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崖》 分卷阅读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风雪崖》作者:不啾则已 文案:师兄弟互攻,久别重逢。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 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cp:沈丹霄越饮光;师兄弟互攻。 暴风雪山庄;黑科技vs黑科技;不科学。 不算武侠,也不算推理,类植物大战僵尸的塔防。 能动手绝不动脑,莽就是了。 另:师弟只是看着像未亡人,he 第1章 好大的风! 赵旸额前碎发乱舞,扎刺双目,自栈道大步向上攀登。栈道不过尺余宽,临崖而筑,悬在半空,他忽地回头望了一眼,茫茫云海如潮涌,不见来路。 此山唤作倚帝,是谷岭山脉之中,最为高拔的一处,山势巉险,峰起崚嶒,崖壁犹如斧斫,直插云天。百年前有大毅力者,花费十数年苦功于此辟出路径,才成就这通天之途。 栈道尽处,一条小径蜿蜒入林。 林中树木森森,山风渐小,水声淙淙。赵旸振作精神,循声而去,一脉溪流自山岩间汩汩而下,清新喜人。 他身材高大,实则是个未加冠的少年,奔波至今,早已精疲力竭,于是稍稍放缓脚步,走到近处蹲下,脸埋进水里,大口饮用。抬头时候额发尽湿,他将之向后捋去,举袖抹去脸面上的水,正要起身,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水上,影影绰绰间,肩上正搭着一颗脑袋,冲他微微点头。 赵旸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站起来,一边厉声道:“又是你这妖女!” 水边石滑,他下盘不甚稳当,险些跌倒,幸肘外一重,被人托住了臂膀。 “小郎君,可要当心呀。” 赵旸一站定就甩脱了她,转过身去,手中紧紧抓着剑。 面前却是个宫装美人,双袖奇长,自然垂落,侧身向他,青色裙裾轻举,真如凌波仙子。 她容貌出奇艳丽,赵旸在山上时,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然而此时见了她,却是毛发悚立,如见天敌,返身就跑。 眼前一花,美人仍笑吟吟站在跟前,神情动作与前头别无二致。 赵旸知晓对方乃是长乐宫的碧环夫人,那一双长袖柔软曼妙,一经展开,却有数丈长度。之前刚上山时,他与对方撞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此时他身无余力,再跑不了了。 事到如今,他仍不知何处惹到了这妖女。对方是成名人物,自己不过昆仑一寻常弟子,哪里是对手? 他心中绝望,仍存着一拼之念,伸手拔剑。才拔出半寸,对方长袖一抖,在他剑锋上一沾即还,分明不是金铁,却闻得一声铮响,长剑回鞘,反是他手腕震麻。 碧环夫人拢起长袖,柔声道:“还跑吗?” 赵旸沉默片刻,举起左手,往自己胸口拍去。 碧环夫人骂道:“傻子!” 赵旸哪有心思听她说话,只待内力吐出,震碎心脉,不曾想手腕一疼,力道全失,耷拉下来。这一下,叫他心灰意冷,心想:我竟连寻死都不成吗? 碧环夫人顿时敛容:“哪位在此?” 赵旸一怔,才知道方才是别人阻他,只听得头顶有人温声道:“夫人不曾起杀心,我适才出手,不过想免一遭惨事。” 碧环夫人笑道:“还要谢你不成?” 那人道:“不必客气。” 赵旸抬起头,见高高的树干上半躺半坐着个白衣人,林中有风,他一幅衣角垂下来,却是纹丝不动。 碧环夫人也微微仰头,道:“听你声音,年纪不大,江湖年轻一辈中,能入我眼的不过寥寥数人,你不愿说自己身份,我却想来猜上一猜。” 树上人似来了兴趣:“能入你眼的是哪几个?” “这首位嘛,自然是我长乐宫的岳宫主,”碧环夫人秀眉轩起,显有得色,“宫主功夫多高我不清楚,只知这些年中,往长乐宫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下毒的、使暗器的、耍美人计的,谁又当真能伤他分毫?” “第二个呢?” 碧环夫人道:“第二个是潮音寺的如琇和尚,他不忌酒,又做了一手好偈子,因而有‘酒圣诗禅’的名号,”她举起长袖,掩了半张脸孔,只露出双含情美目,“他生得英俊,虽是个和尚,也怪讨人喜欢的。” 树上人道:“英俊?” 碧环夫人道:“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第三个是学宫那位温柔小意的琢玉郎,听说他不喜别人唤他真名,奴家却觉得温恰恰这名好听得很。” “还有吗?” 碧环夫人放下袖子,瞥过对方:“还有半个。” “因何是半个?” 碧环夫人道:“这便要从四年前说起了。” 她说完这句,停了下来,树上人与她一道沉默。 赵旸听得入神:“四年前怎么了?” 碧环夫人道:“四年前,江湖中所有的辉彩都被一人夺了去。无人知他门派师承,只晓得他头回露面,是在关外的雪山。关外龙蛇混杂,乃是一等一的混乱之处,功夫稍差的人,根本寸步难行,纵是曾经的独行豪客,若有疏忽,也难免落得尸骨无存。这人走遍了关外每座小城,自然招惹了许多人,经历的杀局不计其数。无论来人身份,敌我既分,他皆是拔剑斩下,不曾犹豫片刻。那一年,他拔剑两百余次,便也杀了两百余人,关外险些叫他肃清了。到这会儿,他终于罢手,入关了。” 昆仑派也在关外,只是赵旸那会儿年纪小,门派又是个孤高的,向少与外界来往,因而不曾听闻。但他知道关外险恶远不是只字片语所能描述的,此时心脏怦怦直跳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不由放缓了呼吸。 “杀几个人不妨事,何况杀的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杀得太狠太痛快,才走到晋阳,诸派坐不住,说这将来必定又是个无心无情的大凶人。第一个出手的是太山昊天宗掌教,他辈分高,资历足,又是佛道双修,江湖中鲜有敌手,摆足了前辈架子,去阻那人,说中原江湖容不下他,要他退回关外。” 昆仑派与太山派颇有几分交往,赵旸却忍不住道:“怎能如此?” 碧环夫人道:“怎么不能?” 赵旸这会儿不怕她了,认真道:“那人杀了许多人,但其中既然都是恶人,如何能断他善恶?中原不是他太山派一家的,又如何能阻别人过来了?我不信别派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这掌教心眼小!” 碧环夫人道:“你都知道的事情,别人又怎会不知道?只是这昊天宗掌教年纪大,辈分高,后辈极多,人人都要敬他,不好去阻。” 赵旸提起心:“那他成了吗?” 碧环夫人笑起来:“那人一句话未同这掌教说,便走了过去。掌教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到最后剑也仍在鞘中,没有拔出过。” 她又道:“江湖中好久不见这么有趣的人了。昊天宗掌教失利,没有就此放弃,又邀了西河、玉皇顶、灵山、倄山、嵩山等派去阻。这一回倒动了手,只是那人只挑用剑的,其余人一眼不多看,他也不杀人,次次点到为止,却无一败绩。有人说,这人是故意在关外杀人赚得声名,好引各家剑术高手与他相斗。不止是主动寻上来的,若有出名人物,他不吝上门邀斗——他几乎挑遍了北地所有剑术名家。到后来,已没有人提他在关外做的事了,那时候他杀人虽多,又如何比得这会儿仅凭一剑,使众人喑气呢?” 树上的人许久未说话,听到这儿时,轻轻叹了一声。 赵旸不知他为何叹气,只觉得心里被勾得有几分涩然。 他问:“这人有名字吗?” 碧环夫人道:“谁会没有名字?后来江湖中都知道他叫越饮光,也知道他此来是为了与天下剑道高手一战。听来荒诞,可他挑遍北地,不过半年间的事,中途几乎没有停歇过,像是不需休整的。我家岳宫主长于百家兵刃,其中也有剑器,被他寻了上来。” 赵旸听得心旌摇曳,急道:“你见过他!” 碧环夫人似笑非笑看他,道:“那一日正好落雨,他骑了头杂毛老驴,手里提了只酒葫芦,喝得醉眼惺忪,头发没束,同衣裳一起湿了。我站在宫主身后,想:该不是冒了越饮光身份的吧?是不是冒认,宫主自然清楚,他唤来十八个宫人,每人手里捧着一种兵刃,越饮光到他跟前时,他便随手取一种对敌。” “十八种?”赵旸道,“越饮光不是只同用剑的动手吗?” 碧环夫人大笑:“我家宫主什么人,有人邀斗,就必须遂他心意吗?越饮光一拔剑,眼睛立时亮了,像是夜里的星子,根本看不出喝过酒。可宫主那回用遍诸家兵刃,这诸家兵刃里,独独少了一柄剑。宫主换了十八种兵刃,越饮光便斩断了十八种兵刃,最后甩袖离开,气得连驴子也没牵走。这一次没有比成,之后越饮光再没找上来过,江湖中猜他从长乐宫回返后,会往倚帝山风雪崖,与卫天留一会,谁知他销声匿迹一个多月,转道去了中州。” “中州?” 碧环夫人道:“中州是武林最为昌盛之地,数得上名号的宗门就有十九家,远不是别处可比,每回武盟盟主也是在中州选出。武盟盟主有仲裁江湖之权,越饮光往中州,为的就是这盟主之位。” 赵旸睁大了眼,急声道:“他做成了是不是!” “头天有人以为他浪得虚名,试过手后再没说话,第二天没人寻他动手,盟主之位自然是他的了。” 赵旸激动过后,低头想了一会儿:“为何师父说起武盟时,没有提过他?” 碧环夫人道:“越饮光夺了盟主位,却说自己不做这盟主,他有个师弟,只小他两岁,容貌俊俏剑法好,坐这位置正合适。而他要出海一次,恐要三年才能回来——三年,正好是选下一任盟主的时候了。” 赵旸年纪小,也懂这道理不对:“武盟怎么可能答应?” “武盟起先觉得这事荒谬,可一见越饮光的师弟,当即同意了。” 赵旸大惊:“他师弟比他还厉害?” 碧环夫人道:“越饮光行事手段颇有几分偏激,武盟的人以为既是同门,他师弟想来也差不离,见了面才发觉,越饮光这位师弟性情温和,近乎柔弱。盟主名义上是主持之人,实际受多方掣肘,并不能随心所欲,与武盟之人互为牵制。若换了越饮光的师弟,同没有盟主有什么不同?这武盟中人希望能摆脱钳制,自然喜欢脾气温顺的。越饮光出海后,他们欢欢喜喜迎了他师弟上位。” 听至此,赵旸难掩失望:“难怪师父向来好胜,却从没与我提过这位盟主。” 碧环夫人笑着与树上人道:“原先听了传闻,以为沈盟主当真是那等软弱可欺之人,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有误,因而勉强算你半个好了。” “啊!”赵旸惊呼出声。 他前头想过树上人会否是越饮光,此时听得答案,难免怅然若失。想及自己之前言语,又觉得极为失礼,面上一时忽红忽白,不敢说话。 树上人正是如今的武盟盟主沈丹霄,他轻声道:“我原就比不上师兄。”又问,“你这三个半之中,为何没有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 第2章 碧环夫人道:“越饮光这一出海,远离江湖,生死未卜,我便不放他进来了。” 沈丹霄道:“师兄此行将满三年,快回来了。” 碧环夫人笑道:“你是他师弟,我又不是,才不管这些。” 沈丹霄又道:“夫人此前为何要追这位昆仑的朋友?” 碧环夫人道:“沈盟主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见他一个人走,怕他孤单,想同他说几句话解解闷,怎料他见了我,拔腿就跑,喊也喊不停。” 话音方落,面前白影一晃,多出了个人。 其人二十来岁模样,白衫墨发,正是沈丹霄。 赵旸心中好奇,看了过去,第一眼就发觉对方右眼有异,其内没有瞳子,整个瞳仁是灰色的。他有些害怕,垂下眼,看见对方腰上悬剑,形制比寻常所见大上一圈,略显笨重。 沈丹霄道:“夫人在此,岳宫主也在左近了?” 碧环夫人道:“盟主明知故问。”她眼如春水,似有羞意,手抚云鬓,去理一缕乱发,那点羞意还在,手指一动,一点白影疾如流星,直扑沈丹霄面门。 “小心!”赵旸眼力武功俱不入流,这一声提醒,也迟得不能再迟。 沈丹霄眼不抬,肩不晃,那白影半途没了踪迹,再看时,他手里拈了朵珠花,正是碧环夫人头上的。 赵旸松了口气,却见碧环夫人向后抖开长袖,勾住树干,身子一荡,便在数丈之外。 她朗声笑道:“我家宫主对令师兄颇为惦念,此次能见沈盟主一面,想来也是极高兴的。”笑声渐息,人早不见。 赵旸脸色煞白。 长乐宫主岳摩天,乃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纵是面对越饮光,也是收放自如,唯有风雪崖卫天留能与他相提并论。 两日前卫天留病逝,岳摩天便是这江湖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人。若今日在此的是越饮光,赵旸也许能安心稍许,换了沈丹霄,一时难以消去恐慌。 他转头瞧沈丹霄,见对方好整以暇,没有半分要追的样子。 沈丹霄对他心思一清二楚,道:“你既是昆仑弟子,当是随殷掌门来吊唁的,怎会落了单?” 这话不提,赵旸险些忘了,忙道:“师父他、他远远瞧见青城掌门,说他二人有话讲,叫我一人独行,自己追了上去,不成想……” 不成想碰见了碧环夫人。他想及此,惊觉还未与对方说过自己名姓,认认真真行了大礼,道:“赵旸谢过沈盟主救命之恩。” 沈丹霄道:“我先前并非诓骗碧环夫人,她若要害你,绝容不得你逃出这么远。此外你功力尚浅,方才一击九成是碎不了心脉的,我出手助你,不过是刚好撞见。”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温和,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赵旸越听到后头,心情越是平静,到得最后,连自己原先想说什么都忘了。 沈丹霄此来也是为吊唁卫天留,二人同路,赵旸与他相距几步,跟在后头,走过一段后,惊觉这人竟十分寡言,若无人询问,便不会主动开口。 二人这般不紧不慢走着,林木渐渐疏落,已是山石多于草木,一片萧条之景。此山原就多金石,再过半月,天降大雪,道路更崎岖,堪称天险绝崖。 沈丹霄是头回来,远远望见前面一处峰头极高,锥立天地,上下贯通,气势骇人,叆叇云雾之中,不似人间地界。三十五年前,卫天留挑中这处,甚至为此强行驱赶了原来的道人,如今看来,此地的确不同凡响。 他不爱说话,心思却细,观察极微,此时觉出了古怪。 这时节还未到最冷的时候,一路走来,少说有三四里,他们却连只松鼠也没瞧见。身周俱是静悄悄的,只风声嘶嘶,像蛇伏在地下。 赵旸不明就里,也觉背上有些凉意。 沈丹霄醒悟过来——这么古怪的情形,赵旸功夫低微,却独身一人,难怪引来碧环夫人注意。 赵旸尚有几分少年跳脱,按捺不住,问:“沈盟主方才为何不去追碧环夫人?” 沈丹霄道:“我轻身功夫平平,追不上她,纵然真追到了,也没有十足把握留住人。” 赵旸看得清楚,碧环夫人方才分明忌惮沈丹霄,对方这会儿为何说这话? “这是什么道理?” 沈丹霄道:“她兵刃克我。” 赵旸本身是学剑的,又见沈丹霄也用剑,恍然大悟:“难怪我连剑也拔不出。”——原来不是他不中用。 沈丹霄道:“并非如此。我这一门剑法有些不同,走的是贴身搏杀的路子,若与碧环夫人对上,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赵旸张口想要说话,犹豫片刻,放弃了。 沈丹霄见他沉默,想了想,道:“碧环夫人因兵刃出名,江湖中见过她动手的反而不多,但她那双长袖,若非功力极深,决然驾驭不得。我方才也见她内力修为极其高深,长乐宫中,怕只有岳摩天可与她相较,纵然你师父在此,要拿下她也不是易事。” 有人冷哼了一声。 沈丹霄早知有人来,赵旸却又惊又喜:“师父!” 一灰色人影自高处落下,双臂展开,似灰色大鸟,倏忽落了地,反倒不是什么颀长人物。来人伸手扣住赵旸肩膀,又纵身飞起,足下借力,转瞬远去,余音未散。 “来日见了那妖女,我倒要看看她手段如何厉害!” 昆仑乃众山之祖,其巍峨只在倚帝山之上,昆仑派位于昆仑深处,门中轻身功法是江湖一绝。赵旸根基太浅,显不出其中精妙,但他师父是昆仑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此代掌门,方才捉人之利落轻捷,活似苍鹰捕食。 沈丹霄在原处站了会儿。如今他又是一人,但若拖延太久,极可能撞上岳摩天,如此他虽不至于心生畏惧,到底不是好事,于是仍悠悠然向前走。 走不多久,就见乱石荒草,黝黑石头或躺或靠,堆叠一处,日光下,返有五色辉彩。 过了这片梦幻之地,道旁竖着一块石碑,比人小腿稍高些,上书风雪崖三字。这三字遒健俊逸,纵是不识字的人,也能看出美感,正是学宫大儒孟同春的手笔。 孟同春少年时放诞不羁,但家学渊源,书画俱是一时之选,被邀来题字。他同卫天留岁数相近,也不管这处地界是对方强夺来的,挥毫留字,又亲手刻了碑。 后来他受了教导,深感过往荒唐。唯独这碑在卫天留手里,没办法毁去,便去找了这处的原主,弥补一二。 说来也奇,以这石碑为界,后头树木花草郁郁葱葱,与之前截然不同。 又走了几里路,前方断崖处拉出一条绳桥,自高处而来,足有二十来丈长度。过了绳桥,便是真正的上了风雪崖。 绳桥旁有两个素服青年,乃是风雪崖弟子。 卫天留并未开宗立派,只是兴之所至时,不吝指点别人一二。他在江湖中的声名与岳摩天仿佛,实则少年成名,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因而风雪崖上既有想学剑的少年人,也有慕他剑法的同道。 那两个青年见了沈丹霄,其中一个迎上前来,拱手道:“方才得蒙昆仑殷掌门告知,将有人为沈盟主引路。” 这二人容貌看来都极为顺眼,显是有意安排。而说话之人相较同伴,容貌并不出众多少,唯独眉眼开阔,叫人见了极为舒心,也没有因为沈丹霄的眼睛露出异色。 沈丹霄道:“多谢。你是卫崖主的弟子?” 那弟子笑了笑,想起今日特殊,忙又板正脸孔,低声道:“小人孙斐,只是个寻常人,崖主没收过徒弟,我同别人一样,做些杂活,迄今还没见过他。” 说完他回头一瞧,道:“人来了!” 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自绳桥上走下来,年纪看起来极小,手脚纤细,脸颊凹陷,隐隐发青,眼睛大,眼窝也深,唇紧抿着,不见好神色。 到了近前,他问:“是沈盟主吗?”得了回答,手一引,道:“请随我来。”自个走在前头。 沈丹霄耳朵灵,听见身后孙斐那同伴在说话:“……没想到是他来领人。” 绳桥狭窄,容不得二人并行,一走上去,脚下已然不稳,左右晃荡幅度极大。其时天高而深远,丝丝缕缕白气纠缠,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渊谷,这会儿云气上浮,更不知下处是何情形了。 这少年容貌颇具病态,行走之时,不见出奇动作,速度却极快。风起时,整座绳桥剧烈抖动,他身体也随之摆动,仿佛一棵扎根甚深的小草,脚下速度不曾慢上一分,也不曾快上一分。 与他不同,沈丹霄身似飞羽,轻轻落在桥上,不论这桥如何摇晃,都不曾有半点偏移,如履平地。 第3章 这少年出奇沉默,沈丹霄与他相似,没有搭话。 过桥后,没走一会儿,到了山门。山门原本巍峨雄壮,这会儿颜色斑驳,有些颓败,许久未修缮过。上头有字,坑坑洼洼,被磨平过,看不出旧景,更看不出原来写的是什么。 卫天留与道门的恩怨便始自这里。 倚帝山在方圆数百里内,堪称一山独秀,峻拔特出,原先并没有可供攀爬的道路,经过之时,都要绕道而行。然而此山殊异,每年之中,必有段时日会在山巅起五色雾,绚烂夺目。几日后落过雪,光彩才会被浇灭,等到来年复起。 有位高士看中这卿云,亲手凿山开路,搭建栈道,到达峰顶,起了一座青羊宫。 山顶地方并不大,偏狭,像个两头宽的沙漏。他以山门为中轴线,建有两座主殿,两侧排布殿室。后方地形奇异,竟是一座山上之山,如飞来之石,名为飞来峰,借着地利,起了一座观景楼。 卫天留出身仕宦之家,之后流落江湖,不改旧时习气,因相中这处,多方设计,迫得当时的掌教无法,最后二人赌了一局,将此处赢了来。并定下约定,青阳后人若有本事,可上门向他讨要。 祖师羽化后,青羊门人没有几个真正出色的,道人们不得已下山去,依附别处了。 此时沈丹霄站在山门处,见远处一座楼阁高挑,半隐于山岚之间,蜃楼般缥缈,仿佛海上仙山。卫天留抢这风雪崖,为的就是这座观景楼,因求尽善尽美,推翻重建过。此时这楼背崖而坐,取名观瀑楼,自这楼建好,卫天留大半时日都待在这里。 他这事做得不厚道,道门听闻,都是震怒,可赌约既下,只得等青羊门人自己讨还,别人相帮不得。 沈丹霄不曾识得卫天留,与道门也没来往,并不关心这事,心道:师兄最爱奇景,若在此处,必定要上去看一看的。 山门之后,道路平坦许多,两边老树向内倾斜,虽是秋时,仍似华盖丰茂,抬头几乎看不见天色。大约三百来步后,便到了原来的青羊宫。 那少年领着沈丹霄,一路也遇见过几个素服弟子,各司其职,人数虽少,看来有条不紊。二人转入侧边小道,途径副殿、藏经楼、观星台,到了后院,便见一片屋舍。 这处建筑无半点道门之风,颇似近年才流行开来的园林构思。 卫天留曾挖过一条浅沟,引来山中清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再铺上一层石板。每块石板大小相同,横宽三尺,竖长一尺二分,之间留有一指间隙,石板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光可鉴人,其下流水潺潺,生造出一条匠心独具的走道。 沈丹霄的老师也是风雅之人,但心力不足,不曾有这种手笔,此时他见了,亦不免暗暗惊叹。 少年领他到了灵堂,里间挂了祭幛,许是因为有风,烟气并不重。正中间有一副乌木棺,旁边站着两个人,身穿丧服。 沈丹霄进去前,解下腰上的剑,搁在架子上。 屋左垂了帷幔,少年没有与他招呼,伸手撩开,走了进去。 沈丹霄一直留有注意,方才帷幔打开之时,里头坐着个素衣少妇,正低头绣花,未簪的长发如一匹漆黑缎子,一张素面没有一丁点人气。 这是卫天留的女眷,他没有再看。 那两个服丧的年轻人,原先并未发觉有人来,正沉着脸说话,有几分针锋相对的意思,这会儿赶忙理了理衣衫,迎了上来。 沈丹霄将武盟交给他的一件小物,作为赙賵相赠。 这两人中,较年轻的是卫天留的亲子,叫做卫百钧。另一个则是卫天留的义子,叫做卫殊,年纪反比卫百钧大上一些。 卫百钧道:“多谢沈盟主。” 沈丹霄回礼道:“两位卫公子请节哀。” 卫百钧面上并无哀色。实则卫天留天生薄情,对子嗣并不看重,反倒对义子卫殊另眼相看,临终之前,也将后事交给了他。卫殊没有与卫百钧相争的想法,这会儿站在一旁,不曾多开口。 沈丹霄听闻卫天留是少见的英伟男子,此时见卫百钧容貌端正,但称不上出众,略有遗憾。 他自棺旁穿堂而过,拈了三支香,上与卫天留。 牌位上书“显考卫公讳珏府君生西之莲位”,卫珏是卫天留真名,自他流落江湖,便不复用。 沈丹霄上完香,与两位卫公子暂辞,走出灵堂,重拿了剑。 他行过走廊,见院中小桥流水,风景秀丽,绝似江南,而非这高山之巅。此时将近黄昏,但还未开席,前头到的宾客各自分散,游赏风物。 一眼扫去,稀稀落落,约十余数人,有男有女,都在壮年,各个气度不凡,三三两两走在一块,与身边人低声交谈。 风雪崖上遍植红杉,此时这园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株六丈高的杉树。这高度算不得什么,只是在这江南情调中格格不入,反有别种风情。 杉下立着五个道人。其中三个是女冠,为首者手里提剑,不过二十出头,容貌秀丽,穿的虽是道服,然而衣饰华奢,可知身份不凡。身后两个女冠犹是少女,脸颊圆润,青春正好,俱都绷着脸孔,紧随后头。 另两个道人中,年长者是个中年人,羽衣星冠,身如松鹤。身后的年轻道人与他不同,目光四处打量,偶与沈丹霄相接,微怔后,面上略红,忙避了过去。 沈丹霄看了一眼,约莫猜出他们身份,只是不知这些人中,哪一个是青羊后人。 他与这些人并不熟悉,没有交谈的意愿,四处看了看,见着不远处一人负手而立,抬头看渐灰的层云。 此人容貌在一众人中,最为醒目,脸既窄又长,塌鼻厚唇,神情阴鸷,一见之下,便知不是好惹的人物。 沈丹霄之前与他有一面之缘,认得他是昆仑掌门殷致虚。他身边之人正是赵旸,同样相貌普通,也瞧见了沈丹霄,低头与师父耳语几句。 殷致虚扭头望过来。 二人对上眼。 对方是前辈,沈丹霄正待反应,对方转过头,似没见着他,只剩赵旸神情尴尬。 此时大多人都已注意到他,与殷致虚临近的是个缁衣和尚,眉如新月,神清如水,转身面向沈丹霄,微微含笑。 沈丹霄走到他面前:“见过如琇大师。” 对方正是酒圣诗禅,双手合十,礼道:“沈檀越客气。” 他近处还有两个年轻儒生,一般打扮,但并不曾互相交谈。其中一个原本半阖着眼养神,此时忽地睁眼,不紧不慢地揖道:“在下温恰恰,见过沈盟主。” 沈丹霄回了一礼,道:“未料琢玉郎也在。” 另一个儒生靠在廊柱上,欠了欠身。 沈丹霄稍稍点头,以作回礼。 温恰恰指着那儒生道:“这是我的一位学弟,名叫孟鹿鸣,他的父亲是孟博士。” 身担博士之职,又与学宫相关,尤其还姓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孟同春。 孟鹿鸣横了温恰恰一眼,但并没有多做反应。 两人也没理他,又说了几句话,身后有人道:“可是沈盟主?” 沈丹霄回过头,一眼认出这是青城派掌门薄雪漪。 这位掌门天资寻常,剑上功夫乏善可陈,唯独容貌不凡,年轻时候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年近四旬,青衫质朴,容颜却如美玉,几无瑕疵。因这出色容貌,他惹上过不少风流账,幸而与恩师独女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二人成婚十余载,育有一儿一女,可说是羡煞旁人。 沈丹霄道:“正是在下。今日一见,掌门风采确如传闻。” 薄雪漪笑道:“自少年时起,凡见了我的人,第一句必定是夸赞容貌的,如今身为一门执掌,未想仍逃脱不得。唉,我见沈盟主神采出众,还以为你不是个俗人呢。” 他笑容未有分毫勉强,显然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容貌的过分注意。实则他自入江湖,从来一帆风顺,没有吃过一点苦头,是出名的平易近人好相处,沈丹霄也知晓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这点。 薄雪漪侧过身,露出身后一个年轻人:“这是我大弟子游玉关。我资质平庸,幸而徒弟不像我,颇有可观之处。他对令师兄神往已久,只是无缘一见,若是方便,可否让他向你讨教两句?” 这话说得唐突,若出自别人口,必会引人不快。可他相貌太好,这般坦然相告,竟是叫人起不了丝毫抗拒之心。 沈丹霄不由看了眼游玉关,见他不过二十左右模样,骨正神明,目光含而不露,确是难得一见的良材美玉。 “薄掌门恐怕忘了,我与师兄一身功夫走的不是正道。讨教不敢当,我向少与人动手,此次也想见见青城派的剑法。” 薄雪漪只记得越饮光剑法出众,此时才想起,越饮光剑法早被批为太过凶厉,若逢相差不远的对手,多半是以伤换命的结果。只是他出道至今,从没败过,这说法似有待商榷。 第4章 他道:“无论如何,我先谢过沈盟主。” 游玉关也郑重行过一礼。 沈丹霄托住他手臂:“我与你年纪相差不多,同辈处便好。” 对方面上微红:“……不好。” 他说得含糊,沈丹霄却猜着了他意思。 越饮光三年未见江湖,但在江湖中声名不衰,游玉关想到越饮光,不敢与他称同辈。 沈丹霄未坚持,道:“薄掌门是个好师父,有他教导已是足够了。” 薄雪漪没有蓄须,摸了摸光滑下巴,听得旁边有人一声冷哼。 这声音过于熟悉,三人望去,又是殷致虚。 沈丹霄对薄雪漪与殷致虚间的纠葛有几分了解,前头赵旸说他们半途遇到叙旧去了,他一听便知是托词。 这二人一美一丑,都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打从年轻时起,提到一个,必定要说到另一个,关系好才是怪事。如今他两个都是掌门之尊,自不能同寻常人一般大打出手——若动手,薄雪漪也绝不是殷致虚的对手。 世上之事难料,殷致虚剑法高明,调教弟子的手段却差,昆仑弟子几乎无有成才的。而薄雪漪本身资质平庸,待弟子却好,又有耐心,弟子也感念他的好,多有所成就。 前头薄雪漪说得谦虚,实则游玉关必定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与游玉关相比,赵旸便如鱼目,实在乏善可陈,也难怪被师父赶离,免得在宿敌面前丢人现眼。 殷致虚哼过一声,又将头转了回去,剩下赵旸眼巴巴望着沈丹霄。 沈丹霄与他略略颔首,安抚下他,心知殷致虚那反应针对的是薄雪漪,自己不过受了无妄之灾。 果见薄雪漪摇头苦笑,拉他与徒弟走远了些,低声道:“我倒羡慕殷掌门。” 沈丹霄奇道:“为何?” 薄雪漪道:“我剑法平平,于自己没什么妨碍,门人弟子出去不免被人轻视。若有朝一日,他们遇见麻烦,我恐也无力可出。” 游玉关道:“徒儿必会勤练剑法,不叫师父担心。” 薄雪漪笑骂道:“小混蛋,我剑法虽不是顶好,也练了几十年,不至于现在就让你出去扛事。” “师父方才不是这样说——”对方眼一瞪,游玉关只好住了口。 沈丹霄只当没听见,忽觉有人靠近,转身架住对方搭过来的手,反手扣住。 来者年纪看起来与赵旸差不多,眉毛又浓又直又粗,幸得眼睛是极长的丹凤眼,不至于太过粗犷。虽被抓了手,他却浑然不觉,眼睛只盯着沈丹霄腰上佩剑。 “这是谁铸的剑?” 没听见回答,又问了一遍:“这是谁铸的剑?” 沈丹霄不识得他,也认不出他是谁,但看模样,应当有些来历。薄雪漪在旁悄声道:“这是方寸山掌门的小师弟。” 那人根本未看薄雪漪,只盯着那剑,大有不罢休的架势。他身后一人匆匆赶来,道:“失礼失礼。在下相里奚,这是我家小师叔,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多多包涵。”话语熟极而流,可知不是一回两回了。 “天工妙手荀天工,这名号我早听过,”沈丹霄松开手,道,“铸这剑的并不是于此道出名的人物。” 荀天工终于抬眼看他:“谁管他出名不出名,我只问是谁!” 沈丹霄道:“即便知道了,多半也是见不到的。” 他说得含糊,荀天工怒道:“什么叫见不到!你与他熟吗!” 沈丹霄道:“……尚且算熟。” 荀天工这才高兴:“若见了人,一定要告诉我,”转眼又是一脸怒容,“我要问问是谁教的他,怎么教出这么个丢人玩意,锻打蘸火磨砺不堪入目,只选材上挑不出错——可这么差劲手艺,怎敢用这般好材料!若不能打他一顿,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的!” 他穿的是短褐,袖口裤口都拿绳子扎紧了,头发似是用根树枝簪着,因还是个少年,这打扮倒不出格。 一下说了这么多话,他停下来重重喘了两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本簿册,从里头抽了一张纸,又拔下头上的簪,半长不短的头发瞬时落在肩上。 沈丹霄一愣,发现这原来是根炭笔。 荀天工四处看了看,就近择了一块较平整的石头,伏身抓起笔,在纸上画起来。 那石上原有一人独坐,此时与他距离不足一尺,正瞪圆了眼,握住剑柄,便要动手。相里奚到得及时,拦在剑前:“陆掌门且慢动手!”嘴里不停,好话说尽。 此人乃是倄山掌门陆振衣,独身来的,他面色略有些病态的苍白,神色恹恹,与其余人不熟悉,原本佯装打坐,悄悄听着沈丹霄等人交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谈,怎想有人如此不知礼数,趴在自己膝边。 他看了一眼荀天工,着实生不起气,又得了相里奚拦阻,顺势重重放下剑,没有吭声。 荀天工被耳边巨响吓着,抬头看了看,见没人反应,又埋头继续。他画完后将那张纸塞进沈丹霄怀里,道:“你把这个带给那人!” 沈丹霄这佩剑铸造得有些拙劣,自己却称得上精擅此道,一瞥之下,便知纸中内容。虽只薄薄一张纸,落在有心人里,价值不可估量。 他将纸折好,递还给他:“那人不过心血来潮,当不起这份重礼。” 荀天工道:“你怎恁地多话?又不是给你的。” 他说话全不客气,沈丹霄讲不出道理,只得将纸放进袖中收藏妥帖。 此时时辰已到,早有弟子领着诸人入了一处厅堂,两边列席,几上备好各色佳肴。居丧期间,不能宴请,因而席间无酒,菜色也以素净为主。 沈丹霄之前见过的女眷,乃是卫天留的遗孀,此时居于上首,那少年随侍在旁。下边卫百钟居左首,卫殊居右首。 他们之后,便是身份特殊的沈丹霄,他对面之人,却是之前那有松鹤之形的道人,乃是朱明洞天的掌门,叫做方不期,罗浮八派之中,向来以他为主。 余下人按年齿入座。 卫天留原配姓薛,此次薛家也来了一人,因为年纪小,按理应当居末座。但卫天留丧妻不过半年,便新娶娇妻,以致于薛卫两家关系转淡。此次来的这人叫做薛凉,要唤卫天留一声姑父,因这原因,对于末座之位极不情愿。 所幸此次席间还有九秀掌门赵拂英,九秀山位置与倚帝山邻近,因此有点难得的交情,若在卫百钟客客气气的时候,还要唤他一声赵叔。赵拂英与薛凉也有交往,薛凉便坐到他身边去了。 那位卫夫人除了开席,再未说半字,当真人淡如水。 而卫百钟对于江湖掌故知之甚多,寥寥几句,便将人捧得高高兴兴。只是今日不是应当高兴的日子,诸人言语之间多了三分克制。 沈丹霄与他们都不熟悉,说话最少。 倚帝山地势太高,诸人又是来吊唁的,吃食上自然不会太过精致,以冷食为主,多是山中特产,还有一些鹿肉脍,味道俱是不差。沈丹霄因身体原因,饮食上有许多避忌,只动了些山果。 卫百钟见他寡言少语,吃得也少,正要询问,一人推门进来,从侧边跑到他身后。 席间诸人都有注意,见那人在卫百钟耳边说了几句,卫百钟脸色立时变了,片刻又恢复正常,低声道:“无需紧张。” 沈丹霄与卫百钟相邻而坐,见来人乃是有一面之缘的孙斐,心道:莫非是岳摩天来了?殷致虚没与人说这事吗? 转念一想,岳摩天武功高强,但今日崖上诸人也不比他弱多少,本也没有太过在意的道理。 卫百钟起身,高声道:“诸位,方才我得到消息,山门外头来了一行人,其中有一个正是长乐宫的碧环夫人。她同岳摩天形影不离,想必那一行人中,也有那位天下闻名的魔道宫主。” 众人俱是微微蹙眉,实是不明白长乐宫怎么会忽然冒出来。 殷致虚头一个起身,把剑握在手里,一整袍袖,冷声道:“看上一眼,什么便都明了了。”出席往外边走去。 他身材并不高大,这会儿一马当先,甚是威风,赵旸见识不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神情局促。 其余人互看一眼,跟了上去。这一群人,仔细一算,也有二十来个了,又多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高手,此时走在一起,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沈丹霄原本被裹挟在人群之中,忽有谁说了一句:“沈盟主今日也在,理当走在最前。”众人左右避开,给他让出了道,唯有殷致虚走得太快,仍在最前头。 他对此无可无不可,便也紧随在殷致虚后头。赵旸余光瞥见他,脸上放松些许,眼可见地露出喜色。 才走几步,又有个崖上弟子跑来,道来人往灵堂去了。 “好!”殷致虚一转方向,赶了过去。 灵堂前,一人站在门口,容色竟比灯火更为炫目,纵然一袭绿裙,也有妖冶之美,正是碧环夫人。 她眼波流转,瞬息之间,一一扫过众人:“你们是在等我家宫主吗?”前头面对沈丹霄时,她面上坦然,实则小心谨慎,不漏破绽。这会儿面对一众高手,却谈笑自若,看不出分毫紧张,显是有所依仗。 她抬手一指,道:“宫主到啦。” 一顶软轿飘过来,月影只一抹,夜色深沉,这云一样雪白的软轿,像坟地里的幽火。 再近一些,借了灯火,才见四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抬着轿子,容貌各个英武,身上许是抹了油,一身好皮肉,精悍利落,肩背使力的时候,肌肉如水流动。 轿子后头跟着两列赤足披薄纱的少女,纱衣在夜风里流动,瞬时雾气也更浓了。 殷致虚拦在轿前,便要拔剑,有两人不知从哪里跃出来,在院中铺了一张巨大的簟席。席子才放下,又冒出两人,排了数张雕几。 他性情激烈,但也不会贸然动手,心道:岳摩天想在这再开一宴吗? 软轿放下,披纱少女从后头鱼贯而出,手里捧着琴瑟笙箫鼓等乐器,各择了一几跽坐下。 其中一个手执竹尺,击筑唱起歌。筑声低沉深远,少女嗓音婉转清丽,殊不相称,这会儿曼声低唱,似风中呜咽,叫人听得心中悲怆,更觉夜色清寂孤冷。 沈丹霄自小蒙受老师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教导,声乐方面也有涉猎,虽有许多年不曾听过曲,此时隐隐听见几个词,略微摸着大概。 卫百钟身为地主,这会儿走出来,朗声道:“岳宫主此来也是为吊唁先父吗?” 轿中无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低笑。这一笑极其短促,却如昆冈凤鸣,优美动人,帘幔清透如水,朦朦胧胧,大约见得里头人凭几半躺半卧。 “卫崖主天才人物,听闻他过身,我来相送一程——这也不行吗?” 第5章 殷致虚气焰汹汹,但此前不曾见过岳摩天,这会儿听他说话温文尔雅,眉毛不由动了一动。 卫百钟不动声色看了眼身周,自恃己方不弱于他,道:“自然可以。” “那便好了。”岳摩天道,忽地正身坐起,掀开帘幔,大步走下来。 他身材高大,里头穿了件黑衣裳,身披鹤氅,行步之间,风度从容。沈丹霄只觉他俊爽若鹘鸟,顾盼有神,的确是非凡人物。 岳摩天不仅仅是简单的魔道人物,他容貌好,心狠手辣之名也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 长乐宫上一任宫主叫做金闇生,有三个亲传弟子,岳摩天排行第二,并不多参与宫中事务。 十年之前,如琇和尚乔装改扮,与江湖同道潜入长乐宫,刺杀金闇生,最后失败遁逃。 金闇生也是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疗伤。他的大弟子同小弟子趁机欺师灭祖,夺了宫中权柄,岳摩天独善其身,师兄弟们却不放心。那位师弟与他言明利害,又言及二人情谊,来拉拢他,岳摩天被他打动,与师弟一道杀了师兄。 师兄尸身尚温,他道:“我与师弟有情谊,与师兄也有,一想师兄死于非命,心中好生难过。”反手将仅剩的师弟也杀了。 这一来,金闇生只留了岳摩天一个弟子,他顺理成章做了宫主。 于他而言,杀与不杀不过一念间事,善者能杀,恶者能杀,不善不恶者也能杀,这世上只有他想杀与否,而无有能杀与否。江湖正道视他为心腹大患,可惜几年下来,使遍手段也未能让这人有分毫损伤。 不止正道防备畏惧他,魔道对他也无有善意。长乐宫本有七位长老,与宫主共分权柄,他上位后,一月间便杀了六个,仅剩一个早不涉足宫中事务。 自此,长乐宫便在他一人掌控下。 他在位间,宫中之人几乎全换过,身边人更鲜有能跟他超过一月。 碧环夫人自少女时起,便跟在他身边,距今已有近十年,极其难得,江湖中对这二人的关系多有揣测,总不外乎男欢女爱,当面时却不敢多提一字。 岳摩天非是正道之敌,而是天下之敌。他倚仗的也不是长乐宫,长乐宫有他一人便已能让所有人却步。当年越饮光上门见他,不知多少人盼着他们两败俱伤,也正是那一回,众人才发觉,原来岳摩天不想出手的时候,也没有人能逼迫他。 此时风雪崖上,众人环伺,岳摩天唇角噙笑,倾听歌声。击筑少女音转高亢,正唱到动情一句,他眉头一蹙,抬手止住:“换陵阳子。” 少女们只好断了最末一句“君归芳已歇”,停整片刻,变换曲调,唱起新曲。 “……欲作天与仙人游……” 这几日已有些寒意,崖顶更冷,又在夜里,她们有武艺傍身,但根基浅薄,未到不避寒暑的境界,衣裳又如无物,颊上胭脂温暖多情,神态却有些颓靡。 “……长与天地并,复何为……” 击筑少女歌声颤抖,沈丹霄心想:她们必定冷得很。 于是多看了一眼。 岳摩天便也多看了他一眼。 卫天留与岳摩天都是江湖中顶尖的人物,但此前无人听闻他二人有任何交往。此次来吊唁的人选,都是卫天留临终之前嘱托过的,其中自然不会有这魔道宫主。卫百钟面上平静,心中万分不解。岳摩天今日为何上门来?当真为了吊唁?以岳摩天为人,若要寻麻烦,恐也用不着找理由。 或许是今日众人齐聚,这位长乐宫主有所布置? 如他这般想法的不止一人,众人神情肃然,唯有卫夫人同侍从站在最后,拈了自己一缕发,低头细看,正在出神。 岳摩天问:“那是何人?” 沈丹霄一惊。 卫百钟循着他目光看去,道:“这是这一任武盟盟主。” 岳摩天微微一笑,没有露齿,过分文雅,因而令人觉得有些怪诞。 “原来是越饮光的师弟。” 沈丹霄道:“早闻岳宫主大名。”心中却想:师兄同他交过手。 岳摩天道:“你与越饮光一点不像。” 沈丹霄道:“我与师兄不过有同一个老师,却不是一个爹妈生下来的,原本就没有相像的道理。” 岳摩天笑道:“我也早听过沈盟主名字,说你脾气难见的好,方才那话可与好脾气不相干。是江湖传言有误,还是沈盟主待我格外不寻常?” 沈丹霄正要说话,有人插言:“岳宫主要听好听话,可找错了地方。” 殷致虚比在场大多人都矮了半头,可他手里提着剑,头颅扬起,似随时都可奋剑一战,说不出的慷慨激越。他发声,为的不是沈丹霄,只是看不得有人眼抬得比自己高。有底气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能挺直了腰杆,在江湖中,功夫高低便是腰杆的硬度。如今崖上所有人中,他的剑法或许不是顶顶高明的那一个,腰杆却无疑是最硬的。这天下间,本也没有多少人,敢当面与岳摩天叫板。 四周霎时静下来,少女们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放下乐器,停了歌声,山风自无垠外冲袭进来,拂过众人衣衫,又卷起堂前祭幛,猎猎作响。 岳摩天抚平了襟口上的褶皱,道:“殷掌门的缠丝三剑,我许久之前便听说过。只是今日没有动手兴致,改日来我长乐宫,我自当捧剑以待。” 殷致虚冷冷道:“我另有摩云三剑,想与岳宫主切磋一二。” 摩云三剑与岳摩天名字相冲,岳摩天恍若未觉,笑道:“我到时一并领教了就是。” 殷致虚眼如利刃,狠狠剐了他一通,抱剑怀中,到底没有动手。 沈丹霄一直极少开口,这回儿殷致虚消停了,他却道:“师兄当年想与宫主比试,却没有成。今日有缘在此一会,我想代他同宫主比一回,了他一桩心事。与师兄不同,纵然宫主不用剑,也是能比的,不知宫主允不允?” 岳摩天深深看他一眼,道:“越饮光的心事可不会是这一桩。” 在场人对这些江湖旧事知之甚深,听到这里时,都觉愕然。唯有荀天工忍了许久,没人同他解释,出声道:“越饮光是谁?” 方寸山的人专注机关术数,长于百家技艺,少问江湖事。若论不通世情,荀天工更是其中翘楚。 岳摩天拊掌道:“问得好!” 荀天工见没人答他,闷闷不乐,还想再问,被相里奚一把捂住了嘴。 岳摩天道:“卫天留下葬后我便会走,在此之前先叨扰了。” 卫夫人在后头忽然出声:“他去后,风雪崖也不算是他的地方了。” 她是卫天留的夫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声量自然不高,然而吐字清晰,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卫百钟原先不甚在意,这会儿没忍住,看了那五个罗浮道人一眼。 为首女冠打个稽首:“贫道忝为素女峰现任掌门,俗家姓张,道号灵夷。我这师妹姓顾,正是青羊传人,今日来此,也只是她动手,我等做个见证。” 岳摩天幽幽道:“可惜世上之事,大多是不尽如人意的。” 在场没有蠢人,听出他别有深意,然而又想不出具体。今日此时此地无一个是无名之辈,纵然岳摩天偌大声名,也非三头六臂,没道理一人扛上所有人,这事疯子也做不出。 沈丹霄此前因他话而出神,这会儿才醒过来,察觉对方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岳摩天说完后,坐回轿里,由人抬着往外走,披纱少女抱着乐器走在后头,地上的簟席也撤了下去,一时竟有烟花寥落之感。 卫殊与孙斐道:“你且为岳宫主安排住处。” 孙斐应了一声,追了上去。 此时岳摩天已不在这处,一时竟也无人再开口。 酒圣诗禅如琇与长乐宫有些旧年恩怨,本身也不爱出风头,而学宫与寻常门派不同,不多管江湖闲事,尤其是别人家事。 余下人或孤高自许,或心有顾忌,最后仍是殷致虚冷笑一声:“希望诸位手中的兵刃,对得起你们的名头。” 薄雪漪笑着与他拱手:“我不过一庸人,殷掌门且饶过我。” 这位昆仑掌门为人怪癖,又是一声冷哼,将脸孔转向别处。 倄山掌门陆振衣心思敏感,纠结许久:“殷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致虚似这才看见他,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哦。是你。你被越饮光败过一回,不用你提醒,我也不会算你进去。” 陆振衣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极小心地瞄了沈丹霄一眼,道:“越饮光寻遍剑术名家,你昆仑也在关外,可他唯独没找过你……” 殷致虚昂首道:“等他回来,我自个找他。再者今日沈盟主也在,你若耿耿于怀,不妨与他试试手。” 这便有些看轻人的意思,陆振衣纵然知道他脾气向来如此,一时也极为恼怒,重重甩袖。 这两人说的事情,与沈丹霄息息相关,可他本人却是置若罔闻,没有半点要接话的意思,浑似自己只是个无关人。 一旁的张灵夷忽笑道:“岳宫主与传闻有些不同。” 这位素女峰掌门虽是女冠,衣饰又端庄大气,笑起来倒是颇为活泼,像极飒爽侠女。罗浮八派中,她是最年轻的一位掌门,同来的两位师妹年纪更小,尚不满二十。 她又道:“沈盟主与我想的也有不同。” 沈丹霄颔首应了,但没有说话。 今日之事暂告段落,说过明日安排,众人各自散去。 卫殊亲自领沈丹霄到住处:“之前怠慢处还望沈盟主海涵。” 沈丹霄温声道:“不妨事。” 二人所在,便是他之前所见的飞来峰。峰上凿山开辟空间,一半被山岩包裹,另一半架出去,竟也能做出一处精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不知从何处引来溪流,水声不绝。 山径也是凿出的石道,忽上忽下,陡行如蛇,短短一条上山之路,真似悬空行走。 这精舍共有五处,沈丹霄住在自下往上数第二处。此次来吊唁的人大多被安排在斋舍里,他能住在此处,自然是因为盟主的身份。 他独身一人,径入了主屋。内里地方不大,胜在精致,隔屏分出前后,前边安置了一座铜灯,并几只箱盒,用以置物,后头除衣架,便是几榻。 此时时辰算不得太晚,他有心往观瀑楼看一看。转念一想,以岳摩天身份,此时想来也在峰上,为使其中少些冲突,应当被安置在了最上处的院落。如果要往观瀑楼,说不得会撞上他,如此难免生事。 自中州赶往倚帝山,路途遥远,他此前未休憩好,稍感疲意,既消此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念,整顿洗漱,入寝安眠。 半夜里有人敲门。 沈丹霄披了件衣裳,开门见是个年轻男子。 对方上身半裸,在夜里仍旧闪闪发亮,显出强健体魄,脸孔直如刀刻斧凿,线条英武已极,正是岳摩天四个抬轿人之一。 他见了沈丹霄,顿时眉开眼笑,双手奉上只漆盒,同手掌差不多大小,上头绘有饕餮纹。 “宫主说,他今日与沈盟主是初见,为表心意,特准备了一件礼物,想送给沈盟主。“ “无功不受禄。我与岳宫主并非同道中人,不该受这礼。” 对方仍笑着:“我姓楼,在宫主的侍从中,排行十二,因而别人唤我楼十二。今日我若送不出这礼,回去后定惹得宫主不快,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沈丹霄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何不怕?” “沈盟主听我说了这些,自然就会收下了。” 沈丹霄神情漠然,道:“若此时站在你跟前的是我师兄,你也会这么说吗?” 第6章 楼十二愣住,不知他为何提起越饮光。三年多前,他同越饮光正好照过面,此时听见这名字,思索片刻,道:“令师兄凶名虽盛,行事却随意,恐怕最初便收下了。” 他倒不是信口雌黄,对于越饮光,沈丹霄了解只在他之上,道:“可我不是他。方才那话,是岳宫主教你的?” 楼十二摇头。 沈丹霄接过漆盒,道:“请转告你家宫主,不必有下回了。” 楼十二来之前,早听过沈丹霄的事迹,之前在灵堂前也见过,以为这又是一位正道君子。哪知对方虽然收了礼物,但话语冰冷,可知那所谓的“不必有下回”绝非简单之意。此时对方正注视着他,近距离下,那只异样的眼睛叫人不由发怵。 他将越饮光同眼前人比较,发觉这两人的确截然不同——他宁可面对越饮光,也不想再见沈丹霄,也不知武盟的人怎会弃师兄而择师弟。 沈丹霄道:“盒子里是什么?”他问之前,有十来种猜测,无一不是恶意的。以岳摩天的为人,有善意才是怪事。 楼十二道:“我来之前,宫主说沈盟主前头看了这物良久,想来是极喜欢的。” 沈丹霄略一回忆,自己目光停留最久的,应是那几个披纱少女。他听过类似故事,生怕里头是一截断肢。幸而他对重量有些计较,里头物事并不重。 楼十二弯腰谢了他一回,正要离开,又被喊住。 “我也有一件东西,想请你带回去。” 楼十二道:“沈盟主请吩咐。” 沈丹霄折回房里,回来时手里托着一朵珠花,道:“请转交给岳宫主。” 楼十二记性不差,因而对着珠花沉吟良久,表情古怪:“……沈盟主可有什么话,要一并托我带回去的?” 沈丹霄道:“无需多言。” 楼十二与他又道了一回别,方才离开。 沈丹霄捧着木盒,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也不知是否真要打开。 ——若他是岳摩天,又不怀好意,多半会送颗眼珠来试着激怒他。 他搁下盒子,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江湖中不少人面孔上都有损伤,至多初见时引人关注,算不得大事。他的眼睛生来如此,甫出生时,便叫双亲受到了惊吓。 他的父母以为妖异,向附近的佛寺求助,主持提议将他送到庙里,做个小沙弥。父母原本是答应的,后又不忍见他青灯古佛,凄凉一生,反悔了。回家后,他们在后院起了一座高楼,以安置他,又找了侍女照顾他日常起居,却没将他名字录入族谱。 四岁时家里遭难,他在混乱中流落在外。如此他头回见到外人,也头回知道自己眼睛与常人不同,以稚龄之躯,颠沛流离了小半年,伤了身体根基,命垂一线时,终于遇见恩师,被带回山里。 恩师旧伤复发,病亡之后,他与师兄越饮光相依为命,对方长他两岁,他一身剑法,大半是师兄手把手教出来的,两人名为师兄弟,实际可说是半个师徒。 沈丹霄常想,如果自己有一双正常的眼睛,现在会是何种境遇?只是无论哪一种,都遇不见老师与师兄了。 他盯着漆盒,看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起身退后两步,拔出了剑。 这剑被荀天工批得一文不值,剑身上却铭刻鲸吞二字,取长鲸吞海之意,意象壮阔。他用惯这剑,若要更换,也是万万不成的。 他以剑尖挑开盒盖,闻见一缕香气,走近一瞧却是愣了。 里头铺着一件少女身上的薄纱。 沈丹霄将盒子仔细检查过,确定里头别无他物,百思不得其解。忽想起楼十二是个健美男子,心想:岳摩天莫非想试我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没有再想,将薄纱仍叠整齐放了回去,途中摸到白日里荀天工送的那张纸,便取了出来,又看了一回。 房里燃着的烛火映透纸片,显出金红相间的异色,恍惚里,似是烧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将之一把攥在手里,吹灭蜡烛,仍似之前那般妥帖收好。 * 风雪崖。观星台上。 此处原是青羊祖师观星象、推世运所用,卫天留不通此道,自然荒废了,没什么人来此。 二楼小间里人影幢幢,正是罗浮的五个道人,借此处清净,做些商议。 他们此来风雪崖,是为青羊宫旧事,细论来,卫百钟等人与他们是敌非友。那位青羊后人姓顾,道号灵光,她的师父正是青羊宫最后一位掌教,也是素女峰上一任掌门的道侣,因而才在师父逝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去后,托身在此。青羊宫之事,张灵夷不便出手,但她看着顾灵光长大,两人关系亲密,对方也对她信任万分。 顾灵光年纪小,但根骨极佳,又得两派传承,武学造诣远在卫百钟等人之上,此次取回风雪崖,并无难度。然而岳摩天的现身令此事横生波折,几人对此颇有提防。 她道:“就算他们使手段,我也有掌门师姐帮我。” 此次同来的另一个素女峰弟子姓温,也笑嘻嘻道:“是呀!师姐与方师兄那么厉害,才不怕他们。” 张灵夷任掌门已久,又早与人结了道侣,行事稳健,见两个师妹佯作轻松,道:“岳摩天是魔道中人,他若出手,便是以一敌众讨不得好。我只怕卫天留藏了算计,听闻他身患重疾,找过药谷神医,但以他修为境界,不该这么容易便死了。” 方不期年长,道:“莫要担心,罗浮八派同气连枝,当年若非卫天留耍阴招,我等也不怕他。” 他之所言,没有半分虚假,八派之中,无有一家弱势,若非被赌约限住手脚,八派合力,纵是卫天留,也无一点胜算。 如此这般,几人交谈完毕,各回住处。 此时将近子时,张灵夷没有就寝,盘在榻上调息。忽地睁开双眼,一把抽出手边长剑,从窗里跳了出去,正见一个黑影窜向远处。 来人之前趴在她窗上窥看,只是没料到张灵夷分外警觉,竟漏了行藏。 山道上伸手不见五指,张灵夷有夜视之能,也只能瞧出大概,辨不出具体形貌,只觉出对方高大逾常人,动作敏捷,却似猛兽纵跃,极是古怪。 张灵夷左右瞥过,足下轻点,同样跃了起来,反手在山壁上撑了一下,借力弹射过去。 素女峰只收女弟子,功夫走轻灵一路,这一下当真迅如闪电,叫那黑影也似惊了下,竟停了下来。 到底太黑,张灵夷看不清具体,凭着感觉自下而上撩向那人脖颈,还未及身,被捉住了剑尖。她剑上造诣极高,即便孤身对敌,也不慌张,剑尖轻颤,倏忽游出封锁。 她已胜了半招,但此时不分胜负,只讲生死,借了这半招之利,她手臂高举,划出一道玄妙剑痕。 烟霭濛濛,月影黯淡,几若无有,那剑痕起初不过一点白气,到中途时,已化作白练横天。不知从何处起了沛沛水声,刹那间急雨奔霆入梦! 这一剑,携无匹之势,无人能敌。那人没做反应,只在被剑气吞没之际,举手挡了一挡。 人是血肉之躯,挡不住寒光利刃,张灵夷身为执剑者,却在两者相接之时,蹙紧眉头。 这能开山断水的一剑,仅仅刺破了对方衣衫,其后便僵持住了。 方才一式是她素女峰绝学,内力耗费极大,纵然岳摩天遇上,也只能退避,只有如琇金刚不坏大成,有正面对敌的可能。虽未亲见,张灵夷感觉到眼前人的肌肤并没有修炼外功后的坚硬,反而如寻常人一般柔软,且韧如结网蛛丝。 幸而剑气锋锐,对方手段单一,相持一息之后,张灵夷眉峰微松,知晓剑尖入肉了。 虽然只是刺破一层皮肤,她心中也放松许多。以她剑法,无论面对何人,都不至如此,今夜这一着,却令她心中无底,尤其对方反应不似常人,更令她步步为营,不敢轻忽。 剑入肉后,理应见血,她却没有闻见血气。不待再想,对方身体一震,似听见什么声,不顾抵在身上的剑锋,撤手冲了出去。 张灵夷剑法高妙,气力却有不足,受劲力反冲,向后连退三步,来人早已去无影踪。 她的两位师妹住在侧院,听见了动静,清楚自己插不上手,一直躲着没有露头,这会儿急忙跑出来看她安危。 张灵夷一手扶住一个,道:“不急。事了之后,我们一道与他们计较。” 沈丹霄住处与她相近,但飞来峰地势奇特,并没有察觉什么,翌日清早,去往灵堂。 卫天留临终前有感大限将至,将一切嘱托完毕,自己沐浴换衣,躺入棺内,属纩之后,就盖了棺。但此时未真正落棺,停灵三日后,择日由卫百钟真正将棺闭死,便可送入生圹,封土安葬。 众人昨日说好,今日一道执绋送葬,之后,顾灵光再同卫百钟议定青羊宫之事。 沈丹霄早做好准备,但路上所见之人,大都面色难看。 灵堂外,薄雪漪头个看见他,道:“沈盟主,你错过大事了。” 沈丹霄低声问:“怎么了?” 薄雪漪道:“今日一大早,岳摩天找上卫百钟,要他给个说法。” 沈丹霄眼皮一跳:“又是他。” 薄雪漪道:“岳宫主说,昨夜里他一位宫人出去了便没回来,早上发现那人死在外头,身体凉透了。这事发生在风雪崖上,卫百钟责无旁贷——说得好听,这位岳宫主若是有意,卫百钟即便有千张嘴,也是讲不出话的。” 第7章 游玉关心急火燎地提醒他:“岳宫主在里头,师父您可小声些。” 薄雪漪摆手:“他要杀人,哪用得着拣理由。” 沈丹霄想到楼十二,心道:不该这么巧。 他到时,除了碧环夫人、昆仑掌门殷致虚,还有朱明洞天的方不期,其余人都已到了,众人神色沉凝,无有昨日那般随意。 岳摩天只一人在,与卫家兄弟对面站着,见沈丹霄来了,与他道:“不知我昨日哪句话勾起了沈盟主杀心,我好心好意送礼,你却害了无辜人的性命?” 沈丹霄才进门,这一听,便猜着死的人正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楼十二。 他道:“我不知道这事。”不提未起过杀念,纵然真有此意,他也从来不随意害人性命。 岳摩天似笑非笑:“你便只说这么一句话?” 沈丹霄道:“岳宫主若只有一句话,我便也只有这一句。” 此事发生在风雪崖上,卫家人仍得出来主持大局。卫百钟硬着头皮,站到二人中间,道:“岳宫主请仔细想想,沈盟主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岳摩天转而看他,目光中颇有些兴味:“你何来的把握?因为江湖传言,因为他是武盟盟主?” “这……”卫百钟道,“沈盟主既任盟主,责任重大,必是可靠之人。” 岳摩天低声笑起来:“他与越饮光是同门师兄弟,却没听说他们还有第三个同门,想来自小亲近,性情也有相似处。我见过越饮光的剑,动如火焰,伤人伤己,这样的剑术,好脾气的人是学不来的。” 卫百钟道:“人有百样,昨日沈盟主也说过,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人。” 沈丹霄还没说话,殷致虚刚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来龙去脉,道:“即便真是沈盟主杀了你那侍从,又能如何?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在场之人都知道殷致虚嫉恶如仇,却是以迹论心,并不会滥下杀手。只是他脾气少见的古怪,比武能输,斗气不能输,这会儿纯是与岳摩天争一时意气。 岳摩天拊掌道:“对极,正邪相杀天经地义,我也无需太过客气。” 一语既出,满堂俱惊,不提卫百钟与卫殊震骇,一直默不作声的温恰恰也笑了一声。 “岳宫主什么时候学会讲客气这种话了?” 江湖中称他为琢玉郎,自然是说他容貌俊秀,温柔蕴藉。 学宫草创至今,依朝廷规制,每年可以直接举荐一名学生入朝,最高可领四品之位。然而连续三年,温恰恰都未得到这机会。 若论诗书六艺,他次次列在考评第一,为人处事无可挑剔,不该有此惨淡结果。对此传闻许多,不乏难听的,他从不理会,没有走自荐之路,也没有去做别人门客以获入仕机会,一人在外游学。因孟同春与卫天留的渊源,此次来吊唁的人中必有孟鹿鸣,正巧温恰恰游学归来,孟同春知道爱子为人冲动,经验不足,特要他同来,好照应一二。 如此之人,此时发声也是有准备的。 “敢问岳宫主,你那宫人的尸身现下在哪?在场之人眼力都不差,说不得能帮着找些线索。” 岳摩天道:“琢玉郎不需急,尸体我已叫碧环搬来了。” 沈丹霄不以为他会为一个宫人兴师动众,可对方行事不按常理,也可理解。其实大部分人都猜这是他一手策划,他也这么以为。 方才深夜送礼一事被揭露,入了众人耳朵,教他即便不说话,也引来诸多窥看。 薄雪漪相较别人,与他熟识些,撇开游玉关,悄悄问他:“岳摩天送什么了?” 沈丹霄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回答。 薄雪漪识趣,不再追问。 不多久,外边忽有人来,众人精神一振,知晓是尸身送过来了。 卫夫人虽是当家人,但她不通武学,因出了这一档子事,没有露面。卫百钟心焦如焚,打头迎了出去,一见来人,却是一愣。 沈丹霄跟着望了眼,发觉来的竟是当日那个与他对视过、过分活泼的小道士。 如琇跟在卫百钟后头,肃声道:“是方掌门的弟子。” 张灵夷前头与两个师妹作壁上观,一声不吭,这会儿身形一晃,反抢在了卫百钟前头。 这小道士名叫管瑛,是方不期的关门小弟子,张灵夷与他也是熟悉的。 飞来峰五处精舍里,除沈丹霄与岳摩天外,张灵夷与方不期同样各占一处,最后一处住着的是殷致虚。之前张灵夷没见到方不期,没有放在心上,此时见管瑛独身一人,当即不安起来。 她说话时候勉力按捺下情绪,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张师叔!”管瑛眼睛发红,分明是个弱冠青年,见了熟悉的人,一下落了泪。 张灵夷问:“方师兄在哪?” 管瑛吸了吸鼻子,声音发颤:“今早上我等了许久,不见师父出来,眼看时辰越来越晚,就去瞧了。怎料——怎料——” 他话没说完,卫百钟反应快,直奔方不期住处,卫殊紧随在后。但最快的仍是张灵夷,余下人互相看了看,唯有赵拂英担忧卫百钟,也跟了上去。 正巧碧环夫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将楼十二的尸体送了过来。她拿了一条白绸,就这么将尸体缠缚起,一到地方,见如琇和尚看过来,白绸一松,尸体从半空被推了过去。 “小和尚!你可接住了!” 天下佛宗百数,如琇出身潮音寺,寺里自祖师处得承《洗髓经》,是真正的独门秘传。他有幸学得这门功夫,已练至“六根清净,身如琉璃”境界,尤其金刚不坏大成,相较历代高僧,也不差分毫。他成名十年,年纪自然不小,今时今日被叫做小和尚,当真稀奇。 沈丹霄心中一动,见他面露苦笑,手下垫了张雪白的帕子,抬手按在尸体肩头,肩臂借力回撤,将之平放在地。 此处原就有卫天留的棺,此时又多了一具尸体,众人极默契地围在周围,情形看起来诡异又可笑。 沈丹霄站在尸体脚边,一眼就认出是昨夜里见过的脸孔。 死去的楼十二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裸露的肌肤失去了弹性。胸前原本肌肉结实,这会儿凹下一块,上头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了一只完整的紫黑色掌印,似被人当胸一掌,坏了脏腑,因是仰面倒地,正面暂时没有出现尸斑。 温恰恰弯腰大略看了一遍:“岳宫主带来的人,功夫应当不差。但我看死者其余部分没有伤痕,行凶者这一掌,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拦阻,想来二人武学上差距极大,”他自己伸手比了比掌印,回头道,“沈盟主也来看看?” 众所周知,越饮光用剑,沈丹霄自然也用剑,但武学上有触类旁通的说法。佛宗以棍入门,但也有别的兵器,譬如如琇曾用过刀,又身怀数门指法,岳摩天更是对百家都有精研。 沈丹霄知道这是对方为自己脱罪,没有推辞,伸手比了一比,道:“那人应当比我高些。” 温恰恰道:“这就好办了。” 整个风雪崖上,比沈丹霄高的人,屈指可数。 殷致虚最矮,当下叫道:“陆掌门,你来试试?” 陆振衣当年与越饮光比过剑,虽未受伤,到底输了,因这段往事,若非必要,他极少冒头,只在旁听着众人说话。但他身高在所有人中排第一位,比沈丹霄仍要高出半头。 他直接伸出手:“我天生六指。” 众人一瞧,小指外果然横生出来一根。 如琇仍旧垫着帕子,手指压了压尸身胸口的凹陷处,道:“肋骨折断,扎进了心肺。这劲道如此惊人,若不是掌力深厚,便是天生神力。” 掌力深厚,自是精擅掌法,内力深厚的意思。但单凭肉掌难以匹敌神兵利器,在场诸人都有常用兵刃。岳摩天倒擅长掌法,可他身高只与沈丹霄仿佛,手掌大小甚至比常人更纤巧些。 至于天生神力,更没人有这天赋。 一轮比对下来,除了不在的几人,可说都摆脱了嫌疑。 温恰恰检查完毕,从楼十二紧握的手心里拿出一物,道:“这是什么?” 如琇道:“是女子头上的珠花——沈盟主有话讲?” 沈丹霄道:“这是我托他带回去的。我与碧环夫人在上山时候交过手,意外取了这物,不曾归还。” 赵旸站在后头,这会儿也小声道:“那时我也在,的确是这么回事。” 岳摩天看了一眼碧环夫人:“还想取回来吗?” 碧环夫人啐了一口:“倒霉!不要了,不要了。” 这两人关系暧昧,沈丹霄送回珠花时并无想法,此时在众人听来却有些旖旎,连着如琇和尚看他的目光也有些不同了。 正当此时,卫百钟等人也回来了,目光看过众人,沉声道:“方掌门被人害了。” 这事不比之前,朱明洞天是江湖中一流门派,背后罗浮八宗在道门中势力极大,方不期本人修为也高,即便是岳摩天,两百招之内也不敢说能拿下人。可昨夜里,方不期死得悄无声息,连相邻的徒弟也没发觉,怎不叫人心惊? 张灵夷神如坚冰,不忍多言,道:“赵掌门,你来说吧。” 这倚帝山上,赵拂英同卫家人最熟,此时也怕出事,道:“方掌门全身上下,无有别的伤口,只后脑勺处遭了大力,”见众人面色都有变化,着意顿了顿,“半个颅骨都碎了,刺破头皮……红白混杂,甚是可怖。” 第8章 他不是危言耸听之辈,既有意说了甚是可怖,实际状况只会比这短短四字更惊心。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风雨,手上也沾过血,听他这般简单几句,便觉寒气自心底冒上来。 ——他们武力与方不期相差不远,对方死相如此凄惨,换成他们,结果可会不同? 又是殷致虚头一个回神,咧嘴笑道:“真有意思。” 他向来不合时宜,平常不觉得,这时听来,笑声里多了点鬼气。 薛凉大声叫道:“这、这是谁干的!” 不比在场诸派掌门,薛家虽与卫家是姻亲,却非武林世家,这会儿难免受惊,若要拣软柿子,也必定是最软的那一只。 薛凉扭头看向岳摩天:“是你!你不请自来,是要杀了我们吗!” 江湖中几乎没有敢与岳摩天这么说话的人,他抬手将人凌空摄来,三指锁住喉骨,高高提起。 “最想方不期死的人,应当是你那两位表兄吧。”说话之间,手指渐渐收紧。 卫百钟正要想法去救薛凉,听了这话,急急辩解:“没有这事!我也不是方掌门对手!” 薛凉功夫原就不济,神智又不甚清醒,只知去掰对方手指,又因下不着地,使不上力,脸孔有些发青。 岳摩天抬头看着他,眼角眉梢带了笑意,手指虽然纤细,却如铁箍,一旦扣上,再松不开,耳听得手下骨碎之声,神情愈发惬意。 幸而今日在场的除他之外,都可称正道,自不能见他于眼皮子底下行此恶事。 殷致虚一早就看不过他,此时痛快拔剑,一剑削去。 昆仑剑法讲究精气神三者融一,出剑时迅急无匹,却又变化万端。譬如缠丝三式,实际只是一式剑法,只是其中变招太多,才如此称呼。殷致虚早将剑法练至返璞归真的境界,这一剑与他的人截然不同,似峰间轻岚,风来而变,全无定相。 沈丹霄不常与人动手,如殷致虚这般境界的高手更难见到,不免上了心,细细观察。 岳摩天却将人朝殷致虚剑尖掷去。 薛凉脱了他手,不及松气,背脊刺疼入骨,仿佛皮肉被尽数翻了过来,根根汗毛立起,竟比之前更叫人战栗。 殷致虚固然想与岳摩天交手,但不能枉顾他性命,只得偏了剑锋。再看时,岳摩天已然后退一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一手负后,分明不想动手。 实际杀人对于高手而言,只是一瞬之事,拖了这么长时间,便说明这魔道宫主杀心不浓。殷致虚恨恨收剑,没有看薛凉一眼。 方不期与楼十二死状惨烈,但大致可以确认是同一人所为。 薄雪漪见殷致虚暂时消停了,道:“动手之人对长乐宫也下了手,可见所谋甚大,大家不要乱了方寸。” 殷致虚听他这么一说,扯起一边唇角,冷冷道:“薄掌门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眼见又要争吵,卫百钟也赶忙出声:“此次大家都是为吊唁先父而来,不宜妄动干戈。此事既然牵扯上了长乐宫,不知岳宫主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嘛,我是没有的,”岳摩天转头道,“沈丹霄,你是武盟盟主,这也算是你的事,可有什么想法?” 沈丹霄道:“没有。”他不想担事,根本没人能逼他。 如琇正在重检尸体,寻找线索,忽道:“我们之中无论谁单独对上凶手,恐怕都没有胜算,大家需得小心。” 薛凉全身酸痛,趴在地上还没起来,这会儿抬起头,问:“大师你也不行吗?” 如琇知道他意思,道:“我金刚不坏虽已大成,但对方力量也不能以常人计,具体怎样,恐怕得当面看。” 温恰恰道:“大家可想过,方掌门的伤为何在后脑勺上?” 他这一提,众人猛然发觉其中异样。如方不期这等高手,纵然对方功夫再高,也不会给人绕到背后的机会。 沈丹霄稍一寻思,明白了其中关窍,但没有开口。他不动声色看了一圈,见张灵夷神情犹豫,她两位师妹脸色也不对。 卫百钟道:“他——他原本就躲在方掌门屋里!” 这话说出,他理顺了思路:“行凶者躲在方掌门房里,等人进来后,从后头偷袭。离开之时,他撞见岳宫主的侍从,于是一道杀了。” 温恰恰道:“若真是高手,没道理被撞上。” 如琇已认真想过,道:“脑后有枕骨与藏血穴,若换了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偷袭之时,一指便能取人性命。这人掌力看似了得,实则多用了力气,就像一个无知小儿,忽然有了千钧之力,只会横冲直撞——这是武学上的大忌。我原以为这人是因为没有顾忌,此时却觉得,这人出手时候没有把握,为一击致命,下手才这般狠毒。” 卫百钟道:“凶手功夫如此厉害,不该是个蠢笨的。” 如琇道:“天竺有一门龙象功,只需循序渐进,便可修至高深境界,是一门没有门槛且适合所有人的法门,但修到最后,亦能有龙象之力。天下之大,我们所见不过沧海一粟,总有些奇门武学,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荀天工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这时却道:“那伤我就能做到。” 他说得坦然,却叫相里奚面无血色,恨不得缝了他嘴。幸好众人知道他脾气,没有放在心上。 沈丹霄原本不想开口,却有一桩事令他不得不开口。 “岳宫主为何来风雪崖?” 对方一早说过自己是来吊唁卫天留的,可他昨日并未上香,以他脾性,也不应当留到今天。 岳摩天道:“我收到了风雪崖送来的讣告。” 这些事是卫殊处理的,卫百钟忍不住看了义兄一眼。 卫殊比之卫百钟,气质更为稳健,道:“义父临终前有言,并不想让太多人扰他清净,因而亲自定下了人选。讣告是我亲手书写,绝没有往长乐宫送过。” 岳摩天道:“我收到的讣告是一张白纸,上头只有一枚拇指大小的印鉴。” 沈丹霄道:“谁的印鉴?” “先师曾有一枚私人印鉴,极其珍惜,却不常用。我做宫主后,也找过踪迹,没有找到,以为被人趁乱拿走了,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日。” 岳摩天声音低沉,语速微缓,似有感怀,然后面上犹带微浅笑意,可知其中并没有几分真心实意。 当年金闇生之死,他虽没有亲自动手,但看他后来作为,也脱不了干系。当时动手的人大都死了,后人要报仇,除了他,也只能找如琇和尚了。 沈丹霄沉吟片刻,道:“那位宫主有后人吗?” “他的后人并不一定姓金,也不一定会用真名。” “你见过?”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先师是孤家寡人。” “那人无论是谁,也掀不起风浪,你为何要来。” 岳摩天微微一笑:“我若不来,如何会见到你?” “我同师兄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 他二人一问一答,卫百钟听罢,道:“今日在此的都不是无名之辈,身世来历一清二楚,但崖上几十个弟子,一时不能确定。” 岳摩天道:“在看见那封信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他报仇,可见世上有些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沈丹霄注意却在别的上:“若那人目标是岳宫主,又或如琇大师,为何第一个遇害的是方掌门?” 温恰恰道:“也许方掌门发现了什么。” 方不期出事后,张灵夷一直未曾说话,这会儿却道:“方道兄若发现了什么,不会瞒我。” 沈丹霄又问:“卫二公子,敢问方掌门可是住在飞来峰自下往上,第一处屋舍里?” 卫百钟察觉异处:“此事我并没有同沈盟主说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便说得通了,”沈丹霄道,“行凶者并非有意要害方掌门,而是因为他的住处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可以瞧见岳宫主是否上了山。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人害了方掌门,上山途中遇见回返的宫人,知晓岳宫主并未休憩,生怕打草惊蛇,就暂搁置了。” 众人联想到自己身上,一时面色微沉,都不说话了。 沈丹霄细算了时间,昨夜那人窥看时,自己心思不在,竟什么也没发觉。 张灵夷道:“我或许撞见行凶者了。” 这一句如石破天惊,殷致虚皱起眉:“你怎现在才来说这话?” 张灵夷将夜里之事说了一遍:“我原以为,这只是青羊宫与风雪崖之间的恩怨,想等落葬后,再来算总账,以免有人觉得我罗浮太过强势。方师兄遇害后,我心中悲恸,但也知晓不能自乱了方寸。求人不如求己,说老实话,此时此地,你们大多人都与卫天留交往过,我不敢信你们。可若方师兄只是对方一个筏子,那极可能是我想岔了。” 卫百钟哪敢得罪她:“我们没有想过要耍计谋。” 张灵夷笑了笑。她容颜秀丽,纵然过于此时脸色难看,也极为动人,道:“如此最好,我平生最恨阴险小人。” 卫百钟想说我不是,又觉得欲盖弥彰,反而不美,一时不知该什么。 卫殊心中坦荡,拱手道:“张掌门放心,我们之后必会了结这事。” 张灵夷却不理他们,道:“那人身材极是高长,因在夜里,瞧得不甚清楚,只模模糊糊觉得比一般人要瘦些。我刺中了人,伤口不深,但这么短时间里,痕迹是消不了的。有些话不好听,我怕那人故意改了形貌,故而想看看诸位的手臂,”侧头想了想,又道,“昨夜的事只有我与两个师妹可做见证,再就是屋外有些模棱两可的痕迹,诸位若不信我,不愿露出手臂,也不算什么。” 她对这个提议把握不大,毕竟在场的几乎都是一派执掌,或是门中位高权重之人,有些桀骜再寻常不过。谁料才说完,便有一人道:“既是人人都要做的事,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岳摩天说完,随意撩起袖子。 众人对他心存疑虑,不由注目,见他臂上肌肤光滑,休说伤痕,一丝异色也不见,似白玉砌成的。 第9章 岳摩天等了一会儿,将袖子捋平,坐了回去。 碧环夫人站在他身后,作势也要撩袖。 如琇和尚道:“这……倒不必了。” 碧环夫人乜斜着眼:“稀奇古怪的功夫那么多,不能遗漏。你说这话,是大家的想法,还是小和尚你一个人的想法?” 若她撩了,那余下人的门人弟子也要撩,不似对自己心知肚明,若其中当真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惹得一身腥臊? 只是这种时候,有些话不好出口。潮音寺只来了如琇一人,他不愿对方撩袖,纯是觉得对方是女子,虽说江湖上不拘这些,难免为对方多考虑。 以碧环夫人惯常的作风,多半趁势答应了,可她一问出口,众人猜这应当是岳摩天的意思,是不可能更改的。 如琇见她拒绝,也没有再提。 碧环夫人那一双长袖,是她的兵刃,江湖中少有人见过全貌,这会儿拢在臂上,堆叠起来,因穿的是绿裙,反衬得肤色如雪。她稍抬起手,叫众人都看清楚了,才悠然放袖。 他二人之后,沈丹霄自然落不了。 诸人精神一振,见他右手上有一道红痕。定睛再看,颜色已旧,却是旧伤。 岳摩天目光也在上头停了停,又看了眼他的手,道:“的确适合拿剑。” 沈丹霄腕骨圆润,但手臂线条流畅,一眼便知有力而结实。 卫百钟离他近,对那伤痕看得最清楚:“沈盟主手上的是剑伤?” 沈丹霄放下袖子,才道:“意外伤到的。” 岳摩天道:“这伤在内侧,靠近肘部,长度足有三寸多,但却不深,只有近身时候,才可能伤在这位置。江湖里擅长近身剑法的,也只有你们师兄弟两个。你是他师弟,越饮光留了手。” 他分析得细致入微,听者忍不住去看沈丹霄,又难免想及越饮光,心中都想:越饮光总有一日会回来,不知那时又会掀起怎样波澜。 其后在场之人都将袖子撩起,给人看过,不止门人弟子,连卫百钟也撩了袖,却无一人手臂有伤。而卫殊在外头对照名册,将整个风雪崖上的人都点检了一遍。 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张灵夷道:“我不敢说我那一剑天下无人能敌,但也有几分自信,不以为有几人能对之视若无睹。那人身体有些古怪,浑然不怕,肌肤柔软如常人,但韧性也出奇得好,甚至将我力道返了许多回来。” 如琇对这些最为了解:“若是寻常外家功法,多以打磨皮肉为主。” 他衣衫单薄,拿手一卷,露出整条臂膀。众人方才见他手臂白皙,此时一运功,冷光流动,仿佛生铁金石。 “张掌门昨夜用的是哪一剑?” 张灵夷稍作准备,拔剑一挥,仍是剑分天河。一时间,灵堂之内似真起了大潮,涛声不绝,与晨间还未散去的水汽合在一道,满室白气缭绕,身体无端比平时重了几分。 在场之人手底下都有几式绝学,却也不会小觑素女峰,此时见这一剑之威,都有动容。 沈丹霄也看在眼中,心道:我若遇见这式剑法,只能取守势,或是先发制人。不过这招耗费内力,张灵夷用不了几次。 别人需要暂时避退,如琇却主动拿手臂迎上去。 他容貌清秀,身材修长,手臂肌肉却紧实,变成赤金色后如铜铁打造,有种金属的冰冷,与剑锋一碰,发出一声尖锐的颤鸣,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直冲入众人耳中。 沈丹霄眉头一蹙,只觉耳中鼓膜发痛,抬眼去瞧其他人,多是脸色发白,显是不提防下吃了点小亏。 纵是张灵夷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她其实藏了两成力,此时手臂受到反震,险些没抓住剑,反观如琇神色如常,血肉之躯当真化作了铜皮铁骨。 眼见如此,她再无保留,一时剑光更盛,水声将颤鸣完全消偃下去。 到了此时,如琇也整肃神色,不止手臂,躯体裸露在外的部分都化作赤金,连一张面孔也似金铁,整个人看来如佛陀降世。 素女峰祖师留下的这式剑招,威力在江湖中可称数一数二,听闻练至极处,当真可以一剑劈开天河。张灵夷此时再无后继之力,剑身带来的震颤几乎使她手臂麻痹,在这过程中,如琇往后退了三步,手臂仍挡在身前,不见一丝勉强,真正正面相抗住了。 下一瞬,张灵夷内力殆尽,收剑入鞘。 众人第一时去看如琇,见他臂上休说伤痕,连半点印记也没有,不由悚然。 如琇道:“张掌门这一剑好生厉害,以方才程度,我只能支撑十息。” 张灵夷道:“大师太客气,我那一剑至多也只有三息。” 如琇道:“外功运使多如我方才那般,张掌门说那人肌肤柔软,应当纯是以内功护持自己。” 张灵夷想了想那人情状:“不像。那人从头到尾,只以蛮力与我相抗。”又问,“岳宫主,你呢?” 她问得突然,岳摩天却知道她意思:“半息都算多了。”实非自谦,换作在场任何人,也不会比他更好。 他虽是魔道中人,但这只是说他行事手段,武学上与正道区分不大,哪日里他洗心革面做个侠士,也没什么阻碍。 长乐宫秘传的绝学名叫无咎天,取“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之意,乃是天下最擅养内力的功法。岳摩天年轻,丹田气海却如深谷空箱,内气被压缩至一个极可怕的境地。与之相对的,这些内力此时得了约束自然无碍,一旦失控,便有燎原之势,走火入魔尚是轻的,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寸断。也正因此,凡修了这门武学的人,行事大多放纵癫狂,以免郁气攻心,遭遇散功之危,最后落得生不如死。 招式不论,纵然卫天留在世,也不敢纯以内力与他较量。 如琇道:“如此看来,那人莫非是身负一门不曾现世的武学?” 沈丹霄听他们说了许久,忍不住道:“张掌门说那人忽然跑走,似是听见了声,但我与殷掌门根本没有察觉这事,便说明那人不是因我二人而走。是否还有第三人在场?” 孟鹿鸣道:“若真有人在,张掌门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他同温恰恰都是学宫之人,但性情大相径庭,平日里相互间极少交谈,这会儿一开口,便夹枪带棒。 沈丹霄道:“只是一种猜测。我想,这人会否与同伙间有隐秘的交流途径,同伴不知因为什么,要他撤手。” “可能极大,”如琇道,“岳宫主那位宫人功夫不差,但算不得高手,而方掌门是被偷袭,自然显得不堪一击。张掌门有了防备,剑法又是顶尖的,那人眼见情形对自己不利,不敢多纠缠,以免泄露更多自身线索。” 卫百钟思考片刻,道:“若不止一人,找见的可能性更大。我先封山几日,免叫那人逃脱。” 前头卫殊已将所有人单独询问了一遍,又对昨夜里去向不明的严加审查,并没有发现什么。此次事情重大,他甚至没漏下卫夫人处。 卫百钟命令一下,他这边也没有意见,只是还不待动作,便被另一桩事打乱了阵脚。 崖上每年都会起五色雾,在山下也能见着,其来源是一种极奇异的、由多种少见金属共同形成的石头。这雾气看似美丽,实是罕见的金石瘴,青羊宫也吃过亏。接触瘴气的人起初只是皮肤瘙痒,头昏脑涨,半个时辰后,瘴毒溶在血液里,肌肤由内溃烂。再过半个时辰,五脏六腑化为血水,人也一命呜呼了。 瘴毒夏藏冬发,但风雪崖常有大雪,不需多久,便能将之扑灭,造成不了什么妨碍。 今年不同往日,有弟子搜寻生人时恰遇上瘴毒,幸而退得及时,没有染上。这瘴毒比往年来早近十天,堵住了下山之路。 如此不需再去封山,已无人能够出入了。 第10章 这短短一日之间,事情变化太大,卫百钟自己担负不起,开了观瀑楼,郑重邀众人一道商议。 此楼有两层,二楼有挑出的观景台,站在上头仿佛站在半空之中,脚下积云堆雪,翻涌如海,几不知此身何处。而到了每年九月十五,崖上多会有一场大雪,其时雪大如棉,势如落瀑,便是观瀑之名的由来。 卫天留隐居此地,大半为的就是这座楼,为使其美轮美奂,其中还有方寸山的手笔,主体用的是就地取材的红杉。这楼十年前遭了雷击,被烧了一半,重修后烧制了黑色琉璃瓦,整座楼阁都是深色,唯有台阶用的是汉白玉。 此时约在未时三刻,众人陆续入内。 卫天留在世时,一楼并不常用,实际足以容纳许多人。 此次卫百钟因是地主,卫殊又不在,一人居于上首。沈丹霄仍在左首,岳摩天虽是魔道中人,却坐在他对面。 余下诸人没什么讲究,左右依次坐下。孟鹿鸣原本有话要说,但学宫这次出面做主的人是温恰恰,温恰恰没有意见,他只能把话咽回肚里,悻悻坐下。 卫百钟神情沉重,叹了口气,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说了金石瘴之事。 碧环夫人闻得这消息,拍手笑道:“怪不得,我上山时候就觉得静悄悄的,还以为你们风雪崖有什么打算呢。” 笑得出的人却不多,如赵拂英、陆振衣等人,之前未必真将行凶人放在心上,以为对方目标只是岳摩天或如琇,此时来了这一出,精神立时收紧了。 薄雪漪苦笑:“这可要糟,师妹还在家中等我。”他是诸位掌门中修为最低的,若真有事,极是吃亏。 唯有殷致虚神色不改,嘲他:“那你千万跟紧了徒弟,两个在一块,兴许能活命。” 薄雪漪拱手道:“多谢提醒。” 赵旸从前没离开过门派,虽听师兄说过师父在江湖上的恶名,总以为是夸大其词,此次跟着走了一趟,殷致虚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是与人置气,叫他一颗心高高悬起,着实难安。薄雪漪脾气甚好,总不接茬,赵旸不知庆幸了多少回,此时见对方仍然退让,而师父也似无话可说,终于暂松了口气。 荀天工与相里奚出身方寸山,功夫平平,出门在外,自然是负笈而游,带齐了家伙,此时正翻拣顺手的机关暗器,并不与他们说话。 沈丹霄前头去探看过,那瘴毒源起之处,在风雪崖界碑附近,从山下看时不似人间该有的景象,近处观看,仍然美如梦幻,但一旦知晓其中危险,难免心惊肉跳。不过他孤身一人,只要性命无忧,并不在意被困多久。 温恰恰也没什么负累,道:“不知这瘴毒提前只是今年特殊还是人为,若是后者,才叫麻烦。那人想害的除了岳宫主,应当还有如琇大师,但他已杀了两个无辜之人,又是这种狠毒心肠,万万放他不得。” 张灵夷将管瑛带在身边,道:“若是后者,那人必定早做好了准备。我们入山时候一事不知,也没带什么人,若出了事……”她年纪轻,执掌门派有许多不易,尚有许多事要打理,若回返晚了,恐生变化。除此外,她与道侣育有两女,但那道侣并不叫人放心,一想到耽搁的时间,就叫她心焦。 其余人情势不如她这般严峻,但此时离落雪还有将近半月,其中变故,谁也说不准。 长乐宫乃是魔道势力,若岳摩天陷在这里,宫中也要天翻地覆。但他一人足可镇压上下,倒不怕时间长短。他与这些正道毕竟不是一路,此时一人凭几支颔,将这些正道掌门仔细打量,忽然笑了出来。 其余人听见他笑,见他不说话,假做没听见,唯有沈丹霄坐在他对面,不免看了一眼。 哪知岳摩天站了起来。 卫百钟受了惊吓:“岳宫主?” 岳摩天一拂衣袖,大步走到沈丹霄跟前,与他同坐一席,道:“沈盟主看着形单影只,着实可怜了些。” 卫百钟不知他用意如何,心道:他若愿意,足可做魔道魁首,论起身份,倒与沈盟主仿佛,只是正魔殊途,他莫不是不愿居于沈盟主之下,才争这位置? 沈丹霄却猜这魔道宫主多半只是一时兴起。二人虽然同席,却并不拥挤,身体间隔将近尺许,他右手边,张灵夷一席坐了四人,也甚是轻松。 岳摩天说别人形单影只,他这一走,原来席上只留了碧环夫人,此时眼中颇有些幽怨之色。 沈丹霄对身边人视若不见,忽听对方问:“有趣吗?” 自然是有趣的。沈丹霄想到一事,问:“宫主也是姓越吗?” 岳摩天一时表情十分古怪,头次有些惊讶:“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沈丹霄闲来无事,知道他叫什么名,但没有闲心去问是哪几个字。 岳摩天道:“你这盟主做得太不称职,”又道,“我的岳是高山之岳,越饮光则是履难过险之越。” “履难过险?”沈丹霄若有所思。 岳摩天挑眉。对方问的是他,听了答案,注意力反在了别处。 沈丹霄道:“师兄他……确是如此。” 岳摩天冷笑。他虽是江湖中有名的魔头,但近日所见显不出魔头身份,这一笑,才冰棱刺人。 沈丹霄知道他与越饮光见过,问:“岳宫主与我师兄有旧怨?” 岳摩天缓声道:“江湖中提起越饮光,多是惊叹嫉羡,我与他对上过一场,自然不会人云亦云。履难过险么,他可算不上。” “哪里算不上?”沈丹霄道,“自我识得他起,凡师兄心之所向,劈风斩浪,不曾见他退过半步。” 岳摩天道:“我见到的越饮光,与你说的截然不同。人总会变,你熟悉的不过是少年时候的他。” 沈丹霄道:“师兄从未变过。” “当局者迷,你怎知他没变过?” “我一直——” 他二人说话声音渐大,张灵夷早注意到,见他失态,高声道:“沈盟主,你不要听岳宫主的话。” 沈丹霄冷静下来,与她点了点头。 岳摩天也侧过脸,仍是支颔而坐。 卫百钟早见他俩说话,又不好阻止,这会儿终于得了间隙。正好卫殊回来,他带人上下细查了一遍,却没带回好消息。 风雪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起一人并不容易。可明面上的人好似都没有嫌疑,暗地里的人也没露半点痕迹。 陆振衣道:“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见了,莫非已经走了不成?” 卫殊较之卫百钟年长,沉稳许多,道:“我一人做不到万无一失,也不敢保证弟子里没人有异心。只是我想,那人要做大事,不会给我们留下太多线索,要想找到人,恐怕不是容易的事。再者,其实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谁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崖上。” 荀天工听到这里,抬头道:“这好办!看他这两天找不找岳宫主麻烦,不就知道了吗?” 若换了别人,不会如他这般坦言,只是他心思纯澈,只当岳摩天是个有本事的普通人,并不真放在心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话语无忌,却苦了相里奚,时时担惊受怕。 沈丹霄方才与岳摩天辩驳,此时见言归正传,问:“崖上的吃食可够?” 孟鹿鸣出身学宫,按理应当是最守礼的人物,却拿双手向后撑着,懒洋洋道:“沈盟主这时候还关心这个?” 卫百钟道:“山上采买不便,煮食也难,除了先父,大家不在意口腹之欲,所以一早屯了许多,到瘴气消去前,绰绰有余。” 沈丹霄脸色未见好:“既然如此,我们只是一时受困,若幕后之人就此撤去,岂非做了无用功? 如琇明了他的意思,亦是神色一肃:“他提前引出了瘴毒,是为了将我们困住,防止我们脱逃。” 卫百钟也想到了:“也……也不一定……” 如琇摇头:“卫二公子,事情总得往坏的地方想一想。” 众人面色都不好看,卫殊站在卫百钟旁边,道:“可我找遍了崖上,并未发现什么。” 岳摩天笑道:“有一处必定没找过。” “什么地方?” “棺里!” 第11章 风雪崖上有三个死人,但只有一副棺。方不期同楼不二的尸体暂存在冰室里,留待事后带回,唯有卫天留躺在棺木里。 卫百钟悚然:“岳宫主何意!” 岳摩天缓缓起身,道:“我与你赌一场如何,就赌棺中有没有藏人。” 卫百钟道:“我不与你赌!这是先父的棺!” “我赌。”卫殊道。 卫百钟怫然变色:“你疯了不成!说的什么胡话!” 他虽是卫天留亲子,但对方生前反而待卫殊更好,此次葬仪之事,原本也是交托给了这位义子。然而卫殊将事务交还给了卫百钟,卫百钟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满意的。 因而此时他怀疑是自己耳朵坏了。 卫殊服孝之中,一身麻衣,此时就像这山上的石头,棱角过分尖锐,刺得卫百钟双眼热胀。他道:“若歹人藏在棺中,损了义父躯体,那时要如何?” 卫百钟冷冷道:“你既然这么想,又为何要与岳摩天赌?” 卫殊轻声道:“身为人子,自然希望义父身后无恙,若是输了,岂不更好?” 卫百钟仍冷笑:“你拿什么与他赌?” “我身无长物,自然是拿自己与他赌。” 世上没有圣人,卫百钟不是,也不相信别人是。他是卫天留的亲子,然而除了这层身份,他同崖上弟子没有什么不同。反而卫殊只是个不知哪来的义子,却得了卫天留偏爱。他重重眨了下眼,再睁开时,里头似有冷光。 “好一个卫殊!父亲与你并非血脉至亲,所以你便可以这么辱他吗!” 卫殊与对方做了十多年兄弟,对于对方想法一清二楚,道:“你若不愿,不如换我与你打个赌。” 卫百钟眉毛动了动:“赌什么?” 卫殊转过身,面对着厅堂中的所有人,高声道:“今日诸位在此,请帮我做个见证。我与二弟赌义父棺中是否藏人,若无,我自刎当场,别无二话。若有——二弟便在义父棺前磕三个头。 众人静默,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殷致虚叫道:“好呀。我最爱热闹。”面上却如死水,看不出半点热切。 卫殊给出的条件过于优厚,于卫百钟而言,几乎同没有似的,然而他身体气得发抖,怒指对方:“休要惺惺作态,我要改个赌注,”他道,“若有,我便从观瀑楼上跳下去,葬身崖底!” 卫殊道:“你是义父独子,这个赌注我不接。” 卫百钟气得喘不上气,心道:你装出这副模样,待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到时我要如何自处?父亲活着时,我在崖上便如个隐形人,他都死了,我还要受这等恶气吗? 其实他也不傻,知晓卫天留棺中或许真藏了人,可仍想争口气。他苆iaohe鹿谠甓男男鳎骸拔胰羰淞耍愀憧娜俑鱿焱贰!? 卫殊仍皱眉,但没有拒绝。 沈丹霄从头看到尾,坐在原处动也没动,其余人也知这是家事,没有掺和。 张灵夷希望风雪崖出事,却不是这么个出事法,她不好出手,悄然传音与沈丹霄。 “之后若真要闹出人命,还请沈盟主拦上一拦,我等之中,也只有你身份合适。” 沈丹霄同样传音与她:“愿赌服输,他们决心既下,便不能反悔。再者武盟虽有仲裁之责,这等家事却是不管的。” 张灵夷听他口气温和,但语意坚定,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只得叹了口气,想着等会自己是否要出手,却听对方又道:“你若有意,可以去寻赵掌门,他是两位卫公子的长辈,即便不能出手,说几句话却是可以的。又或者薛公子,他们是表兄弟。” 她传音回去:“我方才问过,他们都不说话。” 沈丹霄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卫天留活着时,是江湖中顶顶风光的人,几乎人人听过他的名字,知晓他是天底下剑法最好的人。越饮光出名晚,年纪轻,在大多数人心里,仍然比不得这位风雪崖主。 此时他的棺静悄悄停在灵堂之中,那帷帐之后没有了人,卫夫人早不在此处。 开棺的是卫殊。 毕竟是卫天留的棺,外人不好动手,卫百钟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前头说了那些,自然也不能动。他见对方推开棺面时没有半点犹豫,忍不住道:“到底不是亲生的。” 余下人不在意这些兄弟情仇,分散在棺旁,猜想棺中是否有变故,若有,又会是怎样的变故。他们都不是寻常人,嘴上不说,实则自恃武力,认为当面对上,无论遇见什么都能有一拼之力。 管瑛心中紧张,双手无处摆放,张灵夷见了,隔了衣物,轻轻搭在他腕上,道:“莫急。” 他二人年龄相差不大,但辈分有差,张灵夷又是有道侣的人,并不算出格。管瑛得她安慰,心中稍宽,后头的顾灵光也捉了他衣角,小声道:“我们都在。” 管瑛点了点头,目光一瞬不瞬,同脸色黑沉的卫百钟一道,紧盯住卫殊动作。 沈丹霄不爱与人靠得太近,离棺三步,距离最远,但可看见内中情形,若出了问题,退开也方便。 卫天留有过许多朋友,但那些朋友一个个与他交情转薄,到最后,江湖上已没几个人敢称是他的朋友了。他有过两任妻子,原配与他是少年夫妻,鸳盟三十载,过世不到半年,他娶了续弦,便是如今的卫夫人,二人相差二十来岁。 他成名甚早,功力深厚,活过百年也不是难事,死时却仅有五十三岁,身体不该这么早衰退。然而他所用的棺木是十数年前备下的,竟是早早看淡生死。 棺面是乌木材质,沉重如铁,卫殊得了卫天留真传,修为不差,稍提起内气,平推开几分。再一使力,又推出两尺有余,可以看见内中情形了。 沈丹霄第一时便看见紧闭双眼的卫天留。其人临终之前自己沐浴换衣,神情并不狰狞,如同活人,他同薄雪漪一样没有蓄须,面色白里泛青,仍看得出生前是个魁伟的美男子。 卫百钟恍惚了一下,笑道:“大哥,你瞧清楚了?” 之前卫百钟想他快些死,省得常在眼前惹人心烦,这会儿却有犹豫。他想:他是父亲义子,是我义兄,虽不是我杀他,也与我脱不了干系,到时别人要怎么看我? 卫殊却一言不发,举剑往颈上抹。 卫百钟后心发冷,忙道:“不——” 旁边冲出一人,直扑向棺,正是管瑛。 师徒几乎等同于父子,管瑛能被带来风雪崖,与方不期的关系比师兄弟们更亲厚。方不期死得不明不白,他一口气憋了许久,现下见没线索,不由着急,想要亲眼看个清楚。 张灵夷手上没有使力,心思又在棺里,怎么抓得住他,反是顾灵光扯下了对方一片衣角,惊叫道:“管瑛!” 她从前管对方喊小师侄,这会儿头皮一炸,有种不祥预感,哪顾得许多,一边喊,一边也冲过来,却被旁边的温师妹拦住。这一拦,有张灵夷在前,自然追不上了。 此时卫殊正要自刎,见管瑛冲上来,怕他冒犯义父遗骸,手心向外,剑锋往前一送,要去相阻。只是二人根基相差不多,又失了先手,没有阻成。 沈丹霄手指微动,但没有动手。其余人与他想法一致,不是无力去阻,便是有意放任。 眼见管瑛将要碰上棺木,里头忽地有什么冲出来,像拔起的一簇黑色髙焰,微一扭曲,绕过了管瑛与一众人。 沈丹霄早有留心,拔剑正待出手,瞥见一点异色,见其余人也有动作,岳摩天更准备一掌拍去,连忙抓住他手。 “别动!” 岳摩天本也不是特别在意拦与不拦,否则沈丹霄不会轻易阻成,顺势收了手。余下人听见提醒,猜着其中有变,也停了下来。 此时那黑影已窜到了门外头,如琇问:“沈盟主发现了什么?” 沈丹霄回头看向管瑛。 方才诸人只在意那黑影,没人看他,只有张灵夷想要靠近。 管瑛头颅高高扬起,两只手掌捂住脖子,神情起先有些呆滞,片刻后叫道:“好疼!好疼!”在原地蹦跳。 指间有缝隙,漏出的部分仿佛被猛兽抓过,皮肉外翻,血液殷黑,因他动作,正四处乱溅。 张灵夷剑不出鞘,在他背后轻捶一记,待人仆倒时,剑鞘托在对方胸前,将其翻了个身,连人带手,一齐压住在地上。 她低头看了一看:“好烈的毒!” 方才冲出去的黑影正是卫天留,死人不会忽然活过来,沈丹霄道:“我方才见卫崖主双眼如黑石,不见一点眼白,似是走火入魔之相。” 薛凉惊得瞪大眼睛:“姑父没死?” 卫百钟道:“父亲他——父亲他分明——不可能!” 死人怎么会复活! 其余人没空理他,卫殊也弯腰细看:“能否拖延住?我找人来救。” 岳摩天揣袖站在一旁,冷声道:“恐怕是救不了的。” 毒性消磨了管瑛的理智,但求生之念占了上风,他手臂使力:“救——救我!” 沈丹霄与管瑛没说过什么话,却也记得当日那个青年,问:“岳宫主可有法子?” 张灵夷脸色铁青,管瑛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叫她悔恨不已,此时也不由去看岳摩天。 岳摩天伸手往旁拔了沈丹霄的剑,几下划开管瑛胸前衣物,心口黑气聚集,显是剧毒攻心。 “若他中毒后以后足够冷静,以内力压制,兴许能拖上一时片刻。” 沈丹霄在他借剑时本要阻止,却想:他是为救人,我此时不许,未免不近人情。 听了这话又沉默下来,道理谁都懂得,但生死攸关,又有几人能够理智行事? 说话的功夫里,管瑛眼与口一齐睁大,嘴里“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啊——”,却说不出别的话,半息不到,面上笼了黑气,彻底断气了。 张灵夷轻轻叹了一声。此次罗浮已损了方不期,她原想将他弟子带回,怎料人算不如天算。顾灵光手里r仍攥着那片衣角,抽泣起来,与旁边的温师妹靠在一起。 卫殊道:“无论义父身上发生了什么,外头尚有许多不知情的弟子,不能放任下去。” 卫百钟原想嘲他冷血冷情,想了一想,觉得对方所说字字在理,自己没有指摘的立场,赶忙拱手道:“人命关天,还请诸位不吝相帮。” 赵拂英道:“好说好说。以我与卫兄的交情,自当为他看顾一二。” 张灵夷应了一声,去整理管瑛尸身,其余人则到外边,找寻卫天留踪迹。 岳摩天将剑递还给沈丹霄,笑道:“你过于优柔寡断了,既然不想我碰你东西,说出来便好了,难怪你这盟主做得没什么威信。” 沈丹霄摸出帕子,将其擦净,缓缓归鞘,方道:“多谢岳宫主指教。” 岳摩天道:“越饮光教了你二十年也没成效,我又能教你什么。” 沈丹霄欲言又止,最后道:“师兄从未要求我做过什么。” 岳摩天嗤笑:“难道这盟主,不是他要你做的吗?” 沈丹霄没这么想过。 当年实是对方强逼,他逃不走,只得担下这位,随波逐流做了三年盟主。他不是没想过师兄为何这么做,却猜不出答案。 越饮光行事从来不在他预想之中。 可岳摩天说的又是真相吗?越饮光让他做盟主,是想借此教他什么?若是,又想让他学会什么? 沈丹霄荒废了三年光阴,不敢深想下去。 第12章 卫天留活着时候天下无敌,死了也不让人省心,众人找遍风雪崖,未见对方半点踪迹,幸好崖上弟子没有损伤。 卫百钟甚至怀疑对方一头扎进瘴毒里,有去无还了。收回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忍不住想起卫夫人。 他与卫夫人年纪相仿,真要相处,不免有些尴尬。好在卫夫人深居简出,卫天留生前事事顺她,如今人死了,卫夫人也没改做派,若非必要,甚少露面。 卫天留常年待在观瀑楼,卫夫人则一人独处,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卫天留待她也是真好,几是有求必应,可惜卫夫人无欲无求,最常做也最爱做的,不过是对镜梳理自己一头长发,又或绣些花样消遣时间。 她身边没有侍女,仅一个近侍。 卫天留头次带回卫夫人的时候,捎带上了他,卫百钟见他模样清秀,又眼可见地待卫夫人不寻常,忍不住想得有些多。后来他才知道对方是个天阉,这个叫做时小树的少年,当真像是一棵小树,此生此世也只能是一棵长不高的小树。 卫百钟到时,卫夫人跽坐镜前,长发散在地上,梳子一遍遍梳到发尾,循环往复。 时小树站在卫夫人身后,脸上不见半点阴郁,仿佛阳光落在碧翠的叶上,生机盎然,注目在对方握着梳子的手上。 卫百钟想起自己的父亲,有种异样的快感。 “母亲。” 卫夫人没有看他,道:“怎么了?” 卫百钟将卫天留的事说了。 卫夫人神情木木,道:“这些与我何干?他要死便死,要活……便活吧。” 卫百钟也没担心过她情绪波动过大:“万一——” 卫夫人道:“崖上这么多人,我又是谁?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他若要来,那便来吧,我也无能为力。” 卫百钟又劝了几句,见对方心不在焉,便走了。 屋里卫夫人摸着自己的长发,低声道:“他又活了啊。” 她一头鸦发铺在地上之时宛如流水,出奇美丽。时小树目光不由落在她发上,弯下腰,柔声问:“夫人怕吗?” 卫夫人看着镜中照影,道:“我这样的人,生死从来不由自己啊。” * 卫百钟再回观瀑楼时,众人都在,管瑛的尸体整理妥当,放在正中。 他一眼看见卫殊,想起二人的赌约。赌约结果在模棱两可之间,自然不作数了。 如琇之前检查过伤处,问他:“卫崖主生前练过指上功夫吗?” “指上?”卫百钟道,“先父只用剑。” 如琇指着管瑛脖子上的痕迹,道:“单从伤口看,必定是指爪伤的。” 薄雪漪道:“这么说,卫崖主不仅可能身具指法,甚至还带毒,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功夫?大师懂得多门指法,难道不曾听闻吗?” 殷致虚瞥了他一眼,道:“世上武学本就如天上繁星,多不胜数。” 沈丹霄却道:“世上武学再多,若只凭一剑便可纵横,何以要去练这些?” 赵拂英也道:“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不曾见他碰过剑以外的兵刃。” 殷致虚道:“沈盟主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沈丹霄不管事,但也不是一句不说,他没有学会越饮光的洒脱,只在随心二字上略有心得。 “只是一点猜想。卫崖主会否把自己练成了药人?他身体衰败得古怪,兴许自知命不久矣,以毒攻毒,给自己续命?” 温恰恰道:“有些道理。他临终之前交托一切,显是有所预料。方才他神智不清,正可能是药物作用。” 张灵夷忽道:“我从前没见过卫崖主,方才惊鸿一瞥,却觉得有些熟悉。” 众人稍一寻思,有所猜测,如琇伸手一引,道:“张掌门无需顾及。” 张灵夷道:“卫崖主同那晚偷袭我的人颇有相似。” 卫百钟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道:“荒谬!父亲他是什么人!怎么会做这等事!” 这怒中,八分为真,他心知若卫天留名声扫地,自己也要受牵连。仅凭这点,便不能叫这罪名落实。 张灵夷道:“琢玉郎也说卫崖主似是神志不清,若是如此,他做了什么意外之事,也不叫人奇怪。” 这便是给他留余地了,然而卫百钟仍是迟疑。这到底不是一般事,如何可以随意松口? 卫殊却道:“依张掌门那日所言,那人背后似有同伴,若真是义父,这背后人也存在吗?” “这……”张灵夷也漏想了这处。 沈丹霄道:“背后之人只是一点猜测,真假未决。卫崖主却已经露面,现在仍在崖上,是个隐患,过不多久,或许便会与我们对上。与其去想未确定之事,不如先解决眼前的。岳宫主说他是因印鉴来的,这印鉴总不会是卫崖主发出的。” 卫百钟道:“对!父亲不可能做这事!” 赵拂英咳了两声,将手搭在他肩上,道:“卫兄没有神智,大家都是讲理的人,这些事算不到他头上。” 岳摩天冷笑道:“若真是药人,除了吊着口气,与行尸走肉无异,那当真还是你父亲吗?” 温恰恰道:“可否瞧瞧卫崖主生前住所,找点线索。” 卫百钟不说话。 殷致虚同样不说话,伸手劈在他后颈上。 如琇看着委顿倒地的卫百钟,“这……” 殷致虚道:“他昏了头,不必浪费时间。” 薄雪漪赞道:“殷掌门是个爽快人。” 沈丹霄心想:殷致虚处处与他作对,他倒从没生过气。不过他两个早就认识,应当是有交情的。 温恰恰笑着去看卫殊:“卫大公子,你意下如何?” 他容貌俊秀,笑容温柔,卫殊余光却见殷致虚在旁蠢蠢欲动,只等他回答。 “恕卫某不能领诸位前去。除了母亲,义父生前不许人进他屋,方才是事急从权,此时却不能再忤逆义父心意了。” 温恰恰知他意思,道:“那卫大公子可有合适人选?” 卫殊道:“母亲身边有一近侍,他对此事较为清楚。” 温恰恰道:“那便要麻烦卫夫人借人一用了。” 卫夫人看似与人不亲近,但也不难说话,听了这事,挥了挥手,叫时小树领人去了卫天留住处。 卫天留有两个住处,一个在观瀑楼二层,是他闭关所在,乃是一处简陋的静室,一眼可望到底。另一个是他真正起居之处,说来奇怪,他同卫夫人是正经夫妻,二人卧房相邻,却不在一处。 居处并不宽广,陈设也与寻常人家分别不大,众人一拥而入,难免拥挤。 赵拂英环顾左右,道:“我同卫兄相识二十多年,从不知这处是什么模样。” 殷致虚道:“此处是他卧房,你知晓才叫奇事。” 赵拂英纯是感慨,他这么一讲,不再说下去——对方脾气古怪,他不愿被牵扯上,落得薄雪漪的下场。 卫百钟仍在昏睡,卫殊需主持崖上诸事,免生意外,没有随众人过来。 时小树正是当时为沈丹霄引路的少年,他是卫夫人身边人,没有人差遣得动他,也难怪孙斐他们当时感到意外。 “崖主的卧房与书斋连在一道,都是不许人来的。前几日崖主驾鹤,弥留之际,也是在闭关的静室中,我虽知道此处,却是头回来。” 如琇伸指在屏风上搽了一下,沾得厚厚灰尘。 时小树道:“这处的清扫也是崖主亲力亲为。” 岳摩天双手笼在袖里,道:“那么此处倒的确是极隐秘的了。” 孟鹿鸣站在书架前,翻看上头堆叠的一卷卷帛书。 除了学宫,大多江湖人不求入仕,读书不多,他一连翻了十来卷,道:“沂州卫,郁林沈,百年前的沈卫两家英才辈出,何其兴盛,然而卫家自他而绝,沈家也不复旧日光鲜,果是风云变幻,天意难测。” 温恰恰皱眉:“孟学弟。” 孟鹿鸣一边翻书,一边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恰好看见旁边的沈丹霄,道,“沈盟主倒刚好姓沈。” 沈丹霄道:“我是后来改的名,原来并不是这个姓氏。” 孟鹿鸣也不以为会这么巧。 其余人没闲着,只是同样一无所获。 如琇看过屋中各处,没找到任何暗室机关,问:“卫崖主这几年有否采购过特殊药材?” 时小树道:“自从崖主身体衰败,他用药比往常多了两倍,这些事他从来都不假手他人,我哪知道其中有什么特殊的?” 这话倒显出了几分不寻常。温恰恰道:“你对卫崖主似乎并无多少崇敬?” “为何要崇敬?”时小树奇道,“我是夫人的人,与他可没关系。” 沈丹霄听至此处,忽然意识到,时小树是卫夫人的人,平常若无要事,卫殊同卫百钟都要经过卫夫人同意。那日他来带路,恐怕遵的是卫夫人的意思。 可他同卫夫人从未有过来往,看对方样子,也是个性子冷淡的,何以要叫近侍做这种事? 薄雪漪道:“他们是夫妇,何苦分得这么清楚?” 时小树稍抬起下巴:“当年救我性命的是卫夫人,我自然只听夫人的话。” 薄雪漪看了眼他稚嫩的面容,问:“你今年多大?卫夫人与卫崖主成婚几年了?” 时小树眼角微微下垂,看他一眼。 薄雪漪被这小少年这般看着,略觉尴尬,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殷致虚道:“你怎么如此长舌?”转头问时小树,“你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卫夫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薄雪漪长舌,自己问得却更加露骨,却也是众人想问的。卫夫人年轻貌美,与卫崖主感情看不出多深,或生龃龉,只是不好贸然相询,引得卫家两子发怒。 时小树竟笑道:“诸位以为我今年多大年纪?” 他既然问了,答案必然不会简单。 见无人回答,他道:“我今年二十有五,只因生了怪病,十四岁起,容貌便再没变过。” 永远停在了十四岁,自然也没了长大机会。 第13章 温恰恰问:“卫崖主身体日渐衰微,可有寻大夫调理?” 时小树道:“渡厄金针薛神医就在崖上。” 温恰恰不由蹙眉:“为何没人说?”忽然想起,的确有过这传闻,只是他以为仅仅是传闻。卫百钟他们不提,恐怕是因为觉得这位神医没有救回卫天留,心中有些疙瘩。 薛神医姓薛,但同薛凉的薛,没有一点关系,乃是出自药谷的一位神医。 他使得一手好针法,传闻能从阎王手里争命,虽不至于起死回生,拖上个把时辰还是行的,因此在江湖上声名极盛,但行踪罕见,便是有人想向他求医,也寻不见人。今日方知,原来人在风雪崖上。 之前管瑛中毒时,卫殊问过能否拖延,想来是想向这位神医求助。 薛神医以金针出名,但他是江湖中出名的大夫,有渡厄之美誉,用药上自然不会差。 如琇道:“我们来到崖上,还未见过薛神医,不知能否为我们引见一下?” 时小树抬头看他:“和尚也会骗人?” 如琇笑道:“他们喊我酒圣诗禅,这名号我听得耳热,但里头带了酒字,我自然算不上正经和尚。” 他并不死守清规,很懂得变通,再者,他并无恶意,心中自是坦荡。 薛神医结庐飞来峰下,位置较偏僻,闭门研习医术。不说别人难见到他,卫天留在世时,也不是时时能让他出手的。 但他惜命,对这两日的事情有所耳闻,一听到需要自己帮忙,当即应允。 薛神医年近五旬,是药谷这几十年来名气最大的一个,但平日里调养得好,看来不过三十左右,肌肤细腻。 众人此时回到观瀑楼,等他验看管瑛的尸身。 薛神医扫了一眼,便道:“若初中毒,一息之内,我以金针封脉,将他所有生机锁住,尚能赚得半晌。一旦毒冲肺腑,神仙难救。” 岳摩天问:“若中毒之人功力深厚,能否将毒压制下?” 薛神医挑眉:“压制下?你说笑不成?能压上半日便是本领通天了,我平生见过无数毒物,还未见过这般烈性的。” 如琇道:“神医竟也没见过这毒?” 薛神医道:“我若见过,如何会解不了?” 众人一齐愣了愣,又一齐松了口气——他有这心总是好的。 如琇又问:“卫崖主死而复生,其中缘由,神医可清楚?” 薛神医睁大眼,怪道:“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温恰恰道:“卫崖主是否成了药人?” “药你个人头!”薛神医容貌清雅,说话却不客气,“药人听来简单,实际身体里各种药物勾缠,维系平衡,稍有变化,就是功归一篑,哪里是卫天留这等不懂医的人能做成的?不说他,连我也做不成。” 薄雪漪吓了一跳:“这么说,卫崖主当真活过来了?” “胡说八道!”薛神医拂袖,“他断气时我亲自看过,死得不能再死了!” 温恰恰道:“许是有人使手段,叫我们以为他死了。” 薛神医怒视他:“天底下谁能瞒过我!” 温恰恰被他驳了两次,轻声道:“卫崖主从棺材里出来时,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身体柔软,并无僵硬之感,脸色算不上红润,但若不知情,也觉不出不对。若说他死了,我们不全成了瞎子吗?” 薛神医仍然不信:“除非我亲眼看过。” 温恰恰道:“这倒不难,我想他总会再出现。若卫崖主当真是张掌门遇见的那人,那他杀方掌门的原因,似也有些眉目了。” 如琇也道:“正是。若他不在棺里,落葬时候总会被人发觉。他杀方掌门,为的是引开我们注意,方便他来去。只是他没想到,会被张掌门发觉。” 沈丹霄却有疑虑:“引开注意的法子许多,他何必挑最能引起我们警觉的?崖上这么多人,方掌门功夫极高,他大可挑别人,这样自身露出的线索也更少。” 岳摩天忽道:“我想你们再看一眼方不期的遗体。” 在场之人脑子都灵活,听他这一说,已有了猜测,一时冷了场。过了许久,连同薛神医,众人转往停尸之处,诸人弟子同薛凉胆气不足,又为了他们安全,没让他们跟来。 高处不胜寒,今日是九月初二,崖上温度极低,却也使尸体不易腐坏。方不期与楼十二死亡至今,还不到一个完整日夜,二人并排躺在冰室中。 众人先看了楼十二的尸体,只觉与前头似乎有些差别,短短时间里,瘦了一圈,好像纸糊的素灯笼。 岳摩天低下头,看了会儿,手往旁一探,又要去借沈丹霄的鲸吞剑。 沈丹霄两根手指轻轻停在他臂上,岳摩天笑了一声,瞥了眼身周,拔了薄雪漪的剑。 薄雪漪在几位掌门之中,剑法最差,根本来不及反应。 “岳——岳宫主!这可过分了!” 岳摩天转头与沈丹霄调笑:“沈盟主,他都知道叫唤,你不如他啊。” 沈丹霄扶着鲸吞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不接他话。 薄雪漪难得有点生气:“你抢我的剑便算了,为何还要说这话。” 从前他也曾听人说,岳摩天魔焰滔天,但相处下来,只觉这位长乐宫主说话行事虽常有出人意表之处,还不至于令人畏惧。对方听了他话,悠悠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薄雪漪心跳一疾,忍不住往后退了小步。 殷致虚在后头托了他一把:“腿软了不成?” 岳摩天正倒提长剑,向楼十二尸身当胸刺去。 原本结实的胸膛早被一掌打得凹陷,整个躯体都有些扭曲变形,这一剑刺下,也不知碰上了多少碎骨,只听见咯吱咯吱的碎响,令人头皮发麻。 更叫人瞠目结舌的,却是岳摩天拔剑出来,剑锋雪亮如初,没沾上半点鲜血秽物,伤口处也没有见血。 其余人也在注意,方不期毕竟是朱明洞天的执掌,人虽不在,尸体不好轻动。长乐宫的人他们也不好动,现在岳摩天自己下手,自然是最好的。 如琇一见这情形,提醒道:“大家小心,尸体恐生了变故。” 众人面上不见反应,实际暗提内气,做好应对。唯有薛神医扑到棺前,叫道:“奇哉!怪哉!快快动手!” 岳摩天笑道:“神医莫急。”剑尖自尸身左腋划下,直到腰腹,又横划两刀,将尸体前面的皮子翻了过来。 寻常人肌肤与血肉相连,不易分离,他这一下翻起的皮子却是干干净净,活似一件从人身上剥下来的薄薄皮衣,不仅没有血肉,连脂肪也没有。 诸人看得心里发寒,碧环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饶是如琇也合掌施了一礼。 孟鹿鸣惊道:“这真是个人?” 岳摩天望进尸体内腔,入眼之后,愣了一愣。 能令他变色的情形少之又少,其余人也从对人皮的震撼脱离,转看内部。 沈丹霄站的位置最好,岳摩天方掀开人皮,已经看见内中情况。 那里头无血无肉,只一片砂砾般的白,是碎裂的人骨。不需看其余地方,也能想到其中并无血肉脏腑,只一副骨架支撑着。 他惊奇之余,思绪清晰,知晓这必定不是寻常情况,余光正看见里头一团东西动了一动。似是察觉他目光,从一块阴影里掠出来,贴墙往外滑,速度快极,似燕子抄水,一闪即逝。 幸而今日在此的都不是寻常人,岳摩天还没动,离门边最近的赵拂英拔剑一刺,将那物穿在了剑尖上。 他在江湖中有个名号,叫做落英剑,一瞬能刺破十七片柔嫩花瓣,认穴之准列在天下前三,这事于他再简单不过。 众人目光看去,那物是半透明的肉色,犹在剑上扭动,约莫半个巴掌大,像只又扁又宽的虾子,中间尤其肥厚,头小尾尖,头又比身体短了一倍有余,却长有两根比身长的触须。 孟鹿鸣这辈子连虫子也没见过几个,何况这般奇虫,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张灵夷眉头紧皱:“……这玩意儿长得真丑。” 沈丹霄脸色也不好,但不至于失态,道:“尸体怕就是被它吃空的。这么小的虫子,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张灵夷捂住嘴,扭头往门外走:“我去缓一下。” 薄雪漪道:“我也去。” 他开了个好头,余下人大半跟在他后头。 如琇道:“这虫与虾蛄颇像,可惜是吃人肉的。” ……沈丹霄忽然也想去缓缓。 薛神医见过的古怪东西多,面色如常,凑近那虫子细看,道:“这东西绝不是中原品种。” 温恰恰学识渊博,不定有点头绪,可惜他正在外头缓口气,一时不能找。 第14章 岳摩天道:“它与虾蛄像,说不定原先也是海里的东西。” 如琇问:“倚帝山不曾有过这虫吗?” 薛神医道:“我待了三年,从未见过。休说倚帝山,便是整个谷岭,也找不见这样的虫子。” 如琇沉声道:“如此说来,必是外人带来的了。” 沈丹霄视线避过那虫子,道:“不知卫崖主与此事有何牵扯?” 卫天留出身来历与长乐宫绝无关联,否则两方联手,什么事做不成。可如今卫天留生死不明,情形诡异,让人丝毫放不下心。 如琇道:“只能寄希望于早日找到卫崖主。薛神医不妨针对那毒,炼制几份解药出来,将来遇上,也好多个手段。” 他们说话时候,赵拂英当真进退为难。他剑上串着那只虫子,身躯不断扭动,还未死去,但不敢就此杀了,也不愿弃剑离开,等了许久,忍不住道:“你们先说,这虫子要怎么处理?” 薛神医道:“稍等。”他腰上挂着一只长形小竹篓,大小刚刚好。 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虫身遽然收缩。 沈丹霄心中警兆顿生,拉了薛神医一把,二人一齐退后,口中道:“小心!” 眨眼功夫,那虫身已缩到核桃大小,看来就像一个肉团。赵拂英当机立断,甩剑钉入墙壁。与此同时,那虫子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啜泣,“嘭”地一声巨响,炸裂开来。 岳摩天一袖扫过,将冲到面前的气浪反了回去,身边人得了他援手,也未被伤到。 抬眼看去,屋里到处是泥浆似的肉屑,夹杂着绿色的血液,腥臭扑鼻。赵拂英孤零零站在原处,面色煞白,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剑,眼神颇为幽怨。 变故发生之时,外头缓口气的人正好赶了回来,见了这情形,一个个面色发青,转身又走了出去。 这回连沈丹霄他们也不想在里头待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到了外头,离了那股腥臭,岳摩天与张灵夷道:“张掌门要做个决定了。” 张灵夷道:“我与方师兄相识十数年,若是可以,自然不想他尸体毁坏。可看如今情形,他恐怕也只剩了一张皮子。岳宫主方才也看见了,那虫子竟会自毁,即便我们取出他身体里的虫子,在无应对之法前,也留不住。” 岳摩天道:“不取可以,但务必不能叫虫子跑出来,需将他与管瑛的尸身封起来。” 孟鹿鸣小声道:“崖上到底有多少虫子……” 岳摩天笑道:“两只是最少的。这虫子这么小只,怎么吃得下一具尸体?往多的想,将所有人吃了也不难。如今风雪崖被瘴毒所封,不得出入,可不得做了这小虫子的口中食?” 孟鹿鸣双唇哆嗦,片刻后反应过来:“你这魔头,莫要吓唬人!” 温恰恰道:“岳宫主并非说笑。” 孟鹿鸣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 他两个是同门,但相处之时,见不到多少同门情谊。温恰恰从前不与他计较,今日却道:“往年学宫考评,我年年都是头名,想来比你知道得多些。” 其余门派或许以修为定高下,学宫却是以学识论高低,若不论宫中的教授、讲习,他的确是学宫这一辈的第一人,孟鹿鸣对他再有意见,也否认不了。 然而他冷冷一笑,道:“考评第一能如何?以你出身,这辈子都别想入朝,至多给人做个幕僚。” 温恰恰笑容温文有礼:“学弟不必为我担心。” 孟鹿鸣怎会是好心,但如此情形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薄雪漪忽道:“你们说,卫崖主身体里会不会也有一只虫子?” 孟鹿鸣吓懵了片刻,反应过来:“不可能!卫崖主身体里的血肉还在呢!” 薄雪漪道:“可这虫子如果只是会吃人尸体,又有什么用呢?” 众人被困在崖上,没有出路,之前不曾提出这点,未必不是故意给自己安慰。 待将方不期与管瑛的尸身另换了一地放置,又将此处打扫过,卫百钟刚好醒来。 他这一觉睡得踏实,知悉发生了什么之后,心想:还不如继续睡着。 当天夜里,岳摩天趺坐榻上,依着每日习惯,修习无咎天。 这功法他练了二十余年,早到了收发从心,不需着意的境界,纵是白日,也一直搬运周天。周身环境并不安定,他虽对自己有信心,却不会过于自大,夜间没有安睡,改为打坐调息。 心法运行五周天后,天边启明星已出。 他原本紧闭双眼,此时豁然睁开。 头顶上方,是两个红色的光点。这是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整只眼睛被红色占据,红得仿佛要淌下血,足以叫人倒抽一口凉气。 岳摩天虽是鼎鼎有名的魔头,到底是个人,不觉身子后仰,避过对方过分接近的脸孔。与此同时,右手在枕边摸着把匕首,指尖一弹,已然出鞘。 他内功修为堪称天下第一,积累之深无人可比,平常一双肉掌、一根手指便如同神兵利器,削铁如泥,并不需要用什么兵刃。此时面对的兴许不是常人,虽有衣物阻隔,他也不想直接接触,故而早备下一把匕首,以应对现在的情形。 屋中寂静,没有半点声响,岳摩天耳聪目明,微微眯起眼,即便此时光线昏暗,也将面前人看清楚了。 他坐在床上,对方却是站着的,身材高大,几乎将他彻底照在了阴影里。那张雪白脸孔上嵌着一双红眼睛,叫原本俊朗的相貌变得妖邪无比。 是卫天留的脸。 岳摩天说自己同卫天留没交情,江湖中没人怀疑过。 当年他之所以不与越饮光动手,其中另有原因,而卫天留,他却是亲上风雪崖,便在观瀑楼上,与对方论过剑。 岳摩天扣匕首于掌心,反手划向对方双目,也不看结果,起身掠到门边,方才回头。 “卫崖主,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岳摩天说这句话意在试探,而卫天留整个人忽然滞住。 这不过瞬间之事,岳摩天还未细想,对方又恢复了那副妖兽般的模样。 岳摩天不想同他动手,经由今日的虫子,他知晓要面对的敌人恐怕不止一个,手段也层出不穷,稍有不慎便要失陷此地。若是可以,他一点不想沾上对方半分,以免遇上难解手段。 譬如白日的虫子,他隐约猜到除了吞吃尸体,必定还有更可怖的作用藏在下头,是他们现在想不到的。 飞来峰上,除了观瀑楼,他住处最高,与别人离得也远,此时若跑出去,以对方速度,他也跑不多久,倒不如先行试探,看看对方有没有弱点。 门边架上摆着盆花,他随手扯了一把,当做暗器扔了出去。 柔软花叶在他手里,与锋锐的利器并无分别,然而撞上对方身体之后,只是划破了衣衫,倏地坠落下来。 他想起张灵夷所说,曾伤过对方手臂一事。 卫天留身上的衣物除了方才的损坏外,并没有一点被破坏的痕迹,他从棺里出来的时候,衣物也十分整齐。 但过分整齐了。岳摩天不知道他不见的时候去了哪里,也许躲藏在一个十分稳妥的地方,无论如何,能使衣物整洁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并不相信是卫天留自己整理的,从对方动作就可以看出,他也许有几分神智,但并不会做什么无用的事。 所以,他确实还有一个同伴。 岳摩天眼神蓦然深沉。 百年前,江湖中有一门傀儡术,叫做千丝。千丝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的丝,指的是一种在特殊药水里浸泡过的蛛丝,飘在空中时肉眼几乎看不见,同时不惧水火,柔韧结实,一般人斩断不了。起初只是杂耍艺人的玩意,用这种丝牵着关节可以活动的人偶,演出各种情境。之后有心思活络的,杀人之后,用这法子操纵尸身,谋夺利益。 此后十年,不知多少人受此术暗算,使得这门奇术被视作邪道手段,连普通艺人也受了牵连,最终千丝术就此绝迹。 五十五年前,那时郁林沈家的当家人是沈澹英,有一日从帝京回返,惊觉府中人神情诡异,举止僵硬,恍惚进了个陌生所在,后才发觉家人身体里的经络血脉被丝线替代,成了彻头彻尾的偶人,于是找见罪魁祸首,将人当胸一箭。 那人逃走后销声匿迹,因他手段惊人,像极传说中的偃师,杀孽又重,被冠以偃魔之名。 三十六年前,偃魔的名字重现江湖。 千丝术再厉害,能操控的也不过是死物,换句话说,千丝术下,木人与死人只差一副皮囊。然而偃魔与一个南疆的蛊女成婚后,得了养蛊秘术,两相结合,创出一门新法,可使死人复活,活人赴死,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江湖上称之为“点睛法”,流传开后,谬传为“点金法”,与实际已经偏离了。 偃魔想将此术推至更高境界,整日躲在屋中,不与人交谈,因他冷淡,妻子与他生出嫌隙,一怒之下,跑到武盟告发他。 顿时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或身边人受了操纵,变得疑神疑鬼,阴差阳错下,发生了不少惨剧。那任武盟盟主通传天下,谁若给出偃魔线索,赏银百两;若找出具体踪迹,赏银千两;若带回人,生死不论,赏银万两。 半数人为这个消息疯狂,不知多少人遭了无妄之灾,更有不少人无缘学得点金法,退而求其次,转习千丝术,希望能凭这门奇术攥取名利,也有几个人学得皮毛,但露头不久,又被杀光了。 几方人马混战,无数人在其中丧生,经过三年,偃魔没了影踪。 有人说他找了个世外之地,一心一意隐居去了,也有人说他是被哪个仇人杀了。 又过了三年,武盟收到一根指骨。 这是人的食指骨,像是从火里捞出来的,一半碳化了,一半雪白,上头有一小巧的梅花形状的凹陷。偃魔当年被整个江湖追杀,频频受伤,身体不少部位落下残疾,食指更被一种奇门暗器伤过。武盟找到暗器主人,比对了指骨上的印记,确认了指骨主人确是偃魔。 从此,江湖上再没有过点金法。人说这门奇术已经失传,也有人说那蛊女手中还有留份,只是随着蛊女带着他二人唯一的女儿避走南疆,这事渐渐被人遗忘了。 当年那场大祸波及正魔两道,长乐宫参与其中,宫中收录了当年事件的完整记录。岳摩天成为宫主后,将藏书看了一遍,对这件事也有过目。 此时他想,莫非是点金法重现江湖? 这门奇术不会因为对象内力高深而无效,几乎避无可避。白日所见的虫子已经是吃完了血肉的模样,最初并不一定也是这大小,说是蛊虫,勉强些也是可以的。 第15章 有了这种猜测后,岳摩天再不想与对方纠缠,也不转身,手肘向后一抬,撞开了门。 门一开,他闻见一丝血气。 他不是孤家寡人,此次带了二十来个宫人,现在恐怕没有一个还活着。只是以碧环夫人的根基,不应当没有动静。 卫天留动作极快,他才开门,对方身形展开,到了他跟前。 岳摩天心中一紧。江湖中的高明轻功他见过许多,对方的身法他看不出头绪,仿佛没有一点重量,脚下轻轻一蹬,就是极远的距离,与卫天留高大的身材截然相反。他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不止是他,江湖中没人做得到。他想起白天看见的只余下一副骨架的尸身,虽然知晓卫天留大抵还是血肉之躯,仍忍不住猜测这具身体内部是否还有人样。 现下二人相距咫尺,他以长袖包住手掌,往对方胸膛上拍去。 入手感觉仿佛撞上铁板,力道半点泄不出,偏偏又的确有肌肤的柔软,无处着力。 卫天留身形半点未晃,抬手回了他一掌。 岳摩天收手退到屋外,顺手合上门。 对方这一掌无甚花巧,直接破开房门,停在岳摩天胸前。原本圆润的指尖,指甲长出一截,甲面全然漆黑。 凭着管瑛死后的模样,岳摩天知道这指甲上必定有毒,是不能碰的,当即转身跳上屋顶。 他赌的就是卫天留原本用剑,今日却空手对敌,没用过一星半点从前武学,甚至没用内力,仿佛力道全然出自本身。既然如此,他速度再快,也不一定跳得上房顶。 这处精舍屋顶半数在倒悬的山岩下,半露在外头,岳摩天才跑两步,听见身后接连两声巨响,转头一看,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 原来卫天留虽不能用轻功,身体力量却远超常人,直接跳了上来,只是力道过大,将顶上破开一个洞,又掉回了屋里。 这一来,岳摩天倒不想跑了。 屋里卫天留摔得突然,趴在地上,正要站起,脚踝上不知何时缚上了两条绿带子。摔了回去。 他提脚想踩住一条,好叫另一脚用力,将之挣开。 绿带主人也要使力,岳摩天跳了下来,道:“不要与他争。”绿带便撤了回去。 卫天留见此,从窗里跳了出去,眨眼没了影。 岳摩天问:“你方才在哪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碧环夫人低头整理长袖,没有说话。 岳摩天道:“方才你若在,这会儿可能也遇了危险。” 碧环夫人知道长乐宫只剩了他俩,沉默了一会儿,问:“这次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岳摩天道:“你要活,我就能护住你。” 碧环夫人却道:“……倒不如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云海上已现天光,她背向而立,脸孔上似敷了一层薄薄金粉,忽然笑道:“宫主您就免了,我怕到了底下也不得安生。” 此次动静稍大,众人经了前头的事,分外敏感。他二人等不多久,殷致虚头一个到,落在岳摩天跟前:“人逮住了没?” “殷掌门太看得起我。” 沈丹霄同张灵夷是前后脚,他见屋舍损毁大半,空气中有微淡的血气,问:“岳宫主可有受伤?” 岳摩天道:“沈盟主是怕我也受了毒伤吗?” 他是风雪崖上功夫最高的人,但有些事估摸不准,沈丹霄见碧环夫人神色如常,道:“岳宫主无事就好。” 岳摩天笑道:“你我正魔有别,沈盟主如此关心我,真叫人受宠若惊。” 他若真受宠若惊,便是江湖第一大的奇闻。 沈丹霄不与他做这些口舌之辩,往四下里走了一走,弯腰仔细检查了那些宫人的状况,俱是气息断绝。那些少女仍然披着薄纱,秀眉微蹙,却是因为寒冷,可见死时一无所觉,只是再也奏不了曲,唱不了歌了。 生死是一件令人感伤的事,沈丹霄直起身,神情微微有些茫然。 这时其余人得了消息,也陆续到了。卫百钟找了几个弟子,将尸身抱了出来,一一摆放整齐。 “岳宫主这……” 岳摩天道:“同之前的那个一起烧了吧。” 卫百钟本想劝他,最后道:“既是岳宫主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于是吩咐下去。 岳摩天道:“人死了,不过一具空壳,除了烧了,还有别的用处吗?” 卫百钟有心反驳,但又不敢。 赵拂英问:“岳宫主瞧见那人了吗?” 岳摩天道:“确是卫崖主。” 所有人中,赵拂英与卫天留最为熟悉,一时之间难以成言。其余人原就想过这种可能,此时听闻,都有果然如此的释然。果然如此之后,又有新的想法。 如琇道:“方才岳宫主与之交手,感觉如何?” 岳摩天道:“没有半分胜算。许是我多心,卫崖主的动作似比从棺里出来时,快了三分不止。” 因来得匆忙,孟鹿鸣发冠略有歪斜,自己却不晓得,道:“此话当真?以他速度,竟还能更快?” 岳摩天也不说话,似笑非笑看他。 温恰恰道:“岳宫主不会拿这些唬我们,三分恐还是少算的。方才若殷掌门或酒圣诗禅在,二人联手有几分胜算?” 岳摩天道:“不说两人、三人联手,纵然今日所有人都在,情况也不会有半分不同。” 崖上需要有人坐镇,因而卫殊没来,只卫百钟在。他这会儿后颈仍旧隐隐发疼,谨记了教训,极少开口,只是见他话越说越离谱,道:“绝不可能!纵是父亲生前,也没——” 他怀疑岳摩天危言耸听,但又心怀顾忌,不敢明说。 沈丹霄情绪稍平:“人多并不有用,真交起手,至多三人一起,再多便要伤着友方,”他看了眼塌圮的屋梁,道,“岳宫主动手不至于有这么大动静,这应当是卫崖主的手笔。这么大的力气,天生神力也不过如此,我们没有一个比得了。除此外,他指上有毒,沾上就几乎没了活路,叫人束手束脚,对上之时,难免会犹疑。” 倒下的门板上有清晰的五指洞穿痕迹,温恰恰看过后,道:“他指上不仅带毒,锐利程度也远超我们想象。” 孟鹿鸣却不认同:“这有何难,内力高深之人哪个做不到?” 他不止是嘴上说,抬手按在门板上,如遇着了嫩豆腐,登时陷了进去。抬手再看,其上赫然深深的五个指印。 殷致虚瞥了眼,笑道:“孟小公子好深厚的内力。” 孟鹿鸣忽然被他夸了一句,有些意外,脸微微烫热。他平常最讨厌孟小公子这一称呼,这会儿竟浑没听进耳里,矜持道:“雕虫小技罢了。” 殷致虚道:“卫崖主留下的看似是五个指印,实际是指尖生生穿刺出来的,内侧平滑如镜,边沿锋利似刃。至于孟小公子,纯是以内力施压,将木料碾成粉末,因而内部触感略微粗糙,边沿也圆润许多。” 他说话从来不留情面,这回难得会讲道理了,孟鹿鸣脸上却更热,死死闭上了嘴。 温恰恰道:“而且卫崖主的躯体也不易损伤。” 岳摩天道:“我打过他一掌,也以暗器伤过他,他全无顾忌,肌肤上没有半点痕迹,足可称得上是滑不溜手。最后你们都瞧见了,他潜入时悄无声息,要走也没人拦得住。” 如琇神色庄重:“如此说来,此人进可攻退可守,几乎全无破绽。” 岳摩天道:“破绽自然有的,譬如你大成的不坏金身也有罩门。” 这涉及到功法的隐秘,如琇道:“的确如此。我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诸如卤门、口鼻眼耳或是谷道,想来总与常人无异。” 岳摩天含笑点头:“大师说的极是。但这些罩门中,我觉得卤门与谷道的作用不大。” “为何?” 岳摩天道:“不知各位可听过点金法?” 这毕竟是旧事,大部分人在那时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年纪尚小,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略有耳闻。岳摩天没有讲故事的兴致,幸好温恰恰果然见识极广,提了个大略。 如琇道:“岳宫主是说,点金法连死人的身体也能操控,一般意义上的致命伤或许并无作用?” 岳摩天道:“有一事没有与你们说过——卫崖主并不一定死了。我唤他名字时,他有过反应,这反应颇为自然,应当是出自身体本能,而不是被**纵着做出来的。” 如琇领悟了他意思:“卫崖主此前出现,行止悉如常人,却没有用过生前武学,说明他并不能自控。可若是他的意识无用,背后之人何不干脆将人彻底杀了?这其中必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温恰恰忽道:“孟博士曾说过,点金法相较千丝之术,已是大有不同,偃魔学得了驭蛊之术,将母蛊纳于己身,子蛊种在他人身上,二人同心同意,共享五感。那人借了卫崖主的眼睛,自身可能并不在崖上。” 荀天工与他师侄是最后到的,终于听见了自己的长处,道:“千丝同点金法我都懂得,只是不会炼蛊。千丝之术特异之处只是在用的丝上,合上好手艺,便能演一出好戏,没什么了不得的。而点金法关键在蛊,需早早将蛊虫种入选中人身体,日积月累,身体里的经络血脉看似没有变化,实际上如万绪一头,都牵在子蛊身上,一经母蛊催动,人外表没有变化,里头是什么玩意就没人知道了。” 孟鹿鸣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事?蛊虫是蛊虫,再神异也变不成人。” 荀天工却道:“这些话是掌门师兄告诉我的,我是没见过,但你也没见过,凭什么断言不可能?当年人人惧怕偃魔,怕的也只是着了他道,偃魔本人却是routi凡胎,柔弱如常人。至于中蛊的人,要说多厉害也不见得。炼蛊是个讲运气的事,蛊虫千奇百怪,如不是浸淫此道之人,根本一筹莫展,即使真是点金法,我们遇见的也不会和当年一模一样。” 如琇道:“如此我们更需找到卫崖主。” 薄雪漪道:“大师想法很好,我也觉得可行,可找不到人是白搭,找着了打不过,更是白搭。反而我们若有人落单被他抓住,多半活不下来。说实话,我心里怕得很,此行我只带了一个徒弟,这徒弟是我最心疼的,还想着完好无损领回去。” 游玉关在旁听了他话,一时面红耳赤。 “哈!”殷致虚冷笑道,“方不期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那人先挑方掌门,后又挑了长乐宫主,有哪个是弱茬?与他们相比,你算得什么,哪会引得注意?” 薄雪漪得他安慰,脸色好看了些:“那我便安心了。” 殷致虚又哼了一声。 他们说话时候,其余人并没有闲着,温恰恰问卫百钟要来了一张风雪崖的地形图,又找荀天工拿了炭笔,以绳桥为界,分崖上崖下,按九宫之法,在崖上划出了九个部分。 “之前我们找不见人,是因为我们不确定对方是否还在,此次再来一回,结果或有不同。诸位请看,风雪崖除了那座绳桥,便再无联通上下之路,我们寻一人镇守在此,可将搜索的范围划分成两部分。崖上部分我按九宫分好,各人各领一处,逐一勘察,不错过分毫。若发现人最好,反之,那人便在崖下,我们按照这法子,再来一回。” 岳摩天道:“琢玉郎这法子虽然简单,效果却不错。我不爱做找人的活计,就守绳桥好了。” 温恰恰向他揖了一礼,道:“有岳宫主在,自然再好不过。” 荀天工手伸到背后的竹笈里,摸出十来支铜管,道:“你们且拿着,若遇见事情,就放出来。” 岳摩天入手后发现原来这只是长得像铜,细长的形制,以他见识,一时也辨认不出,饶有兴趣地琢磨了会儿,道:“有年上元,我往帝京看了回焰火,听闻是方寸山的手笔。” 荀天工道:“那是做来玩的,山里有的是大家伙,若是材料齐全,瘴毒算得了什么,不消半日,我能把风雪崖炸得没影踪!” 他说得高兴,旁边相里奚与卫百钟一齐咳起来。 荀天工浑若不觉,又掏出只香袋似的玩意,道:“这儿有些药剂,常人闻不见气味,只是我养的小虫喜欢,天涯海角也能追过去。你们要小心些,这药一旦沾染上肌肤,没半月功夫不会散——我没把散味的药剂带出来,虫子可不认人。” 众人各分得一点,听了这句,神情微僵,动作间更为小心。 第16章 温恰恰又画了几笔,道:“崖下我们仍以九宫划分,以坎离为中线,两边大家各占一宫,搜毕后,便往中宫来,最后合了坎离二宫,一齐将卫崖主逼出来。” 这法子听来简单,实际却要看布置之人的眼力,才能使计划滴水不漏。 如琇道:“如此相邻两人不能过强,也不能过弱,免得遭卫崖主择一强行突破,最好两两可以互相照应。” 这倒不难安排,他与温恰恰在年轻一辈中声名正盛,而诸掌门之中,除了薄雪漪,余下人也对得起他们的身份。因而这安排除了考虑强弱,还要考虑配合,尽量避免一门中人待在一块,露了短处。 众人商量了一会儿,温恰恰道:“岳宫主坐镇绳桥,殷掌门轻功最好,便于众宫之间游走,照应众人。” 殷致虚的徒弟赵旸,功夫不行,根本没带来,此时爽快应道:“好!”又问,“薄雪漪怎么办?” “这……”温恰恰微有头疼,道,“薄掌门同天工妙手荀先生一道在坤宫,如何?”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荀天工耸耸肩,并没有意见,薄雪漪道:“我那徒弟呢?” 温恰恰道:“游少侠同我一起在离宫。” 游玉关看了师父一眼,没有说话,心底却是有些不踏实,非是担心自己,而是忧心对方。 温恰恰又道:“碧环夫人在巽宫,可好?” 碧环夫人掩唇笑道:“巽宫与宫主位置近,我自然乐意。” “那陆掌门便居震宫?” 倄山掌门陆振衣心知震宫与巽宫毗邻,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温恰恰将几人名字记了上去,道:“艮宫是酒圣诗禅,大师可有意见?” 如琇竖掌行了一礼:“可。” 之后素女峰的张灵夷,同她两个师妹,占了乾宫。兑宫则是九秀掌门赵拂英,薛凉功夫浅薄,早躲了起来,两位卫公子也不参与,他一个人,自然是听从安排。 温恰恰看了眼地图,道:“孟学弟,你同相里先生在坎位,可有问题?” 相里奚此来,主要为的是荀天工安危,只是对方全不在意,他也没什么办法,闷闷不乐地同意了。 孟鹿鸣冷冷道:“你中宫还没安排,莫非想留给沈盟主?” 温恰恰道:“中宫照应全局,不仅要功夫高,也需得众人信任,沈盟主再合适不过。” 如琇也道:“不错,这样安排甚好,只是要辛苦沈盟主了。” 沈丹霄道:“无妨。” 他声音温和,纵然被托付重任,仍是极安定的模样。 孟鹿鸣却有不耐,道:“越饮光剑法好,我是认的,沈丹霄虽是武盟的盟主,剑法不定比谁高了,叫他在中宫,不大稳妥。” 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沈丹霄便道:“你若如此想,谁若愿意,我可与他换个位置,孟小公子若是有意,也是可以的。” 他这般顺手推舟,倒叫孟鹿鸣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岳摩天笑道:“孟小公子,你可知晓剑客手里的剑等同其人性命一般,心血相系。沈盟主的那剑,啧,远算不得好,若非艺高人胆大,怎敢一直用着?武盟那些人不是傻子,不会真挑个花瓶出来,你若将江湖传闻当真,便是看轻了武盟。” 孟鹿鸣的父亲孟同春少年时交游天下,后入学宫,得传名剑分水,时至如今,其人不仅是天下有名的人物,学生也是无数,受人敬重。他既以自己出身为傲,也最恨别人提他父亲,尤其是唤他孟小公子,此前酒圣诗禅喊喊倒罢了,沈丹霄也这么喊他,到岳摩天时,口吻尤其轻佻,分明是故意逗弄,令他气堵。 一旁碧环夫人也笑道:“我的宫主大人,您上回可还跟我说,要试试沈盟主的手段,看他有越饮光几成功夫呢,这变得可真快。” 岳摩天手扪前额,苦笑道:“这崖上只剩我们两个魔道中人,自然得多多亲近沈盟主。” 孟鹿鸣想到他的宫人死绝,一时堵着的气消了大半,道:“岳宫主与沈盟主似是亲近得很?倒忘了,宫主曾说送过沈盟主礼物,可见的确是交情匪浅了。” 这已是暗示沈丹霄私通魔道。 沈丹霄道:“你若有话,离开倚帝山后可以找武盟说。三年期满,师兄即将回来,这盟主之位我也要卸下了。” 越饮光凶名太盛,孟鹿鸣乍听之下,倒吸了口冷气,脸色也白了许多。 他毕竟是学宫弟子,温恰恰将话带过:“之前我们猜崖上有人暗里动手脚,若那人在我们之中,才是麻烦。” 如琇对此早有考量,道:“不过是试上一试。若有结果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也便作罢,另寻他法就是了。” 孟鹿鸣道:“既是学兄的主意,我照做便是。” 温恰恰看他一眼:“有话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 孟鹿鸣前头吓多了,这回不敢与他正面对上,假做不经意转开视线,道:“我若是卫崖主,早便藏了起来,哪能叫人找到?” 他这般泼人冷水,不止是温恰恰,众人都看了他一眼。 温恰恰道:“孟学弟家学渊源,趁着还有闲余,哪处不妥,你指出便是,不定这一改,就是学弟的功劳了。” 孟鹿鸣琢磨着他这话怪里怪气,叫人听了不舒服,可他只是见不得对方得意,一时之间哪有主意? 温恰恰见他脸涨得通红,道:“孟学弟又与我玩笑了。” 张灵夷性子爽直,当下道:“我瞧琢玉郎的法子并没有问题,若无内应,多半能见效。孟小公子,你这么紧张,该不会……”她皱起眉头,露出几分疑色。 若换了别人说这话,孟鹿鸣多半要恼。可张灵夷只比他大几岁,容貌生得极美,说的话不甚讨喜,但神情生动,叫人恼不起来。 如琇道:“此时不急在一时,各位回去准备准备。”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沈丹霄回住处后,稍做了梳洗,便与众人会合。 各人位置是早定下的,岳摩天道:“我先走一步。”一人往绳桥去了。 人一走,孟鹿鸣便道:“他位置如此重要,若与背后之人勾连,如何是好?” 他之前衣冠不甚整齐,回去后才发觉,暗地里恼温恰恰不提醒他,此时将发冠重束齐整,只觉底气也比之前更足。正如岳摩天之前所说,风雪崖上只他与碧环夫人两个魔道中人,本就没有惧怕的必要。 沈丹霄道:“若他真不怀好意,与卫崖主两人联手,稍用些手段,便能将我们全数留下,哪用得着这么复杂?” 孟鹿鸣还没说话,碧环夫人笑道:“多谢沈盟主给我家宫主说好话,等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了他,我必定要与宫主好好说上一说。” 沈丹霄难得皱眉:“还是免了为好。” 碧环夫人颇意外:“不过两日功夫,沈盟主性子倒活泼了许多。” 沈丹霄与活泼两字自然是不相干的,可他听了这话,仔细想了想,觉得不算错。原本他不常与人接触,自然养成了副不与人通的沉闷性子,如今崖上如许多人,这两日事情又这么多,纵然他想置身事外也不能,与人交接多了,自然有变化。 不免又想起岳摩天的话,他想:师兄让我做这盟主,是否有这层原因? 此时是正午,时间正好,温恰恰在细节上又做了些补足,众人依着他安排,一一就位。 崖上多是原来的青羊宫建筑,能够藏人的地方不多,沈丹霄找了一遍,确是没见痕迹,便去往绳桥等候。 那绳桥以木板与绳索维系,绳索约有三指粗细,却也说不得完全安全。岳摩天坐在桥头绳上,身体轻若无物,附着在上头,山风大时随风而动,看来险之又险。 但他神情自若,衣袂飘扬,竟似山中高士。 沈丹霄见过时小树在桥上行走的模样,觉得有些相似,只是后者不知从这儿走过多少遍,早心如止水,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倒是岳摩天身为长乐宫主,这副做派过于潇洒,几乎不像他了。 其余人这会儿也找了各处,没有结果。待众人来齐,温恰恰道:“看来仍要向崖下寻。这边还请岳宫主多多看顾。” 岳摩天点头:“好。” 沈丹霄在中宫,主要是及时援护,寻人反是次要的。他心里清楚,温恰恰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找出人,而是与卫天留背后之人交次手,互探根底。 此次若能寻见人,自然最好。反之寻不见,也摸着了对方的边线。 兵法之中,有“能而示之不能”一说,此时情况便是如此。换作沈丹霄,即便有把握不会被人寻到,也不会一意躲藏,否则被人掀了底牌,真到了要紧时候,便迟了。 既有此念,他没有因为一无所获而掉以轻心,静静等待对方的破局。 孟鹿鸣与相里奚分在一道,面上不说,实际互相看不上。 前者出身学宫,家学渊源,看不上别的门派,对方寸山的天工造物之法也是嗤之以鼻。 方寸山的天工造物,传闻若能学成,入海探珠、飞天摘星都非妄想,其中更有世人想不到的精妙手段,荀天工的名字便是来源于此。 荀天工早些并不叫这名,他从小痴迷此道,曾三日夜不饮不食不眠,若是无人发觉,恐早油尽灯枯。可他的确是天赋异禀,所有的技巧营造,只需拿手一摸,全都了然于胸,对天工造物的领悟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掌门爱才,不仅代师收徒,破格提了他辈分,更在他弱冠时,赐他天工之名,以作鼓励。 可惜荀天工对日常中事不愿花费半分心思,若无人看顾,几天便能丢掉性命。相里奚的师父,便是方寸山的掌门,放心不下,此次特让弟子同行,一路照顾,以免出意外。 真论起来,相里奚入门比荀天工早,可辈分一事不讲道理,方寸山距离风雪崖不远不近,也有几百里路程,即便乘坐的马车是山中特制的,一路也叫他白了好几根发。这次他与孟鹿鸣分在一道,不说对方乐意不乐意,他是不乐意的。而荀天工与薄雪漪在一处,不止他忧心忡忡,恐怕游玉关也放心不下。 因这担心,他虽与孟鹿鸣沿途查看,实际心思全在别处。 第17章 找了一遍没见异样,孟鹿鸣已有回转之意。 这处再往前走,是一片耸峙的岩石,最大的有一人合抱,丈余高,底色是黑的,表面可见五彩闪烁,阳光射下,便映得光华璀璨。许是在日照下温度高了,这光芒升腾起来,形成一片水流般淌动的雾气,绚烂多彩,当真美不胜收。 这便是曾流传许多年的卿云。 前朝有人将之当做祥瑞,报上朝廷,只是那时国力衰微,无力开山。后来青羊祖师造路上山,也有人来探过,死状甚是惨烈。 堪舆学上,谷岭是中原祖脉,也是眠龙之所,倚帝山便在谷岭最高的一段山脉上,譬如龙之脊柱,风雪崖更是东向第一块脊骨,崖下深渊,即是龙之咽喉。因此这事之后,人说倚帝山的石头动不得,否则遭了天谴,便是生死有命。 江湖中人不理这些,药谷谷主来看过,只说了“金石瘴”三个字,并不以为神异。只是这毒叫人胆战心惊,没有多少人敢来触碰,最后只有青羊祖师留下,在此处建了道观。 此时乍见这卿云妙景,相里奚纵然心怀隐忧,知晓背后危险,一时心神也为之所夺。 一路孟鹿鸣几乎未与他说话,此时看见这片景致,也沉浸其中,驻足观看。 正当二人心飞神逸,魂游宇内,孟鹿鸣背后寒毛耸立,竟是前所未有的警兆,不及多想,喊道:“小心!” 方寸山走的是外物路子,本身武功平平,相里奚虽为掌门弟子,同样如此,反应迟了片刻,却也一抖肩膀,抱住背后木匣。 还未打开,“砰”地一声,整个木匣霎时崩碎,裂开的细小木片如同一柄柄小巧飞刀,扎进附近的树干中。相里奚血肉之躯,不比树木坚硬,木片嵌满前胸,来人伸手一推,将之整个推入肉里。 碎片数目多,但是不大,即便尽数入肉,也不过皮肉伤,一时半会要不了命。只是那人手上力道奇大,一掌将他胸骨拍得塌陷,骨骼折断反插进脏腑,步了长乐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宫楼十二的后尘。 孟鹿鸣在他身边,第一时看见他惨况,两腿打颤,几乎站不稳,见对方原本明净的眼眸向外凸出,眼白部分充血,形如厉鬼。与他相比,动手的卫天留面白如雪,衣饰整洁,反倒能入眼。 卫天留一掌打死了相里奚,扭头看向孟鹿鸣。 实际他双眼里已没有寻常人的灵光,似是镶着两块红宝石,孟鹿鸣落在他目光下,醒过了神。许是有生以来反应最快的一次,他腿一蹬,如箭离弦,眨眼功夫遁出数丈远,若放在江湖上,也算难得的好轻功了。 可惜卫天留生前便是绝顶人物,轻功不俗,此时身体愈发轻盈,虽没用什么功法,速度反倒比从前快了许多,叫人见了为之骇然。 孟鹿鸣赚了一步先手,只一息功夫,又被他追上来。 方才看见相里奚惨状,他脏腑如被冻住,一口气在喉里滚上滚下,身体僵硬,但即便怕极了,也没停下脚。 他提起全力又逃了一息,脖颈一凉,似被剑风扫了——卫天留没用剑,多半是指风。他不敢拿手摸,瞥见一把断发落下,幸而没有见血。 孟鹿鸣福至心灵,想起之前众人商讨过,说卫天留此时与生前不同,不会生前武学,判断力也有欠缺。而学宫武学并不以与人争强斗狠为要诀,而是讲求护持己身,若论守势,可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 他便学过一门阵法,叫做《六法不定书》。孟家人于书画一道,可说当世无两,先祖将自己一手出神入化的画艺,融入武学之中,成了一门因地制宜的阵法。学宫向来不强求弟子学什么,孟鹿鸣既是孟家人,学的自然是这部阵法。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实际只是一瞬间的事,便见他脚下斜着踏出一脚,便似水中折影,倏地偏离了方向。 卫天留原本能够到他,扑上去时逮了个空。 孟鹿鸣心中愈发有底气,提着的一口气稍稍放下,步履能瞧出几分从容。只是他对此地不熟,山木林立,步法没出错,脚下时时被石块所阻,又被横出来的树枝刮到,不稍时速度慢下来,将被追上。 生死关头,他没时间多想,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未留余力,很快便无力可用,此时丹田内如针扎般刺疼,却也只得饮鸩止渴。 他越跑越慢,身后人越追越快,几次指甲划过,堪堪便要擦破皮肉。孟鹿鸣汗如雨下,那口不上不下的气堵在嗓子眼,喉口涨疼,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正逢对方手掌划过来,险些戳进眼睛。 他连忙提气往前又掠出丈许,却脚底一痛,仆倒下去——原是踩着了一块小石子。 这一倒下,再无希望,孟鹿鸣心丧若死,想起父亲,又想起自己在学宫中的十数载苦读,五味杂陈,竟忘却了生死,趴着没动。 他不动,卫天留却不会有犹豫,当下一掌对着他后脑拍下去。一旦拍实,立时便是骨碎人亡。 孟鹿鸣魂灵出游,脑后生风,割得肌肤生疼,一下惊醒,发觉对方迟迟未有动作。 “孟小公子,相里先生呢?。” 说话之人语速略快,但声音清朗,自然不是不活不死的卫天留。孟鹿鸣回头,就见一袭白衫,对方拔剑抵住卫天留的手,也低头朝他看过来。 正是沈丹霄。 孟鹿鸣问:“你怎么来了?” 沈丹霄与他离得近,虽未见焰火,心有所感,不妨碍过来看一眼。他到时,正是最危险的时候,放出信号后,拔剑去阻。 他没与卫天留真正对上过,也从没想过张灵夷或者岳摩天会夸大其词,此时轮到自己,才知岂止没有夸大其词,分明是十分含蓄了。 卫天留身体状况不明,无处下手,沈丹霄的鲸吞剑形粗犷,比寻常的剑宽上三分,重量也多三分,剑与刀不同,轻盈锋锐方是正道,这多出的三分足以束住剑主人的手脚。但这剑沈丹霄用了数年,早已习惯,这点劣势也转化成了优势。 鲸吞材质坚硬,换了别人在此,除了那些传说中的名剑,绝难再有一把能够与对方正面相抗的。 此时沈丹霄留有两分力,剩余的八分碰上对方,便如晓春白雪,初阳花露,化去无踪。 只这一下,他便知道自己只能阻,不能胜。当即再未留手,半个脚掌陷入地面寸许,而卫天留上身前倾,与他面门不到一尺距离。 沈丹霄双手持剑,对方却只出了一手,此时另一手当头抓下来。 那只手掌指如劲竹枯松,力量内蕴,如今虽不执剑,却也似铁骨,若被碰到,必死无疑。他心知这点,不进反退,身体同样前倾,仿佛主动迎上。 孟鹿鸣正在从地上爬起来,他清楚知道背后正发生什么,胆战心惊之际,身体一轻,被人抓住肩膀,甩了出去。 他没有预料,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身尘土,晕头转向之际,肩膀又被什么狠撞了一下,疼得忍不住伸手去摸——手没抬起来,被撞折了。勉强摇摇晃晃站起来,回头一看,沈丹霄借着身法,与卫天留周旋。 沈丹霄既已知道正面敌不过对方,卖了个破绽,将孟鹿鸣扔出了战局。与寻常剑者不同,他擅长近身相搏,三尺之内,若他愿意,几乎无人可抓到他衣角。 卫天留却不能以常理计,此人堪称铜皮铁骨,根本不需多想,手臂一拦,便可将他截住。 沈丹霄每每在生死边缘徘徊,却也一直没真正落入下风。只是对方不似真正懵懂,见一时拿他不得,扭头又去追刚爬起来的孟鹿鸣。 孟鹿鸣伤了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脚还好用,但惊吓之下,两腿发软,跑了几步,速度慢得不堪入目。 幸而鲸吞剑横出,又拦在卫天留身前,到底阻住了。 沈丹霄道:“你离远些!” 这时孟鹿鸣倒把这话当做了至理名言,跌跌撞撞跑开,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沈丹霄单独留下,自然是有想法的。 对方必定想杀他们,但能成与否又是另一个问题。对孟鹿鸣动手自然最好,只是如今人既然已经跑了,便只能向自己下手了。诸位掌门也将赶来,对方想来急得很。 沈丹霄没打算死在这里,他记得点金法的猜想。他所面对的不是卫天留,而是一个武功平平之人,空有一副皮囊,却不得发挥全部,只能依靠旁门左道,如此一来,便给了他可趁之机。 孟鹿鸣回头就见他也提剑相迎,看似想正面相对,情形却有些古怪,卫天留分明刀枪不入,每每临剑,动作却有迟滞。 仔细一瞧,便看出了关窍。沈丹霄即便真刺中了对方,也不会给人带来伤害,可他挑的都是生死要穴,即便知道不会受伤,人的本能仍忍不住去相护。若真是卫天留,以他眼力,当能判断虚实,心境也稳,可背后人比不得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原本能够稳占上风,不稍时便进退之据,左支右拙。 只是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对方反应过来后,便能稳下心绪,下一回也用不了此法了。即便如此,沈丹霄白衣若雪,日光分明正盛,剑光却如同漫漫清光,与烈阳相融,恍如一捧杯雪,见之如冰雪浇头,心神一清。 孟家乃世家大族,历两代而不衰,孟同春又是孟鹿鸣亲父,自小教他立身处世,其中便有临大事须有静气一句。话说好听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孟鹿鸣见他二人缠斗一处,暂时分不出胜败,起伏的心潮才渐渐平复。 他正要动作,旁边闪过一条人影,却是殷致虚到了,也不多说话,拔剑冲了上去。 这一来,卫天留想走也不容易。 不多久,其余人陆续到了,虽不得一拥而上,但眨眼间,便是数剑当目,一时连日光也隐弱于欺天寒光。这些剑未刺中要害眼目,却不乏破开衣物的,再进却是难事。 张灵夷与卫天留交过手,心中有底,此时又不止她一人,当下大声道:“大家退后!” 众人当即往旁避开,以免被她误伤。张灵夷却咬住卫天留不放,不叫他遁逃。 沈丹霄此时才抽出身,歇上口气,旁边如琇道:“果如岳宫主所言,沈盟主剑法如神,绝不在越饮光之下。” 他说这句兴许别无他意,赵拂英听了,却道:“沈盟主与岳宫主从前当真不相识?” 虽是问句,言语间分明已有判断。 沈丹霄道:“江湖中,若论私交,我只识得师兄一人而已。” 赵拂英沉吟后道:“这也对。越饮光对沈盟主剑法如何,心中自然是有数的,不定与岳宫主说起过。” 沈丹霄轻声道:“师兄他……从不与人说起我。” 赵拂英却笑道:“沈盟主忘了不成,盟主之位不正是他让渡给你的吗?” 沈丹霄倒未想到这点。实是他那时狼狈不堪,处处受制,回过神时,早已尘埃落定。 他们说话时候,张灵夷那边,似大河奔涌自天外而来,巨浪滔滔,水声如雷,轰隆激荡,倒灌入耳,双耳胀痛,几似面对天地伟力。剑气化形之后,飘飘气雾弥漫,稍近一步,便有白刃加身之感。 当日如琇面对这一剑颜色不改,此时他们想起后,不由更为钦佩。 只是张灵夷这一剑纵有如此威势,面对卫天留,有了上回经历,众人也知晓这并不是制胜之机。 如此剑威,不能长久维持,沈丹霄心思方从师兄身上回来,身后有人提醒:“留心!” 正是从绳桥赶过来的岳摩天。 第18章 正魔不同道,此时他的到场,却使得众人精神振奋。他们并非什么都没做,各自分散开来,堵住卫天留后路。 荀天工手里拎了一片柔软之物,细看乃是一张大网,不知是何物所织,抖开后缝隙不过能入一指,银光耀耀,倒似珍宝,霎是好看。这网看似柔软,其上隐有极细小的倒钩,为玄铁打造,锐利无比,一旦扎进肉里,非得扯下一块皮肉。 “同门管这个叫天罗地网,我改了个名,叫捕鱼网,扔开来可以覆盖前后两丈有余,里头的人就像被网住的小鱼,插翅难逃,”荀天工看了一圈,又问,“我师侄呢?” 孟鹿鸣手受了伤,亟待治疗,一人在边上。沈丹霄来时已晚,对此也不清楚,道:“许是落在后头。” 荀天工抓着网,想了想,道:“他武功平平,轻功也一般,难怪这么慢。” 其余人却是想明白中间事了。若说武功平平,荀天工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再者他们已到了一段时间,相里奚再慢,如何会慢到这程度? 如琇瞥了孟鹿鸣一眼,见他脸色惨白,猜测其人恐怕凶多吉少。 薄雪漪道:“不好落了人,我去后头瞧一瞧。” 他剑法寻常,少他一个算不得什么,此时开口,正好趁了众人心思。 温恰恰道:“那就劳烦薄掌门了。若见着了人,定要小心看护。” 荀天工心思纯澈,薄雪漪却不同,他一听便品出了内中深意,道:“好。我记得。” 他正要走,殷致虚道:“如今情形未明,你一个人去与羊入虎口何异?半途出了事,还得来救你。” 游玉关道:“我同师父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殷致虚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我一人去便够了。” 他一人与薄雪漪一人自然是天差地别,薄雪漪内含隐忧,但想到对方脾气,知晓自己说什么也无用,只得按下。 殷致虚才走,张灵夷喊道:“这人比上回厉害!” 剑势一收,再无半点异声,卫天留站在原处,身上衣服几成褴褛,苍白肌肤裸露大半,其上却没有半点伤痕。 张灵夷姿容秀丽,世外风度,这会儿忍不住轻啐一声:“要瞎眼了!” 赵拂英微微蹙眉,接替过她,拔剑迎了上去。 他使的是快剑,剑快人更快,并不以内力深厚取胜,也不与对方硬扛,招招不离要害要穴,试探一二。才试了几招,他心下一沉,道:“他懂得护要害。” 沈丹霄道:“他背后若有**纵,自然会护要害。” “哼!”赵拂英道,“要护也得有这个本事!” 话音方落,他仗剑奋起,一霎身形竟隐没无形,只一个青色人影于各处闪现,剑光凭空而绽。 若是卫天留生前,或许能瞧清,此时却是怔立当场,颇显茫然。 诸人又听得一声冷哼,赵拂英忽然显出行迹,整个人如一架青色云桥,从高远处倏忽坠下。云桥上开出十七朵碗口大的白梅花,弹指之间,梅瓣离蕊,一齐朝卫天留面门打去。 他在江湖中虽有落英剑的名号,众人也知晓他可以同时刺出十七剑,到底只是传闻,没有人亲眼见过,此时诸人见了,心中俱是一惊。 沈丹霄亦是微微蹙眉,心道:别处即便有些不足,这剑法之快确入了天下前三之列。 卫天留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同样凭借极快的速度,左右规避,饶是如此,仍有三剑将刺及他肌肤。 赵拂英对自己剑法极有把握,此时唇角含笑,知晓万事俱定。 卫天留面无表情,显出一种呆板来,忽然——闭上了眼。 剑尖点在薄薄的眼皮上,刺不进一星半点,赵拂英头回亲身接触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又见对方伸手抓他剑,赶忙撤身回来,不敢叫他碰上。 岳摩天站在一旁,此时摄来一截枯枝,扔了过去。 枯枝在半途无火自燃,火势瞬时大涨,这一下来得突然,卫天留未得避开,众人眼见着他身上着起火来,火星飞逸,热度灼人,一时都后退几步。 岳摩天能使百家兵刃,却通常空手迎敌,诸般武学之中,以火焰刀最为人所知,也最为人忌惮。 无咎天攒下的内力深不可测,却算不得酷烈,要使出火焰刀,需要的则是至阳至刚内力,形诸于外,以掌劈出刀气,功力高深者可逾七八尺伤人,防不胜防。而中刀者火毒入体,烤炙经络,不稍时面色焦黄,两眼无神,形销骨立。若无法子除去刀气,不需三日,便成一块焦炭,了无生机。 火焰刀实际可说是一门极阴毒的武学,岳摩天方才未对人使用,只逼出刀气,燃了一块枯木。仅仅如此,这一手也是骇人听闻,至少在场其余正道中人,没有一个能纯以内力点燃物事的。 那边卫天留身上火焰乱窜,周边空气沸腾,整个人的身形都有扭曲,发出一股浓烈的焦臭味。即便如此,他没发出一点声音,身体摇摇晃晃,却站立不倒。 沈丹霄一闻见这味,便皱了眉,道:“他不怕火。” 如琇顿时神色肃然。此时众人都在,孟鹿鸣胆子又起,踉跄着走过来,听了他话,身体一抖,道:“世上怎会有不怕火的人!” 岳摩天笑道:“你此时还当卫崖主是个人吗?” 温恰恰也道:“若真是点金法,卫崖主不过蛊虫的温床,乃是蛊虫借了他形体存于世上,又受母蛊控制。” 他们动手这点时间,卫百钟同卫殊见着烟花,匆匆赶来,正好见亲父成了个火人,身边人又说这些话,不免有些着恼。只是卫百钟知道这些都不是一般人,此时又要仰仗对方,虽然有火,不敢发出来。 卫殊道:“无论义父如何,我仍希望让他入土为安。” 岳摩天却道:“若他体内没有虫子,我便帮你。反之,入土之事,恐怕难了。” 他们说得倒好,卫天留身上的火苗渐小,隐约看见遍身焦黑,整个人似变成了一团焦炭。 此时这焦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伴着细微的簌簌声,他身上如同抹了油,表层的焦壳连带剩余的一点火苗一溜滑下来,露出其人面目。 当真是干干净净,休说衣物,眉发体毛一点不剩,整个人如剥壳鸡蛋。卫天留生前容貌英武,身材高大,此时虽消瘦了些,体型大略没变,筋骨结实,没有半点旧伤痕迹,虽是赤条条的,也只是有些古怪,并不丑陋。 只是即便再美,这模样也是麻烦。卫百钟与卫殊面色铁青,张灵夷脸也红了些,险些扭过头去,口中直道:“真瞎眼了!”视线忍住不往下瞟。她两个师妹脸颊绯红,不敢说话。 沈丹霄脸色也有点热,微微侧过眼,没有去看卫天留。 便连如琇这和尚也闭目合掌施了一礼。 反是碧环夫人笑吟吟道:“小和尚,你着相啦!” 如琇亦是微微一笑:“小僧也不过是个六根不净的凡人。” 岳摩天道:“你们再说废话,卫崖主可要动了。” 温恰恰听他说“动了”两字,神情颇难以言喻,可惜再有伤风化,也无法与个死人计较。 却听陆振衣幽幽道:“若卫崖主没死,此时恐怕也不想醒了。”他向来不爱说话,此时说完后又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轻叹了一声,竟似感触颇深。 那边卫天留环顾左右,似是想寻个弱处突围出去,头顶却罩下一张银网,铺展开来,当真是寒光烁烁。 这网却着实大,不需什么技巧,扔出去便能网住人。荀天工收紧口,将卫天留缚在里头。 “之后要怎么办?”他看了看手里的绳子。 还没听见回答,自己脚下一轻,竟被人提了起来,瞬时离原处有四五步远,连着手里的绳子也瞬时拉直了。 卫天留手脚分明被束缚住了,双脚却在原处一跳,到了荀天工面前,抬起一手,指尖弹出黑色长甲,那耗费了大心血的网子,在他一抓之下,如藕丝飘飘洒洒,漫天飞屑。 荀天工提前被人拎走,恰好躲过这一劫难,见了这情形,叫道:“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他知道那网看似普通,实际神兵利器也难断,怎想一下都没扛过。 沈丹霄道:“这网的确坚硬,但并不适宜对付卫崖主这般爪牙尖利的,若以这材质做一只封闭的笼子,想来是可行的。” 方才救下荀天工的便是他,直至此时,他也没放开人,方寸山机关制器厉害,别处真没法看。 卫天留方才那一抓,像一只榔头,把在场之人都敲醒了——若他们被这么一抓,恐怕人形都没了。 如琇擅长指法,不用兵刃,此时运起金身,一指戳向对方眉心。对方来挡,他也不急,屈指反以指节相叩,被挡下后,又以拇指下按。 他变招甚快,卫天留目不暇接,只凭远逾常人的速度勉强抵挡,眼见二人身体将要碰上,对方骈指顺势向下,点他前胸。 若是别人,卫天留或许不会在意,但如琇身负洗髓经,金刚不坏大成,手上硬度惊人,他不敢涉险,匆匆变招。谁知如琇又添一指,三指微曲,作兰花形,拂他脐下。 潮音寺存有四门指法,即金刚指、三阴指、禅那指、拈花指,尽在如琇方才一番变化之中。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门名为照菩提的绝学,向少显于人前。 他二人交手不过顷刻,步步惊险,旁观者亦是一身冷汗。 卫天留面上看不出神情,却显有后退之意。如琇神情微凝,三指成勾,抓他手腕,乃是一门错骨拔筋的卸骨术。 众人看到此处,心中却是恍然,心道:卫天留肌肤似铁,攻破不得,但骨头既然可以活动,应当也可以卸下。 这一回,如琇如愿抓住卫天留手腕,对方力道奇大,因无处用力,一时挣不开,但另一手空闲,也抓了他手,反制于他。 二人僵持只一瞬,双方都知不可继续,却听如琇大喝一声:“吽!” 众人几乎听见霹雳炸响似的音爆声,真如耳边落下个响雷。 卫天留也是心神巨震,一时乱了阵脚,如同没头没脑的牛,拣了个方向便冲过去。 如琇稍挡了一挡,因过于仓促,气力不及,被撞向一边。 卫天留冲向的路径上站着倄山掌门陆振衣,他位置最为偏僻,与谁都不近。他剑法不差,此时见人冲过来,正要拔剑,冷不防瞥见银网碎屑,心中一哆嗦,动作慢了半点。 便是这半点功夫,卫天留已从他身畔跑走。 陆振衣后知后觉抹了把额上冷汗,不知该为自己方才的迟疑羞愧,还是为对方没动手而庆幸。 他还在原处踟蹰,其余人没有理会他,追了上去。 荀天工跟不上,在后头喊:“别忘了把药粉撒上!” 他这提醒来得及时,岳摩天随手拿出放香料的袋子,稍松了个口,扔了过去。 袋子分量极轻,到他手里时候却不同,卫天留想躲,仍被砸到了后背。 张灵夷面无表情道:“不穿衣也有不穿衣的好。”她两个师妹这会儿还在后头,算是件好事。 第19章 卫天留速度实在太快,众人在后头联手阻拦,才勉强跟上,追了一段后,沈丹霄问:“这是什么方向?” 这处之前是赵拂英检查的,他道:“是卫兄的生圹,墓口还没封,里面头上有一尺见方的**,可以照进阳光,但雨水落不进,是处极奇异的所在——卫兄向来眼光高,否则不会挑上这处。” 温恰恰道:“若卫崖主真进去了,恐怕要僵持住了。” 怕什么来什么,众人赶不上,拦不了,眼睁睁看着卫天留从入口进到里面。 薄雪漪目瞪口呆:“这要怎么办?我们无论谁进去,都是羊入虎口。可不进去,莫非要等他自己出来不成?”又道,“等他出来倒也行,他不可能一辈子躲里头,我们守他个十天半月,瘴气一散,什么事都过去了。” 两位卫公子还没赶上来,温恰恰说话便直白许多:“不然。此时的卫崖主已不是卫崖主,仅仅是一具活尸,我们所要提防的,是他背后之人。人需要食水才能活,卫崖主现在不知是什么状况,但必定需要类似之物支撑。” 沈丹霄想起楼十二身体中的怪虫,道:“他当初之所以要杀方掌门,莫非就是要以血肉养他精神?” 他这一提,众人尽皆毛骨悚然。对方杀死方掌门存在风险,若非如此,实在思之不通。 温恰恰道:“如此反倒是好事。我们虽不能拿他如何,他对我们也是同样,只需将人堵在里面,时间一长,有利无弊。” 纩穴入口有封墓石,乃是整块大石,约有三尺之厚,一旦放下,若不是众多人合力,再不能打开。 他们不敢进入墓中,只因何等厉害人物,此时都不知内中是什么样情形,里头人守株待兔,便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可扼杀一切危险。 反过来一想,卫天留若要出来,也得从这里过,守住洞口便占了先机。只是诸人身体柔弱,不比他刀剑不侵,唯有人数算得优势。 温恰恰说出的话,未必是他真实想法,沈丹霄也是同样,他看了一圈,知晓众人心中多少有些清楚。 之前未有明言,实际此次计划真正的目的乃是试探,能将人堵在这里已经是额外收获。然而需要考量这额外的收获,是否是对方故意漏给他们的。若到这步,一切仍在背后人预料中,干等下去,必定要落入圈套。只是他们与背后人并非心有灵犀,谁也不知自己所想正确与否。 众人站在墓口,一时无话。 卫殊、卫百钟同张灵夷的两位师妹这会儿也到了。倒非顾灵光与温师妹轻功不佳,而是有意与两位卫公子同行,护持对方。再者,她们也知自己剑法稍显薄弱,若要插手,反倒误事。 这会儿大家聚齐,又是踌躇之际,岳摩天突然说道:“几年前我来过一趟风雪崖,与卫崖主交过一次手。此事除我与他外,江湖中无人知晓。” 卫百钟本要骂一声胡说八道,险险憋住了。 卫殊道:“我的确不曾听过这事。” 岳摩天道:“那晚卫崖主初见我,不曾有反应,之后我招呼了他一声,他却表现出极大的震惊——可见卫崖主身体内,另有一人。” 众人一齐低头想了一想,觉得极有道理。卫天留若只有本能存在,在见到岳摩天时,便应当有些情绪波动,不至于后来才反应过来。做出反应的不是卫崖主,而是他背后之人,这正符合点金术的猜想。 卫殊说:“义父当日驾鹤,薛神医亲自看过,不会出错。” 薛神医这时闭门不出,正在配置卫天留身上奇毒的解药,况且他功夫不出众,不适宜到处走动。但以卫殊的性格,他说出的话必有十成把握。 温恰恰道:“这背后人才是关键。若不然,我们捉住了卫崖主,不定还有下一个人被他操纵。” 沈丹霄却道:“卫崖主现在为何有这般神力?” 如琇皱眉:“凡用了点金法,身体必然异于常人,若不然,也不会有吞吃血肉的怪虫,奇术向来有非常手段。” 薄雪漪听得身冷:“那卫崖主岂非……就一身骨头还是原来的了?” 话才说完,他见卫百钟神色不善,只得讪笑。 荀天工忽问:“背后人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说话。方才他们在现场,仿佛没什么嫌疑,可也不能完全以此评判。 孟鹿鸣整好衣衫,不复狼狈,道:“岳宫主倒不似传闻里那么不近人情。” 似是夸赞,实则暗指他另有谋算。其实不止他,其余人心中也有好奇,要知江湖中的消息真假难辨,无论哪一种里,岳摩天都不是什么善类。可这几日接触下来,这人态度平和,几乎说得上好说话,除了初见,哪有半分魔相? 岳摩天笑道:“我若存坏心,你们怕都已经死了。” 沈丹霄对他一直心存疑虑,也想了一想。对方提供的线索极为关键,少了哪一环,一旦轻敌疏忽,结果必然与现在两样。 不止岳摩天,其余人也各自说了几句。 张灵夷道:“我罗浮大小门派有百二十七,其中有八派最为出名,外人提起时,也只说罗浮八宗。在这八宗之中,以我素女峰与朱明洞天人数最多,向来同气连枝,做不出残害同道的事。” 如琇道:“张掌门言重了。小僧现为潮音寺达摩堂首座,虽觉自己六根不净,但不曾对同道动过手。” 岳摩天笑道:“大师只与我长乐宫动手。” 这牵扯到十年前的旧事,他是当事人,别人不好说,他却是好说的。 碧环夫人道:“妾身只听我家宫主的,从不多做事,诸位莫要对我生疑。” 她言笑晏晏,容貌出众,虽是魔道妖女,但也讨人喜欢。赵拂英既号落英剑,性子中颇有几分风流自赏,捋了一把长须,道:“我与卫崖主交情逾二十年,更曾想过结为儿女亲家。” 薄雪漪道:“赵掌门容貌出众,想来儿女也生得不错,我家也有一双兄妹,哪日一同见一面?” 赵拂英笑道:“那便说定了。” 薄雪漪又与众人道:“我与殷掌门也相识二十来年了,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倄山掌门陆振衣脸色苍白,总一副郁郁模样,这会儿见众人都说话,只得道:“……我猜沈盟主会来,因而想见他一面。” 沈丹霄略觉意外,再一想,知道又是师兄的缘故。他没理这话,道:“武盟人员冗杂,我虽为盟主,无论从前现在,只识得师兄一个,并不太接触江湖事,更未与人结过怨。” 实际怀疑他的人不少。他与越饮光师出同门,越饮光来历神秘,惹人想多,他又何尝简单了?此时听了他话,诸人也都默默点头。 唯有孟鹿鸣忽道:“结过怨的。” 沈丹霄面露疑色。 孟鹿鸣道:“我学宫有消息来源,而越饮光上长乐宫那回,学宫得到的消息与现在江湖上所知的有些不同。” 岳摩天颇感兴趣,笑道:“那我可要听一听了。” 沈丹霄看向温恰恰,见他并无说话打算,便知道孟鹿鸣并非信口开河。 他问:“什么不同?” 孟鹿鸣道:“越饮光挑遍剑道名家,众人都说他无一失手,实际上,他在岳宫主这里吃过亏。” 岳摩天挑眉:“孟小公子,你这消息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有些不对,我根本没与他真正动手。” 孟鹿鸣却道:“学宫本事再大,也进不去长乐宫,只是越饮光从里头出来时,身上是带了伤的。” 岳摩天道:“纵然他真受了伤,也不是我做的。” 孟鹿鸣道:“岳宫主何等人,若无几分胜算,谁敢来寻你?若越饮光有伤在身,怎敢上长乐宫?” 岳摩天道:“别人的心思,我如何猜得?” 沈丹霄忽道:“孟小公子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孟鹿鸣道:“无论岳宫主说什么,越饮光带伤出长乐宫是事实,沈盟主与他既是同门师兄弟,想为师兄报仇再正常不过。 沈丹霄道:“我向来不管师兄的事。再者他已经出海了,我也不会越俎代庖。” 孟鹿鸣定定看了他片刻,见他无有半点动容,可知心内确是毫无波澜。他不死心,道:“你们只知偃魔之名,却不知那偃魔正是郁林沈家人。沈盟主,是否有些巧了?” 沈丹霄道:“我也同你说过,我原来并不姓沈。” 孟鹿鸣眼神霎时锐利:“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同样也没人见过越饮光出海!” 沈丹霄前头与他说话时,即便被他相逼,也没着恼,此时却道:“孟小公子,你这是在强词夺理了。” 孟鹿鸣听得出其中语气变化,知晓是真正触怒了他。若在今日之前,他不会觉得害怕,可之前对方从卫天留手里救下他,其中显露出的武学根基远在他之上。而他在此处势单力薄,若真动手,温恰恰不一定会帮自己。他想到这些,暂息了声。 只是他所言并非无的放矢,当年越饮光自称出海,可遍数天下,无一人知晓他到底坐的是谁家船,由哪处离岸,又要往哪处,一个人忽然便没了踪迹。 第20章 碧环夫人皱起眉,佯怒道:“你这书生好没道理!要说最有嫌疑的,明明是你啊。” 孟鹿鸣脸色一白,知晓她要胡搅蛮缠,忙道:“请慎言!” 碧环夫人倚在岳摩天身上,明眸善睐,说出的话却不好听:“此前琢玉郎想出计策,大家都同意了,唯有你阻止,要你说理由,你又说不出。现在我们逮着了人,可见这法子没有问题,那当时阻止的你,又在想什么呢?” 这可说是诛心了。孟鹿鸣狠狠瞪向温恰恰。 碧环夫人眨了眨眼,道:“你们不都是学宫的人吗?这看起来倒像有深仇大恨似的,好生奇怪。” 孟鹿鸣此前能憋住不说,这会却勃然大怒:“休要将我与这人相提并论!他出身下贱,怎能与我比!” 正是积怨之下,愤懑之言。他出口前不曾多想,众人听后,齐齐皱眉。 江湖传闻,温恰恰不喜欢他的名字,是因为这名是他母亲所取。他的生母是一名歌妓,幸遇良人,被赎买出去,因出身缘故,只能做妾侍。不过几月,良人病死,这户人家心地不坏,未要她命,只赶她出门。 她那时腹中已有了孩子,便是温恰恰。 虽说她已从良,但时间前后太过凑紧,难以判断生父是谁。幸而只为其中一种可能,温恰恰才能入学宫读书。恰恰这名过于旖旎,知晓内情的人很少唤他本名。 他出身尴尬,与孟鹿鸣一贵一贱,何啻天地。也因这出身,纵然他才华横溢,为诸弟子之冠,也绝不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推他入朝。 这个道理谁都晓得,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其余人也心知肚明,只是从不放在台面上。第一回 入朝人选下来,其中没有他,那时温恰恰便知晓若自己什么也不做,这一生便是绝了仕途。 朝廷选官,唯才是举,前朝时,吏民皆可入仕,到此代却为世家大族把持,表面并无变化,只身处其中才知举步维艰。 学宫中所有人的出身都比他好,可他的才学也比所有人更高,这种情形下,他唯一可以被抨击的就是出身。孟鹿鸣是孟同春的独子,却没有一样能胜过这位学兄,时日长了生出怨怼,处处与他作对。 碧环夫人是魔道人物,心中对这些却也十分明了,当下便道:“人赤条条生下来,不见谁多一只眼少一只眼,都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娃娃,两个摆在一起,分不出区别,偏有人还要去分贵贱,心眼也不过芝麻大。” 她停了一下,道:“沈盟主,我并不是在说你。” 沈丹霄不在意。 碧环夫人又道:“爹妈的本事又不是自己的本事,孟小公子,我见你不喜欢别人提你父亲,怎么这会儿又要用他来压人了?我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天下人都知道琢玉郎的名号,却不曾听说孟博士有个儿子。都说虎父无犬子,孟同春年轻时行事荒唐,但也是个知交遍地的爽朗人物——你当真是他儿子吗?” 她垂眸笑了一笑,眼如春水有情,却刺得孟鹿鸣心里又酸又疼。 孟鹿鸣与温恰恰年岁相仿,同年入的学宫,学宫斋舍两人一间,他两个还做过三年舍友。起初温恰恰成绩与他仿佛,后来赶过他,他再拔腿去追,也追不上。夜深人静时,他总想起这些,因头几年的关系,二人总被放在一道说起,可他除了有个好父亲,又有哪一桩能赢?时日久了,那原就浅薄的情谊,全变成了怨毒。 “你——你个妖女!” 他平常极少骂人,一时想不出几句脏话,也说不出口,昏了头,抬掌拍向碧环夫人。 碧环夫人连温恰恰都不放在心上,怎会怕他?何况长乐宫主在,如何会坐视宫中人遭欺辱? 孟鹿鸣这一掌挟怒而发,气势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充沛,速度极快,却半途被拦住,手臂剧痛,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之前在卫天留追赶下,他手臂被折,后来接了回去,仍残留隐痛。此时对方正好抓在他伤处上,雪上加霜,教他疼得冷汗直冒。 “好你个酒圣诗禅——”他眼睛通红,但理智已经回来,知道自己过于冲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如琇放开他手,道:“若没有真凭实据,便不能让人信服。如今大家被困在崖上,正是同舟共济之时,若有前仇旧怨,暂放一边,出去后再谈。” 又道:“除我们外,崖上弟子不少,若有背后人,藏在这里头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得句句在理,并不见特别偏袒谁,孟鹿鸣理了理衣衫,道:“是我失态。” 如琇便竖掌向他施了一礼。 旁边忽有人问:“孟小公子,我师侄怎么还没到?” 孟鹿鸣身体僵硬,眼前又出现相里奚恐怖死相。 这事并非完全是他的过错,只是他开头没说,此时难免显得心虚。 荀天工见他脸色,即便再不知世情,也知晓事情不妙,又问了一遍:“我师侄怎么还没来?” 众人心里都有几分预计,不然也不会找人去处理这事。殷致虚一去不回,可见这事难办得很。 如琇道:“等殷掌门回来便知晓了。” 说来也巧,他话音未落,荀天工扭头一瞧,便道:“殷掌门回来了!” 殷致虚眉头紧锁,原就算不得好看的脸孔挤成一团,见荀天工脸上热切,不由叹了一声。 以他脾性,何时会叹气了? 薄雪漪对他知之甚深,赶忙去瞧荀天工,见他微张着嘴,想来是猜到结果了。 殷致虚道:“我到时相里先生身体已经冷了,”又道,“人我略做了整理,送了回去。” 荀天工低下头,目光定在一处,似没听他说话。等他讲完许久,才应了一声,摸着胸口,神情有些茫然。 如琇道:“节哀。” 荀天工摇了摇头:“我不伤心。”只是面上神色与他说出的话相差太大。 如琇还未再说,便听他道:“世上之物都有寿命终了之时,我与师侄接触不多,并没什么深厚感情。只是我们同行一路,相处融洽,忽然晓得他不在了,高兴不起来。”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尤其“高兴不起来”更是古怪,可众人知晓他整日与死物打交道,眼里也只有死物,并不习惯与活人相处 荀天工问孟鹿鸣道:“你之前便知道了吗?” 孟鹿鸣犹豫许久,点了头。 荀天工又看过其余人:“你们也知道?” 碰上他目光的人,都不自觉避过。 沈丹霄道:“死生是大事,没亲眼见到之前,总要存一分念想,孟小公子是出于好意。” 荀天工摇头:“钉是钉,板是板,水不会倒流,太阳也不会从西边起来——我不喜欢这种好意。” 他将竹笈背好,道:“我去看他。” 若别人遇了这事,或许会念着报仇,可他心中澄净,此时想去看一眼师侄,于是便去了,死生爱仇都被放在了后头。 没人拦他,如琇道:“路上小心。” 荀天工点头:“我知道的。” 他走后,大家静了片刻。 “我怕他想不开。”张灵夷轻声道。 性子单纯的人一旦执拗起来,才是谁也拦不住,荀天工此时看起来还算平静,之后就难预料了。 温恰恰道:“我们帮不上忙。细说来,我们都有错处。” 若说错,表面上孟鹿鸣自然是首过。他与相里奚一攻一守,搭配得当,遇上卫天留后总能赚得一二喘息。只是那时他二人被金石瘴所迷,失了警惕,回过神时,相里奚伤重,已是回天乏术。 孟鹿鸣回想时候,不由庆幸当时卫天留未选择先对自己动手,否则死的便是自己。既生此念,他对相里奚更怀了一分歉意,仿佛对方为他抵了一条命。 岳摩天却笑道:“想得开如何,想不开又如何?若找不出对付卫天留的法子,也没时间给我们想这些了。” 他这一说,众人才想起现在还不到安全的境地。 如琇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暗下来,到时对我们更为不利,诸位要早作打算。” 温恰恰道:“现在局面尚算稳定,不过夜长梦多,确实要先想个法子。实话说,对诸位我还是有些信任的,那背后人恐怕并不在我们之中。” 岳摩天轻笑一声:“那便多谢琢玉郎的信任了。” 如琇看了看众人,道:“荀先生的药粉已经撒上去了,即便卫崖主走失,也能再找回来,确保自己性命无忧便够了。只是于我们而言,危险不仅来自于卫崖主,或暗藏其他隐患,两位卫公子可以回去主持大局,免叫人趁了空。” 卫殊与卫百钟同在场时,前者若非必要,极少主动说话,因而是卫百钟颔首,道:“好。诸位也小心。” 他二人走后,众人互看一眼,都有几分了然。方才所说自然是一个原因,可他二人在场,有些手段便不好使,譬如若谷道当真是罩门,纵有机会,他们也不可能真这么做。如今去了束缚,真对上了也好多几分成算。 温恰恰道:“这事不宜拖长。今夜我们在此守一个晚上,最好能将这事彻底解决,最次也要拟个法子出来。” 薄雪漪道:“若要过夜,需得准备齐全。我去左近捡些干树枝。” 游玉关忙道:“我同师父一起!” 殷致虚呵呵笑了两声,薄雪漪笑道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我再不顶用,不至于连这也做不好。” 游玉关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再与他说,孟鹿鸣却道:“我也去。” 众人知他捡柴是假,实则想趁此散心,是个好主意。 温恰恰道:“虽说不太会遇见危险,但薄掌门和孟学弟都要小心。” 孟鹿鸣神情冷淡,不置一词,薄雪漪笑道:“就在这边上,不走远。” 他二人走后,几人商议如何将卫天留引出来。 张灵夷道:“若里头的人是我,那法子就多了,可卫崖主似个铁疙瘩,实在无从下手,”又看岳摩天,“若是岳宫主呢?” 岳摩天不在意她拿自己做假设,道:“只需撒些毒粉,我也无计可施了。” 殷致虚脾气不好,胜在耿介不屈,不做妄言。他的弟子赵旸功力尚浅,没有携在身边,此时一人站着,左右空落落,尤显得孤单可怜。 他自己却不觉得,昂首道:“岳宫主休要谦虚。这些年来,潜入长乐宫的不乏用毒高手,也没见你怎样。” 岳摩天笑容竟颇温和:“长乐宫中自然不同,那是我一人的地方,稍有些嫌疑的我便杀了,哪容得这些人近身?如今风雪崖上,都是你正道中人,带上来的宫人也死绝了,只我与银瓶两个魔徒,怎好再犯了你们忌讳,平白丢了性命。” 沈丹霄听见银瓶这名,愣了一下,知道这恐怕是碧环夫人的真名。 第21章 岳摩天这般坦率,如琇面有异色,道:“……宫主所言极是。” 这口气与他平常有些不同,岳摩天似笑非笑看他,却没有说什么。 殷致虚道:“崖上暂且放下正邪,等出去了再好好做过一场。” 岳摩天仍笑着点头。 陆振衣与越饮光有嫌隙,与其余人关系也不算好,这时却道:“我有个法子。” 如琇道:“陆掌门请说。” 陆振衣道:“既然引不出卫崖主,不让他出来就好了。” 这个法子沈丹霄也想过,最后却没有说,此时听他提了,便也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温恰恰道:“……可以一试。” 他站在沈丹霄对面,二人四目相对,瞬时又移开了,心里想什么只自己清楚。 如琇摇头:“不妥。若里头生变,我们拦不住。” 张灵夷也道:“大师说得有理。这法子看似一劳永逸,但容易使事情脱出预计。” 在场之人仅寥寥几个没说过看法,她问赵拂英:“赵掌门说呢?” 赵拂英道:“既然没其他的法子,何妨一试?” 又有人问沈丹霄,他也道:“总得试上一试的。” 张灵夷盯着他看了会儿,觉得这话有些不寻常,试一试没什么错,可什么叫“总得”? 岳摩天道:“兵贵神速,若想不出别的法子,最好快些做决定。” 不稍时,众人勉强达成一致。 封墓石重逾千斤,放下容易,再开却难。若卫百钟在,必定不会让他们动,但他现在看不见这些,众人没了阻碍,将封墓石推上,那墓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了顶上一个小口,可以窥看内里动静。 殷致虚轻功最好,爬了上去,攀着洞口,迅速瞥了一眼。 里头漆黑,什么也瞧不清。 他想了想,爬下来捡了一根枯枝,上头缠了些草叶,道:“岳宫主,帮我点个火。” 岳摩天站着未动,碧环夫人道:“我来。”她一弹指,草叶上起了火星,立时烧起来。 殷致虚举着火,跳上高处,腰背微弓,一手举火,一手按住脚下山石。他不敢贸贸然望里头,将树枝扔了进去,迅速直起身,又看了一眼。 什么还都没见着,一团火朝他面门打来,炙热灼人。殷致虚忙后退,见那火滚落下去,正是犹在燃烧的枯枝,道:“没道理,他反应怎么这么快。” 他不信邪,为人又固执,也不与众人商量,又往墓穴里扔了三回火,次次被打回来,竟似对方在里头虎视眈眈,片刻不放松。事已过三,他终于罢手。 碧环夫人帮他点了四回火,道:“再来一回,我也吃不消哩。” 温恰恰道:“待荀先生心情平复,或许有法子。” 赵拂英忽道:“薛神医那有什么毒物能用上吗?” 薛神医正在研制解毒之法,温恰恰道:“之前他不惧火烧,毒物能用上的可能很小。” 赵拂英道:“不若试一试?” 如琇道:“不稳妥。寻常毒物必定对他没有效用,再者,若遇方才殷掌门的情形,或会伤了自己。” 赵拂英这才不说话了,但眉头紧蹙,显见心绪不宁。与其他人不同,他与卫天留较为熟悉,而看着一个熟悉之人变成这副模样,感触自然尤为不同。 众人又说了几个提议,却没有确定下来。此时离薄雪漪同孟鹿鸣离开,已有小半个时辰,不见他二人回转。殷致虚在原处踱了两圈,道:“他二人再不顶事,不至于连这点事也做不成吧。” 游玉关早就着急,见他开口,忙道:“我去寻师父!”转身便要走。 沈丹霄拦住他:“我与你一道去。” 他向来极少提出什么,一旦说了,定然是已经决定好的,此时他想同去,众人都有不解,又想到他与薄雪漪平常说话多,有几分交情,才反应过来。 游玉关也知道一人独行,或有风险,有他陪着自然最好,顾不得推阻,深揖道:“多谢沈盟主!” 沈丹霄道:“事不宜迟。”与众人说了一声,循着薄雪漪离开方向去了。 只是捡些干枝,那二人不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能走远,他没往远找,只拣些林密的地方。 游玉关担心师父安危,脚步极快,不稍时便将大部分地方看过了,却没什么发现,急得焦头烂额,漫无目的地乱窜,忽地脚下一顿,叫道:“师父!”急奔过去。 沈丹霄从后头按住他肩:“我走前头。” 说完将他往后拉了一把,自己上前去了。他表面无异样,心内却有几分担忧,但尚算冷静,不曾放松警惕。 只见薄雪漪与孟鹿鸣一齐倒在地上,手边还有些散落的干枝。他二人闭眼不醒,幸而脸色红润,身上也未见血,不似有伤。 沈丹霄摸出块帕子,盖在对方腕上,才俯**,为这二人分别把了脉。 游玉关着急,但知道这时候不能慌乱:“如何?” 沈丹霄叠好帕子,收了起来,方道:“中了药物,晕上半天就能醒了。” 游玉关又庆幸又疑惑,蹲**一手扶起薄雪漪,叫人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手去扶孟鹿鸣。 他气力够用,就是一手一个样子不好看,又不好意思叫身边人帮忙。 沈丹霄主动从他手里接过孟鹿鸣。 游玉关怔怔看他。 沈丹霄自己是个沉闷的人,今次碰上个更闷的,笑道:“我是同你一道来寻人的,这些事本也要与你分担。” 自初见时起,游玉关头回见他笑,知晓这是对方有意安他心,道:“沈盟主已帮了我许多。” 沈丹霄却道:“过誉也不是好事。” 游玉关后悔自己不会说话,只好去看薄雪漪。 沈丹霄仍旧走在前头,但猜到他在想什么:“那人若真是金闇生的后人,那他做的所有事情,必定是以取岳宫主或者酒圣诗禅性命为目的。若杀了薄掌门二人,能对他有帮助,他自然会杀。如今既然没有动手,说明留下性命对他更有利。” 这话听起来曲曲绕绕,实际只一个意思,就是薄雪漪与孟鹿鸣活下来这件事,必然对岳摩天二人有影响。 岳摩天乃是长乐宫主,是地地道道的魔头,死了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可从之前方不期的事来看,对方不曾留手,他们也不好指望对方下手有分寸。另还有如琇和尚,也是难得高僧,不能放任他被人害去。 回去比去时要快,此时天色已有暗下来,幸而卫百钟十分厚道,遣弟子送来十来个灯笼,并一些蜡烛火石与厚席,足够一夜之用。 众人合力将这片地方打扫平整,铺下席榻。如琇正在放置一只灯笼,抬头看见沈丹霄他们回来了。 沈丹霄穿的是白衣,纵使没有一点光亮,也稍稍能见点影子,只是身形朦胧,夜里看来有些可怖。只是看他二人模样,并没什么大事,叫人松了口气。 张灵夷道:“虽比不上薄掌门,沈盟主长得也很好看。” 诸人愣了愣,又都笑了。 其实除却薄雪漪同殷致虚一枝独秀,其余人模样都是端正,只算不得十分出众。沈丹霄容貌固然不差,也止于不差,但他看来行步稳健,神采摄人心魂。 如琇接过二人,平放下来,也仔细看了看,的确没什么大毛病。 其余人也没瞧出什么。温恰恰给孟鹿鸣诊过脉,道:“他二人出事时候,我们都在这儿没动,说明背后人不在我们之中。” 张灵夷反应却快:“虽不在我们里,可薄掌门与孟小公子还是有嫌疑的。” 孟鹿鸣是学宫弟子,与温恰恰又是同窗,但二人关系如何,方才众人也见了,他听了没有半点不快,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孟学弟是个什么样人我最清楚,才学不提,他惯常直来直去,做不来偷偷摸摸的事。” 他这话似褒又似贬,众人与孟鹿鸣接触过,知道他的确不是心机重的人。 “再者,”温恰恰道,“他来历清白,没什么可疑之处。” 岳摩天道:“我魔道做事,不循世俗,自有一套方法取人身份而代之。” “岳宫主意思,是怀疑孟师弟了?” 岳摩天却道:“只是提醒一声,并非指他,若从身份着手,恐无大用。” 他说得在理,只看无人知晓金闇生有后人这事,便知道这人做事小心,安排个万无一失的身份也不是难事,毕竟魔道手段诸多,有心算计下,来个李代桃僵,纵是孟和春这等大儒,也要陷进去。 沈丹霄站在旁边,并不掺和他们说话,听得后边有动静,转头见薄雪漪醒了过来。 他醒后不久,孟鹿鸣也醒了。二人都说对之前事情没什么印象,也不知自己中了毒,只知前刻还在拾树枝,后一刻便在此处了。 张灵夷道:“这miyao好厉害!” 沈丹霄也皱眉。虽说这两人勉强可称一句高手,警觉性却寻常,察觉不了miyao实属正常。可能够让他们一无所觉中了招,药效又发作得如此之快,没有一点反击机会,却不是能简单做到的。 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人,陆振衣道:“这种药不知薛神医手里有没有。” 如琇道:“陆掌门,没有真凭实据前,莫要令大家生了嫌隙。” 就算不说,也不是一人这么怀疑,如琇未必没有这种想法。只是现在事情混在一道,宁可把前边事与后边事分开,也不能见谁都觉得可疑,最后人心惶惶。至于薛神医,有了这怀疑,自会对他多几分注意,便是他真有问题,也没那么容易再出手。 陆振衣没有再说,却见如琇侧头看向岳摩天,便也循着看了过去。 微淡的月色下,岳摩天身形愈发颀长,正侧着头,似在凝神细听。 第22章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赵拂英也仔细听了听,道:“里头似乎有沙沙的声音,不知卫崖主在做什么。” 岳摩天道:“我们在外头,他做什么都没用,根本没必要浪费气力。除非他有把握,这些气力不会白费。” 赵拂英前头与卫天留动过手,犹有心悸,道:“这可怎么办?” 殷致虚动作快,与碧环夫人道:“还需你搭把手。” 碧环夫人帮他点着了火,他又举着上去。 众人齐齐抬头看,见那光落进去后,下一瞬又被扔了出来。 殷致虚连忙跳到边上,大声骂了一句,下来之后道:“防得倒紧。” 岳摩天道:“卫崖主夜里能视物,我们却看不清楚,天亮了再说。” 这一来,众人再不轻松,围坐一起,也不说话。 这夜难熬,天边方有曙色,孟鹿鸣便站起来,似有所思,没有说话。 赵拂英道:“这要怎么办?” 岳摩天道:“先把封墓石撤了。” 这石头落下容易,撤去却难,两人合力,推开供一人进出的缝隙,剩余人严阵以待,提防生变。 如琇身负金刚不坏,当先走进去。 温恰恰道:“大师小心。” 如琇点头。里头亮度极低,又有拐角,他才走几步,外头人已看不见他了,却也没听见什么异声。 片刻后,如琇惊道:“卫崖主不见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顾不得其他,纷纷挤了进去。 沈丹霄也到了里头,见四面俱是高高的削断石壁,几与地面垂直,漆黑幽邃,唯有上方洞口摄入一束日光,打在正中的平地上,正是预留的棺椁之位。 薄雪漪道:“莫非他能大能小?” 殷致虚道:“还不如说他遁地了。” 这一说本是玩笑,岳摩天神色一整,道:“昨夜里听见的响动,似是掘地的声音。” 他不曾掘过地,此时也只是猜测,众人弯腰去寻,果见得地面上一处不同寻常的高起,仿佛被挖开又重新填上,土色略新。 温恰恰道:“他躲到地底下了吗?”话一说完,便有预感,“当心!” 脚下传来一声闷响,众人猝不及防,见一个人影从那新土中蹿出,像极当日灵堂之上的情形,砸向岳摩天。 岳摩天到底是魔道第一人,武学修养亦或警觉,俱是天下罕有,虽事出突然,也未失措,疾退数步。饶是如此,肩臂仍与对方撞上,闷哼一声,不止外伤,脏腑恐也有损。 沈丹霄并不是个合群的人,反倒离他近,此时拔了剑,一侧锋刃,横切过去。 卫天留一击未杀死岳摩天,已是失手,这会儿不愿硬接这一剑,抬手挡了一挡,便奔向外头。 他出来得快,撤得也快,众人反应不及。前头站着张灵夷的那位温师妹,卫天留跳得极高,一脚恰蹬在她头上,将她脑袋踢落,打在石壁上,砰地一声爆开来,溅得到处都是红白之物。 张灵夷此次带来的两位师妹,与她自小便在一起,感情深厚,方才正在师妹身边,却没阻成,衣上也被z沾上血肉。她见师妹死状凄惨,双眼通红,衣上的血腥气只令她怒火更炽,当即拔剑追了上去。 乍见惨剧,诸人都是愣了一愣,她追去时也慢了一点,众人追了一段,对方已没了影。她却不放弃,展开身法,拣了对方跑走的方向要继续去追。 沈丹霄知晓此时已经迟了,不可再被愤怒冲昏了头,攥住张灵夷手臂,喝道:“张掌门!” 自见面起,他话语温和,何曾有过这般疾言厉色,气质冷硬许多。众人见了俱是意外,张灵夷与他离得近,感受更深,饶是因师妹之死乱了心境,仍不由止住脚步。 “沈……盟主?” 沈丹霄柔声道:“若要报仇,便不能冲动。” 张灵夷捂住脸,哭出了声:“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妹!” 同门之谊,沈丹霄最是了解。他道:“我明白。” 张灵夷却道:“你如何会明白!” 她带来两个师妹,剩下的顾灵光吓丢了魂,见张灵夷伤心模样,终于缓了过来,也忍不住哭着与她抱一起:“掌门师姐……” 张灵夷拿出帕子搽了眼泪鼻涕,除眼睛红些,倒看不出什么,拉起顾灵光手:“我送你回青羊宫。” 顾灵光怕极了,却放心不下她,道:“我不要与师姐分开。” 张灵夷道:“好,反正哪里也不安全。”她手里抓紧,“之前是我大意,不会有下回了。” 她身上血迹斑斑,顾灵光看在眼中,心中更难受,反握住对方手。 岳摩天也受了伤,幸好身边有个碧环夫人,扶他坐下后,褪下衣物,露出半个臂膀。 对方指甲有毒,幸而没被抓伤,即便如此,原本雪白的皮肉上一片青淤,隐隐泛紫。他动了两下臂膀,蹙起了眉。 温恰恰道:“如何?” 岳摩天伤的是右臂,显是不能活动自如了,却道:“无妨。” 温恰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知晓世上有些人两只手都好用……” 岳摩天笑道:“我不是。” “那……” 岳摩天道:“此次只是大家没有防备,以后有了提防,对方没这么容易得手。” 张灵夷平复下心情,正要去整理师妹尸身,如琇捧着一物,从墓穴里出来。 那是一把三尺剑,鞘身上嵌着珠玉,装饰得颇为华美。 陆振衣一瞥之下,失声叫出来:“青云剑!”脸色骇然,看向沈丹霄。 沈丹霄背对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青云剑三字时,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体一震,豁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如琇手上。 青云剑并非什么出名神兵,只因是越饮光的佩剑,借了剑主名声,这剑水涨船高,也为人所知了。 陆振衣神情激动,精神抖擞,脸色红润许多,怒指沈丹霄:“越饮光的剑怎会在这里!你们师兄弟同卫天留原是一伙的!” 如琇微微皱眉,道:“陆掌门莫要冲动,你我都知,佩剑于剑主而言何其重要,不会随意失落。” 陆振衣道:“剑在这儿,他人又哪会远?不是说他出海去了吗?都是谎话,都是他们师兄弟编出来的谎话!” 只一把青云剑,的确证明不了什么,毕竟没什么人会将佩剑乱扔。可越饮光踪迹成迷,众人心中都有疑问,如琇道:“沈盟主上回见令师兄是什么时候?” 沈丹霄轻声道:“武盟那回,是我与师兄最后一回见面,之后他出海去,我也不知他踪迹。” 他说的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陆振衣皱眉,却见他神色倦怠,令人心头一紧,话也慢了一会儿出口。 赵拂英追问:“越饮光当真出海了?” 之前孟鹿鸣说起过这事,没人放在心上,此时再想,难免起了疑。 张灵夷道:“传闻一直有,毕竟出海是他给武盟的说辞,至于去了哪儿,却没人知道。” 沈丹霄视线看过众人,语声清幽:“你们想说什么……便说吧。” 陆振衣道:“剑在这儿,这事必然与越饮光有关,他还活着吗?” 他眼前寒光闪过,脖颈一冷,被逼得连退数步,站稳之时,鲸吞剑锋正压在他颈上。这一下,众皆哗然,如琇道:“沈盟主!” 温恰恰静默不言,却盯着他不放。孟鹿鸣冷笑道:“你是要杀人吗?” 薄雪漪有心想劝,想了想,又没这个胆子。 岳摩天唇角噙笑,不曾发言,唯有殷致虚大声赞道:“好!便该给他长长记性!” 张灵夷才死了师妹,心思敏感,压低声音道:“沈盟主!” 赵拂英却已喝道:“沈丹霄!你疯了不成!” 陆振衣脸上好不容易起来的血色,一下全退了下去。他没想到对方会动手,掉以轻心,竟被一招制住,比起生命受到威胁,被别人的剑架在脖子上,更叫人羞耻。他自尊心甚高,没有说话,只怒视对方。 沈丹霄将刃口又压下一分,险些压进肉里,道:“我师兄自然活着,活得比谁都好。” 陆振衣梗着脖子,仍不说话。 如琇赤手抓住鲸吞剑,将之略略移开,道:“陆掌门无心之言,沈盟主莫要介意。” 沈丹霄就势收手,叹息一声,道:“大师可否将青云剑给我?” 不待陆振衣与旁人阻止,如琇已将剑递了过去。 青云剑鞘身华美,但此时已然蒙尘,沈丹霄接过后,慢吞吞将鞘身擦干净,竟也没人催他。 如琇道:“沈盟主最好还是解释一下。” 沈丹霄拔出剑,见锋刃雪亮如初,方收了回去,道:“这剑不是师兄的。” 陆振衣道:“沈盟主以为我是瞎子吗?” 沈丹霄道:“你以为青云剑是师兄佩剑,其实错了——这是我的剑。” 赵拂英道:“并非不信沈盟主,只是不曾听闻这事。” 沈丹霄淡声道:“我与师兄相依为命二十年,早不分彼此。他又从来任性,他要借我剑一用,我便给了,有何不好想的?只看剑名,也知这是我的剑了。” 陆振衣道:“便当你说的是真话。可这剑落在这儿,总要有个解释。” 沈丹霄道:“是遗落在这儿。此剑因师兄用过,我怕别人误会,一直收在身边。一日被人盗走,我找遍各处,也没找见——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 岳摩天神情端严,似在仔细听他话,听到这里,忽然笑道:“沈盟主厉害,说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 沈丹霄被人直指说谎,也不慌张,道:“我已说了,信不信就是你们的事了。”他随手又拔出剑,挽了个剑花。青云剑与鲸吞剑差距甚大,可他挽剑动作如行云流水,确是惯用这剑的。 温恰恰道:“沈盟主现在用的这剑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丹霄面不改色:“我本就有两把剑。” 他实在有把谎话说成真话的本领,陆振衣道:“沈盟主可敢发个誓?” 沈丹霄当即指天道:“我沈丹霄方才若有一字是假,便叫我堕于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他态度实在好,可也因为太好,叫人放心不下,再者,方才他所说的过于牵强,也难叫人相信。岳摩天肩上抹好了药,理好衣裳,笑道:“对付沈盟主这样人,万万不可叫他以自己发誓,而是要以他亲近之人入誓。” 第23章 沈丹霄不由看了他一眼。 岳摩天道:“好吓人的眼神。” 如琇站在沈丹霄旁边,看得清楚,那眼神与他平常没什么不同,绝说不上吓人。他心中自然也有疑虑,以他性情,却容不得迫人发誓牵扯无辜之人。 沈丹霄原就有些落落寡合,此时一张脸孔冷得像画,更不与人交谈,别人也不好主动寻他说话。 张灵夷与顾灵光先一步离开,处理温师妹后事。其余人在墓穴内又翻找了一回,没找见更多线索。此时卫天留身上有荀天工制作的药料,若他出手,或许可以追上人。只是相里奚才死,荀天工表面没什么异样,却必是心情动荡,不好打扰。 他们将一应东西收拾好,一道回崖上。 才过了山门,众人便发觉有些异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各条道路上,铺着纵横交错的银色丝线,似一幅意味不明的图画。 银线模样熟悉,如琇道:“是荀先生的手笔?” 卫百钟正迎出来,听到这句,神情无奈:“可不是。他带相里先生回来后,像受了大刺激,上上下下忙个不停。我看不出名堂,猜应该是在布置机关。” 如琇最怕这事,回头与众人道:“小僧找荀先生说会儿话,问问后续安排。各位也请回去,最好结伴而行,莫要落单。” 他们这一日夜悬着心,没有好好休憩过,此时事情虽未了结,再这么下去,身体恐怕要先吃不消,便各自告辞,寻了关系近的人一道走。 沈丹霄原本想与薄雪漪一起,对方功夫一般,身边仅带了个弟子,如此也好看护一二。怎料他与殷致虚同行,看模样是打算住进对方屋舍里。 传闻只说这两人关系不好,可这几日所见,也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口角。最初只是因容貌生出的一点嫉恨,到不了要分生死的地步,反之,这两人相识许多年,熟稔非常,不定是有情谊在的。 既是如此,沈丹霄便没再打算与人同行,以他剑法,正面对上卫天留也能撑上片刻,不至于蒙难。他提步要走,有人在背后叫住他:“沈盟主带我一程如何?” 沈丹霄回过头,上下看了看这人:“……好。” 岳摩天笑道:“沈盟主果然是好人。” 沈丹霄不想与他同行,可看见对方手臂受伤,怕他遭了意外,才应下这事。好人兴许算不上,至多有点好心。 碧环夫人贴着岳摩天,二人眼可见地亲密,笑吟吟道:“所以我喜欢与正道大侠打交道,越是刚正不阿,越是一身正气,我越喜欢。” 她说的是喜欢,又带了点说不出的暧昧意思,沈丹霄没有自作多情,道:“难怪夫人喜欢酒圣诗禅。” 碧环夫人笑容一滞:“你倒好眼力。” 她说这话没有避着岳摩天,对方面上亦是微微含笑,显然是知情的。沈丹霄早知他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却非情人,才敢于此时挑明。 他道:“大师年纪虽然不大,但也不小,早不是小和尚了,我猜夫人早与他认识了。况且大师行事向来从不偏袒,唯独遇上夫人事时会留些情面。如此我若看不出来,就是个眼瞎心盲的。” 碧环夫人道:“正气有正气的好,可太过迂直,也叫人烦心,这世上哪有许多两全之事?”此时她脸上笑意尽去,双眼冰冷,再不见分毫春水风致,隐隐之间,与岳摩天有了几分相似。 她忽然眨了眨眼睛:“沈盟主有喜欢过人吗?” 不曾有人问过沈丹霄这样的话,他心神巨震,脑中轰鸣,整个人如立在云端,心中空落落的,上下无着,恐要失坠。可恐惧之外,更有一分微小的甜蜜,掺杂着懊悔、愧疚,一下下敲打他。 “……有。” 碧环夫人看了他一眼,声音放柔:“现在还是喜欢的吗?预祝沈盟主有朝一日得偿所愿。” 沈丹霄道:“已经晚了。我做了件错事,得不来原谅了。” 碧环夫人却道:“若对方喜欢你,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有挽回余地。若不喜欢,你做不做错事也不打紧。” 沈丹霄心中无有一丝欣喜,却不忍辜负对方好意,道:“多谢夫人开解。” 碧环夫人哀叹一声:“沈盟主,你可真不是个能说谎的人啊。” 她这一说,岳摩天便笑了一声,许是想起对方之前一本正经的赌咒。 他们边走边说话,他先到了住处,与对方告了辞。 这天夜里,沈丹霄独自在房里,想起了碧环夫人的话,想:自己当真不善于说谎吗? 自然是擅长的,实际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幼时身有锢疾,每年十月至十二月间,必然全身骨头痛胀难耐,时有昏厥,多半时候,缠绵病榻,不能如寻常孩童一般玩耍。 老师怜他小小年纪吃了太多苦,因而偏疼他。他自己又不是个恃宠而骄的,如此更多了一分关注,吃穿用度较越饮光用心仔细许多,零嘴玩具不断。老师待他不像养弟子,倒似养了个孙辈。 江湖上人只知道越饮光是个嗜剑如狂的痴人,除剑之外,心中再无他物。沈丹霄与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同门,对他性情,可谓再清楚不过。 遍数他见过的人,再没有一个如越饮光这般纵情任性,却又捉摸不透。越饮光是他的师兄,却没有做师兄的自觉,处处与他争。对方那时身体康健,活泼好动,攀山下湖,折花捉鱼,没有他做不成的。 沈丹霄与他相差两岁,勉强算同龄,那些玩具吃食,对方也喜欢,从师弟处拿来玩过尚不知足,一定要抓在手里,师弟不肯,便横夺过去。 他二人的老师,待小弟子慈祥,待大弟子严厉,凡见此种情形,定要拿了藤鞭,狠狠将大弟子抽上一顿。越饮光人小怕疼,被打得哇哇直叫,半身是血,仍咬紧了不悔改。 沈丹霄那时只觉这位师兄好生古怪,平常那么顽劣骄纵的人,这会儿又出奇硬气。四岁到十二岁,那些日子里,他只记住了师兄唇上咬出的血。 老师身在江湖,早年却是温文守礼之人,道:“等你长大,我自然不管你,现在却是要管的。” 沈丹霄十二岁时,身体底子伤得太深,整夜难寐。那年老师同样旧疾复发,命不久矣,因而终于松口,传了他内功。 那是一门速成的心法,生出的内力看似充盈,实则虚浮无根,甚至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会移人心性,乃是一门地地道道的左道之法,寻常人是不会练的,更不会教授给弟子。他的老师不曾学过别的,但深知其中弊病,叫他行一歇三,稳固根基,避免隐患。 沈丹霄天资聪颖,性情沉静,入门极快,几月间便攒下不薄功力。这一年入冬,他身上病痛稍缓,留有几分清明,能自己摸着下床。 某个夜里醒来,他看见老师与师兄越饮光坐在屏风后面,低声说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轻微,若在以往,沈丹霄万万是听不见的,可他近来内力小成,五感提升许多,竟是声声入耳,不曾错漏。 他的老师说:“丹霄与沈涯太过相像,若他将来走上歧路,你切记要杀了他,不可心软。” 沈丹霄心中一空,只想:沈涯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说我和他像? 回神时候,那两人已经不说话了。 他的老师离开后,越饮光从屏风后转过来,沈丹霄吓了一跳,赶忙闭上眼睛。 越饮光在他榻边站了一会儿。 沈丹霄知道他在看自己,佯装惊醒:“师兄?” 房里挂着一盏灯笼,算不得光亮,他背对光源站着,只一个轮廓是清晰的,表情藏在阴影里,一点不像平时的他。 沈丹霄原就怕他,刚刚又听了师父的话,被子下的手直打哆嗦,又往里头缩了些许,只露出一双眼睛,觑着对方。 越饮光“嗯”了一声,与他打过招呼,转身走了。 他十四岁,身形堪堪长成,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此时看他背影,却高瘦得过分,有些伶仃可怜了。 半年之后,他的老师辞世。 老师去得太早,越饮光被管束的时日不够,没被调教出好脾气。沈丹霄记得老师生前的话,怕对方一时兴起,杀了自己,将自己藏在衣箱里。 他听见越饮光在找他,找了一圈没找见,嘴里骂骂咧咧,于是更加害怕。时间一长,他又冷又困又饿又渴,煎熬极了,可师兄还在找他,叫他不敢冒头。 越饮光这几日也没休息,道:“丹霄你出来,师兄不欺负你。” 若放到现在,沈丹霄便知道他是骗人的,可他那时才十二多些,自小只与老师师兄在一块儿,心性单纯,十分好骗,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师兄,轻轻打开衣箱,探出了头。 越饮光找到了人,立时漏了真面目,冷笑道:“丹霄师弟,可叫师兄好找。” 第24章 沈丹霄被他扯着手从箱里拖出来。对方下手没轻重,神情又太过凶恶,沈丹霄一直怕他,这会儿眼圈一红,哭了出来。 越饮光从没哭过,也没求饶过,沈丹霄从前有师父护着,也没哭的机会——实际上越饮光从没见人哭过。他愣愣看了会儿,松开手,拿食指抹了抹师弟眼角,沾了一指头的眼泪,道:“你哭什么?” 沈丹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发疼,哪有余力回他话。他这一哭,哭了整一个时辰,越饮光便也看了整一个时辰。 哭到后头,沈丹霄一口气提不上,活生生憋昏过去,加之饿了许久,旧疾复发,又发起烧来,险些丢了命。 醒来时,越饮光坐在床边,道:“……我又不会做什么,怎么怕成这样?” 他露了点好神色,沈丹霄记起二人数年的朝夕相处,扑进他怀里,抱了他腰不撒手。 越饮光回抱住他,道:“老师不在了还有师兄,师兄照顾你。” 老师教了他十多年,没有磨平他的性子,这会儿看着倒真正长大了。 人不可能朝夕间便长大,因而他不过是嘴上说说。 沈丹霄缓过来后,越饮光故态复萌,比之师父在世时更加任性。他似乎天生便对什么都有好奇,上至云天,下至渊谷,大至沧海,小至虫鸟,他的眼睛不停,心也不停,喜欢什么便一头扎进去。 他还想铸剑。沈丹霄自小与他一道,铸剑自然也是一道来,二人一同寻人去学,整整一年,经历了许多从前想不见的事。又寻了最好的铁砂,师兄弟俩兴冲冲开了炉。 越饮光事事皆能,却折在了铸剑上,反倒是沈丹霄像模像样,总算有些成果。 二人铸的剑放在一道,眼可见的天囊之别。 越饮光想要什么,向来直接从师弟手里抢去,这回也不例外,夺了对方新铸的剑。 沈丹霄舍不得,道:“那是我的剑!” 越饮光看了他一眼,他立时息声,再不敢说话了。 对方从不打他,也不骂他,可沈丹霄还是怕。他记得老师当年说过的话,记得自己若有行差踏错,对方便会杀了他——他不敢拒绝师兄的要求,也不敢向师兄提要求。 至于怎样叫行差踏错,他不是很明白,便像他不知道沈涯是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事。 越饮光铸的剑,叫做鲸吞,现在成了沈丹霄的。这剑笨重丑陋,沈丹霄想及自己的青云剑,心中委屈,难免又落了泪。经了上回,他晓得越饮光怕他哭,只是不敢多使这招。 他一哭,越饮光乱了手脚,哄道:“我日后再铸把剑给你。” 沈丹霄不信他,可也抢不回剑,只好认了。 越饮光铸过了剑,对这事没了兴趣,日后还他的承诺成了空。沈丹霄满腹委屈,却又无人可说,幸好他早习惯了师兄的言而无信。 再后来,越饮光什么事都做过了,又想看一看这天,要去登最高的山峰。他没做任何准备,凭着一腔热血冲上去,似是死了也无憾。 沈丹霄与他这些年相依为命,是有感情的,放心不下,跟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后头,见他遇险赶忙出来相救,两人都是没经验的,险些困死在雪山上,幸好遇见了人。越饮光没事,他却伤了腿,过了许久,方才好转。 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二人便长成了青年,又从形影不离,到再也不见。 沈丹霄想:沈涯沈涯,他的父母给他起这名,想来是不喜欢他的。 又想:我的名字是老师取的,沈丹霄也不比沈涯好些。 他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风雪崖。飞来峰上。 沈涯沈涯。沈丹霄将这名又念了两遍。他不太愿意去想这些过往,今日因着青云剑,一时没有忍住。 这夜他难得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躲进了衣箱里。 里头逼仄迫人,黑漆漆,静悄悄,没有一点点光亮。他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看见衣服里钻出几只绿眼睛的瘦老鼠,叽叽喳喳,仿佛要将他吃了。 沈丹霄害怕极了,可比起老鼠,师兄也很可怕,他害怕老鼠,更害怕师兄。 他听见越饮光在外头喊:“丹霄你出来,师兄不欺负你。” 沈丹霄不信他,心道:你从来只会骗我。 想着想着,脸上落满了泪水,他不敢发声,低下头,把脸贴紧了膝盖,蜷起身体。 师兄从衣箱旁走过,没有发现他,这一走,再也没回来。 沈丹霄想探头去看,伸手推了推,才发现衣箱的锁落了下来,他被关在里头,出不去了。 他吸了吸鼻子,又哭了出来,只是这回没人再来抹他眼泪了。 * 岳摩天伤了肩臂,却没好好休息,夜里来寻沈丹霄。 等了许久对方才开门。 他一见对方脸,不由挑眉:“沈盟主这是……” 江湖上传沈丹霄性情柔弱,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是假的,除此之外,他的长相也与柔弱没关系,若不知他身份,便是个神仪出众的磊落男子。但此时对方眼角鼻尖微微泛红,分明是哭过,神情仍有恍惚,见了他也没有说话,目光游离,心思不知飘哪去了。 岳摩天等了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又唤了一声。 沈丹霄如梦方醒,抬手一掌拍向他。 他惯常用剑,掌法不过寻常,岳摩天肩膀受了伤,正要相阻,动作一顿,已是慢了,赶忙侧身避开。 “沈丹霄!” 岳摩天清叱一声。他看出对方精神不对,却没想到对方会向他出手,甚至想,沈丹霄如此失常,是否真与卫天留有关?青云剑不会作假,这事与他们师兄弟脱不了干系。 沈丹霄右眼天生是盲的,形容可怖,在这朦朦月色清光中,更如一团灰雪,了无生机。他左眼如常,此时却也沉如深潭,波澜不起。 岳摩天经验丰富,身形一动,转到了对方右边。 沈丹霄右眼一点光亮都瞧不见,只凭左眼视野有限,看不见岳摩天的动作。 岳摩天得了机会,刚要说话,沈丹霄右手向后一递,放在桌上的鲸吞剑“铿”地出鞘,破空而来,落进他手里。 鲸吞是把寻常不过的剑,落在他手里时,忽然多了几分大巧若拙。这与方才不可同一而论,岳摩天皱起眉,不想与他多纠缠,正要抽身,正逢对方抬起头。 他心内一凛,只觉对方与平常模样大相径庭,乍见之下,几不像同一个人。 这一怔愣,也给了对方机会,沈丹霄没有犹疑,一剑劈下。 他二人距离太近,岳摩天知晓对方长于近身剑法,自然不会与他硬碰硬,此时他右手不好动,左手非他惯用之手,不甚灵便,但也比世上大部分人的手好用。他两指敲在剑脊之上,正要顺势下了对方兵刃,沈丹霄停住:“岳宫主?” 岳摩天推开身前的剑,笑道:“还以为沈盟主被施了点金法。” 沈丹霄对方才事情记不太深,只觉一直在梦里。他见对方虽未受伤,但衣发凌乱,有些愧疚:“抱歉。” 又问:“岳宫主寻我有什么事?” 岳摩天道:“这么晚了来寻人是我不好,没想到能见到沈盟主这一面,倒是不亏。” 沈丹霄看着他,抿唇不说话。 岳摩天只得笑道:“我虽没与越饮光动手,却看得出他使青云剑使得极顺手,非朝夕之功。青云剑与你的鲸吞差别极大,白日里沈盟主也那么熟悉,却叫我想不透了。” 沈丹霄原本不想与他多说,可或许才做了那梦,需要解脱,因而模糊道:“我之前的确用过青云剑。” 岳摩天道:“这个原因我也想过,只是觉得太过寻常。” 沈丹霄蹙眉,便要合上门,却被他将手卡了进来。 他手有伤,沈丹霄停下动作,道:“岳宫主还想说什么?” 岳摩天道:“越饮光上长乐宫的时候,本就有内伤在身。” 沈丹霄道:“我知道。” 岳摩天这才真正有些惊异:“沈盟主知道的……比我想的多,”又道,“我不与他动手,为的便是这个原因。” 沈丹霄道:“宫主不必与我解释。” 岳摩天道:“是我多管闲事了,沈盟主分明了然于胸。” 沈丹霄见他将手拿了出去,顺手合上门。 隔了门,对方又道:“无论越饮光现况如何,如今既见着了青云剑,便是一个眼前的线索,你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 沈丹霄有一会儿没吭声,岳摩天也不催他。 “……多谢。”沈丹霄道。 次日他起得早,见许多荒僻的角落也出现了银线,便知晓如琇与荀天工的谈话多半不尽如人意。 朝食后,沈丹霄在风雪崖上走了一圈,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没见到荀天工,也没见到张灵夷与她师妹顾灵光,却遇上了温恰恰,同站在不远处的孟鹿鸣。 “琢玉郎可知荀先生在做什么吗?” 他很少主动发问,温恰恰有些意外。 “后来我也去见了荀先生一回,他精神有些不对头,极是亢奋,说在布置机关。自前日起,他便没有吃喝过,更没有过休憩,我见他如此下去身体恐有耗损,却劝不住他。酒圣诗禅也在,将他打晕了——看情形他似是醒得极早。” 第25章 沈丹霄并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大多时候只是不想说,这回青云剑的出现,叫他心中难安,再不能沉默下去。 温恰恰又道:“至于荀先生想做什么,除了捉住卫崖主外,也没别的了。实话说,方寸山每代以天工为名的弟子,都有些痴气,可也正因为这点痴气,才能搏得一句‘技近乎道’。我本以为他心无外物,没想到他看着比谁都痴,心到底是热的,为了个关系平平的师侄,能做到这地步。” 沈丹霄道:“我与琢玉郎的看法有些不同。荀先生的心未必热,只是比较真。无论是接触不多的师侄,或者授业恩师,在他心里并无不同,无论死的是谁,都是要报仇的。” 温恰恰明白他意思,道:“可真叫人羡慕。” 他羡慕的自然不会是相里奚,可若说他羡慕的是荀天工,听来也有些怪异了。 沈丹霄道:“能活得如荀先生这般坦诚,的确令人羡慕。” 温恰恰平常温文尔雅,说话慢声慢气,不曾动怒,这会儿忽然放声大笑。 孟鹿鸣不爱与他在一块儿,但他两人怎么说也是同门,日常总一起走,此时见到他异状,走近问:“学兄笑什么?” 温恰恰道:“有人懂我的心思,难道不该高兴吗?” 他身边只有一个沈丹霄,孟鹿鸣想了许久,想不出这两人会有什么话说。 若从上山之日算起,今日已是第五日,他们说话之中,那边也有三人走过来。薄雪漪同赵拂英走在最前头,一面走,一面说话,陆振衣神色恹恹,面白如霜,落在后头。 沈丹霄又看了眼,确实没看见游玉关。 几人遇上后,难免说起昨天的事。赵拂英先是叹气,道:“虽说现在找不见卫兄下落,可我们也知道了他能躲在地下。龟息之法我是不会,可听说这法子一旦用了,便不知何时能醒。” 孟鹿鸣道:“他何时醒来,自有母蛊操控。若非如此,他不需呼吸,还是个人吗?” 卫天留的确不像人,众人思及此,俱都沉默。 薄雪漪忽道:“越饮光会不会同卫崖主一样,中了点金法?”他一说完,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沈丹霄反应没他想得大,道:“我师兄三年前便出海了,不会在这里。那人留下这剑,是为了扰乱我们视线。” 又道:“卫崖主那时赤身luoti,我们都知道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物事,所以青云剑必定是早早放在了墓里。如此推论,卫崖主躲在那里,也是事先计划好的,若不然,如何能叫我们吃亏,又如何让我们看见这剑?” 他说得合情合理,几人纵然原先有些怀疑,这会儿也明白了这必定是背后人的有意布置。 薄雪漪略有歉意,道:“方才我未多想,说错了话,沈盟主莫要介意。” 沈丹霄道:“薄掌门不是有意,我没什么可怪的。” 之前薄雪漪与孟鹿鸣被药迷晕,陆振衣对此事一直记挂着,道:“miyao之事需询问一下薛神医,只是若真是他做的,这一问,不免打草惊蛇。” 沈丹霄道:“若真是薛神医做的,崖上只他一个会用药,早该想到我们会问他,何来打草惊蛇一说?我倒觉得这只是背后人故布疑阵,稍施手段,便叫我们互相起疑。薛神医这些日子,正在研究卫崖主身上的毒,过几日可以问问进展。” 他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神色也温和,可听在耳中,莫名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与他相比,如琇出身潮音寺,为人敦厚,而温恰恰温文儒雅,内藏刀锋,也算各有特色。 但沈丹霄今日说的话相较往日,多出许多,也主动许多,诸人嘴上不说,却都察觉了他变化。但几人此前没有什么交情,说了几句后,又各自离去。 沈丹霄走远后,陆振衣松了口气。他一直想找对方斗一回剑,但无缘无故地,实在不好开口。再者,若他输了,岂不是半点脸面也没了?这原是他来之前想好的事,这会儿竟又难下决断了。 赵拂英站在他身边,陆振衣看见他,生出个想法,道:“沈丹霄说,过几日去寻薛神医,可夜长梦多,若他无辜,现在找他也没什么。若他有鬼,现在去正是时候。不知赵掌门可愿给我领个路,我只想去问一句,并不做什么。” 薛神医住处,诸人都是知道的,他此时不过寻个借口,话说得好听,等见了面,又哪里只会嘴上问问。可有心思的不止他一个,赵拂英正愁无人与他一道,当即道:“这算什么,我领你去便是。” 却说薛神医,他出身药谷,醉心医术,见了奇毒后过于兴奋,险些觉也不睡了。饶是如此,他也比平常少睡了一个时辰,熬了副药回了点精神,又一头扎进那毒里了。 卫天留的指甲没有遗留,他取的是管瑛身上的血液,为了防止受影响,还把窗户涂黑了,屋里仅凭烛火照明。这三日,他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眼里布满血丝,心里却没半点疲意,只觉这样的日子再快活不过,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长长久久地过下去才好。 这处屋舍,是卫天留生前拨给他的,整个风雪崖,卫天留说话最管用,可有些时候,卫天留也得听薛神医的话。自出了谷,他担了渡厄金针的名头,便不曾有人敢对他不敬。 这会儿他提笔正往丝绢上写,门忽然开了。 “谁?” 薛神医怒大于疑,险些将笔砸到对方脸上。 陆振衣走进来,后头跟着赵拂英。 外边光亮随着他俩一同照进来,薛神医眼睛泛酸,差点睁不开,脑袋又疼又涨。他同赵拂英见过几次,知晓他与卫天留有交情,只是他最不耐有人进他屋子,搅他思路,恶声恶气道:“两位来做什么?” 赵拂英道:“之前没与神医好好打声招呼,不知神医近况如何?” 薛神医哪有心思理他,道:“好好好,好得很,你们不要打扰我!”挥手道,“走!走开!走之前把门关好。” 他不怕谁,卫天留好名好色,又看薄亲情,实际并不难处,他连这位都不怕,还会怕谁? 赵拂英按他话把门合上了,但他同陆振衣,却站在门里。 屋里又暗下来,只薛神医身边两盏油灯灯焰摇曳,照着他半边脸颊,须发都染红了。他心再大,也察觉不对,瞪大眼睛:“你们做什么! 陆振衣看了赵拂英一眼,向前走了两步,想起薛神医是个大夫。江湖上的的大夫除去治伤解毒,下毒也是一把好手,当下不敢再靠近。 “只是想问神医,这两日可出过门?” 他说得客气,似是当真随口问一句,然而薛神医行医多年,见得也多,哪会不知他心思。再者,若对方心里无鬼,怎会与他离得这么远? 薛神医心知肚明,嘴上却道:“我一直待在屋里,陆掌门问这个做什么?赵拂英,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陆振衣道:“之前薄雪漪同孟鹿鸣,被人用药迷晕了。这药见效极快,不是平常能见的,薛神医知道是什么药吗?” 薛神医道:“你把那两个人带过来,我看了就告诉你。没什么事你们赶紧走,我这儿正忙着。” 陆振衣道:“神医在忙什么?” “自然是卫崖主身上的毒。” “若出不了结果呢?” 薛神医心中不快:“与你没关系。” 陆振衣道:“如今我们都被困在崖上,稍有不慎,就要丢了性命。如此大事,怎能说与我没关系?那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这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除此外,卫崖主的身体一直是你在看顾,不提卫崖主忽然亡故,便说如今他中了点金法,必是早早被人施了蛊,不是短时间里的事。” 赵拂英原本只打算看情况行事,这时也忍不住思索起来。 “陆掌门说得有理。卫崖主这事不是短时的,那背后人必定一早就在崖上。崖上人虽然不少,能接触到卫崖主的却不多,加之还要长于医术、疏于武学,的确是薛神医最有嫌疑。” 薛神医愣愣听着,似也觉得有理,坐着没有反应。 陆振衣眯起眼,苍白脸孔上有了丝丝血色,气色似好了些许:“神医可有话说?” 薛神医手颤颤巍巍去捋自己稀疏的胡子:“可这事、这事真与我无关啊。” 陆振衣此来寻他,也不是真以为对方十成十可疑,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同沈丹霄不站在一边。除此外,他认为与其等那不知能否配制出的解药,不如当面问一句,寻对了人自然最好,寻错了也没什么。此时见薛神医面现惊慌,他不由松了口气,觉得即便真找错了也没什么,对方医术惊人,人却胆小怕事,事后放他回来便好了。 他与赵拂英对视了一眼,知晓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便在这时,陆振衣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一晃,有些站不住。他心中惊骇不提,猛地抬头去看赵拂英,见对方也是满脸骇色。 正要拔剑,气力如潮水退去,他靠在门上,悔意不需再提,低喘道:“薛神医,果然是你。” 薛神医取过桌旁的藤箱,将一应物事扔了进去,背在身上,冲过他二人身边,推开门便往外跑,口中道: “你们根本不信我,我还纠缠什么!”话说着,脚下也不停。 方才门户紧闭,反而利于他下毒,只是没用烈性的,因而药效并不持久,再不赶快走,便来不及了。 薛神医知晓自己武功寻常,身后的两人都是一门执掌,一旦被追上,自己即便有药可用,也毫无胜算。他一边跑,一边在想往哪儿去。 若放在往常,他自然要去寻卫百钟,作为卫天留的独子,对方必定能庇护他。可方才两个人里,有一个是赵拂英,此人连卫百钟也要唤他一声赵叔,他寻卫百钟,不啻于自投罗网。 幸好薛神医前头与崖上众人见过面,此时将这些人想了一遍。 首选自然是酒圣诗禅,按他在江湖上的风评,必定不会冤枉他。次选是殷致虚,他脾气爆,谁都敢得罪,也不会被人唬骗。遇上琢玉郎也不错,以他的名声,说出的话众人必须要好好考虑。 薛神医想得多,结果如何却要看运气。 藤箱不轻,他原先还在山间采药,后来上了风雪崖,要什么直接问卫天留拿,几年下来,人看着还算清瘦,肚上却围了一圈肉,跑不多久,已是气喘吁吁,手脚酸软。 陆振衣二人稍稍好转,追了上来。瘴毒封山一事没有保密,因为每年都有这一遭,但卫天留中了点金法的消息却没有传出去。风雪崖因卫天留而立足江湖,若这消息泄露,必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定会对其声名造成重大打击,卫百钟与卫殊难得默契,将这事瞒了下来,只说崖上潜入了不知名的敌人,暗下黑手,要众弟子小心警惕。 如果此时薛神医大喊大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果不堪设想。想及此,两人速度更快了几分,务必要在对方造成大影响前将人拦下。 薛神医出来后,知道往上跑只有一条路,且是条绝路,只得往前头的青羊宫方向。 他回头一看,见那两人离得愈来愈近,心中着急,连人带箱,摔了一跤。顾不得伤痛,又爬起来,回头再看,却见对方也一起摔了。 此时道上铺陈了许多银线,他不知道这是荀天工的手笔,只以为对方身上尚有药性残留,又被绊了,没有多想,满心要寻个靠谱的人。 第26章 说来也奇,薛神医轻功普普通通,陆赵两位掌门轻功一流,应当能简单赶上,可惜每次距离拉近,便会忽然摔跤。 摔一下不算什么,摔多了难免想多,赵拂英看过脚底下,那银线紧贴地面,分明并无阻碍,身体也没不支之感,心底不由起了凉气,暗道:莫非是卫天留的魂魄在作怪? 他原是不信鬼神的,只是见识过点金法的玄妙,此时想起自己站在风雪崖上,若卫天留当真死了,还有魂灵留存世上,岂不是正看着自己?想到此处,赵拂英一哆嗦,低声道:“卫兄啊卫兄,我……我一片好心啊。” 陆振衣没他想的那么多,见他嘴里叨叨咕咕,模糊听见几个字,暗里撇了撇嘴。 此时光天化日之下,薛神医一路跑,穿过后院,看见了人。 他也光棍,喊道:“赵掌门疯了!陆掌门疯了!”再想喊的时候气息不匀,只得闭紧了嘴。 却有人已经听见。那人正是孙斐,他在崖上是人缘最好的几个,从前见过薛神医,知晓他是卫天留请来的大夫,且是药谷高人,身份不同寻常,一时信了三分。又见他身后陆赵两位掌门衣衫略有脏污,神色阴鸷,与平常大不相类,又信了三分。 三分加三分,他几乎确认了这一事实,着慌起来,引动了不远处的弟子,不一时消息就传了出去。只是以这两人身份,普通弟子不敢贸然相拦,孙斐机灵,掉头去寻人。 这时候陆赵两位掌门已经不跌跤了,薛神医回头一瞧,发觉要被追上,顾不得许多,专拣曲曲绕绕的地方走。 青羊宫又或卫天留的观瀑楼,其建成都有方寸山的功劳,但毕竟位置太高,即便就地取材,也有所不足,因而占地并不广。薛神医熟门熟路,只眼睛快被银线晃花了,跑得越久,对他越不利。这一急,竟然认不出路了,正在想自己到了哪处,身后陆振衣道:“薛神医跑得真快啊。” 这句话阴恻恻的,离得也近,仿佛便在身后。 薛神医再是醉心医术,这会儿也冷汗直冒,生怕对方一剑戳死自己。以他来历,原本是不用怕的,可如今风雪崖不能进也不能出,他若死在这儿,即便将来有人陪葬,也是赔本买卖。 正好他沿了一条长长的过廊跑,这过廊沿用飞来峰上的制式,平地而起,连接互通几座殿阁,忽高忽低,故作玄奇,乃是一条可遍看青羊宫的观景廊,前头有个转口,他脚一提拐了进去。 后面人还没捉住他,他额头便撞上什么,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薛神医后知后觉自己撞的是个人,抬头一看,那人白衫墨发,正是沈丹霄。 他想过谁能救自己,这些人中,沈丹霄前六都没排进,纵是岳摩天,也比这位顶事。此时没别的选择,薛神医一把抓住他衣袖:“沈盟主救我!” 沈丹霄在他来之前便听见了声,当下扶住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后头二人这时也到了,赵拂英见了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与陆振衣离了点距离。 陆振衣此来风雪崖,实则也是有些底气的。自败在越饮光剑下,他闭关静悟三年,终于将倄山清钟剑法练至大成,出来才知晓对方出海去了,寻不见人。此次他来倚帝山,便是想先与越饮光师弟过手,若是可以,捉了沈丹霄,引他师兄出来。 可惜沈丹霄来得晚,后又出了事,加上心里有些不踏实,他没好意思说出口。此时二人于此地遇上,虽还有赵拂英与薛神医在,若要交个手,还是不难的。 也是有道理,挑不出错的,他心道。 既有此念,陆振衣一言不发,一剑刺过来,目标仿佛是薛神医,实则是沈丹霄。 他的剑叫做青碧,是倄山掌门佩剑,代代相传,至今已有五百多年。剑身几近墨色,只在日光下,能窥见几点幽绿,如同水中幽草。 清钟剑法只有十二式,是倄山剑法最高峰,除创下这剑法的祖师外,无有一人练全。陆振衣剑法大成,正好练成九式,九为至阳,十乃圆满,可说是一步一坎。历任掌门中,他的剑法造诣足可排进前五,而这五人中,有一位练成十式的前辈,乃是那时的天下第一。 陆振衣常想,越饮光剑法再高,也无法与那位前辈相较,如今自己练成九式,足可不惧任何人。 清钟剑法有“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身剑合一,神形相合”之说,他给自己鼓足了劲,出剑毫不迟疑,起手便是“月出东斗”,即清钟剑法第一式。 他早有盘算,心想:沈丹霄虽与越饮光是同门,但剑法造诣必定是不如后者的,我输给了越饮光,但这人乃是天纵之才,输了不算什么。沈丹霄即便不算差,与越饮光差距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不会小。我以如今境界对付他,也是以大欺小,有些难为他了。 东斗位在东天,这一式正是取月在东天之意象,剑落之时,明月清华,遍洒婆娑。 此时乃是白日,众人立在廊下,两旁有花木而无春华,长廊仅容两人并行,出剑不易,沈丹霄一把将薛神医推到身后,于此同时,竖剑相挡。 鲸吞并未出鞘,剑鞘也不是什么好材质,才触上对方剑锋,迸裂开来,露出里头笨重的剑身。 日光如潮退,对方剑光铺泻,两旁花木尽皆折腰,。 鲸吞立在前面,粗犷笨重,仿佛一座不堪入目的小土堆,既无高山之峻拔,也无造化之奇秀,稚拙可笑。身为剑主的沈丹霄,如同他的名字,站定不动,却似高天深远,无所不容,无所不包。 明月清风固然美妙,不能为人捕捉,土丘虽然可笑,却与大地相依,非寻常可以摧残。 陆振衣出剑前满怀信心,对上时却仿佛撞上了石墙,一股大力自剑身达至他手臂,被撞得往后走了两步。 这一剑未能建功,他只觉是妍丽娇花遇见了嚼草的牛,说不出的憋屈。 尤其对方占了上风,却未有半点放松,又进一步,竟主动与他贴了上来。于此同时,那笨重的鲸吞剑,仿佛能从沈丹霄身体的任何一处刺出来,他面对的竟像一柄活生生的剑,身体的每一处皮肤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杀意。 这种感觉,熟悉得叫他刻骨铭心。陆振衣想起前事,心中不忿,忍不住问:“你们这是什么剑法?” 江湖中好奇越饮光剑法的人许多,可有胆子有机会问这话的人少,剩下的人中有问过越饮光的,对方却没有回答。 沈丹霄知道他不会再动手,便也收了手,可惜剑鞘毁坏,鲸吞无处安放,只得倒提长剑。 “我不知道。” 许是才动过手,陆振衣苍白的脸孔上泛起丝丝潮红,那恹恹的神情也变成了嘲讽,他道:“沈盟主若不想说,何必拿这种话来敷衍我。” 沈丹霄神情不变,掀起眼皮看了看他,没有解释。 他的老师叫做沈心庭,郁林沈家的沈澹英,便是他的父亲。沈家被千丝术祸害之时,沈心庭只有十六岁,苟活下来。此后他欲报仇,花了整整二十二年,才摸着仇人踪迹。他不曾真正有过师父,东拼西凑了各家零散剑法,因学武只为报仇,习的是杀人之术,剑招之中杀气极重,内功心法也是走的捷径,年轻时尚不觉得,年老时深受其害,他过世之时,还不满六十。 沈心庭只当自己是个报仇雪恨的可怜人,从不以江湖人自居,自然不曾给剑法取名。实际他原本也不应该收徒,越饮光是他一位知交好友的遗孤,同沈丹霄一样,皆是无处可去。 他死时,沈丹霄剑法还没入门,后头是越饮光代师教授,这套剑法便也绝了有名字的可能。 “陆掌门,”他道,“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思来想去,薛神医最为可疑,因而想问问他,并非有意为难。”陆振衣说得客气,却没放开手中的剑。 沈丹霄似没看见他动作,道:“我知道陆掌门的想法。” 陆振衣只掀了掀眼皮。 沈丹霄道:“你是想,这崖上不过几十号人,杀一个,便少一个可疑的人,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轻声笑道:“倒同岳宫主有些像。” 陆振衣同他从前并不认识,只在江湖中听过他的事迹,加之崖上这几日的相处,觉得他是个好脾气的年轻人。此时见他话里带了揶揄,怒气冲头,脸也涨得通红,道:“休要与我提那魔道妖人!” 沈丹霄道:“之前是我说错,岳摩天虽为长乐宫主,也比江湖上大多数人来得可爱。” 陆振衣道:“魔道中人,哪一个不是满手鲜血!他岳摩天杀的人可少了!” 沈丹霄道:“碧环夫人被称作妖女,却也不会胡乱伤人性命。岳摩天恶名远播,但他待在宫中,鲜少外出,若不主动接近,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就连赵拂英也没料到他会说、敢说这样的话,道:“沈盟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丹霄道:“我说的,自然是我想说的,再清楚不过。” 赵拂英道:“正魔不两立,你如今还担着武盟盟主之位,今日在场虽只寥寥数人,但如何能说出这种话?若叫江湖上人听见了,又会如何想你!” 沈丹霄道:“我做了三年盟主,此次下了风雪崖,便不会回去了。以后江湖上事与我再无干系,正魔又与我何干?” 赵拂英道:“若越饮光回来——” “那你们便自己去寻他当面说个清楚,”沈丹霄神情转冷,“我与他没你们想得那么亲近,他管不到我。” 他这副神情与初见时判若两人,面上殊无笑意,像一把拉紧弦的弓,陆振衣原先并不十分怕他,这会儿却有些生怵。 他想起墓穴内的青云剑,道:“沈盟主也很可疑。” 沈丹霄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漫不经心,毫不在意这番指控,陆振衣忍不住道:“你为何不为自己辩驳?” 沈丹霄稍露出点疑色:“陆掌门先将可疑之处一条条列出来,我才好一条条来辩。” 陆振衣却知道自己需要辩倒的不是沈丹霄,而是剩下的人。与对方相比,他可说是江湖前辈,只觉自己被拿捏住了,面上热烫,更有怒火于心,压低声斥道:“沈丹霄!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丹霄道:“若任凭你行事,其余人也会有动作,只会将好好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的场面搅乱,死更多人。你若要动手杀人,我便先杀了你。” 陆振衣惊道:“你!你竟敢说——说杀我!你不怕——” 沈丹霄低声笑起来:“崖上至少半数是聪明人,他们不与你站一边,若我真动手,也不会拿我怎样,不定心中还要夸我几句。至于出去后……我也不怕呢。” 陆振衣知晓他真正起了杀心,不由扭头去看赵拂英,却见他神情呆滞,显是心中极受震动。便连刚缓了口气的薛神医也被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吓到,只是他似想到什么,又镇定下来,道:“你——沈盟主不怕被群起而攻之吗?” 沈丹霄道:“今日先动手的是陆掌门啊。” 陆振衣自然知晓如何叫他出手,可方才他并没有占得上风,而且看赵拂英神色,也不是想继续的样子。若一会儿他赢了还好,输了便是真的要死了——他并不怀疑这点。 当年败在越饮光手下之事,他记挂了三年,此时要他就这么罢休,也不甘心,这会儿正在进退两难之间。 幸好孙斐运气好,半途遇见酒圣诗禅。陆振衣即便不想承认,也在如琇到时松了口气。 沈丹霄神情平和,不见方才桀骜姿态:“大师来得及时。” 如琇看了在场四人:“多谢沈盟主顾全大局。” 这话出口,陆振衣与赵拂英面色铁青,知晓对方并不站在自己一边。 果听得如琇又道:“此前我已说过,大家被困于此,自当同舟共济。陆掌门初心许是好的,只是人非圣贤,不能一眼看破善恶,难免有疏漏。” 陆振衣知他言语之中暗含指责,并不赞同自己。 第27章 现在崖上人数不多,虽不明显,实际有派系之分。 譬如如琇,他出名早,又是潮音寺的高僧,声望正隆,众人都对他信任有加。又如温恰恰,他说话不如如琇好听,但从不做虚言,也令人觉得十分可靠。 与这两位相对的,便是卫百钟。他为少崖主,但剑法没得卫天留真传,即便心有不满,也不好表露。毕竟卫天留一死,崖上弟子心中卫殊声望更高,他纵然能插手,也怕底下人不听话。 比起如琇来,这些弟子更愿意听卫百钟的话。而薛家是卫天留的姻亲,薛凉与卫百钟又是表兄弟,这二人自然算在一块儿,赵拂英与卫天留有旧,便又添上了他。今日他与陆振衣同行,可想见这些人中又要多出一个。 另外如岳摩天,他为长乐宫主,不与正道一起,但这几日安分守己,不见什么动静,似也可以暂放下正魔之别了。 如此,这崖上若干人,以卫百钟与如琇各自为首,隐隐分为两半,现在点金法的可怕之处还没显现,大部分人也并不知道这事,因此没见闹起来。但今日陆振衣出手,之后恐怕不会有之前的平静了。 沈丹霄对这些心知肚明。以他身份做个中立者也可以,可卫百钟那边行事并不合他心意,陆振衣也必定不会放过他,此种情况下,只好与如琇站一边了。 如琇到底是潮音寺的高僧,行事并不苛刻,陆振衣道:“薛神医于众人之中嫌疑最深,我要擒他也是有所考量。方才我与赵掌门追赶之际,几次三番摔倒,想必也是他使的手脚。” 赵拂英暗自皱眉,对他提及自己不太高兴。 如琇行事稳重,问躲在沈丹霄身后的薛神医:“真有此事?” 薛神医忙道:“我在前头跑,他们在后头,要说动手脚也是他们方便,我哪有这本事!” 陆振衣道:“不定你还有同伙。” 一说同伙,众人目光便看向沈丹霄。 沈丹霄道:“我与薛神医是相对行来的,此前与他们隔得极远。” 这理由十分充足,陆振衣再想说什么,一时也想不出,心焦之时,旁边钻出个人:“动手脚的人是我。” 如琇原本想问他原因,想了想便明白了。 陆振衣忍不住道:“岳宫主!你管这闲事做什么!” 岳摩天走到沈丹霄身边:“之前你与赵掌门走时,我便跟上了。原想你二人虽不聪明,但不至于是傻子,怎想高看你们了。” 赵拂英咳了一声:“岳宫主什么意思?” 岳摩天道:“只死一个薛神医有什么意义?你们杀了一人,尝到了甜头,便要杀第二人,我乃是魔道中人,在你们心中,怕也是前三个要死的。” 陆振衣涨红了脸,却道:“谁能杀你?” 岳摩天道:“想杀与能杀是两回事。要知道在我长乐宫中,谁若动了杀心,绝活不到下个时辰。” 沈丹霄道:“卫崖主如今状况未明,薛神医医毒双绝,必定能给我们一些帮助,我们如何能自毁长城?” 岳摩天笑道:“沈盟主不知,世上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就像山野里的独狼,不将伙伴撕咬完不罢休。” 薛神医见他们说上话,知道自己无性命之忧,道:“那毒我已有了点想法。” 如琇豁然看他,目中精光四射:“薛神医是什么时候有的解药?” 薛神医知他是怀疑自己,道:“若要解毒是不能的,只能压上一压,而且之后不能动内力。” 卫天留身上无处不带毒,太过吓人,众人与他动手时候,即便借助兵刃,也心存顾忌。 这会儿卫百钟、卫殊连同薛凉也到了,几人稍看了看,同赵拂英站在一处。 沈丹霄瞧了眼岳摩天,见他也没动弹,可他二人原本便与如琇靠近,也不能说是不是巧合。 卫百钟道:“薛神医有解药了?” 薛神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医又解释了一遍,说这药仅能压制,不能解毒,而且还要看各人修为。他医者仁心,但也是记仇的,道:“众人各分一粒,倒也够数,不过死生有命,后头我也帮不上忙了。” 卫百钟皱眉:“那我崖上弟子有没有?” 崖上药物有限,哪有多的,薛神医道:“你将自己的那粒给出去不就结了?再者,除了寥寥几人,这药有或没有,并没有什么不同。” 纵然真有多的,卫百钟也舍不得给人。他深深看了薛神医一眼,对方是他父亲请来的,与他交情泛泛,也不指望他在这时候站在自己这边。 沈丹霄问:“不需谁都有药,中了毒再拿药也不迟,”又问,“薛神医可有别的发现?” 薛神医原先对他观感平平,经了方才一事,虽有些被吓着,觉得这人与传闻里相差太多,但也感念他好意,道:“确有一桩。我取了死者身上的毒血,发觉时间越长,毒性越浅,反之,血流不息,其毒不止,倒似依附血液而生,毒性恐怕比爪牙上更烈。人自己能造血,卫崖主不是活人,这血多半要从别处寻。” 沈丹霄想起死去那二人空空荡荡的内腔,当时他便有些想法,只是不能确定,这会儿却明白了,那血肉确确实实是给卫天留送去的。 这解释了对方为何不惜打草惊蛇,也要杀害方不期的原由。 “要糟!”卫百钟豁然醒悟,“他不可能只杀一个人,比起我们,崖上弟子更容易下手!” 风雪崖弟子不多,不过数十。卫天留不收徒,这些弟子虽未明说,实际接近奴仆,但他不藏私,武学是传下的,只是他有如今成就,个人天赋占多,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下一个卫天留。 除此外,他对弟子无有要求,上山的弟子最初还有几分雄心壮志,因无人督促,被安逸的生活消磨了,大半庸碌无为,偌大年纪,仍是三流人物。仅有几个自小吃过苦,剑法稍得其中三味,然而这种人不过一掌之数,孙斐便是其中之一。 纵是卫百钟,剑法也只是初窥门径,反倒是卫殊这义子得开小灶,有几分卫天留的影子,与卫百钟相比,比亲父子更像亲父子。 卫百钟一想到其中危害,忙召来所有弟子,一一对照名录,点检人数。这一点,当真惊人,足足少了十来个弟子,多半是住一个屋,且关系亲近的,难怪一时没人发觉。 他浑身冒冷,脚下却似在火上走,一刻不停歇,与众人到了那些弟子屋中。 有的人好端端躺在地上,有的歪倒在地,形态各异。只是这些人血肉俱全,不曾缺损,也不见什么外伤,不知是如何死的。 卫百钟道:“他们血肉都在,之前的猜测莫非有误?” 薛神医最擅此道,稍看了一看,道:“像是被直接掐断了生机。”人体中细小经络数不胜数,各司其职,断了哪一处都不得好。 沈丹霄自救了薛神医,二人便走在一道,此时他自忖要人死得无声无息并非难事,只是不知对方手段,到底心内难安。 而且,他总觉得这些尸体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这些人死了多久?” 薛神医微惊:“这些人身上不见一点尸斑,宛然若生,但身上一点温度没有,绝不可能是新死!” 他越说心里越毛,全身似有小虫在爬,恨不得跳上两跳。 沈丹霄想起之前的怪虫,道:“这尸体不能留。” 卫百钟知晓他说的有道理,然而世俗中除了岳摩天这等不循常理的,没几个人能接受火化。此举一出,怕不等卫天留动手,崖上先乱了。 “不若同方掌门几人一般,将尸体暂时封起来,如此不论闹出什么,都没什么影响。” 沈丹霄道:“人数少时处理容易,人数一多,迟早生变。再者,之后数量只会多不会少,不能只看眼前。说来——卫二公子,你该不是打算僻出一间空屋,将人一股脑扔进去吧?” 卫百钟讪讪不言。实则他觉得最好的地点便是卫天留预留的那处墓穴,石门一落,死人没法开门,再安稳不过。可这是卫天留的地方,此人向来不喜欢别人碰触自己的东西,若卫百钟真把死人堆里面,不仅于心难安,也要考虑现在还在走动的那位不知死活的父亲的心意。 他左右为难,明知将人烧了最好,又怕惹得崖上生变,做不下决断,转头又问沈丹霄:“沈盟主可还有别的意见?” 往日沈丹霄低眉垂目,是副好说话的模样,此时他仍是这作态,但说出的话,极少再有更改。 “我只想得出这办法,卫二公子肯听最好,反之,也会有其他人让你听。” 别处弟子需要看护,此地只他二人并薛神医在,卫百钟晓得他意思,道:“琢玉郎许会赞同,如琇大师宅心仁厚,不会逼迫我。” 沈丹霄道:“我知晓你心里未必不想做,只是缺人推一把。” 卫百钟听出点意思:“沈盟主要如何?” 盟主二字一出,他略有恍惚,这称呼他喊了也有几十次,次次有口无心,只这回心口如一,是真期盼对方给个法子。 沈丹霄道:“加上岳宫主,我二人一同逼你将尸体火化,其余人也是知数的,必定半推半就,不会阻拦。如此那些弟子只会怨我与岳宫主,不会对你生怨。” “这——”卫百钟心动,却不敢答应,“未免对沈盟主不公了。” 沈丹霄盲了右眼,仅剩的左眼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仿佛一面镜子。他目光落在卫百钟身上,片刻后滑了过去,卫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百钟觉得身体一冷,被什么盯上似的。 “这是我想做的事,后果如何我也想好了,自认能够担负,如何能说是不公?” 岳摩天拊掌赞道:“这话我喜欢听。” 他独身一人,在门口站了已有一会儿,未必不是故意要听沈丹霄的说法。卫百钟此时才知他早来了,大惊之后又是大喜,顾不得正魔之别,行了个大礼,道:“那便辛劳二位了。” 岳摩天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般懂事的人。” 第28章 他若出手,向来不留情,此次又是与沈丹霄合计,便连如琇也不过微微蹙眉,没有阻止。 观星台前有片平地,码上了一圈石头,尸体堆叠在一起,浇上了油,点上火后烧了起来。 火势起初不大,沈丹霄让人不断扔进助燃物,才让火势不见衰微。 那些弟子迫于他的逼压,不敢不动,但那几具尸身下场太惨,几近挫骨扬灰,他们又对崖上事情一知半解,未见楼十二身体里的怪虫,不免心生不满。 沈丹霄大部分行事手段乃是越饮光言传身教来的,对这些并不在意,他之所以与岳摩天一道,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长乐宫主的威名在这里不曾湮灭分毫,与之相对的,沈丹霄在江湖上是出名的手段绵软,两人放在一道,那些弟子不敢对岳摩天有怨言,怒气便自然而然发向沈丹霄。 十来具尸体并不好烧,足有大半天功夫,火势由盛转弱,夜晚也已到来,小帘钩挂在天边。 为防突生变故,除沈丹霄、岳摩天,还有卫家兄弟,另有张灵夷同她师妹顾灵光在场。 张灵夷师妹惨死,她心中悲恸,却知晓事理,将其尸身与这些弟子一道烧了。而岳摩天站得稍远些,严防有虫子如上回一样忽然冲出。 许是等待时间过久,又并没有出现什么情况,人群中渐有异声。沈丹霄与其余人没有理这些,卫百钟无法下,只得出面制止。 他声望不及卫殊,出声后反遭人不满,现场又乱了几分。没人帮他,卫百钟一额冷汗,难得看了眼卫殊,却见对方静静看着,并不说话。 惺惺作态!卫百钟暗骂一句。可主动开口,求对方帮忙,他又拉不下这脸。 火势已微,到了最后,只剩焦黑的人骨。沈丹霄一眼不眨地看着,犹自不放心,叫了一个弟子去将人骨碾碎。 一个人时胆气不足,可其余人俱是一声不吭,这弟子孤立无援,只得硬着头皮上。这行径太过骇人听闻,他是动手的人,更是不堪忍受,深怕夜里会睡不安稳。 总算尸体烧完,大块的骨头也敲成了粉,即便有虫子,可能也微乎其微。这一事闹得不小,实际什么也没发生。 沈丹霄并不在意,他做这些只为以防万一,并不指望能捉出什么。他想得豁然,别人却不同。 这些弟子之中有一人,与他说过几句话,勉强算得面熟,正是孙斐。他胆子较一般人大,往日呼朋引伴,人缘颇佳。其余弟子心有怨诽,但不敢说,互给眼色,推他出来。 孙斐自觉这事有些风险,但不至于伤了性命,运气好还能露个脸,当即欣然接受,提步便要出列。 脚掌离地一分时,沈丹霄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沈丹霄右边,此时见着的也是对方的右脸。因那一只怪异的眼睛,使得这半张脸孔不似凡人所有,叫他背后一片黏腻。 孙斐深吸口气,脚下发软,张口想要说话。 鲸吞的剑鞘毁在陆振衣手里,没来得及找到匹配的,事情紧急,沈丹霄也不在乎,将剑倒提在手。 这剑比平常的剑宽上三分,重量也多上三分,握在他手里却忽然变了,轻巧得像一条柳枝,举起时候似要去点一滴甘露。剑尖是尖而紧收的,点在孙斐喉间时,若有若无,温柔得像春风拂过。 剑尖并没有真正触碰到肌肤,孙斐却觉得那剑气刺透了肌肤,经由喉骨往上,直达眉心,叫他脑袋刺疼。 卫百钟没想到他会出手,心知岳摩天要看热闹,不能指望,又去看张灵夷,见她不作反应,只得自己出言:“沈盟主且慢!” 他倒不是珍惜弟子性命,而是若沈丹霄动了手,折损的无疑是他的脸面——他现在已经没多少脸面,仅剩的一点不能再丢。 沈丹霄手臂无有一丝颤抖,自然更没有放下,只道:“我不伤他。” 卫百钟并不怀疑其中真假,只是鲸吞不曾放下,他的心便也悬而未放。 他是如此,孙斐更是心底起凉气,幸好他还有几分镇定:“我——” 一字出口,鲸吞剑尖上移,几乎点在他的唇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反被剑锋的冰冷逼退。孙斐目光不自禁下落,款款的剑锋便在眼皮子底下,才见其绝无一般剑器的优雅,狰狞外放,如丑陋的凶兽。 孙斐原本已有些惧意,又见着锋刃上自己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剑尖上移,点在他睫毛上。他胸口不由更往里缩,过了会儿憋得气短,正要吸气,睫毛擦过剑尖,断了一毫,立时屏住了呼吸。 不稍时他脸孔憋得鲜红,额上汗如雨落,有一滴悄悄坠下来,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汗水是热的,砸在手上时却让他浑身一震,惊醒过来,膝盖一折坐了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来话长,前后不过是几息。沈丹霄放下鲸吞,仍倒提着,与卫百钟道:“后头的事还要卫崖主来,我等先行一步。” 卫百钟知晓此时需要安抚弟子,道:“好。沈盟主也多加小心。” 张灵夷与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顾灵光正拿瓷罐收取尸骨,沈丹霄转头见岳摩天站在跟前,二人又同路,便一道走了。 碧环夫人今日不知在哪,岳摩天右臂伤势未好,安危不得保障,面上却镇定如初。 沈丹霄也是个人,自然有喜恶,这崖上诸人中,若论性情,他最喜欢的是薄雪漪。此人功夫不高,但容貌出众,知情识趣,又有自知之明,不会强出头。 若论合作的伙伴,他属意的却是岳摩天。此人为长乐宫主,是邪非正,但沈丹霄只求他心志意定,不会动摇。而岳摩天任意妄为,心志极坚极少动摇,如同他的师兄越饮光,的确是最佳人选。 想到此处,沈丹霄不自觉想:若师兄生在魔道,恐怕就是第二个岳摩天。 纵然是现在,越饮光行事手段过于邪气,远算不上光明正大。只是越饮光或许与岳摩天相像,却万万不会成为第二个长乐宫主,以他秉性,绝无可能在一处待上这么久。这两人相似在骨子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偏执,眼里所见只有自己,真真带了疯气。 沈丹霄想与他合作,却怕他话说一半,藏了重要事——此人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他同岳摩天并行,两人间隔一尺,脚步都不快,走了许久,没说一句话。 将近住处时,岳摩天道:“你方才的手段有些意思,是越饮光教的?” 沈丹霄没想到他首先说的是这事,不由停步,道:“算是。” 岳摩天也停下,回头看他,挑眉道:“算是?” 沈丹霄道:“少年时老师过世,我与师兄相依为命,起初怕他,想着要逃。他拦了我几次,没了耐性,便在我门口画了一道线。” 岳摩天笑道:“一道线?这是什么意思?” 沈丹霄道:“我也不知。只是从那回起,我不止不敢逃,连门也不敢出,直至师兄亲自领我出去,又把那线抹了。” 岳摩天道:“你这么怕他?” “我从小就怕他,现在仍然怕,”沈丹霄道,“他对我其实不差。” 岳摩天细思了一会儿:“兴许是怕习惯了——真有意思。” 所有出乎预料的事,他都觉得有意思,沈丹霄是当事人,此时回想,也觉得极有意思。 越饮光脾气当然不好,但出手有分寸,若非生死大仇,不会下死手。沈丹霄是他师弟,不是仇人,两人间虽非温情脉脉,也算和平共处。 人生疏的时候,相互间只看见了表面,风轻云淡。若近了,便要探及深处,一旦真捉住了一方痛脚,关系便要失衡。 沈心庭过世的那会儿,两人半大不小,沈丹霄没接触过外人,师父不在了,便只有一个师兄能依靠。可他对于师兄的不信任,甚至压过了独自一人的恐惧——他宁可一人离开,也不敢与师兄在一块儿。 只是与师兄比起来,死亡更可怕,而有时候,师兄对于便意味着死亡。 然而他又清楚知道师兄不会对他动手,可仍是不安。怀着这种不安,他与越饮光处了十年。 十年加十年,他们处了二十年,沈丹霄仍然害怕,但这害怕不是一成不变的,除此之外,又多了比单纯的恐惧更可怕的。 沈丹霄与岳摩天说过话,便分了道,回了自己住处。 荀天工的银线已经布置到了飞来峰上,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其中又花费了多少大力。 从荀天工到张灵夷,从局外人到局内人,沈丹霄害怕自己也变成局内人,却明白绝不会有这一天。他是孤家寡人,唯一的师兄遥不可及,再没有能令他害怕的。 沈丹霄这般想着,抬手时候摸着青云剑。 鲸吞无鞘,并不方便携带,别人都以为他是不得已才带着,却不知道他衣下还有一把青云剑。 他手指沿着柄端来回摸了三次,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深夜,沈丹霄正要放下窗,看见天上的月亮像极一张人脸,多看了一会,直至肩上沾了寒露,才合窗就寝。 睡了不足一个半个时辰,他从梦中惊醒,起来擦了汗,再无睡意。 他拣了白日问人要来的绸布,将鲸吞仔细缠了几绕。这些事做完,没花多少时间,他侧耳细听,飞来峰上一片静谧,唯门边杉树沙沙,引来的一缕泉水溅跃入池,如珠落玉盘。 无事可做,他将鲸吞与青云一齐放在桌上,盯着瞧了一会儿,又出了神。回神时候,发觉门外站了人。 如琇有酒圣诗禅之名,沈丹霄却未见他饮过一次酒,此时他一袭缁衣,衬得脸孔愈发白皙,在夜里几乎笼着一层光晕,确是有道高僧的形容。只是与寻常僧人的低眉顺目不同,他虽有中性之美,一双眼睛却是极明亮的,比之僧人,更像多情的侠客。 第29章 十年前长乐宫魔焰滔天,潮音寺受武盟之邀,遣弟子同各派杰出弟子,共十数人,往长乐宫刺杀金闇生。是时,潮音寺派出的弟子正是如琇。 如琇自小天资聪颖,佛理精深,休说潮音寺,天下寺宇之中,也不见有比他佛性更深的。但他年纪尚轻,声名囿于佛门,在这十数人中,做不了领头人,便受了安排,改儒生装扮,潜伏下来。 不想武盟计划早被金闇生探知,先行之人尽数折戟,危难之际,如琇作为奇兵力挽狂澜,携余下人顺利脱逃。此次任务勉强可说得了圆满结局,最终金闇生被弟子暗害,长乐宫天翻地覆,换了新宫主,一时蛰伏起来。 经此一事,如琇名传天下,潮音寺有达摩、讲经、演武三堂,两年后,他接任达摩堂首座之位,因他能豪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饮,又通佛理,几首偈子流传甚广,得了个酒圣诗禅的美名。 沈丹霄对他观感颇佳,但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找他。 如琇伸出手,手心托着一只寸长的竹筒,比拇指稍粗些,碧翠有光泽,开**了软木。 沈丹霄接过后道:“这是荀先生新拿出的小物?” 如琇道:“来处确是荀先生,却只有这一份。” 沈丹霄原以为人人都有,才接了过来,怎料想错了。独一无二的一件物件背后,自然也有一桩独一无二的事。 他倒没后悔,道:“大师怕我不接?” 如琇前头的确是有意误导他,被看破也不尴尬,道:“沈盟主放心,无人知晓我来找你,而且这东西不止不会带给你麻烦,反而能保你平安。” 沈丹霄听着竹筒内的动静,道:“是荀先生说过的那只小虫?” 当时温恰恰说过要去寻荀天工,问他药剂追索之事,只是没了后文。他以为是荀天工伤情太过,不肯与人交谈,没想到东西竟然在如琇手里。 “这些人中,我最为信任的便是沈盟主,这虫交到你手里,定不会有闪失。” “为何是我?琢玉郎也是个好人选。” 如琇道:“唯有你孑然一身。琢玉郎若是独身一人,我必定选他,可有孟小公子在,我怕节外生枝。” 沈丹霄道:“孟鹿鸣掀不起风浪。” 如琇微微一笑,这和尚果然不是个正经和尚,笑容别有深意。 “他拿琢玉郎无法,对方拿他却有百种炮制办法。我从前与琢玉郎有过交往,他不曾真正吃过苦,但世上有许多苦楚,并非言语能道明的。他心底终究有怨气,平常不会表露,对上孟小公子,未必会克制。” 沈丹霄闻一知十,道:“大师是说,他会对孟小公子下手?依我之见,琢玉郎克己守礼,做不出这种事。” 如琇道:“可若孟小公子自己跳下坑,他也不吝去推一把。我们可能还要在崖上待上近十日,时间越长,人心越急,便失了分寸。孟小公子现在还有些理智,过几日怕要走偏。” 沈丹霄道:“大师不阻止?” “别人的恩怨,外人终究不好插手。” 沈丹霄这时候倒明白他意思了。 现在这些人中,除了他与如琇,其余人要么本身性格有缺,要么身边带了同门,如荀天工与张灵夷,因同门身殒而性情大变,纵是薄雪漪这般豁达的人,若游玉关出了事,恐也镇定不了。而他没什么可挂念的,也少了失常的可能。 “大师为何不自己拿着?” 如琇道:“我不行。” 沈丹霄见他此时仍然面带微笑,愣了片刻,想起碧环夫人,明白他也有挂碍。 那虫名叫鞠通,从前他只在典籍里见过,虽是活物,待在青竹筒里时静悄悄的。他攥着竹筒,没听见一点动静,加之前头没接触过这等奇物,略有忧心:“万一——” 如琇道:“这虫不惧水火,不惧刀兵,贪食墨粉,荀先生说他之前所用的便是一种特制的饵药。只有一桩要注意,这虫无有定形,表象取决于吃下的墨字,万万不可令其接触任何书籍,免得吃到不该吃的字。” 既得他说明,沈丹霄放下心来。 如琇道:“夜露寒多,此事紧要,才来打扰,既已说定,小僧便不多——” 忽地消声,看向对方手中的竹筒。 那竹筒前头无声无息,偶有动静也掀不起波浪,此时“哒哒哒哒”声不绝,那虫似不要命地在里头乱撞。这虫毕竟是异种,身躯坚硬堪比金铁,撞击声一阵响过一阵。 沈丹霄一拔木塞,一道绿色流光冲到半空,速度快极,稍顿了顿,寻了个方向一头扎过去。 他与如琇没说废话,运起身法,追了上去。 这虫背上有一对小翅,遇山翻山,逢水渡水,体积也小,稍有疏忽便要追丢。二人轻功都非上佳,跟得吃力,加上又是夜里,几次险些追丢,幸好风雪崖就这么点地方,堪堪追紧了。 还没到地方,迎面一阵夜风吹来,沈丹霄知晓要糟。前头屋舍毁损大半,地上横尸惨烈,鲜血流淌,人声俱无,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如琇精于外功,少些顾忌,当头冲进去,只看了一眼,回头道:“大公子还有气!” 沈丹霄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其余人多半凶多吉少了。 那鞠通小虫没头没脑转了七八圈,对着另一个方向飞了过去,沈丹霄高声喊道:“大师留心!” 沈丹霄提醒了人,借着月光看见脚底下映着个影子,不动声色瞥了眼周边。卫天留自身后抓过来的时候,他忽地冲向前,一把攥住鞠通小虫,将它装进了青竹筒。 此次又有人死,而他们对如何应付卫天留还没个具体想法,这虫只有一只,若丢在这里,往后便失了先机。再者如琇将之交到他手里,也是叫他好好照料的意思。 沈丹霄抓住青竹筒,松了口气,后头卫天留一掌拍向他后心。他来不及避开,背身提剑阻了一阻,同时向旁一滚,卸去了大部分力道。饶是如此,仅剩的几分也叫他胸口发闷,低头吐了口血。 方才事出紧急,他用的乃是青云剑,此剑纤细,受不住大力,因而他连鞘也没出,此时鞘身在巨力下发出两声不堪担负的碎裂声,再撞一下,里头的剑也要损毁。 这剑不是鲸吞,乃是越饮光的随身佩剑,沈丹霄敢以鲸吞迎敌,却不愿这剑有丝毫损伤,鞘上裂痕已令他心有悔意。但他出门匆忙,没有带上鲸吞,除了青云剑,没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别的迎敌手段。 此处才死过人,地上尽是断肢残体、脏腑脑浆,他滚了两圈,滚了一身血,半夜没束发,发梢都沾上了,一身血腥气。 沈丹霄不似越饮光杀人多,鼻下血气上冲,头晕目眩,身后卫天留却未受影响,不知是否才杀了许多人,又是在晚上,身法动作比上回又快了两分。 意识到这点时,沈丹霄知道这事不能拖了。 风雪崖不可能永远封闭,他们不是没想过拖到落雪,把瘴毒消了。但卫天留一次比一次强,恐怕不消多久,便会成为他们比拟不得的庞然大物。 方才卫天留一击,沈丹霄已受了内伤,此时又几次三番强提内力,不止胸口,连经脉内也隐隐有撕裂之感,知晓自己不能多撑。如琇自方才起便没动静,但他清楚这人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必定是在救治里头的活人。 沈丹霄无论内力或是身法,都不如卫天留,手中又不是惯用的鲸吞,受伤后又打折扣,不顾脚下血污躲闪了几次,至多再坚持一时半刻,也要不行了。 他自然可以向如琇求救,可这想法在才生出来,就消去了。 危机时候,他紧紧抓住青云剑,却没有出鞘的打算。 卫天留遍身赤裸,苍白的肌肤沾了尘土血腥,他此前还有几分高手风度,此时徒有个人形。 夜里漆黑,月亮带来的光太过微弱,沈丹霄可以夜视,受此限制,远远比不上白日。他原本能够再撑一会儿,眼前忽地失去了卫天留的踪迹,下一瞬耳畔风生,他连忙侧过脸,仍被扫出一道血痕。 沈丹霄没管脸上伤口,眼前仍见不到对方身影,只得凭其余四感来躲。倒不是对方有什么特殊手段,而是不知有意无意,挑了他右边方向——他右眼是瞎的,视野不如普通人。 很早之前,他因为这个原因吃过亏,岳摩天也觉出了他这个弱处,与前两个相比,此时面对卫天留,才是真正能置他于死地。 若在白日,他还有办法,夜里对他过于不利,不多久,他压下的内伤反复,一口气未能提上,动作止了一瞬。卫天留此时算不上活人,眼也不眨,见他背靠一片残垣,当头一掌拍下来。 这一掌看似随意,但他力大无穷,平推一掌,便有千钧之力。 沈丹霄看在眼中,仍然并没有求救的想法,只想若自己死了,要如何保下手里的鞠通虫。那竹筒一直被他反扣在掌心,此时他趁势跌坐下去,将其掩在一片碎瓦下。 他这辈子亲近的只有两人,老师多年前便去世了,师兄越饮光一去不回,如今他若死了,也好等着三人团聚。 放下竹筒后,沈丹霄忍不住又摸了摸青云剑, 剑器没有温度,此时更是寒凉如冰,却像是一点灵光落进了他身体里。他忽然清醒过来,虽知生机渺茫,仍强自提气,侧身滚了出去,堪堪躲过这一下。 之后无力为继,沈丹霄脸颊贴着青云剑,心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半是懊恼,半是释然。 卫天留又一掌落下时,旁里横出一剑,挡了一挡。 剑身颀长,挡了一下便自当中折断,沈丹霄认得这剑,知是温恰恰来了。 他撑地起身,稍平复下散乱的内气,将才放下的竹筒复又攥了回去。起身时尚有些站不稳,幸而有人扶了他一把,道:“沈盟主方才是不想活了吗?” 这一语正中沈丹霄的心思,他低头看了眼青云剑,道:“……又想活了。” 第30章 岳摩天知道他想法已有改变:“这就好。这里的明白人本就不多,少不得沈盟主。” 他与温恰恰来得最快,但他右臂受伤,不便动手。温恰恰断了剑,但学宫最擅防守,倒能支撑,片刻之后,其余人也到了。 孟鹿鸣是温恰恰的师弟,却是后几个到的,反是碧环夫人来得快,一见场上情形,抖出长袖,缠住卫天留手脚。 她气力不大,但这长袖并非寻常布料,韧劲极佳,虽扯不动人,也给卫天留造成了一点妨碍,让温恰恰得以喘息。 卫天留手脚放不开,动了几下没了耐心,借了连接二人的长袖,抬手将碧环夫人扯向自己。 碧环夫人气力小,被他一步步拖过去,一时又挣不脱,紧紧咬住唇。 这正是岳摩天之前担心的事,他双袖鼓荡起来,充斥着丰沛的内力,撞向长袖。 他有意控制力道,往卫天留去,卫天留铜皮铁骨,却挡不住内力的侵蚀,往后退了几步,也将手里的袖子放了一点。 “银瓶过来!”岳摩天道。 碧环夫人挣了挣,卫天留反应过来,将袖子在手上绕了两圈,竟是缠死了。 温恰恰见了,一剑刺去。 他的剑只剩半截,但到底是利器,此时卫天留动作缓慢,原来能躲的招式未必能躲过。温恰恰记得众人之前商量出的结果,这一剑对着的正是卫天留的眼睛。 卫天留手脚俱缚,纵然他气力比碧环夫人大许多,此时的速度也及不上使了全力的温恰恰。 学宫弟子文武双全,加冠取字后,更会得蒙师长赠剑,此后外出游学,以此护身。曾有大儒爱护学生,赠过收藏许久的罕世宝剑,也有大儒一视同仁,请铸剑师给学生量身定做。 这两种与温恰恰都不相干,他人在学宫,却没有师承。当时也有教授好心,见他处境可怜可惜,有意赠剑。他却早一步离了学宫,回来时,身上已有了一柄剑,这剑不是世传宝剑,也不是名家名作,不过可以道一声锋利。 也是这柄剑,在卫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天留一抓之下,断成两截,幸而材质不差,此时尚能担负这最后一击。 卫天留的眼睛是红的,眼白瞳孔混在一起,像是一团搅烂的血肉。断剑是向着眼睛去的,最后却落在了卫天留嘴里——他手脚动作不够快,但眼睛和嘴距离近,下颔一抬,咬住了剑。 温恰恰脸色难看,没想到对方有这本事。外边的皮肉固然坚如硬甲,里头的血肉却不定然,因此他仍然没有放手,趁势将断剑往对方嘴里推进。 他眯起眼,没有看见卫天留嘴里有血淌出,知晓对方并没有他想得那么脆弱,却也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手背青筋暴起,不留余力。 不止是他,后来的如殷致虚、张灵夷,此时也齐齐拔剑,朝卫天留眼鼻等脆弱处刺去。 卫天留方才不放开碧环夫人,自然是想趁此机会杀了她,但情势不容多想,他不顾口中填着的剑,下蹲避开其余人的剑迹,同时松开手里的长袖。 手上好松,脚上却不然,他重心不稳,往前仆倒,却也正好避开后来几剑,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将脚上束缚也解开了。 他手脚一得自由,情势瞬时逆转,碧环夫人方才虽遇危急,却也知晓自己是众人间最能对卫天留造成妨碍的,又抖开长袖去卷对方。 才抬手,被人按住,正是岳摩天。 “你今日耗费内力太多,再下去恐要反噬。” 沈丹霄受伤不轻,不好动手,听见这句后,反应过来,碧环夫人修习的内功也是无咎天。 无咎天是长乐宫秘传,除宫主与亲传弟子不得修习,碧环夫人既然能学得,必定与岳摩天关系匪浅。 碧环夫人也知晓再下去自己会有危险,却笑道:“不妨事,还有宫主在。宫主在旁歇口气,若我真走火入魔,就等宫主救了。” 岳摩天道:“你小心。” 碧环夫人正待出手,如琇从里头转出来。 他自到了便在里面窝着,连沈丹霄险些死了也不知道。 沈丹霄对此没什么负面想法,猜到必定是里头有人性命垂危,他出手吊命,无暇他顾,此时想来是稳住了情势,才得空出来相帮。 他一出来,卫天留也见着了,张口直接吞下断剑,趁温恰恰失神之际,一把抓向他。 他指甲带毒,若被抓上,必须用药,否则绝活不下来,可即便用了药,也不过是推迟死期。温恰恰正在想应对之法,如琇伸手与卫天留硬碰一记,二人齐齐震退数步。 这一退,也叫卫天留与诸人离了段距离,扭头就跑。 温恰恰方才看得分明,如琇与卫天留肌肤有过接触,对方才救过他命,若因此中了毒,叫他于心难安。 如琇伸手给众人看了一眼,道:“没见血。” 碧环夫人前头内力耗费太大,脸色难看,此时更是面白如雪,不见一点血色,探头过来,见他肌肤上只一道白痕,连皮也没刮破,这才松了口气,转而道:“两位卫公子如何了?” 这一句,是在场人都想问的,酒圣诗禅敛容道:“只有大公子暂保住了命。” 沈丹霄面容憔悴,但已缓下伤势,暂无大事,问:“其余人呢?” 温恰恰先是一惊,后反应过来,当时他们分开,卫殊与卫百钟虽有崖上弟子护卫,到底功夫不足,为了安全,必定是与陆振衣、赵拂英等人一起,如今只有卫殊留了口气,他们的结果也不一定好。 果然酒圣诗禅叹了一声:“陆掌门同薛公子都没气了,赵掌门不在此处。” 殷致虚道:“这不可能!” 不止他一人这么想,除了如琇这位当事人,没有人相信这点,便连沈丹霄也有怀疑。 当初方不期在房内遇害,但他只有一人,且是遭了暗算,没有提防。今日不止陆振衣在,还有卫家两位公子,即便正面对上,也不至于来不及放出焰火。方才沈丹霄虽然狼狈,却也撑了一段时间,甚至还有余力做点别的,陆振衣纵有不如,也不至于如此不济。 温恰恰道:“又是暗算。必定有人趁他们不备施了暗算,这也是为何陆掌门死了,卫大公子却还有口气的原因。” 那人要施暗算,自然是挑对他最有威胁的人,第一个下手的必定是陆振衣。他并非实力不济,而是不曾提防,被人偷袭得手。 众人面面相觑。正面对敌没什么可怕的,暗箭难防,便不是容易事了。 沈丹霄呼吸之时,心肺间隐隐作痛,他咳了两声,道:“偷袭之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必是以风雪崖的人。如我等要见他们,他们恐怕也不会失了戒心。” 如琇忽道:“这边出了事,但卫夫人那边的情况我还没看。” 以卫夫人身份,在卫天留去世后,她乃是当之无愧的新主人,又有卫殊支持,若要掌权,并无难度。可她与卫天留感情不明,如今阴阳相隔,似也没有放下,除第一日露过面之后,一直避见外人。 她深居简出,众人也极少想到她,想及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若遭遇危险,怕要凶多吉少。 张灵夷道:“诸位在这安排后事,我与顾师妹去看一眼。” 她走后,众人继续交谈,如琇才知沈丹霄方才险些丧命,极是后悔:“方才是我想得不周到。” 沈丹霄道:“我并没什么事。” 如琇深深看他一眼,道:“我们少不得沈盟主,还请沈盟主日后莫要轻身。” 沈丹霄知晓他内里意思:“……好。” 如琇只需多想一点,便能明白是他自己没多少生念。除此外,他并不习惯求助于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人,才在遇险时候一语不发。但他现在身上带着鞠通虫,若再来一回,极可能使得竹筒遗落,无论对谁都不是个好结果。 实际沈丹霄已想通了,若再来一回,他虽仍不会向人求救,但也不至于只退不进。 崖上弟子几经折损,数量已然不多,听见动静,俱都赶了过来。 此处建筑毁损大半,仅余几个边角,大部分弟子来不及逃脱,被压成齑粉。逃脱了的遇上卫天留,更是死无全尸。许是因为时间紧急,卫百钟与陆振衣的死相算是好的,若清理干净,倒看不出什么。 卫殊虽吊住了性命,但脏腑受损严重,不好轻动。薛神医到后,眉头紧锁,唤了两个弟子,将人搬到了观瀑楼中。 沈丹霄见了薛神医,心中亦有疑惑。 若说好下手的人,薛神医必是其中之一,同时他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若他是卫天留,必定一早就腾出手杀了对方,怎会留他命到现在? 再一深想,或许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医学与武学不是一回事,对方虽然功夫不济,但不知有什么别的手段,或许能对卫天留造成影响。 薛神医自己未必清楚,可真到那时,兔子也会咬人,若一时不慎真着了道,便悔之晚矣。只是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更可能的,却是薛神医与那背后人原就是同伙。 沈丹霄自己又想了一遍,觉得背后之人若再下手,必定是冲着他们了。按他们估算,那背后人应当早在崖上,如今卫家两位公子,连薛凉都出了事,可疑的人数大大削减。再削减下去,隐藏再好,也有暴露可能。 换作沈丹霄,便会多留些人浑水摸鱼。 沈丹霄在活着的弟子中见着一个熟悉面孔,正是孙斐,将他唤来。 孙斐前头口舌利落,这会儿低头问:“沈盟主有何吩咐?” 沈丹霄道:“卫大公子无性命之忧,但一时下不了地。” 他没说完,孙斐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若有差遣,还请示下。” 沈丹霄看了温恰恰一眼,温恰恰点了点头,道:“我们毕竟不是风雪崖的人,有些事不好插手,你愿帮忙最好。”领孙斐到一边打理余下事。 他一走,如琇道:“我来时正好看见卫崖主咬下琢玉郎的剑,竟是咬得咯吱作响,吞了进去。” 岳摩天笑道:“好厉害的牙口。若他肯多吞些倒是好事,这剑吞下去要化去却不是简单事,我不信他短时里能动。” 碧环夫人道:“如此我们也可以稍微放松些了。” 如琇道:“纵然能放松,若没有好法子,下回遇上,今日之事还要重演。” 这的确是个问题。之前众人还有退路,若实在无法,还可拧成一团,拖到初雪。但眨眼间折损许多人,再拖下去,不定就要拖到死伤殆尽。 薄雪漪也在,只是从头至尾都没有他掺和的余地,这会儿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殷致虚抱着剑,哼了一声:“也不知荀天工在搞些什么名堂。门也不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如琇道:“殷掌门宽心,我前头刚见了他一回,荀先生精神尚可。” 殷致虚闷闷应了一声。 这会儿赵拂英姗姗来迟,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殷致虚冷声道:“你怎来得这么晚?” 赵拂英低着头,却不肯明言。 殷致虚向来不给人脸面,见他支支吾吾,心中不耐,道:“你要说便说,不愿说我也不逼我,何用惺惺作态。” 赵拂英这才道:“我白日里中了薛神医的药,睡得沉了些。” 殷致虚嘲道:“你倒好睡,也不怕醒来人头没了。” 赵拂英脸孔一白,当真没想过这点。 此时崖上那些弟子见了惨状,心神不定,幸好孙斐的确会说话,将人安抚下来,其后各司其职,气氛虽压抑低落,暂时倒没出事。弟子的遗体照常烧了,卫百钟、薛凉同陆振衣的却只能留下,以免将来不好交代。 沈丹霄满身血污,气味极大,便也先行一步。 此时将近凌晨,正是逢魔时候,已有些微弱的光亮,周边景物笼在轻轻薄薄的晨霭中,除了内伤还未好全,他身体尚好,但精神疲惫,连着身躯也沉重几分,步伐缓慢,走了足有平日一半多的时候,才回到住处。 他接了水,当头顶浇下,冲了四五遍。 出门时候过于匆忙,他只束了发,此时拆开发髻,以指梳理,一点点浸水洗净。 他发长且浓,散下后几近腰臀,湿了后乌压压一片,梳理起来并不容易,便借着稀薄月光,与东边一点点鲜红的光影,坐在水边,对着涟漪点点,半是出神半是认真地整理。 天一点点亮起来,他身上衣服原是湿的,拿内力蒸干了,这会儿肩上又被早间的露水打湿,紧密地贴在身上。水面上他的脸孔是破碎的,隐隐窥见乌发间的脸孔苍白如纸,睁开眼时,又露出瞎了的右眼。 发干后,他低下头,仔细戴上发冠,取出青云剑。 第31章 昨日沈丹霄拿这剑硬扛了卫天留一次,那时便听见崩碎声,这时再看,剑身没有损伤,鞘上却裂片层叠。 他不怕死,见着这些密匝的痕迹时,却难过极了。 “你哭了。”有人道。 沈丹霄在眼角抹着一点水痕,恍然回过神。往日只在师兄面前落过泪,这回叫外人看去,不免尴尬,他回头道:“岳宫主为何不好好养伤?” 岳摩天举起手,摇了一摇,道:“伤在手上,我走动走动又有什么关系?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 沈丹霄起身,整罢衣裳,道:“我与你不熟,为何总来寻我?” 这话太不客气,细听还有些火药味,当说这话的人是沈丹霄时,更是有趣。岳摩天眯起眼,仔细打量他,良久方道:“沈盟主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什么?” 岳摩天走近两步。他衣衫宽大,走起来时袍袖微摆,飘逸出尘,早间又起了山岚,看来当真如神仙中人。只是他姿容超逸拔群,眼窝却深,连着目光也在明昧之间,心意莫测,真情难见。 他道:“死比活容易,现在你想清楚怎么活了吗?” 沈丹霄却道:“岳宫主也是想活的吗?” 岳摩天笑道:“我舍不得死呢。” 沈丹霄道:“我不能死。” 岳摩天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既知你有这心,我也放心了。” 沈丹霄问:“近日会出事?” 岳摩天只摇头。 * 许是卫天留强吞下那剑,没讨得好,这几日风平浪静。鞠通虫在沈丹霄手里,这虫每出来一回,必定会歇一段时间,如此一来,也给了他们喘息机会。 众人还没想出对付卫天留的法子,但不是什么都没做,商量过后,将卫夫人同卫殊,带上剩余弟子,一道送进了观瀑楼,除此外,张灵夷与薛神医也在楼内。观瀑楼背坐险峰,只一条上楼通道,若谨慎小心,当能在卫天留来前发觉。 这安排是温恰恰做的,他以为背后人必定是原先就在风雪崖上的人,在卫百钟等人死后,范围又缩小了一遭。现下他们将所有可疑之人放在一道,那人若有一分聪明,便知道绝不能对楼里的人动手,如此一来,楼内稳如泰山,他们也好腾出手处理别的。 另有一桩好事,荀天工终于从房里出来了。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原先清爽的少年郎,这会儿蓬头垢面,平白长了十多岁,刚出来时,几乎没人认得出,梳洗后才好些。 这会儿余下人聚在那日宴饮过的厅堂,听他一一道来,才知那到处可见的银线,竟与千丝同出一源。 荀天工此次来风雪崖,并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只带了一小瓶蜘蛛卵,用了催熟手段,勉强够用。 他不懂千丝术,换了一种用法,只是作为一种预警,若发生什么异常,立刻便能察觉。比起后发的鞠通虫,这东西更能做到防范于未然。 如琇道:“刮风下雨也好用吗?” 他说得已是含蓄了,怕荀天工分不出碰上蛛丝的是什么。 方寸山的天工造物之中,不仅有机关术,也有这种异术,荀天工既得天工之名,必是将这书吃透的。他心思单纯,没深想对方话语,只是对自己极有信心,傲然道:“风雨乃是自然演化,其中不同,一见可知!” 他说完,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犹有几分疑虑。再一想,无论有用无用,都是一种手段。 薄雪漪看了看别人,见没人说话,便道:“我们就这么等落雪?” 荀天工道:“我这几日可不止养了蜘蛛——养这些玩意儿才费不了多少时间。”弯腰从脚下拖出一只圆盘似的铁疙瘩,将手一甩,长脚似的,扒在一根梁柱上。 他道:“诸位且看。” 铁疙瘩上张开了口,锯齿密密麻麻,一口咬下去。 这梁所用的木头,本就是长在风雪崖上的,青羊宫之前,并没有人来过这山,已不知长了多少个年头,木质又重又密。若换作一寻常高手,一剑砍下去,即便灌注内力,至多入木七分。可那貌不惊人的玩意一咬,似一口铁齿钢牙,咬豆腐般将双臂合围的梁柱啃了小半,断口平滑,一点粉屑也没落。 温恰恰心思微动:“看这情形,换作我之前那剑,恐也经不起轻轻一咬。只是没真正比过,不知这与崖主哪个更厉害。” 孟鹿鸣道:“自然是荀先生更胜一筹。学兄那只是寻常的精钢剑,稍锋利些的兵刃都能将之一斩两段。这梁木却不同,纵是传闻里的神兵,也不过能做到这地步。” 温恰恰道:“若是孟博士的分水剑,不会比这差。” 铸剑师欧冶子平生只铸过两把短剑,一为鱼藏,一为分水,皆为吴王阖闾所收,吴王死后,又落在越国大司马灵姑浮手中。灵姑浮于回国途中坠马身亡,家人检视其遗物,发觉鱼藏不知下落,唯分水尚在。如此声名略小的分水剑,反倒代代相传,落在了学宫上任山长手中。孟鹿鸣的父亲孟同春,正是这位山长的关门弟子,二人师徒情深,从老师手里继承了这把分水剑。 此剑置水中而不湿,剑如其名,确有分水之能,也能辟火,斫石削铁更是如入无物。 约莫三十年前,学宫藏书楼因被雷击,着了大火,孟同春与十数位同窗被困其中。他那时已得了分水剑,见火势渐大,隔绝内外,危在旦夕,便仗剑而出。说来也奇,窜出的火焰离剑一尺之时,自行退避,他带人出了火场,除肌肤被燎得赤红外,没有半点损伤。 后来他成了一代大儒,分水剑没有传给弟子,也没有传给独子孟鹿鸣,以至于江湖中有近十年没见过这把天下名剑了。 孟同春既是孟鹿鸣的父亲,也是他的老师,加冠游学前,孟鹿鸣满心以为这剑会落在自己手中。 对方道:“时机未到。”只给了他一柄寻常宝剑。 孟鹿鸣想问具体,孟同春却没有回答。 此时温恰恰提起分水,孟鹿鸣想起幼时在父亲书斋中见过的那柄薄薄短剑,心中忍不住起了怨毒,暗道:你从前不将分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水给我,这回若我死在这儿,也不知你会不会悔。 前头他畏惧死亡,想到这里时,那点恐惧烟消云散,转而胸膛发热,恨不得一头冲出去撞死,血溅在对方身上,看看他是否还是那副模样! 他二人说起分水剑,都想起学宫,又因不同缘故出了神。 荀天工道:“有位祖师见过分水剑,回山后绘了图,记录下形制,评点这剑锋利有余,韧劲不足,名气比不上鱼藏是有道理的。” 已没有第二个相里奚会拦着他说话,因而他话一说完,众人皆沉默下来。 岳摩天笑道:“鱼藏与分水,本是刺杀所用,鱼藏隐蔽难察,分水一击毙命,各有特点,若要与荀先生的机关相较,未免强人所难。” 这位魔道宫主几日来温文尔雅,给人印象颇好,便连如琇也险些忘了他身份,幸好他十年前在长乐宫有过一番生死经历,尚能把持。其余人如几个小辈,都不可免地起了亲近之意。 荀天工对他没什么想法,听了这话,点头赞同:“是那位祖师偏颇,这原是杀人剑。” 沈丹霄道:“除了咬合力大,这机关还有别的本事吗?” 荀天工跺了跺脚,那铁盘从梁上脱落,不顾底下铺着的地板,“嗡嗡嗡”底盘下三片刃条转动起来,陀螺似地潜了下去。一时众人只知那东西在地底下转移,具体方位却辨不出。 温恰恰百思不得其解,问:“这东西脱离了**控,自己也能动?” 荀天工扬眉道:“你怎知他脱了我操控?” 这是方寸山的天工秘法,其中自有奥妙,众人识趣,没有再问。 沈丹霄便问:“可有名字?” 荀天工道:“这是我从螺舟上改进来的,我唤它螺盘。”其纹如盘山,重重叠叠,确与螺相像。 说话当口,螺盘破出地面,腾空起来,在诸人头顶上来回徘徊。 所有人中,如琇看得最为专注,神情凝重,忽道:“当真神乎其技。若能做得大些,人岂不是能乘坐其中?” 荀天工自负技艺,却是一根筋的,并不会隐瞒,当即道:“螺舟就是用来坐人的,只是所有尺寸要重新算起。其中有种材料罕见之至,整个方寸山也拿不出许多,师兄将之交给我,原也不是做这个的。” 如琇道:“怪不得不曾见到这般奇巧之物。” 荀天工脸色蓦然一沉,低声道:“这事完了,我还得把这螺盘拆了,否则回去被师兄看见,又要说我。” 温恰恰笑道:“为何要说荀先生?这世上的材料若是放在一边不用,又有什么意思?” 荀天工道:“山中大半人都会做这东西,除了材料稀罕,实在没什么趣味。师兄知道我做了这无用之物,必定要说我浪费时间。”一挥手,螺盘从半空中坠下,落在他身前。 “除了之前说的,这东西材质要比刀剑柔韧,若没有特殊技巧,是砍不动的。即便卫崖主力大,爪牙锋利,也拿它没什么办法。” 沈丹霄心想:能守能攻,即便不能奏效,也能做个试探。 计议既定,众人为了以免出现上回事故,因而也不分开了。此时离落雪还有五六天,不长不短,他们大多功力高深,不惧寒暑,便在这厅堂内待着,若感疲惫,便假寐片刻。 如今风雪崖上,除了他们,余下人都在观瀑楼里。 观瀑楼有张灵夷坐镇,只需小心以待,不会出大事。他们这里每隔一会儿便几人结伴,出去探看情况,因知晓了卫天留能潜在地下,他们尤为注意泥土新旧。 唯有荀天工不与众人在一处,仍待在自己屋内。他有蛛丝做耳目,又有螺盘在侧,许是众人中最有把握的。 连着两日,风雪崖上不见一点异动。 观瀑楼上的弟子原本被吓住,这会儿缓过神,恐惧略消,竟有几个提出要回去的。幸好孙斐也在观瀑楼上,及时压制住了,只有一人混在拿取食物的人中,见机跑出来,撞上守在门口的张灵夷。 每日进出的人都需报备,那人不在名单上,见了张灵夷难免心虚,却又觉得她是个女子,心慈手软,即便有些声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蒙混过去。 张灵夷实记性极佳,尤其楼内也没几个人,见他鬼祟,一剑砍下头,叫顾灵光将头颅悬在门上。 如此,纵是没有起异心的弟子,一时也噤若寒蝉。那日楼中进出紧然有序,没有人发出丁点声响。张灵夷站在门前,头顶上的头颅滴着血,落在雪白的玉阶上,似是一丛丛梅花。 她低头观赏半晌,无声笑了笑,又侧耳听崖下轻微的云气流动。 第32章 往年落雪多在九月十五,今日已是九月十一日。温恰恰懂得看天象,但此时时候太早,尚且判断不出初雪时间。 他们与观瀑楼中的弟子不同,时日愈是推后,愈是慎重,早先薄雪漪还会与殷致虚说笑,这会儿一日下来也说不了十句话。 沈丹霄一人独坐,青云与鲸吞一齐摆在身侧。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轮到他去外头探查,其余时候,他便在这处擦拭长剑。 青云之后是鲸吞,鲸吞之后又是青云,循环往复,若是有意,当真可以至天荒地老。 他擦完青云,若有所觉,将剑放下,抬起头正看见岳摩天。 风雪崖上,只岳摩天与碧环夫人两个魔道中人,但如今情势容不得生出什么龃龉,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不论各人心里如何想,表面倒是融洽。 岳摩天微微一笑,冲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沈丹霄知道他是提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醒自己,但他并不确定之后会发生什么,因而只当不知,又取了鲸吞来擦。 鲸吞粗重似刀,风雪崖上没有相匹配的鞘,他找了熟牛皮,粗制了一个,便于携带。 转眼入夜。 荀天工的屋里透出微微烛光。 这是风雪崖的斋舍,原本并没有多余摆设,现在却堆满了零零碎碎的物件,金铁木石都有。崖上东西不多,他都翻拣了一遍,所有能用的都拿上了,剩下一些,有他随身所携,也有相里奚带来的。 相里奚除了是他同门师侄,与他并没有太过亲近的关系,此次两人随行,别人以为他不知道,他却清楚对方是为了照顾自己。 若他当真愚笨,如何取得天工之名?只是这世上之事太多无关紧要的,能让他放在心上的更是少之又少。 相里奚死后的第二天,他忽地心慌起来,想:我回去要如何与师兄说? 他是师叔,理当护师侄周全,师兄或许能原谅他,他却觉得这种原谅难以接受。 此时荀天工的面前放着原本背在身上的竹笈,这是方寸山弟子第一件亲手打造的物件。 山中大多人的竹笈只有五十四个格子,他却做了百零八个,且下头还有一层,总共两百一十六。这两百多的格子里,放着他十几年收集来的珍贵材料,又或图谱,每一件都是他的心血。过去的几天里,他用掉了大半藏品,因而里头大部分是空的。 他困得睁不开眼,全靠薛神医的药剂顶着,却有预感,今天就是结果之日了。 蛛丝预警的确厉害,但那人若懂点金法,想来也会懂些千丝术,要破解并不难,稍费些功夫,便能切断他耳目。 荀天工是个聪明人,他的聪明并不表现在为人处世上,相里奚死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么多事。 他将房里东西收了起来,屋里齐整得像是没人住过,若他师兄见了,必定要骇到的。 将至卯时,他若有所觉,站在屋子正中,面朝向门口。 默数到十二的时候,有风拂来,门向两边打开。但风雪崖上只有劲风,门也落了闩,只可能是来人隔门将之震裂了。 此时将近黎明,正是人最疲乏的时候。 荀天工早料到今日之事,别人或许也想到了,却放任其发生。敌暗我明,若对方不主动出面,他们极难寻见人。 月影沉在天陲,天空的颜色半明半暗,卫天留身材高大,原本赤裸的躯体披上了一件简陋的外袍,腰带系得松松垮垮,露出一点苍白的胸膛,半张面孔隐于阴影下。 荀天工第一回 见他是在棺中,第二次是在敌对中,对方威风赫赫,但缺了点气度,此时他神情看不分明,倒有了点从前模样。 然而对方越像从前,荀天工胸中的怒火烧得越炽。 他很少愤怒,因而没有学过如何控制好这种情绪,几乎在二人打照面的第一时候,便有一团物事从地下冲了上来。 ——正是那只螺盘。 螺盘本身是漆黑的,因表面光滑如镜,折出光来。 天上的月相只余一抹淡痕,反倒是地上的螺舟更像弦月,螺舟冲出之时,卫天留正好低头,这半轮弦月便映在他眼中。 他的眼是鲜红的,折出的月光入了他眼,被原本的血色侵染。荀天工看见他眼中漏出的一点红,心头一悸,螺盘狠狠咬向卫天留的脚。 对方与惊吓这种情绪已然不相干,却见他仿佛寻常人遇了蛇,一瞬间往后弹出丈许,竟是半点不想招惹。 只是螺盘受荀天工操纵,身在局外,看得清楚,紧随其后,追咬上去。 若说经验,卫天留的背后人许有不足,荀天工出身方寸山,更是不足,螺盘飞至半途,卫天留脚下一蹬,迎头撞了过来。他撞的自然不是螺盘,与其擦肩而过,直往荀天工来。 荀天工脸色一变,往后退步,只是屋中地方有限,纵然要退,也没有多少余地,眨眼间卫天留已到了他眼前。 卫天留早已死了,身体虽能动弹,却无真情实感,他身材高大,比荀天工高了一个头,此时居高临下,抬手抓来。 他手掌比寻常人大,手指苍白,被紧致的皮肤包裹,抓下的时候荀天工眼前一暗,仿佛乌云罩头。 如琇等人与他有共识,双方虽然不在一处,但在卫天留出现时候,荀天工已经将消息送了出去,不消一时半刻,友方便能赶到。 前有螺盘牵制,后有诸多高手助阵,即便拿卫天留无法,也能摸些底细,在下次遇见时占得上风。而在这计划之中,绝无一照面荀天工就身殒的。 当那片乌云笼在头上的时候,荀天工心内毫无起伏,只想起自己初至方寸山时,同每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一样,由师门长辈领去看一眼天工图录。 方寸山与寻常门派不同,没有私藏秘籍的做法,每一个弟子都有参悟图录的机会,但有这份天资的人却少,大部分人学了半辈子,也不过得了十之一二。 而荀天工看着打开的图录,从第一页起始,便物我两忘。原本看完图录后,便要去拜师,因他看得入神,无人扰他,足足看了一日夜,终因年纪尚小,又饥又渴,昏厥过去。 醒来时,他正搂着一人脖颈,倚在对方怀中。 耳边声音此起彼伏的,似有许多人,只听抱着他的那人说:“……我代师收徒,从此他便是我的小师弟。” 有人问:“他年纪还小,也不知看懂了多少。” 那人说:“那也没什么。他若愿意,便看一辈子好了,我方寸山也不强求弟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子做什么。” 之前问话那人听了,大声笑起来,他一笑,又有许多人也在笑,一时热闹极了。 笑声太过吵闹,荀天工睁开了眼睛。 待他养好了身体,新得的山主师兄除了许他借阅山中所有书籍,更抄了份天工图录与他。 自此他全心投入学习之中,除此外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山主怕他又伤心神而遣了人看护,确如他之前所言,从未强逼他做任何事。如此七年之后,他看完了天工图录,也彻底吃透了,终于得了天工的名号。 那时他才知道,山主此前竟没有将他名字录上。 山主道:“我方寸山立派九百年,冠以天工名号的弟子未及一掌之数。我无甚野心,只希望在世时,能见山中再出一个。今日我将你名字录上,往后的弟子见了,便知晓当年有个惊才绝艳的前辈。” 荀天工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名册上别人的名号。 方寸山弟子并不多,这么多年下来,只攒了三寸厚的一本帛册,其中经历过十七次誊抄。那一夜,他将名册从头翻了一遍。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记在了心里。 方寸山弟子极少出世,而出世的那些弟子会带着同门的成果,或入朝,或行遍天下,一面对机关造物加以改造,一面将外界变化记下,待回山后交给同门传阅。摘星高楼又或钉耙水车,劲弩石车又或掌心玩物,日常所见又或百丈巨船,天下每一个角落都有方寸山弟子的影子。他们留名甚少,因为那些东西并非一人之功,一个方寸山弟子的身后,是整个方寸山。 方寸之山,可鉴天下。 山中藏书虽多,也有看尽一日,荀天工知晓不能闭门造车,却多年不与外人交接,不通人情,他有心作为这一代的出山弟子,却不知从何下手,今次来风雪崖,是他向山主师兄主动求来的,也是他头回出门。 真是难忘的第一次。他在这瞬息里,想过了自己短短的前半生,确信每一份心得都记录下且留在了方寸山,终于释怀一笑。 天底下没有散不去的云,他抬头见着那云,面上却无所动,一拳打了过去、 这云乃是卫天留的手掌,自然是穿不透打不烂的,而且他力大无穷,荀天工与他正面碰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一时被力道反震向后跌倒,又因力道没有泄去,身体重重砸进墙里。 他背上作痛,却也仅止于此,左手撑地,微有摇晃地站了起来。 卫天留一击建功,低头瞧着方才与对方碰撞上的手臂,即便没有半分情绪显露,也看得出有些意外与茫然。 他手臂上的袖子尽数被撕烂,露出大半个膀子,苍白的肌肤上有数道血淋淋的痕迹,尤其是手腕位置,更是血肉模糊,隐隐能看见雪白的骨头,仿佛刚从野兽口里挣出来。 而荀天工左手负后,右手自手掌到肩头的衣衫也有破损,依稀可见肌肤上覆着黑漆漆的甲,指尖长出寸余,如同鸟喙,与对方伸出的指甲有些相似,方才他便是以这喙部反叼住对方,将那条刀枪不入的手臂伤得鲜血淋漓。 卫天留自身或许不会思考,他背后之人却是会的,也同常人一样有喜有惧,意外失手后,退到门边,不再上前。他只伤了手臂,血液初时淌满了整条手臂,一滴滴落在地上。血呈殷红色,渐渐转深,不一会儿竟将地面腐蚀得微微斑驳,发出滋滋的声响。 血流了只两息,已然停了,卫天留怔怔看他,似是不明白自己如何受伤的。 时间拖得越久,对荀天工越有利,他道:“你进来的时候,显是想过如何应对螺盘。既猜到我们之中有你耳目,我如何会将底牌显露给你?其实螺盘除了会飞能入地外,并无别的本事,那根梁柱我提前做了手脚,当日只是障眼法。” 卫天留张口:“原——” 他之前没有说过话,荀天工等人便以为他不会说,此时这声听起来沙哑粗粝,说得艰难,不易辨清。此时开口,或许是事情太过出乎他预料,想要抒发感想,然而这声音难听,他说了一个字后,自己也听不下去,主动放弃了。 第33章 荀天工又道:“你刀剑不侵,可若有水泼来,你肌肤仍是会湿。水是最莫测的物事,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入,若刀剑能同水一样,自然能扎进你的血肉里。我说在螺盘里加了种极少有的材料是骗人的,那东西其实在这里。” 结果如他所料,但卫天留的恢复速度也出乎他预料,当日张灵夷刺伤过对方,事后对方赤身luoti,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 荀天工若有所思:“世上不曾有无源之水,你这本事必定不是凭空来的,他们说你需要汲取血液,所以杀朱明洞天的方掌门,果然不曾说错,拖久了你比我们更急。” 卫天留已经死了,背后人能借他的眼睛与耳朵,但诸如冷热痛感,大概是没有的,即便断了手脚,也不会影响他的动作,只是忽然受伤而起了警惕,此时已知晓荀天工手段有限,脚下一蹬,又撞了过来。 他身材比常人高大,舒展开手脚的时候,如同猛虎下山,荀天工身体疼痛,面上却平静,右手仍是一拳上去。 卫天留哪还会与他硬碰,一手抓向他脑袋,另一手则打向对方胸口。 荀天工不慌不忙,右手架住上方那手,左手横肘抵挡。他左手上并无铁甲,这一阻看似是无可奈何,卫天留也是这么以为,谁料碰上时候,肘部不知怎地也覆上了一层黑甲。再一看,右手臂上的黑甲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少了小半。 照理说卫天留气力比他大很多,但人使力时,依靠的是肌肉的力量,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弹跳能力与恢复能力也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荀天工身上的黑甲能同水银一般,凭借重力在他肌肤上淌动,自然也可以侵入对方肌理,影响对方的动作。卫天留速度极快,便连岳摩天也惊叹,若非借此慢了他动作,荀天工与他打不了一个照面。 卫天留这一次两手都有损伤,荀天工脏腑再受震荡,唇边不由挂着血痕。 他露了伤,卫天留自然不留情,不顾血淋淋的两手,无甚章法地一拳砸向对方。还未碰到对方,他耳朵似被针扎了一下,一时间,身边声音小了许多,竟有失聪可能。 荀天工掌心里抓着两块平滑如镜的青石,笑道:“这东西叫做鸣镜石,只需两块碰撞,便能发出钟鸣似的响声,可传至好几里外。你别处能遮,耳朵总遮不住吧?” 卫天留耳朵里淌下两道血痕,显是耳膜受了损伤,他隐隐听见对方说话,但已经听不太清,摇了摇头,将那些血甩了出去,目光仍看向荀天工,又是一拳打过来。 荀天工视线有准备,耳朵里塞了棉花,但这鸣镜石发出的声音极高极细,乍听反而听不见声,却绝非轻易能抵挡的,他耳膜也有些撕裂的疼痛。此时见对方回复过来,连忙抬手去挡。 卫天留耳朵听不见,却不妨碍他动作,一连打出十几拳,速度却越来越慢,荀天工一连截下十几拳,还要避免被他血液沾到,脸色也越来越白,见对方两手都已见骨,终于大笑,血沫随他笑声喷溅在对方脸上,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此时卫天留若再动手,便要断骨了。他伤势好得再快,如果断了手,恐怕也长不出一条,当下改手为脚,踢了过去。 荀天工早防着他这一招,同样一脚踢回,脚上虽有骨裂之声,却也阻住了。反倒是对方怕之后走路受影响,不敢再动,稍退后了一点。 时间拖长了,对荀天工有利,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对于卫天留也是有利的,因为他的伤势是可逆的。 荀天工不理这些,笑道:“你不能动内力,我修为平平,聊胜于无。你天生神力,我却有神兵利器,勉强也算公平。” 卫天留只知他在说话,却听不见了。 这一回荀天工竟然再不拖延,主动扑了上去。二人如此又过了十余招,卫天留手臂露出的骨头上已有裂痕,再多加几分力,便要彻底断开,而荀天工脸色雪白,胸前大片血红,却是自己呕出的。 他的眼睛明亮,如同每一个像他这般年纪的少年,哇地一声,又吐了口血。 卫天留知晓那黑甲对自己威胁极大,绝不能留,再一拳打去之时,没有使大力。 荀天工也只是以阻挡为主,一时二人竟胶着住了。他心生不妙,就见对方低下头,学着螺舟一口咬下,将他手掌上的一部分指尖黑甲直接咬走了。 他早知道对方吞食过温恰恰的剑,不料此时旧招重演,可他也没法子,这黑甲一旦离了他身,便操控不了,幸好对方也不懂法子。 除此之外,这材料珍贵而罕有,他手头只这些,对方一口吞了有五分之一,足以令他心痛,不敢放任。 当下他将黑甲均匀覆盖在身上,勉强与对方放对。事已至此,他要不了对方的命,便不能叫黑甲丢在对方手里,只能凭借一己之力,拖延下去。 没过一会儿,卫天留见荀天工气息渐弱,却知道自己也不能留下去了,当下顾不得其他,转身离去。 荀天工站在原处,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笑了出来。他很少笑得这么畅快,笑声里和着血,被他一起咽了回去。 沈丹霄正在厅堂中等待,竹筒内的鞠通虫忽然有了动静,诸人精神一震,目光齐齐汇聚于此。 他们都知道这代表什么,当下跟上从竹筒里飞出的小虫,稍一判断,便知道往的方向正是荀天工的居处。 只是还未等他们到地方,鞠通虫偏了方向,往别处去了。 沈丹霄猜测卫天留见过荀天工了,之后不知是败走还是得手,此时见其余人已跟着小虫去了,心中放心不下。 他身边最近的人是岳摩天,便将竹筒扔给了他,道:“麻烦岳宫主了。我去看荀先生。” 其余人未必没有想到荀天工的生死,但以之前经验,卫天留下手太重,若荀天工无事最好,若有事,此时多半也活不成了。 岳摩天接过竹筒,笑道:“丹霄放心。” 沈丹霄愣了一下,继续往荀天工处赶。 他记得上回情形,怕又是屋毁人亡,满地血腥。幸而屋外尚算干净,即便如此,也闻见了淡淡血味。 房门大开,他拔了鲸吞剑冲进去,见荀天工当门站着,满身血污,情形极是不好,幸好他站得笔直,令人仍抱了希望。 沈丹霄伸手想与他把脉,察看伤势,却被对方反抓住手。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荀天工实际都没这本事,乃是沈丹霄有意任他动作。 对方此时气力大得出奇,几乎将他手掌捏得咔咔作响,道:“有法子!”胸中动荡,忍不住又吐了口血。 沈丹霄见血里夹了内脏碎块,便是一惊,忙道:“荀先生不要说话,我带你去见薛神医。” 荀天工摇头,道:“我有法子。” 沈丹霄听他说得极有把握,终于松了口气。 却听对方又道:“我带的隐铁能制他。” 沈丹霄脸色大变,才知道他的有法子不是指身体,不敢拖延,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便要挣开他手。 可荀天工实在抓得太紧,若不动用内力实难奏功,动了内力又容易伤人,反倒是对方牢牢抓着他手,还有话说。 “他知道我有螺盘——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沈丹霄有时候心肠冷硬,有时候心肠又会变得太软,明知此时应当多问几句,却仍想救治荀天工,道:“先别说话。”另一手贴上对方后心,输送内力。 他这时倒希望其余人追不上卫天留,好尽早赶回来。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荀天工知道自己已无药可救,怎会让他浪费内力,正要劝阻,忽地身体一震,问:“你会铸剑!” 这一句话忽如其来,叫沈丹霄怔住了。 荀天工抓着他的手,仔细摩挲过那已经变得极薄的茧,道:“你会铸剑。” 已有十成把握。 沈丹霄见他神情凝重,忙道:“怎么了?” 荀天工脸色竟好看起来,眼睛也有了神采,道:“隐铁送你不亏了。” 沈丹霄并不知道什么是隐铁,却发觉对方终于松开了手,不待反应,手里又碰上一团婴儿拳头大的冰冷物事,连着一块布帛,一起塞进他手里。那物事仿佛是金属,但又比金属冷上几分,仿佛是冰块,触感却柔软非常,竟似握住了一捧水。 荀天工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合拢,直至手心里的东西一点不漏,才道:“你要藏好,不能叫任何人瞧见。他们或许没有问题,但对方手段不可预料,或许有别的手段。” 沈丹霄立时想起当日在楼十二身体内看见的怪虫。他一直觉得这虫子或许有别的作用,除了攥夺血肉,不定能监视探听。想到他们身体中或许已经藏了虫子,他战栗不止——他甚至怀疑自己。 荀天工此时出奇敏锐,虽未听见他说话,却明了他隐忧,道:“所有人里,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最多,就算真有问题,也是你的可能最小。我们现在别无法子,只能赌一把,输便输了,若赢了——” 他又抓住沈丹霄手,道:“如果赢了,你便将隐铁送回方寸山,交给山主。山主是我师兄,他——” 江湖中同门是极亲近的关系,师兄弟仅次于师徒,沈丹霄也有师兄,相处虽有不同,也了解他的未尽之言。此时他已猜到对方这时候是回光返照,不忍让他担忧,道:“我会送回去的。” 荀天工忽然想起一事,脸色剧变,道:“你那剑不会是自己铸的吧?” 沈丹霄忙道:“那剑是我师兄铸的,他别的在行,唯独铸剑上欠些火候,”又将青云剑取出,“这才是我铸的。” 荀天工看了一眼,吐出口长气:“……还成,”又问,“这剑叫什么?” 沈丹霄道:“青云。” “青云丹霄,这剑合该你用……为何要与他换?” 沈丹霄道:“我抢不过他。” 荀天工却道:“剑里若要加隐铁,鲸吞体积太大,只能用青云剑。只一点点便够了,多出的你送一些送回去,剩下的我不管。少便少了,师兄见了,应该会高兴些。” 沈丹霄怔怔听着,面上悲色愈浓,荀天工笑道:“你眼睛为什么这么红?我与你又不熟,有什么好伤心的?”过了会儿看出隐情,“你伤心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师兄?” 对方命在旦夕,他却在分心他顾,殊不应该,沈丹霄赶忙收敛心神。 荀天工脸色渐渐灰败下去,又紧紧抓住他手,道:“我早听说过你,说你好糊弄,但这次你一定不能骗我!一定去方寸山见我师兄!一定要!” 他之前神情轻松,这会儿越说声音越是哽咽,沈丹霄没有哭,他反倒先哭了。 “你一定要去!否则我不甘心!” 沈丹霄并不知道他这么大的执念是为什么,隐铁珍贵,但方寸山从不重视外物,纵然只剩天地,他们依然能在大地上划下痕迹,他的师兄最想见的,只会是这个师弟,而不是那些死物。荀天工有天工之名,不至于连这点也看不透。 他低头看着对方的眼睛,惊觉对方瞳孔已散,那最后的光彩里,全是自己的影子,终于明白了对方意图。 荀天工怕他手段与性情太软,在不该出错的地方出错,故意逼他许下承诺,推他一把。 沈丹霄想明白了,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他亲近的人极少,也从没有人对他有过期待,此时反而得了一种怪异的激励。 他想起师兄的面孔,心脏又是刺疼,与以往不同,这疼痛依旧剧烈,却不会让他彻底沉溺下去。 “我会做到。” 荀天工神情放松下来,低声道:“好。”头一点,身体倒进他怀里。 沈丹霄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说话。 “我会带着相里先生与你一同回去,去见你师兄……我平生没许过诺言,这是头一回,我若做不到,便赔你一条命。” 他搂着荀天工,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幸而不一会儿其余人赶了回来。 如琇一惊:“荀先生他……” 沈丹霄将人缓缓放下,众人一见荀天工脸色,便知他死了有段时间。再回想他二人模样,都觉得有些古怪。 孟鹿鸣问:“你到时他还没死?” 沈丹霄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如琇检视了尸身,道:“脏腑损伤极重,单只这样,还有救法。但他前阵子日夜不歇,心力耗费太大,身体太过虚弱,承受不住。” 沈丹霄之前并不晓得这些,听见油尽灯枯,有些发愣。 如琇也问:“方才追赶途中,我见地上有些血迹,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颜色发黑,应当是卫崖主的,可见他也受了伤。沈盟主来得早,不知荀先生临终前是否交待过什么?” 沈丹霄对他印象极好,听他说得含蓄有礼,便道:“我到时他已没气力说话了,只抓着我手,似有话讲。” 他低头看自己手上的淤痕,轻声道:“我也想知道他要说什么,想来是极重要的事情。” 第34章 如琇极少怀疑人,见了他手上痕迹,知晓的确是大力作用下的,更消了几分疑心。 唯有孟鹿鸣指着沈丹霄身畔的两把剑:“另一把剑你原本是收起来的,若是对敌,一把也够了,为何两把都在外头?你拿剑出来是想做什么!” 沈丹霄微微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头回见荀先生,他便说我的鲸吞铸造手法太差,白白浪费材料,要向铸剑人当面问罪,我没告诉他铸剑人是谁,他便送了我一份图纸,好日后给对方。方才我见荀先生抓着我手,怕他记挂这事,便告诉他,鲸吞其实是我师兄手笔,我与他都会铸剑,青云剑便是我铸的,等见了师兄,我必定会把图纸给他,不会辜负他好意。” 众人疑心他所说真假,却又为他话里意思所惊。殷致虚向来直言,道:“你那剑竟然是越饮光铸的?” 沈丹霄没有答他,道:“荀先生听我说了这些,便将手松开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猜对他意思。“ 他虽以性情柔弱出名,在任盟主期间,名声却不差。此次众人相处,见他虽沉默,但行事妥帖,却也没有怀疑他,唯有青云剑忽然出现,才注意到他。上回被他混过去,这次他自己坦白,便不能简单收场了。 沈丹霄心知肚明,却知晓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 孟鹿鸣道:“你上回说两把都是你的剑,果然是骗人的。除了剑主,你是铸剑人,青云剑自然也用得熟!你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谎,你说!越饮光躲在哪儿!这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岳摩天笑道:“沈盟主与其师兄情真意切,关心则乱,自然会帮其摆脱嫌疑。只是以我对越饮光的了解,他并不是会躲躲藏藏的人物。” 孟鹿鸣道:“岳宫主曾说过,邀你来的人是老宫主的后人,是来寻你报仇的。当年越饮光也找过你,岂不是正好对上了?” 岳摩天摇头:“我若真与越饮光做生死战,他未必没有胜算。只是他来见我时候,身上伤势不轻,我不想做扫兴事罢了。若他真想杀我,便该好好养伤,待得身体好全,而不是匆匆而至。” 孟鹿鸣惊道:“原来——原来他在入长乐宫之前就受了伤!这没道理!他不怕死在里头吗!” 赵拂英也是一脸惊疑。 他们说的是越饮光的事,沈丹霄自然不可能一言不发。 “师兄随性,他常说朝——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做成之前便像入了魔怔,什么也不管,也没人能管他。” 孟鹿鸣想来想去,仍觉得这种不顾惜性命的做法极其无稽,怎么也猜不透对方心思:“——可笑。” 沈丹霄道:“我并不觉得可笑,师兄想做什么,又有什么错?他又不曾真正害了人。” 孟鹿鸣嘲道:“他在关外杀的人呢?” 沈丹霄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未必动听:“关外的……你可把他们当人了?” 关外多是中原逃去的亡命徒,手里都有数条性命,有些积年老魔,更不知犯下多少灭门惨案。正因关外是法外之地,若非必要,也没有人愿意去,时间长了,关内关外泾渭分明,互不招惹。当年越饮光在关外杀人,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有人说他杀性太大,却也有人拍手称快,说他杀得好。 学宫是儒家道统,孟鹿鸣实则也觉得越饮光杀得好,然而这想法与他所学的道理不通。此时沈丹霄问起,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温恰恰道:“那些人固然罪无可恕,但私刑不可取。” 沈丹霄容貌清俊,此时神情温和,微微一笑:“你也在江湖。” 学宫弟子弱冠时游学天下,大多是杀过人的,温恰恰如此出身,比之同门,心志只会更坚,手下也不会少人命,只是这些自然不会与别人说。若换做别人,他大可否认,但沈丹霄并不咄咄逼人,话里意思也含蓄,他反应大了反倒显得心虚——其实他也不心虚。 薄雪漪见他们四目相对,无人说话,便道:“诸位!诸位!此时说这些做什么,我们不定能活着出去,口头上胜了也没什么意思,出去后随你们争论!” 温恰恰此来只带了孟鹿鸣一个同门,可这同门与他不同心,即便自己为他说话,对方却不会这么做。 他们说话当口,游玉关将薛神医带过来了。 薛神医看过荀天工,结论与酒圣诗禅所言相差不大。 温恰恰问:“这伤可会让人说不出话?” 薛神医道:“他喉舌又没损伤,至多气息不匀罢了。再说他是油尽灯枯,死前又有回光返照,怎么会说不出话。” 如琇一听,心里便是咯噔一声。温恰恰这一问,针对的是沈丹霄,他二人原本相处颇和睦,孰料这一会儿便生出了嫌隙。只是薛神医不会出错,若如他所言,沈丹霄的确有所隐瞒。 孟鹿鸣道:“竟是如此吗?仔细一想,沈盟主也是二十来岁啊……” 不止沈丹霄,在场之人,除了殷致虚、薄雪漪,还有赵拂英,大多都是二十来岁,但孟鹿鸣这一句说出,感觉又是不同。 沈丹霄道:“那背后之人武学素养平平,我虽比不得师兄,但也不至如此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 这的确是个疑点,沈丹霄身为武盟盟主,至少撑得起场子,之前与陆振衣对上,剑法造诣极高。如琇眼力足够,觉得对方剑法并不一定不如越饮光,不可随意说高下。只是沈丹霄不知为何,若与越饮光相较,总甘于低一头。 即便是一门中的弟子,也是有高有下,何况又有关门弟子一说,排行后头的不定比前头的弱,并没什么可忌讳的。沈丹霄只越饮光一个同门,即便想要给对方留点脸面,也不需自贬得如此斤斤计较。 他原本对对方并无疑心,此时也难免有些狐疑,觉得这对师兄弟有些古怪。 孟鹿鸣又道:“背后人奸猾,不定是装出来故意误导我们。” 岳摩天略有迟疑,道:“孟小公子说得不无道理。” 沈丹霄听了这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并不觉得对方真怀疑自己。 孟鹿鸣也意外:“岳宫主?” 岳摩天道:“既是如此,诸位想好要如何处置沈丹霄了吗?” 沈丹霄手指微动,险些去抓鲸吞,又意识到这些人行事有规有矩,不会贸然取他性命。他若动了手,又是另一回事,当即强自克制下,轻声道:“你们疑心我,我也不能相怪。但我并没隐瞒什么,你们若想……我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他身上略带一丝杀气,但并无动作,看来像他一贯作风,也像不想多事的模样,当下又让如琇消了几分怀疑。 “我有个提议,只不知沈盟主愿不愿意。” 沈丹霄眼光微沉,暗自猜了一番,道:“大师请讲。” 如琇道:“我们也不知那人藏在哪里,故而想让沈盟主与张掌门一道待在观瀑楼,为她减些压力。” 观瀑楼实际要比其余地方安全,不到鱼死网破之时,并不容易出事。若真是贪生怕死之人,此时或许立即应了。沈丹霄道:“好,”又问,“不知崖上可有铸剑所在?青云剑前时受损,既得闲暇,我想修补一二。” 他说的并不是谎话,青云剑剑鞘开裂,里头的剑外表不见明显伤痕,但稍有了解的,便知其也撑不了多久。 如琇道:“崖上弟子习剑,自然有铸剑的地方,到时向孙斐询问一二便可。”又看向其余人,“诸位可有异议?” 没人说话。 沈丹霄走出门时踉跄了一下,并不至于摔倒,温恰恰在他边上,顺手搀了一把。 他二人之前针锋相对,这时倒不见不快,也是稀奇。 沈丹霄借他手站住,仔细看了看对方神情,认真道谢。 温恰恰笑道:“沈盟主在观瀑楼也要小心。若真说谎,怎么也瞒不过人的,可若没有,也不会在楼里待太久,莫要着急。” 沈丹霄与他们分别后,仍在想温恰恰的话。 他那时观察过其余人,岳摩天唇角噙笑,笑容神秘,难免想起二人之前交谈。 殷致虚冷冷回看他,薄雪漪脸上却有担忧。 又看如琇,见他神情如常,终于安心稍许。他身边站着赵拂英,这会儿眉目间似有些纠结,极烦恼的模样。 最后看向温恰恰。 他有种感觉,对方方才一句话,真正想说的只有一句——莫要着急。 沈丹霄不会急,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做。 观瀑楼内,张灵夷见了他,倒挺开心:“我一人应付卫天留有些吃力,怕护不了顾师妹,沈盟主也在就好多了。” 沈丹霄笑而不语,问:“卫大公子如何了?” 张灵夷看了他一眼:“这可不能说。” 她这是嘴上不说,实际说了。沈丹霄来的原因,她自然知道,既然怀疑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都说。但若什么都不说,也难免从态度里透露出点什么。张灵夷这句,便在模棱两可间,如果沈丹霄并无坏心,听了这句不会多想,反之,若他觉得对方怀疑自己,自然明白这是暗示自己卫殊身体并无大碍。 第35章 卫殊并不一定知道什么,可若醒转,定会漏点信息,对背后人或有妨害。 沈丹霄道:“那便不说,”又说,“我想找个能铸剑的炉子,修补佩剑。” 张灵夷道:“早与你准备好了。” 沈丹霄略微沉吟,又道:“我用的是独门秘法……” 张灵夷道:“好,不会叫人偷看。” 她说的是准备好了,实际是崖上原来有的,招手唤来孙斐,要他带路。 二人下了飞来峰,往青羊宫西面的钟鼓楼去。 沈丹霄没有什么独门秘法,沈心庭也根本不会铸剑,手法是他与师兄遍访各处,统合研究出来的,是个四不像,勉强能将人糊弄过去,真当这个是独门的——也的确是独门的。 铸剑要先烧炉,这些日子崖上乱,炉子已有几月没生过火,需等上一段时间。 沈丹霄并不着急,孙斐帮他搭手,问:“沈盟主可需要什么材料?崖主攒过一些。” “我已备好,其余的不好动用。” 孙斐问过便罢,似忘了之前事,道:“听说剑客的那柄剑最为重要,一身功力有七成在剑上,剑趁手了什么都好讲。照理说剑自然是自己打出来的最好,可天底下学剑的没几个有这本事,便连崖主也……”他噗哧笑了一声,竟没有半点伤感。 沈丹霄道:“你们对卫崖主倒没什么惦念。” 孙斐挑眉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好些同门上山前都以为是做弟子,谁知道竟是打杂的,也根本见不着崖主。纵然有剑谱,没人教要怎么学?若真是天纵奇才,早做别的事去了。” 沈丹霄问:“你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孙斐道:“我家里是做小买卖的,有钱,只过得不痛快。别人觉得崖上苦,我却觉得自由自在,至于事情,总能找见人帮我做的。” 他笑起来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沈丹霄想起几次见到这人的模样,便知晓他的确过得如鱼得水,甚至有些天不怕地不怕,难得被他吓了一回。 孙斐正往炉子里加火,又打了水来,瞥了沈丹霄一眼,道:“我从前做梦的时候,想要做武盟盟主,觉得真是威风八面,有意思得很。可听了你事迹,又消了心思,觉得怪没意思的——您觉得有意思吗?” 沈丹霄思索片刻,竟笑道:“还是有些意思的。” 如果在场不止他俩,沈丹霄不会坦白,但现在说些实话也没什么。 孙斐奇道:“有意思?也对,你手底下那么多高手能使唤,当然有意思。” 沈丹霄道:“若我能使唤他们,这次来的便不止我一个人了。” 孙斐冷笑道:“我没入过中州,也听说过中州宗门林立,高手如云,一个个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说高手如云也不错,但如岳摩天这般顶尖的却没有,不然也不至于拿师兄一点没办法。” 孙斐奇道:“这些人既然使唤不得,听起来脾气也不好,有个鬼意思?” 沈丹霄柔声道:“你有许多朋友,不会觉得无趣。可我只有一个师兄,那时……原先我们时时都在一道,后来闹翻了。” “天底下这么多人,想找个人说话还不容易?” 沈丹霄不说话。 孙斐反应过来:“你瞧不上他们!哈哈哈,你也瞧不上我是不是?” 沈丹霄摇头:“我只是经了师兄的事,不想与人深交了。” 孙斐问:“你们在一起几年?” 沈丹霄道:“我四岁多入门,十二岁时师父仙逝,二十二与师兄决裂——也算不上决裂,大约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吧,师兄从来不理这些。” 孙斐不笑了:“将近二十年的师兄弟,怎会……” 沈丹霄难得与人说这些,道:“我与他性情南辕北辙,本就不适合在一起。他说的话我听不懂,他做的事我也看不懂,怎么还能相处下去?” 孙斐吐了口气:“就这样?不懂就问啊,你们是师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 沈丹霄道:“的确不好说。” 孙斐识趣地不说了,转回之前的话题。 “武盟哪里有意思了?” 沈丹霄道:“武盟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形形色色,我看着时已经觉得很有意思了——我从前没与这么多人接触过。” 孙斐笑出来:“你当看戏呢!沈盟主,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 他不过是玩笑话,沈丹霄却道:“我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人,我是师兄一手教出来,他是这么一副样子,我怎可能学好?” 孙斐笑容滞住,本要说他开玩笑,不知怎地,竟说不出口。 沈丹霄低头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轻声道:“我做过坏事,比师兄坏多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并不凶恶,反而比平常更为柔和,唇角微勾,竟是一副笑模样,声线轻得似是耳语,却叫孙斐听得遍体生寒,不敢与他说话,转头认真捣鼓炉子。 没一会儿他道:“热好炉了!我还要回观瀑楼,不多留了。”得了应允,拔脚就走,半点不迟疑。 沈丹霄见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心情平静。别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人,自己又怎会不清楚,师兄自然也知道。 当年越饮光一时心动,想要攀上世间最高的那座山,听说世间最巍峨的乃是折罗漫山,不远千里,远赴关外。 沈丹霄知道他行事冲动,放心不下,偷偷追上去,与他一道上了山。 折罗漫山四季寒冷,主峰更是常年积雪,二人遇上一场大雪,在暴风雪里迷了路,又引发了雪崩,眼见越饮光遇险,沈丹霄脑子一热,冲出去救人。人没救着,一起遭了难,被雪流一起被卷到了万丈深渊下,四面环谷,幸好积雪甚厚,他只摔断了一条腿。 越饮光从小便最烦他,虽见他为救自己落难,反倒嫌他多事。 沈丹霄行走不便,生怕被他扔下,见他满脸不喜,吓得浑身僵硬。 往日师兄发火,他还能逃,这回腿一断,没地跑去了。 越饮光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见他还在原地,过了会儿反应过来他如今是跑不了的,一时有些得意,道:“沈丹霄啊沈丹霄,你这可是自找的。” 沈丹霄心道:我若不是为了救你,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咬住唇,泪水仍忍不住,一颗颗落下来,才一会儿就哭花了脸。 越饮光最恶他哭,歪腰掐了他下巴,道:“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怎么跟从前没两样?” 沈丹霄十二岁时,身边只剩师兄一个人,十六岁时,也只有师兄一个,师兄待他从没变过,他又如何长大?下巴上对方的手气力用得太大,他被掐疼了,竟把眼泪疼没了,只拿一双哭红的眼盯住对方。 越饮光凑近看他脸,道:“你做什么跟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沈丹霄疼得身体颤抖:“你……你是我师兄。” 越饮光道:“我可没把你当师弟。” 他说了这话,手底下倒松开了些,沈丹霄没那么疼了,但一听他话,又落泪了。 越饮光嘲道:“我用不着谁救,更用不着你来救,滚回去后,再不要跟着我。” 沈丹霄断了腿,自己是滚不回去的,便知道对方没扔下自己,终于松了口气。 越饮光稍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稍固定了他腿,找来干草拧成绳子,将他捆在背上,打算这么爬上去。 沈丹霄抬头一看,见这山谷深不见顶,道:“师兄自己上去,再找人来救我吧。” “谁要为你跑两趟!你当我一身内力白练的吗?你这点份量我还不放在眼里。” “师兄不用担心我,如今是冬天,大多猛兽都过冬了,再说我内力没失,遇不见什么危险。” 越饮光吊起眉:“说不准便有饿醒了的老虎出来吃人呢!” 沈丹霄直觉他是关心自己,可他神情语气却是幸灾乐祸,不自觉便叹了口气。他趴在师兄背上的时候,忍不住蹭了蹭,道:“师兄从前没背过我。” “沈丹霄!你只比我小两岁,又不是小娃娃,背你做什么!” 沈丹霄在他背后,看不见他脸,只能看见高束起的马尾,发色漆黑,在雪光映衬下几乎闪着光,鬓角整整齐齐,与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截然。对方不怕冷,但露在外头的耳朵仍有些微微泛红,不知是否被风刮的。 他才这么想,又吹来一阵冷风,二人摇摇晃晃,越饮光抓住一块凸出的山石,怒道:“沈丹霄!你别往我耳朵吹气!” 沈丹霄忙缩了头,将脸紧贴在对方背上。 ——他们挂在半空,的确不该分心。 不知过了多久,沈丹霄觉出对方速度越来越慢,又见师兄手心里磨出了血,知晓他内力不继,忙将手贴在对方后心,输送内力。 越饮光脚下踩空,险些摔了:“沈丹霄!你又做什么!别给我内力!” 沈丹霄抬头看了看:“还有一半路,师兄撑不住的。” 越饮光内力将近枯竭,得了他输送,又活过来:“谁说我撑不住!谁说我撑不住!” 沈丹霄声如蚊蝇:“……我说的。” “你——”越饮光道,“你给我松手,不放我就把你扔下去!” 沈丹霄道:“我自己便可以跳下去。” 越饮光恼得两只耳朵又红又烫:“沈丹霄你真是长进了!” 第36章 沈丹霄听不懂反话,颇为高兴,内力如涓涓细流一点点输送过去。 越饮光骂过就消停了,再不与他说话,闷头往上爬。 他得了对方内力,身体消耗却大,手脚已有些发软,沈丹霄发觉了,四下看了看,道:“那处有个岩洞,虽然有些小,但能让我们歇一歇。” 越饮光这回没反驳。将到地方时,许是放松了警惕,他一脚踏碎了落脚石,身体往下一顿,幸好手上抓牢了,没直接掉下去。 之前他们没摔死是运气好,这次可说不准。 沈丹霄被突如其来的下坠感吓了一跳,见二人如今岌岌可危,而看好的歇身处便在近处,越饮光抓着的那块石头受不住两个人的份量,再过一时半刻也要碎了。他反应极快,便要解开绳子,自己跳下去,好帮师兄一把。 他才有动作,越饮光便道:“你敢动!” 换做别的时候,沈丹霄自然不敢,但这会儿不动两人说不准便要一起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 才说了一个字,绳子竟已松了,他身体脱了束缚,整个人被掷了上去,堪堪能摸到那处岩洞。 与此同时,越饮光因为松开手,正在往下掉。 沈丹霄什么都没想,拔剑扔过去。 鲸吞穿过对方衣物,又扎进石壁里,虽然只一刹那,到底有了一丝生机。越饮光不意他反应这么快,难得有些发愣。 沈丹霄也往下坠,他断了一条腿,还有一条能用,手扣住师兄肩膀,脚下一蹬,借力拔高三尺,将人推了上去。 他并没有想自己要如何,手还没收回来,被一把攥住,竟是越饮光站在鲸吞之上,勉强拉住了他。 又一用力,扯他入怀。 对方怀抱冰冷,沈丹霄却觉得暖和极了,直至被拖进岩洞里,还没回神。 二人暂时得了安全,越饮光便与他倒旧账:“你方才做什么!送死去吗!” 沈丹霄道:“我若不放手,便都要掉下去。其实掉下去不一定有事,掉一个也比掉两个好。” 他极少回嘴,越饮光瞪大眼:“你真长进了啊!” 沈丹霄本以为他要生气,不料他又夸自己,脸微微红,道:“师兄今日夸我两次了。” 越饮光一愣,才知道他根本没听明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竟连师兄的话也不听了!” 沈丹霄小声道:“你前头说不想做我师兄的。” 越饮光怒极反笑:“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倒记得清楚。” 沈丹霄眨了眨眼:“师兄是说……之前说的是骗我的,你还是想做我师兄的?” 越饮光不想与他说话了。 沈丹霄却知道他的确不喜欢自己,问:“师兄为何要救我?” 之前只要他反应慢一点,越饮光就要掉下去了,也不知是否还有好运气,若也摔断腿,他无力相救,二人还是要一起等死。意识到这点时,沈丹霄心想:师兄明明知道我一人留在这儿也活不下去,为何还要舍命救我,做这种无用的事? 越饮光冷笑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时要向你交代了?” 又问:“你那么怕我,又为何要跟来,甚至还要救我?” 沈丹霄自己也不知晓,学他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才说完,便见越饮光举手一巴掌扇下来,吓得立时闭上眼,却觉那手掌触及自己脸孔时动作一下慢了,像在摸他脸。只是对方手掌磨破了,不仅沾了砂砾,还见了血,擦在脸上时候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些刺疼,带了点血腥味。 沈丹霄睁开眼时,对方已收回手,他难得强硬地拉住师兄两只手,对方不知为何愣神,竟由他动作。 此处无水无药,幸好外头有没融开的雪,他取了来,将手上脏污一点点清了。这一清理,才见上头都是细微的刮痕,算不得深,但数量极多,看着颇为骇人。 沈丹霄低下头,伸舌沿了那些伤口,细细舔舐。 待把两只手掌都舔了一遍,才听对方道:“脏。” 沈丹霄笑道:“我不怕脏。” 越饮光冷着脸道:“我嫌你脏。” 沈丹霄愣住,但又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难受。 越饮光背对他躺下,自去休息了。 沈丹霄知晓此时应该养些精神,也没再与他说话。 半日后,越饮光精力养好,蹲**叫他趴在自己背上,道:“这回没有绳子,你自己抱紧了别松手。” 沈丹霄问:“如果松手了呢?” 越饮光沉默片刻,转身将他按在地上,沈丹霄茫然不知所措,被他剥下外衣。 沈丹霄被自己的衣服绑在他身上,不知为何,有些脸红,不再说松手的事了。 这回越饮光小心许多,二人顺利爬了上去,只是他耗费精力太大,纵有沈丹霄内力相助,身体也吃不消,才爬上去便昏了过去。 沈丹霄自己解开绳,因腿断了不好走路,只得学着他之前样子,把他绑在自己背上,半爬着往外边走。 他运气好,一个时辰后遇到了人,是山上的隐士,见他二人模样凄惨,好心将他们带回去。 沈丹霄手脚酸得没了知觉,躺在榻上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越饮光没什么伤,只是太累,醒来时见师弟一动不动,惊道:“你怎么了!可是被点穴了?”伸手想为他解穴。 沈丹霄忙解释了一番。 越饮光看了他许久,道:“要你多事。我能昏多久,就不能等我醒了吗?” 沈丹霄道:“万一又雪崩了呢?” 越饮光黑沉着脸:“莫要乌鸦嘴。” 许是真忌惮沈丹霄的乌鸦嘴,二人回去后,他安份了一段时间,给沈丹霄捣鼓了一台两轮车。 沈丹霄坐上试了一试,道:“我这伤过不了两个月就能好,师兄不用这么麻烦。” 越饮光道:“你若动不了,岂不是要我伺候你?” 他现在迷上了酿酒,不知是否心情不错,酿出来的酒总会给沈丹霄留一份。 沈丹霄只在书上看见过酒的描述,以为是一等一好喝的东西,第一次尝时涨红了脸,却被师兄死死捂住了嘴,强逼他咽下去。 酒一入腹,烧得他咳起来,越饮光见了,却是捧腹大笑,开怀至极。他甚至有了新的取乐法子,便是给他灌酒。 沈丹霄被他按在身下,酒液自喉间滚入,更多漏下的沿着他下巴流进了衣裳里。此时天气还有些冷,他有内力,并不惧怕冷热,却也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尤其衣裳浸染了酒味,实在冲鼻。 越饮光却高兴,紧紧抱住他,头埋进他脖颈里,深深嗅了一嗅,道:“我在外边吃过一种卤菜,就是把肉放进数十种香料里浸泡,泡久入了味,鲜香扑鼻,好吃极了。若我拿酒泡你,时日久了,可不和卤菜一样,哈哈哈。” 沈丹霄不知道什么卤菜香料的,只听明白了好吃两个字,疑心师兄想把他当做什么肉类吃下去,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他现在可连逃也没法逃。 越饮光见他害怕,反而高兴,不耐烦推那车,一把抱起他,大步去了后山的一口温泉,将他扔了进去。 平常沈丹霄喜欢这温泉,这时天冷,泡着舒服极了,却不喜欢衣物在水中紧贴的感觉,忙要解开。 还未动作,便被越饮光拦住。 沈丹霄低着头,看着蒙蒙雾气中自己的影子,任凭师兄脱去自己衣物,又将他从头到脚洗干净了。 越饮光一边动作,一边还在笑:“这模样倒挺讨人喜欢的,真乖。” 沈丹霄惧怕未消,小声道:“我一直听师兄话,何时不乖了?” “你若听话,为何见了我就跑?” 沈丹霄道:“你——你要——” 他想说你要打我,可一回忆,师兄从没对他动过手,便连上回怒极扇他巴掌,最后也没扇下来,便抱住师兄腰,道:“我不跑了。” 越饮光却不领情,草草洗过,将他拎了出来,裹了衣服,又塞回车里。 一个月后,他勉强可以走路,但大多时候还是乖乖坐着。 他伤没好全,越饮光却酿出了满意的美酒,再没囫囵吞枣灌给他,反是自己喝得眼睛亮莹莹。 夜里沈丹霄不见他回来,坐着两轮车找遍了,才发觉他醉醺醺躺在水边。 此时春风解冻,河水初融,映着满天繁星,光华璀璨,越饮光脸孔上许是沾了酒液与晚间的露水,在月光与星光下微微发光。 沈丹霄停在高处,远眺着这副眉眼,理当看不见的,却能在心里描摹出每一分细节。 那张脸孔在脑海中愈来愈清晰,同时他的心中也愈来愈鼓胀,明月在天,好风如水,他在高处出神,细细感受心中满涨的情绪。 第37章 良久,他站了起来。 越饮光躺在下头,与他相距百步,若是从前,他当可一跃而下,然而他腿伤未愈,不敢折腾,便缓步走下去。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似历经沉吟,好不容易走到了头。走的时间长了,他腿支撑不住,跌在师兄身边。 越饮光身边散落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酒壶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醉得不省人事。沈丹霄怕他身体有损,凑近细看,见其呼吸平稳,面色红润,轻轻舒了口气。 对方虽在睡梦中,仍保留了武人的警觉,因面上那点温热而微微蹙起眉。 他眉毛生得最好,长而入鬓,细而不弱,看人时候能瞧得人心中一凛,加之鼻型秀挺,便如远山白雪,风骨秀逸,与性情大相径庭。这会儿闭了眼,不见那双寒星般的眼,只睫羽密密排布,合上微翘的唇角,当真是个潇洒又温柔的少年。 沈丹霄以肘撑地,趴在他身上,数他细密的睫毛,从左数到右,又从右数回左,脑子里仿佛只剩了一桩事。 数到露湿薄衫,他才被微微的冷意唤回神,想起师兄虽有内力护体,也难免受寒,赶忙脱下外衣,罩在对方身上。 动作时手指擦过越饮光下颔,那点肌肤浸了寒气,冷得像冰,却也润如玉石。 沈丹霄直觉地留恋这种手感,忍不住拿手指在对方脖颈上蹭了蹭。 越饮光有些不舒服,咽了口口水,没有醒。 沈丹霄目光落在他鼓动的喉结上,不知为何,心上泛起微微的痒意。这痒意令他浑身不自在,却说不上不舒服,便移开目光,恰好看见对方微张的唇。 两人唇瓣贴在一起时,沈丹霄并未想多,专心听着对方浅浅的气息。 越饮光不是常人,醉得快醒得也快,睁眼见满天星斗,身上盖着件外衣,扭头一看,师弟只着单衣,坐在边上,二人距离几乎触手可及。 许是夜风太冷,沈丹霄脸色比往常白许多,月光下彻,几乎是透明的。 越饮光坐起身,长眉一挑,一副似笑非笑的懒散模样:“沈丹霄你怎么在?” 沈丹霄自小怕他,即便总跟在他后头,眼里也透着生怯,这会儿却眼神沉静,不似从前。闻言他点头道:“我见师兄醉了,下来看看,只是脚忽然疼了,车又落在上头,跑不回去。” 越饮光不知他伤势恢复情况,也没深究他话里意思,上下看过师弟,忽笑道:“你从来怕我,方才不会趁着我睡着,做了什么坏事吧?” 他不过是在玩笑,沈丹霄却只盯着他唇上的点点水光。 越饮光伸了个懒腰,横抱起他,如他之前一样,一步步走上去。 沈丹霄蜷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 孙斐热了炉子,但他半途落跑的,事情没做全。沈丹霄自己动手,心思却飘远了,想起从前事。 他常想,若那日师兄醒来,自己坦白相告,是否会换个结果?比起如今,结果不会再差了。 想及此,他收敛心神,知晓自己险些入了魔障,不敢再想。 他虽对荀天工许下承诺,实际已有许多年没拿过锤子,幸而此次不过是将青云剑重新锻打一遍,是体力活,无需多少技巧。 中途他想起温恰恰的话,猜测这几日里还会有变故。 他的想法的确不错,自他走后,厅堂里已没几个人,谁的心里也不好过。 唯有孟鹿鸣不同,他因分水剑反激起了心气,又见卫天留受了伤,自己上回又在对方手里逃出生天,已没有最初那么怕了。他想了几天,渐渐有了把握,沈丹霄离开不久,他便道:“我们虽没追上卫天留,但知道他最后出现的地方,若不是故布疑阵,不会出百步范围,何不乘胜追击?” 岳摩天笑道:“孟小公子说的有理,那虫在我手里,歇了一阵已经缓过了神,可以用上了。” 他不怕死,也不怕事情闹大,如琇却不同,倾向稳妥行事,道:“荀先生能伤到卫崖主,我们却难。当日我们拿他没有一点办法,现在陆掌门身死,沈盟主与张掌门在崖上,我们少了将近一半人,胜算更小。” 温恰恰道:“坐以待毙也不行,若背后人在观瀑楼里稍动些手脚,演变成腹背受敌的局面,那便迟了。” 殷致虚也道:“我们拿他没法子,他拿我们也不见得有法子,哪次不是暗算得手的?” 这次众人的意向正中孟鹿鸣下怀:“若大家信我,我有个法子。” 听他这一说,诸人尽皆息声,实是想不出信他的理由。 孟鹿鸣不想他们是这么个反应,他难得有了点想法,不愿意放弃,道:“诸位可听过六法不定书?” 温恰恰道:“这是你孟家绝学,孟家又不常在江湖走动,我一向只闻其名。” 倒是薄雪漪朋友多,听来的奇闻异事也多,说:“黄山派何掌门比我长五十有余,与我是真正的忘年交,曾听过他少年时的一桩奇事。何掌门那时初出江湖,阅历不足,因护持一支商队得罪了一群马匪。他学艺未精,不是对手,且战且逃,避入一片林子,眼见对方追上来,遇见一位临窗作画的高士。高士听了他遭遇,道,这有何难。随手抓来悬着的几支毛笔,掷在屋外。便是这几支毛笔,令得那些马匪不知看见什么,裹足不前,没一会儿起了纠纷,就此一拍两散,成了散沙。他们人多时何掌门不是对手,这一分散,便给了他可趁之机,一一将其格杀。他回过头与高士道谢,才知对方姓孟,正是学宫那时的山长,这一手奇术正是孟家从不外传的绝学——六法不定书。” 如琇已明了孟鹿鸣话里意思,道:“孟小公子想用阵法困人?” 孟鹿鸣昂首道:“正是!我所学正是这部功法,不敢说功力多深,若有准备,困人拿人都不在话下。那日我被卫天留追赶,匆匆布阵,也挣得许多时机。” 这些并非他一面之词,是众人经历过的,此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听他这么一讲,又想起之前薄雪漪所说的往事,都起了点想法。 如琇为人稳重,问:“孟小公子需准备多久,又有几分把握?” “半日便够了,只是……”孟鹿鸣侧过头,“我要学兄搭把手。” 温恰恰不为所动,对方唤他学兄,从来口不对心,对他绝无一点同门之情,这会儿拉他出来,不知做了什么打算。 如琇也知他二人间的龃龉:“琢玉郎没有修习过这门阵法,要如何相帮?” 孟鹿鸣笑道:“学兄做了这么多年首席,五经总是懂的,我一人做不了许多事,有学兄帮忙,能省下不少功夫。” 还未等温恰恰回答,岳摩天便道:“我也懂些阵法,不如我来帮你?” 孟鹿鸣神色一变:“岳、岳宫主莫要开玩笑。” 岳摩天敢这么说,阵法造诣自然不会浅,方才孟鹿鸣是失言,其余人也看得出。只是岳摩天得了他话,竟也顺水推舟:“孟小公子聪明,我正是在逗你。” 孟鹿鸣有些怕他,因他口气随便,难免有点恼,但又不敢朝他发火,只得憋住,一张脸隐隐发青。 如琇早前便怕他们矛盾爆发,这会儿见孟鹿鸣有些异样,忙道:“当真要琢玉郎帮忙?” 孟鹿鸣还没说话,温恰恰便道:“学弟既要人搭把手,如今风雪崖上,只你我是学宫弟子,我这做学兄的自然责无旁贷。” 说罢,他微微一笑,不愧琢玉郎之名,当的是温和体贴。 他答应得爽快,孟鹿鸣反而不高兴,却也不好多说,问:“可有风雪崖的地图?” 温恰恰摸出一物,道:“之前我绘制了一份。” 孟鹿鸣沉着脸接过,打开粗略看了看,却因情绪尚未平复,心思不在上头,入了眼却没入心,便将地图塞进袖里,道:“我去实地看看,”又问,“岳宫主可否将虫借我一用?” 众人那次看见这虫在沈丹霄手里,并不知道前头还有一个如琇,只以为是荀天工直接给他的。之后沈丹霄将虫给了岳摩天,孟鹿鸣便直接略过了如琇。 不说他,岳摩天也这么以为。他道:“这可不能借。且不说沈盟主正在崖上,要动他东西总得提前问一声,如同孟小公子提前问我一般。再者,我们手里只有这一只,万一出了意外,后悔也来不及了。” 孟鹿鸣更不高兴:“岳宫主不信我。” 岳摩天笑道:“还真不信。” 孟鹿鸣深吸口气:“那我便去当面问一问沈盟主,只是要耽误点时间。” 岳摩天道:“这倒不必,我陪在孟小公子身边,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他先说自己懂阵法,后却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孟鹿鸣想说怕他偷学自家绝学,却又没那么多底气,心道:若这次活着回去,我将这事告诉父亲,即便他学到了点皮毛,也不敢冒着得罪学宫的危险用出来。 这一想,心情顿时好些,他道:“那便这样了。”却不敢深想,以岳摩天的性情,天底下有什么能令他生出顾忌? 岳摩天的确对六法不定书有点兴趣,倒不是想偷学,实际他对任何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都有兴趣。为了避免孟鹿鸣不快,平白生出事端,他甚至没有让碧环夫人留在身边。 要知道他身为魔道中人,本就与众人不是一路人,以少对多,免不了吃亏。虽说如今同舟共济,但翻脸也不过顷刻间事,若有碧环夫人帮衬,便可多一分胜算。 孟鹿鸣原本对他心有芥蒂,但一路见他一声不吭,时间长了,渐渐松懈下来,想:正道势大,他一人果然不敢闹什么。 余光见对方微微一笑,和煦亲切,却又一个激灵,竟是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专心想布阵的事。 六法不定书中有数个阵法,因其融汇书画之道,阵法也以字形命名,孟鹿鸣学得最好的,便是“神”字阵,阵中暗含阴阳,生生不息。 那日卫天留受了伤,踪迹停在崖下一棵树下。 他们都有些江湖经验,推断卫天留多半藏在左近。只是这处山石耸峙,又或老松横生,有些挡路。 若换做别的阵法大家,需得带上罗盘旗子等布阵工具,但孟家阵法是以书画入道,自然景物皆可借用,并不受限外物。孟鹿鸣自恃学得几分精华,对付这等见识浅薄之人,已是够用了。 岳摩天只当自己不懂阵法,一言不发,温恰恰却对六法不定书有所耳闻,见孟鹿鸣俯身将一些山石搬来搬去,又或截断几根树枝,暗暗揣测其用意。 温恰恰没有家学渊源,什么都有涉猎,无人知道他到底懂得多少东西。 孟鹿鸣说自己需要半日功夫,却用了半日还多,道:“我还有些东西要回去准备,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一走,温恰恰便道:“岳宫主猜他回去做什么?” 岳摩天却问:“你这师弟怕死吗?” “大约是怕的。” “我瞧着他不仅不怕,还记着去送死。” 第38章 温恰恰叹了口气:“那日不该提分水剑的。学弟是孟博士的独子,孟家一脉单传,对他自然看得极重。然而孟家不养纨绔,待他也比旁人严厉。我入学宫时与他住在一屋,见他绝无寻常世家子的自矜,刻苦用功。” 他说的事情不假,所思所想却不一定是真的,岳摩天知晓其中猫腻,道:“后来你二人怎地不和了?” 温恰恰道:“孟博士在学宫里教书,学宫中大部分教授也都与他有旧,学弟压力极大。只是我每回考评比他更优,他做惯了第一,被压在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头,生了心魔。” 岳摩天摸了摸下巴,笑道:“下头的滋味……也不定差呀。” 温恰恰一愣,反应过来后,这向来性情平和的儒生微微脸红,却是恼怒的。因出身缘故,他向来厌恶这种玩笑,此次怎么也没料到这位长乐宫主会忽然来这一着。再一想,当年武盟对他使过美人计,其中有男有女,对方从来一一笑纳,可见是个随心所欲的。 岳摩天见他生气,只当不知,何况他方才说得轻佻,却没有出格,是否有别的意思在模棱两可间,对方想兴师问罪也不容易。 他道:“孟小公子要去送死,你也相陪吗?” 温恰恰似真似假道:“孟博士嘴上不说,实际对这独子甚是看重。若此次我二人皆陷身于此也罢了,若只我一人活着,即便表面不说,背地里对我未必没有怨言。我在学宫内无亲无朋,如何与他比呢?” 岳摩天道:“琢玉郎啊琢玉郎,我却不信你真没法子,也不信你真怕了孟同春。” 温恰恰道:“岳宫主莫要小看了学弟,他回去便是做另一手准备的——比起之前,这回做事足够稳妥了。” 将至申时的时候,孟鹿鸣赶了回来,余下诸人也一道来了,他们与岳摩天皆不入阵,分散各处随机应变,也为防止卫天留脱逃。 薄雪漪听过阵法威力,却未亲眼见过,见孟鹿鸣与温恰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平地起了一阵大雾。风雪崖地势高绝,自然有山岚雾霭,但绝无这般浓厚,浓如米浆。此时雾中景物影影绰绰,竟是斑驳陆离,与原来有些不同。 如琇有一门叫做照菩提的秘法,辟邪破妄,这会儿目中瞳子微微泛金,凝神看去,见那雾气飘渺,却没有半点要散的迹象。他知晓目力影响不了阵法效力,心中多了几分期待。 卫天留多半藏在地下,孟鹿鸣不知道具体方位,用的是笨法子,与温恰恰背向一点点探寻过去。 不知孟鹿鸣是否真的是想通了,竟将阵法中的关隘告诉了温恰恰,因而他眼中所见虽也是蒙蒙白雾,却不受影响。 只是阵法瞬息万变,除非寻见阵眼,否则不会轻易被破。孟鹿鸣给他指了一条路,但这条路的终点时时在变,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温恰恰心有所念,动作却没停,也不知是好运还是坏运,他正要踏前的脚即刻收回,几乎是擦着他脚尖,一个人影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阵外岳摩天手中的鞠通虫也在竹筒中乱撞。但这时不需放它出来,以他功力,自然轻松压制住了其动静。 卫天留果然藏在了地下,他爪牙削金断玉,又能闭气,当真没有比这更好的藏身之所。但他之前受过伤,此时虽已愈合,血迹却没有消下去,身上挂满泥尘,混着殷黑的血渍。 温恰恰之前的剑被他吞进腹内,这会儿又在崖上拿了一把,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剑,但他没用过什么好剑,并不觉得碍事。现在并不是正面对敌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三步,竟是眼可见地平地消失了。 这是阵法带来的障眼法,但只要生了眼睛,难免不受蒙骗,卫天留没有神智,但他背后人有,透过他的眼睛窥看,理所当然受了影响。 不过片刻,卫天留倒头离开,竟找见了出路,眼看就能走出大阵。 温恰恰其实一直跟在他后头,在他眼中,对方似能看破虚实,左转右拐,找到一条分毫无差的出路。 “没道理。”以他所见,这阵法即便困不住人,也不应当弹指即破。 却听孟鹿鸣笑道:“果然如此!我捉住你了!” 这一笑声音清亮,不止温恰恰,外边人也听见了,却不知他为何这么说。 那边卫天留一路无阻,正要出去,眼前一花,竟是回了原处。他之前耳朵伤在荀天工手下,这会儿已恢复了一些,骤然看向方才孟鹿鸣声音来处。 一片白茫茫。孟鹿鸣第一回 出声是在前面,这回出声竟又在后面。 “我一直猜测我们之中有敌人耳目,却又不知是谁,正好借这次机会抓他出来。你以为自己知道出路,便能逃出去,却不知我虽寻你们每个人单独说了话,让你们分守各处,实际告诉每个人的出路都有细微的不同。” 温恰恰听了,微微叹了一声,他早猜到对方有这一层目的,倒也不是特别惊奇。 如琇事前不知,问:“敢问孟小公子,那人是谁?” 孟鹿鸣道:“我不需你们帮我守着,这会儿可以先碰个面,省得让他逃了。实际我猜那人只是被什么手段控制住了,自己也不知道。” 如琇对自己颇有自信,但也没有百分百把握,想及这些日子里接触过的诡谲手段,手心竟有了点汗意——自十年前往长乐宫的那一趟,这还是头一回。 他依着孟鹿鸣所言,与诸人会和,扫了一圈众人,只觉每个人都有嫌疑,又似乎每个人都十分无辜。 不止是他,各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孟鹿鸣作为主持阵法之人,对阵法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见卫天留站在原处不动,便分了一部分心思到外头。 “那人正是九秀山的赵掌门!” 众人几乎是一齐看向赵拂英。 若说惊吓,赵拂英自己最甚,他脸色煞白,大声斥道:“孟鹿鸣你休得胡言!” 他们看不见阵中的孟鹿鸣,只听他声音传来:“赵掌门莫要气恼,我先前说了,你自己可能也不知情。这事重要,但我也并不想害你。” 如琇道:“赵掌门,你也是身不由己,况且事情还未完全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确认。不过为保万一,我想先封了你穴道,未知你意下如何?” 赵拂英直至现在,脑中仍是乱哄哄的,觉得是孟鹿鸣胡乱指正:“大师莫要听信他一人之言,他还有琢玉郎,正单独同卫崖主在一道,若他才是奸细,与卫崖主一同向琢玉郎下手,又要如何?” 他这一说,众人也觉得有理,殷致虚道:“你便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能信你。来来来,让我先把你绑起来,你也别怕,有酒圣诗禅在这儿,没人会害你性命。再者你也不想像卫崖主一样,做个提线木偶,死了也不安生吧?” 这话说到赵拂英心坎里,他叹了一声。其实他想起那日自己一剑刺穿怪虫,其后怪虫爆开成了一团乱肉,那时众人都挡着脸面,他却是离得最近的一个。后来卫家两人同陆振衣一起遇袭,唯有自己稀里糊涂避了过去,此时回想,其中有许多不自然。 他把剑往地上一扔:“随你们了,”又道,“我若真出了事,人就不用留了,烧了就行,剑却要帮我送回九秀。” 如琇原本只想点了他穴道,仔细一想,生怕变生肘腋,仍是拣了根绳子将他绑了。 赵拂英身为九秀掌门,何曾遭过这种折辱,幸而动手之人是如琇,动作间十分考虑他心情。 但他仍忍不住叹气:“想不到啊,若是真的,那我……”闭上眼,过了会儿道,“……也认命了。” 便在此时,阵中忽然传出如雷巨响,显是发生了重大变故。 如琇神情冷峻,道:“我们同先前一样分开守着出路。”孟鹿鸣说他有把握,但他们不可能完全信任对方。 阵内卫天留于原地站了片刻,将眼闭上。 他原有一双血目,这一闭上,身上虽然凌乱,却有了几分正常人的样子。 孟鹿鸣知道他想法,道:“你以为不睁眼看就能破了我的阵吗?未免太看不起我。” 温恰恰其实也不知他到底在哪儿,只能道:“学弟莫要轻敌!” 孟鹿鸣冷笑:“你懂阵法还是我懂?” 温恰恰微微皱眉,再不说话。 那边卫天留如若未闻,闭眼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走得稳稳当当,不见一点异样。 又走了一步,仍没有变化。 温恰恰看在眼中,不免忧心,正要说话,却听孟鹿鸣道:“你且看!” 已是第三步,卫天留脚才落地,便浑身一震,似受了什么不知名的伤害,又往回退。 孟鹿鸣笑道:“学兄可看见了?这才是我孟家的六法不定书,六法乃是从画技演变来的,不定却是说这阵法难以捉摸,不可强破。” 又高声道:“你再走三步,可没活路了!” 温恰恰已看出其中名堂,这竟是一个杀阵,若是直来直去,固然能脱出阵法,但一路机关无数,不等出去,便要丢命。 只是卫天留站住后,用力一蹬,仍循着初时方向一头扎进去。 温恰恰惊了一下,只见对方身体才向前,便不知从哪儿来了无形剑气,将他那件外袍绞得粉碎。 但卫天留刀枪不入,这点力道根本无法划破他的肌肤。 孟鹿鸣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对方不是普通人,能伤到普通人的法子并不能伤到他,他原本的打算也是困人而已。 他正在惊吓之中,不知是凑巧,还是当真知晓他方位,卫天留竟向他而来。 孟鹿鸣见他衣物毁损,内里的肌肤却没有一点伤痕,骇得手脚发软,勉强找到温恰恰的位置,奔了过去。 他与卫天留不同,不可能走直线,又要绕到对方后面,花费的时间多了一倍。 卫天留忽地住脚,站了一会儿,似是在听什么,瞬息之后,又向着孟鹿鸣的方向来了。 他们一个是布阵人,一个无所畏惧,前者走得慢,后者虽没有受到实际伤害,但受到阻碍,速度也慢了几分,堪堪持平了。 然而卫天留并无痛感,孟鹿鸣却会力竭,如此下去,必定没有活路。 孟鹿鸣心里清楚,此时还有个法子,便是弃阵而走。此时太阳尚未落山,这阵法虽暂时未给对方造成真正伤害,阵内却是杀机毕现,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给卫天留添了许多麻烦,时间一长,未必没有结果。 而一旦出阵,纵有诸人联手,恐怕也只是重蹈覆辙。除此之外,岳摩天手里的鞠通虫醒过一回,再醒至少要两个时辰。 对方不知是有倚仗,还是有所忌惮,一直在阵内冲撞,并没有直接破出。孟鹿鸣不知他想法,便顺水推舟。 精力如水而逝,孟鹿鸣左挪右移,没有半点停歇,不过一会儿工夫,已是气喘如牛,脸色苍白,正是脱力之相。 他见卫天留不知为何,竟没找过温恰恰,心中生疑,几次故意往温恰恰身边带。 卫天留明明向他二人冲过来,待到了面前,却似只感知到一人,浑不顾温恰恰,气机锁定孟鹿鸣。 孟鹿鸣试了几次,无一例外。他不止没有被陷阵中的慌乱,反而暗里冷笑,心道:温恰恰必定与那背后人有联系,否则如何只盯着我一人下手? 此念一生,他便起了杀机。学宫中禁止同门相残,他与对方恩怨逾十年,杀念不知起了几回,却怕被师长发现,到时即便是他父亲孟同春也救不得。可此时此地天遂人愿,只要他借了卫天留的手,又有阵法掩盖,谁能知晓其中猫腻? 第39章 孟鹿鸣想杀温恰恰不是一日两日,既有了打算,再不迟疑,传音与他:“我撑不住了,请学兄助我一臂之力!”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温恰恰与他不对付,但相较对方,情绪内敛,从未当面给过他难堪,纵然是这个时候,也没露出异色,道:“好。学弟要我怎么做?” 孟鹿鸣又告诉了他一条路径,要他趁机在卫天留身上试探一二,好给自己留点逃跑机会。 温恰恰稍加思索,便答应了。 孟鹿鸣心中暗喜,面上装出一副感激涕零模样:“从前是学弟不好,待回了学宫,必要给你端茶道歉。” 温恰恰没有应声,对方看不透他心思,他却清楚这位学弟心中的杀机,并不会掉以轻心。只是他身在别人阵中,一半性命也在孟鹿鸣手里,这也是他不敢稍动的原因。 此时孟鹿鸣叫他帮忙,他不敢不应,否则二人即刻翻脸,对方脱阵而逃,他的生死没有一点意义。 他按着孟鹿鸣所言,追上去在卫天留身上刺了两剑,倒也顺利,主要是对方一心盯着孟鹿鸣,并不在意他。 这些孟鹿鸣也瞧在眼中,又传音道:“学兄往坎位两步!” 坎位放在阵法中,是一道生门,用来泄出阵中煞气,温恰恰懂一点皮毛,知晓并无害处,便依他所言,走了两步。 一入坎位,登时天清气畅,他先前虽未与卫天留正面对上,但并不确定对方会否忽然出手对付他,此时入了生门,不自觉便静下心神,调息了片刻,才按着对方话,又走了两步。 孟鹿鸣忽道:“学兄小心!” 温恰恰定睛一瞧,身前有一条蛇挺起上身,朝他扑来。 这蛇头呈三角,文采斑斓,分明有剧毒。他不及想这蛇从何而来,左右一瞥,见稀落落垒着几块石头,找了个空处走过去。 耳边却有呼啸之声,他扭头一瞧,那蛇仿佛比方才粗了一圈,蛇口大张吐着信子,这一转头,与他几乎要撞上。 如琇等人在外头,看不见内中情形,只偶尔听见一点声响,这会儿忽听见一声惨叫,一时俱是失色。这一声惨叫,正是琢玉郎的声音,以他涵养,若非遇见重大变故,怎会这般失态? 惨叫之后,又听见孟鹿鸣焦急道:“学兄!” 声音忽止,一声铮响,竟是剑折之声。 孟鹿鸣手中的剑不比温恰恰,虽非传世宝剑,却也是名家之作,再过百年,必定也有偌大名声,这一朝被折,风云变色,隐有呜咽。 如琇提声道:“诸位小心!卫崖主怕要出来了!” 卫天留之所以不出阵,自然不是顾忌他们,而是存着斩草除根的念头,要杀了孟鹿鸣与温恰恰。孟鹿鸣是主持阵法之人,二人之中,自然要先杀他。 此时孟鹿鸣无心操控阵法,大雾渐渐散去,终于露出其中情形。 却见温恰恰垂首跪在地上,身前一捧鲜血,左手死死捂住右手,仔细一瞧,地上鲜血中有两截物事,乃是两根手指。 如琇看见温恰恰右手缝里不断渗出血来,不觉叹了一声。 学宫弟子出师后固然不止入仕一途,可以温恰恰的才学,唯有入朝为官,方不辜负,如今肢体有损,入仕可能大减。再者执笔拿剑,少了两根手指,影响不可谓不大,恐怕许多事都要重头来过了。 这些惋惜不过在瞬息之间,此时容不得他分神。他稍移开目光,见孟鹿鸣趴在地上,口里不断呕出血,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却没有半分怨怼,竟是难得一见的光风霁月,一意盯着手中短剑,对周遭之事半点不在意。 如琇眉头一皱,他知晓孟鹿鸣随身携着的是一柄长剑,怎会变成短剑?况且方才断剑之变诸人有目共睹,怎会完好无损? 此时卫天留也出了阵,见众人围了上来,扭头便跑。 如琇知晓什么事情最要紧,追了上去。经过孟鹿鸣身边时,他又看了一眼那短剑,脑中一念闪过,惊道:“这是分水剑!” 一语既出,诸人皆惊,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剑短不盈尺,仅有指粗,以这长度而言,宽度也是极狭的。但柄端造型古雅,余晖下落在笔直的剑刃上,如有一团流朱在其上滚动,予人以水火不沾之感。 他这一声喊,也叫孟鹿鸣回过神,他将剑扔给温恰恰,又笑了一声,竟溘然长逝。 众人不能多做停留,如琇道:“温公子小心。” 温恰恰断了两指,对他影响虽大,但并不妨碍走动,他接过分水剑,心情无比复杂。 却说那蛇扑向他面门时,他的确受了惊吓,但随即看出了漏洞——这蛇声色齐全,惟妙惟肖,唯独蛇口张开时少了些吞食活物而来的腥膻气。再者,风雪崖上除了活人,没有任何活物。 他循着孟鹿鸣的话入了坎位,后又走入震位,却不知这一方位有何用处,这蛇一出,他却知道了。 此处乃是金水同生,相辅相成之势,那蛇便是金气所成,看似有形,实是无形之物。这玩意儿拿卫天留没有办法,温恰恰是有感知的寻常人,难免受其迷惑。 看出名堂后,他只需凝心静气,这刀兵之金气,也拿他无法。但他知晓这是孟鹿鸣的一式杀招,一招不中便有下招,此举也将他杀意表露无遗。二人都不是笨人,再过一时半刻,便要撕破脸坦诚相见了。 孟鹿鸣不是普通人,若没万全之策,温恰恰绝不敢动手,此次对方先起杀机,他仍要细细思量,免有遗漏。 这一想,想出了对策。 此时坎位金气化生,显出蛇形,只看形态,谁也瞧不出破绽。在蛇又一次扑上来时,温恰恰佯装慌乱,提剑斩去。 这却犯了大忌,蛇打七寸,这虽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是真正的蛇,但既是这副形态,习性也承继了过来,迅如闪电,自地上弹跳起来。 温恰恰出剑不慢,却只斩断了它一截尾巴,断尾在地上抖了两下,重化为一缕金气。 这蛇本身禀煞气而生,这一下激发了它凶性,它与卫天留不同,尚存几分本能,咬向温恰恰面门。 温恰恰注意到那截消散的蛇尾,动作不免慢了一些,那蛇扑过来时闪避不及,右手条件反射挡在面前,随即钻心巨疼,惨叫出声,已被咬着了。 他是学宫这一代的首席,师长赞他遇事冷静,这会儿剑出迅捷,一剑斩蛇七寸,将之两断。 这蛇非是实体,方才一咬却半点不虚,入体的不是蛇毒,而是阵中收拢来的煞气,一旦在身体中扩散,便要神昏智乱,从此疯疯癫癫。 温恰恰早知内情,被咬后强压住煞气,斩蛇后半点不耽搁,换剑左手,斩下食指与中指。 他被咬着的只有中指,但十指相连,片刻功夫,煞气便从中指流向食指,为防万一,只得一道斩了。 这一斩,放在寻常人身上,便是二十年苦工,温恰恰文武双修,断指于他不啻于天崩地裂。 他放开剑,紧紧扼住右手伤处,忍不住笑了出来。 方才之事的源头乃是孟鹿鸣,是他变化出那蛇咬人,自然没错过这好戏,见温恰恰只断了两指,心中犹觉不足。可他也知断指对于温恰恰是个重大打击,心中宽慰了自己两句,才赶过去,佯装着急,喊道:“师兄!” 阵中不止他们两个,卫天留正紧追不舍,孟鹿鸣原本与他差距便不大,又分心他顾,算计温恰恰,更耽搁了不少功夫,方才心思飘远,险些被追上。 这也是他算计成功喜形于外,露了破绽。他这一喊,卫天留也跟了上来,一掌推来。 他的招式从无花巧,可天底下能接他招的太少,孟鹿鸣根本不敢与他硬碰硬。只是提步之后,便是一个踉跄,脚下打滑了。 此地与上次不同,他来回检查了数遍,知晓绝无能影响自己的物事,方才必是有人暗算。 余光见扼住右手的温恰恰,孟鹿鸣心中明了。 此时情况紧急,他对于自己方才所作所为有些心虚,便没有追问,况且掌风将至,幸好他早一步拔剑在手,抬起格住。 对方力可拔山,他连内力都没完全提起,实不可同日而语,一时不止脏腑受震,手中长剑更是一声哀鸣,断裂开来。 孟鹿鸣被卫天留抓到后,再想脱身却是难了,剑又折断,一时真是绝望心冷,勉强往旁一滚,顺手给阵法做了一点变动。但对方原就不怵这手段,此时也不过是为自己多赚两口喘息时间,便在他山穷水尽时,断剑中却是滑过一缕流光。 腹中藏剑的手法他一直都知道,从没想过自己手中的剑也是这种来历。 危急之下,孟鹿鸣动作比往常快了三分不止,一把拔出这剑中剑。待见其全貌,他心脏一疼,竟是全不动弹,生受了卫天留一掌。 对方何等大力,一击之下,哪会留人性命。孟鹿鸣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倒了下来,仍紧紧攥着这剑,目中含泪。 阵法无人主持,雾气已有散去迹象,卫天留再不多留,转身便走。 孟鹿鸣认得手中这剑,正是孟同春的分水剑,自十几年前起,他便没见过了,那时以为父亲看重这剑,不舍得给人观看,却不想会于此时参破。 用以藏剑的剑,也不寻常,必然出自铸剑宗师之手,加上又是以剑藏剑,远不是三月半年能成的。孟鹿鸣几年前自父亲手里接过这剑,实际铸剑时日必然更久远,孟同春竟是早在十数年前,便想好要如何将分水剑交至爱子手中,却又怕他手握神兵,心生傲气,故意隐瞒下。 面对爱子问询,他只道时机未到。 孟鹿鸣此时才知,所谓时机便是生死时机,剑断分水出,有此绝世神兵,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便能绝地反击。只是孟同春身为一代大儒,千算万算没算到,孟鹿鸣被温恰恰压制住,早不是少年时的他,又因父亲冷淡而日渐偏激,走上了歧路。 在他心里,父亲令他灰心意冷,此时得知真相,却欣喜欲狂,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知父亲仍然同幼时一般,待他如珠如玉。 他握着分水剑,胸中却是十数年来未有的满足,心道:父亲仍然爱我,此时纵然死了,我也甘愿。 可再一想,他身死于此,父亲若是知晓,该是何等伤心?一时心中悲恸难抑,大喜之后又是大悲,脏腑伤势又重三分,断气便在顷刻。 恰逢如琇等人入阵,他豁然惊醒,见着身边温恰恰,所思所想与先前已是大不相同,又见他断了两指,竟生了悔意,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分水扔给了他。 魂魄飘远之际,他耳边有人传音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起先恼怒,后想起自己是要死的人,又释然了,最后一点灵光也散了。 温恰恰见他声息俱无,看了眼分水剑,心中百感交集。 以他聪慧,自是知道对方临终前想了什么,却没想到这场互相算计会是这样结果。 第40章 除却断指,他没受别的伤,换了左手提剑,循着如琇踪迹追了上去。 追到绳桥时,正见卫天留三步做两步,到了对面,而他们还在半途。 过崖后,卫天留转身要将绳桥两断,但殷致虚轻功高妙,只落他一步,见他要断绳桥,立即拔剑相阻。 对方犹有不甘,与他对了两招。殷致虚江湖经验何其丰富,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与他正面抗衡,擦着他走,竟让他显出几分窘迫,虽立刻就反应过来,以身体抗住,到底浪费了一点时间。 这一点时间也让后头的如琇等人赶了上来。 温恰恰左手提剑,右手血已止住,缩在袖中,并不显露,乍看没什么异样。他到时,众人且战且停,倒也有来有回。 不知为何,他忽有心悸,竟比方才困在阵中遭受暗算时更甚,忙道:“莫让他把我们引远了!” 他话不说清,众人却知晓他意思。岳摩天真气充盈,此时双袖鼓荡,自众人头上飞过,飘到了卫天留前方。 卫天留被他堵了前路,也不多想,往旁走了。 岳摩天记性好,知晓那边是什么地方,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露,仍与众人一道追上去。 那个方向正是卫天留留下的剑庐,他学过锻造,但没学好,也没太多闲余,剑庐大半时间空置着。 岳摩天于众人间功力最深,已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声响。 此时余晖将近,天上大片大片的深灰色,唯有云海深处,还有一线暖黄,远处却有一团红晕,正是复燃的火炉。 温恰恰右手虽有伤痛,但这点疼痛只能令他愈发清醒,当即道:“沈盟主在前面,要留分心。” 这留分心,自然是怕沈丹霄也存着什么隐患,与卫天留一起转头对付他们。 卫天留也见着前头景象,转身想要回返,然而身后几人也能给他造成不小麻烦,迟疑片刻,仍朝着剑庐奔去。 卫天留爱剑,他建造的剑庐自然也不普通,此时明月颜色尚浅,却已挂在老松梢头,一派孤清。那火炉更不寻常,竟有两丈三高,宽也有一丈四,远远望来,便像一座小楼。此时膛口火焰熊熊燃烧,流焰四散,整个火炉笼着一层燃烧过度的白色火气。 炉子后面,锤打的声音并不快,但很均匀,不着不忙,分明听见身边动静,仍没有半点分心。铸剑与学剑的道理有共通,都讲一个悟性,同样的东西落在不同人手里,结果也有不同,当年沈丹霄与越饮光一同学铸剑,唯有他得了其中三味。 此时他动作看似寻常,实则遵着独特韵律,便如剑法中的转换衔接,一点错而全错,由不得半点疏忽,即便卫天留便在外头,他也不敢有半点分心。 几人中温恰恰学识最为广博,知他到了关键时候,道:“莫要叫他打搅沈盟主!” 不需他提醒,其余人也立即明白。岳摩天朗声道:“沈丹霄!今次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 沈丹霄虽不能分心,但他心思清明,只要不动手,并不怕前功尽弃。只是他为了以防万一,胸肺间一口长气含而不吐,此时不便说话。 碧环夫人与岳摩天相交多年,双方不需多交流便知意图,当即卸下两条长袖,抛给岳摩天。 岳摩天修习的乃是无咎天,若论内功修为,当是冠绝天下,纵是卫天留也不过胜在铜皮铁骨,若真放对,他自有办法不与他短兵相接。他右臂曾有撞伤,这会儿竟看不出伤痛,一双长袖在他手中浑似两团泥,由他搓扁揉圆,一头缠在剑庐外,另一头被他抓在手里,不叫卫天留接近。 实际碧环夫人这袖子的材质有些特殊,坚韧难断,与之相对的,重量也要多七分。她是女子,气力生来便有不足,而无咎天专养内气,十年苦修下来,单论内力,即便是与殷致虚比拼,也有两成胜算。 落在岳摩天手里时,他不善细巧功夫,才发挥了坚韧这一点。 那边卫天留前后无路,只得放弃再逃。许是之前在阵中横冲直撞,以力破巧上了瘾,他这回什么招式也不用,闭上眼似投石车一样撞过去。 这一着在意料之外,如琇生生被他撞在胸口,连退七步,最后脊背抵在崖壁上,身后发出咔咔声响,竟是被他二人撞得有了裂开痕迹。 到这地步,卫天留仍没放手,用身体压住如琇,竟是要活活将他压扁了。 之前卫天留受了岳摩天一式火焰刀,身上毛发衣物都没了,这会儿虽披了件衣裳,但早在阵中毁得差不多了,脑袋也是光溜溜的。如琇是个和尚,与他凑在一块时,两个人脑袋顶着脑袋,倒有意思。 殷致虚趁二人胶着,跃起来一剑刺进卫天留头顶卤门。 人的头顶生来便有一条缝隙,如元神出窍,又或神魂出游,便要从这缝隙中往来,乃是先天遗留的一个罩门,成年后即便闭合了,也比别处要软许多。殷致虚一剑刺去时,便觉得其中微微凹陷,正是那破绽所在。 正要高兴,那薄薄一层头皮,竟似什么宝物,极有弹性。卫天留低下头,殷致虚身体便也一低,谁料对方又豁然将头昂起,这一来,殷致虚剑尖微歪,生生被头顶那点反弹之力震了回去,整个人凌空翻了个跟头,才稳稳落地。 薄雪漪是众人中唯一与弟子一道来的,与游玉关二人双剑合璧,一人使一招倚天提剑,另一人使一招跨海行舟,一齐攻过去。他青城派剑法刚柔并济,以剑护身,以身催锋,皆具攻守,威力可观,怎料对方腰身一曲,将他二人的剑夹在腋下,稍一使力,两声脆响,两把剑一道折了。 这一折剑,薄雪漪面色大变,与游玉关一齐后退。他青城派功夫全在剑上,失了兵刃,便失了大半实力,只能暂避。 算上之前,卫天留或吞或折,已损毁了五六把剑了,温恰恰手中虽有分水,但这剑走的不是寻常路子,若也同之前一样硬碰,必定要步青城师徒二人后尘。 碧环夫人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常以长袖应敌,但教她武功的乃是岳摩天,后者会的她也会,不同处只是功力深浅。她知道火焰刀无法对对方有伤害,但怕火是所有生物的天性,而且火焰也能扰乱人的视线,便隔空拍出一掌。 恍如一个霹雳忽然炸开,卫天留后心上印出一只焦黑的手印,手印边沿乃是赤红色的,几乎瞬间涨大一圈,然后迎风见长,这已然破损的外袍整个变作赤红色,燃烧起来,火焰滚滚,黑气腾腾。 分水剑斩不得人,却是能斩火的,温恰恰一个侧身,竟是转到卫天留面前,一剑劈下,劈的正是无形招摇的火焰。 这剑的奇异之处代代相传,真正见过的人却少,温恰恰与孟同春同是学宫中人,也只是有所耳闻,未曾亲眼一见,见那火焰还未碰上剑锋,中间便如被什么撑了起来,啪地一声,四散迸发。 卫天留不惧火烧,那火焰也沾不上他皮肤,但迸发时候有几点火星距离太近,弹**他的眼睛。 他能说话,但嗓音不好听,乃是受**控,本身也并没有痛觉,这会儿却出人意料地嘶吼一声,似负伤猛兽。双手松开了如琇,捂住自己的眼睛,因视线受阻,他没头没脑,左突右冲,身上火焰还未熄灭,叫众人一时不敢接近。 碧环夫人动手前曾传音给如琇,因而他早一步闭上了眼,此时只拍了两下,便将身上火苗扑灭。方才看似凶险,实际他不坏金身大成,破功之前不会受到伤害,卫天留将他抵在石壁上,也不过令他动弹不得。 便在这会儿,薄雪漪一声惊呼:“快!” 卫天留不知是否太好运,竟撞上了唯一的缺口。 温恰恰脸色大变:“小心他去观瀑楼!” 这并非不可能,观瀑楼中有张灵夷坐镇,但大多仍是普通弟子,薛神医功夫寻常,卫殊昏迷未醒,卫夫人手无缚鸡之力,这些人中或许还有什么暗棋,就连那背后人,也在这些人中。 岳摩天一抖袖,已将那鞠通虫放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这虫勉强有了追踪能力,振翅之间寻了个方向,飞了过去。 “我也去。” 锤打声不知何时停下的,沈丹霄上身赤裸,只**留了一条长裤,右手提剑从炉后走了出来。 那剑正是之前的青云,此时再见,与先头也没什么不同。 沈丹霄往常较为沉默,右眼虽盲,却风标挺秀,这会儿许是出过汗,背后又是暖红的炉火,紧实的肌肤表面有一层浅淡的光晕,兼之筋骨结实,线条利落,合上他难得的冷峻神情,竟有种如松如竹的超拔。 岳摩天笑道:“真是像极了越饮光。” 沈丹霄无有他这般轻松,铸剑容易,修补却难,此时也不过草草完成,徒具其型。 此时其余人已追着鞠通而去,他也不说话,披了外衣,赶了上去。岳摩天轻笑一声,缀在他后头。 追了没多久,沈丹霄心上一沉,看出这的确是往观瀑楼的方向。 此时月亮已渐渐亮起来,观瀑楼内,其门大开,主座上坐着的自然是张灵夷。她原本正在调息养神,忽自入定中醒来。 罗浮山上的门派大多传自魏华存,魏华存乃是两百年前出名的女道士,如今各地都有祭祀她的道观。素女峰是八派中与她关系最近的,奉她为祖师,一门上下尽皆修道,却不禁婚娶。 张灵夷两年前做了掌门,却早在五年前便与长春观大师兄合籍双修,名义上是双修,实际二人不通双修之道,三年前她生下对女儿,一个养在身边,一个被道侣强带走。此次出远门,她无法下只得叫丈夫照料一双小女儿。这位大师兄与她情投意合,却也同她一样,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此次出关带孩子,倒十分乐意。 这些都是派内的事,张灵夷一直做女冠打扮,除了少数人,无人知道这些私事,但她知道如果自己此次不能回去,两个女儿怕就要待在长春观,回不了素女峰了。 她自小修道,要比寻常江湖人感觉灵敏,第一天便能发觉卫天留偷袭,遑论这次。卫天留还没到门口,她便道:“顾师妹,你同赵旸去薛神医那处看着,我若不喊你,遇见什么也不要下来。” 卫殊只是卫天留的义子,但卫千钟一死,他便是风雪崖名正言顺的主人,若此次大家都活着,将来还要正经做过一场,他的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因而薛神医一直守着。 赵旸功夫不济,殷致虚不爱带他,将他扔在观瀑楼。他听了张灵夷的话,默默跟上顾灵光,正要上楼,一个弟子跑下来,与他撞了一下,他没有提防,摔在地上。 张灵夷取过剑,拉起赵旸,看了一眼那弟子。 从楼上下来没几步路,这人却走得气喘吁吁,手捂着胸口深深喘气,头发凌乱,挡住了半张脸。 张灵夷问:“何事这么急?” 那弟子仍喘着气,似是脚软,竟朝她伸手。 张灵夷错身避开,道:“好好站着说话。” 等了片刻,仍不见对方回答。这一来,她确认其中有不对,道:“走!”一把攥住赵旸,身形展动,同顾灵光直奔二楼。 观瀑楼地方不小,但风雪崖弟子也有二十来个,散落各处。张灵夷跑得急,偶尔要撞上人,长剑也不出鞘,直接将人推开。 顾灵光一头雾水,却信任这位掌门师姐,没有多问。忽听见身后脚步声忽然密匝起来,刚想回头看,便听师姐斥道:“不要回头!”当即一凛,纵然万分好奇,也没将头偏上一偏。 第41章 卫殊身份不同,虽然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还未醒来,居处却在二楼深处,门乍被撞开,薛神医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张灵夷扫了一圈,见除他二人外,还有卫夫人与时小树。 卫夫人坐在窗边,披了件白狐裘,脸容白得与这狐裘无两样,唇也是淡淡的,一对瞳子乌黑,天生带了点怯怯的水光,似只幼弱的小狐狸。她手里捏着一只绣绷,原是要绣一树梅花,这会儿才绣好一半。 张灵夷也爱绣花,给两个女儿绣过许多小物件,但自问此种情况下绝无这般闲情逸致,颇佩服这位不通武功的卫夫人。 观瀑楼临崖而建,她辨不清方向,推窗一看,却是临崖那面,忙又换了卫夫人身边那扇。 低头一看,距离地面足有七八丈。 这观瀑楼最早是青羊祖师的手笔,后来卫天留请来方寸山,出了新的图纸,并不依照世俗的建制,底楼的层高便已超过许多,二楼上更挑出一个平台,除了观雪听云,更可在天高气清时举手摘星。以张灵夷手段,并不将这点高度放在心上,只是她气力略有不足,若要负人,需得小心再小心。 她想了一想,扯过卫殊身上的被褥,三两下便撕开,打了结做成长绳。 时小树挡在卫夫人身前,道:“你、你——” 张灵夷将长绳一甩,垂在下头,道:“你背着卫夫人下去!” 时小树瞪大眼:“你说什么!” 张灵夷没耐性与他细说,又对顾灵光说:“你带卫大公子下去。” 顾灵光对她全心信任,便要扶起卫殊,却见时小树横插其中:“你要怎么下去!” 张灵夷一把扯开他:“就这么下去!” 顾师妹得了空,背起卫殊,一手拉着长绳,缓缓而下。 她是张灵夷的嫡亲师妹,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功夫上虽差了点,但差得有数,自不虞有危险。 顾灵光之后是赵旸,他功力尚浅,但昆仑最擅轻功,也能应付。 唯有薛神医,他出身药谷,自年轻时起便行走江湖,轻功勉强可看,这会儿颇有艰难,幸好安然落地。 眼见他们都安全,张灵夷回头道:“你们也下去。” 时小树挡在卫夫人身前寸步不让,满脸倔强:“我如何信你!” 张灵夷却问卫夫人:“夫人的意思呢?我可以带你下去。” 卫夫人手指紧紧捏住绣绷:“我——这又哪里由得我了……” 张灵夷秀眉紧蹙,正想强带她下去,便有五六个弟子冲进来。 卫夫人低呼一声,时小树大声道:“谁叫你们进来的!”他是卫夫人身边近侍,夫人向来少与旁人说话,事情多是由他传达,因而他在崖上地位超群。 楼下顾灵光喊:“掌门师姐!” 那几个弟子冲进来后,直扑张灵夷。 之前张灵夷便有预感,这会儿剑光闪过,便将最前头一人一劈两段。 素女剑法名字内敛,其中既有剑分天河这般威力奇大的招式,便知实际与名字是不相符的。方才一式叫做清光射斗牛,乃是一式快极的剑招。 一剑斩敌,张灵夷却轩然变色,什么也不说,从窗上一跃而下,衣衫飘荡,轻轻落在楼下。 直至此时,她脸色依旧十分不好看。 顾灵光与赵旸齐齐围上来,顾灵光问:“发生什么了?我方才看见大师他们跟着卫崖主进了楼。” 她这一说,张灵夷脸色煞白:“当真?” 顾灵光奇道:“我也好奇掌门师姐为何要我下楼。”观瀑楼正面在另一侧,看起来近,过去却要一点时间,她方才远远望见如琇等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他们一起进去了。 赵旸也道:“不止我师父,方才还见着了沈盟主!” 张灵夷道:“楼里的人同卫崖主一样,恐怕算不上是人了。” “啊!”二人吓了一跳。 顾灵光道:“师姐别吓我!”当日同门死时她也在,对那凄惨死相印象极深,做了几日噩梦,一被提醒,仿佛又见着满地红白,脚软得几乎站不住。 赵旸更不堪,差点哭出声。 薛神医尚算镇定,问:“怎么忽然这么说?我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张灵夷叹道:“方才我略有心悸,就有风雪崖弟子找我。若有急事,为何不边走边说?分明是里头变了人,说不出话了。我起初也只是有些疑心,可那人一声不响往我身上扑,必定有问题。我不知楼里有多少这样的人,只好带你们先下来。” 顾灵光道:“那、那师姐怎知道我没问题?” 赵旸偷偷瞥了张灵夷一眼,却不敢问。 张灵夷看了他二人一眼,又看了看昏迷的卫殊与薛神医。 “薛神医医术高明,那人应当不敢也没机会向他下手,且神医最近正照顾卫大公子,若卫大公子身体有点变化,也不难被发现。至于你们俩……我并不确定,卫夫人等人我也没把握,但你们与薛神医平日处得近,很大可能还是安全的。若你们也不可信,我也要想想自己还可信吗?” 顾灵光听得晕晕乎乎,听她提起卫夫人,问:“他们人呢?” 张灵夷想起方才所见,皱眉道:“我救不了他们。” 又道:“你们俩同薛神医带人躲好,我进去看看。” 顾灵光拉住她袖子:“师姐!” 张灵夷道:“素女峰不缺我一个掌门。若我回不去,你记得告诉我丈夫,百年之约是废了,但两个孩子他得帮我教好,莫要一闭关就是小半年。” 她走了两步,想起自己穿的是掌门服饰,庄重有余,利落不足,干脆脱下外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扔给了师妹,自己又冲进观瀑楼内。 一进去,她额角就发疼,地面上密密麻麻都是指甲盖大小的肉色甲虫,虽比楼十二身体里的小许多,却像海潮般从楼上泻下来。 却说当时在二楼,她一剑将一个风雪崖弟子斩成两断,那断口没有一星半点的血液,反倒有无数虫子从断口涌出来,速度奇快,眨眼到了她脚下。 张灵夷一见,便知道其余弟子怕也成了这模样。她因青羊宫之事,从前与卫天留见过一面,但算不上交情,并无为风雪崖抛却生死的自觉,见事不可为,自个先逃了。 可若如琇他们与卫天留也在楼内,便是另一回事了。只卫天留一人便使他们十分吃力,加上这些虫子,几乎是十死无生,到时她若仍在崖上,恐也逃不过。 此时她一进门,见虫子跑下来,又立刻提脚退了回去,顺手将门合上。 这虫子虽然会飞,但劲道并不大,短时间里应当撞不开门。 她关上门后,深吸了两口气,才从方才所见的惊惧中缓过神。 怕虫子是人之天性,不说她,就是如琇也是头皮发麻,纵有不坏金身,也不太想到虫堆里滚一圈。 当时他们追着卫天留到了观瀑楼,见对方长驱直入,未受一点阻碍,原本镇守其中的张灵夷不见踪迹,已是起了疑心。 他们直追卫天留上了二楼,一路上未伤及弟子,他们心中既有庆幸,也有提防。 他们还在楼下时,便听见一声惊呼,细听声音,像是卫夫人,只是之后再无声响。二楼上风雪崖弟子许多,听了这声,竟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们都不笨,知晓其中有古怪,岳摩天下手没有顾忌,见一个弟子离自己近,拂袖一击。 那弟子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低头“哇”地一声,似要吐血。 真吐出时,众人一齐大骇,见地上竟是一只扭动的甲虫。 殷致虚见那弟子仍似活着的样子,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一剑刺进心口。 剑拔出之时,流出的却不是血液,而是一只又一只的甲虫。他们都见过这玩意,知道它们会自爆,不敢接近。 只是一会儿功夫,甲虫从对方嘴里与伤口里一只接一只,前拥后挤,纷纷掉了下来,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与之相对的,那人原本血肉饱满的皮囊干瘪下去,两腿无力支撑,扑倒在地。他这一倒,倒似一张平整的皮子,连大致的身体轮廓也没了。 沈丹霄走得匆忙,外衣系带松散,这会儿衣角上正挂了一只甲虫。 他冷着脸,连剑带鞘,轻轻一点,虽未触及,却叫那只甲虫淅沥沥如细粉散开来,随后长剑出鞘,将那片衣角割了下来。并非是他爱洁,而是怕这甲虫背后另有算计,潜入他身体里。 其余人也是一般模样,众人背靠背围在一处,清出一片干净的落脚地。 众人之中,尤以碧环夫人动作最大,长袖扫过,如起大风,将虫子带后几尺。 岳摩天道:“此地不宜久留。” 温恰恰找见一扇窗,打开后见上头层层涌上肉色,细看竟是甲虫一只叠着一只,活生生垒成了窗纱,不由退后一步。 其余人也见了,岳摩天一掌打过去,这些甲虫如被风吹开,飘飘荡荡飞远了。 沈丹霄道:“快停手!” 岳摩天收了手,温恰恰忙将窗关上了。 “怎么了?” 沈丹霄道:“方才这些甲虫飞起来时,我见有一串更小的从它们身体里飘出来——若不能一次灭杀,恐怕会越来越多,虽不至于一下长到这么大,但时日长了,蚁多咬死象,不是好事。” 岳摩天转看屋内,发现果然如他所言,当即心思一动,弹了一道指气。 这一道指气与先前不同,乃是以火焰刀手法发出的,正落在一只甲虫身上,只见这甲虫呲地一声,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过了会儿,从它**果然掉出一串虫卵,那虫卵见风就长,眨眼功夫便从芝麻大长成米粒大,一只只手脚齐全,已能爬动。 第42章 “兹”地一声,这些串在一起的小甲虫也被点着了,却是岳摩天添了一缕指气。这回之后,这虫被烧成一点点焦黑,再没有一点动静,彻底死了。 众人仍没放心,沈丹霄道:“虽有灭杀手段,但这虫不知有多少,纵然我们人人如岳宫主一般,也是吃不消的。 游玉关护在薄雪漪身边,道:“若能放一把大火,将这处整个烧了就好了。” 他想法是好的,然而这观瀑楼连带立柱房梁是木质的,虫子死前,他们便要先被砸死在里头。 但游玉关给了他们点灵感,沈丹霄推开旁边一扇门,走了进去。里头虽有虫子但不算多。众人一见便知他打算,一齐进来,殷致虚也反身关了门,岳摩天则着手清里头的虫子。 便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虫子都死了一回,拖着的虫卵也被烧干净了。如琇将虫尸稍稍清理了,问:“岳宫主可还好?” 岳摩天花费内力不多,但多是细微操作,极耗心力,不及答话,便坐了下来,调息片刻,方道:“还好。” 沈丹霄之前一人在剑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一看,赵拂英与孟鹿鸣都不见了。 如琇简要将事情说了,道:“可惜了孟小公子。至于赵掌门,他穴道封不了多久,到时绳索自能解开,若他没有问题,此次没跟着上来尚算好事。” 沈丹霄知晓了孟鹿鸣之事,难免看了眼温恰恰,见他右手缩在袖中,而袖口血迹斑斑,不禁有些惋惜。再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看时却忍不住道:“恕我冒昧,温公子是左撇子?” 温恰恰一愣,道:“沈盟主如何会有这想法?” 沈丹霄道:“武盟里有一人,左右手都好用,我见多了,自然能看出你是否习惯左手剑。” 温恰恰笑道:“我两只手的确都好用。” 这事放在平时算不得什么,可之前孟鹿鸣之事有些蹊跷,死前又喊了温恰恰一声。 众人之前未有怀疑他,便是因他身受重伤,几乎绝了往后前程。可若对他来说左右手一般好用,那情况便与原来想的不同,孟鹿鸣的死因也要重新看过了。 温恰恰见众人沉默,叹了一声:“沈盟主害苦我了。” 沈丹霄对之前事情知道得并不详细,也不知自己方才一句引出了什么,听他这么一讲,又想起如琇说过的话,道:“……这伤是给学宫的人看的?” 薄雪漪原本想不明白这事,他这一说,却是明白过来,道:“孟小公子乃是孟博士爱子,若他死了,你仍活着,他必定会对你有想法。此番你伤了手,他便不好与你计较了。” 温恰恰笑道:“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哼,”殷致虚冷笑,“若真这样,那你断指便要在孟小公子受伤之后。可那时我们虽没看见,却听见了声,分明是你先断了指,然后孟小公子才出的事。” 被人戳破真相,温恰恰仍从容冷静,道:“这是我与学弟的私人恩怨,与诸位关系不大,也并不要紧。” 殷致虚道:“若真不要紧,何妨说来听听?”他说话从不留情,也不看人脸面。 温恰恰知道他脾气,道:“诸位想听,我便说了。” 他沉思许久,似在考虑措辞。 “我的出生来历,算不得秘密。许多人都知道我的母亲曾经在温家做过妾,家主过世后,她被人赶出来。她有孕在身,但人人说她肚中孩子是个孽种——这话不能说是错的。 “温家家主只是她遇见过的其中一个男人,别人不知她腹中是谁的骨肉,她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这些的确不是秘密,他说得字字斟酌,非是要给自己遮掩,而是不想使母亲再次受辱。 他说到这里,神情微松,道:“那年有位年轻俊杰受人邀请,参加了一场宴会。席上为了拉拢他,主人请来城内最出名的几位歌妓,我母亲陪着的正是这人。直至现在,母亲仍然温柔美貌,那时自然更为动人,那年轻人平常并不重声色享乐,却叫她陪了十日——自然不只是歌舞饮酒。他走后,又过十日,我母亲就进了温家。像她这般出身,买来赠去,原也没什么选择,要说我是谁的种,的确说不好。” 如琇道:“那年轻人是……” 温恰恰笑道:“大师好奇心这么重,真不像个和尚。” 如琇被他这一说,也有些不自然,反倒对方似是眨眼就忘了,道:“我入学宫的第四年冬天,奇冷无比,母亲为我送来厚袄。我们被人瞧不起,但她早攒下了丰厚的私房,后也被人请去教些歌舞,钱财上倒不缺。那时她约莫三十来岁,学宫弟子堪不破皮相,稍惹出了点麻烦,最后竟招来了几位师长。双方碰面之时,母亲愣住了,只因其中一人模样眼熟,正是当年那位青年俊彦。 “对方也认出她来,事后还找她叙了旧。” 温恰恰已笑出了泪:“叙旧嘛——有各式各样的,谁想到会被学弟瞧见。他天真单纯,见自己敬若天神的父亲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道,必定吓着了,这也怪不了他。” 他以袖擦过分水剑,分水分水,水火都沾不上,遑论飞尘。 “若我泯然众人也罢了,孟学弟与我认识几年,次次落在我后头。加上这次,新仇旧恨……便起了杀心。他能文亦能武,杀人的手段却不好,空有杀心而无手段,我乐得逗他一逗。” 薄雪漪是做了父亲的人,闻言道:“孟同春做得过分了。他要拿你做孟小公子的磨刀石,是想当然了。” 温恰恰笑道:“没人愿意做劳什子的磨刀石。原先我还收敛几分,之后却不再留情——也不知孟同春在想什么,什么也没说。只是他对孟学弟还是好的,否则不会将分水剑留给他。” 他说完后,众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已经入夜,屋内没有点灯,窗户也合上了,半点月光也透不进来。 沈丹霄他们都能夜视,但夜视需要光源。外间早先有灯火,这会儿熄得差不多了,隐隐约约透过门照进来,只剩一层蒙蒙光晕,这儿还能看清屋内布置,之后却不知道了。 他扫了一圈,观瀑楼是卫天留的地方,底楼地方大,原本是待客宴饮之用。二楼却是他自己闭关隐居所在,按他个人心意布置。这一间原来应当是间琴室,正中摆着一张琴台,琴台边上有一只矮几,上头放着一盏油灯。 岳摩天拿手指一点,火苗窜起寸长,过了一会儿,又缩回去,屋内没有风,如豆灯火端端正正。 灯里的油并不多,沈丹霄翻了翻,只找到两盒香丸。 如琇道:“油灯至多只能支撑半时辰。” 岳摩天长袖扫过,将之灭了:“等外边亮光都熄了再说。” 众人先又确认了一遍屋里的虫子被清扫完了,才席地而坐,围在一起, 温恰恰道:“沈盟主,之前没说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沈丹霄知道他意思,将荀天工临终前所说的又说了一遍。 此时他们被困在观瀑楼内,处境差到不能再差,不说那些无可计数的怪虫,便是在旁窥视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卫天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如琇道:“原来如此。荀先生所说的耳目,不出意料,当是赵掌门了。但这也不是一定的事。” 岳摩天忽道:“诸位可想过,卫天留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现?” 他们被困此处,对方只需同那些怪虫一起收个尾,便能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可为何并没有见到对方身影?要知晓,他们是追着卫天留进来的,对方此时也在楼内。 除了卫天留,他们也没有见着张灵夷等人。 薄雪漪抽了口冷气:“不会被那虫——”话到半途,忙道,“不会!不会!” 岳摩天道:“别人有可能,卫天留不可能。” 这倒也是,哪有自己坑死自己的。 沈丹霄却有了点灵感:“背后**控卫崖主,已要花费一些气力,他还有余力去理这些虫子吗?再者以之前所见,这虫子的动作出自本能,且数目如此之巨,那人也许能操控一两只,却不可能操控所有,至多能给发布简单指令,比如攻击、撤退。” 岳摩天知晓了他意思:“丹霄是说,那背后人无法让虫子不攻击卫崖主?” 大家都不是傻人,碧环夫人笑道:“如此我们便有机会了。” 但这机会如何,也是要仔细把握的。 啪。啪。壁上传来拍打声。 几人对视一眼,沈丹霄走到墙边,也拍了一下。 对方得了反应,声响更大。 沈丹霄道:“你是谁?” 虫子沙沙爬过,毕竟微小,此时又没有大动作,颇为安静,双方隔着一层墙壁,声音清晰传来。 “救救我家夫人!” 风雪崖上只有一个夫人,他们听出是时小树的声音。 沈丹霄道:“除你二人外,还有人吗?” 时小树道:“没有了!没有了!他们扔下我们跑了!” 沈丹霄不由皱眉。 他对张灵夷不了解,但猜她不会见死不救,若有机会,不会吝于拉一把。若她当真没有出手,自也有不救的理由。 岳摩天传音过来:“先去看看。” 如琇也是同样意思,走到墙边,撩起右手袖子,整条手臂又变作赤金色,略向后仰了仰,一拳打出去。 观瀑楼整体大部分都是山上的红杉,密度大,硬度高,十分坚固,这一拳下去,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墙壁纹丝不动,反倒是另一头传来两声惊呼,其中一人的确是卫夫人。 三息之后,壁上起了蛛网般的龟裂,不一会儿蔓延开来,轰然塌陷,原本完整的墙壁,成了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碎块。 墙壁塌下时起了烟尘,时小树与卫夫人咳了两声,待尘土消散,看见他们,当即大喜。 时小树急道:“还请救救我家夫人!” 沈丹霄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尚有不解,并未回答他,仔细看了看屋中布置。 屋中只两张软塌,旁边有几只小榻,唯一的几上有一壶水并几只杯。 卫夫人便坐在窗边的那张软榻上,怀里抱着绣绷,一直低着头,似是不敢见人。她这屋里点了灯,若要做绣活,也能看清,就是伤眼睛。 许是他目光掠过几上,时小树忙给他倒了杯水:“您——您渴吗?” 沈丹霄袖子一带,将杯子推了回去,同时用内力将水温热了:“卫夫人脸色不好,还是给她吧。” 时小树微愣,反应过来,捧着杯子递给卫夫人。 卫夫人将绣绷放在腿上,也是双手接过,低声道:“……多谢沈盟主。”却没有喝。 若是不知岳摩天身份,他实是个易引人好感的人物,这会儿他温声道:“夫人可否与我说说,之前发生什么了?” “我……”卫夫人似受了惊吓,用力攥紧了手里的杯。 时小树忙道:“我来说!方才张掌门忽然冲进来,要我们离开。我担心夫人,便慢了一些,怎想她送走了别人,轮到我们时,并没有理我们。之后、之后我看见那些虫子,害怕极了,也不敢走了。” 第43章 许是心有顾忌,沈丹霄等人过来后,除了那杯水,并没有与他靠近,双方各站在一头。 时小树说完不见他们反应,有些尴尬,低头站在卫夫人身边,也不说话了。 沙沙的虫声忽然隐没,取而代之的是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他们听了无数次,当真十分熟悉。 沈丹霄扭头与时小树道:“扶卫夫人到角落里!” 时小树赶忙应了,扶起卫夫人,卫夫人娇弱,中途险些被绊倒。 如琇听了听声,道:“我去挡一下。”当先站在门口。如此若卫天留进来,对上的便是他。 岳摩天道:“这不过权宜之计,撑不了多久。” 沈丹霄看了一眼,想到他们是打穿墙壁过来的,而卫天留却越过了那间,直接往这里来,当即从墙洞里返回,打开了门。 门一开,他便看见右边的卫天留。 沈丹霄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动静,对方理应察觉到他,却恍若未觉,此时正要推门。 走廊上原本堆着虫子,这会儿一点不见,沈丹霄心中一动,从门里出去,没有去阻卫天留,反而朝楼下去。 还未下到底,便看见地上一层又一层的怪虫,如山如海。这虫子的寿命或许不长,已有小部分产出新虫,老虫被挖空,只是空壳堆在一处,也蔚为壮观。 这些虫子不比卫天留,都有些本能反应,这会儿不知为何不动弹。沈丹霄毫不迟疑,也不找目标,挥手便是一道剑气。 这一下便如油里落了火星,怪虫立时又有了响动,头上两根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长长的触须摇了两下,如同寻见了目标,朝楼上反涌过来。 沈丹霄不急不忙,待那虫潮将至脚下,才折了回来,进了原先的屋子,落下门闩,返回与众人会合。 他之前下楼引虫,稍花费了点时间,幸而有如琇等人帮忙。他们与卫天留正面对上,气力自是不及,可对方没有内力,隔门叫阵还能占上风。 如琇一掌抵在隔了门上,推回卫天留,除此之外,岳摩天也将手放在他肩上,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那门不过凡物,经不起他们这般折腾,忽然砰地一声,四分五裂,木块飞溅。 碧环夫人反应及时,长袖一卷,将碎块尽数收起,未有伤及屋内人,至于卫天留,刀剑都拿他无法,更不必提了。 没了门,双方便是面当面。 只是除了他们,走廊中的怪虫这会儿不分对象,一齐涌来。 首当其冲的是卫天留,他并不怕这虫,当虫子爬上他身体的时候没有阻拦,不一会儿全身都被覆盖住。 他抓了两把,将脸面上的扯下来,又动了动脚,抖落了一部分。落下的多,新爬上的更多,这虫数量极大,几乎是无止境地往他身上爬去。 他身体有柔弱处,譬如眼睛,便是个致命弱点,此时只得紧闭双眼。纵然是看似没有破绽的肌肤,在密密麻麻的怪虫包裹下,也生出了点点麻痹。这麻痹他感觉不到,只是觉得身体行动迟缓,时间久了,影响怕会更大。 那些虫子经过卫天留,一部分留下了,剩下的则扑向如琇他们。 幸好沈丹霄他们守有地利,碧环夫人长袖扫过,其余人补上空缺,短时间里不至于有问题。 又过一会儿,卫天留忽然捂住耳朵,狠狠撞向墙壁,直将墙撞破,才见他耳朵里掉出一只虫子。人五官俱通,耳与眼都是要害,他耳朵之前受过伤,这会儿虽然养好,仍然有些耳鸣,那虫子若有本事,便能直爬进脑子里,将里头吃得一干二净。 经了这事,卫天留再不敢留,直往楼下冲去,一路之上,咔咔咔咔,尽是虫壳碎裂的声音,不知多少怪虫死在他脚下。 他这一走,怪虫竟也随之退下,温恰恰见了,眼神微动。 沈丹霄已回来了,与他对视时,二人俱有沉思之色。 如琇方才运起不坏金身,耗费了大半内力,此时得空,不及多说,盘腿坐下,闭目调息。碧环夫人与他同样,二人并肩而坐,不一会儿头顶白雾升起,正是运功至极致的异像。 众人知趣地不去打搅,幸好他们并未受伤,不一会儿便结束调息,站起身来。 此时二楼过道上几乎一只怪虫也不见,但楼底和楼外的景象不想而知,若没有好办法,仍要被困死。 如琇道:“不知——” 才说两字,便听见一声惊叫,却是时小树。他生了一副少年面孔,平常看来也像个少年,这会儿身体紧贴在壁上,怔怔问:“沈、沈盟主?” 沈丹霄手里握着鲸吞剑,鲸吞剑宽有四指,因着重量,若是运用得当,威力可观。此时这把颇显笨拙的剑擦着时小树的脸,刺进墙里。若偏一分,时小树性命难保。 如琇问:“沈盟主发现什么了?” 沈丹霄盯着时小树:“母蛊在你身上。” 时小树吓得脸色惨白:“你、你胡说什么!” 温恰恰与沈丹霄早有共识,道:“我们猜那人在山上的时间比我们长久,如此才能做出这些布置——现在风雪崖只剩了你与卫夫人吧?” 时小树道:“你血口喷人!我一直在这儿哪也没去过,怎么去做这些事!” 沈丹霄道:“你既能借了卫崖主的眼睛,也不需去哪儿。再者,”他看了眼卫夫人,“若没问题,我们进屋时候,你们怎会坐在窗边?” 时小树皱眉:“窗边怎么了?” 岳摩天仔细看他脸孔,回忆师父金闇生的长相,想他二人是否有相似处,竟是越看越像,可定神再看,似乎又不像了。此时他听时小树这么一问,当即笑了:“窗一打开,外边就是虫子,是个人都要害怕,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你若没问题,自然是开过窗的,便也看见过外边景象。试问若知道这些,可有人敢坐在窗边?除非是艺高人胆大,自然不在意。” 时小树道:“是夫人要坐这儿!” 岳摩天道:“卫夫人虽然与你在一起,却总在绣花,一心两用的本事难得,她若专注一事,绝难分出心思去操控卫天留。再者,我看得出夫人虽懂些武学,但并无与人动手的经验,这种生疏,是装不出来的。” 时小树红了眼,一副要哭模样:“随你们怎么说!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我若真是那人,为何现在还要留在这儿?” 岳摩天道:“不是你想留,是夫人想留。其他人不在你眼中,但卫夫人在你心中的确特殊,你不想让她害怕。你虽不能很好控制那些怪虫,退避的法子还是有的,只是若虫子涌上来,你怕卫夫人受惊。” 时小树落下泪,却紧紧抿着唇,抬头看他,委屈极了,吸了两口气,才道:“我……”往旁走了一步,手指捏上卫夫人喉骨。 “你们若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啪——卫夫人手中杯盏落地,成了一摊碎瓷,值此时候,她竟犹有心思看了眼边上的绣绷,显出几分不舍。除此外,呆呆愣愣,没有一星半点的恐惧,整个人像软绵绵的面人。 在场之人与卫夫人并无深厚交谊,但多是正道人士,见不得无辜之人命丧眼前,即便明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应当拿下对方再做打算,一时也难下决心。岳摩天问:“若你死了,那些虫子会怎样?” 时小树脸上犹有泪痕,却咧嘴笑起来:“那些虫子又不是我养的,我死了,它们自然是漫山遍野,各找各妈了。” 薄雪漪问:“怎么不是你养的了?” 时小树道:“这虫子破出身体之前,与人体内的器官血液一模一样,实际上,也正是它们充当着这种功能,母体才不至于一下子丢了性命。我只是个洒下种子的人,不浇水不施肥,它们自己要吃东西,凭的是自己本事,我怎好居功?它们长成什么样,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说这话时候笑嘻嘻的,说出的内容却血腥可怖,只要一想那虫子是如何藏在人体内生根发芽、鸠占鹊巢,众人身上鸡皮疙瘩便止不住地冒出来。 沈丹霄道:“但你并不怕它们。方才我也看过,那些虫子全凭本能,但在冲进来的时候,离你最远,显是本能地避开你。” 时小树低头一笑,忽然向后倒去。 他手里抓着卫夫人,这一倒,便带着卫夫人一起,他身后正是一扇窗户,众人都知道窗外有怪虫,果不其然,他破开窗户时,万千只怪虫一哄而散,黑压压一片,粗看似一群蝙蝠。 早前沈丹霄见识过时小树的轻功,此时回想,与岳摩天果然有几分相像,水平也算不差。只是他带了一人,又是在夜晚,姿势也不算好,虽没有受到阻拦,落地后却听见一声惨呼。 他听出是卫夫人的声音,应当是落地时扭伤了脚,或许脏腑也有震伤。想及此,他回头道:“这是个好机会!” 那些散开的怪虫飞了回来,如琇反应及时,拿起几案堵住破开的窗口。 他听了沈丹霄话,略一思索,便道:“正是。时小树看重卫夫人,此时卫夫人受伤,他难免要分心。卫崖主受他操控,分心之下,无法顾及我们,我们只需想法子解决掉这些虫子。” 温恰恰道:“它们怕火,只是数量太多,一次解决不了,需得找个绝地,此外我们也没有足够的助燃物。” 几人皆是聪颖之辈,可手里无有可用的工具,也是一筹莫展。 又想了小半个时辰,时间越长,波折越多,一旦卫夫人伤势稳定,时小树必定又要操控卫天留截杀他们。 岳摩天内力深厚,听觉也最灵敏,忽听见有个脚步声,有些内力,但并不高深。 此时怪虫安安稳稳待在下方,卫天留没有动,时小树在外头,几人面面相觑,想不出来人是谁。 沈丹霄听出几分熟悉,待得那人走到门边时,众人都大感意外。 孙斐抱了一大包物件,见他们惊讶,苦笑道:“除了我,也没人能上来了。” 沈丹霄心思敏锐,听他这么一说,已想到了:“你——” 孙斐将怀里东西放下,道:“方掌门她们正在外头,当时事发突然,不及提醒你们。之后见你们进来,她们也想救人,但楼内情形险恶,商议之下,托我送油来。” 殷致虚皱眉:“她们进不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孙斐看了沈丹霄一眼,道:“许是之前在沈盟主面前挂了名,后又东奔西走,对方怕在我身上动手脚后被人发现,便没对我做什么。前头我送沈盟主去了剑庐,回来后我没了用处,好运便也到头了。我不知道虫子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反正也不要紧,你们看不出,我自己却是有感觉的,身体里面看着没变化,实际早不是原来的血肉了。那些虫子看我也是个虫子,如何会拦呢?” 他忽然不说话,耳朵微动,似是在听什么,轻声道:“……它们在吃我的心了。” 第44章 如琇懂些医术,想与他把脉,孙斐却收回手,道:“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死前给我留点脸面吧。”已然绝望,并不以为自己还有生机。 温恰恰道:“这些油要怎么用?” 孙斐的包里还有一条被褥,他道:“听闻被困在火场里时,可以将被褥打湿了裹在身上冲出去,这些虫子怕火,我们反着来一着,将它们从楼里引出去。” 如琇有不坏金身,若要引虫,是最好人选,他想了一想,问:“这些虫子出去后就要散开,最好能收拢一起,将它们引入绝地,一把火烧了。” 孙斐道:“张掌门布置好了,只需大师将虫引过去,里头布置好了,不会叫它们逃出去的。” 如琇问:“什么地方?” 孙斐笑道:“我不知该怎么说,但张掌门说,只需与大师说老地方三字便够了。” 众人起先一愣,随即想到,所谓老地方,自然是卫天留那处墓穴,也是张灵夷那位温师妹身亡的地方,于她而言,必定是个刻骨铭心的所在。 此时不宜耽搁,如琇抖开被褥,撒上了油,道:“诸位等会切莫出来,以免虫子不跟我走。” 温恰恰将分水剑递给他,道:“兴许有些作用。” 如琇摇头:“还不到时候。” 薄雪漪有些担心,但他功夫不行,想出力也不够,只得道:“大师小心。” 如琇笑道:“诸位性命系在我一人身上,自当小心。” 碧环夫人欲言又止,喊道:“小和尚——” 如琇道:“又非是生离死别,待烧了虫子,仍能再见。” 他并非说谎,这事若准备充分,并无性命之忧,他拿卫天留无法子,几只虫子却不放在心上。 岳摩天道:“我们便在大师后头,若遇艰险,还请多坚持一会儿,兴许我们能赶上。” 如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琇知他语出真诚,认真应了一声。 他将裤子袖口都扎紧了,又拿布料填了耳朵与鼻子,将被褥披在身上,道:“此时不宜点火,一会儿劳烦岳宫主。” 碧环夫人却道:“江湖传闻我这袖子长有十丈,倒也不算错得离谱,我功力不及宫主,这点细巧活计却比他做得好,还是我来吧。” 如琇点头允下,又问孙斐:“少侠有何打算?” 孙斐笑道:“我哪里称得上少侠了?打算说不上,可我身体里大半都是虫,出去了也给人惹麻烦。你们走后,我会放一把火,这儿还有好些才出生的幼虫,它们跑不了,便由我来解决吧。” 如琇看出他心意已决,再未劝说,只道:“我先行一步。” 他裹了被褥,踏出几步便听到下方有声。碧环夫人看得清楚,一见虫子出现,弹指一点火星遥遥飞出,将整个被褥点着了。 如琇的金身能撑上十息,这点功夫足以让他将虫子尽数引出去。然而一到楼下,他才发觉疏漏,有些虫子破壳到一半,正在那些弟子的皮囊里挣扎,如此一来,自然不能跟他走。可若要等孙斐放火,恐也有些晚了。 他几乎未有思考,掀下被褥,拿在手中扫了个圆,逼退了靠近的怪虫,随手抓了一张小几,觑准位置,提起就砸。 尚有七个弟子皮囊未破完,他左右驰骋,竟在短短三息之内,将之尽数砸破。 皮囊里头挤满了怪虫,砸下去都撞在了虫子的硬壳上,咯吱作响,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被褥熊熊燃烧,依照这个速度,再有不久就要燃烧殆尽,如琇举起挥舞,便像一条火龙,嘶吼而过,吓得怪虫仿佛匍匐脚下的蚁兽,轰然四散。但如琇是个大活人,他离得近,气味压过了楼上众人,那些怪虫闻见他鲜甜的味道,又有些不舍,恐惧与贪婪交织,令它们围拢起来,不退也不进。 如琇知道时间紧迫,披上烧着的被褥,冲向外头。 那些怪虫愣了一愣,如同炸了锅,一齐往门口涌去,势头大得险些将门堵了。 它们会飞,但速度比不得全力运使轻功的如琇,他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速度不快不慢,恰叫怪虫能顺利缀上。 他在前头跑,被褥上的火焰迎风飘扬,像是一面三角形的血旗,身后的怪虫仿佛岩浆,紧追不舍。 才到之前岳摩天的住处,被褥已经烧完了,那些虫子与他有段距离,只偶尔有两只跑得快。 此时他散了不灭金身,纯以血肉之躯对敌,怪虫数量少时不足为惧,十几只扑过来时,常有漏网之鱼。幸而他速度够快,在虫子咬上来之前便将之抖落了。 如此他且战且退,内力消耗极快,但没有真被追上,竟真一路下了飞来峰,穿过青羊宫、山门,到了绳桥,找见卫天留那处墓穴。 这一路行来,整个崖上安安静静,似除了他与那些虫子外,再无别的活物,稍一多想,叫人心中发毛。如琇乃是潮音寺达摩堂的首座,身上僧衣不同寻常,乃是寺中的一件异宝,水火不侵,脸面却没那么好运,眉毛被烧了一半。幸而他明眸如昔,仍是雅致翩翩,从墓**钻了进去。 此地原来只有上方一个窟窿,这会儿既是要做这用,自然已经堵住。酒圣诗禅视线一扫,找到了一床被褥,放在显眼处,猜到必定是张灵夷备下的,当下披在身上。被褥旁有一盏灯,火光星星,他便以此将被褥燃了。 怪虫不断从洞口涌入,像一阵飓风,振翅之间声响铺天盖地,似是百千人围着他念经。 如琇从来不喜欢这声,听得心底起腻。 又过几息,已没有怪虫再飞入,他抬头或低头,不管往哪儿看,只能看见乌压压一片,明白时机已到。 此时应当堵住入口,但若动作大了,难免让这些虫子跟着出来。 这些虫子闻着他味,又怕他身上的火,一只只争先恐后,都往他身上来,临到身前,又被烈焰所冲,弹飞回去。 如琇方才看见这里头堆了不少干木头,上头亮晶晶的,淋过了油,若沾上火星,必定要将虫子吓走,因而故意缩在角落。等这些虫子聚拢过来时,他忽地掀**上的被褥,往洞口扔去,恰将洞口堵住,吓得原本挤在那里的怪虫往里头挤了几分。 趁此时候,他肌肤又成了赤金色,huangse的光晕似从脏腑里生出来似的,整个人粲然有光,被燎得略黑的脸上宝相庄严,如同秀美的佛陀。那些虫子没有叫声,接触到这光时,却如被热水烫了,振翅声汇成一处,似闷雷响。 如琇如个光人,冲向洞口,他此时所用并非是不坏金身,而是寺中所传的照菩提,传闻有诛邪辟易之效,对许多奇毒也有压制作用。 多年前他行走江湖,遇上一富户被贼匪掳到山上,内中半数是女子,处境颇危,他一听闻,当即上山救人。 贼寇头领见他是个年轻和尚,故意要他做件难事,若他做了,便放人,若不然,便要还俗落草。 如琇和尚想还俗,但绝非是在这种时候,便应下对方要求。 对方要他饮下二十坛美酒。虽是美酒,但如琇自小做了和尚,没吃过酒肉,这要求的确是难为他了。 头领见他面露犹疑,一刀下去,俘虏里一人就掉了头,脑袋咕溜溜滚到了如琇脚边,脸孔朝天。 如琇见他唇上光滑,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弯腰捞起一坛酒,仰头就喝。 他没酒量,半坛下肚,已有些昏昏沉沉,暗道不好。忽想起照菩提心法,暗自搬运,醉意如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光融雪,消散无踪。如此这般,他足足喝了二十坛,头领惊愕,后却赞道:“好酒量!”如约将人放了。 如琇将富户送回,自己提着刀,又上了山,将山上总共两百余人尽数斩了。 他杀人太多,回寺后原要入塔自省,没个十年八载,绝出不来。谁料寺外他事迹流传,人人都说他是个好和尚、好汉子,主持改了主意,让他入了达摩堂。 达摩堂内都是武僧,专管寺中触犯戒律之人,放他在里头,不知该说合适还是不合适。 此后他再在江湖中露面,才知自己有了个酒圣诗禅的名号,一时风头无两。 这照菩提心法威力全看内力深浅,他当年不过用来解酒,过程中并无异像,这会儿却不同,每一次呼吸都觉精气神急速耗损,人还没到墓口,身体里的内力已被抽得一干二净。 他前头是烧着的被褥,其余方位围满了怪虫,心道:若真要死,宁可烧死,也不要葬身虫腹,最后变成个不知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想罢,他没有内力,正要钻过去时,速度慢了些,那些怪虫近在咫尺。 值此时候,他无法可想,已是末路,默念一声阿弥陀佛,腰上却被什么一把卷住,身体一热,穿了过去。 如琇绊了一下才站稳,碧环夫人松开长袖,笑道:“小和尚,我可救了你一命。” 他内力空虚,但死里逃生是好事,忍不住也微微一笑。 碧环夫人既然到了,其余人自然也在,如琇出来的时候,岳摩天气力不够,将墓口勉强封上,与殷致虚一同守着,省得里头的怪虫跑出来。 上头的窟窿也有沈丹霄与张灵夷看顾,薄雪漪同游玉关在旁策应。 却说当时张灵夷本想进观瀑楼救人,一开门就看见上上下下满是怪虫,休提救人,自己也要陷下去。而外头除了自己,更有顾灵光等人,她若不在,等卫天留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她暂退想法子,正好遇见孙斐。 孙斐性子活泼,当日从沈丹霄那处回来后,不想回观瀑楼,在各处闲逛,正好与张灵夷遇上。 二人一交谈,便知发生了什么。 张灵夷方才捉了几只怪虫,几经试探,发现这虫怕火,想出了办法,首要便是将虫子引到一处。 孙斐是风雪崖的人,知晓各种东西放在哪里,二人收集齐了物件,就开始想法子如何联系观瀑楼内。他原先不知怪虫的事,可既已知道了,略一感觉,便知自己也成了宿主,与其凄凄惨惨,不如自告奋勇,死得光彩些。 除他之外,赵拂英也被虫寄着身,他注重仪表,一想自己结果,撑不住先自刎了。 如此孙斐与那些虫子同出一源,潜入楼中通报消息,张灵夷安置下薛神医、卫殊,还有赵旸后,同顾灵光躲在远处,等里头人将虫引出。 幸好一切顺利,眼见便能肃清虫祸,到时只剩一个卫天留。 如琇内力耗尽,坐下调息,碧环夫人在旁护法。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他内力回复完全,问道:“沈盟主那边情形如何?” 岳摩天守在墓口,因用的不是原来的封墓石,并不算十分稳妥。此时里头火势较大,那些虫子怕火,要么往地底下,要么往上头,沈丹霄守在顶上,手底下有东西不停碰撞,起先力道甚大,像锤头一下下砸着,后力道变小,频率却高。中间歇过一阵,却又忽然传来一一阵大力,此时已然渐渐力弱,但不知是否还有反复。 沈丹霄估算了下,道:“虫子太多,火再大也有漏网之鱼,只能等里头温度渐高,将它们闷死了。少则再来个盏茶功夫,多则小半时辰,应当能死绝。” 如琇道:“稳妥起见,还是久些好。沈盟主如果觉得吃力,我便来相代。” 沈丹霄摇头,道:“大师在下头也要小心,卫崖主还在外头。” 他说得有理,又过一会儿,远处忽然来了个影子,近了才见他身材高大,正是卫天留。 此时别人一时腾不出手,下头仅酒圣诗禅与碧环夫人在,他知此时关键,问:“沈盟主可否将剑借我一用?” 他要借剑,借的必然是青云剑。 于沈丹霄而言,青云剑意义不同,虽是自己亲手所铸,后来却成了越饮光的佩剑,如今越饮光远行未归,也可将青云剑做一慰藉。然而如琇不是无事找事之人,他要借剑,必然有其理由,再者经了荀天工一事,沈丹霄心境有变,这剑于他意义已然不同。 一个黑影落下,如琇扬手接住,道:“多谢。” 沈丹霄道:“不必谢我。” 他们为的都不是自己,自然无需道谢。 第45章 那边卫天留已经到了近前,如琇有金身不坏,但并不能坚持太久,独自对敌难免吃亏,其余人要看住墓里的怪虫,他身边仅有一个碧环夫人。 沈丹霄站在上方,见如琇与卫天留抱在一起,竟没有动用兵刃,只以拳脚迎敌。 碧环夫人不擅近攻,从旁掠阵,不时干扰一二。 张灵夷也见着了,道:“大师不该与他硬碰硬。” 沈丹霄知道她说得有理,单独放对他们无论是谁也占不得优势,如琇若有几分理智,便该牵制着人,保全自身。片刻之后,果见如琇身体被举高扔了出去,幸好站稳了,只吐了一口血。 卫天留许是也没想到今日会是这种局面,见他受了伤,舍不得放弃,走近两步,要取他性命。 如琇方才借了青云剑,却没动用,这会儿见他近前,抽出剑来,一剑刺向他眼睛。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他用过刀,后来封刀不用,将寺里的指法学全了。 此时这一剑带了刀势,云海蒸腾,气象甚大,甚至生出了青湛湛的剑气,似青龙昂首怒吼,临到眼前时,俯首撕咬对方脸面。 卫天留早有提防,见他剑势汹汹,双手交叉,挡在眼前。不想龙嘶渐隐,反是喉间一紧,被人捏住,忍不住张开了口。 如琇方才剑招威赫,却徒有外形,行的是声东击西之计,云龙半途散了去,左手在对方喉骨上一捏,抓着一团黑漆漆的物事塞进对方嘴里。 若是真正的卫天留,此时或许不会惊慌,但卫天留早已经死了,此时操控这具身体的乃是时小树,他年纪轻,与人动手经验不足,没料到这事,慌乱之下,将自己手也伸出去,想将对方的手指与那东西一起掏出来。 然而如琇运起不坏金身后,身体坚硬程度并不逊色于他,一时间没有法子,着急之下,以身体推着对方,脚下疾走,将人抵在石壁上,拿脚踢打。 同时感觉到,嘴里多了异物,有些合不上了。 如琇神功护体,但内力消耗下,力有不逮,现在结果在他预料中,因而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脏腑也是铁铸的不成!” 卫天留想起荀天工,有些明白他意思,挣扎愈烈。 如琇面带微笑,却半点不放松。 当日荀天工临终前与沈丹霄一番话,说得模模糊糊,明面上似要他铸剑,实际又塞了他一张布帛,上头写了隐铁用法。这隐铁材质特殊,使用时不同于寻常材料,虽然可以铸剑,却是暴殄天物。沈丹霄在剑庐里时,不过是单纯将青云剑补全,暗地里早将隐铁分成两份,一份要送回方寸山,一份留在身边,以待时机。 这事其余人也知晓,方才如琇表面问他借剑,实则借的是这一半隐铁。这东西质如流水,能改变形状,也能依附在任何物事上。他手心里暗扣隐铁,借表面一剑,分了对方心神,打开他口,手指灵活拂动,将东西塞进对方肚里。 卫天留不过表面像个活人,脏腑早已不运转,隐铁入了他口,先裹住了他一口白牙,入腹之后,更令他身体似被冻住。卫天留不知这些,伸手想要取出隐铁,手指头被一道裹住了,如此爪牙不复尖锐,自然伤不到人,此后也少了一桩威胁。 然而如琇功力消耗过大,金身已失,脏腑受到震荡,嘴角边又落下一缕鲜血。正难以维系之际,忽觉对方动作一停,力气也小了许多。 如琇抬眼一看,原是碧环夫人的长袖缠在卫天留手脚上,将他往后拉扯。 碧环夫人乃是女子,气力并不大,但学武之后,气力只与内力深浅有关,她学的是无咎天这般一等一的积蓄内力的功法,丹田积了许多内力,往常为防走火入魔,不过缓缓输送。此时危急,她不管不顾,一股脑全拿了出来。 这十年无间断积蓄下的内力何其恐怖,碧环夫人抽空气海,尽数化入长袖,施在卫天留身上。 如琇见她钗落衣散,眼眸发赤,知她走火入魔,喝道:“收神!” 他一口气吐出,又受了卫天留一次碰撞,胸膛上一声响,断了根骨头。 殷致虚跑得最快,这会儿从上头跳下来。不料碧环夫人真气外溢,一时将他阻拦在外,剑刺不进,急得他面红耳赤,绕着卫天留绕圈,等待时机。 卫天留自恃铜皮铁骨,不将碧环夫人放在心上,然而刚才对方倾了全力,身体里的骨骼因移位而吱嘎作响,以他恢复能力,一会儿便能无事,但这会儿终究受了影响。 如琇趁此,将最后一点隐铁也附了上去。 他大功告成,卫天留却不可能放过他,指甲无用,便一拳打在他胸前,立时凹下一块。 碧环夫人脸色煞白,喊道:“如琇!” 如琇心道:我已有好些年没听她喊这名了。 抬头看见卫天留举起手,下一拳无论如何是避不开了。如琇做完了要做的事,心中释然,坦然赴死,却不知碧环夫人哪来的大力,一把将卫天留拉开,扑在如琇身上,生生挡了这一掌。 碧环夫人没练过外家功夫,这一掌足以要她性命,如琇心痛如绞,知她难逃一死,却在卫天留又一掌打过来时,转身将她抱在怀里,以自身背脊挡下。 这一掌正打在他脊椎上,几乎是立时,脊椎片片碎裂,再站立不住,抱着碧环夫人一起跌在地上。 卫天留见他二人还留了口气,又要动手,殷致虚仗剑来阻。 他拣了昆仑剑法之中的柔势三剑,手腕轻抖,分明还是那柄剑,这会儿却如缎带般柔软,几乎是贴着对方肌肤,绕到后心去。 卫天留伸手抓了两下,没有抓着,扭头以背相抗,拍了如琇一掌。 如琇撑不过,血吐了碧环夫人一身。 殷致虚急得跺脚,转攻卫天留面门。他与对方单对单时,再凌厉的剑招,也破不开对方皮肤,若非要害,卫天留根本置之不理,专心去打如琇。 极短时间内,如琇又受了四掌,外表看不出,实则全身上下再无一块好骨头,却仍将碧环夫人护在怀里,纵然心脏也有损伤,仍有一息残留。 碧环夫人轻声道:“我已经活不成啦,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如琇道:“寺里有一门功法,叫做七日蝉,重伤七次不死,便能回生。” 他伤势沉重,放在别人身上,足可死上几个来回。可他浑身无一处不痛,说话时仍是微微带笑,僧衣虽是漆黑的,却出尘洁净,衬得他脸孔更白,像是莲池里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一朵素莲。 碧环夫人心思一动:“当真?” 卫天留也听见了,疑心真假,动作不由停了一停。 殷致虚却似没听见,专心去拦卫天留,对方被他惊醒,二人又斗在一块。 如琇却只专心瞧着碧环夫人。 碧环夫人与他四目相对,看着他如星的眼,咳了两声,唇畔血水淌下,却道:“你比从前长得好看。” 如琇皱起眉:“想来再等十年,我就更好看了。” 碧环夫人笑道:“你又哄我了。你从来都哄我。” 如琇道:“是啊,我就喜欢哄你。” 那边卫天留与殷致虚实力有差,拣了个空挡,又拍了如琇一掌。时小树虽懂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见识有限,不知道潮音寺的绝学,怕他当真起死回生。再一想,即便真活过来了,再打死就是,因而再不犹豫。 如琇与碧环夫人脸贴着脸,二人的体温都比往常低了许多,贴在一起时反而有了点温度。 他道:“我都没亲过你。” 碧环夫人笑道:“谁叫你是个正经的和尚呢。” 如琇道:“我不想做和尚,”又道,“他打我七下了。” 第八掌将要落下时,忽听见一声大斥:“尔敢!” 碧环夫人眼睛已有些模糊,但听得出声音,道:“是大哥。” 岳摩天含怒出手,力道何其大,发冠因内力迸开,满头长发飞洒。 卫天留对他隐隐有些畏惧,见方才一击自己要抗下已有难度,生了退怯之心。 岳摩天正要追去,被人拉住手,眼睁睁看着殷致虚一人去追了。 沈丹霄也赶了过来,送了一缕内气帮他平复下气海,道:“小心。” 岳摩天方才如神如魔,实则是无咎天心法的效果。无咎天威力霸道,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厉害功法,唯一的缺点便是容易走火入魔,一旦真气走岔,就是回天乏术。 他知晓沈丹霄好意,道:“多谢。” 又回头去看碧环夫人。 碧环夫人走火入魔时无人相救,又中了卫天留一掌,自是活不下来了。她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却放不下如琇,问:“那七日蝉……” 如琇体内的经脉寸寸断裂,骨骼尽碎,若不是皮肉撑着,早没了人形,此时也不过剩了一口气,笑道:“骗你的。” 碧环夫人一愣,原本恼他给了自己希望却又使自己绝望,一转念却是笑了。 “也好。若能一起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如琇苦笑:“我却希望你活着。” 碧环夫人看不清事物,伸手摸了摸他脸,道:“别怕。我们一道死,一道转世,来世……来世你还要做个和尚……” 如琇不解:“为何还要做和尚?” 碧环夫人道:“不要做大和尚,要做个小和尚,像我们头回见面那样。我啊……到时就闯进你们寺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堂堂正正掳走你。我是个妖女,妖女自然要和和尚在一起……” 她声音渐微,如琇轻轻道:“好,我等你。” 血水从碧环夫人嘴里溢出来,她的唇贴着对方冰冷的脸颊,声音极轻极微:“我……还是想你活……” 眼睛终是阖上了。如琇闭上眼,同她一起永远睡过去。 岳摩天神情难得怔忡,沈丹霄见了,又拿起他手腕,帮他平复内气。 过了许久,他缓了过来,甩开沈丹霄手。 “……长乐宫是魔道,收徒要斩尘缘,我一家三十七口,只有小妹那时才出生,被放在厨房的篮子里。她从小乖巧,一点声音也没有,逃过一命。” 沈丹霄道:“原来你们是兄妹。”回忆之下,这二人果然有几分相像。 岳摩天道:“我少年时,在街上碰见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生得冰雪聪明,脖颈上有一点红痕,仿佛被谁掐过。我一看这胎记,就知道是我小妹。小妹出生时,相士说她前世有债未还,今生是来还债的,必定要吃苦。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他的话如何能听? “我与小妹暗地里相认了,如琇那时扮成书生,正好住在她旁边。她一眼看出这是个和尚,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给我送消息。我见了,便知道机会来了。如琇回寺后,声望渐隆,原想还俗,此时却难轻动,否则要坏了潮音寺的声誉。他自小长在寺中,对潮音寺感情极深,做不出这事,陷入两难。小妹想了一宿,央我收她入长乐宫。 “妖女与和尚,妖女缠着和尚,江湖人只会说妖女孟浪,却不关和尚的事。银瓶是爹娘取的名字,碧环是后取的,那相士有一点没说错,她这辈子的确吃了苦,碧环和银瓶,都不是好名字。” 沈丹霄心内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 岳摩天道:“我在长乐宫三十年,早忘了从前的日子,过去的终究过去了,碧环是我小妹,却也仅止于此,不过一点执念。今日她自去寻死,我便当没她这个人。” 第46章 沈丹霄早听闻过他的无情,这会儿只觉胸口沉沉,然而又记得对方之前悲愤,这两者都不是虚假的,一时之间,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人。 他忍不住道:“你这辈子……从没有过在意的人?也不曾动过情吗?” 岳摩天看着他,神情漠然,道:“我是魔道中人,沈盟主忘了吗?于我而言,动情便是败亡的开端……这两人一道烧了吧。” 说完再没看碧环夫人的尸身一眼,竟是独自离去了。 人非草木,岳摩天不过是个凡人,自然是有情的,只是他的心肠够冷够硬,能够及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抽身罢了。他若无情,便不会因为碧环夫人的死,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可他说完了话,这情也就放下了。 沈丹霄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他这辈子只送过师父沈心庭离世,此次风雪崖上短短十余日,却经了数次死别。虽是初识,但他对如琇印象颇好,加上之前的荀天工,两人生前模样在脑中闪现。 张灵夷赶来收殓二人尸身,用帕子将碧环夫人的脸擦净。 沈丹霄看着这张脸,想起倚帝山初见,短短时日,竟已是阴阳两隔。 薄雪漪走过来,将青云剑递还他,原想说什么,最后只叹了口气。 沈丹霄接过剑,心道:若我方才没有将隐铁给他,是否他两个都不会死? 这一念生,便如魔障。 越饮光二十四岁时,将想做的事,一桩桩都做过了。 沈丹霄同他饮酒,同他种花,甚至同他一起斫琴。 一天,越饮光道:“这次的事只能我一个人去做。” “是什么事?” 越饮光没有回答,反问他:“沈丹霄,你可知道,老师为何会收下我?” 沈丹霄知道。越饮光在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他生父又是沈心庭此生挚交,见他孤苦伶仃,自然要照料一二。他不愿说这些惹得师兄伤心,只点了点头。 越饮光笑了一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在江湖中并不出奇,怎会惹上灭门灾祸,又为何没人为我们出头?这灾祸的由头,与老师可脱不了干系。” 沈丹霄心头一跳,不敢乱说话。 越饮光道:“你不用害怕,老师并不是我仇家,我的仇家们早逃到了关外,等我去讨回呢!这家仇嘛,当然得我一个人去。” 沈丹霄问:“师兄的仇家有几个人?” 越饮光皱眉道:“这却说不清楚,只知有许多,多杀几个就成了。” 沈丹霄几乎没接触过江湖,但当年上折罗漫山时,去过一回关外,知道其中凶险,忙问:“师兄想如何做?” 越饮光道:“大鱼吃小鱼,我手里的剑比别人厉害,有什么做不成?” 沈丹霄听他竟没计划,忙道:“这事最好从长计议。” “可我片刻都不想耽搁了。” 沈丹霄道:“我同师兄一道去。” 越饮光嗤笑道:“这是家仇,你是我什么人,竟想与我一起担? 沈丹霄愣住,抓住对方手臂:“师兄……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越饮光道:“剑上没长眼睛,我怎知道会不会有事。” 沈丹霄道:“我们一道去,我不动手,只在旁边看着。” 越饮光扯开他手:“不成。” 沈丹霄一时冲动,拔出鲸吞道:“若你一定要去,就先赢了我!” 越饮光饶有兴趣地看他:“你倒长胆子了。也罢,我与你打个赌,若你打赢了我,我便随你。反之,你也应我一事。” 沈丹霄见有机会,立时答应了。 他在师兄面前稍显弱势,剑法却不差。二人同出一门,天资相当,又常在一块儿动手,倒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只是沈丹霄右眼全盲,一边视线有所不及,越饮光了解他弱处,大多招式都往他右边去,竟是赤裸裸的趁人之危。 他们学的剑法之中,都是近身搏杀的招数,沈丹霄向来比不上对方狠心,二人身形交错之时,手上一疼,已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鲸吞落地。沈丹霄知道越饮光已然留情,若非如此,他的手必断无疑。 对方提起他伤了的那只手,将他脸贴地反压下去。 此时刚过正月,万物萌发,草木葱茏,虽然柔软,贴着肌肤的时候仍有些刺疼,还有些痒意。沈丹霄襟口微松,肌肤被刮得不太舒服,忍不住挣了两下。手臂火辣辣地疼着,他知道自己输了,心有不甘,却道:“我输了,师兄想我做什么?” 越饮光仍压着他,没有说话。 沈丹霄只觉得身后的身体越来越热,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对方的唇贴在他后颈上,一点点往衣里去。 他吓得不敢动:“师兄?” 对方轻声道:“沈丹霄。” 沈丹霄便应了一声。 他头回与师兄这么亲近,两人都是第一回 ,没什么经验,越饮光显是情动,剥了他衣裳压上来。沈丹霄疼得厉害,却动弹不得,后来觉出了点别的滋味,受不住,终于哭了。 越饮光凑过来舔了舔他脸:“倒是许多年没见你落泪了。” 沈丹霄脸贴着地,只能看见摇摆的小草,嗓音沙哑:“为、为什么?” 他对师兄有些情愫,此时只满腹不解,心想:难道师兄知道我喜欢他了? 这么一想,心中喜忧参半,忍不住竖起耳听他回答。 越饮光却只来弄他,除此外一声不吭。 待得沈丹霄神智昏昏,被他翻过身来,二人面对着面。 越饮光年过二十,却不束冠,一把长发随意绑起,此时正软软搭在身前,随他动作前后晃荡。偶尔俯**时,发尾扫过沈丹霄赤裸的胸膛,他有些痒,瑟缩了一下,却被对方按牢了。 他不知该做什么,伸手揽住对方脖颈,臂上伤口还未凝结,血珠洒落在碧翠的草间。 “……师、师兄?” 越饮光置若罔闻,他喊了几次都没得回应,只好盯着对方看。 二人是一道长大的,双方面目的变化都不明显,沈丹霄目光细细描摹过师兄脸庞,才发觉对方与数年前的形貌大不相同了。原本尚有几分柔和的轮廓彻底绷直了,脸颊又瘦削了几分,倒是鼻梁更见高挺,睫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毛又长又密,使得眼里的光隐隐没没。从前他又高又瘦,这会儿肩背上肌肉结实,已是个彻彻底底的成年男子了。 沈丹霄意识有些不清,伸手想去摸对方毛茸茸的睫毛,却被对方按住,心有不甘地挣了两下。 越饮光不知他真意,含住他耳垂,在唇里抿了一会儿,笑道:“方才不是说愿赌服输吗?怎么要反悔?” 这实则算不得笑,倒像从喉咙发出的一点声音,与唇上黏腻的水声一道送入沈丹霄耳中,他不大舒服,后知后觉理解了对方的话,手脚一下子冰冷:“……愿赌服输?” 越饮光的手指从他喉间,一路向下,停在下方,揉了两下:“师弟如果不愿,下回有缘再见,大可与我再赌一次。你输了,便如今次一般;赢了,我也任你处置,什么都许你,可好?” 沈丹霄原本揽在对方脖颈上的手指一下收紧,扣紧了对方一块皮肉,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心道:师兄原本便是这般的人,我又怎会心生期盼,他这回只不过是动了别的心念罢了。 又忍不住想:他说有缘再见,可见他是不想回来了。他对我做这事,心中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越饮光低下头,舔他臂上的血痕。 他的舌很凉,沈丹霄只觉那片肌肤都是冷的,冷意沁进了肌理,心也冷了。 越饮光不知他心思,又搂紧了怀中的师弟,低头将鼻子凑在对方脖颈上,深深嗅了嗅味道,才道:“我若有想要的东西,纵然千难万险,也要抓在手里,否则日日煎熬,夜夜难寐。可一旦拿到了手,却又失了兴味,弃如弊帚。如此循环往复,我知道自己不厚道,可也没办法。” 沈丹霄枕在他胸膛上,此时天色尚早,眼中所见是无尽春色,师兄与他呼吸相闻,他却不敢抬头看一眼,耳边听得对方的话,知晓其中字字不虚。当年沈心庭便知道他性情,对他分外严格,平常也毫不手软。 越饮光笑声洒脱:“老师强压了我十多年,也不过是这十多年。他去世后再没人能阻我,逍遥快意,及时行乐,只你沈丹霄……”说到此处,他话里竟带了点恨意,“你不过是我师弟,为何总要使我不痛快!” “我……我不曾阻过你……”沈丹霄扪心自问,除了今日,又有哪日阻过他了 越饮光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重重哼了一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往后我见你一回,便如今次一样做一回赌,”他舔了舔唇上沾染的血,“我倒希望你多来几回。” 沈丹霄再喜欢他,也不会愿意受他奚落,道:“我不会去找你了。” 越饮光愣了一下,一把推开他,拣了自己衣服,边走边穿,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丹霄在原处又躺了会儿,只觉冷意更甚,拖着酸软身体,到后头泡了会儿温泉。他受了点伤,后又风寒入体,回去后在床上躺了几日,渐渐恢复过来。 * 风雪崖上。众人连着一日一夜,未曾好好休憩。 孙斐如他所言,在他们离开后,一把火将观瀑楼烧了,只留了一片焦土。他们又马不停蹄地焚烧了诸人尸身,以免怪虫死灰复燃,连着方不期等人也烧了。 此时众人回到厅堂之中,沈丹霄疲惫至极,又因如琇等人身死忆起旧事,不由大恸。他的内功心法一脚入了邪道,不比无咎天好多少,这回儿心境起伏,气海便有翻腾。 岳摩天许是有经验,头个发觉了他异处,道:“不若歇息片刻。” 张灵夷听了,看他一眼,道:“沈盟主,你脸色不太好。” 沈丹霄没有推阻,撑着小几,假寐片刻。 他很快入梦,梦里却不安稳。岳摩天原本在调息,见他睡着没多久,已是满头大汗,口中不住轻唤:“师兄……”长眉紧锁。 岳摩天见过越饮光,也能看出对方几分性情,却不知这对师兄弟间有什么恩怨情仇,再者这是私事,不好多问。他充耳不闻,仍自调息,不想身边人忽地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众人俱是听见了,齐齐看来。 岳摩天转头一瞧,见沈丹霄身上衣衫尽湿,颧骨上微微泛红。除此之外,身体更止不住颤抖,竟似冷极了。 再下去便要走火入魔了,岳摩天清叱一声:“沈丹霄!” 沈丹霄不过困于梦魇,被他一声唤回神智,喘了两口气才发觉自己狼狈之像,脸色苍白,道:“多谢岳宫主。” 其余人也围过来,怕他心情太过压抑,俱是温言相劝。殷致虚板着一张脸,冷冷道:“你是你,越饮光是越饮光,我们被困崖上,你便是想他来救也不可能。再者,我们这许多人,哪一个比越饮光弱了?” 沈丹霄还未说话,薄雪漪连连摆手:“我可比不敢比越饮光!” 殷致虚瞥他一眼:“我也没把你算进来。” 薄雪漪讪笑着轻抚胸口。 沈丹霄道:“多谢各位关心,我不过想起了些往事,做了个噩梦。” 薛神医这时也踱过来,看了看他脸色,道:“我给你扎几针?” 沈丹霄赶忙谢绝了他好意。 众人散开,岳摩天留了下来,见他脸色不好,但眼神清明,已然恢复神智,便道:“你与越饮光究竟有何陈怨?” 沈丹霄不意他忽然这么问,略感惊异。 岳摩天道:“当年越饮光找我时,内伤已是颇重,我若真与他动手,当时或许没什么异状,三月后却要油尽灯枯。” 沈丹霄早知这些:“多谢岳宫主。” 岳摩天道:“你可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我为何放过他?” 沈丹霄一愣,想到初见时他态度便有异样,可细想也想不出结果,只得道:“恕我愚钝,还请宫主明言。” 岳摩天道:“我见他之前,是想与他分个高下的。真见了人,我看出他身体隐患,又看他神情,仿佛见着自己,自己与自己动手,实是没什么趣味。我平生所求不过有趣罢了,无趣之事自然提不起兴致。” 沈丹霄却道:“岳宫主与师兄并不像。” 岳摩天眉峰微拢:“哦?” 沈丹霄低声道:“我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若师兄当真与宫主一般,我倒能放开。可他偏偏、偏偏……”他想说却说不出口,忆及当年越饮光含恨唤他沈丹霄,一时心中百味俱有。 他与越饮光虽是师兄弟,对方大多时候只唤他名字,若喊他师弟,便是心中有气故意逗弄,二人相处多年,沈丹霄再清楚不过。倒是岳摩天貌似亲切地唤过他丹霄,叫他听得浑身古怪。 越饮光唤他师弟,是在逗他。岳摩天唤他丹霄,何尝不是在逗他?他已不是当年那般单纯无知,如何会分不清? 岳摩天道:“那你可知道,他当年因我不愿与他比试,曾向我提了个要求。” 沈丹霄这才有些意外:“以宫主脾气,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岳摩天笑道:“他要我若遇见你有危险,出手助你一回。不过如你所料,我没答应,哼,我要做什么,可轮不到别人来教。” 沈丹霄微怔,此时才明白对方为何初见他时,反应那么古怪。又想起师兄,忍不住去猜对方提这要求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第47章 风雪崖并不算小,然而到了现在,时小树只恨这地方不够大。 他知道岳摩天手里有鞠通虫,并不确定对方什么时候会追来,因而自己与卫夫人找了个隐蔽处待着,叫卫天留藏在地下,。 卫夫人发长过腰,美丽动人,他从前不敢上手,这会儿身份暴露,行事自然放纵了些,蹲在对方脚边,忍不住伸手摩挲了几下。 他从前梳发时也摸过,但哪比得上此时自由。 时小树越摸心中越是焦躁,偏偏那火堵在心里泄不出。他忍不住站起来,左右走了两圈,狠狠跺了跺脚,把脚下的地踩出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即便到了这时候,卫夫人仍端端正正坐在一块石上。她的绣绷丢了,无事可做,便静静瞧着这个少年。 时小树生了一副少年模样,实际已有二十四,在她如水目光下只觉沸腾的血液平息下来,如饮清泉般身心舒畅,便又蹲了回去,将头搭在对方膝上,倒像个不大的孩子。 卫夫人身无内力,这会儿天还没亮,实际看不太清景物,看人时候不过捉住了点模模糊糊的影子。此时她凭着感觉摸了摸对方头顶柔软的发,轻轻叹了一声。 时小树心道:她为了我——她是为了我叹气! 他与卫夫人朝夕相处,但对方性情温顺太过,可以彻夜彻日地独坐,他为她整衣,为她梳发,赚得吐息可闻,几日也得不来多余的话。 唯独知道他害了卫天留的时候,对方多看了他一眼。那时,好像有一个人用手捏住了他的心脏。但卫夫人看过一眼,又没了反应,此后他无论做什么,害了多少人,即便知道门外是铺天盖地的虫子,她也不见一点异色。 时小树起先怕对方因为卫天留之死恨他,可卫夫人的反应实在不像恨,他心想:也是。卫天留五十多岁的人了,有什么值得惦念的? 可他心中仍有不安,卫夫人没有因为卫天留之死对他生芥蒂,也没有改变对他的想法,仿佛是尊无悲无喜的佛像。 若她真是佛,时小树也是愿意的,只要她是自己一人的佛。 他直起上身,脑袋搭在对方膝上,想:她真像母亲。 这念头像一道闪电,劈醒了他,他心中又充满了怒意,心道:她比母亲好多了! 时小树十四岁前,不过是个普通少年,与母亲住在一道。他也有父亲,但父亲只在每年生辰时来一次,他从小便不聪明,学东西也慢,因而甚至记不清对方的脸。 十四个生辰,也是十四个夜晚,与整整十四年相比,实在太短了。 他想与父亲走,母亲却抱住他,要他听话,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仿佛每年见一回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其余的日子他便到处玩耍,与寻常的山野少年并无两样。 第十五个生辰到来之前,父亲先来了。 父亲受了重伤,要他母子二人赶紧离开,说完断了气。 母亲叫他打来盆水,洗去了脸上的易容,露出张极美艳的面孔来,原本粗糙的手指,变得根根青葱如玉。她直起身,换过一张脸后,与时小树印象里截然不同。 她取出一本帛册,道:“这书传女不传男,但我如今只有你一个孩子。我要与你爹同生共死,你学了里头的内容为他报仇,记得了吗?” 时小树想:父亲给我过了十四个生日,我总要回报他。 便收下了那书。此时他才知道,她的母亲是南疆的蛊女,这书则是从他的外祖母手里得来的,其中手段诡异莫测。母亲受了外祖母连累,不能在江湖上露脸,与父亲成婚后,改了容貌隐姓埋名,二人一年一会,竟也心满意足。只是她心里只有丈夫,没有亲子,见时小树接下那书,再无挂念,自己断了心脉,偎在丈夫身边。 时小树眨眼间没了双亲,对仇人生出恨前,先对眼前二人生出了恨意。他定定站了好一会儿,将二人葬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 邻家的小伙伴找他玩耍,他心情正差,看见书中手段,随手施为,对方一句话没说完,先断了气。 时小树见了,又惊又喜,慢慢镇定下来,带书离开。 起先他并没有发现异样,直至过了三年,他仿佛停止了生长,仍是原先稚嫩的模样,终于开始着慌。 他到处求医,但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绝望之下,偏方也一个个试过来,仍然没有效果。 母亲留给他的书中,主要手段是蛊,实际就是虫,第一桩要做的事,便是要在自己身体里种下母蛊,如此才好叫子蛊听话。母蛊是母亲留下现成的,他一早便种下了,此时才想到这蛊虫可能会改变自身,却已然晚了。 至此他不再多想,只惦记着找个高手,将他炼成可用的偶人。 江湖中公认的高手不少,卫天留是头一个,他原本没想去风雪崖,途中却碰上一辆马车。 经过时车帘掀起,露出其中一双璧人。 那男子年纪不轻,但金质玉相,几乎从内透出光来,叫人一见心折。身边女子温婉如同枝上白梅,秀嫩不堪折,却有一头极美的长发,发上没有任何饰物。 时小树目光落在女子露出的半张脸上,心想:她真像母亲。 若细看,这二人容貌并不相似,唯独眉眼间有一种怔忡的痴态,如出一辙。 女子若有所觉,转头看了他一眼。 时小树听见那男子道:“是个小孩子,你喜欢我们便带回去养着。” 他没有听见女子的回答,最后却被带去风雪崖,做了卫夫人的侍从。 身体上的问题别人看不出,卫天留一眼便窥破,笑道:“倒也巧了。” 时小树不为自己的残疾而苦恼,痴痴看着卫夫人。 卫天留对这位比他年轻许多的夫人较为关切,由此卫夫人地位特殊,崖上无人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可她眉间常年笼着愁绪,不似快乐的样子。 卫天留问:“夫人心中有何烦恼?” 卫夫人摇头:“是你解决不了的烦恼。” 卫天留问不出结果,没有再问,他身后卫夫人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时小树发觉,这并不是妻子望向丈夫该有的目光。 他想:夫人并不喜欢卫天留。 这个念头像一根绳子,牵动了他的心神。他没有迟疑,借着二人时常的接触,慢慢种下了子蛊。 蛊术诡秘难防,他不熟练,对方又是难得的高手,却经不起他长年累月的算计。 时小树待在卫夫人身边,心想:等我将仇人杀了,便带她离开,从此天高海阔,哪里都可去。 他小心翼翼向对方探口风,卫夫人那会儿才画好了绣样,闻言道:“有什么不同呢?” 时小树不明白。 卫夫人不与人说话,更不出门,闲来无事便是绣花。 绣花绣花,又是绣花,时小树恨不得将绣布撕烂,再扔到地上踩几脚,直踩到泥里去。可当卫夫人抬头看他的时候,似有一只春风般的手,抚平了那心火。 没过一会儿,心火重新燃起,越烧越烈,时小树前头庆幸她的不闻不问,现在不甘于她的不闻不问。 要炼偶人并不容易,那书中有许多含糊之处,似只是个半成品。按书中序言里说,真正的偶人是有自己神智,甚至是清醒的。 卫夫人不说话,但她眼神通透,将什么都看在眼中。她没有因为卫天留的死而恨他,也没有因此高看他一眼。 卫天留临终时,时小树与他们只隔了一扇门。 他听见卫天留说:“我与你夫妻数年,知道你心中想什么。薛氏病逝后半年,我便娶了你,我死后,你为我守寡半年,便算还清了。此后天下之大,你拿了钱财,随便去哪。” 卫夫人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卫天留喊她赏花时,她是这么应声的。卫天留喊她弹琴时,她也是这么应声的。 卫天留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时小树头回听见他叹气,心想:夫人没机会给你守孝啦! 他在送出的讣告中,添上了自己想请的人,静静等着仇人的到来。 风雪崖不大不小,人也不多不少,然而这不大不小的地方上,这些人都想杀他。反倒是卫天留,已不能叫他憎恨,实则最开始时,他与这人接触极少,即便有卫夫人在,他也并不憎厌对方,相反,他有时甚至感激对方。 自然是感激的。透过泥土,时小树的心神与对方牵在一起,对方的眼就是他的眼,他们似乎是同一个人。 卫夫人抬头看了一会儿月,忽然低下头,时小树便去看她。 他的脸庞过于稚嫩,卫夫人移开视线,纵然如此,仍能感受到灼热腻缠的目光——两道,另一道来自于泥土之下。 她不恨卫天留,也谈不上爱,没什么反应。 天亮得很早,时小树连日不曾安睡,眼睛微红,眼见日光从山顶映照出来,脸孔沉在金黄的光芒下,模糊了轮廓。 他在卫夫人膝上枕了整晚,此时眯了眼,站起。 “该动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固然将别人困在了这里,自己何尝不是同样锁在此处。 不能停在一处。纵然与对方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也不能将自己变成瓮中之鳖。 卫天留从地底下钻起来的时候,头上还顶了些新鲜的泥土,时小树踮起脚尖,帮他拍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比寻常人更为高大,他反而从心底生出了一种爱怜。他曾见过一个小女孩抱着娃娃,那娃娃十分简陋,衣物灰扑扑的,更不能动,却十分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吸引人。 时小树那时漫无目的地四处走,遇见时驻足瞧了好一会儿。 ——现在他有自己的娃娃了。 第48章 卫天留的模样却不好看,他原是个伟男子,这会儿嘴里被塞了东西,时小树想方设法将那东西取出,但无济于事,此时他合不拢的嘴里淌下涎液,显出一种憨态,眼睛更红也更肿胀,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这形容有些恐怖,尤其那别无毛发的头颅,乍看与常人有些差距。卫夫人瞧见他的时候,目光平静如水,同过去一模一样。 卫天留走在最后,中间是卫夫人,时小树走在最前。他不知道要去哪,便只能一点点动,他也不知道那鞠通什么时候会抓住他的痕迹,只能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人来之前,他先听见了嗡嗡的拍翅声。 时小树一愣,疾步抓住卫夫人的手腕,冷笑道:“来得倒快。” 此时他暴露在外,必然注重自身安危,身边又有卫夫人拖累,情势险了五成不止。越危险,反令他越激扬,躲在幕后过于无趣,如今大家面对面拼上一场,也不算差。 他扫了一眼,发觉人几乎来齐了。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殷致虚。时小树原就不是什么精擅武学的人,与人动手更少,这十来日的交锋倒让他长进许多。 他早知道有人要来,自然早做了准备,卫天留以身挡在中间,正撞上他。 只是殷致虚不是会退却的人,见卫天留一拳打来,刺向对方眼睛的一剑未有停顿,仿佛宁可以身相换。 卫天留没有神智,时小树却是有的,不想与他换伤,当即矮身避过,同时回了一掌。 张灵夷在后头,也喊道:“殷掌门莫要冲动!” 她如此说,却也仗剑迎上来,素女剑法威力巨大,凭空生出雪白的气浪,汹涌澎湃。 时小树与她相隔一段距离,也觉得有些站立不稳。这是他头回正面对上这些人,心情无有从前那般放松,不自觉将卫夫人的手抓得更紧,同时又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本能。时小树许久不曾吃过东西,身上衣物也单薄,饥饿与寒冷同时袭上他,叫他腹内烧灼,唇上细细的绒毛仿佛感受到了水汽的扑坠。 他的心仿佛也沉下了大海。 卫天留的爪牙已经没有了威胁,只以自己宛如铁铸的身体与对方碰撞。 他速度极快,在场谁都比不上他,几乎像投石机里投出的巨石。 殷致虚与张灵夷先后受到他的撞击,跌在地上。他们都有防备,但仍旧受了伤,殷致虚年纪不轻,吐了一小口血,张灵夷也拿手背抹了抹唇。 时小树的心情并没有放松,这两人之后还有温恰恰。 他原以为对方断了两根手指,拿不起剑了,谁想这人是个左撇子,后才改用右手,这会儿左手持剑,竟是一样利落。 寻常人都没有与左手剑的高手对上过,何况是时小树,躲了两次后他心里不耐,卫天留不顾己身,劈手便去夺剑。 这剑不是寻常的剑,时小树起先没放在心上,注目其上时,见蒙蒙雾气随剑锋向两边,似见了猛虎四散奔逃。 剑尖方要触及卫天留肌肤,他忽然醒觉,反以手背捶向对方腕骨。 腕骨坚硬,又有内力相护,但在对方神力下,却有摧枯拉朽之势,温恰恰不是莽撞人,留有几分力,见此连忙撤回,但仍被擦到一点,腕上酸痛,短时间里是拿不了剑了。 分水剑自他手里落下,卫天留正要去夺,其坠势忽地一顿,被人以内力摄在手里,正是岳摩天。 这剑小巧可爱,他身材高大,宽袍缓袖,从容自若,拿在手里时,加上鼓荡的宽袖,仿佛拿了一件玩物。他面上微微含笑,低头看手中的短剑,神情甚至有几分怡然。 时小树前头不怕,这会儿背心汗毛倒竖,急催卫天留动作。 岳摩天轻轻叹了一声。 他不像个会叹气的人,众人随着这一声沉下心,觉得胸膛中填满哀恸。叹气之后别无下文,卫天留到底受时小树控制,动作慢了一些,一拳打过去时,岳摩天已经抬起了头。 他速度比卫天留慢,要躲已经失了先机,所以他不仅没有退避,手腕一翻,分水剑覆在掌下,其后一抖双袖,虚虚软软地迎上对方的拳头。 衣袖自然是柔软的,即便有了内力的加持,也软不着力,卫天留拳头沾到布料时候,只觉手底下忽然变作了一团水,滑不溜手,再向前,仿佛是一片坦途,又好像是天堑。 卫天留的身体在动,如同常人,实际指使他的是心神与他系在一起的时小树。卫天留非人,时小树是人,他觉得对方的袖子仿佛黑漆漆望不见底的岩洞,一头扎进去找不见出路。 长时间累积下的压力,使得少年模样的时小树没有时间去多做试探。他与卫夫人不可能动手,若卫天留被牵制时间过长,于他而言绝无好处。 事不可为便退。他见到重返竹筒的鞠通虫没了动静,既然如此,他大可先走。 于是卫天留不进反退,便要返身,携时小树二人暂退。 只是来的人不止这几个,卫天留才回过头,当头劈下一道剑气,正是沈丹霄的鲸吞。 说是剑气,却过于凶悍了。卫天留心脏早已停止跳动,无惧无畏,时小树却被这一剑骇得脸色苍白,只觉方才从生死边缘来回了一趟。 沈丹霄年纪轻,又没有无咎天相助,修为深厚,但算不得绝顶。只是兵器在手,原也不是拿内力与人比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拼。这一剑无有花巧,纯是以势压人,若只面对卫天留,效果并不会好,但时小树在,他不比卫天留不知伤痛,面对如此剑势时候,难免心生动摇,影响了受他控制的卫天留。 如此便有了疏漏。沈丹霄眉目沉静,双手持剑,得势不让,迫得卫天留身体僵滞,同时小树二人不住退后。 时小树才退了三步,晓得不能如此下去。 卫天留在剑锋临身之时,抓住了刃口。 若放在往常,沈丹霄必然要躲,这次却是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扶在剑脊,生生将对方身体抵住。仅以内力护身自然有所不足,但若以内力加持,仍可挡得一阵。再者,此时对方与他借了鲸吞做战场,鲸吞比寻常的剑厚重,经得起折腾,如此二人间才有僵持的机会。 只是对方乃是天生神力,沈丹霄年岁不足,内力到底有限,才只一息,已然有些吃力。 可他身边还有伙伴,岳摩天手贴在他后心,道:“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一臂,恐怕抵得了六臂。经脉仿佛水道,需得一点点拓宽,沈丹霄只觉身体被对方大江般奔流的内力撑得胀痛,急忙将之引出,饶是如此,仍心有余悸。 岳摩天并非没有想到这点,只是懒得多想。 卫天留胜在气力不竭,但他的气力并不是无源水,时间愈长,对沈丹霄他们愈有力。殷致虚同张灵夷受伤不算重,此时调息过来,各自又仗剑袭来。 分水剑在岳摩天手里,但风雪崖上不缺剑,温恰恰拣了柄普通长剑,与众人一齐刺向卫天留的眼睛。 时小树与卫夫人也被笼在剑气下,虽没受实际伤害,但举步维艰。时小树内力浅薄,纵有卫天留挡在前头,每寸肌肤上都如针刺,疼得叫他几乎把持不住心神。混乱之中,他犹记得卫夫人身体柔弱,远不如自己,勉力移动身体,将她护住。 狭路生胆气。时小树一时摒弃了身体上的疼痛,卫天留身体一震,将手探出。他人高马大,一双手大如蒲扇,这会儿如捉蝇拍蚊,竟一把捉住了三把剑。 手中剑气霎时大盛,仿佛攥住了天上落雷,然而以他肌肤的坚韧程度,一时半会,尚造成不了妨害。 只是一旁还有薄雪漪师徒二人,游玉关大喊:“岳宫主!” 岳摩天襄助沈丹霄,无暇**,领会了他意思,将分水剑掷了过去。 游玉关抬手接剑,忽听有人唤他:“玉关。” 他一愣,分水剑已落在了薄雪漪手中。 薄雪漪执掌的青城派,在江湖剑派之中,位在前列,自身剑法却是末流。然而岁数摆在这里,他根基甚是扎实,接过剑后,反手挽了个剑花,非是为了好看,而是入门剑法的起手式。 游玉关在他门下十数年,便是从这一式学起,此时见了,心有恍惚,仿佛自己仍是那个初入门的稚子。 薄雪漪天资寻常,为人却刻苦,此时不耍花俏,拣了练熟的招式,人随剑走,身形飘逸,竟似天外之剑。 时小树心生警兆,忙要撤手回防。 薄雪漪神色镇定,旋身出剑,一式倒骑龙背,剑势诡谲,难以捉摸。 时小树站在卫天留身后,知晓薄雪漪用的是分水剑,不敢贸然相接。 对方剑光如开扇,上下左右,尽是剑影,寒光耀目,虚实难分。卫天留正要动作,薄雪漪人在半空,百千剑气合而为一,向他刺来。 这一剑看似寻常,却是青城派中出名的杀招,名为鹿伏鹤行,取于自然,大巧不工,此时剑尖刺破众人胶着的剑气,于其中僻出一条新路,直往卫天留左眼。 换作常人,此时应当是要闭眼的,时小树也是如此,只是这一剑过于奇异,宛如天际明星,令人惊叹。他明知不该犹疑,又贪恋分水这把传世名剑的风采,慢了一分。 “啊!” 他捂住眼,哀哀痛叫起来。 实际伤的是卫天留的眼睛,他与对方心神牵在一道,routi却没有丝毫损伤。但不知是分水剑的奇异,还是他过于入神,眼睁睁见那剑入了眼眶,其后剑尖一挑,便将整只眼珠子挑了出来,凉气自腹底而生,痛楚也随之而来,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第49章 伤痛最易给人成长,时小树受了惊吓,反而生出了火气,卫天留喉间嘶吼一声,一下将四人尽数推开。 时小树捂着一只眼睛,听见游玉关嘶声道:“师父!” 他看见薄雪漪同他一般捂着半边脸,快活地笑起来:“你完啦!你完啦!他的血有毒!你完啦!” 疼痛变了他的心智,将快乐施加在别人的苦痛上。薄雪漪拿袖子抹了把脸,然而脸上的血迹却抹不去,渗入了肌理,好端端一张玉面,这会儿却是人不人鬼不鬼。他从袖里摸出药,吃了下去,却知以自己功力,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也拖不了。 时小树记恨他伤了卫天留眼睛,又吓了自己一跳,见其余人力竭,正在调息,驱使卫天留伸手抓他。 薄雪漪要压制毒血,躯体有些僵硬,无法拦阻,游玉关反应快,拔剑挡在前头。 游玉关剑法出众,与薄雪漪实则在伯仲之间,然而一人势单力孤,终有尽时。幸得对方目标乃是薄雪漪,未多注意他,略有分心。只是如此他也撑不下多久,被一掌逼退,再看时,卫天留已到了薄雪漪眼前。 他于危急之中捉住了灵感,斜出一剑,刺向时小树,取的是围魏救赵之计。 时小树的母亲乃是南疆的蛊女,得了传承,自然会用毒,一抖袖扑出两团烟气。 游玉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关赶忙挡住面门,仍有不及,幸得肩上被人抓了一下,带了后去。 那人力道熟悉,正是薄雪漪。游玉关正要说话,耳边忽听见骨裂之声,一时心肺如浸在冰水里。 师父! 他呼吸一下窒住,失神一般,喉咙紧绷着,发不出声,也不敢回头看。 薄雪漪声音沙哑:“殷致虚!你做什么!” 游玉关回头,见殷致虚挡在薄雪漪跟前,半边身体垮塌下来,显是受了重击。 卫天留还想越过他,向薄雪漪动手,幸好其余人反应及时,断了调息,围攻上来。 薄雪漪搀住殷致虚,道:“你做什么救我!” 殷致虚不说话,看着他脸,哈哈笑起来。 胸腔内折断的骨头戳着内脏,但他笑声响亮,似丝毫感觉不到伤痛。笑完了他又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嘴里一边喷出血沫。哭着哭着,忽然没了声。 游玉关怔怔站着,见他面上犹有泪痕,但瞳孔已散,竟是死了。 如时小树所说,薄雪漪沾上了血里的毒,活不多久,他哭笑道:“你救我做什么呢?” 又道:“我知道你笑什么,你笑我也丑了,可容貌算什么,二十来年了,你怎么从来看不透?” 深深叹了一声。 游玉关知他二人斗气多年,面上水火不容,实际却非如此。此时见殷致虚过世,悲从中来,觉得少了一个可亲的长辈。 他伸手搭在师父肩上,“师父节——” 话未说话,手下的身躯倒了下去,与殷致虚一道跌在地上,却是情绪变动下,没有压制住毒性。 游玉关脑中一片空白,气力更如洪流一泻而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重重磕下头。 “师父!” 其余人长剑损毁,唯有鲸吞因形制特殊,还未断裂,沈丹霄不遗余力,持剑与卫天留相抗。少了一只眼睛到底是有差别的,尤其他也是如此,更知道哪里吃亏,反而能抓住空子。 他见殷致虚与薄雪漪先后殒命,心内痛楚难当,岳摩天却道:“小心!时小树要跑!” 果见对方背起卫夫人,遁入林中。时小树在风雪崖待了几年,熟悉无比,若真被他跑了,不一定能捉住。 岳摩天道:“你们去追他,卫天留交给我!” 沈丹霄道:“太危险!” 岳摩天摇头:“我没那么容易死。” 沈丹霄却道:“我留下。” 温恰恰与张灵夷不敢耽搁,道了声你们小心,追着时小树去了。 若论实力,崖上诸人之中,沈丹霄并不比谁差,加上卫天留瞎了眼后行动不便,反倒遂了他意,总能抢得一步先机。他与岳摩天之前并未有过配合,这会儿倒是默契,竟将卫天留压得手脚凌乱,显出几分不支来。 其实时小树分心两用,自然有影响。 沈丹霄起初不在意,后发觉身边风声呼啸,响动越来越大,才见岳摩天长发飞散,周身气劲鼓荡,不知用了几成内力。 他身负的无咎天有些特殊,虽是一等一的内功心法,却也是一等一易走火入魔的,有一避忌便是内力不能抽出太快。沈丹霄见他眼角发赤,暗道不好,不及多想,伸手搭在他臂上,送了一缕内气进去。 这一缕内气不多,却是个引头,此时岳摩天身体里内力乱撞,又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相持不下。若他还有一分理智,便知道要借沈丹霄的内力,来打破平衡,收拢自己的。可无咎天移人神智,他不仅没将这点内力用上,甚至将之吞噬了,其后回传了一缕内气,竟是要进一步吞吃掉沈丹霄的内力。 沈丹霄内力不及他,纵在此时,也几乎无有还手之力。幸而此时不只他们两个,卫天留虎视眈眈,岳摩天戒心犹在,半途收手,才没叫沈丹霄折在这里。 岳摩天却是越战越勇,身在半空,内力似深不见底,一掌接一掌拍下,几乎无有间隔,借着反冲之力,自身悬而不坠,加之衣衫飘荡,长发飞扬,当真魔焰滔天,便连卫天留在他映衬下,也算不得可怖了。 沈丹霄见他如此,不敢相帮。他知道无咎天的特性,岳摩天已在走火入魔边缘,若强行抑住,反会经脉寸断,无有活路,倒不如等他内力殆尽,再作打算。 风雪崖上土质坚硬,这会儿却被这两人砸得烟尘弥漫,更有许多细小的石块四处飞溅,沈丹霄举剑前后挡了不下十数次。待他抖袖拂开尘土,岳摩天人在上方,头脚颠倒,左手不知何时取了分水剑,右手按在卫天留头顶,看神色必然是全力以赴。 卫天留气力大,但他视力受损,看不清头上情况,只凭着感觉甩着头。 只是岳摩天手掌似粘在他头上,外面衣衫越涨越满,“嘭”地一声,那件大氅碎成小片,化作漫天黑色蝴蝶,徐徐飘落。 沈丹霄视线被遮挡,再看时,卫天留一双小腿活生生被压进了土里。他的姿势不便使力,不稍时半身都进了土,纵然他能在地底下呼吸,这会儿也难逃脱。 岳摩天这般威势喧天,也没讨得好,耳中已渗出血来。 卫天留仅剩的那只眼睛原本是血红的,这会儿血色消退,缓慢地转了一转。他喉间发出一声冷哼,身体内发出咔咔的声响,似是每块骨头都在移位,忽地一震肩膀,竟将岳摩天震了出去。 这一声冷哼,加上后来分明已用上了内力,哪里还是那个受**控的傀儡! 沈丹霄道:“小心!他恢复神智了!”卫天留这一身铜皮铁骨极是可怕,若还有生前的意识,便是一等一的凶人,无人可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岳摩天置若罔闻,也冷哼一声,身体在半途中又折了回去,仍将手按在对方头顶。 只闻得一声惊天巨响,沈丹霄躲在一块石后,却不想巨石被他二人气劲所冲,又迸裂开来。他发觉早,疾步后退,险险避开冲击。 待得烟尘平息,岳摩天长发披散,负手而立。他外边的大氅已然碎裂,这会儿身上是件玄衫,上头不断淌下血来。 沈丹霄见了心惊,再看哪还有卫天留的影子,只剩残肢断腕,满地血腥。那血因为毒性还未全散,尚且是殷黑的,浸润泥土,仿佛是一条条长虫。 岳摩天站着没有动,沈丹霄急奔过去,见他面上尽是鲜血,也不知是谁的,赶忙帮他抹尽了。 若在平时,岳摩天哪会任他这般动作,沈丹霄此时也无暇他顾,见他面上擦净后仍旧白皙,反而更是担心,细看就见对方各处肌肤都有血渗出来。 岳摩天睁着眼,虽看着他,却没看进眼里,过了一会儿,一头向后倒去。 沈丹霄把过脉,发现他丹田空虚,内力如丝如缕,将断未断。练武之人习惯了内力,一朝散去,却连寻常人都不如,需得一段时间调理,只是这会儿哪有时间给他休息。沈丹霄手也不挪开,传了些内力给他。 起初如石沉大海,他便又加了点,仍不见反应,直追到九成,才被对方一股脑卷走。 只是下一刻,他便觉出不好来,对方竟有意地牵引他的内力。 此时不能松手,沈丹霄身体里内力生生不息,但生的速度远逊于被吸走的速度,才过了十数息,便觉经脉里的内力几乎被抽空了,后续省出来的堪堪吊着,才没叫他经脉因此萎缩。 沈丹霄面色惨白,知晓再下去恐怕自己要死在他前头,对方那边牵引渐弱,将他放开了。 “岳宫主!”他喜道,见对方目光黯淡,想来情形极是不好。 岳摩天却笑道:“多谢沈盟主了。” 沈丹霄见他衣上有些地方颜色较深,怕他沾了血,道:“你可还好?” 岳摩天脱下外衣,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抖了抖外衣,穿了回去,方道:“无事。” 沈丹霄见他脸色极不好看,有些不信。 岳摩天道:“无咎天反噬,我好险才捡回性命,这会儿内力却用不得了。” 沈丹霄心道:这才对。 “我带你去寻薛神医。” 岳摩天道:“不急。我这伤并非寻常的伤,他看不好的。” 若无咎天的反噬能轻易看好,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闻之色变,沈丹霄思之有理,道:“只是岳宫主最好还是与薛神医待在一道。” 岳摩天笑道:“这可不成。这伤薛神医无有办法,唯有沈盟主可以在危急时候襄助于我,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这……”沈丹霄无从拒绝。 殷致虚与薄雪漪身死,幸而还有游玉关在。 赵旸也在远处观战,只是他年纪太小,哭得险些昏厥,派不上什么用途,多是游玉关同顾灵光来处理后事。 沈丹霄道:“张掌门与琢玉郎去追时小树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岳摩天道:“那便去看一看吧。有沈盟主在,我也是放心的。” 沈丹霄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想了一会儿,道:“若金石瘴气果真是时小树动的手脚,他若要跑,岂不是……” 岳摩天道:“那便提前等在那处好了,他若不想死,总要想法离开的。” 第50章 时小树背了卫夫人一段路,将人放下,拉了她手,一起往崖下走。只是为了不被人提前捉住,免不了绕了点远路。 他怕被捉住,却也得意:“夫人瞧见了吗!任他们在江湖中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也被我耍得团团转!若我运气再好些,定能将他们全杀死在这儿!” 卫夫人道:“我知道,夫君也是你杀的。” 时小树从未与她开诚布公,却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此时听她忽然这么一说,心中一紧,道:“你莫非想为他报仇?” 卫夫人道:“若要报仇,我早报了。” 时小树唇角微微牵动,露出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心道:她与那卫天留果然没什么情意! 通过相牵的心神,他借着卫天留的眼睛,看见岳摩天的模样,吓了一跳。只是这崖上谁都能放过,这人是他杀父仇人,万万不能放,心道:纵然卫天留毁在这一役中,我已经报了仇,将来下了九泉,娘亲也没法斥责我。 这一想通,便要与岳摩天决个生死。怎料对方越战越勇,竟是压制住了自己,卫天留身体里被他灌满了内力,暴涨欲裂,倏然爆开来。 时小树脑袋剧疼,抱头蹲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却开心地笑出来,脸上阴沉散了七成,似个寻常少年。 卫夫人道:“你笑什么?” 时小树不瞒她,道:“我报完仇啦!” 卫夫人柔声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时小树道:“岳摩天死了就行,别的我管不了那么多,再待下去我也要没命了。” 卫夫人很少出门,不知他走到了哪里,这会儿却明白了他意思:“你要走?” 时小树道:“自然要走!” 卫夫人又道:“你要带我走?” 时小树大声道:“当然!” 卫夫人道:“可我不想走。” 时小树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见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又怕她受伤,忙追上去,道:“不要与我闹。” 卫夫人撑起身,仍道:“我不想走。” 当年时小树的母亲也是这般决绝,不顾留在人世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的人,自刎而去。时小树只觉多年未曾作痛过的心又开始疼痛,他喘息急促,愤怒至极,伤心至极,忽道:“由不得你!” 他功夫再弱,也比对方要强,此时既下决心,强行捉了她手,便要将她横抱起。 怎料对方身体轻盈,却也是个成年人,他一下竟没抱起来,只得又弯腰将她放在背上。 卫夫人忽然停止了挣扎,轻轻唤他:“……小树。” 她从没有喊过这名字,时小树听了,大受感动,不自觉眉开眼笑,回头道:“夫人想通——” 胸口冰凉凉的疼,他低头一瞧,一把匕首插了进去,虽非要害,鲜血却不断流出来。他脚下一软,跌在地上,卫夫人趁势落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她顾不得擦净匕首,走了两步,发现长发碍事,一把抓起割到了齐肩长,随手将断发扔在地上。 时小树躺在地上,见她头也不回,渐渐跑没了影,清醒过来,暂止住胸口的血。 对方没有半点江湖经验,他沉着脸,将割下的长发仔细收起,沿着对方留下的痕迹追索上去。 不多久,他便看见了卫夫人。 卫夫人慌乱之下绊了一跤。她原本便跑不过对方,这一摔,更没有出路。 时小树胸口血迹斑驳,脸色铁青,极是难看,眼中却含着泪水。 “我对你哪里不好了!为何不肯与我走!这里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卫夫人手掌在地上胡乱摸索,向后退了两步。 “我小时候被爹爹卖给人牙子,人牙子把我卖进妓馆。后来有个武林大豪将我买了,把我送给了夫君。我在每一处待的时间都不长,甚至没人想起给我取个名字,将来阎王殿前,判官问我姓名,我也说不上来。” 时小树心里发酸,道:“你从前吃苦,但往后我不会叫你吃苦。” 卫夫人道:“从前那些人,都是我不愿意与之相处的,可我也不想与你相处。夫君死前与我约定,我为他守上半年,便能得自由。半年……不过半年,我如何等不了?今日我若跟你走了,与从前有什么两样?我总要自己选一回。” 她垂眸一笑,那尚且染血的匕首在柔嫩洁白的脖颈上一划,拉出一道血线,鲜血喷涌,片刻间香消玉殒。 时小树一时间心胆俱碎,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又看见与父亲依偎在一起的母亲。 “你们都不要我!都不要我!” 时小树眼睛发红,在原地转了两圈,几次去看倒在地上的尸身,嘶声道:“死了又如何!死了也好!死了正好!哈哈哈!死了也是我的!” 他袖中弹出一点金光,融进对方身体,又俯身将人背起,按着原先打算,往崖下去。 才要到地方,远远便见到了沈丹霄。岳摩天身体不好,坐在一块石上,也笑吟吟看他。 时小树回过头,温恰恰与张灵夷也正走来。 四人将他围在中间,插翅也难逃。 时小树慌了片刻,忽地镇定下来。 “沈盟主,我若死了,便没人知道越饮光的下落了。” 沈丹霄看了眼他背上已无气息的卫夫人,道:“……他在哪儿?” 岳摩天坐在一旁,听见越饮光下落时,露出诧异神色,一旁温恰恰与张灵夷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反倒是沈丹霄作为越饮光的师弟,反应过于平淡。 温恰恰心道:他们虽是同门,但一人有名,一人无名,关系不定好。可想及当日沈丹霄瞒下青云剑一事,一时间又摸不透这师兄弟二人的关系了。 时小树道:“若想知道,便随我来。” 温恰恰拦住跟上去的沈丹霄,道:“当时我们搜了个遍,哪里有越饮光踪迹。” “不然,”沈丹霄道,“师兄的剑既然在这儿,人必定也在。” 你当初可不是这个说法,温恰恰心想。但不想与他争,又想己方人多,时小树纵有手段,恐怕也施展不出,便道:“我们一起去。” 一行四人跟上背着卫夫人的时小树,到了那处墓穴,时小树走了进去,其余人却没进。 温恰恰道:“青云剑虽是在里头找到的,却没见过别的人。” 沈丹霄却道:“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岳摩天道:“温公子莫非忘了,当日卫崖主是如何藏身的?” “越饮光藏在地下?卫崖主不用呼吸,他也能吗?” 张灵夷看了眼沈丹霄,道:“活人不成,死人自然可以。” 温恰恰道:“你是说——” 他也看向沈丹霄,却见沈丹霄神情毫无波澜,道:“时小树,我师兄呢?” 里头传来时小树的声音:“莫要着急啊!” 他年貌小,声音带了几分稚气,这会儿说话怪里怪调,叫人听得磨骨头。 温恰恰正要说话,听见里头有脚步声——不是一人。 他又去看沈丹霄,见他眸光如镜,纹丝不动。 时小树当先走出来,回头招手:“快来!沈盟主怕是等急了!” 沈丹霄道:“你何来的把握,觉得我与他情谊匪浅,会受你摆布?” 时小树一愣:“他让你做盟主,难道不是……” 沈丹霄道:“他要我做,我推卸不下,等他回来,仍要交还的。” 时小树笑道:“可他做不成啦!” 说话间,一人从里头走出来。 岳摩天见过越饮光,此时不由多留了一分心。对方仍是三年多前的模样,皮肤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黑漆漆的,看人的时候像两只秤砣,把人的心压得一沉。 只是会看人便是好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至少是活人。 时小树眼珠子一转,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虽与卫天留不同,也不算活的啦!” 沈丹霄道:“哦?” 时小树道:“你们怕还不知道卫天留是个什么吧?你们管这个叫点金法,我却不理这些歪歪道道,他不过是被我种下了蛊。越饮光体内的蛊却不是我中的,但你们都受了伤,今日我拼了命不要,也要你们两败俱伤,全都留在此处!”说到后头,声色俱厉,一张清秀面孔也狰狞起来。 沈丹霄仍然镇定,道:“卫崖主临死前,我瞧他有过神智,若师兄能够自主,恐怕不会听你的。” 时小树咬牙道:“此时既有一条路,虽不知生死,至少也得走上一走!” 他话说得硬气,忽觉后背贴上一只轻柔的手掌,劲力微吐,将他五脏六腑震了个粉碎。 鲜血充满了时小树的嘴,他僵着脖颈回头,见着越饮光含笑的面孔,身体缓缓往旁倒去,嘴里包着的血也吐了出来,他的脸枕在血泊中,眼还睁着。 这忽如其来的一着,令众人颇为惊喜。温恰恰道:“看来沈盟主的师兄神智十分清醒。” 张灵夷也松了口气:“总算遇见点好事。” 岳摩天看了眼沈丹霄,见他神色不见半点宽缓,问:“沈盟主有心事?” 沈丹霄充耳不闻,眼也不眨看着越饮光,但不见多余激动。 越饮光道:“师弟,三年期满,我来杀你了。”面上微微含笑,倒像邀人踏青游玩。 第51章 当年越饮光走后,沈丹霄与他足有两年没见过面。后来对方声名鹊起,其余人不过看个热闹,觉得这年轻人极有手段,沈丹霄心里却清楚,他的师兄剑法虽然不俗,因为年岁原因,内功修为算不得顶尖,短时间里尚能支撑,长此以往,必有暗伤。 沈丹霄没忍住,出山寻到了师兄踪迹。对方上长乐宫时,他正跟在后头。 他听见过长乐宫,岳摩天的名字在江湖上更是如雷贯耳,与越饮光相比,桩桩件件都要胜上一筹,比试起来,胜算不大。 沈丹霄入不得长乐宫,也不敢露了行藏,等在外头。岳摩天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人,他握住鲸吞剑,心道:我只等半个时辰,到时见不到人,便去找他。 越饮光进去时是日上三竿,出来时日影尚未偏斜,不过是极短的时间。 沈丹霄遥遥见他完好出来,不觉松了口气,庆幸之余又忍不住想:如何才这么点时间? 脚下已跟了上去,到了一处客店。 沈丹霄住在越饮光隔壁,夜里听见对方咳嗽,起先愣了一愣,没反应过来,后又觉心中酸涩。他这个师兄心高气傲,从不低头,哪曾有过这般狼狈? 越饮光半途出去了一趟,暖了壶酒,提回屋里。他一边喝,一边咳,喝得越多,咳得越凶;咳得越凶,喝得越多。 后半夜下起雨,沈丹霄听见他支起了窗。 咳嗽声里夹了落雨声,没有之前那么叫人揪心,沈丹霄靠在墙上,嗅着逸散过来的酒香,心跳逐渐平复。 忽地,越饮光轻声道:“师弟,你说这雨何时能停?” 沈丹霄一下站直了,没有去想师兄如何发现的他,只想: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同我说过话? 他出神的时间有点长,对方没有再说话,仍是饮酒咳嗽。 过了好久,沈丹霄醒悟过来——越饮光不过是心神恍惚,随口说上一句,并非知道他在身边。 他有些失望,也松了口气。 那壶酒喝到一半,越饮光去睡了。 翌日清早,沈丹霄洗漱后,看了看自己脸色,换了件新衣裳,去敲师兄的门。 两人上回分开时,闹得并不愉快。想及此,他拿手指搽了搽脖颈,难以说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越饮光手里还拿着酒壶,打开门,看见是他,惊住了。 之前离得远,这会儿近了,沈丹霄与他何其熟悉,一眼看出他内伤颇重。非是为人所伤,而是出手没有收敛,伤了根基。 叙旧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他抓住师兄手臂,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越饮光甩开他手,倒也没拦他,自己进了屋坐下。 沈丹霄回头合上门,才道:“你明明已经报完仇了,昨日为何还要去长乐宫?” 越饮光冷笑:“两年不见,你倒凶了许多。当年不是同你说清楚了,这些与你何干?” 他说起当年,沈丹霄不可免地想起那日之事,往后退了一步。 见此,越饮光侧过脸,又笑了一声,许是笑他这么多年没有长进。 “当年——当年所说我记得,我若赢了你,你便听我的是不是?” 越饮光闭上眼,根本没看他:“对。” 沈丹霄便也笑了笑:“你记得就好。”剑不出鞘,跨前一步,劈手夺下他手里的酒,又去抓他手上脉门。 越饮光不曾想他出手如此果决,破绽落在对方手里,提不起劲:“你!这算什么!你何时学会偷袭了!” 沈丹霄抓着他手不放,道:“当年你胜我,手段也算不得光明。” 越饮光抬头道:“那又如何?”说完反应过来,微有懊恼,“你想怎样?” 沈丹霄只想带他回去。 越饮光笑道:“这个不成,我不想同你待一块。不过若你肯与我重新比过,说不定我就听了你的话。” 沈丹霄口舌上从来争不过他,忽然想:他现在在我手里,我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他如何能不顺从我?不过是嘴上凶些。我宁可他恨我,也不要看他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死。 越饮光摆了摆手,道:“还不放开我?” 沈丹霄拖他到榻边。 越饮光急道:“你做什么!” 沈丹霄道:“你那时不是说,我也可以同样对你吗?” 越饮光再不挣扎,却也不是认命,直勾勾看着他,似有许多话要讲。 沈丹霄想与他说话,却不是在这个时候,生怕说多了下不了手。比起师兄越饮光,他也算不得多温柔,只是不曾弄出伤。 这会儿尚是清晨,客店内仍是安静的,一窗之隔的街上却有了叫卖声,熙熙囔囔。 沈丹霄收回心神时,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恍惚里想起——当年越饮光也是这般在他耳边喘着的。 他抬起身,去亲对方的唇。 越饮光脸色原就不好看,这会儿不止面色发白,额上更是湿漉漉的,仿佛才从水里捞起来似的,长发附在湿腻的额上、颈侧、胸前。对方亲过来的时候,他推了一把,没能推开,柔软的唇瓣就落了下来。 沈丹霄亲了许久,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却见师兄似笑非笑看他。 直至日落,两人仍没出门。店里的伙计来过一趟,那会儿越饮光嗓子已经哑了,不耐烦地隔门赶人。 沈丹霄伏在他身上,正将他的背从头亲到尾。 越饮光吃不消,道:“够了!” 沈丹霄道:“不够。” 他的不够有许多种意思,越饮光自然不会不懂,他累得眼皮子打架,实在想休息,初时还有些威势,道:“沈丹霄!还不放开我!”只是以沙哑的嗓音来说,声量难免不足,气势也有不够。 后又道:“师弟,我真累了。” 沈丹霄被他骗过太多次,自然不会信。 最后他放**段,哀求道:“好师弟,饶了师兄吧。”听来仍是过于轻佻,仿佛调笑。 沈丹霄道:“……师兄不曾这么喊过我,”又道,“多喊几声好不好?” 越饮光撑着涨疼的喉咙,迭声喊他。 “好师弟……好师弟……我的好师弟……” 可惜沈丹霄与他相处太多,也学会了说谎,没有放开他,反而将他带回了山上。 越饮光手脚上加了镣铐,不能做大动作,只能在房内走动。 沈丹霄以为他会大骂出口,谁想二人相见时,对方安静地坐在屋子正中。 这么一来,他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越饮光见他畏缩,道:“那夜老师说话,我知道你是听见了的。” 他说得不清不楚,遮遮掩掩,沈丹霄心中却如有惊雷,立时反应过来。 “你要杀我?” 越饮光笑了笑:“这事我险些忘了,你倒记得牢。” 生死之事,任谁都刻骨铭心,何况对于当年沈心庭的嘱托,沈丹霄至今捉摸不透。他不知道沈涯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与这人到底哪里相像,竟惹得儒雅风流的老师起了杀心。 沈丹霄盯住他,仍道:“你要杀我?” 越饮光晃了晃手上的镣铐,道:“……这辈子我都没吃过这种亏,杀你不为过吧?” 沈丹霄看着他,没有说话。 越饮光又笑道:“你若害怕,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免得将来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不得好眠。” 沈丹霄对他不曾起过杀心,听了这话,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颇心酸,暗想:师兄将我当做什么人了? 此处是当年沈心庭的隐居之处,也是他两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再熟悉不过。沈丹霄除了不许他走,不曾苛待他,什么都准备妥帖了。 只是越饮光每回见到他时,二人虽算不上剑拔弩张,生死两字却常挂在嘴上。 夜里二人共枕,越饮光内力不曾被废,若要动手,实际也有一两分胜算,却不曾出过手。 越饮光道:“你现在不杀我,将来必定会后悔。” 沈丹霄一意去亲他,没有说话。 才过几天,人去楼空,只镣铐留在原处。 沈丹霄发觉后,惊出一身冷汗,他这段时日防备不足,若对方偷袭于他,自己多半会丢了性命。然而越饮光一走了之,他心中又有不平。 一个月后,越饮光领来一群高手,围杀于他。 沈丹霄极少与人动手,经验不足,终至最后一点内力耗尽,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那些人一个个围上来,看稀奇似的,对着他指指点点。 越饮光自这些人中走出来,俯身捏住沈丹霄下巴,瞧了一会儿,道:“风水轮流转,沈丹霄,你后悔了吗?” “师兄……”沈丹霄长发散落,视线略有模糊,看不太清他的面孔,更没想到对方绝情若此。 越饮光不理他,将人扛起,架在肩上,前呼后拥着下了山。 沈丹霄被他扔进马车里,手掌撑地,想要起身。 对方手掌在他背上一按,将他压了回去。 “好师弟。” 他一喊好师弟,沈丹霄浑身僵硬,不敢再动。 此时已经入夜,但车厢里悬挂明珠,饰有各色宝石,亮如白昼,入眼璀璨。沈丹霄被晃花了眼,心道:是师兄喜欢的式样。 越饮光从背后贴近,亲他耳朵,笑道:“一会儿可忍住了,千万别出声。”手从他宽大的袖里摸进去,狠狠拧了一把。 沈丹霄吃疼,但如他所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只手潜得更深了,后颈上也被对方咬了一口,他整个人似真变成了一块可以吃下去的肉。 到了中州,他才知道师兄做了武盟的盟主,他见到的那些高手都出自中州的武林门派。这些人围攻他的时候,各个下手狠毒,看不出半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点名门正派的风度,比之凶神恶煞犹胜半分。这会儿他们却又和蔼可亲,见到他时,面上带笑。 这一个说:“不错不错,剑法还算好。” 那一个说:“岂止剑法好,脾气也比……好啊。” 一个个的,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目光交接之中,又似说了许多。 武盟仲裁江湖之事,盟中设有牢房。越饮光到了武盟,就不见了影踪,这些人嘴上说的好听,却将沈丹霄单独关押了起来。 等了两日,对方才现身,如今二人情势倒转,沈丹霄已然是他的阶下囚。 越饮光站在牢门外,道:“我原本想直接杀了你,想过后,觉得未免太不划算。这盟主之位,我坐得没甚滋味,偏还要坐满三年,因而找你代我。” 沈丹霄并不知道武盟是做什么的:“我……” 越饮光道:“三年之后,我再向你讨这条命。你若有话没说完,三年后,我会给你留下说话的时间。” 沈丹霄见他要走,忙道:“你要去哪!” 越饮光背身对他,停下道:“海上有仙山,我打算去看一看。” 沈丹霄双手紧紧抓着木栏,眼见他越走越远,终究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第52章 三年。 越饮光如他所言,果然在三年后回来了。 风雪崖上,沈丹霄细细看对方面容,发觉没有分毫变化。三年不长不短,原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越饮光道:“你不逃吗?” 沈丹霄道:“我等你杀我,已经等了三年。” 温恰恰心微微沉,道:“越先生什么意思?” 越饮光步履悠闲,走出几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半个时辰,我给你们半个时辰躲藏起来。到时我来找你们,若找见了,就休怪我辣手无情。” 这一番急转直下,直叫张灵夷目瞪口呆。她左右看了看,温恰恰面色凝重,而岳摩天面带笑意,似并不在意。 沈丹霄冷声道:“可有时间限制?” 越饮光道:“师弟果然懂我心意。这天亮得吓人,估计要落雪了,落雪后瘴气一消,你们自然就能离开,便算你们赢。” “好。”沈丹霄说罢,盘腿坐下,鲸吞横在膝上,再没有动作。 张灵夷道:“等等!你们不是师兄弟吗!” 越饮光道:“你问沈丹霄,他可当我是他师兄了?” 沈丹霄道:“你也从未将我当师弟,不过彼此彼此。” 张灵夷脑袋涨疼:“不对!你俩的事,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越饮光举起一只手,仔细看了一会,道:“你们瞧我,像个人吗?” 张灵夷知道他恐怕同卫天留一样,身体出了些问题,但看对方做派,还是活生生的人,奇道:“哪里不像?” 岳摩天也道:“同上面见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越饮光放下手,叹了口气:“可二十多年前,我便死了啊。” 张灵夷不信他,又想不出对方为何要说谎,满头雾水,唯有沈丹霄豁然抬头,脸色苍白。 越饮光道:“江湖中无人知晓我与沈丹霄的师门,并非其中有多少隐秘,仅仅因为见不得人罢了。先师姓沈,名叫沈心庭,若你们见识够,便知道当年被称作偃魔的那人,真名乃是沈涯。沈涯,他原本应该叫做沈心涯,是先师的亲大哥。” 沈涯之事,沈丹霄也是头回知道。 越饮光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先师在世的最后几年,将事情尽数告诉了我,其中最为紧要的一桩,便是要我在必要时,大义灭亲,杀了沈丹霄。” 张灵夷皱起眉,道:“这关沈盟主什么事?我认识他短短十余日,却自认眼光不差,没看出他有什么罪大恶极的地方。” 岳摩天心思深沉,自然不会做断言,只道:“莫非沈盟主同沈涯什么关系?” 越饮光拊掌赞道:“不错。先师之所以如此小心,便是因为这两人身世来历极其类似。忘记说了,师弟他并不姓沈,虽说当年家师打算收他做养子,实际他与沈涯没有一丝一毫血脉上的牵连。” 岳摩天道:“这我便想不明白了。” 越饮光叹了一声:“你们可知,沈涯同我这位师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右眼?” 当年之事,距今已十分遥远,江湖人更迭速度又快,在场都是年轻一辈,无缘亲眼见一回沈涯。况且沈涯后来被追杀,频频受伤,身上已无多少完好地方,纵然盲了一只眼睛,也没什么人会注意。 温恰恰倒想起一些,道:“我整理过郁林沈家的资料,沈澹英只一个独子,确实叫做沈心庭。沈涯又或沈心涯,却不曾听闻,越先生说他天生盲眼,莫非沈家因此将他藏了起来?” “不错,”越饮光道,“同我这师弟一样,沈澹英恶他形貌。师弟被藏了五年,沈涯却与世隔绝整整十八年。” 张灵夷低呼一声,道:“十八年,人这一生,才几个十八年?” 越饮光道:“他俩经历相似,先师被害过一回,格外小心,若非师弟身体底子太差,活不下去,原本也不会教他练武。” 沈丹霄之前听温恰恰提过点金法,道:“沈涯……当真如传闻之中,做了那些事吗?” 越饮光道:“沈涯被关后,读书识字是有人教的,只是读的不是经义,而是各种杂学游记,其中混有千丝术。书读得多了,他不甘于一辈子被困,逃了出去。那时沈澹英在帝京,家中沈夫人掌事,派人抓他回来,又杀了一个自小服侍他的婢女,叫他收心。沈涯看过很多书,书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大部分是引人向善的,但他不读经义,没人教他道理,在他心里,那婢女恐怕便是他的母亲了。 “他以千丝术,害了一整府的人,先师在外求学,逃过一回。沈澹英本要射杀沈涯这个逆子,又对他有愧,认为今日之事,自己也有罪过,因而只伤不杀。 “这事之后,沈澹英身体状况不佳,眼见将不久于人世,临终之前遗言,却是要先师保沈涯一命。先师嘴上答应,心里却不情愿。 “沈家不止一个郁林沈家,对于沈澹英来说,沈涯也是他的骨血,可对于先师而言,对方却是令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二人间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但于此同时,对方也确实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那一点亲情还是有的。这会儿沈涯已经懂了些道理,对他也有留情,二人甚至好好谈过几回。 “先师觉得沈涯可怜,却不想让对方好过,提议废了他手脚,从此受他看顾。沈涯宁可死,也不答应。最后先师留情,只废了他腿,将他提到沈澹英墓前。 “沈涯对家人之死,毫无愧疚之情,甚至说自己最开始学习千丝术,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造一个朋友。先师问他,他的妻女在哪。他脸色这才难看了些。” 说到这里,越饮光看了眼时小树的尸身,道:“若我没猜错,他应当是沈涯的外孙。” 岳摩天道:“我并不清楚。” 这不过是一点题外话,越饮光道:“先师心软,与他开诚布公谈了一回,给他多留了三年性命。 “江湖上流传的,包括时小树所用的点金法,早被沈涯弃之不用,那最后三年里,他养出了最适合的蛊虫,送给了先师。先师认为这是害人之物,不可留下,沈涯却说害人之物,也可救人。不等先师动手,他一把火,将自己烧死了。 “先师将他遗骨送到武盟,漏了行藏,有人想获得点金法,便以他好友做威胁。先师在江湖上只有一个知交好友,便是我的父亲。越家被屠尽满门,先师赶到之时,已然晚了。他想起沈涯留给他的蛊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见好友爱子犹有余温,便种下了蛊——天可怜见,越饮光那时的确死了,世上也从没起死回生的事。” 张灵夷越听,眉毛皱得越紧:“你若真死了,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越饮光道:“沈涯曾说,他起先给人种蛊后,那些人像变了一副性子,有的忽然喜欢光亮的东西,尤其是火,若不拦着,就会一头往里钻,活活被烧死。还有人喜欢水,爱待在水边,你一会儿不看他,他就跳进去了。这些原本都是活人,但中蛊之后,浑浑噩噩,反被蛊虫占了精神。时小树用的就是这种蛊,只是他将母蛊种在自己身体里,存神于子蛊之中,子蛊的宿主并没有自己想法,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仍是千丝术的一种,没什么意思。 “沈涯却意识到,虫子不可能一下子变成人,就像人生下来要受教导,否则与禽兽无异。只是你们见过蝴蝶吗?蝴蝶破蛹之前,不过是一条软虫,若说这两个是一样东西,我是不信的。沈涯观察了一阵,发觉软虫只会吃喝,吃下的东西全供养给了身体里还没成型的蝴蝶。等到蝴蝶被养饱了,便会破开外边的蛹壳,将之弃如敝履。 “到这会儿,蝴蝶才算真正长成,之前的时日,譬如胎儿在母体腹内孕育,胎儿与母体自然不是同一件东西。” 沈丹霄与他熟悉,已经能想到他要说些什么:“师兄破蛹了?” 越饮光笑道:“不错。沈涯以为自己找见了人蛊共存,起死回生的办法,实则大错特错。唉,我直到破蛹,才知道前头的时间算是白活了——我原来只是沈涯留给先师的一枚虫卵,借了人的躯壳,苟活于世。” 53 终 “我明白了,”沈丹霄与余下三人道,“这是我与师兄的事,劳烦你们换个地方等。” 越饮光道:“我方才的话是认真的,你们若不藏好,到时死了可怪不得我。” 他才说过自己不是真正的人,众人心里没底,张灵夷见沈丹霄甚是坚定,商量后道:“我们去界碑处等你。” 岳摩天却道:“我不能动内力,不如留在这儿看结果,不定更安全。当年没与越饮光一战,我也有遗憾,今日也算成全我。” 沈丹霄劝不过他,张灵夷便与温恰恰先行离开。 越饮光说半个时辰,当真是半个时辰,沈丹霄坐在原处等足了时间,对方才说话。 “我的好师弟,自小你可从来没赢过我。” 他或许并非有意喊他好师弟,沈丹霄却听得脸上一热,他道:“我总共也只与你比了一回,那次你的手段可算不得光明。” 岳摩天听得一乐:“还有这事?” 越饮光毫不在意:“察人弱点算什么不光明?换了生死搏杀之际,谁会留情?” 沈丹霄道:“……你我之间,这回是生死搏杀吗?” 越饮光身边没有剑,便理了理袖口,失笑道:“师弟,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同你玩耍的。” “好。” 沈丹霄话音未落,竟不再等待,拔出鲸吞,转瞬到了对方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这一剑,用足了十成之力,不曾留情,正应了对方生死搏杀之说。 越饮光不仅不恼,反而甚是赞赏,道:“好极!这才有点样子!” 二人出自同门,老师是同一个,天资相当,岁数也相当,沈丹霄动手少,气势稍有不足,加上盲了一眼,难免受影响,因而胜算略低,但也有几分。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这些年里,沈丹霄因为眼睛不止吃过一次亏,然而先天的劣势,哪里是容易扳回来的。 越饮光身形一偏,他是空手,顺势拿住剑脊,往下一压,笑道:“好师弟,头三招让你,后头可要小心了。” 沈丹霄只道:“多谢师兄。”抽剑才半分,旋身换招。 越饮光说让他三招便是三招,只守不攻,却连一片衣角也没叫沈丹霄捉到。 “好师弟,这可不行,瞧着竟比三年前都不如了。” 沈丹霄剑势一顿,不知他为何总这么喊——若说对方忘了,自然不可能,只能是故意扰他心神了。 这也确实是越饮光会做的事。 他不说话,紧紧咬住唇,剑光如雷,在二人身周跃动,眼睛却直直瞧向对方,把越饮光看得一愣,连手下动作都慢了三分。 “你——”越饮光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下雪之前天光大亮,他二人渐渐挪动,到了一处茂林里。 风雪崖上生灵灭绝,岳摩天无咎天反噬,身体比之往常虚弱许多,拣了不远处坐下。他面上淡然自若,唇角噙笑,旁观这一对师兄弟间的争斗。 只是这争斗,却是斗大于争,绝非意气之举。 沈丹霄起头几招气势颇盛,却发现对方点到为止破了去。他不会去理什么让三招的话,知晓这是师兄有意只与他以招式争胜。 于是他收了大半内力,与对方同样以剑法相争。兵刃与空手原有些差距,然而越饮光已算不上是人,勉强公平。 但见二人身体几乎贴靠在一起,一进一退,来回拉锯,分明只有一人动了兵刃,却剑吟起伏,似有十数把宝剑在此相争,剑光似乎附着在身体的每一处,一抬肘、一旋身,都有杀机紧随,一念之差,便是败局。林下光线昏暗,二人招式迅如闪电,气劲却没有丝毫外泄,万籁俱寂之间,只偶有几片落叶悠悠然旋下,乃是忽然起了阵风。 岳摩天看了会儿,看出不是生死之战,掩唇打了个哈欠。 便在这时,沈丹霄忽地撤身,挥手一剑,砍的不是人,而是头顶上的枝干。 一片树冠坠落,露出头顶湛白白的穹顶。 从暗到明,有个适应的过程。 越饮光已非寻常人,一双眼却还是肉眼,乍见亮光,不由眨了眨,却觉右手手腕一冷,鲸吞锋刃正悬在上头。 他抬眼看沈丹霄,道:“师弟也会耍诈了。” 沈丹霄侧身而立,将好的那只眼睛藏在阴影之中,未受影响。 他道:“是师兄教我的。”却将鲸吞收了回去。 越饮光笑了一声,右手负在身后:“好。再来。” 之后当真不曾用过右手。 沈丹霄见他模样,想起从前相处,略有分神。 对方是何等人,欺身而上,扼着脖颈按他在地,以膝抵住他胸口。 “之前夸你那句要收回来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长进。” 沈丹霄输得甘心,没有什么不情愿,并不挣扎。 越饮光嗤笑道:“瞧你这样,仿佛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你莫不以为我说笑?待杀了你,我便去寻别人了。” 他转头瞧了眼,冲着岳摩天笑了一笑:“岳宫主离得近,找他陪你如何?” 沈丹霄道:“师兄不是这样人。” 越饮光冷笑。 沈丹霄感觉到了杀意,惊觉他是真生出了杀心,忙道:“师兄!” 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多犹疑,他从对方手底下挣了出来,抓住落在一旁的鲸吞,挥剑扫去。 之前他与对方都有留力,这会儿却是不管不顾。如此一来,纵是越饮光也不敢轻视。 越饮光此时右手仍负在身后,与他单手对敌,难免不支,被削断了一束发。 “师弟当真不留情了?” 沈丹霄学他模样不说话,只仗剑而上,迫得他步步退后。 越饮光没练过左手剑,不过凭他远超常人的剑道天赋支撑到现在,时间越长,疏漏越多,终被逼到绝路。 沈丹霄放开鲸吞,同他之前一样,膝盖顶着他胸口,跪坐在他身上。 越饮光仍然在笑,笑容与初见时候并无两样。 沈丹霄动作凶狠,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越饮光咳了两声,道:“你赢了。” 沈丹霄忽觉手背上一点冷意,抬头见顷刻片云生,大雪如棉,铺天盖地落下来。 张灵夷等一众人等在界碑旁,雪落后不过片刻,瘴气已消散无踪。 顾灵光手里抱着骨灰,神情半悲半喜:“师姐!我们可以回去了!” 张灵夷应了一声,回头去看,但大雪之中,林木森森,不知道情况如何。只是她看出那对师兄弟嘴上说得狠,却都是口是心非之辈,不是特别担心。 温恰恰拱手与众人作别,分水剑正揣在他袖中,他道:“此次回去,前景莫测,希望与诸位还有再见之日。” 游玉关领着赵旸,同样与他拱手,道:“后会有期。” 顾灵光忽然喊道:“那是谁!”却见瘴气散后,露出一个人影。 那是个身着道袍的年轻男子,坐在石上,膝盖上趴着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身上盖了裘毯,睡得香甜。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小心将二人护在身下,以内力相护,使她们免受雪意侵扰。 张灵夷疾步跑了过去,讶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笑道:“她们想娘亲了。” “只为这?”张灵夷挑眉。 那人道:“我也想了。” 张灵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两个女儿,接了一个过来,低声道:“……我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风雪崖 作者:不啾则已 想你。” 沈丹霄从未没过这么大的雪,不过眨眼功夫,便铺了厚厚一层。 他仍压在师兄身上,冰雪满身,没有抖落,整个人似乎都成了个雪人,却仍盯住对方不放。 越饮光起先神情平静,被他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支撑不住,叹了口气:“……师弟,你长大了。” 这句话不复他惯来的轻佻,颇显庄重。 沈丹霄整张脸孔都是雪白的,唯有眼角通红,像被人重重搽过。他眨了眨眼,终于扑在师兄身上,放声大哭。 “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你骗我!三年前——之后的每一日,我都恨自己,为什么不拦你!” 他将脸孔埋在对方脖颈处,只觉那里也落了许多雪,冰冷刺骨,然而对方肌肤反而更见柔软,只是没有半点温度。 “三年前,我知道师兄身体撑不住,要死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敢问,怕听见不想听的。后来的三年里,我常常做梦,梦见回到了那一日。 “有时我开口问了,师兄却不答我。 “有时师兄答了,却说我自作多情。 “有时我没问,偷偷跟上去,与师兄一道出了海,看见你喜欢上别人。 “有时又看见——看见你忽然断了气。” 沈丹霄鼻端闻见微冷的雪意,而没有半点熟悉的气息,仿佛拥着的是死物。 “师兄,我怕。” 岳摩天发上尽雪,低声道:“原来如此。” 越饮光愣愣听他说完,身体僵硬,耳听得对方哭声愈大,伸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师兄也怕。 “我怕你心里有别人,更怕你恨我。 “我怕你不过是为了哄我不杀你,才讨好我——我对你这么坏,你怎可能喜欢我?” 他垂眸笑起来:“你看我的时候,我不敢看你。你挪开眼,我又忍不住怪你不看我。可我想明白得太晚了,不敢赌你是不是能原谅我,况且——那时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只能活三十年,再往后,就不知道要变成什么了,原本想趁还活着,把所有想做的事都做过一遍,哪想到……还是舍不下。 “我没有出海,找了个隐蔽的山洞去等死,宁可叫你以为我食言,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死得这般可怜。没想到会被时小树撞上,幸好他控制不了我,只将我当做压箱底的手段。” “师弟,”越饮光极轻极柔地喊他,“我是真想过杀了你,这样便不用去想,我死后你会是什么模样。只不过,你哭起来那么好看,若死了,便瞧不见了。” 沈丹霄原本正哭着,听他这么一说,却哭不出来了,道:“师兄若喜欢,日后我天天哭给你看,好不好?” “不好,”越饮光道,“我死过两回了。前一次不算,后一次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是怎么被放进这具身体里,又是怎么鸠占鹊巢,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你看我有个人样,我却知道我不是个人,你这辈子都想不到,我平时在想些什么。” 沈丹霄抬起头,他眼角仍然挂着泪痕,笑道:“你再说不好,我现在就自我了断,看你到时去哪儿找我。” “荒唐!”越饮光斥道,“你怎么能——怎么能——” 沈丹霄道:“我知道师兄还是同我一起长大的那个师兄。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和我说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不求多的了。” 越饮光从前盼他走出过往阴影,像个寻常人,快些长大,此时却恨他人长大了,心也野了,嘴也硬了。 雪越来越大,沈丹霄与师兄十指相扣,只觉此生再没有比现在更快活的时候。 岳摩天又打了个哈欠,道:“我要走了。” 他与越饮光二人都有些缘分,此时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沈丹霄与师兄互相搀着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道:“你要往哪儿去?”想起对方是长乐宫主,自然是要回去的。 岳摩天却道:“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去?” 他笑着转身,挥了挥袖,以作告别。 雪已有寸许厚了,他落脚有些深,雪地上的印子一枚一枚极是清晰。 天气清寒,他暂且不能用内力,露在外头的皮肤苍白而无血色,唯独左手肌肤红润如常,只手背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他瞥了一眼,抖落长袖,覆住了手,仍是不回头地走了,脚步虽深,却极是稳当。 他无咎天反噬,理当不能动用内力,不知为什么,越走越快,不一会就看不见人了。 沈丹霄到了此时,才想起还没问师兄,三年前为何要对方助他一次。 他正要开口,岳摩天清越的歌声遥遥传来: 我昔钓白龙,放龙溪水傍。 道成本欲去,挥手凌苍苍。 ……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