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狸奴》 LianDanmEi.Com >聘狸奴——月无弦 聘狸奴 作者:月无弦 文案 妖界四大霸主,各占东西南北,其中以北方之主最为暴戾,据传其所到之处,煞气遮天,万妖同哭,连朵狗尾巴草都长不出来。 然而有一天,北方之主出去遛弯的功夫,脸上多了五道猫爪印。 自此他置暖炉,造抓板,囤了半仓库的鱼干,随身带着逗猫棒,寻猫入瓮。 总结:其实就是个猫奴大佬收养流浪猫的故事 霸道少女心攻 vs 柔软腹黑受 1v1感情线,国际惯例HE,轻松向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夜谰、程雪疾 ┃ 配角:阿猫阿狗啥都有 ┃ 其它:猫,甜文 ================== ☆、【买猫】 初秋,街上的小贩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有卖小食的也有卖新奇小玩意的。还有几位担子上挑着两个盖着盖子的红棕色箱子,上头系着白布绳。吆喝时也只是单调的一句新货新货,今年新上的货!,让人摸不清他们到底在卖些什么。 然而再细心点便能发现,每当这些特殊的小贩扯开嗓子喊时,其余人都心照不宣地压低声音,甚至放慢脚步让他们先过去。待这些人依次步入某些狭小的巷子,方长舒一口气低头忙活自己的。 小贩进入巷子,将担子往地上一放,倚在墙上拉下帽子,静候客人上门。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数人匆匆步入巷中,皆戴着宽大的斗笠或者面具遮住面颊,径直走到小贩身边低声问道:怎样的新货? 小贩咧嘴一笑,神神叨叨地说道:有中用的有中看的,想要什么,还得您自己走一趟。一口价说罢伸出一根手指。 为首的男子毫不犹豫的从袖中掏出银票,塞到他手里压低声音道:今日就要。 成嘞,您请好吧!小贩拖着长音应和着。红箱子突然砰地一声弹开了盖子,里头的东西也终于见了庐山真面目,原是一摞摞整整齐齐的请柬。 还是老地方。小贩随手捞了本请柬放在他手上,语气谄媚,又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男子将请柬揣好,压低帽檐,匆匆离开巷子。七拐八拐地走进某家酒楼,径直穿过大堂挑开门帘走到后院,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店小二递交请柬,然后小步跟着往院落深处走去。 谁知没走几步,草垛后头突然窜出一记黑影,捂住他的嘴一按,连个惊呼的功夫都没给,便双眼外翻,脸色黑青地晕了过去。 毫不知情的小二还在一边向前走,一边絮叨叨地奉承着:客官您可真是好福气。今儿咱有了不少新货,您指定能挑个好的!,走至一处像是菜窖一样的低矮石房之前,拿下脖子上挂着的铁钥匙打开门,让至一侧笑道:客官,您请!望您嗯? 怎么好像高了很多?!小二愣住,狐疑地呆望着男子压低帽檐,阔步走入房中。 入内即是一条狭窄黑暗的长廊,蜿蜿蜒蜒伴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台阶,越走越深,越走越暗。半柱香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宽广的石台,几位把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的人排着队,依次进入另一道石门。门口则有两位侍卫把守。男子也跟在最后头走了进去,入门时侍卫莫名打了个寒颤,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声,随后便关闭了石门。 石门内可谓是另一番天地。这里好似一座地下牢房,一个挨着一个的铁笼子上缠绕着密密匝匝的符纸,里头的铁链磨地生不绝于耳,且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悲鸣。 一位矮瘦的引路人上前,三角眼里满是算计,将腰间一大串钥匙解开,一一发放给众人笑道:诸位爷,小的再多啰嗦几句。这里的货呢,越往里走越珍贵,但也越危险,望各位爷多加小心。因为按规矩,各位爷就算有个闪失,小的也是不管赔的。 这话说得怪难听,不禁引得几名宾客不悦,拿过钥匙冷哼一声,径直向最里头走去。剩下的人则耐着性子,从门口开始一点点查探着。 男子握紧钥匙,慢慢地走了起来。牢笼里关着的东西千奇百怪,有虎头猪身的妖兽;美丽动人的灵鸟;坐在水缸中一言不发的鲛人;以及长角的魔人。每当有人接近,多半囚徒选择藏在角落里,或者埋下头躲起来,少数暴戾的则扑向牢门挣扎怒吼,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撕碎。 这是个卖奇珍异兽的地下卖场,来此地的客人多半是驭兽师,或者有收藏癖的富人。之所以藏在这么个别扭的地方,则是还有个见不得人的买卖隐藏其中品相姣好的女妖也会成为商贾竞相购买的货物,至于用途,自然不言而喻。 一把钥匙能打开所有牢门,然而能不能带走它们则是两说。价码牌就挂在门锁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驭兽师挑选着强大的妖兽,富商们则为来之不易的美貌女妖争吵不休。方才的引路人忙得不可开交,既要防备着客人一言不合就开打,还要紧着介绍货物的来历。恍神的功夫,最里面突然传来几声惨叫,继而是妖兽吞噬骸骨的声音,惹得他唉声长叹,不得不命手下速去里头收拾烂摊子。 无人注意到男子已停留在某间牢房前很久,手中的钥匙几乎已攥出水来。那间牢房里空荡荡的,乍一看好像没有东西。然而借着火把的微弱光线仔细查探,一道微弱的影子自角落里延伸了出来,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 当啷一声,铁锁被打开掉落至地上。男子屏住呼吸,强忍心中滔天的兴奋走了进去。这间牢笼很小,比其它的要小了四五圈。随着笼门的打开,角落里的那个人缩了缩,蜷得更紧了。一对儿白色的尖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紧贴在脑袋上轻轻发颤,像极了两朵柔软的蒲公英。 男子蹲下身去,手小心地伸了过去,指尖点在耳朵上,触到一层细小的绒毛,遮掩在帽子底下的双眼登时亮起一道光芒,迫不及待地抬手去扯锁链。 白色的耳朵轻轻地翘了翘,看见拴在自己脖颈上的锁链被毫不费力地扯开,慌忙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他,碧蓝的双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澄澈,火光一照,露出一张泥污与血迹交织的面颊,虽狼狈不堪、骨瘦如柴,但依旧遮不住他清秀的眉眼,确是只品相极好的猫妖。 哎哟,客官客官,您挑中他了?引路人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小步跑过来讪笑着搓手说道:这位爷,这只呢,确实挺中看的。就是吧额小的也不瞒您,这是只半妖,而且之前有过主儿的。您若是嫌不干净,拿不出手呢,里头还有别的 男子没搭理他,起身把扯下来的锁链踢了踢,目光落在猫妖以极不自然的方式弯曲的腿上,停滞了一瞬:腿? 引路人无奈地摊摊手:这猫妖刚来的时候呢,野得很,有客来看呢,就想逃跑。没辙,小的就把他的腿给弄断了。您若真的想要,给算便宜点? 男子没说话,就这么看着猫妖的腿,藏在黑袍中的脸上看不穿是什么表情。 引路人隐隐嗅到男子身上弥漫而出的妖气,不禁暗自猜测道,这保不齐是个大主顾,单卖一只赔钱货未免有些遗憾,便殷勤地往外招呼着:客官,您再看看,还有别的货呢!就隔壁,那小灵鸟的人形细皮嫩肉的 男子似是有所动,缓缓转身向他看了过来,手藏在袖中散出一缕黑雾。引路人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敏锐地嗅出一道危险的气息,正战战兢兢地往后退着,角落处的猫妖突然扑了过来,抱住男子的脚跪在地上,浑身哆嗦地说道:老爷,老爷买我吧。我听话,我什么都能干,老爷买我吧 男子低头,看着那对耳朵不安地颤抖着,下意识地想摸,又犹豫地缩回了手,压低声音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猫妖一怔,脑袋依旧耷拉着没抬起来,见男子将脚抽了回去,竟趴下身子去蹭他的长靴,结果被一把薅住头发制止了,眼角颤颤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挑了挑似是想挤出笑容:老爷,买我吧。 男子久久地望着他,半晌后吐出一个字:买。 男子最终买下了一只猫,用外袍匆匆一裹,扔下银子就走了。眨眼的功夫已离开了地牢,跃上一座房顶,迅速地移动着。猫儿在他怀里安静地闭着眼,双手蜷在身前,很轻,如同无骨的小棉花包躺在他的臂弯里。 他心里有种悸动,很想当场掏出藏在口袋里的小鱼干,还有藏在靴子里的逗猫棒,帽子里的藤球都拿出来。然而猫儿抖得厉害,令他不得不放慢脚步问道:你是怕还是冷? 猫儿没睁眼,但身子一绷,显然在装睡。倒是一记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主公,属下觉得,他是怕。 男子停下侧目望去。不远处的阁楼上立着一位蓝袍白衫的青年,身形消瘦,腰佩一柄玉剑,凤眼长眸微微一眯,便捉摸不透眼中情愫,眨眼移到了他身侧,语气温和却透着某种古怪的压迫感:主公,一只猫罢了,值得您亲自走这一趟吗? 男子把怀中的猫儿用袖子遮了遮,平静地回答道:手下办事不利,孤不得不亲力亲为。 青年笑道:主公,属下这些年来,为您寻得的猫妖少说也有三十余只,却哪个都入不得您的眼。今日主公乘兴而归,不知可否让属下开开眼,看这猫妖特殊在何处?说罢直接将手伸向他怀中的猫儿,岂料手指刚接触到一片衣襟,便如同被刀刃割伤了似的呲出一道鲜血。 青年收回手,笑容不减:主公,属下没有恶意,何必这般心急? 心急?孤只是害冷。男子瞥了他一眼,抱好猫兀自离去了。 青年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许久将受伤的手指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不停滴落的血液,自言自语般说道:冷?确实。 而与此同时,猫儿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偷偷看向男子的下巴。男子有所感,低头与他瞅了个对眼,遮在帽檐下冷峻的容颜完全地闯入他的眼中,这才惊觉此人他见过,且不仅仅是见过。 男子迎着他那由愕然转为绝望的眼神,想笑一下缓和气氛,便露出两颗阴森森的尖牙问道:你想起来了?我叫夜谰。 说罢侧首给他看右脸上的五道浅浅的爪印。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好呀!这篇文拖了这么久终于开啦!感谢各位亲的支持! 重要提示: 1. 本文没啥营养,就是满足我养猫(不)的心。 2. 作者是个很在意评论的憨批,有评论就会开心。 3. 时不时会改个错别字,不是伪更新。 4. 学业繁忙,偶尔咕咕咕咕,但不会咕咕咕得太过分。 5. 作者热爱写文,写啥凉啥,愈挫愈勇,自娱自乐。给大家劈叉笔芯。 ☆、【喂猫】 妖界北境,妖王宫。 夜谰抱着猫儿快步走上台阶,却见门前莫名多了一队巡逻的妖兵,不禁蹙眉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一名士兵忙上前回道:禀主公,是连大人让我们来的。 都滚!夜谰怒不可遏,一声低吼吓得怀里的小猫打了个激灵,只得压下心中怒火,推门入殿,又反手锁好房门,布了道隔音的结界。轻手轻脚地将猫放在了榻上。 猫儿团着身子,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了鼻子,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打指缝里悄悄窥探自身处境,结果正对上一只大手向他伸来,登时浑身僵硬地闭上了眼睛。 夜谰的手克制不住地伸向那对儿耷拉着的耳朵,屏息凝神地捏了捏又揉揉,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手感极好。他又顺了顺猫儿的头发,发觉发丝虽软但沾满了草秆与泥土,很是破坏手感,便顺手帮他掸了掸。 猫儿不敢动,努力猜测着这些动作的用意,直到听见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有名字吧? 有有猫强迫自己拿开手垂眼看他,以示尊敬:程程雪疾。 雪疾,真好听,也很贴切。夜谰露出满足的笑容再次去摸他的耳朵,见他依旧在瑟瑟发抖,不禁慢慢收起了笑意低声问道:雪疾,你真的怕我? 程雪疾几乎抖成了筛子,心中充斥着恐惧与不安,甚至觉得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何身份,他虽不知但也能猜出必是位大妖。至于他们二人的渊源,说来更是要命。 五年前,程雪疾还是有主的契约灵兽,前主是一位薛姓的驭兽师。一日于林中狩猎,偶遇了夜谰。那时他正手持野花,停留在一座低矮的土坟前,见有外人前来,只淡淡地瞅了一眼并未作声。 直觉告诉程雪疾,此人惹不起。偏偏他的前主是个莽撞之人,见夜谰身着妖气,便命灵豹与他一同进攻,拿下这个皮相极好的男妖。 结果灵豹冲得快,刚一靠近便被看不见的风刃撕成了碎片。前主吓得屁滚尿流,掉头要跑,却在骇浪般的妖气压迫下动弹不得。眼见得主人命悬一线,程雪疾咬牙跃起,自杀般挠向夜谰的眼睛。夜谰略一抬手,尖锐的杀气直向他眉心袭来 程雪疾本以为自己即将死无全尸,谁知这杀意转瞬即逝,猫爪跐溜一声在夜谰的脸上划了五道。四目相对,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狼狈地趴在地上匍匐而行,扛起主人遁逃。 事到如今,程雪疾仍然想不通,夜谰为何放了他一条性命。然而当下最要紧的是,夜谰买下了他,成了他新的主人,能用他来做什么呢?他是只半妖,论妖力,顶多与守门妖兵不相上下,根本不值那么多银子。 难不成是为了报当年的猫抓之仇?想到此处,程雪疾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希望,安静地等待发落。 夜谰跪在地上,脑袋枕着胳膊趴在榻边看他,全然没猜到这只猫突然失去了梦想,沉浸在喜悦之中无法自拔。猫,找了好几年的猫,终于成功地抱回来了。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有猫的妖了!而且这只猫最为特殊,这可是一只敢挠他的猫! 你渴不渴?饿不饿?夜谰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问道,同时从袖子里的暗兜中掏出一把小鱼干,摊开手放在他嘴边:喜欢吗?我还让人做了一些鱼羹备着,想吃我就去拿。 程雪疾嗅着这浓厚的鱼腥味,悄悄咽了口口水。实际上,他是在人间出生的,吃的也都是人族的食粮,是以对小鱼干什么的没有特殊感情。然而他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了,若非体内的妖族血统撑着,怕是早就饿死在了牢房中。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 这可能是最后一顿饭了。程雪疾犹豫再三,终究选择勉强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打夜谰手里抓过一根鱼干,迅速塞进嘴里囫囵咽了下去,见其神色未变,又抢了一根,如同虎口夺食。仔细嚼了两下,品出些味道后似乎更饿了,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 夜谰嘴角疯狂上扬,但是他也知自己笑起来有点吓人,不得不努力压住抽搐的面颊问道:慢慢吃,还有很多。 程雪疾听着他这因憋笑而显得十分古怪的语气,误以为他在密谋着什么,登时呛了口唾沫,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夜谰如临大敌,火速起身冲到桌边倒了一碗水端来喂他。程雪疾不敢接,无措地看着水碗以及上头画着的猫爪印,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一点点往后挪去带着哭腔问道:您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夜谰茫然地抬了抬水碗:喝水啊。 程雪疾无法,只得端过水碗一饮而尽,结果那水又辣又呛,激得他又咳嗽了起来,同时头晕目眩,咕咚一声砸在了床上。 夜谰大惊,这才发现刚刚端来的是酒而不是水,第一反应则是起身推门大喊:赫辛夷! 一皮肤略为黝黑的青年应声现身,跪在屋前回道:属下在,主公有何吩咐? 猫喝酒会死吗?夜谰尾音发抖地问道。 赫辛夷一怔,旋即摇摇头:禀主公,量少的话,应该不会。 哦没事了。夜谰揉了揉心口,顿了一下后压低声音又道:附耳过来! 门上的结界并未解开,赫辛辛夷只得将脸贴在门缝上,艰难地伸长了耳朵:主公请讲。 想办法给我弄些奶来。夜谰的语气颇为严肃,还有点愤愤然:别让那条蛇发现。 赫辛夷颔首,刚要退下,又被喊了回来:你会养猫吗? 属下不会。赫辛夷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属下是狼,养狗的话,可能会。 夜谰低叹,见程雪疾哼哼唧唧地在床上滚了半圈想起来,忙挥手让赫辛夷退下,三步并两步跑回榻前,诚恳地表示歉意:对不起,是我太糊涂了。我已命人找些奶来我听说,小猫是要喝奶的? 程雪疾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前全是金光闪闪的星星,还有无数小鱼干绕着脑袋来回飞。他隐约想起自己刚刚喝下的那碗东西好像是酒为什么要让我喝酒?他要做什么? 他越想越害怕,爪子无助地挠在床单上,将最后的力气攒至丹海试图逼出酒气,结果浑身疲软加用力不当使得他非但没能如愿,还打起了酒嗝。 嗝喵嗝程雪疾这一声拐了弯的猫叫,跟支笔直的箭头似的扎穿了夜谰的心。 这种可爱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在撒娇!夜谰暗道自己的养猫守则没有白看,终于有了派上用场的那一天。于是他一边安慰着没事没事,然后揉起了程雪疾的耳朵,爪子,脸,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脸上的笑容近乎狰狞。 程雪疾睡眼蒙眬中看见夜谰扭曲的面颊,双爪颤抖着想捂眼,哪曾想上了头的夜谰一脑袋扎进他的双臂间开启了吸猫模式,还发出了老牛一般的呼哧声,登时他吓得酒醒了一半,挺着胸脯想把夜谰推出去,却又不敢,脑海中忽然响起黑市贩子们所说的话: 这只猫妖虽是公的,但品相极好,会有主家上门的。如果实在卖不出去那就送到楼里让人好好教教! 原来把我灌醉了是想做这种事情?程雪疾的爪子张开又颓然地放下了。他能如何呢?忤逆主人的话只会换来毒打与抛弃。如果再被卖回黑市一次,等待他的只有两种命运等死,或者被送到那种地方,让无数人欺辱。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还能回点本钱。 夜谰忘我地吸了半天猫,不慎呼入嘴中一大口灰尘,打了个喷嚏后徒然冷静,尴尬无比地弹跳起来擤了擤鼻子。程雪疾面色惨白,想借着酒意干脆睡死过去,又不甘心在无知觉下让人摆布,眼睫颤颤地等待夜谰做出更出格的行为。 果不其然,夜谰沉默了片刻,开始解他的衣扣与腰带,将破破烂烂的外衫几下扯了下来。程雪疾闭上了眼,在心中劝慰自己,只要活着就好,侍奉一个人比一群人强上许多。 他感觉到夜谰在抚摸他的肋骨,以及肩胛的伤口。疼痛与屈辱萦绕在心头,眼眶里积攒了一汪眼泪,想哭又不愿意哭。他不想让夜谰看见眼泪后更加兴奋,就像是他的前主,将木钉钉入他的皮肉中,直到他哭出声方心满意足。 夜谰脱下了程雪疾的全部衣物,看着这一身的新伤旧伤头皮发麻。猫儿比他想象中伤得要中,相比之下腿上的骨伤甚至不值一提,因为他甚至能看见两枚木钉没入了猫的腹部,仅露出一点顶端,上面还渗出了血。除此之外,前胸后背全是鞭痕,已然化脓瘀青。 夜谰来不及多想,一把抱起猫往里屋走去,刚要把猫儿放在浴桶中清洗一下,岂料怀中的小猫一沾水,突然触电般弹跳而起,在他的另一面脸上又来了个梅开二度 作者有话要说:  受台风影响,断网啦手机信号也不好,嘤 ☆、【不想】 程雪疾这急转直下的一套反击可谓行云流水。夜谰左右两脸带着整齐对称的猫爪印,呆愣愣地看着刚刚还虚弱不堪的猫儿跟条泥鳅似的窜出去八丈远,然后咕咚一声掉到了地上。 主公,您有吩咐吗?门外侍卫听见声响,忙叩门询问。 夜谰摸了摸脸上的爪印,倒没感到生气,就是有些意外:无碍,孤不慎弄翻了桌子。 侍卫识趣地退下了,夜谰看向趴在地上的程雪疾,蹲下身小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程雪疾的双腿无法动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脸上的爪印,恨不得当场撞死在浴桶上。完了,彻底完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忤逆主人了!打人尚不打脸,如今他两次挠在夜谰的脸上,若按照前主的脾性,定要把他扔进油锅里剥皮! 猫怕水,似是一种天性。然而程雪疾怕水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幼年流浪捕鱼时不慎坠入湖中,险些溺毙,被前主的家丁捞起来后,带回家中请了赏,又在昏迷中稀里糊涂地签了契约成为契约灵兽,自此彻底失去了自由。 我奴奴婢程雪疾语无伦次地头磕在地上不敢动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刚刚他一直自称的我,然而在主人面前,这个称呼显然不合规矩。属下?也不对,他不是夜谰的契约灵兽,没法这般自称。思来想去,身为从黑市里被买回来的奴仆,还是叫自己奴婢比较合适。 夜谰一怔,先寻了个干净的袍子将他裹了起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轻声道:雪疾,你不是我的奴仆。你是我的猫,跟他们不一样。 所以说,我是宠物?程雪疾愕然,对这个答案很是意外。前主倒是有只宠物,但那是只普通的花鸟。而他是只人形的半妖,也能当宠物? 不过转念一想,宠不宠物的,还不是主人一句话,于是乖顺地应道:是,主人。 夜谰赶紧趁机多捋了两把猫耳朵,然后将猫重新抱好掂了掂:洗一洗可好?洗干净为你疗伤。你的腿必须要治了,不然有些麻烦。 是。程雪疾悄悄探究地看了一下他的眼神,见棕褐色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恼意,方才稍稍放下心来,安静地任自己被放进了浴桶。 水,有些凉了,他打了个寒颤,一低头发现自己还裹着袍子一起浸湿了,想脱下又不好意思赤身示人,只得作罢。 就这么裹紧袍子坐在浴桶里半天,大气都不敢喘。水越来越凉,袍子湿答答地黏在身上,惹得伤口愈发疼痛。然而他并不敢提出不适,因为夜谰正趴在木桶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目光一路游离,从耳朵看到脖子又延伸到胳膊,令他毛骨悚然。 他忽然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你是我的猫这句话到底该如何理解呢?正胡思乱想,夜谰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了口: 雪疾,我想看 看什么程雪疾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并紧双腿,抱住了肩膀。 夜谰的眼里闪耀着诡异的光芒,尖牙悄悄溜了出来,用手比划着了一个椭圆:想看你变回原形的样子! 果然还是当宠物吗?!程雪疾屁股一滑险些闷进水里:主人,十分抱歉,我我现在变不回原形。 为什么?夜谰疑惑。 程雪疾紧张地回答道:主人,我是半妖,生下来就是这副样子,这就是我的原形了主人是想看猫的样子?那我恢复妖力才能 好好好,不急不急。夜谰继续趴在桶沿上眨着眼问他:你是不是白猫?毛茸茸的白猫?尾巴长吗? 程雪疾莫名觉得他这表情像极了好奇的小孩子,与大妖身份完全不符,不由斜着身子躲过这一连串的秋波:对,是白猫,纯白的有毛尾巴不算太长吧 嗯,真好。夜谰笑笑,尖牙完全露了出来:没事,我也变不回原形,具体为什么不清楚。但,我是蛟族,原形应该跟蛇差不多吧。 哦主人好厉害呢程雪疾夸完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变不回原形?大妖居然不会变原形?!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变不回原形这件事根本就不能夸!刚刚他嘴太快了! 主人是蛟,好厉害!他忙不迭地补了一句,不忘挤出笑容陪他一起傻乐。 于是二妖尬笑半天,直到洗澡水彻底变冷。程雪疾的腹部疼到令他牙齿打颤,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得不动声色地用后背使劲顶着浴桶壁试图缓解疼痛。 偏偏夜谰看猫看得正有兴致,脑海里全是白绒绒的小猫,光靠程雪疾一对儿猫耳,便已脑补出小猫咪追着藤球来回跑的美好场景。 想着想着,他忽然又生出些许异样的幻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很久以前也养过一只白猫,有着柔软的爪子和灵巧的耳朵。他们在庭院中一起玩耍,猫儿踩在藤球上翻了个跟头,逗得他哈哈大笑。然后有一个温柔的女人在屋中唤他: 谰儿,要下雨了,快回来吧。 是谁呢?夜谰慢慢蹙起眉头,努力回忆着那段过往。然而他的过去好似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头皱皱巴巴留下些许痕迹,却没留下丝毫的只言片语。自他懂事以来,便是夜氏一族的继承人,在族中长老的严苛教导下长大,继承族长之位,又于五十年前的妖王之争中斩获北境之主的头衔,与东南西三位境主平起平坐,瓜分了妖界的统治权。 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过母亲,据长老所言,他的生母诞下他后便死去了。但奇怪的是,他总于午夜梦回之时梦见一位亲切的女性唤他谰儿,醒来却根本记不清她的容颜与名姓,问及长老,也得不到像样的回答,只道莫要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没用?也对,他们只关心我何时能夺得整个妖界!夜谰心生无明业火,一拳砸在浴桶边上,直接把桶砸了个四分五裂! 程雪疾喵呜一声跟着水淌到了地上,惊愕地坐在木头堆里看向夜谰。大妖都这般喜怒无常吗?我做错了什么?! 他看向自己折断的双腿,求生的欲望迫使强忍疼痛爬向夜谰,讨好地用头去蹭他的裤腿,同时闭上眼等被一脚踢飞。 夜谰低头看向猫儿,赫然发觉他的双腿跪在木头片上,鲜血浸红了一地的水,登时脸色一白将他捞了起来,抱在怀里放到榻上再度冲外大吼:赫辛夷! 赫辛夷刚抱着一大壶奶走向大殿,听闻主公狮吼般喊他,忙大步跑了起来,岂料一只折扇突然飞来,险些砸碎他怀中奶壶,幸好他反应得够快,侧身避过,瞥向缓步前来的某位白衣公子:连大人,这是主公要的东西,您还是注意些! 主公怎这么大气性?白衣青年面带微笑,单手摊开举到他面前:辛夷老弟,我替你拿过去。主公可舍不得为难我。 赫辛夷没吭声,径直绕过他抱紧奶壶要走,身法却慢了一步,再度被青年挡住去路,不禁心生怒意,低声呵道:连枫游!你不要太过分了! 连枫游挑眉,用折扇轻佻低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曾祖一向对主公的行为盯得很紧,你莫要引火烧身。说罢细长的手指已按在壶盖上。 赫辛夷用力打落他的胳膊,轻蔑地冷哼一声:连枫游,你是替主公办事还是替别人办事?还有,曾祖二字,你虽叫得顺口,但你终究只是条蛇,别真把自己当成主公的亲族!然后转身便走。 连枫游揉着手腕,似笑非笑地眯眼望向他的背影:呵,不识好人心。 这时夜谰又喊了一遍,赫辛夷冲向殿门,火速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属下在,主公恕罪。结果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隔门伸出,拧着他的耳朵带他穿门入屋。 想办法请药师来。夜谰神色慌张,指向程雪疾的双腿道:孤知道曾祖遣走了白巫一族,此事孤不宜出面,你借着探查人界的机会,去带名人族药师过来。 赫辛夷许久没见过夜谰露出这样的表情,而他脸上的新伤也着实突兀,沉默片刻后微微摇头:主公有所不知,昨日在主公出游的空档里,前族长已将探查人界一职转交给了连枫游,连同境主殿的布防一职。如今属下想离开北境必须绕过连枫游的眼线短时间内有些棘手。 夜谰先惊后怒,坐在榻边,把盖在程雪疾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他的脑袋。程雪疾心领神会,忙抬手捂住耳朵缩了进去,团成球状。 罢了,此事我来想办法。你小心些。夜谰面色阴沉,顺着猫儿的后背冲赫辛夷挥了挥手。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 赫辛夷未走,半晌后压低声音问道:主公,属下有一事不明。前族长将族长一位交予您后,却迟迟不肯放权。主公是北境名正言顺的主人,何必受这种气? 夜谰看向他的双眼,到底从察觉出一丝别样的情愫,不禁面色骤冷:那你说,孤当如何? 赫辛夷知自己失言,跪地垂首回道:主公恕罪,属下不知。 夜谰哼笑,轻轻拍着猫儿的胳膊说道:他是曾祖,没做出太出格的事之前,孤都不当与他翻脸。就算是真到了刀戟相向的那天,赫辛夷,你能打过一条千年的老蛟吗? 属下无能。赫辛夷心中低叹,却仍不死心:但是,主公,千年的老蛟也畏惧着主公的实力 赫辛夷,我们拼个两败俱伤,祸及族人,你就开心了?夜谰打断他的话,俯身靠近他,语气森森已着杀气:孤知道你的小心思。孤奉劝你一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你最好兜紧了别显露出来。否则孤保不住你! 主公恕罪!赫辛夷背脊发冷,忙磕头谢罪。 滚吧,近期不必再来,免得被蛇盯紧了。夜谰烦躁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赫辛夷不敢逗留,立刻退下了。偌大的屋子瞬间变得寂静且清冷,夜谰一言不发,程雪疾也放轻呼吸降低存在感。许久后,他突然觉得身上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继而被子也被拉了下去,冷风扑在了脸上。 夜谰揉着他的耳朵,表情莫名落寞,柔声柔气地絮叨着:小猫,你最乖了,你的伤我来想办法,你不要怕小猫啊,你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想。 程雪疾点点头,疑惑地悄悄伸了伸爪子。自己能管什么、想什么呢?他不过是只小猫咪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多了一个!开森!谢谢大家支持! ☆、【凤凰】 夜谰又趴了一会儿,感受着被子卷里轻柔的起伏。不消多时,猫儿开始昏昏欲睡,呼吸也慢了下来。 睡吧,不要离开这里。他将被角掖好,起身要走,衣襟却被勾住了,一扭头,发现小猫伸出手指小心地捏住了一点衣角,不安地问道:主人,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做什么?夜谰诧异,思索了一下后回答道:什么都不用做。好好休息,养伤,想吃什么、要什么同我讲。 是,主人。程雪疾放下了手,安静地裹回被子中露出耳朵尖儿。 夜谰顿感心情好了大半,将袖子里的鱼干放到桌上的果盘中,然后推门出殿,很快便离开了境主殿的范围。 一路上,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夜谰没有作声,径直走向后殿泡起了温泉,并谴退仆从,严禁任何人打扰。 然而就算如此,期间依旧有一位婢女以服侍为由试图入殿,被暴怒的妖气吓破了胆方才作罢,匆匆逃至花园向某位男子禀报道:主公确实在殿内。 好。男子一身寻常仆从打扮,语气却带着盛气凌人的意味:你入宫这么久了,还是近不了主公的身? 婢女胆怯地垂下了头:主公不喜女色,连西境之主都入不了主公的眼,更何况是奴婢 罢了。侍卫不耐烦地摇摇头,迅速扫视一圈见无人偷听,方继续问道:那只猫妖,还在主殿里? 是的。婢女有些愤愤然:也是奇了,不过一只半妖罢了,主公居然亲自抱着他安置在主殿里。 男子若有所思,心中掂量了一阵后嘱托道:你不要再招惹主公了,免得丧了命。宫里可就剩你一只女妖了,莫要枉费了曾祖的一番苦心! 是。婢女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猫妖吗难不成主公好的是这口?男子心中嘀咕着,见一队巡逻妖兵前来,忙躲进假山阴影里。 然而实际上夜谰并不在殿内,留在温泉池中的那个人其实是他的幻影。此时他已瞒过众妖视线出了妖王宫,腾云向西行进,在西境与北境交界处的一片森林中降落。 森林正中央有一棵参天古槐,树干有些弯曲,上面布满了深邃的皱纹,如同一位沧桑的老人。 夜谰上前,叩了叩树干,谁料槐树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应,倒是一只惊起了一只松鼠跃入树冠中没了踪影。 北境之主,你找的人不在这里。这时一清冽的女声自他背后响起。夜谰回身相望,不禁面色微变。只见来者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妖,长袖及地,银红秀发配鸠尾金簪,柳眉凤眼桃花面,娇媚入骨三分。 夜谰从上至下打量了她半天,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脸上。女妖唇角勾笑,长袖一叠高傲地扬起了下巴:本境主美吗? 你的脸怎么了?夜谰愕然,凝视着她脸上的胭脂比划着:怎么红了这么大一片? 西境之主的笑容登时皲裂,用手指迅速抹了一把面颊:夜谰,少管闲事! 哦。夜谰识趣地点点头,然后敲着槐树树干说道:我的人,赶紧还回来。 西境之主冷哼一声,甩袖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心大,把人藏进本境主的地盘里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白巫一族的行踪已经被你家那老不死的给发现了,若非本境主及时出手,现在白巫就彻底覆灭了! 夜谰蹙眉,心起思量,曾祖的眼线竟跟得这么紧,甚至把手伸进了西境,看来日后得更加小心些才是。 西境之主见他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不再说话,顿时没了兴致,依在树上恹恹地说道:夜谰,如今白巫族人凋零,只剩下一群老者,久未添新丁,怕是不用杀都要灭亡了。他们到底怎么得罪你家曾祖了?至于赶尽杀绝? 夜谰沉默了一阵方回答道:白巫族长称有办法解开我身上的封印,这个消息应当是被曾祖的人给知道了。 西境之主诧异:那老不死的不是盼着你统一妖界呢?怎么见不到得你好? 夜谰微微摇头:不知道。那老蛟的心思我也猜不透。我觉得,他既想让我统一了妖界,完成父皇生前所愿;又瞒着我一些事情,怕我查到。 跟你身上的封印有关?西境之主捻着鬓角长发轻笑道:我可听说你最近过得挺憋屈,吃喝拉撒都被人监管着。若实在辛苦,不如入赘我西境啊? 夜谰也笑了,笑得仿佛要吃人:笙玖,你是想再打一场? 西境之主许久没被叫过本来名姓,冷不丁还有点不太适应,慵懒起身一挥袖子:不解风情的家伙,枉费本境主一番心思。罢了,白巫一族的事你无须担心,老蛟暂且不敢与我为敌。白巫族长让本境主带个话万不要强破封印,否则造了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破除封印的办法呢?夜谰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问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曾祖已开始囤积兵马。 西境之主一怔:办法说是还在想。怎么,那老蛟要弃了你,自己夺取妖界了? 不。夜谰指向天空:上界,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胃口不错。西境之主冷笑,芊指一绕幻出一根红色的翎毛:四十年前的末世之劫后,妖界大肆进攻人间,结果被修真者打得七零八落。如今上界早已恢复了生机,他竟还敢动这份心思,难不成手里有什么制胜法宝? 还在查。夜谰眉头一跳,发觉自己的幻影泡在水里太久了,容易被人起疑,便严肃地说道:笙玖,白巫的事,你不要欺骗我。 本境主没那么多闲心思!西境之主瞥了他一眼,语气也变得不太客气:你们夜家都快打上门来了,本境主不做点准备,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告诉你,夜谰,当初跟你打了个平手,是不想伤了和气。倘若你有朝一日转了心性,助纣为虐欺我西境,我豁出这条性命也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说罢她还不忘补上一句,似是在为自己添些底气:再者说了,我可是凤凰。死了还能重生! 夜谰知她并非随口说说,郑重其事地回答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出尔反尔。白巫族长的事 西境之主手指一抬,让掌中翎羽飘向了他。夜谰下意识地将其攥住,发现这羽毛芯里带着一抹金色,当属凤凰头上最艳丽珍贵的火翎。 这个送给你了,有什么事你自己对着羽毛说便好。西境之主转身便走:以后少来骚扰我,除非你是来提亲的。 夜谰握紧羽毛,心中忽然生起一丝感动,不由开口喊道:笙玖! 西境之主一震,忙回头柔声道:我在。 夜谰微微一笑,将羽毛随意折巴了几下塞进袖子里,恳切地说道:别等了,你都成老凤凰了。你看,毛都掉了。 西境之主的头上登时窜出一束火焰,咬牙切齿地吼道:滚!,然后脚踏熊熊烈焰飞入丛林中。 夜谰疑惑,他明明是好心,怎这凤凰发这么大脾气!不过也是好事,她终究一点都没变,依旧是口直心快的性子。 如果我身边的人都没变就好了。夜谰低叹,抹去残留的妖气,沿着来时路离去。 西境之主坐在远处的树上,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深,轻声道:疏雨,你说,他有几分真心? 一蓝衣青年于树下应声现身:属下不知。 西境之主无奈地笑笑,拔下精美却累赘的簪子扔给他:拿去换酒,慰劳远道而来的白巫一族。 疏雨接过发簪,小心地捧在掌中端详了一阵:境主,这簪子很美,换酒未免有些可惜。 簪子美西境之主玩味地看向他,翻身下树用指尖点着他的额头低声问道:人美吗? 美。疏雨耳根微红,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赞许道:境主美极,洛神仙子在境主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哼,这还差不多。西境之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一点变出一枚金羽:簪子送你了,用本境主的羽毛换酒吧!说完便化回凤凰,展翅飞走了。 疏雨看向手中金簪与金羽,想了想,把两样东西全藏进了怀里。然后翻出袖中荷包看了看里头所剩无几的银子,微微撇嘴。 与此同时,北境境主殿中,程雪疾到底没睡多久,转为饥寒交迫地瞪着房梁发呆。等了一会儿,见屋外静悄悄的,便脱下了湿乎乎的外袍,蜷着四肢躲在毯子里往手上哈气取暖。 主人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虽然看上去凶狠,但其实挺和善的?被挠了两回,非但没有记仇,还要给他治腿。 只是,真的好饿啊他的鼻子嗅了几下,抬头看向放在桌上的果盘,里面的小鱼干露出了半截,似是正引诱他过去。 这个是主人给我吃的吧可以吃的吧程雪疾饿到脑袋发昏,忍不住爬下床,一点点够向桌子。 岂料就当他马上将鱼干拿到手时,一道阴冷的呼吸猝不及防地自他身后传来,继而一人用尖锐的指甲戳在他的脖颈上说道: 你这脏兮兮的小猫咪,看上去也没什么特殊的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加快更新速度!不然开学就忙啦!(哭唧唧) ☆、【底线】 夜谰回到妖王宫时,依旧做得很是巧妙,没惊动任何妖便将幻影收了回来,淡然自若地披着宽松的浴袍推门入殿。 一进门,便看见程雪疾乖巧地跪坐在床上,见他回来,忙叩首行礼:主人。 夜谰看着那对一抖一抖的耳朵,顿感满心的忧虑消散了大半,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说道:躺下吧,不必对我行礼。 是。程雪疾双腿疼痛难忍,趴在床上拱了半天才躺平。 夜谰掀开毯子一角,伸手去摸他的腿。程雪疾微微一颤,虽有些害羞,却并未躲闪。 好细的腿,一手就能攥过来夜谰慢慢皱起眉头,暗道这猫儿好像有点娇弱,也不知好不好养,会不会一个闪失就给养死了。而这腿光光溜溜,白里透着青,小腿处红肿得厉害,怎么看都不像是毛茸茸的猫腿。 方才光顾着说话,把这件事给忘了,夜谰心生尴尬。此番去寻白巫一族,一是为了询问他身上的封印一事,二是求些药给猫儿治腿。然而西境之主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西境之主藏匿白巫一族,助他们逃过追杀不假,她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曾祖统一妖界的野心已然暴露,西境之主此时将白巫藏起,手里便多了一道筹码,防备着他夜谰有朝一日临阵倒戈,进犯西境。 西境之主虽跟他交情匪浅,但终究会把西境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这无可厚非。此时强行要回白巫,难免会使她不悦。再加上白巫的行踪已经暴露,倒不如留在西境安全。 程雪疾见他看着自己的腿陷入沉思,惶恐之意油然而生。主人是觉得我的腿治不好了?终于发现我这条瘸腿猫其实不值那么多银子? 怎么办?!会被转卖吗?还是回到那个地方?!他抓紧被角,眼睛不安地眨着。 夜谰全然没注意到猫咪已经紧张得炸了毛,手指小心地划过腿找到了断骨的位置,指尖稍一用力,一道白色的光束莹莹地钻入了腿中。 程雪疾登时抽搐了一下,险些因剧烈的疼痛而惨呼出声,慌忙一口咬住了毯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断骨处正不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筋肉撕裂又聚合,整条腿仿佛被放在炭火上烤一般灼热难捱。 夜谰专心致志地治愈着他的伤腿,自己的心口处则如同被针扎般难受。这是白巫的术法,他幼年时偷学来使用过一次,结果疼到晕了过去,被曾祖发现后勃然大怒,严禁他再使用这种术法,自此为白巫一族被遣走埋下了祸根。 白巫本是北境的原住民,按照妖界的规矩,无论境主易位于谁,都不应驱逐领土中的住民。偏偏曾祖反其道而行之,对白巫一族进行了长达几十年的打压,又在不久前彻底赶走了他们,还不惜痛下杀手。 为什么这治病的术法会令我感到不适呢?夜谰收起妖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骨节枯瘦却有力,像极了蛟的爪子。是因为蛟生性本恶所以不能用白巫的术法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 术法运转了几个小周天后,程雪疾的腿迅速消肿恢复了常态。夜谰满意地收了手,叮嘱道:雪疾,今日我为你治腿一事,万不可告诉他人。然后拉下毯子想为他盖好,岂料手腕突然被一根毛嘟嘟的东西扫了一下。 只见一条白色的尾巴从毯子里伸了出来,怯怯地戳向他的手,像是一条酥软的绸缎钻入他的掌中,光洁的细毛扰得他心里发痒。 夜谰握着猫尾巴愣住了,眼睛越睁越大,鼻尖泛红,呼吸急促。这触感,简直美好到难以置信!让他止不住不停地抚摸了起来,甚至开始往脸上蹭。 谢谢,谢谢夜谰突然开始莫名其妙的道谢,激动到眼角湿润。他紧紧抱住了猫尾巴,又贪心不足地从尾巴尖一路捋到尾巴根,结果手指触到了一寸滑嫩的肌肤,以及两瓣微翘的软桃,尚未反应过来,猫儿突然咕咚一声坐了起来,涨红着脸地呆望着他,然后哆哆嗦嗦地将尾巴抽了回来,蜷身裹进毯子里,一点点挪到了床头。 夜谰的手悬在半空中沉默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孤不是故意的!孤就是想看看尾巴,就是,你是猫,孤孤不是那个意思! 程雪疾把全身上下都包紧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低头小声应道:嗯 夜谰清咳一声,没话找话地问道:平时你的尾巴都藏在哪里? 用法术收起来了。程雪疾几乎把头埋进了胸脯里:刚刚一疼就露出来了 这这样啊。夜谰将手背到了身后,指尖冰凉无比,刚刚那奇特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上面,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悄悄搓了搓手指头。 程雪疾脸上发着烧,尾巴却不安分地打毯子里钻了出来,吓得他赶紧按下去卷了卷,试图再度用法术收起来。 然而他妖力亏空的厉害,无论怎么努力,尾巴都不知愁地在被子里晃悠着,仿佛跟他不是一体的。 夜谰看着窘迫的小猫,忽然很想笑,却又觉得这样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便强忍着笑意问道:腿,还疼吗? 程雪疾一怔,这才注意到他的腿可以挪动了,而且痛感全无,不禁惊喜地抬起了头:不疼了! 好。夜谰不动声色地长提了一口气又呼出去。他心口疼得厉害,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试图拱开外壳破茧而出。若非小猫的腿拖不得太久,他定不会使用这般危险的术法。 程雪疾捏了捏自己的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蔚蓝的双眸里充满了崇敬与感激,瞳孔收缩又扩开,仿佛被流光点燃的星辰,半晌又快乐地眯成一轮新月,小声道:谢谢主人。 没事。夜谰险些看痴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明瞳里的倒影。蓦地,一幅画面闯入他的脑海,他看见一座简单的庭院,框出四四方方的干净的夜空。一人揽着他指向繁美的星,轻声说道: 谰儿,看着星星,眼睛会变得很亮很亮 你喜欢看星星吗?夜谰于恍惚中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脑袋一沉跌坐在床上。 程雪疾大惊,扑过去撑住了他的后背:主人,您怎么了?! 夜谰头晕目眩,心口疼到头皮发麻。一道白色的光束透过衣服,从他的胸前慢慢显现而出,最后凝成一个精致的符印,飘忽了几下攸地消散了。 主人,主人?!程雪疾焦急不已,使劲顺着他的后背,又冲到桌旁倒了清水端给他:主人您怎么样?要不要喊人来? 不可。夜谰接过水一饮而尽,不适感很快便渐渐消退了。他抬手摸了摸立着的猫耳朵,压低声音道:小猫咪,你记住,这里除了我,谁你都不要信。 好。程雪疾低头任他摸脑袋,舒服地咕噜了一声。 夜谰嘴角勾笑,看着小猫纤细的脖颈,稍稍放轻了动作,生怕不小心伤了他。刚想转身放下茶杯,余光忽然瞥到小猫脖颈上的两个小小的黑色印记,顿时滞住了。 这怎么弄的?夜谰目光骤冷,俯身嗅了嗅。 小猫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却被他的大手薅住头发使劲提了起来。夜谰直勾勾地看着他那茫然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我不在时,谁来过? 我小猫顿时小脸煞白,努力挺直身子减轻痛感:我也不知道我没看见他的脸 他做了什么?夜谰的眼底升起寒意,如同掠食的野兽杀气腾腾。 程雪疾的三魂七魄被吓跑了一半,磕磕巴巴地回答道:他他咬了我就走了我我不认识他 他咬了你?!夜谰猛地一松手站了起来,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转身就要走。刚走了几步又扭头吼了一句:你给老子记住!你是我的猫!不许被别人碰到一点! 程雪疾的尾巴噔楞一声竖得老高,忙不迭地使劲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夜谰裹着滔天怒气踹门出屋,将殿门给跺了下来。外头的妖兵惊恐万分,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直到他走远后方狐疑地探头向殿内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得作罢。 宫门外,连枫游正悠闲地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小段竹子,隐约削成了笛子的形状。突然,呼啸的掌风自他耳边掠过,离脖颈只差了半寸时,改为环臂一收,勒着他一并消失了。 二人再出现时已至后殿竹林,连枫游被掐着脖子按在了树上,波澜不惊地看着眼前暴怒的夜谰,艰难哼笑道:主公,您是想杀了我? 连枫游。夜谰像是嚼着骨头念出这三个字,手指已将他的脖颈掐出了五道紫印:孤最恨什么,你还记得吗? 连枫游额头青筋暴起,嘴角渗出一缕鲜血,手却依旧紧紧攒着未完的竹笛,毫不退让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答道:什么? 背叛!孤最恨背叛!夜谰将他扔到地上,一拳砸断了身侧的竹子,低吼道:连枫游,你想做什么,孤懒得去管,但是你不要试探孤的底线!那只猫是孤的东西,你若再敢动一下,孤活剥了你!说罢转身离去,周身煞气将飘散的竹叶震成了无数粉尘。 连枫游坐在地上,捂着差点变形的脖子咽下口中鲜血,斜眼看向竹林深处低笑道:一只猫,就沉不住气了,看来咱家主子还欠点火候。是不是啊,辛夷老弟? 林中无人回应,只有一阵微风掠过,吹在竹笛上发出一声空洞的低鸣。 ☆、【月光】 是夜,夜谰在藏书阁中查找着书卷。偌大的宫殿寂静如斯,反倒使他烦躁不安。 连枫游动他的猫做什么?程雪疾与其并无过节,甚至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这贼蛇溜入境主殿专门咬猫一口,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有病夜谰愤愤地低骂着。蛇族在百年前的妖界混战中被灭了族,因祖上与蛟族沾亲带故,这才被曾祖捡回来抚养。所以论血缘关系,他跟连枫游八竿子打不着,谁知这家伙仗着曾祖的重用,在北境作威作福,如今竟欺到了他头上! 而这蛇妖又是何时开始得了蛇精病的呢?幼年时,连枫游还是条健康的蛇,初来夜家时极其小心谨慎,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还毕恭毕敬地喊他哥哥。而他自己也很是善待这位弟弟,同吃同住,衣食住行都照料得井井有条,从未把他当作下人使唤。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连枫游突然变了一副面孔。先是明目张胆地投靠了曾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又处处找他麻烦,划烂他的书籍,盗取他的私人物品,从幼时喜爱的玩具,到用的最顺手的宝剑,甚至连父亲的遗物都被偷走了几件。还有,当初他饲养的一只山雀也 为此他揍过连枫游几次,但并未放在心上。后来他的眼线探查到,连枫游找到了几位蛇族遗孤,将他们藏进南境山谷,并定期给他们送去物资与钱财。于是他便猜想道,连枫游保不齐是将东西偷出去换钱了,好养活最后的族人。只这么一想,这贼蛇的种种行径似是没那么可恶,所以这么些年以来,他对连枫游放而任之,横竖一条小蛇搬不空夜家。 结果就是,夜家倒是没被搬空,他夜谰的妖王宫要被祸害空了!夜谰滕然坐起,火冒三丈地满屋乱溜达。连枫游将他的心腹全部调至边境,殿内守卫换了一新,连平日伺候他的小厮都被撤走了,换上了曾祖的眼线。如此明目张胆,是曾祖已经掌握了他的动向了?还是说,这贼蛇病得太久,飘了? 看来得加快速度了夜谰掏出西境之主的翎毛,在月光下端详了片刻后,将妖力缓缓注入其中。羽毛登时变得通红似焰,飘浮在空中闪烁了几下后,一苍老的声音从中传出:境主,是您吗? 白巫族长,近来可好?夜谰侧耳看向门外,见结界稳妥,刚刚被他骂了千百遍的某蛇并未盯梢,方继续说道:孤的封印,必须尽快想办法。 境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白巫族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疲惫:封印一事,急不得。 夜谰沉声道:必须要急了,现在孤的结界连条蛇都挡不住,日后如何与曾祖对抗? 白巫族长沉默了一阵后,低声道:境主身上的封印,极难破解,因为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巫术。此封印,可将妖族身上的妖力完全封存,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妖力会逐渐衰弱,自此脱离妖族身份 衰弱?!夜谰的额角登时渗出一层薄汗。怪不得自他记事以来,修炼总比旁妖慢上几分,连原形都变不回来,若非天生强大,这境主之位绝不可能落到他头上! 到底是谁对他下了如此毒手?他努力回忆幼年时的种种,却依旧一无所获。这个封印,何时被附加到了他的身上,又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好像自他有记忆以来,封印便已经刻在了他的心脏上。 是曾祖做的吗?不像是。夜谰目光渐深。曾祖虽然贪恋权利,恨不得将六界都纳入囊中,但扶持夜氏一族也算尽职尽责,对他的修炼更是极为上心。再者,若真是曾祖加害于他,何必多此一举传予族长之位?趁他幼年最弱小的时候,一爪掐死一了百了不就得了! 似是猜出他内心所想,白巫族长缓声道:境主,此封印应当不是出自蛟族,甚至不属于妖界。境主若想找回真相,不如去人间走走? 人间夜谰很是意外,刚想再问些什么,突然发觉翎毛的火焰熄灭了,应当是白巫族长率先结束了对话。 夜谰于屋中呆站了一会,心乱得厉害,根本无法思考。他只能推测出,白巫族长应当隐瞒了部分真相。他在顾虑什么吗?族人的安危?还是旁的一些更为严重的事情? 越想越烦,心口处一抽一抽地生疼。他推开窗户,看向夜空中的冷月,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程雪疾的眼睛。那双眼睛虽一直带着畏惧与怯懦,却仍然保持着洁净,看不出丝毫的心机,比这乌突突的月光要美上百倍。 这般想着,夜谰便克制不住地想去揉一揉小猫咪。趁着夜色正浓,沿高耸的石墙一路走到了境主殿。没走正门,而是从后墙穿墙入屋。 殿内漆黑一片,无人掌灯。夜谰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看向床榻,却发现空无一人。 溜出去玩了?夜谰蹙眉,目光扫了半圈,忽然瞥见两个白色的光点在黑暗中微微晃动着,仔细一瞧,他的小猫咪正跪在窗户边上,面对着一小束狭窄的月光双掌合十,似是在祈祷。 夜谰轻轻地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凝视着他的侧脸。程雪疾丝毫不知,认真地闭着眼睛,嘴唇微动默念了一阵,最后莫名地冲着月光笑了笑,站起身拍拍腿,踮脚往床榻走去。 念叨什么呢?夜谰看向桌上的果盘:鱼干没吃?不喜欢吗? 程雪疾惊恐地向后窜了半步,待看清来者何人时第一反应则是咣唧呼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主、主、主人! 夜谰看着他这惊慌失措的样子,总觉得他刚刚说了自己的坏话,便佯装恼怒地一拍桌子:不是不让你行礼吗!怎么,不听孤的话? 不不不程雪疾跳了起来,把手摆出了残影。结果身上的毛毯突然呲溜一声滑了下来,吓得他咪地一声夹紧了尾巴,飞速捡起毯子裹住了自己。 夜谰险些笑出声来,深提一口气压了下去:雪疾,你刚刚在念叨什么? 程雪疾低着头,耳朵垂在脑壳上:回主人,我刚刚在跟我娘讲话 你娘?夜谰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在哪里? 程雪疾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主人,我也不知道我娘在哪里。但是我记得,我娘应当在人界。我很小的时候跟她走散了。 那你怎么跟她讲话呢?夜谰好奇地指着另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程雪疾看了看椅子,犹豫地小声问道:主人,我能坐在这上面? 为什么不能,这不是椅子吗?夜谰迷惑。 可是程雪疾又看向他,眼中满是不解:这是主人的东西。 夜谰哑然,半晌才想明白他什么意思,不禁失笑道:在我面前没那么多规矩,坐吧。继续说。 程雪疾便小心地坐了上去,却不敢实坐,生怕弄脏了椅子,尾巴翘到一侧说道:主人,我听说,人间的月亮跟妖界的月亮是同一个!娘说不定也在看这个月亮呢! 夜谰微怔,下意识地望向地上的那抹月光:是吗。那她能听见你说话吗? 不能程雪疾尴尬地红了脸,耳朵稍稍立起来了一点:可是这是我跟娘亲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夜谰心中微动,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点。见小猫一歪头没理解什么意思,只得指向椅子,用法术将他连猫带椅搬到了自己身边。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 程雪疾差点被晃下来,惶恐地扒着桌子稳住身形,一抬头发现自己跟夜谰之间只剩下了半个手臂间的距离,不禁紧张地向后倾了倾身子。 夜谰沉思了片刻,随手拿过果盘,将里面的鱼干递到他嘴边:说说,你都跟你娘讲了什么? 程雪疾忙叼着鱼干,艰难地回答道:回主人,我跟我娘报平安呢。我说我被主人救出来了,住在好大的房子里主人允许我睡在床上还还给我治腿。 夜谰微微颔首,似是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嗯,如果她真的能听见就好了。 程雪疾趁他没看向自己,嗖地将鱼干吸进嘴里囫囵下肚。然后带着讨好的笑容,试探性地问道:主主人,您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休息。夜谰起身,看向身后的床榻,迟疑了一瞬后说道:这境主殿的床榻,是临时安置的,不适合睡觉。把你带到这里来罢了,去我的寝宫。说罢很是自然地将他抱了起来,藏在大氅里向外走去。 程雪疾有些发懵,一半是吓的,另一半是饿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眨眼间便被带到了一座陌生的大殿内,平放在了床榻上。 夜谰解下大氅,又褪去皮靴,合衣躺在他的身边看向床幔。今日他之所以招摇过市地将程雪疾放到境主殿里安置,是做给曾祖的人看的,宣告这只猫很是重要,任谁都碰不得。 然而此举收效甚微,至少对连枫游来讲,根本没起到警示作用。夜谰想到此处,翻了个身问道:脖子疼吗? 程雪疾呆头呆脑地看着他,慢慢蜷起腿一点点缩进了毯子里,闷声闷气地回答道:不疼 夜谰听着他的尾音还带了点哭腔,蹙眉又问:那你哭什么? 毯子卷里没有回应。程雪疾咬着尾巴,捂着眼逃避现实中。 主人把他放到自己屋里了?主人躺在他旁边了?!主人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把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可惜并没有,夜谰打了个哈欠渐渐睡去了。他能感受到小猫在细细地颤抖着,像极了许久许久以前,有人轻轻拍着他哄睡,梦里依稀回荡着呢喃般的哼唱 ☆、【夹猫】 夜谰这一觉睡得莫名其妙得好,翌日清晨悠悠转醒时,手按在额头上揉了揉,不禁有些惊讶。 几十年了,他从没正儿八经地睡上一次美觉,外面落了几片叶子,窗外经过了多少妖,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然而这一次,他居然跟昏睡过去了一般,全然不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这小猫咪会什么邪门的术法?夜谰心生不悦,起身看向身侧,谁知竟落了个空,他的猫咪已然不翼而飞。 程雪疾?夜谰一怔,嗅着屋中熟悉的妖气跳下床榻找猫,耳边攸地响起一声虚弱的回应: 喵 他扭头望去,只见在靠墙的书架与墙壁之间突然溜出一条白色的尾巴,微微摇晃了一下:主主人 你怎么进去的?!夜谰上前一看,不禁嘴角微抽。那个地方基本上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缝隙,连花瓶都放不进去,天知道他的猫是如何钻进去的,而且 我我卡住了程雪疾贴在墙壁上使劲拱了拱,脸蹭了一层灰都有点变形了,可怜巴巴地瞅向他抬起了爪子:主人救救命 夜谰无可奈何地伸手拽了他一下,却是纹丝不动。程雪疾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鼻子一抽一抽被灰呛得直想打喷嚏。夜谰看着脏兮兮的小猫想发火又无从发起,憋得脑仁疼。偏偏门外响起一不合时宜的喊声: 主公,该上朝了。 不去!夜谰听出此妖是赫辛夷,便借机把一肚子怒火给吼了出来:别的本事没有,倒把人间的琐碎事给学了个剔透!统共几个半妖,上狗屁的早朝!让他们有事去书房候着! 是。赫辛夷疑惑,暗道主公怎么起床气这么大?突听得里面叮呤咣啷一阵巨响,忙趴门缝上去听。 谁知这回夜谰并未布置结界,甚至没锁门。于是他咕隆一声栽了进去,翻了个前滚翻后,手脚并用地火速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告罪道:主公恕罪!属下并非有意忤逆主公,实乃红熊将军他有要事相商,属下这就滚 怎么这么紧!夜谰一声咆哮,将书架推了出去。赫辛夷一抬头,正见庞大的书架朝自己飞来,忙嗷得一声扛住了书架,惊魂稳定地看向夜谰,结果看见他从墙角扯出一灰头土脸的不明物体,使劲儿掸着上头的灰尘,又揪着那玩意的耳朵吼道:你就不怕憋死自己?! 赫辛夷默默擦了把冷汗,踩着一地的瓷器碎片小心凑了过去:主主公这是什么东西? 猫!夜谰提着程雪疾从上拍到下,直抖出一阵青烟。 赫辛夷往后撤了半步,终于看清这又矮又瘦的家伙长着猫耳与猫尾巴,裹着一条毛毯瑟瑟发抖。 猫怎么成这样了赫辛夷诧异。他所见过的猫妖,大多冷清高傲还有洁癖,不爱与旁族接触。倒不是说猫不好,因为猫都挺一视同仁的不管你是富是穷,是人是妖,他说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不针对任何妖地,瞧不起你。 夜谰拍了半天灰后放弃了,冲赫辛夷一挥手:去弄个最大的浴桶来,洗猫! 是。赫辛夷赶紧退下,免得被怒气波及。 程雪疾偷偷用手掏了掏耳朵里的灰,下一秒便被夜谰单手提了起来,登时吓得四肢僵硬,爪子蜷在胸前下意识地讨饶状拜了拜。 孤再问你一遍,你跑那里头干什么?!夜谰冲他的鼻子使劲儿呼了一口气,吹落上头的一层浮灰。 程雪疾哆哆嗦嗦地回答道:睡睡觉 那么大张床不够你睡?夜谰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脸蛋,结果蹭了一手的灰。 程雪疾委屈地抽着鼻子,眼泪挂在睫毛上不敢往下掉:主公的床不敢睡 跟你说了没那么多狗屁规矩!夜谰见下人已搬了浴桶过来,把猫往地上一搁,凶巴巴地说道:洗干净,等孤回来再收拾你。 是程雪疾含着眼泪又把毯子往上裹了裹,遮住被露在外面的肩胛。 夜谰看他这副受气样子到底也不好多说什么,再一低头,赫然发现一道血迹渗透了毯子。 受伤了?夜谰顿时紧张了起来,一把扯开毯子看向他的腹部。只见没入他腹部的两枚木钉上正不断滴落着血珠,显然刚刚的一番折腾加重了他的伤势。 这时赫辛夷已往浴桶中倒好了水,刚想回来禀报一声,冷不丁看见程雪疾光溜溜地捂着底下直发抖,而夜谰正半跪在他身前仔细查看着什么,险些又栽了个跟头。 主主公赫辛夷涨红着脸闭紧了眼睛,飞速关上殿门:水放好了您 夜谰语气冰冷地回答道:去跟那群老家伙说一声,今日孤要闭关。 可是红熊将军说有重要事禀报赫辛夷迟疑道。 夜谰专注地盯着程雪疾的伤口,大致推测了一下到底有多深,头都没抬地说道:孤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东境的狐族进犯了边境地区。你去告诉红熊,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孤都知道。不想被孤问罪的话,尽快处理好! 赫辛夷茫然:主公恕罪,属下可否斗胆问一句,什么不该做的事? 夜谰将程雪疾抱起,缓步走至浴桶,将他轻轻放了进去。程雪疾一沾水,登时疼得皱紧了眉头,鼻子吭哧了一声。 疼就喊,不必忍着。冲洗干净,孤就给你治病。夜谰低声道,复看向赫辛夷:红熊贪图美色,绑了狐族的女妖。如今闹出事端,又跑来向孤装可怜?孤没杀他,无非是看在当初孤打天下时,他冲锋陷阵还算积极。但,孤不是傻子,别指望孤给他收拾烂摊子!你告诉他,即日把那女妖送回去,然后给狐族赔礼道歉! 赫辛夷颔首退下,后背则有些发寒。主公果然有自己的眼线,足不出殿便摸清了所有妖的底细。 孤知道你的小心思。这是那日夜谰警告他的话。可他想不通,夜谰到底知道了多少?既然知道了,又为何没有任何动作?是默许他的行为了? 主公属下不曾背叛您赫辛夷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哀伤。他在夜谰身边呆了百余年,亲眼目睹了夜谰从懵懂天真,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冷血君王。论私情,他替夜谰感到高兴,然而 罢了,路是自己选的。他摇了摇头,将一些不实际的想法强行刨除,余光瞥到连枫游正靠着石墙冲他挥手,冷哼一声并未理睬,阔步走向书房。 疼不疼?夜谰用手捧了些水,浇在程雪疾头上替他清洗。 程雪疾疼到倒抽冷气,却不敢说实话:不不疼 夜谰叹息,向门外候着的仆从低喊道:去拿一套干净的衣物孤幼年时穿的衣服还在吗? 仆人忙应道:禀陛下,全都锁在偏殿了,奴婢这就为您拿来。 不消多时,一套九成新的衣衫送了过来。夜谰命他们将衣服放在床上退下,把猫从浴桶里捞了出来,仔细擦拭着。 程雪疾将那里捂得紧紧的,可惜前后只能顾着一边,到底被摸到了屁股蛋。不仅如此,夜谰还一巴掌打在了上头,恐吓道:老实了?! 程雪疾终于吧嗒吧嗒掉了一串眼泪:嗯 夜谰这一巴掌打得有点硌手,全然不如那日手感好,不禁悻悻然地将汗巾扔到了他头上:去床上坐着!弄得跟孤欺负你似的 难道不是吗程雪疾瘪着嘴呲溜跑了出去,刚想伸手拿衣服,夜谰又喊道:放下! 程雪疾跟烫手似的缩了回来,继续捂着跪在床上认错状。 夜谰擦了擦手,缓步走到他身边坐定,低头看向他肚子上的伤:手抬起来,挡住了。 程雪疾惊恐地抬头看向他,将尾巴缠到前面又挡了一层:主人看什么? 钉子!夜谰揉了揉额角,总觉这猫沟通起来有点费劲,便自己抬手攥过他的胳膊提了起来。 程雪疾吓得咪喵地小声叫唤了起来,尾巴伸到腿底下挡了半天。夜谰也没管他,覆手按到钉子上,微微运转妖力,二次用了白巫的术法。 钉子如同一截蚯蚓,缓缓自皮肉中钻了出来,却丝毫没有渗出血液。夜谰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先是将周围的死肉治活,最后一举把钉子逼了出来。 程雪疾没能忍住,痛呼了一声仰面倒了下去。夜谰大惊,一把揽过他的腰身问道:怎么了?很疼吗? 程雪疾捂着肚子急喘了许久后,小脸迅速恢复了血色,不敢置信地摸了摸曾经的伤口,发现上面居然连疤都没留下,登时展露出感激的笑容使劲摇着头。 夜谰满意地点点头,低声叮嘱道:穿好衣服等着孤,孤去处理些事情。 嗯嗯。程雪疾一开心,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尾巴,全然忘了自己刚刚遮住了什么。 夜谰不慎瞥到某枝娇滴滴的嫩笋探出了半个脑袋,双耳登时嗡地一声开始耳鸣,慌忙急转身逃一般地出了大殿。 都是公的我这是怎么了夜谰不停用手擦着发烫的脸,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面颊红成了柿子再起疑。谁知刚走到后花园外的长廊,他的心脏突然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疼痛,沿着心脉一路迅速爬升到他的头颅。夜谰踉跄着扶住了墙,手狠命捂住心口,咽喉剧烈地抖了几下,蓦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不敢置信地抬手抹了抹嘴,看着一手的鲜红,嗓子眼里再度涌上一口血,顺着嘴角湍急地淌了一脖颈。 与此同时,一串急乱的脚步声传来,继而一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肩,手指微微发颤。 赫辛夷孤夜谰抬起头,却愣住了。来者并非赫辛夷,而是连枫游。 连枫游死死盯着他脸上的血,本就白皙的面颊更是惨白了几分,眼中满是毫不掺假的恐惧。 夜谰默默盯着他的双眼看了片刻,最后轻拂去他的手,小声道:今日之事,不可透漏出去半分。说罢扶着墙缓缓离开了。 连枫游呆站在原地,许久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面沾满了从夜谰衣服上蹭来的鲜血,刺得他的双眼一片模糊。 ☆、【挑拨】 程雪疾就这般名正言顺地在夜谰的寝宫里安居了,只是终日足不出屋,话也极少,安静到宫中下人纷纷开始怀疑传言的真假。 你真的看见境主养了只猫妖?一位侍卫小声问向身侧的同僚。 当然!同僚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咬起了耳朵:我眼睁睁看见的!主公抱着猫先是进了境主殿,后又挪到寝宫来!宠得不得了! 侍卫啧啧称奇,正巧看见远处某位婢女路过,不禁嗤笑出声:看见那个小浪蹄子了吗?入宫都三年了,见缝插针地妄图爬上主公的榻,结果呢?咱主公估计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 可不是嘛,混得还不如一只野猫呢!同僚面露讥嘲。 没曾想,这些不入流的攀谈声完全落入了婢女的耳中。她恼怒不已地攥紧了拳头,裙子底下露出一大截黄色的尾巴,不甘地拍了一下地面。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6) 不就是条野猫,玩物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婢女提了提裙子,气急败坏地将尾巴重新收起来。 这时一队宫妖路过,手中捧着的果盘引起了她的注意,只见上头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鱼干,离老远便能嗅见一股浓郁的腥味。 婢女心思微动,小步跑到队伍最后面,拉住了一位男妖笑道:这位哥哥,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男妖本急着赶路,但一对上她的眸子突然浑身酥软,意识也不甚清晰起来,呆滞地回答道:去境主的寝宫喂猫 果然!婢女强压怒气,轻柔地拿过他手中的果盘,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好哥哥,让我替你送去呗? 好男妖听话地松开了手,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婢女端好了果盘追上前头走远的宫妖,眼底掠过一道冷光。她倒要看看,那猫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能配得上这般恩宠! 寝宫很快便到了,众妖排着队一一入殿,将果盘放到桌子上便低着头迅速离开。婢女诧异,垫着脚四处看了半天,也没瞧见传说中的猫妖在何处。 这时门外的侍卫发现了她,上前警告道:快出来!主公有令,任何人都不许在殿内逗留,免得惊扰了猫大人! 这才来了几天,就混了个大人?!婢女嫉妒得快要发狂,勉强挤出笑容勾住了他的胳膊,小声小气地央求道:这位大哥,我是来洒扫的,不要撵走我嘛。 侍卫狐疑:洒扫?你可有境主的谕令? 婢女颔首,眼中亮起一道暗光:当然啦,小女子怎敢骗你嘛。然后慢慢放开了他的胳膊。 侍卫登时陷入了恍惚,径直转身出屋,还随手带上了门。 婢女得意地挑着秀眉,绕着屋子小心地四下张望,却始终没看见猫在哪里。正疑心他是不是跑出殿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好奇的询问:你在找什么? 婢女大惊失色,慌忙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从书架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探出一个灵巧的身影,身着松垮的白色长衫,两只猫耳向内抖了抖。 您就是猫大人?婢女刚有些慌乱,蓦地想起此猫是只半妖,以他的实力应当不会发现异样,便大着胆子昂首回答道:奴婢莲儿,奉主公之命,来伺候您。 伺候我?程雪疾不解地歪着头,看向桌子上一堆堆小鱼干时,面色攸地一白,捂住了痉挛的肚子。 连续十天了,每日都是小鱼干,各种鱼做的小鱼干,一日三顿全是小鱼干。起先他倒是吃得挺开心,先前饿了这么久了,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多吃两口,当然一本满足。 然而他毕竟是半妖,不是纯妖。在人族血统的作祟下,这些干硬的鱼干吃久了便开始肚子疼。再加上这屋子里活动范围有限,他也不敢折腾出太大的动静来,根本没胃口继续吃东西。 但,这种事情,他绝不敢告诉夜谰。主人能给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赐!更何况主人替他医治了伤处,让他睡大床,还给了新衣服穿,这么好的主人必须小心侍奉着,万不可惹他不悦。 程雪疾思索的功夫,这位自称是莲儿的婢女已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我道是什么厉害的勾魂猫妖,原不过是只娇娇弱弱的小猫崽!难不成主公喜欢这种病弱的?莲儿越想越恼火,眼睛滴溜一转,冲程雪疾行了个礼,脆声道:奴婢敬仰大人已久,今日一见,大人果真倾国倾城。 程雪疾一怔:倾国倾城?我是男妖啊。 哎哟,男妖女妖莲儿自袖中掏出手帕,半遮着脸轻笑道:能成为主公的枕边妖,必是六界难寻的大美人才对嘛。 程雪疾登时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红着脸连连摆手:莲儿姑娘,你误会了,不是你想得那样,我 大人不要谦虚,奴婢都知道。莲儿凑近半步,破有深意地勾了勾手指:只是大人这般瘦弱,怕无法让主公尽兴呢。 程雪疾越听越不对劲,总觉这女妖不怀好意,便绷起脸警惕地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莲儿妖媚地扭着细腰回道:大人,这妖界的女妖呢,有千千万,想爬上境主床榻的呢,更是如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过来。大人若想留住境主的心,就应想办法让自己承宠得久一些,免得境主白日繁忙,夜里还得不到排遣。 程雪疾登时泛起了酸水,险些把鱼干全吐出来。他敏锐地嗅出此女来者不善,然门外侍卫众多,不好与她争执,便一指房门低呵道: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出去! 莲儿却不慌不忙地绕着他转了半圈,嬉笑道:大人,奴婢这是为你好。你呢,不过是主人买来的一件玩物罢了,玩腻了,就丢了。被丢掉的下场有多可怕,你不是不知道,对吧? 你闭嘴!程雪疾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被丢掉的滋味,他当然知道!不但知道,他从骨子里畏惧着抛弃。他害怕,害怕再回到幽暗的牢房,害怕被当做货物出售,更怕那些心怀鬼胎的商人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带着恶心的笑容问他: 你之前是怎么伺候主人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侍卫齐刷刷的问安声:见过主公!,继而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推门时稍稍顿了一下。 莲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夜谰居然回来得这般早!按照以往的观察,他应当在书房呆到傍晚才回寝宫才对! 程雪疾见夜谰回来了,下意识地想跑过去迎他。谁料一旁的莲儿突然冲他喷出一大口紫烟,然后转身撞向桌子,将上头的果盘与鱼干顶翻在地! 夜谰听得里头一阵巨响,蹙眉推开了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披头散发的陌生女妖跪在地上哭泣,一地的鱼干散得到处都是,腥气冲天逼得他不得不捂住鼻子。 拿下!夜谰蹙眉,一挥手,屋外侍卫鱼贯而入,长刀对准了莲儿围成一圈。 莲儿慌忙大声哭诉道:主公,主公!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啊!求您救救奴婢吧!说罢向他爬了过来。 什么冤枉?夜谰冷声问道。 莲儿哭得梨花带雨:奴婢来替猫妖大人送鱼干,走时突然被大人叫住了。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大人他竟然然后直起身子,露出被扯开了扣子的衣衫,以及里头若隐若现的白皙皮肤。 侍卫们见状,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而角落里的某个衣橱上方则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主人!她骗您!明明是她自己扯的! 夜谰抬眼望去,只见他家小猫不知何时窜上了一人多高的衣橱,蹲在上头气得喵喵叫:她无缘无故地跑进屋来,诋毁主人,还 下来。夜谰漠然地将目光移回到了地上的莲儿。 程雪疾微怔,颤颤巍巍地沿着衣柜门爬了下来,满眼诉求地看向他。 岂料夜谰竟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跪下。 不是我程雪疾慢慢蜷起了爪子,鼻尖泛红强忍哭意地跪了下来。 不是你,她身上的爪印哪儿来的?夜谰指着莲儿脖颈下方的五道红印,又抬头展示出自己脸上的十道爪印:不都是出自你的爪子? 侍卫们登时憋出了内伤。合着主公知道自己脸上有猫爪印?!那他还顶着这爪印去见了那么多外妖?! 程雪疾吸溜着鼻子解释道:她突然冲我喷了口毒雾我就但是我应当没挠到她才对! 闭嘴,孤不想听你的解释。夜谰铁青着脸,冲莲儿说道:抬起头来。 莲儿柔弱地抬起头,双眸含情且流淌着微光。程雪疾大惊,扑到夜谰腿上去挠他的裤子:主人不能看!这女妖会魅 咕咚一声,夜谰把他扔了出去,正砸在床榻上翻了个跟头才停住。程雪疾愣了一下,飞速窜起身惶恐地望向夜谰,却见他冲身边侍卫说道:带她下去,到偏殿休息。 是。侍卫忙让开一条道,随莲儿一同出殿。而夜谰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她,甚至没避开一连串露骨的媚眼。 程雪疾登时心凉了半截,双手揪住衣衫垂下了头。待仆从将地上鱼干清理好,扶起桌子关上殿门,沉默许久的夜谰终于开了腔:小猫咪 程雪疾一僵,弓下背静候发落。谁知一黑影突然扑了过来,搂住他的脑袋一通乱揉,焦急地问道:疼吗?有没有伤到?啊? 程雪疾靠在夜谰胸口上没缓过神来,呆呆地回答道:不不疼。 紧接着,夜谰使劲儿蹭了蹭他的额头,笑道:不愧是孤的小猫咪,真厉害! 程雪疾一脸茫然地被按在怀里吸了半天,脑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问题: 再被卖一遍的话,能值多少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暑假快结束啦!美好的时光总是灰常短暂。开学以后我会尽力更新哒!祝大家新学期开开心心~上班族们新的一天顺顺利利~ 然后 祝大家一夜暴富! 暴富! 富! (被捂嘴拖走) ☆、【诡计】 进过昨日的一番折腾,妖王宫内的流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宫中仆从互相嚼着舌头,说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妖被境主亲自安置在了偏殿,夜夜笙歌已十多日没出殿了。看来境主殿的女主人之位终于有了着落。 可事实上,夜谰将莲儿安置到偏殿之后,压根没去看她一眼,而是憋在寝宫里努力吸猫,简直妖生赢家。 今日夜谰照旧搬了些竹简,偷偷看了看门外,见无妖在附近,便把窗户一拉,门一锁,将书简堆在榻边,抱起正在发呆的猫放到榻上,然后快乐地蹬掉鞋袜往床上一扑 程雪疾惶恐地唧了一声,好似变了个品种,迅速滚开避过试图表演从天而降吸猫大法的主人,缩在最里头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夜谰落了个空,悻悻然地将被褥枕头堆到床头,靠在上面随手捞了卷竹简看了起来,余光悄悄瞥向小猫。 小猫坐了起来,尾巴一翘一翘地让他挪不开视线,耷拉着耳朵小声问道:主人,您近日都在殿里没有出去过,是得了空闲? 夜谰拍了拍堆得比床高出一截的书简笑道:这叫空闲? 那您程雪疾登时贴到了墙上,满心不安:那您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怎么,你不想看见孤?夜谰绷着脸问道。 程雪疾慌忙摇了摇头,耳朵吧嗒吧嗒地打在脑壳上: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我 好了,孤只是逗逗你。夜谰低头看向竹简,不再出声。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床边的竹简渐渐低了下去,夜谰每看完一卷,便掌心幻出一丛火焰将其当场烧毁。屋子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他的神情也愈发凝重。 程雪疾大气不敢喘地盘坐在最里面,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些日子,主人都坚持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吓得他成宿不敢睡实了,半道跑到墙角里躲着,心里也算踏实些。 而今天主人更是可怕,大白天的躺在床上点火玩,还想往他身上扑!主人到底要做什么呢?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主人好像密谋了许多可怕的事情 小猫咪。夜谰突然唤了一声,将手伸到他脚边说道:尾巴尾巴 程雪疾微怔,下意识地将尾巴缓缓伸了过去,放在他的掌心里。 夜谰攥着猫尾,轻轻揉了揉,心情好了许多,将手中的竹简随意烧毁后问道:小猫咪,你说,如果你的身边之人处心积虑地想害你,你当如何? 我身边的你处心积虑地想吸我,我能怎么办程雪疾在心里嘀咕着,嘴上自是不敢表露半分,只轻声道:离开他。 夜谰挑眉,摆弄着猫尾巴尖又道:离开?如果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想害你,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程雪疾探究地看向他,不知他是不是有所指:主人,我能否问一下,他们为什么想害我? 为什么夜谰一顿,表情瞬间有些落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为了权,可能是为了利,也可能什么都不为最后这种往往是最可怕的,因为孤永远无法满足他。 满足他?程雪疾越发困惑,凑近了一点问道:主人,他都要害我了,我干嘛要满足他啊? 夜谰目光微深,默默抬手去揉他的耳朵:谁知道呢。或许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程雪疾垂下头,手覆在腹部按了按。那两枚钉子被取走后连个疤痕都没留下,然而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里还是隐隐作痛? 他侍奉前主人,算来也有十多年了。前主几乎每天都要打他,马鞭、木棍、会燃烧的符纸,所有顺手的物件,都会拿来往他身上试一试。 一开始,他也反抗过。然而在契约之力的压制下,反抗主人会令他遭受更大的痛苦,还会换来更疯狂的毒打。久而久之,他便放弃了反抗,尽可能地取悦主人。 没过多久,他知晓了前主为什么喜欢打他。原来,主人是家族中的庶出少爷,又天赋低微,屡遭他人讥讽。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前主幼年时无法与族中豢养的灵兽结成契约,没能通过家族的考核,成了人尽皆知的废物。 后来家丁无意中捞了他这只半妖的猫回来,让前主勉强拥有了第一只契约灵兽,这才保住了驭兽师的身份。然而,半妖的契约兽显然成了前主的耻辱。因契约灵兽与主人之间相生相辅,无论前主如何努力修炼,半妖的他也无法以自己虚弱的妖力滋养前主的真元,就这般相互拖累着。 所以前主恨极了他,数次想解开契约,却苦于没有替代品。直到前主多年后契约了另外一头灵兽一只灵豹,方扬眉吐气,淡却了对他的不满。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7) 可惜,灵豹死了,被夜谰手都没抬就撕成了碎片。那日前主捡回了一条性命后,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变得更为古怪暴戾。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这个累赘,我早就突破了!我早就能契约别的灵兽了!前主狰狞地哭嚎着,将鞭子挥出了残影。 他没敢吭声,趴在地上如同一只死猫,脑中满是灵豹惨死的模样,以及夜谰那双欺寒的双眸。 他想,那只大妖的眼神好像有点寂寞。 最后的最后,主人发完了火,用两枚木钉钉入他的腹部,截断了妖力,强行毁了契约,自此终于摆脱了他这只丢人现眼的半妖,又将他随意卖到黑市,得来的钱刚好够买一壶酒。 十年的岁月,只换了一壶酒。 小猫咪?夜谰愕然起身,用手指拂去他眼角泪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程雪疾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抬头冲他笑道:主人,其实我不值那么多钱。 夜谰一怔,不知小猫怎么提起这茬来,揪了揪他的耳朵道:什么不值?一百两银子,我都觉得他要少了。 我当初只被卖了这么一丢丢钱哦!程雪疾用手指比划出铜板的模样:那时我只换了几个铜板! 夜谰冷哼一声,抓过猫尾巴摇了摇:就这个,多少钱都换不到!更别提整只猫! 尾巴?猫都有尾巴啊!程雪疾好奇地抬起了耳朵:主人,那么多猫,您怎么就挑中我了。我又弱又笨。 夜谰狡黠地露出半截尖牙,扯过他耳朵低声道:要的就是又弱又笨的小猫咪!这样放在身边才舒服。 为什么?程雪疾的耳朵又弯了下来。 夜谰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提起了当年初见时的场景:其实那日你为了护主挠了我五道爪印,我就下决心要定你了。可惜之后族中出了些变故,一时没顾上找你,没曾想你被卖到了黑市,难寻踪迹。 程雪疾还是不明白,耳朵弯到打了卷儿。这时忽有妖推门入屋,惊得他匆匆咽下了疑问。 只见赫辛夷俯身低声禀报道:主公,祖宗来了。 嗯,挺快的。夜谰拍了拍程雪疾的脑袋,嘱托道:就在这里,哪儿都别去,也别出声,等孤回来。 好。程雪疾抱着尾巴莫名有点紧张。 赫辛夷扫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待夜谰与他一并离开寝宫后,方小声问道:主公,您最近都与那猫妖在一起?那又为何让属下传言,您跟那女妖 与你无关。夜谰放慢脚步,瞥向远处路过的一队侍卫:又添了新妖? 赫辛夷忙道:回主公,连枫游近日突然有了些动作,这妖王宫的守卫增了近三成。 夜谰颔首,看向远处偏殿门前的一众妖兵,不禁低笑道:曾祖他一如既往的爱摆阵场。然后迅速一抹脸,消掉了上头的猫爪印。 谰儿,你来了。这时,一苍老的声音自殿中传来,继而一位身着紫袍的耄耋老人缓缓迈下台阶,面色极差似是忍着怒意。而殿门里头正跪着莲儿,瑟瑟发抖地躲在门槛后面,眼睛不安地乱转。 夜谰快步上前,冲他敷衍地一拱手道:见过曾祖。 老者见他这爱答不理的模样更为愤怒,手中木拐咚地砸在地上,吓得周围妖众纷纷跪下不敢抬头。 谰儿,这就是你看上的女妖?!老者指着敞开的殿门呵斥道:一只下贱的小黄皮子,就迷得你五迷三道,不思进取?! 曾祖言重了!夜谰故意抬高声音争辩道:宠幸一只女妖罢了,曾祖何必如此! 你!老者暴怒,猛地一抬手朝向殿门。里面登时响起一声尖叫,继而莲儿被凭空拉了出来,滚下台阶扑到地上恐惧地看向他们二人。 夜谰一把抓住了老者的胳膊,大声喊道:曾祖!你管得太宽了些吧?!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老者一把打开他的手,强大的妖力袭向莲儿将她提了起来。莲儿惨叫着在空中挣扎,冲夜谰伸出手哭喊道:主公救我!夜谰刚要出手,岂料一阵狂风掠过,莲儿骤然被拔上百尺高空又狠狠地摔了下来,血溅当场,一命呜呼。现出原形后,竟是只黄鼠狼。 夜谰瞪大眼睛看向老者:曾祖!您怎能 夜谰,你给老夫记住!老者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是夜氏一族的族长!你的言行关乎夜氏的将来!这黄皮子习了魅术,将你迷得十几日不出殿门,老夫如何不管?! 夜谰佯装惊讶地退后半步,虚心认错:曾祖,谰儿知错 罢了,下不为例。老者低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敲着地面:当初让你娶西境之主,你非不愿意!现在好了,一只小黄皮子就把你的魂儿给勾走了!这要是传出去,得被笑话死!夜氏一族牺牲那么多族人才换来的安宁,你可千万要守住了,不要被有心之妖钻了空子! 是夜谰恭敬地冲他行了大礼。 老者见状,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下,看向他身后的赫辛夷时冷哼一声:赫辛夷,老夫让你扶持境主,你却连只小黄皮子都收拾不了!看在你主动向老夫禀报的份上,此番免去你的责罚,下不为例! 是!赫辛夷忙叩首应道。 老者长吁一口气,瞥向地上的尸首不屑地抬了抬眉,一边向境主殿方向离去,一边说道:夜谰,老夫罚你在寝宫面壁思过三天,这三日,由老夫帮你处理朝政。 有劳曾祖。夜谰望向他的背影,面容一点点冷了下来。 待老者与众妖彻底离去,赫辛夷忐忑不已地问道:主公,那女妖到底是哪儿派来的?不是祖宗的? 不是,是红熊的。夜谰漠然回身,负手慢慢走着。 赫辛夷惊愕,忙追上来又问道:主公既然知道,为何不一早收拾了她? 夜谰看向正前方,眼底似是有暗潮涌动:因为红熊是曾祖的手下。 那赫辛夷愣住:那祖宗怎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不知道那女妖是红熊的?主公又为何让属下去禀报祖宗? 因为孤要杀红熊。夜谰解释累了,甩给他一个无奈的白眼:你若真想完成夙愿,多用点脑子成吗?去跟连枫游那家伙多接触接触,学着点。说罢拂袖离去。 赫辛夷呆呆地挠了挠后脑勺。跟连枫游多接触?那条臭蛇有什么值得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涨了作收!!开心!!谢谢大家!么么么! ☆、【奔跑】 夜谰在寝宫里安安稳稳地呆了三天,再出现在众妖面前时,北境已在老祖宗的整治下悄悄翻了个个儿。 禀主公,祖宗将红熊发配到东部守边境了。赫辛夷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今日黎明,红熊去送还狐族女妖时,被狐族的给暗杀了。 夜谰手捧竹简并未抬头,淡淡地回道:嗯。 赫辛夷面露焦急:主公,红熊毕竟有功 红熊是从西境叛逃过来的。夜谰微微抬头,眼中带着寒光:当初曾祖重用他,无非是因为红熊带了西境的情报给他。红熊于他有功,于孤可没有丝毫的功劳。 赫辛夷忙低下头,听夜谰将竹简随手扔到地上,缓步迈下玉阶,又道:背叛者,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暗杀红熊的并非东境狐族,而是曾祖下的手。 赫辛夷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听得夜谰继续说道:东境之主是和派,一向反对妖界进攻人间,曾祖不满他许久了。如今孤为北境之主,曾祖必会想方设法让孤与东境划清界限。狐族是东境的贵族,将红熊之死嫁祸给狐族,乃一石二鸟之计。 那主公当如何修复与东境的关系?赫辛夷问道。 夜谰在他面前蹲下了身,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来。这本是个较为亲昵的动作,却令赫辛夷如芒在背,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夜谰垂眸,心中略微有些失望,便起身兀自走出了大殿,并没有留下丝毫的解释。 许多年前,在夜家的故居中,幼年的他常与赫辛夷、连枫游三人蹲坐在一起商量事情。虽都是些不入流的孩童的恶作剧,他们仨还总是煞有其事地各抒己见,甚至写个计划书出来。 那时,话比较多的往往是连枫游,什么馊主意鬼主意都是他出的。赫辛夷则是个闷子,憋到最后顶多说个对或者行。然后去付诸实行的是他夜谰自己,行径败露后拖上连枫游与赫辛夷一齐挨打,或者关到小黑屋里面壁思过。 说实在的,他还挺喜欢被关小黑屋的。因为那时西境与北境连在一起,笙玖经常来他家串门。听闻哥仨一起被关小黑屋了,这小凤凰总有办法绕过所有妖的视线给送来些好吃的。然后四只妖藏在屋里跟过家家似的嚼着零嘴儿唠嗑,临了再吹嘘一下自己的宏伟愿望,比如当个妖王什么的带领妖界脱贫致富。 笙玖的天赋极好,总是嘟着嘴不服气,说自己才是当妖王的料。连枫游跟赫辛夷便站在他这边维护他,三只妖一起把小凤凰怼得说不出话来,哭着鼻子飞离夜家声称断绝关系,结果没隔多久照旧跑来跟他们玩耍。 就这样,百年过去了。当初爱哭鼻子的小凤凰蜕变为受万妖瞻仰的西境女皇,而他自己也成了传说中暴戾冷血的北境之主。连枫游与他站在了对立面上,甘当曾祖的爪牙日夜监视着自己;赫辛夷虽明面上依旧是他的手下,但暗地里也有别的营生。他们四个,相互利用又互相提防,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思索间,已至寝宫附近。刚要推门,却发现一侧的窗户好像被推开了一条缝,里头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夜谰挑眉,冲无妖的方向低声道:可有异常? 就听半空中幽幽响起一道回应:禀主公,猫大人今日站在窗户边上看了足足半个时辰 看什么?夜谰诧异,扫视了一圈周围,并未发现丝毫的异常。 属下不知那人似是也很疑惑。 夜谰颔首,故意用力推门进去。只见程雪疾登时打床榻上蹿了起来,站在屋中紧张地翘着尾巴说道:主主人好! 嗯夜谰眯着眼,一步步逼近:今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程雪疾登时心虚地直眨眼:没没干什么 哦?夜谰语气上挑,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都学会骗孤了? 程雪疾暗道大事不妙,一点点垂下头,小心地偷偷探究着他的神情:主人我扒窗户了 扒窗户做什么?夜谰看着他那对不安的小耳朵有点手痒,忍不住走过去揪了揪:外头有什么稀奇的? 主人我我错了程雪疾怯怯地瞥向窗外:我再也不扒窗户了。 夜谰越发狐疑:扒窗户倒是没什么的,问题是你在看什么? 外面。程雪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看外面。 外面?夜谰走过去推开了窗户,外面是一成不变的枯燥景象,无非几棵树,几座假山,以及四四方方的院子。 谁知程雪疾的视线瞬间被窗外吸引了过去,眼里冒着光,向往不已地竖着耳朵踮起了脚。 夜谰不解地看着他,许久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雪疾,你在地牢里关了多久? 啊?程雪疾忙回过神来:我记不太清了。应当是很久很久了吧那年我在森林里见到您之后的第三天,我就被卖掉了。 五年吗夜谰凝滞了一瞬,走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抬起胳膊。 程雪疾茫然地照做了,岂料下一瞬,他便被夜谰捏住腰举了起来! 啧夜谰看着呆滞的小猫心生不满:太轻了。按照半妖的年岁,你应当也是条成年的猫了,怎跟只猫崽儿似的? 主主人?!程雪疾大惊,慌忙把手放在他胳膊上稳住身子。 嘘小点声。夜谰神秘兮兮地把他搂进怀里,贴着耳朵小声道:带你去个好地方。继而带着他蓦地消失了。 程雪疾趴在他的胸口上一动不敢动,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突然一片大亮。待他们落地后,已置身于郁郁葱葱的山林中。 夜谰将他轻轻放下,望向远方:这里是北境与西境的交界,目前来说,还算安全。幼年我常到这里玩。 程雪疾怔怔地看向身边的大树,树下的野花,以及在林中穿梭的小鸟,任夜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穿过森林,则是一片宽广的草地。蒲公英以及叫不出名姓的小花安静地随风摇曳,白色的绒絮沿着阳光缓缓飘散。 夜谰沉默着看向越飞越远的蒲公英,蓦然想起当初在这里奔跑、打滚的场景。他,连枫游,赫辛夷,还有笙玖,吵嚷着你追我赶。直到日落西山,夜家的仆从会来接他们三个回去。而笙玖的家仆,一只喜欢笑,却不怎么爱说话的白鹭妖,不得不细声细气地劝着玩疯了的小凤凰回家,有时还会拿点糕点引她走,想来也挺累心。 主人程雪疾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襟,眼睫微微颤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夜谰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用手推了一下他的后背:去玩吧,跑一跑,打个滚儿。我去树下坐会儿。太阳下山了,咱就回去。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8) 程雪疾愣住,不敢置信地翘起了耳朵:主人,我可以在这里跑跑? 嗯。夜谰转身走向草地边上的一棵大树,靠着树干慢慢坐下,冲他挥了挥手。 程雪疾突然有些犹豫,低头看了看草地,又抬眼看了看他,先小步地走了起来。见夜谰开始闭目养神,便大着胆子加大了动作,跳起来去扑轻飘飘的蒲公英。 夜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看向他的小猫咪。小猫追了蒲公英,就去扑野花。偶尔飞来一只蝴蝶,更会令他兴奋地抓来抓去,脸上的笑容,如孩童般稚嫩又纯粹,暖暖得令他安心。 五年,被困在那个黑暗肮脏又狭小的地牢里,整整五年。五年的时光,对于纯血妖族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然而对于半妖或者人族,已是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 小猫咪曾经绝望过吗?或许吧。所以再见面时,那般急切地想要被带走。早一些找到小猫咪就好了,早些 不。夜谰低下头,看向手边一株折断的野花,将它拾了起来。早一些,他怕是保不住这条弱小的猫咪。那时曾祖盯得比现在还要紧,如若突然领回一只小猫咪,定将惹他起疑。就像是幼年时的那只山雀 拿来。威严的老者居高临下地冲他伸出手,干枯的手指仿佛老树的根须。 孩童时的他,怯懦地将山雀藏在身后,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曾祖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鸟 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玩具了。老者将手抬了抬:拿来。 它受伤了,我把它治好了就放它走,好不好他几近恳求地跪了下来。 老者面露愠色,冲他扬起了巴掌。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岂料手心突然一空,他的山雀被连枫游趁机抢走,递给了曾祖。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曾祖将那瑟瑟发抖的鸟儿狠狠攥在了手心里,残忍的啼泣声刹时响起。再摊开手时,只剩一片烧焦的尾羽缓缓飘落 夜谰,收起你那些幼稚的念头。曾祖厉声训斥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你是我夜氏一族唯一的继承者!有功夫逗弄花鸟,不如多想想如何变得强大!然后冷哼一声怒然离去。 橙色的尾羽悲凄地躺在地上,结束了他那草草收场的童年。他跳起身挥拳打向正在发呆的连枫游,将他打得满脸是血方才停手,至此形同陌路 主人!主人!程雪疾兴奋的呼唤声打断了夜谰的回忆。他睁开眼,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比宝石还璀璨的眼眸。 程雪疾气喘吁吁,脸上还黏着蒲公英的绒毛,指着远处的太阳说道:主人,太阳下山啦! 嗯真快。夜谰看向渐渐下沉的太阳,一时有些恍惚。刚想起身,脑袋上突然被放上了某个东西。摘下来一看,原是个青草编成的头环。 程雪疾咧嘴笑着,见他看着草环陷入沉思,笑容登时凝固,脸上的红晕也消缺了大半。糟了,这种举动对主人太不尊敬了!刚刚跑太久,有点昏了头了! 然而夜谰并没有生气,而是将草环还给了他,轻笑道:你戴吧,我老了,不能戴这种东西。 谁说的!主人年轻着呢!程雪疾将草环拿了回来,套到耳朵上摇了摇脑袋。 夜谰被逗笑了,一把将他按在胸口上,替他掸落了发梢上的一片草叶:回去吧,下次再带你来玩。 嗯!程雪疾乖巧地趴在夜谰的怀里,湿热的鼻息扑在了他的下巴上,裹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 ☆、【食妖】 深夜,跑累了的程雪疾安静地睡着了,趴在床榻最里头蜷成一小团,均匀地呼吸着。 夜谰坐在窗前,默默看向窗外的月光。忽有微风吹过,一张纸条自窗缝塞了进来。 他不动声色地拿过纸条,展开后细细读了一阵,手指突然一紧,将纸条攥出了褶皱。 就这些?那个女人还活着吗?夜谰低声问道。 禀主公,属下还在查。窗外飘来一细微的回应。 夜谰召出火焰将纸条烧毁,余光瞥向程雪疾。瘦弱的猫咪似是跟月色契合成了一体,耳尖不时抖动一下,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夜谰起身,拿起榻上的毯子替他盖好,然后轻推屋门往书房方向走去。 他故意走的大路,让夜间巡逻的妖兵看见他。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前后遇上了三波巡逻兵,跪地行礼声不绝于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连枫游还真是有闲心夜谰无奈地摇摇头,步入书房坐在成堆的竹简后,自袖中掏出凤羽。 族长,孤已经差不多把蛟族中的秘卷都查遍了夜谰低叹,手指轻点着书案说道:上次你提议,去人间寻找答案。孤现在分身乏术,该如何是好? 羽毛许久后方亮起一道红光,白巫族长的声音随之传出:境主,眼下当务之急,是您一定要潜心修炼,找机会突破瓶颈。否则您的妖力 孤试过了,难。夜谰垂下眼眸:这封印如同一道枷锁禁锢了孤的力量。维持现状,尚且可以。但想再进一步,难。 白巫族长沉思了一阵后问道:境主可否试过别的修炼方法? 夜谰蹙眉:例如? 境主如果能下定决心,那老夫倒是有个有些铤而走险的法子白巫族长顿了顿,继续说道:妖族择同族而食,以其内丹滋补己身。相传千年前最后一位化龙的蛟族,就是吞噬了恶兽的内丹后,冲破屏障,一举化为龙身。 夜谰愕然,许久后方质问道:白巫族长,你想让孤残杀同族?! 不一定是蛟族。白巫族长的语气不平不淡,似是在聊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妖界恶妖千千万,光南境牢狱中就关了上百食人妖。境主若想下手,自有办法。当然,老夫还是建议您食用种族相近的妖。 相近?夜谰的手指咯咯作响,与蛟的爪子愈发相像。 是的。既然您对蛟族下不去手,那就考虑一下别的有亲族关系的妖。白巫族长似是感受到一丝寒意,声音略微低了一些:这只是一些建议,望境主莫要心生不悦。 夜谰没有回答,干脆将羽毛收进了袖子。静坐了一会儿后,仍然越来越烦躁,干脆将书案上的竹简全部推到了地上。 食妖亏你说得出口!夜谰一拳砸在了书案上,登时将其砸出数条裂纹。 食妖,千年前曾是妖界最常见的修炼手段。大妖吃小妖,小妖吃人族,就这样一个吃一个侵占着力量,倒是个能飞速涨修行的法子。 然而,食妖一法早已被彻底废弃。原因很简单妖族食妖过多会积累怨气,以至于性情大变,狂暴嗜血,甚至影响了神智,成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妖。 白巫族长身为一族之长,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弊。他为什么要推荐用食妖的方法来精进修为呢?他在密谋什么?难道说他记恨曾祖对白巫的迫害,将怨气发到了自己身上? 夜谰想不通,也不愿继续想下去。寂静的黑夜仿佛一面巨大的布将他包了进去,无从挣扎无法逃离。 到底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他苦笑。起身想为自己倒杯水,忽然嗅见一股熟悉的妖气在门外徘徊,不禁冷下脸呵道: 连枫游,滚进来! 话音刚落,熟悉的身影便乍然出现在了屋中。连枫游挂着一成不变的假笑,眯着眼冲他微微行礼:主公,有何吩咐? 大半夜的蹲墙角,连大人好有雅兴。夜谰看见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来气,踹开脚下竹简挑眉看向他:已经可以在孤的结界下进出自由了?看来连大人平日很刻苦修炼。 连枫游稍一俯身:主公说笑了。论刻苦,属下哪儿能比得上主公?主公深夜在书房里赏阅书籍,属下自愧不如。说着眼神若有若无地瞥向散落在地上的竹简。 夜谰知他想探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而且也没必要瞒得紧,便故意将脚下竹简让开请他看个够。连枫游也不客气,干脆抻长脖子望了过去:主公在研习修炼之法?主公生来强大,何必急于一时? 生来强大,并不代表孤不需要修行。夜谰见他神色如常,初步推断出曾祖应当并不忌讳自己用心修炼。那么他身上的封印看来确实与曾祖无关。 连枫游面色微变,压低声音又道:主公,修行是必须的,但,莫要急于求成。 孤的修行进度已经很慢了,不算急于求成吧?夜谰总觉他好像有些担忧,却不知为了什么。对视着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有了想愚弄他的冲动,便勾起嘴角,走上前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其实有个法子,能助孤修行大涨。 什么办法?连枫游察觉到一丝危机,僵着笑容浑身泛寒地侧眸看向他。 夜谰伸出尖牙,缓缓逼近他的脖颈吐了一口气:有人建议孤食妖,而且最好吃一些种族相近的。孤想来想去,好像蛇就挺不错的 吧嗒一声,连枫游向后一倾不慎踩在竹简上,险些滑到。夜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其扯了回来,如偿所愿地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惊恐。 主公,这个笑话,不太好笑。连枫游的手指用力地勾起,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夜谰自感无趣,直起身漠然道:连枫游,孤过一阵子要去人间走一趟。 主公所为何事?连枫游面色发青,似是强忍怒意。 夜谰懒得与他细讲,只道:我为了什么,你知道的,你大可以禀报给曾祖。说罢绕过他想要离开,却被一把揪住了衣袖。 主公,您的安康,乃北境最要等的事情。连枫游嘴上这般说着,眼底却含着凶光,仿佛恨不得咬他一口:受上界浩劫影响,人族已大乱了十余年,灵脉枯竭遍生灾祸。主公此时去人界,如何精心修炼? 夜谰打落他的手,冷哼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孤去人间也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一个答案。然后走向屋门刚要推开,却听连枫游又问道: 夜谰,你吃过妖吗? 夜谰微怔,本想不搭理他径直离去,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回过身去,很认真地回答道:没有,也不打算吃一个尝尝,因为想必味道不怎么样。 然而连枫游并没有看向他,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度让夜谰怀疑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致,幸而外面适时地响起几声夜莺婉啼。夜谰趁机推门离去,走至院中莫名地长吁了一口气。 我在心虚什么?夜谰诧异地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抬头看向皎洁的月光。他要去人间的事,无论连枫游告不告诉曾祖,按照他的推断,曾祖都不会阻止他。但是,如果连枫游没有告诉曾祖,那么 他极可能不完全是曾祖的手下,而是有着自己的算计。因为以他对连枫游的了解,这小子从不是甘于被摆布的性子。至于在算计着什么,最靠谱的无非是借助夜家的力量,复兴蛇族。 但他为什么选择了曾祖呢?嫌我弱?! 夜谰眉头一皱,嘴巴一点点撅了起来。当年他跟笙玖打架,连枫游和赫辛夷加上他,三个小老爷们被一只凤凰抽得团团转,那时这对哥俩可从没嫌弃过他弱!如今他已修至妖族巅峰,笙玖就算认真起来,也顶多跟他拼个两败俱伤。曾祖的话,或有胜算,但也绝不能全身而退。所以这连枫游到底 夜谰脚下一顿,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回了寝宫。而卧寝的窗户被推开了,程雪疾正趴在窗台上冲他傻笑。 怎么醒了?夜谰忙走向挂在窗台上的小猫,揉了揉他的脑袋:想出来玩吗? 程雪疾却摇了摇头,跳下窗台跑去打开了房门,探出脑袋挥挥手:主人,夜里凉,快回来。 夜谰走了过去,看向站在门里迎他的小猫咪,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去了很远的地方,小猫咪会不会一直趴在窗台上等?而当他终于踏月归来,小猫咪也会跟今晚一样立刻推开门等他吗? 这些念头好像有些幼稚可笑,但是夜谰还是迈进屋中,转身合上了房门,看向那个仰着头摇着尾巴,满脸无辜的小家伙,低声问道: 雪疾,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趟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啥突然想起了煲仔(崽)饭 emmmm 不不不,放下刀,我不会对小猫咪下手的!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扔猫】 去人间一事,似是已然板上钉钉。然而令夜谰最为头疼的局面到底出现了翌日黎明,寝宫中不请自来了一位催命鬼,连门都没敲,便凭空出现在了屋子中央。 谰儿,听说你想去人界? 夜谰正在净面,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得浑身一震,忙回首恭敬行礼:曾祖,您来了。 曾祖默默地看了他一阵,低叹道:谰儿已经察觉不到老夫的妖气了? 是的。夜谰垂首。此事虽说出来不怎么光彩,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曾祖微微摇头,面露担忧:这些年,老夫没少替你寻找破除封印的方法妖界确实已经被找遍了,谰儿你若想去人界,老夫倒也不拦着你。只是以你的妖力,极易被人族修士发现,再生事端。 我会谨慎行事的。夜谰隐约嗅到一丝危机,难不成这老蛟想找借口阻止此番人间之行? 岂料曾祖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递给了他:这粒灵丹可隐去你身上的妖气,万事小心。 夜谰接过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粒棕黑色的药丸,散发出淡淡的草药味。光凭气味的话并不能辨别出其成分。 谢过曾祖。夜谰虽心有顾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将药丸缓缓送入口中。 就在这时,屋中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声响。曾祖顿时警惕地大喝道:谁在那!出来!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9) 夜谰心里咯噔一声,慌忙侧身看去。只见程雪疾颤颤巍巍地打房中走了出来,俯首跪在地上夹紧了尾巴。 这是你养的猫?曾祖眉头皱起,不满地看向夜谰:怎养在卧寝了?区区一只半妖竟与你同寝吗? 曾祖,我只是养来玩玩罢了。夜谰语气轻松地指向程雪疾:皮相还算不错。 曾祖一震,有些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谰儿,老夫过去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个脾性?女妖玩够了就玩男妖?!你怕不是要玩物丧志! 呵,就凭他,还迷不住我。夜谰哼笑,复板起脸说道:赶紧滚出去,别脏了曾祖的眼! 程雪疾一怔,小心地抬起眼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惊恐。他不明白为什么昨日还温柔的主人,今天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了? 他不知,此时的夜谰已然紧张到了极点。曾祖最忌讳他玩物丧志。从幼年的那只山雀到前几日的女妖,哪个不是死无全尸! 大意了,不该把雪疾放在寝宫里至少去人界之前。夜谰攥起拳头,冲他低吼道:耳朵聋了还是腿软了?!滚! 程雪疾打了个激灵,如梦方醒般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然后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去。刚要触到门槛的一瞬间,身子突然一飘,被曾祖用妖力拉了回来,提着头发双脚悬空而起。 曾祖黄绿色的蛟瞳阴森可怖,看向手中脸色惨白的小猫,厉声道:你刚刚听见了什么? 程雪疾在五岳临顶般的妖气压迫下浑身僵硬,眼睛求救般看向了夜谰,腿抽搐了一下,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曾祖,此次去人界,我打算带他一起去。夜谰顺势揪住程雪疾的后领子,若无其事地将他拿了回来:这妖是在人界长大的。人界的一些规矩,他都懂。 带他去?这猫妖不会坏你的事吧。曾祖依旧死死盯着程雪疾,手也没有从他头顶上松开,似是恨不得洞穿他的魂魄:谰儿,老夫听说,你亲自抱了这猫妖回来,还养在寝宫里。谰儿莫非喜欢上这只猫了? 曾祖说笑了,不过一只玩物。夜谰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抓得更紧了些。 是吗?曾祖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突然一爪按在了程雪疾的小腹上,紫色的火焰登时烧穿了衣衫,一缕青烟随之飘起。 程雪疾不禁惨叫出声,双腿痛苦地蹬了起来。夜谰顿感一股气血冲上咽喉,迅速将他向后扯开。与老蛟的竖瞳对视了一阵,把即将迸发的杀气强行压下后,笑道:多脏,曾祖快擦擦手。 元阳仍在,他不曾服侍过你。曾祖的眼神更为复杂了一些:谰儿,你买他回来做什么? 夜谰又把程雪疾举高了些:看着玩,半妖的猫太稀少了。 曾祖无奈地叹息道:谰儿,你就是太贪玩了。从小到大都没什么转变!你若与这猫妖日久生情,可如何是好? 不会,传出去会被笑话死的。夜谰看向程雪疾,烦厌地皱起了眉头:赫辛夷!进来! 守在门外的赫辛夷忙推门入内,刚一抬头,一道白影突然袭来!他被扔过来的猫拍在了身上,跟只离弦的箭头似的飞出了殿门,一起滴溜溜地翻下台阶,半天没爬起来。 蠢死了。夜谰擦了擦手,又很是自然地拉过了曾祖的手,替他擦了擦:曾祖,这臭猫一直睡在墙角里,别让您蹭上灰。 曾祖的眉眼立刻舒展开了,握紧他的手笑道:谰儿,以后兜着点脾气!想服众,除了自身强大之外,还得拢得住心。现在妖界都传我们谰儿最暴戾,全往西境跑,去投奔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谰儿,你得想些办法啊! 是。夜谰松开手,余光瞄到赫辛夷扛着小猫撒丫子跑了,稍稍松了口气。 老蛟的修为又涨了他趁着握手的功夫悄悄测探了一下曾祖的妖力。殊不知老蛟也趁着被握手的功夫悄悄测探了一下他的妖力,并且得出一个更为不乐观的结论: 还是探不出来。 二妖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戒备。此时恰逢连枫游前来禀报道:曾祖,时候不早了,南境之主快到了。 嗯。曾祖颔首,最后嘱托了一句:谰儿若想走,做好了计划再走。北境的事不必担忧,曾祖会帮你打点好的。说罢拂袖离去。 曾祖慢走。夜谰将他送至殿门,拱手立于原地等了一阵,见他彻底离开了妖王宫,突然使劲一锤胸膛,将那粒灵丹吐到手上,然后急转身向着偏殿跑去。 枫儿,今日你做事很不聪明。曾祖不满地瞪了连枫游一眼:就说时候不早了便好,何必再多加一句? 连枫游先是顿了一下,后恍然大悟状愧疚地低下头:曾祖,是枫儿嘴快了! 罢了,那小子也管不了这些了曾祖抬头看向明晃晃的日头,长叹一声:愿先祖能庇佑我蛟族,愿天道能对我蛟族宽厚一些千年了,化龙的夙愿何时能了啊 连枫游低着头并未搭腔,眼底慢慢涌现出怨毒的寒意。 你没事吧?赫辛夷将被吓懵了的程雪疾放在椅子上,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祖宗走了,别怕。 程雪疾的眼睛转动了半天,终于在他身上聚焦成功,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 我叫赫辛夷额赫辛夷想了想,指着自己的耳朵又道:我是狼。 咪程雪疾登时炸了毛,呲溜一声蹲到了椅子上冲他挥爪子:不不不不不要过来! 赫辛夷被软绵绵的猫猫拳打了一下脑袋,只得往后退了退无辜地摇着头说道:我不吃猫!你怕什么啊我吃素的。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后脖子,呼啦一声把他扔出了屋子。继而房门一关窗一拉,将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赫辛夷躺在地上眼冒金星,揉了揉酸痛的腰哭笑不得:我今天真是惨到家了,因为一只猫滚了两回台阶 雪疾,雪疾,我,我错了,你没事吧?啊?夜谰握住程雪疾的胳膊,惶恐地去解他的衣服:肚子疼不疼?! 程雪疾傻乎乎地看着他,突然鼻子一抽,眼睛一红,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疼然后捂住了衣服不给他看。 让我看看,来夜谰愧疚不已,又不敢用力,只得揉着他的脑袋小声劝道:摔疼了没有?赫辛夷接稳了吗? 程雪疾的鼻翼又抽了抽,将手悄悄挪开了一点。夜谰趁机撩开他的衣服,拉下腰带。果不其然,在烧穿的衣服下面,小猫的肚子上多了一个漆黑的掌印,焦糊的肉皮渗出了血。 夜谰心疼到头皮发麻,轻轻呼了呼后运用法术替他医治着。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那双碧蓝色的眸子黯淡了许多,里面满是后怕与迷茫。 咕噜,噎在嗓子眼里的血到底涌了上来。夜谰迅速低下头把血咽回去,岂料敏锐的小猫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立刻捧住他的面颊小声问道:主人受伤了? 没夜谰这话说得没有任何可信度,因为一道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湍急地淌了出来。 程雪疾大惊失色,慌乱的用袖子使劲擦拭他的面颊,耳朵一抖喵地哭了起来:主人也被打了? 差不多吧。夜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自嘲地哼笑道:我扔了小猫咪两次,罪过大了。我太没用了如果他不是曾祖就好了 程雪疾则使劲顺着他的后背,试图将上涌的气血揉下去。他不明白那个祖宗为何打主人,但隐隐觉得,可能是由自己不乖造成的。方才主人第一次吼他滚,他应当立刻滚出门去。 可我为什么愣了那一下呢?程雪疾的动作慢了一些,耳朵动了动落寞地垂了下来。明明是只玩物罢了,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揉猫猫 憋屈状态快结束啦!r天r地r猫咪的某夜同学马上上线! 后妈月断连中,请攻同学赶紧趁机表现 夜谰: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当初吸猫的时候特别快乐,结果家长不让养猫 ☆、【启程】 三日后,境主殿的主人换成了传说中隐退已久的夜氏前族长,新任境主则不知去向。 此事被勒令严格保密,万不能传出妖王宫分毫。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消半日,西境之主已然知晓夜谰离开了北境。 这大笨蛟还真敢走。笙玖坐在殿中高椅上揉着生痛的额角:老不死的本就难对付,他这一走,岂不是将北境的掌控权完全交了出去! 疏雨立于一侧沉思了片刻后,低声道:境主,以属下愚见,北境之主应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非走不可笙玖神色一凛,脑门顶上嗖地窜出一丛火苗:糟,这大笨蛟莫不是往人界去了,白巫老头的话他也敢信?! 疏雨诧异道:北境之主去往人界了?在这个时候?同时不忘伸出翅膀替她扇灭越着越大的火苗。 笙玖沉默,并未做丝毫的解释。之所以给夜谰那根凤羽,不单是为了方便他跟白巫族长联系,还为了窃听。虽说这种做法不太光彩,但夜谰也不是个傻子,敢直接用羽毛跟白巫族长谈话,等于摆明了告诉她想听就听。 而通过这些天对他俩的对话的分析,夜谰身上的封印已愈发棘手。白巫族长自始至终就推荐了两个办法,去人间或者食妖。这俩无疑都是馊主意,只不过食妖更馊了些。 白巫的人最近有什么动向吗?笙玖的脑袋顶上在冒烟,如同一只精致的香炉一本严肃地问道。 疏雨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倒是没什么大的动向,在林中安置了一些简单的住所,大有定居下来的意思境主,您是不是要突破了?怎火焰这般旺盛。 笙玖拍了拍脑袋,泄气地瘫在座位上:十年前我就要突破了,结果拖到现在也没个动静。我这脑袋顶上的几根毛隔三差五就要烧掉一根。真按着大笨蛟说的话去了,成了秃毛的老凤凰。 境主,时机不到罢了。疏雨见她情绪不佳,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幸而笙玖不是喜欢悲春悯秋的性子,拍了拍头上仍旧茂密的头发,冲他狡黠一笑:疏雨,本境主将那白巫族长调查了一番,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 境主请讲。疏雨上前两步,俯身仔细听着。 笙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白巫全族上下,没有一个是纯血的妖,全是人族换了骨相!想来应是用秘法重塑了肉身,但神魂依旧是人族的。 疏雨惊愕:重塑肉身?!人族如何重塑成妖族的肉身? 有秘法能做到。笙玖拿起案几上的果子,咬了一口又丢了回去:人变妖,有过先例。古卷记载,曾有修士食妖族内丹,走火入魔堕为邪道,结果引来了天罚,魂飞魄散。但,不得不说,食用妖族内丹,确实可使人族迅速化成妖族只要能躲开天罚。 天罚是躲不开的吧。疏雨一脸茫然,指了指房梁说道:若天罚都能躲得开,还有什么天道? 笙玖冷笑,赤色的眸子微微闪着光:巧的是,在本境主幼年时,人界曾降下一次庞大的雷劫,足有九九八十一重。人族修士本以为是有人证道飞升了,谁料天罚散去,未见有圣人飞升。这次雷劫便成了史书卷册中的一个谜团。 疏雨圆瞪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听笙玖继续道:更巧的是,同年,妖界多了个白巫族,而夜家也多了个夜谰。疏雨,你忘了吗,夜谰是老蛟从外头带回来的,说是他儿子的外室子。然而,你看咱妖界谁会在乎什么外不外室?!就连我那花心爹都娶了一大把的媳妇,从鸟族到狐族,海陆空应有尽有。我那不知名姓的兄弟姐妹遍地走,只不过就生出我一只凤凰罢了。 疏雨蹙眉,虽这般讲究已过世的族长不太好,但这毕竟是事实,便微微颔首附和道:确实。再者北境之主天赋聪颖,神魂强大,生下来就该养在主家里。老蛟老奸巨猾,怎会任他流落在外?这说不通。 而且,我始终查不到夜谰的生母是谁。笙玖目光微深,细指点在下巴上轻声道:夜谰也查过,但夜家内部好像只有老蛟知道真相。偏偏他又不肯说,每次都是敷衍地搪塞过去。按道理,能生出夜谰这么强大的孩子来,他的母亲必定是一位纯血大妖才对为什么一定要守口如瓶? 境主,属下忽然有种猜测。疏雨犹豫一瞬,终究还是与她附耳道:既然境主怀疑一切从人界而起,那么北方之主此番前往人界,会不会顺道调查自己的身世之谜? 若是如此,瞒都瞒了这么些年了,老蛟怎会不拦他。笙玖越想越头痛,又把刚刚咬了一口的果子拿回来继续啃,鼓着嘴说道:夜谰不娶我也好,我若跟夜家联姻,这些烂事得烦死我。 老蛟不是善茬,境主不嫁就不嫁吧。疏雨忍不住跟了一句,一抬头,正对上笙玖探究的小眼神,忙避开视线伸手倒茶:境主,喝点败火的清茶结果递过去的一刹,手指突然被她按住了。 你说,夜谰此时在干嘛呢?笙玖的眼神带着一丝莫名的挑逗,甚至拿出一根羽毛去扫他的鼻子,娇声问道:也不知他身边有没有像你这样,伺候得面面俱到的贴心妖啊? 疏雨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却很没出息地不愿意躲开,鼻翼一扇一扇地红了脸。这时门外有妖来报,说是兔族新进贡了灵果。他忙冲笙玖一拱手:境主,属下去清点一番!然后转身逃之夭夭。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0) 笙玖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趣地将羽毛一扔,跌落在地上化为一丛火焰,快活地跳跃着。 唉,我喜欢的,不待见我;喜欢我的,又不说她伸了个懒腰,盯着橙红色的火焰咂着嘴:难不成我这多情的美凤凰,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老爹啊老爹,都说凤凰对爱人忠贞不渝,你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现在好了,你的花心报应到我身上了 主人,你吃不吃东西啊?前往人界的森林中,程雪疾紧紧跟在夜谰的身后,抱着小包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夜谰正在沉思,侧脸上刻满了冷漠,并没有听见他的询问。程雪疾歪头看了看,不禁忐忑起来,点着脚加快了步伐,生怕自己被落下。 曾祖没有派手下盯着离人界越近,夜谰越感不安。他知道,此行极为冒险。很可能不但没有找到破除封印的方法,还得赔上多年来在北境建立起来的势力。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以退为进。夜谰微微勾起了手指。他不得不赌一把,赌自己的幸运,赌他苦心培养的死士们不会被发现,也赌 赫辛夷的忠诚。 正想着,前方攸地出现一个透明的屏障。穿过此处,便是人间。屏障犹如一面巨大的水镜将两界隔离开来,互不干扰。妖界这边依旧是茂密的森林,而屏障另一头则是幽暗的小巷,不时隐约掠过几道人影。 夜谰踏步向前,如往常一样轻易地穿透了屏障。而他身后的小猫则慌乱地把包裹背到背上,拽住了他的衣襟,借力一跳,勉强越了过来。 人界的气息一如既往的难闻夜谰嫌弃地勾起了鼻子,刚要继续往前走,掌心中突然多了一根冰凉的手指,试探性地挠了挠,继而整只小手都握了上来,汗津津地发着抖。 怎么了?夜谰方想起身后还跟着只小猫,忙低头看了过去。 程雪疾微皱着眉头,眼里满是惶恐:主人为什么来这里啊? 嗯?夜谰不解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这里是人界与妖界的交接处,走这条路比较快。 哦。程雪疾又将手攥得紧了一点,见夜谰没有甩开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两只猫爪攥着夜谰一只大手,还没能把它包住。 夜谰看向他一抖一抖的耳朵,抬手摸了摸略带遗憾地说道:可惜了,要摸不到了 啊?!程雪疾大惊,干脆抱住了他的胳膊,并且迅速地将尾巴也缠了上去,迎着夜谰错愕的眼神乞求道:主人,您是要退货了吗?能,能不能别退?我其实恢复了一点妖力了,能为您效力的! 退货?夜谰一头雾水,把盘在他胳膊上的猫举了起来想问个究竟。岂料小猫咪弓起身子沿着胳膊迅速爬了上来,脑袋拱在他脖颈上讨好地蹭了蹭。 柔、柔软的耳朵蹭蹭到下巴了!!夜谰顿时神情恍惚,胳膊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美好的动作,一只鼻孔缓缓流出一行鲜血 主人您旧疾复发了?!程雪疾差点被鼻血滴到脑壳上,顿时惊恐地松开手掉了下来。夜谰手疾眼快,将猫一把捞起,大义凌然地用袖子抹去鼻血,单手举着猫郑重道:无妨,孤只要还活着,你就可以继续蹭 主人您难不难受,咱,咱回去吧!程雪疾趁机指着身后的屏障试图把他劝回去。结果身子一摇没坐稳,咪地一声栽了过来,慌忙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尖耳上的绒毛正扫到了他的侧脸上。 咳夜谰只感自己心头遭了一棒重击,另一个鼻孔也冒了血,如遭雷击般石化当场。 这时巷口经过几位不知情的过路群众,离远了模模糊糊地瞥见一人侧对着他们呆站着,不禁疑惑道:这傻大个抱着团被子寻思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夜谰举着猫一动不动,许久后有人问道: 请问你们在cos某国自由xx像吗? ☆、【蹭猫】 夜谰从未想过,自己这条修炼数百年的蛟,有朝一日会险些死于气血逆流,而作案凶手则是一条柔软可欺的小猫。 雪疾。夜谰吊着最后半口气,挥手在巷口布置了一道结界,让外头的人看不出异常,又将猫平稳地放在地上,严肃地说道:为了孤的大业,还请你牺牲一下,把耳朵跟尾巴收起来吧 程雪疾怔住,用手捂住耳朵不解地看向他,尾巴蔫蔫地垂了下来。 捂着耳朵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夜谰鼻梁一紧,温热的鼻血再度夺窍而出,忙抬起头仰望天空装作十分是伤感的样子说道:这里是人界,妖族在人界行走,不化形的话未免太显眼。你若不会收耳朵,我渡一点妖气给你。 不不,我可以我可以。程雪疾恍然大悟,忙搓了搓双手,然后按在耳朵上揉了三圈,再打开时猫耳已然消失不见。他又如法炮制,按在屁股上扭着腰揉了揉,把尾巴也藏了起来。 主人,头发要变吗?程雪疾揪着自己的银色发丝犯了愁:我妖力不太够了主,主人?! 夜谰正单手捂着鼻子,指缝里是汹涌而出的鲜血,面不改色地使劲一吸,拿出手帕擦干净手,尔后按住了他的脑袋:我来!说罢轻轻地揉搓了起来。 程雪疾被这双大手揉得很是舒服,忍不住眯起眼发出一串地咕噜声。夜谰看着放下了戒备的小猫,眼底逐渐泛起宠溺,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顺滑的发丝在他的指尖掠过,惹得他心头悸动。雪疾的头发一直很软,犹如轻若无物的蝉翼,亦或者触碰不及的阳光,必须要小心翼翼些才好,不然这份惬意就从手边溜走了 岂料他刚想到此处,手底下的小猫突然冒出一道白光,真的呲溜一声不见了。待光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掉落在地上的衣衫,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拱来拱去。 雪疾?!夜谰大惊,忙俯身掀开衣服。慌乱之下用力猛了些,只见衣服中嗖地掉出一个白色的毛团,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吧嗒一声稳稳落在了地上。 喵!毛团仰头看向他,蔚蓝的双眸盛满了惊愕,复前爪一抬,坐在地上低头看向自己,愣了一阵后小声喊道:主人!我能变成猫形啦! 夜谰僵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快乐的小猫咪绕着他走了几圈,见主人没了反应便站起身子搭在了他的腿上,摇着尾巴又喵了一声,收起爪尖用掌中软肉拍了拍,疑惑地将尾巴勾成了一个圈:主人,您还好吗? 猫夜谰的喉结飞速抖动了几下,目光锁在那个冲他摇来摇去的粉红色肉垫上,噗地一声喷了一口鲜血 一个时辰之后,当地某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额踟蹰着不敢上前的店小二,冲掌柜的使了个眼色。 然而掌柜的只敢呆在柜台里面,勉强挤出笑脸哆哆嗦嗦地问道:客官您您要不要先去药房啊 一间上房。夜谰缓缓扭过头去,指着自己正七窍流血的面颊说道:不是什么大病,不必惊慌。说罢往柜台上扔了一锭银子,将鼓鼓囊囊的口袋按住,抬脚往通往二楼,所到之处落下一地血花。 掌柜的!怎么办!店小二惊慌地摇着掌柜的胳膊。 掌柜的脸由青转白,反手按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还愣着干什么!去看看他住在哪间房了!问问需不需要把药铺老板不棺材铺老板请来! 店小二忙跑了上去,见本空无一人的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房锁了门,便上前小心地叩了叩:客官您您真的没事吗? 里面许久后才传出一声低沉的回应:无事,内火太大了。去备一些酒食要条活鱼 喵喵喵!几声急促的猫叫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尔后一人一猫窃窃私语了一阵,又改了主意:清蒸了。 好店小二抓了抓后脑勺,狐疑地走了下来,对守在楼梯口听声的掌柜的说:听动静,他底气挺足啊,不像是大限将至莫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可能吧掌柜的掂了掂那锭坠手的银子,脸色好看了许多,一挥手道:罢了,赶紧去准备酒食!这位怕是有大来路,把他隔壁那间房空出来别住人然后用醋熏熏店里,可别过上他那病 哎。小二忐忐忑忑地跑向后厨,亲自去挑活鱼。 屋中,程雪疾趴在桌子上一动不敢动,看向盘坐在床上盘坐运气的主人。夜谰将体内横冲直撞的妖气慢慢压制归位,惨白的面庞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慢慢睁开眼看向桌上的小白猫,微微摇头:奇怪,你可爱归可爱,但孤一向不是拿捏不住的人怎到了人间后,这般失态。 程雪疾亦不解,轻盈地跃下桌子坐在他脚边仰头问道:主人,我是保持猫形,还是变回人形? 这样便好!夜谰忙不迭地答道,犹豫了一刹后伸手把他捞了起来,放在腿上轻轻顺着背脊。 许久没被抚摸过的小猫登时打了个激灵,酥麻感畅快地传遍全身,令他止不住伸开四条腿,面条状摊开后喟叹一声,用脑袋去拱他的手:主人,头! 好!夜谰的嘴角勾起了幸福的笑容,右手揉着他的头,左手握住猫尾顺了一下,毛茸茸的触感险些再送他走火入魔,只得低咳两声掩盖过去。 程雪疾听见他在咳嗦,如梦方醒般耳朵一抖,蹬腿翻了个个儿,脸朝上看了过来:主人,您快歇息吧! 夜谰的手僵在空中,满眼都是小猫露出的白肚皮。上头的绒毛好像比别的地方的更软、更细一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起伏着 雪疾我我我忍不住了!夜谰突然低吼一声,吓得程雪疾张开了爪子。下一秒,他便被捏着前爪的肉垫提溜了起来,迎着那张越来越近的面颊炸了毛 扑哧,夜谰将脸埋进了他的肚子。空气瞬间凝固了,二妖僵了半天,夜谰突然开始用头蹭他的肚皮,仿佛是在用汗巾擦汗,同时发出一连串诡异的低笑声:嘿嘿嘿小猫嘿嘿嘿嘿嘿嘿 主,主人?!程雪疾满脸懵逼地被他擦来擦去,猫毛被蹭掉了好几根,肚子也越来越痒,终于忍不住拿后腿去蹬他,惨叫道:主人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点啊啊啊啊啊 然而夜谰已然失了智,前蹭完了侧蹭,最后干脆把猫放在榻上,整只妖压在上面,脑袋摆动得快出了残影,跟搓萝卜丝似的,哗哗擦出了火花。 主人!别!别程雪疾被这急转直下的画面吓得惊声尖叫,更悲惨的是,他藏在长毛底下的某处私密之地也被蹭得发痛,两颗小樱桃甚至肿胀了起来 客官,您的鱼来了这时店小二的声音救命般地从屋外响起,听见里头不太雅致的叫声,尾音攸地打了个转儿。 砰,被夜谰压在身底下的小猫于濒死中化回了人形,光着身子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没了出气,空洞的双眼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夜谰徒然清醒,顾不上外头贴在门缝上偷听的店小二,惶恐地拍了拍他的面颊:雪疾,雪疾!你醒醒! 主人程雪疾看向飘飞的猫毛,绝望地说道:您给个痛快的吧 你,你听我解释夜谰语无伦次地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门外咕咚一声,想必是偷听的店小二脑袋撞在了门上,忙趁机起身,随手用被子盖住了程雪疾。 小二正绞尽脑汁地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些,谁料房门突然开了,他哎哟一声往前一踉跄,手中端着的鱼眼看就要呼在地面上。夜谰一把夺过鱼,又用膝盖把他顶了回去,冷声呵道:再敢偷听,割了你的耳朵! 小二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哭丧着脸连连摆手: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客官,客官您慢用。然后扭头夺路而逃。 夜谰冷哼,将房门关好,把鱼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拍了拍裹成一团的被子,态度大转弯地柔声道:雪疾,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出来吃口鱼,啊。 被子摇晃了一下,程雪疾慢慢钻了出来,白色的头发已然变成了黑色,眼角挂着泪花,满脸质问地小声问道:主人,我这副样子的话,您还有没有冲动? 我夜谰突然陷入沉思,看向这位没了耳朵也没了尾巴的黑发人族少年,凝重地点了点头:没冲动了,孤现在十分冷静。来,吃鱼。 好。程雪疾嗅着蒸鱼的芳香,警惕地拱了拱身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轻巧地跳到了桌子旁。刚要抬手拿筷子,一低头,赫然发觉自己并没有穿衣服,顿时双腿一软蹲了下来,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向夜谰。 然后他看见了骇猫的一幕刚刚还打包票说自己没冲动的主人,再度七窍流血,摇摇晃晃地栽倒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作者表面上写吸猫写得挺开心,其实私底下连一只猫都没有,而且已经100多天没有吸到同学家养的猫了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流泪) ☆、【土坟】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1) 在人界的第一天就这般于血光中度过。程雪疾含着悲怆的眼泪,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半条鱼,询问了一下主人,又把另外半条也吃了。最后舔舔盘子心满意足,不消半个时辰便把刚刚的生死一念抛之脑后,变回猫身开开心心地卧在床榻边打起了瞌睡。 夜谰则一直在打坐调息,直到次日黎明方张开双眼,看向自己青筋外暴的双手,心头微沉。 昨日他见得程雪疾的猫身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果然另有原因。他体内的妖气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迅速膨胀,导致他陷入了一种危险的亢奋状态,难以自抑。 而最令他担忧的是,这种膨胀是间歇性的,并非永久的妖气增长。每当他静心打坐排除杂念时,妖气便会消退至正常,令他全然摸不着头脑。 我怎么会得这种怪病呢夜谰蹙眉。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心口上的封印尚未解除,又添了新毛病。若日后遭遇强敌,可如何是好 等等。夜谰突然眼前一亮,心中泛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能否借着妖气激增,一举冲破封印?! 但,一旦失败的话夜谰低叹,默默看向身侧安静的小猫,伸手轻轻顺了顺他的后背。谁知小猫的耳朵扑棱了一下,迅速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看向他:主人,您如何了? 无碍。夜谰戳向他的耳朵:小猫咪睡得好吗? 嗯!程雪疾坐起身,用后爪挠了挠发痒的耳朵,脑袋忍不住偷偷往他手上蹭了蹭,忧心忡忡地说道:主人,您身上的血腥气好重。 夜谰刚想冲他笑笑,岂料体内妖气再度出现乱流,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再多休息一阵。 程雪疾赶紧窜下了床榻,贴在他的长靴旁边怯怯地询问道:主人,您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不了,这件事很重要你在这里等我。夜谰不敢看他那双可怜巴巴的模样,匆忙转身要走,岂料脚上突然一沉,小猫咪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脚面上,眸中水汪汪地布满了碎玉般的光芒,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咳咳夜谰险些一口血喷出三丈远,一时间有些怀疑这猫是不是敌人派来专门萌死他的。为了不让自己死于非命,夜谰迅速捞起猫放在了桌上,按着他的脑袋严肃道:雪疾听话,等我回来。 程雪疾默默地垂下了头:好 夜谰长舒一口气,阔步上前去推房门,身后却再度传来小猫的喵声,以及一句委屈巴巴的: 主人,您还会回来吗 我又不是要死了夜谰无奈,忽然觉得有必要多解释几句:小猫,我现在虽然看上去有点脆弱,但妖力不减反增,不必担心。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程雪疾慌忙挥了挥爪子。夜谰自然很强,挨得近了都会感受到妖力的压迫,哪怕他已经刻意隐藏了妖力。 二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小猫终于小声说出了压在心里许久疑问:主人您会不会把我留在这里不要了 夜谰愕然:为什么这么问? 小猫把头埋得很低,几乎扎进了毛里:这间客栈我知道从后面能通到那里 夜谰怔住,许久后方反应过来他所说的那里指的是地牢,不禁惊讶不已地问道:能通过去?可是我去买你的时候,走的不是这家客栈,而是另外一家酒楼,离这儿很远。 主人,这座镇子的所有客栈、钱庄、以及店铺都连向了那里以及一个卖场。小猫顿了顿,眼神中带着惶然:这座镇子是人界与妖界的交接处,因为有很厉害的大人坐镇,不受二界的规则约束。镇子地下基本上被掏空了,每天都有人族和妖族被卖掉大部分都是被可怕的大妖怪强行绑走的,还有一些人族的孩子,是父母养不起了,就把他们卖掉了。 夜谰蹙眉,心尖微微发凉。镇子的地下是空的?除了买卖妖族,他们竟敢把人族也绑来当货物?没有被发现吗,人族的修士又在哪里? 不受规则约束夜谰神色一凛,低声问道:你所说的那位大人,是人是妖,又属于哪片势力? 程雪疾摇头:主人,我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主人,我说的是真的我曾经跑出来过,我知道很多很多通往那里的路。 你逃出过地牢?夜谰忙走回他身边,把小猫揽在怀中轻抚他微微发抖的背脊:雪疾,你还知道什么,都说来听听。 程雪疾把脑袋贴在他心口上,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莫名安心了许多,小声继续说道:这里的商贾会帮大人物色新的货物,他们出去跑商的时候,也会有意的寻找能买到手的妖或者人。货物到手后分成三六九等,强大的妖族卖给饲养灵兽的修士,皮相好力量却很弱的妖和人会被会被卖到卖到很糟糕的地方 嗯夜谰看娇小的猫咪,见他越抖越厉害,忙用拇指点了点他圆滚滚的后脑勺:雪疾,我不会把你卖掉的,更不会丢掉你,你永远是我的猫。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放心吧。 主人我们能离开这里吗程雪疾又往他的臂弯里钻了钻,小小一团完全缩了进去,好像舒服了一些。 也好。夜谰颔首。既然整座镇子都在传说中的那位大人的监管之中,在此地逗留难免会沾惹麻烦。 程雪疾听闻要走,登时来了精神,嗖地窜出胳膊落到床上,用爪子扒过来时带着的小包裹,艰难地叼了起来。结果脚下一打滑,咕咚栽下了床铺,倒栽葱扎进了包裹中,后爪慌乱地蹬来蹬去。 夜谰嗤笑出声,把小猫,看向地上的小包裹好奇道:忘了问你了,你都带了什么东西? 鱼干!程雪疾开心地拍了拍小包裹:还有主人的衣服!主人给我的藤球! 你带这些做什么,我又不会饿着你。夜谰忍俊不禁地把他捞起来揣进口袋里,绑好包裹替他提着:罢了,这样拎着点包裹,好像更像人族? 喵!程雪疾幸福的摇着尾巴,前爪搭在口袋边上抬头看他,满脸的感激。其实他不敢说,这些东西是他备着被抛弃的时候,有点能换钱能填肚子的东西,好努力活下去。 夜谰拍了拍口袋,想了想后,打开窗户跳了出去,没有走正门。落地后,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他微眯双眼,细细探知着脚下的土地,果然感受到许多杂乱的妖力波动。他能听见赌场掷骰的声音,赌徒们兴奋的叫喊;也能听见被关押的妖兽愤怒的吼叫,以及锁链的摩擦声。 这些声音令他作呕,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捂住口袋飞速跃上房顶,眨眼便消失了。 替孤抹掉痕迹。夜谰一边飞驰,一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小猫闻声探出头,狐疑地抖着耳朵看向他的侧脸,见没了下文,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缓缓缩了回去。 待他们离开了镇子范围,来到一座低矮的山上,程雪疾突然涌爪子小心地勾了勾他的衣服:主人,能不能稍微停一下下? 夜谰立刻止住了脚步,看向跳到地上的小猫:怎么了? 程雪疾抬爪指向不远处:主人,那里埋着我唯一的朋友,我可不可以去祭拜一下? 朋友?好的。夜谰抬步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只见两株大树间,藏着一方小小的土包,上面开出了稀稀疏疏的几朵白色的野花,前边立着一块破旧的无字木牌。 程雪疾默默坐在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尾巴:景书,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我也没带来什么好东西那个说罢转身扒住了小包裹:主人,那个我拿鱼干。 夜谰赶紧将包裹递给了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离远了看向他。 程雪疾打开包裹,叼出一些鱼干放在了坟前,用爪子扒拉了一些新土放在坟上。往后探究地瞅了一眼,见夜谰站得很远又低着头,便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景书,我又有主人啦!我主人特别温柔虽然看上去有点吓人。 我吓人吗?夜谰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景书,你不用担心我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程雪疾使劲眨了眨眼,傻笑着看向坟头的小花:等我死了,我就去找你我是半妖,很快的。 夜谰沉默,凝视着弱小的白团子心里有些发堵。他的小猫羸弱不堪,甚至不及那方土坟高。小猫的寿命有多长呢?按照人类的寿命来算,百年已是极限。半妖的话可能也多不出多少。 主人!好啦!程雪疾虽有些不舍,却不敢逗留太久,重新绑好包裹栓到自己身上,托着它颠颠跑了过来。 夜谰俯身,连猫带包一起拎了起来,轻问道:雪疾,你朋友怎么死的? 程雪疾歪了歪头:主人,能不能不说? 可以。夜谰将包裹解开,抱好猫缓步走了几步,又扭头看向土坟沉声道:我听笙玖说,逝者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传递自己的思念,比如在坟上开出几朵花。我也有个朋友,埋在跟它很像的土坟里你应当是见过的。上面从来没有开出花 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向疑惑的小猫咪:我想它是怨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月正在连线中 亲妈月:???吸个猫你都想开虐?你能不能行了?? 后妈月:emmmm那我等会儿再来 ☆、【隐藏】 此时的北境境主殿内,众妖垂首跪在地上,在恐怖的妖力压迫下噤若寒蝉,不安地悄悄互相交换着眼色。 老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一时间颇为感慨。这里虽只是区区境主殿,所谓的妖王宫也略显名不副实。但,坐在这上面的感觉确实不错,视野开阔又通透,令他浑身舒畅,低咳一声后悠悠开口道: 镇守东部边境的红熊死了死于狐族之手尔等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殿中臣妖登时交头接耳起来,却被老蛟一拍椅子扶手打断了:有什么话正大光明地说!不必遮掩! 群妖立刻闭住了嘴,须臾后殿后方有一妖走至中央忐忑道:禀老祖宗,微臣听说,当日暗杀红熊将军的另有其妖。狐族对此也 怎么,狐族说的话,你听得;老夫说的话,你就不想听了?老蛟突然厉声质问道。 那妖被这迸发而来的阴冷妖气吓得浑身瘫软,忙连连叩首:老祖宗恕罪!微臣不当听信谣言,老祖宗恕罪啊 哼,罢了。老蛟不耐烦地使劲一挥手,冷声道:谰儿尚且年轻,对你们太过放任。久而久之的,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东境狐族,暗杀我一员干将,其心可诛!我北境至此与东境不共戴天! 此言一出,群妖再无敢提出异议的。待早朝散去,老蛟与仆从浩浩荡荡地回了寝宫,一干臣妖方三五扎堆地小声议论起来。 境主究竟去哪儿了,有消息了没?一只獾妖忧心忡忡。 另一妖则叹息道:境主说是在闭关,然而明眼的都知道,境主他保不齐被老祖宗给软禁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又一只老妖微微摇头:早就听说老祖宗跟境主意见不合,早年私下里多有摩擦。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老祖宗他一直都跟南境之主是一路妖,眼界很野唉,咱还是少说为妙。 众妖又唏嘘了一阵后,缩着脖子纷纷散去了。赫辛夷则在最后离去,漠然走向寝宫方向。刚行至花园,假山后头突然冒出一只他最不想看见的妖挡住了去路,折扇一挥险些戳到他脑门上。 辛夷老弟,你这是去哪里啊?连枫游一幅关切的表情,眼睛滴溜转了半圈指向不远处的寝宫:莫不是去寝宫里偷东西? 赫辛夷白了他一眼:连大人说笑了。奉主公之命,去整理一下衣物。 哦?整理衣物?连枫游佯装诧异,眼睛前所未有地瞪大了一圈:洒扫宫殿自有宫妖去做,整理衣物也轮不着您啊。是多贵重的衣服,让赫老弟您亲自整理? 赫辛夷听他这话说得别有用心,便一挥手按住了他的扇子:连大人,主公一向用不惯宫妖,您不是不知道。主公亲命我负责寝宫内外的清扫,怎么,你有意见? 闭关呐连枫游收回折扇,却将脚抵在他前面寸步不让:既然主公闭关了,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命令? 赫辛夷烦躁,不客气地使劲踢在他的脚上:主公闭关前同我讲的。 哟,是吗。连枫游轻轻点了点被踢麻的脚,低笑道:辛夷老弟,主公根本就不在妖界,曾祖都同我讲了,你何苦骗我呢? 赫辛夷心起思量,又改口道:我怎知老祖宗都告诉你了。主公瞒得紧,我自然不敢说实话。 哦,这样啊。连枫游歪头笑笑,脸上表情似是人畜无害,然而一双蛇眸阴冷到简直像是淬了毒的匕首:其实老祖宗没告诉我,我是猜的。原来主公真的离开妖界了。 赫辛夷眉角微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声道:姓连的,管住你的嘴! 嗯?连枫游猝然收起了笑容,细长的眸子里满是冷光:该管住的,是你自己的嘴吧?几句话就能套出你的底细,就这般还妄想扶持主公? 赫辛夷一口气憋闷在心中,险些咆哮出声,咬牙切齿地回道:连枫游,我再蠢,也不会背主!而你,永远都是卑鄙的背叛者!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2) 连枫游挑眉:背叛者?你在说我?我侍奉曾祖,就成了背叛者?怎么,你是说主公与曾祖离心了? 你赫辛夷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忘了自己到底该说什么,脸色铁青地怔在原地。 连枫游默默盯着他看了一阵,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赫辛夷,你的愚蠢迟早会害死自己,还得牵连主公。以后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幅清高的样子,你这条秃尾狗。 老子他妈的弄死你!赫辛夷登时被彻底激怒,右手一勾化作狼爪,裹着利风直掏向他的心口。哪曾想下一刹,连枫游便从他眼前消失不见,爪尖也只触碰到了一点衣衫罢了。 赫辛夷,你不是已经忍了几百年了吗?怎么,要忍不住了?连枫游不知何时已跃至他的背后,甩下这么一句话后波澜不惊地阔步向寝宫走去。 赫辛夷呆站在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许久,双手一点点攥了起来,手背直握出条条青筋 寝宫外,连枫游推开门的一瞬间,先换上了温和可亲的笑容,迅速步入屋中又随手关上了门。 老祖宗,枫儿按照您的吩咐去试探了一下赫辛夷,他果然不知情。连枫游恭敬地拱手说道。 只见老蛟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手中攥着一本书冷眼看向他:不知情吗?看来谰儿已然开始不信任他了。 连枫游颔首,附和道:主公一向疑心重,上次他宠幸女妖的事被赫辛夷禀报给您,没记仇已是看在了您的面子上。不然这赫辛夷早就没好果子吃了! 哼,外族之妖,不值得信任。老蛟将书扔到他脚边:你看看,谰儿最近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连枫游弯腰捡起书本,打开一看,竟是一本不入流的养猫守则。里头详细介绍了如何喂猫,洗猫,甚至还有怎么手工做抓板。也不知是哪位闲得没事干的编了这么一本破书。 老蛟缓缓坐下,手指点在茶桌上嗒嗒作响: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谰儿对那猫妖宝贝得紧!什么养来玩玩的,只是搪塞老夫!都有空看这种书了,我看他是玩心大了! 连枫游目光微沉,将书合上一脸轻松地摇了摇:曾祖,您也知道,主公打小就喜欢养小玩意。现在当了境主了,翅膀硬了点自然想养什么就养什么。不过这也无所谓的,起码这猫妖不会什么劳什子的魅术,不至于把主公迷得下不来床。 老蛟登时一掌拍在了桌上,怒声吼道:无所谓?!他才当上境主多久,就不听老夫的话了?!等他回来,岂不是要翻了天! 哎哟曾祖哦。连枫游小步走了过去,讨好地跪在地上为他揉着腿:您啊,就别在意这区区一只猫妖了。境主他这般年纪呢,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您管得越厉害,他越不听话。那日您杀了那下贱的小黄皮子,境主虽不敢多说什么,但心里自然不太舒服。若您再把这猫妖给杀了,他岂不是会越加叛逆,保不齐还得养个什么玩意到宫里来 怎么,老夫怕他不成?!老蛟一瞪眼,拧着他的耳朵呵斥道:你们这群小辈的,真是被惯坏了!咱蛟族如今的地位有多来之不易,你们知道吗! 老祖宗息怒,枫儿都知道。连枫游继续好声好气地劝着,甚至亲昵地趴在他腿上把头侧着任他拧:可是主公现在毕竟是夜家的继承人了,还是北境的境主。老祖宗就算是为了主公好,也得给他留个面子不是?比起难缠的黄皮子,养只公猫起码只有个赏心悦目的作用,不至于让主公做出出格的事儿来。再者了 他撅起嘴,撒娇似的说道:老祖宗,您若是把这猫给弄了,他又得派我去找别的替代品!我这几年前后给他找了不下三十只玩物,哪个他不是玩几天就腻了!就明摆着欺负我。 老蛟低叹,火气倒是消了不少,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枫儿啊,曾祖是把你当亲亲的重孙看待的,然而谰儿毕竟是夜氏的新任族长,他使唤你,你就稍忍着点唉,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谰儿大了,老夫管得多了反遭他烦厌。你且帮曾祖盯着点那猫妖,一旦看出点异常来,立刻告诉曾祖。 嗯。连枫游乖巧地点点头,站起身绕到老蛟背后,替他揉起了肩:曾祖,您这些天累坏了,赶紧歇着吧。 老蛟又是一声叹息,靠在椅背上合上了眼。屋角的香炉飘起一缕青烟,连枫游看向那萦绕在房梁附近的烟雾,尖锐的指甲缓缓伸出,靠近了老蛟的脖颈,比划了一下后,又迅速收了回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下一下卖力地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猫猫出场,罪过罪过 ☆、【蜉蝣】 人间正值初夏,暑意渐浓。夜谰沿着林中小径慢悠悠地走着,程雪疾则探出脑袋好奇地看来看去,见蝴蝶飞过便克制不住地张开爪子挠了挠空气。 雪疾,想玩的话可以玩一会儿。夜谰轻轻提着他的后颈,将他放在了地上。 程雪疾欣喜不已,跳起来去扑蝴蝶,又挠了挠树皮,将爪子磨得更尖锐一些,满意地低声喵了一下,结果一扭头,猛然发觉夜谰没了踪影。 主人!!喵啊啊啊!程雪疾扯嗓子嚎了起来,顺着气味钻出灌木丛一看,见夜谰正站在树后无奈地看向他:我有事要处理,你自己玩吧。 嗯嗯。于是小猫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自娱自乐地继续挠树皮,同时不忘支起耳朵听树后的动静,听了半天,却一点声息都没有,又慌了,几下跳了过去探头瞅了瞅,见夜谰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迷惑地挠了挠耳朵,向前走了几步,慢慢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主人在做什么呢?程雪疾歪着头探究地望向他,尾巴根旗子似的左右摇晃着。 夜谰察觉到他的目光,微侧眸看了过去。只见本就瘦小的猫咪因坐在了阳光底下,毛茸茸的脑袋显得大了一圈,白色的绒毛在光线下乱糟糟的,似是一大团粘上了柳絮的面团。 他忍不住想笑,却又不敢乱了心思,只得强压笑意合眼凝神。双掌向上摊平,食指与拇指微捻,指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幽幽发亮。 小猫咪看不懂他的动作,又担忧自己这般偷看会不会惹主人生气,想了又想后,背过身去屁股冲着夜谰团成了一个球,捂着耳朵闭着眼睛装成一块柔软的石头。 夜谰轻轻捻着手指,许久后一缕轻若无物的细线浮现而出,水流般闪着荧光在他的左右手之间来回游荡。 蜉,查到了吗?夜谰并未开口,仅从心里这般问了一句。 禀主公,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有些奇怪。一道清灵的女声回应道。 夜谰蹙眉:说来听听。 八百年前,人间确有一白氏家族,能观星占卜,还可治病救人很像是现在的白巫族。那位名叫蜉的看不见的女子顿了顿,似是有些顾虑:据传是从上界放逐而来。 上界?夜谰不禁有些头痛,这怎跟上界扯上联系了? 蜉继续道:白氏一族似是凭空出现在人间,又常年隐居山林,因此知情者少之又少。又因时间过去太久,知晓白巫族底细的人族早已不在人间,仅留下几处古卷记载,称赞白巫乃仙医,曾降下恩惠于百姓。 那他们是如何覆灭的,查到了吗?夜谰问道。 一夜之间全数消失具体原因没有查到,但,属下在白巫曾生存过的山林里,发现了被雷电焚毁的痕迹。蜉轻声道:依属下猜测,是雷罚。 雷劫吗夜谰心起波澜。若白巫一族真的是从上界放逐到人间,又为何会遭遇雷罚?是他们坏了上界的规矩吗?既然遭了雷劫,又如何活下来变成日后的妖界白巫族?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更要紧的问题急于解答:蜉,孤的生母有消息了吗? 回主公,属下查遍了蛟族年龄适宜的女妖身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蜉说到此处,总觉得远处那团白到反光的毛团子有点碍眼,小声询问道:主公,猫妖一族能以瞳术通阴阳,我与主公以此秘法交谈很可能会被他窃听到主公,要继续说下去吗? 无妨,他是半妖,没有阴阳瞳。夜谰并未觉得那毛团子有什么危险,反倒很想拿起来蹭蹭脸。 蜉便安心地说道:主公,您的生母,很可能不属于夜氏一族。因为自第二代族长开始,也就是您的曾祖,再无天赋优异的蛟族女妖诞生。 孤的生母必为蛟,否则孤不会有这般实力。夜谰不敢苟同。他的神魂之力生来强大,若非纯血蛟族,怎可能有如此天赋! 蜉无奈道:但据属下所查,四代族长的正妻为豹族所出,两位妾室分别出自东境的孔雀一族,与西境的兔族,且这三位夫人皆已早逝。 孤为外室所生,你不是不知道。夜谰直言不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蜉却道:主公,自三代族长起,凡是新生的蛟族女妖必会登名造册,日后还会经过严格的考验与选拔,以备作族长正妻。若您的生母真的为蛟族所出,不应当查不到。 确实夜谰眸光微沉。他的资质足以让母亲母凭子贵,就算是她没有被父亲明媒正娶,也不该成为无名之妖,甚至死后连个牌位都没有!这不合逻辑。 难道说此番人界之旅纯属白来一趟?夜谰不甘心地皱紧了眉头,幸而蜉紧接着提供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主公,另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上个月,属下的妹妹们无意中发现,一位占卜师在沵海一代暂居,如今尚未离去主公若不嫌路途遥远 占卜师?倒是稀奇他在那里做什么?夜谰诧异。 应当是在占星属下不敢靠近,只能远观。蜉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幅画面传送至他的脑海中。那一片浩渺的汪洋,夜空下,一身形消瘦的人族青年坐在一张奇怪的椅子上,容貌模模糊糊得看不清楚,他的脚边则是用石头垒起的两个小石丘,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此人高深莫测,我们无法探得虚实,只能推测出他很可能是上界来的人蜉说罢,又将路线图展示给他看。 夜谰思索片刻,沉声道:不急着去沵海,那里我不消一日便能到达先引我去白巫曾居住过的森林看看。 是,主公。蜉应下后,神念随之退出了他的识海。夜谰双手间的白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绿色的小虫在半空中轻轻扇动着翅膀,似蚊却可发光,像极了萤火虫和蜻蜓的杂合。 夜谰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绿虫便飞了过去,稳稳地降落在上头,收起翅膀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柳叶。 雪疾,走吧。夜谰冲在树下等候已久的毛团子唤了一声,轻理衣衫冲他伸出手。 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小猫赶忙起身,打了个哈欠后,带着笑容摇头晃脑地冲他跑了过来,却一个急刹停在了半步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绿叶子,眼睛越瞪越大,尖牙一点点露了出来,弓起身子,后腿在地上蹬进了土里。 夜谰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只淡淡地想,这猫的鼻子倒挺灵光,并没有把他那短小的四条腿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雪疾,这是,岂料他话未说完,巴掌大小的毛团突然拔地而起,闪电般轻松地跃至他肩膀,吧唧把树叶舔进了嘴里。 主人虫虫程雪疾迎着夜谰瞬间变得惨白的面庞含含糊糊地说道,又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张开嘴喵了一嗓子:被我次掉啦!然后乐呵呵地蹲在地上,昂头等夸奖。 夜谰呆若木鸡地看向刚刚还被他评定为一点危险都没有的小猫咪,半晌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捞起猫,照着他的屁股一通乱拍:快吐!不能吃! 没关系不会吃坏呜程雪疾一脸茫然地被拍得猫毛漫天飞,喉咙突然一痒,刚刚那绿油油的小虫子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湿哒哒的翅膀颤抖了一下后没了动静。 蜉!你还活着吗!啊!夜谰扔下猫去戳凄惨的小虫,将妖力输进它的体内。 绿色的小虫登时泛起一道耀眼的光芒,身躯迅速变大,最后化作一身着白绿相间长裙的女妖,额头上贴着一张奇怪又宽大的白纸,挡住了大半容颜。 主公咳咳属下不能尽忠了咳咳咳女妖艰难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忏悔道:属下被区区一只猫妖捉住了有愧主公栽培唯有一死 不不不不夜谰拂去额角冷汗,哭笑不得地看向目瞪猫呆的程雪疾:此猫甚是了得,孤被他挠过十道印子 程雪疾则惊吓过度地看了看女妖,又看向夜谰,再看向女妖,最后立起身子挥着前爪大喊;主人!虫子变成妖怪了! 你不也是妖怪夜谰揪起小猫放在头上,笑道:孤培养她们百年有余,今天差点让你一口把首领给吞了。小猫,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虫子变成妖怪了程雪疾全然没听清夜谰在说什么,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嗷呜一声吐了起来 主公,您真的要带着这只猫一起走吗他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蜉再次停在夜谰的肩膀上,抖着翅膀犹豫地问道。 夜谰用袖子擦了擦脸,浑身都是被吐上的鱼腥味以及奶味,低头看向口袋里蜷缩成一团陷入自闭的小猫,笑而不语。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3)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自己的收藏数,又看了看隔壁的收藏数陷入自闭。 这次扑街得厉害,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完啦!祝大家吸猫快乐! ☆、【森林】 夜谰一行即日便到达了千里之外的白巫森林,却不得不望而止步,暂居在附近的城镇中。 蜉,你们的踪迹被发现了?夜谰立于镇中高塔之上,远远眺望着森林上空。只见紧贴着森林外围的空地上,隐约萦绕着一道透明的流光,用术眼仔细观察后方可辨出,那流光实乃咒法所成,虽不知具体效用,但其力量之强劲,绝非出自凡人之手。 蜉化作人形立于他身后,低声应道:主公恕罪,但属下可以全族性命担保,属下没有出卖主公的行踪。 以后莫要再说用全族性命担保这种话孤担不起。夜谰微叹,将妖力探出沿着森林探了探,不禁眸光微深:不是妖术,应当是人族符咒师做的孤不擅咒法,先观察几日,再另作打算。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几位毫不知情的路人走进了林中,看模样应当是群樵夫。结果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又双手空空地退了出来,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互相攀谈了起来: 喂,咱几个来这里做什么? 好像是记不起来了 奇怪了 于是樵夫们又狐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丛林,摇摇头离去了。 主人,我想起来啦!见此情景,夜谰口袋里的小猫突然钻了出来,指着林子小声说道:那个是靡音阵,凡进入到法阵中的人都会被奇怪的声音控制心神,受人摆布! 你怎么知道?夜谰诧异,将小猫提出来放在手上顺了顺毛。 程雪疾忙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前主人让我跟一位咒法师打架,他用的就是这种法阵。但是那个人的力量明显没有这个厉害! 若只是以法阵乱人心智,以我的魂力,倒没什么可顾虑的。但强行破阵入内,必会引起布阵人的注意夜谰沉默了片刻,将怀中小猫随手递给了蜉:替孤看好这他,孤亲自走一趟。说罢脚下一点,下一瞬已出现在森林外,径直走了进去。 主人!程雪疾一惊,下意识地探身想跟过去,却被蜉按住了后颈,只得抬起头眼巴巴地央求道:漂亮姐姐,让我跟过去看看吧。 蜉被遮挡住的容颜上不知是何表情,低声回道:主公有令,在此等候。 可是程雪疾担忧地看向森林。靡音阵常常暗藏杀机,进入阵法的时间越长,所受暗示越为强烈,最后往往会演变成自残甚至自杀。那时他吃尽苦头,险些死在阵中,幸而最后稳住了心神,与那阵法师拼了个两败俱伤,勉强生还 正想着,蜉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猫,你隐瞒了什么? 程雪疾一怔:隐瞒?我没有隐瞒啊,那个就是靡音阵 不。蜉依旧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浑身似是没有温度,僵冷得如同石像:猫,你见过血。 什么意思?程雪疾被她硬邦邦的手指抓得难受,跳到地上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蜉的眸光在白纸后面隐约显露出半分,定定地凝视着他又道:为什么要装成无害的普通猫咪,你杀过人。 我没有。程雪疾迅速反驳着,反倒显得有些心虚。 你也杀过妖。蜉将视线挪开,眺望向远方:装出弱小乖顺的样子,是想让主公觉得你很可爱吗? 可爱二字是她稍稍斟酌了一下后说出来的,或是觉得这般形容一只男妖有些奇怪。 程雪疾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突然软下身子坐在地上,眼睛圆溜溜地满是歉意:漂亮姐姐,是我吞了你一次,让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不。相比之下,蜉依旧一点波澜都没有,仿佛她本身不识七情六欲:虫族的感知力很强,经过方才的接触,我可以笃定你是个很擅长隐藏自己内心的妖。你或许对主公没有恶念,但也欺骗了主公。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程雪疾默默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森林,前爪狠狠地勾了起来。 森林中,夜谰慢慢向前走着。这里的树木比正常的森林要高大了许多。浓荫遮日,光线稀稀疏疏地渗透而来,斑斑点点地落了一地。 好静,静到过分了。夜谰止步,看向头顶上的树叶,发觉叶子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抖动着,却没有丝毫的声响,想必是被阵法隔离了声音。 有趣。头一次见识到人族阵法的夜谰反倒来了兴致,小心感知着阵法的波动,刚想散出一丝妖力探查一二,余光忽然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瞥见远处的一小片空地,踟蹰了一瞬后,终究走了过去。 此处似是被刻意清理过,地上光秃秃得没有一株草木,不大不小地形成了一个圆圈,如同简陋的戏台子。 夜谰走至圆圈边上,蹲下身子看向地面。这里的泥土有着微妙的不协调感,用手一捻,泛黄且干燥的土壤便成了细沙,全然不似能养出高树的肥沃泥土。 他起身,缓缓走向圆圈中央,站直了抬头看向天空。白云不动,阳光也失了真实,此地仿佛与世间彻底失去了联系,格格不入地静止着。 站着站着,他忽然有种很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心口。 怎么空落落的,夜谰慢慢皱起了眉头。他忽然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惶恐感,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落了。心脏,宛如被挖空了一块,又填进了空气。看上去严实合缝,实则稍一呼吸便会拉扯着血脉,拉风匣般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是谁?一道声调单一的声音猝然响起,近到仿佛是贴着他的耳朵问的。 夜谰急忙转身,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顿知这是靡音阵终于影响到了他,便默不作声没有放在心上。 岂料那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放肆到钻进了他脑袋里,喋喋不休地一遍遍重复着:你是谁?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的父母在哪里?你从哪里来?你是谁? 闭嘴!夜谰恼怒,闭了听觉去抵抗这道恶心的声音,谁知它根本不是从耳朵传进来的,而是在自己的心里回荡着。 夜谰,夜家只关心你能否当上妖王。至于你的生死,你父母的生死,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无所谓。夜谰不屑地冷哼一声,将自己紧攥着的拳头努力松开。 你的朋友呢?你的朋友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们离你越来越远了? 我不在乎。夜谰咬紧牙关,将躁动的妖气压了下去。 当族长开心吗?当境主开心吗?当妖王,开心吗?你是在为谁当妖王呢?为夜家?还是为你自己? 孤的事用不着你管!夜谰怒吼出声,下一瞬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跟一个阵法较劲丢人现眼,不禁脸色铁青地闭上了嘴。没曾想,这下一句话再度点燃了他的怒火: 连你养的猫,都揣着心事,不愿告诉你。 住口!夜谰周身妖力迸出,撞向阵法试图毁灭它。然而利刃般的妖气冲向屏障的一瞬间,攸地调转回来射向他的身后,偏颇了半寸砸在树上,顿时将四五棵高树拦腰折断。 阁下莫要动怒,我只是路过罢了。与此同时,一白衣男子坐在奇怪的椅子上,自林中缓缓现出。 夜谰挑眉看了过去,见他身形孱弱且面容和善,年岁很轻,身无妖气但体内灵力澎湃,应是为人族修真者,便尽量放缓语气回道:见笑了,我也只是路过。说罢转身要走。 你走不出去了,你的心乱了。白衣少年突然唤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还早,坐下歇歇吧。 夜谰狐疑,再度打量起这位自来熟的少年,迎着他那和善的笑容稍稍减轻了些许的戒备,却依旧隔着八丈远没有上前:真人何方洞府? 少年笑笑,摊开手掌露出一枚光滑的鹅卵石:没有洞府,我就是个离家出走的游子。不知您怎么称呼?要我唤您一声境主吗? 不必,真人如何称呼?夜谰斜眼看着他,心里泛起了嘀咕。怎这孩子骨龄不算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且能一眼洞穿他的真实身份。难不成是修真界的修士下界了? 我姓陆,按年岁还得叫您前辈不过你我所修之道不同,这样叫有点怪少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终于挑了个感觉上不太出格的称呼:就唤您夜公子? 孤的名字你都知道?夜谰不知怎的,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些好奇:公子这种叫法,妖界并不时兴。不过孤为异乡客,就按你们人族的规矩来吧。 夜公子果然如我所想的那般,是位好相处的。姓陆的少年将石子握紧,转动着椅子上硕大的木轮靠得近了些,笑吟吟地仰脸看着他。 夜谰被他这笑容弄得满头雾水,又不好伸手打笑脸人,便编了个瞎话作势要走:没什么事的话,孤就走了。晌午了,孤该去喂猫了。 陆姓少年的笑容停滞了一瞬,略带尴尬地问道:没什么事吗?夜公子不是昨日还说要去找我吗?难不成我算错了?真没事的话,我就回家了 夜谰心下一惊,赫然发觉眼前的少年与蜉传递给他的记忆里,那位坐在海边观星的占卜师大差不离。 ☆、【非蛟】 夜谰与他相视许久,并未暴露内心中的震惊,只是将语气放得更客气了些:原来你就是海边的那位占卜师。陆公子能亲自来这一趟,孤不胜感激。 夜公子客气。陆公子似是长吁一口气,指向他身后轻声道:请坐。 夜谰斜眸看去,见自己的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板凳,便没有推辞,一撩衣袍坐了上去。结果这凳子有点矮,他这一双长腿无处安放,想了想后,干脆盘腿一坐,跟打坐的罗汉似的神情严肃地看向他:陆公子既有此神通,定知孤找你所为何事,只是陆公子为何要在此地布下阵法?是不想让凡人进入此地吗? 岂料陆公子竟抱歉地笑笑:对不起,靡音阵不是我布下的我急着来找你,只是想问个问题。 请讲。夜谰眉角一抬,略显不悦。这人族修士未免有些太反客为主了,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倒上赶着要发问。 陆公子直视着他的双眸,眼底满是骐骥地问道:请问,你什么时候化龙? ??夜谰语塞,茫然地反问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什么时候化龙,岂是我说得算的?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陆公子失笑,手指挠了挠鼻梁掩饰内心尴尬。 夜谰越发觉得他古怪,只得耐下心继续问道:陆公子,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陆公子沉默,片刻后方低叹一声:实不相瞒,我需要借您的时运。 借时运?借我化龙的时运?夜谰对他的诚实颇感意外,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下巴审视着他:怎么个借法? 陆公子收起笑容,严肃地沉声说道:借你化龙的一瞬间,冲破穹宇上的门,接我的朋友回家! 夜谰蹙眉向后仰了仰身子,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了。怎这小子说的话拆开每个字他都明白,放在一起就前言不搭后语,稀里糊涂了呢? 陆公子却全然没有解释的冲动,率先提出了具体需求:夜公子,我对天道发誓,绝不会影响到你的命途。只希望你能在化龙前夕守住本心,莫要误入歧途。 夜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这话虽然有点奇怪,但也没什么恶意,便哼笑一声问道:歧途?何为歧途?孤已经是妖了,哪儿还有歧途可走?入魔吗? 对不起,天机不可泄露。陆公子语气认真: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倘若你能坚守本心,你所渴望的一切会回来的。 比如。夜谰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倦了,总觉得跟他说话比跟老蛟说话还费劲。老蛟是听不进话,他是说不明白话,两个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东西。 陆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渴望的,是你已经失去的,不是吗?会回来的,只要你还是现在的你。 夜谰眯起眼,目光微冷:孤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你能复活死人吗? 不能,但是他们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祝福着你。陆公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夜谰顿感无趣,慵懒起身撩起额发:孤不想同你啰嗦下去了。你说想借孤的时运,大可以借去。不过孤可不敢保证究竟多久能化龙。蛟族数千年未化龙了,孤又不受天道眷顾,此生能不能化龙都是另说另外孤想问你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回答。 岂料没等他问出口,陆公子竟直白地说道:蛟族能不能化龙,与夜公子没有丝毫的关系。因为您根本就不是蛟。 什么?!夜谰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吐沫给呛死,瞪圆了双眼看傻子似的瞅着他:我说陆公子,你到底是不是占卜师?怎神叨叨了半天,竟连孤的真身都看不出? 陆公子无辜地歪了歪头:您能看出自己的真身吗? 夜谰僵住,旋即恼羞成怒地抬手敲了他一个栗子:小屁孩,有话快说少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孤不是蛟,还能是什么东西?!能化龙的除了蛟还有别的种族吗? 陆公子头顶着红印子,往后撤了澈免得再被他敲一次:夜公子,蛟,是能变成龙,而你是化龙。二者不同。至于具体缘由,天机不可泄露。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4) 夜谰打牙缝里又问:那,白巫 天机不可泄露。陆公子抬起双手遮住脑袋。 夜谰深吸一口气:好!孤身上的 天机不可泄露。陆公子抬眼仰望天空。 于是一人一妖对视半天,陆公子露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泰然表情,夜谰则被气得额头暴青筋,愤然转身沿来时路离去:孤在这里跟你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就是个错误,你这神棍赶紧回上界吧!除了天机不可泄露,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公子也没拦他,任他走了很远后忽然低喊道:夜公子,忍得了孤寂,方能享繁华,你选择的路是对的,无论如何,请不要质疑自己的选择。 夜谰心思微动,回过头去再度望向他,谁知那片空地上早已没了陆公子的踪影,只剩下一枚鹅卵石躺在地上散发着幽光。 主人去了好久程雪疾用余光悄悄睨向蜉,见她好像没有看过来,便用屁股一点点往前挪。 猫,你要走吗?哪曾想他刚动了半寸,蜉突然开口低问道。 程雪疾打了个激灵,忙装傻般笑道:没有啊!姐姐看错了! 猫,你想违抗主人了?蜉的脑袋一点点转向他,毫无感情地生硬说道:主人还不回来,是不是出意外了?去看一看。如果真的出事了,现在抢救他还来得及。 你!住口!程雪疾登时面红耳赤,炸毛立起身子凶巴巴地吼道。 然而蜉不为所动,继续一五一十地将他内心所想给读了出来:这只虫子好像会读心术?他会不会跟主人说我坏话?主人看上去跟她很亲近的样子,她到底是谁?猫,我确实会读心,我不会说坏话,只会说实话。亲近二字不适合用于我与主人之间,你可以说,主人很信任我。 没有没有!程雪疾崩溃,前爪捂着耳朵使劲摇头:我才没有质疑主人的实力!主人定会平安无事! 主人有时候好像很笨的样子。蜉顿了顿,无情地继续说道:听闻冷血动物都不太聪明,主人是蛟,跟蛇差不多吧? 啊啊啊啊啊啊!我没有!!程雪疾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去捂她的嘴巴,岂料半空中突然被截胡,一只大手揪着他的后颈,将他缓缓转了个个儿,沉声问道:雪疾,你说谁笨? 程雪疾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正对上夜谰那双寒气逼人的竖瞳,登时双腿一抻放弃了思考,安静地悬挂着来回摇晃。 主人,您平安归来了。蜉见夜谰把猫揣进口袋里,并没有斥责于它,便在心里重新掂量了一下这只猫的受宠程度。 夜谰颔首,犹豫着望向森林:孤遇到那个人族占卜师了他说了很奇怪的话。他说孤不是蛟。 嗯,有可能。蜉确实只说实话,全然不顾夜谰的脸色青里透着紫,紫里泛着红,五彩缤纷好不精彩。 孤不是蛟,能是什么?蛇?!夜谰见衣服上的口袋鼓鼓囊囊地摇晃了起来,一对儿雪白的耳朵贼溜溜地往外支棱着,便戳着猫脑袋把他按了回去:回去再收拾你,居然敢说孤跟蛇差不多! 蜉侧身让开路,让满身杀气的夜谰先走,跟在他身后问道:主公,接下来去哪里? 去查!查谁布下的靡音阵!夜谰心中烦乱,将妖界能化龙的种族筛选了一遍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如果真的不是蛟,那就只能是蛇。 跟连枫游一样的,蛇。 真身滑滑溜溜,又小又细,一点都不威风的 蛇。 一想到此,他竟鼻梁酸涩,克制不住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捏猫好释放压力。 程雪疾被他从头到尾捏了一遍,蜷着身子一动不敢动,惶恐地咬着自己的爪爪,生怕下一瞬便被提出来随手给扔了。 这时蜉忽然顿住脚步,将手覆在右耳上停滞了片刻后说道:主公,找到了。布阵之人就住在这座镇子中,表面上是位人族木匠。 好,去会会他。夜谰把手抽了出来,环视一周后疑惑道:但此地并无强大的咒师。 禀主公,他藏匿于地下。蜉踮起脚,轻如羽毛般漂浮了起来:此地隐藏着一处暗庄,应属南境的势力。姐妹们修行尚浅没能探得仔细。属下现在替您重新探查一番。 地下夜谰心中一沉。自妖界与人界交接处起便藏有地下暗庄,此行千里,居然亦是如此!程雪疾口中的那个大人的手已探出这么远了吗?这岂不是在悄无声息地蚕食着整个人界? 思定,夜谰拍了拍口袋,压低声音道:孤亲自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坐飞机离国啦!开学后有点忙,更新尽量保证!大家么么哒! ☆、【东境】 夜谰本以为,人界的地下暗庄应当与妖界明着的赌场相似,都是些乌烟瘴气不入流的地方,而妖界穷奢极欲之风盛行,人界再荒唐也荒唐不到哪里去。 岂料今日一见,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里并没有赌场,亦没有围骰的赌徒,整座暗庄从外表上看像是个中规中矩的酒楼,门口散立小厮几人,慵懒地打着哈欠。然而楼里所传出的莺莺燕燕的小曲与纷杂的吵嚷声,已然暴露此地并不干净。 果不其然,待夜谰步入楼中,眼前登时一片花团锦簇。此楼共分两层,一楼敞厅中央有一方巨大的戏台,娇媚的妖族女子与人族女子不断唱着艳曲,一众客人放肆地叫着好,互相攀比着往上扔银子与金银首饰。 再往两侧看去,则是两溜长长的木笼,沿着墙壁绕大厅一周。里头装的竟是些妖族女子,零星也有几位男妖混入其中。这些妖无一例外都是皮相极好,姿势各异地在笼中展示着自己的美貌。个别蜷缩在角落里不愿上前的,被小厮用特制的马鞭打得惨叫连连。围观的客人们却是熟视无睹,甚至面带兴奋,看中某只妖,便让小厮开门带他出来,牵狗般扯着其脖颈上的绳索一并步上二楼。 夜谰蹙眉,嗅着扑鼻的脂粉气隐隐有些作呕,却不知为何又感浑身燥热,忙将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正微微发抖的小猫,压下这股子冲动。 雪疾别怕,我护着你。夜谰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又将打着卷儿的尾巴顺了顺。 程雪疾却是克制不住地打哆嗦,用四只爪抱住他的手指小声道:主人这里不是好地方 嗯,一眼就能看出来。夜谰望向楼中燃着的熏香,暗自猜疑道这香应当有特殊的功效,否则他不至这般没出息。 主公,布阵之人就在这座楼里。蜉停在他的肩上,两只细长的触角左右摇晃了一下。 夜谰冷笑:孤真没想到如今人界也堕落至此,这里哪儿还是酒楼,分明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蜉,孤恶心,得出去走走,你且去找找那家伙藏在哪里。 蜉犹豫了一下,小声回道:禀主公,属下无能,探知到二楼最里间时被结界挡住了。属下猜想,那人就藏在里面。 夜谰举目眺望,见二楼最里密密匝匝地站着数十名妖族侍卫,神情严肃,与周遭烂醉醺醺的客人截然不同,想必在守护什么大人物,且数道结界包裹着那间屋子的房门,连声音都不曾传出分毫。 里面那个,妖力不低而且有法宝傍身。夜谰半开术眼,借由柱子的遮挡暗中观察,见一方妖气旋涡在里面徘徊,不禁心生戒备:不是北境妖,而西境大部分是食草族,妖气中不着煞气东境也不太可能,那就只能是南境。 主公,若此人来自南境,贸然出手的话,恐怕蜉欲言又止。 夜谰微微摇头:现在还不到与南境开战的时候,被老蛟发觉的话会很麻烦先看看。说罢抬步拉住一匆匆路过的小厮,指向二楼中间的一间屋子低声道:二楼,那间房,我要了。 客官,真不巧,整个二楼都被包了!小二赔着笑脸,指向一楼里侧的几方桌子:要不先委屈您在那里休息会儿? 我方才看见有人上了二楼。夜谰故意面露不满。 小二摊手无奈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啊,今儿一早,一位大人就把咱家二楼给包了!能上二楼的都是他请来的朋友。 哦?哪位大人如此出手阔绰?夜谰问道。 小二讪笑:这小的就不知道了!这楼里有楼里的规矩,客官您呢,非礼勿言吧!然后拎着茶壶小步跑了。 夜谰挑眉,不慌不忙地走向一位正往二楼走的客人:我是你带来的朋友,让我上去。 那人诧异地看向他:你说什谁知话未说完,眼前突然一道黄光,脑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念头这是我朋友,带他上楼。 于是男子晃晃悠悠地在前头走着,夜谰在他身后紧跟。上到二楼遇见几位揽着女妖的客人,还主动跟人介绍:这是我朋友。 那些客人看向夜谰,总觉此人高大英俊,气质不凡,应是位人物,便纷纷让出道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下到一楼听起了小曲。 夜谰走至从里向外数第二间客房,余光瞥向守在隔壁的侍卫,见他们都看了过来,淡然自若地推门入内,留下被迷了心智的那名男子在外头解释:这是我朋友,这是我朋友 侍卫们则压低声音说道:切忌莫要惊扰大人!然后并未多问。 男子点头哈腰地谢过妖兵,退至房内合好门,刚要转身,突然脑袋一晕咕咚倒在地上酣睡起来。 蜉,做得不错。夜谰走向墙壁,咬破手指用血在墙上轻轻地点了个红点,侧目冲肩头上的小虫说道:小心些。 是。蜉应声飞了过去,趴在红点上一动不动,浑身微微泛着光。 夜谰稍离远了些,盘膝坐地双指捻起与蜉共享感知力。没过多时,他似是穿透墙壁般凭空看见了隔壁房间的场景,结果只这么一看,他差点没把自己眼珠子给挖出来。 只见里头很是夸张地摆着一张宽大的红床,足足占了半个屋子,上头挂着粉纱帐,一男妖不着丝缕地坐在床上左拥右抱,嘴里嚼着果子作势去亲怀里的女妖,被其羞涩地躲了过去后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怕被噎死。 而这男妖夜谰还认识,居然不是南境之妖,而是东境龟族,东境之主的长孙。 主公,您还好吗蜉既与夜谰共享感知,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夜谰看着那一堆五颜六色,光不溜丢的妖族躯体,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有点想打妖的冲动:不必顾及孤,听全那小王八在说什么。 是。蜉继续趴好,心中淡淡地冒出一个念头主公终究也到了这般年岁了 来!美人!亲一个!小王八扯过离他较远的一只女妖,嘟着嘴往她脸上凑。 女妖显然不太情愿,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笑道:大人,您今天都玩了这么久了,不怕境主他像上次那样找上门来? 哎,你提他作甚!小王八一把推开了她,大声训斥道:这里离妖界远着呢!祖父他管得到吗!再者说了,这楼是他老人家的,本大王身为龟族长孙,替他巡视巡视,拾掇拾掇你们这群浪蹄子,不行? 哎哟大王息怒,妹妹她新来的,不会说话。另一只女妖见状,忙抱着他的胳膊说起了软和话:大王,时候还早着呢,再陪姐妹们多玩会儿! 哼,还是你懂事。小王八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一翻身顺势扑了上去 夜谰登时慌张地捂住了眼,迅速断了与蜉的连在一起的感知力,耳边回响起幼时笙玖所说的话:我爹说,小孩子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的哦! 没事,孤年岁不小了他揉了揉眼角,自我安慰了一阵,又心思一动,把猫掏出来擦起了脸。 蜉飞了过来,见他举着猫挡在眼睛上不愿放下,只得轻声问道:主公,依他的说法,这栋楼是东境的势力? 嗯,倒是出乎了孤的意料。夜谰低叹,又捋了一把猫耳朵:不过这倒是解开了孤一直想不通的谜题龟族为何这般富有。 东境之主,妖称喜老,论实力,远不如其他三境的境主,但他财大气粗,富有到足以买下大半个妖界,手中还掌控着从各界淘腾来的法宝,是以顺顺当当地坐在了境主之位上。相传喜老大部分的财富来自在人界的买卖,什么钱庄当铺,大多都有喜老的一份利在里头,然而今日看来,这最大的敛财来源,怕是出自这些个见不得人的暗庄。 曾祖要打东境,孤迟迟未管,因为孤早就知道,这东境之主不是个善辈,任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倒也不错。夜谰缓缓放下猫,搂在怀里揉着:没曾想今日一见,东境比南境还要令孤作呕。 蜉察觉到他浑身杀气,忙劝道:主公,南境与老蛟站在一派,东境明面上还是和派,与您立场相同,打不得。 孤知道打不得。夜谰把怀里的毛团子顺好毛,抬手抹去墙上血点,免得留下话柄,又将猫提起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雪疾,再等等,我会替你报仇的。 啊?安静了半天的程雪疾茫然地看向他:什么报仇? 夜谰看向墙壁,眸光骤冷:蜉,你记住,孤与东境的立场不同。老王八是想借着人界赚取不义之财,方坚持不打人界,但孤不一样。 是。蜉趴了下来,刚想继续装成叶子,突然又翘起触须低喊道:主公,东境之主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轰隆一声巨响,似是隔壁的房门被踹了下来,继而里面一片惊声尖叫,夹杂着小王八声泪俱下的苦苦求饶。未等夜谰拿定主意是走是留,东境之主喜老的声音突然紧贴着墙壁响起: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5) 阁下偷听了这么久,该现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到加拿大啦!路上出了点事耽搁啦!电脑又不小心被我啪叽了一下(啜泣) 最近得想办法买个新电脑了,尽量保持更新,谢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 ☆、【蛰伏】 方才还莺歌燕舞的酒楼此时一片寂肃,东境之主带来的守卫将楼里楼外围得水泄不通,所有宾客被赶至楼下,惶恐地望向二楼,不知发生了什么。 境主,隔壁这间是苣州孙家老爷包的。一侍卫低声向他禀报道。 东境之主没有作声,缓步走至房门前,一对藏在皱纹里的褐黄眸子微微转了转,探身嗅了嗅房门,面色微变:不是人味。 门外侍卫登时竖起长矛对准了房门,而刚刚被自家祖父抓了个正着的小王八也慌忙跑了过来,狐假虎威地喊道:里面的出来!东境之主驾到! 闭嘴。东境之主并不领情,烦厌地斜了他一眼:你是生怕他们逃不脱? 没没没小王八讪笑地搓着手,讨好般去揉他的肩膀,却被一巴掌打开了。 屋中依旧静静悄悄,没有任何的回应。东境之主抬手想去叩门,顿了一下后,改为大力一推,硬生将门给拍穿一个窟窿。身后侍卫当即以次入内,环绕一周围住了床榻。 东境之主蹙眉看向一片狼藉的床榻,见被子底下明显不止一人,犹豫了一瞬后抬手一挥。侍卫登时上前,扒开散落得到处都是的衣物,将被子一把掀开。 岂料映入眼帘的是两具叠在一起的躯体,一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中间呼呼大睡,酒气熏天,而最为诡异的是,这男子身上还趴着另一位油腻的中年男子。 东境之主不禁见了鬼似的向后撤了半步,愕然问道:这是谁? 小王八探头瞅了一眼,咧着嘴地回禀道:祖父,这就是苣洲孙家老爷和和覃州刘老爷。 东境之主狐疑地环视四周,又绕着床榻走了走,最后无奈地低叹一声:还有别人入了这间房吗? 回主公,先前刘老爷带了位朋友来呃,好像没见他出屋。一侍卫上前应道。 东境之主顿时沉下了脸,冲小王八怒斥道:朋友?你忘了楼中规矩了吗!不准带生客入内! 祖父,孙儿知错了,孙儿该死!小王八被吓得魂飞魄散,忙跪地叩头认错。 东境之主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负手转身离去,走至门外看向一楼的诸多宾客,满脸的褶皱里挤出一道笑容,拱手朗声道:让诸位受惊了!今日,诸位在楼中的一切花销全算在老夫的账上,算是向诸位赔罪! 东境之主客气!宾客们登时喜形于色,搂着女妖四散开来,楼中不消多时便恢复了以往的繁闹。 祖父,您破费了小王八凑到他身边尴尬地笑着。 东境之主瞪了他一眼,冷哼道:那人在这天罗地网之下跑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小王八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化为惊恐:跑了?!怎么可能! 唉东境之主无奈地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是啊,怎么可能去查查,孙家带来的那个朋友姓甚名谁,盯紧了! 是!小王八忙不迭地应道,又悄悄转身往屋里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俩跟肉夹馍似的帖在一起的刘老爷与孙老爷,辣眼睛。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没过几日,刘家与孙家两位老爷行苟且之事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族商贾世家津津乐道,刘孙二家则炸了锅,两位老爷越解释越完犊子,各自大夫人默契地一哭二闹三上吊,家中生意更是如雪崩般全面坍塌,也不知算不算现世报。 对此,幕后作俑者夜某表示不仅不后悔,甚至有点快乐。 蜉,你的手段越发熟稔了。夜谰翘着二郎腿坐在客栈房顶上,看向几辆疾驶的马车,手里顺着猫,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蜉立于他身侧,淡然问道:主公,您好像心情不错,莫不是这些腌臜之人曾惹恼过主公? 不,孤只是单纯地想看他们倒霉。夜谰揪了一下猫耳朵,轻笑道。 蜉颔首,虽有些想不通,但能取悦主公终究是件好事,便没有作声,只克制不住地想道主公依旧还是个爱玩的孩子。 蜉,你今年的例银没了。夜谰眉角一挑,缓缓立起手指,指尖赫然飘着一条细丝,正连向蜉的心口。 蜉微僵,忙跪下认错,同时不忘换个话题转移注意:属下该死。主公,昨日属下的姐妹查到,东境之主的长孙于不久前,率妖兵进入白巫森林,从中转移走了一些东西藏在距此地百里有余的一家当铺中。 罢了。夜谰来回乱瞅的猫提了起来,放在自己肩头侧眸说道:查清这批东西是什么你亲自去查。孤沿着暗庄这条线再往前走走,看看东境的势力究竟延伸到哪里了。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枚灵符递给她:这符纸上有孤的血,情况紧急下可保你一命,万不可大意。 是。蜉接下灵符后便消失了,只可惜她依旧没忍住多想了一句主公确实贪玩。 蜉,你明年的例银也没了。夜谰耳根微红,手指一捻掐断了指尖的细线。 程雪疾见蜉消失了,这才敢抬起头来小声问道:主人,要离开这里了吗? 嗯,孤还有件事要查。夜谰眺望着远方,总觉一股暗流正徘徊于妖人二界之间,若能顺流而下尚且还好,但这河中乱石繁多,稍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程雪疾倒是没想这么多,只酸溜溜地觉得主人对那条冷心冷肺的虫虫有点太好了,便昂着脑袋用耳朵蹭他下巴,小声问道:主人,蜉为什么这么厉害,她的妖力不算高啊 夜谰起身,一边走一边反问道:雪疾,你在人间听说过虫族吗? 没有哎。程雪疾迷茫地抖着耳朵:我第一次见到能修成人形的虫。 嗯,虫族确实很不容易。夜谰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迎面撞来一位行人,竟似是没看见他一般,径直打他身体里走了出去,如同穿过一团空气。 程雪疾打了个激灵,不敢置信地看着远去的行人,伸爪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夜谰低头看向他,捏住他的前爪笑道:这是夜氏秘法。雪疾,你知道为什么夜氏如此强大吗? 因为主人是蛟,蛟好大好大的程雪疾伸爪比划着。 夜谰微微摇头:不是,本体大的妖族,不一定实力强大,就像是小小的虫族。其他妖族都鼠目寸光,觉得虫族天赋低微,寿命极短,对其嗤之以鼻,甚至将他们赶出领地但,虫族的强大是他们所不能想象的。容易被忽视的东西往往最可怕,这些他们都不明白 唔程雪疾听得云里雾里,乖乖趴在他怀里羡慕地说道:主人好厉害! 我不是厉害,是比他们看得多一些夜谰抬头望向天空,被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自嘲地笑道:夜氏,蛟族,本体确实不小,但真正令夜氏站在今天这个地位上的缘由,说来有些不可思议。当年的蛟族不单有夜氏一脉,还有许多其他的家族。之所以只剩下夜家,是因夜氏擅藏匿,蛰伏于黑暗中伺机而动。妖界数次大战,各大家族争得两败俱伤,最后夜家坐收渔翁之利听上去有点卑鄙,但,这就活下来的策略。 程雪疾目瞪口呆,止不住地想象着庞大的巨蛟隐藏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猎物,悄无声息地将其一口吞下,果真极其可怕。 夜谰见小猫盯着自己的肉爪若有所思,眼底浮现出一股复杂的情愫。夜氏为了权利而藏起爪牙,虫族为了生存而销声匿迹,他所认识的妖都在为不同的理由而伪装着自己。 那,小猫咪呢?他又是因为什么? 妖界北境妖王宫,赫辛夷正笔直地站在境主殿外,未着侍卫装,显得有点起眼。远处几只路过的妖见状,纷纷接头接耳道:那不是赫大人吗,怎么几日未见,守大殿去了? 还不是得罪了连大人,被老祖宗罚了。另一妖的语气中掺杂着鄙夷:也怪他自己没摆正位置。一只被南境狼族送来当奴隶的弃妖,能有今天的地位已是老祖宗的恩典,不安安分分地做奴才,还吆五喝六的,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他不就仗着境主宠爱,天天绷着脸装大爷!又有妖嗤笑道:殊不知秃尾的狼不如狗,老祖宗想杀他不过一句话的事!反观连大人,那才叫聪明妖,对老祖宗说一不二,被当成亲族养着,真令妖羡慕啊! 可不是吗。众妖附和着,带着讥讽的笑容离去。 这时一妖兵走向赫辛夷,低声道:赫大人,换班了! 赫辛夷漠然抬步,与他擦肩而过,向后花园走去。行至偏僻处,摊开手看向掌心中的纸条,只见上面简短地写着四个小字: 狼已出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与上本文隐隐约约有点联系,不知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当然没看出来也无所谓,不影响剧情理解。 劈叉笔芯! ☆、【美食】 蜉走后,程雪疾一路上都紧张兮兮。因为他明白,夜谰来人界是为了达成一件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十分重要的事情。如今蜉走了,保护主人的重担就落在了他一猫的头上。而且作为知情猫,他似乎面临着随时被主人灭口的风险,所以还是少说话为妙。 于是程雪疾打夜谰的怀里抬起头来,严肃且认真地关注着四周动向,随时准备提醒主人跑路。 夜谰自然不知小猫拳头大小的脑袋里能装下这么多念头,瞥向街边小摊,随口问了一句:雪疾,你饿不饿? 喵!程雪疾郑重地回答道。 夜谰蹙眉,轻轻揪住他的后颈又问:这是想还是不想?我又听不懂。 喵喵。程雪疾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夜谰顿住脚步,凝视着猫的双眸来了场心灵上的沟通,最后得出结论莫不是抱错猫了?! 雪疾,怎么了?突然不会说话了?!夜谰把他提起来晃了晃。 程雪疾被摇得晕晕乎乎,忙用爪子勾住他的衣袖说道:主人,我不饿。 不饿?夜谰戏谑地戳着他瘪瘪的肚皮:那就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多尝尝人族的食物,既然你不饿,就继续赶路吧。 嗯,我不饿,咕程雪疾努力作出值得信赖的样子,只可惜嘴角流出的一串口水出卖了他。 夜谰无奈,将猫放在地上,点了点他的脑门。程雪疾便控制不住地变回了人形,且没有耳朵尾巴,俨然是黑发的人族少年模样。愣了一瞬后慌忙低头看了看身上,见这回有衣服包着,方松了口气。 来吧,吃点东西。夜谰转身看向一家简陋的店铺,坐定后举目望向热气腾腾的大锅,略显踟蹰:雪疾,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馄饨,好吃呢!程雪疾眼巴巴地盯着一碗新出锅的馄饨,口水险些再度决堤。 夜谰颔首,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想吃什么自己买吧,我休息一下。 嗯程雪疾犹豫不决地摸了摸银子:主人,这钱太多了 夜谰却没有回话,微合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程雪疾无法,看向银子不知该不该拿,又不敢打扰正在养精神的主人,左顾右盼许久后引来了店家的注意,忙端着盘小菜走了过来,讨好地笑道:这位小少爷,您吃点什么? 我程雪疾一时间有些无措,慌张地看了看旁边的桌子,随口道:馄饨 哎,要几碗?店家的眼珠子恨不得掉到了银子上头,暗道这可真是位有钱的主儿。 程雪疾下意识地攥紧了银子,吞吐道:要两碗不三碗吧。 得嘞!店家眉开眼笑,顺手把小菜直接放在了桌上:客官您尝尝,新卤好的!又将视线投向身侧这位显眼的高个男子:哟,这位是您的兄长吧,不知大少爷他吃什么呀? 我我内个程雪疾嗅着扑鼻的香味咽了口唾沫,皱着眉头小心地问向夜谰:主少爷您吃什么? 夜谰的眼皮动都没动,眸光莫名有些呆滞,低声回道:随意。 那那程雪疾咬了咬嘴唇,压低声音冲店家说道:要三碗馄饨再包一些好放的干粮路上吃。 妥嘞,您稍等!店家把手伸到了他跟前,谄媚地笑道。 程雪疾又看了看夜谰,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便有些不舍地将银子放在了店家手里。 不消多时,三碗馄饨端了上来。程雪疾将两碗推到夜谰手边,自己抱着一碗馄饨吹了吹,歪着头问道:主人,我能吃吗? 嗯,多吃些。夜谰的目光完全没落在他身上,而是垂着眼看向自己的双手,似是在发呆。 程雪疾咬着筷子,探头探脑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去夹馄饨。见滑溜溜得不好夹,又改为拿瓷勺捞了一个,匆匆丢进嘴里,烫得他险些把耳朵露出来。 主人,您,您吃程雪疾也不好吐出来,鼻涕眼泪齐飞地眯眼等他的回应。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6) 然而夜谰这回干脆不接话了,神情漠然地静坐着。 程雪疾便不再问他,心猿意马地吃起了馄饨,吃得自己满头是汗。白气迷眼,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侍奉前主的时候,不曾同桌用过饭,吃得也都是些残羹。当然,有饭吃已然十分难得,大多数时间他会被赶到森林里自己寻些食粮,比如生吃虫子与野菜,运气好的时候能摘到些野果充饥。 印象里的自己,好像从来没吃饱过。程雪疾看着白白胖胖的馄饨,克制不住地大口吃了起来,吃得有些狼狈,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被饿了许多天。 很快,一碗馄饨下肚,程雪疾端起碗把汤喝得干干净净,用手背擦着汗低唤道:主人,我吃饱啦,您 岂料他话未说完,夜谰忽然轻轻地嘘了一声,绷直身子一动不动。 程雪疾茫然,慢慢地放下碗等了一会儿,误以为夜谰正在打瞌睡,便悄悄试探了一下自己的妖力,发觉虽已恢复了九成,但依旧是微不足道的低等小妖,与夜谰这般相差甚远,别说帮得上忙,连不拖后腿都很困难。 所以为什么要买下我呢程雪疾想着想着便驼了背,卑微地坐在喧嚣的铺子里,忽然觉得自己一脚踏在人间,一脚踩在妖界。到头来那边都不属于,也没有强大的实力傍身,不仰仗主人的话可能会活不下去吧? 但是主人又能宠他多久呢。他低头,看向自己骨瘦如柴的双手,仍然想不通夜谰到底为什么养他。玩物?可比他品相好的妖千千万。单纯地养只会说话的猫?猫妖不是稀罕物,纯血猫妖在妖界遍地都是,何必非养他一只登不上台面的半妖? 或许是一时兴起吧。程雪疾推开面前的空碗,正想着讨杯水,就见店家抱着一大耷被捆一起的油纸包走了过来,咣唧往桌上一墩,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眉飞色舞地说道:客官,您要的干粮! 程雪疾愣住,看着高耸如砌墙似的纸包说话都磕巴了起来:怎怎么这么多?! 哎,这里头有烧饼油条菜饼麻花油糕店家报了一长串的名字后长舒一口气:刚好把您的银子花完了。 花完了?!程雪疾跳起来比划着纸包差点没哭出声:这么多怎么吃!路上不就放坏了! 那您也没说要多少啊。店家一脸无辜,精明的小眼里满是算计:忘了跟您说了,小店概不退换! 我你程雪疾颓然坐下,无措地抓住油乎乎的油纸一角,恨不得变成猫就地遁逃 与此同时,十余里外的某座森林中,夜谰的魂体正立于树前,看向跪在眼前一黑衣妖族,面色微青:在南境?确定吗? 黑衣妖压低声音回道:是真是伪,虫族正协助属下继续调查。只是应当八九不离十。上个月初,南境之主便开始在娑弥谷闭关,日食数名活妖。如今山谷上空妖气遮天,俨然突破在望。 疯了夜谰攥起了拳头,指尖划破掌心渗出点点鲜血:就算有个破锁头傍身,食妖也他顿了顿,又沉声问道:赫辛夷如何了?有没有被蛇盯上? 少族长无事,最近蛇似是没以前盯得那么紧了。黑衣妖略加思索,有些犹豫地继续说道:只是老蛟好像对少族长起了疑心。少族长现在被罚去守境主殿,起居都有妖看管着。 夜谰微微摇头:这反倒正常。老蛟一向不信任他,离得近了反而危险。另外狼族的事,孤已经知道了,告诉他安下心,时机不到万不可妄动。 黑衣妖身形微僵,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又匆匆咽下,随着一缕烟雾瞬间消失了。 夜谰低叹,心如乱麻。现如今他的处境可谓是祸不单行。前有老蛟伺机而动,后又遭逢南境之主这个难敌。倘若此番南境之主如愿以偿,整个妖界都将被其纳入囊中 不对。他手指一勾,忽然嗅到些异样。老蛟虽与南境之主是盟友,但以他的贪婪,绝不会与他妖一同瓜分妖界的统治权。老蛟为什么没有动静?他在打算着什么? 还有狼族。据虫族所查,狼族最近有了动作,看模样应是想脱离南境,另立门户。现任狼族族长一向贪生怕死,怎突然来了勇气与南境之主对着干了? 思前想后,夜谰无奈地发现自己目前只能处于被动状态。封印一日不解,他就没资格与这些家伙对抗。而眼下他最担忧的是赫辛夷会沉不住气,在血海深仇面前失了隐忍,将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喵咪咪咪咪一声悲凉的小猫喟叹传入他的耳中,夜谰一怔,忙将魂体收回肉身,刚一抬眼,脑袋差点拱到桌上山包一般高的大包裹,愣了一下后忙扒拉开,看向后头的程雪疾狐疑道:雪疾,这是什么? 主人这都是干粮。原来程雪疾不知打哪儿淘换来一面床单,把纸包纸裹的干粮全装了进去,艰难地提了起来:我错了我不小心买太多吃的了 没事。夜谰见小猫被压得喵喵叫,伸手接了过来:走吧。 程雪疾看着单手拎着大包裹的夜谰,怯怯地耷拉着脑袋,余光瞥见桌上未动的两碗馄饨,不禁脚下一滞:主人您没吃东西 我不吃人族的东西。夜谰起身要走,却发觉程雪疾恋恋不舍地看着馄饨碗没动弹,半晌小声地说道:好浪费啊 那你吃掉吧。夜谰又坐了回来,见他为难地绕着桌子打转,不禁哑然失笑:都说猫的肚子很小,吃不下了吧?那就不吃了。 可是程雪疾看着馄饨心里疼得慌,再看看包裹心里更疼了,一想起那锭死不瞑目的银子差点没疼背过气去,可怜兮兮地将勺子递给他:主人,您尝尝吧? 夜谰茫然,不知这小猫哪儿来的执念,又无法拒绝这双渴望的泪眼,便拿起勺子敷衍地扒拉了一口:嗯,我 嗯?这味道。夜谰僵住,细细嚼了嚼后发现人族的食物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吃许多,便不由自主地又吃了一个 没多久,桌上多了两个空碗。夜谰意犹未尽地挑眉看向桌子:奇了,孤从来不吃这些东西的,今日竟莫名吃出些怀念的感觉 话音刚落,一块酥软的油糕突然塞进了他的嘴里。程雪疾半跪在桌子上从包里捞出食物,激动地喂给了他:主人,这个好吃吗? 好吃。夜谰将那油糕咽下肚,张嘴继续等投喂。 于是程雪疾变回了快乐的小猫咪,不断地将包里的干粮摸出来往他嘴里塞。夜谰也不客气,来一个吞一个,快到好像根本就没嚼。 硕大的包裹逐渐憋了下去,店铺里的伙计与食客都看傻了眼,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这位饿死鬼几天没吃饭了。看着看着,莫名有点看饿了,便招呼店家多呈了些饭菜过来,一边吃一边欣赏他俩的喂食表演 作者有话要说:  食客A进入直播间,食客B进入直播间 夜谰:今天给老铁门表演一个生吃一头牛!屏幕点击6666谢谢这位亲送的猫粮!哦!有老铁刷了个猫爬架!太给力了! ☆、【落水】 足够程雪疾吃一年的食物被夜谰迅速消灭,二妖手牵手离开了店铺,身后是一众路人错愕的眼神,以及满地的油纸。 程雪疾勾着夜谰的手指,稍慢了半步与他一并走着,抬起头敬佩地看向他的侧脸。在他的印象里,蛟只出现在画像以及昂贵的装饰物上,虽然没见过实体,但传说中能腾云驾雾的蛟想必十分庞大,而这么大一只蛟自然得多吃些,不然哪儿来的力气! 主人,人族其实有挺多好吃好玩的东西!程雪疾的眼睛滴溜一转,贪心不足地打起了小算盘。 夜谰心思微动,为难地看向街边商铺。说实在的,他确实有点想深入了解人族的衣食住行。但他不是来玩的,一大堆烂摊子还等着他处理。今日他略显失态,也不知会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见夜谰没有回应,程雪疾忙闭上了嘴,生怕他训责自己不懂事,却忍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目光停留在一位老者新吹出来的糖人上,顿时眼睛一亮,咂着嘴猜想那糖人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时,夜谰突然脚下一顿,低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雪疾,快些走。 程雪疾疑惑地看向他,发觉他面色凝重,不禁紧张了起来,忙紧绷着身子加快步伐。谁知刚走了几步,夜谰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猛地跃上房顶向城外冲去。 程雪疾连忙抓紧了他的手臂探头向后望去,误以为有敌人在跟踪他们。然而待夜谰停在远郊的小河边上,捂着心口跪地大喘粗气时,他方才明白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许多。 主人,您怎么了!程雪疾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捏起袖子想替他擦去额角冷汗,却发现衣服上油滋滋的,便又缩了回去。 夜谰被汗迷了眼,眼前场景虚虚实实,带着光怪陆离的影子。他低头看向水中倒影,愕然发觉自己的背后立着一道面容模糊的黑影,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嘴微微张合似是在说着什么。 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向后一勾扼住了那人的脖颈。那人登时挣扎了起来,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背上痛苦地唤道:主主人 夜谰滕然清醒,看向眼前被他扼住脖颈的程雪疾,登时头皮发麻,跟被烫到了似的迅速松开手,颓然地坐在地上,半晌沙哑地说道:对不起 程雪疾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匆匆咽下嘴中的血腥味,胆战心惊地回道:没没事。然后后退了几步,离远些恐惧又不解地望向他。 没曾想夜谰突然站了起来,一个急转身,咕咚一声扎进河中没了踪影。溅起的水花喷了程雪疾一脸,他呆若木鸡地看向泛着涟漪的小河,半天才回过神来,止不住大喊道:主人?! 河里没有了回应,程雪疾不敢置信地盯着逐渐平息的水面,不禁遍体生寒,想都没想便一个越步跳了进去,拨开寒冷的河水寻找着夜谰的踪影。 水登时倒灌进他的双耳,他努力游了一阵后终究无奈地发现,自己依旧是不会水的旱猫。于是他努力向上游,却在方才的一场惊吓中失了力气,双腿痉挛着不小心吸进一大口水,登时意识模糊地坠了下去。 要死了程雪疾无力地抬起手,看向越来越远的水面,耳朵与尾巴慢慢地显现而出,头发也变回了银色。此时的他有一点点后悔。他好像活得稀里糊涂的,像是每天都被鞭子催着往前走。莫非他生来就是当奴隶的料?好不容易摆脱了前主的鞭打,却依旧得过且过,活得不如普通的野猫,起码它们还能凭自己本事找食吃。 久违的绝望感涌上心头,像极了当年他失足坠入河中时的场景。他的脑海中影影绰绰地走起了回马灯,他看见自己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身侧是一位熟悉的女子,一言不发地带他走到一座低矮幽暗的屋子前,把他往前一推,便转身离去了。没有回头,脚步杂乱,仿佛是在逃离。 那时,他天真地以为,女人会回来的,像以往一样忙完事便唤他回家。于是他乖乖地站在门前等着,岂料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将他一把掳了进去。里面是永劫不复的黑暗,回荡着豺狗般桀桀的笑声 忽然,他的身子一滞,真的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腰身。程雪疾克制不住地挣扎了起来,吐出一长串气泡后,跟条泥鳅似的扭过身子,冲那人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道鲜血缓缓飘散在水中,却是从他的嘴里流出来的。那人的皮肤竟如同石头般坚硬,险些硌断他的尖牙。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旋即张开手臂将他紧紧抱住,相拥着一同游上水面。 夜谰抱着溺水的小猫焦急地走至岸边,身上衣物竟崭洁如新,丝毫没有浸湿。他将程雪疾面朝下放在石头上,拍打着后背,见没什么效果,便运起妖气,轻轻推了一掌。 程雪疾登时喷出一口血水,尚未想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的还是死了,身子再度一飘被抱了起来,枕在夜谰的胸膛,双眼空洞地看向他,梦呓般喃喃道:娘我知错了 雪疾,醒醒!夜谰使劲摇晃着他,见不远处走来几位路人,忙旋身跑向林间。 程雪疾再醒来时,已是夜间。眼前有光线不断地跳跃着,仔细一看,原是点燃的篝火。 夜谰坐在他身侧,只穿着里衣,外袍被当成了被子,一般垫在他身下,一般盖在上面。见他醒了,忙低声问道:雪疾,你怎么样了? 我这是在哪里。程雪疾晕晕乎乎,双耳肿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附近的荒庙。别怕别怕夜谰也不知该怎么安抚他,心情复杂地轻轻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他不明白,为什么怕水的猫咪会跟着他一同跳入河流。是怕他死掉吗?怕一条水生的蛟被淹死? 傻猫咪。夜谰不由露出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贴在他身边慢慢躺了下来,抱住湿漉漉的小猫为他取暖。 这时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程雪疾缩在他的衣服里,散发出水藻似的腥气。他的呼吸很轻,轻到令夜谰忍不住试探了一下鼻息。手指触碰到鼻尖的时候,顺带着擦落了一滴水珠。小猫的眼睫抖动了一下,再度昏昏欲睡地合上了眼。 夜谰将挡住他面颊的头发理向耳后,发觉他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壮了一点,凹陷的面颊长了些许的肉,只是眼眶底下依旧是浓浓的黑眼圈,应是睡眠不足。 笨猫,既然脑袋这么小,就别想那么多夜谰揉着他的耳朵,微微叹息。 心口仍旧隐隐发痛,手臂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鼓了起来,似是马上要爆开。燥热顺着夜谰的腹部一路蔓延全身,努力压下后又变为跌入冰窟般的彻骨寒冷。就这样忽冷忽热地折磨了他足足一个时辰方勉强平息下来。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7) 真要命。夜谰烦闷地揉着额角。他的衣服没有被河水打湿,却因出了好几身的虚汗到底变得皱巴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这时怀里的小猫动了一下,似是害冷地往他怀里钻了过来,额头紧挨在他的脖颈上,枕着他的胳膊,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夜谰的情绪瞬间被抚平,轻声说道:睡吧,不急。然后也闭上了眼睛,静躺着试图恢复体力。 但是他却清醒着做起了噩梦。他梦见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人紧紧地抱着他躲在山洞中。雨点敲击在地面上,声音嘈杂到令他心惊。于是他努力将头埋入那人怀中,嗅着淡淡的栀子花香,稍稍找回些安全感。岂料洞外突然响起一道惊闪,近到仿佛贴着他的头皮劈了下来。 他害怕极了,却不敢哭出声。这时世间好像静止了一瞬,拥抱着他的人突然低声说道: 谰儿,活下去 他不知她是谁,却莫名地伤悲。就好像幼年时的那只化作灰烬的山雀,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会有了,死得无声无息,只有他还执拗地记得,却也只是记得。 然而她又是谁呢?夜谰茫然,抬起头想去看她的容颜,眼中却落入了一滴眼泪,不禁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前已空无一物。猝然间,一道强烈的白光落下,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如同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被风撕碎 嗯夜谰难受地皱起了眉头,想醒来,却适得其反地骤然陷入了沉睡,心口处的符印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程雪疾被光线照在眼皮上,蓦地清醒,一睁眼,发觉夜谰半压在他身上,登时尾巴一僵,慌乱不已地想要去推,半道又顿住了,改为拱起身子一点点往下挪,终于成功逃脱,滚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小口喘着粗气,疑惑地看向双目紧闭的夜谰,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观熟睡的夜谰,近到能感受到他断断续续的呼吸。 看着看着,他便不怕了,但也不敢起身,免得吵醒了沉睡的主人。夜谰的面色极不好,白里透着青,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迹,令他止不住地想主人是不是快死了。 娘说,好人不长寿程雪疾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着,伸出手去碰他的眼睫:你要是恶妖就好了,当一条恶蛟吃掉那些欺负你的人。 一阵冷风吹过,篝火灭了。夜谰未醒,但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程雪疾愣了一下,方才发现夜谰的外袍还在自己身子底下压着,忙滚了回去把袍子盖好,想了一下后,又小心地钻回了他的臂弯,保持着一指大小的间隙,用妖力化为暖风,慢慢烘干着他们的衣服 ☆、【风筝】 夜谰睡得很熟,天色大亮时,已彻底恢复了气色,眼睛动了动刚要苏醒过来,怀里突然一空,有什么东西咕噜钻了出去,温热感随之消失。 雪疾?夜谰晕头转向地坐了起来,捂着生痛的额头侧目望向他。 程雪疾坐在远处,发丝凌乱,慌乱地抿紧衣服躲避着 他的目光:主人,您醒了? 嗯夜谰茫然,看着他涨红的面颊总觉好像发生了什么,便撑着地面努力站了起来:雪疾,我昨天有没有失态? 啊?程雪疾不知他所谓的失态指什么,只得如实相告:主人,您昨天跳了河。 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有没有变得狂躁?夜谰略显尴尬,捡起外袍抖了抖,披回身上。 程雪疾无奈道:主人,我昨天好像晕过去了醒来时主人还睡着。 那就好。夜谰松了口气,将衣衫系好,随手变出一条发带将头发简单地束了起来。 程雪疾微微发愣,看着夜谰莫名挪不开目光。夜谰的身形极好,挺拔却不至魁梧,腰身的线条在黑衣的衬托下愈加明显。头发束起后像极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应清冷的容颜映上一层逆光后竟柔和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夜谰察觉到他的目光,手中一顿轻笑道:小猫,吓到了吧? 程雪疾不禁缩了下身子,被拆穿了心事似的尴尬地垂下头:没没有 傻猫。夜谰走过去抬手摸他的耳朵:不会水,为何还跳下去?你想救我? 对不起。程雪疾落寞,看向满是灰土的地面小声道:主人,我太没用了。 嗯?夜谰诧异,揪着他的耳朵认真道:你不需要有用,当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就好。 程雪疾不语,看着自己的脚尖发起了呆,耳朵和尾巴始终耷拉着,应是情绪不佳。 夜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后悔自己这主人当得有点够呛,连个靠谱的形象都没树立起来,也不知会不会被小猫嫌弃。 正想着,一道绿色的微光突然掠过,继而蜉缓缓现身,跪地低声道:主公,查到了。 夜谰颔首:做得不错,说来听听。 禀主公,东境之主的长孙从森林里转移的那批东西,只是些寻常且古旧的人族凡物。属下只带出一件方便携带的。蜉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看不出形状的纸制物。 这什么东西夜谰诧异,接过那物件展开看了半天,只觉得是一张裁剪得奇形怪状的普通黄纸。这时身后的程雪疾忽然出了声,指着那纸制品上挂着的一条白线道:主人,这是风筝,有风的时候用线牵引着,能飞起来。 能飞?夜谰把风筝举了起来,冲着天空摇了摇,不解道:它又没有翅膀,怎么飞? 要跑起来。程雪疾迟疑地走了过来,小心地拿走风筝,翻过来看了一阵后又道:这只风筝坏掉了。能飞的风筝里面要有竹骨撑着,而它的竹骨全断了。 那它是做什么用的呢?夜谰看着风筝,总觉此物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程雪疾道:主人,风筝一般是给小孩子玩的。不过我幼时听戏文里讲,打仗的时候,有人拿风筝传信。 夜谰蹙眉,仔细端详了一阵后突然凭生出一股异样的悸动,忍不住说道:雪疾,你能让它飞起来给我看看吗? 我试试。程雪疾倒不推辞,转身走到院中一角的柴火垛旁,收集了一些细小的木棒,放在砖石上磨了起来。不消多时,风筝被以木棒做成的骨架重新撑了起来,模样也更像寻常风筝了一些。 他又耐心地理开缠绕成一团的长线,将风筝举过头顶,小步慢跑着召出一股微风托着它飞了起来。破旧的风筝还算争气,东倒歪斜地上了天,在不高不低的半空中飘动着,发出快要散架般哗啦啦的皱响。 主人,就是这么放的,您要试试吗?程雪疾牵着风筝线看向他。 夜谰想走过去,却突然没有缘由地犹豫了起来。细小的风筝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风筝在天上左右不定地徘徊。孩童牵着风筝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看向四四方方的天空。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幅泛黄的木刻画,令他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情愫。不是美好与安逸,而是种说不上来的心慌。 嗡尖锐的耳鸣,伴随着天旋地转的眩晕,使得他踉跄地站立不稳。蜉连忙搀住了他,凝视着他呆滞的双眸沉声问道:主公,您想起什么了? 夜谰胸闷,呼吸得极其艰难,许久后断断续续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话音未落,那风筝突然飞高了许多,不时遮挡着明晃晃的太阳。他好像变矮了,手中凭空出现一条蛛丝般的细线,一抖一抖地牵扯着风筝。天空上的云彩不会动,甚至连风都是虚假的。他好像被圈进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中,如同一只提线木偶,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浓烈的恐惧涌上心头,夜谰几乎栽在了蜉的身上,急促地呼吸着:不可以不行不能放风筝 为什么。蜉不动声色地抬手覆住他的额头,白色的荧光缓缓浸透进他的皮肤:为什么不能放风筝。 因为因为夜谰的眼神逐渐空洞,头痛欲裂到几乎崩溃,控制不住地探身去抓在空中摇曳的风筝:我不知道不知道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猝然响起,夜谰瞬间恢复了神智,迷茫地环视四周,赫然发现程雪疾正双目圆瞪地盯着蜉,嗓子眼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你要对主人做什么! 蜉白皙的手背被打出五道红印,背到身后淡然道:帮主公恢复记忆。 你明明在强迫主人!程雪疾呲出尖牙,恶狠狠地盯紧了她纤细的脖颈。 蜉波澜不惊,沉声解释道:猫,主公需尽快恢复记忆。 强行恢复记忆会令他神智受损的!程雪疾抱住夜谰的胳膊,挡在他与蜉之间满脸机警。 猫,你懂得很多。蜉的面容虽被白纸当着,但不用猜都知道,底下定是张没有表情的脸:不过,主公没你想象得那般脆弱。 嘶!程雪疾见沟通无用,干脆直白了当地炸了毛,尾巴高高翘起蓬松如松鼠。 蜉则半步不让,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过错,腰杆直挺地静立着。 夜谰无可奈何,揪住程雪疾的后颈扯到一旁,低斥道:蜉是虫族首领,你不可对她无礼。她的行为是我许可的,以后莫要多管闲事。 程雪疾登时抬头看向他,眼里竟含了一大汪眼泪,抿着嘴勉强憋了回去,然后用力甩过头气哼哼地回道:知道了! 夜阑语塞,想不通他在气什么。但低头一看,小猫的爪子依旧颤颤地勾在自己的胳膊上,便推测出他应当只是在气蜉的强硬,还有些维护自己的意味,不禁压低声音耳语道:好了不气了,我不至于因为这种小术法受伤。 程雪疾闷闷不乐,又不敢太造次,只得保持沉默,手一点点下滑,最后牵住了夜谰的手指,略带挑衅地睨了蜉一眼。 蜉却根本没理睬他,兀自问向夜谰:主公,看样子,您与这风筝有些渊源。是否要以此为着手点? 除此以外,孤更关心的是东境为何会掺和进此事之中。夜谰沉吟。 蜉颔首,刚要退下时忽然改了主意,小声问道:主人,您最近有没有感到不适? 怎么?夜谰顿时浑身不自在,不打自招般板起了脸。 蜉沉默,半晌后突然凑近程雪疾迅速嗅了嗅,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道:属下失言,主公赎罪。说罢便消失了。 夜谰不由莫名其妙:她这是怎么了?她过去一向有一说一。 程雪疾一放松,不小心发出半声哼哧,忙捂住鼻子松开了他的手。 夜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风筝,认真看了许久却没能想起其它的事情,只好把它扔给了程雪疾:你拿着玩吧。 程雪疾连忙轻轻取下木棍,把它收好后点着脚用蚊子似的小声说道:主人,您身体抱恙,不要勉强自己。 我这不是病,我是夜谰刚想解释,话至一半发现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便粗描淡写道:你放心,我这病能治。 好。程雪疾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多问,只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夜谰见状,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给了一个实诚的拥抱。小猫扎在他怀里,起先还有点害羞,过了一阵便眯起眼嗅着他的气息,稍稍安心了一些。 不怕,会好起来的。夜谰安慰小猫,也是安慰自己。然而燥热感再度沿着他的腹腔侵袭了全身,迫使他匆忙退后了一步,改为去揉程雪疾的头顶。 好在程雪疾摇着尾巴并未发现异常,只是眼中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失落。 ☆、【失手】 夜谰和程雪疾刚要走出荒庙,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夜谰嗅着来者的气息,发觉是位灵力颇强的人族,不禁蹙眉后退,手迅速覆在程雪疾头上,帮他化为人族模样,慢慢转身看了过去。 来者是位戴着斗笠行色匆匆的青年僧人,迎面撞见他们时愣了一瞬,复漠然地绕了过去走进庙中,冲满是灰尘的佛像微微一拜,盘坐在地打开包裹取出经书看了起来。 夜谰没有作声,牵着程雪疾的手一并向外慢慢走去,谁知快要走出院门的一瞬间,僧人突然低声道:施主去往何处? 夜谰脚下一滞,手藏在袖中微微勾起:与你无关。 若只是路过,确与贫僧无关。和尚坐在佛像的阴影里,半掩在斗笠下的眼睛严厉且冰冷:但,你若拐带幼童,那贫僧就要管上一管了! 幼童?你说谁夜谰茫然,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程雪疾,与他双脸懵逼地对视了一下后,不禁恍然大悟:哦!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突然飞来,夜谰旋身避过,那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原是串紫檀色的佛珠。继而金光大盛,佛珠悬空而起,滕然变大了成了绳索,周身萦绕着梵文,漂浮在夜谰头上如同一条游蛇。 夜谰蹙眉,发觉这和尚倒是有两把刷子,顷刻间便能构成一道力量澎湃的封印阵法,令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是和尚明显低估了他的实力,这阵法若想强破解并不算难,但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再添事端。 喵这僵持着,他身侧的程雪疾忽然无奈地叫唤了一声,耳朵与尾巴控制不住地露了出来,头发也恢复成了银色。 和尚登时愣住了,半晌站起身探头揉了揉眼睛:猫妖? 夜谰趁他恍神的一刹,轻一挥手,便将在头顶上盘旋的佛珠扫落了下来,攥在手中抑住它的力量,挑眉道:和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莫要拦我去路。说罢将佛珠扔还给他。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8) 僧人接住佛珠,迟疑地立在原地,见他们转身要走,忙问道:等一下,你们可听说过妖族拐带幼童一事? 夜谰侧眸:未曾。然后兀自离去。 经过刚刚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莫名其妙的交手,程雪疾摇着尾巴越想越生气,努力踮起脚提升自己的身高,往夜谰的肩膀靠近:主人,我很像小孩子? 不,怎么会呢。夜谰信誓旦旦地否决了,用手在他头顶上比划着:你看,加上耳朵,不算矮。 嗯程雪疾用探究的小眼神地昂头盯着他的侧脸:主人,您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吵死了。夜谰连忙摇摇头。 程雪疾又道:我听说,有些富家老爷喜欢在后院里养男童 我没有那种癖好。夜谰忙捋了捋他那微微打卷儿的耳朵:雪疾,别多想。 没,没有。程雪疾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嘀咕着:我二十岁了人族中算是青年。 夜谰顺口接了一句:但你是半妖,自然不能用人族的年龄来算。 是啊,按人族的话,我可能还能活八十年左右。程雪疾歪头想了想,自嘲般地轻笑道:不过我是半妖,自然要多活一些嗯一百六十年吧! 这么短?夜谰大惊:你算错了吧? 程雪疾满不在意地解释道:普通人呢,活到七十岁以上便算长寿,死了都要办喜丧。修真者自然寿命很长,不过我只是只普通的半妖,介于凡人与低等妖族之间,寿命自然不会很长。 那你就好好修炼。夜谰严肃地沉声说道:不要把弱小当借口。从今天开始,我会盯着你修炼。 主人,我活那么久干嘛啊?程雪疾不解地竖起尾巴,悄悄戳了戳他的后背:主人是做大事的妖,而我只是只小猫咪,能活一天算一天,反正我也没有想做的事。 夜谰止住脚步,揪着他的耳朵问道:那你为什么活着? 因为因为不太想死?程雪疾见他面露恼意,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忙装傻充愣道:主人,咱赶紧走吧!刚刚那和尚邪门得很,别被他追上来! 他已经在跟着了。夜谰烦躁地看向身后,往拐角处的阴影里踢去一枚石子,冷呵道:和尚,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在后头鬼鬼祟祟地跟着算什么本事?! 贫僧打不过你,不然早就动手了。僧人的身形如水雾般慢慢显现而出,而且说出来的话好像与他的身份不太相符。 夜谰把程雪疾拉至身后,不屑地瞪向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贫僧不信你,跟着看看。僧人轻抬斗笠,手指掐紧了佛珠:大妖现身人间,总归是件怪事。 那是你没见识。夜谰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稍释放出些许妖气以示恐吓:我还有事要忙,再跟着,我就不客气了! 你打不到我,不信试试。僧人面无表情地幻出一道屏障:你该忙就忙,贫僧跟着又不多嘴。 夜谰暗道这和尚真是给脸不要脸,弯腰抱起程雪疾脚下一点跃上房顶飞奔起来。僧人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却始终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岂料翻过一座高塔的瞬间,夜谰的身影突然凭空消失,甚至连气味都没留下。 隐身?僧人愕然止步,四处追寻着他的气息,无果后只得转身往东面飞去。 夜谰立于塔尖,凝视着僧人离去的背影,拍了拍怀中小猫:这和尚厉害归厉害,可惜眼神不太好。 嗯嗯。程雪疾忙不迭地点着头,同时有些恐高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妖族拐带孩童吗夜谰目光微深。此事与东境怕是逃不脱干系。东境之主在人界行不义之财多年,如今终于惊动了麻烦的人物,也算是咎由自取。 然而令他不安的是,如此庞大的势力,东境想不露出丝毫的端倪绝非易事,再加上东境之主的长孙是只没脑子的,行事如此招摇,理应早就被仇家寻上门才对,怎会到现在为止都安然无恙地坐在家里数钱玩? 是谁帮他隐瞒了这一切?又是谁在人界替东境行了方便?他思前想后,突然面色微变,猜测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雪疾,你在地牢期间,来买妖的人族多吗?夜谰问道。 程雪疾微怔:多每天都有很多人族的客人不,应该说,客人全是人族,没有妖族的。 夜谰心情复杂。无数人族富商都知晓暗庄的存在,而先前在酒楼中,那些宾客见到老王八后,开口便呼东境之主客气。也就是说,让东境之主在人界堂而皇之地立住脚的力量,并非出自妖界,而是人族本身。 雪疾,你喜欢人族吗?夜谰轻轻揉搓着程雪疾的耳朵。 程雪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喜欢啊。主人您呢? 谈不上喜欢和厌恶,只是觉得,理应存在。夜谰低叹,又问道:雪疾,你想变成纯血妖吗? 啊?程雪疾诧异地抖了下耳朵:半妖能变成纯血? 可以。夜谰颔首:夜氏秘法里,有让半妖变成纯血的办法,而且并不麻烦。 程雪疾愕然,呆望着他许久没有作声,见夜谰目光严肃,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方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我,我不想。我的人身子是我娘给我的,变成全妖的话娘会伤心的。 她不会。而且你不想要长久的寿命吗?夜谰眉头紧皱。 程雪疾忐忑地垂下头,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想当人多一点,还是当妖 无妨,我给你考虑的时间。夜谰说罢,揽着他的肩膀一并跃下高塔。 至此又过去了数日,夜谰在山中寻了块灵脉较盛的地方静心修炼,体内封印未曾发作,倒还算顺利。 程雪疾则也被他按在身边强行修炼,但他显然有心事,不时盯着自己的尾巴发呆。 夜谰知他对自己的话上了心,便也不逼他,等他慢慢想清楚。岂料翌日黎明,一位虫族女妖突然现身,慌张地禀报道:主公,首领重伤被困,恐难完成主公所托,特命属下前来请罪。 蜉失手了?夜谰心中一坠:她现在何处?还活着吗? 首领她被不知名的阵法困在居此地三百里外的山林中,应当还活着。女妖迟疑,自袖中掏出一张血符:她用此符助属下脱困,自己没能逃脱。 带孤去找她。夜谰起身向她伸出手:将感知线连过来。 女妖忙叩首道:主公不可!现在绝不能暴露您的身份。 夜谰攥紧血符:反正迟早要打。请罪要让他自己来请,你,不作数。 女妖登时攥紧了手,又深深一叩首道:主公大恩没齿难忘。然后眉心中飘出一条细线,缓缓连住了他的指尖。 夜谰看着她的记忆,片刻后忽然瞪大了双眼:这阵法好像出自白巫之手 ☆、【面具】 一路上,夜谰一直在想,能够自由穿梭任何屏障的蜉,是如何被困住的。然而当他赶至蜉所在的山林时,不禁愕然止步,望向眼前空无一物的荒芜平地问道:你确定是这里? 主公,确实就是这里。虫族女妖焦急不已,变作飞蛾绕着空地徘徊了一圈:主公,属下感知不到首领的气息了她会不会已经 不,蜉没那么容易死掉。夜谰面色微沉,虫族的记忆回溯是不可能掺假的,而眼前这般突兀的一片空地也着实奇怪。所以此地极有可能是被施展了障眼法,藏匿了本来面貌。 这是蜃月阵,想破除有些麻烦。正一筹莫展,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继而一人手托木鱼缓步走来,摘下斗笠冲夜谰微微颔首:施主,又见面了。 这和尚还真是阴魂不散。夜谰蹙眉,看向这位不久前打过照面的年轻僧人,低声道:你为何在这里。 贫僧追寻被掳走的孩童踪迹,一路到了此地。僧人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从头到脚地打量起了他:看来施主的友人也遇到了些麻烦?不如跟贫僧做笔买卖? 和尚,你能破除此阵?夜谰反问道。 僧人轻笑:自然,不过想破此阵,必须等到晚上。 夜谰瞥向高悬的太阳:必须等到晚上?没有别的法子吗? 僧人低叹:蜃月阵只有在晚上才会露出阵眼,而找不到阵眼强迫此阵,会将阵内的东西一并转移到下一个分阵。到时且不说能不能再找到,里面的东西也肯定会在转移时受到影响。如果是大活人困在阵里,极可能在转移期间,受不了两种界面的拉扯,死于非命。 夜谰不禁背脊发凉,忙道:那便等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僧人登时眉开眼笑,本应憨厚的出家人此时笑得跟街边奸商似的,眼里满是精明:贫僧先问您一个问题,打架的话,你与野猪,谁更厉害? 夜谰不禁横眉冷对,伸出一根手指比划着:一群野猪也不及我半分。 程雪疾默默看向他:主人,他好像在骂你。 那就好,那就好。僧人长舒一口气,不顾黑着脸直呲牙的夜谰,径直走到空地边缘,盘膝坐定将木鱼放在腿上,轻轻敲了起来,同时低声说道: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间困了数十名幼童,若今夜未能将他们救出,怕会成了恶妖的腹中餐。而这林中守阵之妖极为凶悍,贫僧非他敌手。贫僧别无所求,只望破阵的瞬间,施主能协助贫僧保全这些孩子。 好,我答应你。夜谰颔首。虫族女妖见状,忙小声劝道:主公,您真的要跟东境交手?那咱们准备好的计划不就 见机行事吧。夜谰并未多言,凝视着光秃秃的地面许久,终于从中看出无数蜘蛛网一般的灵力脉络在缓缓涌动。此阵精妙,绝非一日之功。布阵人想用这阵法隐藏什么?只是那群孩童?蜉落入此阵是偶然还是被算计好的?这些疑问层层叠叠,仿佛有人牵扯着他自投罗网,令他着实不太舒服。 这时僧人突然开口道:施主,妖族拐带人族幼童,是何缘由? 吃。夜谰答得言简意赅。 除此之外呢?僧人抬眸:只是为了吃的话,何必布下如此繁琐的阵法? 夜谰微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程雪疾:卖。 卖?僧人诧异,显然不知他所指的是怎样肮脏的买卖:怎么卖?卖去当仆人?还是论斤卖? 都不是夜谰按住程雪疾的耳朵不让他听:丢的是女童吗? 对,都是女童。僧人话音落下,忽然哑然失色,手中木鱼险些掉落在地上:你是说? 嗯,就是你想得那个样子。夜谰突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同他讲起了暗庄一事:妖界有一方势力,渗透入人界已久,专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此事大部人族富商世家都知晓,但利欲熏心,无人站出来将其捅到明面上,就这般瞒到了百年。 妖界僧人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施主,此话当真?按理说,妖界不应这般放肆。 我也是妖,没有必要骗你。夜谰轻轻揉搓着一颤一颤的猫耳:我本在查这件事,却把手下给搭了进去。 僧人久久没有回答,神情复杂地沉思了起来。虫族女妖见状,悄悄用术法传音道:主公,此地关押的那批孩童,不太像是送去暗庄的货物,应当还有别的用处 把东境的事告诉他就便好,不必管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夜谰睨向僧人,微眯双眼:这和尚不似寻常人,应当是个有门有派的。只要让他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修真界,不愁没人收拾东境。 主公英明!女妖欣喜过望,又变回蛾子偷偷停在了程雪疾的尾巴尖上。 贫僧法号慎念,施主,不知您如何称呼?沉默了许久的僧人问道。 夜谰仰头看向天空,计算着究竟还有几个时辰到夜间,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连枫游。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熬到了日落西山。僧人敲击木鱼的声音越来越快,手中佛珠散发着金色的幽光。待月亮自云中探出的一瞬间,骤然低声喝道:动手! 话音落下,昏暗的夜空中白光乍现,地面化作一汪水镜盈盈地吸收着月光,耀得令人睁不开眼。须臾后,脚下土壤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继而高大的树木凭空钻出,如同层层叠叠的黑布,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夜谰抓过程雪疾的胳膊,脚下一点,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程雪疾反应得极快,在被带着飞起来的一瞬间变成猫身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尾巴勾住飞蛾免得她被吹走。 林风呼啸,无数符咒雨点般密密匝匝地直射而来。夜谰没有减慢速度,勾起右手聚攒妖气,化作滔滔妖火硬生将攻击全部挡了下来,骇浪噬空,所到之处尽为焦炭,将黑夜燃成了白昼。 程雪疾第一次见夜谰认真出手,只觉十分壮观,不知愁地顶着火花快活地翘起了尾巴,结果兹拉一声,尾巴被点着了一束火苗,险些把无辜的蛾子给燎了,慌忙把尾巴盘到身前使劲儿吹了起来。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19) 主公,下面!蛾子被呛得晕头转向,扒紧猫尾巴大喊道:下面最大的那棵树! 夜谰迅速转身,向地面俯冲而去,耳畔不时传来嘈杂的惨叫。大树近在咫尺,且上头附着的术法与曾在西境躲避时,白巫所用的术法如出一辙。 他知晓破解之法,虽心有疑虑却不敢耽搁,将力量聚集到一点试图冲破法阵。岂料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大树的一瞬间,一股澎湃的力量从侧面袭来,掀起狂风凉他吹出数丈远,周遭的火焰骤然大了数倍,发出爆竹似的噼啪声。 夜谰看向那人,只见他戴着一张奇怪的面具,身着宽大的男式白色外袍,手中握着跟禅杖相似,但又有些不一样的法杖,上头缀满了铃铛与写满咒文的飘带,立在十步开外一言不发,周身包裹着恐怖的灵力,还依稀夹杂了一些妖气,令他分不清是人是妖。 就是这个人!他打伤了首领!此人高深莫测,擅阵法,主公小心!蛾子愤愤地说道。 夜谰凝视着他的身形,借着火光看出他双手枯糙,应是位老人,在心中与白巫族长的模样比较了一下,发觉好似大差不离,不禁怒从心中起,卷着重重烈焰杀了过去。 白衣老者摇动着法杖急退,眨眼便结成一道屏障挡住了他的去路。谁知火焰在空中变成了一条长鞭,绕过屏障惊闪般撕开夜空,直撞向他的腹部。老者横杖一挡,方险险避过。结果下一瞬,夜谰的身影便消失了,一双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把夺下了面具。 世间顿时凝固了,夜谰眼神冰冷地看向眼前之人,本以为面具底下的是那张熟悉的脸。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具掉落,火光散去,显现而出的竟是一张绝美的女性面容,双目绻绻含情,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轻唤道: 谰儿。 夜谰登时后退了半步,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冷光划过,一支灵力幻化的匕首直冲他心口扎来。尚未回过神,小猫从他肩头跃下,一口咬住匕首狠命地抵抗着,令它没能如愿。 匕首噌地退了出去,程雪疾的尖牙崩断了一根,鲜血飞起正溅在夜谰手上。尔后他低吼一声,冲那女子扑了过去。法杖劈下,却落了空。灵巧的白猫顺着法杖顶端一路向上,腾空越起在女子的面颊左右开弓疯狂撕抓。 女子的脸登时变了模样,皱纹在绽开的血花下蓦地爬满了眼角。他张惶地用袖子挡住脸,召出飓风将程雪疾卷起数十丈! 夜谰一惊,拍出火掌粉碎了狂风,把小猫救下。再向那人打去时,他已然化为一缕白烟逃离了,快到只剩一抹残影。 该死夜谰握紧了拳头,抱住不停滴血的小猫,心脏狂跳不止。刚刚那张脸,他虽没有见过,却无端知道是谁。而那声谰儿,更加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位只在梦中出现的女子,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存在于他失落的记忆里。 ☆、【是谁】 随着蜃月阵消散,森林中央的大树猝然开裂,涌出无数光点,如同漫天飞舞的萤火。地表上的火焰逐渐退却,夜谰抱着小猫落下,顺着光亮看向断树,赫然发觉树根里面是空的,连着深不见底的洞窟,隐约有一道绿光在微微晃动。 蛾子从夜谰背后飘了出来,化为人形激动地跑了过去,跪在边上努力伸出手:首领!快上来! 接住她。蜉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上去依旧镇定自若,全然不像是身陷囹圄。 紧接着,一名女童被抛进了她的怀里。蛾子一愣,慌忙把孩子放下,又俯身去接。就这般接二连三地把十多名孩子安置好后,蜉终于从洞窟中探出身来,面带疲倦地拉住她的手跳上地面。 见过主公。蜉向夜谰垂首行礼道。 夜谰见她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并未多言,只淡然问了句:孩子都活着? 蜉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禀主公,是的。 嗯,好好休息。夜谰轻轻抚摸着搭在他胳膊上的小猫,转身径直走向山崖边缘,盘坐下替程雪疾疗伤。 程雪疾满嘴是血,眼神却很是兴奋,翻过身来抬头看向他,含含糊糊地说道:主人,我是不是派上一点点用场了! 夜谰没有回答,用衣襟轻轻擦拭着他的嘴角,见伤口很深,全然没有愈合的迹象,登时紧张了起来:雪疾,这伤口不对劲,张嘴让我看看。 程雪疾小心张开嘴,疼得面颊抽搐,只见断牙处的血窟窿汩汩地冒着血,且颜色逐渐向铁锈靠拢。 有毒!夜谰大惊失色,把小猫竖了起来拍打着他的后背:快,吐出来,把血都吐出来! 程雪疾听话地鼓起嘴,使劲吐出一大滩黑血,把自己吓了一跳,傻乎乎地问道:主人,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夜谰的额角满是冷汗,不计后果地双手聚起妖力,动用白巫的术法替他疗伤。岂料治疗术源源不断地涌入小猫体内,伤处却没有丝毫的好转。程雪疾则呆呆地盯着自己的爪子,渐渐双眼泛花,浑身失去知觉。隐约听见夜谰在喊他,想回应却没有力气。 很快,他变回了人形,瘫在夜谰怀里呆滞地望向夜空,竟没有感到一丝伤悲,只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 雪疾!夜谰浑身战栗,突然伸出尖爪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长长的指甲带出一汪血液。他扒开程雪疾的嘴,把沾满血的手指伸了进去:雪疾,喝下去,快点! 然而程雪疾已经没了意识,双眼无神地半张着嘴,肤色顷刻间变得青黑,毒斑沿着他的脖颈迅速爬满了面颊。 夜谰不知所措地把他按在心口上,试图用心头血抵抗毒的蔓延。绝望中,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僧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侧,平静地说道:施主,快让他服下。说罢摊开手,露出一颗乌漆漆的药丸。 或是已经失去了理智,夜谰想都没想便把那药夺了过来,塞进程雪疾的嘴里。药丸入口即化,程雪疾的鼻翼立刻扇动了一下,眸子似是重新聚起了微弱的光,毒斑缓慢地消退着。僧人双掌合十,长叹道:此乃医圣亲手炼制的保命金丹,能祛万毒。施主大可宽心,他不日即可康复。 谢谢夜谰喉中干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搂住程雪疾,失魂落魄地呆坐着。僧人又站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施主,今日之事,贫僧感激不尽。然后向孩子们走去。 被救出的孩童多半饿得皮包骨,惊恐地围在蜉身边,小手悄悄攥住她的衣襟。幸而僧人比较面善,哄了几句便让孩子们安心了许多,排好队依次报出自己的名姓与生辰,眼巴巴地问何时回家。 你不该带主公来。蜉立在一旁,默默望向坐在悬崖边上一动不动的夜谰:刚刚为什么不替主公挡刀? 首领,属下知罪蛾子惭愧地低下了头。刚事发突然,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而这对于受训多年的虫族来说,绝对是种耻辱。 罢了,我也没资格说你。蜉用手碰了碰脸上的面具:是我擅作主张,来这森林探查,导致主公暴露行踪。我罪该万死。 蛾子惶恐地盯着她的手指,生怕她把面具摘下来,小声劝慰道:首领,我懂您的心思。虫族感知极强,这些孩子的呼救声,连百里之外的姐妹们都听到了,您定然不能坐视不管来时主公已经说了,见机行事 主公只是在替我们开脱。蜉缓缓放下手,后背悄悄伸出几片薄如轻纱的翅膀,微微扇动着:走吧,趁天亮之前,在这里好好找找。 是。蛾子也伸出翅膀,随她一同飞走了。 蜉蝣跟蛾子?僧人一边替孩子们擦着脸上的泥污,一边暗自称奇。朝生夕死的蜉蝣,与寿命长不了多少的飞蛾,竟一同修得了人形,这可是他从未想过的,也不知妖界是否还有相似的妖怪。而她们脸上贴着的白纸也着实奇特,使得他无端猜起了下头藏着的面容究竟是何模样。 此番风波悄然落场,天亮之际,僧人正盘算着如何将这些孩子尽快送回家,孩童们却突然跟如梦初醒一把,纷纷茫然地问他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将被掳走并关押在此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僧人无法,选择将此事守口如瓶,带着孩子们踏上了回家路。 高僧,您独自一人送孩子们回家,会不会太危险了?临行前,找了一夜,依旧一无所获的蛾子小声问道。 僧人轻笑,手中捏着一方符纸摇了摇:无妨,养的打手终于忙完宗门的事了,他会来接我的。说罢又望了远处的夜谰一眼,让孩子们手拉手跟紧自己,一同离去了。 打手?蛾子狐疑,但也不敢多问,拜别僧人后,随蜉一同向夜谰请罪。 主公,属下寻遍此处,未发现异常。蜉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并且不打算再说什么罪该万死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 夜谰却跟没听见似的,背对着她们抱着程雪疾发发呆,直到被太阳照在了眼睛上,方微侧首低声道:不必再找了。 蜉大惊,忙叩首又问:主公不想解开封印了吗。 孤累了,不必跟来。夜谰起身,用衣袖拂去程雪疾鼻尖上的汗珠,向森林深处走去。 蜉呆跪了一阵,抬眼看向朝阳,忽然化回飞虫顺着山路飞走了。蛾子犹豫了一下,到底跟了上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林中,夜谰将程雪疾轻轻放在树下,坐在一旁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掏出怀中的凤凰羽翎,注入妖力后等了一阵,羽毛另一头出乎意料地传出了白巫族长的声音:境主,近来可好? 夜谰瞬间有些茫然。他本已认定今日见到的那位老者就是白巫族长,却在听见他如此淡然自若的声音时又动摇了。思索许久后方回答道:不太好,昨日我被困在了一座森林里,与一群很像白巫族的人交了手,受些轻伤。 很像白巫族?白巫族长沉默了一阵,自言自语般说道:莫不是他们还活着? 他们?夜谰疑惑。 白巫族长低叹道:说来惭愧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人族,携族人追寻登仙之路。遵循白巫祖先留下的秘法,我与族人搭起祭坛,请求上苍垂帘,谁知出了些差池。 什么差池?夜谰登时清醒了许多。白巫族长虽与他相识百年,却从未提及过白巫族的往事。如今他突然直白地说出白巫曾是人族一事,难不成是要交底了? 祭祀失败了白巫族长低咳几声,似是颇为感伤:都是我的错。族内出现了分歧,一些人不信任先祖留下的秘法,拒绝参与祭祀。我便自作主张,率半数族人开启了法阵结果天罚降临,因阵法之力不足,我们死伤了许多族人,老夫的女儿白巫的圣女,也死于此次雷劫。活下来的,便堕成了妖,被迫躲进妖界,自此与人间断了联系。而那些没参与祭祀的人,依然隐居在人界 你是说,我遇到的很可能是人界的白巫族?夜谰蓦地回想起在白巫之森中看见的那片疑似遭遇雷劫的空地,发觉按照白巫族长的说法,一切好像都顺利地串联了起来。白巫族确实不是纯妖,而书卷中记载的那场诡异的雷劫,也找到了源头。 然而,他还是隐约有些别扭。那个人为何要变成女人的样子?那张脸究竟是谁,能令他一时间失了斗志?其实答案就在他心里,只是他不愿说出来。 孤想问你一个问题。夜谰真切地感受到了疲惫,下巴贴在程雪疾冰凉的额头上,稍稍有了些许的慰藉:孤的生母,究竟是谁?你其实都知道,对吗? 境主,这件事您还是不知情为好。白巫族长顿了顿,又道:其实,斯人已逝,到底是谁,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境主您是夜氏族长 羽翎的火焰灭了,林中再度恢复了寂静。夜谰看着手中的羽毛,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可笑至极。白巫族长等于给出了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试图用夜氏族长四个字轻易地断了他的念想。 是啊,他是夜氏的族长,是北境的主人 是个除了这些头衔之外,一无所有的可怜鬼。 想着想着,他止不住轻轻吻了程雪疾的额头,自嘲地笑道:小猫,你说我是谁? 巧的是,程雪疾梦呓了一句:主人然后翻过身扎贴在他心口上继续酣睡,仿佛回答了他的疑问 他还是一只小猫的主人。 ☆、【朋友】 程雪疾做了一个长梦,回马灯般梦见了许多人,以及光怪陆离的场景。有些令他念念不忘,有些则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在梦中跌跌撞撞,身后是鬼影重重的追兵。前主人高扬的马鞭抽打着,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如打在了他的皮肉上。他还看见暗庄老板拖着铁索,一众仆从举着火把想捆他回去,无数条恶犬的双眼在黑暗中泛着红光,聒噪的乌鸦在空中盘旋,仿佛一脚踏入了墓地。 前边是一团看不穿的迷雾,他恐惧,却又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奔跑。恍惚中,他看见一道背对着的人影,身形与外袍像极了夜谰。于是他扑了过去,抱住那人的腰身,如同在沼泽中抓住一根救命的木枝,哀求他带自己走。 然而那人转过身来,面容在微弱的光芒下模糊了一瞬,赫然变成了前主的模样,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问道: 你以为能逃得掉吗? 主人主人不程雪疾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抓来抓去。夜谰正在闭目养神,听见他痛苦的呼唤声后忙睁开眼俯身去查探,却被一把抓住了衣领子,看似纤细的手指竟力如千钧,令他险些一头栽了过去。 雪疾,醒醒。夜谰无可奈何,干脆把程雪疾抱了起来,揽在怀里去扒他的眼皮:懒猫,起来了,都快晌午了。岂料手指触到他眼角的一瞬间,一汪眼泪猝然流了出来,似是积攒了很久,湍急地顺着面颊淌到了他的衣服上。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0) 夜谰大惊,慌张地用手去抹,结果越抹越多,最后和血污掺杂在一起成了狼狈不堪,使得他无措地僵住了。 幸好程雪疾惊醒了过来,呆呆地看向他,待虚影合实为一,看清眼前的确实是夜谰后,眼神由惊恐化作小心翼翼,颤抖着用手去摸他的面颊。 夜谰任他摸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攥住他的手低声问道:雪疾,你好些了吗?还痛吗? 程雪疾微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受伤了,便试探地动了动裂开的嘴角。疼痛令他蓦然清醒,缩回手小声道:不是很疼。 那就好。夜谰抱着他缓缓起身,向森林边缘走去:我记得来时看见了一条小溪,我带你去清洗一下。 主人。程雪疾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忽然使劲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枕在肩膀上蹭了蹭,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您会不会丢掉我? 夜谰被这突如其来的撒娇惊得心头迷乱,下意识地回道:不会,别乱动。 程雪疾便不动弹了,依偎在他怀里乖巧得如同一只布偶,只是眼神有些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夜谰趁他愣神的功夫,用手指沾着水,小心地替他擦拭着,同时眉头紧蹙地叮嘱道:伤口结痂了,但是不能大意。切忌莫要抓挠到伤口。 嗯。程雪疾歪着头看他,半晌竟嗤笑出声:主人,您脸上沾了脏东西。说罢抬手替他拂去。 夜谰苦笑:哪儿还顾得上这些。雪疾,你不该替我挡那一刀。 程雪疾眨眨眼:为什么? 夜谰将他放在溪边,认真地说道:雪疾,我不同于你,我受了伤顶多衰弱上一阵子。而你不同,这道伤差点要了你的命,你知道吗? 嗯我死便死了,只要主人没受伤就好。程雪疾跪坐在地上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尾巴,似是全然没听进心里去。 夜谰不禁心中窝火,探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小猫,以后不要喊我主人。 程雪疾的尾巴登时吧嗒落到了地上,急忙说道:主人!我知错了,我不是故意顶嘴 喊我的名字。夜谰按着他的脑袋,语气近乎威胁:夜谰,我允许你喊我的名字。 程雪疾愕然,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说道:主人,这不合规矩。若被外人听了去可还了得。 我不想再顾及这么多了。夜谰坐在他身边,看向潺流的溪水:雪疾,我想了一夜,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所以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程雪疾疑惑,又见他满脸疲惫,惴惴地猜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他继续说道: 我没见过我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是曾祖在抚育我。夜谰顿了顿,随手拾起一枚石子扔向溪流:夜氏一脉单传,他对我严苛,是因为把希望全数押在了我身上,这无可厚非。所以无论曾祖是怎样的心性,他对我有大恩,我不想与他正面冲突,更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程雪疾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不明白夜谰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大事,而且还是同他这样低贱的仆人,以至于一时间不知当听还不当听,耳朵紧紧贴在脑壳上局促不安。 夜谰盯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少妖臣见我被曾祖制约得厉害,劝我与他彻底决裂。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比起境主、族长,我更像是一个平衡者。平衡着曾祖的权利,在他试图与其他三境和人界开战时加以阻止。我没有与曾祖决裂的理由,我只是不认可他的行为。倘若我们两败俱伤,外族妖定会趁虚而入。夜氏一族就岌岌可危了。 主人辛苦了。程雪疾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夜谰微微摇头,又往溪水里扔了枚石子:连枫游与我本就不是一心,我看不透他,也不奢望他能站在我这边;赫辛夷的忠诚建立在他的野心之上,与我的关系算是互相利用;蜉效忠于我,只是为了让虫族有栖身之地。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说罢,他看向呆坐在一旁的程雪疾:我想要朋友,像幼年时那样,有知心的朋友。不是君臣,不是家仆,而是朋友。不算计我,也不利用我。听上去是不是特别可笑? 不可笑程雪疾愣愣地回答道:朋友是顶重要的东西。 我以为你会嘲笑我。夜谰挑眉,抬手掸落飘到他头上的树叶:一只大妖,不想着如何花天酒地,吃人作恶,统治妖界,竟贪恋起人族才喜欢的东西,难道不可笑吗? 不会啊程雪疾语塞,攸地回想起初次见到夜谰时的场景。大妖站在小小的土坟旁,神情寂寥。原来不是他看错了。 所以我买下了你。夜谰苦笑:一只与妖界任何势力都不沾边的半妖小猫。弱小,忠诚,又可爱,也理解我的反常,简直是完美的朋友。可你只拿我当主人。你好像很怕我,是因为我长得凶? 不不不不程雪疾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惶惶然地磕巴了半天才说完整话:是我不配。像您这样的大妖,怎么可以跟半妖做朋友?还是只低等的猫妖。 夜谰凝视着他的双眸,压低声音道:如果,我也不是纯血妖呢? 世间瞬间安静了,程雪疾甚至能听见远处树叶落了满地的声音,张着嘴如同一头石狮子呆望着他,许久后突然站起来去摸他的额头:主人,您伤到这里了? 夜谰冷哼,抓住程雪疾的手,把他一个踉跄拉到了怀里,捏着他的下巴道:昨天我给你喂了心头血来逼毒。纯妖的心头血能令你这种小妖妖力大涨,然而我喂了你以后,根本没有作用。这是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身份这是个秘密,不许说出去。。 可是您那么强大程雪疾头昏眼花,如同大限将至。跟夜谰离得太近,甚至能看清他带着侵略意味的棕褐色眸子里,映着自己的模样。这令他惊恐不安,总觉得知此惊天秘密已经离死不远了。 偏偏夜谰抬起唇角邪笑了一声:现在你有两条路。一,做我的朋友,替我保守秘密。二,做我的敌人,让我一口吞下你。你选一个吧。 程雪疾差点再度昏死过去。这哪儿还有选择的余地!他眼巴巴地瞪着泪眼装可怜,却发觉夜谰神情严肃,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便泄气瘪起了嘴:您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呢!等您清醒过来,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我是不是就要被吃掉了?! 都说了我是清醒的!夜谰恨不得真张嘴咬他一口,却又舍不得,只得无奈的摆摆手:算了,我也不强迫你。然后又轻松地加了一句:你打算怎么个被吃法? 猫肉不好吃虽然没吃过。程雪疾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知道如何与您做朋友,但我可以试试。 好。夜谰心满意足,迎着他不安的眼神,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约定达成。请不要背叛我,我的小猫咪 程雪疾绷紧了身子,刚有点气色的面颊再度惨白无比。这时一只蜻蜓飞来,停在夜谰肩膀上抖动了几下翅膀后又飞走了。夜谰站起身,把手伸向他,笑道:走吧,蜉找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原来】 夜谰与程雪疾走下山,蜉已在山脚等候多时,开门见山道:主公,属下查到那群女童本应被送往曷州莜环山。掩人耳目的商队都准备好了,带队的是东境之主的长孙。如今他已得知女童被放走,在临城的一家客栈中大发雷霆。属下想继续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出这些女童的买家是谁。 蜉,你对这些孩子倒是格外上心。夜谰诧异。 蜉颔首道:主公,这群孩子有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她们的生辰皆为四柱纯阴。属下认为,这绝不是巧合。 夜谰面色微变。四柱纯阴,指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这种命格的人,并不常见,尤其是年幼的女童。看来蜉的直觉是对的,此番说不定能钓出一条大鱼。 你刚才说,莜环山?夜谰思索片刻,用手指在空中勾勒出一张模糊的地图:孤记得,妖界通往人界的入口有三个,其中一个在南境蘅邱山,正连着人界的莜环山。莫非东境是想将这批女童送往南境? 属下还不确定,但如若真的如此蜉顿了顿,声音压低了许多:主公只能重新新评估妖界的局势了。 夜谰沉默,忽然意识到许多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自己的身世之谜尚且是个麻烦,又发现一向被他轻视的东境才是最大的隐患。如今再牵扯到南境,无疑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听的一头雾水的程雪疾突然在他背后悄悄伸出爪子,扯住了他的衣角,眼神中满是惶惶然。夜谰微怔,旋即意识到小猫虽听不懂他跟蜉的对话,但显然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不禁心起暖意,轻抚他的耳朵道:没关系的,我解决得了。 嗯?程雪疾更迷茫了,尾巴绕过来戳了戳自己的肚子,示意他我饿了。可夜谰的表情极为严肃,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令他没敢把话说出口,只能装作听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夜谰浅笑,转身对蜉说道:继续查,看看小王八跟南境究竟有何牵连。 蜉迟疑,垂首回禀道:主公,东境之主的长孙有法器傍身,属下很难窃听到他与雇主的密谈。但主公若能允许属下召集百名族人,同起虫族秘阵,应该可以抵消法器的力量 太兴师动众,容易被察觉到。夜谰否决了她的提议:而且那个布下蜃月阵的人,极可能已注意到你的行踪。即日起,虫族的一切活动当更加隐蔽,为日后做准备。 是。蜉应下后,又迟疑道:那 孤亲自去。夜谰挑眉,手不动神色地背到身后,抓住了程雪疾的爪子:就当舒舒筋骨。 主公?!蜉大惊,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难道说让一位境主跑去盯梢不算兴师动众? 夜谰却是兴致勃勃,不由分说地大手一挥,命她速速带路。蜉默默颔首,慢吞吞地走着,指尖小心飘出一条细丝,连向他的手腕 蜉,孤警告过你,不要擅自偷听孤的内心。夜谰黑着脸瞪向她。 蜉慌忙收回手:主公恕罪。 夜谰冷哼,牵着程雪疾的手大步向前走,却听得蜉诚恳地问道:主公,属下斗胆问您一个问题您是为了向猫大人证明自己的强大吗? 夜谰脚下一滞,没声好气道:哪儿这么多废话?孤岂会这般幼稚? 主公如果想证明自己的强大,其实不必这般铤而走险。蜉 依旧语气沉稳地喋喋不休:猫大人,您应该阻止主公的不理智行为。 啊?程雪疾满头雾水地看向夜谰。刚刚他根本就没听夜谰说了什么,只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吃口饭。 蜉!夜谰恼怒地低吼出声:越发没规矩了! 蜉的声音毫无起伏:主公息怒,但是主公曾经说过,如果您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做出不理智行为,属下必须阻止您。 孤什么时候这么说过?!还有孤怎么不理智了!夜谰咬牙切齿地冲她使着眼色。 可惜蜉压根就无视了他的窘迫,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过的。三十年前,您在席上醉了酒,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跳入后花园里的池塘中,说自己浑身燥热,定是突破在望,让大家欣赏您化龙的英姿 住口!夜谰登时喊得破了音,脸涨红成了灯篓,张牙舞爪地薅住了她脑袋顶上的头发,嘴唇都在发抖:真真真有这件事?!原来不是孤在做噩梦吗?! 禀主公,这自然是真的。当日您清醒后,命属下抽取在场所有妖的记忆蜉说到一半,见夜谰脸色煞白,不禁反问道:难不成属下失手,将您的记忆也一并抽取了? 首领,别说了一直黏在她背后的蜻蜓颤巍巍地飞了出来,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首领,主公快哭啦,不能继续说了 孤没有夜谰强忍泪水,慢慢回过头去,看向一脸懵逼的程雪疾,捏着蜉的脑袋狠狠道:定是你记错了!孤不可能这么丢人! 蜻蜓连忙扇着翅膀表示赞同,岂料蜉的一根筋全然没有回转的余地,残忍地补充道:主公,这并不丢人。那时主公刚入成年,气血膨张又没有发泄的对象,烈酒助兴下难免会做出出格的事说着她望向石化当场的程雪疾,掷地有声道:但如今主公找到了心仪的妖侣,再做出此等不理智的行为,就有些反常了。 啊?妖侣?谁?我?程雪疾在接二连三的震惊中丧失了思考能力,指着自己的鼻子目瞪猫呆。 正是。蜉被夜谰揪着头发提了起来,却若无其事地淡然道:虽然我理解向伴侣展示自己的强大,是雄性妖族的传统示爱行为。但您也是雄性,不应有这方面的需求。 空气瞬间凝固。蜻蜓见势不妙,绕着圈迅速飞离。夜谰维持着一个动作,提着轻飘飘的蜉沉默许久,忽然急转身将蜉拎到了程雪疾的眼前,笑容扭曲道:雪疾,你饿不饿?不如你把她吃了吧。 当然,猫再饿,也不会吞下一只化形后比自己高半头的虫虫。于是三只妖脚下发飘地赶至莜环山,一路上夜谰紧抓着程雪疾的手,每隔几步路都低头对他说道:雪疾,其实是她记错了。 嗯嗯我懂我懂程雪疾安慰似的攥紧他冰凉的手指,眼中满是同情。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1) 夜谰悲愤交加,草草将他安置在临边的丛林中,又使劲剜了蜉一眼,低声威胁道:看好他,看情况不对直接撤离!还有不要再多嘴! 是。蜉答得干脆,心里却泛起嘀咕到底怎样算多嘴? 夜谰不放心地揉了揉程雪疾的脑袋,尔后身形一晃,转瞬凭空消失,连妖气都没留下分毫。程雪疾愣了愣,看向身侧的蜉时,莫名有些局促,便化为猫形,坐在树根附近低头不语,尾巴一翘一翘地似在思索什么。 山谷中一片寂静,连飞鸟都没有几只。然而浓郁的妖气令夜谰明白,这里暗藏杀机。他仰仗潜形术顺着妖气源头一路深入,终在一滩乱石堆中发现两道黑影。其中一个身形低矮,散发出的妖气极为熟识,正是那日在酒楼中见到的东境之主的长孙。另一个,好像也从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一个都没剩,全跑了。此事我会亲自登门道歉。小王八似是浑身怨气,愤愤然地跺了下脚:我万万没想到,北境之主居然管到我们东境的头上了!而那个老废物口口声声说蜃月阵绝不会被破,结果呢!转眼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另一妖冷哼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北境之主究竟知不知道我家主公在养阴灵。若被他知道了,又是件麻烦事。 小王八登时咬牙切齿:知道又怎样,他敢管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去南境撒野! 果然是南境吗夜谰眯起双眼。所谓阴灵,一般是冤死的幼童幻化而成,没有实体但怨气极高。也就是说,南境极可能打算杀掉那批女童,以饲阴灵。那么这阴灵养来有何用途呢? 正准备继续听下去,小王八忽然一抬手暂停了谈话,从袖中掏出一面泛着红光的镜子,沉声道:不对,这附近有旁妖在! 山谷外,蜉安静地站着,如同一截木桩。许久后忽然问道:猫大人,主公的气血不顺,您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程雪疾抬起头来,想说具体些,又吞了下去,并且对她突然改口叫猫大人颇为诧异。 蜉微微颔首:望猫大人多辛苦些,争取尽快将主公的气血理顺。主公的修为已至临界,必须冲破阳门才能容纳过盛的妖气,否则危及性命。 你知道主人得了什么病?!程雪疾滕然站了起来。他不懂何为阳门,但夜谰经常吐血,前日还莫名跳河,这令他极为恐惧。 病?岂料蜉语调上挑地反问道:什么病?主公并没有害病。那道封印也不算病。 那你说他气血不顺程雪疾失望地坐了回去。 蜉慢慢走去,俯身将手放在唇边作耳语状:猫大人,您莫非不知道,气血不顺是因为那个原因导致的吗? 什么原因啊程雪疾忐忑地贴紧了树干。 因为蜉捏着他的耳朵小声道: 因为主公他发情了啊 ☆、【嫁祸】 镜子中的红光沿着石壁慢慢掠过,夜谰依旧挂在半山腰上一动不动,非但没有丝毫的担忧,反倒对那镜子是何来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奇地紧盯着镜子,期待它能照出点花儿来。 而与此同时,小王八还贴心地当起了解说,冲方才与他攀谈的那只南境妖炫耀道:这镜子可是稀世珍宝八尺鳞光镜。不管是妖是魔,在这镜子下都无处遁身,乖乖现出原形! 说罢他将镜子往空中一抛,巴掌大小的镜子登时红光大作,将周遭照得亮亮堂堂,耀耀灼灼宛如一轮圆日! 夜谰暗道不妙,忙压低身子试图避过红光。然而这峡谷中央平平坦坦并无遮掩,已是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准备应战。 岂料红光映在他身上的一瞬间,镜子突然摇晃了几下,隐约有道庞大的黑影在里面游走半圈,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就听砰得一声,镜子猝然炸裂,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吓得小王八化出龟壳呲溜缩了回去,四脚朝天地在地上滴溜打转半天才敢抻出头来。 南境妖自然没这本事,生生被破碎的镜子砸了满身,碎片掉落后瞬间化作团团火焰,怎么用手拍都拍不下去,最后只能一边打滚,一边招来水球给自己灭火。一身的衣服被烧得焦黑,遮掩容貌的黑袍破破烂烂,灰色的杂毛长尾愤怒地拍在地上,击起一阵尘土。 狼族首领?夜谰看清那妖的面容后颇感意外。根据赫辛夷的手下提供的密报,狼族首领与南境之主分了心,此时正招兵买马密谋夺位,怎还在替他卖命?是装出来的,还是情报有误? 狐疑间,狼王趴在地上哼哧了几声,突然一跃而起,冲在地上翻不过身来的小王八使劲踹了一脚,咆哮道:这就是你的稀世之宝?!老子的毛皮都被烧没了半截!也没见你照出什么东西来! 照照出来了小王八被这一脚踹得又转了好几圈,面色惨绿,呆滞地望着天空磕巴道:我看见了好好恐怖的妖怪!比龙还大! 呸!老子信了你的邪!狼王疼惜地抱着自己尾巴捋了捋,见尾巴尖冒起了黑烟,不禁越发恼怒,冷喝道:我们境主实心实意地与东境合作,结果你不仅放跑了祭品,还将本王烧成这副德性!除非东境之主登门道歉,否则这笔账本王早晚要跟东境算清!说罢愤然离去。 小王八翻不过身来,急吼吼地喊他回来帮忙,可惜对方连头都不愿回,很快便没了踪影,徒留他伸胳膊蹬腿地来回扑腾。 该死,刚刚那是什么玩意累得满头大汗的小王八气喘吁吁地看向满地的灰烬,不禁有点怀疑龟生。这镜子可是祖父的众多法器中的最宝贝的一个,他软磨硬泡了好几十年,祖父才勉强允许他借用上几天。结果今日这么一炸,连个沫都没留下,他可如何向祖父交代!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镜子炸开的一刹那,他分明看见里头闪现了一道诡异的影子黑色的鳞片,以及锐利的尖爪,像极了蛟族。但它有角,双瞳为赤金色,只与他对视了一息,便是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令他顿感魂飞魄散,恨不得扒开地面钻进去。 正想着,一双脚出现在他倒立的视线里,只见狼王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神色漠然地看向他。 小王八喜出望外,忙招呼他搭把手。狼王走上前来,手放在龟壳上微微用力,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坏了境主的好事,本王岂能容你? 不等小王八反应,狼王的双手赫然穿透了坚硬的龟壳。一声惨叫过后,血淋淋的心脏被轻而易举地掏了出来,提在半空中如同一团死肉。 小王八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伸手想够,身体却已没了知觉,艰难地抽着粗气喃喃道:你你居然 废物。狼王将心脏随手扔在他脑袋旁边,一甩手,溅了他满脸的血点,扬长而去。 小王八侧眼看向扔在噗噗跳动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后终于回过神来,绝望地哆嗦着掏出怀中水玉,哭喊道:祖父!救命!救命啊! 水玉登时亮了起来,里头传来东境之主焦急的声音:乖孙,你怎么了?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小王八泣不成声,声音逐渐衰弱,七窍汩汩地涌出血来,长提最后一口气道:狼王杀了我,然后迅速缩回原形没了气息。 狼王慢慢地向外走着,路遇匆匆赶来的东境妖兵,稍一旋身绕至树后,待那妖兵走进,已然没了踪影。须臾后,夜谰凭空出现在峡谷外,低头看向自己右手指尖上的一滴血点,面露嫌弃地自言自语道:这龟血还真是粘手。 这时蜉迎了上来,默契地回禀道:东境妖兵来了数百,不知主公有何打算? 没打算。夜谰默默擦净手指:事关狼族的情报有误,再去探。告诉赫辛夷,他的眼线很可能被老狼发现了,以后探情报的事情还是由虫族全权负责。 是。蜉颔首应下,化作飞虫迅速飞离。 夜谰侧耳听着峡谷里嘈杂的惊呼声,嘴角微挑。小王八死了,等同于将东境之主的臂膀斩断了半截。至于能不能嫁祸给狼王,尚不得知,但添堵是肯定的,也算是为赫辛夷铺了条明路。 吧嗒,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在他背后响起。夜谰忙转过身去,看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程雪疾,轻笑道:雪疾,走吧。 去哪里。程雪疾的声音闷闷的,似是有些低落。 夜谰诧异,伸手去摸他的耳朵,却被躲开了,不禁越发奇怪道:雪疾,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程雪疾缓缓抬起头,眼中竟蒙了一层水雾,透出隐隐的戒备,甚至退后了半步。 夜谰僵住,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忙心虚地问道:是不是蜉又说了我的坏话?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你千万别挂在心上!我 主人,我们是朋友了,对吗?程雪疾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语,直勾勾地盯着他,面色有些苍白。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是朋友了!夜谰挤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上前去拉他的手:走吧,想去哪儿跟我说。咱再在人界逗留几天,就得回去了。 回去?回妖界吗。程雪疾黯淡地看向他的手:以后还会再来人界吗? 说不定。夜谰讨好地弯下腰耳语道: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不做妖了,变成人后,在人界搭个窝住下。 主人说笑了。程雪疾默默移开目光:妖怎可能变成人。 夜谰笑得几分勉强:妖失去妖力的那一天,会落得比人族还弱小可悲。到时候,他不得不躲起来,藏进无人知晓的地方苟延残喘。 程雪疾只当他是玩笑话,沉默片刻后小声说道:主人,我想去一个地方。 哪里?夜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反常的漠然感,不禁越发忐忑不安。 我想程雪疾迟疑了一瞬,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一字一顿道:我想见我娘。 你娘你知道她在哪儿?夜谰心中咯噔一声。 程雪疾微微摇头:不知道,但我相信您一定能查出来。 啊那那倒是。夜谰讪笑,后背满是冷汗:但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来不及。 嗯。程雪疾并未多言,一点点将胳膊抽了出来,冷冷道:那就算了。 不是额夜谰见他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其实,他早就掌握了那女人的踪迹,然而他有一百个理由不愿让程雪疾见到她。程雪疾也从未提过这茬,他便以为此事应当不了了之,哪曾想如今突然闹了个措手不及,连瞎话都编不出来。 二妖僵持了一阵,夜谰终败下阵来,好声好气地哄劝道:雪疾,你想见她很简单。我把她带来给你看看? 不要,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程雪疾竟拒绝了,眼睫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挂上了半粒水滴:我去找她,看上一眼就走。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雪疾,你夜谰语塞,惴惴地问道:你难不成知道当初是怎么跟她分开的? 我知道。程雪疾的声音并无起伏,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只想看看。 好吧。夜谰无法,只能先行应下,然后狡黠笑道:但我有个条件你笑一笑我就答应你。 程雪疾一怔,探究地看向他,嘴角敷衍地扬了一下。夜谰自是不满足,又道:笑得太丑了,除非你抱我一下,不然我不会答应。 程雪疾打了个哆嗦,带着胆怯向前走了一点,正犹豫着要不要抬起胳膊,却被夜谰不由分说地紧抱在怀里,惶恐地抓紧了他后背上的衣服。 雪疾,你听我说。夜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一直呆在我身边只要我活着。 程雪疾的手登时颓然地垂了下来,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的眼角匆匆坠落: 好。 ☆、【别扭】 东境之主的长孙被杀,不消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妖界。据闻东境之主当场哭到昏厥,苏醒后声称要严惩凶手,命南境即刻交出狼王。 南境之主自然不是好说话的,回绝说此事甚是蹊跷,有待查证。就这么推来推去,最后突然又牵出了合理的解释八尺鳞光镜失踪,狼王杀妖夺宝。 于是南境之主的气势弱了许多,显然对狼王也起了疑。狼王百口莫辩,目前已被软禁。至于是杀是留,尚且没有定论。 在夜谰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东南两境狗咬狗,北境坐收渔翁之利,西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此妖界互相制约的平衡局势再度出现,一时半会儿兴不起战争,总算是给他的人界之行拖了些时间。 然而麻烦的是,自那日程雪疾说想去见自己的生母后,他们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一向粘着他的程雪疾,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没了笑意,终日闷闷地跟在他身后,除却回应他呼唤时敷衍地嗯上一声,其余时间仿佛变成了哑巴。 夜谰百思不得其解,惶惶然地推敲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只得循序渐进地诱导他说出实情。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2) 雪疾,你看,兔子。夜谰讨好地提着一只倒霉野兔递给他:要不要抓着玩? 不要。程雪疾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眼神呆滞地望向无人的前方。 夜谰尴尬地怔了一阵,将兔子随手扔回灌木丛,笑道:也是,兔子又不会说话,没什么好玩的。 程雪疾不语,脚轻轻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这小祖宗到底怎么回事?!夜谰汗颜,一边往前走,一边将衣食住行四大养猫必备条件捋了一遍。衣服昨日路过布庄时新买了一套;小鱼干也没断了顿;住虽然艰苦点,但大家一起打地铺,没什么好挑的;行,走得动就走,走不动就由他抱着,应当也没累着,怎么就 主人,找到我娘在哪里了吗?程雪疾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索。 夜谰一惊,竟没出息地磕巴了起来:找没有,还没有。最近有点忙,有点忙 忙什么?程雪疾平静地问道。 夜谰目光游离,紧张地编起了瞎话:就是内个妖界出了点事。我是境主,本就事多额,最近东境那边死了只龟孙子 嗯,主人忙吧。程雪疾似是没打算听他讲完,木然地点点头。 夜谰登时泄了气,揪住他的耳朵低问道:雪疾,你到底怎么了??你在跟我闹别扭? 没有。程雪疾面无表情地踮了踮脚:疼。 夜谰微怔,忙将手放下:抱歉 又是一阵沉默,忽然头顶上传来林鸟啾啾,程雪疾的耳朵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夜谰顿感机会来了,跃身窜上高树,轻松地抓到一只山雀,又跃了下来,讨好地捧给他看:雪疾,喜欢吗? 程雪疾瞪大眼睛看向掌心中的小鸟,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喃喃道:它不怕人呢 不,是怕得不敢动。夜谰轻轻顺着鸟的背羽:这种鸟性子很野,难以家养。一眼没照顾到就会飞走,哪怕身上还带着伤。 那就放了它吧,多可怜。程雪疾不舍地点了点山雀红色的尖喙。 夜谰颔首,松开手掌任鸟儿扑棱着翅膀逃走了,凝视着树叶间投下的光束低声道:我曾经养过一只山雀,一开始,它不停地撞窗户,想逃出屋子。可他翅膀上有伤,飞不了多高,不可能在外头活下去。我便做了个笼子,把他关了起来。喂了几个月后,它不怕我了,我看书的时候,它会停在我肩膀上小憩。 程雪疾愕然,总觉这般岁月静好的场景不应出现在夜谰身上,克制不住地问道:后来呢?鸟儿还在吗? 夜谰默默地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雪疾,那时我一直以为,再野的鸟,喂久了就有感情了。 程雪疾愣住,半晌慢慢皱起了眉头:但是它还是不喜欢呆在笼子里。然后又扭开了头不去看他。 夜谰心中不禁燃起无明业火,想发作却又无可奈何,僵持了一阵后叹息道:那只山雀,伤好后,我就想放它走,可惜它没走 说罢径直绕过他,默默走向丛林深处。 程雪疾在原地又呆站了一会儿,见夜谰没有停下,不禁慌张了起来,小步跑过去继续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紧盯着他的胳膊,伸出手想去牵,却又缩了回来,脚步微乱略显不安。 夜谰依旧没回头,但背过手去抓住了程雪疾的手腕,沉声道:雪疾,你娘住在遂州,快到了。 程雪疾登时抬起了头,眼底掠过一闪而逝的骐骥,却听得夜谰又道:见到她后,你若想留下,我不拦你。 话音刚落,他的胳膊攸地一沉,侧目望去,只见程雪疾变回了小猫整只扑了上来,挂在他手腕上紧闭着眼,尾巴蓬乱应是炸了毛。 夜谰失笑,提着小猫的后颈将其揽入怀中:不想走更好,但是你若再不搭理我,我就把蜉提过来问罪。 为什么!程雪疾扒着他的袖子急问道。 定是她说了我的坏话,你才不爱理我了。夜谰咬牙切齿,愤愤地把小猫揉得颠三倒四:她究竟说了什么?是我那次醉酒,还是小时候干过的傻事?亦或者我这些年屡次闭关都以失败告终?还是说我打不过西边那只小凤凰我现在可是能打得她嗷嗷哭! 小猫无语地耷拉下了头,刚想说点什么替蜉开罪,夜谰的衣袖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冷哼:把我打得嗷嗷哭?大笨蛟,你现在吹牛都不打草稿了? 笙玖,你果然在用这羽毛监视我。夜谰越发不爽,伸手去掏羽毛打算扔到地上。岂料这火翎如同粘了浆糊似的黏在他的手上,呲溜一声越钻越深。 与此同时,笙玖慵懒地说道:别费力气了,这羽毛你都带了这么久了,早就吸食了你的妖气,扔不掉了。怎么,只兴你派虫族监视我西境,不兴我一报还一报? 这是谁在说话?!程雪疾诧异地嗅来嗅去,脑袋伸进袖中把羽毛叼了出来,惊羡道:好漂亮的羽毛! 哟,这小东西挺识货啊!笙玖轻笑,驱使羽毛挠了挠他的鼻尖:怪不得你宠着他,确实可爱得紧。 程雪疾连打三个喷嚏,立起身子惊恐地靠在夜谰胸口上用前爪拍它。夜谰挑眉,薅住羽毛,指尖燃起一丛火焰,恐吓道:笙玖,有话快说,不然孤就将这破羽毛给烧了! 笙玖则嗤之以鼻:哎哟,这好说也是凤凰的毛,您能烧得掉就有了鬼了!不跟你废话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东境之主已经开始怀疑是你杀的他家小王八,却苦于没有证据。你若拿到了八尺鳞光镜,切记藏好了别被他发现。 镜子炸了,根本就不在我手里,你仿佛在说废话。夜谰面色微沉。 我又不能全天候地盯着你!笙玖怒嗔,旋即咔嚓咔嚓地啃起了果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没拿到更好,那玩意就是个催命的。八尺鳞光镜本是蛇族的东西,蛇族被灭族后,不知怎的落入了东境之主的手里。结果这老王八先是死了三孙子,又死了大儿子,最后把长孙也搭进去了。可见这镜子不吉利,不吉利。 你怎么这么多屁话!还有什么事!夜谰不耐烦地回敬道。 笙玖便不再绕弯子,压低声音道:白巫族长闭关了,嘱咐我告诉你一声。我觉得他有点反常。 反常?夜谰顿住脚步,莫名心慌。 我说不上来,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笙玖咽下果子,语气严肃: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白巫是人族化成的妖族,他们的修炼是有限制的,再加上白巫族长一大把年纪了,力量衰弱,更无突破的可能。可是他闭关的这几日,我隔着阵法都能感受到,他的妖力有了明显的提升,这令我吃不透他到底怎么修炼的。 白巫族最近有没有离开过西境?夜谰沉吟。 应是没有,我西境边界是有阵法的,不能随意出入。笙玖叹息,端起茶润了润嗓子:另外你那好兄弟,连枫游,把蛇族最后的幸存者也藏进西境了,承诺每年给我百斤灵石作谢礼。我听他那意思,是不想让老蛟知道这事儿,但是可以告诉你。你说,这臭蛇到底哪头的? 瞒着曾祖吧,被他知道又是麻烦事。夜谰心起波澜,暗自猜测起连枫游的用意。岂料就在这时,一股冷锐的杀气自背后猝然袭来。他稍一侧身,一柄飞镰贴着身子噗嗤插在地上,寒光粼粼不似凡物。 夜谰抱紧猫咪抬眼望去,但见两名灰衣蒙面人缓缓走来,腰间别着长刀立于十步开外,指向他怀中小猫喝道:识相点,把猫交出来! 夜谰颇感意外,看向茫然的程雪疾,暗道世道真是变了,以往都是他被行刺,如今竟换作人畜无害的小猫咪了! 你们是谁家派来的?夜谰看向他们衣服上的族徽,只觉十分眼生,应不是妖族。 程雪疾却紧张地绷紧了身子,努力缩进了他的臂弯中。那族徽他认得,当属前主人的家族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祖国生日快乐! ☆、【名字】 灰衣人气势汹汹,长刀一横又呵道:少废话!想活命就把猫留下! 这是我的猫。夜谰把程雪疾托在手上掂了掂,发觉他好像比之前又重了点,不禁满意地微微颔首:养得还可以。 主人,不必理会他们,咱走吧。程雪疾用爪尖勾住了他的袖子,瞳仁圆溜溜地看向他。 夜谰只觉他这副样子特别可爱,并未注意到勾在他袖子上的小爪正在发颤,便低头多看了一会儿,心情愉悦地逗弄着小猫的尾巴。 灰衣人恼怒,认定这是在挑衅他们,二话不说挥刀砍来。刀锋凛冽直逼近他的脖颈,程雪疾见状登时弓起身子要挡,岂料电光火石之间,长刀突然断作两截,硕大的刀片呛地飞了出去,插在地上泛着寒光。 夜谰转身就走,留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两名灰衣人。程雪疾惊愕,探头扒在他肩膀上向后看去,直到走了七八步,那静止的两人突然摇晃了一下,双眼圆瞪似是不敢置信,继而就跟树上坠下了果子似的,两颗脑袋猝不及防地噗通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滚了半天,身子则又僵直了一阵才彻底倒下,溅起两丛灰土。 程雪疾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打夜谰肩头呲溜掉了下来,瘫在臂弯里两眼发直。夜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把小猫吓坏了,忙揉着他的肚皮安抚道:没事没事,两只无关紧要的杂鱼罢了。 程雪疾四肢麻木,被揉到了肚脐眼也不敢扑腾,心脏咚咚敲着鼓,脑袋里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句话在不停循环废猫忤逆主人数天后竟奇迹生还,多谢慈悲境主不杀之恩。 吓傻了?夜谰被这刻意的讨好弄得哭笑不得,戳着他的鼻子问道:先前还觉得你见多识广,怎今日被吓成这样? 喵!冷不丁回过神来的程雪疾突然一改先前爱答不理的状态,变回无辜的小猫咪,抬起爪子冲他撒娇,眼睛闪闪发亮简直带着谄媚的意味,就差伸舌头舔了。 夜谰诧异,一时摸不清这猫是吓出毛病了,还是在称赞他手法快,便把他翻过来,哄小孩似的拍着后背脱口而出地念叨着:摸摸毛,吓不着额 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谰儿跟娘回家啦 嗡,又是熟悉的耳鸣以及天旋地转。夜谰踉跄地撞到了树上,扶着树干大口呼吸,心口处如同开了一个空洞,冷冷地透着风。 谰儿不怕不怕啦娘给你做小木马 小木马驾驾驾带着谰儿回家家 女性温柔的声音不断敲击着他的心脏。眼前的场景慢慢褪了色,化作泛黄的水墨画生硬地演绎着。他看见自己变成了幼童,了无生气地躺在一张破旧的竹床上。一位女子举着木头刻成的粗糙的小木马,凄惶地趴在床边不停唤着他。 许久后,他的心口处突然泛起一道光芒,似是将生命带了回来。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哇地哭喊出声,张开双臂喊娘亲抱,继而跟女子紧紧相拥在一起。 岂料就听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男子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的胳膊,要强行分开他们。他惊恐地挣扎着,对那人又踢又打,却被一道不知名的符咒贴在了脑门上,动弹不得。 绝望中,女子突然尖叫一声,将手中木马狠狠地砸在了男人的头上,鲜血登时崩了他一脸。男子应声倒地,他被女子抢回怀中,顶着咒术结成的屏障,疯狂地向外冲去。不知是不是被这急转直下的境况吓破了胆,那群人竟愣了一瞬才追上来,却被女子挥手扔出的符纸炸得哀嚎连连 谰儿不怕,娘带你走,娘带你躲起来,躲起来 谰儿不怕,摸摸毛吓不着 他虚弱地枕在女人怀中看向天空,脸上突然湿哒哒地沾上了几滴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树叶纷纷落下,犹如填充坟墓的泥土,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风中隐约传来一人暴怒的咆哮: 白杞!你要背叛我吗!背叛你的父亲 主人,主人?!主人!程雪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他从幻觉中带了回来。夜谰呆滞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用力勾进泥土中痛苦地低吼了一声,一头撞在坚硬的树上令自己强行清醒。 程雪疾大惊,伸出手垫在他的脑门上制止了自残,哆哆嗦嗦地擦拭着他满头的冷汗问道:主人,您怎么了?又难受了吗? 白杞白杞夜谰怔然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抓住他的胳膊恳求道:替我记住,白杞我娘的名字我娘 程雪疾一愣,下意识地将名字在心里念叨了几遍记牢了,搀扶起夜谰靠着树干歇息。夜谰额露青筋,半个身子压在他肩膀上,胸膛以夸张的方式大幅度起伏着,不用想便知此时的他极为不适。 程雪疾蓦然回想起蜉所说的那个不太雅致的词,顿觉可笑至极。蜉虽是个不会开玩笑的性子,但夜谰的病定是她信口胡说,或者猜错了。于是他心生愧疚,努力顺着夜谰的胸膛,却不知夜谰正低头看向他在衣衫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眼底掠过一丝炙热的渴求,手悄悄地在他的脖颈上蹭了一下,感受着细腻的触感,竟如同寻到了一丝安慰似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夜谰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哪里不对劲了,除却心头的那道封印,还有另外一种欲望在折磨着他。如同种在他身体里的一枚蚕茧,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抽丝分离,即将羽化出奇怪的东西。 然而这到底是怎样的欲望?为什么他这么想将他的小猫填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不懂,夜家的书籍里不曾记载这种东西,曾祖也不曾教习过。他只能混乱地焦虑着,迫使自己去回忆母亲的样子,寻求一丝安慰。然而有关她的记忆如同一柄生锈的铁锁,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纹丝不动。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3) 雪疾,抱紧我。夜谰承受不住越来越快的心慌,将程雪疾大力地搂进了怀里。程雪疾被他抱得脚不能着地,只得艰难地环住他的腰身,莫名地跟着一起面颊发烫,醉酒般醺醺然地嗅着他散发出的特别的气息 与此同时,妖界西境,笙樾阁。 西境之主笙玖自楼上缓步走下,面色极差地撑着栏杆唤道:疏雨,你过来一下。 疏雨正在楼下静候,见她突然出关不禁有些奇怪,走近后赫然发现她唇角的一抹鲜红,登时惊慌不已:境主,您难不成遭反噬了?! 不止。笙玖吐出一小口血液,愤愤地压低声音道:那东西最近躁得厉害,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我用血契暂且镇住了它,但是被煞气侵蚀了心脉去给我准备一池子丹鹄酒,我得泡上三四天。 境主,您千万不能再逞强了。疏雨上前递去手帕,焦急地说道:还是召集族中长老一并商讨对策 没用,那东西只能用凤凰血镇着,除非你再给我找出只凤凰来。笙玖苦笑着摇摇头,目光渐深:而且,若被旁妖知晓这东西的存在,妖界不,整个六界都得跟着殉葬!如今妖界局势紧张,人间百废待兴,上界自顾不暇。我守着这个秘密能多一天是一天吧,折腾不动了再说。 可是,您的身体疏雨欲言又止,将被她擦得满是血渍的手帕接了回来,触目惊心地直抽冷气。 笙玖却是满不在意,抬眼看着平静的天空,冷哼道:与天同寿,不是我的活法。且珍惜现在的安和吧,灾祸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 说着,她望向眉头紧皱的疏雨:如果我死了,记得在我死去的地方种上凤凰花,越红越好,我讨厌素净的颜色。 境主,您胡说什么呢!疏雨将手帕攥成一团,面露恼意。 除此之外笙玖顿了顿,嘴角慢慢勾起狡黠的笑意:本境主的还要风风光光得嫁了,嫁给谁都行,只要看得过去! 境主疏雨语言又止,心情复杂地垂下了头:您累了,该去歇息了。属下这就将酒准备好。 疏雨,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视线中,笙玖裹着金穗的玉靴向前踏了一步,几乎顶在了他的脚尖上。 请您回宫歇息。疏雨没有抬头,避至一侧俯身不语。 笙玖却一甩袖子,绕过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最后立于阁楼门外微微侧过身来,浅笑道:一切自有定数,本境主可不愿留下遗憾。疏雨,我不等你了。 说罢化作火凤直入云霄,犹如烈烈朝霞映红了半片天空。悬挂在阁楼中的风铃清冷且孤独地被残风带着摇曳了一阵,最后终究回归沉寂 ☆、【相见】 自那日起,夜谰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时不时会产生幻觉,甚至开始自言自语。程雪疾焦急不已,却终究帮不上什么,只能尽可能地照看着他,耐心回应着他的疯话。 雪疾,我曾经是人族。夜谰瞪大眼睛看向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幼童,穿过人族的衣服,吃过人族的食物。我娘给我亲手做的衣服很小用很柔软的布做的。 程雪疾忙不迭地反问道:人族会有您这般强大的妖力吗?不可能的,主人,您再细想想,您小时候是不是一条小蛟? 不是,我从来就没变成过蛟夜谰更加混乱,用手不断抓挠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惶然;你看,我没有鳞片。夜家所有的蛟我都见过,他们可以变回蛟形唯独我不可以,我不是蛟,我生来就是这副样子不,小的时候我更像人一些 主人,你看我也是人族的样子,但是我是猫啊!程雪疾踮起脚擦拭他额头上的虚汗,勉强挤出笑容道:您太累了,不要再想了,您就是蛟,是妖界的北境之主 我不是,我不愿意当境主,我不是夜谰说着说着竟委屈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摸自己光滑的手臂:我是人,我要当人,我不回妖界了 主人不不可以程雪疾慌了神,小心揉搓着他的面颊安抚道:你有好多大事要做,怎么可以不回去呢!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好不好? 夜谰止住脚步,倚着身旁的大树一点点滑落至地上,萧瑟地看向远方:我没有想做的事情。我不愿意当这个境主,当初是曾祖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当境主,就要进犯西境我有个朋友在西境当境主。 哦哦是吗,但是但是程雪疾语塞,只能没话找话地继续哄他:但是主人那么厉害,没有比你更适合当境主的妖啦! 是吗?夜谰抬起头,看眼神似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但依旧透着疲倦:雪疾,我曾经有想做的事但是现在没有了 程雪疾看着如同逃兵败将般颓然的夜谰,心里揪着生疼,紧贴着他坐了下来,小声问道:那主人再找一些想做的事情好不好?从很小很小的那种开始。 很小的事吗夜谰浑身酸软,却莫名亢奋,一点睡意都没有,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嘀咕着:雪疾,别走远了,我不太想动弹。 我不走。程雪疾忽然有些无措。此时他十分希望蜉能及时现身,感知一下夜谰哪里不舒服,总比这般硬挺着强。 雪疾有想做的事吗啊对了,你要去找你娘。夜谰昏昏沉沉地说道。 我不急,其实我不去见也可以。程雪疾落寞地垂下了头:其实我有点怕见到她。 为什么?夜谰勉强提起了精神。比起那些干巴巴的情报,他更希望程雪疾能亲口讲述自己的过去,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好。 程雪疾一只手攥着他的袖子,另一只则拨弄着脚下的野草,小声说道:我娘挺恨我的。我爹跟我娘好了没几天就跑了,再也没回来过。他是妖,但我娘不知道。生下我之后才发现我是半妖。为此她吃了不少苦。 你对你爹还有印象吗?或许我可以找到他夜谰顿了顿,脑袋又有点迷糊:揍他一顿。 程雪疾不禁嗤笑出声,将野草扒下来别在脑袋上:我没见过我爹,小的时候,我也不会藏耳朵跟尾巴。我娘拿布把我的脑袋包的紧紧的,还想用剪刀剪掉我的尾巴,但是没下去手。 嗯。夜谰把他翘过来的尾巴搂紧怀里捋了捋:剪尾巴很疼的当年赫辛夷被砍掉了尾巴,趴了十多天才能下地 程雪疾脑袋上顶着草杆,对赫辛夷是谁已然没了印象,沉默了一阵继续说了下去:幸好我是半妖,终归比人族早慧一些。三岁那年,我琢磨透怎么把耳朵跟尾巴藏起来了,可以正常到街上行走。但我娘一个妇道人家,带着我不好过活,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想着把我卖给富人家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眼底掠过一丝悲凉:那天我头上别着草杆站在街边等人买,有个老爷想买我,上来就掀我衣服。我一害怕,不小心露出了耳朵,把他吓到了然后官兵就来了,差点把我抓走,幸亏我跑得快。回去后我跟我娘说了,她好生气,打了我一顿。 夜谰渐渐皱起眉头:你娘在气什么? 气我没卖出去。程雪疾托着下巴无辜地看向他:我娘说我长得好看,跟我爹一样好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结果到头来只有主人您愿意掏银子买我还掏了一百两。若是我当年能卖出去一百多两,我娘得开心死。 雪疾,真的有卖自己孩子的母亲吗?她确实是你生母?夜谰虽早已知晓类似的传闻,但总归有些不敢置信。 程雪疾笑笑:有的,很多呢。那个地方,有许多小孩都是被自己的生身父母卖进去的。父母也是人,人都很脆弱,有时贫穷与饥饿会让他们放弃一切。 所以你为什么还想见她?夜谰不解,伸手把他脑袋上的草杆给掸了下来。 我不怪她,只怪自己不争气。程雪疾见夜谰平稳了许多,便撒娇似的枕在了他的胳膊上:如今我不愁吃穿,却不知她沦落至何处。我心里不安稳。 好吧,但是你只许看一眼。夜谰捏住他的下巴,佯装威胁道:别想回去跟她一起过! 怎么会呢!程雪疾用尾巴扫他的手腕,呲出两颗小尖牙,眼巴巴地说道:可我想给她留点钱 给!夜谰冷哼,随手掏出锭金子举了举:本境主钱多! 谢谢主人!程雪疾眼睛一亮,伸手要抓,却被按着脑门压了回去。夜谰挑眉又道:但有个条件。你不许再喊我主人,喊我名字! 程雪疾登时缩回了爪子,连连摆手:喊您名字?若是让旁妖听去,我还有命活? 曾祖那边,不必担忧了。夜谰低叹,自嘲般笑笑: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我想要的东西,不是靠退让才能得到的快点,喊我名字,不然别想去见你娘。 额程雪疾瘪嘴盯着黄澄澄的大金子咽了口吐沫:叫境主行吗? 不行,再不叫不给了。夜谰作势将金子往怀里揣去。 程雪疾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红着脸用蚊子般的声音小声唤道:夜谰 听不见。夜谰看着趴在自己胸口上的程雪疾,突然止不住地想要揉他,只得抬头仰望天空保持风度:赶紧的,正儿八经喊我名字。 夜谰!程雪疾眼一闭心一横,飞速地喊完之后,直接把手伸进了他衣服里,捞出金子揣好了,摇着尾巴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人,真给我啦? 哼,都明抢了,能不给吗!夜谰无奈地摇摇头,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将胸口处的滚烫压了下去,起身道:走吧,出了林子就到了。去看一眼,断了念想,咱就得回去了。 好!程雪疾跳起来跟在夜谰身后,很是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发觉他指尖冰凉带着寒意,登时收起了笑容:主人,您还是不舒服吧?咱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儿。 没用的。夜谰指着自己的心口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有个封印,很棘手,但是不致命,你不必忧心于我。 什么封印,连您都破不了吗?程雪疾诧异。 夜谰颔首:这封印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带着了,曾祖查遍秘法依旧于事无补。最近它躁动得厉害,所以我有些反常,不打紧。 那就好。程雪疾长舒一口气,小声嘀咕着:我还以为您得了不治之症 我哪会那么脆弱!夜谰松开手,轻戳他的脑门,指向不远处若隐若现的一缕炊烟:山底下有个村子,从外向里数第三家就是你娘住的地方。她早就再嫁了。我不过去了,在这林子里等你。你天黑之前回来,记住了么? 嗯!程雪疾兴奋又紧张地竖起了耳朵:那我是不是能多说几句话? 随你,快去快回。夜谰摆摆手,转身踏入密林深处。 程雪疾呆站了一会儿,最后上前几步,俯身看向山脚下破旧的小村庄,又迟疑地回头看了看夜谰消失的方向,攥紧拳头慢慢走了下去 林中,夜谰沉声问向停在肩头的飞蛾:你说西境之主去找曾祖了?做什么? 飞蛾颤动着翅膀回答道:回主公西境之主她,带着嫁妆谈跟您成亲的事。 胡闹!夜谰顿时额角生痛:她不是一向很高傲的吗,怎还主动上门了! 蛾子飞起来继续说道:而且南境之主昨日夜里突破了,妖力之盛,震碎了整座峡谷。如今妖界妖心惶惶,北境有不少妖叛逃过去,西境也是。另外最近赫统领的动作有点大,老蛟起疑了。首领亲自提醒过他,但是赫统领他好像听不进去。 夜谰沉默,许久后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明日就回妖界。跟蜉说一声,孤想起生母的名姓了。她叫白杞,应是白巫族的人。 蛾子一震,忙将此等惊天秘密咽了下去,匆匆展翅飞走了。夜谰久久静立在林中,克制不住地踮起脚看向程雪疾离去的方向,心中竟泛起一个淡淡的念头: 只要他过得好,其实不回来也可以。 程雪疾终于走到了一座农舍院前,望向里头的石磨以及挂在草绳上的衣服,忽然有些怯步。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一位双鬓微白的妇人抱着木盆走了出来。程雪疾登时打了个激灵,调头要跑,却听得妇人沙哑地问道:谁呀?,又止住了脚步。 他步入院门,站在石磨旁看了过去。四目相对,妇人手中的木盆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滚落一地脏兮兮的衣物 ☆、【回去】 程雪疾默默站了一阵,凝视着妇人显眼的白发,心中的所有疑问忽然莫名消散了,踟蹰许久后低声唤道:娘亲。 妇人的神情登时由不知所措变为惊恐,向后退了半步缩进屋门中颤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4) 我来看看你。程雪疾语塞,局促地揪住了袖子,目光中带着向往:你还好吗? 好挺好的。妇人下意识地理了理杂乱的鬓发,踮脚向院外左右扫视一周:你是不是又偷跑回来了?赶紧回去吧,被主家发现了就全完了! 不,我不是偷跑出来的,主人他知道我来找你。程雪疾急忙解释道:天黑之前回去便可娘,我帮你干些活吧。说罢俯身去捡滚落在地上的木盆。 岂料妇人突然抢先一步,劈手把木盆夺了过来,警惕地压低声音吼道:你少虎我了!之前薛家少爷就带人找上门来,问我你有没有回来过,吓得我们一家老小都不敢吭声!我不管你为什么跑出来了,你赶紧回去! 薛家少爷?程雪疾愕然。之前薛家杀手送上门来时,他就怀疑过是前主在找他。然而理由呢?当年是前主亲手把他卖掉的,五年过去了,若真的想找回来,怎会等到现在? 正想着,不远处走来一位挑着木柴的汉子,扯嗓子冲他喊了一句:喂!你找谁啊! 程雪疾应声望去,尚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妇人急忙喊道:他是问路的!然后冲他努力使眼色。 程雪疾登时把话咽了下去,冲汉子微微颔首:我这就走了。 汉子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的衣服料子似乎挺贵重,瞬间又变了态度,殷勤地招呼他进院:不急,进来休息会再走。 他忙着呢!妇人焦急地迎上前去,解下汉子背上的柴火,支唤道:你先进去擦把脸,下午还要去镇上接小宝回家呢! 汉子察觉到她神色不对,慢吞吞狐疑地进了院子后,看见洒了一地的衣服,刚要伸手去捡,却被妇人抱着腰推搡到了屋里,转身把门一插,冲程雪疾直跺脚:走啊!还愣着干什么!你是想连累死我们啊! 好。程雪疾垂眸,将手伸进怀中掏出那锭金子:娘,这个给你。说罢把钱放在了一旁的石磨上,转身离开了院子。 金子反射着灿灿的光芒,妇人登时看直了眼,一个踉跄险些磕在地上,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晌冲向石磨盯着那锭金子半天,见确实不是在做梦,忙把它拿起来对着太阳晃了晃,又跟烫手似的把金锭扔回了磨盘上。 谁知就听咣铛一声,屋里的汉子竟从窗户跳了出来,恶狗捕食般扑向金锭,攥在手里来回搓着,兴奋到面部扭曲地喊道:孩儿他娘!金子!这是金子! 妇人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见汉子把金子往怀里揣去顿时急了,抓住他的胳膊央求道:他爹,不能要这钱!谁知道他打哪儿偷来的! 怎么不能!汉子用力推开她,眼底满是精光:我可都听见了,他喊你娘!这就是薛家少爷找的那只小妖精吧?他定是学了什么点石成金的仙法,不然哪儿来的这么大锭金子! 不是,他妇人急得团团转,眼睛却掉在了金子上,怎么都挪不开。 你怎么不留住他!你忘了薛家少爷许诺过,只要把他送回去,就赏咱一套宅院?汉子捂着怀里的金子夺门而出,追上刚走了没多远的程雪疾,笑得红光满面地说道:你是回来见你娘的吧?她想你想得紧,留下来跟你娘多说说话啊? 我不会点石成金的仙法,这是我家主人赏给我娘的。程雪疾的听觉一如既往得好,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后又道:如果薛家的人再来找你们麻烦,告诉他家少爷,我已经被买走了。我现在的主人是妖界的大妖,若薛家少爷想找我回去,来妖界跟我主人商量吧不怕死的话。说罢缓步走向远处的高山,行至一半突然顿住了,侧首向身后的院子看了一眼,掉头往田间跑去。 汉子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把金子重新掏出来攥紧了,一步三回头的跑回家中,翻箱倒柜地找地方想把钱藏起来。抬眼一看,见妇人呆立在院门前张望着,不禁冷哼一声,有些责怪她把这出手阔绰的儿子给放跑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程雪疾依旧未归。夜谰坐在山崖边上目不转睛地向下看去。他虽然看不清程雪疾的具体位置,但可以感受到气息。奇怪的是,程雪疾并没有在那座农舍里停留许久,而是往田里的小溪方向去了,且一直呆在那里长达一个多时辰,不知在做什么。 眼见得日落西山,天灰蒙蒙地下起了小雨。夜谰坐立不安,干脆起身准备去寻他,却嗅见程雪疾的气味由远至近,忙坐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闭目养神。 半晌,程雪疾终于走到了他身后,小声唤道:主人,我回来了。 你又喊我主人了。夜谰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衫,冷不丁发现他的头发湿哒哒的,应是淋到了雨,忙变出帕子去擦:我记得书上说,猫不能常沾水。你且注意些。还有人族常得个什么什么寒来着? 程雪疾仰头咧嘴笑了,蔚蓝的眸子似是蒙上了一层灰雾,只有瞳心处残留了一点光亮:主人,你知道得好多。 不许叫主人。夜谰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怎么样,跟你娘见到面了,开心吗? 开心!程雪疾的笑容好像大了几分,却怎么看怎么奇怪,不太像往日里纯粹的笑脸。 你们聊什么了?说来听听。夜谰并未察觉到他的笑里掺了假,心里酸溜溜地又道。 聊了很多。程雪疾低下头,猫耳控制不住地钻了出来,一抖一抖地摇晃着:我娘说我长高了,变壮实了,一看就是主人养得好。我便同她讲了你,讲你对我特别好,给我买衣服买吃的然后我娘让我好好的她还让我进屋休息会儿,但是我急着回来,就没进去。 嗯,说了这么多啊。夜谰有些诧异。他明明感知到程雪疾在那农舍门前待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却不好直白地问他,怕被他会错意误以为在监视自己,便顺着往下说道:你要是想跟你娘多呆一阵,可以在这里住上几天。妖界那边出了些事,你跟我回去的话可能有点危险 不,不必了。程雪疾慌张地打断了他,眼神忽烁不定:主人,我们回妖界吧。 你可想好了,此番回去,下次再来人界不定是多少年之后了。夜谰认真道。 程雪疾眨眨眼,扯住他的袖子语调轻松:没事,那锭金子够她花一辈子了。她过得挺好的,我不惦记了。 你真不惦记了?雪疾,别勉强自己。夜谰按着他的肩膀,俯身去看他那躲闪的眼睛,赫然发觉里头包了一汪眼泪:雪疾,怎么哭了?我是真心想让你开心些。 程雪疾忙把眼泪憋了回去,笑容不减道:主人,我没事就是好久不见我娘,有点激动。我真的不用呆在这里。 好吧。夜谰松了口气,牵好他的手狡黠地笑笑:其实我特别怕你答应留下来。你若舍不得你娘,我也不好强行拆散你们。但是我终归放不下你。毕竟当年她丢了你一次,我 主人程雪疾突然带着哭腔止住了脚步,变回小猫缩着爪子蹲在了他的鞋面上:别送我回去。 夜谰大惊,忙把猫捞起来抱在怀里顺毛:不回去,绝对不送你回去。走,咱回妖界了! 程雪疾没有回应,脑袋埋在他心口上一颤一颤地抽动着。 夜谰抱紧他,步伐沉重地往前走着,想不通小猫是伤心于再度与生母分别,还是旁的什么,只能放慢脚步等他自己讲出来。可惜一路走了许久,程雪疾始终一言不发,最后直接睡了过去,爪尖勾住他的衣襟不愿放开。 夜谰微微摇头,开始后悔答应小猫来这里。他似是不该给程雪疾母子团聚这个念想,毕竟那女人并不值得小猫念着。 他对程雪疾生母的背景知晓很多。她本是一名歌妓,与程雪疾的生父一只化为人形的猫妖一见钟情后怀上了雪疾。猫妖承诺为她赎身,她便央求老鸨留住了孩子。 哪曾想猫妖随后不知去向,诞下的胎儿还是个带着猫耳与猫尾的妖怪。老鸨将她赶出花楼,她失去依靠后只能露宿街头。如此看来,她也是位苦命的女人。然而这种种不幸,都不能成为她把雪疾卖到那种地方的理由 这时小猫忽然轻蹬了下后腿,似是在做梦。夜谰小心地拉开外袍,替他挡去寒风。细雨未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夜谰轻轻嗅着,记牢了人间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再度强调,猫宝没有被这样那样然后辣样过!莫要担心! 另外被作业折磨到精神崩溃的我不想说话。 ☆、【归来】 夜谰此番人界之行虽收获颇微,但好在知晓了些许有关他生母的蛛丝马迹。如今西境之主拖着嫁妆杀上门来,倒是给了他一个提前回妖界的契机。 然而夜谰并不打算空手回去。他悄默声得来一趟不容易,走时必须带点纪念才是。于是他顺着蜉提供的情报,摸清了东境的暗庄势力究竟延伸至何处,带程雪疾来到最边缘的一座庄子,沉声问道:雪疾,蜉是不是说过,我很贪玩? 没有吧程雪疾慌忙替蜉开脱,同时担忧不已地看向眼前这熟悉的场景:主夜谰您来这里做什么不不可以退货哦! 夜谰低笑了一声,将它揣进怀中拍了拍:她说的对,我确实是个贪玩的性子。 说罢他隐去身形,掺在排队的宾客队伍中,一并步入了地牢。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里头蓦地传出一声巨响,继而整片地面如同地龙翻身般上鼓了一瞬后猝然下陷。无数被关押的奇珍异兽、妖族人族潮涌般冲了出来,疯狂地四散奔逃,身后则是一众惊慌失措的守卫,刚追了几步便被看不见的一道气刃砍断了脖子,身首异处。 夜谰立于半空中,嘴角噙笑地看着眼前这壮观的场景,见程雪疾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揪着他的后颈提到半空中缓声道:雪疾,开心吗? 主人?!您怎么可以!程雪疾大惊失色,蹬着后爪努力地扭头看他:这样您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 那又如何。夜谰将他放到肩膀上,眼底满是野兽狩猎般的野性:老蛟既然想撑这个场子,就让他多撑一些好了。走,下一家。然后将猫重新揣好,转身离去。 三日后,一连数十座暗庄被毁得不成样子。逃出生天的人族与妖族满街乱窜,很快便惊动了修真界。先前与他们一同营救失踪女童的僧人来得最及时,在凿凿证据之前终于令其他人信服了他的说辞。一时间三界震惊,不费吹灰之力便查清了东境的行径,矛头直指东境之主。 东境之主尚未从痛失长孙的阴霾中走出来,如今后院又失了火,好容易建立起的老好龟形象毁于一旦,慌得他坐卧不宁。怒不可遏地亲上北境兴师问罪。 数百妖兵簇拥着东境之主一并入宫,上万妖众压着边境,而他身上还穿着金丝编织的宝甲,恨不得藏了半仓库的宝贝在龟甲里,俨然坐好了谈不成便打一架的准备。老蛟知晓此事后,并未把东境之主放在眼里,岿然不动地坐在大殿里接待了他。一个坐在王座之上,一个站在大殿中央,连把椅子都没有,算是很不给面了。 对此东境之主也顾不上理论,艰难地仰着头看向高不可攀的老蛟,杀气森森道:传闻北境之主去往了人间,老夫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我的长孙是否死于他之手? 谰儿明明在闭关,你是如何怀疑到他头上的!老蛟佯装不解,换了个姿势继续扯皮:再者,他与你的孙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下了死手? 东境之主上前登上台阶,提升了一下身高后继续说道:怎么,敢做不敢当了吗?那好,我再问你,毁了我人界暗庄生意的,是不是也是他! 老夫说了,谰儿没有离开妖界。老蛟低叹,以一幅苦口婆心的样子说道:我说东境之主啊,你也真是的。平日里买卖个妖族奴隶还则罢了,还把生意开到了人界去!现在好了,好事的修真界找上门来,你却怪罪起我家谰儿了!哪儿有这种道理。 东境之主有逼近一步:你少装无辜!纵观妖界群雄,除却北境之主,谁还有如此实力敢在老夫头上动土!除非你把他叫出来跟老夫当面对质,否则 否则怎样。夜谰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东境之主慌忙回身,见一瘦挑的身形缓步走来,不禁拉下脸一步步下了台阶,负手立于原地凝视着他。 夜谰却没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冲老蛟行了个礼:曾祖,我出关了。 好好好,谰儿此番收获如何啊?老蛟先惊后喜,态度大转弯地起身迎了过去。 夜谰面色不佳,低声回答道:并不好。 老蛟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默默拉着他的手叹了口气:罢了,不急这一时 北境之主,你出关了?东境之主见他气闲若定,上下打量一阵后又道:比上次老夫见你时,憔悴了许多啊。 谢东境之主关心,孤一时半会死不了。夜谰斜眼看向他:所以不会任外人欺我曾祖。 呵,老夫欺负他?东境之主不甘示弱,脖子呲溜抻出老长:老夫的孙子死得不明不白,东境秘宝八尺鳞光镜下落不明,你又无端玩起了失踪,难道不许老夫我怀疑你? 我还年轻,自是要闭关修炼。不似您,年岁大了,懈怠便懈怠了。夜谰冷冰冰地怼了他一句。 东境之主气结,跺脚质问道:暗庄之事,实乃你指使的吧?别跟老夫讲你不知道暗庄,你身边那受宠的猫妖就是庄里买的! 老蛟登时蹙起了眉:谰儿,那猫妖当真是从那种下贱的地方买来的?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5) 嗯,连枫游给我买的。夜谰再度把连枫游给推了出去,面不改色地编着瞎话:我说要只特殊的猫,他总给我找一些普通的小猫糊弄我,最后才寻来这条,我便收下了。 枫儿这孩子老蛟一时间也摸不清是训夜谰还是训连枫游好,便愤愤地嘀咕了起来。 东境之主见他们避重就轻,忙把话题引回正路:北境之主,你先解释解释暗庄的事! 暗庄?你的暗庄?什么事啊?夜谰依旧没有表情,看向曾祖问道:曾祖,他来做什么的?怎这般气势汹汹。 他孙子被杀,场子被砸,气不顺,你且担着点。老蛟和蔼地拍了拍他的手:好谰儿,曾祖跟他解释,你去休息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别走!东境之主当即阔步拦住他的去路,自袖中掏出一枚铃铛哼笑道:不承认是吧?好,老夫这铃铛乃天宝铃,只要老夫轻轻一摇,这方圆几十里的宝物都会自动现身。你若没私藏了八尺鳞光镜,敢不敢让老夫试一试! 什么镜子?夜谰狐疑地微微摇头:听都没听说过怎你孙子被杀还扯上镜子了? 废话少说!东境之主大喝一声,如同摇骰子一般将铃铛摇得咣啷作响,眼花缭乱。夜谰却是动也不动,面带嘲讽地看着他的铃铛。 顷刻间,伴随着守卫妖兵的惊呼,殿外猛然飞来一串物件,有半人高的大鼎、花里胡哨的瓷器,以及一些灵丹妙药,跟移动的小山似的堆满了大殿。 老蛟登时拉下了脸,怒声道:东境之主,你莫要太过分了!在我北境境主殿里闹这么一出,你是何居心! 东境之主则不间断地摇着铃铛,满头大汗死咬着牙:老夫就不信了!那镜子能不在你的手里! 闹够了吗?夜谰漠然地伸出手,不等他反应,便将那铃铛轻而易举地夺了过来,捏着摇了摇:看见了吗,孤想要件宝贝,不管有没有血契,多么金贵,信手拈来。但是孤不屑于这些物件。说罢将铃铛又丢还给他。 东境之主捧着铃铛愣住了,再看向满地乱七八糟的杂物,以及急匆匆往回收拾的妖兵,不禁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大殿,与看傻了眼的妖兵们仓皇地回了东境。 那镜子不是凡物,上头还有老夫的契约。他若碰过,老夫总会看出端倪。东境之主声音嘶哑,怒火中烧:我孙儿的死定与鳞光镜有关走,去南境! 众妖如同一团乌云一路南下,夜谰站在大殿门前微微摇头,疲惫地冲老蛟说道:曾祖,谰儿无能,此行一无所获,还沾染了是非。 老蛟神情凝重:你跟曾祖说实话,东境之主的长孙是不是你杀的?那镜子和暗庄,与你有关吗? 夜谰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我没事杀他孙子作甚!至于暗庄,我估计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保不齐是修真者干的,毕竟那里头还有人族,不信您问连枫游。 嗯老蛟暗道他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便哼笑道:老夫本以为他多大能耐,能坐上境主之位,现如今看来,老王八就是老王八,岂能与我家谰儿相比!说罢亲昵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臭小子!何时回来的,也不知说一声! 夜谰垂下眼帘:曾祖,我累了,明日再向您请安。说罢拱手离去,并未多做解释。 老蛟滞在原地,一点点攥起了拳头,一拳砸在了门框上,直震得满殿发颤。 夜谰浑身带着寒意往寝宫而去,路过妖仆纷纷跪地叩拜,战战兢兢。妖臣们则口口相传,说境主全和着回来了,还逼退了东境之主,被软禁的传言果然都是假的。 然而待他进了屋,关好门窗,登时跟变了只妖似的精神抖擞、细声细气地满屋找猫:雪疾,出来了!没事了! 主人啊卡住了一只陶瓷花瓶突然滴溜溜的滚了过来,里头传出闷声闷气的猫叫声,继而小猫探出脑袋狼狈地看向他:屁股卡住了! 夜谰忍俊不禁,忙啵得一声把他□□放在桌子上:怎往花瓶里躲? 不是躲程雪疾心有余悸地站在桌子上比划着:刚刚我忽然听见铃铛响,然后一股力量突然把我吸了起来!我一下就撞到墙上,掉进花瓶里了,这才没被吸走! 铃铛夜谰轻顺着他的脑袋,若有所思:嗯,确实是我的宝贝。 嗯?程雪疾不解地歪头看他。 二妖沉默了一阵,夜谰的眼神逐渐由温柔变得复杂:我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程雪疾却是不知愁地笑了,仰起头轻舔他的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榜单轮空七周纪念!论我的文究竟有多丑! 大纲删减中,内心也有点矛盾,怕删了剧情不连贯了 今天也是丧气满满的一天(卧倒) ☆、【需要】 北境之主的突然回归,跟他的突然失踪一样令妖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并不影响北境妖们热火朝天地表忠心,挤破脑袋往他身边凑,意图讨好一下这位归来不易的境主。没曾想夜谰连面都没露,直接让他们吃了闭门羹,急得所有妖都在四处打听他究竟在忙什么。 其实夜谰也没什么可忙的,只是将被发配到边境的赫辛夷召了回来,在书房中与他四目相对了许久没有开腔,似是已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 起先赫辛夷还算镇定,以一幅看破生死的泰然表情与夜谰对视了半天,见他那双与蛇瞳有几分相似却更带杀意的眸子里,瞳心逐渐变得细长,登时脚下有些发飘,如同不打自招般脱口而出道:主公,属下也是被逼无奈 谁逼你了?我吗?夜谰面无表情,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你如果觉得,在我手下做事妨碍了你的道路,尽可以提出来。 属下不敢!赫辛夷顿感大难临头,忙跪地叩首。 夜谰略感失望,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问你,为什么擅自暗杀狼王? 赫辛夷攥了攥拳头:因为狼王已经失去了南境之主的信任,削去了大半兵力,身边不再有密不透风的保护,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机会,可以将罪责推给东境。 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夜谰又缓声问道:然后呢,杀了狼王,又当如何? 替家父报血海深仇。赫辛夷回答的极为坚定,尽管额顶已然满是虚汗。 夜谰不禁干笑出声,将袖中密函扯出扔至他手边:就这?赫辛夷,你根本就配不上前狼王的老臣们追随。 赫辛夷一僵,犹豫地拿过密函拆开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几乎跪不正身子。夜谰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那些老臣冒死追随你,认你当少族长,是看在前狼王的面子上。你何德何能,随意将他们的生死置之度外?你可曾想过,你的每一个草率的举动,都会将这些老臣置于死地? 赫辛夷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寒潮在头上徘徊,逼得他恨不得缩进地里去。 夜谰负手看向窗上摇曳的树影,目光渐深:曾祖已经对你起了疑,在你的手下中安插了奸细。我让虫族把他们做掉了,曾祖应是还不知晓这些妖兵的来历。但是,他的眼线死了,定会追查到底。或者以防万一,直接寻个罪责把你杀了以绝后患。偏偏你还挑了个我不在妖界的时候动手,怎么,你觉得自己是九尾狐狸,送了一条命还有八条? 赫辛夷哑然。他连尾巴都没有,哪儿敢跟九尾妖狐相比!如今已走到风口浪尖,只能亡羊补牢,便又一深叩首乞求道:主公,属下无能,愿将手中兵马全数献予您,望主公保他们一条生路 交给我?夜谰微扯嘴角,语气中尽是不屑:这件事,我替你背了,只是觉得他们可怜。现在曾祖把北境政权把持得死死得,再不像先前那般退居幕后,不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底细!你想将你的族妖交给我,等东窗事发,你觉得我会再保他们一次?别天真了,你既已担起这份责任,就给我担下去,少往我身上靠! 赫辛夷咬了咬牙,抬起头一字一顿道:主公,属下手中的兵马虽然很少,但他们实力不菲,会派上用场的主公您,也也需要属下效忠不是吗? 需要你效忠?夜谰默默将视线挪开,失望地微微摇头:赫辛夷,原来你一直都不懂。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你、为你铺路,不是我需要你,而是罢了,你不会明白的。 说着他推开房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需要你了,再也不需要了,你好自为之。然后阔步离去。 赫辛夷呆跪在原地久久未动,待夜谰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想站起身,却浑身无力,颓然地瘫回了地上。 夜谰穿过花园,见一众妖仆推着板车搬运一只只红色的大箱子,上前询问后才得知,原都是西境之主的嫁妆正准备充点入库。 西境之主拿来的东西,全给她送回去。夜谰稍加思索,又道:另外将库中珍宝清点上一批,算作赔礼,多加些人手去送。她若为难你们,告诉她我过些时日亲自登门道歉。 他是这么想的,笙玖毕竟是女孩子,面薄,再加上西境之主的地位在那,轻易驳了她的嫁妆回去,未免太不近人情。岂料领事妖小声回禀道:禀主公,西境之主来时交代过,若主公不肯收这批嫁妆,且当作您的生辰礼,不必送回去打她颜面,她不缺这些宝贝。 夜谰登时蹙起了眉头。西境较其他三境相比,财力算是垫底的。笙玖这些个物件保不齐攒了小一百年才能攒出来,算是把家底掏光了,就这么打了水漂,不太好吧? 然而笙玖已把话说到了明面上,想必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便也没有多管,只冲他们一挥手道:单独拉到偏殿里看管起来,此事万不可声张。转身进了寝宫。 程雪疾正盘坐在地上,无聊地扒拉着藤球玩,见夜谰回来了,忙随手把球往床下一推,颠颠跑了过去:主人,刚刚有人来过,我不认识。 谁?夜谰看向桌上的食物:不饿吗?你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饿嗯,刚刚有个脸很白的男人进来了。程雪疾一时也找不到形容词,只得用手比划了一个大概形状:腰好细! 又是连枫游。夜谰哼笑,拉过小猫看向他的脖颈:上次就是他咬的你,这回有没有受伤? 程雪疾的尾巴直了起来:他咬的我?怪不得气味这么熟悉他让我转告你,说他要闭关上一阵子,近来就不能伺候你了哦,还说别让别人知道。 还有呢?夜谰心起疑虑。连枫游要闭关便闭关,何必多此一举特意来告知他。 程雪疾挠了挠耳朵:还有他的腔调好奇怪他问我,你在路上有没有提起过他。我回没有,他好像有点失望? 失望什么?夜谰挑眉,冲门外喊道:来呀,把连枫游给孤叫过来!让他有什么屁话当面讲! 一位妖仆慌忙入内回禀道:禀主公,连大人已不在宫中。有妖看见,他好像被老祖宗的贴身仆从给叫走了。 老祖宗?夜谰没放在心上。曾祖一向宠着连枫游,此时他俩定是在不知名的小角落里合谋什么见不到光的恶事。又拿起鱼干往程雪疾嘴里塞:多吃些。最近我有些忙,可能照看不到你,你缺什么就让他们给你拿,想出去玩就在花园里溜达溜达,别走远。等我忙完了,我带你出去玩。 程雪疾则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机感,贴近他小声说道:我就不出去了,在这里挺好的。主人,今天我发现有几只妖总透过窗户缝往里偷看,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偷看什么,就装作没发现的样子一直玩藤球。是不是有人在盯着你啊? 夜谰欣慰地笑笑:聪明,这样就对了。记住,你就是只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管。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们是不是要杀你啊!程雪疾哪儿放心得下,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兮兮地问道:是不是敌对势力来刺杀你了!是不是你砸了人家场子,他们来寻仇了! 夜谰无奈地笑了起来:想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北境之主,哪能这么简单被刺杀!好了别胡思乱想。说罢拿过茶杯,手指不动声色地在里头沾了一下,又递给了他:喝点水。 嗯。程雪疾下意识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抓过小鱼干嚼了起来。他隐约觉得那水里好像有股腥味,或许是鱼干渣掉进去了? 枫儿,你可知罪?在一间狭小幽闭的牢房中,老蛟的身影几乎融入进了黑暗中,只剩一对棕红的眸子,浑浊且严厉地望了过来。 连枫游被两道铁链吊在半空中,满身的鞭痕触目惊心,白色的衣衫已然被血污浸泡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回答道:枫儿知罪。 啪,老蛟手中的鞭子再次抽了上来,上头附着火焰,击在伤口上燎起了一道红光:老夫问你。既然那猫妖是你从人界买回来的,对于东境的暗庄生意,你知晓多少? 曾祖,我真的不知道。连枫游被一鞭打到了右眼上,肿胀到只能看清一小条缝隙:我是无意中听见几个人族富商的交谈说到那地方买了珍奇妖兽我就过去看了看 老蛟显然不信,恼怒地射出一道气刃砍断锁链。连枫游应声坠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被他提着头发抓了起来,捏着下巴冷声质问道:你先前说,猫是谰儿自己抱回来的。谰儿却说,猫是你买回来的。现如今你也改了口,说猫确实是你从那地方带回来的。到底哪句是真的?嗯?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6) 枫儿不该骗您,猫确实是我买回来的因为是从那里买的脏货怕您知道后生气就没敢讲连枫游话至一半,喉咙里突然呛了口血水,止不住咳嗽了起来,喷了老蛟一手的血点。 老蛟登时放开了他,一脚将他踹远些,愤懑地擦了擦手,转身要走,却又莫名回过头来,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低叹道:到底只是条蛇为什么你偏偏只是条蛇 连枫游趴在地上没有吭声,嘴角流出的血液逐渐变成了黑色 ☆、【交谈】 既知老蛟一直派手下盯着程雪疾,夜谰对他的安危格外上心起来。白日里他必须离开一阵例行处理公事,而这段时间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来说十分危险。因此他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结血契。 而他想结成的血契,同寻常驭兽师与灵兽所结的魂契自是差之千里。此血契为一种同命咒,若想长久生效还有点麻烦每日取施咒者的指尖血与灵狐心供另一方服下,维持七天后,同命血契自成。 同命血契在妖界其实不算秘密,但罕有妖族敢于尝试。一是它等于死契,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绝不可解;二是结血契双方会共享命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托付终身。 当然,夜谰敢结这个血契,便已经想好了后果。他有信心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护程雪疾周全,而当他死了,程雪疾这只半妖自然早已离开了世间,没什么可顾及的。至于程雪疾的修为太低,会不会拖累他,这种事情他懒得去想,横竖他没指望小猫咪能助长修为。 而且他甚至不打算告诉程雪疾这件事。 今日程雪疾起了个大早,例行洗脸漱口喝罐罐奶。半罐子膻哄哄的羊奶下肚,涨得他打了个奶嗝儿后发觉味道不太对,疑惑地嗅了嗅,寻了个阴凉地方把剩下的半罐奶放了起来。 正在净面的夜谰见状,不禁心虚问道:雪疾,你做什么呢? 程雪疾无辜道:主人,最近天气热,这奶好像有点不新鲜了。扔了怪可惜,先放在这儿,等会儿让他们煮一下看看。 这群奴才,做事真不小心。夜谰故作愤然地恨恨道:倒掉好了,等会把那些个贱奴全杀了再换批新的! 别别别!程雪疾大惊失色,忙端起奶罐一饮而尽,砸吧着嘴使劲儿点头:其实仔细品品,好像味道没什么不对! 是吗,那就好。夜谰颔首,转过身去窃笑了起来。灵狐心每次只能放一点晒干后的粉末进奶里,喝得少了也不知效果会不会受影响,所以只能诓程雪疾全喝下去。 可怜程雪疾本就撑得要命,这疑似酸了的羊奶全部灌下肚后,当场反胃,小脸惨白的捂着肚子往屋外瞅:主人,我能不能出去跑跑。 你不舒服吗?想吐?夜谰暗道不好,忙走过去顺了顺他的后背。 不,只是吃多了程雪疾为了那些妖仆的性命着想,岂敢轻易承认,强撑着咧出一抹笑容:我出去玩玩好吗? 嗯,去吧,不舒服的话不要逞强。夜谰俯身在程雪疾耳边说道:也不要离开这座寝宫,因为这里有我的封印护着。如果有妖诓你出去,万不可相信,记住了吗? 知道,我哪儿都不去,除非您亲自来找我。程雪疾颔首。 夜谰没有多言,踏出寝殿往书房走去。程雪疾扶着门框目送他离去,然后鼻子一拧开始满屋溜达起来。他的胃里正翻江倒海,想吐却苦于找不到可吐的地方,又不好意思开口要痰盂,只得泄气地揉着肚子团团转。 这时门外偏巧传来几声鸟鸣,程雪疾愕然想起门外就是个小花园,还有假山遮挡,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要命的馊奶给吐掉,忙贴着墙根呲溜钻出了门。 门外一直有两位妖仆守着,程雪疾跑出去的同时心虚地瞥了他们一眼,见没什么反应才放心大胆地窜向院中,殊不知看不见的飞虫已将他的举动汇报给了夜谰。 主公,猫大人出屋玩了。一只不起眼的夏蝉,贴在书房外的大树上传递着讯息。 夜谰没有回应,算作默许,蝉鸣声便戛然而止,免得惹他烦厌。书房内的其余妖自是分辨不出端倪,恭维了几句官话后说起了正事。 主公,东境那点事儿您应该也知晓了现在东境之主已跟南境闹翻,有了跟西境联盟的苗头。而西境之主一妖说到此处卡了壳,没能招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西境之主与夜谰的关系。 夜谰也知笙玖先前闹出的动静有点大,留下不少风言风语。可他了解笙玖的脾性,不会为儿女私情绊住脚。再者,他始终觉得笙玖想嫁他无非是一时兴起,他们俩虽知根知底,但长大后各居一方,谈不上感情深厚,见面聊天也只是说些正事,不存在有什么私情,所以择日登门道个歉就好,不必劳神分心。 西境那边,你们不用管,说说东境和南境如何。夜谰沉声道。 众妖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主公闭关期间,老祖宗接见了南境之主,席上把酒言欢颇为亲昵。看样子,老祖宗依旧想与南境结盟。倘若真的如此,那这妖界怕是没了安宁了 孤听闻南境之主突破了,可有此事?夜谰又道。 这个是真的。众妖神色惶然:听闻南境之主逆天行事,残杀境内妖族无数,食其内丹以至妖力大增。臣等在席上见了他一面,发觉他血气颇深且举止乖张,有些许疯癫之相,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怎么不是?夜谰依不屑地冷笑一声:再强大有什么用?疯子不足为惧。 可是众妖垂首不敢言,暗道南境之主再疯,实力摆在那里不是假的,怕是把整个北境的妖加上去都按不住这只疯子。反观主公您,闭关后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不知心急 心急有用吗?岂料夜谰竟知晓了他们心中所想,将手中书简扔至地上低喝道:怎么,你们觉得孤不思进取? 妖臣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认错:主公息怒,臣等 孤不是疯子,所以不会把变化呈在面上给你们看。夜谰俯视着地上倒伏一片瑟瑟发抖的妖们缓声道:南境之主有实力不假,孤这个境主之位,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既然你们见过了南境之主,必是已经看到他的右眼是瞎的吧?以后说话前动动脑子!都滚! 众妖苦不堪言。他们哪儿说话了!不过在心里想想便被洞察了干干净净,屁滚尿流地出了屋后抹着虚汗小声攀谈了起来: 南境之主的右眼戴了个眼罩莫不是一年纪较轻的妖问向同僚。 当年妖王之争时,主公跟他打了七天七夜!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妖言语中透着钦佩:当时咱主公也受了伤,不过回来休息了三四天就没事了!而南境之主则险些把命给搭了进去所以咱家主公真是深藏不露啊! 那你不早说!年轻妖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我也差点把命给搭进去! 待他们散去,夜谰靠在椅背上低叹一声,面色晦暗。当年他与南境之主决战七天不分上下,险险胜出。如今南境之主已然突破,而他受封印影响妖力持续下降。若再打上一架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这些话,他怎可能说!如今局势岌岌可危,能笼络这些臣子不容易,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他都得咬牙撑着。 主公,猫大人蹲在假山后头很长时间了。蝉又叫唤了起来。 夜谰一怔:他在做什么? 嗯看动作好像在解手,但是没解出来。蝉认真地回禀道。 夜谰登时老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吼了出来:不许看了! 是。蝉顿时收起翅膀,装作无事发生。 夜谰起身,又犹豫地坐了回去。现在回寝殿太早,曾祖知道后又得抓着把柄训他怠慢政务。可是他真的很好奇,程雪疾是这种随地解手的小猫吗,过去吓唬他一下肯定很好玩吧 主公,猫大人蝉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偏还说了个半截子话:哦没事属下不再看了。 又怎么了?夜谰无奈问道。 蝉:赫大人来了,跟猫大人蹲在一起 ???夜谰慢慢皱起了眉头,眼角抽跳半天。赫辛夷也过去解手?俩妖并肩当众解手??难道这是长毛族独有的传统??! 赫大人在同猫大人讲话。蝉慢条斯理地汇报道。 一边解手一边说话?夜谰的鼻子眉毛快挤到一块去了,根本无心听她的下文,关注点瞬间偏离到 赫辛夷这王八犊子有没有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事实上,程雪疾只是蹲在那里薅草嚼着玩,赫辛夷路过时没忍住搭了个讪。两只长毛妖相视一笑后随便聊了起来,裤子好端端地穿着并没有伤风败俗。只不过假山后头草太高,虫族眼线又离得远,这才看走了眼。 然而已经晚了,夜谰提着刀出了殿 此时赫辛夷并不知自己离当场去世还差那么一点,殷勤地问向程雪疾:猫大人,主公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 啊?你叫赫辛夷是吧。程雪疾眨眨眼,打回忆中快速筛了一遍:主人提过你一次额你没有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开了!鼓掌! ☆、【仇恨】 赫辛夷微怔,神色暗淡了许多:主公具体怎么讲的? 就提了一句程雪疾揣测着他的表情,小声说道:你的尾巴是打架的时候丢掉了吗? 不是。赫辛夷盘坐在地上,无奈地笑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吧主公为什么跟你说起这些? 程雪疾竖起尾巴摇了摇:曾经有人想砍掉我的尾巴,但是没下去手。我跟主人讲了,他就说,砍尾巴很疼的,然后提起了你。 哦,这样赫辛夷的眉眼舒展了一些,沉默半晌想再问点什么,却见程雪疾低头薅草玩得正开心,便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刚一转身,程雪疾突然问道:你是主人的手下吗? 是的。赫辛夷顿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程雪疾仰起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请大人吩咐。赫辛夷忙颔首应下。 我看池塘里有鱼,能不能帮我捞一条?程雪疾指着清澈见底的小池塘,满是期待地眨眨眼。 赫辛夷诧异地望了过去。池塘水不算浅,里头满是鹅卵石与青苔,岸边草丛隐约传出几声蟋蟀的鸣叫,里头则静无涟漪,并没有所谓的鱼。 然而程雪疾的表情极为认真:我怕水,但是我真的很想要这里面的鱼。 那我让他们马上做条活鱼给您?赫辛夷看向远处的守卫,刚要吩咐,却被程雪疾拉住了衣襟,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不停央求道:主人说这池塘里的鱼很特别,吃了大补!近来主人身体欠佳,我一直想为主人捞一条,可惜我不会水 主公身体欠佳?严重吗?赫辛夷不禁紧张了起来,匆忙问道。 还好,就是太累了。程雪疾叹息,走近池塘弯腰撩了下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水有点深,很危险的。 不,我来,我会水。赫辛夷没多想,撸起裤腿咕咚跳了进去,站在没过腰身的池水中四下寻找着:大人,您看见鱼在哪儿了吗? 程雪疾嘴角微挑,随手指了个方向:那边的石头底下。 赫辛夷小心走了过去,小心翻开石头却见空无一物,不禁狐疑地问道:真的有吗?我在这里当守卫数月,未曾 就听砰地一声巨响,一块硕大的石头紧挨着他的后腰砸了下来,溅起的水花扑了他一脸。赫辛夷一激灵,脚下打滑坐了个屁股墩。程雪疾在岸边嘻嘻笑了起来,迎着他那迷惑不解的眼神呲牙道:我骗你的!你怎么这么好骗? 你赫辛夷愕然,挣扎了一阵想努力站起来,手下却没有支撑点,狼狈地呛了好几口,无奈地拍了一下水面嚷道:我怎么得罪你了,这般折腾我! 我就想逗逗你你等一下,我去喊人拉你。我真的不会水,这回没骗你。程雪疾见他确实站不起来,忙踮脚冲守卫招手。这时突然有人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巴掌,低笑道:雪疾,你欺负他干嘛? 主人,您回来啦!程雪疾捂着后脑勺跳到一边:主人快把他捞出来吧! 笨死了。夜谰嫌弃地瞪了赫辛夷一眼,手心幻化出一条绳索抛了过去,缠住他的胳膊钓鱼般扯到了岸上。赫辛夷浑身透湿,克制不住甩起了脑袋,结果被夜谰一巴掌呼在天灵盖上:甩我一身!滚回去换衣服! 是,是赫辛夷打了个喷嚏,幽怨地冲程雪疾挑挑眉,脚下生风地跑走了。程雪疾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扯了侧夜谰的衣袖轻声道:是个好人,虽然笨了点。 不是笨了点他笨到令我生气。夜谰微微摇头,目光复杂地牵住了他的手:雪疾,跟我来。 程雪疾没有作声,乖乖走进屋中随手带上了门,没等夜谰开口,抢先道:我不是故意为难他。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7) 那你是一时兴起?夜谰蹙眉,揪着他的耳朵扯到自己跟前:雪疾,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这种刁钻的性子。赫辛夷跟在我身边许久,并非我的妖仆,以后你莫要拿他取乐。 我知道,我能感觉出来。程雪疾歪了歪头,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好人坏人。 你怎么看?夜谰来了兴致,示意他继续说。 他问我,你有没有提起过他,怎么说的。程雪疾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着:我就想,如果他是坏人呢,肯定是在套我的话;如果他是好人呢,那又代表他很在意你对他的看法。所以我就逗了逗他,然后我发现 你发现?夜谰见程雪疾卖起了关子,抬手又要揪他的耳朵:快些说! 程雪疾忙把耳朵吧嗒扣在了脑门上,避过他那只钳子般的大手:我发现他没那么多心机当奸细,是条脾气蛮好的傻子。 所以你觉得他是好人不,好妖?夜谰靠在椅子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雪疾,你为什么会想这些? 我总要摸清楚谁是好的谁是坏的。程雪疾叉着腰,尾巴在空中点来点去:想来我要在您身边侍奉许久,宫里这些妖我得知晓他们的脾性,免得日后不小心说错话,误了您的大事。再者 他顿了顿,缩着脖子恳切地说道:再者,主人您总是好寂寞的样子。我想,说不定您身边的妖都是值得交的 朋友吗?夜谰垂眸,把他拉入怀中轻轻抱了一下:雪疾,你能为我想这么多,我很感动。可是罢了,我同你讲讲吧。 程雪疾被这突入起来的拥抱惹红了脸,忙连连点头,钻出他的胳膊,站远了些。夜谰指着对桌的椅子让他坐下,慢慢说道:很久以前,我跟赫辛夷还有连枫游,以及西境的女皇是顶好的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很快我便发现,赫辛夷跟我,永远不可能当朋友。 为什么?是因为你是主,他是仆?程雪疾迫不及待地探了探身子:其实这没关系的!我的前主有位哥哥,他跟他的契约兽也是主仆关系,但是他们很亲昵 不止。夜谰凝重道:你可知,赫辛夷的真实身份?他的父亲,本是南境狼王。在妖界混战中,我父皇便是死于狼王的伏击。 所以你恨他吗?程雪疾迟疑地再度靠了过来:对不起,我不该这般多事。 夜谰摇头:我不恨他。死在战场上,是夜氏的荣耀。而且我并没有见过我的父皇,更没有经历过那次大战,所以不知真相如何。毕竟历史都是胜利者所书写的。 那程雪疾语塞,忽然意识到事情比他所想得要复杂很多。 夜谰指着自己的心口,叹息道:是他,仇恨刻在了他的心里。赫辛夷的父亲为南境立下汗马功劳,南境之主却怕他功高盖主,设计将他的行踪出卖给了北境。我曾祖为孙儿报仇,杀了狼王不说,还剥下狼皮,挂在他的房间里长达百年 程雪疾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麻地听他继续说道:后来四境和谈,赫辛夷被当做礼物送到了北境。次年我被寻回夜家,因不知实情,误以为他是夜家家仆,随口透露出曾祖房间里有张好大的狼皮。赫辛夷听闻后,铤而走险,当夜去盗狼皮,结果自是被当场抓获,曾祖便砍了他的尾巴以示惩戒。要知道,狼尾在狼族看来,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断尾狼的地位甚至不如狗所以以后不要提他尾巴的事情。 完了,我已经说了程雪疾小脸煞白,颤颤巍巍地问道:那主人他会报仇吗? 他做不到。夜谰替他拭去额角薄汗:除了尾巴,还有第二道惩罚。曾祖在他的体内下了诅咒,那是一柄匕首,悬在他的心脏上。只要他动了想杀夜氏妖的念头,匕首就会贯穿他的心脏。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我最忠诚的属下,因为他没有选择。 程雪疾越听越不是滋味,喃喃问道:既然如此,老祖宗为什么要把他留在你身边呢? 报复,报复死去的狼王,让他的在天之灵看着自己的独子受辱。夜谰望向远处悬挂在墙上的长剑,目光渐深:我不信赫辛夷不恨我。有时候,我会故意疏离他,我想让他离我远点,因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我不想让他忍辱负重地呆在我身边你懂吗? 我懂。程雪疾一时间搞不清自己该同情谁,只觉夜谰跟赫辛夷之间不存在赢家和输家,都是复仇的牺牲品罢了。 说了这么多,搞得我心情很不好。夜谰佯装恼怒,张开双臂冷声道:变回小猫扑过来! 是!程雪疾一挺腰板,迅速缩回猫形撞进夜谰怀中,任他顺着背脊,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赫辛夷本想回屋换衣服,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去了后山竹林。 细长的竹叶在风中瑟瑟摇动,令他莫名想起蛇尾扫过落叶时的声音。他似是许久没见过连枫游了,也不知这贼蛇去哪里闭的关,出关后是不是又得比他强了许多。 最近太懈怠了这样下去会被主公更讨厌的。赫辛夷惴惴不安,寻了个干净地方静坐调息,心里却始终静不下来。 那只猫,有些奇怪,却没有恶意,令他摸不清到底是敌是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主公宠他,无条件的宠,这在他看来极不正常。 一直以来,能呆在夜谰身边的妖只有一种有用的。要么实力强大,可冲锋陷阵;要么脑袋灵光,可出谋划策。而那只猫妖似乎两样都不沾到底为什么呢? 赫辛夷想不通,只觉心里发堵。这时一股微弱的血腥气蓦然掠过,惊得他弹跳而起向身后看去,却是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旋转落下的竹叶。 远处阁楼顶端,连枫游负手而立,脸上戴着面具遮去了疤痕,望着林中的赫辛夷哼笑一声:真是流年不利,想找个地方静静还被蠢狗给占了去然后转瞬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轮空第八周忽然四大皆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文有多丑。 不过我会继续写下去的,厚着脸皮写,慢慢积累脑洞。 希望下本能让你们看见更好的我! 谢谢大家! ☆、【挑明】 或是因为思虑过重,夜里,程雪疾缩在床榻最里侧一点睡意都没有,黑亮的眼睛咕噜乱转,最后落在夜谰身上欲言又止。 睡不着吗?夜谰看上去在熟睡,实则正小心地休整筋骨,令郁结的妖气稍顺畅了些,不至一直憋在心脉里扰乱心神。 程雪疾半坐起身,小声说道:主人,我这两天不知怎么了,精神头莫名其妙得好,不想吃饭也不想睡觉,总想往外头跑。 你最近有没有修炼?夜谰轻笑。他们之间的同命血契已经成型了,再过几天便能彻底生效。现在程雪疾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分食他的妖气,自然会莫名亢奋。 程雪疾双手结印覆在丹田处,一枚白色的内丹自他身体中缓缓现出形状:最近吐纳的时候,发现内丹好像比以前亮了不少。主人,我是不是要突破了? 好事。夜谰看着他那颗纯澈的内丹,心生宽慰:你虽然是只半妖,但底子还可以。说罢自然地把他横抱起来下了榻。 程雪疾登时涨红了脸,脚着地后小声央求道:主人,以后可以不可以不要突然抱我? 夜谰诧异:为何? 因为额程雪疾找了个半天说辞,才憋出一句:因为我害羞 夜谰当即笑出了声:你又不是小姑娘,害羞什么?也怪我,总把你当成寻常小猫,抱顺手了。 当猫挺好的。程雪疾忙不迭地接道。 夜谰越发觉得这猫有点奇怪,见外头月色正好,披上外袍向他伸出手来:再害羞也得抱一下,你变回猫吧,正好我们出去一趟。 现在?程雪疾踟蹰地变回猫形,被他单手捞起抱紧了向房门走去,却不见推门,只有一阵风声掠过,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妖王宫外围。 主人,我们去哪里啊。程雪疾扒着夜谰的衣服不敢动弹,忽然觉得他的怀里异常温暖,止不住用脑袋拱了拱。 去上次带你去过的那个地方。夜谰说罢脚下一点,带着几乎爬进了衣服里头的小猫腾空而起。 片刻后,二妖降落至北境与西境交界的草原上。四座无言星欲稀,柔软的草地上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程雪疾钻了出来,前爪迫不及待地在空中挠了挠:主人,你带我来这里玩吗? 你先玩着,我去见一位朋友。说罢将小猫放在了草丛中,向远处的森林走去。 程雪疾微怔,忙跟了上来:主人,那边是不是西境的领地啊?你去做什么? 乖,别过来。夜谰冲他挥挥手,加快步伐融入了一片树影中 程雪疾呆坐在原地,环视空旷无垠的草原,一时间竟平生出被抛弃的恐惧感,不禁又跑了几步,靠在森林边缘的大树上探头往里瞅,见夜谰已没了踪影,惶惶然地趴在地上,爪尖勾进了土里。 西境与北境的边界出奇得相似,皆是一片密林。而中间这个草原如同一道天然的分界线,将二者区分开来。夜谰在林中穿梭着,一瞬间有了些许的不真实感,仿佛自己还在北境内。 然而西境的空气与北境有着天壤之别。西境妖崇尚和平,妖气轻盈且透彻,没有血腥味。北境则不同,除去杀意还有沉重的风霜,如同毫无生机的寒冬。平心而论,他更喜欢西境,然而这种话由北境的主人说出来未免太过奇怪,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时,一道红色的影子自前方一闪而过,笙玖踏月而来,在森林另一边截住了他的去路。 北境之主,独闯西境可是大罪,你担得起吗?她笑笑,红裙撩人,在夜空下格外突兀。 夜谰沉默了一阵,低声道:笙玖,我想了想,还是得当面跟你说清楚。 不用说了,我都懂。笙玖依旧高昂着头,但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我知道你会拒绝我,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 夜谰干巴巴地解释着:我对你没用男女之情,一直以来,我都拿你当朋友看待,希望你能明白。 朋友?笙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夜谰,我一直以为,我在你心中,比普通朋友要更近一层,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不是。夜谰蹙眉,忽然意识到事情好像比他想得要复杂了点:笙玖,我信任你。 信任到把虫族布置到了西境的每一个角落?笙玖冷笑,指尖燃起一丛火苗,映得她的面庞鲜明无比:多说无益,打一架吧。你赢了,你我再不纠缠;我赢了,你入赘我西境!如何! 不打。夜谰无奈地微微摇头:你我是境主,哪儿有随便动手的道理? 轰隆一声,火球紧贴着他的脑袋砸在地上,登时点燃了整棵大树。夜谰心下一惊,忙布水决灭火,厉声呵斥道:笙玖,别胡闹!老蛟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若被他发现了行踪 夜谰,你真令我恶心。火焰攸地灭了,徒留经久不散的黑烟。夜谰愕然在她的脸上瞥见了浓浓的失望。笙玖静静地望着他,许久后轻笑道:老蛟成功了,成功地把一条龙养成了缩手缩脚的虫!夜谰,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夜氏少主去哪儿了?你打算一辈子都当一只傀儡吗? 夜谰出离得平静,默默凝视着她,直到看见两行清泪划过她精致的面颊,方开口道:笙玖,我会出手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手里捏着命太多了。狼族、蛇族、虫族、以及追随我的夜氏族妖。我赌得起,他们却不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笙玖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藏匿了赫辛夷的族妖?蛇族遗孤也是你保住的? 赫辛夷就是个蠢蛋,只凭他,早就暴露了。夜谰垂眸看向焦黑一片的地面:至于蛇族,我早就知晓了他们的存在,在北境临边开辟了一处峡谷论处境,连枫游比赫辛夷还艰难了许多,毕竟他的亲族都是群孩子,依靠不得。而他偏与曾祖走得近,拒绝我的帮助。曾祖他起过疑,派手下暗中搜查,我便在那峡谷外围开了道缺口,直通西境。 蛇族灭族的原因果然不简单。笙玖目光骤冷:先前我就奇怪,那么多参与妖界混战的妖族,怎偏偏只有蛇族被灭了族!夜谰,连枫游应是知道些什么,你最好问问。 没用,他不会说的。夜谰低叹,缓步走过去,捏起衣袖擦了擦她的眼泪:笙玖,你们小时候都喊我谰哥,我也一直拿你当妹妹,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虫族在西境,不是为了监视你,而是养在了那里。虫族脆弱适应不了北境的气候笙玖,我重视的东西都藏进西境了,托付给你了。 笙玖鼻子一紧又有点想哭,忙使劲一提气憋了回去:你若告诉他们实情,就不至于买了条猫解闷了。口口声声说自己孤独寂寞,到头来还不是亲手把朋友越推越远。 你又偷听!夜谰抬手想敲她一栗子,却被她满脑袋的珠翠晃得下不去手:带这么些玩意,不嫌沉? 还不为了见你!笙玖一怒之下,拔了簪子就地一扔,长发垂下遮住双肩,似是更俏丽了一些:罢了,本姑娘也不干倒追的苦差了!最后问你一遍,娶不娶?不娶嫁别人了! 不娶。夜谰退后半步,揣着手眉头一挑:不必垂涎本境主了,我应是条废蛟了,无情无欲四大皆空。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8) 狗屁的四大皆空,我看你就是对女人不感兴趣。笙玖愤愤地啐了一口,险些喷到他鞋面上:离老远都能嗅到你那躁动的发情味儿,搞得我还挺紧张,以为你是来找我解决蛟生难题的! 你瞎说什么!什么发发什么?!夜谰似是听见了不得了的词,老脸瞬间涨得通红:女孩子家家,怎出口成脏! 你装个屁的纯情!笙玖更嫌弃了,翻了个大白眼拿鼻孔瞪他:龙性本淫,蛟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夜家啥德行我能不知道?老蛟那把年纪了都有数十名女妖服侍着,你活到这把年纪了能没冲动?! 我你夜谰慌忙抿好了衣衫,生怕被这生猛的奇女子给占了便宜:我没有!一点冲动都没有!好得很! 那是因为有封印压着你的妖力。笙玖毫不留情地揭了他的老底:若没了这道封印,你早就破戒了!愿你别因气血不畅而憋死,成为蛟族最大的笑话! 气血不畅夜谰一激灵,下意识地按住心口,冷汗直流。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敢深想,磕磕巴巴地嘴硬着:反正我把话跟你挑明了!我先回去了说罢脚下生风地往回逃窜。 出息。笙玖一甩衣袖,弯腰捡起价值不菲的金簪重新盘好秀发,岂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响,继而一束红光直冲云霄,如同通天之柱将夜空映为白昼! 糟!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起来,忙化成火凤展翅飞去。 另一边,夜谰刚走至一半,忽闻这声异响,见整片天空变作腥红,登时心生不祥,紧随笙玖之后一同飞了过去 ☆、【封印】 血月当空,可怖的煞气泉涌般自西境笙樾阁顶端涌出,不消半个时辰便席卷了半个妖界上空,如同逆流的海浪裹着浓厚的肃杀,迅速向四周弥漫。 众妖纷纷举目眺望,莫名回想起几十年前的上界浩劫,那时也是天生异象,持续了四五日后突然天地旋转,日月同现。无数妖族魔怔了般互相残杀,而上界则一夜之间灵脉枯竭,险些彻底毁灭。 眼下相似的异景再起,东南二境境主齐立殿前等眼线去探。北境的老蛟已发现夜谰不在殿内,不禁惴惴不安。 枫儿,谰儿确实往西境去了?老蛟站在殿顶上冷声问向连枫游。 连枫游的脸上依旧没多少血色,俯首低声道:曾祖,境主确实在半个时辰前去了西境。而且西境边界的森林中,发现了凤火的痕迹。 你是说西境之主跟谰儿打起来了?老蛟登时如临大敌,握紧拳头恨恨地瞪着他:没用的东西,这么多手下,竟看不住他一个?! 曾祖息怒,不如现在派兵支援?连枫游忙道。 老蛟却大手一挥,面露恼怒:动动脑子!你若大张旗鼓地带着兵马去了,不等于告诉全妖界,谰儿出事了吗!再者,谰儿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跟西境之主打起来?你也知道,西境那小丫头在他心里是何地位。此事蹊跷,先按兵不动。若真打了起来,西境之主非谰儿敌手。 可境主修炼受阻多年,而西境灵脉充裕,不知会不会落了下风连枫游没有抬首,暗自感受着老蛟的气息变化。 老蛟显然心怀鬼胎,气息凝滞了一瞬后竟嘴角勾起,眼底掠过一道寒光:谰儿鲁莽,若真的被教训了,倒是件好事 连枫游颇感意外,眼睛紧盯着他的长靴没有作声。老蛟似是很期待笙玖跟夜谰交手?这是为什么?他不关心夜谰的安危吗?还是认定笙玖不会下死手? 枫儿,那只猫是不是也不在殿内。正想着,老蛟忽然问起了程雪疾的去向。 连枫游心下一惊,却也只能道出实情:回曾祖,猫应是跟境主在一起。 哼,这就更奇怪了。老蛟登时流露出些许的杀气:谰儿还真是把猫走哪儿带到哪儿。这猫妖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令他如此迷恋! 回曾祖,枫儿有个额不太确信的猜测。连枫游微微抬头,正对上老蛟探究的眼神,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许久前境主提过一句,说想带猫给西境之主瞧瞧额炫耀一下。 炫耀什么?老蛟愕然。 炫耀他有了爱宠连枫游编到此处差点给自己一大嘴巴子,暗道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谎话说了千万,今天这个算是最没谱的。 老蛟石化当场,半天才回过劲儿来提高嗓门道:谰儿怎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 连枫游慢提一口长气,直起身子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境主他,一直都挺幼稚的。 老蛟登时怒发冲冠,想发作却怔住了,细细一品后不由老脸铁青。连枫游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夜谰从小到大都有种非同寻常的执着,总迷恋于人族喜欢的小玩意。长大后性子冷淡了许多,令他误以为自己辛苦养出来的夜氏继承者,终于回归正常了 然而并没有。 所以他俩为什么又打起来了呢?老蛟的杀气弱了许多,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不自信。 连枫游眉角直跳,挤出一抹笑容回答道:西境之主屡次宣战主公,说只要她赢了,就让咱境主入赘西境。可能他俩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嗯老蛟蹙着眉陷入沉思。这也挺符合西境那小丫头的脾气。她一向不知天高地厚,说起话来毫无遮拦。若非凤凰血统珍贵,他万万不会纵容夜谰接近她 所以顺下来,事情经过就是,夜谰拿着猫给西境之主炫耀,西境之主提起二人联姻的事儿被拒,于是打起来了。偏偏二者都是大妖,这么一打就打出了异象? 怎么这么奇怪?听上去挺合理的,又好像哪里不对。 枫儿,你自己去看看。若形势不好,赶紧出兵支援。老蛟稀里糊涂地乱想了一通,只觉不能让夜谰成了上门女婿,别的一时半会还没寻思过味。 连枫游长吁一口气,领命退下。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若有一天见到泉下的生母,不知她会不会嫌弃自己说谎成性却毫无长进,只能骗骗年岁已高的老东西。 而令他最介意的是,老蛟为何会对区区一只猫妖如此上心。是单纯地看不惯他受宠,还是察觉到了旁的什么。 麻烦的家伙连枫游哼笑,加快速度往西境飞去。 西境笙樾阁,笙玖以火凤的形态绕着阁楼顶端不断环飞,双翅带着烈焰盖在楼顶的破洞上,盖住奔涌的煞气。 境主,长老们马上就到!疏雨也化回原形,白色的翎羽映在火光上格外洁净:境主您先去歇息,属下来堵这缺口。 滚!笙玖并不领情,恶狠狠地冲他吼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数吗!你的羽毛都被煞气燎着了!赶紧滚! 疏雨并没有离开,执拗地匍匐在楼顶上展开双翅,如同柔软的绸缎盖在上头:境主快走,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疏雨!你敢!笙玖见他的后背升起一团光亮,登时大惊失色,冲过去想拉他起来,岂料背后突然卷起一道狂风,将她跟疏雨一并扯了下来。 夜谰立于半空,双手结起法阵凝视着阁楼顶端的缺口:笙玖,别告诉我那东西还在。 很不幸,你猜对了。笙玖从地上爬起,变回人形咳出一小口鲜血:当年你们都以为它已经消失了然而实际上,这东西只是沉睡了,凤凰一族一直将它镇压在此。 你倒是瞒得紧。夜谰虽感意外,却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他明白,凤凰一族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将其封印,若被有心妖知晓,百年心血将毁之一旦。 夜谰,别勉强。我用血补封印,你帮我围好阵法,不要再让它扩大。笙玖说罢举起簪子刺进心口,鲜血登时涌了出来,却凝固成了花状,并非液体。她手指未动,花瓣猝然裂开,化作漫天飞火在空中排列出精妙的符咒。 境主不可!您会被煞气侵蚀的!疏雨焦急地跑了过来,双手覆在她肩头小心注入妖力,并求救似的看向他。 夜谰眸光渐深,看向笙玖那源源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忽然一撩衣袖直向楼顶飞去。他微闭双眼,周身妖力顷刻间化作纯粹灵力,十指勾起缕缕细丝,迅速编织出一张灵网盖了上去。 笙玖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妖气消失了?这怎么可能!而且这种力量 属于人族。 正想着,无数小光点四面八方地飞了过来,围在夜谰身后缓缓浮动如同一片星空,七嘴八舌地说道:主公,我们该怎么做! 成虫退至百里,结净化阵;幼虫在外围结迷踪阵万不可让消息走露出西境。夜谰看似神色自若,实则已被周身钻心的疼痛逼得冷汗淋漓。此物吸食妖气后会变得更强,他只能出此下策,用白巫的阵法来封印它。 他在赌,赌他身体里的另一股力量能派上用场,赌在力量耗空后他还能活着。 可惜很快他便撑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掌不断挤压,逆流的鲜血自七窍喷涌而出。世间开始变得模糊,他似是产生了幻觉。他听见母亲在唤他,却不知该不该过去,亦或能不能跟她走,恍惚间浑身一软,直挺挺地坠了下来。 谰哥!笙玖惊叫着飞身去接,双手却落了个空,一道灰影掠过,撑在夜谰后背上替他稳住身形,继而白光大作,强劲的阵法如一座高山压住了煞气的源头。夜谰勉强看向他,发觉竟是白巫族长。 境主,接下来的,交给老夫吧。白巫族长高举法杖低喝一声,脚下登时生起道道光束,耀得夜谰一阵眩晕,失去意识前,赫然听见了熟悉的铜铃声 娘亲,你在唱什么呀?幼小的孩童跪坐在蒲团上,好奇地盯着母亲手中的铃铛。 我在祈愿,替谰儿祈愿谰儿有什么愿望吗?母亲温柔地放下铃铛,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愿望啊孩童抓住她的手,骐骥不已地说道:我希望能离开这里,找到好多好多的朋友!我们一起玩耍,娘亲看着我们。 母亲笑了,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好,愿我的谰儿幸福安康。一切罪责由我来承担,谰儿只要活着便好活着,总有一天会找到幸福的 活着夜谰自梦中呢喃出声,心口处忽然亮起一丛光芒,光影中间隐约有一只小巧的猫咪一闪而过,令他身侧的白巫族长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寻猫】 夜谰久违地体会到了濒死的感觉,从他口鼻中涌出的血液几乎浸透了床榻,且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似是要把全身的血都流干才罢休。 笙玖六神无主地守在榻边,殿外是姗姗来迟的族中长老们七嘴八舌的争吵声。有指责她未能守好封印的,也有质疑封印破损是内鬼作怪。吵着吵着忽然统一矛头开始声讨她,命她速速出殿给个交代。 疏雨堵着殿门,借口笙玖重伤需医治,禁止他们入内。然而长老们不依不饶,非要当面对质。叫喊声震天,像极了吵闹的鸭子。就当场面即将失控时,一团凤火突然穿门而出,正砸在殿外院中燃起熊熊巨炎,如同一面墙壁将庭院一分为二。 长老们大惊失色,怔然看向从殿中缓步笙玖,发觉她的双眸竟呈赤金色,甚至带了杀意,慌忙闭上了嘴。 守护封印,本就是全族的责任。诸位长老有时间在此质疑本境主的能力,不如先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笙玖环视一周,见他们各怀心事地眼神躲闪,不禁越发愤怒:父皇为守封印,耗尽心血而死。怎么,你们盼着让我步了他的后尘,好接管西境? 境主言重了,我们怎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一位老者忙低声反驳道。 那就出一份力!笙玖振臂一挥,院中烈焰徒然高了数丈,吓得长老们缩成一团生怕被烤焦了羽毛:只有凤凰血能净化那东西,不假,然而这不是你们袖手旁观的借口!本境主也不多要求什么,只希望你们可以来守守结界,给我一个喘息的时间好生修炼,多活上几年。否则本境主英年早逝,封印被破,整个西境都得跟着陪葬! 境主息怒我们这就去商讨对策见笙玖动了怒,长老们登时变了态度,赔着笑脸连连表起了决心:境主您受了伤要多休息,我们就先退下了。说罢低头就溜。 疏雨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不是个滋味,刚想安慰她几句,却发现她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忙上前扶住。 疏雨,怎么办,谰哥可能要死了。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笙玖此时无助得哭了起来:好多血,止不住,怎么办 别急别急,白巫族长去炼药了,马上就来。疏雨揽着她的肩膀一同步入大殿,并锁好殿门,看向从榻上淌至地面的血液,不禁眸光一滞:这样流下去不是个办法,我来看看他的心脉究竟怎么回事。说罢走至榻边俯身看向他的心口,却发觉除却那道诡异的封印之外,还有旁的奇怪的东西。 境主您看,这好像是同命血契的雏形?疏雨迟疑地指着他心口上的记号:应当已经完成一半了。 笙玖微怔,仔细辨别许久后证实了他的猜测:确实是同命血契问题是他怎么会结这种东西? 这说不定是个契机。疏雨替夜谰擦去脸上的血渍,小声道:若能找到血契另一头,分食妖气给他,应可以延续他的命元。 可我不知道是谁!笙玖急的直跺脚: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了能托付性命的妖侣! 我知道。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自房梁上传来。笙玖下意识地望去,只看见一个小绿点飘飘忽忽地飞了下来,落地后竟成了身形高挑的女妖:吾乃虫族首领,见过西境之主。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29) 笙玖愕然:虫族?你说你知道血契的另一头是谁? 是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只猫妖,而且他就在附近。蜉低声道。 笙玖顿觉不可思议,却顾不上深究,忙央求道:那拜托你把他带来 不要岂料她话音未落,挺尸了许久的夜谰突然出了声:我不想让他知道。 主公,您的性命要紧。蜉言罢,见夜谰干瞪着眼呆望着房梁,不禁迟疑道:主公您是清醒的还是? 感知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帮我记下来。夜谰的眼睫微微跳动,苍白的面孔总算有些许活着的感觉。 蜉顺从地将感知线连了过去,垂首不语,殿内登时再度回归死寂。笙玖呆呆地看了看他俩,半晌攥起拳头低吼道:夜谰,你疯了吗!都什么时候了!然后转身夺门而出。 疏雨紧随其后,与她一并飞入高空:境主,您去哪里? 找猫!笙玖气急败坏地在空中徘徊:刚刚那虫子不是说猫就在附近的吗! 境主别急,那猫妖若非西境妖,妖气异样很容易被发现。疏雨指向西境边缘的森林:属下去那边看看,境主您最好回去休息,否则被长老们发现异样,不好解释。 笙玖一僵,不甘心地低头看向脚下,见一些不明觉厉的妖仆正抬头瞅她,不禁恼怒地吼道:看个屁!没见过凤凰出门遛弯?!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森林方向飞去。 疏雨无法,只能铺开神念查探着地面上的妖族,隐约捕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却无法确定他究竟在哪里。 而此时的程雪疾仅从森林边缘往里挪了半寸,犹豫不决地蹲在地上抻长脖子紧盯着林间小路。夜谰已经走了许久了,他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让自己跟着呢?要不要去找他? 违背命令的话,主人会生气吧程雪疾进退两难,满心不安地慢慢向前走着。不知怎的,他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夜谰好像出事了,但他又想不到强大如斯的北境之主能出什么差池。 这时森林上方掠过一只飞鸟,携着妖气应当是妖族。程雪疾下意识地窜进草丛中躲了起来,警惕地侧耳听着。 鸟妖果真落了下来,原是只漂亮的白鹭,低着头嗅来嗅去,又蓦地化成人形,往他所在的方向轻声道:谁在那儿? 程雪疾不敢出声,紧贴在地面上随时准备跑路。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自白鹭妖身上飘出,使得他浑身一颤,惊恐地直起了耳朵。 是夜谰的味道!夜谰的血液的味道!他身上沾了夜谰的血! 疏雨尚不知自己的鞋底上有血,见草丛中窸窸窣窣应是有小型妖躲在里面,不禁喜形于色:是猫吗?北境的 嗖地一声,一道白影自他眼前掠过,扬起一把尘土迷了他的眼。疏雨忙张开翅膀飞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慌张地寻找着,却只看见一个急速移动的白点眨眼穿过了森林,速度之快令他根本摸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别跑!眼见着白点入了西境,扎进草丛中没了踪影。疏雨顿感大事不好,若被不知情的守境妖抓住,这小家伙怕是会暴露了北境之主的行踪!忙俯冲去抓,却怎么都追不上他的速度。 白猫跑出了残影,眼睛似是蒙了一层雾,只能看见虚晃的光束。应该早点去找夜谰的,这里不是北境,我应该早点去找他!他病了,病得很重,那些西境妖定是趁他不备,把他抓起来了 我为什么不跟着他! 程雪疾不知夜谰在哪里,却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牵引他过去,他甚至能感觉到此时的夜谰很痛苦,呆在某个地方不能动弹,满身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他也不知能不能救出夜谰,但终究是要去的,哪怕只见上一面。前边晃动着一队黑影,应是守境妖兵。他却丝毫没有减速,打算混入草丛中窜过去。岂料就在他即将跑到妖兵鞋底下的一瞬间,他的身子突然飘了起来,猝然飞入树林之中,咕咚砸在了地上。 什么动静!妖兵听见异响,忙举起长矛高呵道,却见疏雨从天而降,低声道:无碍,一只迷路的兔妖罢了。方才我看见南边好像有几只鼠妖在乱转,你们去看看,别是东境的探子。 是!妖兵没有起疑,列队往南边跑去。 程雪疾缩在大树后面,身上压着一人捂住了他的嘴巴,紧贴在他的耳朵上嘘了一声:小猫咪,你乱跑什么?主公呢? 程雪疾看向他,发觉是先前咬了自己脖子一口的北境妖,登时恶狠狠地张嘴回咬了他一口:滚开,别碰我! 咦?连枫游颇感意外地甩了甩手,并没有打他身上离开:小猫今儿好生暴躁?莫非主公不要你了? 滚!程雪疾愤怒不已,使劲挣扎着,尖锐的爪子险些勾在他眼睛上。连枫游好气又好笑地按住了他的脑袋,却惊觉他的眼里含了一包眼泪,看他的眼神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出事了。 你说什么?连枫游登时面色微变,掐住他的脖子一字一顿道:小猫,我警告你,莫要说些谎话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袭来,他下意识地又捂住了程雪疾的嘴,向外看去,依稀瞅见了半截红色的罗裙正停在三步开外,沉声道:连枫游,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笙玖吗连枫游又看了一眼紧张到僵直的小猫,冲他微微摇头,起身走了过去,揣着手笑道:西境之主近来安好? 笙玖面露愠色,挑眉往树后看了一眼:猫是不是在你这里?交出来。 什么猫?不知道。看着笙玖眉眼中的憔悴,连枫游的笑容一点点沉了下去:笙玖,主公呢? ☆、【日夜】 笙玖与连枫游对视了一阵,半晌开口道:他没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我要带他回去。连枫游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将树后的程雪疾挡严实了些:笙玖,他是北境之主,若有什么闪失,你担不起。 怎么,你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笙玖冷哼,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连枫游,你有资格质疑我吗? 连枫游轻笑:我自是没有资格,毕竟我的亲族还在西境。但是曾祖要主公尽快回去,我总要见到他才是。 你越是这么说,我越不能让你见到他。笙玖言罢,突然神色一凛,骤然跃起数丈直跳向他背后。连枫游大惊,折扇一挑击向她的侧腰,复转身去捞程雪疾。岂料他与笙玖同时扑了空,方才还在草丛里趴着的程雪疾早已没了踪影,只有数片树叶飘落,一抬头,才发现这猫不知何时窜到了大树上头,蹙眉看向他们。 笙玖腰间吃痛,扬起巴掌狠狠扇在连枫游脸上,然后冲程雪疾说道:你是夜谰买回来的那只猫?真没想到赶紧跟我走,夜谰需要你。 你是西境之主?程雪疾冷静了下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绝色美妖:主人提起过你,你是他的朋友。 别废话了,走吧。笙玖心情复杂,总觉得朋友这个词有点刺耳,尤其是从这只结了同命血契的猫妖嘴里说出来,因为她并不满足于只做夜谰的朋友。 当然,眼下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夜谰命悬一线,这只猫成了救他的关键。于是她一挥衣袖,示意程雪疾赶紧跟上。程雪疾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紧随她身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连枫游:谢谢,我会带他回去的。 连枫游顿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直到他与笙玖一并消失在视线中,依旧未动,跟纷飞的落叶一并沉默着。 笙玖将程雪疾带入宫中,本以为耽搁了这么久后,夜谰此时应当垂死趴在地上等她来救。岂料当她走至殿前的一瞬间,惊觉整座大殿上空乌云密布,摄人的妖气源源不断地自门缝中涌出。 她慌忙推开殿门,迎面而来的是扑鼻的热浪以及可怖的血雾。模糊中有一黑影在左右摇晃,发出含糊不明的嘀咕声。 境主,主公失控了。请您速起结界!蜉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一阵低咳。 这时疏雨赶回,先她一步关好殿门,念净决将整座大殿围了起来,又冲蜉低喊道:虫族首领,速速出殿!你承受不了这么厉害的妖气! 拜托你们了。主公现在神智不清,你们且小心不要轻易靠近他。蜉化作飞虫沿着墙壁飞了出去。 笙玖怔然望向血雾中的夜谰,只见他双目赤红,神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双手青筋暴起指节分明,与蛟的尖爪如出一辙。 难不成他终于能变回原形了?笙玖翘首以盼地紧盯着夜谰:不过这大殿够呛能装下他。 不对劲,你看他的头!疏雨面色微变,挥舞衣袖扫开面前迷雾。 笙玖眯眼再度看去,愕然发觉他的指缝间有一对儿黑色的尖角钻了出来,并且迅速地延伸着,很快达到了半条手臂的长度,显然不似蛟族无角或者很短。与此同时,他的手臂上开始生出赤色的鳞片,却只停留在勃颈处没有继续蔓延。 赤色的蛟?笙玖第一反应是他莫非是条稀有品种。然而那对突兀的尖角告诉她,事情怕是没有这般简单。眼前这只大妖保不齐根本就不是蛟族! 疏雨,有没有一种可能笙玖迟疑地踏前半步,将被妖气呛得抬不起头的程雪疾挡在身后:夜谰他本身是条龙? 此时的夜谰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灼热难忍,如堕炼狱。熊熊烈火焚烧着他的魂识,他在一片虚妄中看见有人向他招手,声音缥缈且悲凉地说道: 儿啊,你不该再向前走了 娘亲娘亲夜谰伸手去够,却如同隔着忘川天堑,怎么都不能触及到她半分。只得悲愤地攥紧了拳头,低喊道:我必须要走我没有退路了娘!我没有退路! 刹时间,他的眼前掠过无数画面。他看见幼年的自己与朋友们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画面一转,却是曾祖满是阴郁的面孔,垂首与身侧长老们密谋了些什么。夜氏的族徽悬挂在半空中,是一条庞大的龙图腾。猩红的龙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似是要吞噬他的魂魄。 他想逃离,却发现身后是悬崖峭壁万劫不复。昔日的挚友挥刀相向,却根本算不上背叛。他没有阻止的理由,更没有可坚定的立场,就这般得过且过地劝慰自己 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 闭上眼,就看不见污秽了。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他心间响起,如同蛊惑的咒语,令他克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刹时间,异象骤现。本应晴朗的白日晴空突然变成了黑夜,一轮红月映在中央,四周缀着繁星点点。整个妖界被此景吓得魂不附体,以为上界的末世之灾时隔数年终于降临在了妖界。 笙樾阁中刚刚填补好的封印再度起了波澜。方才被训了一通的族中长老们也不好当缩头乌龟,忙集结力量围阁楼一周加固封印。然而里面的东西吸食妖气后,活动得越发厉害,使得他们胆战心惊地不断问向妖仆:境主何在! 回长老,境主她打方才就没从殿里出来而且而且妖仆惶恐地说不全句子,使劲儿指着寝殿方向让他们看。只见整座寝宫已被黑色的雾气所包裹,殿顶电闪雷鸣,雷声隆隆,似是天劫将至。 完了完了,境主肯定遭遇不测了!长老们险些哭出声,平生第一次认真考虑笙玖所说的话若她英年早逝,整个西境该何去何从。 而笙玖则已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夜谰所散发出的力量之强,是她从未见过的。光这般离近了观望,便平生出一股敬畏之情,甚至忍不住想屈膝跪地,以示臣服。 谰哥笙玖怯步,小心翼翼地唤着他:你别吓我你这模样快入魔了。 入魔愣神许久的程雪疾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夜谰,只剩彻头彻尾得恐惧。当夜谰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的时候,他曾冷静地设想过,若有朝一日夜谰死了,自己该当如何?是庆幸于终于重获自由,还是跟前主家族的规矩一样,给主人陪葬? 然而现如今,夜谰虽不至死亡,却真真切切地令程雪疾感觉到,自己很可能马上就要失去他了。他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前,最后竟直接扑了过去,抱紧夜谰的腰哭喊道:别抛下我,求你,别抛下我! 类似的话,他好像说过不止一次。迎着幼年时匆忙离去的母亲,望着前主冷漠的背影,以及守在唯一的朋友身边,求他活下去。每一次都是歇斯底里,却无人肯为他回首。 他似是注定要当一只弃猫,一只弱小卑微又不祥的弃猫。费尽心思取悦着主人,活一天算一天。厌倦了就会被一脚踢开,把他随手转卖给下一个人,无论如何努力,都逃不掉被抛弃的命运。 可夜谰不同。夜谰毫不吝啬地施舍了希望,唤他的名字,给他可口的饭吃,带他出去玩,甚至讲了很多好听的话。这只大妖很温柔,他想一辈子呆在他身边。这个念头不知不觉地在他的心中扎了根,如今却要猝不及防地连根拔出? 不可以,不甘心。 猫!快回来!笙玖焦急地吼出了声。在夜谰狂躁的妖力之下,程雪疾的面颊以及手背被震出了数道血口子。显然这只半妖的猫咪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妖力,再这般僵持下去,怕会因此丧命! 然而程雪疾没有回应,反收紧双臂将夜谰抱得牢牢的,不顾额顶飞出的串串血沫。见形势不妙,疏雨和笙玖同时冲上前来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拖,却是刚动了半寸,便被夜谰迸发出的妖气给弹了出去。笙玖本就消耗了太多的妖力,毫无防备地砸向了柱子,幸好疏雨飞身垫在了她的背后,二妖一并滚落了出去。 程雪疾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依然没动,转而用用乞求的语气小声唤道:夜谰,你看看我。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0) 娘你看看我我能赚钱养你了 主人你看看我我赢了 景书你看看我我还活着 夜谰,你看看我他顿了顿,踮脚去摸夜谰的面颊:我带你回家。 妖气的乱流登时静止了一瞬。夜谰微微动了动嘴唇,眼睛一点点睁开,在一片黑暗中瞥见了零星的光亮。 他忽然想起自己遗忘了一只小猫咪,没有按时投喂,顺毛,摇逗猫棒。那只小猫还在等他回去。 于是他彻底睁开了双眸,金色的眸子如同烨烨朝阳。世间蓦地变回了白日,夜幕迅速褪去,不留丝毫痕迹,仿佛一切都是场虚幻的梦境 ☆、【挑明】 夜谰清醒后,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瓷器碎了一地,桌椅东倒西歪,殿柱折了一根,房梁摇摇欲坠,远处一对儿苦命鸟趴在地上惊恐地盯着他。再一低头,发觉程雪疾变成了白猫挂在自己肚皮上,正奋力地往上攀爬。 雪疾你的爪子抠到我的肉了夜谰晕头转向地把他提了起来,放在怀里揉了揉: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了? 程雪疾也不言语,眼泪汪汪地往他臂弯里钻,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夜谰又看向灰头土脸的笙玖跟疏雨,发觉气氛不太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道:怎么莫不是我发疯了? 比那个吓人多了笙玖战战兢兢地正了正发簪,听闻门外长老们一声长一声短地喊她的名字,忙吼了句:本境主没死!不过是妖气暴走了!都回去歇着! 哦对,我在西境夜谰此时的状态与喝断了片如出一辙,就差跳池塘里游泳了:怎么,那东西到底出来了? 笙樾阁的封印没开倒是你的封印笙玖磕磕巴巴地说着,小步先前搓了一点:你刚刚跟要入魔似的,妖气暴走而且还变了模样。 变成什么样了?夜谰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觉得皮肤有点发烫。 长犄角了笙玖用手比划着:跟头水牛似的。 夜谰心里登时咯嘣一声,脑海中浮现着自己带着鼻环低头啃草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惴惴地摸向自己脑袋:角?蛟族长角是化龙的前兆,好事。 可不是啥好事笙玖心有余悸地撇撇嘴,踩着满地碎屑走向他,酸溜溜地说道:到底是同命血契的宿主,我们喊你你不应,猫一喊你就清醒了 什么血契?程雪疾狐疑地看向她,却被门外一声高喊打断了思绪: 境主!大事不好了!北境妖兵压边界了! 什么?!笙玖大吃一惊,看向同样一脸懵逼的夜谰:真没想到,你刚走了一天就被篡权了? 一天了?夜谰愕然,总感觉自己浑浑噩噩,好像把日子给过丢了:估计是曾祖听见什么消息了我即刻回去吧,免得出了乱子。 你的身子不要紧吗?笙玖担忧地理了理凌乱的秀发:白巫族长说你被秘法伤了神魂,以至气血逆流。你且小心些。 嗯白巫族长我有些话要问他。夜谰沉吟,将怀中一枚玉牌递向笙玖:笙玖,你派手下把这东西拿过去给老蛟,说我安好,只是来找你叙旧的,很快就会回去。 笙玖颔首:好吧,白巫族长应是在为你炼药,疏雨,你带他去吧,我出去跟长老们解释一下。说罢整理好衣服走向殿门。 夜谰与疏雨从后门出殿,往后山密林走去。一路上疏雨不时打量着他与怀中的程雪疾,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北境之主,我能否冒犯地问您一句这位猫妖大人是您的妖侣吗? 夜谰刚想回答,程雪疾抢先道:不是! 既然如此那疏雨话至一半,撞上夜谰严厉的眼神,忙把同命血契的事给咽了下去,俯首行礼道:境主,能否与您单独聊两句? 可以。夜谰把程雪疾放在地上,轻轻推了推他的屁股:在那边等我。 程雪疾对这句话有点怵得慌,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几步。见夜谰又冲他挥挥手,只得不情不愿地跑远了些。 疏雨见他蜷缩成一团捂住了耳朵,方低声问道:境主既与猫妖大人不是妖侣,为何要结同命血契? 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夜谰虽这般答着,却并未显露出恼意。毕竟疏雨是笙玖的心腹,应给他几分薄面。 疏雨也没追问,又道:那您与我们境主的婚事不成了吗? 夜谰沉默了一瞬:我跟她不合适。 您明知她的心思。疏雨有些急了,踏前半步认真道:以她的性子,不会轻易放弃您的,搞不好就要搭上一辈子。 笙玖的性子,我懂。夜谰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发觉这只白鹭妖妖力纯澈且有些特殊,应是修了特殊的功法,便当面指了出来:昨日你愿舍命修补封印,是因为你这特殊的体质吗?许多年前我见过你,那时你的体质与现如今大有不同。所以你这不是天生的,是后天修炼的。 疏雨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的,我拜了鹿鸣山的涟泉真人为师,专修净化决。久而久之,体质就变了。 为了笙玖,是吗。夜谰毫不避讳地戳穿了他的心思:你早就盘算好了。若有朝一日笙樾阁的封印彻底毁了,你便祭了内丹去净化它,让笙玖免于一死,是吗? 是。疏雨面色微变,却也只能承认。 夜谰低叹:没用的。就算你牺牲自己,重新封印了那个东西,笙玖还得继续守着它。因为它不死不灭,哪怕牺牲了一百个你,也只是缓兵之计。 可我不能看着她死!疏雨攥紧了拳头,眼底满是不甘。 你觉得,她会愿意看着你死?夜谰冷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疏雨,我虽不懂情爱,但我再笨也能看出来,你钟情于笙玖。既然你愿意为她而死,何苦不爽朗些求娶她? 因为她爱的是你。疏雨避开了他的眼神,有些慌乱地看向远处:而且你是北境之主,你的强大,足以庇护她一生。 一生太长了,我做不到。夜谰用余光瞥了一眼正翘着耳朵的小猫,又将声音放轻了些:实话告诉你,我心脏上的这个封印若解不开,不出十年,我将彻底丧失妖力成为凡人。届时妖界再无我的立足之地,你觉得我能庇护得了谁? 怎么可能!疏雨大惊失色,忙回过头看向他:她知道吗? 夜谰自是明白这个她指得是谁,微微摇头道:我没告诉她,她只知这个封印在压制我的力量。而且,就算没有这个封印,我也不会娶她的。北境注定要有一场大战,她身为西境之主,只会感到两难。当然,最要紧的还是 他停滞了一下,贴在疏雨耳边轻声道:我才不想娶母老虎 你!疏雨登时气得翅膀都扑棱了出来,跳脚吼道:我们境主温柔贤良,岂容你诋毁! 眼瞎趁早治。夜谰面无表情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往林中走去:总之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好自为之吧。 疏雨愣了一会儿,愤然地一甩衣袖离去。程雪疾一抬头,愕然发觉眼前已空无一人,慌忙跑向夜谰跳上他的的肩膀,有些埋怨地嘀咕道:主人,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没有,我知道你会跟上来。夜谰笑笑,将小猫抱至身前:一会儿我同白巫族长说话,你不用回避。 主人那个西境之主好漂亮啊。程雪疾抖这耳朵抬头瞅他:你真的不打算娶她吗? 夜谰抬手盖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雪疾,刚刚那只白鹭妖,能做到一心一意只为笙玖而活,可我不行。与其日后负了她,不如现在就把这念头给打消掉。 那你喜欢她吗?程雪疾心情复杂,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夜谰顺着他的背脊回道:谈不上那种喜欢。若真是能谈婚论嫁的喜欢,我不会把她拱手让人的。所以 他挑眉回头看向幽长的小径:那只白鹭妖真是个蠢货。 丛林深处隐约能是一片矮小的灰布帐篷,此处便是白巫族的居所,看上去有些简陋。每座帐篷上都挂着铜铃,不时响起高低不一的铃音,安谧又诡异。 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夜谰疑惑地掀开一座帐篷,发觉里面空无一人,仿佛整座村庄只剩下他与猫两只活物,连飞鸟都不见一只。正思索着,远处忽然响起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继而一片人影自村庄中央的大树里钻了出来,齐刷刷地看向他,为首的便是白巫族长。 族长,我有事想请教您。夜谰松了口气。刚刚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白巫又举族搬迁了,仅留下一座废弃的村庄。 好,你们先退下吧。白巫族长冲身后族人挥了挥手,众人便低头四散开进了帐篷。夜谰走过去敲了敲他身后的大树:进去说吧。然后反客为主地率先踏了进去。 白巫族长有些踟蹰,稍停顿了一瞬方跟了进去。大树里面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只有一口炼药锅以及一些简单的陈设。浓郁的草药味令程雪疾打了个喷嚏,往夜谰衣服里钻去,心里忍不住想道:刚刚那群人,为何没有生者的气息 ☆、【真相】 入内坐定后,白巫族长先为夜谰倒了杯清茶。热气腾腾的茶水上漂着一片绿叶,宛如初春细柳,淡淡幽香。 夜谰捧着茶杯小抿了一口,垂眸道:你应当已经猜到我的来意了吧? 境主今日险境,与你心前封印有关。白巫族长看向他怀中小猫:这位是您的妖侣吗? 怎么所有人都这么问程雪疾汗颜地缩着脖子,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插嘴,只得用耳朵扫了扫夜谰的下巴,示意他还自己一个清白。 岂料夜谰压根就没打算解释,而是继续说道:我想起一些事情,与我的生母有关。 哦?白巫族长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茶杯:说来听听。 你没必要再隐瞒了。夜谰眉头紧皱,压低声音说出一个名字:白杞,认识吗? 白巫族长面色骤沉,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认识。 她是你什么人?夜谰微倾身子,探究地看向他紧攥着衣袖的手指:她是白巫族的人,对吗?我的生母本是人族。 境主,您还想起了什么?白巫族长微微抬头,眼底攸地掠过一抹慌乱。 很多。夜谰再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香遮掩了他身上的血气,令他放松了许多:我想起,小的时候,有人在追杀我们,我娘很努力地带着我跑了。她应当会一些巫术,击退了那些人。 还有呢?白巫族长尾音发颤,又看了一眼茶杯中的浮叶:您想起是谁在追杀你们吗? 不知道,但是他们好像要对我做些什么。夜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上面还留着长角消失后的两点圆痕:我很怕他们带走我,好像被带走后,就再也见不到我娘了。 嗯白巫族长手指抖动着替他倒了第二杯茶,不小心溢出些许茶渍。岂料夜谰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茶杯跌落在桌上险些滚落,幸好程雪疾拿尾巴勾了一下,把它放了回去。 我娘到底怎么死的,你若再瞒着我夜谰松开了他的手,指向入口:我若在这里发个疯,不小心杀了一两个你的族人,你应当不会怪我吧? 您这是何苦啊白巫族长哀叹一声,神情萧瑟地依在桌边:您就算知道了,能改变什么?白杞已经死了,而您是夜氏的族长,与其挂念亡者,不如守好现在 你不必给我讲大道理!夜谰失了耐心,一掌拍在桌上震出数道裂纹:那是我娘!这世上最疼我的女人!死后连个名字都没落下,你让我如何不挂念?!你以为我是傻的吗?幼年你待我极好,而曾祖却将白巫族赶尽杀绝,这其中缘由我总能猜到几分 他顿了顿,拉过老者满是皱纹的手,替他擦去上面的茶渍,轻声道:我是外室子,在人族看来,着实羞臊,然而妖族并不该在意这种事情。能令曾祖大费周章地抹杀掉我娘亲的存在,绝不会因为我父王没有明媒正娶我娘,而是她的身份不能被夜氏一族所知晓。因为一旦揭穿了她为人族,我就成了没有继承权的半妖。所以 白巫族长微抬起头,神情中带着难以察觉的期待,却依旧没有作声。夜谰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当年追杀我和我娘的,是曾祖,对吗?我父王留情人族,诞下我这只半妖,后又死于战场,我便成了他唯一的子嗣。依着曾祖的性子,干得出杀母夺子这种事来我娘亲是否死于他手?求你给我个准话。只要你说出实情我愿意认你为我的外祖父。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1) 白巫族长登时为之一振,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许久才艰难地问出声:当真? 自然。夜谰心间酸涩,把僵成了石头的小猫按回衣服中:曾祖或以我的人族血统为耻,但我不会。我娘生给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馈赠。是人,是妖,都是我的命,我都认。 唉不枉她耗尽心血生下了你白巫族长苦笑,浑浊的双眸隐约有了点光亮:是的,她是人族,也是我白巫的圣女。 果然,她是你的女儿。夜谰只觉心头蓦地一痛,无奈道:非要我逼你,你才讲实话。你若早些说出来,何苦让我往人间白跑一趟。 并非白跑一趟。白巫族长急道:关于封印的事,我没有隐瞒。这道封印的来历我确实不知。当年你曾祖他下令带你回夜家,你母亲不忍分离,强行将你抱入山林中藏了起来。再露面时,你便失去了记忆,心头还多了道封印。 曾祖,杀了我娘?夜谰犹豫了一瞬,终究问了出来。 白巫族长面露悲凄:那时她带你躲入深山后起了结界,你曾祖本找不到你们的行踪,岂料蛇族寻来了阴魅体的蛇妖,此体质可轻松穿过任何结界,你和你娘便暴露了。你娘宁死不愿交你出去,就 我懂了,不用说了。夜谰平静地打断了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悲伤?愤怒?都不是。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早就有过猜测,娘亲的死应当与曾祖有关。然而当真相呈在他面前时,他竟莫名地无措。他当如何?继续做高高在上的夜氏族长,孝顺曾祖,扶持族妖?娘亲曾那般努力地带他逃离,如今他却被困在这牢笼中退无可退。若娘亲泉下有知,她会伤心吗? 原来一位母亲的性命,如此一文不值。 夜谰静立了一阵,最后冲他拱手拜别道:感谢您告诉我真相。还请您安心住在西境,待我处理好一切再做打算。 境主,万不可硬碰硬白巫族长焦急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我知道,你心疼你的母亲。我又何尝不心疼!我就这一个女儿,不明不白地死了,仇人还依旧不愿放过我的族人。我忍辱负重至今,都是为了你的安危不瞒你说,当年老蛟放过我们性命,是看在你失忆,而我又发了毒誓要追随他。现如今随着你长大,他感觉控制不住你了,生怕我说出实情,便想杀了我以绝后患。我本想跑但是 我知道我知道夜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到底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得承诺道:我确实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我会小心的。 好好。白巫族长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手,小心摸了摸他怀中白猫的脑袋:这小家伙可爱得紧,但是老蛟会承认他吗?小心再被他给弄死了不如留给我? 不必,我护得住。夜谰忙退后半步,抬手把程雪疾盖住。这时他袖中的火羽忽然亮了起来,就听笙玖没声好气地说道:夜谰,老蛟不信我!派去送信的妖兵让他给扣了,你再不走就出妖命了! 我得走了。夜谰冲白巫族长微微颔首:以后随时用羽毛联系。有什么需要,尽管告予西境之主,我会让她给你们行方便。说罢向出口走去。 等一下白巫族长突然环住了他,恳切地问道:老夫能不能叫您一声谰儿? 夜谰微怔,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别扭。谰儿,只有他的娘亲这般叫过他。然而眼前这位老人,是与自己有真切血缘关系的外祖父,这个称呼,于情于理,他拒绝不了这个请求。 好。夜谰笑笑,虽然有点勉强:日后再见,望您珍重。 西境与北境的交接处,两方妖兵隔草原虎视眈眈,遮天妖气令草木迅速枯萎,半面天空乌云密布。 老蛟骑着灵虎,阴沉沉地站在最前方眺望着西境树林。连枫游小步走来,低声劝道:曾祖,境主无碍,您不必担忧 岂料他话未说完,老蛟突然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跌坐在了地上:没用的东西!谰儿若是无事,怎能现在还不回来!整整一天,这妖界就没消停过!你还在这里不当回事!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曾祖息怒。连枫游忙跪正身子,垂首不再吭声。 这时几只哨兵扯嗓子喊了起来:老祖宗!境主回来了! 老蛟忙跳下坐骑跑了过去。夜谰慢吞吞地自林中走来,冲他挥了挥手:孤无碍,都退下吧。别让旁族看了笑话! 是。一众妖兵应下,整齐地转身往北境撤去。老蛟殷切地冲他伸出手,却被毫不客气地无视了。夜谰径直绕过老蛟,路过连枫游的时候,见他把头稍稍抬起了一点,便多瞥了一眼,目光在他脸上那个红肿的巴掌印上停滞了一瞬,却是没有出声,踩着漫天黄沙与草芥,与妖兵一同踏入北境后便消失了。 连枫游跪在地上,再度把头低了下去,埋进草丛中。老蛟呆站了一阵后也离去了,独留他在空荡荡的草地上匍匐着,仿佛一块被遗忘的石头。 ☆、【暗流】 北境妖兵撤离后,西境又恢复了平静。然而老蛟搞出这么大阵场,摆明了告诉整个妖界,北境之主与西境之主有点不得不说的秘密。使得一夜之间流言四起,传得什么花样都有。 最可笑的是,出兵支援这个建议先是连枫游提出来的,当时老蛟可谓气急败坏、一口否决,结果转身变了主意,大张旗鼓地跑去围西境。到最后虚惊一场,反倒被看了笑话,也算自作自受。 不过老蛟并不认为错误在自己身上,而是例行把怒火发给了连枫游。于是闭关不足半个月的连枫游再度被闭关,而且这回消失的时间比上次还要久,可惜并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从西境回来后的夜谰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每日除了晚上回寝殿休息,其余时间都窝在狭小的地下暗室中修炼。闷热潮湿的暗室在炙热的妖气熏烤下,墙壁逐渐风化皲裂,不断掉落着粉尘,使得里头乌烟瘴气,令他越感烦躁。 程雪疾本不敢管太多,但看着夜谰每天强打精神地去修炼,灰头土脸地回来倒头就睡。持续了四五天后,一日夜里,他终于忍不住贴过去劝了两句:主人,您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折腾坏的。 时间不多了。夜谰平躺在榻上,未脱鞋袜,手捂着眼睛遮去正照在脸上的月光。 怎么不多了?您年轻着呢。程雪疾趴在榻边,小心地拉开了他的手,讨好地笑道:物极必反。您再心急,也不能累坏了身子。 你最近有没有喝奶?味道怪吗?夜谰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程雪疾微怔:有,每天早上都有人送来虽然味道还是怪怪,但是我没有不适感了。可能它本来就是这个味 那就好。夜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思索着。血契基本上已经成型,纵使是老蛟也不敢轻易动程雪疾。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很快更大的麻烦就会找上门来,那便是他这副身子再不解封印就撑不住了。万一他早逝,程雪疾或多或少都会受点影响。虽不至跟他一同就地去世,但定会有损命途。 小猫,你之前说,半妖能活到二百岁?夜谰低声道。 程雪疾点点头:差不多吧。如果悉心修炼的话应该可以活久些。 二百年吗看来得努力多活一阵子了。夜谰没转身,抬手摸索了一下,揪住他的耳朵揉了揉:变回猫,让我搂会儿。 哎。程雪疾变回小猫,很自然地爬上榻钻进了他的臂弯。 夜谰顺着他的背脊,轻轻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然后眯眼小憩。程雪疾僵住,迟钝地发现他俩可真是暧昧到了家,后腿一抖有了退缩之意。岂料夜谰半梦半醒地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紧皱着眉头低声叹道:别走,我只剩下你了。 程雪疾心软了,放松身子安静地躺在夜谰怀里。他的耳朵正好贴在夜谰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声如同稳健的鼓点,震得他耳廓一阵酥麻,久了便倦了,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柔和的月光照了进来,落在枕头上方小小一片。夜谰怀中攸地一沉,半睁眼看去,发觉程雪疾无意识地变回了人形。银色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一半面颊,眉眼干干净净,确如纯粹的雪。看不出勾心斗角,也没有岁月的风霜,毫无防备地蜷缩着,手指还勾着他的衣服领子。 夜谰忽然强烈地渴望把他藏起来。团得小小的,收进口袋,捧在掌里,放在心上,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他。这只猫属于他,只属于他。他活到现在,终于拥有了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令他止不住欢喜得发慌。 这时程雪疾睡舒服了,腿伸开踹了他一脚,然后爪子一扯,拉开他的衣服就往里拱,应是怕冷。夜谰没料到方才还岁月静好的小猫咪突然开始动手动脚,一时间还有点羞涩,赶紧抓过毯子把程雪疾包好了,果然制止了他继续往里钻。程雪疾的鼻尖抽动了一下,缩进被窝里发出一小串轻微的咕噜声,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夜谰被他温热的鼻息惹得心里发痒,想再亲亲他,便一寸寸滑进被子,理开他的额发嘟嘴唑了一口。感觉不怎么过瘾,得寸进尺地又往下挪了挪,对准他的鼻尖刚要啄,程雪疾突然睁开了眼,在幽暗的光线下与他四目相对,由迷茫转为机警,最后还带了一抹嫌弃。 被窝里的闷热登时又上升了几成,二妖傻不愣登地对瞅了好一会儿,夜谰率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言道: 你瞅我干啥 西境笙樾阁,笙玖立于阁楼前眺望着屋顶。红色的瓦片上挂着九条锁链,乃先族长生前所布下的封印,如今已断了四条,剩下的五条也是锈迹斑斑,不知还能撑多久。 这时一位长老走来,忧心忡忡道:境主,我与众长老将笙樾阁查探了一遍,发现封印是人为破坏的。有人在墙缝里藏了符纸,问过术士后,应是失传已久的阴蚀符,而且埋了有一段时间了。说罢将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纸呈给她。 笙玖接过符纸,面色骤冷:先祖留下的封印百年不摧,今日却栽在小小一张符纸上,未免太可怕了。 境主,西境无术士能操控如此强大的符咒,除了白巫族。长老压低声音道:这白巫族来历成迷,又是从北境叛逃出来的。咱们得提防着点。 然而就算是白巫族干的,他们怎会有时机下手?白巫的一举一动都在本境主的监视下,尤其是那个白巫族长,他根本就没离开后山。笙玖百思不得其解,又将符纸举高了对着月光看了看,只见上头黑色的符印蚯蚓般缓缓蠕动着,仅握在手中便觉煞气逼人,可见施术者之强。 长老叹息道:若不是白巫族,那就只能是外族的奸细混了进来,看来这笙樾阁的秘密算是保不住了。 笙玖冷笑:闹得这么厉害,能瞒住就有鬼了!准备好打架吧。 长老登时惨白了脸:西境不尚武,先王去后,连练兵都懈怠了。若是此时有外族打来,全靠境主您自己撑着,怕是很难啊 那怨谁?笙玖挑眉反问道:兵权在你们长老手里平摊着,本境主可曾问责过? 这主要是,将才难寻啊!长老连连摆手,辩解道:当年妖界混战,我西境能将折损过半。剩下的老将或身患重疾,或年岁已高派不上用场 那就去找啊,你指望我把活儿全揽下来?笙玖白了他一眼,把符咒随手一扔,扭头就走:限你十日内从族中挑几位青年才俊,让他们拜老将为师,为我西境出力哦对了。 她转身莞尔一笑:最好模样俊俏点。 您看我怎么样?话音刚落,一道白影突然出现在她身侧,吓得笙玖左脚踩右脚险些栽过去,幸好那妖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原是疏雨。 你瞎凑什么热闹!笙玖窘迫地拍了拍衣衫,同情地捏着他的肩膀打趣道:你这小体格还冲锋陷阵呢,一股风就能给你吹跑。 境主,不能光看外表。疏雨轻笑,摊手掌心朝上,一团蓝色的火焰猝然显现:您看,我习得了什么? 咦?这火焰好生奇怪。笙玖好奇地用手指去戳,发觉它一点温度都没有,反倒凉滋滋的,如同一汪冷烟。 这是冥海冰焰,我求了师父好久他才教给我。疏雨轻描淡写地说道:境主,您现在同意了吗? 笙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冥海冰焰?!那不是妖界至寒之物吗!稍有闪失就会侵袭心神,你怎么能 我很久以前就学会了,现在我能完全掌控它。疏雨收起火焰,顺势攥住了她的手:我天赋低微,没有凤凰一族引以为傲的凤火,亦没有利爪尖喙。但是,我也想保护你。 你我我不需要你保护!笙玖不知怎的突然来了脾气,抽回手红着脸翘脚跑了。 长老走上前来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妖,忙讨好地凑到疏雨身前:冥海冰焰?真的假的?再让老夫瞅瞅! 长老,晚辈想拜老将军为师,不知您能否为晚辈举荐?疏雨背过手去笑吟吟道。 长老讪讪然:当然可以。不过你们白鹭一族一向隐居山林,不问政事,你这小子倒是积极。 我之前也不想插手,但是谁让我所托非人了呢。疏雨微微侧眸,看向远处笙玖的寝殿,见里面隐约闪着红光,刚思索了一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闷响。笙樾阁顶跌落了几片红瓦,顷刻化为了灰烬。紧接着,锁链又崩断了一根,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2) ☆、【银子】 之后接连四五天,夜谰彻底失去了撸猫的资格。程雪疾终于拾回了猫大爷本性,对他爱搭不理,一靠近就炸毛,更别提往床上骗了。 早晨起来,程雪疾例行坐在窗户旁边吐纳修炼,给夜谰一个圆咕隆咚的后脑勺表示本大爷很不爽。而叱咤风云的北境之主此时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踮脚靠边小步搓出去,嘱托仆从多备些早膳哄猫开心。 程雪疾打窗户缝里看着夜谰离去,愤愤地变回猫窜上榻,摊平了开始补觉。 最近他一直睡在墙角,许是在床上睡惯了,根本睡不踏实。夜谰还总是蹑手蹑脚地溜过来试图轻薄他,弄得他不得不鼓起勇气使劲儿哈一声,逼退不安分的主人。 至于为什么要发脾气,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或是因为在他心中,自己的身份一直停留在爱宠,稍高调些,则是被照顾得很好的爱宠。夜谰对他极好,他也喜欢被顺毛揉脑袋抱在怀里,但这仅限于猫形状态。变回人形后,他就是清清白白的好男儿,任何不体统的行为都应被唾弃! 况且夜谰还想偷亲他!这可不是一般的不体统。 程雪疾气得在床上来回骨碌,发泄般抓着夜谰盖过的毯子磨爪子。夜谰身为妖界霸主,理应谨言慎行,维持德高望重的境主形象,怎可以趁他睡熟了偷亲呢!这跟那些龌龊的富家老爷有什么两样!真是太让猫失望了! 可他滚累了再转念一想,发觉以自己的身份,好像不存在谴责主人行为的资格。身为猫,被主人亲两口无可厚非;身为人,被主人亲两口也得忍着。毕竟他是被花了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卖身仆,没被非打即骂已是天大的恩惠,光凭他吃下去的那些个好饭好菜,被主人亲两口也算抵债了,哪儿还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仅这么一想,程雪疾忽然就蔫了,把被咬得皱皱巴巴的毯子抹平,甚是落寞地抱着尾巴看向窗户。他似是有些恃宠而骄,忘了身为奴仆的本分。夜谰口口声声说着想跟他做朋友,可他们之间怎可能是平等的朋友关系。那一百两银子,是他的身价,而夜谰则是至高无上的北境之主。 他们永远都做不了朋友。 好烦哦程雪疾拉过毯子从头盖到脚,嗅着上面残留的气味,很没出息地觉得很好闻。他又开始想入非非,侥幸地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厉害的大妖,与夜谰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他不曾被当做货物,也不曾是卖身仆,夜谰也不可以轻薄地随意试探他的底线,那一百两银子只是一个玩笑 一百两银子如果没有这一百两的卖身钱,是不是更有底气了些呢? 这个月的开销又大了好多赫辛夷拿着萎靡的钱袋摇了摇,里头少得可怜的银子发出沙沙的细响,算来算去,应当只剩下了两三顿饭钱。 安置族中老臣、锻造兵器、以及一些必要的日常开销,如流水般不知不觉地掏空了他的积蓄。先前在他最窘迫的时候,夜谰会不动声色地寻份美差送他捞银子。如今他家主公铁了心要放养他,他也只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过混吃不等死才是狼中豪杰,赫辛夷绕到没妖的地方合计了半天,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夜谰的书房里有个白玉砚台磕了个豁,被随意弃置在库里等着处理。不如去转转,看看能不能顺点不要的宝贝拿出去卖。 虽然这想法有点危险,被发现了不但丢脸还得丢命。然而一分钱憋倒英雄汉,更憋坏了还有好几十天才能领例银的赫某。于是他决定赌一把,赌自己平日里人模狗样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儿的贼妖,纵使丢了东西也怪不到他头上。 守仓库的妖兵很少,一般就一个,使点手段便可混进去。赫辛夷猫在角落处伺机而动。正巧遇见守门妖兵打着哈欠瞥了眼日头,贼溜溜地逃岗去喝酒了。他慌忙快步窜入仓库,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匍匐前行。 北境不算富裕,但夜家总是有些底子的。更何况老蛟对夜谰的衣食住行极为上心,生怕损了皇室颜面被旁妖笑话。可惜夜谰不善鉴赏,许多价值不菲的物件,用的不顺手便随意扔了,连妖仆都看得心疼得慌,紧着攒起来压进这废弃仓库里,留作他用。 赫辛夷走向最里面的几口木箱,借着昏暗的光线翻找起来。里面满满当当堆了一下子珠翠。这些东西一看便是女妖的物件,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有段不得不说的渊源。 当年夜氏的前任家主,也就是夜谰的父亲,迟迟未有子嗣。老蛟心急,不断命各族进献天赋好又貌美的女妖给他。然而前家主仅象征性地娶了个正妻,且收了两位妾室,转身将这三位美人冷落在宫中毫不问津,专情于某位不曾留下名姓的女妖,气得老蛟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 后来宫里的这三位娘娘被冷落久了,也不知是不是积郁成疾,早早就去了,独留下一些珠翠玉器,在这不见天日的仓库里吃灰。而那俘获了前家主芳心的女妖,到底也是红颜薄命,留个孩子便香消玉殒,步了她们的后尘。至于这孩子,便是如今的夜谰,夜家唯一的继承者。 各位娘娘勿怪,钱财乃身外之物,娘娘们既已仙逝,这些个东西也用不上了赫辛夷低声嘀咕着,伸手抓起一大把首饰揣入怀中,并脱下鞋子,把一些个玉扳指什么的往脚指头上套,总之能拿多少是多少。 大件他不敢拿,也没手拿,只能敛一些小物件。第一口箱子里能拿走的很快就挑干净了,他贪心不足地开了第二口箱子,见是些硕大的花瓶,只能作罢。捂紧衣衫转身要走,却冷不丁发现有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子压在一堆画卷底下,瞅模样里头应当有些宝贝。 他欣喜不已,抓过盒子用力掰开,里头果真躺着一枚漂亮的银质发簪,上头镶着绿色的萤石,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他莫名觉得这簪子比他刚才拿的那些都要贵重,忙吹了吹灰,拉开衣服就要往里塞,却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放下。 赫辛夷大惊失色,勾指成爪转身一掏,正对上那妖绿色的眸子,不禁微微一怔:连枫游? 连枫游默默地看着他,轻轻拿下他手中的簪子,低声道:赫辛夷,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偷东西的。 不我赫辛夷登时冷汗淋漓。这可要命了,连枫游何时进来的?还是说一早就在?辩解还有用吗?!这家伙定会将他的不耻行径禀告给老蛟,到时候想活命就难了! 想动手?在这里?连枫游见他露出一丝杀气,冷哼道:我之前只觉得你有点脑子不好使,如今看来,你就是头蠢驴。滚吧,我不会说的。说了丢的是主公的脸,把东西放下赶紧滚。 赫辛夷愣住,万没想到连枫游会放他一马,忙伸手入怀往外掏赃物。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脚上的扳指也交出来,连枫游突然身形一晃,扶着箱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赫辛夷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满是血迹,手上还有道极深的伤口在淌血。 赶紧滚不然我就变卦了!连枫游恶狠狠地等他一眼,转身走向角落,攸地化作一条银色的细蛇缩进里头没了踪影。 赫辛夷看傻了眼,这是他头一次见识到连枫游的真身,原来竟是条不足胳膊粗细的小蛇?他莫名觉得好笑,又有点担忧,便小心地走了过去,蹲下身子问道:你真没事吗?你好像受伤了? 啰嗦连枫游微弱地回了一句后没了动静。赫辛夷听他这语气不太对劲,忙翻开杂物把他扒了出来,惊觉细蛇的身子底下渗出了一大片血迹,横七竖八的伤口遍布他的身体,白色的鳞片外翻着,甚至开始脱落。 连枫游!你怎么赫辛夷一时语塞,忙起身道:你在这等着别走,我去找主公! 你疯了吧银蛇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趴在血中闭上了双眼:主公不会管我的不许告诉旁妖我在这里,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可是你赫辛夷急得颠三倒四,总觉这条小蛇很快就要死了。他讨厌连枫游,但他并不想看着昔日的挚友死在如此肮脏的小角落里。思前想后,他忽然咬咬牙寻了块绸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薅住银蛇的七寸塞进了绸缎中,随意裹了裹抱着跑出了仓库。 银蛇被毫无防备地闷在了布里,慌乱了一瞬后寻到缺口探出头来轻笑道:我说赫老弟,你想毁尸灭迹? 别出声,我带你去个地方疗伤赫辛夷紧皱着眉头没有看他,加快步子一路往宫外跑去。连枫游在一阵颠簸中很快失去了意识,最后一句话则是: 你确实是个傻子 ☆、【秘密】 赫辛夷抱着布裹一路跑至都城外,犹豫了片刻后先行去了一家灵药铺,进屋二话不说扯着掌柜的到了后院,打开包裹给他看里面血迹斑斑的小蛇。 我的朋友受伤了,有没有厉害点的灵药救他性命?赫辛夷急急问道。 掌柜的探头瞅了一眼里头的细条儿,咂起了嘴:这也太惨了点,怎么弄的? 打打架了。赫辛夷语塞。他哪儿知道连枫游是如何闭关闭成这副德行的!只得编了个瞎话搪塞过去。 掌柜的唤来小学徒,拿出一红色的小瓷瓶摇了摇:这位爷,您也是好福气,这是上个月刚从东境有名的炼丹师那里淘换来的宝贝,保证药到病除!看爷是常客,就卖您三百两银子吧! 三百两?!你趁火打劫呢!赫辛夷蹬着牛眼,差点把手里的蛇抡圆了抽他嘴巴子。 买不起就算了,我还不惜得拿出来呢!掌柜的轻蔑地白了他一眼,背手要走。 赫辛夷忙越步上前拦住他:掌柜的,您通融一下。这些年我没少光顾你的店,哪次都不短你银子,但我这回真的是掏不出来这么多不然我先欠着!等发例银了我指定给你! 掌柜的登时啐了一口,冷哼道:呸!你这种穷鬼我见多了!你要是拿了药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赶紧滚,别耽误我做生意,再让这蛇死我店里,晦气! 岂料他没走了两步,身后突然掀起一阵热风,继而一股恐怖的妖力迸发而出,压得他动弹不得,战战兢兢回头一看,赫然对上一张血盆大口以及一对锐利的狼眸。 山丘大小的狼妖在他面前现了形,褐色的眸子里带着嗜血的杀意。店铺掌柜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森森獠牙顶在了他的脑壳上,扑鼻的血腥味冲得他晕头转向。 药,给我。赫辛夷低吼道。 给,给掌柜的抬不起手,屁股底下已尿了一大滩,把红瓶放在地上抱着头吱吱叫唤了起来,化作一只田鼠拔腿就跑。 赫辛夷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吓得快要昏厥过去的药铺伙计,化回人形拿起药瓶,却因一个闪失,不小心捏疼了手里的银蛇。连枫游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哼开始抽搐,嘴角渗出一串带血的泡沫。 赫辛夷暗道不好,横冲直撞地跑了起来。距此地不远有处深谷,峭壁上藏着一个山洞,算是他的小秘密。 他摊平杂草,脱下外衫将连枫游小心地放了上去,将药瓶里的丹药倒出一些,也没细数,就这么死蛇当活蛇医强行掰开嘴全怼了进去,然后坐在地上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蛇,心里凉到发慌。 过去他经常趁着往返北境的空当躲进这里修炼或者疗伤,也有时候什么都不做,躺在地上发会儿呆,想父王,想族妖,想夜谰,也想自己的以后。 可他看不到以后。他的以后在幼年时就断送了,那张狼皮,那张熟悉、宽大且布满伤痕的狼皮被铺在地上当了地毯,半颗狼头上带着空洞的眸子凝视着他,将他的以后全部吞了进去。 自此他只知要复仇,掀翻踩在狼皮上的那只恶蛟,把它夺回来。他想杀的妖很多,例如现任狼王,亦是他的亲叔父。当年却手足相残,陷害他父王、使得南境之主起了杀心;南境之主也该死,他残害忠良,崇尚杀戮,实属祸害;还有很多,很多仇要报 他甚至想过杀掉连枫游。这条最爱拿秃尾狗三个字来揶揄他的混蛋蛇,明目张胆地背叛了夜谰,甘当老蛟的走狗,似是死不足惜。 然而他还是救了这条蛇。时至今日,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永远比不上无情的叔父。叔父可以将兄长与侄儿亲手推入火坑,他却连杀个曾经的朋友都下不去手。 一切好像假到不真实。前些日还在嚣张嘲讽他的连枫游,突然落得如此境地,令他不得不怀疑这贼蛇的风光无限都是装出来的。 贼蛇的心里藏了太多不愿说的事儿,轻易死掉的话,可惜了。他这般安慰着自己,又俯身去查探连枫游的气息。没曾想刚一搭手,小蛇突然晃过一道白光,变回了人形。 连枫游面无血色的地躺在地上,轻哼了一声后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你喂我吃了什么? 疗伤的药。赫辛夷忙道。 多事。连枫游没声好气地回道,咳出一小口鲜血,然后再度缓缓合上了眼。 赫辛夷大骇不已,忙抬手使劲儿扒开他的眼皮:连枫游!你可不能死! 连枫游被他一口吐沫喷在了眼睛上,差点真的就地去世,缓了半天恨恨地瞪向他:老子睡会儿就好了别大惊小怪!拿开你的爪子! 哦。赫辛夷乖乖缩回手搓了搓:那你睡吧。我喊你的时候,你得起来。 呵连枫游勉强将眼皮子睁开了一条缝:这么怕我死? 嗯,你死这,被查出来,我脱不了干系。赫辛夷老实巴交地说了大实话。 连枫游不禁低笑出声,又咳嗽了起来。赫辛夷蹙眉帮他顺了顺胸口:别笑了,都这样了还笑。你一天到晚眯着小眼儿笑不够啊? 出息了都会说我了连枫游微微摇头,平复了一阵呼吸后问道:既然怕是非救我干屁?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3) 不知道哎,不过我不后悔。赫辛夷一本老正地挠着脑袋,狼耳不安分地竖了起来:后悔也没用,可能你命不该绝吧。 有病。连枫游自感无趣,抿了下嘴唇说道:有水吗? 没有,我去找。赫辛夷起身便走,不忘随手在洞口留了个结界。 连枫游用余光盯着他离去,撑地坐起来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该细心的地方不细心 赫辛夷前脚刚走,山谷中掠过两道黑影,黑色劲装后绣着夜氏家纹,停住后来回张望了一阵,瞧见上头的洞窟刚要去探,连枫游蓦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来的正好,我险些遭遇不测他捂着心口做出一副极痛苦的样子。 夜氏二妖惊愕,忙上前扶住他:连统领,是谁害您至此? 你们不知道吗?连枫游气若游丝地反问道。 二妖颔首:属下偶然发现赫辛夷出了都城,这才跟上来。难道说,是他 罢了,此事禀告老祖宗了吗?连枫游微微抬手。 二妖回道:尚未。属下先扶您回去 话音未落,两道血光猝然飙洒而落,二妖怔然望向自己的腹部,赫然发觉连枫游左右手一边一个,同时洞穿了他们的丹海。 抱歉了,我正需要补品。连枫游唇角勾笑,手腕处猛地燃起了黑色的火焰,顷刻覆盖了他们的身体。 两只夜氏妖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成了一小坨灰烬,不分彼此。连枫游看向掌中两枚妖丹,轻轻吹了吹,然后张嘴一口吞下,满足地舔舐着嘴唇,抬脚刚要回洞窟,下一刻突然面色微变,急转身看向背后。 赫辛夷站在不远处,波澜不惊地望向他,许久后缓声道:手法很利落。 连枫游微怔,旋即明白了什么,咬牙沉声道:你早就知道被跟踪了! 我鼻子很灵。赫辛夷低头嗅了嗅:不怕被追究吗? 查不出来的,我自有办法。连枫游眯起了眼,低声威胁道:赫辛夷,管住你的嘴巴。 我再蠢,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赫辛夷蹙眉,把他从上至下审视了一遍:那两只妖修为不低。你一口气吃两枚妖丹,不会出问题吗? 我是阴魅体,自幼被怨气缠身,习惯了。连枫游舔去嘴角血痕,又恢复了往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承蒙赫老弟关切,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了。然后慢慢悠悠地往山谷外走去。 赫辛夷自顾自地跟在他身后,见他步伐不稳,担忧道:你身上的伤,不像是打架弄的。 连枫游没理他,加快步子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赫辛夷却跟得更紧了些,又道:这伤口我很熟悉,像是鞭子抽的。谁打了你? 赫辛夷,你到底想怎样?连枫游面色极差,除了失血,多半是被气的。 他怎么都想不到,一向谨慎的自己,今日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是他低估了赫辛夷的能力,竟被轻易地抓住了把柄。 我见识过一条鞭子,上面带着倒刺,打一下就能把皮肉给勾出来。赫辛夷顿了顿,津贴在他背后继续说道:老蛟打的你吧? 连枫游顿时停住了脚步,与他一前一后双双沉默着。 黄昏,夜谰自密室中走出,虽依旧神情疲惫,但眉眼中难掩欣喜。 果然如他所料,自那日妖气暴走之后,刻在他心头上的封印明显有所松动,妖气如同在石缝中流淌的细流,一点点缓慢地流了出来。 先前他修炼的方向不对,只想着将封印完全解开,却忘了滴水石穿,集一点攻之,再尖锐的石壁都有破损的一天。 然而这么做是要付出代价的。每次修炼,他都刻意地去冲击那道封印,直到疼痛到即将昏厥方罢休。一来二去,把自己折腾得脸色极差,眼窝子青黑青黑,人不人鬼不鬼得满脸阴郁。 宫中妖仆离远了瞅见境主成了这副模样,被吓得大气不敢吭,隔着八丈远便开始跪地行大礼。夜谰见他走到哪儿,哪儿就跟倒伏的小麦似的卧地一大片,纳闷却懒得多问,兴冲冲地回到寝宫找他的小猫报喜。 岂料程雪疾刚扭头看了他一眼,便吓得唧了一声,瞬间忘了他俩还在闹别扭,忙不迭地拿过汗巾给他擦脸,忧心道:主人,您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我怎么了?夜谰瞥了一眼铜镜,见里头的倒影比叫花子还要狼狈上几分,不禁也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咦?我这么丑的吗? 程雪疾仔细地用汗巾擦着,终于把他原本的模样从灰尘中给抹了出来,哭笑不得道: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掉炉灰里了。 先不说这个,我有好事告诉你。夜谰迫不及待地攥住了他的手,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你喊我一声夜谰,或者喊我谰哥,都行,我就告诉你。 嗯那我就不听了。程雪疾漠然地摇摇头,端着水盆出门倒掉后,一言不发地坐回窗台旁发呆。 夜谰怔住,眼巴巴地瞅着静止成了水墨画的小猫,心里痒痒得不行,期盼他感受到自己炙热的目光主动开口。 可惜他万万没想到,程雪疾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气,跟个垂钓老翁似的佝偻着腰坐得极稳,不仔细看还以为他睡着了。 雪雪疾,你不想问问什么事吗?夜谰试探道。 程雪疾缓缓摇头: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不必多问。 完了,这猫坏掉了。夜谰苦瓜着脸凑了过去,捏着他的耳朵献宝般小声道:我找到破解封印的办法了,很快我就能重回妖界巅峰 你已经在巅峰了。程雪疾依旧无动于衷,抽回耳朵揉了揉,又不说话了。 世间再度静止,夜谰保持着一个姿势贴在他身侧一动不动,程雪疾看着窗户陷入冥思。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凉风带着湿气突然扑在了他脖颈上。他只得侧了下头,愕然发觉夜谰紧咬着嘴唇,眼底的委屈呼之欲出,如同被婆家训斥的小媳妇。 不想理你了。夜谰抽了下鼻子,站起身向房门走去。这时一个绿色的光点飞了进来,停在他肩头上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原是消失许久的蜉。 夜谰堵住脚步,细细听着蜉的禀报,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机智】 当日夜里,夜谰再度进了暗室,却不是为了修炼。 狭小的暗室密不透风,寂静到只剩下了他的喘息。夜谰合眸端坐在中央,直到一声细微的嗡鸣从身侧传来,方微抬眼望了过去。 见过主公。一身着黑衣男妖蓦地出现在他面前,恭敬行礼道:属下来迟,主公恕罪。 话音刚落,又有几道身影先后在他附近出现,无一例外都是身着黑衣、背带夜氏家纹的妖族。 你们最近有些懈怠了。夜谰不满,环视垂眸不敢言的一众夜氏妖:今日孤就不多追究了,你们且好自为之。说吧。 禀主公,昨日大长老突发重疾,已回本家医治。为首的一位男妖压低声音道:迄今为止,夜氏长老已全部被安置好了。 夜谰沉吟:嗯,做得利索些。让曾祖就算起疑,也查不到证据死士们如何了? 又一男妖回道:禀主公,死士已隐匿入南境婆娑谷。我们安插在豹族中的内应已经打点好了,但是属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夜谰顿时心生不祥之感。 南境最近越发邪门。男妖顿了顿,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惶然:近几个月,整个南境大雾弥漫,已许久不见晴日。地底灵脉躁动,夜间更胜。半数南境妖出现了癫狂之态,四处狩猎较为弱小的妖族。我们送入南境的死士,全部服用了绝情丹,按理说不当有七情六欲。然而据属下观察,他们在训练中似是比以往更易焦躁 孤听闻南境之主也有了些疯态难道也与这大雾有关?夜谰沉吟,旋即又若有所思道:或者说,这大雾与南境之主的所作所为逃不脱干系 主公,有探子称,南境之主掳了许多术士关在地牢中,且在轲沢山修了一方祭坛,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男妖一边说着,一边自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夜谰接过一看,上头画祭坛的潦草形状,中央的符文歪歪扭扭很难辨别。男妖见他眉头不展,忙补充道:主公,那祭坛附近有重兵把守。探子不敢逗留,只能画个大体形状。 夜谰没做声,看着那些符文陷入了沉思。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东西从哪里见过。可回顾往昔,祭坛这种东西于他来说并不常见,身边的术士更是少之又少。 务必查清这祭坛的用处另外死士们一旦发生异常,即刻禀报给我。夜谰心绪万千,疲惫地抬了抬手:没什么事都退下吧。 是。黑衣妖瞬间消失了。他慢慢起身走出暗室,外头清新的空气扑在他的脸上,竟令他恍惚了一瞬。 一直以来,所有情报大多依赖于虫族的游走,如今却陷入了僵局。虫族脆弱,只能吸纳洁净的灵力,稍微强烈点的煞气都会令虫族陷入衰弱死亡,更别提煞气遮天的南境了。 本来南境中有赫辛夷的手下,可以借来一用。然而赫辛夷这统领岁数见长,出息不长,能明哲保身尚且费劲,着实不堪重用。 幸而夜家这边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夜谰放缓脚步细细思索着。夜氏长老都是老蛟的追随者,对他颇有微词,日后必成麻烦。所以自他继任家主之位后,便逐一对这群长老安插了眼线,伺机投毒。 无妖知晓,销声匿迹百年之久的鸩族实乃被他豢养起来了。鸩毒乃剧毒,稍加调制便可做成当今世上无法破解的毒药。他虽心狠,但终究放过了这些个长老的性命,只是废去他们的修为,令他们好生回本家养老,莫要再跟着老蛟为虎作伥便可。 另外,北境将领中,老将多有伤残,红熊已死,其余三位年轻将领,是他培养出来的,还算信得过。至此老蛟的左膀右臂已全被他断去,老蛟虽起疑,却无力回天。倘若他们之间终有一战,胜算上差不多为□□分,老蛟定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现在还有件棘手的事夜谰脚下一滞,跃上身侧的阁楼看向远处。只见宫门方向一前一后走来两道身影,前头的那个一身白衣甚是扎眼,不必猜便知是连枫游。 而他后面那个夜谰蹙眉,不禁有些惊讶。消失了一小天的赫辛夷居然跟连枫游混在一起,他们去哪里了?为何没有向他禀报? 这时连枫游突然停了下来,冲他的方向招了招手,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讨厌假笑。他的衣服好像有些破烂,隐约还有股血腥味。难不成他俩打起来了? 主公站那么老高干嘛呢?与此同时,迟钝的赫辛夷借着月光看了过去,还学着连枫游的样子冲夜谰招手。然而下一瞬夜谰便消失了,并没有回应他。 主公今晚的好兴致怕是被咱俩给毁了。连枫游哼笑,挑眉看向身后的赫辛夷:你说,他看见你跟我在一起,是何感想? 嗯?赫辛夷想了想:应该不会多想吧。主公曾说过,让我多跟你学着点 学什么?连枫游诧异。 不知道。赫辛夷耸肩,见周围黑灯瞎火已至深夜,挠了挠后脑勺往偏殿方向走去:我要困觉。 一起吗?连枫游一手搭在他肩上,轻佻地戳了戳他的耳垂。 赫辛夷摇摇头:不了,床很窄。你要没地方睡可以变回蛇,我给你寻条毯子 滚蛋。连枫游顿时黑了脸。他知道自己的原形娇小到可怜,所以从未在别妖面前露过。可惜这回他太疼了,根本顾不上这些。 不许说出去,否则有你好看的。连枫游恨恨地威胁道。 赫辛夷一脸茫然:说什么? 说我的原形是条蛇。连枫游语塞,心间燃起一团无明业火。 你不本来就是条蛇吗?赫辛夷越发莫名其妙:你是在夜家呆久了,真以为自己是蛟了? 我是说你算了,你这傻货。连枫游气结,转身要走,又不忘补了一句:另外,其实我的本体没那么小!这是这次我妖力亏空而已 哦。赫辛夷打了个呵欠,自顾自地离开了。 对牛弹琴连枫游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特意绕了一段路,趁夜色正浓,再次去了库房。守门妖靠在柱子上睡得正香,他直接穿墙而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然后默默走向屋子一角,坐下后拿出藏在箱子缝隙中的那枚发簪,出神地端详着。 这便是阴魅体的好处,所有结界、阵法、以及遮挡物,在他面前都犹如一团空气,着实是个千年不遇的特殊体质。 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阴魅体中的这个魅字名副其实。凡具有阴魅体的妖族,无论男女,对旁妖都有着难以抵抗的吸引力。只要他想,稍微释放些妖气,便能令陌生者对他一见倾心、死心塌地。听上去很是厉害,然而在他看来,却只感到彻头彻尾的 恶心。 娘,你说,他到底爱不爱你?连枫游笑笑,小心擦拭着发簪上的灰尘。镶嵌在发簪上的莹珠,价值不可估量,却终究只能被搁置在这里,如同寻常弃物。再美丽、再无法被抗拒的女人,死了便是死了,化作黄土一捧,谁人都可以踏上一脚,不管她是否无辜。 蝉鸣阵阵,夜谰彷徨了一圈后回到了寝殿。里面没有掌灯,程雪疾照例缩在墙角睡着了,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4) 夜谰脱下外袍,轻手轻脚地拿过毯子,想替他盖好。然而小猫刚一杯碰到就醒了,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排斥,仿佛在看一个心怀不轨的坏人。 去床上睡吧,我去书房看看书。夜谰心中刺痛,攥着毯子想了想,随手又扔回了床上。 程雪疾默不作声地见他重新穿好外袍要走,萧萧瑟瑟得似是有些可怜,便克制不住地站了起来,想挽留却没能说出口。 夜谰推门出屋,看着惨淡的月光低叹一声,负手往书房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哒哒的轻响,回头一看,小猫竟跟了上来,与他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一脸漠然地坐在地上。 怎么了?夜谰疑惑。 程雪疾也不说话,就坐在地上瞅他。夜谰又试探性地走了几步,小猫果然再度跟了上来,走几步坐一会儿,反正就是不愿意靠近他。 我真去书房。夜谰莫名有点心虚,总觉得这猫是来盯梢的。 程雪疾没回答,后脚挠了挠耳朵,然后开始舔爪子,仿佛当他不存在。 夜谰一路走到书房,程雪疾不慌不忙地跟着。最后进门时,夜谰犹豫了半天到底关不关门。岂料程雪疾堂而皇之地呲溜窜了进来,蹲在正中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夜谰被瞅得毛骨悚然,颤颤地坐到书案后面拿起书本,余光瞥向那个一只手就能捏起来的白团儿,心里把最近自己的不良表现筛了一遍,发觉他这个境主当得着实卑微,已经好几天没撸到猫了。 猫大爷想干嘛试图暗杀我?夜谰竟平生出一股危机感,连书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程雪疾却打了个呵欠就地一滚,盘成一团补起了觉。他这么做是有用意的。既没有松口原谅夜谰,免得他得寸进尺;又履行了爱宠的该做的事儿,不让境主大人过于难堪。总而言之 我可真是个机智的小猫咪! ☆、【名分】 天亮时,程雪疾睡眼朦胧地醒了过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回了寝殿,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还盖着个毯子。 他连忙坐起来张望了一圈,正对上夜谰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冲他微微颔首:醒了? 程雪疾莫名有些窘迫,缩进毯子里露出半截脑袋喵了一声。 夜谰无奈地笑笑:你昨夜睡在了地上。书房夜里很凉,我怕你害病便抱回来了。 谢谢程雪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往毯子里缩了一下,只剩下耳朵在外面一抖一抖的。 夜谰垂首合上书本,又道:你一向机警,但昨夜却没有醒。雪疾,你是累到了吗? 有点程雪疾闷声闷气地回答道。 那你干嘛跟着我去书房?夜谰疑惑,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不禁面色微变:不对啊。你每天都在寝殿呆着哪儿都不去,怎会被累着? 我也不是累。程雪疾化回人形跳下床榻,跑向水盆洗了洗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夜谰沉默,许久后低声问道:雪疾,你夜里睡不踏实吗? 没程雪疾心虚地瞄了他一眼,发觉他的脸色黑如锅底,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你怕我?夜谰探究地望着他那躲闪的眼神,越发心凉:雪疾,你为什么要怕我? 也不是怕就是担心。程雪疾的尾巴不安分地摇晃着。 夜谰合上书本,起身向他走来,却见他克制不住地退后了半步,登时僵在原地:你真的怕我?就因为那天我亲了你一口,你就怕上我了? 不然呢。程雪疾又委屈了起来,抓过使劲儿摇晃的尾巴捋了捋: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喜欢猫而已你为什么亲我? 我看你睡得好可爱夜谰说罢,拧着眉头合计了一阵,发觉这理由有点蹩脚,又改口道:其实你的人形在我眼中跟猫形差不了多少我没有恶意。 是吗。程雪疾的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我可爱吗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谁啊?夜谰感觉到他情绪有点不对,把语气放缓了许多。 一个富家老爷。程雪疾顿了顿,突然抿嘴笑了:然后我把他杀了。 夜谰愕然,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程雪疾,白费了独处的这些个日子。 我挺讨厌这张脸。程雪疾伸出尖锐的爪子按在面颊上,抠出了五个血印:但是又觉得,没有这张脸,你也不会养我了。 你在胡说什么?!夜谰只感一团火气窜上头顶,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恼怒道:你当我什么人了?! 难道不是吗。程雪疾出乎意料得也跟着恼了,昂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一只弃猫。除了这张皮子好看,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我终究就是只玩宠,不是吗! 当然不是!夜谰刚吼了半句便觉心口作痛,不禁捂着胸口痛苦地松开了手:你居然这么认为 我你没事吧!程雪疾慌了,忙伸手扶他,却被闪开了,无助地蜷着手不知所措。 我一直以为,你能看出来,我待你是不一样的。夜谰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拂袖便走。 程雪疾沉默着等他走到房门口,突然说道:前些日子,我听屋外的几个妖仆,说我是你养的娈童。 谁说的!夜谰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老子拔了他的舌头! 先前也有人问,我是不是你的妖侣。程雪疾攥着拳头瑟瑟发抖,克制不住地继续说道:你默认了。 是吗?夜谰诧异,回想了一瞬发现好像真的有这件事。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反驳呢? 所以在你心里,果然就是这样的程雪疾抬起手迅速抹了抹眼睛:当玩宠的话没关系的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娈童我真的好害怕对不起。 夜谰怔住,终于意识到了程雪疾在别扭什么,踟蹰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全乎话来,竟转身推门走了,步伐之慌乱宛如临阵脱逃。 程雪疾小心翼翼地支着耳朵听了半天,见他确实走远了,登时变回猫咪,泄了气似的趴在地上打起了滚:完了完了,要死要死,我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中了什么邪,是起床气太大,还是思虑过重太久,终于压垮了他的精神,导致一股脑把不满全发泄了出来。 夜谰生气了,他生气的模样简直能生吃一头牛。程雪疾惊恐不安地捂着脑袋想象着。他要被大蛟一口吞了,连塞牙缝都不够,呆在蛟肚子里很久很久才能彻底被消化掉 我我得走他险些哭出声,跑到床边扒拉出藏在底下的布包裹。里面装着夜谰给他的藤球,那套半新的衣服,以及一小把已经发霉的鱼干。 他忽然有点迷茫,抱着包裹坐在地上出神。平心而论,夜谰待他极好,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对他这么好了。 真的要走吗?能去哪里呢?连离开北境都做不到吧程雪疾默默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藤球轻轻摩擦着。那日藤球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脚,有点瘪了。夜谰让他丢掉,他却偷偷把球藏了起来。 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玩藤球。他毕竟是只半妖,不是真正的小猫咪。但这个球是特殊的,这是夜谰给他的东西,唯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玩意。曾几何时,他也羡慕其他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街上玩,有五颜六色的花球,有漂亮的布娃娃玩。而他只能躲在角落里,端着讨饭的碗,眼巴巴地瞅着,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把耳朵藏起来。 在妖界他不需要躲藏,可以正大光明地露着耳朵,有的时候,他真想在妖界过一辈子。可惜他是只半妖,既不属于人族也不属于妖族,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为什么要生下我呢?程雪疾落寞地将藤球放回包裹中,重新系好后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背上了包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偷偷看了看 夜谰站在后花园中发了会儿呆,看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已经不气了。或者说,震惊压过了愤怒,以至于他现在特别想折回去再质问程雪疾一次。 然而他做不到。因为他不得不承认,程雪疾是对的。一直以来,是他忽视了一个问题程雪疾是半妖,不是普通的猫咪。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一位半妖的少年锁在了寝宫里,其他妖该作何感想?悠悠众口,嚼舌头的妖不计其数,杀得过来吗? 名分,程雪疾缺个名分。夜谰沉思,左右衡量着该如何安置这只小猫。在境主殿里寻份差事?好像并没有撼动实际问题。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朋友?傻子才会信,还有点越描越黑的意味 夜谰犯起了难,绕着假山来回踱步。这时忽有妖仆跑来禀报:主公,老祖宗来了,说是库房里丢了贵重物件,要兴师问罪。 丢什么了?夜谰心猿意马地问道。 不知道总之,赫大人被绑去问罪了那妖仆紧张地叩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与赫辛夷关系不错,其他妖仆不敢来禀报,他却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期望着夜谰捞赫辛夷一把。 夜谰微惊,忙抬步便走,未入主殿院内便听见了摇鞭子的声音,走近一看,赫辛夷已被按在地上打了不知多久,整片后背血肉模糊。 住手!夜谰冷呵,随手将正在挥鞭子的两只妖丢了出去,蹙眉看向地上的赫辛夷:还活着吗? 禀主公,属下死不了。赫辛夷脸朝下沙哑地回答道。 谰儿,你的属下手脚不检点,曾祖替你教训教训他。老蛟坐在宽大的八仙椅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夜谰侧眸看了过去:有劳曾祖。然而他在我手下办事多年,从未不检点过。不知他偷了什么东西,竟让曾祖动怒。 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库房里丢了几样首饰罢了。老蛟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昨日他本该在境主殿当值,却不知去向,应是拿了东西出去变卖了吧。 曾祖何以下此定论。夜谰沉声问道。 呵,他还小的时候,不就偷过东西吗?老蛟放下茶杯,手指哒哒敲着椅子扶手:没想到他那次没得手,被教训了一通还是不长记性。 唔赫辛夷顿时低哼了一声,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 夜谰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又对老蛟说道:曾祖,昨日是我命他出宫办些差事,您误会他了。 哦?办得什么差?老蛟冷哼。 夜谰顿了顿,耳边攸地飞来一只小飞虫,停在他的耳廓上仅一瞬又飞走了:去药铺买了些灵药罢了。 哦,这样。老蛟的脸色更沉了一分。有探子称,赫辛夷闯入都城外某间药铺强抢灵药,药铺老板花重金买了打手要报复他。此事他本以为夜谰不知情,没想到竟是被属意的。 买药?他可没花一分钱,直接抢了就跑了。老蛟敏锐地抓住一点漏洞质问道。 岂料夜谰面色不改地反问道:孤在北境买药,难道还得付钱? 老蛟不甘松口:那么多店铺,为何单挑了一家在都城外头的? 怕被城里妖认出来。夜谰又踹了赫辛夷一脚,这回是责怪他把烂摊子留给了自己:谰儿不想被旁妖知道,修炼受挫的事。 唉曾祖倒成了旁妖。老蛟做出一副伤悲的模样,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昨日大长老突发重病,回本家休养了。唉,不知不觉的,夜家这些个老东西都不中用了。曾祖也一大把年纪了,谰儿怕是早就看不上曾祖了吧? 曾祖言重了。夜谰不为所动,冲远处一道身形挥了下手:来,把赫大人搀下去。 那妖立刻跑了过来,原是刚刚来通风报信的那只妖仆。刚要弯腰去拽赫辛夷,老蛟突然开口道:谰儿,就算这小子没有偷东西,刚刚他对老夫出言不逊,这又该怎么处罚? 曾祖已经打过了。夜谰先前一步站在了赫辛夷前头。 老蛟眯眼直视着他,半晌后轻声道:够吗?谰儿,你一向孝顺,不如直接杀了他? ☆、【逃离】 此言一出,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夜谰与老蛟一动不动地对视着,许久后方道:曾祖,您说笑了。赫辛夷乃我的家臣,怎可无缘无故地被责杀。 他对我出言不逊,这也算无缘无故?老蛟眼神骤凛,颇有咄咄逼人之意:谰儿,你莫要分不清里外。一只狼族送来的奴隶,随意处置并不为过。 说罢他竟抬臂一挥,幻化出一条妖力所成的巨大血臂袭向赫辛夷。赫辛夷忙一把推开他身边的那名妖仆,祭出妖力想挡,却是慢了一步。本以为自己将身首异处,岂料夜谰站在他前边微微勾起手指,瞬间迸出一股强劲的妖力将那血臂拦腰折断,化作血雨倾盆而下,浇了他一头一脸。 老蛟双目圆瞪,愕然地张大了嘴巴:谰儿,你居然为了他忤逆你的曾祖! 境主殿已经够脏了,曾祖莫要再让这里染血。夜谰漠然道。 老蛟怒不可遏,却不敢再前进半分。夜阑变强了,这个信口雌黄的小子压根就没有修炼受挫,他的妖力比以前更浑厚且隐忍,刚刚甚至连半成妖力都没用上,便破了他的血吼术。他果然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令他凭白担忧。 好好好你这不仁不孝的东西老蛟被气得左右摇晃,撑着仆从的肩膀勉强站稳,恶狠狠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经过他身侧时稍停了一瞬,压低声音阴恻恻地说道:夜谰,你别以为能永远护得住他们!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5) 夜谰不语,等他彻底走远后,垂首问向赫辛夷:还能走吗? 回主公有点费劲。赫辛夷抓住妖仆的胳膊挣扎着跪了起来。 夜谰看向他的双腿,发觉已经被打折了,不禁沉下了脸冲那妖仆说道:去抬个软轿。 是!妖仆满心都是死里逃生的欣喜,大步跑向殿外。夜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他保的你,此妖可用,记住这份情。 谢主公提点。赫辛夷吧唧趴回了地上。 几位妖仆七手八脚地将赫辛夷抬至偏殿,并寻来了灵药疗伤。夜谰沉默地坐在桌旁,看着妖仆们往赫辛夷的背上上药,擦拭伤口用的帕子换了数十条,染红了七八盆水,不禁眉头越皱越紧,隐隐回想起当年赫辛夷被砍去尾巴时的惨状,心里极不舒服。 他明白,曾祖这是杀鸡给猴看,以族中长老的事为由头敲打他。赫辛夷是第一个倒霉的,下一个很可能就是程雪疾,或者追随他的臣子们。老蛟一日比一日猖狂了,先前还注重个颜面,不愿被旁妖拆穿他阴险的性情。如今则是破罐子破摔,离撕破脸就差了半步,看来有必要提前做些防范。 待赫辛夷被缠好绷带,跟个粽子似的趴在榻上挺尸。夜谰挥退妖仆,小声道:以后你机灵些,还会有麻烦找上门这回你算是被牵连了,我会补偿你的。 谁知赫辛夷竟投来一个疑惑的小眼神,茫然道:牵连?什么牵连? 嫁祸你偷东西。夜谰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也是因为你太蠢。买个药罢了,还闹出事端来。 啊额偷东西吗好像额赫辛夷顿时结巴了起来,心虚地把脸埋进被褥里。 夜谰一怔,品出点不同寻常,起身走过去薅住了他那贴在脑壳上的耳朵:难不成你真去偷库房了?! 主公恕罪!就就就赫辛夷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动也动不了,只能装傻充愣地笑了起来: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做出那种 这是什么?夜谰一低头,发现他的长靴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提起来倒在地上一看,竟是个成色不错的玉扳指。 玉扳指清脆动听地在地上滴溜乱滚,最后撞在门槛上方停了下来。空气瞬间凝固了,半晌就听一声咆哮震耳欲聋,掀飞了殿顶: 赫辛夷!!!! 主公!主公!其他的我没拿,这扳指我套脚指头上忘了,我真的忘了赫辛夷嗷嗷惨嚎着,耳朵几乎被拧成了一个疙瘩,撑着床铺眼泪鼻涕齐飞。 你是白痴吗!怎么没打死你!没打死你!!夜谰险些气炸了肺。他的眼线遍布全妖界,唯独在闭关的这几天落下了赫辛夷,因为觉得盯着他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狼族会主动跟虫族联系。如今看来,这蠢货必须得不间歇地盯着,不然都到了奈何桥了,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主公,昨日事出紧急,我我我我我赫辛夷只感自己的耳朵马上就要离他而去,成为一条秃尾巴还秃耳朵的狼,离远了看跟个毛蛋似的。 你紧急个屁!夜谰松开手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打得他咕咚栽回去眼冒金星: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连枫游出宫鬼混了是吗!老子让你盯着他,盯着他,没让你跟他同流合污!为什么偷东西!说! 我没钱了赫辛夷赖唧唧地哭出了鼻涕泡:我就剩几个子儿了,这个月饭钱都没着落 为什么不跟我要!夜谰又呼了他一巴掌:老子短过你的银子?!你说你今日要是因为个玉扳指丧了命,你父王的在天之灵得再被你气死一回! 我相信主公会保我的。赫辛夷努力侧过身,给了他一眼坚定的眼神 然后又换来一顿毒打。 就在赫辛夷被打得有进气没出气的时候,屋外的夏蝉忽然叫了起来,用只有夜谰能听见的声音喊道:主公!猫大人跑啦!往宫外去了! 什么?!夜谰大惊,忙跑出屋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一道白影迅速闪入屋中。连枫游关好门窗,小心地查探了一下四周后,急急走至床边,掏出一枚灵丹塞到了他鼻子底下:快点吃,不然你这腿得瘸了。 赫辛夷也不推辞,张嘴吞了进去:谢谢。 毕竟是因为我。连枫游想了想,拉过身后的椅子坐在榻边沉默着。 赫辛夷微微摇头:不是因为你。我没想到,老蛟会查库房。是我太蠢。 还不是买药的时候暴露了丢东西只是个噱头,他想杀你,找个借口罢了。连枫游瞥了一眼贴在门槛上的玉扳指,起身把它捡了起来,手指一用力,捏做一地粉尘。 老蛟之前还会装装样子的。赫辛夷稍稍活动了一下腿,发现还有知觉,不禁长舒一口气:我感觉,主公和他快打起来了。到时候你怎么办?你还要站在老蛟那边? 你不懂。连枫游贴着门缝看了看,这才察觉到树上的那只蝉是虫族妖,不禁面色微变:若主公问起我,你就说你偷钱跟我喝花酒去了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赫辛夷苦着脸扭头看了他一眼:主公本就被气疯了,再听了这么个说辞,我估计他得把我脑袋拧下来。 那倒不至于,顶多觉得你没救了。连枫游看那夏蝉攸地飞走了,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他摸不透虫族的感知力到底有多强,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 这时赫辛夷看向桌上茶壶,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央求道:能不能求你给我倒杯水喝? 嗯。连枫游转身倒好水,却端着茶杯愣住了。赫辛夷从头到尾都是伤,碰也不敢碰,怎么喝水。 没事,你递给我就行。赫辛夷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连枫游无法,只能试着把水一点点喂给他。赫辛夷喝一口呛半口,血点子不慎喷到了他的袖子上,登时侧过脑袋,不安地说道:对不起,弄脏你衣服了。 蠢货连枫游低骂一声,直接捏着袖子替他擦去嘴边血渍,看着白衣上的点点血花晕染开来,眼神逐渐黯然。 你为什么不想说实话呢?说老蛟对你并不好。赫辛夷好受了些,见他脸上没了笑模样,一时还有些新奇:你终于不笑了。其实你这样子更顺眼些,以后别笑得那么假。 难不成要我哭?连枫游伸出细长的手指,挑了挑自己的嘴角:什么实话?我是曾祖养大的,他待我不薄。 他快把你打死了。赫辛夷认真地说道:他要真把你当回事,不会下那么狠的手。在他心里,你可能跟我的地位差不多。只不过你听话,我不听话。 少胡言乱语,我好着呢。连枫游的嘴角僵硬地上扬着: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在那天之前,你能保证好端端得活着吗?赫辛夷又问道。 连枫游颔首,俯身贴着他的耳朵回答道:放心吧,他不会杀我的绝对不会。 你还是别这么自信了。赫辛夷的耳朵微痒,止不住抖动了下:我不干涉你。但是等那一天到来,我会想办法制止你的。连枫游,你好好活着。 连枫游微怔,嘴角慢慢舒缓了: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 北境外围,夜谰慌张地停在半空中张望着,果真发现了一个躲闪的小白点正往与西境的交界处跑去。 他要去西境?为什么?去玩?夜谰既焦虑又费解。他怎么都没想道,程雪疾居然能逃过守卫的眼睛,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还跑得这么快! 现在把他提溜回来?不,还是看看他究竟要去那里吧。夜谰想了想,并没有现身,而是偷偷跟在后头观察着程雪疾的一举一动。 程雪疾闷头狂奔,背上的小包裹几乎被颠散了架。他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逃出宫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只要被守卫拦下,他就乖乖退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没有,这些无能的侍卫谁都没看见他。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得出来了,没有回头路了。等夜谰忙完回到寝宫发现他不在了,定会大发雷霆。 可是他还是想跑一次试试,一如幼年跟景书逃出那个地方的时候,抱着必死的决心,躲避满山遍野的追兵。他算是看透自己了,他就是个野猫,养不熟的。是他对不起夜谰,如果被抓住了杀掉,也心甘情愿。 想着想着,他就哭了,眼泪落了一地,浑着尘土被踩成串串梅花。西北两境的交界处,那片广阔的草原就在前方。他想藏进草原另一端的森林里,或者停留在草原上被杀死。总之他不要死在宫殿里,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其实跟牢笼没有区别 但如果夜谰不那样对他,他可以心甘情愿地在笼子里呆一辈子。当一只普通的猫,守着温柔的主人。只要主人不要他的身子,他怎样都行。 这是他跟景书的约定,那位死在春季最好的节气里的少年,要求他干干净净得活着,他应下了,就必须要做到。 不然怎么对得起那方土坟上孤零零的野花? ☆、【被抓】 西北两境的交界草原一如既往地寂静。程雪疾蹲坐在草坪上微微发抖,微风吹过,卷来半片树叶落在他背后,登时吓得他跳了起来,弓起背紧张地查探着。 夜谰站在北境的森林里望向他,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模样,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只感到悲哀,为自己,也为程雪疾。他本以为人界一行后,与程雪疾已然亲密无间,结果到头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他俩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踏前半步,程雪疾依旧畏惧着他,甚至不惜逃离。 他当如何?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夜谰抬头看向蔚蓝无垠的天空,忽然觉得,如果程雪疾不想再呆在他身边了,去西境也可以。西境的气候与灵脉更适合他修炼,说不定小猫咪能活得更快活些,用不着跟着他担惊受怕。而且只要他们之间的同命血契还在,程雪疾出不了什么闪失。 于是夜谰打算就这样目送程雪疾离开,谁知程雪疾却不往前走了,犹犹豫豫地回头看着北境的森林,在原地转起了圈。 后悔了吗?夜谰顿时来了精神,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猫,准备随时张开手迎他回来。 然而程雪疾始终没敢往回走,转累了便趴在地上发呆,不由自主地啃起了青草缓解焦虑。他后悔了,可现在回去如何解释?说他是贪玩跑出来的?夜阑不会信的。 前头是西境,一个气味很不错的地方。若他改名换姓混入其中,应该很难被发现。而且西境之主是夜谰的朋友,看上去性子挺好的,不像东南两境那么危险。所以要不要试一试呢? 他试探性地抬起爪子迈了一步。夜谰心中一紧,眼睁睁看着小猫背对着他走了起来,克制不住地站起身想追。谁知就在这时,天空上突然飞来一道乌鸦,盘旋在程雪疾上方,呱呱喊了起来:猫!有猫!有猫妖! 程雪疾大惊失色,忙纵身跃起把乌鸦扑了下来,按在地上凶巴巴地低吼道:不许出声! 那乌鸦精年岁不大,被他轻易地抓住后登时吓得呱呱哭了起来:我被抓住啦!我被抓啦!被抓啦! 刹那间,西境森林里呼啦一声飞出了数百只乌鸦,黑压压一片乌云般盖了过来。程雪疾暗道不好,扭头想跑,结果眼前突然一黑,就听咕咚一声,一只山包大小的乌鸦精落在了他的面前,弯喙如勾闪着寒芒,拦住了他的去路。 娘亲娘亲哭哭啼啼的小乌鸦爬起来躲进了她的翅膀底下:猫要吃我,要吃我 不不,误会误会程雪疾夹着尾巴连连摆爪:我就是路过的!跟令千金开个玩笑。 唔老乌鸦沉稳地低下头嗅了嗅:不是西境妖。 我是北境妖,我们境主跟你们境主是相好的,你知道不?程雪疾缩着脖子讨好地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不信你们叫西境之主来,她认识我! 笙玖啥时候成我相好的了夜谰满头黑线地站在不远处看戏。这乌鸦他认识,是位尽职尽责的首领,负责巡视西境边界。性子温和,而且食素,应该不会把小猫一口给吞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出逃! 嗯老乌鸦用嘴巴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肚皮,并没有伤到他。就在程雪疾觉得自己的示弱起了作用时,老乌鸦突然张开嘴衔住了他的腰,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于是鸦族浩浩荡荡地回了西境,天际回荡着程雪疾渐行渐远的凄厉惨嚎:救命啊啊啊啊,但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夜谰无奈地叹息一声,拿出袖中火羽说道:笙玖,我的猫被抓进西境了。 哈?怎么被抓的。笙玖正难得地有了清闲时候,侧躺在软椅上吃着葡萄:溜猫的时候没牵绳? 别伤着他。夜谰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道:如果他想留在西境,就给他安排个住处吧。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要回去了?笙玖差点被葡萄籽儿噎住,忙吐出来坐正了身子:我说,你俩同命血契都结了,这就闹掰了? 夜谰眸色微沉:别多问了。你就告诉他,如果他想留在西境,我不会再去找他;如果他想回来,我随时去接他。 笙玖拧着眉毛撇撇嘴:吵架了是吗。吵架就自己关门吵,你把猫放到我西境里算什么事儿!我俩可是情敌关系,你把他交给我了,我转身让他进锅里你信不信? 这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夜谰沉声道。 整得跟你要死了似的。笙玖嫌弃地揪过帕子擦了擦手指。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6) 没多时,屋外哗啦啦一阵噪声。鸦族首领飞至门口,落地化作一身着黑色长裙的高挑女子,提着程雪疾入殿行礼:境主。属下在边界处抓来一只猫妖,自称是北境妖。 知道,扔地上吧。笙玖懒洋洋地答道。 程雪疾吧嗒掉在了地上,捂着脑袋就地一滚,窜上了台阶,嗖地扑到了笙玖靴子尖上。笙玖绣眉一挑,想一脚给他蹬出去。岂料这小猫颤巍巍地抬起头与她一对视,蓝色的眸子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直看得她心尖酥软,止不住伸手把猫捞了起来。 哟,小东西可怜死了笙玖把小白猫搂在怀里,戳着他毛嘟嘟的脑袋,脸上闪耀着慈祥的老母亲光辉。程雪疾则乖巧地缩着四爪,抱着尾巴跟个婴孩似的瞪着好奇的大眼。 一鸟一猫就这般和谐地共处了半天,直到鸦族首领呱了一声:境主,无事属下就告退了。 嘶笙玖登时从虚假的美好逃了出来,双目一瞪把猫扔了出去:你这该死的猫妖!胆敢占本境主的便宜! 是你主动抱的我程雪疾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哼,果然不能小看了你。笙玖气哼哼地挥了挥手:滚蛋滚蛋,赶紧滚蛋!爱去哪儿去哪儿,总之本境主眼不见心不烦。 哎!程雪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禁大喜过望地往门外跑去。刚踏出门槛,却撞上了某个人小腿,又骨碌碌地滚了回去。 咦?你怎么在这里?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头顶上响起。程雪疾抬头一看,原是白巫族长。 稀客啊。笙玖神色一凝,轻笑道:这猫是夜谰派来见我的。上回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吗,夜谰让他来看看我恢复得怎么样了。 哦?谰儿让你来的。白巫族长慈祥地笑着,俯身想去抱他,却被程雪疾化回人形,红着脸避开了,小声地向他问了个好。 谰儿?你们何时如此亲切了。笙玖蹙眉,依稀记起当时夜谰跟他独处了一阵,羽毛没能窃听到任何东西,也不知他俩聊了什么。 哦老夫失言了白巫族长垂眸,拿出一卷竹简走了过去:境主,这是老夫近日研创的阵法,可促进复原笙樾阁楼顶的封印。境主不妨一试。 有劳你了。笙玖接过竹简展开看了看,余光则瞥向程雪疾:猫,夜谰说了,你可以留在这里。 他亲口说的?程雪疾微僵,心中说不出是释然还是落寞。夜谰果然知道他跑了,却没有来找他,是放弃了吗? 说的也是,一只逃跑的野猫有什么好惦记的。他自嘲地笑笑,冲笙玖拱手道:境主大人,我就不叨扰您了。然后转身要走。 唉,等会。白巫族长拉住了他,光切地问道:谰儿近来可好?老夫有些话想请你转达给他,能否行个方便? 好。程雪疾应下,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位老者保不齐是夜谰的亲外公,得多加尊敬才是。 那跟老夫来吧。白巫族长主动牵住他的手向殿外走去。程雪疾莫名有些窘迫,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笙玖,见她眉头不展,便没有开口。 待他们离去后,笙玖拿出火羽小声道:白巫老头把猫带走了。他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我有点奇怪。 白巫族的动向还在你的掌控中吗?夜谰问道。 自然,只是罢了,有什么动静我再告诉你吧。笙玖把话咽了下去,靠在椅背上细细思索着。白巫族太安静了,静到令她不安。她想不通,全族几十口子足不出户,缩在那森林里是如何过活的。不会憋闷吗?不需要吃喝吗? 不过这阵法笙玖又从头读了一遍竹简,见上头的符咒玄之又玄,唤来妖仆将此物拿去给长老们看看,若真的能成,大可一试。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白巫族长语气和蔼,像极了邻家老翁。 程雪疾顿时放松了许多:晚辈姓程,名雪疾。 好名字,好名字。白巫族长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谰儿如何了?怎放你独自来西境? 主公安好,谢您挂念。程雪疾道。 哦,那你们何时成亲啊?到时候老夫想办法偷偷去看看你们唉,我这当长辈的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白巫族长一边叹息一边微微摇头。 程雪疾头皮发麻,忙解释道:前辈,您误会了。我与主公只是主仆关系 哎,少诓我了。白巫族长狡黠地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你们结同命血契了是吧? ☆、【为何】 夜谰在森林中呆站了一阵,见时候不早了,方慢吞吞地往回走。这时夏蝉飞了过来,化作一矮小的少年脆生生地说道:主公,属下可找到您啦! 怎么了?宫中又出事了?夜谰蹙眉。 倒不是出事了就是连大人去看望了赫大人。夏蝉一边说着,一边正了正脸上的面具: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 嗯夜谰心生狐疑。连枫游跟赫辛夷互相不对付许久,怎突然又走得近了?赫辛夷可别是被连枫游忽悠了,再套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而且他好像看见属下了。夏蝉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若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连大人应当是阴魅体。这种体质的妖族普遍感知力很强,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起疑。 阴魅体?夜谰心里咯噔一声。对,连枫游天生阴魅体质,他怎么给忘了!而当找到母亲和他的藏身之地的 是阴魅体的蛇族妖。 主公,属下该怎么做?夏蝉见他气色不好,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公,事态很严重吗? 夜谰回过神来,再三斟酌后说道:先前飞蚊告诉孤,赫辛夷昨日去药铺买灵药了。这样,你与飞蚊换值。你去宫外查赫辛夷为什么买药,让飞蚊来接替宫内事宜。别走漏了消息,再让狼族对孤心生芥蒂。 是。夏蝉应下后离去了。 但愿不是他夜谰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草原,只觉得心里也跟着空了起来。程雪疾真的不想回来了,这只冷心冷肺的猫连个挽留的机会都没给他就走了,仿佛他们之前相处的那些个时光全都是镜花水月一场。 我也许被诅咒了。夜谰想自嘲地笑笑,嘴角却如同被冻住了一般扬不起来。能让他掏心掏肺的朋友,全都离开了,如今终于轮到了程雪疾。看来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怪不得旁人。 然而他还是越来越烦躁。不甘在压抑中逐渐膨胀,最后终于占据了他的内心。程雪疾太决绝了,难得他没有一丁点的舍不得吗? 我不想做你的娈童。这句话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令他觉得无比恶心。他从未想过这种下作事情,更没料到程雪疾会误会至深。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主人呢? 主公待我极好,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树屋中,程雪疾捧着茶杯喃喃道:我更不知道同命血契的事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亲口去问他啊。白巫族长替他添了些茶水,小声絮叨着:谰儿这孩子吧,打小就喜欢往心里藏事。这也怨不得他,夜家那些个妖啊,哪个不是凶神恶煞,他能讲给谁听呢? 这个血契能解吗?程雪疾看向自己纤细的手指,惶恐道 :我配不上这个血契我会拖累他的。 这种血契只有一种解除方法白巫族长放下茶壶,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除非夜谰死了。 为什么程雪疾眉头一紧,簌簌地掉下两串眼泪:为什么要瞒着我结这种东西? 白巫族长笑道:谰儿对你动心了。 不可能,我就是一只半妖,我还是男的,他怎么可能对我动心思。程雪疾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茶香萦绕在整个房间中,令他莫名有种头重脚轻的微醺感。 白巫族长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顶:傻孩子,这种事情一向不按常理的就像是谰儿的生母,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夜氏前家主。她可是我白巫族的圣女啊居然对妖族动了真心。 主公的母亲是位怎么样的人?程雪疾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巫族长叹息,眼角皱纹渐深,似是干涸的沟壑:白杞这孩子吧,是个好孩子,就是主意太正了。我跟她说过无数次,妖族不值得托付。结果她还是一意孤行,与那个男人私定终身白杞她被辜负了啊 程雪疾局促地垂下了头。也就是说,夜谰的父亲抛弃了他的母亲?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吧大家族一向注重颜面。 然而有个疑问依旧挥之不去,他思付再三后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前辈,主公他有次与我打趣,说自己可能是半妖白巫族曾是人族? 算也不算吧白巫族长微微摇头,前倾身子凑近后回答道:白巫族,实乃仙族与人族的后裔。只可惜,千年过去了,再无人重登仙界 怪不得主公这般强大。程雪疾心生敬畏,忙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变成妖族了呢? 唉还不是被强迫的不提也罢。白巫族长摆了摆手后陷入了沉思。 好爷爷,你就告诉我嘛,我又不会同外人讲。程雪疾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耳朵一抖一抖地竖了起来。 哼,你这孩子。白巫族长无奈地笑笑,指着棚顶压低声音道:是我求的谰儿的曾祖,把我们变成妖族的。我必须守着点谰儿啊女儿死了,外孙再被仇人掳走,如何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 老蛟这么厉害!他怎么做到的!我我也可以变成纯妖吗?程雪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这千年的修行不是白费的,将人族变成妖族不过信手拈来。白巫族长点了点他的脑门:傻孩子,我们就算变成了妖,也是半妖。当纯妖没什么好的,务必收起这份心思。 我知道程雪疾难过地咬住嘴唇,放下茶杯握住了他的手:前辈,您受苦了。 能看见谰儿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重要。白巫族长面露释然,看他的眼神也化作一种疼爱:你能理解老夫就好。 晚辈敬佩您的选择还有内个我有点饿了程雪疾不好意思地讪笑着。 哈哈哈,我去给你拿点茶点。你用过后早些回去吧!谰儿肯定在等你呢。白巫族长扶桌站起,穿过不可见的屋门,攸地消失了。与此同时,程雪疾的笑容也随之凝固。 他端起茶杯仔细嗅了嗅,只感觉异香扑鼻,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刚刚白巫族长的说辞,听上去感人至深,然而稍加深究便能发现,这里头漏洞百出。 单说求老蛟将他们变成妖族一事,这里头绝对另有隐情。老蛟连夜谰的生母都给杀了,怎会留下他的外祖父?再者,人族变成妖族哪儿能这般简单!纵使是老蛟,也得有些手段逃过天罚才是。至于什么手段,白巫族长避重就轻、一句带过,又是为何? 程雪疾环视四周,见着狭小的空间里除却一些杂物,还挂着图腾与符咒,便仔细多看了两眼。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看着,他模糊发现整间屋子里的东西变成了透明的。伸手摸向茶桌,手指竟穿了过去,如同摸到了一团空气。 他登时打了个激灵,眼前的虚影瞬间归一。茶桌还是普普通通的茶桌,上头的东西也都在。这时白巫族长回来了,手持一盘甜饼似的糕点,放在桌上拿起一块塞到他手里:多吃些,不够我再去做。 谢谢前辈!程雪疾再度扬起笑容,慢慢嗅了嗅点心,孩童般甜滋滋地说道:好香啊! 哈哈哈,喜欢就好!白巫族长言罢又去倒茶,余光悄悄瞥了过来。 程雪疾小口咬了一下糕点,里头是豆沙馅,还包了些栗子碎,吃起来像极了月饼,似是没什么特殊的。 是我疑心太重了吗?程雪疾不禁开始动摇,却又不敢多吃。他明白以自己的实力,就算里头真做了手脚他也看不出来。于是他灵机一动,握着糕点说道:前辈,我能不能带一些点心回去给主公吃? 谰儿又不缺这个。白巫族长忙道。 程雪疾佯装心事重重地将糕点放下:前辈,我也不瞒您了。其实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我跟主公闹别扭了。 老夫猜到了。白巫族长宠溺地戳着他的鼻尖:谰儿这么宝贝你,能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所以我总得有点借口程雪疾央求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前辈,您帮我打个马虎眼。就说就说我、我是闲得无聊出来玩的,然后就来拜访您了,还带了茶点给他内个主公看在您的面子上,就不会罚我了。 用不着这么麻烦,老夫一会儿就跟他说就是等你吃饱了,让西境之主派手下送你回去。天色晚了,你自己回去太危险了。白巫族长又把糕点拿了回来:瞧你瘦的。 嗯。程雪疾眼神扑朔了一下,拿起点心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里。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风铃声,他便抬头望了过去。见白巫族长也被吸引了注意,飞速掏出没咽下的点心塞入袖中。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7) 那我早点走吧,不然真的解释不清楚了。程雪疾走向屋门方向,摸了摸墙壁,困惑地看向他:前辈,您是怎么出去的? 来,老夫带着你。白巫族长牵着他的手,一并踏前半步,蓦地穿过了墙壁。外头静悄悄的,只有稀疏几个帐篷。程雪疾左顾右盼,踮脚问道:前辈,白巫族的人呢? 到吃饭的点儿了。白巫族长快步上前,掀起一座帐篷的门帘,里面果然有一对夫妇模样的老者,坐在饭桌前诧异地望了过来。 啊!打扰您了!程雪疾忙不迭地道着歉,小跑了起来:前辈!我走啦!以后再有机会一定会带他一起来看望您!我自己回去就成,不用告诉西境之主。不然会被误会的! 哎!别跑啊!路上多危险!白巫族长追了几步,却没能跟上他的速度,只得作罢。 程雪疾很快便跑出了树林,放慢脚步回首望了一眼,见身后空无一人方松了口气。然而很快他便再度焦虑了起来。 他该怎么回去?夜谰还会接纳他吗?同命血契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如白巫族长所言,夜谰看上他了? 说真的,他好想大声质问夜谰到底怎么想的,凭什么瞒着他结了血契。却又觉得迷茫,他好像对夜谰要求得太多了。既想让主人对自己好,又不愿付出什么。连同命血契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都不乐意担着。 自己何时变成了这般讨厌的模样? ☆、【企图】 夜幕降临,夜谰立于楼台顶端看向宫外,期待着那个小白点儿跟偷偷溜出宫时一样,再蹑手蹑脚地窜回来。可惜一直等到万籁俱静,期待中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夜谰抬头看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夜空,又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整座宫殿。忽然发现,朱瓦玉台也罢,雕栏画栋也好,圈在一起便成了四四方方的牢笼。小猫跑了,可他却跑不掉、逃不脱。可笑地等一只站在自由中的小猫冲他伸出援手,可鄙又卑微。 主公最近是怎的了?这么爱高瞻远睹?正想着,连枫游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笑吟吟地摇着折扇问道。 夜谰微侧首瞥了他一眼:有事吗? 臣想您想得紧,备了点酒菜想与您叙叙旧。连枫游提起手中的小酒壶,言谈中很是不见外。 夜谰知他肯定没安好心,本想一走了之,却心思微动,终究留了下来:去槲榭台吧。 主公先行。连枫游俯身退至一边,让开了去路。 槲榭台本是一座藏书阁,许多年前因宫妖的疏忽,被烧过一次,扑火时书籍被移到了别处,直到修缮完也没有挪回来,这里便被闲置了下来。 后来夜谰无意中发现此处顶楼露台视线开阔,便随意摆了个酒桌消磨烦闷。老蛟见状曾训斥过几句,后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便任他去了。于他隔三差五来此地独酌上一阵,也算忙里偷闲。 夜风微凉,夜谰命宫妖掌上两三盏油灯,率先坐下给他倒了杯酒。连枫游也拿过酒壶倒了满满一盏。夜谰下意识地伸手要接,岂料这小子竟胆大包天地将酒杯拿走了,随手泼在地上,低声道:一杯敬天。 夜谰面色微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连枫游又倒了第二杯,依旧泼在地上:二杯敬地。然后重新盏满,将被子轻轻推向他:主公,该您了。 夜谰拿起那杯酒,学着他的样子泼了出去:三杯敬不归人。 呵,主公果真与臣心意相通。连枫游轻笑,这才真正替他敬了杯酒,又举起酒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小口:美酒配美人,主公好福气。 美人,谁?夜谰抹了一把自己的老脸,只感站在楼顶上太久了,被挂上了一层霜寒:我吗? 噗连枫游登时呛住了,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眼底满是无奈:主公,您无意中开玩笑的样子可真迷人。 我感觉你在说我丑,但我没证据夜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在他的面颊上:几日未见,脸又白了。 姑且当作主公是在夸赞臣的美貌。连枫游自恋地冲他飞了个媚眼。 然而夜谰根本不懂什么媚眼,还以为他是沙子迷眼了,心中暗道一声活该,又饮下一杯酒,意兴阑珊地问道:受伤了吧? 嗯,差不多吧。连枫游眼睫一颤,仍旧镇定自若地强行尬聊:主公一直不愿见臣,心里伤着了。 行了别骚了。夜谰拿起连枫游放在桌边的折扇,啪地敲在了他的兰花指上:孤知道你是阴魅体,但是你这点妖力还迷不住孤。说吧,曾祖派你来探听什么? 连枫游坐正身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赖赖地瞥了他一眼:曾祖忙着呢,没时间管您。臣就是看您无聊,站在房顶上吃灰,特来关切一下。 然后下药毒死孤?夜谰虽这般说着,手已经很没出息地给自己续好了酒。 主公,酒要细品才好。连枫游见他喝酒一口闷,不禁有点心疼这壶陈酿。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好品的。夜谰放下酒盏,余光瞥见他遮掩在长袖下的手腕:伤得很重吧?不然赫辛夷也不至于去抢药。 啊也不算太重。连枫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跟赫辛夷喝花酒,老马失蹄抻着了。 哦。夜谰挑眉,手不动声色地理了下额发,藏在他发髻中的飞蚊登时悄悄飞走了。 连枫游重伤,赫辛夷抢药救他,这是夏蝉刚刚查清楚的事实。至于到底怎么伤成那副德行,还没有查到。眼下连枫游扯起谎来没羞没臊,他也懒得再问下去,继续喝他的闷酒。 连枫游见他没再追问,顿时心生不安。以他对夜谰的了解,定要唾弃自己不检点才是,怎一脸看破红尘的冷漠。难不成这是狂怒之前的平静? 赫辛夷这小子不敢玩真的,在楼下赌牌来着呵,还是个小孩子。他略感心虚地补了一句,试图把赫辛夷这条小命给捞回来。 蛇族还有别的阴魅体蛇妖吗?夜谰压根没想在喝花酒这个问题上掰扯下去。横竖连枫游不会说实话,还不如去威逼利诱一下赫辛夷,探讨探讨喝花酒是如何抻到筋骨寸断的。 连枫游微怔,无辜地眨了眨眼:印象中是没有。况且蛇族都死光了,主公问这作甚? 死没死光,孤心里有数。夜谰见他终于喝下了一杯酒,覆手盖在了空酒杯上,没让他添酒:孤记得,你比孤还小了几岁? 可不是几岁,二十多岁呢。连枫游顺了顺自己的心口。这酒烈得很,夜谰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喝了三四杯的? 二十多岁,于妖族来说,没什么大差。夜谰在心中飞速算了一下,当年他被老蛟掳回夜家时,连枫游还是个小崽儿。帮老蛟追杀他与母亲的可能是他吗? 主公,怎么突然对阴魅体感兴趣了?连枫游借机握住了他的手:难道主公想 你掉鳞了。夜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拾起从他袖口中滑落的半片白鳞:别喝了,滚回去休息吧。然后起身便走。 连枫游呆住,坐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夜谰这就走了?白喝了多半壶好酒,话都没说全就走了?! 奶奶的老子可真是犯贱。他愤愤然地打算站起来,酒劲儿却一下子涌上了他的额顶,双腿一软往桌上拍去。 这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扶着他站直了身子。连枫游回眼望去,见来者是赫辛夷,不禁有些惊讶。 今天我在这里当值。赫辛夷的脸几乎皱巴到拧出水来:我可都听见了。你真说咱俩去喝花酒了?! 偷听鬼连枫游捏住了他的鼻尖,摇摇晃晃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哎哟,主公明显不信的。 那你还说真是要被你害死了。赫辛夷无奈地双手一用力,将他扛了起来。 连枫游被头朝下这么一控,差点没吐在他身上。忙捂着嘴哼道:放我下来! 赶紧回去吧。让老蛟看见你俩喝酒,又得起疑。赫辛夷跟扛面袋子似的带着他飞出阁楼,往偏殿行去。 就是让他不信才好风中,连枫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赫辛夷没听清,把他带入偏殿放到榻上盖好毯子刚想走,腰带却被他勾住了。 连枫游嘻嘻笑着,面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几近惨白:急着走干嘛?夜色这么好,陪小爷快活快活? 你还是一杯倒。赫辛夷把他的手抓了下来,塞进毯子里掖好了。一抬头,发觉他的双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极了那日在库房中见到的发簪上的珠子。 赫辛夷,我发情了。连枫游的笑容里裹着凄楚:勾引主公失败,换你来如何? 赫辛夷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想跑却迈不动步子,整个人如同栽进深潭中似的浑身乏力。恍惚中,连枫游解下了他的腰带,把手伸了进去,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腹部游走了一圈,猛地往深处探去。 赫辛夷虎躯一震,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嘴巴,抽出他的手怒声道:连枫游!这种玩笑开不得! 没跟你开玩笑。连枫游声音沙哑,面上带着异样的红晕:好久了,我挺不住了。我本就到了这个年纪,又是阴魅体。你就当再救我一次了 别别别别赫辛夷手忙脚乱地捂住了眼睛,打指缝中窥探:克制住!我帮你想办法! 有什么好克制的我就是这种妖连枫游抬起双腿,夹住了他的腰:快想想之前我是怎么骂你的?你就当报仇了。 赫辛夷看着连枫游那芦苇般柔软的腰身左右轻轻晃动着,顿感喉结发痒,克制不住地掰开他的腿,俯身下去,粗暴地揪住了他的衣衫 然后又把他重新扛在了肩上,带着壮士燕歌般的悲壮说道:你我兄弟一场,这个忙我帮了!走,去花楼!大步一跨,夺门而出。 连枫游的脑袋磕在了门框上,险些背过气去。头朝下看向越来越远的宫殿,不禁惨叫出声:赫辛夷!你有病吧!! 是你病了。你放心,我多找几个姑娘,咱一次性解决了。赫辛夷坚定地加快了步伐,呼啸着冲向宫外。 此时夜谰正满腹心事地坐在书房中,想着要不要去西境偷偷看看程雪疾。就听窗外一阵狂风掠过,伴随着很耳熟的凄厉嚎叫:救命啊!!!!!救命!!!谰哥! 啥玩意过去了?他推开窗户,狐疑地张望了一下,却只看见几片落叶缓缓跌落 西境草原,程雪疾趴在柔软的小包裹上眼巴巴地瞅着远处通往北境的森林。 夜谰肯定会来看他的,到时候他就装作迷路的样子,撒娇打滚求原谅,说不定主人心一软,概不追究了呢! 但,如果夜谰不要他了呢程雪疾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青草扫在他的鼻尖上,上头一只瓢虫缓缓路过。程雪疾盯着渐渐藏入泥土中的小虫,突然意识到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就等三天,三天之内夜谰没有来的话就再想办法好了!总之他想再见一面哪怕见了面后被正式踹出门,起码心里也踏实了。 再说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夜谰此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程雪疾闭上眼睛查起了数。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不愿透漏姓名的连某蛇说道。 ☆、【劫数】 一夜无眠。清晨时下了场薄雨,湿腥且闷热。夜谰略感呼吸不畅,走出房去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只见一层厚重的雷云缓缓行来,未有白闪但闻雷声。夜谰抬手接住几滴雨点,仔细嗅了嗅,莫名觉得这雨散发着一股烧焦了似的奇怪味道。 主公,属下不太舒服飞蚊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勉强停在他肩膀上虚弱地颤抖着。 妖力变弱了夜谰心下微惊,再探雨滴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妖力正在加速流逝。不仅如此,地底灵脉也随之趋于衰弱,跟开了口子的堤岸似的,源源不断地洪泄着力量。 这时飞蚊突然跌向地面,夜谰忙小心地接住她,咬破手指滴在她身上:去密室里躲着。这雨不太对通知都城附近的虫族,尽快回到西境,群起结界抵抗之。 属下联系不上他们了飞蚊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报!守城兵群起异常,皆报虚弱无力!这时,一名守城将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你先走。夜谰又替飞蚊度了些妖力,尔后腾空而起。 宫中侍卫纷纷抬头张望,有几个妖力低下的已然面色晦暗,站立不稳。夜谰走上烽火台,命守卫点燃烽火。岂料一名侍卫竟大言不惭道:主公,一场怪雨罢了,烽火一燃,即为战时,是不是太 连你都察觉到这雨有古怪,再不告知下去,等着坐以待毙吗!夜谰厉声道。 那侍卫却是无动于衷:主公,臣以为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血光噌地溅起半丈。侍卫的脑袋噗通掉到了地上,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滚下去,直画出长长的血痕。 众妖兵登时魂不附体,终于记起他们的北境之主可是以暴戾出名的。忙争先恐后地点燃烽火,然后跪地等候发落。 赫辛夷何在?夜谰环视四周,见赫辛夷不在其中,不禁面色微沉。 赫大人昨夜出去了,至今未归。一侍卫小声回禀道。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8) 该死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不在宫里夜谰攥紧了拳头,朗声道:即刻封锁宫门,分列四方,集全力布结界防守妖王宫!言罢脚下一点,往宫外飞去。 雷云是从南境方向来的,这令他极为不安。他将神念散了出去,却没有收到丝毫的回应。虫族仿佛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了,连蜉都没有了踪影。 夏蝉,你在附近吗?夜谰只能寄希望于在离他距离最近的夏蝉。呼唤了数次之后,夏蝉终于微弱地燃起感知线指引他过去。 夜谰沿着若隐若现的妖力找到了夏蝉,他正在某家花楼的后巷里头躺着,艰难地说道:主公 回宫中暗室,飞蚊也在,你们撑一阵子,孤去探探源头。夜谰再度将指尖血喂给他,以增妖力。 都城附近应当还有两名虫族妖才对,然而无论他作何努力,根本感知不到他们的妖气。这时赫辛夷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略显狼狈地问道:主公,属下感觉 虫族出事了。即刻联系你的手下找寻虫族,切忌不得忙中出乱。夜谰瞪了他一眼,攸地消失了。 赫辛夷无事,宫中妖兵虽感异样,却暂时没有大的差池。也就是说,这场雨只对针对弱小的妖族。此时街上忽然起了骚乱,先是几名妖力低下的小妖倒地不起,其他妖这才注意到雨水的古怪,登时大喊大叫地四散奔逃起来。 商铺成了最近的避难地,所有妖都努力往临近的铺子里挤,直将门板给撞了下来。哪曾想就算淋不到雨水,妖力的消散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有妖陷入濒死,面色铁青,皮肤爆开,模样凄惨。 众妖见状,不禁抱头痛哭,直呼末世之劫继上界之后,终于降临到了妖界。本不会立刻受影响的大妖们也被跟着瞎起哄,一来二去得凭白消耗了太多体力,反倒令自己陷入了危险。 夜谰的额角渗出一层冷汗,想往南境走,雨势却瞬间加大,扑在他脸上犹如粘稠的浆糊吸食着妖力,令他突然想起了程雪疾。 笙玖,笙玖!夜谰拿出火羽低吼道:西境如何了! 火羽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此时的西境已然大乱,众妖惊慌失措地往宫殿方向跑来,一窝蜂地挤在宫门是哭嚎着,祈求西境之主的庇护。 笙玖立于宫墙之上,只感头皮发麻。这场雨来得太恐怖了,底下有许多妖已然没了气息。西境半数妖族都是弱小的食草妖,此番等同于灭顶之灾! 开宫门!速请长老们起阵布防把白巫族的也叫来!笙玖急喊道。 宫门随之开启,黑压压的妖众蜂拥而入。笙玖咬了咬牙,化作凤凰飞向笙樾阁,果不其然,先前刚修复好的封印再度有了松动,所剩无几的锁链直接崩断了数根,只剩最后一条在苦苦支撑。 她毫不犹豫地飞了上去,用翅膀盖住楼顶,将妖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疏雨及时赶到,沿着阁楼起了一层结界,陪她一起拿翅膀遮挡着渗漏的煞气。 宫外如何了。笙玖低声问道。 疏雨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死伤不计其数。 雨从哪里来的,查清了吗?笙玖垂眸,浑身微微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源头直指南境。疏雨瞥向哀鸿遍野的群妖,小声道:境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大家被吓傻了,连最基本的防御术都给忘了。 笙玖提起精神,分出一部分妖力去起结界。岂料不知是谁带的头,底下不明真相的妖族们突然开始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求境主庇佑!境主救救我们! 声音震天,瞬间令她有些无措。对手不是看得见的敌人,而是一场不知该如何停下来的怪雨!她该怎么庇护这整个西境! 境主您快下来啊!救救我们! 境主!看看您的子民! 呼号声愈加凄厉,全然淹没了疏雨的呐喊。笙玖急躁之下不慎伤了心脉,登时咳出了一小口血来。 眼见得形势失控,天际突然袭来一道严厉的呵斥声:愚民们,闭嘴! 声音洪亮如钟,传遍了半个妖界。西境与北境无头苍蝇般胡乱逃窜的妖族瞬间顿住了脚步,惊愕地看向天空。 夜谰!笙玖为之一振,昂起头寻找声音来源。 尔等不自救,妄想孤来救你们?夜谰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这是妖界!想想你们如何逃过弱肉强食,辛苦修炼,百年才得人形的!你们都有活下去的手段!拿出来! 妖族顿如醍醐灌顶,亡羊补牢般念咒行术,稳固所剩无几的妖力。然后就听夜谰又道:此番境地,当放下昔日仇怨。与你们身边的妖群,同起结界!所有灵药铺即刻拿出灵丹,赠予过路妖。凡趁机哄抬标价,残害同族者,杀无赦! 于是方才还你推我搡的妖族们,在求生的欲望下瞬间团结了起来。小妖们围着大妖努力撑开结界,大妖也不吝啬于释放自己的妖力,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果真延缓了衰亡。 随后北境守兵循讯而来,在夜谰的部署下,敞开都城城门,接纳落单妖族,开启了战时修建的法阵,暂且将整座都城保护了起来。 主公,出兵吗?继赫辛夷之后,连枫游也现了身。一向打理整洁的发髻竟散了下来,衣衫也有些破烂。 夜谰未回首,凝视着西境方向问道:守城兵几何? 回主公,还剩五百有余,大多被调至本家了。连枫游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地望向他的背影。 曾祖知道出事了?夜谰语气骤冷。 连枫游顿了顿,方道:是的,是曾祖调走了驻兵。 吩咐下去,所有守城军务必坚守城池,同起阵法,保我北境灵脉。夜谰最后看了一眼遥不可及的天际线,转身对他说道:连枫游,我能暂且信你一回吗? 可以。连枫游面色发白,却散发出澎湃的杀意:打吗? 打,就咱俩。夜谰话音落下,卷起烈烈狂炎直往南境飞去。 连枫游紧随其后,化作一条庞大的银蛇,伴着云雾与他同行,远远望去,像极了蛟族。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一只小小的白点正跟在后头,努力奔跑着。 被夜谰牵挂了数日的小猫终于回来了,却赶在了最不恰当的时候。程雪疾追随着渐行渐远的那道身影,最终体力不支栽倒在了地上。 他听着耳边呜呜泱泱的攀谈声,说着他不理解的话。什么末世之劫,什么谁家谁家又死了妖,迫使他挣扎着向前爬着,不甘地盯着被乌云遮掩的天空。 要死了,死之前想见他一面还有,这个血契会不会影响到他啊程雪疾满腹焦虑地在地上蠕动,失去意识前,感觉自己被一双手小心地抱了起来。 那人身上有股令他安心的味道,却显然不属于夜谰。程雪疾想看清他的容颜,但只瞧见模糊一片。依稀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小声道: 终于找到了他的劫数 ☆、【偷袭】 南境上空犹如庞大的蒸笼,散发着滚滚热浪。夜谰与连枫游降落至高山之上,俯瞰烟雾缭绕的整片南境,只能隐约听见些厉鬼般凄厉的哀嚎。 看样子,南境也没好到哪里去。连枫游以袖捂鼻,轻咳了几声:难闻死了。 你的气息太乱了,注意些。夜谰睨向他,发觉他的袖口带了些许血迹,不禁蹙眉道:发生什么了? 昨晚在花楼,跟赫辛夷打了一宿。连枫游笑笑,见夜谰瞬间满脸纠结,笑容瞬间皲裂:不是你想得那样 哦。夜谰默默看向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怜:赫辛夷年岁还小,注意点。 ??什么意思??连枫游怔住,半晌才想明白,登时气急败坏道:吃亏的是我! 那他真是出息了。夜谰负手低叹。这时天边飞来一只秃鹫,落地化作身着铠甲的男子:主公,要提前动手吗? 动手,按计划行事。夜谰沉声道。 秃鹫颔首,振翅一挥消失于天际。连枫游眸光渐深,压低声音道:夜谰,你最好给自己留点底子。 不需要。夜谰见远处一道黑影正迅速逼近,用宛如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轻声道:连枫游,你记住,那些东西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不会怪你。 连枫游微僵,心间泛起一抹苦涩:那也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北境之主大驾光临,真令我南境蓬荜生辉!乌云上,南境之主的声音比雷声还要聒噪上几分,高高在上地狂笑不止。 夜谰被震得耳朵痒,升起云雾,拨开浓烟仔细看了看他,愕然发现他跟个泥猴儿似的,从头到脚裹着稀泥,登时将嫌弃表现在了明面上:你刚从泥坑里出来? 南境之主抹着沾满泥水的嘴巴,毫不在意地反问道:怎么?泥坑里最舒服了! 夜谰不禁退后了小半步,生怕他把泥点子甩自己身上。南境之主的本体是头野猪,泥坑里打滚是他的本能。不过在他修得人形后一向克制自己往泥坑钻的冲动,待当上境主了,更是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谁知今日一见,竟活回去了。 都说食妖伤心智,看来所言非虚。连枫游站在他身侧幽幽道,余光却是瞥向他的侧脸。 怎么,你想说孤疯了?!南境之主登时露出森森獠牙,猪鼻子透过泥巴一拱一拱地哼哧着:凡是说孤疯了的,都得死! 言罢将妖力一并迸出,呈倾山之势,向他们压来。夜谰微抬手掌,幻出一条高山般漆黑的手臂,冲散妖力结成的屏障砸向他。南境之主面露惊讶,祭出妖力冲散手臂,冷哼道:传言果然都是假的!什么你修炼受挫,要不久于世,都是假的! 他从哪儿听得的传言夜谰心下微惊。修炼受挫这件事,他极少在旁妖面前提起,唯一一次则是那次搪塞曾祖的时候。怎几日光阴便传到了南境?! 这时南境之主招来一柄长刀摆了个架势,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乌云当成棉被把自己重新裹了进去,嚷嚷道:不跟你打了!老子还有正事儿要忙!然后掉头就跑。 连枫游与夜谰紧追其后,满心不解。南境之主一向是个莽的,突然避战真是出乎意料。这时夜谰扭头问向他:你知道该如何停下这场雨吗?。 知道,有个祭坛。连枫游顿了顿,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我也是今早得的消息。 所以不是他知瞒不报,将北境妖族的生死置之度外。 你自己能终止祭祀吗?能的话我来拖住南境之主。夜谰又问。 连枫游颔首,转身向着某个方向飞去,期间忍不住回头看了夜阑一眼。 为什么不质疑我呢他心生落寞。夜谰猜到他早已洞悉南境的事,却并没有质问他。不知从何时起,夜谰开始站在最远处旁观着他的一切。有时候他特别怀念那个行事冲动的夜谰,因为咬了小猫一口,便掐着他的脖子恐吓他。不似如今这般面对他时,眼里心里只剩下一个词放弃。 谰哥,你终究让我给毁了。连枫游一时间有些恍惚。夜谰正在变成他所向往的样子,却也变成了他所害怕的样子。不过这都是他自找的,没有回头路了,就这么走下去吧 说到放弃,其实第一个放弃他的人,是他自己。 轰隆,连枫游的背后猝然响起一声巨响。他侧眸看去,只见折返回来想要偷袭他的南境之主被夜谰挡了下来,仅交手一个回合便震碎了半座山峰,乱石铺天盖地。他游动身躯,灵巧地避过碎石,最后望了一眼与南境之主对峙的夜谰,蓦地消失在云端中。 夜谰,你以为能阻止得了我?!南境之主恼怒地捂住瞎了的右眼:我本想放你一命,你却非要找死!今日就让我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话音落下,他忽然张开短吻喷出一口瘴气,带着浓浓的腐烂气息,只嗅着一点,便觉头脑不甚灵光起来。 夜谰忙闭了嗅觉。见南境之主藏在瘴气里飞扑而来,忙急旋身险险避过,却感眼睛一痛,眼前全是虚影。原来臭到辣眼睛这句俗话,真的存在。不仅如此,他的皮肤也跟着灼烫起来,手背与面颊迅速泛红。 尔后又交手了一炷香的时间,雨还在下,南境之主却没受到丝毫的影响,越战越勇,招式越来越狠辣,且总是要先怪叫一声吐出瘴气再出招。夜谰身心俱疲,既要抵抗妖力大涨的南境之主,又要忍受钻心的疼痛,稍一闪神便被刺穿了手背,汩汩地涌出了黑血。 中毒了吗?夜谰暗道不能再拖,但愿连枫游动作快点。谁知连枫游这家伙还挺有默契,他这厢刚想完,脚下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只见远处冒出一行青烟,中间夹杂着道道红光。 南境之主大呼不好,横冲直撞地冲破夜谰的防御,往红光方向飞去。夜谰没见到连枫游的踪影,自然不会放任他离开,勾掌与其再度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 雨势渐小,南境之主不禁怒火中烧。这时天上飞来几只老鹰,不恰时机地喊道:境主!有死士突袭守军!上将军战死了! 什么?!南境之主的嚎叫登时转了个弯儿,跟破败的唢呐似的嘶吼道:夜谰!你这卑鄙小人! 论卑鄙,夜某不如你。夜谰只觉长舒了一口气。南境之主生性多疑,都城守军占了全境一半的兵力。南境之主智无四两不擅带兵作战,杀了上将军便是群龙无首。他养了这批死士多年,为的就是在此处派上用场。 当然,他本不应动用死士这么早。老蛟显然算计了他,在他离开妖界期间,兵权被老蛟死死攥住,如今又撤走了王宫守军,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次如果能幸运一点,保留死士中坚力量,日后还能稍轻松些。若全部折了进去,那就只能从头计议。 夜谰,把命留下吧!南境之主仰天长啸,赫然变作耸天立地的黑毛猪妖鸡,将妖力一并祭出,踏着电闪雷鸣的黑雾冲了过来。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39) 身形上夜谰是吃亏的,毕竟他无法化回原形。夜谰拉开距离,双手自空中虚幻一捞,竟将南境之主召来的闪电握在掌中,呈双鞭狠狠抽去。铜墙铁壁般坚硬的猪皮在这一击下开了不深不浅的数道伤口,南境之主心惊,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改为冲他不间断地喷射瘴气,试图遮掩自己的动作。 夜谰也将妖气笼罩在周身以作防御,但他不敢在此浪费太多妖力。他能感觉到毒素正沿着他的筋骨蔓延,且怪雨的效力并未全部消散,再加刚刚一番厮斗牵扯到了心头上的封印,三管齐下阻碍着他的力量。 想办法离开此地,夜谰开始向南境外移去。南境的灵脉过于浑浊,不利于他恢复。不如将战线拖到中部,等他的援兵到了还能再战上一阵子。 野猪再度横冲而来,夜谰将双鞭击出,藤蔓似的缠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锢紧的鞭子登时没入了野猪的皮肤中,滋滋啦啦地放着电,疼得他死命地挣扎,将周遭瞬间夷为平地。 夜谰双臂青筋暴出,指间到手腕缓缓变成了灰黑色,想必已中毒至深。双方僵持中,远处银蛇急速飞了过来,看上去并无大碍。 夜谰睨向他,刚要喊撤退,腹部突然猛地一痛。只见一柄长刀自后背穿透了他的腹部,刀身布满了黑色的咒文,带出喷洒数尺的鲜血。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去,惊觉持刀者似是凭空出现,锐利的黄绿色蛟眸里满是得逞的快意 夜谰从空中坠落,看着那位将他一手抚养大的长者,漠然地站在半空中俯视着。银蛇惊叫着俯冲而来,想接住他却落了个空。 他感觉自己躺在了一床柔软的棉被中,腹部源源不断地流着血,染红了他的视线。他似是在急速移动,身后是被拉开了一段距离的追兵。老蛟好像化回了原形,巨大的双爪勾了过来,却被他们从指缝中逃跑了,便喷出一道火墙试图拦住他的去路。 他努力抬起头看向前方,隐约瞧见身下的坐骑有对熟悉的白耳朵,尖尖上还有小绒毛。面对火海没有丝毫的停留,一头撞了进去,破火而出 ☆、【走散】 此番一战,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势态,尤以西境最甚。 相传北境之主重病缠身,无力扶持北境,改由二代夜氏家主,也就是老蛟坐镇北境。没过多久,北境与南境正式结盟,并莫名其妙地宣战了西境。东境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西境妖心惶惶,出逃者无数。 西境之主单枪匹马来到北境与老蛟和谈,聊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在旁妖看来是谈崩了。三日后,西境之主宣布封锁西境进入备战状态,北南两境派重兵压在西境边界上,隔着草原虎视眈眈,却并未动手,就这么干耗着。 西境众长老联名进谏,望西境之主三思而后行,毕竟怪雨之后,西境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对抗两境联军。笙玖看着惶恐不安的长老们,幽幽道出了和谈的内容。原来老蛟要她交出笙樾阁里头锁着的东西,被厉声拒绝后原形毕露,做起了土匪行径。 老蛟要那东西干什么!众长老大惊:那玩意放出来只能危害世间莫非他 以此胁迫妖界与人间呗,还能怎样。笙玖冷笑:只要这东西在西境一天,他就不敢轻易妄为。一旦被他占为己有,西境在劫难逃。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长老们焦虑不已:若他们打上门来硬夺 那我就亲自破了封印,同归于尽。笙玖波澜不惊,似是在说玩笑话。 然而长老们可谓吓破了胆。因为他们知道,笙玖一向说到做到。想必老蛟也是顾及着这丫头疯起来什么都敢做,这才没直接打进来。 大殿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直到笙玖倦了,挥退众妖,靠在摇椅上休息,出离得沉默。 疏雨走了过来,端给她一杯提神的清茶:境主,船到桥头自然直。 夜谰不见了。笙玖没有接茶杯,失神地看向窗外:我去北境,主要是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然而我能感觉到,他根本就不在北境。 依属下猜测,老蛟定是把他软禁在某个地方了。属下已经派鸦族去找了。疏雨小声道。 笙玖微微摇头:不,不是。我的羽毛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哪怕老蛟把他藏进地底,我都能察觉到。 疏雨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境主,要不要考虑跟东境结盟 想都不要想,没用的。笙玖眼睫微眨,似是蒙上了一层雾:等打了起来,东境只会把我们弃掉坐收渔翁之利。而且等谰哥回来,看见我们与东境结了盟,他会失望的。 境主,北境之主他还活着吗。疏雨犹豫道。 笙玖自袖中拿出一枚暗淡的羽毛,轻轻摇晃着:活着。如果他死了,这片羽毛就跟着消失了然而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他应是受伤了。大笨蛟贼得很,不会被老蛟轻易捉住的。 那,您就宽心些,再皱眉头就有皱纹了。疏雨故作轻松地笑笑,抬起手替她抚平眉头。 笙玖怔然,半晌轻声道:疏雨,你许久没对我这般亲昵过了。 是吗?疏雨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又改了主意,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秀发:我是您的仆从,按理不应当这般僭越。 我从没把你当成过我的仆从。笙玖微微侧头,靠在了他的手上,合上了眼: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你陪着我。父王他处处留情,若非我是只凤凰,他怕是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族中兄弟姐妹,哪个都交不上心。只有你懂我 境主,这是属下的本分。疏雨心中苦涩,再垂首时,发觉笙玖已疲倦地沉沉睡去,便保持着一个姿势任由她压着自己的手。 他看着笙玖稚气未脱的侧脸一时有些恍惚。他的小姑娘好像是被迫长大的,不情不愿地扛起了整个西境。妖界只津津乐道于西境女皇的美丽与强大,却不知这高傲的外表下是无尽的孤独。 所以她喜欢北境之主,那个跟她惺惺相惜的家伙。夜谰与她,本可以做意气风发的少年,究竟是谁,将他们逼成了百岁老人般的寂寥? 思绪中,笙玖手里的羽毛突然微弱的亮了一下,却也只是稍纵即逝,像极了风中残存的火烛 师父,他还能醒过来吗?亭台中,夜谰安静地躺在一张草席上,似是在沉睡。然而他腹部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涌动着黑色的气体,里头掺杂了扭曲且奇怪的符文,如同无数条蚯蚓蠢蠢欲动。 程雪疾只觉得骇然,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一身白衣,盘坐在蒲团上嘴角勾笑: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竟是那位与夜谰有一面之缘的陆姓占卜师。 师父,我该怎么做?程雪疾俯身趴在夜谰心口上,惊觉里头一片寂静:师父,他没心跳了! 不必惊慌。陆公子抬手轻挥,亭台外的天空瞬间由白昼变成了黑夜,繁星点点,淡月胧明。再一覆手,又是日朗风清的白天。亭台外的池塘边上本有几只冒尖的竹笋,日夜交替后忽然变成了细竹。池水中几条红鲤一晃而过,不知去往了何处。 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是虚假的,也不存在生老病死。他合上手中书简,若有所思:只要他还在你眼前,一切都可以挽回。 可我还是好担心程雪疾忧心忡忡地攥住了夜谰的手:师父,您是仙人,可能不懂我的感觉吧 我不是仙人。陆公子轻笑,目光落在沉睡的夜谰身上:我有两位挚友,困在了我触及不到的地方,生死未卜。有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他们躺在我眼前,哪怕是棘手的重伤,都比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得强。 师父程雪疾自知失言,垂着尾巴不再吭声。 自从他来到了妖界,一切都仓促到令他战战兢兢,仿佛将他在地牢里虚度的五年给补了回来。 他想不通夜谰到底对他抱着怎样的情感。这只大妖太奇怪了,想一出是一出,仗着自己生来强大便各种瞎折腾,一点都不惜命。 他只是只小猫咪,一只得过且过的小猫咪。主人对他好,是福分;对他不好,是命。早在许多年前,他便认命了。可夜谰给了他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变得不满足,半妖也是如此。不知从何开始,夜谰在他心里变成了一个趋于完美的人。所以他对夜谰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感,容不下一丁点的瑕疵。 累了吗。程雪疾失落地抚摸着夜谰的额头:对不起 话音刚落,夜谰的眼睫突然微微抖动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他腹部的伤口开始猛烈地喷射出黑烟,里头冒出一串串符文将他缠绕了起来。 陆公子神色一凛,急忙结阵压住了外溢的黑烟,冲惊魂未定的程雪疾低声道:不太妙,这咒术的主人找上门来了。 老蛟来了?!程雪疾登时窜了起来,警惕地看向亭台外的世界。不消多时,只见平静的池水突然泛起了涟漪。天色瞬间暗了下来,似是已至日落黄昏。涟漪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急速抖动的波纹,水沿着纹络不断下沉,中间空出了一个黑色的洞。 陆公子起身,缓缓步下台阶,于池塘边负手默立,本患残疾的双腿竟如正常人一样站得笔直。一道黑影自池塘旋涡中缓缓升起,浑身披着池水。完全现身后,水哗啦一声落回了池塘。 程雪疾登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挡住夜谰面前。那人一身灰袍,手持法杖,上头的铜铃微微摇晃,竟是白巫族长! 阁下是占星师?白巫族长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面露讶色:果真年轻有为。 是你啊。陆公子却宛如见到了旧相识一般,平静道:想来带走他? 他是老夫的外孙,自是由老夫亲自照料。白巫族长低叹一声,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亭台。岂料那亭子竟如活了一般,随着他的前进,嗖地退后了一步。无论他怎么走,都无法缩短之间的距离。 白巫族长顿住脚步,冷声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陆公子凝视着他,双眼泛出奇异的光芒。 周遭的景物骤然消失了,连同夜谰与程雪疾。取而代之的是繁星点点的夜空。他们二人立于虚空之中,手边便是不断陨落的流星。 阁下既是占星师,应知天命不可违。白巫族长心生惶恐。眼前的这位少年到底是和来历,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幻化出如此壮阔的空间。 陆公子睨向身侧的两枚星,一颗是紫色,另一颗则是乌突突的灰色。两颗星星亲昵地贴在一起,发出恒定的光芒。他的眉头瞬间舒展了许多,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反正已经违过一次了 程雪疾呆呆地看向外面。陆公子与白巫族长一并消失了,独留他不知所措。 得保护好夜谰。他暗暗咬牙,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的衣物,伸手去托夜谰的脑袋,想垫在下面好让他舒服些。岂料在他触碰到夜谰的一瞬间,忽然头重脚轻一阵眩晕。回过神来,已置身于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他无措地环视四周,身边是熙熙攘攘的路人以及大声吆喝的小贩。红彤彤的糖葫芦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人吆喝着取下其中一根递给了一名孩童,孩童笑嘻嘻地举着糖葫芦,与小伙伴你追我赶,身后是大人们殷殷的呼唤。 这里是记忆如潮水席卷而来,他打了个寒颤,想跑,双腿却如同生了根,动弹不得。这时有人牵住了他的手,用力向前拖拽着。他诧异地抬起头,瞳孔登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娘亲他胆怯地小声唤着。妇人却如同没听见一般,径直绕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带着他往某个胡同走去。 娘不要娘!他惊恐地挣扎着,伸手去扯路人的衣衫,试图求救。然而所有人都如同没看见他一般,漠然地行走着。 冷汗蒙住了他的双眼,他绝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蓦地于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侧身对着他,眼神呆滞地盯着一个货架上的风筝。似是有所感,微转眸望了过来,与他瞧了个对眼。 夜谰程雪疾眼睁睁看着他淹没在人群中,克制不住地嘶喊道:夜谰,夜谰! 然后他被拽入了小巷中,高耸的石墙遮住了他的视线,就这般走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赏光追文的小天使们,真的谢谢大家(鞠躬)。 本文尽量做到不烂尾,在砍大纲的同时,把伏笔跟剧情圆上。所以预计还得有个十多章才能完结。 十分抱歉让大家看见了如此不入流的文,下一部我会努力研磨文笔与剧情,稍稍进步那么一丢丢。 谢谢。 ☆、【戏文】 北境夜氏本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们齐聚会客厅,甚至连抱病在床许久的几位长老都被抬了过来,神色凝重地或看向地面,或端着茶杯局促不安。老蛟坐在高椅子上眼神阴冷地扫视一周,见无妖敢抬起头看他,不禁心情复杂。 谰儿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老蛟沉声道。 众妖纷纷颔首,依旧不敢搭腔。老蛟便低咳一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谰儿修炼受阻已久。上次闭关时,不慎伤了心脉,怕是 族长定会转危为安。某位老妖忙不迭地回答道。 老蛟默默瞥了他一眼:北境不可群龙无首。谰儿身体欠佳,又性子孤僻,着实不易再担任这境主之位,所以 众妖屏息凝神,暗道老蛟肯定是想独揽专权。毕竟这些年来,他的心思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只见老蛟向门外招了招手,缓声道:枫儿,进来吧。 连枫游踏入屋中,浅笑着向列坐两侧的老者们拱手行礼:枫儿见过各位长辈。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0) 举座皆惊,不敢置信地听老蛟继续说道:以后就由枫儿来继任北境之主。 老祖宗,三思!一急性子的老妖起身道:这孩子虽是夜家养大的,但毕竟是外族妖,怕不能服众啊! 枫儿的实力乃同辈中的佼佼者,有什么不服众的。老蛟不悦,冷哼道:难不成让你坐这境主之位? 老祖宗,恕晚辈直言!另一老妖站了起来,虽发须皆白,在老蛟面前仍旧是个小辈:想我夜氏一族能有今天的地位,着实不易,若将北境大权交由蛇族后裔,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枫儿从今天开始,正式纳入夜氏一族。老蛟竖起一根手指:更姓为夜,入我夜氏族谱。 荒唐!某位重病未愈的长老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指着连枫游气到发抖:区区蛇族,怎能入我夜氏族谱!这是玷污我蛟族的荣耀! 此言既出,厅堂内登时陷入尴尬的寂静。老蛟轻捋胡须,许久后低叹道:枫儿,按夜家的规矩办吧。 话音刚落,连枫游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再出现时已至那长老面前,微昂着头冲他笑了笑。 长老一愣,恍神的功夫就听噗嗤一声,连枫游的手臂径直洞穿了他的心口又缓缓退了出去,手臂与衣衫依旧白白净净,未染一滴鲜血。 你你长老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跌坐在椅子上抽搐了几下后没了声息。 众妖顿时大骇不已,警惕地紧盯着连枫游。但见他小步上前,笑容不减地在老蛟面前跪地叩首不语。 手法如何,像不像咱夜氏妖?老蛟垂眸,看向连枫游的头顶,低声道:再者,蛇族悉心修炼可为蛟,没什么大差。 老老祖宗英明!坐在末席的一只妖弹跳而起,脸上堆满了奉承。 其余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犹豫不决。突然,那死去的长老身上冒起了黑烟,胸口处的空洞迅速扩大,如同焚烧了起来似的眨眼化作了一摊灰烬。 众妖登时魂飞魄散,滑落座椅跪在地上参差不齐地喊道:老祖宗英明! 既然大家伙都同意了,那便这样办吧老蛟令连枫游站起,握着他的手轻叹道:枫儿啊,不要辜负曾祖的期望。明日就举办祭天礼,宣告妖界,由你正式接管北境!下去准备着吧。 是。连枫游应下后退下了,向王宫飞去。 妖王宫内一片凄清,仆妖们并不知晓这王宫的主人已然换了一只,但也隐约嗅出点不同寻常,心照不宣地闭紧嘴巴,悉心洒扫。 连枫游穿过狭长的小径,步入无人的花园。院中池水清澈见底,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来回徘徊,似鱼,却不见实体,只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儿。 很多很多年前,北境本没有王宫,此处也只是个稀疏平常的小湖泊。因为离本家比较近,幼时他与夜谰经常到这里来练功。湖泊里曾有不少鱼,全被夜谰给捞光了,就地挖灶起火烤了吃。 那时他身子孱弱,烤鱼多半被夜谰逼着强入了他的肚子。赫辛夷作为仆从没资格跟他们一起练功,夜谰便会悄悄包几条鱼回去给赫辛夷开小灶,就像是一家中的长兄,无时无刻都在照看着不争气的弟弟们。 三十年前,夜谰成为北境之主,选定此地建造王宫,特意吩咐下去,不要填掉这个湖泊。于是湖泊被围成了小池塘,圈在了花园里头。 他看向水里的鱼影,莫名地笑了起来:不甘心被吃掉吗?这么多年了,依旧阴魂不散没用的,就算落了个影儿,也没什么用处。 鱼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单调地摇动着尾巴缓缓移动着,如同一滴跌落在清水里的墨点,慢慢化开。 连你们都落了个影儿为什么她没有呢。连枫游抬头看向某个方向,克制不住地走了过去。 还是那个仓库,守门妖已经彻底不见了。估计是受上次赫辛夷偷东西的牵连,被打发到了阎王爷那。门上栓了个硕大的门栓,与他来说只是个摆设。身形一晃穿墙而入,里头呛人的灰尘登时扑了一脸。 他咳嗽着走向角落,在一堆杂物中摸索半天,找出一个坏了半边的盒子,小心打开。里头躺着那枚镶着绿色珠子的发簪,光洁的表面上晃过一道黑影。 啪,折扇与利爪撞击在一起,折为两段。连枫游握住发簪退至三步开外,眯眼看向这暗中躲藏已久的某个身影:赫辛夷,你倒是不怕死。 你这混账骗子!赫辛夷的双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杀气腾腾确为一匹饿狼:主公何在! 我不知道。连枫游平静地回答道,将盒子盖上随手放至一旁。 他跟你一起去的南境,你怎会不知!赫辛夷的尖牙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尽力压低声音道:连枫游,你忘了主公对你的恩情了吗! 他被猫救走了,连曾祖都找不到他的下落,我怎会知晓。连枫游扬起嘴角,似是带了一抹讥讽:而且,他已经不是主公了。现在北境之主的位子,是我的。 什么?!赫辛夷大惊失色,一闪神的功夫,便被掐住了脖子按在地上。 陈旧的木板随着一声闷响,扬起漫天灰土。赫辛夷不甘示弱,反手扼住了他的脖颈,用力掐出五道紫痕:傻子!你现在就是老蛟的傀儡!跟个笑话似的在戏台子上丢人现眼! 那又如何,谁不是被戏文安排的呢!连枫游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却终究没伤到他:谰哥拿错的戏本,终于被我给抢回来了。你知道什么是可怜吗,可怜就是 连枫游的声音越来越飘忽,双眼攸地泛起绿光。赫辛夷登时浑身战栗,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下意识地扭开头想闭上眼。岂料连枫游早有准备,掰着他的脑袋,双指扒开他的眼皮,猛地贴了上去。 流光乍时落入了赫辛夷的眸中,一股冲动充斥着他的全身,唤起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野兽。他稍运妖力,抵着连枫游的腰一翻身,竟成功地反制住了他。 连枫游的喉结在他的掌中微微颤抖,脸上久违地有了些血色,却是异常的病态感。赫辛夷口干舌燥,抬起手拨开挡住他前额的长发,撞见了一对盛了泪的眸子,蓦地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且危险起来。他挣扎着起身想走,却被揪住领子狠命一扯,结结实实地砸了回来,登时一阵耳鸣。 温润的两瓣竹叶叼住了他的耳垂,朝露般潮湿。击碎了他最后的理智。他只能听见愈加急促的呼吸,有他自己的,也有连枫游的。蛇信子轻舐着他的喉结,带着热气吐出两个字: 抱紧我。 这真是条剧毒的蟒蛇,令他沉醉到药石无医。赫辛夷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困兽,沙哑且挫败,几下扯碎了他的衣衫,闷头横冲直撞。灰尘在空中飘忽打璇,落在地上又随着震动弹跳而起,恰似湖水泛开的涟漪,黑白二鱼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 最后一次高昂的冲击后,杂物散落,铺天盖地地朝他们砸了下来。赫辛夷双手撑着地面尽力护住了连枫游,盖在一堆破破烂烂的画卷与布料之下,猝然清醒,眼神由迷茫转为复杂,呆呆地看着在指尖穿梭的发丝,蓦地把脸埋了进去,一抖一抖地无声地哭泣着,手则不停擦拭着连枫游脸上的虚汗以及灰土,然后将他勒得紧紧的,仿佛怕他偷偷溜走。 连枫游的双眸赤红,白皙的皮肤沾染了一层灰尘,呼吸逐渐趋于平静,眼前虚晃的影子也落了实。他看向摇摇欲坠的房梁,用手背蹭去赫辛夷侧脸上的汗水与眼泪,揪过他的耳朵小声道: 可怜就是我站在戏台子底下,看台上的人唱我的戏文 ☆、【寻找】 翌日晌午,北境妖王宫举行祭天大礼,北境正式易主,据悉新任北境之主曾是夜氏的外姓家臣。 妖界登时炸了锅,北境妖们更是不敢置信。他们虽对夜谰了解得不多,但这些年来,北境在夜谰的扶持下可谓欣欣向荣。再加上前几日的那场怪雨中,夜谰仅凭一句话便打破了僵局,使得众妖对他敬佩不已。 岂料劫难刚过去不久,脑袋顶上的主子突然换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着实令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关心起了夜谰的去向。 据说境主重伤难愈,这才禅位给了他的家臣?酒楼中,几名小妖交头接耳,筷子敲在碗碟上哒哒作响:可是夜氏这么大个家族,怎不在族中选继承者,凭白便宜了外族妖? 我听在宫里当差的表弟说,这位新任境主是由老祖宗亲自扶养的。另一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而且重伤难愈什么的,保不齐是假的咱真正的境主应该是死了!自打那日怪雨之后,他根本就没回到宫里去过! 啧啧啧其他小妖纷纷惋惜地摇起了头:要说当年妖界混战,北境之主何等风光!现在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西边也快开战了,咱北境的安稳日子彻底没了。 众妖又叹息了一阵,结了饭钱便离开了。无妖注意到一只绿色的小虫从门后悄悄钻出,穿过妖群向西境飞去。 两境联军依旧压在边界上,满脸的百无聊赖。西境里头则是静静悄悄,连出来对峙的守军都被撤回去了,一时间摸不清西境之主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绿色的飞虫堂而皇之地打数百妖兵的脑袋瓜子顶上绕过,落入西境森林中化为人形,仰起头冲茂密的树冠低声道:青黛,许久不见了。 随着树叶的一阵晃动,一只乌鸦盘旋而下,化作一高挑黑衣女子,原是鸦族首领:蜉,你还活着,太好了。 主公确实不在西境吗?蜉问道。 青黛颔首:他不在这里,我们境主一直在秘密找他,却是石沉大海怎么,连你也找不到他? 找不到,况且虫族所剩无几,力不从心。蜉的语气依旧听不出悲喜,但她始终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青黛面露悲戚:果真如此。我甚至怀疑那场雨根本就是针对虫族设下的有消息称,北境之主与另一只妖一同去了南境,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我本想去南境一探究竟,但南境封锁得厉害,我没能得手。 好,谢谢你。蜉并未多言,变作飞虫攸地消失了。 等下!你的身子青黛焦急地喊着,却没有收到丝毫的回应。 此时的南境可谓满目疮痍。那场怪雨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南境妖族的死伤极其严重,剩下的多半都是能登上台面的大妖。 商铺以及酒楼冷请无比,幸存的大妖们肆无忌惮地抢夺着无妖看管的货物。满地的死尸与泥污掺杂在一起,散落的果子滚来滚去,仿佛直接回归了蛮荒岁月,南境尽是未开智的莽妖,不存在规矩与管制。 南境王宫里却是歌舞升平。温泉被填成了泥坑,南境之主四仰八叉地躺在里头打滚,时不时发出一声猪叫,好不快活。他的脖颈上戴着个铁状的锁头,随着他的翻滚,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几只臣妖跪在边上,相互递了个眼□□言又止。见南境之主终于滚累了,忙上前道:主公,各大家族皆损失惨重,联名进谏要您拿个说法 说法,什么说法!南境之主满嘴的泥巴,哼哧哼哧地吐着泡泡:死的都是群废物!孤替他们清理了门户,他们不该感谢孤吗! 主公,话不能这么说啊刚诞下的婴孩也死了,一些老臣也那臣妖面色晦暗,想起自己家夭折的孙儿不禁垂首落下两行清泪。 南境之主则满不在乎:南境不需要弱者!日后孤要夺得妖界大权不!是掌控六界!这些废物会拖累孤的! 可是那大臣有些急了,咬咬牙喊道:境主,您不能再食妖了!这样下去,您会入魔的! 话音未落,一团烂泥呼哧砸在了他的脸上。南境之主捶胸大吼:老子就是要入魔!老子当不了神仙,就要当魔尊!天道惩罚不了我,上界!上界你们等着!六界都是我的,是我的! 然后又跺脚骂道:你们这群窝囊废!天天就知道给孤添堵!滚滚滚!孤要吃果子!快拿来快拿来! 说罢冲向端着果盘的女妖,一把夺了下来往嘴里使劲塞着。女妖被吓得尖叫逃跑,他却哈哈大笑,丝毫没有了廉耻之心。 众臣妖不禁无奈摇头,依次退下。走出大殿范围方敢攀谈起来。 主公已经完全疯了,这样下去,南境必会自取灭亡!一妖扼腕长叹。 我听说,主公先前日食百妖,还抓了人族孩童来吃不走火入魔就见了鬼了!另一妖心生愤慨,不禁口无遮拦起来:我听说,咱境主早年得了个宝贝,叫什么明刹锁,说是能抵御煞气,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地食妖,丝毫不惧煞气缠身。然而现如今看来,这破锁头怕是一点屁用都没有吧! 众妖无奈地应和着,这时狼王突然走了过来,冲他们抱拳道:诸位,你们家中的情况本王已经听说了。境主大恩,决定弥补诸位的损失,备了上千斤灵丹供诸位恢复妖力。 臣妖们微怔,旋即回过神来,七嘴八舌道:狼王,您就不要骗我们了。境主什么态度,我们早已摸清楚了。这灵丹怕是您自己的吧? 狼王不置可否,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大家都是同僚,出了这么大的事,本王怎能坐视不管就是境主他 我们都懂,都懂众妖感慨万千。一妖鼓起勇气,压低声音道:如今北境易主,局势不明;东境坐收渔翁之利,西境女皇也不是好惹的,咱大军压境这么久,也没见她服软偏偏主公他已是神志不清,与疯癫无异若日后北境倒戈,南境遭此重创,会不会 本王发誓,定会守住南境,誓死不让!狼王单手指天,信誓旦旦。 众妖登时有了主心骨,围在他身边又道:狼族骁勇善战,您又军功赫赫,实乃我南境大幸。我等愿意追随狼王殿下!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1) 诸位的心意本王都懂,若境主他一意孤行,那狼王没有说下去,只给了他们一个坚决的眼神。 众妖自是心领神会,又寒暄了几句便四散离去了。狼王立于宫殿前,听着里头打雷般的呼噜声,嘴角难以自抑地上挑。 境主终于把自己给弄疯了,夜谰虽下落不明,但也难逃一死,东境与西境被重创后不足为敌 南境,已成他的囊中之物!这些年的卑躬屈膝该结束了。 没有妖知道,明刹锁是他进献给南境之主的;他们也不会猜到,这把破锁头确实能使佩戴者避过天罚的宝器,但只有一次罢了。 而这个次数,已经被用掉了。至于用在了谁身上 北境之主啊不,你现在已经不是北境的主人了。狼王阴笑着,只觉浑身上下无比地畅快:别看你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可悲的替代品 这句话他是在心里说的,本以为不会被任何妖知道。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蜉就趴在他的背后,将他心里的想法读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摇摇晃晃地飞出了王宫,趴在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里动弹不得。 快死了,此时的南境漫天瘴气,于她而言无疑于剧毒。蜉蝣朝生夕死,而她已经活了太多的年岁,理应满足。然而 她发过誓,赌上这条低贱的性命,永远追随夜谰。那个男人在虫族无处可归的时候,给了他们尊重与活下去的理由。她脸上的面具,是夜谰亲手画的,背面其实是一道符咒。这个面具成功地将虫族的寿命延续了百年,使得他们也能像其他妖一样修炼、化形、并且能派上一点点用场。 她隐约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北境与西境交界的草原上,一位孤冷的少年立于风中看向无垠的天空。而她则躺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悄悄吸食着少年无意中漏出的妖力,试图令自己看到明日的晨光。 她生于东境海边,那里曾有一座灵山,山巅上有一块巨大的红色灵石,传说是女娲补天时所剩的石头化成的。 而她比较幸运,恰巧生在了这石头上,吸取了精华,成了第一批开了神智的虫族。 然而这也只能使她多活上几天罢了。于是她带着其它虫族穿山过海,寻找着延续自己寿命的法子。 可惜,没有妖愿意接纳他们,只觉得虫族恶心无比又卑微无用,她们被各族驱逐,想回到东境时,却发现东境之主已经占下了灵山,把灵石搬走铸成了宝器。 她们真正地失去了一切,可她依旧不甘心,总觉得哪怕是卑微的蜉蝣,也应令这条烂命物尽其用。所以她想了个法子,带着族妖在妖界来回游走吸食大妖的妖力,竟成功地活了十多年,活到了虫族的极限。 如今的她已经进入了衰弱期,又放心不下族妖,只能苟延残喘多活一日是一日。她无意中找到了这位少年,依靠他身上的妖力延续了三天寿命,已是灯枯油尽。 他是谁呢蜉蝣躺在地上努力记着少年的容貌,只觉得这么好看又强大的妖以后再也看不到了,隐隐还有些失落。 谁知少年竟注意到了这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个阵,将她放了上去。 开了神智的小虫子,很稀有呢。少年洁净的眸子里满是惊奇:原来是你趁着我修炼的时候,悄悄吸取了我的妖力。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阵法上的蜉蝣攸地被一股纯澈的灵力救活了,抖着翅膀爬了起来,倔强地与他对视着,虽是满心惊恐。 少年却并没有驱逐她,默认了她的存在,甚至会往地上放一个苹果,装作忘了的样子供她趴在上头歇脚。 就这般百年过去了,她的少年一点点长高,变强。而她也终于得偿所愿,用完整的人形站在他面前,诚恳地感谢着他的恩惠,唤他为王。 想追随我?好啊,不过会很辛苦。那时的少年有着温和的笑容,抬手将一个面具盖在了她的脸上:你有家人吗?一起带来吧。对了,我叫夜谰,你有名字吗? 蜉蝣微怔,随口给自己起了个有点敷衍的名字: 蜉,蜉蝣的蜉。 蜉,不要死。不知是谁把她拾了起来,放在有点坚硬的发丝中小跑了起来:我知道谁救走了主公,你还不能死,我们要把他找回来! 风轻抚在她的身上,她看向自己细若无物的四肢,嗅着空气中熟悉的气息,轻声道: 再往南走我感觉到猫的气息了 ☆、【心魔】 南境最南端是一片荒漠。风一过,尘沙漫天,遮掩着零零星星的野兽骸骨,以及四五株干枯的草木。 赫辛夷将发丝里的蜉蝣放在手上,小心护住,顶着风艰难地走着。蜉早已没了动静,但依旧执拗地散发着微弱的灵力,织出一道透明的细线,延伸向远方,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赫辛夷踩着没过脚裸的沙子,双腿如同被绑上了沉重的铁索,寸步难行。他顺着蜉的感知线不停地往前走,哪怕前方空无一物。风灌入了他的耳朵,呜呜咽咽地仿佛是夜猫的嚎叫。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不禁咧嘴笑了,嘴角干裂到泛出了血腥味。这风的动静确实难听,怪不得连枫游说他哭起来跟夜猫子嚎似的,羞得他再也不敢哭出动静。 那时他被老蛟砍了尾巴,扔到柴房里痛苦地哭嚎。夜谰偷了药膏替他上药,他疼昏了头一直嗷嗷喊,引来了门外守卫,禀报给了老蛟。 老蛟特来看笑话,并命仆从把夜谰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夜谰也不知疼,抱着老蛟的腿求药,反弄得老蛟烦厌,把他提起来打算当面拧碎他的脑袋。倒是连枫游机灵,站出来说让他活着比死了还痛苦,这才打消了老蛟的念头。 那时他恨死连枫游了,觉得这条蛇的心思比老蛟还要毒。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夜里,连枫游偷偷溜进了柴房给了他续命的灵丹。又看他因失血过多而瑟瑟发抖,卧在他身侧替他取暖。 蠢狼,干什么非要去偷那张狼皮呢?幽暗的光线下,连枫游的面容比现在稚嫩了许多,下巴不是尖的,团呼呼的有点像包子。他的两个眼眶底下始终有一片青黑色,听说是因为长期夜里惊悸,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赫辛夷想回答,一张口却疼到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只能涕泪齐下,委屈巴巴地咬着嘴唇发狠。 偷回来,你父王也不会复活了。连枫游用凉兮兮的小手擦掉了他的眼泪,往他鼻尖上吹了一口气:给你呼一呼,忍着点,别喊出声你嚎得跟夜猫子闹春似的,也不怕他们笑话。 他登时涨红了脸,缩进毯子里小声抽噎。连枫游便嗤嗤地低笑了几声,两只眼睛跟黑豆似的乱转:谰哥让曾祖关小黑屋啦,以后你小心着些,别再给他惹麻烦了 他捏着连枫游的衣袖小声应着,满身的虚汗与血腥味掺杂在一起,难闻极了。连枫游却不在意,搂着他的脑袋又道:现在的你不行呢,太弱了。等你变厉害了,再去把狼皮拿回来。我们把它葬在漂亮的山谷里我娘说,山谷里起风的时候,会把魂灵带向远方,跟蒲公英一起飞走,找到能落脚的地方,重新生根发芽 唔他听得云里雾里,却莫名觉得安心了许多,忙点了点头。 所以啊要活着。连枫游的眸子里莫名盛了泪,脸上却是笑着的,令他更为费解。 不过他还是伸出小手指头,戳到了连枫游的鼻尖上,哼哼唧唧地说道:拉钩 连枫游微怔,旋即勾住了他的指头:拉钩上吊,骗人是小狗。啊,你本来就是小狗 吧嗒,他愤愤地咬住了连枫游的小指头。 你才是小狗,你个骗子赫辛夷苦笑。他至今都想不通,连枫游为什么会追随老蛟。是计划着什么,又隐瞒了什么? 孩童的恨意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有些是无法释怀的。杀父之仇为一,挚友背叛为二。他始终记得,几年后的一个下午,连枫游缄默地跟在老蛟身后,瞥了他一眼后擦肩而过,自此日渐疏离。 他又恨上了连枫游,心里一直念念不忘那个约定,隐忍地筹划着复仇。他要让连枫游知道,选择老蛟是多么错误的决定。嘲笑羞辱一番,再去求夜谰原谅这条蠢蛇。 结果那夜的一场厮磨,彻底打消了他的劲头,甚至怀疑起整个世界都是假的。连枫游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究竟被重新定义成了什么?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能感觉到连枫游正主动往火坑里跳,而他站在上头不知该如何拯救。 这时,手心中的蜉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低鸣。他忙抬头看去,前头依旧空空如也,但不知怎的,隐约有种微妙的不协调。 于是他开了术眼,惊觉此处有一道屏障,隔离出了一小片空间,阳光无法射入其中,拐了个弯落在周围。他伸手去碰,手指穿过屏障的一瞬间,感受到了流水似的潮湿。 空间吗为什么会设在这里?赫辛夷低头看向蜉结出的连线,确是到这里戛然而止,夜谰跟程雪疾很可能就在里面。 他环顾四周,并没发现明显的阵法或者器物,里头的力量也极为隐秘,看不出阵眼在何处。正四下摸索着,脚下突然一阵晃动,白光大作,惊得他忙闭上眼往后退,把手背到了身后。 岂料光芒落尽,再睁开眼时已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海浪迎头打来,冲得他呛了一大口苦涩的海水,惊慌地把蜉举到了头上。 蜉打他的指缝中钻出,稍稍恢复了点精神气,抬头望去。只见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隐约有两个太阳在缠斗,再定睛一看,竟是两道人影于云层中上下穿梭。紫闪与黑火相撞,溅出一片火星,落入海中腾起阵阵白雾。 白巫族长?!赫辛夷眼尖,离老远一瞅,便看出其中一个是白巫族长。此时的他有些狼狈,长袍破破烂烂,抱着法杖与对手拉开距离,低头瞥向他,登时为之一振。 赫统领!主公被劫持了!白巫族长扯着嗓子大吼道。 赫辛夷一惊,举目望向与之对峙的敌手,发觉是位年岁很轻的少年,不禁愣住了。 不要轻举妄动。蜉绕到他身后,趴在了他的脖颈上:没见到主公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 明白。赫辛夷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呼呼游了起来。 白巫族长登时傻了眼,眼见着他以熟练的狗刨瞬间窜出去二里地,不禁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不想救夜谰了吗! 话音未落,一支无形的箭矢突然射中了他的腹部。他痛呼一声向海面坠去。赫辛夷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听那少年温和道:我送你们去见夜公子。 言罢已是海空颠倒,刚刚还在海水里狗刨的赫辛夷,冷不丁被带上了高空,顿时头昏眼花,四肢乱颤。一抬头,发现蜉不知何时化成人形,用薄如蝉翼的翅膀努力飞着,便克制不住地抱住了她的小腿 松,松手!蜉被坠得喘不上气来,薅着他的耳朵呵斥道。 不要!赫辛夷惨嚎,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姐姐!我不会飞! 蜉本就虚弱,被他这么一扯,无可奈何地向地面坠去。赫辛夷尖叫着垂首一看,发现海水不知何时变成了陆地,顿时双眼一抹黑开始等死。 二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蜉砸在他身上没有大碍,扑棱着翅膀又飞了起来,赫辛夷则疼得捂着屁股打了个滚才站起来,龇牙咧嘴地看向不远处的石亭,愕然发现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 猫!赫辛夷登时忘了痛,惊喜无比地跑了过去。 石亭中,程雪疾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地上,双目呆滞。他面前摆着沉睡的夜谰,面无血色,宛如死尸。 赫辛夷刚翻过栏杆,眼见着这么一幕,小腿一软险些磕在地上。蜉率先跑过去,试向夜谰的鼻息,手指哆嗦了一下后,又趴下细细观察了半天,稍松了口气:神魂未灭,有救。 猫,谁把主公伤成这样的?!赫辛夷问向程雪疾,见他毫无反应,似是魂魄出鞘,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蜉又探向程雪疾的识海,惊觉里头混乱一片满是瘴气:不好,他被心魔缠住了! 这时天空上忽然飘来一道声音:这是夜公子必经之劫,万不可擅自挪动他们。 可是赫辛夷迟疑,扒着栏杆仰天大吼:度不过去怎么办?! 听天由命。然后没有了下文。 赫辛夷傻了眼,转过身来盯着夜谰发呆。蜉也发了会儿愣,忽然变作飞虫趴在了夜谰的心口上,轻声道:赫统领,我去主公的梦境里引他回来。你看准时机呼唤主公的名字。 什么时机啊!赫辛夷焦急地问道。 蜉没有回他,一动不动地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喧嚣的街头,夜谰茫然地徘徊着,却如同鬼打墙一样始终走不出去。 他对这里没有印象。嘈杂的小贩叫卖声,诱人的食物香气,以及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挤得他来回踉跄。他无措地看来看去,目光扫到一个摆满了风筝的货架,顿时挪不开了。 他觉得自己之前好像也看见过这个东西,而且看了好久,但他记不清什么时候看见过了。粗制滥造的风筝上画着燕子与别的图案,几个铜板就能买一个,很是便宜。 买一个?他伸手摸向口袋,又莫名顿住了。他下意识地觉得,好像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他应该走了,不能被此处绊住。 然而这谈何容易。他终于在袖子里如愿摸出一个铜板,打算交给小贩。手刚伸出,突然听见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你要的不是这个。 他顺着声音看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一位身着绿裙的清秀的女孩子,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年岁不大,眼神却带着种奇怪的沧桑感,仿佛洞穿了一切。 你是谁?夜谰疑惑。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2) 女孩攸地不见了。他急忙旋身查探,发现她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站在某个幽暗的小巷子外头,嘴唇一动一合地说了些什么。 你等等!夜谰慌忙跑了过去,险些撞到一位妇人身上。他没有理会,径直绕过去奔向女孩,衣服却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是个低矮的小男孩,小手死死拉着他的衣服不放,脸上刻满了恐惧与哀求。 放手夜谰将衣服用力抽了出来。男孩的表情登时变成了绝望,被妇人拖着走向巷子。 夜谰怔住,默默盯着那个孩子。见他不断回身张望向自己,不知怎的,心口突然狠命地缩了一下,疼得他倒了口凉气。 他又是谁夜谰眼睁睁地看着男孩被妇人拽进了巷子,与站在巷口的少女擦肩而过。少女似是有所感,瞥了那孩子一眼,低声道:要见不到了。 什么意思你等等夜谰快步走向她。少女却再度从他眼前消失,只留下身后看不见尽头的巷子 ☆、【风筝】 夜谰犹豫地看向黑漆漆的小巷,里面隐约传来了攀谈声以及断断续续的笑声,如同窃窃私语的鬼魅。 他踟蹰了一阵,总觉方才那个少女邪门得很,似是在蛊惑他进去。但他无处可去,只得硬着头皮踏前半步。 岂料脚刚落地,小巷突然在他眼前虚晃了一下,攸地前进了许多,使得他瞬间落入巷子中间,背后的巷口已成了模模糊糊的光晕。 前头有一个岔路,动静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刚想探头看看,就听随着一声撞门的巨响,嘈杂声徒然增大了许多: 别跑!快按住他!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中,正是刚刚遇到的那个男孩。男孩满脸的泪痕,衣衫被撕扯开半边,慌张地跑了出来。看见他时错愕了一瞬,然后猛地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妈的,小兔崽子敢挠我!一群男子紧随着他跑了出来。为首的汉子五大三粗,眼睛上被挠了五道血痕,疼得他龇牙咧嘴,指着男孩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绑回来! 男孩的手登时加大了力度,爪子几乎穿透了他的衣服,眼睛死死盯着他喊道:夜谰!救我! 夜谰是谁啊夜谰迷惑,抬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脑勺,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好像有点熟悉。恍惚间,男孩已被那群人揪住了后衣领子,登时惊叫出声,眼泪蹭在了他的身上。 喂,住手。夜谰蹙眉,下意识地打落男子的手:你们是什么人? 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男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我我是谁?夜谰额角生痛,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些许破碎的画面在不断游走。 滚开!那人粗暴地扼住男孩的手臂,将他扯了下来。男孩反身咬他的胳膊,却被一拳砸在肚子上,登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夜谰微惊,刚要低头扶他,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男孩依旧仰头看着他,眼神由惊恐变成了愤怒,眼泪簌簌地淌了下来:为什么不救我! 夜谰顿时有些无措,见那群人粗暴地扯着他的头发往回拖去,一股无明业火油然而生,一拳砸向那名男子。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结结实实的一拳头,竟只是将那人打得踉跄了一下,跳脚吼道:妈的这小子活腻了! 其余人立刻打腰间抽出短刀,扑了上来。夜谰忙旋身避过,瞥向坐在地上发呆的男孩,咬咬牙与他们扭打成一团。 他不知自己被砍中了多少刀,闷声挥舞着拳头,能打倒几个算几个。最后他筋疲力尽,跌倒在地,看着疯狂砍来的刀片,并未感到害怕,而是有点诧异:原来我这么弱? 血液飞溅在地上,却不是他的。惨叫声迭起,只见瘦弱的男孩跳到了一名汉子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直撕下一大块血肉。 妖怪!是妖怪!那汉子捂着脖子在地上打滚,其余人大骇不已不敢上前。众目睽睽之下,男孩黑色的头发缓缓变成了银色,一对儿雪白的猫耳蓦地钻了出来。 来人啊!有妖怪!受伤的汉子连滚带爬地逃窜着。巷子外突然来了另一帮人,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拿着绳索,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夜谰爬了起来,冲向颤抖着的男孩,将他一把抱起,迅速翻上墙壁跳至大街上。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推开拦路的摊子,踩着掀翻的菜果努力奔跑着。身后是源源不断的追兵,耳边是不知情的路人发出的尖叫,汗液掺杂着鲜血蒙住了他的双眼。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离开了喧嚣的城镇,跑进了一片森林中。怀中的男孩出离得安静,扬起小手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液,然后搂紧他的脖子不敢撒手。 他一刻不敢停,却觉得越来越无力。眼前的树木好像在长高,怀里的男孩也变沉了。最后他摇摇晃晃地顿住脚步,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向自己的双手。赫然发觉十指短了一半,俨然变成了孩童的手。 哎变小了男孩惊讶地捧着他的脸蛋,蔚蓝的眸子里满是费解,试探地唤道:夜谰? 你在叫我?夜谰还是想不起自己是谁,断断续续地反问道。 男孩刚要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犬吠。他连忙扯着夜谰站了起来,钻进茂密的灌木丛中,躲在了一棵大树后头。 没过多久,一群人牵着狼狗路过,个个凶神恶煞,瞅模样像是群打手。狼狗嗅着血腥味在原地徘徊,往他们的方向看来。男孩见状,紧张地绷紧了身子,攥着夜谰的手,掌心里全是汗。 见此情形,夜谰懵懵懂懂地,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那就是男孩绝不能被这群人抓到。于是他猛地挣开了男孩的手,跑出了灌木丛。狼狗与打手们登时兴奋地咆哮起来,雨点般的石块以及箭矢落在他的脚下。他深吸一口气,向着未知的前方再度奔跑起来,尽管浑身发麻使不上力气。 夜谰!夜谰!男孩好像在喊他,声音带着哭腔。他也不敢回头,只期望着能多引开一些追兵。正想着,脚下突然一空,他从悬崖上跌落,无助地转过身看向渐渐远离的天空,最后的念头则是: 还能再遇到他吗? 啊!!!景书夜谰不悬崖上,男孩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身形却模糊了起来,很快便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引导夜谰与他相遇的那名少女凭空出现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男孩消失的地方,又看向空无一人的悬崖底部,隐约弄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如此,主公的心魔跟猫的心魔混在一起了而猫的心魔竟占了主导位。女孩自言自语着,脚下一点,轻盈地飞了起来,向着来时方向飞去。 果不其然,在最初的街头,她又一次遇到了被妇人拖拽着的男孩。这次她没有去找夜谰,而是兀自抓住那孩子的胳膊,低声道:就算在梦里,你也无力反抗吗? 你是谁?你是男孩的脸色惨白,显然没有从方才的景象中逃离出来,见到少女时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蜉? 再困在这里的话,主公就要死了。蜉冰冷的手指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很难过吧?那就反抗吧杀光他们。 雪疾,赶紧走。妇人仿佛没看见蜉,使劲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却没能带动他半分,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程雪疾垂着头,嘴唇颤抖地说道:可她是我娘亲我不想离开我娘 离开的话,又如何?蜉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眸中冷光缓缓透出一丝温柔:猫,你可以一个人活下去的,不是吗?为什么非要奢望不爱你的人,怜悯你? 程雪疾怔然,胳膊被妇人扯得生痛仍默不作声。妇人急了,扬手要打他,却被一口咬在胳膊上,啃出一圈牙印,登时惊恐地松开了手。 跑,跑起来。蜉转身冲着街口飞去,却发觉夜谰这次并不在这里,不禁愣了一下,旋即冲向她奔来的程雪疾伸出了手:走啊,去找他。 程雪疾握住了她的手,如同牵住了一支风筝,轻飘飘地引领着他。跑着跑着,他忽然笑了,含着眼泪傻里傻气地问道:蜉,主人是爱我的,对不对。 嗯。蜉小心地抓着他的指头,侧脸在光线下略显透明:这次不要跑丢了。 夜谰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某间屋子中。月光自窗棂流淌到了地上,正好能照亮屋中陈设。这里很是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微合的房门上挂着风铃,不时响起几声轻响。 这是哪儿我怎么了他又一次忘记了一切,头重脚轻地坐了起来,摸索着下了床榻,环顾四周。这里有股令他怀念的气息,墙上悬挂着一件白色的外衫,桌子上摆着吃剩的茶点,以及一个黄纸做的风筝。 他下意识地拿起那个风筝。竹骨歪歪扭扭全然不似小贩卖的规矩,上头画的图案也很丑,看不出画了个什么。他把风筝举过头顶,冲着月光晃了晃,不知怎的,忽然有股想出门放风筝的冲动。 可是现在是夜间夜谰犹豫,睨向房门缝隙,终究没忍住走过去推开了房门。门外是一处安静的小院,木头架子上晒着花茶,一个藤球遗落在木架旁边,随着风吹过,孤零零地晃动了一下。 他举着风筝向院外走去,踏出篱笆的一瞬间,打了个激灵,又缩回了脚。但是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个孩童。孩童贪玩是天性,放个风筝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于是他出了院子,向着黑暗的丛林走去。风铃在他身后急促地摇曳着,却未能制止他的脚步。 没过多久,他便在丛林中央寻到一小片空地,看着被大树圈出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骐骥地小跑了起来。手中的风筝一抖一抖地应和着,许久后终于飞离了他的手,升向朦胧的圆月 ☆、【控制】 静谧的夜空下,孤独的风筝已升至最高处,化作一个小小的灰点,如同刻在月亮上的青斑。 夜谰牵着风筝线,望着月亮出神。看着看着,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眯着眼仔细打量了起来。只见树冠上方好像罩着个透明的壳子,隔断了天空。月光无法穿透下来,只能停在壳子上方,形成了一小片湖泊状的光晕。 这是什么夜谰诧异。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答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他牵着风筝左右转悠,不时拿风筝碰一碰那个奇怪的穹盖,心里充满了孩童的好奇。 冷风吹过,使得他逐渐清醒了起来。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跟娘亲在这座山林里生活了很久。林子里除却偶尔路过的几只野兔,再无其他人的踪影。他也没什么可玩的,天天守着屋子等娘亲回来,给他讲好听的故事。 可是娘亲太忙了,每天天不亮就出了门,深夜才会回来。娘亲不在的时候,他就只能寂寞地趴在窗户上发呆。他依稀记得,自己之前好像住过比这舒适又宽敞的宅院,娘亲给他做过很多玩具,还有一只小白猫陪他玩。 后来,他们不知为何搬到了这里。没有玩具,没有伙伴,连小白猫都不见了到底为什么呢? 正想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树林深处传来。夜谰微惊,忙收起风筝藏在身后,缩着脖子看了过去。 只见一位背着草药筐的年轻女子缓缓走来,白色的衣衫整洁如新,眉眼温婉,墨发及腰,宛如月下仙子但略显单薄。轻敛额发低笑道:谰儿,又偷跑出来,不怕受凉吗? 夜谰一怔,刚想问她是谁,却不受控制地唤了一声:娘亲。 晚上还要放风筝?女子走向他,将药筐放在地上,嗔怪地轻轻点了点他的脑门:贪玩鬼。 这是我娘真好看。夜谰呆呆地想着,踮起脚去摸她的面颊。女子微怔,旋即用袖子擦去他额头上的虚汗,小声问道:谰儿,怎么了?又忘记娘了? 夜谰忙摇摇头:记得娘但是记不太清别的了。 没事,记得娘就行了。女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再玩一会儿就回去好吗?娘去那边拾些磨菇,明天给你煮好喝的汤。 好!夜谰乖巧地应着,嘴角抿笑地盯着她看,总觉怎么看都看不够。 傻孩子。女子无奈地拧了拧他的脸蛋,背起筐走进了树林中。 夜谰摇着风筝,待她走远后落寞地眨了眨眼。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记忆力也大不如以前,有时睡醒一觉起来,甚至会忘了自己叫什么。这使得他有些发慌,却又怕娘亲担心,只能默默承着。 一定是平时动得太少了。多跑一跑,会更健壮吧?夜谰噘着嘴,又绕圈跑了几步。岂料他稍一用力,风筝线攸地绷断了,风筝歪歪扭扭地栽了下来。他连忙捡起风筝,泄气地将线绑了回去,却忽然泛起一个淡淡的念头: 如果线够长的话,它是不是就能飞出这个壳子了? 去哪里找线呢?夜谰犯了愁,四处找寻着可以拿来当绳子的东西,却一无所获。他捻了捻手指,静下心来运转着体内的力量,指尖果真生出一条晶莹的长线,随着他的心意连接在了风筝上。 这是我的力量吗!夜谰惊喜地握了握手指,再度绕着空地开始小跑。风筝呼啦啦地发出了声响,轻而易举地飞了起来,遮住了一小片月光,忽明忽暗地摇摆着。 他雀跃地踮起了脚,指尖不断往线上输送着力量。风筝登坚硬了许多,撞得壳子咚咚作响。不消多时,就听一声细微的破裂声,他的风筝嗖地钻了出去,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轻轻盘旋着。 夜谰笑了,紧盯着那个小小的窟窿,发觉壳子外的夜空跟里头的不一样。颜色深了许多,也没有星星,好像被乌云遮住的幕布。 这就是真实的夜空吗?他说不出地失望,正想着把风筝收回来,手中的线突然一坠。就听轰得一声闷响,一股狂风顺着那个窟窿灌了进来,吹得他睁不开眼。紧接着,冗长的嘶鸣响彻整个夜空,数条巨大的黑影猝然掠过,稍停顿了一瞬后,猛地撞了过来。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3) 透明的壳子骤然破碎,化作漫天繁星四散开来,夜谰被狂风掀翻在地,惊慌失措地趴在地上,看见一片晃动的影子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个个生着黄绿色的瞳子,宛若潜伏在黑夜中觅食的野兽。 他吓坏了,挣扎着爬起来要跑,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咕咚摔了出去。一只枯槁的手蓦地伸了过来,按在他脸上挡去了视线 谰儿!!他听见一声尖叫,以及树枝折断的声音。药筐被扔了出来,摔落一地的山菇。他从指缝间看见女子向他跑来,在离他四五步距离的地方突然被一股飓风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夜谰僵在原地,颤抖着看向那群黑色的怪物。这些人身着黑袍,上头带着狰狞的家族龙纹,将他死死围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浑浊的大脑登时如同遭到了狠命的撞击一般,记忆的潮水汹涌地倒灌而来。 夜氏夜氏一族的族徽 女子趴在地上,额头流着血,艰难地爬向他,颤颤地伸出了手,乌黑的长发挡住了她的容颜。夜谰无助地从人群中伸出了小手够向她,如同在虎口里垂死挣扎的小兽。 谰儿她咬牙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一众黑影中站在最前边的某人走向她,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了她的头上,把她按回了土里。 白杞,你以为,能逃得掉?那黑影幽幽地说道,眼睛斜过来瞥向夜谰。正巧月光乍泄,照亮了他的模样。那人满脸褶皱,眼角上扬透着一股子狠厉的气息,黑袍上的族纹是用金线勾出来的,与他人稍有不同。 夜谰心中一阵狂跳,迅速将此人与记忆里的老蛟重叠在一起。此时的老蛟稍年轻了一些,发须尚未全白,面容也更加冷峭。与他对视了一阵后,忽然阴恻恻地笑了:小子,老夫找你找得好苦。若非那个风筝,你就在老夫眼皮子底下溜掉了。 风筝夜谰心里咯噔一声,瞥向脚下支离破碎的风筝,瞬间明晰了一切。 是他的错,是他贪玩用妖力放飞了风筝,撞破了娘亲布置的结界,暴露了位置。 是他的错。 他不该放那个风筝。 谰儿,跑啊!他正战栗着,白杞突然冲他吼了一声,拼命掀开老蛟,幻化出法杖砸了下去。法杖弹出一丛蓝火,惊得老蛟退后了半步,旋即怒不可遏地勾起利爪,拍散火焰,掐向她的脖颈。 住手!夜谰嘶吼着冲了过去,聚起妖力冲向老蛟,打在了他的胳膊上,却反震得自己摔了出去。 老蛟一手扼着白杞的脖颈,诧异地望向他,半晌面色攸地一沉,恶狠狠地问道:白杞,他的力量去哪儿了! 你们都弄错了白杞嘴角滴着血,艰难地说道:祭祀失败了他就是个普通孩子 不可能!老蛟将她抛开,恼怒地走向夜谰。几个夜氏妖连忙上前按住了她的双臂。她惊恐地盯着老蛟,眼睁睁看着他双手掐着夜谰的腰提了起来,对着月亮仔细端详了半天,突然猛地一用力,双爪陷进了他的肉里,洞穿了十个血窟窿。 夜谰顿感一阵剧痛,双腿使劲蹬着哭喊出声:娘娘!。 小子,拿出你的力量来!快啊!老蛟的眼神极尽恶毒,不断加大着手上的力量,就算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也无动于衷。 你放开他!你放开他!!白杞心疼到发狂,却怎么都挣不开束缚,绝望中忽然看见一人自不远处缓缓走来,低声道:尊上,不必再试了,这孩子被施加了封印,扼制了力量。只有小女能解开他。 哦?原来如此。老蛟松开手,把几乎昏厥过去的夜谰扔至地上,转身看向来者,讥笑道:白蘇,劝劝你的好女儿,如果她肯归顺于夜家,老夫饶他不死。 白蘇夜谰意识模糊,强撑着看向娘亲。那名叫白蘇的中年男子走向她,压低声音道:白杞,这就是你忤逆爹爹的代价如果你不逃,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呸!白杞啐了一口血吐沫,恨恨地说道:我没有你这种爹爹!你身为白巫族长,居然与妖族同流合污! 逆子!白蘇扬手扇了她一个嘴巴,低吼道:白巫族的夙愿,你都忘了吗!我们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让你诞下了神子!可是你呢!你竟带着他逃了!全然不顾族人的安危! 他不是神子,他是我的儿子!白杞泪如雨下,近乎央求地说道:爹,你就放过他吧他是你的外孙啊 不是神子?白蘇冷哼,指着躺在地上的夜谰说道:你是处子之身诞下的他,他不是天赐的,还能是什么?!白杞,你不过养了他几年,怎掂不清事实了! 夜谰打了个激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白蘇的侧脸似是有些眼熟,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神情复杂。容颜忽然急剧地变化了起来,直生出白色的胡须与皱纹,嘴唇微微开合,似是念了些什么 主公?!古亭中,苦等了不知多久的赫辛夷,突然被一股黑雾险些喷到脸上,连忙向后一翻避了过去。 只见夜谰肚子上的伤口迅速扩大,最后竟成了拳头大小黑漆漆的空洞,黑雾以及符咒自里面汹涌而出,直接将整座亭子淹没了进去。 竟能做到如此吗另一边的汪洋之上,察觉到异样的陆公子心中一坠,看向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的白巫族长,扬手一挥射了道符咒过去。那具身躯瞬间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符纸,缓缓沉入海中。 居然只是具□□陆公子暗道不好,传音向空间中的赫辛夷:速速离开!夜公子已被控制了神魂! 可是赫辛夷捂着鼻子,试图找寻蜉的踪影。这时,夜谰突然睁开了双眼,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眸子变成了全黑,不见瞳仁,妖力却是迅速回涨,甚至超过了以往。 谰儿,过来回到曾祖身边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袭来。夜谰随之迈动了步子,僵硬地走出古亭。 枫儿,很快你就能变成龙了,开心吗?北境妖王宫,老蛟一反常态地和蔼地笑着,轻轻抚摸着连枫游的头顶,手中的匕首却对准了他的心口。 连枫游眼神忽烁,瞥向那柄缠绕着符咒的匕首:曾祖,枫儿只是条蛇曾祖要杀了枫儿吗? 不,老夫怎么舍得老蛟眼底掠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情愫,细细端详着他的容颜,自言自语道:强大的孩子听话的孩子只能选一个吗不老夫有的是办法 话音落下,匕首猛然没入了他的胸膛。 ☆、【小花】 程雪疾跟着蜉跑了许久,眼见得终于离开了城镇,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令他一个踉跄,圆润地滚了出去。 猫,没事吧?蜉忙停了下来,落在被摔的眼冒金星的程雪疾的旁边,刚要伸手扶他,愕然发觉地面开裂了无数条缝隙,身后的城墙轰隆作响,摇摇欲坠。 快起来!梦境要崩塌了!蜉大惊,努力提着程雪疾的脖领子把他扯了起来。程雪疾站立不稳,连滚带爬地窜起来后,却发现地面迅速塌陷,根本没立脚的地方,登时急出一身冷汗。 向脚下聚力,想象自己能飞起来。这是你与主公共同的梦境,你可以支配这一切!蜉道。 我程雪疾无措地踮起脚,努力呼扇着胳膊,结果一使劲儿,直接掉进了坑里,急得他狠命一跳,竟真的漂浮在了空中。 地面不断支离破碎,周遭景象也如同被狂风席卷,拔地而起,化为漫天粉尘。程雪疾大骇不已,牵着蜉的袖子问道:蜉,这是怎么了? 梦境坍塌了主公神魂受损。蜉瞬间洞悉了一切,蹙眉看向天空,发觉不知何时,天空正慢慢被乌云吞噬。而仔细观察那片乌云,隐约有诡异的符文正缓缓移动。 要抓紧了,有人在主公的神魂中做了手脚。蜉言罢,再度向他伸出手,却突然停顿了一下,怔然地看向正在消失的指尖。 蜉!你怎么了!程雪疾登时抱住了她的胳膊。 无碍,就是我可能无法再引导你了。蜉心生无奈,任自己化成一片光点随风散去:猫,接下来只能看你的了拜托你把他带回来吧。 话音落下,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程雪疾心里咯噔一声,茫然无助地抓了抓,见没有了回应,不由站在原地看向脚下的废墟。 他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得继续向前飞去。满目疮痍,令他心急如焚,不停回想着夜谰坠下悬崖的画面。 那一幕,太相似了,到底是他的幻觉,还是夜谰真的为他坠了崖?他不敢深思,只觉无比后悔。若他之前没有那般任性,擅自逃离,夜谰或许不会出事。他可以再替夜谰挡一次刀,亦或者稍稍派上些用场,提醒他有人偷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漫无目地得猜测着夜谰究竟如何了。 正想着,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某处,不禁愣住了。有一座被彩绸装饰的阁楼,于一片狼藉中完好无损地耸立着,里面隐约传来宾客的笑声以及丝竹声,格外扎眼。 那是程雪疾登时打了个哆嗦,克制不住地飞了过去,停在半空中张望着。这座楼太熟悉了,承载了他此生最想抹去的记忆。十多年过去了,它竟然还在。 不这里是梦境,我不可以被绊住。程雪疾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咬牙扭头就走。岂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只见两道矮小的身影从楼中跑了出来,引来狗吠人嚎。 那是两个孩子,跑在前头的男孩个头稍高了些,发髻散落,衣衫歪扭,极为狼狈。他身后的孩子则一头银发,只穿了件里衣,扣子还被扯开了半边,露着单薄的肩胛,紧紧抓着同伴的手,一边哭一边狂奔。 程雪疾顿觉一阵眩晕,惶恐地盯着这两个孩子跑出了阁楼范围,踏上坍塌的土地。所行之处,骤然生出一条狭窄的小径,供他们通过。他们身后是一众打手,摇着绳子紧追不舍,将道路扩大了许多。 假的该走了不能再看了程雪疾的嘴唇在发抖,兀自安慰着自己,朝相反的方向飞去,试图逃离这里。然而无论他怎么飞,始终能看见那两个拼命奔逃的孩子。很快,他的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座森林,孩童与追兵向后跑了进去,惊落树叶无数。 他转过身,身后赫然变成了一片虚无,显然是在断去他的退路。于是他不得已也跟着进了森林,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越跑越无力,最后藏进一棵大树后面瑟瑟发抖。 银发男孩把被扯烂的衣衫勉强敛好,然后捂着嘴,似是在忍着不敢哭。年纪稍长的那个则揽着他的肩膀,探起身子小心向外张望着,见狼狗与打手们逼近,不禁露出一丝怯意。 景书你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回去。银发男孩哽咽着握紧了他的手:我我自己下不去手 名叫景书的男孩微微一愣,旋即轻轻抱了抱他,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雪疾,等会你往那个方向跑,别停,别回头求你,干净的活下去吧。说罢使劲推了他一下,捡起一枚石子砸向狼狗,然后跑了出去。 景书!男孩惊恐地去抓他的衣衫,却落了个空。狼狗们兴奋地咆哮着,打手脚上的长靴踏得整座森林都在颤悠。 他终究是跑了,无意识地奔跑。好像有人在追他,也好像没有。最后不慎滚入一个深坑,摔晕了过去。 光线瞬间变换,眨眼已至深夜。坑洞里的男孩苏醒过来,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来。外头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野兽的嘶鸣,不知是狼还是打手们牵着狗没走远。 再后来,下起了雨。积水很快填满了深坑,男孩命悬一线,扒着边缘奋力攀爬,脚下一滑,摔进了水里,绝望中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用力拉出了坑洞。 你还好吗程雪疾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孩子,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男孩抬起头,畏惧地看向他,小脸上满是泥污,却依旧盖不住俊秀的眉眼,模样竟与他八分相似。 果然呢程雪疾苦笑,心头被巨石压得喘不上气。这孩子,是他自己,亦或是幼年的他。 那时他只有十岁,被娘亲卖进了楼里。因皮子长得好,被老鸨藏起来亲自教养,打算日后让他当个头牌什么的,成为摇钱树。 一开始,他不懂这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普通的酒楼,直到他无意中亲眼目睹了接客过程。那个叫景书的孩子,不过比他年长了三岁,便被逼着服侍富家老爷,落得一身的伤,甚至有被旱烟烫伤的痕迹。 景书待他极好,见他郁郁寡欢,总会给他留一些好吃的糕点,成为了他第一个朋友。他无数次想带景书逃离这里,却是不敢。因为所有试图逃走的人,被抓回来后会活活打死,尸首扔给狼狗分吃,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你要好好巴结着老鸨,让她把你多藏几年。成了头牌的话,说不定有老爷把你赎出去的。景书说着,落寞地垂下眼睫:别跟我一样,这么早去出来接客。我这种脏货,最后没人要的。 从此他小心翼翼,尽量避免惹怒老鸨,乖顺的有什么学什么。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安稳地过上几年,等待出逃机会。岂料某一日,一位官老爷撞见了正在学琴的他,登时色心大发,强行将他掳走。老鸨不敢得罪他,只能作罢。 他的哭喊没能引得同情,被按在地上撕开了衣服。当时他真的想咬舌自尽,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景书救了下来。原来景书听闻此事后,赶在他们进房间之前躲人了衣橱,趁官老爷不备,一棍子敲晕。随后他们从后窗逃离,被无数打手追捕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4) 这时幼年的程雪疾眨眨眼,耳朵攸地钻了出来。他连忙捂住耳朵,爬起来拔腿就跑。程雪疾凝视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去追。因为他知道该去往哪里。 场景攸地变了,雨却没有停歇。程雪疾出现在了某处悬崖底下,默默看向静静躺在地上景书的尸体。幼年的他从山坡上连滚带爬地滑了下来,抱着景书哭喊了一宿。天亮时背着尸身爬上了山坡,将他葬进了土坟里,然后跪坐在地上发呆。 你是妖,本不应这么弱小。程雪疾慢慢靠近,抬手替幼年的他遮去雨水。 我不是妖。幼年的程雪疾死死捂着耳朵,将嘴唇咬出了血痕。 程雪疾看向低矮的土坟,心里已不知是悲伤还是痛苦:如果那个时候,你学会厮杀,哪怕是学会变回猫,都能逃走吧?到底是你害了他。 我不是妖幼年的程雪疾低着头无声地哭了起来,肩膀轻轻耸动着。 是妖,没什么丢人的。程雪疾蹲下身,手覆在他背后低声道:以后你会遇到一只大妖,他很好,好像还有点喜欢你。他带你去了妖界,又回了人间。你可以在他面前尽情地当一只小猫咪,再没有人指着你的耳朵喊妖怪 他顿了顿,沉默地看着幼小的自己逐渐消失,最后空留一方孤零零的土坟。 景书,我要走了,这次我想试着保护一个人。程雪疾站起来,毅然转身踏入了虚无。脚落下的一刹那,新的道路显现而出,道路的尽头是一座陌生的宅邸,外墙上刻着狰狞的龙纹。 保重土坟中依稀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待他转身看去时,却只瞧见一朵白色的小花缓缓飞上天空。 ☆、【初遇】 北境境主殿,连枫游躺在榻上昏睡不醒,老蛟立于榻前满脸阴郁地凝视着他,半晌侧首低喝道:还没有找到吗! 一夜氏妖应声现身,跪地回禀道:老祖宗,其余三境都查遍了,没能发现族长的行踪。 说了多少次了!他没出南境,继续去找!老蛟怒不可遏,跺脚大吼了起来。 那妖战战兢兢地答道:老祖宗,南境也查遍了。而且现在南境里头瘴气漫天,根本就藏不住妖啊 废物!一群废物!老蛟气得低咳了起来,狠狠一挥衣袖让他退下,然后扶着床柱慢慢坐在连枫游身边,眼底掠过一丝惶然。 他的术法没有错,那对易魂子母刀也是货真价实。母刀所伤的神魂,经由术法控制,会逐步注入子刀所伤的伤口中。按理说这个时候,夜谰就算肉身被困住,魂体也应当顺应召唤过来了,怎半路走丢了呢?! 明明感受到回应了术法也生效了老蛟抬手试了试连枫游的鼻息,见微弱到连起伏都没有,不禁心生萧瑟,驼下背沉默地思索着。 终究是太贪心了吗他低叹,余光睨向连枫游,微微一滞。 为什么会是条蛇呢他自言自语着,手放在连枫游的腿上轻轻拍拍着:如果你不是蛇,事情哪会变得如此麻烦我也不用养那白眼狼养到现在 突然,他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扬手运力,将眼前的椅子砸了出去。椅子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本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央蓦地显现出一道人影,模模糊糊带着光晕,俨然是道魂体。 白蘇是你!老蛟滕然站起,攥紧拳头低喝道:是你做得鬼! 话音落下,魂体瞬间变得清晰,一人自宽大的斗篷下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竟是白巫族长。 夜徇,别来无恙。白巫族长摘下帽子,冲他微微行礼:多谢夜家主替老朽养育外孙数百年。 老蛟登时额起青筋,压制着滔天怒火问道:说吧,你要什么! 白巫族长低笑,讥讽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连你也不得不低下头来求我。 求你,呵。老蛟嗤之以鼻,指着他的脑门怒声道:白蘇,快快把夜谰的神魂交出来,否则老夫将杀进西境,屠尽白巫族! 哈哈哈哈哈白蘇竟大笑出声,似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眼底满是寒意:夜徇,白巫族早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还能拿什么要挟我? 老蛟大吃一惊,怔然地听他继续说道:那些妖丹,本就延续不了多久的寿命。五十年前,最后一个白巫族人离世,我便立下誓言,定要让夜氏一族血债血偿! 说罢他张开双臂露出胸膛,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圆洞在他的怀中微微旋转,里头有一撮红紫色的火焰正左右摇曳着。 这是老蛟瞪大了双眼,旋即明白了什么,不禁失声喊道:你竟想吞噬夜谰的神魂?!他是你的亲外孙! 那又如何你的血脉至亲,不也落得如此下场?他冷哼一声,放下手将外袍重新裹好,压低声音道:我真想看见你失去所有的样子然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夜谰的神魂我可以给你。 老蛟恶狠狠地瞪向他,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却又不得不退让:说! 西境笙樾阁里的东西,马上就能现世了。但是西境之主用凤凰血压制了它白巫族长顿了顿,迎着他眼底涌出的惊诧继续道:我想让你即刻攻打西境,耗尽西境之主的妖力,解开封印。 你为什么会打那东西的主意?!老蛟愕然。 白巫族长缺不打算点明,向后撤了几步,身形攸地消散了,只留下一句: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老夫等得起,你却不能 混蛋!老蛟暴怒,一掌推向桌子,直把房门给砸了下来。外头守着的侍卫如临大敌,跪地不敢言语,谁也猜不透喜怒无常的老祖宗今儿又是怎么了。 他扶着床柱再度坐定,大口喘了半天才将心头浊气给压下去。他又看了看连枫游,目光停在他心口的伤处时抖了一下,忙收了回来。 笙樾阁的那个祸世之器,白蘇要它做什么呢莫非老蛟手指一勾,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却又不敢深思,为难地捂住了生痛的额头。 而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连枫游忽然将眼睁开了一条缝,悄悄睨了他一眼后又合上了,若无其事地继续睡了过去 程雪疾依旧在梦境中徘徊。此时他已经进了那座宅邸,小心翼翼地藏在墙后头,却忽然发现,这里的妖好像看不见他,便大着胆子在里头转悠了起来。 宅邸很大,似是比前主家还要大,看来是非富即贵的大家族。而且这里妖气遮天,应属妖界。然而这么大的地方,却是人烟稀少,仅偶尔能看见几只洒扫的小厮,让他一时摸不清当家主人是谁。 他又看向主厅外墙上的族纹,总觉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直到看见几只身着黑衣妖匆匆走过,这才发觉他们的装束有点眼熟 对了!老蛟穿的衣服跟他们一样!这里应该是夜家!程雪疾登时来了精神,大步走着寻找着夜谰的身影。他应该没有记错,那个可怕的小老头穿着这种黑色的衣服,上头绣着一模一样的龙纹。倒是夜阑这位夜家主从来没穿过夜氏的服装,平日里喜欢穿个深紫色的外袍,华贵又不失俊朗。 他的脑海中攸地闪过夜谰抱着他的场景,不禁脸上发烧,忙摇摇头把一些奇怪的想法甩了出去。这时,身后忽然走来一行夜氏妖,他下意识地避至一侧张望着,顿时愣住了。 为首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他刚念叨了几句的老蛟。神情严肃地负手向前,身后跟着一众年岁不小的老妖。有一名孩童被夹在了中间,低着头木木怔怔地跟着走,经过他时,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眸子中满是茫然。 程雪疾瞳孔一缩,仔细打量着这个男孩,发觉他正是缩小后的夜谰。小夜谰的目光与他撞在了一起,不禁歪着头露出费解的表情。一老妖用手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些走。他向前踉跄半步,撞在最前头的老蛟身上,登时缩了缩脖子。 老蛟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待众妖进了屋子,列坐两侧,小夜谰不知所措地站在正中央,眼睛瞄来瞄去。老蛟一咳嗽,他便垂下头搓着手,似是做错事的小孩正被夫子教训。 谰儿,见过各位长老!老蛟沉声道。 夜谰颔首,冲两侧老人行礼:见过各位长老 这就是那个孩子?一长老略显激动地站了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抬手捏了捏他的肩骨,不禁喜上眉梢:好根骨!不愧是家主的后人! 天不亡我夜家另一长老捋着胡须喟叹:早知家主留了孩子,我等也不至于日夜伤怀。 是啊我们还以为家住他他身侧的长老感慨万千,又心生疑惑,问向老蛟:祖宗,这孩子的生母是谁?怎不见您提过? 老蛟的脸色登时阴沉了许多,低声道:已经死了,以后莫要再提! 长老微惊:可惜了作为夜氏唯一的继承者,他的母亲理应入我夜氏祠堂,所以起码留个名姓吧? 我娘叫白杞,白杞是我娘。夜谰突然出了声,眼睛空洞地盯着地面。 不等长老们说话,老蛟突然跳了起来,越步过去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孽障!胡说什么! 我娘夜谰被打懵了,眼里裹着一包泪,摇摇晃晃地说道:我娘叫 啪,又是一个巴掌,直扇得他向一侧倒去,口鼻中流出血渍。一位长老忙接住了他,胆战心惊道:祖宗,怎能这么打孩子!打坏了就 谰儿,你娘是谁?老蛟不为所动,薅着他的头发扯至自己身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夜谰动了动嘴唇,眸子不再转动,如同死物:我娘我娘不记得了 你爹是谁?老蛟的眉头登时舒展了一些,拖长音又问道。 夜谰的表情更为木然,轻轻眨了下眼回道:不记得了。 老蛟的语气不容置否:记住,你爹是夜氏家主是我北境的王族而我是你的曾祖,记住了吗? 我爹是夜家主你是曾祖。夜谰乖顺地重复着,如同学舌的鹦鹉。 好,曾祖再问你一遍。老蛟松开手,扶着他的双肩,一字一顿道:你爹是谁? 夜氏家主,北境的王族。夜谰回答道。 我是谁? 曾祖。 你娘是谁? 夜谰张了张嘴,脸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了,苍白地回答道: 不知道。 ☆、【交手】 众长老又寒暄了一阵,便依次退去了,独留老蛟与夜谰相视无言,似是变成了一对儿石像。许久后,老蛟才重重地叹息一声,让仆从带他下去歇着,算是正式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会面。 夜谰依旧沉默到异常,呆呆傻傻地跟着仆从走。程雪疾忙跟了上去。那仆从将夜谰带到一处比较偏僻院子便离去了,连句交代都没有,根本算不上安置。 夜谰站在光秃秃的院子中央,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下意识地转头望了过去,正瞧见程雪疾蹑手蹑脚地贴了过来,不禁蹙眉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程雪疾颇感意外,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看见我? 你是谁?夜谰向后撤了下身子,无神的眼珠终于动了起来,颤颤地打量着他,落在那对白色的猫耳朵上时顿时凝固住了,一点光芒从瞳心里攸地钻了出来。 你忘了我了?我们之前才见过!程雪疾连忙说道,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快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见过?我们没有见过。夜谰挣开他的手,踮脚摸向猫耳朵:别动,不然我喊他们来抓你。 你!程雪疾不禁气结,却又不好发作。面对夜谰这张稚嫩的小脸,努力耐下心思说道:你忘了,我们之前一起出逃,你还救了我呢。 不记得。夜谰回答得倒是利落,面无表情,似是没有在说谎。 程雪疾微惊,贴近后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睛。许久后,夜谰的瞳仁里忽然掠过一道光,里头泛起密密麻麻的文字,环绕在他的倒影上,令人不寒而栗。 洗心咒刚生效吗?程雪疾头皮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挖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说这个梦境是夜谰的回忆的话,那么夜谰在许多年前的今天,因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被下了洗心咒,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这种咒法,前主薛家少爷曾经用过。在一次意外中,他不慎误伤了某位路过村民。为了掩人耳目,便对村民施展了洗心咒,令村民丧失了记忆。 洗心咒基本上是不可逆的,被施术者会随着时间的推延,彻底忘却遭受术法前的全部记忆,而且时间一长,咒术留下的痕迹会消散,根本看不出端倪。怪不得夜谰长大后总说自己忘记了许多事情,原来根源出在这里! 正想着,夜谰突然凑过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狸奴吗?我中意你,留下来陪我玩。 ??!程雪疾怔住,看着眼前这只得意洋洋的弱小版夜谰,登时面颊绯红,拳头克制不住地攥了起来,扬手狠狠敲了他一个栗子。 玩玩玩,就知道玩!我都快担心死你了!程雪疾平生第一次吼了夜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这么喜欢亲我,等你好起来让你亲个够好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在闹玩笑!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5) 夜谰茫然地捂着脑袋退后半步,小脸皱巴成了核桃。暗道这猫脾气真大,一言不就动手,不过看他很可爱的样子姑且原谅他好了。 你哭什么,打了我你还哭?我又没欺负你。夜谰见他眼泪婆娑,更为疑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说罢捏着袖子替他擦掉了眼泪。 程雪疾迎着他认真的眼神,冷不丁想起之前他为自己治病的样子,不禁一瘪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然后把他拉入怀中狠命搂紧。 对不起我不该使小性子都是我的错程雪疾心里憋闷,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等你醒了,怎么惩罚我都好。 你好奇怪,我这不是醒着吗?夜谰皱眉,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气味,赫然发觉这猫没有气味! 你不太像活物呢别缠着我了,我要走了。夜谰默默从他怀中钻了出来,转身向院外走去。 别走!程雪疾万万没想到,这小祖宗在梦境里也这般难缠,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提了回来。 缩水的夜谰弱小可怜又无助,回身冲他挥动着拳头,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走开!不许碰我!不然我 啧程雪疾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夜谰,忽然觉得十分扬眉吐气,单手叉腰故作凶猛地呲着牙:我就不走,你能怎样!反正你现在是个小孩 话没说完,夜谰突然跳起来按住他的脑门,直接将他推倒压在了地上,垂首看着身下目瞪口呆都某猫,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不然我吸秃你 境主!他们动手了!西境笙樾阁,几名长老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冲阁楼顶端的笙玖吼道。 笙玖正在抑制躁动的封印,抬头往尘沙漫天的边境看去,登时恼火地啐了一口:奶奶的,专挑挑本境主走不开的时候疏雨去了吗? 长老忙道:境主,他一早就在边境守着了。眼下正在交手。南境之主没露面,北境的老蛟也不在我们目前还能防住!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好。你先去安置族中亲眷。笙玖长吸一口气,加大力量往最后一条锁链上倾注着凤凰血。她的心口隐隐作痛,仿佛正在皲裂变形。 早在昨天晚上,她便收到了连枫游秘密传来的讯息,说是白巫族长以夜谰的神魂为要挟,命老蛟动手抢笙樾阁里的东西。是她眼瞎,竟没看出白巫老头有这般能耐! 真是让你给害死了大笨蛟,你到底栽在自己人手里了。笙玖抬手抹去眼泪,不经意碰到唇角时,愕然发觉指尖上蹭到了血迹。 果然不行了她苦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自嘲道:到死也没嫁出去,白瞎了我这倾国倾城的好皮子 她总觉得,自己这条命,算是被臭男人们给误了。前几百年,她一心想让爹爹多关注她几眼,努力修炼讨爹爹欢心。结果爹爹没能等到她当上境主的那一天就去了,到底白忙活;后几百年,她又等夜谰开窍,主动来迎娶她,岂料这笨蛟让一只外来野猫给半路截胡了,着实令她怀疑妖生。 当然最可气的还是那只臭白鹭。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见一片蓝色的火焰就地拔起,直冲天际,不禁淡淡地笑了。 她早就知道,疏雨喜欢她。不然这位白鹭族的少主不会选择放弃一切,执拗地留在她身边。可她不敢回应这份心意,也不能回应。她这条命,生下来就跟笙樾阁的封印给绑在了一起,随时都会遭了反噬。白鹭一族,太重情了,若她早早地去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疏雨保不齐得跟她一起走。 可夜谰不一样,这个男人冷心冷肺的。她死了,顶多甩两条泪珠子,然后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 当然也不排除,夜谰不是冷情,而是她没给捂热乎。 突然,锁链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笙玖挑眉,转身向身后一挥,扬起一片火海。火海中影影绰绰显出一道身影,低笑道:丫头,果然不能小看你。 老东西,这么喜欢玩偷袭的勾当?笙玖冷哼,起身一脚踩在锁链上,轻敛发丝讥讽道:本以为你会堂堂正正地打进来,到底是高估你了。 那妖自火海中走出,俨然是老蛟。老蛟久违地穿了轻甲,神色阴沉,不怒自威:小丫头,识相点,主动把封印解了。老夫可以放过你。 解了?让整个妖界陪葬吗?笙玖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本境主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你以为这封印开了,就能控制里头的东西?想得美。 老蛟却是胸有成竹,高傲地回答道:小丫头,你虽然是西境的主人,但,在老朽眼中,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老朽千年修行,又有夜氏秘法傍身,怎可能控制不住它!乖乖让开,别逼老朽下狠手! 笙玖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最后侧身看向远处的蓝焰,低声道:老东西,夜谰是不是回不来了? 老蛟一怔,不知怎的竟心虚了起来:与你何干? 回不来了也好他已经太累了。笙玖再度看向他时,浑身滕然升起赤红的火焰,朗笑道:反正姑奶奶我早晚也得去找他不如先把一直想做的事情,给完成了 嗯?老蛟隐隐察觉出一丝危机,手指藏在袖中正要画阵。岂料笙玖的速度远比他想象得要快,灼热的火焰如洪涛暴卷,骇浪奔腾,顷刻间眼前只剩一片残阳般的红色。 姑奶奶我活这一辈子,有两件最想做的事。笙玖这一拳虽被老蛟接下,却贯穿了他手上坚不可摧的鳞片,直飞起一道黑烟,红裙烈烈,犹似霓裳羽衣舞: 一为风风光光地嫁了;二嘛揍扁你这老贼! 激烈的战场上,疏雨以冰焰击退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敌军源源不断,蝗虫似的怎么都杀不绝。他不敢大意,透支着自己的妖力尽力杀敌。 忽然,他的余光睨到一抹红色,登时心头微颤,克制自己没有看过去。笙玖应是与妖交手了,却不知敌手是谁。眼下他为将领,绝不能分心,待顶住这波进攻再作打算 许多年后,每每回想起今天,他都止不住地去想,如果那个时候,能早些赶到笙玖身边,会不会改变些什么 当然,答案或许是, 不会。 ☆、【封印】 你揉够了没有程雪疾被迫盘膝而坐,一脸的苦大仇深。 夜谰则挂在他肩膀上,不停揉搓着他的猫耳朵,随口回答道:没有。 真不明白,我的耳朵有什么可玩的。程雪疾只感耳朵火辣辣地生痛,忽然灵机一动,伸出尾巴挠了挠他的面颊。 果不其然,夜谰登时眼睛一亮,改为抱住他的尾巴,爱不释手地往脸上蹭去,然后贪心不足地命令道:猫,你变回去。 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程雪疾无奈,抬手拍了拍他的脑门:夜谰,别闹了,咱想办法离开这里吧。难道你要一辈子困在梦境中吗? 梦境?夜谰一怔,握着猫尾巴的手骤然缩紧:你是说,我现在所经历的,都是假的? 不,你现在所经历的,是你的过去。程雪疾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你已经长大了,还当上了妖界的境主,夜氏的家主。 谁知小夜谰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情,而是迫不及待地问道:我长大后,你还在吗? 程雪疾忙道:在的。 那好吧,我试着醒过来。夜谰忽然变得好说话了许多,站起来扎了个马步,闭上眼握紧拳头,嘟着嘴似是在用力。 程雪疾期待地看着他,手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结果没过多久他便睁开了眼,耸耸肩说道:醒不过来。 太敷衍了吧!程雪疾气急,双手捏住他的脸蛋使劲拧了起来: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疼夜谰小声抗议着,手却不安分地去抓摇来晃去的猫尾巴。这时院外忽然走来一人,离远了唤道:少主,老祖宗命老夫来教习您的功课。 少主?夜谰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在喊我? 是的。那人走近,笑吟吟地弯下腰轻抚他的头顶:少主还记得我吗? 你夜谰打量着眼前之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你有点眼熟。 哈哈哈,眼熟就好那人的笑容中藏了几分仓促,眼神也呼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程雪疾知他看不见自己,便不动声色地蹙眉观察着,愕然发觉此人虽年轻了不止一星半点,但眉眼像极了白巫族长,便对夜谰说道:你问问他,是不是白巫族长。 你是白巫族长吗?夜谰倒是听话,张口便问。 你怎么记得不,啊是啊。白巫族长难掩紧张地磕巴了起来,显然做贼心虚。 夜谰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颇有敌意地说道:我不想跟你学功课,你走吧。 是吗,那我就白巫族长缓缓直起腰,作势要走,却在夜谰刚要转身的空档里,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子提了起来。 谰儿,是谁改变了你的梦境?白巫族长将他抱在怀中,按着他的脑袋,眼里涌现出咄咄的阴冷:老夫明明记得,那时候,你可是乖得很。 你弄疼我了,放开。夜谰用拳头敲打着他的肩膀,脚不客气地踢在了他的肚子上。 不乖,真不乖所以你害死了你的娘亲。白巫族长登时收起笑容,双手扼住他的脖颈沉声道:臭小子,你以为跑得掉吗!最后这缕神识,老夫收下了! 说罢他的胸口猝然裂开一个黑洞,如同野兽的巨口死死咬住了他。夜谰大惊,拼命向外挣扎,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吞噬。 就在这时,白巫族长突然低呼一声,胳膊噌地飘出一道血花。夜谰掉落在地上,窒息感瞬间消散,尚未回过神来,便被程雪疾扛起来就跑,一路跃出庭院。 夜谰不断咳嗽着,艰难地抬头看向身后,发觉白巫族长已凭空消失,顿时心中狂跳,刚想提醒程雪疾注意,便觉身下一阵踉跄,与他同时摔了出去。 夜谰!程雪疾就地一滚,扑向被抛开的夜谰,护在他身上,警惕地看向四周。 突然,他的脚腕一凉,似是有条看不见的蟒蛇缠住了他的脚踝向后扯去。程雪疾拔地跳起,冲脚踝方向用力一拳,成功逃离。被击中的空气登时泛起波纹,白巫族长缓缓现身,捂着胳膊看向他,蹙眉道:真是小瞧你了猫妖独有的阴阳瞳? 程雪疾将夜谰藏至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子赫然起了变化,右眼成了深绿色。他其实不知自己何时开了阴阳瞳,只觉得视力比以往更差了些。在他的视线里,白巫族长的身形不甚清晰,像是一团雾气,胸口部位莹莹透着紫光。 你不是夜谰的外公吗,为什么要害他!程雪疾说完后,默默撇了下嘴。夜谰这亲戚够可以的,曾祖要杀他,祖父也要杀他,祖孙三代不共戴天,着实惨烈。 害他?老夫可不是害他。白巫族长说话的功夫,年轻的容貌逐渐步入衰老,眼角褶皱越发清晰:他的神魂,是老夫向天求的。如今他肉身消亡,老夫把神魂取回来,无可厚非。 狗屁的无可厚非!程雪疾飞身而起利爪乘风,眨眼便至他身前,爪子攸地燃气一层淡紫色的火焰,瞅准他胸口部位勾了下去,可惜扑了个空。 本事不错,可惜你是只半妖。白巫族长的身形鬼魅般自他背后出现,手径直伸向坐在地上发呆的夜谰。 程雪疾暗道不好,转身再度出招,身子却忽然一坠,仿佛有千钧重物压了上来,身不由己地倒在了地上。 就算得到他的血契,你,也没有力量与老夫抗衡。白巫族长已将夜谰抓在手中,讥讽地看向趴在地上起不来的程雪疾。 程雪疾咬牙死撑着地面,双臂不停哆嗦,急出一身冷汗。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吸取着他的力量,以至他很快便陷入了恍惚。 这样不行程雪疾眼睫微颤,隐约看见白巫族长带着夜谰渐渐消失在雾气中,不禁气血上涌,脑袋咚地撞在地上,迫使自己清醒,爬起来努力追了上去。 老夫本不想杀生白巫族长冷哼,振臂一挥,幻化出无数支飞剑射向他。 密密麻麻的剑刃雨点般倾泻而来,程雪疾面色不改,微眯双眼一弓腰身,化作白猫贴着地面避过攻击,成功靠近后跳起来,对着他的面门用力喷出一口火焰。 白巫族长没料到他还有这手,慌忙后撤扫去火焰,惊觉自己虽为魂体,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炽热,不禁失声喊道:你从哪儿学的这种招数! 自是我教给他的。忽然,陆公子的轻笑紧贴着他的耳畔传来。白巫族长骇然,勒紧夜谰打算就地遁逃。岂料下一瞬他便滞住了脚步,垂首看向自己的胸膛,只见夜谰的胳膊穿透了他的身体,握住正慌乱摇曳的紫火,噗地抓了出来。 你白巫族长的身形迅速消散,震惊地看着夜谰将火焰含入口中咽了下去,漠然地望着他,低声道:有劳。 你什么时候苏醒的白巫族长的魂体只剩下了头颅,依旧不甘心地质问着:难不成,从一开始,你就是装的 从你聚集我的神魂那刻起,我便醒了。夜谰转身,走向目瞪口呆的程雪疾,替他擦去虚汗,眼中盈盈带着笑意:本想多看一会儿但是我的小猫等急了。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6) 话音落下,夜谰开始慢慢长高,面容也由幼年变作少年最后恢复至青年模样,揉着程雪疾脑门上的淤青,心疼道:怎这么拼命? 我还以为你要死了程雪疾突然有点委屈,趁夜谰捋他耳朵的功夫,昂头嗷地咬了上去,凶巴巴地吼道:你骗我! 我我没有啊。夜谰狐疑,见他恶狠狠地晃着头咬自己,却连皮肤都没咬破,不由觉得好笑,把袖子撸起露出胳膊:使劲咬,咬开心为止。 你醒了不告诉我!程雪疾见他不痛不痒,登时没了兴致,讪讪地收回牙瞪了一眼:醒了就好,咱得走了。说罢又冲着天空喊了一声:师父,谢谢您! 谢倒不必,只是这梦境还没结束。陆公子缓声道:夜公子,你避过了自己最不愿看见的场景,是吗? 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夜谰顿了顿,小心揽过程雪疾:我希望有他陪着我。 哦怪不得我徒弟被你勾进了梦里。罢了,我送你一程。陆公子话音落下,周遭场景突然起了变化。宅邸消失不见,只剩一片森林。 夜谰眸光骤深,脚步也有几分踟蹰。程雪疾忙搂住他的胳膊,小声劝慰道:没事,我陪着你。 夜公子,这部分记忆,是被封印得最深的记忆若要在下干涉,定会使你神魂受损。所以,你要自己去面对它当然,别忘了,还有人在外面等你们。陆公子的声音逐渐缥缈散去,应是退出了他的梦境。 夜谰颔首,向着森林深处走去。他又回来了,回到了与母亲共同生活过的森林。他在这里得到过片刻的宁静,也在这里永远地失去了一切。如今这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即将揭开,令他不禁有些畏惧。 程雪疾发觉他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忙抓过来十指相扣地攥紧了。夜谰冲他笑笑,以示自己无事,然而下一瞬,笑容便凝固了。 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位女子,跪在前方一小片空地上。阳光不偏不倚地落下,那女子一身白衣沾满了血污,双手捧着一枚古铜色的小锁,散落的发丝垂至地上,微微浮动着,原是他的娘亲,白杞。 娘夜谰失神,想走近些看她,却撞上了一道结界,只得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张望着。这时几道黑影自另一边走出,为首的是老蛟,怀中还抱着一个沉睡的孩子。 白杞顿时直起了身子,颤抖地说道:再让我看看他 时候到了。老蛟冷漠地将孩童扔向她。孩童摔在地上,脸正好露了出来,竟是幼年时的夜谰。白杞忙扑过去把他抱紧了,失而复得般搂在怀中抚摸着他的面颊。 要么解开封印,要么你们母子就一同上路吧!老蛟低呵,抬头看了眼天空,面色微变,往后退了几步:天雷已至!白杞!你不想活了吗! 娘对不起你白杞没有理会,兀自亲吻着孩子的面颊:娘的爹爹犯下重错,娘替他还了你不要怨我不要恨我也,不要再记得我 说罢她将手中的小锁头挂在了孩子的脖颈上,然后抱起他默默走向老蛟。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厚重的乌云顷刻遮住了光线。老蛟面露胆怯,再度向后退去,神色机警地绷紧了后背。 你不是想要他吗,拿走吧白杞竟将孩子塞进了他的怀里,然后转身回到原地又跪了下来,仰起头一言不发。 老蛟怔住,旋即明白了什么,裹紧孩子迅速逃离。白杞用余光看了过去,但依旧没动。乌云中响起阵阵闷雷,震得树叶瑟瑟发抖。 夜谰顿时心生不祥,一拳砸在结界上试图闯进去,反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制了知觉,僵着手无措地盯着白杞。 程雪疾担忧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小声提醒道:夜谰,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情了声音却被隆隆雷鸣盖了过去 ☆、【扑火】 此时西境笙樾阁上空,老蛟已与笙玖交战了数回合,双方竟分不出上下,皆受了轻伤。 凤凰一族的血脉果真可怕老蛟瞥向被灼焦的衣袖,心生寒意:不愧为被天道所眷顾的种族。 眷顾?笙玖看似步伐稳健,实则已伤及筋骨,只是伤口藏在红衣底下不慎明显:眷顾个屁。凤凰一族都死绝了,还眷顾! 既是如此,你更应惜命。老蛟长叹,仰头看了眼天空:丫头,老夫没空陪你继续玩下去了 话音刚落,妖力乍泄。只见老蛟的身形须臾间涨大了数千倍,先变出了蛟首,最后整个身子拔地而起,化作看不见尽头的蛟身。黑褐色的鳞片已失了昔日的光泽,但仍旧坚硬无比,宛若斑驳的城墙。 笙玖这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如此庞大的妖族,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此番境地,害怕也没什么用。她不甘示弱,变作火凤停于空中,妖形虽不及蛟首大,可妖力之强盛,并未输了气场。 蛟眸凝视着艳丽的凤凰,仿佛是缀在浑浊的潭水中的一瓣红莲。乌云缠绕在黑蛟的身上,将他的身形衬得若隐若现。 笙玖不敢大意。她知晓夜氏秘法的厉害,不管多空旷的地带,这般庞大的蛟龙皆可在她眼前瞬间藏匿。一想到此,她不禁开始衡量杞这老蛟跟夜谰到底哪个更善隐匿,夜谰是不是也会藏起来偷袭的本事 想必他不怎么会,笙玖苦涩一笑。如若大笨蛟有这本事,早就逃之夭夭了,怎会被夺去了神魂。 老蛟,本境主最后问你个问题。笙玖出离得泰然,审视着硕大的蛟眸道:夜谰究竟是不是你的亲曾孙? 呵老蛟低笑,头颅逼近了半寸,看着这只身形偏小的年轻凤凰,缓声道:小丫头,你很聪明只可惜,老夫不喜欢太聪明的孩子。 说罢蛟口猛然一张,一团黑色的火焰卷着毒雾喷了出来。笙玖振翅一挥,祭出凤火与之对抗。两股火焰冲撞在一起,轰鸣声惊天动地,热潮波及到了整个西境。一时草木枯萎,飞禽齐坠。远远看去,仿佛将天空撕裂两边,一明一暗,风起云涌。 相持了片刻后,笙玖明显感到力不从心。这股凤火以燃烧命元为代价,却不及老蛟半成功力,真真立分高下。 就在这时,蛟眸中忽然掠过一丝算计,山脉般的蛟身突然一弯,蛟尾用力地拍打在阁楼顶上。笙玖大惊,脚下锁链咯嘣一声断了,笙樾阁随之坍塌,凤族固守半年的结界竟如此简单地被粉碎了,快到甚至没给她补救的机会。 丫头,你的力量消耗太多了。老蛟低笑,眼中极尽贪婪:这东西,老夫收下了! 你这蠢货!笙玖咆哮出声,双脚勾起锁链慌张地对接着,试图让封印再撑上一阵。然而一切都晚了,一线黑芒自尘雾中猝然射出又炸开,成了一条通天的光柱。尖锐的嘶鸣声响彻天际,高低不一,长短不同,仿佛亿亿只野兽涌出牢笼,兴奋地吵嚷着。 森罗鬼塔果真是它!老蛟激动不已,盘身向前吐出一口风,吹散迷雾。 只见光柱中央,一座红黑相间的尖塔缓缓升起。此塔外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骷髅,塔顶贴着一串符纸,在外泄的煞气之下迅速燃为灰烬。万鬼同哭,声之凄厉,使得整个妖界不寒而栗。不必靠近,光是远远瞻望这不祥之物,便有种大祸临头的惶恐感。 传说中颠倒乾坤,逆转阴阳,统领万鬼的森罗鬼塔,就是它!就是它!!老蛟高呼,继而冲破云层,盘在鬼塔外螺旋数周,试图将其纳入怀中。岂料他刚要收缩身子,蛟鳞竟如同被融化了一般,噌地冒起浓烟,眨眼剥落一地,露出鲜红的肉骨。 他惨叫一声,忙松开身子逃至一侧,惊愕地观察着尖塔。那鬼塔慢慢旋转了起来,塔壁竟浮现出数张表情不一的脸。转着转着,一张惨白的面庞突然停在他眼前,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露出一对儿翠绿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老蛟顿时打了个激灵,将身子盘了起来藏住露出的伤口,不敢置信的看着这张脸。那脸生得妖媚,俨然是张女妖脸。红唇微微开合,攸地吐出一条藤蔓,直向他飞来。 走开!走开!!老蛟不知为何竟惊慌失措,打落向他飞来的藤蔓闪身向后拉开距离。刚要松口气,突觉后爪一沉,数条影子般的锁链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脚腕,随着他的挣扎赫然变出了蛇首,狠狠地咬了下来。 啊!老蛟忙冲蛇首喷了口火焰,竟径直穿透了过去,没能烧掉蟒蛇半分。他又祭出妖力,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挣脱,却被越捆越紧。蛇疯狂吸食者他的妖力与血肉,直将他的爪子啃咬得残缺不堪。 这什么鬼东西!什么鬼东西!老蛟崩溃,脑海中突然掠过一张画面。一只美艳的女妖在他面前垂泪乞求,说着稚子无辜之类的鬼话。他听闻怒不可遏,抬爪穿透了她的心脏,取出妖丹放在掌中端详了片刻,张嘴吞了下去 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老夫的孙儿!老蛟尖叫着,冲那张女妖脸破口大骂:你这祸害!你这勾魂的贱人!是你引诱我的孙儿结下血契!不然我孙儿怎会时运不济,死于埋伏都是你!是你这累赘害了他!害了他!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森罗鬼塔突然停滞了一瞬,一切杂音戛然而止。就在众妖茫然地看过来时,鬼塔中忽然传出一阵讥笑声,先是女人的声音,后变成了苍老的男声,最后成了一串窃窃私语以及几声婴儿的啼哭,宛若森罗地狱中的回响。声音飘荡,徐徐散去后,几道惊雷当空劈下。鬼塔再度开始旋转,越转越快,最后成了一道狂风,毁天灭地! 顷刻间,一股强大的吸力将砂石与宫殿毁之一旦,卷入风中!旋风里亮起无数只赤红的眸子,阴森森地摇曳着。众妖身不由己地飘了起来,惨叫连连,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撕成了碎片。更为可怕的是,他们的魂魄也一并被吸了出来,被黑长的鬼手扯进风里,与鬼塔融为一体。 鬼塔现世了!西境众长老强撑着结界,惊恐地瑟瑟发抖。传闻这鬼塔乃上古魔尊的法器,被仙帝镇压后遗落至妖界,吸食了怨念,在妖界扎了根。凤凰一族奉天命前来,镇压鬼塔至今,用洁净的凤凰血净化怨气。哪曾想千年的努力,今日被毁之一旦,六界危矣! 快逃!立刻逃!逃得越远越好!大长老向吓傻了的族妖们吼道。然而下一瞬,他们的脚下突然失了着力点。就见天地猛然调转了过来,大地被揉搓成一团,粉碎成了片片巨石,向悬浮在空中坠落的他们砸去。 境主!疏雨大喊,不管不顾地冲笙玖飞来。笙玖则停在空中,凝视着恐怖的鬼塔,红裙被撕裂,眼底掠过一丝苍凉。待疏雨接近后,一挥手燃起一道火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笙玖侧身,看向他时竟是笑的,面颊在火焰的衬托下明艳无比。 疏雨一怔,忙回答道:境主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就好。笙玖目光游离,看向他背后,轻声唤道:爹爹来了。 什么?!疏雨愣住,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身后忽然失了温度,再回首时,只看见一只火凤振翼高飞,化作炽热的太阳,呼啸着撞向鬼塔,玉石俱焚,义无反顾 娘亲,娘亲您过来夜谰仍旧沉浸在梦境中,痴痴地跪在地上呼唤着:娘,你回头看看我。 白杞未动,始终只给他一个侧脸。就在他又准备撞向结界的时候,突然低声道:谰儿,活下去 夜谰愕然,双眸蓦地被一道强光刺痛,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掀飞了出去。他慌忙拉过身边的程雪疾,抱在怀里护紧了。程雪疾被照得泪眼婆娑,紧张兮兮地勾住夜谰的衣服,把脑袋埋在他的颈弯上眯着眼看了过去。 白光中,白杞的身影攸地消散了,似是被炉火吞噬的白纸。她最后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也好像没有。光芒落去,一朵蒲公英似的光点飞向天空,飞入那虚假的太阳,结成一滴泪坠落 新鲜的空气滕然拍在程雪疾的脸上,温热的水滴不偏不倚地跌入了他的眼中,微微酸涩。他呆呆地躺在夜谰怀里,仰头看向昏暗的天空。恍惚间,瞥见一只火红的小鸟钻入了云层消失不见。树木不知为何倒了一地,地面满是裂痕与烧焦的痕迹,树叶绕着他们的身体围了一圈,终没能将他们埋葬。 夜谰,我们好像出来了。程雪疾翻过身,看向夜谰。见他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小心地亲了下他的鼻尖:我在呢。 夜谰抬起麻木的双臂,将他扣在胸前,慢慢顺着他的发丝,许久后低声道: 再亲我一下吧 他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他不知道,她也回不来了。他似是睡了太久,忘却了前生,忘却了今生,如今不得不用余生来弥补。 ☆、【无心】 夜谰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下了场小雨,空气逐渐变得寒冷且稀薄,惹得怀中的程雪疾打了个喷嚏,方如梦初醒。 雪疾,你冷吗?夜谰起身,解开外袍将程雪疾裹好,起身四顾心茫然。 程雪疾变成猫形,好让他抱得轻松点,探出脑袋看了看,诧异道:怪了,我记得先前这里是南境荒漠师父呢? 这时,一张纸从天而降,正落在夜谰手中。上头仅潦草地写了一行:家中有难,先行一步,万事小心。 师父家里出事了?程雪疾担忧地伸出爪子抠住了夜谰的衣领。 你师父什么来历?夜谰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这里的气味闻着奇怪,先离开吧。 程雪疾把耳朵贴在他心口上,随之一起驾风离去,小声嘀咕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师父是仙人,可他否认了。所以我也闹不清师父到底什么来历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7) 夜谰停在半空中看向远方,心中隐隐不安:妖界好像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嗅到一股焦土的味道。 主公!主公!一道狼嚎自脚下传来,赫辛夷一溜烟地跑了过来,站在地上直跳脚:主公!您等等我您可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夜谰抬手将他扥到空中,看他灰头土脸,脑门上一片淤青,不禁狐疑道:难不成打起来了? 何止!赫辛夷口干舌燥,匆匆咽了口吐沫说道:早在您受伤后的第二天,连枫游接替了北境之主,老蛟跟南境联手进犯西境。方才天生异象,天地颠倒,属下被一股吸力扯出去二里地 进犯了西境?!夜谰大惊,随手把他扔了回去,转身就走。赫辛夷忙化成狼在地上四只蹄子紧倒腾地追他:主公!蜉重伤,属下已让狼族待命,随时可以 照顾好蜉!夜谰没有停留,直往西境而去。 他越过南境,正片南境如同被犁过的田地似的,几乎翻了个个儿。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残妖以及坍塌的房屋。再回首一看,这才发觉他刚刚待过的地方哪儿是什么森林,分明是被杂七乱八的树木覆盖了,本身还是个荒漠。而这些树木,显然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突兀得很。 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夜谰心急如焚,越靠近西境,地表混乱越发严重。原本有高山的地方已成泥潭,乱石堆完全盖住了村庄。很快,连妖族的凄嚎声也听不见了,只余死气沉沉的废墟。 普通的战争不可能把西境糟蹋成这幅样子,除非夜谰心中一坠,下意识地捂住了程雪疾,手微微发抖。程雪疾则伸出尾巴缠在他的手腕上,以做安慰。 他终于飞到了西境王宫,或许说,原本是王宫的地方。这里的宫殿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粉尘,连断壁残垣都见不着多少,令他一时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取出了袖中的凤翎,细细摩擦着,注入了一点妖力。然而凤翎早已失去了温度,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没有丝毫的回应,甚至连颜色都变淡了很多。 笙玖夜谰喃喃道,茫然地踩在厚厚的粉尘中寻找着她的踪影。许久后,他终于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忙走了过去。 疏雨,发生了什么?夜谰忐忑问道。见疏雨衣衫破烂,满是血迹,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没有回头,顿时克制不住地提高声音又问道:笙玖呢! 你回来了。疏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是从隔着另一个世界:她死了。 胡说什么!夜谰恼怒地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向后一拉,却被一抹红色刺痛了双眸。 只见疏雨双手捧着一片薄薄的红纱,似是被烧焦了半边,微微打着卷。上头隐约用银线勾勒出了梧桐叶的图案,令他一眼看出,是笙玖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谁干的夜谰顿觉嘴中充斥着血腥味,仿佛有人顺着他的咽喉,将五脏六腑扯向体外。 鬼塔现世,笙玖撞塔而死。疏雨没做过多的解释,凝视着手中的红纱,将它卷起来的地方,小心抚平:你曾祖毁了封印。 夜谰松开了他的肩膀,无措地看向眼前堆积成山的尘埃。他无法想象,那般明艳的女孩子会跟这些沙土掺杂在一起,连个影儿都没落下。 你去哪里了?疏雨举目眺望,双眸如同干涸的枯井:她一直在念着你你去哪里了? 夜谰语塞,手僵在空中。风吹过,卷起一捧尘土落在他的指尖。他袖中的火翎攸地跌落,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远。 程雪疾回过神来,跃起将羽毛叼住,坐在他的脚面上怯怯地问道:夜谰,她不是凤凰吗? 对,她不是凤凰吗。夜谰一怔,忙接过羽毛走向疏雨,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把羽毛其塞入他的手中:笙玖是凤凰,凤凰是会涅槃重生的。 神魂俱碎,她拿什么重生?疏雨握着羽毛的手止不住痉挛了起来。 等。夜谰一甩袖子,掸落上头的灰土,转身离去。 程雪疾连忙窜上他的后背,爬到肩膀上小声问道:夜谰,你要去哪里? 北境。夜谰双目赤红,外泄的杀意令漂浮的粉尘静止了一瞬 北境妖王宫亦受波及,多数宫殿坍塌了半边,独留温泉殿勉强能居住。 众宫妖跪在殿外不敢吭声,里头传出一声长一声短的咒骂以及惨叫。没多时,殿门开了条缝,几只妖连滚带爬地摔下台阶逃之夭夭,连散落的药箱都顾不上捡起。 废物!无能!废物!伴随着一阵巨大的水声,老蛟自水中钻出,庞大的蛟身在水里扭动着,尾巴拍在岸上咣咣作响。一池的水已被染成了红色,脱落的鳞片浮荡在水中,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啊!几只老妖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余光睨向老蛟,见他那对爪子成了两团黑漆漆的焦球,不禁头皮发麻,上牙打下牙地哆嗦了起来。 老祖宗,境主求见。这时,殿外突有妖仆来报。几只老妖交换了个眼色,暗道境主醒得挺是时候,借机悄悄退下了。 连枫游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把他给老夫叫过来!!老蛟的吼声几乎掀飞了屋顶。妖仆慌忙告罪去传,不消多时,连枫游踏入殿中,随手关了殿门,跪地静候。 鬼塔如何了?老蛟盘成一团,脑袋藏在尾巴底下,露出滴流乱转的眼珠:那小凤凰是死了吗?啊?我听他们说,她与鬼塔同归于尽了? 确是如此。连枫游的脸上似是没有任何表情。 那就好,那就好老蛟将尾巴稍稍挪开了一点,又问道:南境有动静吗?怎么说? 南境对您擅自行动表示不满,其余的没有讲。连枫游道。 不满老蛟慢慢昂起头,蛟首在空中左右摇晃着,狰狞且恐怖:他还敢不满一群废物废物! 说罢蛟尾使劲一晃,险些撞碎了柱子。灰石瑟瑟落下,连枫游未动,默默跪在地上看向他,出离得平静:两境联军仅剩一成,不满也是应该的。 你还替他们说话!老蛟怒击,掀起满池的水浇了他一身:废物!你这条废物!如果你不是蛇,如果谰儿还在 家主若在,定会阻拦您进犯西境。连枫游面颊挂着水珠,目光落在他那对焦炭似的前爪时,微微一滞。 老蛟喊累了,趴在水中默默看了他一阵,突然冷笑道:连枫游,你醒得挺是时候啊刚出完事,你就醒了。刚醒过来,又对战况了如指掌。是老夫多心,还是你,分了心? 曾祖身体欠安,好生养着吧。连枫游没有回答,抹去脸上水渍,起身要走。 蛟尾顿时猛地一抽,击碎房梁拦住了他的去路。大殿摇摇欲坠,外头的宫妖止不住往后退去,生怕砸在自己身上。 连枫游,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夜氏妖老夫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有没有异心?老蛟幽幽问道,微张的蛟口停在他的背后,随时都能将他吞入肚中。 连枫游没有回头,而是低笑出声:曾祖多虑了。西境之主,乃枫儿多年挚友。若知曾祖如此行事,枫儿就算忤逆曾祖,也当拦上一拦除非枫儿没有心。 没心就对了。蠕动的蛟身缓缓缩了回去,搭在地上无精打采:身为夜氏妖,你不需要心,更不必念及什么朋友你只需把境主的位子坐稳了。 枫儿明白。连枫游迈开脚步走出大殿,身后是老蛟沉闷的喘息声。他一路行至境主殿,看向塌陷的屋顶以及在抢修的妖仆,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然后加大力度,指甲几乎陷了进去。 没有心吗我早就没有心了。他抬头看向苍白的太阳,发梢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攸地坠在地上,溅出一点淡淡的水痕。 ☆、【争吵】 西境之主的陨落,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西境成了砧板之鱼,群妖争而食之。幸而不久之后出现了转机前狼王之子赫辛夷率兵驻扎西境,表示与北境决裂,誓死捍卫西境领土。 北境群妖哗然,纷纷表示小瞧了这个往日里逆来顺受的狼王之子,不过也没有多放在心上,以为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谁知不消几日,有探子来报,这赫辛夷手中的兵马数量不少,足够撑起西境的门面了。 真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能耐的。敢在主公跟老祖宗的眼皮子底下藏了那么多兵马!下了早朝,几只妖在角落里交头接耳,不时打量着过路妖的脸色。 现在老祖宗重伤难愈,而且有传闻说那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跟同僚说道:前些阵子的异象,是老祖宗闹出来的,说他把什么魔神给放出来了之前那场雨,好像也是老祖宗的手笔甚至 他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小心查探了四周后说道:甚至主公失踪也是他安排的 老祖宗倒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另一只妖冷哼一声:咱这些低等妖,在他眼里,连杂草都不如。 你这么一说,我还挺希望那姓赫的能赢了。群妖讥笑出声,见有妖投来诧异的目光,忙收了声四散离去。 而此时被低估了的赫辛夷,正面对着一大堆烂摊子焦头烂额。先是夜谰一言不合便将培养多年的死士以及暗兵交予他管理,后西境幸存者的安置也需要他插手。虫族的情报源源不断地堆积到他手上,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苦着脸去跟夜谰请罪。 主公,属下真的做不来 夜谰瞥了他一眼,揉着臂弯里的白团子低声道:做不来,也得做。 属下□□乏术赫辛夷小心地探头瞅了一眼那团显眼的毛球,见程雪疾舒服到眯起了眼,不禁心生羡慕,克制不住地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原形。发觉虽然他俩都是带毛的,但一头成年灰狼缩在某妖怀里打呼噜的场景 不怎么美好,甚至有点瘆人。 你分不出身,就得把脑袋分下来。夜谰不知打哪儿掏出一把小木梳,轻轻顺着程雪疾的背脊:现在全妖界都知道,你,赫辛夷,要为你父王复仇。南境那边已经收到了信了,你觉得狼王会不会做准备? 会赫辛夷垂眉,小声嘀咕着:主公为何要告知天下 不逼你,你永远是条家犬。夜谰拉起衣袖,把猫盖住不让他看:以后我不在了,你得自顶门户。 主公这是什么话!赫辛夷大惊,连连摆手道。 怎么,难不成让我陪你一辈子啊?夜谰白了他一眼,将袖子底下竖起来的猫耳朵给按了下去:赫辛夷,你就不能有点野心吗? 属下有野心!赫辛夷一挺腰杆,义正言辞道:属下要报仇! 那是野心吗?夜谰气得轻拍了一下猫屁股,感受到了肉肉的颤抖:那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不算野心!你就没想过当个妖王什么的,复兴狼族?! 赫辛夷微怔,皱眉陷入沉思。就当夜谰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入了他的耳时,他忽然摇了摇头:没有。 我家猫都比你有出息。夜谰气结,懒得再搭理他,只落下一句话:至此我不会再帮你,北境那边,你也不用去管。你,只负责保护好你的族妖,守好西境,报你的血海深仇。至于我曾祖,我们夜家的事,由我自己解决。 赫辛夷迟疑了一瞬,忽然上前半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主公,有一事相求主公,能否放过连枫游? 为什么替他说话?夜谰抬眸问道。 赫辛夷挠了挠后闹手,似是也不知为什么:他许是有难言之隐。 我不会主动招惹他,但是夜谰眸光微深,隐约想起点往事,喃喃道:如果他阻拦我,我也不会客气。 能否给属下一个机会?赫辛夷急急道:属下去劝劝他。 劝?他听吗?夜谰冷哼,阔步离去。 西境毁了大半,能歇脚的地方没剩下多少。夜谰寻了半天,终于走到了后山森林。发觉白巫族留下的林子倒是完好无损,也不知是不是白巫族长布置过结界的缘故。 林中,白巫族的帐篷依在,但族人已没了踪影。夜谰寻了个树桩子坐下,看向空旷的村庄,半晌低声道:是我害了笙玖,是我把白巫族放到西境的笙樾阁的封印被毁,定与白巫族长有关。 你也不知道的。程雪疾钻出他的怀抱,变回人形坐在他身侧:那老头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不是你的亲外公吗?为什么要杀你。 是,也不是。夜谰回忆着梦中的场景,心生茫然:据他所言,我娘,是处子身生下的我这怎么可能呢。 也就是说,你没有爹爹?!程雪疾惊愕,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没成亲也能生宝宝? 有秘法,可以生。但是我越想越混乱。既然我不是夜氏妖,曾祖为什么要来抢我呢?夜谰倾斜身子,枕着程雪疾的肩膀,疲倦不堪:据悉,曾祖重伤,北境军心涣散,这时候偷袭是最好的但是南境一直没有动静,我心里不安稳。笙玖的神魂散了,我想去找,也无从入手。一步错,步步错雪疾,在梦里,我真想追随我娘一同去了。但是我看见你来了,硬逼着自己醒了过来。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8) 程雪疾不知说什么好,微微伸了伸尾巴说道:夜谰,咱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做完了。然后然后你还想当境主吗? 不想。我甚至不想当妖了。夜谰回答得倒是干脆,抚着心口笑道:这个封印吸食着我的妖力。如今我神魂受损,妖力大减,根本无法对抗封印。不出半年,我就成了妖力尽失的凡人到时候,我就去人间找个地方躲起来。你若还想跟着我,我会把毕生财富都交予你。 你说什么?!程雪疾只听见了前半段便吓破了胆,小脸惨白地问道:你要失去妖力了?!那你的寿命 自然会与凡人无异。不过我不会影响到你。夜谰看向他,脸上竟带着得意的笑容:你不知道吧,我跟你结了 血契。程雪疾突然发起了火,提高嗓门质问道:谁让你结的?!你明知自己解不开封印,为何不找个大妖结血契,共享运途?说不定他能帮你。 不需要。夜谰暗道无趣。他本想看小猫感动到摇尾巴的场景,结果只看到了一对儿张开的猫爪子:老蛟跟我自己都解不开的封印,旁妖能解开吗?跟你结了血契,把我这点妖力分食给你一些,也算不浪费。这样等我死了,血契自解。而我留给你的妖力,足以让你多活个一百多年。你本是半妖,想必不会嫌弃我这点微不足道的益处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程雪疾呼啦站了起来,险些把夜谰带到地上。 夜谰忙坐正身子,见程雪疾眼眶通红,似是快要哭了出来,不禁诧异道:你哭什么? 你死了,我怎么办!程雪疾气到跺脚,努力把肚子里没多少的词儿翻了一遍,骂道:你自私!你可恶!你讨厌!你你无情无义! 我夜谰被骂懵了,揣着手说道:所以我把钱留给你啊。 你个笨蛋!程雪疾炸毛大吼,然后甩着泪珠子跑了。独留夜谰蜷腿坐在木头桩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程雪疾闷头跑出森林,窜向某块大石头后面,打算躲起来嚎上一阵子。岂料他刚一屁股坐下,就被一只手抚了起来。 疏雨默默看着他,黑青的面色如同重病缠身,许久后沙哑地说道:小猫,你去跟他说,笙玖的神魂我自己来寻让他放手一搏。说罢捏了下他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程雪疾呆住,下意识地抹干了眼泪,看着森林若有所思。 南境王宫死气沉沉,多数宫妖已逃离了南境,往东境而去。但南境之主倒是不知愁,继续滚他的泥潭,发出高昂的猪叫声,快乐无比。 狼王佯装路过,侧耳听着这美妙的声音,心中安稳了许多。这时一纸飞鸽传书从天而降,落入他手中。他展开后细细一读,顿时黑了脸。 赫辛夷当初真不该留你。狼王攥碎了纸,泛起思量。 东境之主忙着拉拢北境,新任北境之主说是夜氏家臣,但城府颇深。若赫辛夷真能在西境站住脚,这局势就看不穿了。不如趁现在南境还算安稳,把南境之主的位子 他瞥向王宫,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鲜美的肉骨,令他垂涎欲滴,双目泛光。 ☆、【百岁】 数日后,西境所剩无几的妖族终于被勉强安置。夜谰秘密清点了一下幸存者,发觉当初被连枫游送来西境的蛇族妖不知去向,不禁有些担忧。 蛇族遗孤是全死了吗?夜谰问向赫辛夷。 赫辛夷微微摇头:主公,说来也是奇怪。那些小蛇不但没死,甚至毫发无伤。按理说,笙玖把他们安置在了离王宫挺近的山谷里,应当被波及到才是。 夜谰蹙眉:他们现在何处? 好像藏进了东面的一处废弃村庄里。赫辛夷迟疑道。 夜谰颔首,又嘱托几句便离去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对蛇族上了心,或许是赫辛夷提了一句连枫游,亦或者他只是想帮忙帮到底。不管连枫游做了多少混账事,蛇族的孩子们终归无辜。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哒哒声。他急忙回身,果然看见一只白团子正若无其事地跟着自己。 雪疾,有事吗?夜谰疑惑道。 程雪疾瞄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没事就不能跟着了吗? 怎么感觉小猫咪莫名有点暴躁。夜谰也不好多问,诚恳地给猫大爷让了条路:来,一起去。 程雪疾昂着头走到他脚边,抬起爪子轻抚在了他的鞋面上:不抱着我吗? 是。夜谰语塞,忙弯腰把他捞了起来,搭在胳膊上问道:还舒服吗? 程雪疾没有回答,表面一本严肃,其实心里慌得要命。他又克制不住地开始试探夜谰的底线,想看看自己作死到什么程度,主人才会生气。至于他这么做有没有深意 其实没有,他只是莫名喜欢看夜谰一脸茫然且无辜的样子。 我要去看看蛇族的遗孤们。夜谰总觉他揣着心事,低声试探道:之后我要到处找找笙玖的残魂。 有残魂的话,是不是就能复活她了?程雪疾问道。 夜谰垂眸:不知道,但总归是要试试的。我一直觉得,笙玖她命大得很,不应当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程雪疾再度沉默,耳朵耷拉着似是心情不佳。 夜谰心里也堵得慌,却连追忆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总要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处理好了,才能安心。 赫辛夷所说的那个废弃的小村庄很快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这里比废弃二字还糟糕了一些。这里只能算是片空地,空地上歪歪斜斜地残留着两三座草房,院墙坍塌,屋顶漏了一半,里头飘出几缕白烟。 他慢慢走了过去,自虚掩的房门缝隙里看向屋中,瞧见有两三只小蛇妖围坐成一圈,眼巴巴地瞅着地上的篝火发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察觉到了他的村庄,不由紧张地喊出了声:谁在那! 我是连枫游的朋友。夜谰推开房门,结果屋门咣当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灰土。 受到惊吓的小蛇妖们弹跳而起,抱成一团试图用妖力撑结界挡住他,却没能成功。气氛登时有点尴尬,众目相对之下,程雪疾忽然喵了一声,窜到地上摇了摇尾巴。 小蛇们的眼睛顿时亮了,盯着小猫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夜谰,脸上写满了羡慕。 夜谰看向架在篝火上的坛子,发觉里头正煮着看不出模样的菜汤:西境正在安置幸存者,你们为何躲在这里,不去领救济粮? 我们不敢出去。一只小蛇妖怯怯地说道:外头好危险连哥哥让我们藏起来不要露面。 连枫游最近来找过你们?夜谰颇为意外。见有个孩子悄悄伸手招呼程雪疾过去,有点不自在地上前一步,用脚挡住了小猫的去路。然而程雪疾根本没睬他,径直绕过去坐在孩子们的眼前,舔起了爪子。 连哥哥最近没来过但是,打架前来了一次。一矮小的男孩盯着小猫脆生生地说着。他身边的孩子则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警告他不要多嘴,可惜男孩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了,并没有发现。 夜谰心间一颤,忙问道: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让我们小心些,藏起来。那男孩嘀咕着,蹲下身想去摸程雪疾,却被微微微避开了,只触到了耳朵尖。 你们很聪明。没被灾祸波及到是被大妖保护了吗?夜谰眸光渐深。 连哥哥给了我们这个防身那男孩正了正脖颈上黑色的项链,离远了看,很像是一片贝壳:只要我们带着这个,就他刚说了一半,忽然被同伴捂住了嘴。这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谁!我们之前没见过你!那个年纪稍长的小蛇妖干脆下了逐客令,凶巴巴地指着没了门的门框喝到:你走! 我来给你们送些粮食。夜谰没有动怒,拿出袖中储物袋,扔了过去:这袋子里装的粮食够你们吃上一阵。以后西境妖兵来找清点的时候,你们不必躲着藏着,大大方方去领东西就好。 说罢他冲程雪疾挥挥手,程雪疾忙跳到他背上一并离去。 都是群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别生气。程雪疾见他面色铁青,伸出肉爪按了按他的下巴。 夜谰没吭声,待走远后放顿住脚步,眼神冷若冰霜:连枫游知道老蛟要打西境,却只藏起了自己的族妖他倒是狠得下心。 程雪疾一怔,这才明白夜谰在气什么,犹豫了一阵后小声说道:连枫游我见过。上次你在西境出了事,他看上去很关心你。 笙玖死了。夜谰长提一口气,胸腔憋闷到令他窒息:我以为,连枫游就算再冷情。笙玖毕竟庇护了他的族妖,他总该 他忽然卡了壳,看向苍茫的大地沉默片刻后低声道:罢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以连枫游的实力,别说对抗老蛟,就连转移族妖都做不到。他只能保全自己,保全蛇足遗孤,除此之外,皆是奢望。 不是所有妖都跟你一样。程雪疾知他对笙玖的死无法释怀,开始笨拙地安慰着:你总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很淡,这让我好生气。 为什么生气?夜谰揉着毛茸茸的脑袋环视四周:与天同寿,不是我的活法。你看看这妖界,还有值得我留念的地方吗? 我呢?程雪疾脱口而出,旋即打了个激灵,红着脸把头埋进他的臂弯里:我不想再变成弃猫。 然而你逃跑的时候,可是一次都没回头。夜谰毫不留情地质问道:我还以为你离开我会更开心呢。 你我内个程雪疾叽咕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他万没想到,夜谰居然还挺记仇的。正眼珠滴流乱转找着说辞,夜谰忽然一颤,望向远方神情复杂。 程雪疾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瞧见疏雨正提了个篮子,沿着王宫转悠,好像正往地里种着什么。 要不要去问问?程雪疾担忧地伸长了脖子,惊觉几日未见,疏雨的鬓角竟生出了白发。 不必,我知道他在种什么。夜谰下意识地搂紧程雪疾,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并不确定笙玖能不能复活。凤凰说是会涅槃重生,然而笙玖的父皇英年早逝,她的亲族也都死的死,散的散。那日我之所以对他说这些,无非是想给他个念想。 程雪疾怔住,默默看向他问道:夜谰,你要给她报仇是吗? 嗯。夜谰顺着他的背脊,往僻静的深山走去。 那你打得过老蛟吗?程雪疾又问,伸出爪子比划了起来:他的真身好大啊。 不止是老蛟,南境那边也要打。夜谰低叹,把他贴向自己的心口:据悉老蛟重伤难愈,连枫游什么心思,我看不穿,但南境肯定会趁此机会瓜分妖界。东境也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西境成了这幅样子,估计会第一个遭殃我不想坐以待毙。 那你岂不是要对抗整个妖界?程雪疾忽然变回了人形,紧贴着他踮起了脚:夜谰,你能活下来吗? 不知道。夜谰微僵,凝视着他澄澈的双眸,似是溺进了湖水中,令他止不住呼吸紧促:我的兵力,只能牵制。而以我目前的妖力,只够趁着老蛟没恢复过来,拼个两败俱伤。而且就算我侥幸活到最后 你说你会变成凡人是吗?程雪疾打断了他的话。 夜谰嗯了一声,看着程雪疾越凑越近,微翘的鼻尖湿漉漉的,努力克制着自己想亲下去的冲动。 程雪疾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抢先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巴:夜谰,把我的寿命分走一半吧。 嗯嗯??夜谰大惊,急忙抓开他的问道:什么意思? 程雪疾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我想好了。我们都只活一百岁。这样等你死了,我就不用当弃猫了。 他想了想,迎着夜谰愕然的眼神又道:但是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不然我岂不是很吃亏? ☆、【因果】 为什么。夜谰不知所措,心脏剧烈地抽跳着,仿佛要冲破他的身体。 程雪疾则恶作剧般踩在了他的脚上,站直身子示威:不可以吗? 夜谰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腰身,防止他站不稳掉下去。程雪疾似是没有重量,整只站在他的脚上居然毫无痛感,轻飘飘地仿佛随时都会飘走。 他直视着程雪疾的面颊,忽然凭生出一股贪欲,令他止不住俯身捏着小猫的下巴,轻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在引诱我。 什么引诱?程雪疾顿时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耳朵吧嗒贴在了脑壳上不安地抖动着。 夜谰嘴角勾笑,他最喜欢小猫这幅天真无辜的表情。他瞥向程雪疾颤颤巍巍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默默将其握住,感受到掌心一层薄汗。 程雪疾失了平衡,攸地向后踉跄了半步,却在快要拍在地上的一瞬间,被握在他腰上的另一只手搂了回来。与此同时,夜谰的面颊猝然贴了过来,气息也变得炽热无比,四目相对,他在夜谰的双眸中瞧见两点星光,闪烁着比喜悦更深的情愫。 他正揣测着那翻滚的情愫是什么,星光突然放大,夜谰竟霸道地吻了上来。程雪疾脑中一片空白,只知自己的嘴唇被叼住又松开,温热的触感沿着他的面部一路蔓延至全身,他头昏眼花,宛如变成了一片浮在热茶中的茶叶,滴溜溜地旋转着。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49) 世间寂静到不真实,冗长的沉默后,夜谰理开他微湿的额发,低声说道:这次不是玩笑。 程雪疾怔然,低下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换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是没睡醒吗?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抬起头看向夜谰时,忽然一阵恍惚,克制不住地瘫软倒地。 夜谰连忙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顺着发丝。程雪疾的眼皮在打架,鼻翼呼扇了一阵后沉沉地睡了过去。临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则是: 雪疾,对不起。 一阵细微的响动自上方传来。雄鹰盘旋一圈后落至他面前,化作人形半跪行礼:主公,南境往南虬谷里埋伏了数千精兵,并且已放出探子来调查西境的虚实。 终于来了。夜谰抱起程雪疾缓缓起身,手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吩咐下去,,明日动手。 是北境那边,主公有决策吗?鹰妖迟疑道。 夜谰沉吟:连枫游不会动,老蛟已无力动。北境目前不必考虑。 赫统领今早去往北境了。鹰妖顿时有些焦急:他不是领了主公的命令吗? 夜谰蹙眉,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没事。走到这一步了,赫辛夷应当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鹰妖微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多说无益,把话咽了下去匆匆离开了。夜谰掂了掂怀里的小猫,下巴摩擦着他的额头,苦笑道:雪疾,你可能会恨我,也可能会理解我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让你再记得我。 这些话,之前有一个人对他讲过,尔后她灰飞烟灭,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如今,他又把同样的话讲给小猫听,这算是因果吗? 然而这世间因果,真的是种了什么因,就有什么果? 境主,南境动了,应是要去打西境。北境境主殿,一妖兵低声来报。 连枫游坐在高椅上,许久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高耸的屋顶。 境主殿修复了数日才勉强恢复,一些陈设还没来得及换新。他这位新上任的境主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大殿上了,体会一下夜谰坐过的地方是什么感觉 椅子真硬他哼笑,侧身半躺在椅子上挥了挥手:知道了,退下吧。 妖兵诧异,小心地睨了他一眼,见他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只得撇了撇嘴,默默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境主殿里只剩下了连枫游自己。昨日他背着老蛟,解散了众臣,让他们领了银子滚回家了。本以为此举会被群起质疑,谁知这些个老臣逃起来比谁都快,不消半日,妖王宫里只剩下了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仆。 老蛟若是知道了,得被气死吧?他抬起手,向着房梁伸出手指晃了晃。这倒怨不得他。夜氏长老死得死,伤得伤,昔日迎合老蛟的那几位全都入了土。朝中,自夜谰出事后,能逃的都去了东境,他也没管,任东境那老王八乐歪了嘴。 剩下的墙头草们,也被老蛟给吓成了怂货。老蛟伤成那副样子,犹如大限将至。而他这个境主自上任后,没有丝毫的作为,不跑才是傻子。 所以,能跑的都跑远了。怎么偏偏你跑回来了?他瞥向大殿一角,勾了勾手指:怎么,想我了?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妖,蹙眉望向他,原是赫辛夷。半晌开口道:我来同你谈谈。 谈什么?连枫游没起身,继续躺着数殿梁上的纹绘。 赫辛夷顿觉嗓子眼里憋了口浊气,恼怒地低呵道:连枫游,笙玖死了。 我知道。连枫游波澜不惊:但是鬼塔也没了,算是死得其所。 话音未落,赫辛夷突然飞身扑来,利爪刻在椅子边缘瞬间将其劈成两半。连枫游跃至一旁,面带戏谑地看着他,挑眉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她庇护了蛇族,又曾是你我的挚友,你竟一点都不难过?赫辛夷气到发抖,外泄的妖气聚集在大殿中凝成一片紫烟。 既定的结局罢了,有什么好难过的。连枫游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早在二百年前,笙樾阁的封印就开始松动,鬼塔现世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一样。赫辛夷已说不出自己的愤怒还是失望,看向连枫游时只觉得他陌生到可怕:她本不会这么早死的。 反正固有一死,何必在意时间问题。连枫游眯眼看向他:夜谰那么强,强到令妖界畏惧。不也是简简单单地死了? 赫辛夷攥紧拳头,险些脱口而出告诉他夜谰还活着。二妖对峙了片刻,殿外妖兵看热闹似的探头瞅了过来,被连枫游一勾手关上了殿门,差点夹扁脑袋。 我该说你是孤勇,还是愚蠢呢赫少主。连枫游微微扭了扭脖子,露出些许蛇族的姿态:南境马上就要去打西境了,而你这西境的救命稻草,居然跑到我面前来说起了废话,你就不怕自己有去无回,将西境拱手相让? 用不着你费心。赫辛夷甩了他一句,收起爪子沉声道:连枫游,我只是想提醒你。他日我与南境开战,你最好袖手旁观,不要助纣为虐。不然西境倒了,南境定会吞并北境。依着你的民心,以及北境现有的兵力,根本无力对抗南境。更别提老蛟重伤难愈。 连枫游却不以为然,慢慢走至他身边,俯身冲着他的脖颈吹了口凉气,然后抬起眼轻声道:赫少主是怕我与南境联合起来,把西境给瓜分了吧?你越怕,我越想这么做。 赫辛夷的指甲几乎扣进了掌心,极力克制自己痛揍他一顿的冲动,一字一顿道:你大可试试。连枫游,你真的以为,我不是你的对手吗? 连枫游顿时眼角一弯,似是听见了笑话:赫辛夷,你觉得,我让你上了一次,你就比我厉害了? 说罢他拉过僵直的狼耳朵,往里吐了一句:爷只是借你的那玩意当药引罢了。 赫辛夷忍无可忍,反手一掌推向他的胸口。连枫游早知他会沉不住气,向后轻跳避开攻击。岂料眨眼的功夫,赫辛夷在他眼前消失了,紧接着他后腰一痛,利爪轻而易举地穿破了他的衣衫,以及被妖力保护的身躯,径直扎进了他的肉里。 连枫游的眼底顿时掠过一抹不敢置信。赫辛夷的另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尖锐的指尖如同刀片,缓缓抵住了他的喉结:连枫游,我只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怎么,上瘾了?连枫游在这种境地下依旧笑得出来:开了一次荤,欲罢不能了? 你再跟我打诨试试?!赫辛夷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却不得不没出息地承认 终归舍不得。 谁知连枫游逮住他愣神的空档,突然化出蛇尾,迅速将他缠了起来。粗壮的蛇尾在他身上缠了四五圈还绰绰有余,赫辛夷顷刻只剩半个头露在外面,五脏六腑伴随着骨骼的咯吱声剧痛无比。 赫辛夷,对敌人放下杀意,是最大的忌讳。连枫游的蛇信子嘶嘶地舔舐着他的面颊:你说我,要不要一口吞下你? 蛇尾猝然箍紧,赫辛夷嘴角渗出鲜血,登时放弃了挣扎,软塌塌地瘫在蛇身上没了声息。 连枫游愣住,下意识地将尾巴松开了一点。结果打脸来得不要太快,刚刚还在装死的赫辛夷突然现了真身,庞大的狼将他撑开后抛了出去,然后四蹄一踏,倾山般冲撞而来。 一声狼啸,高昂的妖力竟将殿柱震碎了数根。连枫游在空中扭动身子,冲他喷出毒液却都落了空,在簌簌落下的石砾中对上一双棕红色的狼眸。獠牙猛地咬住了他的腰,跟衔住树枝似的将他按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连枫游恍惚了一瞬,终于意识到赫辛夷没有开玩笑。这只狼妖很强,强到能将妖力收放自如,在他与老蛟面前装成一只家犬,卑躬屈膝至今。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你回心转意。森森的狼牙上带着奇怪的力量,令连枫游焦急地发现,自己变不回原形了。 赫辛夷抬起前爪,狠狠将不断扭动的蛇按住,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了久违的惊恐:自相残杀的戏份我看够了。连枫游,我今天必须带你走。 说罢他扬起爪子打算将连枫游拍晕。岂料他的心脏处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妖力蓦地凝滞了一瞬,随机疯狂地逆转进了筋脉。 赫辛夷顿时瞪大了双眼,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轰隆栽倒在地抽搐了起来。他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心口,只见上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匕首状的图案,一点点下滑着,寸寸步入心脏。 夜氏诅咒怎怎么赫辛夷慌乱无助地翻滚着。他心脏上的诅咒,是幼年被老蛟施加的诅咒。这柄咒术凝结的匕首埋在他身体里至今,只要起了伤害夜氏一族的念头就会刺穿他的心脏,居然在今天爆发了! 为什么?!连枫游这只认入夜氏家谱的外族妖,也算夜氏妖?! 连枫游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愣了一瞬后忽然飞身过去咬住了赫辛夷的胸口。毒牙没入他的心脏,将毒液毫无保留地注了进去。 赫辛夷很快便失去了痛觉,只能感受到那些炙热的毒液一点点腐蚀着他的内脏,徒留一具躯壳。最后他颓然地伸出手,搭在连枫游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了机会。他依稀记起那夜的一场旖旎,他与他都落了泪。他们所想的是一样的吗? 幼年时那个给他送来药膏,与他约好去看蒲公英的孩子,到底是回不去了。 ☆、【疯了】 翌日,南虬谷,夜谰亲率死士布置阵法,静候南境之主自投罗网。 赫辛夷还没回来吗?夜谰问向赫辛夷所统领的狼族妖们。 狼族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回答道:主公也不知道少主去哪儿了吗? 这呆子。夜谰已说不出自己是担忧还是愤怒。他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大风大浪,就算赫辛夷愚钝,也不至于在大战之前耍小性子,做不稳妥的事情。结果事实证明,他再一次高估了这头蠢狼。 主公,狼王快到了。正想着,鹰妖盘旋落下,低声禀报道。 大张旗鼓地来了夜谰思绪微动,隐约觉得有些不安。南境出兵西境,狼王带队。按照狼王狡诈的个性,能偷袭绝对不打正面,能绕路绝对不走大道,今日倒是自信。 通知下去,准备突袭。他用余光多看了鹰妖一眼,并未多言。 不消多时,狼王带着一批妖兵出现在他们眼前,数量上比夜谰所估计的差了许多。为首的狼王骑着坐骑,神情慵懒,似是胜券在握。而他所率的妖兵,大多都是狼族,无精打采地跟着走,懒散到如同一群逃兵。 狼族们摩拳擦掌,夜谰却蹙眉打量了一阵后,冲狼族一名少将耳语道:撤,不对劲。 主公,狼王就在眼前啊!那狼妖顿时急了,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把狼王撕碎。 岂料他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隆隆的巨响。只见事先布置好的阵法突然提前启动,将夜谰等妖束缚进了结界中。紧接着,峡谷另一头涌出无数妖兵,将他们团团包围。 夜谰低叹,转身看向缓缓走来的狼王,踏前一步将那尚不知状况的群妖护在身后,双手微攥聚集妖力。 夜谰,你果然还活着,别来无恙啊。狼王哼笑,扫视着他身后的狼族妖们,面露轻蔑:这就是投奔赫辛夷的那批妖?果真一批乌合之众。 夜谰没理他,冲属下们说道:我喊跑,你们就速往西境撤退,四散开,能跑多远是多远,明白了吗? 明白。众妖紧张不已,却莫名因他这一席话有了些许底气,纷纷举起武器蓄势待发。 跑?夜谰,你是在跟本王开玩笑吧?狼王挑眉,大手一挥,众妖兵立刻上前缩小了包围圈。 跑!夜谰低呵一声,一拳撞碎身前结界,卷起一片火海袭向狼王。狼王大吃一惊,忙起身去挡,妖兵们也迅速避开火焰向夜谰冲来,却被他震出的妖气弹飞出去,七零八落地撞向石壁。 夜谰,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实力!狼王被吓出一身虚汗,手持双斧挡住了他的攻击,再定睛一看,夜谰带来的妖兵们居然已窜得无影无踪,轻轻松松地逃出了他的包围。 奶奶的,给老子追啊!狼王气结,暗道这赫辛夷带出来的兵,别的不行,逃跑倒是一流。 夜谰一抬手,强大的妖力将地面划出数条沟壑,挡住了妖兵们的去路,斜眼睨向他们道:敢追一个试试? 众妖登时大骇不已,忐忐忑忑地举着兵器不敢上前。狼王恼怒,飞身一斧砍向夜谰,却连半片衣衫都没碰到,斧子劈进土里险些拔不出来。 这时夜谰已绕至他背后,长刀出鞘,如破风惊闪。狼王横斧踏地,接下这实打实的一击,兵刃相撞,双斧瞬间裂开一道细纹,脚下陷入土中半寸。而夜谰力量不减,妖力镀在斧子上红芒大作,直将斧子烧得滚烫。 狼王的掌心被烫出了燎泡,并不敢撒手,强挺着与之抗衡,心里已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他得到密报,说夜谰让老蛟捅了一刀,神魂受创,实力大不如以前。如今看来,这密报除了名字是对的,其余都在放屁,可坑死他了。 然而他不知的是,这密报其实说准了一半。夜谰确实神魂受创,妖力极不稳定。所以他拖不得,一旦南境派兵支援,那他今天保不齐得交代在这里。于是他特意拿上了几百年没出鞘的蛟骨刀迎敌,为的就是打一场快架。 眼见形势不好,狼王已暗搓搓地准备跑路。说来有些羞臊,他对夜谰心怀恐惧。当年夜谰以一敌万,将南境之主打得瞎了只眼睛,半年下不来炕。南境之主的妖力远在他之上,连那猪精都收拾不了的家伙,今天让他对上了,再不跑可就晚了! 况且南境精锐不在他手中,南境之主虽疯但尚未放权。就他手下这些个不中用的狼崽子,不够夜谰两刀砍的。 闪神的功夫,夜谰松开一只手,并指成掌,掌心射出一团火焰,正对狼王面门。狼王惊呼一声,忙弃了一只斧子砸开火球,坠地向后一翻,化回原形撒丫子就跑。夜谰望向溃不成军的南境妖兵们,心中颇为失望。他万没想到狼王竟如此没有出息,连同手下都是群草包。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0) 可惜了,应该把复仇的机会让给赫辛夷的。夜谰挥刀追去,试图将狼王截杀在此地。狼王转身反吼,吼声化作一道飓风,掀起尘沙隐蔽了身形。 夜谰斩开狂风,身形急速下降,眼见得刀尖即将穿透他的脖颈,突有一道强劲的妖力自身侧袭来,紧接着,山壁猝然崩裂,碎石飞落,杀意骤现,一点寒芒先至,刺向夜谰的腰腹。 夜谰忙旋身避过,却还是被擦伤了一点,伤口未见血却奇痛无比。狼王也愣住了,停下脚步看向坍塌的石堆,正望见一妖阔步踏出,高大的身形将那崩开的山窟窿堵得严严实实,竟是南境之主。 主主公?!狼王险些把眼珠给瞪出来,一不小心踩在石头上摔了个屁股蹲。南境之主按了按粗壮的脖颈,鼻子哼哧着向他走来,笑道:爱卿,受惊了。 狼王登时咽了口吐沫,战战兢兢地挤出笑容:主主公,您怎么在 哎,辛亏孤来了,不然就错过与北境之主的重逢了。南境之主瞥向夜谰,眼底满是狠厉,全无疯癫之感,说罢冲狼王伸出了手。 狼王呆滞地将手递了过去,被他一把拽起,揽住肩膀低声道:爱卿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自作主张,不告诉孤一声呢? 额主主公身体欠安狼王结结巴巴地应着,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是疯了吗?怎么知晓自己的计划的难道说。 噗嗤一声,南境之主的手笔径直没入狼王的身体,如同撞碎了一块豆腐似的,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他的内丹,附在他耳边说道:爱卿啊,本王这身子确实不中用了,所以借爱卿的一用。 你!狼王张大嘴,惊恐地惨叫出出声,却在下一瞬,被一股阴邪之力抽出了神魂,所看到的最后景色则是南境之主玩味的眼神,以及一句自问 究竟是谁疯了? 程雪疾快要气炸了,整只猫蓬松了起来,在林间横冲直撞,愤怒地挠着树干。 夜谰!!你个大骗子!啊啊啊啊啊啊!木屑横飞,猫爪勾在树上狠狠挠出十道印子,感觉不解气,又上嘴去咬,跟个啄木鸟似的,整只挂在了树干上。 林中静静悄悄,不见飞鸟走兽,甚至连风都没有。程雪疾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树林,而是一处结界空间。至于是谁对无辜的小猫咪下了毒手,自然是夜谰这只恩妖,竟然学会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亲了他然后 啊啊啊啊,混蛋混蛋混蛋。程雪疾脸上发烧,四爪并用地在树上扑腾。挠着挠着,他便累了,滑到地上,摊开肚皮看向虚假的天空。 他干嘛把我关起来程雪疾气喘吁吁地挠了挠肚皮,满心不解。看着看着,天空忽然泛起涟漪,一点紫色如浮动的星芒慢慢掠过。 程雪疾忙坐了起来,惊愕地发现自己所看见的世界不一样了。每一棵树木都变成了一枚光球,半空中涌现出奇怪的符文,再往脚下一看,大地竟成了透明的,像极了澄澈的湖泊。 这便是结界的真实面目吗?程雪疾微怔,忙抬头再次看向天。那个紫点忽明忽现,每闪烁一次,天空中的纹路跟着起伏,仿佛是在呼吸。 阵眼!程雪疾眼前一亮,御风而起,迎着紫点伸出手,果真触碰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然而他又不敢硬闯,怕破结界出去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只得饶有兴趣地欣赏起了这个精妙的空间。 半晌,他觉得自己好像领悟到了什么,说不出道不明,却令他身心轻盈,如获新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愕然发觉一个小巧的符印钻了出来,仔细一瞧,还有点眼熟。端详了一阵后,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手聚集妖力,狠命地拍在了印记上,直打得自己口吐鲜血,再抬起手时,印记还在,且执拗地扩大了一圈。 夜谰程雪疾咬咬牙,一头撞向空中的紫光。光芒刹时消散,他的身形随之消失,再出现时,周遭已是西境荒山。 洗心咒你居然对我下了洗心咒!他怒不可遏,踩着狂风冲了出去,却在森林边缘,被一显眼的东西绊住了脚步 ☆、【救场】 转眼间,夜谰已与南境之主交手了七八个回合,周围的山体被夷为平地,妖力对撞,凝成一道旋涡冲击着天空,席卷百里。 夜谰拉开距离,持刀相望,身上满是血痕,遍布伤口。反观南境之主,虽也受了伤,但越战越勇,仿佛不知疼痛。 吸食神魂的咒法我还以为,已经失传了呢。夜谰瞥向被沙土覆盖的狼王尸首,微微摇头:看来那些所谓的疯癫,都是你装出来的。 不,孤确实疯了。南境之主桀桀笑着,眼睛阴恻恻地打量着他:不疯,怎么看你们自相残杀?不疯,如何收拾这条忘恩负义的狗? 夜谰见他妖力暴涨,已退无可退,干脆将妖力全部倾注在刀上打算孤注一掷。岂料一记飞羽自侧面袭来,贴着他的面颊射在了石堆上,瞬间冒出一道黑烟。 毒箭羽。夜谰睨向躲在阴影处的鹰妖,心中说不出的失望:果然,出卖孤的行踪的,是你。 主公,没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鹰妖讪笑,将夹在指尖的羽毛藏至背后:主公,大势已去了,如今北境大权陷落外族之妖,您又重伤未愈,怎可能与南境之主一较高低收手吧。 夜谰移回视线,淡漠道:背叛者,是不配得到信任的,狼王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说罢双手握紧长刀,浑身缠绕着紫焰冲向南境之主。 鹰妖忙射出密集的毒羽阻碍他,南境之主则一动不动,微弓身子蓄势待发。眼见得刀尖滑落,他的一只手已抓向夜谰的脖颈。谁知下一秒夜谰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鹰妖的毒羽紧随其后,险些扎在他身上。 蠢货!南境之主打落毒羽,怒骂出声。鹰妖慌张无措,下意识地觉得背脊发凉,刚要转身跑路,长刀噗嗤一声穿过了他的胸口,直接断送了他的性命。 夜氏秘法果真了得,你算是习得了精髓。南境之主干笑两声。 夜谰自鹰妖背后现身,随手将他扔到一边:一对一打一场吧,你应该期盼许久了吧? 南境之主轻抚刻着疤痕的右眼,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是啊,从那时开始,孤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把你的头骨沉进泥沼里! 那就试试自己的本事吧。夜谰微眯双眼,脖颈至面颊处迅速长出一层黑色的鳞片,双目也变成了赤红色。 南境之主心下微惊,一时搞不清夜谰这是要现原形了,还是又修了邪门的功法,忙率先变回真身,在体型上压他一筹,张嘴喷出一大口煞气。 其实夜谰只是强行将心头封印突破了一个缝隙,放出一些被束缚的妖力。此举甚是危险,他极有可能因此丧命。但面对南境之主,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长刀砍入野猪厚重的毛皮中,落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南境之主吃痛,愤怒地一踏土地,登时一阵地动山摇。他的身体迅速暴涨,很快变成了高山般顶着天空,獠牙一挑,瞬间将一座山丘撞击成了粉末,向夜谰刺去。 夜谰灵巧避过,站在他的獠牙上迅速奔向他的眼睛。南境之主使劲摇晃着头,一眨眼又追踪丢了夜谰的身影,忙一回身冲后方的空地喷出煞气。 夜谰随之现身,绕着他的腿一记十字刀,砍得血花四溅,却也被妖力掀飞出去,落在百米开外捂住了重伤的腹部。南境之主乘胜追击,庞大的身躯竟快如闪电,前蹄直接踩向夜谰。 夜谰翻身避过,又被獠牙挑了出去,勉强在空中稳住身形,隐匿后重新出现在南境之主身后,射出火焰正中他的后腿,然后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恶心,你这条小虫子真是恶心!南境之主扬天长吼,不断踢踏着土地让夜谰难以起身,然后聚集妖力,凝成一道黑色的旋风呼啸着卷了过去。 夜谰自知不妙,但刚刚被獠牙挑得那一下直接穿透了他的内脏,在这狂风的侵袭下根本无力抵抗。他只能将刀插在地上,速念口诀撑开结界,试图挡下这致命一击。 谁知这风竟只是个幌子,尘沙之中,南境之主的身影紧随其后,借由飓风为盾牌向他冲了过来,锋利的獠牙刹时撞断了长刀,扎向他的身体。 夜谰干脆舍弃长刀,赤手去挡,虽如螳臂当车,总比等死强。然而今日,幸运似是格外眷顾他,一道白影忽然从侧面飞来,轻轻将他衔住,叼离了险境。 夜谰趴在熟悉的棉花垛上,看着前头毛茸茸的猫耳朵不爽地向后背着,略感心虚地小声嘀咕道:到底溜出来了 程雪疾没吭声,跑到宽敞的地方,一摇身子把他甩了下来,然后蹲在他面前猫视眈眈地打量了一阵。夜谰被这俩硕大的蓝眼珠看得头皮发麻,刚想说狡辩,突然被一猫爪子扇飞了出去,倒栽葱扎进泥坑里凝固成了木头桩子。 这急转直下的场景看傻了南境之主,一时忘了攻击,在下头踮脚凑热闹。夜谰嘴里啃了一堆泥,懵逼中被扯着脚脖子救了出来,跪在地上慌张地抹着脸。 洗心咒只能生效一次。程雪疾紧贴着他的脑门,沉声说道:我以前应该已经中过一次了。 夜谰惊愕,呆问道:中过一次? 话音落下,又是一巴掌,不过这次力度小了许多,轻飘飘地拍在了他的面颊上。程雪疾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夜谰,当初说不会丢掉我的,是不是你? 夜谰语塞,慢慢低下头回应道:对不起。 既然如此,那我做什么与你无关。程雪疾张开嘴把他咬住,高高跃起飞向远方。 夜谰微怔,旋即意识到他是带自己避战,忙扒着猫嘴说道:雪疾,不能走!那边是西境,把他引过去就完了! 另一边是南境,不是更完蛋吗。程雪疾含糊地说着,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非要打不可吗? 放我下来,西境已经受够无妄之灾了。夜谰低叹,一扭头,发现南境之主追了上来,忙吼道;身后! 程雪疾倒是镇定,向后一个急转,直接打南境之主的肚皮地下钻了回去。与这庞大的猪精比起来,程雪疾的身形还不足他一个脑袋大,轻轻松松地绕过了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南境之主气急败坏,落地嚷道:怎么,玩我?!你这臭猫哪儿来的!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 你能打得过他吗?程雪疾感受着南境之主澎湃的妖力,将夜谰放下小心用爪子护住。 夜谰轻声回答道:我可以拼一拼,为了你。 你就不能为我活着吗?程雪疾低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无奈;夜谰,我们说好一起活一百岁的,我当你答应了。 夜谰沉默,走向南境之主一招手,落在远处的断刀飞了过来,立在他身侧。 程雪疾见状,站在他身后凝视着南境之主,小声传音道:夜谰,能听见吗 能。夜谰没回头,怕看见他哭哭啼啼的样子,虽然对他学会用血契传音很是惊喜。 他脖子上那个锁头,附了咒法,是新的,应该不难破解。程雪疾的双眸缓缓变了色,闪烁着暗光:虽不知有何用处,但力量很强,不是俗物,试着破坏掉看看。 好。夜谰握紧刀柄,刚要突进,程雪疾忽然抢先冲了出去:我来当诱饵! 危险!夜谰见他迎着獠牙冲了过去,登时头皮发麻,释放妖力腾空而起 北境境主殿,连枫游坐在一地狼藉中发呆,身上的衣衫也没换,依旧是脏兮兮的带着血污。 许久后,老蛟忽然出现在他身侧,隔着三四步距离望了过来:枫儿,你放走了那头狼? 连枫游将挡住前额的发丝轻轻理至耳后,继续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没抓住。 有妖看见,你亲自将他送出了王宫。老蛟斜视向坍塌了半边的大殿,面色骤沉:他果然隐瞒了实力枫儿,你在放虎归山。 丧家犬罢了。连枫游起身,刚要离开,却突然被闪现在他面前的老蛟揪住了衣领子。 连枫游,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老蛟缓缓扼向他的脖颈,眼中满是狠厉:怎么,你觉得老夫受了伤,制不住你了? 北境已经不行了吧。连枫游波澜不惊,语气中似是带着落寞:您已经伤成了这样,朝臣们散了,妖兵全折在了西境,连为数不多的将领都逃了曾祖,北境只剩了个壳子,枫儿不想再当北境之主了。 愚蠢!老蛟顿时急了,扬手要打他,却不知为何又放下了手,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老夫我是不会死的你动脑子想想,为何只有我,活到了这般年岁! 为什么连枫游面露茫然,又说道:可就算曾祖您与天同寿,咱能打过富足的东境吗?还有南境,南境之主早晚会吞并北境 所以说你蠢!老蛟松开他的脖子,转为按住双肩,狞笑道:你知道吗,夜谰还活着!他在南境跟南境之主交手了! 还活着?连枫游愣住,手指痉挛地勾了一下。 对,他们交手了是老夫安排的。老蛟得意地看向天空,野心完全刻在了脸上:南境之主疯了许久,老夫想办法让他不疯了。白蘇也好,夜谰也好,他们都以为能算计到老夫,然而老夫终究技高一筹!此战,无论是夜谰赢还是南境之主赢,老夫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夜谰是您亲曾孙不帮帮他?连枫游试探地问道。 老蛟的笑容戛然而止,似是思索了什么,嘴唇颤抖着没有出声,许久后才神情奇怪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嗫嚅道:不,老夫要认你当曾孙,不要那个不听话的孩子枫儿,只剩下你了夜家只剩下你了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1) 连枫游直视着他浑浊的双眸,半晌突然挤出一抹笑容,小声道:曾祖,您老了,咱不跟他们争了。枫儿带您躲起来,颐养天年,我一定会孝顺 都说了,老夫不会死!老蛟气结,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拧住他的耳朵,咬了咬牙说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走,老夫带你去看个东西,此物关乎夜氏族运,你万不可透漏半分! 曾祖别是在糊弄枫儿吧连枫游主动牵住他的手,神情中带着惊喜与期待,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孩童。然而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手背上甚至爆出了青筋 ☆、【祭坛】 夜氏本家已一片萧瑟,随着各大长老的逝世以及离家,仅存的夜氏妖大多都是群登不上台面的下等仆,跟群哑巴似的低头各忙各的,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连枫游默默跟在老蛟身后,一路进了本家宗祠,手始终牵着他的衣袖。老蛟也一反常态地没有甩开他,甚至有意识地让他跟紧些,像极了亲昵的一家人。 宗祠里供奉着数不清的灵位,可见夜家曾经也是枝繁叶茂。老蛟示意连枫游奉了几株香,然后凝视着灵位低声道:枫儿,夜家只剩下你我了。 还有谰哥呢。连枫游随意接了句。 老蛟面色微变,隐隐露出些尴尬,勉强岔开了话:枫儿,你要记住,今日你所见之物,绝不可面世,否则夜家危矣!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连枫游好奇道。 老蛟沉吟,走至角落处,将中指咬破,点在一个灵牌上。血液顺着灵位缓缓落下,连枫游探头一瞅,发觉那紫褐色的木牌渐渐变了色,像是鲜活了一般眨眼成了深红色,最后微微摇晃几下,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只见地面突然下沉了一寸,排列整齐的灵位齐刷刷地飞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列分两边,中间现出一道幽暗的缝隙。老蛟向连枫游伸出手,连枫游愣了一下,将手轻递了过去,与他一前一后共同踏入了缝隙中。 初入缝隙,只剩黑暗,然而当连枫游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发觉此处别有一番天地。步下狭窄的台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圆形的祭坛,上头刻着奇怪的图案。祭坛四周竖着一排石柱,上头各放着一支白烛,石柱底端被铁链连在一起,如同一张蜘网。 这便是夜家最大的秘密,唯有夜氏血脉可开启此方祭坛。老蛟叹息,轻轻抚摸着斑驳的锁链:蛟,潜心修炼可为龙。然而又有几条蛟能熬到化龙的那一天呢?几百年、几千年的光阴,于蛟族来说,是不够的。化龙,是最高的信仰,也是最恶毒的诅咒逃不脱,放不下,却又无力与天去争。 连枫游不语,眼睛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图案,试图将它铭记于心。 老蛟看向他,神情复杂:枫儿,你知道这祭坛是做什么用的吗? 枫儿不知连枫游眨眨眼,试探性地问道:这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曾祖可以不告诉我 不,你还是知道的好。老蛟又叹了口气:毕竟老夫不能把这秘密带到土里去。 枫儿听着呢。连枫游干脆跪在了地上,以示尊重。 老蛟静立了一阵,端详着他的面容,似是想找到破绽,又似是在追忆着什么。连枫游一动不动,保持着诚恳的表情洗耳恭听,最后终于等到他开了腔: 这祭坛,每五百年开启一次是为降神祭。 降神?连枫游心中咯噔一声。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算是涉及到了他从未了解过的东西。 老蛟缓缓颔首,继续说道:蛟族不受天道眷顾已久,只能自寻出路。每隔五百年,夜氏族长将献上祭品,开启祭坛,唤醒神灵,以延续夜氏寿命 如何延续?让神灵降下福泽吗?连枫游不解。 老蛟哼笑:不,神灵不会降下福泽,就算会,也不会对我们妖族施以恩惠。我们要召来神灵,困住他,束缚他,然后吞噬他! 连枫游震惊,瞪大眼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老蛟这是在骗他,还是确有其事。毕竟吞噬神灵这种事,闻所未闻。 其实说是吞噬,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具容器,容纳召唤来的强大神魂。老蛟说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我们从轮回中截取神灵的魂魄,将其容纳进自己的神魂中,从而获得更为强大的神魂。一千五百年前,老夫亲自开启了这个祭坛,吸取了神灵的魂魄这才将寿命延续至今。 历任家主,都是这般?连枫游浑身发冷,只觉此地更为阴森恐怖。 老蛟摇摇头:能承载神灵之力的,迄今为止,只有老夫而已老夫的儿子死于祭祀,孙子则没等到祭祀便断送了性命。所以老夫常常在想,这是不是天道洞察了一切,对夜氏的报复 所以,曾祖会一直活下去吗?连枫游双手发抖,悄悄藏进衣袖中以掩盖恐惧。 老蛟挑眉,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道:不会。老夫虽有强大的神魂,却无法停止衰老。除非在有生之年突破极限,一举化龙。不然总有一天,老夫也会变成徘徊在轮回中的孤魂野鬼。 这个祭坛,已经一千五百年没有开启了吗?连枫游望向古老的祭坛,暗自腹诽着老蛟究竟多大岁数了。 不,继老夫之后,祭坛又开启过,就在五百年前。老蛟俯身,目光炯炯,在黑暗中散发着一丝诡异的意味:那场祭祀,成功了,也失败了。祭祀本是为老夫的孙儿准备的,然而一切就绪后,他却魂归黄泉。老夫伤心欲绝无心顾及,被奸人钻了空子,擅自开启祭坛,将祭祀的成果占为己有。 后来呢?!连枫游越听越糊涂。是谁,敢在老蛟的口中夺食?老蛟不会追杀他吗?还是说,这个背叛者吸收了神灵的力量,成了老蛟无法打败的敌人? 老蛟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压低声音道:后来,我把他追回来了。只是,我忽然变了主意,不想吸收他的神魂了 为什么?连枫游感受着压在自己头上的大手,不禁放慢了呼吸,警惕地绷紧后背。 因为夜家需要继承者。老蛟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情愫:夜氏需要一个强大的孩子当继承者,延续我家族荣光。就算老夫吞噬了他,以老夫这具腐朽的躯壳,也撑不到复兴夜氏的那天。可换做是一个年轻的神,他拥有无限的时间,以及至高的力量。他可以带领夜氏走向繁荣,屹立于妖界顶端不,是六界顶端! 您不会是在说连枫游如同五雷轰顶,腰部一软瘫软下去。 老蛟提着他的头发,将其抓了起来,魔怔般摸着他的面颊,嘴角抽跳:枫儿,好孩子,你也觉得老夫疯了是吗?然而谁能理解老夫的心情!我夜氏,蛰伏百年,只为一场夙愿,可天道毁我,妖界诛我,六界不容我!我受够被欺压的日子了受够了 攻他的下路!这大家伙笨得很!南境山谷,程雪疾在南境之主的肚子底下钻来钻去,不时喷出一道火焰,烧得猪毛乱飞。 夜谰暗道真是小瞧了程雪疾,这猫咪看似柔弱,实则滑溜得很,应是个打架的老油子了,用来当观赏物果真可惜。思索间,长刀已划破野猪的肚皮,跟割开了道瀑布似的,黑血直流。 南境之主气到崩溃,就地一滚打算压死他们。然而夜谰跟程雪疾跑得飞快,眨眼已窜到他的鼻子上,往鼻孔里各喷了一口火,疼得他嚎啕大吼:夜谰!你卑鄙!你不是要一对一吗! 夜谰一怔,下意识地顿住脚步看向小猫,却听见程雪疾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蠢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没用的! 嗯有点丢脸哎。夜谰见南境之主退至百米外,不停冲他们喷出毒雾,忙招呼程雪疾过来,随他一并隐匿身形。 才不丢脸呢,你明明就是单打独斗啊!程雪疾理直气壮地竖着耳朵:我是你的跟宠,你带着跟宠打架罢了,还是一对一! 有道理。夜谰恍然大悟,翻身骑在了猫脑袋上,举刀喊道:冲啊! 不知为啥,我有点不爽。程雪疾哼哧了一声,撒开蹄子迅速逼近。南境之主自知在速度上胜不过这条天降的白猫,忙大吼一声震碎地面,以乱石为盾挡住他的去路。可程雪疾几下便从缝隙中找了道缺口钻了过去,一昂头,将夜谰弹出。 刀刃瞬间逼向野猪的脖颈,一道寒光掠过,野猪脖子上的铜锁应声而断。他大吃一惊,忙张开嘴却咬铜锁,却被第二道命中的眼睛,惨叫着轰然倒下。 成功了!程雪疾大喜过望,跑向夜谰打算接住再来一次追击,谁知就在夜谰回过头看向他的一瞬间,他忽然一阵恍惚,不受控制地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花四溅,夜谰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的尖牙穿透了腹部,带着栽倒在地。他惊愕地看着程雪疾,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反抗。这时南境之主爬了起来,咆哮着向他们冲来。 夜谰强忍剧痛,一手撑着猫嘴,一手聚集妖力打算起屏障阻挡。然而为时晚矣,疯狂的野猪瞬间撞碎了他的防御,獠牙对准了程雪疾的头颅刺下 祭坛的锁链发出一声嗡鸣,如同厉鬼在窃窃私语。 老蛟扶着连枫游站了起来,替他掸落身上的灰尘,手指停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时微微一滞,眼中也多了几分杀意:枫儿,你不该是条蛇,也不能是条蛇最后的棋子终于动了,老夫会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这次,不会再出任何差池了 ☆、【辛苦】 野猪的獠牙刺入了程雪疾的额头,留下一对浅浅的伤口,一妖突然出现,挡在程雪疾与夜谰的前方,双掌一推捏住了牙齿,竟力拔千钧,使得獠牙无法再前进半分。 南境之主的眼眸聚焦半天,终于看清那个小黑点有点眼熟。尚未反应过来,压在他獠牙上的力量猝然加大,就听一声狼啸,獠牙应声而断,庞大的狼妖现了形,一口咬断了他的鼻子。 他惨叫出声,拼尽全身妖力喷出瘴气,试图将他们逼退,哪曾想那狼妖径直穿过毒雾,冲着他的喉咙咬了过来,逼得他无奈遁走,险险留住了性命,倒在地上滚了出去。 赫辛夷!你这兔崽子!南境之主咆哮着:王八蛋!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夜谰自血泊中抬起头,看向赫辛夷的背影时微微一怔,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失了神智的程雪疾叼着甩了出去。 赫辛夷一惊,忙一个扑接住他,转移到高一些的地方将他放在地上:主公,您还好吗? 狼王死了,你来晚了。夜谰微微摇头,看向向他们冲来的南境之主,一把推开赫辛夷,飞身砍了过去:想办法把雪疾引走! 主公!您的伤势!赫辛夷急踏前一步,却一个踉跄咳出半口血,捂住心口痛苦地闷哼出声。他胸前的伤尚未愈合,一把匕首状的烙印穿透了衣服,涌出汩汩黑血。蛇毒与残留的诅咒之力如同两把锥刀,不断地折磨着他的心脉。 别逞能!赶紧走!保全你自己!夜谰一眼便看出他重伤在身,却无暇顾及原因,与南境之主再度厮杀起来。 赫辛夷无法,连忙奔向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的程雪疾,冲他的尾巴轻咬了一口,然后旋身就跑。程雪疾果然中招,恼怒地追了上来,二妖很快便窜出百里,没了踪影。 夜谰瞥向他们消失的地方,一招手唤来长刀,砍在野猪的半截鼻子上,然后松开手向后一翻,双脚蹋在刀上再一用力,直将长刀彻底陷入了血肉中。刀身滕然燃起火焰,宛如活了一般不断往里钻着,似是要将他一劈两半。 啊!!!南境之主疯狂地甩着脑袋,试图将刀逼出来。岂料夜谰突然勾起手指,幻化出一巨大的火爪,狠狠抠在了他的左眼上。 南境之主本就瞎了右眼,如今左眼也搭了进去,眼前先是一阵刺红,像是血液进了脑子似的皱着发痛,很快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一击可谓彻底粉碎了他的意志,使得他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着。周围仅存的几座山都被撞了个细碎,飘洒出的血花染红了半座山谷。夜谰退开了些许距离,大口喘着粗气默默等他耗尽体力而亡,同时微运妖力将吸入体内的瘴气慢慢排出。 突然,一股寒意自他身后传来,夜谰的眸心迅速收缩,身形滕然消失。只见在他原本停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人影,面容模模糊糊地只显现了一瞬便消散了。但那套熟悉的灰白袍子暴露了他的身份,原是白巫族长,白蘇。 贼心不死吗?夜谰警惕地撑起屏障,随时准备避开他第二次偷袭。刚刚那个影子应当是白蘇的分|身,这老鬼的本体不知藏在了哪里,若非自己躲得快,又得栽在他手上。 正想着,天空忽然出现了异常。厚重的乌云迅速堆积在一起,沉闷的雷声不绝于耳,似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然而夜谰敏锐的感知到一丝危机感,再看向在峡谷中吼声震天的猪精,他下意识地往程雪疾与赫辛夷消失的方向飞去。哪曾想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轰隆一声炸响,数道惊雷从天而降,正劈在野猪的身上,激起四溅的电闪,瞬间将周围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夜谰微惊,迅速退后瞻望着一切。雷一道又一道地接踵而至,贯穿了地面,如同地龙翻身般将土地折腾得不成样子。强烈的白光令他睁不开眼,他以手挡在眼前,小心看向雷击中心。 南境之主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惨嚎以及求饶声。夜谰将视线挪开,发觉之前被他砍下来的那枚锁头就躺在不远处,被雷击震得微微颤抖着。 难道说,是它的问题?夜谰迟疑,伸手一勾打算将那锁头拿过来看看,谁知又是一道惊雷落下,紧贴着他的脚边劈在地上烧出一个窟窿。他愕然,总觉这雷好像是在警告他,忙收回手看向天空。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2) 结果他这一抬头,正对上斗大的白雷直劈下来。他慌忙转身要跑,却是慢了一步,到底被这道疑似劈歪了的雷来了个醍醐灌顶。 刹时间,周遭只剩下了虚无,连声音都不曾留下。他倒没感觉到疼痛,只觉自己的魂魄洒脱地飞了出去,满天空乱转。眼前先是一片白色,后攸地变成了漆黑。隐约有繁星点点在他身边掠过。他急速向前飞驰着,耳边是低沉的吟唱声,听不清到底在诉说着什么。片刻后,他突然停了下来,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与一道陌生的身影瞅了个对眼,却不知那人是谁。 你来了。那人冲他微微颔首,侧身指向一旁:帮我带他回去。 夜谰茫然地看了过去,只瞧见一微弱的灰点飘飘悠悠地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摊开手,那灰点落入他的掌心,瞬间消失不见。 辛苦了。那人说罢,身形急速向后退去。夜谰更为诧异,暗道他倒是不辛苦,就是有点命苦。此番他莫不是被雷劈死了?死得也太敷衍了吧? 他可怎么跟小猫咪解释? 百里之外,赫辛夷与程雪疾的追逐戛然而止。程雪疾忽然痛苦地蜷腿跪了下来,迅速缩回人形,捂着心口在地上翻滚着。 赫辛夷大惊失色,忙飞过去抓开他的手,愕然发现他的心口上出现了一个符印,缓缓绽开莲花状的图案。 同命血契九重?!赫辛夷心里咯噔一声,举目望向雷鸣不断的峡谷。这是同命血契的最高重易命。主公将寿命渡给了他! 夜谰程雪疾恢复了一丝神智,若有所感地翻身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前方走去,却双腿一软又拍在了地上。赫辛夷再将他搀起,低头一看,发觉他的肚子上还有另外一个印记。一上一下两道印记似是在相互争斗,一明一暗地不停闪烁。程雪疾也随之抽搐了起来,额头渗出一层虚汗。 糟了,这两道不同的力量会撑碎他的筋脉!赫辛夷焦急万分,将手覆在他的肚子上,试图用妖力扼制住这个邪门的咒印。 夜谰你快回来,你快回来程雪疾无措地抬起手伸向天空。他看见天空之外是一片黑暗,夜谰站在中央来回寻视,似是找不到出路。无数星辰环绕着他,不动声色地贴了过去,仿佛要将他湮没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宗祠地下,老蛟忽然跌坐在地,摊开双手不停地颤抖着,脸上的笑容可谓扭曲到恐怖。 连枫游愕然,看向他的手心,正瞧见一个黑色的咒印在缓缓变大,很快便填满了他的掌心。 傀儡咒?连枫游心下微惊。这咒术是夜氏禁术,纵使夜谰也可能不曾知晓。然而他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夜氏全部禁术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因为他是阴魅体,老蛟用来藏禁术的密室早就被他摸了个清清楚楚。 所谓傀儡咒,施加后一般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咒印侵蚀进对方的神魂后,能够剥夺意志,控制他的行动。然后此术消耗很大,稍有闪失便会反噬。老蛟冒着危险,将傀儡咒施展给了谁?在他的印象中,老蛟许久没接近过旁妖了,难不成 该死,怎么还没反应?!老蛟嘀咕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似是恨不得钻进那咒印中。 连枫游轻咬嘴唇,蹲下身攥住了他的手腕,细声细气地问道:老祖宗,您这是干什么呢? 我知道,那小子结了血契。老蛟没有抬头,面色逐渐变得惨白:他跟那肮脏的野猫结了血契!幸好老夫未雨绸缪,早早在那野猫身上布下了咒印。今日,咒印已成,他的行踪已完全掌控在老夫手中只要那野猫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反咬一口,重伤于他,子母剑的残力还会生效枫儿 他抬起头,眼中除却狂喜还有一抹癫狂:准备好迎接你的新生。就在这里,面对我夜氏列祖列宗,你,终于可以摆脱蛇族的身 他话至一半,突然双目一滞,半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连枫游的眼中摇曳着诡异的绿光,指尖一点点陷入了在他的掌心。漆黑的蛇毒迅速灌了进去,咒印膨胀了一瞬,骤然收缩,变成两滴血点。 老祖宗,这场戏,该散场了。连枫游抬起手,缓缓伸向老蛟的脖颈:我等到今天,就是为了破解你长生之谜。如今看来,你也是会死的,倒是我高估了你。 带着剧毒的尖爪没入了老蛟的肌肤。终于要结束了,一切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而是浓浓的落寞。 你如此厌弃着我的身份,最后却不得不重新选择了我,这算是你的报应吗?连枫游凝视着如藤蔓般在肌肤下蔓延的蛇毒,心竟也跟着疼了起来:直到不久前,我还留有一丝侥幸。我觉得你就算再残忍,对待养育了百年的谰哥,总能生出些感情 他笑笑,只觉得出离得讽刺:谁知谰哥不但不是夜氏妖,甚至连妖族都不是你毁了他,他本该做无忧无虑的神明。 最后一滴蛇毒侵入了老蛟的身体,老蛟的头颅蓦地垂下,没了声息。连枫游茫然地收回手,看向他身后祭坛,思索着该如何破坏掉它。岂料随着一道细微的破碎声,老蛟的身体骤然化作黑烟散去。紧接着,整座密室都晃动了起来,庞大的蛟身拱破地面下,长啸而出 ☆、【谢谢】 夜谰呆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繁杂的星星,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发觉有点模糊看不清,不禁心起思量。 血契已经结到九重了,如果他真的无疾而终,程雪疾将分享他剩下的寿命,也算没有浪费。只是他的洗心咒失效了,小猫咪难免会哭鼻子。 所以为了不让小猫哭,还是找找出路吧。夜谰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隐约感觉到一丝孤独。他好像是这里唯一的活物,除此之外尽是虚无。繁星无言,明暗交替地浮动着,没有指引亦没有出路,似是遗忘了他。 走着走着,他突然被一颗奇怪的星子吸引了视线。这星星的颜色相比之下稍深了些,白光里透着一丝红色,不管他往哪边走,都若即若离地跟在他身后。 他伸出手触碰星星,那星子竟跟懂事一般,主动靠了过来。一时间,眼前一片大亮,仿佛星辰的光芒坠入了眸中。无数破碎的画面飞速掠过,最后在正前方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向他伸出手,旋即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巧的庭院,周围环绕着古旧的院墙。一人跪坐于门外长坊的蒲团之上,垂首细细地缝补着手中衣物。 夜谰怔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人瘦弱不堪,长发遮住半边面颊,看上去年纪很轻,显得高高隆起的腹部十分不协调。 夜谰克制不住地走了过去。白杞似是有所感,抬起头瞥了过来。目光交错,二者皆微微一愣。夜谰从她憔悴的面颊上看出一抹悲伤,拘谨地坐在一侧,沉默不语。 你又是谁啊。出乎他意料的是,白杞竟主动出了声,沙哑地问道:你是人是妖,是活是死?死人的话,我现在管不得你。 就当我是个死人吧。夜谰想唤她一声娘亲,却不知为何怎么都叫不出来。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白杞过于年轻,看模样很可能还未及笄。 歇息一下,就走吧。白杞又低下头,看向手中衣物,似是觉得针脚做得不够好,便一点点挑着线拆开了。 夜谰将视线投向她的腹部,总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里头,装着他吗?几个月了?娘亲怀他辛苦吗? 正想着,白杞的手忽然一抖,针尖扎破了手指,溢出一滴血。她呆呆地看着那滴血落在衣服上,晕开一个圆圈,忽然落了泪。 夜谰大惊,忙问道:怎么了?扎疼了?! 白杞不说话,就这样攥着衣服无声地抽泣着。夜谰想去抓她的手,却被避开了。白杞将衣服放在一旁,按着受伤的手指轻声道:我没事。 夜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缝补的衣服,发现是给小孩子穿的:这是给你未出世的孩子穿的吗? 嗯。白杞落寞地看向衣服:可是我缝不好。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夜谰忙不迭地说道。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夜谰见她面色惨白,关切道: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有过孩子吗?白杞突然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过来:你这般年岁应是没有。 我没有孩子夜谰克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发觉根本不敢想他的儿子能是什么德行。 真好。白杞苦笑,轻抚自己的腹部,似是在自言自语。 夜谰心情复杂,许久后低声问道:你不期待这个孩子吗? 期待?白杞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地回答道:这个词,太遥远了。我早已没有任何期待。 对不起。夜谰不安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嗫嚅许久后终于艰难地问出一句:既然不期待,为何还要生下他? 白杞一僵,缓缓抬起头探究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问这些。 我,一个过路人罢了。夜谰回避着她的目光,看向低矮的院墙:我只是觉得。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生。这样 这样,你也不会死了。 我没有选择。白杞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指着天上的白云说道:这个孩子,是从那里来的。 夜谰茫然,见她看着天空出神,没话找话似的说道:想好给他起什么名字了吗? 谰。白杞喃喃着:一切都是谎言 夜谰一颤,手抓住自己的衣袖几乎撕裂。原来如此,原是满谰诬天的谰字。他本以为自己的名字承载着什么特殊含义,结果到头来,只剩下一个谎。 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白杞终于收回视线,看向面露凄惶的他,关切道:你是迷路了吗? 嗯,我迷路了。夜谰说着说着,眼角忽然一湿,跌落了一滴眼泪。他看着掉在自己手背上的泪滴愣了一瞬,原来他也是会哭的吗? 迷路了没关系,会有人引你去该去的地方的。白杞叹息,又问道:你有忘不掉的人吗。 有。夜谰道:不过不是人,是只小猫。 猫?白杞颇为意外,冲屋里招了招手:真巧,我也养猫。 喵一声细微的猫叫声飘了出来,继而一只小白猫睡眼朦胧地打着呵欠从屋里探出头。白杞揉了揉它的脑袋,任它跳到自己腿上,双爪踩来踩去:这小狸奴我养了三四年了,当初在街上用一篮果子换的。猫是种极好的生灵,独善其身,离了谁都能活。但当你养了它以后,它便开始念着你。它们有时候很粘着你,有时候又疏远你。粘着你的是时候,是在告诉你,我还是喜欢你的。疏远了,又是在警告你可是我离了你也没问题。就这样阴晴不定,自由自在,惹人羡慕。 我养的那只,很黏我。夜谰止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小猫,却被哈了一声,赶紧缩了回来:也是只白猫。 那你死了,你的猫托付给别人了吗?白杞说罢红了脸摆手解释着:对不起,我这么问有点奇怪。想必你年纪轻轻,是死于意外吧。 没来得及托付,他可能还在等我。夜谰叹息,见小白猫愉悦地翘起了尾巴,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迟疑道:这猫,跟我的那只,确实有点像。 是吗?白杞笑着将小猫抱起来放在地上,推了推它的屁股:去,跟大哥哥打个招呼。 大哥哥夜谰喉咙一梗,眼睛飘忽不定地打量了一下白杞:斗胆问一句姑娘芳龄? 多嘴。白杞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拉过衣服遮住自己的肚子: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姑娘。 哦是,是哦。夜谰忙转移话题,伸手抓向不情不愿地向他走来的小猫:真可爱啊! 然后被咬住了小指头。 你会疼?!白杞刚想把猫抱回来,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登时脸色大变,一把搂紧猫站了起来:你是谁!你不是白巫族的对不对!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别!我这就走了。夜谰失落地起身走向庭院,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等一下。白杞疑惑地看着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现在还没有。夜谰不敢抬头,怕自己舍不得走。 现在白杞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细细思索着这句话,再抬头时,愕然发觉方才还高大英俊的男子变成了一个矮小的孩童,泪汪汪地昂着头,紧咬着嘴唇看着她,稚嫩地唤道: 娘亲 你是,你是白杞语塞,伸出手抚摸他的面颊:是你啊 夜谰并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一动不敢动地低下头感受着她冰冷的手指:娘亲,对不起。很辛苦吧? 我白杞似是被烫到了一般收回了手,嘴唇颤抖了许久突然潸然泪下:该道歉的是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做你的娘亲 我知道对不起。夜谰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他的娘亲,此时也是个孩子啊!她憎恶自己的到来吗?还是悲愤于不可争的命运? 他的降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若只是为了带来不幸,不如现在就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3) 忘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白杞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就算没准备好,我也会拼尽全力,试一试的。 可是夜谰攥住了她的手,磕巴着说道:我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你能给自己幸福吗?白杞的眼睫颤颤的,眸中好像燃起了一点光芒。 夜谰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我在努力。 好,我们都努力一下。白杞轻轻擦拭着他的眼角,语气中带着欢喜:原来我未来的孩儿这般好,果然是天赐的。 夜谰痴痴地看着她的笑容,发觉眼前的少女,与记忆中那个慈爱又坚强的母亲重叠在了一起。他终究哭了出来,积攒了太久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白杞不停为他擦拭着眼泪,结果有点笨手笨脚地戳到了他的眼睛,忙鼓起嘴吹了起来。 他想笑,又想哭,万千话语噎在心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这时又是一道白光落下,隔断了他们二人。夜谰惊慌,揪住她的衣袖想挽留她,却见她退后半步,微微摇头。 娘,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是谁?夜谰急急问道。 白杞面露苦涩,犹豫了一瞬后回答道:去夜氏本家看看吧那里埋葬了太多的秘密。 可是娘!你保重,保重!夜谰知道他强留不得,手一寸寸松开,消失在白光中。 模糊的视线里,少女依旧含泪笑着,轻声道: 以后再见啦谢谢你来找我。 ☆、【摄心】 夜谰醒来时,已在西境临时搭建的行帐中。疏雨跪守在一侧,见他醒了,忙低声关切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雪疾呢?夜谰环视一周,未看见程雪疾与赫辛夷。 疏雨蹙眉道:他跟赫少主在隔壁,还算稳定。。 南境之主死了吧?夜谰又问道。 疏雨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他:死了,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只落下了点骨头渣子。这东西是他带过的,不知有什么用,我拿来给你看看。 夜谰拿过来端详了一下,才发现是南境之主终日戴在脖子上的铜锁,已被雷击烧得漆黑变形。他随手将其搁在一边,起身披上外袍:我去看看雪疾。 隔壁是另一座帐篷,程雪疾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哼声,赫辛夷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夜谰起了,激动地迎了上来:主公,您无事就好! 你的伤怎么还不处理?夜谰指向他心口疤痕。 赫辛夷憨笑着挠挠头:不打紧的,已经不疼了。 滚下去休息。夜谰瞪了他一眼,走向昏睡的程雪疾。谁知刚一靠近,他便睁开眼看了过来。 夜谰程雪疾伸出手勾住他的衣衫,眼泪汪汪地嘀咕着:我梦见你去了好远的地方 我回来了,不走了。夜谰替他擦去额头虚汗,又小心将被子掀开一角:让我看看咒印。 程雪疾红着脸瞅向疏雨跟赫辛夷,疏雨心领神会,拉着赫辛夷迅速离开。程雪疾着才将衣服解开,揉着肿痛的肚子说道:不知为什么,这里特别痛,丹海也聚不了力了。 夜谰颔首,俯身小心地查探着程雪疾的腹部,发现除却稍微有些青红之外,看不出丝毫的端倪。然而当他开术眼看向内里后,惊觉一道符印蚯蚓般来回游走,不停搅乱着程雪疾的丹海。 这咒印我没见过,但是估计是老蛟的手笔。夜谰面色铁青,细细回想着先前的事情,后悔不已。 当初老蛟第一次见到程雪疾时,便在他的腹部烙下了印记。那日他只以为是普通的小伤,没曾想竟埋下了如此隐患。 夜谰,我好像睡着了打架赢了吗?程雪疾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忽然嗅见他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担忧道:你受伤了吗? 无碍。忍着点,我试着把咒印消除掉。夜谰笑笑,单手结阵盖在咒印上。 谁知程雪疾登时痛苦地低喊出声,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好疼,感觉要炸开了。 夜谰只得收手,替他将衣服掖好后小声道:此咒印的效力正在降低,但是你妖力损耗过多,强破咒印的话会伤及元神。不如等你恢复上一阵子,试着自己去破除。 好。程雪疾稍松了口气,抱着夜谰的胳膊想坐起来。岂料夜谰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来,指缝间渗出些许血迹。 程雪疾如临大敌,一个激灵弹坐而起,六神无主地喊道:疏雨!快来 没用的。夜谰打断了他,脱去鞋袜,扶着他的肩膀与他一并躺下,虚弱地说道: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们都帮不了我。 好,你好生歇息着。程雪疾忙拉好毯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手掠过他的腰部时,竟蹭了一手的血,这才发现夜谰身上的血迹被黑衣遮掩了,顿时双手一抖,不由分说地去解他的衣服。 你让我看看!伤在哪里了!让我看看!程雪疾摸索半天,终于把他的腰带给解开了。夜谰本想拒接,奈何自己着实没有力气,只得任由被扒了个精光,连里衣都没给留下。 轻点,小猫咪夜谰打了个呵欠,往里挪了挪让自己躺得舒服些:我好困 夜谰,这伤怎么回事?程雪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腰腹上的一排血窟窿:你被谁咬到了?那头野猪吗? 嗯夜谰睡眼朦胧地回应着,无力地挥挥手:不严重,一会儿就好了。 不对这齿痕程雪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尖牙,如坠冰窖地颤抖着:这是,我咬的? 夜谰没回他,晕晕乎乎地打起了盹。程雪疾失魂落魄地瘫坐了床上许久,直到听见外头有人在喊夜谰,跳下床铺跑了出去。 赫辛夷,赫辛夷!程雪疾抓住正探头探脑的赫辛夷,慌张地问道:我是不是咬伤了夜谰? 啊,你不记得了?赫辛夷茫然地反问道:你突然发狂,咬着主公不松口。我把你引开后,你又追着我咬。后来天雷降下,九重血契生效,压制了咒印之力,你才 九重血契?程雪疾对血契二字格外敏感,忙询问道:九重血契是什么? 易命。赫辛夷直白了得地说了大实话,全然不顾程雪疾已经快站不稳了,吸溜着鼻子笑道:唉,咱主公可真稀罕你,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九重的 他会不会死啊。程雪疾脸色惨白地按着他的胳膊问道。 不不会吧。赫辛夷的笑容凝固在脸色,忐忑地眨眨眼:主公这不全和着回来了吗?九重血契应当是没有生效吧 不见得。疏雨不知何时出现在赫辛夷身后,面色阴沉地看向他们,压低声音道:我刚刚感知了一下,他的魂力大不如以前,且妖力受封印影响已完全郁结在心脉处。这样下去,会使他折损寿元。 该怎么办?程雪疾听得心慌气短,总觉夜谰这一觉下去,很可能就醒不来了。 疏雨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他短时间内破除封印还好,否则 程雪疾忙捂住耳朵不敢再听,跑回行帐里扑到夜谰身边去扒他的眼皮:夜谰,别睡了,快起来快起来! 夜谰听见了他的呼唤,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疲倦不堪地越睡越熟。程雪疾惊慌失措,更大声地喊他的名字,然后把耳朵贴在他心口上仔细听着。见心跳还算有力,坐在一旁发起了呆。 疏雨走过来小声安慰道:别喊了,让他休息一下,看看能不能恢复魂力。而且你们既然结了血契,此时呆在他身边应当可以帮到他北境那边有了些异样,我去跟赫少主商讨商讨。门口我留了结界,千万不要擅自离开 程雪疾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了一半,跟傻了似的微张着嘴不说话。疏雨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与赫辛夷走出行帐。 待他们离去后,程雪疾拉开夜谰的胳膊搂紧他,用耳朵蹭他的下巴,并不时弯起尾巴去戳他的肚子。夜谰最喜欢他这样了,说不定一开心会好得更快。 夜谰,你快点好起来,我让你摸肚皮。程雪疾抱着夜谰的胳膊小声嘀咕着,却又被蹭了一手的血。他赶紧跳到帐篷一角,拿了汗巾与水盆来擦拭夜谰的伤口,发觉那排血窟窿正缓慢地愈合着,但夜谰却如同一面破损的皮鼓似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流逝着,不稳定的神魂摇摇欲坠。 程雪疾又哆嗦了起来,他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发了疯,将夜谰咬得如此之重。他这一口直接截断了筋脉,于本就气血不畅的夜谰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都是我的错我本以为能帮上你的。程雪疾将染了血的汗巾放入水盆中,登时染红了一盆的水,触目惊心。 你答应我了起码要活到一百岁的程雪疾又趴下听夜谰的心跳,无助地贴着他的耳朵不停说着: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离开我。 夜谰听见了他的说话,可惜只能在心里欣喜若狂,根本无法做出回应。他不知这算不算一种自我保护,他的躯体正强制陷入沉睡,但神魂还是清醒的。如此,他便可以加速伤势愈合,但也无法应对危险,可谓是柄双刃剑。 小猫急坏了,等醒来后好好安慰他吧。夜谰止不住嘴角上扬,满足地听程雪疾絮絮叨叨,暗道小猫咪果然是喜欢他的。 哪曾想,这平和的画面很快便急转直下。就当他有了一丝知觉,打算翻个身时,程雪疾忽然对着他的耳朵轻吐一口气,然后他的手被抓起来,按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 夜谰登时惊醒,诈尸般瞪大眼睛。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具白皙的身体,虚坐在他的小腹上轻轻颤抖着,像极了脆弱的芦苇在风中低泣。一根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腰侧勾下了裤子,小心握住了某个敏感的部位轻轻揉搓着,然后带着哭腔低声道: 夜谰,你要了我吧。 夜谰只觉头皮发麻,天灵盖似是被猛然掀开,冒出腾腾热气。有道是雷击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却被今日这句轻飘飘的话险些夺走三魂七魄。 猫妖果然会摄心他这般想着,一挺腰将这祸害按住,压在了身底 作者有话要说:  踩一下油门,明天继续! ☆、【破封】 你在做什么夜谰哑着嗓子,看向在身下抖个不停的程雪疾,努力扼制内心的冲动。 蜉说,你气血不畅是因为是因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能救你程雪疾又羞又惧,几乎哆嗦成了筛子。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做。夜谰稍一挪动身子,那个地方蹭到了程雪疾的皮肤,滑腻又柔软的触感令他几乎发疯,不禁喘起了粗气。 这时帐篷外忽然传来疏雨的声音:北境之主,有些事情想跟您 我现在起不来,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夜谰细细嗅着程雪疾的气味,惊喜地感知到浓郁的躁热,压低声音问道:你真的想要吗? 我我程雪疾两眼泛花,根本说不成句,想推开他却不知怎的竟主动搂住了他的脖颈。 那我进来同您讲?疏雨迟疑,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见赫辛夷阔步就要往里闯,连忙拉住了他,微微摇头。 不必,就在外面说吧,简单些夜谰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蹭着程雪疾的耳垂与脖颈:你说不要,我就会停。 方才北境突然传来消息,说是老蛟仙逝了。疏雨提高声音说道:您觉得是真是假? 假的,老蛟死不了真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夜谰的手向下游离,快到关键地方时被程雪疾攥住了,却没有彻底推开。 连枫游要替他守孝,灵幡已经布置了整座宫殿了赫辛夷垫着脚将帐篷拉开一道缝隙,却听得一声呜咽,登时一激灵缩了回来。 老蛟有秘法长生不死,我查了数百年没有线索,他可能是想引我去。夜谰的眸中满是危险的欲望,审视猎物般舔舐着程雪疾的肩骨。 程雪疾已经放弃抵抗了,甚至还很羞耻地兴奋了起来。他的手依旧挡在自己的底线上,却阻止不了夜谰的动作,敷衍地扭动了几下后,彻底瘫软成一汪春水。 夜谰的手粗糙又有力,掠过他的肌肤时能感受到掌心的纹路。他不敢看夜谰的眼睛,怕被那双深邃的眸子夺走最后理智,便咬紧牙关,闭着眼一动不动。 你这是拒绝,还是默许。夜谰的喉结上下浮动着,浑身如烧红的炭火似的冒着热气。门外疏雨跟赫辛夷还是没走,估计在偷听动静。他瞥了一眼赫辛夷露出的半截靴子尖,一挥手起了道屏障把他们隔断了出去:我有点重要事要办。赫辛夷,蜉去哪里了?还活着吗? 蜉在后山林养伤,夏蝉他们已经去北境王宫打探消息了。赫辛夷恨不得把眼珠子掏出来扔进帐篷里,看看夜谰跟程雪疾到底在做什么。 好,给我一天的时间。夜谰轻轻碰了碰程雪疾湿漉漉的鼻尖:你也去养伤吧有场硬仗要打。然后双手捏住他的腿,轻轻向外掰去。 程雪疾害怕地低喊了一声,旋即捂住脸将后续的颤音憋了回去。他浑身是汗,浸透了身下的床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暧昧气味,还有些许的血腥。夜谰腰部的伤口渗出血滴,沿着腹肌滴落在他身上,又顺着沟壑一路流淌进峡谷。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4) 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承着雨滴的嫩叶,贪婪地享受着滋润,又忐忑于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便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颤颤地看向夜谰。 怎么了?赫辛夷听见里头有奇怪的动静,想把脑袋伸进去看看,结果被疏雨不由分说地薅住后领子,一路拖走了。 他们都走了我最后问一遍,你愿意吗?夜谰弓起腰,双目炯炯蓄势待发。 程雪疾保护了许久的一亩三分地终于被丈量了个清清楚楚。旌旗就在田埂边缘停着,似是只要他一声令下,立刻就会冲进来占为己有。 他艰难地思索了一阵说辞,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查无可查。最后他忽然泄了气,揪着自己的耳朵小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坚硬的木楔子瞬间钉入了土壤,马儿欢愉地上下踢踏着。木轱吱呀旋转,带出清凉的水流,松软的草禾被翻腾得一塌糊涂,却如获新生 数时辰后,西境上方突然雷云密布,不见明闪,只有一圈圈的红色雷光环绕在云层上。 须臾,强光乍出,聚集成一点落向某处。与此同时,强大的妖力汹涌迸发,直冲天际。霎时间热浪滔天,飓风漫卷。黄昏日落被尘沙遮盖成晦暗深夜,转眼又拨云见日,成晴空万里,映日朝霞连天。 这是夜谰突破了!疏雨远远眺望,激动之下直接喊了夜谰的名字,见脚边的赫辛夷还在打瞌睡,忙踹了他一下:你家主公突破了! 啊?啥?赫辛夷迷迷糊糊地看向天空,被绚丽的彩霞照得直眨眼:哇,好红! 我说你家主公突破了!疏雨无奈,抬手揪向他的耳朵:还不快去道贺! 赫辛夷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往帐篷方向跑去,结果一头撞上了看不见的结界,后空翻着滚了出去。 疏雨强强接住他,诧异地看向帐篷方向,发觉这奔涌的妖力有些杂乱,里头掺着奇怪的灵力以及不知名的力量,不禁又担忧了起来:莫不是强行突破?我们再观望一阵子再说。 赫辛夷捂着脑袋站了起来,一抬头看见一个小绿点摇摇晃晃地飞舞着,忙跳起来接住她,捧在手心里护好了:蜉,你怎么来了? 主公的封印,开了。蜉轻轻从他掌心钻出,落在地上化作人形,凝视着帐篷:不知是福是祸。 封印解开了?自然是福啊!赫辛夷笑了起来,一看疏雨满脸凝重,忙把笑容憋了回去:你们在担忧什么? 这力量未免太过强大我不敢笃定它是否属于妖界。疏雨微微摇头:希望他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否则 否则,他极可能不再是我们熟识的夜谰。蜉轻轻捂住脸上破损的一角的面具,陷入沉默。 东境,喜老站在高耸的阁楼上,看向红彤彤的天空。 这一天终于到了。他低叹一声,佝偻着腰缓缓转身。 一龟妖忙上前搀扶住他:爷爷,您知道这天空异象是怎么回事? 呵呵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也只有他了。东境之主双眸浑浊,坐在石凳上幽幽道:几百年了,他被封印了几百年,终于找到契机现世老夫当年就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那老东西非不听。 爷爷您究竟在说谁啊?小龟妖一头雾水,又被这不间断的热风吹得口干舌燥,忙倒了杯水先递给他:爷爷喝点水吧,别乱想了。 喜老接过茶杯刚要喝,蓦地发现一道黑影映在水面上,登时神色一凛,将茶杯向后撇去。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一人应声现身,低笑道:东境之主,您可是怕了? 怕?老夫为什么要怕?喜老慢慢站起,将惊恐的小孙子护在身后,瞪向这位不速之客:要怕的也是你们!老夫又不曾得罪他! 哦?真的没有吗。来者一挥衣袖现了身,原来又是那个喜在背后捣鬼的白巫族长:老蛟的易魂子母刀是谁给的?你觉得他不会记这个仇吗? 那刀是我几百年前给老蛟的,我哪儿知道他会用来喜老话至一半,急忙咽了下去,冷哼道:你不必在这里虚张声势。你们打个两败俱伤,与老夫何干! 白巫族长挑眉,慢条斯理地又道:那,若我说,你的长孙是被夜谰杀的呢? 什么?!喜老大惊失色,上前半步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孙儿死的时候,夜谰确实在人间,这你是知道的。白巫族长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碎片,扔在他脚下:这是八尺鳞光镜的残渣,那镜子没有被夺走,而是因承载不住庞大神魂之力炸裂了纵观整个妖界,能让这镜子碎成这幅模样的,除了夜谰,还有谁? 喜老登时抽了一口凉气,咳嗽半天,愤怒地吼出了声: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白巫族长反问道:你知道真相又如何?你是打得过夜谰,还是杀得了老蛟? 我的孙儿不能白死!喜老气得浑身哆嗦,一跺脚说道:你要什么,开口便是!只要能杀了他! 听闻你豢养了一头猛兽?白巫族长摊开手冲他勾了勾:把契约交给我。 喜老蹙眉道:这你都知道?有倒是有,然而那东西跟夜谰比起来不值一提,不是他的对手。 谁说拿它去杀夜谰了?白巫族长微微晃动着脖颈,一缕黑色顺着他的血管蔓延至侧脸,把他衬得愈加阴森:蛇打七寸,长一些的蛇也是如此! ☆、【探寻】 你是谁。程雪疾虚弱地趴在床榻上,腰部往下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微妙的酥麻感。 一男子背对着他坐在床榻边上,黑发垂下遮住了坚实的腰身,后背上隐约可见龙鳞般的红色纹路,仿佛肌肤皲裂破开,却未见流血。头上一对漆黑的长角寒光可见,陵劲淬砺。 半晌,那人终于有了回应,微侧首看向他,猩红的眸子散发着威压之意:你说呢? 我程雪疾忽然心生畏惧,抓着毯子努力裹住裸露在外的肩甲,一点点向后挪去,噙着泪水小声道:夜谰,你别吓我。 夜谰缓缓站起,跪在床上伸手摸向他的耳朵:不止 还还有什么?程雪疾害怕地抓着尾巴,睫毛上挂了一层水雾。 夜谰轻笑,凑向他耳边低声道:我还是你夫君啊! 说罢他欺身压下,亲吻着程雪疾的侧脸说道:我许久没像今日这般开心了。 程雪疾愣了一阵,旋即瘪着嘴哭了起来:你倒是开心了!我多害怕,你知道吗! 弄痛你了?夜谰忙收起笑容,小心地替他揉着腰:刚刚有一阵子,我失了意识,有没有伤到你? 我怕的不是这个程雪疾松开尾巴,一拳砸在他胳膊上,哭喊道:一开始,我真怕你猝死在我身上结果你忽然长了犄角,还怎么喊都不应。我还以为是谁家魔头借尸还魂了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夜谰哭笑不得,用毯子将他裹了裹,横抱着放在腿上。 岂料程雪疾一坐起来,便疼得汗如雨下,同时哭得更大声了:你就是个骗子,说什么不要就会停的 我这不是听不见吗。夜谰见小猫艰难地侧起身,把屁股晾在外头,赶紧拉好毯子把他包得更严实些:对不起,下次不会了。说罢意犹未尽地把手伸进了毯子里。 你还想要下次程雪疾现在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就觉得自己的小命快交代了。再抬头一看,夜谰红光满面,全然没了昔日奄奄一息的脆弱模样。他这牺牲小我,成就妖王的行为算是得到了肯定,只是 后悔,非常后悔,他绝对被骗了。 什么大限将至你就就就是程雪疾说着说着晕了过去,枕在夜谰的胸口紧皱着眉头,满脸写着控诉。 辛苦了,辛苦了夜谰耳根发热,见程雪疾睡得很熟,又趁机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床铺,低头寻找衣物时不禁愣住了。 只见满地都是破碎的布料,他跟程雪疾的衣服早就同归于尽了。唯一还成个儿的是他的外袍,披在身上后空荡荡的,心里不□□稳。 赫辛夷?夜谰向帐篷外喊着:给我弄件衣服! 然而外头静悄悄的,除了几声乌雀啼鸣,再无其他回应。 夜谰诧异,探出头去看了看,愕然发觉周围所有帐篷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堆得老高的碎石草芥。风声呼号,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暴雨。 这是又打起来了?夜谰心里一哆嗦,顾不上自己衣不蔽体,裹了裹外袍,结屏障将帐篷圈住,迈开步子寻找起幸存者。好在没走几步,他便嗅到了熟悉的妖力,脚下一踏往远处的高峰飞去。 赫辛夷,发生什么了?夜谰立于空中,蹙眉看向地上的一排围观群众。赫辛夷、疏雨、蜉,以及其他几位叫不上名姓的妖一字列开,或惊讶或警惕地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怪物。 当然,这种形容是不恰当的,因为他们本身全是群怪物。夜谰被瞅得心里发毛,默默看向赫辛夷,用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而赫辛夷不愧是陪伴他数百年的家臣,心领神会地一挥手,掷地有声道: 主公,您忘记穿亵裤了。 夜谰一怔,瞬间老脸通红,落在地上并紧腿吼道:给我找条裤子! 赫辛夷下意识地想问你的裤子哪儿去了?,结果冷不丁对上夜谰那束要将他挫骨扬灰的目光,登时将话憋了回去,忙不迭地解了自己的裤腰带:主公,您别嫌弃,先对付对付 滚蛋!夜谰抬腿想踹他一脚,却听得一声低呼,连忙把腿放了下来,侧眸一看,原是鸦族统领在旁边捂着眼呱呱直叫:几位大王注意些体统,这可是有女妖在的赫统领快把裤子提上去。 体统啥,化了原形不都不穿衣服吗。赫辛夷疑惑,麻利地将裤子扒了下来递给夜谰,然后就地一趴变成了山狼。 其余妖恍然大悟,纷纷化了原形,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齐刷刷地看向慌乱蹬裤子的夜谰,然后又莫名有点羞涩,男妖与女妖之间不由自主地隔得稍微远了些,暗道有些事儿真是不能细琢磨。 赫辛夷凑向夜谰,耳朵僵硬地竖着:主公,您大不一样了但还是不能化形吗? 化形不行,但是,封印开了。夜谰按了按心口,浑身前所未有地顺畅:而且孤想起了很多事情,虽断断续续,有些匪夷所思。 您无事就好。疏雨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却滞在他的那对长角上收不回来。 主公,南境大乱,东境与北境想瓜分南境,谈不妥,两方已派兵在中部平原对峙。蜉依旧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淡然说道:此时北境布防最弱,主公若想反击,可以动手了。 不,我并不在意北境之主这个位子。夜谰轻咳几声掩饰尴尬,同时把吐着舌头、不停闻他小腿的赫辛夷往外推了推:夜氏本家藏着秘密,之前有禁制保护,还有八大长老坐镇,探不了虚实。如今夜氏已自顾不暇,我想趁机回本家看看。 好,属下愿一同前往。蜉道。 我也去,我也去。赫辛夷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吐着,兴奋不已。 夜谰瞪了他一眼:怎么越来越像狗了?你去做什么! 我去找连枫游!赫辛夷也不瞒他,直白了当地说道:之前跟他打架的时候,我的诅咒生效了,险些毙命。结果他咬了我一口,我就活下来了!所以我得去谢谢他! 你跟连枫游打架,诅咒生效了?夜谰一惊:你可是伤了其它夜氏妖? 没,当时只有他在,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赫辛夷抬起前爪坐在地上,给他看心口上的伤痕。 夜谰凝视着那个匕首状的烙印,知他所言非虚。沉默片刻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你可以跟我去。找到他之后,你什么都不用管,想尽一切办法带他迅速离开,明白了吗? 明白!赫辛夷颔首,心里虽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南境之主跟狼王一起死了,他大仇得报,也算了却了一半牵挂。 所以,是时候让连枫游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北境与东境的守军在将中部平原占得满满当当,夜谰与赫辛夷自空中经过,无妖发现他们的行踪。他看向北境军,暗道历经西境之劫后,北境居然还剩下了这么多兵,看来老蛟果真留了后手。 夜氏本家修在北境妖王宫西行三百里处,平时被禁制遮掩着,寻常妖无法探得它的存在。蜉趴在赫辛夷的脑袋上,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地面后轻声道:夜氏本家的禁制已衰减了许多,再靠近些,属下应该能感知到什么。 蜉,你的力量很弱了,不要逞能。夜谰落下后,一挥衣袖,一座庭院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古朴的高门以及朱色的瓦砾散发着陈旧又威严的气息。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5) 赫辛夷顿感有些不舒服,不等他开口,就听夜谰道:你父亲的狼皮被收进库房了,就在幼时我的练功房的后边。 主公一直挂念着?赫辛夷勉强地笑笑:先忙正事,狼皮不急。 好。夜谰没有多言,一手揪住他的耳朵,带他一起走向正门,堂而皇之地穿门而入。 出乎他意料的是,整个夜氏本家只有外围还残留着些结界,里头不但连洒扫仆都不见一只,甚至没了往昔强大的禁制之力。仿佛一夕之间,铸造夜氏的基源全都消失了,此处成了座荒宅。 据悉,昨日傍晚,本家有异动。蜉指向东南方向:但只是昙花一现,姐妹们没有探查到有用的东西。 那边是宗祠。夜谰话音刚落,天空忽然一暗,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骤然降温,周遭树木甚至度上了一层冰霜。 感知不到妖力夜谰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能做到一丝一毫的妖力都不外泄的,也只有夜氏了吧? 偌大的庭院寂静无声,层层叠叠的庭院围墙像极了蛰伏的巨蛟,大张着嘴静候猎物 ☆、【祭坛】 夜氏宗祠,夜谰看着散落一地、横七竖八的灵位,微微一怔。这里明明没有打斗的痕迹,怎会弄得如此狼藉。 没有妖来收拾收拾吗?赫辛夷嘀咕着弯腰去捡。 夜谰忙制止了他:不要乱动,可能有问题。 那我能小心地踩几脚吗?赫辛夷抬起爪子轻轻踩了踩,余光睨向夜谰,见他没有什么不满,又把后爪放上去踩了半天。 夜谰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一低头,见赫辛夷在灵位上滚来滚去,揪着他的耳朵扯开后,捡起了他屁股底下的一块牌子,细细端详着。 赫辛夷心情愉悦,耳朵高高竖起听了会儿动静,并没有听见夜氏列祖列宗在骂他,便把身边一块牌子叼了起来,讨好地递向夜谰:主公,您爹的灵位在这儿。 扔一边吧。夜谰面不改色地发出了孝子言论,摩擦了一阵手中的木牌后,从上蹭下一点红色的粉末,放在鼻下嗅了嗅:血吗? 赫辛夷探头一瞅,发觉他手里的木牌是块无字牌,不禁心生诧异:为何这牌子没刻名字? 我小时经常来宗祠,这牌子一直放在角落里,我注意它许久了。夜谰用指关节敲了敲木牌:老蛟没理由留个无字牌在这里,但是我又看不出端倪。 主公,地下好像有东西。蜉跪在地上,摸着石砖之间的缝隙道:力量自这里渗出。 夜谰颔首,将手覆在石砖上稍运妖力。地面登时起了变化,砖缝间的泥土先是泛起绿光,后流淌出血液般的红色液体,交汇在一起后形成一个巨大的蛛网状图案。 紧接着,满地的灵位缓缓浮空,环绕着他们转动着。赫辛夷大惊失色,嗖地躲在夜谰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这是显灵了吗?! 此乃血脉阵法,力量很强,怕不是一日所成。夜谰沉吟,又看了一眼无字木牌,忽然灵机一动,咬破手指将血液滴了上去。 果不其然,木牌顿时跟活了一般晃动几下,浮现出一行复杂的符文,但很快便消散了,周围旋转的灵位也纷纷坠了下来,发出一串脆响。 好吧,我还真不是夜氏的。夜谰挑眉,将牌子扔在地上心起思量。 他身后头的赫辛夷听见了这么一句不得了的话,忙四爪并用地抱住了他的小腿:主公?您刚刚说什么?您不是夜氏妖? 等找到连枫游,你就知道了。夜谰懒得搭理他,向蜉挥了挥手:出去躲一下。 是。蜉没有多言,迅速踏出宗祠静候。 赫辛夷不明觉厉地翘着尾巴,尚未反应过来,夜谰忽然高抬起了腿。他扒在夜谰腿上的爪子还没松开,被带着一起升了空。然后就听一声低呵,夜谰重重踏下。顷刻间,地面四分五裂,他爪子一哆嗦,嗖地掉了下去。 飞扬的砖石铺天盖地得砸了下来,赫辛夷捂着脑袋哀嚎不止。待他彻底着了地,翻滚半天才晕头转向地站了起来,抖着脑袋上的灰土看向周围。 这底下居然藏着这么大的地方?!赫辛夷望着眼前庞大的祭坛,惊愕不已。 蜉飞了下来,落在祭坛前打量了一阵,回身对夜谰说道:主公,这祭坛有玄机,切不可轻举妄动。 夜谰颔首,走向祭坛仔细观察着上头雕刻的符纹,总觉得有点眼熟。回忆片刻后,发觉这符文他在白巫族长的帐篷里见过,绣在一串旗子上当了装饰。 只这么一想,他便觉得事情越发蹊跷起来。这个祭坛藏得如此隐秘,连他都找不到,为何白蘇会知晓祭坛上的图案?这祭坛是用来做什么的? 白巫族长的下落还是查不到吗?夜谰问道。 蜉压低声音道:主公,不但查不到他的,其余白巫族人也一夜之间消失了。属下问过疏雨,他说未曾有报白巫族离开西境。而之前三境混战,西境被围得水泄不通,白巫族想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我真是被他伪善的外表给骗得团团转。夜谰懊恼,以术眼探向祭坛,不禁大吃一惊:这祭坛的年岁可不小了,少说也有一千多年,保不齐跟老蛟一个岁数。 主公,这里有血迹。赫辛夷指着地面,鼻子嗅了嗅后浑身一绷:好像有连枫游的气味。 夜谰看了过去,隐约瞧见一小滩血液已凝固在地上,变成了红黑色。他又一挥手,掀开盖住地面的废石,惊觉满地都是抓痕以及打斗过的痕迹,尤以祭坛周围最为明显。 这鳞片是蛇鳞吧?蜉从一枚石头底下捡起一片白色的蛇鳞,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刚脱落不久。 出事了。夜谰心中一沉,再看向祭坛时,忽然凭空出现了幻觉。 他的眼前出现了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仔细一瞧,原是寒冷的云层。高山在他身下掠过,前方一片虚无,只有暗淡的阳光追随着他。再一回眸,正看见自己庞大的身躯穿过云彩,似蛟又远比蛟的身躯要大,连尾巴尖在哪儿都看不见。 主公,您还好吗?蜉意识到他状态不对,上前询问时忽然止住了脚步。黑暗中,夜谰的手背在发出了红色的光芒,一层鳞片从他的手腕浮现,很快布满了整条手笔。 无妨,想起点奇怪的事情,不知是哪辈子的事儿了。夜谰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指尖戳到勃颈上的鳞片时顿了顿,自嘲道:没想到开了封印也变不回原形,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主公,接下来怎么办?赫辛夷用爪子按着蛇鳞,心情复杂:是属下无能,上次如果成功将连枫游带走,就 话未说完,地面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祭坛上的锁链似是收到了拉扯般,咯噔一声绷紧后,猝然断裂,铁环飞散,一股恐怖的力量席卷而来! 过来!夜谰一手一个,将蜉跟赫辛夷拉至自己身边,振臂一挥结出屏障撞向这股力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上涨了不止一星半点,比全盛时期还要高昂。然而在祭坛之力的对冲之下,他的神魂忽然出现躁动,仿佛在挣扎着离开他的躯壳。 主公,先离开此地吧!赫辛夷喊道。 你们先走,我稳住祭坛。夜谰迅速结了个阵,刻在祭坛上抑制了它的力量。 赫辛夷抬头看向出口,示意蜉变回真身趴在他头上,稍一运力飞了出去。待他回头看向夜谰时,祭坛中忽然卷起一道狂风,将他们掀飞了出去。风中回荡着一苍老且阴森的声音: 你终于回到这里了比老夫预想得要早了些。既然都来了,就别走了 程雪疾睡了许久后被热醒了,汗涔涔地从毯子中探出头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时一黑衣女妖走来,将水盆放在他身侧,拿起汗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醒了?饿吗? 我在哪里程雪疾颠三倒四不知昼夜,费劲地端详着眼前女妖,发觉她是那日叼着自己横跨西境的乌鸦精,登时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青黛笑笑:你还在西境。北境之主去忙了,临走嘱托我们照顾好你。 他去哪里了!程雪疾撑着床铺想坐起来,却依旧疼得厉害,只得趴在床上问道:他会不会有危险? 北境之主很强大的,你不用担心他。青黛拉过他的手细细擦拭着,然后压低声音询问道:小猫,你要不要沐浴?我准备了药浴。 我想再趴会儿。程雪疾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偷偷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脸烧得更厉害了。 唉,年轻真好啊。青黛感叹,忽然追忆起了当年:想当初,我跟我夫君结识时,他也是血气方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我们在一起快活了数日,诞下一堆子嗣唉,老了,老了。 程雪疾登时恨不得刨个坑钻进地里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那样我 不过姨姨我得劝你一句。青黛揪住抖动的猫耳朵,低声道:你年岁还小,修为也低,可承不住他这般折腾。刚刚姨姨我给你擦身子的时候,掀开被子一看,哟,青一块紫一块的,可怜死了。 您别说了!程雪疾差点没再背过气去,心里将夜谰骂了个狗血淋头。 害羞什么!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小孩子。青黛哼笑,将毯子拉好:这帐篷外结了北境之主的结界,你不要擅自离开此地。有事大声喊,我们就在附近。西境伤员很多,姨姨我不能一直看着你。 嗯,麻烦您了。程雪疾把脑袋慢慢缩回了毯子。 青黛走后,程雪疾趴在榻上发起了呆。空气中还弥漫着夜谰的气味,他的手臂上有一小块淤血,是夜谰这混蛋给掐出来的,破碎的衣衫被堆到了墙角里,一切都真实到令他尴尬,同时又匪夷所思于自己的主动。 我是疯了吧程雪疾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前方,心里没着没落地悬着。他什么都不剩了,被夜谰吃得干干净净。如果夜谰转身不要他了,该这么办?等他百年之后,到了地下见到景书,可如何解释? 想着想着,他又疲倦地睡了过去。梦中他隐约嗅到一股奇香,使得他浑身轻飘飘得,仿佛躺在了泛着涟漪的水面上 ☆、【蛇怪】 几乎是一刹那,整个夜氏本家突然下陷。庭院楼阁变作碎渣,地面中央出现了一个裂缝,地兽般呼啸着吞噬了一切。 尘土漫天,模糊可见一道黑影跃上高空。夜谰踏着妖火结成的海浪望向地面,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也着实惊讶了一瞬。 只见地面的沟壑中蠕动着一条巨大的身躯,黑棕相间的杂色鳞片沙沙作响,不时翕张。头尾藏在砂石中,看不出到底游走到了何处,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土壤里一鼓一鼓地上下起伏。 赫辛夷,带着蜉跑,越远越好。夜谰见赫辛夷正向他跑来,一挥手结了到旋风,托着他飞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蛟首突然如受了刺激般拱破地面弹射而出,冲赫辛夷吐了一大口毒焰,幸被夜谰给挡了下来。 你我之间的恩怨,无需牵扯到他。夜谰冷声道。 巨蛟低哼一声,眸子里映着赫辛夷仓皇逃跑的背影,满是怨毒:当初留下他,是老夫毕生的错误跟留下你一样!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夜谰又打量了一阵,终于确信这巨蛟确实就是老蛟。然而老蛟的身形比往昔大了许多,鳞片的颜色也变了,妖力虽强大却杂乱无章,不禁令他心生疑惑。 看样子,你已经突破封印了?老蛟的身躯一寸寸升起,蛟首很快便达到了与他持平的高度,恨恨地凝视着他:怎么,想报仇吗?你忘了老夫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将你抚养长大的吗! 没忘,所以我不解。夜谰不逃不躲,正对着他的獠牙说道:你为何要养大一个不属于夜氏一族的孩子?又为何改了主意,对我痛下杀手? 你怎么知道的老蛟的气势瞬间小了几分,莫名带着些许悲戚说道:啊,定是那个女人算计了老夫,连时辰都掐得如此恰到好处 回答我。夜谰的妖力猛然高涨,背后以火焰幻化出一庞大的妖兽头颅,赤鳞长角利齿,似龙首却远比其狰狞。 不杀你,等着你反咬老夫一口吗?老蛟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的心思,老夫看不透?你长大了,想将老夫一脚踹开,将夜氏玩弄于股掌之中。老夫岂能容你!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养我!夜谰只感一团无明业火呛在胸腔中,令他不吐不快,便双手一勾,身后兽首登时张开血盆大口,咆哮如雷,吐出烈烈狂焰撞向老蛟。 老蛟滕然拔空而起,看不见尽头的身躯裹着雷云用力一摆,竟将天空撕裂开来,坠下雷电以及天火,抵住了他的攻势。力量对冲之下,地面也受到了波及。石层掀起平分两边,本就深不见底的沟壑又扩大了许多,仿佛是一道峡谷将土地一分为二。 夜谰惊愕,他万没想到,老蛟的真实力量竟能恐怖到操控天雷!想来这千年的蛟离化龙只剩了半步之遥,却被绊在了妖界。 为什么养你老夫也不知道。老蛟张开利爪森森地吐息着火焰:可能是老夫想要个强大的孩子,想到发了疯;又可能是,那个贱货的魂魄在困扰着老夫总之,夜谰,你的命是凭白得来的,你难道不感恩戴德吗? 感恩戴德?感谢你杀了我娘,像养狗一样养大了我?夜谰越发愤怒,手掌摊开,掌心中升起一柄长刀,凌空劈下,斩断了他们二者力量的交界处。巨兽吐出的火焰登时涌了出去,扑在老蛟的脸上劈啪作响。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6) 老蛟吃痛,忙缩下身子避过,又被长刀挑在了爪子上,轻而易举地砍入鳞片中挑出了骨肉。鲜血喷洒出,急雨般洒落满地。 你真想杀了老夫老蛟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将最脆弱的腹部蜷起护住:你娘死于天罚,与我何干!我让你当了夜氏族长,你居然说我在养狗?!夜谰,你的良心在哪! 我娘死于天罚,其中难道没有你的手笔?!夜谰的脑海中浮现出白杞与他相见时的场景,心口隐隐作痛。 岂料老蛟竟狂妄地扬天大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半晌一字一顿地说道: 夜谰,你娘之所以受了天罚,完全是因为诞下了你这个孽障! 说罢他的身形突然又涨大了一倍,高山倾倒般压了下来,天色晦暗无比好像要塌下来一样,妖力对撞的狂流震得整个妖界都能听见沉闷的隆隆声 娘亲!不好了!猫大人不见了!西境,一小乌鸦精惊慌失措地飞了过来。 青黛大惊,忙扔下处理了一半的伤员跑向程雪疾住的帐篷,掀开帘子,床铺上已然空空荡荡只剩了一条毯子。 有谁看见他去哪儿了?!青黛问向门外妖仆,妖仆们纷纷摇头,茫然地说道:回统领,猫大人之前一直睡着,小的们还给他送了些食物放在桌上。小的们敢保证他绝对没出这个帐篷,怎么就 青黛心中一沉,绕着帐篷走了一圈,发觉粗糙的泥土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而程雪疾未着丝缕,真要出去只能是化作猫形,忙转身冲小乌鸦说道:通知族里的,立刻搜寻整个西境!务必找到一只白猫! 娘,他会不会偷偷出去玩了啊?小乌鸦精迟疑道。 不会他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孩子。青黛话音未落,忽然蹙眉抬头嗅了嗅。空气中好像有股奇怪的香味,像是花香。可这附近光秃秃的,既没有草木,亦没有熏香,这味道哪儿来的? 她顺着气味走向帐篷一角,发觉这里的泥土格外松软,便用手戳了一下。泥土登时陷了下去,一个小巧的土坑随之出现,坑洞里残留着香味,细细一摸,潮湿中带了些粘稠,像极了海草的气味。 糟了!青黛顿时懊恼无比,起身冲出帐篷找到了疏雨:小猫让妖拐走了,那妖从地下来,闻着味道有点像长虫族的。 长虫?疏雨愕然,看向帐篷外若隐若现的结界:不应当啊!夜谰临走前留了结界,这结界从地下也突破不了啊! 可这孩子就是丢了!咱怎么跟夜谰交代啊青黛急得团团转,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此时的程雪疾还是没醒,而且睡得更深了。然而他能感觉到周遭有些不对劲,至少身下的东西不再是板正的木板床铺,而是一滑溜溜的椭圆状的物体。 夜谰来了?不对。他忽然紧张了起来,尾巴蓬开缠在腰上。一股腥气弥漫在空气中,隐约能听见滴答的水流声。光线也暗了许多,身上的毯子好像不在了,他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转移到了奇怪的地方。 不行,得赶紧醒过来!程雪疾惶恐不安地咬着嘴唇,直将自己咬出了血,终于唤醒身体,从昏睡中逃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飞速向后退去的土壁,上头湿漉漉地长满了青苔。他的耳畔回荡着沙沙的蠕动声,向下一看,赫然发觉自己正坐在一条巨大的蟒蛇身上。那蛇长着青白色的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只这么一吓,他便清醒了许多,迅速化成小猫向后跳去。岂料这蟒蛇的速度远在他之上,蛇首闪电般向后一扑,将他就地缠了四五圈勒得紧紧的,继续蠕动着向洞窟深处爬去。 你放开我!程雪疾险些窒息,使劲挥舞着爪子,却与巨蛇的头颅瞅了个对眼,登时打了个寒颤脑中一片空白。 只见这巨蟒长着一张人脸,光秃秃得没有鳞片,能看出清晰的五官。柳眉,凤眼,竟是个漂亮的女妖。两片红唇间蛇信子嘶嘶地吐着 程雪疾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一时间失了神。蛇妖垂首,紧闭的双眸忽然慢慢睁开,一双翠绿的眸子幽幽地泛着光,秋水盈盈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久别重逢的故人。 只这么一眼,程雪疾便产生了幻觉。他看见落英纷飞,一身着青衣的长娇美人袅袅婷婷地立于树下,手捧花枝浅笑着。远处一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将佳人拥入怀中。他们的面容都是模模糊糊一团雾气,却又觉得真实无比,仿佛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蛇妖很快没入了洞窟深处,里面烛光点点,一人掌灯坐在石壁前。待蛇妖将程雪疾扔在地上,他抬起烛灯照了照,桀桀地低笑着: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真是条好蛇!原是白巫族长。 蛇妖不语,双眸又闭上了,盘成一团缩在角落处小憩。白巫族长起身向程雪疾走来,面颊上的皱纹在烛光下又深邃了许多,如同干枯的老树。 真没想到,你这小东西竟成了破局的关键白巫族长抚摸着小猫,手指突然生出寸许来长的黑色指甲,狠狠地勾了下去。 没曾想,这指甲竟没能扎入小猫柔软的身体中,咔嚓一声断裂飞了出去。与此同时,白猫骤然跳起,身形眨眼变得如山丘大小,直将低矮的洞窟撞塌,踩着风飞了出去。 白巫族长难以置信,赶紧驱使蛇妖载着自己追了上去,却还是慢了一步,让他成功逃到了地面上。阳光一照,蛇妖瞬间萎靡,瘫在地上不愿动弹。 他手疾眼快,结出结界挡住程雪疾的脚步。程雪疾顿下,弓起身子冷静与之对峙。毛茸茸的猫尾弯曲着,忽然分了叉,变作两条。 你居然也突破了?!一时间,他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万没想到,程雪疾这只半妖竟撞了大运修成了二尾,虽与传说中的九命猫妖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在半妖中已是巅峰。 不过,也只能停滞于此了!他双手合十,低呵一声,地面瞬间爆开,自动凝成法阵,将程雪里圈了进去。 ☆、【阵眼】 赫辛夷跑得干脆,因为他知道自己留在那里也是碍手碍脚。然而当他跑出本家范围时,忽然一个急刹车,转身望向已然平坦如原的庭院,踟蹰了一阵后对蜉说道:蜉,你先走吧,我要去找连枫游。 不行,太危险了!蜉揪住了他的耳朵,不由分说地往后拖着:主公与老蛟交手,定会波及到你!你这时跑回去,不但找不到连枫游,还可能令主公分心! 我跟他有约定。赫辛夷挣开蜉的手转身就跑。蜉无可奈何,化作飞虫追了上去,趴在他的脑袋上用触角感知了一阵后说道:往东边走,那里好像有微弱的妖力。 赫辛夷立刻调转方向往东面跑去,一路上地面在不停颤抖,不时有灰土飞起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忍不住看向夜谰与老蛟交手的方向,却只看见一片红云中电闪雷鸣,飞沙走石,烟尘乱舞,形成了数道旋风来回乱撞。 他看得心里慌得很,加快步伐扎进几座还留了些残垣的偏院,细细嗅着地上的气味,隐约能嗅见点连枫游的气息,但也被混杂的血腥味给遮掩了。 我感知不到他了,他会不会已经蜉迟疑道。 不会,那贼蛇命硬得很。赫辛夷这般说着,却克制不住地六神无主起来。 蜉思索片刻后又道:你身上有没有他带过的物件?沾染了他的气味的那种。 怎么会有。赫辛夷说罢,突然想到了什么,化作人形用爪子扎入自己的心口。血液登时淌了下来,滴在地上成黑红色。蛇毒还没完全消除,依旧令他浑身酸痛。 这蛇毒行不行?也算有他的气味吧?赫辛夷期待地问道。 蜉微微颔首:我试试吧。然后跪下用手指沾了血,在地上画出一个小巧的法阵,默念了几句咒语。法阵很快便起了反应,阵眼中心的血液攸地凝结成水滴状,缓缓向前移动着。 蜉将那血滴小心地点在指尖上,抬手指向某个不起眼的小土仓:去哪里看看! 赫辛夷立刻跑了过去,推开仓门,里头却空无一物,只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杂草。他不死心,将草踢开查探着地面,惊觉地面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的血迹,还有一些划痕,看上去像是爪子挠出来的。 会不会有暗道?赫辛夷焦急地问向蜉,蜉却身形踉跄,虚弱地跌坐在地上低声道:我不行了,妖力一直恢复不了。 你快歇息吧,我来找!赫辛夷不敢耽搁,趴在地上嗅来嗅去,不断地敲打着,试图找到暗道入口。 敲着敲着,他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哒哒声,像是硬物戳在石壁上的声音。他连忙将耳朵贴在地上使劲听着,果真在某块砖底下听见了一丝回音。 连枫游!他克制不住地喊了出来,聚集妖力一拳砸在地面上。岂料他这用了八成内力的拳头竟没能将地面砸出一丝缝隙,反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震碎了手骨,汩汩地流出了血。 不对劲从一开始就不对劲!蜉突然打了个寒战,将血滴放在地上观察了一阵,颤抖地说道:糟了,那老东西设了圈套! 话音刚落,远处骤然传来一阵炸响,整个世间瞬间变成了在狂浪中颠簸的木船,剧烈地摇晃着。蜉与赫辛夷被颠得飞了起来,撞在房梁上又落回地面,站不起来,也看不清东西。胸口如同被砸了一记重拳,五脏六腑钝疼无比。 紧接着,那块有端倪的地砖底下,忽然透出一道绿色的光柱,光芒在空中形成一个圈环,呈现出一个透明的罩子寸寸盖了下来。罩子落地后迅速膨大,很快便大到看不见边缘,将整座本家都笼罩了进去。 赫辛夷飞身接住快要昏迷的蜉,爪子狠命抠进地里稳住身形。蜉攒着最后一口气说道:这里被埋了法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鬼霾阵。老蛟要打开鬼蜮,让阴鬼吞噬主公的力量!你快去找阵眼!说罢晕了过去。 赫辛夷头皮发麻,将缩回虫形的蜉放在自己的头顶上,念咒稳固她的魂魄,然后转身看向光柱射出的地方。那块砖正微微摇晃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使力。他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将爪尖沿着砖石的边缝抠了进去,然后使劲往上一掀。 他的指甲顿时飞了出去,本就骨折的手臂这下碎了个彻底。然而与此同时,青石砖底下露出一妖,披头散发,双眼圆瞪,赤着上身,前胸上画满了红色的符文,双手高举着,指尖血肉模糊。 连枫游!赫辛夷惊叫出声,忙搂着他的腰身,将他拽出地底。连枫游大喘着粗气,靠在他怀里不停颤抖。赫辛夷笨拙地解开外袍将他包好,慌乱地用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泪,捧着他的面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公呢?连枫游喘了半天终于能说成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主公跟老蛟交手了,你能起来吗?赫辛夷想把他抱起来,可惜右臂已断完全用不上力。 谁知连枫游竟一把推开了他,低吼道:快点!杀了我!立刻! 赫辛夷怔住,眼见得连枫游伸手掏向自己的心口,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抓住他的胳膊咆哮道:你疯了吗! 我就是阵眼!阴魅体是连接鬼蜮的最好的钥匙!连枫游近乎哭嚎地栽倒在地,不停用手抓挠自己的肌肤:我太蠢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我没法杀了自己,你快点杀了我! 你在胡说什么赫辛夷无措地摸向他的头发。这时房梁突然断裂砸了下来,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压了上去,将其紧紧护住。 二妖堆叠在一起,被杂乱的木头压得结结实实。赫辛夷晕头转向,搂着身下的连枫游,蓦地回想起那日的荒唐。他到底不得不承认,自己舍不得这条臭蛇,很舍不得。 没事,会有办法的你让我想想赫辛夷自欺欺人地嘀咕着,用脸蹭去他眼角的泪痕。 连枫游瞬间安静了下来,环在赫辛夷脖子上的手一寸寸松开,小声问道:赫辛夷,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赫辛夷撑着地面想起来,手用不上力又砸了回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等事情了了,你要陪我找个蒲公英多的地方 你还记得呢。连枫游突然笑了,不似以往的假笑,而是笑得几分稚嫩:你爹爹的狼皮让我转移到王宫后山竹林里了,埋在一棵紫红色的竹子底下。我娘的发簪在他附近,你找找,把他们都埋到禾宝谷里,那里蒲公英很多隔得远点,我娘害羞。 话音落下,他忽然变成了银蛇,轻巧地钻出了赫辛夷的臂弯。赫辛夷大惊,使劲拱着压在身上的木梁,然而他头顶上的蜉轻飘飘地掉了下来,正掉在他下巴底下,生死不知。 他便不敢用力了,生怕一个闪失把这柔弱的小虫害死,只能眼巴巴地透过木板缝隙看向连枫游。银蛇站在他眼前吐了吐信子,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爬走了。 夜谰与老蛟交手了不知多少个回合,越战妖力越旺盛,丝毫没有疲倦。然而伴随着鬼霾阵的启动,一股恐怖的阴煞之力自地底涌出,瞬间乱了他的气息。 他闪神的功夫,被老蛟正中腹部,坠落在地翻滚了许久才停下来,咳出一大口血,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却被无数从地下伸出的鬼手抓住了双腿,怎么挣脱都于事无补。这些鬼手如同吸血的水蛭,抽取着他的力量,任他用刀砍,用火烧,不但没起作用,反倒令鬼手越来越多。 老蛟从空中落下,仿佛巍峨的山脉停在他眼前,沉声道:夜谰,这滋味不好受吧?老夫当初夺鬼塔失败的时候,比这痛苦多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夜谰不甘示弱,用尽全力向前走去,拖拽着满地的鬼手移动了半步,妖力结成的长刀发出一阵嗡鸣。 老蛟的眼底顿时掠过一丝惊愕,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心中有鬼,就会被鬼缠上。夜谰你心中的鬼是谁? 老子杀了无数妖,从来不怕鬼!夜谰冷笑,加大步子一点点逼近老蛟。他知道,老蛟的力量已经透支了,只要不败在鬼霾阵上,老蛟不是他的对手!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7) 岂料老蛟又道:真的没有吗?夜谰你难道不对你的生母,感到愧疚吗? 夜谰一怔,眼前掠过白杞那张惨白的笑脸,心里咯噔一声。 鬼手立刻嗅到了他内心的动摇,力量徒然增大,由小腿蔓延到了他的腹部。夜谰忙回过神来,双手撕扯着鬼手,却被顺势缠住了手臂,长刀落下,没入泥土没了踪影。 老蛟哈哈大笑,张开巨口向他咬来。夜谰愤怒地将妖力聚集在丹海,打算鱼死网破。 岂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绿光突然从侧面飞了过来。血迹斑斑的银蛇周身缠绕着绿色的符文,宛如箭矢,孤注一掷地撞向老蛟的眼眸。老蛟吃痛,下意识地长啸着抬起前爪,猛地拍向银蛇。 细小的银蛇被压在地上,密密匝匝的鬼手刹时吞噬了他。绿色的光芒凝滞了一瞬,慢慢暗淡了,像极了脆弱的树枝,折断后没入了泥土 ☆、【异瞳】 林中狂风乱作,天空笼罩着乌青色的云,森冷的雨一刻未停,光影在纷飞的落叶间来回闪现,不断躲避着道道凌空劈下的紫电。 程雪疾飞速穿梭着,已然精疲力尽,雪白的皮毛血迹斑斑。他一刻都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白巫族长的阵法就会追上来束缚住他。而这森林上空又被结界给罩住了,他避无可避,只能踩着半虚半实的结界壁不停奔跑。 跑来跑去有意义吗!还是乖乖听话,免得受苦!白巫族长说着,加大力量用阵法捕捉程雪疾。奈何这猫的速度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而契约了蛇怪后,他的力量被分散了许多,阵法之力不比以往,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展开攻势。 程雪疾没有搭腔,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他的双眸成了异色,周遭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有些奇怪。所有东西的外形都成了半透明的影子,里头包着颜色与形状不一的光。树木是淡灰色,大地是蛛网状的脉络,而白巫族长则是人形的光网,丹海部位摇曳着一团紫色的光球,四肢与头颅被蓝色的网所覆盖。 一开始,他不知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是什么,还以为是幻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觉眼前这些五颜六色的光实乃灵脉。树木灵力低微,呈现出灰色的光团,大地中蕴含着无数灵脉,所以是蛛网状的。至于白巫族长 其余部位都是蓝色的,只有丹海是紫色?程雪疾蹙眉,敏锐地意识到其中暗藏玄机。于是他开始一边奔跑,一边观察着白巫族长的灵力运转。很快便挖掘出了一个秘密 白巫族长丹海中的力量,与周身的不是一体的。在进攻时,他会刻意避免动用丹海中的力量,使得四肢的动作更加迅速。 小猫,你难道不担心夜谰吗?白巫族长心生一计,絮叨了起来:老夫能感知到,他已经和老蛟交手了,状态不是很好。 程雪疾一怔,险些被阵法勾住脚踝,忙压下担忧继续奔跑。他偷偷缩小了路线范围,一点点接近处于阵眼中的白巫族长。 白巫族长察觉到他心思动摇,又道:老蛟已修炼千年,手段阴险狠辣,纵使夜谰再强大,也敌不过他。偏偏他还跟你这半妖结了血契,是丁点的忙都帮不上。若他跟大妖结为夫妻,共享运途,哪儿会落得今日! 这倒是戳到了程雪疾的痛处,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因为他的注意力迅速被后一句的夫妻二字给吸引走了,脑海里止不住自动播放起了某些不太雅观的场景,登时脸上发烧,扑过去冲他就是一爪子:闭嘴!你这不知廉耻的糟老头子! ?白蘇被骂得有点发懵,旋身避过后腰间突然一沉,低头一看发觉自己被长长的猫尾给捆住了,倒拔起来砸在了地上。力道倒不是很大,但足以乱了他的阵法,罩在空中的屏障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 程雪疾瞅准时机,冲他猛地喷出一口妖火,被其轻而易举地用灵力挡住后,自知不是对手,便把他往外一甩,掉头就跑。那缝隙近在眼前,只要逃离这里,他便可以回西境搬救兵。 谁知就在他撞破屏障的一瞬间,在不远处病恹恹地趴了许久的蛇怪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然后如藤蔓般缠了上来。程雪疾登时从空中坠落,在地上不停翻滚试图摆脱蛇怪,却被越缠越紧,直至骨头断裂。 你这该死的下贱胚子!白蘇破口大骂,全然不似往日里装出来的慈祥老翁,反倒像极了村野泼妇。 他扬手一挥,脚下登时生出灵力结成的白色绳索,缠住了程雪疾的双脚,稍一用力,拖拽着他与蛇怪一起向里移来。眼见得就要将他挪回法阵,程雪疾突然缩成了巴掌大小的小猫,打蛇怪的腹部溜了出去,然后跳起来冲它的面颊喷了口火焰。 蛇怪登时尖叫起来,声音之凄厉简直能刺穿耳朵。白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哆嗦,等回过神来时,程雪疾已经跑没了影儿。 废物!他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蛇妖的头颅上,却听得蛇怪忽然说起了人话,声调古怪的重复着:我的脸我的脸 你这丑八怪!还顾得上脸?!快给我追!他纵身骑在蛇怪身上,驱使她向前走。 岂料蛇怪不但不走,还嚎啕大哭起来:他最喜欢我的脸最喜欢我 废物!你真是废物!老夫为什么要跟你结了契约!白蘇恨得牙根痒痒,一手覆在蛇怪的头上,念起了咒语。他的掌心升起一团火焰,将蛇怪的额头烧出道道白烟。蛇怪登时痛苦地尖叫不止,但须臾后便安静了下来,神情呆滞地匍匐在地上顿了顿,带着他嗖地窜了出去。 程雪疾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奔跑,却还是被身后的蛇怪越追越近。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处断崖,他没有停歇,一跃而起,脚下生出丛丛云雾,飞了起来。 然而白蘇扔出的绳索也同时拴住了他的后脚。程雪疾被封印了力量,无奈摔下悬崖,在空中翻过身来试图以四肢着地,却被蛇怪咬住了腰部。 蛇毒刹时染黑了他的爪子,白蘇面容狰狞地向他伸出手。他狠了狠心,猛地咬向自己的爪子,竟将其直接咬断,逃出了白蘇的绳索,然后冲蛇怪的眼睛吐出一大口毒血。 蛇怪被自己的毒伤了双眼,惨叫着失去平衡,往崖底坠去。白蘇大惊失色,连忙跳起来脱离了蛇怪。哪曾想这误事的蛇一甩尾巴,抽到了他的脸上,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一同摔了下去。 山谷中回荡着震天的闷响,巨大的蛇妖压在白蘇身上,躺在谷底浑身哆嗦着。白蘇有修为护体,并无大碍,但也被压得动弹不得,咆哮着推搡蛇怪,同时看向在不远处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小猫,气急败坏地朝他射出紫电。 小猫被打飞得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飞出去数丈远。他的皮毛被烧焦了一大口,断爪处流淌着黑血,却还是执拗地以头拱地,站了起来。 又是一道紫电射来,他向左跳去,那闪电却拐了个弯到底击中了他的肚子。刚被蛇怪啃了一口的肚子在这两次击打下,穿了个血窟窿。他滚了出去,身下是一长条血迹,最后躺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 夜谰程雪疾意识模糊,心里有点委屈,也有点不甘心。这世界上讨厌的家伙有很多,白蘇算是最讨厌的那个。明明是夜谰的亲外公,却一心想害他,还装作亲昵的样子骗他。夜谰最贪情,这成了他的软肋。白蘇这老家伙利用一个情字,将其玩弄于鼓掌,真是恶心。 也不知是不是摔坏了脑袋,他又杂七乱八地想了一阵,直到从余光里看见白蘇打蛇怪身子底下爬出,裹着杀意向他走来,才再度燃起了浓烈的求生欲。他不想死在这里,至少让他看见夜谰平安无事才行。 小东西,你倒是命硬。白蘇冷笑,向后一勾手,以契约之力命令蛇怪过来:老夫本想抓个活的,然而你惹怒老夫了!现在老夫现在只想要你的魂魄,足够逼夜谰就范了!你的下贱身子就让这蛇怪吃掉吧! 蛇怪吐着长信,停在程雪疾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缓缓低下头咬向他的脑袋。娇小的白猫甚至不够它獠牙间的距离,一口吞下绰绰有余。然而当它的獠牙没入程雪疾脖颈的一瞬间,忽然对上了那对琉璃般的异色瞳,空洞的双眼攸地泛起了波澜。 程雪疾趁机一点点弓起身子,避开了它的嘴巴。忽然,他看见一个人影自蛇怪的头颅处飞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若隐若现。那人看不清五官,但身形像是位女子,长袖遮面,似在哭泣。 程雪疾莫名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仔细一想,之前他被蛇怪拖入洞窟时所看到的树下美人的身段,像极了眼前的女子。便克制不住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哭? 我苦命的孩儿女子悲戚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令他又看见了另一道幻影。那是位男童,正立于女子身侧,梳着朝天髻,年岁不大,紧紧攥着女子的手。 你在做什么!老夫让你吃了他!白蘇不知发生了什么,抬腿踹了蛇妖一脚。 蛇妖无动于衷,拉着男孩的手不停哭泣。程雪疾仔细端详着男童,总觉得这孩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将记忆里的小孩过筛了一遍,并没有相似的。倒是想起了另外一条蛇,便小声嘀咕道: 连枫游? 蛇怪的哭诉声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他。就在白蘇踹它第二脚的时候,它忽然弯下身咬住了程雪疾,却没有吞下去,而是衔着他飞了起来,无视契约之力,瞬间消失于天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作者获得成就: 薛定谔 ☆、【复仇】 曾几何时,北境没有像如今这般荒凉。在临近中部的地方,有一条蜿蜒的河流,两岸森林郁郁苍苍,小兽在林中嬉戏,安和且平静。 蛇族是栖居在这个地带的最大的妖族,不喜与外族打交道,安安稳稳地生息繁衍,甚至效仿人族沿着河流种了些桑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此举在旁族眼中自然不入流。要知道,妖界尚武,强大才是立足的根本。蛇族空有个好底子,却不思进取,难免会令妖笑话,尤其以蛟族更甚。 蛇潜心修炼可为蛟,蛟仰仗天意可化龙。所以蛇与蛟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近族。有个不爱修炼只种田的小老弟当近族,蛟族怎么想怎么不自在,便早早与蛇族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蛇族倒也不在意,蛟族在前头厮杀,他们在后头过小日子,互不干涉,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和平很快被打破了。随着妖界混战纷起,各族大妖为争夺妖王之位打得头破血流。蛇族凭白占着北境最好的土地,自然不能幸免。一时成了众矢之的,被打得七零八落。为自保,蛇族不得不投奔了蛟族,成了蛟族的家臣。 再后来,蛟族自相残杀,只剩夜氏一脉,四境初立,由各境境主掌管。幸存的蛇族依附夜氏勉强苟延残喘。中部的河流与田野早已荒废,妖界众妖在无止休的争斗中惶惶不可终日。 蛇族作为夜氏家臣,每有争端,都会被当成马前卒扔到最前头。从刺探敌情到纯粹地当替死鬼,蛟族使唤他们时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很快,蛇族凋零了,只剩些老妪和孩童。 传说中,蛇族最后一任族长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妖。天生阴魅体,双目可摄魂。男妖在她面前被迷得俯首称臣,女妖看见她也只能自行惭秽。只可惜这位风华绝代的美妖红颜薄命,早早地去了。她死后,蛇族在争斗中被灭了族,自此妖界再无蛇族。 时至今日,妖界谈论起这位传说中最美的女妖时,都会扼腕自叹一番,说她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就走了。若她生了女儿,定也会摄魂夺魄,美得不可方物。 可事实上,这位女妖留下了子嗣,不过不是女儿。 娘,到最后,您还是不愿来见我吗?连枫游的视线里,只剩下了橙色,仿佛火烧云落入了他的眸中。没有天地,亦没有声息。他孤零零地仰面飘荡着,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的娘亲仿佛是一朵娇艳的花,开得热烈,又谢得凄凉,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唯一能拿来当念想的是继承下来的阴魅体,以及一根发簪。 簪子是她的定情信物,当年爹爹寻来海中最珍贵的绿珍珠,请工匠打造了这枚发簪。爹爹说,这珠子的颜色像极了她的眼眸。她笑着收下,自此再也不戴别的首饰,只留这根发簪。 记忆中的娘亲,很温和,每日最爱做的事是侍弄花草,带他认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药,然后守着山顶上的桃花树等她的心上妖回来。只可惜爹爹总是很忙,忙着打仗,忙着重建宗族,忙着应付无数个婚约,一年中只有零星几天能回到这里,带着一身的伤与疲惫。 等北境稳当了,我就接你们母子回去。爹爹不止一次地承诺过。 娘亲却道:你祖父不会同意的。 儿子都有了,还能不同意?爹爹抱起他,高高抛起又接住,逗得他咯咯直笑。 娘也在笑,但笑得有些苦涩:你祖父都说了,不会认一条小蛇当重孙的。算了吧,我们母子在这里就挺好的。 哎,听他的作甚,日子久了,他就认了!爹爹不以为然,亲昵地摩擦着他的脑袋,仔细端详着,眼中满是骄傲:儿子像你,这张脸以后不定能祸害多少个小姑娘! 那你是喜欢我的脸咯?娘亲嗔怪道。 爹爹狡黠一笑:对,我当初就是贪你的脸。然后见她嘟起嘴不开心了,忙补充道:但是我现在喜欢你全部!你就算变成丑八怪我也喜欢! 哼,你就糊弄我吧。等你下次回来,有你好受的!娘亲一把将他夺了回来,佯装恼怒地离去了。 谁都没能料到,这场普通的对话会成为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三个月后,噩耗传来,他的爹爹死于敌军伏击,埋骨处距此地不足百里。 娘病倒了,挣扎着要去见他的尸首,被族妖拦了下来,说了句令他刻骨铭心的话: 你以什么身份去见呢? 是啊,什么身份呢?她没有身份。就算他们的孩子会跑会跳,知道爹爹再也回不来了,她也没有身份,甚至无妖知晓他们的关系。他们母子对于那个家族来说,是污点。 很快,持刀来剜去这个污点的妖找上门来。娘亲慌张地将他藏进衣橱中,结了结界,忐忑地唤来者为:祖公 然后被狠狠地扇倒在地。 那妖先是辱骂她,后狠狠地殴打她。娘亲漂亮的脸蛋被踩在地上变了形,声泪俱下地辩解着:我们是真的相爱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8) 放屁!你不过是仗着阴魅体魅惑了我的孙儿!被唤作祖公的老妖咆哮着,暴怒到浑身发抖。最后提着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你生的那个孽障呢?交出来! 稚子无辜娘亲拼尽最后的力气乞求道:那是他唯一的骨血求求你 噗嗤一声,老妖的手臂没入了娘亲的腹部,将妖丹生生挖了出来 这一切,他都看见了,透过衣橱的缝隙看得清清楚楚。娘亲的尸首被老妖带来仆从如拖麻袋一般趟在地上带走,血迹蔓延至衣橱底部,头上的发簪跌落在血泊中,他却被吓得失了神,呆滞地盯着那根簪子,连声音都发不出。 待他们走后,一位衷心的族妖找到他,带他离开了那里,与一群失去父母的幼蛇藏入深山。他变得有些痴傻,终日蜷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 不消半个月,蛇族被灭了族,那位救了他一命的蛇妖也没能幸免于难。蛟族对外称蛇族灭于混战,然而一侥幸逃出来的小蛇妖说,是夜氏家主强行掳走了仅存的成年蛇妖们。 他本不知夜氏家主是谁,听了许久后才知道是杀了娘亲的那只老妖。于是他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直至昏厥。 醒来时,他看见小蛇们惊慌地奔逃着,说是夜氏找到此地了。周围都是结界,无数夜氏妖在森林中搜查。他变回蛇形,凭借着阴魅体穿过结界,叼着小蛇们一条条逃出生天。当他回头救最后一条小蛇的时候,被老蛟抓了个正着,捏在手里如同一条轻飘飘的粗麻绳。 阴魅体?老蛟的眼底掠过一丝惊喜,旋即将他放在地上沉声问道:小子,你爹娘是谁? 彻骨的恐惧与恨意令他险些再度昏厥,然而老蛟的另一只手里正攥着他的同伴,让他不得不强咬着牙挺住,然后努力挤出笑容说道:娘亲把我送到这里后就走啦,爹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你知道你爹叫什么吗?老蛟将手盖在他的头顶上,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阴谋的气息。 不知道哎。他摇摇头,顺势把老蛟手中的小蛇捏了出来,扔向结界外:你认识我爹娘吗? 我可能认识。老蛟仔细端详着他的面颊,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眸上时,表情毫不掩饰地变成了厌恶:你的眼睛很像你娘。你叫什么名字? 连枫游。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着,打消了老蛟的疑虑。连,是他娘亲的姓氏,老蛟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一个身高未到他腰间的孩童为了复仇,毅然决然地舍弃了自己原本的姓氏。 哦,我确实认识她。老蛟起身,向他伸出手:他们都死了,跟我走吧。 好。他乖乖地将手递了过去,放在那个枯槁粗糙、剜出他娘亲妖丹的大手上 连枫游!别死!飘着飘着,他的身子突然一沉,坠入黑暗之中,惊出一身冷汗。再睁开眼时,世界变得有些陌生。沙土漫天,迷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睫上挂着血珠,每眨一下眼都会刺着生痛。 谰哥是你吗?连枫游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具结实的后背上,下意识地以为是夜谰,断断续续地说道:谰哥那只鸟儿你恨死我了吧? 童年里那只小巧的山雀,成了夜谰与他反目成仇的□□。他不是不知,夜谰有多宝贝它,却还是狠着心断送了它的性命。 是我,连枫游,是我!背着他的人其实是赫辛夷,在妖力对冲的狂风中跌跌撞撞地奔逃着: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找青黛姐姐。她可会照顾伤员了,你会没事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连枫游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喃喃道:我太怕了我怕他要杀你 当年他战战兢兢地被带回了夜氏本家,默默憎恨着这里的一切,直到夜谰出现。这个替代了他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成了夜家少主的男孩,却令他怎么都恨不起来。 夜谰会在他夜惊时替他擦去虚汗,把被浸湿的被褥抱走,将自己的盖在他身上;在他闯祸时拦下罪责,被按住地上打板子,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冲他做鬼脸;他们一起去捕鱼,一起戏弄刚来夜家的赫辛夷,一起逗笙玖哭鼻子。在夜谰身边时,他才真真正正地活回了想要的模样,活回爹娘都在、无忧无虑的模样。 所以要离开夜谰,不然该如何复仇?他要挖出老蛟长生不死的秘密,才能真正地杀死他。前路永劫不复,他不能把夜谰拖下水,就留这最后的一道光在身后便好。 你要道歉的话,亲口跟他说,我不会转述的!赫辛夷脸上的眼泪与血液混杂在一起,一脚深一脚浅地跑着。他回头望了一眼,正瞧见夜谰腾空而起,手中长刀用力一挥,竟以刀气幻化出千军万马,奔腾着冲向半瘫在地上的老蛟。 被破阵的老蛟迅速陷入衰弱,鬼手缠绕在他身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老蛟拼死一搏,带着鬼手拔地跳起,朝着夜谰撞了过来。二者相接,冲击出狂风,将赫辛夷吹了起来。他在空中调整着身子,把连枫游抱在怀里护好,自己垫在底下,落至地上砸出了深坑。 下落的时候,他攸地瞧见天边有个白色的光点急速飞了过来。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搂着连枫游,没出息地想着:如果死在一起了,其实也不错。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濒死】 随着山岭崩殂般的轰鸣,老蛟庞大的身躯彻底陷入泥土中,身上插满了无数妖刃,喷洒而出的血液成了一场急促的血雨。 夜谰持刀立于他面前,见逐渐失神的蛟瞳看向远处躺在坑洞里的连枫游,默然道:他才是你的重孙,对吗? 呵老蛟冷笑,脑袋抬起又落下,虚弱地回答道:他这肮脏的血统是老夫今生最大的耻辱。 就因为,他是条蛇?夜谰凭借着对他的了解,当即猜出了缘由:他是夜氏唯一的血脉,你倒是下得去手。 事到如今,不必多言,动手吧。老蛟低叹,将目光移向他:不过老夫想问你一句,能否放过夜氏一族? 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夜谰抹去脸上血迹,将长刀攥得更紧了些:我究竟是谁? 老蛟凝视着他,许久后忽然低笑出声:我也不知道谁知道白蘇召出了什么东西出来 白蘇?白巫族长?夜谰惊愕,他万没想到老蛟竟也不知他的来历,便又急问道:你说召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贪心不足,反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去问他好了。老蛟长吐一口气,阖眸沉重地喘息着。 夜谰不满,持刀向前想继续逼问他,却听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赫然望见一条奇怪的长条怪落在坑洞旁边,紧盯着里头的连枫游跟赫辛夷,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登时头皮发麻,飞身过去将那怪物一拳打飞。怪物尖叫着翻滚出去,口中掉下一个毛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雪雪疾?夜谰不敢置信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程雪疾,跪下身将他小心地捧了起来,登时发现他的前爪断了一个,断口处骨头外露,正汩汩地流着血。 夜谰顿时如雷轰顶,将他托在臂弯中,手指颤抖地试向他的鼻息。程雪疾恰巧醒了过来,迷茫地看向他一阵后,忽然一侧身拱了拱他的心窝:夜谰 我在。夜谰忙将他贴在怀里。程雪疾攸地化回了人形,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前胸被烧焦了一大片,奄奄一息地眨眨眼,手指勾着他的衣襟说道:白老头追追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天空。夜谰下意识地将程雪疾抱紧,转身一看,竟瞧见老蛟的腹下滕然亮起一道光柱,利剑般穿透了他的身体。硕大的妖丹沿着光柱缓缓升起,白蘇的身影一闪而过,嘴巴如蟒蛇般开裂,毫不犹豫地咬住妖丹,仰面吞下,然后哈哈大笑着瞬间消失在原地。 夜谰惊愕,一时没回过神来。老蛟躺在地上痛苦地翻过身,望着天空咆哮道:白蘇!你这个王八蛋!该死!该死然后身形迅速缩小,直变得一人多高,有出气没了进气。 须臾后,伴随着一道炸雷,天空蓦地被乌云所覆盖,中央现出一黑色的旋涡,雷电游丝般刻满云层,一时间异声大作,鬼哭啾啾。 降神阵老蛟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后,身体开裂,如风干的树皮在狂风的吹袭下,变成了粉尘。 夜谰心中狂跳。降神阵,多年前,他偶然间在夜氏秘卷中看见过。只是那秘卷残缺,仅提了个名字,后续详解被毁去。难不成那白蘇为降神阵而来? 这时疏雨自空中落下,正瞧见夜谰怀中的程雪疾,先惊后喜。然而当他望见远处的旋涡时,不禁面色一白,三步并两步来至他们身边,将一颗保命灵丹塞入程雪疾口中,低声道:交给我吧,我先护住他的性命。 夜谰迟疑了一瞬,见旋涡越来越大,沉声道:我去看看,这旋涡不祥。然后解下外袍,将程雪疾裹好递给了他。又起了结界,把他们连同赫辛夷与连枫游圈了起来。 不行,你的妖力已经不等疏雨阻止,夜谰已转身飞向了宗祠。 只见宗祠已被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所替代,坑中四角各有一道高速旋转的旋风。祭坛在中间如同残破的戏台子,白蘇在上头动作滑稽地舞动着双臂,手中法杖上下摇晃,铜铃叮当作响。 夜谰抬掌拍去,却被看不见的屏障反弹了出来。再望向白蘇,惊觉他吞噬蛟丹后,浑身布满了棕黑色的鳞片,与老蛟如出一辙。妖力更是狂涨,溢出的妖气形成了乱流,将地面冲击得满是沟壑。 咯噔几声,拴在祭坛上的铁链全部断开,符纹大亮,数不清的鬼手自祭坛中央升起,黑压压一片,万鬼同哭,令他如临地狱,妖力不受控制地逆流向他的心脉,直逼得七窍流血。 我才是神明我才是神明!白蘇疯狂地高喊着,头顶生出一青红色的鬼角,野猪似的獠牙自口中支出,鼻塌孔掀,须发纷飞,状如邪魔。 入魔了?还是夜谰冷静下来,仔细感知着他的力量,发觉这力量既不属于妖界,也不属于人族,而是杂七乱八相互排斥,却强大到超过了鼎盛时期的他与老蛟。 不能再让他将阵法继续下去了。夜谰咬紧牙关,聚集浑身仅存的妖力,再度幻化出高山般的兽颅,且令它生出四臂长角,巨口大张,冲祭坛喷出一片火海。 然而这倾注了全部力量的火焰,竟没能伤及白蘇半分。他抬起法杖指了过来,恐怖的妖力沿着法杖骤然射出,夜谰躲向兽颅后,却被那力量一并洞穿,拍进土里满是黑烟,五脏六腑似是被熔岩蒸腾了一般,血液夸张地从他的口鼻处喷出。 烈风吹过,夹杂着火星子,落在草芥上劈啪作响。远处的程雪疾登时惊醒,捂着心口咳出一大口鲜血,筋脉却有了自愈的兆头,妖力也随之恢复。他看向乌云压顶的天空,一把抓住疏雨的手臂问道:夜谰呢?! 疏雨忙压下他躁动的妖力:他去查邪力源头了,你伤得太重,不要起来。 不对劲程雪疾看向自己的断骨,发觉隐隐开始再生,忙撑着地面趴了起来:九重血契什么时候会生效? 九重疏雨一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忐忑地回答道:在一方濒死的时候 夜谰!程雪疾顿时哭喊出声,想站起来却双腿一软趴在了地上。 疏雨回过神来,按住他的双肩吼道:你去也没用!先走!保住一个是一个!然后不顾他的嚎啕,将其扛在肩头,又转身去捞连枫游与赫辛夷,却被风吹得寸步难行。 结界随之裂开,他试图修补,却无能为力。旋涡中心突然落下一道橙红色的光芒,正罩在宗祠上方。眼睁睁瞧见白蘇沿着光柱浮空而起,傲瞰众生地振臂大笑,似是要登上天宫。 然而他着实笑得太早了。很快,橙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雷滚滚,冲着他的天灵盖劈下。白蘇慌忙躲避,抱着头站在祭坛上不敢置信地冲天吼道:我是神!我是神!你岂能这样对我! 天雷自然不会理睬他,越劈越厉,不断落在他脚边,将整座祭坛烧成了灰烬。白蘇被一道雷劈在手臂上,甩着手惨嚎出声,然后恨恨地骂道:天道!你不公! 话音刚落,橙光攸地又突破了云层。他惊喜过望,忙张开手去迎接这道光束。岂料光芒避开了他,专为落在夜谰身上,但没有带着他飞起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怎么会是他不可能!白蘇抓着头发跳脚大喊,恼羞成怒地狂叫着。他的身形猝然变大,很快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见夜谰依旧昏厥,全然没有落下的意思,抬手抓了过去。 夜谰!程雪疾见状,不顾一切地打地上爬起,化成白猫跑了过来,在夜谰被抓住的一瞬间,一口衔住他躲开了白蘇的手,却发觉他如同被钉死在地上,怎么都无法带他脱离橙光。只能蜷缩身子将他护了起来,瑟瑟发抖地看向深邃的天空。 滚开!白蘇抬手打向程雪疾。程雪疾没有躲,任自己被打飞出去,然后迅速爬起来再护在夜谰身上。白蘇干脆抬脚去踩,泰山压顶地跺在了他的身上,他还是不躲,强撑着四爪把把夜谰藏在肚皮底下,背脊登时发出断裂的脆响。 住手!疏雨冲来,向白蘇的头部喷出冰焰,见没有效果,自杀般冲向他的眼眸,试图扰乱他的动作。被掌风扇飞后又飞回,奔向程雪疾,张开翅膀,螳臂当车般拦在他们身前。 巨人的长脚向他踏来,他怒目而视,心里倒没有了恐惧,只是莫名想起了笙玖。那日她撞向鬼塔时的心情,与现在的自己,会不会一样?是无可奈何,还是释然?亦或者,只是淡淡的留念?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59) 夜谰程雪疾双目模糊,嘴角渗出的血液滴答在夜谰身上。 终究还是救不得他吗? 滴答,滴答无垠的黑暗中,夜谰躺在一叶扁舟上静静地摇曳着。他睁开眼,看见了一片熟悉的浩瀚星空。一枚紫色的星子一点点接近了他,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擦肩而过时,攸地变成了一位黑衣少年,清冷的眼眸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后飞去。 于是他又看向后方,发觉不远处有个白色的光点,忽明忽现地闪烁着。光点中央依稀站着一人,身型单薄,五官模糊,向黑衣少年伸出手。 二者十指相交的瞬间,忽然霞光万道,电漩星飞,无数幻影在他眼前交错。他看见巍峨高山,横亘天际。而他立于高山之上,与之逐渐交融为一体,吐纳成云,高啸为雨,双眸一睁一闭,便是昼夜交替,日月同辉 轰隆,雷声如战车高鸣,在白鹭与小猫即将被碾碎的一瞬间,夜谰突然散发出洪啸般的力量,以撼山栗岳的劲气,挡住了擎天的巨人。在程雪疾的注视之下,夜谰缓缓睁开了双眼。金色的眸子耀眼到令他短暂地失明了一瞬。 他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又落回地面,周身被暖洋洋的阳光所笼罩。一声龙啸响彻云霄,如同亘古的钟声庄严地回荡着。 ☆、【释然】 近百年来,妖界时有动荡,久了便习惯了,管他兵荒马乱还是天生异象,众妖各忙各的,除非天塌下来砸在自己脑袋上。 哪曾想,今日这除非竟然应验了。 快看!天门开了!小妖们挤在街上,或惊恐或兴奋地指着天空上的旋涡。只见那黑漆漆的旋涡越来越大,云层中吞吐着雷电,阴风欲烈,危壑摇摇,宛如狂潮怒涌。旋涡中央橙光如昼,一庞大的长影徘徊其中,仅遥遥一望,便生敬畏之心,气消胆夺。 那是有大妖修得仙体了吗?! 不不不,是上神下界了吧?! 众妖议论纷纷,谁都不敢去一探究竟,倒是有个见多识广的小声嘀咕道:瞅这方向有点像北境啊是不是夜氏有蛟化龙了。 令一妖却嗤之以鼻:夜氏都多少代没化龙了,唯一一个最接近化龙的还死了,总不能是那老蛟诈尸了吧? 众说纷纭,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信谁,却无妖知晓,那打通了天门的妖,远远不止化龙这么简单。 红龙身长千里,力量之强大,波及不止妖界。连人间与修真界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三界被这力量撕扯推拉,逐渐地向内靠拢。 龙程雪疾躺在地上,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被那火红如焰的鳞片刺得双目生痛。那是夜谰吗?不是吧?夜谰去哪里了? 他坐了起来,无措地来回寻找着,却听身旁的疏雨惊愕地喃喃道:这是烛龙? 烛九阴钟山之神?!白蘇惊恐地向后退去,庞大的身躯与之相比竟不值一提。 火红的烛龙浮于半空中,双眸微开,默不作声,似是在沉思着什么。白蘇胆战心惊,又转念一想,忽然抚掌大笑道:钟山神!是老夫召出的你!是老夫引导你降世的!你难道不感激老夫吗! 烛龙依旧没有言语。其实他所看到的与所有妖都不同,如今的他神识已飞上九霄,穿过苍穹,在浩瀚星空中与一人隔着星河对望,许久后,那人幽幽道: 恭迎上神归位。 烛龙的意识有些混乱,前世今生,真真假假,全部掺杂在了一起。最后他终于理顺了一件事,低声问道:我是来渡劫的? 是的,渡尘劫。那人向前踏了一步,终于能看清了模样,竟是位俊朗的少年郎,眉眼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 渡过去了?烛龙诧异,总觉自己好像忘却了很重要的事情,思索片刻后微微摇头:我怎觉得没渡过去是虚度了吗? 看你如何选择。少年神色淡然,轻轻一挥手,周遭星子登时飞了过来,环绕在他身侧整齐地闪烁着光芒。 烛龙自那群星子中看见了无数画面,将他这荒唐的一生从头至尾演绎了一遍。他看见白巫族为寻求升仙之道,不惜拜入夜氏。老蛟命白巫族准备降神祭,却在准备妥当后痛失爱孙,这祭祀没能派上用场。 白蘇心起贪念,瞒着老蛟私自开启降神祭,不惜献祭了自己的女儿。结果错过了正确的时辰,反将正在轮回转世途中的钟山之神也就是他,给召了出来。他依附在白杞腹中获了凡体,成了她的孩子夜谰。 老蛟问讯勃然大怒,将白巫族残杀殆尽。白蘇携仅存的族人藏匿进凡间,仍痴心不改,屡次试图将他的魂魄与肉身分离。白杞无奈之下带他出逃,遁入深山密林之中,勉强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然,夜谰的躯壳无法承载强大的神魂之力,导致他迅速衰弱,命在旦夕。为保住他的性命,白杞以自身寿命为代价,强结封印,封锁了他的妖力。封印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使他的妖力彻底消失,变成凡人。 老蛟寻回他后,发觉无法解开封印,到手的神力被禁锢其中。便改了主意,让他成了上不得台面的重孙的替代品,以振兴夜氏。又留下白蘇的性命,命他想出解开封印的法子,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困扰了我这么些年的封印,竟出自我生母之手?夜谰蹙眉,他怎么都想不通白杞为何要将他变成凡人。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一些本该有的东西,导致他再无法揣测人族的情感。 而且,他这辈子跟头圈养的家畜似的,被老蛟剥削了劳力后,再一刀杀掉,成了盘中之食。想想可真是悲凉。 少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缓缓道:想不通了吗?你已重归神位,自是不明人族的七情六欲。 也就是说,我本来是懂的。夜谰迟疑道。 少年不置可否:你想懂吗?想,渡不过;不想,方了结尘世之苦。 我夜谰刚要说想,却莫名被一口气哽住了咽喉,怎么都吐不出来。他又看了一阵那些星子,小声问道: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什么?少年的语气微微上挑,听不出悲喜。 缺了点什么夜谰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白杞死后,他被老蛟带回夜家当了替代品,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繁杂地叠在一起烦不胜烦,历历在目。然而他始终觉得这些画面中多了许多个窟窿,遗漏了很重要的东西,令他心里发慌。 正想着,聒噪的吵嚷声突然响起。他不满地转动眼珠,眼前景象登时有星海变成现实。他环顾乏味的世间,很快便找到了噪音源头。只见白蘇还在跳脚喊他的名姓,兴奋到本就丑陋的面庞更为扭曲。 夜谰!我是你外公!我是你外公啊!白蘇一声长一声短地喊道:谰儿!外公是为了让你应劫才狠心与你交恶的啊! 夜谰没有理会,回眸看了眼正望着他发呆的疏雨跟程雪疾,眸光微微一凝。那个银发的小家伙好像有点眼熟,他是谁呢?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仿佛快哭出来了。 他想了想,又觉索然无趣,便扭动身躯离开了地面,往旋涡中心飞去。白蘇大喜过望,跳起来去抓他的尾巴尖,妄想被带着一起前往天门,却在触碰到龙鳞的一瞬间浑身都燃烧了起来,跌落在泥土里惨嚎阵阵。 夜谰!你不能舍弃我!白蘇不甘心地大吼着,却怎么都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终于改为惊恐地求救:是我把你召出来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不是你。夜谰在空中微微停滞,漠然看向已经变成一团火焰的白蘇:是我想要体会尘世百味,却被你给误了但我不后悔降生为她的孩子。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上云霄。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付出了那么多白蘇如一滩烂泥倒在土里挣扎不起,很快被烧成了一堆灰烬。他回忆起自己这一生,仍想不通到底做错了哪里。白巫族被上界放逐后苟活于人世,他拼一把越过那穹宇,难道不可以吗?虽然他牺牲了自己的女儿,但那是他的女儿,他的东西,也算是牺牲?! 夜谰感知到了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异常肮脏,便将那火焰烧得更旺盛了些,连灰尘都一并烧净。 烛龙最后在空中徘徊一圈,嗅着杂乱刺鼻的腐朽气息,彻底对此间没了留念,便昂首继续向上飞去。在他的眼眸洞穿苍穹的一瞬间,忽然听见地面上传来一声怯怯的呼唤: 夜谰 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发觉刚刚那个银发少年正追逐着他,小脸脏兮兮的,满是泪水与泥污,张开手焦急地喊着:夜夜谰! 有事吗?夜谰诧异,微转身看了他一阵,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几张模糊的画面。他们好像很熟,在一起度过了许多不错的日子。但具体是怎样的,却都记不清楚。 渡吗?星河中的少年的身影忽然占据了他的脑海,蛮横地隔断了他此生的全部记忆:渡,不可回首。 夜谰颔首,自知耽搁不得,便加快速度向天门冲去。在他的头部没入苍穹之外的一瞬间,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哭泣声。那孩子到底哭了,哭得绝望又痛苦,以至于他心口怵痛。 不可回首吗?他趴在两界的交面处看了看,里头星河摧残,群星寂然,似是正审视着他,令他感到异常得寒冷且陌生。 好像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他这般想着,慢慢缩回身子犹豫了起来。去了,就回不来了。就算能回来,也不再是夜谰。那孩子为什么要哭?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正想着,星子突然向他袭来,里头竟真的藏了许多双眼睛,咄咄逼人地不断向他施加压力,仿佛警告他三思而后行。 夜谰摆动了一下尾巴,莫名心生恼怒。穹宇外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然他也不至于非要到尘世走这一遭。 这般想着,他嗤笑一声,利落地回了头。星辰之力徒然加大,意在挽留,却被他一尾巴给抽了回去。 夜谰缓缓下落,身后裂开的天门颤抖了一瞬后,开始闭合。在他拨开云层重回世间的一刹那,潮水般的记忆忽然自他心底倾泻而出,他想起了那些忘却的往事,想起了那些个空洞里缺乏的东西,以及将他绑在这世间的真正的缘由,不多不少,刚好拼凑成 一只小狸奴。 最后他落在了程雪疾面前,庞大的龙身迅速剥落,拾回于此番轮回中,凭白得来的躯壳。向怔然的小猫伸出手: 我不走了。 通往苍穹外的门彻底消散,发出一声轰鸣,如同在低叹。阳光自云层中探出,将地面涂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泽,竟比那星河还要璀璨上几分。 程雪疾呆呆地望着他,左手攥右手,怯懦地不敢向前,半晌才小声问道:不走了吗? 不走了。夜谰笑笑,抬手摸向他的头顶。 真的可以吗?程雪疾还是不敢相信,生怕自己身处梦境,醒来又是一场空。 可以。夜谰轻轻揪了揪他的耳朵:不走了,不渡了。现在你可以抱住我了。 没关系吗为了我没关系吗?程雪疾没出息地小声抽泣着,被一把拥入怀中后,干脆放声嚎啕大哭。终于将不安与激动全都哭了出来。 干涸的大地开始恢复生机,远处躺在深坑里的连枫游与赫辛夷先后醒了过来,浑身酸软,懒得动弹。 连枫游压在赫辛夷身上,仰面看向天空,久违地瞧见了清澈的蓝色,便多看了一阵。赫辛夷的胳膊揽在他腰间,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并未令他觉得丝毫得不适,反倒很有安全感。 这时,一道目光紧贴着他的耳边传来。他侧眸望去,正对上一张姣好的容颜。蛇怪默默凝视着他,双眸乘着一汪水光,温和且眷恋。须臾后蓦地化作白烟,消失于天际中。 娘?他怔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烟雾在他的指缝间流逝,如同困扰这世间生灵的无数场意难平,到底在求不得的推搡下释然 ☆、【之后】 自那日见到了天门与疑似神龙的东西,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安静如鸡。大妖小妖,男妖女妖都在忙着观察天门还在不在,能不能留个缝隙,让他们趁机钻进去。 可惜,天门自关闭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连同那日海市蜃楼般的长龙,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不死心的,偷摸跑去北境一探究竟,却只撞见了正忙着种树的夜氏妖们,这支藏在黑暗里长达百年的神秘蛟族,突然一反常态地爬到地面上见了光,着实令妖摸不着头脑。 之后,西境与北境重新结盟,连同两境的草原被划给了虫族为领地。新任西境之主推立为白鹭族的少主疏雨。东境之主携重礼来贺,被全数退了回去,不过照常参加了宴会。但宴会结束后,喜老本就绿油油的面颊更绿了几分,真正应了句面如菜色。回到东境的第二天便宣布退任,让自己的幼孙接了班。 狼族自发带着所剩无几的南境妖们重建家园。没有了暴戾成性的王族大妖,南境久违地享受到了和平,昔日荒废的田野与河流渐渐恢复了生机。众妖想推举狼族少主为境主,却怎么都找不到他身在何方,不禁心生担忧。 其实赫辛夷没走远,就在百里外的山谷里。此山名禾宝山,因地处偏僻至今无妖问津。但每逢春季,漫山遍野都会开出不知名的小花,以及成片的蒲公英,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赫辛夷坐在山包上,嘴里叼着草杆,又拔了两根青草编织着手环,动作之娴熟与他这健壮的身材全然不符。 他身后不远处,有一方小小的土包,上头竖着块木牌,没刻字,还有些敷衍地堆了点野花。半晌后连枫游走了过来,坐在他身侧瞥了眼他手中的草环,低声道:不给你爹立块像样的碑? 咱狼族不兴那个。赫辛夷抬头看向他。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60) 那你立个破木牌干嘛?连枫游的脖颈上缠着绷带,脸上也有几块青紫,显然重伤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我做个记号,怕哪天再来找不到我爹了。赫辛夷嘿嘿傻笑着,又望向底下的山谷:你娘亲的发簪埋在哪里了?我去祭拜一下。 那是我娘,你祭拜算什么?连枫游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小声说了句:在最里头那片龙胆花里。 这季节还有龙胆花?赫辛夷诧异,扭头瞅了一眼自家爹爹的坟头,确实过于素净了些:那我赶明在这儿种棵树。 说罢二妖皆陷入了沉默。这时山顶起风了,赫辛夷往连枫游身边靠了靠,低声道:之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北境吗? 谰哥让我继续当北境之主。连枫游的余光一直瞄着他手里的草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把蛇族的孩子们移回北境了。谰哥将效忠他的那些家臣交给了我,夜氏也安分得很,你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赫辛夷低下头,一边说着,一边将成型的草环调整了一下,往上头插了朵小白花,全然没发觉连枫游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又道:东境那老王八说的话,你信多少? 全部,他不敢隐瞒。连枫游移开视线,看向安静的山谷:那蛇怪,长着我娘亲的面容,便是铁证。 所以它真的是由你娘亲的残魂幻化成的?赫辛夷手中一顿,面露愤恨道:真不该放过那老王八。 连枫游眼神空洞,似是有些寂寥: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那时娘亲被杀,我曾寻找过她的魂魄,无果后便放弃了。殊不知她的残魂早就被敛走了是我太蠢了。 赫辛夷忙安慰道:怪不得你,那时你才几岁。那老王八收集你娘的残魂作甚? 连枫游犹豫了一瞬后压低声音道:他曾经是我娘的追求者,贼心不死,想复活我娘。结果老蛟吞噬了我娘的内丹,导致娘亲魂魄不全。他复活出的东西自然已不是娘亲 嗯赫辛夷见他脸上血色全无,有些后悔自己多嘴戳了他痛处,便强行岔开话题道:不过到底是见了一面 谰哥说,会帮我把娘亲的魂魄带入轮回。连枫游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光亮:还有笙玖。 嗯!赫辛夷点点头,忽然抓过他的手,把编好的草环带了上去:好啦,不要摆出这种表情,会好起来的。 连枫游微怔,看着手腕上歪歪扭扭的草环,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不讨厌我吗?我为了找到祭坛,对西境冷眼旁观。谰哥有难的时候,我也没有去帮他。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做好。 为什么讨厌你?赫辛夷替他系好披风:我只是有点生气。气你不与我们交心,只身涉险。你就算信不过我的能力,也该信一下谰哥。 我不敢。连枫游抿了下衣襟,眼神躲闪,像极了做错事的孩童。 赫辛夷挑眉,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起风了,我们走吧,谰哥也快回来了。 连枫游颔首,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二妖沿着来时的路走着,身后突然掠过一阵微风。连枫游下意识地回首望了一眼,正瞧见成片的蒲公英如跌落山谷的云,逆光而上,成群结队地飞向远方。 真的很好看,我都有点想住在这里了。赫辛夷轻声道。 连枫游眨眨眼:你自己吗? 一起吗?赫辛夷反问道。 连枫游僵了一下,旋即哼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肯定要回南境的。 赫辛夷耸肩,不置可否,挽着他的胳膊继续走了起来。连枫游嘀咕着有点冷,把他的胳膊搂得更紧实了些,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手腕上的草环上,发觉小白花不知何时掉了,便往脚下看了几眼,殊不知赫辛夷正低头看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夜谰,我要这个!人间,闹事街头,程雪疾揪着夜谰的衣衫,理直气壮地指向小贩手中的糖人。 夜谰蹙眉,看着他圆鼓鼓的肚子,低声道:雪疾,你今天吃太多了吧?不怕撑着吗? 我不吃,我拿着玩!程雪疾直把他的衣服扯出了褶皱,眼巴巴地舔了舔嘴唇。 夜谰无奈,掏出铜板递给小贩,随手拿了个小猫形状的糖人,却被程雪疾拒绝了,嚷嚷道:我要那个小龙的! 好吧。夜谰只得换了龙形状的糖人给他。 程雪疾举着糖人,趁他没注意,赶紧舔了一小口,心满意足地翘脚走着。夜谰环顾四周,本想再给他买个玩具什么的,却发现已近黄昏,便道:雪疾,我们得回妖界了,有件事要做。 好。程雪疾已把糖人啃了一半,睨了他一眼,见他正望向天空,便把剩下的糖人一口塞进嘴里,结果被齁得直咳嗽。 夜谰笑笑,想去牵他的手,却只抓到了空荡荡的衣袖。程雪疾断掉的手还没有再生出来,但伤口恢复得很好,估计过些时日又是一条全和的四脚猫。 可他始终觉得那断臂刺眼,忍不住小声道:你的手要不要去修真界求个药? 山高路远,不至于的。程雪疾倒是不在意,走到他另一边,用刚拿过糖人黏糊糊的手攥住了他的指头:过几天就恢复了。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家窝着。 不去玩玩?夜谰诧异。 程雪疾摇摇头:不要,我要睡大觉。睡醒了起来修炼,说不定有生之年能再多条尾巴。 越来越像猫了呢夜谰顿了顿,压低声音试探地问道:可我得走一阵子,去上界溜达溜达。前些日子,你师父来了封信,说他得尝所愿,想送我件礼物做谢礼我还真有点好奇。 去啊,带着我。程雪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把我揣进兜里就行,我又不占地方。 好。夜谰说着,忽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加快步伐大步走着,小声道:雪疾,其实我有个能让你快速涨修为的法子 程雪疾登时眼前一亮,搂着他的脖子问道:什么法子! 夜谰颇有深意地扬起嘴角,向他耳语了几句。程雪疾的表情登时由兴奋变作惊愕,面红耳赤地轻轻咬了他的鼻尖一口:你你这你这臭不正经的! 没骗你,真的,改天咱试试就知道了。夜谰哈哈大笑起来,被一爪子挠在了脸上,五道爪印与当年初见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傍晚,西境与北境接壤的草原上,疏雨手持竹篮看向眼前的一大片树苗。这些树苗都是凤凰花,他从王宫一直种到了这里,硬生铺成了一条路。 过些时日,再种几株梧桐?他放下花篮,细细盘算着,长发微浮,鬓角露出了几缕白发。 大战结束后,他本想离开此间,赌一场轮回,说不定能找到笙玖的去向。但,夜谰说笙玖的神魂有了下落,让他稍安勿躁,他便决定等等看看,免得小凤凰回家时,找不到路。 夕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天色渐暗,月光始现。蜉自他背后走来,看向地上的树苗轻声道:肯定会开得很好。 你决定了吗?疏雨回首,表情隐隐有些忧伤:其实只要你想,夜谰他会有办法 不必,是时候了。蜉抬首看向远方的森林。今日的她有些不同,长裙不再是淡绿色,而是换成了月白。长发也仔细地束起,别了根精致的簪子。 这时,几只萤火虫飞了过来,围绕在她身侧左右摇曳着。藏匿在草木中的小虫也纷纷爬了出来,停在草尖上看向她,却听不到丝毫的虫鸣,似是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半晌,夜谰抱着程雪疾出现在森林中,尔后连枫游与赫辛夷也赶了过来。青黛带着鸦族飞来,落在外围远远眺望着。蜉站在中央环顾四周,忽然异常满足。 作为一只渺小的蜉蝣,能被这般关注,倒是不枉此生。 月,彻底拨开云层,落在她身上时,衬得淡蓝色的长裙接近素白。程雪疾呆呆地看着她,毫不掩饰地夸赞道:蜉,你今日很漂亮。 谢谢。蜉竟轻笑出声,弄得程雪疾打了个激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夜谰也在注视着她,久久不语。直到她忽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绿光,方道:安心,我会照顾好虫族的。 蜉微微颔首,抬起手伸向面具,缓缓摘了下来 ☆、【聘汝】 见过蜉的妖几乎都设想过,她面具底下的面容到底是什么样子。是跟昆虫一样圆眼长嘴,还是长着好几只眼睛或者八片嘴巴?总之定是长得很奇怪,才用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连眼睛都不露。 然而当面具摘下,呈现在众妖面前的容颜竟是张清秀且干净的少女面容,眉眼精致,透着英气,皮肤白皙,轮廓上微妙地与她清冷的性格有点不符。 草原上一片寂静,程雪疾看向周围,发觉其他妖的表情都有些奇怪,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不安地问道:蜉,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蜉的双脚忽然变成了绿色的光点,萤火般迅速消散着,不停向上蔓延。程雪疾惊慌失措,扯着夜谰的衣袖刚要说话,却看见夜谰冲他摇了摇头,便将话语憋了回去。 我要走了。蜉看向程雪疾,神情淡然,似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我的寿命到尽头了,是时候离开了。 程雪疾登时踏前一步,却被夜谰扯了回来,伸着手嗫嚅了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小猫,照顾好主公和自己。蜉已经消失了一半,声音变得越发缥缈:主公很欢喜你。 然后又跪地向夜谰深深叩首:主公大恩,无以为报。望主公珍重。 夜谰垂眸,终究有些不忍,只冲她轻轻挥了挥手。 程雪疾有些发懵,鼻尖一点点变红,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地掉了一地。 为我哭了呢蜉忽然有些羞涩,在彻底消失的一瞬间,笑着说道: 没关系,一生很漫长,还会再见面的 流光飞散,越入星空,成了万千星辰中的沧海一粟。月光皎洁如初,疏林平野安和宁静,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一声蝉鸣微弱地响起,低沉的虫鸣伴随其后,草原上的生灵以特殊的方式追思着一个不屈的生命。 程雪疾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把头埋进夜谰怀里使劲蹭着眼泪。夜谰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抬头望向明朗的夜空:会再见的。 程雪疾却始终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心里由悲伤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再见面时,还是原本的那个人吗? 日子似是恢复了平淡,各境也从百废待兴中恢复了过来。夜谰终决定离开妖界,收拾了行囊,揣着猫便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留下。 按照你师父给的这个地方路途有点远啊。夜谰蹙眉看着手上皱巴巴的信,上头画了个潦草的路线图,说是飞过人界的洱海便能看见一座灵山,他就在山顶上等着。 没关系,可以看沿途的风景。程雪疾趴在口袋里闷闷地说道。 夜谰颔首,跃上高空,踏云而行。地面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族似乎比其他界面的种族都懂得生活,不管经历了多大的动乱与纷争,老百姓照样得想办法过日子,就像是在用辛劳治愈苦痛。 雪疾,之后我们可能要一直奔波了。夜谰眺望远方,寻找着根本看不见的前路:我已寻回真身,以我的魂力,呆在妖界和人间会被上界诟病。 不想去仙界吗?程雪疾探出头看向他:不觉得可惜吗?你明明已经可以越过苍穹了。 苍穹外头,什么都没有。夜谰叹息:连只猫都没有,什么破地方! 可是程雪疾迟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夜谰伸手摸向他的后颈:不用再问了。这是我的尘劫,我可以渡,也可以选择不渡。无论结成什么后果,我都不会反悔。 说罢,他将程雪疾掏出来,举着亲了口额头:雪疾,我要是离开了,你舍得吗? 舍不得。程雪疾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却又道:但你若真的想走,我也不会拦你。我不能这么自私地绊住你。 我可不一样。夜谰挑眉,把他重新揣回兜里拍了拍:我会缠着你,拴着你,总之我离不开你。不要妄想跟我分开,不管你跑去哪个界面,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可我终归会死的。程雪疾小声道。 夜谰哼笑:等你快死的时候,九重血契会把我的寿命分给你一半。 程雪疾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你把血契解开!我不要你易命! 晚了,已经扎根了,解不开了。夜谰的表情隐隐有些得意。 你欺负小动物!程雪疾憋了半天才控诉出声,反逗得夜谰笑个不停,气得缩起身子,毛炸成了球。 夜谰见他真生气了,忙趁着手感最好戳向他的脑袋,凹下一个小坑:雪疾,长生不死,真的是件好事吗?其实在跟你结血契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等你我离开的寿命到了尽头,我就陪你去渡轮回,再不让你被人欺负。你要是嫌我烦了,喜欢上别人了,我就不缠着你了,放你自由。 程雪疾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他,感激地蹭着他的手指,却被攸地提了起来,发觉刚刚还柔情似水的夜谰笑得阴森恐怖,跟要吃人似的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做梦吧你!永生永世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61) 咪程雪疾刚柔顺下来的毛又炸开了,四脚一伸,放弃思考。 半个月后,洱海终于到了。程雪疾在这短暂的十多天里,化悲痛为力量,暴风吸入了成斤的小鱼干以及乱七八糟的食物,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抱起来时直坠手。 越过汪洋,飞上高山,果真在云麓中看见一古朴的山门。几名道童懒洋洋地洒扫着落叶,抬头见二妖落下,拱手作揖道:道友何方洞府?所谓何事? 不是道友,也没洞府,我姓夜,找个姓陆的讨礼物。夜谰看门见山道。 道童面面相觑,小声嘀咕道:姓陆的不止一位,不知您找 找我的。陆公子的声音突然自山顶传来。长阶山的落叶随之静止了一瞬,然后蓦地向两侧分开,露出整洁的楼梯。 原来是陆师叔的好友,恕晚辈有眼不识泰山。道童忙引他进了山门。 程雪疾自他口袋中爬出,落在地上哒哒走着,好奇地四处张望着。道童面露惊愕,看着他欲言又止。夜谰则垂首小声道:越过洱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此间应该已经不属于人界了。 我们到仙界啦?!程雪疾诧异地翘起了尾巴,却听一阵朗笑传来:仙界路远,还是在此间歇歇脚吧。 他连忙向上看去,只见山路尽头,陆公子坐在木椅上向他颔首,不禁喜形于色:师父!然后嗖地飞了起来,直扑进他的怀里。 不错,修得双尾了呃陆公子被他砸在了肚子上,木椅控制着不住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他的笑容瞬间凝固,略显痛苦道:你是不是胖了许多? 我没胖,我只是毛茸茸的!程雪疾登时涨红了脸,耷拉着耳朵小声辩解着。 夜谰负手登上山顶,看着眼前雅致的庭院感慨道:这里便是修真界吧?倒是不枉此行。 是呃内个我腿麻了。陆公子求救似的扯住了他的衣袖。 夜谰忙伸手把喵喵叫的程雪疾给捞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认真道:猫胖点可爱。 我没胖!是毛太长了!程雪疾慌乱地按下肚子上的绒毛,却摸到一大滩肥肉,登时面露惊恐。 走吧,宴席已经摆好了。陆公子转动着木轮向里驶去。夜谰看向挂在屋檐与大树上的红灯笼,狐疑道:又不是逢年过节,怎这般喜庆? 我的两位师兄要合籍,宗门想好好庆祝一番。陆公子眯眼笑着,冲他微微拱手:夜公子,谢谢你带他们回来。 我带谁?什么回来?夜谰一头雾水,耳畔萦绕着程雪疾不间断的唠叨声:夜谰!我真的胖了!怎么办!我要飞不起来了! 这时,宗门深处的欢声笑语清晰地传了过来。夜谰止步,站在原地望着里头密密匝匝的修士们。他们皆年岁很轻,或戴佩剑,或持长刀,围着两位少年认真倾听着。而那两个少年一热情高涨,站在桌上眉飞色舞地讲着故事,另一人缄默不语,但眼睛始终注视着桌上的少年,时不时点点头应和着。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夜谰蹙眉看向那个沉默的少年,正见他也抬眼看了过来,冲他微微颔首,却是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必拘束,我家师父们都是好说话的。陆公子悄悄薅了下他胳膊肘底下的小猫的尾巴:妖界回不去了吧?人间也不宜久留。不如来我宗门歇歇脚?后山池子里有柄剑,真身是条龙,跟你也算亲戚。 方便的话,自然是好。夜谰把努力提气,打算藏起肚子上赘肉的程雪疾放在地上,顺了顺他的后脊背:如果他能修成九尾,我就不用再麻烦地跳轮回里找他对了,还有一事 放心,凤凰花盛开,还需要一段时间。陆公子打断了他的话,向里头的修士们喊道:喂!我带了朋友来!帮我加两个座! 哇!小猫咪!几位女修士看见坐在地上发呆的小白猫,登时双眼发光,嗖地跑过来把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的猫!撸掉毛了!夜谰见程雪疾被一堆人抱着传来传去,惊慌地伸手去抢,却被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推搡进了屋,强行按在桌旁灌了一大碗酒 酒宴还在继续,觥筹交错,放酒纵歌,回忆往昔宛如隔世。期间有人离席,有人姗姗来迟,皆没有惊动旁人。 夜谰不胜酒力,瘫在椅子上双眼迷离。听见有人在起哄亲一个,余光中瞥见陆公子的两位小师兄被按着脑袋亲在了一起,顿时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程雪疾不知何时变回了人形,将水送至夜谰嘴边,却被一把攥住了胳膊,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霸道地啃住了嘴唇,咬得他浑身酥麻,无心抵抗。 许久后,夜谰终于停了下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一生太漫长,幸得佳人共碧落。聘你,如何? 程雪疾僵住,许久后手指颤抖着替他擦去额头虚汗,应道: 概不退换。 【正文完】 感谢各位看官【鞠躬】,你们的鼓励是我今生的方向! 新书筹备中,转战古言!(写着玩) 有感兴趣的小天使请来个预收鼓励一下。 大概讲了个【爱江山也爱美人,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的我都要】的 长公主! 一个叛逆的长公主,与豢养的伶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不】 单箭头暗恋转双箭头 女强重生文,架空历史。虐中带甜,HE大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种小天使的支持!正文至此已完结,番外就绪中。 番外将放出各种小甜饼,主要就是(哔)和(哔哔) 再度感谢大家不离不弃,虽然本文写崩了,但终于是完结了,虽不忍直视,但好在没夭折。 下本可能写古言?反正重在掺和! ☆、番外一 夜谰一走便是三年,音讯全无,以至于连枫游开始疑心,他是不是遭遇不测,死在外头了。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赫辛夷坐在榻边,打散得满地都是的衣物里找出自己的裤子,迅速蹬好。 连枫游侧卧在榻上,神情慵懒地看着他后背上的抓痕,低笑道:想点好的?比如他被那小猫迷得失魂落魄,决定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赫辛夷白了他一眼,掰着手指头说道:人家血契结了九重,那就是互通心意了,一同隐居无可厚非。 啧,当时我要是主动点,哪儿能让那小猫捷足登先。连枫游打了个呵欠,在赫辛夷准备起身的一瞬间,蛇尾自被褥底下伸出,勾住他的腰身给扯了回来。 赫辛夷登时惊恐地反抗,扒着床柱吼道:适可而止!三天了!起码让我吃口饭吧! 我说,当初是谁主动搬过来的?连枫游的蛇尾用力一缩,将赫辛夷咣当一声揪回被窝里,藤蔓般蠕动着缠了上来,绿色的眸子中满是贪婪:怎么,我没喂饱你? 不不不我我是怕你饿着赫辛夷汗流浃背,某处被不断挑逗着,令他甚至有点头晕目眩。 连枫游的目光自他的脖颈一路向下游离,如同在丈量食物,半晌低笑道:嗯,我确实有点饿了然后一寸寸没入被褥中。 须臾,赫辛夷浑身战栗,手紧紧抓着床单,直撕开了一条口子:别别闹了今天真的有正事要做然后慌乱地摸索了半天,终于揪住连枫游的后颈微微用力。 连枫游登时咳嗽着探出头:奶奶的呛死老子了! 今天我得回南境一趟,你也得回北境了。赫辛夷轻轻顺着他的后背,见这小蛇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乖巧,不禁面颊微红,还真有点舍不得。 连枫游意兴阑珊微闭上眼:好烦啊夜家那些个老贼的家眷不服我,还总想从我这儿捞点好处。真羡慕你,有狼族拥护着,其他妖族也不敢造次。 辛苦你了。赫辛夷低叹,手搭在他纤细的后腰上揉了揉:实在不想干了,就让夜氏自生自灭得了。横竖你对夜氏了无眷恋,谰哥也不是夜氏妖。咱不欠夜氏什么。 那可不行,毕竟我得看在我爹是夜氏妖连枫游说着坐了起来,将挡在额前的头发理向耳后:而且谰哥留给我的那些老臣也是好的,我就这么撂担子不干了,岂不被谰哥骂死! 赫辛夷不敢正眼瞅他,多看一眼都会被那白到反光的前胸撩拨得上不来气。偏偏连枫游恶作剧地坐在他肚子上扭来扭去,得意地笑道:狼族要是知道自家统领借着修炼的幌子,跑到这荒郊野岭跟外族妖厮混,得气成什么样? 这怎么叫厮混呢赫辛夷别过头去,喘了两口气道:两情相悦的事儿,怎么能叫厮混呢? 哎哟,还两情相悦。连枫游俯身,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轻笑道:你爹的坟头可就在屋后,你敢把刚才的话跟他老人家说一遍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赫辛夷攥住他的手,理直气壮地嚷道:别说讲给他听,就是讲给全天下听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咱俩立刻成亲! 连枫游僵住,旋即扇了他一巴掌,怒道:不许说!然后跳下床榻,捞过扔在桌上的外袍,潦草披上,又抓过放在一旁的草环戴好,赤脚推门出屋。 凭什么!赫辛夷见状,不由怒火中烧,上衣也不穿了,快步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质问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怎么,你嫌我是男妖? 不是。连枫游不想理他,裹紧衣服微怒道:赫辛夷,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咱们两族是世仇,现在又各代表了北境和南境。若让狼族知晓咱俩的关系,他们会对你失望的!失去狼族的拥护,你还剩什么?! 管他娘的。赫辛夷吸溜着鼻涕,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被甩开了,悻悻地说道:你还是恨我爹? 连枫游沉默了一阵后,低声道:我不恨狼王。各为其主,有什么可恨的你知道吗,我爹本不会被埋伏的。那日,他本该直接回北境,但 怎么了?赫辛夷见连枫游情绪不对,忙揽过他的肩膀。 我爹绕路了,瞒着属下,绕道来看我和我娘,这才被钻了空子。连枫游垂下眼眸,正了正手腕上的草环:所以老蛟恨毒了我娘,认定她红颜祸水,引诱我爹,害他凭白送了性命如今咱俩也跟他们一样悄悄私会,若你出了什么岔子 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赫辛夷看着他手上的草环,心中酸涩:一个破草环,随手编的,你倒是宝贝得很。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再给你弄个好点的镯子。 不必,有个念想就可以了我又不是小姑娘。连枫游越发心慌,转身认真道:以后我们一年见一次就好,每次我多陪你几天。 你当是牛郎织女七夕会呢?!赫辛夷哭笑不得,暗道这蛇怎么情绪浮动这么大,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几句话没聊妥,便悲悲戚戚患得患失。 我真的怕了。连枫游看向身后的小草屋,神情复杂:阴魅体天生不祥,我真的不敢赌其实这样就挺好,你我本就不是一路妖,玩玩罢了,你不要当真。 你再说!赫辛夷急了,按住他的肩膀大吼道:我不许你罢了!你别回北境了,我也不回南境了,管他娘的乱不乱,就在这里住下!我看谁敢有异议! 你疯了吧!连枫游挣不开他的手,肩膀被攥出道道青红的指印,恼怒道: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妖界那么多个貌美女妖,你难不成甘心死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头顶上突然袭来一道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全部光线,劲风将地上的青草连根拔起,气势宏伟的野兽长啸响彻天空 喵 卧槽什么玩意赫辛夷被这凭空出现的巨大不明生物吓得一哆嗦,连忙抱着连枫游转移,面颊被柔软的白毛扫了一下,痒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轰隆一声闷响,白猫稳稳着陆,沉重的身形将整座山压得下降了半寸,右前爪毫不客气地将草屋碾成了纸片。赫辛夷与连枫游抱成一团,惊魂未定地审视着眼前顶天立地的长毛怪,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自猫怪身上传来: 雪疾,这次着陆不错不过你好像又把房子压坏了。 是吗?!程雪疾连忙抬起爪子看了看,见那废墟里没有人,长吁一口气道:没关系,反正不是啥值钱的。 一妖自猫怪身上跃下,身着白袍仙气飘飘,只是满头的猫毛有点突兀。他倒也不在意,随手掸了掸,看向他们时微微蹙眉:还真是你们怎么这幅德行? 谰谰哥?赫辛夷瞪大眼打量着他,结巴着问道:您升仙了?! 没,去修真界住了一阵,回来看看。夜谰向后一伸手:雪疾,别站起来,你后脚跟上踩了个坟头。 哦!程雪疾应着,周身发出一道强光,化为人形站在他身侧回头看了一眼:好险!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62) 赫辛夷也看了自家老爹的土坟一眼,发觉坟头土飞了一半,刚种下没多久的小树被拦腰折断,也心有余悸地嘀咕道:好险。 程雪疾站在夜谰身侧,明显长高了一些,银发被发箍规矩地束了起来,有模有样地冲他们拱手道:许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你怎么长这么大了连枫游依旧沉浸在震惊中。 岂料此言一出,程雪疾攸地揪起了鼻子,扑进夜谰怀里啜泣起来:我果然又胖了! 没有没有,他说的是你猫形夜谰手忙脚乱地安慰着,然后抬头瞪了他俩一眼:当着小猫咪的面说什么呢! 还是熟悉的他们赫辛夷与连枫游默契地抬头望天。 夜谰就这般突如其来地回了妖界,跟当年消失时一样猝不及防。众妖相视无言,赫辛夷激动地直搓手,想说几句体己话,却听夜谰质问道:你怎么没穿衣裳? 呃这个呃赫辛夷老脸一白,结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夜谰又将视线移向连枫游,眉头直接皱成了死疙瘩:你的裤子呢? 我我连枫游咽了口吐沫,眼睛滴流乱转,恨不得就地遁逃。 程雪疾嗅出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踮脚扯住夜谰的耳朵往下拉了拉,二妖耳语一番后,以探究的小眼神看了过来。 赫辛夷登时慌乱地连连摆手:我们是我们是两 谰哥连枫游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眼泪恰到好处地盛满了眸子,裹着空荡荡的衣衫哽咽道:他他骗我说有要事相商就就趁我不备把我然后入戏很深地捏起衣袖擦拭着眼泪。 夜谰惊愕,细细一琢磨登时面色大变,愤怒地瞪向赫辛夷低呵道:过来! 不是我赫辛夷刚要辩解,就被夜谰隔空抓了过去。清脆的耳刮子声以及悲壮的狼嚎声猝然响起 ☆、番外二 北境王宫没有修复,连枫游也不想劳民伤财,就这么一直住在槲榭阁上,随手摆了个破草席子,管它是不是四面透风不遮雨。 可如今夜谰和程雪疾一回来,连枫游真是悔不当初。慌里慌张地命仆从把偏殿拾掇出来,却被告知殿顶漏风,里头的陈设也破破烂烂,一直没有更换。 那就全丢掉换新的!连枫游怒不可遏,余光小心地瞥向夜谰。 妖仆们面露难色,小声回道:主公,库房里的东西已经全被倒卖了现在就算是要买新的,也得等明日 夜谰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买了,我过几日就走了,去摆桌酒菜,陪我喝几杯。 连枫游尴尬地笑笑,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总怕他心生不满,误以为自己是故意敷衍了事。 夜谰瞥了他一眼,轻撩衣袍坐在案几旁,冲身侧的程雪疾挥了挥手。程雪疾却对酒菜没兴趣,心心念地想减肥,便化成小猫,缩在他腿上打了个呵欠:我睡会儿,你们聊。 夜谰也没劝他,手搭在他的后脊上顺了顺,接过连枫游递来的酒盅,一饮而尽,然后沉默地看向远处。 谰哥,一别经年,你还好吧?连枫游莫名有些紧张,拘谨地跪坐着,仿佛在听长辈训话。 挺好的。夜谰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连枫游忙回答道:还还可以。北境重建没出什么大岔子,夜氏内部也算安稳,我 我问的是你好不好?没问北境跟夜氏。夜谰替他倒了杯酒,放在桌上。 连枫游垂首,小声道:我很好我我跟赫辛夷是 你跟他怎么回事,我不管,但是不要被凭白占了便宜。夜谰捋着小猫的耳朵说道:那小子就是个榆木疙瘩,有什么话不能藏着掖着,你得直白了当地跟他说明白了。 连枫游眼神躲闪:我跟他有什么要说的没当真,玩玩而已。 那不行,想玩别跟他玩,他会当真。夜谰将衣袖盖在程雪疾身上,感受着小猫细微的颤动:我效仿人族修士,跟雪疾合籍了,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伴侣。你若不想这般麻烦,可以办个酒宴,正儿八经地宣布一声,省得日后添麻烦。 谰哥,你说什么呢。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连枫游面红耳赤,轻咳几声掩饰内心慌乱:真就是一时兴起吃吃点菜吧。说罢夹了些菜放在他的吃碟里。 夜谰没有动筷,而是再度抬眼看向阁楼外,沉声说了句:看来你还是不懂怎么跟北境妖打交道。 连枫游一怔,刚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听妖仆来报:主公,獴将军求见! 他怎么来了?连枫游迟疑地看向夜谰,却见他默不作声,只得吩咐道:告诉他我这里有贵客,让他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那妖仆却没动,眼睛贼溜溜地睨向夜谰。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高大男妖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瞅见夜谰时先是一怔,然后喜形于色地跪地行礼道:见过主公!传言果然是真的,主公您回来了! 喊谁呢?夜谰没抬头看他,将酒盅推向连枫游:想好了再说话。 獴将军一怔,旋即大声喊道:末将只有您一位主公! 岂料此言既出,他登时被一股冰冷的杀意笼罩了全身,压得他直接趴在了地上抬不起头,惊慌失措道:主公息怒!末将 杀意徒然增大,竟直接具象成了铡刀,正悬在他的头顶上。连枫游大惊失色,忙抓住夜谰的胳膊求情道:谰哥,谰哥!别这样!他是有功之臣! 有功,就可以以下犯上,忤逆主公了吗?夜谰冷呵道:我让你好好待他们,是想让他们辅佐你,不是让他们骑在你头上放肆的! 谰哥,他一时失言,不是有心的。连枫游见獴将军被吓得一动不敢动,寻了个机会用妖力幻化出绳索,捆在他身上拖向一边。 铡刀咕咚一声砸了下来,将地面砍出一道深壑。夜谰冷眼看向獴将军,一字一顿道:记住,你的这条命,是怎么被保下来的。 獴将军魂不附体,冲连枫游叩首道:谢主公救命之恩,谢主公不杀之恩然后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 却听夜谰又道:我把我弟弟留在北境,接任境主一位,不是让你们拿来随意欺负的。若真的不服,就按我北境的规矩,打上一架。你们谁能打得过他,谁来当这个境主,如何? 末将不敢,不敢獴将军再度瘫倒,脑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弟弟?连枫游僵住,诧异地看着兀自喝起酒来的夜谰,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袖。 獴将军最终落荒而逃,趴在夜谰腿上的程雪疾悄悄支起了耳朵,被夜谰又按了下去,只能继续装睡。阁楼中一片寂静,许久后,连枫游沙哑地说道:谰哥,谢谢。 夜谰微抬眼眸,发觉他的眼里有泪光,便叩了叩桌角呵斥道:你当年跟我叫板的气势呢?!竟被这些个家伙欺负至此! 连枫游连忙用手背擦去眼泪:也不算欺负毕竟我,这北境之主的位子是白得的。 本就是你的东西,你应当理直气壮地拿回去!夜谰蹙眉,打怀里掏了半天,想找块帕子出来,却没能找到。便随手薅了根猫毛,变出条白帕子递给他:擦擦。 连枫游接过帕子笑了笑:谰哥比以前细致多了,果然成了家就是不一样。 程雪疾不则满地抬起头瞪了夜谰一眼,后腿挠了挠自己的屁股。 凉风吹过,夹杂着些许腥气,应是要下雨了。夜谰抱猫起身,又顿住脚步微侧首说道:这北境之主的位子,要么别坐,要么坐得心甘情愿。畏手畏脚,被牵着鼻子走,你这不是在当境主,而是在坐牢! 连枫游心头一揪,不敢抬眸看他,安静地听他继续说道:你记住,哪怕你撂担子不干了,任夜氏彻底覆灭,北境也会选出新的境主,苟延残喘。连枫游,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别把想做的事情带进棺材里。说罢大步离去。 没多时,冷雨果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夜谰撑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抱着小猫穿梭在雨水中。程雪疾扒着他的衣襟,舔了舔他的下巴,小声道:夜谰,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不知道哎北境好像变了许多。夜谰忽然没了脾气,神情茫然地瞅了一圈,发觉光秃秃一片全是树,连个庭院都没有。 那咱离开干什么!程雪疾挑眉,猫爪缓缓伸出对准了他的鼻子。 夜谰忙捏住他的爪子,小心揣进怀里:不是刚刚那气氛已经成那样了,我当然要很冷酷地离开了! 然后站在冷风中吃雨是吗?!程雪疾翘起了尾巴,凶巴巴地地说道:我还饿着肚子哎! 你不是说不吃吗!夜谰狐疑。 猫爪尖立刻抠进了他的肉里,程雪疾气急败坏地嚷道:我那不是看你们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吃吗!我客套客套罢了! 那那我们去找个酒楼?夜谰忙将炸毛的小猫捂住,团成一个球放进口袋里。 不吃了!气饱了!我们去西境吧!你不是更挂念她吗?程雪疾扒着口袋冷哼道。 连枫游立于楼台之上,看着夜谰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有些茫然。这时雨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瞥了过去,正瞧见手腕上的草环被吹得只颤悠,忙缩回手。 想做的事情吗他握住了草环,细细端详着。翠绿色的草叶已经变成了枯黄色,如不用妖力维持着形状。可能很快就会彻底破碎了吧 雨云还没有飘到西境,只是起了夜风。疏雨将最后一株凤凰花栽下,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花海,眸光渐深。 三年了,他用尽一切办法去寻找笙玖的魂魄,都无功而返。但他始终没有放弃,总觉得小凤凰是贪玩耽搁了,玩累了就该回家了。 忽然,一阵强风掠过,将刚栽种下的树苗吹歪了一点。疏雨连忙跑过去扶正它,又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在根部。吸食了血液的树苗立刻变得挺拔无比,根茎微微泛着红色。 快点长大吧不,还是不长大的好。疏雨喃喃着,眼前浮现出笙玖幼年时的样子。那时的她无忧无虑,飞扬跋扈到处闯祸。他在后头乐此不疲地收拾着烂摊子,每日最幸福的时候,便是看着玩累了的笙玖向他跑来,可怜巴巴地讨零嘴吃。 是我不好,我不该念着君臣本分,一直疏远你。你其实,很孤独吧?疏雨落寞地站起身,灰蒙蒙的天空透着萧瑟,雨点零星地落了下来,砸在树枝上发出脆响。 揠苗助长可不好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一道模糊的声音忽然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他愕然回首,却只见凤凰花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预收啦! 古言,重生,宫廷类。望感兴趣的小天使能捧捧场! 正式开文时间未定,不过不会咕咕咕咕的! ☆、番外三 疾风骤雨,一夜无眠。翌日清晨雨势渐小,疏雨披蓑衣出屋,见新栽下的凤凰花无大碍,刚松了口气,余光忽然瞥见一堵白墙,不禁愣住了。 猫大人?他辨别许久,终于从气味中察觉出是程雪疾,忙走过去戳了戳他毛茸茸的前爪。 程雪疾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嘀咕道:怎么西境比北境还惨!北境起码还有个小阁楼可以住,你这儿竟只有个瓜棚。 疏雨笑笑:西境没有钱来重建王宫,有个棚子住便好。既然猫大人回来了,夜家主不,夜谰大人是不是也回来了? 程雪疾在寒风中吸溜着鼻子,把爪爪揣进肚皮底下冷哼道:回来了,然后趁着我睡着不知去哪里了。 疏雨哑然,脑海中闪现出夜谰在凄冷的雨夜把豢养多年的猫忍痛扔在路边,然后逃之夭夭的场景。又悄悄丈量了一下程雪疾的大小,暗道莫不是把夜谰给吃穷了 有吃的吗?程雪疾饥肠辘辘地趴在地上,克制不住地咬向凤凰花的叶子。 住口!疏雨大惊,忙猫口夺花,好生相劝道:我这就生火做饭,你且到棚里休息会儿。 程雪疾哼哼唧唧地变回人形,随他一同进了草棚。疏雨偷偷多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的人形与三年前大差不离,只是稍稍长高了一点,顿时心生疑惑。 猫大人,你这些年是如何修炼的,怎么猫形变大了那么多?疏雨一边往锅里添米,一边问道。 程雪疾连忙捏了捏肚皮,犹豫地问道:你是说我变厉害了,还是说我变胖了。 你没胖。疏雨脱口而出,旋即微微一怔,发觉这话之前笙玖常问。每次只要他稍微迟疑一瞬,笙玖就会又跳又叫,怪他喂胖了自己。 所以他只能背着笙玖,把她最常穿的衣服悄悄拿走改大些再放回去 我就说嘛!程雪疾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手偷偷捏了捏肚子,见赘肉没有再长出来便心安理得地拿了碗筷,眼巴巴地等米出锅。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63) 倒是好哄疏雨无奈地笑笑,往锅里添了些水,又瞥向窗外随口说了句:昨晚我做了一夜的梦,梦见许多故人往事,现在见到你还有点不真实。 然而屋中静悄悄的没有回应,他回首一看,程雪疾已消失不见,只有一双碗筷放在桌上,窗户微开,在风中吱呀作响。 也是梦?疏雨惊愕,颓然地坐在桌边,手颤颤地自袖中掏出凤羽,端详着出神 其实这并不是梦境。远处森林中,程雪疾迅速跑向一棵大树后,果真发现了正坐在地上的夜谰。 怎么了!程雪疾扑到夜谰身边焦急地问道,抓开他捂着嘴的手,发觉他的嘴角正不断渗着鲜血。 夜谰微微摇头:反噬了。无碍,我调息一会儿。 程雪疾环视四周,瞧见正前方的空地用树枝画出了一个圆形的符阵,阵眼摆着一块石头,周围竖着三个木枝,微怔道:你在招地鬼? 夜谰叹息:嗯,我想招地鬼出来窥视一下地府。可惜现在天道盯我盯得太紧了,刚试探了一下就被警告了。之前这种小术法我信手拈来。 程雪疾蹙眉道:我就知道,你偷偷跑走肯定是在做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按师父的说法,让我来做! 你不行。夜谰斩钉截铁地否认道:笙玖的魂魄不是那么好找的,万一你招惹了麻烦的鬼神可如何是好! 我信师父的话,没事就是没事。程雪疾气鼓鼓地替他擦拭着血迹。 夜谰挑眉,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师父师父,一天天的就信你那个小神棍师父。你可是答应我了,修出三尾就陪我云游四海。 什么神棍,我师父说的一向都对!程雪疾冷哼,见夜谰的脸色迅速变成了砂锅底,忙又补了一句:你说的也都对,可我还是想试试。 不许。夜谰起身就走。程雪疾却沉着脸没有动弹,见夜谰越走越远,蹲在地上怨念地瞪着他哼唧了一声。 夜谰这才发现小猫掉队了,只得又走了回去:闹别扭也不许,我不能让你出一点意外。 程雪疾别过头去不搭理他。夜谰蹲下身想揪猫耳朵,岂料花瓣似的猫耳吧嗒耷拉了下来,贴在脑壳上不让他揪。 不许碰我以后也不许碰我。守活寡吧你。程雪疾耷拉着眼皮嘀咕道。 夜谰被气笑了,轻拍他的后脑勺道:我说小猫咪,上次你可贪得很 住口!我没有!程雪疾登时涨红了脸,慌里慌张地解释道:才没有那种事,我我就是我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下。夜谰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跟端着个花盆似的往前走去。 程雪疾不太舒服,便正过身子,枕着他的肩膀向后看去,正盘算着该吃点什么,忽然在森林尽头看见一朦胧的身影正站在凤凰花树附近,纤细且高挑,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 他使劲眨了眨眼,却见已是空无一物,便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安稳地枕着夜谰的肩膀打了个呵欠。 夜谰寻了个还算不错的酒楼,要了个单间休息,又点了一桌子菜任程雪疾吃饱喝足。 程雪疾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地啃了一整条鱼,又喝了点汤水,揉着圆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然后静坐调息,吃撑的不适感立刻消退了,又砸吧着嘴看向了糕点。 你说你师父教什么不好,非教你这个本事。夜谰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模样,轻笑道:还总埋怨我喂胖你,你一只猫吃两个人的量,不胖就怪了。 程雪疾虎躯一震,警惕地问道:你嫌弃我了? 夜谰挑眉,戏谑道:嫌弃倒不至于,就怕你压塌床。 我已经瘦了很多了!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程雪疾恼怒,站起来掀开衣服露出肚皮:你看我的腰!细了多少! 夜谰看着他白净的腹部以及线条柔和的腰身,顿感气血上涌,便嘴角微扬,冲他伸出手道:雪疾,其实你这样消食是掩耳盗铃,来,我帮你助推内力。 程雪疾在他抹微笑中察觉出一丝意味深长,却还是在合籍的信任感之下乖乖牵住他的手,天真地问道:怎么助推内力啊 夜谰牵着他的手走向里屋床榻:你先坐定,我们一步步来。 哦。程雪疾脱下鞋袜,盘膝坐在榻上,狐疑地眯着眼瞅他。 夜谰装模作样地坐在他身后,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揉了两圈。程雪疾舒服地咕噜出声,放下戒备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被这双手绕到身前,解开了衣领扣子 屋外的雨断断续续地又下了起来,打在屋檐上发出阵阵空响。屋内罗帐摇晃,迎合着自窗棂缝隙钻入的风,先是细微,后逐渐变得剧烈,伴随着一声声克制的悲鸣,如同缭乱的风吹过峡间。 程雪疾趴在榻上,腰下垫着枕头,硌得他有些不舒服,想把它推出去,右手刚抬起便被夜谰抓住按在了身后,只得用左手撑着床榻,艰难地扭过头眼泪婆娑地瞪了他一眼:骗子! 夜谰倾身向前,感受着脆弱的花一边埋怨着冷风的无情,一边却张开蕊心团抱着雨露,便在他耳边轻吐道:我就说你也是贪的。不然怎么跟饿了许久似的,咬得紧紧的不松口? 我程雪疾刚要辩解,忽然疾风骤雨又起,令他毫无准备之下低喊出声,双腿不甘心地蹬了一下后,被拉着手立起了身子,迎着潮汐逐流踏舟 一晌贪欢,已是深夜。程雪疾趴在榻上昏睡,身上盖了条薄毯。夜谰端来水盆,用汗巾将他擦拭干净,又抱了床被子,盖在他的脚上免得着凉。 睡梦中的小猫微皱着眉头,依旧有些埋怨。夜谰笑笑,将他浸了汗的发丝敛至一侧,轻捻他的耳郭说道:睡吧,我的小夫人。 猫儿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回应还是不满这称呼,把脑袋扭向另一边,嘀嘀咕咕地睡得更深了。 夜谰有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一阵,直到窗外闪过一道黑影。他轻推开窗,迎面被一支沾着泥巴的野花怼在了脸上。只见连枫游扒着窗台低笑道:谰哥,没坏你的好事儿吧? 夜谰夺下花,径直穿过窗台浮在空中,将窗户关好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我想做的事儿。连枫游见他随手把野花给扔了,不满地撇嘴道:你就不能适当地招惹一下野花吗? 有话快说。夜谰蹙眉。 连枫游收起嬉皮笑脸,认真说道:谰哥,你是想打开轮回道,给笙玖招魂吗?我是阴魅体,你拿我当阵眼,事半功倍。 夜谰由惊转怒,怒斥道:想都不要想!一个闪失,你就得折进去。我可没有通天的本事,把你俩一起拽回来! 我已经决定了,就算你不做,我自己也会去做。连枫游顿了顿,抬手指向天空:我知道,你去修真界带了秘法回来。可那术法必须得由通阴阳的术士当阵眼。我可以,你信我。当年老蛟用我开启鬼蜮,我都没有死,区区一个招魂阵,我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的?夜谰诧异,旋即察觉到了什么,低呵道:蛾!出来! 小小的蛾子忽忽悠悠地打连枫游的长发中钻了出来,细声细气地说道:主公赎罪!属下不是故意的!主公您布阵的地方在属下居住的森林里,属下无意中看见了然后,然后境主他呀!!! 没等她说完,连枫游便揪住她的翅膀扔了出去,抱着夜谰的胳膊央求道:谰哥,你行行好,给个机会吧!我发誓,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收手,如何! 夜谰甩开他的手,戳了下他的脑门:你说得简单!阵法一开,你怎能全身而退!滚回去,少在这里添乱! 二妖相持不下,在空中瞪着眼。忽然刚刚被扔出去的蛾子飞了回来,在雨中摇摇欲坠地喊道:主公!夏蝉传来消息,说西境有异常! 夜谰心里咯噔一声,忙飞向西境,连枫游紧随其后,一并消失在雨中。 他们走后,酒楼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小缝,程雪疾往外瞄了一眼,胡乱套上衣服,跃出窗户追赶而去 ☆、番外四 夜谰与连枫游赶到时,西境上空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光柱。满地的凤凰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鲜艳的大红色连成了一片,莫名凄美且惨烈的。 疏雨!你在做什么!夜谰远远望见在那光柱中悬浮着一道身影,浑身已被鲜血所浸透,与凤凰花们出离得相似。 疏雨微回首,悲凉地笑道:我不能再等了,笙玖已经来找我了。 谰哥,这是修罗阵!他要自散魂魄!连枫游大惊,下意识地想飞过去把疏雨扯出来,却被夜谰揪住后脖颈扔了回去。 夜谰冲向疏雨,手触碰到光柱的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得剧痛无比,衣袖瞬间飞散成了碎片。他没有放弃,努力把身子挤进光柱中,艰难地说道:疏雨,听哥的话,别做傻事! 我昨天做梦了。疏雨却双眼空洞,魔怔了般喃喃道:我梦见你们回来了,我还梦见笙玖也回来了。笙玖她对我笑,对我哭,说她好寂寞凤凰花都开了她还是没回来我要去找她 快停下!夜谰眼见得他浑身冒起白烟,如同被蒸煮了一般皮肤发皱变红,不断渗出血液,不禁心脏抽跳,不顾一切地伸长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谰哥!不行!连枫游忙飞上去保住他的腰身:强破阵会让他灰飞烟灭的!快退出来! 夜谰陷入了两难,既不愿松开手,又无法唤醒疏雨,僵持之下,他的胳膊已然血肉横飞,直露出一截白骨。 他咬紧牙关,双眸一点点成了透着红光的金色,龙鳞瞬间布满了手臂填充着血肉,尖角缓缓自头顶伸出 笨鸟,还不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地面忽然传来一脆生生的呼唤。疏雨一怔,茫然地望了过去。只见程雪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正下方,仰起头蹙眉喊道:大笨鸟!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的! 这声音疏雨愕然,总觉他的声音像极了笙玖,恍惚中,阵法之力小了几分。程雪疾默默凝视着他,双眸赫然变成了琥珀色。半晌,他微微闭上了双眸,后背攸地升起一道红色的影子,飘荡在空中一言不发,神情严肃。 笙玖笙玖疏雨一眼认出,那模糊的影子正是笙玖,顿时一阵恍惚,维持不住阵法,蓦地坠了下来。夜谰忙抱住他,十指相扣结符印,强行将阵法反噬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与他一同掉落,跪在地上咳嗽不止。 影子站在程雪疾身后,双手搭在他的头顶。程雪疾抬手指向凤凰花海,一字一顿道:不管路途多远,我都会回来的。你不愿意再等了吗? 我愿意我愿意疏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动弹不得,便在地上狼狈地爬向她,乞求道:笙玖别走别走 笙玖眉头微蹙,露出一丝不忍。夜谰走上前,轻声问道:笙玖,我该去哪里接你? 不必,我根本就没走远。笙玖浅笑,继续借用程雪疾来传递话语:西境是我的家,这里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是我的栖身之所。再等等,我快回来了。 这时疏雨终于爬到了她跟前,抬手揪住了程雪疾的衣襟,无措地看向他背后的红影:还要多久? 等你这蠢货备好东西,收拾好要住的地方,老娘就回来了!笙玖的语气忽然恢复了往昔的跋扈,冷哼道:怎么?你让老娘睡地上?!起码铺点梧桐叶吧! 好我我这就疏雨慌张地回答着。这时程雪疾忽然抬起手,指尖戳在了他的心口上,一点金色的流光自他心间流淌而出,隐约变成了凤羽的形状。 满地的凤凰花树随之发出光芒,亮堂堂得如同万家灯火。光芒中央闪烁着一个个画面,有刚破壳而出的小雏鸟、羽翼丰满后牙牙学步,转眼她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与夜谰他们没心没肺地打闹着。 而每一个画面的角落里,必然藏着一只不太起眼的小白鹭,温和地凝视着她,于不经意间,流露出纯粹的爱慕。 笨鸟,你到处找我的魂魄有什么用我就在这里啊。 疏雨一怔,傻傻地望着她,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见笙玖的影子呼地散了,克制不住地跳起来扑了过去,把程雪疾压倒在地。 倒是夜谰明白了笙玖的意思,笑着颔首道:臭丫头,你做得很好。 原来笙玖的魂魄遍寻不到,不是因为她魂飞魄散,而是她在散魂的一瞬间,将魂识融入了地底的灵脉之中。她要疏雨种凤凰花,是为了借着花树的灵力聚集灵力,依附其中静待肉|身重生。 凤凰花的光芒消失了,程雪疾眼睛恢复成了蓝色,发觉被疏雨压得上不来气,便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她维持不了这种形态太久,先起来把乱了的灵脉整理好。 然而疏雨已经晕了过去,化回白鹭呼吸微弱。夜谰上前把他抱走,有些心虚地看向程雪疾:雪疾谢 啪。他尚未反应过来,程雪疾凌空跃起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吓得连枫游都打了个哆嗦,接过夜谰手中的白鹭默默退至一边,不敢言语。 夜谰也被打懵了,呆呆地捂着脸颊看向他,发觉程雪疾小脸一皱就要哭,赶紧手忙脚乱地哄了起来:雪疾别哭啊!手打疼了?! 你刚刚想露真身的,对不对?程雪疾愤怒地质问道:你变成龙,天门就会开,到时候,你是走还是不走?! 恋耽美 >聘狸奴——月无弦(64) 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夜谰愕然。 我听师父说的,这回他总该说对了吧!程雪疾咆哮,把压抑的不满全数发泄了出来:你我合籍,便是夫妻,就该生死与共。你倒好,有什么事先想着让我置身事外!是我不配吗! 不是!当然不是!夜谰被突如其来的夫妻震得老眼昏花,一时闹不清是该激动还是惶恐。 程雪疾又跳了起来,打算好事成双再来一巴掌,却忽然没了力气,呱唧呼在了夜谰怀里,成了主动投怀送抱。 夜谰被这天降的一猫砸得颠三倒四,被喜悦冲昏了头,误以为他这是在讨个抱抱,便如他所愿大手一抬,掐住他的腰提了起来,在额头上使劲啃了一口,然后勒在怀里跟哄孩子似的念叨着:雪疾不哭,来让你夫君好好亲亲。 你程雪疾气得直想骂街,却在下一瞬被堵住嘴蛮横地亲了起来。炽热的气流穿梭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使得他一阵眩晕,险些窒息,忙噙着泪用手去打夜谰,非但没能令他住手,反被抱得更紧,终于咪地一声瘫软下来 数日后,夜谰与程雪疾离开了妖界,依旧走得无声无息,不过还是被盯梢盯得很紧的连枫游给发现了。 谰哥,你空手走,好吗?连枫游趁程雪疾不备,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小包裹,背到身后阴嗖嗖地笑着。 程雪疾还在跟夜谰赌气,甚至发誓再也不跟他讲话了。但一看见包裹被抢走了,顾不上什么誓言,变成小猫嗷嗷叫着扑了过去:还给我!里面有我师父给的秘卷! 给他!夜谰见他俩一躲一闪得跑出了残影,不禁头痛道:多大岁数了,还闹!说,要什么! 聘礼。连枫游刚一停脚,便被很是结实的毛团子撞在了脸上,登时坐了个屁股蹲,把包裹顶在头上笑道:猫大爷!给您! 哼!程雪疾抱紧小包裹,迅速跑到夜谰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机警地看向他。 夜谰挑眉:聘礼?聘谁?要多少?我没多少积蓄,不过人界几座钱庄里头有我存的古玩珠宝,你要便拿去吧。说罢手指一捻,凭空出现了一沓银票。 连枫游登时眉开眼笑,抢过银票拱手行了个礼:成了,我也不多留你们了。下次再见面时,笙玖应当也回来了。 自然。夜谰眉间舒展了许多。回手牵住程雪疾,与他一并乘风而去。 夜谰,咱还有钱吗?飞了一阵,程雪疾忽然暗搓搓地挠了挠他的后背,语气幽怨地问道。 夜谰被问愣了,仔细思索了一阵后回答道:没多少了吧我大部分积蓄都在妖界,北境被毁后没留下多少。 程雪疾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了许多,瞅得夜谰心里发毛,忙补充道:不过养你还是够的。而且咱云游四海,总能找到值钱物件 嗯程雪疾默默扭过头去,看向雾蒙蒙一片的远方:罢了,反正我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夜谰顿感大事不妙,止住脚步一把薅住了程雪疾的耳朵,低声道:怎么?觉得我养不起你了?不许动歪心思! 松开松开!程雪疾凶巴巴地去咬他的手,却被反擒住下巴,叼了一口柔软的猫耳朵。 程雪疾愣住,耳朵湿哒哒地在风中凌乱,一瘪嘴呲出两枚尖牙以示不满,小声嘀咕道:说是聘我也没见你给我银子。 啧,是为夫疏忽了,这就补上。夜谰长叹,伸手入怀佯装讨东西。见程雪疾瞪大眼睛期待地看了过来,狡黠一笑,忽然一拍他的脑门,将其强行变成了小猫,迅速塞入怀中。 用为夫这颗心当聘礼,如何?夜谰哈哈笑着,无视程雪疾气急败坏地乱扑腾,捏住他的耳朵往里吐了口热气:如果我没钱养你了,你会走吗? 程雪疾登时停了下来,探究地看向他的眼睛,竟在里头捕捉到一丝悲伤,惊愕了一瞬后忙道:不会的!我我可以少吃点。 那少吃也不够呢?夜谰见他信以为真,差点没笑出声来,忍得好不辛苦。 程雪疾陷入沉思,估量了一阵后又道:嗯我可以再少吃一点一顿饭!每天一顿饭! 一顿不够吧夜谰贴在他耳朵上轻声道:昨天夜里,你可是一直喊还要 啊?程雪疾茫然,歪着脑袋仔细回想着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越想越不对劲,耳朵一点点背成了平的,狐疑地竖起了尾巴:昨天夜里?我们不是我哎 毛团子嗖地飞了出来,扒在他脑门上狠狠地啃咬着,却连皮都没要穿。夜谰放肆地笑着,余光瞥见地面一闪而过的红色,微微一凝。 凤凰花海中,疏雨又在给凤凰花树浇水,有所感地抬头看了过来,冲他挥了挥手。他抬手示意,蓦地发觉疏雨身侧还站着另一道身影,红色的长裙拖在地上,安静地浅笑着。 雪疾,有你在真好,能陪我看见不同的风景。夜谰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拨开云雾往未知的远方前行,头上顶着的白猫如同一滩融化的初春白雪,咯吱咯吱地咬着他的脑门,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就一直一直看下去 =======全文完======= 本文彻底彻底完结啦!本来想来盆红烧肉的,奈何被查得厉害【难过】! 本文写得不咋地,居然还能被小天使们青睐,感动到暴风哭泣! 数据凉得理所应当,作者本人也不是很care,毕竟care了也没用图个乐吧! 感谢所有评论,收藏,打赏。【鞠躬】 新书筹备中,转战古言!(写着玩) 有感兴趣的小天使请来个预收鼓励一下。 大概讲了个【爱江山也爱美人,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的我都要】的 长公主! 一个叛逆的长公主,与豢养的伶官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不】 单箭头暗恋转双箭头 女强重生文,架空历史。虐中带甜,HE大结局。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