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世:波澜微生》 lIandanMei.com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 ================= 书名:剩世:波澜微生 作者:渐至佳境 文案 乘意坐下喝了口茶,侧首去瞧:微生时仍旧一袭青衫,更为单薄,浮尘跳跃,穿梭疏林间;竹影横斜,叠印衣袍上。寡淡的面庞,寡淡的神情,却偏偏浓重的刻印在时光乱流里,也成了日后乘意回想起来为数不多的静好时刻。 内容标签: 末世 复仇虐渣 朝堂之上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微生时;乘意 ┃ 配角:月西楼;何成蹊;韶澈 ┃ 其它:佛系;建筑师 ☆、尽扫门前雪 元亭206年,极盛之年。 中央王朝,帝王不庸,百官不怠,外境不敌;商贾多利,耕者多收,文人多辩。然白璧微瑕处:新帝羸弱,有命不久矣之态。 自洛河之战平息,十年有余,何曾严寒至此?演公公端着药碗轻步离开,殿内传来隐隐咳嗽声。不知有多少人等不来春天了。 冰雪如盖,无人夜归,眼下希望未及一星半点,死寂的绝望却顺着飞雪立足万家。 哎,听说了吗?这回真真来了个世外神医,吊住了皇上的命,你说这谁能想得到是啊,谁能想得到,就跟这天儿,变脸似的,就晃开了。 此时,微生时恰送客至门外,如此,的确意料之外。门前新雪铺陈,无人至之迹,亦无飞禽家畜之印,家仆也照主人吩咐只清了一条窄道。以后,门前雪都扫尽吧,有客。随后转身往回去了。微生时青衣单薄,青丝如瀑,身形隐没在深深庭院的一片竹青雪白里,风骨若竹,清冽如雪。这次大门敞开,庭院里入目尽是寒竹,格局与普通府邸大不相同,听说家主是某位大家的弟子,极通机巧。 次日,公公,医者乘愿意留下吗?何成蹊一身规矩的侍卫甲胄,却极不规矩的靠床瘫坐在地上,硬冷的铠甲斜斜的束在身上,像是无力挣开,像是说话的力气也不多。回公子,愿意是愿意,只是那神医提了条件的。演公公对着那何成蹊,头低的要陷进地里去了。 起死回生,哪能没条件,说说吧。 说是不愿意住在宫里,在皇城里随便赐个小宅子即可烛火微动,何成蹊台了抬眉头,还有就是要允他可随时出入皇家猎场 他说要进入猎场?此刻何成蹊才正色起身,有些讶异。 是,据说猎场东面的断渊里可能有灵药。衍公公退至角落,低头只见袍角沉坠,行至大殿门口。 偏偏是猎场吗,住在宫外又如何救治及时,何成蹊立了半晌,。吩咐下去,皇城现在没有合适的宅子,找工部派人按医者的心意亲自修建一个,让工部修的慢一点。至于猎场,准他白天带几个侍卫去吧。 猎场建立在皇宫的西北方二百里处,数日铺天盖地的苍茫白雪晃得乘意睁不开眼,万物无迹,不辨西方。 哟,今儿个大门四开,张灯结彩的,知道小爷我要来啊月西楼提溜着个小酒壶,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家丁也视而不见,平日里见惯了他被困在院子里跳天骂地的模样,难得一次机关全无,倒走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大清早就提着酒壶闲逛,京门无事?穿过一片寒竹,入目是微澜深潭,潭中一坻,曲木做了凉棚,不遮风,不挡雨,花木无几,鸟雀未闻,唯一只阴阳脸的野猫。微生时独自在潭心度过大把时光,写字,议事,休息。 自然无事及你。月西楼掠身而去,在空中转了一圈,以便落地时达到衣袂翩翩的效果,一身华裘,通体雪白,唯颈领处一圈黑,却与那只野猫相映成趣。 这次准备告诉我你是怎么到潭心的吗,沾水即沉,你又没内力。月西楼脱下了轻裘,披在微生时身上,自取茶具,打开酒壶,一气呵成,微生时也不推脱,也不回答,兀自喝酒,茶?作何用酒壶来装,一股酒气。他抿了抿嘴唇,放下杯子,取下轻裘,扔在一旁的野猫身上。 这是我这次出行看到的新手法,醉人醒神,别有风味。月西楼又添了一杯,微生时如其所愿浅饮一杯,猫从裘子底钻出来,竖着尾巴走开了。你出行就习得了这个?这可是不过关的,不管在我这里,还是你父亲那里。 月西楼看着湖面,新雪方停,潭水清冽,无风无日,他冰玉一样的苍白手指轻轻拨弄着轻裘。我啊,不学无术惯了。不过是茶是酒,是药是毒,是妙手回春,还是无常亲临,谁知道呢,你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微生时一愣,转头看他笑得得意狡黠,觉得自己在有些事情上真的是关心则乱了。 主子,工部来人了。侍卫平羌的声音从岸边吹来。月西楼也不再追问他是如何来去潭心,走吧,我带你飞回去。 微先生,皇上有旨 这就走了,真是利落。月西楼倚着古木,定定地盯着微生时,我本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自然无人奉承。与前院不同,后院完全一幅萧条凛冬之景,花木尽折,只那老合欢树还算硬挺。明日要进宫一趟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医者,路仍是照旧,一步一步,慢慢来,微生时心里有了主意,目光在月西楼身上顿了半晌,径直回了书房。 平羌,走吧。两日的暖阳,不论冰雪还是融水都悄然蒸发,零星的早餐铺子晃起悠悠的白烟,酒肆门前的布旗不安其镜,小贩摆弄着摊铺,孩童还未起床,野狗四处乱窜,一辆马车不疾不徐,朝着皇宫的方向,渐渐隐去。马车里漫不经心的微生时,大概也没有意识到此行所见之人,并不只是他路上的障碍或助力,而是彻底调转路线之人。 微先生,实在抱歉,我家公子听闻您来了,刚起,劳您久候了。有小童笑嘻嘻的来招待了茶水。皇帝孱弱,命人传话直接来此见医者。微生时点头不语,心想许是个不修边幅的闲散人吧。 又坐了半刻,转头向外瞧了一眼,堂外整齐的晒开了药材,都是黑乎乎不成型的模样,风吹起苦涩的香气。然而,在太医院这片肃穆沉重的建筑下,一袭流动的湖蓝突然闯入,亮了微生时黯淡了许久的眼球,微生时瞧见了乘意,却原来像个年少轻狂的富家子弟,乘意也看着微生时,不曾想过是个不苟言笑的冷面少年,在脑海中,与他幼年所见那张脸渐渐重合,最终渐渐分离。心下百转千回一番计较,脚下步步生风一刻未停。 在下乘意。乘意微微颔首,浅浅含笑。 微生时。微生时放下茶杯,垂下眉眼。 明月寒宵退去,暖日晴昼方归,冷风吹过湿沉药材,光影穿透肃穆宫室。光阴游走的厅堂之上,一个青灰单薄,一个华蓝溢彩,他兀自喝茶,他目不转睛,一时无人开口。 野望,来给公子添茶。终于在空气即将凝结之前,乘意开口了。 先生怕是起早了,没来得及早膳吧。那小童又笑嘻嘻的加了些点心。 多谢,的确如此。微生时一向不怎么用早膳,胃口不好,也无几口腹之欲。 我瞧着先生像是故人,眼熟的很,不知先生可有同样感受? 不曾。微生时甚至没有抬头瞧一眼,他向来不怎么记得住人脸。 不知先生生辰几何,可便告知? 不便,抱歉。 乘意见他不愿多谈,也自知无趣。 先生,要在何处建我的居所呢。 工部那边选了两个地处,一个在朱剠街上,达官多居,一个邻近南郊森林,草药易寻。微生时没动那点心,也不再饮茶,拿了工部的册子在乘意面前慢慢展开。 乘意瞧了两眼,有了盘算朱剠街人来人往,人多眼杂的;南郊与猎场更是两个方向,不过他虽图那猎场,却也不是只图那猎场。我要南郊,先生安排时辰,什么时候走一趟吧。乘意轻轻瞥过那完整如初的点心。 明日早晨,如何? 多早? 随你。 那可能不会太早。 那便下午吧。 主子,戚将军明日到达帝都。平羌走进书房,只见那千金裘随意铺在椅子上,野猫团在上面睡眼惺忪。 知道了,依计即可。当年旧事,他戚家是皇家最锋利的先锋。日光倾泻,夕晒晕红了脸颊,微生时手指轻轻搭在竹卷上,他思忖着,垂下眼睑,掩去眉梢的为难之色。 又是晴日,城门两面皆是红光洋溢的面庞,如同从城门洞中升至城楼之上的晴日,这是怎样的民族,普天同庆时总不至纰漏,那么大世将剩,民族如何呢?只这沉顿了许久的百姓不知可还留有几分清醒。 来了,来了。戚将军来了,战神!战神!在一片逐渐嘈杂的人声中,队伍的虚影出现在城墙的拱形门下和地平线之间,急行而来,只是还未通过那城门,城内异变突生。 一破落户陡然冲开士兵,布衣上的灰烬揉黑了鲜艳的红,他跪趴在崭新鲜红的地毯上,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千古奇冤呐!叛臣戚长风屠戮百姓,火烧研华镇,嗜杀成性,勾结敌国,里应外合要造反呐不知何时一个破落户也能一己之力冲开士兵了,不止是能,而且毫无畏惧。 没想到啊,我家远亲就住在研华镇,起初我还没当真,啧啧啧同样一句话在混乱人群中八个方位同时响起,呈网状迅速传播,动摇着听风是雨的人心。 近处高楼上,微生时报臂看戏,皱了眉头平羌,中间那个唱大戏的哪里找来的,真是拙劣的演技。 浩浩汤汤的队伍在一片诡异的眼神中进了城,众人一瞬间的安静,不知所措,事不关己,哪有出头鸟,有的只是推波助澜的戏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微生是个非常高贵的姓氏,溯其来源,祖先为圣君周文王。 虽然贵气非凡但读起来看起来很谦逊低调,超级符合人物了。 才不是什么卫生纸哦 /今日下雨,宁波的天气并不善良 ☆、疑是故人来 我可怜的女儿啊,为娘害了你啊,叫你远嫁又是一阵哭天抢地,接着蔬菜鸡蛋就开始轮着砸了,在众人及士兵还未有反应,接着又从各个方位有人附和着扔出一连串的蔬菜,接着被砸中的士兵们开始有些暴力的驱赶人群,接着推推搡搡有人真摔有人假摔引的群情激愤,接着兵民撕打起来,接着已经是不可收拾演员退场的局面。 所以,这!是怎样的民族啊! 有鸟雀惊起,四散而飞,这场极致荒唐的风波就似掩在翅膀下,携带着漫天飞扬了。 首当其冲是何成蹊。 何将军,出事了,戚将军在城门口和百姓发生了争执,唯恐闹出人命来,一时怕是脱身不得了。先行令一路快马,还不知只一会,事态已变幻莫及了,首辅大臣这个时间刚刚回府,宫中做主的也只有这个皇上爱重却来历不明的何将军了。 白孤,立刻去巡防营调兵,公公,安排太医过去何成蹊瞬间正色做出安排,你,立刻随我回城门,说一下你来时那边如何情况。说着疾步赶去。 其次各家混在人群中的探子也纷纷回去复命。比如监察使彦太清。大人,这回,那戚长风。要完。这探子卑躬屈膝又龇牙咧嘴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怎么说,他在路上和人闹起来了?彦太清那张天生就正义凛然的面庞此时也写满了焦急又压抑的喜悦。 那真是闹的天翻地覆,那群市井刁民可不是好惹的,哪会轻易放了他。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像是大仇得报了一般。 你且细细说来。监察使抬手,示意他起身 他戚长风哪里容得了刁民胡闹,当时几次想骑马冲出人群,混乱中估摸着是无意踩到了那群小老百姓,顿时民声更怨,一时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小人便拜托兄弟几个做了些手脚,叫那些马儿疯癫,四处冲撞,顷刻人仰马翻,这下是闹的不可开交了。保准叫谁来都理不顺了。不过小的瞧着这恐怕是有人设计。探子手舞足蹈细细道来,仿佛自己立了大功一件。 不管是谁,他戚家目中无人,树敌颇多,终于有人敢治他了。对了,可有痕迹叫人拿捏住。彦太清凑近,低声询问。 绝对没有。 那好,你再去瞧瞧,可出人命,若有立刻复命,本官这次要写个总奏折了。彦太清整理官服,搓了搓手,又正了官帽,不禁想:这些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是时候做了结了。 的确是彻底了结了,只是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方式。 何成蹊到时,纵他阅尽江湖,也不免头痛如此情势:百姓们圈圈排列着,叫嚣着,又畏缩着,靠里一圈是血肉模糊,生死难测,如此大面积的受难者,怕是很难保证无人遇难,士兵剑拔弩张,围戚长风于中央。 众将士一言不发,百刁民沸反盈天。 尔等刁民还不速速散开,没看到何将军亲临吗?先行令一声大喝,中气十足,然而那些百姓也只是怔楞了一会,又纷纷叫嚷起来。这又是什么将军,谁知道是不是这戚家反贼的同党,有彪形大汉扛着屠刀口出狂言;就是,就是,有跑堂的小二人云亦云;今天不处置了叛贼,就是不把我们这些公民放在眼里,有酸臭的书生装腔作势;皇上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褴褛老者倚老卖老;我的儿啊,也有普通民妇的伤心欲绝。 何成蹊轻轻地笑了,韶澈,看看吧,这就是你纵容出来的无知百姓。随即举起了金色的令牌,即刻,何成蹊身边的将士以及被团团包围的戚长风及部下纷纷跪倒。那些平民虽未见识过,也效仿士兵畏畏缩缩的跪伏在地,不敢擅动,何成蹊一言不发,逐渐施压,空气渐渐平息,凝固,冻结,那些纸老虎此时也大气不喘,头也不敢抬,那嚣张气焰也无踪迹,完全是一副被剥削压迫的奴隶模样。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2) 戚长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残害平民,即刻押入天牢,三日后公审,太医留下来就近救治,闹事者一并带走。回宫。何成蹊一阵苦笑,没有想到的是那块金牌的作用如此之大,所以,恭喜你啊,韶澈,你多成功啊,到了今天,人们也都信服于你。 如何?微生时已清清爽爽的静坐在竹林下了。 何将军已经处理干净。平羌走近,站在他身后。 监察使那边呢? 已经开始写奏折了,明日早朝必定启奏。 好,准备午膳吧,要鳜鱼。说着,就抱起野猫回了暖室。 ...... 一时走了一批的当值太医,只留了乘意冷冷清清,吊儿郎当瘫坐在药桌旁,时不时挑拣几个草药。像是等人等的焦躁。 公子,公子,不得了了,都闹出人命了。野望一溜烟冲到乘意面前,随即打开了话匣子。 乘意顺手递了杯茶,等来了这第一句话,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似乎全然不在乎消息本身。野望眉飞色舞的说起书来。 哦,这样啊。好了,再去倒一杯水吧,你自己喝。野望说起小道消息,任是谁都打断不了,乘意也是附和着勉强听完,才支了他下去。 夷歌,那边,去执行吧。夷歌是他的暗卫,连野望也没见过的暗卫。 野望,快些收拾,咱们该去见微生先生了。乘意敛下沉肃的神情,愈发欢脱起来。 错了,错了,先生姓微,不是复姓微生。微生一族听说触怒皇室,几近灭族了。对了,当年还是戚老将军亲自带兵抄斩。公子快别给先生招了祸患来。野望开始屋里屋外的收拾,手上勤快,嘴上也利索。 是吗,姓微?乘意低喃。 天气愈发晴好,无风,无云,新年刚过了十日,前几日被大雪压着,最近倒是渐渐显出年味来,街上行人步伐也轻快起来,现下又有了新的谈资,口耳相传,极为热闹。受其牵连的,家中自是愁云惨淡,然不过十余家,剩下千万户却都是翘首看戏的。 隔岸者,皆期大火,人性也。 乘意从马车里隔窗看了一路,饶有兴味。行过处,路人侧目:宝马雕车,宫廷侍卫,还有马车里四下张望的俊俏少年。在宽敞干净的石板路上,确是漂亮的画面。 到了。野望率先跳了下来,乘意也随其后一跃而下,抬首未见匾额,空空如也。禀报的家丁还未返回,乘意就迈过了门槛,无人阻拦,也无迷阵机关,眼前是重重叠叠的寒竹,一时竟分不清方向,也不见房舍屋檐。有家丁走来,才隐隐约约的透过寒竹,瞧见了近处水榭亭台,远处厅堂连绵。 公子走这边,我家先生不知您来得如此早,还要收拾一番。那年轻家丁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不乐意的,先生向来夜晚浅眠,午睡从不让人打扰,这厮不过仗着皇命,头一次来,就如此嚣张不知礼节。 乘意不觉,只细细地瞧这宅子,他所学甚广,偏偏还未涉足机巧幻阵,也无意涉足,只知这一路走来,水波生烟,深潭池塘环绕,却未见一座桥,一扁舟,偏偏水中建了不少休憩之地,叫普通人如何去得。难不成微生就是为了不让那些仆人入内,扰人清闲?嗯,这倒像他。 乘意坐下喝了口茶,侧首去瞧:微生时仍旧一袭青衫,更为单薄,光点跳跃,穿梭疏林间,竹影横斜,叠印衣袍上,那寡淡的面庞,寡淡的神情,却偏偏浓重的刻印在时光乱流里,也成了日后乘意回想起来为数不多的静好时刻。 乘意起身,二人互相颔首致意落座,上次扰你清梦,这次倒像是医者故意为之。分明是调侃的意思,瞧微生时的面色却像是责怪了。微生时也不知为何,第一次见此人就耐心全无,再见也提不起好脸色。 乘意听了一时未明白,小心翼翼的抬头瞧他的脸色,笑了出来确是如此,我可是来讨债的,要吃你的茶水,逛你的宅子,借你的时间,若是晚了,还要蹭你的晚膳。说着得意洋洋的大口喝了茶。 听得微生二字,微生时眼神滞了一秒,答好啊。 毕竟皇命不可违。 这下乘意瞧着那张日常臭脸,还来不及得意,就心下微堵。 走吧,寒冬昼短。 是两辆马车,微生时在前,乘意在后。有鸦雀鸣,无人迹至,一路新雪铺成,枯木疏影。微生时掀开帘子在车夫旁坐下了,小腿随着马车颠簸慢慢晃动,有时经积雪厚处,一撮新雪便留在他的新靴子上,久久不融。他想起幼时有个伙伴最喜新雪,常常走遍新雪大肆涂鸦,重复画着一个符号。而微生最不喜那一片狼藉,时隔多年,少年的脸仿佛糊了新雪,再无记忆,而那新雪上的符号却张牙舞爪的留在记忆中。 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PHP也写完啦 SQL server也写完啦 ☆、一代名将退 乘意本欲与微生时同乘,却被赶了出来,路途遥远,无人交谈,此时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下了马车,更是荒凉,白雪遮掩,仍见地势参差,细枝几棵,无一常青,还有一汪冰潭,诡异静谧。这样的景象,微生时瞧了也不免觉得凄凉,乘意却是绕着清潭,饶有兴味,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潭边尽是他一人的脚印。 我想在这水上盖间屋子,微生你能吗!乘意站在潭水边冲微生时大喊,高兴的像个孩子。微生时微微张嘴,有些讶异,他愈发看不懂这个救世神医,眼前这个笑着向他招手,带着无限热情与朝气的陌生人,此刻竟像个多年老友,让他心里觉得好笑又幼稚,在他长长的前半生里,好像从未突然有这样的人,这样幼稚又爽朗,无礼又......像相识了很久。 没有什么不可以。微生时下意识的接了话。 那我拭目以待,微生你造出来的自然是神仙都羡慕的好宅子。乘意不多说便跳上了微生的马车我们快些回去吧,今日忘了给皇帝瞧病。微生时实在不愿坐别人的马车,此刻又无法冷下脸来赶人出去,好在乘意也只是安安生生坐着。 当天晚间,阴阳偷吃了剩下的鳜鱼,不巧卡住了,折腾了好一阵子,猫吃鱼倒险些丢了性命,也是怪事。 次日,消息传来,监察使彦太清被人暗杀于府邸,藏书竹卷付之一炬。 你安排过去的人竟无人察觉吗?这次微生时也仅仅和市井百姓们同时接到了消息,罢了,再安排其他人。他眉头微蹙,显得有些厌烦,平羌俯首道:主子,属下认为不必,那奏折所幸交了手下保管,现在京兆尹府已经连人带奏章前去面圣了。 竟有这等疏漏?微生时眉头依旧拧着,那此番暗杀不为那奏折,为了什么。 暗牢底层,何成蹊端烛台,开启沉重的石门,入目并非暗无天日,枷锁铁链,却是烛火辉煌,锦衣玉食的样子,戚长风懒散地坐卧塌旁,却是戾气深重,左手撑在榻上的小几上,右腿跷在塌沿上,扫了眼来者,不太情愿的坐直了身子,眼里尽是轻蔑。何成蹊端着烛台站在门口,没有入座甚至没有进入的意思,研华镇一事我知道是韶澈的决定,这几天会有人安排你出去,一个月后,戚长风通敌叛国,屠杀百姓,暗杀朝廷命官,处以极刑,世间再无此人。一番话说完,转身端了烛台离开,烛火都未曾摇曳。 石门关闭,里面的人低下头,低低的笑了,笑的十分疲惫又释然,我戚长风幼承皇命,伴你韶澈读书骑射,替君挨打受罚,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与我渐行渐远,戚家碍了你的路了是吗?我入朝堂为你,如今我回江湖也为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罪名我都认,只是以后帝王生死,王朝兴衰终于再与我戚长风无关。 夜半,韶澈躺在床上,突然清醒,身旁未见一人,呼吸声浅浅交替,像是预感到戚长风的离去,轻叹一声,再不能安睡。 平羌,你说这会是成蹊师兄的手笔吗?一个胡乱说话的监察使,并无多少作用,除了排除异己,还能是什么?他到底还是要掌控这个朝堂了,为了那个皇帝?微生时一反常态趴在矮几上,头紧紧埋在臂弯里,室内的供暖是他亲自设计的,他和平日一样只穿了单衣,可今日他觉得冷的像是一切停止运转了一样。昔日纤直如竹的背脊此刻像猫吐出来的鱼骨头,瘦骨嶙峋的扭曲着,一动不动,也无呼吸的起伏,像是死人一样,是啊,他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父母兄弟师长皆亡,空留一个他,拖着无数人的怨念,在这世上苦心经营,无人相助,连体温也渐渐同死人一样了,唯一的师兄转了一圈,竟留在皇帝身边,师兄甚至还不知道他来此了吧。 他甚至有些疑惑了我在为自己的使命而活,还是为自己的使命而死。 一晃两月有余,清明将至。其间乘意借着宅子的设计诸项得空就赶来叨扰,可微生时那张岿然不动的脸和那颗心生生没有任何变化,月西楼也是得空来聒噪一番,他也是同往常一样不咸不淡的处着,巧的是,二人从未撞见。而朝堂上,随着戚长风的倒台,官员也是做了大半规模的清洗,只是不论是何成蹊还是微生时都没能全部掌握。至于朝堂外,在乘意出现后就偃旗息鼓的诸侯又重新开始招兵买马了,其它周国依旧小打小闹,圈地自娱自乐。 没有新的旋涡旋转开来,微生时就把心思都放在房子上了,工部想拖延时间也是正中下怀,到今日房子才堪堪封顶,只是从地基建好后,乘意便再也不出现在施工处,说是留一个幻想。 给何将军传话,就说本医者明日要下崖采药了,叫他派几个侍卫跟着!乘意一直住在皇宫,现下愈发待不住了,逮到人就发火,架子大的不得了。 那小的也去吗?野望怯怯地问。 你去做什么?碍我的眼吗?乘意袖子一拂甩手走了,留这一小厮很是可怜巴巴,活脱脱恶主家的小奴才。 ...... 夷歌,南疆那边......最近有消息吗?乘意坐了马车在街上一圈圈地绕,漫无目的。 贵妃那边可能听到了一点消息,奈何如今您在帝都,怕是要狗急跳墙,南国皇帝那边......并没有动静。 他能有什么动静,他向来不曾理会我。乘意撂了点心,也无半点情绪,倒是那个老妖婆,天天想着我要害她,我可不能让她失望。想着,那双明眸滴溜溜地转动起来。回去吧,明日还要早些启程。这是第一次,乘意出宫却没有去微生府上的心思。 与此同时,月西楼正待在微生府上。 今年清明,还是不用我同你去吗?虽然嘴上问着,但心里明明白白。 不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不过祭拜一番,故地重游罢了。 虽然早知道是拒绝,但是这一长串话,算是解释了吧,从微生时偶然救了月西楼起,一直是这样的拒绝,起初月西楼还担心因这恩情要被讹上一大笔,可微生时从来都没当回事,似乎他京门万贯家财在微生时眼里什么都算不上,而这份心照不宣的看不上,却让月西楼和微生时杠上了,时不时过来晃悠两眼,一来二去生了结交的想法,而现在也渐渐算是有些浅显交情了。 此刻月西楼心里微动,觉着微生时要和他产开心扉,便做足了促膝长谈的架势。 微生时瞅着那张百转千回的脸,有想扶额的冲动,抛了一个话题:你觉得当今皇帝如何? 月西楼心里惊愕,但也不假思索地应答这新帝虽然年纪小,但比起先皇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皇帝心眼忒小,就是小家子气,而当初五子夺嫡,各皇子尽耍些阴招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丢尽皇家颜面,而新帝从未参与其中,最终各皇子光景凄凉,先皇这一生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继承人的选择,虽年幼但满腹经纶,治国条条,大臣百姓没有不敬服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日子不长久。所以啊,人还是活着最风流,山川酒水,家国美人,尽得!月西楼讲得彻底,连带着感慨也生发出来。 是,今日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微生时依旧是波澜未惊又无礼的样子,不过有一句话月西楼说的很对,先皇没做过什么好事。月西楼道别后,也是若有所思安安静静地回了,只是这一路上他都在担心,微生时绝不会像个酸书生一样同他谈谈时局,所以只剩一种可能,他要弑君谋反,如果微生谋反,那他是帮他还是不帮呢?万一引得天下大乱岂不是千古罪人,甚至开始考虑一京门财力可以养兵几何。只是月西楼不知道他这一路的心事重重皆是虚妄,不对,也不完全虚妄。 次日,乘意一行已浩浩荡荡下了断崖,明里乘意孤身一人被一群侍卫守着,暗里真正的乘意已经金蝉脱壳,穿过幽长的石洞,下了真正断崖之下的断崖,世人所知道的断崖不过是个中间地带,而真正在崖底是皇家守卫也未曾发现的地方。 眼前满目荒草,广雾成雨,今春新草寄人篱下似的别别扭扭地生长,还未及膝盖,那枯死僵硬地长草却没有一个倒下,腐朽着长到眼下,直楞楞地戳在地表,戳得人满目潦草,戳得人心惊肉跳,让人想起冬日也是这样丑陋的荒原。乘意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他没有需要验证的事,他已经很清楚,他想要找的人,他想要见的人,自始至终,不过一个微生时。乘意甚至知道他会在清明回到这里,而他不愿意撞见。 作者有话要说:  /呼~ 男人心,海底针 ☆、旧地重游客 乘意选定了方向,在荒草中开出一条路,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在指望这条路在他之后有人去走吗。此刻他清醒的知道,他在害怕,他害怕见面,他害怕微生时脸上时常流露的陌生疏离甚至厌烦的表情,他更害怕他会被视为入侵者,这里不过只是收容过他的一个住所,也许也收容过其他人,他并无特殊身份,也许也无特殊意义。 等他走到了他记忆中的位置,发现空无一物,所有屋舍亭台水井茅厕,都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都没有,他早就知道微生一族尽灭,却没想到就连这里也面目全非,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石,因为一直贴身带着,看起来圆润灵气,已经有些年岁。 当年他被逼从断崖坠落,毫无意识,生死未知,被上崖中玩耍的微生时拖回崖底,如此才躲过士兵追查,堪堪捡了一条性命。这玉石,是他恢复的那段日子,同微生一起挖了半个崖底采的原石,然后又细细打磨,只得了这一块,刻的是他母族的徽章,当时摔坏了脑袋,只记得这个印记,他一遍一遍的画,却什么也记不起,微生为了他早日找到家人,亲手雕琢。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3) 现在他记起了一切,那个融千万人的皇宫却无他一席之地,所幸他并不在意。现在乘意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这玉石了,它既没有帮他找到他真正的家园,也没办法让他重新找到新的家园。 也许每年从崖上掉落的人太多了吧,所以你才不记得我了。你想做的我一直都会帮你,还了报应就走,我就会走的。 这沉沉雾霭下,似乎再热烈的能量也会被缓缓抽走,再明亮的眼眸也会朦胧着水汽。 转眼清明至,故人散离。 来这里的只有微生时一人,没有可行之路,没有可见旧人。他淹没在深深的荒草里,而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却越走越心境清明,越走越觉得眼界开阔。 他自幼被送到师父这里学艺,一年归一次家,一次待三天两夜,想来也是荒唐可怜。 直到那年,他既回不了家族,崖底也屠戮一空,此后他就自然而然不为他自己活着了,他再也不交无用的朋友,不做无益的谋算,直到现在,他绪满了力量,却不知如何爆发,皇室凋零,而最后一位似乎也命不久矣,棘手的是,偏偏是师兄在守护的人,也是百姓在守护的人。他越入世想法转变的越多,越深入查证越觉得韶澈无辜。 可他隐隐对这个世界隐隐有了融入之心。 走到那块石台处,他一眼看见了那块乘意留下的原石,条件反射式的,那片鲜活的记忆突然都冒出来了,他们上过的老树,趟过的溪流,抓过的鸟雀,都活了起来,连同对那个同伙的记忆也都活了过来,他拾起那块原石,终于笑了,笑得比他们当初采到原石时,还要好看。 没有多待,微生时很快就顺着乘意开好的路走了回去,快得像是怕被别人撞上。 次日还有一人也顺着这条路离开,乘意早知如此受众如此广泛,就该留个人收过路费了。 新的一天,一切都没有变化,朝堂依旧,战场依旧,街道熙熙攘攘一成不变,商贩吵吵嚷嚷一如往常,门口扫地的小厮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可对微生时来说,好像一切都生气了。经过一夜,他已经挪开挡在前路的石头,一开始这石头就不是别人扔在他这里给他添堵的,而是他自己扔在这里阻止别人误入领地的。 尽管微生时并不擅长记人脸,但脑子还是有的。一番回想,最近频繁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一定是原石的所有者了,虽然几次把乘意和记忆中的人像做重叠,却一直得到否定的结果,不是不像,是太像了,像的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像从前又粘人又无赖,师父曾经说过是个艰难复杂的身世,可这样的初心不改,有多让人不可置信,又有多让人感动,微生倒不会怀疑他还在失忆。 微生时做过很多猜测,也自信地认为,无论有多大的反差,他也一定能一眼瞧出。只是微生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认不出来乘意,不是因为物是人非,却是在湛湛的光影下,万事皆变,一人如故。 乘意有几日不见登门了,怎么,被门房拦住了?平羌腹诽谁能拦得住他啊?这几日就要完工了,收尾工作少不了他本人,去派人把他请来吧。说罢,微生时摘下了腰间的原石,收了起来,动了坏心思,你既然不提,那你就憋着吧。 深深的宫墙里,还是一样的乌云惨淡,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何成蹊的肩上,他本是江湖之人,如今被这些勾心斗角的家国之事压得眉宇晦暗,他不止一次想要带着皇帝一走了之,可是他不知道这世上有谁能救韶澈,他不知道如果没有乘意还能撑多久,所以他不敢走,但他一直坚持给韶澈灌输一些理念,像个唐僧一样,终日念叨。 我想起,还有一人,远平王的嫡孙,你曾说他幼时便聪颖异常,他的父亲与家师颇有渊源,此人我也是识得的,为人周到正直,且颇有抱负......何成蹊清晰的看见韶澈的眼中闪过光芒,更是得劲你知道作为一个优秀的帝王,最重要的是对得起万人祝贺的那句皇上万岁,皇帝一天不上朝,便有许多的大事错过了决策的最佳时机,很多时候这对无辜百姓来说,是致命的,即使心怀仁德,心怀天下,但有心无力你一定懂得...... 乾清宫内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还在一篇一篇地往外抛,一辆马车已从宫门轻快地驶向微生时的居所。 乘意今日白衣玉冠,言笑晏晏,从崖底回来那日他便十分懊恼,定是自己被那潮雾绕晕了脑袋,他才会把原石扔在那荒郊野地的,猎场守卫森严,待他派了功夫好的手下去寻,却最终没个结果,也不知是没找到那位置,还是被人拿去了。如今看来,一定是被微生捡着了,否则往日里,微生可不会派人寻他。 越想越是高兴,掀了帘子和路边熟悉的店家招呼两声,惹得路边的黄花闺女芳心乱撞,一时间,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待下了马车,门前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气息,让乘意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不至膨胀过头。 乘意收敛形容,迈入前厅,只见微生时靠坐在木椅上,捧了杯茶,阴阳卧在膝上,阳光透过竹影洒在微生脚下,亮晶晶的浮尘空悬在光束中,时光安静,如猫。乘意轻轻地走近,在微生身旁坐下,盯了半晌,可微生不曾抬头,也未有开口的意思,和从前别无二致。 微生唤我来有何事乘意憋不住的性子让他开了口。 屋舍大成,如今须移些花木进去,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植物? 我喜欢什么,你是知道的,我最喜欢梨树。乘意伸长了脑袋窃笑着去看微生时的表情。 梨树,是了,他最喜欢梨树,他喜欢梨树就像喜欢雪一样,他喜欢踏尽新雪,他喜欢落尽梨花,最好再踏上几脚。微生面上没有任何涟漪。 好,再过十日,想必一切妥帖,彼时,医者便可搬入新宅。话尽,微生放下茶具,望向乘意。 好,等我搬离皇宫,以后来找微生就方便多了。乘意望着只觉得微生时那张冷脸只觉得面色柔和,甚至泛着浅浅笑意,不论如何,他都笃定微生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希望医者在这段时间能够尽力调理皇上的身体,否则医者即使有了宅子,也是住不成的。微生时自始至终都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心理上的亲近却是不可遮掩的。但行动上依然是在强撑着最后疏离。 在离开的路上,乘意一直在思考,微生是说,把皇上医好了,不用时常入宫,还是直接医崩了,一了百了。 夷歌,派人把桌上的信送给韶寒凉。乘意枕着手臂靠在软塌上,很快垂下眼帘。 与此同时,另一封信也掩在青空里,安全去到了同一目的地湘西。 下午,微生时一踏入京门拍卖场,就见月西楼倚着西窗眉头皱成了毛毛虫。 我来拿几个物件,这是清单。微生时缓步走到窗下,直到清单递到眼前,月西楼才察觉,毫无热度。 鱼叔,给微先生取些东西。说完屁股也不移,依旧瘫着。 怎么愁上了,虞老将军家的孙女听说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的美貌。微生径自倒了杯茶照常落座。 你怎么知道这事。唉,算了,可是你是知道的,我不愿和朝堂上那些人搅和。月西楼抬头看着微生时当然,除了你以外,可是这婚姻大事,就这样草率塞给我,小爷我不服气。 我不从!说完仍旧抱着手肘窝在西窗下,像只委屈巴巴又有点凶的幼兽,看着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毛发。 微生时笑道想来不出几日会有圣旨,珍惜最后几日吧。 日光推移,直到夕阳将这小窗填得满满当当,窗外碌碌人群,窗内期期怨夫,茶水喝了两壶,怨气丝毫不减。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竟也耗了一下午今日,我就先回了,让鱼叔直接把货送到南郊医者新宅,明日午时之前。微生稍作修整起身离开。 明日,怎么?终于完工了吗?月西楼也尽量提起情绪同微生走向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 ☆、有屋初建成 是啊,下午我便做最后的收验了。这次虽耗得久了,但的确是个不错的屋舍。 是吗!听你这样说,那我便同你一起见识见识,明日小爷明日宝马香车去接你。 好,你也是该看看的。 月西楼一时还未反应这话的意思,只是心里高兴,直直地站在门前看微生时和夕阳一同在地平线上不见了踪迹。 主子,找到了一个从前在乾清宫负责供暖的小太监。深夜,平羌一身黑衣躬身在微生时案前。 供暖?宫室外的太监也能有消息吗?微生时专注在图纸上, 据芜双姑娘所言,说他吹嘘一时说漏了嘴,从前的周公公是他远方的亲戚,留了好些东西给他。 顺着这条线继续查。平羌应声告退,微生时停下笔,纸上屋舍一隅已出现雏形,只有在画图时,心绪最是平和,这次他希望快一点,一切都快一点,他已经停滞太久了,像快要凝结成块的墨,他已经想得明白,这种日子他要做了断的,他是不想再执拗于所谓血海深仇了。 清明结束后,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好天气,空气中完全是温暖香甜的栗子糕的香味,人们也都跳脱束缚,情谊之束缚,别离之束缚,生死之束缚,皆抛之脑后。 远远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未见其形,那环佩相击的马铃声遥遥传来,所过之处,花香蔓延,若不是那乌紫的马车和京门的挂牌,说它是从花魁姐姐那里借的轿子也不为过,反正这种荒唐事也不是头一回。 马车稳稳停在微生门前,那房门看了那马车又是偷偷一阵白眼,但也不曾阻拦月西楼,此时微生时刚刚午睡起身,整理服饰,出门就撞上了月西楼, 收拾好了?那走吧。微生时微微点头,跟在月西楼身后,今天的月西楼一身云绸,阳光下泛着畇畇的粉色,因为又是春天了吧,不得不说,是个卓有成效的方法,那青竹掩映下缓缓流动的粉色,让身后的人愈发觉得春日朗朗。 行至门前,迎面而来的是假装闲逛至此的乘意, 这位是?月西楼转头望向微生,微生时从后面走出来道: 医者,乘意。 乘意听着那个四字介绍,心里生刺他是谁? 京门,月西楼。照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你们要出门吗?乘意仍然是不满的情绪写在脸上。 是啊,我们要去宅子那边看看。 什么!你们俩背着我去看我的房子。乘意一听微生时如此说,顿时炸了毛。 那你要去吗?微生时看着乘意,眼眸被太阳照着,亮晶晶的。 我当然要去,我凭什么不去。说完转头跳上了那花里胡哨的马车,接着微生时月西楼也上了马车,一阵丁铃当啷马车开始移动。 等下,他为什么要跟去,乘意瞥了身旁的月西楼,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 这似乎是我的马车,医者才是不该出现的在这里的人。气氛一碰即炸,微生时坐在二人对面,心里是憋不住的笑意,在两道目光的审视下,他还是浅浅笑了出来,对乘意道,今天还有些摆件需要西楼去看看,并没有布置完全,你不是一直想留个惊喜,我便没有叫你。 一句话完完全全安抚了两个火冒三丈的人,月西楼高兴的是西楼这个称谓,乘意高兴的是微生对他的解释。微生时只觉得自己像个给小朋友发甜枣的老妈妈。 一路无话。 这是月西楼第一次来此,乘意却是来了几次,但他们下了车,却是不约而同的停住了。 初次涉足,那时一片荒凉雪地,那站立的枯木和潺潺溪水流入的深潭是雪地里唯一的颜色,而现在眼前是一方倚着山涧的四方屋,四周的房间建在潭边黑土上,中间围着一个深潭,内里还未可知。 微生时绕过俩人,打开大门,乘意先一步跟上。 现在左手边是小厮住处,右手边暂时空着,可做储物之用,此时三人堪堪迈进大门两三步,位于门房处,往前几步便是庭院深深,西边药房还有一间客房,东边厨房连着用餐。步入庭院,头上朗朗青空,脚下漾漾清潭, 微生时还在说着穿过庭院是正厅,左侧主卧但二人已经明显没在听了,眼前一排木板横在水上,铺向正厅,每个房间的屋檐下,环绕着一条长长的水上回廊,东西南三面皆是容两三人通过的走廊,而北面正厅前的木板却是铺了四米余宽的露台,靠西面客房下,连着土地颇多的地界。 一棵繁芜梨树一半的光景都在屋檐上,梨花落后清明,而这棵晚梨现在还郁郁苍苍的开着,但由于迁移的原因,花瓣也开始松动了,风吹过,那树下的软塌和矮几上的茶具,皆被这点点雪白打扰了。 而东面这方木平台只在潭边竖了一把半径一米的油纸伞,伞下两个坐具,即使垂腿坐在潭边,脚尖也挨不到水面,潭水里什么都没有,也许以后会有,鱼群,莲花也许都会有。厨房这边被一股山涧泉一分为二,前方做饭,后方用餐,而汩汩清泉每日会先灌满储水池,再缓缓流入庭院深潭。 微生时踏入内室,却不见二人跟上,见他们仰头四望的样子也不去管他们,他自己在一开始画完图稿时,便觉得十分期待了,不过这房子的样式,早就清晰地刻在脑海之中了。虽然自己擅长机巧,但完完整整造一个房子这还是不常有的,恰赶上了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地段上造个宅子,规矩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难得碰上一个和自己所想一般的,同时又有漫长的时间去打磨,这样的住处,连他自己都是有些羡慕的,虽然屋舍上太过简单,毫无贵气可言,但这样的地方似乎更容易让人想起崖底的时光。 微生时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稍加改动,不见不妥才退了出来,此时,月西楼和乘意已经哥俩好似的坐在矮几旁了,对着空空的茶具,也能相谈甚欢了。 啧啧啧,往后都住在这样的地方,你可真是有福了。月西楼四下望了好几圈,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自然,这样的手笔一看就是微先生的风格,这样神仙住的地方与我这神医的名头甚是匹配。乘意手上把玩着茶具,面上是写满了得意。 不错,小是小了些,可这集天地之气于一舍的气息,让人身心舒畅,住的久了,延年益寿也未可知。月西楼现在越来越嫌弃那个富丽堂皇人多口杂的大宅子,一颗心蠢蠢欲动。 见微生时走出来立马凑了上去微生时,你看小爷和你也是不少年的交情了,什么时候得空了,能不能帮我也......嗯?微生也不看月西楼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当下就答应了,转到乘意对面坐了下来。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4) 乘意刚想发问,微生又接着说到不日你将是有婚约有家室的人,我自然备一份大礼,到时一定比现在的这个屋子大,并且符合你二人的心意。闻言,月西楼立刻火冒三丈,乘意与微生时相视一笑,多谢你,微生,我这些年四处漂泊,无家可归,实在是......乘意说着装模作样的捂住眼睛,带着浓重的哭腔,想挤出几滴泪来。 好了,不要演了微生瞧着乘意,无动于衷,乘意很快收住,从怀里掏了一块原石,一把抓住微生时的手,放在他手心这块石头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挖来的,望先生喜欢。微生看乘意,笑盈盈的眸子,歪着脑袋,分外真诚,他低头看,那块泛着幽蓝光亮的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乘意握着的手中,称得那两只手如白玉脂般,一如幼时那两双沾了漆黑泥石的手,更是白的发亮,发光。我收下了,你先松手。微生时一番记忆汹涌敛在深眸里,不动声色。 乘意也未纠缠,走向坐在潭边的月西楼,月公子,我们去里面看看,听说这屋子的物件都是从你的拍卖场拿来的,想必了不得...... 屋外鸟雀之声日渐闹了起来,昆虫野兽也冒出头观望,安静了许久的京城一如这安静了许久的南郊森林,各方人物野兽都齐齐出头了。 午休后的皇宫,日光温暖又橙黄,皇帝坐在阶前廊下,阶前的白玉伴着日光照得韶澈气色通透又泛着红晕,何成蹊立在身后整理他的头发前些日子寄给凉平候的信,已经有回音了,想必不日就会来京。 好。韶澈一半的身体在阳光下,晒得暖洋洋的,这些日子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两步,虽然更多是坐着,但好过从前终日躺着,所以对乘意也不多拘束。 又过了几日,太医署这边,野望已经随时准备着收拾包袱走人了,上次没有去成,回来后听乘意讲得眉飞色舞,实在心痒,可这宫里硬是说十日后是吉日,得候着,气得他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反正这宫里也不住了,得罪谁他也不怕。 而乘意却是难得的安静,那日夷歌说南疆那边的人已经到了帝都,甚至可能和朝廷大臣牵上了线,韶寒凉也是不日抵京,这些他并不担心,他只担心他的计划是否会对微生时造成影响,或者与之背离,奈何关系隔着窗户纸,他什么消息也不知道。 走,去微先生那里。就由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吧,乘意心想。 ☆、清酒下梨花 此时微生时坐在远稻亭不例外是京门的产业,最高层月西楼单独留下一个房间给微生时,外人只知道是京门的贵客才能上得顶层,所以即使无人识得微生时,也从无人上前造次。 桌子上一盘素素白凉糕,一壶麦茶,和往常一样,微生时从窗边向下看,向远方看,似乎远远的,看到众人如洪水般涌向帝都,摩拳擦掌,接踵而来。太阳缓缓退出舞台,新的角色跃跃欲试,一场新戏拉开序幕。 用尽了桌上吃食,微生时独自一人起身离开,走至门口,却被一个大汉撞的满怀,扑面而来的还有酒气和呕吐物的气味,微生时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做何反应,而那粗汉却是陡然发难。 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挡我的路?说着竟推推搡搡,这大汉昏了脑袋,店小二却是识得微生时的,欲拦却是拦不住,而店里的客人却是好整以暇的看起了戏,微生只觉得多年不曾被冒犯了,一时找不到正确的情绪去应对。 你那是什么眼神,给你脸了是不是,还不滚......开。在那双咸猪蹄即将碰到微生时的衣襟时,一记飞腿横空出世,下一刻,醉汉已经面朝台阶哀嚎不止了,想必牙掉了不少,此时店小二也带来了护卫,合力把那一坨扔到了街心。 你怎么回事,怎么被那种垃圾惹到头上,不知道还手吗乘意微微发怒,从野望那里拽了方帕,欲上前擦拭。 不必,我这就回去换。微生挡下乘意的帕子,此时碰到乘意,才堪堪反应过来,面色也是不好了,十分嫌弃。 乘意看他的表情,顿时没了气焰,当下运了轻功送微生回府,一路也是苦口婆心的念叨你即使不会武功,可是以你的本事,随便做些机巧防身也是要的吧,怎么见到无赖都不知道动了,你以前捉弄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微生心下亦是觉得自己安逸太久了,太久没有人来招惹自己了,可是乘意最后那句话却是散在风中,无人回答。 一回来,微生时立刻走向浴室,很快出来一个小厮我家主子说,也请医者更换衣物,洗漱一番。 不用不用,我没关系的。乘意觉得自己从微生时身上沾染的那点酒气,早就在空中吹尽了。 我家主子说,如果医者拒绝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有何事明日再谈。乘意顿时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原来不是担心自己不适,是嫌弃自己臭啊。 只是.......我和你家主子共浴,不太好吧。乘意佯装忸怩的绕着手指。 原本要看他笑话的小厮立刻黑了脸,那间屋子准备了浴桶,当下转身离去,乘意叹气,这府上的小厮脾气倒是和主子一样大得很。 待乘意换好衣物,又等了会,微生时才湿着头发走出来,拿着布巾轻轻擦着,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多少年,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了。 乘意正欲开口,却生生憋了回去,他不确定他是不是上一个弄脏微生衣服的人,但是他曾用那双泥手荼毒了微生不少次,每次都被师父或师兄们堪堪救下,还是暂且不提了。 乘意走到微生时身后,接过微生时手上的布巾,熟稔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及腰青丝,白月光盈盈地避入层云,点星光浅浅地落入竹林,这一夜的寂静从檐角轻轻滑下,又被草丛中的蛐蛐尖利打破,微生时想起幼时,乘意总是要招惹自己,待自己洗漱干净气消了大半之后,又巴巴地赶来擦头发,寒冬时分,头发在室外顷刻一缕一缕地冻住了,一梳子走下去,一头雪白霜凌,像个垂垂老人,微生时看着也觉得有趣,一通玩闹,生了场大病,此后再没有在室外擦头发。 一晃至今,再没有外人提起要给他擦头发这样的事,可是今日,还是十分自然地给乘意递了布巾。他一个人,万分独立的过了很久,却条件反射式地不抗拒另一个人;他也收敛着情绪过了很久,却在另一个人面前,两次抱怨自己的不满。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变化,心里觉得......似乎还不错。 明日约了西楼兄喝酒,微生你也一起来吧。 西楼兄?你们称兄道弟倒是快得很微生时微闭眼睛,任由乘意擦拭。 那是,西楼兄为人大气慷慨,自在风流,与我很是投缘。乘意一缕一缕地擦着发丝,像是刻意延缓速度。 微生时不用想也知道,定时那天乘意夸赞了一番室内物件,月西楼大手一挥又送了好些,二人伙同喝了酒,说了些醉话,一来二去,关系打得火热。为何明日,后日不才是迁址的日子吗? 哦!那日皇帝多嘴在朝堂上提了一句,怕是后日那些冠冕堂皇的人也要上门了,所以想明日图个清净也图个新鲜。 也好,明日傍晚吧。微生时站起身来,明显要送人的架势了。 好,明日我来接你。乘意把布巾搭在椅背上,利落的离开了。 乘意走后,微生时又一人静坐了很久,直到风带走了发间的最后一丝水汽;直到竹叶飒飒隐去虫鸣;直到仆人捱不住困意浅浅呼吸;直到整个世界都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他才终于觉得困倦,想要睡去。 早朝上。 皇帝的气色愈发的好了,近日处理政务已与从前无异,十分康泰,那些曾经左右摇摆不定的人也安守己分。 老臣看皇上近日龙体愈发康健,这可多亏了神医,明日就是乔迁之喜,老臣早就略备薄礼,听闻那宅子建得非比寻常,老臣也十分向往。议事末,首辅大臣主动挑起话题,众臣也纷纷附和。 那宅子的确不同寻常人家,但朕听闻宅子精巧,怕是招待不便,众位爱卿还是不要一窝蜂的涌去,给医者添了麻烦,另外朕想起前几日工部不是空缺了侍郎一职,安排一下吧。皇帝知道要去见医者的人心怀鬼胎者不少,便一同搪塞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云云心思都掩盖在这一片呼声中。 午后,月西楼倒是早早出现在微生时门口 你那位医者朋友真是有趣,本事很大,人也热情,不像你终日闷葫芦似的,半天没个反应。月西楼靠在门口,时不时地像外张望。 你们倒是臭味相投。微生时坐在回廊中,手执一卷,也不气恼。 那是,我们偏偏都喜欢在你这下功夫。月西楼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妥,当下求生欲喷发,不过好在这时乘意提溜着一个纸包,远远地跑来。 就等我了? 那可不。 走咯~乘意推着微生时,三人上了马车,与上次不同,这次是一路的欢声笑语。 乘意慢悠悠的跟在微生时身后,月西楼率先跳下马车,推开木门,眼前的画面让他怔愣,一白衣女子散发侧卧在梨树下,面巾混着花瓣搭在木板边缘,这几日的光景梨花已经掉得厉害,散漫的落了一层在女子的衣裙上,即使她闭着眼睛,精致的五官也让人移不开眼,让突然闯入的月西楼移不开眼,乘意二人跟上来,也是愣住,一阵风吹过,那潭边的面巾就着花瓣,磕磕绊绊的,终于还是飘落水上。 乘意轻轻咳了一声,女子很快惊醒,起身望见了为首的月西楼,而她这一眼却是以一个十足的入侵者姿态闯入了月西楼的眼底,或者更深处。她四下张望了一番,不见面巾,便提裙行李离开,从始至终只说了抱歉,打扰。乘意见月西楼呆呆的样子也不去追问那女子的由来,任由她去了,反正如今的情形,一定会有人去帮他查的。 乘意和微生时绕过月西楼,盘腿在梨树下的矮几旁坐下了,纸包拆开来是白凉糕,又拿了三坛远稻清酒,这些都是乘意费劲从月西楼嘴里套出来的。 月公子,你再不来,这面巾怕是要沉下去了喔。月西楼回神看见乘意拿着酒壶满脸堆笑的望着他,连微生时也捏了块点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气恼,飞身去捞了那块几乎没有重量的面巾,用内力烘干,塞进怀里。哼,你看看你们俩就知道吃吃喝喝,一点追求也没有,我看你们最后都成了孤家寡人就笑不出了。到时候只能你俩凑合着过了,小爷可不陪你们。 乘意没做多想,脱口而出那有什么不好,不过某人可能忘了自己身上的婚约吧。 微生时咬了口白凉糕,他觉得今天的点心做的真好,又甜又软。 说起这个,我也发愁,你们可有什么办法?月西楼拿了坛酒,猛灌一口。 那能有什么办法,不遵皇命,满门抄斩,要不你去和皇帝说你不举。乘意呷了一口酒,暧昧的看着他。 月西楼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离开京城,能拖一日是一日,皇帝不敢拿京门怎么样的。微生时道。 这样对人家姑娘不好吧。乘意有些不赞同的看向微生时。 那就看他更看重自由还是人性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微生时看向月西楼。 ☆、山水有相逢 没错,当了□□就别想立牌坊了。微生时举起酒杯与乘意碰杯,继而双双转头看向愁眉苦脸的月西楼。 对了,虞家小将在西境屡立奇功,不日回朝。听闻他对这个妹妹可是维护得很。微生时轻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月西楼的心里。几口酒闷下去,已经行为疯魔。 三人皆无言对坐,几重花瓣漂在水上纹丝不动,夜晚顺着蛛网覆罩而下,烛光从花格窗里漏出,回廊只一盏灯笼兀自昏黄。月西楼提了剑飞上屋顶,在微薄月色下,舞动一袭红装,那萧萧剑气和靡靡酒气倾泻而下,惊动一树残花,施施然落在满荡荡的酒水里,微生时与乘意皆是一饮而尽。此刻的月西楼才恍然变成那个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惆怅子。 微生时和乘意见此都不知言语。 好了,时辰不早,我带他回去。你把他丢到马车上去。微生时拂去身上的落花,站起身。 你一人不行吧?还是我去送吧。乘意跟着走到门口。 无碍,你今晚早些收拾一下,明日还有你忙的,还有,贺礼放在桌子上了。乘意微微愣住,转头去看,此时微生时已经闪身进了马车。 马车走了大半路程,月西楼才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眼底灰暗却是异常的清醒。 不必多想,像你说的,人活着最重风流,山川美人,江湖酒客,才是幸事。微生时掀开窗帘,凉风吹得人眼底清明。没错,但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希望下次,我看到的微生时是得其幸事的微生时。 他们似乎都知道,今夜是分别的日子,也是各自开始崭新路途的日子。 次日,各路官员或是派人前来或是亲临,皆带着厚重的礼物,热热闹闹的客气了一番,直至下午才闲下来,乘意靠在软塌上,看着野望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转,一圈回廊今日皆挂上了长长的红灯笼,看得人心里喜庆,乘意想以后每日都这样挂着吧,野望在潭边转悠了两圈,想着能添置的东西,很快奔向集市。 乘意从怀里掏出那块原石,那块被他丢在崖底的原石,那块昨夜惊喜的出现在矮几上的原石,时过境迁,那标志的意义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所以他便大喇喇的将原石系在腰间,准备去微生府上日常串门。 只是,一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登门拜访,剑眉星目,一身玄黑,不说话周身也是一片冷冽之气,是平凉侯韶寒凉。 侯爷这么快就到了?乘意请韶寒凉移步进了正厅,正正经经的奉了茶。 你不在南疆待着,为何到了这里,若是你对帝王有所图,不要以为凭我们的交情,本侯会放过你。韶寒凉也不与他客套,冷冷地盯着他。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这巴巴地赶来,还不是看在你的人情上,要不是我,你们家皇帝早就死了。乘意把茶杯重重的搁在桌子上,冤枉得很。 皇上病的有那般厉害?近日我听说都已经恢复无碍了。韶寒凉语气软了下来。 只是看起来无碍罢了,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他韶澈要是继续在帝位上宵衣旰食的,我保他活不过一年。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5) 什么!怎会如此?韶寒凉紧紧握着杯子,不敢置信。 唉,你也知道,他本就先天不足,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他召我入京。他低声呢喃,有些萎靡不振。随即,韶寒凉又起身单膝跪地韶某请求您,保住他的性命。字字掷地,声声入耳,乘意一时也手足无措的去扶。 我自然会救的,现在只有两种办法,如果他退隐一世无忧,我保他活个五年十年是不成问题的,另一种......但我会尽力的,我一直在想别的法子,但你们必须有所准备。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不同于来时一身冷冽贵气,现在是涩涩的无力悲凉。 同时,在微生时的历历竹叶间,平羌也带着消息回来了主子,据说当年那几日,除了远在封地的远平王突然赶来,与先皇密谈一次,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远平王,平凉侯,如此凑巧吗?乘意一圈一圈地转动手中的杯子,沉默了许久。 圣旨到,微生时接旨...... 不出意外,落了个工部侍郎的名头,微生时送走了传旨官,又重新坐下,工部本就是他的人,他原本准备随便塞个替身过去,可现在他有些想去朝堂上看看了,看看那个万人称颂的好皇帝,看看那个突然出现的平凉侯,看看那个位极人臣的亲师兄。 晚间,京门拍卖场的副管事捎了封信,展开是张牙舞爪的六个字,小爷走了,勿念。 微生时把字夹在月西楼从前落在这里的山水录中,放回书橱深处,心里略起波澜,一起连同束之高阁的还有字帖书画和几本闲书。 晚间,微生时在院内坐了很久,像是等人似的,略微烦躁的撩了几页书,最后不得不去睡了。 那个他要等的人,也在那间小药房里,捣鼓了半天,最后沉沉睡在一片药草间。 那个留书出走的人,在这茫茫夜色中,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他的大逃亡,不带分文,只带了那日从潭中捞起的面巾。 那个刚刚入京的人,也在今夜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做出两全的决定。 那个大病初愈的人,憋着咳嗽声,默默掩去丝帕上的猩红血迹,不敢去面对他所要考虑的问题,生死的问题,离别的问题。 那个守在外间的人,睡熟了也是皱着眉头,面前的死局已经有了看起来完善的生门,可是他不能替任何人做决定。 ...... 新的一天,乘意还没被野望发现,尚在药房里呼呼大睡,微生时已经穿戴整齐,上了官轿,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至宫门口,遇见了在等候的工部尚书大人何劫,简单的寒暄之后,便踏入宫门,红墙琉璃瓦,朗日缺青空,这是微生时平生第一次走上朝堂,他所苦心经营的,皆在这宫墙一殿之内,如今,初次见面,分外陌生。 今日朝堂显然不同,多了一个微生时,当然这一点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少了一个何成蹊,今日皇帝大好,他本不必守在皇帝身后;而在众人眼中,今日最大的变数不是他二人,是那个身姿卓然,神色凛然站在前排的平凉侯,他与首辅大臣肖天敛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众臣之首,看着是分庭抗礼的局面,却是茕茕一人抵抗这整个朝堂,虽然潜了几个棋子在其中,但现下根基不稳,不宜启用。所幸初登朝堂,也无事可做文章。而微生时只是站在角落,没见到皇帝身后的人有些失落又松了一口气,他听着韶澈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所有的事务,渐渐耳边仅有的他的声音也飘忽而去,心思空空的飘进一片白亮。 怎得这么久,我都等了老半天了。乘意从上朝前给皇帝诊了脉,一直等到现在。 等我做什么。微生时径直向前走,未曾停留一步,只是宽宽一条白玉道,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很自然地往乘意身边并行。 你第一天上朝,我来接你嘛,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看以后也没有来的必要。的确没有来的必要,他自有眼线传递信息,委实不需要他日日亲自来此,况且今日也未见到成蹊师兄,实在白跑一趟。 的确如此,不过有一件正经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知于你。等下说,先陪我去买几味药吧。乘意拽着微生时上了马车。 怎么,宫里都没有吗? 没有啊,你们这的人似乎不知道此药功效。我准备去京门试试,若是没有,可能要自己去采了。说完,乘意定定的望着微生时。 我是不会陪你去的,你不要想了。微生时撇头望向窗外。 那可不一定。 ...... 不出意外,京门拍卖场也没有月息草,出了拍卖场,又在外用了餐,喝了茶,一日的时光就磨蹭去了。此时微生时已经被乘意连拖带骗拉到乘意的宅子了。与上次来时的景象不同,红扑扑的长灯笼晃晃荡荡的挂了一圈,梨花也终于是落尽了,新生的叶芽嫩黄又夹杂着些紫红,并不十分好看,一潭春水再不见点点雪白,左右各布了零星睡莲,想必不日那些花里胡哨的锦鲤也要入住。 靠厨房这边的潭里还是不要种这些植物。微生时做的一切都是有设计的,只是这设计还要屋主去慢慢发掘。 为什么?乘意茫然的低下头看了看。 不好,丑。乘意也不再争辩。 微生时挨着矮几坐下了,定定的看着乘意,示意他开口。关于皇帝的病情乘意只告诉了韶寒凉一人,可是他至今也未采取什么重要措施,怕是还无法做出决定,本着从医者本心考虑,这种事还是必须要告知病人,或者病人比较亲近的人,比如成蹊大哥,可是成蹊大哥显然是不认识他了,可是这样的消息从一个外人嘴里说出,无疑是一种打击,从医多年,乘意第一次像这样照顾到病人家属的情绪。 是关于皇帝的病情...... ☆、君子同室居 微生时听完陷入了沉思,不过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况且他自己对于皇帝的生死,也一直在犹豫。而他现在只需要尽快告诉成蹊师兄,由他们自己做决定就好,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师兄知道,会如何? 月息草在哪?如乘意所想,微生时是一定会答应的。 如果这南郊森林都没有,帝都的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了。乘意转过头,目光似乎落在了院墙之外的森林。 ......月息草只有在午夜子时开花一刻钟,那时采摘才可入药。乘意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月息草的习性。 那我明日傍晚再来。微生时大概记了些,也无甚用心,反正乘意知道就行。 别啊,天都这么晚了,你从这儿回去要半个多时辰,保不齐路上出什么意外,况且明日又要一早赶来,何不在我这里住下。乘意扯着微生时的袖子,没有多用力就扯住了。 不是明日晚间,为何一早就来。 你是不是傻,月息草不要找啊,自己跳到你面前啊,晚上乌漆嘛黑的怎么找,还指不定要找几天呢?乘意白了微生时一眼,微生时也白了微生时一眼,环顾了宅子一圈。 乘意观眼观心这个宅子是你一手监制的,你不想试住吗,你看这里干干净净的,从没有人住过的。 微生时确实心动,对于他自己建的屋子,他是有特殊感情的,还是说,对于这个屋子的主人......他也是有特殊感情的。 如此,就顺水推舟暂时住下了。 夜凉如水,只剩西厢客房和北方主卧盈盈凉着烛光,此外,数十个红灯笼和各个房间的光亮是一丝都不会有了,空气中有微风,只是那老梨树的叶子还未长开,发不出声响,水里没有青蛙,木板上也无昆虫,整个庭院安静如鸡。和微生时想的不一样,乘意并没有借着嘘寒问暖的由头来刻意赖在他的房间,他甚至没有嘘寒问暖,微生时靠在床沿上,手里拿着那颗还未雕刻的原石,一圈圈地轮着,目光透过烛光,却没有聚焦。 此刻,乘意也拿着那块圆润的一直属于他的原石,美滋滋的躺在床上,双手举着到眼前,喜不自胜。很快又搁到枕头下,吹灭了烛火,翻身睡了。 很快,西厢房的烛火也跟着息了,只是过了多久才睡着,谁也不知。 这一西一北,中间夹着秃了毛的梨树。 一呼一吸间,紫黄浅浅褪去,青绿跃跃登台。 清晨,微生时醒的很早,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枕在脑后,一双明眸清亮亮的睁着,耳朵里听见的声音一帧一帧的在脑海中转成的画面: 从乘意唏唏索索一边扣着外袍,一边跨过门槛,晃悠悠的脚步声,一定还没睡清醒,穿过回廊走进厨房,然后是激起的流水之声,厨具丁铃当啷碰撞之声,直到隐约听见了水沸之声。这时,微生时开始起身洗漱。 早,来这边坐。软软的热气笼在乘意的脸前,笑也软软的,白汽慢慢的向窗户的狭缝散去,来源则是两碗面,一左一右还算整齐地摆好了。 微生时走到背向窗户的位置坐下了,野望不在,看起来,是你亲自做的? 我吩咐他买东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怎么样,一碗素面,一碗有肉的,你要哪个?乘意把两碗面都推到微生时跟前,站起了身。 我不喜欢面食。微生时的确不喜欢面食,也不喜欢元宵,唯一能稍微接受的只有饺子,平日里都是米饭。 等一下,我去洗个脸。乘意仿佛没有听到,窜了出去。 虽即春末,早晨仍是清清凉凉,山涧流水染得气息更凉了,而在这个充满人间烟火气和食物温热香气的厨房里,尽是拳拳暖意。 微生时拖了那碗素面,又起身拿了两双筷子,一双放在对面的碗上,尝了一口,觉得有些生疏,是很久没吃了,但总归是正常的面,凑合凑合,还行吧。 乘意很快又回来了,看到桌上的筷子,微生时也已经吃了些,不由翘起嘴角,端起那碗有些坨了的面,尝了一大口,觉得很好,甚是满意。 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有肉的比较好吃。乘意把面碗往前推了一点。 不必了,都是面,还能吃出金子不成。微生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一口,你后来经常做饭? 没有,我第一次做,不错吧。很快一碗面就扒见了底。 我不喜欢厨房,但是......我也不喜欢饿肚子。 一般吧,我也吃好了。微生时剩了半碗的面,撂了筷子。 乘意看了一眼,并未不高兴,给我吧,我还能吃。 不行,这是我剩的。微生时伸手拦着。 这有什么,我在锅里的时候就尝了,我还说你吃的是我剩的呢。况且我们自小就是如此,你怕什么吗?乘意直接拖了碗来开吃。微生时郁卒。 乘意还和从前一样毫不忌讳,可微生看着那些被他咬断过面条,莫名其妙地心慌。 远处的皇城乱成一团,那个几日前看起来越发康健的皇帝,今日早晨,吐了血晕死过去,说是看起来越发康健,但他自己一直藏着病状,他自己清楚,可身边的人却是一直蒙蔽在痊愈的假象中,此时就是忽然天崩了一般,心惊肉跳,束手无策。何成蹊立刻派了人往乘意住处,不久韶寒凉得到消息也立刻往南郊方向赶去。只是此时乘意已经背着包裹和微生时进入家门边上的南郊森林了。 五月初的森林,已经完全不是大雪初见时那阴森可怖的模样了。老树新芽,万分羞涩,那条扭扭捏捏的小道也一路繁花,偶有低枝上的鸟雀,也是脆生生瞥一眼又慌忙展翅,已是时代幽久的森林,却像个半大的姑娘出入尘世,哪哪儿都小心翼翼的泛着情愫。 这里风景独好啊,你看我们顺便郊游了。乘意顺手拈花,在手指间绕了一圈,又抛出去了。 他不颠不实的走在前面,时常回头去望微生时。 微生时贪婪的嗅着空气中各种混杂的花香,这种不可名状又恰恰和谐的气息让他整个人如释重负,十分轻松,面容也带着笑意。 二人大摇大摆的走向森林深处,逐渐远离尘嚣。 而尘嚣为了寻找他们,心急如焚。 白孤到时,野望仍然未归,空空荡荡的庭院生活的气息还不浓郁,未等多时,白孤留一人守,独自回宫复命。 该死!何成蹊听闻再也抑制不住,摔了玉案上所有奏章,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哪里来的镇静让他还能帮韶澈处理今日政务,但现在已经完全压抑不下了,他像一头野兽目眦尽裂地咆哮:找到他,给我捆回来。说完,红着眼颓然坐回韶澈身边,此时的韶澈完全成了曾经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那强行加身的帝王威严和少年老成,也随着他的生命体征缓缓流逝,消失...... 他命悬一线,何成蹊何尝不是九死一生。 白孤又回到南郊时,韶寒凉也稳稳地坐在客厅里等着了,虽然那一身凛冽之气怎么也遮不住,但他是相信乘意的,他只是太担心韶澈了,太担心乘意赶不上救治,太担心这一切是否注定,注定不得善终。 到了午时,乘意和微生时二人已经到了森林深处的湖泊,并且已经翻了一座山,湖泊再南边连了几座山,山也算得上,只能说是陡峭的高地。月息草,多长在气候湿润,并且海拔较高的地方,这里是其中最符合条件的了。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乘意搁下包袱,翻出吃食,无非一些肉干和薄饼,微生时瞅了一眼,并未吭声。 乘意却接到信号,那我去打点野味来烤吧。说完一阵风掀起了微生时的一角,人影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拎了处理干净的兔子并用衣服兜了些鲜艳的水果。同时微生时也堆好了一堆干柴在脚边,一切妥当。 乘意又是生火又是烤肉忙的七上八下,微生时只是干坐着盯着他七上八下,一个愿意忙活事,一个愿意吃白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乘意一个人忙的热火朝天,虽是春日,但在他扯乱的衣襟间,汗珠已经挂在颈间,滑向锁骨。 微生时吃了大半个果子终于等到了鲜活的肉,他还在大口大口的吹气时,乘意已经龇牙咧嘴的开吃了。这一顿吃的分外满足,或许是因为微生本就喜欢鲜热滚烫的食物,或许是因为乘意常年练就的烤肉手艺可比做饭好太多了,或许是因为在这样一个满是山林之气又荒无人烟的环境让微生产生太多的亲切感,或许是身边这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感染的他...... 午饭后仍然是山一程水一程,没有尽头,没有方向的寻找,直到傍晚也仍然无功,只得匆匆在日落前往回赶。 远远就瞧见屋内的光线四溢,一推门却是惊讶,除了一脸憋屈的野望,屋里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还都是熟人。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6) ☆、一场虚惊散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野望最先一个小跑过来我说我家主子去采药了,你们非说他跑路了,跑路能不带我? 你闭嘴!请问医者去了哪里?白孤发出质问,野望闻言缩头站在乘意身后。 我去采药啊,怎么了?乘意有点懵,心下知道可能是宫里出了问题。 采药?药呢?白孤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药没采到。乘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的话,我奉令请二位皇宫走一趟。白孤火头更盛,即使他知道乘意并不是逃跑,但作为一个医者,整天四处玩乐,把皇上置于灭顶的险境中,实在是不可饶恕,前段时间搭上了京门的公子,现在又搭上了朝廷官员。 我去归我去,为什么叫微先生去?乘意内心那点愧疚顿时覆盖了浓浓的不爽,皇帝的病情他清楚得很,现下并不会有什么问题,除非又有旁人毒害了他。 是啊,白将军赶紧带医者回宫吧,耽搁不得。韶寒凉出言并不是在帮着谁,他深知乘意的性格,再闹一番,最后完蛋的还是皇帝。 好了,我随你去。微生时也不愿纠葛,乘意不解的看向他时,他立刻给了叫他安心的眼神,乘意也想起来宫里掌权的是成蹊师兄,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之地,况且关于病情也已经准备让微生时去说的。 众人一路快马到了皇宫,乘意即刻进了内室,留众人再外,何成蹊在内也未及问责,任乘意望闻问切,一通针扎,忙活了一阵子。 好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乘意坐到凳子上,灌了大口茶。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何成蹊满眼的担心让人心酸。 他这几日有咳血或者吐血吗? 没有啊? 按理说,应该是有的。那么这样看来,许是他一直藏着不让你发现,今日忍得太过,一时郁结晕过去,这种情况,我想太医院的医者是可以处理的。乘意有些无语,他以为多么火急火燎的情况,也就是差一口气把人憋死。 我问了,他们都说皇上的病情一直是你在跟进,他们不敢擅自动手,这些庸医!何成蹊一身厉色,转念仍然觉得情势不大好,可是为什么会吐血,不是已经大好了吗? 我何时说过能大好,只能是在不好的情况中选个稍微过的去的。乘意站起身,不愿意再说,我带了个人,你见见吧。说完乘意快步逃了出去。何成蹊尚不明白此中意思,却见微生时拂起珠帘走来。 微生你怎么在这里,师兄我......何成蹊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解释他和皇帝的关系吗?还是解释他所处之地所做之事。 师兄不必说其他的,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关于皇上的病情,乘意希望我来和你说。 乘意?好,你说吧。何成蹊想起乘意和新的工部侍郎走的很近,就是位姓微的先生,原来他已经在他眼皮底下生活好几个月了,他却一直没发现。 皇帝是先天不足,这点无法医治。还沉浸在突逢故人的喜悦中何成蹊周身一沉,望着微生时,有些不敢相信,他一直是知道他身体不好的,但也一直以为最终韶澈会和正常人一样健康,尤其是在遇到乘意之后。 乘意说好好调理,还有五到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但如果仍然要做这个皇帝,一年,最多。微生时,未加修饰,这样晴天霹雳的事,从他嘴里如清风一样没有丝毫分量的飘出来,重重的压在何成蹊的心头,压得他五脏肺腑都挤在一团,没有一丝空间供人喘息。 今日去找草药还未有结果,我们必须先回去,明日继续,乘意他......虽然一直在努力,但师兄还是需要早日决定下来的好。微生时退了出去,此间何成蹊未发一言,未抬一眼,至于今日要对乘意的问责也不了了之。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乘意和微生时坐上了回家的马车,至于回谁的家,没有人提,车夫只管默默地驶向南郊。 这一路还有行人几许,酒楼几家,官灯几拢,一阵明一阵灭统统是眼前黑暗,一阵喧嚣一阵清冷声声是耳边故事,一阵酒肉熏香绕,一阵料峭春风凉,端的是二人岿然不动,一人紧闭眼眸,直到离了城区真正到了野郊。 你今日和成蹊大哥说话也太直白了,这还不如我去说呢,你们何不坐下叙叙旧,缓缓。无疑,乘意跑去听了墙角,这场迅速结束的对话让他有些挫败,不说相谈甚欢,连他乡故人的喜悦都没有流露几分,更别说以此来冲淡什么了。 这样坏消息不论做何种铺垫,都不会有缓解的作用,我和他的皇帝还是比不得的,叙旧此事来日方长。微生时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没有一丝遗憾,一片清明。 乘意闷闷地嗯了一声。 夜越来越浓了。 乘意在微生沐浴时已经准备好了明日物资,然后又替他擦干头发,掖了被角,吹灭烛火,一言未发。微生时却是难得的在乘意的注视下睡得很快,睡得很沉,沉在这片如凉水的夜色中,沉在这场渐渐明朗的博弈中。 今夜有人做着同样的事,有人毫无意识接受着日复一日的照料,有人坚定了决心,有人仍在无头脑的追寻。 次日,真是转眼春寒料峭,温度陡然凉了不少,如昨吃了早餐,推开门站了一排士兵,看那谦恭谨慎的模样,不必说一定是宫里派来的帮工兼跟屁虫。 虽然凉凉,但太阳却是格外晴明,林间的薄雾也是寡淡,光影在枝叶间却是极其跳跃绚烂,乘意和微生时并排走在前头,从不侧目,一路闲谈,剩下身后一众无头苍蝇东张西望,却又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药草。待到了湖边,乘意终于停下来搭理了他们一下,他从怀里掏出昨日画给微生看的月息草,递给领头羊。 我只有一张,你们自己记好了。八个人纷纷靠拢过来,低头围了一圈,圈住中间那张飘摇的画纸,好了,抬头看,前面零零散散还有六座峰,你们分为五队,自行去找,记住找到了来找我,千万不要摘,摘了就废了,我在中间那座峰,记住了吗?乘意颐指气使,随手一指,众人连连点头,好了,散了吧。乘意大手一挥,扭头走了,众人做鸟兽散。 你吃炮仗了吗?他们怎么得罪你了。微生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明明一路上心情甚好,一转身就翻了脸。 哼,他们这些人怎么能找得到,都是倒帮忙,烦人得很。乘意跟上微生况且你看我们这座山,最是陡峭,而且离湖水最近,一定在这里。 与此同时。 又是免了早朝的一天,首辅大臣肖天敛神清气爽地坐在书房,面前坐着的是南疆来人,您好,首辅阁下,吾代表南疆伍贵妃像你致以崇高的敬意。 南郊森林这边,乘意和微生时已经上上下下爬了两趟,仅仅搜寻完了西面,山体实在陡峭,手上胳膊上不免都被山石刺藤刮伤,在中午才回到山脚,做了清洗和修整,下午又开始南面的搜索,仍然是没有,剩下的方位实在渺茫了。 而一众帮工也都竭尽全力,比起乘意走的路可是多了几程。傍晚之前,乘意和微生时此刻到达山脚,准备归途。 没关系的,皇帝还有时间。一天的跋涉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谈笑的能力,但终于有个独自领了一个最小山头的小士兵带来了好消息。 医者!医者!小的好像找到了。乘意二人同时转头看向挥臂飞奔而来的小士兵。 是吗?别看错了,叫我白跑一趟。乘意更是没好气,仿佛有人呼了一巴掌在他脸上,尤其是在微生面前,但是脚下已经实诚地蹭过去,月息草长相本就奇特,叶面上像覆有一层白白的霜绒,所以轻易不会混淆。 就在前面,不远的,还没到半山腰,医者移步去瞧瞧?这个个子最小的士兵,笑得十分实诚,却又有几分机灵的感觉,但在乘意的有色眼镜下,就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好吧,乘意甩了一把袖子黑着脸跟着你叫什么? 小的叫杜比,喊小的小杜就行。 ...... 一路乘意把小杜的家底扒个精光,不外是小门小户,没什么文化,就知道抖机灵,当然这是乘意的主观意识得出的结论。很快,就到了杜小士兵标记的地点,乘意瞧了一眼就知道,是了。那真是太好了,皇上有救了!杜比在乘意的白眼下蹦了起来。 是啊,你劳苦功高,一定有大大的奖赏。 真的吗?小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乘意心里腹诽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功劳呢。 行了,别在这傻站着,先去通知各个山头的人,然后你们先回宫复命。乘意像个土匪头子似的指点江山。 ☆、旧事不足说 我们不把草药带回去吗? 这是我的事。你只管复命。 因为这个草药要到午夜才能采摘,你去让所有人都先回去吧,留下也帮不到什么。微生时实在看不下去乘意那恶地主的模样,只得温柔下来开口解释。 好了,不过运气,不必介怀,我知道此次你最是辛苦,最是劳苦功高。微生时一边给某只顺毛,一边席地坐下。 此地是两座高地半山交邻的低洼处,地势平坦,泱泱的野草铺在干净柔软的土地上,夹着簇簇澄蓝色朴素又温柔的婆婆纳,比起他们之前的那处乱石嶙峋已是人间仙境。 乘意也挨着坐下,很快不再纠结草药的事,他从怀里掏出中午剩的果子丢了一个给微生时,而后身体后仰,撑着双手,90度仰望天空,发梢在野草间左右飘摇,呼~天气真好,像我的家乡。 微生时闻言,转头露出好奇之色,这是他们重逢来第一次正式地谈到过去,关于乘意的身份,他猜出一两分,却从未刻意去调查什么,不管是他们重逢之前,还是重逢之后,都没有。 乘意坐直了身体对上微生时的眼睛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何方人士吧?乘意拍掉了手上的断草,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微生时咬了一口果子。 你又没问,我以为当年谷主早就告诉你,再说就算是后来,你神通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 调查别人并不礼貌,万一查出什么家丑,不好。微生时回答的理所应当,的确这些年来,他调查的人皆不是良善之辈,肮脏事多如牛毛,所以他不愿调查身边的人。 好吧好吧。乘意重新躺在草地上,枕着手臂,嬉皮笑脸的,那我就细细给你说说我的家丑。 南疆的落日,尤其是冬日,最有看头......高原上的雪没有融尽的时候,小片雪地夹着小片灰原,就那样交错纵横着,一路连接到地平线上将落未落的红日,那样的红日就像倾泻的铁水,滚滚流落荒原,可空气却是冰凉的没有人性。如同当下,跋涉而来的汗水经了晚风已经让人微微发抖,晚间山谷的气温却还在陡降。 我是南国皇后的孩子,却不是皇帝的儿子。宫中存活艰难,所以我就跑出来找你啦,原本也想......乘意三言两语盖过他的身世,但微生时听到了更多的信息,是原本也想回到断崖吧,奈何人过境迁,是这样吧。早就听闻南国皇后薨逝异常,如今贵妃独大,这其中猫腻,局外人都能一眼看透,不必详述也知晓七八。 那你还回去吗,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在微生时看来,乘意也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今显然大仇未报。 回去做什么,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或是重要的事,除非南国皇帝死了,我还是要回去尽点孝心,毕竟也是养了我这么多年,也算半个老子了。乘意仍然是语气轻佻的模样,这点很让微生时意外,也很羡慕。 是。南国我还从未去过,是什么模样?微生时主动引开了话题,这一问,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呱啦的奇闻异事同月光和夕阳一起倾泻在这片小小的山谷中。 ......而在荒原深处,我曾意外发现一个温泉,不是特别大,只有我家里那个潭子的一半大小,倘若你喜欢,我就圈下来送与你,建一个同我家一样的房子。对于家这个称谓,微生有些心动,但对于建一个一样的屋子这件事,微生时并不赞同,却未反驳,好啊,下一个冬日希望我就能去验收。 好,这有何难。乘意满口答应,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趁着天色,我还是赶紧去弄些吃的,微生你在附近多弄些干柴,我们还要待挺久的,对了,我带了件衣服,乘意一边从仅有的小包袱里掏出一件外衫,一边叨叨,就是有点薄了,可能不大管用,你等我回来,不要乱跑......乘意有点懊恼,他刚刚天南海北说了很久,却没有注意到微生时一直双膝抱着胳膊独坐,显然是冷的。 好了,不要再絮叨,快去快回。微生时扯紧刚披的外衣,只露一双眼睛,看着乘意忽闪忽闪的。 乘意也很快回来,并多带了些柴火,不做耽搁,立刻挨着微生点燃了火。 明晃晃的火焰上除了乘意在翻转的野雀,还有一双素素净净的双手也在翻转,一个发出嗞嗞的油爆之声,一个发出嘶嘶的抽气之声,乘意看着微生时恢复过来的面色,还有像小孩子一样的言行举止,愧疚的情绪也就慢慢压了下去。 还没好吗?微生时被冻得不轻,现在体温回来了,又饿的不轻。 你不是说喜欢吃焦一点的。马上。乘意又洒了些调料,很快做了个五马分尸的撕法,烫!烫!烫!等一下。又翻出纸袋捏了两块大的给微生时。 微生时随意吹了两大口气,也开始龇牙咧嘴的吃法,好吃好吃,你这手法像是在丛林里长大的。 那可不,我少年独自走南闯北,走过的路多的是森林,都是孤军奋战,绝地求生。乘意得意的眉毛也翘起来了。 你是不是很穷,所以都没有钱去饭馆吃饭的。微生时那双像小鹿一样露在外面的眼睛,溢满了笑意和满足。 乘意对这样的眸子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只低低说了声瞎说。 我从崖底出来后,倒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些野外的烤肉了。乘意小心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7) 我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情,刽子手都处置了,可是始作俑者却一直没有找到,你有什么线索吗?微生时全然不把乘意当外人,开门见山。 乘意吃了一惊啊?我不清楚的。乘意心里清楚,所有的事情他都在细细地查证,刽子手是戚家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始作俑者他做的推断和微生却是不同,他知道微生时早就打消了对首辅大臣的怀疑,而自己却非常怀疑这个人。 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朝堂埋了不少人,你真是本事不小啊,在我和成蹊师兄手里抢人。微生时挑眉盯得乘意发慌。 我确实是为了查这个事情,当年我也是受了谷主爷爷相救的,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怎么会不管。但是,目前的确没查出什么确切的东西,如果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乘意一脸被抓包的苦相和赔笑。我保证!乘意满嘴油腻的举着拿肉的爪子,信誓旦旦。 行吧,我还要吃,你把那块给我。乘意颤颤巍巍的把肉递了出去,虽然他给了微生两块,可那两块的肉比他三块还多,现在就更少了,看着平时吃得也不多啊,乘意忍不住想。不过还好他有备用食物。 长夜漫漫,无肉不能打发。 对了,前些日子我在街上似乎看见了那位梨花女子。乘意啃干净了所有的肉,兴致冲冲的聊起八卦。 哪个?微生并不晓得是那位。 就是西楼兄弟的那位啊,我瞧着却像是官家女子。 不然呢?还能是江湖女侠?微生时一副了然的表情。 什么!你早知道?那你还让月西楼出走?乘意两眼发黑,自觉受到智商碾压。 他自己看不出来,自作自受,虽然那女子一身素净,毫无装饰,可气度和走路的姿势一眼便能看出,不是权臣就是虎将膝下女儿。微生时白了乘意一眼,心底却是得意,两个傻货。 京中那样好看的女子屈指可数,我们去查查?乘意熊熊的八卦之心开始燃烧,他在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 不要瞎操心,又不是你娶媳妇。微生时也吃完最后一块肉,擦净了嘴角。 好吧,不过我娶的媳妇一定要比那女子还要貌美。乘意眼里冒着星星,忍不住幻想,而微生时听到媳妇二字,眼里星河全然暗淡下来了。 我困了,要休息会儿。乘意掀开身上的衣服,准备向后躺。 别,别,别,地上这会已经有露水了,你靠着我将就一下吧。乘意把拽着微生时,拍了拍肩膀。 微生时略有嫌弃的瞄了一眼,你身上有焦味。 嘿,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嫌弃,矫情鬼。说完之间揽了微生的头按到他的肩膀上,又拿起一旁的外衣,用力随风高扬,落在微生时身上,完完全全的裹得剩了一双眼睛,闭眼!。 而微生时的颧骨砸在乘意的肩膀上,略微吃痛,又懵了半晌,然后乖巧的闭上了眼睛,在衣衫掩盖下,嘴角翘起一弯残月。 山谷无人,但并不安静,闭上眼睛,一场盛宴在耳腔中哄然开场,孤狼者,夜莺者,鸣虫者,招摇过市,各不相让,还有树梢长草各自摩挲声,头上浅浅的呼吸声,身前噼里啪啦的轻微爆破声,至于气味,并没有多少,一身烧烤气味,也早已被接下来数个时辰的夜风吹散了。 只是现在,这气味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浓了。 ☆、星火燎衣袍 微生时一直没有睡着,那样热烈的火光在眼前跳动,要睡着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嗅着越来越重的气味,还是睁眼看了一下,只一眼就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砰的一声闷响,乘意的下巴可是被砸的不轻,可眼下始料未及是,在乘意自己的衣角和那件原本披在微生时身上的外衣上,火苗开始四处乱窜,微生,微生,你快救我啊! 我能怎么救你,你赶紧脱衣服。微生时知道,是那件外衣当时天女散花似的落到地面上时,不巧搭上了火堆外围一根离经叛道的木柴,万分蹊跷就烧了起来,烧到了乘意与之重叠的衣角,而微生自己却不受牵连,十分幸运。手边一滴水也没有,乘意还在上蹿下跳的喊救命。微生时只得脱去自己的外衣试图抽灭乘意身上愈演愈烈的火势。 乘意终于三下五除二脱去外袍,却发现内里也不可幸免,最后不得已在草地上滚了一圈,火焰终于怯怯地放了白烟低调退场。这好一顿折腾,换来的是微生时不可遏制的放声大笑,乘意,你不是武功高强吗?你用轻功啊,只要你飞得足够快,火焰就追不上你。哈哈哈哈~ 清亮的笑声第一次畅快地回荡在山水之间,乘意躺在草地上也笑了,他也觉得自己蠢得很,又精疲力尽,便四仰八叉不做挣扎,月牙白的袍子上七零八落的缺口和碎片,描着灰烬的窄边,在这天宽地阔的夜晚,残缺的别有风味。 一阵凉风走过,俩人齐齐打了个冷战,三件外衣只剩微生手上那件堪堪能穿,乘意只一个里衣还残破不堪,实在惨不忍睹。微生自己披了外衣又坐回火堆旁,添了些柴,又把周边清了一遍。 月息草离得挺远,所以说遗世独立真是个好气节。 好冷,好冷的。乘意抖落身上的灰烬也巴巴地凑了过来,顺手抱住微生的胳膊,贪婪地吸收着两个热量来源。 你给我离这团火远点,也离我远点!微生时嘴里训斥,手上却无半分动作,手臂上的热量十分清晰的流动,就算乘意穿得这么少,习武之人的体温也从不让人失望。此时山间温度已经降到最低了。 我就不,你看我都烧成这样了,你不说把衣服借给我就算了,还撵我走。乘意瘪着嘴,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把衣服借给你做什么?借给你烧吗?话落,微生时挑起旁边烧了一半的衣服扔进火堆里。乘意见此悻悻地吸了吸鼻子。你让我休息,我还没睡着,你倒是睡死了。真是有意思,我看你需要反思。 是是是,我反思,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不会在你之前睡着。后来这句话前之一字没有实现,睡之一字却是实现了。 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叫你。微生隐隐约约听到了不止一声,有乘太医,还有乘意兄弟。 这荒山野岭的,你想吓唬我?乘意脑子里一片浆糊,哪里还能听到什么声音,微生想来乘意的听力一定是比他好的,也许真的是他听错了吧。 不久,乘意抬头却瞧见远处空中一朵小火焰缓缓移动,伴随着枯枝碎叶破碎的惨叫声,渐渐逼近,乘意戳了戳微生时,示意他抬头,越来越近了,除了那团火焰,还有一张人脸越来越快的随之移动,看起来十分诡异,微生时和乘意都站了起来,外衣滑落在地上。 而愈发诡异的气氛在那张人脸开口之际全然破灭了乘意兄弟,我终于找到你们了,这荒山野岭的我做的标志全都找不到了。原来是小士兵杜比鼓鼓囊囊背了个大包裹,持着火把急吼急吼地找来了。 你跟谁在这称兄道弟的,不是我说你,谁拿火把这样拿,大老远一颗头在那飘啊飘,你想吓唬谁?啊?还有你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干嘛......乘意一肚子的火,吓得不轻,他这个人向来就怕鬼怪,最相信鬼怪之谈。 杜比缩着头,也不敢说话,他看着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只穿了里衣,不敢再看。刚刚乘意说来的不是时候,这时小士兵的心里,七荤八素的已经想得越来越偏。 好了,你背的是什么?微生时伸手拿过火把塞到乘意手上,又接下杜比的包裹。 小的想起来,这山里夜晚天气凉,就想给你们送两件衣服,结果来来回回耽搁了,又找不到路。杜比越说越小声。 那多谢你了,我们的衣服刚好不能穿了。微生时拿出那件洗得发青的灰色棉袍,穿在身上,没有半点不适,太干净了,没有一丝杂质的味道。 笨得你,下次这么晚就别来了,到时候还把自己弄丢了,麻烦别人。乘意也不讲究套上了外袍。还有你,对旁人倒是和颜悦色的很,唯独对我横眉冷对。微生时笑了笑,不置可否。 杜比看着二人都穿上了他带的衣服,并无嫌弃,言语上也听得出并无责怪之意,瞬间又来了精神。 很快,月息草上的那层绒白如冰霜一样散了去,清亮亮的叶子在月光下难掩羞涩,杜比老老实实地灭了火堆,微生站在一旁举着火把,待乘意利落的挖下月息草,三人终于一袭布衣却气势非凡的离开了南郊森林,走得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三更半夜,小士兵也被留了下来,同野望一起住了。 早晨,微生时起得早,架不住野望和杜比盛情难却,吃了不少东西才被放走,又过了很久,乘意才迷迷糊糊地从卧房出来,眼前一桌的吃食,惊得他瞬间清醒,你们两个搞什么,厨艺大赛吗?浪费。不过他还是一屁股坐定,挪都不带挪的。 微生呢?我得等他一起吃。乘意吃到一半,停住了筷子。 微先生已经走了,几日没回府里,一定有很多事。野望不着痕迹地把他的菜品往乘意跟前塞。 他能有什么事......对了,你们有没有叫他吃早饭。乘意有些闷闷的。 微大人吃了不少的,尤其这个南瓜粥。小士兵接话。 那就好,给我也来一碗。乘意饭量挺大,心情也尚可。不见野望暗暗瞪了一眼杜比,若是微生在这,一定要说,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人,较劲得很。 接下来的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乘意按照微生的意思,照寿命更为长久的方式,开始准备治疗,微生对于平凉侯的调查也毫无进展,这样放眼望去,皆是他查过的人,疑虑有几个,却没有一个得到证实。事情到这里又停止不前了。 这天,微生又在乘意家里木台上坐着,野望怕他无趣,弄了个鱼竿供他消遣,乘意还是在药房里绞尽脑汁,庭院里已经郁郁苍苍,除了那棵巍巍老梨树,野望也添了其他植物,在潭边摆得满满的,五月初,正是花木繁华的季节,空气里或轻浮或沉淀的香味笼着小小方土。 微生这样不请自来,待了几日,早晨同太阳一起出现,晚上同太阳一起消失,乘意很多时候都照顾不到他,话也说得不多,乘意就在树下看看书,画画图,累了幕天席地就歇下,仿佛过上了老年生活。 晚间,微生你这几日总是来,该不是来蹭饭的吧。乘意细致地洗了手,挨着微生笑嘻嘻地在饭桌边坐下了。 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微先生可是来监督你的,公子你采药回来这么些日子,解药还没研制出来,微先生不管着您行吗?野望噼里啪啦一通说,说完还转身就走,留下乘意一脸懵地看着微生时: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小厮也收买了? 我没有啊,不过那天他在院子里喂鱼,我画了幅画。那幅画勾勒野望的不过寥寥几笔,可是整个景象出尘,执笔者心里也皎洁,野望跟在跟在乘意身边,见的都是富贵风流相,从未见过这样式的。和微生几日相处下来,越发觉得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自然成了头号粉丝和拥护者。 你也就骗骗这种小子,我还不知道你,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实际上......乘意了然,微生不说话就是随便坐着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一幅神仙画卷的模样,实际上忒坏的。 实际上怎样?微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乘意却不敢乱说。 对了,今天宫里传话说,后日,皇上要在宫里办端午宫宴,要我们都去,请柬让野望收着了。微生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时不时抬头看乘意一眼。 宫宴,我来数个月了,还是头一回呢!乘意还算期待。 饭后乘意也留不住微生时,回了。 两日后的下午,乘意带着两张请柬接了微生时往皇宫去,此时街上节日的气氛已经积累开来,皇家有皇家的羽裳琼筵,布衣有布衣的烟火万家,三教九流也各有各的活法,长河边上轻飘飘的纸灯笼初见光景,唱尽人生的戏台也极致华丽的平地而起,马车掠过这一切真实的喧闹,毫不留恋地驶入了皇宫。 ☆、离别宴一场 今天的皇宫看起来更贵不可言了,也好像更轻松了,束缚似乎都散了。大臣家眷,适龄的公子小姐也都来了,这不仅对于乘意微生时是第一次,对于这些兢兢业业数年的老臣也是,往年最盛大的年宴也只是宴请百官,新帝继位后,像这样拖家带口的宴会倒是从未有过。 宴会摆在御花园,皇帝的座位摆在水边的高台上,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和乘意二人陪在左右,其余人的位置零零散散地排在廊下,公子小姐的位次更是排在了花间凉亭,像个游园会,佳肴美酒,觥筹交错,好不散漫畅快。 乘意走上高台时,与首辅大臣撞上了,那个跟在肖天敛身后的小厮,敌意不小啊,不过空气中隐藏的熟悉又独有的香味,让他很快知道是南疆来人,南疆与京都之差异,天差地别。乘意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挑了斜眉,不以为意。中途首辅大人就把人撵回去了,还算是个识相的。 坐定后,微生开口问道,怎么?你认识? 嗷,还不就是南疆那个死老太婆的人,一转眼就搭上首辅大臣了,门道倒是不少。乘意倒了杯酒,挑了好些吃食堆到自己的盘子里。 哦。微生时时刻看着高台上的景象,今晚的韶澈和何成蹊都很开心,尤其韶澈对每个问安的大臣都很亲切,做了不少的交流,神色坦然,言笑晏晏,十足健谈的少年郎模样。 不久,虞老将军也带了宝贝孙女来问安,乘意,你看。 乘意嘴上还啃着鸡肉,顺着微生的目光看到了跪在高台上的女子,这一看下巴就收不回来了,她她她......她是那个梨花小姐吧,身边那个是虞家的老将军,她她她...... 是了,你可别多嘴,世间姻缘自有定数,你说对吧。微生轻轻托起乘意的下巴,自己也抿了一口酒不再去看。 我自然不管,不过,西楼兄怎么得罪你了,你这样搞他?乘意放下了食物,目光炯炯的看着微生。 没什么,只是暂时还不想让他回来。 好吧,我去晃一圈,等我一会。微生看着乘意尾随了梨花小姐直到她的位置,不见外地开始攀谈。回头撞见成蹊师兄的目光,微微点头致意。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8) 乘意今晚实在贪杯,皇帝真是大方,这么好的酒,全都搬出来了,我如果不喝,给那些人喝了就是浪费,你知道吧。微生也并未拦他,今晚尽兴一次吧,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他在心里隐隐明白这场宴会的真实意味了。 最近,朕觉得身体大好了,今日,朕在这里祝愿你们每一位在今后的日子里,身体康健,得其所愿。皇帝站起身时,众人就安静了下来,一副谦恭谨慎,受宠若惊的样子。 乘意倒是觉得这皇帝适合做个骗子头目,蛊惑人心的能力倒是不容小觑,随随便便说上一两句,就把人感动的涕泪横流的。 你嘀咕什么呢,我记得你的药做好了对吧,最好今晚回去就派人送来。微生时站在乘意身后低声说着。 知道了,知道了。忽的站起来,乘意有些摇摇晃晃,微生时只得在身后扶着他的腰。 临走之时,何成蹊还是没忍住,送了一段的路程,成蹊师兄,不用担心,今天晚上,乘意就把药送去,其余的事你无须再费心。三人并排行走着,乘意三分清醒,七分醉意,耳朵里几乎听不到别人说话。 我只是担心你,这次见面还没来得及与你详说,接下来的事情却得交给你一个人了,师兄做到这个份上,师父一定......何成蹊已经把自己所查证的一些线索整理出来,他走后就会送到微生时家中,相关的人手也一并留了下来,这对微生时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帮助了。 师兄,不必多想,我很快会解决完这一切,并且得我所愿,那时我们会再遇见,重新遇见。微生时此刻充满了信心,神采奕奕的样子,让何成蹊放下担忧。 好,我们等你。我便先回去了。何成蹊怕生事端,一路避人耳目,但这一幕还是落在了首辅大臣的眼中,低声呢喃,微嵊,微嵊.....姓微名嵊,像是个有使命的名字啊。 马车载着位高权重的人很快消失在宫门外,也许在各自家中还有一场盛宴等着他们。而宫门之外,商贾百姓的狂欢还在继续,白日里轻轻浅浅的纸灯在浓重的夜色下换了副橙黄暖洋的面孔,戏台上也咿咿呀呀,美目流转地唱了起来,不管多么差劲,多么千篇一律的把戏,人们也会拼命捧场,在欢快的节日气氛下,人人都冒着喜气腾腾的气息。 微生时握着乘意的手腕慢悠悠的往回走,穿过华灯,穿过石桥,穿过酒气四溢的商铺,穿过锣鼓喧天的闹市,一不小心被乘意带着落到了烟火缭绕的人间。 微生,你们中央王朝的节日可真热闹,我们走,去那边看看。乘意反手扣上了微生的手腕,开始了新的历程,从两串晶莹剔透的糖人开始,到一场百转千回的戏曲结束。 乘意喝的酒不见清醒,反而有愈来愈放肆的势头,好在众人都放肆,微生也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地走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市上,顺其自然地吃着五花八门的小食,顺其自然地听着爱恨纠缠的曲子,顺其自然地跟着乘意的步调,走过这他远观过无数次却从未涉足的领域。 而从皇宫跟过来的臭虫早被等在宫门外的平羌和夷歌一手一个捏碎了。 微生,你是不是累了,累了我们回家吧。乘意断断续续地说着酒话,而那只握着微生时的手越来越滚烫了。 是,我们回家吧,我累了。微生时知晓是乘意累了,喝了酒的身体本就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微生,你高兴吗?今天高兴吗?乘意拿起那只手到眼前摇了摇,双眼迷离,泛着笑意。 很高兴,难得高兴。后劲太大,乘意醉了,说得尽是酒话,可微生清醒着,对着醉鬼乘意说得都是大实话。 街上的人,一点也不见减少,时辰已经快到午夜,这样的夜不归宿,彻夜狂欢,真是盛世太平,还是粉饰太平? 此时河道两边的商贩纷纷撤掉了琳琅小物,搁在角落里的烟花都搬上了台面,大肆吆喝售卖,乘意见了也不提什么要走的话了,众人纷纷争抢,乘意也唯恐抢不到,随着人流散入了各个烟花摊子,又很快的抽身出来。 走,我们去桥上放,占据有利地形。乘意拉着微生的手,在徐晃的人群间奔走,在凌厉的晚风中奔走,长发落在微生时的脸上,刺得生疼,微生并不在意,他看到的只是身前恣意奔跑,引领着他的少年,还有河道里他们携手并行,波光粼粼的身影。 还好我们跑得快,要不然我们就得和他们一块挤在河边了。乘意跑到长桥中央,宣誓主权似的一左一右重重的搁下烟花,面颊上因酒意升起的红晕被冷风吹了干净,而微生时却因为一路奔走,面颊生霞,气息不稳,河边有什么不好?因为烟花燃放的需要,人们并不会挤在一团,只会沿河道一路散开,有些人需要走的远些罢了。 唉,你一个建筑师,最佳观景台你都看不出来吗?的确,站在桥上看两岸的烟花,是再好不过的风光了。 乘意蹲下下,拆开烟花的包装,里面掉落出一个小木瓶,里面小小的卷着一张白纸。 这是什么?微生捡起来问道。 啊~这个啊,估计是写心愿的,怪不得他们抢到烟花还不走。乘意声音越来越小,现在的情况他可没办法搞到笔墨。 这有什么关系,心中有愿就可以了。微生时不以为意,打开另一个烟花。 这怎么行,万一神仙看到了,还以为你这一生极尽顺遂,别无所求,然后还给你降下灾祸。不行不行,让我想想。乘意对神仙鬼怪的想法揣摩的倒是贴切。 一定要写,就蘸着河水吧,水分蒸发后,也会留下字迹。微生时道。 聪明还是你聪明,乘意一介莽夫,佩服佩服。乘意夸张的鼓掌致敬。他们默契的没有询问,各自书写各自的理想人生。 夜晚,橙黄的纸灯拴在长河两岸,万家灯火被劈成两半,各自辉煌,凉风落成古钟上的清露,细细密密,一声悠远绵长的钟声响起,抖落一身露珠,也抖落夜空中连绵不绝的万点星河,像个将军一声令下,河上的烟火就以赴死的气势轰然点燃那片黑暗,烧的盛大热烈,无怨无悔,又在那片黑暗中身死陨落,无迹可寻。 ☆、人走烟花凉 微生时和乘意站在桥中央,黑色瞳孔中灿烂的火光挤走了所有的暗黑,萦绕在耳边的使命也被喧天的声响炸得粉碎。这一刻,两岸以及前后一公里的长桥上,蓄势已久的烟火,将二人严严实实的包裹,入目除了肆意的火光,陌生,阴诡,恶意什么都没有,善意,真诚,圆满也没有,空荡荡的。 即使烟火陆续冷了下来,这种空洞感仍然活跃着,让人思想全无,见到什么就是什么,见花是花,见水是水,见眼前人是心上人。再也不会见到草是毒物,见到山是埋伏,见到眼前人是局外人。 烟火尽了,此时站在桥上就是灾难,铺天盖地的是木屑和□□渣滓,或许还有没被炸得粉碎的小木瓶,像龙卷风过境,留下一地残余或希冀。 不好意思,看来的确不是一个好地方。乘意伸手堪堪挡住微生时的头顶,虽然并无作用。两岸的烟火本就向河心燃放,人们也撤离出安全距离,周围有经验的早就撑起了伞,那噼里啪啦砸在伞上的声音入耳动人。 这次微生时却一点也不介意,满身的□□味,却没有一□□脾气,听说这样才算圆满,愿望更容易实现。走吧。这次乘意拉着的手,走过一个个空壳,走过同样幸福的人们,走向回程。 马车里的热气,让人闷得有点短气,乘意就在这混混沌沌的空气中睡晕过去,怎么也叫不醒了,然后顺理成章的躺在微府的客房中。 微生清洗一新后,端坐在乘意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张不太干净又太过干净的脸。医师说酒气撞了凉风,所以不好,有些发烧。嗯,不是装的。府上的小厮微生都命他们继续睡了,所以打水,擦拭,微生都自己来做了。 真是张漂亮的脸啊,和自己不相上下吧,微生心里想着,手巾搭在额头上,冰凉的指腹碰到滚烫的脸颊,猛烈的温差让人微悸,微生顿住了,然后又轻轻戳了两下,纤长的睫毛却是尘封了一样,动也不动,又所幸伸出另一只手,胡乱□□了一番,又暖又软,手感极好。 乘意轻轻咕囔了一声,微生时那张描轮画廓的手收了回来。真是不公平啊,我只是因为身边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了呢,不用做选择真的是有点草率了。不过怎么办?又不愿意结识其他人。那就只能选你了。乘意安然沉睡,微生时自言自语。 已经很晚了,或者说很早了,微生时在床沿趴了一会,没多久就觉得硌得慌,一张双人床,看着乘意乖乖地只占了一隅,微生时又心虚又理直气壮地翻身上床,床这么大,不睡浪费呢。 没过几个时辰,天渐渐白了,屋里也亮堂了,微生时侧过身面对的乘意,伸出手在他头上试探,是正常的让人放心的温热感。微生收回手,双手交叠枕在脸颊下,肆无忌惮地盯着乘意,晨光熹微,乘意耳朵上细细绒绒的汗毛,在逆光下闪着金光,像个婴儿,分外柔和。没有预兆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微生时迅速起身落荒而逃,不多久,又蹑手蹑脚光着脚回来了,看乘意并没有醒来,拿起鞋子略显狼狈的逃离现场。 呼~还好没被发现,否则也太丢脸了。微生时稍稍庆幸,转眼又拉下脸,如果被发现,不只是被嘲笑丢脸,更严重的也许会冷眼逃离,也许会无法接受吧。 很快,微生时洗漱清爽,上朝去了,今日朝堂定有变故。乘意仍在家里睡得天昏地暗。 于此同时,长河上三三两两的打捞者也开始工作了,河面上漂浮着的完好无损的小木瓶不多,但木屑纸屑这些垃圾也要及时处理,所以清理的人还算不少,上岸后,这些完好的小木瓶会被送到街角一家名叫起愿的小店,店里空空荡荡,除了四周墙壁上满满当当的小木瓶,只有一个年轻的小白脸,不怎么管事的样子。 今天,这些一年来都没有被认领走的心愿,将会被全部烧掉,烧得比炸在半空中的心愿还要支离破碎。 小白脸会把新瓶子一个个拆开来看,有署名的贴上名字,没署名的重新装回去,糊里糊涂的放着,不过能公布的只有名字,内容还是在保密的,往年也不乏有钱人,将所有未署名的都买了回去,一个个查看。 这些早已是约定俗成的,人们也不介意愿望被窥探,通常署名的人们会写漂亮的,有些冠冕堂皇的愿望,也存着能有人找到它,替他完成心愿的幻想;而不署名的人,则是天马行空的,出其不意的甚至有些恶毒的心愿。小白脸会机械的统计好名字,然后用好几天的时间阅读那些有意思的心愿。他不与人结交,自然不会外露。 乘意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除了醒酒的汤药,只有寡淡的清粥小菜,让人毫无欲望,微生不在,也不知归时,他只好出去觅食了。 街上一如既往散发着肉食的香气,端午的余热还算浓烈,人们还都喜庆,乘意坐在离宫门口最近的面摊,边吃边等,奇怪,今天的早朝也太长了吧。 一碗面吃了干净,官员才三三两两地走出宫门,大部分乘轿离开,余下一些步行的,面色都极其怪异,心事重重又行色匆匆。乘意撑着腮帮子,一颗心七上八下。 直到微生走了出来,乘意才起身迎上。 今天气氛不太对啊。还好见微生时面色如常,乘意也放松下来,但为了自己蓬勃的好奇心,还是问出了口。 你很快就知道了。微生时没有离开,坐了下来,老板,请给我一份馄饨。 中午,白日在头顶稍稍偏了些的高处,日光之下,人物景象都淡淡的,像是曝光过度,像是饱和度降低的画面,一眼望去,朦朦胧胧,没有一点鲜活,除了百步之外的红楼,耀眼如常,此时的城楼上,是许久不见的演公公,携圣旨而来: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时其宜也。天厌我韶澈,垂变以告,未尔罔弗知。予虽不明,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今踵唐虞旧典,禅位于平凉侯韶寒凉,庸布告遐迩焉。 演公公是个天生的演说家,细长的声音回荡在寰宇间,远处钟楼上不疾不徐的传来八次钟声,立新帝鸣钟八次,帝王崩鸣钟九次。皇城中的许多人在没有听到那第九次鸣钟后,都松了口气,只是先帝无子嗣兄弟,何人即位,离得远的人就听不到了。 乘意一口包子塞在嘴里,不上不下,半天咽不下去。 怎么就禅位了,说走就走了,真是风风火火,哪有这样的皇帝......乘意震惊地看着微生时,带着求证的眼神。 是啊,一声不响,今日朝堂上直接人间蒸发了。微生时说起也微微有些抱怨。 什么!看来昨晚就潜逃了啊,这两个家伙。乘意恨恨地咬了一口包子。 其实也不算潜逃,昨晚就已经一一告别了。现在想起昨夜,完全是一场告别宴,韶澈以一个告别者的姿态发自肺腑的同每个人交谈,而那些寄语却被所有人当做高高在上的客套慰问。 不管怎样,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怎么办,要不我们也跑吧。乘意显然是个待不住的。 我们跑什么,这摊子是留给韶寒凉的,况且等事情结束,不用你说,也是要跑的。微生时在桌上留了一些铜板,起身离开,随即转头又问:到时,你与我一起吗? 那是自然,我不同你一起,还能去哪儿?此时乘意说出这句话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以何种情感来说出这样的话,彼时回忆起来,却有种追根溯源的恍然大悟。 微生时走在前面,笑的隐忍又放肆。成蹊师兄应该给我留了些东西,我得回去整理了,你先回去吧。 我回去做什么?我又没有病人要管,我去帮你打下手啊。乘意追上来,走在微生时身旁,哥俩好似的揽着微生的肩膀。 浮世还是越来越浅的颜色,世人也是渐行渐远的光景。 微生时和乘意迈进微府,就见白孤立在回廊下。 白孤见到微生时立刻迎了上来,微生先生,属下奉何将军之命,在这里等您,有要事相商。 好,去湖中等我,我就来。微生指向湖中的孤岛,而后走去内室换了件衣服,借着乘意落在凉棚之下。 白孤恭敬地在一旁站着,和那晚的态度全然不同,先生,何将军请您先看完这封信,其他您有想要了解的再问属下。 微生时接过信件,示意白孤入座,自己也懒懒地坐在软垫上,纤长的手打开薄薄的纸张,乘意在他旁边坐下,倒了两杯茶,并不说话。 梨花落院,柳絮传檐,自崖底离散,忽而业已数年矣。惠书敬悉,迟复为歉。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9) 今相逢,未叙情,又别离...... ☆、捅了窗户纸 一封不太长的信,写得有些疏离,可写信者的情感和读信者的理解一如既往地达成共鸣,不过信的内容,挺让人炸毛的。 乘意你说的对,我们还是跑路吧。微生时把信纸轻拍在桌子上,叹了口气,略显无奈。 怎么了?乘意晓得微生不会真的跑路。 除了他,其他的人也都留给我了,不过,关于陈年旧事,也留下了确切的线索。微生的眼神指向恭恭敬敬的白孤,乘意眼神也飘向白孤,那天晚上可是嚣张硬气的很啊。 白孤你先回去吧,以后没事不要轻易来这里,你们的人静观其变就好,有事再联系。微生时抿了一口茶,随即把茶杯压在了信纸上。 是,属下告辞。 成蹊师兄让我不要再盯着韶寒凉,反而让我去查首辅大臣。微生时转头去问乘意。 其实我也是这个想法,首辅大臣虽然不一定是元凶,但韶寒凉和他们那一家子肯定不是元凶,这点我还是可以担保的。乘意正色道。 是,师兄一直在皇帝身边,他这么说一定是没有问题了。微生从不会因为谁的一句话就改了自己的认知方向,不过现在能让他改变目光的似乎还不止一个。 你方才说确切的线索是什么?乘意对这件事,同样上心,他对南疆那边没有抱着必杀之心,可这并不代表他对任何人都仁慈。 之前想通过那个小太监找到周公公,失败了,不过这次有周公公的具体消息了。微生抬起眉眼,深远幽长。 夜深人静之时,乘意大摇大摆的潜进皇宫,找到了韶寒凉。 深夜的乾清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皇位上空无一人,四下不相干的人也被打发了干净,韶寒凉一人坐在龙椅之下一把不太起眼的木椅之上,眉头紧皱,全身紧绷。 在看到乘意的那一刻,一身的寒凉之气像泄了的皮球,当上了皇帝的气势反倒不如从前了,从前一见到乘意就带着扑面而来的压力,哪里会像现在带着委屈和求救。 参见皇上。乘意见此,反倒幸灾乐祸的行起礼来。哟~怎么坐在这儿,这种地方是给我这种人坐的,您这种人应该做在上面。乘意十分随意的在韶寒凉对面坐了下来,头转向皇位的方向。 好了,一天到晚废话一堆,有事吗?韶寒凉也没有心思同乘意说什么,他现在烦得很,他虽有治世之才,却从未对皇位有想法,自然对现在的处境毫无准备,他的根基大多在湘西,此刻真的是孤立无援。而现在不考虑治世的问题,头等大事还是保命,如果他真死了,皇位真的不知道要扔到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去了。今日宣读圣旨时,没有当场被人带兵绞杀已经幸运。 当然有事,给你雪中送炭的好事。乘意歪头看着韶寒凉,不语。 韶寒凉抬头看着乘意,不语。 好吧,何成蹊手下的人现在都移交给微生时了。我可以把这些人送给你。乘意正色道。 他们是?韶寒凉有些惊讶。 他们师承一脉,关系很好。并且我也可以把我的人也借给你,不过有条件。乘意本意是来帮韶寒凉的,毕竟帮了他就等于帮了天下百姓,帮了何成蹊和韶澈。 你说。韶寒凉已经做好了狮子大开口被宰的准备。 我希望你找个由头把微生时调去江南,让他远离风暴中心。乘意定定的看着韶寒凉。 就这样?没了?韶寒凉还在等着下文。 没了啊,不对,还有,等微生一族被灭门的真相查出来以后,可能要你这个皇帝来公布一下。乘意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其他的事了。 他们是师兄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对于这个易如反掌的要求韶寒凉没有多说,但对于乘意和微生时的关系,他却有些搞不明白。 我们算半个师兄弟吧,况且微生时救过我的性命,做人呐,要知恩图报。说着说着,乘意似乎被自己崇高的品德感动到,笑了起来。 知恩图报吗?像何成蹊和韶澈一样吗? 乘意的笑声戛然而止,何成蹊和韶澈是什么关系,局中人都看得清楚,只是不宣之于口罢了,而他对乘意似乎在外人看来也渐渐往那种境地发展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正视。 今夜,乘意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是微生时一手监造的住处,乘意要在这样一个地方来思考一些问题,并不明智也不公平。 果然一闭上眼,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他站在烟火里却飘然出尘的样子,他衣裳单薄笑话他着了火的样子,他吃东西有时斯文有时随性的样子,他像个神仙一样坐在树下画一幅神仙画卷的样子,他乖巧松懈湿着头发的样子,他穿过浮尘竹影寡淡着向自己走来的样子,他捧了一杯茶不愿说话的样子,他幼时调皮捣蛋又转脸把锅甩到自己身上的样子...... 除了他曾明确印刻的模样,那些他曾经缺席的时光,微生时是怎样的境况,他也忍不住做了幻想。 一夜思考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乘意顶着两个熊猫眼萎靡不振的吃了早饭,然后呆坐在树下,野望也不敢惹他,本分地浇花喂鱼打扫屋子,一切完工再看乘意,已经在树下睡着了。 野望拿了毯子,轻手轻脚地给乘意盖上,睡梦中的乘意脸上没有一团乱麻,看来是个好梦。 就这样冷了一日,第二天乘意还是去找了微生时,并且面上若无其事。 你来了,我正好有事要麻烦你跑一趟。 乘意来时,微生时正在收拾东西,看来已经准备启程了,什么事?乘意把榻上的杂物拿开,坐了下来。 我会把白孤留下来协助新帝,并且找个由头离开皇城,就在今日。听说你和新帝关系不错,你去说吧。微生时翻捡着要带走的书籍。 今日?今日不行。乘意听了就急了,他还没有收拾东西,看微生这架势,是想自己跑路啊。 为什么?微生时停下来望着他。 因为......因为我未卜先知已经让韶寒凉安排了,明日朝堂上就会下旨让你去江南,你得去接一下。这是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却未必是对方想听的理由。 再说,你不准备带我去吗?乘意小心翼翼地提问。 你前天也没说要去啊,提都没提呢。微生时面不改色地看着乘意。 我哪里知道你这么快,再说了,我又没别的地方可去。乘意低下头,看起来有点着急,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有表达清楚,让微生误以为他不去,可实际上微生早就算计好,故意让乘意急眼。 那行吧,明日去接旨,只能后日再出发了。微生时假装遗憾地坐在乘意对面,不再收拾东西。 乘意连忙狗腿地倒了一杯茶,你看我们真是心有灵犀,我刚和韶寒凉吩咐过呢,除了去江南的事,白孤他们我也给韶寒凉说了,现在一切妥当,就等一个正经脱身的借口。不如我们去逛逛皇城,毕竟就要走了。 皇城有什么可逛的?微生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皇城有烟波十里,山寺错落,还有你喜欢的白凉糕和苦麦茶,还有......还有断崖,不去看看吗?皇城繁华,可真正让人留恋的地方,似乎没有。 江南水乡,画船烟波,应该不逊皇城;还有京门的产业应该覆盖江南地区了;至于断崖,荒芜一片,看些什么呢?微生时轻启朱唇,毫不吝啬地回绝了所有的提议。 皇城除了皇宫,只不过是个恃宠而骄的空壳子。 乘意看着微生时刚喝过水的嘴唇,一张一合,想到了韶寒凉的质问,越看越觉得火气上涌,该死的乌鸦嘴,搞得我都无法正视我纯洁的兄弟情义了!纯洁!纯洁! 微生时看乘意不说话,面色也不大好,提议道:去你家坐坐吧,那儿不错。 啊,好啊。乘意心中的旖旎一扫而空,屁颠屁颠地带路了。 大门开着,野望蹲在潭边数鱼,见到微生时那一刻,狗腿的笑容和乘意如出一辙,先生来啦。这让乘意不由汗颜。 帮我准备笔墨吧,想画点东西。野望小跑着去了书房。 你上次给野望画了一幅画,这次你照着我画吧,我可比野望好看多了。乘意想到野望时不时拿出来那画炫耀,心里就堵得慌。 我不是给野望画的,我是给这个屋子画的。只是恰巧野望入画入的十分和谐,微生顺手就勾了两笔。 我不管,反正这次你得画我。乘意不等他回答,清理了桌子,望着微生。 ☆、以画约来日 行吧,你去收拾东西吧,站在旁边,影响我。微生拂衣坐下,乘意如愿以偿了,顺从地钻进了药房,药房有个大大的窗户,完全不影响乘意偷看外面。 野望拿来一应画具,铺好纸张,也退回到潭水对面,选了一个自以为好看的姿势继续数鱼。 时间在微生时的画里过的很快,乘意认真地准备沿途可能用到的药品,偶尔望微生两眼,野望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的鱼,姿势却没有换,直到午餐时间,才溜出去买了食物又很快回来。 一直等到食物凉了,也没有人提起吃午饭。 乘意收拾好东西,叫了微生,也不见应答,就自己和野望坐在潭边,随意吃了东西,四只眼睛盯着微生,过了一会儿,让野望送了杯茶水,又继续大眼瞪小眼。 皇宫里,韶寒凉很快带入角色,在乘意的加持之下,局势立刻翻转,连肖天敛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的取代之心,剩下那些野心勃勃之人自然龟缩起来,他们自知无力与首辅大臣抗衡,而首辅大臣也不知发什么疯安静恭顺的很,一如从前韶澈登位之时,也是尽心尽力地辅佐。 在众人看来,肖天敛其人,明明无礼□□的很,受到他打压残害的良臣不在少数,绝不是什么甘居人下的良善之辈,所以在外人的揣测中,他一直是在觊觎帝位的,然而事实似乎不是如此。 日落之前,微生终于放下笔,喝了口水,吃了凉了很久的白凉糕。乘意和野望连忙起身上前。 你去厨房给微先生热饭。乘意搪塞了野望,向微生时走去。还未走近,白纸上的浓墨重彩的色块已经映入眼帘,乘意三步做两步,来到微生身旁,紧挨着坐在微生时的衣袍上。 入目,不似前一张缥缈的写意风格,这一副是极致的写实,乘意一眼就看到了药房窗户里的自己,煎药冒出的热气在他身后弥漫,手中拿着小小的秤,挑挑拣拣的样子,是他最常见的姿态了。画的十分漂亮也十分相像,不过也没有那么帅气,乘意觉得本人应该再帅气一点。 然而这只是画中很小的一部分,这幅画用热闹来形容也不为过,除了乘意这个主人,来客不少,微生时坐在伞下钓鱼,一应器具都是野望前些日子准备的,而野望在微生的对面,微生时如其所愿,画了他一直坚持数鱼的形态,潭中没有莲花,因为画了初春的样子,潭里照旧飘了点点梨花,还有一方帕,树下窈窈窕窕睡了雪白的梨花小姐,正门的木廊上,月西楼一袭红装翻飞而来。 明明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可这画面却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不过是每个人的孤独形态拼凑在一起,形成了这看似美好的画卷,乘意看着这幅画,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月西楼走了,何成蹊和韶澈也走了,很快他们也要离开这里,连同野望,最终这个用尽心思的宅子还是要空无一人。 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画得不好吗?乘意看着画,微生看着乘意。 怎么会?画得太好了,好到不想离开。 行啊,那你留在这看家。微生时调侃道。 那怎么行,你不在,我一个人在这有什么意思。乘意一扫阴霾,缠上了微生时。 这是我盖的屋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微生时在画这幅画时,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所有的人以何种方式离开,作为回报,也会以同样方式归来。 对,我得留个信给梨花小姐,请她帮忙打理屋子。乘意拿起一旁的纸笔,寥寥数语写上交由野望跑腿,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回头是岸啊。微生时见乘意像个媒婆一样,为月西楼的事情操碎了心,不免好笑。 可怜野望心心念念的画也没看到,就被遣去跑腿。 乘意知道微生喜欢在潭边待着,便重新搬来一个小矮桌,上了热好的饭菜,又中不中晚不晚的吃了一通。 听说那个首辅大臣十分拥护新帝,不管是四年前韶澈登基还是现在,都是他谋权篡位的好时机,他搁这装什么肱骨贤臣。乘意本以为韶寒凉还要花费一些时日,才能稳定下来,不料肖天敛十分安分,朝堂上下一片和顺,诸侯小国也再不敢妄动。 我也觉得奇怪,肖天敛其人。明明做派十分放肆恶毒,在这种时候却又成了正人君子。当年微生一门尽屠的圣旨还是他拼死拦了下来,只是后来不知又生了什么变故。微生时调查了首辅大臣很久,得到的永远是自相矛盾的答案。 真是,一大把年纪还有两幅面孔,不过等我们找到周公公就会知道了。乘意略微吃了些东西,就住了嘴。 嗯。 日落时分,斜阳照着一桌的残羹冷炙,照着另一桌的神仙画卷,照着潭东一簇新莲,照着潭西一群锦鲤,温温柔柔的色调自顾自成了旧时光。有风吹,一树梨叶哗啦作响,中间夹着些鹌鹑蛋大小的小梨子,没有新意的生长,画纸上水墨风干,真真做了永久的定格。 微生时深深看了一眼,算是做了告别,也暗暗定了归期。 次日,微生时去了朝堂,拿到了无比正经的理由,梅雨将至,江南水利,亟需修整。 而乘意在今日和野望跑了不少地方,终于为那画做了个适宜的装裱,又挂在了前厅最显眼的地方。 下了小雨,天空阴沉,果然说起梅雨,就到梅雨季节了。 行程不误,一早,平羌就打理好马车,一身马夫的装扮。很快,在微生时出门前,乘意带着野望也早早赶来,至于夷歌,也许也在不远处吧。 乘意站在门檐之下,见微生时撑伞走来,细雨落在两人的衣袍上,很快晕染开来。 走吧。黑漆漆的大门迟钝地闭合,像预知了一段时光的尘封。微生时和乘意安坐在马车内,野望和平羌和平的坐在马车外。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0) 马车穿过城门,上一次来这还是戚长风归来之时,如今短短数月,时过境迁,除了那群巍然不动的红色建筑,一切都飞速的剥离开来,化为碎片纷纷散去。 这一程,微生时也成了那纷纷散去的一员,皇城过往他也同样选择了逃离。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他也留了一个建筑,在此坚守着。 乘意一路上蔫蔫的,看起来有些困倦的样子,快到午时,平羌敲了敲车门。 怎么了?微生时问。 有人跟着我们。平羌隔着门回话。 不用管,前面找个地方用餐吧。微生时没有把平羌的话放在心上,把门打开透透气。冷风一下灌了进来,吹得乘意清醒了不少,什么人,刺客吗? 应该是。平羌直挺挺的背影也是万分冷漠,可以想见这一路上野望都没搭上话,有多无聊。 午饭间隙,乘意悄悄给夷歌下了命令解决来人。 我们这样要走多久啊?午饭后乘意百无聊赖的又坐回原位,昏昏欲睡。平羌也感知到后面的人已经消失了,便也没有再提,只是野望一个人提心吊胆的。 快的话,半个月,如果雨势大了,可能还要耽搁几日。乘意闻言一头磕在微生的肩膀上,瘫软下来,那我就这样睡个十几日吗? 你可以找些消遣。微生时捧着书,安安静静的,可见乘意那一下磕得不重。 看书也算消遣?乘意想翻白眼来着,不过已经闭了眼。 微生也没有搭话,只是身体的重心也转移到乘意身上,形成互相依靠的协调姿态。 首辅大臣等了几日也不见人回来复命,心中了然,他越发坚定了想法,这个微生明明是个毫无出头之处的普通官员,可他本身同那一个个了不得的人物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已经够可疑了,再说微嵊这个名字也真是够招摇的。 这几日乘意试图作画,试图吹箫,试图下棋来打发时间,可惜只要路途稍有不平,就废了一幅画;马车颠簸得狠了,玉箫还磕到过牙齿,至于围棋,一局就能下半日。都不是好消遣,不过就这样折腾着,也过了一周的时间。 难得晴好了两日,乘意恨不得半个身子都伸出车窗外,招摇极了,微生也把目光投在窗外缓慢行走的风景上,不知厌倦的瞧了一路。 又有人来了,这次人不少。乘意坐回马车,面色凝重地望着微生,微生也知道,这次的可能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松了结,但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他都不曾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到时候让平羌顶着,我带你远走高飞。是正经不过三秒的乘意了。 前面平羌也听到自己被安排地妥妥当当了,也无异议,如果是他,也会是同样的安排。 不久,马车驶进密林,遮天蔽日的树木枝叶横生的长在道路两旁,天色被树木遮挡着暗沉下来,杀人越货的氛围立刻就出来了,平羌驾着马车向没有尽头的灰暗前进,冷静的没有任何异样。 准备!乘意在马车中紧紧抓住微生时的手,蓄势待发。 ☆、林深借宿难 马车行至路边皆是略高的土坡之处,一支利剑破空而来,擦过野望的耳边,笔直地插入车门的木框之上,紧接着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箭雨。 平羌斩下一支箭,扔给野望,同时一把把野望推入路边的草丛中,装死!接着飞身上了左边的土坡之上,开始厮杀,野望闻言立刻在杂草从中双眼紧闭,歪着头,双手握着断箭放在心口。 乘意揽着微生时的腰破窗而出,跟在平羌之后,掠上土坡,在平羌和夷歌一明以暗的掩护之下,边打边退,退入了深深的密林中。 这样黑漆漆的森林是谋杀的好地方,也是逃跑的好地方,几个紧追不舍的刺客被夷歌解决后,便再没有人能找到乘意,而乘意和微生时也在这片密林中迷失了方向。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在野外过夜吗?微生时被乘意拽着一路跑来,早就气喘吁吁,手腕处也略微发红。 现在天色应该还早,根据我的经验呢,只要我们随便找到一条小路,顺着走下去,一定能找到人家。乘意时常露宿倒是无碍,不过夜深露重,微生时一定不行,况且夜里若是下雨,就更糟糕了。 好,那我们快些找吧。微生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是了解,若是受了风寒,接下来很长的路程就难过了。 乘意双手搭在微生肩上,使了点力气,微生时顺势坐在了树下的软草上,我去找吧,你坐这歇一会,不用担心,会有人替我保护你的,我找到方向就回来接你。乘意看着微生明明精疲力尽却不肯始终示弱的样子,可以想见这样性格的养成是经历了怎样的岁月,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微生的头发,转身消失了。 微生时掸了掸头顶,就没有其他的动作,心里却像一个小兽一样毛茸茸的。乘意望着自己那只手,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抽风了。 肖天敛的书房里,站着南疆使臣,此时的首辅大臣正指着使臣的鼻子破口大骂,是谁准许你们擅做主张安排刺杀的,刺杀就算了,还有去无回,有去无回就算了,还敢跑到我这来借人? 大人,我认为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主仆,我做的任何事不需要您的批准。使者被骂的火气上头,脑子也不好使了。 是吗?中央皇朝不会容忍任何刺探敌情的间谍,来人,带下去,关起来。肖天敛转过身,负手而立,对一切喊叫声充耳不闻,这个蠢货,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痕迹,肖天敛绝不会再没有准备好时,就对微生时下手,至于乘意的生死,他一点也不想管,现在倒是希望乘意能活着,这样南疆的人才不会过得舒坦。 晚上,乘意和微生时如闲庭信步一般,停在了一家猎户门前,乘意找到方向后,便刻意压下了速度,沿途又停下吃了野鸡,休息了几次,磨磨蹭蹭到黑夜降临,才刚刚抵达。再不到,微生可能就要发飙了。 微生向前,轻轻敲了两下门,半晌无人应答,又敲了两下,深夜打扰,冒昧了,在下在森林中迷了路,不知可否借宿一晚。这时,屋里才响起唏唏嗦嗦的声音,打开门的是老猎户,带着谨慎,看到门前两人衣容气度不凡,稍微放下心。 进来吧。屋子里十三四岁的男孩在擦桌子,妇人背对着二人在灶台上洗碗,是刚吃过饭的样子。那孩子见到二人眼睛就亮了,心思也是滴溜溜地转。 两位哥哥坐这吧。那孩子又擦拭好饭桌旁的两个凳子。 多谢。乘意率先坐下,屋子很小,人都杵在这,有些不自在。 两位公子可有用饭?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窘迫。 我们在山中打了野味,无需用餐了。微生时一直面色温润。 见没有相谈的欲望,妇人也很快收拾了床铺,让儿子领着二人去了侧卧。 虽然刚刚换了床单和被褥,但仍然有不太好闻的气息,微生对此皱起眉头。一张非常小的床,一套卧具,乘意想到要和微生一起睡这一张床,而自己睡觉又十分的不老实,他的眉头就打了结。这几日的路程都能找到不错的旅馆,所以从未发生过这种问题。 这,怎么睡呢。乘意坐在床边面露尴尬的笑着。 嗯...你睡外面,我睡里面。微生时睡觉喜欢靠着墙壁,乘意的话倒是随意,一张床哪里都睡。 好...二人都只简单的脱了外衣就躺下了。 你身上有带银两吗?微生时此时背靠墙壁,面对乘意。 没带啊。乘意僵直地躺着,不敢随意乱动,大气不敢出,不过我可以问我的手下借。 好,睡吧。微生时一直知道身边有人跟着,也很放心,闭上眼睛,仍然保持着面向乘意的姿势。 乘意斜眼瞟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微生时,稍稍往外移到不能再移,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韶寒凉的问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也庸人自扰的一遍一遍地回想,再没有想明白之前,他做什么都觉得越矩了。 想着也就稀里糊涂的睡着了,呼吸平稳,人也放松下来,这时微生才亮晶晶地睁开眼睛,一直盯着乘意看,直到困意来袭,才不舍地闭上眼睛。 清晨,老猎户带着儿子上了山,妇人也开始生火煮茶,微生时睡的迟醒的早,一夜过来,乘意的矜持早已土崩瓦解,整个人缠着微生时,头也埋在微生时的颈间,微生时没有动,任由他抱着,并且伸出手来摸了摸乘意的头,上次不注意被乘意摸了脑袋,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地要摸回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达成了。 这上了年纪的老森林,早晨的声音也是极其热闹的,毕竟人类少了,动物就放肆得多,除了鸟雀虫蛇,也有野兔灵鹿误入人家,这样的光景,能亲眼见证到却是寥寥数人,微生时在建乘意的屋子时,便有这样的期盼,但那地理位置到底是在南郊森林的外围,这次在森林深处也没有那么好运见到什么。 见乘意幽幽转醒,微生时的手顺势搭在乘意的脖颈之上。 乘意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让他愣住,一半是微生时雪白的脖颈,一半是灰不溜啾的墙壁,他的腿也果不其然挂在微生的腰上。反应了一两秒,在看不到微生时表情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把手和脚慢慢地抽出来,最后剩一个头,在撤离过程中,受到了微生胳膊的阻碍。 醒了?微生时软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也收了回来。 乘意立刻僵住,一动不动,僵在微生时的怀里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随后又装作十分自然的露出脸,给了微生时一个大大的笑容。 微生时也假笑着,笑够了吗?快起开,我整个人都被你压的神经麻痹了。 乘意立刻弹了起来,顺带拉起乘意,笑意更甚,微生时的嗔怪让尴尬也一扫而空,待微生时穿好衣服,乘意绕到微生时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力捏了几把,推着他向外走去。 屋里屋外都不见人,只有水壶上升起寥寥白烟,许是浣衣,许是择菜,总之不见了人影。果然是家徒四壁,就这样放任两个陌生人在家里,也毫不担忧吗? 我们走吧,我会让夷歌多留些钱财。屋中连像样的茶具也没有,二人水都没喝上就离开了,可怜夷歌一晚上没怎么休息去找回去的路,今天一早又散尽钱财。 微生时和乘意直接到了客栈,平羌带着拖油瓶野望也早早地在此汇合,做了清洗补给又开始了漫长的路程。 这次马车上的小几上再不是棋盘之类了,而是堆满了野望准备的吃食,这点深得乘意之心。 说说吧,哪路人?微生时接过乘意剥好的果仁。 明面上除了南疆的人,应该还有肖天敛。肖天敛的确早就和南疆的人勾结了,不过我猜,你的身份也是昭然若揭。乘意一五一十的把消息都告诉了微生。 所以你是说,对方是来找我的,可我怎么觉得我是被你连累的。微生时吃着果仁,目不斜视。 是是是,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下次我一定解决干净,绝不放在你面前碍眼。乘意又剥了好些,低头双手奉上,演出十分虔诚的样子。 认错态度良好,这次就不必反思了。微生笑着接过果仁。 乘意在心里为自己将来的地位叹了口气,面上却笑出不自知的宠溺。 终于,赶在五月末到达了扬州。不是烟花三月,榴花五月的扬州也是动人,烟雨朦胧下的小桥流水像微生时笔下的画卷,缥缈又真实地兀自隐现。 毕竟是朝廷命官,虽然一路没有任何侍卫随行,但人到了扬州,也不是来游山的,水还是要治的。扬州知府明昭也是恭恭敬敬地把二人请到了府上,安排了住处。 ☆、江南不欢宴 上一次,借住别家似乎还是昨日的事,而眼下的环境和这几日住的客栈包括那日的农家比起来,竟奢侈得产生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不是说多么富丽堂皇,却是骨子里的雅致又贵气,一如这富庶又清高的江南气质。 看看这些书画,都是名家手笔啊,随随便便就挂到客房来了。乘意眼睛几乎贴到字画上,去看那印章,字画他不太懂得,但谁的字画卖得最贵,他是门儿清。 我们怎么也是朝廷命官,院落的布置自然是要上心些的。当然也不会太过富贵的院子,否则保不齐就扣上了贪污的帽子。 二位大人,知府大人命小人传话,请二位大人稍作休息,晚间在靖芷轩设宴接风洗尘,请二位大人赏光一聚。一灰衣小厮面容清秀,年岁不大,不卑不亢地站着。 好,我知道了。微生时作为朝廷的工部侍郎,虽然乘意没名没分的就跟过来了,众人见他与侍郎平起平坐的模样,也不敢怠慢。 这些都是知府给晴苑安排的下人,包括小人往后也会留在这里,二位大人如果还有其他的要求,可以告诉小的。包括打扫浣衣和厨师都齐齐全全地安排好了,小小一个晴苑屋子倒是比乘意的宅子大了很多。 不缺不缺,你叫什么名字?乘意坐在桌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那个容貌不凡的小厮。 小的名周隐。小厮没有抬头,只是规规矩矩地答话。 你带他们先下去安排吧,到时辰了再来叫我们。乘意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摆手让人下去了,微生始终没有太关注。 扬州真是出美人啊,这些小厮,浣衣女,甚至是厨子都长得出众的很呢。乘意不知出于何种情感,酸不拉叽地感慨了一句。 是吗?比你我还好看?微生不以为意地看向乘意。 那肯定不会。算了,不说了,我去躺一会,一起吗?乘意流里流气地看着微生,可说完心里就后悔,他有胆嘴炮,没胆实战,可仍然坚强地保持着脸不红心不跳的最后的胆量。 好,我要东边那间。微生起身离开,装作没有听懂一起的意思。 乘意跟在其后转进西边的卧室,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觉不中不晚的,睡得倒是十分尽兴,不管是乘意还剩微生时,在终日的奔波之后,都陷入了深深地睡梦中,玉枕锦被,珠帘绣幕,鲜花馥郁,异草芬芳,是难得的富贵堆砌起来的安稳睡眠。一眠无梦,就像干干净净地陷在蓬勃柔软的云朵中,飘在空中,映在水中。 屋子也乖巧地沉寂下来,直到天色将晚,也没有任何的响动,似乎势要同黑夜一起沉下去,周隐只好硬着头皮轻轻敲了东边的卧室,微生睡意朦胧的应了,好在他没有敲乘意的门,乘意那个暴脾气,肯定是要摆脸色的,不过叫不叫得醒还是个问题。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1) 果然周隐敲了两下,没有动静,也就识相地退下来,服侍微生穿戴洗漱好,就等在门外了。 微生时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床上乘意四仰八叉地占了整个床,衣服都没怎么脱,就直接睡下了,还雷打不动地发出浅浅地鼾声,微生时伸手在乘意脸上拍了几下,乘意就悠悠转醒,到不是微生用了多大的力气,不过是刚刚用凉水泡过的手惊得乘意陡然清醒。 醒了?快点,就等你了。微生坐到一边,看着乘意随意扒拉了两下,便又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公子哥模样。 推门而出,乘意跟在微生后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周隐在前面带路,微生时和乘意走在后面细细地打量着整个府邸,因是夜间,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贵气的十分隐晦。 还没踏进靖芷苑,浓郁的酒香就招摇出来了,乘意循迹快步踏入了靖芷苑,顺着青石路往前走,知府明昭已经在檐下等候,一个主屋大小的屋舍,却是做了凉棚的模样,四周竹帘半卷,帘下的玉铃铛在夜色烛光中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十分抢眼。一张长长的桌子能坐下十个人,玉盘珍羞,琼浆玉液,富庶的江南就在这一桌之内了。 微生时也没有落后太多,紧随乘意而来。 不知侍郎大人和乘意公子休息可好,可还适应。明昭迎上来,表现得没有太过谄媚,只是得体又热情,让人觉得体贴自然,明昭年过四十,可那一身的儒雅气质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明昭是个怎样的风流才子。 很好很好,知府府上的床是我这半年来睡得最舒服的床了。乘意上前,亲昵地拍了拍明昭的肩膀,同知府走到桌旁,拉开右侧第二个椅子坐了下来,微生时也朝明昭颔首致意,随后拉开右侧第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这样知府大人就坐上了正面主位,知府大人的文侍便在左边第一个位置也就是微生时对面入座,其次是明昭的长子明琅,长女明璍,次子明琓。再没有别人。 今日两位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下官就自作主张拒了其他官员,只带了下官的文侍贾阵,明昭转向贾阵,贾阵颔首致意,和下官的子女们,他们都想见识见识,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吩咐他们,侍郎大人如此年轻,想必你们年轻人之间交流一定更为方便。在落座之前他们也一致行了礼。 是,知府大人实在贴心,今日确实没有精力再见其他人了。众人没有动筷,乘意就先撂了一个葡萄。 微生时转过头看着他,如果眼睛会说话,那一定是:你没有精力你滚回去待着,别妨碍我工作。 嗯?这个季节的葡萄竟也这样甜吗?乘意又揪了两个放在微生时手上。 这是今日早晨小妹亲自去月下山庄去摘的,整个江南就那里的水果长得最好了。长子明琅把面前的荔枝往乘意跟前推了一些,笑嘻嘻地看着乘意和明璍。 那真是辛苦明小姐了。乘意吃了一个荔枝也不错,又塞了一个给微生时,他送什么,微生时便吃什么,也不搭话。 不辛苦,如果乘公子有兴趣,也可以亲自去采摘,那里风景也是极好。明璍落落大方含着明媚的笑意,侍郎大人也可一同前去。 众人都望向微生时,微生时手上剥着荔枝,我吃这样现成的便很好。乘意听着是拒绝的意思,明璍听着却准备明日再跑一趟了。明昭一直听着,并未插话,气氛却是十分融洽,他自知他这些子女十分优秀,长子长女都随他,天性自由,热情开朗,而次子虽然内敛了些,办事却比他这个四十多岁的父亲还要稳妥。 席间,微生时几度想问问扬州水利工程的情况,却都被乘意谈天说地的热烈兴致压了下去,碰上明琅明璍两兄妹,三个人凑在一起,都能说尽江南风光了。明昭和贾阵也能时不时地插上两嘴,只有微生时和明琓没有参与到讨论话题中,听到有意思的,抬头望一望,有时二人目光交汇,是默契又无奈的相视一笑。 好了,今夜多谢知府大人款待,往后也叨扰了。微生起身致谢,乘意的酒还没喝完。 哪里哪里,侍郎大人见外了。对了,相关事务小儿明琓随时待命。微生时听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还没吃......完,乘意还不想走,微生时回头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便放下筷子闭了嘴。 夜凉如水,四下寂静,乘意和微生时顺着亮着的灯笼慢悠悠地晃着回去。 微生时一直不吭声,乘意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反思,我不该...至于不该什么,乘意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 没什么不该,你来江南是游山玩水,结交会友的,与我不同。微生时这样说心里便有怒意,他当初就想独自下江南,早日解决眼下的事情,可现在乘意偏偏又请朝廷在他身上加了个担子,实在不爽。 没错,我就是来交狗肉朋友的,我一点也不想管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处理就是,反正你从来也不听我的意见。乘意说到这里,也是怨气颇深,一直以来他对微生时的照顾可以说是卑躬屈膝,随叫随到,而在这陌生的江南要凭空找一个人,不借助外人的力量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乘意认为他认识越多的人,得到的信息也会越多,即使不是每个人都是有用的,可是谁也不能判定谁是有用的。而微生时更倾向于先去确定一个人的价值,再决定是否结交。 乘意说完那一番话,快步走了,留下微生时一人在黑夜中站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 ☆、坠入廿四河 微生时回来时,乘意已经紧闭房门,在听到微生时关门声后,乘意熄了灯躺在床上,极其烦躁,他觉得自己还挺委屈的,千里迢迢来到中央帝国为他,又舟车劳顿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江南也是为他,挡了无数的刀子,想了无数的办法让他接纳自己,如今不过稍稍饮了些酒,吃了些肉,谈了些天......总之稍稍放纵了些,那之前的好便全都抹掉了。虽然越想越气不过,但后悔的情绪也在悄然滋长,微生那样别扭的性子,明天要道歉的还是自己。 微生时独自走了一路直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是面无表情。然而面无表情不代表心无波澜,他这半年以来放肆惯了,不管做什么乘意总是站在他身后,一切麻烦事,破事的善后都是乘意悄悄做了,他也知道,只是他习以为常了,他忘了,喜欢乘意这件事一直是他单方面的事,而乘意也许只是拿他作朋友,又因为救命之恩,总是对他多加维护。这一点让他产生了错觉,让他恃宠而骄,让他忘了乘意是个随时就可以消失的人。 一个黑屋子,两个清醒人,还有无数理不清的,缠绕在一起的过往。谁也看不见那颗眼角滑落的泪滴,渗进松软的锦被里,查无踪迹。 这滴泪的到来事隔经年,从与世隔绝的崖底离开后,经年的孤独与无助,经年黑夜中的无声无眠,经年独自应付的洪水猛兽,经年承受的不可承受之重,经年之后得而复失的惴惴不安...... 都在这滴眼泪里化解开来,飘散在半空中,如阴云密布压在微生的梦境中,难以沉睡,难以清醒。 清晨,梦境中的阴云飘到了现实里,空气中飘着细不可见的雨丝,明家的两姐弟也早早地出动了。明璍一袭鹅黄的百褶仙群,一把白色水墨画卷印着的油纸伞,朝着月下山庄出发。 明琓也早早起身习剑,一身干练,在周隐传话之后,拿了把大伞在府门处静候。 微生时也很早的清醒,在脑海里理了一遍今日事务,毫不留恋地离开床褥,带着一身清爽坚定的气息,力量满满地出门去了。 明琓远远看见微生孤身一人走来,没有一个侍卫,甚至没有一把伞,比起初见时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今日好像突然多了一股振作入世的强硬气势。 因为平羌完完全全负责找人的任务,而乘意又一直待在他身边,所以他也一直没意识到自己身边缺了一个侍卫,不过今天的明琓很恰巧地替补了这个位置。 明琓利落地行礼,简单地问候,跟在乘意之后上了马车,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雾蒙蒙的雨帘掩去马车渐行渐远的踪迹。 乘意在微生时关门离去时,就有感应似的清醒过来,只是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动作,过了些时候,见野望进来,才懒洋洋地从床上挪到了坐榻上,依旧提不起精神,只是打开了窗户,撑着脑袋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和渐起的风。 另一边,明璍已经提着裙摆到了月下山庄,时辰尚早,庄园里除了忙碌的匠人,还未迎来任何一位客人,明璍轻车熟路地走进曲折回环的葡萄廊,廊下尽头,山庄的主人一袭红装,白色的貂裘遮住大半个身子。 月公子?明璍提着小竹篮,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遥遥隔着好几步的距离。 月西楼闻声坐起,裘衣滑落到膝盖上,看着来人,一张精致地无可挑剔的脸和同样的清冽,一阵恍惚,明小姐又来了,不知道你是被这里的葡萄勾了胃,还是被这里的庄主勾了心呢?日日来此。月西楼还是同样的招蜂引蝶,口头得意。 府上贵客很是喜欢,不过你这幅样子小心我日后告诉你的梨花姑娘。明璍脑海中浮现出微生时那张平静的面庞,和面前倾国倾城的月西楼比较起来,也不逊色。明璍虽然交友广泛,但平日最忌月西楼这样油嘴滑舌的公子哥,不过初次见面,机缘之下就交了底,相处起来也是十分轻松。 你若是能找到,我随便你怎么说......月西楼收起膝上的裘衣,倒了杯茶给明璍。 我可是一直帮你打听的,不过按你所说那样美貌又气度不凡的女子,如果真的在江南,应该不会找了这些日子仍然杳无音信。明璍把竹篮轻轻地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那看来是不在江南了,江北也没有,难不成戈壁也能养出那样的美人?月西楼咕咕囔囔,思考着下一站该往何方。 你该不会昨晚在这躺了一夜吧,找人这件事,要随缘,你也不要太过勉强。 我不勉强,就要有人来勉强我了啊。月西楼揪了三个葡萄又躺回靠椅。 明璍瞪了他一眼,整个庄子的葡萄,偏偏摘她的葡萄,不如你回到初遇的地方,守株待兔。 雨越下越大了,明璍被困在山庄里,陪着月西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马车行至念泗桥边停了下来,此时的天气已经不能不撑伞了,明琓撑起马车上他带来的唯一一把伞,向马车上的乘意伸出手,整个雨伞都倾向马车上的微生时。 微生时扶着明琓的胳膊跳进伞里,并未淋到太多。 这就是念泗桥?廿四河上念泗桥,微生时站在河边无念无思。 是,这就是需要重新设计的桥,现在已经没有人走这座桥了。明琓站在微生时身边稍微偏后的地方,一身黑衣与微生一袭雾蓝隐隐融在这将至的风雨之下,只有一把橙明的伞十分显著地稳稳罩住二人。 上去看看吧。微生时踏出一步,明琓手中的伞也跟着他往前移动,然而另一只手还是非常理性地拦住了微生时。 这座桥随时都可能倒塌,沉入乱流中,何况风雨越来越大了。明琓长在江南,水性极好,但此中的风险实在无法预估。 就是因为这样的天气,乘船更危险,雨季将至,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还是尽早解决吧。你放心吧,我水性还不错。微生时也知道这是个不理智的举动,他往日并不会做出这样不稳妥的事,今日,说是赌气也好,说是急于求成也好,说是恪尽职守也好,说是不愿无功而返也好,都有。 明琓没有再阻拦,只是默默地撑伞跟随。 月下山庄里,明璍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气,沉不住气了,不行,我得走了。 走什么走,雨这么大,山庄下去很危险。月西楼夺过她攥得紧紧的篮子,示意她坐下。 现在再不走,雨越来越大,我就要被困在这了。明璍沮丧地坐了回去。 困住有什么关系,山庄上下少说也有一百间屋子,还能没你住的地方?嘁~月西楼抬手拂向远方,一副败家公子无敌有钱的模样。 我在你这里住一晚,我还有名节吗?你月公子是什么人,我可不敢招惹你。明璍白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说要离开的话。 天不如人愿,风雨肆虐,愈演愈烈,在廿四河上显得尤为明显。念泗桥是廿四河上最长的桥,联通桥两岸最繁华的两个地界,地位尤其显著,微生时走了一段的路程,仍然没有到达桥心,他站在桥边看了看结构材质水位一些有用没用的,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惊涛拍岸的力量,一次两次,连桥上都开始有震感,微生转过身去,当机立断: 用最快的速度带我回去。 话音未落,一轮接着一轮的拍天巨浪席卷而来,明琓揽过微生时,轻点足间,然距离实在太长,石桥的崩离轰然而下,没有借力点,光靠轻功并不足以回到岸边。 抓紧我,只有这一段路程,我们游到岸边就安全了。明琓紧紧握着微生时的手腕,在距离岸边二十多米的地方,双双落入了混浊翻腾的廿四河中。 雨势不减,街上的行人不多,只是看到了念泗桥的倒塌议论了一阵,又事不关己地散去,只有岸边的车夫看着二人落入河水之中,急地团团转,大雨朦胧了眼睛,见河中的人消失了踪迹,立刻转头跑向衙门。 此时翻腾的河水中,二人却是十分清醒地往回游,明琓幼时曾被师父在这样的天气丢在河心,所以这段距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微生时也是真的水性不错,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借着明琓的力,也是十分清醒的往回游,只是大雨直下,狼狈了些。 一段不长的距离,在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环境里,显得无比漫长,在触摸到河岸的那一刻,微生时终于还是没能撑住,晕了过去,许是脱力,许是寒冷,不省人事地往下沉。明琓第一时间就感受到胳膊上力量的缺失,一把横捞起微生时的腰肢,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微生时送到了岸上。 ☆、药浴治百病 这时衙门上的人也火速赶来,不过什么忙也没帮上就被遣回去了,告诉父亲,并无大碍。明琓把微生时抱上了马车,此时车夫在众人之后拿着两条毛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明琓接过毛毯,一条把微生身上大致擦干,另一条又把微生裹得像个粽子。自己用湿毯子大致擦了擦,驾车疾行而归。 到了府,明琓又直接一路把人抱到了府上医者处,众人见了,皆是惊愕,不知其故。 其间明琓也一直没有派人通知乘意,直到野望在外面把听到的七嘴八舌,禀告乘意,他才不敢置信地从软塌上消失,出现在微生时身边。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2) 没有做其他,而是搭上了微生的手腕,一番检查下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才放下心来,转过身,望向明琓。 这是怎么回事?与前一晚的嬉皮笑脸不同,乘意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我与大人同去查看桥梁,途中桥塌落水了。明琓仍然是少言寡语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被乘意的气势压倒。 乘意深知微生的性格,也并没有与明琓多做纠缠,而是看向一旁的医者,这里交给我把,我是医者。 老医者望向明琓,明琓点了头,随后二人都离开了内室。 乘意挑拣了药材,吩咐了野望看着煎药的火,才回到室内坐在床沿上。 如果我昨晚没有跟你吵架,如果今早和你道歉了,那么有我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乘意握着微生时冰凉的手,不管是呵气还是揉搓都是毫无起色的冰凉,只好把手放进被子中,整个人鼻子以下通通裹住。 此时乘意清楚地知道心底的强烈的悔意,却仍然没法回答韶寒凉的问题,可是他却明白了另外一件事,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无所谓的,顺从着身体和心理的本能,不再刻意躲避,用最自然的状态去维系这段他想维系的关系,这样就好了。 乘意在床边坐了一会,见身体的温度不见任何恢复,药煎好了也没法喝,明琓也一直坐在外面等着。乘意想起微生时冬日很怕冷,却又不喜欢穿很多衣服,身子也一直不太好,只能采取他法。 野望,去准备药浴,就在这间屋子。乘意把手心放在微生时的额头上,但热量的传递并不明显。 野望一通接着一桶的热水倒进了浴盆,屋子立刻水汽氤氲起来,乘意放了些驱寒补气的药材,很快草药味也散开来。 微生时陷入一片混沌,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着。 在一切准备妥当,水温适宜之后,乘意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微生时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里衣,是医者刚刚换上的。乘意打横抱起微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没有像他看起来一样,风一吹就会飘走,随时都会飘走,手里切切实实的成年男子的重量让人心安。 乘意连人带衣服轻轻地放进浴桶中,选了一个舒适的角度把微生时的脑袋放好,白衣里鼓着的空气,慢慢瘪了下去,沾着热水紧紧贴在微生时的锁骨处,本就变得有些透明的衣服,贴在微生时白瓷般的皮肤上,看起来就更不明显了。 乘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觉得气氛不大对,扭过头不再看,很快又扭回来,没什么,这有什么的。 微生时在一片蒸腾的水汽中,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细细的水珠凝结在他的睫毛上,摇摇欲坠。乘意看着那张无害乖巧的脸,突然觉得平静,即使不知他何时清醒过来,也觉得无比安心。乘意把目光放在微生时仍旧湿漉漉的头发上,起身打了盆水回来,放在浴盆下,搬了个小凳子,撸起袖子坐在微生时身后。 廿四河水翻腾着的泥沙残存在微生时的乌发里,温热的水一瓢接着一瓢从头顶倾泻而下,一遍一遍,终于带走所有的杂质,乘意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清洗,微生时也在这时清醒过来,脖子硌得有些疼,不过他没有任何动作,他能感受到有人在为他清洗头发,他也能感受到这个人是谁。 此时身后的乘意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在这口气中,微生时所有的别扭,所有的决心都土崩瓦解了,时光又回到在帝都时,乘意给他擦头发时的光景,甚至回到幼时。 微生时又闭上眼睛,始终没有说话,乘意洗着洗着,自言自语起来:我要拿你怎么办呢,脾气又臭又倔,不肯与人交往又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还从来不肯低头服软...... 是啊,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微生时幽幽的声音传来,稍微坐起来了些,动了动脖子,没有转头。 乘意在背后惊得仰了小板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地上尽是洗头洒出来的水,即使他很快地弹起来,也逃脱不了湿裤子的命运。随即十分关切地绕到微生时面前,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又拿手在微生时的额头上探了探。 我好得很。微生淡淡地看着乘意,没什么力气。 乘意的目光从微生时的脸上转到他坐起时露出的一半胸膛,虽然覆着白衣,但遮掩实在有限。 你以为这样就能抹去你刚刚说得那些话吗?微生时又缓缓往下滑,暴露在空气中久了还是有些冷的。 啊,那个啊,我给你把头发擦干,这水都快凉了。乘意原本做出的关切举动也是带了几分蒙混过关的刻意的,没想到微生揪着不放。 你说我脾气臭? 刚刚乘意看呆了,现在是怎么也绕不过去了。我去给你拿干净衣服,我让野望来给你擦。乘意大致擦干,立刻跑了出去。 野望这时也拿着新的毛巾和衣服进来了,正要给微生擦头发,微生坐起了身,不用了,衣服放下,我自己来就好。 野望应声出去了。 而乘意在外室坐下了,明琓也在一旁坐了很久,侍郎已经醒了,身体无碍,你回去吧。 明琓也没有要求探视或其他,直接回去了。 微生时穿好衣服,走到门口,看着乘意,乘意刚刚目送明琓离开,恰巧回头,目光交叠之际,是一片破冰的笑意。 微生时站在门框下,率先笑出声,虽然天气阴沉,可那笑容却如三月暖阳,直射乘意心底。乘意也露出他一如往常的爽朗的笑容,和应付外人的不同,是发自心底的阳光,是从微生那里转化而来的笑容。 这一刻二人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事,但对于以后的事,他们都有了新的清晰而明确的目标。 乘意决定以后不论何种境地,他都要同微生一起,打下手也好,做先锋也好,收拾烂摊子也好,总是要他自己来才好,绝不会让自己陷入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而微生时决定要多给乘意一点信任和耐心,理解并接受他的一切好意,站在一个同等的位置,甚至更卑微一些也不要紧,而不是像今天一样自视甚高,不近人情,从而给身边所有人带来麻烦,同时开始主动出击吧,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就送到手上了。 晚间,野望盯着厨房,煮了不少大补的东西,夜幕降临,雨势也渐渐弱了,不过该被困住的人仍旧是被困住了,乘意和微生时坐在窗下,乘意盛了一碗汤递给微生时,微生一口一口地喝了精光。窗外的厨房里也热闹,野望同新人一起很快就打得火热,一群人谈天说笑,共饮一杯,新的群居关系就此达成。 今天去看,可有什么头绪?虽说今日的做法实在太过莽撞,但也是十分好运的赶上了最后一见,否则实地查验的机会就完完全全错过了,日后只根据往日的图纸数据施工,想必可能会出现很多切实的漏洞。况且人也无碍,在微生看来实在不亏。 大致有点思路吧,不过还是得看看廿四河上其他的桥,做些参考。 好,不过明天就暂且休息一日吧,如果你急,我们后日就立刻出发。乘意知道微生时今天其实并未有太大损伤,但他仍然希望微生时能缓一缓。 不急,这几日看看图纸也好,另外这边的官员也得安排着见一见。从前,微生非要紧赶慢赶,是他想要快些结束,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他现在意识到,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在他重新遇见乘意那一刻,在他离开帝都那一刻,在他心里想要重新开始的那一刻,一切就都如他所愿,重新开始了。 嗯,那你等下吃完,就早点休息吧,晚上注意盖好被子,今日风寒若是未驱尽,可能明日你就要感冒了。乘意适当地夹了些采,也适当地关怀。 好。微生一直乖巧状,但脑筋已经开始转了,刚刚才下了决心要努力争取,这时候应该趁热打铁才对啊。他记得乘意每次看到他的躯体或是近距离接触,都显得非常不自在,而这一点如果改正过来,应该就可以出结果了吧,不论好坏。 ☆、套路欲同床 夜晚,一切收拾妥当,晴苑里众人都躺下了,但离入睡也许还有一段时间。微生时掀掉了乘意刚刚给他盖好的被子,在床上穿着单衣坐了一会儿,直到手脚冰凉,才光着脚走到乘意门前,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而入。 乘意也闻声坐起,看见乘意衣装单薄立刻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衫,披在微生身上。 怎么了?乘意发现微生手也冰凉,脚也光着,便让他坐在床上。 我觉得头有些痛,而且被子里一直没有温度。微生时盘腿坐在床沿上,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看来还是要感冒,那我去给你熬一剂强力祛风寒的药。乘意立刻脚下生风去到药房。 哎......微生还没有叫出声,人都不见了。真是的,偏偏是个医生,算了,我就再这等。你还能撵我不成。微生一翻身,钻进被窝里,满满的热量一下子包裹住微生,他发出满足地叹息,有暖床的就是好啊。 不过,没想到,乘意很快就折了回来,微生一时想不到该做何姿态,就闭眼装作睡着的样子。 乘意跑了一趟,夜晚的药房空无一人,有一味药他又一直找不到,便只能作罢,回来见微生时已经躺在他的床上,裹得只剩半个头在外面,一时也有些愣住,想起上次同床有些尴尬的场景,他站在床边就没有动作。 轻轻地唤了微生时一声,微生时过了半天,才迷迷蒙蒙地哼了一声,不过一直没睁眼。 乘意有些头皮发麻,没有任何动作,微生时闭着眼睛,面上一副睡熟了的无辜姿态,心里却像猫抓了一样。让人失望的是,他听到了关门声,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微生时在黑夜中睁开眼,有些无奈,不过在乘意的余温中,微生时美美地睡了一觉。 乘意则是被动地坐在微生的床上,看着脚下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鞋子,脑子里一片浆糊,总之他觉得如果又发生那日早晨那样的情况,可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又要破灭了。最后,他也认命似的在冰冰凉的床上困意难挡,阖了眼。 进入六月,空气中的雨丝飘地习以为常,但清晨该有的凉意却被躁闷的低气压代替,被雨打湿的衣袍粘在皮肤上,也让人非常难受,野望帮着浣衣女拧了几件衣服,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周隐也早早地敲了敲门,不见人搭理,就轻轻地推门进去,然后又退了回来,同野望嘀咕了一番,又各自进了各家主子的房间。 微生时躺在床上应了周隐一声,便发觉自己的鼻腔堵住了,嗓子也痛,还真受了风寒,那就可以再接再厉了。微生时对于风寒这件事态度相当乐观,心里已经想着要如何套路了。 乘意在听到时,是相当不乐观,他直奔药房开始药奴的悲惨一天。 一大早,明璍也从山庄回来了,摘了今晨最新鲜的水果,直奔晴苑,一眼就看到了窗内的微生时,端了一碗她搞不清是什么的粥,乘意没在,不过这正是她希望看到的。 微先生。明璍站在晴苑大门处,远远地招了招手,天青色广袖在风中起舞,微生时转过头就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亭亭而立的美人站在飘飘摇摇的雨伞下,挥手向她走来,带着清新明媚的气息,雨天气闷也缓解了很多。 而在明璍眼里,微生转过头的那一刻,定格在古朴干净的窗格之中,也定格在她的眼眸中,存了档,再也不会忘了。 明璍把雨伞扔在门口,快步走进室内,微生也放下药粥起身相迎,接过明璍挎着的一篮水果,放在桌上,并示意明璍入座。 辛苦明小姐。微生看着这些鲜艳欲滴,带着清晨雨露的水果,心里也觉得欣喜。 没关系的,不过微先生在喝什么,我闻着有些奇怪。明璍两手横放在桌上,看着微生时。 是乘意做的药粥,我昨日偶感风寒。说完,喝尽了最后一口。有些抱歉的看着明璍。 明璍立刻转向那一篮水果,目光带着忧虑,那这些水果,先生还是不要碰了,这些果子性偏寒凉,等先生病好了,我再重新去采。这些就送给乘意公子吧。 好的,乘意一定十分喜欢。 既如此,先生休息吧,明璍不打扰了。好感度没刷成功,明璍也就不留了。 嗯。 乘意没回来之前,微生时还是忍不住偷偷吃了两颗,感觉不仅气闷解决了,连鼻塞都好了很多,凉凉的一直渗到心底。 午饭之前,乘意拿着这几日所需的所有药品回来了,微生时还是坐在窗下,看着软绵绵的雨,看着在晴苑穿梭忙碌的侍从,包括刚刚进门的乘意,也一眼就看见了。 乘意把大包小包塞给野望后,径直奔向微生时,三下五除二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微生时对面, 哇,哪里来的水果,看着比上次的还要好啊。一篮五彩缤纷又含着亮晶晶的水珠的水果,在这阴暗暗的空间里,格外显眼,又是明璍花了心思摆弄的,以葡萄为主,清亮亮的,就像明璍本人站在那里,同样沁人心脾。 明璍姑娘送你的。乘意毫不客气。 送我的?可惜你不能吃这些,不然我就分一点了。微生时听着好笑,乘意却已经在心里暗暗笃定,这个明璍小姐一定是看上自己了,从那天晚宴上,妙语连珠的引人注意就明显对他有意思,今天又来送水果,是明恋没错了,都说江南女子含蓄内敛,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唉,可真是件棘手的事啊。 平羌传消息说,鹤颐楼背后的主人有些可疑。乘意的手搭在桌子上,有意无意地敲两下。 乘意漫天冒起的粉红泡泡噼里啪啦破裂了,跌落现实的土地怀抱。怎么个可疑法? 除了鹤颐楼,扬州还有很多产业都归其所有,几乎与京门平分秋色,说明背景不错。 这说不通吧,再怎么说不过是个太监,而且先皇崩逝,更是毫无资本了。乘意不太明白此中周折。 他从前在先帝身边,一定掌握了不少信息或者说是把柄,如果运用得当,不仅不必担心杀人灭口,借此谋得福利更是轻而易举,况且他所求不多,谁又会为了些许小事,冒着不必要的风险,去与他鱼死网破呢。在微生看来,这样是完全行得通的,如果是他,这种生活方式也是他首先会考虑的。 ......这样说也有道理。乘意沉吟想了几分钟,也不觉得有什么逻辑漏洞。 还有一点,他的周姓偶然也被人提起,不过很快压了下去,年龄上看模样也对得上。这样刻意地隐瞒身份,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3) 这样说来,的确是可疑了。乘意也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对上了。 微生起身走到门前,雨势渐渐上头,像昨日一样,野望在小厨房里穿梭着,都是健谈的人,因此如鱼得水,慢慢等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微生时对着一幕大雨,像是说给乘意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如果西楼兄弟在,想必会多有助益。乘意站在微生身后,轻声像是安抚。 走吧,去吃饭。 此时,月下山庄里。月西楼邀了不少自诩才子佳人者,赏雨畅饮,坠忘我之境,心里盘算着,等雨季歇了,就回。 这几日雨一直零零落落的下着,官场之人均不得见,便也没有再见的打算了,一切事务都交给知府,知府又交给明琓代为传达下去。一应的图纸资料齐齐全全的堆满了微生时的书案,只是冗余颇多,浪费了些时间挑了两三本搁在案上,其余都抬到角落里了。 因本就不是什么重病,在乘意的监管下,恢复起来也是迅速,微生时一时也没有套路乘意的借口,其间明琓明琅都来拜访问候过一次,明璍那日回去得知微生坠了江,把明琓一通臭骂,明琓也好脾气的受着,从此明璍来得更多了,因为微生总是在看书,明璍只能坐在一旁一边同乘意闲聊,一边看微生的动向。 乘意为此是越发忧愁了。 这天午后,明璍刚走,微生时照常午睡了,乘意一人坐在廊下,对着紫红的葡萄愁眉不展。 明璍小姐看来是认定我了,野望你说呢?乘意面上愁云惨淡,葡萄却是吃得利索。 我早就看出来了,看来公子也感觉到了。野望坐在一旁,一副了然的表情。 是吧是吧,连你也觉得。乘意验证似的拍了桌子。 那可不光是我觉得,我们晴苑里的人都这么认为,连周隐这种反应最迟钝的人都看出苗头,那天还来问我,是不是真的?野望不知从哪里搞了一把瓜子,磕得嘎嘣响。 那你怎么说? 我当时只能说不知道啊,不过现在我知道了。野望连壳带子一通撸走了,想必是去找周隐了。 ☆、自己带高帽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璍小姐长得还没有微生漂亮呢。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三二一报数后,依然没有出来。 总之笑起来没有微生好看,虽然说话得体有趣但是话未免太多了,像微生那样静若处子多好,况且又会盖房子又聪明,技能满格。 嗯!最后得出的结果,明璍小姐就是一颗葡萄,又清爽又可口,像混浊世间的空气清新剂,可是好像治标不治本呢。 还是我们家微生最棒了。乘意心想,像微生时这样一个参照物在旁边,以后怕是要孤独终老了,一个恶毒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以后他真的孤独终老了,他一定要拉着微生时一起,决不能让微生在他前面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此时明璍在自己经营的酒楼里,和明琅对着账目,一板一眼的揪出所有的漏洞,还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正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冠上一个类似花瓶的称号。 周隐,周隐,实时消息,独家报道!周隐正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对着晚上要用的菜单。 怎么了?什么新闻。 上次你问的事,我跟你说,你们家大小姐的确喜欢我们家公子。野望继续磕着剩下的瓜子。 那乘意公子有没有说喜欢大小姐呢。周隐眼里闪着希冀的光,可注定没有人给出他希望的回答。 嗯......这个嘛,我们家公子看起来有点苦恼,可能......野望磕了一半的瓜子尴尬地悬在空中。 大小姐那么善良又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周隐一副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个,这个吧,怎么会有人被所有人喜欢呢,不过你看起来很关系大小姐啊。野望闻到八卦的气味,瓜子又磕起来。 我从前是孤儿被扔在街上,是大小姐把我捡了回来,我到现在依然记得,幼时的小姐拉着知府的衣袍,一步都不肯走,非要让知府把我带回来。 野望如临其镜,听得感动,彻底放弃瓜子了。 就连我爷爷,也是在我早几年在野外受伤,被大小姐救了下来,后来才领养了我,这一切都是托大小姐的福。周隐每每回忆起往事,动情之处总要落下几滴泪来。 是啊,是啊,我这几日看着明璍小姐也觉得天仙下凡一样,就不知道我们家公子心里在想什么,不识货。 不过,你放心,我们家公子其实不太靠谱,依我看,不如把明璍小姐介绍给微先生,微先生我瞧着与小姐最相配了。野望拍拍胸脯,豪情万丈。 真的吗?周隐有些不放心的望着野望,心里想乘意公子是不是靠谱倒不知,不过你野望真靠谱不到哪里去。 那是自然,两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就应该在一起。野望在心里下了决定,心里一系列的计划都逐渐展开,我们合作吧,为了明璍小姐和微先生的幸福。野望向周隐伸出手掌。 周隐弱弱地击了掌。 好吧。 早晨下了一阵雨,这会干净利落地停住了,虽然还是阴着天,但隐隐有放晴的趋势了,密云里的金边都藏不住了。 终于停了。乘意跳出檐下,伸了懒腰,活动着筋骨。 出去转转吧。微生换了一件轻薄的长衫,看着就十分凉爽。七月将至的暑气,来得像暴雨一样猛烈。 没叫上明琓,当然也没有明璍,野望也丢在苑里了。这趟乘意和微生时轻装简行,只乘意手里一把折扇,再无旁物。 还没看过江南的街市,今日我们去逛一下吗?乘意一出大门心里就想了好几个要去的地方,扬州有一条酒巷,沽酒女在酒摊上,摆满满酒的杯子,用着风情满满的扬州话,此起彼伏地吆呵着,行人误入其中,酒香四溢,总要半醉才堪堪走出来;还有扬州的花街也别具一格,很是风雅;还有...... 我们不逛,今日先去廿四河上走一趟吧。微生腰间挂着知府给的牌子,一路走一路晃。 好吧。乘意的泡泡又一次破灭了。 在念泗桥原本的位置,微生凭着牌子拿到一艘小船,真的很小,并排坐两个人都稍微有些挤,没有船篷,不过船很长,很干燥,没有腥味,对于微生二人来说刚刚好。 这略微简陋了些吧,没人撑船啊。对乘意来说不太好。 有啊,你啊。微生时向乘意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肩膀,看你的了。 乘意心里苦涩,早知道就把明琓扒拉过来了,带着野望也好啊,现在反悔来得及吗。 我看我们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到时候在船上下来一趟也不方便。乘意东张西望没有接过话题。 也好,也顺带一些到船上吧。 明璍在晴苑扑了空,回来却见父亲一脸凝重地等着他。 父亲有事找我吗?明璍盈盈行了礼,亲昵地挽着明昭的胳膊坐下了。 你刚刚去哪了?明昭面色稍微缓和了些。 我去晴苑了。 晴苑!又是晴苑!你难不成真的看上晴苑里的人了?明昭的面色立刻黑了。 父亲怎么会这样说?明璍听了先是惊愕,又矢口否认,眼神飘忽,神情不自在。 这样的神情落在一个父亲的眼里,可以说明一切了,果然如那些下人说的。,竟然连下人都看出来了,为父却刚刚知晓。明昭面色有些颓唐。 不管别人怎么说,总之我就是喜欢微先生。明璍这次没有否认,她的父亲最终都是会支持她的,因此她无所畏惧。 行吧,你想喜欢就喜欢吧,我也管不......明昭回味了一下,等下,你说侍郎大人,不是乘意那公子哥? 当然是微先生,女儿怎么会喜欢乘意公子,比起他,我还不如喜欢月庄主。父亲也太不相信女儿的眼光了。明璍嗔怪地看着父亲。 而明昭百转千回,全方位细细思量了一番,越发觉得微生时是个不错的人选,生出些想法,而这样的想法也在野望身上熊熊燃烧。 这时乘意胳膊夹着纸扇,大一包小一包的往床上运东西,而微生时已经身无杂物的安坐在船头了,最后两坛酒运至船上,乘意解了锚,跳上船尾,竹竿抵着河岸,涟漪晕出踪迹,清波荡漾开一路夏日水光。 乘意白衣飘飘,逆风而行,站在漆黑的船体上,格外得显眼,船离了岸一段距离,岸边行人交织而过,在岸边的杨柳中忽明忽灭,有时飘来李记烤肉的香味;有时是锣鼓鞭炮,红红火火的影子,是开业还是嫁娶呢?有时是一群白鹅跟着一只杂毛鸭,扑腾着下了水...... 大雨过后的扬州,恢复得很快,前些日子酒家的娘子还惆怅地倚着西窗,在不近人情的大雨中犯了相思,今日,就描眉画唇,穿起若隐若现的衣裙分外勾人,看来能解相思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个固定的人。 乘意与微生时从河中心起航,一路向西,很快就遇到了第一座桥,名西榴桥,与对向的东柳桥遥遥对称,这座桥有六个桥洞,长度仅次于念泗桥,因为六个桥洞看起来稍显繁复细致,不似从前的念泗桥,一座长桥,仅仅修了三个桥洞,跨度太大,施工又跟不上,才致坍塌的吧。 乘意把船停在第三个桥洞下,细看了一会,又驾着轻舟,一路向西。 桥上月西楼同一世家公子招摇过市,桥下乘意白衣飘飘目不斜视,而面朝东方的微生时瞥到了桥上的一抹红,而桥上的世家公子也瞥见了河中特立独行的船夫,不过还是这样各自前行了,毫无知觉。只像那榴花开得热烈,却没人驻足去瞧吧。 日头降了,越往西行,越是冷清了,店铺少了,偶见妇人在河边浣洗,就再无其他人了,岸上树木却是苍郁得很,掩着青砖黛瓦,也毫不动摇,全然不似城区中心处的轻浮膨胀。 接下来的桥越来越短了,即使看得价值不大,微生也一座一座地途经,一座一座地触碰。 最后一座桥了,终于......乘意长呼了一口气,扔了撑杆。 回去顺风,我们就这样飘回去吧。微生时递了水袋给乘意,脚下被乘意的动作闹得不太稳当。 这么远,能飘回去吗?乘意接过水袋,灌了几大口,水顺着喉结流到了衣襟里,薄薄的一层瞬间湿了一道印记。 慢慢飘咯,且看且行吧。微生时在乘意正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堆的吃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夕阳在微生时身后,漂浮在水上,逆光乘意看不太清微生的面容,但镀了金光,散落在耳边的发丝,时不时飘到微生时的眼前,乘意几次想拂去,但飘忽不定的风如何带它来,又如何带它走,如此反复,乘意盯了一个光影的距离。 早晨的雨,气势汹汹地给廿四河留下坑坑洼洼的创伤,夕阳的光,不疾不徐地抚平长风的皱褶和所有的不平不甘。长舟在金色水波里开出一道新的裂痕,又被迅速抹平。 ☆、夜眠廿四河 这样的景象,不禁让微生想起那个烟火四落的夜晚,也是站在长河中央,铺天盖地的是阑珊的火光,一如这幕天席地的夕阳。炎热不再,气闷也消散,此时的温度是才是初夏该有的模样,迷离的光晕让人困意渐生。 乘意把船板上的食物稍微挪出了空地,坐了下来,一只胳膊搭着船沿,一只搭着刚刚坐的地方,整个人瘫下来,胸口抱着烤肉,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清酒,头枕在船沿与船档的直角里,零落了几根发丝,飘在金色的河面上,微生还是不为所动,拿了另一份烤肉,侧首望向河边,而已乘意盯着微生镶了金边的轮廓,很下酒。 河边,除了因为地域的推进,傍晚出行的人明显多了,用了晚饭出来散步的,没用晚餐出来觅食的,约在黄昏后的青梅竹马,探索新领域的狐朋狗友,官员结党,商人营私,也都出来联络感情了,世间万象那么清晰,却又好像那么远,其中没有一个是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在这宽广水域上的一片轻舟里,喝了酒愈渐迷离。 终于,又过了一座桥,西榴桥就出现在不远处了,当然不是单纯靠飘的,偶尔微生也扒拉两杆。 水面的色彩全然消失了,天色还不暗,紫红一片,岸上的灯稀稀落落地开始亮了,东西零零碎碎吃了大半,油纸袋子随手或是有意扔在乘意的脚前,而乘意已经彻彻底底地沉睡。 微生看着乘意,心里觉得羡慕,便也如此做了,在乘意对面枕着手肘躺了下来,脚一直伸到了乘意的酒坛边,晕晕乎乎地顺着本意睡了。 此时风平浪静,暮色消融,街市上的人声鼎沸只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最多只是传进舟中人的梦境中。 就这样,直到灯都亮了,直到夜市开场了,直到酒客微醺,食客大饱了,直到一场一场的宴会渐至高潮了,直到月西楼在觥筹交错间表明了去意..... 微生才在黑夜中悠悠然睁开双眼,倒映出一片星河,除了这双深深的眸子,深深的廿四河也同样倒映着更为辽阔的星河,微生时只想到了一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他决定把乘意叫醒,这句似乎更符合乘意的状况。 随手拿了一个软软的纸包,朝着乘意的脸砸去,果然瞬间清醒,卓有成效。 醒了?乘意一时砸懵了,一时还仰着头,没反应过来。 你看见什么了?微生见他一直仰着头,以为被这漫天星光摄了魂。 好黑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这是在哪,我们快回去吧。也许乘意看见的不是星光而是飘荡在河水之上的鬼魂。 说着在黑夜中摸索着站起了身,黑暗中那块状若无意扔在船板上的油纸,像是算计好了一般,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乘意的脚下,本就刚刚睡醒,又是稍有动作就晃晃悠悠的木船,乘意一声尖叫,下一刻脸应该就撞到船档上了,但是并没有,乘意用了对身体的最后一点控制权,下意识地向微生扑了过去...... 其实乘意刚刚醒来时就想到一首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而现在,他和星河之间隔了一层船板,和身下的微生。 结结实实的撞击,乘意和微生皆是一声闷哼,乘意如饿虎扑食一般,整个胸膛压在微生时的头顶,膝盖也是实在的撞到船板上,疼得龇牙咧嘴;而微生虽然整个头埋在乘意的怀里,可背部磕着船档,一定青紫一片,秃噜了皮。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4) 乘意立刻跪坐起来,扶起微生时的胳膊,怎么样,磕到了吗? 微生时皱着眉,没有回话。 很严重吗?乘意也意识不到自己跪着的膝盖,隐隐作痛,看着微生皱眉的样子,心拧得七拐八绕。 还好。微生抬头看着比他高一个头的乘意,不再拧着眉头。 我看看。乘意上手欲解开微生的衣袍。 回去再处理吧。微生手搭在乘意的手背上制止了他,此时乘意才从微生仰着的眸子里看到了漫天星河,比起白天的晴日,不输璀璨,美得毫无攻击性,供人直视,让人沉沦。 这一刻,星河走了八百里,河水流了一丈,轻舟行了一尺,心脏跳动了一下,眼皮重合一次,发丝动了一厘。这样的一刻,如若还不能一眼万年,那往后也不会了。 乘意眼睛一睁一闭,压下所有的一眼万万年,眼眸里再也不出现那片被他压着的星河,找到了撑杆,麻利地起了身,我们快些回去,给你处理一下。 乘意特地背对着微生,微生从那一眼中,觉得有什么改变了,这不同应该是他想要的改变吧,他望着乘意的背影,轻轻祈祷。 乘意和微生时二人都轻松如常的走进了明府,立刻有人去报给这府中悄悄等着消息还未入睡的人们:两位大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一切正常。 野望伸着头坐在门栏上,望着苑门,一刻也不松懈,在衣袍一角飘进门框里时,野望就起身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抱怨把他一人留在苑里,还有明璍小姐等了很久的事情。乘意上一刻还如青松挺拔的身躯,立刻佝偻起来,哎哟,野望,我受伤了,快去拿药,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想堵住野望怎么也关不住的嘴,乘意又挺起背,拉着微生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等野望送了药之后再脱。乘意把微生安置在床边,自己缩在木椅子上,撩起裤脚,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还好,只是紫了一块,无碍,而那拳头大小的一块乌紫落在微生眼里,分外刺眼。 野望很快小跑着进来,挎了最大号的药箱,公子怎么会受伤,是南疆那边的人吗,要不要通知三舅舅,还是叫曾老派些人过来...... 再不上药我就要死了,等下再说行吗?乘意面色痛苦的蜷缩着。 那小的退到门外,您有什么需要喊我。临走前,不放心的向微生使了个眼色,微生也慎重的点了头。 这一天天的,咋咋呼呼。乘意在床头的柜子上打开了药箱,挑挑拣拣,发现大半都是内伤或是止血药,跌打损伤的药就那么几瓶,不过药效好的都在了,乘意点了点头,嗯,还是用了功的。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乘意拿着药瓶,一脸挑衅的看着微生时,像恶魔拿着绿色的毒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自己来。微生轻松的解开了不多的几根绑带,不用动作,光滑的布料顺着光滑的肩膀滑落下来,在床单上圈着微生散落开来,乘意脱了鞋子,上了床,盘腿坐在微生时身后,一道长长的伤痕触目惊心的出现在乘意的视线里,其实也没有那么面目狰狞,不过是一般的皮外伤,渗着点点血珠,他忘了,在他的标准里,这种连伤筋动骨都不算的跌打损伤,他从前都不去在意的。 乘意还是煞有其事的撒上药粉,用白纱布绕过微生的胸膛,缠绕了几圈,像是故意揩油。 不行啊,有点严重,今晚还是和我一起睡吧,防止你再磕到伤口,恶化就不好了。乘意说得一本正经,微生时是半个字都不信,却还是忍住笑意,无辜的问这么严重吗?我没什么感觉啊。 那是因为我给你用了止痛的药,背部的伤口最难愈合了,动不动就会牵扯到。乘意作为医者,说得每一句胡话都无比的理直气壮,微生想想自己也曾用装病的方法,却完全无法蒙混过关。 野望,进来收拾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顺便打水过来。乘意只是想把微生困在这个屋子,可不能因为洗漱的事逃走了,却不知,微生完全没有逃跑的想法,他等着看乘意还能用什么拙劣的把戏。野望进来,也确实没看见什么要收拾的,只背了药箱往外走,心下越来越沉了,不是外伤,那就是内伤了,这下可难办了。 野望很快打了水来,放在椅子前,等他离开,乘意才端着水放在床下,洗脚吧。乘意也没有殷勤过头,要上手帮微生洗脚,夏季本就无泡脚的必要,微生随意摆了两下,就提了脚,乘意还是殷勤过头的帮微生擦了脚,一双窄窄长长的玉足,比起手来,还要白上不少,脚面的青筋血管清晰可见,似乎一戳就破了,乘意来来回回擦了两遍,微生觉得有点痒,忍得辛苦,现在的气氛很好,他也不想破坏。 等微生洗漱完毕,乘意才溜出去,草草了事,在门口转了两圈,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微生还是保持刚刚他离开时的睡姿,一动不动地缩在床的里侧,面朝墙壁,不知是什么表情,薄薄的被子卡在咯吱窝下,白色的睡衣袖子松松垮垮地压在湖蓝的凉被上,很是安宁。 ☆、产生小归属 乘意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即使如此,松软的床榻还是向乘意身下陷过去,微生也不受控制往乘意身边倾了些,不过床是真的大,再睡一个人,也完全没问题。 不过,你的膝盖上不用涂点药吗?微生时背对着乘意,闭着眼睛,仿佛随时都会睡去。 那个过两日肯定就散了,睡吧。乘意的精神头还很足,但是语言系统他有自知一定是崩坏了,不知道能说出什么胡话,而且微生应该也累了吧。 嗯,晚安。话说完不久,微生难得的一秒入睡。 屋外野望看着乘意的屋子灭了灯,才走回自己的房间,黑夜之下,世界安宁就是这么容易,人们自然而然的停止劳作,停止思想,自然而然的陷入沉睡,万分配合的不发出一点声音。这一点和西窗下的蟋蟀不同,和灯下的蚊虫壁虎不同,和墙头瓦片上的竖着尾巴的猫不同,和墙角花间的蚁兽虫蛇不同,吵吵嚷嚷做了人间配角。 深夜乘意带着八分本能,一分清醒,一分梦境,从背后轻轻揽住微生,一夜好眠。 像是睡足了一个春季的气息,微生时在日上三竿之前睁了眼睛。 醒了?乘意贪恋地埋在微生的颈间发丝之间,微生也十分贪恋身后保持着安全距离的怀抱。 可是时辰容不得任何的贪恋,微生欲起身,头发!头发!乘意立刻踉跄着起了身。 微生把头发捋了一遍,扔到身后,瞪了乘意一点,还不快点下床,真是碍事。 乘意一脸懵逼的抱着薄被站在床边,看着微生时旁若无人的穿好衣服,转头往门外走,头也不回,快点弄好,出来吃早饭。风中还留下一句,一天到晚,没睡醒似的,磨磨唧唧。 留下乘意拖着被子,独自凌乱,怎么一大清早,又被怼了?不过,好像心情还不错。偌大的屋子,乘意抱着被子的一角,傻呵呵的笑着。 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窗下零星的放了几样点心,乘意晃晃悠悠坐在微生面前,野望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唉~ 周隐在厨房里张罗着午饭,虽然乘意随口说过不要让人知道他受伤的事,但野望还是选择性的告诉了几个人,受伤时饮食也尤其重要,所以肯定是通知了周隐。 比如说,这个时辰野望就在明璍小姐处,也禀告了此事,野望原也以为微先生无碍,不过看微先生昨晚一直待在公子房间里,应该也受到波及。 而后,明璍找到明琓,训诫了一番,明琓也深感失责,又找到父亲,说起这件事,并提议在晴苑收拾出一间药房了。 很快,几乎人尽皆知了,并且都以为二人伤势极重,明府的以讹传讹再一次上演。 午睡后,周隐在院落的檐下搬了一张桌子,微生坐下,觉得光线正好,恰恰照到脚尖,而绝不会跃至纸上;高度正好,一回首就能看到窗台上一排从大到小的绿植,头顶的玉铃也是正正好,相击之声时远时近的飘散在风中;温度正好,即使日光偏移,暑热也随时做好入场的准备,而微生体质畏寒,中和之下便很完满;位置也正好,西边有一棵老枇杷,东边的回廊掩盖在一片藤蔓之下,绿意盎然。 而乘意就坐在缠缠绵绵的紫藤下,抡着扇子,野望默不作声的剥着水果,野望,你是不是又跑出去说什么了,这怎么突然送了这么些水果,水果就算了,补药也大把大把的送,还突然要搞个药房。 我只是和明璍小姐说了,谁知道会这样,再说了我说得都是实话。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我说的不是实话啊。乘意拿起剥了一半的荔枝,一咕噜挤进嘴里,又准确地把核儿吐到果皮堆处。 你怎么没拿些给微先生,他现在风寒好了,天气也热,吃些无碍的。乘意腾出一个盘子,挑拣了少量葡萄和荔枝,让野望送去。 野望权当是乘意贪吃,才小气地给了这么点,不过他这次倒是没有任何不满,乘意也惊愕了一下,忍不住眯眼笑了,看来装个病还能拉拢人心啊,算那小子还是有良心的。 微生这边周隐站在一旁接替野望的工作,微生已经开始构思念泗桥的草图。 水果吃得撑住了,乘意躺在凉椅上,纸扇遮在脸上,双手扶着肚子,眼前是模糊成一片的江南一景:是冬日,雪满青瓦的样子,这是乘意最喜欢的扇子。 薄薄的纸扇遮不住任何光线,即使乘意闭眼,也是明亮。 好好想想吧,从何开始,未来如何,一次想清楚吧。乘意呼出的气体吹得纸扇一颤一颤的。 乘意从年后第一次在皇宫与微生初见开始,直到昨夜漫天星河结束,每个细节都回想了一遍,忍不住发出低声咒骂,我敲,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弯的? 乘意一把掀起折扇,合上拍在桌子上,吓了野望一哆嗦。 野望,你说!怎样算喜欢一个人?乘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依旧恶狠狠的。 这个......我没见过公子喜欢谁,接触的人也不多,不过像月公子那样,追着一个人跑遍海角天涯,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应该就是真的喜欢吧。 野望第一次没有侃侃而谈的自信,反而说得稍显迟疑,但就像锁芯终于遇到正确的钥匙,咔哒一声,全都解开了。 所有拎不清的前因后果仍然拎不清,但在乘意眼前,是发光的门框,门外是崭新的伊甸园,他知道,他从来不必用工作时的理性态度,非要搞清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问题,那么多人终其一生,不是也理不出头绪吗。那何必理清,根据身体的能动性和基本欲求去发展吧。 听起来像是野蛮人的手段,不过世间万物,从野蛮人时代就亘古不变的,也就只有这虚无缥缈的所谓感情了。 我明白了,多谢你,你真是本公子的小机灵鬼。乘意用纸扇很轻很轻地敲了一下野望的脑袋,野望心里咯噔一下,公子有喜欢的人了,是谁?明璍小姐,唯一一个接触到的女性,没错了。既然这样,计划有变。野望望向站在微生时身侧的周隐,枇杷树里漏出的光斑被他的身躯全部拦下,正一脸呆滞的看着微生手下的画纸。 啊,微先生又在画画了。野望有点蠢蠢欲动,按捺住了。 即使是夏天,下午的时光,也没有那么长,周隐顺着日光移动,把画遮的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漏出的光点落到画纸上,微生画了三两张都不满意,便也停笔了,端着水果盘子走向乘意,周隐在身后,把废画细细收藏起来,野望见微生走来,也离了凳子,默默地退了下去。 乘意也端正起来,接过微生时的盘子,顺当地剥起水果,怎么了,设计不好吗? 是啊,总是会有点小问题。微生也很顺当地享用着。 慢慢来吧。一座长桥,可得细细打磨。 嗯。微生在另一个凉椅上躺了下来,睁着眼睛,也不知在看什么,就这样躺了很久。 今晚想吃鱼,也不知我的阴阳如何了。微生小声的像是念叨给自己听,又像是给乘意念叨。 那你去知会野望。乘意也躺着,睡意朦胧之间。 你去。微生望着天。 你去。乘意闭着眼。 你去吧。微生还是望着天。 野望,让厨房烧鱼。乘意还是闭着眼,喊了一嗓子。 要鲈鱼~微生也喊了一嗓子。 乘意迷迷糊糊睁开眼,转头望向微生,有点好笑,这样的美好生活竟然如此唾手可得,毫不费力啊。 好嘞~野望在把檐下的桌子往回搬,也费力的扯着嗓子喊:周隐,今晚烧只鲈鱼。 周隐在厨房里伸出头来,收到~ 不止微生时和乘意,众人也都笑开来,这一刻的热闹,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显得久违了。 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当这是闹市叫卖吗?乘意咧着嘴,站起身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扇子指指点点,一副当市泼妇的模样。 记得多加醋~微生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来,喊了一嗓子。 好嘞~野望走出书房高声应答, 好嘞~周隐在水缸旁高声应答, 好嘞~两个厨子在厨房高声应答, 好嘞~浣衣妹妹在衣架旁高声应答。 嘿,你们一个个,胆子不小啊。乘意抬腿奔向野望,野望拔腿就跑,众人前来阻拦,苑里一片鸡飞狗跳,笑闹不断。 众人都闹开了,微生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战,从前在师父身边也是这样每日的鸡飞狗跳,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了。 野望见好就收,耷拉着头让乘意敲了一通,众人也都各司其职,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开始迎接即将到来的夜晚。 ☆、同眠成习惯 周隐捞了条鱼,坐在井边清洗,野望在一旁打水,你笑什么? 啊?我有笑吗?周隐望着野望,像他展示他面色如常的一张脸。 这还不叫,从剖鱼到现在,你嘴巴都要翘到耳朵根了。 我就是觉得,原来微先生也这么平易近人,乘意公子也十分容易相处。周隐细细摘取所有内脏。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5) 野望打了一桶水倒进木盆里,坐在井边,那是自然,我们家公子是最好相处的人了,至于微先生呢,我们家公子说从小身体就不大好,所以一般不怎么大动作,但是心地比我们家公子还要好呢!野望弯腰附在周隐耳边,道出最后一句真心话。 原来是这样,我看着也觉得有些瘦了,以后一定让厨房多做些吃的补补。周隐很是慎重。 对对对,就该这样。野望在一旁疯狂点头,当然也很慎重。 赶着落日的余晖,明璍一袭橙红的长裙,系着湖蓝的腰带,差点就融进这夏日霞光下。 再次看到明璍,乘意非常大方地迎了上去,野望暗道一声,果然! 明璍小姐来了,一起吃晚饭吗?乘意心里已经决定找个机会给明璍说清楚,不能这样吊着人家。 我可不是来蹭晚饭的,我是代父亲来探访二位。说着盈盈行了礼。 不过,我看二位恢复得挺好的呀。 还行,还行,多亏了明璍小姐的水果。乘意领着明璍往厅堂走。 又胡言乱语,那又不是神仙果。不过我来还有一件事。明璍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何事?乘意坐在明璍对面。 明晚,有场月庄主的送别宴会,整个扬州的青年才俊,几乎都会到场。你么要不要去看看呢?明璍掀起杯盖,闻了闻,很是清凉。 这么盛大嘛?乘意转头望向微生,明璍也望着微生。 微生其实心里十分清楚,扬州离皇城颇远,这里的官家子弟,很小就开始培养,不只是读书写字,考取功名,更多的是跟在父兄身后,混迹官场和商场,确实学习不错的,也会上京赶考。但更多是逐渐接手家族的事务,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便会递折子向上请示,大多都会被准许。就像明家,毫无疑问,明琓会接手父亲的官职,而明琅会接手一些商产。 所以明璍说的青年才俊,几乎算得上半个官场了。 月庄主?不知庄主名何?微生想起京门的山庄几乎各处都有,扬州这样的风水宝地,也定不例外,况且如此大型的宴会,很符合他的身份,也符合他的性格。 月庄主,名西楼。月满西楼的西楼。明璍定定的望着微生,轻启朱唇。 而乘意定定地望着明璍,惊掉了下巴。 我们会去的,还烦请明璍小姐明晚带着我们同去。而微生语气平淡,答应了邀请。 这是自然,明晚大哥和弟弟也会同去的。 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见。明璍站起身,没有停留,乘意呆呆地挥了挥手,没有挽留。 野望送明璍小姐到苑外,一路无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皱起眉头,怎么每次来去如风的,多待一会才有用啊。 微生在门外站了一会也回了屋子,一回来就被乘意按在门板上,你是不是又早知道了,又不告诉我?乘意一脸恶狠狠的样子。 没有,我也是刚刚想起来。微生真诚的看着乘意。 乘意也拿他没办法,没了脾气,发现自己这一手壁咚壁得相当自然,而且没有磕到微生的后背,他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他摸了摸微生的头,放开了微生。 微生的确早有预料,不过如果不是这次周公公事需要他帮忙,他连宴会都不会去,去了又是拖拖拉拉,和乘意又要黏黏糊糊的。 开饭咯~野望从大嘴巴,正式晋级为大嗓门。 来了~乘意拉着微生走到饭桌前。短暂的牵手,也越来越自然了,微生时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注意的是,晴苑以后的交流方式,就要一直这样呼唤式了吗?搞得像隔了重重远山似的。 晚上,微生半推半就进了乘意的房间,虽然他还搞不清乘意的意图,不过这种相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微生时熟练地坐在床沿上,转身面向墙壁,脱了衣服,一点也不矫情,乘意不过拿个药瓶,转身就是这幅光景,裸露的后背,缠着干净雪白的纱布,满是□□又无比圣洁的光景。 乘意磨磨唧唧的解下纱布,发现后背上的伤口已经......算不上伤口,只有中间零星结了几点血痂,此外已全部愈合。虽然仍是一片青紫,但显然,过个几日也就散了。 恢复得......很快。乘意看了一会,放下了药瓶。 应该可以沐浴吧。乘意没有否认,可以。微生掀起上衣,回到自己的房间,叫来周隐,得偿所愿的做了全身大清洁。 野望也给乘意打了水,见他闷闷不乐,就默默退下了。 乘意躺在浴盆里,那个药效那样好吗?真的是...... 乘意草草洗完,裹着衣服,看着野望收拾干净后,翻身上了床,散开衣袍。 过了一会,乘意都要闭眼了,微生突然穿着睡袍,门也不敲,直接闯了起来,乘意立刻坐了起来,拢了拢衣服,看着微生熟练地爬进床里侧,没有说一句话,他确实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什么情况,难道微生对我也有想法? 微生搭好被子,满足地发出叹息,还是你的床舒服。 那我把床让给你。虽然这是乘意的第一反应,微生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就是他的下意识。但这次,他没有那么傻b的说出来。乘意还没搭话,微生又说,好像小时候一样,在你身边比较好睡,下次还是应该找个保镖。 微生在欲盖弥彰,而乘意只听到,找个保镖,然后睡在保镖旁边?明琓那个保镖似乎就深得他心。找什么保镖,不会有人比我还厉害了。 嗯。见乘意相信了自己的理由,微生时就闭上眼睛,管乘意说什么,他都只是嗯。 即使深夜,该散的暑气也没有消散,室内的冰块嗞嗞的冒气,窗外的枇杷,似乎就在今夜都成熟了。人生值得欣慰之处便是,每一天都有结束的时候。今天也不例外。 人生值得欣慰之处还有,每一天都会重新开始,今天也不列外。 乘意和微生时依旧睡得迟迟的起身,时光慢慢的照常过着,接下来就是每日一问,今晚穿什么? 微生照旧穿了雾蓝色,很是低调,丢在人群间,绝不会被一眼注意的颜色。乘意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一件艳压群芳的衣服。从前看月西楼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是看谁都像情敌,尤其月西楼,从前在微生面前一直都是搔首弄姿,媚眼乱飞,可不能轻敌。 终于在压箱底瞥见了一抹红色,乘意一把揪出来,是一件黑色的衣袍,只是腰封处衣襟处,袖口和下摆都点缀着红色的图腾,那图腾还是南疆地区巫族的部落语言,极尽张狂,又满是异域的神秘气息。这件衣服,是巫族部落的婆婆送他的,虽然他从未穿过,但到哪里他都带着,斩妖除魔保平安的。乘意不完全相信,但他相信他如果扔了,一定会有厄运。 乘意套上一看,觉得无比拉风。说实话,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他就去成衣店买一套,正红的,和月西楼一样的红色。 乘意磨蹭了半天才出来,可是微生一见亮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乘意,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捉摸不透的神秘,还有浑然天成的痞气,微生这时才发现,仅仅是从皮囊上,乘意就足够让人趋之若鹜了。 微生时在看乘意,乘意也在看微生时,虽然仍然是见惯了的袍子,不过今天的微生也做了小细节的装饰,乘意都看在眼里,头发用白玉冠束的高高的,巴掌大的脸完全露出来了,精致的像个白瓷,也添了同色系的腰封,不像平日里,总是松松垮垮像套了一个布袋。腰封上用银色绣了白云野鹤,在夜色中灯光下,透着光亮。整个人看起来不染纤尘,像是刚刚入世的隐世之子。 不多时,明家的两位公子也穿戴一新来到晴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微生时和乘意,真真是容貌出众又年少有为。第一次见面,因是旅途奔波,又穿着低调,这几日在府里住着,乘意倒还好,穿得同他们并无二致,而微生每次见了,几乎都是宽松的衣袍,头发也是简单用绳子稍微绑了一下,一点也不像官场之人。 有几位小姐来找小妹,所以我们就不等她了,先行一步。明琅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八颗大白牙,人们见了,都会觉得这笑温暖极了,看看身边不苟言笑的明琓,更觉得这笑珍贵。 ☆、又见月西楼 好,那我们出发吧。微生迈出脚步,乘意仍旧拿着那把江南雪景的纸扇,跟在微生身后,扇个不停。 今晚的明琓还是穿了黑衣,不过衣袍上锈了不少金色云纹,用明琅的话来说,这黑漆漆的,你肤色又不白,我到时候怎么找得到你,十分和谐的是明琅穿着金线白袍,那云纹和明琓一模一样,不用想,明琓这件,一定是明琅买来的。明琓向来不会反抗的哥哥姐姐的要求。 宴席有些意外,办在了鹤颐楼,和廿四河对岸的远稻亭遥遥相对。不过,对很多人来说,至少不用绕去西榴桥过河了。念泗桥还沉在平静的河水中,或者说沉在微生的脑海里,还无法被打捞出来,连带着,原本以远稻亭和鹤颐楼为中心的商业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反倒是东西两座副桥头,生意越做越好了。 微生时四人到时,五楼厅堂里,宾客来了大半,都各自围着自己的小圈子,相谈甚欢。不过,却不见月西楼,而此时月西楼搭着画船刚刚靠了岸,撞见刚刚走下马车的明璍。 我与明璍小姐果然缘分不浅呐。月西楼果然红装上阵,意料之中。 再如何不浅,今晚也是到此为止了。明璍化解月西楼的花言巧语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一起上去吧。月西楼做出邀请的手势,在明璍的右侧,并排而上,而那些盛装打扮却被忽略个彻底地小姐,也只得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保持着距离。 今天的明璍看起来漂亮极了,一袭飘飘欲仙的白色长裙,纹着金线,看着又是明琅的手笔,可明家儿女一个个皆是容貌出众,尤其明璍,整个扬州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比拟的,家世好,修养好,学识好,性格也好,是个尽善尽美的女子,扬州城的男子们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现在已经毫无作为了。 明璍和月西楼脸上都挂着浅浅地笑容,临别之际,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月西楼悄悄瞥了一眼身侧的明璍,万千思绪翻涌而出。 明璍并不常穿白色的衣服,她喜欢五颜六色,什么颜色她都喜欢,也都穿得好看,就像她五颜六色的人生,他们之间不谋而合的小计谋,不约而同的小默契,很让他心动。可这白色只让他想起了梨树下满身落花的梨花小姐,同样的绝色,同样的不为所动,如果没有那惊鸿一瞥,身边的人才该是他此生良人吧,他有时也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像是仅仅为了逃离一般,竟走了这么远。 这短短的几十级台阶,就可遍历这短短一月的经历。见月西楼和明璍并肩走来,众人都起身相迎,想起第一次见二人并肩而立时,那时还开了一场赌局,如今赌局该揭晓了,众人心中都有了答案,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参加的是送别宴,而不是订婚宴。终于即使是富甲天下的京门公子也不能入了明璍的眼吗? 而月西楼在一众华服的公子小姐之间,一眼就瞧见了乘意,目光所至,也落到了微生时身上,二人皆冲他笑了笑,微生是出于礼节,而乘意则是不怀好意。 你们怎么会来扬州?月西楼没有理会别人的眼光,也并无顾忌,径直走向二人,众人皆是惊愕,尤其是明家子弟。 来修桥,真巧啊。微生这句敷衍的真巧啊,月西楼立刻就猜出来,微生早就知道他在扬州,却一面都不见,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情啊。 明琅拖着明琓和明璍一起,来到三人跟前,你们也认识吗?微先生和乘意都是府上贵客,住了有些时日了的。明琅开口道。 他们就是你府上的贵客?月西楼咬牙切齿地转头去问明璍。 是啊。明璍点了点头,一时竟不清楚,这三人是敌是友。 很好,待会儿再找你俩算账。月西楼低低地放了句狠话,就走到台上,面若桃花开始了他的离别感言。 安顿好了众人之后,月西楼在乘意身旁坐下了,八人的桌子,只坐了明家三人和微生二人。 月西楼什么话都没说,灌了一杯酒,重重地敲在桌子上,吓得乘意筷子上的肉都掉了,又再怎么了,我又没惹你。乘意又重新去夹那块落到汤里滑溜溜的肉片。 你们两个来扬州,吃着我的水果,竟然一面都不愿见我,小爷我就这么惹人嫌?月西楼一巴掌拍向乘意的手背,肉又掉下去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人,我也不知道啊,都是微生他瞒着我的,我昨晚才晓得。乘意孜孜不倦地又去捞那片肉。 是吗?月西楼挑眉看向微生。 是。微生拿了个勺子,把肉舀了上来。 月西楼也不能拿微生怎么样,只能心酸地又灌了一杯酒。 并且,我今天来有事要问你。微生放下勺子看向月西楼。 看吧看吧,还是因为有事找我,若是无事,你连着送别宴也不来了是吧。月西楼躲过微生时的眼光,望向乘意。 的确是这样打算的。一旁的乘意也再也没有仇敌心态了,现在他非常可怜月西楼,他轻轻拍了拍月西楼的肩膀,示意他别再自取其辱了。 一旁明璍也看得明白,好了,你就不要唱大戏了,先听听微先生有什么事吧。 月西楼心里流泪,我又变成唱大戏的了,呜呜呜~ 乘意揽着月西楼的肩膀,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就继续吃东西,战火没有波及到自己身上就好,还是不要惹事了。 我想问你这鹤颐楼的老板是什么人? 月西楼收起心里波涛汹涌的泪水,是我父亲的朋友,说起来也还是京门在打理。怎么了?丝毫不避讳桌上其他三人。 听说姓周。微生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 啊~周啊,的确姓周,不过儿孙满堂,一辈子顺顺当当。月西楼隐晦地否认了微生时的猜想。 饭后,微生提议去河边走走,月西楼也扔下一大屋子的人,跟着下楼了,众人好吃好喝好玩的,也没有跟去。 许是河边的风带着水汽,吹到人脸上凉飕飕的,许是饮了冰酒,夏日的暑气竟丝毫也见。明琅和明琓走在最前面,微生和月西楼走在中间,明璍和乘意走在最后,三对人都保持着谈话听不到的痕迹。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6) 月西楼给微生做了些排除,虽说大隐隐于市,但就我所知,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我猜应该是还要再普通些的平民。 也许吧,如此,便要一个一个的排查了。 京门我留了一些人手,你随意支配。月西楼与微生步伐一致,不急不慢地沿着河岸往前走。 而乘意刻意拖慢了步伐,他已经决定就在今夜就在此刻和明璍摊牌。 我觉得明璍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女孩子,我方才纵观那宴会上的青年,没有一人能配得上明璍小姐。乘意慢慢地铺开话题,。 明璍心里预感不太好,这是要表白吗?她望着乘意也不敢说话。 但我自认为也配不上明璍小姐,并且我心有所属,所以......不得不说乘意的铺垫和转折来得都很突然。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明璍小姐比刚刚还要懵。 而这懵在乘意看来是无法接受现实的表现,我的意思是,在下另有所爱,还希望明璍小姐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乘意诚意满满又语重心长。 不料,明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声微生和月西楼也都听见了,便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乘意公子恐怕有所误会,我并没有对你有任何的想法。 微生和月西楼在前面也悄悄笑了出来。 哈?这次换乘意一脸懵逼。 好吧,不怕告诉你,本小姐也另有所爱,这个人你也是熟识的。明璍觉得乘意这种傻乎乎的,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不定还会給她助攻呢。 熟识的,只有两个,微生时和月西楼。是谁呢?乘意的脑子滴溜溜地转,也转不出什么答案。 前面两位此时也竖着耳朵听。 是微先生,我很喜欢微先生。明璍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前面二人的脚步缓慢的几乎是原地不动了。 微生没有什么反应,月西楼也知道明璍总不会喜欢自己的,而乘意瞪大了眼睛,不行,你不能喜欢微生,微生时我的。乘意没能说出口,只是定定站住。 这时微生也从前方走来,神情更为冷淡了,他直视明璍,说着不近人情的话:多谢明璍小姐厚爱,不过我在京城已有婚约,修完念泗桥,我就回去成亲,烦请明璍小姐另觅君子。 月西楼和乘意都没反应过来,微生便回身继续往前走了,此时明琓和明琅已经走出很远的地方,毫无知觉。 明璍看着微生时转身就走,没有任何其他的语言,又生气又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斩断流水情 身旁月西楼和乘意更是傻了眼,手足无措,明璍小姐,你别哭啊,微生他确实有婚约,我应该早点跟你说这件事。 你给我闭嘴,你们一个两个,都跑来拒绝我,你以为你是谁啊。明璍从刚刚无声地垂了两滴泪水,到现在完全是嚎啕大哭。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更多还是生气多于委屈吧。 没有没有,是你看不上我啊,反正都是我不对,你小声一点哭好不好。看着路人注目,乘意都要四肢不协调了,明璍听了哭得更大声了。 月西楼在一旁扶额,示意乘意赶紧闪,乘意一溜烟追上了微生,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往回看。 月西楼看着明璍不管不顾地仍旧嚎啕,只好伸出双臂把明璍揽在怀里,明璍的脸抵着月西楼的胸膛,只能转为低声地啜泣。 明璍。月西楼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 明璍没有搭理。 明璍。 明璍。一声比一声温柔。 嗯,干嘛?明璍在月西楼的怀里渐渐平稳下来。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走,才哭得这么伤心吧,还有你抱我抱得也太紧了。月西楼依旧用着温柔的声线,极具诱惑的开解明璍。 走开啦。明璍立刻轻轻推开月西楼,擦了擦鼻涕。 微风过后,月西楼觉得胸口一片凉意。 他假装踉跄要摔倒。 明璍终于破涕为笑,我有那么大力吗? 你超大力哦,你超大力的,差点就动摇了我,月西楼看着生动的明璍,生出不舍。 好了,我送你回家吧。你再待在这儿,明日整个扬州都会说你明大小姐不舍月庄主,当街痛哭,苦苦哀求,无果~ 有,也一定是你造谣的,不过,我不要回家。明璍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整理好仪容。 那去月下山庄吧,以后这个庄子就送给你吧。月西楼替明璍整理好头上的丝带。 好啊,那走吧。 乘意和微生时并肩走了很久,乘意才开口:其实你可以稍微温柔去说这件事,不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还能怎么温柔呢,我只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要早日说清楚。不能叫别人等着。乘意心里又赞同微生的想法,心思烦杂。 嗯。乘意往后看了一眼,不见二人,心下了然。我们现在就往回走了吗? 走吧,回去。 微生时和乘意相安无事地各自睡去。 月西楼和明璍最后一次谈天说地,逐渐平和。 这一夜就此沉睡。 隔夜,月西楼果然没有走,微生时没有良心,他不能没有良心,他不可能就这样话还没说几句,就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可笑爱情。 他在府门口和明璍分道,即使明璍天性洒脱,也没洒脱到立刻就能往晴苑跑了。 月西楼提着水果篮,难得一身暗紫色劲装,显得从未有过的干练,乘意坐在廊下一时都没认出,空空的小台几似乎就等着那一篮水果了。微生还是坐在檐下翻册子,这几日定稿必须得画出来了。见月西楼来了,也没有视若无睹,而是走到廊下,邀请月西楼一起坐下了。 月西楼心里稍微好受些了,他其实做好了微生甚至不抬眼看他的准备。 看这身行头,今日就走了?微生捻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送别宴都办了,我还能赖着不成,本该昨晚就走了。月西楼看着二人一嘴一个葡萄,不间歇的。 不说别的,你那庄子里的葡萄长得真是好。乘意总是先注意到食物。 惜点福吧,原本要把庄子送给明璍,但她说她以后都不想摘水果了,所以你们以后要吃,还得麻烦了。月西楼轻蔑地瞄了一眼乘意,乘意悻悻地缩回了手。 既然这样,我这里有个消息作为回礼。微生给乘意使了个眼色,乘意接收失败。 什么消息?乘意和月西楼异口同声地问道。 关于梨花小姐......微生时叹了口气。 啊啊啊。这个我知道,梨花小姐我们已经帮你打探到了,其姓虞单名一个晋,月西楼在听到这个姓时,便觉有些不妙。 其兄虞烙,其父......乘意还在查户口似的念着虞家上下的名字,月西楼耳中脑中已经一片轰鸣,灵魂出了窍。 虞家,那个与他有婚约的虞家,虞晋,将军后代,名门闺秀。他终其一生追着自由绕了多少弯路,也仍然跌跌撞撞地前行,不想他现在追求的却是牢笼是枷锁,是个无趣的名门闺秀,果然是狗屁爱情,什么爱情,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色令智昏对于美色的向往,遥遥一面竟然就这样可笑的归为爱情了。 月西楼的反应,乘意和微生时都看不太懂,原以为月西楼一定激动万分,甚至即刻就闪人了,却不想这般安静,甚至露出若有似无的苦笑。微生和乘意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显然他们低估了月西楼对世家门阀的偏见,低估了他对包办婚姻的厌恶,低估他的天生反骨与叛逆,也低估了他对所谓自由的偏执。 中午有饭吗?我能留下吃一顿吗?月西楼莫名其妙说了这一句,就向明璍的住所去了。 野望,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乘意觉得野望都这种事情很有看法,一针见血。 看起来像月公子不再喜欢梨花小姐了。野望也是不太明白。 不是他不喜欢梨花小姐了,是他一直都不喜欢虞小姐,原以为是朵来去自由的白梨花,却不想是朵养在富贵苑里的肥牡丹。微生一点就透,揣摩人心这件事,他也还算擅长。 明璍刚刚收拾好,这会儿正瘫在靠椅上,四肢耷拉着,仰着脑袋,像只章鱼一样软趴趴的。月西楼如入无人之境,走到旁边的椅子,同款瘫了下来。 怎么了?明璍无力地问。 我找到她了。月西楼颓唐地答。 你不高兴吗? 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不好吗? 可她不是她。 她是不是她,你总要见了才知道。 这是两只章鱼有气无力地对白。 我们可真是难兄难弟啊...... 谁说不是呢。 ...... 两只章鱼就这样一直躺到了午饭时刻。 最终午饭仍然没有等来月西楼,明璍的婢女过来送了个字条。 小爷先回去瞧瞧再说。 呵,又是这样。微生扫了一眼,扔到一旁的纸篓子里了。 月西楼走后,关于明璍当街大哭的传闻,起了一波又一波,故事也编的一套一套的,终究没个定论,就渐渐冷却下来。在这期间,微生时的工程图也进入到了细化阶段。很快就可以收工了,希望趁着夏日把基柱修好。 周隐,帮我收拾一下。微生时落下最后一笔,长舒了口气。 周隐还在告假,我来吧。野望小跑过来,小心翼翼都收好画图。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告假这么久?微生也发现这几日野望精神头也不大好。 周隐他爷爷生病了,怕是要不行了。野望闷闷地说到。 那你也去看看吧,代替你家公子和我。微生也知道野望平日和周隐关系最好了。 可以吗?野望抬起头,眼眶渐渐红了。 可以的,我会和乘意说,你现在就可以去,最多待到后日回来,如果那里不方便,最好就不要留在人家过夜了。微生时头一次这么详细地去吩咐野望。 野望这个易感动易流泪体质,很吃这套。 乘意和微生时自力更生了两天,野望终于回来了,不过只有他一人回来,周隐仍然抽不开身,这期间,明琅也试图送旁人来,不过皆被拒绝了。 今天微生带着图纸给知府看了,贾先生一字不差的都记着,虽然明知府看不大懂,但瞧着图上栩栩如生的长桥,不多不少十二个个桥洞,造型细致繁复,最是符和这份江南气质,和其他副桥更是浑然一体,明昭看了,只觉得哪哪都好。 野望回来,也无事可做,蔫蔫的,乘意看了不忍心,便主动相谈怎么样,周隐爷爷还好吗? 还能撑得住,只是生活已经没办法自理了,全都要靠周隐了。野望说了两句都要哽咽了,乘意拍了拍他的头没有说话。 周隐怎么那么可怜,从小就被父母丢弃,好不容易认了个爷爷,这才没几年,也要不行了,不行就不行吧,这样拖拖拉拉的,可把周隐害惨了。 周隐是孤儿吗?乘意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小时候被大小姐捡回来的,就连周爷爷也是被大小姐捡回来的。 周爷爷?在众多次被微生时碾压智商后,乘意觉得证明自己的机会似乎到了。 你瞧着周爷爷像是阉人吗?乘意低声问。 好像......声音是有点,有点像吧野望吸了吸鼻子,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不能确定。 这样,你再去一趟,很有可能周隐爷爷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浮萍一道开 野望闻言也立刻正经起来。不耽搁,在微生时还没回来之前,又去了周隐家。 微生时两手空空的回来,见苑里也空空荡荡,野望,还没回来吗,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我让他办事去了。乘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生也没有在意。 第二日早晨野望就回来了,一脸的兴奋,乘意一早就起来等着了,远远瞧见这神色,就知道有戏,果然,是,周爷爷是个阉人,昨晚起夜我瞧过了。 干的很好。你真是我的得力助手!乘意最近夸起野望嘴都不带瓢的,不过,这次若是押中了,能夸八百年。 过了一会儿,微生才穿戴整齐出来,看到乘意起得比他还早,略有惊讶。 待微生在乘意对面坐定,乘意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这里有个消息,你可要握稳筷子再听哦。 微生时第一反应,乘意应该又从哪里听到了明璍小姐的花边新闻,说吧。 我可能找到周公公了。乘意贼兮兮地盯着微生的表情。 当然微生的筷子握得稳稳的,不过他还是立刻抬头看向乘意,是谁? 是周隐的爷爷。乘意一脸得意,他也不考虑万一不是怎么办,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 周隐爷爷?微生有点疑惑。 是,周隐是明璍捡回来的孩子,他那名义上的爷爷也是明璍小姐捡回来的,我已经让野望瞧过,确实是阉人,而且来明府的时间也对得上。乘意一幅逻辑无敌,百分百确定的模样。 微生没有说话,但也觉得这会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听说好像要死了,还是抓点紧。乘意忍不住提了一嘴。 无事,周公公本就是微生家族的人,我只要去问,他必会说。微生只是有点不敢相信,他离他要找的人,竟然这么近,若不是这次生病,若不是他突然的同情心泛滥让野望前去,也许就一直这样错过了,直到周公公悄无声息的死去。 竟是这样。乘意也小小惊讶了一把,连先皇身边的公公都是微生家族的人,可见当年是何等声势浩大,也难怪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实在是登高跌重的典型了。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7) 下午就去吧,省得夜长梦多。微生定定看着乘意,看了很久。 好。 心神不宁的午休之后,野望带着微生时和乘意低调地从明府的侧门出去了,路程不长,却是曲曲折折,不太容易找,小巷尽头,一扇老旧的大门开了一半,露出一半的水缸,野望先进去,很快就同周隐一同出来,迎了二人入内。 和那毫不显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大门相比,进去一瞧却还是有底蕴的,绝不是一个知府老仆人该住的屋子。 周隐只当是两位主子心善,特地前来探访,却不知晓其中渊源。 周隐,我有些话要和爷爷说,你可否和野望先出去?虽是请求,但和命令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周隐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野望出去了。 屋内,光线正好,偏移的阳光填满了西窗,直楞楞地投在青灰色的薄被上,周公公刚刚被周隐扶起,垫着枕头安安稳稳地靠着,眉目在阳光下只慈祥,不由让人忽视了那人之将死的苍老衰败 周公公?微生时在刚刚周隐的位置坐下了,紧紧靠着床边,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果然那张万年不变的面上,出现了剧烈地变化,他用力地转头去看乘意的脸,嘴唇不住地抖动,俨然是言语不擅的样子了,但还是努力地拼凑出,你是......谁? 微生时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人是找对了,但好像话不太会说了,不知道脑子还好不好的,别担心,我是微生时。微生时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周公公的手背,又从内衣里掏出微生家族的印章,送到周公公眼前。 周公公头微微向前倾,那双浑浊失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定格,然后突如其来地落下两行清泪,呆坐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微生时直到举的手都有些酸了,才慢慢地收起印章。 周公公重重地闭上眼睛,重重地点了头,又轻易落下两颗泪珠,周隐...... 乘意坐在微生身后的凳子上,一直一言不发,可心情却是同样起伏,此时他站起来叫了周隐进来,周隐见屋里三人的表情都很是凝重,尤其爷爷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的疑心不由地膨胀,却没有发作,他走到爷爷的面前,带着询问的目光。 而周公公没有看着他,反而紧紧地盯着微生,颤颤巍巍地挤出几个字,信......给他。 周隐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向微生时,很快反应过来,他从屋里跑了出去,很快又拿着一张薄薄地信回来了。 这信,是爷爷在生病前就写好的,本以为见不到这收件人了。周隐把信交给微生,语气也透着喜悦,他看向爷爷,不止喜悦又多了更多其他的情绪。 微生没有立刻打开,他准备回去再看,重新坐回椅子上,微生用了一种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眼神看着周公公,这些年,辛苦您了。虽然他幼时从未与这周公公有任何的接触,可时隔多年,微生终于找到微生家族的旧人,也许是唯一一位了,对轰然覆灭的微生一族,有着比他这个直系子弟还要重千百倍的信念和感情,他看了只觉得这些年的努力也不是全然白费。 周公公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说一句完整的话,小公子,也辛苦。说完又是不尽的泪水,仿佛要把这半生的泪水,不,这一生的泪水都要在这一刻流尽了。 微生看着一直泪流不止地周公公,心里也五味杂陈,他轻轻地帮他抹着眼泪,自己也红了眼眶,周公公也不想流泪,可是看着面前这个芝兰玉树一样的小公子,当年还是一身华服,喜庆地像个肉包子被抱到御前拜年,笑嘻嘻的样子他见了一回,就忘不掉了。可现在这个一身素白的小公子,消瘦的身躯,清瘦的面庞,清冷的性格,这些年过得比他艰辛太多了,能给一个简单的拥抱的人都没有了吧。 越是压抑,情感和回忆越是无边无际的积压上来,周公公终于没有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微生时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脸上试图挂上让人安心的笑容,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眼泪,笑得让人心疼。 微生心下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没法像乘意那样,可以毫不在意,可以说走就走。自己背了这么多年的家族使命,即使没有情感,也绝不可能在几个思想谬论之下,就荒唐地丢掉。 并且,谁说没有情感呢,刚刚就有了,即使为了周公公一人,他也一定要完成,他绝不会干了一半撂挑子走人!而追寻那天南地北的自由,他绝不会!只有好好完成这份使命,他才会获得自由。 乘意站在微生身后,他看不到微生的表情,但他知道微生这个看起来最冷情的人,有多么脆弱,有多么细腻,又有多善良重情,他全都知道,从他一人开始背负着这个,对他没有一丝恩典的家族使命,他就知道了,虽然他一直受这使命所累,虽然有时候也会质疑,虽然看起来他一步步退出纷争,可他也从未放弃。 大概像他建筑师的品格,若是盖一座房子,盖一座桥,既然画了图纸,怎么会建到一半而停工呢? 乘意轻轻上前,抵着微生的背脊,双手放在微生的脊背上,尽己所能,给予一些安慰。微生也稍稍向后借力。 太阳偏得厉害了,光线从被褥上跑到微生的衣袍上,不久就晒干了衣袍上点点泪迹,微生陪着周公公说了很多话,这些年还有何人在世,他是如何生活的,他都捡好的一一说给他听,直到日光彻底没了痕迹,乘意才陪着微生时慢慢走了回去。 今夜,仍然是分房而睡的一夜,回来后微生时一直没提起那封信的事,乘意便也没问。 微生躺在床上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即将黎明,仍然清明,难得的是乘意也清醒极了,似乎白日他都没有这么清醒,在这片黑暗中,他能听见整个世界的声音。 当然也听到了微生开门的声音,他也一咕噜爬起来,在黑夜中坐了一会,才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他扒着门框,看见微生端了烛台放在石桌上,坐在枇杷树下,灯下一封干干净净地信封还没有拆。 乘意重新踮着脚走回房里,坐在床上,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吱吱呀呀地推开了房门,拖拉着鞋子出现在门口,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枇杷树方向,果然看见微生已经转头盯着他了,乘意装作十分惊讶地样子,走向微生。 夜很深了,睡不着吗?乘意走来,在微生身边坐下了,石凳冰凉,乘意几乎几乎下意识地一哆嗦。 ☆、情仇皆摊牌 嗯。微生的余光盯着那封信,长久的沉默着,周围有几只萤火虫绕着枇杷树。 乘意长久的沉默之后,握住微生时的手,握得用力,微生能感受并接收到其中的力量,他抬起头看向乘意,扯了一下嘴角,快速的笑了一笑。 这时一只萤火虫落到信封上,屁股发着光。 微生时抽出手,轻轻地拂去信封上四仰八叉,翻不过身的萤火虫,又捻起那薄薄的信封,毫不犹豫地拆开,展开信纸来看。 小公子安好,老奴是一直在先帝身边服侍的周公公,一直苟活至今,近来已油尽灯枯之感,这些年里,老奴一直坚信小公子尚在人间,也曾苦苦寻找,却险些暴露,性命不保,老奴性命无关紧要,却不能带着微生一族百年清誉沉埋黄土,故,只得等着小公子能找到老奴。即使我没有等到,我的后人也一定会替老奴完成。 当年承蒙小公子的娘亲夜小姐搭救,得以存活下来,后来又在皇宫中呼风唤雨,享尽荣华,全赖夜小姐和微生公子的帮助和信任,然大难突逢,我一介宦官却没有任何制止的能力。 先皇虽然对微生一族一直万分忌惮,却一直没有勇气处置微生家族,后来百官联名,编出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要求处置微生一族,先皇也是犹豫不决,但那时还是丞相的肖天敛,以命相搏斗,为微生一族赢得了一线生机,先帝才暂时放弃了对微生一族的裁决。 然而就在禁军刚刚撤出微生族府,肖丞相的妹妹肖蔷孤身一人来找先帝,带着十足充分的证据,指控微生公子与皇贵妃有染,并且生下皇子,一直在皇室鱼目混珠的养着,皇帝听后怒不可遏,立即命回程的禁军原数折返,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屠尽微生满门。小公子的祖父坚持不肯起兵,最后...... 小公子千万不要怀疑自己的父亲祖父,据老奴所知,肖蔷一直想嫁给你的父亲,然而即使在夜小姐去世后,微生公子也一直不愿娶那肖蔷,并曾当众出言羞辱...... 微生读到这里,也明白了,他一直以为有多大的阴谋,多神秘的幕后黑手,却原来不过是个善妒的女子碰上了猜忌的君王,竟让这百年盛族毁于一旦,多么可笑。是他低估了女子的怨妒,也低估了帝王的昏昧和庸臣的沆瀣一气。即使后来有微生的门徒一举摘了皇帝的脑袋,可逝者已逝。 微生将那万斤重的信纸放在桌子上,发出一阵苦笑。周身落寞下来。就连一直缱绻的萤火虫也好像全都散了。 乘意虽然很想看那信,但他没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双手使力扶着微生站起身来,他想让微生时可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却最终一把拥微生入怀,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坚实用力的拥抱更能给人力量了。 微生也这么觉得。但就像周公公认为那样,再也没有人拥抱过他了 ,从师父也走了以后,从他慢慢成长的像个大人的样子之后,身边再也没有人拥抱过他了,再也没有人对他嘘寒问暖,所有人只把他当一个办事周全稳妥的大人。 还好,还好你回来了,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对我的情谊的也半分不减。微生把头埋在乘意的胸膛里,伸手紧紧圈住乘意的腰肢,眼泪渗透了乘意胸前的衣衫。乘意仍然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就这一个厚重的拥抱胜过所有的言语。 微生在遇到乘意之后,越来越容易流泪了,见到他时似乎不经意的就软弱了,不经意的就觉得受了委屈可以哭一哭,反正有乘意在啊。 枇杷树上,唯一一片枯黄的叶子终于从书上脱落下来,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的命运。 微生时和乘意在树下相拥了很久,直到微生时哭得累了倦了,乘意才放开微生时,打横抱起微生时,微生一声轻呼,随即抱住乘意的脖子,眉眼弯弯,挂着泪水,进了乘意的房间。 深夜,昏昏欲睡的老枇杷树下,只有一支即将燃尽的烛灯,和一纸书信。缩在乘意怀里的微生时很快睡去了,虽然乘意经常在微生时不注意时从背后拥着他,但这还是第一次,微生时主动钻到他的怀里,面向他,二人的双腿也紧紧贴着,乘意觉得热极了,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什么,但他还是艰辛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睡前悄悄地在微生时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他知道的,微生时对他很是信任,也很依恋,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想要的爱,但一切显得水到渠成。然而实际情况,比他想的要更水到渠成一些。 清晨,阳光刺眼,黄灿灿的枇杷已经可以采摘了,一大早,野望就搬了梯子到树下,腰间绑着小篮子,三下五除二上了树,这种不务正业的事,他干起来最是熟练了,如今周隐不在,也不知道要稍微看顾些,一天到晚,上树下河,东张西望。 坐在树干上望了一圈,见微生的房间开着窗,透过窗,床上空无一人,奇怪,明明没人起来啊。头一转,乘意的窗户倒是关得严严实实,又受伤了?昨日脸色是不太好。 乘意的房间,微生时早早地醒来,他枕着乘意的胳膊,盯着乘意熟睡的脸,直到乘意幽幽醒来,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乘意刚刚醒来还不清醒,但在这样的目光下,由不得他不清醒,他被盯得仿佛□□,毫无隐私,想逃走吧,又被微生压着胳膊。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我有那么好看吗?乘意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接受微生时直勾勾的目光。 你昨晚,偷偷亲了我?微生带着狡黠的笑容,乘意听了神色大变,完了,被发现了,怎么办?不是,那个,我应该是无意碰...... 微生没有听他的解释,而是直接凑上来,吻上乘意喋喋不休的嘴,又很快退回安全距离,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乘意,乘意还在懵着,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再次对上微生时眼睛,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瞬间,双臂发力,把微生带到身边,让他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热烈的吻了上去,微生时也毫不保留,一手勾着乘意的脖颈,一手搭上乘意的腰肢,以不相上下的姿态热烈的回应着。交缠间,微生时的腿无意碰到乘意下半身的思考工具,此时乘意也显得意乱情迷,在微生雪白的脖颈上辗转。微生看了看窗户,恢复理智,一把推开乘意,从床上跳了下去。 乘意独自面对着满床的凌乱,身体和心情都花了很久来平复。 野望心不在焉的摘着果子,随时注意着乘意房间的动向,这时就看见微生衣袍发丝皆凌乱,两颊潮红,还有点面色怀春的笑意,什么!野望一个激动脚下一滑,面朝大地,就要摔成馅饼,这时一个人影从远处迅速掠过来,拦腰拎起了野望。 野望胆战心惊的站稳后,见来人原来是平羌,多谢平羌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必。平羌仍然是冷淡的,不愿交谈的模样。下次注意些。 周隐不在,野望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熟人,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况且这个熟人看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难交流了。 微生清洗好,推门走了出来,与此同时,乘意也推门走了过来,这次换成乘意直勾勾地盯着微生,而微生时的目光却开始游离。 平羌你来了,让野望带你收拾一间屋子,先放下东西,这段时间就住这吧。微生时走向平羌,热情的有些不正常,平羌不解但也被野望拽着走了。 杵在那做什么,过来吃饭。乘意坐在窗下,盛好了早饭,面色无异。 微生时也自我调节着,走向乘意,我有什么心虚的,我没什么心虚的。 微生仍旧用他那万年不变的脸色,若无其事的用完了早餐,乘意也是如此,相安无事。 我去找平羌说些事。微生草草吃完了,还是走得有些仓促。 饭后,野望在乘意身边,也是纠结的很,关于早上的事,燃起了他熊熊的八卦之心,不过这种直接涉及到乘意的,他作为下人还不敢直接过问。 对了,野望,早上你有没有在外面的石桌上看到一封信?野望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一个烛台,我给收走了,怎么了? 没事。乘意也没在意,应该是微生或者平羌收走了吧。 明小公子怎么来了?明琓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却不见微生。 今日,念泗桥正式动工了,父亲问微大人可要去瞧瞧。话正说着,微生已经穿过回廊,快步走来了。 当然要去,现在就走吧。微生没有任何准备,抬脚走向明琓,立刻向外走去,乘意也忙不迭地跟上去,加上野望和平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达廿四河边。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8) ☆、画船与贼窝 今日是热闹,即使万分炎热的天气,岸边也有很多路人驻足,此外各级官员,有关的无关的的部门也纷纷到场了,多得是微生没见过的官员。 今日看样子只是做个仪式,材料一波一波的送来,却不见人施工,工人在场的也没几个,下水的更是一个没有,只有几个工头在各个官员之间穿梭,微生站在外围瞧了一眼,便觉后悔,这么炎热的天,出来敷衍客套的吗?他偷偷给乘意使了一个颜色,二人稍稍向后退了一步,退出明琓的视线范围。随后不声不响地,乘意夹带着微生就跑了。剩下一众人还想着今日见一见朝廷命官,却不知二人已经逃跑了。 乘意没有回明府,而是带着微生落在了湖边刚刚起航的画船上,这画船庞大贵气,丝竹之声轻快悠扬,船上才子佳人闹做一团,乘意二人容貌出众,气质非常,众人只当是应邀之人,不曾驱赶疑惑,皆未在意。 看来是只风流富贵船啊?乘意拉着微生在角落的桌上坐下,刻意避开了人群。 我看你是故意来蹭吃蹭喝的吧。乘意一坐下,嘴就停不下来,桌上的水果似乎是月下山庄的,放在冰块上,镇的凉凉的,自从月西楼走后,乘意只能每天吃点院子里的枇杷,核大肉少,实在次品。 我是看外面太热了,进来躲躲嘛~况且,这区区画船,我才看不上呢。乘意一面看不上,一面吃得心安理得。 的确太热了,不过趁着现在水下工作是最好的,否则天气冷起来,工人就受罪了。微生心底有些担心,这些突如其来地官僚主义是否会影响到工程进度。 你不必忧虑,扬州重商,只有这桥修好了,才能促进这两岸经济发展,这里的官员都是有些产业的人,不会耽搁多久的,最多就这一日,明日肯定要开工的。而乘意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这桥修的再快,数月总要花费的。他们等不等得起,这是关键。 微生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从前不管建什么,他都三天两头的跑一趟工地,出了什么问题,随时做修改。而现在他已经萌生了想要回到帝都的念头。 你打算要等这桥建好了,再回去吗?乘意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问了。 我在考虑......我不清楚。微生时低着头,也很是纠结。 下船咯~船头遥遥地传来一声吆喝,乘意便拉着微生混迹在人群中,下了船。 下了船,却不是岸,是一座凌水而建的阁楼,比起这画廊,更是精致了不少,众人相互搀扶着,从船头迈向那镂空的楼梯,登至二楼,直到所有人都上了楼阁,画船才缓缓地游走。 这些小姐,我瞧着不像是正经的。微生方才上楼梯时,见那些女子皆是被男子搀扶,时不时还有些小动作,可观其气质又不似青楼女子。 女子不正经,还不是因为男子不正经。乘意瞧着这一个个装作文人雅士模样的公子,也很是鄙夷。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刚进了水阁,江南富贵奢靡的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暴露出来,微生还是觉得不太适应。 好。乘意也不愿微生待在这种地方,船家已经离开,乘意只得去寻问柜台后那个看起来还算周正的女子。 小姐,请问要如何离开这里?乘意自信地露出他从来没被拒绝过的笑容。 不好意思公子,现在您没有办法离开的,必须等到明日船家来接才行。那粉衣小姐也自信地露出她未曾一败的笑容。 我瞧着这阁楼是临着陆地的,怎会只能走水路?乘意见此也不再笑意盈盈的模样。 这银水阁向来只有扶云梯那一条路,公子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这规矩吗?小姐还是笑意满满的模样。 微生拽了拽乘意的胳膊。 我现在想休息,请给我安排房间。乘意收到微生的信号,也不再坚持。况且这地方古怪,若是被发现是混进来的许有麻烦。 没关系,我们就住一宿,不会怎样的。微生时拉着乘意跟在小厮身后,并无不悦。 乘意推开门,入目是落地圆窗,下面象征性的做了点护栏,两侧白纱束得整齐,一河清波填了半个窗,一方天白填了另一半窗,圆心处升起袅袅轻烟。 乘意与微生就坐在这轻烟两侧,瞧着这浩浩荡荡的廿四河,心里也开阔了不少。 不说别的,环境真是上佳!乘意一坐下来,心里的脾气也散了不少,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气似乎可以安抚人心。 这楼阁的确建的精致,屋里的布置也大方,最重要的是三面环水,环境十分清净。微生一进来以一个建筑师的身份打量这楼阁,心里便生不出厌恶,若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也是极好的。 屋里渐渐安定下来,屋外众人还在欢腾,粉衣女子穿梭其间,同每个人都不长不短的做了交谈,又回到柜台下坐着,奇怪,多出了两个人。 可是刚刚上楼的两位公子。那带路的小厮站在一旁扫过厅堂上的众人。 也许吧。他们一直没有出来吗?粉衣女子自知那二人看起来不知深浅,一时也不打算动作。 没有。 到了时辰就给他们送些饭菜,他们若一直不出来,便不要招惹。也许真的是误入,若是闹作一团,弄得不可收拾,便不好了,她要的只是情报罢了,可不想杀人。 是。 乘意和微生就这样坐了一整天,渴了喝水,饿了吃饭,要问乘意如何坐得住,还是因为,微生时兴起作画。乘意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一天便就这么飞速过去了。 十分巧合,这次画中又有野望,是那天乘意追着野望鸡飞狗跳的画面,画中晴苑的众人都在其中了,虽然有些微生见得不多,画得也只是寥寥几笔,但每个人在微生的画中都是笑着的,心无尘埃的。 但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就像此时,粉衣女子就从这众多青年男女间得到了一封信,一封本该在梧桐树下的信。 你说这信该卖给谁呢?小公子还是肖首辅?粉衣女子笑着问面前的男子,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乘意在这,也联想不到半分。 这封信我瞧着小公子并不担心他泄露出去,依我看,还是肖首辅要更在意这封信。那男子目光贪婪,一眼可见。 我也是这样觉得,那就派人去和肖首辅谈吧。不过......粉衣女子依然是面上温温和和的样子,她瞧不惯男子那吃相难看的样子,也派人告诉小公子一声吧,我们收了人家这样一份大礼,总得回礼。 这些,阁主安排就好。他只管拿人钱财,□□他可不想管。 屋子里,乘意和微生也如人所愿,半步都没有踏出房门。直到画完了一副画,乘意才拿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走动,野望要是见了,一定又得嘚瑟,怎么你每次画画都有他呢?随着乘意四处走动,画纸渐渐风干了。 好像他总是能融入当下的环境。也许是因为他心里什么也没有记挂的,便能接受所有的新东西,又很快放掉。微生想说野望干净,容易入画,却又不只是干净。 说那么多玄乎乎的,不就是他忘本吗?和你相处几日,连我这个相处几年的主人也不放在眼里。乘意翻了一个大白眼。 那是你人格魅力不够,无关其他。微生有些好笑,他到现在都记着这事...... 屋子里也渐渐暗了下来。 乘意走了几圈便把画平铺在饭桌上,此时那位小厮又送来了晚间的饭食,看了一眼桌上的画,便很快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把饭放在了微生身前的矮桌上,又掌了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退了出去。 这是要井水不犯河水咯?算她聪明,她要是敢惹我,我把她整个房子都拆了。乘意冷冷地看着小厮离开,在微生面前坐下。 那你现在就拆吧,你不是不想待在这儿吗?微生端起饭碗,戏谑地打量着乘意。 呃......现在不行,等我回去了就带人来端了她!乘意一人也许足矣,可带着微生时,他不敢冒险,他不想落到最后又得从水里走,那不是和明琓一样没用了。 好了,人家什么也没干,我们白吃白喝白住的,这么好的地方,花钱都不一定能有呢,你就当拿人手短吧。微生还没有开动,乘意已经夹了很大一块肉塞进嘴里。 饭后,屋外也安静下来,微生在屋里走了几圈,仍然在窗前背对着矮桌坐了下来,乘意也亦步亦趋的挨着坐在身旁。 我想还是等这桥完工了再回去吧,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怕再多等这几个月的。微生时看着黑漆漆的河面,十分平静。 ☆、归途在眼前 乘意闻言有些惊讶,想当初刚到扬州,他不过推延浪费了几日,微生便同他置气了,现在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了,几个月都能等得起了。乘意浅浅地应了一声。 反正有你在我身边,即使这样的日子再拖久一点,也没有关系。微生时转过头来,看了乘意一眼。 乘意僵僵地看着河面,有点怔愣,直到微生扭过头去,他才转头瞄了微生一眼。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弄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搞得自己很弱势的样子。 过了很久,乘意才郑重地说了一句,我以后都会在你身边。 微生听了,没有反应,只是身子松懈下来,看着河面,终于一身轻松。 屋里的灯光不亮,又是背向,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面上的表情,却又都十分清楚对方的情绪,是越来越清晰的彼此依赖和治愈。 乘意坐了一会,屁股都麻了,微生还是一动不动地靠着矮桌,他假装困倦地靠在微生的肩膀上,微生身上清清爽爽,几乎没有气息,但乘意仍然十分贪恋,他就是喜欢这样,什么都没有,但又冰冰凉凉的,在这夏日纷扰的气息中,这独属微生时的气味,他已经习惯了。 有时候,装着装着,就成真了,乘意渐渐困意袭来,顺着微生滑溜溜的衣服滑到微生的胸前,最后枕着微生的大腿,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蹭了几下,安安稳稳的躺下了,衣摆散了一地,在这黑夜中,荧荧的亮了一地。 不过很快微生就觉得腿麻,他也不留情面地去晃乘意,乘意醒醒,去床上睡。微生空荡荡地想了些有的没的,也觉得困了。 乘意有意识地半睁眼睛,又闭上,哼哼唧唧的也不动。 快点起来,我又抱不动你。微生一直晃着乘意,乘意也肯定醒了。 乘意的确醒了,只是听到微生说抱不动他,才闭着眼睛坐起来。是,微生细胳膊细腿的。 微生站起来,活动了手脚,看着脚边摇头晃脑,却死活不肯睁开眼睛的乘意。乘意伸出手,闭着眼睛仰头看着乘意。微生无奈,伸手拉住乘意,乘意发力,微生一个踉跄,乘意还是自己站起来,只是像没有骨头一样,整个人挂在微生身上,左手握着微生的手一直不放,右手勾着微生的脖子,像个癞皮狗似的倒在床上,连带着微生也被带到床上,压在乘意的身上。微生有些脸红,趁着乘意脱鞋子,自己也起身,脱掉了鞋子,正襟危坐的模样。 不过再怎么正襟危坐,也抵不过乘意耍赖皮啊,况且还是个装瞎或者装睡的癞皮狗,乘意脱好鞋子衣服,不用眼看,也准确无误的一把揽到微生时,甩手熄了灯。 一夜风光。 没有意外,第二日乘意心满意足地带着微生乘船离开了。 远远的就看见野望坐在府门前等着了,还有其他人也是神色焦急的样子,野望瞧见二人安然无恙的样子就知道这二人一定又是偷偷溜到哪里玩了,得亏三公子找了一宿,知府大人也跟着着急,野望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跟着乘意回了晴苑。各路也都安生下来。 乘意看着野望那憋着气的模样,就知道免不了又要被念叨一番的,可是野望憋了半天,没有一个屁,就扔了一封信给他。 乘意还奇怪呢,看了信不禁神色大变,示意微生看信,微生看后也是一脸凝重,野望更是大气不敢出了。 虽说不急在这一时,可现在失了先机,又暴露出来,我看我们还是回去早做打算,扬州地界上,谁也没法保证什么。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乘意深思了一会,当下决定要走,微生心里虽然放不下念泗桥,但也决定回帝都去,早做布置,他也不希望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甚至丢了自己的性命。那既然决定了,我们明日就走。 好,今日同知府辞行,野望,收拾行李。这突如其来地变故野望最是难以接受,这么些日子以来,他结识了很多人,尤其周隐,如今他还在家中照顾爷爷,而现在似乎他连告别也做不到了。 不必,让平羌去做吧,野望代我向周公公辞行。微生说是向周公公辞行,更多也是为了野望向周隐辞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变化的情感,他都看在眼里,此去也许经年,也许永远。 该告别的必须慎重的进行这个仪式。人生最重仪式感。 野望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的跑了。 乘意在一旁看着,怪不得人家投靠你,要是我,我也要你这样体恤人心的主子。 好了,野望不在,你自己收拾一下吧,我去找知府。微生也头也不回的走了。 诶~这一个两个的,就这么把我遗弃了。乘意和平羌对视了一眼,没有交谈,各自扭头进了不同的卧室。 告别的时光也是很快,往日那些鸡毛零碎的日子显不出的珍贵,如今一地鸡毛惊起散落,就显得珍贵异常了,可是再怎么珍惜,也是一场高兴不起来的告别盛宴。 第二日一早,一切便准备妥当,府门口只站着明琓明琅两兄弟,此外再无其他送行之人。微生仔细想了想,此行的确没结交很多人,但结识明琓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进步。微生与明琓深深对视了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该说的客套话早就说了,归期不定,还能保证什么呢?没有什么能穿过时空地域进行长足的延续,所以唯有寸步不离的陪伴,最为珍贵。 乘意更是没有留恋一屁股坐在马车上,野望留恋地望着明府,迟迟转不动目光,直到平羌驾着马车,彻底把明府甩在了视线之外。 此时,买到消息的肖天敛也立刻派了杀手,马不停蹄的赶往扬州,两队人马皆是铆足了劲赶路,上天却玩笑似的,巧妙的错开了。 一对人马扑空,肖天敛也没有再在路上花心思,转而集结伍贵妃的力量,两批人分别埋伏在乘意在南郊森林的住处,和帝都的微府,就等着微生时和乘意撞上门来。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19) 此时微生时和乘意也都提前做好了接应和人员准备,包括韶寒凉,乘意担心突发意外,有一国皇帝撑腰,总要保险一些。 此次回京,一路驰骋也还是用了十多日的时间,终于马车驶出南郊森林,暴露在敌我双方的视线之下。 此时的身后的南郊森林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绿意满盈,绿得发黑,绿得诡谲。烈日阳光也透不进去分毫,可驶出森林的马车,直裸裸地暴露在日光之下,日光热得恼人,白得发亮,刺得人难以睁眼。 乘意和微生时下了马车,而野望则是悄悄躲进马车内,平羌走在前面,步步生风。 我们干嘛非得自投罗网?乘意有些不解,他们都知道这屋子早已被布置的滴水不漏,即使有人在外接应,进去了也很难全身而退,几乎就是一个死字,无解。 因为也许有重要的人在这里等着我们,如果不是这里,那就是微府了,不过既然顺路,就先进去看看吧。微生并不喜欢什么敌不动我不动,这样干耗着,反正最终是一定要动的,那就由掌握主动权,挑起一切,岂不是更酷一点。 乘意心里清楚,看来肖天敛就是那位重要的人,如果他敢出现在这里,那一定是做好一切的准备,无比自信,才敢出现在这里的,如果这样,届时只有自己一人陪在微生身边,能保证他全身而退吗? 四周极静,白日晴天,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微生推开那扇门,微生时走的不算慢,可那一步一阵灰尘四散,都在隐藏者的眼睛里被无限放慢,时间也被无理地延长。 平羌,你别进去了。 这世上有很多地方,易进不易出,比如自困的孤独,比如久居的樊笼,比如眼前一方宅门。 微生一只素净的手扶在木门之上,乘意一只黑了一个色号又大了一个型号的手掌拍在另一扇门上,二人没有推延,缓缓地推开了木门。 没有想象中的箭雨流刃,只是这间小小的屋子着实挤了太多的人,人人剑拔弩张,就等着一声令下,也许是玉杯掷地,也许是击掌示意,总之下个瞬间或是一个错手,好像箭就不小心射出去了。 乘意和微生并排走过潭中心那条不长不短的木廊,面上云淡风轻,只是乘意心里绝不是如他面上那样淡定,他心里在盘算,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能护住微生多久,几秒还是几十秒,这点时间脱身困难吧,而微生的确是表里如一的样子,毕竟在他自己建的房子里,他心里还是有底气的。 乘意正准备向左转走向肖天敛,微生却拉着他立在右侧的伞下,肖天敛背对着梨树,正是面对着二人的方向,也是,我和微生小公子并不是能坐下来一起喝杯茶的关系。肖天敛兀自喝了一口茶,不过,小公子有这样的勇气踏进这必死之地,想必有很多疑问需要解答吧。 ☆、儿戏耍一场 肖首辅如此隆重等在这里,想必也是有很多事情想对我说吧。微生完全没有侧首,而是蹲下身,在木板下,找到了从前野望给他买的渔具。 的确,我一大把年纪,却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唯有对着将死之人,才敢畅所欲言,尤其像你,更是有说不完的旧话,即使你不屑张口问,我也是憋不住的。首辅大人语气颓然,明明才是中年,却语气沧桑如一位老者,他和微生一样转过身,像着他眼前那一片生机盎然的潭水。 我的确是个优秀的聆听者,也最喜欢听陈年旧事。所以请吧。微生时很随意地抛出了空空的鱼钩,语气也十分随意,却一直没有坐下。 好,生死之前,面不改色,和你的父亲祖父真是一模一样。肖天敛爽朗地笑了起来,像是遇到了多年的知己一般。 当年,我尚年轻,一腔热血,皆为报国,也最为仰慕微生一族,尤其是你的父亲,我那时的愿望便是同他一样,能够站在皇帝身侧,可控兵马,可安黎民,让我肖家也成为皇室的臂膀,长盛不衰。直到现在,这仍然是我的愿望。 你说你们都仰慕我的父亲,想必这其中也包含你的妹妹肖蔷吧。潭水没有任何动静,微生持着鱼竿,在潭中绕着圈。 是啊,京中子弟皆以你父亲为榜样,京中小姐也皆以他为良人,我妹妹又怎会例外,只是她尤为偏执罢了,即使有了你母亲的存在,她也要一直等着,等到你母亲死了,等到你父亲羞辱了她一通,她也一点没有清醒。肖天敛说起肖蔷,语气中极尽无奈。 可是明明是你救下了微生一族。看起来情真意切,并不像做戏。微生时在潭里中心处晃了一圈,并无阻碍,便停了下来。 做戏?我从不做戏,当时刚刚大战结束,皇城正是动荡,微生一族是皇帝最坚固的盔甲,我怎么可能为了浅显的朝堂之争而不观大局。可是事情发生的太快,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但既然事已至此,就必须要有人来接替微生的地位,这个人只能是我。 所以你将错就错,你赶尽杀绝,你独霸朝堂,你放任你那个愚蠢的妹妹荒唐地活着,而丝毫不觉得有愧本心吗? 本心,我无愧,虽然是用了我出乎意料的方式,可是我最终不还是站在皇帝身侧,可控兵马,可安黎民,让肖家成为皇室的臂膀,长盛不衰了吗?是啊,他肖天敛少年热血,大局看得透透彻彻,却从未标榜自己是个好官,也从不做虚与委蛇。至于赶尽杀绝,我如何能不赶尽杀绝,如今肖家形势一片光明,难道要让一个你毁了肖家众人,毁了朝堂安定,像当年我那个不知所谓的妹妹一样? 微生听到这里,心思有些变化,是啊,他现在在做什么,也是为了一己私仇,做着和当年的肖蔷一样的事。不管目的说得有多高尚,还是一场屠戮不是吗? 肖天敛继续道,至于独霸朝堂,那可真是与我无关,是这天下皆是庸才,能与我一争长短的竟无一人,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岂是我能打得倒的,如果没有,恰恰说明了,整个中央皇朝,也只有我肖家,能成为皇家的屏障。 微生时听着莫名生出了赞同之意。他觉得肖天敛的言辞很是真实,全然不是他从前对人的判断那样的简单,极善极恶都不是,反而是这样的人,更适合也更有能力走上更高的位置。而像他的祖父那般,注定为了他的身后名牺牲了。 多谢肖首辅据实以告,情真意切,晚辈受教,我想,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微生时放下鱼竿,朝着肖天敛鞠了躬。在众人的目光下,拉着乘意,倒向潭面,沉入水底。 肖天敛只听一声水激之声,转眼已不见二人人影,众兵虽然没有得到命令,却纷纷射出手中之箭,只是那箭矢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响。 片刻之后,待肖天敛挥手示意,几个善水的潜至潭底,也不见二人,只有一个无法打开的圆盖,不用想是个生门。 肖天敛一拳锤在木板之上,十分懊恼,他之所以没有选择微府,也是因为顾忌那里重重叠叠的机关,至于此处,之前他也已经把整个屋子都查过,就怕里面有什么机关,虽然最后什么也没有,他还是担心的,所以只把二人围在这一方水潭之上,没想到还是溜走了。不过,他想,他总会抓住的。 此时屋外的人,也准妥当,平羌站在大门口,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谎话,里面的人,要不要我提醒你们一句,这屋子已经埋好了□□呢? 他叉腰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极尽嚣张。 众士兵齐齐看向肖天敛,他也当机立断下令撤出。 当初他们围住这里的时候,的确没有任何人能击破这铁桶似的包围,可若是他们如这溢出的水一样想要撤出的时候,却也是进退无路,四分五裂了,蛰伏在屋外的人手好整以暇,完完全全的堵住了他们的生路,最终结局可想而知,坏一点的情况全军覆没,好一点的情况还能掩护着什么重要人物杀出重围。 而这好一点的情况也正是微生时允许的。 可这也是仅有的一点善良了。 因为在微府同样的杀戮也在同时上演,那个从前日日代替微生时上朝的少年此时也正惊心动魄的做着一个演员。而微府的战斗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微生的宅子里守株待兔,除了那个被肖天敛忽悠来的外邦人,也就是伍贵妃的部下,好死不死葬送了性命,不过也无所谓谁吃亏多一点,反正二人都吃了很大的瘪就是。 一刻钟后,微生时和乘意相互搀扶着从南郊森林中一个不起眼的石洞中走了出来,平羌已带着野望驾着马车在此等候,二人皆是湿漉漉的,有些狼狈,却是毫发无损,即使在他们跳下去的一瞬间就有很多箭矢跟着落了下来,但乘意在微生打开阀门之前还是能护住一时的。 还好吗?微生时率先进了马车,乘意被平羌拦在马车外。 还好,没有什么伤亡。平羌隔在乘意的前面对着马车道,马车里有他为微生准备好的衣物,当然也有乘意的。 那我们在这待会吧,等他们打扫干净。微生换好了衣服,从马车里钻出来,示意乘意。 乘意换好出来时,平羌已经去打猎,野望也被打发到附近捡柴火。 你看,平羌防我还跟防贼似的,殊不知我都看了多少遍了。乘意走到微生时身后,处理了一下他半干不干的头发。微生时只能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是什么意思,要放过肖天敛?乘意轻轻整理好微生时的头发,走到他面前,坐在石头上。 不行吗? 不行!他说得都是什么屁话,即使主导因素不是他,他仍然是切切实实地夺走了你的一切,并要将你赶尽杀绝啊。如果是乘意,他根本不会犹豫什么,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没有夺走什么,我切切实实地拥有着我想要的东西,再说我活得好好的,我也不想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有个少年如同现在的我一般,提刀来找我复仇,我做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冤冤相报,我是想做个了结,以此来开始任我支配的下半生。微生时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乘意,是发自内心的平静与解脱。 随你,不过肖蔷呢?乘意虽然快意恩仇惯了,但他也非常理解,不是所有的仇怨都要以杀戮止,不过下次见到伍贵妇他绝不会放过他了。 她一个妇人,平白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也该结束了,相信肖天敛不会太小气的。微生心里并不能确定,他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消失的微生一族满意的结果,可是他也不想管了。 那是当然,没想到这次的事情解决的这么顺利,对了!乘意上一秒还喜笑颜开的,下一秒立刻板起了脸。 此时野望也回来了,抱着一堆柴,堆在乘意和微生脚下一尺的地方。 去去去,离我这么近,想烤死我吗?乘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野望立刻把柴火往外拖。 你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那个闸门怎么回事?乘意伸直了腿,一脸侵略地审视着微生时。 怎么?给你留一条生路,竟也不感谢我吗?微生时也伸直双腿,脚尖挨着乘意的脚尖。 这叫给我留生路,就算我哪天真被人包围了,我怎么会知道下面有机关,还不是死翘翘!乘意知道微生时一片好意没错,但是不告诉他,这不等于耍他吗? ☆、各自好还家 这可怪不得我,这全是你自己不够聪明的缘故,当初我不让你在这里种睡莲你就该想到的。微生时的确料到乘意是绝不会发现的,但是他也知道,乘意是不会被人困在这里的,除非是为了自己,既是为了自己,他定是要同他生死以赴的。也就无所谓告不告诉他了。 你又在说我蠢。我这点微薄的自信心都要被你榨干了。乘意捶胸顿足,神色夸张。 不会的喔,你的自信心可是磅礴一片呢!微生时托腮望着他,一片用力的赤诚。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森林,正是上头的暑气竟一点也渗不进来,猎物燃烧□□飘散的烟雾也识相地绕道了。大概是心境不一样,明明还有很多杂事,却突然也不重要了,心里眼里除了眼前的花木,眼前的鸟兽,还有眼前人,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别的任何东西了。 直到暑气有褪去的势头,乘意才牵着微生的衣角同眼前人慢悠悠地往不远处唯一的小屋子走去。 屋子周围应该收拾干净了吧,屋里的梨子倒是长得不错,屋里的灰尘看起来不少,屋里也不知可损坏什么东西。早知道该让野望先去收拾一番。 野望,你跑快点,回去收拾屋子。啊!好像现在也不迟。 野望无望地离开了,平羌也驾着车离开了。偌大的森林只剩他们二人和一片相安无事的生灵,兀自生长。 你这几日就在住吧,你那宅子的血腥味恐怕需要些日子才能散去。乘意和微生终于晃晃悠悠走到了门口,屋外战斗的痕迹还是很明显,屋里就好很多了,毕竟始终都是没有流血的战场。 嗯,原就打算住这的。所以特地吩咐平羌引人出来。 再过几日就该八月了,最多再热十几二十天就该歇了吧,离了数月,这宅子也隐隐有了时光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常常有人打理的宅子,而像是个荒郊野岭被人遗弃的破庙,成熟的梨子等了很久也没等来长眼睛的,只能落在木板上,逐渐腐烂,毫无生机。 如果野望在,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惨剧吧。不过,野望正忙。平羌也跟着分担去了酒楼订餐。 好好庆祝一下我们重回帝都,而且首战告捷!微生时还是坐在了潭边的伞下,乘意便揽着微生时,黏糊糊地缠着微生。 你说错了。微生视若无物,坐怀不乱。 乘意在微生颈间乱蹭的脑袋冒了出来,诶? 不是首战,是所有,是整个战争都结束了,这延续了十几年的战争,结束的还真是仓促啊!微生时笑着,很是放松,有种随时都能羽化成仙的飘飘然,这让乘意很不安,像是完成了使命的仙人终于要回归天界了。 怎么这样说呢,就算你放过肖家满门,但那个肖蔷你还没处置呢,肖天敛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微生一族的冤屈还没洗刷,世人还不知当年真相呢,哪有这么快结束啊?乘意还是喜欢看着微生为着一件事努力的样子,那样既真实又鲜活,让人心安。 当然,这些都要去做,不过在我看来,这些已经算不上一场战争了,不过是一些势在必行的小事罢了。微生时此时的确心里底气很足。 口气不小嘛,你就这么笃定再不会发生什么变故了。乘意听到这样说,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管了,便又重新黏在他身上。 恋耽美 >剩世:波澜微生——渐至佳境(20) 这是自然,你站在我身边,就是所有了,毕竟我知道你和新皇关系很好的。微生时可没打算煽情。 原来你我亲近是因为我和皇帝关系匪浅,你一直在利用我,嘤嘤嘤~乘意逮到机会,随时都想唱大戏。 微生时也不管他,两人这样一动一静坐在无风的潭边,等着做好的晚饭,铺好的床褥,和宽大的夜幕。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潭水和梨树之间的温度越来越凉,乘意和微生之间的温度却是平步高升。 对于牺牲肖蔷一人来保全肖家,肖天敛真是求之不得,这些年为肖蔷那个蠢货擦屁股,擦得已经非常厌烦了,同微生时的君子协议,他也深信不疑。一年两次的肃清,让人觉得整个朝堂都空了,一批新人送上来,和新帝一起,开始新纪元。 如今,数月过去,真的可以说是万事皆往矣,吾将往矣。 九月,入了寒凉,梨树的叶子大片大片的黄,野望就得终日拿着扫把去扫,也要清理潭面的落叶,很是扰人。 月公子明明昨日说要来,这天色都要黑了,怎么也不见人影,我特地扫了好几遍呢!野望拿着扫帚站在梨树下,向门口张望。 微生时坐在丰盛的晚餐前但笑不语,这次又要丢下张纸条跑掉吗?看来是野望做的东西太平淡了,一次都没吃啊。 而乘意却是一反常态,满脸沉重的样子。 就算月西楼不来,你也不必这样生气吧。微生时有些莫名的看着他。 而乘意也同样盯着微生时没有说话,隔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自己。说完低下头,似乎在等待审判。 你怎么了?微生时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了。 我可能要回一趟南疆,不能同你去扬州了。乘意太头看着微生时,目光飘闪。 怎么了?南疆出什么事了吗?微生并没有失落或者怎样,心底更多是担心。 南疆的王似乎是要不行了,我作为他名义上的儿子还是应该去一趟,为了我的母亲。乘意望向别处,目光飘向远方。 那就去吧,正好也收拾收拾你的烂摊子。反正我一直都会等你的。微生从不畏惧分别,他畏惧的是分别之后消失的重聚。 那你去扬州等着我,如果不出所料,月西楼他们应该也去扬州见明璍小姐了。你们彼此有个照应,我也放心。乘意对于不能陪在微生时身边这件事仍然是介怀。 好,我会在那等着你的,你处理好自己的事就好。微生时拍拍乘意的肩膀,开始用饭。 两日后,那个南郊的小屋再一次空无一人,这次再没有留下来照看它的人了,帝都似乎就这样被抛弃了,人们但凡可以,都在远离。那棵老梨树,稀里哗啦叶子落得更凶了,这次再也没有扫叶人了,墨绿混着明黄七零八落散落了满潭。竟也漂亮极了。 两个月后,微生时已经在月下山庄里住了一个多月了,其间念泗桥也顺顺当当地完工了,月西楼带着梨花小姐准备前往另一座城了,而微生时终于收到了乘意的第一封信。 这两个月里,大半以上的时间花在了路程上,王见了乘意最后一面没几天就撒手人寰,此时正是大肆操办葬礼的时候。 野望,你说三舅舅怎么就说不通呢,那王位有什么好的,又不是中央王朝的皇位,这穷乡僻壤的小国竟想让我一辈子困在这里。再说了,王好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这样抢了他的王位多对不起人家。乘意迟迟没有对贵妃下手,而贵妃似乎被逼到极限,狗急跳墙了无数次。十一月了,南疆的冷得太快了,乘意早就裹成了毛团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可是你不继承王位,又和朝堂撇得干干净净,这让三舅舅地位非常尴尬。野望翻来覆去地捣鼓炉火,赖着就不走了。 他有什么尴尬,他不是朝廷重臣吗?就算想辅佐的人不是新王,也完全没有人敢招惹他。乘意裹了裹衣服,也走到火炉旁。 有一粗粗壮壮的侍卫掀起门帘,门外的飘雪飞了进来,顷刻就融化了,带来一阵寒气,伍太后请公子同去晦无山上为先王诵经超度。 知道了,退下!乘意冷着脸看侍卫退去。 这个毒妇,有完没完,留她不过是操持葬礼罢了,竟天天以此做文章,要杀我,这都第十一日了,还在办,我看不如就接上她的葬礼算了。乘意暴躁地把手中的书扔进火炉里,面目狰狞。 微先生,微生先生说了要多读书。那书是没得抢救看,野望眼睁睁看着它被烧成灰烬,完全没有劝解乘意的意思。 走,野望,公子我今天终于要干件大事了,这几日都要憋死我了。乘意整理好裘衣,嘴角邪邪地翘起,兴致昂昂。 野望跟在身后,也跃跃欲试。 一路风雪,并不太平,乘意穿着全身雪白的貂裘融入在天地白茫茫之间,摆脱了众人直接进了晦无寺。那些杀手他不担心,可万一遇上雪崩什么的,他也不好脱身。 伍太后派出的人没有一次能摸到乘意的衣角,可她却是越挫越勇,甚至可以说是乐此不疲,全然忘了乘意是个锱铢必较的家伙,绝不是畏惧了。 装模作样忙活了一个下午,晚间,众人都欲歇下了,乘意迈着悠闲的步伐,堂而皇之地进了伍太后的房间。 ☆、温泉待微生 哟,皇弟也在啊。真是赶巧了。乘意一脸流氓样,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了,太后和新王却是仍然战战兢兢地站着,不知所措。 你来做什么?太后尽快地稳定下来,坐在乘意的上位。 我来做什么?乘意看着太后轻笑了一声,听得人心里发颤,我是看太后总是杀不了我,今日特地送上门来。 太后和新王的面色越发凝重,怎么样,我够体贴吧。乘意依旧懒散地把玩着头发。 怎么了?我知道你这房间里有不少人,杀一个我都不行吗?还是太后担心我死在这会败坏你的名声?可是我死了一了百了,你儿子的王位才能真正的稳固,即使你牺牲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觉得呢?乘意站起身走到太后面前,一副事不关己地样子。 太后望了一眼满面焦急的儿子,也下了决心,她的儿子远没有那个贱人的儿子来得聪明,胆识也不够,不除掉乘意这个心头大患,是绝对不行的。 来人。太后毅然决然地朝着半空望去,只是片刻后她没有看到任何人,而乘意却是步步紧逼。 你啊,真是和一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虽然你没有咬伤我,可是你终究太吵了,吵得我心情都暴躁了。乘意俯身向太后靠近,一只手迅速地捏在了太后的脖子上,新王在他身后还没反应过来,太后已经被扭了脖子,瘫在椅子上,生命迹象全无。 新王立刻冲上去,探了探气息,瘫坐在太后脚下,六神无主地样子真像一只小羊羔,还是一只随时就要嚎啕大哭的小羊羔。 我警告你,你别嚎喔。乘意又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用桌布擦了擦手,这个死老太婆,一把年纪,还搽这么多粉。 小羊羔怔怔地看着乘意,不敢出声。 你可比你母亲乖多了,你放心,毕竟你是我弟弟,我总不会便宜了别人。小羊羔还是一副惊惧过度的样子。 你听好了,你是南疆的新王,从此以后,没了母亲的制衡,努力当一个优秀的王,别让我失望,知道吗?乘意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捏着他的后颈,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直到小羊羔的眼神重新有了聚焦,才放开了他,乘意站起身,衣袍翻飞皆被厚重的貂裘压下,风雪暂停,一夜好梦。 只是很多人在今夜要做一个长久长久不会醒来的梦了。 真是爽啊,早知道我回来第一天就该捏断她的脖子,省得她叽叽喳喳了好几日。早晨,很早很早,乘意就拖着野望跑路了,大雪封山走得艰难。 不过二人似乎看起来都很惬意,那个老太婆后面还有一大堆叽叽喳喳的老鸟呢,别高兴的太早。野望踩着乘意的脚印,走得轻松得很。 唉真想扔给三舅舅啊~乘意走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很不平衡的张牙舞爪。 你既不去继承王位,若是再敢给三舅舅惹下麻烦,他一定把你一棍子打出家门,从此与你断绝关系。 这天寒地冻的,可不能被赶出去。 公子知道就好。 只是这样一来,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微生了。 野望闻言,兴致也不好了。 十一月二十四了,就算现在启程也赶不到扬州了吧,不知道微生现在在做什么呢?乘意一人窝在室内自言自语,野望在风雪中飞奔着赶来。 公子,是微生先生的信。野望大口大口的喘气,头上身上的落雪很快融化了。 乘意立刻起身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拂去一滴水珠。 野望你看,微生说他要来南疆,从他接到我的信起,隔日就启程了!你快算算,走了几日了。乘意高兴地摇着野望,野望看了眼日期,叽里呱啦的开始算了。 启程有二十几日了,最多再有二十日,肯定到了!野望拍着乘意,兴奋的很,不过信上说有一处温泉,这些日子并未见公子准备啊。 完了,我给忘了!乘意在屋里团团转,完了完了!夷歌你快点去安排人去荒原! 可是只有二十日了,能来得及吗?野望假装看着夷歌没有出现就已经的消失的身影。 但愿吧,实在不行,拖到除夕夜,总会完工的。乘意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拖延时间了。 不过在微生时到达南疆都城之前,这些乌合之众必须快些清理掉了,否则叫他们抓住了马脚,又要做文章,如此拖下来,定让微生不悦。 三舅舅,我们联手吧,我一个人到过年也弄不完啊?你忍心看我新年还是鸡犬不宁的模样吗...... 此时,微生时已经进入南疆界内,南疆小国,因为少人居,却地域广,这成片成片的高原和荒芜之地,也实在无法居住。还未进入南疆时,风雪已经有了架势,如今更是毫无保留了。看来这剩下的路程要花费更久的时间了。 微生时坐在马车里,寒风刺骨,虽然马车已经提前做了改进,车内布置得也尽量温暖,微生仍然需要穿着厚重的貂裘,才能保持身体的正常体温。他自知身体不好,尤其不耐寒,他自知路程艰难,可他再也不想一个人等着了,永远等着别人,实在是太自私了。 不管在处事还是感情上,他都不会采取不作为的态度,所以,这一次,他来了,他跨越千里风雪,跨过茫茫高原,带着一身寒冰,和满心爱意,不急不缓地来了。 那个他要找的人,此时也在这茫茫的土地上,为着他的安全和温泉,忙得滴溜溜的转。 就这样风一程雪一程,在十二月末不早不迟感到了南疆的都城,刚过了城门,乘意便收到了消息,一溜烟钻出来了。 微生时只在进城之时,掀开了帘子打量了一番,见无甚新奇,便不再看,城里的雪实在是少很多了,城里的商铺又实在是多,多得和帝都几乎一样,微生不免失望。 此时,马车前坐着的除了一路风雪的平羌,还多了一个蹑手蹑脚的乘意。 先生,我们现在去哪?平羌这么问,也是乘意示意的。但一开始他也的确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此行在南疆都城。 就这样走吧,我想不久就有人来带路了。微生时坐在马车里,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乘意听了,难掩笑意,还是这样洞察人心啊,那微生猜猜是谁来给你带路了?乘意转过身面对着车门。 乘意!微生时一声轻呼,打开了车门,见是乘意,立刻脸上满是笑意,二人几乎同时伸出臂膀,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似乎这一瞬间,漫天风雪都止了,微生在乘意的臂弯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而乘意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一旁的平羌尽量往旁边缩,降低着存在感,不是说外面冷,轻易不要开门吗? 大年三十也往外跑,你现在出去就别回来了!接着是一声酒瓶掷地破裂的声音。 前一刻乘意还带着微生同三舅舅一家一起吃了团圆饭,这是年宴冗长,乘意吃饱后,便拽着微生草草告辞,不等三舅舅回话,便消失了踪影。 此时平羌和野望驾着马车,载着二人驶向荒原,驶向荒原深处那片无人踏足的温热之地。 拖了这么久,终于想起来要带我去看了?微生坐在马车里,与乘意相互倚靠着。 对啊,送你做新年礼物啊。乘意握着微生冰凉的手,不过握多久都没有作用。 新年礼物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一直没有完工,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呢。微生和乘意相处时,一直认为看破不说破是一种美德。 怎么会的,我早就准备好了。唉,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破一切小手段啊。 下了马车,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可那雪色映着天空,丝毫也不觉黑暗,两间不大的屋子绕着一圈的红灯笼,刺目又祥和的令人心安,浓重的归属感,在这独属年味的红色中,滋长生烟。 雪想落在温泉中,却被蒸腾的热气阻隔了,运气好的雪花落在了温泉中二人的头发上,乘意靠在水边,手臂搭在石头上,微生时浸在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抬头向上看,漫天的落雪黑黑的重重的砸落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消散泯灭了。这世间所经历的大多数难事和难缠的人们,似乎也是这样,声势浩大而来,冰消瓦解而散。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