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 LianDanmeI.COM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作者:东家书 *本文文案:【一个老流氓调戏(奶)狼狗,扒马后遭反扑的狗血文,年下,HE,剧情感情对半】 意外身亡的天下第一剑修喻识重生于百年之后,成了一破落门派的病弱长老。 修为不稳定,人品很一般,就脸还能打。 他在查找当年惨死的真相途中,勾搭上了隔壁门派修为好人品好长相好的小弟子陶颂。 喻识仗着上辈子对人家的救命之恩,没脸没皮地花式卖惨,心安理得地抱着人家大腿可劲儿蹭。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 陶颂整天惦记的,不是报答他这个恩公,而是娶了他这个恩公 然而他的马甲,好像早就掉了 【掉马前】 陶颂(冷漠.jpg):剑修,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不会考虑别人的。 喻识:哦知道了。 【掉马后】 陶颂(狂撩.jpg):剑修,你看我一眼啊!今天喜欢了我不? 喻识:嗯??? 【受:外在老流氓内心纯情恋爱线极度迟钝 【攻:又奶又狼又撩又宠极度专情醋精 年下攻,攻从小就喜欢受,这一世有个扒马甲的过程。披皮解谜向,主要谈恋爱。 作者是个小可爱,欢迎入坑唠嗑! *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识,陶颂 ┃ 配角:戳开专栏《我在古代开书铺(穿书)》求收藏~ ┃ 其它: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第1章 卖煎饼的剑修 积兰巷有家新开张半年不到的煎饼铺子,价格还算公道,味道勉强凑活,老板异常俊美,故而生意甚为火爆,日日将巷口堵个水泄不通。 尚未至五更天,天际只遥遥浮出一线鱼肚白,夜幕仍未散去,稀疏的星子零星泛着微薄的光,铺子门前已围上层层叠叠的人。 众人正悄声议论着今天喻老板一身风华绝代的青衫又较昨日出挑许多,忽有两个眼生之徒自人群中挤上前来。一人提刀拿剑,一人绫罗绸缎,一言不发,只十分阔绰地扔了一锭金子上去。 那金子锃光瓦亮地杵在喻识眼皮子底下。 众人瞧见文弱白净的喻老板只略抬了抬眼皮,和和气气地抬手关上铺子门,温声致歉:各位乡邻,对不住了,今日我这铺子被二位贵客包下了,大伙儿且回罢。 众人自是不放心,也不知这软硬兼施的作派,包的是铺子还是铺子老板,又惊又怕地堆在门前,张望了半日。 天色蒙蒙亮起,却始终未传出任何动静,众人益发皱起眉头。 此时,铺子之内,顾昙也皱起了眉头。 他御剑赶了七八个昼夜,一路从南境奔到这偏僻的小镇子上,一打眼就瞧见喻识摆出个弱不胜衣的姿态摊煎饼。 还一直摊到了现在,连个字都没对他说。 铺子里安安静静的,喻识刷了些许黄澄澄的菜籽油于锅上,炭火燃得极旺,立刻激起滋滋啦啦的响声,他又于上面刮开薄薄一层面糊,边缘起焦后,又刷上蛋液混着韭菜碎,候了一会儿,利落地掀起面皮翻了个面,小心地压了压,房间内便弥漫起诱人的香味。 喻识拾起刷子蘸了些面酱,行云流水地抹在煎饼上。他生得纤瘦文气,颔首时眼尾微微垂着,一眼瞧过去像是个温雅书生,仿佛临风晨起,手中正执着笔,细心专注地描摹着一幅山水画作。 可惜他有作画的耐性,旁人却没有这样好的兴致。 日头已自东方渐渐亮起,顾昙重重咳了一声,眉间的川字更加深了几分:你这东西做完了吗? 顾昙眉眼狭长,本就是端严肃穆的长相,这般质问语气,颇有些迫人。 喻识略抬眼,只温和笑笑:你给的银两数目太大了,找钱我是找不起,只能拿煎饼贴补了。又指着盘子里厚厚一摞:不尝一口? 顾昙挑了挑眉:天下第一剑修喻识,现下很缺钱? 喻识波澜不惊:天下第一剑修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 顾昙好整以暇地抱胸立起,淡淡道:是啊,不仅他死了,他云台门的五位师兄一位师弟,连同师父师娘一并都死了。 喻识手上终于一顿,有熹微晨光落进来,窄窄的小店里略微腾起些微烟火气。 顾昙见他肯回应,又轻描淡写地补道:苍海玉果真乃世间奇物,竟然真的能使人转生,想不到你 我没见过苍海玉。喻识开口打断他,素日温润的乌墨眸子里倏然盈满了肃杀寒意。 这才有了三分从前的样子。 顾昙心下点头,面上只挪开了眼,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们流景阁对苍海玉没兴趣。你师娘是我唯一的亲姑姑,我爹一直在追查她的死因。你既然活着,总不能打算不管吧? 喻识复低下头去:师娘不是为师父殉情而死么? 这个说法,我爹和我都不信。顾昙不屑一笑,难道你信吗? 喻识将煎饼整整齐齐地叠好,平静地抬起眸子:我自然也不信。什么时候走? 顾昙未料到喻识如此爽快,想来隐世这许多年,也非他所愿。他顿了顿,只简单建议:越快越好。一月后是燕华山的仙门大会,不如先以流景阁长老的名义露个脸,日后也好有个行事的身份? 见喻识点头,他又指了铺子里干坐了半晌的另一人道:让封弦先给你挑个顺手的剑。我爹这几日病得厉害,我得赶回去了。 喻识问了声老阁主安,也没送他,此刻方看向铺子中余下的人,语中终于有了些重见旧友的轻快:你来了? 封弦静静坐了一早上,闻言只随意嗯了一声,神色平和得像是昨日才与他一起喝过酒,还有些不耐烦:他爹担心你不肯出山,为了躲清闲再杀人灭口,非拿命逼着我一道来。 喻识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无奈笑笑:流景阁既能找到我,应该早已探查过,我的金丹已毁了一半了。 剩下一半不够你打死他的?封弦翻了一个知根知底的白眼,咱俩打小一块长大的,搁别人跟前卖卖惨就得了,我还不知道你? 喻识扬眉笑了笑,若是众人见着了,定会感叹这意气风发的形貌,全然不像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文弱摊主。 封弦也盯着他琢磨了两眼,品了品道:你这辈子的这张脸,比从前那个好看许多。 喻识唔了一声:有眼光。 封弦现出一丝不豫,怔怔地望向别处,才艰难开口:你从前左眼下,有半寸淡淡的疤,是那年爬树偷果子时你护着我摔的。也不知怎么了,用了许多丹药都抹不掉 这些年,你为那道疤跑的险境够多了。现下没了,是天意,也是你一片心血的回报。 喻识这话说得颇为郑重,封弦有些意外,却见喻识收起方才认真的样子,懒洋洋一笑:封弦,如今这世上,与我相熟的人已经很少了。仙门百家,我更无一人敢信。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封弦听得如此掏心掏肺的话,一时竟别扭起来,不知所措了半天,方抓住一个话头扯开来:那个刚说给你找个趁手的剑,我这些年攒了许多,尽着你挑。 你这宝贝似的乾坤袋终于肯让我碰了,这辈子比上辈子值。 喻识消遣了他一句,随手摸了出一把轻薄的利剑,拿白皙指尖从剑柄抚到剑锋,轻轻一弹,纤细剑身一颤,映出一道柔和天光。 喻识利落地收剑入鞘:就这个了。 封弦眼里写满了不识货三个大字:你要不再挑挑?回头再倒打一耙,怨我刻薄你。 喻识随口道:持剑人是我,什么剑都不要紧。 这普天之下,唯有云台门的剑修喻识,才有资格说出这么嚣张的话。 他不满百岁时,初次于仙门大会上露面,便在数十招之间赢遍各大高手,自此声震百家,名扬天下。仙门尊崇剑修已久,当年的喻识便如一道最惹眼的出鞘利刃,锋芒毕露地插在众人眼前,在仙门诸修士艳羡、崇拜、嫉妒的议论中,顶着第一剑修的名头风光了百余年,一朝身亡于归墟深渊。 喻识的上辈子只有二百一十七年,这于千万年绵延的仙门中,并算不得长,却灼眼得很,灼眼到即便过了百年,每一个出挑些的后辈,都会被拿来与他作比。 众人看着后生,往往赞一声恰如第一剑修当年神采,再叹一声可惜喻识前辈英年早折。略与喻识有些沾惹的大小事迹皆口耳相传,甚至编排出许多离奇版本,流转于仙门百家并红尘市井的戏文话本中。 这茶肆中,便刚讲罢喻识和一位艳动京华的花魁娘子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 喻识在底下磕了满桌五香瓜子皮,听得很是兴致盎然,喝彩连连,甚至赏了摇头晃脑的说书先生十两银子。 封弦一把夺回来钱袋子:前日一出手就给莫娘子一百两银子,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败家法,用不了几天,就得一路要饭要到燕华山了。 喻识把满手剥好的花生放他碟子里:要就要呗,我这脸又没人认识,丢得起。她是我救命恩人,我这命搁你这儿还不值一百两? 值,这个我认。封弦拿起花生豆,嚼得咬牙切齿,今儿这说书先生也是你救命恩人? 算我谢谢他,与我配了个好姻缘。喻识笑笑,我听了这一路,尽是给我配的千年妖修,吸血魔头,吃人精怪。这让我师父听着了,非从九泉之下爬上来,打断我的腿不可。 说罢又摇了摇头:怎得过了百年,大伙儿又喜欢上相爱相杀的路子了? 那倒不是。封弦磕着瓜子与他絮叨掰扯,你生前和名门正道,实在没什么爱恨情仇。人家写话本子的也得吃饭不是?正巧你就死在归墟那个魑魅魍魉横行的地界。说来你从前最不喜旁人编排,怎得 他一番话尚未说完,喻识忽伸手按住了他手腕。 封弦对上喻识幽深的眸子,咽下一口瓜子仁,方猛然发觉这破落小店中,只余他二位客官并店主了。 窗外岭树苍苍,这荒僻山林里的茶肆中,枝叶摩挲的声响清晰可闻。季春的晚风已格外轻柔,带着溶溶夜色中的三分寂静缠绕上来,烛火幽然一晃,让人忍不住生了一身凉意。 封弦与喻识使了个眼色,行止如常地走向店主。 那矮小店主背对着他们,单手支着脸,靠在柜台上。封弦唤了他一声,见毫无反应,便抬手与他肩上拍了拍。 依旧没有反应。 喻识正要绕到他眼前去,突然听见了咔嚓一声。 这声脆响于空荡荡的茶肆中分外明显,喻识再看过去,只见那店主的身体自肩膀处裂出一条缝来,整个人如纸糊得一般,生生于他跟前碎得四分五裂,大小碎块却肉骨灰白,一丝血都没溅出来。 不待封弦出声提醒,喻识已反应过来,急急后退一步,与他飞身自窗口跃出。 二人堪堪出来,那风吹雨漏的茶肆便轰然倒塌,碎石与茅草交杂凌乱,溅起一地翻滚烟尘。 喻识捏了个明目诀,眼前尘土四散,豁然清明,废墟之中果然腾起十数道黑影,似乎混着浓烈的血腥气,缭乱缠杂,直直向他二人袭来。 离魂术。 喻识轻巧挪步,避开一道飞袭而来的黑影,略微蹙起眉尖。 仙门大会声势张扬,这距离燕华山几十里的地方,何人敢用此阴邪法术? 那恶灵的怨气甚重,探知到喻识体内微弱真气,又团团环绕了上来。 喻识懒洋洋瞥了一眼,正待拔剑劈死这几缕怨灵,忽有一道肃寒剑光从天而降,似清冷月色自重重流霭后豁然现出,一剑就将怨灵尽数斩杀干净。 喻识一闪身,堪堪避开擦到他面上的犀利剑气,着意瞧了那执剑少年一眼,挑眉笑道:呦,剑法不如脸好看。 第2章 斩怨灵的剑修 落叶纷飞,草木摇动,柔柔月色自林叶隙影间洒下来,落在身姿高挺的素衣少年身上。 这少年的长相确然极其标志,活生生是一幅笔描刀刻勾出来的人样子,一头乌发高高束起,下颌锋利,唇薄鼻挺,眉眼却生得甚为温润,一双浅淡眸子,闻得喻识的话,似乎微微泛起一丝怒意。 喻识耸肩笑笑,林子深处却突然出现一声异响,惊起成群的纷乱鸟雀。 那少年皱眉瞧了喻识二人一眼,简单叮嘱:站着别动。便带着周身冷冽锐气直奔而去。 封弦一身绫罗绸缎,腰间还别了把精巧扇子,喻识身量单薄,一张脸素净得仿佛没有血色。任谁打眼瞧上去,都是一个风流纨绔并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两类人。 喻识许久没听过这样的语气了,不由觉得好笑,正要扯了封弦前去看看状况,背后却叫人轻轻一点,一段道经自脑内响起,顿时灵台清明,心下安定。 喻识回过头,只见另一年岁稍小的清秀少年正犹豫着缩回手去,触到喻识探寻的目光时,乖巧的眼神里闪过一分慌乱,话也吞吞吐吐起来:这这是清心符,方才你们接触了恶灵,这符可以帮助驱除体内浊气,你们 封弦一把拽下来背后的竹浆符纸,少年一句你们别害怕硬是噎在了嗓子里。 封弦仔细瞅了一眼:画得还挺规整,青江城的医修? 少年有些惊诧,打量了喻识二人两眼,端正执了个礼:在下青江城崔淩。 封弦挠头琢磨了一会儿这耳熟的名字,终于想起:是送到扶风山学剑法的那个少城主? 见他应了一声,喻识便问道:方才那个拿剑的,是扶风山的弟子? 崔淩更加意外了几分,听二人前言好像也是修士,可怎么连山月剑都不识得? 但他生来谦和恭顺,此时也不敢托大,只规规矩矩回话:方才之人是扶风山的弟子陶颂。 喻识简单嗯了一声,记下了这个出挑的后生。 封弦连个表示都没有。 崔淩更加摸不清这二人的来路,正疑惑间,喻识却近前来扶住他肩头,随意点了他两处穴位。崔淩心肺一动,重重咳了出来,口中一阵腥甜。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接过封弦的丹药给他服下,抚着他后背顺气:伤成这样,自己不知道么? 这长辈惯用的关怀语调,让崔淩下意识想要道谢,张了张口,却发觉不知如何称呼,挑挑拣拣后只得道:多谢二位道友。 封弦于一旁乐了,心道借你家城主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和我互称道友,你这小小年纪还真不见外。 是以封弦将剩下半瓶丹药都塞在小毛孩手里,端起德高望重的唬人架子:自己收拾好,在这儿等着,不许过去了。 崔淩被他哄得一愣,点头之后却发现二人早已奔向林子深处,身姿迅敏,如轻风穿花拂柳,片叶都未沾起。 月色清明,林间枝影纵横缭乱,尚未靠近,喻识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他心内一沉,生怕来迟了,身影更加快了几分。 喻识急急上前,又是迎面撞上那披荆斩棘的凌厉剑气。喻识侧身避过,略略放下心来,只见繁茂枝叶下,十数道骇人怨灵将陶颂团团绕住,黑影错综交缠,掀起浓烈的血腥并腐尸气息,哀痛呼嚎声不绝于耳。 陶颂衣袂翩跹飞扬,步法似乎有些微乱,素色衣衫上尽是血迹尘泥,雪亮的剑影中偶有溅起的血点子。 喻识稍稍蹙眉,瞧见一个当口,闪身将陶颂揽了出来。封弦抬手祭出納海钟,这法器带下浩然清正之气,半数怨灵刹时灰飞烟灭,余下一半翻飞躲过,呼号着四散而逃。 陶颂抚着心口长长舒了口气,也未看清他二人如何动作,只瞥见黑影奔逃离去,便又要起身去追。 喻识拽住他的胳膊,反手摸下清心符贴他身上,又摸来封弦的乾坤袋,顺出一颗丹药,瞧见陶颂面色平缓了些许,方笑笑:你都这样了,还追什么?之前同这些东西遇见过? 陶颂挣了下没脱开,手上虽没了力气,语气却仍是不善,出口责问道:不是让你们站着别动么?这东西凶险得很。 喻识笑着逗他:凶险得很,你一个小孩就能应付了? 陶颂两道长眉深深皱起,似乎被这称呼气着了,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二人,又肃然道:不是与你们说笑话,临镇几十户人家全被这离魂术索了性命,这些恶灵怨气甚重,寻常修士定然应付不来。 他又挣了挣,见喻识仍不放手,瞪了他一眼,怒道:前面的断崖是怨灵老巢,我追了两天一夜才寻得,你放开我,我得过去除了这些邪祟。 喻识现下倒真不放心让他独自前去,他更加紧地握住陶颂,漫不经心道:这么吓人,我们和你一起去。 陶颂却不肯走了,一本正经道:当真危险得很,你们不能去。 喻识心下好笑,面上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可惜说错了话:我们去长长见识。 陶颂又急又气,当头喝道:你这个人怎么就不听劝呢?这动辄性命攸关的事情,又不是和你玩笑,瞧着年岁也不小了,怎得如此不知轻重? 喻识差点要笑出声来,忍得很是辛苦:我们这一把年纪了,哪儿能看你一个人去?我们去给你当个帮手。 陶颂抽不开手,也不知喻识使了什么咒术,只能愤愤不平地被他扯着走:不用当帮手,别乱动,别给我添乱就行。 喻识乖巧点头:好,我们保证不添乱。 陶颂也不敢信他这话,狠狠瞅了他几眼,才老老实实地带路。 林子尽头,是一道幽深断崖。冷冽月光自天际遥遥而下,崖下更显深不见底,活人甫一靠近,腥重的怨灵气息便争先恐后地扑上来。 陶颂望了一眼腾腾翻涌的黑气,转头沉肃道:你们看见了,真不是我扯谎,此处当真危险。 喻识略瞧了一眼,点头算是附和,又看向封弦:有法子么? 封弦沉吟一下,摇了摇头:不行,太多了,装不下。 喻识于是又点点头:那速战速决吧。 陶颂见二人丝毫不理会他,一把拦在他们跟前:你们没和这东西交过手,不知道底细。千万别下去,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就行。 喻识揣起三分笑意:你行什么行? 他抬手点了陶颂一处穴位,陶颂一颤,嘴角缓缓划出一丝血迹。 封弦抬了抬眼皮:你们扶风山怎么教的弟子?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硬撑。 陶颂抹了一把,不甚素净的袖口处赫然一道血痕:我总不能看着旁人去送死。 喻识心道这孩子倒有血性,不由高看了他两眼,替他顺了口气,又问:你一定要下去? 陶颂咬牙:反正不能单让你俩下去。 喻识勾起嘴角笑了笑,随手取出根绳子来,陶颂一时不妨,直接被他飞快地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他拎起陶颂,唤出配剑,御剑跃下崖边。 封弦在上头,借着三两月光与他指崖壁高处伸出的一截粗壮树枝:这个最好。 喻识飞身过去,牢牢地将陶颂吊在了上面。 陶颂一挣扎,绳子便缚得更紧了些,他疼得龇牙咧嘴,止不住地抽气:......你...你做什么,放开我!你...嘶...... 喻识轻飘飘地立在剑上,摸了摸他的头,陶颂蹬着双腿要躲,额上竟疼出一层薄汗来。 喻识抬袖与他擦了擦,轻描淡写地笑道:没吃过什么苦,还非要逞强,你这性子得好好磨一磨,莽莽撞撞,不管不顾,能成什么事? 陶颂只顾着吸气,已回不出话了,只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喻识瞧见他的痛苦神色,不由暗自感叹,现下的小辈也忒娇贵了。 他顺手揉了揉陶颂的脑袋,利落地抽出他的佩剑:你这剑瞅着比我的好,借来使一下,过会儿还你。 因这两道活人的气息,聚集在崖底的万千怨灵已争相涌了上来。喻识衣袂飘忽,立在崖间,扬起凛利剑锋,也没有多余的招式,只直直劈下,崖底陡然亮起一道皓然剑光,映着明净的月色,林木尽处霎那间灿如白昼。 陶颂的真气似乎格外精纯,怨灵受其吸引,折损了大半,仍一股脑儿地往上扑。喻识便大开大合地来一拨儿,劈一拨儿,倒是十分省事。 崔淩气喘吁吁地赶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情景。封弦好整以暇地倚在崖边大石头上,甚至还递给他一把花生:吃么? 崔淩愣了一瞬,这才反映过来,今日是遇到了二位不识得的高人,许是谁家门派内闭关许久的长老,或者云游四海的某位散人。他后悔于方才没大没小的称呼,忙双手接了过来,十分懂事地改口:多谢前辈。 封弦对他的乖觉很是满意,又抓给他一把瓜子。 崔淩食不知味地吃了约莫有一刻钟,崖下的剑光终于连同怨灵腥气齐齐消散。 喻识潇潇洒洒地飞身上来,略理了下衣衫,周身纤尘不染。 封弦一抬眼:收拾干净了? 没了。喻识轻快道,累了,给我吃一口。 封弦一伸手:把乾坤袋还我。 真小气,我就摸走一会儿。喻识抛给他,换回一把瓜子,也倚着石头噼噼剥剥地嗑了起来。 封弦取出一颗夜明珠照着,一样一样地点里头的东西,顺口问道:那个小孩呢? 喻识嚼着瓜子仁:气性太大了,多吊他一会儿,磨磨性子。 崔淩捧着满手瓜子花生,停了口,他性子规矩老实,很是敬重前辈,也不大敢开口劝,只求助般地看了一眼封弦。 封弦好说话得很,于是拦道:差不多得了,这夜黑风冷的,再吓着孩..... 他话还没说完,点东西的手蓦然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喻识:你拿什么捆的他? 喻识一怔,有些紧张:怎么了? 封弦一把抽出根一模一样的绳子,惊诧道:分筋错骨的缚魂索你不认得? 崔淩满手果仁哗啦掉了一地。 第3章 哄人的剑修 喻识真不是故意的。 他当真不认识这什么缚魂索。 他发小封弦虽是个数一数二的器丹双修,但除了些救命的丹药,喻识对余下的法器之物皆不上心。 他也不大用上心,上辈子他的剑法登峰造极,有分山开海的功力,能伤着他的法器着实不多,见一个劈一个就是。 想不到这辈子栽在此处了。 喻识把陶颂抱上来的时候,陶颂已面色惨白,额上铺满了大颗汗珠,下唇咬得尽是血口子。 封弦抬手收了缚魂索,陶颂疼得一哆嗦,软软地瘫在了喻识怀里。 好在筋骨并没有伤着。喻识揽住他,轻轻撩开他衣襟,见着纵横交错的青紫勒痕,也着实有些心疼。 封弦于一旁啧啧两声,连连摇头:有些人呐,这心真黑,手真狠。 喻识自知理亏,没话找话地骂他:这么金贵的东西不随身带着,放乾坤袋里做什么?丢了怎么办? 封弦袖手而立:金贵个屁啊,我自个儿造的东西,爱放哪儿放哪儿,爱丢几个丢几个。 崔淩本就因陶颂的模样惊骇不已,闻言更是吓了一跳,惊异问道:前辈,前辈难道是江海客封弦封散人? 封弦洋洋得意地一点头,崔淩又转向喻识,迟疑道:那这位前辈是 封弦接口道:他是流景阁刚出关的六长老,姓石。 这石榴长老确实不是什么好称呼,因而崔淩只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见过前辈。 喻识也没功夫计较封弦的编排,他碾开一粒丸药,给陶颂颈间的伤痕抹了抹,想将领口再拉低些,却触到一本巴掌大小薄薄的小册子。 他怕陶颂硌得慌,正要掏出来,陶颂却忽然睁开眼,伸手捂住,兀自拽上了衣襟。 喻识只当他晕过去了,见状忙温声道:有哪儿疼得厉害么? 封弦难得见喻识吃瘪,端出十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痛心疾首地感叹:你说这好好一孩子,一门心思奋不顾身地要护着你,你却给人家吊了一晚上,这人的良心啊真是 崔淩在一旁听得委屈,眼眶都红了。 喻识甩来一个凌厉的眼刀,让他闭了嘴,抱起陶颂柔声细语地哄:这次是我错了,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陶颂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愤愤道:分筋错骨的缚魂索你不认得? 这一模一样的问话,喻识就差指天立誓了:我真不认得。 陶颂一扭头:你哄谁呢,骗人! 封弦于一旁笑出了声。 喻识瞧着认错也认不下去了,只得问崔淩:你们有住处么?先送回去躺着歇歇。 崔淩听话地点头,遂将他们带回到临近大道旁的一家客店。 距店里尚有几步,陶颂便挣扎着要下来。喻识拦不住,只能虚扶着他咬牙往前走。 小店瞧着虽陈旧,却极其整齐干净。夜色已深,大堂内仍燃着通明烛火,扶风山十余个素衣玄带的弟子端坐其中,衣袍上虽有打斗奔波的痕迹,身板倒是端端正正的。 陶颂推门进去,众人便欣喜地迎了上来,纷纷唤道:陶师兄你回来了! 陶颂硬是撑出师兄庄严的架子:邪物已经除去,无事了,大家早点歇下吧,明日早些启程。 一弟子眼里尽是崇拜:陶师兄果然厉害,出手就妖邪尽除! 陶颂品性端正得很,自然不肯揽功:不是我的功劳,此番驱邪,多亏了这二位 他瞧了喻识一眼,不甘不愿地勉强说了句:多亏了这二位前辈,仗义出手。扶风山多谢相助。 诸位弟子同他俩见了个礼,问得封弦的身份,自是惊讶不已,扯着他便开始问东问西。 喻识瞧陶颂额上又渗出汗来,不由摇头,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 陶颂脸皮薄,忙忙地推他。 还没推开,便有弟子凑上来,一脸担忧:陶师兄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喻识低头朝陶颂促狭一笑,陶颂心下一跳,生怕他大庭广众地说出来缘由,立刻老实了。 喻识和气笑笑:伤着一点,不大要紧,我先送他回去休息,你们别聊太晚。 有一弟子与他指了房间,喻识抱着他回去,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洒下一地深深浅浅的光影。 怀里的人似乎疲乏得很,喻识轻轻晃了晃他,低声问道:还生我的气呢? 陶颂只不答话,待喻识将他放在榻上,擦亮烛火时,方抬眸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早说? 烛火轻快地向上跃着,喻识低头与他拉开床被子,佯作委屈:是你非要挡在前面,还句句咬着话头教训我。我说我厉害,你当真信么? 陶颂不说话了。 喻识凑过去,眉眼蕴了弯弯笑意:那咱们算扯平了。 陶颂根本不着他的道:得把你也在崖边吊上一夜,才能算扯平了。 喻识能屈能伸,立刻换了个说法:那就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次先饶了我吧。 这人说放下架子就放下,陶颂连气都生不出来,只推他走:你出去,我要洗个澡。 喻识笑着起身:那我去吩咐店家给你备水? 不用你去。陶颂不领情,劳你喊崔淩来吧。 饶是已经见过,崔淩替陶颂除衣服时,还是被他周身深浅勒痕吓了一跳:这勒得恐怕比你伤的还重些。 陶颂泡在热水里,有些疲惫:没白忙活就行,灭了施术的魔修,还一举端了怨灵老巢,附近乡民能安生了。 崔淩颇为后怕:那魔修已很是难缠,好在遇上这两位前辈。 陶颂复回想起崖间斩杀邪灵之事,他离得极近,亲眼见到山月剑分山劈海的气势,心魄一时仍有些震动。 他又遥遥看了眼收在衣襟里的小册子,突然隐约感觉,流景阁这位眼生的六长老,持剑时,似乎有些画册中第一剑修昔年的样子。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心下微微一沉,转头挪开眼去,不料转得猛了,扯着半个身子生疼。此刻再念起喻识嘴脸,登时换了个想法,心道此人油嘴滑舌,毫无分寸底线,和第一剑修比,简直玷污了逝者。 喻识尚不知他玷污了他本人,传话给崔淩后,又寻了个老实弟子,问道:你家陶师兄,平时喜欢吃什么? 那老实弟子细细想了一遭儿:师兄从不挑拣,前日里才夸了路上的煎饼果子。 喻识心道,煎饼我最拿手了。他翌日起了个大早,重操旧业做了一叠煎饼,端着去陶颂房里,却得知扶风山的弟子天微亮时便离开了。 封弦倚着门框揶揄他:怎么的,热煎饼连冷脸都没贴上? 喻识轻轻一笑:只可惜我磨了半瓶子丹药进去,真是白白浪费了。 封弦一口煎饼呛在嗓子眼,含混不清地指着喻识骂:你再敢碰我乾坤袋,我就去告诉你师父,让他托梦收拾你! 封弦此人,最是小心眼,许久之后于归墟之中见到喻识师父时,竟然真的咬牙切齿地重提此事。只是喻岱长老素来护短,不肯与徒弟计较,倒白费了他一番口舌。 这自然都是后话。 眼下尚未入夏,惠风和暖,明晃晃的日头照下来,道旁的青葱草木都鼓着劲儿向上长,人倒是愈发懒下来,喻识和封弦一日三歇地磨蹭到燕华山,已是最晚的一批人了。 仙门大会是仙门百家的清谈盛会,十年一次于这燕华山庄举办,除却大小道经讲坛之外,次次都由主理门派拿出一样稀世法器做彩头,让各大门派的翘楚弟子比试争夺,是各大仙门显摆后继有人的好场合。 当年,喻识堪堪百岁,云台门就许他在仙门大会上露脸,效果自是一鸣惊人,一出剑直接亮瞎了各大门派的眼。 瞧着山庄门口接迎弟子白衣玄带的打扮,今次大会应当正是扶风山主理。 日光偏西,一道艳丽晚霞遥遥绕着绵延山势,层层陡峭青石阶直通巍峨山门,再向上,便是燕华山庄精巧秀丽的亭台楼阁了。 接迎弟子取过封弦的名帖,当即骇了一跳,虽是涵养极好,仍偷偷瞄了封弦好几眼,毕恭毕敬地行礼:晚辈见过封散人。 封弦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子,略一点头。 那弟子再接过喻识名帖时,便没有这样夸张的敬意了,只寻常执礼,末了沉痛肃穆道:前日方闻得流景阁顾老阁主仙逝消息,顾老前辈仙去,仙门同伤,还望长老节哀。 喻识倒是一惊,此刻方知此事。因师娘的关系,他幼时与顾老阁主时常相见,念起昔日情状并当下处境,只觉得心下俱是一片物是人非的荒凉。 灯火灼灼,喻识在膳堂狠狠扒拉了三碗饭才缓过劲儿来。封弦清楚他的性子,也没拿话安慰,只默默地摆弄着一条护腕陪他。 堂下静得很,只有一桌子扶风山弟子叽叽喳喳地玩笑声。封弦让他们吵得头疼,正要拉着喻识出去消消食,门口忽进来了五六个年轻弟子。 仍是素白衣袍,却系了墨蓝衣带,以精巧江崖海水纹样装饰衣袖下摆,山海相依,祥云浮动。 正是出自喻识所在的云台门。 封弦心道这糟心的事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挤在一处叫人撞见。他知道喻识心绪不好,此时再见生前门派,怕更是不妥,就要扯了他走,那门口桌上的扶风山弟子却抢先一步,堵住了门。 一年长些的云台门弟子护了护身后的人,皱起眉头:卢往你让开些,拦着我们的路了。 卢往只扬起了三分不屑,站定了不动,嘲弄道:早已过了用饭的时辰了,苏彻,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不早点带你家师弟来吃饭?是输了比试,没脸见人了吗? 苏彻有三分羞恼,但显然不欲与他多言:知道时辰不早了就起开点,吃饱了一边凉快去,好狗还不挡道。 卢往让他刺了一句,压了压火气,又转向苏彻身后的小弟子们,讥笑道:可眼下已没有饭菜了,我们桌上还吃剩了点,匀给你们两口? 卢往给他们指了一下,膳堂确实已快无人了,只几口大锅,勉强有些汤水。他笑了下,又道:只是这口饭不能白给。跟着你们苏师兄连饭都吃不上,不如随了我去,喊我一声师父,就赏你们口饭吃? 云台门有小弟子要出来说话,苏彻稍稍拦了一把,只愤愤瞧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卢往却又上前挡着:你们吃饱了,剑法尚且不能入眼,饭都不吃,是打算将师门的脸都丢干净吗? 苏彻怒极了,面上尽是不平之色,口中却说不出什么恶言。 喻识在一旁听了半日,此刻啪嗒一声放下筷子,不耐烦地低声道:自己不能上,还不让别人上,一看就是许愫教出来的徒弟,连个架都不会吵。 第4章 教训人的剑修 堂中其他人并未听见喻识的话,封弦却听到了,生怕他心气不佳一时胡来,忙道:你同小辈较什么劲? 喻识把筷子码整齐了搁在碗上,眼皮也不抬:谁让他欺负我们家小孩,真不懂事。 这边不懂事的卢往仍旧不依不饶:我说的不在理吗?你们云台门也不过靠着第一剑修那一脉,可喻识早就死了。门派一垮,这后辈弟子的教养上,自然也是不济。趁着年小转投扶风山,还能谋个出...... 卢往!苏彻气得面红耳赤,输给你的是我,和我师门,和喻前辈有什么关系! 我是想让你们云台弟子清醒清醒。卢往把玩着腰间配剑,喻识已死了百年,第一剑修也该换换人了。还以为你们云台是往日的第一仙门? 这小孩说话还真刻薄。封弦出口评价,一错眼瞧见喻识阴沉面色,又慌道,你干嘛,可别动手! 喻识不屑:这还用动手?又问:他们扶风山的庄慎掌门还活着吗? 活得好好的,精神抖擞。封弦摸不着头脑,问这个做什么? 喻识似笑非笑地一挑眉:替他管教管教孩子。 喻识悄悄捏了个诀,咳了一下,声音立即变得苍老浑厚。 于是他使了个腹中传音术,更加大声地咳了一声,堂中正在争执的两伙人突然停下,卢往倏然住口,愣是当场怔住。 喻识心道,看来庄掌门这些年越发变本加厉了,这积威深重,远胜当年。 喻识语中裹挟着肃然的怒意,开口唤道:卢往。 扶风山庄掌门脾气火爆,教训弟子之前,最喜欢沉郁顿挫地喊一声全名。卢往让这两个字吓得双腿一抖,连带着扶风山的在场弟子,还没见着人,就立刻规规矩矩起来,垂头站得笔直恭候。 喻识就势训斥:你略有些长进,就四处显摆,扶风山的剑法是让你学来炫耀的,还是让你学来欺压旁人的? 卢往只觉得掌门的声音极近,仿佛就在身后,却不敢回头寻找,也掌门不知何时来的,听了多少,只好飞快地老实认错:弟子不该,弟子知错了。 喻识不放过他,又呵斥:你跪下! 当着云台门的面,卢往本不肯服软,但他实在怕掌门怕得紧,想着顽抗还不知要怎么挨罚,顿了下,还是端正跪下了。 喻识接着道:给云台门的诸位弟子道歉。 卢往有些急了:掌门 卢往!喻识的语气更加严肃了些,你方才认的什么错? 卢往只咬着唇不说话。 喻识索性晾着他,扶风山的弟子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喘气都不敢大口。 倒是云台门莫名其妙,风闻庄掌门待下严苛,果然,这连人都没瞧见,就吓成这样。 既是替他们出气,苏彻等人也不会多话。堂中愣是又静得落针可闻,卢往到底撑不住,一颗心慌如擂鼓,艰难开口:是我错了,原是我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不是有意欺凌云台门的诸位道友,还望各位道友不计前嫌,加以谅解。 咬牙说完,耳朵根都红透了:弟子一定认真反省,严加自律,请掌门宽恕。 喻识心道这严师还是有用的,稍稍满意地嗯了一声:你既然有悔过的心思,就饶了你这次。回去后到省身堂领罚,下不为例。 卢往下意识要应声,却猛然醒过神,腾得一下站起来,一腔火气直冲天灵盖:扶风山根本没有省身堂,谁敢戏弄我,滚出来! 喻识一顿,心道不妙,说顺口了。 卢往耳朵根还红着,这次是给气的。先瞟了苏彻一眼,颇为轻蔑:谅你也不敢。目光扫视一周,就盯在了喻识二人身上。 封弦用胳膊肘怼了怼他:你惹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喻识大大方方地捏诀将声音换回来,收了腹中传音术,开口笑笑:你还挺怕你家掌门的么。 卢往恨不得一剑劈了他,一时气急败坏: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事! 喻识想了想,只能耸耸肩:倒也不是什么东西。 这样子落在卢往眼里,便又是挑衅,卢往几乎要破口大骂,到底还顾及些许身份颜面,按捺了一会儿,刷得一下拔出剑来。 喻识无奈地冲封弦一挑眉,意思是,你看,真不是我要动手,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气性大。 封弦懒得理他。 喻识理了理衣衫,就要站起来,门口却突然又来了一人,声音甚为熟悉:卢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卢往回头,语气骤然平和了三分:陶师弟。 陶颂身着扶风山的道袍,立在门口微微摇晃的琉璃盏下,都是一样的衣裳,偏显得他更为打眼。白衣玄带,修眉俊眼,萧萧肃肃,出众地恍如蒹葭丛里的芝兰玉树。 第5章 调戏人的剑修 他瞅见屋内情状,目光继而落在喻识身上,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却还是恭敬地侧身,让出后面的人:肖师叔。 扶风山的肖奉长老自浓浓夜色中踏进来,神色庄重肃穆:膳堂的人传话说,有弟子于此处纷争,大会在即,是谁不尊章法,肆意妄为? 卢往听到肆意妄为四个字,火气又上来了,当即指着喻识,恶人先告状:师叔有礼,就是此人装神弄鬼,扮作掌门的声音戏弄于我,弟子...... 陶颂向这边瞅了一眼,满眼写着不甚意外。 但卢往的话尚未说完,肖奉已顺着他的手瞧清楚了喻识二人,当即一扫面上端肃之色,大惊之后,又转为眉开眼笑地大喜,双目炯炯地走了过来。 卢往一瞧这形势:师叔,您怎么 肖奉干脆利落地回头打断他:闭嘴,不许胡闹! 卢往三分委屈,三分不解,不敢回话了。 喻识十分知情识趣,往旁边倚了倚,将场面交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知名云游散人封弦。 肖奉极其热切地近前来打招呼:许久不见封散人了,近来可好?先前传言您要赏脸来这仙门大会,我还不信,此刻见着真人,我才放下心来,扶风山上下皆盼着见您呢! 封弦勉强记起了此人是谁,迟疑道:你是庄掌门的三师弟肖奉? 肖奉丝毫不以为忤,还欣喜夸道:封散人真是好记性,不过说过两句话,还记得我是谁。 封弦客气了一下:肖长老坐吧。 肖奉殷切地在他一旁坐下,恨不得握住他的手,絮絮叨叨地开始关怀:封散人来了这许久,怎么不与我们知会一声?这膳堂备下的茶食可还合口?我分管起居杂事,何处招待不周你直说就是。还有住处,我早已预备下了,待会儿您移步去看看合不合适?庭中花草若碍眼,也可着人替换...... 卢往一众人在后面听着,脸色都白了。 封弦并不在意这些琐事,但一眼瞥见卢往,又转了个心思。 他素来也不大会与生人留颜面,话也不甚委婉:肖长老着实辛苦了。物件倒是没什么,只是门派大计,是弟子要紧,还是要多留神在意。 肖奉面色一沉,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卢往。 卢往可算明白过来招惹到了什么人,此刻当真只顾着害怕了。 肖奉要保全门派颜面,只低声怒斥:孽徒还不退下!到我书房面壁思过,回头再与你算账! 卢往是一个字的辩驳也不敢,行了个礼,飞快地抬腿离开了。 肖奉又转过来赔笑:门下弟子年岁尚小,若是冲撞了散人,还望您多多海涵,不要与他们计较。 封弦端起茶盏笑笑,场面功夫做得很到位。 肖奉依旧殷切:先前封散人点拨了两句,门下便造出山月剑这样不世出的至宝,此次若有机会,也望封散人能移步山门,多多赐教。 封弦实在记不起这是猴年马月的机缘了,只好思索着该如何回话。 肖奉瞧他不肯接话,只认为是卢往误事,一心只想找补,忙招手让陶颂过来,推他到封弦跟前:封散人没见过,扶风山近年来的后生倒有些格外出挑的,山月剑已认主了,就是掌门的弟子陶颂。 又对陶颂温和道:快见过封弦封散人。封散人最是热心,刚好请他教授些山月剑的用法。 陶颂颇有些不自在,瞥见喻识一脸看戏的笑意,更加尬尴了几分,碍于师叔在前,只好照规矩地执了个礼:晚辈给封散人见礼。 封弦抬眼笑了笑:我同这位陶颂小友,先前见过的。 肖奉有些惊喜:竟有这等巧事?又佯作三分责怪,教育陶颂:怎么不早说?可有虚心请前辈指点一二?封散人是当世大拿,切不可托大自满,言语造次,要谨记谦恭二字。 陶颂想起那夜的事,愈发地站不下去,却不得躲开,只能声如蚊蚋地顺着师叔说话:前辈指点了许多,陶颂受益匪浅。 封弦连忙摆手:不敢当,我可不懂什么剑法,都是我这位好友出手作范。这是流景阁的石长老,排第六。 喻识挂着五分笑意瞧着陶颂,陶颂不经意间与他对上眼,自后脊梁直蔓上火辣辣的灼热。 他自小就出挑得很,还从没吃过日前那种亏,哪好意思再回想,又羞又恼,耳后更是出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肖奉这才察觉旁边还歪歪斜斜坐了一人,十分眼生。他听得流景阁这个门户名字时,已收了几分讨好,再闻得名姓,眼里只挂着客套的礼貌,奇怪道:在下所知,流景阁只有两位长老,再算上顾少阁主,这何时有了排行第六的长老? 喻识心内飞快算了一遭儿,他不肯降了生前的辈份,故而大言不惭:肖长老有所不知,在下原是顾少阁主师祖那个辈份的。 肖奉脑子里过了一下,若追溯到那个年月,除魔之战尚未开始,流景阁依托飞天镜等珍宝法器,正是鼎盛煊赫,别说六长老,六十长老也是有的。 若是早年闭关,倒也难怪自己不识得。 只不过瞧着这人文弱苍白,除了模样好些,无任何出挑之处。也不知流景阁这个当口派了一如此长老前来,究竟是何意。 他心思重,这样想罢,面上就只余淡淡的疏离,再不提指教话:是在下想岔了,前辈别见怪。 喻识对旁人的态度无所谓,封弦冷眼旁观,倒提起另一茬事:我与这位六长老,相识恨晚,颇为投机。肖长老若是方便,可否将我二人住处安排到一起? 肖奉着实没给流景阁特意安排什么好地方,眼下被戳破了,只好顺势道:封散人的庭院宽敞,还有一个空余厢房,这位石六长老如果不嫌弃,可以过去住。 那原是他为自家弟子方便随时讨教,精心备下的地方,此时当真忍痛割爱。 喻识大度挥手:不嫌弃。却又是多事一桩,笑笑道:眼下天色晚了,我看我们与这陶颂小友颇有缘分,不如请他带路过去,路上也好叙叙旧? 陶颂立在原地,叙旧二字,让他顿时气血上涌。 第6章 当年的剑修 陶颂巴不得隔上八丈远绕着喻识走,再不想提那夜之事。 叙什么旧?叙如何被吊在崖上教训的旧? 陶颂飞快地推脱:师叔,我初来山庄几日,尚不甚熟悉。日后还有机会请教,若是耽搁前辈休息,实非妥当。 肖奉一想也是,不必急在一时,于是点了旁的弟子,客气两句就离开了。 陶颂前后脚跟着他跑了,落在喻识的眼里,颇有些仓皇的意思。 喻识心情大好,一路哼着曲儿遛达到住处。 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总不能让无用情绪一直拿捏住。 喻识一向是个不得不看开些的人。 陶颂躺在床上,也试图看开些。 师叔方才殷殷让他多与二人来往的话,还在耳边响着。 说实话,陶颂于事后细想,当夜确实杀红了眼,行事说话全然不像素日冷静,若换个计较的前辈,早就抽自己了,被收拾了一顿也纯属自找。 但他一对上那位六长老笑吟吟的眸子,整颗心除了害羞就是恼火,根本平静不下来。 偏生那人的剑法还出奇地好,简直要刻在他心上,让他时时忍不住回想当年众人口中第一剑修的绝世风采。 陶颂乱得一把扯住被子蒙上头,末了还是打算逃,心道讨教之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这一计议,就拖到了比试开始之日。 喻识压根没有这些烦扰,吃好喝好,仗着封弦的幌子四处探看,一来二去的,竟顶着石六长老的名头,混了个眼熟。 直到他又见到顾昙时,才记起解释:占了你家点儿便宜,别介意哈。 顾昙为父亲治丧之事,此刻才来,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眉眼越发深沉阴鸷,也没心思追究:你先前的辈分就那么高,咱们之间也论不着血亲,占什么便宜。 论不着血亲一句,让喻识心下忍不住微微一疼。 顾昙瞥见他神色,又淡淡道:爹临终前还惦记着姑母,你若是真当自己是义子,千万把查明真相放在心上就是了。 我既然随了师父的姓,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喻识轻声接口,师父师娘无子,原该我奉灵送终,使之安于九泉。况且还有我自己并师兄弟的七条性命,我若有一刻忘了这血海深仇,便是合该天打雷劈的罪人。 顾昙眸中泛起复杂情绪,也不知是怜惜还是哀伤,默了半晌,才沉声道:你又何必如此说,便是天打雷劈,也该先轮着幕后下黑手的恶人。 许是再不忍心看喻识神情,他随口嘱咐了两句不要紧的话,便去与其他门派应酬了。 封弦远远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难得皱起眉头:以后少同他往来。 喻识又恢复些素日轻松模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封弦摇摇头,只道:见他一次就惹你难受一次,瞧着心烦。 喻识叹了口气:事情又不是难受就可以不做了。又大大伸了个懒腰:谁让我命硬呢?又活了一辈子,该着操心啊。 却又有一熟悉声音自身侧想起,带着些腼腆的笑意:人都说闭关凶险万分,且年久了,出关就恍如隔世,前辈如此说,看来是真的了。 崔淩一身月白道袍于一旁坐下,银线绣云鹤,飞江掠水,穿云度日,这青江城的华贵道袍,倒真将他衬出些名门大户传人的雍容气度。 他想是只听见了后半句,兀自给喻识描补上了。 喻识只想掩过去,调笑道:你这样,快赶上陶颂好看了。 崔淩微微红了脸,忙推辞:前辈谬赞了,我哪儿能和陶颂比。说着,面色又深了几分:你瞧,仙门众家的女修,一多半都与他搭话呢。 喻识看过去,正巧有两位清丽女修凑在陶颂面前说话。若是陶颂的脸不像冰块一样冷,这幅郎才女貌的画卷,当真赏心悦目得很。 喻识不知从哪里寻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人还是年岁太小,有花堪折都不会折。 崔淩连这话都不好意思听,垂头默了默,品着自身阅历当真太浅,实在与前辈说不到一处去,正要没话找话,大会就于此时开始了。 广渡台邻水而建,初夏新荷未绽,明镜一般的化风湖上只有亭亭十里莲叶,清风拂来,碧波轻舞。 大比自次日开始,这起始仪式便安排在薄暮时分。只天气不甚好,有些阴沉,积云层层堆来,有些要落雨的意思。 仙门大会中的这场比试,才是十年一度的重头戏。 扶风山的庄慎掌门端方严正地坐于当中,星目剑眉,长须美髯,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衬得左下首云台门的尚渊掌门越发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云台门与扶风山皆座于东海侧畔,只有一道天堑之隔,追溯至上古时期,祖师爷都是上念真人。同为主剑修的门派,又师出同源,若论亲近,是没有二话,若说暗斗,也着实不少。 卢往先前的话其实并未说错。 昔年云台门稳坐第一仙门,喻岱长老一脉尽数折损之后,虽声称韬光养晦,却也着实大不如前。倒是扶风山青云直上,人才济济,隐隐有些越众而出的势头。 今日坐席的主次之分,虽于此无关,倒暗合了当下仙门情势。 仙门百家尊崇剑修,但青江城医修一门,传世久远,地位卓然,宋持掌门便端坐右下首。 余下门派皆按序落座,喻识略略扫了一眼,发觉顾昙的位置很是不起眼。流景阁于除魔之战中伤亡过重,着实落魄了许多,连曲桑谷这般人少地狭的新生门户,位置都优于他。 当世大拿江海客封散人自然不必排资论辈,肖奉惯会做人,生生在主席一侧加了个不伦不类的雅座,连带着封散人一见如故的好友石六长老也跟着沾了光。 这位置视野极好,除了离庄掌门的棺材脸太近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众人坐定,各门派弟子在台子下站好,喻识挑挑拣拣,拾了一把松子,开始听肖奉抑扬顿挫地念词:世间大道,驱邪除恶,仙门百家,兼济天下。昔群魔作乱,众门派燕华聚首,共担除魔大任,今苍生安宁,然先辈浴血竭心,我辈不可忘怀,当铭记于心,常居安思危,潜心磨砺...... 这词自喻识头一回参加仙门大会起,就一个字都没变过,喻识都会倒着背了,听得百无聊赖。 肖奉也念得口干舌燥,好容易才读完,咽了咽口水一顿,才扬声道:第一百九十二次仙门大比,始 喻识顿时来了精神。 这大比有个规矩,在宣布彩头规则前,与会仙门要依次各自燃一盏长明灯。这长明灯自然没有什么稀奇,看头是这点灯的人。 既然是炫耀各家后辈的时机,一般点灯之人都是各家门派眼下最出挑的后生。或许未来十年百年后,就是坐在这台上,共同左右世间大道之人。 这其实也不甚重要。此仪式这般惹人注目,是因为各大仙门均不能免俗,这择选的后生往往一个赛一个地长得出挑,场面每每都十分养眼。 当年喻识也绰绰有余地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只因为左眼下一道淡淡疤痕,就被众人好一通议论。自然,他后来用一手剑法简洁明了地打了众人的脸,此话就再无人提起了。 肖奉这边宣布燃灯开始,喻识便捧着满心期待坐直了。 化风湖畔依次缓缓起了一排莲花样式的白玉烛台,工法细致,精巧莲瓣层层相依,托着一截千载不熄的人鱼烛。喻识仔细数了一遭儿,足足有六十七支,比起当年多出一半去。 如今当真世道清明,修真门派也多了起来。 丹炉火起,肖奉宣布第一个燃灯门派:云台门 喻识起了些微失望。他原以为主理门派应当排第一个。 依着肖奉先前所言,十有八九燃灯者就是那长得极好的陶颂,却等来了自家门派。想来主理门派压轴更有分量,起始门派又要压场子,自是云台门最合适。 喻识也不介意见熟人,虽然相逢不相识,但他心里所存之事太重,不是可以黯然感怀的时候。 他做好了观赏自家优秀后辈的准备,却不料云台门今次的燃灯者,是许愫。 许愫是尚渊掌门的关门弟子,论资历,甚至比喻识还要深些,在喻识未露面的前五六次仙门大比上,燃灯者俱是他。 云台门似乎并不在意众人对其后继无人的议论,又将他拿了出来。 许愫轻车熟路地行至第一盏莲花烛台边,朝广渡台上遥遥一礼。此仪式不许用术,他从旁捻起一支灯芯草,从丹炉中借出灼灼真火,点亮莹白烛体,再执起琉璃罩轻轻扣在烛台之上。 灼烈的灯火笼在琉璃罩内,顿时柔和下来,浅淡光晕映上许愫一身素袍,恰似他本人的性子一般,温和得不像话。 喻识与许愫没有多少交情。不比喻识这样无父无母荒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许愫出自乡野老实规矩的读书人家,打小知书知礼地教养着长大,入了云台门历练许多年,还是一副轻声寡语的温吞性子,不争不抢,和善得都不像个剑修。 喻识和他对不上脾气,极少来往。待喻识长到百岁,尚渊掌门又硬生生地把燃灯者的位置从许愫手里给了他,喻识瞧见他就越发不自在。 许愫听话得不像样子,到手的东西被人抢了,听见旁人奚落,还不会哭不会闹。倒是喻识知道了气不过,硬是跑到尚渊掌门跟前替他理论了一场。 喻岱长老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而后又道:许愫根骨极好,掌门着意栽培了这许多年,不是没下过功夫。只可惜本性难移,这孩子缺了三分锐气,成事有余,难当大任。 喻识又问道:那我呢? 喻识记得,当时师父些微叹了口气:你锐气太盛,我的意思是再打磨些时日,但掌门师兄只担心延误时机,就要推你出去。 他望着喻识的目光有些许看不透的忧虑:我只担心,木秀于林并月盈则亏,你日后于人前务必要收敛锋芒。 喻岱长老或许并未想到,他此时一语成谶,喻识堪堪两百岁,便一朝亡于归墟,连带着同门六名师兄弟,一并命丧黄泉。仙门百家中,嫉恨他的人与称颂他的人一般多,连幕后黑手都寻不出来。 第7章 寻剑的剑修 喻识随往事一晃神,已经徐徐过了十余个门派了。 夜幕四临,积云散去,有月无星,一湖静水映着盈盈灯火,流萤隐约划过,喻识兴致缺缺地伸手抓了抓,一错眼瞥见弟子堆里的陶颂,又抖擞起了些许精神。 封弦拦他:收收眼,看上了也拐不走,庄慎宝贝着呢。 瞎说什么呢。喻识随手托着脸,又笑笑转了个弯,那也说不定,我这相貌还挺少见,拐个人应当不在话下。 但他随即摸着胸口,深明大义道:可我不仅有英俊的外表,还有美丽的良心,我不能耽搁了人家孩子。 封弦一个白眼:你有什么玩意儿? 台下白衣玄带的小弟子悄悄拽了拽陶颂衣袖:陶师兄,流景阁的石六长老总是盯着你看。 陶颂让他说得不敢抬眼,面上不知为何有些烫,只训他:你好好站着,别四处乱看,当心掌门瞧见了骂你。 小弟子委委屈屈地撇撇嘴。 各大仙门的惹眼后生一个接一个地上来,化风湖畔只剩最后两盏莲花烛台未明。人鱼灯烛明晃晃的,惹得莲叶底下的金红锦鲤摇着尾巴凑过来,频频跃出水面。 这美人看多了,也有些疲乏,但这最后两个大门派,青江城与扶风山,传言俱是派了新人出来,是以众人又提起几分精神,伸脖子等着看这两株谢家宝树。 崔淩着实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青江城在沃野万顷之地,很是富庶,门派的道袍针线纹样精致繁复,大气庄重,丝毫不肯失了千年仙门的气度。 这繁琐衣裳笨重得很,崔淩却生生穿出了一身从容不迫的华贵气质,素日瞧不出来,此刻越众而出,当真是卓尔不群。更不用说他低眉颔首皆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举止合仪,连朝着广渡台执的晚辈礼都比旁人规整几分。 有人许是生来就比旁人贵气,一下子就将先前门派都比了下去。 连素来不苟言笑的庄慎掌门都开了金口夸赞:青江城好教养。 青江城主宋持一向冷淡,比他还端着,只略略颔首:庄掌门抬举。 周围大小门派立时开始恭维。 这崔淩将美人的档次骤然拔高了一个水准,让人忍不住对压轴出场的陶颂更抱有几分期待。 因而并未有丝毫差错,也未带来任何意外之喜的陶颂,除了出众的样貌,只能称得上一句表现平平。 喻识顿觉押错了宝,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补:都怪庄慎这审美不行,成日要什么端庄简素,道袍就拿条带子一系,连个花样都没有,多影响陶颂发挥!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封弦瞥他一眼:就你有闲心,扶风山推出来的人还能少了旁人注目? 冷淡的青江宋城主已开始询问:这便是贵派持山月剑的弟子陶颂? 庄慎很不喜欢张扬的后辈,陶颂这老成持重的样子,十分合了他的意,捋了把长须点头:让宋城主见笑了。 顾昙收回目光,转头问道:瞧着有些年岁,多大了? 庄掌门如实道:到今岁小满,便一百六十一岁了。 曲桑谷段晔谷主凑着打趣:庄掌门竟把一稀世珍宝藏了这许多年,才舍得给我们看一眼。 庄慎高深一笑:门下弟子愚钝,教养不周,总是不能见人,比不得昔日云台喻识,小小年纪便能出类拔萃。 他说着比不得,却已是将二人凑在一处比。 云台门尚渊掌门和气得很,倒也不是吃素的,只笑了笑:水满则溢,慧极必伤,喻识锋芒毕露,没得长久。想必有庄掌门教导,陶颂必能收敛心性,谦虚待人,不步喻识后尘。 喻识在旁边听他二人打机锋,蹙着眉尖道:从前怎么没觉着掌门如此能说会道,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封弦道:第一剑修又不是他徒弟,哪里自损了?损的都是你。 喻识不以为意:锋芒毕露是好词,别人想露还没有呢。 扶风山想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此次大比中压别家一头,故而庄掌门说话才如此不客气。喻识越发好奇此次大比的内容和彩头。 他猜测万千,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大比作彩头的法器,竟是他的怀霜剑。 怀霜剑在哪儿? 喻识一时情急问出了口,肖奉似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咳了咳掩过去,方接着徐徐道:昔年喻识并云台六剑,深入归墟,探寻苍海玉所在,然不慎身亡,怀霜剑由此下落不明。仙门百家苦心寻找多年,月前扶风山终于察觉,怀霜剑的剑意苏醒了。 当年喻识抽出肺腑间精纯真气固于其中,于人剑合一的境界上,更精进了一步。怀霜剑的剑意于此时苏醒,难道说 难道说...第一剑修......尚在人世? 喻识慌得一口茶呛了出来,惹得肖奉又皱眉递来一眼。 他瞧见封弦在侧,终究没说什么,再转过头看向出言的陶颂时,面上不满就显现出来了:喻识于归墟身亡,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唤灵灯燃了七七四十九年都毫无反应,定然是魂飞魄散,再无踪迹了。 他语气又加重了三分,一字一句道:平素切记言辞谨慎,不要妄加猜测。 陶颂一顿,眸中难以置信的期盼尚未散去,面上就落下沉痛的失望。他悄悄握了握拳头,却觉得无力得很,只得垂头执了一礼:是弟子莽撞了,长老见谅。 肖奉看他眼圈稍稍有些红,只道他是委屈,又念起这本是推他露脸的机会,自己却大庭广众地出言申斥,不由有些真切的后悔。 倒是顾昙出来描补了句话:后辈弟子仰慕第一剑修风华,却无缘得以亲识,难免心下遗憾,作此想亦是人之常情。 稍稍缓和了场面,又提起方才的话:这怀霜剑现下何处? 肖奉缓了口气,才接上起初的语气:这便是此次大比的内容。怀霜剑意传自东南方向,就以三月为期,公正作比,谁先找到怀霜剑的下落,怀霜剑从此以后,便归哪个门派。 尚渊掌门于此时从容接口:此事,云台门也并无异议。怀霜剑乃稀世法宝,自然当归拔群出萃的佼佼者,仙门百家总要出一个后继之人,无论出自何家门派,均为苍生之幸,云台并无任何独占的私心。 他缓缓说了这番话,又看向封弦:封散人,怀霜剑虽出于你之手,你却早已赠与故友喻识。云台门替他做了这番决定,不算逾越吧。 事已至此,先前一丝风声也无,封弦只好点头,提了要求:此番大比,我也要参与。 这是自然。尚渊大度点头,又温和道,云台所设衣冠冢,日日都着人看顾打扫,封散人若思念故人,也可时常来走动。 肖奉心道,这是要在他们扶风山的场子上抢人了,忙提了另一桩事打断:仙门众多,但怀霜剑只有一把,为防诸位耽搁三月之久,自此处至东南千里,均有扶风山藏匿的法器,记录在册,一共百件。三月之后,若无人寻到怀霜剑,则夺得法器多的门派为此番大比魁首。 一石激起千层浪,扶风山出手阔绰,众人真实心动了。 正兴致勃勃,台上忽有一年轻掌门出声质疑,说话很在理:并非在下信不过庄掌门,只是喻前辈已逝去百年,怀霜剑均毫无动静,此时异动,是否可能探查有误? 这小门小户还尚有一个未陷于泼天利益的清醒人。 庄掌门与肖奉耳语两句,又与邻座几位掌门商议几句,点点头,方沉稳开口:此番绝非误查,云台清江皆觉察剑意,如若不信,还有其余佐证可示。 众人或疑或奇地静待了片刻,却见得崔淩怀抱一毛色欺雪的九尾灵狐行至台上。 喻识一口茶又生生喷了出来,心道,真是连口气都喘不上,该见的人物一刻都不耽搁。 那九尾灵狐十分硕大,九尾丰满,通体雪白,只右爪上有一簇火红绒毛,确是喻识生前驯服的灵兽长瀛无疑。 长瀛微微闭着眼睛,神色厌厌,只趴在崔淩臂上不肯动弹。 崔淩悄声哄了他两句,他尖尖耳朵动了动,转了下毛绒绒的脑袋,把脸整个儿埋在了崔淩怀里。 崔淩有些无措,只得解释:长瀛自喻前辈去后终日伤心,怕生得很。今日天晚,它原是休息了,我强行将它唤起,难免有些没精神。还请诸位掌门稍候。 青江宋城主教训弟子也从不嘴软,立时皱了眉头:今晨与你说过,或许要它露面,不许它睡下。你是没听到,还是忘了? 崔淩面色绯红,正要回话,长瀛却呜呜两声抬起头来,似乎瞪了宋持一眼。 崔淩忙轻声道:我刚才与你说的事,还记得么? 长瀛颇有些不情不愿地点点脑袋,又仰头在崔淩脖颈间蹭了蹭。 崔淩顺了顺他的毛,算是安抚,这才与众人说明:当年长瀛金丹损毁,是借喻前辈的真气修补。它借喻前辈修为修复身躯,体内气血,可与怀霜剑意感应。诸位一看便知。 说罢,便向台上道:诸位前辈,可否借剑一用? 崔淩称呼客气,举止得体,各路人等皆将剑抽出奉上。 有数位掌事弟子持剑立了一排,崔淩抬手便要从长瀛爪上取血。 长瀛却不肯了,将四爪藏起,便着意往他怀里钻。 崔淩一手托着一手揽着,几乎无法动弹,要将他放下,长瀛却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襟。 崔淩无法,只得去哄,凑在他耳边说了许多好话,末了轻轻亲了亲他支立的耳朵,小声道:我让旁人抱你一会儿,真的一下就好,你听话,今天晚上我抱你睡,好不好? 喻识确信自己没看错,长瀛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崔淩看了一圈,德高望重的一众掌门,跑到喻识跟前,请求道:前辈,烦你替我抱一会儿,他不伤人的。 喻识眼睁睁看了方才情形,心道,辛辛苦苦养大的狐狸崽子这么快就要跟别人跑了,吃得肥头大耳,鬼才信他整日伤心,只怕早就把我忘了。 于是他放下心来,接过长瀛。 长瀛果真没认出来。 喻识叹气,真是儿大不由爹。想起崔淩方才出众仪容,又叹一口,儿啊,你这眼光挺毒,就是人家真不一定看得上你啊。 第8章 装儿子的剑修 崔淩握住长瀛的右爪,长瀛一抖,身子都僵硬了。 喻识十分嫌弃:就划个口子,看你怂的。 崔淩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手抱住长瀛的脑袋,贴在脸上蹭了蹭:你别怕,惹别人笑话了吧。 长瀛害羞一嘤,缩着脑袋躲了躲。 喻识一手按住他后颈,不让他往后退。 他琢磨着,常规途径长瀛这辈子估计都没指望了,不如近水楼台直接上,先把人给办了,看在他爹我的面子上,宋城主也总不会打死长瀛的吧。 喻识想到青江宋城主一手救人一手杀人的冷脸,手劲儿松了点。 长瀛方才让他掐得一痛,此刻呜呜两声就翻身看去,对上喻识的眸子后,怔了一下,更加猛烈地挪动起来。 看来还没把你爹忘干净,喻识胡乱摸了把他的头,又粗暴地一把将他按下去,道:别动,让少城主给你取血。 长瀛小小嘤了一声,老实趴着了。 崔淩稍有意外,转而笑道:前辈你看,长瀛是很乖巧的。 喻识心道,还不是我打出来的,照你那个好声好气,这崽子怕是能上天。 崔淩取了一小盅狐狸血,二指并拢,沾了些许,抹在长剑剑身上。 锋利长剑剑身一颤,忽而凌空而起,于众人前言打了个转,微微晃动,剑锋遥指东南。 余下掌事弟子皆效法,广渡台上剑影翩跹,三十九支长剑,受怀霜剑意吸引,齐齐指向东南。 封弦低声道:怎么样? 喻识捋了把狐狸毛:如你所见,确实做不得假。 于是封弦皱了眉头:那你怎会毫无察觉? 喻识手上一顿,沉吟片刻,方缓缓道:我到底不比从前。这副身子弱得很,半颗金丹也撑不起多少气海,真气太虚,感识不到的。不然怀霜早就该醒了。 封弦更加眉头紧锁:若不是因为你,难道是有人催动剑意? 喻识略略一笑:剑中是我的真气,绝无可能受他人驱使。他深觉麻烦,当下也无法,只得笑笑:再说吧,拿到之后许就清楚了。 顿了顿,又道:眼下还是拿回剑要紧,那幕后黑手定然不会放过这宝贝。或许会有当年之事的线索。 封弦点头,又想起另一桩事:你日前斩怨灵那般顺手,倒瞧不出来如此体虚。 喻识立时捂住心口:我说我孱弱娇贵,你偏不信,现在担心了吧。 封弦丹修一途上,过于偏重旁门另类,只能临门救急,于药理调养上,却懂得不深。 喻识素来见鬼说鬼话,他也不知该信几分,只好道:我瞧着青江城的小孩很稳妥,你若信得过,改日请他看看。 喻识低头狠狠揉了一把长瀛脑袋,笑道:有长瀛在,日后定然和他少不了往来。 长瀛嘤嘤两声,表示羞怯。 喻识一巴掌拍他头上:有了媳妇儿忘了爹,一提他你就说话,刚才听见你爹体虚,怎么没动静? 长瀛委屈地双爪抱住脑袋。 此事既确定无误,也不再有人质疑。大些的门派分头安排对策,小些的门派三两聚在一起商议联手。 顾昙过来问了一句:我走不开三个月,不能陪你。需要什么吗? 喻识摇头:流景阁主攻推演测算之术,我俩都不懂,算了。 顾昙也不磨叽:行,你多保重。又低声嘱咐:多与仙门诸人接触,我若有任何线索,也联系你们。 喻识点头,怀里长瀛却突然探出头,喻识顺着一瞧,却是陶颂过来了。 都说人靠衣装,但若当真生得极好,套个破布都好看得很。扶风山的道袍诚然比破布精致些,喻识瞧着陶颂,怎么看怎么顺眼。 顾昙与他寒暄两句就走了,左不过是些出类拔萃未来可期这样的话,陶颂应付了一路,顾昙一走,硬是重重松了口气。 喻识是经历过的人,对此深表理解:是不是说得都一样,毫无新意,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陶颂稍稍一怔,居然略微颔首,弯起眉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平素一本正经地端着脸,笑起来却很是温润,眸光澄净,恍然间落满了漫天的柔和月色。 许是被逗了下,他对喻识都客气了些:六长老辛苦了,崔淩正与诸位掌门絮话,让我帮忙带长瀛回去。 喻识尚未开口留人,长瀛就从他怀里挣扎着往外拱。喻识让他蹬了一腿,一下子松了手,长瀛捂着脑袋跳出来,直扑到陶颂身上。 还没等喻识与他计较,长瀛就呜呜呜地望着陶颂,把爪子挪了下来。 方才喻识打了他一下,他硬是用爪子捂到现在,撑着没抖毛。这时候挪开爪子,正好露出头上被喻识打歪的一片绒毛。 长瀛扒着陶颂的衣襟,嘤嘤嘤地往他怀里钻。 陶颂的笑意倏然散了,目光又沉了沉。 喻识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崽子几年不管,都学会和外人告他爹的状了。 喻识就要撸袖子上去收拾这小狐狸,陶颂结结实实地护住他,侧身躲了躲,又恢复了正儿八经的严肃脸:前辈自重。长瀛生性和顺,一时或有得罪您的地方,也绝非有意。他是喻识前辈生前爱宠,即便是看在喻前辈的面子上,您也不能动他。 喻识心道,活了两辈子就是不一样,现在我教训我儿子还得看我自己的面子了。 陶颂因先前的事,打心眼儿里觉得喻识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是以他紧紧地抱住长瀛,再不肯撒手了。 长瀛抖了抖毛,心满意足地趴在他肩头,用头蹭着他的脸。 喻识兀自生了会儿气,瞧见陶颂满眼心疼,又忆起方才台下问话,心思蓦的一拐,脱口道:你就这么在意喻识的事? 陶颂让他问得一愣,眼神明显躲闪了下,又箍紧了长瀛两分,方道:第一剑修骤然离世,所留遗物实在不多,我作为后辈,帮忙护持一二,为逝者略尽心思罢了。 陶颂有些心高气傲的少年锐气,也不似崔淩那般恭顺,遇着石六长老的时候,就更加不客气。只用凌厉的目光盯着他,又淡淡道:同样都是前辈,经年磨砺,功法有所成并非难事。然心性不足,才是差距所在,终究限制境界。 喻识只觉得这小孩都被庄慎教坏了,难道教训人还真能成瘾么? 喻识也抢不回来长瀛,不以为然地客气笑笑以作回应,转身就要拉着封弦走。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一转头,却又见着另外一个扶风山弟子。卢往抱着剑挡在路上,似笑非笑:纵然年岁大些,功法也未必有多少成就吧。 喻识瞧见这找事的脸就不想搭理,但他深知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不计较是没用,他只会一而再地找上门来。 于是他停下脚步,轻巧笑道:怎么?上次没学会规矩,还来挡道? 卢往学会了,可惜从肖奉处,只学到了敬重封散人这一半,仍是不服气喻识。 这次大会,流景阁只来了两个人,顾少阁主燃灯,余下一个病歪歪的文弱长老。时移世易,流景阁一朝辉煌不再,就有眼界浅的人于背后指点。 卢往既不把流景阁放在眼里,又记着上次戏弄之仇,便提着剑上门来找场子。 小孩笑得比喻识还轻蔑:长老可有功夫同我切磋一场?流景阁虽主修测算推演,然初时也是大门户,想来也剑法了得,不如让晚辈见识一把? 又看向封弦:封散人有礼,我同前辈的朋友讨教些剑法,前辈不介意吧? 喻识想着与其改日路上起冲突,还不如现下收拾服了。正待应下,封弦却扯他一把:他拿的剑不差,你当心些的好。 喻识瞥了一眼:有多好?比得陶颂的山月么? 封弦摇头:自然远远不如。 喻识无语:山月你都看不上眼,此时提醒我做什么? 封弦一愣:不是你说体虚不济么?又叮嘱道:这小孩的作派瞧着也不是一日两日,若没有点真本事,他师父长老能纵着他? 喻识对这关乎门派名声的比试略一沉吟,他其实,还真的有些气海虚浮。 他已许久不出手,先前崖下斩杀怨灵,也不觉有何不妥,然自那夜起,他体内真气流转便时常凝滞,日日需要调理修养。他担心燕华山庄上万一有所意外,自己应付不得,才找各种由头拖着封弦一路磨蹭,却也只养好了五六成。 喻识看不出卢往修为深浅,他一停顿,卢往却又勾起嘴角,明目张胆地挑衅:怎么?您是看不起我这个晚辈?听闻石榴长老于流景阁辈分极高,不知这剑法能不能砍瓜切菜削果子? 他话说得大声,周围颇有些未散的门派弟子,已起了些不加掩饰的议论声。 流景阁来得人少,但没有与其他门户联手的意思,更兼喻识瞧着没有一丝出挑之处,却一直有封弦从旁跟着,早就惹来许多人侧目。 喻识瞧着流景阁这墙倒众人推的处境,若是不应下,怕是要连累整个门派日后受辱。 他斟酌片刻,而后道:好,在哪儿开始? 周遭的议论声哄然大起来,卢往信心满满,索性指了广渡台上。 封弦瞧着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有些忧心:人这么多,别硬来,反正丢的也不是你的脸。万一有资历深的,对你的起了疑心,倒更是不好。 喻识想了一遭儿,低声道:其实让他们发觉了我是谁,除了一定会被追问苍海玉的下落之外,于我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又没见过苍海玉,也好应付。左不过就是要以后都在云台去做他们的长老,再不能逍遥自在。 封弦听得心里一堵,喻识却又沉声道:我若是现身,幕后之人必定会更加顾忌隐藏,当年的事实,师父师娘还有我六位师兄第,当真要被一抔土掩过去了,又有谁能替他们讨个说法? 封弦不由道:那你现下...... 喻识郑重对封弦道:所以,你要帮我这个忙。若有人起疑,你务必要说漏嘴。 封弦:什么? 喻识认真道:若当真有人瞧出来了,你一定要大大方方地和他们承认我的身份。 喻识神情肃然:我就是第一剑修喻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他和艳动京城的第一花魁,在历经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后,生下的孩子。我爹风流得很,身边还有千年妖修,吸血魔头并吃人精怪,不肯要我,我娘刚烈,临终辗转将我托于顾老阁主照拂。我身世凄惨,体弱多病,但好在天资聪颖,偷学我爹的...... 喻识拿出听话本子的热情,信口胡编地过于投入,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突然走近了个人。 陶颂几乎要勒死长瀛了,立在夜风里,整个都在颤抖:......你方才说...你是谁? 第9章 真正的第一剑修 喻识深觉燕华山庄与他这辈子的八字不合,每次胡说八道都得出点幺蛾子。 陶颂的声音让他心下陡然一慌,然住口之后,心下又觉着这一慌实在莫名其妙。于是他颇为淡定地回过头去,却瞧见陶颂的神色十分复杂。 有三分震惊,二分感慰,一分质疑,余下皆是......夹杂着浓浓伤心的酸涩。 喻识有一瞬间觉得自个儿很对不起这小毛孩,继而又觉得这份心思也很是莫名其妙。 不过瞧陶颂的表情,这个说辞,果真效果拔群。 喻识冷静了一下,拍板定了这套说法,十分郑重地冲封弦一点头,大义凛然地上了广渡台。 陶颂依旧于夜风中翻江倒海,长瀛难受地唤了一声,绒毛在他颈间蹭了蹭,陶颂才略微醒神几分,十分艰涩地开口:封前辈...... 封弦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高深莫测地竖起食指,冲台上扬了扬下颌,示意他观看比试。 台上卢往已将配剑拔出,那长剑通体透着侵心蚀骨的寒凉,甫一出鞘,连带着场上气氛都冷了几分,相比之下,喻识手中薄剑就越发平平无奇,一出场气势便输了。 台下纷纷的议论声中,竟大多于此时便觉得场中胜负已分。 一位扶风山的高瘦弟子轻蔑道:咱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把握一定能赢卢师兄。这场瞧着也并无新意,还看什么看? 另一憨厚弟子笑笑:咱们再学学卢师兄的剑法,也好长长见识。 喻识盯着卢往这剑掂量了一会儿,心下居然也生出些拿不准。他想了一遭儿,第一剑修名声好得很,就算做个远远不及他的废物儿子,今后借着上辈子的光,也不至于敢有人随便欺负。 于是他抬了抬手:你先出招吧。这般输了也不至于太难堪。 卢往只觉得此人仗着辈分让他,是存了轻视的心思,顿时起了几分薄怒,要给喻识立个下马威。 他提剑上前行了几步,使出六成功力抬手划了一下,剑气如尖锐冰凌自喻识头顶三寸重重划过,于台下片片的惊呼中,呼啸着斩下他近身旁逸斜出的十数木兰花枝,玉色的木兰花瓣刹那间纷然扬起,飘飘散散地落了喻识一身。 方才那憨厚弟子竟呆呆道:流景阁这位长老生得真好看啊。 高瘦弟子顿了下,厌弃地瞥他一眼:好看有什么用,徒有其表,不成气候。 台下一片哗然,卢往甚为得意地一扬头:长老不必谦让,既是切磋,也要尽全力才是。 喻识却忽然勾起嘴角,眉眼间弯了一层轻松笑意,退了一步,竟利落地收起配剑,弯腰从地上拾起根合手花枝,和蔼道:我比你年长,还是让着你些吧。 台下哗然声比方才高了十倍。 卢往登时起了一腔怒火,想着既然此人这般不知好歹,也不必留什么余地了,沉着脸就将真气注入剑中,摆出扶风剑法的起手式。 台下陶颂颇为担心地看了喻识一眼。 喻识连步法都没有,只随随意意地立着,甚至站得都不怎么直。 卢往怒火更盛,执剑而起,裹挟着寒冽彻骨的气息,连迂回试探都省了,不偏不倚地一剑向喻识斩去。那剑势过于锋锐,直掀起汹涌烈风,越过台下众人,在化风湖上激起丈高的波涛。 然而尚未等众人惊呼出声,卢往的身形便陡然一顿,长剑立时从手中脱落,与空中晃了个圈,斜斜地插在了广渡台的白玉石阶上。 通体冰寒剑意未收住,阶上应声裂出数道长痕,一溜儿的灯火倏然熄灭。 阶边诸人连忙躲开,再向台上看去,只见卢往已仰面倒在地上,喻识手中那截玉兰花枝堪堪指着他颈间,距离不足一寸。 重重花瓣再次于空中飞起,打着旋儿飘了一地。 喻识的身法快到难以置信,陶颂简直看傻了眼。 广渡台上下不闻人声,此时化风湖上扬起的波涛才直直坠下,哗啦一声将众人砸回神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猛然于四下响起。 余下的人根本不比陶颂,连喻识的动作都没看清,除了连连惊叹和互相询问,压根没聊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封弦早在卢往划出第一剑炫耀之时就放下心来,此时方懒洋洋道:若是他再认真点,这小孩死个八回都绰绰有余了。 唯快不破。 喻识和封弦均颇为赞同这四个字。从此言出发,喻识练成了极快的剑法,一拔剑就能要命;封弦练成了极快的轻功,一拔腿就能逃命。 众人都道第一剑修根骨卓绝,殊不知他早年间一直被喻岱长老压着不许动真气,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地磨出来,连除魔降妖都只靠一把普通的剑,直练到极快极准极稳,再添上金丹托起的浑厚真气,才能于众人眼前一鸣惊人。其间辛苦,自是不尽言说。 卢往这种层次,实在入不得喻识的眼,当真害他瞎担心一场。 喻识轻巧收了花枝子,瞧见卢往面上的震惊与羞怒尚未褪去,知道他不肯让自己扶,就只退开几步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卢往却爬起来,愤愤道:你站住! 喻识一时觉得十分心累。 他这副身子骨实在弱得很,此番虽没动真气,但这样使了几个动作,竟然也卷起一层疲乏。倘若日后都只能动一下歇三天的,倒是大为麻烦。 日后的麻烦可暂且不虑,眼下这个摊子居然也不好收拾。 喻识回过头,瞧着这不依不饶的人:你还想做什么?挨打挨不够么? 卢往十分恼火,咬牙不平道:你使了什么歪门杂术? 台下闻得他这话,倒真有些人三三两两地跟着推测起来,望向喻识的目光顿时颇有质疑。 喻识大为无奈,你们看不清也怪我么?于是他扬了扬手上的树枝子:你看我连真气都没动,能使什么咒术? 这话是实话,但听起来十分羞辱人。 卢往愈加生气,压了压火,只道:指不定是你用了什么不需真气催动的法器,封散人与你走得近,难保你没有这种宝物。 封弦与喻识亲近,这承不承认都份量不大。喻识便示意封弦别说话,袖手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卢往颇为理直气壮:拿你的剑再跟我比一场。 喻识心道,竟然还打不服了,这难道还得陪他一招一式地玩个过场,再赢了他,才能服? 喻识揣摩着卢往的性子,恐怕这般也服气不了,他会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能赢,日后三番四次地来找面子。 喻识身上已有些累,眼下不能一招一招地陪他,日后也不想一招一招地陪他。满心只想早点了结,再也不与他牵扯。 于是他转了转念头,心道不如故意让卢往伤上两剑,他拿捏住分寸,只面上瞧着慎人即可,这般让卢往落个狠辣的名声,日后就不会前来纠缠他了。 是以喻识扔下花枝子,抽出剑:行,我拿剑和你比。 第10章 骗人的剑修 台下此时,已不像方才那般一边倒。 云台门的苏彻也在下面,只悄声与许愫道:师父,这卢往真是好厚的脸皮,输了还不肯认。这六长老倒是个好脾气,居然还陪他。 许愫尚回想着方才之情形,瞧着喻识的目光,已幽深如寒潭。 这回卢往出手较方才稳妥很多,喻识略提起几分真气,与他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地走了两下,发觉这小孩儿果然天赋与功底都还不错。 然心性不足,才是差距所在,终究限制境界。 喻识于此时想起陶颂一本正经训他的这句话,心下突然觉得好笑起来,些微扬起了嘴角。 卢往方才不肯信,此番过招,原以为喻识的真本事也不过势均力敌,刚得了几分安慰,却发觉喻识竟然在走神。 他骤然掀起火气来,比方才还要盛几分,出手一时狠厉起来。 喻识心道好机会,瞅准了卢往手上突然凛冽的剑气,一个错步,就要撞上去。 然未等他过去,便有一道更为冷彻的剑光袭来,生生挡在他身前,直将卢往的剑劈飞出去。喻识身法略一斜,没撞上。 计划突生变故,喻识眼疾脑快,就势崴了下脚,歪在了地上。 卢往一晚上让人打落两次佩剑,心里十分不爽。他稳住身形,正要呵斥,却陡然对上陶颂淡漠的眸子。 陶颂就是,不厌其烦地将卢往打服的那种人。 卢往对着他,从来便生不出什么底气。 陶颂瞧他一眼,转头就去扶喻识,分外关切:你没事吧? 这亲切的眼神,这担忧的表情,这柔和的语气。 喻识险些以为自己崴的不是脚,而是脑子。 或者陶颂崴了脑子更有可能。 喻识一时震惊,只低声道:不要紧,不过是崴着脚了。 这语气落在陶颂眼里,生生脑补出了宽宏大度。 陶颂念起他的身份,心内极其不快,盯着罪魁祸首,便开始责问:卢往,你与这六长老何怨何仇,切磋而已,何至于如此狠毒? 卢往心道,你从前打我的时候,比这狠毒多了,是怎么好意思这样骂我的? 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想了想,只得道:陶师弟,我不过是拿出真功夫与他较量。若我输了,岂非落的是扶风山的颜面? 陶颂皱起眉头,冷冷道:你竟还知道师门脸面要紧。六长老第一场仅靠身法快些就赢了你,你却污蔑他使了旁门左道。这还不算,六长老大度不与你计较,第二场处处让着你,你竟想趁势伤人。 又呵斥道:你心里若还知道师承扶风,就行不出这般丢人的事! 台下方才均见过陶颂燃灯,扶风山推出来的人说话自然有分量。人群中便颇有些信服的声音 原来方才误会了,这六长老竟真的如此厉害。流景阁还是传世大户,果真非同反响。 性子也好,处处让着晚辈,都不生气。 这卢往做事真不妥当,手也狠啊。 多亏了陶颂,这人还挺公道,帮理不帮亲,真明事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议论声渐渐大起来,亦有扶风山年长弟子觉得面上无光,于台下出言劝和:陶师弟说得在理,卢师弟一时年少气盛,多亏长老大度,才没酿出祸端。卢师弟快去与长老好好赔个不是,前辈宽和,定然不会与你再计较。 喻识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 想道个歉就完事儿?完不了,得让这小毛孩记住教训,再不敢来上门惹事。 于是他一把捂住脚踝,瘫在地上,立刻做出咬牙隐忍的模样:诶呀我这脚,真是疼得厉害啊,不会伤到筋骨经脉了吧! 卢往正要不甘不愿地上前道歉,闻言不由愣住了。 四下已经隐约起了些许议论声,他怔了一下,忙解释:不是我我方才根本没碰着他的脚...真与我无关...... 喻识连冷汗都能淌出来,痛苦道:这剑气真是寒凉,不会触发了旧疾吧!诶呀我这身子骨,这一把年纪啊,我动不得了 卢往一脸震惊地盯着他。 这人演得也太像了吧 不是,这人也太不要脸了! 卢往自己出的剑,心里清楚得很。这剑气要能伤着他,卢往愿意跟他姓。 偏陶颂这种蒙了眼的,忙跑过去查看:是哪只脚?这只么?从前有旧疾怎么不早说,干嘛非要上去比? 陶颂担心得紧,连碰他都不敢,只道:你千万别乱动,我去找崔淩过来给你瞧瞧。 不行!喻识一手拽住他,脑子转得飞快,崔淩与各位掌门在一处,此事本不要紧,闹大了倒不好。 陶颂急道:那你想怎么办? 喻识心道,你起开,让我再装一会儿,嚎两嗓子,抹抹眼泪,让众人再骂卢往两句就行了。 但陶颂非要凑上来,喻识于是只发挥了五成功力,连着喊了几嗓子,让冷汗顺着额发流了下来,再假装咬牙点了一下穴位,颤颤巍巍地扶住陶颂:我封住穴道了,回去让封弦看看就行了,他有的是丹药。 陶颂立即道:我送你。 喻识心想,演得真累,还得再演一路。 喻识一走,卢往真落了个百口莫辩,他是个直肠子,被喻识摆了一道,辩解都无人肯信,简直气得手足无措。 台下其实也有三五个年长的明眼人,看清了方才的过招,此时只低声交流:这六长老还嗯挺不好招惹的 其余人等暗暗,准备吩咐自家后辈,以后都绕着此人走,以免被当众碰瓷,说不干净。 第11章 见故人的剑修 陶颂一路殷切地送喻识回去,亲眼看着封弦给他喂下一颗珍稀丹药,才肯放心离开。 墙根底下的蟋蟀叫得没心没肺,喻识枕着双手靠在榻上,奇怪道: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刚才还抱着长瀛骂我呢。 封弦心疼得一腔肺腑直哆嗦:你他妈才吃错药了,快给老子吐出来! 喻识得了便宜还卖乖,做出病歪歪的样子:你这丹药不怎么好使,我还是有点累得慌。再给我吃点别...... 封弦一把拽起来他推出门去:给老子滚! 行吧。 喻识搭了搭脉,虽然有几分虚浮紊乱,但也不至于真出什么事。 算了。 这幅身子现下的情形,喻识并不打算告诉封弦。 若让封弦知道,封弦必然无论如何也不许他再涉险。他还有事要做,还不到说的时候。 喻识打定主意瞒着他,便在外面晃晃悠悠拖延了些时辰,招来一掌事弟子,忽悠了两句封散人半夜馋嘴要吃鸡腿,又问到崔淩的住处,带着吃食就去看长瀛。 院中无人,喻识略施咒术,不着痕迹地破了几处护院符阵,偷偷翻进了他的院子。 他遛达了两步,瞧见一符咒遍地的屋子,悄悄施术破开。长瀛果真静静卧在房内锦绣棉被间,枕着九条尾巴,呼呼大睡得十分香甜。 喻识心道,自家这小狐狸怕不是被青江城养傻了,走这么近了都没察觉。 他又放重了脚步声走近到床榻边,初时长瀛尚无动静,他默默地立了一会儿,却发现长瀛埋在尾巴间的脑袋正微微打颤儿。 喻识反手封了门,一把将他拎起来:还敢跟我装模作样,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长瀛呜呜呜地挣扎了两下,一道素淡光芒闪过,化作人形,逃到了床榻内侧,留了喻识一手雪白狐狸毛。 明净的月色自窗格间透进来,在长瀛白皙的身子上映出花木扶疏的影子。长瀛尚有几分害怕地缩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瞧他。 喻识看到这幅样子,恍惚间忆起来这小狐狸幼年时和他一起在云台门的情景。 明月出云海,拂琴对影欢,灼艳的芍药花开得满山遍野,长瀛自花丛里打着滚奔出来,沾惹他一身尘土花瓣并沁人的香气,师父师娘便在一旁笑得一脸慈爱。 然后喻识又蓦然记起,这些平和年岁已久远得近乎模糊了。 月华如水,喻识愣怔了两下,重活一辈子之后,第一次有了恍然隔世的感觉。 长瀛看见他的神情,是真的慌乱了,呜呜呜地叫了两声。 喻识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件袍子,撂在他旁边:把衣服穿上。 长瀛十分厌恶地看了一眼,不肯挪动,瞧见喻识瞪着他,才不请不愿略带撒娇地开口:你帮我穿。 喻识坐在床边,一手把人扯出来,兜头给他罩上:这么长时间没见,都不会说话了?喊我什么呢? 长瀛顺着他的力道抬手伸头,嗯嗯嗯地做出十分难受的样子,含混不清道:崔淩都从来不让我喊爹爹的。 喻识拽着衣带的手一紧:满脑子都是媳妇儿,出息呢! 长瀛面上渐渐浮出情窦初开的红晕,羞涩地笑了笑。他化形后是十分周正的模样,这么一瞧,和崔淩也挺登对。 喻识看他被迷得五迷三道的样子,口中也认真了些:你真的喜欢人家? 长瀛不加掩饰地点头,欢喜了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头:你不喜欢他? 跟谁你啊你啊的。喻识又拍他一巴掌,然后道,我是怕他不喜欢你。 怎么可能?长瀛一脸得意,阿淩对我可好了,比你对我好多了,从来都不骂我,也不打我。 喻识递来一个老父亲瞅傻儿子的眼神,可惜长瀛看不懂,依然瞎乐呵。 喻识心道,也行吧,得亏我又活了,不然就你这脑子,就算拿下了崔淩,也得让青江宋城主一针扎死。 想到此处,喻识又问道:你怎么在青江城了? 长瀛水漉漉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喻识:我和他们说你没死,他们不信,点了唤灵灯后,就说我扯谎。又说我伤心糊涂了,非把我扔给那个姓宋的治病! 说着又甚为委屈:他们可凶了,还拿针扎我,还取我的血,取了好多,特别特别疼! 长瀛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喻识,把头埋在他颈肩,喃喃道:还好有阿淩在,阿淩对我可好了。 他在喻识肩上蹭了蹭眼泪,一手攥着他衣襟,又小声道:爹爹,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喻识听得心疼,轻轻搂着他顺气。他当初骤然离世,长瀛心性简单,失了他的护持,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只不过,喻识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死于归墟,连魂魄都散了。他出于名门正派,自然不会夺舍之术,可若是有人献舍,又怎么可能会带着半颗金丹转生? 况且长瀛这般斩钉截铁地咬定他根本没死过,喻识对于自己如何一睁眼就醒于几十年之后,越发一头雾水。 难道真的和归墟中的苍海玉有关?可他分明也没见过此物。 第12章 剑修是我的心上人 喻识思索片刻,只能作罢,又仔细嘱咐长瀛:你日后一定不要再说我没死了,连见过我这些事都不许说。又补了一句:连崔淩也不要说。 长瀛突然怕得发抖:我再也不说了,我谁也不说。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趴在喻识怀里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轻声道:阿淩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从来都不问我。 喻识满心酸楚,又一股火拱起来,沉声道:你说的他们,都是谁? 长瀛闭着眼,颤颤摇头:有好多门派,好多人我都不认识。尚掌门让我和他们说清楚,我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也不知道唤灵灯为什么没反应,然后...然后他们就把我抓走了...... 他突然更紧地攥住喻识的衣裳,大哭了起来:我没乱说,是他们不信,还非要怪我!我爹爹没死,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死了!喻长老和喻夫人都不在,爹爹的师兄们也不在,爹爹也不在,爹爹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在喻识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喻识眼眶有些湿,心里难受得很。 长瀛的气血与他相通,传说苍海玉又有起死回生之效,长瀛既那般说,旁人自然要拿他百般试探求证。 他十分后悔,早知如此,就算封弦不问世事,说闭关就闭关,说云游就云游,也该在临去归墟前把长瀛托付给他。 哪怕跟着封弦出生入死地在四方险境里求生,也比落在外人手里受折磨得好。 长瀛在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该是何等绝望。 喻识知道长瀛怕是再不想记起从前之事,他又心思浅,便不再追问线索,只柔声哄他:是我不好,没有早点来找你,爹爹错了,你哭得累了么?起来吃点东西吗? 他轻手轻脚地给长瀛抹了抹眼泪,又打开食盒:是你爱吃的,吃一口么? 长瀛好哄得很,记吃不记打,又抽抽噎噎地吸了两口气,双手捧起食盒,说了句谢谢爹爹,就埋头吃起来。 喻识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皱了眉头:他们连这也不给你吃? 长瀛吃得十分认真:不是,是我不要吃的。咽了一口,又抬头道:阿淩说我吃鸡腿的时候真像个小狐狸。我不想在他面前做狐狸,我想做个人。 那怎么不化形?这话刚到嘴边,喻识便想到了,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旁人非逼着他开口说话。 喻识又掀起满腹怜惜,恨不得捧来全天下的宝贝补偿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一定让崔淩和你在一起。 长瀛乐颠颠道:我们已经在一起好久了呀。 喻识又暗叹了一声傻儿子,反问他:那他要抱你睡,你还脸红什么? 长瀛一顿,一张脸腾得一下又红了:我看见崔淩的书上写,两口子说睡觉是另一个意思...... 喻识突然想起他近水楼台的打算,打趣道:那你们已经另一个意思过了么? 长瀛嘴角还挂着一丝油亮的鸡肉,面色已深红,却一本正经地盯着喻识:爹爹你好不正经,得拜了天地之后才能做那种事。 喻识心道,就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几时才能和崔淩拜天地? 他正要点拨两句,长瀛突然顿住脑袋,眼神警觉:有人在外面。 窗外花枝一动,喻识方一转头,便见得陶颂和崔淩神色诧异地推门进来。 喻识面不改色地解释:你院子没人,我只能翻墙进来。又指着一碟子鸡骨头:长瀛和我说他想吃的。 长瀛趴在食盒边,雪亮的狐狸毛上还沾着油,在一旁点点头。 崔淩愣了愣,只能腼腆笑笑,对长瀛道:想吃和我说就行了,怎么好意思劳动前辈帮我照顾你? 陶颂看此情此景,只愈发地相信喻识的身份。揣摩他睹兽思人,还不知如何难过,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怜惜。 喻识瞥见陶颂神色,又觉得莫名其妙。 崔淩过来抱起长瀛,取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又贴了贴他的脸,温和道:你谢过前辈了么? 长瀛嘤嘤点头。 崔淩又谢一遍,客气笑道:前辈,时辰不早了,今日说好让他跟我睡的。前辈也早点休息吧,若喜欢他,可常常来看。 喻识瞧着长瀛满足的神情,老父亲的心态又上来了,皱眉道:你对旁人,也说常常来看么? 崔淩一愣,喻识继而神色肃然:你日后不要让生人常常见他,也再不能让他做今日台上之事。他既然归你照顾,我只找你算账。我知道一次上门找你一次,说到做到。 喻识说罢,起身就走了。 夜色深深沉沉,喻识心下亦起起伏伏,信步行了片刻,身后忽传来陶颂的声音:六长老,你等一等! 陶颂蹙着眉尖,一双浅淡眸子盈满皎然月光:你或许听了些当年之事,但你不能迁怒崔淩。崔淩尽心尽力照顾长瀛多年,百般护着他,当年也多亏了青江城,才得以保全长瀛。 喻识停住,只示意他往下说。 陶颂道:当年唤灵灯毫无反应,长瀛却死都不肯改口。长瀛年幼,又与喻前辈感情极深,不过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众门派却只怀疑是与苍海玉有关,一心非要弄明白,尚掌门根本护不住他。 顿了顿,又道:纵使长瀛乃九尾灵狐,上念真人遗留的《天机卷》也述说了许多驯化方法。若不是青江宋城主暗中保全,又借机要了他去,当年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喻识听到死都不肯改口,一时又深深自责。他原以为能护长瀛一生无虞,将他教得过于单纯,当真险些害了他。 他默了默,却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托宋城主帮的忙? 陶颂有一分局促,转而又显出深深的怅然:我人微言轻,当初不过一甲子的年纪,说话丝毫份量也无。宋城主仁善,即便我不求他,他也会出手。 喻识心道,宋持平素瞧着不染凡尘,傲然冷淡得很,心地倒真还不错。 陶颂见他不说话,生怕他不放心,又补道:当年所有门派中,我只敢信青江城毫无私心。传说苍海玉能令死人起死回生,令生人长生不老,这般上古神物,就连扶风山也有所图谋,这么多年了,宋城主却并不关心。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又起了些微难过,眸光沉沉似水:许是生死之事看多了,便没有执念了。 陶颂忆起,当年他在喻识的衣冠冢前伤心得厉害,也是这样墨晕的夜色,宋持纤尘不染地从喧闹纷乱的云台主殿里走出来,冷淡地安慰他:生死有命,不可强求。若余缘尚未尽,天意自会成全,非人力可逆转。 陶颂孩子似的抱着宋城主哭了一夜。 他的心上人不在了,他仿佛流尽了一辈子的眼泪。 第13章 解释的剑修 月色拂栏,廊下的青石阶畔盛开了一株鹅黄的芍药花,暖玉微香,已不是花开的时节,却于风里盈盈挺着精巧花冠。 喻识只觉得陶颂看他的眼神,又盛满了不明所以的怜惜。他于此时才蓦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他信口胡编的身世? 喻识不由大为好笑,这话他都快忘了,这实心眼的小孩还真信了不成? 他正要解释,陶颂却突然提议:这次找扶霜剑,我同你一起去吧。 喻识:啊? 陶颂念起先前之事,此刻一心要保全喻识遗下的血脉。 他心想着,这剑理所应当地该归喻识遗孤,只是他爹生前不肯认他,这人许是心里有芥蒂,倒不好提此茬。 于是他善解人意地换了套说辞:流景阁式微,旁人总想拉踩一二,譬如卢往。虽然你厉害得很,到底一个人应付不来,我陪你,当个帮手也好。 他说着皱起眉,又回想起场上情形,此时心思清明了点:你在第二场,是不是故意要卢往伤着你的? 喻识坦然得很,只想着怎么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太对不起你的剑法水准了。 他十分诚实地点点头。 陶颂有些生气,又摆出平素教训人的面色:又不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何至于要伤害自己来教训旁人?一招不慎,就会得不偿失,这样不爱惜自己,对得起谁? 他肃然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人,直接让我上,你看着就行了。 喻识原以为他会骂自己又骗人,闻言已是惊诧,听得后一句,心里自是欢喜,那敢情好,多省事! 他就要答应下来,又不禁起了些微疑惑:你和这第一剑修,从前到底有什么交情? 陶颂怎么可能当着第一剑修儿子的面承认一腔心思,只别过脸去,简单搪塞: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喻识救过的人数不胜数,着实想不起来了,心想,多做好事真管用。 这都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他欢喜应下方才提议,才对陶颂讲: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解释。 顿了顿,又道:你先答应我,方才一定说话算话。 陶颂望着他面上乖巧笑意,心下陡然一跳。 他直觉不好,但他素来不靠直觉行事,只点点头:我既说出来了,没有改口的道理。 喻识放心些许,对着陶颂眼眸,一字一句道:我比试前是胡诌的,我不是第一剑修喻识的儿子。 陶颂居然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喻识忽然觉得,这夜风嗖嗖的,真慎人。 他试探笑笑:陶颂? 第14章 卖惨的剑修 陶颂一脸阴沉,勉强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如果此地不是燕华山庄,陶颂应该要一剑劈死他了。 喻识讨好笑笑:你明明听见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陶颂面上哗啦哗啦地淌下眼泪来。 哭了。 人给他气哭了?! 喻识傻眼了。 泪珠子一大颗一大颗,断了线似的,霎时铺满了陶颂的小脸。 竟然看上去比方才长瀛哭得还狠些。 完了,这怎么办? 他想着大不了挨顿骂,再不济挨顿打,不还手就是了。这是什么要命的瞎话么?至于哭成这样么? 喻识登时手足无措,摸遍了浑身上下:......我去找崔淩给你拿个帕子过来? 又回想方才情形:但是他的帕子给长瀛擦过嘴了,不知道还有 陶颂默然伫立,依旧哗啦啦地流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方素色锦帕,兀自擦了擦下颌。 喻识赶紧上前接过来,见陶颂没有抗拒,立时小心翼翼地与他抹眼泪。 但陶颂这眼泪根本止不住,跟燕华山上的瀑布一样,刷刷的。喻识觉得,好像从来都没见人哭过这么凶。 于是他扶着陶颂到石阶上坐下:你哭这么狠,一会儿肯定就累了,先坐会儿哈。又忧心忡忡起身道:我要不给你端杯水来吧,这肯定得口渴啊。 陶颂拽住他,不住地抽泣,声音哽咽,但还是恶狠狠的:你就这么走了? 喻识飞快地坐下:我不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说要我怎么认错,我现在就认,认到你消气为止。 陶颂抹了一把脸,喻识连忙给他把剩下的眼泪都擦干净,又抚着他后背顺气。 陶颂抽抽噎噎,终于能开口:你为什么骗人? 喻识想着,这次不下点本钱,肯定哄不好。于是他将体内真气又搅乱了两分,伸出手来:我体虚不济,又不知道卢往的深浅,害怕万一输了,以后都被人欺负,找个身份好傍身。 陶颂将信将疑,探探他的脉象,一脸惊骇:怎么会这样? 喻识简单解释了两句,末了略带怅然愁意:我真的是个菜鸡,流景阁实在是无人可用,才拿我撑场面的。我一路装成厉害模样,又没什么底气,也害怕得很...... 陶颂不说话了,心下火气竟陡然散了一半,换上了些情有可原的心疼。 喻识于日后发现,陶颂此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不仅格外怜贫惜弱,还十分相信卖惨那一套。服个软,抹个眼泪和撒个娇,在他面前都特别好使。 喻识摸到此诀窍后,时常于花式作死的边缘自由试探,末了还都能将陶颂哄回来,惹得旁人每每都觉得,陶颂碰见喻识就仿佛瞎了眼。 但此时他尚未完全找到路子,不懂得趁热打铁。 陶颂的一腔怒火还余三分未平,又与他沉肃道:那你也不能作贱第一剑修。 喻识心想,我又没说是第一剑修老子,装成我自己儿子还作贱我自己了? 他把话前后过了一遍,方恍然大悟:你是指,我说他风流成性,和吸血魔头,千年妖修,吃人精怪有染? 陶颂不满:还有花魁娘子。 喻识随意笑笑:那不是话本子和说书的里都爱这么说吗?我只 陶颂愤愤打断:我不爱听! 好好好。喻识立刻接口保证,我给第一剑修在天之灵道歉,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说了。 陶颂稍稍满意了些。 喻识觑着他的面色,斟酌道:还生气么?还有别的吗,我都改。 陶颂已经没脾气了,但拉不下脸接他的话,于是一把扯回湿透的帕子,起身道:你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这两日就出发。 喻识十分殷勤地凑上去:帕子我给你洗了吧。 陶颂头也不回:用不着。你不许跟着我,早点回去睡。 行行行,我这就回床上躺着! 喻识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长舒一口气,下定决心赶紧离开这燕华山庄,真是八字不合,劳心劳神。 第15章 剑修在画册里 喻识很满意燕华山庄一行的成效,尤其是广渡台上一场惊才绝艳的比试,一夜之间传遍了仙门大会上六十七个门派。 现下人人都知道了,流景阁有一位方出关的厉害长老,一眨眼就能要人命。 然而此长老人品一般,喜欢仗着功法卓绝和德高望重,于大庭广众之下寻人碰瓷,最好不要前去招惹。 这两句评语一齐暗中流传,是以众后辈在山门处,全隔着八丈远与喻识二人作别。 喻识离开燕华山庄大半日,方后知后觉地念起此情状,颇为奇怪:我怎么突然惹人嫌弃了? 封弦也不解,只不屑道:许是那些人将你的剑法夸得太离谱,以为你隔着十里地也能杀人吧。添油加醋,神神叨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此番仙门大会让封弦颇为失望,他又叹道:这剑法还不及你初露面时的七成,现下当真是世道衰微。就连只会使幻术造虚境的曲桑谷,都能那般得脸。 喻识咬着山下客店做的排骨,弯了眉眼:曲桑谷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得罪倒没有,就他们段晔谷主,生了一副贼眉鼠眼、蝇营狗苟的模样,看着心烦。 封弦心高气傲又不理凡俗,这世上的人,怕是有一半他都平白瞧着厌烦。 喻识笑了笑,也没理会这话,正埋头吃着饭,身边就来了两个熟悉身影。 崔淩和陶颂同各自师父辞行,现下赶过来了。 喻识原以为,即便上回哄好了,陶颂那种板正的性格,也得给他几天黑脸看。没想到,打那之后,陶颂对他,突然就和气了起来。 喻识惯会察言观色,此时已隐约品出来,陶颂此人,有着一身正义凛然的保护欲。 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果真遇见老弱病残,多数人还是会嫌弃麻烦,能躲多远是多远,莫管他人瓦上霜么。 像陶颂这种有本事还有脑子,瞧着你势弱,就好心来护着你的大佬,着实不多。 这是个品行端正,心地纯良的好孩子。 是以喻识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一个破落门户出身,病体孱弱,受人嫌弃的长老,时不时地就过去卖个惨。 陶颂除了对他的油嘴滑舌很是嫌弃,其余时候,态度都十分温和。 很好,很和谐,团队氛围十分融洽。 喻识正要将众人连日都绕着他走的事情,再同陶颂哭两把,却发觉陶颂面色很是不佳,眼角微红,有些委屈。 崔淩找了个借口将陶颂支开,皱了皱眉,才与喻识低声道:庄掌门刚刚骂他来着。 庄慎的棺材脸和暴脾气,喻识想了下就瘆得慌。 崔淩又艰难解释:先前我们同前辈商议了,若有幸拿到怀霜剑,该如何处置 此事自然得出发前说好。陶颂提议将怀霜剑奉于云台门衣冠冢上,物归原主,喻识还有些诧异。 喻识轻易就猜到了:庄掌门不同意吧? 崔淩略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却听到喻识爽快道:我俩没意见,扶风山想让陶颂拿着使也行。 他现下这身体,也难驾驭怀霜,况且此剑惹眼,不如就给了陶颂。 此人的品性,喻识十分放心。 崔淩怔了怔,倒有些不好意思:纵使前辈这般大度,陶颂也不肯。 他似是斟酌了片刻用词,方道:若是让怀霜认主,必得化去剑中原本真气。这剑原属喻前辈,陶颂他,不愿意。 封弦听这话,欲言又止地抬了抬头,皱眉瞧了一眼喻识,又远远瞅了一眼陶颂,若有所思。 喻识不由奇道:这有什么?人反正都不在了,又不会因此寻他的不是。 崔淩勉强笑了笑,自是不好解释,正含糊着想词,却瞟见陶颂回来了。 崔淩悄声道:前辈千万别提此事,阿颂极为不悦,会怪我乱说的。 又飞快补了一句:六长老若能逗他开心些就好了,陶颂心里是很敬重你的,你的话他一定肯听。 逗他开心估计不行,气得他七窍生烟,喻识倒有的是法子。 况且敬重一词,喻识品了品,着实不敢当。这敬重从何而来? 正疑惑间,陶颂已坐了下来,他是好性子,不快也不会迁怒旁人,只平声静气:掌柜说店小人多,没有豆腐了,明天进了临安城再吃吧。 喻识瞧他一脸莫得感情,又瞥见崔淩求助的眼神,便笑笑打圆场:吃这个吧,这比燕华山庄做得好吃。 说着,把面前的糖醋排骨推了过去。 陶颂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尖。 崔淩忙笑笑又推了回来:多谢前辈,阿颂不爱吃这个,前辈吃吧。 喻识颇为无奈地给崔淩递了个眼神,你看吧,我踩雷一踩一个准儿,哄不来。 封弦却住了筷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兀插了一句:从前第一剑修最喜欢吃糖醋排骨了。 陶颂啪嗒放下碗起身,一碗饭一口没动:你们慢慢吃,我回去歇一会儿。 喻识深觉最近莫名其妙之事越发多,平白无故干嘛又提我? 时下的修真门派里,学习辟谷之术者极少,仙风道骨与红尘世俗掺杂,小店里一派熙攘兴旺的气息。 喻识不明所以地吃罢陶颂那碗,想着这小孩到底是一口没动,一餐不吃不要紧,一直不吃倒不行,何况心情还不好。 他遛达了半天,终于在小店附近的河边见着了陶颂。 月上树梢,弯弯一线,漫天的星子琐碎,铺了满满一河。 银波流动,却没有喻识预想中哭哭啼啼的画面,陶颂只捧着一本小册子静静看得入神,眸光极为哀戚。 就跟......喻识想了半天才翻到个恰当的词,就跟死了老婆似的。 被庄慎骂一顿,绝对比死老婆可怕多了。喻识亲眼见过,十分理解陶颂的表情。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拍拍陶颂肩头: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陶颂过于专注,居然当真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将小册子收入怀里。 喻识陡然好奇,只略瞥见了几处精巧笔墨,便戳了戳陶颂:这是什么?也给我看看呗。 陶颂一手捂住,含糊其辞:什么也不是,没什么好看的。 喻识瞧见他微红的面色,立时端出一副恍然了悟的表情:男孩子年岁到了,看点也没什么,你害什么羞? 陶颂猛然扭过头,面红耳赤地瞪着他:不是你想的东西! 喻识露出长者的微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东西?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陶颂一时语塞,喻识又扯了扯他,悄声道:也给我看看,我瞅着画得挺好,我不和旁人说。 陶颂腾得一下站起来:我没看!你不许出去乱说! 喻识瞧他发出火来,才放下心,随意笑笑:你急什么?我不说就是了。 陶颂沉着脸默了一会儿,也明白喻识有意激他,又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并不是存心和你发脾气的,你别在意。 喻识温和道:我不在意,反倒是你,别委屈地闷在心里。咱们这么熟了,不用见外。 陶颂本想道谁和你这么熟了,却说不出口。 此人素日油腔滑调,但倒是心思细腻,很会照顾人。 陶颂心下难受得很,得了喻识这句安慰,眼眶蓦地一酸,轻声道:谢谢你呀。 喻识一副活见鬼的心情。 他还没从这见鬼的心情中平复,就看见陶颂神色警醒地抬头,盯向河对岸:谁! 数道怨气四方聚拢,黑雾缭绕,身形飘忽,自对岸林间倏然闪过。 陶颂留了一句你回去等着,便踏水掠波地追过去。 喻识正要回去喊人,却见交错层叠的枝叶间隙,又闪过一疾如轻风的白色衣袂。他不想有黄雀在后,忙跟了上去。 第16章 剑修在青楼里 这夜晴雨多变,喻识方追着白衣身影入了临安城,上空忽扯过一片乌压压积云,夜风起,三两雨丝斜斜飘落。 临安遍植牡丹芍药,花重红湿,万家灯火掩映在姹紫嫣红中,物阜民丰,富庶祥和。 已然入夜,城中却大有繁华熙攘之态。喻识被这扑面袭来的升平景象迷了眼,一晃神,那白影就遁匿于人流之中。 喻识四下一瞅,起身跃上城中一座钻天高阁。楼高百尺,凌空俯瞰,脚下红尘滚滚,人潮涌动。 喻识使出千里目寻了一遍,分毫踪影也无,正要再高些,突有一只手悄么声儿地,搭上了他肩膀。 他反手就要捏诀,陶颂已飞快躲开,于暗处低声道:是我。 喻识放下心来,却见陶颂皱起眉头:你的身法是真快,但气海也果真是虚,连我走这样近都未察觉。 他若有所思:按理说,是不相匹配,况且你的资历还如此深。难道是出过什么意外,损了金丹么? 喻识不怀好意地挑挑眉:我又不是你那恩公的儿子,你为何还那么在意我的事? 陶颂似乎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又猛然转了回来,皱眉道:不是让你回去等着么?知道危险,怎么又来? 喻识便把白影之事与他匆匆说了,陶颂面色愈发沉,指了西南处一座恢宏院落:那怨灵就逃入这座陆府,此宅邸周遭铺了各式符咒,我探查许久,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喻识远远一瞧,那四方五进的宅院灯火星零,周遭环绕各式符阵,上方萦绕隐约怨气,不正不邪,稀奇古怪得很。 陶颂又忧心忡忡:这怨灵与之前所遇极其相似,大抵皆是离魂术所致。上次的魔修便极为难缠,此番这个,我甚至都没察觉他跟在身后,恐怕 陶颂正说话间,忽见一精致小轿自陆府角门抬出。帘帐轻抬,露出一位华服女子惑人心魄的面容。 女子宝髻珠钗,柔颜媚态,一双勾魂的丹凤眼脉脉含情,然眉心一点嫣红朱砂记,隐隐黑雾缭绕,乃是一朵吃人的人间富贵花。 陶颂与喻识对视一眼,喻识忙道:临安我来过,我可以帮忙。 陶颂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低声道:你跟着我,别冲在前面。 喻识便随着陶颂一路翻墙走瓦,那小轿着实乃凡间俗物,晃晃悠悠,一步三停地拐进了一花枝招展的楼阁后院。 此地幔帐轻纱,珠帘低垂,满楼莺莺燕燕,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是个青楼。 瞧这喧哗热闹的情景,还是个正举办盛会的青楼。 那女子一路与人低眉浅笑地打招呼,摇曳生姿地进了间卧房。卧房前挂着一精致小牌,上书花魁二字。 陶颂与喻识敛了气息,偷偷掀开房上瓦片,只见那女子坐于铜镜前,并无其他动作,小心细致地徐徐卸下钗环脂粉。 斜风细雨,那女子散了头发,统共拔下来一桌子零零散散的金玉之物,看得喻识目瞪口呆。 陶颂看得百无聊赖,挪开眼去,顿了会儿,才轻声道:我先前并非怕你拖后腿,方才也不是嫌你添乱,是担心你有危险。 喻识一怔,又听他补了一句:流景阁衰微,若还有人能出手,也断不会让你前来。我绝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想着能帮就帮,你别多想。 喻识满满感动,帮忙还顾及旁人情绪,这体贴的后辈哪里去找? 真多亏了自己上辈子积德! 他正要说话,忽一错眼瞧见房中女子盈盈起身,开始宽衣解带。 喻识忙一把捂住陶颂双眼:别看啊别看,小孩子家家的看不得! 陶颂一时不妨,正要去掰开他的手,听见这话,面上腾得红了。 喻识心道这小孩脸皮真薄,不由玩心大起:原来你看过啊,多大看的啊?那个门派的女修?现在还 陶颂愤愤打断:我没有!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正经? 他掰不开喻识的手,也不敢有大动作,只面色绯红,喻识接着逗他:你又害羞什么?好不好看?喜不喜欢?你要是喜欢人家,我帮你和你师父说 陶颂使劲儿拽着喻识的手,又担心又急,脱口道:我喜欢的人不是女子! 喻识一愣,手上蓦然一松。 陶颂眼圈微红,盈盈有几分泪光,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喻识突然不知所措起来,雨丝斜斜密密,他脚下一滑,一蹬就向地下栽去。 啪叽一下子摔到地上时,心里还道,每次开玩笑都能精准把人惹恼,也是个本事。 廊下阁上的莺莺燕燕皆是脚步一顿,陶颂忙从房顶上跳下来:暗处那人出手太快了,我居然都没看清,你没事吧? 喻识刚要顺着他手起来,一抬头,瞧见周遭站了一群掩面而笑的桃红柳绿,正围着他二人指指点点。 从花魁房顶掉下来两个大男人,确实值得指点。 场面一时甚为尴尬。 徐娘半老的老鸨自百花丛里摇摇摆摆地踱出来,扶了扶鬓边鲜艳的红牡丹花:呦,二位公子这是做什么呢? 又摇了摇锦绣团扇:这么些花儿还不够挑的,来我花月楼找姑娘,还找到房顶去了? 周围的年轻女子皆轻声细语地议论起来,一时莺啼婉转,浅笑吟吟。 喻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不改色地一笑:妈妈有礼,我们不是来找姑娘的,我们二人是 他话还没说完,这颇见过世面的老鸨便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二人一番,目光落在了陶颂牢牢挽着的喻识胳膊上,意味深长。 老鸨拿起艳红罗帕掩住唇,轻笑打断:呦,二位公子,这谈情说爱也得挑挑地方吧,街对面就是南风馆,那儿的屋顶不比这边好? 整楼的姑娘皆探出头来,暧昧调笑的眼风飘了一院子。 喻识虽然厚脸皮,但刚刚得知陶颂心思,此时也略有几分不好意思。 倒是陶颂不愿多提方才之事,一分多余眼神也没给,毫无烟火气地掏出一锭金子,塞进老鸨手里:妈妈说笑了,我们自然是来此处赏花的。今儿瞧着热闹,可有什么别致的花? 老鸨掂掂那金子,顿时喜笑颜开:哎呀原是误会,二位公子别见怪哈!你们今儿可真是来着了,咱们花月楼每逢端阳,都有花魁姑娘出来献舞呢! 今日原是端阳,难怪临安城夜不闭户,张灯结彩。 喻识微微一怔,端阳是他拜入师门的日子,也是他的生辰。 那日亦是斜风细雨,云台门内殿宇疏阔,苍翠的梧桐叶子滴滴答答地坠着水珠,鸟雀轻啼,一派欢愉景象。 喻岱饮下他敬过的普洱茶,眸色尽是慈爱: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六弟子了。依例我该许你个见面礼,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归墟大妖的金丹,你今日提了,为师也一定应给你。 大师兄孟弋于一旁凑趣:师父好偏心,张口就许给六师弟这样的稀罕东西。 其余四位师兄跟着闹腾起来,叽叽喳喳又顺走了好些珍宝法器。 喻识默了半晌,才低低道:我也不要别的,我只想要个生辰。 堂中渐渐静下来,年幼的喻识抬起头:五位师兄都有生辰,我也想要。 顾夫人满目怜惜,轻柔地将他拢进怀里:你若是愿意,端阳就是好日子,今日就算你的生辰。你既然认了师门,自此时起我们便是一家人了。从前的事,都忘了吧。 喻识风里来雨里去地长大,第一次察觉,原来有个家是这般安心。 他伏在顾夫人怀里,痛痛快快地将先前种种遭遇哭了个干净,从此认了爹娘兄长,开始入道修习。 一晃匆匆数百年,现下他的家,他的家人,和他温和从容的时光,皆尽数毁于归墟了。 喻识孤零零地重新活过来,以后再也不会有爹娘兄弟了。 第17章 剑修有个木头脑袋 喻识心如刀绞,默念着道经压下去,抬眼却看见陶颂亦目光沉沉,面色哀切。 ......又是那个死了老婆的表情。 但他刚撞破了人家秘辛,此时也不好多加探究。 本来么,也不能逼着人家对你掏心掏肺。 那老鸨又掂掂手中的金子,讨好笑笑:二位公子,这我们花魁姑娘舞还有半个时辰就开场了,您是看还是不看? 喻识方要点头,就听得崔淩的声音传来,打断道:妈妈有礼,我们再添些银子,劳妈妈给我们挑个清净的包厢。 喻识留了一路寻迹符,这二人终于摸过来了。 老鸨颇为诧异地打量了一眼衣着朴素的崔淩,笑笑:公子说笑呢,咱们这端阳盛会,素来人多,一向没有包间雅座的。 崔淩给封弦使了个求助的眼色,封弦眼皮也不抬地递去一大把亮闪闪的纯金叶子。 老鸨眼睛都看直了,变脸似的又换上好言好色: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这雅座只有一个,奴家这就带四位公子上去。 花月楼内已是人声鼎沸,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贩夫走卒并达官显贵齐齐聚在一楼堂中,再加上来往侍女端酒递茶,当真乱得很。 相较之下,这不起眼又视线极好的套间,着实方便又清净。 厢内燃着凝神幽香,封弦品了一口西湖龙井,疑道:这花月楼的端阳盛会年数不少,对外说法一向是没有雅间。你瞧那人青蛟出水的衣裳,爵位怕也不低,这都坐在下头,你怎么知道还有雅座? 崔淩略一低头,陶颂接口道:这种地方,素来是钱给够了什么都有。那些人想不到罢了。 喻识一皱眉,明白崔淩不想说,便不再追问。 正要聊些旁话,崔淩的乾坤袋里却突然钻出一个毛绒绒的硕大脑袋。 崔淩按了长瀛两把,见按不回去,只好将他抱了出来:前辈见谅。长瀛非要跟着我,师父打理青江城事务繁忙,我也实在不放心把长瀛一个人留下。 长瀛自他肩上回过头来,呜呜两声。 喻识和崔淩同时开口:化形之后可要穿上衣...... 二人又同时一停,崔淩一怔,客气笑笑:瞧着前辈和长瀛颇有缘分,您竟能听懂他说什么。 喻识咳了声,遮掩道:我前不久身边也养过这种小狐狸,还记得一二。 长瀛眼神陡然疑惑,警觉地支立起双耳: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有了别的狐狸? 喻识一瞅这小傻子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想法,不由暗暗喟叹:傻成这样,难怪刚出世就被扔出归墟了。 好在崔淩已带他去换衣裳了,出来后又给他眼前摆了一堆瓜果点心,长瀛吃得不亦乐乎,转眼就把这茬给忘了。 喻识给他喂了口茶:好好坐着吃,待会儿不许乱看。 长瀛好奇地眨眼:有什么好看的呀?朝着熙熙攘攘的楼下一探头:有好多漂亮姑娘! 花月楼女子衣着大胆,陶颂侧身挡住他视线:别乱看。 长瀛悻悻坐好,瞥了眼崔淩,羞涩地扬起嘴角:我不看,她们都没有阿淩好看,我眼里只有阿淩。 陶颂偷偷抿唇笑起来,崔淩面色微红地瞧了他一眼:你笑什么?长瀛不懂事,你也跟着起哄? 说罢又笑着报复了一句:待会儿你也别看,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心上人? 封弦接口打趣:呦这一个个的,年纪不大,心里都有人了。 脸皮薄的陶颂再次红了脸,颇为局促地灌了口茶,微微沉了眼神:八字都没一撇,你别乱说。 阿颂...崔淩听他语气,不由担心这玩笑有些过分,没生气吧? 陶颂稍稍躲开他关切的目光,掩住深深落寞:没有,别多想。 喻识于一旁冷眼旁观,看看陶颂,又看看崔淩,回想他二人平素亲近举止,再联系不是女子一句,一拍脑门,就地恍然大悟。 封弦给陶颂递去一个过来人的眼神:怎么?那人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陶颂默了默,点点头:人家都没有这个意思,我怎么有脸面到处说什么心上人的话。 封弦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喻识,语重心长道:若真心喜欢,还是得大胆说出口。世上有些人的脑子,就跟我这兄弟似的,瞧着灵光得很,其实就是个实心木头。你搁心里琢磨半辈子,人说不定早忘了你是谁了,你不掰扯明白,他永远都不懂。 喻识现下满脑子尽是如何让长瀛斗得过劲敌陶颂,拿下崔淩芳心,闻言深深一皱眉:平白无故地又损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这好名声,都是让你这好兄弟给损没的。 封弦无奈挑眉:你要是真开窍,至于活到现在,连个手都没和旁人拉过么?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难得尴尬,慌忙找补:我那是不想,我想的话,还不是前赴后继地上来人! 封弦高深莫测地一颔首:您开心就好。 堂内此时一声惊锣,打断了众人闲聊。兴致勃勃的花月楼,登时安静下来,只余细碎的窃窃私语。 雅间正对面低垂的银丝红帐缓缓自堂中升起,现出二楼的布置精巧舞台。 穿红着绿的老鸨扶着鬓边的花,随意念了些雅致贺词,这花魁娘子的献舞就开始了。 喻识一行白担心了半日,花魁娘子的这支舞竟是个老少咸宜的节目,演话本似的,又唱又跳,没有一眼不方便看之处。 讲的还是第一剑修生前的故事。 喻识上辈子最讨厌旁人编排些不尽不实的东西,硬安在他身上,这辈子换了个旁观身份,竟发觉这些编排格外有意思。 这台上自喻识尚流浪俗尘的幼时开始讲,第一幕戏里,那花魁娘子便扮作顾夫人,演的是同喻岱长老一道将喻识从魔修手中救出来之事。 数百年前的修真界尚处于除魔之战中,四方魔修遍生,有一种极为阴邪的法术,名唤噬婴,以幼子为容器,凭其体内灵气,吸引豢养生人魂魄。一童养十魂,待幼童灵气被分食干净,恶灵便破体而出。 此过程极为痛苦,幼童心性又天然至纯,恶灵一出便带着极其凶煞的怨气,魔修再以魔物为引,将其炼化,以增长修为。 世人皆知,第一剑修喻识幼时就有过如此遭遇。 且因根骨奇绝,还被魔修强行贯通经脉,引天地灵气进体入道,吸引凶煞之物。喻岱找到他时,他体内已养了近百道凶灵。 这段故事几乎完全属实,扮演喻识的小孩子带着哭腔的唱调一出,堂内陆陆续续地有人掩面而泣。 陶颂别过眼去,根本没敢看。崔淩倒看得十分动容,帮着哭得稀里哗啦的长瀛顺气。 倒是喻识本人心下未起波澜,世事祸福相依,若非因此,他怎么会有幸认识云台门,一脚踏入修真界呢? 是以他使了传音术,安慰大失常态的封弦:当年之事,真的与你无关。这许多年过去,我不都还活得好好的? 封弦略略回神:我知道你不计较,但若当年我拦着你...... 喻识笑笑:命数机缘都是天定的。我从未怪你,一直都盼着你能早点不在意。 封弦默然,他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不在意。 当年之事,是他心下的一道坎,迈不过去。 他与喻识,自懂事起就在一处了。他有个名字,喻识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年岁太小,记不清家人死于战乱还是灾荒,有人生他,却无人养他。两人是连做短工都无人要的年纪,走街串巷地搜罗百家剩饭,东拣一把,西摸半碗,还得提防野狗抢食。 冬日天寒,且近薄暮,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取暖,饿得头昏眼花,忽瞧见一家高高院墙内伸出数段桃树枝,还结着硕大丰盈的果子。 封弦馋得流口水,喻识托他上去,他坐在高耸的院墙上,兴奋地摘了一兜果子,一瞥眼却瞧见院墙内立着一阴鸷面孔,眸如蛇蝎,幽深地盯着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抬手就要将他射下来。 他心中大惊,慌忙躲避。喻识此时刚刚搭好石头茅草爬上来,见状忙抱着他从墙上翻下来。 院墙太高,喻识护着他掉下来,左眼下被地上尖利砖石深深划破一道伤痕,满怀鲜嫩桃子摔了个稀烂。 他顾不得这许多,拉着喻识就跑。转过巷口时,眼角余光却瞥见墙内之人突然现身在那一堆烂桃子当中。 那人手持一奇怪纸张,沾了沾碎石上的鲜血,嘴角扯出一道狰狞的狂喜。 封弦吓得一颗心险些跳出来,再不敢多看一眼,慌忙往前跑。 院墙内的人似乎非要追究这几个破桃子,不罢休地一直追着他们不放。天色渐渐暗下来,二人东躲西藏,一路跑到城外荒僻的破陋小庙。 喻识利索地将他推到茅草垛里:你先躲好,我比你跑得快,我把他们引进林子,里面都是猎户的陷阱,逮兔子似的,肯定一逮一个准。 外面黑洞洞地仿佛要吃人,封弦直觉不好,喊着拉着拦他,喻识力气比他大,挣开就跑了。 封弦睁着眼在茅草堆里等了一夜,喻识再也没有回来。 他跟着云台门的喻长老把人救出来的时候,喻长老说,幸亏喻识有这副举世罕见的根骨,得了魔修几分青眼,才勉强留了一口气在。 换句话的意思是,若当初他也被一同抓走,早就死了。 喻识被折磨得失了人样,修养了足足一年才大好。只有左眼下那道伤,无论如何都留了个痕迹。 喻长老视他如亲子,辗转托了一位器丹医三修的隐世高人来看,都没有什么法子。 于是封弦舍了云台门,执意要拜那位东奔西走的高人作师父,颠沛流离地开始修习。 他想着,若有一天比这个老头子厉害了,说不定就能治好喻识的脸了。 后来世人皆说,第一剑修面容是白璧微瑕,更显得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封弦却不这样想,他一定要把喻识的脸治好。 那是他欠喻识的,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第18章 剑修的便宜儿子 这头段故事演得活灵活现,赢了个满堂彩。 喻识瞧着,那花魁娘子也无任何异样,除了把他一剑砍十人的师娘演得过于柔弱可亲,没有一丝不妥之处。 第二幕戏演的是喻识于仙门大比上初次露面的情形。花魁娘子演了位胡诌门派里胡诌出来的绝世美人,同少年喻识一见钟情。 这段戏纯粹瞎编,喻识同堂下诸人一样,嗑着瓜子喝着茶,看得津津有味。其中一段小调编得颇为上口,他还跟着哼了两段。 崔淩悄悄扯了扯陶颂:不过是个故事,过眼就忘了,你上什么心? 陶颂黑着一张脸,望着那花魁同台上的第一剑修缠绵调情,猛灌数杯苦茶。 好不容易挨过了第二幕戏,第三幕戏却更为胡说八道。说这喻识于小蛮山除妖时,与此女修私定终身,然这女修的门派遭贼人所害,她一朝流落风尘,辗转卖艺为生。 那花魁香肩半露地偎在喻识怀里时,陶颂手里颤颤巍巍的杯子,终于咔嚓一声,碎了个干净。 喻识被惊得一回头:怎么了?被小蛮山这不要脸的妖怪气着了?又安慰他:别急,第一剑修马上砍死它了。 崔淩笑笑打圆场:前辈别见怪,当年小蛮山除妖五派联手,阿颂和我也在。这段唱词过于假了,阿颂有些看不过眼。 小蛮山妖邪横生,昔日除妖时,确实有让各家小辈跟着长见识。 喻识实在想不起来了,好奇道:你先前说的救命之恩,就是在小蛮山? 陶颂缓和了些神色,点点头。顿了一下,又不满道:云台门的文漆前辈分明将小蛮山一役,写了话本又画了册子,世人却非喜欢些不着调的说辞。 文漆便是喻识的小师弟,平素喜欢写话本子,还喜欢画画。都不是些正经事,昔日在云台,都数不清烧了多少,又因此挨了多少手板子。 大师兄孟弋倒是帮着藏了不少,只是师父看得严,连喻识都没怎么见过,自然流传不广。 喻识倒对当年之物颇为怀念,又问道:这么说,当年的话本你有? 陶颂眼神躲闪:我没有。 喻识不信:别小气嘛,拿出来给我看一眼呗。 陶颂理直气壮:我真没有。 贴身的一本小册子被他翻来覆去摩挲了许多年,皱皱巴巴的,他才不好意思拿出来。 再说了,我家剑修凭什么给你们看! 陶颂愈发有底气:当年的话本画册本就不多,我没那个本事能弄到一本。 这话在理,喻识品了品,又惊觉:那你在河边,原来真看的是那...那种书? 居然忘了这茬,陶颂心下一急,长瀛突然抬头:那种书是什么书? 陶颂与喻识一齐开口:别问! 长瀛委屈巴巴地咽下一块核桃酥,又扒拉了一下崔淩:是不是阿淩平时看的书? 崔淩慌乱不已地解释:你们别误会,我看的是医书,书上有讲男......他面色绯红:不是前辈说阿颂看的那种书。 我没看!陶颂简直百口莫辩。 封弦忙端着和蔼可亲的架子打圆场:没事没事,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看两眼多正常呐!理解理解。 就这破事儿还说不清楚了!陶颂愤愤塞了口点心,索性闭了嘴。 戏台上已不知演到何处了,似乎是久别重逢,花魁娘子哭得声泪俱下,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这花魁跳了一晚,连个迷魂术都没动过,陶颂越发担心,怕是后招凶险。 正想着正事,雅座隐蔽的入口忽然钻出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时与陶颂大眼对小眼。 陶颂一愣,那小娃娃突然嘤嘤哭起来,扑过来抱着他的腿:爹爹,我总算找到你了! 陶颂拿着点心的手一顿。 五个人同时一怔。 喻识最先回过神,悄悄觑了一眼崔淩惊疑不定的神情,心道我家傻儿子真是好运气,少一个劲敌! 还没等他开心上头,那小娃娃就兀自抹抹眼泪,偷偷瞧了瞧陶颂始终冷俊的一张脸,害怕地缩回了手。 小孩打量了一圈这五个人,瞅准了最温和的脸,一模一样的架势,又扑入喻识怀里:爹爹,我总算找到你了!宝儿好久没见过爹爹了,宝儿差点认错了人! 五个人又是一怔。 这次换长瀛惊疑不定了:这就是你新养的小狐狸? 不是,儿啊,你听我说,你爹我真没背着你在外面养狐狸! 喻识正要解释,这明显碰瓷的便宜儿子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对长瀛炫耀道:我是爹爹的正经儿子,才不是什么小狐狸! 长瀛目瞪口呆,嘴角点心屑啪嗒掉了。 喻识忙一把将小孩从怀里扯出来:呸呸呸,谁是你爹爹,我只有小狐狸,没有儿子! 宝儿抱着他胳膊不撒手:爹爹你不要宝儿了吗?爹爹你居然不认宝儿呜呜呜...爹爹你知道宝儿等你等得有多苦吗...... 这一口一个爹爹叫得喻识头有两个大。 封弦忽然生了些犹豫,使了个传音术:你不会...真和哪个花魁娘子有儿子吧? 我呸!喻识连传音术也没使,急得脱口而出,长瀛傻你也傻啊!我连手都没拉过,上哪儿生儿子去!再说了,我生儿子也不能起名叫宝儿啊,这什么烂大街的名字! 宝儿抽抽涕涕地蹭他一袖子眼泪:爹爹你居然嫌弃我...娘亲给我取的名字,爹爹也嫌弃娘亲了是不是!爹爹不来看我们,一定是嫌弃我们了..... 喻识心道,我一身清白还能毁在这花月楼不成,扬声就喊人前来。 有一容长脸蛋的婢子垂头进来:公子有何事? 喻识拎着小孩后领:这哪儿来的小毛孩?快领走! 那婢子应了一声,宝儿突然掐着喻识手臂往他怀里躲了躲。 来别害怕,我带你出去。那婢子轻声慢语,缓步走上前来。 宝儿猛然满面惊恐,身子抖如筛糠,一闪身紧紧抱住喻识:公子快带我走!她逼我进来缠着你们的!快...... 梁上银钩一动,珠幔宝帘四下散落飞扬,那婢子狞笑着抬头,一张血色尽失的素面,骤然裂开一条缝来,自头至脚裂成无数血肉碎块飞散出去,数十道怨灵交缠着飞出。 封弦眼疾手快地祭出纳海钟,捏了个诀,雅间内金光四射,交杂着山月的寒冽剑气,连收带斩,霎时将怨气清理殆尽。 变故陡生,喻识一手抱着宝儿,松开捂住他眼的手,深深皱眉:怎么回事? 宝儿紧紧搂着他脖子,慌忙朝着楼下大喊:大家快跑啊!都是坏人!全是坏人啊! 他这一嗓子并方才擦出的碎肉惊得堂内一阵混乱,乌压压一众人还未回过神,人群中便突然炸开数十个人影,恶灵怨气瞬间升腾而起,浓烈的血腥气充盈满室,哀切哭嚎同奔走求援掺杂一起,不绝于耳。 花团锦簇的阁楼,瞬间自人间天堂化为修罗地狱。 怨灵数量实在太多,纳海钟封住花月楼上下,浩然清气只震收了十之有一的怨灵,若不速战速决,这数万恶灵冲出道法封印,潜入人流涌动的临安城,是迟早的事。 山月已然出鞘,陶颂略带担忧地回过头,喻识只叮嘱:不用管我们,救人要紧! 陶颂一道清冷剑意斩杀面前怨灵,回身道:你快带着孩子走! 喻识示意他安心,随即一怔,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崔淩也将长瀛推了过来:长老,长瀛是妖族中人,极易被怨气惑心,劳你也带他先走。说罢也拔剑飞身下去。 喻识一手抱着娃,一手牵着娃,顿时满心凌乱:我堂堂第一剑修什么时候成这种角色了? 封弦问道:你怎么样? 喻识运了一回真气,距离开燕华至今,竟一丝都没有好转。 他微微蹙眉:纳海钟撑不住,这里需要人手,你看着他俩,我要下去。 封弦正要想旁的对策,忽然自对面缭绕黑影间跃出一人,琐碎衣带飘飘散散地随周身真气拂动,环珮微响,额间一点黑气,正是咿咿呀呀吊着嗓子唱了半日的花魁娘子。 二人同时警觉,那花魁忽然反手捏咒,撕碎了一道恶灵,腥重血气散了一身。 云台门的破风诀?喻识大为疑惑。 宝儿转过头来,惊喜道:花魁娘亲! 那花魁衣袖飘忽,连杀数道怨灵,扬唇一笑,眼角尽是柔和慈爱:听话,你跟着公子先走,娘亲马上就去找你。 宝儿十分乖巧地环住喻识脖子,那花魁郑重行了一礼,飞速道:我误入魔道,承蒙正道云台门相救,此事说来话长,长老若信得过我,快带着这孩子走,城北二十里余氏山庄相见。奴家还有要紧事托诸位长老相救。 说罢转身就奔向缭绕怨灵丛中。 封弦略一沉吟:若是计谋,单凭我也杀得了她。你先走,这两个孩子留下来只会越来越危险。 喻识看了眼宝儿惊惶神色,留了句你们多保重,便带着两个小家伙自窗子飞奔而出。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花月楼通体被金色符咒团团缠绕,生人可出,恶灵受阻,团团缠绕着撞击着楼身,悲切呼号声响彻繁华安宁的临安城。 自花月楼跑出来的惊慌百姓丢鞋弃冠,手忙脚乱地一头扎进人潮中,连带着四下商户跑出来探看者,临近巷道登时乱作一团。 喻识绕着几道巷子燃了数道清心符,见繁杂场面大为好转,花月楼临近之处皆已无人,他又下了几道阻生人的禁制,便带着两人朝城郊北方跑去。 细雨初歇,城郊林木深深,摇曳出一阵凝神静气的新鲜芬芳。 喻识一路奔至树林深处,寻了个粗壮枝干,确认无虞才停下。 他坐下还不到一刻钟,忽遥遥传来一震天巨响。临安城内金光乍亮,花月楼轰然倒塌。 第19章 剑修要去救人 大片大片的黑云积压,乌沉沉地罩在四方临安城上。 夜风骤起,想是大雨将至。 喻识安顿好两个小家伙,已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风声鹤唳,暗流涌动,喻识绷着精神候了半日,却未等来什么动静。 林间草木微响,倒是封弦几人沿着寻迹符找过来了。 几人瞧着倒无恙,只有花魁略显狼狈,破碎衣裙上尽是斑斑血迹,宝儿坐在树杈上,远远便同她亲热招手:花魁娘亲! 喻识抱着宝儿下来,那花魁惆怅一笑,容颜哀婉:奴家就知道,长老信不过我。 宝儿回手拢住喻识脖子,声音稚嫩:公子是因为我骗了你才不肯去我家别院么?又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去看花魁娘亲跳舞,偷听到他们说话被发现了。我不去他们就要把我抓走了,我害怕...... 喻识皱眉:他们? 宝儿畏惧又厌恶:就是坏人!全是我在陆府见过的坏人! 喻识略有些疑惑:陆府?花...他改了个称呼,挑挑眉:姑娘你应该很熟悉吧? 花魁落落大方地执了一礼:奴家名叫雪斛。陆府虎狼之地,想必长老们已然知晓。但长老应该尚不知,昔年第一剑修所受阴邪法术,仍活生生地施加在陆府偷掠藏匿的幼童身上。 众人大惊,只见雪斛抬手封了七经八脉,生生逼出一口鲜血,抬眼柔弱一笑:各位长老现下信得过我了吧。快落雨了,请随我到别院暂避,前因后果,自会说明。 众人对了对眼神,喻识沉吟片刻,稍一点头。 林叶摇动,喻识行出两步,探看周遭情形时,却瞧见陶颂落在最后,扶着树干顺了口气。 喻识捏了个明目诀,发觉陶颂眼角微红,细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泛起一丝微亮水光。 喻识跑去一扶他,陶颂浑身一哆嗦,倏然躲开了。 怎么了?喻识强行拉过他手,把了下脉象,也没中咒,摸着也没事啊。 陶颂狠狠闭了闭眼,浅淡眸子划过一道迷惘:我也不知道,就心慌得很。 喻识不明所以:累着了? 陶颂略微笑笑:怎么可能?我上次一个人斩杀怨灵,还遇见了个魔修,两天一夜都没这么着。 又一挑眉:六长老,那次你可比那大魔修下手还狠。 生死危急之事过后,往往是缓和关系的好时机。 这一见面就结下的大梁子,此时都能拿出来说笑了。喻识深觉他与陶颂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但他一拍陶颂肩膀,陶颂还是哆嗦着一抖。 喻识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把自个儿的手,除了沾上点宝儿掉了一身的点心屑,余下皆白白净净的。 陶颂咬了咬下唇,唇色泛出些水润光泽的红。喻识蹙眉瞅了两眼,突然觉得,他这笔描刀刻的一张齐整眉眼软和了许多。 陶颂躲着他后退了两步:你先走吧,别管我了。我应该没事。 喻识只十分奇怪,担忧叮嘱道:有事就喊我,待会儿让崔淩看看。 陶颂整个脑子都陷入沉沉混沌中,愣了两下神,才点点头。 好在这一路都再无其它异样,喻识等人沿着林中隐蔽小楼前行,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草木便渐渐稀疏开来。半人高的扶疏花木于夜雨中细细簌簌地摇动,雪斛停住了脚步。 封弦凝神细看:是出自云台门的蔽日术? 封散人好眼力。雪斛低眉颔首,我一身修为,全部仰赖云台门出手洗涤扶正。但受过噬婴术侵染之人,身体发肤皆会留下一二痕迹。我这眉心一点,实在抹不去,一直叫人误会。 封弦念起喻识左眼下的疤,一时默了默。 正说话间,雪斛已收了咒术,一座别致院落现在众人眼前。这四方院落外还重重叠叠铺了数道法阵封印,连最为耗修为的化魂阵都有。防备外人之深,令喻识深深皱眉。 门上开了道小缝,一个总角幼童稍稍探出头,登时大喜过望:花魁娘亲回来啦!还有宝儿哥哥!他用力推开两扇黄花梨木门,门后哗啦出来十多个黄毛小孩,亲亲热热地喊着娘亲哥哥。 场面喧闹得很,一个小孩欢喜拍着手:花魁娘亲第一次带爹爹回来!带了好多个呀! 雪斛迎他们进去,略带歉意:孩子太小了不懂礼数,诸位长老别见怪。 喻识略弯了弯嘴角,却失了调笑的心思,这些幼子额间眉上,或颈间腕处,多多少少都有些伤痕印记。幼童肤色白嫩,一眼瞧上去触目惊心。 这些幼童亦步亦趋地跟着喻识一行人,含糊不清地问东问西。长瀛心思浅,很是能插得上话,三五句间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 暴雨如注,雪斛请他们在花厅坐下,先煮了壶茶,长瀛便坐在廊下,在一群孩子堆里说说笑笑。 天地间拉起一道巨大的雨幕,花厅中数盏长明灯氤氲着潮湿的雨汽。喻识屏息凝神探查了一遭儿,这精巧院落内并无丝毫阴邪之术,才敢放下心来。 雪斛理了下散乱鬓角,幽幽叹了口气,仿佛骤然苍老了许多:我这别院建了数十年,还是第一次有外人前来。 她语气怆然,徐徐开口:昔年除魔之战结束后数十年,世间修道之风仍不止,凡夫俗子总还有些一朝飞升的痴念,我爹娘便是如此。大道万千,然迷惑心性之物太多,更何况魔修邪道,所行就是投机取巧、事半功倍的路子。我爹娘一路走火入魔,甚至不惜以亲生儿女为引。 她眼眶里有盈盈泪光,转瞬即逝。 云台门的道长来得太晚,我家就只剩了我一人。所幸,并没有戕害其他门户。 她赧然一笑:说来惭愧,我还在云台待过数年疗伤,可惜资质太差,略学了些皮毛道术,便不得不下山了。我下山之后,却又正值中原改朝换代。新帝不同前朝,又极其厌恶修道巫蛊。 四海未平,世道纷乱,我实在无以为生,只得委身风尘,攒出些银两,着人盖了这一处幽僻居所,权做百年之后葬身之处罢了。 茶汤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飘渺香气散了人满怀。 厅内一时只余滂沱大雨匝地之声,崔淩忽然别过脸去,趁着旁人皆不注意,掩了眼角一滴泪水。 喻识难得喟叹:人生一世,也算各有缘法。 雪斛平和地与他们奉茶:世上令人唏嘘之事,处处皆是。我见过无数欢场过客,这一身故事实在也算不得多少曲折。 她抬眼遗憾笑笑:远的不说,仙门百家诸多奇人大拿,谁能算到第一剑修喻识在那般年轻的岁数,就故去了呢? 陶颂一腔气血翻涌,捂着胸口深深平缓了下心绪。 喻识甚为担忧地瞧他一眼,见他示意无恙,又转头对雪斛道:最善推演测算的流景阁,不也没算到他们于除魔之战后,步步陨落至此么?世道变幻无常,凡人最无用的心思,便是窥探天机。今朝有酒今朝醉,时运命数,又何必过于强求? 雪斛款款一礼:长老实为豁达之人。 喻识笑而不语,你若活过两辈子,也会豁达的,不看开些,还能怎么活? 雪斛坦然讲完一遭身世,瞧着众人皆放下戒心,方郑重道:今朝眼下就有一桩要紧事,要托付诸位。临安城中陆府暗用噬婴术,不断地戕害幼童,单我悄悄偷出来的这些,就已经有二十九个。 雪斛敛衽一礼:奴家恳请诸位长老,出手相助。幼子无辜,长老若能相助一二,便是于他们有再造之恩。大恩大德,来日必会有所回报。 惩奸除恶,又谈何回报?喻识随意摆手,只问道,你同这陆府,到底有何来往? 雪斛略微厌弃:陆双风流成性,娇妻美妾如云,找我还能做什么? 廊下一个小孩支着耳朵听花厅中的话,此时气呼呼地附在长瀛耳边道:我看见过,那个姓陆的欺负花魁娘亲!娘亲好难受,那人还咬娘亲! 长瀛还是比他脑子好使,拧着眉头想了想,问道:那个姓陆的,和你娘亲,拜过天地了么? 那小孩一愣,扣着小手想了半日,摇摇头:没有!他从来都没成过亲,拜天地不就是成亲了吗?不就要一辈子都在一处了吗?我才不想娘亲和他在一处。 长瀛摸摸他的脑袋作为赞同,却兀自思索起来。 花厅中喻识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陆府情形如何,姑娘可否与我们细说? 第20章 崔淩的身份 雪斛将陆府情状一五一十与众人述说之后,喻识略微蹙起眉尖。 陆双世代长居临安,这阴邪勾当已进行了十数年,府中地道里竟关有上百幼童,更遑论藏匿怨灵数目。据雪斛的探查,陆府上下全为邪术侵染,密不透风,不知深浅。 雪斛提议:陆双此人修为不甚高,但心思极深,狡诈多疑。我与他接触了三四年,也不能随意登门。硬攻不是上策,我与他本月十五有约,随我蒙混进去,智取为上。 众人皆同意,封弦却问道:若我没记错,噬婴术最后炼化怨灵时,需有一魔物为引。当年除魔之战后,不少魔修皆毁掉了此物,导致噬婴术不得流传,仙门百家亦对此一无所知。此引物,姑娘可见过? 他又看向廊下幼子:我遍寻天下奇珍异材,也不能抹去邪术侵染痕迹。想来此物或许是个关键,可帮帮这些小孩。 封弦经年心心念念此事,已成了一处心病。喻识也劝不得,索性由他去吧。 雪斛有三两惊诧,似是回想了一下,方道:封散人所述之物,我倒是不知。陆双用的引物,似乎是个人。 此人当真心狠手辣,喻识不由暗自惊心,正要询问一二,雪斛却摇摇头道:此事极其机密,我当真不知详情,此人是死是活,我也不知。还是尽快疗伤修养,进府探查吧。 众人遂简单议定方案细处,大雨已渐渐停歇,夜深更重,忽有一白发老人自廊下疾行而来,怀中抱一枯瘦婴孩,焦急喊道:雪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这孩子一整日水米不进,我...... 他一脚踏入花厅,话还没说完,抬眼瞧见崔淩面容,猛然怔在了当场。 那人只直勾勾地盯着崔淩,满面不可置信,佝偻身形都在微微颤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崔淩甚为奇怪:老伯...先前认识我? 那人听得崔淩声音,饱经沧桑的面容上竟潸然泪下。他似乎极力稳着声音,勉力道:...公子见谅,我急坏了,这孩子刚刚昏过去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崔淩走上前去,接过昏迷婴儿,那人手上一空,突然控制不住地抬头唤道:九殿下...... 声音不大,厅中诸人却都听到了。 崔淩一怔,忽而垂眸道:老伯想是认错了人了,我是青江城的弟子崔淩。 那人声泪俱下:我早该想到,殿下是随了生母崔美...... 郑伯。崔淩明显不愿提起此事,雪斛温和出言打断,历儿怎么了? 郑伯也不是莽撞之人,见状便就势停住,缓了缓语气:历儿自前日起,就吃什么吐什么,连口水都喝不下,可真是把我急坏了,雪姑娘快看看吧。 雪斛抱着小孩,熟练地点过几处穴道,那幼儿幽幽转醒,神志似乎还有些模糊,十分难受地。 崔淩铺开大小银针,陶颂颇为担心,压下声音:是从前家里的人? 崔淩默然低头,悄声道:救人要紧。 然崔淩施针之后,这孩子仍无任何好转,喝下雪斛喂的一口茶水,一会儿便吐了出来。 喷出的茶水溅了雪斛一身,但她毫不在意,反而拿帕子悉心擦去历儿额上层层冷汗。 喻识心道,此女自身虽疑雾重重,但对幼儿,到底还是一片慈母良善心肠,一举一动,皆作不得假。 他仔细瞧了一会儿,对郑伯道:府上有山楂之类的酸甜之物么? 郑伯道:入夏新做了冰镇梅子汤,但过于寒凉,没敢给孩子们喝。 喻识吩咐他取来,还特地嘱咐:一定要凉的。 第21章 剑修要被人亲了 幼子脾胃虚弱,寻常吃不得此物,崔淩欲言又止,但并未阻拦。 喻识浅尝一口梅子汤,酸意上头,整个人一个激灵:这个应该能喝。 他给历儿喂了一小勺,众人屏气凝神地候了片刻,历儿皱着眉头咽下去,攥着雪斛衣襟,奶声奶气开口:花魁娘亲,好酸。 雪斛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吩咐郑伯去取些糖,又道谢:多谢长老相助。 喻识嘱咐道:这是被噬婴术伤着了,最近只能吃下酸甜寒凉之物,若是过几日情况好些,就能慢慢断了。 喻识当年连吃数月酸甜之物,连口味都养得变了。 陶颂蹙眉瞧着喻识:仙门百家对噬婴术都知之甚少,这偏门旁枝的东西,你倒是清楚? 喻识洋洋得意地递去个眼神:活得久了什么都知道点,现在明白自己见识少了吧。 陶颂一路强拿真气压着,此时身上突然蹿出一股火,顿觉口干舌燥,就算听出喻识故意模糊回话,也没什么心力追究了。 他端起冰凉的梅子汤,连着灌了两碗,心下还是烧得慌,无奈之下只得请辞。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廊下跑来一个小孩子,乖巧地拉住陶颂的手:公子,我带你去客房。 陶颂刷得一下将手抽了出来。 小孩略微怯怯,小声道:大哥哥的手好热呀。 崔淩不由一皱眉:阿颂? 陶颂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头脑混乱不堪,勉强维持住几分精神:你先看看小孩吧,待会儿有空再来看看我。 说罢前脚赶着后脚就走了。 崔淩正在与历儿施针,雨天湿重,灯火昏暗,忙了一会儿,见一分精神也松懈不得,只能先拜托喻识:阿颂大约是真气运转不畅,瞧着有凝滞之状。长老先替我去瞧一眼,能帮忙疏解些许就好了。 你放心。喻识又向郑伯要了一盏梅子汤,端着过去了。 长瀛看了一眼花厅中忙碌身影,扯了扯喻识:要我跟你去帮忙么? 封弦一把将小狐狸拽回来:你过去添什么乱。又对喻识笑笑:快去吧,好好帮着疏、解。 喻识莫名其妙,疏解就疏解,咬那么重的音做什么? 但他颇为担心陶颂的情状,十分怕这人又自行硬撑,也未细想,匆匆便过去了。 是夜大雨倾盆,花枝歪斜,细碎的紫薇花瓣零散洒了一地,顺着漂满了一院子。后院客房偏僻幽静,在惶惶雨声中,遥遥可闻得花厅的青铜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清脆声音。 一只白头翁羽毛被打湿了,正偎在丹朱廊柱旁,缩着头躲雨。 四方小院不闻人声,盈盈一勾烛火从陶颂房里透出来,隔着窗纸,脉脉昏黄。 带喻识来的小孩子很是腼腆,给他遥遥一指,便兀自去逗白头翁玩了。 喻识轻轻扣扣房门:陶颂? 门上还加了一道禁制,喻识听不到回应,更加忧心了几分,抓耳挠腮地满肚子搜罗了一圈对应的破解术,才打开了门。 长瀛躲在拐角处,微微探头,又缩了回去,抬头问道:我爹爹是要和阿颂做书上说的事么? 封弦高深莫测地一点头,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长瀛一晚上见了两桩例外事,十分糊涂:可是书上说,要先拜天地做夫妻才可以。 不拘俗礼的封散人教孩子:书上都是骗人的。 是吗?人间还有写来骗人的书?长瀛疑惑。 封弦只好正经了三分:写书的先生是怕你睡了人家,又不要人家,才那样写的。 那不会的。长瀛心里萌出的幼芽突然开了一朵小小的花,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都喜欢阿淩的。 窗外雨狂风骤,房内烛火幽微,喻识四下打量了一周,才发现陶颂躲在床榻上,鬓发微乱,额上一层薄汗,眉眼间俱是十分难受的样子。 喻识倒出一盏酸梅汤,试探唤道:陶颂? 陶颂稍稍睁开眼,有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醒了醒神,方道:怎么......是...是你? 喻识走近了些,只见陶颂标致的面容上漾出一层红润,白皙的脖颈处皆是微汗,衣带想是蹭得有些松了,素色衣襟微微敞开,精巧锁骨若隐若现。 帘帐垂地,有细微的风声雨声透窗而来。 喻识平素见他绷着一张冷脸见多了,都想不到这小孩居然能生成这么一副勾神夺魄的模样。 一定是烛火太暗,看花眼了。 喻识就这么一晃神,陶颂已支起身子,又向床榻里缩了些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崔淩呢? 喻识一手端着梅子汤,就势在榻边坐下:崔淩正忙着,让我先来看看你。 不用了,多谢...谢......陶颂说着,猛然攥着锦被缓了口气,额上又渗出汗来,你...你先出去吧,我没...... 这怎么没事呢?喻识接口打断,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你家庄掌门平时就是太严苛了,这不好,你看把你们吓的,一点两点伤着都忍着不敢说。听老人一句劝,年纪轻轻的,可得爱惜身体,不能...... 陶颂本来就愣愣怔怔,被他念得愈发糊涂,含混不清地怒道:你快别说话了...... 喻识没听清,凑了过去:你说什么? 陶颂蓦地往里躲了躲,可惜床榻再向内就是厚实的墙了。喻识一把拽住他手腕,有些恼了:你老是躲什么? 陶颂还想挣开,喻识使了个巧劲儿,硬是将人拉了出来,又觉出手上不对: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 陶颂面色有些异样的潮红,周身都在微微颤抖,衣衫半解,眸子透出些润泽的水光,乍一看幽若寒潭,深不见底。 喻识与他对视了一眼,慌忙别过脸去,心下猛然漏跳了一拍。 廊外哗啦啦落下雨来,青铜风铃叮了咣啷地响着。 风雨不歇。 喻识缓了缓心绪,稳住一腔异样心思,端出历久年深的前辈风范,勉强扯出一个体贴的笑意:......许是发烧了,你先把这盏凉汤喝了,我这就去喊崔淩来。 陶颂一动不动,喻识对上那一双逐渐混沌不明的眼眸,已经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可惜有些晚。 瓷盏应声落地,连理交缠的合欢枝纹青瓷摔得粉碎,冰凉酸甜的梅子汤泼了喻识一身,前襟都湿透了,现出白皙细腻的肤色。 陶颂反手扣住喻识手腕,一下子扯开了他衣襟。 第22章 剑修被亲了 喻识自诩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现下可真是整个人都懵了。 活了两辈子,被人按在床上亲,还是头一遭。 风雨愈发大起来,风铃的声音在外头咣啷咣啷地乱响。 喻识挣扎了片刻,终于挣脱出来,偏过头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气,满口都是梅子汤的甘甜气味。回想起方才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撬开了唇齿,喻识老脸一红。 这小毛孩怎么这么熟练! 真不愧是一伤心就看那种书的人! 冰凉的梅子汤泼洒了一身,陶松滚烫的身子就贴在他胸膛上,一颗年轻的心扑通扑通的,听得喻识心里发毛。 喻识被他紧紧按着双手,怎么动都动不了,稍一偏头,陶颂便伏在了他颈间,炙热的气息吐在他耳边,像小猫爪子挠着人的心。 喻识觉得,现下他比陶颂的心跳得快多了。 再跳快点,可能又要英年早逝了。 陶颂熟悉的声音就紧贴在他耳边,低沉沙哑:剑修,你身上好凉...... 喻识不知所措地干笑了几声,试图挪开点:那个...你先松开我,我...... 他话还没说完,陶颂更用力地掐住了他手腕,扑在他颈间咬了一口,似乎有些愠怒:你又要走吗? 许是尝到了些冰凉的甜意,又埋头于锁骨处吻了几下,末了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声音骤然软了下来,居然还带了点哭腔:我求你,不要去好不好...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喻识面红耳赤,在他这软硬兼施的作派下轻轻颤抖,一点大动作都不敢有了,生怕再惹到他。 陶颂却不依不饶地,又上去咬一口:你答应我! 喻识浑身一哆嗦,被他弄得脖颈间又痒又疼,只好连声道:好好好,我不走,我答应你我哪儿都不去,行了吗? 陶颂满意地唔了一声,喻识方松了一口气,陶颂又凑了来,低低唤了声剑修,猛然亲了上去。 窗外风雨交加,惊雷连连,喻识头脑一片混沌,嘴角麻麻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周遭飘散着甘甜的气息,陶颂笔描刀刻的凌厉眉眼近在咫尺,面上的潮红似乎褪去了些许,动作也逐渐轻柔,最后颇为留恋地在喻识单薄唇上吻了下,长长的睫毛轻动,眼角蓦然渗出一滴温热眼泪。 喻识心里突然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陶颂按着他的手微微发抖,眼神迷蒙,仿佛隔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喻识有些无措地张张口,尚未发出声音,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阿颂,你好点......崔淩一脚踏进房间,整个人都傻了。 夜风从门内涌入,夹杂着潮湿的雨汽,吹得轻柔帘帐四下散漫。床上二人,衣衫大敞,鬓发不整,面上红泽尤在,正微微地喘着气。 喻识一眼瞥见崔淩,登时就慌了:崔淩,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和陶...... 他挣扎还没起身,却突然被陶颂欺身压了下去。 门外一道惊雷闪过,崔淩愣了一下,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崔淩你别走!真不是你想得那样!嘶好疼,陶颂你做...... 崔淩站在门外缓了缓神,听见这一句,再不敢停留,手忙脚乱地跑了,还顺手给房门加了道强大禁制。 喻识瞧见金光一闪,简直欲哭无泪。 这边陶颂察觉他要跑,更加不清醒了三分,趁着他一走神,抬手封了他七经八脉,刷拉一声撕烂了他衣裳。 喻识浑身一软,力气直接被抽没了,顿时慌乱地喊起来:陶颂你冷静点,你想想你心上人,他刚走,你不能真的对不起他啊!我不是他,我不是你心上人!你看清楚些! 陶颂手上突然一停。 喻识的肩膀被他攥得生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陶颂? 陶颂怔怔地盯着他,默了好一会儿,眼眶里突然滚下两行泪来。 喻识心道,这次可误会大发了,被心上人抓个正着,陶颂估计难受死了。 不过自家小狐狸算是有机会了吧。 儿啊,爹为了你真是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了! 喻识还没来得及有养儿子的欣慰感,陶颂温热的手突然覆上了他的肩膀处,颤抖着摩娑了两遍,喃喃自语地找着什么:我明明看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他双眸蕴满了泪水,面上又泛起异样的潮红,喻识并未听清他的话,只当他因为崔淩撞见十分难过,安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人遍地都是,不行换一个...... 陶颂霎时神色哀痛:换不了,我打小就喜欢他一个人...... 喻识摸摸他手腕:没事没事,你还会遇到其他人的,别难过别难过 他这边还没劝完,陶颂突然胸口一动,整个人一滞,嘴角缓缓滑了丝血出来,一下子歪在了床上。 天雷滚滚,窗外的风哗啦哗啦地向檐下扫着雨,紫薇花枝在风中咔嚓一声折了,碎花瓣散了一地。 ......喻识一时心力交瘁。 他探了探陶颂的脉息,乱得让人心惊。 不就捉奸在床吗?至于急火攻心成这样吗? 喻识这个连手都没和人拉过的人,皱眉品了一会儿,实在理解不了这经年暗恋一朝粉碎的滋味。 他将陶颂向内挪了挪,看见门上禁制,又皱了皱眉。 晕也可以,晕之前怎么不给我解了经脉? 这要待到明天早晨,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喻识抿了抿有些微痛的嘴唇,坐在床沿叹了口气,又瞧见罪魁祸首蹙眉攥着锦被,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喻识冷眼瞧了片刻,终究心软,过去探了探他面颊,仍有些烫。 陶颂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你要走,一定要带着我...... ......我想走也走不了,谢谢你家崔淩了。 喻识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 喻识轻轻松开他,把一身凌乱衣裳都脱了晾好,又在另一半床上躺下。 陶颂闭着眼,还是摸到了他的手。 喻识无奈:不许乱动啊。 陶颂此刻竟然十分乖巧地回了话:\全都听你的。\ 喻识瞧了他一会儿,见他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了,也放下心来。顾不上理这一日的纷杂事情,倒头就睡下了。 翌日清晨,二人几乎同时醒来,在同一张床榻上大眼对大眼。 第23章 事后 清早的院子仍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积云密布,湿漉漉的。 崔淩仔细把了一会儿陶颂的脉象,才松了口气:问题不大,我给阿颂行次针,前辈先出去吧。 喻识躲开他温和的眼神,尴尬地应了两声,支支吾吾道:他...这...怎么回事? 喻识晨起一睁眼,正对上陶颂浅淡透彻的眸子,他一个翻身起来,飞快地裹上被子,正手忙脚乱地想着说辞,却看见陶颂眼睛一闭,又毫无征兆地昏过去了。 还是和昨晚一样乱得心惊肉跳的脉象,喻识无奈,只能去喊来了崔淩。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点......窒息。 崔淩耳根都红了:嗯...应该和前辈没有关系,不是做...做......太剧烈的原因。可能是花月楼的...药劲太大了,阿颂一急...... 没事就行没事就行。喻识飞快地打断,干笑了几声,简直尴尬到无地自容,那个什么,崔淩,其实我们...嗯......什么都没发生,真的,你千万别误会。 崔淩十分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我明白,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前辈放心吧。 ......你这么回答我放心不了啊! 喻识心内泪流满面。 崔淩瞧见喻识难堪的面色,一时会错了意,兀自脸红了一会儿,还是本着医家的本分开口:前辈......是想要用药么? 喻识望着崔淩关切的眼神,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崔淩十分局促,前辈...你不疼么? 我不疼!不是,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们就...... 喻识是真的站不下去了,也说不下去了,只能转身就跑了。 廊下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雨,瞧着没有要停的意思。凉风一吹,喻识方发觉一张脸烧得滚烫。 封弦正站在拐角,揣着心灵神会的笑意打量着他。 喻识瞧了他两眼,突然就明白过来,兴师问罪:你这是搞什么鬼? 封弦状似无辜:我没有啊,我做什么了我? 你别和我装。喻识的脑子转得飞快,花月楼就你们三个,你和我说,是崔淩给他下的药,还是花魁给他下的药?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天地良心!封弦反驳,逃命都来不及,我还顾得上做这个?谁知道他碰着什么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喻识一脸我并不信。 封弦立刻指天立誓:苍天作证,我摸着良心说,我封弦怎么可能坑兄弟? 老天爷十分给他面子,没有一道惊雷劈下来砸场子。 封弦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道,老天爷,这都是为我兄弟的后半辈子着想,多谢您不拆我的台! 喻识将信将疑,想想昨夜的事,还是臊得慌,只能端起三分正色:那就罢了,日后可千万别做这种事。 封弦瞧见他一脸认真,不由收了三两打趣,默了默,才道:你就从没想过这种事么? 檐上的雨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砸起一朵朵小水花,喻识一时不解:什么事? 封弦正经道:找个人和你过一辈子。 喻识陡然沉默。 封弦低低蹙眉:你果然,没想过事了之后还活着。 不是的。喻识急忙接口打断,封弦,我又活了一次,绝对没有存着再去死的念头,你别瞎想。 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知道,我之前葬身归墟,你其实很难过,你怕我再出事...... 难过的又何止我一个。 封弦瞧着紧闭的房门,暗叹了一声,只好问道:那你和我说,查清楚幕后黑手之后,你师父师娘师兄弟都不在了,你一个人,打算去哪儿? 喻识默了一会儿,牵起嘴角:那我还回去卖煎饼吧。 我不想让你孤零零地去卖煎饼。封弦倚着廊柱,神色肃然,我了解你,你和我不一样。你需要有人能给你一个家,就像上辈子那样。我把你当亲兄弟,我想看你,这一辈子能好好过完。 喻识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些往昔浮光掠影的片段,一时如鲠在喉,末了只得温声道:我明白。 顿了顿,却又抬起头:那你也不能给我塞个陶颂吧! 封弦笑笑:陶颂怎么不行了? 不是不行......喻识脱口而出,随即想到昨晚一些很行的感受,老脸一红,胡乱抹了一把这些羞耻的心思,改口道,不是,我是说,他心里有人了,他可是打小就喜欢崔淩了,换不了! 什么玩意?谁跟你说他喜欢崔淩了? 封弦不由换上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某些人上辈子打了两百一十七年的光棍,真是有原因的。 * 崔淩把针收起来时,陶颂已经醒好一会儿了。 雨势较昨晚小了些,滴滴答答,夹杂着鸟雀的啼鸣,在窗外响个不停。 崔淩给他倒了杯白水,忧心忡忡:阿颂,这快赶上五年前那次了,昨晚到底怎么了? 陶颂垂眸,低声道:我以为我看见喻识了。 他默了默,附在崔凌耳边低语两句。崔淩疑道:胎记?你怎么知...又是画册里画的? 陶颂摇摇头:我在小蛮山亲眼见过的,喻识左肩上有一处胎记。我昨晚,好像看见了。 他顿了顿,求助般地看了一眼崔淩。 崔淩一怔,旋即劝道:阿颂,我可以找机会帮你看一眼,但即便是你没有眼花,胎记相似的人也太多了,你就因此怀疑旁人是喻前辈,未免太捕风捉影...... 陶颂默然良久:我知道我是糊涂了。我只是...万一他真的没死呢?他紧紧攥住锦被:长瀛不是说他没死么? 阿颂。崔淩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这么多年,我不是没和你一起找过。喻前辈如果还活着,就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过苍海玉的人,不只是你,仙门百家都在找他。你觉得,到现在都毫无音信,是因为什么? 陶颂死死咬住下唇。 崔淩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是要惹你伤心。我只是怕这点痴念,终究会害了你。若非如此,扶风剑法最后一式,你早就突破了,何至于命都险些没了。 如果不是喻识,我早就没命了,我也不会做剑修,也不会不分寒暑昼夜地修习了。 陶颂深深缓了一口气:我就是忘不了喻识。 崔淩无奈地叹了口气,复想起另一桩事:那昨晚之事,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陶颂面上颇为局促地浮起淡淡红晕,胡思乱想了一阵,只能道:是我的错,我做什么补偿六长老都可以,就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会与六长老说清楚,若是他知道了我心里装着谁,大抵就会谅解了。 第24章 剑修进陆府了 崔淩从陶颂处离开,外头湿嗒嗒的,仍在下雨。 曲折偏僻的长廊拐角处现出一人,颤颤微微:九殿下...... 郑伯老泪纵横,立在风雨中,犹豫着不敢上前。 崔淩心下微微一沉,终究走过去:前朝亡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九殿下了。我入了青江城,现在就只是崔淩。 郑伯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有些欣慰地哽咽道:娘娘在九泉之下看见殿...公子还活着,一定会高兴的。顿了顿,又低声道:陛下也会高兴的。 风雨萧瑟,崔淩压下一腔翻江倒海的心绪,迟疑问道:你是从前随侍父皇的人吗? 郑伯再次热泪盈眶:微臣...微臣是侍卫郑辛。 崔淩一怔,当日大军攻入皇城,他被送走前,还有为数不多的侍从留在亡国之君身边,郑辛就是其中之一。 当日腥风血雨,残阳一线,宫人抱着崔淩踏着遍地断肢残骸逃出来时,年幼的崔淩遥遥回望了一眼,昔日精致瑰丽的宫城已燃成一片灼灼火海。 烈火映在崔淩漆黑的眼眸里,被付之一炬的是穷奢极靡的前朝王宫,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家。他从那时起突然明白,他再也回不去了。 崔淩收回百年前残破不堪的回忆,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一百五十年了,我还以为......竟然还有人活着。 郑伯眼神躲闪:陛下临终前,还想...还想见娘娘一面,他动了...动了国师说的起死回生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因为那邪术吧,一下子老了许多,但还一直都活着。 前朝哀帝,昏庸残暴,无德无能,荒废朝政,听信道士国师谗言,整日沉迷修道炼丹,毕生所愿,就是能复活年少时的宠妃崔美人。这劳民伤财的勾当,最终惹了众怒,致使千万百姓一朝揭竿而起。 崔淩自小就知道,有些痴念,最是害人。 郑伯见崔淩神色黯然,又慌忙补充道:我不是故意来惹公子厌烦的,也不用公子诊治。我辗转流离,遇到了雪姑娘后,曾偶然去过陆府,陆双用了一个活人做噬婴术引物,关押那人的地方,有许多法器与陛下当年所用极其相似。 公子不是要去陆府了吗?我心里一直惦念此事,实在不安...... 崔淩蹙眉:他果真用的是个活人? 郑伯点头:真的,我亲眼所见。陆双喊他叫,楚笙。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崔淩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只好作罢。 廊外风雨潇潇,两人默然良久,腥风血雨中一别良久,再见面,往事经年,似乎也没有多少闲话旧事可叙。 终究是郑伯沧桑的面容上浮出淡淡笑意:我看着公子长大,现在能见着公子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崔淩默默点头,一时五内陈杂。 行出几步,却听到郑伯于身后低声哀求:殿下,我偷偷把陛下的骨灰埋在汤泉行宫的大桐树下了。殿下日后有空,可以去看一眼陛下么? 我知道,陛下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也不值得被原谅,是个注定要遗臭万年的皇帝。但陛下生前最喜欢您,如果连您也不愿意见他,陛下......会很难过。 四下悄寂,崔淩于稀疏风雨中回头,一道眼泪滑落:哀帝昏聩残暴,胡作非为,这一生对不起先祖后嗣,对不起前朝后宫,对不起黎民苍生,却从未对不起过我这个小儿子。我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厌弃他的人。 * 风雨前尘,都不过是被一抔土掩过的故事。世间熙攘,伤心之人兀自伤心,欢喜之人兀自欢喜。 陶颂好些的时候,众人又商议了一遭儿前去陆府之事。崔淩将郑伯寥寥数言说给众人听,喻识与封弦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地陡然一惊。 楚笙此人,是个符阵双修的散人,早在百年前就销声匿迹。多数小辈都不记得他,但喻识记得。 他是喻识在归墟内,除了师父和六位师兄弟,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当年仙门百家派人一同前往归墟寻找苍海玉的下落,归墟内妖物横行,魑魅遍野,险象环生,不少门户修士修为不济,中途便先行折返。 楚笙一直与大师兄孟弋交好,来跟着凑热闹,却受了些伤,不得已先行返回。 临去之前,他与孟弋说,往西十余里一处小潭似有异样,让喻识一行去看看,或许有所收获。 喻识一行七人,随后就葬身在他口中所说的小潭处。 喻识醒来之后,问过顾昙,顾昙只道此人修为并不高深,多年来毫无踪迹,想是早已仙逝。 却不想临安城一行有此巧合。 喻识当即道:陆府之行,我也要去。 房中略微一静,雪斛有些为难:方才我说,陆双派人传话,让我这次只能带两人前去。瞧着修为深浅,还是陶长老与封长老比较妥当。 封弦使了个腹中传音术:你非要去吗? 喻识同样回话:楚笙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救出来,有些事,我得在他死之前问清楚。 封弦颇为担忧:我怕你身体不行。 喻识轻松道:我好多了。再说了,不是还有陶颂么? 喻识说着一回头,正对上陶颂平静无波的眼眸。他于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夜里,陶颂轻轻吻过他后,有一滴晶莹透亮的眼泪这双浅淡眸子里,滚落到他脸上。 喻识当时心里蓦然一滞,就好像欠了这小孩八辈子的人情一样。 喻识抚了抚胸口,抚下去这一腔乱七八糟的心思,提议道:不然,让我和陶颂一起去?噬婴术我了解一些,或许比封弦能帮得上忙。 陶颂微微一怔,随即平静道:好。 陆府一行,就在本月十五,天际流霭重重,月华不现,坊间巷里俱是一片漆黑。喻识与陶颂打扮成小厮模样,揣着一兜子符咒丹药法器,同浓妆艳抹的花魁娘子一道进了把守严密的陆府。 第25章 剑修在陆府外院 夜黑风冷,偶然有一两雨丝划过。偌大的陆府空荡荡的,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喻识二人被拦在内院门口,只雪斛一人进去了。陶颂悄悄收拾妥了外院仆婢,探查一番后,回来低声道:外院全都是普通百姓,凶煞怨气,皆在内院里。 他平息凝神,又道:内院,似乎不大有活人的气息。 喻识只问道:我让你先封了内院,你封上了么? 陶颂先是点头,又略一沉吟:扶风的封山咒是极厉害的禁制,过一个时辰起效后,一定会惊动内里怨灵,届时除了你我,谁都出不来了,包括那些孩子。 喻识抬头与他对视,二人同时露出心知肚明的眼神:陆府根本没有什么孩子。 喻识勾起嘴角:你没提到花魁。 他眼眸乌亮透彻,陶颂脑海中不由闪过那夜荒唐亲昵的碎片,顿了顿,才道:那花魁之话错漏百出,我很难相信她。 我们初来临安时,曾远远瞧过一眼,陆府周遭遍布各家符咒,纷杂不堪,毫无章法,看似有用,可遇上修为高些的修士,便是破绽百出。我本以为这是诱敌之策,但内院也如此,可见陆双果真修为不高,却也并非心机深沉。 喻识赞同:再有,他倘若真的狡诈多疑,也不会把老巢摆在临安城内。寻常修士路过察觉不到,但是难保不会遇上你这样的。 嗯。陶颂不知如何回应喻识夸他这一句,只得顺过去,那花魁没说实情。 想了想,又补充道:花月楼一战,她虽然伪装收敛,但我看得出来,凭她的修为杀个陆双也不是不行。她费尽心思地引我们到此地,到底是想做什么? 喻识垂眸:想必是为了楚笙。 见陶颂不解,他又道:花魁先说,楚笙是死是活她都不知,后来却又透过郑伯给崔淩递话,提到此人。许是我多疑,从下山一路有人引我们到临安,最后目的,恐怕就是楚笙。 有人在暗中帮着他揭开当年的真相。 此人是敌是友? 喻识略有不安。 陶颂却于此时问道:为什么目的是楚笙?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在陶颂轮廓深邃的面庞上洒下一层浅淡光晕。 喻识瞧着陶颂素淡的眸子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晃神,也没多想:因为他和第一剑修的死有关系。 陶颂霎时惊骇,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抬高的声音将喻识吓了一跳,喻识回过神来,却被陶颂抓着不放: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喻前辈真的不是意外在归墟身亡的吗?原来真的是有人...... 他兀自住了口,倒听得喻识愣住了:你一直觉得归墟的事不是意外? 陶颂默了默:单我觉得有什么用,我辈份又低,年龄又小,还查不出任何证据。 说着,声音都低了下去:当年也不是没人怀疑过,但归墟一行本就死伤惨重,仙门百家对外一口咬定喻前辈死于意外,也是不想再生波澜。 天际起了些夜风,似乎雨势大了些许,飘飘散散地,有些沁人的微凉。 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记着此事了。陶颂伤感地笑笑,望向喻识,世间受喻前辈恩惠者众多,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念着第一剑修,却无人真正为他伤心过,反而全都想着苍海玉、怀霜剑。人心如此凉薄,喻前辈泉下有知,也不知会作何想。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作何想?喻识品了品,倒不是很在意,出手助人,原也没想着要旁人真心实意地记一辈子。 喻识在这些事上本就不甚计较,还真没觉得如何寒心。 不过,这么对比,陶颂倒是个很有良心的人。 喻识不由感叹:旁人也不过救了你一次,你就记到现在,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陶颂暗暗道,我记他到现在,也不单是把他当救命恩人呀。 他于此时又想起那夜的荒唐意外,心下不由起了些微波澜,前思后想了一会儿,拿定主意:前辈,关于我的有些事情,我会说给你听。但现在不是好时机,待我们从陆府回去,我就全都告诉你。 喻识心里咯噔一下,顿觉此话甚为不吉利,兀自乱了一会儿,又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告诉我? 陶颂略微局促,却还是郑重开口:前日的事,都是我的错。我虽然并非有意,但终究要给你一个说法。 喻识顿时尴尬万分,此事连日来无人提及,他本想遮掩几日也就罢了,不想此时又被提起。 喻识艰难开口:嗯......你如果想说,我也可以听。但那夜...我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你不用这样想。 陶颂端正严肃:就算前辈不计较,我也不能一声不吭。前辈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子,该我负责的,我总归要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我们又没真的那什么过.....就不能让这破事儿过去吗? 再说了,你不是心里有人了么,还能给我什么交代? 喻识欲哭无泪,再次艰难开口:我觉得......你真不用这样,你这样...搞得我仿佛是一个带着孩子逼你休了原配发妻的...... 这话说得陶颂也尴尬了起来。 夜雨在外头哗啦啦地落下来,陶颂颇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只好换了个话头,接起方才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喻前辈之死和楚笙有关系的? 第26章 陆府内院的情况 夜雨在外头哗啦啦地落下来,陶颂颇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只好换了个话头,接起方才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喻前辈之死和楚笙有关系的? 封弦和我说的。喻识索性全都推给了好兄弟。 陶颂皱眉想了一遭儿,狐疑地盯着喻识:此事应当机密,你和喻前辈究竟有何交情,连这样的事都知道?喻前辈同仙门百家相交都不甚深厚,除了封前辈和流景阁顾少阁主,可再没听说过旁人了。 喻识突然很后悔方才一时口快,将楚笙之事说了出来。和这小孩相处久了,都快把他当自己人了。 此时又记起了几分防备戒心,却不知如何解释了。 喻识只得先敷衍: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是好时机,等我们从陆府回去,我再告诉你。 说罢心里又是咯噔一声,今晚说的话怎么都不太吉利? 陶颂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没想起喻识身边何时有过这号人物。但大敌当前,也只能先压下满腹疑惑,专注地盯着内院动静。 大雨倾盆,积云滚滚压在头顶,几道惊雷从天际遥遥响起,狂风大作,内院的青铜风铃叮了咣啷地响着,乱得让人心慌。 陆府内院灯火通明,却不闻人声。 烛火幽幽地晃着,映在雪斛美艳的侧脸上。有殷红鲜血从她白皙指尖滑落,缓缓滴落在陆双面目狰狞的脸上。 雪斛取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鲜血,厌弃地瞥了陆双一眼:留你活了这么久,今日也到时候了。 夹杂着潮湿雨汽的夜风从窗缝透进来,郑辛自屏风后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将沾满血渍的锦帕覆在陆双青灰色的脸上。 雪斛嘲弄一笑:他把你变成这幅样子,你倒是好心。 郑辛低声道:国师是行的阴邪之术,害了许多无辜幼童。但若不是他,我不会活到现在,再见到九殿下。 顿了顿,又道:只可惜了陛下和娘娘,至死也未曾见上一面...... 这人也不过略学了些皮毛魔修邪术,哀帝被情爱蒙了眼,才让一骗子哄了这么些年。雪斛轻蔑地勾起嘴角,你能活到现在,不更应该感谢公子么? 郑辛依旧低眉顺眼,言语间却不甚恭敬:为了回报公子,我已经按照吩咐传话了。你们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九殿下。 当然不会。雪斛微微蹙眉,目光阴沉,公子自始至终的目标都不过是喻识一人,中途得罪青江城有什么好处? 只不过若是你家小殿下和陶颂日后再跟着喻识,倒是麻烦得很。 这后半句话,雪斛自然不会说。她略微缓和了神色,对郑辛笑笑:你放心,公子答应你的事,一定是作数的。你话也传到了,即刻便回去吧。 郑辛默了默:这段时间想是用不到我了吧,我想回汤泉行宫去。 雪斛眸中不动神色地闪过一丝杀意,却还是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公子怎么说? 郑辛道:公子答应了。 雪斛略有意外,沉吟片刻,只得道:既是公子答应的事,那你去就是了。 郑辛应声退下,帘帐轻动,雪斛警觉地回过头,一道素淡剑光蓦然擦着她颈间划过,雪斛敏锐躲过,看清来人时,却一下子换了脸色。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惊雷阵阵,来人轻巧收回长剑,似有薄怒,只是眉眼生得温润,瞧着也不迫人。 雪斛却作出一副惊骇畏缩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下了:许长老这是做什么?奴家何处做错了,还请长老明示,何至于出手就想要了奴家的性命? 许愫居高临下地瞧了她两眼,直截了当地质问:花月楼为什么会有怨灵出现? 雪斛低头掩住神色:我那夜前来陆双处查探,许是不小心惊动了什么。 她又抬袖抹了抹眼泪:是许长老说,不日便把高人引来,助我除掉陆双这个祸害,是我一时大意,差点害了城中百姓 她哭哭啼啼许久,许愫却置若罔闻,雪斛又转了转心思,直击要害:长老长老难不成怀疑我还与魔修有染,故意戕害他人? 雪斛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刚烈地赌咒发誓:魔修邪术害我全家惨死,我若是想助着魔修,月前又何必去告诉长老陆府中事?我与长老自当年云台山便相识,事到如今,长老竟还误会于我? 许愫皱了皱眉,沉声道:看你今日的修为,除掉陆双,也不大用得着旁人帮忙。 雪斛甚为娇怯:是方才他一时不防,才让我得手了。陆府地牢尚有数百凶灵,还需外面高人相助。 许愫平静开口:地牢中的凶灵,我都杀了。 雪斛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欣喜道:许长老果真出手不凡。 许愫冷眼瞧了她片刻,终究缓和了语气:我不知你,或者你背后之人,要借我的手做什么,但这和我想做的事并不冲突。 你时日不多了,仙门百家将有大变,你若能避开,还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 空气中弥漫着夏夜的雨汽,烛火摇曳,雪斛神色未变,丝毫不为所动:多谢长老关怀。只不过长老所说的话,奴家并不明白。 许愫瞧了她片刻,压下一腔复杂情愫,终究只道:我必须得回去了,你多保重。转身便走了。 天地间挂起一道巨大的水幕,青石阶下激起层层叠叠的小水洼,檐下一串风铃,叮当作响。 烛火一晃,郑辛再度自幽暗处行出,轻声道:雪姑娘,云台门这位许长老,似乎对你很关心。 雪斛眸中微光一闪,不过一瞬,又冷若冰霜:云台门伪善之人众多,当年若不是我偷跑出来,恐怕早已死得灰飞烟灭了。 郑辛微微叹了口气:这位许长老与他师父,应当并不是一路人。 雪斛紧紧攥了攥衣襟,心内翻江倒海,默了片刻,却还是冷冰冰的语气:那又如何?如他所说,我早就没多少时辰了。我这条命,是公子家里给的,剩下的,只能都还给公子。 郑辛瞧着她倩丽的侧影,不由又长长叹了口气。 房中静了片刻,雪斛收拾好心绪,漠然开口:上次在花月楼,便未能伤到喻识,这次地牢中的布置,想必也被许愫破坏了。我先前未曾料到陶颂修为那般高,现在不能不做准备。 郑辛心下一跳,果然见得雪斛自怀中取出一道轻盈符纸。 符上只余朱砂一道,是个龙飞凤舞的开字。 幽幽烛火将符咒舔舐吞没,雪斛轻声道:地牢之内,幻境已开,希望你二人还能留条命出来。 第27章 剑修和陶颂 符纸瞬间燃尽,青烟一缕,于四下悠悠飘散。 郑辛瞧着雪斛嘴角缓缓划出的鲜血,忧心道:你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雪斛毫不在意地抬袖拭去:公子和喻识相交甚久,我怕他终归不忍下手。 夜雨滂沱,雪斛与郑辛自内院撤出后,四下于匝地雨声中更显得阴沉悄寂。 喻识放出神识听了片刻,见丝毫声音也无,不由也觉得有些蹊跷。 陶颂对上他疑惑的眼神,轻声道:你没感觉错,内院似乎,死人活人的气息都没了。 喻识正想发问,陶颂却握住他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息:果然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又蹙起眉尖:你还真是好一阵歹一阵的,体内真气也太奇怪了。 陶颂修长的手指贴在他腕骨上,常年握剑的指尖有一层薄茧,蹭得喻识手腕处有些痒。 喻识瞥见他认真的神色,突然感到一阵局促,颇有些慌乱地将手抽了出来。 陶颂似乎并未察觉,自说自话地接着道:你若是不介意,改日让崔淩好好替你看看,也不能一直...... 先从陆府回去再说吧。喻识忙打断,心里再次咯噔一下,今晚说得话怕是太多了,一句比一句不吉利。 一个时辰转眼就到了,算着也大约到了子时。倾盆大雨下,整座临安城灯火稀疏,只余陆府内灯火通明,经年不灭的琉璃盏在风中微微摇曳。 外院模糊现出层层符咒,惶惶大雨中金光微明,隐约映在院内扶疏的草木上。 封山咒出,内院依然毫无动静。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眼,心中陡然一沉。 二人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更谨慎了些,打起十分精神,潜入了内院。 陆府内院乍一瞧上去,与外头也并无差别。一模一样的琉璃盏悬在檐下,浅淡光晕映在雕花廊柱上,像极了寻常的富贵人家。 唯一不同的是,每盏琉璃灯旁皆有一串青铜风铃。古朴的样式制式,与雪斛院中的极其相似。 她倒是不介意我们察觉。喻识好整以暇地瞧了两眼,这次回去后,估计她早已遛了。 陶颂盯着一串风铃仔细琢磨了片刻,抬手摘了下来。 满院铃铛在风中轻声一响,蓦然齐齐静止。 喻识道:果然是个法器。 可惜他于法器一途上,不大精通,只得问陶颂:是做什么的? 陶颂捏诀轻轻一掸,风铃的繁复花纹间青光一现,登时锃光瓦亮,同新的一般。 陶颂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沉吟道:应当...没什么大用,只是安神所用。 安神? 陶颂略一顿,点点头:就是哄孩子睡觉用的。 那挂在雪斛院中倒也合情合理,难怪封弦也未曾质疑。 喻识又瞅了两眼那精致风铃,问道:那你还在瞧什么? 陶颂将风铃递给他:你看看这纹样,眼熟么? 喻识仔细瞧去,小巧铃身上覆满了曲折线条,活灵活现地勾出一个类似火焰的形状。陶颂用手扣了扣,花纹上现出隐隐亮光,原来还是个符咒印记。 喻识在脑中将熟悉门派过了一遭儿,又凝神想了片刻,道:我对不上号,众仙门中似乎没有哪一家有过这种安神符咒。是新进的门派么? 陶颂也摇了摇头:我瞧着眼熟,但也记不起来。又看向喻识:我原以为这和噬婴术有关,才给你看一眼。难不成没关系? 喻识将先前记忆从脑子里挖出来,思前想后,确信这并非魔修邪术。 夜色愈发深沉,雨滴砸在阶下密密麻麻的小水坑中,漾出层层水纹。 喻识一袭青衫,萧萧肃肃,单薄身姿立在廊下,琉璃盏素淡的灯影映在他面容上,勾出一副清秀文弱的眉眼。 他正专注地盯着手上风铃,澄澈的眸子中划过些微疑惑。 陶颂于一旁从他白皙的指尖,瞄到他乌亮的眼眸,怔怔瞧了片刻,一时心下忽生了几分恍惚。 天地间里雨声匝地,陶颂于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初见心上人时,那人似乎就像是这副出尘的样子。 那夜庭院中遍布断肢残垣,四下鲜血淋漓,那人一剑劈开翻卷缭绕的恶灵怨气,踏着清冽的月色落入院中。 素素月华映了他一身,白裳笼清辉,皎然高华,整个人恍若方出岫的一抹轻盈云烟。 那时陶颂自满心惊惧中抬起头,还以为自己瞧见了哪位踏入凡世的谪仙。 此时此刻想来,大抵日后百余年间的一往情深,自这一眼便开始了。 陶颂攥着佩剑,一腔肺腑间百感交集,还未收回怅然酸涩的心思,却猛然对上了喻识疑惑的眼神。 喻识蹙了蹙眉:你盯着我看什么? 陶颂心下突然一慌,慌了一会儿也不明白在慌些什么,强自平了平心绪,正打算随便扯个由头搪塞过去,瞥见喻识墨染的眼眸,却咽下了话头,鬼使神差般地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很像我的那个心上人。 喻识一怔,倒不知道如何应这个话了。 陶颂微微垂了眼眸,又笑了笑:说来看上去也不甚相似,但总是让我无端地想到他。 喻识敏锐地觉察到他语气间深深掩藏的落寞,又想起他那晚哀痛的神色,斟酌片刻,小心问道:你心上人,现下在哪儿? 死了。陶颂语气平静,心中却一片冰凉,说出一个字,就扯得四肢百骸一阵阵钝痛,早就死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张了张口,虽然有些意料之中,却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素来不会安慰人,想了半日,只得道:你这么惦记他,想必是个极好的人吧。 陶颂低头摩挲着山月剑,默了一会儿,方轻声道:那人是这天底下头一号的大骗子,哄得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自己却说死就死了。 第28章 剑修和陶颂 梅子黄时,夜雨滂沱。檐下的风铃一声不闻,整个庭院里只余哗然的雨声。 喻识默了默,又瞧见陶颂勾起嘴角:我知道他说过的话都是哄我,可我就是忍不住当真。 陶颂似乎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低声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修为很高,性子却温和,声音也好听,笑起来很好看,大约有 他在喻识身上比了一下,微微弯了眉眼:对,大概就和前辈差不多高,年岁也比我大些。 廊下的琉璃盏漾出浅浅的光晕,落在陶颂澄澈的眼眸里。许是因他落寞的眼神,喻识心里蓦地一疼。 喻识抚了抚心口,压下去一腔异样,清醒了片刻,又想起那夜陶颂的情形,猛然意识到:那时你原是把我当成他了? 你和他很像。陶颂稍稍垂眸,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出哪里像,却总这样觉得。 他顿了顿,正色瞧着喻识:阿淩希望我能忘了他,和你在一起。 喻识对上他的目光,心里陡然一慌。 然而还没慌完,便听得陶颂缓缓道:但我不会的。我不会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这样既是侮辱你,也是糟蹋我对他的心思。 喻识顿时觉得方才的紧张实属莫名其妙,不自在了一会儿,又瞧见陶颂寂寥的神色,只能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句安慰:若是大你许多,指不定我还认得。你说说他是谁,我还能给你讲些他的故事听。 只不过这仙门百家,除了许愫,喻识还真不知道有哪个厉害剑修长成自己现下这副文气的样子。若陶颂说了,他又不识得,那倒是略为尴尬。 好在陶颂并未回答,只兀自笑了笑:我听他的故事已经足够多了,既不得再见,也不过是徒添伤心。现下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找到楚笙才最要紧。 眼下的雨势越来越大,潇潇风雨不歇,天地间挂起了层层叠叠的厚重水幕。 许是雨声隔绝,喻识放出神识探了一番,内院依然并无任何气息。 陶颂屏息片刻,亦摇了摇头。 幼子养灵,画阵以炼。喻识只得按照往昔的印象出发,照陆府的布局,噬婴术的阵眼应当在东南方向。 二人皆敛了气息,使了避水术,穿堂度院地潜行至内院东南方向,果见一处精致小园。 园内遍植亭亭芍药,既已不是花期,又兼狂风骤雨,芍药却依旧开得熙攘繁盛,在漆黑的夜里,此情此景,甚为妖异。 喻识捻起花下的土,轻轻嗅了嗅:是丹砂,混了人血的丹砂。 陶颂素来胆大,又一向冷静沉稳,也并未多作表示,只道:魔修以人血画阵,看来就是此处了。 喻识伸手将指尖丹砂洗去,雨滴混着一点殷红落在娇嫩的花瓣上,不由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陶颂瞄了一眼,递来一方帕子:咱们先把楚笙救出来,之后再找陆双算账。 喻识默了默,抬眼笑道:每次看到魔修如此,我便会想,让世人知道这世上有道术道法,到底有何益处? 陶颂闻言倒怔了怔:前辈原是不想修道的么? 若他有的选,自然是不愿的。喻识扪心自问,他虽生了一副举世罕见的根骨,但于修道一途上,实非自愿。 他于幼时见多了魔修手段,即便在他日后修为渐成之时,那些视生灵于玩物的邪术,也依旧让他觉得恶心与痛苦。 若非喻氏夫妇着意开解关怀,喻识当年是断断不愿意再沾惹道术之事的。 他昔年愿意留在云台修习剑法,并非是对世间大道,飞升长生之类的事物有兴趣,他只是不想离开师父师娘和几位师兄弟。 可现下连他们都不在了,喻识突然想起封弦先前问自己的话,天地苍茫,四海辽阔,如今哪里又是自己的容身之处呢? 喻识心内怅然,但眼下也容不得他自叹自伤。于是他收了这一腔心思,转而问道: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修道? 出乎喻识的意料,陶颂竟然也默了默,方道:最开始是自己选的,后来是因为那个人。 喻识心下起了些微诧异,陶颂这人,瞧着便是依规矩礼法教着长大的,再加上庄慎那种张口天下闭嘴苍生的师父,怎么瞧,都不像是个会被儿女情长左右的痴情种子。 他终于对陶颂口里的那人起了些微好奇:那人的事,你日后若是愿意说,我倒想听一听了。 陶颂闻言,竟略微局促地笑了笑:你听了,千万不要笑话我。 喻识十分诚实:笑话你什么?我还没有过心上人呢。 陶颂一脸你可别逗我了,挑挑眉道:我不信,仙门里生得好看之人可不少,你这么个人,就对谁没动过心思?就算你没有,也没有旁人对你提过 有是有的,还有不少。 但喻识他二师兄祁尔看他比看儿子还严,连正儿八经上云台来提亲的,祁尔一个人就打出去过好几十次,更别提什么传信幽会了,谁与喻识多说句话,他都能用眼刀戳死人家,生怕宝贝师弟被谁家心思歪的拐了去。 喻识幼年亲疏缘浅,本来在这些事上,便不大开窍,祁尔这么防着护着,索性把那一窍也给堵上了,导致喻识对情爱之事的认知,尽数来自于小师弟文漆胡写的话本子,一点实际经验都没有。 喻识略微无奈地耸耸肩,又猛然念起陶颂漏出的话头:什么叫我这么个人?我这人怎么了? 陶颂不由一阵心虚,稍稍错开他的眼神,思虑了一遭儿,方抿唇笑了笑:起初我是对你印象不好来着,但认识久了,其实你这人吧,除了油腔滑调、死皮赖脸、胡说八道、招猫逗狗、不务...... 好了好了好了。喻识及时打断了他,生怕自己在听到好话之前,已经冲上去动手了。 陶颂眨眨眼睛,瞧见他郁闷的神色,又笑了笑,认真道:看人要看大处,不应论小节,前辈,你是个值得相交和托付的人。 怕喻识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是真的。陆府这一行凶险,其实能和前辈一起,我临行前真的放心了许多。 陶颂浅淡的眸子澄澈真挚,喻识看着他的眼神,一时竟有些怔忪。 大雨倾盆,花木扶疏,眼下这幅情景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在许久之前,他就见过。 第29章 剑修的旧事 喻识脑海里浮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也是这样的雨夜,暴雨如瀑,花枝狼藉,有一个人拽着他衣袖,用颤抖却信任的声音对他说: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那似乎是个很瘦弱的少年,衣衫破碎,脸上身上全都是血,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辰 天际遥遥传来一声惊雷,喻识的脑海中轰然一声,如炸开一般,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陶颂,却抓了个空。 陶颂?喻识狠狠按住额角,勉强睁开眼睛,却看到周遭的景象完全变了。 瓢泼大雨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暮春傍晚的风,暖暖地扑在人的面上,天际流云霭霭,勾出远山秀致的轮廓,漫山遍野的芍药花在柔和的霞光里,妍丽而烂漫地盛开着。 这幅景象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喻识来不及念咒醒神,顷刻间便潸然泪下。 这是云台的后山,是他长大的地方。 喻识初初活过来的那些年,整夜整夜都梦见师兄弟惨死的模样,却没有一次梦到过云台的日子。 有些失去的东西太让人怀念,以至于他根本不敢去触碰,不敢去回想。 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扑天盖地地涌上来,喻识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身子却不听使唤似的,怔在了原地。 这素日的情景正活生生地重现在他眼前,喻识明知道这是法术造出的幻境,却一丝一毫也不愿意清醒。 正在愣神之时,肩上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一个无比相熟的声音大喇喇地在他耳畔响起:我可算找到你了,六师兄,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文漆绕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好奇地往远处瞅了一眼:你愣在这儿看什么呢?你不是练剑去了么,怎么在这儿?师父找你半日了,快跟我回去。 这轻快的语调太久没有听过,喻识念起归墟内文漆临终前的惨烈情状,眼泪刷一下就铺了满脸。 文漆回头着意瞧了两眼喻识,起了些忧心,又愈发地莫名其妙: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找帕子,喻识满心酸楚夹杂着满心欢悦,一时又喜又悲,胡乱抹了抹眼泪,哽了半晌才低声道:是我见到你没事,高兴坏了。 文漆一脸地不明所以,片刻之后才嫌弃道:瞎说什么胡话呢?练剑练傻了? 他一把伸手拽住喻识:快走,扶风山的人还等着,赶快客套完,还能早点吃饭。 喻识由他拉着走,行出几步,文漆又突然停下,凑近拿袖子仔细擦干了他的脸,口中却不满道:一个人跑来这里哭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和我们说么?家里五个师兄不够你哭的? 喻识眼眶又一酸,却扬扬脸止住了,默了一会儿,才张了张口,笑笑道:我就是我没什么事,真的。 文漆半信半疑了片刻,方道:没事你可别哭了。 见喻识点头,文漆才咽下了一分担心,嘟囔道:平白无故地哭什么?让大师兄看见了,肯定又得以为我欺负你,我明明十岁以后就没和你打过架了,他还每 喻识不由想起一些年幼时的事情,心里酸楚散了些,又浮起些许暖意与安定。 虽然脑海里尚留一丝理智,却抑制不住沉溺此间的一腔欢愉。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喻识这个念头一起,心中猛然咯噔一下,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陶颂满载信任的纯净目光。夜雨滂沱之下,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对他毫无保留的期许与相信。 前辈,你是个值得相交和托付的人。 喻识心中一凛,稍微清醒了些许,前后想了一遭儿,还是打算先打听眼下幻境的情况。他入戏入得十分快: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来了扶风山的人? 文漆一脸稀奇地瞧他:你今日怎么回事?你几个月前从小蛮山带回来的孩子,不是说扶风山看上了么?他们特地来一趟领人。 喻识隐隐约约起了些许模糊念头,某年去过小蛮山后,仿佛有这么回事。 但小蛮山原是远古战场,隔段时间便会妖魅横行,去小蛮山收妖是仙门惯例。 这次是哪次,他并不大记得,也不知为何幻境中会出现这猴年马月的事情,亦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由文漆扯着走。 云台门内殿宇高阔,遍植花木,参天的古树茂密繁盛,门内不准御剑,喻识走回章华阁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回廊蜿蜒曲折,三师兄黎山正手持火符,点着檐下晃晃悠悠的琉璃盏。 黎山性子沉稳内敛,见他二人过来,只微微笑了笑,才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是里面有什么事么?文漆有些紧张。 也没有,扶风山来的是肖奉长老,平白客套半日了,想是要留下用膳。 黎山向里面瞧了一眼,才又转向喻识:你若是来得早些,说不定还能留下那孩子,我瞧着,他不大愿意走,话里话外却又总是提起你来。 文漆有些惊诧:六师兄修为是高,可还没到能收徒弟的资历,这小孩难不成还是想拜在师父门下? 黎山笑着摇了摇头:那孩子根骨不错,比六师弟差些,却也差不多少。可惜师父年事渐高,已没有教养徒弟的心力了,更何况扶风山已抢先要走了。这次还是肖奉过来,想来是不肯放人的。 黎山又看向喻识:仙门也难得遇到好苗子,那时候分明是你救他出来的,怎么扶风山的人一要,你就应下了呢? 喻识努力回想着此情此景,却并没有什么清楚印象,他又粗粗地将上辈子几十次小蛮山收妖的经历翻出来,想了半晌,方记起某次五派联手除一大蟒,他确实顺手救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根骨不错,喻识带在身边了十来日,因大蟒实在难缠,他只能差门中小弟子与这孩子一道,先行回去。 大约是临行前遇到了扶风山的肖长老,可能是因肖长老一向了得的好口才,他又并未挂心,才答应将人给了扶风山。 但也不过是记到这里,现下想来,他对于这孩子的印象,竟还不如对那条大蟒深。 譬如,他还记得那条大蟒一身黑麟,名唤五绝,却压根记不得那孩子的长相与名字。 第30章 剑修的旧事 喻识进门见过了扶风山的人,陪着又说了半日的场面话,却并未见到那个孩子。 问起来,说是那孩子大病初愈,为了准备明日前往扶风山,早早回去歇着了。 为何会大病一场?是在小蛮山受了什么惊吓么?喻识又有些混乱起来,此间的细节,他着实记不清了。 一直到吃饭时,二师兄祁尔先拨出来了两小碗菜放在一旁,他才隐约记起来,当初这次的饭菜,应当是他给那孩子送过去的。 师父师娘在偏殿与扶风山的道友用膳,喻识匆匆扒了两口饭,正要前去,却猛然对上了祁尔审视的目光。 喻识莫名地有些忐忑,试探道:二师兄,我去给那孩子送个饭? 祁尔的面色突然沉了三分,冷冷道:师兄们都没吃完,你就先走了,规矩呢? 喻识倒不记得门下何时有过这种长幼序齿的条条框框,但他听出来了二师兄是故意找茬,拦着不让去。 喻识不知道幻境中为何会重现这段情景,但想来定然与那个孩子有关,他得按照原来的步调走一遭儿,若冒然改变,还不知会错过什么东西。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这幻境搭得栩栩如生,他连如何被扯进来的,都毫无察觉,可见背后之人于此道之上修为不浅,也不知其意欲何为,喻识不敢莽撞,只能先探查一番,再寻破解之法。 只是喻识这二师兄平日便不苟言笑,此刻即便知道是幻象,喻识也不由自主地发怵。 他正抓耳挠腮地想着说辞,大师兄孟弋却抢先从旁打了圆场:待会儿去送,菜都凉了,小孩子身体不好,还是现在跑一趟吧。 祁尔还要说话,孟弋笑笑拦了他:好歹是六师弟救回来的人,临行总得见一面吧。 见祁尔仍是不愿意,孟弋又语气重了些:也不过是个孩子,咱们又都在,能有些什么?你也别想太多了。 也罢了。祁尔将碗筷一放,十分肃然地叮嘱喻识,好好和那孩子告别,既入了扶风,就都把心思放在修习上,少想些有的没的,平白乱了道心。 祁尔似乎有些生气,喻识并不懂为什么,只得认认真真应了他的话。 端着菜盘子出来,暖风一吹,他方有些熟悉的感觉。 幽静的回廊里弥漫着荼靡花的香气,甘甜甘甜的,不久之前,他便是如此,端着一盏酸梅汤,打开了陶颂的门 喻识突然一阵脸红心跳,想起外头的惶惶大雨与诡异陆府,他不由暗暗骂了自己两句,现下是什么时候,居然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立在原地定了定心,念了三五遍清心咒,才继续前去。 远远地,果见盈盈一抹烛火亮在厢房之中,火光脉脉,像极了那晚陶颂房里的 喻识狠狠摇了摇头,又骂了自己两句,才脸不红心不跳地推门进去。 房间里甚为幽暗,临窗的榻上有人翻身动了动,背着光,喻识只觉得那身影分外孱弱,像一头孤零零的小兽。 喻识方回身关上门,便听得身后传来两声咳嗽:你怎么来了? 少年尚未变声,声音清冽却又些喑哑,低低的,喻识听着,心内突然有些酸涩。 他对这个少年起了些莫名的怜惜,连语气都刻意和缓了不少:我给你送点东西吃。 少年起身坐起来,低头抚了抚被角,又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语气又欢喜,又带着些微微的委屈,喻识一时起了些糊涂:嗯我先前答应过你会过来? 房中静了一下,少年似乎有稍稍埋怨,简短道:没有。 喻识向来自诩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眼下这个场面,竟不知为何,逐渐尴尬起来。 他不自在了一会儿,瞧见手边的饭菜,才想起话说:那个你先起来吃两口饭? 少年垂头默默,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没答话。 喻识愣在原地想了片刻,决定还是要厚着脸皮上前去:你病刚好没胃口,我喂你,好歹吃一点。 那少年抬头怔了怔,似乎颇为意外,却又点了点头。 喻识见他的样子,以为是自己和之前所作所为不一样,一时犹豫了片刻,却又实在记不起先前到底是何情状,只能硬着头皮地上前去。 他虽不记得此段往事,但目前遇到的人好歹都十分相熟,若有异样,定然能查觉,但对这个孩子,喻识着实印象不深,不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前去应付。 喻识堆了点菜到白米饭上,拿着勺子走近,瞧清楚了这少年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这孩子十分清瘦,眉眼尚未张开,略带了些稚嫩的孩童气,一双浅淡眸子却甚为明亮,烛火一晃,水汪汪的,不知怎地,竟隐约能看出些陶颂的模子。 不过,陶颂那个样貌,一看便知道,肯定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是绝对要比这孩子生得好看的。 喻识这般一想,便把二人相似的念头抹了去,在脑海里寻了寻,又想起入幻境前的那个片段。 他把二人对了对,这应该就是那个孩子了。 但他这般一想,又觉出不对来,也不知是哪里不妥,心里只硌应得很,斟酌了下,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眸中忽然溢满了惊诧与委屈,怔了一会儿,又垂眸道:你原是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么? 喻识瞧着这孩子落寞的小脸,心里不受控制地就愧疚起来。 房间内又静了一会儿,喻识才试图拙劣地找补:那个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咱们也算是熟人了,你有没有什么小名之类的,方便亲近的人叫? 见那少年神色似乎平复了些,喻识又忙添了一句:叫大名那多见外,哪天咱们再见面,我喊你个亲近称呼,你就想起我来了,也省的你日后不记得我了是不是? 小满。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微微抿了抿唇,稍稍抬起头来,双眸微亮,你愿意的话,可以喊我小满,这是我的小名。 说罢,又小声道:我不会不记得你的。 喻识忙表示:记下了记下了,这名字又好听又好记。一面又端起饭碗,殷勤道:吃饭吧,先吃饭,吃完再说话。 他拿勺子喂着少年吃饭,不由感叹自己方才瞎想,这孩子果然不是陶颂。 第31章 剑修的旧事 少年确实胃口不好,轻轻蹙着眉,咽得十分艰难,喻识喂了几口,他便不大想吃了。 喻识瞧着心疼,挖了一大勺,连哄带骗地道:再吃一口,吃完就不吃了。 少年看了看喻识,又凑过来咽了这一勺。 喻识于是又挖一大勺:好吃吧?再吃一口,再吃一口真的不吃了。 少年有些明显的不情愿,瞧了一眼喻识,又咽了下去。 喻识又来一勺:最后一口,这次真的 你换个别的说辞吧。少年微微避开了些,带了些撒娇的尾音打断他,我又不是小孩,我听得出来的。 喻识是个脸皮厚的,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方式,盛了半勺自己吃了,又来满满一勺送过去:我吃一口了,该你了。 少年有些意外,双眸微亮,低头乖乖地吃了下去。 喻识就势又挖了一大勺,少年却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腕,颇有些孩子气:到你吃了。 喻识看着少年瘦得干巴巴的小手,又是心疼得不得了,把勺子里的饭抖落一半,自己吃了一小口,又给他喂了一大勺。 这孩子是很听话的,许是因为喻识一直在喂,饭菜到底也吃了一多半下去。 喻识给他倒了杯水,他托着茶盏,一点一点地喝了个见底。 四下又渐渐安静下来,喻识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前前后后捋了一遭,正想着该找点什么说,少年忽然抬头看过来,轻声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窗外的天色已漆黑如墨染,房中一脉烛火微黄,在少年明亮的双眸中漾出层层水波。 喻识没由来地更加慌乱了几分,脑子转得飞快,又像是压根没转,不知所措了一会儿,才道:太太暗了,我去再点个灯。 他正要起身,手腕却一把被人握住了。幽暗的烛火将少年的脸埋在阴影里,他低声道:你别走。 喻识还没答话,便听得少年又说了一句:我不想你走,我不想离开你。 喻识觉得有些懵。 见喻识没有反应,少年垂着头默了默,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靠近他了些许,直视他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想留在你身边,我想和你在一起。 喻识觉得手腕处有些抖,不知道是少年抖的,还是自己抖的。 他的脑子似乎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过来少年说了些什么。 他心中一惊,对上那孩子清澈的目光,益发心虚起来,不自觉地便开始避重就轻:这样啊那个那什么我还不能收徒弟,你吧你已经被扶风山要走了,对,你不能再拜入其他门下了,师父也不会收你做我同门的。 少年却根本不许他躲,再次开口:我说的在一起,不是你说的意思。 那那是什么意思喻识只能装糊涂,他并不知道不装糊涂该怎么回应。 少年脸上现出些挫败的神色,顿了顿,却又抬起头来:若是我被扶风山逐出门了呢?你能以徒弟的名义收我么? 喻识心里陡然一凛,这次是真的正儿八经地劝他:你可千万别有这个心思!扶风山比云台管教弟子严格多了,你若是犯了逐出师门的条例,大抵也不会活着出山门了,就算你能活着出来,仙门百家也都不敢与扶风作对收你,你还有大好前程,为了我是真的不值 说着他自己也意识到说漏了嘴,少年似乎有些怨怼:你明明清楚我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装糊涂骗我。 喻识一番话说出口,此时倒比方才冷静了许多,思前想后,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有些不愿意答,看了看喻识认真的神色,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十二了。 喻识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自己禽兽,又升腾起十分的无奈,大略算了一遭儿:你看啊,我今年都一百多岁了,咱们这个年纪 我知道我还小。少年不满地开口,但我也会长成大人的。 喻识立刻换个说法:我是说,等你长这么大,我就老了,到时候多的是和你年纪相仿 我不会觉得你年岁大。少年更紧地攥住了他,我不会,但是 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但是你会不会不等我,先和别人做了道侣呢? 喻识瞧见他这副伤神的样子,就止不住地心软,他一只手暗暗掐了自己一下,生疼生疼的,到底回神了两分。就算这是幻境,也不能应下这种事情,更何况对面还是个小孩。 喻识拼命地冷静下来,这个年岁的喜欢算什么喜欢,也许是对年长者的依赖,也许是一时的懵懂,也许只是片刻的冲动。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会发觉外面有更多更好的人,每一个,都会比自己合适。 不过这个岁数的孩子,都是很执拗且叛逆的,喻识想着素日里二师兄应付这类事的办法,渐渐理清楚了该怎么劝。 于是他先顺着毛往下捋:你是真想和我做道侣么? 少年眼眸微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喻识忍不住错开他的眼神,接着道:咱们仙门百家,做道侣的,除了两心相悦,更讲究门当户对,你知道我是谁么? 少年眼中燃起的火光蓦然熄了大半:知道,你是当世第一剑修。 嗯。喻识其实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这话和直接拒绝似乎没什么两样,况且对于初入道门的小弟子,这话也不免是个打击。 房中又静了片刻,少年突然松开他的手腕,轻声道:如果我可以,你会等我吗? 喻识低头,正对上少年坚定的目光,那不是即将熄灭的火焰,而是藏在冰山下的汹涌浪涛。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能不能等我,等我也能够拿着剑,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 喻识怔住,望着少年的眼神,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他在点头的那一瞬间,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这个场景,不是幻境,似乎真的发生过。 第32章 许诺的剑修 少年眼角眉梢染上了几分安心的欢喜,他默了默,又小声道:我可不可以先抱抱你,等我明天走了,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 喻识由着他揽住自己的腰,心里仍有些不明所以的错乱,方才的情形,先前真的发生过么? 喻识深感重生之后,记忆愈发混乱了许多,这幻境里走上一遭儿,似乎又加重了些。 他正这般想着,怀里的人却伏在他肩上低低啜泣了起来。 喻识只得拍着他顺气,方说了那样的话,也无法将他当孩子哄了,只能由他哭了一会儿,见好些了,才问道:怎么了?哭什么? 少年伏在他怀里,轻声道:能见着你真好。 喻识不由地心虚,想起二师兄的话,又照模照样地叮嘱:扶风山多的是修为高深的人,你在那里也能遇见许多好人,不必想不必想些有的没的,安心修习才是,别平白误了道心。 少年在他怀里点点头,怔了一会儿,却突然扯住他衣角,抬起脸来问道:这话,你也对旁人说过么? 喻识一愣,少年又补充道:这话,我听二长老和三长老,都对门下的小弟子说过。 喻识隐约嗅到了些吃无名飞醋的味道,可惜文漆的话本子他读得少,只能凭本能地给反应:那我给你换个说法? 不用了。少年眸光微动,我就是担心,先前要等我的话,你也对旁人说过。你这样好的人,之前定然也遇见过和我一样的人,你是不是惯会这样哄孩子的? 喻识有种被看穿的心虚。 不过他也是照葫芦画瓢,他二师兄心情好时,对待来提亲的人,客气的回话,就是这样的。不客气的时候,那都是直接动手的。 他一时还未想起如何描补,少年便推他:你去拿纸笔来。 做什么?喻识疑道。 少年稍稍偏头,晶亮的眸子瞧着他:应下的事情要算数,白纸黑字才不会反悔。 不不用吧。喻识一愣,立刻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是什么人?我说出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少年面容上现出几分伤心的样子,又委屈又可怜:你是不是不愿意写? 喻识心下蓦然一软,顺口就道:我这就去写。 他从桌上取来纸笔时,才开始后悔一时脑热。在少年的注视下,于小案上仔细铺开笔墨纸砚,心里却不住地打鼓:这该怎么写才好?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本来就想空口一句拖住少年,待过了这阵子,人想必就把他忘了,现下来这么个物什,不是平白给人添念想么? 喻识骑虎难下,兀自纠结了半晌,也落不下笔。 少年在一旁盯着他:要不我说你写? 不用不用不用。喻识连忙推辞,又仔细想了片刻,终于打定主意。 平整熨帖的宣纸上,落下飘逸洒脱的三个字,飞扬又不失端雅,喻识一手好字自小打磨了许多年,于仙门百家中自有一番风骨。 少年顺着他的手,轻声念道:我,等你。 喻识心满意足,这样写总行了吧,既没有写得太露骨,也没有写得太含蓄,反正哄孩子用,等这小孩到了扶风山,认识了新的师兄师弟们,过不几年就定然不记得这是什么意思了。 喻识暗暗赞了下自己的机智,抬起头,却看见少年眼角微微湿润,有细碎泪光一闪而过。 怎么又哭了? 喻识试探问道:这样写,不行吗? 少年抬手抹了抹眼泪,真的仔细想了想,而后道:你在别的地方也写过字,单这样,怎么能证明是你写给我的呢? 喻识这笔字,能仿出来的也不多,他思索了片刻,又在一旁添了小满两个字。 这样可以了么?喻识轻轻把墨吹干,有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了。 少年目光突然脉脉,喻识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 少年低声道:若是你心上也能写名字就好了,写上名字,就是我的了。 喻识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现在的小孩子家家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又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收入怀中,并颇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若哪天你抢在先头成婚了,我就拿着这张纸过去抢人,让世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剑修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喻识哑然失笑,顺着他问道:把我名声搞坏有什么好处? 少年狡黠地扬起嘴角:到时候就没有人和我抢你了,你就是我的了。 不过说着,他却突然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声音也沉了不少,嗫嚅道:但其实你并没有过道侣,也没有等我,一个人就走了。 喻识并未将这句话听得十分清楚,正要问,少年却又靠近抱住了他,蹭着他肩头,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 喻识丝毫没有注意到心下些微的涟漪,仍旧努力做出前辈的样子,学着祁尔,教他些认真听讲,勤奋刻苦之类的道理。 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儿,屋檐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重物坠落的声音。 喻识心里一跳,正要出门查探,却又听到敲门的声音,伴着文漆的大嗓门:还有人在里面吗?喻岱长老喊人去说句话!快去! 喻识松开榻上少年,一打开门,迎面猝不及防地便刮来一阵灼热的风,伴随着一起涌来的浓烟大火,小门外一瞬之间烈火遍野,火焰灼烧焦木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断壁残垣散落一地,被吞没在火海中。 喻识的心思霎时清醒了,这幻境不知为何,明明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有了崩塌的意思。若非有人从外破入,便是他不小心触动了什么东西。 事态紧急,然而还未等喻识想到逃脱的法子,忽见文漆出现在火海之中,鬓发凌乱,浑身鲜血淋漓,一道骇人的羽箭自他胸前穿过,他的眼神已渐渐空洞,但口中依旧断断续续唤着喻识:六师兄六师兄你快走这里有 喻识像被雷劈了一样,怔了一下,继而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这副情景,是文漆在归墟内临终前的样子,喻识这辈子都忘不了。 第33章 在地道的剑修 喻识知道是假的,却做不到视而不见。 那时候,他的师兄们全都死了,临终前嘱托喻识一定要带着文漆一起回去,而他并没有做到。 喻识的脑海里已容不得其他事情了,再见到文漆就要生生地死在自己面前,他如同千刀万剐一样难受。 他虽然有五位师兄,但只有文漆与他年龄相仿。封弦随云游散人离开之后,这个性子活泼的小师弟便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可上辈子,文漆拽着他的衣襟咽了气,他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痛失亲人的悲伤与无力回天的痛苦再次蔓延上喻识的心头,他有些窒息般的乏力,跑出几步,却发觉浑身真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脚下一磕,猛然呕出一口血来。 他拽着胸前衣襟喘了几口气,瞧见文漆奄奄一息的样子,又急又慌,一腔气血翻涌,倒又连着吐出好几口血。 喻识勉强平复着心绪,想稍稍恢复些神智,一闭眼,当年归墟中的情状却不由分说地涌上来,黑雾缭绕,恶灵穿行,电闪雷鸣的暗夜,散落遍地的法器,鲜血淋漓的同门,归墟苍茫寂寥的长风裹挟着绝望的哭嚎哀叫,刹那间充斥了他的脑海。 喻识浑身颤抖,头疼得要裂开一样,身上却愈发地没力气,仿佛连挣扎的心力都失去了。 往昔的回忆拽着他向下沉,喻识神识愈发混沌,几乎要无力抵抗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前辈,前辈你怎么了?你醒一醒,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醒一醒,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这清冷的声音十分惶急,接连不断地喊着他,喻识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然睁开了眼睛。 滂沱雨声在外头响起,隔着一层厚厚墙壁,听得不大真切。身后是冰凉的墙壁,上面似乎雕着繁复的花纹,十分硌手。 这应当是个地下的暗道,喻识勉强恢复了些精神,借着头顶长明灯的微光,瞧见了陶颂苍白而焦急的面容。 这是从幻境里出来了?喻识这话一问出口,不知怎地,心下蓦然空落落的。 陶颂似乎也有些难过,低低嗯了一声,又突然捂着心口咳了两声。 喻识不免甚为担心:是你强行破开幻境,带我出来的? 陶颂摇了摇头,靠着墙兀自顺了顺气,方低声道:不是,我在的幻境也是突然便塌了,不知是谁从外头破开了结界。 他稍微调息了下,才接着道:这搭造幻境之人修为极高,我只记得刚在假山处找到这个地牢入口,就忽然被扯进来了,毫无还手之力。 喻识稍微动了动,察觉周身真气消散了十有六七,这才后知后觉地起了些害怕:竟然是散灵术,想不到现下还有能将散灵术用在幻境中的人,魔修余孽,还是不可小觑。 陶颂亦心有余悸:散灵术消人修为于无形,若非有人相救,恐怕我就要悄无声息地死在幻境之中了。他顿了顿,又疑道:我在的幻境,是我的一段回忆,这难道是随心念而动的虚境术? 喻识想到此处,也觉得不可思议,能随入境者心念变化的虚境术名唤造梦,于数百年前便已几近失传,此人在魔修之中,又如此厉害,仙门百家竟无一点消息? 除非除非造这个幻境的人,想要他二人葬身于此的人,不是魔修,而是就在仙门百家之中。 喻识一时五味陈杂,但虽有难过,也算是意料之中,他又瞥见勉力调息的陶颂,心下隐隐有些愧疚。 陶颂打眼瞧见他的神色:怎么了? 喻识颇有些内疚:我明知此行是那花魁故意引诱,却未与你明说。我终究无妨,但若有个万一,你 别说这样的话。陶颂打断他,递来几分宽慰的笑意,我也察觉了花魁有异,我若是怕事,方才在外院就走了。况且,这一行我不亏,不仅知道了第一剑修死的蹊跷,还能有机会弄明白当年之事。 他顿了顿,面上浮出浅淡笑意,又有些不可名状的伤感,轻声道:我还在幻境中见到了我的心上人,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喻识念起幻境中熟悉的云台门,一时也不免怅然。 造梦,是最厉害虚境术,所生幻象,是入境者印象最深的回忆,其间幻化出的诸人,皆与真实情状极其相似,有美好回忆,能令入境者沉溺其间,不愿离去,也有痛苦回忆,可令其心神动摇,无法挣脱。 因而,此法结合散灵术,便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此术于喻识上辈子,便已销声匿迹,不想此时重出江湖,竟还用来对付他们二人。 喻识再次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活着救出楚笙,弄明白此事究竟。 他调息体内气海,渐渐地稳住心绪。反正先前在燕华山庄,多半时日都是这样气海虚浮,真气不济,他都有些习惯了。 只是陶颂这边,倒很是令人担忧。 喻识正想着,肩上却突然被盖上了一层衣衫。 陶颂重新理了理衣襟,指了指头顶墙壁上渐渐蔓出的冰碴:这里奇怪得很,五月末的天气也不知怎么生出的冰,咱们快些进去。 你不要紧么?喻识就势便要脱掉这层衣裳。 陶颂一手按住:别让来让去的,耽搁功夫。你身子不好,还是穿上点吧。若觉得热,再还我也不迟。 喻识探查不到陶颂真气如何,但直觉不好,这人又向来是个硬撑的,只好一路上拿出十分的精神盯着。 地道狭长且幽静,长明灯的火光洒下昏暗的光晕,墙壁上的花纹分辨不清,只隐约能看出些曲折线条,倒是和外头风铃上的纹路略有相仿。 喻识暗自记下这个纹样,正在思索之际,前方却隐约透出些亮光。 狭长的地道于眼前转了个弯,直通往一处空阔厅堂。堂上悬挂满了长明灯,灯火熠熠,亮如白昼,地上以丹砂画阵,透着隐隐的阴邪之气。 阵法中央,本该放置魔修引物的地方,锁着一个人,正是楚笙。 第34章 在地牢的剑修 再次见到楚笙,喻识发觉,出乎意料地,自己并没有什么出离的愤怒或者怨气。 楚笙是师父喻岱的故人之子,少时便时常前来云台,父母双亡之后,往来便更加密切。 他与大师兄孟弋将来会结为道侣,已是师父师娘默许的事情。 喻识的印象里,楚笙是一等一的直爽性子,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是个最不会藏事的,当年喜欢大师兄,便几乎闹是云台人尽皆知。他自认看人还是准的,楚笙不是个会包藏祸心的人,更何况是对青梅竹马的大师兄。 喻识至今也并不明白,当时楚笙为何会让他们往西至小潭处。 这一切的答案,现下就在眼前。 楚笙躺在一块青玉上,四周尽是复杂凶险的魔修血咒,他手腕处被风雷锁扣在石头上,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似乎一丝血色都没有,真气更是虚得几乎探查不到。 若不是他听见人声,略微睁开了眼,喻识险些以为他已经死了。 只不过他眼神有些空洞,瞧见二人,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疲惫到了极处,张口了几次,才勉强说出来了一句:别过来,地上是陷阱。 此情此景下,听到故人的声音,喻识心里终究是一空。 只是这副油尽灯枯的样子,若不快点动手救人,怕是拖不了几刻了。 陶颂与他对视一眼,也是同样的心思。 地上是密密麻麻的丹砂阵法,喻识仔细辨认出了噬婴术,却发觉此上仍套着层层其他符咒,有魔修邪术,居然还有正道法术。 陆双这种半吊子,炼灵时没把自己炼死,也真是命大。 这般便不容易落脚了,阵法上处笼着一层牢固结界,喻识连碰都碰不到楚笙。 正在发愁之际,楚笙却转过脸来,极为费力地咳了几声,轻声道:快走吧,你们看看头顶身后,此处快不能留人了。 喻识回头,果真瞧见身后石壁上倏然蔓延出厚厚冰霜,寒气侵体,喻识急忙封闭经脉,口中仍涌出一丝腥甜。 陶颂神色凝重:水火阵? 现下仙门中居然还有小辈认得。楚笙语中有些淡淡的感喟,继而又略带歉意,这是为我设的,我方才打破幻境时,动作大了些,惊动了这个阵法。 他又微微摇了摇头:抱歉,倒连累了你们,我只想着临了要做件好事,没料到你们还会进来。不过现下出去,还来得及。 喻识听出了他轻生的意思,语气骤然沉肃:我们进来,就是救你的。 多谢,但不必了。楚笙些微勾起嘴角,神色苍凉,我早就不想活着了,临终能救出你们,也算好事。 喻识心中沉沉一叹,转而扬起眉梢:你以为现在死了,便能见到孟弋了吗? 楚笙瞳孔猛然放大,还未说出话来,便又听得喻识冷冷道:他早已魂飞魄散,你便是今日葬身此处,黄泉路上也见不到他。 楚笙眼眶中霎时涌出泪水,周身颤抖不已,像是有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喻识不忍,却不得不继续刺激他:他灰飞烟灭,连个转生的机会都没有,全是拜你所赐,你一死了之,便能赎罪吗? 我没有楚笙终于大声了些,勉强翻身起来,嘴角划出一道鲜血。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一滴滴砸在身下石头上:我没有我我怎么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大口大口地溢出血来:我怎么会害他我那样喜欢他 喻识一壁听得难受,一壁直担心话说得太重,楚笙先在这里血尽身亡了。他正着急,却听得陶颂在一旁道:前辈,不能再拖了,只能强行破开结界带他走了。 陶颂干脆利落地拔出山月剑,飞快道:你我都撑不了太久,没时间再想法子了。我觉得还好,先暂时先打开经脉,别管地上什么阵法,山月直接破开了事。破开后此处大抵还能撑一阵,我们快从出口走。 喻识估摸了一下,这是最凶险的法子,也是眼下最可行的法子。 这个险,不能不冒。 喻识不知道陶颂究竟如何,只能飞速地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丹药,挑了几颗,直接喂给陶颂,又挑了几颗自己服下:说不定有用的,先吃了再说。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陶颂舔到他的指尖,心内不免略微一颤,但情势凶险,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解了七经八脉,水火阵的寒气霎时间侵入肺腑,方才于幻境中便损了大半真气,此时更加难受了几分,像是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陶颂缓了口气,紧紧握住山月。 喻识便冲着楚笙喊:你躲着点,别砸着了! 楚笙于沉痛中还未回过神来,闻言一愣,便见到十数道剑光迎头劈来,剑势凌厉,雪亮的剑光皎如山巅霁月。 他既暂时抛却了轻生的念头,此时下意识地便去挣开风雷锁要躲,他挣开锁链之时,层叠剑气恰好撞上阵法上方的牢固结界。 一时青玉石猛然发亮,地上的血气邪意上涌,与寒肃剑气相碰,结界于刹那间碎裂,呼啸而来的恶灵怨气震得整个地牢颤了一颤。 陶颂一个站不稳,心口压了半日的血吐了一地。 顶上摇摇欲坠的长明灯已开始接连砸下,墙壁上裂出道道深纹,水火阵的冰霜见缝插针般地蔓延着,地牢内愈发寒凉。 喻识飞快地拽出来楚笙,又过来扶了扶已和楚笙差不多虚弱的陶颂:你怎么样? 陶颂自觉意识已略为模糊了,由着喻识封了他的经脉,又咽下三五颗不知是什么的丹药,才勉强有些清醒。 喻识索性将他背起来,又紧紧拉住楚笙,肃然道:你活着才能为他赎罪,一定要跟我们从这里出去。 说罢,也不等楚笙应答,便拼命地向地道入口跑去。 地道幽长曲折,方拐过一个弯,身后便轰然一声,似乎是方才的厅堂崩塌所致。 已没了退路,四下又愈发寒凉,喻识不敢解了经脉,只能更加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石阶,再向上,便是地道出口了。 喻识略放心了些,冲到出口处,奋力向外推开石板,却发觉出口处笼了一层血色结界。 第35章 破阵的剑修 喻识心下蓦然一沉。 难怪方才自己并未发觉水火阵的踪迹,原来水火阵的阵法,是画在地上芍药丛中。 情势益发危急,地道的墙壁已然冷得如寒冰一般,楚笙自然指望不上,不马上咽气就算好事。喻识放下陶颂,探查到他的脉息已经微微有些乱了,再翻了翻乾坤袋,竟也没有什么能用的丹药了。 喻识心下愧疚,只觉得无端连累他,脱了外衣裹在他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陶颂,你好些了么? 见陶颂稍稍睁开眼睛,喻识叮嘱道:待会儿若看到空隙,就直接跑出去,记下了么? 陶颂下意识地点头,手中却突然一空,喻识拿起他的山月剑,神色凝重地抽了出来。 陶颂扶着墙才能站起来,触手只觉得墙体冰寒彻骨,还未来得及发问,便见到喻识稍稍往身后护了护楚笙,扬手向剑体内注入真气。 水火阵并金石阵,是上古时期《天机卷》中所载两大杀阵,水火阵依天象变化,三伏暑热之时,阵法内便生灼灼烈火,而阴湿雨季,阵法内则遍生寒冰,若是冬日里施此阵,踏入其间便能被活活冻死。 造梦,散灵,再加上水火阵,这样凶险繁复的阵法,绝非陆双之流可以布下。 喻识顷刻间便明白了,这些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先前所想的幕后之人,是想借当年的真相为引,将他诱到此地诛杀。 那人不是帮手。 只是,那人到底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对于任何想查出当年真相之人,都会如此呢? 喻识略一沉吟,脑海里已过了百八十个想法,只是什么都确定不了,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能让陶颂和崔淩再跟着自己了。 当年之事,背后真相或许比他想的还要深,太过危险,不能让无辜之人再受牵连。 喻识这般一想,脑海里便又出现文漆的影子。当年在归墟之中,他没有做到,这次他一定要让陶颂好好活着回去。 他又瞧了一眼一息尚存的楚笙,若没有归墟之事,想必他也早已与大师兄成婚了。他亲眼见过,那时师父师娘分明已在商量着挑日子了。 喻识心中隐痛,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他都一定要查明白当年的血海深仇。 他定了定心,山月剑微微发亮,已现出皎如月色的剑光。杀阵的结界不比寻常,只能用修为硬破。 喻识抬手,对着血光流动的结界,直直斩了下去。 刹那间地动山摇,头顶哗啦啦地坠下碎石,寒冽冷厉的剑气撞到结界上,迸发出的余波震得喻识心腹之间一阵生疼,气海翻腾,寒凉之意霎时涌入骨缝之间。 但他无法后退,结界已轻轻一颤,喻识勉力上前一步,趁势又补上一剑。 碎石掉得愈发猛烈,剑光大亮,结界上隐隐泛起血光黑气,现出剧烈波动的水纹。喻识擦掉嘴角的血,拼着最后一丝真气,又添上一剑。 他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然眼角余光瞥见结界处裂开一处口子,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弥合。 喻识向身后一伸手,摸到了楚笙,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楚笙扑倒在地,一身泥泞丹砂,连口气也没顾得上缓,在外面伸手便来抓他。 可许是探查到有人出来,阵法结界愈合的速度益发快起来,已经只剩半身大小了。喻识正要再拼命补上一剑,眼前却猛然又一黑,他不自觉地伸手扶住墙壁,触手却碰到正在加深的一道裂痕,手上顿时砸上数块碎石。 冰霜覆于其上,格外寒凉,喻识看不见,心下着急得很,连忙大喊:陶颂你快出去! 他话音方落,忽然觉得头顶轰然一声,脚下也开始不稳,身侧簌簌地落下碎石,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拢住。 千钧一发之际,陶颂扑过来抱住喻识,沿石阶滚落下去,喻识方才站立的地方骤然坍塌,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呼啸坠下,堵死了地道入口。 石阶上尽是坠落的碎石,划得二人衣衫上都是口子。陶颂着意护着喻识,直直撞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时浑身上下都疼痛起来。 喻识勉强回神了几分,愣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紧张的情绪才再度蔓延上来。他急匆匆地要去扶陶颂起来,抬抬手,才发觉周身当真一丝气力也不剩了。 陶颂咳了两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捂着心口又咳了两声,才略微扯起嘴角:前辈,我们出不去了。 他语气中竟然带了些许歉然,喻识心下深深一疼,像被刀子剜了一块出去。 他连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眼下这个情景,他也没有了插诨打科的心力。喻识怔了一会儿,翻出一身零零碎碎的符咒法器,思前想后,竟没有一个可用的。 上古杀阵面前,连消息都递不出去。 这是个死局。 周遭蓦然安静下来,喻识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慌乱,但无能为力的不甘和恐惧还是不住地涌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怕最坏的情形,他只怕连累上陶颂。 许是没有力气想其他了,陶颂倒是平和许多,轻轻扯了扯喻识衣袖:你是冷么? 冰霜仍在凝结蔓延,几乎肉眼可见之处,都在缓缓爬上一层白霜。四周冰凉彻骨,喻识瞧了陶颂一眼,伸手把人揽了过来。 陶颂靠过来,拾起了地上的万象镜。这是封弦偶然造出的一个小玩意,没什么用途,除了法器吃食,寻常的小物件都能变出来。 陶颂念了句咒,万象镜变成了一床薄被。 他瞧了瞧喻识,略弯起眉眼:便是变出个铲子,眼下也没力气挖出去。 陶颂越是如此云淡风轻,喻识心里越堵得慌,他将被子严严实实裹在二人身上,虽然水火阵里这根本不顶用,但好歹心里暖和了些。 陶颂似乎没什么力气,艰难地靠近了些,索性将头靠在喻识肩上,声音低低沉沉: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和你困在这里了。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前辈,先前我说,出去之后,就和你说我和那个人的事,现在还不知何时才能出去,我把我们的事,与你说了吧。 第36章 困境中的剑修 这话听来实在不吉利,喻识嗔他:你别乱说,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说罢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外头是杀阵结界,内里是彻骨寒冰,以他二人这副情形,要如何出去?楚笙还在独自在外,虽然已探查过,但幕后之人若再度返回,或者暗藏在侧,带走了楚笙,那此番功夫当真是完全白费了。 喻识只能寄希望于封弦他们快些发觉异样,早点赶过来。而在他们赶来之前,他二人首先要撑住。 陶颂又略动了动,轻声道:可我得说些什么,我身上没力气,外面又冷,我怕一会儿就昏过去了。 他这样一说,喻识也才意识到浑身发凉,方才靠着一时着急聚上来的心气,已抵挡不住杀阵内游走的寒气了。 身后手边的寒霜已厚厚凝了数层,喻识将陶颂抱紧了些,却发觉他微微发颤,比自己身上冷多了。 喻识急忙晃了晃他,许是太用力些,连带着眼前都花了花。他闭了闭眼睛醒神,低头道:陶颂,你想说什么就说罢,随便说些什么都行,千万别睡。 他说完这句,眼前景象又花了花,头脑都开始昏昏沉沉起来。他摇了摇头,握住陶颂的手,嘱咐道:陶颂,我还在这里听着,你千万别睡。 陶颂似乎冷得很,双手环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缓缓道:你要听我说完。 他吐出的气都是凉的,断断续续地落在喻识颈间,让人心头不住地发颤。 这个情形,同文漆临去前太像了。 喻识心底溢上无法遏制的恐惧,头越来越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更加紧地抱住陶颂:我不走,你说吧。 陶颂默了默,继而轻声道:我今天,在幻境中见到我心上人了。 喻识周身愈发冷,一时觉得陶颂的声音像飘在半空,又像在耳畔,忽近忽远的,他有些抓不住,只轻轻嗯了一声。 陶颂听到他的回应,才肯继续往下说:那是我去扶风山之前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但幻境里,他好像和原来不大一样,是他,但有些地方变了。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许是我和你相处久了,我觉得幻境中他倒有些像你了。 喻识像是踏入了一个无底的洞,正无根无靠地徐徐向下坠,不大听得清楚陶颂在说什么。陶颂的声音飘在洞口,他只能靠残存的一丝意识回应:......你说。 陶颂越发担心喻识的情况,他更加贴近了喻识两分,试图用已不甚温暖的体温让他舒服一些,然后轻轻摇了摇他,问道:前辈,我方才说了什么? 喻识此时只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陶颂更加忧心,试图从喻识怀里起来查看一下,却不知喻识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按在了怀里。 前......\陶颂方一出声,就被喻识打断了。 喻识紧紧抱着他,不知是太冷,还是过于激动,双臂颤个不停,口中唤道:文漆,你不要离......\ 陶颂不由得怔了一下。 喻识依旧不甚清醒,在他耳边断断续续道:我答应了师兄们,要...要带你从...从归墟活着回云台......我...我是你六师兄,我是...他们都说...说我是这天底下修为最高的剑修......我救我为什么救不了你......我为什......\ 有冰冷的泪水一滴滴地坠在陶颂肩上,陶颂双眼微微睁大,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抓住了,是窒息般的疼痛。 方才的话,与先前相处间的种种细节,于一刹那间,恍如潮水般齐齐涌入脑海中。他愣了不知有多久,才打心底里漫上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惊诧,狂喜,恐惧,慌乱,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肺腑间一腔翻江倒海的气血,似乎将他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陶颂竭力稳住心绪,从意识不清的喻识怀里缓缓起身。 事到如今,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他根本不敢看喻识的面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不知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还是害怕得而复失的恐惧,在他还未觉察时,眼泪便无声无息地落了满面。 他又怔了半晌,目光落到喻识左肩上,于是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地拉开了他凌乱不堪的衣衫。 青红伤痕错杂之处,赫然是一块红色胎记。祥云翻卷,与印象中的形状别无二致。 他找了一百年的人,他以为早已死了的人,他打小就喜欢的人,原来早就在他身边了。 陶颂突然一阵气血上涌,一口口滚烫的鲜血洒在了一地厚重冰霜之上。 他勉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看见地上的血,才于此时猛然感到巨大的恐惧。他紧紧抱住了喻识,一颗心比手脚都要冰冷,慌乱不堪地重复道:喻识,喻识你醒一醒,我们...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儿,我不能......\ 陶颂的心绪过于不平,他虚弱的身体已无法支撑这来势汹汹的心潮,眼前骤然一黑,便倒头昏了过去。 第37章 苏醒的剑修 喻识醒来时,是在雪斛先前的院子里。 有一个幼童趴在他床边,乌亮的眼珠滴溜溜地瞧着他,见他醒了,飞快地便跑了出去,口中喊着:阿淩哥哥,我的醒了,我的是第一个醒的! 喻识定定盯着头顶银丝勾连理枝的青纱缦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仿佛从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中醒来,浑身上下都被抽干了力气。 额角似乎有些痒,喻识抬了抬手,却发觉根本动弹不得。 头边的枕头陷下去了一小块,又弹了起来,有一个毛绒绒的活物渐渐挪动下来,喻识偏了偏头,对上了长瀛红红的眼睛。 喻识扯了扯嘴角,张张口,又使劲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音来。他略微笑了笑:你害怕了么? 长瀛呜咽一声,低头看了一圈,却不敢随便碰他,末了只拿脑袋轻轻蹭了蹭他耳畔,便安静伏在了他身边。 喻识只觉得疲倦不堪,睁开眼这一小会儿,眼皮就重得抬不起来。他稍微一阖眼,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连绵数日的大雨已然停歇,外头是明晃晃的日头,映在苍翠高挺的古木上。火红的石榴花在窗外开得正好,芭蕉叶子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 崔淩把过喻识的脉象,也着实松了口气,示意封弦放心:前辈别担心,是累得脱力了,才又昏过去了。便是寻常人昏睡个七八天也不能立刻醒来的,更何况喻前辈本就气海虚浮,底子就差些,养几天便好了。 封弦这才卸下面上焦急,却不由在心底打起鼓来:喻识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虚到了这种地步,他素日竟然都被骗了去。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那夜大雨倾盆,他正等着消息,却突然见到长瀛自睡梦中惊醒,大喊着喻识出了事。 长瀛原本与喻识气血相通,但现下喻识已换了个身子,他竟然还能觉察,封弦虽然略有疑惑,却不能不当真。他与崔淩赶到陆府之时,正遇上奄奄一息的楚笙,待破开结界时,喻识和陶颂早已昏死在里面,二人拥在一起,身上的薄被上覆了厚厚一层冰霜。 若是让喻识死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封弦大约会痛苦一辈子。 若他能早点知道喻识身体的情况,他定然不会让喻识前去。 他的至交,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动四方、劈山分海的第一剑修了。 喻识现在只有半颗金丹,一副病体,并满身血仇,即便如此,尚有人要不择手段地置他于死地。 封弦心上微微一滞。 不过念及此处,他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不由略为担心的看向崔淩。 崔淩对上他的眼神,十分善解人意地低声道:前辈,喻前辈不说,我便不知道他是谁。他在我眼里口里,都只是流景阁方出关的石六长老。 青江城自有风骨,封弦素来高看一眼,相处过这些时日,他对崔淩的人品也是能放心的。不过他担忧之处,并不在此。 崔淩仿佛又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好歹让我再跟着你们一些时日吧。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喻识一眼:喻前辈这副样子,最近真的离不开大夫。 封弦又好说歹说地劝了他几遍,见劝不动,也只能作罢,暗自打起精神来细细盯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喻识,陶颂和楚笙都昏睡着,崔淩医术了得,然剑法一般,单长瀛也不够用的,再加上满院幼童,封弦想了一遭儿,索性拿封山鼎将这小院罩了起来。 打眼是打眼了点,但万无一失的安全才要紧。 至第二天清晨,喻识才又醒过来。长瀛一只毛爪搭在他肩上,他略微一动,长瀛便醒了。 长瀛呜呜两声,喻识便摇了摇头:不大饿,只是还觉得很累。 长瀛又蹭了蹭他脸颊,便跳下去为他喊人。 喻识再见到崔淩的时候,才差不多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心头尚有许多思虑,只是心力不支,不能急在这一时,只好先压下一腔心思,想了半晌,终于抓出最要紧的一样事:陶颂怎么样了? 崔淩按着他的脉,示意他不要说话。 喻识心下愈发焦急,却不敢显露,勉强克制着,怕影响脉息。 崔淩却越发不紧不慢,又给他喂了一盏不知是什么的药,苦得他险些当场吐出来,才如实开口:前辈不用过于担心,想必也快醒了。 喻识闻言一急,一口气上不来,胸口猛然一疼。 崔淩一脸我就知道你会着急还好提前把完了脉喂了药的了然。 喻识缓了缓,想问些什么,却发觉根本不知从何问起,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先拜托崔淩:这几日有劳你了,多谢,我这里应是无妨了,有空多照看些陶颂吧。 想了想,又急忙添了一句:还有楚笙楚笙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只是他有旧疾,瞧着过几天才能清醒。崔淩温和笑了笑,前辈不要劳心,封散人和我都会安排妥当。陆府的事,待好些了再说也不迟。这几日,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旁的事不要多想。 接着就是絮絮叮嘱些修养时需注意的事项。喻识其实现下不大能记得住,崔淩也没有想他记住,只不过说些话,让他醒着养养精神。 瞧着他有了些精神,崔淩才铺开大小银针:前辈还需行上几日针,今日行完若觉得好些,便能吃些东西了。 喻识略点点头,又听得崔淩温声嘱咐道:是有些疼的,前辈忍着些,尽量醒着,受不住了要和我说。 喻识又点点头。想到后面还有接连不断的事要做,他只能打点起精神,先把身体养好。 崔淩便在一旁开始准备。那夜知晓了喻识的身份,崔淩本是十分震惊,毕竟是那样万人仰慕的人物,他这一辈的弟子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 然这几日照料下来,也觉得没什么不同了。大抵在大夫眼里,只应分病人和没病的人。崔淩先前心里的几分仰慕和紧张,在施针喂药时,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医者的专注与关心。 崔淩念及此处,又想到了师父宋持。不知在师父眼里,自己行医的心性i算不算有些进益了呢? 崔淩只这么想了一瞬,便收了心思,开始着手给喻识施针。 这针确实疼得厉害,只行了几处,喻识头上便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这针法十分繁复,崔淩一边行针,一边与他说话,勉强维持着他的精神,自己也累得很。 正在凝神之际,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有夏日清晨熹微的日光洒在来人身上,陶颂一手扶着门,一边微微喘着气,双眸澄澈透亮,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喻识身上。 第38章 陶颂的画册 崔淩打眼瞧见陶颂,一时又惊又喜,然再看见他的眼神,霎时明白陶颂已经知道了,一腔欢喜又尽数都换作了担忧。 这个时候,最忌讳心绪波动,心潮不平,他微微皱起眉头,声音也不免沉了些:阿颂,你跑来做什么?快回去好好歇着。 陶颂苍白的面色上泛出微红,应是一路跑来,体力不支所致。 他扶着门框瞧见房间内的情景,迎头又被崔淩训了一句,一时也怔了怔,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半晌才道:不做什么,我就是就是过来看一眼。 崔淩见喻识有些激动地要起身,连忙将人按住,又看向陶颂: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去看你。 说着便有些不放心,嘱咐道:慢一点走回去你走得回去吗? 陶颂尚不至于无法挪动,他轻手轻脚地阖上门,不由靠在墙壁上松了口气。 方才他一时情急便跑下床,此时方发觉四肢酸软,丝毫不想动弹。 他倚在墙壁上缓了会儿,便又听到房间里崔淩无奈的声音:前辈你别担心,再这么下去,我怕是不敢行针了,阿颂都能下床,肯定比你的情况好,我待会儿就去 陶颂听崔淩的语气,忙提了口气,扶着墙一步步挪了回去。 不管平日里再温和,大夫大抵都是有三分脾气的,崔淩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尤其是面对不省心的病人,大夫的脸色就越差,话也越多。 陶颂躺在床上听他唠叨了半日,终于忍不住打断:我大难不死,醒过来倒听你骂了我这么久,连句好话都没捞着。你这么训我,就不怕我此时生气,气坏了身体? 崔淩收了药碗,又倒了盏白水过来:你想是没心思生气,只知道高兴了吧? 陶颂口中发苦,此时喝白水都是甜的,打心底里抑不住地欢喜,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是真的没想到。 他这许多年的心思,崔淩都看在眼里,此时有意外之喜,崔淩也真心为他开心。 只是心潮不定过于伤神,崔淩正待再嘱咐几句,陶颂忙止了他: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我们二人都专心静养。 他弯起眉眼:你把我挪到喻识的房间里去吧,好免了我成日里牵肠挂肚,心神不宁。 陶颂神色又认真些,低声道:我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见过他了,现下他回来,我时时刻刻都想看见他。 崔淩思来想去,倒也无妨,只有一样,虽然难为情,但到底要提点一句。他艰涩开口:阿颂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嗯近日亲近些可以,但不要不要那个什么,这个时候,对身子不好。 陶颂一怔,转瞬明白了他的话,继而挑眉笑了笑:大夫不用操心,这种事,我不比你更懂得分寸么? 崔淩顿时落了个浑身不自在,满心都是尴尬,略坐了会儿便前去张罗了。 今夏多雨,便是临近夏至,也不大热。正午的阳光被茂盛的枝叶一筛,在雕花的窗格上,投下浅浅淡淡的影子。 喻识在榻上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睁眼却瞧见房间里多了张床。 陶颂面上几乎没有血色,精神瞧着倒好,从一桌之隔的床榻上对着他笑了笑:你醒了? 日光映得他双眸亮晶晶的,陶颂眸色原本就浅,这般一照,像极了晶莹透亮的琥珀,带着些天然温和的纯净。 喻识被他这一笑晃了眼,愣了愣,才想到问起:你怎么在这儿? 不等他回答,就觉得这也不甚要紧,又忙问道:崔淩说你怎么样? 陶颂从榻上缓缓撑起来,抱了床被子靠着,又笑笑:没缺胳膊没缺腿,好得不得了。 喻识瞧不出来陶颂如何,只觉得他十分地高兴,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仿佛知晓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喻识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累得很,也没有心思去想。想来死里逃生,本就是值得高兴的喜事。 他想到这里,心里又些微一沉,待陶颂修养好了,一定得找个由头,把他和崔淩送得离自己远远的。 陶颂记得崔淩与他叮嘱的话,此时也不敢对喻识说什么,只怕影响了他静养的心绪。 总之人已经回来了,来日方长,回头再说也不迟。 陶颂想到这里,又是一腔欢喜,愈发有些精神焕发的意头,再看向喻识,却发觉他又阖上眼睡着了。 陶颂念起崔淩先前的话,带去的一共两粒救命的九转丹,喻识并没有服用的痕迹,应是全给了他。 日光明澈,他思绪纷杂,兀自坐了半晌,最后却还是将那本小册子翻了出来。 书页已然有些泛黄了,页脚也皱皱巴巴,是被人反复翻看了许多遍的痕迹。画册里的笔墨却仍是很清晰,乃是千年不散的古州墨。 文漆做这些东西的时候,比写心经道法还上心,用的墨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因而总能很轻易地被人发现。若不是孟弋时常暗中描补,只怕他要多挨几倍的板子。 小蛮山除大蟒五绝,云台门去的人只有喻识和文漆并几个小弟子。五派联手之事,也并不常见,又兼其中几处惊险,文漆回来之后便立即画了这本册子。 陶颂当时大病一场,心绪也不好,文漆为着哄他玩,送了他一本。那时也并未想过太多,对他来说,小蛮山还只是个伤心的地方。 他于云台养了些时日,一直在学着放下小蛮山的事,也并没怎么看过这本册子。那些时候,他常常能见到喻识,尽管喻识并不大注意他,只是把他当做与门下其他小弟子并无区别的小孩。 但许是因他身体虚弱,喻识每每见他时都非常温和,眉眼含笑,十分让人安心,一点都不像素日令妖邪闻风丧胆的第一剑修。 陶颂待在喻识身边九个月,直到临去扶风的前几日,才突然意识到他一点都不想离开云台,尤其是,不想离开有喻识的云台。 他第一次真切地明白了无数戏文话本诗句中所写的动人□□,他似乎是有了心上人。 陶颂徐徐翻到小册子的最后一页,仔细展开一张夹在最后的纸。 纸页已微微泛黄,上面写着洒脱俊逸的三个字,我等你。 陶颂轻轻抚了抚这字迹,临行那晚虽软磨硬泡地得了这句承诺,但到底想得不周全,没有像幻境中那般,让他再留个名字上去。 也不知喻识还给旁人写过这些没有。 陶颂心尖上掠过一丝醋意,抬眼瞧了瞧喻识现下这张文气纤弱的脸,却又安心了三分。 无论之前有没有过什么千年妖修,吃人精怪,吸血魔头,或者花魁娘子,现下喻识身边,只有我了。 即便心里还没有,也很快就会有的。 第39章 同房生活其一 崔淩再来施针的时候,喻识和陶颂正在口谈一局棋。 这日晨起略落了几滴雨,清早的风便有些微凉,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说不出的轻快。 这二人落子落得极快,倒有些棋逢对手的意思。病中难得有精神这般好,崔淩在门外听着他们下完一局,到底是喻识棋高一着:我又赢了。 崔淩推门进去时,他面上的得意还未完全下去:你这是输我第三次了,东西可由着我要了。 前辈今日兴致挺好。崔淩放下药盏,又看向陶颂,阿颂,你都输了些什么出去? 陶颂眉眼弯弯:左右全凭前辈的意思,只看他要什么吧。 晨起喻识正坐着忧心忡忡地思量陆府中事,他自清醒些,心底便一直压着先前的事,楚笙不醒,他就不免挂心,时常不得安心静养。 陶颂却在此时道无聊,要拉他下棋玩。 喻识下棋也下得并不怎么样,三师兄黎山精于此道,当年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将他教成个半吊子。 但他对陶颂很是有些愧疚,便应下了。 原本想着输几次哄小孩开心也就罢了,却不想陶颂与他也差不多少,玩了一会儿居然下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他便有了些兴致,一时玩到了现在,烦闷的心思也散了不少。 喻识不知道实情,崔淩却十分了然。 陶颂的一手棋,是自幼由前朝国手江大家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世上能赢他的人怕是不多。听方才走棋的路数,喻识肯定不算其中之一。 崔淩心下明白,倒也不说破,只扶了喻识坐起来,故意笑道:前辈好歹让着阿颂一点,你要的东西,他若给不起,可怎么办? 那可不成。喻识也不图东西,不过作势打趣他,输了这么多次,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凑齐了。 陶颂微微笑了笑,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只要你开口,便是上天入地翻山倒海我也寻来给你。 他眉眼含笑,有笔墨描不出的好看。这张脸说出这句话,喻识一时竟听出了些别样的意味。 他心下一阵莫名悸动,却又见陶颂轻快补了句:我愿赌服输嘛。 喻识登时舒一口气,不由感叹最近越来越容易瞎想了,只不过玩笑话而已,自己倒平白无故地生出些有的没的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崔淩收拾妥当,两边瞧了瞧,问道:你们谁先? 前几日倒疼得喻识有些怕了,此时再瞧见崔淩这副端正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发怵,便能拖一刻是一刻:陶颂先吧。 陶颂略笑笑,躺好了,便开始解衣裳。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就躺在对面床上,越害怕越忍不住想偷瞄。 日头明晃晃的,他原是瞧着崔淩仔细地理针摆药,一错眼,目光便落到了陶颂身上。 许是他原本并未发现,又或许是衣裳衬的,喻识于此时猛然注意到,陶颂生得很白。 这种白,没有附加任何羸弱感,反而让他有了一种界乎少年与成人之间,微妙的气质。 陶颂衣带散开,一袭墨色的中衣虚虚掩着,露出精瘦白皙的胸膛。他的鬓发微微散乱,几缕墨发顺着修长的脖颈,随意地搭在了锁骨上。 夏日仍是有些微热意,锁骨上便覆了几分细汗,明澈的日光一映,无端勾起人的几分遐思。 喻识瞧到这里,慌忙挪开眼去。怔了一下,又觉得这一慌着实莫名其妙,于是便再次看过去,却刚好对上陶颂一双澄澈眸子。 陶颂眨眨眼睛,似乎绕有意兴地笑了笑:你在看什么? 喻识顿时又开始慌了。 但他是个脑子转得飞快的人,瞬间掩饰了一腔错乱:我在看看崔淩怎么拿针,这针法能救命,我想看着学学。 崔淩却丝毫不给他面子,低头细细地调着一碗药,笑道:前辈,倒不是我托大,施针单看这一时半刻怎么能学会?青江城的弟子练都要练十几年才敢上手治人,前辈阅历广,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喻识一时满心尴尬,只好忙忙地咳了两声,趁机糊弄过去,又胡乱抚了抚胸口,压下一腔异样。 日影渐移,这针便十分安静地行完了,喻识一眼也没好意思再看。 崔淩给陶颂擦了擦汗,又轻轻搭上一层薄被,低头时却听到了他的腹中传音:你待会儿手轻一点。 崔淩瞧了瞧陶颂认真的神情,同样认真道:我是治病,该怎么下针怎么下针,怎么能听你的? 陶颂一手扯住他,扬扬眉:我家剑修怕疼,方才你没听出来么。 崔淩暗暗好笑,又兼一丝无奈,稍稍挣开他:等你比我师父厉害了,再来管我怎么行针救人吧。见陶颂还要说,又补了一句:你再多事我就把你挪回去。 陶颂顿时闭嘴了。 窗格上映出紫薇花精巧的影子,一簇簇的粉白,零零散散地飘在日头里。喻识躺下,伸手去解衣带时,忽然生了几分不自在。 他偏了偏头,瞧见微微半阖着眼养神的陶颂,这分局促就更明显了。 于是他对崔淩道:你把床上的帐子放下来。 崔淩不明所以:放下来就挡着光了,我待会儿瞧不清楚。 喻识默了一下,却听到陶颂的声音:阿淩,你来把我这边的帐子放下来。 崔淩奇怪,却还是走过去:放下做什么? 陶颂偏过头瞧了喻识一眼,噙着几分笑意:不是不许我看么? 喻识心里突然别扭了几分,原是不想的,然现在他这样说出来,喻识也不知还合不合心意了。 他糊涂了一会儿,又突然奇怪起来,自己为什么不想陶颂看?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的? 于是他道:没有不许,不用放了。 陶颂亮晶晶的眸子瞧了瞧他,忽而勾起嘴角,伸手扯下来帘帐:我不看,还不到看的时候。 崔淩低头暗暗笑了笑,喻识没有察觉,只觉得他这话十分u奇怪,便直接问了出来:什么意思? 嗯轻柔帐幔后顿了顿,又传出陶颂含笑的声音,我和前辈现下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喻识一愣,这怎么着也算生死之交了吧?毕竟是差点死在一处的人,怎么就不熟了? 况且,此时听陶颂说与他不熟,他心下莫名一沉,就像空了一块出去。 他瞧着对面的帘帐怔了一会儿,心下又变得糊里糊涂的,什么叫熟到那个份上?那个份上是什么份上? 第40章 同房生活其二 喻识不明白,但也不太有精神去明白了。 日头越来越高,照得房间内明晃晃的。崔淩喂他喝了两口药,又特地嘱咐:前辈终于能行完针后还醒着了,这次别睡,躺着养养精神。 喻识只觉得疲乏,又见崔淩挂起陶颂那边的帘帐:你和前辈都别睡,我喊长瀛过来。 陶颂睁开眼:长瀛来做什么? 崔淩揣着大夫的责任心:我怕你待会儿也精神不济,得找人来看着点。 陶颂扬眉:我和前辈在一处怎么会没精神呢?见崔淩不理他,又望向喻识:我一向精神得很,前辈你说是不是? 喻识仔细想了一遭,还真不是。 他十分诚恳地赞同崔淩:你还是喊长瀛过来吧。 崔淩应了一声,也没管陶颂朝他使了无数个眼色,收拾起东西便走了。 不一会儿,房门便轻轻打开,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探出来,瞧都没瞧陶颂,直接扑到了喻识榻上。 木床咯吱一声,帘帐都抖了三抖。 喻识正与陶颂聊着时节下的新鲜水果,瞧见长瀛,一时也忘记陶颂问了什么,顺一把他的毛,蹙起眉尖:你看你胖的,也少吃一点,再吃就没人敢养了。 长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瞪了他一眼,呜呜两声,又拿脑袋顶顶喻识的手。 喻识嫌弃道:你还长什么长?你早就成年了。你出去看看别人家的狐狸,谁的原身和你一样重? 长瀛有些气鼓鼓地叫了两声。 喻识心道这小狐狸越发不服管了,现下还得抬出崔淩训他:让你少吃点是为你好,崔淩难道没说过你重么?人家现在还抱得动你吗? 长瀛垂头想了一会儿,有些丧气地伏在喻识胸口,嘤嘤两声,又委委屈屈地蹭了蹭。 长瀛毛色雪白,一身绒毛油光水滑,又长又密,喻识让这毛蹭得脖颈间直痒,不由推他:你起来,这么重别趴我身上。 长瀛素来喜欢黏他,闻言倒像捉弄一般,伸出毛爪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似的凑上去蹭。 喻识痒得很,一边笑着躲他一边推,很是闹了一会儿,才筋疲力尽地躺平了,颇为急促地缓了几口气,半含宠溺地笑道:你闹够了么?我可没力气陪你玩了。 长瀛也是知道分寸的,便十分乖巧地伏在一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 喻识亲昵地摸着它的头,又问了他半晌的日常饮食,与他说笑了半晌,才想起都差点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个人。 日光满轮,四下飘散着细小的微尘,花木的影子晃悠悠地映在陶颂床榻上。 喻识怕他已是睡着了,试探喊道:陶颂? 陶颂伸手将被子扯上来盖住脸,声音闷闷的:原来前辈还记得我在这里。 喻识没察觉到他的语气,随意笑笑:长瀛很担心我们二人,我逗他玩一会儿,也好让他放心。 他惦记着崔淩的话,又补道:你也别睡,来和我们说说话。诶你方才和我聊的什么来着?正好接着说。 陶颂默了一下,声音愈发闷:我又没养过狐狸,也不是狐狸,不知道要说什么。 喻识心道,这倒是疏忽了,他只怕陶颂睡过去,想了一遭儿,才想起:先前你说,回来之后要和我说你和你心上人的事,不如现在说说? 陶颂将被子扯下来,只瞧着床顶帐子的纹样,顿了一下,才道:我现在不想说。 这么重要的事,哪能这会儿随便说?陶颂又瞧见趴在喻识臂弯的小狐狸,皱了皱眉,这起码也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啊。 喻识只觉得陶颂不知怎么了,似乎有些不高兴,他瞧见陶颂看长瀛的目光,想了一下,又拍了拍长瀛脑袋:你去陪陶颂玩一会儿。 长瀛撒娇般抱住了他的胳膊。 喻识胡乱摸了一把他的毛:快去,你只和我说话也不理陶颂,陶颂都不开心了。 陶颂只想把这小狐狸扔出去。 长瀛不情不愿地从对面榻上跳下来,回头看了看,又跳上陶颂榻上。 陶颂只觉得整个床榻都抖了抖,心道这小狐狸果然重了不少,心思一转,起了个好念头。 长瀛与他也亲近,但到底比不上喻识。喻识瞧着陶颂与他随便闲话了两句,便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长瀛两只耳朵动了动,腾得一下从床榻上起身,震得整个床咯吱一声。 喻识有些奇怪,正要问,便见得陶颂稍稍支起来身子,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又轻声说了句什么。 长瀛浑身的毛都支起来,气恼地一脚跺在榻上。榻上隐约有咔得一声,长瀛丝毫不觉,呜呜两声。 这次喻识听见了,长瀛说的是,我不信,你骗人。 陶颂神色颇为认真,看着口型应是回了一句,我骗你做什么,又靠近长瀛耳边,低声说了一番。 长瀛气得一跳,抖了抖毛,嗷呜一声,一爪子拍在榻上。 喻识便瞧见他站立的地方突然陷了一块下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木块和碎屑刷啦啦地砸在了地上。 长瀛一怔,稍微向后挪了挪,又是咔嚓一声,一块木板哗啦砸在了地上。 喻识忙道:长瀛你下来! 长瀛无辜地抬了抬毛爪,小心翼翼地跳下来,整个床还是猛然一晃,刷啦啦地掉了不少碎屑。 陶颂十分惊慌地抱起被子缩了缩:前辈,我这床要塌了! 喻识只得吩咐长瀛去喊人,又无奈地安抚他:没事没事,你只要别乱动,塌不了的。我早说让这小崽子少吃点了! 陶颂欲哭无泪,害怕地摸索了下床榻:这儿有个洞,我不敢躺下了。又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什么时候有人过来呀?这可怎么好? 喻识瞧着他着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要不你慢慢下来,来我这里吧。 陶颂立刻飞快地收拾起被子,抱着就要过来。 喻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反应过来,陶颂已将棉被放在他身侧了:前辈我要睡外面。 喻识下意识地点头,向里挪了挪,待陶颂躺好,才蓦然想起来问:你方才和长瀛在说什么? 第41章 同房生活其三 喻识一边问,一边偏头看过去。 临近正午的阳光格外灿烂,自雕花镂空的轩窗处倾泻而入,房间内便亮起一地明净的日光。临窗立着一株粉□□白的紫薇花,花瓣细细碎碎的影子,随着日光映在陶颂面容上,细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浅淡的眼眸,蕴满了清澈的笑意。 喻识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眼神,他与陶颂从未离过这样近,一时心下都乱了两分。 从前也没觉得,近来倒总是发觉陶颂生得还真是一等一的好看。 喻识抚了抚胸膛,顿时也忘了方才想问什么,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想到缘由。 他瞧了一眼陶颂:你这几日笑的次数,比我刚认识你时多多了。 这人面容线条分明,从前老是绷着一张脸,只让人觉得他生得清冷,如今常常笑起来,眉眼间倒是说不出的温润,瞧着鲜活了许多。 很合喻识的眼缘。 陶颂心念一动,笑了笑:我最近知道了一件喜事,心里藏不住,只能摆在脸上了。 喻识微微思索,直觉从没有这般准过:是和你心上人有关系? 陶颂扬起嘴角冲他点了点头,这副样子就是活生生的喜上眉梢四个字。 喻识略一顿,这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太好打听,正想着说句什么合适,陶颂却突然道:你最近觉得好些了么? 喻识自觉已恢复了十有六七,嗯了一声,又听得陶颂悄声道:我们明日晚上出去一趟吧。 陶颂眼角晶亮,像个恶作剧的幼童,十足地孩子气。 喻识疑道:出去做什么?又有些警惕:这个时候出去怕是不妥吧。 封前辈祭出封山鼎之后,整个临安别说妖魔鬼怪,连个飞毛贼都没有了。陶颂笑笑,临安是旧京,最是繁华富庶,咱们来了这许多日,都还没出去玩过,我想出去看看。 喻识想了想,眼下楚笙不醒,陆府与归墟之事皆暂时弄不清楚,整日躺着修养,也闲得很。 于是他点点头:喊上崔淩和长瀛一起吧,封弦不喜欢热闹,正好留下看院子。 陶颂心里有打算,并不想旁人在侧:若是崔淩知道了,定然又要拦着,大夫都是一百二十个小心的,那咱们就去不成了。 喻识只怕有危险:那就和封弦一起去,想必他......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得陶颂侧过脸来,微微蹙眉:我只想和你一起出去。 喻识一怔,陶颂又转过脸去,语气居然有些委委屈屈的:我不想和别人出去,我只想和你一起。 喻识愣了半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细细地想了一遭儿。 是了,封弦是大前辈,和他出去玩,陶颂难免拘谨;崔淩总是太小心他二人的身体,定然玩不痛快;长瀛也就对吃食上心些,玩不到一处去。 这么一算,陶颂也只能和自己一道出去玩了。 他将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在心里过了百八十遍,终于说服自己忘记了方才听到陶颂语气时的一腔异样,应下了他。 陶颂满心欢喜地热闹着,连午觉也没歇,前前后后地想着明晚该如何安排,连崔淩进来送药时微沉的脸色都没察觉。 崔淩瞧着他苦得差点呛住,才低声开口:你为什么把先前说亲的事情告诉长瀛? 陶颂瞧了瞧身侧喻识沉静的睡容,勾起嘴角:谁叫你非让长瀛来的? 崔淩语气急促了些:先前在燕华只不过是长辈闲谈罢了,这你我都知道,但长瀛心思简单,是会当真的。你何必平白惹他伤心? 陶颂这才觉出是来兴师问罪了,不免也认真了些:那你到底怎么打算?仙门里惦记着青江城的人可不少,你若是当真喜欢长瀛,就该一早和宋城主说清楚。 崔淩默了默,才道:师父他知道的。又稍稍垂首:他不肯答应。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这倒是换作陶颂惊讶了:宋城主瞧着也开明得很,怎么...... 崔淩怅然一笑:青江城素来不与仙门百家牵扯过深,前几任城主能不成婚便不成,但凡成了的,也一定是没名没姓的修士,或者凡俗人士。长瀛的身份已然太惹眼,何况没有喻前辈,他也有上古妖兽的血脉。现下仙门不再打归墟与苍海玉的主意,但保不齐日后...... 崔淩默然良久:青江是行医救人的门派,师父毕竟是一城之主,他不愿意卷在苍海玉的事中。若有朝一日百门施压,我也不知道还能留长瀛多久。 陶颂顿了顿,虽然喻识没醒,他还是使了传音术:青江是不是知道苍海玉的什么秘辛,才不愿意插手?原本死而复生便十分罕见了,喻识连面容都完全变了,那处胎记却还在,这似乎有些蹊跷得很? 我上面还有几十个长老,有些秘事不会告诉我。崔淩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你先前同我讲前辈真气有异的情状,我都闻所未闻,若想更清楚些,只怕只能找师父看看了。 陶颂暂且压下这些疑惑,却又听得崔淩问道:不说我了,就前辈现下这个身份,你又怎么打算? 崔淩望向睡梦中的人:庄掌门素来看重你,若是日后能恢复先前的身份也罢了,若是不能,流景如今式微,怕是你提上一句,庄掌门都听不得。 陶颂闻言却挑了挑眉,颇有几分自信:这我能没想过么?我有法子让师父不得不答应。 崔淩狐疑:那可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那种会心疼徒弟的,你有把握? 陶颂扬扬眉:大抵得挨顿打,你可要帮我。 说着,他又转了个话头:师父那里终归不打紧,我得先让喻识知晓我的心思。我明晚想和喻识出去,大夫答应么? 崔淩立时皱起眉头,陶颂与他再三再四地保证了百八十条,他才松了口。 夜幕微微四垂,风都凉了起来,星子一闪一闪的,喻识终于悠悠转醒。 陶颂正站在案前勾着一幅画,烛火晃眼,喻识瞧得不大清楚,只隐约看见几处青黛颜色,便问道:你在画什么? 陶颂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身挡住了画:你醒了? 第42章 进城其一 喻识略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已经好多了,却还是贪睡,许是天气太热了。 他还惦记着案上的画:你在画什么? 陶颂想了下,索性笑笑让开去:你来看。 画上是几株高挺苍竹,又寥寥几笔勾出来个石头的形状,画方半成,墨迹尚未干。 喻识于琴棋书画上,最通的就是这个画。他大略瞧了两眼,便察觉陶颂画工甚好,落笔用墨皆十分熟稔。 他不由意外:想不到扶风山还肯在这些技艺上上心。 陶颂微微一笑:作画是我入扶风之前就学过的。 喻识不由暗暗打量,他于书画上还有些见识,这样的笔法,绝对不是一般人家随手教教能出来的。 喻识便有些好奇:你没入云台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陶颂稍稍一思索,瞧着他问道:你知道齐州陶氏么? 喻识一惊,这样声名显赫的氏族世人怕是没有不知道的。他心下讶异,平素也没瞧出来过,陶颂居然出身在个如此鼎盛的望族。 喻识更加奇怪了些,既然家中是诗礼簪缨的清贵世家,缘何会入道修习呢? 即便前朝修道之风盛行,大多数高门大户还是视这些为歪门邪术,科举入仕依然是正途。 但喻识略想了想,也觉得其间缘由大抵不足与外人道。若是一切顺遂,陶颂应是个为官作宰,登堂入庙的苗子。陶颂入扶风,大约是因着世事无常,其间有过什么变数。 这般想罢,他便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也忘了问陶颂为何画这么一幅画,换了其他话头扯开:你画得倒好,只是家里就没请好的先生,教你下棋? 陶颂见他并未想起来,也便作罢,闻言又笑了笑:自然是请了的,幼时学棋整日挨骂,我现在还记得。 喻识惊诧:先生这么凶? 陶颂略勾起嘴角:是我下得不好。 喻识心道,那和我下得差不多,确实是不好。 他像学堂里给陶颂出气的同窗似的,佯作气恼道:这样凶,还教不会徒弟,这先生太不顶用了,得换了他。 就算是陶氏,当初请江大家来教族中子弟,还登门了五六遍。喻识自然不知道这人换不起,陶颂也没打算说。 只是陶颂听他这话,又念起前日下棋之事,心中倒微微泛起些涟漪,略微一笑,低声道:我愿意下得不好的。 喻识捕捉到了他嘴角的一抹促狭和满足,一时怔了一下。 好在陶颂也没让他糊涂太久,便提起别的:你明天有想去的地方么? 喻识从前下山收妖,也来过几次临安,隐约记得有家饭馆:是不是有家福祥楼? 陶颂眨眨眼睛:要去吃红豆凉糕么? 喻识点点头,又笑笑补了一句:还有小吊梨汤。 不说还好,提了这些吃食,喻识便时时想着,翌日天色稍暗,便拉着陶颂遛了出来。 临安城中设有夜市,夏夜清凉,便是这个时辰,街上也人潮涌动。 楼阁上挂满了精巧花灯,花街长巷中灯火盈盈,宝鞍香车,云鬓玉颜,小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烟火气间隐约还能听见悠悠的丝竹管弦之音。 喻识从前只和师父师兄弟们来逛过,这次与陶颂一道出来,倒玩得十分舒心。 这人见多识广,但凡问起些什么他都能解释几句,琴棋书画样样都懂,经史典籍也信手拈来,既通剑法,还生得好,品行也端正。 喻识于此时想起陶颂那个死了的心上人,也不知是什么人物,能配得上这样好的人的喜欢。 也可惜是差了点缘分的,早早就去了。 他站在原地这般一愣神,陶颂便穿过人流走出来,递给他一盏精致的鲤鱼灯:给你,我方才赢的。 这鲤鱼胖胖的,鱼鳞金红相间,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与寻常鱼不大像,瞧着憨憨的,格外可爱。 方才猜字谜我过去玩了玩,得了这个头奖。陶颂笑笑,颇有些得意的孩子气。 喻识幼年不曾有过这些玩具,后来云台门内清净,也没有这些物什。他这百八十岁的年纪,此时拎着这小孩子的玩意儿,一时觉得颇为烫手。 他玩不惯,正要给陶颂,却见后面又急忙追出来个半大的小女孩,头顶彩绳一晃一晃:公子,公子先别走。 她将另一盏鲤鱼灯不由分说地塞在陶颂手里,一本正经地开口:公子,我哥哥说,你给的银两数目太大了,我们也找不起,你要是不肯收回银子,好歹再收下这个灯。若是还想要别的,尽管去我们摊上挑。 陶颂刚要开口,这小姑娘又瞧了瞧喻识,愣了愣神,而后真诚道:公子心善,夫郎也生得好,真是十分地登对,彩儿祝两位公子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说罢生怕陶颂拒绝她的灯,转头就跑了。 喻识一时满心尴尬,正要说两句圆场,却看见陶颂一脸轻松坦然,瞧着一双鲤鱼灯,格外开怀的样子。 喻识不由把话咽下来,心里又有些别扭,好端端的想着解释什么,人家根本都没当真。 时辰不早了,逛了半日也有些饿,喻识便想着早些去福祥楼,略一转身,迎面便有一只香囊砸上来。 喻识一躲,那香囊便落在了地上。他俯身去捡,却听得陶颂急忙道:别捡! 他已然捡起来了,见是个寻常的织锦绣花香囊,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瞧着不是个法器。 陶颂却有些意外:你不知道临安这边的风俗? 喻识正要问,便见得有位婢子打扮的姑娘,掩着面走过来,似乎在偷笑。 待走近了,才轻轻咳了一声,颇为不好意思:冒犯公子了,公子还给奴家吧。 喻识递还回去后依旧不明所以,陶颂了然,暗暗笑了笑,故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此地民风开放,姑娘抛绣球香囊玉佩帕子,都是有相交之意。 喻识一怔,这才明白为何不能捡,他顺着朝婢子的身后望去,果然见一位华服女子,带着轻纱帷帽,手持锦绣团扇掩面,似乎甚为局促。 那婢子瞧见陶颂附耳低语的举止,又看见一对双鱼花灯,心下更加肯定了几分,一时间更觉得难为情,又描补道:公子见谅,是我们唐突了。方才没瞧清楚另一位公子在侧,实在并非有意惊扰您二位。 她又掩唇咳了几声,送了两句好话:二位皆是一表人才,瞧着真是天造地设的相配,奴家祝二位恩爱白头,琴瑟和鸣。 说罢福了福身也转身就跑了。 喻识再次尴尬。 在长街上站了一刻钟,已尴尬两回了。 他深觉此地站不下去了,飞快地拉起陶颂前往福祥楼,然而他没想到,福祥楼那个颇见过世面的小二,才更让他坐立不安。 第43章 进城其二 越临近福祥楼,人流便越密集。 喻识与陶颂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滚滚人潮中挤出一条道来,站到一家胭脂铺子门口,抬头瞧去,却见到对面高楼上皆站满了人。 胭脂铺子的老板娘嗑着一盘瓜子,倚着门框:两位公子瞧着是外乡人不知道吧,今儿这侯员外家里又生小孙子了,大伙儿等着看他放烟花呢。 说着又啧啧两声,开始絮叨:这侯员外家,祖上十八代单传,家大业大却子孙上艰难得不得了。前几年说是花了许多银子,请了个高人一算,硬是从胡人地界上找来个女孩子给他儿子。你别说,还真是准,嫁过来头胎就是双生子,侯员外欢喜地放了三天鞭炮,全家跟宝贝似的供着这儿媳妇。今年这都生第五胎了,又是个小孙子。 老板娘似乎格外感慨:有人啊,这命就是好。那小姑娘刚来的时候,他家还带来我这边挑过首饰,生得也不怎么好看,只是很壮实,一看就知道是苦人家的女孩儿,没过过好日子。哪成想现在整日穿金戴银,山珍海味的呢。 红尘间的烟火气,离喻识已是很遥远的一种生活了。 他默默听罢,却只有些难受:家中既贫寒,当初大约收了几两银子便把女儿给别人了。这女孩儿一人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这侯员外家也不过看中她的肚子,当年若是生不出,侯员外家怕也不会养个闲人吧。他们不会去怪罪算命的高人,却会怪罪这个女孩子。 陶颂语气也有些黯然:二人朝夕相对,同处一室,若非真心相待,便是那女孩子如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日子又能过得有多顺心? 他又看向老板娘:那姑娘来的时候,可有明媒正娶,凤冠红妆? 老板娘顿了顿,勾起嘴角,面容间不由有些苦涩:不过是个买来的女孩儿,哪里谈得上能明媒正娶,侯员外当初只怕这般还生不出,惹人闲话,掩人耳目都来不及。 喻识不由有些怅然,却又听得老板娘笑道:不过公子有句话说的不是了。这侯公子虽然一开始对这女孩子不大喜欢,略过了大半年,可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那女孩子用了什么法子,这侯公子对她的一片情意,怕是比真金都真。 喻识有些意外,又问道:人家二人的心意,老板娘如何得知? 他家一直用我的胭脂,我每个月都能见着。 老板娘拾起帕子,掩唇一笑,目光似乎在喻识二人身上过了一遭儿,端起历久年深的笑意:这真心喜欢一个人呐,藏是藏不住的。就算他们自个儿不知道,旁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喻识瞧着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方才熟悉的尴尬感又上头了。 他略微一咳,飞快道:我们赶紧去福祥楼吧,我都饿了。 说着一瞥眼,却瞧见了行人手里的青梅酒,不由一顿。 陶颂便问:怎么了? 喻识有些为难,陶颂顺着他眼神,心领神会:想喝酒吗? 喻识想起崔淩的严肃脸:现在喝不好吧。 本来就偷偷出来玩了,万一待会儿兴起喝醉了,喻识一时很有些犹豫。 陶颂勾起嘴角,索性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怕阿淩骂你? 喻识一怔,脱口道:我是前辈他不敢,我是怕他回去骂你。 陶颂甚为意外,很是愣了一下,才涌上一腔欢喜,扬眉笑了笑:那就让他唠叨去吧,我不怕。 他又笑了笑,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前辈酒量怎么样啊? 能喝,非常能喝。 但喻识生怕对陶颂身体不好,用词就委婉不少:勉强能喝一点。 那老板娘却于此时在一旁笑道:两位公子尽管放心,临安这青梅酒是果子酿的,一点都不烈。 她似乎又打量了二人一遭儿,笑得十分意味深长:出来玩一趟,总得尽兴吧。 喻识又开始尴尬了。 今晚不是自己有了毛病,就一定是这临安的百姓有了毛病。 好在老板娘没让他不自在太久,打了个哈欠,很是慵懒:二位公子自寻热闹去处吧,我这铺子打烊了。 陶颂瞧了一眼涌动人潮,便嘱咐道:那你在此处等我,我去买了就回来。 身后的灯火一灭,更显得这个小角落偏于街巷一隅,十分地不打眼。 亭台楼阁上挂着连绵花灯,遥遥可见精巧飞檐,人流还是向前涌动,几乎无人驻足停下,皆想寻个看烟花的好去处。 喻识待在角落里,颇为无聊,正百无聊赖地数着头顶花灯的数目,周遭却忽然靠近了几个人。 他到底是修道之人,有人开始过来,他便有所察觉,只不过以为是被挤过来的百姓,也并未多加在意。 只是这几人越靠越近,喻识不由回头,却瞧见为首是一个风流纨绔,正摇着扇子盯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粗短打扮的家丁。 喻识霎时明了。 只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上辈子的脸怎么也不算难看,也是个能让人留意的长相,但这种场面还真没遇见过。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看来到底比不上现在这张脸,这么不起眼的地方,都能招来登徒子。 喻识不知道,他上辈子修剑的气势太盛,就算提着一兜地瓜土豆随意往街上一站,也让人觉得那是什么伪装的稀奇法器,根本无人敢靠近。 眼下这张脸却纤弱文静,任谁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还是个长得极好的书生。 纨绔拿眼睛自下而上打量了一眼喻识,很是油腻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喻识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想来陶颂看多了,再见旁人,只觉得云泥之别。 那纨绔还没说话,身边人倒极会察言观色,一副仗势欺人的架势却还做出个客气模样: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想请你去个安静地界赏烟花。 喻识略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突然起了点玩心,笑了笑:好啊,去哪儿? 第44章 进城其三 那纨绔的目光陡然贪婪,当着喻识的面舔了舔嘴唇,立刻上前一步:美人赏脸,自然去哪儿都行。 喻识略略颔首,做出半含羞涩的模样:外头太乱了。 纨绔眼中精光四射,瞬间意会,极其殷勤:我府上最是清净,绝对无人搅扰。 喻识回忆了一下文漆写的话本子,此时行动的要领一定要合上欲拒还迎四个字。 于是他愈发扭捏了三分,攥起衣角,一双眸子微垂,娇羞地递过去一个眼波:远不远呀? 喻识演得都快吐了,那纨绔却十分入戏,急忙接口:不远不远不远,美人怕累,我就找轿子抬你去。 喻识心道,既然你这么配合那得折腾点大的,便又送了个迂回婉转的眼风:寻常轿子我坐了可不舒服。 美人想要什么样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 这色眯眯的纨绔摇了摇扇子,一副风流无比的样子,话还没说完,却被人蓦然冷冷打断:什么样的都抬不走。 陶颂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那纨绔身后,一双眸子寒得彻骨。 哪儿来的小......那纨绔骂骂咧咧地回头,对上陶颂的眼神,竟然不由得住了口,抬腿就要往后退一步。 陶颂却突然伸手搭上他肩膀,那纨绔还没反应出来,手里的扇子就哗啦掉地,骤然惨叫出声。 周遭路人皆一顿,陶颂却使了个噤声术,捏着他肩膀,更用力了三分。 那纨绔再次大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眼泪刷啦啦地铺了满脸。 陶颂捏了个定身法,才松开手,语气阴沉:断一条胳膊够长记性吗? 这纨绔想来名声不好,周遭都是些大快人心的议论声。 这人一看就是个草包,欺软怕硬得狠,立时不住地点头。 陶颂满目阴霾还没散去,又靠近他几分。那纨绔吓得哆哆嗦嗦,却听到陶颂低声道:再敢动我的人,我卸了你。 那纨绔一边拼命哭一边拼命点头。 陶颂顿了顿,才看向喻识:走吗? ......走。喻识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心虚了三分。 周围的人十分自觉地给这二人让出个道,陶颂一手拎着鲤鱼花灯和酒,一手攥住喻识手腕,一言不发抬腿就走。 喻识让他攥得手疼,瞧着他一张黑脸,也不敢说,忍了一路,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不就一浪荡子弟,再嫉恶如仇,也不能气成这样吧? 他越想越莫名,终于停下脚步,小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陶颂停下脚步,面色又冷了三分,顿了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原来你若是想,光抬抬眼,就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喻识一愣,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只能道:我那都是演的,我逗他玩的。 陶颂心道,你都没逗我玩过,这人你都不认识,你就和他演得那么起劲,又不是什么好人,长得还没我一半好看。 他越想越上头,心里打翻了一地窖的醋坛子,瞧见喻识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便更来气了,索性连话都不说了,拽着他径直走到了福祥楼。 喻识不懂这是怎么了,但陶颂这个脸色,他在燕华山庄经常看,一定是他又不知道踩着陶颂哪根弦,把人惹毛了。 喻识无语望天,好好的出来玩,又遇见幺蛾子,临安这个地方八成也和他八字不合,又得哄人。 福祥楼的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十分地喜庆。门口站着个胖乎乎的老人家,须发有些斑白,生了一副招财的模样,很有精气神: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吃饭。喻识瞧了瞧陶颂的面色,又补了一句,给我们找个安静地方吧。 老伙计略一打量二人举止衣着,目光在一对鲤鱼灯上停了一下,又十分细心的瞅了眼他二人的神色,最后颇有把握地点点头:二位客官跟我来。 喻识跟着这人走了许久,上了一层楼梯,又转了几处回廊,才到了一个清雅小间。 这小房间陈设清雅精致,一进门便是扑鼻花果香,十分安心宁神。墙上一幅琴瑟和鸣,一幅花好月圆,一幅白头偕老,笔墨皆是不凡。雕花银钩挂起层叠帘帐,里面居然还有张床。 喻识顿时奇怪,又觉得肯定很贵:我们是来吃饭的,找个雅间就行了,不用这么布置的。 老伙计微微一笑:二位带了酒,喝到兴起还是有床稳妥些。 喻识这话听得满头疑惑,只道:这地方太贵了,我们还是换一间吧。 老伙计却站住不动,偷偷地给喻识使了个眼色:这位公子似乎很满意,您要换吗? 喻识看着陶颂的面色,虽然还冷冰冰的,但好像是比方才好了点。 他心下一斟酌,那还是哄人开心要紧,飞快开口:那就不换了。 他瞧一眼陶颂,又十分殷勤地补了一句: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吃。 老伙计心里肯定了,一定带对地方了。 喻识冲陶颂讨好地笑了笑,陶颂让他这一笑抚了一半的火气下去,只瞧着他乌亮的眼眸,仍有些心气不平,也没开口,兀自在窗边案上坐下了。 喻识脸皮极厚,已然习以为常,只是有人看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解释一句:他方才心情不好,平日里不这样。 老伙计颔首一笑,意味深长:我懂。 喻识突然觉得,来了来了又来了,这熟悉的尴尬感。 他满心不自在,只觉得这次不能再教人误会了,忙道:你别误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真的就是朋友,一起出来玩的。 老伙计非常会划重点:现在只是朋友,明白了。 那个啥,你明白的意思应该不对吧? 喻识不由再次强调:真的不是,不要随便开玩笑,我们都会不自在的。 老伙计招牌微笑:我知道,那位公子心情不佳,这个时候我不会添乱的。 他看看喻识,又低声道:您来哄就好,我会帮忙的。 ...不是,你打算帮什么忙啊? 第45章 进城其四 喻识现下一听见帮忙二字,便想起上次封弦帮忙帮出的一夜荒唐。 来一次就行了,再来一次可真的说不清楚了。 喻识心道,还是说得更清楚些才好,于是他十分肃然地对老伙计道:你千万别乱来,他心里已有了旁人,真有些什么我倒是为难,到时候朋友都做不得了。 这老伙计有些意外,合计了一会儿,又同样认真地对喻识道:公子尽管放心,老夫一定站在你这边。 喻识一脸震惊。 那老伙计蹙眉想了想,十分诚恳地道:除非他心上人是神仙下凡,不然单凭这脸,也赢不过你去。公子不必担心。 今夜不是自己脑子有了毛病,就一定是耳朵有了毛病,不然就是这老伙计脑子和耳朵有毛病。 喻识险些以为是说得不够明白,又解释道:不是,他心上人早就没了,我现在不是...... 说着自己也听着不对劲,兀自住了口,这到底是在聊些什么东西? 没了是难办些。老伙计缓缓点点头,斟酌片刻,又道,但话还得反过来说,左右这人都没了,你也不用怕什么了。 他凑近喻识,又低声道:兵行险着才能旗开得胜,不用非常手段怎能取得奇功?公子看准时机,正好一举拿下。 说罢还十分过来人地拍了拍喻识肩膀,以示鼓励。 喻识就很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是吃饭的伙计吗?这分明是个拉郎的媒婆!还是思想很危险的那种! 喻识很想即刻出门去,但瞧了眼面色不好的陶颂,又张不开嘴。 老伙计自觉话已经说到位了,低眉顺眼道:您先过去吧,我去给二位公子上茶。 喻识手足无措,末了还是走了过去。 此处甚高,临窗外遥遥可见碧波千层的千居湖,湖上婷婷风荷,湖畔人声起伏,清风一吹,漫天星子并万家灯火,遥相辉映。 那老伙计上茶时倒并未多话,只问了菜品。 喻识自然尽着陶颂的意思点,却不想陶颂指了几个菜倒都合自己的口味。 喻识趁机套近乎:我们俩这口味还挺像的。 陶颂喝了口茶,神色不辨。 那老伙计殷勤接口:能吃到一处去,是最难得的缘分。 喻识一个眼刀送他出了门。 他扯起几个话题,陶颂也应得平平淡淡的。 喻识深知这人的脾气,越是生气越不会冲旁人发火,这大病初愈的时候,出来玩一趟倒气出点什么反复,当真得不偿失。 以前也没觉得陶颂这么容易生气啊。 喻识想来想去,应该还是方才小混混的事,试着起了个头:那个......你方才断了那人手臂,怎么办啊? 陶颂一顿,似乎十分厌恶:随便找个大夫就能接上了,我有分寸,又没怎么着他。说着,又有些吃醋的火上来了,有些委屈:怎么,你还担心他么? 我担心他做什么,我是担心你。喻识十分讨好地笑了笑。 陶颂喝茶的手一顿,又听得喻识道:我本来想到他家再收拾他的,你这大庭广众再给人瞧见,万一哪个好事的道友认得你,告你一状岂不是麻烦? 仙门百家都有规矩,妖邪凡人如何处置皆有规程,私自伤人确实不许。 陶颂让这关心的好话消了另一半火下去,心里就只有微微的醋意了,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你对着他笑。 喻识一怔,解释道:我是为了引他走,你若是不来,我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就...... 陶颂把瓷盏往案上一放:那还是怪我多事吗? 喻识一糊涂,怎么聊成这个意思了?他飞快的捋了一遍,就路下坡:不是不是不是,多亏你来了。 陶颂又瞧着别处,开始喝茶:我不来,你不都要引他走了吗? 喻识觉得今晚的陶颂十分奇怪,平日里真不是这种不讲理的人。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是讲理的时候。 喻识又飞快地在脑子里顺了一遍,突然开窍,做出心有余悸的样子:你不知道,刚才我可害怕了。 陶颂手上突然一顿。 喻识瞬间找到思路,果然还是卖惨好使!哄陶颂还得先卖惨! 他急忙发挥演技:刚才就我一个人,他们有那么多人,众目睽睽的,我根本不敢直接动手。 这句陶颂没反应。 这话是有点假了,他自己都不信。方才如果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这几个人都绰绰有余。 喻识想了下,又描补道:我气海虚浮,身体又刚好,根本探查不出来这几个人是不是修士,不敢贸然出手。虽然你说临安城安全得很,但刚出了陆府的事,我也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小心谨慎行事,方才你若不来,我根本不知道该不该跟他们走...... 这话也颇有漏洞,但奈何喻识演技太好,说到后面当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胆小模样。 陶颂关心则乱,听着听着倒兀自内疚了起来: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喻识暗暗夸了自己一番,又顺着演了一会儿,见陶颂当真不生气了,才笑笑抹开:我们不说这个了,良辰美景,别提这种不要紧的事了。 陶颂顿了顿,一腔心思清醒了些,也觉得为这种事计较着实不值,今夜还有要紧话说,不能耗在有的没的上面。 于是他点点头,又极为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再遇到这些事,先想着去叫我。日后都有我在,你若是害怕,别一个人去对付。 喻识十分听话地应下,心下却起了别的念头。 他日后不能老是想着靠陶颂了。 陆府之事远比他想得危险,若是动了上古杀阵,大约真的与历久年深的仙门大派有关。有人下这种手,背后之事,绝不是觊觎苍海玉门派相争那么简单。 陶颂是个好孩子,眼下还能脱身,不能再牵扯进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说了的好。 只是不知怎么,喻识想到要陶颂就此离开,心里蓦然有些堵得慌。 福祥楼的老伙计在门外听了半宿,见房间内静了下来,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端着酒来敲门:二位公子,酒热好了。 喻识心里难受,只想借酒压一压,闻言便道:进来吧。 第46章 进城其五 临安的青梅酒甘甜,喝起来倒没有多少酒的感觉,像新酿的梅子汁。 喻识本来想喝酒鼓鼓劲,没想到越喝越不想说,行酒令都过了七八遍,他也没开口。 他有点不大想让陶颂走。 但不让人走,不是害他么? 喻识扶额蹙了蹙眉,又灌下了一杯酒。 夜风悠悠,陶颂摸了摸怀里一本小册子并一张画,突然也有些紧张。 这临到摊牌,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的。他揣摩着喻识可能会有的反应,心头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情景,又像什么都没想,头脑空荡荡的。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清风徐徐,二人又坐着喝了一刻钟的酒,带来的两壶酒都见底了,还皆清醒得不得了。 喻识有些局促地开口:原来你酒量还挺好的。 陶颂略扯起嘴角,点点头,心道你也是啊,不是说不能喝么,怎么喝这么多还不醉。 二人对视一眼,十分心虚地错开了眼。 又默了半晌,喻识浑身不自在,只想着越怂越坏事,于是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开口道:陶颂。 陶颂却也在这个时候抬头,唤了一句:前辈。 二人又同时一顿,烛台上的火光晃了晃,喻识咳了一声:我有个事情,想和你说。 陶颂瞧见他迟疑的神色,心头突然有些不安的直觉,接口道:要不我先说了我的事? 还是我先说吧。喻识好不容易拿定主意,生怕一会儿就变卦了。 陶颂揣着三分忐忑,点了点头。 喻识斟酌了下用词,最后还是直截了当:陶颂,你和崔淩,过两天就与我们分开吧。 他自觉此话出口十分艰难,说罢心下先难受了一阵子,低头吃了口茶,却没见到对面有反应。 喻识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却瞧见陶颂满面错愕,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喻识顿时有些无措。 陶颂似乎许久才明白过来,声音也有些抖:你是要我走吗? 不是喻识急忙否认,话说至一半,又觉得如此说也没错,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 他话还没说完,陶颂忽然捂着心口咳了起来。 喻识一惊,慌忙跑过去:怎么了这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急...... 他给陶颂顺着气,陶颂忽然回身紧紧抱住了他,双臂勒得他生疼。 陶颂哭了,喻识觉得有眼泪打湿了他肩头的一小片衣裳。 他心里突然疼得厉害,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未曾料到陶颂会是这个反应。 他抱着陶颂愣了一会儿,却听到陶颂低沉而委屈的声音:你不要赶我走。 他尚未有反应,又觉得陶颂顿了顿,更勒紧了他两分,语气带了些恶狠狠的哽咽:你不许赶我走。 喻识一腔翻江倒海,兀自压了半日,安抚地摸了摸陶颂,才轻声道:陶颂,先前在陆...... 我不听,你最会骗人了。陶颂根本不让他开口。 喻识略动了动,根本挣不开他,只好拍拍他,默了一阵子,又重新开口:我出山,是为了查清云台喻岱长老一脉亡故的真相,并不为了找怀霜剑。 他见陶颂没有动静,应是平静了些,又斟酌开口:喻长老于我,有再造之恩,他骤然于归墟仙逝,我得找出其间隐情,让他于九泉安息。 他顿了顿,心下涌上一层不忍,但还是道:这是我的私事,封弦幼年长于云台,勉强算局内人,但你和崔淩,与我不过泛泛之交,同此事更毫无关系,不能再跟着我涉险。 陶颂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松开了他,却只低声问了一句话:原来我在你心里,还只是泛泛之交吗? 喻识一怔,怎么挑了这么个不要紧的话问? 但陶颂神色晦暗,他生怕人瞎想,忙道:不是不是,但此事过于凶险,我越是把你视作亲近之人,越是不能无端连累你。 他顿了顿,念起地牢情状,一时当真心有余悸:你若是有个万一,我又该如何自处? 夏季的风有些凉,帘帐一起一伏,吹得喻识心里一阵冷一阵热的。 陶颂摸了摸心口的小册子,又低声道:在你心里,这是第一要紧的事吗? 喻识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眼下容不得思量其他事,我一日查不清楚,便一日寝食难安。 想了想,又有些疑惑:还有旁的要紧事要考虑吗? 陶颂蓦然有些难受,他发现他的心思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他不该在别人满腹血海深仇的时候,去提百年前的儿女情长,去提一个早就被忘记的承诺。喻识从头至尾,压根就没有喜欢过他。 不过是他一人当了真。 陶颂沉默了一会儿,心尖上凉凉的。 夜风吹起来层叠帘帐,陶颂心里又苦又涩,抬头抑了抑眼泪,却又有些不甘心。 他不想就这样走。 他还喜欢喻识,他想让喻识也喜欢他。 更何况喻识要做之事如此凶险,当年他无能为力,若是如今喻识再死一次 陶颂想到这里,生生打了个激灵,霎时只有了这一个心思: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查当年的事。 喻识还要劝,陶颂飞快地堵住他:第一剑修是我救命恩人,我也跟这件事有关系,我也要查。 喻识倒忘了这茬,第一次觉得救人一命跟欠了笔债一样:我觉得你不用这么惦记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不会要你还的。 陶颂开始赖皮:你不要我跟着,我就自己去查。 喻识一惊,这倒是极为不妥。这小孩虽然修为够高了,但到底年轻,没经过多少大事。 但他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把人拖下水。 喻识稍一犹豫,又见得陶颂拽着胸襟的衣裳,皱眉咳了起来。 喻识忙给他顺气,伸手摸到他的脉息,竟又乱得让人心惊肉跳的。 他忙忙地把人扶到床上,又起身去倒茶,陶颂一把拽住他:你不许跑,你陪着我。 喻识只好也躺上床,见他好些了,才疑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上次 喻识念起上次情形,又想到眼下也同床共枕,不由尴尬,咽下方才的话头:脉息突然就乱了,崔淩给你看过么? 陶颂阖上眼睛调息片刻,方道:是旧疾,不要紧。 他顿了顿,又缓缓开口:扶风剑法的最后一式,我练了三年多,就在快突破的时候,突然听闻第一剑修逝世了。我一时心绪起伏,落了个病根。 陶颂念起当时情形,若不是他碰巧遇见了宋持城主,恐怕当年就要在喻识的衣冠冢前断气了。 喻识默默听罢,心下突然有些糊涂,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把这陶颂救命恩人与心上人划上等号。只觉得,如陶颂这般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人,可着实少见。 他十分好奇当年到底积了什么德:这第一剑修怎么救的你? 陶颂又默了默,昔年血淋淋的回忆残忍而绵长,他很少去想。 他记得那晚天际破空的一轮皎月,遍地狼藉,满目鲜血,他的家人被妖邪活生生地撕碎在眼前,满院凶煞,他躲在茅草垛中逃无可逃,一丈远处就是六岁妹妹残破不堪的尸首,他怔怔地看着,几乎连哭都不会了。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喻识救了他。 喻识带着他,杀了所有害死他血亲的妖物。 喻识对他说,以后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陶颂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是这世间最厉害的剑修,分山劈海,战无不胜。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人会死。 往事勾得他心绪不平,又激烈地咳了起来。喻识只怪自己问的不是时候,平白又惹人伤心,忙道:不想了不想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又不要紧。 陶颂听他这个着急的语气,索性趁势又咳了两声,捂着胸口颤巍巍道:第一剑修的大恩大德,我无论如何也要报答,他怎么死的,我一定要亲自弄清楚。 喻识一时为难。 陶颂立刻一副要旧疾发作的样子。 喻识慌忙不已,只得连声答应:好好好,你别急,我带着你一起,你千万别急,身体要紧。 陶颂又咳了两声吓唬他,才作罢,躺下调息了一遭儿,仍是不放心,又推他:你去拿纸笔,把方才说的话写下来。 喻识听着这耳熟的话,愣了一下:不用了吧? 他隐隐有些什么念头,却没抓住,只飞快地推脱:我不写,我不能再写了。 说着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心虚? 陶颂听着好笑,便故意逗他:是不是你从前给人写过什么,自个儿又忘了? 喻识糊里糊涂的,不由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越想越不自在。那分明是幻境中的事,又不是真的,到底在心虚些什么? 喻识心里想得昏昏沉沉的,眼前居然也开始花了。 他闭了闭眼睛,又揉了揉额角,整个头都晕晕的。 帘帐迤逦一地,在夜风里起起伏伏,喻识只觉得陷入一片清甜的酒气中,身上没力气,心里却像烧着一团火。 九转烛台上的灯火,于沁凉的夜风中一突一突地跳着。临安后劲极大的青梅酒,终于开始上头了。 喻识意识地摸索了片刻,终于找到一块凉一些的物什,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舒了口气,又扯了扯衣襟,含混不清道:有点热。 陶颂一只手被他按在胸膛上,看着他缱绻的面容,霎时一阵心潮涌动。 第47章 进城其六 喻识喝醉了。 重重帘幕于明亮烛火间轻轻拂动,火光一跃一跃地,四下悄然,遥遥能闻得临安街上的欢声笑语。 陶颂支身起来,于脉脉灯火间瞧着他,心潮起伏不定。 喻识颈肩至面上泛起些许微红,鬓发蹭得有些乱了,许是酒劲上来了,呼吸也不甚平稳,无意识地又拉开了些衣领。 素青衣衫间,喻识单薄肩上的暗红胎记若隐若现,陶颂心跳骤然加快。 二人身上皆沾了些微酒香,颇有些意乱情迷的氛围。 帘帐低垂,灯影朦胧。 陶颂定定瞧了喻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抽了回来。 灯影绰绰,他掩藏起层叠心绪,抚着心口缓了缓,又轻轻给喻识拉上了衣襟。 喻识似乎有所察觉,稍稍睁开眼,目光有些迷离。 陶颂与他对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错开,给他搭上一层薄被:前辈,你喝醉了。 喻识头脑昏昏沉沉,目之所及都带着重影,触手一床锦被,覆在身上倒凉凉滑滑的,他舒服了些,又去扯陶颂:你去哪儿? 陶颂身形一停:我去外面坐一会儿。 喻识拽着他衣袖,又拉近了些,含混不清道:你别乱走当心有危险。 我能有什么危险?陶颂没瞧过他这副迷糊的样子,一时觉得有趣,顺着问了一句。 喻识似乎当真想了想,却松开了他,还虚虚推了一把,只是没有力气,又蹙眉瞧着他:是我我有危险,你还是离离我远些吧。 陶颂心下一钝,倒舍不得出去了。 喻识又迷迷糊糊说了两句话,便阖上眼睡过去了。 烛火悠悠一晃,映着陶颂一双素淡眸子。他抬手拂了拂喻识微乱的鬓发,一低眉极尽温柔:剑修,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帘帐无声,夜色深沉如水。 千居湖上一叶不打眼的小舟上立着个削瘦的身影,仿佛和临安的暮色融为了一体。 郑辛行至船头,静立片刻,出声唤道:公子。 那人收回深沉目光,略微回头:陆府怎么样了? 郑辛点头:不会有任何我们的痕迹。他稍有迟疑,又补道:水火阵的痕迹,我也帮忙抹去了。 嗯。那人略有沉吟,许愫居然想杀了喻识,还不惜用如此大张旗鼓的手段,我却是没想到。原本让雪斛将他扯进来,只是想嫁祸云台而已,没想到他竟然会动手。 郑辛有些犹疑,但终究还是为雪斛开解:公子是想让喻识早点注意,直接去查云台,再顺带伤他些许,以免来日不好带走,雪姑娘是怕您到最后再心软,才下手重了些,并非动了杀心。 那人沉默了许久,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轻的像湖上的风:我不怪她,她自然有分寸,我也知道什么要紧。 他语气间似乎有些酸涩:谁能想到喻识会和那个小孩进同一个幻境呢?散灵术遇强则强,不然也不会那般有效。 郑辛瞧见,他又如方才一般,开始抬头望着福祥楼一处轩窗透出的灯火了。 郑辛心下黯然,默了半晌,又轻声道:公子,我把雪姑娘的骨灰洒在栖枫山了。 嗯,是该魂归故里的。那人默了一会儿,又道,她自知寿数将尽,可惜了,与许愫少了点缘分。 郑辛泛起些许伤感,夜风凉沁沁的,现下想来,原来陆府那夜虚情假意的相对,竟是二人诀别。 他心下惋惜悲叹,却于此时听见公子低沉的声音:郑伯,你说喻识会喜欢上他么? 郑辛一怔,险些以为自个儿未听清,方明白其中含义,一时惊诧万分,便听得他又自嘲地笑了笑:罢了,我是问了句不要紧的胡话。 仙门的人不日即至,我得走了,郑伯此去行宫,一路保重。 郑辛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悄寂夜色中,莲叶微动,无声无息。 漫天的星子连成一片迷离的银海,在黎明到来之际,安静地隐没在冉冉霞光中。 喻识自床上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完了,这次真的说不清楚了。 他一睁眼天便亮了,晨起日光清澈,柔柔地落在方寸床榻之间。 陶颂躺在他身侧,腰间搭着一条锦被,虚虚掩着一身中衣,衣带都是散的。 喻识瞬间就慌了。 胡乱扯起被子盖住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衣襟,居然也是散的。 喻识更慌了。 昨天怎么就喝醉了呢? 他寻思着,他这往日如此好的酒量,怎么喝个果子酒还能断片呢? 一定是酒有问题。 喻识一急,根本没想到他现下已经换了个酒量不好的身子,只觉得是那老伙计下了药。 那若是如此 喻识瞧了瞧陶颂颈肩微露的模样,咕咚咽了下口水。 完了,不会真给人怎么了吧。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喻识一腔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怔了半晌,脑子里过了百八十个说辞,还未拿定主意,却听到陶颂喑哑的声音:前辈 他心里咯噔一下,勉强挤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脸:你醒了啊 陶颂揉揉眼睛,瞧了一遭儿天色,含混道:怎么睡到了这会儿?好累 喻识干笑两声,心道,不会是昨晚累的吧 这般想着,愈发心虚,又不由自主地干笑了两声。 陶颂拢了拢衣裳,一错眼瞧见喻识神色:怎么了? 喻识满心尴尬直冲天灵盖,支支吾吾地措辞:那个陶颂我呃我们昨昨晚呃那个啥 他吞吞吐吐了半日,陶颂却霎时明白了。 他一边十分好笑,一边心念一动,迅速垂下眼眸:前辈你不记得昨晚之事了么? 喻识听着这委委屈屈的语气,心里轰然一声。 完了,肯定了,他早晚有一天得被庄慎那个老头子打死。 第48章 在小院其一 但凡喻识上辈子好好读过几本少儿不宜的书,他一定能知晓陶颂在骗他。 可他只在文漆偷看时草草瞥过几眼,略知皮毛,根本不懂其间详情。 更兼陶颂甚少骗人,他一开口,喻识就信了。 喻识一时手足无措,一边想着庄慎的棺材脸,一边想着陶颂的心上人,再看看陶颂满脸欲语还休的样子 他就很想从这福祥楼跳下去。 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喻识端出活了两辈子的金刚心,深吸一口气,理了理一团乱麻的心绪,首先扯出了一个要紧事。 他稳住一腔尴尬,端出前辈该有的风范,张了七八次嘴,终于问出了口:你要用点药么? 陶颂心道,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居然还知道这个。 还挺知道关心人。 他压住满心好笑,回答得十分有技巧:现下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那昨晚是疼得厉害么? 喻识根本不敢问出口,更不敢想他昨晚都干了些什么,满脑子只剩了庄慎诛邪时威风凛凛的剑法。 到时候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心惊胆战,陶颂却于此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前辈,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喻识没反应过来:啊? 陶颂兀自抱住棉被,楚楚可怜:我就知道,你也不是愿意的,你一定怪我毁了你的清誉,不愿再瞧见我,可是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他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我现在就走,我立刻就走。 喻识看见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登时满心愧疚。 睡了人转头就让人走,也太不是个男人了吧! 喻识刚要说话,又觉出哪里不对:可是你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你不怪我吗? 陶颂微微抬头:都已经煮成熟饭了,还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似乎抹了抹眼泪:眼下都这样了,我还能想什么 喻识怔了怔,重新活过来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摊上大事了。 比被庄慎一剑劈死还大的大事。 他整颗心都哆哆嗦嗦的,瞧见陶颂哭哭啼啼的样子,哆嗦得更厉害了。 陶颂也不催他,就只是哭。 喻识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了,他到底是前辈,怎么着也得给人一个说法。 他又深吸一口气,抓了一把头发:陶颂,这件事,是个意外,我 陶颂突然抬头打断他,幽怨道:你昨晚可不是说的只是意外。 苍天啊,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喻识又抓了一把头发:那那我我负责到底,我说过的话,我保证负责到底。 陶颂抬眼瞧他,顿了两下,委委屈屈:前辈,我还是走吧。你这么不情不愿的,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不是!喻识忙拉住他,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纠结半晌,终于一刀劈了心里的乱麻,我负责,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一定,你放心。 陶颂半推半就地演戏,也并不是想逼他于此时承诺什么:前辈,我知道你有事要做,眼下没功夫思虑旁的,何时想好了再知会我就好。 喻识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得陶颂道:只是我一定要跟着你。 喻识想想日后的尴尬情形,一口气又提到嗓子眼:你不用!我我替你给第一剑修报恩,你老老实实回扶风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不行。陶颂一本正经,你转头在外面见到长得好的,就把我给忘了。 喻识心道,能见个长得比你好的人也不容易。 他还没断了让人离他远点的心思,正要再说话,陶颂再度幽怨:你是不是现在就厌弃我了? 喻识只觉脑门上贴了三个大字:负心汉。 他再度纠结,终于缴械投降:那你跟着我吧。 陶颂总算得了这句放心话,打昨晚起的一腔忧虑都放下了。 你不喜欢我不要紧,只要我在,早晚都会喜欢上的。 他又大胆了些,扑上去搂住喻识的腰:剑修,我以后能喊你剑修吗? 喻识由他抱着,心底隐隐约约泛起一丝丝莫名的欢喜。 只是他不敢放任这分欢喜生长,略一沉吟便抹去了。 日光渐长,喻识望着房间内三副笔墨精致的画,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以后打死他也不喝酒了。 一定。 他顶着满心凌乱,在老伙计饱含祝福的目光中回了小院,还没来得及找封弦参谋参谋对策,便听得了两个消息。 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楚笙终于醒了,坏消息是,庄慎真的要来临安了。 他为什么突然来?喻识极其惊慌。 崔淩一时不解:前辈不应该更在意楚笙的事么? 啊喻识察觉自己过于心虚了,压了压心思,方清醒了些。 崔淩这才解释:仙门大会这几日才散,几位掌门长老一齐从燕华过来的。师父传信说,是怀霜的剑意有些变动。 喻识有些疑惑:变动? 崔淩点头,也有些迟疑:说是时有时无,大有衰微之相。 喻识没有头绪:和临安有关系? 自然没关系。崔淩笑了笑,几位掌门长老想亲自去查探,封散人在此处立了个显眼的封山鼎,他们便想邀封前辈同去,也顺路来问问封前辈对此异象的意见。 喻识明白了,仙门是怀疑这剑气是随他真气变动,来探探封弦的口风,看有无他活过来的消息。 喻识略一沉吟,只道:让我去见楚笙吧。 * 日光渐移,静室内燃着沉水香,沉谧的香气飘散了一屋子。 楚笙躺在榻上,面色白得如纸一般。 帘帐轻拂,喻识坐在案前,与他四目相对。 楚笙张张口,眼角便划出一滴眼泪:六师弟 喻识心下一酸。 当年楚笙意气风发的样子仍历历在目,谁能想到,不过百年,却是今日情景。 喻识压了压澎湃心绪,回想起归墟中事,拾起话头:大师兄临终前,还对我提起你。 楚笙双手轻轻颤抖。 喻识接着道:师兄说,他出不去了,左右你们二人的婚约也不曾昭示,让你再去寻个人做道侣。 楚笙泪流满面。 喻识默了默,稍稍低头:他说,你最不会防人,心里也没有成算,让我帮着挑一挑,别被旁人骗了去。 楚笙已泣不成声。 喻识听他哭了一会儿,一时也心如刀绞。 往事勾得他气海翻涌,他分神调息了一会儿,又听得楚笙颤颤开口:他当真不曾怪我 喻识顿了顿:这就是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的心结? 楚笙阖上眼睛,眼泪不住地往下淌:我只想再见他一次,就一次,我不是有心要害他 你在临安遇到了陆双,他用造梦术把你困住的?喻识其实差不多有个推断。 楚笙缓缓睁开眼,哽咽道: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他恨我可你们死在归墟,喻师父去救你们,也死在了归墟,我怕他误会我,我只怕他到死都恨我 他哭得断断续续,又啜泣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我在姓陆的幻境里,能见到孟弋,我舍不得离开我醒过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喻识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得难受,念了几遍道经平复心绪,方道:我信你。 不等楚笙回答,他又缓缓道:我如果不信你,也不会让封弦告诉你我的身份。我信你不是有意的,但当初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毫无防备地前去,而且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小潭的埋伏,不是古战场的遗留,而是人为。 楚笙大惊失色:人为? 喻识瞧着他的反应,便知道信对了人。 除非他打小就装成这副样子,否则绝非是他与外人勾结下的杀手。 楚笙果然也是被人利用。 喻识心下起了些酸涩的怒火,烧得整个胸膛生疼。 他师父师娘师兄弟,连同楚笙的一辈子,都毁在了幕后之人的手里。 他克制了片刻,又问道:你得告诉我,你离开归墟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楚笙还沉浸在震惊中,颇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怎么会是人为?难道不是意外么?我以为是我去时,没有探查到那个地方有异,难道难道根本就是有人在我走后布置的? 喻识叹了口气,索性过去坐在榻边安抚他:我不敢肯定,所以你得好好想想,那几天发生了什么? 我好好想,好好想。楚笙终于有了些精神,打理了一遍思绪,才从头说起。 日光纯净,房间里映出些花木交错的影子,歪歪斜斜的,在风里晃晃悠悠。 楚笙事无巨细地将归墟内所有事项都说了一遍。 喻识沉吟片刻,问道:扶风山? 楚笙点头:对,扶风山一共去了十个人,我不会认错。扶风的人也要撤出了,我听到他们议论,西处有个小潭,他们未去探查。 然后你就去了? 我当时已受了些伤,只过去粗粗看了一眼。楚笙细细回忆,那小潭仔细一瞧,确然灵气四溢,我就想着要去告诉你们。 这里头没有任何可疑的破绽。 喻识又细细想了一遍,道:你再从头说一遍。 楚笙已非常虚弱,闭上眼休息片刻,才又开始说。 我从小潭回来,气海就更虚了,孟弋怪我乱跑,非要让我走。我不想离开他,也想着万一那是苍海玉,我一眼也没看上太亏了,要明天和你们再去一趟。孟弋便道,几十里地也不近,我不 喻识心下一惊,蓦然打断他:你方才说什么? 第49章 在小院其二 楚笙诧异,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着万一那是苍海玉,我就亏了。我要和你们去,孟弋不肯,说几十里地那么远 就是这里。喻识再次打断,又确认道,你和大师兄说的是,往西几十里处有个小潭? 楚笙不明所以地点头:反正不过百,御剑很快的。归墟中的山河湖海会缓慢移动,这小潭当时是在往西走,我也说不准,只能说也就往西几十里地。 喻识沉吟片刻,笃定道:来与我们传话的,不是你。 楚笙大惊:什么? 你和大师兄说的是,往西十几里。喻识十分肯定,因是你们二人独处,我便是走近,也不敢细听什么,只听到了这一句,但绝对没听错。 当时我们确实西行几十里才见到小潭,但归墟中河山变化多端,距离方位都只能说个大概,即便和你传的话对不上,也没怀疑什么。 这可能是唯一一处破绽,连伪装之人都没察觉到的口误。 大师兄已经死了,我如果没有碰巧听到,没有今日与你详细回想,此处漏洞便永远也发现不了。 楚笙浑身寒毛倒立:可可是我真的去和孟弋说了 喻识强压着静下心,反复思量,给出最可能的解释:那就是,和大师兄说话的,不是你,和你说话的,也不是大师兄。 楚笙只觉得夏日里,寒气自脚底直逼天灵盖。 化形术?连你们都未察觉的化形术,难道是大妖? 喻识沉思片刻,摇摇头:不大可能。归墟众妖一战后,几乎没有上古妖兽了,青江曾专程探查多次,皆说没有,我们那一路也不曾遇见。 他顿了顿,结合陆府见闻:我倾向于,是幻境。 还不等楚笙诧异,喻识又问道:你确定,归墟中当真有那个小潭么? 这话问得楚笙毛骨悚然。 楚笙哆哆嗦嗦:什什么意思?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道:扶风山去了十个人,也不是人人都快死了,如果真有个粗粗看一眼就察觉灵气四溢的小潭,换作是你,你会不探查直接就撤出吗? 喻识又问:你是不是找扶风山对峙过? 自然。楚笙哆嗦得更厉害了,但他们一口咬定根本没议论过。 这就是了。喻识低声道,从你见到扶风之人开始,应该就在幻境里了,后来见到的小潭,包括大师兄,都是假的。有人造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幻境,在你的幻境里装成大师兄,在我的幻境里装成是你,骗了我们。除非你和大师兄见面对一对当晚到底说了什么,否则便发现不了任何问题。 楚笙难以置信,也不敢相信:可可我那么熟悉孟弋,如果是旁人,怎么能装得那样像?还有,我就算了,你们也进了幻境,毫无察觉么? 喻识回想陆府中事,只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想的了,他匆匆复述一遍,又道:在地牢我就奇怪,是你强行破入喊我们走的,但我当时听到的,是文漆的声音。 你说敲门喊你们走的人么?楚笙疑惑,那确实是我。 我猛然听到一个声音,下意识觉得那应该是文漆,因为含章阁没有旁人,我们师兄弟传话,向来都是文漆跑腿。喻识沉吟,于是我当真听到了文漆的声音,语调语气都很像。 你觉得孟弋应该在安营之处,于是他真的在那里,后来你二人所言,皆暗合了你的心思。在你心里,大师兄知道你受伤,即便不打紧,也一定不许你跟着,所以他真的一直在催你出去。 楚笙点了点头,已浑身冷汗。 能有这样效果的法术他咽了下口水,你不会想说,是控心阵吧? 喻识点点头。 《天机卷》中有过此阵的记载,简单来说,也不过是让虚境能更贴合入境者的心意。 只要施术之人修为到了,完全可以给入境者造出个以假乱真的幻境,让人深陷其中,察觉不到任何破绽。 已经断绝的鲛人血脉就有此天赋,天生便能造出这种幻境。 喻识突然想起雪斛来,如果家中当真只是凡俗百姓,即便世风兴盛道术,又怎么可能想到修魔道呢? 只不过眼下也无所对证了。 楚笙清醒了些许,一时震惊万分:幕后之人竟然如此大费周章 喻识勾了勾嘴角:他是怕杀不了我。 楚笙不明白。 幻境中的小潭处,现在想来,应是布置了上古杀阵金石阵。喻识压了压一腔荒凉,第一个死的人,是大师兄,因为只有他和你说过话,幕后之人最害怕大师兄活着。 那人动了散灵术连同金石阵,却还怕杀不了我,生怕我出来之后会与你对峙,这才费尽周折。若非那人真的说错了一句,我又刚好听到,我想破天去,也想不到这种天衣无缝的局。 喻识又看向楚笙:陆双大约救了你一命,长瀛一口咬定我没死,当年下一个动手的,一定是你。 楚笙稍稍垂下头,轻声道:我只恨不能和你们死在一起了。 喻识暗暗叹了口气,安抚般地拍了拍楚笙,又问道:当年,我们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日影渐上中天,花木在明净的日光中肆意地摇动。 楚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开始讲昔年之事:那晚你们的七盏唤灵灯接连衰微,也毫无消息传出,仙门之人在外,明着是商议去救人,但实际上都互相推诿。我担心真的是那小潭不对,想再进去,但喻师父却偷偷和我说 他擦了一把眼泪,才继续道:喻师父说,他下去救你们,让我留在外面等消息,不然我们都遇了险,外面便没有可用之人了他说他说师娘有了身孕,不能忧心,让我别传信给师娘 你说什么?喻识一把攥住他。 楚笙抽抽噎噎:师师娘有身孕了,她是因为有身孕才没跟着一起去归墟师娘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她说还不到三个月怕空欢喜一场,才没告诉你们 喻识脑中轰然一声。 他气海翻涌,一腔肺腑都疼得如同刀绞,只觉得四肢百骸都一寸寸凉下来,只有心下一团炽烈的火,烧得眼眶发酸。 师娘。 喻识强自压了许久,才勉强平静道:你接着说。 楚笙有些担心他,但还是继续道:喻师父在我这里留了一个传音符,但从头至尾,我只听到过一句话,喻师父说,找到了,潭水很清,还有救。 喻识略生疑惑。 楚笙只摇了摇头:我不懂这话什么意思,问了几句,喻师父都毫无应答,我担心极了,然后然后你们的唤灵灯,就都灭了。 我要去救你们,但他们都拦着我。 楚笙抬起头,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床榻上:我说没有人去,我就自己去,好歹要把要把尸骨带回来他们说我伤心糊涂了,你都折在里头了,我去就是去送死,不许我去 他拽着喻识,不断地抽泣:他们他们不仅不救人,事后还说我胡闹。我去找扶风,扶风不肯认,这话也根本说不清楚。云台一脉尽损,仙门都不敢担责任,都怕受牵扯,都能躲多远躲多远,最后竟然一齐,将此事压了下来。 喻识默了默,这是能预想到的人之常情。 只是有句话要问:尚掌门呢?他怎么说? 云台元气大伤,尚掌门根本招架不住仙门百家一起上门。楚笙神色苍凉,他们说是来商议下一步对策,话里话外,只想探听云台是否收到过你们偷传出的消息。 他们连你们的命都不救,却只关心苍海玉。楚笙语气愈发悲痛,后来长瀛说你没死,他们连长瀛都抢走了,百门施压,尚掌门什么都做不了。 喻识沉默:他们逼死了师娘? 楚笙面上现出几分迟疑,又悲痛不已:不是,师娘她,在消息传到云台的当天,就自尽了。 第50章 在小院其三 喻识沉默半晌,低声道:师娘不是如此软弱之人。 当年事发突然,我回到云台,喻师娘已然下葬了。别说查证了,我连师娘最后一面也没见着。楚笙哀恸不已。 喻识仔细想了想:流景阁顾老阁主怎么说? 楚笙回忆片刻:顾老阁主从那时起身子已然不好了,他来看过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师娘可是他的亲妹妹。喻识疑惑。 你也知道,流景衰落多年,云台又逢如此劫难,顾老阁主即便疑心什么,在那个当口,也不能说什么。后来听闻顾老阁主一病不起,我也再没见过他了...... 日光零落,喻识望着花木纵横交错的影子,怔怔地思索了半日。 楚笙盯着他瞧了瞧,满心沉痛中略微浮起一丝安慰。 虽然已看不出半点从前的影子,但他的六师弟,令世间妖邪闻风丧胆的剑修喻识,分山劈海天下无双的剑修喻识,眼下又回来了。 楚笙一时悲喜交加,轻声道:六师弟,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 喻识收回思绪,只道:我想要你去青江城。 见楚笙不解,喻识又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不相信云台毫无干系。起码师娘死于云台,如果不是自尽,难道还能是旁人闯入云台杀了师娘不成? 他低头沉吟:在陆府你我都眼见为实,造梦术、水火阵,这种只在《天机卷》中所载的上古法术,现下还有流传,那归墟中的控心、金石,也绝非我凭空乱猜。但你我活的岁数都不短了,之前从来不知,你觉得为什么? 楚笙顿了顿: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刻意隐瞒这些法术的存在? 他似乎有些明白:小门派一定会被大门派发现,能瞒得如此密不透风,只有这几个大门派能做到,云台、扶风和青江。 还有流景阁。喻识默了下,还是补充道。 大门派源远流长,积淀深厚,能对《天机卷》有所领悟参透,也不是没有可能。楚笙点点头,仙门之中传承最久的门派,就是青江城。 喻识摇了摇头:我不是让你去查这个,青江城未必是于背后下手的门派。 那是查什么?楚笙有些迷惑。 我一直在想,若是扶风对我们下手,我还能理解一二,扶风与云台同源,却总是被云台压上一头,如果云台再得了苍海玉,那扶风再无出头之日了。 喻识顿了顿,又道:可如果是云台门或者青江城动手杀害我们,有何好处?青江城地位卓然,仙门百家如何,对其皆无什么影响;云台更不必提,如你所见,云台一朝蒙难,自损半壁江山,如今尚未恢复往日地位。 楚笙思索片刻:如果幕后之人是云台或者青江......那只能是,杀了你们,能得到更要紧的事物。难不成......和苍海玉有关? 喻识笃定:只能与苍海玉有关。而且,师娘之死我总觉得蹊跷。 任何门派潜入云台杀人,尤其是杀修为那般高的师娘,既不留痕迹,也没有引来云台追查,这都不太可能。我现在只能赌一把,我更倾向于,幕后黑手就是云台自己。 或许是,苍海玉中有一件天大的秘密,云台不惜自断臂膀,也不想让苍海玉和这个秘密现于世间。师娘之死,很可能是云台担心她收到了我们的传信,斩草除根、清理门户。 楚笙懂了:所以你想让我去青江城,先查苍海玉究竟有什么秘密。 喻识点点头:如果上面的推断都是对的,青江城就是最有可能还知晓这个秘密的门派。当年一行,只有青江城所派之人,没有进入归墟,他们声称医修道法不精,不肯进去,只留在外面救人。 现在想来,或许他们早就知道苍海玉丝毫也沾不得,但他们不敢说,此行百门都参加,他们不能不派人,是以才有此举。 喻识隐隐约约有些念头,苍海玉也许并不是一块能令死人重生、令活人长生的石头。 这其中有一个让仙门忌惮不已的秘辛。 知道这个秘密的门派,不敢说出口,也不敢去探查是否还有旁门知道,他们只能将这个秘密埋起来,或者离得远远的。 楚笙也有所回忆:这样想来,除魔之战之时,青江确实频繁派人出入归墟,没有大妖便是他们探查得出。后来老城主战死,宋持城主接管青江,便再无人前去了。现在想想,可能不是除魔之战中伤了元气,而是那时突然发现了什么。 喻识亦点头,按这个时间点推算,说不准,这个秘密或许还和魔修有关。 想到此处,他又念起楚笙:崔淩说你怎么样?陆双用你做噬婴术的引物,损伤一定很大。 楚笙有些虚弱地勾了勾嘴角:姓陆的是个十足的半吊子,这近百年也只动过一次炼灵阵,还差点烧死自己。约莫一两年前,来了个人将陆府中的孩子救走了,却并没有管我,也还养着凶灵。 大约是雪斛和她背后之人。 这其中线索更加杂乱,喻识理不清楚,也不敢贸然下定论,想了想,才又道:即便上面的推测都不对,幕后黑手并非云台,你眼下去青江也是最好。 那里大夫多药材多,地界气候也好,城池封闭又安全,权当过去养养身子吧。 想了想,又叮嘱道:养好身体要紧,这些事也不必太上心,左右都还有我,千万别去冒险。 楚笙深深叹了口气,明澈的日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愈发苍白羸弱。 他愣着出了会子神,才开口:六师弟你放心,我时至今日才知道孟弋死得有多冤枉,这个公道,我一定得替他讨回来。更何况你还在,我有一日活着,都不能让你自己去担这件事。 喻识心里堵得慌,末了只能道:大师兄已然没了,你多保重。 我会替孟弋好好活着的。楚笙抹了把脸上的泪,我和孟弋是在无量涯立过誓的,我生是他的人,死了就是他的鬼,他临终前让我好好活着,我一定活得好好的。 他似乎又有些气恼,眼里渗出几点泪光:只是有句话我不听,他凭什么让我找旁人做道侣?我不找,他这辈子敢先死了,就是欠我的,我下辈子还要缠着他。 喻识念起年少时的事,心里发酸,又略微有几分安心的欢喜。 那一百年无妄的心结,好歹是过去了。 * 花木的影子在风中微微晃动,落下一地零零碎碎的花瓣。粉白的花瓣飘飘洒洒,掉了陶颂一身。 他把身上的符撕下来,又转头看向崔淩:有办法在青江城照顾楚前辈么? 崔淩点点头:青江素来收留伤者行善,平时这些人都在山门外住,由小弟子往来照看。这些人中多得是受伤的云游散人,或者附近生病的百姓,因而都隔开居住,看护也十分精心。楚前辈稍微遮掩一二长相即可,绝对不会引人怀疑。 封弦在一旁笑笑:你倒是肯帮忙,也不怕查到自己门派头上? 崔淩一心坦荡公正:我相信青江清白,我门中不会行苟且之事。若是查出门内有鬼,青江自然任凭处置。 封弦暗中赞许,心道青江城还真是寻了个接班的好苗子。 他又瞧瞧陶颂,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和喻识在外头玩了一夜,你连个话都没对他说清楚? 陶颂正在愣神,听见这话先顿了一下,才无奈笑笑:他心里没我,我便是说了,也没多大意思。 封弦一个白眼:他本来就不开窍,你再不说,你看他猴年马月才能有意思?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陶颂垂眸:他既然不喜欢我,我拿从前的话出来逼他,他就能喜欢了么? 说着他又抬起头,笑了笑:左右我以后都在他身边了。只要他不躲着我,不赶我走,我就有办法让他喜欢上我。 封弦想起陶颂对他所说昨夜之事,终究叹了口气:我劝你少搞迂回曲折的路线,我这兄弟的脑子,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 陶颂扬眉笑笑:那日后还得劳烦封前辈多帮忙。又拱拱手:多谢前辈了。 不必。封弦又叹了口气,改日你们成婚,记得给我包个红包就行了,要纯金的。 还有,封弦又补了一句,我不和你师父坐一桌吃酒,到时候把庄慎安排得离我远点。 陶颂笑笑应下,却于此时见到封山鼎金光一闪。 封弦一脸嫌弃:说曹操曹操到,这么快就来了。 喻识也察觉了,匆匆出门一看,却正见到阶下笑盈盈的陶颂。 喻识忽然又想起昨夜福祥楼之事,一时满心尴尬,硬着头皮打个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陶颂歪头笑了笑:我和前辈一起去见我师父呀。 喻识想想庄慎的脸,又想想庄慎的剑,立在大太阳底下,觉得自己已经凉了。 第51章 在小院其四 正午的阳光明澈,从满院的树枝花影间漏下来,明晃晃地落了一地。 封弦笑笑走过来,揶揄道:胆儿挺大啊,还真把庄慎的宝贝徒弟拐到手了。 喻识心里凉得像一碗冰碴子: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又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封弦道:他和崔淩说话的时候我也在。 喻识更惊:崔淩也知道了?又生出狐疑:不会又是你搞的鬼吧? 诶诶诶,别什么锅都扣给我。封弦拍拍他,你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别扯上我。 再说了,什么叫又,上次是意外,和我有什么关系。封弦始终不肯认上次之事,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喻识没心思同他拉扯了,离院门口走得越近,他就越心慌。 庄慎并肖奉,和扶风山的几位弟子立在院门,一排仙风道骨的出尘气派,落在喻识眼里,却只剩了杀气凛凛的样子。 喻识上辈子加这辈子,头一遭儿看见庄慎的脸就心里直哆嗦。 不过只有他心虚得厉害,庄慎等人似乎并不曾多注意他,也不过随口打了个招呼。 众人在花厅子里坐着喝了会儿茶,寒暄了几句不要紧的话,才说起近来临安与燕华的事。 也不过是肖奉殷勤地拉着封弦,说得热火朝天,庄慎在一旁不苟言笑地肃着一张脸,端着茶盏,偶尔插上两句话。 喻识心里有鬼,每回听见庄慎低沉的声音,他就头皮发怵一次。 好不容易忍了半日,日光已逐渐西斜,庄慎才放下茶盏,客套了几句场面话,沉声道:打扰封散人了,还要劳烦封散人安排几间客房,其余同行的门派不久将至,怀霜剑之事我们容后再详细商议。 庄慎还真的在这小院住下了,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喻识心里愈发打鼓。 庄慎却于此时又开口,语气端肃:陶颂,你来一下,我有些话和你说。 喻识心中莫名一慌,一抬眼,却正直直对上庄慎的双眸。 庄慎冷眼瞧着他:六长老是有什么话说吗? 这普普通通一句话,听起来却像审犯人一样。喻识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庄慎知道了什么。 他益发心虚得厉害,勉强维持着冷静:没有没有,您和弟子说话要紧,我没事。 庄慎似乎盯着他看了两眼,又抿了口茶,望向陶颂:你跟我来。 西边的天空染上一层淡紫烟霞,遥遥地浮在小院的花树上。夜幕将至,四下悄悄暗下来。 喻识点完了廊下的琉璃盏,望眼欲穿地瞅了一眼庄慎的房间,陶颂还没出来。 他在外面兀自忐忑不已,连个饭也没吃好,然庄慎的房间里,却还未提起他所担心之事。 庄慎先是事无巨细地问了下山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陶颂挑挑拣拣,将能说出来的应对完,庄慎又皱着眉探探他的脉息,一疗伤便疗到了现在。 夜色从窗外漫入,庄慎点亮房内的烛火,道:宋持教出来个好徒弟,医术倒还真不错。 他将案上的烛台挪得远了些,火光一跳一跳的,沉声道:那位六长老给你服的两粒九转丹,也帮了大忙。 陶颂自榻上穿衣起来,听至这一句,蓦然意识到,师父真正想说的话才刚开始。 他定了定心,规规矩矩地在庄慎身侧立好。 庄慎便开口:上次你从燕华走,我还骂了你,委屈了吗? 陶颂不明白什么意思,只道:徒儿不敢。 庄慎顿了下:后来我想想,门下能用得上怀霜之人,也就你了。但你已有山月,怀霜剑再是如何的稀世珍奇,在扶风也不过是供着的废铁罢了。本就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要。便是还给云台又能如何? 肖奉听见此话,倒抬了抬头,只是瞧见庄慎的神色,又咽下了一肚子话。 陶颂依旧不明白,也不敢随意接话。 庄慎深深地看了陶颂一眼,才又道:你自小就仰慕喻识,我知道,也愿意体谅你的心思。我本来打算将方才的话说与你,让你放心,但我听说了一些事,眼下想先听听你的解释。 解释这个词都用上了,陶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庄慎见他不说话,蹙起眉头:我听闻,近来你和流景阁的这位六长老,走得很近。 房间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烛火一晃,映得庄慎眼眸幽深。 陶颂不说话,庄慎就晾着他。 四下一时静得吓人,倒是肖奉先撑不住了,看看庄慎的眉头越皱越深,不由温声催促:陶颂,你昨晚为了他伤人的事,有人瞧见了。掌门师兄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一直想着喻识,怎么突然就和这个人走得近了? 果然是对喻识的这个假身份起了疑心,陶颂不由轻轻攥了攥衣袖。 肖奉只怕他抵触,又劝道:你也大了,掌门师兄没有想插手你的私事,但我们毕竟是做师父师叔的,有些......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瞧见陶颂扑通一声跪下了。 肖奉一愣,便见庄慎眉头深深皱起:说吧。 陶颂似乎害怕得厉害,哆哆嗦嗦地开口:师...师父恕罪,徒儿是太害怕了,才瞒着您的...徒儿当真不是有意的,那天晚上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我在花月楼诛邪,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出来拉着他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就同他做...... 庄慎原以为会听到喻识相关的原因,没想到陶颂默了半晌,居然会说出这些,当场就愣了。 肖奉也傻了:你......你这是......你说得当真? 陶颂怕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师父,徒儿醒来都傻了,徒儿......徒儿不敢说谎,封散人也知道,您可以去问他!这样大的事,徒儿怎么敢胡说? 庄慎刚回过神,闻言又是一心梗:封弦也知道? 陶颂点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六长老与他相交深厚,他就知道了......徒儿知错,但这千真万确的事,我又不能...不能翻脸不认账不管人家......要不是我那晚硬拉着他,人家也不会...... 陶颂哭得更厉害了:师父,都是徒儿的错,徒儿害怕得很,实在不敢告诉您,徒儿真的知道错了...... 陶颂跪着哇哇大哭,庄慎面色阴晴不定,肖奉一个头有两个大。 庄慎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才道: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陶颂抽抽噎噎:他......他说他不怪我,他说要走得远远的,不让我为难,那我......那我也不能就让他走了,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他,我不能不负责任...... 庄慎脸色更黑了两分。 肖奉瞧着他这脸色都快拧出水来了,生怕他过会儿就要在别人家院子动手打孩子了,忙打圆场:掌门师兄别生气,陶颂还小,哪里经过这种事?您把他教得品行端正,他才这样说...... 庄慎正在气头上,扬手就将茶盏砸在了地上:这难道还是我教出来的错了? 瓷盏哗啦一声在陶颂眼前摔个粉粹,陶颂也没躲,只垂着头抽抽搭搭。 庄慎沉着脸去闭了闭眼,不想看他。 肖奉瞧着陶颂,暗暗叹了口气,使了传音术,同庄慎很是说了一阵子话。 陶颂瞥见师父突然若有所思。 肖奉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点点头,又开始说。 庄慎沉默半晌。 陶颂偷偷瞧了瞧二人私语商议的样子,蓦然放下了一半心。 他就知道,只要肖奉在这里,事情就好办。 他和喻识木已成舟,且有外人知晓,肖奉最怕辱没门风的流言,一定会劝庄慎就此接纳喻识掩下这桩事;流景阁的长老虽然身份不高不低,但能和封弦搭上关系,对扶风山只能有益无害。 他们视线一转移,便不会去怀疑喻识这个假身份了。 他这套说辞盘算了许久,原本不打算此时说出,但谁知有人多嘴,师父居然提前察觉了。 不过虽然时机一般,结果应当还是八九不离十。 果然,陶颂又等了一会儿,便听得庄慎端肃的声音:陶颂。 陶颂立刻战战兢兢: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事情已成定局,我罚你有什么用?庄慎顿了顿,我只问你,我现下就和这六长老定下你们的婚事,你愿意吗? 陶颂心中不由大喜过望,一腔欢喜于肺腑间热闹起来,面上却还得认错:徒儿全听师父的。 庄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又想想这是自己的亲徒弟,压了半日的火气,末了只能道:这次就算了,你跪两个时辰收收心思,好好想想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若是还敢有下次,就再也别想着出山门了。 陶颂十分听话地应下:是,徒儿再也不敢了。 庄慎沉着脸缓缓心绪,才离开了。 肖奉停了一步,抚慰地拍拍陶颂肩头:你近日老实点,掌门师兄可还没消气。这次是个仙门中人,也就罢了,万一是个妖邪魔修,师兄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陶颂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肖奉:弟子知道了,多谢肖师叔。 陶颂虽然年岁不大,素日却极少有撒娇讨巧的举止,肖奉只当他是怕得厉害,又心软了两分:你别担心,我帮你劝你师父。 说罢便端着一颗老好人的心出去了。 庄慎正站在廊下,琉璃盏晃晃悠悠的,映出他满面锋利的沟壑:你说得有理,能借机索性让他忘了喻识,也是好事。 肖奉陪笑:师兄一直给陶颂的婚事操心,挑了百家也不满意。他心里又记挂着个没了的人,总是对旁人不上心。眼下这桩意外,只当是天意吧,说不准倒是圆满得很。 庄慎默了默:陶颂打小就一个心思,起初我还以为这人就是喻...... 他兀自住了话头,又满是遗憾:他要是还在,和陶颂倒是登对得很,我虽然不想与云台牵扯,但原也是想着成全的,谁知...... 肖奉颇为不屑:云台要自作孽,我们又能怎么办?当初出了事还想攀扯我们。是他们欲求不满,连那等伤天害...... 庄慎回头用眼神止了他。 夜风翩然,二人在廊下立了一会儿,庄慎长舒一口气,又端起往日肃然的脸:左右与我们无关,别再提此事了。以后咱们的亲家就是流景阁了,我现在就去找那个石六长老。 肖奉顿了顿,不由小心提醒:师兄,你待会儿得客气点。是咱们理亏在先,人家还不定怎么想呢,咱们上赶着...... 庄慎一脸阴沉:怎么?他还敢嫌弃我徒弟不成?我今天就要把婚事定下来! 第52章 在小院其五 喻识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庄慎能和他坐在一起商量他的婚事。 庄慎开口的时候,他一口茶差点呛死自己。 他方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庄慎就带着肖奉找他,说有要事商议。 喻识一腔忐忑地到了花厅子,刚坐下,就听得庄慎沉声道:你和陶颂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喻识刚端起的茶盏,差点一哆嗦摔了。 他刚要解释一二,庄慎又接着道:你若是愿意,现在就能挑日子了。 喻识一时糊涂:挑什么日子? 庄慎的脸色眼见着一沉:挑你和陶颂什么时候成婚。 喻识一口茶呛了个半晌,还咳个不停。 庄慎瞧着他咳个没完没了,打断道:六长老是瞧不上我们扶风的人吗? 封弦快藏不住笑了,拍了他两把顺气:没有没有,他是高兴的,高兴坏了。 喻识瞪了封弦一眼,瞧着庄慎说一不二的一张黑脸,硬着头皮笑笑:庄掌门,我觉着,您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庄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我误会什么? 喻识陡然心虚,话都险些说不利索:那个我们那是个意外,我们不是有心的。 庄慎只道:我知道是个意外。 喻识瞧着他黑沉的脸,自动脑补上了后半句:你要是故意拐了我徒弟,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 喻识益发自觉理亏,又听见庄慎道:既然木已成舟,我们扶风总得有个收场。 封弦使了个眼色,用了传音术:人家师父这是上门来要说法了,你怎么办? 喻识脑壳疼。 封弦又道:现在人给这么大个便宜台阶,你还不下,是等着人师父一剑劈死你才好受么? 喻识浑身上下都疼。 他不自在了一会儿,暗自鼓了百八十回劲,才再度张开嘴:庄掌门,您这这个打算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庄慎顿时拉下来脸:草率什么?我不是说了,日子可以商议么? 扶风于此事上理亏,但庄慎护短得很,陶颂是他打小养大的关门弟子,他眼里心里皆宝贝得不得了,越是如此,他越不肯落了口风。 再加上,他打心底觉得这石六长老高攀,他先前挑的人,除了相貌,哪儿不比这人好? 庄慎一口气堵在心头,说话愈发不容置喙。 不是喻识哆哆嗦嗦地再开口,我是说,您要不要问问陶颂的意思?先先前他说交代不急,让我好好想想。 庄慎从瓷碗中抬眼:你现在想好了么? 喻识觉得,他如果敢说个不字,庄慎的剑立刻就能落到他头上。 他咽了下口水,如实道:我,我还没开始想。 庄慎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你不用担心陶颂,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陶颂的师父,我全都能说了算。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遭喻识,又道:你若是还没想好,现在就能想,我等着。 喻识有一种被人逼婚的错觉。 但他对不起人陶颂,当着人家师父的面,他满心愧疚,也不敢说什么。 他前前后后想了一遭儿,强行按住一腔上窜下跳的心思,拼着老命开口:庄掌门,不是我不愿意 庄慎一个眼风飘了过来。 喻识抖了三抖:但是我吧,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陶颂是您的徒弟,想要什么样的人不能有,干嘛非找我?且不说年岁如何,就门户修为人品,我哪儿点配得起陶颂? 说着,语气愈发诚恳:临安之事您也知道了,陶颂和我在一处,没少遇险。我也不想耽误他,这事既然只是个意外,不如我们权当不知,过去就算了吧。 封弦听这话头不对,正想着描补一二,却见得肖奉先靠近庄慎说了几句。 肖奉方就觉着不对劲,听至最后一句,忙忙地使了传音术:掌门师兄可不能听他胡说! 庄慎本来都被他说得火气散了,闻言便问:怎么了? 肖奉劝道:这天底下没有见着好处还不捞的人,如他所言,他明知道应下这婚事对他极好,他为何不应? 庄慎若有所思。 肖奉继续道:他不应下,肯定是另有图谋。他此时称忘了此事,日后万一对外说起,岂不是毁了咱们陶颂的名声?您教养陶颂这么些年,末了一时不慎,在外落个轻浮浪荡,可如何是好? 庄慎顿时一惊,再面对喻识,便丝毫不肯松口:我们扶风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你应下此事,咱们便是百年之好。你若是不应 喻识瞧着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封弦忙趁机传音:本来错就在你,人家好言好语了半日,你还拖拖拉拉的,是几个意思? 又吓唬他一句:你看好了啊,这人可是庄慎,他待会儿要杀要剐,我可不敢拦。 喻识一时心下抖如筛糠。 封弦又添上最后一把火:大不了你先应下,婚么,定了还能退,你现在有什么好犹豫的,到时候再说不迟。 喻识脑中猛然一清醒,心道保命要紧,张口就道:我同意。 这话方出口就蓦然后悔,但庄慎已由不得他了:今日我门下肖长老同封散人都是见证,六长老,说话可要算数。 算数算数喻识干笑了两声。 庄慎放下心来,细细品了口茶:那咱们挑日子吧。 喻识一惊,手忙脚乱地按住:那个那什么不急!我觉得此事不急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庄慎暂且不声张此事,末了又千万次保证自个儿不会反悔,才将庄慎安安心心地打发走。 喻识心力交瘁,愣在风里灌了两杯凉茶,魂不守舍地顺着廊下回去,一推门就瞧见陶颂在床上坐着。 喻识顿时心慌意乱,又瞧见榻边的药,怔了一下:你怎么了? 陶颂语气颇为轻快:师父罚我跪一会儿。 喻识一急,登时觉得庄慎不可理喻:有你什么错处? 他要看看,陶颂却一把将裤腿拉下来了,又扬起脸:师父说你答应了婚事,他气消了,就许我先起来了。 陶颂眼眸清亮:剑修,你真的应下了么? 喻识瞧着陶颂的神情,一时默了下来。 他有些害怕,他害怕去面对陶颂真挚的样子。 他更害怕,去面对自己心底里隐隐约约漫上的情愫。 喻识突然觉得,如果他真的是世人话本子中没良心的花心风流种子就好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惜他只敢嘴上说说,他连个手都没跟旁人牵过,这才招惹了一个,就收拾不来了。 喻识瞅一眼陶颂,就愁得头疼,又叹一口气,他不仅收拾不了陶颂,还拿陶颂师父没办法 他心上一笔从字,怂得不行,想想庄慎的脸,就心如乱麻,坐在床上兀自乱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简单粗暴地拿定了个对策。 管他呢,反正现在死不了,以后之事以后再说。 他又瞧了一眼陶颂,心道,不就是亲近了一步么,先前拿人家做后辈做小孩,以后当兄弟待就行了! 喻识给自个儿斩钉截铁地顺了百八十遍,越想越放下心来,对着陶颂认真点点头:我答应了。 真的?陶颂一把搂住他,剑修,我会对你好的。 喻识默念,这是我兄弟这是我兄弟这是我亲兄弟。 他摸了两把陶颂,一脸郑重:嗯我也会的。 陶颂瞧着他的神色,一时狐疑,但略一顿,又箍紧了他两分,心道我管你想什么呢,已经是我的人了,日后我都能给扳过来。 夜风悠悠,喻识带上这层兄弟滤镜后,心底里愈发顺。 我和我兄弟睡一间房,应该的;我和我兄弟睡一张床,应该的;我睡了我兄 喻识尽量不去想这个事情。 他拉着陶颂一夜无梦,晨起神清气爽,开门出来,正瞧见长瀛正教一个小孩,念着一卷道经。 这小孩眼生得很,喻识正要问,便瞧见一精瘦之人自花树后绕出来,招招手:阿浣,来吃饭了。 那小孩掏出一个什么物什,偷偷塞长瀛手里,乐颠颠道:谢谢哥哥,我吃过饭再来找你。 花树旁之人并未瞧见,目光只落在了喻识身上,略拱了拱手:长老好,在下曲桑谷段晔。 喻识方想起来此人是谁,连带想起封弦那句贼眉鼠眼的评价,一时觉得封弦眼光倒挺毒。 他还了个礼,见那人走远了,又问起长瀛:段谷主的小孙子? 长瀛点点头:他背不下来书,怕被骂,瞧见我在,让我教他识字。 喻识不由好笑:人还给着你东西,你可别教错了。 我教得都对。长瀛嘀咕了一句,又摸出那个物件,这是个什么东西? 长瀛手里是一块银色的锁片,制式就是小孩子家常见的长命锁,只是花纹古怪,像是个符咒。 喻识粗粗扫了一眼这个锁片,脑海里就蓦然对上陆府地牢里曲折的纹样。 他心内一震,曲桑谷,那个只会搭造幻境的曲桑谷。 第53章 在小院其六 喻识确信没有看错。 他突然想到陆府廊下悬挂的铃铛上的花纹为何会眼熟,那和段晔在仙门大会上一件衣裳袖口的花纹一模一样。 因太不起眼了,他坐得离庄慎近,才粗粗瞥到一眼,当时并未想起。 而这雪斛小院内的铃铛,却并没有这种火焰形状的纹路。 喻识略一沉吟,只让长瀛收起来:你待会儿把这个还给段谷主。 长瀛也不喜欢这东西,听话地点点头。 喻识又小声问他:那时百门都来云台,你见过段谷主么? 长瀛回想了一遭儿,摇摇头:他很是眼生,这几年我才认得他。 唤灵灯燃了七七四十九年,世间毫无第一剑修的音信之后,曲桑谷才敢露脸。 这不得不惹人猜测。 喻识心下思量了一遭儿,又想起另一桩事:他家这个小孩,为什么跑过来问你字? 他想问封弦的,但封弦去和他们商量事情了。长瀛道,他又想找你,你又没起。只我在院子里,他便说,那我也行吧。 长瀛皱眉瞅了一眼喻识,颇不赞同:你刚定亲就和阿颂睡一起了么?人家都说,定亲之后更要避嫌的。 喻识面上一红,胡乱摸了一把长瀛的头:别瞎说,我把陶颂当兄弟,这亲回头会退的。 长瀛讶异:可你不是和庄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花树后又绕出两个人,是崔淩与陶颂。 喻识想起方才的话,对上陶颂清浅的眸子,莫名一阵心虚。 陶颂似乎并未听见,远远朝他笑了笑:醒了,睡得好吗? 这亲昵的语气他能说得这么稀松平常,喻识甚为局促,扯起嘴角笑笑:挺好,挺好的。 他默念了七八遍这是我兄弟,才堪堪抑制住了想躲开陶颂的心思,又尽量端起平常的样子:一大早的,你们去哪儿了? 崔淩轻声道:前辈,我师父来了,你愿意让他瞧瞧么? 喻识一时犹豫。 崔淩并未多话,只安静站在一旁,让他拿主意。 四下静谧,喻识思量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如果他重生这一遭儿,真的和苍海玉有关,宋持说不定会看出来,那他的身份,或许会暴露。 给宋持看,就是选择相信青江城不是幕后黑手。 喻识决定赌一把,信了青江。 宋持这一看,就看到了晌午还未出来。 日光倾泻一地,陶颂倚着廊柱,忧心忡忡地拨着阶下的狗尾巴草玩。 你也别太担心,师父比我医术好得多,指不定就直接治好了。崔淩见他心不在焉,没话找话地劝他。 陶颂只嗯了一声,面上瞧着心平气静得很。 崔淩默了一会儿,又寻个话头:还没恭喜,你还真的说动了你师父,这就算定下来了。 陶颂拿着长瀛给的狗尾巴草编兔子,抬眼无奈笑笑:你没听见方才的话么?这人又没当真。 崔淩也尴尬,又翻出话安慰:也不一定,说不准是口是心非呢。 他顿了一下,又诚恳道:阿颂,其实我瞧着,他还挺喜欢你的。 陶颂编好一只兔子递给长瀛,又十分灵活地编下一只:我连哄带骗,拉扯了这些时日,也不过是得了个名正言顺留在他身边的理由,他还总有意无意地躲着我。想让人动心,恐怕还得费老大工夫。 他又挑挑眉:不过,先前喜欢他的人海了去了,我连顿打都没挨,就白捡这么大好处,还是我占便宜。 这是他二人之事,崔淩也不好评判什么得失,只笑了笑,又扯起别的:你这兔子编得还挺好。 陶颂抿唇笑笑,怂恿长瀛:这是一对,你送给阿淩吧。 崔淩面上一红,正要骂他,却见长瀛道:你教我编吧,我想送我自己编的。 陶颂抬眼:你看长瀛对你多上心。 我师父还在里面呢。崔淩面色更深了,瞪他一眼,编你的兔子吧。 陶颂一口气编了一地兔子,没等到宋持出来,倒先等来了顾昙。 顾昙打眼瞧了瞧这一对对玩意儿,皱了皱眉。 陶颂行了个礼,又拦他:顾阁主,六长老他不在。 流景阁平白多出来个六长老,想来喻识的身份,顾昙是知道的。但陶颂谨慎惯了,能不声张之事,也不想多一个人知晓。 顾昙似乎上下打量了陶颂一遍,才沉声道:我也没旁的事情,同封弦说也一样。 说了这一句,却站着没走。 陶颂礼貌笑笑:顾阁主有事找我? 顾昙眉眼本就阴郁,此时颇有几分不善:庄掌门与我说,你和他定亲了。 陶颂不知为何,听出了几分薄怒,但面上依旧坦坦荡荡地周全了礼数:是陶颂高攀了,陶颂年轻不懂事,日后一定好好待六长老,不让顾阁主挂心。 顾昙站开两步远,盯着他看了许久,语气蓦然缓和下来,似乎有些嘲弄的意思:你是扶风的高徒,该是我们流景阁高攀了才对。 陶颂听得不舒服,只抬出场面话对付:陶颂还年轻,日后哪里行事不稳妥,还要顾阁主多指教。 顾昙略勾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略起了一阵风,树叶子连同碎花,哗啦啦地在地上打着卷。 长瀛蹙眉,小声道:顾昙怎么阴阳怪气的。 陶颂心下警惕,稍一沉吟:和师父说我当街伤人的人,应该是他。 崔淩霎时就明白了,又看向陶颂:阿颂 八成是了。陶颂无奈笑笑,我早说了喜欢他的人多得是,就和跟你提亲的一样,能从青江城排到扶风山。 崔淩面色绯红,又忙看向长瀛,长瀛却突然插嘴:阿淩和我解释过了,我才不信你,你又来挑拨我和阿淩。 陶颂好笑地叹口气:行吧,我闭嘴,你俩才是一家人,我个外人 他正说着这一句,门却一动,宋持一脸冷淡肃穆地从里面走出。 陶颂不由紧张,宋持却并不肯说什么,只道:想知道什么,去问六长老吧。 陶颂见追着他问不出来,要进去看喻识,却也被拦着:我行了针,他睡下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宋持便开始给崔淩絮叨这套药理阵法,末了嘱咐一句:你跟着六长老,每十五日行一次针,记好了么? 崔淩慎重点头。 宋持这才看向陶颂,淡薄目光中掠过一丝温情:听说你们定亲了,当真是缘分未尽。 陶颂心下一动,宋持又拍拍他,带了些微末的伤感:好好珍惜。 陶颂感慨万千,郑重道:我会的。 宋持便不再理他,又恢复了漠然的样子,转头就开始检查崔凌:我方才说的东西,复述一遍。 这教徒弟的方法,陶颂暗自咋舌。 崔淩却仿佛习以为常,旁若无人地开始重复。 陶颂瞧着他认认真真地复述了五六遍,宋持才有些松口要走的意思,还没抬脚,却又等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段晔走近前来,先是瞧了宋持两眼,赔笑道:宋城主也在啊。 宋持略一点头:教弟子背书。 呦,那我没打扰你们吧。段晔探头探脑,我就来找长瀛要个东西。 他向长瀛笑笑:今儿早上 长瀛想起来了,掏出锁片:是这个吧? 段晔眼疾手快地捞住,一把藏在怀里,偷偷抬眼打量了下宋持,忙不迭地解释:我家小孙子的长命锁,小孩年龄小,顺手就给出去了。 宋持并不在意,也没作反应。 段晔又许给长瀛些别的东西,又划拉了宋持好几眼,才飞快地走了。 陶颂疑惑,晚间向喻识提起时,就听得喻识笑道:做贼心虚罢了。 喻识与他挑挑拣拣地道了一遍前后之事,才沉声道:幻境,魔修,曲桑谷想必脱不了干系。如果当年是云台利用曲桑谷,那曲桑谷一定会留下些许证据自保。 这是人之常情,不然事情败露,云台转头卖了他们,这小门小户都无处说理。 喻识瞧瞧陶颂,有些犹豫:我想去曲桑谷查一查。 陶颂给他吹着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等喻识说话,他就一脸委屈地堵住喻识的嘴:你不许嫌弃我,我会保护你的。 喻识此时再开口,倒真像嫌弃他了一般。 他叹口气,又嘱咐:那你不要乱来,出了事我怎么和你师父交代? 不用你交代。陶颂尝了口药,我愿意跟着你的,有什么事我担着。 药香悠悠地散了一屋子,喻识于氤氲的药气间瞧着陶颂的样子,不由有些迷惑。他不明白,难道就只睡了一觉还真能睡出感情来么? 他满心疑惑,正躺着糊涂,忽然窗外呼啸一声,一支羽箭破窗而入。 陶颂迅速警醒:小心! 第54章 在小院其七 陶颂飞快地起身,抬手就接下了呼啸而过的羽箭。 白羽霎时化为齑粉,在半空虚虚化出几个字,顷刻又散了。 曲桑谷有异。陶颂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颇为疑惑,什么意思?提醒我们曲桑谷有危险? 喻识一眼就认出这字迹,这是许愫的字。许愫的字练得是早已失传的金错刀,世间无人仿得出来。 许愫知道了他的身份,居然还就这么告诉了他。 喻识琢磨不透他的用心,他只隐约猜着,眼下这背后应当有两路人。 一路故意利用段晔的小孙子,让他察觉曲桑谷的存在;一路就是许愫这样,明晃晃地告诉他,曲桑谷有鬼。 喻识不知道这两路人有何居心,当下只觉得,恐怕这曲桑谷十分要紧,非去不可:不管是劝阻还是引诱,我都要去一趟。 陶颂点头:好。 喻识真心希望陶颂能拦他一下的。 陶颂这百依百顺的架势,让他心慌得很。 喻识悄悄叹了口气,尽量不去理会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对陶颂叮嘱一遍:到那边你千万小心,凡事只管交给我,不要冒险。 陶颂十分乖巧:好。 喻识瞧着他,只是不信:我说真的。 陶颂眼眸晶亮:我记住了。 喻识越发不放心,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个老办法:你去拿纸笔。 陶颂坐着不动:我不写。又眨眨眼睛:要写也是你先写。 喻识疑惑:我写什么? 陶颂笑笑:婚书啊。 喻识端着药碗的手一抖:写这个做什么,我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陶颂无赖:你不写咱们就名不正言不顺,你管我做什么呢。 喻识心里一梗,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张嘴了,破罐子破摔地灌了一大口药,苦得眉毛眼睛都皱起来了。 宋持这都开的什么破方子,比崔淩的药都苦。 陶颂端着一叠子山楂果凑过来:吃这个缓一缓。 喻识仰头一气喝完,眼角红红的,苦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忙拈起一颗吃了下去。 山楂裹着冰糖,酸酸甜甜的,喻识捧着碟子连吃了一小半,又听见陶颂小声道:我不是故意怄你的。 喻识左右劝不得他,也不知道怎么再搭理他。 他拿着碟子又吃了一会儿,房间里越来越静,他正兀自有些不自在,又瞧见陶颂眼巴巴地拽了拽他衣袖:我也想吃。 喻识再不理他,倒像真的生气了一般,于是他平缓了些心绪,十分大度地将碟子递过去。 三四颗红润饱满的果子躺在白瓷碟子上,上面还挂着晶莹的糖衣。 陶颂瞧了一眼,推回给他,抬头道:我不想沾手。 喻识也没多想,顺手拾起一颗,喂过去的时候,心里才微微泛起些波澜。 烛火在夜风中一晃一晃的,窗外是漫天夏夜的星河,遥遥铺在漆黑的天际,陶颂眉目清朗,含着温润的笑意,距他不过咫尺之遥。 喻识心下突然乱了,一时极想把手缩回去。 但陶颂已经稍稍凑过来,从他指尖咬走了那颗果子。 喻识的手指擦着他的唇边过去,心里突然跳得扑通扑通的,他慌乱地垂下头,不由自主地避开陶颂的眼神。 陶颂嚼了嚼咽下,弯弯眉眼:好甜。 喻识胡乱嗯了一声。 陶颂又凑过来:还有呢,我还 喻识端起碟子,飞快地把剩下的全塞自己嘴里了。 陶颂一脸委屈。 喻识一口咽下,抚了抚胸口,义正言辞:别吃了,吃多了对牙不好。 陶颂忍着笑,依旧做出委屈的样子:那你都吃了。 我马上去漱口。喻识理直气壮地下床,一开门飞快地遛出去老远。 仲夏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喻识愣在风里又做了半晌心理建设,才稀松平常地返回去。 一开门瞧见陶颂已经睡下的时候,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吹了房间里的烛台,喻识又躺在床上怔了半晌,服下的药劲上来了,才沉沉睡过去。 陶颂偷偷睁开眼睛,想起他方才惊慌失措的样子,又笑了笑,起身轻手轻脚地给他理好被角,才又躺下。 翌日清早,喻识一觉醒来,自觉又是一条好汉了。 他强行一觉睡没了昨夜的心慌意乱,看向陶颂的眼神,又像是看着亲兄弟了。 陶颂随手给他夹了一筷子小黄瓜,又接着问:怎么,怀霜的剑意又恢复如常了? 喻识瞧着小碟里的黄瓜条,心里居然有点别扭。 封弦点头:就昨天半夜好的,清早几个门派都传信过来了,亏昨天像出什么大事了一样,商量了一天。 前辈你得多吃点,师父嘱咐的。崔淩顺手接过喻识的空碗,又盛了大半碗,又疑惑,这听着倒蹊跷得很。 喻识趴着头喝粥,瞧着那个小黄瓜条依然硌应,也不知道该不该吃。 封弦摇头:不知道怎么了,各门派依然打算派人过去看看。 又看向崔淩:青江没派人,你师父说渝州出疫情了,抽不了人手。 崔淩也有些忧心:我也听几位师兄说了,渝州疫情来势汹汹,只怕门下有的忙。 封弦又沉声道:曲桑谷也没派人,说老谷主夫人病重,必须回去闭谷守着。 喻识暗道,这曲桑谷居然此时称病,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对外掩饰的说辞。 他略一沉吟,忽瞧见长瀛一筷子夹走了那段小黄瓜。 喻识一急,脱口吼他:吃我的干什么? 盘子里没有了。长瀛蓦然委屈,又回瞪他一眼,你又不吃,放老半天了。 陶颂把萝卜干推得离长瀛近些:咱们这就走了,黄瓜已经没有了,吃这个也一样。 长瀛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饭,喻识突然觉得一阵尴尬。 他偷偷瞥了一眼陶颂笑吟吟的眼眸,心道,吃个饭也吃出一身不自在,这临安也待不得了,得赶紧走人,马上就走,明天就走。 第55章 曲桑谷外的剑修 喻识一行到达曲桑谷时,连门都没进去。 曲桑谷临近栖枫山,内里只有一个小镇,风景秀致,然人口稀少。 这门派也并不似其他仙门大户,坐落在高山层云之巅,而是就在小镇的一角,是个颇为阔大的大宅子,染着袅袅的红尘烟火气。 喻识方到曲桑镇时,晚霞霭霭,家家户户炊烟冉冉,归家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曲桑谷这门派掩藏在市井人烟之中,打眼一瞧就像个寻常的富庶人家,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头。 然而,借着封散人的名头,喻识他们也没能进门。 那守门的干瘦弟子,和段晔谷主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精气神儿都瞧着一样,凭他们如何说,只油盐不进地赔笑:老谷主夫人重病,门下闭门谢客。 喻识同他说得口干舌燥,天色渐晚,几人便寻了个小面馆,吃口饭再做打算。 店主是一对胖乎乎的夫妇,实诚又和善,一碗面倒有小半碗都是牛肉,实惠得很。 封弦开怀:你家这面馆真敞亮。 老板娘十分热心:想吃再去添,今儿也没客人了,过夜就不好吃了。 这与世隔绝的小镇子,倒物阜民丰、衣食无忧的。 也不知是不是崔淩硬塞的,喻识这一路的饭量越来越大,见他连吃了两碗,那老板娘又接过碗添了一遭儿。 喻识没拦住,但有些吃不动了。 正发愁,陶颂便顺手把碗拉过去,十分熟稔地挑了一半出去,剩给他半碗肉:我帮你吃,剩下的不多,多吃点。 老板娘瞧着这亲近的举止,偷眼笑了笑。 喻识瞥见了,面上就略有些烧得慌。 店里也没其他客人,老板娘便过来闲话:瞧着几位公子是外地过来的,来拜访段谷主的? 老板在一旁接口:方才瞧见你们敲门了,你们来得不巧了,谷主家老太太病重,前几日刚不见外人。 喻识抬头:老夫人这病打不打紧? 年初就病了,一直也没好。老板娘颇为关切,或许不是病,听说修道之人修为到头,撑不住寿命了,就会同常人一样变老?从去年起,这老夫人就眼见着变老了。 陶颂笑笑:修为即便高也会老的,不过老得比常人慢些,哪儿能无穷无尽地活着? 老板也坐过来,绕有意兴:说是飞升之后,就能长生不死了。 陶颂又笑:仙家数百门千万载,还从未有过飞升之人。 老板一时讪讪,笑笑抹了这个话头,又接起方才的:要我说,老夫人就是病的,不是老了。她只一个孙女,年初出嫁了,老夫人哭得什么似的,咱们都瞧见了,可不就是从那开始的。 老板娘很是痛惜:月前又有消息,说这镜姑娘她家孙女儿叫段镜亡故了。老夫人爱惜孙女,就更不好了。 这镇子小得很,略有些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 喻识做出寻常样子打听:婚嫁本是喜事,老夫人打从一开始就对亲家不满意么? 这你就不知了,段家女孩儿从来不外嫁,连老谷主和谷主都是倒插门入赘的,连姓氏都随着改了。老板娘扯着帕子八卦。 镜姑娘看上一个外头的书生,闹得鸡飞狗跳,老夫人迫不得已才答应的。但谁又能成想,这好端端的人就在外头没了。 老板娘又叹一口气:人都说,小白脸最能骗人,想是不假。 这老板娘心直口快,话说罢才反应过来,忙转向一行人中最小白脸的喻识:诶公子您可别在意,我不是说您。 还不等喻识开口,又看向陶颂:您二位一看就登对得很,肯定长久,和那书生不一样,他和镜姑娘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喻识在临安那一夜听了满耳朵的种些话,心下居然还会微微尴尬。 那老板生怕老板娘得罪于他,忙在一旁堵她:你怎么知道不是一路人?咱们都没见过那小那书生。 老板娘瞪他一眼,又道:那修道的和不修的,肯定过不到一处去,这哪儿能是一路人? 老板便道:那你家养鸡,我家不养鸡,不还过了大半辈子都好好的。 崔淩绷不住笑了。 老板娘面上一红,又啐他:要不是你来偷我家鸡蛋,我哪儿能认得你?我爹早就想把我许给养鸭的刘大哥 老板接口打断:姓刘的哪儿有我能干,都那个岁数了 喻识听他俩拉扯着当年之事,心下泛起些许暖意。他从小就没有家,这些夹杂着烟火气的平和生活,他也从未有过。 他突然觉得,如果能和一个真心的人一起,就这样平安喜乐柴米油盐地过一辈子,白头偕老,两不相负,当真是人间的幸事。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只是可惜。 喻识偷偷瞧了一眼陶颂,心下蓦然难受。只是可惜,他满身血仇,不配过这样的日子,更不配耽误旁人。 他缓了缓心绪,听这两口子的话头都扯到天际了,瞅准一个空隙,又打断:曲桑谷这门派为何不许女儿外嫁?听您二人的话,也不是此地的风俗。 老板娘来了些兴头,有些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旁人都不知,但我们这本地门户知道。这段家难生儿子,每一辈都只一个女儿,嫁出去家业就慢慢散了。 喻识心头一震,陶颂也不由与他对视一眼。 鲛人。 《天机卷》所载,鲛人一族繁衍困难,鲛人血脉相合,易得女,不易得子,鲛人与外族血脉相合,只能得女。 归墟众妖一战之后,妖兽零落,鲛人出逃流落世间,或许有一支逃至了曲桑谷,安于此地偷生。 老板娘见他们好奇,又愈发神叨:公子,这修道的门户如此,该不会是修了什么邪术,伤了阴鸷吧? 陶颂只道:生女儿哪儿能叫伤阴鸷? 嗐,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板娘摆摆手,我就生了三个姑娘,我自己还是个姑娘呢。我是说,有个事儿可蹊跷了。 老板与她对视一眼,也凑过来:咱们这个地界,常年闹鬼,要不是穷,能走的都走了。自打老谷主来了之后,才慢慢好的。 喻识皱眉:老谷主? 就现在这段谷主的老丈人,走了有三四十年了。我小时候还见过他。老板回忆,我祖父年轻时候见过他,他是个外乡人,来这里的时候,是个大晚上,浑身都是血,就站在那外头,杀了好几个恶鬼。 封弦便道:斩恶鬼,当是个好人。 老板连连摇头,面上惊恐,说得倒像亲眼见过:人都说,他杀恶鬼的模样,就跟和恶鬼一样。他来我祖父的药铺,我祖父都不敢治他,后来他摸到了段家,再后来,就成段家女婿了。 打那之后,咱们这里才不闹鬼也不闹妖邪了,但段家子息越来越少,人都说,是被什么碍着了。 杀伐决断之人,总是有几分戾气的,惹寻常人害怕。 至于子息之事,与段老谷主也并没什么关系。 封弦只不理这话,捋了一遍,忽捋出一个不对:老夫人只有一个孙女,那段晔谷主也只一个女儿,哪儿来的小孙子? 老板娘掩面:要不我说这小白这书生,书生不是个东西呢!这是他和他原配生的儿子,这书生父母原配都过世了,段家生怕女儿受累,把这孩子抱回来养的,大些再送回去。 老板娘又叹一口气:这恐怕赶紧着就送回去了,女儿都没了,还替旁人养儿子呢! 喻识听了这一肚子家长里短,蓦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他看了一遭儿,趁无人说了出来。 陶颂听罢,又惊又好笑:这不妥吧? 喻识只道:我就不信他家不要脸面。 封弦抬眼瞧他:大概不会比你不要脸面。 法子不要紧,管用就成。喻识瞥他一眼,不然你告诉我怎么进去?封大散人? 行行行行行,我又没想拦着你。封弦好整以暇,左右又不是我演。 第二日一大清早,就街上人最多之时,喻识抱着长瀛变的小娃娃,扑通一声跪在了段府门前。 过往路人皆一惊,喻识气都没喘,立时就开始哭:杀千刀的曲桑谷,快把我儿子还回来 你们仗势欺人,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白脸书生,仗着仗着自己会几分妖邪法术,当初强要了我儿子不说,眼下还不还! 周围些微起了些议论声,喻识死死抱着长瀛,哭得更大声了。 儿啊,你娘就这么走了,抛下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你外公霸占着你哥哥不还,咱们孤儿寡夫千里迢迢来要个说法,门都进不去 喻识给段镜姑娘倒了个歉,又抱着长瀛,哭得柔柔弱弱:镜儿啊,你在天之灵看一看,你父亲连你的骨肉都不认,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喻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台词喊得非常清晰,周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昨日面馆的老板娘扶着珠花开铺子,打眼瞧见这场面,当即就傻了:他、他他他、他还真是那个小白脸啊! 第56章 进曲桑谷的剑修 喻识哭了半晌,周围看热闹之人越来越多,磕着瓜子议论纷纷。 一大娘挎着菜篮子:这就拐走段谷主家女儿那小白脸啊?呦,长得真俊,怪不得能骗人呢! 旁边一老婆婆也瞅他:我活一辈子了,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人呢,比上回外头来的什么小官还标志。 人那是御命的钦差大臣,不是小官。一教书先生纠正她,又低声道,诶你看他这手,一看就是读书写字的人,没干过重活,字肯定写得好。 再一旁算命先生捋着胡子念叨:瞅瞅这面相,天庭饱满,端正文气,绝非包藏祸心之人。 又一个大夫接口:可惜面色苍白,身量单薄,虽声音洪亮,恐是底子不足,内里虚空。 这些人的议论也不加遮掩,喻识心道,这都什么眼神,本剑修上辈子杀妖,这辈子卖煎饼,怎么还真成骗人的小白脸书生了? 再说了,我费老鼻子劲在这喊了半晌午,是让你们来看我的脸的吗? 喻识于是又更大声了些:丧尽天良的曲桑谷你们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带着你家亲外孙,一头撞死在这里 又悄悄掐了一把长瀛:你再哭两声。 长瀛委屈巴巴:我有点累了 喻识拍拍他:坚持一下。 又抬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段府,更大声地哭起来。 许是他这次哭得足够久了,周遭人的议论终于回到了正轨。 诶不是说这人不要他儿子,一心讨好段家么?怎么又来要了,良心发现了? 不是吧真讨好段家怎么不入赘?我看就是老谷主当初强抱走他儿子的。 抱他儿子干嘛?多养一张嘴。 段家又不是养不起。怕他孙女受委屈呗,多个别人的儿子在跟前看着多碍眼。 这大男人又没断手断脚,还识字,也不是活不下去,要不是真想要孩子,上这儿哭什么? 就是,他还抱着镜姑娘的孩子呢,段家怎么回事?再怎么不喜欢姑爷,也得认外孙啊 乡邻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段府前围了乌糟糟一片人,后面居然有帮他叫门讨说法的声音出来了。 段府终于撑不住了,一个小厮飞快地跑进去,不一会儿,便从内里出来一个中年管事。 这管事打眼一瞧,竟然也有几分段晔的模样,十分客气地过来请人:公子,我家谷主请您进去说话。 喻识抱起长瀛甚为惊慌地退了一步:有什么话,请岳父大人出来说,我不进去! 管事为难:公子要说的是家事,这外头都是人,有话如何好商量? 喻识义正言辞:我要说的话,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各位乡邻都在,正好请大伙儿评理。 又十分悲壮地看向周围:大伙儿都知道这是修道之地,我此时进去,还不知能不能出来! 这管事一时进退两难,忽见陶颂等人出来,先给一圈拱了拱手:各位,我们是陪我好友远道而来,要个说法的。 又看向喻识:你别怕,咱们一同进去,这光天化日的,再如何仗势欺人,我就不信他还能把咱们怎么样! 围观群众被这话带得义愤填膺,管事头疼得很,格外不得已地将所有人都带了进去。 喻识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段府。 直到瞧见段晔,才神色如常地赔礼道歉。 段晔极其不悦,连个茶水也没上,只把他们几人放在一个小跨院:诸位道友究竟有何事,非要于此时强行进入我府上?家母病重,不得受到任何惊扰。 封弦坐下不动:也没有什么大事。先前在临安受了点伤,得找个安静地方修养,途径贵地,想借个住处。 段晔自然不信:封散人随便说句话,几大仙门定然八抬大轿请您前去修养,何必来我这个地方? 封弦四下一看,才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有件要紧丹药快成形了,我实在不敢到处走动。也是凑巧来到此处了,不得不借曲桑之地一用。 段晔来了些兴致,听说是九转丹,眼睛都亮了。 封弦掏出两粒给他,他又装模作样地摆了一会儿架子,也就走了。 喻识等人对视一眼,先不露痕迹地搜了一遍这个小跨院。 不知是不是刻意着人收拾过,这小院别说符阵了,连个正经法器都没有。 也算意料之中。 喻识沿着回廊遛达,一抬眼又撞上一个穿着家丁衣裳的小厮。 见是守门的那个人,喻识不由给个笑脸:是你啊,方才多谢你进来通传。 小厮似乎愣了一下,低眉顺眼地垂下头,没有说话。 喻识瞅了他两眼,又道: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小厮将手上食盒交过去:谷主吩咐,府上近日事情杂乱,恐冲撞贵客,请贵客于此地安心修养,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 说话比方才文绉绉得多。 喻识接下食盒,长瀛却从转角处探出头来,一脸担忧。 喻识过去:怎么了? 长瀛有些害怕,十分小声:他不是方才守门那个人。 喻识一愣:不是一个人么?不长得一样吗? 长瀛畏惧:他是鲛人,方才那个不是。又更小声道:我认得出鲛人,我见过,我记得。 喻识又是一愣:归墟中的事你还记得? 长瀛是他年少时途径归墟,在外头捡来的,当时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崽子,毛都没长齐。 长瀛更小声了:我生下来就记事了。你捡着我的时候,我都快一岁了。 喻识想想当初之事:倒看不出来你灵智开得这么早。 长瀛吞吞吐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婆婆说,懂得越多,死得越早。你你太厉害了,我怕你不要我,再把我扔回去。 喻识只当他不记得,从来没与他谈起过归墟里的事:你还有个婆婆? 死了。长瀛眼眶红红的,被人不是,被其他妖兽吃了。我族里就剩我了,我跑出来了,不敢回去。 有个时期,归墟外百门除魔,归墟内众妖之战,后来魔修除尽,众妖零落,仙门百家虽伤亡惨重,但从此道法兴盛,四海昌平,再无波澜。 喻识入云台之时,在除魔之战的末期,当时正邪相争惨烈,他还记得些许。 想来归墟内众妖厮杀,只能更千百倍地残忍。 喻识摸了一把他的头:别想了,都过去了,这些年跟我过得也挺好。 长瀛偏头躲了一下,嘟囔道:我小时候可聪明了,都怪你给我养傻了。 喻识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这小崽子,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 长瀛捂着脑袋揉了两下,嘟着嘴道:我是想过来跟你说,别放神识探查,这府上都是鲛人的气息,会被察觉的。 喻识一沉吟,心道,那只能摸黑溜出去查查了。 夜色渐深,喻识点亮烛火,装作房间内有人的样子,正要出去,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喻识只能停手去开门。 廊下灯火幽微映着陶颂温润的眼眸,笑盈盈的:剑修。 喻识瞧了一眼他抱着的被子:你做什么? 陶颂站着不走:我要来跟你睡。 喻识心里一慌,抬手拦着门:你床又塌了? 陶颂脸不红心不跳:没有,我怕黑。 喻识心里一梗,实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喻识推他:走走走,怕黑找崔淩一起睡。 陶颂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长瀛在那里呢。 喻识一顿,陶颂飞快道:封散人睡下了。 还不等喻识再说话,陶颂又委委屈屈:剑修,你房间里又没有旁人,为什么不让我一起? 喻识索性赖皮:就是有旁人,你回去。 陶颂眼眸一沉:那我得看看是谁。 喻识根本拦不住他,见他一个闪身进去,只能飞快地进门。 想不到房内烛火惶惶,还真的有一白衣身影,正如幻影一般飞身逃出窗去。 第57章 探查的剑修 那人如一阵烟一般跃入夜幕中,眨眼便不见了。 陶颂只能停下脚步,四下瞧了几眼,也未发现踪影,只好施术,小心谨慎地封紧了窗子。 喻识瞧着他捏诀的样子,突然一阵心虚,一腔疑惑到了嘴边蓦然转折:我没有,我也不知道这是谁,我房里不 说着兀自住了嘴,我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房间里一静,陶颂瞧了他一会儿,眉眼弯弯:我没有误会你。 喻识更不自在了。 他顿了一下,又瞧见陶颂熟练自在地在铺床,又出声拦他:你回去睡。 我不。陶颂就坐在床上,你瞧见了,这里有危险。我要在你身边。 喻识站着也不是,过去也不是。 陶颂神色又蓦然软下来,语气比神色还软:剑修,是我害怕,要是有人要偷偷害我怎么办?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幽微的烛火柔和了陶颂的面容,一双眸子像清冽的月色。 喻识不知道怎么,从这人眸色深处看出了三分勾人的意味,一时心下都乱了。 他也有些担心方才之事,于是别过脸去:那你留下吧。 陶颂笑了笑,十分利索地收拾好床榻,低声道:剑修,夜深了。 这话太暧昧了,喻识都不由自主地想歪了。 他按下一腔乱七八糟,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睡吧。 陶颂却不动:你是不是想出去? 见喻识欲言又止,他接口道:我和你一起,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喻识心道,就是怕万一出事了,才不想带你的。 他十分诚恳:宋城主的药很有用,我好多了,一个人可以的。 又伸出左手:不信你来探探我的脉息。 陶颂走了过来,却是一把握住了他纤瘦的手腕。 陶颂温热的手心贴在他手腕上,骨节修长,轻柔却有力。 喻识愈发慌了些许,挣了一下,却没挣开。 陶颂笑笑:我们一起。 喻识心里一紧,都不敢看他了,被他扯着出了门。 夜色黑得慎人,二人敛藏起气息,站在高处看了一眼,一共有三处尚有人来人往。 看着方位,一地应当是段晔的住处,一地在外院,瞧着是会客的书房,另一地偏远幽静,当是老夫人的小院。 如果曲桑谷真的有当年的物证,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眼,道:我觉得应该先去老夫人那里看看。 陶颂点头:当年之事,若是有,也是老谷主所为,老夫人或许知道些许。 再者,老夫人这病来得蹊跷,我想去看看。 喻识开千里目,瞧了一眼那个小院,突然一惊。 陶颂疑道:怎么了? 喻识压下心绪,只道:过去看仔细了再说。 陶颂轻轻松开他,喻识手腕上一空,心里不知怎地,也突然一空。 陶颂神色关切:行动不方便,你小心点。 喻识掩下心中些微波澜,聚起精神点了点头。 这小院灯火通明,院内花木遍植,茂盛的花树在夜风中零零落落地飘下片片芳菲。 除了小院门口立着的两个小厮,目之所及,全是女子。 陶颂瞧了一会儿:不会都是鲛人吧。 不是。喻识十分肯定,又指给他看,你看好那个端水盆的女孩儿。 琉璃盏摇摇晃晃,廊下有一身材修长的女子作婢子打扮,一身杏色绣柳叶的衣裙,正阖上正房的门,端着一盆热水走出来。 陶颂打起精神,瞧着她一路走过曲折回廊,转了个弯,便再看不见了。 他正要换个地方接着看,略一错眼,却又见到同样相貌的一个女子,再次从正房里走出来。 这女子也做婢子打扮,端着一案空碗,一身鹅黄色衣衫,额心贴着花钿,但脸和身段,同方才那个一模一样。 陶颂心下一骇,夏夜晚风沁凉,他手心却渗出了冷汗。 他正要问,却瞧见花圃里走出一个女孩子,手持几枝大红月季,一身嫣红花裙,长相同方才两个也一模一样。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打了个照面,甚至笑笑互相打个招呼。 便是双生胎也不能如此相似的。 陶颂周身尽是凉飕飕的冷气。 喻识道:下午有两个小厮也是如此,长瀛说其中一个是鲛人,另一个不是。这不是双生胎。 难道说陶颂回忆起《天机卷》的内容,顺着捋,鲛人一族相合,易得女子,时间久了,族内便难以自续,这难道这是什么传承种族的秘术? 喻识沉吟:只能是个推断了。鲛人一族素来离群索居,上古时期,也无法与外族大肆通婚。况且大肆与族外接触,鲛人血脉也会逐代不纯。 喻识突然想起雪斛来。 她若是个鲛人,但长瀛却没认出,大有可能是她的鲛人血脉已不甚纯净。 他接着道:或许有这种秘法,将一个鲛人复制许多个出来,所得虽然不是鲛人,但也能扩充种族。 喻识又想了想:若此法可行,所得之人并未沾染外族血脉,再与鲛人相合,应当不会影响族内血脉纯净。 这法术听起来过于匪夷所思,更何况,这样复制出的人,到底算是什么呢? 喻识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还有一个隐隐的直觉,鲛人这一族的蹊跷,或许同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苍海玉有莫大的关系。 陶颂拍了拍他:先别想这个了,要不要进去探查一下? 他遥遥指了一下几间漆黑的厢房:正房不好进去,那几间,应当都是库房,陈年旧物,可能有些收获。 二人四下探查了一番,见并无异样,捏了个明目诀,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其中。 第58章 探查的剑修 几间厢房内里竟然是连通的,内里一篇漆黑,十分宽敞,乍一看黑洞洞的,格外吓人。箱子书柜倒摆放得整整齐齐,数量繁多,上头还落着层叠灰尘。 四下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声。 好在似乎并无符阵的迹象。 喻识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微的失望。连护持都无,想必没什么要紧之物。 接下来几个箱子也都印证了他的想法。 他与陶颂连寻了几个积灰不多的箱子,竟然皆是空的。 喻识又打开一个,里面只有些冬日里收起来的大棉衣裳,样式都是老人家的,又开一个,是满满一箱东珠,晶莹饱满,可惜也只是寻常物什。 他再去看书柜上的书,最趁手的位置居然只是几本临摹的古旧字帖。 喻识不由摇了摇头。 陶颂道:说不定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再找一找。 喻识四下瞅了一遭儿,道:东西多,咱们分开寻吧,也快些。 陶颂不免又嘱咐他一句:你当心些,有事一定要叫我。 说罢还觉得不放心,又摸了个符贴他身上。 喻识失笑:寻迹符都是给小弟子用的,我这一把岁数了 陶颂轻声道:我关心你。 喻识心里一暖,面上有些红。 他错开陶颂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陶颂这才转身走向另一边,喻识定了定心,连开了几个箱子,依然是些寻常物件,无所收获。 月色自漆黑的夜色中漫入,他转过一个直通房梁的书架,突然感觉到些许异样。 虽然敛了气息,但他依旧觉察出那人存在。 他脚步一停,心下警醒,然而还未有动作,一柄冰冷的物体抵在了他腰间。 是剑鞘。 喻识刚要开口,那人便低声打断他:你的那个小孩在我手上。 喻识心下陡然一跳,强迫自己迅速恢复冷静:许愫,是你。 许愫并未遮掩:喻识,好久不见。 喻识勾勾嘴角:方才在我房间不是刚见过? 腰间的剑鞘离他又近了些:不要轻举妄动,我有话要对你说。 就在这儿,这样说?喻识语气轻快。 跟我走,回你房间说。许愫道,我不想对你动手,但你花招太多了,老实一些。 喻识笑笑:我现在打不过你。 许愫又搬出陶颂:扶风的小孩在我手上。 喻识心内不免一紧,沉了声音:陶颂怎么样了? 许愫微微笑了笑:你还真的挺在意他的,听说你们定了亲,难道万年老木头动心了? 喻识声音越发沉: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许愫低声道,你老实点,他就没事。 喻识道:你想做什么? 许愫甚为认真:这里不安全,回你的房间,听我把话说完。 就这样?喻识试探道。 许愫更严肃了几分:就这样。听不听不能由着你,我必须得告诉你。 喻识又试探:是什么事? 不方便在这里说。许愫只这样答。 喻识有些把不准他的来意,许愫是尚渊的弟子,如果幕后黑手果真是云台,尚渊作为掌门,一定脱不了干系,那许愫,恐怕也难保干净。 他稍一犹豫,许愫的剑都有些出鞘了。 喻识只好连连保证:好好好,我跟你走。 他语气又就势软和了些:能告诉我陶颂在哪儿吗? 回你房间,我就告诉你。 喻识闭了闭眼,只好先稳住他再打探陶颂的情况。 但他方一抬腿要走,忽有一肥硕耗子打他脚下窜过,刷啦一声踢倒了地上一个烛台。 这声音脆响,暗夜里格外惹人注意。 门外在打瞌睡的婢子扬声开始骂:该死的耗子,又跑来啃东西,都快烧没了,还来呢! 另一婢子道:姐姐去看一眼吧,别的不要紧,左右老夫人也得烧了,若是啃坏大箱子,管事定要怪罪。 哎呀我刚睡着先头那婢子依旧骂骂咧咧,听动静,却是要起身进来。 这女子想必并非凡俗人物,行止极其之快,三两步便要到近前来。 喻识正不知该如何行事,嘴里忽然被塞了颗什么丸药。 许愫强迫他咽下,飞快道:别说话。 那婢子已在眨眼之间到了,瞧见他二人,登时柳眉倒竖,又压低声音:雨杏儿,你还不走!老夫人虽然要烧这些东西,但到底会清点的。当心偷吃多了反吐出来! 又瞧见喻识的身影,更加气了:你一个人还不够,还带你妹子!被发现了,我可不替你兜着! 许愫前行两步,不着痕迹地挡住她视线,讪讪笑道:姐姐别生气,我这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挑花了眼么?又小声道:我见着好的,也给姐姐留一份。 他很是许了些好处,才将那婢子哄得开心许多。 婢子举着烛台打了个哈欠,指了两个盒子:我也累了,你们快些走吧。老夫人刚还吩咐,要烧这两个匣子的东西,你也替我送去吧。 许愫笑笑点头,打发走了她,这才看向喻识。 喻识对着他笑了笑:听起来,你对这儿还挺熟的。 许愫油盐不进:该交代的话,我一会儿会说。快跟我去段老夫人那里走一趟。 喻识瞧了瞧他这副娇俏模样:你给我吃的是,咱们云台专门对付大妖的化形丹? 听见咱们云台四个字,许愫眼眸果然微微一沉。 喻识稍微有了些底,曲桑谷和云台门究竟有什么往来,许愫待会儿,或许会告诉他。 他起身:走吧,待会儿化形丹就不灵了。 喻识捧着方红木盒子,随他轻车熟路地进入老夫人的正房。 正房内灯火通明,许愫掀帘子进去,便有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出来迎这二人:来得正好,老夫人刚醒,这两件要看着烧。 许愫去和其余婢子抬火盆,喻识就立在暖阁外。 珠帘挑起,床榻上睡着一位头发苍白的年老妇人,形容枯槁,憔悴虚弱,眉目间依稀尚能瞧出些年轻时动人的媚色。 喻识瞄到她小臂上露出的星零鳞片,彻底肯定了,就是鲛人。 而且这副样子,并非是什么病,确然是修为耗尽,寿数到头了。 老夫人略睁开眼睛,由着嬷嬷喂下一小碗浓稠汤药,涣散的目光才渐渐重聚,有了些精神头:我要的东西,拿来了吗? 嬷嬷连忙招呼婢子模样的喻识上前,喻识学着其他丫头,跪在榻边,将盒子捧至她面前:请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坐起身,似乎很是激动,在红木雕连理枝的盒子上摸了两下,便满目泪光,剧烈地咳起来。 嬷嬷忙给她顺了顺气,又听得她哽咽道:取老谷主的画像出来。 嬷嬷似乎念了个什么诀,喻识手中的盒子咔哒一声。 嬷嬷取出其中画卷,小心翼翼地铺在榻边小案上。 喻识只瞧了一眼,整颗心都颤动起来。 这幅画像笔触精湛,栩栩如生,但画得分明是,许愫的脸。 第59章 曲桑谷其一 喻识印象中的许愫,是温和的,沉默寡言,不争不抢,好说话得像没有脾气。若说他当年是个锋芒毕露之人,许愫就像没有锋芒。 方才厢房中的一番谈吐,已不像他熟知的样子,眼下再见到这张画像,喻识忍不住怀疑,他素日认识的究竟是谁。 许愫好像察觉了他的心思:这人不是我。 喻识挑眉。 许愫只道:我会解释的。 喻识不置可否,只见坐在榻上的老夫人颤着手来回拂了许多遍那幅画像,老泪纵横:阿慎 段慎?喻识琢磨着这个名字,于他上辈子的印象中,从未有过这个名字。 旁边那个嬷嬷替老夫人擦了眼泪:夫人保重。 她默了默,又艰难地开口劝道:当断则断,老谷主早已仙逝,这是早就嘱咐烧掉的东西。夫人又何必睹物思人,自伤身子? 我时日无多,伤不伤的有什么要紧?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眸中恋恋不舍,只是可惜这辈子,我和他的缘分,如此之短 这老夫人几近油尽灯枯,不过说了这几句话,就疲惫得阖上了眼。 嬷嬷就势试探道:夫人,烧了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眼角淌下混沌泪水:其余东西都没了么? 嬷嬷道:老谷主的东西,这是最后一件。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老夫人声音苍凉:烧了好,烧了干净,咱们曲桑谷也不怕了 这屋子里想必都是亲信,老夫人说话也并未遮掩什么。 喻识捧着盒子退到一旁,稍稍垂下头,认真地支起两个耳朵。 嬷嬷似乎捏了什么法术,火盆中幽蓝色焰火一舔,那幅画像瞬间化为齑粉,碎屑全无。 老夫人兀自淌了一会儿眼泪,又打开许愫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套珠钗首饰。 她颤颤拿起一支珠花:替我梳妆。 嬷嬷眼中含泪:夫人 老夫人抚了抚心口:我心里有数。又闭了闭眼:我不想那么难看地去见他。 喻识便瞧着这老夫人梳妆,虽已年老,但老夫人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倾国倾城的影子,珠花精巧,她执镜一笑,竟有几分少女怀春的羞涩。 喻识心下感喟,此时却有一人急匆匆地掀帘闯入,一阵风似的只至榻前:母亲! 老夫人回眸,眉目慈爱:晔儿。 段晔瞧见如此情景,先是一愣,后声音悲痛:母亲 我的唤灵灯,想是快灭了吧。老夫人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段晔坐在榻前:没 你不必骗我。老夫人轻声打断他,我修为散尽,九转丹是救不回来的。 段晔双目含泪,往素贼眉鼠眼的面相上,倒当真有几分真情实意。 老夫人又问:镜儿过得还好吧。 段晔点头:我去看过了。东海地界养人,物阜民丰,都是世代久居之民,修道之人也罕至。她过得清静,胖了不少。 这就好。老夫人有些欣慰,留下镜儿这条血脉即可。你抱来那个小孩继立门宗,再多与外头来往,慢慢地,咱们曲桑谷就与鲛人一族无关了。 段晔默了一会儿,有些酸涩:其实父亲他当年,并不是如此想。 老夫人叹了口气:阿慎的心思深,他那些年吃了许多的苦,也怪我,终究没能掰回来。 她抬眼望向段晔:你不要学他。咱们鲛人一族,是怀璧其罪,不要再被人利用。 段晔低声道:母亲的话,我记下了。 老夫人握住他的手,满目抚慰:这些年,辛苦你做小伏低地讨好云台并仙门百家。阿慎当年糊涂,倒让你为难。 母亲言重了。段晔垂首,若非父亲,曲桑谷恐怕要世代苟且于一地偷生了。 先前我也以为他是想兴旺鲛人一族,才投奔云台,后来我才发 老夫人似乎十分疲乏,又挥了挥手:不提也罢。云台不会自损,我死后,这件事就永远掩下去了。 段晔欲言又止:有人似乎在查 外头的事我知道。老夫人瞧他一眼,旁人无辜枉死,本就是我们于他们的亏欠。这里已无任何证据,你不要为难他们。 段晔神色犹豫:若是他们查到云台,早晚会牵连咱们 当年之事你本就全然不知,阿慎临终前告诉你,是因你继立门庭,不得不知晓。 老夫人眼眸苍凉,冤有头债有主,让云台去和他们斗吧,你不要搅在里头。 段晔沉默良久,突然惊觉:母亲的身子急转直下,难道是母亲自己 老夫人脸上浮起一丝安然笑意:我死后,曲桑谷即刻闭谷守丧,不要与外面的门户往来。当年之事此时突然有人查起,或许大变将生,你不要冲在前头。云台该承担的罪责,让他自己去受。 她抬手与段晔擦了擦泪水:我左右不过只剩几个月了,也是不愿再苦撑。日后只有你了,凡事多留心,安生即可,不求显达。 段晔一时泣不成声。 喻识暗自梳理着话中之意,许愫却悄悄扯了扯他衣袖。 喻识明白是化形丹时辰快到了,虽然想再听两句,却不得不找个借口先退出来。 二人刚到一个偏僻角落,化形丹便失效了。 喻识颇感遗憾:还没看着我变成什么样子呢。 许愫理了理衣袖:你和我长得一 他话还未说完,喻识的剑就出鞘三寸,正抵在他喉间。 许愫顿了一下:还是被你分了神。 喻识眸色沉沉:陶颂呢? 许愫轻轻一笑:你还真是关心则乱,我说他在我手上,你就信。 喻识手上一动,剑意擦断了他几根发丝:别和我耍心思。 许愫周身一滞,不由自主地微微仰头躲了躲。 瞧见喻识凛厉的目光,他顿了顿,才从怀里缓慢地掏出一颗圆润明珠:在这儿。 喻识单手接过,登时皱起眉头:收妖的十方珠? 里头没有别的妖兽精怪。 许愫瞅了瞅喻识黑沉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幸好我没把他和别的妖兽关在一起,不然看你这架势,非活剥了我不可。 喻识只抬起眼皮瞧他一眼,手中的剑离他又近了些,才定睛去看这珠子,见确实能察觉到陶颂的真气,方放心些许。 许愫又笑了笑:扶风的这个弟子修为真的是高,确实堪比你当年的样子,要不是我化成你的声音,也不能得手。他对你,当真一丁点儿防备都没设。 喻识心下泛起些微波澜,又正色抬眸:少拿我在意的人和事来算计我,动手之前,最好掂量下后果。 我没想动手,我只想和你说些话。许愫依旧这样说。 你在里面听了那些话,就没有什么疑问么? 月色朗朗,许愫神色真挚,并不似作假。 喻识稍一犹豫,他便抬手封了七经八脉:现在能信我了么? 上次也有一女子如此行事,说出的却是半真半假的一番话。 喻识仔细思量了一遭儿,点点头。 第60章 曲桑谷其二 月色清澈,柔柔地自窗外落入喻识房间。 四下悄寂,喻识将房间里里外外铺了一层禁制,方取出十方珠,念诀放出陶颂。 陶颂双眸紧闭,眉心微微蹙起,毫无知觉地躺在了榻上。 喻识皱眉,将手放在他颈间,仔细探了探。 只是睡着了。许愫坐在桌案一旁,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喻识摸着陶颂的手有些凉,又轻轻给他搭上一层薄被。 许愫瞅着他这副细致的模样,想了一遭儿,不由起了疑惑:你上辈子,和这个小孩是不是认识? 喻识给他掖着被角,语气警觉:怎么了? 就是...,许愫顿了下,你们先前在陆府,是不是进的同一个幻境? 喻识回身,却只察觉了其间一层意思:临安城之事,你果然也在。 许愫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做好了准备,检查了一遍房间内的周致的禁制,才开口:我来找你,便是没打算瞒你。陆府的水火阵是我布下的。 喻识在他对面坐下:为什么? 杀了你们。许愫毫不遮掩,当然,主要是为了杀你身边这个小孩。 喻识没有表示:你接着说。 许愫一片坦然:杀了扶风山新挑选出的继任者,仙门百家一定哗然,这样才能引起足够多的注意,我会借机,将陆府、将楚笙、将鲛人的虚境引到众人目光下。当年你们死在归墟之事,才能有个借口,重新翻出来。 你想翻出当年的真相?喻识语气平静。 许愫摇了摇头:不是我想。 他默了一下,神色似乎有些不豫:是我兄长。 喻识立刻反应过来:那幅画像上的人,段慎? 许愫默然片刻,却开口纠正了这个不要紧的称呼:许慎,他姓许。我喊他兄长。 喻识直接挑明:他是鲛人,还是你是? 你猜到了,也不意外。许愫点点头,他是鲛人,我是他造出来的人。 他说罢这句,却是盯向喻识,烛火一晃,凉沁沁的夜色自窗外漫入:我是他,用苍海玉造出来的人。 喻识心下终于起了些紧张。 许愫一双墨染的眼眸深不见底:曲桑谷门下,所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是苍海玉造出来的。 他既然不瞒着,喻识也便直截了当:这才是苍海玉的能力? 许愫闻言,却是勾起嘴角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以我多年来与曲桑谷打交道的经历,《天机卷》中没有一句假话。苍海玉确实是能令死人转生,令生人长生之物。 它真正能做的,是聚魂灵,复肉身,概括而言,也不过灵肉相合,完好如初八个字。 阿慎从归墟中逃出来后,取了一只手,造出我的肉身,我的三魂七魄,来自收养他的那户许姓人家病殁的儿子。我与他长相一样,唤他兄长,却不是鲛人,也不是他亲兄弟。 许愫又微微一笑:众人皆知著《天机卷》的上念真人是位旷古绝今、开宗立派的剑修,却都忘了他师父,早年间乃是医修起家。苍海玉其实是个医家圣物,上古杀戮征战太多,是他师父造出来于自己徒儿疗伤用的。 四下静了一会儿,喻识不知怎的,心里些微涌上一层失望。 就仿佛一位绝色佳人,歌舞散场罢揭下了她的面纱。虽然依旧倾国倾城,却到底失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动人意味。 许愫瞧着他的神色:是不是觉得可笑?仙门百家费尽心力争夺找寻之物,也不过如此。 我眼界没有那么高,如此之物到底世所罕见。喻识默了一会儿,恐怕我活过来,也是苍海玉的功劳。 许愫倒是些微一怔:宋持居然什么都没和你说? 喻识抬眼:宋持之事你也知道? 猜的。许愫道,青江少城主一直跟着你,宋持对自家弟子关心非常,绝对不可能不接触你。 青江知道苍海玉的所有事,宋持只要把过你的脉息,一定会知道你是谁。但他竟然没告诉你...... 喻识低声道:宋城主目下无尘,想是并不在意这个所谓的仙家必争之物。 许愫默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又笑道:素日看不出来,宋持倒是个会照顾旁人心思的柔软心肠。 喻识抬眸:什么意思? 许愫却不肯再说,又挑起先前的话头:还是和你说说曲桑谷和云台的事吧。 喻识扬眉:你来和我说此事,算是云台之人,还是曲桑之人? 我不知道。许愫眉宇间又现出淡淡惆怅,声音低了些,我只不过是兄长放在云台的人质,又能算谁的人? 烛火摇曳,许愫的话语间都染着凉薄而平静的伤感。 归墟众妖之战时,阿慎年岁尚不是很大,逃出来被一户人家救起,为了报恩,才有了我。我们与那户人家住了几年,便遇见了尚渊。 其实尚渊当年看中的是阿慎,但阿慎对仙门百家并正邪两道,皆深恶痛绝,断不肯入门。他与尚渊深谈一夜,却是把我送去了云台。 许愫笑笑:你在云台想必也有所耳闻,我资质远不及你,不过靠着勤勉老实,便能得掌门青眼,连燃灯的位置都能得到。其实这些,才是背后的缘由。 喻识想起门中纷纷流言,顿了下:当年燃灯之事,我并没有想过抢你的,只 喻识,我没有嫉恨过你。许愫抬眸,眼神苍凉。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喻识,我从没嫉恨过你。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尚渊从来没想过留下你。 喻识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住一腔翻腾的伤感。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此时得到肯定,他还是难受得厉害。 那毕竟是云台,是将他养大的自家门派。 这是喻识醒来后千百种猜测中,最不愿意相信的一个人。 许愫留了些时间与他,又轻轻摩挲着茶盏:当年喻岱长老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尚渊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 也不算,他想要的,也不是你的命。 许愫顿了一下,却是提起别的:阿慎在外飘荡数年,就在百年之前,终于找到了曲桑谷里残留的鲛人血脉。他终于有了族人,有了法器,有了符咒,能够施行毁了仙门百家的计划。 他兀自往下说:各大妖族,世代都居于归墟,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来往。当年若非魔修反复侵扰,归墟中绝不会有众妖相争。阿慎恨魔修,但他,又与你们不一样。 归墟外除魔之战,再如何惨烈,也不过修道之人正邪相争。阿慎本就非人,他不仅恨魔修,也恨所谓的正道之士。他不仅想除了魔修,也想毁了仙门百家。 为什么? 许愫勾起嘴角:因为他说,人心贪婪,你们总是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 用妖兽相比,普通人身修习道术,确实难有进益。喻识默了默,他若是因此,觉得我们是以肉身妄图通天之法,也情有可原。 许愫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回答这话,而是又接着道:他想毁了众仙门,首先一定要先除掉你。 他在归墟内借尚渊之手杀了你,却并不放心。许愫笑了笑,阿慎是个心思深沉、思虑周密之人,你当年锋芒太盛,逼得他连你或许没死的事,都想到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皱眉:这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许愫点头:我来,是为了给他传信,一些他在数十年前交代给我的信。 喻识却一手按住了他:别急,等你交代清楚了,再给我看也不迟。我现在,有话要问你。 许愫一怔,收回了拿信的手,笑笑:你问,但我只说我能说的。 喻识点了点头:尚渊想杀我,和苍海玉有关吗? 许愫简单道:有。 喻识盯着他:你知道有关苍海玉的事,全都说了么? 许愫默了默,忽而扯起嘴角:我说的,都是《天机卷》里写的,没有一句假话。只不过,《天机卷》是一本残卷,原本就没有说全部的真话。 第61章 曲桑谷其三 喻识挑挑眉,等着许愫的下文。 月色融进烛火中,满室幽静。 许愫低头默了良久,方笑笑:苍海玉的这个秘密,宋城主不肯告诉你,那我也不说了吧。 喻识试图进一步:你瞒下的这件关于苍海玉的事,要紧么? 许愫似乎意有所指:与你而言,还是不知道的好。 喻识笑道:我因为这个死的,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你信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许愫于他对面扯起些微笑意,眼神却甚为冰冷。 喻识并不想逼他,于是就此打住:好。另一件,你和你兄长,或者说许慎,想法并不一样,对吗? 许愫稍稍垂眸。 你想翻出当年归墟之事,但你并不想毁了仙门百家。喻识语气温和,不然你没必要开诚布公地和我谈这一遭儿。 烛火摇曳,在许愫一袭白衣上落下些微柔暖光影。 许愫终于抬眸:我不过是想弥补一二罢了。 他似乎极力压抑着心潮,情绪有些起伏。 喻识,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也不知是为了谁活着。 我的命是阿慎给的,但三魂七魄是来自许氏夫妇,这一身修为又尽数由尚渊教导。你方才问我是谁的人,我不知道。我自小到大,做许家爹娘的儿子,做阿慎的弟弟,做尚渊的徒弟,我从来没有做过我自己。 不过,我连命都是旁人给的,又有什么资格谈做自己? 他自嘲一笑,眼神中又溢满歉疚:当年归墟之事,从头开始我便知道,但我却没有试图阻止过。 他默了默,低声道:对不起。 喻识笑了笑:你想告诉我,你来这一趟,不是云台的意思,也不是曲桑谷的意思,是你自己做的主? 起初也不是。许愫顿了顿,阿慎临死之前交代我,若你还活着,一定要让我找到你,把信交给你。从我认出你开始,我就在犹豫要不要去做。 喻识打断他:我还没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就在广渡台上。许愫抬眼笑了笑:你出剑之时,有个不碍事的小习惯,会先稍稍提起手腕,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过。 他微微颔首:我虽然不曾嫉妒你,但你当年太惹眼,我那时年少,还有几分心气,常常去偷看喻岱长老教你,留心到的。 喻识会的剑招极多,当时在广渡台上还是胡乱比划的,故意遮掩了几分,没想到还是惹人注目了。 许愫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对旁人提起过。 多谢。喻识简明扼要。 许愫顿了下,也未作回应,而是接着道:阿慎心思周密,他当年除掉你,并喻岱长老一整脉,是想挑起百门风波。但若是有人追查,曲桑谷总要自保,是以他留下了这些往来信件。 许愫自怀中取出一乾坤袋,又从中拿出一张书信。 喻识认得,这是尚渊的字迹,旁边的,应当就是许愫的字了,还有一方小印,大约是曲桑谷的凭证。 尚渊于上书:归墟中布置可否? 许慎回道:万无一失。 字迹纸张似乎由什么法术处理过,并未模糊不清,经过百年,依旧甚为清晰。 阿慎为了尚渊的信任,当着他的面烧了这些,背地里却用了鲛人秘法留存下来。许愫瞧着他,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信。 喻识看着这字迹,抬眸:这话的意思太模糊,单凭这信函,不足为据。 许愫笑了笑:这只是其中一件,还有许多,我会告诉你在哪儿。不过,我也算怀揣诚意而来,还有些话想先问你。 喻识没有答应,也未做拒绝,只道:他活着的时候,此物并未派上用场? 许愫点头:原本以为你一死,仙门必生千层浪,然不过闹了个把月,竟然一齐压下去了,并无人再追查。 他勾起嘴角:想来人心凉薄,倒远胜阿慎估量。 喻识不置可否:所以他死前交代你,若我还活着,我死得冤枉,必然追查,得到此物查到自家门派头上,必定又是一场大乱? 这是他的计划。许愫没有否认,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许愫语气沉重:我读经史典籍,到底明白是非对错。我思量了许久,只想按自己的心意行一次事。 平白无故地提起归墟之事,更何况说云台动手杀了你,寻常人皆不会信。但是,我自燕华门见到你后,心潮又太过起伏,满心只想着翻案。陆府之事,实在是一时冲动。 喻识只摆摆手:不必道歉了,我不会替陶颂原谅你。 许愫轻轻笑笑:当时瞧着你们快死了,我才察觉我是糊涂了,救了楚笙后,便想去救你们,但封散人来得及时,我便没有露脸。 楚笙是你救的? 许愫点点头,神色凝重:这就是我来找你谈的原因。不止是我,还有人要翻当年之事。我若晚一些,只怕楚笙会死。 喻识思索片刻:想要翻案,不应该想让楚笙见到我吗? 我也不懂。许愫凝眉,当年是他最后与喻岱长老说过话,大约是怕他知道什么,或者对你说出不该说的话。 喻识不由蹙眉,细细思量起楚笙之言。 月光零落,花影横斜,夜色自窗外悄无声息地漫入。 这背后之人,也不知是何身份,我便想着,何必与你藏着掖着,左右我不想害你,还不如坦白说了,也好一同商量下一步对策。 许愫边说着,又倒了杯茶出来,润着嗓子,方喝下一口,周身蓦然一滞。 喻识陡然警醒,然还未作反应,便眼睁睁瞧见许愫面色霎时黑紫,青筋爆出,整个人直直栽在了地上,嘴角划出一道殷红血液。 第62章 曲桑谷其四 灯火熹微,陶颂醒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喻识神色沉重地坐在烛火旁,一侧的地上是许愫的尸体,面色黑紫,周身僵硬,地上渗着大滩的鲜血。 中毒身亡? 陶颂只瞄了一眼,便想到此处。 他尚有些恍惚,瞧见喻识手边倾倒的瓷盏并泼洒出来的茶水,才心下一惊,方想要出声,却发觉嗓子有些嘶哑。 喻识察觉他的动静,稍稍皱起眉:你醒了? 陶颂清清嗓子,面色凝重:是云台的许长老? 已经死了。喻识语气平静到了极点,勉力克制着一腔悲痛。 陶颂顺着捋了一遍,大约是许愫袭击他,然后又与喻识单独说了些什么,却不知怎么,死在了此处。 他看了一眼茶水,手心沁出些冷汗:是茶水有问题?还好你不喝六安茶 喻识闭了闭眼,似乎甚为疲惫,默了良久,方抬眼笑笑:一般人这时候,不都会怀疑是我做的么? 陶颂与他对视:一般人杀了人,这时候就该跑了,正好嫁祸给什么也不知道的我。 喻识顿了下,方才事发突然,他封上许愫经脉之时,毒意已然侵入肺腑。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眼睁睁看着许愫死在了他眼前。 他不能喊旁人进来,也不能走,否则就会连累他人受嫌疑。 喻识暗自叹了口气,压抑不止的悲伤让他心下隐隐作痛。 陶颂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喻识又闭了闭眼:等着段晔过来吧。 陶颂顺着他的眼神,瞧见了门外层叠摇晃的灯笼与人影。 许愫刚刚咽气,喻识还未理清楚其间头绪,门外便陆续被围了起来。 曲桑谷之人没有在第一时间来,说明此事并非其所为,但来得并不迟,说明许愫的唤灵灯是安放在曲桑谷的。 也就是说,云台尚不知许愫身亡之事。 喻识猜测,段晔大抵也在就此事头疼,待商议好了对策,大约就会过来了。 月华漫漫,喻识方挑挑拣拣地与陶颂说罢,房门便被从外打开了。 天气已有些转凉了,夜里尤甚,段晔裹挟着一身沉肃凉意走进来,略瞧了一眼许愫,眼神哀痛复杂。 他阖眼缓了缓心绪,坐在了喻识对面。 喻识深吸一口气,先发制人:段谷主,我和你谈,让无辜之人出去。 陶颂方要开口,段晔只抬了抬眼:你身上有入梦咒的痕迹,刚醒吧。 喻识方才没有解开这个咒术,便猜到了又是什么鲛人秘术。 段晔只道:云台已经够麻烦了,扶风之人我派实在牵扯不起。 喻识瞧陶颂一眼,使了传音术: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陶颂满心担忧。 喻识只又道:你听我的,不要添乱。 陶颂依旧不信,但已有几位曲桑谷的弟子过来扯他。陶颂挣了一下,倒不知道为何居然挣不开。 他满心焦急,却没说上什么话,便被扯了出去。 喻识瞧着门被从外头封上,方盯着段晔,缓缓开口:段谷主,我是喻识。 段晔心内猛然一惊,攒起来的一肚子话霎时就忘了。 喻识由着他冷静了些,才又开口:你能猜到,我为什么在这里,许愫又为什么会在我房间了吧。 段晔仍有些惊骇,回想起燕华与临安种种细节,心内已大半认定了喻识的身份。 他迟疑半晌,方道:他背叛了云台 喻识笑了笑:我猜着,段谷主和门中之人原本商议的结果,还是将我交给云台吧,是以你才毫不犹豫地将陶颂撇干净了。 段晔缓了缓心绪,一派坦荡:曲桑谷不能让旁的门派进来查,我们做贼心虚,只能依附云台。 但现在应该不会这样想了吧?喻识瞧着段晔的神色突然头疼了许多。 喻识顿了顿,又补充道:许愫告诉我了所有事,还有证据,有云台的,也有曲桑谷的。 段晔一惊,又陡然狐疑:证据? 他几乎斩钉截铁:昔年之事不会有任何证据。 许慎心思如何缜密,段谷主应当比我清楚;许愫与他是什么关系,你也应该比我清楚。喻识笑了笑,他若偷偷留下当年证物,最有可能留给谁? 段晔一顿,神色间已有些动摇。 喻识继续道:段谷主如果把我交给云台,我便是拼着再死一次,也要将归墟真相揭发出来。云台根基深厚,难说日后会如何,但曲桑谷背上杀害我的罪名,再加上谷中诸多上古秘术,你说,仙门百家会放过你们吗? 喻识眼瞧着段晔打了个寒战。 但段晔强自冷静下来:你说你有证据,证据呢? 喻识微微一笑:我自然不可能给你看。 那我凭什么信你? 喻识勾起嘴角:这就看段谷主愿不愿意赌一把了。不信我,可以即刻将我交给云台,但我保证,曲桑谷的下场绝对不会比选择相信我要好。 段晔犹豫片刻,已然动心:你可以说说,相信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保证,真相揭发之时,曲桑谷不会有任何损失。那是许慎作下的因果,与后人无关。我不会追究现在的曲桑谷,我保证仙门百家也不会。 喻识开始谈条件,段谷主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将我关在地牢或者什么地方都好,只希望您隐瞒几日再告诉云台此事。 段晔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 就这样。喻识笑笑,看守不要太严就好。我即便是跑了,也是我自己的本事,与曲桑谷无关。 房间内静了一会儿,段晔抬眸瞧他:你知道的,我现在就杀了你,也是个法子。 那许愫到底是为什么会死在曲桑谷,可就说不清楚了。喻识耸肩,尚掌门就一点都不多疑么? 曲桑谷正值崭露头角之际,杀了许愫,正好和云台断了干系,日后寻机壮大门派,云台日渐落寞,或许有一天,段谷主还会以归墟之事反咬云台一口。 段晔冷笑一声:我明白了,绝不能让你这张搬弄是非黑白的嘴落到云台手里。 杀人诛心而已。喻识对上他幽深的眼神,又笑了笑,段谷主现在,也不要想着杀了我一了百了,你当真杀得掉我么? 当年归墟那般精心筹划,我依然还活着。 喻识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墨染的眸子盈满了苍凉而肃杀的寒意。 段晔瞅了一眼,整颗心都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四下悄寂,喻识留了足够多的时辰,让他去思量。 段晔此人,守成有余,拓土不足,素日小意奉承各大门派,只求个安生,对云台,更是忌惮颇深。 让他将这样大的事瞒着云台,选择相信旁人,喻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尽人事。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更漏一点一滴,也不知过了多久,段晔终于抬头:好,我答应。 喻识扬眉笑笑:段谷主是个聪明人。 段晔顿了顿:家母新丧,不日便会昭告百门服丧闭谷,我那时便不得不与云台接触,把你关在哪儿你方便跑? 哪儿都行。喻识十分随意,段谷主不必管我,关得越深,到时候便越容易给云台交代。我能跑是我的本事,不是曲桑谷放水。 他回想起方才老夫人音容,又低声补了一句:段谷主节哀。 段晔挥了挥手:喻长老今后说话算话就是。 他顿了顿,又道:你的身份,我只当不知道,你外头的朋友,我不会动,我保证悄无声息安然无恙地送他们出谷。 我能见他们一面么?喻识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段晔只当他要商议逃跑之事,十分宽和地点了点头。 第63章 地牢其一 天凉了些,夏夜的晚风居然带了些萧瑟之意。 喻识被这从门外袭来的晚风扑了面,定了定心,才喊住了正开门的段晔:劳烦段谷主,不要喊陶颂进来。 段晔居然有心思与他开玩笑:你若是跑不了,八成就生离死别了。刚定亲,不见一面? 喻识心道,原本定亲这一遭儿就是糊涂,这一去生死未卜,与其糊弄下去,不如现在断了的好。 但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什么断绝之言,只想一想,心里便凉得难受。 稳了半日的心绪,末了他才低声道:他若见了我,大抵就不会走了,留在此处对曲桑谷也是个麻烦,还是不见吧。 随你。段晔也并不想多管闲事,便只叫来了其余三人。 房间内烛火幽微,碍着门外有人,喻识也并不能说些什么,只对封弦简单道:许愫不明不白地死在曲桑谷,此事并非曲桑所为,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封弦如何聪敏,顿时听出了他心下另有计划,就只担心一件:你身体可以么? 崔淩见封弦竟然也不拦着,忙道:前辈,人不是你杀的,你不用留在这里。师父嘱咐我十五日行一次针,我丢下你,你的身体该怎么办? 不要紧。喻识笑笑,又嘱咐崔淩,不必担心。你带着长瀛安然无恙地回到青江城,就是在帮我了。 可是崔淩顿了一下,念起陶颂焦急的样子,又道,前辈,阿颂还在等你,我们便是硬闯也出得去,你何必留在此处? 喻识只摇了摇头,又嘱咐一遍:你带着陶颂一道离开,回到青江好好修习,我的事情别再操心。 他又瞧了一眼长瀛:你也是,乖乖跟着阿淩回青江。 长瀛眼眶红红的:我不。 喻识板起脸:这里晚上有狼要吃你。 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怎么还这样长瀛面红耳赤地开口,越说却声音越小,后来兀自住了口。 你不听话,狼还要跟你去青江,记住了吗?喻识一本正经地瞧着他。 长瀛默了默,竟然就这么点了点头。 崔淩一急,喻识却已经赶他们走了。 崔淩不得已,只好道:前辈好歹与阿颂递句话吧。我能就这么走了,阿颂能吗? 喻识顿了下,缓缓开口:第一剑修的恩情我替他报了,你让他不要再惦记,安心回扶风吧。 他默了一会儿,闭了闭眼压住一腔心潮,又道: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到扶风亲自致歉。这婚约定得荒唐,原是我的不是。他年岁不大,别让我耽误了。 崔淩听着这话居然有说断了的意思,但喻识神情坚决,倒是一万分的认真。 他不知道如何去劝,就被封弦连拉带扯地拽走了。 烛火燃了半刻钟,喻识于悄寂的房间内兀自坐了一会儿,取出一方干净帕子,盖在了许愫面上。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你们谷主说将我关在哪儿? 地牢。 喻识被送进地牢,才被允许看东西。 曲桑谷之人防备得紧,喻识只觉得东拐西拐地转了许久,睁开眼,却发觉此处并不如何幽暗。 四下墙壁触手冰凉,房间正中悬着一盏长明灯,有一处施有禁制的栅栏小门。门外幽静,喻识瞧了一眼,目之所及并没有其他人。 房间不过方寸大小,床铺尚算得干净,也并无积灰,喻识躺在床上,稍稍松了口气。 他将曲桑谷所有见闻,从头至尾捋了一遍,脑海中的记忆,最后定格在许愫临死前的模样。 烛火惶惶,许愫口中的鲜血染红了素白前襟,喻识惊骇地过去施救,许愫却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拼着最后一口气,说了三个字:地牢有 这句话并未说完,许愫便断气了。 地牢有什么?喻识不得而知。 因而他不能走,也不能被交给云台,只能尽量说服曲桑谷,让自己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丝毫不引起怀疑地被送进地牢。 喻识闭了闭眼,勉强理着思路。 自他出山以来,一共有两路人尾随他一起,想揭开当年归墟真相。 一路是许愫,另一路,在今夜,杀了许愫。 许愫是帮手,但另一路人,在曲桑谷此地,杀掉许愫,并且嫁祸给他,图的是什么?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想让曲桑谷把他交给云台。 然后呢? 喻识想不出来。 此一事线索杂乱,而当年归墟之事,背后的缘由,也与他先前的猜测,相及甚远。 喻识原本以为,能逼得云台对他这一脉所有人痛下杀手,一定是想瞒住苍海玉中的惊世秘密。 但根据许愫的话,尚渊对他起杀心,远在仙门百家定下归墟寻苍海玉一行之前。 许慎只是利用尚渊的心思,策划归墟之事,杀害于他。 许慎乃鲛人异族,杀了他,是想要仙门百家大乱,想要毁了正邪两道。那尚渊杀了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喻识又想了想,根据许愫之言,尚渊所图,还是与苍海玉有关。 他理清楚了一个个谜团,却仿佛陷得愈发深。 症结所在,归根究底,似乎仍是苍海玉。 是苍海玉中那一个,宋持没有告诉他,许愫也没有告诉他的秘密。 他不由苦笑,上念真人何必著书流传后世,若天下修士,皆不知苍海玉,皆不晓得上古时期出神入化的阵法咒术,是不是当初便不会有归墟枉死的冤孽? 喻识不由于此时想起许慎的话,世人贪婪,总是觊觎不该觊觎之物。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身心俱是疲惫不堪。 他稍稍阖上眼睛,却敏锐地察觉了门外的一丝细微动静。 他心下一跳,刚刚睁开眼,就瞧见了陶颂的身影。 四下悄寂,陶颂毫不在意地踏过禁制,径直跑到他榻前。 喻识瞧见他稍显埋怨的眼神,霎时间心口一震。 门外毫无动静,门内悄然无声。 陶颂紧紧蹙眉,像是气恼,又像怨怼,只盯着他看,半晌也没说话。 喻识被他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就有些心虚。错开眼神,才轻声道:你怎么找来的? 陶颂顿了一会儿,开口却只道:你为什么要说退亲的话? 这亲喻识原本退得理直气壮,听见他这语气,莫名其妙地便觉得做错了事。 他尚未想到如何应答,又听得陶颂问: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喻识心下一紧,只好道:我没有讨厌你 那你就没有过一点喜欢我吗? 喻识让这直截了当的话问得一懵,瞧着陶颂认真的神色,头脑里霎时只剩了嗡嗡作响。 第64章 地牢其二 陶颂知道,眼前这个人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喻识对他瞒着真正的身份,他便配合地装作不知道;喻识要报仇,要查真相,心里存着别的事,没功夫思量儿女情长,他也不逼着。 他可以等。他已经等了一辈子了,没有什么等不起的。 陶颂一直对自己这样说,但今晚知道喻识的话,他突然不想等了。 崔淩来传喻识的话,他竟然说别耽误了自己。 陶颂一腔心潮不知是酸楚,还是恼怒。 他一向觉得喻识不喜欢他,但今日才发现,喻识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喜欢。 喻识竟然会觉得,在耽误他。 喻识,若提耽误二字,你都耽误我这许多年了,现下说丢开手便要丢开,你又凭什么? 更深露重,连夜风里都灌着冰凉的潮意,陶颂想也没想地便找过来了。 他想要一个答案,他想听喻识亲口说出来。 他只要喻识说一句喜欢。 哪怕只有一点也可以。 陶颂素来是个死心眼的人,他喜欢一个人,便不会放开手。若那人也喜欢他,他就是死了,到了黄泉路上饮下孟婆汤,下辈子也不能放下那个人。 这不是一个世家子弟该有的品性,但他和他的兄长们并不一样。 他于幼时,曾见到品行端正的长兄亲手一封绝笔信,命下人送给教坊司那个相交甚好的歌妓。 长兄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家中长辈教导,应该把该断的人都断了。 他看着长兄立在窗前,追着送信小厮的身影看了许久,末了只空空地望着庭院。 陶颂自幼心思敏锐,只觉得他长兄眼里有心如刀绞般的痛苦。 他怯怯开口:兄长,还喜欢那位女子么? 出乎意料地,长兄并未训斥他,而是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他自觉又大胆了些:那那位姑娘,也喜欢兄长么? 他瞧见长兄压抑着眉宇间沉重的痛苦,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陶颂不知道该如何说,末了只挑了个说法,为什么还要分开呢? 长兄十分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沉默了许久,终究咽下一大堆他从长辈那里听腻了的道理,最后只道:她不合适,我也不能。 陶颂那时年岁还不太大,只从这几个字里听出了层层叠叠的酸楚,他想安慰长兄一些,却又有些不明白:那兄长喜欢合适的人不就行了? 他瞧见长兄笑了笑,语中却轻轻叹了一声: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那般圆满? 后来,长兄结亲了,长嫂出身显贵,温柔贤淑,端雅大方,大红帐幔挂满了府邸,长兄带着长嫂与诸位长辈请安,陶颂听着众人口中的吉祥话,却不知怎么,特别难过。 他那时尚不完全明白情爱之事,只觉得,如果他也遇到一个两心相悦之人,一定不会如长兄这样。 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和那个人在一起。 但他并没有机会做出什么话本子中世家子弟与歌舞乐姬私奔之事,便举家自京中迁回了老宅。 而后数年,前朝亡国,新君即位,他祖父德高望重,又被新朝召回京中复用。 回京途中,路经小蛮山,遇妖邪,全家惨死,只剩了他一个人。 陶颂原本不会与仙门道术有任何牵扯,他知道这世间有妖魔鬼怪,但从未想过,那会与他有任何干系。 陶氏这样的家族,世代簪缨,是朝代更迭都难以动摇根基的世家望族。 他一出生,便被铺好了一生的轨迹。 幼年学书,少时科考,而后步入仕途,他自幼学习修身齐家平天下的道理,会和他的祖父,父亲,各位叔叔伯伯一样,簪缨折桂,光耀门庭。 陶颂并不抗拒这样的人生,他的祖父、父亲、叔伯和每一位兄长都是如此。虽然,他也谈不上喜欢。 他这样的出身,这样的门楣,原本便没有过多的、能由着他心意的选择。 但在那天夜里,这一切都化作了虚影。 陶颂趴在草堆里,茅草粗糙,扎得人浑身生疼,但他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 他似乎想了许多,新君会如何,是不是朝中有人故意下手,族中又会生如何变动,五哥刚定了亲那姑娘怎么办,姑母还怀着身孕得知消息会不会动胎气,京中祝家哥哥要送他的鹦鹉可能是不会见到了 他甚至想起了,多年前长兄写信拒绝的那位歌妓,如今得知消息,会难过么? 他头脑是空的,他不知道该想什么,却又想了许多。 直到那个执剑之人收了剑,四下打量一遭,不乏哀伤地开口:来得有些晚。 他听见了这句话,但他已没有任何心力,根本不想动。 那人却察觉了他,拨开茅草,抱出了他。 陶颂头脑恍惚,月色清清冷冷,眼前之人比月色还要飘逸出尘。 陶颂瞧见他弄脏了那人的衣襟,方才妖邪遍地,那人也未沾染上任何尘泥血迹,此时衣襟上,却沾上了他身上的泥土。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只剩了一个空壳。 他长得慢,这个年岁身量未成,那人比他高出一截,屈膝蹲在他身前,一手揽着他,另一手却有些不知所措。 陶颂不知道,一个拔剑诛邪眼都不眨的人脸上,为什么会有不知所措四个字。 那人就这般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似乎思索了半天,才笨拙地安慰:你别害怕了,真的已经没事了 陶颂心道,原是被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吓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心力去照顾别人情绪,但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让旁人担心。 于是他动了动,双手环住那人脖颈,将头埋在那人肩上。 那人身体温热,陶颂靠上去,一腔木然之中,突然觉出一丝酸涩。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心下潜藏的巨大哀痛,这悲痛绞着他的五脏六腑同四肢百骸,仿佛要在他心底裂开。 他拼命地压抑着这份痛苦,但方闭上眼,脑海中便是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 他害怕,怕得发抖,心下起伏涨落的悲痛似乎要吞噬掉他的意识。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人。 那人似乎绷紧了身体,但片刻便松了下来,一手抱着他,一手并不甚熟练地抚着他后背:你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陶颂没有忍住,眼眶蓦然一酸。 似乎察觉了他拼命压抑的啜泣,那人又拍了拍他:想哭就哭,哭出来就不难过了。 陶颂精神一松,铺天盖地的悲痛霎时淹没了他。 他在那人怀里哭了好久,一直哭到意识几近模糊,那人给他顺了顺气:累了么? 陶颂很累。他没有力气,只能靠在那人肩上,抽抽搭搭地淌着眼泪。 那人又拍拍他:我带你去个别的地方? 去杀了他们么?陶颂声音嘶哑,这话方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在诗书礼乐的家族中长大,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说杀人这种话。 那人似乎默了默。 陶颂心下一空,又蓦然被巨大的哀痛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痛楚中,他抓住了一缕空荡荡的恨意。 他不想被这悲痛再次钳制住,他紧紧抓着这一抹恨意,狠下心:我求你求你,带我去杀了他们。 他没有能力去杀了那些逃走的妖物,他也没有资格求这个人,但他不能只会哭。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虽然他不知道,以后还能做些什么。 陶颂死死攥着那人衣衫,哭得一分力气都没有了,却不想松开。 那人终于开口:好。 那人将他从怀中扶出来,神色十分肃然:但你现在杀不了什么东西。 陶颂定定地瞧了他许久,飘渺月色四下游荡,他低声道:我可以学。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决定。于是他又声音大些,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学,我想学。 那人神色间有些许犹豫,陶颂看得出来,那是不赞同。 但陶颂并没有忐忑,或者什么期待。他只剩了一无所有的坦荡,若是这个人不想教他,他就去找其他师父。 那人顿了顿,却说出了陶颂没有想到的一句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杀了那些东西。 陶颂有几分始料未及。 杀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替你,那人瞧着他,说出后两个字,报仇。 陶颂心思敏锐,即便在这个时候,也想到了江湖之中的人情往来。 这人从此以后,便是他的恩人。 陶颂稳着颤抖的声音:先生大恩,我无以为报。我现在一无所有,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倾尽所有,报答今日恩德。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好笑的意味。 陶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那人顿了顿,才拣了个不要紧的话:不要叫我先生。 陶颂出身使然,接触过的前辈,论不着血亲的,皆习惯性称一声先生。 他也不知道,江湖中人,或者仙门众人该如何称呼。 那人只拍拍他肩膀,又拉起他的手:你可以喊我,剑修。 陶颂被罩上一个小法器,那人带着他搜寻了方圆几十里山林,瞧见妖邪恶灵的影子,便拔剑斩杀。 那剑光清冷,却带着分山开海的威仪,那人身影飘逸,诛邪之时,有如一道凛冽寒霜,直直地刺入人的眼里。 陶颂想起诗文中的一句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原来这就是话本戏文里说的,修剑之人。 他站在法器里,强迫自己看着那寒肃剑光与恶灵缠斗。 这让他不住地回想起亲人惨死的情状,但他不能忘记。他怕,他恨,怕到恨到浑身颤抖,却逼自己不挪开眼。 但他高估了自己。 他自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样血淋淋的场景,根本受不住再看下去。 月色逐渐偏西,陶颂终于崩溃,蜷在法器中痛哭起来。 那个人回来了,打开法器,轻轻搂住了他。 陶颂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但他忍不住,抱着那个温暖的怀抱哭得更狠了些。 那人给他顺了顺气,这次却扯开了他。 陶颂站在他面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人似乎摇了摇头,又缓缓道:那些东西逃不出这方圆几十里,这里所有的妖邪,我都杀了。 陶颂哭得眼眶疼,内里死死咬住下唇,咬破了些,才终于克制住自己:多谢剑修。 那人再次摇了摇头,瞧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方才说,要报答我? 陶颂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好是坏,也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他欠了人家的,怎么还都是应该的。 他有些本能地畏缩,又咬了咬方才的口子,壮了壮胆子: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人又有些好笑,起身摸了摸他的头。 这样亲昵的动作,陶颂心头一酸,又不知怎么,有几分放下心来。 那人直视着他,终于说出正题:你若是真想报答我,就答应我,以后不要心里只有恨意。 陶颂不料他居然会这样说。 那人语气温和,眉宇间却端起十分的正经: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也没想要你原谅,所以我帮你杀了那些东西,替你报了仇。 我是希望,你不要再被仇恨纠缠。 陶颂心内坑坑洼洼的,并不抗拒他的话,却很难一时接受。 那人握住他的手:你方才是因为恨那些东西,才想要入道修习的。 陶颂直觉他做错了,这叫用心不纯持心不正,但月色下,那人眼眸清亮,他还是承认了,点了点头。 那人抚慰般地拍拍他的手:我们剑修拔剑,素来都是为了救人。我不希望,你日后出剑之时,心里全是恨意。这会毁了你的心性,也会毁了你一辈子。 不要让仇恨去决定你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能答应我吗? 这人肺腑之言,这些为人做事的道理,从前只有家中师长才会与他提起。 陶颂心中升腾起酸涩的暖意,也有些不知名的依赖,思索了片刻,轻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人又拍拍他肩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大约是无处可去了,我可以带你回云台,也修养一些时日,但不能收你做弟子。 陶颂家中宗族复杂,骨肉血亲到底也有算计,他这一支全数折损,他回家去,也只能寄人篱下。 他已打定主意跟这人走,却不想听见这话。 那人有些无奈地对他笑笑:我上头还有师兄们,他们都没收徒弟,我没有资历。 陶颂今夜终于语气正常地说了一句话:你师兄们,也像你一样厉害吗? 自然不是。 他跟这人回去后,便心力不支,大病一场,直到回到云台,才恍惚间知晓,这人就是喻识。 是他在话本戏文中听到的,那个,天下第一剑修。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注意此人,从好奇到后来的过分关注,从弟子间的仰慕,到云台长老们的称赞,他小心而满足地探听着有关喻识的消息。 但他不能完全走出灭门阴影,在云台修养时,话也少得可怜,即便中途出了件意外,喻识又救了他一次,也并没怎么注意过他。 喻识那夜救了他,当真只是举手之劳。 陶颂在一个暖风拂栏的傍晚,想清楚这个道理时,心下第一次有了不甘心。 他莫名其妙地不快,但他在喻识手把手教别的小弟子练剑时,很快就明白这份不快因何而起了。 他在吃醋。 他喜欢上了喻识。 他想让喻识只是他一个人的。 陶颂心思慧敏细腻,但明白自己的心意时,也已经快要被送走了。 他大着胆子磨了喻识许诺,等他。 他此时年岁也大了些,渐渐知道了长兄昔年口中的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他和喻识不够登对。他缠着喻识与他在一起,只会让世俗目光在背后议论喻识。 更何况,喻识是这世间数一数二好的人,他若是不够拔尖,又凭什么喜欢喻识? 他怀揣着这些心思进了扶风,庄慎对他十分用心,时日久了些,到底将心性扳正了。昔年仇恨不再影响他之时,庄慎终于许他学剑了。 陶颂从来没有接触过武事,他家里虽然也会出些武将,但他从小是被当做文臣教养大的。 学剑之初,很是吃了些苦头。 庄慎对弟子严苛,早年间练他,连哭都不许。陶颂咬牙撑着,到底进益极快,三年一次的考较,他第三次就拔得门内头筹了。 他在扶风愈发出挑,不过一甲子的年岁,身量出挑,长相出挑,修为也出挑得很。 但庄慎十分沉得住气,只压着他不许露面冒头,直到那日,终于允他开始修习扶风剑法的最后一式。 陶颂心下欢喜,他明白,师父这是拿定主意,快要将他推出去了。 他马上,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喻识了。 他沉着心修习钻研,就在快要有所突破之时,门中突然传闻,喻识死了。 藏书阁那样高的阶梯,他直直地就坠了下去。 他醒来之后,哭着喊着求师父带他去云台,庄慎将他一手带大,想打想骂,却终究不忍心。 那天夜里,陶颂在喻识的衣冠冢前,脑子里蓦然念起长兄的那句话。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那般圆满? 兜兜转转,这句话却还是轮到了他。 云台正殿里纷闹喧哗,仙门百家在争执着一些事情。 没有人真正关心已经死了的喻识,陶颂独自一人,在喻识墓前静静坐着。 他学了那么多年剑法,他修为已那般高,他已经长了这么大,现在却还是只能哭。 夜风凉沁沁的,陶颂瞧见了自正殿中走出的宋持。 那样冷静淡漠的人,本来不应该理会他的,陶颂却从他眸中见到了怜惜与悲悯。 陶颂默了一会儿,一颗眼泪突然滚落:他连尸首都没留给我 宋持冷淡地安慰他,冷淡地抱住他。 陶颂再次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夜晚。 他就像那时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抓着宋持哭了一夜。 宋持稳不住他的心绪,只能尽力稳住他的脉息。他脉象乱得惊人,宋持一直渡真气压着,待他哭到脱力昏过去,才能下手去诊治。 陶颂再次醒来,已经是十余日之后了。 庄慎有一万分的心疼,面上却只会表现出三分。陶颂明白,他又让人担心了。 庄慎这许多年,与他虽然只有师徒的名分,却是实打实地对他好。他没有闹脾气,也没有使性子,只乖巧听话地喝药修养。 庄慎瞧着他的样子,只一日比一日忧心。 陶颂木然地修养了数月,再见到宋持时,他身边跟着一个人。 宋持对他道:你担心的长瀛,我保下了,这小狐狸现在很好。又唤他身后之人:崔淩,抱去给他看看。 他旁边应声的弟子,陶颂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哀帝的九皇子。 那个在宫中受尽哀帝宠爱,却不敢哭也不敢笑的小皇子。 他唯一一次见到崔淩,是入宫应选伴读那日。 崔淩身边的一个小内侍,捧来的手炉烫了崔淩一下。 崔淩不过略微蹙了下眉,哀帝立刻命人将那个小内侍拖下去打死了。 哀帝紧紧揽着他,崔淩穿着一身锦裘华裳,眸中是胆怯与悲痛。 他看着崔淩小心翼翼地讨哀帝喜欢,看着他周围随侍之人战战兢兢,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陶颂祖父德高却刚正,屡次直言犯上,他是走个过场,自然不会被选上这种近臣之位。 他出宫之时,瞧见崔淩身边的小内侍偷偷摸摸地拿着一块玉佩遛出门。 他一下子便明白了。 装模作样地吓唬了那人几句,虽然都是小孩子,但小内侍明显畏惧他,哆哆嗦嗦地便说了。 果然是崔淩叫他拿这东西出宫安葬了方才那个被打死的人。 这玉太惹眼了,日后漏出一点半点风声,又不知遭难的是谁。 陶颂掏出些许银两,换了那玉,只说捡到了,又送还给崔淩。 陶颂不知道,在那样一个情形下长大,崔淩哪里来的柔善心肠。 但想来,人心同世事一般,皆是说不准的。 宋持并没有打算对他瞒着崔淩的身份,竟然就当着他的面训斥:昔年你父皇因为心上之人,迷恋魔修邪术,生出许多事端,连累天下臣民。你那时还小,我知道你做不了什么,现在你看好了。 我受庄掌门请托,现在就将陶颂交给你诊治。你现在能办得到了,今后他若因为心上人出了任何糊涂事,我只唯你是问。 崔淩垂头咬着唇,半晌只道:我父皇当年糊涂,对不住的人太多了。 宋持眼中无奈之色一闪而过,却并没有缓和语气:你当年太小,更何况那毕竟是你父亲,你无能为力,没有人会怪你。你心下内疚,自觉苟活了这么些年,学治病救人,都是为了替父赎罪,每每无端就有自怜自伤之意。 宋持语气陡然沉肃:你问问陶颂,他如果敢这样自哀自叹,庄掌门怎么教他? 陶颂明白了宋持的意思。 他与崔淩都有心结,不如放在一处的好。 崔淩心下终究清醒,低声认了错,又道:师父再给我些时日吧,我再走不出来,师父怎么罚我都认。 他又瞧向陶颂:阿颂我会看好的,师父放心。 这个称呼让陶颂知道,崔淩也认出了他。 日光澄澈,零零落落地坠了一地。 时光是最好的药,他和崔淩一起待了许多年,到底走出了些许。 但有些夙念,只会随着岁月越来越深重。 陶颂只觉得,他这辈子,不管活得多长,都不会再去喜欢上别的人了。 扶风的最后一式,他和庄慎心照不宣地,都再也没有提过,但即便他不练,修为也在门中拔尖了。 门中长老终于将当年推迟之事重提上日程。 师父同意了,这次仙门大会在燕华山庄,他来燃灯。 陶颂得知这个消息时,已觉得无所谓。总归那人已经去了,他燃不燃的,又能怎么样。 但终归也做不到毫无波澜。 他隐隐地想逃避,只和师父说,想早些下山上路,路上收妖诛邪,或许还能有所收获。 庄慎生怕他在这个节骨眼出事,给他绑上崔淩不算,还拉上一堆小弟子,让他照顾。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收妖收得十分专注认真,在距燕华不远处,追着一团恶灵,直追到荒僻老林里。 然后遇到了两个人。 一个人是大名鼎鼎的封弦封散人。 另一个,是喻识。 那个众人口中死了一百年的喻识。 没有人知道,陶颂在陆府知晓喻识身份时有多激动。 那是他用尽一生去喜欢的人。 陶颂就是死了,也再不会离开他半步。 第65章 地牢其三 地牢中并不如何幽暗,但无端让人觉得阴冷,四下里似乎都染着沉重的寒意。 喻识瞧着陶颂认真的神色,终于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话。 你就没有过一点喜欢我么? 这个问题,喻识也问过自己。 但他,也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幼年飘零,待入了云台,云台毕竟是修道之地,清净无尘。他目之所及,能见到的情爱之事,唯有师父师娘,与大师兄和楚笙。 他其实并不明白,是师父师娘一个眼神就能通晓彼此心意的样子,叫做喜欢,还是楚笙风风火火地拦住师父直接提亲的样子,叫做喜欢。 他再大些,风华初现的年岁,说喜欢他的人就更多了,有修士,凡俗百姓,妖修,精怪,连魔修都有。 二师兄心思细,唯恐生出什么祸事,索性全部替他拦了。 喻识从来就没开过窍,自此之后,甚至不知道,怎样才叫开窍了。 但他也不是真正的木头疙瘩,陆府之事以后,他和陶颂的关系,越来越微妙。 他看得出来,陶颂对他,是一片明晃晃的心意。 与他印象中,上辈子所有对他说喜欢的人,都不一样。 虽然他并不明白,这份心思究竟从何而来。 在来曲桑谷的路上,喻识曾经和封弦聊过此事。 那夜无月,却有漫天的星海银辉。 封弦只问他:那你对陶颂,又是怎么想呢? 喻识扪心自问,末了苦笑一下:我连真正是谁,都没办法告诉他,我又能怎么想? 他低声道:我只怕害了他。 烛火明亮,封弦突然笑了笑,语气轻快:我觉得你还挺明白的,做什么非要来问我? 喻识不懂。 封弦又换了个问法:你整天拉着我出生入死,就没想过害了我? 喻识一噎,心道,你修为未成时,也受师父师娘恩惠许多年,更遑论那云游散人去后,师父是如何明里暗里地庇护你。你查真相是自愿的,也应该,这怎么能一样? 封弦也察觉了他不合适,又换了个人:那你就没想过害了崔淩? 喻识这次似乎有些模模糊糊地清楚了。 他也担心崔淩,也希望崔淩离他远些。 但这和他对陶颂,并不一样。 崔淩如果离他远些,他会十二个放心,但如果陶颂走了,他在放心之余,还会有些难过。 封弦瞧着他的神色,又添了一句:我再问你,你想退了这个草率亲事,是真的想要陶颂去喜欢旁人,不再喜欢你么? 喻识终于沉默下来。 这样对陶颂好。 对陶颂好的事,他应该是愿意的,但他有些不知名的难受。 封弦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你如果一丁点都不喜欢他,他整日缠着你,你为什么还惯着他? 喻识此时已经想偏了。 再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自己当真做错了。 他不能接着惯下去了。 他不能再由着自己的心意胡来了,陶颂年岁小,那他,应该主动断了的。 喻识自觉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契机,有了十分合情合理的由头,甚至顺理成章地将他二人分开了。 但是,他没想到陶颂还是找来了。 甚至陶颂都不许他躲了。 陶颂逼着他要一个说法,他瞧着这双清澈的眸子,心里越来越慌。 夜里有些渗入骨髓的寒凉,四下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喻识一腔翻江倒海终于有了些许平复,他方要开口,却瞧见陶颂垂下了头。 陶颂将外袍脱下来,不由分说地给他裹上了。 喻识张了张口:我 这里太凉了。陶颂低头,似乎是扯了扯嘴角,踢走了脚下一块小碎石。 小石头翻翻滚滚,在夜里发出些稀里咣当的声响。 喻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颂默了良久,才抬眸笑了笑:剑修,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的。 喻识心里蓦然漫上深深浅浅的难过。 他原本想说的。 但他似乎错过了什么。 喻识心下一空,凉沁沁,空落落的。 他正想说些什么弥补,陶颂忽而轻声道:剑修,今天这句话,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日子?我会等的,但我等得很累了。 喻识心里一疼。 陶颂没有抬头,整张脸都在灯下浅浅的阴影里: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你,你心思重,曲桑谷又刚出了这样的事。我逼你去想这些不要紧的话,是让你为难,也是添乱。 喻识心下更疼了。 如果这当真是不要紧的话,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 但喻识终究没有说话。 在面对陶颂时,他一直都笨拙得不知所措。 所以,我想着,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时间?陶颂声音低低沉沉,等你觉得合适了,你愿意说了,你再告诉我。 喻识没有办法拒绝。 他也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让这一切都尘埃落定。 喻识点了点头,却在这个时候心思一拐,说出了正常人都不会说的一句话:那你回扶风吧,等我从这里出去,我就去给你一个交代。 喻识眼睁睁瞧着,陶颂平静的眼眸中溢出了怒火。 这火烧得太盛了,喻识竟然有点心抖。 陶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喻识觉得浑身上下都被这火烧了个遍,心里不住地发毛。 喻识不是不怕死,但他脑子有些筋大约与别人搭得就是不一样,所以他愣了下,捧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你生气什么? 陶颂浑身一滞,索性阖上了眼。 喻识瞧不见他的眼神,更加心慌了。 他思来想去,知道自己应该想不明白,更加小意地去问:你怎么了? 陶颂睁开眼,却没有看他:我在想,我刚才真的做错了。 啊?喻识不懂,错哪儿了? 刚才我就不该问你。我就应该直接将你敲晕了,拿绳子一捆,带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锁在小黑屋里,让你日日只能见到我,看看你还会不会三番四次地说出赶我走的话。 这威胁听起来十分不切实际,但陶颂眸色沉沉,喻识竟然当真生出些许害怕。 他依然有几分不怕死的胆子,几分正经几分玩笑:怎么可能?你不会 你再说一次让我走的话,你看我会不会。陶颂目光深深,还有几分阴沉。 第一剑修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觉得被别人的威胁吓到了。 喻识立刻端正了心思,这话提不得了。他收拾了思绪,而后道:那呃 他对此处地牢深浅一无所知,也说不出让陶颂留下的话。 陶颂顿了顿,又平复了语气:你不肯走,是还有别的打算么?曲桑谷的地牢里有东西? 喻识将许愫的情状草草说了一遭儿,陶颂皱了皱眉,瞧了一圈房间内的布置,拉起了喻识。 他试探性地挪动了床下几处,敲敲打打,石板做的床榻一滑,缓缓打开了,露出一条通往下头的石阶。 里头黑洞洞的,甚为吓人。 喻识瞧了一眼:这地方还挺慎人。 又问陶颂:你怎么知道这里能打开? 陶颂瞧了瞧喻识,心道,这人果然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也习惯了,便解释:有些门户,地牢内会把刑讯之处放在底下,进牢房带人下去就行,牢房内必有通道。 陶颂笑笑:这爬上爬下的布置,并不怎么常见,我偶然见过。方才我过来见都是牢室,才想起来的。 喻识并未多想,探查了一会儿,见下面毫无动静,捏了个明目诀,便与陶颂下去了。 第66章 甬道其一 出乎意料地,此处很干净,没有什么刑讯室常见的血迹泥水。 与上头的牢室一样,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这一方屋子静得诡异非常,喻识仔细凝神听了听,觉察到了一股潺潺水声。 难怪总有凉意,这下头可能有潭水。陶颂也听到了。 喻识扫视了一周,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剑痕。 这痕迹很浅,与石壁上的纹理几乎融为一体,但瞧得出来,剑势锋利,痕迹很新。 喻识立刻想到了许愫。 许愫或许来过这里,就在近几天,或者就在刚才。 有剑痕在先,喻识很容易便破开了此处难以察觉的遮掩。禁制一破,他眼前突然一亮,继而恢复如常,身前现出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原来还设了连通阵法,破开结界禁制,便是某一处隐秘所在的入口。 这条甬道十分幽长,一眼望过去,深不见底。甬道上壁每隔几步,便并排坠着两颗鲛珠,光华纯净,圆润天成,每一颗皆世所罕见。 喻识突然有些紧张。 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即将接触一个古老的种族,一个从归墟而来,自上古绵延至今,潜藏着无数秘辛,鲜为人知的种族。 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得知苍海玉中的那个秘密。 那个尚渊想要的东西,他真正的死因。 喻识手心里隐隐沁出些汗,随即一个温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 陶颂对他笑笑,略带安抚:剑修,我们进去看看? 喻识瞧着他澄澈的眼眸,心底渐渐漫上些浅浅的暖意,有安心,还有点依赖。 他上辈子,大约经常给别人这种依靠感。 但鲜少有人给过他。 喻识上辈子顶着个厉害名声,一直活在众人仰慕,艳羡,嫉恨的目光里,所到之处,永远和别人隔着一层。 喻识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觉得陶颂不一样。 陶颂看他的目光,从来没有隔着那一层。 那样坦坦荡荡的情愫,比初升的新月还要干净。 喻识心中深深浅浅,却又不知怎么地,猛然于此时想起了陶颂那个死了的心上人。 他有几分克制不住地去联想,陶颂喜欢那人之时,也是如此么? 那夜临安城老伙计有句话,在他脑子里定定地出现:人没了是难办一些。 喻识心底爬上酸酸涩涩的小情绪。 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不自在,真是来得过于不合时宜。 陶颂自然瞧不出他心思飘了百八十里地远:剑修,你怎么了? 喻识听见这个称呼,心里陡然一滞,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你也喊过其他人剑修么? 陶颂一愣。 甬道里连风都没有,喻识突然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尴尬得脸都红了。 他心头缠着密密麻麻的不自在,却在这个时候,手被握紧了三分。 陶颂眼眸清澈,一字一句:没有,我只喊过你一个人。 喻识一怔,这真挚的语气更让他窘迫了,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他飞快地躲开陶颂的眼神,抽出来手:没有就没有,我瞎问一句。你喊过又有什么,也没什么关系。 陶颂靠近他一步,又重新过去握住他的手,勾起嘴角笑笑:剑修,我也喊过别人的话,真的没关系么? 喻识蓦然有些心堵,微微蹙眉:你不是说你没有吗? 话方落地,喻识便察觉其中意味。 这次连耳根都红了,想解释都不知道如何描补。 陶颂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只稍稍勾起嘴角,语气甚为认真:我没有,真的,我只喊过你一个人。我从来都没骗过你。 嗯除了临安城那次,我从来都没骗过你。 喻识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只能支支吾吾地把这话敷衍应付过去。 陶颂拉着他:那现在能进去看看了么? 喻识一番心思乱七八糟,此时却又记起那老伙计的后半句话:反正左右人都没了,你也不用怕什么了。 喻识心中突然铺上一层理直气壮。 虽然他都不知道他理直什么,又气壮什么。 陶颂又拉了拉他:剑修,我陪你进去。 喻识平复了一腔胡思乱想,定了定心,与陶颂一道走了进去。 甬道十分长,没有风,也没有其他气息。喻识随手敲着雕满繁复花纹的石壁,也并不是空的。 陶颂收回神识,对他摇了摇头:只有一条路,但太深了,我探查不全。 没有禁制,没有符阵,也没有尽头。 除了越来越清晰的水声,喻识什么也感受不到。 头顶的鲛珠光华汇聚,连成一片幽芒深邃的光,仿佛无边无垠的天际银河,又仿佛无声无息的深海沧澜。 陶颂拉着他走了一会儿,顿了下,突然弯了眉眼。 他转过头对喻识笑笑,眉眼间染上几分不可明说的欢喜:剑修,我好像在《天机卷》中见到过这个布置。 喻识便有几分警醒。 陶颂握紧了他的手:前面,应当是鲛人的宗祠。 他顿了下,才又看向喻识,眉眼弯弯:鲛人一族新婚前夜,要前去宗祠,拜见先祖。 十步双珠,取了成双的寓意,这条甬道,就是专给成婚新人用的那条。你看石壁上的花纹,赤为凤,青为鸾。 陶颂抬手摸了一下纹样,又对他笑笑,声音低沉,这是鸾凤和鸣,天作之合的意思。 如果不是喻识也想起了《天机卷》中的记载,他一定会觉得此时陶颂是胡诌的。 喻识刚平复的心情,又滚烫起来。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陶颂似乎更加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转过身来,是炽烈的眼眸:剑修。 喻识心下猛烈地跳动起来,光华交错,花纹连绵,他竟生了几分迷离。 他瞧见陶颂站在朦胧的光下,眉眼好看得像是一幅幻影,似乎碰一碰就会散了,但掌心触及的温度,又是实实在在的温暖与柔软。 喻识觉得自己有几分不清醒。 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情不自禁。 然后他瞧见,陶颂也有。 光晕浅淡迷蒙,陶颂靠近了一步,他手上一空,便察觉陶颂一手贴住了他的腰,另一手扶住他的肩膀。 喻识浑身上下一颤,继而皆随着他的动作松软下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向后这一步,就靠住了石壁。 石壁有些沁人的凉,坑坑洼洼的,但喻识周身都有些热。 陶颂揽住他肩头,隔绝了那分冰冷,稍稍低头,眉眼离得愈发近。 喻识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拢在他的气息中,心潮起起伏伏,陷在一片迷蒙之中。 他眼瞧着陶颂越来越近,然后低声附在他耳边:剑修,小心凉。 喻识轻轻嗯了一声,一出声,便发觉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周围的气息立刻灼热了许多。 陶颂扶着他腰的手突然紧了些,喻识觉得有些麻麻的痒,刚下意识地伸手扶稳陶颂的手臂,便瞧见陶颂眼眸深沉,低头吻了上来。 喻识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抓紧了陶颂的衣袖。 然而他唇上方触碰到几分温热,便听得不远处哗啦一声。 似乎是几块碎石稀里哗啦掉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甬道中格外清脆。 有一个小娃娃惊讶的声音随之回荡在甬道之中,颇有几分震耳欲聋的清晰:啊,这里有两个人在做羞羞的事情! 喻识心下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 第67章 甬道其二 方才算是一时兴起,眼下喻识睁开眼清醒过来,只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陶颂的眉眼距他近在咫尺,喻识已经慌得不知道一颗心跳到何处去了,只推他:你你你 他尴尬得语无伦次,陶颂却并没有放开他,反而更拢紧了两分。 喻识忍不住去推搭在腰上的手,声如蚊蚋:你你你你起来,这儿还有旁人在。 他一张脸烧透了,却瞧见陶颂一脸乌云密布,眼眸深深:我们不管他。 别喻识瞧他要靠近,愈发慌乱地躲,当着小孩子的面,你别 他这话音方落,甬道里那个小娃娃再度喊起来:啊,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用管我的!真的!我看不见!我看不见的! 又清脆又洪亮。 喻识瞧见陶颂浑身一滞,松开手,面色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色。 喻识满心满身的窘意,轻咳了两声作掩饰,又十分多余地拍打整理着衣衫,根本不敢抬头。 甬道里的小娃娃似乎遥遥地对上了陶颂的眼神,浑身上下一抖,跳着脚就要跑。 陶颂声音低沉:你站住。 那小孩身形又一晃,居然当真停下了。 陶颂压着一腔怒火:你过来。 那小娃娃抖了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只是离了陶颂两尺远,就再不肯挪动了。 这一张小脸粉白圆润,大眼睛忽闪忽闪,乌黑如墨玉,盛满了我委屈三个大字,站得却十分规矩。 他攥了攥衣袖,偷眼瞧了瞧陶颂的脸色,又害怕地错开,小声道:我都说了我什么也看不见的 陶颂的面色又黑了三分。 喻识又轻咳了一声。 那小娃娃突然撇撇嘴,眼泪汪汪:你不许骂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喻识突然被这语调逗乐了。 他此时仔细去看,才发现这小孩是个精怪。 是个石胎化成的精。 瞧着年岁不大,修为不高,倒是不怕人。 这小孩子拽拽衣角,颇有几分懊恼的模样:早知道我就不跑出来玩了,回去阿公还要骂我 又抬头仔细瞧了瞧他二人:还没有见过你们,怎么不是先前那个哥哥? 喻识一顿:除了我们,你还见过其他人? 有啊,就有一个白衣裳的人,拿着剑,来了好多次的。小孩又嘟囔,我不喜欢白衣裳,穿脏了阿公会骂我。 就他一个吗? 就一个啊。这小孩没有什么防备心,这里都没有人,就他来过,但阿公不让我和他说话。 阿公说,他看见我会抓走的。这小孩絮叨至此处,蓦然有些惊恐,是他告诉你们,来抓走我和阿公的么? 不是。喻识不由笑了笑,他在这里留了东西,要我们帮忙来拿。 那小孩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遭,自说自话地放下心来:想想也不是来抓人,你们明明在做羞羞的事情。 喻识陡然一噎。 那小娃娃重提此事,刚说完就自己慌忙捂住了嘴,瞧了瞧陶颂的神色,又畏缩起来:我我真的是碰巧来了这儿,不是故意的 陶颂本来不想理他,听见这话心思又转了转:我不骂你,但你得赔我们。 赔赔什么?小孩忐忑。 先前那人都去过哪儿,你带我们去。 小孩明显舒了一口气,又没心没肺地欢喜起来:从这里走出去就到了,都不用拐弯。 拐弯?陶颂方才只探查到一条路。 就这样啊。 这小孩向后跑了几步,摸了摸一处石壁,然后将小手印了上去。 石壁虚晃一下,竟凭空化掉了,现出另一道长长的甬道。 不过这小孩给他二人看了一眼,便又封上了。转过身来,一本正经:这不是去阿公那里的路,我不能走,可能会遇到其他人的。 什么人? 小孩掰着手指:大鸟啊大狮子大兔子大螳螂,反正好多好多。又撇撇嘴:他们怕我阿公,但不怕我,都可凶了。 大约是,一些妖兽。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眼,从归墟中逃至此处的,还不止鲛人一族。 那小娃娃此时不怕了,噔噔噔跑到二人跟前,捧出一个讨好的笑:我带你们去吧,也陪你们玩,我不想这么早回去。 这小石头精生得眉目精致,双颊红润,眸色明亮,小巧的鼻尖上都挂着乖顺二字。 喻识俯身摸摸他的头:是我们陪你玩吧。 喻识这辈子这张脸比陶颂温和多了,小孩不由自主地贴近了他两分,又笑了笑:都一样嘛。 这小孩便在他二人一旁跟着走,一会儿叩叩石壁,一会儿踢踢小石子,自个儿就能玩得不亦乐乎。 然而不过跑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喻识旁边停下了,拽了拽喻识衣袖。 喻识不由停下:怎么了? 小孩高高伸出两条胳膊,十足地撒娇意味:剑修,抱我。 陶颂脸上蓦然一沉。 喻识正要俯身抱他,便听得身侧陶颂低沉的声音,隐约带着几分火气:抱什么抱,自己没腿么? 小孩本来就怕他,又往喻识身上蹭了蹭,委委屈屈:还有好远的,我累了。 喻识一把抱起来他,又颠了颠:有点瘦,怪不得跑两步就累了。 小孩环住喻识脖子,眉眼弯弯:谢谢剑修。 陶颂心下再次被他拱出火来,脱口训他:你不许这么喊。 小孩愈发搂紧了喻识脖子,小小声地改了口:哥哥,他凶我 喻识瞧了一眼陶颂神色,见这人确实满面不善,不由咽下了话,从善如流地打圆场:那你就喊我哥哥吧,我喊你什么?有名字吗? 有,阿公取的。小孩笑笑,我叫慕祁。 喻识只想错了字:慕贤思齐,是个好名字。 不是。慕祁明显识字,纠正他,我是这个字。 他扯了身上的荷包给喻识看,喻识瞧见这两个字,顿了一下,心内突然警醒。 慕祁,祁字少见,二师兄的姓氏也是此字。 他望着这个小孩:你阿公,是什么? 这问法本来奇怪,慕祁却浑然不觉,对答如流:我阿公是一条大蛇。 喻识心内一沉,语气也重了些:你阿公是条黑麟大蟒,名唤五绝,是不是? 慕祁眼眸亮亮的:是呀,哥哥你认识我阿公啊。 当然认识。 小蛮山五派联手都没杀死的众妖之首,黑麟五绝。 慕祁,喻识心下冷笑一声,他当年险些害死二师兄,竟还有脸面取出这样的名字。 第68章 甬道其三 陶颂也瞧见了这两个字,外人不知,但小蛮山之事,昔年于云台闹得满山风雨,他是知道的。 当年小蛮山妖邪之势愈演愈烈,有修士探查到,一条黑麟大蟒率诸多妖邪,盘踞此地,侵扰得百姓不安。 仙门之中五派联手,最后却因疏忽巧合,并未除掉这条大蟒,只令他重伤潜逃。 这一逃,便留出了后患。 收来云台的几只妖物,与外头里应外合,自云台拐走了许多小弟子。 其中有陶颂,也有喻识的二师兄祁尔。 陶颂只是被当作了小弟子之一,但祁尔,是因为与这条大蟒,有一段年少时的□□。 陶颂对这段陈年旧事并不如何清楚,只是隐约听云台门中流言,此妖偶然受过祁尔恩惠,从此便三番四次地缠着他。 此次也带走祁尔,大抵是余情未了。 后来喻识虽将他们救了回来,但此言一时于门下传得沸沸扬扬。 云台清净,断容不下与妖物有这般荒唐牵扯,即便祁尔没有什么心思,这等事端如对外漏出一字半句,终究败坏门风清誉。 陶颂印象中,此事纷纷扰扰闹了许久,大到他整日卧床修养,都能听得满耳皆是。 仙门之中,越是禁忌,越容易惹起连绵猜测,何况此事染着些隐秘的桃花色,不断刺激着门下诸多躁动的年轻心肠。 最后是喻岱长老出面,提议全盘抹掉祁尔的记忆,才堪堪平息这场无休无止的流言。 陶颂记得那时,暴雨惊雷连绵半月之久,尚掌门还是将门中所有人聚在正殿之前,以此事隐晦又明显地警戒门中子弟,末了递给祁尔一碗药。 花枝歪斜,祁尔始终未于众人面前发一言,端正跪下,沉默地一饮而尽。 喻识却知道得更多些,这不是第一次师门处置祁尔。第一次,也就是门中刚知晓此事之时,师父废了二师兄全身的修为,才将他的命保住。 喻识对这条大蟒,只有怨怼。 他二师兄从来端方严谨,品行出众,若不是被这一遭冤孽纠缠,何至于三番五次地被门中议论处置。 许是因自身经历之故,喻识名声大些后,祁尔便对他身边之人看得很严,被抹掉记忆之后,这个性子也并未改。 喻识只由着他。 别处不论,若他也牵扯上这样的事,师父于云台,当真再无法立足。 这许多年过去,他竟然于此时此地再听见这大蟒的音讯,喻识只觉得一股怒火直烧上来。 慕祁原本抱着喻识的脖颈,瞧见他稍稍变化的脸色,不由有些松开了手,怯怯开口:哥哥 喻识回过神,这到底与幼童无关,但他一腔心思平息不下来,只递给陶颂:我手酸,你抱一会儿。 陶颂还没开口,慕祁便挣扎着跳下来:不用了不用了,我我自己有腿,我能走 小孩老老实实地站在地上,还偷偷觑了陶颂一眼。 陶颂也不会真吃小孩子的醋,此时瞧他乖觉的模样,倒生出几分好笑,挤兑他一句:现在能跑了? 慕祁倒会察言观色,见陶颂不生气,堆出一个乖巧的笑:我我歇好了。 默了一下,又十分大胆地伸手扯住陶颂的衣袖,大眼睛眨巴眨巴。 陶颂拉住他凉凉的小手,慕祁瞬间就开心了。 他抓紧了陶颂,又涌上几分安心,不知怎么地,他似乎,更喜欢这个人。 甬道里异常安静,鲛珠光华铺地,头顶浩瀚渺茫,脚下无尽无止,喻识只觉得走了许久,除了慕祁在一旁蹦蹦哒哒,四下皆悄无声息。 这份悄寂持续了许久,终于在他转过一个弯时,被一道呼啸的风声打断了。 这呼啸之音自石壁内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飞速而来,却于距离三人几步之遥的地方,陡然停下。 隐隐的压迫威势,似乎马上就要破壁而出。 这戛然而止,与其是示好,还不如说是,示威。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眼,已然满心防备。 慕祁却小小扯了扯陶颂衣袖,躲在了二人身后。 喻识霎时明白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两路人僵持了一会儿,慕祁终于冒了个头,只一手仍紧紧拽住陶颂的手,讨好笑笑:阿公 石壁应声化开,一道幽长甬道现出,最前头立了个人,渊渟岳峙,眉眼沉肃,一身整齐黑衣甚为迫人。 这大蟒的气势与喻识印象中别无二致,只是借着鲛珠幽净的光华,喻识隐约瞧见了他头上几缕花发。 这人走出来了几步,光华照亮了他满面沟壑,也不过百十余年,倒果真苍老了许多,难怪慕祁唤他阿公。 陶颂自然意外,依他在文漆那本小册子中所见,昔年被众妖唤作妖首之人,分明是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青年男子。 如今岁月沧桑,却也未料到已成了一位垂暮老人。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只是精气神还在。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二人一眼,目光在慕祁握着陶颂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继而颔首:小儿淘气,给二位添麻烦了。 声音浑厚,悠长地回荡在甬道之中。 喻识只心下不屑,好大的威风。 他任这声音响了一会儿,才复开口:在下景行,二位有礼。 那年暮春,这人就懒懒散散地倚在含章阁外的梨花树下,抬眼笑笑:在下景行,来找你二师兄的。 喻识听见这熟悉的名字,就勾起几分旧年怒火。 云台的梨花落了一地,那时祁尔修为被废,养到次年春日才能出门。 喻识当真一眼都不想瞧见此人。 他难得有这么意气用事之时,陶颂瞧他神色,也略微明白,便简单应对一二:路经贵地,实非有意惊扰,见谅。 两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心下也知晓,只作了这两句点到为止的客套,未多有话。 景行便直截了当地看向陶颂身后的小孩:慕儿,回去了。 慕祁缩了缩,终究站了出来,只是不肯撒手:阿公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出来的,我是想告诉你的,但你睡着了。 景行眼皮都没抬:回去再说。 一句话就让慕祁躲回去了。 回去还说什么说,估计要直接挨打了。 慕祁只缩在陶颂身边不肯动弹,倒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又偷偷扯了扯陶颂的手。 陶颂明白,但他也并不愿多掺和在其中。 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便听得景行再度说话:慕儿,外面有人进来,太危险,你跟我回去。 景行说罢,深深地看了喻识二人一眼,似乎有所示意。 慕祁自然听不出来,还以为语间指的是喻识二人,小声开口辩解:阿公,他们两个不是坏人 景行又瞧了一眼他抓着的手,挑了挑眉,语气不明: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慕祁察觉了,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看了看这二人,又大着胆子:阿公,但我答应了把他们送到地方,我得说话算话。 去哪儿? 那个祠堂。慕祁又有几分理直气壮,真的,就祠堂,我答应过了。 景行顿了一下,稍稍蹙起眉,眸中晦暗不明:我同孙儿,一道送二位过去。 喻识和慕祁同时撇了撇嘴。 第69章 宗祠其一 这一路因为某人的存在,四个人走得格外安静,空旷的甬道之中,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慕祁年岁小,走了两步,就又扒着人抱。陶颂抱他走了许久,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睁开眼,却还没有到。 慕祁趴在陶颂肩头,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瞧了瞧前头:大约再走一刻钟就到了。 陶颂将他侧身抱过来:你可算是睡醒了。 慕祁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脸红扑扑的,搂住陶颂的脖子:谢谢哥哥,哥哥你累了吗? 陶颂作势要放他下来:那你下来自己走吧。 慕祁缩起身子,搂紧了他两分,又凑到他脸颊边吧唧亲一口:我不,你抱我。 陶颂照顾门中小弟子习惯了,但他平素行止颇有些威严在,小弟子对他钦慕多余依赖,也不敢与他过分亲近,更不用说这般无赖了。 慕祁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眸乌亮乌亮的,撒娇讨好地瞧着他。 陶颂心下一软,只由着他,又温和问道:你有多大了? 慕祁十分得意:六岁零五个月啦! 景行于一旁打断道:也不能如此说。 两路人到底殊途,他一开口,喻识便满心戒备。 景行深深地瞧他一眼,又波澜不惊地挪开:此处的时辰与外头是不同的。 喻识一惊:什么意思? 就譬如我们走过这段路,外头已过了六七天。景行道,我算不清楚,我在此处已待了太久。 喻识倒不想如此耽搁,顿时被他这个语气惹到:拖到此时才说,还真是帮了大忙。 景行一副理所当然:道友应该也知道何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肯说一句已是仁至义尽,这还是看在 他顿了顿,倒兀自停下话头。 大约厌烦一个人时,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喻识只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景行却又道:道友不要随意行动,此处阵法繁复,内里妖兽遍生,小心惊动出什么险情。 喻识略一抬眼:既道不同,何来道友之称? 景行一愣,倒像是被勾起了什么陈年旧事,默了默才挑挑眉,语中不屑:不同又如何? 喻识无意与他争辩,倒是陶颂不软不硬地拦了一句:我们还有要事在身,道法万千,日后有缘再论。 景行又瞧了喻识一眼,只安静带路了,再未开口。 又行了片刻,眼前果然隐约露出白光一线,于幽茫鲛珠间甚为亮眼。 慕祁松开陶颂脖子,颇有些恋恋不舍的语气:哥哥,前面就是了。 陶颂将他放下来,他紧紧拽着陶颂衣角,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硬物塞在他手里:哥哥这个给你,谢谢你抱我玩。 陶颂瞧着景行,见他未有表示,便接过了。 那似乎是一块玉,通体晶莹剔透,白玉在外,内里却有一道血色蛇纹,浑然天成,不似凡物。 喻识只瞧了一眼,声音一沉:号令众妖的妖首令。 陶颂一顿,此物瞬间棘手许多。 景行拉过慕祁的手,只道:我孙儿要给的,你收不收都只与他说吧。 慕祁眼眸水汪汪:哥哥不喜欢么? 陶颂顿了顿,沉肃道:此物意义繁重,非我所能承受。 你们仙门之人最是 景行微有不满,却再次住了话头,默了默,才勾起嘴角,道友不妨收下,慕儿甚少与外人这般亲近,想来你与我孙儿之缘,未尽于此。 此物虽是宝贝,但仙门之中最忌讳与妖魔有亲近牵扯,若被人知晓,恐怕陶颂如实说出此番情形,也不会有人信。 景行似乎明了他二人的心思:这东西没那么有用,用时捏碎,但只能使一次。 他又挑挑眉:也不过抱了我孙儿片刻,总不能指望我把身家性命都给你吧。 喻识二人方知想差了,此时再不收倒不好开口了。 慕祁嘟起嘴:我只有三个,还给了你一个,你得收好了! 给多了,他便离了我,自己野去了。景行一手捏捏他脸,这小孩立刻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 慕祁揉揉自己的脸,又给喻识二人拱拱手。 景行只道:此禁制妖兽不得入,我们告辞了。便拉着小娃娃走了。 喻识二人对视一眼,陶颂只得收好此物,也不再多言,便踏过那道白光禁制。 白光之后,如梦似幻。 这里大概是某个洞穴,头顶一道裂缝,遥遥漏下一道明净天光。天光落于洞中小潭深处,潭水清可见底,不染纤尘。 火红的枫叶四下纷飞飘散,乃是潭水边茂盛的几株红枫树。红枫树下,正有一间宽阔宗祠,隐隐可见其中摇曳烛光。 没有符阵,没有任何生魂的气息。 喻识想了一遭:为防耽搁时辰,大约这道白光就是最后一道禁制了。 二人快步行入宗祠,内里果然也并无任何防备。 喻识其实稍有意外,因为如此看来,这个古老宗族的祠堂陈设,与外头寻常人家的,并无太大区别。 入门两排长明灯,传闻中鲛人之泪可成珠,其身可成烛,燃烧时光如白昼,万年不灭。瞧着此烛光芒,大约正是人鱼烛。 喻识于辉辉烛光中向正中看去,其上前后高低不一,摆放着数十座牌位,上面的文字应属鲛人一族,颇有些奇特,凡人不识得,但其后壁上的纹样,喻识却认出了。 是那个铃铛上的纹样。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个曲折如火焰的纹样,并非火焰,而是枫叶。 红枫,大概是鲛人一族的族徽。 喻识回头望去,外头红枫叶如火焰般簌簌坠落于小潭之中,这纷飞坠落的模样,无端让喻识瞧出几分壮烈与凄美。 明明是离不了水的宗族,倒是有个这般的族徽。 他盯着看了一阵子,肺腑间却蓦然气海翻腾。 陶颂方打开一个小匣子,见状一把跑来扶住他:怎么了? 喻识只觉得真气翻涌不停,蹙了蹙眉:不知道,真气突然乱了。 但也不过这一瞬,陶颂再搭他脉象时,已然平复如常。 陶颂皱起眉,不由一叹:宋城主的针如果一直用就好了,你原本已好些了。 喻识只笑了笑:也不打紧,这不是给耽搁了么? 他回了回神,目光落在那个打开的小盒子中。 盒子之中,正整整齐齐收着一叠书信。 当年证物。 第70章 宗祠其二 那个匣子被放置在诸多牌位之前,很明显有打开过的痕迹。 厚厚一沓书信,整齐地叠在一起。所有纸张皆崭新雪白,毫无褶皱,墨痕清晰,只有两个人的字迹,许慎和尚渊。 喻识细细翻阅一遭儿,这几封往来书信并无任何语焉不详之处,单凭此据,昔年他这一整脉之死,尚渊已无可辩驳。 只是,许慎此人当真心思缜密异常。 喻识抚了抚书信,勾起嘴角:我原本想着不牵连曲桑谷后人,要将书信挑拣一番,却不想许慎早已想到此处。 陶颂也略有沉吟:单从这些书信看,昔年归墟之事,全然是尚渊意图谋害喻岱长老一支,胁迫许慎一人所为,甚至他连曲桑谷的鲛人血脉都不肯认,只说他自己是。 喻识道:他思虑深远,想毁了正邪两道,却不想搭上鲛人一族。如今他死了,鲛人血脉断绝,上古秘术失传,我便是拿这些出去,曲桑谷也干干净净,毫不知情。 喻识心下微动,此人心机深沉,滴水不漏,如若还活着,怕是要搅得仙门百家永无安宁之日。 倒不知有何深仇大恨。 他这般想着,手无意间触到匣子底部,却是空的。 是云台的掩藏咒术。 喻识小心破开这道符咒,匣子底部仍有一封书信。 这信纸厚厚一叠,折得整齐,边角却磨损卷曲,似乎被人反复摩挲,有些地方大约是眼泪打湿过,颇有些褶皱。 信纸之下躺着一个信封,其上书六个字吾弟许愫亲启。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眼,缓缓打开了这叠纸张。 这是喻识第一次如此近地了解到许慎此人。 这封书信大概是他昔年绝笔,洋洋洒洒十几页,却并无什么恩怨情仇,而是兄长寻常家书。 字里行间椎心泣血,全然是对许愫不加遮掩的关怀与疼爱,大到行事做人,小到饮食起居,每一项皆叮嘱万千,亲近之意溢于纸面。 与方才滴水不漏的谋算之态,判若两人。 喻识读得心内发酸,突然念起师父。 他想到归墟内最后与师父相见的情形,但当时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与师父说上一句临别之言。 金石阵内飞沙走石皆可取人性命,师兄与小师弟的尸首凌乱地散在不远处,但他已没有任何符咒,没有任何法器,连怀霜也不知所踪,肺腑间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他在奄奄一息之时,于鲜血淋漓间见到了师父翩然的身影。 他最后的知觉在师父握起他的手,他听到师父的颤抖却沉静声音:为师一定会救你。 喻识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唯一的念头只是希望师父赶紧走,越快越好。 但他连这个念头也未说出口,便察觉了魂魄飞散的意头。 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久很长很远很深的梦,怎么醒都醒不过来。 再度睁眼时,是一个微雨蒙蒙的清晨,他在一处坟岗上。 初春的细雨还带着些微凉意,簌簌地扑在他面上,他于尘泥间回过神来,只有动动手指的力气。 他神情恍惚,稍微挪了挪头,却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女子尖锐的惊呼:当家的!这这这这儿这个人动了! 然后是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声音:胡说什么!大早上的又闹腾! 是真的!那女子声含委屈,快步行近一些,又顿住,蹭蹭蹭地跑远,你去看一眼啊!我真的看着了!万一还活着怎么办啊! 那男子依旧不耐烦,喻识十分拼命地挪动了一下,终于换来了他一声惊呼。 这就是救他的莫娘子一家了。 夫妇二人开了家草药铺子,那天原是上山采药。 他约莫是被人送出了归墟,然后被什么寻常百姓拣了,随手扔到了乱葬岗。 幸好没给他埋了。 他在这户人家修养了许久,时常指点些夫妇二人的半吊子医术,倒渐渐在那穷乡僻壤扎上了根。 后来他身子好些,就在莫娘子家旁边开了个煎饼铺子,分红给莫娘子七成。 也不能总在人家白吃白住。 积兰巷着实偏远,民风淳朴,甚少有外人走动。他前后打听,才大约知晓现下仙门情形,以及师父师娘皆亡故的消息。 喻识不知道自己如何活过来的。 但师父一定是因为救自己死的。 怨怼与恨意他是有的,但面对尚渊之时,他心下还有一丝痛楚。 他这一身飘零久矣,平生所得欢愉从容,皆来自云台。 尚渊为人温和,他犹记得年少时,他对自己也是爱抚有加。师父还有疾言令色之时,但尚掌门,总是护着他的。 喻识很想知道,究竟是因何缘故,才能让尚渊不惜如此大费周章,要置他于死地。 他一腔心思愈发深重,体内真气却又于此时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稍一闭上眼,便察觉了脉上徐徐渡来的真气。 这气息温和有力,刹那间包裹了他肺腑间的疼痛。 喻识不知怎地,心下最温软之处,蓦然一酸。 人在脆弱之时,总是想哭的。 喻识堪堪抑制住涌到眼眶的泪水,便想抽回手来,却被更加紧地握住了:别动。 喻识对上陶颂浅淡澄澈的眼眸,心下又是几分温热,终究硬是将手抽回来:消耗太大了,不必如此,我一会儿就好了。 我已经好多了。陶颂还要来。 喻识只袖着手,又笑笑:左右你的修为又不能渡给我,废这个功夫做什么。 陶颂一怔,低声道:若是能,我愿意给你的。 喻识瞧着他深沉的眼眸,烛火莹莹,一时心下乱了几分。 陶颂稍稍低头,十分轻快地收起这些信函:别看了,这封家书而已,没有多少东西。 他将书信收好了,递给喻识,四下看了一遭儿,蹙起眉尖:这墙壁是不是不对劲? 火光辉辉,这宗祠内只有一门,四下无窗,除了排排明烛与祖宗排位,其余之地空空如也。 喻识的目光也不由落在了墙壁上。 但他还未能看出何处不对劲,陶颂已拿出一细颈小瓶,倒了些许在一处石壁上。 似乎并没有反应。 喻识无奈:封大散人这都造的什么不顶用的东西? 陶颂也不由无奈,方转过身来,身后突然砰得一声,裂出数道细纹。 喻识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护住他,尘土飞扬,土坯碎块哗啦啦落了二人一身。 喻识咳了几声,扑打了几下周身尘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搂得陶颂好紧。 喻识刷一下退了两步。 陶颂兀自收拾了下,抬眼,眸中漾着层叠笑意:剑修,其实你不过来,我刚才就能躲开了。 喻识一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尚未抬头,便察觉陶颂走到近前来,抚了抚他发上的尘土。 第一剑修有一种被人摸头的错觉。 然后他又后知后觉地正视了一件事,陶颂似乎是比他高些。 喻识一张脸被这些小心思烧得发烫,想退后一步,陶颂却又按住了他肩膀,轻声道:你别跑,还没干净。 喻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立在原处,只觉得陶颂一只手,十分细致地拂过他发梢,尘土顺着头发滑落。陶颂温热的手轻轻擦过他耳畔,喻识不知道,他其实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陶颂又给他抚了抚后背的土,便十分自觉地离远了一步,弯了眉眼:剑修,好了。 喻识脸红心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然而刚抬头,就瞧见了一整面栩栩如生的壁画。 这画得是归墟。 第71章 宗祠其三 归墟位于东海之滨,无量崖之下,其内自有一派天地,山河奇诡,灵气翻涌,妖兽横行。 昔年仙门百家商议归墟一行时,众妖已然四下零落,喻识印象中的归墟,并没有画卷中,如此生机勃勃。 之所以能认出这是归墟,是因为画上一大半皆是大鸟大兔子大狮子大螳螂。 张牙舞爪,活灵活现。 喻识于画卷一角,寻到了九尾灵狐,毛色雪白,九尾张扬华丽,额间眉梢极尽媚态,一个赛一个地漂亮。 长瀛成年长开后,原身已然是只顶好看的狐狸了。它最喜欢伏在后山花丛里睡觉,微阖着眼,慵懒娇憨,时常引得门中新进的小弟子偷偷前去摸他。 但与画中几只相较,当真逊色不少。 喻识瞧着画中情景,只心道,也不知上古时期归墟众妖各族何等繁盛昌荣,可惜时移世易,沧海变迁,眼下竟再寻不出当年人事。 他心下微感苍凉,画卷连绵,他顺势看过去,见陶颂又倒出些水在另一半墙壁上。 喻识想起方才之事,心下略有窘迫,再不做声,只瞧着陶颂退了两步。 这一半尘土散尽,壁上所画,全然是鲛人一族。 鲛人遇水,则现出半人半鱼,修为高些的,出水成人身,与常人无异。其族离群索居,与其他妖族并不如何往来,《天机卷》中所载,也只有寥寥数言。 这大半画得皆是鲛人一族日常生活,喻识瞧至一处,心下猛然一震。 是那个小潭。 喻识于归墟中,楚笙让他们去的,那个小潭。 壁画中的小谭和周围景致,与喻识记忆中别无二致,潭水碧绿,又清可见底,无草无鱼,无波无浪。 只是边缘轮廓更为平整圆滑些,依稀尚可看出,形状大体是一卷祥云。喻识当年见时还心道,果真与云台有缘。 他按捺住一腔紧张,又仔细看过去,却见得这是四幅连贯的画。 第一幅,有一鹤发长须之老人,抱着一个年轻些的人,坐在潭水边,年轻人断了一只手臂同一条腿,金丹碎裂,神色痛楚,鲜血半身。 喻识心头一跳,已隐隐有些猜测。 他接着看,第二幅,老人将年轻人放入潭水中,向平静潭水中渡入真气。 第三幅,潭水黑如墨染,年轻人悬于水中,周遭波澜叠生。 第四幅,潭水恢复常状,年轻人于水中立起,周身完好如初,金丹复原,容色焕发,精神满面。谭边老人同他相视一笑,颇有欣慰之意。 喻识心中大骇,一时半刻竟没有回过神来。 陶颂也不由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意识到,他是见识到了那个仙门传说中的稀世珍宝。 苍海玉。 原来,并非一块石头,而是一处水潭。 他大感意外,同时又觉得合情合理。 此水苍碧如玉,也正应了这个名字。世人先入为主,倒只觉得那该是上念真人师父造出来的一块玉石,其实《天机卷》中,也从未言明苍海玉是什么。 陶颂又瞥见壁角一处模糊字迹,依稀可辨出几个字,倒是用汉文所书后辈自勉,当谨记上念真人相救之恩。 画上的老人大抵便是上古传说中的上念真人,这年轻人,约莫是鲛人一族某位先祖。 陶颂心内震惊连连,却于此时蓦然蹦出一个古怪念头。 现下眼见加耳闻皆证实,《天机卷》不曾作假,苍海玉果真可聚魂体,复肉身,有起死回生之效,可为什么上古分明有此神物,却连上念真人都不曾飞升? 陶颂不由困惑,瞥眼却瞧见喻识泪流满面,拽着衣襟呕出一口鲜血。 陶颂慌忙不已:剑修,剑修你怎么了! 喻识一腔真气紊乱,翻腾不止,陶颂一边渡真气压住,一边瞧着他眼角不住地滚下泪来。 喻识是个甚少哭的人。 陶颂根本没见过他哭,直看得心疼不已。 他口中切切唤着剑修,好一阵子,喻识才清醒过来。 喻识挣扎着坐起来,陶颂微微蹙起眉,轻手轻脚地给他抹了泪水:怎么了? 这温和的语气听得喻识再度心头一酸,他阖上眼压了好一阵子,才能说出话来:我知道我知道喻岱长老如何死的了。 如何?陶颂心头一紧,直觉他情绪不对。 喻识深吸一口气,默了良久,苍凉一笑:他是为了救 他这话尚未说完,外头忽然一股疾风,直冲宗祠而来。 陶颂捏诀结界护住二人,只见这风有摧枯拉朽之势,直掀起宗祠之顶,墙壁轰然崩塌,木牌明烛洒落一地,火势伴着吹进来的红叶,卷地而起,周遭霎时一片烧灼之势。 此一壁栩栩如生,霎时倾没。 这燎原之火中央,竟是一只展翼苍鹰,也不知如何闯过禁制,身量奇大,啼鸣之声凄厉,眸如寒星,大有发狂之态。 意外乍生,火势越来越旺,陶颂瞧了瞧这情势,迅速判断出,头顶那道缝隙,是出路。 他与喻识对视一眼,确认之后,山月已然出鞘。 这苍鹰被雪亮剑光一刺,眸中些有混沌,然瞬间又复了发狂形态,像是被什么所控,羽翼煽动得愈发猛烈。 陶颂已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然而他尚未出招,穴中潭水处突然跃出一只巨鳄。 这鳄鱼破水而出,亦是发狂之态,却直接咬住了苍鹰一侧羽翼。 尖锐如铁的羽毛瞬间伴着血色飞扬而起。 两头妖兽就用最原始的法子扑杀撕咬,洞穴内一时碎石连连,满目狼藉。二兽缠斗在一起,其状惨烈万分,倒是没有再理会喻识二人。 却挡住了裂缝之处,愈发不好逃脱了。 陶颂忧心道:剑修,此处怕是要塌,眼下恐怕要原路回去了。 喻识只觉得气海越发翻腾,不似往日反复,而是像受什么东西牵引,涨潮似的,撕扯得他分外难受。 他强自缓了缓,低声道:那条甬道与各大妖兽所居之处连通,怕也不甚安全。但没有别的去处了,留在此地只能等死,小心些。 他面色苍白,陶颂更为忧心:怎么在此时有所反复? 喻识咬了咬下唇,拼命抑制住:别管我了,一会儿就好。 他抓起陶颂手腕,便朝着来时白光疾行而去。 一路碎石草木鲜血连连,狂风不止,结界有些抵挡不住,于二人触及白光之时,被巨鳄甩起的断尾扫过,在陶颂身后砰然碎裂。 喻识飞速拔剑斩了一只甬道内飞扑而来的雀鸟,伸手扶住陶颂:怎么样? 陶颂方才在身后护着他,喻识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断尾伤着了。 陶颂抿唇摇摇头:没事。 他泰然自若地回身祭出个什么法器,想是又是封弦给的,牢牢封住了身后一地惨烈。 只能往前走了。 这甬道内显然也被妖兽踩踏过,碎石凌乱,墙壁上俱是划痕,似乎有激烈相争的痕迹。 被喻识一剑砍了的雀鸟摊在二人脚边,周身羽翼之下,缓缓溢出黑紫血液。 喻识一时又觉得气血上涌,一把捂住胸口。 鲛珠也四下碎裂散落,甬道内昏暗了许多。 陶颂越发担心他,喻识缓了一口气,却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 陶颂抬头,方差觉这幽暗甬道内寂静异常,只有悠悠荡荡的风。 剑修的直觉,周围潜藏着无数危险。 像暴雨来临前的夜晚,越是压抑,越是危险。 喻识又觉得自己的手被牢牢握住了。 他这次没有想躲开,而是反握了回去。 陶颂心下一跳,蓦然沉重了许多。 身后的伤隐隐作痛,他心内越发清明,只余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带喻识平安出去。 二人屏息凝神,最近的一道呼吸声,逐渐清晰起来。 二人执手前行几步,三尺之遥处的石壁突然消失,一只满口獠牙的长毛活物突然奔出。 喻识一个闪身劈开它的头颅,落地时,陶颂已斩断它的身躯。 是一只长耳的兔子。雪亮剑光划过,一身长毛浸在黑紫血液中,已碎成几块。 喻识有些讶异,又有些安心。 上辈子时,很少有人能与他配合如此得当。 他还没有与陶颂正儿八经地一起出过手,却不想两人默契至此。 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陶颂又过来拉住他的手,温和而有力。 眼前愈发昏暗,二人捏了明目诀,敛起气息,尽量快步地沿着墙壁前行,修士护身的结界虽然更容易刺激这些妖兽,但不设显然更危险。 二人连斩数头妖兽之后,整个甬道内都弥漫着迫人的血腥气。 这更容易刺激到凶暴的妖兽了。 于是喻识刚收回斩杀蝙蝠的剑,便察觉出了异样。 甬道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仿佛能听见活人的心跳声。而后正前方,不远处,骤然隐隐扑出几道疾促的风。 喻识脚步一顿,只见一条青鳞大蛇呼啸而来,蛇头极大,几乎要占满了整个甬道。 陶颂抓起他的手,飞速回头跑。 此蛇凶暴异常,两只眼中精光四射,在幽暗的甬道中亮如烛火,像两把熊熊燃烧的烈火,尖牙锐利,张着血盆大口,直扑两个活物而来。 身后大有崩塌之状,碎石飞尘四下扬起。 喻识只觉得用尽了周身的力气,从来也没跑过如此快。 这甬道颇长,他方才诛妖已耗了不少力气,再加上气血翻涌异常,竟渐渐有些跑不动了的架势。 他心下一紧,瞧了一眼陶颂,居然也渗出汗来。 方才一定伤着了。 喻识正心道不妙,迎面却又突然袭来一阵妖风。 其状威猛,不弱于身后,竟成夹击之势。 第72章 石穴其一 迎面的妖风卷地而起,飞沙走石,势头甚猛。 喻识只心道不好,正打算硬拼一场,却发觉这来势汹汹的架势甚为眼熟。 他尚未瞧清楚,身旁一侧石壁突然化开,方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慌忙招着手:你们快过来 喻识与陶颂方跃过去,黑麟大蟒堪堪擦着二人身侧呼啸而过,长开血盆大口扑向那条追来的蛇。 刹那间甬道内俱是凄厉呼号,二蛇缠绕撕咬,地动山摇,碎石块刷啦啦地坠落翻滚一地。 陶颂靠着墙壁尚未站稳,便瞧见身前石壁蓦然凭空消失,一双磷火般的眸子显露出来,一头凶兽十分迅猛地朝慕祁扑过来。 小心 小孩尚且懵懂呆立,陶颂出声提醒,却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只能将他飞扑在地,护在身下。 那头花狸猫体型巨大,自二人身上越过,利爪在陶颂身上一划,护身的结界霎时崩塌,鲜血染红了半只爪子。 它扑了个空,竟也未停,嚎叫一声便再向喻识扑来。 喻识却于此时觉得气海再度翻涌,身形略一滞,狸猫的尖牙已近在咫尺。 他拔剑去砍,这猫竟然毫不畏惧,一口咬上利剑。喻识只觉得它力气颇大,这锻造精良的法器隐隐有些要断的意头。 这猫似乎要和他较劲,只咬着剑不松口,二人僵持一瞬,一道皎然剑光骤然自大猫身后亮起,一剑劈开了它的身躯。 狸猫凄厉地惨叫了一声,仰头挣扎一下,便轰然倒地不起。 喻识拔出剑来,果然咬碎了一段。 但他已顾不上这剑了,陶颂半身鲜血,勉强拿山月稳住身形,半跪于地仍有些摇晃。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慕祁一把抱住他,十分惊恐: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陶颂头晕眼花,那狸猫尖爪太厉,被它划了一下,他只觉得一路疼到了心口,又拼命动了一剑,眼下像半个身子都穿了似的。 他一阵恍惚,头顶脚下却又一阵摇动,他被塞下几口丸药,才隐约听见喻识惶急的声音:陶颂!陶颂,你能听见么 陶颂缓缓睁开眼,眼前逐渐清明,打眼便瞧见慕祁抱着他胳膊哇哇大哭:哥哥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的血! 陶颂仍觉得疼,见他安然无恙,也没有心力开口抚慰,又见喻识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一脸忧心并焦急:能吃的药我都给你吃了,好点了么? 这丹药似乎用途不大,他依然疼得厉害,只能勉强缓和了语气:没多大事 方说罢这几个字,脚下又是一阵剧烈摇动,尘土石块在周遭哗啦啦地作响。 石壁震成这样,想是外头斗得厉害。喻识皱起眉头,得赶紧走。 慕祁抹抹眼泪,跑出来:跟我走,我阿公让我来接你们的。 喻识一手托住陶颂:我背你。 陶颂略微摇头,却是反手把住他的脉息,语气一沉:比方才还严重? 喻识早觉得心下拉扯得厉害,只能躲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是紧要关头越是坏事。 陶颂堪堪压住涌上来的一口鲜血,飞快地封住几道大穴,复开口:就这么走吧,给你省点力气。 喻识还要劝,陶颂只道:这路上还不知有何意外,我行动不便,背着我更连累你出剑了。 他站起来,又将山月放入喻识手中:你的剑断了,用我的。 头顶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喻识略一思索,便接住剑,牢牢地握住他,尽量快步地跟着慕祁走去。 所幸,这一路虽地动山摇不断,却再无其他凶兽。 慕祁带他们穿过一道禁制时,喻识提了一路的心,终于安稳放下。 此地像是一个洞穴深处,干净妥帖,想是慕祁住处。四下燃着几处烛火,两张小榻,一方桌案,笔墨纸砚,锅碗瓢盆,倒一应俱全。 内里还有一汪清泉水,也不知何处引来的,泉眼咕嘟咕嘟地冒着水花。 喻识依稀辨出,其间有些妖法印记,只看了一眼,肺腑间突然撕扯得便愈发厉害。 他只能缓了口气,再向别处打量。 再向深处便是另一道禁制,喻识看过去,禁制之外是洞穴出口,外头漆黑一片,林木萧萧,皓月朗朗。 也不知外头过了几日了。 慕祁顺着他的目光:这是我阿公设下的,不让我出去玩。 喻识只点了点头。 大妖设的禁制,他定然只能硬破,眼下已十分麻烦了,不宜再轻举妄动。 陶颂一路走来,已冷汗连连,面色苍白。身后方才止了血,只是妖猫厉害,再加上多下行动,裂口又破开许多。 喻识扶他到小榻上,解了他几处经脉穴道,陶颂只觉得疼过了劲,一时浑身发酸,没有一点力气。 喻识轻手轻脚地除了他的外袍,又褪下中衣,扶他趴好。 陶颂原本就白,这一道深深伤口,自后肩至腰,斜斜贯下大半后背,边缘黑紫,渗着鲜血,十分地狰狞。 喻识已然心疼得厉害,又瞧见他背上还有一片青紫,想来是方才大鳄断尾扫过所致。 他轻轻一按,陶颂便嘶得吸了口凉气。 喻识拿慕祁洗净的帕子给他擦着,声音都有些抖:疼得狠么? 陶颂眼前一黑一黑的,听见他的语气,倒觉出几分笑意,低声道:原本不疼的,你一问,我就感觉疼得厉害了。 喻识一顿,手上稍微一用力:什么时辰了,还有功夫东扯西扯的。 陶颂立刻喊起来,又把他心中疼惜勾出了十二分。 喻识十分小心地给他涂上药,这妖爪尖利,只勉强止了血。 可惜崔淩不在,也不能仔细瞧一遍。 喻识忧心得厉害,又见慕祁抓着帕子给陶颂擦了擦汗,怯怯道:谢谢你。 陶颂只偏过头来:吓着了么? 慕祁小小声:你流血吓坏我了。 陶颂伸手摸摸他的头,慕祁凑过来,想了一下,低头在陶颂面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大眼睛水汪汪:这样好点了么?我生病时,阿公亲亲我就舒服多了。 陶颂失笑,又转了转心思:你亲我好不了,得换个人来。 慕祁怔了一下,飞快地让出地方,捂住眼:我真的看不见了,你们亲吧! 这童言无忌听得喻识脸发烫,瞥见陶颂还在笑,只能愤愤道:你是伤得轻了,还有力气闹腾。 喻识是不肯的,陶颂也不过逗他一句,他笑了一会儿,只卷上一层倦意,又低声道:剑修,我调息一下,你看着点。 有哪儿不舒服么?喻识顿时紧张。 方才那一剑用了十成气力,真气有些凝滞。陶颂缓了一口气,大约不打紧,我凝神调息一会儿,你小心些。 喻识方才把脉,并未发觉有何异样,想来自己才能察觉清楚,他又嘱咐了两句,便瞧见陶颂阖上了眼,气息平缓下来。 慕祁比了个口型:在疗伤吗? 他听不见了,不用这么说话。喻识打量了一遭,又问,你阿公还有衣服么?他这外袍不能穿了。 慕祁飞快地跑去翻箱子了。 喻识抱起榻边破裂的衣裳,摸到了一本硬物。 是衣襟里缝了个内袋,里头有本小册子。 喻识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见陶颂,就摸到过他怀里这本书册。 他已然好奇良久,有次陶颂在河边翻看,他还以为是那种书。 那那种书不会贴身放着吧 喻识突然一阵心虚,瞥见慕祁正十分专注地埋头翻着箱子,便悄悄摸了出来。 方一打开,喻识便惊了。 这确实是本画册,笔墨精巧,画工精湛,但这笔法他认得,分明是文漆画的东西。 这是小蛮山除黑麟大蟒时的事。 文漆昔年居然还画过这件事,喻识都不知道。 这画技,可惜师父拦着,不然小师弟真该下山去开个书画馆子教弟子。 喻识随手翻看了两页,此时此地,在这么一件东西里,见到上辈子的脸,他心里忽然涌上些异样的感觉。 并且这书册纸页蜷曲生皱,应是被翻阅了无数次,凡是有他的书页,页脚总是格外皱巴。 徽州墨遇水不化,但这书页上终究会有痕迹。有些地方,是层层眼泪打湿过。 喻识心头突然漫上一层沉重。 这分沉重层层叠叠地压在他心口,喻识突然有点,不敢再回头去看陶颂一眼。 为什么会把救命恩人的画册贴身放着? 喻识心下一片混乱。 他似乎清醒地知道答案,但他有些,不敢去想。 临安陆府的事,陡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幻境中,那个与陶颂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抓住他的手:我想和你在一起。 檐外倾盆大雨,陶颂眼神中有深沉的怅然:你和那个人很像。 那夜花枝凌乱,陶颂吻过他后,说的是:你不要走,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喻识手上一抖,这书册随着颤了一下,忽然掉下一页泛黄的纸。 这纸页落在地上,散开在土石之间。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字迹了。 这是他自己的字,上面写着,我等你。 第73章 石穴其二 喻识定定地怔了一会儿,心下像烧着一团火。 这火灼烧啃噬着他的心,又酸又疼。 所以陶颂早就知道了。 才会有那样毫不遮掩的喜欢。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傻子,竟然将他昔年的话记了这许多年。 喻识心里泛上深深浅浅的酸楚,也不知道,他死了的一百年,陶颂是如何走出来的。 或许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喻识突然忆起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陶颂对他说,那人是这天底下头一号的大骗子。 他哄陶颂那句话,他没当真,他也从没想过陶颂会当真。 燕华山庄上陶颂燃灯的场面又在他脑海里出现。 这样大出风头的时日,纵使庄慎一直喜欢老成沉稳之人,陶颂的表现也太沉默了些。 原来他救的孩子终于如他昔年一般厉害,但他却死了。 陶颂已经一百六十一岁了,以他的根骨,扶风剑法的最后一式,却还没练成。他问过陶颂一次,陶颂只道,心性不足,练不成了。 现下想来,如果不是因为他,陶颂大约早就被扶风山捧出来了。 这中间一百年的曲折,无论怎么算,终究是亏欠了陶颂的。 喻识满心恍惚,兀自拾起了那页纸,颤抖着摩挲了两边,缓缓折了起来。 白纸黑字是好东西,他顺手救过之人数不胜数,事到如今,他也不大能记得起小蛮山的事,但这字迹却做不了假。 他说会等陶颂。 却让陶颂生生等了这许多年。 喻识五内陈杂,肺腑间真气翻涌不息,压也压不住。 他正要分神去调息一二,洞穴内的禁制却突然破了。 一阵烈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碎石尘土翻卷而至,黑麟大蟒重重摔入洞中,黑影一闪,景行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慕祁一愣,怀里的衣衫哗啦啦掉了一地。 禁制之外,声息不闻。 只有浓烈的血腥气。 慕祁吓得已不会哭了:阿公,阿公 小孩子满面惊恐,喻识将画册一放,忙过去探查。 景行手里都是伤口,血口中央是两块碎裂的妖首令。 用了两次,众妖才听令。 喻识心下有些许复杂,景行却于此时抬眼,深深地缓了两口气:还没完,只是一时的约制,我压不住他们了。 慕祁哇哇大哭地抱住他:阿公 景行倚着墙壁坐起来,却推了他一把,这样一动,就咳出两口黑血来。 慕祁过去抱住他不撒手,却又被他推开了。 阿公慕祁不明所以地委屈。 景行闭了闭眼,声音沉肃:你从此以后,都不能再依靠我了。 慕祁似乎有些听不懂,又像是听懂了,只定定地站住了。 这话对一个小孩来说,过于残忍,纵使慕祁不止六岁,一时也接受不了。 喻识方要出声打断,景行却突然看向他,有些轻巧的笑意:我救了你们两条命,能给我孙儿换句话么? 喻识心中一动,蓦然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景行却没有容他开口,兀自道:慕儿虽然不是人,却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东西,心性至纯至正,胜过尘世许多凡人。他是天生的灵气养出的石胎,用你们仙门的话讲,根骨也很好 他顿了下,瞧了喻识一眼:我知道你不肯,我瞧着,慕儿也更喜欢他。 喻识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不知何时,陶颂已经醒了,微有些震惊地瞧着放在外头的画册。 喻识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陶颂沉默地笑了一下,抬眼过来:你看见了? 喻识甚至没看清他的眼神,便低头躲了过去。 然后点了点头。 喻识整颗心慌乱不已地跳着,洞穴中有那么一刻,静得一声不闻。 陶颂并没有继续纠缠他,而是下床随便拾了件衣裳。 景行拍了拍慕祁单薄的肩膀,笑了笑:去叫师父。 他面上只是长辈闲话时的笑意,语气却无比认真。 慕祁怔怔立着,仿佛没有听清楚。 陶颂一顿,深深皱了皱眉:妖首,救命之恩无以言谢,但我毕竟是仙门中人,门下不 我知道你是谁。景行瞧了山月剑一眼,你有本事教好慕儿。 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临终这件,再算上之前有的,也不够我赎罪。 景行眸中有些苍凉的慈爱之色,我不赎了,就全部给慕儿攒下。他离了我,一天背着精怪的身份,就一天不能活得安生,如果有个德高望重的仙门愿意收他 景行再度抬头,勾起嘴角,却语气郑重:我临终一腔爱子之心,只求道友成全。 喻识深知,妖兽之间素来恃强凌弱,此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过话。 只不过 你既然清楚陶颂是何人,还如此以性命与恩情胁迫,临终行件善事,仍是强人所难。 喻识深知此事有多让陶颂难以抉择。 景行微微笑笑:我不光要为难他,还要为难你。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语间怅然:有句话,我想让你帮忙带给你二师兄。 喻识心头猛然一震。 景行瞧他一眼:我们妖兽不是靠脸识人的,你这真气,我方才便识出了。 喻识只稳住声音:你这许多年,从未出去过么? 他难道不知道,二师兄早就死了么。 你们仙门不大喜欢我,这个地方的老谷主和我认得,也没人打扰,我住得清静,出去也没什么意思。 景行眼神颇为玩味,栖枫山藏了这么多妖兽,你们仙门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尚渊恐怕是知道的。 喻识念及此人,不由又有些忧虑。 景行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下去:我只有一句话还想和他说,就只有一句,算我求你。 喻识本就因此事厌恶他,但此情此景,景行几乎只剩了一口气,言辞已极是恳切,他也说不出什么打断之话。 见喻识算是默许,景行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而后沉声开口:劳动你告诉他,当年那些妖物去云台劫走门中许多弟子的事,我当真毫不知情。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心中诧异,愣了好一会儿:就这样? 景行垂下眼眸,默了默:我和他之间,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低声开口:我自始至终,也不过是喜欢他,我不知是做错了什么。唯有这件,当初他怪我,又不肯听我解释。眼下要死了,不说清楚,我终究不甘心。 他仿佛在托付一件天大的事:是我手下动的手,我认了管教不严,但此事绝非我授意,当初他只觉得我狡辩,我当真没有。 景行顿了顿,有些凄惨地笑了笑:他原本没有那么讨厌我的,可这件事后,他只装作不认得我,连句话也再不肯和我说了。 那是因为二师兄已经忘了你了。 喻识心下漫上几分酸楚,他原本极讨厌眼前之人,现下竟也不知为何,生出些许,惋惜。 喻识默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二师兄已经死了的话,说给他听。 景行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我知道你也看我不大顺眼,我还有个东西贿赂你。 洞穴中悠悠荡荡地飘着些风,景行突然转了话头,望向慕祁:慕儿,你想好了么? 慕祁从方才愣愣地站在原地,已然许久。 喻识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景行又轻轻唤了一声,慕祁一颗眼泪砸在地上,突然转身跪下,端端正正地叩首:徒儿见过师父。 陶颂不由顿住。 慕祁俯身不肯起来,默了一会儿,小小的身子突然有些颤抖,声音中也带了许多哽咽:师父 陶颂心下一疼,回忆铺天盖地袭来。 他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晚上的自己。 那个无助而单弱的自己。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将慕祁紧紧抱在怀中了。 慕祁用尽全力抱住他,竭力压着哭声:徒徒儿会好好听听话的 这大约是这个年岁的孩子能保证的全部了。 喻识心头苦涩,景行颇为放心地缓了口气,他嘴角已划出血来,深深提了口气,才解开了洞中小潭中的禁制。 小潭中白光一现,寒意大盛,景行回过头,略笑笑:你的怀霜剑,还你。 第74章 木林其一 怀霜这柄剑,原是封弦出师时,他家师父给的考验。 当时封弦师父的原话是,你如果拿得出一件让我看得过眼的法器,就算你出师了。 这个标准过于模糊,左右全凭这位世外高人的一双眼并一张嘴。 高人见过的珍奇数不胜数,封弦花了整整十年,东奔西走,才铸出来这柄可以过关的剑。 剑成时天落秋霜,封弦揣着剑去给喻识显摆,喻识随口择了怀霜二字。 剑器的高低,一在用材,二在铸剑人的手艺。譬如山月,是集扶风一门之力,搜罗天下异宝锻造而成,虽然珍稀非常,到底是比封弦亲手造出来的怀霜差了些。 后来喻识修为渐成,封弦索性将这剑送了他,于仙门大会上,一剑成名。 当时喻识在归墟之中损了半颗金丹,气海大伤,根本不知怀霜散落何处。 竟然会于此处寻到。 陶颂皱起眉头:那百家探查到的所谓剑气...... 想必是长瀛的气血。喻识沉声道,他与我气血相通,养一缕长瀛的气血,再拿长瀛验证,倒真是首尾相扣的好主意。 养......一缕气血?陶颂微有震惊,魔修中倒是有豢养炼化活物气血的法术...... 也未必是尚渊与魔修勾结。喻识言尽于此。 幕后之人以此为引,搅了仙门百家出动,这局自打一开始便布下了。此人的身份,越发与喻识先前所想合上来。 景行听罢二人说话:你的剑是我从一个小妖怪肚子里剖出来的,倒不知道你一个剑修,怎么扔了自个儿的剑,我还只当你又换了更好的。原是丢了。 他勾起嘴角笑笑:我该冒死还回去的,指不定还能见上他一面。 潭中剑气缭绕,肃肃寒寒,洞穴中已凉下几分。 怀霜解了禁制,剑身中喻识原本的真气愈发盛,勾着他肺腑间的气海向上翻涌,喻识总算知道这一路,为何心下撕扯得如此厉害了。 他损了半颗金丹,终究是再也驾驭不了怀霜了。 这剑跟了他许多年,喻识心下感喟:多谢你没毁了它。 是该谢我的。你当年用它砍了我那么大一条口子,我捡了来,都没用来泄愤。 景行微微阖上眼,交代完两件事后,他似乎累得厉害,又微微一笑:不用谢我也行,我也不过是看在你是他师弟的面子上罢了。你二师兄再不肯理我,过来讨剑的时候,好歹也会说上两句话吧。 你们都不让我去找他,可我等了这许多年,他也没来。想必还是恨我,但昔年我当真不是有心的。 景行低低说完这两句话,四下里只余一阵空荡荡的风。 他缓了缓,又慈爱地瞧了慕祁一眼:好孩子,记得以后都不要提起我来。 慕祁只拽着陶颂衣角,怔怔地哭着。 洞中又静了一刻,这一刻,分外漫长,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喻识与陶颂对视了一眼,洞穴内忽然卷过一阵长风,刹那间地动山摇,碎石尘土飞扬而起。 景行靠在石壁上,手腕已散散垂下。 妖首已逝,众妖大乱。 洞穴两边的禁制都已破开,洞穴外林木萧萧,皓月当空,鸟雀无影。 喻识一手将慕祁揽在怀中,定定瞧着陶颂:去拿剑。 整个洞穴中弥漫着萧瑟而浓烈的血腥气,唯有一方清澈小潭,有了此剑的镇压,波澜不兴。 封弦没有其他器修吹毛求疵的癖好,造东西从来不图好看,所有法器瞧上去都是平平无奇的模样。 这样一柄其貌不扬的剑,百年之前,是被天下第一剑修握在手里的。 陶颂明白喻识的意思,他与喻识大多数时候,连句话都不用对,看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的心思。 喻识是想,将所有妖兽引出去,然后,让他用怀霜,斩杀它们。 但洞中如此多的妖兽,他用怀霜还是山月,都没有把握除得尽。 他如果不能除尽,将妖物引出,便是害了周遭的百姓,曲桑谷必然首当其冲。 除非,动扶风的最后一式,是有可能的。 陶颂深深闭了闭眼,所有念头都在一瞬之间,他咬了咬牙,将怀霜自水中取出。 潭水冰寒彻骨,陶颂触及剑体的一刹那,突然一股强大而平静的真气涌动上来。 那是百年前喻识的气息。 就萦绕在他手边。 陶颂顿了下,牢牢将怀霜握在了手中。 洞穴中的风来得愈发猛烈,一阵一阵裹挟着沙石沉泥,呼啸而来。洞外似乎被此股妖气所扰,木叶摇动,整个林子仿佛一头低声怒吼的猛兽。 喻识将慕祁递过去:我能帮你引到一起。 他顿了顿,眼眸深沉地望着陶颂:你行吗? 陶颂一手接过慕祁,蓦然挑了挑眉:剑修,不能问男人行不行的问题。 喻识叫他这话一噎。 洞穴内外都是生死关头,喻识面上发烫,再找不出该说些什么,转身跃入洞穴之中。 山月的剑光在洞穴之中亮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架势。 陶颂抱着慕祁,冷冽月色自栖枫山的山巅倾泻而下,落在枝叶交叠的深林之间。他捏了明目诀,每一片风吹草动,皆能一清二楚。 月色溶溶,陶颂沉下眼眸,轻轻拍了拍慕祁:别害怕。 慕祁靠在他肩头,抱住他的脖子,面上泪痕未干:有师父在,我什么都不怕。师父不会害我的。 嗯。 身后的妖气越发近,陶颂深深缓了一口气,敛藏起周身气息,潜入深林之中。 他方才被妖猫划了一道,原本就受了些伤,在林中设下层层叠叠的禁咒之后,肺腑间的气息又有了些微乱。 慕祁站在深林的阴影之间,心中起了些许害怕:师父...... 陶颂摸了下他的头:你在这儿站着别动,不敢看就把眼闭上,数五百个数,就没事了。 月色自叶木之间落入陶颂眸中,他一张脸笔描刀刻地凌厉,唯有一双眼睛,笑起来如同漫天皎然的月光,温和清澈,无端让人觉得亲近。 慕祁霎时安心,乖乖地双手捂上眼睛,开始念着数。 林中起了些许凌乱之声,一只鸟雀凄厉啼鸣一生,倏然从林间冲出,惊起一片落叶飘散。 一道飘逸身影自洞穴中跃出,落入林间。 草木间平静了一刻,忽然一阵狂风冲过,无边林叶于四散飞扬,在月下划过破碎凌乱的影子。 乱影之下,数百头妖兽奔腾而至,嚎叫着搜寻着喻识的身影。 喻识气海不足,根本不足以诛杀它们,一步□□地勾了它们出来,好歹保住了洞穴山体未塌。 他身形飘忽,衣衫上已尽是斑斓血迹,见妖兽尽数涌入林间,便寻了个稳妥之处掩藏起来。 林中妖兽呜咽,一时被禁制圈出,愈发剧烈地嚎叫奔涌起来。 自喻识的角度望过去,这山谷中的一处老林,已如一座困兽牢笼,危险,幽深。 陶颂就在里面。 陶颂先前还受了些伤。 喻识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林中妖兽的嘶吼响彻山谷,喻识无意识地紧紧握住山月剑,整个人的精神就绷在一根弦上。 他不敢去想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他只能相信陶颂。 他愿意相信陶颂。 扶风的最后一式,他是知道的。 扶风与云台虽然同源,但云台剑走轻盈飘渺,扶风却更干脆利落,出鞘俱是凛冽迫人的肃杀之意。 唯有最后一式,与前面的不同,带着分山开海的威仪,却是极具宗师气度的内敛与浑厚。 这一剑式,有个单独的名字,唤作天心。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仿佛人的一生,少年奋发,壮年进取,老年心性修成,褪去锐气浮华,归于平和的盈满。 初创扶风剑法的那位剑修,一生坎坷波折,至老方寻到一生归宿,也能算得上世俗眼中的小得圆满。他那时了无遗憾,修为再进一步以至化境,便又给肃杀的扶风剑式添了这般一个落尾。 喻识深深地知道,陶颂练不成最后一式,是因为什么。 这一式暗合圆满二字,而他想必是当年研习此式之时,听说了自己的死讯。 心性不足,练不成了。 喻识心下狠狠地疼起来,陶颂,我已经回来了,你还破不了心障么? 林间黑影腾腾已然许久,喻识方想到此处,忽而数道金光亮起,林中的禁制,一瞬之间全部破了。 妖兽嘶吼之声乍起,正要四下奔散之时,密林正中,猛然亮起一道素寒剑光。 这剑光极其刺眼,直直地落入喻识眸中。 月色绞着苍茫剑气,林间仿佛笼了一层虚无朦胧的雾气。 一个飘渺身影骤然自剑光中而起,寒意忽然大盛,萧瑟木叶漫天飘散飞舞,刺骨寒风呼啸着卷地而起,浑厚凛冽之气从林间掠过整个山谷,霎时盖过了所有野兽的怒吼。 喻识捏诀勉强稳住身形,抬手便发觉身前石头上覆了一层厚厚寒霜。 怀霜剑出,草木惊,风云色变。 喻识嘴角不由漫上一丝微笑,有许久了吧,他早就未见过怀霜如此酣畅淋漓的诛邪模样了。 藏了一百年,今日该开开刃了。 第75章 木林其二 月色皎然,怀霜飘渺的剑气在山谷间激荡起苍茫肃杀的寒意。 慕祁捂着眼睛立在林叶中央,只觉得周遭妖兽的嘶吼声在一瞬之间便被盖住了。 扶风的最后一式,裹挟着浑厚深重的威势,霎时压制住狂怒的百兽,百兽受困,却只能发出低低沉沉的呜咽。 身遭俱是呼啸的剑气和妖兽的挣扎,慕祁却愈发安心起来,默默从两百接着数。 三百,凛冽剑气横扫层叠密林,叶木断折飞散,百兽挣扎得厉害,林间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 四百,剑气更盛,整个山谷皆仿佛落了一层寒霜。百兽奔走溃散,血腥气愈发重。 四百五十,林间妖兽的动静越来越小,林间寒意极盛,只凉到骨子里,浓重的血腥气在这层层凉意间似乎都变淡了许多。 慕祁打了个寒战,小声数到五百时,耳畔已几近一声不闻,只余树叶莎莎摩挲的声音。 他偷偷睁开眼,不远处一根枝丫,咔嚓一声自树顶落下,砸起片片纷飞落叶。 林间寒气弥漫,清冷月色自错杂树影之间散落下来,慕祁抬起头,便瞧见了月光下那个纤尘不染的身影。 喻识也瞧见了。 他上辈子从不知道旁人瞧他是什么样子,但他今日,大约能感受一二了。 他已经死了一百年,天下第一剑修,果然要换人了。 喻识掂了掂手里的山月,勾起嘴角笑笑:你估计以后配不上你家剑主了。 山月修长精致的剑体在月色下泛出几分寒色,映出他一个得意而欣慰的笑。 喻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 比他自己是第一剑修的时候还要得意许多。 他心下被这种风光得意占了一瞬,便飞快地跃入林间。 妖兽的尸首在断枝落叶之间四下散落,全部覆上了一层厚厚寒霜,血腥气倒被盖住了,林间弥漫着清凉沁人的草木味道,在夏末的夜晚里有几分让人心静。 喻识踏着纷飞木叶疾行至陶颂跟前,陶颂抬眼略微一笑,面色有些许苍白。 月色在林间浮起,染在飘荡的寒意上,衬得陶颂有几分虚弱。 只是这虚弱之色也是显在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之中,喻识微微一笑,修为已成,果真不一样了。 他伸手要搭陶颂脉象,却被他一把握住了。 陶颂的目光深沉如亘古月光:剑修,我做到了。 苍碧的树叶自上头飘落在二人之间,喻识望着他,心下泛起些浅浅的波澜。 陶颂手心的温度贴在他手上,在一片寒意中,滚烫滚烫的。 陶颂轻声开口:你写过的话,还作数么?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昔年一纸我等你,又浮现在喻识眼前。 喻识心潮翻涌,他方才那般欢喜,难道是不作数的道理么? 先前陶颂让他想一个成熟的时机,他那时便想着,等到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他若还有命在,必定是要去找陶颂的。 但眼下还不到他原想的时机。 这深山老林里虽然已波澜不兴,外头却还不知已闹成了什么模样。 喻识有这些清醒的思量,但此时此地,还有几分不清醒。 他在洞穴中见到了那本画册时,突然发现,原来有个人默默地喜欢了他百余年。 他上辈子不知晓,但上苍垂怜,让他这辈子又遇见了这个人。 他自觉于世间情缘浅薄,活了这许多年,听了无数句喜欢,却从没有一个如陶颂这样。 喻识先前便觉得,他对陶颂,与旁人不同。 他大约是,也喜欢陶颂的。 木叶飞散,喻识于此时想起了一个词,叫做两心相悦。 按照话本戏文诗词上写的,两心相悦,就应该要在一起的。 喻识真切地感受到了内心的冲动。 他一向冷静,此时此刻,却并不想压住这分冲动。 他第一次想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一次事。 他想和陶颂在一起。 就从现在开始。 一刻也不再分开。 喻识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握住陶颂的手:我先前和你说...... 林间忽然一声雀鸟高昂啼鸣,打断了他的话。 喻识陡然警醒,只见一只重明鸟自月下翩然而至,于二人头顶盘桓一周之后,复高鸣一声,落下一个人,飞舞而去。 陶颂手中一顿,深深地皱起眉头:是师父。 喻识心下微有失落,然而迅速被警觉之意压下去了。 仙门百家不是去探寻那道假的怀霜剑气了么?为何庄慎会在此处? 他心头疑虑方起,便听见刚才掉落那人高呼的声音:陶师兄,果真是你!庄掌门就说一定是天心的剑式,还真的是你! 他这惊喜万分的语气,却让喻识皱了皱眉。 这是在燕华山庄见过的,许愫的弟子,苏彻。 云台之人乘着扶风的神兽,外头究竟是何情形? 苏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忙忙地扶住陶颂:你没事吧?脉象这样虚? 陶颂略躲了他一下,还是扶住喻识:你怎么在这儿? 苏彻这才给喻识行了一礼:见过六长老。此事说来话长,百家的掌门长老都在找你们,重明已去传信了,我们边走边说。 慕祁悄悄地拽住陶颂衣角:师父,我们去哪儿? 苏彻一眼瞧见他并这个称呼,不由一愣。 陶颂将慕祁往怀中护了护:听话,我们去见我的师父。又轻轻拍拍他,叮嘱一句:要懂得礼数。 慕祁小小应了一声:知道的,我要喊师公。 陶颂抚慰地摸摸他的头,这小孩一天之内所经变数过多,好在孩童心思浅,一时之间倒还没有伤心悲痛。待往后几日反应过来,恐怕才会开始难过。 喻识顺手抱起来他:别害怕。 慕祁握住他的衣襟:我不害怕,我是乖孩子,师公们会喜欢我的。 喻识稍稍叹了口气,也未多说什么。 倒是苏彻看了看这架势,再次愣了愣。 眼前一双玉人,连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怎么看,都有点一家三口的意思。 苏彻这才反应过来:二位定亲之事,还未恭喜。 喻识发觉,他已能十分坦然地面对旁人这样看待他二人了。 他只道了声谢,倒是陶颂有些意外地瞧他一眼,而后略勾起嘴角,泰然自若地握住了他。 苏彻看着这架势,蓦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轻轻咳了一声,只在一侧带路:仙门百家这月余,一直在寻你们。 月余?喻识心下一惊,竟然已过去如此久了? 他按下未表,苏彻默了一下,才接着道:但这月余,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我师父...去了,青江宋城主也仙逝了,百家忙于追捕尚掌...尚渊,青江云台都分不出人手,拖了许久也未找到你们。今夜当真机缘巧合,本是尚渊逃至此处,这才...... 这话中的含义太多,陶颂一时听怔住了。 第76章 木林其三 宋城主仙逝了?陶颂震惊万分,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苏彻叹了口气:渝州疫情来势汹汹,似乎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青江一时大乱,到如今也未查出来原委。 陶颂听见一时大乱,一颗心都揪起来:他们少城主如何了? 青江城并不比其他门派,源远流长自有积弊。 青江一门,诸多长老各成派系,内里明争暗斗来日已久。崔淩这个少城主虽立得早,素日也不过挂个名头,于门下连句话也说不上。 往日尚能仰赖宋持坐镇,如今还不知是何情形。 崔少城主苏彻听见他这话,倒是默了默,再开口时,似乎有些犹豫,崔少城主雷霆手腕,现下整个青江皆是他做主了。 陶颂比方才还要惊诧几分。 苏彻语气颇为复杂:宋城主走得突然,渝州疫情又凶险异常,内忧外患,几位长老却斗了起来,短短五六日,便生出许多事端。 闹些什么?喻识插了一句。 无非是,日后谁掌权。 苏彻无奈,很是叹了口气,青江门下撕扯得厉害,却不想,最厉害的人物倒是他家崔少城主。 这崔少城主瞧着温雅随和,谁知一壶毒茶直接废了四位长老的修为,一个人便镇住了整个门下的连日风波。 陶颂已是惊讶万分。 当真?喻识皱起眉头。 青江有意求稳,故意将此事声张得满门皆知。更何况众目睽睽,如何做得了假。 苏彻默了默,原本不该背后议论旁家门派,只是先前这话若是说给我,我也不敢信的。崔少城主还不足两百岁,倒雷厉风行至此,别说青江门下,我们外人听着,也是后怕得很。 苏彻勉强笑了笑:这月余之事太多,仙门百家大变,青江这边,倒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月下木叶飞舞,林间弥漫着深重的寒意。 喻识又问道:云台如何了? 苏彻面容漫上伤感之色:月前,封散人带着我师父的佩剑出来,说师父他,去了。曲桑谷称是尚渊所为,一并连昔年归墟之事也揭发出来,楚笙前辈也现身作证,仙门一时震惊万分,眼下只在追捕尚渊了。 许愫的剑,是那夜喻识偷偷交给封弦的东西。 许愫的佩剑一直在喻识手中,他走得突然,当时喻识将段晔的心思分至别处,段晔并未想起许愫的佩剑不见了。 当时人多眼杂,喻识只悄悄将佩剑放入封弦袖中,封弦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剑修如果丢了他的剑,大约就等于已丢了命。 这是许愫身亡的证据。 喻识拖住曲桑谷不说此事,为的并非瞒下,而是要在曲桑谷告知云台之前,也在幕后之人再次有所行动之前,抢先说出来。 他要主动,将昔年归墟之事翻出来。 说这件事最好的人选,便是封弦。 和仙门百家都若即若离,出口令人信服,不会被人怀疑是杀害许愫嫌疑人的,封散人。 喻识那晚已经在段晔心中埋下一个话头。 封弦声张出许愫死在了曲桑谷之后,段晔能做出的最好的法子便是,卖了云台。 许愫不清不楚地死在了曲桑谷,与其让云台对曲桑有所怀疑,不如抢先一步反水,直接断了和云台,和尚渊,和鲛人,和昔年归墟之事的关系。 这是以段晔的性子和考量,会做出来的事。 况且,喻识还告诉他,自己手里有归墟之事的证据。喻识的身份,和喻识手里的证据,都足以让段晔坐立不安。 只要喻识的话有一丝可能性是真的,段晔在这个情形下,都不会选择再去依附云台。 否则归墟之事一旦翻出,曲桑便要与云台一同沉沦了。 这个时候,只有先说话的人才能有机会。 喻识推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先说话的机会。 如果他是段晔,一定会在云台开口之前,抢先将所有事都推给云台。 许愫得知尚渊昔年与许慎的阴谋,前来告知段晔,却被云台之人谋害。段晔不耻于老谷主和尚渊所为,主动昭示仙门百家归墟之事。 这是稍微一想,就能想到的说辞。 只是没有能够佐证的证据。 许愫死的时候,唯有喻识和陶颂在场,他二人就是证据。这大约就是仙门百家一直寻找他们二人的理由。 按照苏彻所言,段晔还卖了个好处给喻识,并没有说出喻识的身份。 所以苏彻还喊他六长老。 喻识略一沉吟。 眼下的结果,似乎都如他的谋算。 这许多步棋,行得都不稳,喻识只能靠猜度人心形势,试探着走一步算一步。 比如甬道之事,壁画之事,青江之事,怀霜之事,他都未曾料到。 地牢中也未必留有归墟之事的证据,倘若段晔已将归墟之事和他的身份说出,他手中又无任何证据,自然无法对付尚渊。 其间变数太多,包括尚渊及幕后之人或许会有的后招,喻识其实没有任何把握。 主动翻出归墟之事,实在是一步险棋。 但喻识不能再一直被幕后之人拖着走了,这是翻盘最大的机会。 所以他那时,才要与陶颂说断了。 喻识此刻握着陶颂的手,心下泛上些许深深浅浅的暖意。 还好陶颂追来了,不然栖枫山妖兽遍生,他一个人,有命取到证物,大约也再没命出来。 陶颂并没有喻识想得如此深。 他当初追来,只是猜到了喻识另有打算,无论何种情形,他都想在喻识身边。 他无条件地信任着喻识,无条件地帮他,陪着他。 他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让喻识一人涉险。 只不过,眼下云台无首,青江自危,想必仙门是以扶风为首的。 陶颂心中漫上深深的忧虑,很快,他所担心的情形,便发生在了他眼前。 寒冽的月色自山巅坠落,栖枫山上肃肃立着百余人,皆是各门派的弟子。 弟子间是掌门长老们正在议事,其间许多张脸,陶颂都分外眼熟。 最中间的,便是威严肃穆的庄慎。 见他二人到来,商议声逐渐低微,至一声不闻。 云台大约是一位师祖在主事,陶颂记得他,南疏长老,一位德高望重之人。 苏彻将二人带到,便飞快地回到了云台弟子之间。 喻识并陶颂,抱着一个小石头精,与一众仙门修士,相隔而视。 月光清寒,弟子之间被缚魂索牢牢困住的尚渊抬眼一笑:喻识,好久不见。 第77章 山间其一 这句话在弟子间引起了一层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 无数道目光不断地落在喻识身上,不可思议居多,还有钦慕,艳羡,怀疑,嫉妒,防备。 喻识只余一派坦然。 他上辈子见旁人这种眼神,当真见多了。 终究隔了一层,这些人如何想,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喻识现下,只在乎陶颂如何看他。 他望向陶颂,却发现陶颂并没有看他,而是更加握紧了他的手几分。 庄慎的目光从二人交握的手上,移到怀霜剑上,又移到慕祁身上。 慕祁懵懂,被这庄严肃穆的眼神盯着瞧了一会儿,依然不见有何畏缩之态。 他攥着喻识衣襟,和庄慎对视了片刻,一双眸子乌亮乌亮,干净到似乎一眼可以看进心里。 他不由生了些疑惑:我该喊你师公么? 庄慎骤然蹙起眉头。 周围霎时尽是猜测与震惊的眼风,碍于庄慎在前,才没人敢说话议论。 庄慎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陶颂身上。 陶颂心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方要解释,慕祁却再度张口,十分委屈的样子:你不喜欢我? 这理直气壮的撒娇语气,让庄慎的眼神明显晃动了一下。 但庄慎瞬间又恢复成往常的沉肃模样:陶颂,我在问你话。 你是在生师父的气吗?慕祁撇撇嘴,插上的这句愈发委屈了几分,是因为师父收了我吗? 这气氛压抑之时,小娃娃稚嫩乖巧的声音让所有人皆三番四次地愣了一愣。 慕祁认准了庄慎的身份,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又十分大胆地问了一遍:师公,你是不喜欢我吗? 庄慎看了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眼,心里突然生了十分的不自在。 他眉头皱得愈发深,见慕祁还要说话,一眼扫过去打断了他:你师父没教过你怎么回话么?我和你师父说话,轮得到你插嘴么? 慕祁让这严厉的语气吓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师父没教过,师父还没来得及教我东西...... 他说到这里,蓦然转过弯来,慌忙补道:我知道了,我不该说话的。 又攥着喻识衣襟,怯怯地瞧了庄慎一眼:师公,我记住了,我很听话的。 庄慎让这讨好卖乖的一眼瞧得心下的火气蓦然熄了大半,对着慕祁,也没了心思再去纠正他的称呼。 于是他一身不自在都落在了陶颂身上:你给我个解释。 陶颂要硬着头皮开口,庄慎却打断了他:路上想好了说辞再回我,这里没有门规处置你。 陶颂一愣,却是抬起头来,稍稍握紧了喻识的手:师父,我不能跟你回去。 庄慎眼神陡然沉肃。 他顿了一下:不能? 是徒儿不想。陶颂换了下说辞,语气却未曾让步,师父恕罪。 庄慎都有些气笑了:恕你什么罪? 忤逆。陶颂微微低头。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四下百余人,却连个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了山间呼啸悠荡掠过深林的风声。 庄慎管教弟子,惜命怕死的正常人都不会出声。 周遭默了许久,庄慎再度开口,却是对着喻识:喻长老,许久未见。 上次见面,还是聊亲事。 喻识微微笑了笑:见过庄掌门。 喻识又侧了侧身,望向云台的南疏长老:问师叔安。 南疏长老须发皆白,神色复杂地略微颔首示意。 方才除了年轻弟子,几位掌门长老并没有多少震惊之色。 上次喻识对段晔挑明身份,段晔也并没有许多惊诧。 昔年第一剑修身亡,仙门百家震动,以至于过了百年,世上还有人猜测怀疑喻识生死情状。 如今第一剑修当真没死,众人讶异一瞬,皆甚为容易地接受了。 仿佛喻识这个人,在世人眼里,本来就是不会死的。 若是陶颂当初也这样想就好了。 喻识心下微微难受,倘若陶颂也做如此想,那百年间,大约会好过一点。 山间又静了一瞬,山谷间的夜风凉凉地沁人。 喻识收起心思,定了定神,又看向庄慎,终究得有个人开头的:尚渊此人,百家打算如何? 尚渊被围困在众多弟子之中,云台离得并不近。 虽然认真算起来,这只是门中互相戕害,但喻岱一脉尽数折损,喻识的名头又响,云台将尚渊交给百家公正处置,以正视听,划清界限,保住日后与仙门的往来,是个干净的处事风格。 南疏长老是门下一等一的明白人,云台日后,大约也不会一蹶不振。 到底是自家门派,喻识心上,终究挂念。 眼下仙门以扶风为首,庄慎简单开口:方才议定,将此人带去燕华山庄,审问清楚后,再商议处置。 他望了一眼陶颂手中的剑:怀霜已经找到了,此次仙门大会也正好,就一并在燕华结束吧。 周围又起了些议论声,苏彻在人群中颇为惊诧地瞅了好几眼,心中懊恼不已。 那居然是传闻中的怀霜剑,方才离得那样近,该多看两眼的。 喻识简洁明了地定论:按照先前的说法,怀霜日后就是扶风山之物了。 庄慎只瞧了陶颂一眼,勾起嘴角:这也得看他还认不认扶风了。他不认,我们扶风便没有此剑。 徒儿不敢。陶颂声音低沉,师父不逐我出门,我便永远是扶风之人。 扶风山从来没有逐出门的弟子。庄慎说得十分随意。 是了,喻识也和他说过,扶风没有逐出门的弟子。犯了逐出师门的条例,就不会活着出山门了。 陶颂心中覆上重重一层。 尚渊挑明喻识的身份,绝非没有目的。 喻识自归墟而来,死而复生,只能是和苍海玉有莫大的关系。 苍海玉,是仙门百家都想要之物。 仙门百家都想单独带走喻识。 方才于林中,陶颂便想到了此处。他听了苏彻所言,不是没想过直接带着喻识跑,但直接跑,势必会引起百门直接动手抓人,他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护不住喻识的。 回来,或许还有谈一谈的可能。 但他方才看见庄慎眼神之时,便知道,没有什么可谈的。 扶风也有私心。 陶颂其实并不知道苍海玉中的秘密是什么,但喻识应该已知道了。 这个秘密必定关乎重大,宋持城主一直知道,但一直不肯说,眼下身亡,或许也与此有关。 喻识大约也是不肯说的。 若是他依着师父的意思,带喻识回了扶风,扶风追问这个秘密,喻识不说,那该怎么办呢? 到时候,他是能帮着旁人逼喻识,还是能看着旁人逼喻识? 陶颂心下一疼,狠狠闭了闭眼。 山间冷风飘荡,众人又僵持一刻,终有一位掌门按捺不住:喻长老,要一同去燕华山庄么? 气氛刹那间紧张。 第78章 山间其二 山巅月色溶溶。 山谷间已有些一触即发之势。 凉凉夜风吹着这位急躁掌门的话,落进每个门派的耳朵里。 陶颂稳稳握住了喻识的手。 喻识面上依旧维持着一派轻松自在,微乱的心下涌出浅淡暖意。 他方才在林间也想到了这个场面,只不过,如果他直接走,陶颂是一定要跟着他的。 到时候,他是能赶陶颂离开,还是带着陶颂忤逆师门呢? 因着幼年之事,喻识对人间烟火气有深深的向往。 他心中,佳偶天成的良缘,应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尤其是亲近之人。大婚之日,父母,师长,平辈友人,晚辈后生,真心相贺才是美满。 众叛亲离,是最让喻识难过的字眼。 即便他已无多少亲近的长辈,但陶颂终究还有个师父。 他不想将陶颂置于与他一样的境地,但似乎,百家的态度都没什么好商量的。 喻识微微笑了笑:我不打算与诸位一起去燕华,我打算去青江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急性子的掌门匆忙开口:青江内忧外患,渝州病势凶险,喻长老还是不要前去为好。 另一掌门接口:朱掌门说的是,青江如今做主的崔少城主为人暴戾,听说是前朝哀帝之子,难怪行事如此乖张出格。青江当年尚救他一命,如今岂不是恩将仇报? 旁边一年轻掌门低声道:哀帝一向与魔修有染,宋城主也不知是如何想,当真引狼入...... 他身后一位老者轻轻咳了一声,他自知失言,住了口,顿了下又描补道:逝者为尊,我没有冒犯宋城主的意思。宋城主一视同仁,慈悲为怀,是他不知好歹,门下之人也能这般下手。 燕华山庄的仙门大会也不过过去了数月,当初他们如何称赞崔淩的场景,陶颂还记得。 人心果真与世事一般,反复无常。 陶颂还没出声,倒是喻识听了一会儿众人议论,笑笑开口:我家长瀛还在崔少城主身边,也是妖兽余脉,待会儿是不是还要说青江之事是妖族从旁挑唆?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一位掌门忙道:这自然不是,长瀛一直长在您身边,同妖族又怎会有什么牵扯? 那也说不定。喻识随口道,我们云台的掌门都与魔修妖族有染,照着诸位的话,那指不定我也有,那长瀛不是也有? 喻长老这是说笑了......众人愣了一下,只能七嘴八舌地讪讪抹了过去。 喻识上辈子虽不喜欢旁人编排议论,但也从未大庭广众地计较过。 眼下如此拿话压着众人开口,倒实在罕见。 尚渊于人群之中瞧了喻识与陶颂二人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庄慎的目光又落在喻识与陶颂交握的手上,眉间愈发深了几分。 场面话又说了一会儿,到底有个机灵人转了转脑子,换了个思路:喻长老久别而归,想必对如今世道不甚熟悉。若是您一定要去青江,我派愿意从旁护持。 周遭门派俱是一愣。 立即有个站得远远的门派开口:郑掌门好大的口气,就凭你门下那些花拳绣腿,拿什么保护第一剑修? 大约两个门派素日里便不大对付。 不等这郑掌门再开口,有个大些的门派抢先道:喻长老,若您要去,我门下从上至下一应供您差遣。 我派也是。 我派也愿意陪同。 我派有稀世...... 山谷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瞬间又换了一遭儿主题。 喻识静静听着众人抢破了头地互相撕扯,心下微有凉意。 先前的念头再度出现在他脑海里,如果这世上从未有过苍海玉,或者从未有过道术,是否会更好些? 许慎曾言,世人贪婪,总是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 以肉身妄图通天之法,又怎么可能毫无代价? 苍海玉中的那个秘密让喻识心下惶然而苍凉。 争议之声越来越大,除云台、扶风、流景三家之外,百家皆张了口。 喻识直截了当地打断,也并不解释:我去青江这一程,不需旁人同行。 众人又渐渐静下来,偏有一人于此时提起陶颂:喻长老,既然你如此说,为何扶风之人可与你一起? 庄慎面色一沉,云台南疏长老却抢在他前头,立刻开口:这位道友说的是,既然喻师侄不想人打扰,那咱们百家自当一样。哪有扶风单派一人跟从的道理? 庄慎面色更深了。 陶颂心下波澜迭起,只能更紧地攥住了喻识的手。 顾昙一直在人群未说话,重重流霭自天际飘过,微微影住素淡皎然的月光,在他站立之处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他一双锐利眸子,眸色深沉地望着喻识。 喻识远远看他一眼,只回握了下陶颂的手,用目光简单示意他放心,并未多有表示。 顾昙神色稍微一顿,低声开口:喻长老方归之时,是流景先发现看顾,此去若有个人护持,也必定应是流景之人。 流景似乎在追捕尚渊之事中,出了不少力,眼下流景之人站在庄慎身边,再不是当初在仙门大会上被排挤到边缘的位置了。 他这一开口,云台便再不能坐视不理:喻师侄出自我们云台门下,论亲疏远近,也该是我们云台出人。先前之事,是云台对不住喻岱师弟一脉,云台自当弥补。 这两个门派皆与喻识有往来关系,天然便比其余百家更有优势。 是以百家皆住了口,看庄慎如何与这二人撕扯。 庄慎仍在思索,倒是陶颂先出了声:诸位前辈或许有所不知,我同喻识,已然定亲了。 归功于庄慎并未如何声张此事,仙门中还当真有许多人毫不知情,闻言议论声立即有些哗然而起的意思。 庄慎深深地看了陶颂一眼。 第79章 路途其一 在纷纷的议论声和各式目光中,陶颂面不改色。 陶颂比喻识更加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唯有庄慎,让他心下生了几分犹疑。 但他跟着喻识,大约也是合了师父心意的吧。 陶颂稳了稳心思,只对云台稍稍示意:既然我与喻识已经定了亲事,喻识师出云台,那我便也该算是半个云台之人。云台若要派人,不如就派我同去。 不等南疏长老开口,他又望向顾昙:顾阁主,流景阁是喻夫人的母家。我提前僭越一步,喊一声岳母,便也能算得半个流景之人。 他终于望向庄慎:师父,阿颂不敢不认师门,不知师父做主的这份婚约是否还作数? 庄慎若是此时应下,便是答应了陶颂代三门身份同往的条件。 这没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眼下不想百家一起动手的话,这是最好的折中,总归还是扶风得益。 但庄慎竟然半晌都未曾开口。 陶颂便只余一派不计后果的坦然。 大不了就打一场,又能如何?当真与师门回去了,后面都由不得他了。 山谷间荡着悠长的风,陶颂只觉得一分一秒都过得格外艰难。 月色映在庄慎沟壑纵横的面上,不知怎么的,陶颂只觉得师父满面风沙岁月刻下的皱纹里,今夜尽是沧桑。 他瞧见庄慎长长地深叹了一口气。 陶颂心下一紧,却终于听得庄慎松口:也罢,那你去吧。 这少有的无奈语气,让陶颂心下狠狠一纠。 庄慎闭了闭眼,转头就开始与云台流景理论起来。 扶风威重,来回拉扯半晌,仙门百家到底都是默许了。 月色如水,满山清华。 庄慎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喻长老,尚渊之事终究与你有关,燕华山庄你还是得来一趟。 他也不等喻识与他谈条件:二十天。二十天之后,在燕华山庄,仙门会一同商讨如何追究归墟之事。 时间有些紧。 但庄慎让步到如此,眼下情势,喻识也不能再生波澜。 于是他一口应下。 二十天之中,也不知会有何变故。 好歹保住了今夜,各门户不会轻举妄动,再试图带走他。 他和陶颂当真没有心力再动手了。 喻识与众人稍一作别,握着陶颂一口气就跑出十数里远。 林间木叶萧萧,月光自叶尖滚落而下,在二人俊秀的身姿上映出深深浅浅的树影。 陶颂喘了口气,接过小石头精:你累了吧,先歇一会儿。 喻识倚着苍老古木抚了抚心口:这帮人还挺说话算话,我真担心一转身他们就要动手了。 庄慎既然放下话,其余门派眼下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扶风的。 陶颂想起师父,不由就有些歉疚。 庄慎教养他长大,一日为师,也与父亲差不多少了。 喻识猜到他心思,抬眼笑了笑:我以后是不敢再去见庄掌门了,拐了他爱徒,看他方才的眼神,若不是怕你难过,怕是当场就能活撕了我。 师父他其实......陶颂迟疑开口。 他不想让你再和我搅在一起。喻识顿了顿,眼下我这个处境,就是个仙门的活靶子,倒还不如先前那个身份。 若他更在意苍海玉,而不是你的安危,他方才便不会那般犹豫不应了。 陶颂心头微微泛酸,他自小就知道,庄慎虽然严苛,但待他这个关门弟子当真很好。 但他终究不能将喻识交给扶风,然后撒手不管一了百了。 他和喻识离得从未这样近,生死面前,他都没有放下过,又怎会因人事放手。 陶颂默了默,抬眼道:剑修,来日有机会,我会去找师父谈一场。我知道你在意这些,我也希望,到我们成婚时,师父会祝福我们。 成婚二字,正儿八经地自陶颂口中说出,终究让喻识面上烫了烫。 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你能让师公也喜欢我么?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慕祁环着陶颂的脖子,一双大眼睛怯怯的:你们俩说话,我能插嘴么? 陶颂失笑,佯作怪责地瞧他一眼: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好告诉我方才受委屈了? 慕祁撒娇般地搂紧陶颂两分,语气十分讨好:我有点害怕师公 陶颂微微一笑:你师公喜欢规矩稳重的孩子。 慕祁有些挫败地小小应了一声。 不过照着方才庄慎的表现,他十有八九还挺喜欢这小家伙的。 不然,依着他的脾气,断然不会默许小石头三番四次地喊他师公。 陶颂刮了下小家伙的鼻子:师公没有不喜欢你。 慕祁语气有些低落:但我不是懂规矩的孩子。 没关系,我也不听话,你师公不还照样惯着我?小孩子最在意这些东西,陶颂只担心他钻了牛角尖。 慕祁闻言,倒是回想起方才情形,颇为认真:你们定亲了,师公还不让你们在一处,本来就是师公不占理,不是师父不听话。 这孩子气的话让喻识不由笑出了声。 慕祁瞧了瞧喻识,回过头疑惑地望着陶颂:我喊你师父,是不是不能再喊他哥哥了?这叫......慕祁掰着手指,一下恍然:这叫差着辈分。 陶颂挑眉笑笑:你说得对,那你说改口喊什么? 喻识直觉这小孩说不出什么好话,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这孩子甚为认真地肯定道:喊师娘! 喻识一口老血卡在胸口没上来。 陶颂似乎不怀好意地瞧了喻识一眼,又转头递给慕祁一个赞许的目光:说得对,以后就...... 凭什么?喻识匆忙打断,又想起方才对喻夫人的称呼,师娘为什么是喊我?还有,你怎么能喊我师娘叫岳母呢?该我喊你师娘作岳母。 陶颂挑挑眉,避重就轻:剑修,我没有师娘。 又抱着慕祁颠了颠:再说了,师父这称呼我占了,他先喊我的,这是我徒弟。 慕祁得了陶颂赞赏的目光,愈发卖乖,环着陶颂大声喊了一句师父,又转头望向喻识,正要同样大声地开口,喻识急忙站起来打断了他:你不许喊! 慕祁大眼睛委屈巴巴。 他攥着陶颂衣衫努力想了想:那我喊剑修? 陶颂目光中登时现出不高兴:你不许这么喊。 喻识咳了一声,努力忘记那个令人尴尬的称呼:就喊前辈吧。 小家伙却不乐意了:那就和旁人喊的一样了!我怎么能和旁人一样呢? 你怎么不一样了?陶颂笑笑。 慕祁看了一眼怀霜剑:先前有个大花猫说,我是这剑中真气养出来的石头,和别的石头不一样的。 天底下就我一个石头是这样的,就只有我一个喔!慕祁得意洋洋。 陶颂心下微动,怀霜剑中,不就是喻识的真气么? 他深深瞧了慕祁一眼,所以,这算是,喻识的孩子么? 喻识还真有个儿子。 他转头去看喻识,正撞上喻识慌忙躲开他目光的无措样子,躲开之后,还装作一副并没有听懂的模样。 陶颂念起从前之事,不由抿唇笑了笑。 喻识心中本就窘迫,让他这一笑笑得心慌意乱,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陶颂打趣他:我就是想起来,先前在燕华之时,你装成自己儿子的事了。 喻识原本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但眼下身份已然露出,此时此刻再听他翻出这件事,只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人在不占理的时候,往往就喜欢先从旁人身上找补。 喻识一副理不直气壮的样子,反而先问起陶颂:那我若是真和哪个花魁娘子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陶颂顿了顿,只故意道:我为什么要理会你儿子? 喻识一怔:我都去了,留一个孤苦无依的单弱儿子,你不打算照顾点? 陶颂瞧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剑修,我们两个算是什么关系,你儿子又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他稍稍上前一步:剑修,你说让我管你儿子,你不先给我个身份管么? 林叶森森,喻识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再次心慌意乱起来。 第80章 路途其二 喻识只有面对陶颂时,才会有这种慌乱不堪。 他一个刀架在脖子上眼都不会眨的人,每每对上陶颂这桩事,就怂得不行。 陶颂方才拉着他的手,对仙门百家宣布他二人已经定亲的时候,他整颗心都快自胸膛里蹦出来了。 只是面上依然是个波澜不惊的模样。 喻识心下轻轻唔了一声,大概是自个儿总没什么反应,陶颂才又来这般问他。 不然大庭广众之下,定亲的话也说了,师娘岳母的也喊过一遭儿了,陶颂怎么可能还觉得二人关系不分明呢? 喻识这般一想,又念起文漆话本子里写的各式故事,对了一对,好像也确实有些不一样。 旁人家的故事,都是两个人先彼此确定了心意,才与外人说,怎么到自己这里,反倒先和外人说上了? 那他还用再和陶颂补上那一遭儿,确定彼此心意的流程么? 喻识一时糊里糊涂,又蓦然想起,文漆这个小师弟,自个儿都没有过什么心上人,却凭空写了□□本情爱故事。倒也难保不是信手胡写的,怎么能当做金科玉律呢? 人都说风月之中,最常因为言语不当,造成诸多误会缺憾。 他有心和陶颂在一起,那话就不能乱说的。 喻识兀自打了一遭儿乱七八糟的算盘,却也挑不出来此刻该说什么才对。 他当真于这些事上一窍不通,抬头对着陶颂温柔坚定的眼眸,脑子转得飞快,嘴却张不开。 皎然月色柔柔地洒下来,于木叶纷飞之间落在陶颂身上,他一双眸子映着柔和天光,弯起嘴角笑了笑,其间情愫愈发深沉。 喻识琢磨了半晌,却被这一眼晃了神,一脑子话本里肉麻的情话囫囵都忘了,只下意识地念叨了句:你今夜可真比平常好看不少 话刚出口,反应过来,自个儿都傻了。 陶颂也不由怔了怔。他问了那句话,原依着喻识的性子,是不会有回应的。 没想到喻识思量了许久,竟然答出这么一句话来。 陶颂自眉眼长开后,一年比一年出挑,他素日听人夸他生得好看也听到脸不红心不跳了,却从没想到,喻识会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他不由靠近了一步,挑挑眉:剑修,我哪儿比寻常时候好看啊? 喻识的脸已烧得滚烫,往常也就在心里夸夸,也不知为什么,说出来竟然会窘迫至此。 但他是个心理素质过硬之人,越慌越能强行平复,他压下一腔翻江倒海,硬生生端出一身前辈风范,顺着陶颂之言点评:你看,你这个眼睛吧 陶颂柔和深沉的眸子望着他。 喻识一时顿住,咳了一声换个地方:你这个眉毛 陶颂扬眉,整张脸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喻识心下开始乱了:鼻子吧 陶颂的三庭五眼比画样子还工整,鬓若刀裁,鼻如悬胆,硬挑也挑不出一分错处,更何况如此仔细看。 喻识越看心越乱,倒像是养了一条撒欢的小鹿,于心下四处扑腾。他顺着鼻子向下看,瞧见一抹弯弯的唇角,这头小鹿便蹦哒得更厉害了。 陶颂偏又进前了一步,喻识不由自主地又退靠回了树上。 陶颂一手扶住他肩头,凑得愈发近:怎么不说了? 喻识让他这近在咫尺的眉眼勾得心险些跳出去,方一张口,唇齿间便覆上了一层温软。 然陶颂只稍一停留,便抬了头,弯起眉眼笑笑:这儿好看么? 喻识一腔心潮澎湃,回想起方才蜻蜓点水的一下,竟然起了些意犹未尽的心思。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惹得面红耳赤,抬眼正瞧见陶颂浅浅唇色,越发连话都不会说了。 陶颂偏故意伏在他耳畔,低声道:还要么? 温热的气息扑在喻识耳畔,被陶颂说出口,他一时又羞又窘迫,只想赶紧跑,掩耳盗铃般地开口,理不直气也不壮:慕祁还在旁边,你说什么胡话! 慕祁听不见也看不见的。陶颂方才将小孩子放下,顺手封了他五感。 他只觉得喻识这脸红心跳的害羞模样格外招人喜欢,大大方方地瞧了个够,笑了笑,才退去一步放开他。 喻识一心慌乱尚未平复,也不敢看他,只能绕过去抱起慕祁。 小娃娃委委屈屈地望着喻识:你们亲亲了吗? 喻识一噎,故作镇定:没有。 慕祁皱眉:大人也不能说谎的。 喻识再次一噎,顿了顿:我没骗你。他对着慕祁保证:真的没骗你。 慕祁不依不饶:那为什么我不能看? 喻识哑口无言。 陶颂却过来,将小孩子又拎到了怀里:小小年纪别整天瞎问。 慕祁却不大敢闹他,只撇撇嘴:那我刚才看不见,可害怕了。 陶颂心道,倒看不出来你怎么害怕的。 但小孩子家这般说,他也不能不理会,多少抱着哄了哄,一时问起喻识:长瀛喜欢小孩么? 喻识一怔:喜欢,怎么了? 陶颂抱着小娃娃:得快点送到青江去,整天跟着碍事。 喻识面上一红,慕祁欲哭无泪。 第81章 青江其一 这年的秋意来得十分快,两三日间,路途间已笼了一层薄薄的凉意。 晨起寒凉,夜深露重,而喻识却一分也不敢耽搁地往青江城赶。原因无他,只因为陶颂的身体眼见着虚弱了下来。 照着常理说,修为已成,即便当夜诛妖损耗大些,也不至于如此。 喻识不明白,一路上整颗心都七上八下的,只能快马加鞭地往青江去。 方靠近青江的地界,有关其门下的流言便灌了一耳朵。陶颂只笑: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若不是我从前便认识阿淩,只怕便会当真了。 喻识遥遥向门外望去,这茶舍落在山脚下,抬头看去,刚好能瞧见青江城巍峨的一角殿宇。 他默默叹了口气:倒是为难崔淩,外头流言纷纷,内里明争暗斗,我也想不到,青江一夕之间竟会如此。 不破不立,青江城积弊甚久,往日再如何粉饰太平,也是迟早要走到这一步的。 陶颂顿了顿,又提起另一茬话:想不到你平素,当真与仙门百家不大上心。青江内里之事,按理说你这个身份,也该有所耳闻的。 我虽然有个名声在,但也并不怎么喜欢修道之事,对仙门百家也并不怎么关注。这话在陆府,我便与你说过的。 喻识浅浅啜了口茶,当年我无处可去,师父收了我,我并不知道今后该做什么。但倘若不修道术,又要离开云台。 我不大喜欢道法道术,但更不喜欢离开师父师娘。师父问我愿不愿意,我便点头了。 喻识此时此刻再提起师父,心下总有十二万分的落寞与哀凉。 如今回想起来,当年他虽然点了头,可终究还是离开了师父师娘和师兄弟。 喻识醒来之后,便一直觉得,造化似乎有意作弄于他。他还能活上许久许久,但这两辈子的安乐欢愉,都葬在了云台寥寥两百年中。 有些人大约生来就于这世上情缘浅薄,他既自幼孤苦,便是合该孤苦一辈子的。 这个念头一直埋在他心底,直到那日,他发觉他喜欢上了陶颂。 更让他惊惶的是,陶颂也喜欢他。 喻识那时心下惶恐不安,他生怕害了陶颂,更深觉自己不配。 但陶颂干干净净的喜欢,又让他忍不住地,去靠近。 喻识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做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对错的决定,他想和陶颂在一起。 他真的喜欢陶颂,他再也不想和陶颂分开。 只不知造化愿不愿意成全。 喻识再次暗暗地叹了口气,却发觉陶颂一直瞧着他。 喻识不明所以地心虚:怎么了? 陶颂单手支着下颌,笑道:我就是在想,这么多年来,外头到底传你的哪句话是真的?你分明与仙门百家并无多少来往,但传言里喜欢你的人,可遍地都是。 天际一抹傍晚的流霭,层叠烟霞之上,已浮出了月亮浅浅的轮廓。 喻识有点懵懵的:我也不知道外头究竟有多少人喜欢我。 但我觉得他们说的喜欢我,都没有你的真。这句话在喻识脑子里过了一下,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喻识近来愈发觉得,他对着陶颂的时候,脸皮格外薄。 陶颂略一顿,又挑起笑意:剑修,我其实是想问,你当年写给我的话,有没有也给旁人写过? 此情此景,正常人应当斩钉截铁地说句没有。但喻识并没有积累过什么恋人间的经验之道,闻言当真仔细地想了一遭儿,而后十分诚实地开口:我记不得了。 陶颂便不由生出些醋意,又有些好笑,只能顺着逗他:那咱们成婚之时,万一有哪位道友拿着你写的书信啊字条啊,找上门来,我们怎么办? 喻识一皱眉,对啊,这可怎么办? 陶颂隔着朦胧的余晖瞧了瞧他这蹙眉深思的模样,更加好笑了几分。 其实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当年喻识身亡,仙门之中连个真正为他伤心的人都没有,眼下过了百年喻识回来,金丹损毁,修为不复,活靶子一样的处境,又还有谁会凑上来? 陶颂念及此处,心里也略有凉薄之意,但转念又一想,若非如此,他也不能顺理成章地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 他心下到底欢喜,瞧着喻识仍在糊涂,只好咳了一声,沉下语气,摆出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你不知道怎么办,就我来办,到时候谁敢来砸场子,我就废了他。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猛然抬头:这不好吧,怎么也是我理亏啊。 陶颂挑挑眉:你又心疼旁人么? 喻识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个坑,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在乎什么旁人,我是...是怕众人以后编排你,他们以后会说......说你胡作非为的,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才不在意名声。陶颂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你背信弃义,我蛮不讲理,凑在一起正好,多合适。 喻识还要说话,一旁趴着睡觉的慕祁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师父,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做事的。你已经有徒弟了,你不能这样教我。 陶颂拉开他的小手:不许揉眼睛,没洗手。 慕祁不满地在袖子上蹭了会儿,闷头接着道:你会把我教成坏孩子的。 他蹭够了,抬脸却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还有些压出来的红印:小师父,你管好了自己之后,也该管一管师父的。 慕祁不知是从何处寻来小师父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喻识也找不出其他合适的称呼,就由他喊了起来。 总比喊师娘要好。 喻识叫他此时的目光一噎,却听到陶颂道:那换个人教你好不好? 慕祁好奇:谁呀?又有些畏缩:师父不是要把我送给师公去吧...... 陶颂摸摸他脑袋:你师公规矩多,怕是你不习惯。你要是想,等正经开始学东西了,再去也不迟。你可以先跟着另一个人,他是师父的朋友。 慕祁小小地应了一声,又道:师父的朋友,那岂不是和师父一样年轻不靠谱...... 陶颂端起瓷盏:你说什么? 慕祁忙忙地躲到喻识怀里:我什么也没说。又拽了拽喻识衣袖:小师父,师父的朋友你也认识么? 喻识笑笑:认识,他家还有个漂亮的大狐狸,可以陪你玩。 慕祁眼前一亮:是有九条尾巴的那种么? 当晚,慕祁就见到了这头九条尾巴的漂亮大狐狸。 渝州疫情凶险,来往之人少了许多,但青江所在的地界,消息却并未有何封闭。 山门处的弟子见了他二人,连神色都未动:少城主吩咐过,二位若是来了,直接去见他。 天色已晚,山巅坠下清寒的月色,青江城中树影婆娑,带路的弟子行止板正,喻识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一路默然地跟着走。 倒是这弟子会察言观色:前辈不必紧张,我是少城主的人。眼下青江是少城主主事,山门这等要害关口,不会由旁人心腹把守的。 喻识虚虚松了口气,却又听得他道:少城主果决,一门之内皆噤若寒蝉,青江的地界上,没有人敢动你们。 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喻识不免又叹了口气。如今设身处地,才发觉青江城中争斗的情势,当真有些风声鹤唳的架势。 他愈发不敢说什么,连带着慕祁也不敢开口了,只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东瞧西看。 行了半盏茶的功夫,慕祁悄悄抓了抓他的衣领,压低了惊喜的声音:小师父,是你说的漂亮狐狸吗! 喻识忙抬头,果见殿宇之内灯盏摇曳,光影之间有一人侧影,正是长瀛。 慕祁低低惊叹一声:真的有九条尾巴! 引路的弟子不由看了他一眼,喻识瞧见了他眼底压下的一抹复杂之色。 此人稳重得很,顷刻便恢复如常,颔首告退:再往前我便去不得了,二位进去便是。 又提醒一句:殿内大约还有人,烦二位在外稍候片刻。 月冷风寒,青江的殿宇高阔,于群山树影间,愈发显得空落落的。 喻识三人立在廊下,殿门并未关,刚好能瞧见殿内正有一人在回禀事务。 许久不见,崔淩和长瀛倒并没怎么变。 殿内的弟子捧着信函回话,声音是紧绷绷的冷静,时不时还漏出来一二哆嗦的颤音,连个头也不敢抬。 崔淩微微阖着眼,也没如何仔细听。 还未过宋持城主的丧期,他一身素衣,纤尘不染的颜色,衬得人愈发单薄起来。 殿中的弟子终于说完了事,灯火恍惚,崔淩抬起眼,一双漆黑的眸子仍带着年少的澄澈,只是疏离寒凉了许多。 喻识没有见过什么天潢贵胄,却无端从崔淩眸中瞧出了居高临下的杀伐之色。 秋夜悄然,殿中帘帐轻拂,清冷的月光落入,喻识自这杀伐之色间,又瞧出了无边无际的寂寥。 第82章 青江其二 殿宇之中静得一声不闻,也不知长瀛与崔淩附耳说了什么,崔淩晾了那弟子许久,也未说话。 那弟子神色愈发显露出紧张来,初秋的季节,额上竟也渗出冷汗来。 崔淩漫不经心地瞧他一眼,终于开口:五师叔手下是没有人了么?连个老实回话的人都舍不得派来? 这略带少年气的清澈声音响在殿内,却无端有些迫人的意味。 那弟子胆小如鼠,扑通一下便跪下了,支吾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崔淩眸色一沉,抬手收了他拿着的信函,不过看了一眼,便直接扔到了火上。 那弟子明显哆嗦了一下,慌忙发颤地俯身下去,似乎是哭了:少...少城主......我...我也只是奉师父之命行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信上内容是真是假......我真不知道...... 崔淩甚至没有什么疾言令色,门下之人便畏惧至此。 喻识默默瞧着,心思有些复杂,也不知道宋持刚走的那几日,青江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淩眉目间明显闪过一丝疲倦,他微微垂下眼眸,拨了下烛火,火光轻轻一跃,映得他眸色深沉:这封信,我权当没看见。你抬头。 那弟子抖了一下,还是抬起头来,果然冷汗眼泪铺了满脸。 崔淩只望着他:你去给五师叔递句话,便说是我的话,我已废了他师父的修为,也同样可以废了他的修为,他若是在外救人还不安分,有的是别处可去,这些时日门下杀鸡儆猴的戏份他若没看过,我便请他回来看看。 他语气还是素日的平和,但言语间,是平素绝不会有的森然。 那弟子压根不敢与他对视,这话如此大逆不道,他也不敢应。 崔淩又垂下眼眸:若是话也传不明白,倒真不配留在青江城了。 他话音刚落,那弟子便急忙应声道:弟子记住了,弟子记住了! 崔淩轻轻嗯了一声:复述一遍给我听。 那弟子十分艰涩地张开嘴,到底是硬着头皮将这话说了一遭儿。 喻识在外瞧着这情景,又转头望向陶颂,陶颂察觉他的眼神,却只低声道:我只心疼阿淩。 陶颂顿了顿:阿淩并不是这样心性的人...... 喻识心下愈发歉疚:是过于为难他了,也还没经过多少事,便要端出架子镇住这样盘根错节的门派。 陶颂正要说话,方才那弟子已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三人敛了气息,他也并未察觉,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立在檐下狠狠喘了口气,又呜呜咽咽地走远了。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下,自殿门绕了进去。 殿内只余下两个人,素白的帘帐迤逦一地,在秋夜的寒凉之意间微微摇动。 烛火摇晃,崔淩伏在案上,一身威仪尽数褪去,裹着厚重的丧服,还是一个刚失了依仗的孤弱少年。 殿内有一刹那的苍凉之色,却是长瀛趴在他身上,硬给他罩了件衣裳:你冷不冷? 崔淩摇摇头,却是推开了长瀛些许,轻声道:你先起来些,有人来了。 他抬眼笑了笑,喻识便也不再躲了,抱着慕祁走了出来。 倒是长瀛眼前先一亮:还当真是个天生的石胎! 慕祁一眼便能识出妖兽原身,离得如此近,又越发欣喜了两分:小师父,师父朋友家的大狐狸果真好看!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狐狸诶! 殿内气氛叫他二人带得活络不少,陶颂便将慕祁扯下来:去见礼。 慕祁十分乖巧:见过崔前辈。又望向长瀛:狐狸前辈好。 长瀛摸摸他的头:我叫长瀛,你呢? 二人便十分自然地搭上了话,崔淩浅浅舒了口气,面容间又覆上一层疲乏,略笑了笑:喻前辈,栖枫山之事我日前有所耳闻,当夜原该派人过去相助的,可门下实在抽不出人手,我也不放心离开...... 喻识笑笑打断:我们两个好不容易脱身,一路赶过来,难道就为听你这些客套话的么? 崔淩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意:你们在外站了许久,却不进来。我方才便在担心,外面流言纷纷,我还以为你们并不愿来见我...... 怎么会?喻识甚为关切,青江实在我意料之外,我把青江这一摊子事留给你,说什么也得来看一眼。你平素是什么样的人,若非万不得已,又怎么可能有那般出格之举? 长瀛闻言抬了抬头,想说什么,却被崔淩用眼神掩了过去。 崔淩略微笑笑:前辈倒不必过于担心青江之事。若说权衡各方巩固根基,整个青江怕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懂。 他轻轻一哂:父皇在时,宫门之内骨肉阋墙,朝野上下派系纷杂,我自幼见多了这样的事,比起当时情景,青江这些长老的手段着实还上不得什么台面。 陶颂不由蹙起眉头:阿淩...... 崔淩略微摆摆手:青江早晚要有人来收拾,师父一直下不了决心去做,大约冥冥之中也该落在我身上的。阿颂,你也不...... 他说这话,抬眼瞧清楚了陶颂面色,却不由怔了怔。 喻识亦察觉出来,瞧着崔淩神色肃然起来,他心下不由咯噔一声。 崔淩简短道:阿颂,你和前辈先去休息,我马上来看你。 陶颂这一路,便总觉身体一日较一日虚弱,但崔淩如此紧张,也出乎他的意料。他作出轻松的样子:怎么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 我看过再说。崔淩不容置疑,已飞快地开始批复案上剩余书信。 长瀛抱起慕祁:我带你们去休息。 青江城的回廊曲折宽阔,绵延时日最久的仙门,处处皆是大门大户的卓然气度。檐下灯火摇动,花木扶疏,秋意已然来临,叶片在风中翩然四散。 门中大约设了宵禁,除了把守的一二弟子,并不闻人声。 长瀛并未带他们行出多远,便停在一处安静所在。 他破了禁制,却只站在门口: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 喻识回身微微一笑:我只当你不认得我了,打我露面,就一句话也没理过我。 长瀛撇撇嘴:你在外面,又有了道侣,又有了道侣的徒弟,还稀罕我的一句话么? 喻识知道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家这小狐狸虽然看着傻乎乎的,倒并非真的痴傻,不过是性子直率简单些,瞧上去像个孩子似的。 喻识拍拍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风给长瀛的眸子染上一层寒霜,他微微低着头:废了青江四个长老的事,是我去做的。 喻识狐疑:你能有这个脑子? 长瀛一时羞恼,愤愤道:反正你们不要怪阿淩,废他们修为的药引是我取了心头血做的,茶是我端的,也是我骗他们喝的,全都是我做的,你们不许骂阿淩。 都是你做的,但主意是崔淩出的,对吗?喻识语气肃然。 长瀛默默片刻,一时声音低沉:你不知道当时有多麻烦,青江那样乱,外面又是成千上万的灾民等着去救,这是最干净最利索的办法了。 陶颂顿了下:阿淩来问你的意思,你就答应了? 长瀛点点头,夜色落在他清秀的面容上:我不答应,阿淩也要找别的法子去做的。我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但我知道世上之人日后都会骂他,倘若我也不和他站在一起,他身边以后就没有人了。 喻识一时默然。 他突然想到了陶颂,而陶颂恰好于此时握住了他的手。 喻识浮起几分安心,却又想起崔淩方才的面色,立时又生出几分不安。 长瀛只接着道:人间的是非对错太复杂了,我并不懂。反正我们妖族素来是成王败寇,直接得很,也不用像那些长老似的,明明眼里心里都是权势地位,嘴里还整天仁义道德,说一套做一套,看的人心烦。 慕祁搂着他脖子:这话我阿公也说过的。 长瀛并不知他的身世,喻识与他传音几句,长瀛霎时明了:原是二师兄的祁字。 喻识又嘱咐:你这些时日多看着他点,这孩子太小,若是念起来了,我们也不知如何安慰。 明明不会带孩子,还答应别人养。长瀛于青江待得愈发胆大,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又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你们想是也没有心思养孩子,就跟着我吧。 慕祁乐颠颠地抱着他:狐狸前辈要带我去别处睡么? 长瀛不怀好意地瞧了二人一眼,又转头看向小孩:你师父和小师父有正经事要做,你不能跟着。 慕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知道,他们又要亲亲了! 喻识一时没拦住,长瀛已问了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亲过好多好多次啦!慕祁掰着手指头,但自己也数不明白,索性直接道,就是有很多很多次了!光我看见的都好多次了! 喻识一时无地自容,还没等着解释,长瀛已抱着小娃娃有说有笑地走了,他要追上去,却被陶颂扯住了。 喻识脸上烧得慌:我得去嘱咐你徒弟,别让他到处胡说! 陶颂却紧紧地拉住他不放,转身就推开门,勾起一抹笑意:这有什么要紧,剑修,都这个时辰了,正经事才要紧。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第83章 青江其三 喻识忐忐忑忑地由陶颂拉着进了房间,点起烛火,瞧见两张床,才放下心来。 陶颂拽着他:剑修,你睡哪儿? 喻识随手一指,陶颂便扯了他过去:好,就这儿吧。 喻识再次推他:你到那边去。 因是外客的房间,四下并未有缟素之色,厚重的帘帐垂地,金丝银线勾勒出飞鹤渡江的纹样,月色被这影影绰绰筛了一道,再落入床榻之间,便只剩了一层浅淡的朦胧。 喻识与陶颂单独在一处时,总是紧张得厉害。 譬如此时,陶颂明明什么都没做,他一颗心便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四下悄寂,陶颂却当真没再做什么,只隔着月色露出些微笑意:我不去,我要和你睡一起。 喻识还要再推他,陶颂伸手揽住他的腰,直接靠在了他怀里。 喻识一时心慌,却听得陶颂低声道:剑修,我一个人睡不着,我不舒服。 喻识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又念起之前情形:你总是能有理由。 耳畔传来些陶颂的一二笑声,开口的声音却愈发低:剑修,我是真的有点难受。 喻识还要再开口,却猛然想起陶颂近日身体,又着急地去拉他起来:你哪儿不舒服?突然难受的吗? 陶颂略动了动,却是连喻识的两只胳膊一起圈住了,将下巴贴在他肩头:我难受好几天了。 喻识听着他语气间的委屈,心都攥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安抚:那你先等一等,崔淩马上就过来了。 陶颂的呼吸声就贴在他耳畔,喻识却只剩了一片焦急,手忙脚乱地想起身:要不我现在就去找崔淩过来,你在这儿...... 我不要崔淩。陶颂更加箍紧了他几分,稍微一用力,便抱着喻识倒在了榻上。 皎白的月色自窗棂间漫入,九转烛台上的烛火在轻轻拂动的帐幔外,透出摇曳的光。 陶颂翻身伏在喻识耳边,略有不满:剑修,分明只有我们两个在,你怎么总是提起旁人来? 陶颂整个人都覆在喻识身上,温热的气息撩得他耳畔的碎发一动一动的,直发痒。 喻识顿时心如擂鼓,却又有些气恼:你又骗我,我刚才真的担心了。 陶颂稍稍支起身子,低头望着他,澄澈眸子里溢满委屈:我没有,我确实难受得厉害。 月色映得陶颂面色更加白了,喻识对上他清清浅浅的眸子,一下子又开始忧心:那...那我还是去找人吧,你在这里休息休息,或许...... 我不要。陶颂真的生出些委屈了,自家剑修着实是什么都不懂,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要走。 他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语气更软了些:我难受得很,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我会不高兴的。 那我......喻识有些手足无措,可我又不是大夫,你不舒服,我在这儿有什么用? 陶颂微微笑了笑,落在喻识眼里,颇有几分狡黠的意味。 他尚未反应过来,陶颂已稍稍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喻识只觉得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痒,心惊肉跳还未平复,便又对上了陶颂明净温和的眼眸:剑修,我正难受呢。 喻识脑子里自动补上了后半句话,居然还是用的慕祁的语气:你要是亲亲我,我就好啦。 喻识被自己这个想法惹得更加慌张了。 陶颂却只脉脉地望着他,不说话了。 喻识脑子里过了百八十个想法,末了却都被陶颂这柔和的眼神滤掉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搂住陶颂的脖子,按了下来。 陶颂的眉眼距他咫尺之遥的时候,喻识才猛然清醒了些他并不会这个什么亲亲。 于是他微微抬头,在陶颂面颊上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倒先脸红起来,颇有些不自在:高兴点了么? 陶颂定睛瞧着他:没有。 他不会,但陶颂显然是会的。 陶颂稍稍弯起眉眼,垂眸便覆上了喻识的唇。 月色疏疏落落,帷幕重重,周遭静谧悄寂,除却二人缠绵的呼吸声,便只余下风过林木的萧萧之音。 喻识被动而生涩地回应,头脑渐渐有些昏沉,四肢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他心下浮起些隐隐约约的欢喜,却又慌得厉害,正在拼命保住最后一丝清醒之时,陶颂终于抬起了头。 喻识微微喘着气,喘匀了些,才别过脸去:你可一点都不像病了的样子。 陶颂又俯身过来招惹他:可我真的病了。 这温热的气息扑得他耳垂脖颈都红透了,喻识生怕自己再心软,忙忙地推开了他,利索地坐起身,还一手将人按在了榻上。 陶颂倒是老实,甚至还躺得更端正了些。他望着喻识挑挑眉:要不我们换个姿势再来一遍? 喻识登时抽回了手,一蹦三尺远地离了那床榻,煞有介事地理了理并没有怎么乱的衣裳,就是不敢再瞧陶颂一眼。 陶颂似乎在他身后笑了笑,喻识心下面上愈发滚烫不止,绕出帘帐被悠悠袭来的夜风一吹,才稍微平复了些许。 他索性也不管陶颂了,就着冷风吹了吹一身不自在,正要硬着头皮回去,便听见了崔淩的叩门声。 喻识如蒙大赦,飞快地打开门:你可算是来了...... 崔淩提着一箱子药,正要答话,一抬眼落在喻识唇上,一腔话猛然咽了下去。 喻识浑然不觉:麻烦你了,你去瞧一瞧,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喊我就是了。 崔淩十分尴尬地错开眼:前辈你先在外头坐一坐,我进去看一眼阿颂。 喻识瞧着崔淩进去,兀自阖上门,才又生出些隐隐约约的担忧。 月上中天,曲折回廊下的琉璃盏自风中摇摇晃晃,庭中素白的木芙蓉的花瓣落了一二,映着疏朗的月色,生出些幽幽凉意。 喻识心潮被这渐渐偏西的月色搅得愈发起伏,他坐在廊下,恍惚间忆起上次他这般等着陶颂,还是在临安。 那次他本对庄慎的到来畏惧不已,最后却被按着答应了亲事。 数日之前,还将这个亲事堂而皇之地告知了仙门百家。 庄慎与他说的话,及当时他心内如何推脱搪塞,他还记得。不过月余过去,如今想起当日情状,竟生出些虚无缥缈的不真切之感。 喻识整颗心起起落落,望着紧闭的房门,越发不安了几分。 他和陶颂,就算在一起了么? 时至如今,往昔明日,皆是令他忧心之事,唯独他与陶颂这桩,让他得了些侥幸的慰藉。 但他却不敢整个儿放下心去高兴,越是珍视,越不敢声张,越是害怕得厉害。 他兀自于寒夜里坐了良久,思绪万千,又纷杂不堪,将近日种种皆捋了一遭儿之时,终于等来了崔淩的开门声。 崔淩十分疲倦,神色却甚为温和:前辈放心,阿颂并无大碍。我带得药不够,得再去拿一趟。 他顿了顿,又笑笑:天也凉了,前辈不如去慕祁那里将就一晚,这里还要等上许久,我明日一早再去找你。 喻识听得他话中自相矛盾,只觉奇怪:既然并无大碍,何必急在一时?今日你也累了,明儿再来看就是了。 崔淩略一顿:我已然用上药了,不好停的。 喻识道:那我替你进去看着点。 不必了。崔淩却挡住了门。 喻识愈发疑惑,只见崔淩支支吾吾,终究红着脸开口:前辈还是不要去的好。这个时候,实在不宜那...那个什么,若是前辈进去了,二人独处,又这个时辰了,万一难以自禁...... 崔淩重重咳了一声:还是等今夜我施完针,阿颂好些了再来看吧。 喻识一时尴尬万分,虽有疑虑,只得压下,点了点头。 由弟子引路至慕祁房间时,小狐狸已然抱着慕祁歪在地上睡着了。 房间想是和小孩子预备的,铺着厚厚一层地毯,倒也不冷,二人躺得极其随意,身侧还散落了一地小棋子、小沙包、布老虎之类零零碎碎的玩具。 喻识瞧着这一地狼藉,忽想起在临安玩时,陶颂倒很是喜欢这些小孩子家的玩意儿。 他便停了收拾的手,挑了几件精巧些的装好,解了进门时敛藏的气息,叫醒长瀛:你回去睡,我陪着慕祁。 长瀛仍有些怔忪,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起:我怎么就睡着了?这小石头也太能玩了。 喻识拍拍他:他想是没见过这些玩意儿,一时新鲜,你白天与崔淩应付外头的人也够累了,去休息吧。 长瀛重重打了个呵欠:小家伙儿挺懂事的。又正经了几分:他虽然很喜欢你们,但一直记得景行,心底里还是难过的。 喻识默了默,只得道:你能与他说得上话,多安慰他。 哄孩子我还是能行的。长瀛打着呵欠走了。 喻识抱着小娃娃到了榻上,小石头一夜迷迷糊糊地喊了数次师父小师父与阿公,喻识心下怜惜,又兼挂念,到底也没睡着,翌日待长瀛来了,便直奔陶颂处去。 晨起微凉,他站了一刻,只觉得格外漫长,正牵肠挂肚之时,便瞧见崔淩一脸倦容地出来,显然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崔淩撞上他沉肃的目光,到底也不躲了,回身封住房门,换上一脸严重:前辈,我也不瞒你,你先听我和你说完,千万别急。 喻识平静地点点头,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第84章 青江其四 喻识独自坐在檐下已然良久,崔淩与他说罢,便急匆匆地被理事弟子叫走了。 这日晴光大盛,秋日的晨光无端沾染了几分清冷之色,稀稀落落地洒在院子里。一夜秋风过,木芙蓉花却开得还好,纤细的花枝,于日头下留下浅浅的影子。 喻识定定地瞧了一遭儿花影子,自个儿也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不知愣怔了多久,有一青江弟子自廊下疾步行来,手持一个托盘,端端正正地停在了他眼前。 有一碟石榴,一碟柑橘,一只青花瓷碗,还有一封信函。 那弟子道:喻长老有礼。少城主说,信上的话让您看看,若是想知道清楚些,可以去找他。 他静候了片刻,瞧着喻识失神的模样,不由又恭敬提醒一遍。 喻识方有些回过神来,取下信函,心里却又是一沉。 尚渊死了。 方至燕华山庄便自尽而亡。 喻识闭了闭眼睛,晨风一扑,心尖上一时凉透了。 那弟子瞧着他又开始发怔,低声道:喻长老,碟子里的果子是让您吃的,少城主说,陶长老也能吃。 喻识神色不辨,瞧着只平静得异常,只顺手接了过来:麻烦你了。 晚辈不敢。那弟子走过回廊,还忍不住瞧了他两眼,心底不知怎的,漫上一层隐隐约约的担忧。 另一年轻些的弟子与他迎面走来,远远眺望一眼,压低了惊喜与好奇:诶,那就是第一剑修喻识啊。 是啊。那弟子略微点头。 心直口快的年轻弟子不由又瞅了好几眼:看着不大像,怎么倒像个书生似的,白白净净,文气得很。 就是说呢。先前的弟子也笑笑,要不是少城主说,我也不敢认,这哪里像个剑修呢?便是先前的许愫长老,也比...... 他提起许愫,倒一时住了口,年轻弟子就势叹一声,却撇下这话,仍是对喻识好奇:你方才和他说上话了?说的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替少城主传话。那弟子说至此处,又提点道,别随便打听少城主说了哪些话,我可不敢和你讲。 知道知道。年轻弟子十分乖觉,我才不是多事的人。我就是出生得晚,还没见过喻识呢,好奇得很。 他又远远望过去,只见喻识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颗石榴。晶莹红润的石榴籽绕在他白皙的指尖,日光轻盈疏落,他一身素素的青衫,分明是这样家常的动作,却因他自然的一股高华,显得他与世人皆疏离开来。 年轻弟子隔着曲折回廊与扶疏花木,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险些有些愣神,清醒了一二,才小声道:怪不得外头话本子上传了他那样多的□□,便是看不见脸,人也这样好看。 先前的弟子抬手敲在他额上: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呢,喻前辈已定亲了,你不知道么? 又吓唬了一句:是和扶风的陶前辈定的亲事,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厉害人物,说话也不过脑子。 我夸一句怎么了?年轻弟子揉揉额角,好看还不让人夸么? 他也不过嘴硬了一句,提起陶颂又有些仰慕:陶前辈可是当世剑修里修为最出挑的了吧,人又年轻,长相也好。他又叹一声:怎么偏就他俩在一块了,一下子少了两个指望...... 话还没说完,便被拎起了耳朵:让你说话过过脑子,怎么越说越离谱?是怎么,修为还没到便想着结道侣了? 我修为没到就不能惦记娶道侣了么?那年轻弟子甚为委屈地嘀咕了一声,又害怕他师兄,忙岔开话来,师兄你看,我怎么觉得喻前辈有点伤神呢? 先前的弟子瞧着喻识平和安静的模样,不由也蹙了蹙眉头,然顿了顿,终究道:知道了你也管不来大清早的便拉着我说闲话,昨儿的病人你去看了吗?待会儿师父问起来,你是打算等着挨骂么? 那人终于拎着他师弟走了,喻识耳畔静了些,却又觉得空得难受。 他心内堵得发闷,一时热一时凉的,不疾不徐地剥完了石榴橘子,又盯着果子皮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推开了房间门。 房间内帐幔垂地,弥漫着幽微的草药香气,又些涩,又有些甘甜。 喻识挑起帘子,便瞧见陶颂安静躺在床上睡着,炉上温着的药咕嘟咕嘟,盖过了他手中的果香。 喻识看了一眼陶颂,霎时便有些落泪的冲动。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深深吸了口气,堪堪压了压发酸的眼眶,在榻边悄悄坐下。 素净的日光映在陶颂面上,他安安稳稳地闭着眼,笔描刀刻般的面容更加凌厉了几分。 他本就生了一张清冷的脸,若是不笑时,总是冷冰冰的,无端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可笑起来,又仿佛春日里的一抹新月,又明净又澄澈。 喻识益发难过得厉害,心下像被人划了许多刀,有些入骨的疼。 他分神去平复心绪,锦被下却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握住了他。 陶颂睁开一只眼,有些调皮地笑了笑,又抓紧喻识的手:干嘛一直坐在我旁边,又什么都不做呀? 他眸中有几分促狭:我有那么好看吗?你一直盯着看。 喻识压下一心汹涌的悲怆,故作无事:原来你醒着。 你离我这么近我还不醒,那师父这些年可白教我了。 他握了握喻识的手,放进被子里捂着:手怎么这样凉?今日天冷了? 喻识不答话,只轻声道:原是我吵醒你了,你再睡会儿吧。 喻识没有抽回手躲开,陶颂已有些意外,闻言又笑笑:你在这里,我哪里还睡得着? 喻识听着他同平素一样的调笑,又想起崔淩的话,一时心尖上疼得很,有些维持不住若无其事的假象,慌忙低头掩住了神色。 陶颂不由收了些笑意:剑修? 喻识缓了口气,抬眼勉强笑了笑:还睡吗?不睡的话,吃点新鲜果子? 喻识去端碟子,陶颂却偏了偏头:看着是你喜欢的东西,想来是阿淩专门给你的。他又笑了笑:我不大舒服,也没有胃口,你都吃了吧。 还不大舒服么?喻识有些揪心。 本来好好的,也不知道阿淩给我怎么治的。陶颂稍微动了动,背后被那只猫划的口子好像又开始疼了,折腾得我昨夜也没睡好。 喻识悬心不已,又不好表露什么,肺腑间心潮起伏不已,往素能寻出一百句话讲,现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陶颂瞧着他沉默不言,一时只担心自己说重了,又描补道:其实不怎么疼的,我怕你不心疼我,才故意这么说的。阿淩也看过了,我没事的。 喻识愈发难过,看见陶颂浑然不觉,甚至又笑了笑,眼眶狠狠一酸,满心满肺的冲动直涌上来。 他一手覆上陶颂肩膀:陶颂 陶颂起了些犹疑,还没答话,喻识便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上来。 日光明澈,清晨尚有些寒凉之气,给这光线笼上一层苍白。房间内漂浮着细小的微尘,四下默然而悄寂。 陶颂有些不明所以,但喻识搭在他肩上的手都在颤抖,白皙的面庞距他近在咫尺,双眼紧紧闭着,但眼睫微动,虽然看得出用力克制,但眼角仍悄然渗出点点泪光。 陶颂心底里稍稍一沉,伸出手轻轻搂住了他。 这一次几乎没有任何缠绵可言,喻识十分生涩,却认真而激烈,丝毫没有压抑想与陶颂亲近的心思。陶颂多少被他咬痛了些,勉强顺着他的力道轻柔地回应,到后来已渐渐几近安抚。 陶颂缓缓地抚着他的后背,喻识乌黑的长发便搭在他手上,从随着身体颤动,到渐渐平复下来。 陶颂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唇,终于能稍稍支起他些。 光影朦胧而虚浮,喻识半垂着眼眸,面色有些白,眼角添了几色微红。 陶颂轻轻唤了他一声:喻识。 相识至今,陶颂还从未喊过他的名字。 喻识心下悲痛,只恨不能回溯之前的时日,再多与他亲近一二。 他被这一声唤得回神了些许,又听得陶颂温和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这柔和的问话一下子击在他心底最深处,喻识险些要控制不住地开口,但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能告诉陶颂什么? 告诉陶颂,崔淩只能暂时压住你体内的毒,这是牵机散,是宋持在根本也解不了的毒,是随时可能发作的毒,是发作之后谁也不能保证是死是活是疯是傻的毒? 崔淩晨起的话,又在他脑子里响起。这应当是那夜在栖枫山中的毒。牵机散是控制妖兽之物,有人投了牵机散,想引妖兽发狂,让情势混乱。 最可能的人,便是在追捕之中,逃向那里去的尚渊。 此毒变化万千,若是知晓详细的配制手法,或许还有一解。 但尚渊已经死了。 崔淩昨夜便安排了人查,消息递回得如此之快,喻识便料到,一定是尚渊所在之处已没有什么严密的隐瞒防备。人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 那夜他远远望了一眼尚渊,便知道,尚渊十有八九,宁可自尽也不会开口。 鲛人一族,上古秘术,苍海玉的密辛,曲桑谷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仙门百家只能去撬开尚渊的嘴了。 只是喻识并未想到,尚渊会自尽得如此之快。尚渊是做事会留一线的性子,应当至少会撑到他拿着书信证据前去燕华对峙,搏上一搏,看看能否再有一线转圜生机。 可他确实是死了。 喻识到今日才猛然想起,那夜山间,尚渊看着他与陶颂时,为何会有那般玩味的眼神。 众人都未看出来,只有尚渊知道。 陶颂被猫妖划了深深一道,毒素开始入体,从那时起,便已不知还能活到几时。 第85章 青江其五 喻识不着痕迹地避开陶颂的目光,一面平复着心绪,一面想着说辞。 陶颂瞧着他,眸色越来越深:剑修,是不是我...... 是尚渊自尽了。喻识实在编不出什么话来搪塞,只好随手捡了个刚得知的消息。 陶颂握起他的手,心底里仍是犹疑:你这样难过? 喻识心下复杂,只好顺着他的话点头:......毕竟是自小看着我长大之人,如今我熟悉之人皆不在了,想起他到底还有几分......我想杀了他,但终究又与寻常仇家不同...... 这般说着,喻识倒真起了三分感喟。 天光自雕花镂空的窗格漫入,他默了默,握着陶颂温暖的手,只觉得人世茫茫,一身苍凉。 他有些愣怔,却察觉陶颂动了动,随即一个温热的怀抱拥住了他。 陶颂抱住他,一头乌发蹭在他脸颊上,温温痒痒的。他松松地环住喻识的腰:剑修,你还有我呢。 清晨的风轻盈地探进来,喻识肺腑间翻起一股暖流,顷刻间,却又漫上无边无垠的悲痛。 喻识想落泪,却又深觉现下还不到哭的时候,他深深缓了一口气,压下一腔心潮,双手隔着薄薄一层中衣贴着陶颂的后背,又起了些担忧: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口子。 陶颂按住他的手臂:已经好了,不必看了。 喻识动了动,陶颂便不怀好意地笑笑:剑修,大早上就要扯旁人衣裳么? 他稍稍起身,气息便落在喻识耳际,一起一伏,十分磨人。 喻识怕痒,耳根又不自觉地红了,但此番不知是哪里开了窍,倒不再躲了,伸手扯开了他玄色的衣带:你又算不得旁人。 陶颂勾起嘴角,眼眸晶亮:那我算什么人啊? 喻识被他按着手,错开他调笑的眼神,面上还直发烫,声音都小了些:你让我看一眼。 陶颂顿了顿,直接拉着他的手滑入衣襟,搁在自己腰上,十分大方:那你看吧。 陶颂生得非常白,着深色中衣时,便衬得愈发鲜明。喻识已然领教过了,但如今肌肤相触,再瞧见,便忍不住起了些想入非非的念头。 方寸大的房间内一声不闻,陶颂与喻识离得极近,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由勾起了嘴角。 怎么就这么容易害羞呢? 陶颂好笑地感叹,果然察觉喻识的手有些放不住了,却没有直接抽走,而是贴着他紧实的腰捏了捏,煞有介事地道:我觉得你太瘦了。 陶颂低头笑笑,飞快地系上衣带:我是个剑修,太胖就拿不动剑了。 这人总是这样,他和你说疼得厉害,是撒娇淘气,真疼得厉害时,却是一眼也不许人看。 喻识到底心疼,但想着他不愿意,便也作罢了,只十分认真地叮嘱:胖不胖的不要紧,体弱虚亏地拿着剑才容易出事。 陶颂轻松笑笑,又揽住他:我如今是仙门百家中排第一的厉害剑修了,能出什么事? 喻识心内咯噔一下,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这样说。 陶颂惊诧一瞬,明白了喻识是带入了自身经历,一时闭了嘴,又因喻识急切的关心,心下翻涌出一些暖呼呼的感动。 他挪开喻识的手,轻轻亲了亲他白皙的指尖:剑修,我记住了。 喻识心下有鬼,陶颂这般柔声细语,他益发生出些不自在,只反握住陶颂的手,避重就轻:嗯,记得就多吃点。 陶颂便开始赖皮:你陪我吃饭么?你陪我我就多吃点。 他弯起眉眼,明澈的眼眸中又带了些委屈巴巴的意味:我昨夜醒了一次,一睁眼你不在我身边,我睡都没睡好。 喻识心一软,索性道:我陪你,我喂你吃。 晌午天色倒阴沉了些许,青江的弟子来送饭时,便亲眼瞧见了前第一剑修拿着勺子筷子端着汤碗,喂现第一剑修吃饭的场景。 天色朦胧,榻边小几上还零零散散落着一堆小孩子家的玩具,两个人好看得像画一般,这举案齐眉岁月静好的场面险些看瞎了那稳重弟子的眼。 他呆立了片刻,瞧着陶颂噙着喻识递来的汤勺眉眼含笑,都不知道该嫉妒哪一个。 喻识边喂边吃,咽下一口鲜辣的肉片,才又些疑惑地抬眼:还有事吗? 那弟子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来,胡乱行了个礼数,忙不迭地拔腿转身。 跑至房门口,又听得陶颂撒娇的声音:剑修,我想吃你吃的这个。 太辣了,你还有伤不能吃。吃排骨吧,排骨好吃。 又听得喻识连说带哄:你让我喂你的,你不听我的,那我不喂了。 我听我听,你别...... 那弟子狠狠哆嗦了一下,浑身不自在地紧紧阖上了门:不仅没眼看,还没耳朵听。 回去后,自然也有好事者问起他所见所闻,那弟子痛心疾首地将这场面描绘了一番,绘声绘色的版本瞬时偷偷传遍了整个青江,暗暗仰慕喻识和暗暗仰慕陶颂的心,哗啦哗啦地于秋日里碎了一地。 陶颂二人自然听不到外头心肠碎一地的声音,二人吃罢饭,又开始玩喻识自慕祁手里顺来的小玩意。 正玩得不亦乐乎之际,长瀛便抱着慕祁前来追债了。 长瀛方跨进门,就瞧见俩修为高绝的剑修手忙脚乱地藏着玩具。由于动作过于慌张,有只龇着牙的布老虎打了个滚,自喻识袖口掉到了地上,还弹了两下。 这人赃并获的尴尬场面,看得慕祁一下子皱起眉头:小师父,你怎么能拿我的玩具呢? 说出来更令人尴尬了。 喻识一脸镇定地回过身来:你的老虎好看,我和你师父看看。你那么多玩具,我就拿了你一个,也没耽误你玩别...... 话还没说完,陶颂的被角一滑,哗啦哗啦掉出许多精巧物件。 慕祁顿时愤愤不平:小师父你拿就算了,还专挑好看的!我没剩几个了,还都难看得很...... 小娃娃撇撇嘴,一副立刻要哭的模样。 你急什么又没给你玩坏。喻识眼疾手快地收拾起来一地零碎,却有些不肯还,挡在身后,玩一玩,回头就给你送回去,乖啊。 慕祁十分不乐意:你们俩加起来都多大了,怎么还抢我的东西玩? 喻识老脸一红,嘀咕道:你那么多玩意儿,谁知道你记得这么清楚 小石头精却不知怎地听到了:我当然记得了,我有十八个老虎,少了一个我能不记得吗!小师父你拿的还是最好看的一个!我都六岁了,我识数了,你别想哄我! 喻识让他嚷嚷得无地自容,只能去瞧陶颂:你看看你徒弟,怎么和长辈说话的,你也不管管? 陶颂随意地倚在榻上:好像是长辈先理亏的,算账也得一笔一笔来吧。 喻识愈发羞恼:我不是为你拿的么?我是在临安瞧着你喜欢这些我才 说着说着面上倒更挂不住了。 房间中静了一下,陶颂弯起眉眼:我道侣为了哄我开心,私自拿了我徒弟的玩具,现在要我来主持公道是吗? 你闭嘴!喻识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忿忿打断了他,只好自个儿硬着头皮去与慕祁理论。 长瀛旁观不言,只探上了陶颂臂上三寸处的穴位,轻轻按了下,陶颂不由嘶了一声。 长瀛放开手:既然还疼,那我去和阿淩说,今晚还得来看看你。 陶颂默然点点头,他也刚好,有些话要问崔淩。 长瀛有些忧心,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小家伙还跟着我吧。 他蹙眉瞧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喻识:先前在云台时就这样,什么都会点儿,偏不会带小孩。 喻识在与慕祁的拉扯中,抽空递了个眼刀过来。 长瀛有了崔淩在侧,腰杆子越发硬了,毫不畏惧地回瞪了一眼。 喻识一时气闷。 陶颂笑了笑,出声唤道:慕祁,过来。 慕祁对着陶颂,到底有些敬畏之心,但此刻又觉得甚为理直气壮,便噔噔噔地跑了来。 陶颂认真地瞧着他:师父想玩你的玩具,有什么不对吗? 慕祁叫这话一噎,只觉得师父都百八十岁了,说出这话还真脸不红心不跳的。 他一时别扭,只愤愤道:想玩要先和我说。 昨天拿了没和你讲,是不对,我道歉。陶颂笑了笑,那我现在和你说了,你能把东西给师父玩么? 慕祁教他这话拿住,六岁的脑子,倒转不过弯来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拽着衣角琢磨了半日,破罐子破摔地抬起头:那就给你玩好了,为了几件东西,倒显得我小气。 显得小气的喻识在一旁听着,自觉有被冒犯到。 陶颂欣慰地点点头,摸摸小娃娃的脑袋:慕祁记性挺好的? 慕祁扬起嘴角,乖乖嗯了一声。 《三字经》会背么? 慕祁摇摇头:那是什么? 陶颂亦觉得,妖首应当不会教小孙子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的东西。 他拍拍慕祁:回去背会,明儿一早来找我检查。又补了一句:是师父让你去做的,背不好我要罚你。 慕祁睁大了眼睛。 陶颂十分严肃:小孩子家家的,别整日里玩物丧志,也该有点正经事做。 慕祁登时甚为委屈,只觉得闹着长瀛来这一趟亏大了,东西没要回来,还玩不成了。他一手拽住长瀛衣袖,又不敢说什么,皱着鼻子眼睛回去了。 喻识稍稍蹙眉:干嘛欺负他? 陶颂好整以暇地笑笑:不是你让我管管的么?这么大了,《三字经》也该会了,给他找点事做,别动不动就跑来找我们俩。 喻识正要对他这教徒弟的用心发表意见,便一手被陶颂扯到了怀里。 陶颂方才端出的师父架子顷刻便扔了:剑修,别管了,孩子都不在这儿了,我们玩点别的吧。 第86章 青江其六 玩玩什么? 喻识被陶颂揽住,瞬间生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于那种事,并那种事的许多花样上,只是有所耳闻,其实并不如何明白。 事到如今,他居然生出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和文漆一起看的,省得现在一遇上这个念头,便总是糊里糊涂,还慌得不行。 他一边心里打着鼓,一边终于后知后觉地对临安城当晚之事起了些疑惑。 他分明并不怎么懂,那究竟是如何睡的? 难不成自己是天生的无师自通? 一醉酒就表露禽兽本色? 喻识让自己这个想法吓得虎躯一震,一时也想不下去了。 反正睡是睡了的,是吧。 陶颂不骗人的,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过程吧,忘了就不要深究了。 喻识心里乱糟糟的念头四处蹦哒,摸到陶颂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忍不住心里又跳了下。 其实按照文漆写的话本子,陶颂这种在下面的,不应该对亲亲抱抱之类的举止,很害羞么?最起码,也应该是欲拒还迎的样子。 怎么他觉得素日里,陶颂都主动得不得了呢? 陶颂搭在他腰上的手于此时紧了紧,喻识偷偷瞧了眼陶颂这张年轻的脸,心里那根弦,突然又跳回去了。 也是,眼见为实才为真,文漆自个儿都没经过人事,能胡写出什么对的东西来? 肯定是文漆的话本子写错了。 喻识正感叹自家师弟不靠谱,便察觉陶颂凑了过来,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搂紧了他的腰:剑修,你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喻识险些脱口而出,一抬头,撞见陶颂素白的面色,又慌忙将一肚子虎狼之词咽了下去。 人家还病着,正不舒服,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禽兽念头? 喻识骂了自己两句,方平缓了心绪:你不是说想玩点别的吗?玩什么,我陪你? 陶颂促狭地眨眨眼:玩什么你都陪我么? 嗯 喻识觉得,真不能怪自己总往歪了想。 分明是陶颂故意的。 他这般一想,又觉得自个儿十分地道貌岸然,像个明明把持不住自己却只怪旁人勾引的浪荡子弟。 勾引他的人偏偏又靠近了两分,手搭上了他的衣带,眉眼含笑,语气甚为暧昧:剑修? 喻识陡然一慌,一把按住他的手: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脸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陶颂拂开他的手,扯散他的衣带,直接将外袍利索地拽了下来。 喻识几乎没反应过来他怎么褪的自己衣裳,就已经只穿着中衣,靠在陶颂怀里了。 喻识手忙脚乱地去捡外袍,陶颂却箍住了他的双臂:剑修,不许穿了。 喻识和他贴得这样近,只觉得陶颂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他身上,酥酥痒痒的。 这亲密的姿势让他一个哆嗦,不敢再随意乱动了,支支吾吾了半日,终于寻到了由头:阿阿淩说,你你你这个时候,我们不不好做 喻识话还没说玩,脸都烧透了。 陶颂顿了下,歪头笑笑:不好做什么? 喻识愈发慌张,却说不出来:那那那个 陶颂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遭儿他这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十二分地好笑,乐够了,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啊,剑修原来你在想这种事呐。 喻识听着他的语气,怔了一下,顿时羞恼不已:分明是你脱的我衣裳,你没想么! 我没有啊。 陶颂十分坏心眼地贴近了他两分,惹得喻识又手足无措地缩了缩,才一派坦然地道:过午了,我想让你陪我睡会儿。睡觉不得脱衣裳么? 喻识一时忿忿,又推不开他:我睡觉不脱! 什么时候养的习惯,我和你睡了这么久都不知道?陶颂弯起眉眼。 喻识气着了:就今儿成的习惯。 陶颂顿了顿,将手搭在他腰上:那可不行,不脱就睡会累的。 他的手游移了几分,停在一个十分危险的位置:剑修,你不脱,是想我帮你吗? 喻识觉得,如果这会儿赌气答个是,这小坏蛋真的敢上手脱自己裤子。 他在刚和怂之间犹豫了片刻,给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这人还病着,生病的人就喜欢找乐子解闷,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喻识单方面宽宏大量地怂了下去,瞧见陶颂笑吟吟的眸子,又不自在,一手捂了上去:你不许看。 你都是我道侣了,我看一眼怎么了?陶颂状似不满地埋怨,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喻识飞快地脱好衣裤鞋子,扯起一床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二人并肩躺着,房间内终于安静了些许,帘外涌进来微凉的风,帐幔飘拂,却是新起了雨声。 外头淅淅沥沥的,又渐渐响亮了起来,房间内漫入湿漉漉的水汽。 天色依旧有些暗沉,喻识闭眼躺着,倒真起了些睡意。昨夜并未休息好,他念起未睡好的由头,心下又微微一沉。 正有些微难过,却忽而察觉陶颂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侧躺着:你睡着了么? 喻识倒不舍得不理他: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迷糊的沙哑,又带了几分慵懒的尾音,勾得陶颂心下隐隐一颤。 二人离得这般近,陶颂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些。 喻识瞧着他一直不说话,不由催了句:陶颂? 陶颂略微笑笑:剑修,你方才,是真的想了么? 喻识登时脸红,又觉得这人不安好心:没有,是你瞎想的! 是我瞎想的。陶颂居然没有否认,又顿了顿,我痴心妄想了好些时日了。 喻识听出他话语间的认真,心下忽而紧张了三分。 陶颂挪近了些,却只伸出手隔着被子环住了他:我是一直想来着,但又觉得,总得你愿意才好。 喻识睁开眼,瞧着他温和明净的眼眸,一下子就乱了,整颗心又开始于胸膛中四处蹦哒。 他心下面上皆烧得厉害,然想想将要发生之事,又起了几分坚决,错开陶颂的眼神后,心一横:我愿意的。 他声如蚊蚋,陶颂却是怔了怔。 人害羞到了极致,往往会有破罐子破摔的大胆。 喻识索性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愿意的。 陶颂忽而翻身起来,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勾起三分笑意:剑修,但现在不行的。 陶颂温热的手就覆在他肩上,喻识顿时羞恼不已,又觉得被这个小坏蛋耍了,抬手去推他:滚滚滚! 却并没有推动,陶颂十分受伤,眼巴巴地凑上来:剑修,你舍得我滚么? 还真舍不得。 喻识只恨自己耳根子软,心更软,干脆翻身朝着墙,不说话了。 陶颂便从身后扑上来,又环住他的腰,扒拉到怀里。 喻识感觉得出来,陶颂特别喜欢抱他,但二人最亲密的举止,也仅限于躺在榻上亲一口了。 自从临安睡过一次之后,以后就再没有过了。 窗外雨声匝地,倒有些下个不停的意味,陶颂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于此时又低声道了一遍:剑修,现在不可以。 喻识再次老脸一红,一股闷气还没到心口,便听得陶颂笑了笑:我现在身上疼得很,会影响我发挥的。别给你留下了什么糟糕的印象。 喻识闻言,一时不知是害羞还是担忧,又起了些糊涂,要你发挥什么,不该我发挥么? 但这好像是需要双方配合之事,陶颂眼下是不大舒服,那他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不管人家。 终究是心疼在喻识这里占了上风,他又转过身来,瞧着陶颂白白的面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还是算了,等你好了吧。 陶颂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方才说你愿意了,是一直作数的么? 喻识仍不免害羞,想着想着,又起了三分惊慌:这个不用写下来了吧! 陶颂忽而笑了笑,捧起他的脸,在额上落下一吻:剑修,我很高兴。 喻识方觉得自己瞎想,害羞得手脚都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 陶颂轻轻摩挲着他精巧白皙的锁骨,又压低了声音:说不定我再治一次,明儿就不疼了。 喻识颈肩处发痒,挪开他的手,一把拽紧了衣领:少来逗我! 调戏多了就不会害羞了。陶颂像是有些失望,剑修,你真是进步神速。 喻识忿忿:就你这样说话的,放在上辈子,腿都被我二师兄打断十回了。 他又要背过身去,陶颂却不许他转了,伸手揽住他:要是被祁长老打断几次腿就能娶你,那可是我赚大发了。 喻识纠正他:是我娶你。 陶颂只笑了笑没答话。 喻识品了品他方才的话,又道:别喊祁长老了,跟着我喊师兄吧。 陶颂笑笑:二师兄同意了吗? 喻识思索了下,放弃道:他同不同意不要紧,我娶你,又不是他娶你。 陶颂懒得去纠正谁娶谁这个问题:反正么,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念及此处,又想起先前之事:剑修,在临安时,我画过一幅画,你还记得吗? 第87章 青江其七 先时于临安,陶颂确实画过一幅画,喻识大略有个扫过一眼的印象,便点点头。 陶颂笑笑:剑修,那原本是要送你的东西。 他声音轻了些:我家里有个讲究,结亲之时,不仅要过了三书六礼,交换聘书时,还要附送一幅新郎官亲手作的画,算是给未过门的新娘子,一个约定之物。 家中如此定下的亲事,才不会退,不会改,不会反悔。 外头依旧飘飘洒洒地落着雨,陶颂眼眸深沉,轻声道:剑修,那本来是我要给你的定情之物。 喻识心里涌出些暖意,似乎有几分甘甜的味道。 他莫名地开心了一会儿,又记起:那怎么没给我? 画得不好了。陶颂想了想,笑道,怎么画都不满意,刚巧你醒了,索性给你看了。我只想着来日再画一幅好的,却一直未有空闲去做。 喻识回忆起那副笔墨,苍竹倚青石,萧萧素素,卓然高华,画技已极是精湛。 他自觉涵养不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感喟:你家真是清流显贵,风雅得很。成亲用,还画这么有风骨之物。 陶颂却勾起嘴角:不是的,成婚的好意头多的是,我家兄长都是画的白头翁连理枝鸳鸯牡丹之类的。 他顿了顿,言语含笑:剑修,我其实,画得是你。 喻识一时不解:我在哪儿呢? 陶颂弯起眉眼,拉住他的手,在掌心划出两个字。 他偏头笑笑:喻识,玉石,不是你么? 喻识手心酥酥痒痒,一时间整副心肠都化了。他真切地体会到,原来被一个人放在心上惦记,是这样一副感觉。 陶颂又轻轻握住他的手:现下人在我手里了。 喻识心下发烫,只觉得尝到了人生未曾见过的欢喜。 他颇为动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捡了一句不要紧的:想画我直接画便是了,何必还弯弯绕绕的?只怕你当真送了我,我也不明白。 你太好看了,我画不出来。陶颂一脸真诚地说着蜜里调油的话,就这样,我还嫌没画出你的半点影子来。 喻识听得脸红心跳,几乎要缩到被子底下去。 他扯起被子,却又想到旁的事:你夸的是我上辈子的脸,还是这辈子的脸? 陶颂面对送命题,游刃有余:两辈子都好看,你是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最好看。 他略微思索了下,又笑笑:剑修,当初燕华山庄附近,我第一次看见你现下这副模样,便觉得似曾相识,只是可惜...... 他住了话头,喻识却记起来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第一次见面,他把人大半夜吊在崖上,身上还勒得一道一道的。 羞愧之感又上了头,喻识十分小声:我真不是有意的。 陶颂却没有接话。 喻识明知道他是故意的,思来想去,仍觉得是自己理亏,不免忐忑地试探:你不能一直还记得吧? 陶颂挑眉:剑修,我那个时候说,得把你也在崖上吊一夜,才能扯平了。 喻识一怂,又缩了缩:你舍得么? 眼前之人修眉俊眼,双眸乌亮,眼角染着一分轻巧的笑意。陶颂瞅了一下,十分认命地叹了口气:自家剑修真有本事,一个眼神就把自己勾得心慌意乱。 他抚了抚心口,稍稍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我自然不舍得,但不能就这样过去了,是我委屈了,你得赔我。 喻识又向墙内靠了靠,这次是真的怂了:......赔什么? 陶颂歪歪头:把你也绑一夜。 又递来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添了一句:在合适的时候。 喻识一颤,想起隐隐约约听闻过的床底之间的花样,扯起被子蒙住了脸。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陶颂隔着被子笑他。 喻识蒙着头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何意。 陶颂安静等了一会儿,便去拍拍他:剑修,别蒙着头太久,小心不舒服了。 喻识稍稍打开被子,喘口气,依旧飞速地阖上了。 陶颂知道他怕是不肯出来了,略微笑笑,兀自躺好。 方闭上眼,便察觉自后背至心口,一阵撕裂的疼。 陶颂眼眸微微一沉,这一疼拽走了他半身力气,再合上眼,便迷迷糊糊睡下了。 喻识躲在被子里半日,听着再无动静,便轻手轻脚地探了出来。 帘帐外天色阴沉,雨声淅沥,敲在檐头阶上,哗啦作响。 喻识借着朦胧的天色瞧了瞧陶颂,却正看见他轻轻蹙了眉头,梦中意识不清,极低地压抑着嘶了一声。 喻识心疼不已,肺腑间又翻出一层难过,悄悄擦了擦他额上薄汗,对要去做的事,益发下定了决心。 他因记着陶颂说过的话,便没有下床离开。窗外雨声不断,甚为催神,他躺了一会儿,便也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入耳却仍是惶然雨声。 骤雨未歇,房间里已燃起层叠灯火,光晕缭绕着氤氲的水汽,惹得人愈发慵懒。 喻识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晚膳的时辰都过了。 这是崔淩的声音,喻识一个激灵,摸到旁边空出的床榻,顿时清醒了。 崔淩正细细地碾着草药,瞧着喻识不好意思,又低下头:前辈想是太累了,多睡一会儿,也对身子有好处。 喻识不免尴尬,又问起:陶颂呢? 我在这儿。 声音自房间内传出,喻识这才看见有一精巧的屏风,几重帘后,浴桶中弥漫着热腾腾的水汽。 喻识瞧着陶颂的侧影,听着哗啦作响的水声,心下不自觉地便打起鼓来。 崔淩解释道:前辈,青江内眼杂口多,我实在不放心让陶颂去温泉池,万一有人瞧见什么,传出风言风语,倒是麻烦。 喻识明白,青江之内都是医修,若让人察觉了陶颂中了什么毒,倒平白又生波澜。 他点点头,便见崔淩起身要走:前辈也醒了,我便不守着了。过一柱香的时辰,把这包药倒进去,再过一刻钟,便能起了。 他又叮嘱陶颂:到时辰了再起来。 见陶颂于屏风后点点头,崔淩方与喻识传音:这药浴有些刺激感,虽然用药重了些,但也是为了好得快点。阿颂不肯说,但大抵是不太舒服的,前辈陪陪他。 喻识应下,再望向陶颂的身影,便有些揪心。 雨声潺潺不绝,房间内笼上一层轻飘飘的水雾,光影愈发朦胧。 帐幔垂地,陶颂越安静不动,喻识越担心。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一个话头:你那幅画很不错,你们这样的门第,人人都会琴棋书画的么? 陶颂略动了动,便带起轻微的水声:剑修,是咱们这样的门第。 喻识数了数自个儿半吊子的文化水平,十分有自知之明:别了,这个我真配不上。 陶颂的声音便含了些笑意:我家也有不出挑的子弟,只不过枝繁叶茂的,子孙繁多,外头看着有出息的就多了。 他像是忆起了从前之事,又笑笑:当年在家塾念书,大家也成日里招猫逗狗,拈花惹草,没有一日老实过。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三天两头便去家中告状。 喻识不过引着他分分神,听到此处,倒起了些好奇:我还以为,高门大户里,从小都是和你一样规规矩矩的人。 我还算规矩啊?陶颂低声笑了笑,要是真规矩,就和你一样了。 喻识疑惑:和我一样? 陶颂顿了顿,十分意味深长:剑修,有些事情,我比你懂得多。 喻识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问出来:什么事? 陶颂却不肯说了:你猜? 喻识兀自思索了一会儿,脑子也没有拐对,睡了一觉,仿佛头都睡昏了。 他也不想了,左右也只是勾着陶颂说说话而已,估摸着时辰到了,便要去加药。 帘帐无声,喻识捧起药包起身,忽而有些迈不开腿。 一道屏风之隔,陶颂就在后面。 什么都没穿。 喻识想了下,便自心底烧出一股脸红来,连带着草药也烫手起来。 但用药一般都讲究时辰的,晚了倒是不好。 喻识立在原处慌忙将清心经念了许多遍,却丝毫不管用,整颗心还是不听使唤,蹦跶得扑通扑通。 帘外的雨声沙沙作响,水声隐约传来,却是陶颂开了口:剑修,仿佛时辰到了? 喻识依旧局促,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这短短几步,喻识倒无缘无故地,走出了上刑场的紧迫感。 他停在屏风一侧,瞧着陶颂的侧影,深深吸了口气,别过脸,颤颤巍巍地将手臂伸过去:你接着。 陶颂却没动,只笑了笑:剑修,我看不到的。 喻识一愣,又听得他道:阿淩说,这药草沾了热水,有些熏眼睛。我蒙着眼,什么也看不到了。 喻识便自屏风一侧稍稍探出头来,正瞧见陶颂面对着他乖乖坐在水里。 浴桶周遭弥漫着草药幽微的馨甜,浴水颇深,漫过陶颂身体,只露出有些微微红的肩颈锁骨。 一道黑色锦缎覆在他眼上,长长的,直垂到水中,随着水波一起一伏。缎面沾染了些水汽,颜色深了些,衬得陶颂愈发得白。 喻识只瞧了这一眼,登时心下慌如擂鼓。 第88章 青江其八 大雨于窗外倾盆而下,惶然的雨声听得喻识心下一阵阵地发紧。 便是对陶颂没有什么歪心思,陶颂现下的这副样子,也能瞧得人生出脸红心跳的紧张。 更何况喻识还喜欢他。 他扶着屏风,半晌也没动作。 陶颂与他隔着些微的水汽,稍稍偏了偏头:剑修,怎么不过来? 喻识心下猛然一抖,慌得厉害,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又觉出几分莫名其妙。 至于么?不就过去洒个药? 喻识拐了拐脑子,强行压住一颗蹦跶的心,走上前去。 陶颂随着他的脚步稍微挪了挪,带起哗啦啦的水声。 喻识心下又一抖:你干嘛? 陶颂似乎怔了一下,转而笑了笑:想正对着你。 喻识不由对他背后的伤口担心万分,只好道:我还是想看一眼。 陶颂依旧推脱:看了白白担心,又没有什么大事。 喻识心内暗暗叹了口气,一时沉默下来。 倒是陶颂又笑了笑:你方才,以为我想做什么? 喻识面颊有些烫,愈发不说话了。 陶颂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剑修是担心,我会拉你进来么? 喻识正站在浴桶近前,被他戳中心思,更加生出几分局促不安。 他顿了顿,强行端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架子,说话的语气都端正了些:崔淩刚才说了,让你到了时辰再起来,你别乱动啊,省得他回头唠叨你。 陶颂歪头笑了笑:那他有没有也和你说,我现在不大舒服啊? 陶颂的鬓边眉梢都染着水雾,小水珠汇集起来,自他耳际滑下,勾出他精致的下颌轮廓,轻盈地落入浴桶中。 喻识离他太近,略略瞧了一眼,洒药的手便一抖。 他压了压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心思,又心一横:我跳进去陪你,这药就会变舒服了么? 自然不会。陶颂这般说着,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喻识手上一滞,一捧药哗啦全入了水中。 陶颂一手扔了他手上的油纸,握住他的指尖,压低声音:剑修,但你要是进来,我能变得开心点。 又是这样撒娇的尾音,喻识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迅速开始面红耳赤起来。 陶颂低低笑了笑,又将他拉近了些许。 浴桶中热腾腾的水汽扑在喻识面上,喻识一时心下发毛,又麻又乱,支支吾吾了半日,才蓦然想起:你方才骗我,你这不是看得挺清楚的么? 我没有。陶颂又有几分狡黠的得意,我当真看不见,但我听得见。剑修,你每次出剑都靠眼睛么? 他又攥紧了喻识几分,一片黑暗中便听得喻识慌张的声音:你你你......你放开我。 陶颂故意道:你要去哪儿,不是说好进来的么? 喻识一慌:什么时候说好的! 陶颂故作委屈:就说我不舒服的时候。 我我我...... 喻识一时万分紧张,虽说陶颂平素是个挺有分寸的人,但自打他和陶颂关系亲近之后,这人就变了。平时那个冷冷淡淡规规矩矩的性子不见了,成了个十足的小坏蛋,耍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嘴上说说不算,手里还要。 他此时要是松个口,说不定就真的进去了。 喻识越发慌乱,但惦记着人正难受,也不好直接拒绝。思前想后,只好吞吞吐吐道:你你...你先放开我,我不跑,我......我换个法子让......让你开心点。 陶颂不肯松手:你骗我,我一放开你就溜了。 我...... 喻识一噎,心道这年头空口说的话果真不值钱。 陶颂正要再说话,自一片黑暗中,忽然感觉到喻识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 喻识这辈子也不是练剑了,手心细嫩,十分柔软。只是指尖有些微微的凉,触碰到陶颂面颊,又略微摸了摸。他的手这样贴在陶颂的面颊上,陶颂只觉得一股热切的冲动猛然涌了上来。 喻识似乎犹豫地顿了下,将陶颂的下颌抬起些,俯身吻了上去。 这个姿势有些不方便,但二人之间的气息霎时灼/热起来。 喻识生生涩涩地试探着,却不知陶颂被他勾起了一腔波澜。 陶颂伸手揽住了他的颈肩,喻识只好顺着他的力道,探身下来几分。 然后,唔,喻识也觉得,这次他好像惹着陶颂了。 草药的气味闻起来愈发甘甜,随着热腾腾的水汽弥漫四周,重叠帘帐之间似乎都染上了朦胧的气息。 他周身皆有些酸软,因为略微不稳,双手早已扶在了陶颂肩上。 他连手都开始有些微颤抖之时,陶颂终于停下了。 他喘了口气,陶颂却并没有放开他,凑在他耳畔,低声笑笑:剑修,我觉得,你好像有进步。 喻识面色更深了几分,虽然看不见,依旧觉得缎带之后是一双调笑的眼眸。喻识忍不住错开:放开我。 刚亲完就翻脸不理人么?陶颂依旧搂着他,剑修,你变脸变得好快。 喻识脸上身上都发烫,只小声道:放我起来,我腰酸。 喻识一直弯着腰,陶颂顿了顿,忽而弯起眉眼笑了笑。 喻识正要说话,便见到陶颂一把扯下玄色缎带,飞速地绕过喻识的眼睛挽了个结。 喻识一慌,却听到陶颂低低地嘘了一声。 他眼前骤然漆黑,心下忐忑了一瞬,便察觉陶颂一手扶起他的腰,一下子自水中站起来,揽住他的肩头吻了上来。 浴桶中哗啦一阵水声,喻识想了下陶颂现在的样子,脑中只轰然一声。 他唇上覆上一层温温软软,陶颂逗了他两下,却稍稍离开了些。 喻识一身温热,忍不住扶住陶颂手臂,刚要开口,陶颂却又碰了碰他唇角,声音低沉:剑修,不许说话。 喻识陷在一片黑暗之中,没由来地一阵紧张,却又不知为何生出些隐约的刺激感。 陶颂一手贴在他后腰,又扶稳了些,捏了捏他的下颌,再次低头吻下来。 这次喻识觉得正常点了。 帘外雨声似乎都随着陶颂温柔的动作绵长下来,一番足够缠绵的唇/齿相/交之后,两个人终于都尽兴了。 喻识周身都有些酸软,他看不见,陶颂虽在他眼前,但眼下一/丝/不/挂,他也不敢随便乱碰。 他只十分小心地探了探,触到浴桶边缘,才稍稍松了口气,扶着歇了两下。 喻识面颊上残留着方才的余温,黑色缎带蒙在脸上,愈发显得唇红齿白,正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样子。 陶颂又低头吻了吻他唇角,伸手理了理他微乱的鬓发,低声笑道:剑修,要闭上眼睛。 喻识心下一紧张,便察觉陶颂解开了缎带。 他一慌,连忙紧紧闭上了眼睛。 眼前浴桶中水声作响,热气升腾,陶颂的笑声传过来:可以睁开眼睛了。 刚刚的亲密举止还印在喻识脑海里,喻识一时害羞,倒有些不敢睁眼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但一直站着也不是个办法,喻识悄悄抬起一条眼缝,只瞧见陶颂又乖乖坐好了,带子系得端端正正,水汽蒸腾,草药幽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种不公平的感觉在喻识心头出现,他又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能这么心平气和的? 陶颂不仅心平气和,还有几分神清气爽。 他笑了笑,又歪歪头:剑修,这才哪儿到哪儿? 喻识老脸一红,再站不下去了,拔腿窜了出去。 自屏风后跑出来,又觉得甚为不满:每回亲近完,都是自己跑出来,好像受欺负了似的。 下回他得好好欺负陶颂一把,也让他落荒而逃。 技不如人的喻识坐在床沿上盘算了片刻,窗外雨声惶惶,他扑通扑通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陶颂也不动了,房间内一时静默,喻识心头一空,沉沉压着的事便又浮现上来。 这般沉默也未持续太久,便响起了叩门声:前辈,阿颂出来了么? 崔淩端着一碗药进来:我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还要行一次针。 喻识方将心下之事盘算一遍,见他如此说,正好寻到时机:那你先行针,我去看看慕祁。 小孩子背书呢,瞧着聪明得很。崔淩笑笑说了一句,望见喻识出门,却转瞬沉下眼眸。 阿颂......崔淩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屏风后静了一瞬,陶颂声音沉沉:有些事,剑修是想亲手解决的。他知道得多,却不肯和我说。 陶颂又默了默:我明白他不想牵连我。我明日找个时机,与他说一说。 崔淩不免担心:我知道的事情,今儿下午就全都和你说了。你也......他又叮嘱:我在翻看医书遗卷了,有几个法子可以试试,你自个儿一定要当心些。 多谢你。陶颂简洁明了。 檐下簌簌地落着雨,庭中花木歪斜,木芙蓉花的花瓣零零散散碎了一地,随着水流四下飘散。 喻识于檐下立了片刻,稳了稳心思,敛藏起气息,飞快地向崔淩议事之处行去。 殿中果然一声不闻,只有一个素净弟子于殿中看守着。 喻识自乾坤袋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悄悄打开一条缝。 这是封弦搞出的迷药,无声无味,无痕无迹,比符咒还保险。 他服了丹药,这迷药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然殿中弟子不过闻了片刻,便倒头睡了过去。 第89章 秋雨其一 殿中烛火莹莹,九转烛台的火光交映,于殿内雕漆绘彩的廷柱上投下巍峨的影子。 初秋落了雨,夜色已有些凉,寒意自帘外探入,在空阔的大殿内游走。 喻识轻轻捏诀,刚刚用过纸页霎时燃尽。他细细查过一遭儿,见桌案上完好如初,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才毫无声息地,又从窗子处溜出去。 殿中的弟子歪着头,睡得不省人事。 喻识瞧他一眼,解了气息,自殿门处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似乎是药劲儿有点猛,这弟子依旧毫无察觉。 喻识心道,再进来看一遭儿果然是对的,封弦这药是对付人的,也没轻没重,别真伤着了孩子。 他走到那弟子近前,拍了拍,又喊了喊,这弟子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 他自沉沉睡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瞧见喻识近在眼前,吓得手足无措:喻喻前辈我 喻识悄悄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眨眨眼:别怕,我不和你家少城主说。 那弟子不由有几分羞赧,不好意思地错开喻识乌亮的眼眸:让前辈见笑了,我弟子不该睡的。 说着,又有些疑惑地嘀咕:我怎么就睡着了 喻识扶他起来,十分自然地托住他手腕,探了探脉息,见并无大碍,亦并无痕迹,方安心下来。 他笑笑:长夜漫漫,大晚上的,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想是无聊了。 崔淩这殿中想是没有什么机要,喻识上次来,便发觉此处无任何严密的符咒,想来只不过是个寻常理事之处。 于此处看守的弟子,自然也不会修为多高,资历多深。 这年轻弟子再次羞惭:是弟子心性不足,此等小事也做不好,弟子知错,以后都不敢了。 喻识只温和笑道:不必和我这样说话。想必你家少城主御下极严,看把你紧张的。 说罢,又重复了一遍:你放心,我不和他说。 多多谢前辈。那弟子脸皮薄,错开喻识笑吟吟的眼眸,想了想,又试探问道,敢问前辈深夜前来,是有何事? 喻识摊摊手:我迷路了。 那弟子不由一怔。 喻识有些无奈:青江城着实壮美,这亭台楼阁各处耸立,高大巍峨,却都长成一个样子,回廊也又多又长又绕。我本来想去找长瀛的,摸着摸着,就摸到这儿来了。 他又笑了笑:我认得这里,就想进来找个人问问,谁想到一进来,就正瞧见你在这儿睡着。 那弟子再次脸红:让前辈笑话了。 他就也不再盘问,给喻识一五一十地指明了路。 喻识见他说话条理清晰,细致周全,心下也起了些赞许。想来能到少城主近前做事,也果真是稳妥之人。 正要离开,却忽然瞧见这人有些欲言又止。 喻识住了脚:还有什么事么? 这弟子吞吞吐吐,半晌却低声道了句:前辈您和话本子上写得不大一样,我还以为没没想到前辈是个如此温和之人 喻识念起上辈子看过的各种编排,隔了一世之后,现下回想,只觉得好笑。 他拍了拍这弟子肩头,随意道:你是青江的弟子,我又不打算动你,自然温和。 这弟子心头一颤,不知是被喻识拍的,还是被这话说的。他蓦然察觉,眼前这人生得再如何文气,壳子里头还是当年威震四海的天下第一剑修。 如今虽然不是了,但结了个道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厉害剑修。 据说他道侣前些日子修为大成,想来那个数二也能就此去掉,已是天下第一剑修了。 这弟子心下不知起了些什么复杂感受,有些羡慕,有些祝福,却又有些微酸涩的失落。 他年岁尚轻,经历也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念头,瞧了瞧喻识清俊的身影,又垂下头去,复低声道:前辈,我我自入道以来便常听前辈的故事,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就是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末了只道:前辈没死,真是好事。 喻识不妨他说出这些话来,也并不懂他究竟何意,只端出照顾后辈的温和笑意,鼓励地拍了拍他。 那弟子肩上一空,喻识已抬脚走了。 他于原地愣怔了片刻,不由骂了自己两句,清醒下来,又收起一片杂乱,安心看守着殿内。 喻识行出几步,廊庑曲折幽深,雨声匝地,他耳畔惶然,一时亦起了几分愣怔:他活着回来了,有多少人会像这个弟子一般,真心实意地觉着,是好事呢? 年轻人涉世未深,心思总是干干净净的。 陶颂经过些世事了,但对他的心思,依旧纯净明澈。 喻识于此时念起陶颂,不由感叹世间诗词话本所言相思之事,皆是对的。 也不过走开片刻,他就有些想陶颂了。 但他更想,陶颂身上之毒能清理干净。 喻识一阵揪心,却并不能即刻回去,而是做足了全套戏,往长瀛房间里拐了一趟。 夜雨滂沱,慕祁已经洗漱完毕,正乖乖地坐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 旁边摞着厚厚一沓纸,长瀛正在数,抬眼瞧见喻识进来,便递给他:你可真是捡到了宝贝,小小年纪,会得可真多。 喻识接过,倒也怔了怔,六七岁的小孩子,倒是连《南华经》也读过。 想来没从景行那里学到三字经,还当真是因开篇那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喻识心道景行这辈子总是在仙门上吃亏,教个孩子,还芥蒂颇深。 他有几分无奈,又听长瀛叹道:怎么我就找不到个聪明的小石头养养呢? 喻识便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长瀛拽了拽袖口的线头,声音低低的:我想着,我若是和阿淩有个孩子,骨肉相合,血脉交结,便不会总有人拦着我们在一起了。 喻识不由一怔:宋城主对我说,他并没有反对。 长瀛默然,又摇摇头:废了四位长老之事,是我去做的。你知道的,我终究是妖族之人,青江以后,一定是阿淩做城主。且不说青江一门从未和妖族联姻,我做过这样的事,城内明里暗里的闲话,也足够多了。 喻识闻言,蓦然明白,刚到青江的那夜,慕祁遥遥指了一下长瀛,引路的弟子为何会有那般眼神。 想必门下许多人觉得,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是受长瀛从旁蛊惑。 喻识只深深蹙眉: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和妖族没有任何牵扯。 那我也是个狐狸啊。长瀛叹了一声,在雨夜听来,甚为怅然,我不想做狐狸,我想做个人。 上次长瀛这样说,还是在燕华山庄。 当日喻识信誓旦旦地对他保证,一定会让崔淩和他在一起。 喻识一时默然,耳际雨声不歇,却又听见长瀛换了个轻快语气:我和阿淩的事,你还是别管了,你也管不来。左右阿淩心里是有我的,我就高兴了。 他说罢,又瞧了瞧喻识,蹙起眉:你和阿颂,睡过了没有? 喻识不防这话题转换如此之快,登时一噎,慌忙捂住慕祁耳朵:说什么呢?还有小孩在。 慕祁茫然地抬起头,扒拉下去喻识的手,又写了起来。 他说雨声太大了,打扰他写字,让我给他堵上点,听不见的。 长瀛解释了一句,依旧抓着不放:睡过了么? 喻识面上不由发烫:和你有什么关系? 长瀛一脸好心喂了狗的表情:你连那种书都没看过,我是怕你不会。我这儿有,你要的话我就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喻识连连推辞,面红耳赤的,你自己留着吧。 长瀛皱皱眉:不要算了,亏我还给你挑了挑。 喻识深觉坐不下去了,强行转了几个话题,又嘱咐了慕祁几句,便离开了。 出门,就要回去见陶颂了。 秋雨依然不绝,喻识此时已有些许不安,肺腑间起起伏伏,整颗心都七上八下。 他在回廊上又逡巡了片刻,一进门,陶颂却依旧没睡。 他正倚在榻上看着一卷诗册,案上火光灼灼,帘外风雨潇潇,陶颂清冷凌厉的面容都被柔和了三分,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世间最精巧的笔墨都勾不出的画样子。 喻识一身风雨地走进来,他抬眼笑了笑,伸手:剑修,你来。 阿淩呢?喻识将雨声关在门外。 方才被一位长老叫走了,说天气寒凉下来,似乎有百姓的病情反复。 陶颂把书册放下,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我又是一个人在这里,你好久都不回来。 他发梢还坠着水珠,倒也没过多久,但他这般说,喻识自然心软,走了两步,又褪去外袍挂好:我身上扑了风,想必有些凉。 陶颂拉他坐在榻上,弯了弯眉眼:剑修,这次可是你自己脱的衣裳。 喻识经得多了,也没那么怂了:又来逗我阿淩留了药么?喝了吗? 陶颂伸手环住他的腰,靠近了他两分。 二人只隔一层薄薄的中衣,气息纠缠,陶颂扬扬眉:剑修,我不是逗你。 他眸中似乎有些许期待,含着三分笑意,轻声道:我从药浴里出来,身上就不疼了。剑修,你说你愿意了,还作数么? 第90章 秋雨其二 真......真的吗? 喻识怔住,心下尚未来得及高兴,蓦然一滞。 喻识这个反应,让陶颂心底忽而一沉。 不是惊喜,不是害羞,也不是紧张。 是犹豫,夹杂着失落、难以抉择的犹豫。 他眸色暗了暗,稍稍垂下头,勾出一个不动声色的笑意:当然是骗你的,药效哪儿有那么快。 喻识猛然松了口气,忍不住抚了抚心口:别再这样哄我玩了,我是真的担心你。 我知道了。 陶颂声音低低的,拢着喻识的腰,烛火摇曳,二人却就此沉默下来。 帘外风雨大作,木门根本关不住风声雨声,原本便安静的房间内盈满了呼啸的风雨声。 喻识错开陶颂的眼眸,望着连绵雨幕坐了一会儿,一时间心绪起伏。 他对于将行之事有些担心,因为最坏的结果是,牵机散就是尚渊下的。他要去找的那人压根不知道这些。 他若是救不了陶颂,该怎么办呢? 喻识根本不敢去想这个结果。 他于造化中偷得了这一缕慰藉,紧紧抱住了这些时日,根本不敢去想,失去了会如何。 他默然良久,却又担心被陶颂看出端倪,只能于一片沉默中,没话找话地描补:你看,今年秋天的雨真大。这场雨过后,热气就散了,大概秋意便真的来了。 青江城坐于山上,参天古树比比皆是,风雨声探入林间,枝叶沙沙作响,愈发显得雨势惶然。 喻识一时没听见陶颂回话,正要转头去看,却发觉陶颂揽住他的手紧了几分。 陶颂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喻识。 喻识不由怔了怔,又生涩地嗯了一声。 他于此时想起,不只是陶颂,连他上辈子,都鲜少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仙门中人都端着客套架子,他名声响些,那些人只恭敬地称一声喻前辈,或者喻长老,连敢和他互称道友之人都极少。 师父师娘常常按排行喊他们,譬如孟弋是老大,他就是老六,偶尔也会被喊一声小六。 师兄一般喊他六师弟,文漆和他年龄相仿,平素不是怕得很了,从不肯喊他六师兄,不是喊个哎,就是喊个排第六的那个。 长瀛更不可能了。当年他为了好玩,一直逼人家喊爹爹,长瀛迫于他的淫/威,苟且偷生地喊了许多年。后来虽然长大了点,除了担惊受怕就没再喊过,但也从没喊过他的名字。 封弦倒是会喊,但此人,喻识五年八年也见不着一次,也没听过几次;许愫也喊,但他与许愫,素来便不大对付,就没说过几句话。 这样算下来,喻识听过喊他名字的,大多是出自敌手之口。 一般什么大魔头大妖物临死之前,都会愤愤地喊一声他的名字,外加百八十句恶毒之言。 喻识又想起,尚渊也是喊他名字的,还有,那人也是。 不过此二人,眼下也得算作是敌人了。 风声雨声狂乱,喻识于此时粗粗计量了一遭儿生平,只觉得他这两辈子活下来,勉强算得上相熟之人,也不过寥寥这几个。 还活着的,便更少了。 命里带的缘分浅薄,大约当真是无可解。 喻识一时间又念起身边的陶颂来,心下一阵酸涩。 他此去尽人事,倘若造化眷顾,当务必能保得陶颂周全。 退一步讲,假如不与他牵扯,陶颂便可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那这个缘分,他也不奢望长久。 喻识自觉已从陶颂处,知晓了人世间从未见过的欢喜。如果这分欢喜,余生时日都不会再有,或者,他就此便没有了什么余生时日,喻识也并不贪心。 他一时间思绪已然飘远,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悲欢喜怒,只觉得心下定了三分。 陶颂望着他的目光,只愈发沉了几分。 他默了一会儿,又换回了称呼:剑修。 你说。喻识心绪平稳了许多。 陶颂深吸一口气:我从十二岁见到你,就喜欢你了。 林间风雨大作,喻识方平复的心潮复掀起数丈波澜。 他一时愣住,稍稍低下头,想了半晌,只能道:我知道。 陶颂握住他的手,轻轻往下说: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了,亲人、前程、家世这些旁人从小到大艳羡或者嫉妒我的东西,我都没有了。但我遇到了你。 你或许救过无数人,也没有把这些当什么,但对我来说,这是我记一辈子的事。你救起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一死了之,是因为你,我才愿意活着。 陶颂缓了缓语气,似乎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往大了说,那时我很难再去相信这个世道。我祖父一生为社稷黎民,昔年一纸治水方略救过多少百姓,哀帝那般昏聩,祖父数次舍身直谏,毫不顾惜此身。他一生鞠躬尽瘁,末了,却死在了一群不知何处来的妖邪手中。我妹妹,当时才六岁...... 阿颂......喻识听得难受,只觉得他情绪不对,忍不住出言阻止。 陶颂摇摇头,又握紧了他两分:我兄弟许多,却只有这一个妹妹。她才六岁,路上一直吵着要吃京城的糖人,她来不及为非作歹,也来不及行善积德,就那样白白地死了。 我不懂,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一个下场,临终时连尸骨都不全...... 喻识紧紧地抱住他,陶颂情绪起伏得很厉害,他从来没有听过陶颂说这些事。 陶颂伏在喻识肩上,又抱住他:剑修,是你,让我觉得这个世道上,或许还有那么一二公道在,能让好人善终,让恶人得到惩治。我不敢再相信什么公道世理,我却相信你。 从前话本子上说,天下第一剑修惩恶扬善,无所不能,那时我就要死了,你当真来救我了。 我想做和你一样的人,我想站在你身边,喻识,我一直都喜欢你。当年你死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 喻识觉得陶颂有些微的颤抖,他尽可能地安抚着陶颂,心下也苦涩得厉害。 他一腔感慨,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又开始显得如此笨拙。 陶颂在他怀里伏了一会儿,才又轻声道:所以剑修,你不能再有事了。我已经很厉害了,我会保护你的。你好不容易回来,再离开我,我会恨你的。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你再离开我,我会报复你的。 报复?喻识愣了下。 陶颂动了动:我就杀光所有的好人,带着恶人为非作歹。你若是还有一缕魂在,一定会来找我,你若是魂飞魄散,那便是天道本就不公,我这一番行径,也算不得什么。 此时恰好狂风吹过,一截树枝这段,咔嚓一声巨响,自窗外砸下。 喻识一抖:你少吓唬我了。 我说到做到。陶颂语气平淡,喻识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觉得这是认真的。 他又想了想,只能信誓旦旦地保证:我答应你,我不会再出事,也不会离开你,可以吗? 陶颂抬眼起来:剑修,你不能骗我。 喻识笑笑:我哪里还敢骗你呢? 陶颂仔细端详了一遭儿他的神色,品了品,似乎也并没有作假。 他不知道喻识想去做何事,或者做了何事,只知道,喻识如果想说,方才就会说了。喻识不肯说,他去问,肯定得不到什么答案。 陶颂默了默,只盼着这一番掏心掏肺,能让喻识暂时不要去冒什么险,或者,能和他说说也好。 风雨疏狂,喻识却更坚定了些心思。 陶颂如此在意他,他若说了,大约就走不成了。 但不能不做,更不可能拉着陶颂一道做。 陶颂又攥起他的手:剑修,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喻识将他的手搭在自己左腕上,你摸摸,我这个真气的样子,以后都离不开你的。 说着,心下真起了三分感喟,叮嘱道:你记着好好安心休养,多余的事皆不要想了。 你也不要想了。陶颂接口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会有法子,你不要想太多。 二人俱是话里有话,喻识也不肯与他说明白,只乖顺点头:我不想,我都听你的。 陶颂说不上来放心,还是更加悬心了几分,还未想明白,喻识却伸手抱着他倒在了榻上,几缕墨发自肩颈处滑下,轻飘飘地垂在他耳畔。 喻识稍微笑笑:现在得听我的了,夜太深了,你该睡了。 陶颂抬手揽住他脖颈:你也来睡。 好。 喻识吻了吻他唇角,勾着陶颂与他纠缠了一会儿,又抬头笑笑:别来了,再来就睡不成了。 陶颂抱着他,只心道,睡不成便好了,正好看着你。 帘帐低垂,千年大户似乎都极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装饰,一层一层的帐子,连个风也挡不住,帷帐间的飘渺鹤影于灯火中一起一伏。 喻识悄悄地翻身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开腰际的手臂,顺势探了会儿陶颂的脉息,见安然无恙,握在手里暖了暖,又放回锦被中。 陶颂呼吸绵长,并无动作,他摸了摸陶颂的脸,利索地起身下床。 这丹药还是封弦给他的,当时封弦道:碾碎了可用在唇齿交缠时,保证毫无痕迹,能睡得三天都醒不来。 喻识甚为嫌弃,只觉得这东西格外不正经。 封弦煞有介事地与他道:外头看上你的魔修妖修精怪什么的满地都是,说不定哪天你就被绑了做压寨夫人,此药正好助你新婚之夜反杀一波儿。 喻识依旧嫌弃得很,但封弦对此作甚为满意,这辈子又塞给他一次。 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窗外满地风雨,喻识深深吸了口气,也没舍得再看陶颂一眼,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了。 青江的后山向来人迹稀少,他就要自此下山。 第91章 秋雨其三 喻识捏了个避水咒,独自一人于滂沱大雨中疾行。 这大约是今年夏末初秋的最后一场雨了。雨势已然连绵了数日,却丝毫未见要停的意思,自入夜时分,又大上了许多。 喻识想起与陶颂说过的话,这场雨过后,热气消散,寒意蔓延,秋天便真的要来了。 天要变了,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 林间草木茂盛,于潇潇夜雨中摇曳不止。头顶枝叶纵横,风中卷起四下飞散的树叶。 喻识于此时念起陶颂,又压了一遍想要立刻回去的心思。 他不由笑了笑,有几份无奈,又有几分欢喜。原来存一个人在心上,是这般滋味。 他也不过离了陶颂片刻,便三番五次地想要回去。一时担心陶颂晚上要喝药,一时又挂记那个迷药会不会伤到他,一时又担心他会不会追了来。 整颗心都乱七八糟。 一点也不像从前临行前的从容镇定。 喻识从前外出救人,为的是师父教他惩奸除恶护持弱小的世间道理。救完之后,得了相救之人的许多感谢,因他只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也并未如何把那些言语并人事放在心上。 此番却有些不同。 他为的,是救他心上人,心爱之人,心心念念之人。 喻识自觉心十分小,分开这一会儿,他就无时无刻地不在惦念着这个人,心里几乎快容不下旁的事物了。 他这般想着,不由停住脚步,稳了稳心思。 自他重新出山,这还是第一次他单独出来。 初时有封弦在,后来有陶颂时时缠着跟着。眼下他这副修为,这腔气海,和这半颗金丹,当真做不了什么。 他稍微顿了顿,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走。 青江的后山果真人烟稀少,除了初初几个巡查的弟子,这茂林深处,再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风雨飘摇,连带着参天古木的枝桠都在风中摇曳。 喻识行了几步,稍稍一低头,右脚被一根粗壮的树枝绊住了。 这树枝十分粗砺,他一抬腿,硬是挂掉了他衣衫上一道青色的布条。 他就势蹲下身去,果然察觉到了周遭潜藏的层层咒术。 意料之中,恭候已久。 选在连青江一处檐角都瞧不见的地方,这领头之人,还是个谨慎稳妥的性子。 下一刻,喻识便讨厌起了这个稳妥之人。 他稍稍一低头,一支羽箭擦着他后脑勺飞掠而过,直直地没入草木之中。 茂盛地草木挡住了喻识的身形,喻识屏住呼吸,四周俱是草木摇动,分不清何处有人。 他屏气凝神了片刻,暗处之人却并没有这样好的耐性,自方才的来处,又散乱飞来数十道羽箭,最近一支,距喻识不过半尺之遥。 雨势汹汹,林间愈发暗流涌动。 喻识小心地敛藏起气息,暗处敌手又试探了他两分,忽而停下动作。 喻识还未来得及猜测下一步动向,便瞧见草木之间,接连亮起数个符阵。 金光接连不断,喻识身侧一时亮如白昼。他心下一惊,来不及骂人,急忙飞身而起。 他方从草木中现身,林木之间便自四面八方飞来成百上千只羽箭。 喻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领头之人,身法敏捷地瞅准空隙,闪身到一株参天古树的枝桠间躲起来。 下头的羽箭纷纷落空,此番落剑之处,草木霎时歪斜萎靡。 果然是淬了毒。 喻识一愣,心道,这还真是看得起他。 他生平第一次开始后悔,是不是上辈子过于招摇了。这抓他一个人,连两派对峙才会用作伏击的惊风阵都抬出了。 这领头之人,当真稳妥过了头。 跟了他一路,难道还不清楚他现在的修为什么水平么? 至于吗? 喻识一时心堵,又见到那连绵阵法汇合起来,金光大盛,对他藏身之树成包围之势。 怪不得选个这么远的地方才动手,原来搞这么大个阵仗。 喻识看了看把守在几十个阵眼处的弟子,稍微数了一遭儿,看得见的就有上百人了。 喻识头疼不已,这架势,是打算将他就地正法么? 喻识原本打算,做出一副拼尽全力而后不小心落网的样子就行了。毕竟他也不想伤着自己,陶颂还在等他。 但这个阵势,他稍微不小心一点,恐怕就要交代在此地了。 喻识深深地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一沓符纸。 第92章 秋雨其四 喻识还没来得及计划出哪些符咒可用,层叠羽箭便又密密袭来。 倒不是喻识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就,这么大阵势抓他一个仅剩半颗金丹的文弱修士,可是太欺负人了。 当初归墟的金石阵,好歹还是冲着他们师兄弟七个人来的呢。 喻识一时觉得这次领头之人着实不要脸。 他有几分心堵,瞧了瞧这羽箭来势,又开始仔细琢磨。 他若是简单比划两下束手就擒,对面铁定会生疑心,等抓住他之后再严加防备三分,那就得不偿失了;但眼前这个阵法,以他的真气,要装成不小心被抓的样子,还真不大容易。 他一个不小心,就能被万箭穿心了。 虽然幕后之人应当不会想杀他,但折腾个重伤之类的,估计还是能做得出来。 喻识暗叹了口气,没想到此行第一桩事,居然会是在琢磨,怎么才能被抓得更自然点。 他纠结一二,到底还是觉得保命更要紧。 既然动真气就会惹怀疑,那索性别动了。 他耳边交织着雨声与呼啸出箭之声,向下瞅了一眼,羽箭纷纷,已有数十支穿破了这古木的苍老树皮。 自羽箭之处缓慢蔓延出一圈腐烂痕迹,高耸的树冠有些摇曳,毒素向上爬,苍老的古木有些摇摇欲坠,开始刷拉刷拉地向下落叶子。 这纷纷落叶给了他三两遮挡,他看准一个间隙,踩着纷飞落叶飞身跃出,拔出剑来,于层叠羽箭之中闪身周旋。 他没舍得拿山月,只出来时于某个房间顺了一把。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这剑大约是装饰所用,青江俱是医修,修剑一道上,并不比云台扶风。 喻识轻飘飘地躲过一道羽箭,又回身精准一斩,劈断数道羽箭。他稍微握紧了手中之剑,只觉得,青江这种会用毒的当真比他厉害不少。 人家能不动声色地直取敌手性命,自己还得在这里苦哈哈地拔剑。 他一边苦哈哈地躲着飞箭,一时又数落起这领头之人:差不多就行了,这是搬了多少箭过来? 喻识侧身躲开擦着他眼前飞速划过的羽箭,略微一沉吟,又念起,或许是他一直躲得太准了,那人不放心,若羽箭射完了还捉不着他,恐怕会动后招。 他探了探身上的气海,果真已有了几分震荡。 他索性连使了几招锋利剑招,一气斩断了数十道羽箭,气海便起了凝滞,大有难以后续的意头。 喻识就势乱了几步,又抵挡一会儿,箭矢果然少了许多。 他暗暗松了口气,瞅准一个好机会,向林中跃去。 所有的羽箭皆一顿,金光自阵法边缘而起,映出接连不断的细密雨丝。 要收阵了。 喻识飞跃几步,便瞧见阵法自平地而起,金光大盛,自四面八方,朝着他兜头罩下。 这也躲不了了。 喻识便也未做抵抗,索性省下两分力气。抬头瞧了瞧,别说,还真挺壮观的。 他由着这阵法盖了他一身,周身符咒皆无用了,体内涌动的气海意料之中地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肺腑间一滞,口中便尝到了几分腥甜。 更糟糕的是,眼前居然骤然一黑。 霎时间,喻识耳畔便只余潇潇的风雨之声。这声音打在交错的林叶之中,让人无端觉得心慌。 不过他很快便平复下来,只更加厌恶了一番这领头之人。 都被逮成这样了,我还能跑么?不快点上来抓人,还等个什么? 雨落得这样急,他浑身上下都淋湿了。 喻识只觉得等了好久,才闻得草木摩挲之声,窸窸窣窣的,自远处传来。 似乎有乌压压的许多人围着他站了一周,却又不上前。 喻识的衣裳湿答答地一层一层贴在身上,都快开始骂街了。 就在此时,终于有人走动两分。一个不疾不徐的步子迈到他身侧,定定地站住了。 倒是离得不远,这不胆子挺大的么? 喻识稍稍动了动,周遭霎时一片整装待发之声。更有一人出声拦道:公子小心! 喻识心里堵得慌,无奈至极:我衣服都湿透了,你们到底在等什么?等人来救我么? 周围之人不由一怔。 似乎是越众而出之人先走了两步,方才那弟子又拦:公子你 那人挥了挥手,行至喻识眼前,蹙眉瞧了瞧他发白的面容,脱下外袍给他兜头罩上了。 他简短开口:眼下避水术在你身上不能用。 这外袍似乎有点挡水的作用。喻识一愣,愈发无奈:你们是打算就在这儿审我么?如果是的话,能把我的头也遮上点么? 有大颗大颗的雨珠自他发梢垂落,那外袍大了一圈,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单弱。 那人皱眉瞧了瞧,又错开眼,屈膝蹲下,双手探入他的衣衫。 喻识蹙眉,忍不住一躲。 他和陶颂有过搂搂抱抱之后,对这类接触,敏感了特别多。 那人手略一顿,接着十分强硬地箍住他的腰:搜身。 喻识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敢怎么躲,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淬了毒又刻了符咒的箭穿成筛子。 这人倒真的在搜身,将喻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摸了出来,连个帕子都没给剩下。 有手下弟子上前查看了一番,轻轻摇了摇头。 喻识什么都没带,只随身有些珍稀点的丹药法器。若是这点防身之物也不带,恐怕会让人起疑心。 喻识暗自给封弦道了句歉,希望他能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别计较这些小东西的去处了。 虽然应该挺值钱的。 那人眸色不明地盯着喻识瞧了一会儿,喻识再度无语:我要是带了什么,能让你们这么容易搜出来么? 见眼前之人依旧沉默不言,喻识甚为难受:一直放我在这儿淋雨,是在用刑逼供吗?这副身体弱得很,再淋一会儿,你们就得抬我走了。 周遭似乎不再是按兵不动的架势,那人蹙着眉,自喻识的乾坤袋中抽出两根缚魂索:用这个。 却是他亲自动的手。 这绳子方勒了两道,喻识便觉出疼来。怪不得封弦当初在崖上要骂他心黑手狠,这玩意儿真的这么疼。 那人捆了喻识一道不算,又取出一根,紧紧地困了一圈。 喻识的双手扣在身后,只觉得手臂都要断了。 他看不见,疼痛便从骨子里漫上来,咬牙忍了忍,唇下都出了血。 那人又来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下巴,强迫他松了口:别咬。 喻识不由狠狠偏头躲开,有雨水滑入他口中,带出三分血腥气。他这两辈子,都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顿了顿,一时又勾起嘴角。 那人蹙眉:笑什么? 喻识舔了舔嘴角血迹:我倒不知道这东西这么疼。从前捆过一个人,现下觉得,十分对不住他。 对面静了片刻,语气愈发寒凉:陶颂么? 喻识又笑笑:原来从那个时候就跟着我了么? 他思索片刻,心下又沉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试探道:算算也有可能。不过,既然知道这回事,你是他的心腹?还是,就是他本...... 你最好清楚你现在的处境。那人冷冷打断他,少耍心思,眼下想杀你,随时都可以。 行行行,我懂,我不问了。喻识从善如流。 这个声音他绝对没听过,但也不着急弄清楚他的身份。要耍花招,现在实在不明智。 喻识轻轻笑了笑:我问,你也不会说,但你也不会现在就杀我。我老实点,不招惹你了。 他又偏偏头:要去的地方远么?我疼得很,走不了几步的。 他话音刚落,脖颈间便刷拉横了一道长剑。 那人十分平静地威胁:别再问了。别以为门下还想知道你要和庄慎说什么,就会饶你一命。有时候,直接杀了最干净。 喻识刚刚,于崔淩处理门下要事之处,是以青江的名义给庄慎写了封信。 信上说,他要提前到燕华山庄,悄悄去和庄慎说一个,在曲桑谷里发觉的秘密。 送信的法子,还是宋持告诉他的。 这封信一定到不了庄慎手里,是喻识引幕后之人出来的钩子。 虽然察觉不到,但此幕后之人,一路皆跟着他,此时定然也在青江附近。 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时辰,还事涉曲桑谷,幕后之人若是能瞧见这封信,无论是否信以为真,都绝对会拦下。 一切都按计划正常地进行着。 除了这缚魂索,也太疼了。 喻识被勒得根本不想动,他一丝真气也动不得,只觉得疼到了骨子里。 他索性道:你这么不放心,不如敲晕了我。我既老实了,能让你满意;又不疼了,我自己也满意。 那人默了一会儿,仍是狐疑: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喻识顿时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作孽,他明明一片真心实意,说出去却都没人敢信。 他只好道:你去摸摸我的脉象,便是没有这阵法盖我身上,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人将信将疑地探了探他的脉息,十分仔细地贴在他腕上许久。喻识又开始不自在之时,才听得他的声音:所以你刚刚才没动真气? 是啊,万一周转不畅,还没等你动手,我怕是当场就去了。还不如不用,反正我身法也够快了。喻识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但是啊,还是你想得周全,抓我一个还搞这么大阵仗,当真破费,你门下...... 他话还没说完,脖颈上便稍微一阵刺痛。 一股酸软霎时淹没了他,喻识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是那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带走。 第93章 收局其一 喻识醒来之时,头脑依旧有些昏昏沉沉。 他由着人搞晕了他,原本便没有打算在路上留什么记号。 如果猜得不错,他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那人绝不可能带他回自己门中。 此地应是个在外的据点,一个足够保险但又可以随时舍弃之处。知道具体在何处并无多大意义,因为其中绝不会有任何暴露身份的物件。 有些东西,在这里做倒是最合适。 比如,配置牵机散。 会留下痕迹的毒药,藏在门中终究冒险。 其实仙门百家,尤其是大门大户,门下都会有此毒。平日也并无何用,一是为着传下制此毒之术,二是以防不时之需。 但以此人门下的情况,会制此毒却是不合常理。 喻识稍稍睁开一条眼缝,他依旧被束缚着双臂,却是斜倚在一个软绵绵的卧榻上。 他起了些疑惑,睁开眼四下看了一周。 身侧也并没有什么人。 这似乎是一处卧房,一榻一案,榻边是一层厚重帘帐,外头还有一个小室,被这帘子隔开,通向房门。不太大,但十分干净精致。 喻识更加奇怪了几分,笼中困兽的待遇这么好? 难不成上辈子名声好,还有特殊待遇? 他又低头查探自身,身上的法阵印记已不见了。 本来么,惊风阵的阵法也需要上百人于近处支撑,这门下拿不出这么多人守着他。 阵法不见了,是意料之中。 喻识又试着提一股真气上来,发觉身上被下了另一道禁制。 也是意料之中。 他又仔细瞧了一遍这屋子,倒是铺着层层叠叠的符纹咒术,样数太多,分不清是哪家的。 喻识稍微一蹙眉。 这个铺满符咒法阵的样子,有三分眼熟。 他陷在一片沉静之中,看不见窗子,也听不见外头的任何声音,分辨不出眼下是何时辰。 案上染着数支烛火,沉水香的气味沉静悠远。 喻识思索片刻,忽听得门上一响。 他急忙恢复成未醒的模样,有脚步声近了近,有个沉稳声音于他身侧响起,却是朝着外头:还没有醒。 喻识辨认不出这声音,又听得门外另一陌生声音响起,有些犹疑: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先头的声音十分沉静:瞧着没有,就是睡着了。 公子应该没下多重的手,怎么此时还不醒,就体虚成这样? 这怀疑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二人齐刷刷地在喻识跟前站着。 其中一人动了动,似乎扶住了腰际佩剑,是后来之人:要不我们看看? 你敢吗?先头那人很快地反驳,不说他是谁,公子也根本不许人碰他,万一伤着一二 算了算了。后头之人飞速打起了退堂鼓,这绳子是解不开的,左右他也做不了什么。 二人复出去,门一关,房中一片安静。 喻识悄悄睁开眼睛,按照从门外透进来的雨声,大约并未过去多久。 他定了定神,仔细思索了一遭,拿出了个法子。 他屏气凝神,双手探了探,自身后的绳结处扯住一根细细的线头。 缚魂索解不开?大名鼎鼎的封散人造出来的东西,会不给自己留生门? 那万一哪天他自己被这绳子捆了,如何脱身? 喻识忍着疼痛,抓住那线头,一点一点地向外扯,整个绳子终于开始松散下来。 他从崖上见到这物什之后,便向封弦问清楚了用法,自然也包括世人并不知晓的解法。 封弦造东西从来都是十二万分的精细,绝不会把一样法器做死了。 这还是那位云游散人秉承的道理:一物降一物,方可生生不息,把一件器物做绝了,这世上便容它不久了。 那人在林间,用此物捆他之时,喻识当真大大松了口气。 只要能动,他就有法子。 这绳子彻底松散下来,喻识却并没有动,仍旧保持原状。 接下来就是等,能进来第一次,就会第二次。 喻识闭着眼睛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果然又有人进来了。 还有些饭菜的气息,是进来送饭的。 还给我吃的?下毒了么?喻识于榻上睁眼笑笑,倒将背对着他的弟子吓了一跳。 进来的是后来的弟子,遥遥向门外使了个眼色,却并没有理会他。 喻识见他不说话,心下也明白,想是有不许和他说话的规矩。 他笑了笑,又接着道:是给我吃的么? 那弟子将放在案上的饭菜端起来。 喻识顺势道:那就现在吃吧。 这弟子有些踌躇,不知是因为畏惧或者怀疑,但打量了喻识一番,终究走了过来。 喻识顺着他吃了两口,在他稍微有些放松之时,飞快地起身,回手封了他几处大穴。 事发突然,喻识身法又快得罕见,这弟子根本没做出丝毫反应,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里头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外面之人,但方才听过了,只有一个人。 此时门还开着。 喻识一鼓作气,冲到外头,用同样手法放倒了另一个人。 他瞧了一眼这空落落的小院,将人挪回房中,轻快地关上门,飞身上了房顶。 对他的看守这样不严,一是因缚魂索,二是因他这一身禁制在,动不得咒术,三是因喻识现下敛藏不了自己的气息,只要他四处行走,便极容易被发现。 最后一条有些麻烦,所以他的行动只能慎之又慎。 喻识握着方才从弟子身上顺来的剑,稳了稳心绪,在房顶上向四下望了一圈。 这仿佛是个山庄别院,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周遭是山林丘峰,并无旁人门户。四处皆有人把守,灯火熹微,还有人影行动。 一直落着雨,天色灰沉沉的。 喻识正发愁该往何处寻这个牵机散,却蓦然想起方才那两个弟子。他并未瞧得如何清楚,但眉宇一星黑气缭绕,正是修魔道的痕迹。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心下一沉,只觉得先前的猜想,已然成真。 那人果然入了歧途。 喻识与他相识多年,不由起了些惋惜与悲叹。 他眸色一沉,再打量起这座山庄,便记起陆府来。 噬婴术。 按照这座宅邸的方位,应是在西南。 喻识遥遥看去,西南正有一小跨院,寻常人家作临时供奉先祖灵牌之用。此时虽灯火幽微,外头也并无人守着。 他收拾起一腔杂乱的心思,飞身行过去。 斜风骤雨,归功于这大雨,稍微敛藏了些许他行动的身形与声音。一路而来,似乎并无人察觉。 喻识沿着这小院看了一周,此地封的禁咒,似乎比其他地方还要强些。 一个满是魔修的院子,内里居然会布置驱邪的阵法。喻识于荒谬之外,又感到些许担忧。 这里头,怕是有些极凶险之物。 正这般琢磨,这跨院的层层禁咒,突然破了个小缺口。 是从内里破开的,许是有东西要出来,或者,是引诱的陷阱。 喻识脑子转得飞快,但当真顾不得许多了。 别管是什么,进去再说。 喻识上辈子修为极高,他虽然是个稳妥谨慎的性子,但因着压人一头的剑法修为,又兼行事甚为果决,时不时也会莽上两三分。 犹豫就会败北,讲得就是一个快字。 喻识像一只轻快的猫,飞快地从那个口子蹿进去。 这法阵瞬间合拢,似乎并没有引起外头什么注意。 他定了定心神,肺腑间又隐隐有些翻涌。宋持与崔淩给他治的时候还好些,这不治了,这身子又不顶用了。 他微微喘了口气,抬眼见房门稍稍开着,露出浅浅的一条缝来。 内里有火光,却并无生人的气息。 或者是有人在,但敛了气息,喻识这副情形,也探查不出来。 但不管有没有,反正喻识自己是大喇喇地站在人家跟前了,躲也躲不得。 来都来了,又走不了。 喻识索性直接推门进去。 门内一片悄寂,陈设皆与寻常房间并无区别。除了房内灼灼燃烧的层叠烛火。 一圈一圈的烛火环环围绕在一起,在房间中央圈出一个圆圈,映出喻识深锁的眉头。 地上有丹砂的痕迹,但符咒阵法的样式,他皆不认得。 喻识思索片刻,心内一惊,伸手触了触地上的丹砂。 并不是什么丹砂,而是人血。 登时有一股寒气自喻识脚下窜出来,烛火莹莹,雨声惶惶,整个房间霎时阴冷。 喻识是个胆大之人,又兼极其厌恶此等事,此刻只觉得甚为恶心。 但圆圈中央,竟然又空无一物,跃动的烛火越看越邪乎。 喻识决定不看了,转身将房间内的物件蹑手蹑脚地翻了一个底朝天。 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烧过的纸张灰烬。 喻识皱皱眉,俯身敲敲地面,开始探寻有无机关暗道。 正在凝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幽茫的声音:别找了,什么都没有。 喻识周身一顿,满腹防备地转过身去,却看见那邪阵中央,显出一个人影,正好整以暇地挂着微微笑意瞧着他。 喻识紧紧握起了剑柄,眸色不由变得极为深沉。 竟然是尚渊。 第94章 收局其二 烛火惶惶,映出尚渊慈爱和蔼的面容。 确切来说,不是尚渊,而是尚渊的生魂。 喻识于怒火中烧之余,又起了些许了然:你果然不是自尽。 是那人杀了尚渊,伪装成自尽,又将他的生魂圈禁至此。 他既然已修魔道,豢养活人气血并死人生魂,也都不足为奇。 尚渊略微笑了笑,长须斑白:你见我第一句话,竟然是说这个? 喻识挑挑眉:尚掌门还有话和我说? 他与尚渊之仇不共戴天,喻识读过尚渊与许慎的书信往来后,已大概知晓了当年归墟之事的来龙去脉。他自认没有手刃尚渊挫骨扬灰,已经是很克制了。 他于栖枫山见到尚渊时,便想,对于尚渊这种于仙门百家有名有姓的人物,身败名裂地自尽而亡,也是个极凄惨的死法了。 没成想,他没有动手,有人替他做了。 我自然有话。尚渊缓缓捋了一把胡须,还未贺过师侄,定亲之喜。 喻识狠狠攥了把长剑,压住一腔翻涌的火气:牵机散的方子在哪儿? 尚渊神态自若地摇头:我不知道,总之不在此处。那东西并非我所制,也并非我放在栖枫山。当时我被百门追杀,哪儿来的功夫和闲暇去做这些? 他目光温和,与往日与云台山之上的神情,并无二致。 只是时移世异,百年过去,云台上的那点温情于喻识心中,终究被血海深仇淹没了。 喻识冷冷地瞧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等等。尚渊却开口唤住了他,又笑了笑,我费力气把你放进来,话还没说完。 烛火间光华一现,喻识伸手推了下门,果然推不开了。 尚渊的语气甚为平和:整个跨院,都是豢养我魂体的阵法。我不放你走,那人又不来,你眼下这副身体,怕是出不去。 喻识听见这副身体,心下不由狠狠一疼。 门外雨声滂沱,天地间仿佛不闻任何烟火人声,只余下这潇潇的大雨,冲刷着尘世数不清的欢愉并悲伤。 尚渊似乎自知失言,顿了好一会儿,才复开口: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喻识有几分无力的悲痛,悄悄攥着衣袖缓了缓心绪,如常开口:猜着了,还没看见。 尚渊十分随意地一点头:他与我有仇,如此对我,也是我欠他的。 他语气不变地往下说:我也欠你的。喻识,我对不住你。 喻识心内狠狠一震,自方才见面起压抑的所有情绪,轰然一声涌入脑海。 愤怒与悲痛的裹挟下,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不只对不住我。 尚渊略一垂眸,似乎躲开了他的眼神,稍微顿了顿,才又开口:是,还有你师娘。我猜疑心重,不得不防。顾夫人算是枉死在我手上。 不过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淡淡地挑起眉:你的五位师兄并一位师弟,都不过是你的陪葬。我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你,也从没想过动他们。 还有你师父。尚渊提起喻岱,神色终于有一瞬的哀伤,但转而又恢复成不动声色的温和样子,宋持此人外冷内热,最好管闲事。当时若不是他多嘴,你师父也不至于去用自己的命换你出...... 他抬眸对上喻识冰冷的眼神,闭了嘴。 喻识一腔悲愤无法化解,偏偏体内气海虚浮,只扯得肺腑间翻江倒海。 若不是尚渊已尸骨无存,他立时便只想将其碎尸万段。 尚渊瞧他一眼,推脱道:宋持如何死的,我当真不知,当时我正在逃命。 他自顾自地向下说:不过,你现下与陶颂在一处了,想必他在天之灵很是宽慰。当年在云台...... 喻识淡淡地望过去:你还有事么? 被喻识生硬地打断,尚渊也只一顿,随意笑笑:我也没想过能和你相谈甚欢什么的。不过一见面就提要求,显得礼数不周。 要求?喻识怒极反笑。 请求。尚渊笑笑改口,恳求,哀求,随你怎么理解。我已然死了,想必他养我生魂许久,大约也并不是要做什么好事。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心愿。 喻识只瞧着他:我凭什么要听?我当真算不得什么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好人。 尚渊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只是这桩事,你一定会答应。 他默了默,眸光陡然沉重:我想求你帮我,杀了害死愫儿的凶手。 喻识倒是一愣,继而听得他的声音似乎都生出些许苍老:不要让愫儿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就是我求你之事了。 他看向喻识: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愫儿非我所杀。我是他的师父,是我将他自幼养大,我不想他来世轮回转生,听到的,是许愫长老被他师父所杀的故事。我自然已十恶不赦,但这件事,你就当我的私心吧。 喻识一时未说出话来。 许愫身亡的情状又浮现于他眼前。天地间雨声匝地,他心下又叠上一层悲痛,不由觉得可笑:我师父因你而死,你却要我帮你徒弟报仇。尚掌门,你不觉得欺人太甚了么? 尚渊只盯着他:我一向寡颜廉耻,你答应么? 雨声接连不断,于尘世间拉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喻识只瞧着瓢泼大雨,怔了许久:此事原本你不说,我也要去做的。 尚渊闻言重重松了口气:我实在没有什么筹码同你做这桩交易,但我又实在放不下愫儿的死。 他轻轻一哂:我尸身已被挫骨扬灰,魂体也被此邪术束缚。这个恩情,你若是愿意,我下辈子还你。如果我还有下辈子的话。 尚掌门慎言。喻识语气冰冷,最好不要立此誓。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是就此了结,我无论轮回几世,都不愿再看见你。 尚渊笑笑,仰头想望望天,却只瞧见一方屋顶。他无奈地收回目光:事到如今,我也有几分后悔。早知终有一日要搭上愫儿的命,我何苦做这一桩事。 喻识方才便有些诧异:你不怪他? 若不是许愫背叛,私自到曲桑谷见他,后续之事,或许都不会有。 他心性过于仁善,终究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教好他。 尚渊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在归墟之中,以金石阵杀了你,加上散灵术苍海玉,最后得到的一切,都是要留给他的,并非给我自己。 他在喻识略显惊讶的眼神中,笑了笑:你已经知道苍海玉究竟是做什么的了吧? 喻识沉默良久,点点头:渡生人修为。 尚渊似乎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叹息:当年除魔之战,我无意间从魔修处,发现了这个上古秘辛。 他缓缓开口:那时我察觉,苍海玉并非是石头,而是归墟中的一处净水。我们正道之人,生而□□凡胎,气海是一点一滴累积而来,金丹是一丝一毫炼化出来,满身修为靠得都是自身后天勤勉与感悟。 仙门总以为,修为是没有办法渡给另一个人的,其实不然。尚渊笑笑,当年你修为正盛,气海充沛,不就损耗过大量真气修补长瀛的金丹?造化灵气凝聚而来的修为,自然可贯通世间。 只是需要媒介。喻识低声接口。 尚渊鬓发花白,眉目深沉:苍海玉,就是那个媒介。传言此物可聚灵体、复肉身,也是依靠修为之力。若有人将真气渡于其中,苍海玉便能以数倍,渡至另一人体内。那时我心想,此物若能加以利用,何愁不能得通天之法? 喻识于鲛人一族宗祠中所见壁画内容,今夜全都由尚渊之口所证实。 肉身妄图通天之法,自然需要代价。苍海玉,这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可使活人长生、使死人转生之物,不是没有代价的。 它一旦为人知晓,便只不过是,打开世间欲念的一扇门。 喻识想起许愫当夜之言:所以,你打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留下我。 尚渊似乎并未显露出如何的抱歉,坦然承认:这个局,自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定下了。 鲛人于幻境中融入的散灵术,能聚拢幻境中的修为。我原本的计划是,将这些修为渡入苍海玉,全部补给愫儿,可惜,被阿岱打断了。 这是尚渊今夜,第一次提起喻岱的名字。 传闻中他与这个师弟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喻识于云台之时,最是知道,师父是如何信任尚渊的。 尚渊只淡淡地感喟:是我忘了,我是有徒弟之人,阿岱也是。我们都长大了,心里装下的人和事,都多了。 喻识强忍着汹涌而来的悲痛:师父是觉得,他对不起我。 喻识于宗祠之中见到那幅壁画,才第一次反应过来,师父在归墟中同他说话的语气,有多与往常不同。 那是歉疚。 师父在自责,自责于当初带了年幼的喻识上山。 尚渊依旧很平静:嗯,他觉得有愧于你。我师父当年说得不错,我这个师弟,从来对人,都是掏心掏肺地好。 他叹了口气:我便没有这样看人的本事与眼光,一心只栽培愫儿,末了还未成功。 喻识稳住心绪,问出疑惑之事:你方才说,师父打断了你的计划? 尚渊略微扯起嘴角:你或许只看到了幻境中苍海玉的模样。实际上,上念祖师不知自何处捧来的此等神水,真的只剩一捧了。 阿岱那时生生闯入金石阵,用他一身修为修补你的身体和金丹,还给你换了张脸,全都用尽了。金石阵内杀戮不止,待我再下去查探,苍海玉已然丝毫不剩。 喻识不由一怔。 尚渊稀松平常地笑笑:是水么,从古至今,自然都是会干涸的。或许这是天意...... 或许这是天意,来阻止人的贪欲。 喻识将他的后半句话补全,心内一下子松了下来。他在冥冥之中,感到一股庆幸,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世人。 第95章 收局其三 雨声不歇,尚渊默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我原想着,愫儿有了此等修为,定然可撑起足够长的寿命,说不定,便是仙门百家之中第一个飞升之人。日后我传位给他,我们云台,千年万年,皆是众门之首了。 喻识并非计较人选问题,只是仍不免问一句:为什么选中许愫? 尚渊似乎思索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他本就是苍海玉造出的□□,虽我未并发觉有何不同,但想来,应当还是与凡胎有所区别。再者...... 尚渊抬眼笑了笑:人与人之间的眼缘,是说不清的。我一生收了许多徒弟,却唯独偏心他些。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闻言倒是沉默了许久,半晌方淡淡道:尚掌门用心良苦,可知许愫心中是作何想? 雨声绵绵,喻识却并未见到预想中的幡然醒悟或者沉默不言。 尚渊只含着深远的目光:你不必用这个语气问我这话。你还没有过徒弟,等你收了徒弟,便知道师父是如何在弟子身上花心思的。我是愫儿的师父,一日为师,我比他的生父,也不差多少。他如何想,恐怕我比他自个儿都清楚。 尚渊暗叹了口气:愫儿重情重义,并没有什么挑担子的责任心。这些,我都知道。 喻识轻声道:他自始至终,都以为,他只是你和许慎结盟的人质。 他本来就是。 尚渊毫不留情地接了一句,却又平和道,我没有去避讳他因何来到云台,也不想去粉饰。我希望他能懂,即便如此,我也是打心底里对他好。 但你太过自负了。喻识低声道,这是阿愫心中的一根刺,你并没有帮他□□。 尚渊第一次未答话,烛火于他苍老的面容上投下暗沉沉的光影。雨声之中,是一片无言的静默。 喻识瞧他一眼:阿愫临死之前,就在我面前。我看得出来,你和许慎在他心里,比什么飞升什么门派,都来得重要。 他回想起许愫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歉疚,那不仅是对他,还有对自己的师父和兄长。 他虽然背着你来找我,也自认做了正确之事。但他心中对你们,真的极为愧疚。喻识声音低沉,尚掌门,阿愫他,很在意他的师父。 良久无言之后,喻识从尚渊眼眶中看出了三分湿润。 尚渊垂眸,遮住神色:在意师父做什么?人生如白驹过隙,来去匆匆,我总有一天会死,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又有何意义? 生如蜉蝣,朝生暮死,若如你所言,蜉蝣之类,何必活这一遭儿?云台已传承了上千年,但谁也难保,千年万年之后,云台、仙门、道术,是否会一朝消散。你说,把心思放在亲近之人上和放在飞升大业上,哪一个又更有意义呢? 喻识望着尚渊的眼眸:阿愫选择了前者,因为,即便他再活上成千上万年,也再不会遇见一个和师父一模一样的人了。 喻识顿了顿,瞧见一滴浑浊的老泪自尚渊眼眶中滑下。 他错开眼,等了许久,才听到尚渊哽咽的声音:我明白了。你是也想说,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起。 你知道就好。 喻识低声开口,轻飘飘地给这一桩陈年宿怨,画上一个无法弥补的尾声。 风雨潇潇,尚渊揩了揩泪水,仔细思索了片刻:故人已去,你身边,如今还剩下一个陶颂。有关牵机散的方子,我虽不清楚,但有一味草药,或许能解此毒。 当真? 喻识心内一惊,尚渊比他活得年岁久,说不定当真知晓。 尚渊皱了皱眉头:我记得,大概是无量崖边的一...... 他话音未落,忽而自门外卷进一阵烈风。 喻识急忙闪身躲避飞来的窗棂门框、砖瓦碎石,再抬眼时,房间内的烛火已熄了大半。 喻识一急,却做不得什么了。 尚渊的生魂自环环灯烛中,一眨眼便消散在雨幕中,只留给他最后一个歉疚的笑意。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许愫无论轮回转生多少次,当真再也遇不到师父了。 喻识莫名涌出铺天盖地的悲怆。于这铺天盖地的骤雨中,他心内一片狼藉。 但他不得不收拾好心绪,因为茫茫雨幕中,还立着一个人。 眉眼阴鸷,神色沉肃。 喻识半身衣裳都被淋湿了,不由向着破碎的断壁残桓躲了躲,抬出一个平静的语调:终于见面了,顾昙。 顾昙于风雨中,滴水未沾:你在找牵机散? 他眉宇间萦绕着一点危险的黑气,一身黑衣,愈发衬得整个人阴沉不已。 喻识于此时,不合时宜地念起陶颂来。虽然扶风山的道袍是个素净的白色,但陶颂在山下,时常穿玄色衣裳。从中衣至外袍,清清冷冷,干干净净的,从未给过人阴邪之感。 他瞧着顾昙笑笑:看在我们还算相识的份上,能直接给我么? 顾昙眸色微微一沉,周遭的气息都压抑了起来。 喻识依旧挂着乖巧的笑意:就我所知,陶颂与你无冤无仇,想必你在栖枫山下毒,也并不为了杀他。你这里都是要紧东西,直接给了我,我就不乱找乱翻了。 喻识虽然如此说话,但终究与他保持着距离,随时打算逃走。 虽然不一定还能遛得了。 顾昙顿了顿,声音极为低沉:你见我这么久,张口闭口却都是他? 喻识一顿,做出甚为冤枉的样子:你这话说的,我不就是为他来得么?再说了,便是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我不如老实......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掠过,他并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忽而周身一滞。 动不了了。 顾昙凑近他耳畔,将他的肩膀捏得生疼:你还知道老实两个字如何写。这副情形,还敢故意跑出来被我逮住,都是为了那个小孩? 顾昙距他极近,喻识不自在之余,只剩了一个念头:好快。 顾昙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喻识有些不敢去想。 他心内凝重,又觉得顾昙只反反复复地揪着陶颂问,也不知是何意。 他不太敢随意作答,只得撇过这话:问我也得换个地方吧,天也凉了,我这副身子,真的能淋雨就病倒的。 顾昙目光似乎缓了些,却是一个手刀打晕了喻识。 喻识一日之内,第二遭醒来之时,终于置身于一个像地牢一样的地方了。 四周都是森凉的石壁,只有身下软绵绵的。 喻识摸了一把,这地方居然有张床,还铺着棉花被子。 不伦不类的,地牢就该有个地牢的样子。 喻识心下简单评价一句,便听见了顾昙的声音:醒了? 他也来不及阖上眼装睡了,只能平静如常地笑笑:我睡了多久了? 顾昙走过来,喻识心内不由一紧,却被他一把捞起来,一碗药递到嘴边:别想着打听时辰。别让我灌你。 这药黑乎乎的,闻着又酸又苦。 喻识不由犹疑,便听得他道:治风寒的。 喻识不怎么信,但眼下这个情形,似乎也由不得他不喝。 他略一抬手,却发觉双手上皆扣着沉重的风雷锁,一动就哗啦啦地响。 顾昙按住他手腕:就这样喝。 喻识不得已,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硬是吐了一半出来。 他咳个不停:太......太苦了,我不想喝了。 顾昙盯着他看了两眼,把药放到一边。 喻识装成被呛到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个药,说不定真的就是什么治风寒的药。 这般想着,眼前又递来一盘糖渍山楂。顾昙拾起一颗:吃点这个。 喻识不由念起与陶颂吃山楂果的情形,心内起了十分的不自在。他稍稍偏过了头:不想吃。 顾昙未有表示,顺势喂到自己嘴里,转身去洗了洗手。 喻识趁着他背身之时,飞快地打量了一遭儿这地牢内的情形。 不算大,石壁上燃着长明灯,除了这张床,还有水盆水桶桌案。出口是通向外头的,隐隐能瞧见映在石壁上走动的人影。 应当是个大地牢的内室。 不知外头有多少人,这要是逃走,大约有些麻烦。 喻识略一沉吟,便见顾昙转过身来:别看了,阵法满地,你跑不出去。 喻识乖巧一笑:没想跑。 毕竟方子还没找着呢。 顾昙似乎猜透了他心中所想,抱胸而立:方子我不会给你。我不会救那个小孩。 这不是废话么。 喻识心内无奈,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原来是这句不要紧的话。 给了就相当于承认流景阁知晓栖枫山内潜藏妖兽一事。尚渊已死,曲桑闭谷,流景阁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此事。 顾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又漫出些阴沉之色:那个小孩有危险,你就那么着急? 喻识对这个称呼早有不满,也并未多想,便直截了当地道:他不是那个小孩,他是我道侣。 喻识话音方落,便察觉整个地牢内的气氛都阴森了些许。 顾昙神色幽暗不明,直直地盯着他。 第96章 收局其四 喻识打量了一遭儿顾昙的神色,思索片刻,并未想起陶颂与他究竟有何过节。 扶风与流景,似乎也并无什么恩怨。因师娘的缘故,流景与云台来往多些,素日也不曾与扶风有何牵扯。 但顾昙不大喜欢陶颂,喻识看出来了。 他含了几分试探:我倒是不知,陶颂得罪过你? 顾昙一言不发。 喻识想了下,轻快道:我在你这儿,还有面子能看么?有的话,我替他向你赔个罪? 顾昙眼神愈发阴鸷了几分。 他坐在榻边,直视着喻识双眸,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真的喜欢他? 这算什么问题? 喻识唯有在陶颂如此问他时,才会有一二心慌,旁人问起来,他都甚为坦荡。 他十分诚恳地点过头后,便听得顾昙低沉的声音:我要杀了他。 喻识心下一惊,面上却没有什么表露。他问得十分随意:为什么? 顾昙抬眸:你为什么喜欢他? 喻识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要抓着陶颂问? 他与顾昙之间,分明还存着许多事,譬如许愫,譬如尚渊,譬如一路暗中监视谋划,譬如,顾昙何时开始修魔道。 喻识试着扯开话题:这个原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顾昙带有几分逼迫地凝视着他,默了一会儿,忽而挑眉笑了笑,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不重要。反正我要除掉他,也不是为这个。 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喻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走不了的,也别废旁的心思了。 喻识瞧着顾昙的眼神,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他从前与顾昙来往并不多,大约,也就是比许愫多点的样子。 顾昙喊喻识的师娘叫姑姑,年幼时,二人还时常相见。后来,除魔之战结束,流景阁伤亡惨重,益发衰落。云台却人才济济,又出了喻识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 顾老阁主眉宇间的哀叹越发明显,日复一日,便也不常来云台走动了。 喻识的印象中,顾昙是个极稳重之人。不同于许愫的温和,顾昙的性格,于沉默中藏着几分坚韧。他行事刚毅,随着年龄大些,话却越来越少,心思也愈发深。 喻识捉摸不透他,又并非时时能相见。年复一年,不过平日有事书信一二,年节庆典见上一面。 顾昙还常常不怎么理他,也不多说话。 流景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户,顾昙究竟何时入了魔道,喻识竟丝毫不知。 疑惑愤恨之余,也不免惋惜。 喻识收拾起心绪,就势笑笑:好。顾阁主想必忙得很,我们也许久,没有坐下来说过话了。 顾昙似乎怔了下,转而不动声色地扣紧了风雷锁:你知道什么才能问。 问到不该问的怎么办?喻识歪头笑笑,杀了我么? 我不会杀你。顾昙眯起眼睛,杀你,没有用处。 喻识并不信这话,但也懒得纠缠于此。 他稀松平常地发问:杀陶颂,是因为他是扶风选的继任? 顾昙垂眸笑笑:各大仙门都占着位置,不动摇他们根基,流景阁何时才能有一席之地? 许愫也是,宋持也是你做的?喻识语气平静。 顾昙避过许愫,只道:青江内里盘根错节,除掉崔淩,倒不如杀了宋持,更为直接。只不过 他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我不过暗中推了一把渝州疫情,宋持究竟如何死的,恐怕青江要好好查查自己人。 你想青江大乱,但小看了崔少城主吧。 喻识想起空阔大殿中的崔淩,裹着素衣的少年,身形格外单薄。 顾昙再次笑笑,却并没有接这个话。 喻识暗暗放在心上,难道是,还有对青江的后招? 这是问不出来的。他又提起方才的话头:你搅得仙门大乱,就是为了,让流景有机会冒头? 长明灯的火光,在顾昙面容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双眸于昏暗的灯影下,并没有显得明亮,而是愈发幽深了几分。 他语气间有几分理所当然:我是流景的阁主,重振门派,是我应该做的。 他声音又低了些:这也是父亲的遗愿。 你修魔道,也是顾老阁主的意愿? 喻识望着他,却从他的眸中,读出深深的不屑与可笑。 喻识,你幼时被魔修的噬婴术所伤,噬婴术有一引物,仙门百家寻了许多年。顾昙目光幽暗,你知道是什么吗? 喻识隐隐猜到了答案,然听他说出口,心内仍是一震。 是苍海玉,就是上念真人所著《天机卷》中的苍海玉。 顾昙露出几分狞笑:你说,你们剑修奉为师祖的上念真人,真的没有修过魔道么?他真的毫不知情,真的只用苍海玉渡过修为,真的没有试过,直接以魔修之道炼化恶灵凶煞,以苍海玉之力渡入己身,增长修为么? 他逼问连连,喻识只极力稳住一腔震惊。 顾昙挂着笑意瞧了他两眼,复开口:所谓正道,也不过是世人清高自诩,或是,先祖用以哄骗后世之称。 地牢中一时静默异常,半晌之后,喻识方沉声开口:但《天机卷》,是部残卷。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顾昙略微一笑:那又如何?你是想说上念真人幡然悔悟,撕毁魔道邪术么?既已沾过血,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他活了那样久,没有重写的功夫? 喻识抬眸:顾昙,师祖想警示后人的或许是,既然悔悟,改过自新,还来得及。 他对上顾昙的眼眸:做是做过了,师祖无意遮掩。但亡羊补牢,也许为时不晚。 这话让四下一静。 顾昙狠狠地盯着他,胸膛起伏,眼眸中溢出几分怒火。他拳头握起,面容上只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意。 这笑容落在喻识眼中,竟然有几分悲伤的意味。 他似乎怒极,沉默了许久方开口,话语间都有几分咬牙切齿:喻识,你不懂。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喻识与他自幼相识,心下不由悲痛,但惋惜之意更甚,又兼些许愤恨。 他淡淡开口:不懂什么?不懂流景阁一朝衰落万人践踏?不懂顾老阁主去后你孤助无援?还是不懂旁的什么? 喻识略动了动,风雷锁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他直视顾昙眼眸:顾昙,我懂。我活过来之后,除了血海深仇,一无所有。但我知道,只要活着,总会有法子。而有些事,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顾昙不知道心内的一腔怒火,于他的目光下,是更盛了几分,还是熄了几分。 他看着这张与记忆中没有丝毫相似的脸,忽然想起找到喻识的那个早上。 他那时分明是那样高兴,他分明是赶了数个昼夜马不停蹄地去见喻识,他分明是一腔久别重逢的欢喜,开口说话,还是忍不住提了苍海玉,惹来喻识十分的不悦。 也譬如,他与喻识现下这般。他明明已许久,都没有和喻识好好说过话了,可两三句之后,还是将气氛弄得如此糟糕。 他素来都善于把局面搞得差劲,他自小就是这样。 顾昙心下莫名地翻涌出酸楚,他忍不住又想起年少时的一次见面。 他那时还算不得大,春色正盛,晴光遍地。父亲已鲜少带着他来云台,此番又来,似乎是为除掉门派周遭的一处精怪巢穴,请姑姑姑父出手帮忙。 父亲嘱咐了他不许乱跑,他也知道,民间一般管他这种,叫打秋风的穷亲戚,是不招人待见的。 但顾昙心里存着一个人,便趁着父亲与姑姑姑父寒暄,偷偷遛了出来。 这个时辰,那人应该在练剑。 他赶到演武场,果然瞧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年少的喻识已颇有些卓尔不群的姿态,在一堆穿着一致的弟子中,一下子落入他的眼里。 顾昙怕被看守的弟子瞧见,便使了隐身术,悄悄躲在附近古木的枝桠上。阳光投过浓密的枝叶洒在他脸上,也洒在喻识挺拔的身姿上,他心下很欢喜。 喻识正在上课,他门下主攻推演测算之术,于剑法并不如何精通,便只凝神贯注地看。 他瞧见喻识拔出剑,身姿轻盈地过了梅花桩。白衣蹁跹,剑势飘渺灵动,像拂过山巅的一抹云烟。梅花桩下繁复的阵法只被惊动了一下,远远好过其他弟子的表现。 然而,喻识停下后,却有几分愁眉苦脸。 一旁静立的授业长老招手,喻识站定了,转过身去,那长老却拾起一旁的柳枝,刷一下抽在了他身上。 顾昙正看得兴致勃勃,让这一柳鞭抽得心下一紧。 他慌忙开了顺风耳,便听见这长老沉肃的声音:刚才走神了? 顾昙只觉得这长老不可理喻,这样好的剑法,怎么可能中途走神? 却没想到喻识当真点了点头:对不起,师叔,我分神了。 顾昙便瞧见喻识又挨了一下,眉毛都皱起来了。 他心底不满,却做不得什么,又听那长老问:为什么走神? 喻识似乎是默了一下,抿了抿唇:我方才,好像察觉树上有个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话还没说,便被长老严厉的呵斥打断:以后你除妖诛邪,路边的花草猫狗鸟雀虫子,是不是都要分心去看一眼?是觉得修为长进了,便不肯对这些日常训练上心了吗? 基础的功夫做不好,以后的修习都是空中楼台,日后别说出山了,怕是连自家门派脚下的邪祟,都没本事除掉。送你们出山,还不够给自家门派丢脸 那长老疾言令色地训话,所有弟子皆垂着头。喻识也低着头,再没有看过来一眼。 那长老的话悠悠飘在耳边,顾昙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还有些被酸楚溢满的疼痛。 分明前一刻,他还沉浸在能与喻识不经意对视的欢愉中。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逃下树来,与姑父安排协助除妖的人手一起回了家,自此以后,再没有来过演武场。 那是他原本就不配去的地方。 他一个连自家周围的邪祟都没本事除尽的门派,有什么脸面三番五次地前去攀扯云台呢? 如果他不去,喻识便不会被当众责骂了。 他总是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 他自幼,便是个心思敏锐的人。只可惜,他生不逢时,没有人在意过他潜藏的许多心思。 第97章 收局其五 顾昙收拾起满心思绪,地牢中灯火摇晃,他素来不动声色,喻识似乎也并没有看出什么。 顾昙兀自缓和了心绪,平静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还可以问。我答应你了,会让你知晓明白。 喻识见魔修一事劝不动他,只能再寻机会。 眼下他自身难保,最好不要再轻易惹怒了顾昙。 喻识低头想了想,轻声道: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重振流景阁? 流景阁乃昔年第一仙门,与青江遥相齐名。顾昙并未否认,父亲传位给了我,我不能让它毁在我手上。 喻识暗暗叹了一声,又问了一遍:顾老阁主知道吗? 顾昙默了一下:知道。 喻识不由无话可说,沉默片刻:你从找到我那天起,计划就开始了? 脉脉灯火映在喻识乌亮的眼眸中,顾昙定定地瞧了片刻,却依旧没有骗他:不是。 顾昙眸中意味深长:比那更早。 喻识抬眸:愿闻其详。 风雷锁一直扣在喻识腕上,没有修为抵挡,他腕上被磨出两道红紫的痕迹。 顾昙低头瞧见,取出两方帕子,在喻识腕上垫了一圈,又重新扣上。 喻识只笑了下:何必? 顾昙神色更沉默了两分,却没有理会这话。 重新扣好后,才开口:你知道,大门大户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是最为衰微的流景阁,先找到的你么? 这个问题,喻识也想过。他隐隐有些猜测:推算出来的? 顾昙略微笑了笑:幸而尚有人记得,流景阁是做什么的。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似乎压抑了一下心内汹涌,又接着道:流景阁彻底衰退,是自小蛮山除五绝一役起。范士师伯仙逝,流景阁最后一位精通推演测算之术的修士,也不在了。 你知道的,推算之术实乃窥探天机,对根骨要求极高,寻常弟子学个数十年也未必有所成,而根骨卓绝者,举世难求。除魔之战中,流景阁因测算预知之术,首当其冲地被魔修围攻,数年间损失惨重。范师伯这一去,门下一时青黄难续。 流景阁当年的处境,喻识一清二楚。师父这一脉与流景关系近,他没少往来帮忙。 顾昙缓缓道:但范师伯并未白死,临终前,他耗尽自身修为,最后为流景窥探了一把天机。 喻识凝神:他算出来了,百年之后的事? 顾昙神色略显悲凉:推算之术,原本不会用来测算这样远的机缘,世事常变不说,寻常修士修为也不够,况且损耗也太过。范师伯乃其间大拿,当时是存了些拼命的心思。 他闭了闭眼:范师伯零零散散,算出了许多事。最要紧的三件,是苍海玉、栖枫山和你。 喻识只往下听。 妖兽景行率残部,藏匿至栖枫山,这是一件。其余两件,因过于艰难,并未有何详述,只有两句话。一句是,苍海玉乃归墟中一潭水。顾昙顿了顿,另一句是,喻识未死,存于东海之畔。 栖枫山之事极好验证,父亲暗中派人,很快得以证实,父亲本想除掉妖族,也算为流景增功,但无意间就此,察觉了曲桑谷。 巧合的是,父亲派去归墟之人,也找到了苍海玉,碰到了许慎。顾昙笑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亲机缘巧合之下,察觉尚渊似乎正与许慎密谋一些事情,与苍海玉有关。 喻识心下不由一沉。 顾昙猜透了他的想法:父亲并没有丧心病狂到,用姑姑的命去拉尚渊下水,置云台于死地。门派勾心斗角,上位而已,何至于你死我活?而且,当时苍海玉究竟能做什么,流景并不知道,因而尚渊许慎二人的密谋,父亲实在没有猜透,未能阻止当年悲剧。 姑姑去后,他一病不起,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房间中默了一会儿,师娘是顾老阁主的亲妹妹。不知顾老阁主当日知晓归墟一事,并师娘死讯时,是何种心情。 顾昙顿了顿,又接着道:我们当日,也没能猜到关于你的那句话,是何意。 喻识未死,存于东海之畔。 顾昙望着喻识笑了笑,眸中有些好笑:当时世人只觉得,第一剑修是不会死的。冷不丁地得了这句话,我们一开始,只当是师伯算错了。 喻识默然。 谁也不会想到,养育喻识的师门云台会对喻识下手。当年归墟之事,过于出乎意料。而死而复生之事,更加匪夷所思。 现在算起来,应该是喻姑父修补好了你的身体,给你换了脸,但修为不足,耗尽性命,也只修好了你半颗金丹。 顾昙猜测:你近百年之后才重现于世,我猜着,大约是喻姑父临终前,将你以道术护持住,藏在了归墟何处。归墟中虽人迹罕至,但仍会出没些许妖族。大概是机缘巧合,有妖兽,将你带了出来。 流景阁找了你百年。你的样子与先前没有任何相似,若不是有推算于先,茫茫世间,根本寻不到你。 喻识任由他打量着自己,心下一阵绞痛。 师父为他改头换面,又将他藏匿起来,是不想他再被前尘往事牵连的意思。 但他还是重新出山。 顾昙望着他:喻识,我是利用你,利用了归墟旧事。只有你出面,才能坐实尚渊之罪,才能真的让百家动荡,有重新洗牌的机会。我挑起仙门风波,让流景重新在百家中有一席之地,但我也帮你报了仇。 喻识错开他的目光,却被他伸手捏住了下巴。 顾昙强迫喻识与他对视,语气间生出几分凶狠:喻识,我不欠你什么,你不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喻识的下颌被他捏得生疼,他躲不得,倒生出几分可笑,兀自勾了勾嘴角:明明知道亲妹妹是枉死,还能不置一词,隐忍这许多年,一朝将云台扶风青江都搅得风波迭起。流景阁当真,好谋算。 顾昙更用力了两分,瞧见掐出的一道红痕,却有些不忍地放开了手。 喻识微微喘了两口气,他肤色白,那道鲜红衬得愈发明显。 顾昙稍稍错开他的面容,只觉得一腔无力的酸楚。 他为什么会和喻识走到这一步?原本,不应该如此的。 顾昙无心力再去想,默了默,只沉声开口:父亲也想报仇,但如若当时闹起来,恐怕正中许慎下怀。流景一无证据二无人手,闹起来有何好处? 他心内有深深的疲惫,闭了闭眼:归墟一事后,流景阁才遇到雪斛,知晓了苍海玉的效用与魔修术法。魔修之术虽然快,但也并非一朝一夕。我修了这许多年,又培养诸多弟子,才能算有了些底气。 当年云台主谋,扶风坐山观虎,青江明哲保身。没有人去救你们,流景也救不了你们。 顾昙眸中溢出深深的愤恨与痛惜:喻识,你在怪我,怪我没有去救你,为你报仇? 喻识被他神情一震,却只淡淡开口:没有,我没有因此事怪过你,也没有怪过其他任何人。流景勉强支撑自身,已实为艰难,我知道。 又是如此平平淡淡的语气。 喻识自年少时,提起流景阁,便是这样一副比外人近些,却又比亲近之人疏远些的语气。 顾昙无端生出些无根无际的恨意。他恨极了喻识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然恨意的最深处,却只是自年少而来,无力的苦楚。 他陷在一片心潮中,起起伏伏,却听得喻识略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顾昙,你不欠我什么,但花月楼的看官,陆府的楚笙,曲桑谷的许愫,渝州病死的百姓,还有死在你修魔道之下的每一个生魂,你也不欠么? 顾昙有些莫名的愤恨:你现在,是要替这些人,向我要一个公道? 喻识微微闭了闭眼睛,暗暗地叹了口气:顾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见到你时,毫不惊讶? 以你的脑子,迟早有一天会猜到。顾昙未曾多想。 喻识摇摇头:你修为很高,一路隐藏得极好,我当真毫无线索。直到许愫死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是你。 顾昙并未想起,曲桑谷内杀掉许愫,有何破绽。 喻识望着他,眼底冰冷:顾昙,我不喝六安茶的事,这世上活着的人里,只有两个人知道。就连封弦,都没有察觉过我这个习惯。 当夜的毒,下在茶水里。幕后之人并没有想杀他,而是想让曲桑谷将他交出来。那人必须确保,他不会喝那壶茶。 那壶茶,就是六安茶。 顾昙心内轰然一声,一时震惊不已。 他竟然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反应。 他为什么会知晓这个习惯,因为,那是年少时的喻识,亲口告诉他的。 喻识刚来云台不久,已初初崭露头角。他悄悄注意着这个喻岱长老新收的六弟子,有一日,却见他一人,独自抹着眼泪进了后山竹林。 顾昙从未与喻识私下说过话。然他坐在青石之上,单弱的身子,默默地哭着,顾昙忽然大了胆子,上去与他说起话来。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那时我和你说,先前在魔修手中,那个看管我的人,常日里喝的就是六安茶。今日有一散人前来,指名要喝这个。我一时想起先前的事,又厌恶又害怕,但和师父师兄说,又白白惹他们为我担心。 顾昙当时第一次与喻识说上话。他甚为激动,喻识没有与旁人说过,却肯与他说这样之事。 这是喻识信任他,顾昙很高兴。 喻识神色淡淡的:后来虽然我克服了些,但我终究不喜欢。若非在人前,我是能不喝,就不会喝的。 顾昙坐在他对面,衣袖下的双手,皆在轻轻颤抖。 喻识闭了闭眼,一时心下翻涌出惋惜的悲痛:可是,顾昙,我告诉了你,你却用这件事算计我。 第98章 收局其六 喻识顿了一下,没有去看顾昙的神色。他与顾昙自幼便相识,时移世易,眼下二人相对,走到这一步,也不知顾昙心内究竟作何想。 他微微叹了口气,又接着问:你杀了许愫,当真只是想让曲桑谷把我交出来? 顾昙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方从满心酸涩中回过神来。 他低声承认:我没有办法在曲桑谷内悄无声息地将你带出来,动手会闹出动静。那时是个机会,既能杀了许愫,也能带走你。 他索性解释开来:我一直要带你走,花月楼引恶灵,也是为了伤你,好方便日后带走。你入曲桑谷前,宋持为你诊治过,我以为他把苍海玉之事,全都告诉你了,便更着急要带你回来。 为什么更着急?喻识轻轻蹙眉。 顾昙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地往下说:没想到我杀了许愫,你依旧未出来,还失踪许久。曲桑谷却于此时,将归墟旧事翻出来,我只能先忙于此事。 是我暗中放了牵机散,将尚渊引至栖枫山,做出他利用妖族对抗仙门的假象。流景阁若趁机收妖,便能立一大功。 顾昙顿了顿,我只是想让他罪加一等,死得更惨些,并没有想到,你会出现还与那个小孩一起。 顾昙每件事皆供认不讳,喻识心下愈发隐隐生出些不安。他恐怕走不成了,顾昙一直想抓他,究竟为了什么? 长明灯的火光摇曳,顾昙望着喻识,幽深的眼眸波澜不惊:你现在都清楚了吧,还有什么要问的? 喻识心内不静,思索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顾昙,看在我们相识数百年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回,迷途知返,或许还来得及。我能够 若只剩这个可说,便不必说了。顾昙眸色一沉,不为所动。 喻识本就不抱希望,眼下如此,也未如何气馁,只继续低声道:顾昙,这许多年,我明白你的为难之处。你若是肯答应洗手赎罪,我愿意帮你,云台我自然不会回去了,日后流景便 你帮我?顾昙回眸,目光中竟有些许嘲弄与哀怨,你用什么身份帮我?姑姑姑父皆不在了,你既已结道侣,自然是扶风的人,日后和流景又有什么关系? 喻识一顿,终于又浮起疑惑: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厌恶陶颂? 地牢的石壁上分明映着来往走动的人影,内里却静得一声不闻。 长明灯的光影飘渺不定,半晌,喻识才见得顾昙略微扯起嘴角,却无丝毫笑意:我为什么厌恶他?因为他喜欢你。 喻识闻言,愈发混乱了几分,然而转瞬,便理解了其中含义。 他生出前所未有的不可置信,一时间整个人都愣怔了三分。 顾昙将话说出来,心下却无一丝痛快。他瞧着喻识的反应,肺腑间只一片荒凉,难受得厉害。 他闭了闭眼睛,压住一腔痛苦的心潮:我后来去查过他的身世,他竟然是齐州陶氏出身,前朝陶阁老的孙子。 他望着喻识,心下一阵阵钝痛:你应当还记得,当年在小蛮山,原该我们流景阁看守的一群妖物恶灵,因门下疏忽,逃出去惊动了黑麟大蟒,最终致使除妖全盘失利。 就是那群恶灵其中的一些,潜逃出去,杀害了行路至此的陶阁老一家。 顾昙面上浮起不知是嘲讽还是绝望的笑意:喻识,因此,你才见到了陶颂,救了他,让他对你,念念不忘。 喻识仍陷在方才的震惊之中,闻言,更微微睁大了眼睛。 顾昙依旧挂着方才的笑意,看得人不由手脚发冷。 他狠狠攥住喻识的手,低声道:你们因为流景阁才相见,但是,还有第二次。你出山之后,为了试探你的修为深浅,我在你去燕华山庄的必经之路上,派人施了离魂术,放置了许多恶灵。 喻识让他攥得指尖发疼,手骨疼得颤抖。 他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陶颂先于他,发觉了那批怨灵。他重新活过来,再一次因此,和陶颂于燕华山脚下重逢。 顾昙眸中交织着深沉的自嘲:你说,造化弄我,何至于此? 这是如何分说不清的机缘巧合。喻识心内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越是默然,顾昙心下的不甘与愤恨之意愈盛。 他几乎要捏碎了喻识的手腕,笑得令人发寒:你知道吗?范师伯推演出的零零散散不要紧的琐事中,还有一条。陶颂会死,喻识,陶颂终有一日,就死在你眼前。 你说什么! 喻识猛然抬起头,心内却豁然涌入一阵抑制不住的害怕。 顾昙瞧着他一瞬间便发红了的眼眶,心内愈发刺痛。 他忍不住用这分刺痛,继续伤害喻识:你其实已然听清了,是不肯相信吗?喻识,你听好了,我不会救他,永远不会。 喻识心下溢满恐惧与慌乱,却突然被顾昙按住了。 他重重地摔在床上,动弹不得,瞧着顾昙拿过一只青瓷小碗,随手化出一把利刃。 顾昙拽起他的手,解开风雷锁并帕子,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腕上的伤痕:喻识,你方才问我,为什么想抓你。归墟中已无苍海玉,父亲偷偷取出的,也快用尽了。你不是说,要帮我么?你是苍海玉修补的灵体,你的血,就可以帮我。 喻识满心挣扎,却分毫真气都提不动。周身的修为都被锁住,在顾昙的压制下,他仿佛一个任人宰割的困兽。 他眼瞧着手起刀落,慌忙之间出声:你等一等! 灯火昏黄,顾昙眸光阴沉,略带些许幽冷的疑惑。 喻识深深地压下满腔波澜,藏住眼神中的绝望并哀痛:我愿意,我愿意帮你。我可以留下,就留在此处,我保证,我再也不会离开。我的血,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他极力稳住声音,却仍是有些颤抖:作为交换,你能不能,把牵机散的方子递给青江?他是跟着我才遭遇了妖兽,就算他日后会死,至少不要让他因我而死,可以吗? 喻识尽力说完这些话,自觉已满心疮痍。 但他不敢松懈精神,只能抬眸等待着顾昙的反应。 他这番话再度深深刺伤了顾昙。 顾昙从不知道,自小在他眼前便出挑得风华无两的人,居然会为了旁人,有朝一日,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他说话。 顾昙心内早已是一败涂地的荒芜,却燃着不甘的怒火。 他垂下眼眸:我说过了,我不会救他。 喻识眼睁睁地看着利刃划破了他的手腕,仅存的一丝希冀破碎一地。他难得的,生出些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思绪一片混乱,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他突然想起方才顾昙说更着急抓自己回来的原因。顾昙以为,宋持将苍海玉所有事皆告诉了他,顾昙担心他知晓自己的血有用之后,会想办法潜逃藏匿。 但是宋持当日,有关苍海玉之事,一个字都未与他透露。 喻识悲痛不已,手腕上止了血,伤口却仿佛一路疼到了心尖。这疼痛撕扯得他脱了力,他不知道现下还该想些什么。 他指尖发凉,顾昙握着暖了暖,瞧见他素白手上被攥出的道道红痕,又忍不住心生不豫。 他抚了抚喻识微乱的鬓发,假装未看到喻识空洞的眼神:你以后安心听话,我不会再没轻没重地伤着你了。 喻识无力地闭上了眼。 顾昙眸光一沉,正要再开口,却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位弟子。 这弟子仓促行了个礼,焦急道:公子,不不能用。周长老说,喻 他方才瞥见一瞬房内情形,顾昙非同寻常的神色让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喻识,噎了一下,只能略过:长老说,这血中有种禁制咒术,周长老未察觉,方试了一下,连法阵都烧毁了。公子,长老请您去看看。 喻识心内一震,顾昙面色阴沉地蹙眉。 你早有防备么?顾昙转头,轻轻地摩挲着喻识腕上的伤处。 喻识不自在地泛起些疼痛,但又躲不得,只平静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他也无话可说,他也极为意外。此事,他当真分毫不知。 顾昙又拿起风雷锁扣在喻识腕上,沉重的锁链压到伤口边缘,喻识微微蹙了眉头。 顾昙神色晦暗不明:你忍着点。 他起身走了几步,石壁上走动的人影皆一顿,似乎又凌乱了几分。 又有一名弟子手忙脚乱地闯进来:公公子,外面有人闯进来了! 顾昙不由一顿,语气都阴沉了些许:什么人?多少人?到哪儿了?进来做什么? 那弟子虽然害怕并慌张,但回话回得尚算清楚:是扶风山的剑修陶颂,人只有一个,已经快入地牢了。 喻识心下一颤,霎时被铺天盖地的欢喜与担忧淹没。 石壁上人影已开始有些散乱,顾昙目光阴鸷,一言不发。 那弟子瞥见他这眼神,似乎哆嗦了一下,继续急切道:公子,并非上面把守之人未发现他,他没有遮掩,却带了数百妖兽同行,上面早已厮杀成一片血海 喻识猛然一怔,顾昙眉宇间现出浓重的杀意。 第99章 收局其七 顾昙转身给喻识身侧施了一道法阵,目光阴沉:他为什么会找到此处? 喻识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牵机散何时会发作是说不准的,他临行之前,只担心陶颂会跟来,丝毫风声痕迹都没有留下。 喻识一时茫然,又卷起十分的担心。 这副样子落在顾昙眼中,顾昙深深皱起眉,飞快地转身出去了。 喻识心内焦急,却动都动不了。他第一次开始后悔,此番是不是过于低估顾昙了。 修为如此高的魔修,似乎也不需要来日,眼下就是世间祸患。 地牢内不知设了什么法阵,他一丝声音都听不见,只能见到石壁上人影散乱,头顶偶然有一二土石落下,弹在他身上的法阵处,闪出淡淡的光芒。 喻识想象着上头惨烈之状,心内一片惴惴不安。 正在翻江倒海之际,石壁上走动的人影突然一滞。 喻识瞥见数道雪亮的剑光闪过,继而自外头飞身闪过一个身影:剑修! 毫不夸张地说,喻识心下登时惊喜万分。 他动不了,也看不见陶颂,只眼角余光略略瞥见一抹黑色衣袂。 陶颂鬓发皆有些乱,衣襟微有破碎,染着淋漓的血迹。怀霜剑上滑下血滴,他飞跃进来,一眼瞧见喻识的模样,心底深深一沉。 喻识还没来得及开口,别听得陶颂沉声道:剑修,小心些。 紧接着,便是锋利的剑势,撞向喻识身侧的法阵。 魔修的法阵,喻识并不懂得怎么破解。他上辈子,就这样拿着怀霜,直接去劈开的。 但顾昙的修为显然已极为高深,怀霜剑斩了数次,地牢都有些许不稳之势,这法阵却并未如何动摇。 喻识忍不住出声:你没事吧! 陶颂不动声色地擦掉嘴角血迹,轻轻笑了笑:剑修别担心,闭上眼睛。 喻识心下一急,却又听到陶颂轻声道:听话,没时间了。 他心潮莫名起伏了下,不由骂自己都什么时辰了还想东想西,却又泛起些心安,默默闭上了眼睛。 陶颂见他真的看不见了,不由放开了些。他提起全部真气,再次对法阵发动攻势。 再次数道下去,法阵终于颤动了些,陶颂一鼓作气,也没有顾及肺腑间混乱的气息,直直地向法阵斩下。 喻识于紧张的黑暗之中,只隐隐听见咔嚓一声。法阵碎裂之时,陶颂扑过来,眼疾手快地斩断风雷锁,抱着喻识躲过了砸下的数块碎石。 尘土沙砾落了他满头,陶颂打眼便瞧见了喻识腕上包扎的巾帕,眉头愈发深了几分。 喻识终于被解开了周身禁制,忍不住直接紧紧地拥住陶颂。 他也不知究竟分开了多久,但再次见到陶颂,他发觉每一刻,他都在想陶颂。 陶颂安抚地抱住他:剑修,我来了,我马上就带你回去。 他堪堪压住涌上喉间的鲜血,轻轻地探了探喻识身上几处穴位。 倒是没下重手,修为还在。 他解了法术,喻识稍微调息了一遭肺腑间充盈的真气,手上被塞上一把剑:拿着防身,跟好我。 不过这几句话间,此地已有崩塌之象。 陶颂刚拉着喻识起身,行出几步,一回身,正对上眉眼阴鸷的顾昙。 相比于略显狼狈的二人,顾昙周身不见尘泥,十分地干净利落,唯有下方衣摆,染着殷红的血迹。 地牢已有些晃动,长明灯的火光摇晃着,落在他深沉的眉眼间,显得格外狰狞。 陶颂紧紧地握住喻识,在他愤恨的目光下,反而显得尤其的坦荡平静。 顾昙阴狠的目光,自陶颂脸上,挪到二人交握的手上,再次落到陶颂脸上。 二人于电光火石之间,对视一眼,陶颂简单地弯起眉眼,猝不及防地就朝着顾昙出剑。 怀霜剑势凛冽无比,顾昙下意识地躲开几步,却发觉这只是虚晃一招。雪亮的剑光闪过,却是径直斩向他身后地牢石壁。 地牢本就不稳,在被怀霜蓄意破坏之后,开始有分崩离析之态。 这地牢不知建在何处,喻识只觉得脚下头顶皆晃动起来,颇有些地动山摇之感。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一时间碎石滚滚落下,陶颂又眼疾手快地补了两剑,趁着顾昙分神躲避之时,一错身抓着喻识遛了出去。 外间也在摇动,地上尽是魔修的尸身,散落在一个血迹画就的阵法周围。 是噬婴术。 喻识一眼瞧见阵法中央的黑石法器,捞在怀里,随着陶颂跳了出去。 这地牢并不深,一道石阶直通外头,身后碎石滚滚落下,顾昙自内室追出,陶颂压着肺腑间翻涌的气血,祭出纳海钟封住了这逐渐崩塌的地牢。 纳海钟金光一现,他与喻识方停下缓了口气。 地面上果然惨烈异常。 雨势未减,庭院中砖瓦飞溅,鲜血满地。妖兽与魔修众人破碎的尸身,零零散散地四处都是。 四下黑气缭绕,血腥扑鼻,在湿漉漉的水汽中,似乎已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喻识被眼前惨状震了一瞬,而身后纳海钟之内,又现出顾昙愤怒的身影。 陶颂微微喘着气:师父往日一直逼着我练一个快字,我今日可算知道什么意思了。 二人身法若慢一步,现在便困不住顾昙了。 喻识瞧见陶颂满身鲜血,心下忧心不已,但眼下也不是说话之时,他与陶颂飞速地铺了一地禁制,马不停蹄地飞奔而去。 这一场连绵的秋雨来势汹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色也分辨不出,二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密林深处,陶颂才停下。 他跃至一处树上,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雨声潇潇,林间跃动着这一讯号,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虎啸之声。 陶颂又回了一声,那虎啸之音再次传来,带着低沉的威势。 陶颂自树上跃下,带起飘散的落叶:剑修,剩下的妖兽都在了,现在就可以走。你要休息会儿么? 喻识反手抓住他,探了探他的脉息,果然不甚平稳。 陶颂躲不开,只能随意笑笑:没事。牵机散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了。 喻识皱了皱眉头:你都知道了? 崔淩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陶颂握住他,笑意中现出一丝凝重,剑修,我们现在就动身去燕华山庄。 喻识心下翻江倒海,陶颂温暖的手握在他掌心,他瞧着这双笑眸,突然生出些前所未有的害怕。 喻识,陶颂会死。 顾昙的声音蓦然于他脑海中出现,喻识忍不住怀疑,牵机散的毒,真的如陶颂所言,解了大半么? 但他还来不及问,眼角余光便瞥见一股缭绕的黑气,自身后朝着陶颂袭来。 喻识拔剑,山月的剑意满是锐气,以喻识眼下的真气,其实不怎么压得住。 皎然剑光一现,斩开数道恶灵之后,顾昙的身形却猛然袭来。 喻识心下一惊,倒没有想到,这层层禁制,再连上纳海钟,这么快就被破了。 喻识与他飞快地走了几招,顾昙大约是留着手,不肯与他相争,仍是扑向陶颂。 喻识回首,却发现陶颂此时捂着胸口一顿,深深地蹙起眉头。 他心下惊骇异常,却见陶颂勉强拔剑躲了几招,缭绕黑影间,他的身形飘忽,极快地抓住喻识手腕,另一手向上伸出。 一声脆响,于三人之间传开。 喻识还未反应过来,忽然自林间的四面八方涌入呼啸的疾风。 无数头妖兽发出响彻山林的呼啸嘶吼之声,朝着顾昙飞扑而来。 妖首令?喻识拉着陶颂,斩开数道袭来的怨灵,飞速地撤至众妖兽之后。 最后一个了。陶颂心下一滞,嘴角又缓缓划出一道鲜血。 他随意地擦了擦:是青江历年来四地抓捕的妖兽,阿淩没有办法调人手给我。 凶狠的妖兽自林间跃出,与顾昙缠斗在一起。大雨滂沱,林间木叶纷乱,血气黑影四下飞散。 喻识拽着陶颂离开,却发觉他的身法越来越慢。 堪堪跃出深林,陶颂便身形一滞,一下子晕了过去。 林子的尽头,是一处断崖。 崖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放眼望去,风雨飘渺,群山巍峨。 喻识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那处断崖。 是这辈子与陶颂,第一次相见之处。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厮杀之声,喻识紧紧地抱住陶颂,心下惊痛不已。 陶颂一定还没有好。 他一边渡着微薄的真气给陶颂,一边勉力施术御剑。 山月微微一动,他再去试怀霜,怀霜压根就毫无反应。 喻识揽住陶颂,一时焦急不已,身后血腥之气缭绕,他咬牙,再度调起周身真气注入剑中之时,忽然自崖下飞来一人。 雨势惶然,封弦自崖下露了个头:我说这地儿打得这么热闹,竟然是你们俩。 他瞧了瞧二人一身尘泥血迹:我来晚了么? 喻识放下一半的心肠,蓦然松了口气,勾起嘴角:不晚,正是时候。 封弦带着二人赶至燕华山庄之时,仙门百家之人都在了。 喻识抱着满身血迹的陶颂一入山门,便瞧见了庄慎低沉的目光。 第100章 终章其一 庄慎的眼神再阴沉,喻识也未放开手。 骤雨自暗沉沉的天际坠下,于连绵山巅砸出迷蒙飘渺的雾气。 庄慎深深地看了一眼晕在喻识怀中的陶颂,尚未开口,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尽是哭痕。 慕祁紧紧拽着庄慎衣襟,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师公,是师父!师父和小师父回来了! 这小家伙喊了一声,又往庄慎身上蹭了蹭,哇地一声哭起来:师公,师父身上都是血......师公,师父和小师父怎么了...... 众人皆不敢开口,只听着这小娃娃抓着庄慎哇哇大哭。 庄慎皱起眉头,将小娃娃往外提了提,慕祁只粘在他身上,不肯动弹。庄慎只好一手抱起来他,一脸肃穆地训道:哭什么哭,多大了还如此不稳重! 年方六岁的慕祁打了个哭嗝,吸了吸鼻子,伸手紧紧环住了庄慎的脖子。 喻识与陶颂一路过来,满身沉泥血迹,崔淩见庄慎没有说话要人,忙上前将二人带至一安静房间诊治。 其余门派于后面跟着,崔淩要将门关上,慕祁却扯住他小声道:崔师叔,让我也进去看一眼...... 这话还没说完,手便被庄慎捞了回去:别添乱,你进去看什么看!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堵了自己进去看人的话头,说罢便噎了一下。 崔淩深知庄慎对喻识陶颂二人关系不满,只怕他趁机要走陶颂,闻言倒放下十二颗心来。 他与庄慎并其余门派应付了些许场面话,又安抚地摸了摸慕祁脑袋:别担心,先乖乖跟着师公,一会儿就让你过来。 慕祁乖乖地拽住庄慎的衣襟。 这么个小娃娃挂在庄慎身上,他也腾不出手去做什么,无奈之下,只得沉声道:颂儿醒了立刻喊我过来。 崔淩点头,又心道,这称呼庄慎也数十年没喊过了,这次可是着实担心了。 但牵机散的毒,他真的毫无头绪。 崔淩进门来,封弦已带着喻识收拾去了。 他把了把陶颂脉象,暗暗叹了口气。 雨声潇潇不歇,上次在燕华山庄见到的木兰花已尽数凋零,孤零零的花枝在大雨中摇摇晃晃。窗外新开了木芙蓉,柔嫩的花瓣在雨幕中簌簌坠落,飘飘散散地落在廊下阶上。 喻识焦躁地于窗前等着,终于等到了崔淩出来。 瞧见崔淩并不轻松的眼神,心下陡然一沉。 崔淩稍稍擦了擦额上薄汗:前辈放心,阿颂没怎么伤着,很快就会醒了。 牵机散的毒......喻识有几分迟疑。 崔淩面色凝重:前辈找到方子了吗? 喻识心下凉了一半:没有。 崔淩不由露出些许忧色,口中却道:前辈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翻阅古籍,也找到了几种法子可试。 他说着,却又想起了什么:前辈离开青江时,给陶颂吃过什么? 喻识登时紧张起来,忙伸手去翻,乾坤袋却早已被顾昙搜走了。 封弦主动解下乾坤袋递给他:你又用了我什么好东西? 这次的不值钱。喻识草草敷衍一句,飞速地翻出来一小包药丸,嗅了嗅,就是这个,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妥,前辈别慌。崔淩接过来,捻起一粒瞧了瞧,迷药大都厉害得很,但从前辈走时算起,阿颂应当只睡着了四五个时辰。前辈,你用了多少下去? 喻识一愣,他把一整粒撵开,也就拿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头下面。 这如何知道是多少? 喻识不由琢磨着措辞,封弦瞧他一眼便明白了,只笑道:我这药和多少关系不大,沾一点点也能睡个许久。究竟怎么了? 崔淩有些迟疑:我估摸着,阿颂很快就醒了,大约是因为牵机散。反过来也就是说...... 他顿了下:或许,这丹药与阿颂体内的牵机散相克,大约是前辈用得少,所以并不明显。若是知道是哪几味草药,兴许可以凑个方子出来。 喻识一时惊喜,又念起尚渊之言:尚渊说,解牵机散,有一味无量崖上的草药可以。 他望向封弦,封弦略一沉吟:这药中,有许多无量崖上的少见虫草...... 封弦自去写丹药方子,喻识却被崔淩按着,又行了那套许久未动过的针法,调和体内虚浮的气海。 喻识躺在榻上,趁机将顾昙之事尽数说与崔淩。 崔淩自是意外,蹙了蹙眉:我赶至燕华传信,不见顾昙,便有些疑惑,未曾想到是如此。前辈先休息,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庄掌门他们。 喻识点头,崔淩又给他喂了粒丹药,重新包扎喻识腕处的刀痕:前辈临走的前一天,我将牵机散并苍海玉全部告诉了阿颂,阿颂听罢,只让我给前辈下了一道血蛊。没想到,当真用上了。 喻识想起那日午后,他一觉睡至垂暮,原来是药蛊效用。 崔淩颇有几分担忧:前辈可再不要乱走了。真气虚浮,金丹半损,这一身血,又不知多少人觊觎。 说着,却又有些疑惑:苍海玉修补的灵体中,鲜血当真有用么? 喻识望着他:有没有用,你可以去问你师父,青江古籍中未尽述之言,他或许知道些。 崔淩顿时一怔。 喻识拍拍他:当日在曲桑谷,我对长瀛说,乖乖跟你回青江,不然有狼要吃它。这是幼时总与他讲的一个玩笑故事,里头有个宋大夫假死的情节。 他顿了顿:长瀛一向与这些故事上记性好,果然还记得。宋城主是与封弦一起去了归墟,方才传了信,今晚就会回来了。 崔淩不由愣住,心下漫上一阵惊讶万分的欢喜。 喻识颇有歉意:我在临安请宋城主帮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暗中作准备除掉幕后之人。只是我不知,青江内里这样乱,一个偌大的门派,只难为你...... 崔淩方有些回过神来,思索了一会儿,才轻快地摇摇头:与前辈无关,想必师父早对青江乱象不满,我所为之事,大抵皆有师父的安排。当时我还怀疑,为何师父去后,他手下一脉弟子那么容易就被我收服,原来是师父早已...... 他沉浸于欢悦中,嘱咐了喻识数句,便自去找了封弦。 喻识瞧着他开怀的身影,于风雨声中缓了缓心绪,悄悄地起身。 陶颂醒于一个时辰之后,一睁眼,便瞧见了坐在榻边的喻识。 风雨声透过窗子而来,房间内弥漫着浅淡的水汽,潮湿中,又带着一些草木的清新。房间内燃着住火,灯火明亮,映着陶颂温润浅淡的眼眸。 喻识握着他的手:想喝水么? 陶颂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便握住喻识的手腕查看。 除了刀痕,还有被风雷锁磨破的痕迹。喻识想收回手,陶颂却握住不肯放了。 灯火盈盈,陶颂抬眸,目光温和明净。 他更加紧地拉住喻识:剑修,你骗我,扔下我一个人偷偷地就走了,我原想着,等找到你,一定要骂你一顿。但我方才一眼瞧见你,便又舍不得了。 他轻轻拉起喻识的手,吻了吻喻识微凉的指尖:我只想着,如果我不被妖猫划那一道口子,你就不必跑这一趟,不必将自己置于险境,不必受伤,也不必离开我了。 陶颂竟然感到深深的歉疚,喻识一时心内酸楚,轻声道:是我太心急,低估了顾昙的深浅。我只担心耽误了解毒的时辰,万一毒发就迟了,没想到 他说至此处,又念起此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陶颂微微笑了笑:剑修,我告诉你,你不许偷偷取下来。 喻识愈发疑惑,便听得他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曲桑谷的库房里,给你贴过一道寻迹符? 陶颂笑笑:那是我专给师父塞给我带的小弟子们做的符,无声无息,很难察觉得到。本来只是一时不放心,后来你被曲桑谷的人带走,我担心你的安危,便没有再拿下来。 曲桑谷的地牢,你也是这样找过来的? 陶颂点点头,眉眼弯弯:剑修,你这次不能骗我了,你如果要取下来,先要和我商量。 喻识轻轻点头,又满是心疼:我答应你,我不会骗你了。 陶颂做出不依不饶的架势,故意笑道:再骗我怎么办? 喻识想了想,只得笑笑:随你处置。 陶颂白白思索了半日,最终眉眼含笑地叹了口气:罢了,我连骂你一句都舍不得,还处置什么。你再骗我,我只能由着你骗了。 我不会了。喻识俯身过去,温热的气息扑在陶颂面上。他眼眸乌亮,又小声说了一遍:真的不会了。 明亮的烛影柔和了喻识的眉眼,陶颂望着他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顺势压下来些,吻了吻他的唇角,低声道:剑修,我现在舍不得,但这次的帐我要记下。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距他咫尺之遥,闻到些许幽幽的草药香气,心潮不由有些许起伏:那我该怎么还? 烛火跃动,他目光脉脉,方靠近了两分,陶颂却伸手支起了他。 喻识一顿,陶颂眸中浮起三分调笑:剑修,这次没下药吧? 喻识登时明白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一时又羞又恼,想起身,陶颂却紧紧地揽着他。 喻识愤愤不平地伏在他耳边,只假作委屈:我刚才已道过歉了,你还记着,那骂我好了。 撒娇讨巧什么的,喻识信手拈来,陶颂本就吃这一套,一时被他这委委屈屈的语调勾得心潮起伏不定,眼眸都深沉了些。 喻识望着陶颂的眼神,脑海里又定定浮现出顾昙的话。 他涌起些不知名的害怕,虽然那可能只是顾昙故意刺激他的随口之言,但他就是忍不住,生出些微微颤抖的害怕。 他与陶颂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温热的手就贴在陶颂肩膀处,整个人皆伏在陶颂怀中,仅隔着一层绵软的锦被。 喻识于这自心底涌出的深深恐惧中,突然起了些旁的心思。 他害怕失去陶颂,他想紧紧地抓住陶颂,拥住陶颂,每一刻都能感受到陶颂的存在,他再也不想和陶颂分开了。 风雨潇潇,喻识呼吸微乱,一手覆上陶颂颈肩,低声道:阿颂,我们 陶颂瞬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第101章 终章其二 二人之间的气息有些许灼热,风雨不歇,喻识眼眸深沉如墨,在幽微的灯影间格外摄魂勾魄。 陶颂心潮起伏不定,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才堪堪将理智提起来三分。 他只轻轻吻了下喻识脸颊,将人稍稍支起来。 喻识瞧着他,微露疑惑。 陶颂垂下眼眸,犹疑了片刻,方略带歉意地笑道:剑修,我总觉得,现下不是个好时机。 那就是拒绝了。 若说喻识心下不失落,那是假的。 陶颂面上歉意更盛,只蹙了蹙眉,轻声道:恐怕马上便会有一场恶战,我只是觉得,大战之前把该做之事都做全了,一点念头都不留,好像不大吉利 喻识这么一听,也莫名觉出三分不妥。 陶颂又笑笑:不如留到来日吧,等此事了结,我们就好好 话说到一半,二人又皆觉得,如此说好像也不大吉利。 这两三句话说得氛围全无,喻识一身灼热都褪了一半,只好按着陶颂狠狠亲了一口,佯作恼怒:回回都是你不同意,成婚之后,这件事一定要听我的。 都听你的。陶颂勾着喻识俯身,附在他耳畔低声笑笑,你说几次就几次,你说在哪儿就在哪儿,你说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我全都听你的,好不好? 陶颂温热的气息扑得喻识耳际发痒,他只一路脸红到了耳根,再不好意思说话了。 他伏在陶颂胸口,听着陶颂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只由着思绪飘了百八十里地,什么都没想。 他很想就这么放空自己,因为这大约,是暴风雨来临之际的最后一点安逸时辰。 顾昙魔修身份败露,不是仙门百家联手前去铲除,便是顾昙主动找上门来。 以他对顾昙性格的了解,顾昙八成,会选择破釜沉舟的后者。 陶颂望着窗外风雨飘摇,亦是同样的心思。 他也不愿意破坏此情此景,只抚了抚喻识发梢,提起闲话:你说,咱们成婚办在哪里好? 喻识抬起头,微微皱眉:这个时候聊这些事情,总觉得不好。 就当随口说说。陶颂笑了笑,若造化眷顾,听见了我们所说,也好成全。 喻识趴在他怀中想了想:云台物是人非,青江又是崔淩的地方,也只有扶风了。 他又念起庄慎的脸色:只是庄掌门不一定乐意,不然我们去积兰巷办吧。 积兰巷是你之前住的地方?陶颂问道。 喻识点头,又叹了口气:想必莫娘子已经把屋子租出去了,也不一定有地方给我们办。 他算来算去,又真切地生出几分无奈:这么一想,我们俩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既没有银钱,也没有田地,还带着个小娃娃,以后该怎么过? 陶颂揽住他:谁说我没钱? 喻识爬起来:你哪儿来的钱?扶风难道给内门弟子们发钱么? 平时不发,过年发。陶颂含着笑意,我好歹也攒了百十年了,以后我用压岁钱养你。 喻识低声叹了口气,顺着他瞎编:那还是我出去卖煎饼吧,不然不还是坐吃山空? 陶颂搂着他晃晃:剑修,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真攒了不少,买点田地做个小地主再开个小铺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喻识听他语气认真了些,不由又爬起来:你就打算这么跟我下山跑了,庄掌门能放人么? 陶颂轻轻抚着他一头乌发,语气轻快:我去找师父谈,大不了让他打我一顿,他一定会同意的。 他又顿了顿,念起另一桩事:成婚之前,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趟归墟么? 喻识抬头,瞧见陶颂笑了笑:我还没见过师父和几位师兄弟,总要去说一声的。只是不知他们喜不喜欢我。 喻识偏头想想,挑了挑眉:那不然,成婚后再去吧,到时候他们不同意也迟了。 陶颂微微一委屈:怎么说得我一定会不招待见一样? 喻识抱了抱他,弯起眉眼:我待见你还不够么? 陶颂笑着搂紧了他两分,尚未说话,便听得一阵有节奏的叩门声。 二人心下皆一沉,封弦推门进来:没打扰你们吧,庄慎让你俩过去一趟。 他望着二人,语气沉肃了些:顾昙率众多魔修,正在赶来的路上。 燕华山庄的最高处,是一座巍峨殿宇,名唤升云,建在高崖之上。仙门百家齐聚此处,正在议事。 喻识与陶颂赶来时,事情已商议得差不多了。 众人之中现出宋持的身影,与二人略一颔首,开门见山:诛杀魔修的金石阵已然布下,眼下只剩两件事要说与你们听。 宋持眉目间现出些许不豫:一件是,我去归墟的时日短,并未查到许多有用的痕迹,这金石阵的阵法,恐怕不能全部还原。 喻识微微一蹙眉:曲桑谷也不肯帮忙? 段谷主由着我翻了他门中的书卷,还不如青江古籍中详细。 周遭仙门皆现出几分惋惜,唯宋持不喜不悲,语气平淡:曲桑谷当真再无任何鲛人痕迹,许愫也去了,诸多上古秘术尽数失传。 事已至此,喻识也只能尽人事:宋城主辛苦。 宋持对这句客套话没什么反应,只接着道:因而,第二件就是,这金石阵的阵眼,由仙门诸位掌门长老把守。 喻识心中一惊,在座诸人却皆是默认的模样。 他方要开口,云台的南疏长老沉声道:不过几个时辰,派去探查的弟子就死伤大半。魔修来势汹汹,顾昙修为亦深不可测,他既然敢主动前来,定然早有过此一战的准备。 此战若不能斩草除根,只怕昔年除魔之战的祸事,会重新上演。情势危急,不得不放手一搏。 众仙门纷纷附和起来,只说已安排妥当门中之事,倒当真是有些齐心协力的样子。 昔年除魔之战时,也是仙门百家齐心协力,只是情势一旦转好,便开始各怀鬼胎。 虽说此乃人之常情,喻识也不由微微感喟。 他听着堂中的各项安排,又一蹙眉:诸位掌门长老皆去守阵,总要留一人调动全局的。 喻识望向庄慎,庄慎却将崔淩拎了过来,棺材脸上竟然颇有赞许之色:就他了,燕华山庄周遭的布置,许多主意,皆是他出的。 喻识微微一怔,便听得陶颂低声道:阿淩的兵法是自幼学起的,哀帝虽然自个儿昏聩,但当初,着实是用心将阿淩当太子养的。 崔淩温和地笑了笑,但也并未露出犹疑羞怯之色,处在一群上了年纪的仙门老人中,亦能不卑不亢,进退合宜。 喻识先前便觉得,这小孩虽素日里瞧着温恭谦和,骨子里却沉稳得很,又有主见,是个能担事的。 庄慎于一旁瞧着,也做此想。他捋了捋长须,不由便将目光挪到了自家徒弟身上。 陶颂大大方方地笑笑:师父可不能拿我和阿淩比,我自幼便比不上他的。 庄慎眸光一沉,只道:你哪儿也别去,就在升云殿内待着,崔淩的安危,全部交给你、封散人和喻长老。 陶颂方要开口反驳,宋持却接口赞同:山下安排妥当,用不着你下去。顾昙的目标是我们这些掌门长老,你留在此处帮忙。 陶颂尚未说话,喻识却听到了庄慎的传音。 他和庄慎相识百八十年,头一遭听见庄慎用此等隐秘方式和他说话,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但他也没自作多情多久,因为这是传给他与陶颂二人听的。 庄慎简明开口:陶颂,你身上的牵机散,还不知何时会发作,但今日一战艰险,你大约必须要出手。既然要动,就要动在刀刃上。此处看似安稳实则危险,仙门如今最厉害的剑修就是你,别白白浪费了力气。 陶颂自然明白,应下后,又听得庄慎传音道:喻长老,青江虽然不肯说,但我猜着,你应该也是顾昙的目标,与苍海玉有关。 扶风对苍海玉没兴趣,但你这副修为,最好别四处乱跑,不然回头出了事,外面议论我们扶风,连个未过门之人都护不住。 喻识不由一噎,却瞧见陶颂眸中露出几分欢喜。 他面上微烫,却又听得庄慎低沉的声音:喻长老,现在这话是给你一人说的。仙门百家明争暗斗已久,眼下虽危机重重,但在座各位也不会就地变成一家人。 陶颂拿了你的怀霜剑,已极是招摇,牵机散的事,虽然并未对外透露,但难保不会有人瞧出来。扶风百年来,才出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庄慎顿了顿:喻长老,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 喻识递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稍作示意。 庄慎是担心,若此战到了尾声,陶颂虚弱之下,会有旁的门派趁机对陶颂动手,让喻识多留心一二。 当真是于大小门派中周旋久了之人,虽说过于小心了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喻识轻轻握起陶颂的手,陶颂笑笑:剑修,师父与你单独说了什么? 陶颂眼眸中含着明澈的笑意,喻识只温声笑道:没什么,你师父的意思就是,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别想拐走扶风的人了。 陶颂反握住他:那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嗯。喻识握着他温热的手,微微点了点头。 殿外风雨飘摇,群山连绵,云雾苍茫。山雨不止,山风满楼。 延宁二年八月十一日,流景阁阁主顾昙投身魔道,率众魔修围攻燕华山庄。 此一战动荡仙门,于凡俗的话本子中衍生出百八十个离奇版本,数十年间于茶馆酒肆之间津津乐道。 但燕华一战中仙门得胜,却并不如后世传闻中那般容易。 其间最大的变数,就生在引顾昙入金石阵之时。 升云殿所在之处地势极高,自殿门望去,乌压压的魔修如潮水一般,自山脚下奔涌而来。 山门之外,林木萧萧,燕华山门之上,皆罩着封山鼎,仙门百家的弟子沿着外沿排兵布阵,与魔修众人厮杀在一起。 符阵法器,并恶灵怨气,于群山之间激荡出惨烈的腥风血雨。 魔修人数虽多,潮水般一波儿一波儿地扑上来,仙门的布阵却并未如何乱。 一时双方呈持平之势,仙门杀不尽魔修,魔修却也攻不进来。 此情此景僵持许久,崔淩于升云殿内,稍稍皱起了眉头。 第102章 终章其三 仙门之中一多半年资较深之人,在山下带领本派弟子抵挡魔修,少部分先行撤回本门,以保存门下根基,长瀛慕祁便随着回去了。 剩余的所有,皆潜伏于升云殿所在的高崖之上,待顾昙现身,便将起金石阵诛杀。 此时,升云殿之中,只剩了喻识、陶颂、封弦和崔淩。 虽山门外情势尚可,但不止号令全局的崔淩,殿中诸人皆心下打鼓,原因是,到目前为止,顾昙还未现身。 此人入了魔道,但修为究竟有多高,喻识并不能摸清。此间变数极大,或许会出现诸多不可预料之事。 天色阴暗,殿外大雨惶然,喻识于忧心忡忡中一错眼,猛然发觉崔淩身后烛光一晃。 小心 一道黑影于他出声的瞬间自崔淩一旁飞速地掠过。封弦眼疾手快地捞着崔淩一躲,身后扬起的鲜血哗啦溅了半张桌案。 几人皆自殿中奔出,高崖之上惊起一声巨响,山谷间鸟雀惊慌四散,升云殿顷刻之间化为断壁残垣。 天地间雨声滂沱,顾昙立在群山古木之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背上溅到的鲜血:封散人,封山鼎得改改了。 封弦抬起眼皮瞧他一眼,方一张口,便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血。 崔淩飞速地与他止着血,喻识只能瞥见他半身衣裳都染红了,一时担忧不已。 顾昙往前走了一步,崔淩下意识地护住封弦,顾昙却并未理会他二人,而是朝着喻识的方向走来。 陶颂一把拦在他身前。 顾昙眉眼狭长,阴鸷目光落在怀霜剑上,挑了挑眉:怀霜世无其双,眼下你拿着,也是仙门中最出挑的剑修了。 他话锋一转,玩味地笑笑:我若是在仙门众弟子面前杀了你,是不是足以动摇军心? 陶颂面无惧色,倒显得十分平静,甚至还扬起嘴角:顾阁主自视甚准,怀霜惩奸除恶,专斩穷凶极恶之辈。 你倒是胆大。顾昙轻蔑地眯起眼,年岁不大,就是会口出狂言。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陶颂勾起一个温和的笑意:我也没别的好处去招人喜欢,也就是,年轻几岁罢了。 喜欢二字让顾昙眸光狠狠一沉,不由落到了喻识面上。 喻识瞧上去比陶颂还要更沉稳些,只是心里已然紧绷成了一根弦。 顾昙瞧他一眼,目光中只剩了杀意:你既然不得用,留着只是祸患。好在眼下你这副修为,也好杀得很 他话音方落,崖上便刮起猎猎长风,他伸手于虚空一抓,封山鼎应声碎出一个大洞。洞外风雨涌入,伴随的是,数百头发狂的妖兽。 是陶颂带去救喻识的妖兽,顾昙竟然没有杀了它们。 狰狞凶猛的妖兽自洞外飞扑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潜藏在山崖各处,布金石阵的诸位长老。 喻识只一个回身躲避的功夫,便见得高崖上各处皆起了法器符咒的交战之声,凶兽的嘶吼咆哮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一时天风猎猎,暴雨不止,崖上情势霎时混乱不堪。 他眼疾手快地拔出剑,方一剑斩杀一只狸猫,身侧忽然亮起一道雪亮的剑光。顾昙的身形一闪而过,陶颂的剑气堪堪掠过他面颊,牢牢地将喻识护在了身后。 顾昙微微抹了下面上被擦出的血气,眸中透出几分狠厉:本事不小。 想动喻识,先杀了我。陶颂目光中盈满了平静却凛厉的杀意。 顾昙瞧着他,略微勾起嘴角,风驰电掣般地出手袭来。 这便是后世话本子中津津乐道的,当世第一剑修陶颂诛杀魔修顾昙的升云之战了。 但人们口耳相传,往往会与胜者描补上许多光彩,其实陶颂与顾昙这一战,并没有什么轻而易举可言。 崖上诸人被凶兽纠缠,分不出一丝心思,二人凌空而起,打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架势。 二人出手几乎快到看不清,喻识偶尔于发狂的凶兽中分神抬个眼,也只能瞥见层层黑影与寒厉剑意缠斗于一起的模样,还隐隐透出骇人的血腥气。 他忧心不已,然有陶颂拖住顾昙,崖上好歹只剩了妖兽,这些妖兽亦不知被施了什么邪术,只剩一口气,也要拼着伤人。 喻识一路出剑,早已半身血迹淋漓,他一身真气震荡不止,趁着一个间隙缓了口气,粗粗估算着崖上情势,别说把守阵眼了,小半数长老已然离世,残缺的尸首散落得各处都是。 他心急如焚,身侧却扑来了崔淩的身影。崔淩随手抹掉唇角一道血迹,勉强与他开口:前辈,师父让我来问问,眼下可有什么法子,再这样下去,人都不够了,金石阵便布不成了。 喻识一剑劈死飞扑而来的一头妖兔,瞧着周遭越发混乱的血流成河并刀光剑影,一股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 他狠狠掐了一把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封山鼎都能轻而易举地破了,顾昙的修为,保守估计,大抵有两三个历久年深的长老加起来那么高。 陶颂一己之力,不一定杀得了他。 金石阵是最后的机会。 一定要布起金石阵,一定要。 喻识此刻的心情,倒是与后世诸多话本上所言一模一样。他确实有一种五内如焚之感,但并不是如传言之中那样,单单只是担心自己的道侣陶颂。 他是从魔修手中被救出来的人,他深知,一旦魔道横行,世间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妄受祸患。 一定要杀了顾昙。 但眼下情形,该怎么办呢? 喻识心急不已,肺腑间气海翻腾不止,躲过一头猎豹,却是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眼前一黑,略微滞了一步,身后便被去而折返的猎豹深深抓出一道口子。这疼痛来得过□□猛,喻识的意识霎时都被淹没了大半。 他于半醒半昏的状态下支撑着行动,终于听到了一声猛兽的咆哮。 这嘶吼之声裹挟着压迫的威势,喻识眼前模糊,却也觉出了满崖妖兽俱是一静。 他勉强睁开眼,瞧见了立在山崖中央的九尾妖狐。 毛色雪白,唯有右爪有一簇火红的绒毛,像皑皑雪地间燃起的一道烈火,炽烈而灼眼。 喻识于此时蓦然记起,他方捡来长瀛时,这小狐狸坐在他身旁啃着鸡腿,曾含混不清地和他显摆:你不知道,我们狐狸可厉害了,我阿公从前是妖首呢。 喻识瞧着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并未相信:那你怎么还被扔出来了? 就是小狐狸啃着鸡腿的动作一停,咕咚一声咽下,抬起乌亮的眼眸,我也不记得了,梦里没梦完。 他又趴下脑袋:我都是胡说的,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我们狐狸一点儿也不厉害,不然我怎么被扔了呢。 喻识从此只当他这一遭儿是梦里胡话,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化形之后的九尾灵狐比寻常凶兽体型要大上许多,长瀛自高崖之上稍微抬了抬腿,崖上颇有些山摇地动的感觉。 百兽迫于此等威势,一时皆未有动作。然而妖兽并未老实俯首,而是目露凶光,低声嘶吼着,狠狠地盯住立在正中的长瀛。 长瀛咆哮一声,林木摇动,山谷传响。 情势暂时得已缓解,崖上仅存的半数长老,悄无声息地挪动着位置。 喻识不声不响地靠近了宋持,悄悄托住他:宋城主如何? 宋持亦是衣衫破碎,血迹尘泥满身。他只摇摇头,却反手探上喻识心脉:你快撑不住了。 我不能帮忙布阵?喻识一急。 宋持顿了下:勉强也能,你去帮阿淩,他修为不够。 宋持说了个方位给喻识,喻识方要行动,数丈之外的一头妖狮骤然一跃而起,直直地扑向长瀛。 喻识还来不及惊讶,便瞧见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无数头妖兽怒吼着朝着长瀛撕咬而上。 宋持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你快去,不去我们都得死。 妖族相斗,带着猛兽的本能,一时鲜血四溅,惨烈异常。喻识压住一腔悲痛,只再不敢看一眼,直奔崔淩而去。 崔淩并未比喻识心绪好上多少,他以丹砂飞速修补着地上残阵,面上涕泪纵横。 喻识想安慰,但眼下也找不出话,只能帮他铺写了符阵。 他补上最后一笔丹砂,便瞧见宋持稍微打了个手势。 崔淩拉着他的手,勉强稳住声音:前辈,渡真气进去,成阵之前不要停。 喻识勉强提起一口气,压着体内混乱的气海,将真气徐徐渡入阵法之中。 风雨苍茫,群山连绵蜿蜒,林木萧瑟,山谷间回荡着凶兽狂暴的嘶吼,刀光剑影,血腥之气四下蔓延不止。 于一片危机之中,高崖之上,数道真气汇聚,终于隐隐现出一个繁复的金色法阵纹样。 最先察觉的,是一旁撕咬的妖兽。 动物比人对隐藏的危机更为敏感。金石阵乃上古杀阵,阵法一现,方才还在缠斗的妖兽便已纷纷退开了。 成群妖兽飞快地远离高崖上起金光之处,四散奔逃,现出瘫倒在地,满身伤口血迹的长瀛。 九尾灵狐雪白的绒毛染了斑斑血迹,散乱一地。 崔淩生生压住一腔哀痛:前辈,你得去叫醒长瀛他待在那里,待会儿会入阵的。 喻识心下哀伤,略拍了拍崔淩肩膀作为抚慰,飞速跑到长瀛身侧。 长瀛微阖着双目,几乎已无意识。喻识奋力将他挪动一二之时,头顶却又闪过一道寒冽剑气。 喻识抱着长瀛,又瞧见头顶黑影一现,一道鲜血忽然扬起,陶颂与顾昙二人的身形俱是一慢,于半空中分开些许。 看起来是陶颂赢了。 顾昙衣衫碎裂,于猎猎山风中捂住胸口一滞,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 陶颂满身血迹,瞧着也并未如何好,只是尚能行动,顾昙一顿之间,他又挥剑斩出。 二人身法皆是慢了不少,庄慎于喻识半丈之地,深深皱起眉头。 喻识心下一沉,果然听到庄慎与他传音:颂儿损耗过度,牵机散毒发了。 喻识立时便想上前救人,然周身气海皆虚浮凝滞,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了。 他咬牙提气,却听宋持喊了一声:陶颂!金石阵! 崖间阵法金光大现,繁复符文自山崖上腾空而起。阵法中央的砂石尘土,已开始微微移动。 金石阵乃上古杀阵,不为别的,只为了杀人。 阵法之中,飞沙走石皆化金戈,俱能取人性命。 陶颂挥剑逼着顾昙入阵,然而顾昙似乎有意与他缠斗,只咬住不放。 喻识心内惶急,终于见到陶颂挥出一道迅猛的剑势之后,将顾昙逼入了金石阵的界线内。 阵法刹那间开始收拢。 喻识瞧见陶颂身形一停,缓缓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他放好长瀛,前去接住陶颂。山风寒凉,陶颂周身,俱是冰冷的伤口血迹。 变故就是在这一瞬之间发生的。 金石阵收束之际,阵法西南方位忽有一位长老吐血不止,重伤之下,难以后继。 法阵陡然,现出了一个隐隐可破的裂缝。 已无其他人手,而顾昙就要破出了。 喻识一惊,他抢先一步飞奔过去,却被陶颂一道剑气击倒在地。 陶颂回身对他说了句话,转身前去阻拦顾昙。 然后喻识便瞧见,顾昙将他扯了进去。 法阵于一瞬之间收拢。 山风猎猎,山雨苍茫,喻识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脑海里只剩了陶颂对他说的那句话:剑修,对不起。 他甚至没听清陶颂的声音,只看到了陶颂的口型。 喻识头脑中轰然一声,嗡嗡作响。大雨落在地上,染了他半身尘泥血水,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还能做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石阵里面是什么。 归墟中残破骇人的景象再次攥住了他的意识,喻识浑身颤抖,往昔痛苦的回忆再次爬入他的内心,如缭绕不断的藤蔓一般,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天风呼啸,草木凌乱。 喻识陷在冰冷的记忆中,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金石阵终于一点一点停息了。 他瞧见金光一闪,陶颂与顾昙的尸首自阵法中凌空而出,直直地坠下高崖。 顾昙没有骗他,陶颂真的死在了他眼前。 喻识感受到了不断有人上前来拉住他,扑住他,喊着他的名字。他看见自己朝着崖边飞奔而去,最终却被涌上来的众人按住,伏在崖边哭到昏死过去。 *** 春日寂寥,尚在早春的时节,连青江的柳枝都未生出新芽。 山崖下的江水经过一整个寒冬,却未结冰,依旧奔腾不息地涌动着。 早先时候,宋持还许他来看一眼,后来他总是来这高崖边看江水,宋持便下了令,青江所有弟子,瞧见喻识长老靠近悬崖而不阻拦者,月银减半。 青江是个好门户,居然给内门弟子发月钱。 喻识今晨再次被一个胖乎乎的弟子送回住处时,天色方亮。 那弟子愁眉苦脸:喻长老,师父罚我每日在崖边练晨功,一共半个月,您就当可怜我,别再来了,不然让少城主知道,我就没钱了。 原是记错了下令之人,宋持虽回来了,青江眼下,还是都让崔淩作主。 自去岁秋季那场连绵大雨起,喻识的记性便愈发不好了。 他对着那弟子略带歉意地笑笑,又随口应付了几句话,说得是什么,自个儿也不知道。 他不想花心思去记这些事情,却又不知道还有哪些事情,值得他花心思。 喻识曾尝过这世间最大的欢愉,却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眼前。 天光熹微,喻识只觉得茫茫尘世间的苍凉,皆落在了自己身上。 封弦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个弟子喊来的,因为明显没睡好,头发都未束妥当。 喻识时常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又时常会敏锐地观察到这些琐碎细节。 他只觉得很累。 封弦瞧着喻识的模样,一时也没了话说。 已然二月里了,距离燕华一战,快半年了。喻识清醒过来之后,一直这副样子 也不知这样叫不叫清醒了。 其间只有两次不同,一件是长瀛醒了,喻识稍微有了点活人气,陪着长瀛说了半晌话,还帮着挑了和崔淩成婚的日子;另一件,是他带喻识到归墟,见了为孟弋及师父师兄弟守灵的楚笙,并将师娘的棺椁合葬此地。 封弦告诉他,先前在归墟见到了喻师父的一缕残魂,说了些家常的话,魂意便散了。喻识聚精会神地听了半晌,没有说话。 封弦当时一噎,只将喻师父对陶颂很满意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深知喻识心绪不好,却不知这不好,还能不能治得好。 他陪着喻识坐到正午,今日庄慎也又来了,照惯例还带着慕祁。 小娃娃坐在喻识膝上,和他絮絮叨叨讲修习之事。庄慎于一旁看着,也不知道喻识听懂了没有。 慕祁一把搂住喻识的脖子,撒娇蹭了蹭:小师父,你不知道,师公对我可凶了,明明我比他们学得都好,还总是挨骂。 喻识想起自己方练剑的时候,也并没有因为做得好而少挨什么打。 那是因为你总是不专心。庄慎于一旁沉声开口,分明能做得更好,却总是滑头,先前我教你师 庄慎住了口,他瞧见喻识时,总是忍不住想起陶颂。 喻识心下未动,大约是麻木已久,没了知觉。 他只是抱了抱慕祁:你乖乖听师公的话,师公还能委屈你么? 慕祁缩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已经学完了基础招式,以后能跟着你们么? 喻识顿了下,只拍拍他,略带歉意:我重伤未愈,实在教不好你的。 没关系呀。慕祁眼眸乌亮,不是还有师 慕儿!庄慎沉肃开口,将慕祁吓得一愣。 庄慎面色沉了沉,似乎不着痕迹地瞧了喻识一眼,拎起慕祁:你今日倒是好兴致,说了这么久的话,方才宋城主要你去找他,你还记得吗? 慕祁抬头看见庄慎脸色,一句宋师公什么时候说要我去找他了生生咽了下去。 庄慎带着慕祁走了,喻识心下只起了些许异样。 但某些细枝末节之事,又或许只是他瞎想。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去廊下坐着,呆呆地吹了一下午的风,暮色四起,却突然又见慕祁气呼呼地跑了来。 廊下点琉璃灯的弟子给他让路,慕祁一路飞跑过来,双颊微红。 小孩子家修习入道,正是精力充沛之时,他气也不喘,只扯着喻识嚷嚷道:他们非要拦着我,非不让我和你说!小师父,凭什么他们都知道却要瞒着你!我就是要 他还没嚷嚷到要点上,后面忽然涌来一大波儿人,手忙脚乱地上来捞住他。 慕祁拔腿就跑,边跑边躲,奋不顾身地大喊:我师父还活着!小师父,你道侣还活着!陶颂,陶颂还活着! 在场所有人皆愣了一愣。 喻识呆立了一瞬,下一刻飞快地攥住崔淩:真的吗? 慕祁躲在回廊处高喊:当然是真的!我师父就在崖边呢!他今天刚能走,不信你去 话还没说完,这次真的被逮住了。 喻识再次怔了一下,飞速地朝崖边跑去。 他身法快得惊人,纵使三番五次地被重伤过了,底子也还在。 众人皆在后面追他,到底只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封散人追上了他。 封弦捂着胸口喘了口气:别别跑了,你别别逼我和你动手啊 他十分没有威慑力地威胁了一句,又给自己多赚了点缓口气的机会:你听我和你说,我我们没打算瞒着你 喻识微微颤抖:真的吗? 啊?封弦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你说陶颂,真的,他还活着。 封弦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人:你听我说完,他当初就没死,唤灵灯没灭,是云台的南疏长老下去找到的他。 喻识只觉得心下漫上一股无边无际的欢喜,隐隐约约的,他竟然有些害怕。 这金石阵虽然未还原上古时期的杀势,但威力也不小,他重伤,又加上牵机散,五六日之前,才刚刚醒了。我们一直不告诉你,是害怕万一救不醒,再打击你一次,你真有可能就不想活了。 但是啊,但是 封弦顿了顿,这个牵机散,宋持和崔淩虽然帮忙解了,但似乎,有些病根子留下了。 喻识心下又一紧。 封弦有些犹豫:就我们发现,陶颂不记得我们了他需要静养,所以我们也不敢提你的名字,也不敢让你见他,怕刺激到他 喻识心内蓦然一沉。 封弦瞧着他的面色,只能拼命描补:也不是,就他也在慢慢想起来的,比如他刚醒还不认得我,昨儿已经想起来了。 那个啥,你要是去见他,千万别刺激他,他说不定能想起来的,你也别太着急 喻识已然没心情听封弦说话了,因为封弦已经放开了他。 他一路飞奔而去,心下是密密麻麻的欢喜带来的疼痛。 高崖之巅,已起了一轮月亮。光华遍野,洒在清寒江水上,崖下泛起皎然的月色。 山崖边立着一个人,和缓的山风吹着那人的挺拔的身影,玄色衣裳,干净清冷。月色落了他一身,听闻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三庭五眼标致得像画样子一般。 喻识霎时只被铺天盖地的惊喜淹没,直接冲上去抱住了他。 这是他的陶颂,这是他在梦里都不敢想的场景。 喻识激动得落下泪来,他生平第一次,因为造化给予的欢喜哭出声来。 但他兀自哭了一会儿,便记起了封弦的话。 喻识稳了稳一腔澎湃心绪,小心翼翼地松开手,低声道:你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少年神色懵懂,于皎然月色中摇了摇头。 喻识且喜且悲,默了片刻,方缓缓道:我是从前云台门的喻识长老,是你的 是你的喻识生怕此时冒然唐突了他,然话说不出口,心下却疼得厉害。 月光柔柔地洒下来,少年又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谁。 喻识一怔,忽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你是我的心上人。陶颂紧紧揽住他,将头埋在他颈间,轻轻笑了笑,喻识,我醒来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你。 第103章 番外一:冬夜 喻识觉得,扶风山的长老们真是有本事。 挑个成婚的日子,都能拖拖拉拉推演个好几天,最后竟然算出了个在两年之后的日子。 须发皆白的长老坐在喻识对面,摇头晃脑地给他掰扯了一通这日子如何如何地好,如何地吉祥喜庆,如何地花好月圆,如何地天时地利人和。 末了捋了一把胡子,喜上眉梢:师侄啊,还好你俩生得巧啊,这五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就让你俩赶上了! 喻识登时就想把这老头子扔出去,待陶颂客客气气把人送走之后,他这股窝火还没消。 房间内燃着火盆,他心下憋屈,愈发热起来,正推开窗子吸点凉气,陶颂便自外头进来,在他身后环住他的腰。 喻识心气不平,只问他:这位师伯从前与你有仇么? 陶颂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歪头笑笑:想必是有吧,但我记不得了。 喻识倒是一愣:你还没想起来? 陶颂方醒时,确实不认得什么人。后来月余,断断续续地记起了许多亲近人事,但远一步的,比如扶风几位前来探病的长老弟子,还是记不起来。 宋持估摸,大约是牵机散坐下的病症,也不大影响什么,只道记不得也就罢了。 庄慎却不满意,硬是把人接回了扶风,说在自小长大的地方,说不定能记起得快些。 喻识便陪着陶颂一起到了扶风。 现在果然下不了山了。 不仅下不了山,还成不得婚。 前日夜里又下了场小雪,虽算是早春时节,山风却冷得很。 陶颂自喻识身后,伸手阖上窗子堵住寒气,又将人转过来:剑修,虽然我不记得,但师父说,朱长老是扶风最德高望重之人了。他给算出来的日子,便是师父,也改不得。 他有几分无奈地握住喻识的手,喻识心下俱是不情愿,望着他略有歉意的眼神,只抱怨了一句:五百年一遇的好日子,怎么不赶个两千年一遇的好日子呢? 喻识甚少如孩子般闹脾气,陶颂松松搂着他的腰,调笑道:剑修,你就这么想跟我成婚? 废话。 喻识原来提起此事还有点害羞,自从陶颂到了扶风山,他一连收了几十封情书后,他就怒了。 每一封都是给陶颂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明目张胆,有暗送秋波,一封比一封硌眼。 喻识可算是体会到,当年到底有多少人惦记自己了。 陶颂于燕华一战成名,一时间风头无两,顶着当世第一剑修的名声,仰慕他的人能从扶风山排到云台门,再排到青江城。 如今仙门中越来越没有体统了。 这些人又不是不知道他和陶颂定亲了。 喻识念起此事,便一脑门子飞醋,陶颂抱着他,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挑眉笑笑:你是不是在吃醋? 喻识被戳破心思,一时又羞又恼,硬是撑出一身正宫气场:我吃什么醋?吃给你写情书的醋么?那些人连你的面都不敢见,都怂成这样了,我吃什么醋? 喻识自觉理直气壮地说罢,又自我肯定了一句:我吃什么醋,我才是和你有婚约的人,我不吃醋,我才不吃。 陶颂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故意逗他:他们不是不敢见我,是你看得紧,他们不敢来,要是 要是什么?喻识眼神一寒,你想干什么?你想见哪个? 陶颂瞧他皱眉恼怒的样子,只觉得好玩,又故作挑拣:我想想啊,我记得有个 话还没说完,喻识一把推开他的手,冷着脸就要走。 陶颂伸手一揽,将人牢牢捞回来。 喻识冷冰冰:逗我玩很开心么? 陶颂委屈地眨眨眼:剑修我错了。 喻识对上他明澈温和的眼眸,一腔火就熄了一半。默了下,又赌气道:你再敢提那些人,我就 话还没说完,唇上便覆上了一层温软。 陶颂逗了他一下,笑眼弯弯:你就怎么样? 喻识面上发烫,登时换了个说法:我就打断你的腿! 陶颂一怔,露出更委屈的眼神:那你就得养个小瘸子一辈子了。 喻识让他一噎,又听他语气软得不像话:剑修,我变成小瘸子了,你还要我吗? 他双手就贴在喻识腰上,喻识俱他极近,青瓷瓶里插着一枝红梅,二人交缠的气息之间,隐隐约约飘散着清寒沁人的梅花香。 陶颂眸色浅淡,温润明净得像雪地里的月色。 喻识一时上头,低声道:我今晚就要了你。 他自觉语气十分凶狠,落在陶颂耳朵里,却撩起十分的火。 陶颂眼眸霎时深沉:今晚么? 这认真的语气。 喻识瞬间就怂了。 但他怂了一瞬,又开始上头。 我怂什么怂?我都和陶颂定亲了,我怂什么? 成婚还得等到两年后,这两年都不做不得憋死么?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都要开始的,就今天好了。 再说了,又不是没睡过。 喻识想到最后一条,心下蓦然踏实了十二分。 他自觉十分坦然,十分轻松,十分随意,一点不慌:就今晚了。 然后他瞧见陶颂深邃的眼眸中燃起一股火来。 他莫名其妙地又开始怂,但陶颂已然笑了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那我去拿些酒? 拿些酒酒 拿! 怂什么,怂是不能怂的,这个时候怂了还是男人吗! 喻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又壮了壮胆:我陪你一起去拿。 陶颂一顿,轻轻吻了下他眉心:剑修,我自己去就行了。 喻识正在冲动上头中,让他亲这一口勾得愈发心思混乱,也没琢磨陶颂为什么不让他去,糊里糊涂就点了个头。 陶颂自去膳堂取酒,顺道拐了趟门下的医馆,想偷偷从库房顺些通润之物。 这库房内物件极多,素日也登记得不清楚,陶颂瞅了一遭儿,多顺了几盒。 回到房间,却发现喻识刚刚洗完澡,屏风后氤氲着水汽,窗边插的一捧红梅灼灼燃着,他半干的头发自颈肩垂下,一滴一滴的水珠把淡青色寝衣打湿了一小片。 陶颂瞧着薄薄衣裳下,纤细腰肢的影子,呼吸都快了两分。 他回身关上外头的寒意,一直觉得房间内的火盆甚为灼热。 喻识于他离开的这一刻钟,做了百八十遍心理准备,眼下看见陶颂,自我感觉甚是良好。 不就是睡么?慌什么,跟谁没睡过一样。 喻识主动上前:你拿了什么来? 陶颂拎着一小壶酒,打开食盒,里头一碟花生米,一碟小黄瓜,一碟肉皮冻。 他轻轻吻了下喻识唇角:膳堂周师叔就给切了这么点东西。 又抱了他一下,自去洗澡了。 扶风的饭还真挺好吃的。 虽然陪着陶颂来扶风是为了养病,但住了些时日,还挺清静自在。 庄慎未做掌门时,便居于疏竹峰,此地再无旁人,唯有一位常年闭关的长老,论辈分是陶颂的师公。喻识只第一日对着山头拜了一拜,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他与陶颂二人在此处无人打扰,而庄慎似乎也没有安排他做什么,除了偶尔指点一下慕祁。 若是一直自在地住着,那下不下山倒也不打紧了。 这里也颇有个家的样子。 窗外似乎又落了雪,延宁三年的冬日似乎格外悠长。 喻识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就着花生豆喝酒,不知不觉饮了四五杯了。 他许久不喝酒了,这青梅酒颇为清甜,一时也就喝得没数。陶颂洗澡出来,便瞧见了喻识微醺的模样。 他束着衣带,烛火一晃,正映在喻识乌亮的眸子上。喻识支着手肘靠在案上,眼角眉梢染着三分薄红,微微阖着眼,一双眸中现出几分迷离。 有些薄醉。 陶颂索性不系了,玄色衣带散落于地,他大步走过去,扶起喻识:剑修,你喝醉了。 喻识稍稍睁开眼,搭上陶颂脖颈,又压下来,拉近了些,笑笑:你门下这酒挺好喝的。 他唇边沾着清甜的酒香,呼出的气息微有错乱,正扑在陶颂面上。 陶颂心潮起伏,只扶着他的腰站起来,笑了笑:剑修,是我们门下。 嗯,我们门下。 喻识搂着他站起来,硬是端着自己的酒杯送到陶颂唇边,我们门下这酒挺好喝的。 陶颂瞧着酒杯中澄澈的青梅酿,握着他手一饮而尽。 喻识似乎很满意,将杯子回手一放,却没放稳。 白瓷酒盏哗啦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喻识搂着陶颂,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面上,轻声道: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了。 陶颂被他撩拨得不能自已,抬起他的下颌,深深吻了上去。 二人之间的气息于刹那间灼热起来,房间内燃着火盆,飘着水汽,梅香酒气缠绵不已。 喻识让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微微挣扎着逃出来,却被陶颂抱到了榻上。 他尚有三分清醒,想起现下在做什么,整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陶颂衣襟散着,玄色衣衫衬得他肤色格外白,烛火摇摇晃晃,喻识慌了一下,又觉得不能怂,大胆地揽住他的颈肩,压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象了一下话本中的情形,现在他应该刷拉一下撕了陶颂的衣裳。 于是他伸手攥住陶颂衣领,扯了一下,却没扯动。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他一怔,陶颂却已将他的衣带抽开了。 直接扔到了地上。 喻识瞥见飘落的带子,蓦然有些糊涂,这不该是我干的活儿么? 但脱个衣裳也不打紧。 谁脱谁不都一样。 喻识放心下来,又按着陶颂,覆上他的唇角。 二人深深浅浅纠缠了一会儿,喻识胸膛起伏,只觉得周身都有些滚烫滚烫的。 他稍稍偏头,陶颂灼热的气息便扑在他耳畔。 他感觉陶颂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他整个人一颤,只觉得周身一阵酥/痒。 喻识忍不住想躲,陶颂却不肯放过他,轻轻按着他的手腕,又吻上他的颈肩。 喻识脑中愈发混沌,他心下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又起了些奇异的快感。 他于其间越陷越深,却瞧见陶颂稍稍离开了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凝白如脂的药膏。 喻识心底莫名咯噔一声:你做什么? 他方张口,便发觉声音有些许喑哑,陶颂眼眸更深沉了两分,摩挲着他的手腕:怕你疼。 喻识被他摸得手腕处也痒起来,他一阵心潮起伏,却是又糊涂了点:我疼什么? 陶颂吻了吻他的眼睫,只哄道:不疼也要用的。 喻识不明白了,他糊里糊涂地一顿,在陶颂的手伸入下面时,终于起了三分警惕: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陶颂低头,覆在他唇上逗了两下,笑笑:不是你说今晚的么? 喻识让他这勾魂夺魄的一笑迷了眼,整个人都软了两分。 他心潮愈发不平,头脑都昏昏沉沉的,但察觉陶颂进一步动作时,仍是浮起了三分慌张:不不不对,不是,那那个在临安不是我睡的你么? 烛火迷离,陶颂按着他的手腕,于他面颊上轻轻亲了一口,勾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意:是啊剑修,上次你睡的我,这次该我睡回来了。 喻识让他这一口又亲得意乱情迷,烛火恍惚,他整个人都陷在一阵清甜的酒香中,头脑混沌不已,瞧着陶颂温柔浅淡的眸子,居然觉得陶颂这话,也没毛病。 他一时松懈,陶颂便低眉笑笑,凑了上来。 翌日清晨,喻识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 喝酒真他娘的误事。 以后一定打死他也不喝酒了。 上次在临安就是因为喝酒,才让这个小骗子摆了一道。 这次又是。 现下大约也算不得清晨了,喻识扯着被子蒙住头,一觉醒来,一身酸疼。 他活了两辈子还没睡过这么累的觉。 喻识甚至觉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但他只要阖着眼,就想起昨夜这个小坏蛋抱着他柔声细语地哄:剑修,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 喻识现在就很想回去抽死那个一时心软的自己。 他一时心软应了一声,然后就忍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他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 喻识心下十分悲惨,难道是因为自己老了吗?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能折腾的么? 睡在他旁边的小年轻伸手扯他的被子:剑修,别蒙着头。 喻识翻身向内,将被子扯下来,愤愤不平:骗子! 陶颂伸手搭在他被子上,被喻识一手拂了下去。 陶颂的声音甚为委屈:剑修你不理我了么? 喻识不想说话。 陶颂又凑近了些,委屈巴巴:剑修,抱抱。 喻识咬牙切齿。 他再也不上这个小坏蛋的当了。 房间内燃着火盆,热气暖乎乎地扑了一屋子。 四下静了一会儿,喻识便听得陶颂兀自委屈地念叨:剑修,昨夜刚亲近了,今日便不理人,便是翻脸如翻书,也不能这样快的。剑修,做人可不能这般薄情寡性的,我对你尽心尽力,白白做了一个晚 喻识让他念得面上发烫,破罐子破摔地转过来:给你抱给你抱,我给你 话还没说完,陶颂便扑了过来,揽着他的腰勾进怀里:剑修你真好。 喻识瞧着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又羞恼起来。 一人盖的被子有点窄,陶颂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抬起他的下颌,亲了两口。 喻识被他搂在怀里,反正也躲不开,唇上覆着一层温温软软,也没有不舒服。 就是很没面子。 里子面子都没了。 喻识也不知道自己一堂堂第一剑修怎么沦落至此的。 他现下打不过陶颂,也说不过陶颂,只能由着陶颂这样那样。 后悔,喻识现在就是很后悔。 饮酒误事,先人诚不我欺。 喻识于心里叹了百八十口气,又察觉陶颂扶着他的腰揉了揉,声音低沉:疼么? 说实在的,也不太疼。 还挺快活的。 喻识让自己诚实的念头惹得十分羞耻,眼下这个情形,他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说,只好不说话。 陶颂抚慰地摸摸他,带了些歉意:对不起剑修,我以为我很轻了,我今晚一定注意一些。 喻识猛然抬头:今晚还来? 陶颂霎时委屈:才睡了一夜,剑修就厌弃我了么? 不是,别人家也这样频繁吗? 喻识搜索着脑海里有限的话本子,没有发现相关知识。 他欲哭无泪:那你今晚不许那么多次了 陶颂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笑了笑:对不起剑修,我太高兴了,我很喜欢你。 喻识让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惹得面红耳赤,心下也忍不住欢喜了起来。 房间里飘荡着幽幽的梅花香气,喻识闻着,甚为心安。 如今他才算真的和陶颂在一起了。 原来,拥有彼此是这样一件幸事。 喻识窝在陶颂身侧,开怀了一会儿,又起了个惊天动地的念头:你今晚让我睡行不行啊? 陶颂一怔,便听得喻识理直气壮:你说的,昨夜是你睡的我,今天该换我了。 陶颂瞧着他乌亮的眼眸,不由弯起眉眼:可是,剑修,你又不会。 喻识一愣,霎时甚为泄气,满心皆是挫败感。 早知道长瀛当初要给那些书,就该拿着的。 真是白费人家长瀛一片心意。 喻识伏在陶颂怀里给长瀛道了个歉,又蓦然念起,现在还要什么书啊。 这不是现成的先生! 喻识又抬起乌亮的眸子:我不会,你教我啊。 陶颂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一时哭笑不得。 教你什么,教你怎么睡我吗? 喻识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胡话,依然一脸期待地望着陶颂。 陶颂瞧着他,面上浮起一个明净笑意:好啊剑修,我教你。 再一日早上,喻识连扯被子蒙住头的力气也没了。 陶颂连哄带骗地抱起他:我抱你去洗澡。 喻识拽着他衣襟,手上绵软,只剩了硬撑的声音:你你不许教了 陶颂低头,故作为难地笑笑:不多教几遍,你怎么会呢? 喻识特别想立时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他再次欲哭无泪: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学了。 陶颂不肯了:那怎么行?他声音低沉:我还会好多花样,没教给你呢。 喻识一腔凄惨,只能攥着他商量:那你慢点教,别急在一个晚上行不行 陶颂低眉一笑:自然不急,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窗外风雪渐息,雪化了,东风便吹起来又一个春天。 天地间又是一个生机勃勃的轮回。 番外一完 第104章 番外二:圣诞其一(现代背景) #现代背景圣诞番外##瞎写##随便康康就好# 窗外下雪了。 华灯初上,林荫道上落了薄薄一层雪,云杉树上亮起五颜六色的小彩灯,扶大的校园终于有了些平安夜的氛围。 喻识整理好最后一份实验数据,抬头瞧见纷纷飞扬的雪花,微微蹙起眉头。 他看一眼腕表,竟然已经接近十点了。 这样湿滑的天气,再开车去机场,恐怕有点来不及。 但他和陶颂有大半月没见了,又刚刚明确了关系,不去接人总是说不过去的。 陶颂可是早早就把航班号发来了。 喻识飞快地打开微信,正斟酌着如何道个歉哄陶颂在机场等等他,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了两声。 来人也没客气,象征性地敲门提醒一下,便直接推开了。 喻识锁上手机:顾教授。 同一实验室不同组,顾昙和他差不多同期来任教,半年前一起评了副教授,可惜研究方向不大相关,平时来往也不多。 顾昙端着两个纸杯,飘来热腾腾的咖啡香气:果然还在加班,不愧是全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他要进来,喻识却有些着急走了,只笑了笑:顾教授有事吗? 顾昙把咖啡放他眼前:今天是平安夜,实验室就剩我们两个了,看见你的灯还亮着,进来闲聊两句。 喻识稍微松了口气,顾昙和他还算熟,他也就没客气:抱歉啊顾教授,我有约了。 顾昙一顿,便没有坐,挑眉笑笑:有约了?这么晚了平安夜的约啊。 喻识顺着他的目光,落在电脑旁那个裹着淡蓝色包装纸的平安果上,细长丝带系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尾端翘起轻巧的卷。 顾教授别开玩笑了,学校有规定,不是学生。喻识注意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免解释一二。 年轻教授总要注意,但喻识这种长相和学术都优秀的年轻教员,再如何避嫌,也免不了有小姑娘倾慕一二。 实际上还有些小伙子。 喻识想到上回在篮球场追着自己要微信的男孩子,一米九的大高个子浑身肌肉,在他跟前羞涩得双颊绯红,喻识吓得心惊肉跳的。 事后喻识在陶颂面前随口笑话了一句,陶颂去找人打球,差点逗得人心理崩溃要退队。 说来也是他迟钝,陶颂和他初中同校,高中同校,大学不同校但同专业,他都一直把人当小学弟。 就是直到那一次,喻识才隐约感觉,陶颂好像是喜欢他的。 到底喜欢了多久,他也没敢问。 他比陶颂高三届,原本到了出国读博便断了联系,没想到他回了母校任教,校友会上又遇见了。 陶颂在院里一群聊天的老头子中显得格外年轻挺拔,瞧见他,悄悄绕出来,与他低声笑笑:学长,我马上就毕业,也来了扶大。 喻识一愣:以你的科研产出,留在美国也不难吧? 陶颂顿了下,含着三分玩笑:我总要结婚的,美国不如国内的人好。 喻识回想起他笑吟吟的眼眸,面上便有些发烫。 窗外的雪片越来越大,喻识正要再开口,手机却震了震。 屏幕微微一亮,弹出个微信消息提示框,备注是陶颂,后面还缀了个粉色小桃子的图标。 这还是封弦按着他的手改的。 他和陶颂两个人同居了两年多,上个月,陶颂拉着他表了白。 那本来是陶颂要去法国开会前吃的一顿饭,二人喝了点酒,陶颂应当没醉,但他喝醉了。 一睁眼,陶颂就在飞往法国的飞机上了。 喻识忐忐忑忑,也不知道昨晚说了啥,算着人下飞机的时间,打了个电话。 陶颂没接,却回了条微信:学长,你昨晚说会考虑的。 喻识手一抖,封弦走到身后了也没发现。 封弦大忙人一个,让他请来给系里本科生做个讲座。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拍上喻识肩头:你俩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捅破?住都住了两年多了,还考虑,考虑啥,考虑去哪儿领证吗? 喻识撂开他的手:别瞎说,陶颂刚回国,这里也没房子,才跟我住的。 他怎么不去找旁人,单找你啊? 废话,我是他学长,亲的。 喻识说这话已有几分底气不足。还真没怎么亲,中学是初高中一体直升,初中部小混混多,他也就帮陶颂打过三五回架。 封弦一个白眼:全世界就你觉得你只是他学长吧,你初中时候还挺会撩,动真格的就怂了? 喻识一噎,没话找话地反驳:谁会撩了,我连作业都没帮他写过,撩个头啊。 没给人写过作业,但讲过题啊。封弦啧啧两声,被打得头破血流还在医院辅导人做题的不是你?这x装的,不愧是你。 喻识记起来了。 但那是因为陶颂下周就期末考试了,挂点滴多无聊,陶颂又不肯走,非要在医院陪着他。 喻识这一腔关爱学弟成绩的三好学生心思,怎么就成装x了呢? 喻识说不过封弦,但又觉得,他对陶颂的态度,确实有点微妙。 后来的对话喻识也忘了,似乎关键在于封弦提了一句:法国的小伙子多浪漫啊,他一去一二十天,说不定就给你领个男朋友回来。到时候我就看你怎么办。 他一时冲动,反正就,和陶颂告白了。 告白之后的心情,他倒记得一清二楚,又激动又紧张又欢喜,用封弦的话说,跟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似的。 封弦坐他旁边,又手把手教大姑娘经验:这样,你这个微信备注啊,得改改。不然回头人瞧见,你给他的备注和庄慎一样,你让人怎么想? 封弦拿着他手机,给改了个小桃桃,外加两颗小心心。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喻识只觉得瞎了眼:回头庄主任看见,还以为我在外头有了私生子。 封弦从善如流,把小字去了。 喻识怎么看怎么硌眼,又给改了回去。 封弦一脸悲愤,掏心掏肺地嫌弃他:你好歹加个啥吧,出国读个博光学会搞科研了? 喻识挑挑拣拣,加了个粉色桃子的图标。 眼下这消息框弹出来,喻识突然莫名觉得,那颗Q版的粉里透红桃子,特别色/情。 顾昙一怔,不动声色地错开眼,微微一笑:喻教授既然忙,我就不打扰了。 喻识也不知道他瞧见了没有,飞快地收起手机,匆匆客套了两句。 咖啡的热气还冒着,顾昙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喻教授,我年后就辞职了。 喻识正想偷偷看一眼陶颂的消息,闻声慌忙藏起手机,又是一怔:怎么要走了? 走廊上的灯光打在顾昙身上,他面容一半明亮一半暗淡,略微笑笑:有家公司要我,你知道的,搞学术还是不如工业界待遇高。 顾昙的家庭情况,他也有所耳闻,选择高薪是人之常情。 喻识顿了顿,便也没有假意挽留,略做祝福,又道:改天一起吃个饭,我们前后脚来的扶大,去了公司,以后也会有合作的。 顾昙默了下,淡淡笑笑:喻教授也忙,吃饭的事改天再约吧。 顾昙的语气疏离,但也不过是一句寻常客套话罢了。 喻识没有注意他转身时微微黯淡的眼神,快步走出了实验室,打开手机。 陶颂[桃]:学长,雪太大了,你没开车来吧,我地铁就好了。 喻识一愣,他记错时间了么?已经下飞机了? 喻识:东西多吗?打车吧。 陶颂[桃]:不多,上地铁啦。 陶颂[桃]:[捧心心.jpg] 喻识给陶颂微信告白之后,陶颂就开始发花式爱你的表情包了。 喻识从他那里偷了好多图。 但都没好意思发过。 学术圈他日常接触的中老年比较多,发微信都保持了严肃的中老年作风。 喻识长按这张小灰熊捧心心的表情,加入库存。 黑色轿车缓缓行驶在校园中,风吹起来,林荫道两侧的悬铃木上积了些雪,昏黄的路灯下,时不时便走过一两对手挽着手说说笑笑的小情侣。 虽然这些年已不提倡过圣诞节,但年轻人聚集的学校,平安夜的气氛依然很浓厚。 经过十字路口,蛋糕店正放着圣诞歌,欢欢乐乐的调子被风吹了一路,喻识忍不住停下,给陶颂微信:吃了吗? 陶颂[桃]:飞机上吃了。 又飞快地接了一条:有点难吃[宝宝委屈.jpg] 喻识笑了笑:给你买蛋糕。 陶颂[桃]:[抱住亲亲.jpg] 表情包上的小灰熊扑到小白熊身上,吧唧亲了一口,两只小熊周围冒出一串红扑扑的小心心。 喻识面上发烫,提着最大尺寸的三层红丝绒蛋糕回了车上。 还买了一盒雕花蜡烛。 平安夜么,还给陶颂接风,总得有点氛围。 店员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烫着精致的羊毛卷,追出来送了两只软绵绵的麋鹿玩偶。 她红色圣诞帽上的绒球一晃一晃:Merry Christmas,祝您和爱人圣诞快乐! 喻识面上又烫了几分,又欢喜又紧张。 从机场的一号线转五号线,陶颂应该还没回来。 喻识步子轻快,拎着蛋糕开了门,刚一开灯,一下子傻眼了。 房间里飘着五颜六色的气球,暖洋洋的灯光下,气球一弹一弹地飘着,白色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大捧红玫瑰,娇娇嫩嫩的花瓣滴着水,地暖的热气扑面,都带着玫瑰侵略性的香气。 喻识愣了两下,又瞧见玫瑰花旁边巨大的礼物盒子。 红白绿相间,典型的圣诞配色。 大得似乎能装下一个人。 然后喻识当真听见了人的声音:学长,点击礼物盒子,还能看见我哦! 喻识傻了又傻,突然觉得手里好几百的蛋糕和好几十的蜡烛不香了,也不值钱了。 番外二,未完待续 第105章 番外二:圣诞其二(现代背景) 原谅喻识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钱上去,毕竟这么铺张浪费形式主义的浪漫,他就只在电影电视剧动漫小说里看过。 亲眼看见,还挺震撼的。 喻识除了有点心疼钱,还有点美滋滋的。 有点惊喜,很惊喜。 他站在原地开心,盒子里却传来陶颂小小的声音:学长,我还在等你呢。 喻识瞧了一眼巨大的礼物盒子,突然生出犹豫。 该不会开出什么羞耻play吧。 毕竟都把自己包装成圣诞礼物了喻识瞬间脑补了陶颂扮成各种羞耻造型的场景。 虽然按照陶颂往常的性格,这不大可能,但是这个小孩对别人和对他,一直都是两张脸。 外头看着是高冷正经的青年学者,做事一丝不苟,轻易不和人闲聊瞎扯说笑,背地里却给他发[捧心心.jpg]。 还有[抱住亲亲.jpg]。 喻识不知道怎么了,一想起那两只抱在一起的小熊,就脸红心跳。 他手一抖,看了一圈气球蛋糕玫瑰花,深吸一口气。 事实证明,陶颂并没有喻识脑补得那么羞耻。 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领带都系得工工整整,也就头上带了顶毛绒绒的圣诞帽子。 白色的绒毛扑在他脸上,陶颂眼神明亮,歪头笑笑:学长,想我了吗? 喻识竟然说不上来是略有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蓦然脸红了。 他有些小声:刚刚想你了。 陶颂伸手松松搂住他的腰,见喻识没有拒绝,才敢大胆地抱紧了。 喻识心下微动,正有些紧张,就听到他声音低沉:学长,我每天都在想你。 陶颂稍稍低头,温热的气息抚过喻识眼睫。 更紧张了。 喻识整颗心都扑通扑通跳起来,呼吸都有些乱了。 原来情侣之间亲密接触会心跳加速是真的。 母胎solo快三十年的喻教授突然觉得,小说也不全是瞎写的。 那按照小说剧情,这个时间,这个氛围,这个动作,这个关系,下面该发生点什么了 喻识一脑子乱七八糟,却忽然瞥见了沙发扶手上两件毛绒绒的衣裳。 一灰一白。 喻识猛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陶颂顺着他的目光,拾起一件,抖开给他看:我在巴黎看见的,是不是和表情包一模一样? 白色毛绒绒的睡袍,还带着熊头帽子,小熊的耳朵圆乎乎地耷拉着。 是一模一样来着。 喻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端出十分成熟的架子,称赞一句:面料不错。 陶颂弯起眉眼:是我送给学长的圣诞礼物。 他塞进喻识怀里,又飞快地拾起大一号的灰色往自己身上比了一下:我也有。白色合你的尺寸,我洗过了。 喻识想拒绝一句你喜欢就都留着穿吧都开不了口。 睡袍帽子上的小熊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他,喻识不知所措地抱着一大坨,红玫瑰侵略性的香气让他手一抖。 陶颂顿了一下:学长不喜欢么? 也不是不喜欢,就 喻识怎么着年后也三十了,他十三也没有过这么羞耻的衣裳。 喻识只能自我安慰,大概是自己年纪大了,五年一代沟,跟不上年轻人的喜好了。 他顿了顿,露出格外欢喜的笑容:我喜欢。 陶颂紧紧抱住他:那试试吧。 喻识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陶颂又抱了他一下:我也穿。 喻识有几分欲哭无泪的感受。 是他忘了,那什么羞耻换装play都是两个人一起来的。 浴室的花洒关掉,镜子上还覆着一层热腾腾的水汽,喻识忘记开通风扇了,今天的澡洗得有几分热。 喻识伸手抹开镜子上的水雾,吹干了头发,望着一大坨毛绒绒,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飞快地裹上,瞥了一眼镜子,立即没脸见人地错开眼,拖拖拉拉地走向客厅。 陶颂已经在等他了,灰色熊脑袋一转,露出温润干净的眸子。 喻识瞬间生出几分不公平。 为什么陶颂一身毛绒绒就没有那么软萌羞耻?果然是因为颜色吗? 喻识看着自己一身白毛,越看越觉得奶里奶气。 他自我嫌弃得厉害,陶颂眼前却微微一亮。 长得好看的人中有一小部分,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好看。喻识就是这种人。 喻识生得十分文气周正,乌亮的眼眸,素白的肤色,当年在小巷子里帮他教训小混混时,陶颂根本不相信这一毫无攻击力的长相,能打得人落荒而逃。 长得文文弱弱,打人却狠,末了擦了一把脸颊边的土,伸出手,露出个干净亲和的微笑:你是几年级的? 月色舒朗,陶颂一眼便沦陷了。 陶颂是跳级生,本来年龄就小,不过校园霸凌这种事,原本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喻识前后护着他许多次,到底无人再找他麻烦了。 后来听说喻识大学时出了场车祸,不能再剧烈运动了,他专心学术,气质便越来越文气了。 陶颂在校友会上见到喻识时,便发觉,他已经比喻识高出不少了。 这么多年,喻识肤色越发白了,客厅暖洋洋的壁灯映在人身上,他脸上还残留着刚沐浴出来的淡淡红晕,毛绒绒一身裹着纤细的腰肢,眸中略有几分局促。 陶颂心下起伏,只笑了笑:吃蛋糕么? 喻识瞧着人这么落落大方,越发觉得自个儿胡思乱想。 陶颂给他的高脚杯里倒了橙汁,却给自己倒了红酒。 喻识一错眼瞧见红酒的牌子:从巴黎带来的? 他们二人戒烟,却是会喝酒的,学术交际应酬也少不了。二人皆不贪杯,平时在家偶尔也喝一点。 晶莹的酒液在高脚杯里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陶颂眨眨眼:想喝么? 喻识莫名从他眼神中看出三分不怀好意。 他顿了下:不想喝。 陶颂就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 喻识忍不住心痒,佯作恼怒地瞪了陶颂一眼。 陶颂让他似嗔非嗔的一眼瞧得心下猛然一动,松松环住喻识的腰,凑近了些:想喝要先回答一个问题。 陶颂温热的手,隔着一层绵软睡袍贴在他腰上,喻识心下又开始打鼓。 柔和的灯光映在陶颂眼眸中,他勾起一个浅笑:学长,你微信说的话,真的是作数的吗? 陶颂眸中笑意温和,语气却十分认真。 喻识一愣,心道,果然应该打电话亲口说的,微信告白什么的还是不靠谱。 他不由有些脸红,稍稍低下头:不作数我还让你抱着我? 他话说出口,整颗心跳得飞快,低头等了片刻,却察觉陶颂一下子扑过来,抱着他在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和表情包上的一模一样。 喻识整个人腾一下就烧起来了。 陶颂就着姿势又亲了他一口,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学长,我给你倒酒。 喻识让他这一声学长喊得心慌意乱,一晃神,陶颂就送了杯红酒到他手上。 陶颂也举起高脚杯,漂亮的酒液映在他浅淡的眼眸中,他眼角眉梢皆挂着清朗的笑意,喻识忍不住又一晃神。 本来这些年看陶颂都看惯了,此时此刻,竟然发现,这小孩比小时候好看不少。 漂亮小孩端着酒杯:喻识,我说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喻识心下波澜起伏,稀里糊涂地和陶颂碰了碰杯子,觉得还没喝酒,就已经上头了。 陶颂仰头喝了一口,鲜红的酒液将他的唇色染得晶莹剔透,柔和的灯光下,陶颂的眉眼越发勾魂夺魄。 喻识突然涌上一股热切的冲动,他一手扶着人肩膀,不由自主地吻上他唇角。 蜻蜓点水的一下。 陶颂一怔。 喻识也一怔,方离开陶颂,便意识到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陡然心慌不已,手忙脚乱地想跑,陶颂却突然拢住了他的腰。 喻识手一抖,些许红酒自高脚杯内漾出,泼洒一地。 地毯湿 喻识刚一偏头,陶颂就将他下颌扶正了,一手揽着他颈肩吻了上去。 这下好了,全洒了。 地毯有的收拾了。 冲动是魔鬼。 陶颂比魔鬼还魔鬼。 喻识让他深深浅浅的试探搅起一腔火,喘都喘不上气了,陶颂还不肯放开他。 泼洒一地的酒气和玫瑰香勾在一起,地暖让空气中带了几分灼热,整个客厅都弥漫着意乱情迷的氛围。 喻识一身酸软,攥着陶颂的睡袍,满手软绵绵。他倒在沙发上,才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眼角微红,轻轻喘着气。 他稍稍把小灰熊支起来,便对上了一双深沉的眼眸。 漂亮的小灰熊声音低低的:是你先惹我的。 喻识一腔悲惨:我以后不惹你行了吧? 不行,已经惹上了。 陶颂低下头,睡袍的绒毛刮得喻识耳廓鼻尖都发痒。 这个姿势太危险了,喻识陷在一片软绵绵中,忍不住偏偏头,试图岔开话:那个蛋糕还没吃,吃蛋糕吧,好不好? 陶颂按着他肩膀,伸手撕了一块喂他嘴里。 唔 喻识塞着一大块蛋糕,又瞧见陶颂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沾了些许奶油,十分随意地放进嘴里舔了舔。 这是什么画面喻识忍不住想歪了。 他心慌意乱地错开眼,却又对上陶颂盯着他的目光。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素白的皮肤上沾着红丝绒的碎屑,色彩冲击感太强了,陶颂有些受不了。 喻识没给他这个受不了的机会,飞快地扯起两三张纸巾,把唇边擦了个干干净净。 陶颂似乎委屈了一下:我喜欢吃甜的。 喻识扯了扯嘴角。 陶颂又低下头:你就甜甜的。 酒香混合着奶油香气,喻识心下蓦然起了些奇异的感觉,他一紧张,一手扯开了陶颂睡袍的衣带 妈耶更慌了怎么办 陶颂的衣襟微微敞开,精瘦的身材若隐若现。他歪头笑了笑:这么主动么? 喻识拽着人家腰带,登时就想给再系上。 陶颂按住他的手,又握了握,目光深邃。 他稍一低头,喻识陡然慌了:陶颂不行的我明天早上还有会我们等周六晚 陶颂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周六晚上? 喻识刷得一下把手抽回来,面上滚烫。 陶颂伏在他耳边,略有不满:你反悔了,那就现在。 别别别别别我真的有会! 喻识又是一慌,攥住陶颂衣襟,小声道:那那就周六吧。 陶颂轻轻吻了吻他唇角,摸着被压扁的白熊耳朵,逗他一句:还要穿这个么? 喻识一顿,浮出三分羞恼,一时咬牙切齿:穿! 怕你不成!看谁羞耻! 事实证明,还是喻识输了。 这一身毛绒绒根本没影响小灰熊发挥,陶颂甚至早晨神清气爽地起来,又给他带上了白熊帽子,还整理了一下熊耳朵。 喻识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你就这么喜欢毛绒绒吗? 陶颂凑近他身侧,吧唧亲了一口他脸颊:我喜欢你。 番外二完 第106章 番外三:围炉 #回古代惹# 喻识给陶颂念完今日第六个话本子之时,夜幕刚刚垂下来。 延宁三年的春日似乎来得格外晚,扶风之上,更是未有一丝春意。 外头的雪化了,房间内却还灼灼燃着火盆,暖乎乎地扑在人面上。 喻识自书卷中抬起眼:这是你的第二十七个心上人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绝美狐妖,可惜人妖殊途,你终究是和她分开,为了仙门百家的宏图伟业与我成婚了。 喻识啧啧两声,啪嗒阖上书:真深明大义啊。 陶颂同他一起倚在榻上,抬手将书撂到看不见的地方,慢条斯理道:剑修,我这加起来,还不如你当年的零头。 他握住喻识的手,眉眼弯弯:你现在吃醋,怎么不想想我当年? 喻识没话说了,只好道:我当年也最厌烦世人编排我了。 陶颂顺着他:剑修说得对,都怪写话本的胡说八道。他笑着低了低声音:我明明心里只有你。 在一起好些日子了,喻识听见这种话还是脸红心跳的。 他略有些局促地从榻上起身,瞧着外面的天色:天晚了,不是想吃什锦锅子么? 陶颂便笑着伸出手。 喻识挑眉:吃口饭这么难,还得这样换? 陶颂摆出一副地主恶霸的语气:被扶风抢来了,就由不得你了。 喻识瞧他两眼,立刻转身穿鞋,陶颂从身后扑过来,飞快地揽住他,语气骤然一软:我错了,剑修,是我想和你换,让我吃口饭吧。 喻识扬眉:换吧。 陶颂靠近他耳畔,轻巧地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 怎么还是觉得自己吃亏? 喻识面上发烫,装模作样地拍拍他:表现不错,待会儿赏你口饭吃。 陶颂放开他,抢先穿上鞋,抬眸笑笑:外头冷,剑修就在这儿等着吧。 陶颂一身重伤还未恢复,庄慎连山门都不敢让他出,喻识就更不舍得了,没有让他一人忙活的道理。 扶风规矩严,再加上早年间仙门很是流行修习辟谷之术,因而无论长老弟子,所有房舍内都无小灶。 喻识和陶颂整日歇着,闲得发慌,便倒腾着画出了个小锅子,请锻造法器的师叔偷偷给造了出来,添上两块碳就能煮点吃食。 也当真是无事可做了,成日琢磨吃的。 喻识活了两辈子,日子还是头一遭如此轻松惬意。 下午从膳堂要生肉鲜菜之时,周师叔还追着打趣了一句:陶颂这病养好了,我就去请掌门,直接把人拨给我们膳堂,你也一块来。 喻识如今和扶风的人也熟了,玩笑应对了几句。 云台已成伤心之地,他只回过一次,将师娘的尸首移到归墟,又在近旁给师父师兄弟重新搭了衣冠冢。 云台除了他的唤灵灯,便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之物了。 唤灵灯与活人魂灵相通,人死灯灭,若死后由旁人重新燃起,七日内便可唤回生魂一次,之后便永远熄灭,故而名曰唤灵灯。 喻识也曾问过宋持,为何师父明明以苍海玉之力救活了他,但唤灵灯燃起后却毫无反应。 宋持眸光深远,只淡淡道:既是重活一世,便是从头来过。许是造化有意,不想让上一世的恩怨是非再去纠缠已故之人。 喻识明白宋持在劝他放下。事实上,许慎已死,尚渊已死,真相也在喻识将往来书信交出时公诸于世,昔年旧怨,虽然不能再弥补一二,但终究也只能这般了结了。 喻识放下了。 师父给他换了张脸,原本便没有想让他再查昔年旧事。 他如今有了陶颂,也想好好活一辈子。 只是喻识想问的不是这个,于是他直截了当:宋城主,这和苍海玉有什么关系吗? 宋持了然一笑:苍海玉是什么东西,你也知道了,若苍海玉所铸肉/身魂灵不死不灭,鲛人一族当年为何会日渐衰微? 喻识方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不免解释:我不是贪念飞升长生之道,只是觉得,若我不老不死,他日他日看见陶颂走在我前面,会很难过。 宋持拍拍他肩头:你懂得珍惜眼前人,胜过尘世间不少汲汲营营之徒。 宋城主是个超然物外的性子,喻识自觉比不上,也不敢比。 他自幼只是渴望来日有个小院子,身边有可亲近信赖之人,四季有可赏玩观阅之景,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灾,从容至老就够了。 眼下他便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不仅自个儿过得平安,还略有几分本事,待养好了身体,还能救旁人性命于危急水火。 喻识很满足。 他珍惜的眼前人正双手泡在铜盆中,洗着一把绿油油的小青菜。 喻识走过去,松松搂住陶颂的腰。 陶颂顿了一下:剑修你饿了? 喻识靠在他背上,轻声笑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吃。 陶颂低声笑道:来晚了,已经偷吃完了。 喻识抬头瞧了一圈,竟然真的少了一盘新剥的虾仁。 喻识一急,搂着他晃晃:你真的吃了? 陶颂藏住几分好笑:真的,我饿了。 这么多?喻识更惊了,吃太多会不会不好?先前阿淩说过让你忌口么? 喻识飞速地想了一遭:没忌口这个,但一下子吃这么多,会不会有事?说着便忧心起来:我要不找阿淩问问 陶颂万万没想到喻识关心则乱,只好笑着打断他:剑修我骗你的,我没吃。 喻识一愣,陶颂擦了擦手,转过身,低眉笑笑:你没赏我,我怎么敢吃呢? 喻识白担心一场,对着他笑吟吟的眸子,一时羞恼:藏哪儿了? 陶颂低头瞧见他的衣襟微乱,顺手理了理:剑修,你这个记性,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被牵机散伤了脑子的? 喻识天青色的衣带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陶颂打结又利索又漂亮,喻识愣了一下,还是不记得。 陶颂低声笑了笑:午后你刚醒,慕祁来了,我就给他带走了。还问过你,你应了一声的。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喻识当时糊里糊涂的,也没入脑子。 他念起那个时辰还在睡的原因,面上再次滚烫。 他一手拉住陶颂,低声道:以后白天不许了。他越发小声:慕祁还是会来的,万一撞见 陶颂唔了一声,微微蹙眉:那我再去找师父说说,小孩子家精力旺盛,太闲了不好。别三天两头来我们这 喻识尚未说话,门外便传来慕祁的声音:师父!我一来就听见你又要和师公说我的坏话! 小娃娃穿着扶风山的道袍,举止间已颇有两三分不俗,包子脸气鼓鼓的:哪儿有亲师父整天往外赶徒儿的! 陶颂居高临下地瞧他:你想让我教你?又顿了下:你觉得,我不会比你师公严? 喻识看见慕祁明显畏缩了一下。 喻识便给陶颂传音:你吓唬他干嘛? 陶颂理直气壮:我也不是怕他打扰我们,只是入道初期心性根基皆不稳,让师父带更好一些。 喻识听如此说,正要点头,就又听见他笑着补了一句:当然了,不来打扰我们更好了。 慕祁听不见他亲师父的心里话,缩了一下,嘤嘤地跑出去:狐狸前辈,师父又欺负我! 喻识这才看见长瀛在外头,他有几分无奈:怎么每次吃好东西都有你?我们锅子还没烧开,你就闻着味来了。 长瀛神色悒悒,竟然没有回呛他:我就在你这儿吃了,不回青江了。 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长瀛自做了妖首后,很少再这般于人前闹脾气了。 他自燕华重伤醒来之后,又主领众仙门收服了那日四散奔逃的妖兽。残余妖族如今被遣回归墟,隐隐以长瀛为首,于压制下一派安稳,再不返回人间作乱。 长瀛舍命奔波,终于让仙门对他的血脉放下了成见。 他和崔淩的婚期早,近来却越来越爱往喻识这边跑了。却并不打扰喻识,只是来找慕祁。 喻识懂了:崔淩又在忙? 长瀛霎时有三分生气:今日是阿淩生辰,他却要和那一群老头子开会,一开一整日,青江也没人理我,我不想回去了。 燕华一战,加上喻识自顾昙处顺来的一件魔修法器,坐实了顾昙的身份。 令人惊讶的是,流景阁内极大一批弟子并不知晓自家少阁主所作所为,待百家找上门,闭门潜修的长老弟子才知道发生何事。 流景自然地位一落千丈,但好歹还剩一批干干净净传承推演测算之道的弟子,只待来日重振。 百家之中,扶风中陶颂重伤,庄慎有意让门下收敛一二,云台虽与尚渊划清界限,但一时半会儿还复不了元气。 仙门中如今,隐隐以青江为首。 宋持有意栽培崔淩,许多事宜,皆放开了手交给他。 喻识无奈劝他:你可以不回归墟管理众妖,但崔淩总要做事,议事不比过生辰要紧么? 当然不比了。长瀛抬头,议事哪天不能议,阿淩一辈子才有几次生辰? 长瀛又踢了一脚院中的小石子,嘟囔道:再说了,最近也不是第一次了,阿淩忙起来,好几天不见个人影。我都想回归墟算了。 长瀛不过这样说说,他也不是第一次空口说说了。 让他离开崔淩,比要了他的命还难。 喻识也便没有劝他,拉他来打下手。 一时什锦锅子也煮起来了,骨汤打底,绿油油的小菜,青脆的冬笋,莹白的大白菜,码得整整齐齐。 锅中添了细滑的青鱼片,鲜嫩的鸡肉,点了一把虾仁和泡发的香菇提鲜,喻识又放了五六个蛋饺。 鸡蛋做成的巴掌大的薄皮,包着肥瘦合宜的猪肉馅,咬一口,又滑又嫩。 喻识浅浅尝了一口咸淡,笑着点点头:比头一次做的时候好吃不少。 长瀛将小锅子端走了,陶颂转身,张开手,笑吟吟望着他。 喻识从善如流,给他放下挽起的长袖,将双手伸到他背后,给他解粗布围裙。 这带子似乎扣了个死结,喻识拽了两下没拽开,陶颂索性伸手揽住他,抱在怀里。 喻识贴在他肩上,稍微挣了挣:别闹,还等着吃饭。 陶颂故意抱住他不放:不想吃饭了。 喻识贴他那么近,就他们二人在,他还不伸手抱抱,太对不起这个姿势了。 喻识终于一点一点解开了绳结,故意骂他:不想吃别吃了。 陶颂扶着他的腰:能吃点别的么? 喻识知道陶颂故意逗他,二人虽然亲近,但陶颂手上一直很有分寸,不会不分场合地点。 陶颂双臂紧紧箍住他,喻识瞧着他明净的目光,微微仰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陶颂面上触到温温软软,又蜻蜓点水般地弹开了。 喻识依旧害羞,低声道:能去吃饭了么? 陶颂抽出围裙放在一旁:秀色可餐,不思饮食。 喻识佯怒,瞧他一眼:来劲了是吧? 陶颂自然不敢来劲,又抱了喻识一下,便放开了:剑修,有件事还没和你讲,师父说,成婚之后可先让我们下山游历三五年,出门看看河山,再回扶风做长老。 喻识惊讶:真的?又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等到成婚? 话方出口,便明白了,果然听陶颂道:师父觉得,好歹得养个一两年,我才能全好了。他怕我出事。 庄慎担心得有理。 恋耽美 >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重生]——东家书( 虽然魔修几乎已除尽,妖族不再作乱,但还有其他门派中人。仙门百家再如何齐心,也不可能变成骨肉至亲。 人心才最是难测。 喻识现在念起陶颂坠下悬崖之事,还心有余悸。 当时陶颂重伤昏迷,随便一个小弟子就能杀了他。 云台的弟子本不在崖下一侧,却硬是抢在所有门派前头找到了他,完好无损地交给了扶风,等于卖扶风一个人情。 喻识没有看走眼,南疏长老果然是一等一的明白人,他日云台再起,也容易得多了。 他这样想了一遭儿,又惊觉:庄掌门还是想将扶风交给你? 师父百年之后之事,还远得很。 陶颂略微笑笑,却又道,宋城主说,我身上的牵机散确实解得不干净,眼下没有其他症状,但至年老,修为不再进益之时,不知道是否有恙。 师父心里存着这个话,我瞧着,他是有意栽培慕祁。 喻识微微一惊,又觉得情理之中。 慕祁的根骨,本就不是凡胎,称一句天资卓绝,一点不为过。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别担心,一直到你年老,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不担心,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句初见时的话,喻识忘了,但陶颂却一直记得。 陶颂握着他的手回了房间,却只见到慕祁守着小锅子流口水。 什锦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鲜香气味飘了一屋子。 慕祁嘟起嘴:你们两个终于来了。 长瀛呢? 慕祁道:狐狸前辈放下锅子,愣了一下,突然说崔师叔忙起来都不吃饭的,想必现在也还没吃,他得赶回去让崔师叔吃饭。 长瀛果然是随口说说,这两头跑的,也不嫌累。 这是人家二人之事,喻识也管不得,又见得慕祁委屈巴巴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等你们,你们却在如胶似漆。 喻识一怔,陶颂却问道:谁教你的这个词? 狐狸前辈说的,他说你们肯定在如胶似漆,他就不去告辞了,让我帮忙说一声。 喻识轻轻咳了一声,陶颂却十分坦然:知道这四个字什么意思吗? 慕祁愣了下,摇摇头:什么意思啊? 喻识生怕陶颂说出什么好话来,急忙拦住:不知道别问了,吃饭吃饭。 又觉得自个儿挡得十分心虚,明明也没什么少儿不宜的意思。 陶颂只好不说了,又提起另一桩事:阿淩让你喊他师叔的吗? 慕祁点点头:崔师叔说我长大了点,可以跟他或者宋城主去学医术。 喻识先替慕祁捏了把汗,一个庄慎一个宋持,严得不能再严的两个人,怕是以后有的受了。 陶颂却是纠正他别的:不要喊师叔,喊师伯,阿淩比我还大一岁的。 是吗?慕祁怔了下,可是崔师伯也比小师父小呀。 陶颂给他夹了块蛋饺:所以你该随着谁喊? 慕祁十分乖觉:随着师父! 陶颂十分满意,喻识对他这种隐隐宣示上面下面的做法表示不屑。 幼稚。 至今未能反攻成功的喻长老表示这很幼稚。 陶颂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蛋饺,跟哄慕祁似的。 喻识纠结,还是屈服于美食之下。 什锦锅子里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喻识咬了一口滑嫩的蛋饺,稍微有一些烫,骨汤肉汁溢了满口的鲜香。 窗外又起了北风,喻识只想,这样舒适闲散地养着,怕是性子都懒了,也不知道两年后还有没有本事下山。 不过,江山万里,大千世界,他还真想和陶颂执手去看看。 番外三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番外篇到这里,就要进入缘更期了 还有几位配角的番外和一些喻识陶颂的日常,我成稿了就会再发出来,但不确定时间 也就是说,这本可能暂时要先告一段落啦~ 谢谢小仙女们的陪伴和包容,希望以后的文文还能和小可爱们再见面~ 再厚脸皮推一遍古耽预收文《我在古代开书铺(穿书)》,【轻松美食小甜文】【书店老板受x作家大大攻】(这次攻是写话本的!)【温文尔雅x高冷腹黑】 戳开专栏就能看到这本文啦,求个收藏! 江湖再见,我的小天使们~爱你们【2020.01.11】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