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 凶欲》 分卷阅读1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耽美 凶欲》作者:豆儿太岁 文案 搞个流氓设定方便自己写生子,abo和双性用腻了,仅此而已。 偏执专断独占欲强一心一意“征服”一个人的神经病“疯牛”攻 x 弱小可怜逆来顺受绝望无助“服从”一个人的焦虑症“山羊”受 ps:文案拟兽是本攻一贯的传统,并非是真的人外,切莫误入! 本人对he、be的界定有别于常人,所以心理承受力差的也请自备保心丸再入。 我也没想到就写这么长了。草纲预计明明只有四万字的。本攻擅长四万字(什么鬼?) 第一章就开快车,所以放个楔子存个稿。等我想想净化版要怎么弄! 反正也没写完呢【你的文案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啊喂!】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覃婴,仇猰 ┃ 配角:矜墨,屠兕 ┃ 其它:生子,囚爱 第1章 楔子 十方世界三千莲华境,一境一幻奇,生生不息。 中有一界,山陆围海,海中又生环岛,岛内一方镜湖,湖上悬天城。城里住着不穿衣服的各路神仙。 这一切全是凥卽国史志上记载的,也是此地每个学童的开蒙之章。并且已经开了数千年,所以也没多少人认真计较过海里是不是真有岛,岛中央是不是有神仙,以及神仙干嘛都不穿衣服。 原因很简单,此地的造船术被禁六百年了,全国上下都是旱鸭子,晕船。 谁禁的? 自然是王命了! 凥卽国位于此境西北腹地。自上俯瞰,海仿佛一汪秋水深泓,凥卽国就卧在眉骨上,国境狭长,眉梢还向上挑了一抹,实在是条很不正经的眉毛。 于是六百年前果然出了位不正经的王。不过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不正经的。究其缘故,还是因为四境安宁无仗可打,风调雨顺吃饱了撑的,王继位三年没立王后,上至王公下至庶民不约而同惦记起了王嗣问题,可怜的王上开始被全国人民催婚。大家的意思很简单很纯粹:反正国事也没啥可操心的,王你就早点生个继承人,我们好有理由搞庆典折腾折腾啊! 可那是王啊! 再跟个摆设似的他也是王啊! 吉祥物不要面子啊? 结果王逆反了,偏不大婚,开始埋头当学霸。天文地理木工瓦匠,连兽医学都没放过,十年里熬秃了六任太师,直到再找不到人来给王当老师了。也实在没什么门类可教的。 三公大臣们一看,王奔三十啦,这下总该消消停停成亲生娃了吧! 王看穿了群臣的企图,立即想出了新的逆反对策,他不仅要当一个博学的王,更要当一个有见识的王。闭门造车的后半句是出门合辙,他要去合辙,去实践出真知。 如何实践? 他微服出王都云游四海了。 换言之,王跑了! 一跑就是四年,最后人们在一座古刹里找到了王。他已然放弃云游的浪漫了,可也不想回王都,因为他在这四年时间里突然开悟了,世间最究极的自由不是做风一样的美男子,而是修仙。他要飞到那山的那边海的中央湖上的天城去,当一个每天不穿衣服更不会被催婚催育的神仙。 王是一个敢说敢做并且说到做到的人。 王真的去修仙了。 王修炼了二十年。 不仅修炼,还命工匠造船绘海图,去邻国遍访有经验的向导。 不过此境的国与国隔得都挺远,而且每一国的风土人情体制秩序千差万别,有些更是种族混居。种族不单单指人族,兼有兽族、鳞族、妖族、类人族和长生族。 长生族绝非是仙。严格来说,他们更像妖,有变化之功,寿命可达四百年,但非不死不灭,只是衰老得十分缓慢而已。 据说长生族会飞翔,是这一世界里唯一造化出羽翼的一族,然而实际见过他们飞翔的几无活证,他们的翅膀似乎从来只存在于史志的记载中。就连他们自己在被问起时亦会显得萧然,含义不明地喟叹:“当我们离开地面的那一刻,巨蛇将吞噬山海!” 究其根本,则又讳莫如深了。 总之远古洪荒至此遗留下来的便是这几支族群,彼此或有争战,到底共生共存了万万年。因此说到去探访天城,各国乃至各族之间的态度自然也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当然,对于熬秃过六任太师成功逃出过王都的凥卽国国王来说,纵有千难万险又怎可能阻挡住他修仙的脚步?二十年的时间,他用自己学霸的头脑设计好了楼船、勾勒出海图、定下方位,终于在一个起风的日子张扬起帆,领着二百随从摇着有三十台机械桨橹的大船驶向了世界的中心。 之后的记载便断了。没有人知道王有没有找到天城,或者到达镜湖后经历几何,甚至关于王究竟有没有成仙也存在争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王确实成为了凥卽国的一段传说,并被供上了神坛,变为家家户户祈祷祭拜的太上仙尊,号崇喜,成日里香火鼎盛,并且十分灵验。 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大约凥卽国国民的生活的确安逸,崇喜仙君被拜求最多的并非消灾化难、长寿康宁,而是求子。 求子得子也不属于天降神奇,而是据说当初王得道后移栽了仙界的两株异植养在祭天净坛的神殿中。这两株异植,一结榴朱果,一结豆翠荚。 朱果男子服,可生子房膨胯骨,孕育造化。 翠荚女子用,可长雄根强肾精,埋砂结珠。 简而言之,就是让男子能怀胎,让女子能遗后。 后世也有人揶揄,好好的去修仙,不求个长生药百岁丹,搞两株颠倒阴阳的树回来,先王果然是初衷不改人设不崩,始终特立独行。 但这件事又实在不怪王骨骼精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思维吊诡,问题出在他修仙出海之后朝政荒废,大臣们不得不拱立先王的兄弟,也就是王的亲叔叔的小儿子,他嫡亲的堂弟,作新主代为理政。偏偏王弟是断袖,他也不要成亲生儿子。不过他比王兄有责任心,没撇下臣民跑了。好容易等来了王兄得道的消息,结果却是人家既然当神仙去了,谁还要当这个劳什子的凡王?就劳烦王弟择日正式行大典继位吧! 王弟不干!王弟要自杀! 大臣们吓坏了,抱着王弟大腿求他三思,只要他肯当王,什么条件他们都答应。 王弟就说他要娶男后。 可男后无子啊!这江山不仍旧要断代?再多选几为妃子扩充后宫好不好? 王弟不答应。王弟说自己就喜欢男的,不要欺骗女孩子,不要让她们当生育工具。逼他讨小老婆,他就自杀! 大臣们又吓坏了,不纳妃便不纳妃吧!在王亲贵族里抱一个娃儿回来入嗣立储好不好呀? 王弟也不依:“拆散他人母子作甚?孤也不是王兄的儿子,待孤殡了天,随便你们找个兄弟侄子还是孙子的继位。孤现在就写遗诏给你们,立新主事宜三公全权处理,不许其他人反对。谁反对就是不把孤放在眼里,不把王放在眼里就是叛国,诛九族!这样不就好了嘛?再来啰嗦,孤就抱着王后一起自杀!” 大臣们焦头烂额,觉得王弟这里是攻坚不成了,碰头一合计,灵光一闪,迂回到了未来王后那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他母仪天下该当楷模。他是天下所有人的妈,给谁当妈不是顺便,就认个嗣子回来让三公好提前退休享清福吧! 男后特别贤惠特别明理,特别逆来顺受,于是他跑去跪先祖牌位。说王如今不孝不义都是为了自己,自己是祸水,要在代代先王跟前忏悔赎罪。 王弟怒了!他要自杀! 他不在三公大臣跟前说,跑去祭天神殿跟自己的王兄说。 “你不给我解决这个后嗣的问题,我立即马上死给你看!” 王兄虽然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但他真的很疼爱这个最小的弟弟。何况他觉得自己逍遥快活去了丢下个烂摊子给弟弟,着实是理亏,不就是生孩子吗?解决不了自己还叫神仙吗? 于是翌日,神殿里便凭空落下一枝光华四溢的仙树扦在白玉花坛中,三天便长得枝繁叶茂,一月后结出了榴朱果。一年后,王弟跟他的王后生下了王储。 举国上下正欢庆祝福,却生出了意外的波折。有人说,既然可以鸳鸳相抱双龙捧珠了,公平起见也该许鸯鸯比翼双鸾育雏才对。先王你是不是歧视磨镜?先王你不正确!你不配当神仙! 净坛的天梯下一时间沸反盈天,一些求得了榴朱果的断袖也加入声援。成了神仙的王则坐在自己的莲座上接受仙界同僚们的谴责,众口一词:“神仙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为啥呢?因为那榴朱果其实不是仙界原产的,乃是他云游期间路过别国境内,一名鳞族医者给他的。 鳞族有门奇特的易容术,不是靠单纯描画五官,而是彻底地从内而外更替性别,以此达到修敛骨骼变换样貌与声音的效果。这同妖族与长生族的变化之术不同,无需法术灵力辅助,仅仅是他们自己体内分泌的特殊腺液能让身体在一定时间里维持另一种性别状态。是远在洪荒初始,为了平衡族群以及繁衍而生化出的异能。彼时,鳞族医者已学会将腺液提取出来,与定量的其他药材调配成丸药,在鬼市上悄悄卖与其他族类。一些人买去或为了长途行路便于掩藏身份,一些人则可能只是出于恶作剧的需要,生意倒也做得。 偏遇上先王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学霸,将易容丹拿回来琢磨研究,加以改良,闲着没事儿居然在仙界的石榴树上试出了对神仙来说纯属于“蛋疼”的榴朱果。他也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更没想到骂他的人比感谢他的要多。 为了挽回尊严,先王义不容辞义无反顾一马当先地,又给神殿里种了一棵树。 便是后来的豆翠荚! 原来他一开始就试了阴阳一套的配方。只是他没想到榴朱果能帮自己赢得弟弟的尊敬,更没想到豆翠荚能让他赢得天下的尊敬。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是个当神仙的料! 结果他的神仙耳畔终于清静了,地上凡人自己又不太平起来。 明明无论男配女、男配男还是女配女都不用烦恼后嗣问题了,大家都能生,偏偏在“生”的问题上争执不休。 女女家的吵:“都是女的,凭什么你不生?” 男男家的也闹:“都是男的,凭什么让我生?” 先王又不得清修了,头发都被他自己薅掉几茬儿。思来想去,终于,他一拍秃瓢脑袋想出了个绝妙的馊主意:给仙果加使用期限。 榴朱果服下,无论单生双生,三胎为满,若还求子,夫夫商议后再寻神官择果便是。求子需有官凭契书,证明双方乃名正言顺的一双人,未婚者不得索求。 豆翠荚的效用则仅有一胎。同样需出具婚配契书。 问起为何男女有差,先王振振有词:“子房结珠每次只得一枚,男无癸水,行房即得,百发百中的。雄根送粉,一次可有千军万马,耗损精,啊呸,粉饵报废率高!一击若不中,接二连三,当然使用时间会短一些嘛!” 如此解释虽然很贱很下流,倒也被众人接纳了,总算又平静了一段日子。 之所以是一段日子,显而易见,世间事总是新疑叠着旧难,一波一波地上演。过了几百年,百姓们突然意识到这个国家的婚配率虽然还是男配女占七成半,但剩下的男男占了一成半多,女女的反而极少数。 并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非律法有限,或者坊间闲话,而是更实际的原因,钱。 民风再开放,凥卽国也好,此境的多数国情也罢,仍旧是男者为尊,能掌握权力拥有更高技能的总是男子。男人可以考试为官封侯拜相,女孩只能够念书学女红;男人当匠师做工人登台成角儿,女子不传不授,只能偷偷习之;男人的船更容易招徕熟练的水手,男人的生意更容易得到合作的约书。每个人都不说女子稍逊,但和善与宽容背后,默认的规则里仍旧是取男不取女。 一些家庭使然,女儿家抛头露面的机会也更少了。 就养家糊口这一条来讲,女儿家独立过日子,着实比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要辛苦许多。 因此上,不少女子又开始步出闺阁,为更多的机遇,为了能自食其力,也为了可以同男子一般发挥所长报效家国,她们积极倡议,寻求支持。 这固然是件了不起的事。只不过就目前凥卽国在位的这位主君来说,是不太容易实现的。 并非他专治跋扈瞧不起姑娘,毋宁说,在国人心目中他实在是位勤政爱民的好王了。比六百年前那位只顾自己成仙抛却臣民的二百五王好出一个通天的海去。 然而当今王上是男的,他性取向也是男的,成为一名受人爱戴的好王之前有十二年的时间被太后把持住朝政,一度是如履薄冰芒刺在背,长期失眠睡不好觉。好容易正本清源肃净外戚夺回王权,才过几年舒心日子,对“太后专权”依然心有余悸,多少患上了“恐女症”。要他尊重女性绝对没问题,他可以领着自家男后四处给女女证婚去。但让他推行改革赋予女子更多的话语权,譬如剑悬头顶锋逼颈侧,他后怕,头秃。 他觉得反正孤王儿子养好了,等王儿弱冠了,他就麻利儿退居太上王,抱着自家王后风流快活去。改革这么涨粉儿的操作,让给新王巩固人气岂非一举两得? 哎呀,孤王果然也是人才! ——正得意,忽听一阵急切凌乱的脚步声渐渐奔近,内监总管同女侍长一前一后来到御花园凉亭下,一个声声不好,一个嘻嘻坏笑。 “启禀王上,方才京师卫营来报,大将军领着一百亲兵把、把……” 王没好气道:“你边上喘气去,丹若说。” 女侍长上前两步立在石阶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回道:“主子爷绝对想不到,那仇猰领着亲兵竟把自己的将军府给冲了。” 王瞪大了眼:“捉奸?” 女侍长摆摆手:“立威!”顿一顿,纠正,“不对,是摆威,叫人知道知道,谁才是将军府的正主儿!” 王眯起眼搓搓手:“有意思!” 第2章 一、二 一、 这一晚折腾第三回了。 覃婴倒是习以为常,但也仅限于情绪上的麻木而已。身体上他远远不能习惯。从未曾习惯。 (删) 他无法理解仇猰所谓的“欢喜”,说着恶狠狠的誓言,强娶强占,叫人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来赎爱还是来复仇。 覃婴问过仇猰:“你瞧中我什么?” 覃婴知道自己姿容平平。幼年时脸上生过疮,就在右脸颊正当间,烂了钱币大小的一块,没好好治,很长时间结不起痂。后来好了,原先疮疱的位置不但凹陷进去,还成了紫黑紫黑的一块疤,愈加丑了。 早年巡回卖艺,覃婴总遮着幕篱。途径西南某国,男子尚黥面,皆以为美,见他自卑忸怩,萍水相交的友朋硬拖他去老巫医家刺面。喝下一碗红褐浓稠的汤药,他便昏沉沉睡去神智无知。醒来后抬手一摸,脸上多了枚图腾,似生足尾,爬上了颈颚。 老巫医说这叫虺,在本族的寓意主祥,生生不息。 捉镜来照,面上一朵蟠纹依着原来的疤痕缓缓舒展开躯体,尾端向下绕过耳垂勾曳而上,在耳骨处收卷起一个小涡。这面纹实际说不上多好看,可也别致有趣。至此,每经一处,覃婴操琴卖艺再不遮面,人们却都以为他乃夷人,纷纷爱看他面上的刺青了。 原本覃婴以为仇猰也是因这刺青而来,或者自己将因刺青惹祸。毕竟仇猰看他的第一眼显得怔怔的,随后猛地冲过来捧住他脸颊仔细观瞧。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无非就是这枚吉祥的图腾罢了。 仇猰也果然抚着他的脸颊一再摩挲。事后想来,仇猰似乎有些用力,搓得覃婴脸颊发热生疼。 这应当不是喜欢的样子吧? 然而既是不喜欢,因何绑回府中强戏双龙?事后又不得释归,锁禁一日,无媒无聘即行婚礼? 婚礼好大好隆重,司仪掌礼,拜天地拜君父,拜了夫妻,独独不拜高堂。 覃婴是被绑着押着行完礼的,周围的人都在欢笑祝贺,仿佛看不到这一个新人的不情不愿不堪。他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专为他演出的玩笑戏,讽刺讥诮,一寸一厘地剐笑他的廉耻,宣告他余生只剩了洗不去的羞辱。 大将军的正妻,是将军府的大将军,朝堂上唯一的大将军,“大”之一字,是勋,是权。 所以覃婴始终要问,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仇猰给过回答,说:“我喜欢你,你便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毫无理由,不知缘起,像心血来潮的一次放纵。 覃婴以为,放纵总是短暂的,婚礼只是放纵的一环而已,翌日醒来,噩梦的延续是抛弃。倒也算得解脱,一身残破离开此地,何妨死得清静些? 但仇猰的放纵持续了十八个月,至今熊熊烈烈,像凶兽巡猎,寸草不生。 十八个月,长子嗷嗷,次子在腹,成亲当日的合卺酒送服一丸榴朱果,令覃婴难以摆脱母体承胎的命运,却阻止不了仇猰无所顾忌地在他身上宣泄。覃婴觉得自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己连玩物都不如。他就是一头原兽,不许有心有情知爱知恨,无所感无所思。 (删) “不许走!”这话仿佛仇猰对自己施加的一道咒,束缚他的理智,只在拥抱时催动,反反复复在覃婴耳边说了十八个月。 这不是覃婴要的答案。 也不是这场婚姻该有的初衷。 “不许走!”仇猰执拗而凶狠地说着,“不许你再走!” 走到哪里?去向何方?此生何往? 覃婴合了眼,泪落入发隙。 二、 看见矜墨正伺候仇猰更衣,覃婴不无讶然。 他不知晓时辰,但肯定不早了。仇猰的作息一贯刻板得过分,不误朝会,不怠练兵,从来天未亮就出府了。 覃婴吃力地翻了个身想撑坐起来,仇猰察觉了,转头看他一眼,冷冷淡淡道:“躺着吧!” 矜墨急忙赶到床边搀扶,听他这样说,主仆俩皆是一顿,坐也不是躺也不好。 “不难受?” 习惯了仇猰讲话不带主次,覃婴谨慎地接了一句:“还好!” 仇猰皱了皱眉:“请太医来看看吧!” 覃婴心头咯噔一声,明白他话里有话。边上矜墨已附和起来:“将军说的是,婢子这便打发小厮去请。” 仇猰点点头。 矜墨福了一礼,急急出得房门。 覃婴固然心下好奇,轻易不敢询问。 倒是仇猰今朝很有讲话的兴致,自己说开了:“老太太过来了。说满月百岁都没赶上,想抱抱孙儿,总要住到年后了。” 仇老太太一直同仇猰的兄长住在老家祖宅,兄长赁田贩粮,挺会积累家财。兄弟俩一个有钱一个有权,着实光宗耀祖。 成亲日久,仇猰话再少底下人的嘴可碎得很,矜墨丫头又是个伶俐的,挑拣着有用的回来全告诉给覃婴知晓了。所以覃婴始终对仇猰不禀告长辈私自婚配的事很是不解。都说大将军脾气古怪不循常理,这古怪得也忒是无法无天没大没小了。恶毒地编排一句,他这样岂非目无尊长,跟个六亲死绝的独杆子人有啥区别? 如今倒好,老人家大老远赶来京城,仇猰不说早去迎接,更是多日来只字不提,府中上下全无个接待的准备。当真如外人一般的疏远冷淡! 这件事矜墨也颇为纳罕。 可惜她同样算个初来乍到,入府就比覃婴早了三天,级位可低,彼时给打发在前院做些洒扫的粗活。便难怪府里有人眼红小丫头时运得济,偏偏赶上大将军成亲,娶回来位无有家世根源的夫郎,屋里头缺人,大将军嫌弃旧人用新人,索性在新来的丫鬟里点了两个白净文秀的放在覃婴身边听用。最后却只剩了矜墨一人贴心在侧,简直是福气中的福气。 对此,矜墨自己可是喜忧参半,甚而心有余悸的。 旁的人不能知道,大将军用人虽不多叮咛嘱咐,但其人其性他都观察着,暗自分辨。他不刻意作计试探,仅仅凭人日常的一言一行,即有判断。 府中人都晓得自家这位小夫郎是将军抢来的,既是主子,又是囚徒。多数人对覃婴恭恭敬敬的,也小心提防,生怕他跑了,将军发作下来大家全不得落好。矜墨亦是一样的。可她小,未学得太过圆滑世故,对覃婴很是顾怜,只要不是叫她帮着想法子逃出将军府,素日跑个腿递个消息,小丫头力所能及全肯应承。 因此提拔进内厢房才一个月就被冷眉冷眼的兵丁提溜到将军跟前听候发落,矜墨当时吓得抖如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光会哭。 某月某日去琴楼同老师傅请教过护弦的油;某时某刻又在饼铺带过一盒廉价的酥糖;那天那处从流浪的舞姬手上接过一只漆木盒子;或者今夜此更为伊向谁传一页薄笺。所有的事仇猰都知道的。是与矜墨同进同出的那一个孩子说的。她没有接受过拷打逼迫,全是出于自我的选择。就像矜墨选择恻隐与忠诚,她则选择出卖与讨好。 整整一个月,覃婴的身边都有一双眼睛,看见了记下来,故作无意地告诉给仇猰,得意地听他说:“知道了!下去吧!” 知道了,下去吧,毫无意义的六个字,却被那人当受赏的诰谕一样,每天不厌其烦地听。 终于,那夜仇猰有了不一样的举动。他负手立在书房前的灯光里,面容半明,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只冲着暗处略一颔首。 人影幌幌,听他说:“去带来吧!”一忽儿便散了。 随后矜墨被带了过来,同那个孩子一道跪在大将军面前,她惶惶地听,那人亢奋地说。 仇猰问:“信呢?” 身后的兵卒回:“交了!” “走了?” “走了!” “好!” 矜墨不明白。 仇猰又问:“知罪么?” 矜墨愣了下,反应过来,一头磕了下去:“婢子知罪!将军饶命!” “二十下,自己掌嘴吧!” 矜墨二话没有,起身噼里啪啦抽打自己的脸颊。她浑忘了计数,闭着眼胡乱地抽。恍惚手被紧紧捉住了,头顶有个陌生的声音说:“到了!” 她仰着头睁开眼看一看,乃是立在将军身旁的一个兵。她不认识,这些兵她全都不认识,她只认得大将军,还有身边已变得陌生的小姐妹。 “人呢?”仇猰又没头没脑地问起。 “来了。”这些兵丁总知道将军的意图。 仇猰摆摆手:“钱你们分了喝酒去吧!卖得越远越好。” “是!” 兵卒们抱拳施礼,取出准备好的麻绳和口袋,呼啦将人围了,一条手巾堵了呼号,套进口袋捆扎好,扛起往外走。 矜墨不可置信地目送那些人训练有素地悄然消失在廊下,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或者是将军疯了。 “罚你,因为你错了。留你,因为你忠心。记住你今日的用心与气节,好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做事,明白了?” 矜墨直不楞登地望着将军,不明白他的话,不明白方才发生的一切。 仇猰居然很有耐心地教她:“这是我的将军府,我是你们所有人的主子。但对你来说,阿婴是你一个人的主子。你也是他最可信的人。每个人都该有一个可靠可信的人在身边。不然,他只会想毁了这世界,毁了所有人。我困着他占着他,但我不想他毁了自己。” 矜墨讷讷点头,仍旧似懂非懂。她好想问,接下来自己该如何,怎样做是将军所谓的“好好做事”?怎样又叫将军是主子,小郎君也是主子? 思绪一晃,人已回到房前,恍惚听得将军说了声:“回头把獬儿抱来吧!” 矜墨心念牵动,跨进门去,恭敬道:“将军,婢子回来了!” 仇猰不避她,吩咐道:“正好,老太太住在府里这段日子,小公子搬到这院来养。少许人进来打扰,也警惕老太太的人。总之你是执事长,这院的下人都听你的。外头的下人就去他的!” 料不到将军最后说了句粗言,矜墨还以为听错了,抬起头眨眨眼,小心地问一声:“将军是说,老太太那边的下人该……” “滚!” “啊?” 矜墨困惑极了,思考自己要不要就地滚一个。 仇猰补了句:“叫她们滚!” 矜墨听懂了不是叫自己滚,但她还是不明白将军干嘛要叫人滚。她愁死了。 忽听院中来报:“启禀将军,太夫人车已到达正门外!” 仇猰蹙了蹙眉,显得不快。 矜墨以为他是见这边覃婴人还在床内坐着,未得洗漱,怕短了礼数,老太太要怪罪。 却不想仇猰径自向外走,嘴里头居然骂骂咧咧:“赶投胎怎么不死去?” 慢说矜墨,就连覃婴都听见了,俱是一脸错愕,不认识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第一章里有比较细节的内容,不贴的话跟后面有两章连不上了,可能会看得比较糊涂,还是把第一章删删减减贴上来了。 第3章 三、四 三、 说是将孩子安置在别院,并非仇猰狠心绝情不许覃婴见孩子不许他疼养,纯粹就是他嫌婴孩太过吵闹,耽误自己跟覃婴亲热。这人霸道起来,连亲儿子都犯忌。 但说到舐犊说到父子,仇猰也实在做得不够,或者他压根儿不想做。 覃婴总记得自己掴了仇猰那一巴掌。并不为自己,而是为孩子。 胎儿六个月大了,仇猰仍腻着覃婴厮磨,覃婴有所顾忌,手下意识在他胸口按了一把。仇猰兴致骤减,倒也没发作没使强,只皱着眉睨了覃婴的肚子一眼,瓮声道:“现在落掉还来得及么?” 覃婴自己都不知道手如何扬起来的,也许是出于护雏的一点本能,他当真恨,更怕得不寒而栗。 彼时,仇猰舔了舔内腮,手掌看似轻轻地放在覃婴腹顶,面上阴晴不明:“你喜欢孩子?” 覃婴抑制不住地颤抖,泪盛在眶里晃得他眼前模模糊糊的,压着一声哭腔反问:“你不是为了孩子才逼我吞的榴朱果么?你不要,不要的话……”他哽咽了下,话音扭出个古怪上扬的调,情绪却抑着左右撕扯,说,“又不是他要来的!又不是,我要他来的!” 仇猰三指捏住他下颚抬一抬,迫他颜面相对,眼色变了,情绪变了。这人在笑,初见那日恶龙嗜财般贪婪地戾笑。 “因为有了孩子你就跑不了了。我只是这样想着而已!” 当夜,仇猰自然又在覃婴身上纠缠了几轮。完事依旧扣他的手指,搂着他睡。 仇猰总是睡得很沉,从来不说梦呓,鼾都没有,很少翻身,该醒的时候,自己便醒了。多数时候覃婴猜想他其实从未睡着过。他就是恶龙,占着一堆宝贝欣喜若狂又提心吊胆,宁愿盘踞在宝贝上一动不动,饿死累死困死,同归于尽。 猜啊猜,把自己猜累了,才能在这恶龙身畔昏睡过去!醒来时恶龙已暂时离开,他便抚着肚子替孩子松一口气,也为他难过。 生产的时候“恶龙”亦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外头,守过一天,一夜,又将一天。他没有在外头叫嚣喝骂对着出来进去的下人发泄焦躁愤懑,就是安静地坐在廊下,双目阖起。矜墨说他仿若一尊雕刻逼真的武神坐像,大马金刀,坐镇千军。 孩子终于落了地。 仇猰睁开眼,问:“他好吗?” 矜墨回话:“小郎君平安,就是累了!” 仇猰眼望着前头遭风拂过的一树枝头,淡淡道:“先把孩子抱给奶娘,别吵着他。” 此后便一直是这样,覃婴醒着将孩子抱来,他休息了孩子就由乳娘抱回隔壁厢院。仿佛是一起,又仿佛总在别离。 覃婴很矛盾。 他觉得仇猰这个人更矛盾。浑身上下,对任何人任何事,一言一行无不显出善恶两极,叫人捉摸不透,怕他多过恨他。 前院应该忙碌开了,但很奇怪,并没有嘈杂的人声蔓延至此间,一切如常,平淡如常。 太医果然入府来了。被径直领进了覃婴的厢院,诊过脉问过详细,斟酌着写起了方子。 他低头状似认真,同矜墨切切叮嘱:“夫郎神乏气衰心有郁结,胎相不甚稳。近些时日一则卧床,二要平心,不可劳心伤神,切忌惊惧,勿生大悲恸。汤药一日一回,午饭后服用最好,饮食还当妥帖仔细。七天后下官再来与夫郎请脉。” 矜墨内心不由得咯噔一下,登时紧张起来。原以为大将军找借口不叫自家夫郎同老夫人碰上面才让太医来府中作作样子,想不到成谶般果然诊出个不平安来,一人身子两人的命,自己这厢可是责任重大了。 更料不到的是,太医随后又说:“君上早前赐过几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外藩朝贡的芝草给虔翊伯日常补身用,他慷慨转赠给太医院了。上回相府三公子受伤失血来求过一回药,还剩二两,下官回去煎好了送过来罢!” 矜墨岂敢劳烦?只说一会儿自己随医官大人回去取回来便是,还多谢人家通融了。 太医笑起来:“本来就是府上的东西,怎说通融?姑娘太客气了!” 矜墨顿了顿,恍记起虔翊伯就是大将军,大将军正是虔翊伯。爵位是他的俸禄食邑,大将军则是武衔封号,两者不相冲突。不过府内府外多习惯尊一声“将军”,较少人提起这一等伯的爵名,一时间还真就忘记了。 饶是如此,总归是该谢一声的,毕竟东西给出去了,好赖高低人家说了算。没听说相府要用都得“求”么?一位乃百官之长,一个是武将之首,朝堂上平起平坐,大将军再威风,也不好盖过了相府去。凥卽国公侯伯皆王亲,异姓封伯不仅是钦点的例外,也是为了表彰仇猰的军功卓然,是王在跟全天下说将仇猰视作手足,倚重他,在乎他。君恩浩荡,是糖却也猛毒。从此仇猰被架在一个微妙的高位上,凡有行差踏错,扑扯撕咬他的声潮只会更汹涌激烈。因为他到底不是王的亲兄弟,是臣。 仇猰素日言行谈不上低调,纵使跋扈些,终究没有作下实在的把柄能叫人将他参倒了。矜墨自然不敢在这等琐事上轻易给他造了口实,还恭敬道:“总是大人提醒,婢子才晓得有这等好处,不敢再劳烦贵所役人!婢子送大人,顺路便将药取回来了。” 太医还笑了:“姑娘没明白!下官是说,我人也有药也有,放心的人做事才放心,药也可放心了。” 矜墨心头一惊,小脑袋瓜里拼命转呀转,好容易想明白一事:“大人您,知道鄙府今日会进许多人手?” 太医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是笑,自矜墨手上接过诊箱,欠了欠身道“留步”,便出了厢院。 矜墨独自立在院门边双目发怔,莫名觉到怕。不是怕仇猰,不是! 四、 怕什么来什么。送走太医没多大会儿工夫,管家屠兕便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说是老太太不刻即到,催矜墨快着些准备起来。 矜墨讶然:“太医没同将军回明小郎君的病况么?” 屠兕焦头烂额:“就是回了话才懊恼,倒叫老太太捉了个由头,说儿婿身子要紧,肚子里的孙儿也要紧,定要过来探望。这可怎么说的?唉唉,将军也拦不住了,咱们见机行事吧!快,先给小郎君将头梳一梳,衣裳披一披!” 老管家原本出身兵营,军籍在负,一辈子耗在边关营房,经历过几次大战,着实是命大,也混成了老兵油子。他与仇猰的因连颇深,是眼瞧着一介小卒扛着军功步步爬到了一人之下的高位。战时他乃军中一值更老叟,仇猰班师回朝把他一道带回了京城,搁在府内做了管家。足见得信任非常。 听他言矜墨哪敢耽搁?赶紧要扶覃婴起来。却听屠兕阻拦:“嗨呀,小郎君起来作甚?病人就该躺着呀!来来,给靠枕垫一垫。药呢?一会儿太医院给送来?那参片豆蔻啥的,拣味道重的,打开屋里散一散。” 老叟一把年纪,胡子都是白多黑少,讲话做事倒是十分把稳,脑子转得飞快,忙而不乱,一番安排指示,周围人迅速动了起来。他吩咐了一圈,转头看见矜墨的脸,忽撇撇嘴,一扯袖子抬手把她本就薄施的妆粉给拂去一层,再将她鬓发揉了揉,好好的一个人顷刻间憔悴了不少,一副操心忙碌疲累缺觉的苦相。 矜墨想了想,索性把珠钗和耳坠也摘了下来,光剩两支固发的素簪子和几根发绳,瞧着愈发清汤寡水了。 屠兕频频点头,对这个机灵的小丫头不胜满意,又看看床内犹自不安的覃婴,立即笑开来:“小郎君莫慌张,将军在呢,吃不了亏!您好好养着,老朽先外头忙活去了。放心啊,放心!” 一番安抚,非但没叫覃婴镇静下来,心里头反而更生疑窦,猜不透仇猰究竟摆的什么阵做的怎样局。 还未参详明白,院里已有通传,老夫人进院了。 矜墨赶紧出去见大礼:“婢子矜墨,见过太夫人,太夫人金安!” 仇母蔺氏压根儿没瞧人一眼,也不叫她起来,由仆妇搀着兀自绕将过去直往内走。想不到才擦过身,就听后头仇猰道:“起来吧!” 矜墨有所犹豫,竖着耳朵添着心,察觉老太太那厢停了步,便没敢动。 她没看到仇猰脸凶得吓人,冲着老太太那厢浩浩荡荡的一行居然啧了声:“给死人服丧呐,要长跪不起?” 矜墨吓得一抖。她跪的是老太太,老太太没叫她起,冷不防说服丧,这霉头触得忒是肆无忌惮了。 不用看也能猜想老太太此刻面色定管不善。但听得身后头顶上飘下抹凉飕飕的话音:“为娘若是死了,恐怕还当不起孝子贤孙跪一跪呢!” 仇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钦赐的虔翊伯,没说让改孝贤,得空儿你找王上闹一个去?” 这话越听越叫人心惊肉跳,来言去语全不似母子,倒像前世有怨今生结仇互相恨得牙根痒。矜墨跪在地上没觉得膝盖疼,反是手掌心疼得厉害,拳头攥得太紧,指甲都掐进肉里去了。 好在屠兕及时出来打圆场,先给老太太赔笑说好话:“太夫人莫往心里去!知儿莫若母,您还不知道将军么?跟王上说话都顺嘴胡说,好几次王上都叫掌嘴了,多亏周围大人们还有后宫主子给劝着。光言官弹劾的折子,每月里总有一匣子。一到月头上,王上便故意派内侍大人捧着一匣子奏章到府宣读。那措辞啊,嘿哟,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知道还以为将军捅了天窟窿呢!” 说完掩口一笑,恍然又想起来,一脸雀跃道:“可巧,明儿就是初一,太夫人您等着瞧热闹吧!还敲锣打鼓呢!” 他顾自说得兴起,冷不防仇猰一脚踹过来,正踢在他胫骨上。他站立不稳往边上跌撞出去,随即抱住腿原地蹦跳,嘴里头直呼“哎哟哎哟”。仇猰则气哼哼瞪着眼,脸凶得像要吃人。这下周围人全逗笑了。蔺氏也没绷住,噗嗤笑了出来,无可奈何般摆摆手,便当作罢。 屠兕暗地里朝当真气得磨牙的仇猰挤挤眼,待众人转身往前去,他赶紧俯身把矜墨拉起来,叫她走边上小径绕到大家前头,先行回返厢房。 矜墨抬脚复站下,忐忑不已:“兕翁,将军同太夫人这是,玩笑还是不睦?” 屠兕一边推她快走,一边叹:“唉,是债,要命的债!” 第4章 五、六 五、 “这像什么话?” 料到了婆母必然会借故发作,只是她一没计较礼数二不挑剔出身,先就对覃婴的容貌大为不满。 “脸上弄得什么鬼画符?你讨的是人是妖?” 话向着儿子说,难堪却是添给了覃婴,他下意识按住脸颊上的刺青默默低下头去。 仇猰挑着一边眉毛竟是不屑地睨了母亲一眼,仿佛她少见多怪。 蔺氏也瞪着他,气势毫不相让。 还亏屠兕从旁圆场,告诉说:“小郎君面上原有块疤,文了面遮一遮,也是图个吉利。” 蔺氏调转枪头:“吉利?黥面刺配,外头还当我家娶了个充军犯呐!丢人不丢人?” 话音方落,忽听巴掌声落下,蔺氏吓了一跳,扭回头见自己贴身的仆妇捂着脸跌在地上,神情茫然。 毫无疑问,人是仇猰打的。 他犹是一副见人三分不耐的轻慢,半张脸挑着眉吊着眼,半张脸垂睑寡然,慢条斯理地问:“王后赏的象牙如意呢?” 矜墨恭恭敬敬立在床边,闻言立即回道:“同诰服一道收在衣箱中。” “哦!” 仅仅是哦,没有意思,又很有意思。有心人的话说给有心人听,于是蔺氏明白了两件事:覃婴进宫见过圣驾了,以及仇猰已为自己的夫郎请了诰封。仇猰是虔翊伯,钦定特例秩同侯,贵一品,他的夫人或者夫郎便也是一品,是朝廷的命妇,荣可以享罪可以缓,可谓尊崇。 说朝廷一品命妇是充军犯嫌他丢人,当真是口舌的恶文言的祸,叫人扣个辱上都可算轻的,该打嘴。父母生养便为恩,为人子不得忤逆,要找个替身代受。仇猰打仆妇譬如教训母亲,就是他的忠孝两全。 蔺氏吃了瘪,气得不小,脸色微白,却只得强自按捺。压了压情绪,挤出两分笑意,幽幽道:“授了诰封乃大喜事,怎不传回消息来?” 仇猰睨着她:“你不是来了么?” 蔺氏嘴角一抽:“为娘若不来呢?” 仇猰哼笑:“你来了!” 蔺氏面上极为尴尬,深吸口气,终于不再勉强自己维持温善,冷然道:“这是要赶我走了?” “谁请你来了?” “混账!” 四下噤声,屠兕一躬到底:“太夫人息怒,将军息怒!” 蔺氏手已扬起来了。仇猰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直直立着,绷得似一杆长槊,一身的锋芒。 矜墨从未见过如此的母子凉薄剑拔弩张,她甚至觉得将军垂着的睑下遮盖住了磅礴的恨意,是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愤懑,宁肯对面亦作不见了罢。 她一直以为将军虽蛮横跋扈,到底是有情的。他尚知忠君,明权责善赏罚,这人的霸道是真的,对小郎君的痴迷也是真的,他做了一些错的事,但还不算是坏人。 那么顶撞忤逆高堂算得坏人吗?他因何有恨,又恨得应该吗? 矜墨想不通。她就是怕,越来越怕,怕这个人,怕这个家,怕得浑身止不住地抖。蓦地,恍觉并非是自己一人抖得厉害,捧住的这只手也在抖。 “小……” 才想张口唤一声,不防备覃婴自己掀衾下床,双膝落地扑通跪在了床前。 膝骨头磕在地上声音好重,矜墨光听着都觉得疼,慌忙跟着一道跪倒,紧紧搀扶。 他二人这一跪,原是这院里伺候的仆人连抱孩子的乳娘纷纷跪下来。屋外的人不明就里索性也跪,便剩蔺氏带来的人和老管家。屠兕是个机灵的,一把老骨头颤颤巍巍往仇猰跟前一伏,终于惹得蔺氏的仆从也不敢杵着了,登时满屋就见后脊梁,谁都不敢抬头,更不敢吱声儿。 除了蔺氏,没人看清仇猰脸上的神情,只知他阔步挟风直向着覃婴而去。他俯身揽住覃婴后腰托一托,一手捏他下颚迫他抬头,低喝:“干什么?” 覃婴本来怯懦,被一吓一悚,红了眼,战战兢兢地嗫嚅:“是婆母……” “认你了吗?” 覃婴又被吓得一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仇猰一把将他抱起放回床内盖好衾被,转回身拧眉高声:“起来!” 果然是将帅武威,言如军令,朗朗威威,震得人心头一颤,不自觉奉从。屠兕起了头,其余人也都跟着起身低头垂手立在一旁。 仇猰看向蔺氏,依旧是不敬不顺,恶声恶气道:“人你见到了,威风耍完了,客厢收拾好了,请吧!” 蔺氏气得咬牙,手一指,换作了泼悍样:“年年写信催你去请,年年无结果,倒宠着个来历不明的下贱坯子来压我一头,我怎么养得你这么个好儿子?!” 仇猰额角青筋暴起,腕一抖,掌心扣住了什么,扬手打了出去。蔺氏身旁的仆妇仰面而倒,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周围人定睛一瞧,她眉心嵌着枚乌铁箭头,大张着眼,已然气绝。登时一阵惊叫,有几个胆小的骇得腿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径自跌坐地上。 屠兕一个箭步蹿上挡在蔺氏身前,急急道:“将军三思啊,将军!” 不料仇猰面上并不见盛怒的狂戾,仅仅是从容地捋一捋衣袖,轻描淡写:“谁再对一品诰命出言不逊,这便是榜样。老屠!” “在!” “乱葬岗。” “是!” 屠兕正准备招两个杂役进来搬走尸体,倏闻矜墨惨呼:“小郎君——” 仇猰猛回头,见覃婴面无血色双目阖着,瘫靠在床头昏死了过去。 六、 虽然覃婴被吓得大病了一场还伤了胎气,但在丫鬟矜墨看来倒有些因祸得福的庆幸。 事后经她转述覃婴才知道,当日仇猰岂止是大发雷霆?直接把老太太一行人全都轰到厅堂里,说等太医来看过再发落。父子平安,他便忍一口气,打发人送老太太回老家;父子俩但凡一人有闪失,他也打发人送老太太回老家,就只她一人回去,其余人统统坑杀掉,祭天。 据说登时哭喊声一片,那阵仗好像谁家大发丧,孝子贤孙们赛调门儿呢! 蔺氏却是不怵的,也扯着嗓子边哭边骂:“杀千刀的逆子啊!自己心狠手辣弄死了人,倒赖为娘的不是。大小若不保也是你害的,你去抵命罢!” 仇猰眉目一凛,话意森寒:“今日之前,偌大的将军府未死过一人。我的人!”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哭闹声倏地降了许多,蔺氏也改做抽抽嗒嗒,不再撒泼样的嚎了。 我的人,你的人,你我有别,亲疏有差。入我的地界做我的客,无有贵贱但凭我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是仇猰的道理,绝不许人越界试探。即便是自己的母亲亦不能答应! “万幸小郎君无大碍,不然府里恐怕是要血流成河了。将军真敢的!” 仇猰自然是敢的。战场上敌我殊死,是跟世间的律**理都无关的杀戮之罪,这罪是一人的也是所有的。战士们每一仗都在杀人,但非凶手。他们不能轻易被称作凶手。敌我双方,死去的和活下来的,终究都不算无辜。而仇猰作为率军之将,如今的盛荣皆由军功缔造,他享受着无上的特权,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高尚清白的,同时也不怀有反省和忏悔。他知道自己只是在一开始活下来了而已。活下来,活下去,活着拥有了今日的一切。 这江山覆下,若要论罪,便该先问问谁为王?何以为王? 反正仇猰不想为王,他觉得现在的王还不错,给自己的封赏也不错。仗打完了,他依然是大将军,比谁都高,比谁都横,比谁都活得舒服。够了! 他喜欢现在的日子,符合他心里的安宁平和。谁敢来打破这安宁,他就打谁。他认为这跟两军对阵是同样的。杀奴仆跟杀敌军也就成了同样的。 这些亦是仇猰的道理。他独断的道理! 矜墨自然不懂仇猰的偏执,不过私心里她觉得能将覃婴百般维护的将军实在难得,他果然是对覃婴动了真心吧! 覃婴则摇摇头,叹得好苦:“他往昔在战场上杀过多少人我不在乎,今日他若逞凶弑母我亦感念他迂执自当随他去了以为报答,可那嬷嬷何辜啊?荒里荒唐地死了,还要被丢到乱葬岗去,她家人还告不得官,主杀奴不成案的,不成案!说什么命如草芥,是下等人的命如草芥,权是天,身份是阶,一层又一层,踩着别人的头顶往上爬。爬上去就不是草芥了,不是!” 矜墨愣了下,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鼻头一酸,泪珠儿扑簌簌直下。她捏着帕子与覃婴拭泪,仍要将他劝一劝:“有小郎君这般心思良善的主子,便是婢子们的福气。” 覃婴带泪惨笑,自嘲:“我算什么主子?也不过是草芥,被连根拔起插在了雅瓶里,任人摆布罢了!” 矜墨直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小郎君切莫这样想!您是大将军正娶的妻房,有妻书为凭,钦赐诰封的。将军脾气确然恶劣,但对小郎君一心一意,他是真的向着您护着您的!” “他哪里是有心护着我?只是他习惯了战场上的军令如山,所有人必须听他的,不许有人拂逆。他不是生气婆母不喜欢我,而是生气婆母居然不满意他的选择,他不高兴了,便要拿所有人泄愤。这里其实就是他的军营,他一直都是大将军,从未卸甲!” 矜墨想不明白。她固然以为小郎君所言有理,但隐隐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单一,她仍信将军是真心的。起码,有五分是真的! 无论如何,一场风波过后老太太那厢对覃婴的态度不能说彻底转好,但轻易也不来挑三拣四无端起是非。毕竟仇猰好歹让了步,许老太太留下来了。 仍旧亏得屠兕劝告,私下里提醒仇猰:“往日那些指摘批判的折子到底没拿捏住实据好怼着条陈扣您大过小非,顶多是个私德有亏,王上不当事,其他人又能说出怎样滔天罪责来?但善事父母孝悌纲常,有心人言辞细加堆砌,说目无尊长便是目无君上,今日忤逆高堂他朝或敢举事作反,不怕王上凭此降罪,只恐他心里埋下一两分猜忌,从此君臣隔心了。那才是大大的失策,将军慎重啊!” 仇猰面目冷然,一言不发。 不再裹挟着一身爆烈的怒气,其人实在少言寡情,对任何事都不热衷。熟识他以后,身边人往往感到意外,世间竟有完全不知娱乐的人。曲舞歌戏、骑射击鞠、酒色牌局,文的武的雅的俗的,仇猰一应不沾。成亲前他总是白天练兵排阵晚上宿在营中,成亲后他依旧白天练兵排阵,日头未落便回家了。每天每天他定要见着自己的夫郎,守着他,抱他亲他,暴力地拥有他。 仿佛这一个人正是他寻觅良久的快乐欢喜,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叫他觉察出红尘的活色生香,开始像人一样的过日子。 “没有这身荣华,是不是就要失去他了?”仇猰没头没脑地问,好像是对屠兕,又好像是茫然自问。 屠兕想了想,温言道:“最要紧的是没人能欺负他。谁能欺负将军府的郎君?谁敢呢?” 仇猰怔怔的,显得失神,却不自觉地点点头。 第5章 七 七、 覃婴明显感觉到仇猰心有不快。 这人鲜少在自己面前发怒,仅有的几次也是冲着别人,并不针对自己。他也不见笑,常挂着张寡淡的脸,跟刷了糨子似的,又硬又假。 很多时候覃婴猜不透仇猰的情绪,同他相处总是战战兢兢的。但即便是那张泥塑般的脸上亦是有迹可循的,唯独那一点点孩子气的怏怏,是覃婴能清晰捕捉的仇猰的真性情。上一次是因为听说覃婴又怀胎了,今次,大约还是因为蔺氏吧! 不过覃婴不会去问的。他不敢,也不想打扰仇猰独自的不快。兴致不高的仇猰对覃婴来说便是生活的温静从容,实在求之不得。 缠绵地吻了一阵儿,仇猰的唇蹭着他脸颊滑至颈侧,反复厮磨,依恋而珍惜。他的手柔柔环在覃婴腰际,安分地没往下走。覃婴听着他呼吸清晰而沉缓,不似过往含欲的急切,仿佛睡熟了。两人就这般相拥着坐在床边,不言不语,亦不他为。 有过一瞬隔壁屋子传来婴儿啼哭,也依稀听闻乳母抱哄,不多时便安静了下来。灯罩笼住的火光散发柔和的微黄,温暖又稳定。这一室的灯火不熄,矜墨总是不敢安睡的吧! 心不在焉地想了许多,不自觉叹了声。 仇猰微微一顿,埋在他颈窝的脸不满意地扭了扭,但没有离开,瓮声道:“不舒服?” 覃婴一惊,立即否认:“没有!” “在想什么?” “没、没想……” “嗯?” 覃婴住了口,低着头,话音含怯:“很晚了吧!” 仇猰终于从他肩上剥离开来,依旧环着他,歪着头皱着眉,显得费解。 “我、我是想,底下人也、也要休息的。” 仇猰沉吟片刻,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便起来亲自去将房内多数的灯火熄了。唯留下床头一盏,照着覃婴的脸恍恍惚惚,莫名添了几分媚态,很是耐看。仇猰站在覃婴跟前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问他:“要解手吗?” 覃婴不明所以,仍旧老实回答:“还、还好!” “那是去还是不去?” “去、去吧!” 覃婴撑着床沿正要起来,不想被仇猰架着双腋轻松提溜起来站稳,胳膊顺手往他后腰一抄,扶好了。就这样走到角落放恭桶的小间,覃婴才意识到仇猰这是准备伺候他解手,登时红了脸,想要推辞,仇猰已经利落地把他腰带松开了。 见覃婴一把抓着将要下滑的裤腰,模样局促,仇猰兀自理解了一下,似有恍然。 “今晚没兴致,不弄你!” 覃婴满脸错愕,彻底懵了。 见他这般,仇猰也不高兴了,他知道自己想错了。但他不想纠正,索性捧着覃婴的肚子在狭小的厕间里转了个身。两人前心贴后背地立在恭桶前,仇猰的手探进覃婴裤腰里。覃婴猛地一颤,便听仇猰在他耳旁淡然道:“解吧!我看好了,对着呢!” 覃婴憋了半晌,无论如何解不出来,臊得一张脸跟烫熟了似的,直红到耳朵根脖子下。 到这时候仇猰才算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哪儿了,却还要问一声:“害臊?” 覃婴重重点了下头。 他看不到身后仇猰的表情,压根儿想不到他居然忿忿地撇了撇嘴,说:“矜墨伺候你就不害臊?” 覃婴察觉他话音中浓浓的醋意,不由得一诧,轻轻摇了下头,小声道:“矜墨是女孩子,怎么能看?” 仇猰语气放缓了些:“肚子挡着看得见?” “就坐、坐着……” “不是更累?” “反正,反正跟……”覃婴话音愈加轻微了,如同蚊咛一般纤细,“跟大解一样。” 他不确定仇猰是否听见了,不过对话也没有继续下去,那大约是听见了吧!两人又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俄而,蓦觉腰上一紧,被带着又转了个身,与仇猰面对面,随后见他后撤几步退到了帘子外头。 “我不看,有不妥你喊一声,我在这里。” 方是此时,覃婴才抬头望了对方一眼,意外瞥见仇猰嘴边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不同于以往的狂与戾,就是平常人的一点平常的欢喜,从心底而起,在面上焕发出柔和。令人感到陌生,却又忍不住慨然:“原来这人还有不恶的面容。不恶的时候,会让人掉以轻心到想去亲近!” 只是覃婴仍旧不敢放下警惕,十八个月的身不由己,他已经不能判断如何叫爱。假如强迫、暴力、拘锁、占有也算作情深,那世间许多的琴瑟在御两情相悦又该是什么?他无数次想,假使仇猰非权贵,假使自己习过几年武艺,此生便不至于落得如此苟且不堪的境地罢? 终究是恨的。恨得不信这人有情,不想信! 一晚上,覃婴始终睡不着。本应习惯仇猰的怀抱了,哪怕深怀恐惧,到底共枕过许多个夜,累了总能睡着。 是了是了,只是这夜太过平和,没有激烈的□□做前奏,一切都显得过于反常。覃婴告诉自己全是因为害怕,没有动摇没有矛盾,他对仇猰只有厌恶,不存在冰释前嫌甚而动心倾心。 “想什么?” 想不到仇猰尚醒着,或者已囫囵了一觉,维持着侧卧的姿势没有变,依旧将覃婴妥帖地圈在臂弯里。 覃婴想撒谎说做梦惊醒了,张了张嘴,终究作罢。 仇猰深吸了口气,睁开眼,定定地望着他侧颜。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覃婴却合了眼,不再瞪着顶上的床帷。 仇猰问:“还是想走么?” 覃婴不答。 “你想要什么?” 覃婴依旧不言。 “除了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覃婴不要。 “老太太带来两个人预备塞给我做妾,给你吧!” 覃婴抖了下,猛地张开眼。 仇猰是认真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玩笑:“你喜欢女孩子。” 覃婴觉得匪夷所思:“我是你的男妻!” 仇猰无谓:“妻妾同室,有何不可?” “我是说,你不喜欢的话就放人家另行婚配不好么?纳进府中又不与她们行夫妻之实,岂非误人一生?” “所以给你啊!” “我不要!”覃婴话音陡高,气得呼吸都急。 “不要就不要,我做主打发了。”仇猰仍是轻描淡写。 “你究竟明不明白?”覃婴翻身撑起,俯视着仇猰,黑暗中眸光晶莹,“不是我要不要,而是我要你也不能这样做。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儿。何况我已行妻道,如何再为人夫?你不觉得这样的关系很荒唐吗?” 话到中途已生哽咽,言出肺腑真真切切,由彼及此伤怀己身,不由潸然。突然觉得适才所有的犹豫纠结都成了无稽可笑,笑容是错觉,温存更是错觉,仇猰不过是偶尔的心血来潮罢了,几曾有过幡然并悔改?他心里从来只有一个“我”,任性霸道,权势滔天,不讲道理。 一方手掌抚上了面颊,粗糙却暖,随即唇便覆了下来。 仇猰总是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行动,像一名暗夜里衔枚蛰伏的斥候,遽然来到身畔,狂热地掠夺一切。(删) 覃婴被按倒在枕上,十指相扣,一身的难为。 仇猰没有跨上去,满目狂澜,哑了嗓:“今晚不弄你!”那是他在厕间里说过的话。 “你是我的妻!”这是覃婴方才的自认,“记住你自己说的,你是我的妻,这辈子,你只是我的妻!” 烈吻吮去眼角挂住的泪,心灰意懒,全都罢了! 第6章 八、 八、 说蔺氏此番前来别有用心地在随行人员中夹带了两名美娇娘预备塞给不听话的次子做小妾,确然不假,只不过她自己是没有明目张胆跟仇猰提起的。更何况抵达当日就起了那么大的冲突,仇猰手段狠辣杀人都敢,老太太纵使性子泼蛮,到底忌惮仇猰的脾气。于是自作聪明地使了招暗度陈仓,有事没事差那两个丫头打着自己的名义去寻仇猰,一时唤他伴母游玩谈心,一时送他些织物吃食,一应说是那俩的手艺。 不同于承蒙祖宗荫蔽加官进爵的王公子弟,仇猰当这个大将军是实打实“斗”上来的。战场上运筹帷幄,朝堂中波诡云谲,没点儿洞悉和计谋,早死于权争被扒拉得九亲不存挫骨扬灰了。自然一早识破了老太太的如意算盘。 依仇猰的处事习惯,敢同他动心眼的基本就是矜墨那名同伴的下场了。且只有更坏不会见好。不过屠兕劝他稍安勿躁,既然老太太不点破,他索性装傻充愣,叫了应着,给啥接着,入口的东西仔细着些。真叫那两个爬上了身,又能如何?凭他仇猰还在乎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在乎人言可畏么? 话虽如此,可仇猰仍吊着脸颇为不快。倒非觉得这些人诸般算计实未将自己放在眼里,而是气恼他们明知自己已有妻房还行下作勾当,简直是不拿覃婴放在眼里。他们就是欺负覃婴。欺负覃婴的都该死! 所以他当晚突然大发善心,不“欺负”自己的夫郎了。结果哄得不得法,覃婴反而伤心起来,惹得仇猰自己更不高兴了。 翌日早起去过卫所机要处料理完公务,兵也不练了,居然径直回了家。 料不到大将军破天荒回来得早,府中人虽觉纳罕,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唯有矜墨这里稍显慌张,担心适才无故哭过一场的小郎君被将军撞见,恐惹口角。却不想,仇猰只在院中站着,将矜墨叫到近前问了三件事:老太太那厢是否遣过人来?獬儿因何半夜啼哭?自己常买绿禾园的米糖是谁告诉给老太太的? 矜墨听一句抖三抖,待仇猰问完她径直扑跪在地,瑟瑟不已:“将军饶命!是婢子错了,婢子不该隐瞒将军,婢子知罪!” 仇猰背着手,并不降罪,只要她:“讲!” 于是矜墨终于吐露,老太太虽不加刁难亦不曾往来此间,但三不五时总有两位和善的姑娘悄悄来到。并不言其他,只好生询问将军素日可有喜好的吃食,说是老太太想亲手做些糕点哄哄儿郎,借以缓和一番母子间的疏离。矜墨是个好性子的,想着人家只为讨好将军,并非为难小郎君,自己知道些什么,斟酌着能讲便讲了。其实她也不笃定将军爱吃啥,不过常见他提着油纸包裹几块米糖回来,想来是偏好的。 至于獬儿夜半惊哭,则是昨日耐不过姑娘恳求,覃婴顾念老人思孙心切人之常情,便同意乳娘抱着幼儿前往老太太处欢聚一时。走的院后僻静小路,未敢叫府中其他人尤其是管家翁瞧见。回来时小公子满面通红,倒是安睡了。乳娘支吾了几句埋怨,大抵是说老太太那厢人也忒多,谁都过来抱抱捏捏,小公子认生一直啼哭,她们居然还乐得起来,夸小公子中气饱满声音洪亮,是个福相。 又想必日间乏累,小公子呼呼大睡乱了作息,竟自午后一直睡到傍晚也不见醒转。乳娘不敢怠慢,来请示过覃婴,他亦担忧地抱过孩子来仔细察看,并未起热,呼吸也好,梦里还吧唧嘴,便想约摸是虚惊,且由得他睡吧!及至半夜小公子睡醒了讨奶喝,乳娘和矜墨才算松了口气。料想主室中陪伴将军的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郎君一定也听见了,虚惊一场总可放心了。 几人都想,一夜过去也未见将军过问,以为瞒得巧妙相安无事,哪成想仇猰白日里杀来一招回马枪,且句句问在点上,矜墨委实头皮发麻,暗忖:“将军太可怕了!将军无所不知,无所不在!苍天呀老祖宗,只要你保佑将军放我一马,保证没下回了!再充滥好人我自己把脑袋拧下来给小郎君当凳子坐!” 仇猰没说饶她,也没说要拿她的脑袋当凳子坐,就是恢复了瓮声瓮气的腔调,说了句:“米糖是给阿婴的。”随即迈步而去。 兀自伏在地上的矜墨依稀听得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裹着一缕失望:“可惜他现在不爱吃了!” 确认四周再无人声,矜墨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望着仇猰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而离开厢院的仇猰领了几名亲兵叫上了屠兕,直去了蔺氏所居的客厢。 不请自来堪为稀客,蔺氏意外之余倒也未天真到以为母子情已得转圜。然而仇猰进来就是如常冷冷淡淡的,并不像兴师问罪的样子,也不说明来意,自说自话坐下了。 蔺氏强自按捺,与底下人递了眼色,便有丫鬟前来奉茶。无疑是那两名美妾之一,屠兕记得她太阳穴旁的一点黑痣,应唤作黛绾,年十七。 仇猰刻意睨了少女一眼,居然问:“黛绾?” 少女受宠若惊,半垂眸莞尔一笑,轻轻应道:“嗳,是的,将军!” 仇猰颔首,端起茶抿了口,随手搁下,说:“香!” 这下连蔺氏都觉出仇猰的醉翁之意了,开始相信自己这不长进的儿子终于开窍了识抬举,不枉费她一番苦心。须知,两名娇娥虽称不上百里挑一,可也是她精挑细选着力栽培起来的。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说服她们入府很是耗了不少唇舌,自然少不得钱两花费。当着仇猰明里说是近身的丫鬟,其实并非签下卖身为奴的契约,同两家父母亦说定的,她们均是纳进门的妾,给过彩礼的。在故乡老宅,乡里乡亲全知道大宅门里空买了两方妾侍,可不是什么丫鬟老妈子。且仇家对外还挂着仇猰的名义,谎说他孝顺老母,人在京做官,留美妾替他尽孝。真真门面功夫做足! 原先预备着,仇猰总要回乡省亲,届时酒足饭饱将小妾往他怀里一送,不怕他不就范。女孩子又听话,向着婆母,以后老大家里她掌着权,老二的将军府她收着好,谁都别想跟她争这内当家的头把交椅。无奈美妾预备了两年,仇猰这厢非但妻也娶了孩子都生完了,硬是不思返乡。逼得蔺氏只能亲自上门来正家风,立母威。结果头一天就被仇猰狠杀了威风,铩羽而归。 如今风转了向云散了场,可见得是算盘没打错,将要心想事成了。蔺氏越想越得意,不自觉笑逐颜开,赶紧将另一名叫妃媂(ti)的美妾也往前推一推,催她过去伺候。 仇猰吊眉怪笑一声,故意问:“你知道我为何来?” 蔺氏一脸世故:“难道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知道要给老娘露个好脸了?” 仇猰扫了二人一眼,望向母亲,却道:“跟我走?” 黛绾犹是娇俏地笑了下,恭顺地垂着头,其意不言自明。倒是妃媂姑娘显得犹豫,娥眉微蹙,谨慎地瞧了瞧仇猰,又扭头看看蔺氏,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屠兕暗暗与仇猰交换过一眼,挽副笑呵呵的好人面趋近来,劝她:“既来之,不走,还回去不成?” 妃媂闻言双睫轻颤,深吸口气,点点头,往仇猰处去了两步。 仇猰勾了勾嘴角,笑得邪狞,霍地站起,走过蔺氏身旁站一站,话意凛凛:“给我的,就别再想要回去了!” 蔺氏有刹那的悚然,克制着稳了稳神,挤出一丝笑容逞强道:“为你预备的,不给你难道还送去便宜外头的孤魂野鬼?” 仇猰哼了声,似乎是笑,如兽低吠:“好嗷——”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可能断几天,三次元忙。 第7章 九、 九、 东厢书房是整座将军府最僻静的一隅。早先只是间上下两层的仓室,上头存瓷器摆件,下面堆些旧家具、拆换下来的门扇和杂物。仇猰来看过,让腾空了收拾收拾,就此改作书房。 说书房,但并未见好多典籍书册,屋内亦不置搁架橱柜,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在一侧墙壁上凿了整面格屉般的壁窟,素日挂着厚厚的绒毡,谁也不知道后头存着什么。 至于上层阁楼则更无人得窥全貌,猜想是空置了罢。 这是矜墨第二次踏进东厢,依旧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竹林纵深,日光能从缝隙间劈进来,虚的光与实的竹仿若交织的罗网,令人心生恍惚,自觉无路可逃。矜墨有一霎的犹豫,边上乳娘不禁忐忑地扥一扥她衣袖,眼神中映满退却。矜墨抬头望着竹林那侧依稀可见的独立大屋,再扭头瞥眼院门处值岗的卫兵,稳了稳神,牵过乳娘一道踏上了林间小道。 人已行至竹林边缘,看清了书房前围着一圈同当初带她来的亲兵一样身披盔甲的兵卒,矜墨心头的不安渐渐扩散开来。好在很快她又瞥见了老管家屠兕,还笑呵呵同她招招手,顷刻又定了定神。不知为何,只要有屠兕在,矜墨就能确信将军要发作的人和事绝对不会是冲着小郎君来的。 走出林子再靠近些,矜墨始留意到高大威武的兵卒中间正围着两个人,仔细分辨,竟是老太太身边的。那叫黛绾的来得最勤,前日里也是她央求小郎君让抱走了小公子。另一位记得名唤妃媂,性子偏冷偏静,话也不多,仅来过一两次,但矜墨倒是更喜欢她些。因为她尝叹过一声:“身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由己,最是辛苦!” 头前儿听闻将军传自己与乳娘来问话,矜墨委实心惊肉跳。这会儿却完全安下心来了。老太太的人老太太的筹谋,府中人谁不是揣着明白装个糊涂罢了?都以为将军是默许了,此番看来,恐怕恰恰相反。 与乳娘碎步快走趋向前行礼,仇猰又如昔日一般侧身立在门外,左手捏着两枚红封,心不在焉地拍打着右掌心。 屠兕先开言:“姑娘、嫂子莫想岔了,将军有话问。这过午了不是?小郎君同公子正歇息,故而来至在此,别吵着他们,啊!” 乳娘芫娘十分朴实,素无心机,管家这样说她自然全都信了。矜墨则不然,暗自觑了觑将军的容色,脑海里转着诸般可能,着急编排措辞好应付接下来的未知。 然而仇猰仍是不声不响地拍打着红封,似乎是应和心中的某种节律,有条不紊。便还由屠兕问来:“是这么个事,芫嫂啊,小公子昨日去了太夫人房中都经哪些人抱过逗过?可有喂过什么?” 芫娘一诧,下意识看向矜墨。不等矜墨开口,屠兕已将话截了过来:“我们这里是将军府,不比寻常人家,眼睛总是要多些的,习惯就好了。横竖都是将军的人,防贼不防内嘛!” 芫娘恍然大悟,赶忙回他适才所问:“太夫人身边的黎嬷嬷和芳大姑娘抱过的,几位姑娘姐姐围在一起逗来着,民妇记得不甚仔细。哦,这边的黛绾姑娘很喜欢小公子,一直拿蜜饯让公子嘬。不过民妇还是劝姑娘们莫那样,小公子才长牙,蜜饯嚼不烂容易误吞。况且那些东西做得太甜了,幼儿还是不宜吃的。可是人一多难免吵闹,我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她们也听不清楚。好在那一位姑娘,哎呀对不住,我这个脑子,记得住脸记不住名字,得罪了得罪了!哦哦,是妃媂姑娘!她挤到人堆里直接将蜜饯抢下来了,还嗔了大家一句,说逗也该有个分寸,小孩子又不是猫儿狗儿,仔细吃坏了。” 屠兕点点头,像是满意,又问:“小公子那时哭吗?” 芫娘登时一脸苦恼:“哎呀,就没停过!民妇接回来且哄了好久,后来出了院子大约吹了吹风,舒服了,小公子才不哭的。小脸都憋红了,怪心疼的。哎哟,民妇可不是埋怨什么,民妇不敢的!” “好的好的!”屠兕笑容和蔼,直似位邻家长者,言谈间自旁边兵卒手上接过一只包袱皮,剥开来露出里头的物什,转向矜墨,“这件东西是姑娘做的?” 矜墨一看心头咯噔一下,直摇头。 “那是院里哪位姑娘?或者小郎君让新添的?” 矜墨还摇头,唯唯诺诺道:“是包在小公子襁褓里的。昨日小公子回来,热得一身汗,小郎君与他擦身更衣,以为是芫嫂新绣的肚兜,混着脏衣一道拿去洗了。都是小件,婢子便没送去浣池,自己打了水来洗好了晾在檐下。” 芫娘忙接口:“这肚兜民妇可没见过的!” “我也没见过!”仇猰说着话偏转过身,手里的拍子终于停了,“阿婴一贯不喜繁复花俏,也说过棉布吸汗穿着舒服,不会准备这么好的丝织,还绣金。不过最要紧的,”他倏然目光如炬,直直盯着矜墨,“里头缝了什么?” 矜墨一悚,立即跪下:“婢子不懂,摸着像是散丸一类的,还有些干花,以为是香包,便收起来了,预备肚兜晾干了再给放回夹袋里。药包在此。” 她战战兢兢自怀中掏出帕子包好的一只白纱布包,铺得薄薄的,女子手掌大小。屠兕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头微蹙,看向仇猰摇摇头。 仇猰不耐地扭了扭脖子,问:“昨天獬儿离开过你?” 这话显是冲着乳娘说的,芫娘也赶忙应道:“是,小公子刚哭起来的时候太夫人摸着襁褓里头说是尿了,还哄笑了一场,后来便叫黎嬷嬷和黛绾姑娘抱小公子进屏风后头换尿布。民妇想着就隔一道屏,黎嬷嬷也是养过孩子的,这还能不会么?太夫人又正好有话问,我就没跟过去。” “问什么?” “只是小公子食量如何、性子怎样,这些个日常的事。还问起小郎君孕时产期,以及他有无忌口的。” 主仆对话,全将黛绾和妃媂晾在一边,却又桩桩件件带着她们。两人从初初的一人自喜一人寡然,到如今都已是面容沉肃,各有计较了。 仇猰倒不疾不徐,给屠兕扬了扬下巴,老人会意,便叫矜墨先起来同乳娘立在一旁。随后招了一名身形稍显矮小的兵丁过来,将药包放在了他手里。兵丁的头盔明显尺寸不合,太松了,盔沿儿将他眼都挡住一半,两颊也包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他两手捧住药包略一欠身,转向竹林外去。 看起来此事仿佛暂告一段落,屠兕莫名显得兴致高昂,搓着手笑道:“哎呀,府里新添了美人,该当庆祝!老奴翻了黄历,后天正是大吉,宜嫁娶呢!” 矜墨垂着头,两眼张得好大。她总记得小郎君入府时的情状,绑着双手被将军扛在肩上,惊怕得忘了挣扎或者早已经力竭,就是颓然地耷拉着头。她跟其他低等的奴仆一道原地跪迎将军回府,二人自她面前经过的一霎,恰有两滴水珠掉落。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偏转追索,正撞见一双泪眼,少有恨,徒见悲伤,又深又长。 又隔一日,大将军成婚,行礼,正娶。 往事历历,叠加在此时此刻,宛如旧日重现。但其实并不一样。人不同,心境不同,那是老太太领来的妾侍,是本就该属于将军的如花美眷,没有强占锁禁,没有妃媂说过的“身不由己”。 思及此,蓦地心头一激灵,矜墨不由得偷眼去瞧那待嫁的娇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娥。果然见妃媂神情怔忪,不似黛绾一般面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后的窃喜。 这时忽听仇猰话音凉薄:“妻还是妾?” 他又如常没头没脑不带主宾地问话,除了兵卒们,在场几人唯有屠兕听懂了,笑呵呵走到黛绾跟前好意提醒:“将军问姑娘话呢!” 黛绾满面羞涩,低眉颔首,朱唇轻启,莺声道:“奴家贫贱,不敢与小郎君平起平坐,只愿谨守本分,尽心侍奉将军和主母!” 屠兕笑得眉眼弯弯,回禀仇猰:“恭喜将军,降一等的随喜礼,省了!” “咦?”矜墨惊讶地忘了尊卑礼数,兀自抬头目瞪口呆地看向屠兕,继而又望了望仇猰。 他在笑,是陌生的阴鸷冷厉,毫无攻城略地一般的嚣狂和快意,仅仅是居高临下的睥睨,旁观了一场围歼式的追逐。欣赏猎物自以为是地迂回突破,不停奔跑,又一次次被驱赶回猎手布好的罗网。此刻,路尽,陷落。 屠兕接过了红封中的一枚,交在一名兵卒的手上,并与他道喜:“金校尉,将军做媒,你家娘子能依否?” 那人推了推盔帽,露出一张布着络腮胡子的黝黑脸庞,双目炯炯,气概豪迈。 他接过红封,捋一捋自己的胡子,朗声大笑:“再大的醋坛子也架不住咱们将军的救命之恩呐!谢将军赏!” 咚—— 黛绾膝头一软,瘫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仇猰真的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第8章 十、 十、 风起了。撞在重重的青竹屏障上,碰发了连奏的沙响,吻过肌肤时已衰弱得强弩之末。可矜墨还是缩了缩脖子,感到一丝彻骨的凉。 到底秋已深了! 人心也深。 黛绾终究还是顺从地跟那军爷走了。去当她自己选择的妾侍。 诚然这并不能算作选择,其中掺杂了诱诈和混淆,最后的本质仍旧是权高者的为所欲为而已。但矜墨胆大包天地将自己放在将军的立场去思索了一番,发现自己竟宁愿像他那样施行胁迫与威压,蓦地意识到,原来自保本身就是会牺牲掉某些人的利益。即便这些人是敌非友。 世间的罪可以因结果的轻重来衡量,那么人心所怀有的恶意呢?是否会因一次的败露而有所收敛?或者反而变本加厉?赎完了当时的罪,又能否阻止下一回的罪念?防微杜渐与除恶务尽之间似乎应有一道界线,又似乎并不存在。 矜墨想不明白了。 很多时候她跟覃婴一样怀有深深的无奈,囿困于身份地位甚至仅仅是力量上的弱小,不得不学得逆来顺受。同时又在受到构陷、戕害的时候,渴望权力单方面的袒护。她突然想这大约就是自己一直走不出此生困局的原因:她从来想的不是向着险恶挺身迎上,而是去某处荫蔽下委身求安。 一旦想利用权力,那么相反,就该有被权力倾轧的觉悟。胜败不仅在一己的筹谋,往往还取决于站边。 两位美妾,一人选择了站向老太太,另一人呢?矜墨望着仇猰手上剩余的那枚红封,很怕听见他再次提问。 一道已明知是陷阱的难问,妃媂还会选么? 仇猰问了。意外,他问了不一样的问题:“留下还是离开?” 妃媂亦感诧异。黛绾离开后,她反倒不显得惧怕了,直身立在一众兵丁中间,看起来飒然坦荡。 听仇猰问话,她娥眉微蹙,垂眸想一想,不答反问:“留在哪里,离开何处?” 仇猰眉峰一耸,甚为不屑:“你还没资格同我讨价还价!” “那又何必问?” “学人伪善。” 妃媂一脸错愕,顿时语塞。 这种场面下也只有屠兕敢无所顾忌地笑起来:“啊哈哈哈,将军困了,又耍脾气!” 仇猰果然捏了捏眼角,把红封交在屠兕手里,不耐地摆摆手,兀自转身走到书房门口,一撩衣摆,居然大喇喇坐到了门槛上。 矜墨马上诚惶诚恐地跑上前,想搀不敢搀,语无伦次道:“将军,这可,屋里,不是,婢子进去给您搬张椅子来!” 话是这样说,奈何仇猰肩宽背阔腿粗胳膊长,坐在正当间跟个门神似的,矜墨最多只能侧着身从他边上蹭进去。可将军在座,借矜墨十个天王胆她也不敢这样来去进出。再看那几个兵丁都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习以为常。屠兕则摇头直笑,招呼矜墨:“姑娘莫理了!书房里头也没椅子。将军没就地卧下已经是识礼守矩了!” 仇猰没有申斥他,不耐地扭了扭脖子,支手抵着额角,眼皮耷拉,倒像真的乏累渴睡。 矜墨更没主张了,手上也没有现成的披衣斗篷,这该如何是好? 屠兕仍是那副见怪不怪的笑模样,才想再劝一劝矜墨,竹林小道上有脚步声急促奔来。 矜墨抬头看去,认出是方才捧着药包离去的小兵。 他手里端一只托盘,上头盛着两只纱布包。应是赶得急,头盔又重又闷,他跑到仇猰近前搁下托盘,索性一把将盔帽摘了下来,抬起胳膊抹一抹额头的汗珠,禀报仇猰:“将军,是羊踯躅加菖蒲根。” 矜墨眼张得老大:此人哪里是兵?分明是早前来给小郎君请过脉的太医呀! 矜墨彻底糊涂了。 便听仇猰口齿含混地嘟囔:“菖蒲有毒?” 太医解释:“药理毒理本就相辅相成,菖蒲根捣汁,量对了,益气通明,辅以白术还能安胎;量过了,轻则晕呕,重可致幻。” “哦!”仇猰仿佛真要睡了,双眼合着,话似梦呓,“不入口无妨吧?” “确然!不过问题并非出在散丸,而是这层纱布。” “唔?” 太医俯身打开一只布包。矜墨好奇去看,登时吓得捂嘴低呼。也不避着其他人,太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医将托盘端起给仇猰先过目,又绕着场中给众人看了一圈托盘里的物什。 最后停在妃媂跟前。 她惊且怒:“这死雀是?” 太医叹了声:“纱布泡煮的水,喂了一匙,撞笼而死。不过鸟比人弱,经不住。小公子若是服下,烦躁哭闹是一定的。加上羊踯躅,或致惊风。未必死,但伤这儿。” 太医手指点了点自己额角,妃媂倒吸口凉气。 “将纱布浸入药汁中煎煮,再缝于贴身衣物内,汗湿后药汁渗透织物沾肤入体。听来可行,但多数时候其实更易引发丘疹,药汁也不都如汞汽一般挥发,吸入便会致命。如此鬼祟伎俩可说十分幼稚,成功的几率并不高。不过经年讹传,下民无知,信的人也就多了。” 芫娘很是惊奇,忍不住插嘴:“那小公子哭闹不止是因为啥呀?” 太医挠挠额头,哭笑不得:“在下看过小公子,并无中毒。想必还是认生,尤其丝织的肚兜出汗易黏,他更觉不舒服。无奈幼儿口不能言,便只好哭了。仔细想想,小公子实在委屈,所以狠狠发了通脾气!” 屠兕闻言哈哈笑,一指仇猰:“随老子!” 芫娘亦是松了口气,手抚着胸口笑道:“难怪小公子从那院出来就不哭了。莫看他小,心里头亮堂堂的,谁好谁不好分得最清楚。哎呀,我们小公子真是聪明!” 虽是奉承话,但好话耐听,算说进矜墨心坎儿里去了。她也觉得小公子天性善识人,生得七窍玲珑。这是出生开始就显露的。所以他总在将军预备跟小郎君独处时要哭起来,被将军搬去了别院;也总是不吃别的乳娘的奶水,不肯在别人怀中安睡。他认人的,认得父亲认得乳娘认得矜墨。他同样认得仇猰,不会在他怀里挣闹,但爱一眨不眨地瞪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倍的男人,像某种无声的对抗。 覃婴总以为矜墨无稽,小儿不记事,能懂什么? 可人本为兽,兽有兽的本能。趋利避害,还有对危险的直觉,兽能学会,况乎幼儿? 因此矜墨开始相信昨天小公子就是故意夜哭的。哭给仇猰听,向他示警,亦是求救。 仇猰听到了,听明白了,便在今日将自己身上附着的凶兽再度释放出来,在领地里巡狩,咆吼。 矜墨又无意识地低头看向仇猰,惊见他醒着。将军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目光变得锐利无比,直直地射向妃媂。 “所以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妃媂偏过脸去:“因为这件事确实蠢得匪夷所思。” “但她们还是蠢给你看了。” “不是蠢给你看么?” “肚兜当天一定会被发现,药包里的散丸也确实与人无害,那么她们还要做这么一件愚不可及的蠢事又是为了什么呢?毕竟得罪我,对那个女人来说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妃媂一怔,倏然省悟,转过脸来不可置信:“她们在试我?” 仇猰颔首,扶膝站起,眼神中满是残忍的怜悯:“不仅是最后确认你的心思向背,更是拉你入伙,逼你做她们的同谋。只要你不跟阿婴通风报信,你就是罪人。必要时,还是绝佳的替罪羊!就像这肚兜上的一针一线皆出自黛绾之手,跟那个女人也好或者什么黎嬷嬷芳大姑都没关系,只是她做的。一个看似很蠢的举动,她都已经给自己留好退路了。你,还觉得她蠢吗?” 妃媂默然,矜墨注意到她两手握拳,攥得紧紧的。 仇猰懒洋洋睨了眼屠兕,老管家会意,托着红封上前几步,好声好气道:“留,从此便是将军府的耳目;走,离府离京离开这一身皮囊下层层叠叠的身份,世间再无妃媂姑娘。” 妃媂复怔然,忽红了眼,呼吸轻颤,一时百感交集。 “不做妃媂,我又是谁?” 屠兕笑了:“想做谁,你便是谁!” “只是这样?” “仅此而已!” “彩礼统有一百二十两。” “姑娘自贱了!” 眼泪翻落,妃媂向着屠兕深深一福,谢他宽慰,更谢他尊重。 屠兕抱拳一揖,自言不敢当。 想不到妃媂起身转向仇猰,却是撕裙掀摆,单膝跪下行军前礼,慨然道:“抛却过往,我心我道我自分明,别无他志,民女只愿从军!” 此一着连屠兕都始料未及,歪着头反反复复打量面前铮铮飒然的女子,啧啧称奇,很是激赏。 仇猰吊着眼,倒并无几多奇怪,反瓮着鼻子问她:“原来你不是磨镜?” 妃媂困惑不已:“啊?” 屠兕好笑:“据说姑娘回了好几门亲事,跟爹娘争执说不想嫁人,不知是不是媒婆恶意报复编排,村里头传了好久,说你是磨镜。也因此,太夫人来买妾,爹娘便趁机将你卖了。还与你说是爹爹赌钱将房和地都抵债了没钱赎还,全家要流落街头,才诓得你跟太夫人走了。这些事,将军早都查得一清二楚!” 妃媂双颊飞红,低下头,尴尬地咳了下:“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也是!”屠兕了然地点点头,“人跟人不一样,有开窍早的也有晚的,有喜静的自然也有喜欢舞刀弄剑的。好容易来人世上走一遭,谁能愿意一辈子受人摆布糊里糊涂地过完了?” 说一句叹一声,向着仇猰两手一摊,戏谑道:“好喽,路费送不出去喽!” 仇猰浑不在意,摆摆手:“充工费,给季貉。” 屠兕二话不说将红封塞给了妃媂身后的一名兵卒。那人捧着红封缓缓抬起头来,推一推盔帽,露出张同金校尉截然相反的瘦削面庞。看着年纪不大,二十过半旬,眉角有道疤,眼神透着股精明。不过此刻他脸颊抽搐,显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又是我啊?上回盖个澡堂子被兄弟们一顿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打,说我耽误他们同女队士增进战友情谊。这回盖啥?” 仇猰横了他一眼,他登时一悚,闭嘴立正。 “想盖什么盖什么,她归你了,熬不过三个月,她滚蛋你降级。” 季貉直挺挺给跪下了。 还没等他开始干嚎,屠兕已经拖起同样目瞪口呆的妃媂,招呼着其余兵卒将大家往外赶。倒是嘱咐矜墨同芫娘留一留,大抵仇猰尚有话交代。 被裹在一众男兵中间往外走,到竹林小道边上妃媂忍不住停下来,终究是想问:“今日所见,将军并非凉薄之人,却为何不体谅夫郎心意?” 四周倏然噤声。 仇猰冷着脸,看不出是气恼抑或难过,反问:“什么心意?” “他怕你!那绝非是亲,更谈不上爱!” 仇猰仰起头,天上有随风而走的薄云,时不常将午后的秋阳挑弄。 矜墨心惊肉跳地看着他脸上徐徐舒展开诡异的笑容,犹如自溺于幻境中迷离醉狂,酣且疯,痴痴地呢喃:“我不要他爱我!我只要他属于我。完完全全地,只属于我!” 才升起的一丝期盼骤然又在矜墨心头熄灭了。 第9章 十一、 十一、 (咔嚓,事后) 其实仇猰自床上蹦起来跑出去的时候,覃婴并未完全清醒过来。过度的床笫之欢令他全身酸软,脑袋发胀,只想一动不动地躺着,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掀。 是仇猰来来回回的跑动太过突兀了。覃婴被吵得难以继续安睡,神志逐渐从浑浑噩噩中返回灵台,终于让他意识到那个不停在跑进跑出的人正是仇猰。 吧嗒吧嗒的足音听起来像是赤着脚踩在地砖上,夜深露重,他不觉得冷吗? ——如是想着,覃婴艰难地张开了眼。屋内没有点灯,只得一捧门外泄进来的晦暗夜光,阴森森的冷白,也不过铺了半扇门。覃婴努力撑起身,揉了揉眼,依稀辨得确实是仇猰披头散发光脚在屋子里活动。 很难形容那人的体态形容。他双肩耸立手臂低垂,背微微有些佝偻,鼻子朝外呼呼地喷气,嘴里头发出类兽的低吠,像是某种威胁警告。 “将军?”覃婴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仇猰猛地扭头脸来,覃婴得以将他的面容看得愈加清楚些。却见他似中蛊一般半垂着睑,两眼无神,完全看不到眼前有什么,只是凭身体的本能转来转去,不停地撞到桌椅板凳,或者踢到门槛。而他则毫无痛觉似的,兀自失魂落魄地飘来荡去,时而在床边,时而又冲到檐下。 虽未尝亲眼见过,但多少听闻了一些,也得屠兕语焉不详地提醒他最好莫让仇猰睡在床的外侧,因此覃婴揣测仇猰该是梦游了。入府至今,他从未见仇猰有如此这般的失智失态,沉浸于梦魇中的意识不知遭遇了什么,令他如此迫切渴求。那看起来似乎是一种深深隐藏的恐惧,趁他最无防备的时候桀桀哂笑着从心底里爬了上来。但仇猰也并不像是在逃跑,反而要奋力追赶,找来找去,又冷又怕,却总是不肯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覃婴不安地挪动双腿坐到床沿,胡乱在脚踏上摸着两只鞋套上,一手抱腹一手扶着床栏,随时准备起身躲避。尔后又试探着唤他:“将军?” 仇猰听见了,直挺挺地冲过来,又骤然刹住,正立在覃婴身前两步。覃婴半边身子差些自床沿滑下去,两手死死攀住床栏惊慌地向床内蹭。他现在确信梦中的仇猰在找寻什么,并且最可能是在找自己。躲避完全是下意识的,一如现实中内心的屈辱与抵触,覃婴始终不愿接受仇猰,不愿身不由己后此心此情也不得不臣服。 也许是覃婴屏住气让仇猰缺少了声音的导向,也许是天上果然有神仙回应了覃婴的祈祷,仇猰来到后就是直愣愣地站着,并未有任何奇怪的举动。须臾,还转过身去到外间,继续屋里屋外来回地跑,继续到处磕碰,刮了脚掀了指甲,踩出一片片湿足印。 覃婴不知道他要这样徘徊多久,亦怕得不敢叫人来。很小的时候,同屋的师兄弟里也有人梦游过。覃婴记得大人们都不许其他孩子去叫醒,说那人的魂在梦里,一喊就丢了,再回不来了。但其实,覃婴喊过的。他讨厌极了那名总是欺负师弟师妹的师兄,恶毒地想让他被禁锢在梦境中永远回不来。他跟最小的师妹一起在师兄固定会走过的游荡路线上设置了许多的障碍,偷懒没有将水倒掉的洗面盆,忘记收起的铜钹,或者雨天支在檐廊下的晾衣架子,诸如此类,凡能发出巨大声响的便好。可他们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直到后来,师兄某天夜里游荡出门走过街上的典当行,恰遭遇一伙劫匪打里头奔出来,二话不说将他杀倒在店前以为灭口。劫匪最终被悉数拿获,杀人偿命,全都判了极刑。师父师娘领着徒弟们给师兄上坟,告诉了他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也为他摆上了丰盛的饭菜,劝他瞑目吧,好生去投胎。 唯有覃婴觉得讽刺又荒谬,想这世间究竟有几多恩怨显得无稽,究竟有几多际遇实在无常,蓦生惊惶。如今他身在大将军府,看似飞上枝头惹人嫉羡,其中的无常与无稽,岂非比师兄的病与祸更荒诞? 一念闪过,昔年的遗憾悔愧倏又涌上心头,打得覃婴呼吸一窒,挣扎起身扑到仇猰跟前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醒醒仇猰,醒醒!”他用力摇晃仇猰的身体,拍打他的脸,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仇猰停了下来,可木无表情的脸上丝毫不见醒转的迹象。 见声音无用,覃婴情急给了仇猰一巴掌,打得他自己手心发麻发胀,奈何依旧叫不醒仇猰。不意瞥见桌上的凉茶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立即抓过来拍掉盖子,整壶的凉水朝着仇猰脸上泼了过去。 终于,仇猰打了个激灵,眨眨眼,迷惑地看着覃婴。 覃婴气喘吁吁,两手捧着茶壶忘了放下来,不甚确定仇猰是否真的醒了。 仇猰慢吞吞抬手揩了揩脸颊上的水珠,低头看一眼自己满是血水的脚,不由得蹙眉,瓮声瓮气道:“为什么不砸我?” 覃婴愣住。 仇猰拿过覃婴手里的茶壶扬手掼出门外,落在檐下摔得粉碎。 “兵营里落下的,”他冷不防将覃婴打横抱起来往内卧行去,“叫不醒的话干脆打晕,老屠这么干过。” 妥帖地把覃婴安置回床内,仇猰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黑暗中俯视被下战战兢兢的人,目光愈显幽深:“或者,你可以试试杀了我。” 覃婴浑身僵硬,眼神怔怔的。他没想过,一次都没有! 仇猰则弯腰摸了摸自己的脚趾,竟自拔下一片碎甲捏在手里端详,重新皱起了眉。 “两件事,两个妾我打发了;边关有异,王上让备战,过几天要入营练兵,家里你管。” 说完弹了甲片,侧身一卧,径直躺在了覃婴边上,将他揽住,兀自合眼睡了。 只是覃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忙得飞起,随缘更新。 第10章 十二、 十二、 关于边关告急这件事,坊间倒是意外风平浪静,未闻丝毫的消息。 方是这般时候,管家屠兕便显出了过来人的未雨绸缪:“事大事小真真假假,这世上的消息总是人在传,有人传。什么都不传才是异样,是不许传不能传。将军入营,府中上下的嘴还都闭紧了,牵涉军机兹事体大,勿要泄露!” 这话管着下头的人好说,对老夫人和夫郎可就不好约束了。尤其蔺氏无风且要掀起三分的浪头,此种先于他人的秘事听在耳朵里,当真恨不得一盏茶的工夫跟所有她认识的三姑六婆全咬一遍耳朵,还得添一句叮咛:“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啊,别给我张扬出去!” 奈何如今她身在京城将军府,非但离着家乡那些族亲近邻千里遥遥没得显摆,更被仇猰狠狠警告不得声张不许讨论,否则王法不容军法不贷。另者,将军不在府中咱由夫郎当家,吃穿用度全凭覃婴安排决定,压根儿没有蔺氏置喙的余地,真叫她气闷在心却又碍着仇猰的脾气未敢发作。 就这样,来到京城未满一月,跟儿子势同水火,对儿婿又不待见,孙儿不许她见,带来的美妾下落不明,最后连个临时的内当家的脸面都没捞着还要被缚手缚脚堵上嘴,蔺氏只觉此生从未这般窝囊过。 反观覃婴这厢,同样不觉得轻松。虽说有仇猰的话当靠山,再有老管家屠兕的忠实稳重,可覃婴到底没当过家,总是心虚。入得府中时日不短,名为正室,但深宅幽幽如同禁锢,自成亲以来除了奉诏进宫过两次,覃婴再未曾踏出府门一步。他自比囚徒,世间事不闻不问,此间人不信不交,活得谨小慎微,人面且记不全,大声说话都未敢有,遑论颐指气使差遣他人? 何况面对蔺氏,覃婴实在不知如何应付。仇猰放权与他实在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叫蔺氏愈加心怀怨恨。反抗婆母他不敢,唯唯诺诺跟仇猰提异议他倒些微有勇气,于是当下就推拒道:“不妥!” 低着头话音似蚊咛,不过室内安静无人敢言,反倒听得清楚。 仇猰淡淡地瞥他一眼,居然颔首:“是不妥!”伸手过来将他手牵一牵,状似平常,“你身子将有六个月了,别累着。兕翁啊!” 屠兕应声:“老朽在!” 仇猰看也不看面露急切的蔺氏,直接道:“改一改,人你管着,阿婴只管钱。” “是!” “无事少出门,有事去卫衙找金垚,不舒服了就请柘桓来。” “记住了!” “入营待命也许几天也许数月,也许连夜集结开拔,也许,”仇猰顿了顿,低头看着掌心里被反复揉搓的手,“就是最后一面了!” 覃婴一愣,抬眸看向他,神情有些恍惚。 仇猰勾唇笑了下,话却残忍:“你会盼我无事归来,还是百战身先?” 覃婴深吸口气,无奈道:“倾巢之下无完卵,平头百姓惟愿国泰民安!” 仇猰端详他许久,忽看向蔺氏,眸中迸射两道恨绝的厉光。 蔺氏仿佛忆起什么,霎时容色大变,眸中悚然生惧。 一晃,将军入营已经有半个月了,府中看似无事,可每个人又好像出了要紧事的样子,惴惴不安地假装生活如常。 没有得到过吩咐,矜墨自己养出了习惯,天天去门房听几句府卫的闲聊,再从后院进出采买的厨子妈妈那里探一耳朵街面上的杂事趣闻,最后再去向屠兕好声好气地问一句:“大营可有消息?” 每每屠兕就笑,安慰她:“放宽心,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可之前他分明又说什么消息都没有最是凶险,矜墨心里发慌,想不明白。 不止是一些事让她想不明白,就连人也开始难以分辨了。矜墨觉得兕翁对小郎君的态度变了,并非是不敬不好,反是太过客气了。 犹记得双妾出府那日,离开东厢前老管家特特将自己同芫娘叫下细细叮嘱,切勿将当日之事传了出去,尤其不能让老太太那头知晓了仇猰的手段。彼时矜墨想着,将军大约是怕打草惊蛇,换言之他将有实际的动作绝除后患,避免老太太再行歹计。却不想隔日一道王命降下,所有的筹谋预想皆落了空,矜墨心下不免担忧。 好在将军让小郎君当家,叫兕翁帮衬着,总算不用太看老太太的脸色。孰料连着几日兕翁来院中禀事回话都挽一张公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公办的面孔,不如往常会戏话逗笑了,也少跟矜墨交代嘱咐些什么。 这天矜墨惯例询问过外头的消息,忍不住扯闲问了句:“将军是不是怀疑我了?” 屠兕颇感意外:“这话从何说起?” 矜墨垂眸,不无黯然:“出了不少事,将军在乎小郎君的安危,有所提防也是自然的。” 屠兕失笑:“提防你什么?你能害小郎君?” 矜墨略一沉吟,直言:“将军要我做小郎君的人,但小郎君的人未必是将军的人,就像兕翁也不是小郎君的人。” 屠兕眸色一沉,仍笑笑:“所以你其实真正要问的,是将军有否命老朽严加看管小郎君,防备他借机出走,是不是?” 小丫鬟沉默不言。 屠兕定定望着她,俄而落声叹息,竟显得释然。 “唉呀,怕人不猜不想,但人心不可估,谁又能料到旁人如何猜想怎样琢磨?不过是非善恶各自都有一杆秤,少不得还能收获些惊喜咧!” 一说一笑,依稀素日的腔调,听起来亲切。矜墨抬起头将老人打量,恰好他正偏过脸来,视线一撞,他又笑,继而飞快地挤了挤眼。 “人呐,整日里就是活给别人看的!要紧的是谁看了,看了还想,想了要做。姑娘想的和做的老朽已经清楚了,再等等,看看别人想的和做的。” 言罢,倏然正色,匆匆向院外而去,嘴里头嘀嘀咕咕:“当家当家,当出个穷酸小家!” 矜墨立在院墙内一脸困惑,莫名觉得委屈。 于是按捺着心思果然等着看着,又过半月,再过十天,复十天,细细一算,仇猰离府竟将两月了。钱银倒是不缺,花销都能维持,唯有等待的心焦摧人,不知朝局怎样战事吉凶,每个人都怀着朝不保夕的忐忑度日如年。 渐渐地,矜墨察觉到府中上下的氛围也变得胶着,不安不耐,人人自危。就连后厨的杂役整日窃窃交谈的亦不再是钱和女人,而是揣测将军去了哪里,莫非厌倦旧爱包了外宅不思归家?抑或公事牵绊军务告急?他们都不够资格站在花厅外头听闻仇猰的安排与嘱托,只晓得小郎君当家了,太夫人不乐意,老管家也涨了脾气。 “火油减半灯烛换芯,光这一项里外里少刮二分的油水,还没算其他吃的用的妆点门面的,花圃里的鲜花都给换作木植了,你给打打算盘看亏多少偏财?” 洒扫的杂役旁若无人说得兴起,不防备树丛后挡着一抹身影,听得几句阴沉了面色,随即慢悠悠行了出来。两人一见登时慌张不已,抱住扫帚弯腰行礼,尊声:“兕翁!” 屠兕冷冷睨着二人:“说完了?” 二人惊吓无言。 “没话说就好好干活吧!” 二人赶忙一鞠躬,唰唰地扫起地来。 入冬了,风凉,屠兕脸却有些潮红,手在袖中攥了攥,转向回廊走去。拐个弯,被人拦下了。 “太夫人请你过去说说话。” 屠兕回身瞥了眼廊外花园中的两名杂役,再看看面前的芳姑,遂捏起固有的笑面殷勤道:“折煞折煞,这便随大姑去!” 又一阵风过,空卷落叶罢了。 第11章 十三、 十三、 客居在客厢,可蔺氏这处小院委实有些反客为主的堂皇。不过屠兕是毫不意外的。毕竟那屋里一半的好东西是他在仇猰默许下斟酌着给置办的。另一半则是老太太自己从家中带来的,装了四口大箱子,乘了三辆车,路上没遭人劫了去全仰仗仇猰的威名在外,毕竟贼匪也怕被武威赫赫的大将军一怒之下带兵剿了。 厚厚的棉帘子当着屋外的风,进内更有一股熏热气扑面而来,龙涎香味弥漫,甚是惬意。 屠兕记得此块香珀也是王上赏赐的贵重之物,偏偏仇猰不喜用香,覃婴素来节俭又有孕在身,便一直不曾取用。如今府中贵重物品全交由覃婴收理,钥匙在矜墨腰上挂着,不消说,必然是蔺氏差人去问,覃婴二话不说便孝敬过来了。只是老太太才来多久,覃婴都没有这块香珀入府的时候长,老太太居然能知道府中藏此稀有,内中蹊跷反更值得玩味。 当然此时此刻他须得不动声色,且听听蔺氏有何意图。 蔺氏倒也不紧不慢,先给了屠兕一份礼遇,请他同坐,吩咐看茶。 屠兕焉敢放肆?声声惶恐,连连推拒,一揖到了底。 蔺氏嗬嗬笑,叫他莫张皇,摆摆手,将左右都遣了出去,光留下个黎嬷嬷陪在一旁。待人走完了,她又一抬手让了让茶,跟屠兕开诚布公:“我就想问个准信儿。” 屠兕两手端着茶盏,仍旧站立在前,恭恭敬敬道:“不知太夫人想知道什么?” “关于边关的战事,你不可能丁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吧?” “老朽未在官署供职,哪能晓得朝廷上的事?” “还想敷衍我!京城最多的就是官,你是不当官,别的官你一概不认识?你们各府的下人也一概无攀交?茶馆儿嚼碟子花生米都能真真地听三分天下事,你们轿门对后门耳朵对嘴巴的,知道的能比茶客少?” 屠兕不说好也不说错,捧着茶尽是赔笑。 蔺氏给黎嬷嬷使了个眼色,仆妇会意,转进内室中捧了只匣子出来搁在榻桌上。蔺氏手按着匣盖正了正面色,认真道:“问你战况其实就是问二小子的生死,问一问他出没出兵,能不能回来。想必他同你讲过,我前半生也经过大风大浪,生就副硬心肠,死了的人我没心思哭丧去,我只管活的,我要活。二小子官儿做得大不假,可咱家祖上没富贵,全从他这辈儿上论。他活着才是祖是宗,他死了我们全打回原型,做平头百姓去!” 听到这里,屠兕插了句嘴:“不会不会,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郎君有诰封的,小公子还能袭爵呢!” 蔺氏一瞪眼:“那贱人的诰封不是我的,儿子袭爵也得降一级,袭爵不袭号,荫不到父母兄弟,有什么用?” 这话屠兕便懂了,低头看看手里的茶,无声笑起来:“那依太夫人之意,将军回来好还是不回来好?” 似未料到屠兕这般凌厉尖锐,一语点破,令她事先编排的措辞全都白费,更把她企图包裹住的最后一丝母性撕扯下来,还原她最根本的嫉与贪。 哗啦—— 匣盖被掀了开来,扬手一翻,倾了一案的金光。 “帮我成为这座将军府的当家人,要多少你随口开!” 屠兕被满桌子的金条金叶翡翠玛瑙照得眼底辉煌,克制着笑容,提醒蔺氏:“未必就打,未必就成仁!” 蔺氏破釜沉舟:“先换了人手。” 屠兕恍然:“小郎君活不成了。” “那得看二小子几时回来。回来早,我另做计较;回来晚,我送贱人一尸两命;不回来,哼,一家四口下头团圆也算得齐整!” 屠兕一诧:“小公子可是将军嫡子?” 蔺氏出言狠辣:“嗣子过继,将门怎会无后?” 屠兕不由心头一凛,牵唇讥笑:“太夫人的手段老朽自愧弗如!” 蔺氏也笑,再问:“你的决定?” 屠兕沉吟片刻,却摇头讪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向着蔺氏谦谦一拜:“老朽无功不受禄!” 蔺氏眸光陡寒。 “将军慈悲,自设粥厂广济贫民,太夫人此番又捐体己,实乃当世楷模!” 蔺氏眼中寒芒褪去,笑逐颜开,唤黎嬷嬷:“你亲自送过去吧!” 黎嬷嬷领会,收拾了金货抱起匣子。屠兕再次施礼,欲待退出去。 忽听蔺氏阴阳怪气地抛来一句:“兕翁的算盘经,老身也是自愧弗如!” 屠兕眯着眼笑得似个佛菩萨。 或是多心,矜墨恍惚感觉府中多了不少新面孔。初初还只前院里的杂役补了一批,近两日居然连管家身边跟随的小厮都瞧着眼生。矜墨记着屠兕前番言语中的暗示,便没敢当着人面直接询问。 午时佣人送来了餐饭,矜墨打量几人里头又夹着生面孔,故作攀谈:“小招怎么没来?病着了?” 来的是个胖墩墩的少年,讲话直头直脑的:“小招是谁?” 矜墨蹙了蹙眉,仍耐着性子好声道:“你替了他的差,竟不识得他?” 少年顾自手脚麻利地摆好了饭菜,却是未作理睬。边上同来的仆妇忙将少年拉扯到身旁,摁着他给矜墨鞠了一躬,笑容讨好:“姑娘莫跟这愣小子一般见识!他才来,替小招的。那孩子毛手毛脚,好几次打坏东西,大师傅嫌弃得紧,跟管家翁没少抱怨,便叫打发回家了。” 矜墨点点头,似是恍然,又看看胖少年,好奇道:“那他是?” “哦,他叫阿陈,是二师傅连襟家的侄子。” “刚出来做工?” “是的吧!嗨,乡下孩子没啥见识,一点规矩都不懂,给姑娘惹气了!” 矜墨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婶子哪里话?各自都是做下人的,讲什么气不气,只记得千万勿要冲撞了主子们。也是婶子辛苦,总归劳烦你费点心多带着些,教他好好做事便就是了。” 仆妇满脸堆笑:“姑娘真是好性子,不与我们这些做粗活的计较,谢你来不及哟!这蠹头,”她顺手在少年脑袋上刮了一巴掌,“还不快谢过姑娘?” 少年吃疼瑟缩了一下,居然回嘴:“我又没讲什么!” 仆妇怒瞪眼。 矜墨还将她拦阻,挽着笑脸打了个圆场:“罢了罢了!孩子确实没讲什么,越管教他反而越不明白。回吧,缓过劲儿来兴许自己就想通了!” 仆妇连连称是,拉着少年转出了院门。 此间喧杂一时消湮,恍听得沉缓的脚步声渐近,矜墨回过头去,见芫娘搀着覃婴慢悠悠自内边行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孕有八月,覃婴的肚腹隆盛,走路一摇一晃,连在桌旁坐下来都显得迟钝吃力。矜墨总是忧心过度,微有些嗔怪:“小郎君唤我一声便是,怎还出来了?” 覃婴扶着后腰笑容温宁:“老是不动也不好。” “可柘医官说……” “人家可没说不能下地走路。” 矜墨被堵了一句,没话找回,孩子气地嘟起嘴,蹲下身查看覃婴的脚。果然脚肿掌厚,鞋面撑得紧,脚趾已顶着鞋头了。矜墨轻柔地将鞋脱下,替覃婴揉了揉肿胀的足弓。 覃婴动作不便,稍稍把脚往回收了下,笑道:“哪有在饭桌旁脱鞋露脚的?不像话!” 矜墨也笑了出来,抬起头回道:“小公子还总趁人用饭时候尿裤子呢,成何体统?” 芫娘咯咯直笑,故意拿手扇风:“哎呀哎呀,这屋里好大的味儿!” 三人说笑逗乐,一时间略去了尊卑,很是其乐融融。 趁着矜墨洗手、芫娘添饭的工夫,覃婴状似无意问道:“来新人了?” 矜墨显得轻松:“嗳,后厨房的小招被撵回去了!” 覃婴点点头:“替他说话的是谁呀?” 矜墨夹菜的手顿了顿,倏然无言。 芫娘左右打量二人面色,心下忐忑,不敢轻易开腔说话。 俄而,便听覃婴长长地叹了声:“唉,确实不该当这个家的!” 矜墨尚存着侥幸:“我去求求柘医官,他总能进宫去的,兴许可以……” 覃婴摆摆手:“你想错了!消息是消息,人是人,消息说他能回来,同他当真回来了,回得来,是不一样的。” 矜墨心下凛然,眉目含哀。 覃婴则自嘲:“终究,离了他不成了!” 他手抚着侧腹,一笑一苦涩。 第12章 十四、 十四、 就连屠兕都对蔺氏的雷厉风行感到一丝措手不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 京郊大营有兵无将的消息午前才探出来,依屠兕跟随仇猰多年对他行事风格的了解,仇猰定然已轻装出城,秘密奔赴边关统帅坐镇。而大军不发将帅先行,最大可能便是守将身死三军无首,王上迫切需要一员能征善战的大将前往慑敌树威。并且不止可用,更得可信。 凥卽国目下人才济济不乏良将确然不假,但能让当今王上用之不疑的恐怕唯有仇猰了。他并非笃定仇猰绝无反意,相反他深信只要给足契机,仇猰便是当朝最敢扬扯反旗的那一人。却一再与他殊荣,百般宽纵,令他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同时也是最遭嫉恨指摘批驳弹劾,最孤独的位极人臣。他要仇猰时刻记得,全天下都觉得他恃宠骄纵势炽震主乃江山的头等威胁,唯有王座上这一人可以保他,也愿意保他。 所以仇猰不会反的。反了便是坐实那些非议和猜忌,反了,他就是天下公敌犹如困兽,难以脱逃也无法停止,余生止不住地杀,杀,杀! 至少在目前,仇猰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于是国破家亡这种事,必然也是他会竭力去避免的。 对于这样的君臣关系,蔺氏起初自然是不能明晰的,全仰赖倒戈过来的屠兕条分缕析地说明。因此她始终在等一个切实的机会,等王践行他的信,等仇猰贯彻他的忠。 她等得肝火烧心头焦,恨不能一季并作了三日半,好梦醒转便易了春秋。直好比周郎赤壁巧作计,唯欠东风。屠兕带回的消息就是她要的东风。 整座将军府动了起来! 屠兕记得府中每一个人,就像当初在兵营里他认得每一件自己擦拭过的战甲一样。他甚至可以准确描绘每位战友死去时兵器以怎样的角度贯入他们的身体,血如何飞溅泼洒。很多时候他痛恨自己这般精确到细枝末节的好记性,让他的灵魂永远徘徊在战场上,恐怖愤怒遗憾,直到麻木,不会再骇怕过往结成的梦魇,却令余生都囿困于此难以摆脱。 若非仇猰带他回来。 若非身临其境地体会过他人的荣华己身的安逸。 ——屠兕蓦一恍神,停了脚步。身后小厮及时刹住,语带焦急地探问:“怎么了兕翁?” 老人看看他,忽笑起来:“你说,太夫人是想我此刻过去,还是晚些再去?去了,□□脸还是白脸?” 小厮一愣,顿时语塞。 “两个月都等了,反而耐不住这一时半刻,果然如他所料,笃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人,信的只是钱,而非钱收买的鬼。其中的缓与急,同他用兵确然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子俩呀!” 小厮很是茫然:“那现下该如何是好?” “去啊!”屠兕迈步快向前,边走边说,“还得赶紧过去,得劝个和打个圆场,最好再出个权衡的办法,日后将军问起便只怪奴才的不周,绝非是太夫人苛待儿婿。” 他二人稍作计较,另边厢,覃婴院内已呈危势。什么姑娘老妈子杂役小厮,多数的面孔矜墨是不认识的,覃婴更不认识。主仆三人被这番来势汹汹的阵仗惊得无措,未及开言询个究竟,怀中小儿如有感应般声势浩大地哭了起来。 覃婴心底的慌乱仿佛叫一道霹雳打散了,久等的一场不清不楚不白不明终于张牙舞爪地袒露在了人前,便无需惴惴惶惶猜猜想想,只将身置入其间,去应付,或者干脆地顺从。 他推开了矜墨的搀扶,向着芫娘手里抱住的孩子伸过手去,小儿也张开两手回应,迫不及待投入父亲的怀中。 传递的那刻獬儿便止了哭,在覃婴臂弯躺一躺拍一拍,顷刻展颜。童声脆亮,笑里全是干净的。 覃婴抱着孩子向蔺氏微一欠身,恭敬道:“母亲万安!” 蔺氏冷嗤:“谁是你母亲?” 矜墨心下陡然一凛,却听覃婴兀自改了口:“见过太夫人!” 蔺氏仍旧鼻头里喷出个轻蔑:“诰命勿要折煞民妇!” “天地伦常尊德首孝,主母在上,儿婿不敢造次!” “未拜高堂,哪儿来的儿婿?” 覃婴又是吃力地一拜:“晚辈唐突,太夫人恕罪!” 蔺氏双目斜睨,反问他:“什么罪?” 覃婴一时顿住,矜墨扑通跪地一头磕了下去:“太夫人慈悲,太夫人慈悲!” 一旁芫娘本就张皇不已,见此情状真将吓死了,莫名也跟着屈膝跪地,尽是伏着不敢说一个字。 獬儿在覃婴怀里挣了下,要哭不哭,终究忍住了。稚嫩的双眼看父亲,父亲垂眸也望一望他,忽生出红尘渺渺相依为命的怆然,思及所历种种莫不凄哀,心内酸楚,反是笑了。 他自数:“罪在无媒无聘慕权委身,罪在目无尊长忝受恩光,罪在竖子独断据财霸产,我之罪,在己在贪,在我活于世却不甘不服不肯安顺。我有罪,服罪,请罪!” 矜墨猛抬头,惨然一呼:“小郎君——” 獬儿也蓦地张大了眼,似是懂得,小手向上抓一抓,蹭到他颚下一片湿凉,疑惑地看看,居然放进嘴里嘬一嘬。苦泪咸涩,獬儿吐了吐舌,嘴角挂满了口水泡泡。 稚子天真,多招人喜爱呀! 看得屠兕都忍不住想伸手过去掐一掐抱一抱,却不得不强自按捺,妆点起油滑的笑容走入这场无意义的争夺。 人为财死,虎毒也食子! “哦哟哟,这是怎么话说的?太夫人何事气恼,可能说与老朽知道?小郎君身子重,可不敢这样站着。嗳,你个小丫头素日挺伶俐的,今朝怎生怠慢得紧?倒是看座上茶啊!” 矜墨也顾不得谁人在场谁人言事分量重,甫见着屠兕来到她顿觉安定了不少,让她起来二话没有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先自扶一扶覃婴,晃又意识到不妥,赶忙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请蔺氏一行往内厅里移一移。 不想蔺氏遽然发作,扬手却甩了屠兕一记耳光,打得老管家站立不稳踉跄几步,捂着脸战战兢兢退在一边。 蔺氏抬手一指:“狗眼看人的东西!打量猰儿迷恋这下贱坯子便想着方讨好,在我这里拐弯抹角阳奉阴违处处为他周旋,帮着他来欺负我,以为我瞧不出来你们这一个个的势利眼吗?猰儿不长心眼纵得你们这般跋扈,再不给做做规矩,将军府怕不是要成了贼窝匪巢臭名远扬了!” 料不到连仇猰最是重用的老管家都在老太太跟前吃了大亏,底下一干人立时噤若寒蝉。矜墨也骇得方寸大乱,不由自主蹭在了覃婴身侧想将他挡一挡。 蔺氏眼色一拨,黎嬷嬷当即会意,抬手招一招,几名青壮呼啦围住了覃婴四人。 屠兕无可奈何:“太夫人三思啊!将军回来……” 蔺氏蔑笑:“他待如何?忤逆弑母?” 屠兕一脸尴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太夫人可不敢这样说!” “我便说了!今日之事一字一句你们尽管叫他知道,我既生了他,就得教他管他,更得护好他,不能叫那些个心里头不干不净的腌臜玩意儿将他坑害了。” 言罢怒拍案,命令覃婴:“库单账册钥匙,拿出来!” 覃婴未有丝毫抗拒,朝矜墨颔首示意,她便去里头将锁着册子的小书箱捧了出来搁在蔺氏跟前。顺手解下腰上悬挂的钥匙一并交了出去。 意外蔺氏碰都没碰,还叫屠兕:“对!每一日每一笔,全要对仔细了。” 屠兕弓腰驼背趋近来,小心翼翼道:“都是对过的。小郎君不喜隔夜账。” 蔺氏凤目一瞪:“再对!” “这,散帐现时也没带在身上,太夫人稍待片刻,容老朽去取来。” 蔺氏略略沉吟,摆了摆手:“慢来,一会儿你带回去对吧!另外,你那把钥匙?” 屠兕哪敢不从?急急忙忙也将库房的钥匙奉上了。 这下蔺氏面色才见得是稍显缓和,手指在书箱盖上叩一叩,身后芳大姑便领会,当即搬来了椅子,扶她好生端坐。 威风耍过,首要目的已达,蔺氏意指覃婴,轻慢一言:“样貌也没见出众,想必帐中的手段拔萃?” 覃婴脸色发白,很是难堪。 蔺氏倒偶发了善心,吩咐芫娘:“去将小公子抱着,他身子沉,莫要乏累!” 又让芳大姑也给覃婴端了张凳,许他坐下歇一歇。 蔺氏上上下下打量了覃婴好几轮,方开口问他:“我带来的两个丫头是你给吹的枕边风让弄走了吧?” 覃婴摇摇头:“晚辈不知!” “那可全是正经人家的女儿,给过彩礼的。” “晚辈确实不知,将军行事向不与我细说,也不必与我说。” 蔺氏眸色一沉,蹙眉逼视:“他迷上你啥了?” 覃婴无言,仍是摇一摇头。 又何以言说?对那一个人,对他的痴恋与疯魔,覃婴一直以来也是难解难问,难以理清。他比蔺氏更想参透仇猰的心,想能离开将军府回到江湖继续做个一文不名的流浪艺人,弹琴吟曲博君一睹,聊以温饱。 “罢了!”蔺氏暂时不想追究风花雪月,言归正传,“婚书也投了,诰封也赐了,傻小子要给你这个名分,为娘的硬要作梗反而伤了母子情分。但入我仇家门便当守我仇家的规矩,我不管猰儿素日怎样整肃门庭,反正就我所见,府里头自上到下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兕翁做事得体,也就是个普通的得体,做将军府的管家反显得小家子气了。” 突然被单拎出来挂墙头示众,屠兕诚惶诚恐连连称是,还请太夫人多多指正细细教导。 覃婴也只管附和,很是逆来顺受。 “见你性子倒还温顺,那打今儿起就慢慢改过来吧!” 改的第一件便是晨昏定省去给婆母请安;第二件要习织艺,会纺能绣;第三件熟读德经恪守妻道,不可轻易出外抛头露面;第四件生儿养儿行止有度,不可有所偏向不可溺爱。 言及此,话语一折,竟道:“横竖不需你哺乳,往后獬儿就养在我身边了。” 覃婴神情一滞,骤现慌乱:“太夫人何意?” 蔺氏笑起来:“装傻了不是?知你舍不得,好在又不出府,等再大些,我也见见你肚子里这个。” 覃婴手止不住地颤:“再大些,当如何?” “回老家去呀!我也不能总赖在将军府里享福吧?人老都爱恋个窝,我得落叶归根。”说一说停一停,眼望着覃婴的肚子眉开眼笑,“等你的二小子落了地,天也暖了,我便领獬儿回家认个祖,以后叫哥哥们领着他上学堂。” 覃婴坐着的凳子轰然倾倒。 泪光里只见黎嬷嬷抱着茫然无知的幼儿步步退向门外,芫娘被两名青壮牢牢按住,矜墨跪在他身旁哀哀啼哭。 胸臆里壅塞着一股气,咽不下吐不出,闷住了悲伤的呼号,拼一拼,硬提上来,提过了声门,哭成一腔惨绝。 “儿啊——” 第13章 十五、 十五、 门外头仃伶桄榔地敲,门内人悲悲戚戚地求,一贯静谧的厢院里闹得惨烈,不复往日恬适了。 最后一条木板结结实实地镶上了窗框,屋内霎时暗了下来。 矜墨犹在不懈地拍打锁死的门扉,企图挽留住那些佣人离去的脚步。然而渐渐地,便什么都听不到了。除了芫娘的啜泣,还有她自己的哀求声。 细微的光束从缝隙偷溜进来,却不够焕发此间的生机。它连照一照亮都显得力不从心,时间走一走,它便移一移,十分不可靠。 终于,矜墨不再喊叫了,拳头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地捶打在门上,身体则不由自主贴着门扇往下滑,歪坐在了地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她额抵着门,眼泪扑簌簌掉落襟上,哭声抑在喉间,怎么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她挤着一丝气音,难解难平,“为什么这样对小郎君?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什么、什么都没有……王都承认他了呀……” 暗魖魖的屋子里依稀传来几下含痛的抽气声,俄而便听人无力地轻唤:“矜墨,帮我一下!” 听着覃婴语调奇怪,本有些哭蒙了的矜墨恍意识到覃婴起先就伏在地上,赶忙手脚并用摸索着爬回他身边。主仆相对,又是悲从中来,矜墨再顾不得尊卑礼数,揽着覃婴肩头放声嚎哭。 念及她年幼,又思此番困境,覃婴只觉身好苦心好苦,泪亦翻涌:“全是我不争气,累你们受尽委屈!” 矜墨哭得打噎,摇头连连:“小郎君是、是好人,你没有错,错的是、人心、算计!” 芫娘也靠了过来,扯袖沾了沾眼角,既恨又怜:“矜墨姑娘说得在理,小郎君这样慈悲宽厚的人,杀千刀丧良心了才会想要来害您。哼,老天爷都看着呢!且等将军回来,叫他们一个个全没好下场!” 意外覃婴不甚赞同:“如若忌惮着他,还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撕破脸么?若无忌惮,早两个月又因何毫无动作?选在今时今日,恐怕他们是有所笃定了。” 矜墨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抬起脸来满目骇然:“难道将军他……” 覃婴什么都说不出来,蹙眉闷哼,低头按住了侧腹。 芫娘到底经历过,目光下意识往他身下寻去,太暗了看不清,索性伸手抹了把,顿时大惊失色。 “羊水,是羊水,羊水破了呀!” 闻她言矜墨宛如身遭霹雳,整个人都僵住了,混乱的脑海中无序地闪过太医柘桓曾给过的诊断,言覃婴神衰气滞心有郁结,不利坐胎;言他头胎艰难气血耗损未得调养周全,次一胎恐也凶险;言他胎弱宫疲,须得静养不可情绪大动。到如今,字字句句好似预言,悉数对上了。 “不成,得叫人来,得去请柘医官,放我出去,来人……”矜墨起身又跌,踉踉跄跄奔去门边奋力拍打,“来人呐,快来人,救命啊!来人放我出去,求求你们快来,开门!有没有人?开门啊!太夫人,兕翁,你们发发慈悲救救小郎君,他快要……” “别——”覃婴拼尽一声残力喝阻她。 矜墨愣住。 覃婴疼得一吸一喘,讲话很艰难:“嗬、嗬,不能让、让他们知道!” 矜墨和芫娘都感困惑。 “不然,我和这孩子就、就真的活不、成了!” “怎……”话未问完,矜墨倏然心念一闪,领悟过来,“他们已经有了小公子,并不在乎小郎君腹中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产期将近,将军若错过时辰回来,他们大可以说小郎君难产,大小皆不保。只要将小公子妥善照顾,将军纵有怀疑,看在幼儿丧父孤苦可怜,或也不再多做追究。更恐怕时日一久,将娶新妇。” 话至末途,神已恍惚,话音也轻,飘飘渺渺,蓦地热泪滚落。 “他说的都是真的!”小女子兀自走近来,虚脱了一般跪倒在覃婴身前,痴痴呢喃,“是债呀!母子债,要命的债!世上竟果真有厌恶自己的孩子到不惜夺走他一切的父母。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母亲不喜爱自己的孩子?” 覃婴仰头望一眼昏暗的屋顶,痛得狠了,哀也麻木,涩然苦笑:“谁知道呢?比起那些抛弃儿女不问死活的,她已算尽责尽心了吧!这债究竟谁欠谁更多?是她错了,还是他错在先?” 矜墨不知道。 覃婴不想知道了。 钉木板的佣人来回了话,蔺氏方才端起面前的温茶饮了半盏,长长的吐一口气。 依稀还能听见里间小儿的啼哭声,但也渐渐转低了。 芳姑从里头出来,跟蔺氏回禀:“肯吃奶了。” 蔺氏颔首:“嗯!那两个打发了?” “是!依着太夫人吩咐,该给的给足了。出去后自当守口如瓶。” 蔺氏看起来很是满意,转而看向已在边上立等多时的屠兕。 老管家颇为恭顺,始终弓腰低头一言不发。 蔺氏挽起温善的笑容好声探问:“兕翁可是有恨?” 屠兕仿佛惊了一跳,忙作揖:“太夫人何出此言?” “老身出手心里有数,那一巴掌是实打,没留余地。” “呃……”屠兕有些尴尬,讪讪一笑,“主子教训下人,理所应当!” “你可不是下人哟!” 屠兕默然。 蔺氏向黎嬷嬷递去眼色,仆妇会意,自袖中取出枚信封,上前交在屠兕手里。他好奇接下,又依蔺氏之言顺从地将封内纸页抽了出来,展开一阅,顿时百感交集。 “这、这是?” 蔺氏微微笑:“脱籍还契,恭喜兕翁赎得自由身,不再为奴!” 不知何时芳姑端来了圆凳,搀扶老管家好好做下。他因激动而两手发颤,脸颊上洋溢着异样的红晕。 黎嬷嬷忍不住揶揄:“小姐善心发得太过,瞧给人高兴得,别中了风,倒赖您好心办错事。” 措辞不无刻薄,引得蔺氏都不免啐她一声:“烂嘴!”回头还安抚屠兕,“你且稳一稳,这事保险是定下了,只不过契书是同账册锁在一起的,立时放了你恐怕那蠢小子回来与我不依不饶。还得为难你在猰儿跟前装一阵子。横竖契书你收着便是,待我要做的事都妥了,就寻他说。理由也有现成的,从军且有个年老释归,跟了他这几年无功总有劳,该许你享几年清闲安度晚年。” 屠兕泪都下来了,一个劲儿向蔺氏拜谢。 蔺氏受得起,可又说:“当然,蠢小子若回不来,这些借口便可省了呢!” 屠兕神色一顿,含笑不语。 冬天日头短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申时一过更连阳光都惫懒了,将将照着点亮,余热无几。饶是如此,覃婴依旧冒了一身的汗,打湿的发丝凌乱地贴着腮颊,眼合着眉拧着,很是难捱。 他不敢喊出来,怕引那些怀有歹念的人来绝了腹中胎儿的生路。 可太疼了!比生獬儿时更急烈,毫无喘息的间歇,却偏偏胎儿下来得很慢,羊水中血色渐浓。 封闭的室内仅仅翻找出一盒果点,是仇猰总爱买回来的米糖。 矜墨掰下一块来蘸了蘸冰凉的茶水,喂到覃婴嘴边。他恹恹地衔住,隔了一会儿才含进嘴里,无力咀嚼,只等它慢慢融化。 灯火生烟,矜墨不敢大肆掌灯,唯在床头床尾各竖上一枝,足够照见床内的覃婴便好。 清水也不够了。矜墨将箱橱内能找出来的干净布帛全搬到了寝室,撕作三尺见方的布片,一层层给摞着,垫在覃婴身下。洇透了便换一叠,不叫那苦人在血水里辗转太久。 很快,天完全地黑了下来。被锁禁屋内的人愈加难以判断时辰,只觉得夜很长痛苦很长,望不到尽头。 笃、笃—— 恍惚有叩击木板的声音。见芫娘也转头往外间探看,矜墨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又觉得大约只是风。 笃、笃笃——笃、笃、笃—— 第二次的叩击带着明显的节奏,也更久了,不可能是风在作弄。 矜墨握了握覃婴的手,低声道:“我去瞧瞧!” 芫娘拦住她,说不如她去。 不知为何,矜墨总有一丝讲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暗示她外头到来的并非危险。因此她拒绝了芫娘的提议,没有另提灯烛,摸黑蹭到了门边。她谨慎地没有开声探问,只将耳贴在门上仔细聆听。 笃—— 真的有人在外头! “谁?” 外头没有回应。 俄而,矜墨听见有窸窣的摩擦声。黑暗中睁大眼努力去看清,便见门扇的缝隙里慢慢推进一枚折叠好的小小白色纸笺。 矜墨小心地抽出薄纸,迅速跑回灯下打开来看。 纸上一行小字:计已成,即归! 矜墨将这行简句默念了好几遍,脑海中飞速地转过许多念头,来不及同覃婴传递,急忙又奔回门边,扒着门缝颤声问:“是将军让你来的吗?是就叩一声,不是就两声。” 对方叩了一记门。 矜墨哭了出来:“我们可以等,可小郎君等不起了。他胎气牵动破水早产,孩子迟迟下不来,求求军爷告诉将军,快一些,再快些,救救小郎君吧!” 门上骤然一声震响,继而有人声急惶惶追问:“小郎君现在如何?” 矜墨一怔:“妃媂姑娘?” 外头也静了片刻,复有人声传来:“别怕矜墨,最多半个时辰将军就到了。我去太医院请柘桓,别怕,小郎君能挺过去的!给!” 门缝里又推来一枚三角纸包。 “这是军中常备的益气丸,含着便好。还有这个,”妃媂用力将门缝扒得大一些,奋力塞进只压扁的布包,“这干粮味道不好,但扛饿,你们垫垫饥。撑下去,等我!” 说完这句话,门外再没了声响,一如来时般无迹可寻。直好似一阵困意作祟,浑浑噩噩下发了场短暂的蜃梦。 唯有手上捧住的两件物什切切实实证明了,确有人到来过此间留下了希望,让矜墨信她,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 忙死了忙死了忙死了!!! 大概要出个副cp。 第14章 十六、 十六、 暗夜为一切的隐秘行踪作了掩护,藏心于恶,杀伐不由分说。 府门是自内打开的,并未遭遇猛烈的撞击。 狭小的门房内静悄悄的,溅血的尸骸是后来人的警钟,叫惊恐失了声求救哑了嗓,用缄默换一时的活命。 领头一匹壮马飒踏而来,径直奔闯入府。披盔戴甲的士兵紧随其后,厉厉俨俨,直似排兵推进迫敌于阵前。 高门重又隆隆地合上,关注了所有的窥探,亦不许任何的仇怨在得到报还前逃之夭夭。 第一记劈斩落在封锁的门扉上,吓得矜墨下意识合身扑住覃婴将他死死护着。她以为地龙作祟了,屋要塌了。 第二记重剑劈下,突然刺入的剑锋险些把壮着胆子凑近门边的芫娘割着,骇得她仰面倒摔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三记,木屑纷飞双扇崩落,火光汹涌地扑在芫娘面上,照见她的悲喜交加,放心了,也委屈了。 “将军啊,可把您盼来了!” 手持重剑的骁将阔步行来,弃剑解甲扔下了一身的冷铁玄兵,单膝落地,俯身将夫郎捧在了怀里。 覃婴太累了,双睑低垂,勉强看清了眼前人。恍惚是张陌生的容颜,因从未在这人脸上窥见过如斯的惊怕。想问一问其人的忧惧,产痛又作,令覃婴呼吸一窒,落入仇猰耳中时徒余一丝孱弱的哼吟。 仇猰臂上一紧,竟惶惶呼唤:“阿婴!” 矜墨跪在边上只是抖,眼已哭肿了,语无伦次:“产门开了,推不下来推不下来,好多血,冷,没有碳炉,哇啊——” 仇猰听着,眼色一分一分变得狂戾,目眦欲裂犬齿迸露,扭头爆吼:“柘桓!” 似应了他的言灵召唤,太医竟真的自外奔入。他跑得气喘吁吁,药箱夹抱在手里形容狼狈,棉斗篷下只得一身中衣。 连仇猰都讶异于他及时的现身,却未及多言,但凭他抢到近前呵暖双手急急叩脉。 “如何?” “下官尽力!” “我要务必!” “是!下官誓死保全小郎君!” “谁都不许死!” 吼声里满是怆痛,屋内霎时跪了一片。有些怯于他的怒,有些则明白他怒中孑然的孤苦。 将将赶至的屠兕驻足院中,其言慨慨:“战场上夺命抢命,能活下来的未必富贵,得着富贵的,谁又不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身上背着许许多多的魂灵?凶神恶煞地往前走,只是怕一旦收起獠牙,这身许多性命换来的荣华要被撕扯殆尽,无人惦记了。” 妃媂两眼发怔,没头没脑地问:“书房那面墙是?” 屠兕苦笑:“全是敛不全的尸骨,衣冠作冢,刻个名字,好叫后世知道有过那么一个人。微不足道的一个人!” 死去了便是微不足道,所以无论如何要活着,活得嚣张跋扈,不会做好人行好事,一再地说“我要、我要”,终成了贪婪的欲兽。 却陡然又见命运对人张牙舞爪。生死角力,任你人世逞凶,终斗不过天斗不过地斗不过判官手中批命的笔。 炽热的唇落在了覃婴汗冷的额际,像要将话语作契刻印在他头骨上。 “你不可以死!我不会让你死!不准死!” 覃婴喉间逸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双唇翕动,很轻很轻地说:“你用我作饵诱逼母亲的时候,可有想过万一?可想过,这一个,也是你的骨肉?” 仇猰双瞳骤然收缩,更将覃婴拥紧了,咬牙恨道:“我不管!她可以死,骨肉可以死,只有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覃婴哼笑:“是吗?那我真想抗命不遵,看看你能留我几回生!” “你休想——”仇猰仰天长嘶,若孤狼嗥鸣,森冷凄厉,“你不能再抛弃我一次!我终于寻到你了,你啊!恨我就杀了我,我不在乎,但我活着就绝不许你踏出我的生活。你给我活着,活着来要我的命,活下去!” 覃婴终于撑开了睑,困惑地望着他,想啊想,什么都想不起! “你是谁?”他的手颤巍巍向上伸去,指尖触及他嘴角,撑不住,又软绵绵垂落下来。 仇猰接住他手按在自己胸口暖着,眼神是疯的,话亦是疯的:“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你不要我,没人要我,那我也不要。我不要他们,杀了他们,杀了我,都不要,都不要……” 他放下了垂危的夫郎,起身冲向屋外。 “糟!”屠兕一搡妃媂,“这里交给你和柘桓,我得拦着小子!” 言罢,追着飞快跑走的仇猰急匆匆出了厢院。 作者有话要说: 短短的一章。 因为下回又不知道几时更了。 反正母子俩要开撕了。 第15章 十七、 十七、 跟随仇猰时日较长的兵将多还知道些屠兕的底细,晓得他出身军营,到底会些格斗之术。但也想不到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居然能把身高马大的现役大将拦腰抱住,双方还势均力敌僵持了半天。 一百亲兵,听着似乎不少人,且都是跟随仇猰出生入死过的精锐,说以一当百也不为过,何况对付这一府的仆役。不过看大门的看大门,守厢院的守厢院,押人的押人,事先全都给过指示派好任务了,这工夫跟着仇猰满处走的也只三五亲得不能再亲的亲随,其中便有当日被点为妃媂长官的季貉。 见那边大将军同老管家扭作一团,季貉非但没上去拉偏帮,反而往后头挪了两步,显得回避。 同僚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他,努努嘴:“你上!” 季貉缓缓扭过脸,看珍稀一般瞪住对方,字儿全打牙缝儿里挤着往外说:“你怎么不去?” 同僚五官扭曲:“将军什么脾气?” 季貉鼻孔气大了:“那你还他妈叫我去?!” “将军会让着你的。” “nitama什么意思?” 见季貉仿似真恼了,同僚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闭嘴不敢再说。 于是几人依旧干看着屠兕死命阻拦仇猰。仇猰也依旧狼奔豸突般欲向老太太院内冲。 大冷天的又是大晚上,老管家硬生生累出一脑门汗,嘴里头不住地劝:“祖宗嗳!您消消停停听我说两句成不成?嘿哟喂,这择洗切配都弄妥了,调料也备齐,就差最后起锅下油那一捧火,您还怕菜梗子成精跳起来往土里蹦吗?” 仇猰不搭理他,两眼充血,手用力掰屠兕的虎口,掐得他手背上道道指痕。 老人生扛着就是不撒手,但也自觉撑不了多时,索性扯起嗓子嚷嚷:“当给娃儿积德行不行?那头血哗哗地流得还不够多么?煞气重了对孩子不好,对他更不好!老天爷长着眼,因果报应终有分晓,人海茫茫都能被你碰上个命里注定的人,还等不了这一时三刻啦?” 仇猰霎时僵愣住,可没一会儿又开始挣,讲话没头没脑:“没有了,谁都没有了!他不要我,他不等我,为什么我要等?我等谁,啊?等谁呀,等什么?呀啊啊啊——” 屠兕将要挂不住了,一边拼力把仇猰往后拽不让他进院子,一边喊边上看热闹的季貉等人:“娘地出人命了,还看,过来搭把手啊!” 一听屠兕发话,季貉立即同方才判若两人,率先冲上来自仇猰身后架住他腋下,两手交叠扣住他颈后,别得死死的。 仇猰登时跟稻草人似的梗着脖子晃着胳膊,腰都拗不过来,那样子甭提多别扭了。气得他如兽低吠:“混账,我杀了你!” 季貉后脊一凛,瞥了瞥屠兕。 屠兕气喘吁吁,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满不在乎道:“要杀也是小老儿我头一个,你排会儿队!” 季貉万念俱灰。但他不松手。横竖都要死,干脆作反到底。 趁此机会,屠兕赶忙吩咐让找些凉水来。 现成就有。老太太屋里烧炭,搁几桶凉水增湿防燥,还挑剔,专门差人去买的山里挑来的泉水。屠兕让取水,那几人赶紧奔进院里去提了出来。屠兕没让省着,一桶全泼仇猰脸上了,顺便也浇了季貉一个落汤鸡。 他内心很怅惘,很想吟诗一曲抒发胸臆。可惜他并不会作诗,泉水冷,他冻得更无雅兴回忆诗词歌赋了。 这时,却听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猰瓮声瓮气道:“放开!” 不似先前的疯戾高亢,是一如既往冷面冷心的当朝武将,季貉不由得松了手,后撤一步,单膝落地行军礼,敬呼:“将军!” 仇猰呼吸粗重,两手搓了搓脸,就着水渍将凌乱的发丝悉数向上拢,抬起头,英眉虎目飒烈刚猛。 屠兕老怀安慰:“臭小子可算是醒喽!” 仇猰睨他一眼,侧身轻轻打了记季貉的头盔,令道:“走了!” 几人纷纷肃正站立,齐刷刷应声:“得令!” “呃哼……疼……” 金针灸了未见一刻钟,覃婴只觉肚腹发硬沉沉往下坠,挤压得腰胯的骨头一阵剧烈折痛,熬不住,浑浑噩噩地呼了声疼。 矜墨心疼极了,牢牢攥着他手,又见眼泪汪汪的。 柘桓在胳膊上蹭了蹭汗,反面露喜色:“见效了!” 矜墨犹是忐忑不已:“可小郎君好似比先前疼得厉害了,他一直不曾喊过的。” “疼就该说出来,勿要忍着!” 芫娘不懂了:“喊得厉害了不伤气力么?一会儿更生不动了!” 柘桓失笑:“下官让别忍着,没让大喊大叫啊!小郎君总咬着牙生扛,万一闭过气去才是不好。” 他嘴上说着话手里头可没停,叩了脉又取了针,转回覃婴下方位扶住他双膝,温言鼓励:“小郎君试试往下推,不用太勉强自己,吃不住了便缓口气再来,自个儿得劲就好。” 覃婴双睑耷拉着,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缓缓吐了两口气,忽道:“来了!” 矜墨只觉手中一紧,便见覃婴上身微微抬起昂着头,攒足气力咬牙往下推挤,脸颊涨得通红。 柘桓一直在说“好好好、对对对”,但也未见落手去接。 须臾覃婴便泄了气,颓然跌回榻内。 矜墨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焦急地看了眼柘桓。 医官摇了下头,但还乐观:“赶早不如赶巧,小儿聪敏,专等着下官来接生,晓得我手上有福气,专接大小平安。小郎君安生着,血止了气顺了胎位正,百事无虞,慢慢来!” 听他打趣儿,覃婴捧场般牵了牵嘴角,实在没力气应着。矜墨则全没心思听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闹了一夜,脑子里懵懵的,眼神都钝了。 倒是芫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柘桓对着话,她也怕,总觉得有个人说说话不至于静得心发慌,多少还踏实些。 她拧了把热巾递给矜墨,这边也给柘桓将掉下来的袖子再卷了卷,笑道:“大人还兼着产婆子的营生呐?” 柘桓盯着覃婴又一次的下推,一心二用回她:“惭愧惭愧,下官可没造下那等功德!就是……嗳,别忙别忙,慎着劲儿,吸气,嗳对,缓着,不急啊不急……下官入京前原在兵营当个没功名俸禄的行脚医生,蒙将军引荐,方入了太医院供职。随军上战场,什么伤都见过,什么惹气招笑的病患也没少遇着。就军营那些个豺狼虎豹的小子,打起仗来嗷嗷叫,不打仗更憋得嗷嗷叫,搓火擦星,野地里一滚,滚个孽债出来。” 芫娘眼都瞪大了:“啥?没成亲就怀上啦?” “岂止怀了?直接就地生在烽火硝烟里!脐带一咬,孩子塞给我,人亲妈追着亲爹杀敌去了。厉害不厉害?得亏不成亲不得领朱果翠荚,不然那一对对不省心的轮番下崽儿,下官早累死在军营了!” 这眼门前的血没把芫娘怎么着,听人说战场产子反把她脸吓得煞白,手捂着凶口直念阿弥陀佛,心思彻底转到闲话轶闻里了,追着问:“后来呢?那闺女怎么样?孩子呢?” 柘桓候着覃婴又一波产痛过去,趁他休息的间歇闷笑着回了一句:“这您得问妃媂姑娘!” 屋子里就妃媂半天没出过声儿,真好像抹影子,毫无存在感,柘桓不提,芫娘还未意识到自己竟将她忽略了。 冷不防听柘桓点到自己,才去换水进来的妃媂不由足下一顿,未言先自微微笑了下,无奈道:“将军这一番体恤之心,可把金校尉坑苦了。” 芫娘一头雾水:“啥呀?怎么突然说起金校尉了?” 妃媂冲她眨眨眼:“他就是那亲爹呀!” 芫娘张着嘴呆愣当场。 妃媂去到榻边,手柔柔搭在矜墨肩头,眼望着覃婴,仍是温和地笑着:“我本同小郎君一样,害怕将军,更有些微的怨恨,觉得他跋扈妄为,肆意生杀。但如今我之自由,理想,信仰,却又拜他所赐。我仍无法认同权高者的为所欲为,包括他处置黛绾姐姐的手段。只是我已无法完全言其善恶了。我很矛盾!” 当日事,屠兕虽代仇猰传话不许矜墨同芫娘向任何人提起,然而矜墨总记着仇猰要自己做覃婴最信任的人,忠于他,不对他有隐瞒。所以矜墨回来后还是全都说与覃婴知道了。 覃婴也曾感慨过:“她纵有错,无非也是受人摆布,倚着这个傍住了那个,此去仍是一世囚徒。可怜人呐!” “晚荷将军也这样说!”妃媂俯下身来,陪矜墨跪坐在榻前,“但金校尉认为,受人胁迫也分有心无意,恶亦该有恶的底线。她既能为一己之存对襁褓婴儿狠下毒手,无论所行得遂或未遂,她的恶意是真的,罪是真的,便不可恕。夫妻各有所持,因此打了一架。最后还是晚荷将军赢了,所以金校尉没能纳妾。不过晚荷将军也不同意释归黛绾姐姐,让关着,一切,只待今晚。” 她手覆在矜墨的手背上,矜墨握着覃婴的手,三人互相守望。 “撑过去呀,小郎君,撑过去才能看见以后如何!” 覃婴闷哼了声,攒足口气,为腹中胎儿再挣一回活路。 第16章 十八、 十八、 往日总以为大将军府人员精简稍显冷清,阖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府上下一夜间聚集起来全挤在客厢里,一眼瞧去却也浩浩荡荡。算上厨子杂工,总有百十号人,难怪夜闯自己的府邸仇猰都得点上亲兵百人,可谓周全。 不必谁人发下指令,那些人自动地分站两处。或更可说,是一些人默契地走了出来,拒绝与剩下的人为伍。 直到这时蔺氏才发现,原来那些新来的陌生面孔当真是陌生的,并非府中人,更不是她的人。 管家身边的小厮,二师傅的所谓侄子,端茶递水扫院的,浣洗采买赶车的,男男女女的这些人如今都立在一处。是同己方对峙的那一处。 还有屠兕。他依旧老好人般笑着,谦卑地立在仇猰身旁,脸上的指痕已经褪去,换作嘴角边一抹淡淡的乌青。 不是没有提防这名老仆的所谓逆心是否伪装,因此才等了两个月,推敲了他两个月。即便事到临头也将他排在外头,未告知确切的计划和时间,可仍旧输了。 输在不仅他不曾反,那些人,趋炎附势投靠过来的人,都不曾反,不曾唯利是图有心助她。他们如衔枚的斥候一般蛰伏在这偌大的宅邸中,静静注视着,等此夜降临,剥下伪装,不许任一猎物脱逃。 关门打狗——这竟是蔺氏唯一想到的能确切描绘自己此时处境的词。她惨笑,认输了,但不服:“拿贱人的命同我赌,你也不甚看重他呀!哼,演得倒是痴心一片,确实长本事了!” 仇猰一字不回。他仍旧穿着湿衣裳,没有坐在暖烘烘的屋内。一院的火光冲了天,他将所有人赶在寒夜里挨冻,自己也宁愿立在檐下受冷风搜搜地剐。 有人在抽泣,有人冻得瑟缩,他都听见了。这些声响同蔺氏的嘲讽一样,都使他感到痛快,解恨,解乏,解了心头熊熊烈燃的怒火,令他平静下来,冷酷地观赏这些人自行肢解他们的体面。 “獬儿呢?”他问出了进院后的第一句话。 “刚醒,没闹。”有兵卒押着新进府的乳娘步上前来,乳娘战战兢兢将小儿递给仇猰。 仇猰睨了孩子一眼。意外,小儿见他并没有如常争锋相对地瞪视,而是仔细端详了会儿,忽朝他张开小手。仇猰眉角一跳,伸手将孩子抱了过来。 父子对望,彼此似乎都有些尴尬的疏离。谈不上厌恶,只是不习惯。仇猰不习惯孩子的安静,獬儿不习惯他僵硬的姿势。 很难说未满周岁的婴儿是否真有洞悉安危的直觉,或者只是觉得比起今天那许多的生面孔,眼前人至少是他所熟识的。仇猰面上的凉薄,他身上的汗味,乃至他虽然生疏别扭但安稳的怀抱,獬儿都记得。大约便是这源于血脉的一丝亲近,促使獬儿作出了反常的举动。他抬起小手向上一抓,正捞住仇猰一绺披散的鬓发,玩儿一样不太用力地扯了扯,随后便攥紧了,眨眨眼,把另手的拇指含进嘴里嘬了起来。 仇猰不由得蹙了蹙眉,继而勾起嘴角极快地笑了下。 “狼崽子!”仇猰低声嗔了句,转将孩子竖立抱起脸朝下放到了肩上,“你不想走,老子杀人可不敢太利索了。免得你看会了,日后也学得六亲不认,那可不好!很不好!” 仇猰单手接过了左右奉上的重剑,缓缓步下了檐前石阶,向着人群而去。 蔺氏双瞳遽然收缩,陡然意识到仇猰的杀意是真的。 “你,逆子,不得,不得……住手,别过来……” 一抹狞笑徐徐地朝仇猰嘴角两边延展,将他的乖戾与邪佞淋漓渲染,重剑高举锋指幽暗的苍穹,这恶徒只身寻仇而来。 利刃劈下,连风都分裂作两瓣,引嘶叫声一片,却倏然收止住罡劲,硬生生顿在半途。 仇猰合起眼仔细分辨风里的声音,虽微小,但他能听到。依稀,有婴儿在啼哭。 他猛回身看向屠兕:“阿婴!” 屠兕会意,忙折身向外走,行至半途又回转过来,身边跟着一身劲装的妃媂。 “恭喜将军,又添一子,夫郎平安!” 锐声乍起,仇猰手中的剑直直扎进了石砖中,堪堪擦过黎嬷嬷的耳侧,剑尖钉下几缕碎发。 老仆妇僵坐在地,身下漫开一滩水渍。 仇猰走得很慢,将肩头的獬儿放了下来托在臂弯里,低头望着他,沉声道:“听见了?你不会以后每天都只能对着我了。” 獬儿白嫩的手指仍旧绕着他的鬓发,也不知听懂否,张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竟自要睡去了。 仇猰把他放在妃媂怀里,只说:“去吧!” 牵发的手没有松开,妃媂尝试着掰了掰小儿的手指,很轻松地将发绺抽了出来。她抱着小儿欠了欠身,依言告退。 不意,蔺氏高声一问:“他许了你们什么?” 妃媂驻足旋身,莞然一笑:“什么都没有!富贵,地位,前程,将军都没有许给我。跟所有新兵一样,熬不过练兵我会被淘汰,淘汰了就只能回家,回家去也许又将被父母卖嫁,我只有努力留在军营这一条活路。但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若说将军果然许了什么,便是他把‘我’还给了我,让我不用靠谁许我什么才能活下去。” 言罢,向着那方也欠身一礼,谢她领自己走出古镇老宅,阴差阳错牵线一引,倏得生机。 铮铮的女子离去了,而仇猰则终于坐了下来,就在他刚刚站过的檐下。屋内的灯光泻到门外,穿不透他坚实的躯体,只得纷纷自侧边逃逸,在地面投射出一座巨大的镇影。光线勾勒,好像只蹲踞的庞狮。 蔺氏面前也被摆下一张椅子,屠兕笑吟吟地请她坐,蔺氏斟酌片刻,从容落座。 仇猰抬睑,冷冷逼视:“头一件,羞辱诰命害我子嗣,物证人证皆在,罪名坐实,我随时可以奏请王上在仇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氏宗族内夺你氏籍断绝母子,然后名正言顺地用国法办你。律法,你学过吗?” 蔺氏噎住,强装镇定,一言不发。 “本朝律,戕害一品命妇、谋杀贵族再加残虐幼儿,你跟你身边这些没长脑子的贱奴才最轻的斩监侯,最重的,凌迟,夷三族。” 蔺氏双眼瞪得老大,那些跟随她入京的佣仆也一个个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仇猰哼笑,歪着头,眼中少有怜悯:“真可怜!早劝你学学大嫂无事多识字多读书,少跟着婆姨们琢磨那些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的腌臜事,免得——啊,忘了,大嫂死了!知书识礼循规蹈矩,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可成天挨骂受罚,连觉都睡不安生。年轻轻的,悬梁自尽了。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恨不得让祖母偿命啊,姮玥?” 蔺氏慌忙回过头去在人群中找寻。 “祖母是找我吗?”清泠话音就在近旁,蔺氏吓得几乎自座椅上跌下去,满目惊恐。少女双手交叉垂在身前,神情淡漠地站在她椅后。 “我一直就站在这里,像我每天做的那样,毫无掩饰地出现在祖母身边。花厅是我打扫的,芝兰苑的花是我浇灌的,可惜未到花期,棠棣花还不得盛开。记得吗?娘亲最爱棠棣花,她教我念诗: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宜尔家室,乐尔妻帑。” 念一句退一步,直退到仇猰身边,眼中覆满哀恸:“妻子好合?乐尔妻帑?可爹娶了别人了,我也不得不被舅父接回外祖家方得过活。犹记得那日,娘亲说她很累,叫我自己去玩,她想睡会儿,就一会儿……” 眼泪落下,思念却放不下。 “不过七年。七年!二叔来外祖家时一眼就在表姐妹中间将我认了出来,说我像极了娘亲。祖母却不认得我了。我见二叔统共三次,他寻亲认祖,那年我两岁,什么都不记得;他加官进爵,那年我四岁,仍旧记得不清;最后一次,这一次,我十六岁,他说,我可以回家了。不是那间冰冷冷的旧宅院,而是回仇家,新的仇家。他问我愿意继续认他是二叔吗?”少女垂眸看着仇猰,吸吸鼻子,依依地唤,“二叔,您是我二叔,从前,以后,都是!” 仇猰反叹了声:“我找你,不是为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姮玥点点头:“侄女明白!但外祖父说过,他不敢去告,也告不赢,皆因您是大将军,一人之下的大将军。没有哪个小官小吏敢审仇府的家务事,在那片古城村落里,您的名字就是祖母和爹爹的免死金牌。我一直以为这些事是您默许的,今日您做给我看了,不是的,他们是错的。我只要您不是,只要您说他们是错的!” 仇猰颔首:“那还要将姓改回来吗?” 姮玥摇头:“不改回来,还能叫您二叔吗?” 仇猰微微笑了下:“仇玥是你,姮玥也是你,你便是你,认亲又不是认名字。” 姮玥也笑:“二叔!” “接下来,你准备去告吗?” “不用了!我想二叔应该已经准备了更好的手段替叔夫主持公道。” 仇猰又含义不明地牵了牵嘴角:“如若所有人都似你这般明白我是谁,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我确是省心了。可惜!” 说可惜却未可惜,支颐托腮兴致盎然,指尖叩着扶手,笃、笃、笃—— 倏来脚步声急,奔跑着入得院中,见仇猰扑地就拜,口中高呼:“二弟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蔺氏霍然起身,不肯置信:“翾儿,你来作甚?” 仇翾尽是伏着,未答一言。 仇猰恶意地笑着,告诉她:“来求我高抬贵手,少设几间粥厂,少征仇记米行的米。哦,对,多谢老夫人捐赠体己,扩充粮资!” 屠兕咯咯笑:“将军又糊涂了,自家的米哪须得买?说用不就用了么?” “是吗?那那些钱?” “买了别家米行的虫米兑在粥米里,被监察御史逮个正着,已准备具折上奏,借机告将军纵容家眷贪腐中饱私囊。完喽,大将军要在朝上被当殿参一本,总算是该树倒猢狲散了!” 仇猰望向蔺氏:“谁是树?谁是猢狲呢?” 蔺氏既怒且惊,面无人色,心彻底凉了。 第17章 十九、 十九、 七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姮玥并非没有幻想过父女重逢的场面,或怨或怒,或冷漠或珍惜,矛盾重重,好坏种种,却独独不是今夜这般难堪难为的。 父在下卑微地恳求,全不曾留意到自己所跪拜的人身边还立着一个至亲,被他抛弃的至亲。 火光灼灼,照得虽清楚,但难显颜色,姮玥不由得想父亲几岁了,三十六?三十七?正当壮年,头上似乎仍是黑多白少,但发隙间瞧着稀疏。他未肯抬头,叫人看不清他面容如何。姮玥却突然有些怕见他了。 而仇猰仿佛要逼她面对一般,对仇翾说:“大哥还是起来吧!长幼有序,我怕折寿!” 仇翾仅直了直身,仍旧跪在地上,一脸惭愧:“我本无面目见你,无奈家中老小还……”他倏结舌忘言,两眼直愣愣望着姮玥,“阿甜,是阿甜吗?” 姮玥泪珠儿汹涌,犹豫再三,终耐不过思亲情切,上前俯身一挽,泣道:“爹爹安好?” 仇翾抱住女儿嚎啕大哭,口中直念:“爹对不住你们啊,对不住你们!” 父女相拥唯闻哀戚,好不可怜。 屠兕很是动容,不由得看向仇猰寻一个示下。仇猰懒洋洋递过一抹眼色,屠兕会意,便上前同姮玥一道将仇翾搀起,笑呵呵道:“难得一家团圆,该高兴不是?大伯老爷可不敢这么哭,喜气都冲没了。侄小姐也是头回来,快快,屋里坐会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叙叙。家里乱糟糟,礼数不周,二位先担待一宿,这厢立马就得了。回头儿让后厨大师傅给主子们煮热乎的宵夜垫饥啊!” 仇翾连连推拒,牵着女儿还向仇猰讨情:“二弟最后宽容我一次!回去我立即将该补的补上,该退的退了,不再做那些欺行霸市的勾当。母亲我也领回去,决不再叫她踏入京城搅扰到你同弟婿,圈她在家本本分分安度晚年。如此可好啊,二弟?” 仇猰斜斜搭靠在扶手上,半低着头,背光的脸上喜怒不明,兀自沉默。 仇翾情急又将拜他,被姮玥和屠兕双双劝阻,好言请他暂离,他总是不放心不肯就范。三人僵持不下,蔺氏倒是坐不住了,气得扬手一指,恨声唾骂:“呸,六亲不认的畜生玩意儿!我怎偏生你这么个白眼儿狼,胳膊肘朝外拐祸害起自家人?放赈的粥米里掺孬货,作死拉垫背,我看你能落什么好?” 仇猰抬睑黠笑,才想开言回上几句,仇翾抢在他头里发了难。 “你能不能闭上嘴消停消停?”仇翾喊得音都破了,两眼充血。 蔺氏愣住,不肯置信:“你、你……” 仇翾气得身抖臂颤,既忿且哀:“你以为这里还是一家一族有钱就能作威作福的乡下土村吗?你以为大将军府跟那些成日里就只会议论嚼舌挑拨离间为几亩田地打得六亲不认世仇三代的宅门小院一样吗?你以为承袭爵禄就是老子死了儿顶上哥哥死了归弟弟的便宜事吗?大将军,朝廷一品,一品,县官老爷才七品,范家老三捐个通判才九品。一比七大,比九更大,一最大!你是一品武将的生母,所以那些人才来巴结你奉承你,不是靠你钻营算计来的,全是因为二弟坐在这个位子上,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凭你什么都不会有,因为你什么都不是,不是!” 蔺氏被骂得踉跄跌退,呼吸都闭住,眼直往上吊,一口气无论如何下不来。 仇猰仍不作罢,似半生的积累一朝宣泄,声泪俱下:“把我夫妻害得这般,你是不是好得意?便以为跟谁都可以来这一套,所有人就该顺着你任你摆布?可你要知道,我听你的话不是我怕你啊!是我怕这世间的伦常怕人言可畏,因为你是我娘! “从前我以为你就是坏,是刁钻刻薄,二弟做官了,我才觉得你大约是有些糊涂。但今天我明白了,你不是坏也不是糊涂,你是疯啦,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疯啦! “够了吗,啊?你害人害够了没有?看看我,我们一家,你睁开眼看清楚啊,我们被你害成什么样了?你还要害我们到几时?同归于尽吗?我现在就陪你去死,一起去死,黄泉地狱我伺候着你,成吗?” 仇翾哭得虚脱,站立不住,徐徐歪坐到了地上。姮玥也跪在他身边,扶着他,陪他一道落泪,一道思念。 “就真的只是她一人把那个家搞成这样的吗?”凛冽话音自檐下幽幽飘落,仇猰站了起来,负手迈入檐外的火光里,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很慢,“你自己承认,往昔对她听之任之逆来顺受全因为爱惜孝子的名声。但你对名声的爱惜超过了情理的公正,不分是非地盲从,便称不上是爱惜,不过是另一种的自私,自保,以及,自我满足。” 他行至姮玥跟前,俯身递过一方绢帕,复看向兄长,眸色很沉:“你不敢挺身维护妻女,只因为你没有真的失去过自己所在乎的,无论是人还是地位声名。而我同你的区别就在于,我死过,很多很多次。我知道什么是死,也明白活着我想要的是什么。因此我拼了命地活下来,活下来得到了这一切。” 他直身望住蔺氏,目光变得冷冽锐利:“所以夺我寸缕,即是夺我性命,我必不惜代价不计生死,讨伐,诛灭!” 久久地,无人再说一个字。母子的情,母子的债,旁观了许多,却依然未敢说清,未敢断明。 无疑,仇猰是怀恨的。这在屠兕第一眼见到他时便了然了。兵荒马乱,田野荒芜,一路枯骨,小小的孩子在豺狗吃剩的兽骨中缓缓蠕动,苟延残喘,吃力地咬下一块盯满蝇虫的腐肉。蝇虫甚至都不避他了,预感到他命火的孱弱,汲汲地守候他的死亡,好成为此地生灵新的食粮。 什长说别管了,孤魂野鬼太多,老弱残兵无力济苍生。 屠兕至今说不清当初为何没有走开,像丢弃其他人那样将他留在荒野里。唯记得自己站在那孩子面前,低头俯视他的卑微与挣扎。孩子已连坐起这样的动作都难以负荷了,勉力翻过身来,张着浑浊的眼也直勾勾回望屠兕。 “你的刀钝了。”他竟还能开口说话。 屠兕看了看腰上别着的短刀,满是血污锈迹斑斑,尖头都磕掉了。他也不过拿来削削树枝劈劈柴。 “能给我吗?我的箭头折了,没有碎布再绑一枝,我需要你的刀。这样我还能打赢狗子们,还能活一天。” 屠兕抽出短刀俯身蹲下,但没有将刀给他,而是刀尖冲下抵住他心口,缺水的嗓子里挤出一声老迈的沙哑,说:“多活一天有意思吗?” 孩子极慢地眨了下无神的眼,似不解,又忿忿:“狗能活着,为什么我不行?你不去问问狗有没有意思吗?我就想活着,没意思,就想活着!” ——往事在眼前滚滚褪去,复见此刻冬夜的寒与焰,深吸口气,冷得感到了活着的真实。 屠兕不由心下慨慨,想人之一生起起伏伏,真是毫无道理。但又很有意思,忒有意思! 事已成定局,蔺氏反款款坐下了,不再做泼悍无赖状,挽起一副倔强模样,倒显出几分体面。 “讨伐,诛灭,哼,你不过就想杀了我!你回来的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一天我就知道,说什么寻亲,不过是阴魂索命来了。恨我选了翾儿没选你,对吧?” 仇猰歪着头:“要杀你不必等到今天,甚至不必回来认你。” 蔺氏笑笑:“因为没有炫耀够?看呐,叫你不选我!如今我是大将军了,大官儿,住在京城里,要什么有什么,就是不给你,气你,气死你!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仇猰平静地看着母亲疯笑,等她自觉无趣停下来,依旧拖着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道来。 “你抛弃了我三次。”仇猰仰头看看天,足跟一旋,开始在场中画着圈踱步,“头一回,叛军勾结厉国犯境,王廷内忧外患节节兵败,百姓流离。爹被逃兵冲散了,不知生死,你带着我们兄弟一路逃难至滨州。有天跟我说你要同哥哥去找吃的,顺便打听接难民的渡船几时到江边,让我一定别乱跑,等着你们。临走塞给我两块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霉饼子。 “那是我们最后的口粮了,前一天晚上我偷偷见你分来着。你以为我睡着了,但我饿,还冷,根本睡不着。我猜你是不会回来了,所以把哥哥的那份也给了我。可我还是存着微末的侥幸,等啊等,等到天黑,再等过一夜,你们终究没有回来!天亮了,我自己去到江边。那里围了许多人,都说大船不会来了,江上有水盗,趁火打劫,杀了好多人,水路已经不安全了。后来……” 仇猰停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盯着地面怔怔出神,仿佛他只是说累了缓一缓,稍后再续。 屠兕不由得向前挪动脚步,唤他:“将军?” 仇猰扭头看他,显得疑惑:“何事?” “哦,不,没事,没事!我就想,将军不如坐下说。” 仇猰撇撇嘴:“不用!站会儿好,站着不犯困。” 屠兕笑起来:“困了,那改天再说呗!” “为什么要改天呢?我等今天等了二十一年,等得我都困了,不想继续等了。兕翁,你捡着我时我几岁?” 屠兕垂眸欠身,恭顺回道:“老朽没记错的话,九岁。” “唔,九岁,他们走了半年多了。我这条命虽贱却长,真有趣!” “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命大,福大!” “那也得你肯给我这个福,当时你若走开,世上早已无我。活命之恩,无以为报!” 屠兕莞尔:“入嗣为子顶我的军籍放我出营,你小子这会儿想不认了?” 蔺氏瞠目结舌。便是仇翾同姮玥亦作惊愕,当真始料未及。 却又听屠兕慢悠悠道:“王上是废了军籍制改做征兵充役,还许你归返原籍认回亲父,你也确然没喊过老头子一声爹,不过名分在着,你小子指天对地说给我养老送终的誓言我可没忘,你敢赖我就敢上御前告状。老朽虽人微言轻,可好歹也是有钦赐绛袍加身的一等庶民,能直入王城登殿拜谒而无阻,这等特权我很想试一次的咧!你要不给我个机会啊?” 仇猰端视他良久,转过身,整襟捋袖抱拳长揖,无语胜千言。 一旁仇翾心生感念,也携女向着屠兕深深一拜。老人承仇猰的礼颇为受用,领别人的礼则不免羞赧,赶忙上前托起,自言惭愧,不敢当矣。 蔺氏自嘲地哼笑:“所以奴契是伪造的?” 仇猰颔首,更言:“我府中的人多一半是军里挑来的,厨子马夫浣衣的婆娘,他们同兕翁一样,家乡遥遥,也无亲故,离了军营仍是四海漂泊。我问他们要不要来将军府谋生,他们便答应了。卖身契都是他们自己签的,他们信我,我便信他们。仅此而已!” “做这么大个局戏弄我,你也算看得起我!” 仇猰摇摇头:“怎么可能戏弄你呢?不给你请诰封,就是为了今天可以毫无顾忌地拿捏你,这一步我预备了四年,遇见阿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有件事姮玥记错了,”他转回头望了望侄女,朝她笑笑,“她四岁那年见我,实未到加官进爵的地步,不过是破格升了个云骑尉,刚有了品阶。” 见姮玥面露讶然,仇猰竟轻轻一叹:“你太小了,有记忆起便只记得我是将军,在外头很威风,让祖母愈发地跋扈,作贱你母亲。” 姮玥复垂眸黯然。 仇猰则回身问蔺氏:“你逼我走的时候,又想过我返乡寻亲为的是什么吗?” 蔺氏吊着睑很是不屑:“我是没给你好脸色,那时翾儿日子才好过一些,就那么十来亩田吃着租子,靠天吃饭,哪儿来多余的钱再养一口子人?横竖你一个人也活得挺好,何必赖在我这里?” “那是你第二次抛弃我!”仇猰依旧说得很慢,声音低低的,透着倦意,“我十五岁,当兵六年,随军而走,路过家乡,突然就想回去看一看。其实有怨,但并不恨你。我很明白,我八岁,哥哥十五岁,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能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更不容易。当年情势下,无论如何都是带走哥哥更有活路。带着我,也许三人都活不成。但我活下来了,就很想知道你们还在不在,想哪怕只剩一人,总算是个家。 “将军顾念我小,便准我半日假,许我离营。没想到能遇见哥哥,搂着我哭了一场,没提当年事,只说想我,欢欢喜喜领我进家门。结果你见我粗布衣衫手上缠着脏绷带,便只给我端了碗凉水,还与嫂嫂使眼色,不许她去灶间生火炊米。你道家中清贫,将就着吃些窝窝咸菜吧,待明日叫哥哥借些钱去镇上割块肉,再与我做顿好的。那窝窝也是冷的,很硬!” 少年郎亦是倔强,端碗喝水,一抹嘴,起身告辞。哥哥急忙挽留,直追至院门外,仇猰推说军规森严不敢误了回营的时辰,拜了兄长,自言此去应敌,后会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期。 “及至那时,我方知你已从军,怕得要命,更不想你走。” 仇翾说着泪又潸然,神情间嵌满了歉意。 仇猰默了默,忽伸手一招,屠兕领会,折身将早已叫人奉来的一只锦匣捧到了姮玥跟前。少女茫然不解,不敢轻易接下。 仇猰柔声道:“是嫂嫂的!” 姮玥很是诧异,与身边同样显得毫无头绪的父亲交换一眼,小心问道:“娘亲的遗物?” “不算遗物。”仇猰望了望兄长,“是嫂嫂的心意,怕我孤身在外饥饿困顿,便将存起的一点私房钱还有陪嫁首饰赠与我做盘缠。” 仇翾闻言心头一酸,兀自垂泪:“她一贯这般好心肠!” “是啊!她还怕我怨恨你们,交代丫鬟只许与我说是哥哥让送的。可哥哥送我钱银何必鬼鬼祟祟叫丫鬟追到村头来?还要挎只篮子谎称买菜才得出门,送的又是些女人家的首饰,不见有发带腰绳。被我一拒,丫鬟慌了神,直说回去要遭小姐责罚,这便算不打自招了。” 姮玥听着往事不由哽咽,扯袖拂了拂匣盖,遂将它打开。匣内一角堆着几粒银疙瘩,正中卧有一枚珠钗一支银簪,并有翠珰一对,物虽旧了,但瞧得出是被有心人妥帖收好的,未有锈蚀刮伤。 “其实我也有所隐瞒。那年我已为百夫长,虽只下级军职,好歹饿不死。却故意不说。当时纯为了赌一口气,未曾料到人情冷暖至此分明。嫂嫂的情,我念着,可惜再难有机会报偿,深感愧悔!” “二叔切莫这样说!”姮玥捧着匣子甚为珍惜,“娘亲一直惦念二叔在外征战辛劳,每每接着您捎回来的礼单都教我要记二叔的恩。多亏二叔才有了家门兴荣,我也有福能与族内其他兄弟一样入馆听学开蒙授业。您不曾亏欠娘亲什么,一切都只是命,娘亲的命不好!” “命?”仇猰古怪地笑了下,“八岁遭弃,二十岁为牙将,二十二随王伴驾,二十五岁勤王诛逆逼宫太后削除外戚一夕登极,二十一年人世一遭,我生我死我得我失,皆是我命该如此吗?” 声声低诉骤转疾风,仇猰猛地提起钉入地砖的重剑,当空横扫,剑气罡戾直将院中奴仆斩倒一片,或断发或割面,纷纷掩面惨呼。 仇猰曳剑而来,步步逼向蔺氏,眼底布满狂澜:“我命如此,你命奈何?” 蔺氏怕了,真的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够爽了。 第18章 二十、 二十、 切口整齐的头颅在地上咕溜溜滚了几圈,恰停在黎嬷嬷脚前。 她已失神迷离,嘴角往下滴着涎水,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熟悉的但已不再生动的芳姑。 “害我子嗣,辱我夫郎,悖主犯上,死有余辜!她死你活,因为幼时你抱过我,因为那年你自请留守家园九死一生保住了祖宅,因为你一生所亲所敬皆只她一人,堪得一个忠字。” 言罢还身,一步一步踏过尸身踏过血,踏过失魂落魄抱椅摔倒的母亲,走回到灯火葳蕤的檐下,归剑入鞘,掸袖披衣。 “夜已深,哥哥想必很累了。荷风苑在宅子的另一边,有些远,胜在清静,已着人收拾好了。暂且委屈哥哥和姮玥在那里将就一晚,可好?” 姮玥头回见着这般肃杀残酷的场面,饶是经年积怨深深,到底是怕的。挽着父亲强自定了定神,偏过脸去不再看那方的血腥惨淡,用力点头,说道:“二叔哪里话来?难得同爹爹团圆一晤,是侄女叨扰了!” 仇翾吓得一言不发,六神无主。 仇猰看看姮玥又看看他,忽自斗篷下伸过手来将兄长的手握一握,沉声道:“这是我给哥哥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能活得自在,开心!” 仇翾唇抖睫颤,眼泪流淌下来,人生七情心内五味,不知从而说起如何理清。 “我,我想休妻,妾也一并放出去。” “她们做过恶犯了错?” “没有!” “你移情别恋了?” “不,我本也不曾中意她们,谈不上移情。不是,我不曾喜欢别的女子!” “那为什么要让她们代替母亲承受你的迁怒呢?” 仇翾哑然。 “你想让那一双儿女也同姮玥一样失去母亲?” 仇翾一惊,不由得望向身边爱女。 姮玥眼红红的,努力笑了下:“爹爹,莫一错再错了,珍惜眼前人吧!” 仇翾遮眼捂面,只道惭愧。 在仇猰看来,半生母子半生的恩怨都已并入方才挥斩而出的一剑,死的死,弃的弃,随风归于过往了。此后行出的每一步都是孑然独闯,走进他所向往的亲与爱,是他渴望的“家”。 他走了。走得无所牵挂又心有牵挂,牵挂在前方,无须回头顾盼! 屠兕取一方白衾亲手盖上了芳姑的尸身,余人统统绑了押往后院静待发落,唯剩下蔺氏同半疯癫的黎嬷嬷跌坐在撤了火把的昏暗院中,屋内的灯火还盛,却莫名显得冷冷戚戚。 “为什么?”蔺氏突然开口痴喃,“为什么他肯为一个卑贱的琴师做到这般地步?小时候,他明明很乖,很听话的!” 屠兕好意上前将她扶起,季貉不甚放心,开言叫住他。屠兕抬头笑了下,示意无妨。他问兵卒要来一领棉斗篷妥帖搭在蔺氏肩头,搀扶她往檐下走去。 两人走得很慢,他说得也很低缓:“因为后来,他独自走向江边的那日,后来,船还是来了。一艘商船,船主大善,不顾危险搭救难民渡河。偏偏天意弄人,遇上大风暴,刮断了桅,船身翻覆。备用的逃生小舟乘不下了,他抱着块破木船板在江上漂了一天一夜,命不该绝,为水贼的船所救。而他之所以能撑过一天一夜,是因为小舟上有个孩子一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牵着他手让他好随舟拖行,还喂他米糖吃。 “有人骂那孩子,打他,威胁要将他也扔进江里。他就把包米糖的油纸包伸到舟外放在仇猰的木板上,将他推开一些,反过来威胁他们放过仇猰来换仅有的那几块米糖。他们同意了。他便把垂在江水里的手提上来,原来啊,他手腕上绑着带子咧!是琴囊束口的抽带。另一端缠着仇猰。 “水贼也是流民落草,救了人载回水寨,女的留下男的杀光,十岁以下的小孩子就统统撵出去。那孩子为师父求情,宁愿代死。水贼笑话他,没放了他师父,还把他也留下了,说细皮嫩肉的,将就玩儿玩儿。结果半夜里,仇猰一个人摸回去了。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说跟杀畜生差不多。他见过村里头杀鸡宰羊,一刀对着心窝子捅进去,或者抹脖子,特别利索,连声儿都不会有。水贼们想不到去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敢趁夜逞凶,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他一路杀了进去。他没有刀,逃难路上捡的一枝断箭,箭头磨一磨绑一绑,还挺趁手。 “他也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水贼,就只顾着杀人找人,把水牢里所有人都放了。那些女孩子身上还趴着喝醉了的水贼,仇猰也一并杀了。有人尖叫大哭,惊了水贼,一群人逃的逃,反抗的反抗,他看见那孩子被师父拖着一起跑出去了。最后他也跑了出来,但再没有找见过那孩子。就记得,那孩子脸上有块黑黑圆圆的疤,跟胎记似的。” 蔺氏听得两眼发怔,脸上一时哭一时笑,神志恍惚。 隔着一道门槛,屠兕立在外头礼貌地朝蔺氏欠一欠身,离去前最后一言:“所以小郎君是他的命,害小郎君便是要他的命,今夜,您第三次抛弃了他!” 屋前空荡荡的,兵卒们全撤到了院外,此地仅余一名疯妇陪着蔺氏,听院中寒风拨弄枝叶奏起萧瑟的冬音,无比孤冷。 “是我抛弃了他……呵,对,是我,是我先抛弃了他!是我不要他了,是我,都是我呀……呵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这章这么短吧!诶嘿~(嘿你个头哦) 第19章 二十一、 二十一、 屋外的阳光已经升起很久了,甚至显得刺眼,暖暖地铺在被冷风关照过的青瓦上,明快干净。 可谁也不出来迎接这灿烂。屋内静悄悄的,能清晰听见沉沉的呼吸声。每个人的节奏都不同,此起彼落,透着疲惫过后的酣然,令人不忍心去打扰。 矜墨横卧在罗汉床的外沿,头枕着妃媂的双腿,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但不碍着她熟睡。妃媂本还支着脑袋冲盹儿,到底扛不过睡意隆盛,终于伏在榻桌上也睡去了。柘桓一人霸着圆桌,双臂拢个圈,脸埋进臂窝里蒙头大睡。 罗汉床边上摆有一张摇篮床,初生婴儿盖着小被,兀自睡得香甜。 内室中便只有仇猰独自守着昏睡的覃婴。 他十分专注,时而取湿纱布与覃婴沾一沾干涸的唇。更多时候就只是坐在床沿儿,盯着那人的脸痴痴地看。看过一刻一时一夜,能看一辈子。 许是觉到唇上有温水湿润,覃婴浑噩间忍不住蠕了蠕嘴,贪婪地吸食那一点点甘甜。 他实在渴极了,咽喉里燥得生疼。身上也热,只想将手甩出被子去。却不得逞。有一股力量把他的手牢牢握着,一再地放回到被下。那手温温的,有些粗,但动作很柔,拿捏着分寸,并未把他攥疼弄伤了。 睑上蒙着的黑暗渐渐消散,依稀有光透进来,覃婴猜想天该亮了。 天亮了,痛苦过去了,能见着孩子。 孩子—— 覃婴张开了眼睛,下意识寻找。视线犹显模糊,他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顶上熟悉的帷帐,还有面前熟悉的人。 “认得我?” 覃婴微弱的点了下头。 “身上哪里疼吗?” 覃婴又微弱的摇一摇头。 “渴?” 覃婴再点头。 仇猰手上提一只细嘴小铜壶,贴着覃婴嘴角倾一倾,小心地喂进半小口,嘱咐他:“先别急着咽,含一含,慢一点,抿着喝。” 覃婴听话照做了。 “你失血太多会觉得渴,但不宜过多饮水,身子吃不消,极易厥死过去。”仇猰说着又给喂了半小口水,才狠狠心将铜壶放下了,捉那方沾湿的纱布与覃婴盖一盖唇,“一会儿吃了补血的药丸再睡吧!” 他嗓音听着也干哑得厉害,眼底有圈明显的暗影,下颚的青茬儿都冒头了,显得憔悴。 覃婴不由得想问:“什么时辰了?” 仇猰撇过头去望了眼窗户,含混道:“过巳时了吧!” 覃婴便也偏转脸虚弱地张望了下,看见窗合着,有光,但辨不出早晚。 “哪一天的巳时?” 仇猰蹙了蹙眉,神情有些钝,咕哝一声:“才一晚上?” 覃婴被下的手动了动,慢慢放到自己腹部,轻轻按一按,始信了。 “孩子好吗?” 闻言,仇猰居然显得不快,瓮声道:“大的小的?” 覃婴脑子转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意所指,情急之下撑起身,口中迫切:“獬儿呢?獬儿在哪儿?” 仇猰径直将他按倒回去,竖起手指嘘了声。 覃婴不解。 “都睡着!” 覃婴不太确定他说的“都”是指矜墨等人,还是包括孩子们。 仇猰似困倦,不自觉捏了捏眼角,话音低得声儿都快发不出来了:“折腾一晚上,我把底下人都赶在外间打会儿瞌睡。老大跟芫嫂睡在隔壁,小的在外间摇篮床里,矜墨喂过了,正睡着。回头儿兕翁会再去寻个合适的乳娘回来。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心!” 覃婴点点头,嗓子干,不受控制地咳了两声。 仇猰忙捉壶喂到嘴边,又叮嘱一遍要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慢慢抿着喝,勿再多言伤气。 覃婴虽识好歹,到底牵念,便轻声恳求:“我想看看孩子,可以吗?” 仇猰长长地吐了口气,似是无奈,手按着床沿儿撑起身,回了一句:“我去抱来。” 话音未落,脚往前跨了一步,身子跟着前倾,径直扑摔在地。 覃婴惊了一跳,翻身半伏,小心翼翼唤他:“仇猰?” 这人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覃婴着了慌,拼着气力大声喊外头的人,喊矜墨喊柘桓,喊他所有能想起的名字。 很快,妃媂急匆匆奔了进来,乍见覃婴半身都将从床上滑下来了,仇猰又晕在地上,顿时大惊失色,忙上前先将覃婴扶回床里,再探仇猰。是时,柘桓和矜墨也赶到了,帮着将仇猰翻身仰躺,观其面色俱是一骇。 “将军这,嘴怎么都青了?”妃媂下意识探他鼻息按摸颈侧,神情更显忧惧。 柘桓一手叩着脉,一手已迅速将针包摸了出来。取一枚速扎仇猰掌中大陵穴,再一枚斜刺列缺,三一枚捋袖直刺孔最,撩衣揉巨阙,神情端得肃然。 须臾,蓦闻一声幽叹,仇猰终得缓缓醒转。柘桓同妃媂合力将他扶坐起来,仍是担忧不已。 仇猰眨了眨眼,意识尚有些恍惚,直觉得心口闷。他手握拳孩子气地往胸口捶,吓得柘桓忙把他手按下,劝他:“将军劳累过度心力不济,方才厥过去了,脑子里不过血,所以会觉得迷糊,不舒服。缓一缓缓一缓,别大口喘气,跟下官走,长吸慢吐,嗳——对!” 连妃媂都紧张得不自觉顺着柘桓的话照做了,矜墨更是眼泪又将夺眶而出。这一天一夜实在太过波折,矜墨心上的弦当真绷不住了,怕得什么念头都想不起,只把覃婴牢牢拥在怀里,偎靠着他求暖求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覃婴虚弱极了,但还朝她微微笑了下,拍拍她手,权且作安慰。他亦是不安惶惶,难得对仇猰流露关切。 “是否觉得好些?这里有温水。” 矜墨依言将床头几桌上的铜壶递给了柘桓,他拿在手里掂一掂,又将壶盖揭开来瞟了眼,凑到鼻下闻一闻。 “这不是水,是药。怎么给兑得这样稀?” 仇猰承认:“我兑的。阿婴梦里头唤渴,你说不好喂水。” 柘桓哭笑不得:“药水不也是水么?” 仇猰撇了撇嘴:“所以只小口小口喂一些,还有大半碗药在盅里温着。臭!” “辛苦将军想出这等歪招!” “会害着他?” “不会不会!” “唔,那好!” 仇猰手在柘桓肩头借一把力硬撑着站了起来,望一望覃婴,似有话说,却又想不起要说什么。最终冲着矜墨瞪了记眼,瓮声道:“坐着多累!” 矜墨愣了下,旋即松开手让覃婴安稳躺好,仔细掖了掖被角,这才恭顺退立一旁。 素日覃婴也是怕他的,此刻却更在意他方才那一摔,好言相劝:“你歇歇吧!” 仇猰皱着眉,固执摇了摇头。 “可……” “将军,”是时,屠兕快步走了进来,似是急切,“宫里来人了!” 如此蹊跷,怎样猜想都应与昨夜里百名亲兵夜闯将军府的事不无相关,少不得还得宣职掌京师城门守卫的金垚进宫去问个由责,思及此,屋内其余人不免心生忐忑,纷纷看向仇猰。 他本来拧在一处的双眉挤得更紧了,隐隐显露几分恼烦,瞟了眼覃婴,转身悻悻然嘟囔:“耳朵真长!” 听这话无疑是在埋怨当今王上。妃媂头回见识大将军的无所顾忌,惊讶得嘴都闭不拢。而仇猰招呼也不打,兀自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屠兕正要抬脚跟上,后头柘桓一把扥住他。眼神一碰,脑袋挨着脑袋,柘桓神色肃正地告诉他:“将军方才厥过去了。” 屠兕眸光一凛。 “这样下去不成啊!” 屠兕点点头,关照柘桓:“你先留在这儿,我看看能不能拖个一天半天再让他进宫。” “告个病呗!” “上头就怕他告病,底下全盼他告病,他能死,唯独不能病。一病就是弱,是空隙!” “这么下去可不真要见阎罗了?” “啧,”屠兕瞪他一眼,嘴朝覃婴那方努一努,“你小点儿声!” 柘桓下意识捂住了嘴。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我得赶紧撵他去!” 说完,屠兕就提着衣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柘桓兀自叹息,冷不防肩后头飘来一句:“谁要见阎罗?” 柘桓差点儿跳起来,转过身拍拍心口:“我说你还真是得了季胖子真传哈!鼠猫的啊?走路没声儿。” 妃媂耸耸肩:“斥候基本功。” 柘桓翻了个白眼:“人才,佩服!” “嗳,你干嘛喊我们教头是胖子?他明明瘦得跟骡子似的。” “我头回听见说人瘦是拿骡子比的。” “哦,他脸长,手也长,耳朵尖,就看着像!” “马也这样啊!” “哦,我爹养过一头骡,不给喂饱,很瘦!” 柘桓嘴角抽了抽,决定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转向覃婴那边,仔细地与他叩了叩脉。大抵无碍,便又将暂不宜多饮水的事同覃婴讲了一遍。 “我明白,他方才也说了。” 柘桓笑起来:“将军粗中有细,难得呀!” 覃婴垂了睑,不置可否。矜墨灵慧,插进话来:“小郎君可是乏了?不如多睡会儿!” 覃婴沉吟片刻,忽问柘桓:“他那个样子,不止是一夜未眠吧?” 柘桓目光闪烁,犹豫不言。 “同他的梦游症有关么?” 柘桓倒是意外:“将军又发作过?” 覃婴颔首:“他似乎怕水。” “怕不怕水尚不好说。将军水性不错,但又确实不爱近水,洗澡都不乐意泡澡堂子,再冷的天,几桶水冲冲就完了。” “难怪冷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一泼他便醒了。” “是咧!早些时候没人想到,都是将人打晕了抬回去。有回兕翁下手狠了,还把将军头给敲破了。可怜将军也是受罪!” 往事发噱,柘桓表情又招乐,覃婴不禁笑了下。 柘桓便暗暗松了口气,满以为自己插科打诨将话岔过去了。想不到覃婴接着还问:“所以他怕自己梦游乱走,经常不敢睡,是吗?” 柘桓一诧又一哀,摇摇头道:“将军的确会连着许多天不睡觉,都是征战多年的积习。他一想事啊,心思就停不下来,完全合不上眼!下官入营晚,听说最长的一次,将军整六天没有睡觉。眼底全是血,充满了,红红的,跟鬼神附体了一样。九次冲锋,他领着自己的千人队往前杀了六十里,火线骁勇,所向披靡。敌军撤逃,没事儿啦!他直接往死人堆里一躺,睡足三天才醒。” 妃媂尚武,最爱听这些战场逸闻,眼睛都亮了,面上全无了倦意。 矜墨也听得入迷,倒忘了身份,抢在覃婴前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病呀?听着好厉害,不治要不要紧?” 柘桓挽一张严肃认真脸,斩钉截铁道:“怎么不要紧?那是人,不是庙里的金刚菩萨。人一天早起劳作夜里睡觉,其实就是让咱们这五脏六腑歇一歇,去毒解乏,第二天才有气力继续干活儿。就好比井轱辘上的绳儿,总摇总摇,磨来磨去,时间长了容易断不是?人要是老不睡觉,里头必然会虚啊!耗尽啦!血也不往上回了,心都跳不动了,那哪儿吃得消?” “可将军撑了六天呢!” “所以榨干了呗!咣叽,栽了!” 说完柘桓方意识到不妥,嘴直往里嘬,脑子里疯狂转着各种说辞想要往回找补。 覃婴却已捕捉到他话里的疏漏,直言:“他多久没睡了?” 柘桓咬着舌头,不敢说。 “他披甲回来的。作计诓人,要人信他果然离营了,他的战马能日行七百里,七百里外是哪里?” 柘桓额头汗都下来了。 覃婴转而看向妃媂。她也抿着唇,低头不语。 “罢了!他摆计亦是将我瞒着的,我不过是他的一件收藏品,他是死或生,确实与我无关。” 柘桓扑通跪下了:“小郎君切莫误会将军!陷害生母擅调亲兵夜闯城关,这桩桩件件无不大过大非,重则有欺君之虞,因此将军才不叫您知晓,更刻意将您布作棋子。原以为您诰封在手,老夫人最多是将您软禁,待将军回来问她个不敬,赶回故乡去便罢。请兄长前来也是知晓他懦弱顺从,必然为老母求情,将军顺势好下台阶。王上那边过问,便只说是野战实操中收得家仆报信,急匆匆回来收拾乱局,家门荒唐事,实在颜面无光,愿自罚三个月俸禄以为警惕。将军真的并非弃您不顾,万望小郎君体谅啊!” “我体谅他,你们却当如何?”覃婴从未有过这般疾言厉色,当真像位主子,“为他好还由着他去?这便已晕死过去一回,宫里来人又得一番周旋,你们悄声细语议论好了里外全是忠心,我不过问一句实情,倒是我能作害他不成?” 柘桓惶恐,忙伏低了。 “不说便不说,我不问就是,却拿我铺垫什么?从我入府,哪一桩哪一件是由得我的?快别说顾惜顾念,我算个什么?算什么?” 这下子连矜墨和妃媂都受不住了,双双跪倒在地,不知如何劝说。 僵持之际,屋外头脚步声急,季貉一头冲进来,大叫:“葫芦赶紧的,将军不好了!” 柘桓双瞳遽然收缩,肩头猛地一晃。 “唉——”床内覃婴合眼苦叹,落下泪来。 第20章 二十二、 二十二、 大半晌来来回回地跑,累得哼哧带喘还没把人带回主上跟前没将事问全,堂堂内侍监掌印大总管汝忱——虽说只是个宦官,可也是王的侍郎一等的宦官——不由感到一丝自尊受挫。 诚然凥卽国现任国主乐偃是不曾责怪他的,反而耐心地听他将原委细细讲来。 当着王的近侍,仇猰所言总是仔细斟酌过的,一如早先备好的说辞,全推在母子不睦上。又给添上悍妒妄为藐视天威的恶劣品行,直将好端端的将军府搅得鸡犬不宁。更想不到母亲竟还趁自己在外野战兵演之际欺辱诰命夺权霸产,险些害得夫郎一身两命,其心实在歹毒简直枉为人母。 仇猰自知京畿重地,夜逼城门擅调亲兵,为一己之私搅得朝野内外流言纷纷人心惶惶,可谓兹事体大难辞其咎,他该当向君前自行请罪。奈何夫郎方才转危为安,故而恳请君王法外容情,宽赦他一天时间,翌日早朝他定托冠披发当殿自省。 观其人声也哑了眼也乌了,讲话瓮声瓮气但态度十分谦逊,不急不争的,倒跟平日里冷淡寡言的大将军大不相同。汝忱私心里确已偏向他九分了。唯顾虑此一番回到君前,上位之人容得容不得。 似料到汝忱有所犹豫,仇猰还薄施一礼,欲待再争取一二,孰料竟倏地呼吸一窒,仰面倒了下去。 说到仇猰昏厥一事汝忱就觉得委屈。 “可把老奴吓死了!咚的一下,什么征兆都没有,好好一人说着话呢还,直挺挺地摔下去了,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地上。哎哟,不晕也给砸晕了!” 乐偃也不无担忧:“你方才说太医如何诊断的?” “思劳过度,心血不济!” 乐偃剔牙似的嘁了声,很是不信:“就这小子,身上背着二十一处利刃伤,腿都让箭扎穿了,还能鏖战一昼夜拒敌于边境线外十数里,跟亲娘兄弟玩儿宅门斗法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倒把他累得心力交瘁了?糊弄傻仙儿呢吧!也就你个老实巴交的软心肠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会信他的!” 汝忱有些懵,小心翼翼道:“不能吧?” “哼,你还是不了解他!能指挥三军的护国大将,你以为他就是个蛮子?突然跑来跟孤奏请野外实战操演,拉着三千精锐跑到一千里外的岳州去假模假式扎了个大营,整整两个月没上过朝,你以为他真是练兵去了?练兵他挑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时节,寒地作战,除非他想越境去打妖族的大本营望月峰;练兵他不给孤递详细的呈表列明日程、阵型和目的;练兵他消息这么快,午后出的事,百多号人半夜就能赶回来。他哪里是想不到?分明是做了个套儿等人钻!” 汝忱是真糊涂了,表情有些呆,脑子里狠狠转了两圈,仍是狐疑:“可老奴瞧着,大将军确实脸色青白,嘴都泛紫了。” 乐偃眼角一跳,颇感意外:“当真?” “就在眼门前儿,瞧得真真的。那柘桓打内院奔出来,到近前一看,话都不敢说了,板着个脸,还不叫人随意搬动大将军,就地那么躺着,扎针揉穴。唉哟,总之老奴看着心惊肉跳的,好半天人才缓过来!可也没醒。” 边上女侍长丹若听糊涂了:“怎么缓过来了又说没醒呢?那究竟是缓没缓过来?” 汝忱赶得急说得也急,大冷天里硬是出了一脑门汗,顾自捏住袖口蹭了蹭额头,回答道:“是这样,将军摔下去那一瞬,有些闭气,就俗话说的摔闷了,不喘气,所以嘴才憋紫了。你想想多悬?得亏柘桓在,懂这个,想办法先给他把那口气吊住。这呼吸有了,脉也强了,可不就是缓过来了!不过大约真磕着头了,晕晕乎乎的,没睁眼,到了让人背回屋里去的。老奴一想留着也没用啊!便赶紧回来跟王上禀报一二。” 说完自己也长长地喘了口气,显是累得不轻。 主从三人一向融洽,私下独处便少规矩,趁着君王有所思虑,丹若就手给汝忱递了杯温水叫他润润嗓子,稍事歇息。 汝忱当真渴了,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尚嫌不够,拿眼色差遣女侍再给添满。 丹若好笑地又给他倒了杯,还比着口型问他:“甜不甜?” 汝忱牛饮一般仍就仰头一口喝干,嘴不对心地敷衍一句:“甜甜甜!” “哼,孤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呢,敢说不甜?” 汝忱恍惚察觉一丝蹊跷,瞧瞧空杯底再望望那只精巧的青瓷茶壶,猛然间意识到:“这,这不是王后殿里那只……哎呦,老奴该死,老奴惶恐!” 他声声告罪,两手捧着茶杯径直跪下了。 上位之人睨了他一眼,嘴角边泛起一抹促狭,给丹若递了个眼色。女侍会意,掩口笑了笑,俯身搀了把汝忱,告诉他:“你确想得美,咱王后主子的香凝雪还能留到放凉了剩个茶底子?你看主上不把渣子都抠干净了!” 本是打趣儿老内侍,顺带也将君王给揶揄了,女侍讲话着实大胆。 果然乐偃眼角又一跳,哼笑一声:“打量有卉恂撑腰,孤奈何不得你们了?” 丹若古灵精怪地吐了吐舌头,给王福了一礼:“奴婢不敢!奴婢实在馋那茶露,喝不着,心里头泛酸呢!哎哟,卉主子总是向着王上,好东西才不舍得打赏我们,可叫我们这些个孤家寡人抓心挠肝眼红死了!” 乐偃撇着嘴,眼角却掩不住的得意,显是对这番绕着圈夸他们君后恩爱的好话很是受用。 而汝忱也跟着开始往自己嘴上抹蜜:“唉,这敢情好,空欢喜!到了喝个刷壶水。嗳,那也得分什么壶!咱卉主子煎茶的手艺确是天下独一,喝一口齿颊留香,光这空壶能余三天的甘,灌水进去即成淳露,人间极品也!” 这下乐偃笑得嘴快咧到耳下了,露着一口大白牙,眉飞色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着金元宝了。不过身为一国之君,金元宝他恐也不甚稀罕,纵使千金都不换,唯有他心尖上的好王后亲王后。 岔出正题外逗乐一场,思绪也绕过一匝来,乐偃琢磨清楚了,吩咐汝忱:“回头去叫人到太医院领了那支芝草送去将军府。就说王后听闻诰命病况危急,甚为挂念。顺便问问仇猰病得如何,明日朝会来不了也不必勉强,孤准他告假。” 君王上意无须过度揣摩,底下人照做便是,汝忱自是恭顺领命。 “还有,仇猰跟孤请准练兵实操的事,孤答应他瞒着朝野,便继续瞒着。尤其是这几日。” 琢磨他话外之意,丹若也不无忧色:“主上是怕将军这一病,唯恐……” 乐偃眯了眯眼:“唯恐,唯恐不!” 丹若与汝忱相视一眼,脸上笑意完全褪去了。 第21章 二十三、 二十三、 覃婴很难贴切地描绘自己此刻的心境。 原以为恐惧憎厌早已将自己的善良恻隐消磨殆尽,变得麻木淡漠。可面对仇猰,什么情绪都不再流露一声不响躺在床内恹恹睡着的仇猰,他居然只是觉得不安。 怕他醒过来,更想他醒过来,不欲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猝然地离开。 覃婴不以为自己对仇猰生出了情愫。这是一种远非情爱可以归结的复杂人性。至今的人生里,这世上待他最凶恶最残酷的,与待他最体贴最呵护的,都是仇猰。覃婴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人的真实和虚伪,一如现在,他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自私地寻求傍靠,抑或本性里的良善使然,促使他独自下床来到偏室,悄悄地看一看仇猰。 前一日浑浑噩噩间听见的话总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脑海里一遍遍搜索追寻,想可能令仇猰恐惧的根源,想尚留存在记忆中过往每一次的萍水相逢,想自己是否遗忘了辜负了重要的承诺。然而他什么都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想起,想不明白。 宫里又派过人来,君主赐下了芝草,却不是给仇猰的。就连君主都晓得用怎样的方式最是笼络这人的忠心,利大于弊,那便宁愿宠出一个嚣张跋扈的权臣来换将军武威江山稳固。由此带来的所有恩赏都不过是爱屋及乌,甚至是拐着弯地讨好。只要仇猰不结新欢,自己便是他幌幌荣誉下的一只珍兽,被向所有人展示,同时也接受一切蜂拥而至的赞美与拥护。 他该如何? 他能如何? 伤口和小腹不时隐隐作痛,让覃婴的每一步挪动都显得艰难。可他还是屏退了下人,连矜墨都遣了出去,一个人慢慢地蹭到了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这个人。 彼此都不算年轻了,自己且长他两岁,江湖飘航,如若未曾遭遇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强掳强娶,攒下点积蓄大约够支付几年茶楼的租钱,能定定心心在有顶有瓦的园子里卖艺了。或许还能跟师父一样,像像样样收几个徒弟,组个班子,穷苦人拉扯穷苦人,高低有口饭吃。 如今倒是衣食无忧人前显贵,没了自由但不再漂泊,内心羞辱但养尊处优,得失之间似乎还是他攀上高枝获利匪浅了。那又因何不愿不快不得解脱? 究竟是自己不识好歹,还是世人对是非曲直的判断太过功利背德? 覃婴只觉得好难,身苦心也苦,叹息着莫不如昨日里同婆母争个鱼死网破,便叫他们母子闹去斗去情义纠缠去,再不需他爱恨里煎熬,干干净净。 “怎又哭了?” 乍然的人声让覃婴一时错愕,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仇猰,泪兀自垂落。 仇猰迟钝地眨了眨眼,缓缓抬起手,指尖够着覃婴腮下险险挂住的泪滴,勾下来,捻一捻。 “我以为你恨我。” 覃婴默了默,哽咽道:“我不知道!” “在想什么?” “想过去,想以后。” “怕我死了?” “很多人想你活着。” “你呢?” “我不知道!” 仇猰深吸口气,居然利落地坐了起来。 覃婴不由得畏缩惶惑。 仇猰伸手将他揽近,意外没有暴力亲吻,仅是额头轻柔地抵靠在他肩窝,仿佛是在享受咫尺相拥的温存。 覃婴不敢动,任由这人松松地搂着,耳边收闻他的呼吸,沉缓安定。 俄而,仇猰说:“对不起,是我计划得不够周密!” 覃婴身子一僵,默然不语。 “是拿你当幌子了,你怨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 覃婴依旧无言。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哪怕你继续恨我,恨我一辈子。谁害你我打谁,天害你,我做鬼找他清算!你是我的!” 覃婴手在袖里攥得发抖。 “所以你想我死吗?现在,立刻马上,死在你面前,你想吗?”仇猰双臂收拢,紧紧抱住覃婴,声音干裂嘶哑,“你叫我死,我便死,只是今天。记住,只是今天!” 覃婴无比恐惧:“为什么是今天?” 他看不到,搭在他肩头的仇猰无声地笑了起来,全无往日的阴鸷,也不作讥诮,只是最平常最释然的笑容,疲倦地说:“因为明天啊,会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 覃婴呼吸一窒,怕得说不出话来。 遣去将军府的人寻到馨宁殿中来回了话,乐偃只是将那方转述的来言去语一一听着,脸上阴晴不明。 贴心人知他懂他,做主叫左右先都退了出去,这才放下后主子的温文端方,开言落一声揶揄:“要不要我打你一顿解解气?” 乐偃正心不在焉地摩挲腰带系结上的流苏,闻言手上一顿,抬睑乜斜:“你打我,还解气,谁解气?” 卉恂耸耸肩:“反正我没心里头不痛快。” “你见我不痛快了?” “那你咬着后槽牙琢磨吃了谁去?” “吃了你!” “哟,大白天就忍不住啦,君上近日龙精虎猛啊!” “你——”乐偃哭笑不得,“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当面人背面妖的活宝?” 卉恂下巴颏一扬眉一挑,颇为得意:“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横竖朱果效力用完了,我也当回男人去!” 乐偃登时跳起来把人拦腰拖进怀里圈得死死的,龇牙咧嘴道:“激我是不是?老子是王,朱果要多少都有,吃撑了你!” 卉恂显得不乐意,在他怀里拧了拧腰:“凭什么呀?仨儿子还不够你挑啊?要生你自己生,我不生。” “生也是跟你生!” 卉恂有些意外,不挣了,停下来好好地望着这人,眼底情深脉脉,话里仍要逗一逗:“君无戏言,我当真咯?” 乐偃抚他的眉,摩他腮颊,亦是认真的:“老二老三都随你姓入了卉家的籍,我还有什么不能不敢的?一辈子才多少年,就想掰开揉碎了,分派分派,跟你过成两辈子,三辈子,一直过下去。” 卉恂捧他的脸贴在胸口,很是珍惜:“我没后悔过,从来没有!” 乐偃点点头,话音闷闷的:“可我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 君后缱绻地拥着,只是拥着,默契地没有交谈。许多年走来,诺言都已乏善可陈说不出新意,又仿佛怎样说都不足以叫心思彻底袒露,唯有这般贴近着,什么都无需说,却能你听见了我,我听见了你。 就这样待着,可以很久很久。 “不慌了?” “唔!” “不怕人家功高震主恃宠而骄了?” “当初还不是你一次次保着他?” “给人破格提拔加官进爵最后直说要拿人当靶子树立在庙堂上镇宅辟邪的可不是我!” “你也没拦着啊!” “因为我觉得小猰长得很适合辟邪咧!” 乐偃又蹭地站起来,按着卉恂的脸逼他承认:“你俩以前到底有没有过?” 卉恂恶狠狠瞪他:“你是牛啊?陈年老醋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要呕出来再咂摸一遍,你不嫌酸我还嫌臭哪!” “我不管,我就要听你说,你心里头盛下的是我,只我一个!” “说八百遍了,你有本事吃隔夜醋,你倒是把我说过的话都倒腾出来自己回味啊!” “说!” “我去你的老不羞!” “信不信我哭?” “你不要脸你就哭。” “别以为我不敢撒泼。” “敢敢敢,你是王,不要脸你都是天下第一的!” 乐偃气得鼻孔都大了,当真牛一样呼呼喷气:“我真信你俩有什么还给他那么多好处吗?” 卉恂憋着笑:“是我提的吗?” “你老一口一个小猰。” 卉恂绷不住终于噗嗤笑了出来,也两手把他的脸拍挤成一团,啐他:“我认识他起就唤他小猰,你呢?从殿下变成夫君了。你还吃醋,还吃醋,气死我了!” 乐偃高兴了,眉开眼笑:“你早说不就是了么?我就爱听你说这些个。” 卉恂使劲揉搓他脸颊:“老大不小了,你,没正经,没正经,叫你没正经——” 乐偃什么都不问了,尽是搂着自己的王后腻,打打闹闹嬉嬉笑笑,特别满足。 殿外头听值的丹若忍不住朝汝忱翻了个白眼,抱臂搓了搓,捂着腮帮子做牙疼状。 这大半天过去,矜墨也过得特别惆怅。 本来小丫鬟想着,小郎君都自个儿往将军跟前凑了,这一夜并半日也算是共同闯过生死关,两人的关系总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想不到听得里头召唤急匆忙走进屋内,却见小郎君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神情木蠹蠹的,倒是不哭了,但显得特别消沉。 将军那头已经自行起身,立在巾架前指指盆里的凉水,吩咐:“热水。” 现成就有,矜墨应了声,立即跑出去将檐下小炉上坐着的铁水壶拎了进来,给仇猰兑了半盆温水。 仇猰拧了湿巾却没往自己脸上扑,径直拿去给覃婴抹了抹脸。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机械地你动作我配合,说疏离又不全然,说亲爱则远远未到,当真别别扭扭的。 没等矜墨琢磨透了,仇猰已将湿巾递过来,自己俯身一把抱起覃婴就欲往正屋里去。 矜墨不无担忧,忍不住叫起来:“将军保重!” 仇猰扭过头来,眉挑得老高,一脸匪夷:“没人告诉你我是装的?” “啊?!” 矜墨半张着嘴,呆呆目送两人背影离开。 直到妃媂进来,看见好好的一个人中了石化咒似的杵在原地当雕塑,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拼命摇了摇。 矜墨眼珠子缓慢地拨转过来,依旧傻憨傻憨的,对妃媂说:“你也知道将军装病?” 妃媂眉角一跳,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偏移了目光,干咳一声:“呃咳,那什么,起初是真的,背回来这次是假的!兕翁给我们递眼色来着,我以为你看见了。” 矜墨诚实地摇摇头,委屈巴巴:“担心死我了,唉哟,万幸将军没事!” 闻她言,妃媂双瞳一亮,笑容很是玩味。 “你盼着将军身子骨硬硬朗朗的呀?” 矜墨一边搓洗擦脸巾一边理所当然道:“那可不?不盼着好,还能往坏里恶毒念咒不成?” “可将军糊弄人。” 矜墨头也不抬:“糊弄就糊弄呗!咱又不少块肉。将军人没事便是最要紧的。” “你不生气?” 矜墨笑:“气啥?该气的是宫里头那位。哦哟,”她蓦地想到,“你说忱公公能信么?他可不笨!” 妃媂抿嘴笑:“对,就你笨!” 矜墨鼓起腮帮子低下头去不理她。 妃媂过来帮她端盆拿出去倒,她兀自挂好了擦脸巾,扭头去将仇猰方才睡乱的小榻收拾整齐,仍是不同妃媂搭半句话。 妃媂好笑,先到外头将污水泼了,回来搁好了盆,蹭到正在推窗的矜墨身畔,扯一扯她袖口,喊她:“矜墨!” 矜墨想了想,还是不理她。 “墨墨!” 矜墨娥眉轻蹙,很是不习惯。 “好墨墨,你不笨,我笨!” 矜墨眼底笑意藏不住,忙扭过脸去,努力不笑出来。 妃媂顺着袖子牵住她手,轻轻甩两下:“矜墨,你真好!心眼儿好,哪儿都好!” 矜墨没转过脸来,不过耳朵可红可红了,直红到脖子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无耻地刷个日常。 没啥剧情。 第22章 二十四、 二十四、 相国祝燮今日是真不想列席朝会,他想致仕,想离京,想干脆出家得了。并非他领悟禅机一夕看破,而是这届百官实在太不好带了。 特娘的不好带! ——嘴里头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相国大人仍是来了。 他不敢不来。前一天王派人到府传话了,就算他即刻倒地就死也得给孤把棺材抬进大殿上摆好占个位置。这哪里是朝会?这是王上要杀鸡!不知道给哪只猴看反正有那么一只甚或几只不省心的猴子盯着,王上怒了,提溜出了珍藏的磨刀石预备霍霍向牛羊,就缺把宰牛刀。 还有比相国更大的宰牛刀么?还有比大将军更牛气冲天的牛么? 当今这位君主的宰牛刀从来不是用来宰牛的,专杀鸡,专吓唬猴子。 所以祝燮愁死了,掉头发,脑袋里嗡嗡地闹。 小卒子派出了一二三四拨,深夜里七荤八素地筹谋,几个儿子陪着他犯困头秃。最后二公子劝父亲:“晚荷亲自绑了金垚押到君前,君上却未当场发落;大将军又称了病赖这一天不肯进宫详禀,君上亦未见恼怒,足见君上心里头未必将这事看得太重,还是笃信大将军的。” 祝燮垂睑乜斜,鼻头里哼一声:“为父不知道君上惯着仇猰?谁愁那个?” 老三烦躁地抓着头:“金垚区区一个城门校尉,又是大将军身边提拔上来的,别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说他正好管着屯门守卫,就算他如今驻扎外省,大将军急招,都难保他不会拍马赶来驰援,处置他没意思,君上又不傻。” 老大过去照着他额头狠狠拍了一掌,压着声儿呵斥他:“放肆!” 老三觑一觑老父的脸色,缩了缩脖子,十分无力地辩解道:“这不是在家里么?” “不知道隔墙有耳啊?” 老三故作悚然,指指顶上:“哟,有人啊?” 老大瞪起眼,作势又要揍他。他往后躲了躲,嬉皮笑脸摆摆手,直讨饶:“不敢了不敢了,兄长饶了我!” 祝燮咳了一声,板起脸训斥:“莫再胡闹!” 屋内霎时又安静下来,各人或坐或立或踱步或沉思,总是苦恼。 俄而,老三憋不住了,两手一摊耍赖道:“反正我觉得大将军情有可原。什么偷梁换柱欺行霸市的,谁爱参谁参去,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呀!叫君上自己查去呀!父亲别愁了,上朝就一句话,君上英明,多简单!” 话音方落,一只茶碗盖就飞了过来。万幸他反应机敏躲得快,猫腰低头,那盖子擦着他脑袋顶落到了脚边,仓啷摔得粉碎。 小子吓精神了,忙捂着脑袋跪到父亲跟前,认真道:“父亲息怒,是孩儿荒唐不分轻重,孩儿知错!” 一旁两位哥哥也凑上来齐刷刷跪在一处,替弟弟求情。 祝燮气得胡子发颤,一脸的怒其不争:“你跟仇猰才有几分交情?你俩私下碰过几回面?几两草药救你一命,那是药救的你,不是他仇猰。还谁爱参谁参去,你以为小孩子打架回家找爷娘老子告状一样啊?一本折子递上去就是把身家系上了,那是得罪人的事啊!扳倒了君上未必重用,扳不倒结仇结怨甚至一命呜呼,所以你想想,用脑子想想,参仇猰,不,不说仇猰,就说任何一个做到他这般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极臣,他会老老实实坐着等人来参吗?参他是因为恨他吗?不是!是恨不得他死,是你死我活呀臭小子!” 老相国难以遏制情绪,言到激烈处面红耳赤拍案跺脚,嗓子眼儿里冒火,急得连连咳嗽。 儿郎们吓坏了,老大起身给老父抚背顺气,老三倒茶递水,二公子则急急去向门边,推开双扇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便又将门合上,走回来关切道:“父亲稍安勿躁!” 这些祝燮自然懂得,只是时间紧迫,难免焦虑烦闷。 从来有人就有利益,利益催生团体,如今朝局看似平顺,却依然是亘古不变的利益勾结派系林立,想做到明哲保身全无牵扯远比加入其中一方阵营要难得多。祝燮为官三十余年,经历两任君主,此生至今谈不上大起大落,无非是运气好,每次都选对了主君,方有现下领首百官的局面。说他无朋党,绝对是个笑话,只现在他已经无需去选择和维护了,他自己俨然一杆旗帜,是许多人想借助的东风,是向上攀登的青云梯。 因此他要比过往更谨小慎微,不能让朋党壮大,不许它膨胀得入了君主的眼,更怕君主的眼中容不下。 那些揣摩他心思的人其实无不是想借他的力量达成私心私利。他们中有敬仇猰的,也有巴不得相国同将军不睦的。乱才可伺机,争斗方能得利,政局的投机最厌恶一个“和”字。 参仇猰的折子抄录一份先悄悄递近了相府,一作谄媚,一作试探。它几乎是与君上的口信同时抵达的,叫人禁不住猜想乐偃是否已知晓了这份弹劾的奏折,他也在等,在试探,左右为难。 终究,祝燮步履沉着地走进这权力的围场中来。 他并没有决定好要为哪一方助力,仅仅是次子与他笑言:“孩儿倒以为三弟所言恰是父亲一贯所长,甚好,甚好!” “好个屁!”祝燮腹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了等于没说,还不是让老头子自个儿见招拆招?拐着弯骂我墙头草,老二这混账,促狭刻薄,不肖子!” 骂完了一抬头,对面武官队列里并不见仇猰。 是时,御前汝忱声高:“宣,虔翊伯仇猰上殿!” 殿外人声渐次传递,越传越远。 不多时,其人徐徐迈入。去冠披发,摘缨奉袍,仇猰身上裹着一袭鼠灰色的布衣长衫越过百官行至御座下,双膝落地深深跪拜。 “罪臣仇猰,叩见君上!” 祝燮不由得在心里长叹:“儿啊,爹爹错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短短的一章,过个场。 第23章 二十五、 二十五、 若世间真有所谓宿命,乐偃猜想,大约仇猰的宿命就是专门给他自己找不痛快不安逸不得好死。 诚然,当了十几年傀儡王,某种程度上乐偃倒是对他的折腾劲儿存起些惺惺相惜。觉得既然挣不脱,索性就肆无忌惮往底线上踩,一个又一个踏破霹雳,惹人恨他,逼人杀他。曾经,他也热衷于撕破一切粉饰太平的母慈子孝诸臣归心,盼望着掀起滔天的巨澜,破而后立,不成王毋宁死,来生不愿为王侯。 至少,还有一个来生可以向往! 那仇猰向往的又是什么? 乐偃目光自上而下投落,专注地看着仇猰伏低的后背,忽轻声哼笑。御座上的王者收起威仪的坐姿,慵懒地斜倚在扶手上,支颐托腮,话音轻飘飘的:“哦哟,爱卿这就好了?怎么孤昨日听说,你劳累过度,可是昏死过去了?” 仇猰仍伏低着,如常瓮声道:“罪臣没病,就是困了,懒得进宫。” 殿中惊起一阵压抑的哗然。 乐偃额角狠狠抽了抽,暗自咬紧后槽牙。 祝燮心里头白眼翻上了天,面上正色,对着仇猰训诫道:“大将军放肆了!朝堂之上如此游戏,有失体统!” 乐偃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摆摆手:“相国不用给他找台阶,他懂得识好歹,今日就不会给孤唱这么一出优伶戏了。” 连优伶这等词都扣上来了,足见君王内心甚是不悦。 祝燮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索性也放□□面只当个倚老卖老的长辈,抬脚踹在仇猰踝骨上,训儿子那般低斥他:“还嫌不够出丑?好好回话!” 仇猰依旧伏在地上,头也不抬,说了一句:“全是实话!” 祝燮怒了,朝王上一拜,忿忿奏请:“大将军冥顽不灵,君上不可一再姑息!” “相国以为如何?” “打!” “嗯!”乐偃深以为意,“来呀,把仇猰拉到殿外头廷杖!数得清楚些,孤听着,不叫停便一直打下去。” 祝燮头皮都扎起来了,差点儿背过气去,暗忖今朝这是商量好了集体换脾气唱反调不按牌理出牌来了? 一直打下去是打几下?执刑者手里头轻重几何?寻常文官三十杖就能打死,不死腿也废了。凭仇猰麾下龙牙军十万,飞骢千乘营骑兵三万,另有亲卫牙兵七千,军纪严明著以忠勇,就算千人一阵派个代表出来,也够组一支浩浩荡荡的复仇敢死队。那么些人若是排着队来给大将军雪恨,老臣我把全家垫上大卸八块也得死上几辈子了。君上您不能坑老臣啊! 再看乐偃,居然勾着小指特没仪态地当众掏了掏耳朵,还吹吹。那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唬人,仿佛是在向下传达王是认真的,他十分认真地要把仇猰打一顿。 祝燮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声娘! 是时,班行中步出一人向上进言:“启奏君上,微臣斗胆求乞君上暂缓刑责!” 祝燮眼尾余光向后一扫,已经连惊讶的力气都没了。 那人是太常寺少卿恽鄣,对家的人。换言之,不是相国的人更非仇猰的人,是日常憋着要扳倒大将军以为直臣表率的那群人。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政敌能为仇猰求情,更等于是在脑门上贴了张金光闪闪的“落井下石”的签儿,不是奸还能是什么? 果然,御座上乐偃阴阳怪气儿问:“为什么呀?” 便听恽鄣立在下头回:“臣听闻将军府中遭逢变故,太医院亦惊动了,想必事有蹊跷,不妨听他将原委道明,君上再行定夺。” 乐偃半垂睑:“你信他的苦肉计?” 恽鄣恳切道:“臣不敢!臣只是以为大将军功勋卓然深受荣宠,不该会行事狂悖有负君恩,恐怕有些误会。故此,臣恳请君上念在大将军过往功劳,容他自辩!” 躬身垂首的恽鄣看不到,此刻君王嘴角边缓缓牵扯开一撇诡黠的笑意,显得乖张而亢奋。 “听见没有,爱卿?”他微微前倾望着仇猰,“人家觉得光是领一百亲兵深夜入城、市集奔马、冲闯府邸罪名不够,还想知道你关起门来干什么了。来来来,把头抬起来,就给诸卿家说说嘛,你家怎么了?你家的人怎么了?你怎么了?” “是!”仇猰顺从地直起身,并膝危坐,依旧垂着头,神情平淡,言语简单,“数月前家慈远来,美其名曰看望孙儿,抵达当日便对内子诸多刁难,还在罪臣府中大闹了一场。内子有孕,忧怖惊惧大病一场,身子始终不好,碍于亲恩拳拳,臣无法过分苛责,夹在其中很是为难。不得已,便将母亲安置在府中另一角上的客厢里,本意是叫双方离得远些,免生龃龉。 期间倒也相安无事。不想,臣离京俩月,母亲因携私愤,伺机行歹毒之事,领恶仆强闯内子厢院,夺走我儿打伤乳娘,还将内子推入房中钉死门窗断绝饮食,欲行加害。可怜内子身体虚弱,惊了胎,早产又难产,险些父子不保。万幸管家及时遣人逃出府来告与臣知晓,方得趁夜赶回家中相救。医官说只差得半刻,臣若再迟半刻回转,恐怕此时的将军府已是白帷高挂灵堂停棺了。” 说完,额抵手背,又行叩拜礼。 乐偃挽一张唏嘘脸孔,摇头叹息:“哎哟哟,真是作孽了!你家诰命如今怎样了?” 仇猰就那样伏低着回话:“臣谢君上君后赐药!内子已顺利诞下孩子,目下父子平安!” “目下?” “目下!” 乐偃仰身靠进御座里,显得不解:“孤听着,此事未完?” “事已了了,罪未了。” “谁的罪?” “自然是臣之罪!” “噢——对!”乐偃似恍然,抻着脖子唤那恽鄣,“恽卿啊,你听了这原委,还觉得蹊跷么?” 恽鄣笑笑,恭顺道:“事无蹊跷,人有蹊跷!” 乐偃蹙起了眉,很是不耐:“他说事已了罪未了,你说事无蹊跷人有蹊跷,你俩原来是一个老师教的?” 恽鄣惭愧:“君上说笑了,是臣顽劣,故意学着大将军的城府。” “哟,又变城府了!仇猰,他说你有城府嗳!就是说你编故事呢!你可还有实情要招?” 祝燮心头咯噔一下,飞快向上瞟了一眼,依稀竟以为回到了四年前,御阶上高座的是那位囿困于隐形丝弦的牵制无法施展拳脚的傀儡君主,言行乖戾玩世不恭,不信任何人,也不叫人轻易将他窥透。 此刻的乐偃,一忽儿要舍仇猰,一忽儿又似偏帮他,面前容不下半点矫揉,硬是将所有的言下之意挑破,逼每个人拳对拳刀对刀。 仇猰的头抬了起来,向上仰望。乐偃也看着他。御阶前仿佛只此一对君臣。 “君上,臣的三千精兵还未回来呢!” 祝燮袖底攥拳,心知今日真正的浪涛卷上来了。 第24章 二十六、 二十六、 仇猰又是天未亮便出府了。 覃婴是知道的。其实过往每一次他也都知道,只是装作没有被仇猰已经小心掖藏的动作惊醒。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二人,一个总是不敢睡,一个总是不敢醒,在一处,却仿佛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两个月没有见面了,覃婴都能明显感觉到仇猰小别后的迫切,更用力地拥他,呼吸贴近,但什么都没做。连亲吻都没有,仅仅是并头依偎着,很暖,也很安宁。 至少这一个晚上,覃婴是没有任何担忧惧怕的。他信仇猰,即便这人始终难以令自己生出亲近。 仇猰离开不多时,矜墨便进来伺候他梳洗,随意说些府中的境况消解屋内的沉闷。 一百亲兵依旧留在府中,据说仇猰下了军令,不许他们出府一步。大伯仇翾同侄女姮玥似乎正在收拾行囊,近日或许就将启程。老太太被留在原先的客厢,饮食起居并无怠慢,只是院门口始终有兵卒轮值把守,以防她再生事。这些自然也是奉了仇猰的命令。 有意无意地听着,覃婴回忆昨日晚饭前仇翾与女儿姮玥曾来探望,寒暄了几句便借口离去。仇猰自当起身相送,并未很快回返,显然三人在外头又说了什么。覃婴不甚用心地猜一猜,左不过是同老太太的去留有关,无意去探听。 当然,他们之间一直也鲜少有平平常常的交谈。对覃婴来说,府中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仇猰的身世心思,他都懒去计较。始终只当自己是笼中雀,雀儿不能高飞,又何必在乎笼子是竹的还是金的? 今番,却对那样子张皇的仇猰说出的模棱两可的话牵念深深。不敢相问,便搁在心里头缠缠绕绕,忧愁自缚。 “小郎君,兕翁来了。”矜墨捧了药盅到床前,身后跟着笑吟吟的屠兕。忙碌了几天,老人面上亦现憔悴,但精神尚好。覃婴客气与他看座,老管家婉言推辞,有事相禀。 “将军交代,今日或许赶不回来,小郎君身子若好些能移动了,便叫老朽领您去看看已收拾出来的西花园后的雅苑。” 覃婴不无意外:“那里不是荒废了?怎突然就……” 屠兕更笑:“知道老夫人要来,将军便吩咐雇请好手艺的工匠把园子整修翻新过了。未曾大动,就是土木泥瓦修补修补,再给重新栽上花草。如今工事已毕,各屋也收拾停当,东西全是新的干净的,随时可以搬进去。” “搬?我?” “嗳!小郎君莫疑猜,听老朽与您详细说。是这样,那雅苑其实是隔壁的产业,同咱们这将军府未造在一份地契上。前任主人买下了一墙之隔的那块空地,自己建了个私家的书院,专给少爷小姐读书的,还特地没将隔墙敲掉,单留了道月门方便通行,因此十分清静雅致。将军来了之后因府中人口少,他嫌走来走去忒累,一个人要不了好大地方,便将包括雅苑在内的整片西南角的宅子给空着了。 “起先对那里动心思,原是为着老夫人过来后恐怕要长久地住下了,将军担心小郎君受气,便想干脆叫二位主子分开两处。届时把月门一封,眼不见为净。如今是少了那些麻烦,横竖园子修也修了,将军去看过,工匠们的手艺确实精巧扎实,觉得再度空置倒是可惜了,就说让小郎君瞧着办。您要是喜欢,搬去住也行,留着当书房琴室也行,自家地方自个儿做主,只要您高兴。如何呀?” 覃婴没有作声,目光怔怔的,隐隐含哀。 屠兕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一时间不得要领,收敛了笑意,与边上矜墨相视一眼。小丫鬟亦无头绪,总是关切,便趋前询一声:“小郎君不喜欢?” 覃婴摇摇头,抬睑望住屠兕,显得忧心忡忡:“今日不能回来是因为朝会吗?” 屠兕眼角一跳,竟不敢轻易作答。 覃婴又问:“想我搬去雅苑,也是因为它不算将军府的产业,或许能得以保全,是吗?” 屠兕神情一滞,偏了头,显得回避。 覃婴便不问了,转头吩咐矜墨,让将诰服和玉轴文书取来,他要入宫。 矜墨慌了神,立时跪下哀求:“小郎君连路都走不稳,何以有如此念头?” 屠兕也揖礼一拜再拜:“老朽什么都说,求小郎君珍重,珍重啊!” 覃婴忽双手攥住他胳膊,言辞恳切:“我并非是在使性子胁迫于你,无论他之前如何打算怎样筹谋,行至方才那一步恐已是万不得已。可覆巢下无完卵,纵然他能留下一座园子,命难留啊!他待怎样?与我和离吗?休书放在哪里?交在你手还是压在那园子的哪张桌案上?所以哪怕我病得这副样子,他仍旧火急火燎地想我搬了出去,是吗?” 屠兕不顾自己老迈,直跪了下去,没奈何,叹奈何! “只是防备万一,万一!” “那您为何跪我?” “小郎君成全他这一番吧!” “从他抢我入府,哪件事我不依他?还不够成全?” 屠兕直摇头:“唉,都是心结,死结!他也知对你不起,错了,可还执迷不悟。唯有这情,确是真的,小子喜欢你,豁出命地喜欢!” 覃婴惨笑,眼中盈满泪光:“你们总劝我他心是真的,情是真的,他也说过些意义不明的话,却从没有人来明明白白告诉我究竟因为什么。这一天一夜我反反复复回忆,把半辈子里能想起的经历、那些经历中的人全捋过一遍,可还是糊里糊涂的什么都想不明白。他是谁我是谁?他是我的谁,我又是他的谁?” “你是他的命!”屠兕抬起头,眼也红了,胡须微微颤抖,“因为他的命是你给续上的。” 覃婴肩头狠狠一晃,撞落一行泪,不解不信:“我,几时……不对,没有,不会的……” 屠兕反握住他双手,好声问他:“十岁前的事小郎君记得多少?” 覃婴脑子里乱糟糟的,乍闻此处时间点,倏地目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僵直,呼吸都颤了。 屠兕又追问一句:“您可曾记得二十多年前的兵乱?” 覃婴不自觉屏住了气,张大着眼,一言不发。 再问:“您是否渡江逃难却遭遇水龙卷?是否在江水中救起个孩子?是否曾被水贼掳劫?” 覃婴猛地推开屠兕,两手紧紧捉住襟口直往床内退缩,悚人地大口吸气,脸上映满了恐惧。 矜墨扑上前将他扶住,口中急唤:“小郎君莫怕,小郎君莫怕!” 屠兕也惊了一跳,按着床沿吃力地站起身,无措极了。 “这,这……是老朽问得不好,不想了不想了,什么都不用想。哎呀,这可,我,丫头你看着,我叫人去请柘医官!” “别去——” 陡然一声嘶叫,把矜墨吓得僵愣当场。屠兕也没敢再挪动,立在床前忐忑地望着覃婴。 “不用去了!”覃婴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眼泪却止不住地落,“明白了,都明白了,是他,是那个孩子,所以他总爱买米糖。” 屠兕百感交集:“对,对,他就是漂在江上的孩子,是小郎君救了他!” 覃婴摇头,一直摇,越摇越快,不像是否认,又似乎不愿承认。 他哭得哽咽,执拗地说:“我要进宫,我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埋个伏笔! 第25章 二十七、 二十七、 大殿上气氛肃然,悄悄躲在御座壁后听了许久的王后看起来倒是成竹在胸,好几次丹若都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反被卉恂按下了。 平时话多也无顾忌的女侍这会儿憋得辛苦,一直配合着五官扭出的各种表情做口型,语速又快,也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卉恂好似能明白,只笑笑,比了两个手势:平心,还有看。 丹若呼呼大喘气,戳戳看不见的外头大殿,龇着牙比一个抹脖子的姿势,看意思大约是说仇猰这回是在作死等杀头了。 卉恂抱臂耸肩,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 丹若摊手。 卉恂搓起三根手指捻一捻。 丹若两眼圆睁,兴致盎然。 卉恂比个五。 丹若一脸嫌弃,捉袖翻腕,比了个六。 卉恂用力点头,抬掌与她无声对击。 于是下了朝会丹若输给王后主子六颗上好的海贝珠,穷得她大半年里四处蹭人家的胭脂香膏,还顺过汝忱两匣子点心一匹绸缎,人称宫里的活土匪。 此皆后话,暂且不表。 便说大殿之上,仇猰一言惊得满朝鸦雀无声,好一会儿,班行中又行出一人,乃大鸿胪邵旃。他一贯倒不曾显露立场偏向,为人处世中规中矩,话不多,十分刻板。 不过此人岁数却不大,年只三十有七已升作寺卿,不说官运亨通,至少王是赏识并信任此人的。当年扫除外戚重掌王权,乐偃很是提拔重用了一批新贵,但只消提起平步青云,多数人只会想到封赏顶到头的仇猰,总忽略了还有一个飞快得到攫升的寺卿。此刻他当殿进言,不知会将事态往哪个方向推一推。 想不到邵旃竟上禀:“虔翊伯跟臣借了五百两周转,臣想要回来。” 乐偃都蒙了,吊着眼问一遍:“你说什么?” 邵旃真敢说:“臣想让虔翊伯还钱。” 乐偃额角青筋都窜起来了,嘴角抽搐:“你在孤的朝会上管人要债?” “君上恕罪!臣俸禄微薄,攒些养老钱不容易。” “谁管你这个?” “大将军一死,臣怕他家夫郎赖账。” 乐偃霍地站起,一手反叉腰,一手指着阶下脸红脖子粗地喝骂:“你个铁公鸡死老抠能不能分下场合?你眼里还有没有孤王有没有君臣?你脑子呐?仇猰被驴踢过,你是被牛一屁股坐出脑浆子了吗?要你娘的债,滚!” 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当殿口吐粗鄙秽言,直把祝燮听傻了,脑筋子完全转不过弯来,只觉得这一个个的太乱了,他头疼头晕头要秃。 又想不到骂完街的国君转瞬回过味儿来,手指头点一点,问那邵旃:“等会儿,你说仇猰管你借钱?” 邵旃低头哈腰:“是!” “你还借给他了?” “是!” “你俩是亲戚?” “并非。” “他拿捏你把柄了?” “绝无此事!” “嘿——”王气乐了,“好极了,一天到晚净出稀罕事儿了!铁公鸡肯拔毛,土财主打借条,有意思有意思,嗳恽鄣,依你看这事算不算蹊跷?” 恽鄣顿了顿,仍浅笑:“臣以为,确有些出人意料!” 乐偃转向祝燮:“相国觉得呢?” 祝燮忙道:“臣但凭君上示下!” 乐偃啧了声,坐回到御座上,大袖一扬:“那先把调兵的事搁一搁。说说吧,仇猰!堂堂爵爷怎么就穷得要靠借钱度日了?” 仇猰答得倒快:“这同调兵就是一件事,臣在岳州练兵,没粮草了,管邵大人借点儿。” “你练兵没粮草不跟孤求补给?” “君上知道是练兵,别人不知道。” “不是你求孤别说的吗?” “是,因此没得吃也就没脸跟君上要,当然得自己想办法!” “所以孤问你,你的俸禄呢?你的赏赐呢?还有别人孝敬你大将军的贿财呢?变戏法儿没啦?” 仇猰这回没立即答话,缓缓提起头,地痞无赖样看着乐偃:“所以三千精兵的事臣解释了,君上也准予了,屯兵谋反的嫌疑臣洗脱了。” 乐偃一愣,底下百官也是一诧,不由得面面相觑。 老相国则已经完全放弃动脑子了,揣着袖决心当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看看戏就成。 叭—— 众人就见汝忱手里的拂尘飞了下来,太轻失了准头,没砸中仇猰,落在他膝前三寸,砸出声响。紧接着乐偃便冲了下来,不顾威仪一撸大袖,伸手揪起仇猰耳朵,尖声唾骂:“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好你个龟儿,算计到孤头上来了!装疯卖傻装神弄鬼装腔作势,我以为你真提着脑袋来成仁,原是在这儿候着我呐?我还派人给你送药,早知道我一碗鸩汤毒死你拉倒,他妈不省心的玩意儿!” 他骂一声手上力道便加一分,直把片耳朵揪得红中带紫。饶是仇猰吃硬也架不住耳朵被人这般撕扯,疼得他蹙了蹙眉。汝忱在边上急得兜兜转,想上手拦又不敢轻易触碰君王贵体,尽是劝:“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已经有官员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连祝燮都低头憋着笑,心里又气又无奈,真是一辈子没碰上过如此鸡飞狗跳的朝会,简直跟学馆中老夫子遇上顽劣学生一样闹闹哄哄焦头烂额。他都有些心疼乐偃了,但也乐得看好戏。毕竟前一晚上自己愁得睡不好觉,却原来君上早有安排决断,那便活该小卒子过河横着走,反将一军。 只不过仇猰这番抖落,不仅将君臣同心坐得夯实,顺还把始终不显山露水的邵旃给刨了出来。不,毋宁说是邵旃自己站到了台前来,又不知是否他暗自有所筹谋,抑或仍是君臣演的一出虚实难辨的好戏。 才想着,果然有人趁乱出来搅局。 “臣启君上,臣有一事不解!” 乐偃手里尚揪着仇猰一片耳朵,闻言手劲儿松了松,歪头斜眼地睨了那臣子一眼。 “小邓啊,你也是要给这厮说情?” 御史中丞邓筌青年才俊,正是意气风发,讲起话来直头直脑的:“臣不屑与此等枭桀为伍,怎会与他说情?” 乐偃眉峰一挑,手松开仇猰的耳朵转搭在他脑袋上,仿佛拄杖而立,饶有兴致道:“今天这朝会真是空前绝后,来吧来吧,你又有啥要讲给孤听听的?” 邓筌再行一遍礼,方道:“臣启奏,岳州距京千里,信使去者一千里,回还一千里,大将军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赶到的?” 乐偃不住点头,瘪着嘴乜斜仇猰。 仇猰被他按着脑袋压根儿没法抬头向上看,半边脸还被他宽大的袖子挡着,讲话越发瓮声瓮气的。 “臣三天前就出发了,家里头也安插了暗卫。” 乐偃重重打了下他的头:“你回来不跟孤禀报一声?” 不知是跪得久了腿麻还是乐偃力道不小,仇猰居然被打得晃了晃,揉揉脑袋道:“本想悄悄来了再悄悄回去,那百人队原就是京郊营房驻扎的,半路上收到消息,事情有变,臣顺便去点了人来随我入城。这事金垚知道。啊,对!”仇猰恭恭顺顺地给乐偃叩了个头,“邵大人没有把柄捏在臣手里,金垚有,他受臣胁迫夜开城门,虽有错但罪在臣,君上明察!” 乐偃换另一边又扇了他脑袋一下:“就你这自身难保的还有心管别人,少他娘地装好人,说自己的事儿!” 仇猰一动不动跪好,说:“臣讲完了。” “讲个屁!你干嘛突然回来?干嘛派斥候监视自己的将军府?说说说,去他的公事私事,统统说出来!” 仇猰皱起眉头孩子气道:“方才说过了,因为老太太不喜欢阿婴!” 乐偃翻了翻眼:“呃,唔,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噗嗤—— 这回是汝忱绷不住掩嘴笑了出来。立即遭了乐偃一记眼刀,吓得他笑到半截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 乐偃则恼烦地甩甩袖,抱怨:“一早上乱七八糟的,孤都给你们闹糊涂了。行了行了,闯城门的事就这么着了!” 说着往上走回自己的御座。 可底下有人不想就此结束。恽鄣跨出一步,忽正色道:“君上且慢,臣也有疑!” 乐偃立在御座前身形一僵,扭回头看了看阶下众人,垂眸略一沉吟,还身坐好,微微一笑,摆摆手:“讲!” “还是五百两的事。大将军说了为何借款,但没说为什么他需要借这笔款。借君上一言,臣请问大将军,你果然拿不出区区五百两?” “区区五百两?”仇猰忽长舒口气,自嘲地笑了下,“好羡慕恽大人啊!五百两,可以是邵大人东拼西凑添上养老钱勉强支出的,也可以是我这样曾经跟野狗抢食腐肉的显贵愁得四处去周转的,落在大人眼中不过区区二字。恽大人应该是没穷过,更没饿过,真好!不用拼了命地活下来,也是种福气!” 许多人心头俱是一沉,就连乐偃脸色都黯了下来,神情间收敛了适才的玩笑意味。 恽鄣很是泰然:“惭愧惭愧,下官大约前世修得善因结善果,才能有今世得蒙圣恩尽享荣华。” 祝燮不由得暗自哧鼻,心道公卿士族哪一个不是靠的祖荫,当着平民上位的一等爵说这样的话,实在阴毒刻薄。乍一听还以为是番好话哄君上,岂不知君上是最厌恶尔等这些世家子的!明损仇猰暗讽君王,罢罢罢,今日真真是惊蛰起春雷,炸了个妖魔齐现形。 果不其然座上的乐偃已变了颜色,却不是恶的,反而状似激赏:“嗯,爱卿确是明白人!还记得是谁赏你口饭吃谁给你发俸禄谁是你的主子爷。不像底下那个没良心的尽给孤拆台,大逆不道!” 嚯,扳回一城,君上堵人后路亦很擅长! ——祝燮心头哼笑一声,继续看向仇猰。 他仰着头,也朝君王牵了牵嘴角,兀自道:“臣确实没良心,臣也确实拿得出五百两,但臣不想拿。” 乐偃支颐:“喔?宁愿借债也不肯出?” “是!” “理由?” “臣花了。” “花哪儿了?” “臣的钱,爱花哪儿花哪儿!” 祝燮适时鞭策仇猰一下:“放肆!” 仇猰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仿佛才想起来老相国还站在边上,并且他不是真的蜡像而是活的人。 乐偃当场笑得仰过去。 老相国气死了,既气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又窘,觉得自己实在多余管这对君臣神经病。 不等乐偃笑缓过来,邓筌抢上前咄咄道:“臣知道仇猰的钱去了何处!” 乐偃捧着肚子揩一揩眼角的泪,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说、说吧,哈哈哈,嗨哟,今天可乐死了!” 邓筌半抬睑轻蔑地横了仇猰后背一眼,鼻腔里转出一声冷嗤:“哼,仇猰修了座园子,可是气派呢!” 乐偃瞬时来了兴致,冲仇猰扬了扬下巴:“喂,真的啊?在哪儿?” 仇猰气馁了一般,居然无奈地叹了口气:“臣的将军府乃君上所赐,君上不记得了?” 乐偃眨眨眼,又好生想一想,倏恍然:“噢——你不是没动那处园子吗?当初给你还嫌造了两份地契忒是麻烦,如今怎又想起来拾掇了?” 听他二人对话,慢说邓筌傻愣在原地,便是一直冷着脸宛如置身事外的邵旃也是神色微动,打礼奏问:“臣愚钝,斗胆求解,两份地契是指,有两座将军府?” 乐偃摆摆手:“不是!这话说来有些长,简而言之呢,就是孤当初要赐一座宅子给仇猰,另有几处更大更精致的园子给他选,他却说自己粗人一个有间瓦房遮风挡雨便成,于是牛脾气死犟选了如今那处。那宅子的来历不用孤再与你们细说了吧?” 但看邵旃的样子,他确是迷蒙不知。还是祝燮想起来,邵旃早年远在地方上任职,并非京城本地出身,一些政事或有所耳闻,至于坊间轶事则未必知晓详细了。 老相国微微一笑,低声点拨他一句:“本国那位修仙的先君邵大人可还记得?” 邵旃略略思量,旋即恍然:“先王无子,传位于最小的堂弟,也就是当初的叡国公。方志记载,国公府就在……” 乐偃打岔:“没错,就是现在的大将军府!不过其实好几百年过去了,国公府也几易其主,但阴诡的是,住进去的几位达官显贵最后似乎都没落什么好结局。渐渐地,说那宅子不吉利风水差等等等等的流言就在朝里传开了。孤记得最后一任屋主是祖父那一朝的,有六十年了吧!而且也不是官员,乃是祖父宠爱的一位妃子说服他将宅子卖给了民间有钱的富商作私宅,得了钱好挥霍。哦哟哟,非议先祖,孤也成了大逆不道咯!” 祝燮带头哄笑,企图缓解殿中尴尬的气氛。他且顺着乐偃的话打趣儿:“前人功过,后世评说,谈不上非议。若真论起来,老臣倒还嫌史书将崇喜君编得过于传奇了。” 乐偃颔首,深以为意:“可不是!沉迷玩乐荒废朝政掏空国本,若非他穷极财力造船出海寻仙山,不至于让后世积贫整三代国力颓弱,更不至于令当年继位的王弟辛苦支撑操劳过度,将将不惑便英年早逝。所以王弟才要下令全国禁造船之术。并非是与兄长拌气,而是国家没钱了,造不起了。” 王垂眸望向阶下,目光最终落在仇猰面上,似乎是懂得。 “国公府位置很偏僻,十分清静,孤小时候偷溜进去过,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但记得东厢有片竹林,很高很密,风起来时竹叶剐蹭在一起刷刷的响,像雨水泼在屋檐上,听得人心里都干净了。 “还有西花园,那里有道通往别苑的小门。最早的时候,别苑叫九阕鸣鸾,是先国公也就是后来的王为心爱的王后建的楼阁。可惜没有造完,他便离世了。王后也一直没有回返宫内,独自幽居在别苑,郁郁而终。” 乐偃讲得很慢,话音渐沉,叫听见的人心里头也不自觉发闷,伴随过往的失落而失落,蓦陷哀愁。 王问:“你把别苑修过了?” 仇猰颔首:“都是原来的木材,工匠说那都是好木头,别说六百年,过上千年也不会腐朽。” 乐偃点点头。俄而,又问:“怎么想起来去动它?” 仇猰仍有些犟:“就是想起来了。” “你不像是会心血来潮的人。” “臣心血来潮过许多事。娶妻也是心血来潮。” “假托兵演赖了两个月朝会也是?” “是!” “算计生母深夜闯府也是?” “是!” “今日布衣登殿也是?” “是!” 乐偃眯起眼:“仇猰,你当真是找死来了?” 仇猰眸色深深:“君上,臣怕死!” “哦?” “因为怕死,所以敢死!” “因何死?” “因何不死?” “何人要你死?” “何人容我不死?” “孤不是!” “不是谁?” “谁都不是!孤就是孤!” 乐偃豁然起身,负手立于阶前:“来吧,孤给你们这个机会!今天要告的告,要争的争,只消你们手上有证据有把握,便统统呈上来,当着满朝文武揭一揭辩一辩,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仇猰敢死,你们敢扬刀吗?” 殿中又是一阵静默。没有交头接耳,没有暗自的窥探,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将丝毫的情绪显露。 须臾,却闻:“臣有本奏!” 乐偃瞪住祝燮,眼中满是讶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本该是重头戏,但文戏写出来就跟剧本一样。 为了不生硬于是凑了不少心理活动和肢体语言,但啰嗦完一看,还是跟剧本似的。 心如死灰!_(:3」∠)_ 早知道还不如编个行刺,好歹打打杀杀能凑好多字数!【你住口】 第26章 二十八、 二十八、 王后卉恂悄然自殿后退了出来。 男子健步如飞,可怜丹若一路小跑追在后头赶得气喘吁吁。本是来通禀的内侍亦被甩在了后头,眼看着追不上,索性扭回头将丹若搀上,两个人一道往前奔。 回到自己馨宁殿前的步道,远远就见侍卫领着一人在外头候着。那头也看到了正赶回来的王后卉恂,未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到近前,来人竟先跪地叩拜行大礼。侍卫一时错愕,便只敢垂首恭敬站在一旁。 卉恂亦是吃惊,索性跑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他不顾身份亲自俯身一挽,不许他深拜。 “草民有罪!草民服罪!”覃婴未肯起身,泣声哀求。 同仇猰一样,他此番也只身着素色布衣前来,诰服和玉如意全盛在盘上双手奉着。他方生产完,隆起的腹部尚未收回去,这般跪伏着总显得吃力。 卉恂便先将托盘接了转手递给匆匆赶至的丹若,臂力暗振,硬生生将孱弱的覃婴搀起站好,旋即将他手腕牢牢扣住。 覃婴明显感到眼前人的指力和腕力都是霸道惊人,恍记起如今的王后早年间仿佛也是君前武官,于仇猰而言堪称伯乐。 卉恂笑笑,捉腕相牵引他往殿内去:“同本宫何必见外?我知你所为何来,不忙,坐下细细说。” 这厢里从长计议,大殿上仍是如火如荼。 老相国说有本奏,奏的却乃旁人投来的一份抄录。无他,正是弹劾仇猰借设粥厂赈济为名敛财洗钱,还连同兄长欺行霸市混用虫米坑害贫民,其行可恨其心可诛,实在有负王恩,可谓人神共愤。 照本宣科声情并茂地念完,祝燮双手将绵纸合拢上举,交给了汝忱。老内侍亦是两手恭恭敬敬接过,捧给君王过目。 乐偃依旧懒洋洋歪坐着,就着汝忱的手翻开折页略略过了一眼,点点头:“嗯,这事确然恶劣!嘶,不对呀,孤瞧着,这似乎并非相国的字迹啊!” 祝燮承认:“是有人匿名递给老臣的。” “哦哟,还是密告!”乐偃斜睨仇猰,“你说说你这人多大威风?满朝上下都敢当面说孤惯着你,你们全家犯了事儿倒没人敢抛头露面来告,还得相国卖老脸。哎哟,现在孤真觉得,你再不死很快就将变成男颜祸水颠覆朝纲了!” 说完歪着头又仔细看看,不禁啧啧摇头:“不能不能,你长这么黑这么凶,我家恂儿比你好看多了。你这张脸不配当祸水,恂儿才配!” 下头人有的随意听听,有的听话听音不由暗暗瞠目,还有人竟是埋头闷笑起来。 汝忱也笑,手里尚捧着那份奏章不敢直身,便只微微抬头朝御座后努了努嘴,暗示君王墙后有耳。 乐偃则一脸得意,明摆着就是故意说给卉恂听的。管他朝堂上暗潮汹涌波诡云谲,他是王,他乏了烦了,只想调戏王后。奈何他不知道王后已不在后头立壁偷听,一番半真半假的告白算是白说了。 上殿之后便一直跪着,总有半个多时辰了,仇猰跪倒是跪得笔直,面上始终寡淡,听见什么都没啥反应。若非他睁着眼,旁人或以为他能跪着瞌睡过去。此刻听乐偃促狭,他一双瞳仁总算活了,拨转过来望一望座上的君王,轻飘飘吐落一句:“恂哥确实人才一流!” 乐偃怒瞪眼:“大胆!恂哥是你叫的?” 仇猰居然没犟,改口尊声:“王后殿下!” 大约是没想到仇猰能这样乖觉顺从,乐偃眼底不无诧异,蓦觉无趣,骤起眉头拂袖将那份奏章抄在手里走到阶前扬手飞下,令他:“捡过去自己看!” 仇猰略略犹豫,觑了觑乐偃脸色又再斟酌,便尝试挪动双腿预备膝行向前。 乐偃陡然喝道:“起来!” 任谁都听得出君王的怒意,不免暗忖他莫非是在计较王后的旧日往事?但果然震怒的话,却又为何赦仇猰不跪?君王的用心委实叫人捉摸不透。 而仇猰则很听话,撑着膝盖慢吞吞站起身。他两腿着实酸麻,一脚踩下去犹如万蚁噬咬疼得入骨,走一步打个晃,蹒跚地走上前拾起奏章。展开来看着字序颠倒,再给正了正,状似认真地看了起来。 乐偃没耐性等他,严厉道:“你逐条给孤辩来,凡有一项辩不出道理,孤依法治你!” 仇猰行礼回话:“是!第一条,假借赈济敛财洗钱,臣启奏,粥厂并非罪臣所设,而是王后托罪臣管理。日常采买的支出四成出自王后的岁俸,余下有四成来自各方捐赠,还有两成才是罪臣垫上的。因此罪臣每年支银并无多少,其余所得款项均有账册在录,由管家屠兕督管,君上可派人核查。” 一听是王后设的粥厂,就连祝燮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心说仇猰这可算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才君上已生醋意,怎得又将王后牵扯其中?本可脱罪,却生新怨,君上的火恐怕消不下去了。 不料乐偃仅仅哼了声,吊着眼问道:“两成?” “是,两成!” “两成你会修园子修穷了跑去跟铁公鸡拔毛?” 仇猰默然。 乐偃支起二郎腿十分无奈地叹了声:“唉呀,你那账也就糊弄糊弄其他那些命妇官太太!别以为王后看不懂,更别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王后叫你办这件事纯是信不过底下那些人,官设粥厂层层盘剥,恐怕到饥民手里的就剩点儿淘米水了。凥卽国在这岛洲之上只属小国,不过凭一人之力也难以辐射四境万民。王后有善心,你有忠义,不够了也不管宫里要,尽拿自己的俸禄和赏赐去贴补,还不记在账面上。钱实在不够了,就去打劫自家兄长的米行,搬粮不给钱。孤讲的可有错?” 仇猰蹙了蹙眉,竟是未答。 乐偃哼笑:“起初用你,确实因为恂儿当你是兄弟。如今用你,也是倒过来,知你亦将恂儿视为亲兄长一般。所以孤眼中,你仇猰便是堂堂国舅,是王亲国戚,懂吗?” 君王眉眼睥睨望着下众,复问:“懂吗?” 祝燮领头一呼:“吾王泽德!” 随后百官附和。 待场中稍静,祝燮却又道:“然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大将军更需为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臣之表率,做没做,错没错,还是该讲清楚的。” 乐偃眯眼黠笑,点点头:“嗯,是咧!仇猰,接着说。” 仇猰稍稍直了直身,念第二条:“欺行霸市。臣启奏,兄长的生意罪臣甚少过问,仅是粥厂用米会从仇记米行里提一部分。不过确实听闻兄长经商手段不正,罪臣也查了,属实。因此今番特向别家米行购进一半用米,一则想两厢衡量比一比米质和价格,二则也是想分些薄利与同行,勉强替兄长挽回些名声。也才牵扯出这第三条罪状,以次充好,坑害饥民。” 祝燮示意打断,温言道:“依大将军所言,虫米是出在别行购入的那些米中?” 仇猰摇摇头:“罪臣不敢断言。不过粥厂设有几年,一直这般维持下来。兄长若要使奸何需等到今时今日?况且以他目前的财力,也实在不缺这点儿米钱。” 祝燮老奸巨猾地笑起来:“喔喔,环环相扣,这便该说第四条了,横行乡里!” 仇猰向上一拜,直言:“这一条,罪臣不辩,无法辩!家母逞威,恶名在外,罪臣难辞其咎,愿领责罚!” 乐偃半垂着睑,同祝燮一样笑出了千年狐狸的精明:“话又绕回头了,夜闯城门街市奔马,你说你是为了什么来着?” 仇猰回禀:“家母因携私愤,辱我夫郎害他性命,夺走孩儿暗施毒手,臣妻身遭锁禁忧惧相加早产又难产,险些血崩而亡。罪臣为救妻儿,累犯数罪,臣知罪!” 身后邓筌出列再奏:“臣启君上,仇猰一面之词,纯属狡辩!” 乐偃眉梢斜挑:“此话怎讲?” “只说私愤,母与子生得怎样怨恨,竟要谋夺亲孙杀害儿婿?” 乐偃看仇猰。他仍微微躬身垂着头,也不回头看一眼邓筌,御座上或者身后百官都无法窥其此刻的面容情绪。唯闻他话音中去了含混,声冷且厉:“母与子,她可以逃难路上将我遗弃;母与子,她可以霸住兄长财权虐待长媳;母与子,她逼死嫂嫂抛弃侄女令兄长丧期内再娶;母与子,她初次见面便出言辱骂诰命大闹府邸显害我妻小产。你问我为何,却不去问问她为何?为何生而不养?为何养而不亲?为何她不知平淡与珍惜,不知爱屋及乌?为何峥嵘敛藏将军卸甲,却还要整日争来斗去,仍守不住一方家园?君上,”仇猰抬头,眼中竟隐隐后怕,“那年恂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君上问过自己为何吗?会觉得是自己错了吗?我们都该乖一些,听话一些,忘记自己还是个人,是吗?” 望着乐偃眼底寒芒闪烁,祝燮不禁心头一凛,暗忖:邓筌今日怕是要做弃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自暴自弃了! 第27章 二十九、 二十九、 虽然天气晴暖,到底还在冬日里,覃婴又刚产后才两天,衣着也简朴,立在宫外这些时候脸色已是发白发青。因此卉恂不但让殿内加了碳炉,还嘱咐人去添一挂火笼给覃婴捂在手里。 覃婴一直显得坐立难安,王后礼遇他也不敢轻易领受。 卉恂便亲热地将他手拉起,故作嗔怪:“我还以为你手多热乎想蹭个暖,好么,俩冰疙瘩!”说着就从丹若手里接过怀炉直接塞给了覃婴。 覃婴接倒是接了,总还显得局促,不由自主扯了扯袖口,将手盖了起来。 卉恂将他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给边上丹若递了抹眼色,旋即调侃道:“怪我唐突了!过去在军中都是糙老爷们儿,拉个手搭个肩的,光屁股一同下水池子也是稀松平常。如今可倒好,跟姑娘家要避嫌,跟汉子们更得避嫌。嗳你说这怎么就没人嚷嚷不平呢?你们女儿家互相牵个手碰个脸的,便是闺友情笃。我们男人搭下手就是心怀不轨了?” 丹若笑得贼兮兮:“主子这话说得不对。奴婢也是女儿家,奴婢搭您个手,您看君上能饶了我?” “什么话?你倒将本宫比作女子不成?” “奴婢不敢!” “可你说了!” “我说君上是个醋坛子,才不分男女呢!谁沾您一片衣角都是吃您豆腐,哎哟妈呀,老窖醋缸翻一地哦!” 卉恂拊掌大笑:“我给你记着,有本事你当他面儿说,哈哈哈哈——” 丹若嘴一瘪脸一苦:“那奴婢哪儿敢?奴婢脚上鞋够紧的了!” 言下之意,乐偃素日没少挤兑自己的女侍长。所谓伴君如伴虎,君心比海深,海上升明月,当差得靠蒙。蒙对了未必有赏,蒙不对就只能委屈自己当腌萝卜,心酸。 主仆一番打趣,原是想缓和气氛,免得覃婴太过拘谨,却不料他反而愈发地不安了。手捧着火笼直似烫着一般,竟微微打颤。 卉恂不无担忧:“怎么了?因何怕得这般?” 覃婴忙摇头,忽又点头,几番欲言又止,终于红了眼,一低头,泪珠翻落。 这下丹若也感无措,赶紧先递了帕子过去。卉恂则关心他是否身子不适,直安慰他前朝事勿要担心,君上自有定夺。 覃婴只是落泪,两手捧着火笼瑟瑟发抖。 卉恂垂眸略略思量,还瞥眼瞧一瞧案头上的诰服和玉如意,心下似有几分了悟。 他唤丹若等人先退下一边,只他与覃婴独对,待人全撤出去后,方温言问他:“你怕小猰丢官丢爵甚至丢了性命?” 覃婴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卉恂莞尔:“小猰怎么总说你俩隔着心呢?” 覃婴犹低眉垂首,哑声道:“心再死,也分得清好歹!” 卉恂眉间一耸:“你果然,不曾动过半分情念?” 覃婴眼底重又铺满雾气:“草民不知!草民是被抢进府按着头拜的堂,什么念头都来不及有,也什么都想不清楚。这两年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我怕他防他整日里战战兢兢过活,但凡他有一时半刻的温存,我也当是他在外头得意了回来分些好处予我罢了。我没想过自己对他的心思是否变了,更没敢问他的心思为何。我们其实跟陌生人几无差的。无差!” 但陌生人岂会因生因死冲冠一怒?岂会抛却功名独自背负?又值得你病体孱孱,为伊低声下气? 卉恂不以为仇猰同覃婴仍只是陌生人,亦不以为他们无情爱无所牵念。 哪怕这牵念仅仅源于夫妻患难的一点世俗! 因此想问:“那你恨他吗?或者,恨过他吗?” 覃婴又是犹豫不决,最终仍是不明,不晓,不知所措。 “你今又为何要进宫为他求情?” “草民不是来为他求情的!” 卉恂意外不已。 “草民只是不想欠他的。”覃婴抬起头来,眼神竟有些痴,“我也从没有亏欠他什么。不该是这样!我不欠他的,他不能这样待我!” 卉恂不解,欲待追问,外头丹若忽急急闯了进来。 “主子,小戎过来了!” 这孩子是汝忱带着的,最末等的内侍,素日多被差遣着跑腿传信,算是汝忱比较上心教管的一个。他能过来,定是朝上有了变故,汝忱唤他来找王后救急。 当着覃婴,卉恂并不回避,便将小戎叫进来仔细询问。孩子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着急慌忙只说让王后快过去,殿上动起手来了。 他话里含糊,起初都以为是臣子们竟不顾朝堂威严当殿撕扯,孰料动手的却是当今王上和仇猰。 “什么?仇猰敢袭击君上?” “不能够不能够!卉主子搞错了,是君上生了好大的气,正抽打大将军呢!忱公公拦不住啊!” 当啷一声响,火笼自覃婴手中滑落在地,险些砸着卉恂的脚。他也有些失措,到底经历许多,强自稳了稳神,令覃婴留在殿中,吩咐丹若好生伺候,自己则抄过墙上一张无弦的长弓,阔步行了出去。 慢说满朝文武,即便是德高望重的老相国祝燮面对此刻眼前景象亦是目瞪口呆。 堂堂一国之君犹如炸了毛的巨猿一般又蹦又跳,袖子捋到胳膊肘,手中举着把自内侍手里抢来的拂尘,劈头盖脸照着仇猰身上抽。 可怜武威赫赫的大将军只能跪好了闭着眼任打任骂,躲都没处躲,身上衣裳又单薄,被打得后脊梁都挺不直,疼得在袖里攥拳。 “转心眼儿,长本事,我叫你转心眼儿长本事!”乐偃打一下骂一句,真真气不打一处来,下手全无轻重,自己也是襟袍凌乱,冠都有些歪了。 大约是打得累了手酸胳膊疼,他自己停下来呼呼喘气,拂尘戳到仇猰额角上狠狠推了一把,啐骂:“孤是当傀儡当怕了,孤忌讳,这朝上每一个都忌讳,就你小子跟别人反着,戳我,戳心窝子。不对,nitama直接拿刀捅!” 说着扬手又是一下。他是将须子折在手里倒攥着用竹柄抽的,气头上哪还看着落点?居然一棍子猛抽在仇猰脸颊上,打得他脸扭向一边,嘴里不由得闷哼了声。 打完人乐偃自己心里就知道坏了。使多大力返多大力,他手也麻,拂尘险些滑脱。定睛再看,仇猰脸颊上已浮起一道显显的红印,嘴角还破了,血丝一线垂落下来,不知道牙有没有松。 乐偃有些懵,伸出手想触碰仇猰脸上的伤,倏觉不妥,犹豫着又放下,硬撑住一副严厉的口吻,叱问:“打疼了?” 仇猰拇指揩了揩嘴边的血迹,抿着嘴摇摇头,一声不吭。 死犟—— 乐偃恨恨腹诽,到底是心疼了,也实在打不动了,气哼哼把拂尘掼在地上,抬脚踹了下仇猰的胫骨。 没使劲儿,不痛不痒。 “知不知错?” 仇猰声音沉得吓人:“知错!” “什么错?” “纵母为恶,夜闯城门……” “我去你妈的知错!”乐偃又是一脚踹在仇猰肩头,这下力道不小,直将人踹得歪倒在地。他面红耳赤地骂仇猰:“还跟孤玩儿假道伐虢!什么母子失和婆婿不睦,什么你被扔了哥哥被欺负了嫂子被逼死了,都他妈是今天才有的吗?拒领生母诰封的是你,为夫郎求诰封的也是你,大冬天突然秘请实战操演的还是你。知道亲妈要弄死阿婴你还去岳州?知道同行恨死你哥你还去别家高价买米?知道孤最忌讳母子成仇你还当殿问我错没错?我错了,是,孤错啦!” 乐偃俯身捞住仇猰前襟用力将他提起来,面对面眼对眼狂澜对宁涛,恨意卷作怒嚎,一声声唾在他看似麻木的脸庞上。 “仇猰你听好了,剪除外戚幽禁太后,孤错了!一意孤行独宠恂儿,孤错了!无力自保妻儿遇险,孤错了!任用私兵肆意封赏,孤错了!十六岁继位,十二年如履薄冰,孤至今所为桩桩件件纵是一错再错,孤认错,但我绝不回头。因为我才是王!我要这天下归我所有,我要我在乎的人都能活。我不怕千秋功过永世骂名,我做的我都认,你敢吗?你敢说你错了,敢说你今日布衣上殿就是为了逼出我的恶,来助你弑母吗,啊?” “为什么不敢?”仇猰半垂的睑下瞳色深邃,似两汪漆黑的沼泽,将善恶都吞噬,只剩沉重的黑暗包裹住人性的彷徨,越挣扎越陷落。 “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所以君上能许我这份恩典吗?” 乐偃话音竟隐隐战栗:“什么恩典?” “嗬,”仇猰乖戾地笑起来,“您不帮我吗?帮我作恶,帮我,弑母!” 乐偃松手撤步,双瞳遽然收缩。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已经完全脱离原大纲,本来这段是搞笑的,现在越写越神经病了。。。 第28章 三十、 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十、 君王声冷:“孤不准!” 将军凉薄:“为何?” “有心设计,譬如唆使!” “有人持刀剃度,有人持刀伐薪,有人持刀解牛,有人持刀从军,人心一念善恶两端,刀何辜?锻刀人何辜?” “你非锻刀人,而是献刀者!” “刀既在她手,举起或放下罪在我焉?” “今日放下,还有后来。” “怎样的后来?”仇猰缓缓转过脸来,眼神已恶,眼底铺满血红,“日昃忘食枕戈待旦,等着她引兵来犯吗?”他霍然起身,后背微微隆起,双肩耸立,手臂低垂,眦目龇唇,嗷嗷如兽。 恽鄣爆喝:“大胆仇猰,你反了吗?” 言如雷,群臣退避,禁卫跃入。 乐偃目光凛凛,负手跨步挡在仇猰身前,君威俨俨:“这殿上易主了?” 禁卫皆手按刀柄未得亮刃,闻言不退,竟齐刷刷单膝跪地。 乐偃怒气勃然:“你们确实反了?” 禁卫番头放胆一言:“将军说过,君为重臣为轻,若有一日君要臣死,他便死,我等奉的是君令,而非军令。君上,请离开将军身前!” “好!”乐偃怒且喜,心头百味杂陈,回身指着仇猰又是一声,“好!” 好你个将军,好你个臣子,好你个忠肝逆胆! 乐偃一把将仇猰揪到跟前,咬牙切齿:“臭小子你混够了没?不止是恂儿拿你当兄弟,孤也早当你是兄弟了,亲兄弟!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何至于此?” 仇猰好像具无魂无心的傀儡人偶,四肢散架了一般随着乐偃的摇晃胡乱摆荡,脑袋也耷拉在一侧肩头,只是笑,形容失常。 “你不会是我的兄弟。”他已连谦称都不用了,“你不会愿意的。谁都不会愿意!我哥就不愿意,可他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有那样的娘亲,我们没办法,没得选。人这辈子,爹娘没得选!” 乐偃愣了。 不可置信地看见泪水划过仇猰眼角滴滴没进发隙。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仇猰哭。相识数载,即便伤重垂危,哪怕战友惨死,这人都不曾在人前显露哀戚。仇猰自己说过,八岁以后再没哭过。不会了,忘了! 眼前人仿佛邪灵附体换了心肠,双目失焦满面怆痛,绝了念一般默默垂泪,倔强又软弱,十分矛盾。 乐偃感到惶惑:“小猰,你怎么了呀?” “我不知道!”仇猰攥住他手用力扯开,一步两步,跌撞着后退,喃喃地说,“我不知道。它自己掉下来的,我都不晓得这算不算哭。我早就忘了哭是什么感觉了!” 乐偃小心地跨前一步,眉目也哀:“舍不得,对不对?再恨再怨,再后怕,纵使她已刀剑相向,但有一瞬也宁愿是你先于她死了,譬如偿还。命从何来,便统统还她,都还她!” 仇猰站下了,低头反复翻看自己的手,僵硬地摇了下头:“她没有!” 猛抬头,目露妒火:“她和她不一样!她利用你控制你,但从没有一刻要另择傀儡取代你。你始终是她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王。她不杀你,你不杀她,你们很公平。你没错,你没错!” “小猰……” “她不要我!”仇猰骤起一声咆哮,“一次,两次,许多次,嫌我小嫌我穷,直到我长大了我是将军,她依然不要我!她希望我死在战场上,甚至已经预备好过继大哥的儿子与我做嗣子承袭爵位,所以她连獬儿都不放过。那我为什么不能杀她?为什么她明明举起了刀,我依旧没法杀了她?我斩不下去,不敢斩!我怕被人弹劾弑母大逆,我怕失去权力以后他就走了。他走了,他走了,走了……” 他言语无序意识混沌,涣散的眸光在人群中胡乱搜寻,往前不是后退无路,步履踉跄,最终跌坐在御阶上,窒息般发出夯夯的呼吸声。 乐偃不顾汝忱劝阻冲上前去抱住摇摇欲坠的仇猰,拼命唤他。 起初他仿佛听见了,双眼拨过来浑噩地将乐偃望着,却似乎看不清认不得。垂眸复思量,慢吞吞在袖袋里摸索一番,捉乐偃的手掌抚平了,将袋中取出的物什交在他手。 “这是!”是弓弦,闪着粼粼的银光,乃妖族的技法,天蚕丝缠魔兽的筋,据称可张弓射日。 全凥卽国只有一人得过这种弦,王后卉恂。 乐偃知道这弦给了仇猰,也清楚赠与的意义。 “小猰!”卉恂持弓奔进殿堂,见弓弦百感交集。 回忆潺潺,流水光年—— “放手啊小猰!” “我不!” “弦很利,你手指会废的。” “只要它不断,废一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死撑下去没有意义!我们俩上不去,最终你还是会力竭的。放开我,你或许能再往上攀一攀,多活一个是一个,有什么不划算的?” “那我也等!君上会来的,一定会来的!若来不及,我便陪恂哥黄泉走一场,下辈子还做兄弟。” “傻小子!你不找你的心上人了?你甘心吗?” “不甘心!你死了,君上也不甘心的!哎哟你很啰嗦,说话费力气,我省省,你别搭理我!” ——卉恂蹲在仇猰跟前,弓搁在脚边,伸手轻柔地抚他腮颊上的伤痕。 “傻小子啊!”卉恂还将弓弦放回他手里,笑,也哭了,“既然求我,那说完了再睡啊!” 仇猰眉间微微起皱,梦魇里依旧不安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 朝堂这段终于写完了。 我要歇歇!头秃! 第29章 三十一、 三十一、 日在中天,适才的纷扰喧闹统统偃旗息鼓,便仿佛一场骤来骤去的蜃梦,生成了惑人的假象。 乐偃没让散朝。 他也没宣布惩罚或者追究,满朝文武都只跪着,殿中一派肃静。 君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王高坐在上,垂睑扶额,似沉湎于不可解的心事。他看上去丝毫不强大威严,但又非懦弱可欺的。仅仅是厌倦了,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活下来又如何?倏生退意,罢,罢,罢! 便终于开了口,纡尊求全:“卸职留爵,只做个闲散的虔翊伯,这是孤的底线!” 其恨其哀,宛然昨日少年,令老相国刹那有些恍惚。他曾为心上人这般求过,也曾为明明成仇的母后这般求过。形容叠加,往事历历,蓦觉时光实在荒诞,人世间的新事几乎旧闻,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过往,荏苒不复的只是个人的年华,而非经验和教训。 祝燮当即领声一呼:“老臣附议!” 部分官员跟着附和。 乐偃望向祝燮,不禁微微笑了下:“相国用心良苦!” 祝燮惭愧:“君上何出此言?” “匿名投书,你既不知笔者何人,何必代他进言?你既代他,便是先于他,当然是要保他,又怎说不知?这字迹遮遮掩掩,可孤仔细认一认,总有几人是逃不脱嫌疑了。相国本不欲趟这浑水,到底还是惜材的。可叹你一生为官中正不偏不倚,今日抛却立场冒险呈书,孤懂你,也盼那人识得好歹,莫辜负了相国一番苦心呐!” 祝燮神情一滞,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若说惜材,君上才是大贤大明!想借私德一项扳倒大将军的,岂非不知君上亲政的艰难?断然是不会令君上对将军离心离德的。还要如此针对,醉翁之意便只能是旧权贵的复起之心了。君上用人不问根源不讲恩怨,只看策论政绩,老臣自问无有如此气量。” 乐偃勾起一边嘴角:“相国又多言了!” 祝燮也笑,起手行礼,臣规臣矩,恭拜君王。 此时又有官员附言:“君上体恤功臣,赏罚分明,臣亦无异议!” 乐偃瞥了眼恽鄣,眸色中莫名覆上一层晦暗,想嗔怒,又懒再计较。遂摆摆手,疲惫道:“那便拟旨吧!散……” 话未说完,意外邵旃突然高声打断,敢冒大不韪:“臣启君上,臣以为不妥!” 乐偃眉目冷然:“如何不妥?” “功过可以相抵,军声无可替代,大将军百战成名边关扬威,使邻敌七年无犯我边境。将军卸甲,后继者谁?统帅三军一夫当关,敢将生死系戎马,拔山盖世叱喑哑,谁能?谁敢?谁值得?” “孤不值得!”乐偃重重拍击御座,霍然起身,指住邵旃,“孤不服不信不愿,但孤别无选择!并非是君权受制迫于无奈,方才你也看到了,小猰的身体撑不住了,早就不成了。这不叫军功卓然,是幸存!从军二十年,他这条命就是大大小小百战身先最后却都侥幸活了下来。所以孤把能给的荣誉全都给他,孤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他是战场的奇迹,是常胜的福将,没有什么能摧毁他,他是天赐的神兵,为我所用。我,是此地之王!” 似海浪奔涌到至高处的扑降,乐偃的情绪由慷慨高昂急转直下堕入颓靡,垂荡的双手空攥,过往皆成虚无。 他凄然自嘲:“但孤的福将其实只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他站立太久了,没有一刻敢躺下来。孤也不许他躺下。现在,他倒是可以躺下来睡一会儿了。孤不敢叫醒他!” 覃婴也不敢。 富贵荣华爱恨痴缠,一则过眼烟云,一则恍若隔世,幻镜琉璃若能倒映前世的因果,那此时此刻又是缘是债?或者天笔一误,错续错结? 死极哀,生亦苦,该哭该笑? 覃婴不知。仅仅是落泪,难说缘由。 王后卉恂执意将仇猰安置在自己的宫苑中,暖阁安逸,身暖心却惶惶。 朝堂上的事含混带过,身上的病痛覃婴反猜中□□。总碰不到一起的两份心,同时也总是身体肌肤最贴近的两个人人,覃婴早有所察觉,不过无意相问而已。 离开前卉恂有些嗔怪的,按捺住情绪问他:“你当真对他全然不在乎?” 覃婴模样温顺,言语倒犟:“两年了,草民所想所念所得所失又有谁来问过?他可在乎?” 卉恂语塞,起身时若有所思。 可无有旁人在场,覃婴忍不住要想,一遍遍自问。相处日久,如今与这昏睡的人究竟恩多些还是怨更重了?情向何处寄托,心往哪方投递,能否在乎,抑或释然? 早间屠兕把旧事和盘托出,似乎将仇猰的执着摊说分明,反更叫覃婴难为。 两年时光显得十分微妙,是覃婴的苦长仇猰的苦短,隔膜深深又彼此守望,情感如斯矛盾,绝非简单的亲疏爱憎可以说清道明。而此段关系的开始并不曾给予覃婴拒绝的退路,如今却仿佛所有人都将结局系在他一念之间,何其讽刺! 所以才陡生出勇气,斗胆了,放肆了,向上顶撞。说完还后怕,战战兢兢又委委屈屈,不觉得自己有错,但终究是错了。 心没错,做错了! 阳光经由窗上的明纸滤过,投进来后便柔和了许多,在地上切割出明暗的区间。覃婴坐在榻沿儿望住那些方块怔怔地落泪,一时失神。蓦觉,面上一凉。 “为何要哭?” 覃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仇猰,悲也有喜也有,千头万绪在眼底糅杂,终成了万般无奈。 仇猰便不问了,迟钝地扫了眼屋内陈设,恍惚意识到此间实非自己的将军府。想一想,猛地攥住覃婴手指:“谁让你来的?” 他本欲撑坐起来,奈何气力不济,覃婴也未及时搀扶,他直挺挺又摔了下去。眼前一阵阵发白,险些再度晕厥。 覃婴下意识俯身过去抚一抚他心口,顺势将他手包在掌中捂热,瓮着鼻子道:“你病得厉害,莫乱动了!” 仇猰很是意外,看看他的手又打量他脸庞,蹙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不解:“你手好凉!”再认清他身上衣着,眉头拧得更紧了,“谁伺候的?矜墨与你这样穿戴?” 覃婴拢了拢袖子,摇摇头:“我自己的主意,与旁人无干。” 仇猰脑子又清醒了些,努力再想想,还问:“你进宫作甚?” 覃婴默了默,垂睑低言:“兕翁告诉我了。” “什……”仇猰很快明白过来,疲惫地长舒口气,“其实你没必要知道。” “为何?”覃婴有些急切,“我没有亏欠你什么,你知道的,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仇猰合了合眼,眉头仍纠缠在一起,好像感到不适。他没吭声,兀自缓了缓,张开眼,神情淡然。 “所以我说了,那件事对你我而言无关紧要。娶你,不是为了什么报不报恩,更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 “不,你不明白!我不欠你,你不欠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过去,从来没有!仇猰你找错人了,那不是我。不是!” 仇猰双目圆睁。 覃婴眼泪如洗:“当年师父带着的人是师姐。兵荒马乱世道艰险,因此刻意将师姐扮作少年郎,又仿着我脸上的疮疤扮个丑。水贼不放师姐走,是因为识破了她的女儿身,想带回寨子里糟蹋她。师姐逃出来了,可也死了。她死了!你忘了吗?你去的时候她在地牢里,衣不蔽体,身上趴着喝醉酒的水贼。她心里头过不去,一直过不去。待师父平安,我们也平安,师姐就走了。一个人往深山里去,再没出来。” 他哭得呛咳,两手死死攥住仇猰前襟哀哀泣诉。 “世上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她不在了,不回来了。仇猰,你认错人了。放我走,你放了我!” 仇猰颤巍巍抬起胳膊,五指掐住覃婴的咽喉,狠狠用力。 “不!”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吧?嘿嘿嘿 第30章 三十二、 三十二、 上巳一过,天气愈发地暖了。矜墨终于把厚实的冬装彻底收藏了起来,将屋内的纱幔帷帐全换作明快清丽的春色,择柳条桃枝插瓶,糅百花芬芳入饼,整日里焕发得朝气蓬勃。 将军府仍然是将军府,匾额高高挂着,却又未见新主入住。当日君王诏令确将宅子保留作虔翊伯的封赏,只说解了他大将军的职收回兵权,不曾削爵降秩,一应俸禄照旧。可自家将军还是固执领着小郎君搬来了新修的雅苑。 雅苑有自己的名字,是将军定的,叫舍寓争归,取衔泥燕子争归舍之意。矜墨觉得将军意外竟有些风雅。 将军就是将军,矜墨不会改换称呼的,府中人也都不换,只认这一个人是将军。将军也似懒得在意此种小节,一概随他们去。 听说朝中并无确定的人选顶替大将军的衔,倒是又将大鸿胪邵旃的职权提了提,兼领尚书台,秩同副相,协理相国掌武事。而原本的京城卫尉则基本维持不变的人员派属。唯有城门校尉金垚三年内不许升迁,眼看着本就比他权高一级的妻子晚荷将军领了中尉衔,从大将军的亲兵牙军统领万人的正将军,变成了真正有品阶的高官,可谓一步登天。 妃媂玩笑说,金校尉怕是一辈子都难改变惧内的格局了,要抱二丫头的计划恐也得再搁置几年。 那件事以来,晚荷将军倒是常过府拜望。早先是替夫君谢罪,后来便只为了探病,解忧。 矜墨不知晚荷将军的忧愁为何,只她每次拧着眉来,走时多少还释然些。偶尔撞见妃媂的教头季貉却老显得歉然,进退不得。季貉在她跟前亦不自在。两人总是互相点个头,旋即擦身而过,疏远得仿佛陌生人。 “可他们都是大将军最信任的属下,并肩杀敌同生共死,有十年的战友情谊,我真是不明白。”提起这桩事妃媂便满心疑惑,不无遗憾,“他们都跟我说对方是最好的同袍战友,但又不愿彼此亲近。尤其我们教头,不止对晚荷将军与金校尉,似乎对每一个旧日战友都很回避。柘医官说他原来很胖,经过一场大变故,才月余就消瘦得脱了相。之后好歹是缓过来了,但始终过得提心吊胆的样子。我问是何变故,莫非同晚荷将军、金校尉有关,柘医官却支支吾吾将话岔开,不肯说了。” 矜墨听着尽是微微笑,不置一言。她觉得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跟自己无关,跟如今的将军府也无关。既是无关的人无关的故事,听过便罢了。 并非天生的淡泊,只是连月的变故令她天真不复热烈不复,恍然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或许不过一日两餐枕夜安眠。若能得一人解意,再能得温饱自足,这便叫过日子了。好日子! 归舍归舍,征人盼还家!归来有屋有室,归来有牵挂。 初初,她也不明白大将军所争所为,闹得这一场朝野震动难道就只为一旨罢官? 而就连这道旨意,大将军都是躺在床上接的,听得个大概,便又心力衰弱昏沉沉晕厥过去。 和府中其他人一样,矜墨也曾以为大将军熬不过冬天熬不到除夕守岁了罢。他病势如此汹涌,像高塔倾倒瀑布飞流,人们只能张皇地旁观,无能为力。 那段日子小郎君的状况亦是堪忧。他是被大将军抱回府中的。没人知晓究竟怎样的执着能令心疲血虚的大将军强撑住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硬是将小郎君带了回来。小郎君病得很重,大将军病得更重。他们像赛着一息残喘能牵住的时长,决不许自己先于对方死了。 终于是将军先站了起来。他恹恹地睡了七天,醒转时正是深夜,谁都没惊动,独自起身走去了隔壁的卧室,给小郎君身上裹了棉袄斗篷再加一件裘氅,随后背着他去往舍寓争归。 外头下过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雪了,很大,但很安静地下了一整天。雪将地上铺得净白,把黑夜都映亮了。抬起头,天空不再是黑魆魆的,宛如晚霞渗透,洇出了明媚的绯色。 将军没有穿鞋,甚至没有套上厚袜,身上也只着中衣,唯将小郎君护得暖暖的,一步一步,艰难地在埋至膝下的积雪中行走。矜墨捧着裘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唤过将军,但对方没有理睬她,更视她如无物。她很怕将军又在梦游,怕惊丢了将军的魂,便不敢尝试唤醒他,唯有胆战心惊地跟着。跟他走,踩着他踏过的雪脚窝,走向他想归去的地方。 离雅苑越近矜墨越懂了,理解了他的痴痴惦念,止不住地抽泣,眼泪划过冰冷的脸颊烫疼了心。 月门锁上了,将军推不开,低头望着那把新锁两眼发怔。 矜墨赶上去打开了锁。钥匙她一直揣在身上的。早在将军作计陷害老夫人时,这把钥匙就被混在其他钥匙里一并交给矜墨保管着。只是近日才告诉她钥匙的用途。 推开门,将军侧抬头看了她一眼,居然致谢般微一颔首。那时矜墨突然意识到,将军醒着,他完完全全地醒了。醒了做一件执拗的傻事,像个孩子似的犟头倔脑义无反顾。 新园子里什么都有,布置得温暖舒适,默默等候人来。 帮着将小郎君安置在床内,矜墨自去点了灯,将屋子各处照得亮亮堂堂,比外头的冰雪皎洁还要亮,烘托出一捧橙黄的暖意。 小郎君一早便惊醒了,不说话亦不挣扎,随人摆弄。他眼底熄灭了生机,直似具未经点睛的雕像,徒具人形,失魂落魄。 宫中回来后他便一直是这般模样,矜墨习惯了,就先想着给将军擦一擦脚上的雪泥,为他披好裘衣。屋内无碳,总是太冷了。一时也来不及回转府里取用热水火炭,矜墨取铜盆自雪地里舀来洁雪,用力地揉搓将军的足底,生怕他脚冻伤冻坏了。 将军坐在床沿儿一声不吭,呼吸很重,呵出的气都凝不成白雾。他太冷了,浑身打着颤,唇色微微泛紫。 矜墨很是不安,取干布拭了他双脚的雪水,再拿绒毯与他包住腿脚搬放到床里,才恭谨道:“婢子这便去准备火碳,顺再做些暖身的粥汤。将军可有十分想吃的?婢子立即吩咐后厨做起来。” 将军眼神已钝了,缓慢地摇了下头,望一眼木然无语的小郎君,猝不及防一头栽了下去。 再醒来又是半日人间,兕翁和柘医官都在跟前,府中的仆人们正忙忙碌碌地搬运东西、摆放陈列。兕翁关照过他们要轻些,慢些,他们也确实都很小心翼翼。但在矜墨看来,周围仍是太过吵闹了,远远不及将军在雪地夜行。那是她此生见过最冗长的静。天地无杂音,唯有一双脚蹒跚地踩在积雪上,配合着喘喘的呼吸声,宛如生命在虚无中跋涉,去寻一方心魂的出口。 寻到了,便无挂碍,无担忧,得其所哉! 矜墨想,小郎君就是将军的舍寓了,于是他总想争归。归来缱绻缠绵,了却残生。 但小郎君看似不愿意的。 不愿,亦不离开。他譬如一具行尸走肉,比初来时更无望,不再疑问,懒去追索。 矜墨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究竟怎么了?从前尚能好一些坏一些地将就,如今你无言我无言相顾无言,只是活着。活在彼此身边,也许还死在彼此身边。 即便如此,矜墨也乐意看他们这样活下去。活在这处争归之所与世无争地蹉跎时光,看尽四季花容,沐昀数星枕月听风,携手白头。 她觉得大将军应是想活下去的。至少想小郎君好好活着。所以一旦醒着,就要盯住小郎君按时服药三餐碗净。只消小郎君不肯吃了,将军便接过碗筷默默地喂到小郎君嘴边,他不吃,将军就不放下,一直那样举着。每次都是小郎君输的,将军也只喂他那一口。 吃下一口便是一口的生机,便能活。 可将军自己吃得很少,甚或不食,时常吃进去还呕出来。 矜墨可怜将军一肚子只剩了汤药,苦得要命,同他的心他的情一样,苦得无可奈何。 不过这些天将军却是开心一些了。至少看在矜墨眼里他是显得开心的。因为小郎君肯开口与他说话了。将军身体好一些能起来的日子里,便爱同小郎君一道坐在檐廊里痴痴地看一下午,晴朗时观流云,雨天里听垂涓。 将军或累了,便轻轻在小郎君肩头靠一靠。小郎君不会扶他,但也不至于推开。两人相安无事地坐着,直到夜幕徐徐铺展。 矜墨也时常守着他俩的背影,陪伴他们坐很久很久。她发现将军真的瘦了许多,靠两肩撑起一挂布绸,风轻轻带一带,衣下便显得空空荡荡,兜住了风。 形销骨立,朽朽枯槁,弱不胜衣,种种的词语套用在其人身上都恰如其分。可他曾是大将军,最强勇最英武,最是烈烈飒飒铮铮不屈。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是这般衰弱惨淡的模样。 若世上果真有不测的命运,那眼前人的结局未免太过残酷,让矜墨不忍卒睹! 今天他们仍是坐在廊下,将军依然恹恹地靠在小郎君肩头。矜墨端了桃花饼来,但爱极了这般光景,便如常不去打扰,悄然地跪坐在门边,不远不近,静静望着他们。 意外,将军忽展臂将小郎君揽住,抵着他耳下虚声慢说:“那些话,是骗你的!” 小郎君没有回应。 “因为你先骗了我。” 小郎君微微动了下,似有疑惑。 “你说那不是你,又如何知道他被关在地牢不是水牢?如何知道他衣不蔽体?难道他找见你们后还能如此巨细靡遗述说自己的遭遇?” 小郎君背影僵直。 “何况既然衣不蔽体,你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我该记得,记得什么呢?记得我看清了他全部的身体?还记得压在他身上的人并非水贼,而是他的师父?” 小郎君身子狠狠打了个晃,幸有将军揽着,没叫他倒下来。 “我骗你说不在乎你是谁,我说你是你就是,别的人都是假的,假的就该死。等我杀完了那些冒认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你便是真的。其实,我在乎!我也知道是你,就是你!我就是气。气你不肯留下来,气你不要我。为什么?要怎样,你才能不走?为什么你也不要我?” 小郎君哭了,哭着笑,笑得惨然。 “因为你夺走了我的人生,你把我毁了!” 矜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呜咽声打断了两人的质问与剖白。 将军说:“你该恨我的,恨不得我死。可你没有,你只是想走。” 小郎君声颤:“不,我恨你的!知道你是那孩子以前我始终以为这一切全是命运作弄,是我不走运遇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权贵。可你居然是那孩子。我恨,也悔,当日一念之仁救你性命,却换来今日囹圄困顿,满身羞辱。你口口声声说欢喜,但你所谓的欢喜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许我选择,一意独断自我满足自我陶醉,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可我不是你的玩儿宠,我不是! “遇见你以前我固然卑下,但我知道我是谁我要什么我此生此志该向何处追寻。我也有喜欢的事在乎的人。可你来了,我突然一无所有了。连‘我’都没啦!你管这叫欢喜?你分明杀了我!天天月月日复一日地杀死我!覃婴已经被你从世上抹消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将军府的夫郎。我是谁啊?我是谁?你要的无非是我这副躯壳,而非我这个人。不是!” 小郎君一把推开了将军,两人各自往相反的方向倒下去,跌在檐廊地板上。 将军仰面躺着,压抑地咳嗽。矜墨几乎跳起来,手脚并用爬到近前,小心扶他坐起。他摆摆手,让矜墨先看顾小郎君。 矜墨赶忙又挪过去扶住小郎君,眼泪扑簌簌掉落。 “咳咳,那、那你,为何不、不走呢?”将军勉强歪靠在廊柱上,呼吸很吃力。 “是你不放我走!”小郎君形容哀绝,“我不敢跑,怕被你追回来,怕你用孩子要挟我。若非你权倾朝野,我拼死也要告你一告,掠辱□□强配婚姻,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天理公道。可你是仇猰,是大将军,连王上王后都得倚重你,还要帮着撮合。他们用得着你,对这江山社稷对天下百姓来说,你一人之好恶远较我一介游方艺人的荣辱要重得多。我譬如献祭,被用来满足你抚慰你,让你开心。你们谁不是拿我当个物件儿?你喜欢上一个物件儿,还指望物件儿会动情会感念吗?我是不是该替江山安宁对你说声谢谢?好啊,谢谢你了大将军,谢你鞠躬尽瘁保家卫国,行了吗?” 将军面色灰败,眸光涣散,心血冷了。 “是啊,你怕我!很多人都怕我。怕我,又觉得我还有用。只有你觉得我没用,你不需要我,不要我。呵……”将军合起了眼,不再留恋院中风景和眼前的人事,“是我该谢你。谢谢你救我,谢谢你陪我这几年!可惜,你终究不要我!没人要我!” 没人要的这条命,自己也便不想要了。 矜墨双瞳遽然收缩,陡觉怀中一空,眼中映出小郎君的身影。他疯了般飞扑向那方了无生气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更了再说,回头捉虫! 第31章 三十三【终章】 三十三、终 像有恶劣的鬼差在恣意玩弄生者的灵魂,将性命自生死线上抛高踩低,一遍遍经历失去,又一遍遍在悲离的巨大怆痛里乍现一线生机。病者死去活来,每一颗旁观的心都死去活来。 就连柘桓也不再能轻易确定吉凶,他只知道这一刻仇猰是活着的,下一时一日,他无法判断。 无疑这人的心力已衰弱至一线垂危,即便是纵情笑几声也可能将这条命弦震断。仇猰经不起累经不起伤,他什么都经不起,七情六欲皆成凶器,随时能夺去他呼吸。 消息传得很快,没出一个时辰王后卉恂便奔来了。他跨着健马,可以在京城的街市上恃权恣睢任意驰骋,通行无阻。 这也是许久以来卉恂第一次亲眼见到仇猰的形容。指如枯柴脸却有些浮肿,唇发绀面灰白,呼吸沉促,这人全无了往日张扬的神气,衰弱得黄口小儿都能置他于死地。 看着床内奄奄一息的昔日战友兄弟,卉恂先觉到了莫大的悲凉,而后生怨愤,对每个人每件事都不满,想发作,又还存着一丝理智提醒自己莫要无端迁怒。他原地扫了一圈,指住同样失了心神般的覃婴,气得浑身发抖,连催三声你,你,你。终究,骂不出口! 他明白自己无法责备覃婴过多,是仇猰错了,一开始便全都错了。 仅仅因为仇猰于他譬如手足,他舍不得。宁肯为仇猰徇私,宁肯看他错下去。 于是叫了矜墨出去问话。 矜墨一贯胆小,吓得哭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记得自己是覃婴的人,将军叫她做覃婴的人。 “王后殿下莫为难底下人了!”覃婴跪在门内向外叩首,“将军病发是我害的。适才我俩吵了一架。” 卉恂猜得到,也并不想追究争吵的缘由。他其实只想找些事做,否则留在此间唯有令他感到无所适从。对仇猰的病无能为力,对他二人的关系更无能为力。 认识仇猰的时间约值半生,见证他越来越强越来越凶,反而觉得他越发可怜。及后覃婴到来,卉恂又觉得覃婴也可怜。两个可怜人却无法惺惺相惜地走后续的人生,总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是在你情我不愿的推推搡搡中拉锯,覃婴不愿留下,仇猰不愿放手。 面朝着园中的春花烂漫,卉恂倏觉心里头空落落的,似有所幡然。 “他跟我说可以放你走。但又说得等他死了以后。他死了,你就可以走,我必须放你走。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时他会这样说。他喜欢你呀!喜欢你,又怎么舍得让你走?可不让你走,你始终是恨他的。没了你,他也恨。恨这条命太长,太寂寞了!怎么办?死了吧!死了,所有难题便全都解决了!” 说话不避人,便是想越多的人能听见这一人的疯癫痴迷,用许多的动容换覃婴的动容。 可覃婴说:“他一直想死在我手上。那样我便成了朝廷的罪人,将被处以极刑。孩子们会受到朝廷抚恤,也许还可蒙圣恩由王后殿下亲自照管,不必担心宗族内有谁敢来觊觎。如今殿下可要治草民的罪?” 卉恂眉头紧锁,痛苦地摇了摇头。 “你想错了!” “王后怎知不是您想错了?” 卉恂长长地叹息:“你很熟悉小猰左掌的疤痕吧?” 朝中多数官员都知晓这道疤的来历。军中往事,少年兵丁不惜性命救起了自己的长官,从此他的荣耀和功绩都不得不同这桩恩情捆绑在一起。 “那时我也不过是深受君上器重的一名偏将罢了,谁能预知我今日之荣?”卉恂在覃婴身旁盘腿坐了下来,“那处岬角生得有些巧,并不完全是峭壁,小猰挂住的地方其实是片陡坡。我悬吊在岬口,他为了拉住我,半边身子滑到外头,半边倒是挂在坡面上。曳星做的弓弦韧性很强,刀砍不断,凭小猰的臂力,绝对可以自己爬上去。可他始终没有松手。” 卉恂回头瞥了眼屋内,屠兕正与柘桓商量着什么;檐前园中,季貉尽忠职守地立在十步之外值岗,用眼神提醒走来走去的妃媂,她离屋子太近了;妃媂不无流连地望了望尚跪在门内哭泣的矜墨,虽是担忧,到底没忘记自己的职责,还转回了原来的移动范围里。 “他总说自己被当破烂一样给扔了,什么都没有,得一样一样找回来。找一个父亲,找一个兄长,再找一个喜欢的人,这样就有家了。而好不容易找齐的这些家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的。放开了,便又成了一无所有。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他没力气重新再去找新的了。他也不要新的!” 新人变故人,故交胜新朋,仇猰就是想把独自飘零的日子里得到的这些情分全留住。恩情,友情,恋情,最后统统化作亲情背起在肩上,沉甸甸的,却不再是孤独一人行走世间。 不远处的季貉似乎走神了,妃媂同他使了几次眼色,他都无动于衷。妃媂走了一圈绕到他身旁自他眼前晃过,他才如梦初醒般按住了刀把。见是妃媂便没再动。妃媂暗暗掠他一眼,面上也是极快地闪过一丝诧异,不知瞧见了什么。 卉恂看到了但没往心里去,此刻他的心思全放在覃婴身上,等着他如何反应。 然而覃婴面上依旧不现丝毫情绪波动,眼神空空的,话音也空空的。 “王后殿下喜欢讲故事,草民也有故事,您要听吗?” 卉恂略略沉吟:“你说!” “草民年幼时遭水贼劫虏,被囚禁地牢中为多人娈奸。师父恳求他们放过我,他们却要师父也加入,否则就将我师徒二人削成人彘泡酒。师父被迫,当着他们的面……” 覃婴仿佛呛了风,掩口咳了两声,稳了稳气息,方才继续说下去。 “水贼们玩累了便又去喝酒,只将师父和我留在地牢里,连门都未锁。他们知道我废了,动不了。师父也废了,心里头废了。后来外头突然乱起来,师父趁机抱着我跑了出去。我没了意识,不知道哪路英雄闯进来救人。师父慌里慌张的也没弄清楚。他一心只顾着跑,想带我离开那鬼地方。可是所有的行李和盘缠都被水贼搜走了,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师父跑了很久,终于看到了村落人家,想当然去求救,反被村民围攻。因为他们看见了我身上的伤,明白发生过什么。他们以为是师父干的,想揪他去报官。师父百口莫辩,竟立誓,只要有大夫能救我,他愿自宫以证清白。师父他,师父——” 覃婴捂着嘴弯下腰,眼泪流不出来,只是痛苦地干呕。他推开矜墨递来的巾帕,兀自伏在檐廊边缘呕吐。他胃里空空,只剩余些酸水,可还是止不住地作呕。似想呕尽过往的屈辱,呕师恩的难为,呕人心的猜忌与龌龊。他曾想将这腌臜不堪的往事咽死在心里面,永不对人吐露。因为他答应了师父,什么都不说,不许说! 寻回师娘以及师兄弟们,师父便只说水贼恶毒将他残害,只字不提覃婴所受的侮辱。他怕世俗非议容不下这失过身的少儿,也怕妻子会将活寡之痛迁怒给小徒。 可覃婴何尝能强装自若苟且贪生?他负疚太多,难以偷安,最终留书出走遁入山林。他是没有想过活着的,自觉身上丑恶般般难以洗刷干净,不如投身入山野,天收地藏。叫鸟兽叼吃去,叫虫蚁酸蚀去,叫生命全都偿还给轮回的六道,来生能得清白。 意外,竟踏入异族村寨。采蕈的青年以为他乃迷途的旅人,热情邀他回村寨歇脚,好茶好饭好歌舞,殷勤招待。覃婴怀艺,操琴能吟,兴之所至拨弦一奏以为答谢。青年性格爽朗,见他也善音律,当下引为知己,还热情地引荐寨中德高望重的老巫医与他文面祝吉。 “老阿乌说,虺是四脚虫,但它们终有一天会成蛟,继而化龙。对它们来说死即是生,生而蜕变,又是一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骄然的姿态。她不祝我长寿,只愿我蜕去旧日桎梏,能得新的自在。” 于是覃婴还自大山中走了出来,走回到这曾经扼住他命喉叫他惴惴难栖的千丈红尘,重新开始当一个鲜活的人。 然而这一次命运在他眼前设下的劫是仇猰,给予他新的苦痛,同时也将他打落往事的狱牢。仇猰就是一柄磨去了锈迹的刀,刃口的寒芒崭新,砍下的伤痕如昨。新伤难愈,旧痂又被撕开,鲜血淋漓,痛得无以复加。 “走吧!”卉恂捂住双眼,话音干涩,“孩子我希望你留下,我保证,只要我还是王后,他们定能过得富足平安。” 覃婴转过头来,毫无生气的脸庞上挂住一丝浅浅的笑,显得十分诡异。 “你说了不算的!谁说都不算。他还活着,还活着!” 覃婴起身晃晃悠悠回返屋内,走到床边重重跌坐,歪着头望着仇猰,古怪地发笑。 仿佛灵犀召唤,仇猰睑下微动,居然张开了眼。浑浑噩噩地看见了覃婴,艰难地抬起手抚一抚他脸颊,随后慢慢滑下来,蹭过脖颈,蹭过前襟,蹭过腰际,最终垂落在他膝头。指尖恍惚勾住一点衣袖,便捏在手中一点一点往掌心里收,收到那只手腕不得不跟着提上来也放在膝上。 所有人都看见仇猰的双唇翕动,无声地吐落了词语。谁也都读不懂他唇上的含义,唯有他五指死死扣住了覃婴的手腕,复昏睡过去。 覃婴吃吃地笑:“不许,不许,呵,不许走,不许死,什么都不许,不许……是,是,是……” 每个人都为眼前扭曲的牵绊感到毛骨悚然,但又禁不住想他们这般牵绊着折磨着,好过离散。 倏恍然,自己也已经被拖入了癫狂的泥沼,卉恂不由得落荒而逃。 此后,好好坏坏病榻缠绵,仇猰的命总算被挽留至仲夏。 人的自愈力很奇妙,任是艰难坎坷绝境摧折,一旦活下来了,还能活着,便也想活下去。无论活着这件事是否变得更辛苦。 覃婴便活着。像攀附于木植的青藤,与这方生命同息,爱也相依,恨也相依。 舍寓争归的时间也仿佛遭到禁锢,唯见四季的兴荣在身边流转,但落到人的身上却是静止的。情感静止,悲喜静止,向往静止。 妃媂很担心矜墨。几个月里外头的人事诸多更迭,她也常拿一些八卦闲趣说来与矜墨闲打发。比方晚荷将军一再奏请戊边,比方相国家的二公子死活不肯出仕,比方恽鄣大人称病多时休养在家,还比方柘医官同季教头突然好上了。 关于柘桓与季貉的这桩桃事,与其说惊讶,毋宁说妃媂是很费解的。她不明白,素日里不近女色更不近男色除了少数几位相熟的老友和兕翁连同陌生人无意擦碰都能瞬间避退三步的教头,居然不显山不露水地直接同柘桓春宵一刻颠鸾倒凤了。最要紧,堂堂武官的教头被压了,他是凤。 又据说,睡完了季貉想不认账。可怜柘桓整日里失魂落魄相思成疾衣带渐宽,活活瘦了两圈。每每在医署里当值都如同游魂一样心不在焉的,医正看不下去,索性打发他驻在舍寓争归,没事不用出勤了。 只是来了几次,妃媂打量柘桓精神头倒是尚可,做事说话皆有条有理,并无异样。人确实瘦了不少,下巴颏上出了一圈青茬儿,面色有些憔悴。不过仇猰病况胶着,柘桓身为主治操心劳累,有此形容也属正常。 于是妃媂还想转向自己的教头打听。可季貉现如今跟颗行走的炮仗似的,谁碰都炸。一炸还波及广泛,动不动就操练兵卒,姐妹兄弟们蹲蛙跳都快跳成□□腿了,走路抖腿撇脚,谁都不敢再去招惹教头。 妃媂兀自讲得起劲,兼还手舞足蹈,但落在矜墨耳中并无多大反应。她总是垂着头默默做事,偶尔搭句腔,也不过就“唔、是、好”一类的,仿佛在听着,又仿佛沉浸于自己的愁绪阻隔了外界一切的声响。 其实比起柘桓,矜墨的模样才是惨淡。眼底一片青色,很长时间都没有消下去过了。妃媂晓得她睡不着,甚或惊梦、不睡,有几次,她站着亦冲起了盹儿。可到了夜里,依旧心思沉重辗转难眠。 妃媂心疼极了! 她将矜墨手上的抹布拿过来扔在一边,环臂将她搂住,按着她脑后让她贴靠在自己肩头,不许她挣开。 “你入得太深了!傻墨墨呀,我的好墨墨!你没有错,他人的情债不该由你来背着。” 矜墨确实累了,贪婪地赖在妃媂怀里,眼泪轻易滑落下来。 “我就是想不通!将军是好人,小郎君也是好人,好人喜欢了好人,为什么就没得善终?将军可以把君上赐的芝草赠给医署,说药材就该救急救命,该留在懂药的人手中医治更多的伤患。可他为什么就不能治好自己,治好小郎君?” 妃媂慨叹:“因为将军不是病,是魔!着了心魔,解不开,放不下。” 矜墨动了动,将脸埋在妃媂肩窝里,低低啜泣:“怎么办?我想不出来!没办法,想不出办法,我想不出来。我不想他们这样。还有没有办法了?你帮我想想,帮帮我!” 妃媂也想不出来,只能徒然地拥着她,陪她迎候结局。 白日的酷热积累了能量,是夜,骤降大雷雨。天空不时有火线闪亮,随之而来一声劈天裂地的霹雳,打得人心惊肉跳。 孩子们都哭闹了起来,芫娘同新来的乳娘忙着抱哄。矜墨起身查看门窗是否都合上了,以免雨水溅入屋内。顺便也往公子们的卧室里去探问一番,帮忙做些杂事。屠兕不放心,沿着廊檐来到屋外同矜墨交代了几句,生怕仇猰心悸又作,还叫小厮去将日常的汤药煎了,再给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浅眠的覃婴也煮一碗宁神汤备着。 覃婴确然是醒着的,同雷雨无关。自仇猰病倒以来,他较往日更难入眠了。时常仔细听着仇猰的呼吸声,替他数着,一直数到天亮了,苑中复起人声。 他亦说不清究竟盼着这呼吸断了或者一直残喘着继续下去,只是习惯了躺在他身边听着数着,活下去彼此折磨,但仿佛这般折磨才是活下去的意义。 蓦地,头顶的呼吸声被深深拉长,是仇猰醒了。 覃婴维持侧卧的姿势没有动,感觉到薄毯下仇猰的手移动过来,摸索着将他手指捏了捏。 “朴贠……朴贠……”仇猰努力地发出声音,雷声的间隙里听起来竟格外清晰。那似是人名,又仿佛含混的呓语。 覃婴全身僵硬,微微抬起身瞪大了眼望着仇猰。 仇猰眼底浑浊,看人没有焦距,只是凭着本能转向覃婴所在的方向,指尖因为用力而颤抖。他拼命地将覃婴的手握着,还说:“朴贠,别怕!” 霎时天光迸亮,又落一记炸雷,打得覃婴猛然一颤。 “谁告诉你的?”他半伏在仇猰胸口,捉他衣襟追问,“你如何知道这个名字?没人用了!除了师父,没人唤过我朴贠。你怎么会知道?” 仇猰拧了拧眉,颇不舒服地仰了下头,喉咙里仿佛有痰液吐不出咽不下,轻轻咳了两声,又是一阵喘息。好容易缓过来些,才虚声道:“听见,嗯……咳咳……我听见他唤你。那天,他抱着、抱着你,跑出去……他喊你,喊不醒,咳咳……” 覃婴呆愣当场,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是自己会错意,原来仇猰只是下意识在唤一个名字。朴贠,不许,多可笑的误会!多荒唐的自己! “你喜欢我什么呀,啊?仇猰!”覃婴慢慢撑坐起来,掀开仇猰身上的薄毯,探手入他衣下,一根一根摩挲他嶙峋的胸骨,“你欺负我,又说喜欢我。可我们实际相知多少?你喜欢我,就因为我救过你?是不是太盲目了?” 仇猰眸色清亮了些,模模糊糊能映见覃婴的脸,看他哭着笑了,右颊的虺纹好像活了起来,在他苍白的肌肤上逶迤爬行,妖冶又旖旎。 “救过我,还、还不够吗?救了我,这命便、便归你了……可我找不到你,一直找,一直找……” 覃婴已解了衣衫,轻轻地跨坐在仇猰双腿上。 “喜欢我,却伤我,这便是你的报答?” “没有报答……命,要么亏欠,要么奉还……嗬、哈,咳咳……我想还给你的。命,情,荣华富贵,都给你。可给错了……我该给你命,而非、而非霸占你的命。阿婴……走吧,走吧……” 眼泪滴落在狰狞的骨骼上,温热后生凉。 “榴朱果还余一次胎效,我也还给你。仇猰,我们欢欢喜喜地好上一回,你受不受得了?呵,莫撑不住,死在我身下了!多丑啊,哧,呵呵呵——” 矜墨的身体顺着门框徐徐滑到地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出了血,哭得窒息。床帏内奇怪交叠的身影恣意起伏,绮丽的吟喘和着雨水唰唰,听起来分外淫/靡。 情自何时起?心往何处归?缘始缘终,都过于惨烈极端。若非爱,如何这样痴缠?若称爱,又怎生这般残虐?欲念逞凶,直将命火燃烬,寸草不生! 此后复一月,虔翊伯薨。 翌年春,覃婴诞下遗腹子,难产三日,衰竭而逝。 矜墨总记得,那日小郎君产痛剧烈不支昏迷,浑噩中醒转片刻,望着枕边空空一隅自言自语地笑喃:“你还是不肯放我走呀!罢了,罢了,你也等了许久,便随你去。再等我一会儿,等一等,别把他也带走了!” 婴儿啼哭声里,夫郎永诀。 他面上带着一丝笑意,搁在枕边的手上好似依依地攥着什么,安然长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he或be,掂量一下心理承受力再决定要不要看哦! 第32章 番外(一)问君能有几多愁 (一) 季貉有一个在固定人际关系网内人尽皆知的秘密:他吃了榴朱果。 诚然季貉没有成过亲,压根儿不具备申领榴朱果的资格,而且他连姑娘的手还没拉过,更遑论自甘奉献为哪个男子孕育子嗣了。他不是自愿吃榴朱果的,绝对不是! 简而言之,这是一起严重的意外事故! 罪魁祸首则该落在昔日同袍的金垚与晚荷夫妻二人头上。 话起三年前。军中一对战友成亲摆宴,因为都是武人官阶也不高,少有攀交达官显贵,大将军仇猰又是不爱热闹的性子同样未亲自到场主持,只差人送来了礼金并十坛上好的玉台春,于是一干酒腻子欢喜疯了,连新人夫夫在内,全喝得烂醉如泥东倒西歪。 不过比起金垚,那天的季貉醉得稍微清醒了一丁点儿,当然义不容辞地扶着墙送连墙都扶不稳的金垚回家了。 到家一看,桌上还备得有一桌简单的菜肴,现成斟满了两杯散发诱人甜香的果子酒。金垚喝得舌头都大了,意识倒还存着一些,口齿不清地嚷嚷,说媳妇儿明日休沐,今夜提早回来做得几个小菜,定是要同自己小别胜新婚呐!哎呀,媳妇儿真是温柔有情趣,你们孤家寡人羡慕不来,哈哈哈—— 他这一哈,直接把季貉哈心酸了。想他一介六品副尉兼领龙牙军总教头,官儿不大可管得宽呐!饷不高但面子足啊!虽说很胖,那他也是堂堂七尺半的胖子,且胖得柔软有弹性,灵活还机敏,龙牙军玉面小鼯鼠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他穿盔甲都比别人兜得住撑得起,软扑扑的肚子一挺,特别有派头。可他没媳妇儿,连个预备役的媳妇儿都没有,他很惆怅。 何以解忧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拟把疏狂图一醉矣! 可当时他只有半醉,便一赌气,抢过桌上两杯酒一气儿全给喝了。 恰好晚荷沐浴更衣湿发轻绾自外头一脚跨进来,登时面色一黑,心里头暗叫一声:“我滴个苍天大地观世音,出人命了!” 酒里掺了榴朱果汁。榴朱果是晚荷问司衙申领的。她还领了一枚豆翠荚,跟小吏员说他们夫妇决定开创一种新的夫妻相处模式,让彼此的连接更紧密更详细,彻底开发身体的潜能,达到爱的升华。 简而言之,她嫌生孩子疼又想多子多孙,于是想在金垚肚子里搞点人命出来。 然而金垚肚子里是不会有人命了。季貉的肚子里倒是容易被搞出人命。 没想到自己的二爷还没发挥功效,莫名其妙大了屁股,季貉登时五雷轰顶,成天提防着有男人觊觎自己的屁股。他白天不敢入军营,晚上不敢进澡堂,见着姑娘徒怅惘,见着男子防如狼。他坐卧不定寝食难安,他求生不能想死又不甘心,他恨不得咬死金垚。 “可朱果是晚荷将军下在酒里的。”妃媂嘴角抽搐,额角挂着冷汗。 “但他认为,如果金垚没说酸话刺激他,他不就不赌气了么?”屠兕摊了摊手,亦感无奈。 妃媂想了想,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金垚也觉得季貉想的很有道理,于是他把晚荷的豆翠荚拿给了季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馊主意:“吃药讲究一条以毒攻毒,仙果保不齐也能互相抵消。横竖你是男子,吃下去还能多长根二爷不成?” 二爷确实没多长一根,但原来的二爷不听话了,特别敏感,动不动一柱擎天,搞得季貉整日里前凸后翘,着实诱人。 自此,季貉万念俱灰,不过一个月便消得人憔悴,从一个七尺半的胖子瘦成了七尺半的无常,双目无神眼圈发黑两腮无肉面色惨白,七分不像人十分像个鬼。 总是自己带出来的亲兵,仇猰疼惜他这副鬼样子,教头的职给他留着,教头的事却不派他做了。索性放他在工兵队里敲敲打打摆弄木工泥瓦,一则打发时间,二来也是他原本工匠出身,手艺扎实。 妃媂来将军府之前,除非仇猰召唤,季貉多数时候就把自己关在营房里造房子做兵器,隐士一般。 他还戒酒了,不敢碰,心里头犯怵,闻见酒味儿就浑身冒虚汗。 三年里与他往来最甚的便是柘桓。 从最初想办法调配解药尝试与他去除朱果的胎效,到后来暗搓搓用刺穴法帮他释放翠荚带来的多余精力,不短的相处时光里,柘桓与其说大夫,慢慢地倒更像是他的一位盟友知己。柘桓晓得他的苦楚,也看过了他的难堪,陪他哭过颓靡过,始终给予他鼓励,从未曾放弃研制解药配方。 尝的药多了,如今季貉已能玩笑道:“我怎么觉得是我在成就你呢?” 柘桓好整以暇地笑笑:“多谢季教头成全!” 便是一直这般要好的。叫旁人看不出邪念的那种好。 连季貉都没看出来,柘桓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那时他只是战场上跑来躲去救治伤兵的赤脚大夫,那时季貉还是个七尺半高的软胖子。 柘桓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只将心思存在心底,独自喜欢。 他同仇猰不一样,自卑、胆怯,同时以为喜欢并非是要得到,而是该乐见对方得偿所愿,见他欢喜无忧。 相识数年,季貉从没表示过可以喜欢男人,他的目光总追着女子俏丽的倩影,脸上焕发出憧憬的神采。这令柘桓愈加踌躇,一步步退到安全的距离外,甘心与他做知己,而非爱侣。 “柘医官喜欢我们教头什么呀?”妃媂换了一边给屠兕捶腿,竖着耳朵听八卦。 “喜欢就是喜欢,看对眼了呗!就跟你和矜墨丫头一样,哪有什么为什么!”屠兕回得敷衍,倒把妃媂脸说红了,低下头,羞赧又甜蜜地笑了起来。 话虽如此,缘生缘灭,情也总是有个起初的。柘桓自然不会轻易对人吐露,他其实由来就偏爱珠圆玉润,搂在怀里特别舒服,也踏实。他一度误会自己是移情,因为母亲胖嘟嘟的,慈祥和蔼。但他又想母亲是女子,自己喜欢的却是男子,如何算作移情?再想想,童年时经自己手喂大的甭管鸡鸭鹅兔子蚕宝宝,皆是胖墩墩圆滚滚,饱满得好像只只小猪猡。故此,胖就是他的手段,是癖好,胖简直就是完美! 想通了这一层,柘桓便敢放心大胆地偷偷喜欢季貉了。 无奈季貉瘦了。瘦得那般摧枯拉朽,将样貌都改换,分明了五官的轮廓,叫眸色变得深邃。 柘桓心头乍然一阵悸动,发觉原来瘦下来的季貉同样令自己怦然。他因为胖而喜欢季貉,也因为是季貉,他亦不在乎这人的体态身形了。从此认定了,衷情了,再不肯转移。 告白的契机得自将军府的连番变故。 金垚领了黛绾回家,理所当然遭到晚荷一顿胖揍。金垚嘴上不示弱,但从来打不还手,尽是嬉皮笑脸满院子上蹿下跳地躲避。 他其实懂得疼人。妻子战场产子的事存在他心里成了坎儿,他总觉得是亏欠。又醉酒误事,害了季貉,终究夫妻多年也没再提添孩儿的事。家里长女已有五岁,他倒是知足,唯家乡父母来信每每催问有无孕信,言辞间不无流露,还是想抱男孙。金垚不想逼晚荷,偏这时候将军要发落两名侍妾,金垚脑子一热便应了下来。想着就当是娶只母鸡下蛋用,管他糟不糟蹋人呢!不糟蹋晚荷就成。 话说开,晚荷更加恨铁不成钢,扔下木梢棍抄过练兵时的镶铆铁棒迎头就打。边打边骂,骂他未成权贵却看低人命,骂他心无恻隐又自私狂悖,骂他缺德少智无情无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我为你妻,你才知顾惜,若有一日我与你和离成了外人,你当如何?你心底何尝拿我当女子作想?不过等同于你金家的一份产业。但凡你知女子辛苦,推己及人,便不该有此龌龊念头。你纳妾我固然不依,只你若真心,我一纸休书成全你便是。你却说拿她当工具,我如何饶你?没心肝的混账东西,打死便罢,我与你抵命,照打!” 原本兕翁提醒叫兄弟们一道跟来金垚家帮着解释说合,便是知晓晚荷性子烈,估计能打起来。只谁想到金垚心里头还有这般弯弯绕的念头?竟激得晚荷动了真。这下已不是劝架了,而是挡煞。几个战友不像晚荷可以不遗余力,生怕伤了她,拳脚施展不开,十分掣肘。 紧要关头,却见几年里连金垚家门前路过都不肯的季貉一个闪身挡在了金垚跟前。晚荷来势汹汹,见其人竟硬生生改变了劲势,铁棒擦着季貉额角斜扫了出去,狠狠砸进土墙里。定睛一瞧,墙上好深一个窝,都打透了。 不等晚荷喘口气,季貉却一个回身,抡圆了胳膊结结实实给了金垚一拳。 “她是罪人,不能放。你俩有事关起门说。不想说话找我来,我想打人想了三年了!” 说完,季貉便冷着脸往外走去。 想不到金垚这二百五居然突发奇想在后头问一声:“你身上朱果效力没解吧?” 砰—— 金垚一个倒仰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鼻血淌了一脸。 谁都没想到,柘桓打人劲儿居然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点“完结”,当然是因为还有番外啊,吓吓吓~~ 柘桓同季貉的风流桃花债,很短,下一章就写完了。 小姐姐们的百合不打算写了,因为,人家已经在一起了嘛~~~ 第33章 (二)好似菊花插满头 (二)好似菊花插满头 谢天谢地大将军假装要练兵,让季貉有了逃避的机会。 过去他总以为柘桓是个老实本分生性怯懦的温吞水,如今细想想,能在枪林箭雨中游走穿梭救治伤员,常背着战友且打且退,从未有一次临阵脱逃的,柘桓这般的医务兵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怯懦的。 所以柘桓敢当众给了金垚一拳,骂他混账。所以,面对反过来宽慰自己的季貉,柘桓索性一鼓作气直接告白了。 “我喜欢你!不是当兄弟的喜欢。就像将军对小郎君那样,想跟你过一辈子那种喜欢。” 季貉就蒙了。刚刚收拾了一个惦记自己肚子的金垚,突然又来个好兄弟表示惦记自己屁股许多年了,季貉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贴着墙站,一副堵着后路保卫前方的架势。 柘桓扶额苦笑:“抱歉,吓着你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就是心里头老憋着,难受。我也知道,说出来可能连兄弟都没得做了。可见你这样,他们那几个又……我怕你被人欺负了去,更不想老这么心思不纯地挨着你,好像占你的便宜。狗子,你给我个了断吧!行或者不行,好赖都是个结果,放弃也是条路,对不对?” 老战友都管季貉叫“狗子”,因为以前他胖得圆鼓鼓的,又机灵,应了他的名字,跟狡猾的貉子似的。有些地方管貉又叫狗獾,起外号有几个用心不恶劣的?于是便都叫他狗子。 柘桓从医,医者悬壶济世,大家伙儿给他起外号就叫葫芦了。 两人在一起从来都是叫的外号,时间久了甚至乍一时的会想不起来对方本名叫啥。 也正是因为彼此太过熟稔,一个铺上躺过一个池子里泡过,好几次差点儿死在一起,若在之前问季貉把柘桓当什么人,他定管二话不说拍胸脯说这是他的生死兄弟。可柘桓并没这样想过。他当季貉是心上人。生死相依! 因此现下里,季貉对两人的关系突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彼此相处日久,窗户纸一经点破,往事历历般般,倏忽全都变了味,莫名染上了春桃绯绯,越想越令季貉内心里很是动摇。 而见季貉没有立刻马上斩钉截铁地拒绝,柘桓眼都亮了,心砰砰地跳,恨不能原地蹦起来揽着季貉转几圈。 遗憾没等他付诸行动,季貉先蹦了起来,冲出门去撒腿就跑。到了院门外又折回来,探个脑袋飞快地同柘桓撂下一句:“容我回去想想!”旋即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留下柘桓直不楞登立在原地,不知该激动还是该气馁。 孰料,这一别,两人硬生生分开两个多月碰不着面。 不过仇猰定计几名心腹全是知晓的,也各自派了任务。柘桓自然是留在京城照顾覃婴。季貉随将军去岳州,晚荷留守京郊大营,金垚乃城门校尉,虽为旧部,但实际已不归仇猰统辖,也就该干嘛干嘛。因此日常里,柘桓同夫妻俩还是能遇上的。 晚荷心思细,倒是瞧出来些端倪,私下里寻柘桓谈过。柘桓不瞒着,磊落地承认了。晚荷便笑,颇为歉然:“全怨我,确将你二人耽搁了!” 柘桓摇摇头,也腼腆一笑:“没出那事,我也是不敢同他说的。何况他从来喜欢姑娘,若非误服榴朱果,保不齐已经娶妻生子了。我始终觉得是我投机,趁人之危!” “可我倒以为,喜欢这回事不应事先就分出男女。哈,如今我说这话可是太过促狭了?”晚荷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这一生出其不意的事也不少,少年时爹娘要我嫁人,我偏从军;从军后叫我组女队,我偏混编;都以为我这样厉害大约是要寻姑娘相好了,我偏瞧上那憨子。嗳,跟你透露个秘密!其实当初在营里,女兵男将我都沾过,玩儿得可野了。将军还特地把我提溜到跟前提醒我收敛一些,不然他调我去守王陵。” 柘桓双眼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耽美 凶欲 作者:豆儿太岁 圆瞪。 “所以对狗子这人吧,你也别太沮丧!他一雏儿,男的女的全没碰过,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喜欢哪个位置怎样姿势。有没有,睡过才明白!真的!” 柘桓张着嘴愣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难怪你想得出来让三黄土吃榴朱果呀!” 晚荷撇了撇嘴:“等着瞧,他迟早得吃!” 言罢一甩发带,潇洒地走了出去。 柘桓目送她背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及后,将军回京,当夜一片混乱,两人虽是见着了,到底没捞到独处的机会好好说会儿话。待宫里来人走了,将军又转危为安,季貉在屋外站岗,柘桓逮着机会便也来到檐下陪他站着。 季貉以为他有话说,但过了将有一刻钟,柘桓始终一言不发。暗暗自眼尾余光瞥去,发现那人微微颔首,面容温和沉静,嘴角有意无意翘起来,好似满足。 原来他仅仅是想在自己身边待会儿。不说话,已胜万语千言。 季貉莫名感到心慌,不自在。 “我去园子里巡一圈。”他借口离开,不敢面对柘桓,“那个,我,还没想好。再想想!” 由失落复惊喜,柘桓眼底不禁覆起了薄雾,好半晌才消下去。 就这样不清不楚拖拉过了新年,拖过正月,复二月,眼看着已将上巳,花儿都开了,柘桓仍旧没有等来季貉的所谓“想一想”的答案。 另边厢,仇猰的病况常有反复,宫里头问得勤,柘桓肩上的担子自是不轻。倒也令他无暇将心思过多地投在私事上,尚过得去。 直到舍寓争归中听闻王后与覃婴相谈,提到家,提到得失与向往,季貉倏心神恍惚,想自己人生行至在此,真正所求究竟为何? 参军是无奈,争战是使命,受器重受提拔都不过时运得济遇到了一个同样际遇不凡的大将军,到如今混得个上不上下不下,至少饿不着肚子。每天看似热热闹闹无甚忧愁,除了姑娘就想着喝酒吃肉少打仗,自己到底要什么,季貉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而关于“喜欢”,他倒切实想了数月,却始终参详不透。矛盾,摇摆,举棋不定,不敢往前跨一步。 怕的,又是什么呢? 不是柘桓!绝对不是! 于是柘桓诧异地发现季貉又喝酒了,没有很多,没有很醉,面颊上些微的熏然,眸子很亮很亮。 喝了酒的季貉跑来找柘桓,说自己没有想明白,但可以试试明白。用身体明白! 情根深种经年不渝,于这一夜统统化作磅礴的欲,彼此纠缠摩挲,一遍遍冲上抛下,斗得酣畅淋漓。 然而翌日醒来,柘桓却发现枕畔空空,案头压着一纸留书,草草写就:“昨晚我喝醉了,对不起,忘了吧!” 霎时宛如晴天霹雳,直打得柘桓浑身冰凉,断了念想。 他想不到自己居然遇上个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游戏人,他更想不到不认账的人还是被自己压的,辛苦耕耘一晚上,他倒成了弃夫。 左思右想,柘桓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我表现不好,他觉得不性福! 枪上功夫是男人的尊严,柘桓如今颜面尽失,深感无以为一,身心巨创!不出半月,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成了比季貉还像鬼的无常。 直到大热天里季貉突然亲自找上门来。 但非推心置腹,而是看病。季貉肚子疼,练兵都没力气了,成天身子发软想睡觉。 柘桓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与他叩脉,顺扒裤子。 季貉有气无力地抓着裤腰带,嗔他:“干嘛?” 柘桓就告诉他两句话:“你有了!” “见红了!” 季貉很是努力地理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恐怕要小产,脸都惊白了,一头栽回床上,怔怔地说不出话。 柘桓心里也不好受,回过身去净手写方子,克制着情绪冷静道:“出血不多,还能保,先卧床静养几天。” 俄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飘飘渺渺的话:“孩子没了,是不是朱果效力就减一次了?” 柘桓执笔的手一僵,旋即愤然掷笔,霍然起身,回过头来想喝骂两句,却猛地住了口。 季貉哭了,张着无神的眼,直愣愣地掉眼泪。 柘桓靠近床边蹲下来,无措地揩他脸颊上的泪水,继而抱他。 “我不知道。我无心的!我没想过。不,我该想到的,但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我没经过,我,我……” 柘桓的吻轻柔地落在他唇角,又向上吻他的眼睫。 “我明白,我明白,不怪你,别哭!” “是三黄土教我欲擒故纵,说男人都吃这套,得不着的才是好的。” “嗯,好,他又欠打了!” “葫芦,我喜欢你了!” “我也喜欢你!” “孩子不能生下来没名没分的。” “成亲好不好?” “嗯!” 两人便一直相拥着,依偎着,亲也亲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正式完结,捉虫完毕,谢谢观赏! 一些补充说明: 关于年龄,仇猰九岁从军,二十五岁助王亲政,故事当时过去四年,因此他不到三十岁。覃婴大他两三岁,约是三十二、三。 乐偃十六继位,十二年傀儡,亲政四年,所以是三十二岁左右。王后卉恂最大,三十四。 朴贠是覃婴的字,他师父起的。贠,发音yun,二声,但通“员”。他学琴,稚子朴拙,犹如素材,犹待斫之,所以叫朴贠。 其他人没有字,因为,我懒。 想看完整版的,看看我id名,然后老地方搜一搜,欧了? 以上! 拜了您内,下个脑洞见!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