那头肥猪吃喝玩乐混日子。有吴辛那种先例,他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个人放在心上,直到接连吃了几次闷亏,调查结果的矛头都指向同一个人,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大哥的这个新助理是真的有点本事——温志诚那个废物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要转性的话早就该转了,等不到今天。 从这天开始,他就对这个助理的事情留了个心眼,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毕竟这点微薄的在意不足以让他自降身段去找一个小助理的麻烦,所以两人的初次会面就又被延到了半年后。 半年后的家庭集会,温志诚果然带着自己的这个助理回到了温家本家。在父亲的书房外,他见到了这个总能精准让自己不愉快的人:比照片更加直观,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五官轮廓很深,哪怕包裹在昂贵得体的手工西装下也能看出这具精悍身躯中潜藏着可怕爆发力,如果是不熟悉的人看了,可能会以为他才是温家大少,而他大哥温志诚只是个不起眼的喽啰。 “查一下他是什么背景。” 哪怕这个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沉默又得体,像任何一个完美的精英助理,他还是敏锐地在这个人身上嗅到了一丝血和硝烟的气息。 这个人可能比他想得还要难缠。 温繁鲜少惧怕过什么,但偏偏就是这个人,让他察觉到一种久违的危机感,如果不是被这份危机感驱使,他绝不会做出那样不谨慎的行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7 溺潮 作者:泠司 “二少,到了。” 开车的人下车后来到后方替他拉开车门,如果不看他被捆着的手脚和押着他的保镖,他没准会以为自己又成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温家二少。 集装箱的阴影覆盖住他们的身影,陈旧的货仓门虚掩着,内部比他想得要空旷一些,顶上垂着几条长短不一的铁链,靠墙的地方有一排铁架,通风天窗发出嗡嗡的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温繁其实是知道这里的,这里表面上是无数货仓中的一座,实际上是专门用来处置叛徒和刺客的地方——温家的发家史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写就的,有人流血就会结下仇怨,除非一方死绝,这仇怨世世代代延续下去,没有休止的一日。 “温二少,好久不见了。” 被按着跪下的温繁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因为被打了大剂量肌松剂,他的视线很模糊,极其勉强才看清这个人的面容。 聂郗成坐在座位上,单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英俊的五官在这半明半昧的光照下轮廓越显深邃,有种雕塑般的质感。 温繁很熟悉这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只有掌控一切的胜者才会有这种不把一切放在心上的高姿态。 和这个人相比,自己真是太狼狈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 我在发抖?听到这个人说话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发抖。 为了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狠狠地咬住了嘴唇,细微的疼痛让他的思绪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他用尽力气扭过头看向某个地方,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骇人,那背叛了他的家伙心虚地躲闪了一瞬。 “看什么看?!” 看准温繁无力反抗,这平日里跟狗一样点头哈腰的男人一脚踹在他的背上,“就许你不把我们当人?!就许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温二少,我忍你很久了” 皮鞋和拳头纷纷落在温繁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惨叫,因为有那么短短几十秒钟,他除了尖锐的蜂鸣就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可能是肋骨断了,灼热的吐息经过肺部,在开口的一瞬间带出血腥气,他大口地喘息着,越呼吸就越发的痛苦。 他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血和冷汗混合着,沿着额角淌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起,他身边的人都背叛了他? 打一开始就对他的惨状冷眼旁观,直到此刻,聂郗成偏了偏头,光照落在他的半边脸庞上,衬得那笑意格外残忍锋利,“大概是一年前。” 温繁有点想笑,但实在没有力气。早在这所有的事情开始以前,他做的每一件事就都暴露在这个人眼皮子底下。 屈辱、绝望还有愤怒淹没了他,可是他已经无法去在乎了。 成王败寇,他无力地半闭上眼睛,“你要杀我就快点动手。”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聂郗成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温二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了就能够一了百了?” “还有数不清的烂摊子要等着你来处理,你死了的话岂不是要乱套?” “起来。” 温繁被一双铁钳样的手抓着头发提起来,另一边有人往他的手里塞了只沉甸甸的钢笔。 “签了吧。”聂郗成用温和的语气提议道。 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温繁认出这厚厚的一叠纸张是资产转移协议。 除了资产转移协议,还有一些复杂的合同和文件,无外乎是要把他利用天时洗白的黑钱和其余资产全部榨干。 “你……比我想得还要贪心。”温繁呸了一口,合着血的唾沫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了一片红红白白的痕迹。 他这明摆着不给面子的举动激怒了聂郗成身边的人,但聂郗成比了个手势让他退后。 “温二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办法逼你签?” 温繁控制着不要让自己的脸部肌肉抽搐得太厉害,一字一顿地说,“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啊。” 他话音刚落,从人群后方走出来一个中年人,这中年人向聂郗成点点头,“聂先生,交给我了。” “注意点,不要伤到了他的手。”聂郗成同那人打了个招呼,“免得到时候不好做笔迹鉴定,那吃亏的就是我们了。” · 仓库大门在聂郗成身后关上,隔绝掉那个血腥混乱的世界。 守在门口的保镖见来的人是他,沉默地让了条路出来。 雨稍微小了点,但还是能把人瞬间淋成落汤鸡,聂郗成还没做出反应,头顶就出现了一片隔断雨水的阴影。 撑伞的那个人微笑着把手腕朝他那边倾斜了一些,“我以为你不喜欢把这种事交给其他人来做。” 聂郗成本能地想要摸一下口袋,不过很快就想到自己已经戒烟了,“我不喜欢让他担心。” 想到昨天他一时疏忽带了一身血回去后易淮的反应,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而且交给专业人士来做会比较好。” 那个看似不起眼的中年人是刑讯逼供方面的专家,据说没有人能在他手里撑过三天,让他来磨温繁的硬骨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说得也是,有人记挂的话做事就要谨慎一些。”温正霆的前助理指了指前方,“到处走走?” 雨幕中的盛天码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们沿着集装箱的间隙缓慢前行。 “为什么一定要是这里?” 不同于父辈从小到大的交情,他对聂郗成的事情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8 溺潮 作者:泠司 知道得不多,两人的关系比起朋友更像是普通的同谋。 聂郗成偏过头,神色仍是淡淡的,“因为我以前就被关在那边,差一点就死在里面。” 上次他和易淮来这边只是沿着新港的漫步道走了一圈,再外面远远地看了一眼这里,并没有进到里面来,比起故地重游更像是一次失败到极致的约会。 这次曾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盛天码头被温志诚连着盛江的所有权一同打包送给了他,他不再需要顶着他人的身份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旧日种种随着前行的步伐烟消云散。 “那天也下了雨。” 想起那时光景,聂郗成忽然说道,惹得另一个人侧目,“是吗?”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我接到温正霆的电话去医院,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到医院的时候我险些以为自己会被淹死。” 不知是不是巧合,聂元盛死的那天和他被姚毅和罗弈的人从这里带出来的那天都下了这么大的雨,使得他在之后无数个日夜里连回想都带上了潮湿的水汽。 “海滨城市容易受台风影响,下雨再正常不过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聂郗成留意到他湿透的半边身子,和他找了个地方躲雨,“其实除了温家,我还有一个仇人。” 那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个,“你不去找他吗?你应该是很有仇必报的性格。” 聂郗成低下头,“找不到了,因为他已经死了,跟死人计较是这世上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徐老刀死在了东南亚那边的内乱中,至于背后有没有温正霆的推手已再难以追查,所以哪怕他满腔仇恨,都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残酷。 聂郗成不打算跟他说太多这些事,“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那人看向灰扑扑的天空,眉宇间的阴霾稍微消散了一些,“挑个好日子把妈妈的骨灰迁出来,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和我血缘上的生父合葬,但我知道她绝不愿意死了都和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在一起。” “我说的是你的事情,你如果想要离开荣城,我会帮你解决新身份的问题。” 对于聂郗成的追问,他抿起嘴唇,“我的话再说吧,我不像你,我也不知道我做完这些以后要怎么过今后的日子。” “你……抱歉。” 聂郗成看了眼手机,发来消息的是他派到易淮身边的小梁。 难道是易淮出什么事了?怀着这样的疑问他划开屏幕,信息只有很简单的四个字,带来的震撼却不亚于投下了一枚原子弹。 ——罗弈死了。 第五十九章 残月(四) 罗弈死了。 聂郗成盯着屏幕,费力想要分辨出这几个字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含义,但无论他怎么想这句话都再没有其它的解释。 会不会是小梁在跟他开玩笑?不,不可能,小梁从好多年前就跟着他,是他最信得过的那批心腹,不可能会在这种大事上跟他开玩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派小梁跟在易淮身边保证他的安危。 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整件事都很荒谬,荒谬到他难以有分毫真实感。 那个永远看起来游刃有余的男人怎么会死呢?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死掉呢? 聂郗成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的往事。 那是那个男孩子来到他家的第一个生日,聂元盛和江雪悄悄给他准备了盛大的仪式,就为了让他能够看起来稍微快乐一点。 到了吹蜡烛许愿的环节,那个总显得局促不安的男孩子被催促着站起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我的愿望是……妈妈能够回来。” 蜡烛明亮的光火倒映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很年少的他一时看得有些愣住。 原来这个人也能有这样的神情吗?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会为了我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随着一次次的失望,他越来越少在那个男孩子眼里看到这样的光彩,直到某次他们偷听到聂元盛和人的谈话,那光彩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悲伤和一夜又一夜的噩梦。 这个男孩子的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他被彻底地抛弃在了这个世界,他能够倚靠的人只剩下自己了。 不论那时的自己有多么希望,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支柱,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法彻底填平那个巨大的空洞。 ——我想要跟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那你找到了吗? ——嗯,我找到了。 昨天夜里,他再度见到了这久违的光彩,从十几岁到现在,累积下来的执念终于有了一个寄托。 任何活着人都离不开感情的给予,易淮缺的那些感情中,爱情是他能够给予的,而剩下的关于亲情的那部分必须由罗弈来给予,除此之外谁都不可以。 所以罗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死会带来什么? 同行的人看他脸色不是太好,试探性地问了句,“发生什么了?” 他稳定心神,把喉咙间的苦涩硬是吞了下去,“没事。” 当他说“没事”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没事,更有可能是“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那人做了那么多年察言观色的工作,自然懂他的潜台词,不再多问,再度撑起雨伞,“我们回去吧。” 他们按照原路返回关押着温繁的那间仓库,守在外面的保镖简单汇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在他们离开的这半个小时里,温繁居然挺了过来,还是不肯签那份资产转让协议,对此聂郗成稍微有点吃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9 溺潮 作者:泠司 不过想想也并非不可理解,毕竟是温正霆亲手教出来的,要真的一无是处才让人唏嘘。 “告诉里面的人,注意点,别让温繁死了。” 聂郗成吩咐道,几个保镖齐齐应声。 温繁不能死,他死了只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而他活着却能够给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带来无尽的利益。 “签了字就拿去公证,公证没问题通知许琴那边过来接人,记住,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她如果敢耍赖就告诉她终止交易。” 想起许琴这个女人会有的一系列反应,聂郗成眼神更加森冷,“是她求着要跟我做这笔交易的,就算毁约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是。” 交代完了正事,聂郗成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同那个人说,“我的人会送你回去,你想好了今后的事情就跟他说。” “我知道,就不打扰你做正事了。”那人跟着其中一个保镖离开,走出两步突然回过头,“希望你们能一切都好。” “谢谢你……” 港口外的公路上停着一列车队——下雨天航班停飞,走水路似乎也不那么安全,所以留给他们的选择其实不算太多。 “去隔壁市。” 与聂郗成上车同一时刻,本来渐渐转小的雨势又变大,短短几秒钟玻璃上就斑驳一片看不清前方道路。 那不安的预感如一阵经久不散的霾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 没有窗户的地下室,灯光惨白得有些瘆人,照得易淮就像个苍白的游魂。 房间里唯一家具就只有正中央的那把椅子,他冷冷地望着被捆在椅子上的女人,“他怎么样,你难道不该最清楚吗?” 在易淮的记忆中,莫心雅是个时刻眼高于顶、美得有些像假人的刻薄女人,和眼前这个头发散乱、浑身血污的疯婆子半点都对不上号。 一想到这是谁的血,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登时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他下意识皱紧眉头。 “你……” 看到他捂住胸口弯**子,莫心雅浑浊的眼珠转动两下,竟然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清明。 “原来是你这个该死小杂种!”神智逐渐回笼的莫心雅认出来的人是谁,表情从先前的困惑渐渐转为了怨毒,“你怎么还敢出现?” 她的两片嘴唇开开合合,从中涌现出无数骇人的恶毒咒骂,要人难以相信这种话竟然出自豪门中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易淮对这普通人听了都会暴跳如雷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他缓缓松开攥着胸口布料的手指,“如果诅咒我能让他活过来,那么你可以尽情辱骂我。” 平心而论,他的音量不大,甚至可以说险些要被莫心雅尖利的咒骂给淹没,但莫心雅活像一只被人捏住了喉咙的母鸡,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的眼神看似冷漠,实际上内里已经有些涣散,那清隽的侧脸在惨淡的灯光下透着难以言喻的萧索和黯淡,“莫阿姨,你在逃避事实吗?逃避你杀了他的事实……明明他的血还留在你身上,你怎么能够忘掉?”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上那洗不掉的铁锈色,即刻尖叫起来,“我……我不是故意要开枪的,我不是故意要开枪的,不是我的错,我没想过要杀他!” 想起什么,她的眼中猛地迸射出憎恶的光,“是莫政雅,是莫政雅告诉我,那把枪里面没有子弹,谁知道,谁知道那把枪……我只想给他一个教训,他太过分了,我是他妈妈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没想过要杀他……”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听到易淮这样说,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渴盼地盯着他,眼神直勾勾的,就盼着他能把从罪孽的海洋中拉出来。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把她钉死在了原地,“但是有什么区别吗?你杀了他,这个结果不会改变。” 罗弈算到了莫政雅不怀好意的暗算,算到了那所谓的联姻本来就是一场陷阱,他唯独没有算到的是这个被他叫做母亲的女人是真的敢对他扣下扳机。 莫心雅不住地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我的错,我没想过要杀他。” 看着手上刺目的颜色,她挣扎着想要逃开不去看,但手脚都被捆在椅子上,这样扭动只会让身体失去重心。 椅子倒在地上,发出的巨响连外面的何坤都惊动了,探头进来看看屋内的状况。 知道何坤在担心什么的易淮头也不回,“我不会杀了她的,你放心。” 摔倒在地板上的莫心雅疼得身子不住抽搐,嘴里却还在不住地重复那几句话。 “他知道你跟莫政雅密谋了什么,但是他想把你带出来。”易淮蹲下来,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和自己对视,“你是他的母亲,哪怕你从未给过他关爱,从未履行过一个母亲的义务,他还是在意你的死活,所以他想把你从莫家那个泥沼里拉出来。” 压倒性的力量差距让莫心雅终于害怕起来。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惶恐……就是这双眼睛,易淮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是罗弈的母亲,他居然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罗弈的影子。 “罗冠英是他的一切,你的爸爸和兄弟害得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肯无私爱他的人,他想报复莫家,除了你,就算今后你再也不会原谅他,他还是不希望你跟那群人一起陪葬。” 她越是害怕,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就越是畅快,“你怎么值得,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值得?” “我……”莫心雅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0 溺潮 作者:泠司 想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可两人视线相接的一刹那,她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个她从没正眼看过的、前夫的私生子让她感到恐惧。 他是真的会杀了她。 “莫阿姨,我不是罗弈,我跟你没有血缘,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那么仁慈。” 不顾她恐慌的叫喊,他一把将她连着椅子一起拽起来,顺便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 他凑近了将她散乱头发别到耳后,姿态亲昵,说出的话却残忍到了极点,“你不能死,你还不能死,在那些人下地狱以前你不能死,你要亲眼看着他们所有人的下场。” 第六十章 残月(五) 等易淮他们从邬逸春的别墅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安静的花园偶尔传开一两声窸窸窣窣的虫鸣,庭院灯昏黄的灯光下,细小的浮尘上下纷飞。 正门行车道上停着几辆黑色宝马,几个黑衣保镖本来站在路边抽烟,看到目标出现,目光霎时集中到了何坤身边的易淮身上。 为首那个文质彬彬、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走到易淮跟前,恭敬地弯下腰,“易先生,请原谅我们来晚了,我们现在就送您回去。” 易淮看着面前的一整列车队和严阵以待的保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人是他在罗弈身边见过的熟面孔,以往就算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像这样直接的对话反倒是第一次。 “现在已经很晚了,您难道还有其它事情要做吗?”这金丝眼镜看他一动不动,目光中多了一分探究性的兴味。 易淮瞥他一眼,再开口神色已和往常无异,“费川还好吗?” 就算知道了那份遗嘱的存在,他还是不觉得自己能够随意差遣罗弈的亲信,既然这样,这是谁的手笔就一目了然了,毕竟在罗家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他而是费川。 这戴眼镜的男人替他拉开车门,顺便给了他一个极其职业化的标准微笑,“医生说接下来好好静养就没有问题。” “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 易淮俯身坐进了车里,没多会这金丝眼镜也跟着坐了进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何坤等人被从他的身边完全隔离开,连简单交代几句的空间都没有。 车子在路上行驶的一个多小时里,易淮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偶尔和这金丝眼镜说上两句话。 “昨天晚上你在现场吗?” 金丝眼镜转过头,冰冷礼貌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当中的迟疑来,“我在。这件事是我们的失责,我没想到那女人会……” 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和昨天晚上的事情有关系,他们听从罗弈的安排,让他和莫心雅单独坐在了后排,所以没能在事发的一瞬间做出反应。 如果不是这样……易淮闭上眼,许久后才睁开,“那他……很痛苦吗?” 以为会等来指责与诘难的金丝眼镜张了张嘴,然后猛地闭上。 易淮把他这略显滑稽的反应看在眼里,“算了,你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我心里有数。” 莫心雅这个女人的枪法真的很一般,子弹没有穿过心脏却误打误撞地伤到了肺动脉,大失血和窒息,这样的死法怎么可能会不痛苦? 车子停在一栋气派的高层建筑前,金隆大酒店,易淮着那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心里便大致有了个数。 这家对外宣传词中反复强调所有设施达到六星级的大酒店是罗家最知名的几项产业之一,它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开辟出了一片精致奢华的新天地,从建成那日起就靠昂贵得不可思议的价格和能满足客户一切愿望的服务品质成为了本地上流社会的重要聚会点。 “我们进去吧。” 易淮被罗弈的保镖和亲信簇拥在正中间,何坤他们还是不能靠近。 这些人看他的目光中带着不同的情绪,好一点的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好奇,差一点的就干脆把不以为然写在了脸上。 “罗总之前一直住在这边。” 他们乘直达电梯到31楼——31和32这两层不对任何外人开放,是投资人罗弈的私人空间。 电梯门开了以后,金丝眼镜简单给易淮介绍了一下每扇门的用途,“这里是罗总的书房,密码是罗总之前设下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您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重置。” 他将开门的磁卡递给易淮,“要是这张卡也丢了的话就得换锁了。” “维持这样就好。” 易淮用磁卡刷开门,书房里的摆设还维持着罗弈离开时的样子,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翻开看了两页,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呼吸一滞。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金丝眼镜站在门口,易淮抬起眼,“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在离开之前,这金丝眼镜忽然又说道,“费川让我带了句话给你。” “什么?” “白鹰巡洋舰。” 易淮愣住。 白鹰巡洋舰模型是费川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这种模型主打的是等比例缩小不遗漏一点细节,各种精巧的小零件非常多,漏了一个可能整条船都会出问题,所以在拿到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对着清单把不同地方的零件分门别类地收进盒子里。在箱子快见底的时候,他注意到里面放了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串复杂的字母加数字——一般人可能看两眼就把这个丢掉了,但他从小就比其他人更心细谨慎,所以立刻把字条收起来。 他不是没好奇过这串字符的用处,但失望了太多次他就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1 溺潮 作者:泠司 渐不再尝试,直到今日,它还是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 费川会在这个时候特地强调这点,是不是说明这串字符会帮上他的忙?他深呼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 离开的时候,金丝眼镜还贴心地替他把大门带上。 易淮坐到罗弈曾经的位置,尝试用费川给他的密码登入罗弈在内部系统的主账号。 密码错误,您还有至多两次机会。他不太意外地看着屏幕上的报错提示——毕竟是这么多年前的事情,罗弈这种人怎么可能一直不换密码?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深黑的背景大脑高速运转。不论费川平时是怎样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跟他开玩笑,那句话一定有某种意义…… “不可能吧……”他的余光扫过罗弈的名字,心中浮现出一个近乎于荒谬的念头。 他用颤抖的手输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用那串字符作为密码尝试登陆。 账号成功激活,三大主要权限开启……听着系统女声的播报,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拳砸在红木书桌上,发出巨大的噪声。 “怎么你们都喜欢做这种事情?” 这个账号拥有等同于罗弈的权限,能够任意调阅所有被归类到最高机密的信息。 他按住自己发抖的右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罗弈留下的文件和记录——在费川的病房里他夸下海口要做完罗弈没做完的事情,可事实上就是他连罗弈具体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掌握现状,然后做出决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门,他下意识想叫某个人的名字,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自己此时在什么地方。 “进来。” “马上天亮了,你最好睡一下。” 何坤把手上端着的杯子放在他的面前,他接过来放到一边,目光仍旧没有从屏幕上挪开,“怎么轮到你做这种事了?” “除了我还有谁?” 平时这种事都是由他的助理来做,但受隔壁恶劣天气的影响,他的私人助理明天才能到这边,何坤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自己。 “你的脸色很差。” 易淮没有动他端过来的咖啡,眼睛停留在那份报表上,“我知道,我看完这些就去睡。” 何坤已尽到了自己的本分,不再继续劝他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 书房里重新恢复到一片死寂,易淮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到时针和分针从锐角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钝角。 作为一度曾在黑道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邬逸春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说自己通过了他的初步试探,但如果后续不能让他满意,那么这份建立在和罗弈往日交情上的脆弱同盟关系随时都有可能被撕毁,而且……他忽然看不下去了,推开面前的所有东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点,胸膛剧烈起伏。 而且邬逸春手中还有莫心雅这个关键筹码,自己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处在劣势。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惶然无措过了?上一次都要追溯到聂郗成出事那会,他一个人待在冷清无人的房间里,觉得世界毁灭都不过如此。 庞杂的集团业务,和邬逸春那如同走钢索的合作关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莫政雅……所有的压力都来到了他的肩膀上,如果他有一个地方没做好,那么罗弈筹划了这么久的这场复仇就会功亏一篑。 要是失败了,他该如何面对包括死去的罗弈在内所有人? “我怎么可能是这块料,你真的太高看我了……”他颓然向后倒去,手臂遮住酸涩的眼睛,“你这个人,从来都不考虑我的处境,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 约莫是认床加上忧虑过重的原因,在客卧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易淮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中他也能听见吹得窗玻璃呼呼作响的高楼风,而眼前无数零散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变成了一大片蒙太奇的深灰。 他跌跌撞撞地在这片雾气中行走,过去的残影伸出长长的触须缠绕着他的身躯。 在近乎窒息的痛苦中,他的眼前出现了某个人的身影。 英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戏谑,吐出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温情,“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吗?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成年人的手,骨节匀长,指腹因为常年握枪留下了一片薄薄的茧子。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是知道这个答案的。 “这样吧,我答应你,相应的,你得跟我做一笔交易……放心,我知道你拿不出钱,我要你这个人。” 你不要说了。他再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可这声音宛如附骨之疽,不住地往他的脑海里钻。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会和我一同生活。不要想太多,我没有虐待人的习惯,我会送你去上学,照顾我的人一样会照顾你,总体来说日常起居跟你在聂家没太大分别。只有一点,那就是如果你有哪里让我不满意了,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你不会杀了我。他蹲下来,把脑袋埋在腿间。你不会杀我的,你这个人只是嘴上说得可怕,实际上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你可以回你的房间了……唔,就是那边的那一间,我已经让人给你布置好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看挂钟上的时间他才睡了不到一个钟头。 这短暂的睡眠没能给他一点轻松的感觉,他的脑袋里面像是有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2 溺潮 作者:泠司 根筋拧住了,一抽一抽的,疼得他禁不住皱眉。 “罗……” 在黑暗中,有人正在门边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个人不是罗弈,罗弈不会再回来了,这个人是他更加熟悉的…… “聂郗成。” 他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 “是我。” 聂郗成绷得紧紧的轮廓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快步朝这边走来,易淮尝试着坐起来,但手脚实在使不上力气,还没成功就被人按了回去。 “小梁?” 易淮试着跟他打趣,聂郗成摇摇头,“不对,是你的保镖,叫何坤的那个,看到是我就放行了。” “真是谢谢他了,改天给他加薪水。” 聂郗成弯下腰,两人面孔挨得很近,都能够看到另一个人眼中那属于自己的倒影。 易淮眨眨眼,他一直知道聂郗成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那深邃俊朗的五官还是令他有些头晕目眩。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聂郗成呼出的气息让他有些痒,他伸手环住这个人的脖子,把他慢慢地往下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不是这个。” 可惜聂郗成并不买账,“你的眼睛在说,你想跟我说的不是这个。” 易淮沉默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说谎……” “是吗……?” “是啊,”聂郗成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那个人。” 易淮没有说话,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死死地抱住他。 昂贵的羊毛呢绒在他的手指下皱成一团,他把脸埋在这个人的脖颈间,熟悉的气息让他一直焦躁不安的心倏地安静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更可怕的恐慌。 如果连这个人都失去的话,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我会死的。 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于心碎的痛苦。他咬着嘴唇,直到铁锈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口腔,才嘶哑地开口,“我只剩下你了,聂郗成,我只剩下你了。” “我知道。”聂郗成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所以我不会丢下你。” 这一刻的他们一如十年前的镜像。 失去了父亲的少年不顾一切地抱着他,力道大得他怀疑自己会被碾碎。 ——阿淮,我没有爸爸了。 凄冷的月光沿着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在地板上蹀躞流连,他用力从这个人身上汲取活着的力量,就像一株藤蔓。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忍耐。” 越是咬住口腔内侧,那滚烫的热流就越是不可抑制地上涌,堵着了他的喉咙。 因为白天在其他人面前压抑得太厉害,现在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哭出来。 积压的痛苦让他无声地颤抖,聂郗成抚摸着他温柔地头发,声音温柔得近乎不可思议,“你可以和我说他的事情。” 聂郗成的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他深呼吸,气息微弱地开口,“在他走的前一天,我叫了他哥哥,他答应了,他居然答应了。” 他和罗弈从来都不亲近,直到被隐瞒的真相揭开,他们都没好好地坐下来谈过一次话。 自上一代延续下来的仇恨、误解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这些都成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座座巨山。 好不容易他翻过了所有的阻碍,来到他从未相认的生父和刚刚冰释前嫌的兄长面前,却在一切即将好转的前夕,中间联系着他们的丝线再一次地断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看着手中断掉的线头。 “我还不习惯叫他哥哥,但是我想,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到来了。他抓着聂郗成的衣服,“我……” 起初只有零星几声细碎的呜咽,但被强行压抑着的痛楚一旦开了个头就再无法隐藏,变成了几近失声的恸哭。 第六十一章 残月(六) 费川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睡了多久,前段时间堆积的压力和身体上受到的创伤让他常常陷入漫长的昏睡,有时候闭眼以前外头天还是亮着的,再睁开就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的意识不是时时都清醒,只在来人的时候隐约有所知觉。这天他像往常一样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他的伤口开裂那次伤到肌腱,为了不影响日后生活,除了手术还必须静养。 外面有人敲门,因为不是护士来换药的时间,所以他下意识以为来的是金丝眼镜。 “喻尧……原来是你啊。”他闷闷地笑起来,笑声带得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阵阵抽痛,使得好好一张笑脸变得龇牙咧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易淮松开聂郗成的手,推开病房门进去,“你以为是谁?” “没以为是谁。”费川收回视线,精神倒是看着比前几天好太多,不再跟个死人似的。 不过易淮知道这些都是表象,真正的他还沉溺在那一天的绝望和悲伤当中,可能整个余生都无法再从中走出来了。 他没多说什么,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在柜子上,然后从里面拿了几个山竹出来,一个个剥好了用纸碟子装着递到费川面前。 费川吃着甜甜的山竹,冷不丁发问,“今天是第几天?”他问的是那件事发生以后又过去了几天,“我记不太清了。” “第三天。” 费川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都第三天了啊。” 易淮剥完了这几个山竹,无视费川那不满的眼神拿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3 溺潮 作者:泠司 湿巾擦手,“医生说不能吃太多,我带这几个进来都差点被发现,你暂时忍一忍,等伤好了就不用再忌口了。” 不知道费川把他的话听进去没有,吃不到山竹就干脆把脸扭到了另一个方向,“他的……后事准备得怎么样?” “现在外面还不知道。” 按照常理人死了以后要在家里布置灵堂,再广发讣告,通知亲朋好友等人士前来为死者吊唁,但他出于某种考量,和邬逸春联手封锁了消息,把罗弈的死讯死死地捂在了他们这个小圈子里。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罗氏掌门人意外亡故的事情迟早会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中,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可对于易淮来说,他要的就是中间这段近似于真空的时间。 他反复用一张湿巾擦着手,一直到那块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红他还是在擦,“他原本预计在莫亦勋寿诞那天动手,不过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决定把这个日子提前。” “提前到什么时候?” 费川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头七。” 也就是说四天以后。 “随你的便……你别擦你的手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有洁癖?这么嫌脏下次就别来了。” 直到费川忍无可忍地指出这点,易淮才愣愣地停下手,把那块湿巾丢进垃圾桶,“抱歉……我没注意。” “都要擦出血了,你是傻的吗?下手这么狠,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自虐倾向。” 易淮难得被他训得乖乖低头认错,“下次不会了。” 生怕他又把自己哪里弄出事,费川终于正眼看他,这一看不得了,“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没多久。” 这几天里,除了每天被聂郗成强迫躺在床上的几个钟头,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看着罗弈留下的文件和记录,再在金丝眼镜也就是喻尧的指导下慢慢接手集团业务。 罗弈留下的产业太过庞大而复杂,如果他要掌权,那么就必须摸清高层之间的汹涌暗流,把控住他们的命门,然后一点点扶持起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你果然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费川感慨道,“我果然没记错,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易淮弯起嘴角,这本应是笑的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如此冰冷,“你不是从一开始就默认了我会懂吗?” 这个内部系统记录了罗弈那庞大帝国的绝大多数机密,但除此之外还有被埋藏在更深黑暗中的那一小部分。 罗弈在接手罗家的第三年就开始慢慢洗白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部分并非被全然舍弃,它们被打散重组,然后交到了一个合适的人手中,由这个人来管理掌控。 这个人必须是罗弈最信得过的那个人,就算把全世界摆在面前他都不会背叛罗弈。 这么想的话,人选似乎只剩下眼前的这一个人。 “费川,告诉我他在这件事中到底给向邬逸春许诺了什么。” 费川收敛起那不正经的神色,“莫家手上的两条军火线,临海的赌场盘口,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我晚点列张清单给你……反正就是不能洗白拆分的都许给了那无利不早起的老头才说动他来帮忙。” 过了会,他察觉到易淮还坐在位置上没有动,抬起眼皮子,懒洋洋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我就睡了。 他后半截话没说完就被易淮打断了。 “我听唐高卓说了遗嘱的事情,他说罗弈把他这一生的心血都留给了我,所以我想要向你求证一下。” “是真的。”费川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异常疲惫,“是我看着他立下的,他征求过我的意见,你确实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除了留给我一点钱和房产,别的都给了你。” “你为什么不要?” 哪怕是和费川最水火不容的时期,易淮都没有这样尖锐到咄咄逼人的语气和费川说过话。 “因为我不想要,而且他给了我够多了。” 他的这句不想要让易淮禁不住笑出声,他用力捂住半边脸孔,那笑声中透着几分歇斯底里,“……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想过来问问我到底想不想要吗?” “对不起。” 易淮语气古怪地问,“为什么要是我?”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他和你是……” “同父异母的兄弟……说到底也没那么亲近,不然他怎么可以冷眼旁观我把他当杀母仇人恨了这么多年?”他以为他不介意这些,只要能够想着今后的事情就好了,然而此刻他才意识到他比他想得还要在意,“我一直以为我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反正你们做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结果呢?结果就是我转头被其他人告知,我是罗弈唯一的继承人,所有的担子都要我来扛……”看到费川悲哀的表情,他停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声音还在颤抖,眼眶早就不知何时红了一整圈,“忘了吧,我可能是压力太大,不对,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好了,不是你的错。”费川艰难地抬起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易淮,你要相信,他也没预料到自己会走得这么早,他想的是给你足够的时间,等你能够独当一面,然后跟你坦白这件事,总之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确实会逼你做一些事情,但是他从没想过要逼疯你……你明白吗?” “我……” “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除非我死了,我不会允许第二个人坐他以前坐过的位置,他信任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4 溺潮 作者:泠司 同样的,他也信任你。”费川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决定,从没征求过你的意愿,但是你愿意原谅我们吗?” 易淮沉默了很久,久到费川以为他再也不会跟自己说话了,他缓缓地回握住费川的那只手,“……我难道还能很你们吗?” 费川看着他那破了皮,正在往外渗血的手背,“你要不要去包扎一下?” 然而易淮根本懒得看它一眼,“我根本没得选,从头到尾做为我选择的就是你和他,你们算对了,我恨不了你们,也没有办法真的丢开这所有的事情不管。” · 里面的人在谈话的同时,在外面等着的聂郗成同样没闲着。 像这样一个长腿高个的西装帅哥光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一种养眼的享受,所以往来的护士都禁不住多往这边瞟两眼。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靠着走廊尽头的窗户,跟自己留在荣城的心腹打听温繁的近况。 “肯签了?” 对于温繁能在撑到第三天这件事,他稍稍表示出了一点赞许,“我以为最多一天就不行了,温二少果然是个狠人,跟他哥完全不一样。” 要是换了温志诚,估计还轮不到刑讯专家上场就什么都签了,生怕签得慢了自己会吃点什么苦头。 想到这点,他兀自觉得好笑,可那笑容没有一丁点温度,“有骨气的人需要一点嘉奖,找个医生给他料理下伤口再送到许琴手上,毕竟许琴这歹毒女人是绝对不会管他死活的。” 就算医了又如何,只要落到许琴手上温繁就决计再没有一点活路,可他偏偏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恩惠。 “对了,派几个人过来,替我看看莫政雅这个人最近在做什么。”聂郗成望着窗户外的天,荣城天气不好,整天整天的下雨,这边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隔几个小时就飘点零星细雨,让人心里好不痛快,“要是他想跑的话就随便找点由头吓吓他,别真的吓死了就行。”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心腹说了什么,他的表情缓和下来,“他才刚坐上那个位置,很多事情都得慢慢来,不然根基不稳将来会出大问题,而我作为一个体贴的男朋友不想让他太过辛苦。” 交代完一系列事情,聂郗成又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着的门。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他等的人还没有出来。 近些时他的戒烟行动已经有了初步成效,不会再有事没事就犯烟瘾,倒是易淮生怕他哪里不舒服,悄悄地往他口袋里放了几颗薄荷糖。 “都是跟谁学的?”他漫不经心地拿出块薄荷糖扔进嘴里,轻声嘀咕道,“小坏蛋。” 第六十二章 残月(七) 菁行律师事务所。 袁律师到办公室是下午两点,海滨城市的下午总是异常闷热,光下车到上楼这么段距离他就出了一身汗。 “袁律师,你有客户,姓喻,现在在会客室那边等着。” 吹着冷气的他听到实习生这样说,本来直走的步子硬是拐了个弯,“我现在就过去。” 这间律所主要面向本地上流社会,为富人圈提供信托基金、股份转让遗产公证等种种法律服务,而他作为合伙人之一从十多年前起就不再接一般人的案子,每一个长期客户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他的直接客户里没有姓喻的,不过和喻这个姓氏有关系倒有一个,偏生还是最不能得罪的那一个,所以他想明白后就什么都顾不上,立刻往自己的私人会客室那边去,生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事业发展到这一步,有时候关系人脉比工作能力要重要得多。 “喻特助,你今天……”他拧开门把手,抬头就和沙发上的年轻人对了个正着,“你不是喻特助,你是谁?” 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日光灯的灯光照得室内摆设有些失真,袁律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年轻人的容貌实在太过秀丽,以至于乍一看之下有种冲击力。 他坐在印花真皮沙发的正中央,坐姿看似随意,但背脊挺得笔直,纯黑的衣装更衬得他的皮肤如一块光洁的冷玉,不见一丝瑕疵。 有点面熟,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袁律师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他对娱乐圈的了解不多,把几张常年出现在公众视野的脸孔都想了一遍也和眼前人对不上号。 “你是谁?!” 出于对危险的先天直觉,他当即就想后退,叫保安过来处理这个冒名顶替的不速之客。 可惜他还没踏出一步就被人堵住了后路。 “我在这里,很感谢您还记得我。” 喻尧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趁着他没站稳的间隙溜进来顺手反锁了房门。 看到喻尧,袁律师下意识松了口气,结果气还没喘匀,转头又看到沙发上的人,剩下的半口气硬是卡在喉咙里,憋得他脸都红了。 “放轻松,袁律师,我没打算伤害你,我来找你想请你帮我个忙。坐。” 这俊秀的年轻人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等袁律师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动了。 “你是什么人?喻特助你怎么会跟着他?”他的后半句话是在问喻尧,“难道你……” 喻尧没说话,倒是那年轻人又开口了,“袁律师,我叫易淮,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现在我们能好好说正事了吗?” 易淮。袁律师猛地一顿,他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他跟罗弈谈公务的时候有人进来了一趟,因为他心里记挂着别的事情,所以印象不算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5 溺潮 作者:泠司 太深。 “你就是易淮?” 易淮双手叠放在玻璃茶几上,神态自然又放松,“我是。” 袁律师盯着他看,心中对他的来意大致有了数,“你有什么事吗?” “你是罗弈的御用律师之一,见证了他的遗嘱从起草到公证一整个过程,所以你知道这份遗嘱的全部内容。” “不错。” 到目前为止,谈话的内容都还没有超出袁律师的意料。 “如果你是想来打探遗嘱的内容,我有职业道德,只能说一声……” “无可奉告是吗?”易淮对着他笑了下,眼神却始终如一的冷峻而讥诮,“如果我告诉你罗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还会跟我说同样的话吗?” “你说罗总他……”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饶是袁律师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罗弈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喏,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看这个。” 喻尧递过来一份文件,袁律师拿起来发现是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常年和这些打交道的人,他能分辨出上面的公章不是伪造的。 既然证明是真的,就是说罗弈是真的…… “袁律师,现在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不多,在我决定公开这个以前,如果有别的什么人知道了,后果你明白的吧?” 对于这直白的威胁,袁律师打了个寒噤,“我知道,我知道,你……你稍微等一下。” 这个人很有可能已经提前得知了遗嘱的内容,而且就算他不知道,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情……他打开那台没有联网的电脑,输入复杂的密码,最后敲下打印键,一旁的打印机立刻刷刷刷地往外吐纸。 罗弈的遗嘱多达83页,光打印就要花上不少时间,在等待的间隙,他用余光悄悄地看沙发上的那个人。 单看背影,他忍不住觉得这个瘦削年轻人其实很可怜……怎么可能呢?只要这份遗嘱公布,他就是罗弈商业帝国的唯一法定继承人,坐拥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荣华富贵,他怎么可能会可怜呢?把这滑稽的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袁律师将打印好的遗嘱装订起来,装进牛皮纸袋子里,“好了。” 易淮接过遗嘱,站起身,面前摆着那杯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的咖啡,“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离开律所,前面开车的喻尧看着后视镜里的易淮,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以个人名义跟他说了句话,“你该好好休息一下。” 他是罗弈的心腹亲信,对这个继承人的事情一贯抱着不置可否的心态,但人到底不是石头,这个人做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哪怕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触动的。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易淮闭上眼睛,可说话的声音还很清明,“上一个是费川。” 前几天费川给他说过同样的话,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我有睡觉。” 聂郗成似乎有其它的事情要做,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身边,只要聂郗成不在他就一直失眠,有聂郗成在身边他才能勉强睡着,但睡着了还是不间断地做各种各样的梦,梦里有江雪聂元盛,有他妈妈,有十几岁的聂郗成……还有罗弈。因为做梦得太频繁,所以醒来以后身体和心都还和昨夜一样疲惫。 “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碧蓝天空的边缘缓缓聚集起灰色雨云,如和平之下的危险讯号。 “差不多。”喻尧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生怕看错了红绿灯,“货进不来,其它赚钱的路子又被邬逸春给堵死,莫家现在内部跟一盘散沙似的,全靠莫亦勋剩下的那点威信维持表面和平,只要莫亦勋倒下立刻玩完。” · “易淮,到了……嗯?” 车子停在酒店门外,喻尧叫了声没反应,扭头一看才发现是睡熟了。 正苦恼着,他听到外头有人敲窗户,发现是那位聂郗成聂先生。 铁灰色的手工西装更衬得聂郗成身材挺拔,那张带一丝混血感的俊朗脸庞上没什么表情,“他呢?” 认出这个口型的喻尧降下车窗,聂郗成看清楚里边的景象,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那好,麻烦你了。” 跟在罗弈身边这么久,喻尧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真实关系。 虽然对同性恋印象一般,不过连罗弈都没有意见,那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聂郗成拉开车门,半边身子探进来,替易淮解开安全带把人抱在怀里往外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昏睡中的易淮下意识地往他这边缩了下,聂郗成一贯冷淡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柔情。 “你……” “我带他回去休息。”猜到喻尧接下来要说什么,聂郗成挑挑眉,把怀中人抱得更稳妥一点,“不会耽误你们的。” “我不担心这个。”喻尧手臂还搭在方向盘上,“他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我还有费川,我们都劝不动他。” “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你拿他没办法很正常。” 看聂郗成一副不欲与他多说的样子,喻尧叹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聂郗成抱着易淮搭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他在易淮的口袋里找到开门的磁卡,进到卧房里,将人放在床上。 “本来就够轻了。”他甩了下手臂,回想这一路上感受到的重量,皱起眉,“再轻下去人都要没了。” 本来他要去拉窗帘,结果还没站起来就被人拉住了衣角。 “嗯?”他低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6 溺潮 作者:泠司 头去看,看见松散领口处露出了的一截锁骨和更深处的阴影,“做什么?” 他的口气放得很软,有一点像是在哄小孩,抓着他的人眼睛还闭着,也不知道醒了几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说,“别走,你不要走。” 聂郗成坐下来,摸着他的头发,让他更往自己这边靠了一点,“我哪里都不去,就陪着你,这下你满意了吗?” · 易淮想的是稍微休息一下,结果再睁开眼已经能看见窗户外迤逦的晚霞。 恐慌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将他淹没,他慌忙转过头,看到时针还在五和六之间才松了口气。 卧室里空荡荡的,他看见床边的椅子上搭了件西装外套,想起睡梦中一直陪伴着他的那个人,惊慌的心倏地安静下来。 门那边有响动,他转过去,正好跟进来的人对上了。 聂郗成过来拿起自己的外套,“我叫了客房服务,先吃饭。” 等他洗漱好,再换了套衣服,酒店的人正好推着推车来上餐。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跟邬逸春这条老狐狸打交道他必须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生怕哪里出了差池。 他本以为自己会没什么胃口,没想到跟聂郗成一起,两人居然把桌上的食物消灭了个七七八八。 聂郗成率先放下筷子,“你还对那件事有阴影?” 易淮当然不觉得这种事情能够瞒过聂郗成的眼睛,微微垂下头,“嗯。” 莫政雅要害他染上毒瘾这件事着实让他心惊,他知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但从那天以后,他对一切入口的东西就格外提防。 “小心点总没有问题的。” 大概是这段时间亏欠的睡眠太多,哪怕睡了小半个下午,易淮的目光还是很涣散,漆黑的眼珠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像两颗玻璃珠子。 聂郗成看着他安静无生气的侧脸,忽然做了个决定,“过来,到我这里来。” “干什么?”易淮走过去,中间还差一两步就被人拉着手腕往那边跩。 没站稳的他跌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让他连挣扎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只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开口?” 椅子就那么大点地方,聂郗成必须把他抱在怀里才能维持这个姿势。 “什么?” “问你自己,不然你怎么总往我这边看?” “我没有。”易淮低声争辩,“我没有……”说到一半他心虚地闭上嘴。 从这个人还是尹源起,只要他在附近,自己的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吸引。 “真的这么明显吗?” 聂郗成低下头咬他的耳垂,“你自己想想明不明显。” “那一定很明显,肯定被所有人都发现了……” 他靠着聂郗成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终于下定了决心,迟疑地开口,“聂郗成。” “嗯?” 聂郗成呼出的热气惹得他有点痒,但没想过要躲开,“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情。” “我就在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开口。”聂郗成的声音带笑,手指滑过他的后颈的发尾,“我的答案是可以,不过要收报酬。” “你都没听是什么……” “莫心雅在邬逸春手上,你这几天就是在跟那老头子谈条件。” 易淮很轻地点了下头,聂郗成亲了下他的发顶,“那老头子贪得很,要的东西越来越多,你不想妥协,又不想这么快跟他撕破脸皮,毕竟你现在根基还不算太稳,所以你想找我帮忙,让我替你把莫心雅带出来……其实谁来都无所谓,你只需要莫心雅失踪这件事看起来跟你没有关联就行了。” 餐厅里只能听见他们彼此轻微绵长的呼吸声。 易淮眼神微变,末了轻轻地说,“我本来想去找雇佣兵,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可靠。” “我很高兴。”聂郗成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你这么信任我,我很高兴。” 第六十三章 残月(八) “再宽限几天,我也在想办法……什么?我肯定有办法,只要你能再等几天……嗯,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下次再打给你。” 那副讨好的笑容从脸上消失,莫政雅恨恨地挂断电话,然后按下关机键。 莫心雅失踪了,他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一连六批货石沉大海,资金无法回流,生意可以说是彻底做不下去了,除此之外还欠了几千万的巨额高利贷。 现在这些债主看在他爹莫亦勋的份上没把事情做得太绝,但如果下个月他还是不能如期支付利息,后果他不敢去想。 心烦意乱间,他踢到了一个空瓶—— 欢场里女人对金钱的气息是最敏感的,短短几天时间里,曾对他谄媚不已的几个妈妈纷纷把他从自己的核心客户圈里踢了出去,找不到女人,他剩下的唯一消遣就只有喝酒,喝得醉醺醺就不用想这些快把他压垮的破事。他脱掉外套,松松领带,每天只有回到卧室的一瞬间会让他感受到少许安宁,但今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气息。 难道有人进来过了?他回想自己进来的一路上,屋子的安保系统都在正常运转,没有留下不属于他的痕迹,这么想的话,应该是他压力太大多心了。 朦朦的夜色笼罩着他的卧室,客厅的灯光在过道里拐了个弯,勉强够他看清自己床上好像摆了个球状物体,这物体的轮廓不太规则,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了下去。 灯光亮起来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7 溺潮 作者:泠司 的太阳穴和胸口同时被一柄巨大的铁锤猛敲了一下。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除了自己粗糙的呼吸声以外再听不见别的东西,胸口阵阵作痛,让他以为自己会犯心梗。 摆在他床上的不是模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是一颗人头,一颗失去了脖子和躯干支撑的人头。 他晚上吃过的意大利菜在胃里翻涌,然后一股脑涌了上来,他想捂住嘴,可太迟了,他吐得地板上都是一片红红绿绿的肮脏秽物,散发着难闻的腥臭气味,而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那颗狰狞可怕的人头。 脖子的断口处流出一摊粘稠的黑色血迹,弄得他昂贵的丝绸被褥上到处都是,浮肿死白的脸庞上五官扭曲成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尤其是眼睛,眼白部分被染成斑驳血红,浑浊的虹膜里透着阴森的死气,无声的诅咒所有敢同它对视的人。 莫政雅吐光了胃里所有的存货,他想要放声尖叫,想要捂住那双可怕的眼睛把它丢进火里,想要杀光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 只是一颗人头还不足以震慑他,真正震慑他的点在于,这颗头颅的主人是他认识的人。 唐高卓的人头就这么大喇喇地被摆在了他床的正中央,那么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他了? 被这种无言的恐怖驱使,莫政雅做了目前他能够做的一件事,他关掉卧室的房门,转身就跑。 他到底还是年纪大了有常年沉溺于女色,被这样一吓,脆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一个名字钻到了他的嘴边,不,不可能是这个人,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他的眼里迸射出邪恶的凶光,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绝对是这样。 要把莫心雅送给一个老头做填房是真的,他真的找到了一个有这种癖好的老头,要把自己的亲姐姐送给他。 做这些的时候他完全没有避开莫心雅,他知道她一定会找人求助,而那个人只会是罗弈。 为了达成目的,他装作不经意地留给了莫心雅那蠢女人一把上好了膛的手枪,骗她说枪里没有子弹。 以他对自己姐姐的了解,她一定会被自己生下的那个孩子激怒,然后扣下扳机——小的时候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盛怒中的她拿起他们爸爸的手枪朝着他扣下扳机,万幸的是她力气不够,在后坐力的作用下打偏了。 “你都死了……就不要再阴魂不散了。” 罗弈已经死了,鬼魂是不可能从地狱中爬出来复仇的,他大口喘着气,身上冷汗涔涔,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等他好不容易镇定了一点,另一个问题浮现在脑海中—— 这颗人头到底是怎么出现在他的卧室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绕过他的保镖和昂贵的安保系统进来的,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这栋豪宅也不再安全。 他要去一个能够躲藏起来的地方,他要立刻离开这里!他必须离开! 就在他踏出屋子的一瞬间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他学过格斗和擒拿,但对面绝对是专业的,铁钳一样的手臂牢牢地抓着他,不让他从中挣脱,很快他就觉得自己要晕过去。 这双手臂的主人拖着他来到车库,沿途的监控摄像头都像死了一样默然,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死于窒息。 “好了何坤,别把莫先生给弄死了。” 手臂松开,莫政雅立刻狼狈不堪弯下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才不到半个钟头,他就遭遇了许多人一辈子不曾遭遇的剧变,他拼命地呼吸,直到氧气重新充盈他的肺部,他才有空去想那说话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太过熟悉。 “莫先生,又见面了。” 这一次不再是怀疑了,莫政雅猛地抬起头,“是你。” 天知道光是这两个字就花光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惊骇地看着这面容秀丽的年轻人,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没准会以为他活见了鬼。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当眼前这年轻人是他那外甥一时兴起养的一只漂亮宠物,不过现在来看,到底身上流着罗家人的血,心狠手辣半点不输给他那个外甥。 “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罗弈吗?” 易淮冲何坤比了个手势,何坤即刻在他的身上摸索起来。 车库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了他半边明丽的脸庞,而另外半边浸没在黑暗中,冷峻又阴鸷。 何坤在莫政雅的口袋里摸到车钥匙就直接丢给易淮。 “法拉利,莫先生你的喜好还真是俗气啊。”易淮把车钥匙拿在手里把玩,“不过配你绰绰有余了。” 就在这恐怖的氛围中,莫政雅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你……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你不是很清楚吗?”易淮笑起来,那模样和神情透着和罗弈如出一辙的疯狂偏执,“去地狱,去不去?” “你疯了……”莫政雅遍体生寒,牙齿不住地打颤。 “不好意思,我刚在跟你开玩笑。何坤,帮个忙。” 易淮耸耸肩,找到那辆大红的跑车,拉开车门坐进去,而何坤把莫政雅手脚捆好丢进后备箱也跟着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我们要上路了。” 话音刚落他踩下离合,这辆价值千万的跑车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 红色法拉利无视交规随意地停在了路边。 这里是一条沿海公路,易淮吹着咸腥的海风,看何坤把奄奄一息的莫政雅从后备箱里带出来。 经过刚刚那几遭,莫政雅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8 溺潮 作者:泠司 神智本来已经恍惚了,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凭何坤摆布,直到看见易淮手里那个血迹斑驳的盒子。 想到这个盒子装过什么他的胃里就一阵翻腾——能吐的都吐出来了,剩下的估计就只有胃液和胆汁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易淮拉起他的左手,握住他的某根手指认真打量,冰冷的战栗沿着脊髓攀爬,直至抵达大脑。 “莫先生,得罪了。” 易淮从陈旧的皮革套中抽出匕首,在莫政雅惶恐震惊的眼神中,将他的左手小指齐根削了下来。 扑通,有什么东西跌进了盒子里,然后是滴滴答答的水声,因为何坤及时从身后捂住了莫政雅的嘴,所以莫政雅一声凄厉的惨叫硬是卡在喉咙里,能发出来的只有惨烈至极的扭曲呜咽。 易淮拿软布将匕首擦干净,重新套回皮鞘里——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初陈叔给他自我了断的匕首第一次见血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给他止血,别让他晕了。” 何坤沉默地替莫政雅收拾创口。 被砍下来的那根手指在血泊中微微抽搐,易淮看了两眼觉得真的有点恶心,还是把盒子的盖子盖上了。 “你要这个做什么?” “带回去做特产。” 何坤没有说到底谁会喜欢这么恶趣味的特产,易淮也不会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断指的地方基本不流血了,虽然还是疼得抽搐,不过莫政雅的精神总算正常了一点,“你……你又要做什么?” “我这个人讲究睚眦必报,你指使唐高卓想要我染上毒瘾,我就要同等地报复回来。” 冰冷的液体推进莫政雅的血管,疼痛消失了,从身体的罅隙里慢慢地升起无限的快乐和梦幻。 易淮说话的口气改变了,带着一点诱哄,“逃吧,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让我捉到你,否则你会死的。” 他将车钥匙塞进莫政雅手里,扶着他坐到了驾驶席上,然后替他关上了车门。 莫政雅的表情逐渐从惊恐变得呆滞,“逃走……” “对,逃走,快点从我的手里逃走,只要逃走你就安全了。” 这法拉利歪歪扭扭地离开了易淮的视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易淮没说他们要怎么回去,只是抬头看着没有星星的混沌夜幕。 白天天气预报说又有台风要经过这边,所以入夜以后风越来越大,大概很快就会有暴雨落下来。 在第一道闪电落下以前,一辆保时捷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司机英俊桀骜的脸庞,“美人,搭顺风车吗?” 易淮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帅哥,你这种搭讪方式真的很土。” 他的声音透着连他自己无法察觉的虚弱,聂郗成皱眉,语气严肃起来,“上车,我带你回去。” 第六十四章 残月(九) 森冷的闪电划破夜幕,刹那间天地亮如白昼。 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样的认知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现在他们该做的就是从这里离开,找个合适的地方躲雨…… 对上聂郗成那写满关切的眼睛,易淮抿了抿嘴唇,“等我一下。” “好。” 既然说了要等,那么聂郗成就不再急躁,身体放松地向后仰倒,手指合着车载的节奏慢慢地打着拍子。 易淮转过身,把装了莫政雅一截断指的盒子放到何坤手里,“马上喻尧会来接你,你让他给莫亦勋送去,顺便替我转告莫先生,罗弈生前已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和他没有再谈的必要。我不是罗弈,他和我打感情牌也不会有用。” 当初莫心雅跪在地上求罗弈放过自己的父亲,罗弈勉强答应了她的请求,放过了那起谋杀的真正幕后黑手。 可是血淋淋的仇怨不是那么容易被抹灭的,只会在一日日的痛苦煎熬中变成更加扭曲、更加狰狞的模样——就是这样的感情把照片中那个眼神熠熠生辉的少年人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为了报复这些人,罗弈等了十多年,筹划了十多年,就为了能为罗冠英的死彻底画下句号,让自己不再日夜生活在愧疚的折磨下。 可惜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那个被他叫做母亲的女人两次都会成为他最大的阻碍,一次让他被迫退让,一次让他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我也是罗冠英的儿子,所以就算罗弈死了他欠罗家的也不会一笔勾销,让莫先生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既然他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来自罗冠英的血,那么罗弈的愿望就是他的,他会把它们一一实现。 交代完该交代的东西,他拉车门坐到聂郗成旁边的副驾驶席上,“我不想回去。” 沿海城市的暴风雨绝非良善之物,任何有脑子的人都该知道在这个时间节点他们应该找个地方躲雨,但他偏偏不想回到那宛如囚笼一般的氛围当中。 哪怕只有这短暂的一夜,也请让他离开这令人悲痛欲绝的现实。 对于这任性到极致的请求,聂郗成只是挑眉,仿佛在问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 易淮侧耳倾听,听到袅袅的歌声,秀丽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意,轻柔地说,“去月亮,可以吗?” ——fly me to the moo me paly amoars. “如你所愿。”聂郗成瞥他一眼,没有嘲笑他的异想天开,就这么握住方向盘,“坐好。” 就在易淮扣上安全带的一刹那,车子飞奔出去,很快就看不见何坤和来接他的喻尧的身影。 “我们要起飞了。”聂郗成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兴奋,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9 溺潮 作者:泠司 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 风从没有关严的车窗中挤进来,吹得易淮有些睁不开眼睛,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己所能地看着聂郗成,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烙在脑海里。 浓黑的云层遮住了星星,闪电落在深黑的海面,这样的飙车给了他们飞翔的错觉。 他们上一次这样做是在生与死的关头,是被迫的,而这一次没有任何负担,只是为了宣泄,宣泄那些郁结在他心头的愁绪。 易淮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的跳动。 连窗外的景色都追不上他们,仿佛能够将恶劣的暴风雨甩在身后。 “我很害怕。” 一旦放松下来,他强行压抑的情绪就再无法遮掩,他的声音里带着战栗和喘息,“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们无法真的抵达月亮。因为他们都是生活在地面上的人类,没有办法离开氧气和水,没有办法长出翅膀到荒芜的月亮上生活。 但他同样没有问聂郗成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对于这个人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信赖,不论他做了什么,不论他要去什么地方,总有一天他会回到这个人身边。 有些话他没办法跟喻尧和何坤说,在他们面前他需要表现得镇定又强势,作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向他们发号施令,唯独在这个人面前,他不需要再压抑自己。 在聂郗成面前,他只需要做易淮。 “之前我问过你报仇的滋味怎么样,你告诉我不怎么样,当时我还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 他的余光看到自己正在不可遏制地颤抖,便用力地抓住了那条手臂,衣袖的布料在他的手指下皱成一团,他闭上眼,嘶哑的喘息从喉咙中泄露,“我给莫政雅打了足够摧毁成年人心智剂量的lsd,看着他踩下油门,接下来是这样的天气,他绝对不可能生还,所以换而言之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因为他害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杀了他……不止,不止是这样。” 在莫政雅之前还有唐高卓和那辆重型卡车上的两个人,他们都是死在他手上的亡魂。 “那你后悔吗?” 聂郗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易淮知道他其实就在自己身边,自己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身上那股沉默无言的力量。 正是这个人身上的这些东西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从内部开始彻底崩塌——他不是个坚强的人,从来都不是。 “不。” 易淮摇摇头,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带动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连同出口的话语都含混不清,于是他又放大音量重复了一遍,“不。” 这样的答案倒是没有出乎聂郗成的意料,看着此刻的易淮他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们的痛苦和挣扎都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他禁不住想要质问命运为什么要把一个玩笑重复两遍。 许久之后易淮终于放开了自己,他的力气很大,衣袖下的手臂铁定会留下淤青,他深呼吸一次、两次,压下那些脆弱的失态,“一点也不,我会痛苦害怕,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但我不会后悔。就算让一切重新来过,我还是会杀了莫政雅,还是会在那条路上对那两个人开枪……” “记得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聂郗成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这坚毅沉稳的姿态让他焦躁不安的心稍稍地静下来一些。 “我说我可能会遭报应,你说绝对不会。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话,我会照顾你,不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会照顾你,你为我死过一次,这一次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易淮惊愕了一刹那,紧接着想笑笑不出来,显得表情极其怪异,“我们会下地狱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那不是很好吗?”聂郗成稍稍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这样的话我们到死都会在一起了。” 他话音刚落,暗沉的天空中又闪过一道长长的闪电。 这一次不再是虚假的预兆,狂暴的大雨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将陆地化为河流湖泊,将万事万物与天空和海洋相连,成为一片水的牢笼。 哗啦啦的雨声盖过了小野丽莎的歌声,雨刷都开到最大功率还是无法让保持良好的可见度,聂郗成不得不放慢了车速,以免真的在这恶劣的自然灾害中车毁人亡。 在这可怖的暴风雨将他们淹没以前,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聂郗成刚踩下刹车,车子甚至还没停稳就被人抓住了衣襟,将他用力地扯向了自己那边。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柔软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然后是温热瘦削的躯体,这不是易淮第一次主动吻他,他们之间有过无数个吻,甜蜜的、忧伤的、快乐的、折磨的……甚至是饱含欲望的,却没有哪一个像这样,冰冷又炽热,仿佛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下一个天明。 聂郗成反客为主地抓住了易淮的手臂,将他固定在自己的胸膛前,迫使他完全地为自己打开。 唇舌辗转,易淮的喉咙间发出细微的呜咽,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像一只不安分的蝴蝶,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反抗。 狭窄的空间让他们难以舒展开手脚,但光是这样一个吻就足以让人彻底沉溺其中。 在事情进一步失控以前,聂郗成闭了下眼,强迫自己抽身,“不要让我在车里ganni。” 易淮抵着他的额头,吐出的气息又热又烫,“你试试看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0 溺潮 作者:泠司 颠倒沉沦的欲望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拖着他们陷入了更深的尽头,再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 (看作话) · 易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雨势稍微小了一点,不过天还是黑的。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躺在床上,忽然察觉到手上多了什么东西——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左手的无名指。 一般来说这根手指是……他举起手,就着微弱的天光看见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素净的戒指。 “你注意到了?” 他转过身,发现聂郗成同样在看着他。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看了,一定不会注意到聂郗成其实在不安。 那双暴风雨一样的眼睛里潜藏着一分难以捉摸的不安,“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定了定神,“你送了我一枚戒指?” “我在向你表白的那天就说过了,我想要跟你构建一种稳定的、长久的关系。” 戒指意味着恋人的誓言、忠贞和责任,意味着将两个本毫不相干的人配成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祝福和束缚。 “我知道。” 聂郗成坐起来,在点亮自己那边台灯的同时拿出另一个精巧的丝绒盒子。 到这一刻易淮才有空去看看房屋内的摆设:这里应该是那种最常见的度假别墅,室内装潢走简洁风,大片的落地窗外能够清楚地看见另一面的大海。 “那么你愿意吗?”聂郗成来到易淮那边,单膝跪下,将戒指放在了他的面前,“本来想等一切结束再带你来的,可是我忍不住了。” 易淮收回视线,拿起那枚戒指,“我当然愿意。” 因为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他试了两次才对准聂郗成的手指,替他戴上这和自己成对的另一枚戒指。 就像聂郗成说的,哪怕他们最终都要去地狱,也不会再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活着的时候不可能,死了也更加不能。 第六十五章 终章·正文完结 未晞。 台风黑珍珠横扫沿海城市的第二天,莫政雅血肉模糊的尸体连同法拉利的残骸被发现在山崖的底部。 他的死是一个讯号,预示着一场看不见硝烟战争的开幕。 随后的一个月里,每天都有大事发生:莫家被迫停业整改的两家赌场重新开张,但所有人已变成了邬逸春的长子邬寻;莫亦勋两位心腹臭气熏天的尸体在车内被发现,死因都是被人从身后用三指粗的绞索勒住脖子导致的的窒息;甚至连莫亦勋连已退休的拜把兄弟都遭遇了入室袭击,被不知名的暴徒砍掉了一条手臂。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野蛮的攻击只针对与莫家有关系的人,于是在利益和自身安危的权衡下,大部分帮派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在这可怖的内忧外患下,本就承受了丧子之痛的莫亦勋再也支撑不住,于一个还算明媚的清晨倒下了。 突发性脑溢血剥夺了他的语言功能和大半边身子的知觉,即使这样死神还是没有放过他,入院的第五天,尚未脱离术后危险期的他因为护士一个不大不小的疏忽导致呼吸机的罩子脱落,被缺氧痛苦折磨的两个钟头里,他无数次尝试过拖着僵硬的身躯去触碰头顶的警报铃,可直到咽气他都没有成功,只留下了一双到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生前的怨愤和不甘。 对于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后落得如此结局,剩余的莫家人不是没想过报复那个导致一切罪魁祸首,但无论他们怎么找,监控和档案中都再找不见那个护士的身影。 莫亦勋父子接连离世,莫家剩下的人如一盘散沙再难成气候,莫家已经完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会由前任龙头邬逸春和他的家眷心腹顶上。邬逸春是个很懂为人处世的老头,他拿走了八成的利益,留下两成作为给同盟者的礼物,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在这一日日的风云变幻中,许多人都觉得已不会再有什么大新闻能够使自己感到惊讶,直到一则讣告横空出世。 讣告中说明了罗氏总裁的死讯和追悼会将在荣城的某座殡仪馆内举行,除此之外无论是死因还是别的什么都说得很模糊,但这样就够了,一度销声匿迹的流言再度甚嚣尘上。 举办追悼会的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就这个年轻人,是罗弈生前指定的唯一继承人,而且同时,罗弈的律师公开了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即罗冠英的私生子,罗弈同父异母的兄弟。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可光是他没有向困境中的莫家伸出援手一点就足以窥见一些复杂的旧日恩怨。 面对复杂庞大的家业,这位年轻的继承人在兄长生前几位心腹的助力下以雷霆手腕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或许对外界来说他已经做完自己该做的一切,但对于他本人来说,还差一点,他还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 没有窗户的房间,所有的家具只有床和椅子。 莫心雅痴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这份美丽在长久的幽闭中凋零了,只剩下形容枯槁的苍白。 她感觉自己被一分为二,一半的她想要一刻不停地尖叫发疯,而另一半的她只想死亡快点降临在自己身上让自己解脱。 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但这并不是说外界发生的事情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曾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又做了什么。 每天早上八点都会有人来到这个囚笼中,告诉她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1 溺潮 作者:泠司 谁又死掉,谁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我要见他。” 她嘶哑地又对着空白的墙壁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他。” 最初被关在这里的那几天,她会大喊大叫,会疯狂地摔东西,会激烈地表达出自己的反抗意识,但从某一天开始她就失去了这么做的力气。 平常不会有任何人把她的话听进去,可今天是个例外,半个小时以后,她见到了那个把她从别墅地下室带出来的英俊男人。 “聂先生。”看守她的保镖们这样恭敬地称呼这个高大的男人。 她机械性地转过头,明明哪里都不像,她却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某个人令她又惧又怕的人的影子。 “好了都下去吧。”他转过头,“给她拾掇一下,现在这样没法见人。” 聂郗成叫来了两个年长的女性,她们一前一后地架着莫心雅进浴室,为她洗掉身上的污垢,修剪手脚指甲,再给她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黑色丧服。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苍老,干枯的头发发根的地方白了一大半,因为消瘦,大大的眼睛鼓起了来,眼尾是深刻的皱纹集成一束,半点看不出曾经的养尊处优。 “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这一次没人用黑布蒙上她的眼睛,她能够看到车窗外的景物。 起初她还不认得他们要去哪里,直到沿途的景物慢慢变得熟悉,尤其是那座花园,她本能地剧烈颤抖起来。 “你不是说要见他吗?”坐在他身边的聂郗成转过头,深灰的眼珠中盛满了冰冷的讥诮,“我现在带你去见他,你怎么不敢了?” 下车以后,被保镖押着的她跟在聂郗成后面,一步步走过种满了深色月季的花园,进到那栋轮廓在夜幕中宛如憧憧鬼影的大房子里。 一楼的灵堂还依照原样摆着,黑色的挽联、萎谢的白菊花和缭绕的檀木香给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肃穆凄清的氛围。 一身黑衣的易淮站起来,他瘦了很多,光这么个小动作都能看到后背突出的肩胛骨轮廓。 “我把她带来了。”聂郗成走上前去,毫不在意莫心雅诧异的眼神亲了下他的脸颊,”我去楼上等你。” 聂郗成离开以后,易淮像是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似的转过头,“好久不见了,莫阿姨。” 如果是过去的莫心雅,大概见面就会用刻毒的话语对他进行咒骂和谴责,但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每天听到看到的东西让她害怕眼前这个人,害怕到必须用尽全力才不至于转身就跑。 “明天是他的葬礼。”易淮坐下来,十分和气地从一旁拿过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慢条斯理地撕开,“我想要跟您商量今后的事情。” 他的手很好看,哪怕这么点小事都能做得美轮美奂,仿佛在演奏什么乐器。 “您看一下有没有喜欢的。” 她没有动,对面的易淮也没有恼怒,仰起脸望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您要是不选的话那我就代劳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她慌张地夺过他手里的这几张花花绿绿的铜版纸,发现都是疗养院的宣传单。 “你……”她想要立刻把这些传单撕掉,但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睛,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虽然打着疗养院的旗号,可实际上就是用来关押一些不受控制的精神病的地方。 一份传单从她的手里掉下来,他低下头将其捡起来,“这里吗?麻烦您就在这里度过余生好了。” 他用极其平静的口吻宣判了她的最终结局。她想要失声痛哭,可抬起头对上那张黑白遗照的眼睛,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她应该承受的罪孽,她捂住脸庞,因为彻骨的仇恨和痛苦地哭泣起来。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端,他说了她不会死,她就真的不会死,她的余生只会生活在这种绝望的恐怖中。 因为她杀掉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易淮不再搭理她,将她留在灵堂里,自己转身上了楼。 不止是她,连他都要被这阴郁压抑的氛围给逼疯。这栋屋子的每一处角落都让他想起过去的时间,想起他和罗弈的最后一次谈话,只有聂郗成的存在能够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 “我给你带了酒。” 在他二楼的房间里,聂郗成像来到自己家一样找出了玻璃杯,给自己和他一个人倒了一杯。 “喝一点酒,睡一觉,慢慢地忘掉这些事。”他摸了摸易淮的头发,“你会好起来的。” 这是他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最后一夜,在他的前面是新的生活和新的未来。 只要没有失去这个人,他一定会从悲痛中逐渐好起来。 · 下葬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初。 本来更早就该让死者入土为安,但考虑到某个人的身体状况,易淮硬是把这个日子再推延了好几天。 天还没亮的时候,一夜未睡的易淮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出发。 莫家倒了以后罗弈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血亲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加上公司高层、其他不甚亲密的友人和一些生意伙伴都在追悼会那时来过了,所以他没有让太多人参与这最后的仪式。 算上陪同的聂郗成,这场葬礼最后只来了寥寥十数人,哪怕加上随行的保镖都难以凑齐一条长长的队伍,所以显得格外冷清。 墓穴的位置是费川和他一同选定的,送葬的路上,易淮看到一身黑衣的费川站在稀薄的晨雾当中,伤还没好全,脸色苍白得像个孤独的亡魂。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2 溺潮 作者:泠司 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罗弈的离世而悲伤的那个人。易淮难过地想,他看起来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灵魂。 化妆师的技术很好,棺木中罗弈的脸颊微微地有些凹陷,不过半点不损他的英俊。那些往日里看惯了的阴鸷和冷漠都从这个人身上离去了,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昂贵的手工西装遮住了那道夺走了他生命的枪伤,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都能够走得安稳又体面。 灵柩被搬运到挖好了坑洞的墓穴这边,易淮没有再让工作人员帮忙,安静地拿起铲子一铲铲地填着土。 外界传言他和罗弈这对异姓兄弟感情并不算多好,但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明白,除了姓氏不一样,他们本来会成为一对很好的兄弟。 伤还没好的费川勉强帮着他填了两铲子土就感觉到身体的抗议。 “我来吧。”易淮朝着他摇了摇头,“他不希望你太勉强自己。” “说得也是。” 微冷的湿润晨风迎面吹拂,易淮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费川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望着头顶灰霾的天空,“我从他七八岁那年就认识他了。” 易淮擦掉额头上的汗,没有多说什么——他看得出来费川只是想找个人讲一讲心中憋着的话,至于对象是谁并不重要。 “他想过要当个飞行员,甚至还专程准备了好几年,罗叔叔知道了他的这个理想还专门给他打听了一下航空学校的招生条件……不管他想做什么,反正他没想过要当个整天打打杀杀的黑老大,更别提把命丢在这上面了。” 他的低声诉说中夹杂着泥土落在棺木上的沙沙声。 易淮将墓穴填平,然后和费川一起在旁边栽下了两棵松树。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能让我单独陪他说会话吗?” 对于他的请求,易淮没有太多异议,“好。” “那边有人在等你。” 顺着费川指给他的方向看去,易淮只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柏树林。 到底是谁在那边等我?他的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连带着一个想确认又不敢确认的猜测。 “我陪你去。” 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聂郗成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柔软的青草地上满是昨夜的露水,他们穿过一片繁茂的树丛,在小路的尽头看见了一座坟墓。 这是谁的坟墓?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墓碑上有两个名字,左边的是罗冠英,右边的是……杨怡萱。 聂郗成也看见了这两个名字,倒吸一口冷气,“找到了。” “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易淮松开他的手,蹲在墓碑面前,轻声说,“我找到你了。妈妈。” 十多年未曾蒙面的生母,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 他想过无数种结局,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她的亡魂早已得到了安息,在这世上唯一珍爱过她的男人身边。 “你会幸福吗?” 他正对着墓碑上另一边的灰白遗照,那英俊随和的男人同样温厚地回望着他,而在记忆的尽头,他隐约记得有人曾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他。 他真的和罗弈好像,照片上的男人活脱脱就是罗弈的翻版。 “爸爸。”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把这两个字叫出口,但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这其实一点都不难,至少没有他想得那么难。 相同的血流淌在他的身体里,断掉的丝线再度牵连上。 “谢谢你们,也谢谢你,哥哥。” 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和自己的生身父母说,可最后真的能够说出口的只有这么一句,剩下的都必须留在心里。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他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和尘埃,站起来向着那树荫下等待的身影走去。 因为劳累和久蹲,他非常短暂地出现了幻觉,他看见那和他牵着手躺在柔软青草地上,被鲜红花瓣淹没又消失不见的少年。 ——这一次我不会再忘记他的样子了。 “易淮。”幻觉消失了,留下的是成年男人该有的模样。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聂郗成,慢慢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