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治不了,也得治》 liAnDaNmEi.Com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作者:季阅 文案: 太子体弱多病,时常请传言里医术高明且品性高洁的圣手太医宋太医随侍。 这位宋太医眼角细长,薄唇无情,整个人都透露出不好惹的气场。 不像什么正经太医。 这就是偏见了,宋太医最正经了,真正不正经的其实是 太子:太医,我有些头疼 宋太医:请殿下注意体统,不要动手动脚您脉相平稳,并无异样。 太子:并无异样?可我最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脑子里想的都是宋太医。 宋太医: 太子:敢问太医,这病该如何医治? 宋太医:这病真治不了。 腹黑忠犬太子攻X医术高明黑心太医受 1V1 HE 食用指南: 1、剧情、医术方面尽力周全,勿考究。 2、不是一般的好看,球球你们康康吧!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春景,李琛 ┃ 配角:沈欢,乌达 ┃ 其它:太医院,春椒殿 第1章 虎威将军便装进宫,身后带着俩人。 一个是约莫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另一个是大管家。 走到宫道口处,他独自往养心殿去,大管家则带着那孩子从另一条岔路拐走,往北去了。 北边的尽头处,方院满当,弥漫草药香。 是太医院。 进门前,管家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少爷可知道如何应答吗? 无非净是些年纪几许、姓甚名谁、为什么想学医的常话。 这小少爷想了想,觉着不难。 点了点头。 管家略微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二人衣衫,这才跨进太医院。 当今皇上而立之年才登基,在位近二十年,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身体难过、多病是显而易见的。 这点到了冬日更加明显,太医院隔三差五便要去诊治。 宫中么,都是一个样。 哪处忙,哪处就得看重。 太医院刚刚修葺完成,高门大院,石料、粉漆都是最好的,装饰上也讲究。 大门朝南,视野开阔,玉石鸽、琉璃角,都是成双成对的。 是讲究人丁兴旺,福禄双至的构造。 一眼看过去,宫殿一般气派辉煌。 院判得脸,表情时常带笑。 他又随和,因此底下的御医们也都松快。 将军府的管家感叹了一下盛世谁能一飞冲天真是说不准,太医院竟然也能有今日,行事更加谨慎小心起来。 院判得了消息,一早就等着。 站在太医院门口,看他刚冒头,便率先迎了出来。 管家忙匆匆走了两步,捧着手寒暄了一声,老哥哥好哇? 院判笑了笑,看了看他身后人。 这就是 管家点点头,他二人眼珠子一对,一起心知肚明的笑了起来。 待到把人迎进里间,管家喝了两口茶,望了一遭都没望见其他人,打听道:宋太医不在呀? 着人去叫了,应当快到了。院判望了望大门外空旷的宫道。 管家叹了一口气,随和道:那容我浪费您这处一盅茶,再等等吧。 院判配合着笑了笑。 管家时不时便望一望外头,是个又着急却不敢明催的态度。 院判想了一会儿,低声问他:这宋太医医术倒是不错,只是为人方面太医院里两位院士都还未收徒,其中一个有侄儿在太医院当值就罢了,另一个,赵仲赵大人,医术高明得皇上器重,若是拜到他门下岂不是更好? 管家跟着笑了两声,好商量道:嗨,都是得主子吩咐做事的,这其中门道,我也不大懂,咱们照做就是啦。 这话明着顺、暗着推。 院判心里笑了笑。 正是正是。 他点了点头。 管家又望了望远处的宫道。 院判眼珠子在眼眶里微微一转,又扭过身来,给那管家塞了一块银子进去,您就算知道些皮毛,也比我这凡事出不了太医院这道门槛的懂得多 哎唷管家托着那银子,由着他塞进了袖口。 实情他却并不敢明说,和缓着脸色,笑道:若是拜在二位院士下头,太子未必容得下我们家这位 院判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疑惑模样。 管家压低了声音,离他耳朵近了些,悄悄道:这孩子是宫里头的贵人 院判吃了一惊。 宫里头的贵人。 又是个孩子。 那就只有一样了。 哪位娘娘同皇上的孩子。 皇子啊! 不料竟是个惊天大秘闻。 院判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这 管家清了清嗓子,希望宋家这小哥儿能收下才好啊。 为什么偏偏要拜到宋家门下哇?院判强撑着笑问。 管家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发现他正睁着一双大眼听得认真。 他张了张嘴,摇摇头。 再也不肯多说了。 院判还想继续刨两句深话,一抬头,宫道尽头显现出一个清淡浅色人影来。 管家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会儿那人影。 疑惑道:这这宋大人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就进宫了? 宋春景穿的又厚实又保暖,全天下就他最怕冷一般,脖子里还围着一块狐皮围脖挡风。 正慢悠悠的往这边溜达。 今日不是他当值,穿的就自在了些。院判叹了一口气。 说罢也觉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不符合太医院严谨做事的风格。 往回找补了两句:宋太医一惯怕冷,这一大早的又叫人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已是不容易,您、您多担待吧。 管家身后的小少爷也跟着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了几把那远远的身影。 宋春景冷着一张脸,眼角微微提着,唇也抿着。 面色与这冬寒非常应景。 乍一眼看去就觉得不好亲近。 小少爷心想,这人以后是我师父吗? 看起来脾气有点不大好。 宋春景走近了,一脚跨进门。 院判。 宋春景抄着手,不冷不热打了个招呼。 他看了看另外两人,礼貌的点了点头。 对着院判直奔主题,叫下官来有事吗? 院判没来得及说话。 管家倒是先客客气气的开了口:您最近好啊? 宋春景打量他一眼,未开口应付。 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管家丝毫不在意,小人今日奉命前来,给大人带过来一个人。 宋春景又打量他一眼,仍旧没说话。 院判赶紧说:宋太医,这是将军府的大管家。 下官知道。宋春景点点头。 真是不好说话。 管家脸上的笑几乎要僵住了。 他干笑两声强撑着道:人我就算是带到了,将军的话也带到了,往后,这孩子就劳烦您啦。 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人影动了动。 宋春景视线追过去,看了一眼那少年。 只一眼,视线又移回来。 管家自怀里掏出一封盖着蜡封的信件来。 弯着腰递给了宋春景。 宋春景终于伸手接了。 他全程没问也没说,微微垂下着眼,跟个哑巴一样。 管家更加摸不到底,担忧问:您不看看? 人先带回去,宋春景终于同他开口说了头一句话,寒着一张脸,道:信我看完自会去将军府。 院判干笑了两声,正要说话圆场,宋春景拿出手搓了搓,问道:院判大人,下官的手炉呢? 院判: 院判不知道派去的人怎么把这要债的骗来的,恨铁不成钢的说:里屋多得是。 宋春景点点头,呼出一口气,往里屋去了。 这宋太医,脾气果然不好,管家看了看他背影,又瞄了一眼身后的小少爷,有些尴尬的评价:架子真是大 您别在意,院判亲切的拍了拍他,他一向这么个样子,太医院里也没朋友,不好相与。 我自然不在意,回头将军问起来,他在意不在意,可就不好说了。 宋春景一出门,正好听了一耳朵。 他捧着手炉,悄无声息站在一旁。 直冷眼看着这大管家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迈着方步走了。 那小少爷跟在他后头,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虽然是富贵身,年纪也不大,但是眼神极其漆黑、清亮。 最深处似乎埋着许多未宣的秘密,衬得神色又有些复杂,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 宋春景一怔。 咽下了要出口的一声冷笑。 院判着急上火的看他走远,不知道这回是福是祸。 院判大人,宋春景走上前来,到现在为止还算客气,若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先走了。 院判赶紧拦住他,你跟后宫里哪位娘娘有什么交情吗? 宋春景摇摇头。 那虎威将军做什么非要把这宫中贵人交给你当徒弟啊?院判问。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宋春景挑起一丁点嘴角来,您怎么得知这小孩儿是宫中贵人? 院判: 宋春景苦口道:您也忒好说话了。 院判气的胡子都要歪了。 那管家明说是宫里头的贵人,我还能胡乱讲不成? 宋春景回他:您若是实在好奇,不如去问将军。 院判:什么? 若是敢问将军,还用在这里跟你废话,受着那个劳什子管家的气吗? 院判,宋春景诚心实意道:我一个外臣,怎么敢跟宫中的娘娘有交情,尤其又涉及宫中贵人,您这话可别再说了,叫人听了去,可是皇家丑闻、诛九族的罪。 院判: 宋春景继续道:若是牵连您与太医院诸位同僚,下官内心更是不安。 他又正直、又体贴。 看起来还有点怕事胆小。 院判险些信了。 宋春景也想掸掸衣襟,奈何天冷实在伸不出手。 只好作罢。 他缩着脖子,抄着手,紧紧握着暖和的手炉:左右将军府找的人是我,有事也归我担着,您别急。 你担的住吗?!院判终于怒发冲冠,你一个小小太医,保得住自己脑袋就不错了,你担的起个屁! 宋春景身子往回撤了撤。 然而院判太生气了,手指着他都有些发抖,你,好好答复了将军去,近日不得生事! 那下官该怎么答复将军?宋春景为难的问。 这里头有些内幕,却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内幕。 院判也有些懵了。 宋春景体贴的掏出蜡封的信来,递到了他眼前,要不您看看。 院判伸手要接,余光看到宋春景那期待的目光,又放了下去。 不、不看。他躲毒药一样,把手背在了腰后头,还是、还是你自己做主吧。 宋春景张了张嘴,把那信件随手掖在了怀里。 表情既无奈,又遗憾。 不许惹事!最后院判咬牙切齿的告诫道。 是。他温柔顺从的应了。 宋春景出了宫。 宫门口有轿撵正等着,见他一露头,便有人飞快的小跑过来。 来人虽是小厮打扮,却穿着并不朴素,衣裳布料也讲究。 这略显有钱的小厮弯着腰,俩酒窝深深的在侧脸陷下去。 宋大人,您忙完啦?他笑着往那轿撵方向一伸手,太子恭候多时,请您往东宫去一趟。 宋春景看他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垂着眼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嗨,小厮家常的叹了一声,太子今晨不适,说是头疼,请您过去看看。 我今日不当值。宋春景道。 他刚要拒绝,那人赶紧说,宋大人这毛领,还是去岁的时候太子去北边狩猎带回来的,凑巧您今日也戴着,太子看见一定非常高兴。 宋春景冷冷看他一眼。 小厮赶紧一弯腰,又往轿撵那边迎他。 宋春景迈开步,顺着他手的方向过去。 边走边嘴角往上微微一勾,就着这冷若冰霜的笑,伸出手来隔空点了点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捧场,谢谢谢谢QAQ 第2章 宋春景在轿中看完了信,琢磨一下,掖在了轿子里的棉垫儿下边。 东宫讲究,接送完一遭,才算一趟差事。 不出意外,他出来之后仍旧得坐这轿子回家。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 不多时,外头人轻声道:宋大人,到了。 东宫到了。 自太子后,后宫十年无所出。 东宫之位稳坐至今。 再有他外祖家背景雄厚,舅家手握重权在朝廷得脸,几年前娶了太子妃算是成了家,最近皇上又指了刑部尚书的女儿给他做侧妃。 他担着嫡子名头,风光无两,拥护无数。 太子一位,极其稳固。 东宫十年间翻修两次,竖起新殿无数。 朝堂言官奏他奢靡,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全然不怕皇上撸了他的太子翎。 可见他有恃无恐、不好相处。 宋春景叹了口气。 听外头有人请:宋大人,您请挪动贵步。 撩开车帘,早已有人趴在地上做垫脚。 他看也不看,抬起一条长腿直接迈了下去,踩到了地上。 小厮怕他扯着大腿根,赶紧过来扶。 宋春景挥挥手,站在东宫门前,望了望乌黑做底,金粉撒字的匾额。 大总管闫真站在台阶下,连忙把人往里迎。 可算等到您了,太子早已在詹事间内等着您啦。 詹事间向来处理政事,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总管客气,宋春景不怎么想去,不是说太子头疼?若是好了,下官就回去了。 闫真落后他半步,往前簇着他走,是头疼,疼了一上午了,尚书得了信送了只画眉来,说是给解解闷,太子逗了一会儿,这才见好了些。 尚书?宋春景想了一下,是太子新结的亲家丈人,池尚书吗? 是唷,闫真笑道:想必是从侧妃娘娘口中得知,立马就送了新鲜玩意来,也算有心啦。 宋春景啊了一声,低声道:你们这位侧妃娘娘刚进门不久,想必新人新鲜,正是得宠。 说着,二人走过庭前花园,宋春景一抬眼,愣了一愣。 旁边那殿似乎是新建的,正殿浓漆黑瓦,新的发亮。 左右偏殿只起了一半,花坛里还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几个小厮正在往上挂匾额:春椒殿 闫真顺着他眼光看去,低头笑了笑。 宋春景说:听闻你们这新侧妃名字里头带个娇太子真是有情趣。 东宫乃至达官贵人都规定下人不得议论主上名讳,东宫规罚甚严,闫真低头笑了笑,并没有应话。 宋春景一语而过,没放在心上。 路上再不相看,一路抄着手,直行到詹事间。 太子果然在逗画眉。 宋春景进门跪在地上,听说太子头痛,下官来替您瞧一瞧。 太子回过半个身,侧脸蒙上一丁点日光。 阳光照的他一眯眼,紧接着就躲过去了。 眼中仍旧是黑沉沉的。 配着挺直而下的鼻梁,只要这张脸上的薄唇不动,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来。 他扫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问道:见过你那徒弟了? 声音沉沉,带着些哑,更多的不可测。 什么徒弟? 宋春景回想一下,想起来早晨在太医院一面之缘的那个少年。 清晨那事过了还没一炷香,太子这里就已经知晓了。 这得知消息的速度有点吓人。 他手下无数,眼线如丝麻,做事已经不怎么避开皇上了。 可皇上还正值春秋。 这更吓人。 宋春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实话实说:没仔细看。 大将军倒是学精了,给他这痨病养子找你当师父,太子盯着他道:怎么,让你先教会他怎么看病,再教会他怎么夺太子位吗? 宋春景指尖被地上琉璃凉透,慢慢道:下官听不懂太子的话。 用我给你解释解释吗? 这声音更低了,也脱离了正常语速。 宋春景跪在地上,头闷着,若是太子有意倾诉 他声音也闷着,下官愿意一听。 太子盯着他后脑勺,想凿个窟窿。 一时间落地闻针。 伏在花枝鸟爪架上的画眉轻轻吱了一声。 太子呼出一口气,宋春景只觉头顶压力松快很多,气氛突然间就轻松了起来。 传闻将军府的那个孩子是我父皇私生子,怕在宫里养不大,才送出去的。太子伸出指头挠了挠画眉头上的绒毛,可见将军府是个宝地,后宫十几年没听过小儿啼哭,放出去一个大着肚子的疯贵人,就养活了个孩子。 宋春景盯着地面,竟有此事吗?若不是太子来对下官说,换谁来 抬起头。太子打断他。 宋春景犹豫一下,抬起头来。 窗外阳光灿烂,映得他瞳仁浅淡,里头似乎盛着玻璃花。 一瞬间二人对上双眼,他瞳孔中的万花筒便定住了。 太子眼中似有深渊,漆黑无比,不见波澜。 宋春景回过神。 万花筒破碎,散开了。 他继续道:此事若不是您张口,换谁来说,下官都是不信的。 声音倒是还平静,配着脸上的表情,才能看得出来是吃惊。 这吃惊里头带着些惶然。 再仔细看,还有些迷茫。 太子打量他几眼,松了口气。 现在我跟你说明了,你还要收那野种做徒弟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看型状,是啊了一声。 您也说了,是传闻,宋春景挪了挪膝盖,叫自己没那么难受,嚼舌头根的话多半都是假的,别人都不当真,怎么您倒认真了? 太子盯着他。 宋春景慢慢垂下眼皮,又扣到了地上。 太子:起来。 宋春景站起来,单手撑了一把膝盖。 跪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看上去有些虚弱。 一时半刻,来时裹的厚厚衣裳没将他暖透,一眼过去,面上非黑即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还是有的。 偶然说话间,嘴唇微微一张一合,带着透亮暖人的颜色。 艳阳一般,又好看,又性感。 宋春景歪过头,掩着嘴咳了两声。 太子回过神,嗯?了一声。 您抬举下官,将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要将儿子送来学医,宋春景微微低着头,恭敬又顺从的编排了将军一句。 他又道:即便不是将军府的家生孩子,哪怕是养子,于我而言也不敢高攀啊。 太子点点头,好不容易移开的目光又定到了他身上。 眼前这人眼睫虽长,看起来温柔无害,眼角却略微高一些,是个聪明模样。 可他恭敬、温顺,从来只做好本职工作,不掺和乱七八糟的事情。 风评与口风都很好。 太子心道:将军府这摊子事,应当真与他没关系。 坐。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太子还站住,宋春景可不敢坐。 不敢不敢,他问道:太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眉间松动了些。 既然太子身体无恙,宋春景低了低头,那下官就告辞了。 太子抿紧了唇。 片刻后,轻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告退,转身之际,太子在身后道:这几日太冷,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出门了。 宋春景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身后沉默下来。 宋春景在这沉默中,听着自己轻轻脚步声,走出门去。 轿撵还停在外面。 已经摆好了二阶台梯,宋春景看了一眼,走了上去。 轿子平平稳稳的前行。 走过一条街,他才伸手往垫子下头一摸 险些魂飞魄散。 原本搁在此处的信件不见了! 匆忙站起来,一把掀开了软垫。 底下空空如也。 他猛地一扭头看向东宫方向,同一时间,轿子轻轻一晃。 宋春景手撑在了窗棱上,稳住了身体。 外头有人问:宋大人有事吗? 没 他出着神,收回了手,怔怔道:没事。 借着行动间窗帘抖动,打量了一把守在一旁的小厮。 那小厮也正看过来,二人眼神一触即分,小厮低下了头,恭敬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宋春景冲着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慢慢放下了窗帘。 东宫詹事间。 太子看着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又耽搁了好一会儿。 才松出一口气。 环视一周,间内文件堆成了山。 随手挑了一卷案宗,按了按额角。 闫真走进门来,手中捧着一个信封。 太子看过去,盯着那已经脱了封蜡的信封,说。 闫真把信封搁在案桌上,宋大人下轿下来的匆忙,丢了一样东西,叫下头人给捡起来了。 太子放下手中案卷,垂着眼又仔细观看了几遍。 似乎那信封上藏着什么烫手东西。 好一会儿,他眼神慢慢沉下去,缓缓的,拿起了那封信。 眼中乌暗暗的,酿成了一汪墨。 第3章 太医院值班二日一夜,然后连休两日,如此循环。 相比宫中其他职位,算是顶清闲的。 宋春景从东宫出来昏睡了两天。 养足了精神,补够了元气。 傍晚时分才从床上艰难爬起。 照常吃了饭,又准备去睡。 下人来报,说是前厅来了客人,老爷叫过去一趟。 宋春景家世代为官,还出过几位大宰相。 他爹宋澜早年官从三品,官职不高不低,为人时圆时直。 当年阚摩岚边疆叛乱,朝中势力正是错综复杂的巅峰,一不小心就被打成叛变的同党。 宋澜时运不济,被划了进去。 在狱中吃尽苦头。 九死一生,深知官场沉浮极其吃力。 出来后,叫儿子去学了医。 本想着有一技傍身即可。 不料宋春景有些天分,又跟对了老师父,一举考进了太医院。 宋爹年纪越大,越不爱掺和他的事,有事找他也是亲自过来。 很少有叫他去的时候。 宋春景有些稀奇,他琢磨了一会儿,问道:来人是不是有一个做仆人打扮,但是穿的挺好,衣裳都是缎面的? 仆人想了一下,正是。 宋春景摸着鼻子想了一会儿,你去同老爷讲,说我头痛的厉害,起不来床,就不过去了。 您头痛要叫大夫来看看吗?仆人问。 宋春景看向他,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 仆人紧紧闭上了嘴。 宋春景指了指院内小门,仆人一低头,匆匆退下。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额角。 天色愈晚。 两句话的功夫就暗了下来。 今日倒是晴朗些,太阳晒了一天,干燥许多。 他发了会儿呆,不知想些什么。 回过神来,去里屋取了厚实大氅,一个人出了门。 近年来太平,朝廷极其势力的重文轻武,将军府虽然不比闲职武将落魄,却也很清净。 宋春景去了之后,大管家亲自出门来迎。 刚进门庭,还未踏进院子里,就听见远远的一声笑,宋大人! 宋春景抬起头,眯起眼一看,将军自远处如疾风般走过来。 行动间衣摆不安分的乱摇,打折了小道旁边两段光秃秃的花枝。 宋春景往前迎了两步,弯下腰一捧手,将军好啊。 将军走到跟前,一把托住了他要送下去的手,力气之大,把腰也给掰的直了起来。 他抓着拿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宋春景不留痕迹的收回手,往后退了小半步。 宋大人啊!将军激动地喊了他几遍,完全不介意他的疏远。 他带着喜色笑,听说前日你去了东宫,我还以为同你没有缘分相见呐。 将军客气,宋春景矜持的笑了一下,太子邀约哪里轮到我小小太医拒绝?就跟将军想见一见我,冒着大雪湿了靴子我也得来一个样。 将军根本不理他的挖苦。 他膀大腰宽,常年征战在外练就的手劲十足。 高兴的一伸手,推着宋春景往里走,往里去,往里去,我新得了好茶叶 宋春景趔趄半步,差点没崴着脚。 他斯文的整理了整理有些灌风的袍子。 比起东宫的奢靡来,将军府就显得正常多了。 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平常朝臣,也足够宽敞气派。 前厅里头落着一座茶件,看模样光泽得是百年的老树根浇灌了几十年的茶水,才洗出来这种亮堂堂的茶色。 边上是几个木头雕的小座儿,均是新奇的精致模样。 将军把他按到一张上坐下,自己坐在了一旁,我这茶坊可有四十年的光景了,你若是喜欢,今日就可带走。 这礼也忒大了,宋春景眼角看了他一眼, 千真万确,将军强调了一句,一扭头,快快上茶。 有人上前来坐在另一个座上,先低头鞠了一躬。 挽起的袖子利落的圈在小臂中央。 指尖小葱一般水灵灵的泛着光泽。 宋春景抬眼一瞧,正是前日去太医院的那个少年。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 那日粗粗看一眼,还怯生生的。 今日沏起茶来倒是又利落又好看。 人也干净,手法也漂亮。 他往旁边一靠,看着这父子二人。 听将军说:这是我儿沈欢,他刚出生的时候白净好看,皇上喜欢,给取了个欢字。 说着,拍了拍那少年。 少年未抬眼,茶水过了三遍,呈了两盏上前。 宋春景接了,说:多谢。 才道:将军,你当年一念间,可得罪太子不轻啊。 是啊,将军说:太子贵为中宫嫡子,舅家又有权势,荣登大宝是早晚的事,何必步步紧逼呢?皇上只好出此下策,托付给我,当年说不求有大出息,平安长大就很好。 宋春景张了张嘴,未及说话,将军伸手请他尝一尝茶。 宋春景喝了。 只觉口间微涩,待到咽下,突然唇齿盈香。 将军一笑,怎样? 好喝。 宋春景干巴巴夸了一句。 将军咽下一口,不瞒你说,沈欢这个名字是后头改的,皇上本意给取了君欢二字。 宋春景放下茶盏,心内微微一诧,垂下了眼。 单一个欢字表达喜欢,还不至于怎样,在名字里加个君,那就有点不好说了。 九五之尊可称君,君欢 将军,我庸庸碌碌惯了,宋春景眉头微微皱起来些,一副又惋惜又不舍的模样,爱子一看就是聪颖好学,交到我手中,怕是耽误了,不然这样,明日 沈欢,将军打断他,看了那少年一眼。 沈欢上前来,跪在了宋春景跟前,师父。 宋春景: 少爷这礼,在下不敢受,宋春景伸手虚虚扶了他一把,请起请起 沈欢避开那手,一头扎了下去,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他磕了个头。 他还要再拦。 宋大人啊,将军把他按到座儿上,皇室子嗣凋零,只有彻底断了他为官入朝的路,才能保住这孩子,你、你就 我省得,宋春景道,可我一介太医,实在出不了什么力。 医者救人,将军说:他自小身体弱,不为别的,为着这幅身体也得好好学医术。 将军年纪已过五旬,没了壮年时期那股青松不折的劲头,官场沉浮间也懂得了打感情牌。 挺心酸的。 别的一律不用您出头路面,将军恳求道:只管教教他医术,有空了,再看着点他的身体 说着,他站起身来,撩起袍子也要跪下去。 宋春景刚要伸手拦,一旁的沈欢先一步托住了他,着急道:爹!宋大人不想收我就算了,你别求 小子无礼!将军呵斥了他一句。 宋春景见状收回手,靠后坐了坐。 沈欢有些委屈的低下头。 将军大喇喇仍旧要跪。 春景,我同你爹多年好友,你出生那年我还送过一对儿如意,同你爹说好将来要做亲家,他叹了口气,眉眼俱垂下去,可惜我命里没福气,儿女福薄只这么一个养子,为人父母的,舍不得看孩子受苦啊 您快坐好,宋春景伸出双手扶起他来,天下父母心,我虽未成家,也明白其中道理,您先起来 他使劲儿一托,生生把膀大腰宽的将军从地上拔了起来。 将军叹了一口气,眼中还含着半坛子眼泪,您看 折煞我了。宋春景也跟着叹了口气。 眼看着这老人又要跪,他稳稳托住他身形,要添一口人的事,您老容我回家同父亲商量一下,也容我考虑考虑 好、好,好,将军一连三个好,伸出袖子抹了抹不昏不花的老眼,又连声道:好、好。 他拍了沈欢一巴掌,快快叫人! 沈欢又跪在地上,头扑了下去,师父 宋春景没应声,隔空伸手往上一提。 沈欢余光看见了,自己爬了起来。 将军露出一脸笑模样,一手虚虚护着他,喝茶、喝茶 宋春景坐下去,一抬头,沈欢捧着一杯茶递了上来。 接了人家的茶,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宋春景一抬眼,那父子二人正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 伸手接了那茶盏,提起盖子,微微抿了一口。 将军双手轻轻一拍。 刚要笑出声来,那边宋春景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将军的笑凝固在了脸上,憋着气说:好茶、好茶 天色越发暗沉,之前还露着些光亮,两盏茶的功夫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再晚回去,明日不知又传出什么秘闻来。 将军亲自指派了马车,又大管家随车伺候,把宋春景送回家。 亲眼瞧着那马车彻底融进黑暗中,将军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欢站在后头,耷拉着耳朵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将军看了他一眼,没有发问,自顾自走进门去。 沈欢在后头跟上,终于忍不住了,爹 将军拿眼角斜了他一记。 这个宋太医这么年轻,医术能高到哪里去?他十分不解,但是又不好背后贬低他人,显着犹犹豫豫的,他又没什么官职,若是朝中有人找我麻烦,没了您护着,那孩儿该如何自处? 将军领他回客厅,继续喝那半盏茶,他确实资历不大够,也没什么官职,手中无实权 您别喝了,都冷了,沈欢从他手里抠出来那茶盏,喝多了仔细晚上又睡不着。 将军馋的砸吧砸吧嘴。 爹问你,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他又年轻又没资历,怎么宫里宫外哪位贵人生了病,都乐意找他瞧一瞧呢? 沈欢想了想,因为他长得好看? 将军: 将军伸手敲了他脑门一下。 一声脆响,是挺好看的,将军笑了起来,医术好不好不在年纪,他这两年冒进许多,正是因为医术高明。 还有点其他的,将军脸色笑纹深刻了些,他得太子看重,平日生个什么病,都是一律找他的,算是极其信任。你这皇兄心狠手辣,能得他另眼相待,太不容易啊。 沈欢又问:太子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命,我又不会同他争皇位,将来只一心一意辅佐他不成吗? 哎唷,将军叹了一声,觉得他心眼也直,脑子也缺浆少水,你身份特殊,即便你不想,也难免别人想走一走弯路,在你身上压一注宝这话可别同别人讲了。 沈欢想了想。 嗯,他应了,孩儿知道。 虽然身份特殊、年纪不大,但是到底是个少年人,心还装在胸膛里。 今日事虽然有些丢面,但是还算做的圆满,将军满意的笑了。 将军府的马车到底不如东宫的暖和,坐了这一会儿,宋春景觉得小腿都冻僵了。 宋府近在眼前。 旁的灯笼均都熄了,只有他这一家亮着,在道路尽头远远看着,发出红黄微光,怪吓人的。 宋春景望了一会儿,整理好了表情。 马车一停,窗外将军府的管家微微抬高了声音,宋大人,到了。 宋春景走下马车。 劳烦。 他嘴里这样说着,表情却没有丝毫客气,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这管家见识过这人的变脸,也知道此人万万不能得罪,这会儿不知又哪里惹他不痛快了,赶紧道:不敢当、不敢当,您请慢回。 一溜烟跑了。 宋春景往里走了几步。 站在大灯笼底下阴影中的闫真几大步上前来,声音叫凉夜冻的又冷又哑,宋大人,太子有请。 他冷不丁一出来,吓了人一跳。 这大晚上的,宋春景擦了擦额头,大总管吓死下官了。 闫真赔了个不是,声音暖了些,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呀? 太子有什么要紧事吗?宋春景问道。 闫真说:太子有些失眠,想叫您过去瞧瞧。 失眠,宋春景冷冷道:我给他开服药吧。 您还是去一趟吧,闫真温柔又不容拒绝的真诚道:若是寻常小病,小人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了。 第4章 宋春景望了望上头的天,沉沉一片黑。 他上了东宫的马车。 东宫到,热气殆尽。 宋春景情不自禁打个冷颤。 晚上的东宫比白天可怕许多,高门张开巨嘴,静悄悄的,里头隐约见着灯光。 来什么吃什么一般,张着嘴一动不动。 闫真带着宋春景往里走,到了地方抬头一看是书房。 太子分的仔细,詹事间处理政务,书房处理其他的。 这个点儿,还有什么没忙完的吗? 闫真已经推开了门。 太子穿着贴身衣服,披着厚毯子,像是已经洗漱完了。 坐在书桌后头发呆。 闫真小声说:太子,宋大人到了。 太子回过神,点了点头。 宋春景要跪,太子一摆手,坐。 闫真搬来椅子,宋春景已经自顾自跪了下去,下官不敢僭越。 几厢无言。 太子轻轻问:知道找你来做什么吗? 宋春景听不出喜怒,仍旧把头埋在阴影里,听说太子失眠。 失眠,太子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失眠吗? 不知,宋春景顺溜的应答道:不管您因为什么,下官给开一副药,保管您睡得踏踏实实。 太子险些笑出声。 抬起头。 下官不敢。 头顶上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宋春景等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头来。 太子正盯着他,脸色暗沉,风雨欲来。 二人视线在空中一撞,宋春景垂下眼,太子盯着他光洁的额头,声音略微压低了问道:宋春景,我再问你一遍,你对将军府那养子的身份,明了吗? 宋春景一时沉默未答。 太子等着他张嘴。 他清了清嗓子。 太子截了他话茬,你想好再说。 宋春景张了张嘴,脸色极其诚恳,下官当真不知啊。 太子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头,点了点桌子,发出哒哒两声脆响。 宋春景抬头去看,只见那书桌上躺着一封敞着口的信件,边角有些暗沉,像是被揣摩得久了,沾上了些汗渍。 他转开眼神,疑惑的看着太子。 这个你怎么说?太子问。 宋春景吃惊道:这是何物啊? 太子曲起手指,把那信往下一弹,信件长了眼一般飘落在了宋春景一旁。 看好。 宋春景仔细打量了一回,摇了摇头。 太子手撑在了额头上,似乎真的头疼起来。 宋春景关心道:下官先为太子看病吧。 太子揉了一会儿额角,轻轻出了一口长气。 这是前日下人从载你的马车里拾来的,在坐垫底下压着,怎么,你竟然不知吗?太子盯着他,强调一句:那马车那日只有你一个人坐过。 真不知,宋春景盯上暗沉沉的那双眸,仍旧是一双琉璃转光的眼,那下人既说是拾来的信,又说是在垫子下头翻出来的到底是怎么来的? 诚然,他说那轿子当日只有我一个人坐过,宋春景微微吐出一口气,凭这就咬定是我的东西,可我把东西藏哪里不成非要搁到东宫的轿撵里,还要多此一举压在什么坐垫下头,太子觉得下官冤吗? 此人一向没理也要搅三分,搞得全天下只有自己忠心、正直。 太子简直想堵住他的嘴。 如此说,你确实不认识这信了? 宋春景点了点头。 太子撑着头,觉得有趣,那你刚刚去将军府做什么呢? 将军有一张老大的老木茶桌,想送给我。宋春景说。 好好的送给你做什么?太子冷笑一声:无功不受禄啊。 是,宋春景从善如流,所以下官没要。 太子沉默了。 片刻后,又问:还说什么了? 将军府养子病了,宋春景说,将军请我过去瞧一瞧。 怎么,我请你,还要派了马车三请四请、三等四等,将军一请你,你自己溜达着就去了?太子冷冷问道。 身不由己啊太子!宋春景长长叹了口气,实在是这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 他委屈道:要不太子撸了下官的职位吧,不用早起晚睡,也不用担着欲加之罪,我也乐得当个闲人。 只是我没了收入,太子可要养着我了。 他眉头微微皱着,一副虽然我说不清,但是我清清白白、丹心可比日月的模样。 太子冷笑一声,你最好别真的等到那一天。 东宫里头的炭火似乎不太够,也许是到了晚上不敢使劲烧的缘故,宋春景觉得比白日里冷许多。 他坚持着、控住着自己不打寒颤。 太子一摆手。 一旁的闫真悄无声息的退下,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 太子站起身,自己拎了张椅子到宋春景身旁。 椅子落地,哒一声响。 宋春景微微挪了挪有些麻的膝盖。 身上一重,太子把披着的毯子扔在了他身上。 这毯子上还带着体温,又温和又适宜,暖烘烘的。 宋春景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这下只能露出半张脸来,另外半张埋在毯子里。 他刚要伸手拽一拽,太子说:别动。 是。宋春景不敢动了。 太子垂着眼打量他一会儿,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宋春景:? 宋春景说:很好很好。 太子转开目光,他不知想些什么,眼神变得极其意味深长。 宋春景动了动身体,冷不丁太子说:起来。 他没动,低声问:太子困了吗? 太子看了看他,有一点。 若是太子困了,下官就先告辞了。 春景儿,太子眯着眼看他,你欠打吗? 不敢,宋春景道:下官战战兢兢。 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正直无私、不卑不亢。 太子看着他趴在地上,伸出脚踢了他一脚。 宋春景趴的更低了。 让我等了你这么久,补偿我点什么?太子问。 宋春景:太医院高手无数,太子圣体要紧,若是有意,可以随意找找他人,不用等着下官。 这话就是拒绝了,说你耽误了我时间,还要怪我,你去找别人去吧,我正乐意。 皇上年纪越大,太子近乎无冕之王,近来直接把折子先递到东宫的人也越来越多,丝毫不避讳父子君臣之情。 敢这么刻薄太子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说只他这一个也不为过。 可太子不计较。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极其悠闲,一点也看不出身体哪里不适的样子,我之所以把人支出去,是想给你留个面子,现在就你我二人在,你说实话,将军府那养子的身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怪罪你。 一般来说,能说你说实话,我不怪你这种话的人,都有点病。 要么是强迫症,要么得知真相肯定会冲冠一怒。 太子身份又摆在这里,难说不会血流成河。 宋春景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他叹了一口气,眉尖紧紧蹙着,态度极其诚恳的说:真不知道! 太子点点头。 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是很吓人的。 你不知道他是真的无话可说,还是在思考用何种方法、何种手段来整治你。 好在这时间不是很长。 只过了几个呼吸间,头顶上就想起了那个人压抑克制的声音。 滚吧。 宋春景忙说:是! 撩起袍子就往外走。 他身上还披着太子的毯子,也忘了取下来。 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叫他不敢停下脚步。 堪堪出门,太子在背后叫他,春景儿, 声音不大,宋春景便当做没听见,只盯着自己脚下三分地往外走。 太子声音大了许多,又唤一遍,宋春景, 宋春景停下脚步。 太子在背后说,你要收他为徒吗?我 我怎么样? 太子拼命按捺住,才没有上前去威胁、质问他。 宋春景头也不回,许是跪的时间久了,小腿有些抽痛。 他仍旧站的笔直,太子既然说了是传言,便不可信,今日将军府找我收徒,按照往常讲我身份低微不敢拒绝,虽然这苦差事下官真不喜欢,但若是当真拒绝了,才叫人起疑心。 虽看不见表情,听他声音还带着笑意。 太子放心,我为着太子声誉,这份苦也受的下。 似乎真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你着想。 太子抿紧唇。 宋春景侧耳一听,没有动静,下官告辞。 自顾自走了。 太子见他脚不沾地的匆忙样,眼中风雨欲来,俱是不可得的神色。 好一会儿克制地站起身来,狠狠踢了椅子一脚。 椅子不堪施力,啪嗒砸在地上,还滑出去老远一段。 书房外。 间隔一路转三四个弯,是个小花园。 种了些香气馥郁的花,寒冬腊月光秃秃的还没发芽。 寒风呼啸中,除了花枝乱架,还有个细声细气的小丫头声轻轻冒了出来,侧妃,咱们回去吧,怪冷的,回头吹病了可怎么着? 太子侧妃池明娇又往前走了几步,躲的离那书房更远了些。 她站住脚步,你说,太子三番五次召见那个太医做什么?当真是身体不舒服吗? 婢女摇了摇头,头上坠着的迎春花样式的铃铛一响。 嘘!池明娇赶紧按住了她。 她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又泄气道: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会,婢女宽慰道:太子是什么人,若是自己不喜欢,就不会求皇上指婚了! 那他怎么、怎么池明娇侧脸微微红了,不过跟前这个自小同自己一起长大,是知道实情的,因此也不避讳,成婚一月,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我处? 婢女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您看那处半建成的新殿,前日挂上的匾我去看了好几趟,春椒殿,都说是给您建的呢。 真的吗?池明娇疑惑的望了远处的新殿一眼。 错不了,婢女扯开嘴角笑起来,我看了好几遍,那个椒字,可不是就应了您名字里那个,太子想给您个惊喜也难说,当然得先忍着不来见您啦。 婢女一调笑,池明娇脸更红了。 正说着,书房里传来劈啪一声响。 似乎是椅子被用力砸到了地上。 婢女听着这声音,腿软了一下。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婢女强自镇定,拉了拉她的衣角,前几日听尚书大人提起,太子不日要去南边查水患,此去少则半月,定然少不了太医随侍的,侧妃若不放心,不妨举荐一位。 你是说池明娇侧着头,思考片刻,心中溜过千万种念头,太子倚重宋太医,只怕此次也得随身带着伺候,恐怕不行。 您好歹试试,万一成了婢女劝她。 池明娇细细想来,慎重点了点头。 也是,这样一来可以看看太子对我母家的态度,二来若是真的叫咱们找的大夫去了,也能得知太子身体的真实情况,三来,也叫他盯着些太子,别去了一趟南方,带回个什么不入流的妖精来,污了咱们东宫地界儿。 对对对!婢女笑着称赞。 侧妃拿定主意,慢慢笑了起来。 咱们回去吧。看她心情转好,婢女提醒道。 池明娇又扭头看了一眼仍旧亮着灯的书房,抿着嘴娇羞一笑。 由婢女扶着,满怀女儿心事的走了。 闫真守在门边,看着远处那影子走远了,才低眉顺眼的禀告:殿下,宋大人出了大门了侧妃带着婢女过来转了一圈儿,待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里头一片沉默。 闫真进退两难,侧妃不知道是不是有事找您,您去看看吗? 不去,太子寒了脸道:有事自会再来。 闫真点点头。 一抬头,被太子脸上风雨欲来的神色吓了一跳。 他想了想,大着胆子,轻声劝道:或许宋大人真的不知实情呢。 你信他那张嘴,宋春景是个什么尿性,一惯会睁眼说瞎话,太子冷笑一声,他这鬼话骗骗别人还成。 第5章 二日清晨,宋春景该去宫中当值。 小厮费了大力气才把他从被窝里喊起来,收拾干净。 他昨日晚上事多,睡得晚,今日眼睛都要睁不开。 到了太医院,堪堪没迟到。 他往自己小间里走,路过院判之子刘太医那处,刘子贤紧跟着他打招呼,宋太医早哇。 早,宋春景克制的没有打哈欠,今日只有咱们两个吗? 是,刘子贤说,赵太医被唤走了,老丞相病了,他去小住了,没个几日回不来。 宋春景不欲同他多说,随口应道:唷,那就剩咱们两个作伴了。 是是是,刘子贤点点头,跟着他走到医桌旁,下官同您打听个事。 宋春景一笑,没应声。 刘子贤笑着开口,太子最近身体如何啊? 挺好。宋春景说。 刘子贤看了一眼门外,没什么人,才轻声问:听闻东宫里头给哪位侧妃新建了殿宇,听说比宫里头的娘娘还要奢靡豪华,你日前去给太子诊头痛,可见着了? 他声音刻意压低,说什么宫廷秘事一般,感觉既看不上,又控制不住好奇心。 宋春景咳嗽两声。 他使劲清了清嗓子,刘太医,他正义凌然的说:下官一介太医,有没有居于高位的爹帮衬提点,整日忙着治病已经无暇自顾,怎么会有空看东宫里建了什么新殿,又怎么会知道哪位侧妃的模样? 说着说着,他恍然大悟道:莫不是 刘子贤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莫不是那位侧妃娘娘同您是旧相识?宋春景既惊奇又恼怒,你同她这事,太子可知道?! 刘子贤: 刘子贤措手不及简直懵了,等等,什么?什么旧相识? 宋春景见鬼一般看了他一眼。 青天爷,刘子贤赶紧解释道:下官不认识什么太子侧妃,冤枉啊! 你放心,宋春景拍了拍他肩膀,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口风很严。 说罢他扛起药箱,越过刘子贤直直往外去。 今日该去给后宫三位娘娘问诊,一时半会出不来。 刘子贤急的一跺脚,下官、下官同您一同去。 不敢不敢,宋春景赶紧摆摆手,您是贵人,下官不敢同您一处走。 说罢绕过他。 这姿态,哪里是贵人,看着像是躲犯了事的罪人。 他在前边脚步匆匆,刘子贤背着药箱在后头匆匆跟着 刘子贤额头急出了汗,怕他跟太子乱嚼舌根。 宋太医走的忒快了,下官要跟不上了 他又要解释,又呼呼喘气。 宋春景在前边一边走一边笑,您这腿脚不成啊。 就来就来刘子贤跑了两步。 他二人哈出的白气化了雾。 映着艳阳与白雪,关在了高高的城墙内。 城墙外头的人都说皇帝后宫佳丽无数、三千起步,其实远远不到。 常见的只那几个,一双手数的过来。 这也跟皇帝不沉溺此道有很大关系,同时,皇后和几位老妃年纪都大了些,不适合生养,因此后宫已经很久没有小儿降生了。 皇上重视子嗣,喜欢孩子,偏偏儿女少。 几个年轻的妃嫔就把算盘都打在了这上头。 刘子贤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宋太医医术高明,于是都一窝蜂的把注压在了这俩人头上。 三天两头轮替着请来看。 二人本该先去问诊皇后,再去贵妃处,依次而已。 路上碰见淑嫔的贴身婢女,顺路给先请了去。 宫中新宠淑贵人刚封嫔,新殿喜庆,伺候的人也多。 都说她年轻好生养,人又新鲜,将来长成一棵大树未可知。 淑嫔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可坐胎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却也总没个动静。 淑嫔由胜券在握,慢慢也急了起来。 刘子贤跪在地上给她诊完脉,仍旧百日同一句:娘娘一切安康。 淑嫔脸色不大好看,当真吗? 脉象看确实如此。 淑嫔点点头,叹了口气,请起身。 她挥退下人,仅剩贴身婢女。 又等了片刻,直到外头静悄悄的,才道:本宫同二位交个底,本宫想要个孩子不单单是为了争宠,皇上年纪大了,能陪我到百年的还能有谁呢? 是,后宫嫔妃都可怜。 越年轻的越可怜。 若是没有个孩子牵挂着,等皇上百年殡天,这漫漫日夜可怎么过下去? 本宫想问一句实在话,淑嫔蹙着眉尖,楚楚可怜道:近来皇上身体怎么样?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 刘子贤弯着腰,从眼角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低着头,眉眼观心一动不动。 淑嫔也看了一眼宋春景,只觉这个人长得太好看了些。 眉眼精致,从鼻梁到薄唇都很顺畅,没有多余的骨点肉痕。 面皮白的跟羊脂玉膏是的,很润。 她转回眼,悄悄问道:皇上身体可还行吗? 刘子贤在女人堆里扎久了,毕竟心软。 犹豫一会儿,低声说:皇上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养孩子了 淑嫔吃惊的顿在当场。 果真这样淑嫔仍旧惶惶不可抑,皇上在子嗣上真的不行了? 刘子贤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宋春景从身后凉凉道:娘娘,皇上身体行不行您是最知道的,我们做太医的只能靠诊,并不能亲身体会一二。 这话真是既黄又爆。 乍一听,像调戏良家妇女。 刘子贤汗都要出来了。 淑嫔果然生气了。 脸色青红交加,险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淑嫔气道:如今太医院真是了不得,惯的小小太医牙尖嘴利、无法无天。 宋春景既不跪,也不退,跟棵树是的戳在那里。 刘子贤赶忙道:娘娘莫气,生气于子嗣上更不易了 淑嫔顿了一下,猛地一挥手,一桌子茶水全掀了下去。 那茶还烫着,本意是请这二位喝,如今也算送了出去。 全泼到了衣衫鞋上。 刘子贤趴的低,还被溅到脸上几滴。 娘娘怎么了?门外有人问。 刘子贤惶恐的看着淑妃。 因为皇帝身体不好,因此太医院前所未有的受重视,惯的他们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宁得罪前朝官员,不能得罪太医院诸位。 这都是宫中人心里头悄悄揣明白的事情了。 哪怕太医言语不当,犯个小错。只要不是什么犯了忌讳的大事,后宫中人是不便直接处置的。 何况此事虽然是宋春景嘴欠,但是淑妃先发打听皇上的事情在先。 又问的是隐秘事。 这才是大忌讳。 若是宋春景嘴碎往上告一状,她的恩宠基本也到了头。 淑嫔冷静了些,提高声音:无事。 门外复安静下来。 宋春景面上寡淡,姿态极其谦卑的颔首,娘娘事忙,下官先去给皇后娘娘请脉了。 他唇角微微朝着旁边一扯。 是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淑嫔气的捂住了心口。 宋春景告退,临出门询问刘子贤,刘太医,皇后娘娘估计等的着急了,您同下官一起去吗? 刘子贤头不敢大动,眼睛使劲往上翻,瞅了淑妃一眼。 淑嫔摆摆手。 刘子贤如蒙大赦,匆忙向后爬了两步,起身同宋春景一道出门。 淑嫔狠狠剜了他二人一眼。 宋春景余光微微向后一扫,正对上恨毒眼神。 他收回目光,全然没放在心上。 二人出门走出一条街,转角处刘子贤才说道:多谢你救我一把,不然不知道被淑嫔刁难到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这事明面上怨宋春景嘴欠,调戏了两句。 实际上,算是刘子贤耐不住淑嫔娇柔,问皇上的事竟然也答复给了她。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只怕是条大罪过,不能轻易善了。 刘子贤又朝他拱了拱手,此番多亏你提醒,不然真是 你同我一起去中宫吗?宋春景打断他。 刘子贤摆摆手,瞧我这一身汤汤水水,这样去见皇后怕是不敬,我先回太医院换身衣裳,你自个儿去吧。 宋春景微微一笑,略略一点头,径直往中宫去。 皇后那里冷清许多。 往常都是安安静静的,到底是年纪大了,不爱热闹。 今日却不似往常,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隐约传出来的笑语。 宋春景有些纳闷:难道皇上在吗? 皇上不在。 凑巧,太子在。 宋春景站在门外头听着里头那熟悉的声音,觉得简直白天也能见鬼。 大侍女行了一礼,脆生生道:宋太医来啦,里边请。 他刚要通报,宋春景赶紧摆了摆手,皇后娘娘有客人,那下官稍后再来。 哪里是什么客人,太子今日进宫来看娘娘,二人正高兴呢。 宋春景欲往外走,那就不打扰娘娘兴致了,稍后,下官稍后就来 是宋太医吗? 里头传出来声音。 大侍女应了一声,是呢。 进来吧,太子在屋里头,笑声却传了出来,正好儿臣近来也有些疲累,请太医一道瞧瞧。 宋春景: 他硬着头皮进去,皇后坐在榻上,笑道:我今日倒觉得松快,你给琛儿看看吧。 太子笑着伸出手,搭在了腕枕上头。 宋春景伸手点上去,刚要说话,太子道:宋太医手有点凉啊。 他打量一遭,又说:穿的也少一些。 皇后看了一眼宋春景,觉得穿的并不少。 便朝着太子微微笑道:谁都挨着你的事,我看你就你穿的少,大冬天披着个单薄袍子就进宫了,不嫌冷。 儿臣身体好,太子笑道:有母后惦记着,儿臣都热的出汗了。 他甚少笑。 一般也是冷笑居多,有时候冷不丁一扯嘴角还怪吓人的。 像这样轻松闲适的开怀,太少见了。 宋春景余光打量他两眼。 太子似乎后脑勺长眼,飞快的转过头看他,询问一句,怎么了? 宋春景低着头,恭敬道:太子身体一切安康。 他从外头进来,仍旧窝着寒风凉气。 一张嘴,寒气化成炊烟,吐出来一口。 眨眼就不见了,看的人心里头有些痒。 太子刚要说话,皇后说,那就好。 她轻轻一摆手。 宋春景一溜烟告退了。 太子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 直到叫隔风的厚帘子挡住了目光。 皇后看了一眼太子。 你啊,她温柔又端庄的笑起来,做什么那么瞧着宋太医? 太子收回目光,觉得他有趣。 随后他朝着外头叫了一声,闫真。 闫真进门来,太医朝着他一抬下巴。 闫真说:是。 又出去了。 这二人打着哑谜,皇后看完了才说:把心思往回收收,我早听人说了,你总找人家宋太医,可人家却总躲着你。 太子百年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母后别取笑我了。 太医院。 刘子贤孤零零的抄了一会儿药方。 院判匆匆来了,巡视一周发现只他自己,宋春景呢? 刘子贤张了张嘴,未及说话,院判自己答道:被东宫里来人叫走了? 去皇后处了,估计一会儿去。 刘子贤答道。 行吧,院判习以为常并不生气,那你收拾收拾 爹刘子贤犹豫的喊了他一声。 说了多少回,在宫里不准喊爹,院判往门口望了望,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别人不挤兑你! 一转眼,他看着儿子似乎有些难过,就劝道:宋春景虽然同太子要好,将来前途无量,可左右碍不到你,你酸什么? 刘子贤啊?一声,有些懵的看着他。 院判看不得他这不机灵的样子,朝他勾了勾手。 刘子贤凑过来,听他爹压低了声音,说来有七八年,自他入了太医院,宫里太平多了,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同僚们都叫他送葱。 刘子贤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宋我知道是他的姓,这个聪是哪个聪?他问道。 院判摇摇头,哼笑了一声,冬日埋在土里保新鲜的大葱你知道吗?扒开外头那层厚皮,里头的葱白是不是像大腿一样,又白又细又水灵? 刘子贤虽然年纪不大,也过了懵懂时候。 乍听到这些难免有些脸红。 叫他这么一打岔,刘子贤也忘了早晨差点在淑嫔处惹出事来。 心思全然放到了这八卦上头。 那会儿太医院里有个新人不知天高地厚,刚一得知太子三天两头的找他,气不过,有一回宋春景去的时候,那个新人嘴贱了一句又送葱去啊? 刘子贤眼巴巴的瞅着他,等着下头的话。 院判看他感兴趣不反感,才接着道:当时宋春景没说什么,第二天东宫里头的大管家闫真亲自登门,说他昨日给皇后开的药里头一股大葱味,惹得皇后不高兴了。太子做主,罚他去种葱了! 真去了?刘子贤震惊的问:去哪里种? 具体哪里不知道,院判想了想,左不过什么穷乡僻壤的地儿,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刘子贤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替他辩解道:他医术很好,听过还收了个徒弟,是将军府的孩子呢。 这话别提了!院判赶紧接他话,也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罢了,没什么用。 总之,你离他远一些,别叫别人以为你巴结他。 院判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羡慕那些做什么,你只一心一意研习医术,旁的爹给你铺路呢。 刘子贤皱了皱眉。 他忍了忍没忍住。 你别笑了,他说:糟老头子,笑起来忒猥琐。 第6章 一炷香燃尽。 宋春景归来。 刘子贤一见他回来就上前去,外头可冷不?我的天,二十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天了。 院判看他全然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恨铁不成钢的冲他一句,你也就只活了二十年! 宋春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径自坐在了自己药桌旁。 宫女太监们终于忙完了手头事情,有病的看病,取药的取药,院子里热闹起来。 乌泱泱的扎了一堆。 晌午时,外头分拣药材的药童进来禀告:院判,东宫的大管家来了。 院判出门,客气了一句,这大冷天,您快进屋暖和暖和再说话。 不了不了,闫真摆了摆手,太子身边事忙,我等下得赶回去。 太子可真离不开您啦。院判笑着恭维。 闫真探头往里一望,宋春景正趴在桌子上发呆,窗户透过的光只能晒到他半边身子,他往有光的那边挪了挪,好叫晒的全一些。 找宋太医啊?院判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朝里喊:宋太医。 宋春景抬起头,睡眼惺忪的望了一眼。 望见闫真,又趴了回去。 闫真说:他今日心情不太好啊? 许是太远了没听清,院判一揽他,您往里走。 闫真就着那迎客手一直走到宋春景药桌前。 那人还是耷拉着眼皮,没精没神的模样。 只怕太子亲来,也提不起他半点兴趣。 院判伸手扣了扣桌子。 宋春景抬起眼,这才起身,唷,大管家,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跟刚看到这人一般,又客气了一句:您快请坐。 他都站起身,闫真可不敢坐。 闫真同他面对面站着,微微弯下些腰骨头,小声道:太子说身体不适,请您去看脉。 许是大管家出来时间长了不知道,下官刚刚在皇后娘娘处给太子把过脉了,宋春景恭恭敬敬的说:太子非常好,脉象平稳,身体健壮,好的不得了。 闫真: 闫真硬着头皮,尴尬的笑了笑,太子说,他说 宋春景抄着手,等着他下话。 您昨日夜里带走了他一条毯子,闫真艰难的说:您打算什么时候还回去? 宋春景: 屋内取药的宫人悄悄对视一眼,都震惊的睁大眼。 宋春景站在一旁,眼角瞥着他。 冷漠的像个杀手。 怎么东宫穷的过不下去了吗? 他冷冷道:一条毯子,也值当三番五次来要。 闫真擦了擦汗。 他朝着宋春景笑,您别为难我啦。 一脸诚恳。 宋春景冷冷看了他一眼。 闫真缩了缩脖子。 我今日当值,等晚点自会送去。宋春景说。 闫真赔笑,小人已经给您告了假,算是去东宫出诊。 那太医院只剩刘子贤一个了,恐怕他忙不过来。 院判忙道:无妨无妨,太子身体要紧。 院判说闫真咽了口口水,无妨。 宋春景盯着他,半晌冷笑一声。 那劳烦大管家,就同我一道回家取毯子吧。他转开眼,本来就干净的脸上更加白,看上去冷冰冰的。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 闫真连忙道:太子说了,您人到了,毯子也可以不要了。 宋春景冷笑的看着他。 闫真紧紧闭上了嘴。 傍晚。 宫门外有一队车马静悄悄的在外等候。 等到夕阳余辉殆尽,其中一个小厮站了半天有些腿疼,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这宋大人也忒磨蹭了,再不出来,宫门就要下钥了。 领队的人个头适中,身材结实,面相老实。 住嘴! 他呵斥了一声,知道上一回站在这里等人的那个是怎么没了吗?就是因为话多。 是,闫管家。小厮闭口再不敢言。 闫真从门缝里望了望,似乎望见了个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跳。 宋春景从太医院出来,大步跨出宫门,冷冷打量了这队人马一眼。 他几步上车,声音又冷又冰,走吧,诸位。 东宫仍旧是那副高大模样。 宋春景一下马车,高高抬起头望了一眼那匾额。 他看的仔细,闫真也跟着抬头望了望,您看什么呐? 宋春景收回目光,看这里一副黑棺材模样。 东宫就算再冷清,装修再简单,也万万沦落不到棺材模样去。 闫真自动忽略他的挖苦,您请进。 太子在詹事间逗画眉。 那画眉比前几日长进不少,太子一伸手,他就知道上前蹭蹭。 蹭完了,太子给它喂了一粒软儒的小米谷。 画眉吃完了,吱了一声。 太子刮了刮他头上羽毛,就知道吃,歇一会儿的。 宋春景上前要跪,太子说,免礼。 是。宋春景站在了一旁。 他这倒奇怪,太子打量他腿一眼,又腿疼了? 宋春景没吭声。 你还不如只鸟呢。太子说。 宋春景:那叫鸟陪着太子吧,下官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太子冷冷道:你敢走。 宋春景站住脚。 他不言,太子等了一会儿,南方水患,父皇派我我巡查,路上要有太医随侍,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同我一起去吗? 竟然不是命令而是询问。 宋春景看他一眼,略微一犹豫。 太子趁热打铁,不过半月就回来了,我会派人照顾好你爹。 竟然要半个月。 恐怕不太妥,宋春景担忧道:皇后娘娘身体表面虽然不错,实际上却是叫药给调理出来的,她每日情况有变化,吃的药也得有些增减,皇后身体一直由下官看顾,恐怕脱不开身。 太子一时沉默。 宋春景余光打量他一回,太子眼皮也没抬,便道:要看你就大大方方的看,总是偷着看我做什么。 宋春景忙收回目光,不言语了。 太子凑到他跟前,伸出手撩起他一把头发,好香。 他并没有上前去嗅,直挺挺站着,光明磊落的说了一句。 宋春景靠后退了半步,躲开那手,太子同这臭鸟待的久了,闻什么都是香的。 他眼睫低垂,睫毛很长,一眨眼就是一小片阴影。 叫人想起画眉头上的细小绒毛蹭在手心里的感觉,软软的、痒痒的,听话又乖巧的模样。 下官真得走了,明日还得当班。宋春景略微抬高了些声音。 太子回过神,转开目光,你今日留下,明天一早叫闫真送你进宫。 宋春景张了张嘴,太子接着道:省得我晚上头痛,还要再去叫你一趟。 宋春景看了一眼太子。 觉得他刚刚还晴朗的心情如大姑娘一般,说变脸就变脸了。 他想了想,安全起见,缓缓点了点头。 门外的闫真余光瞧见,低声问道:可是安排在临水阁吗? 太子点点头。 临水阁紧紧挨着书房,平日太子在书房待的晚了,就直接宿在那里。 时间久了,图方便,中间又打开一处门。 临水阁更是作为太子日常休息处,使用的更加频繁。 后为了透光又开了几扇侧窗,挂上飘纱,亮堂堂的像个诗画走廊。 这地方,宋春景去过。 因此闫真在前带路,宋春景眼也不抬的在后头跟着。 远远地,闫真抬头望了一眼,侧妃带着婢女,穿着浅淡衣裳站在书房门口正踌躇。 因夜色重,衣裳白,乍一眼跟个鬼是的。 闫真脚下一停,脚尖转了方向。 没了他身影遮挡,宋春景终于看到了前方景象。 想不到,千尊万贵的太子侧妃,日子也不大好过啊。宋春景感叹一句。 闫真陪着笑,是个不敢插嘴主人事务的脸色。 临水阁正门在另一个,如此算是避开了侧妃。 宋春景自顾走进去,环顾了一周。 闫真恭敬道:每日勤打扫,干净妥帖不曾落灰,宋大人可自便。 宋春景点了点头。 闫真又行一礼,方告退。 太子刚从詹事间出来。 迎面碰到返回来的闫真,看了他一眼。 闫真跟着他后头,低声道:侧妃在书房门口,看样子似乎在等您。 太子脚下未停,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 书房门口,侧妃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 远远的,隔着一片小花圃就行了一礼。 她换下明艳华服,穿一身舒坦的贴身衣裳,挽着头发踏着莲步走过来。 到了跟前,又朝着太子盈盈一拜。 殿下忙碌之余也喝点补身体的汤。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雪白一段鹅颈,接近皮肤的地方沾了些水。 根根分明的发丝湿漉漉的待在上头。 似乎是刚沐浴完。 这个女人是真的美。 晚上不着粉黛,光也不甚亮,仍然明艳逼人。 太子却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何事?他半步未停,一路进了书房,一走到书桌旁的椅子边,稳稳坐了下去。 池明娇要小跑着才跟上他脚步,粗粗喘了两口气。 太子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 池明娇窥着他的脸色,轻声问:听闻殿下不日去南方巡查,您此次出门随行的太医定了吗? 太子头也不抬,问道:怎么? 我母家自己养了一位太医,医术出众,可随太子出去,也好照顾一二。池明娇回道。 太子抬头,却看了里屋一眼,不知想些什么。 池明娇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有一片挨着窗户的窗纱,被微风吹着,轻轻摇荡。 殿下在看什么?她疑惑的问。 太子拉回深思的一瞬间,终于看了一眼她。 发现她很白。 白的像块打磨干净的玉。 池明娇低下头俏生生一笑,殿下? 太子转开眼,片刻后开口,好。 不虚此行,池明娇高兴的又是盈盈一拜。 弱柳扶风一般,优雅又好看。 太子却根本没心思欣赏,还有事吗? 池明娇笑僵在脸上。 此时太子起身,几步进了旁边的临水阁。 池明娇抬起头,望着他身影很快融进了那片轻盈如云如雾的白纱帐中。 她出了门,站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 路过的小厮端着水盆朝她行礼,那托盘上却叠着两块毛巾。 池明娇盯着那毛巾许久,直到小厮进了临水阁。 书房内通临水阁,太子常住书房、不踏足后院、他刚刚匆匆的身影,甚至太子妃五年空空无所出,这些都在她脑中齐涌出来。 那临水阁中,是养着什么吸人魂魄的妖精吗? 池明娇回头望了望临水阁,怔怔道:是谁? 什么?婢女不解的问道。 太子体弱的传闻很久之前就听过,如今你看着太子像是体弱的模样吗?池明娇眼中染上了一层未知的惶恐。 婢女回想了一下太子挺拔的身姿。 摇了摇头。 池明娇回过头,背对着那住着恶鬼的临水阁。 各种传言如在耳边。 如此,唯一的可能是她轻声问道:知道什么是金屋藏娇吗? 婢女不敢置信睁大双眼。 迎袖!池明娇颤抖着喊了自己的婢女一声,太子在里头养了别人,那人身体羸弱,所以要时常请太医来看护 说到此,她嘴唇发白,险些控住不住音量。 书房的灯突然熄了。 只余临水阁一间还散发着幽幽暖光。 一行婢女匆匆而过。 迎袖拉住最后一位,在她发声之前,塞进了一支玉簪子。 小婢女借着微光看了一眼手中物。 好妹妹,迎袖亲切的拍了拍她肩膀,里头住的是何人? 小婢女环顾一周,被侧妃发红僵硬的脸吓了一跳。 池明娇心中噗通狂跳起来,强自镇定,和缓问道:今日府中添了什么人? 小婢女垂着眉眼,把玉簪子还了回去,行了一礼。 小声道:是来给太子调养身体的宋太医,今日住下了。 说罢小跑几步,跟上了自己的队伍。 婢女顷刻间松了一口气。 侧妃多想了,没有人。 她上前扶稳池明娇,嗔笑一声:您想的忒吓人了。 池明娇许久才缓过神,是吗? 她问。 随即也被自己刚刚骇人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才真真正正、重重松了一口气。 婢女扶着有些虚脱的她,问道:事成了吗? 池明娇回想刚刚。 想到此行目的,脸色终于和缓,成了。 看来太子还是在意您,也给您母家脸面。婢女劝慰道。 池明娇点了点头。 临水阁。 宋春景趴在里间的桌子上,撑着下巴笑起来,美人在前,好可惜啊 太子走进去,边问道:可惜什么? 尚书府真不错,既有医术出众的大夫,又有美貌出众的小姐,他啧啧两声,自顾自笑了,池尚书这个太子岳丈真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为太子着想,什么最好的都给留着。 太子不发一语,盯着他。 好在侧妃争气,得太子宠爱,眼看着新殿就要建成,入住那日,下官定然备上一份贺礼。宋春景又说。 太子不太明显的一顿。 宋春景察觉到,问:怎么? 太子笑起来。 由逐渐的一点点浅谈笑意,逐渐控制不住,扩大到露出洁白牙齿。 宋春景疑惑更甚。 太子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你若是不给,我可自强要了。 第7章 二日,宋春景哈欠连天的进了太医院。 刘子贤眼睛追着他,一直跟到他走进藏药间。 宋春景进去翻检好一会儿,挑了些常用药装满了药箱。 再出来,刘子贤已经不见了人影。 宋春景想了一会儿,拎起药箱,立时出了门。 虽然宫里头按照恩宠来说,淑嫔算是出头的,但是住的地方离皇帝寝宫并不近。 淑嫔跟皇上两厢未提,也就这么耽搁着。 好在淑嫔深深知道住的近了实在没什么好处,这才一直这样维持着。 贤淑殿中今日热闹,大约是因为皇帝来了。 宋春景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乌泱泱的乱成一团,隐约还有些哭闹声。 过往的两位小婢行色匆匆,见了他停下来打个招呼,宋太医。 宋春景点点头,怎么里头这么热闹? 两个小婢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了咬唇,说是刘太医犯了忌讳,淑嫔娘娘正同皇上哭呢。 说完她环顾一周,没什么人看着这边,才怯生生的又道:刘太医今日怕是要遭难。 说罢俯身一礼,匆匆远去。 宋春景扭头看了看那小宫娥,又扫了一眼殿内,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贤淑殿内。 淑嫔说完了事,擦了擦眼泪,皇上做主,这刘太医号脉不好好号脉,次次盯着臣妾的脸瞧,若是叫有心人看去了,岂不是毁人清誉? 皇上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仍旧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垂着眼抿着唇,坐在榻上,上位者的威严十足。 闻言并不看淑嫔,只问道:可有此事? 刘太医跪在地上,药箱摆在一旁,闻言抬头辩解,绝无此事! 皇帝撩起眼皮,盯着他看一眼,刘太医又趴了下去。 淑嫔楚楚可怜的望了他一眼。 这个女人也很过河拆桥。 用完人家,扭头就把人出卖。 淑嫔已经想通,眼看着子嗣上没有指望了,太医也实在于她没什么用处。 说到底,她年轻,前日闷在心口的那股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今日软柿子刘子贤来请脉,赶上皇上在,顺势就发起难来。 他虽然有个院判爹,但是一点都不骄横。 相反,还非常老实。 淑嫔想一箭双雕。 一处置了太医出口气。 二,也叫皇帝心中明白,后宫男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人,但凡出来一个,都觊觎她的美貌。 制造些危机感。 淑嫔刚要继续哭,外头进来一个人,此人眼角细长,眉目清晰深刻,未露面便开口道:刘大人今日怎么来了淑嫔娘娘这里,不是该同下官一起来请脉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 说罢他露了面,看到皇上,吃了一惊,给皇上、娘娘,请安。 他一露面,淑嫔就眼皮直跳,今日不用请安,你且先回去吧。 宋春景吃惊道:怎么娘娘又不想要小皇子了吗? 皇帝扭头看着淑嫔。 淑嫔急道:什么小皇子?! 问出这话,她便后悔了,赶紧道:你快退下。 已经晚了,宋春景微微笑起来,温柔的说:娘娘忘记了,那日娘娘问皇上还行不行的事 住口!淑嫔忙道:你 怎么回事?皇上问,他朝着地上俩人抬了抬下巴,你说。 是,宋春景温柔无害的说:那日微臣同刘太医来请脉,淑嫔娘娘问皇上的身体还行不行,微臣觉得皇上身体好坏事关国事,怎么能随便问呢,便没有答,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淑嫔娘娘怕是记恨上微臣同刘太医了。 刘子贤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叫人烂帽子乱扣一通,这会儿刚醒过闷来,正是、正是。 淑嫔强撑着笑,臣妾也是担心皇上身体 站在一旁的贴身婢女一声不吭跪了下去,皇上,这婢女恳切道:娘娘冤枉 宋春景跪在地上,也说:微臣同刘太医冤枉。 刘子贤忙说:微臣冤枉 这一片冤枉声,吵得皇上头都疼了。 刘子贤确实盯着你瞧了吗?皇上问。 淑嫔犹豫一下,硬着头皮道:臣妾也是听宫女嚼舌根,并未亲眼见到。 哪个宫女嚼的舌根? 是奴婢! 此等宫女该乱棍打死! 淑嫔的贴身宫女同宋春景一同开口。 淑嫔又气的捂住了心口。 她不管不顾道:那日宋太医虽然没有答复,刘太医却明明白白的说皇上在子嗣上已经无望了! 四下寂静。 这简直是把皇上的面子丢到地上踩。 宋春景眼不可见的笑了笑。 刘太医的原话是皇上年纪大了,已经不适合养孩子了,淑嫔怎么非要说成皇上子嗣无望了?他慢慢悠悠的反问道:岂不是咒皇上吗? 淑嫔还要分辨,皇帝说:住口! 二人跪在地上,门外有人高声求见:皇上,下官有话要说。 皇上朝着大太监摆摆手,大太监一弯腰,冲着外道:宣 院判急急走进来,见他二人跪在地上的模样,扑通也跟着跪在地上,子贤为人憨厚,断断不会诋毁皇上声誉!此事内情颇多,皇上明察啊! 刘院判,那你说说,皇上不怎么在意的问:还有什么内情啊? 院判微微侧头,看了宋春景一眼,许是有人教唆也未可知。 宋春景没吭声。 院判,刘子贤耷拉着脑袋,这话确实是我说的。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 刘子贤连忙说:可下官真的没说皇上子嗣无望,是淑嫔求子心切,一直怀不上,便怪到了皇上头上。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过有一点说的不错,皇上确实年纪大了。 皇上环视一周,被他视线所及,俱都低下了头。 随后,他抄起桌上茶盏,抬手砸到了地上。 大太监又走近些,通报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上冷静了些,点点头。 皇后款步走进来,端庄的衣摆摆动幅度非常小,整个人如青烟一般温柔贤淑。 臣妾听闻皇上动气了,赶来看看,皇后坐到皇上边上,握住了他的手,这事臣妾也听了一耳朵,不过淑嫔事事想拔尖占着皇上,也不是头一回了。 此话怎说。皇上问。 那日两位太医本该先来臣妾处诊脉,不料淑嫔派贴身婢女去截住人,一定要先来她这处,臣妾想着许是她有什么要紧事,便没有追究。 她虽一惯温柔贤惠模样,严厉起来也能绷起一张脸,想不到淑嫔竟然是过问皇上的事情。 怎么淑嫔也想着本宫的后位吗?皇后问道:既然你想事事拔尖,不如这位置让给你可好啊? 淑嫔:不是 皇上松了口气,诘问她:皇后这话当真吗? 淑嫔犹豫着小声道:当时婢女正好碰上了,就请了过来。 宋春景道:怕是胁迫过来吧,淑嫔娘娘的婢女说若是耽误了给娘娘看病,有个什么好歹,可担得住责任吗,下官敢不来吗? 淑嫔看向贴身婢女,婢女紧忙摇头,不是奴婢说的,奴婢没有说过这话! 宋春景说:下官不敢妄言,当时刘太医也在的。 皇上看向刘子贤。 刘子贤心中震惊,吓得擦了擦汗。 宋春景说:刘太医,她既想要你的命,你还维护着她充好人吗? 刘子贤趴在地上,战战巍巍的,正是这话,下官担不起责任,只好先来,哪知哪知道淑嫔竟然是问皇上龙体的事情 再说下去就该把自己抖落出来了,宋春景打断他,往来宫人若有听到的,皆可作证。 他态度笃定,不卑不亢,有天大的把握一般。 奴婢冤枉,淑嫔婢女往前爬着膝行两步,当时清早本就人少,往来宫人甚少,没人听到,怎么作证? 哦?宋春景吃了一惊,看来姑娘挑好了时间、算好了时辰,才过去的 这,我那婢女还要再说,皇上却不耐烦了,摆了摆手。 大太监唤来人,一边一个架着,硬拖了出去。 顿时,室内寂静了。 淑嫔唇色泛白,一点也看不出当日盛气凌人的样子。 淑嫔,恃宠生娇,贬为贵人。皇上说:又打听前朝的事情,禁足一月。 淑嫔跪在地上,臣妾只是关心皇上身体,绝没有打听前朝事情 宋春景低着头,轻轻道:是,淑嫔娘娘只是担心没有子嗣,若是等太子登基他慢慢住了口,下面的话,微臣不敢说了 皇上头痛的站起身来。 皇后处理吧。 说罢他背着手,被大太监搀扶着,走了。 淑嫔眼见他走远,根本想不到自己能惹出这种祸事。 万万想不到这软柿子刘子贤后头还有块硬石头。 她指着宋春景怒道:你冤枉我!是何居心! 宋春景朝着皇后拜了一拜,皇后娘娘,微臣还煎着药,先告退了。 皇后摆了摆手。 宋春景!淑嫔尖声喊道:本宫必会雪耻,你且等着! 宋春景脚下未停,一个眼神也没给出去,抄着手退了出去。 太子在皇后宫中等了一刻钟。 皇后归来说明原委,他才松了一口气,有劳母后了。 淑嫔爱闹事,也该吃点教训。皇后说。 太子笑道:他就是个惹祸精。 皇后没忍住,看他高兴,也跟着笑起来:这惹祸精能言会道,根本用不着我去救。 太子望了一眼外头,儿臣回去好好说说他。 皇后看他不时往外望,似乎有什么急事,便笑他,快去吧。 太子被发现了,也不恼,儿臣告退。 景宁街。 宋春景拎着个药箱,终于给几位后妃看完了脉。 无一例外都要了坐胎药。 他一律给了。 往太医院去的时候,一转角,看到闫真站在墙边。 见他过来走近了些,宋大人忙完啦? 宋春景望着那头的太医院沉默不语。 一声不吭。 等他开口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去,闫真只好说:宋大人往边上等一等,太子马上就来啦。 宋春景看着他指路的手,一动没动。 他冷冷道:太子又是哪里不舒坦了? 闫真这个传话筒一点尊严都没有。 三番五次跑到宋春景这里受挤兑。 如此,还要尽心尽力办差事,太子这就要出远门啦,临走想跟您说说话儿。 宋春景还是未动。 太子从转角处先露出一截衣裳,再露出一张脸。 他匆匆而来,疾行一路,这才在宋春景进太医院之前拦住了他。 那么不乐意见我? 宋春景弯下腰,见过太子。 太子一把托住他手,就着这点牵连,上前紧紧抱了抱他。 没等宋春景挣扎,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太子就松开了手。 一松快下来,寒风顿时肆虐,灌了人一脖子凉风。 太子站在风口处,挡住寒风。 宋春景的头发终于安静下来,垂在了两侧。 二人面对面,春景儿,太子说:我走了,下午就得动身。 宋春景点点头。 太子又说:闫真留在府中,你有什么事就去找他,他知道怎么做。 宋春景又点点头。 太子笑了:这就要走了,也不跟我说句话吗?要去半个多月呢。 宋春景也笑了笑:南方虽然患水灾,听闻那边美人许多,又漂亮又水灵,太子别乐不思蜀了。 太子垂下眼,笑容扩大了些。 你老实安静些,等我回来。 最后,他伸手攥了攥他的指尖,回去吧,怪冷的。 第8章 宋春景回到家,老爷子已经在他的小院儿里等着了。 见他回来,便吩咐人开饭。 下人摆着饭菜,老爷子问:你前儿个,夜歇在东宫了? 宋春景点点头。 他既不否认,也不解释,可见对此很不当一回事。 既然坦荡至此,宋老爷也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吃完饭,他才道:听说太子出了远门,你差事闲了不少,该多歇歇,我瞧着你最近有些瘦了。 当爹妈的总瞧着自己的孩子瘦,宋春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但是他孝顺惯了,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晚上没事不要出去,一是天冷,二是不安全,三是叫有心人看到,该说你结党营私。 这话要紧,宋春景记下了,哪里也不去,这就回房间睡觉了。 宋老爷点点头,满意的走了。 晚间。 小厮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道:少爷,前院儿来了人,老爷已经歇下了,您去看看吗? 宋春景迷迷糊糊的问:谁啊?闫真吗? 不是,这次来人眼生,没见过。小厮在外沉默了,似乎去问了是谁,好一会儿才说:是虎威将军府的人来了。 宋春景一机灵,醒盹了。 是啊,太子已经出远门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本要去前院迎,望了望外头的老北风放弃了,请人进来吧。 虎威将军便装出行,捎着小尾巴沈欢。 宋春景坐在堂椅上等,见他二人进来,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将军说:沈欢。 沈欢上前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又实在、又诚恳。 嗳,宋春景哭笑不得,快起来,地板叫你砸个窟窿。 沈欢抬头望了他一眼,叫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起来吧。 沈欢这才起身。 将军把胡子剃干净了,怪眼生的。 将宋春景看的一愣,唷,您、您这是 将军摆摆手,用手捂住自己下半截儿脸,怕叫熟人看见,给你惹麻烦,咱们就着天黑,将这事悄悄办了就可,不必张扬、不必张扬 嗳,您倒是实在,宋春景没忍住,笑了,贵公子早晚得进出太医院,即便不张扬,也够张扬了。 太子这不是出远门了么?将军跟着他笑起来。 太子不在,若是赶在这个时候大肆宣扬,又是拜师又是招摇的,难免惹怒知道实情的太子一党。 是啊,宋春景低声念了一遍,太子不在京中了。 沈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道:师父,今日徒儿睡哪处? 他倒娇憨。 宋春景:你来的突然,也没有给你准备房间,不若今夜你先回去,等明日我找人收拾个住处出来,再接你过来。 说到此,他犹豫片刻。 将军往前探了探身,宋大人有事请讲。 宋春景叹了口气,其实本不必如此,沈欢长住在将军府也住得,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不大妥当,将军摇摇头,既然拜师,得有个正经拜师样子,哪有学徒自己单住的,哪个不是鞍前马后的替师父干活? 宋春景哭笑不得,我这里也没什么活要干。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 没有医学上的活计,派他洗洗衣服,做做小吃,也行,将军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尽管使劲儿使唤,沈欢一点都不娇气。 沈欢睁大眼震惊的看了他爹一眼。 发觉宋春景在看他,他忙跟着点了点头,对,我什么都能干。 来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 沈欢委委屈屈的说:我看师父这屋子既暖和又敞亮,不如师父让我同您挤挤,我不用睡床,躺在床下边就行,随便给我一床什么被子,叫我搭在身上,晚上师父若是有事可以叫我。 其实天已经有些晚了,宋春景一向早睡,三两句话的功夫经不住打了个哈欠。 将军忙说:宋大人快歇着,我这就回去了。 宋春景点点头。 也算是默认了叫沈欢留下来。 将军走后,沈欢有些少话,不似往常活泼。 这样也不错,乐得清静。 睡觉吧。宋春景吩咐人又抱来一床被子搁在床上。 铺好后他率先上了床,往里外头挪了挪,腾出来里头半张床的地方。 沈欢见不是真的叫他睡地上,开心的爬了上去。 二人躺在床上,沈欢刚换了床,一时间睡不着,翻了两次身。 宋春景闭着眼问道:不习惯吗? 沈欢知道这师父来之不易,怕赶他走又黄了这差事,忙说:习惯的。 宋春景点点头,那就睡觉吧。 此刻温暖安静,显得这新师父平易近人许多。 沈欢想了想,犹豫道:之前我同爹说,不会同太子争夺什么,只一心一意辅佐他,把他当大哥看,也不行吗?爹把我骂了一顿,说太子冷酷无情,骂我异想天开。 宋春景琢磨了一下太子此人,觉得将军骂的挺对。 你只做好自己,其他不要想,太子身份摆在外头,少招惹总是对的。 沈欢问: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春景想了想,慢吞吞道:不太好说。 沈欢还想再说,宋春景说:快睡。 他便顷刻间闭上了嘴。 宋春景觉得似乎是吓到他了,便轻声解释了一句:明日还要进宫值班,睡晚了怕起不来。 沈欢抿紧唇,小鸡啄米是的点点头。 后夜一直无话。 两人睡觉安静,都没有吵到彼此。 二日一早,宋春景睁开眼,沈欢已经起来了。 不仅起来了,还已经收拾妥当,手里头捧上了给宋春景擦脸的毛巾和漱口水。 宋春景: 你不必这样,他接过毛巾,我自己来。 沈欢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看他收拾干净自己,又一道吃了早饭。 他不敢多吃,只喝了一碗粥就放下碗,擦了擦嘴,吃饱了。 宋春景吃惊的看着他,想他许是想快些学点东西。 于是也放下了喝了一半的粥,那咱们走吧。 沈欢见他粥也没喝完,只当他一直等着自己,便默默记下,下次吃饭一定要快一些。 还有,今日要好好表现。 二次踏足太医院。 沈欢踏实了许多。 一进门,院判迎过来,先跟他打了个招呼,小少爷可冷吗? 沈欢瞄着宋春景脸色,没敢应声。 院判自讨个没趣。 摸了摸鼻子,跟宋春景说,将军府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了,就让沈少爷坐旁边那张桌子吧,你二人离得近,也方便说话讲解问题。 宋春景没吭声,自顾自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了。 沈欢问道:师父? 自来学徒都是站着的,那日去将军府我看你捡茶叶是个惯手,将军也说你读了很多医术,就不必从分拣药材开始了,跟在我身边即可。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若是你嫌累,可以坐下歇一会儿。 沈欢站的很直,上半身微微朝着宋春景倾着,袖子向上卷起两个圈儿,露出干净细长的双手。 沈欢转过身,对院判行了一礼:我站着等就行,多谢院判好意,您费心啦。 院判张了张嘴,看他真敢使唤沈欢,也真给他立规矩。 既然当师父的不怕得罪将军府,那他自然没什么话说,于是交代两句别的,转身走了。 宋春景坐在椅子上吩咐:看看今日该去给哪几位贵人看诊,排班次在左边抽屉里,蓝色小册子就是。 沈欢看了,刚要张嘴,宋春景说:背下来即可。 沈欢点点头,宋春景站起身往外走。 他赶紧跟上。 宋春景扭头一看他,眼色有些复杂说:背上药箱。 是,沈欢几步跑回去背起药箱,跟着他出了太医院的门。 宫墙仍旧是那个模样,百年如一日般鲜红笔直。 宋春景望了望头顶眼可触及的天,在太医院内,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可像刚才那样急跑。 沈欢疑惑的看着他。 宋春景说:身为太医,若是行色匆匆,叫外人看去,以为是谁得了急病,容易制造谣言。 沈欢点点头,又郑重答道:我懂了。 他其实表现很好,没有一般小孩子的调皮捣乱,看得出将军府家教甚严,也拿他当亲儿子教养。 宋春景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沈欢跟在一旁,拎着个大药箱,手背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咱们接下来是给那三位娘娘看诊吗?依次是 我知道。宋春景说。 沈欢住了口。 好一会儿没话。 宋春景看他一眼,发现他有些蔫。 宋春景想了想,宫内人多眼杂,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你记着,最先要学的不是医术,是管住嘴。 沈欢想了想,心想他还是记挂着我的,突然又高兴起来。 又想起宋春景刚刚的话,即刻便把笑都收了起来,只重重点了点头。 第9章 寒翠宫装点的很适宜。 既不过分奢侈,也不一昧节省,冬日温度不过高,夏日室内不太低,很平常。 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皇后此人面善,常常含笑,给人和蔼慈爱的模样。但是后宫一直无所出,又叫人忍不住揣测是否有她动的手脚。 暗地揣摩许久,却一点端倪都未发现。 时间久了,都道她是真慈善。 皇后正靠在榻上眯着眼养神,身边的老姑姑上前来轻轻道:娘娘,太医院的宋春景收了将军府那个养子徒弟,今日正式当了学徒。 皇后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神。 老姑姑说:这个宋春景胆子忒大了,谁都敢收。 皇后借着她胳膊的气力坐起身,将军府给他脸面,想必是想拉拢他。 这老姑姑是她身边老人,因此不担心忌讳,直担心道:那咱们还用他吗? 皇后微微笑着说:这倒不必担心,太子同他亲厚。何况太医院也不止他一人,再寻个别的时常来替我看看,她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接着说:太子那里也时常去一去。 老姑姑点点头。 将军也是,怎么将儿子送去学医了?老姑姑不解道。 皇后说:养子不能袭爵,听说他那个儿子身体又不好,将来若是学得一身本事,能留在太医院,也算条好出路。 老姑姑还要再说,门外大侍女敲了敲门轻声说:娘娘,太医院宋大人来请脉了。 皇后点了点头,看了老姑姑一眼。 宋春景带着沈欢站在门外听传。 大侍女说:请进。 沈欢看着寒翠宫三个字,脚下定格一瞬。 宋春景扭头看了看沈欢踌躇的模样,摸了他头一把:不必怕。 他面相冷清,说话的时候只薄唇微微启阖,其他一概不动。 这轻飘飘三个字,似乎有什么魔力,将沈欢浮躁的心抚平了。 老姑姑把香炉给皇后端到桌前。 皇后正端着微笑,掀开八凤齐鸣八角小香炉的盖帽。 仔细一看便知,那笑容根本没有到达眼底。 宋春景进门行了礼,皇后拿起小香匙,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这是宋太医新收的小徒吗?模样不错。 人也勤勉。宋春景见皇后没伸手,也就不着急请脉。 皇后收回目光,放好了手中小香匙,宋春景一摆手,沈欢把药箱提高了些。 取出来腕枕,皇后轻轻搭上去,有些眼力,不愧是将军府里头教出来的孩子。 娘娘凤体安康。宋春景收回手,才答道:将军还说惯坏了,叫微臣可劲儿打骂,他不心疼。 其实自己养大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不过是望子成龙的父母一点严心。 皇后笑了笑。 宋春景也跟着微微笑道:也承蒙将军看的上微臣,说来也是太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常找微臣拿药,叫人以为我的医术很好,这才入了将军眼。 皇后这次真切的笑起来。 既然他是棵好苗子,你就好好养着吧。皇后又拿起了小香匙。 是,宋春景弯腰谦虚道:暂且还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拎个药箱什么的省些力气。 香匙轻轻拨动香炉,袅袅的青烟缓缓升起,婀娜轻盈模样。 皇后放下手中物,缓缓道:慢慢教吧。 出了寒翠宫,寒冬腊月的温度下沈欢打了个冷颤。 宋春景扭头一看,沈欢正空出一只手擦汗。 怕什么?宋春景问。 不知道,沈欢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怕,想到她是太子母后,就更怕了。 既没有犯错,就不用怕。宋春景说。 沈欢心想:可我身份尴尬,若是被她知道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宋春景不怎么在意道:你认为自己身世特殊,所以心中一直记挂,正是因为你把此事一直放在心上,别人才会放在心上。你若认为此事子虚乌有,那此事就是谣传,看你怎么想了。 沈欢仰头望着他,觉得他虽时常板着脸,人却不坏。 自己的爹是不会同他说这些的。 二人从太医院出来的早,因此显得本就清凉的早晨显得更加冻人。 宋春景快走了两步。 沈欢不明就里,快步跟上。 一会儿进了另一处贵人住处,果然暖和许多。 这处的人就对他二人客气许多。 临走时刻,宋春景留下一包药。 里头千恩万谢接了。 出了住处,沈欢问:师父,那贵人并没有什么病,您给的什么药? 坐胎药。宋春景丝毫不避讳的说了。 沈欢啊了一声。 宋春景道:宫里头有两种药耗的最快,一是补药,二就是坐胎药。 沈欢不明就里,点点头。 他话少,宋春景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说:回去了。 沈欢犹豫的问:不是还有一个吗?那个、那个淑嫔 宋春景噢了一声,忘了同你说,淑嫔日前刚降了位,是贵人了。目前正在禁足,一个月内不必去看诊。 沈欢又啊了一声,想问原因,又记起宋春景不喜欢他多话,就咬咬唇咽了下许多话。 今日的差事就算完了吗?沈欢最后问。 宋春景点点头。 随即他想了想,挑了一条偏远小路。 沈欢不敢多问,只在后头跟着。 发现这师父跟棵竹子似的,人直,心气也直,走起路来都格外好看。 像竹子一般纤细柔美,满是秀意神韵。 沈欢这乱七八糟的心思没坚持多久。 他拎着药箱,时间久了便有些气喘吁吁。 虽然是个半大小伙儿,却养尊处优、身体纤瘦,一看就没什么耐力。 这个药箱又沉。 正费力,冷不丁手里一轻。 宋春景接过他那药箱,拎在自己手中。 沈欢看他,他却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 沈欢抬头一看,前面寒梅一片,是花连成的梅海。 花匠不敢偷懒,每日勤谨修剪,收拾的株株漂亮好看。 红梅花瓣上头还沾着冰碴,晶莹剔透的想水晶一般。 沈欢哇了一声,往前跑了两步。 他想起早晨师父刚刚交代的话,立刻停住脚步,不好意思的望了望宋春景。 宋春景朝他点点头,他才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冲了进去。 他四处看,眼睛忙碌的快不够用了。 日头缓缓高升。 红梅上的冰碴化成水,隐隐约约往下滴答。 沈欢又玩了一会儿,宋春景等他安静下来,才说:该走了。 沈欢有些不舍的望了望红梅花海。 你若喜欢,咱们改日再来。宋春景想了想,安慰他道。 他似乎真的在想哪一日来比较合适,沉吟着说:等你学会如何煎药。 这个简单,不似看病千万种,叫人难以琢磨。 沈欢高兴地嗯了一声。 回到太医院,里头已经人多的如同沸水的锅。 说起话来咕咚咕咚乱冒泡。 分拣药材的小童已经开始挑挑拣拣。 这些小少年也不是平常人能进来当的,必是官家亲属家眷,才能送进来由学徒做起,傻一点呆一点的就送回家,天分高的,便留下来,拜师到太医门下学习。 来的最早的那个少年不及沈欢大,见他二人进来,先朝着宋春景打了招呼:宋太医早。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 宋春景点点头。 眼也不斜的看着前路,匆匆而过。 沈欢落后一步,偏头看了看那少年。 那少年也看他,二人对视一眼,那人笑着小声说:你爹就是虎威将军吧? 沈欢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问完,他率先说道,我叫沈欢,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何思行,我爹在大理寺任职,那少年说:别人家的小孩都是从捡药材开始学,最后才拜师,你一来就先拜了师,也只有大将军有这个特例。 沈欢不知道竟然是这样,自己成了特例。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之前不知道是这样 宋春景在屋里头略略提高了些声音:沈欢? 嗳!沈欢应了一声,匆匆要走。 小童羡慕的说:若是将来我也能拜到宋太医门下就好了 沈欢踟躇一下,转身问他:宋太医这么受欢迎吗? 小童想了想,说:宋太医医术高,宫里贵人都爱找他看病,他又得皇上看重,他的徒弟想必不会很差。 沈欢听完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说:我一定要好好学,千万不能给我师父丢脸。 寒翠宫。 皇后念完了经书。 老姑姑收起来捧出去放好。 成芸,皇后唤了一声,太子走了几日了? 老姑姑答道:今日刚刚第二日,昨日才走的。 皇后沉吟片刻,我这记性不行了。 哪里,成芸站在她身后给她捏着肩膀,宋太医都说娘娘身体调理得当,养好了不少。 皇后笑了笑。 由着她按捏肩膀,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成芸手上不停,均匀捏着,带着些疑虑道:娘娘,您明知道将军府那孩子的身份,怎么还由得他进宫来? 皇后睁开眼。 若是哪日被皇上撞见,闹了笑话可怎么着?成芸又问。 没听见宋春景都把太子搬出来了?皇后眼光移开,看向光秃秃的窗外,他明说将军是因为太子看中他的缘故,才把儿子送到他门中,若是我当场发作,岂不是驳了太子面子? 成芸缓缓点了点头。 不急,皇后摆了摆手,成芸便停下动作,扯了一张薄毯给垫在桌上。 皇后撑在桌上,指尖揉了揉额角,且,看看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天使的投喂: 挑灯看扔了1个火箭炮 桃花花扔了1个火箭炮 今天的我也在看文中扔了1个地雷 鱼白白扔了1个地雷 气势汹汹扔了1个地雷 山河人间扔了1个地雷 mua~ 第10章 晚上。 宋春景找出些医书来。 有些是入门级别的,有些确实杂难艰涩不通,他从易到难依次沓好,拿去给沈欢。 宋府单独给沈欢收拾出一间屋子。 虽然比不上将军府的卧室舒坦敞亮,但是很干净很暖和。 沈欢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了,不料师父进来,嘱咐他一月之内看完这些书。 沈欢以为白天跑了一天晚上该休息了,不料还要学习。 他看了看那摞起来比他腿还要高的一摞书,有些懵了。 要看这么多吗? 宋春景便从里头翻翻捡捡,抽出来几本,不在意的说:只看剩下的就好。 沈欢凝重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这就准备走了,把进来时随手搁在一旁的厚毯子往身上一裹,只露出一颗头来。 这模样太逗,沈欢险些笑出声。 宋春景看他不太认真的模样,便说道:一月之后我要抽查的,如果答不出,就叫你爹来接你。 沈欢刚想着,翻翻看看应该也很快,一月能看完。 不料根本不是随便看看,竟然还要背下来! 他此刻觉得师父根本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冷漠无害。 简直是个魔鬼! 这魔鬼嘴角挂着一星半点的笑,无情的走了。 沈欢白日跟着宋春景,晚上背书。 如此算是定下规矩与行程。 晴了两日,冬雪化开。 枝头显露出隐隐的淡青色。 宫中却并不泥泞。 打扫的宫人手脚麻利,一大早就把积雪扫干净,太阳升起来照了不过小半日,宫道上就干净的如同未着墨的宣纸一般。 亮堂的能晃人的眼睛。 夜里潮湿的青石路,黏滑的台阶,带着水气的寒风,统统消失不见。 仿佛一夜过去,冬天就过去了。 沈欢换了轻薄衣裳,整日开开心心的。 他看着宋春景写药方,抓药材,有条不絮,举手投足都很好看。 又过几日他将太医院内一一参观透,玩够了,实在等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问他。 师父,沈欢问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啊? 这不是在学吗?宋春景整理着药方,将陈年老方子一一翻出来,添减几味药,放到一个新的盒子里。 他并不系统的讲知识,只想到什么说什么,做到哪里就提个一两句。 沈欢时常觉得学到不少,时常又觉得什么都不会。 宋春景看他犹犹豫豫,似乎有话不敢说的模样。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斑驳着撒了二人一身。 宋春景往日光那处挪了挪,好能晒到更多地方。 他往外头望了一眼,随意道:若是无聊,你同他一起拣药材吧。 沈欢跟着他望了望,外头是何思行,正在分拣药材。 前几日还说不用他从拣药材开始,这就反悔了? 他说的笃定,没有反口的意思。 似乎早已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沈欢有些蔫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趴在桌上继续琢磨方子,见他没走,抬眼发现仍旧盯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沈欢腼腆的说:师父,我什么时候学煎药啊? 宋春景想起那日说等他学会煎药就带他去看梅花的诺言,想了想,说:等你学会分拣药材。 沈欢: 那冬天是不是就过去了?沈欢有些垂头丧气。 宋春景以为他贪玩。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贪玩,宋春景想了想说,你若是想去看梅花,可同他一起去,不要乱跑即可。 他这次抬起下巴尖,明确的指了指何思行。 沈欢看了看思行,又看了看师父,他想说:我不是想去玩,是想跟师父一起去。 宋春景已经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欢张了张嘴,又干巴巴的合上,只好先点了点头。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放下心继续整理药单。 沈欢出去站在晒药材的竹片编制成的一人长宽大小的圆板旁边,何思行疑惑的看了看他,你怎么出来了? 沈欢耸耸肩,无奈的说:师父叫我同你一起拣药。 他嘴角禁不住垂了下去,半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前头堆积连成片的草药。 我都分不清什么是什么,怎么分类啊。他嘟囔了一句。 何思行觎着他脸色,嗯?了长长一声,我帮你。 沈欢。略带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沈欢应了一声,跑到窗户旁边。 宋春景站在窗内,吩咐道:先凭自己眼力好好观察,把长得像的药材放在一处,需得自己尽力分辨,不可叫他人帮忙。 知道了。沈欢点了点头。 他白日站一天,晚上熬夜背书,如今又要分拣药材。 沈欢心说,这师父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师父。 他怕宋春景说他娇气,也不敢说累,自己勉力坚持。 如此数日,萎靡起来,怏怏地丧着一张小脸。 之前每日下班前宋春景都会检查他分拣过的药,发现错处,便指出来。 何思行就站在一旁听,沈欢很不好意思,觉得有些丢人,便更加努力。 现在错处已经很少见。 算是一大进步。 天气转暖,太阳晒的人暖烘烘的。 沈欢便想午睡,可师父没发话,他也不敢提。 实在困的时候就想想自己的进步,觉得满意非常。 沈欢打了个哈欠,羡慕的望着何思行午睡的房间。 他挑了处荫凉地方,蹲下身去发呆。 将军府的大管家这时正来了,一进太医院的门,率先看到沈欢耷拉着脑袋在捡药材。 大管家上前一看吓了一跳,躬着腰身道,少爷这是病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沈欢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沈欢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的生活,送来太医院几日,别的不说,人先晒黑了一圈,大管家心中憋起一团火。 院判从里头见着来人,午觉也不睡了,匆匆出来迎。 脸上还留着在案桌上压出来的几道压痕。 老哥哥来啦?院判热络道。 管家点点头,收敛的笑了笑,宋大人在吗? 院判说:睡午觉呢,您有什么事要找他? 他在睡午觉,让个半大孩子晒在大太阳底下,管家头发都气的要翘起来。 宋春景从里头出来,几个人眼光转过去,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却看也不看,垂着惺忪睡眼,抄着手往外走。 院判说:宋太医? 宋春景回过头,朝着他托了托手,上午晴裕殿的大侍女过来,说主子身上不痛快,叫下午过去看看,下官这就去了。 他说完也不等应话,自顾自往外走。 眼角瞥见那管家,也只是一扫而过,未多停留。 沈欢撸下袖筒,上前接过药箱,自觉的跟了上去。 管家差点气疯,宋太医!这药箱如此沉,一个孩子怎么背的起?! 宋春景脚下一顿,沈欢有些急了,朝着管家急道:我背的动的! 扭过头再看宋春景,宋春景回过头,打量了一把管家。 盯着没说话,眼神却好似在说:多管闲事。 管家迎着他目光瑟缩一下。 转眼气的鼻孔只喷粗气。 宋春景收回目光。 也未打算开口,慢慢迈开步子往外去。 他也不是头一回这样,院判都习惯了,背地里都调侃他杀生。 是轻易不跟人套近乎、时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脸的意思。 眼看着那冷漠的杀手就要踏出太医院的门槛。 您找宋太医何事啊?院判赶紧问管家。 这管家硬邦邦的说:将军日前扭了腰,以为歇几日能好,不料今早更严重了,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烦请宋太医前去看看。 宋春景不知听没听到,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判说道:去得,去得。 抬起头,扬起嗓子喊了一声:宋太医,去吗? 大管家垂着眼,也不看人,身体站的倍直溜。 不去,宋春景抄起手,慢悠悠道:完了这桩事,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诊脉,还要誊写药方,院判大人找别人去吧。 嗯?大管家吃了一惊。 将军府来人请,伤的又是将军本人,他竟敢不去吗? 视线装在眼缝里,看他一脸冷冰冰的,不像装样子客气,这才发觉他是真的不打算去。 倒是沈欢停下脚步,犹豫的往回看了看。 宋春景头也不回:你若是担心,可回去看看。 他说完一句,仍旧微微抿着唇,眼神微微垂着,斜视着下方。 沈欢一犹豫,他想去,又有些不敢。 心中记挂着将军,但是那夜将军破天荒惊天要跪,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生怕得罪了宋春景,将自己送走。 他跺了跺脚,跟上了宋春景的脚步。 他二人真走了。 这下管家眼皮也睁开了,腰身也软了,院判大人?这 院判擦了擦汗,他就是这个样子,回头由我教训,大管家莫气 那将军那里 他一贯仗势欺人,拿太医院也不当一回事。 又收过自己不少油水,院判也有些看不上他。 却不好拂了将军府面子,只好道:赵仲赵太医在的!他擅长跌打损伤,请他随您快些去瞧瞧! 管家回府,赵太医给将军看着腰,他在一旁添油加醋把今日的事情一说。 一是宋春景如何如何胆大包天,忒给脸不要脸。 二是竟然虐待小少爷,这才几日就瘦了不少,想必吃了很多苦头。 他极其气愤道:这太医院也是,这种人竟然还惯着他,院判也护着,轻飘飘搪塞了我一句回头教训教训,这不是打发人吗?! 将军趴在床上,闻言只道:宋大人最近有什么糟心事吗? 他平日也是这般,上次去的时候,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挖苦了几句,院判也很习惯的样子,必是向来一直都是如此无尊卑!管家越说越气,脸都跟着涨红起来。 罢了,将军抽空摆摆手,我亲自去一趟宋府。 管家傻眼了。 将军还伤着,怎么 当初费了多大劲,欢儿才进了他的门,若是被你几句话把他得罪干净,岂不是竹篮打水?将军凉凉看了他一眼,你看宫里头淑嫔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下了位,可有别人敢多说他一句目无尊卑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0) 将军叹了一口气,不光没人敢说,连皇后娘娘还要赶去救场,生怕去晚了叫他憋了气、受了委屈。 第11章 将军的腰是几日前晨起打拳扭到的,本来无大碍,多多休息就好。 只是他太不放在心上,接连几日都坚持早起练剑。 越来越严重。 今日终于挨不住了,倒下了。 他走路是走不了,便叫人把露天座椅改成一人长的,由人抬着,躺在上头被抬去了宋府。 去的早了担心正赶上吃饭,晚了又担心宋春景已经睡着了。 因此不早不晚,天刚一擦黑就出了门。 掐好了时间。 管家上前扣了扣大门。 前来开门的小厮见到倒着一动不动的将军,吓了一跳。 连滚带爬去回禀。 将军不同于上次的乔装改扮、掩人耳目。 伤的半死不活,亲自上门求医问诊。 不出三日,就该传遍京城了。 那边宋春景果然将睡未睡,收拾干净,正准备上床。 听了禀告,拽了根发带草草一束,半披着头发,裹着个厚毯子就出来了。 宋大人睡啦?将军躺着,歪着头看他。 满眼的期待。 他们一行人在夜里行走许久,身上沾满了凉气。 宋春景将自己裹的更紧了些,将军不怕外人说三道四了? 将军年纪大了,身材还是硬朗,但是他不刻意拿捏的时候,也只是个比常人健硕些的老人。 将军嘿嘿一笑,我受了伤,听闻宋太医医术高明,白日太忙不得见,晚上来偷一偷您的空,光明正大的看看病。 一点也看不出受了伤的难过伤心。 反倒欢天喜地,高兴非常。 沈欢从旁边房间里跑出来,爹! 高兴的扑在了他身旁。 又离远了些,打量他这一身行头,皱着眉问道:这怎么搞的? 他穿戴整齐,人也精神,一看就是还没睡觉。 将军问:还没有准备睡呢? 沈欢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的功课还没有背完。 他父子二人一齐看向宋春景。 宋春景靠在椅子上,除了感觉他有些冷,一点反应也没有。 将军道:好好,多看书有好处。 父子多日未见,沈欢起先没有感觉,突然见了面,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爹,我想你了。 若是不舍,可回将军府住。 宋春景说。 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沈欢憋着眼泪,摇摇头。 一边是自己爹,一边是自己师父。 他其实有些纠结。 可心底却知道,爹是为自己好,师父也很好。 却不是同一个好法。 爹什么都管,师父只管讲道理。 还有点冷冰冰的。 但是有时也很温柔,会带自己去看梅花。 这点温柔难得一见,显得异常可贵。 沈欢心里觉得怪怪的。 将军不接话茬,哎唷了一声岔开话,我的老腰唷! 快快快,他痛苦又无法忍耐的朝着宋春景道:给老夫看看是不是这就瘫了? 宋春景从厚毯子里伸出一截手,飞快了按了按他腰间几处。 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不碍事,多休息即刻。 将军顺势也松了一口气,宋太医忒敷衍了点,也不给治一治。 一股子药味儿,想必赵太医已经给您推拿过了,现在情况很不错。宋春景又把那一截手收了回去。 重新将自己裹紧了。 那边父子二人重新对视一眼。 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先去睡了。宋春景赶客道。 将军要说话,宋春景又说:沈欢也略微学了一些医术,也可看看病人。 这 将军低下头笑了。 等下将军就自便吧,不必来同下官说了。宋春景当真走了。 他假意赶客,其实给父子二人留出了时间。 等他进了里屋,将军才对沈欢说:你这师父,嘴上不饶人,心却是不坏的。 沈欢跪坐在地上,拉着他的手。 到底是年纪小,眼泪将出未出,将军伸手给他抹了抹,辛苦吗? 沈欢点点头。 又摇摇头。 我儿聪明,也坚强,将军说:将来能有大出息。 沈欢努力憋着眼泪,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夜半月明。 烛火一豆,径自燃着。 宋春景失眠了。 他属冬眠的蛇,到了时间必得休息。 不然便似被抽了魂魄,萎靡不振。 这次却睁着眼,在烛光中愣了好久。 有人轻声叩了叩门。 宋春景吓了一跳。 外头人道:少爷,东宫的闫大管家来了,说是有要事。 这个点,东宫里来人,一听就不是什么喜事。 宋春景愣了一下,那烛火噼啪一爆,才叫回了他的魂。 可说了什么事吗? 说是给您一样东西,太子交代,务必尽快交到您手中。小厮回。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 东西拿进来,人打发走。宋春景说。 小片刻,小厮去而复返,把东西交到了宋春景手里。 那是一个红木盒,表面打磨光滑,雕刻上繁杂花纹,再用松油浸透晾干,把纹路封在里头。 极其精致。 宋春景打开,里头搁着一支毛笔,一张折成盒子大小的信封,还有一个圆形小银盒,密封的很结实。 打开看了,黑乎乎的,是墨汁。 最底下压着一封信。 一封信。 薄薄的。 宋春景拿起来看了看,松木幽微的香气里,融合进去些许墨香。 他把盒子随手放在桌上,打开了信。 春景儿: 多日不见,思念非常。 南边果然如你所料美女如云,不过不可琢磨研究。 若是细看,肌肤虽白,不及你眉目若画,眉眼虽美,不及你顾盼生辉,腰身虽细,也不及你流畅自然 总之,并未乐不思蜀,反倒归心似箭。 往下不过是写了些日常见闻。 宋春景耐着性子看完。 信中最后问道,你最近可好吗? 最下头还有一行小字,同上方字体略有不同,写行字显得锋利的多: 此信务必回复! 怕你疲懒耍赖,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等,只需写写字即可。 宋春景唇边噙着冷笑,看完了这调戏人一样的信。 他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仍旧睡不着。 便起身擦了把脸,坐在小桌旁拿起了盒子里的笔。 他看了一会儿,轻轻沾了沾墨汁。 墨汁均匀细滑,只轻轻一点,就聚在了笔锋上,饱满且滋润。 他打量一会儿,按着铺平的纸,写到:春狩在即,冷且风大,不大想去。 只此一行。 完毕,装到信封里。 唤来小厮,叫明日送去东宫交到闫真手中。 小厮挠了挠头,却道:小人刚刚去看了,闫大管家还在大门口外头站着没有走,这会儿给他行吗? 宋春景有些羞恼。 轻之又轻,点了点头。 闫真捧着信,像是捧着太子的一颗心。 小心翼翼不敢弄皱。 回到家立刻招来骑马的能手,连夜出城,朝着南方去了。 这信飘过山川长河,越过拥挤人海,飞一般行走,第二日就到了太子手中。 同样是夜晚。 太子屏退数人,只留一个贴身护卫。 东宫护卫队长兼督骑长官乌达。 个头很高,眼皮单薄,脸色严峻。 一脸严肃的看他的主子小心翼翼的展开了信封。 太子一眼就看完了。 他穿着单衣,金贵的天蚕丝制成的衣裳,下摆湿了一片还没有干。 是白日去视察水情的时候淌水染湿的。 这里临水,又潮湿又黏腻,日夜都湿漉漉的,没个把天干不透。 穿在身上还干的快一些,太子也就不着急换下来。 那信被他夹在修长指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最后他挑起嘴角几不可见的笑了笑。 太子不常笑。 若是笑,也是玩味或者要打杀人的时候居多。 乌达如临大敌。 他悄悄看一眼桌上的信封。 光秃秃的,没有写任何字。 乌达想了想,突然松了口气。 太子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乌达:这是宋太医的回信吧?这么快就到了,肯定是连夜不眠写的。 这话不当不正一巴掌拍在了马屁上,极大的愉悦了太子。 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 如冻冰化水,年轻朗俊许多。 乌达知道自己肯定猜对了。 行了,太子呼出一口气,悠闲轻松的说:把人都叫回来吧,咱们继续商量商量坝体崩了用什么堵,这糟心事。 前一刻或许是顶糟心的事,现在看他状态,就发现他很轻松,甚至还有些高兴。 刚刚不是说今夜先歇了吗?乌达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道:叫你去便去。 他手中捏着那信,不自觉搓了一下,纸纹细滑,但藏于内部的细小颗粒仍旧被他感觉到了。 传递到指尖上酥酥麻麻的。 这几日解决完事情,咱们早些回京,他笑着说:赶在春狩之前回去。 第12章 春狩在即,太医院清点人数,要几位太医随侍。 赵仲一向看顾皇上身体,必是去的。 宋春景什么都会一些,也年轻,就定了他。 围场颠簸,野兽又多。 沈欢年纪小,宋春景怕他受不得,便留下他在家中。 在宫中时候还不明显,虽然荒草见不到几根,新绿色也没有窜出来。 出到郊外才发现,春风已将外头的草树都吹的发了芽。 高头大马飒爽英姿。 骑在马上,视线更加开阔。 呼吸间更加痛快。 宋春景把药箱挂在马一侧,骑着马跟在后头。 吹着微风,听着马蹄哒哒哒,惬意的不得了。 此次随行一共只这两位太医。 二人年纪有点差距,因此指派的事情也不太一样。 宋春景年纪轻轻,更招年轻人喜欢,因此被分到了荔王一队。 荔王是皇上亲弟,长相酷似,却年轻许多。 与当今不同的是,他儿女奇多。 此次一并随行。 荔王长子李元昆,比太子小一岁,现没有受封。 只说将来承袭荔王爵位。 人前人后的,都已经将他称为小王爷了。 李元昆骑着马,拽了拽缰绳。 看了一眼时常陷在流言旋涡中的宋春景。 发现这个人,侧脸精雕玉琢一般,长得非常细腻精致。 他催着马往前走了两步。 略略看清了他的正脸。 垂着眼时还好,恭敬温顺的模样。 抬起眼来,就有些单薄冷淡,不太好惹的模样。 这不适合太医的长相。 适合杀手。 李元昆转眼,看他身上穿的挺厚实。 跟气质不大相符。 他忍不住笑了,整个人自在非常。 他催着马跑了两步,赶上了宋春景。 宋太医,李元昆朗声笑着说,都开春了,怎么穿的还这么多啊? 春天风大,宋春景礼貌的说:下官怕冷。 李元昆感受了一下连树叶子都吹不动的小风,宋太医身体单薄,一会儿骑马跑起来,可得跟紧了小王,若是掉了队,叫野兽叼一口,小王可保护不了你。 自会全力以赴,宋春景谦逊道:该是下官保护您才对,怎么能让小王爷保护我呢? 他一戳一蹦,问话才答。 尤其话外恭恭敬敬,话里夹针带棍,胆子挺大。 又叫人挑不出错处。 李元昆觉得这很有趣。 又问道:小王听说你最近新收了徒弟,是将军府的孩子,唷李元昆笑着说,如此得将军看重,想必医术出神入化。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 李元昆看的不错,果然眼角是微微挑上去的。 这太医恭敬的答道:此次春狩若是有机会,小王爷定能体会一二。 李元昆: 李元昆心里哈哈两声,摆了摆手,别介,小王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挺平易近人,没有富贵人家的臭架子。 宋春景不欲多说,收回了目光。 此次春狩皇帝也出来,开春了,皇上身体好了不少。 除了不下场亲自猎野物,叫人从库房里拉出来许多彩头。 这下亲贵们更欢了。 若说在路上李元昆还端着点仪表,一到了围场,就彻底撒了欢。 他兴致勃勃的高声分配人手: 咱们到时候就从此处入口,然后分成三队,两队往两旁,猎些野兔什么的即可,剩余的人跟着我往深处走,咱们去找大野鹿,他扛着弓箭,手里握着一支,指着远方一顿比划。 最后指着宋春景道:宋太医就跟在小王这队后头吧,若是跟不上,可慢慢走,我回来的时候,自会接你。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1) 正合心意,宋春景点点头。 号声响起。 几队人都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烈马铁蹄,片刻不停的奔向丛林深处。 真的太快了。 宋春景抬起下巴望了望四散的身影,一点都不急,慢慢溜达着往前去。 初春的风带着寒气,又不是刺骨的寒。 夹带着生机与泥土翻新的气息。 有些涩。 若是将来老了,能找一处地方,建个茅屋,种点花草树木。 也能终老此生。 正想着,他在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宋春景走了一会儿,暖乎了身体,停下来望了望四周。 再往里,就是食肉野兽出没的地方了,安全起见,停在这处最妥当。 他下了马,找了一棵大树,坐在了树下。 正百无聊赖,眼角闪过一抹绿色。 定睛一看,一株草药。 这草药很小,刚刚发芽戳出来一片小指甲盖大小的叶子,宋春景却眼前一亮。 黄芪。 又名绵芪,主根肥厚,用处很多。 主要是保肝,可缓解心慌心悸,又能抗菌。 是非常好用的草药。 宋春景蹲在了那小苗旁边。 他正想着,是移植回家去养着,还是直接挖出根部来带回去。 他挽起手,好不容易攒足的热气挥发干净,露在外头的手立刻泛出轻微红色。 宋春景搓了搓手。 与此同时,他觉得脑后一凉,下意识猛的靠前一趴 躲开了一把寒气逼人的要命长刀。 这长刀去而复返,仍旧握在蒙面人手中。 刀剑泛着刺眼的光,晃的宋春景眯起了眼,皇家狩猎,何人行刺? 他道。 蒙面人顿了顿。 他如此冷静,倒叫这杀手有些疑惑,似乎是怀疑他是否真的不会武功。 他谨慎许多,拉开架势,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狠狠的眯起来。 是将要发动攻势的眼神。 宋春景说:我乃王爷府长子,将来继承爵位,你敢杀我? 呸,杀手冷笑一声:你个太医,也敢冒充小王爷! 是个熟人。 宋春景心道。 还没等他分析出门道来,那边的蒙面人又动了。 少废话,那人狠狠道: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大刀挂着风,猛的砍了下去! 宋春景下意识抬手一挡,同时他又想起这手是抓药的手、是诊脉的手,咬着牙往回一收 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胸膛迎上尖刀,宋春景都能感觉到刀尖刺骨的寒意,还有刚刚挨到皮肉时微微的痛。 他狠狠一闭眼,想躲开致命一击。 往旁边用力一躲 嘡啷! 一声响。 刀刀相撞,银花四射,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蒙面人倒退数步,仍旧未能稳住身形,跌倒在地上滑出去三丈远。 刚一停住去势,便往上猛的一起! 被人一脚蹬住了胸膛,踩回了地上。 一切不过电石火光间。 宋春景睁大眼看着。 你那爪子真是金贵,来人背对着宋春景,悠闲地调侃着,比命还值钱。 宋春景劫后余生,震惊的微微张开了嘴。 太子穿着一身浅色衣裳,不见风尘仆仆的疲累样,单手握着不知从那里捡来的刀,稳稳的架在了蒙面人的脖子上。 绷起的肌肉撑起些线条显露在衣衫下,张弛有度,像名贵缎锦包裹住一把锋利的刀。 身材流畅,肩宽腿长。 太子指着那个人,给你机会,自己说。 蒙面人躺在地上,被那刀架在脖子上,骇人的凉意就从那上头传出来。 他睁大了眼,忍不住发抖道:是、是 太子手微微动了动,刀刃舔血,灼人的凉气顺着那小伤口疯狂涌进去,那人筛糠是的忙道:是淑嫔!淑嫔说让小人务必处理好宋太医! 太子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宋春景。 那杀手眼看转机,匆忙叩地磕头,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太子似乎在犹豫。 宋春景心底砰砰砰跳个不停,赶紧使劲按住了自己左手的劳宫穴。 下一刻,刀微微一动。 宋春景眼睁睁的看着刀刃卷到了肉皮里面。 他以为时间很长,其实只有一瞬间。 那一刹那只闻嗞啦水声,蒙面人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脖子被横切开来,气管尽数斩断,连垂死声音都不得发出。 蒙面人眼睛不敢置信的睁着,脸上黑布仍旧稳稳蒙在脸上。 太子随手扔了刀。 他似乎怕被血溅到,躲远了些。 即便如此,衣摆仍旧沾染了些红色痕迹,跟盛开的花儿一般。 太子不甚在意,看都没看一眼。 他走向宋春景,沾血的袍子摇摇荡荡,既干净又污秽。 太子蹲下身,视线与有些狼狈的宋春景齐平。 宋春景怔怔看着他。 太子打量着他眼中的神色,慢悠悠道:四处都在传,虎威将军伤了腰,派人去太医院请宋太医,没请到,大半夜的竟然叫人抬着去你府上求你医治,怎么? 太子顿了一顿。 紧接着,非常感兴趣的笑了起来,宋春景儿,你,是华佗在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大可爱们的投喂: 路边的土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26 12:53:03 everlasting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27 11:55:25 桃花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28 02:38:11 第13章 太子紧赶慢赶,归期定在今日。 听说这日春狩,他没有回宫,先来了猎场。 千钧一发,救了命悬一线的宋春景一命。 这个救命之恩太重了。 刀在眼前宋春景也没有很怕,反倒叫这份恩情险些吓破了胆。 太子解下马背上驮着的包裹,里头是一件浅灰色的斗篷,展开来,四周还坠着流苏、挡风的狐毛。 太子扔到他身上,宋春景靠后推了推,微臣不敢当。 不是你说嫌春狩冷吗?太子说:南边没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因为离水近,防潮斗篷很流行,给你捎了一件。 谢殿下记挂。 宋春景只好说。 幸亏有我记挂着你,太子状似无意,实际手心里一层后怕的冷汗,不然可惜了你这张嘴。 宋春景接话道:谢殿下抬举。 此人简直油盐不进,非常可恶。 太子把他提溜过来,扔到马上,自己也骑了上去。 这不合规矩。宋春景道。 刺客一击不成,还会有其他的,性命要紧。太子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觉得半个多月没见,这会儿突然见面,还是这么个模样。 叫人牙痒痒。 性命要紧这几个字正中宋春景的心坎。 他此刻才后怕起来。 出了一身白毛汗。 上了马,距离就非常近。 你挨着我,我挨着你。 宋春景没那么冷了。 甚至有些想出汗。 太子盯着他耳朵尖上一抹红,往前凑了凑。 宋春景往前躲了躲,太子,请注意身份。 我是太子,注意什么身份?太子在他耳边说道。 宋春景冷冷道:注意微臣的身份。 他身上披着挡风的斗篷,身后靠着发热的身躯,时隔半个月未见,突然觉得身后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比起痛苦而久远的回忆,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强势、可怕,以玩弄他人为乐。 这个人依旧强势,却多了一分温柔。 像个假太子。 在想什么?冷不丁太子问。 宋春景摇了摇头,低头扯了扯嘴角。 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叫太子心中咯噔一下。 飘游的心落了下去。 二人很快出了丛林。 乌达站在外边,笔直的像一棵松树。 他上前牵马,太子下了马。 你先回去,我晚些进帐。太子对宋春景说。 宋春景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乌达张着嘴,望着他冷淡顺畅的身影。 眼睛不想要了?太子问。 乌达赶紧摇了摇头。 没忍住,嘿嘿一笑,问道:殿下,那斗篷,您不是说给皇后娘娘带的吗? 太子:嘴也不想要了。 乌达合上嘴,抿紧了唇,激烈的摇了摇头。 斜阳下沉。 号声再次吹响。 清场了。 乌达跟在太子身后,手上拎着两只野兔一只野鸡,提前问道:殿下,宋太医招人行刺一事,可要禀明皇上? 不急,太子摇了摇头,接过野兔,嫌弃的说了一句:瞧你猎的都是些什么拿不出手的玩意儿,还弄得脏兮兮的。 太子撕下他一条衣摆,盖住兔子耳朵,隔开斑斑血迹,这才拿在手里。 施施然进了皇帐。 乌达: 乌达茫然的拎着剩下的一只野鸡,站在了外头。 皇帐里头,已经报完数。 头筹果然被李元昆拔了,现下正得意。 赏赐还未下来,门帘一开,卷进一股邪风。 又合上,太子就站在了门内。 父皇,儿臣来迟了,太子上前行了便礼,不好空手叫人笑话,打了两只野兔子凑成一对儿,愿父皇事事如意,好事成双。 好,好,好。 皇上一连三个好,哑着嗓子问道:太子何时回的? 刚回,想着同众位叔侄弟弟们凑个热闹,就先来了这里,明日同父皇一同回宫。 皇上点了点头,快起来。 谢父皇。太子站起身,父皇嗓音不好,许是有火气,回头叫太医瞧瞧。 皇上笑着点点头。 刚要再说,发现他身上染色,于是定睛一看。 太子磊落站着。 衣摆上的血迹异常扎眼,暴露在众人眼前。 李元昆打量几眼,奇道:这是 他没表达完自己疑虑,太子已经率先接道:我倒想问一问你,这是为什么。 这质问语气叫在场众人心中都狠狠一跳。 皇上清了清嗓子:说说。 太子叹了口气,沉痛的说道:儿臣既然来了,就想先去打几样野物。谁知道遇到刺客,上来便下杀招,儿臣拼着受伤好不容易拿下了,本想留活口问一问是谁心狠手辣想要我的命,那刺客竟然抹脖子自尽了! 皇儿伤了何处?皇帝关切问道。 不防事,太子又行一礼,皮外伤,宋太医已经包扎好了。 冷不丁被点到名的宋太医: 正说着,外头查检围场的人进来禀告,说是在林深交界处,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状奇惨,脖子都被砍断了。 皇上点了点头。 又打量前人一眼,给太子搬把椅子来。 小太监匆忙去搬,太子连忙道:儿臣不敢僭越。 无妨。 皇上又问道:听你话中指向元昆,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眼也不眨,信口胡诌:那人抹了脖子还没死透,叫宋太医按住几个穴位,拖延了些时间,这才问出来,刺客说是受小王爷指使,来要儿臣的命。 绝无此事!李元昆差点没蹦起来,皇上!窦娥都没有臣冤啊! 皇上想了想,看了一眼宋春景,宋太医也在当场。 是,太子扭头看了一眼宋春景,多亏了宋太医,救了儿臣。 他这一眼包含太多内容,主要是威胁居多。 宋春景: 帐内人尽数盯着他,宋春景只好说:正是。 皇兄!荔王急道:元昆虽贪玩不着调,却是千千万万不会害人,更别提对兄弟下手!此事想必有些内情! 皇上没说话,似乎在考虑。 太子也没说话。 李元昆上前一步正要辩解。 荔王一挥手,按住了他。 荔王说:皇兄给我父子二人些时间,我父子定要查明谁是真凶! 太子这时才说:皇叔,并非侄儿不信任您,只是凡事存个万一,万一您随便找了个人,说是幕后凶手 万万不能,荔王上前几步,郑重道:此人心机歹毒嫁祸我父子,伤的是李家根本,坏的是兄弟情义,可见居心叵测! 皇上终于有了决断。 又清了清嗓子:那此事就交给荔王查查吧,查清楚了给太子和朕,一个交代。 他着重强调太子和朕,可见此事也上心许多。 多谢皇兄!荔王感激道:臣一定好好查,揪出幕后黑手。 他看了一眼儿子。 李元昆赶紧说:多谢皇上、太子,能给微臣一个洗清冤屈的机会。 皇上头疼的闭上眼。 太子对着李元昆点了点头,示意千万不能让我失望,伤了兄长的心。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2) 乌达站在外头记好了说辞。 心中听的目瞪口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 太子出来,走的很慢。 远离了皇帐,才悠闲问:都听到了? 乌达点了点头。 他摸了摸脑袋,觉得他在装作受伤,于是上前去扶住了他。 太子怡然接受。 一直走到无人处,他才说:借此机会,看看荔王的心也可,若他父子有贼心,也算敲敲警钟,若不是,他们必定想尽办法查明真相。 一箭双雕。乌达叹道。 太子抬头看了看昏黄落日,省我不少事去把宋春景弄过来。 宋春景跟赵仲一个帐篷。 二人刚要去吃饭,乌达来了,开门见山道:宋太医,太子找您过去一趟。 宋春景:哪里不舒坦? 乌达不是闫真,没有那些弯弯肠子,闻言当真想了想。 太子跟皇上说受了伤,但实际却没有受伤,乌达只好说: 没有哪里真的不舒服。 他看了一眼赵仲。 赵仲自觉走远了。 宋春景:那是什么事? 乌达:没有说什么事,只说把宋春景务必弄过去,除此之外,没交代别的。 宋春景: 他冷笑一声,一甩袖子走人了。 乌达追了两步,您做什么去? 宋春景只绷着冷若冰霜的脸,擒着冷笑。 乌达权衡片刻。 片刻后,伸出手,一掌切在了他后颈上。 把人打晕了,扛着去找太子。 太子在帐篷里坐在桌前,桌子上摆着满满当当饭菜,边上还放着几盘精致点心,看模样,似乎不是京中寻常能见到的样式。 一帘之隔,乌达在外头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太子收回神思,问道:人来了吗? 乌达:来了。 太子:他自己进来即可。 乌达: 这犹豫之间叫人起疑,太子敏感的问道:怎么? 乌达在外头小声说:宋太医,醒醒。 太子撩开帘子低头一看,乌达半托半抱着宋春景,见他出来,靠后躲了躲。 宋春景轻轻闭着眼,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未来得及舒展开,就被抗了来。 显得脸上表情非常无辜。 这倒难得。 太子一弯腰,接过人,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乌达低着头不敢抬起,直到太子说:没我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乌达一番意想不到的操作,不知戳到了他哪根神经。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然奇迹的放了耿直的手下一马。 这条命虽然捡回来了,乌达仍是不敢大意,赶紧应了一声,是。 太子一转身,乌达上前撩起门帘。 太子微微低着头,眼睛盯着怀里人。 一步接着一步,慢慢走进了帐中。 第14章 宋春景做梦了。 他每日早早睡觉,休息足够,是极少做梦的。 今夜却不知为何,总觉得热。 很热。 他想起身,却发现无论如何动不了。 转过头,看到太子坐在门前的堂桌后头,脚下跪了一个人。 仔细一看,是宋春景。 那个宋春景跪在地上,头叩的很低。 太子把玩着一支笔,饶有兴趣的问道:放你爹,可以。 宋春景抠在地上的手指发出青白色。 我什么都不缺,也一无所求,太子道随意道:这买卖,不大合算。 我愿把命交给殿下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太子打断他。 你身无长物,只有一个人,这人值不值当我冒着大雪,跑一趟刑部大牢呢?太子放下笔,转而撑在下巴上,脱了衣服,瞧一瞧。 宋春景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 脸色煞白,唇色鲜红如血。 刚刚咬紧唇不发声,自己咬得。 瞳仁儿漆黑,嘴唇好色,脸色脖颈滑腻、洁白,如上好和田玉。 十六岁的宋春景,嫩的简直能掐出水。 太子不禁一愣。 二人对上视线。 太子收回眼光,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然后慢慢低下头笑了。 那笑容似如恶鬼,长了爪牙利刃,一下子攥住了宋春景的脖子。 宋春景猛地睁开眼。 头顶漆黑一片,隐约可见帐外丝丝光亮。 是两帐中间搁一盏灯,照亮用的火把在跳动。 他克制着,喘出两口气。 待身上的薄汗落下去些,垂着眼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太子翻了个身,松开了环在他身上的手臂。 宋春景扭头去看。 太子睡的很踏实。 鼻梁高挺,独自站在高峰,嘴唇颜色有些深,显得人异常精力饱满。 此刻微微阖着,不比白日叫人不敢直视。 眉目依然深沉如白日。 唯一不同,解开了平日束起的发,发丝不老实,几根挤到前头来,扫到了宋春景额头上。 很痒。 宋春景躲远了些。 偌大一张床,他攀着边儿,把自己裹紧。 在深夜里,万籁俱寂。 终于又合上眼睡了。 皇帝年轻的时候好狩猎。 一出宫便是十天半月,不痛快了不回返。 毕竟老了。 没办法骑着马在寒风中奔跑。 因此狩猎早早便结束,小辈们意犹未尽的耷拉着脸坐在车里,叫马拉着走。 不似来时生机勃勃,骑着马到处跑。 唯一不变的是宋春景。 来时轻松,回去时也轻松。 只是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毕竟欠了一个恩情出去,还是救命之恩。 他正琢磨,前边有人慢了下来。 太子驾着马,一会儿就牵一牵缰绳,叫马走的慢一些。 宋春景见他不停回望,微微撇开头些许,避开那目光。 太子一动不动的停在前方。 等他走过去,才催催马,同他一起往前缓缓的走。 太子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什么反应。 你走的太慢了些,若是再走丢了碰到坏人,谁能救你?太子心情极好,唇边挂着笑意说。 这确确实实的债主口吻。 宋春景只好疑惑的问:殿下怎么下来了?大家都在马车上呢。 准许李元昆骑马,我就不能吗?太子目视前方,唇线微微曲伸,宋太医跟他有说有笑,到了我这里,怎么就板起脸来不行了? 宋春景: 宋春景回想了一下来时情景,脸笑眼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殿下想怎么着当然都行。 太子点了点头,这话不错,宋太医可要记好。 回到宫中,几近黄昏。 沈欢蹲在太医院的大门边伸着脖子张望。 远远的看见人影,扬起笑脸就冲了过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装作没听见,扭过身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殿下请回吧。 太子望了望那身影,眯起了眼,我本以为出去些时候,你在太医院的差事也轻松许多,不料你是个闲不住的,给自己找了不少事。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未及说话,沈欢已经跑了过来。 隔着几米,他猛然停下脚步,张着嘴吃惊的望着他二人。 太子打量他几眼。 沈欢往后退了一步,心说:这是我皇兄。 他心里很怕这个人。 平常将军给他灌输的内容,叫他以为这个人是个獠牙怪兽,吃人不吐骨头。 真见到真人,才发现所言不虚,太子此人气场便是要吃人的那个气场,唯一不同的是,披着一张人皮。 宋春景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沈欢反应过来,慌忙道:皇 他慌了手脚,脱口而出皇兄二字,兄字出了一半。 皇太子,宋春景朝着沈欢点了点头,不错,平时,可尊称为殿下即可。 太子极其危险的一眯眼。 沈欢又退了一步。 太子不见大喜怒,寒着脸冷笑一声,我还以为要呼我为皇上,心里想着将军府教出来的孩子真是不懂规矩。 沈欢脚底有些软。 太子仍旧盯着他。 沈欢承受不住,膝盖一曲,跪在地上。 双手撑着地,嘴唇发着抖,瑟瑟叫了一声:殿下。 太子没有应声。 他背着手,垂着眼,面无表情。 宋春景一抬手,客气道:殿下请回吧。 太子盯着他。 宋春景说:微臣明日一定去找您,带上您的毯子。 太子张了张嘴,宋春景说:救命之恩也不敢忘,只等您找机会叫我报答。 太子轻而缓慢的点了点头。 你若忘了,太子本想胁迫一句,想来想去,摸了摸鼻子,干巴巴道:我再派人来接你。 宋春景赶紧说:绝忘不了。 太子又点头,脸色转缓。 终于转身走了。 他不见了身影,宋春景前走几步,蹲在沈欢跟前,起来吧。 沈欢趴在地上没动。 宋春景弯了弯腰,望了望他埋在阴影里的脸。 宋春景把他提溜起来,弯腰给他掸了掸灰。 宫道干净,每日用水冲洗晾干,没有什么灰尘。 沈欢揉了揉眼睛。 宋春景叹了口气,安慰他:你要进宫,早晚得见太子,总得有这么一回。 沈欢不说话,宋春景摸了摸他的头顶,好在过去了。 他以为会有一场难打的仗,不料太子竟然轻轻揭过。 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最近事忙,事后再说。 不管怎样,也算是见过了。 这次平安过去,按照太子习性,事后想必不会再刻意为难。 宋春景松了口气。 此时近换班。 应该是刘子贤的晚班,他早早来了。 自宋春景进门开始,刘子贤就一直盯着他看,直盯着他走到座位上。 宋春景忽略那视线,拿起抄了一半数的药方单子。 他刚提起笔,跟前落下一片阴影。 宋春景抬头一看。 刘子贤站在书桌前,脸色不怎么好看。 宋春景疑惑的看着他,挑了挑眉。 刘子贤犹豫道:宋太医,昨日你们去春狩,淑嫔淑贵人打发人过来,说是头疼非常,叫我去看看。 宋春景继续疑惑的看着他。 我知道,本可不去,只是那宫女儿跪到地上求我,说实在不好刘子贤有些羞恼,艰难的开口:我才跟着去看了看 宋春景示意他有话明讲。 刘子贤望了望四周。 近处无声,才趴到桌上,压低了声音道:淑贵人的脉象不大对。 他这样谨慎,叫人体会出一点沉重迫切来。 宋春景仍旧没说话。 只是放下手中笔,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刘子贤又往他那边凑了凑,慢慢说道:淑贵人似乎是有孕了 宋春景: 刘子贤:我一时不敢确认,看着时间,她的宫女又要来了,您若是有工夫,能陪我一同去一趟吗?我想确认一下。 刘太医妇科圣手,太医院无人出其右,怎么?宋春景面上不显,心底长长屏住一口气,也有不确认的时候吗? 实在是 刘子贤艰难的说:若是她真有孕,岂不是即刻翻身了,到时候你我二人得罪她甚重,怕是头一个要受罚。 宋春景半垂着眼皮,方寸之外,是他焦急的脸。 嫔位以下是不许住正殿的,此刻的贤淑殿已经换了牌匾:晴裕殿。 正殿空着,淑贵人移居偏殿。 殿前空旷。 不比往日热闹,也没有往日冷清。 二人进了屋,宋春景仍旧垂着手站在一旁。 淑贵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靠着。 看着他跟来,冷笑了一声。 宋春景垂着眼,不闻不问的模样,似乎真是路过顺带跟着刘子贤进来站一站脚。 淑贵人瞟了刘子贤一眼,柔柔伸出手。 刘子贤跪在地上,克制着微微发抖的指尖,按在了那截手腕上。 他探了好一会儿,悄悄一侧头,眼神转到了宋春景身上。 是个既惊且怕的神态。 淑贵人挑起了嘴角,不自禁笑出了声音。 刘太医,现下确定了吗? 她抽回手,把垫在上头的丝巾捡起来,扔到了刘子贤脸上。 刘子贤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宋春景站在门边,几乎贴到了门扉上:刘太医,贵人是得了什么重病,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重病?淑贵人哈哈两声笑,重病,本宫肚子里是皇子 她伸出脚,一脚踹到了刘子贤肩膀上,把人踹的靠后一个趔趄。 本宫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到,陷害本宫是什么下场,二位太医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3) 确实想不到,往日微臣多有得罪,还望贵人海涵。 宋春景恭敬的弯了弯腰:真心实意,恭喜贵人。 刘子贤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淑贵人不屑的哼了一声。 太医院规矩,凡事后妃有孕,唯恐疏漏,都得叫两位太医确诊,刘子贤趴在地上道:请淑贵人叫宋太医也瞧瞧。 淑贵人未理话茬,笑道:瞧你吓得。 宋春景微微低着头,面色平缓,似乎这事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般镇定,淑贵人看了就来气,没好声儿道:宋太医若是不信,也可确认一遍。 不敢不信,宋春景挂着唇角一丁点微笑,不疾不徐,贵人自然不敢拿皇嗣作假,微臣不敢多此一举。 刘子贤抬头看了一眼淑贵人。 淑贵人收了笑。 滚吧她道。 宋春景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刘子贤。 率先滚了。 刘子贤随后跟着滚了出来。 深呼吸了好半天,才颤抖着问道:这可怎么办啊? 皇上知道了吗? 宋春景问。 狩猎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禀告。 那就好办了。 宋春景挑起一丁点笑意,眼角眉梢都跟着微微一动。 这笑意把刘子贤吓了一跳。 你、你,你刘子贤结结巴巴问道:你该不会是 随后他憋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音,焦急道:谋害皇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宋春景上下打量他一遭。 直把人看的心底发毛,才夸奖道:刘太医真是宅心仁厚,我若是淑贵人,也分外喜欢你呢。 刘子贤:什么意思? 医者仁心。 宋春景轻轻冷笑一声,那你就好好伺候着吧。 第15章 回到太医院,沈欢仍一副落寞样。 跟何思行正在说悄悄话。 看模样,比之前倒是活泼一点。 宋春景走过去,二人停了话,背着手,站的笔直。 他问了些昨日日常,沈欢一一答了,没什么错漏。 模样又恢复的非常低蘼。 见状,宋春景不再多问。 正到了下班时刻,遂收拾好东西回家。 到了宋府,先去老爷子处转了一遭,问清前两日无事,又说了几句家常,一起吃了饭,这才回自己小院儿。 戊时一过,四籁俱寂。 沈欢站在宋春景门外来来回回几趟。 他心内焦躁,有些犹豫不定。 磨蹭了好一会儿,宋春景推开一扇窗户,半边身子靠在窗扇上,挑眉问他:前几天才撒上的花籽松的土,快叫你磨秃了。 沈欢眼巴巴的喊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仍靠在原处,什么事? 沈欢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换上了睡衣。 您要睡了吗?他问。 宋春景盯着他。 眼中似乎在说:若是没事,我就关窗了。 沈欢鼓起勇气,你今夜还出去吗? 说完似乎是怕前人恼火,少年眼中仍旧露出些害怕来。 宋春景停顿数息,干脆问道:有什么事? 沈欢不语。 少年人的委屈总是来的很快、很奇怪。 叫人难以捉摸。 宋春景也不多等,伸手拽上了窗户。 他虽换上睡衣,却还束着头发,并未洗漱。 人也比往常精神。 沈欢委屈的想: 可能是因为太子回来了?他在等。 他今天会去东宫吗? 太子会不会威胁他杀了自己? 他越想越怕,忍不住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 门轻轻的推开了。 有人如清风一般走到少年跟前。 沈欢闻到了清新的、如刚刚抽出来的小草一般的味道。 宋春景弯腰一抄,把人抱了起来。 沈欢看似长手长脚,仍旧是个少年人,骨头没有几两重。 轻而易举就抱在怀里。 沈欢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宋春景。 哭什么?他问道。 本未哭,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鼻子却忍不住发酸。 宋春景抱着他进到屋里。 看着屋子除了书只有寥寥几样东西,少年人喜欢的新鲜小玩意儿一概没有。 唯一小物便是书桌上摆着一个青白色小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梅树枝。 他年纪小,正是贪玩时候。 却没有什么玩具,玩伴也只有太医院的何思行一个。 宋春景时常不忍苛责,也不三天两头的安慰。 怕惯得他性格胆怯、懦弱,将来担不起事。 现在一想,忍不住心酸几许。 把人放到床上,宋春景蹲在地上,今日事出突然,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你。只是你以后还会再见太子,若是有机会,还会见皇上,只一面就怕成这样,往后怎么办? 沈欢低头不语。 你怕他什么?宋春景问。 沈欢不说话。 宋春景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问你话就说。 沈欢由原本的俯视他,变成了仰视他。 慢慢说:怕他杀了我。 宋春景继续问:他为什么杀你? 沈欢这次想了想,才说:因为我的身份。 宋春景又问:若是他铁心要杀你,你有什么办法? 沈欢把能想到的人想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 宋春景点点头,最后问道:那你怕什么? 这想法非常皮实。 堪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做法。 但是沈欢毕竟年纪小,竟然觉得非常有道理。 缓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轻轻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棵草。 装在一个小布包里,根部虽小,但是完整,没有断裂处。 沈欢定睛一看,似乎是一棵黄芪。 是黄芪吗? 他脱口而出,黄芪根部肥厚,能强壮身体,保肝,抗衰老,最大能长三尺高呢! 不错。宋春景点点头,递到他手里,看来读书还是有些用处。 沈欢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 他接过这棵草,小声问道:是送给我的吗? 明日种在你门外的小花圃里,等长大了,你闻着也能平心静气。宋春景说。 没想到他出去两天,回来竟然还给自己带了礼物。 沈欢心头的阴霾似乎叫大风吹走了一半。 我有些太软弱、太容易伤感了,他想。 低头瞥见手里拿着的那棵草。 复又想:我得坚强,为了我爹和师父。 与此同时。 深夜中的将军府,亮起一盏灯。 管家担忧的继续道:虽然太子统共没说几句话,听说小少爷却吓得不轻。 他问道:咱们把人接回来吗? 将军刚从床上起来,只穿着里衣。 听完了,皱着眉沉思许久。 他白日里穿着衣服还显得威势颇重。 这样脱了厚衣服,如同软剑少了鞘,虽然露出锋芒,却显得单薄起来。 太子不会赶尽杀绝,他慢慢说完,又加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 管家仍旧很担忧,那咱们去看看少爷吗? 将军叹了一口气,双手抹了一把脸,你是能把他藏起来以后永不见人,还是能替他担惊受怕? 管家不语。 将军望了望外头不见光的一片漆黑,发现今夜连月亮都没有。 宋春景就能护得住他。将军出着神,怔怔道。 良久,他终于剖开自己内心深处,把最隐秘的事情吐了出来,当年阚摩岚边疆叛乱,压在朝中的同党死伤一片。借着此事,太子铲除异己,一堆人下了大狱。宋澜遭丞相打压,也跟着进了大狱。 当年的一场腥风血雨,至今提起来,仍心惊胆战。 管家不敢插话,静静听着。 宋春景求到太子门下,彻夜哀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军似乎有些头疼,撑住了头,当年那一批人,只活了他爹一个 管家吃惊的睁大了眼。 将军看了他一眼。 这管家虽然偶尔有些没眼色,但却实实在在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 他征战在外的时候,也全靠着这老伙计在家中操持。 因此也就格外包容他。 即便他年纪大了,有些霸横。 许多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带过,不多追究。 管家低着头,犹豫的问:小人还以为宋春景得皇后娘娘看中,太子是给皇后面子,这才对他另眼相待。 将军眯起眼,唇边的笑纹加深了,摇了摇头。 他道:是皇后,给太子面子。 夜半时刻,万籁俱寂。 沈欢侧耳听了听,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宋春景应当已经睡了。 他轻轻起身,没有穿鞋。 踮起光着的脚尖,手里拿着那棵有些蔫了的黄芪,蹑手蹑脚到了院子里。 他心里想着,等到明天,说不定就死了,还是要早早种下才行。 他挑了一处能在窗口看到的地方。 准备就栽在这里。 沈欢悄悄蹲在地上,又怕吵醒宋春景,卷起袖子直接用手挖起土来。 二日一早,一推开门,看见前面小花圃里多了东西。 是那棵小黄芪。 沈欢正蹲在它旁边,托着下巴发呆。 宋春景看了他一会儿,沈欢跟着雕像是的一动未动。 走到他身后,伸出手点了他腿一下。 嗷 沈欢一嗓子嚎出来,捂着腿挣扎着靠在了凉亭柱子上。 腿麻了腿麻了沈欢喊道:师父救救我! 宋春景上前抓住他膝盖,顺着两只宽的距离往下一顺。 那酸麻劲像是活的一样,被他牵引着走到脚上,继而消失不见了。 再蹲会儿,就该锯腿了。宋春景道。 沈欢不好意思的活动了一下,没事,有师父呢。 宋春景张了张嘴,想到他心思重。 昨晚的事情定然让他一夜没睡,就咽下了将出口的话。 转而问起那棵小黄芪苗儿来,起的这么早,水都浇完了。 沈欢不敢说是昨夜种的,怕宋春景说他不务正业。 嘿嘿一笑,怕晚了它就蔫了。 宋春景随意点了点头。 抻了个懒腰。 今日当值。 他心中记挂着事情,才起的早了些。 二人一道吃过饭。 一出门,迎面一辆宽大马车。 高头大马精神非常,身上皮毛油光水滑,必得吃上好的饲料、勤洗刷,才能养成这个英俊模样。 车厢边角包圆,帘子是天青色的锦缎,既遮挡视线,又透气。 四角流苏坠玉,不时随风荡荡。 沈欢叹了一声,好气派的手笔。 宋春景绕过那马车,走上了前头一辆朴素不起眼的。 沈欢回头去看。 宋春景笑着看他,那就是东宫车马,若是你不怕惹人非议,也可去坐一坐,感受一下。 除了大一些,也空荡荡的,冻得慌。宋春景又说。 沈欢忙摇头。 宋春景吩咐道:走。 马车轻轻晃动。 车外有人低声道:宋大人,太子叫小人送您去太医院。 声音粗狂厚实。 是乌达。 说好了下班便去东宫,我自是记得,宋春景面无表情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有车有马,就不劳动太子派人送了。 乌达挠了挠脑袋。 他没有想好该回什么话,宋春景冷笑着又说了一句:乌达侍卫也可以把我打晕了送去太医院,反正我只是一介没什么功夫的太医。 乌达: 乌达诚心道:我一介粗人,多有得罪,宋太医不要同我计较啦。 罪先记着,往后再还吧。宋春景冷笑不减,端坐如松。 马车速度渐快,乌达由快步变成急行,跑了两步喊道:那我在宫门口等您下班 宋春景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里。 衣带整齐,表情淡然。 随意的嗯了一声。 第16章 刚到太医院。 皇后身边大宫女夙愿来请。 这有点不同寻常。 按理说,皇后贵为中宫,凡事都是头一个。 就算夙愿不来,宋春景也是头一个该去的。 不该这样急迫的。 宋春景未站脚,背起药箱,跟着夙愿匆匆去了。 沈欢在身后跟了两步,宋春景微微转头,不明显的做了个口型:待着。 示意他不必跟来。 沈欢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看他跟着大宫女走远了。 此刻,天将明未明。 距离前朝陈论开始还有约莫一炷香。 春风微涩,已经不如冬日干燥。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4) 宋春景叫清晨的湿气扑了嗓子,一张口还有些哑,夙愿姑娘,皇上昨夜宿在寒翠宫了吗? 夙愿抿着唇一笑,您猜到啦? 宋春景也笑了笑,不多看人,得体的垂下眼。 二人脚程快,一晃就到。 天色仍旧如此。 寒翠宫不比往日安静。 宫女太监脸色都和缓着,透着一股子轻松。 宋春景跟着夙愿直接进去,余光粗粗一扫,瞧看桌上摆着剩了大半的早点,皇上穿戴整齐,皇后正给他扣上最后的衣带。 娘娘,宋太医来请平安脉。夙愿行了一礼。 给皇上、娘娘,请安。 宋春景要跪,皇后笑道:免礼。 可巧了,皇后拉着皇帝的手,关切问道:皇上今日吃得不多,不如叫宋太医把把脉,叫臣妾也好安心。 扶着他坐在了八角椅子上。 皇帝垂着眼,鼻孔里喷出一腔气,嗯了一声。 他伸出手,搭在了宋春景搁在桌上的脉枕上。 皇帝虽然年纪大,但是早些年拉弓射箭锻炼得很好,近几年又保养得当,因此面上不显老态。 露出袖口的手腕却暴露了真实年纪。 皮肉些许松,纹路明显。 宋春景上前探脉。 他变换几个脉点,遂松了一口气。 未及说话。 看宋太医这欢快脸色,便知道皇上身体康健,皇后赞许道:看来赵太医给的调养身体的方子管用啊。 皇上点点头。 敢问皇上吃的药品中可有芍药?宋春景恭敬的说:若是有,可以换成白术或是茯苓,可缓解您血热而气不足的疲累。 皇上移开盯着远处的目光,转的他脸上。 宋春景低着头一弯腰。 皇上打量几眼,皇后笑道:宋太医可告知赵太医一声,若是如此更好,你二人可商量着办。 嗯,皇上又嗯了一声,可是宋澜家的小子? 皇后说:正是,想不到宋家还能出个杏林高手,宋太医虽年轻,医术却实在不错,臣妾吃了他几服药,身上觉得好多了。 皇上点点头。 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宋春景站在一旁,皇后上前扶人,提醒道:皇上,该去上朝了。 皇帝起身,由她抚平衣角。 临走不知想到什么,脚下一顿。 宋春景恭敬的弯下腰。 皇帝清了清嗓子,将军府的孩子便是拜到你的门下,难得他喜欢倒腾这些草和药,你可好好教。 是。 宋春景应答道。 皇后脸色微凝。 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送走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女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老姑姑成芸扶着她坐在榻上。 皇后半倚在榻上的调香桌上,出了一会儿神。 宋春景上前行了一礼,娘娘。 听见声音,皇后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不必多礼,皇后一抬手,严肃的问道,叫你来,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药物,能叫外人看起来似乎是怀孕了,实际上却是假的? 娘娘是问假孕药?宋春景犹豫一下,不绕弯子,笃定道:娘娘是问淑贵人的肚子。 不错,皇后点了点头。 她脸上还浮着笑,你可亲自看了,确实是有了吗? 宋春景想了想,垂下眼眸,娘娘也说了,假孕药能叫外人看起来像是怀孕了,昨日,微臣同刘太医一起去看了,确确实实是真的。。 皇后收回目光,盯着一处地方不动弹了。 良久,她叹了口气,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不是说皇上于子嗣上已经没可能了吗? 她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刚刚给皇上把脉,可看出什么来了? 皇上确实不适合要孩子了。宋春景说。 按道理说,同一个女人,谈论她老公跟另一个人的房事,是非常尴尬的一件事,可是皇后似乎再说别人的事情,非常随意的点了点头。 闻言,示意他继续说。 娘娘,宋春景慢慢道:按理说,这事只要同房,就有可能致孕,皇上虽然年纪有些大,若是淑贵人伺候的好,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沉默了。 宋春景等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娘娘? 皇后沉吟片刻,似乎没想好对策,不知为何,这事有些蹊跷,我总是存着些疑虑,这事你多留意。 皇上脉象一向是由赵太医管理着,淑贵人由刘太医照看,微臣只怕不好留意。宋春景答道。 那就想办法留意。皇后道。 宋春景停顿一下,跪在了地上,低声道:我有一言,娘娘听听吗? 皇后打量了一下他。 说。 淑嫔年轻得宠,易大喜大怒,孕中惊怒,可是大忌。宋春景一个字都不停顿的继续说道: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一不小心就没了,这可不是好好照看就能保得住的。 你是说,这事就全然不管,听天意,由淑嫔的命? 娘娘身份贵重,太子地位稳固,根本没必要淌这浑水,宋春景一副我都是为你母子着想的模样,诚心实意道:即便淑嫔能顺利生产,也不一定能得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怎么讲?皇后问:你看了淑嫔的脉? 微臣没有看她的脉。 他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笑了笑,极其不明显。 但还是被皇后给捕捉到了,那怎么确定,那孩子就不健康呢? 不能确定,虽然没有看淑嫔的脉,却实打实刚刚看了皇上的脉,他垂下眼皮,随意道:人只要年纪大了,身体就会出问题,年纪越大,越不适合要孩子,即便淑嫔怀上了,这孩子也不一定就健康。 皇后娘娘,不必急,宋春景低声说:若是诞下残龙,淑嫔这罪过,可大多了。 再者说,宋春景微微笑了笑,坦然道:即便淑嫔命好,生下一个健康孩子,也未必就是皇子,公主也未可说。 皇后又出神了。 宋春景垂着手站在一旁。 窗外晨色昏昏,既没有阳光,也不阴暗,天光介于暖冷之间,很白。 微臣给娘娘开两副安神的药吧。 有劳,皇后点了点头,既然淑贵人不,马上就是嫔了,既然她娇气,那就好好伺候着吧。 是。宋春景答应一声。 乌达守在太医院门口,见他回来,往前迎了几步。 宋太医忙完啦? 宋春景一点头。 越过他往里走。 乌达跟着他后头匆匆两步,宋太医啊,太子 太子有病,宋春景打断他,没好气的抢先道:我知道。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药箱,我进去收拾一下,这就去救他的命。 乌达: 正要出门的院判: 院判差点魂飞魄散,宋太医!请注意言行举止啊! 是,宋春景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彬彬有礼的说:乌达侍卫稍等,我进去取几味药,这就随您前去。 乌达: 乌达终于发现了这个人的难缠之处。 他退后两步,忙拱了拱手,不敢不敢,您先忙着、您先忙着。 他客气起来,院判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好干巴巴的附和:那宋太医快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跟乌达侍卫去吧 宋春景抬着头,目视前方。 刚正无私的一脚跨进了太医院的大门。 刘子贤正扣着手指头坐立难安。 一见他来,立马迎上前去。 皇后娘娘说什么?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 他自觉失言,立刻改口:院判已经亲自去告知皇上淑贵人有孕的事,只怕瞒不住了。 为什么要瞒住,淑贵人那个张扬性子,你想瞒也瞒不住。宋春景说。 那我们怎么办?刘子贤紧紧皱着眉。 既然都叫好好伺候,那当然全力以赴 乌达在外头喊:宋太医可要帮忙收拾? 宋春景看了外头一眼,他推开刘子贤的手,背着药箱往自己桌上重重一放。 转身之际,接上未说完的话,尽心尽力,为淑贵人保下这一胎。 遂整理好了衣衫,又原路返出。 沈欢迎着他一路走,方一张口,宋春景打断他,晚上自己回家,我今日许不回太医院了。 沈欢脚下踌躇。 宋春景余光看他担忧的模样,边走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揉开了他眉心拧成的小疙瘩。 若是怕,就回将军府住两天。 这话戳到了沈欢命脉。 他清了清嗓子,摇了摇头。 然后站在门内,目送宋春景出了太医院的门。 待到人走远,何思行凑过来,同他一起张望。 宋大人有事在身,不必太担心,他宽慰道:再说,去东宫也是常事了。 沈欢点点头,不语。 何思行想了想,拉着他坐在廊下,过几日,我该到了拜师父的时候了,我爹说要去宋大人府上问问,看肯不肯收我。 沈欢吃惊的望着他。 不是说,太医院怕照顾不过来,一个人只许收一个徒弟吗?他问。 谁知道呢,何思行靠在柱子上,试试呗,万一能成呢。 沈欢只好点点头。 他一边想着若是思行能进宋家,他也有个伴,一边又想着,师父往后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师父了,不禁伤感起来。 他叹了口气。 又想起那日看梅花的诺言,想到自己还得好久才能学煎药。 前有虎狼,后无支柱。 爹老了,师父势单力薄。 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两个各有心事的少年,一起对着晒药材的竹杆儿大席子发呆。 第17章 东宫。 春椒殿已经建成。 新瓦新漆,琉璃玉器装饰多不胜数,迎着朝阳耀耀生辉。 宋春景歪头打量一眼,不知想些什么。 乌达笑道:太子正在那春椒殿中等着您。 宋春景心底突然升起一点不自在,太子在侧妃处,那下官还是等太子忙完了再来。 他事多且防不胜防,乌达早已从其他人那里听了不少闲话。 平常只当做趣事听,一笑置之。 等真的轮到自己来当这差事,才发现真是不好当。 这个人堪称翻脸界的典范,一言不合就甩袖子走人。 乌达急道:侧妃住在顶后边的茹萝殿,而且太子有令,春椒殿不许杂人随意进出的! 宋春景脚步慢了下来。 这新殿不是给侧妃建的吗?他疑惑道。 乌达赶紧请着他往前走。 哪个妃都不是,许是太子有别的用处吧 他搪塞道:太子不怎么待见侧妃的 宋春景觉得好笑,便真的笑起来。 怎么你们东宫的太子侧妃身份贵重,娘家也有权,太子也敢这么糊弄吗? 这便涉及内帏事和政事,乌达再胆大也不怎么敢瞎扯。 只得闭口不言。 好在说话间,春椒殿到了。 殿下,乌达站在门外行了一礼,恭敬道:宋太医到了。 太子背对着门,正在望墙山上挂的一副秋日江水图。 闻言点点头,随手朝着后头一伸手,来。 宋春景见状没行礼,走上前去。 太子往他这边一靠,宋太医,你看着这墙上哪里不对劲儿?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画,绢纸边儿上有些起毛,颜色也稍稍有些褪,但是保存的仍旧非常完好。 是前朝诗画大家的真迹。 万金难求,竟然被他当成装饰画挂在了这里。 宋春景说:太子好雅兴。 听说淑嫔有身孕了?太子冷不丁道。 宋春景垂下眼。 都是刘太医的功劳。他恭敬答道。 太子仍旧盯着墙上的画,眼也不转的又问道:你跟太医院同僚说,务必保住淑嫔的胎? 宋春景跟他并排站着,余光向后瞟了一眼乌达。 乌达笔直的站在门口,目视前方。 不必看乌达,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都是我猜的。太子终于转过头,看了宋春景一眼。 太子英明睿智。宋春景郑重夸奖道。 英明睿智个屁,太子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巴掌。 他大拇指与中指一对,轻轻捏了捏,你皮痒了。 宋春景低下头,十分恭敬的说:都是为皇上、娘娘分忧,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太子笑了一下。 宋春景立刻跪了下去,太子息怒。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5) 太子盯着他头顶黑发。 起来。 微臣惶恐,微臣实在不敢。宋春景说。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这就是宋春景的本事,太子领略至今,多少有点习惯了。 他心里窝着气,险些被磨没了脾气。 昨日和气随风而逝,今日不过两句话,又恢复了疏离客气。 他蹲下身,视线与跪着的人齐平,才道:我倒想听听,你是如何说服我母后,任淑嫔自生自灭的? 宋春景双手扶地,深深叩了下去。 微臣不敢左右娘娘的想法。 是吗?太子压低了声音。 宋春景这个时候抬了一下头,对上了微微眯起的双眼。 深邃,且充满了攻击感。 非常危险。 宋春景轻轻一笑,殿下真不必问,比起您来,皇后娘娘通透着呢。 太子喑哑着嗓子,低声问:你巴不得淑嫔能生下个皇子,又得父皇喜欢,最好,能取代我当上太子吧? 微臣不敢有这种混账想法。 太子盯着他脸上那笑。 发现里头装了许多东西,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反倒看起来满是算计。 他模样好看,心思却复杂。 一笑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只微微一动。 不似旁人般笑意达到眼底,眉梢眼睛俱都弯起。 看起来又干净、又复杂。 又克制、又放纵。 勾人的要命。 太子清了清嗓子,宋太医,谈论皇胎,尤其诅咒皇嗣,可是重罪。 那太子别再问我了,宋春景害怕的头又低了点,我实在不想多说,只是想一想,就非常害怕。 太子: 意思是,我说这些,都是你强迫我的。 现在想赖到我的头上来,门都没有。 面上仍旧是那副胆小谨慎、牙尖嘴利模样。 恭敬,且不卑不亢。 太子笑了笑,起来吧。 宋春景仍旧趴在地上。 太子:要我扶你吗? 微臣不敢,宋春景跪在地上问道:太子叫微臣来,还有事吗? 怎么?太子问。 宋春景:若是没别的事,微臣先回太医院了。 太子一时无言。 等了约莫几息间,太子突然说:有点事。 宋春景心底疑惑,并不表露。 太子伸手把他拽起来,指着那挂着名画的墙面,笑道:这墙面太空了,听说你画练得不错,改日你画一幅带来,跟这张并在一起挂着,也热闹些。 宋春景下意识拒绝,不妥 就画一幅鸳鸯戏水图吧。太子点了点头。 宋春景: 重重不可提的压迫感瞬间殆尽。 不过太子变脸如变天、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也是常事了。 宋春景慢慢的、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太子还等他的答复,画鸟儿有难度的话,并蒂莲也可。 在太子妃的寝殿里挂上自己画,挨着名画,还要挂一幅鸳鸯戏水图或者并蒂莲花。 宋春景觉得既亵渎了秋日江水图,又亵渎了太子妃。 他刚要推辞,太子随口道:就当报了救命之恩了。 宋春景咽下口中话。 这波买卖似乎太子亏了。 宋春景点了点头。 太子顺水推舟,问道:什么时候能送来? 宋春景想了想,下官手笨,怕是得有一段时间了,大约半个月吧 成。 太子点了点头。 他这次答应爽快,竟然没有多余的事。 简直不像太子本人。 宋春景还没回过味来,太子又道:既如此,回头我叫人给你准备好了,你每日下班或者轮休的时候,就在这处作画吧。 宋春景: 这套路来得措手不及。 简直将人打懵了。 然而宋春景毕竟不是一般人,眼神复杂至极的看了他一眼。 当下就道:微臣画完了给殿下送来。 他口吻肯定,并且不容反驳。 太子背着手,身形如松,高直挺拔。 闻言笑了笑:春景儿,我现在心情很好。 看出来了。宋春景道。 太子盯着他。 他盯着地面。 似乎有无形的网,在渐渐收紧。 不过太子的威胁宋春景听过不少,拾掇拾掇能有一箩筐。 大起大落的威压已经习惯了。 他脸上无表情,似乎不怎么在意。 太子极其危险的眯了眯眼,刚要说话 突然就,宋春景轻轻一眨眼。 像是落在花间的蝴蝶煽动了一下轻盈的翅膀,抖落了沾染上的霜露。 太子眯着的眼,陡然一松。 他一手背在身后,微微一笑,轻轻松松道:行,那我就去你家,看着你画吧。 宋春景: 若是他来,势必要跟沈欢见面。 沈欢那个小老鼠,不得吓得到处窜 太子却似乎打定主意,不打算继续说这事了。 他打量四周一眼,去看看,这里装的怎么样?待在这里头还自在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 自己倒回去,接上了刚刚的一段话茬,家里杂乱,怕怠慢太子,微臣还是过来吧 太子看着他垂着的睫毛,以及无可奈何的表情。 忍不住笑了起来。 东宫后院茹萝殿。 面相老实的近五十岁的瘦高大夫,跪在太子侧妃跟前。 侧妃亲自扶起他来,问道:可知太子为什么提前回来了吗? 大夫弯着腰千恩万谢,一边回想着,边说:说是赶在春狩之前要回来,为了什么不知道。 池明娇想了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比如说有没有碰见太子在什么旁的事情上费心的? 噢,大夫道:买了件黑色镂银花儿的斗篷,说是给皇后娘娘带的。 池明娇点了点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婢女端上来一盘子银元宝,托盘跟元宝中间垫着一层暗红色的布。 这是高户人家送礼的窍门。 既让你看清楚这礼品摆出来有多少,又方便携带 拎着红布四角一系,四面结实稳妥。 往袖口里一揣,任谁也看不出来。 大夫伸手接了。 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您太客气了。 池明娇笑了笑,多亏了您此次随行,了我一桩心事。 大夫爬起身,揣好银子。 临走前,突然想起来,扭头问道:您可给太子殿下写过信吗?听伺候洗漱的随从说,殿下曾收到过一封家书,这才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来的。 家书?池明娇深想了想,毫无头绪的摇了摇头。 大夫又想了想,大胆猜测:那许是太子妃。 深居简出、身子孱弱的太子妃吗? 不大可能。 然而此事凭空而来,不好琢磨。 许是皇后娘娘,她慢慢接道:也未可知。 第18章 贤淑殿又热闹了起来。 淑贵人有孕,解了禁足。 往日错处按下不提,怕忧心伤身,损了胎气。 贤淑殿的牌子又挂了回去,淑嫔复位,又住回了主殿。 刘子贤怕死了这个女人。 偏偏还得负责她的胎。 思来想去,去找院判。 要求换人。 院判看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心脏病要犯了,你躲的过去一天,还能一辈子躲着吗?等淑嫔诞下皇子,往后成了淑妃、淑贵妃,再说大点,万一这皇子得皇上喜欢都未可知啊! 你得往她跟前凑!院判恨铁不成钢道:将功赎罪!并且讨她欢心!才是长久之计! 刘子贤小声道:可是春景儿说如果他这孩子生不下来的话,她就没戏 快闭上你的嘴!院判一巴掌捂住他的嘴,气的脸都涨红了,春景儿春景儿就知道跟那个心术不正的一起厮混!他有太子撑腰你有什么! 刘子贤呜呜了两声。 院判松了松手,听他嘟囔道:我有爹啊 这 儿女真是债。 院判叹了口气,简直没法继续讲道理。 你他认命了,行吧,给你换人。 刘子贤笑了起来,谢谢爹! 院判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滚滚滚。 刘子贤上前一步,啪叽!一口亲在了院判脸上。 院判擦了擦脸,心中乱成一团麻。 晌午十分,宋春景从外头进来。 进门来先喝了一顿白水。 院判等他缓过来,关心的问道:宋太医怎么才回来呀? 宋春景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垂着手道:皇后娘娘问了些淑嫔的事情,应答费时,就回来的晚了些。 院判等着他下句,宋春景却转过身,准备去忙自己的了。 等等,院判喊住他,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眼下淑嫔那里的事很重要,要不你就匀出些时间来,每日再往贤淑殿跑一趟,看顾着些皇胎,日后淑嫔生产顺利,也算你大功一件 下官不想去,宋春景面无表情道:淑嫔这胎万众瞩目,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要赖到我的头上。 一个两个都这般,院判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若是太医院都跟你一般胆小、怕事,也没有今日光景了! 淑嫔本该刘太医负责,怎么安到下官的头上了?宋春景随意道:就算是徇私,也没有这么个徇法。 刘子贤在一旁看着,摸了摸鼻子,要不 他犹豫着说,院判别为难宋太医了,我仍旧去吧。 之前说不想去的事他,现在倒又体谅起宋春景来了。 院判差点被他气死。 宋春景,你不去也得去!院判脸红脖子粗,吼道:别以为有着东宫撑腰你便胆大妄为、仗势欺人!太医院还轮不到你做主! 东宫总侍卫统领乌达进门来,正好听了一嗓子。 乌达:? 院判梗在当场,大人怎么来啦? 乌达看了一眼宋春景。 院判也看了一眼。 宋春景寒着脸,谁也没看。 院判硬挤出来一个笑,找、找宋太医啊? 这问的简直废话,乌达没鸟他。 腰间别着乌金鞘包裹严实的黑背大刀,走到宋春景跟前,大剌剌的一伸手,宋太医,太子有请。 宋春景皱了皱眉。 乌达率先说道:若是没有忙完,属下在这处等一等也妥。 院判耳尖听到他自称属下。 东宫的总督对着宋春景自称属下? 院判鼻尖的嗅出了大八卦的味道。 若是有事,你就随乌达侍卫一同去吧。院判道。 他刚刚吼了宋春景一顿,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态度大转弯,又成了人精。 宋春景朝他恭敬一点头,面无表情率先走了出去。 乌达摸了摸鼻子,跟了出去。 院判眨了眨眼,望着他二人背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宫道长且宽。 灌进来的风夹带着暖意。 毕竟春天了。 宋春景走的慢了些。 东宫马车仍旧如雕塑般稳稳停在门口。 宋春景板着脸,二话不说一脚登了上去。 他唰啦一下子撩开车帘,一抬眼,猛地跟里头的人撞上了视线。 太子坐在里头,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盯着他瞧。 太子此次竟然亲自在外等候。 宋春景没防备,一脸不耐烦的戾气被看了个正着。 谁招惹你了?太子问道:院判吗?还是乌达。 宋春景没缓过神来。 最后,太子问道:难道是我吗? 当然不是,宋春景终于活了过来,恢复了一贯的恭敬谨慎,太子怎么来了? 太子不跟他绕弯子。 几根手指撩开了窗帘,唤了一声,乌达。 乌达过来,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 太子听完,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眼鼻观心,不怎么在意那视线。 太子叹了口气,等我一下。 说罢起身,两步下了马车。 乌达紧紧跟在他后头。 太医院。 院判仍旧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甩着袖子给自己扇风。 外头一阵骚乱,他未来得及探头一看。 太子已经走进了堂内。 院判瞪大双眼,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他匆忙站起身,跪了下去,殿、殿下,怎么来啦?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6) 太子寻了个干净椅子,坐在上头,靠后悠闲舒适的一靠,院判。 在、在。院判跪一旁,微微抬着头。 我今日看望母后出宫,路过太医院,母后叫我顺路来问一问淑嫔的胎。太子翘起一条腿,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院判颤抖的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目视前方,像个雕像。 院判哆哆嗦嗦的磕了个头,您请问? 淑嫔的胎,如今是由谁负责啊?太子问道。 院判: 院判迟疑了。 乌达刚刚带着宋春景出去,转头的功夫太子就进来问淑嫔的胎。 这哪是顺路来问问胎象,怕是专门来问候院判祖宗的。 院判趴在地上咳嗽了一同,间隙中,挣扎着回道:是、是由宋咳咳咳 给院判倒杯水。太子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一点头。 四下扫了扫,抄起个装墨水的筒子,从外头煮沸的药水中,舀了一杯进来。 他往前一递,递到了院判眼前。 院判伸手一接那铝铜的杯,烫的手指一哆嗦。 咬着牙没嚎一嗓子。 太子下巴靠上微微一抬,请。 院判睁着圆圆双眼,望了一眼里头药水混着墨,腾腾冒着热气的浑水一眼。 喉咙上下一动,咽了口口水。 太子还等着。 殿下院判撅了撅嘴,趴在地上大哭起来,是由我负责的!殿下有什么要问的,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哦?太子感兴趣的踢了踢地上那杯水,贱出几滴墨点。 看来太医院相当重视这一胎啊。太子道。 是个苦差,院判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没人愿意去,只好下官去 他这模样有趣。 言语又取悦了太子。 于是太子叹了口气,笑了笑。 如此,劳烦院判要多多上心,好好照顾了。 院判不敢当这嘱托。 格外上心的应道:一定、一定! 太子似乎有急事,略微坐了坐便站起身。 一阵风是的,又飞快的走了。 院判心也痛,肉也痛。 嘶哈着,赶紧低头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头。 太子出了太医院的门,又退了一步。 站在门内,环顾一圈宽阔大院子。 宋春景药间窗外有棵树。 刚刚发了新芽。 树下有个少年,正在晒药材。 不是沈欢。 太子粗粗望了一圈,没见到他身影,便不怎么在意的又出了门。 思行放下手中的药材。 低声道:太子殿下走了。 沈欢从竹箩下头爬出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何思行问道:为什么那么怕太子啊? 沈欢皱着一张笑脸,沉重的摇了摇头。 没道理的,太子对宋太医很重视,何思行想了想,又说,你是他徒弟,应当也得他看重的,不用怕。 他不懂内情,只凭空猜测。 沈欢摆了摆手,得了得了,不找我的麻烦就不错了。 看他有点不耐烦,何思行连忙住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宝贝投喂: 桃花花扔了1个地雷;气势汹汹扔了地雷x2 第19章 太子疾行一路,回到马车上。 宋春景撑着车窗正打盹。 头靠在木栏儿上,下巴垫着胳膊,眼睛微微阖着,将睡未睡模样。 太子撩开门帘,跑进来一阵风,吹的他发丝晃了晃。 扑到了侧脸两缕。 宋春景皱了皱眉。 冬眠过去了闹春困,太子调侃他,宋大人杏林高手,也不给自己治治这睡不醒。 宋春景睁开眼,惺忪看了一眼四周。 这懵懂模样像只没伸出利爪的野猫。 危险,却可爱至极。 太子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 顺势把他侧脸的发丝尽数捞到耳后。 宋春景只觉周身汗毛一炸,全身血液骤然冲向头顶。 顷刻就清醒了。 殿下注意身份。他靠后一躲,贴在了车厢上。 太子收回手,坐在他对面,这里没有旁人。 那就请殿下,注意分寸。宋春景提醒道。 车轻轻一遥,驶了出去。 太子稳稳坐在车内,闻言轻笑一声。 宋春景透过车帘缝隙向外斜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去东宫的路。 这是去哪里? 太子说:你猜猜。 宋春景: 宋太医才不猜,他天生命里欠缺情趣二字。 闻言凉凉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裂开嘴笑说明:去刑部一趟。 宋春景虽然疑惑,却也并不多问。 忘了?你差点丢了一条命,太子调侃道: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到底没砍到自己的脖子上,一点都不怕疼是吗? 宋春景: 这话叫他想起欠出去的债。 宋春景干脆扭过头,沉默的看街上往来繁景。 他似乎,真的不怎么在乎在猎场那刺客的身份。 也不担心到底得罪了谁。 太子倒显得更在乎一些。 此时,森冷的刑部大牢,即将迎来两位尊重人物。 大理寺卿何厚琮同刑部侍郎钱程,对着猎场里那侍卫尸体,捂着口鼻研究了几天。 终于确定了凶手,叫人去请荔王父子与太子。 二人正襟危立,候在前厅。 被告荔王父子先到了。 钱程领着两人进了停尸间。 站在门口处,荔王皱了皱眉,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口鼻。 李元昆也皱了皱眉,摸了摸身上,没有手绢。 于是指了指荔王手上那块。 荔王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又从身上掏了掏,掏出来一块新的,扔给他。 李元昆叠了叠,也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父子二人,身份像是掉了个对过儿。 凶手是谁?李元昆实在受不了这里头酸鼻子辣眼睛的味儿,直接问道。 小王爷莫急。钱程因为要解说,不便捂着个小手绢。 便说几句,屏一屏气,下官还有几个疑点要问清楚,一、凶手脖颈断的厉害,骨头切口平滑圆润,看起来不像是自刎,像是外力所致。二 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险些吐出来,二,刺客拿刀的手法确实出自王府训练的护卫队,但是身上的物件,却搜出了后宫里头的制式 三,若说是刺杀太子,刺客怎知太子那日一定会去狩猎场?这说不通啊!钱程拼命咬着牙,坚持道:证据实在不够,可还有其他目击证人吗? 李元昆眉间已经耸成了一道道丘壑,宋太医? 钱程哦了一声,可否让这位宋太医过来一趟,下官问些话。 李元昆点了点头,应当的。 荔王却伸出一手,示意稍等。 钱程弯着腰,恭敬听着。 荔王声音全闷在了帕子里,嘟嘟囔囔的含糊不清。 我来推测一二,看能不能给侍郎一点思路,只说了一句话,荔王憋闷难受的使劲吸了一口气,宫中有人拿礼,贿赂了我府中侍卫,要杀太子。 再者说,凶手而已,死就死了,既然太子说是自刎,那管他是不是,当成自刎就是。荔王道。 这也太随意了。 李元昆刚要插嘴。 荔王一摆手,示意他不必说。 钱程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千丝万缕,总有那么点不顺畅。 他将疑虑抽丝剥茧的拽出来,十分不解的问道:旁人行刺尚且说的过去,后宫里的人为什么要杀太子呢? 荔王恍然大悟的一拍手。 手帕一瞬间离开了口鼻。 他全然不顾,激动道:我猜到是谁!淑嫔不是有身孕了吗?定然是她,图谋不轨,妄想争夺太子之位! 这都能连起来。 乍一看毫无根据,却都能说得通。 钱程佩服的拍了拍手,王爷真是,啊呀 就像背后策划人一般,真是洞若观火啊,他诚心诚意拍着马屁,洞若观火。 李元昆: 李元昆觉得这侍郎似乎嫌自己官位太稳固了。 他爹也有点老糊涂。 守在外头的大理寺卿出现在门口,王爷,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姗姗来迟。 身边跟着黑着一张脸的宋春景。 几人出了停尸间,跟太子走了个对头。 荔王父子并两位负责案件官员一同行礼,太子托住了荔王的手,皇叔不必同我客气。 寒暄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太子开门见山的问:结果查出来了吗? 荔王点了点头。 钱程看了荔王一眼,将刚刚的话连起来复述了一遍。 太子听完未置可否,问起荔王来,皇叔怎么看? 这事就是荔王串起来的,闻言感叹了一句,简直,天衣无缝啊! 李元昆跟在荔王后头,低着眉,抿着唇。 太子看了他一眼,昆弟怎么看? 李元昆捂着嘴,转过头,咳嗽了两声。 荔王低着头,余光扫了他一眼。 李元昆既正气凛然又不耐烦的道:此事,绝不是我,殿下若是不信,我实在无话可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就是。 荔王猛地扭头看他,又飞快的扫了一眼太子。 太子点了点头,荔王赶在他开口前,打了李元昆一巴掌,混账,怎么同兄长讲话! 教训完儿子,他捧着手告罪,太子见谅,元昆叫我宠坏了,年纪小,说话难免莽撞,直来直去的,都是我教导不善。 李元昆别过脸,不肯多说的模样。 宋春景终于抬起垂了八百年的眼,颇为欣赏的看了他一眼。 太子轻轻笑了笑,我倒羡慕他这性子。 寺卿上前一步,捧着手,恭敬道:虽然说得通,但是凡事讲究一个证据,不好空口污人啊。 凶手已死,难道叫他活过来自己回话吗?荔王问。 再说这怎么叫污人,事实指向淑嫔,我等也都没有办法。荔王无奈如是说。 事实如何皆不好说,王爷未免太过武断了,证人宋太医此刻就在这里。 寺卿建议道:不如咱们一起来问问宋太医。 证人本来打算不来的。 好不容易来了,又要像犯人一样被审问。 他脸色更不好看了。 太子闻言先是随意点了点头。 待到向旁边随意一眼,立刻一停顿,说道:不必,既然查清楚了,侍郎协同大理寺卿一道拟一份诉程,我明日进宫交给父皇。 是。 侍郎立刻应道。 荔王点了点头。 太子似乎心情很好。 嘴角不时微微向上翘一下。 宋春景从身后朝着在座捧了捧手,既然没有下官的事情,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除了太子,其他人都客客气气回了一礼。 荔王道:听闻宋太医医术超群,哪日有空给我治一治心悸的毛病。 不敢当,宋春景回道:首先得戒心病,不多思、不生气,才有得治。 这回答太刚了。 太子差点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忍住了唇边笑意。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又道一声告退,自顾自向外走去。 太子站起身来。 侍郎上前,恭候听命。 就如此吧。太子道。 太子转过身,脚下刚走了一步,实在忍不住话的寺卿喊道:殿下! 太子不耐烦的瞧了他一眼。 寺卿皱着眉,有些为难的说:下官实在想不通,淑嫔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心有多大,太子随意道:戏台就有多大。 他似乎有着急事,说罢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 匆匆走了。 太子去而复返,时间不过一炷香。 送走太子,荔王父子告退。 多亏了两位查明真相,快刀斩乱麻,还我儿一个清白。荔王道。 不敢当,不敢当。侍郎赶紧拱了拱手。 寺卿站在一旁不说话。 荔王走过去进了些,拍了怕他肩膀,何大人虽然力求有理有据,却太过死板了。 寺卿也拱了拱手,心中虽然并不认可,嘴上只能说:多谢王爷提点,下官谨记。 荔王点点头,笑着冲李元昆抬了抬下巴。 李元昆跟着他走出了刑部大牢这是非地。 待到转过一个弯,四处无人。 李元昆才不解的文,这说不通啊爹,凶手如何得知太子那日会归来,且一回来就去了猎场?这么明显的漏洞,太子也不继续追究了吗? 荔王盯着他笑了笑。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7) 李元昆:? 简单,荔王目光发亮,应着枯木树枝,显得人也精神起来。 他笑着说,因为凶手根本就不是去杀太子的,是去杀宋太医的。巧的是,太子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 第20章 宋春景回到太医院。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抽查了一会儿沈欢分类的药材,发现无一错漏。 沈欢扬起一张笑脸,期待的看着他。 宋春景道:下午开始,我教你煎药材。 沈欢哇了一声,高兴的跳了跳脚。 站在一旁的何思行,羡慕的看了看他。 宋春景交代完要准备的器具和医书,转身要走。 何思行不自觉的,往前追了两步。 沈欢拉住他手,等我学会了,教给你。 他欢欢喜喜的说:你教我认药材,我教你煎药,我们一起进步! 何思行望了望宋春景的背影。 沈欢摇了摇他的手,我教你,也是一样的。 何思行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走进内间。 他去而复返。 院判吓了腾然起身,像见了鬼。 宋春景自顾走到座位旁,趴在了桌子上。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院判知道不是专门来找茬的。 走近了些,看了看他。 怎么回来啦?他小心问道。 宋春景:院判大人,我错了,刚刚不该同您争辩。 院判没忍住。 笑了起来。 他使劲绷住脸,没坚持一会儿。 嗨,他摆了摆手,年轻气盛,我懂,往后记得就成了。 宋春景有气无力道:多谢院判体谅。 今日天气还算凑合。 不冷不热。 只上午还晴朗的天气,中午便刮起大风来。 到了下午,老树摇枝,全无章法。 像妖风一样吹的呼呼作响。 宋春景座位临窗,窗户架着的红木漆乌木棱条,被狂风吹的咯噔咯噔摇摆不停。 吵的人没法发呆。 正想着冬春交替易得风寒。 遂拿起笔来,预备琢磨个新方子,预备着。 一会儿,窗外的风由呜呜哭诉,变成了呼啸。 似乎要把窗户扇都吹走了。 隔着窗,沈欢同何思行抱在一起发着抖。 可怜儿见的。 沈欢,宋春景没开窗,隔着窗户扇子道:进来。 沈欢勉强听清了。 哎!了一声。 何思行望了望他的身影,双臂抱紧了自己。 一窗之隔,宋春景又道:你也来。 何思行朝里看了看,什么也看不到,挠了挠脑袋。 别挠了,里头那非常好听声音又说:进来。 何思行连忙跟着沈欢跑了进去。 他一进门,宋春景吩咐道:告诉其他人,进屋躲躲风。 说着,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只怕要下暴雨。 宋太医说啦!何思行朝着外头喊了一嗓子:都进屋避避雨! 躲在廊下的另外几名少年学徒,这才一起涌进了屋。 屋内暖和多了。 几人却沉默无语,屋内仍旧同没进来的时候一个样,静悄悄的。 可见这些孩子们都受过良好家教。 也是绞尽脑汁好好表现,以期通过筛选,顺利进入太医院。 宋春景放下笔,将纯白未着一字的纸搁在一旁,从后头的书柜里拿出来几本书。 叫沈欢分发下去。 今日不必忙活,他道:诸位可自行找地方,坐下看看书。 哦,别碰桌上的东西即可。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坐下来,示意诸位自便。 然后便望着外头出神,余光跟着摇曳的春芽树枝左右摇摆。 剩下两本书,沈欢自己留着一本,递给何思行一本。 何思行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对面。 沈欢却搬着小椅子坐到了宋春景身边。 宋春景随意道:专心背书,下班前要抽查。 沈欢悄悄吐了吐舌头。 外头仍旧噼啪作响,将宋春景的心也搅和乱了。 少年们却就着一点噪音,心无旁骛的背起书来。 太子不常进宫。 若是进宫,也是常去寒翠宫,同皇后说说话儿。 进出皇帝的勤政殿次数少之又少。 一是为了避嫌。 太子频繁进出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再就是,父子二人父慈子孝的长大,少了许多亲昵,没什么家常话可讲。 此番太子去南方督查回来,皇帝一没过问,二没夸奖,似乎完全将这事忘了。 朝中大元猜测,这也许是下放权力的一种。 不管是什么,皇帝可以不问,太子却不能不吭声。 太子带着南方水患督查记,同刑部侍郎拟出来的猎场行刺事件的来龙去脉,一并递到了皇帝手中。 水患治理看完,皇帝点点头,夸奖了一句:太子辛苦了。 刑部侍郎的陈述章却看了许久。 太子站在勤政殿正中央等着。 皇帝终于放下那张纸。 思考许久,问道:此事来龙去脉,太子可有授意过侍郎如何描述? 太子眼中无光,静静同他对视,不惊不怒。 不仅没有授意过,这上头的内容,儿臣一个字都没有看过。他平淡回答。 为何不看?皇帝问:太子作为受害者,不担心幕后凶手是谁,所为何事要刺杀吗? 也担心,太子朝着上位者举起双手一抱,恭敬的行了一礼,只是儿臣做事无愧于天地,所以不怕。 他只身一人站在那处,光明磊落、气势十足。 身后似乎跟着千军万马。 除去私底下不太亲近,皇帝对这个儿子是很满意的。 他谋略、胆识、胸怀,无一不过人。 就是身体不太好。 三天两头请太医。 看来看去,也不知是个什么病。 皇帝看了一眼他结实的身体。 感觉像是伺机而动豹子,强壮、有力、随时能取人性命。 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那就 可能是隐疾吧。 皇帝如此揣测。 不然就是太子妃有什么弱症,再加上太子妃五年来安安静静,也没能添个皇孙。 更加证实了这揣测。 当年你一意孤行,一定要娶南巡带回来的孤女,还要册为正妃,我同你母后三番五次讲和,也没能说动分毫,只好遂你心意。皇帝回想往事,不禁叹了口气,可这太子妃几年无所出,实在叫我这心里 皇帝想了想,拐着弯问道:太子同侧妃感情还好吗? 太子点了点头,并不提上面那一茬,只回答:侧妃勤谨懂事,家中靠她操持着,都有条不紊。 没回答到点上。 皇帝又问:刑部尚书只有这一位明珠,小心翼翼捧大了,若是她不懂事,太子可耐心教教,早日为朕添一位皇孙。 这次直白了许多。 太子顿了一下。 这停顿似乎印证了皇帝猜测。 果然,太子说:这事急不得。 皇帝不知作何感想,幽幽叹了口气。 太子那边却笑着道:听闻后妃有喜,儿臣恭贺父皇。 皇帝笑了笑。 你也听说啦? 他子嗣极少,一个站在眼前,还有一个不能相见。 淑嫔有孕这事,叫他高兴许久,现在蓦然一听,心情即刻变得很好。 若是能给儿臣添个弟弟就好了。太子道。 都好,都好。皇帝险些笑出声。 对了,皇帝收了笑,严肃道:南方大雨连绵,恐怕别处还要塌。 太子点点头。 皇帝想了想:太子不妨再去一趟,按照这次的法子,将别处巩固巩固,也好安民心。 太子立刻应了下来,儿臣正有此意。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站起身,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走,同我去淑嫔处看看。 太子顺从的扶着他。 两人一起出了勤政殿。 外头正在下雨。 大太监上前接过太子的活儿,稳稳扶住了皇帝。 仪仗队随时待命,遮天大伞一撑,一丝雨也掉不到身上。 太子望了望天。 乌达从一侧走上前来,低声道:刑部尚书今日要去府上探望女儿,看时辰快到了,殿下若有事忙,通知他改天再来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皇帝听见一点儿。 太子犹豫一下。 父皇,他告罪道:儿臣想起来,家中有些事,不能陪您去淑嫔处了。 皇帝嗯?了一声。 是尚书要去府中,许是时久未见女儿,想念了。 皇帝哪里还留他,去吧,路上湿滑,小心行走。 多谢父皇关怀。太子道。 乌达接过了大太监递过来的伞。 打开撑在了太子头顶上。 皇帝目送他走远。 大太监道:太子此行怎往西边去了,西边是太医院所在。 皇帝又想起来糟心事。 找太医去了吧。他随意道。 太子走远了些,再往前,便是太医院的大门了。 乌达吃惊的问道:殿下不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太子问。 太子记性这么不好吗? 乌达又说了一遍,刑部尚书今日要去府上看侧妃,您刚刚不是说回去吗? 嗯?太子站住脚,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不是你临时编出来的吗?太子问。 乌达:是真的,尚书递了拜帖,这会儿真往东宫去了。 太子: 太子高估了这憨直侍卫的智商。 乌达也有些很不好意思。 犹豫的问:那咱们回去吗? 他低声补了一句:您先回去,我去替您找宋太医? 这声宋太医正敲在心坎上。 太子抬头望了望前方雨中的太医院。 又扭头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疑惑的瞪了瞪眼。 片刻后,辗转犹豫了几天的大雨,终于由淅淅沥沥变成倾盆而下。 乌达提醒道:殿下。 太子回过神。 走吧。他目视前方,面色无波无澜。 过太医院而不入,不大像太子了。 乌达不敢吭声,跟着他往宫外走去。 第21章 刑部尚书作为坚决的太子一党,一直以来出谋划策、鞠躬尽瘁,为巩固太子的地位做出了突出贡献。 把女儿嫁进东宫后,更加卖力了。 东宫侧妃,不出意外,便是往后的后妃,皇后一人之下而已。 若是太子妃想不开,出了家,或是得了急病没了。 那就直接成皇后了。 女人的权利巅峰。 目前看太子妃这八百年不露一次面,只知道吃斋念佛的情况,很有可能。 尚书在东宫书房内坐了许久。 茶添了三四趟。 外头大雨又转小。 张望了无数次,终于盼来了太子的身影。 太子姗姗来迟,鞋边、衣摆下头尽是水、泥。 来不及换,径直进了书房。 尚书站起身来,殿下。 他低着头,看到了太子衣裳都没换,就赶了过来,心中满意十足,觉得自己是最被重视的。 于是关怀道:殿下先去换下干净衣裳,老臣不急、不急。 不好叫岳丈久等。太子道。 这声岳丈差点把尚书的魂给喊飞了。 尚书高兴的道:小女可还懂事吗? 他直问。 太子点点头,养女若此,岳丈定是费了不少心,我心底,念着您的好处。 他慢慢道。 尚书险些被哄的找不着北。 二人夸了一顿女人,终于夸的池尚书心满意足。 他坐在书桌下方一侧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面朝着太子,殿下离京后,虎威将军看着您不在,大胆的将养子送去宋府拜了师,如此算是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头了,微臣大着胆子问一句 说到此,他停顿一下,看太子脸上并没有不悦,才继续下头的话。 当年事,除了当事人,还有谁知晓? 太子犹豫片刻,似乎仔细想了想涉事人。 虎威将军不必提,父皇母后也不必说,你、我、孙广、王斌,还有 尚书等着他下文。 他脸色如常,略一犹豫,改口道:没了。 尚书敏感的听出了那一瞬间的停顿,做出一个疑问表情。 太子缓了缓神色,叹了口气,将军府一党,估计知道的人不少,荔王父子或许也知道。 荔王同将军府一个窝里的,应当知道些,尚书点点头,脑中转的飞快,孙大人同下官一样,全身心为着太子着想,王大人可再瞧瞧。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8) 随后,他话锋一转。 如此说,宋太医不知道沈欢的真实身份吗?尚书疑惑且无奈道:这宋太医不是一向同您亲厚吗?怎么此番倒忤逆,全然不顾您的想法与处境? 太子沉默了。 尚书提议道:若是宋太医不堪用,微臣府中那位同太子一起去督查水患的老大夫,可常住东宫,为太子效劳。 先不劳烦。太子道。 尚书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提起这宋太医,太子表情就凝重许多。 若是宋太医哪日站在将军府阵营里去,岂不是对太子不利啊?尚书继续严肃道。 他不会。太子闻言道。 他回答的果断又不容置疑,尚书张了张嘴,仍要再劝。 太子却道:父皇派我继续南下,趁着大雨时节未到,巩固剩余堤坝。 尚书不固执,顺着话茬想了想。 剩余堤坝多不胜数,全都加固完成,少说也得几个月,想到太子又要离京,便有些心中没底,尚书非常担忧,皇上此举,不知是何意 他总爱多疑,太子也习惯了,就道:再久也有个头儿,进入梅雨季节之前,怎么也回来了。 尚书仍要再说。 太子道:上回那老大夫不错,这次仍旧随我去吧,也方便些。 他主动提起,尚书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些来。 侍女端着泡好的茶水上来,太子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尚书抿了一口,觉得不似京中常见的茶叶口味。 于是提起三圈描金、中间刻画着拾花仕女图的瓷盖子看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常见的茶叶卷儿。 太子看着他举动一笑,从南方带回来的早春茶,还未来得及晾干,所以味道不太足,喝个好看有趣。 说着,他吩咐道,去装一盒,送去尚书府。 侍女应了声,去了。 尚书起身拜谢。 太子道:还有一事,围猎场行刺一事,我总存着疑影。 尚书点了点头,侍郎已经将经过复述给我听,可大理寺卿却不认同,说疑点很多。 淑嫔到底身处后宫,我不好追究,太子叹了口气,诉呈我已经递了上去,看父皇怎么说吧。 门外有人禀告,殿下,迎袖姑娘来请您与尚书大人,去茹萝殿吃点心。 你去吧,太子看了尚书一眼,我处理些事,晚些再过去。 池尚书告退。 由人带领着,前去茹萝殿。 乌达。太子道。 乌达腰间别着刀,自门边一脚迈进门内,殿下。 把大理寺卿找来。 是。 乌达领命,出去提人。 一炷香,东宫门外马蹄声骤然消失。 大理寺卿何厚琮从马上哆嗦着下来,扶着柱子一顿吐。 乌达拍了拍他,大人还好吧? 何厚琮不敢说不好,虚弱的点了点头。 因为皇室单薄,朝中官员也都谨慎,犯错极少。 因此一直以来大理寺闲在很多,刑部担的事就显得多一些。 几年下来,造就了重刑部,轻大理寺的现状。 这从那日在刑部大牢表现可以窥见一二。 侍郎万事做主,堂堂大理寺卿,贵为九卿之一,本该是主办事,竟然要看小小侍郎脸色,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太子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 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猎场行刺事件有什么看法。 何厚琮官当的憋屈。 几番想调离大理寺,总也不成。 太子诈然一找他,还以为是找麻烦的。 想不到是问那事。 何厚琮道:侍郎被荔王搅和一通,也觉得幕后凶手就是淑嫔。 他这话表现的既看不上侍郎,觉得他小人得志,又看不上荔王,觉得自己身正体直。 同时,又向太子表明了立场。 太子不禁看了他一眼。 怎么,难道不是吗?他状似随意的问。 淑嫔即便有孕,还在肚子里,男女未可知。现在就对太子动手,未免太早了! 未雨绸缪。太子说。 何厚琮一顿。 头低的更深了些,后妃不得干政,淑嫔母家远在千里,没有道理知道您的行程,如何得知您那日归来一定会去猎场,算着时辰去刺杀您? 太子沉默不语,似乎听进了心里。 何厚琮静静等着。 坐。太子道。 闫真从外头进来,搬了把椅子放在离书桌不远处。 太子问道:回来了? 何厚琮一抬头,才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闫真道:是。 太子点了点头,闫真安静退了出去。 不瞒你说,那日刺客要杀得并非是我,乃是太子把视线定在何厚琮脸上,太医院的,宋太医,被我凑巧救了下来。 何厚琮震惊的看着他。 半天才合上不敢置信的嘴。 那此事得重新梳理,或许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何厚琮想了想,若是能问一问宋太医,或许会有新发现。 太子撑着下巴,随意道:太医院事多,若是不太要紧的事可先问问我,或许知道一二。 何厚琮没有细想这句话。 只觉得太子同宋太医,也有些太亲厚了。 宋太医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吗?他当真问道。 那可太多了。 太子想了想,上至皇宫贵族,下至长官同僚,凡是你能想到的,八成都受过他的气。 或许宋太医不小心得罪了谁,招来的报复。何后琮猜测道。 他一个太医,能得罪什么人,得是将救命药换成了杀人药,才能招来这种杀身之祸吧。太子道。 多说扰乱你的思路,就此停住吧。太子道。 不多话,不指手画脚,何厚琮深感受重视。 险些感动哭了:下官一定好好查办! 太子点点头,此事,就有劳你。 不敢当、不敢当,何厚琮没想到能揽一宗差事,还是领的太子命。 仿佛多年坎坷仕途终于拨开云雾,看到了前方微弱的曙光。 他激动道:微臣尽心尽力。 一般来讲,朝臣对着天子称为君,自称为臣。 何厚琮上来就对着太子自称为臣。 也是恭维和表忠心的意思。 太子完完全全领了这份人情。 查明真相,我必然有重谢。 何厚琮站起身,复又跪在了地上,本职如此,微臣先拜谢太子的信任。 太子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二人面对面,太子交代:不可声张。 何厚琮低着头,郑重点了点,是。 何厚琮来了又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来去悄悄,没来得及惹旁人瞩目。 闫真走进门来往杯子里添了点热水,候在一旁。 太子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说。 闫真平稳道:京郊营所近来平稳,没什么波动,倒是荔王有点什么贪心思,先是去兵部见了司库主事,后又朝将军府递了拜帖。 接了?太子问。 没有,将军不是病了吗,病中不见人。闫真道。 太子点点头,将军府最近倒是老实。 那个司库主事,太子捏了一朵盛开在桌角琉璃花瓶里的迎春,嫩黄水灵指甲盖大小模样,开的温柔缠倦。 将茶盏杯盖一掀,丢了进去。 花朵轻盈,一丝波澜也未带动,倒是点缀的眼花缭乱,衬得茶色青翠好看。 太子随意道:告诉他,没事不要瞎吆喝,他还够不上同荔王做朋友。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要v啦~OvO 不多说,总之,每一位读者都是瑰宝,感谢你们一路支持!全文大概一个冰激凌的钱,如果到时候你们没看够,就再加一个小布丁OvO。如果看完后悔了,觉得钱花的冤,找我退钱 最后,发射爱心,biu~ 第22章 茹萝殿。 侧妃池明娇正在抹眼泪。 贴身侍女迎袖率先小跑进来,主子!我刚刚听太子殿下称呼尚书大人为岳父别哭啦,尚书大人来了! 池尚书跟着就走了进来。 池明娇飞快的擦了擦眼。 走上前去迎接,爹。 她娇娇柔柔喊了一声,眼圈红红的,像胆小迷茫的小兔子。 池尚书一看,女儿哎! 心疼的皱起了眉。 池明娇抬头一见自己的爹,强自忍着眼泪。 强迫自己笑了笑,又委屈的喊了一声:爹。 池尚书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为何哭啊? 池明娇摇了摇头。 池尚书看向一旁侍女。 侍女行了一礼,殿下从回来后,还未来过这里,侧妃心里不大痛快。 太子不来她处,这种丢人的事,无论如何是亲自说不出口的。 即便听侍女说来,也觉得面上无光。 尚书却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男儿心在四海,何况太子身份贵重,心中记挂着受灾的万民,岂能沉溺于儿女事啊? 池明娇停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尚书扶着自己的明珠,小心的按到了椅子上,别急,爹的娇娇,等到太子登基,少说你也是贵妃一样的人物了,不可小家子气。 池明娇静了静,嘴角艰难的向上挑了挑。 对了,尚书拍了拍她,极好看的。 池明娇想起一事,犹豫道:女儿有一事,想问问您。 直说。尚书道。 咱们家那老大夫上次随太子南下,回来后说太子身体似乎无恙,他每日去请脉,却次次都被挡了回来,只能通过面色身形判断一二。 越说,她眉间盛着的哀愁越多,也越迷茫不解,太子到底有什么病,三天两头请太医院的宋太医诊治,别的大夫连看不不叫看一眼。 池尚书想了想,先说:你已经是太子侧妃,既然成了东宫的人,往后咱们家这种称呼,只可指代东宫,不可再惦记娘家。 池明娇点了点头。 他这才后道:其一,太子去南方事多事杂,顾不得日常查脉这种琐事;其二,太子真的有什么病,不好对外人说,并且已经请太医在秘密诊治了 若真是有病,你可当做不知。他交代道。 池明娇问:不可去关怀吗? 尚书摇了摇头,既然太子有意隐瞒,想必不是什么能开口的寻常病症。 池明娇想通,终于点了点头。 答应了下来。 只有爹能教我,不然女儿不知如何,惶惶不可终日。她又丧起脸道。 说着怎么又伤感起来,尚书存心逗她开心,便问道:一路上听迎袖儿说,那个刚建成的春椒殿,是给你建的? 果然,她心情立刻好转许多。 尚书也松了一口气,真的吗? 他又问道。 池明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尚书疑惑的看着她。 太子还未定下何时叫女儿过去,池明娇低着头,手里揪着手绢,说是未装修好,缺几幅画还是什么的 她看了迎袖一眼。 手中缠缠绕绕,那手绢仿佛是她的心,跳的又乱又慌。 迎袖上前道:是,奴婢买通春椒殿的守门丫头说的,说是太子亲口所说,叫宋太医画一幅画,当做以后太子妃入住的贺礼。 是太子妃,不是侧妃吗?尚书皱着眉问。 估计那丫头也没有听清,迎袖眉间也皱着,自己领差事道:下午奴婢再去问问。 尚书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女儿眉间的一捧哀愁,觉得心也碎了。 想了想,嘱咐道:若真是给太子妃的,切记不可争抢,切记。 池明娇强撑着点了点头。 她虽骄纵,还是懂事明理的。 尚书松了一口气。 提起个笑模样安慰道:太子刚刚在书房里还夸你呐。 池明娇疑惑的看他。 尚书擦了擦她的眼泪,夸我的明珠懂事又能干,还说是爹教的好,称呼爹为岳丈呢。 真的? 她迟疑问,刚刚听迎袖说,我还不大敢信。 真。 尚书尽是受用和放心:太子是看重你啊,连带着,爹也更受器重了。 池明娇望了望书房方向,心事重重,缓缓点了点头。 尚书欣慰的拉着她的手,笑着轻轻拍了拍。 太医院。 毛毛雨飘了一天,这会儿更加细密,风也停了。 冲刷的窗外昂扬春意,绿芽突然都冲上了枝头。 隔着毛毛雨,像仙女儿在雾气中起舞。 朦胧的美才是真的美。 缭绕勾人。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9) 看的人眼热心痒。 宋春景在烟雾外发着呆,终于挨到下班时分。 他放下手中物,站起身来。 沈欢问:回家吗师父? 宋春景把胡乱挽起的袖口放下来,随意的一点头。 率先走出了太医院,冒头走进了雨中。 师父沈欢举着乌黑织银斗篷,犹豫的喊:这个带着吗? 宋春景摆了摆手。 沈欢望了望手里的斗篷,又望了望外头不甚晴朗的天。 做主捧着出了门。 追上宋春景,他将斗篷往上一抖,盖到了师父的肩头。 宋春景也不推辞,披着那斗篷自顾自往前走。 沈欢觑的他脸色,小心问道:仍是有些雨,师父等等我回去拿把伞出来吗? 宋春景摇了摇头,脸色蒙上一层细密水汽。 吹吹风,淋淋雨,松快松快。他说。 沈欢年少,不懂大人的愁心事,也不懂这有什么好松快的。 但是师父淋着雨,他总不能自己躲在伞下。 于是挺着胸脯,陪着宋春景一起散步。 他肩膀单薄,不一会儿肩头就濡湿一片。 宋春景终于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取下斗篷给他披了上去。 他身量不够,挑不起来,斗篷拖到地上。 宋春景蹲下身将下摆捞在手里,给他系上织金领带,手指极其好看的在眼前穿梭几下,就绑了结结实实一个结。 沈欢有些不好意思,靠后躲了躲,不用了师父,我都多大了。 宋春景也不强求。 将斗篷的下摆交到了沈欢手中。 沈欢紧紧抱在怀里,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朝着宋春景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走了。 宋春景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 宫道尽头显现出一个深色身影,有人撑着伞,匆匆往这边走。 走进了才看清,是乌达。 乌达见他淋着雨,直觉不太好,把将伞往外略微一举,撑在了二人头顶上。 伞下空间有限,乌达这个人形火炉周身都是干燥气息。 两厢对比,宋春景一身潮湿水汽落魄至极。 冷暖一撞,他侧过头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二人同撑一伞,乌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关心问道:宋太医别是淋病了吧? 宋春景摆摆手,觉得这距离有些太近了。 不露痕迹的向后躲了躲。 乌达上前半步,又把伞撑在了他二人头顶。 宋春景: 乌达直道:您下班了?现在有空吗? 宋春景:没有。 若是有空,太子请您去一趟。乌达仍旧坚持着说完。 宋春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没有。 乌达: 乌达得了闫真提点,已经不是当初的乌达了。 他清了清嗓子,笑道:太子说他病了,请您过去给瞧瞧,开点药吃。 宋春景也清了清嗓子。 乌达笑着等着他下文。 太子这病,下官治不了,他谦顺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十足讽刺,还是多喝点白水吧。 言下之意:太子可能是闲的。 乌达虽直却不傻,立刻就从这话里体会出来了深意。 他笑容僵在脸上。 心道:怎么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宋春景朝他礼貌的点点头,走出了伞外。 乌达立刻跟了上去,追在他后头,急急道:您真的不去啊? 宋春景面无表情,毫不迟疑的往前走。 乌达想了想,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舍之情,今次随殿下出门,宋太医也有段日子不能见我啦。 宋春景这次脚下一顿,放慢了些,怎么太子要出门吗? 乌达有些腼腆,憨笑着说:对呀。 不等宋春景开口,乌达低头嘿嘿一笑,那我去回复殿下,这就走啦? 宋春景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乌达撑着伞,又转身离开了。 细密雨丝又掉到了头顶上,突觉冷意,宋春景又打了个喷嚏。 沈欢也怕他生病,担忧道:师父,咱们快回家吧。 宋春景点了点头,牵着沈欢出了宫门。 宫门口宋府的马车在等。 宋春景望了一眼长且无尽头的归路,主动上了马车。 沈欢问道:咱们不散步了吗? 不散了,宋春景道:还是坐着舒服。 沈欢哭笑不得的上了马车,将斗篷解下给他披在身上。 他个半大小子,身上更如火炉一般,将斗篷烤的非常温暖。 宋春景又打了个喷嚏。 沈欢: 他心道,师父身体真弱。 一炷香,宋府到了。 宋春景昏昏欲睡。 沈欢拍了拍他,师父,到了。 宋春景醒来,拖着惺忪眼皮,慢吞吞的下马车。 他一伸手,旁边有人极其有眼力劲儿的接了过去,扶住了他胳膊。 将他稳稳扶了下来。 头上也遮上了雨伞。 宋春景头也不抬,有劳。 不必客气。那人带着些愉快腔调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上周的投喂: 谢谢大宝贝们扔票~ 阿宅扔了1个地雷;想飞的蚂蚁扔了1个地雷;气势汹汹扔了1个火箭炮、地雷x3;深蓝妖孽扔了地雷x2;木磁扔了1个地雷;雨天想睡觉扔了1个地雷;火火火嚯扔了1个雷;23432979扔了1个地雷 谢谢大可爱们灌溉营养液~ biubiubiu发射爱心~ 第23章 宋春景猛地抬头。 目光所集处,太子站在一旁,剑眉星目,似乎将深渊都盛在双眸里。 微笑着,静静看着他。 乌达在身后给他撑着伞。 除了衣角有些濡湿,身上干干净净,一丝雨水也没有。 太子沉默着。 两人均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宋春景率先移开目光。 随后低着头,对沈欢道:你先回医院,等下我叫人进来接你。 沈欢悄悄望了望前面的人,从车角蹦下去,担忧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这才想起来。 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太子张了张嘴,我 他难得踟躇。 向后一伸手,接过了乌达手中的伞。 乌达退后几步,顶着雨水,站在了宋府边角檐下。 那伞撑在了宋春景头顶上。 伞下空间闭塞拥挤,不仅视线胶着难以理清,甚至呼吸起伏都能缠绕到一起。 宋春景微微低下头。 垂着的睫毛,又是那般缠倦多情的模样。 加上今日水气蒸笼,显得更加不堪重负。 每一根都沉甸甸的、轻轻弯着好看的弧度。 太子手有些痒。 宋春景一步迈出方寸之地,站到了伞外。 殿下请自忙,下官先进去了。 人到门前,却不请进去。 这人也实在胆大包天,不把当朝太子放在眼里。 太子上前一步,微微向他倾斜着身子,把伞又牢牢的撑在了他头顶上。 将自己一并笼了进去。 我要出远门了。太子对他道。 殿下一路小心。宋春景道。 也不问我去哪里吗? 殿下想说自会说,下官不敢随意打听太子的行踪。 他总是有办法私事公办,想着说几句私心话,比登天还难。 太子嘴唇微微一动,吐出来一口气。 春景儿,太子叫了他一声,慢慢问:你能随我一起去南边吗? 稀里哗啦雨声尽数化作背景音,嘈杂声乱,只能听见方寸之内他沉沉的声音,如此说道。 去南方督查加固堤坝,太子坦白道:这次要去很久,你同我一起去吗? 宋春景张开嘴,未来得及说话,太子补充道:我还缺一位随行的太医,按照章程,得由太医院出一名。 既然按照章程,那该是谁去,谁便去,宋春景正直道:下官不能徇私枉法,也不敢僭越,替诸位贵人做主。 这话就跟嘲讽太子徇私没什么两样。 太子无奈至极的笑了。 行吧,太子道:交给你们院判挑人去吧。 还有一事,太子笑道:说好每日下班后去我那里画图,怎么昨日没有来? 宋春景险些忘了这一茬。 太子等着他回答。 宋春景只好实话实话:下官忘了。 那你得补偿我点什么才好。太子道。 这也要补偿,那也要补偿。 宋春景一个头两个大。 太子想了想,不如就随我一起去南方督查水患吧。 下官说了,听院判吩咐,太子总是越级处理,叫下官有些难做。宋春景恭敬和气道。 说着,他猛地扭过头,打了个喷嚏。 太子将自己披着的斗篷解下来,给他披在身上,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花纹方向,使之对称平坦,最后才将坠了碎玉黑曜石的带子系上。 动作间,不经意蹭到他的脸,宋春景不明显靠后躲了躲。 太子不经意说道:宋太医总是躲着我。 宋春景又微微垂下头,姿态一如既往的温顺,下官没有。 刚刚就躲了。太子说。 刚刚太子抬举,可是下官实在不敢当。宋春景说。 怎么不敢当?太子又说,谁敢说什么吗? 自然是不敢说殿下的不是。 这话暗指,别人不敢说你的不是,只好来挑我的毛病。 他表情淡然温顺,却总是话里藏针。 太子也已经习惯了,想了想,那院判还为难你吗? 他问。 不曾为难。宋春景答。 一问一答,内容也颇为无聊。 太子却好似上了瘾,似乎逗他说话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没完没了的闲聊起来。 他二人撑伞站在门前,周围侍卫将此地团团围住。 俱都是刀锋出鞘的一言不合就打杀人的姿态。 行人不敢偷瞄。 只是时间略微一久,宋春景脚下动了动,大腿不明显的倚在了马车侧边的横梁上。 累了?太子歪头看了一眼,上车。 宋春景推辞道:殿下,微臣该进去了,家父该喝药了。 太子将视线拉长,放远,望了望宋府内染上新绿的柳枝。 总觉得,这次得跟你说点什么才好。他微微仰着头道。 宋春景示意请讲。 宋太医觉得,我这人宋太医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太子三两并字,一停一顿的,将徘徊心内许久的话,问出了口。 太子身份贵重,人又 别瞎扯,太子打断他,我就要走了,此行不同以往,要许久才回来,宋太医不给我几句好话吗? 下官说实话,宋春景垂着眼睫,低声答道:我将您当成未来天子看待,殿下身份贵重,同我云泥之别,似乎,不太平等。 太子心道,这点事我当然知道,也尽力去做。 自问做的还凑合。 万事顺你心,遂你意,不叫你受旁人委屈,还要怎么个平等法? 说点别的。太子说。 宋春景想了想,慢慢摇了摇头。 太子有些犹疑。 他心中藏着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了怕宋春景翻脸,不说又觉得此别日久天长,怕晚了。 雨声淅淅沥沥,落到伞上也是清脆声响,不似夏日雨水沉闷。 他听着雨,心中正犹豫,宋春景的声音随着雨声一齐响起,他轻轻道:殿下于我有恩。 太子静静等着下文。 宋春景补全那话,我记得的。 若是没有恩,太子慢慢问道:你会怎么做? 这话一出口,彻底没有了回旋余地。 太子手心沁出些细汗,有些后悔。 他暗暗咬了咬牙,继续说:胁恩求报,实在不是我的为人。 他此番既亲近人,又解释一番当年的事。 可谓是一箭双雕。 太子放松了些,忍不住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掌。 宋春景却没那么捧场,哦?了一声。 这是质疑,也是犹豫。 太子却听出了根本不信的意思。 当年,我一意孤行,做过一件错事,太子收回视线,微微垂着头,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纵使那人早已垂下视线,只能看到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小心翼翼道:如今想尽力挽回,希望宋太医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总是提防我。 宋春景手缩进袖子里,掐了掐指尖。 留下深深一道痕迹。 当年事,于宋春景而言,便如三更噩梦。 多年来,只要太子稍微提起一丁点,哪怕仅仅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立刻便冷起脸,翻脸不认人。 几次下来,太子也不怎么敢提。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0) 几乎以为他把那胁恩求报的小人做事,全忘了。 不料却在这情景里,猝不及防的说出了口。 当年一命换一事,能让它过去吗?春景儿。 太子顺水推舟道:就当做没有过,成吗? 然而此次,宋春景却一反平常温柔顺从。 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嘴角拽出来的弧度似乎是笑,就着这没有感情的笑,说道:若是太子殿下当年也能有这觉悟,现在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当年事似乎是他的逆鳞。 只要涉及,什么温柔好颜色,什么恭敬顺从。 表象全都去见鬼。 一下子就露出不好惹的本来面目。 不过,挖苦一句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他肯开口聊一聊当年的事。 这也实属难得。 太子松了口气,预备好了。 宋春景却冷笑一声。 当年您说过,忍的下今夜,明日就救宋澜出来,可,若是哼出半句,喊出来一声疼,就不作数了,殿下是想,让这事过去吗? 他面无表情,只有嘴唇一张一合,次日清晨,您擦了擦手,把帕子扔到我身上,说,人命两清,出了这道门,往后别再出现在东宫里,您是想,当这事没有过吗? 宋春景回想当年,尽是不可言说。 最后占据脑海的是浑身鲜血,满眼艳红。 直至满身伤痕的被抬出东宫。 随后反复高烧,烧过了一个冬天。 这正是他极其怕冷的源头。 几许沉默。 这番质问让太子无话可说。 宋春景寒着脸,朝着太子匆匆一拜,下官还有事,告辞。 遂转身要走。 太子拉住他,别走。 他眉间微皱,灌满愁苦,喊了一声:春景儿 宋春景甩了一把那手,没有甩开。 他冷笑道:太子现在就不是一意孤行吗? 太子一顿,手上一松,叫他挣扎了出去。 宋春景在雨中解下斗篷,双手捧还给太子。 太子没有接。 于是宋春景便将那衣裳收入怀中,淋湿了殿下的衣裳,回头洗干净,叫人给殿下送去。 太子望着他。 宋春景心情平复了一些,似笑非笑的唇角微微一动。 太子料到没什么好话。 果然,宋春景说: 当年我一己之身,磋磨一夜,能换我爹一条命,是殿下亏了。 他继续道:如今殿下救我一命的恩情,换了我一幅画,殿下又亏了。 不亏,太子轻轻、艰难回:均是我占了便宜。 他慢慢道:若是你不愿意去我那处画画,可不去,我没想叫你报什么恩情。 那我,谢殿下的体恤。 宋春景停顿一下,清了清有些哑的嗓子,只是我不敢欠着殿下的,怕哪日同我要起来,我又成了身无长物、卖身救父的废物一个,实在还不起救命的恩情。 作者有话要说:  宋太医男扮女装嫁给太子什么的,你们的脑洞666熬夜秃头作者想把笔递给你们OvO 第24章 春天的雨又少又快。 一会儿就转晴了。 太子后悔了。 这时机说不对,也挺悠闲,说对,也有些牵强。 他心中突然难受起来,觉得自己莽撞。 至少应该再等等。 等查到幕后凶手再说。 东宫的马车就停在原地。 高大强壮的侍卫,刀全部出鞘,手全部都按在刀把手上。 将站在车前的太子团团围住。 行人来往,看到凶神恶煞的持刀侍卫头也不敢抬,都飞快的绕着走。 乌达拉开刀鞘搭扣,握紧了手中长刀。 随时预备砍人。 良久,乌达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看了看仍旧举着伞的太子。 他摸了摸鼻子,尽量没什么存在感的问道:殿下,回去吗? 许久无声。 太子恼怒的脸在伞下一闪而过。 伞叶遮住他眼睛,只能看到唇微微张合,他哑着嗓子,说了一个字:回。 乌达松开握刀的手,松了口气。 太子登上马车。 马车默默前行。 乌达站远了些,唯恐煞气波及到自己。 东宫。 闫真站在门口迎接归来的仪仗。 太子下了马车,一路进了书房,咣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闫真视线追随太子,被那满身戾气的背影,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闫真走到乌达身边,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堂堂太子殿下,叫人摆在大门口,当着那么多手下的面,闹了个没脸。 乌达简直没脸说出来。 他不答反问:我听宋太医说什么当年怎么怎么样 这咋回事儿?乌达问,我怎么不知道? 闫真嗨了一声,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太子不是还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刚要接话,乌达率先点了点头,浑不济的,我知道。 闫真张了张嘴,还年轻,有些言行无状。 宋太医的爹宋澜,下了狱,他求到东宫门前,靠着太子少年时的伴读搭桥,见了咱们殿下一面,求他救人。闫真三言两语概括完当年事。 救了吗?乌达问。 闫真点了点头。 乌达十分不解,那怎么,殿下帮了他,他还整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似乎不怎么待见殿下? 闫真抬手示意他稍等,将他拉到角落里,悄悄道:那会儿太子不是贪玩儿么,把宋太医给折磨够呛,次日将人送走的时候 等等,次日?乌达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事,震惊的瞪大双眼,折磨了一宿?怎么折磨? 就闫真含糊不清道:就是上不得台面那些玩意儿 他继续压低声音说:宋太医走的时候,连件完整衣裳都没有,叫几个人抬了出去,露在外头的肩膀上,全是血 乌达捂住了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 他头未动,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向了书房。 闫真朝他无可奈何的眨了眨眼。 乌达紧紧闭上嘴,伸出双手在嘴前打了个叉。 当年太子殿下视人命如尘埃,视尊严如草芥,将别人当珍宝养大的孩子放在手心里调戏、磋磨。 一念之差,将人得罪的干干净净。 事后再想反悔,却再没机会了。 深刻诠释了什么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反面教材。 命运无常。 直至今日,宋春景仍旧对他敬而远之。 太子终于付出代价,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乌达往深处一想,这一人之下的太子,一张嘴要人性命,一摆手血流成河。 别说玩弄个把个小男孩儿,就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杀人全家,也没人敢说什么。 同时他又设身处地一想,将受害者替换成了自己,立刻便觉得像被扒光了衣服游街,毫无尊严可讲,登时咬牙切齿。 这种身份,想要什么没有,做什么非要去为难一个救父心切的少年? 还使出重重龌龊手段。 真是丢人。 一时之间,乌达脸色变换几次,晴了阴,阴了晴。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宋春景淋了雨,当天晚上就生了病。 可见太医也是肉体凡胎,也会生病。 沈欢代他去太医院告了病假。 本来为淑嫔看顾胎儿这棘手的事,到底还是落在了宋春景头上。 他认错认的及时,院判问了三遍是否自愿。 生怕被太子再找一遍麻烦。 宋春景再三确认,确实自愿。 也当做将功折罪。 院判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北还没找着,宋春景那边又病了,总不好叫病人拖着病体给淑嫔看病,只好自己先顶上了这棘手差事。 准了他的告假。 然后示意他好好休养,并装了一包珍贵药材叫沈欢带回家。 宋春景看着那药材,觉得院判这人时糊涂时精明,怪好玩儿的。 沈欢抱着那棉布包裹住的方盒子,问道:师父,咱们能用这些药吗? 为何不能?宋春景反问道。 就是,这不是,用了算借职位谋取便利吧?他慢慢搜罗着词汇,想更精准的描述重点,而且,院判之前都没个好脸色的,万一从这里头添了什么有毒的药材,岂不是要坏事了。 宋春景没忍住,扭过头,笑了好一会儿。 沈欢被他笑的脸都红了,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宋春景用棉白色的面巾捂住嘴,打了两个喷嚏,才停下来。 你一个预备医师,还要担心哪些药材不能用吗?宋春景说:礼是院判送的,也算他谋取私利,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沈欢似乎是懂了。 又仿佛没懂。 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太繁杂了。 宋春景说:给我看看病吧,沈大夫。 说罢伸出手。 沈欢吃惊的啊了一声,我?我哪里会啊。 他后半句小声嘟囔。 来。宋春景说。 沈欢不敢不来。 有模有样的将脉诊垫好,学着宋春景平日的样子,先看了看他重病了的迹象。 因为一直守在身边,早已知道是什么表现,因此只式样着看了一眼。 宋春景正低着额头,顺着那流畅弧度一路向下看,到尖尖下颌戛然而止。 尖锐之上,仍有嘴唇两角尖尖,微微垂着。 我觉得头疼、头胀,胸口有些闷。宋春景低声说。 肤色温柔,表情坦然,一切说不出的顺当自然。 师父像块玉,沈欢不由自主道,叫人忍不住想摸摸。 沈欢。 宋春景面容冷了下来。 他发着烧,双颊微微泛红,像是喝醉酒的人正要发怒。 很吓人。 沈欢顿时吓出了汗。 他不敢再看,安静下来,将手指放在了他腕间。 好烫,师父你发烧了。他皱着眉道。 宋春景差点张不开嘴。 体感也算是望闻问切的一种,他叹了口气,叫你探的是脉,旁的先不必说。 摸完了,沈欢什么眉目也没摸出来。 宋春景:再探自己的。 沈欢依次进行。 仍旧没摸出什么大的区别来。 只觉得跳动略有些轻缓不同 先按下不提脉象,有个适应时间,不可一蹴而就。宋春景抬起下巴尖,指了指那一包药材,按照风寒治治看,若是药材不够,小库房里还有许多,你看着抓吧。 沈欢指了指自己:我抓药吗? 宋春景点了点头。 沈欢只好去抓药。 绞尽脑汁的想了想风寒该拿些什么。 宋春景道:不会的,可翻翻书。 沈欢赶紧跑去隔壁翻书。 他连图带字对照着,好不容易拿齐了药材,又带着整棵药材去制药坊的小药格子里一一取出散药来,一起捧到了宋春景跟前。 宋春景看了眼,点了点头,粗粗是对上了,风寒有许多种,最常见的是季节更换,冷热交替。我是淋雨生病,受了寒凉气,便要多加一味祛湿的药材,去掉一味发热药材,本来就烧着,再继续发热,怕是要烤熟了。 说着,指了指其中一棵纤细枝干,不见叶子的枯草药。 沈欢笑了笑。 将那棵取了出来,放在一旁,要多加哪一味呀? 你先背背,祛湿的药材都有哪些?宋春景问。 沈欢立刻背道:陈皮、藿香、佩兰、厚朴、苍术、芡实、还有他想了想,犹豫道:茯苓? 宋春景点了点头,随意夸奖道:不错。 茯苓略微平和,有湿除湿,无湿健脾;藿香性温和,能及时排除体内湿气,同时能顺带治一治寒热头痛。他道。 沈欢想了想,那今次用藿香吗?您说有些头痛。 宋春景摇了摇头,用茯苓。 沈欢又想了想,试探着问:是因为可以健脾吗? 宋春景顿了顿,坦然道:因为没那么涩苦。 第25章 他面色严肃,一本正经说完。 沈欢哭笑不得。 转眼见宋春景盯着他,于是把笑收了起来,赶紧问道:那量的多少呢? 药就是这些,风寒是常见病,没有什么相克的药材,因此量多量少无非就是好的快慢的问题,宋春景扭头咳了咳,你看着办吧。 沈欢: 宋春景示意他快去。 沈欢掂了掂手里的药材,只好出了门,将小炉子搬到了宋春景门口。 他开始生火,浓烟突突的冒。 宋春景在屋内道:小心些,别将房子点了。 就是怕烧了房子,才将火炉抬了出来!沈欢喊道。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1) 宋春景随意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虽然师父叫他自己看着办,沈欢并不敢真的看着办,拿着几本书,看了很多病例,才头大的添添减减几味药材的分量,扔到了圆肚子平底的锅里。 他又往里砂锅里加了一半的水,喊道:师父!加多少水呀? 你看着办。宋春景道。 沈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师父!水!加多少? 这次里头的声音大了些,宋春景似乎站在了窗户旁边,你看着办。 沈欢: 沈欢望了望锅里,觉得差不多。 于是生火,他还想问要煎多久,想了想没问,自己翻了翻书。 一刻钟。 他查到答案,松了一口气。 一刻钟时间过了三分之二,锅内冒起小泡,眼见着水越来越少,沈欢担心没熬成就干了,往里加了一大碗水。 看着小泡不住转成大泡。 吐出来一口气。 宋春景坐在窗前的方桌旁,开了半扇窗。 从窗户缝里,看他小徒忙碌的身影,出了一会儿神。 沈欢煎完药,端进来一碗,双手捧着。 床上没人,他环顾一圈,发现了窗边的宋春景。 沈欢走过去,跟着他目光一起望了望外头。 发现正对着自己的小药炉。 手忙脚乱都被师父看到了。 沈欢脸腾的红了,不好意思的端着药递到他手边,师父,给。 宋春景接过来,抿了一口,火候太大,扑点水。 沈欢点点头,往外走。 出去后,又往砂锅里加了一碗水。 刚加了一半,宋春景在身后道:沈欢。 沈欢停住动作。 宋春景没什么感情的说:叫你往火上扑点水。 沈欢顿时像被人点了穴,僵在当场。 不过也不是头一次出糗了。 沈欢认命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又交代,切记,中途不可锅内加水,不然药的疗效就没了大半。 沈欢: 宋春景看他模样,便道:若是加过了,重新再熬。 沈欢一上午,几乎将头磕成了啄木鸟,闻言飞快的用毛巾垫着手,端着锅去将汤药倒了。 重来一遍。 这次他有了经验,有条不紊操作着。 将近晌午,那碗蒸腾热药姗姗来迟,终于又出现在了小方桌上。 宋春景一手端起,尝了一口,皱了皱眉。 沈欢心提到了嗓子眼。 火候不大够,水有些多,略微稀了些。宋春景说。 沈欢要接,宋春景摆了摆手。 这这么着吧,晚上再说。 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沈欢接了空碗,还有半锅,我去给您盛。 宋春景摆了摆手,一碗就够。 沈欢点了点头,等着他后话。 宋春景侧过头咳了一声,照你这么个熬法,病人得喝半锅水,才能吃上一副药。宋春景面无表情道:胃口小的,都被撑破了肚皮。 沈欢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听训。 不过难能可贵的踏实。最后,他这没半句好话的师父如此总结道。 沈欢种在心底的花,差点笑开了。 他溜溜达达端着碗出来。 看了看锅里的汤药,又扭头看了看窗户。 那里早没了人。 他偷偷用碗盛了半碗,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难以形容。 沈欢苦的舌头差点掉下来。 也不知师父是怎么喝下去的。 他嫌弃的扔了碗,撇着嘴看自己之前种下去的黄芪。 一场春雨,浇活了它。 一夜之间长出了一掌高。 沈欢眼睛有了着落,便蹲在那里盯着它发呆。 沈欢聪明,也肯学,中午将药罐洗干净,下午将医书翻的哗啦哗啦响。 等到晚间,他熟练许多。 终于将一锅水拌着草药,熬成了浓浓一碗。 他兴奋的端进了屋,小心翼翼搁在了宋春景手边。 宋春景正在画画。 见状,看了一眼发黑泛青的汤药。 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沈欢眼巴巴的看着他。 宋春景这次没有先尝一口,直接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可以。他评价道。 然后端起晾在一旁的茶水,闷下去了满满一盏。 茶盏底部躺着些许春茶叶子,均是完整可爱的清新模样。 叶体纹路清晰,表面舒展完整。 不像是经历过入锅翻炒的样子。 沈欢并未多想,高兴了咧开了嘴,催促他把剩下的喝完。 余下的宋春景实在喝不下去,又放回了桌上。 沈欢看着搁在桌上的半碗药,觉得这浪费的不是药,而是自己的心头血。 宋春景不甚在意,随口道:收拾干净,去背书吧。 沈欢沮丧的点了点头,宋春景想了想,若是背烦了,可捡着其他药方煎一煎,注意添水多少和火候。 嗯,知道了。沈欢应了一声,将自己的心头血端出去倒掉了。 他站在墙边,心疼的看了许久。 这才回去看书,却总也看不进去。 他给师父熬了两回药,并且得到了夸奖。 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两眼一抹黑,学会了点真东西。 似乎从这小小瓦罐里找到了乐趣,仍想继续煎药。 但是师父今天的药已经喝完了,不能再煎了,否则太浪费了。 随即,他灵光一现,想到了自己的爹。 将军自己伤了腰,现在都没有养好,下雨阴天疼的要命。 沈欢心思活泛起来,想着,那就给爹熬一副药吧。 治一治他的腰伤。 他对照医书,组了一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又想起前些日子宋春景给丞相家二公子开的扭伤脚的药,回忆着添了两味。 然后拿去给宋春景瞧。 宋春景看了一遍,还行,就这么着吧。 沈欢:这能行吗? 反正是吃不死人的玩意儿,他道:你看着,差不多都行。 同时,他心道:这就是碗毒药,只要是你熬的,你爹也喝得下去。 沈欢提心吊胆的看着他。 觉得他这名医的名声,也许是撞大运撞出来的。 这话他只敢想想。 宋春景这两天又眼可见的有些烦闷,因此更加不敢说话。 只得自己去琢磨的熬药。 子夜时分,这碗千辛万苦的药,终于送到了老将军手里。 将军府。 外头漆黑一片,将军从被窝里爬起来,喝了一碗苦药。 他哈了一声,似乎想将那苦辣味道吐出去。 管家赶紧夹了一颗蜜饯递到他嘴里。 少爷的一片心意。 将军呜呜囔囔的嚼着蜜饯,缓过了那阵苦劲儿。 回想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管家哭笑不得,这心意也忒苦了。 将军道:我儿熬出来的,毒药也喝得。 他又连续吃了几颗能甜掉牙的海棠干儿,边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腰伤好了些,却躺懒了骨头,不爱舞枪弄剑的动弹了。 管家看他不着急睡觉,指挥下人抬进来一个大桶,里头搁着好些草药。 蒸腾冒气。 是宋太医给的药,将军多泡泡,能舒筋活血。管家道。 将军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将鞋袜一甩,光着脚钻进了水中。 管家站在一旁等着,小声禀告:荔王派人送了拜帖来。 将军点了点头。 已经是第三回 了。管家提醒道。 将军又点了点头。 看他样子似乎是又不打算见。 管家便问道:荔王不可笼络吗? 笼络什么?将军问。 管家想了想,出谋划策道:他同太子互不对付很久了,反正无论如何也跟太子不是一路了,不如请他多多照顾咱们少爷? 不跟太子一路,也未必就同咱们一路。 将军泡着脚,觉得有些烫,便拿过棉巾擦了擦,踩在木桶边儿上,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荔王也不是什么好鸟儿。 擦完了,棉巾扔到水盆里,棉布柔软吸水,立刻就濡湿了大片。 哎唷唷,您还没泡呢!管家赶紧下手捞了起来。 我忘了。将军笑了自己一句。 一会儿的吧。似乎是冷,他又将鞋袜穿上了。 太子是长子,名正言顺,心情好了不想计较,就放沈欢一马,何况同沈欢师父还有些私底下的交情,不至于太为难他。 将军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荔王算什么,他名不正言不顺啊,荔王虽然盼着太子降位,更盼着沈欢早死。 管家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哎呦我的老腰。将军感叹了一声。 听他叹息,管家连忙伸手,上前来扶住他,慢慢走到了床边,托着他腰间坐了下去。 将军稳妥坐好。 瞧了一眼满脑袋问号的老伙计。 若是太子没了,皇上别无选择,势必认回沈欢,广天下告知。他眯起眼,笑的像只百年老猫,荔王想上位,还有的熬,可能性几乎没有。可若是没有沈欢,太子若出了什么意外,那皇上才会首先考虑他这个旁支。 管家恍然大悟噢了一声,彻底服了。 对喽!将军由他扶着躺下去,调整一下舒服的睡姿,荔王要争的根本不是太子位,乃是要同咱们家沈欢,争太子候选人啊! 他长叹一声,说着闭上了眼,准备睡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 不似年轻时候精力旺盛,已扛不住困倦。 管家等了一会儿。 直到听到他发出沉稳匀称的呼吸声,才轻手轻脚退出卧室。 第26章 贤淑殿迎来送往。 热闹了好些时候了。 淑嫔怀胎两个半月,肚子还未显形,已经孕态尽显,出入四处都由人搀扶着,后头跟着一大堆人。 自淑嫔的贴身侍女被打死了一个过后,另一个就更受看重许多。 人前人后的,巴结她的人多的堪比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娘娘,太医院的马上就来请脉了,您收拾一下吗?那侍女问道。 淑嫔笑了笑,收拾什么?我头疼腰痛,区区一个太医过来,还要起身迎接吗? 是是,侍女捂着嘴笑,眼睛里尽是得意,还不知道这次是谁来,听说是宋太医呢。 淑嫔往后一靠,靠到了柔软的鹅绒靠枕上。 头上别着的发钗叮当作响,是只紫金玉琉璃钗,上头探出去两只凤头,下头坠着三只祖母绿猫眼球,微微一动就叮咛作响。 只这一件首饰,就把京中繁华地段五间门面并五进深的豪宅,戴在了头上。 她捏着被剥好皮、去好籽的葡萄,冷笑了几声。 我正想着他呢。 不多时,太医院的人来了。 由院判亲自领着,进了贤淑殿的门。 一进门,院判笑着行了个礼,娘娘康健。 身后跟着的年轻太医跪在了地上,跟着道:娘娘康健。 娘娘康不康健未可知,倒是心情十分好。 又吃了一颗酸甜可口的葡萄肉。 她闻言点了点头,却未说话。 院判看了她一眼,弯着腰,捧着笑,娘娘,这是太医院新晋的许太医,是新人中的佼佼者,擅长生产事,特地带来为您看胎。 淑嫔一顿,第二颗葡萄停在了嘴边不远处。 转头看了地上那人一眼,那年轻太医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视线一撞,年轻太医慌忙垂下头。 淑嫔扔了葡萄,怒问:怎么不是宋春景?! 她狠狠一拍小方桌,嘭的一声响。 院判膝盖一曲,跪在了地上。 院判见多识广,见过孕中情绪波动大的,没见过这么喜怒无常的。 也见过仗着身孕骄横的,却没见过这么骄横的。 怪不得一个两个都不乐意来,这简直是提头看病,一不小心就得搭上命的主儿。 娘娘莫气,莫气,院判赶紧道:宋太医生病了!等病好了,仍旧是他为您看胎 淑嫔顿了顿,气焰消了些。 讽刺道:怎么太医也会生病吗? 哪有不生病的人唷,何况宋太医本来就体弱,院判道:怕过了病气给您,要养上五六日才能进宫。 养病不打紧,淑嫔道:别是吓病的就成了。 一旁的侍女噗嗤一声笑,赶紧捂住了嘴。 院判强撑着笑脸,客气道:先请许太医未您请脉吧。 淑嫔把袖子扒拉下去盖住手,瞥了一眼那面生的太医,悠闲的继续捏了一颗葡萄。 侍女没好气道:什么新人太医,也不如老人有经验,竟拿来打发我们娘娘! 冤枉唷,院判磕了个头,哭诉道:这是顶好的人了,娘娘信下官,准没错的! 侍女仍要继续挖苦,淑嫔却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罢了。 靠上拽了拽袖子,露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手。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2) 娘娘宽宏大量。院判称了一句,看了一眼身后太医。 年轻的许太医膝行过去诊脉。 他咦了一声,吃惊道:娘娘这脉好奇怪。 淑嫔生怕有闪失,心下狂跳,皇胎有什么问题吗?! 许太医摇了摇头,旁人都是三个月上胎脉,娘娘这胎,不过两个半月,就已经强健有力,八成是个小皇子! 淑嫔松了一口气,随即笑了起来。 你倒会说话。 她将装满了葡萄肉的果盘朝外一推,赏你吃了。 微臣句句实话,许太医捧着果盘,笑着继续道:多谢娘娘赏赐,去岁南贡的葡萄不多,统共只得了百斤,存在库房里,娘娘这会儿就吃上了,皇上真是看重娘娘。 淑嫔这个同太医院向来不对付的,都难得笑出了声。 侍女道:你这太医倒有眼力。 许太医微微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牙齿。 眉目清晰,人又清爽干净,丰神俊朗。 侍女同其他小丫头对视着几眼,都抿着嘴笑了。 淑嫔看了她们一眼。 心情非常不错。 有劳院判。她道。 侍女立刻送了一袋金银首饰。 院判笑道:多谢娘娘。 他将荷包捧在手里,千恩万谢、态度恭敬的退了出去。 出了贤淑殿。 院判四下看了看没人,掏出那一小包赏钱,也没打开看,狠狠一扔,扔到了墙角边。 什么垃圾玩意儿,也拿来打发人! 他回想刚刚殿内情形。 二人并排着跪在地上,一圈小侍女小太监围着看笑话。 简直恨的直咬牙。 院判还未受过这种委屈。 简直奇耻大辱。 他不解气的啐了一口,什么野鸡淑嫔,呸! 太子坐立不安了几日。 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宋春景就没有一次能来找我吗? 闫真同乌达一边一个站着,闻言对视了一眼。 太子没好气道:有话说话,别眉来眼去的偷摸打官司。 乌达紧紧闭上了嘴。 闫真诚恳道:我粗略听了几句,说是那日去刑部的时候,闹了不愉快,究竟是为什么殿下可说说吗? 闫真这个生存在会说话顶端的人,是极其得太子看重的。 只犹豫了一下,就道:他旧事重提,不高兴了。 闫真从他话中琢磨出一丝惆怅失措来,做出一个更加谦卑的倾听姿态。 太子表情十分无奈且后悔。 闫真看他模样,微微一想,就知道提的是哪一桩旧事了。 这个旧事,他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是内部参与者。 当年将人抬出去,就是这位太子的胳膊指挥人办的事。 闫真也叹了口气,这是顶没面子的事情,任谁都会不高兴的。 马后炮,太子埋怨道:当初你也不拦着我! 当初你年少轻狂,根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更别提玩弄个把个少年了。 这会儿风水轮流转,再后悔也覆水难收。 闫真无话可说,只好闭嘴。 乌达幸灾乐祸看了他一眼。 他扭头看了一眼太子,太子正盯着他。 面色阴郁,嘴角沉沉。 这一副眉间微微蹙起、唇角却略微紧了紧的冷漠模样,乌达已经见过多次。 只要一出,便是要杀人。 乌达吓得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觉得自己头顶凉丝丝一片。 太子移开如有实物的视线,又叹了口气,是我太急了,逼的紧了些。 不紧了,闫真诚心实意道:都多少年了,他就这么抻着拽着殿下,还叫殿下认为是自己的错处,这宋大人不得不夸一句,手段实在高。 是吗?太子都没想这一茬,随意反问了一句。 听别人总结完,他又觉得确实是有点窝囊。 抿着唇想了想,道:那我干脆一不做、二不 休字未出口,闫真赶紧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您忘了当年做下错事,现在还未弥补回来。 太子身居高位,千人捧万人供,是不敢有人说他错了的。 然而闫真顺口吐了出来,太子却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 像是默认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子靠在椅子上,将视线连到了闫真脸上,你说说,要怎么办? 闫真鞠了一躬。 严肃认真的建议道:殿下要追人,也要先有一个追求人的态度,先认错。 对,闫真自己确定了一遍,先认错,然后再谈重新开始。 太子:已经认过了。 闫真: 宋大人怎么说?他问道。 太子摇了摇头,回想那日雨中,什么都没说。 怎么没说,乌达插嘴道:宋太医说不敢当,若是有什么错,也是下官的错,实在不敢当。 太子垂着眼看了他一眼。 眼中如有深渊。 乌达又缩了缩脖子。 这次连闫真都无话可说。 三人一起沉默。 室内陡然降压,几乎无法喘气。 太子视线胶着在桌上的鲤鱼衔如玉摆件上,好一会儿,突然道:今日负责打扫书房人的是谁? 乌达看了一眼闫真。 闫真低声道:是洒扫侍女,老人儿了。 越来越糊弄,这鱼眼睛里,下眼线尾部,都着灰了,太子皱着眉怒道:拉去砍了。 乌达:? 闫真: 门外站着值班,却遭受飞来横祸的侍女:! 侍女扑通跪在地上,不发一言,只救命般的看向闫真。 闫总管不愧是常常游走在太子拉的钢丝线上的人物,立刻便道:我有一法子! 太子看着他。 您几日后就得南下,太医院必得派一个人,您同宋大人向来亲厚,院判知道如何做。闫真道:到时您再同他好好说说。 怎么说?太子问。 闫真:上回那种认错不成,太敷衍了些,您得想个诚恳法子。 太子睁着眼,认真想了想。 闫真朝后头摆了摆手。 侍女无声息的又将命捡了回来,灰溜溜站在阴影里偷听。 第27章 到了南方,宋大人每日随行,时间久了,可不就看到您的诚意了么?闫真劝慰道。 太子想了想今后事,总算稍稍放下些心。 却仍旧不太踏实,你去太医院走一趟,若是见着宋春景,同他说说话。 说什么?闫真问。 什么都成,太子道:你会说话,捡着他喜欢的说就成。 这简直就是盲狙。 闫真算了算日子,今日宋大人不当值。 那就去他家。太子说。 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人。闫真又回道。 几句话下来,乌达深感东宫的面子都要掉到地上捡不起来,简直叫宋春景扔到地上踩。 他凛然道:我去。 太子同闫真一齐看他。 乌达挺了挺胸脯,我一定把人带回来。 他虽如此保证,太子却不大相信他的能力。 等等,他道:我写点东西你带去交给他。 午间,吃过饭。 闫真去太医院,乌达去宋府。 太医院比较近,闫真率先到了。 院内人员萧条,环顾门口一圈,没发现院判。 院判此刻正在屋内眉头紧锁。 外派的外派,生病的生病,怂的怂。 眼瞅着又要去给淑嫔请脉,院判看了看一屋子零散,除了那新太医许灼,竟没有一个能顶用的。 想着,叹了口气。 门外有人匆匆进来,见着他这愁苦模样。 唷,您这是闫真进门来,打量他一眼,又打量周围一圈,何事不顺心啊? 老哥哥,院判热切叫了一声,您悄没声儿的就进来了,我还想出去迎一迎。 闫真摆了摆手。 为何事啊?院判提心吊胆的问。 闫真实实在在的笑了,太子不是要南下嘛,这次时间长,按照惯例,太医院得出一位太医随侍,您挑挑拣拣给找个可心意的 他这可心意着重强调。 院判一个头两个大,差点笑不出来。 闫真瞧他笑的勉强,塞进去一包东西到他袖中。 那包裹是上好的绸缎,滑不沾手。 里头疙疙瘩瘩、凹凸不同。 又沉手。 不用说,尽是上好的整银。 闫真这边办完了差事,乌达那边却连宋府的门都没进去。 他带着太子的一封信,轻车熟路,扣响了宋府沉重结实的大门。 守门的小厮一见他配着大刀,脸都吓白了。 乌达将刀背到身后,上前问:求见宋太医。 这幅模样,像是随时要从身后拔出长刀,趁人不备取人性命。 小厮发着抖说:可有拜帖? 乌达摇了摇头。 小厮大着胆子拒绝:请先递拜帖,我家主人看了,若是得空,自会请贵客进来。 乌达没料到死在第一关。 他浓眉拧成褶,掏出那封信,这个行不行? 小厮垫脚看了看,摇了摇头。 我乃东宫护卫队长,兼督骑长官,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乌达隆重介绍完自己,挑了挑眉,小哥儿,行个方便? 小厮并没有被名号吓到。 相反松了口气。 他习以为常、极其平静的摇了摇头,不行。 乌达想拔刀。 他拼命克制住了。 那就劳烦您将这个交到宋太医手中,乌达低声下气恳求道:这是太子亲笔,实在耽误不得,劳烦你求你跑一趟。 小厮犹豫片刻。 终于,点了点头。 乌达将信塞到门缝里,那小厮接过,捧着信,一溜烟跑进了院内。 乌达待到他不见了身影,自己灰溜溜返回东宫。 宋家院内。 宋春景刚喝了药,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沈欢悄悄在他身上盖了张厚毯子。 小厮走进来,沈欢赶紧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前,轻之又轻的嘘了一声。 小厮将信放在桌上,对着沈欢一弯腰,用口型说道:门外,东宫的护卫长,送来的。 沈欢点了点头。 叫小厮走了。 那信薄薄一张,紧紧贴在桌子上。 中间有点凸起,应当是里头的信纸叠了几次才放进去,将封皮撑起来的弧度。 信封上面书了几个字:春景儿亲启。 是太子的手信。 沈欢立刻断定。 宋春景这人跟谁都不大熟络,也不受别人的套近乎。 唯独太子敢掐掉姓,只称呼他名字。 还要加上儿话音,显得非常亲昵。 沈欢一时不知作何感想,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那封信。 是上好的纸。 指尖滑腻的触感告诉他。 这纸是外头的贡品,去年整年,将军府一共才得了十几张,现在还压在库房里没有用。 太子随随便便就用它做成了信封。 沈欢捏着信的指尖微汗,心中翻天覆地。 就在这时,宋春景微微一动。 沈欢一个激灵,吓得匆忙将拿着信的手背在了身后。 宋春景缓缓睁开一半眼皮,模糊不清的问:怎么了? 沈欢摇了摇头,将那信塞到了袖筒里。 宋春景似乎一个姿势睡累了,将头偏向了另一侧。 又闭上了眼。 沈欢轻轻道:师父去床上睡吧? 宋春景一动未动,呼吸绵长无声,已经睡着了。 深夜更深了。 沈欢在黑暗中撩开被子,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条缝。 就着透进来的月光,拿出了那封信。 信封带着体温。 表面上濡湿了几处。 沈欢咬了咬牙,撕开了封条。 展信知思: 看了开头四个字,沈欢直觉不该看下去,但是心中、脑中尽是一团乱麻。 不知为何,这信中内容,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 良久,终于少年的好奇心在博弈中占了上风。 他继续看了下去。 太子定好时间。 三日后出发。 捱到那日,全部人马整装待行。 除了太医院那位随侍太医。 太子在詹事间逗了一会儿画眉,太阳高升,又去了书房看卷宗。 他想在无形中消弭隔阂。 因此不敢露面,怕撞上赶过来的宋春景。 送去的信,也没有收到回复。 太子心中忐忑,私以为这是冷战。 指望宋春景给台阶下是不大可能的。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3) 只能找个没人地儿,慢慢同他讲和。 乌达来了几次,问几时出发。 太子都说再等等。 不料从早晨等到中午,人影也没等到一个。 乌达,太子终于坐不住了,去太医院,把宋春景叫来。 乌达犹豫了一下,太子看过去,他大着胆子提议:叫闫管家同卑职一起去吧。 闫真站在一旁从眼角悄悄看了看他。 怎么找个人还要拉帮结派的吗?太子没什么好气,反问道。 乌达顶着压力,硬着头皮道:太医院同咱们东宫犯冲,我 一瞬间,太子视线如泰山压顶般盯着他。 乌达说了半句话,汗都要出来了。 闫真给他使了个眼色,推着他,将人拉出了书房门外。 乌达侍卫怎么同太子冲撞起来了?这大管家皱着眉问。 乌达挠了挠脑袋,不是,就是那个宋太医,打不得骂不得,我招惹不来。 不是教给你了吗?闫真问道。 提起这个,乌达更有一箩筐冤屈要申诉,那个宋春景,他真的 乌达绞尽脑汁想形容一下,又怕太子听到,闷闷不乐的喷出一股粗气,总之,你陪我一起去,我实在搞不定。 闫真拉着他,悄悄说:已经安排好了,早好几天前就暗示好了,院判知道指派谁来。 若是那个傻院判没有听懂暗示呢?乌达问。 我的好侍卫,闫真道:院判无论如何也傻不到那种地步去,别拖着了,要吃午饭了。 乌达无论如何不肯单独去,不管不管,你陪我一起,走走走。 闫真望了望里头。 太子还坐在椅子上,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那我去,你留在这里听太子吩咐。他道。 不不不,乌达赶紧摆手,太子叫我去我哪敢不去啊,那不成了推卸事务了,我脑袋还是得要的。 管家实在无奈。 张望了四周一圈,只好道:那快走快走,快去快回。 二人匆忙去了太医院。 院判脸色更加糟糕。 活像被人抽干了精血。 闫真心底说了一声糟糕,面上关心问道:您这是 咳咳,院判咳嗽一通,又叹了口气,唉,别提了,我头都要秃了。 闫真也真没有时间听他说。 客套完一句,直接问道:随太子殿下一起出门的太医定好了吗? 院判点点头,将个面白唇红的年轻太医拉过来,这位是 这位别管是谁,显然不是宋春景。 管家皱着眉,按捺住不安,上前拉着院判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为何不是宋大人啊? 院判擦了擦汗,宋大人请了病假,按照规章,是不能指派出诊的。 宋大人可知道是要随太子出远门吗? 院判眼神复杂的望着他,抱以同情和无奈,知道哇,宋太医说了,太子叫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下官实在无法啊 这 管家扭头一看乌达。 乌达虎着一张脸,仿佛再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太医院真的同东宫八字不合。 管家想了想,低声又问道:宋大人请了几日病假? 五日,院判算了算,带上今日,是第三日了。 我等先回去,还要知会太子一声。闫真道。 管家抓住了他手,一脑门子官司道:那这 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那年轻太医。 闫真同他对视一眼,俩人眉头皱的一样高。 怎么不早些去说一声,也好让我等有个准备。闫真急道。 院判更急,这,太子人贵事忙,怎么竟连太医院的事情都如此上心了 你管家唉了一句,算了算了。 他扭头便走。 请大管家替我周璇几句呀!院判着急喊道。 却只能看到管家匆忙焦急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诸君,520快落,爱你们笔心心~ 我这两天阅读了大量诗词,想找到一个符合并且有哔格的文名,绞尽脑汁只能想出来一些《温柔刀》《春深夜》《春椒殿》《朱墙锁春深》等每分钟都在感叹,那些诗人们怎么那么有文化啊QAQ 感谢以下读者上周的投喂: boundary扔了1个地雷,阿彤彤彤彤木扔了1个地雷,气势汹汹扔了1个地雷,爱自己扔了1个地雷,殿中花间事扔了1个地雷,深蓝妖孽扔了1个地雷,浪味仙仙仙扔了1个地雷 发射爱心biubiubiu~ 第28章 闫真实在没心思同他客套。 也顾不得周全东宫同太医院的脸面。 催促着乌达,二人快步出了太医院。 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太子暴怒之下摘了他的脑袋。 东宫就在终点一点不动等着,闫真下了马,举头望着壮阔匾额,心中百味陈杂。 他无不戚戚的想:宋太医的心情,我总算领略一二,也算是感同身受了。 天气晴朗的过分,春日的太阳照样晒人,乌达催促:快走啊? 闫真叹了口气。 见状,乌达摸了摸鼻子尖,没能感同身受他的哀愁。 颇为不解的挑起一边眉梢,看着他,您不至于的吧?宋太医也不是头一次不来了,太子早已经习惯,别自己吓自己了。 闫真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收拾好了凝重表情,沉重点了点头。 由乌达推着,一路到了书房门口。 金丝楠木造就的厚重结实的门能阻绝一切声响,阳光下,散发出幽幽香气。 书房内寂静无声,一门之隔,不知太子在做什么。 乌达上前,一丝犹豫也没有,笃、笃敲了两下门。 那声音听得闫真额头直跳。 进。里头那人没什么感情道。 闫真跟随太子多年,抽丝剥茧,耳尖的从这声音里头听出来了期待。 他身着单衫,吹着凉风,也没有止住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 闫真不禁伸手擦了擦。 一炷香,太子什么也没做。 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书房内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门被敲响。 他收了多余表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无一不妥当。 深吸一口气,严肃的看着前方。 进。他听自己说道。 其实太子内心已经非常焦灼不安,甚至手心也有些发汗。 脑中一刻不停的转着: 他来了。 他会说什么?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呢? 那日雨中的对话,片刻不歇的在脑中循环。 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无一字错漏。 太子拼命压制住如鼓动的心跳。 上好的金丝楠木制作成的门一点声音都不曾响就被轻轻推开了。 阳光洒满门边,夹带着扑进来些许金丝楠木的香气。 闫真同乌达走进来。 太子看着他二人。 二人身后空空,让阳光洒了一背金黄,除此外再无他人。 闫真跪在地上,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犹豫一下,没抗住这诡异的气氛,也跪了下去。 太子看着他们俩,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成拳。 闫真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二字出口,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书桌后头正襟危坐的太子打断了,问道:怎么,你们两个人,拖不来一个宋春景吗? 声音又低又重,这次连乌达都已经听出来,他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了。 闫真趴的更低了些,双臂扶地,将额头死死抵在地上。 片刻的安静就像行刑前的刽子手在等候午时三刻。 森然杀意尽赋刀锋。 光是知道下一刻将砍到自己脖子上就能将人逼疯。 闫真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乌达眼睛微微往上一抬,被太子神色吓了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殿 咣 太子一挥手,抄起桌上笔筒甩了出去。 金玉雕琢成的笔筒带着身体里全部家当飞了出去,里头尽是笔杆清亮没有一丝笑纹的珍贵物。 划过空中,咣铛铛!一齐落到了地上。 一时间,断笔残肢摔的四处都是。 闫真伏的低,因此只被砸到背上和后脑勺。 乌达直直跪着,被劈头盖脸砸了一脑门子疙瘩。 间隙中一睁眼,太子手指已经紧紧叩到了桌上,下一次扔过来的估计就是墨砚和玉石摆件了! 这可是要命的东西,乌达福至灵心,赶紧道:宋大人病了! 太子盯着他头顶与脑门。 他难得机灵了一回,闫真反应过来,也跟着喊道:病了有三天了!太子快去瞧瞧吧! 一室寂静。 威压缓缓消退,片刻后消退大半。 闫真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被汗泅湿的脸,看了一眼太子。 有几缕发丝沾了汗,贴到脸上,一副水鬼落魄样。 乌达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仰着青红交错的脸,也盯着太子。 前方太子搓了搓指尖,一场迁怒的火发了一半,剩下的仍旧窝在心里。 沉着的脸愈发阴郁。 是听说的,还是亲眼看到的?他问。 闫真犹豫着说:听院判说的。 乌达想了想:上次去宋府,虽没有见到人,从门口就能闻到药的苦涩味,应当是真病了。 阳光照得地上斑驳狼藉。 是满室笔杆子投下的残败阴影。 太子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他在装病,一来可躲淑嫔,二来 他停顿一下,眯着眼看一地零落,可躲我。 闫真不敢添火,低声劝道:万一是真病了呢 若是真病了,他那虚弱娇气模样,定不会拖着病体给虎威将军煎了药送去。太子道。 您忘啦,闫真提醒道:宋大人收了徒弟,宋府不止他一人会煎药了。 太子一顿。 这话有理有据,说到了他心坎里。 闫真趁热打铁:若不是真病了,宋大人哪次不是嘴里说着不来不来,却还是来了? 沉默中,太子心中熄灭的火余恢叫风吹尽,顷刻复燃。 烧了良久。 终于,他道:备马。 闫真险些爬不起来。 感激的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只觉得平白受气,非常憋屈。 又不敢怪太子,只得敢怒不敢言的将这帐又记在了院判头上。 东宫外准备南下的诸人整装待发。 见到太子出来,侍卫长即刻上前要问行程,被闫真一把推开,推到了乌达怀里。 乌达将他捉到怀里,捂着他的嘴,嘘了一声。 侍卫长点头,乌达松开他,吩咐道:点人,二十人不,十人,配上刀剑匕首,随太子出去一趟。 侍卫长不多问,立刻点了人数跟上太子。 马车就位,太子脚下不停,蹬了上去。 护卫十人依次散开,将马车团团围住,刀鞘的搭扣尽数拉开,方便下一秒就能拉出来杀人。 宋府不偏不正,住处不算人烟稀少处,也远远没挨到繁华街道。 东宫同宋府距离不远。 太子出行,行人规避仪仗,不可观察直视。 此时接近午睡时间,街上行人不算多。 一队豪华人马疾行在空旷的有零星散落的街道中央。 闫真亲自驾马,快马加鞭,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这本该出现在京郊的太子仪仗队,整整齐齐出现在了宋府门前。 双匹马稳稳拉着宽大车厢,严格训练叫它们停住脚后便一动不动,连尾巴都不再甩动半分。 双人坠队的侍卫分出一人,上前去敲门。 门仍旧是那扇紧闭的门。 小厮仍旧是那个胆小的小厮。 太子未下马车,先前那侍卫已经等来了回答。 小厮从门缝里望了望门外站的笔直的侍卫,问道:可有拜帖? 可要通告吗?闫真紧紧跟着太子行动的步伐,低声问。 太子随意的一摆手。 几大步跨过来,气势汹汹的站在了门前。 那侍卫自觉让开。 太子看了乌达一眼。 乌达便走上前来,刺啦一声拔出长刀,精钢玄铁互相磨砺的声音叫人听了牙酸不已。 刀尖没叫太阳照上暖意,仍旧是森冷无比的骇人模样。 下一刻,白刀子从门缝里猛地扎了进去,用力往下一劈 吱哟哗啦破碎声响起来,门栓被拦腰截断,门没了撑力,软软自开了一条缝。 太子绷着脸,抬脚一踹,那门破风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咚一声,撞到的小厮歇脚的门房。 小厮脸色青白,发着抖后退数步。 脚下一个踉跄,虚脱般坐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唰唰往下滚。 太子接过乌达的刀,撑在地上蹲了下去,认识我吗? 他不常来这里,偶尔一两回也是前呼后拥,众人跪拜。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4) 小厮并没如此近距离的瞧过。 那大刀仿佛是喝血吃肉的怪物,正朝着他发出恶鬼的笑。 小厮一动不敢动,筛糠似的抖,激烈摇了摇头。 好,太子看着他,微微一挑眉:赦你无罪。 去,通报你家主子,就说太子来了。他站起身,用刀尖拍了拍小厮的腿。 其实一触即分,根本没有划破他的肉皮。 只是来人气势十足,一脸阴郁,小厮顿时觉着腿剧痛无比。 擦着地往后拖了两步,挣扎爬起来,才瘸着腿连滚带爬跑了进去。 太子将刀还给乌达,没事别随便拔刀。 他优雅的擦了擦手,将手帕也还给手下,尤其在这里。 第29章 一行人站在门内。 不一会儿,宋春景人出来了。 先是露出个人影,衣裳扶风微微飘荡,顶着阳光的身影越来越近。 太子刚刚的气势凋谢大半,心里百味杂陈,不知头一句该说什么。 宋春景看着这群人,又看了看坏了的门。 面色冷淡的罕见没有行礼。 此间主人语气疏离不善的问:殿下是来杀人,还是抄家? 他似乎真的病了。 整个人都有些萎靡,除了眉目依旧深刻明显,脸色苍白无血色,唇也不比往日艳丽。 双颊微微泛着潮红,声音嘶哑不清。 病得不轻。 太子见了他这副模样,顷刻哑火。 窜了二丈高的脾气一下子掉回了原地。 既没打算杀人,也不打算抄家的太子殿下,沉默了。 就在这尴尬时刻,乌达当啷一声,将刀推回了刀鞘。 宋春景凉凉瞥了他一眼。 无故持刀伤人,损坏官员财务,擅自闯入朝臣家舍,他冷冷道:看来殿下这太子一职,坐的太稳固了。 太子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你病了。 他陈述道。 声音嘶哑低沉,比宋春景的嗓子还要磨砺几分。 宋春景冷笑一声,劳殿下记挂。 太子上前两步,想问那信怎么不回复:前日我叫 草民恭迎太子殿下! 宋老爷闻了声,赶了出来。 行至跟前,跪在地上行了个跪拜礼。 爹跪下,儿子于情于理不该站着。 因此宋春景也跟着跪了下去。 宋澜问道:殿下为何事亲临贱地? 说着,他看了看大门,告罪道:小门小户教不出什么见过世面的下人,均是不长眼的,未见过殿下失了礼数,万请恕罪! 又叩到了地上。 宋春景也跟着叩到地上。 太子摸了摸鼻子。 尴尬的说:听闻宋太医病了,他素来负责照看母后身体,母后托我来慰问两句。 乌达在心底给他打了一百分。 宋澜起身,将太子往里迎。 宋春景在阴影里,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尖。 太子顺水推舟,走进了宋家的门。 宋家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宋春景这人有点冷漠不好客,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上门。 冷冷清清的。 没什么热闹源头。 太子亲临,像一颗炸弹突然扔到水里。 炸出大片水花。 一时间,沏茶的沏茶,上点心的上点心。 太子不当一回事,随意道:您身体怎么样? 能得太子这一声您,真是天大造化。 除了当今皇帝、皇后能长得尊称,其他人想都别想。 宋澜赶紧站起身,殿下折煞草民,实在是 宋春景上前扶住他。 太子说:坐。 宋澜只好又坐下。 太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发现是自己送过来的春茶,心底似乎被抓了一下,呼吸微微变得舒长浅淡。 宋澜跟他稍座,身体受不住,叫人扶下去歇着了。 一室只剩他们两人,太子看了看宋春景。 宋春景跟着起身,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头疼,要去歇着了。 这便是明着赶人了。 太子挑了挑眉。 我就快走了,走之前想跟你说几句话。他道。 身边随行人员尽数悄悄出去,带上了门。 宋春景低着头,嘴角微微向上一勾,冷冰冰道: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太子摸了摸硬挺笔直的鼻梁,忽略了其中包含的恶意成分。 对不起。太子突然道。 宋春景未说话,太子俊眉微微皱起,叹了口气,我年少轻狂,造下的孽,现在后悔不已,想着,如何做才能消你的怒气。 能让当朝太子低声下气的道歉,恐怕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人了。 然而宋春景却好似不怎么在意,随口道:没有怒气,殿下别再提了罢。 他嘴里这样说,表情却还是婉转冷淡,爱答不理的样子。 太子又说:实在对不起,伤了你的心。 他只口不提救过他爹性命,只提这一件事,倒是光明磊落。 一副敢作敢当豁出去的模样。 太子想了想,放下手中茶盏,皱着眉提议,不然,我今夜不走了,由你怎么处置,绝对不求饶 他觑着对面那人神色,犹豫的问:行吗? 宋春景眼神复杂的打量他片刻。 太子期待看着他,宋春景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下官不敢造次,也病中乏力,实在没有玩闹的心思。 太子搓了搓手指头。 不玩闹,我说真的,你考虑考虑。 宋春景神色微妙的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转开眼。 他说到做到,说不提,就真的不再回应这事。 太子一时无言,二人相对沉默。 你病了也不同我说一声,太子说,我好叫人来看你。 下官自己就是太医,实在没必要叫别的人来。宋春景道。 太子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忍不住问道:前日,我叫乌达给你的信,怎么不回复? 宋春景一头雾水,什么信? 太子看向乌达门外的乌达。 乌达隔着门,声音仍旧清清楚楚的传了进来,我交给白日里看门的那个小厮了。 宋春景想了想,我这几日病着,许是搁在我房间里了,回头我找找。 原来他没有看。 太子松了一口气。 同时,又有些惆怅失落。 太子见他面色比之前和缓,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将椅子拖过去宋春景身边,全然不在意太子的威严与仪态,将下颌撑在手中,我此次南下,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你当真不随我去吗?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轻佻的动作。 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以后少来我家。 太子坐直身体,望着他。 宋春景继续说:我爹身体不好,受不了来来回回的折腾。 太子想了想。 他有心哄他,答应下来,好。 倒是干脆利落,宋春景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太子点了点头。 他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是看宋春景神色萎靡,只好道:等你看了那信,给我一个答复。 宋春景:等下官看完了,能回复的一定回复。 这般滴水不漏。 太子深感挫败。 只觉一着不慎满盘错乱。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如此,我走了。他道。 宋春景站起身,恭送殿下。 太子也起身,上前一步想抱一抱他。 宋春景弯着腰,捧着手,将与旁人的距离隔开一臂远。 闻风一动,他靠后退了一步,又说了一遍:恭送殿下。 太子站在他身边,进退两难的,驻在原地。 满面愁容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一路送至门外,看太子上了马车。 东宫马匹俊美矫健,皮毛亮的好似能反光,轻轻拉着马车,脚下一刻不停,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宋春景站着发了一会儿呆。 宋老爷从屋内出来,站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看着远方。 宋春景回过神,喊了一声:爹。 扶住了他胳膊。 宋老爷看他表情,随意问道:看你模样,似乎不大喜欢太子。 没有。宋春景答道。 他垂着一半眼皮,一副不欲多说的神情。 二人站在原地静静吹了片刻风。 春景儿,宋老爷摸着胡子想了这一会儿,他叫了一声没有了后话,宋春景只好干等着。 只见宋老爷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 好半天才道:太子现在有所顾忌,还收敛着,若是将来太子登基,恐怕不会饶了你啊。 他意有所指。 宋春景低头望着脚下尘土,沉默不语。 太医院。 院判站在大门口,张望了无数次。 刘子贤在屋内看着他。 眼看着快到换班时刻,他出了门,站在门口跟着院判一同望远方。 院判扭头看了他一眼,忧愁道:怎么还不来? 刘子贤好奇的问道:谁?宋太医吗? 去去去,院判看到他就一脑袋官司,别搁这里碍眼。 刘子贤离他远了点,靠在大门上,露出半只脸,小心翼翼问道:爹,找宋太医有什么事啊? 院判扫了他一眼。 刘子贤又问:宋太医病好了吗?万一今日不来呢? 院判只觉得有只苍蝇围着自己飞。 烦的只想发火,你闭嘴! 刘子贤又靠后退了几步,爹 滚开这里! 院判作势要打。 刘子贤蹦了两步,跑了。 院判追了几步,嘴里骂道:没点屁事儿就知道添乱的兔崽子 换班时刻,宫道尽头终于露出一大一小,两个暗沉沉的人影来。 宋春景歇了几天,病终于好了。 裹得厚厚的,带着徒弟,去太医院报道。 院判差点喜极而泣。 远远的就迎了上去,关怀道:宋太医病可好了吗? 宋春景眼睛乌溜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好全。 院判噎住一刻,又咧着嘴笑着夸奖,身体没有好全就赶来值班,真是楷模啊! 走走走,院判高兴说:我正有事要找你。 宋春景从眼角打量一眼他神色。 院判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道:有一桩差事,我琢磨完了,就你去最合适。 宋春景没吭声。 太子殿下就要南下,缺一位随行的太医,你看咱们院儿里就你手中闲,不如就你去吧?  院判道。 宋春景疑惑问:怎么太子还没有走吗? 没有,院判嗨了一声,不知为何事耽误了,今日就走,你回来的刚刚好哇。 宋春景: 不大合适,他推辞道:下官还得看顾着淑嫔的胎,皇嗣重要。 不必不必,院判更开心了,嘴差点咧到耳朵上,淑嫔的胎由许太医负责了,他新晋上来,该给点差事历练 宋春景站住脚。 院判关切的问道:宋太医? 下官有些头痛,宋春景道,还想请两天病假。 这病拖拖拉拉一直好不了,叫同僚们也给你看看吧!院判咬着牙,拽着他进了太医院的门。 刘子贤靠在墙边悄悄打量他。 宋春景朝他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太医上前来,捧着手深深行了一礼,宋太医,久闻大名,下官新来乍到,还望多多指教。 宋春景回了一礼,客气道:一同进步。 许灼觉得这宋太医客客气气的,还挺好说话,不似外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直起身来略微一看。 觉得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医者一直是显老的职业,干的时间越久,越是憔悴沧桑。 他却非常年轻。 举手投足,像棵秋日迎风伫立的竹子。 颜色不妖艳也不寡淡,非常有韵味。 他客气道:之前淑嫔胎象一直由您照看,可有什么特殊之处要交代的呀? 宋春景:往常都是刘太医去请脉,我只是随行,落在我手里没两天,就被您接了过去,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 随即他又捧着手笑道:许太医真是人中翘楚,能得淑嫔看重,实在厉害。 他嘴里说着厉害厉害,表情也温柔得体。 眼角却微微向上挑起一点,似乎说的不像什么好话。 许灼要细细问,宋春景已经低着头往自己座位上去了。 末了还言笑晏晏:佩服、佩服 院判随着他一起过去,坐在他对面。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5) 这倒有趣,百年难得一见,院判围着御医转。 刘子贤冲许灼嘘了一声。 他看过去,刘子贤勾了勾手指。 许灼走到他身边,刘子贤用下巴点了点宋春景方向,一手挡着手,低声说:他,不好惹,你离他远点。 许灼扭头看了一眼宋春景。 发现他除了长得不好惹,人还算客气。 院判使劲往宋春景那边凑了凑,苦口婆心劝说: 每位太医,都至少负责三位主子,算来算去,只有你手里人少,按照规定,你也是去得的。 宋春景微微笑着,眼神深邃,打量他片刻,原本下官手里也是三位,怎么突然就将淑嫔挪出去了? 院判先是一愣,然后才道:虽然你之前说愿意去贤淑殿,但是太子那日特地来跟我强调,不能叫你事情太多,以免东宫有事的时候,你得不了空,赶不过去。 他伸出手,叫宋春景看了看有些发红松弛的指尖肉 那日叫水烫的。 宋春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茬。 皱了皱眉。 院判吹了吹手指,无奈的说:我也是遵旨办事 再者说,院判顿了顿,笑道:往日殿下同你最亲厚,也都是你照看他的身体,于情于理,你最合适。 宋春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既然院判定了,那只需通知下官即可,不必如此分析讲解,耽误您的时间。 院判差点噎住。 宋春景问道:皇后娘娘那里,院判大人也安排好了吧? 院判干巴巴道:皇后娘娘那里先由子贤顶着,你将晴贵人情况同许太医说说,交接完毕,下午就去东宫报道吧。 他果然已经安排妥当,宋春景沉重的点了点头。 院判觑着他阴沉脸色,拍了拍他的手。 等你回来,怎么都该升到院士了。院判刻意轻松的宽慰道。 宋春景打量他半晌,诈然一笑:借院判吉言了。 宋春景带着许灼一起去晴贵人处打了个遛儿。 出来后,二人一齐回太医院。 听闻宋太医要陪太子南下,这真的旁人求也求不到的殊荣,下官真是羡慕。许灼道。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 许灼等着他赐教。 他却什么也没说,仿佛只是嗓子有些痒,随意咳了半声。 许灼讪讪笑了笑。 终于体会到了这宋太医的不好惹之处不爱搭理人。 有事同你交往几句,若是没事,连客套话都省了。 路过贤淑殿,许灼往里走,宋春景却停下脚步。 许灼问道:宋太医不一起进去吗? 宋春景摇摇头,脸色挂着温温的微笑,不去了,下官先回去了,还要去东宫报道。 他抬出太子,许灼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请他。 他匆匆道:那请宋太医等在下一会儿,下官很快就出来,很快。 说着,不等宋春景作答,匆匆跑进了贤淑殿。 宋春景望着他背影,百无聊赖,抬头看了看天。 不多时,贤淑殿的大侍女出来了。 对着宋春景娇娇柔柔一拜,客气又强硬的说:宋大人,许灼太医请您进去一趟,说是碰到的棘手事情。 宋春景看她姿态从容,不像是殿内有什么重要事发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 姑娘,不是下官不进去,实在是时间紧急,要赶去东宫,若是迟了,怕耽误了太子行程。 侍女又是一拜,不容拒绝的道:宋太医莫要搬出太子殿下,娘娘知道您忙,也只有几句话要交代,交代完了,您立刻可以走。 殿内出来几名小太监。 来势汹汹的站在了回太医院的路上。 宋春景问道:姑娘说清楚,是许太医叫下官进去,还是淑嫔叫下官进去? 侍女道:都是一样的,淑嫔娘娘叫,便是许太医叫。 他悠悠叹了口气,撩开步往里走。 进了殿门,还未进里屋,里头匆匆冲出来一个人。 许灼脸色都变了,急切道:宋太医!淑嫔娘娘的胎脉下官摸不到了! 变故陡然生。 显然侍女也未料到。 她几步跑了进去,看了一眼淑嫔,淑嫔也瞪大眼睛看着她。 二人都是迷茫且不敢置信的惊恐眼神。 侍女又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春景跟前! 宋大人!请您看看我家娘娘 徐灼额头出了一层汗,嘴唇发白,脸色发青。 刚刚还沉默的贤淑殿,顷刻间炸了窝。 宋春景站住脚步。 侍女跪着拉住他衣摆,往前拖着他走。 贤淑殿里头一摊子烂事,谁摊上谁倒霉。 宋春景压根不想进去。 侍女却狠狠抓着他,把他当成救命菩萨一般,并几个太监连拉带拽,将人搡了进去。 第30章 半柱香。 帝后同时出现在贤淑殿。 周边跪了一片人。 皇帝坐在椅子上,一条胳膊搭在八宝桌上,紧紧攥着桌布。 皇后上去抚住那只手,使劲握了一下。 宋春景指尖在淑嫔腕间稍作停留,又变换几次位置,余光看了看焦急的皇帝。 皇后问道:宋太医,如何? 宋春景收回手,慢慢摇了摇头,回皇上、娘娘,微臣探不到淑嫔的胎脉。 帝后对视一眼。 探不到胎脉是什么意思?皇后问。 一是淑嫔没有怀孕,二,皇胎已经掉了。宋春景低着头,恭谨答道。 淑嫔尖锐喊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怀孕?当日你同刘子贤一起来我处确认的!你看到了! 宋春景身形不动,垂着眼皮,眼睛盯着地上,道: 当日微臣没有把脉,不能确定您是否真的有孕。 你!淑嫔脸色涨红,险些破了音,传刘子贤来!皇上!他可为臣妾作证! 淑嫔求救般看着皇帝。 传。 皇帝绷着一张脸,拉下来很长,吐出来一个字。 一定是你二人医术不精!淑嫔指了指许灼,瞪着宋春景道:我一没有见红,二该有的怀孕迹象仍旧存在,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没了呢?!啊? 许灼跪在地上,膝盖微微发抖。 他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此刻黏腻的难受。 却不敢稍微动一下。 之前他还在想,淑嫔有孕,算是顶受宠的后妃了,怎么这么好的差事会轮到自己一个新人? 现在终于懂了。 这贤淑殿简直就是个虎狼窝。 淑嫔此人,用你的时候对你黏黏糊糊,不用你了,扭头打你一耙。 简直就是过河拆桥本人。 许灼,惜字如金的皇帝,终于动了。 他看了看满屋子跪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皇后,说: 你先说说。 听见自己名字。 许灼心底绷着弦狠狠一跳,浑身汗毛都跟着一炸,先、先前,淑嫔娘娘身上有两道脉象,一个顺畅平滑,是娘娘的,另一条虽艰涩微弱,还是能感受到。微臣以为是未过三个月,胎还不稳的缘故。今日不知为什么,却一丁点都感受不到了。 他说完,深深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起身。 此时,太监领着刘子贤进来。 淑嫔一见他,略微定了定神,伸手去端茶盏,手抖的却根本端不起来。 侍女上前扶着她,喂了几口水。 刘子贤一见这阵仗,几乎被吓傻了。 皇帝不说话。 刘子贤直接被带到了淑嫔跟前。 身后跟着院判。 淑嫔手腕全部露出,仍旧搭在桌上的脉枕上。 刘子贤会意,跪在地上,将手指轻轻的按了上去。 全室不发一语,尽数屏息等待。 眼睛全都盯在了刘子贤伸出的手指头上。 刘子贤轻轻的、非常疑惑的咦了一声。 肉眼可见的,手上用了些力。 淑嫔紧张问道:皇胎有事吗? 刘子贤久久不答。 皇帝道:说说。 刘子贤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淑嫔,眼中震惊与疑惑满溢而出。 淑嫔只觉一阵眩晕,侍女眼疾手快,扶住她身体。 刘子贤眼神离开,扫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跪在一旁,鼻眼观心,唇微微抿着,一丝动静也没有。 皇后叫了他一声,刘子贤。 刘子贤抬起头,直视皇后一眼,头深深叩了下去,几乎全身都要趴到地上,回皇上、娘娘,淑嫔娘娘的胎脉,不见了 他擅长千金一科,是太医院的顶梁柱般的人物。 既然如此说,应当是板上钉钉,一丝其他可能也没有了。 淑嫔立刻哭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皇帝起身,对着门外四方的天沉默数息。 紧接着,抄气桌上的茶碗,狠狠惯到了地上。 哗啦无数碎片飞溅,几乎波及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皇帝怒道:岂非,太医院!无能! 龙颜大怒,皇后顾不得仪态,两步上前,边伸手给皇帝顺气,边宽慰,皇上息怒啊 来人,皇帝闭上充满愤怒且痛苦的眼睛,将,许灼,拉出去杖毙。 许灼猛的看向皇帝,高声呼喊:微臣实在冤枉啊! 他急急喊完一声,便哆嗦着险些说不出话来。 两名侍卫上前拉人,他飞快的磕了个头,又看向皇后,微臣冤枉!娘娘救救微臣啊 皇后不忍心,叹了口气,皇上,实情如何还不清楚,就这么杖毙了,往后再要查,可就难了啊。 皇帝沉着脸,不发一语。 于是侍卫片刻不停的拖着许灼往外走,他无论如何挣扎不开,哭喊道:院判将看胎这种大事交到微臣手中,微臣一介新人,怎么能一来就接手这么重要的事情,此事必定有内情!请皇上明查!请 他深知一旦出了这道门,命就没了,因此大脑飞速转动,一刻不停地的喊: 淑嫔娘娘是什么人物,看顾的太医先将刘子贤换成了宋春景,又换到微臣手上!这才没几天就出了事,若说一点内情都没有,微臣一个字都不信啊! 等等。皇帝道。 他似乎在犹豫,也在思考。 许灼眼见转机,继续道:他二人入太医院多年,经验十足!哪一个不比微臣医术高明?!为何偏偏交给微臣,这桶脏水泼的微臣实在冤啊 皇后目不转睛看着他,余光斜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好似头顶长眼,轻轻道:微臣前几日病着,暂且由许太医看顾淑嫔,今日好了,又因为太子南下,需要随侍太医,这事落在微臣头上,这才将为淑嫔看胎的差事,彻底交给了许太医。 意思是我也非常无奈,此事纯属意外。 刘子贤也要辩白,一张嘴,上下牙齿大家,咯哒咯哒直响。 宋春景顿了顿,随后又道:至于刘太医,之前同淑嫔娘娘起了龃龉,担心影响胎气,这才自请调换,噢,他朝着皇帝行了一礼,这事皇上也知道的。 起争吵那日,皇帝确实在场,因此绷着脸点了一下头。 许灼震惊的看了一眼宋春景。 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的不好惹之处。 他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一点错处也叫人抓不住。 可微臣并无错漏之处!许灼高声喊道。 他是新人,脾气还没有磋磨圆滑,当下质问道:无错为何要受罚?! 大胆!大太监喝了一声。 许灼哽住,万分屈辱的被人按在地上。 皇后适时提议道:不如再问问吧,皇上? 皇帝喘出几声粗重的气,拼命压制住怒气,院判。 院判使劲儿掐了掐自己指尖。 叫尖锐疼痛刺激的冷静了些,回道:皇上,一般有孕,三个月才会上脉,三个月之前时有时无,也属正常范围,不如等等,待过个一两日,再看还有没有。 帝后一同看着他,许灼也看着他,满室当中,只有宋春景仍旧低着头,盯着自己身下一亩三分地。 院判犹豫一下,又道:若是真没了,当属于早滑胎,一般与孕妇精神过度紧张,尤其是因未孕而严重的焦虑,心理压力过大,又常大喜大悲异常愤怒的情绪有关。 你胡说!淑嫔喊道,抄起桌上果盘,对着院判劈头盖脸砸下去。 一时间,各类干果、蜜饯,琳琅砸了人一身。 淑嫔指着他,疾言厉色,你,你们 不可失了体统!皇后喝道。 院判磕了个头,余光微微瞄着淑嫔,生怕她再随手抄起个什么东西砸人。 宋春景这时动了。 他对着当今皇帝将头低了低,轻轻道:淑嫔情绪如何,皇上此刻也见了,不用臣等多多赘述。 淑嫔刚刚没有管住自己砸人的手,将自己一果盘砸到了断崖边缘。 她豁出去了,指着宋春景破口大骂:你这心肠凶狠,手段毒辣的脏 住嘴! 皇帝道。 淑嫔立刻哑了嗓子。 淑嫔娘娘何必动这么大火气,娘娘不慎没了龙胎,下官等都将悲痛感同身受。宋春景无不谦卑恭顺的劝道:皇胎还会再有的,您之后,可得管好自己的情绪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6) 他的一贯作风。 明着劝,暗着泼脏水。 淑嫔差点气的吐血。 再有皇胎,谈何容易? 淑嫔脱口而出:皇上年岁已大,怀上这个已经万分不易,下一胎根本不可能! 她说完,眼睛突然瞪大,慌张的捂住了嘴。 不怕你尖叫抱怨,也不怕挖坑使绊子。 就怕你不够愚蠢。 太医院诸位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口无遮拦!皇后怒道: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 皇帝轻轻抬起一手。 四下无人敢动。 他放下手,先是看了梨花带雨的淑嫔一眼,又看了眉头紧皱的皇后一眼。 最后是满地的后脑勺。 皇帝转过身,往外蹒跚走了几步。 行至门前三四步远,再往前一步,便是日头照到海棠树上漏下来的斑驳光影。 满室人都提心吊胆觑着他不复矫健的略显苍老的背影。 皇帝站住脚。 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头望了望树间待开花苞,叫日头晃的一眯眼。 下一刻,竟一头栽了下去! 皇上 紧随其后的大太监先是一声尖叫。 皇后紧随其后,甩开扶着她的大宫女,全然不顾地上湿滑,慌忙跑了过去跪到了皇帝身旁,声嘶力竭吼道:太医 油锅入凉水。 顷刻间,贤淑殿彻底炸了锅。 与此同时。 室内倚在榻上的淑嫔惊叫一声,惊恐的低下头。 只见淑嫔垫坐着的锦缎棉垫,泅湿了大块,一角探出榻上,正汇聚成水滴状,往下淌鲜红的血。 见红了。 尖叫声更甚。 院内的人分为两拨,一大半涌向至高无上的皇帝。 剩下零星几个趴到了淑嫔身旁。 太医尽数匆匆出现在海棠树下等候差遣。 不知被过往人潮踩了多少下脚,全都一声不吭的趴在皇帝身边紧张查看。 慌乱之中,皇后使劲推了一把宋春景,你去,瞧瞧淑嫔。 宋春景一顿,余光瞟见呆若木鸡的许灼。 直起身从他面前匆匆而过,拉了他一把,许太医闲着,随我一起看看淑嫔吧。 许灼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六神无主间被人拽了一把,赶紧跟上去。 淑嫔就地躺平,坠满珠翠的头尽力向上抬起,想看一眼自己的情况。 却只能看到宋春景同许灼焦急的站在纱帐外头。 贴身侍女顾不得忌讳,匆忙将两位太医拉了进去。 血水不住往下淌,淑嫔一见来人,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探到救命稻草。 他艰难的抓住宋春景的袖子,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宋春景唇角一动,紧接着就安抚道:娘娘稍安,下官一定竭力所为。 旁人听他语气镇定,只觉得他恪尽职守,只有淑嫔看清楚了那一刹那他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极其不明显的。 淑嫔心瞬间掉底,怕到极致。 一转头,看到许灼在拘束在一旁,她双目放光,仿佛看到了救星。 许太医,救我!她祈求道。 许灼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本来就怀疑太医院这群人不怀好意要搞他,若是他此刻贸然出手,淑嫔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更加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他转而问宋春景,道:宋太医,娘娘这处该如何? 宋春景蹲下身,立刻掐住淑嫔的合谷穴缓解她的疼痛。 急切关怀道:娘娘别怕,胎儿极小即便娩出也不太疼的,切勿大怒大悲,保命要紧。 淑嫔满脸汗水,什么也顾不得了,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娘娘节哀,宋春景劝了一声,紧接着望了一眼她身下狼藉,轻轻道:孩子已经掉出来了。 他后半句声音极轻,窃窃私语一般,除了近在咫尺的淑嫔再无他人听到。 淑嫔张着嘴,叫汗水化开的柳眉紧紧蹙起,凄厉至极的啊了一嗓子。 宋春景侧头看了一眼许灼。 许灼已经懵了,终于被那神色唤醒。 他擦了一把汗,上前按住淑嫔的下关穴。 下官、下官帮娘娘缓解一下疼痛,您放松些 淑嫔心如刀绞,剜心疼痛自下而上、自内而外,顷刻席卷全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脸色叫头上珠翠衬的煞白,厉声尖叫:疼,啊 惨叫中,她紧紧捂住了小腹。 贴身侍女要上前,被站起来的宋春景一抬手横在身前,挡住去路。 大出血了,快去拿药箱过来,再准备热水、纱布,越多越好,他匆匆道:胎儿即将娩出,快! 侍女一听他那语气,吓的三魂七魄都要出窍,软着腿去了。 淑嫔躺在床上声声凄厉,使人不忍耳闻。 院中的皇后终于将皇帝安置妥当,抬回了养心殿。 她直起腰身,听着屋里头那惨叫,疲累至极的吩咐:贤淑殿人手不够,你去帮帮忙。 成芸匆匆描述:听说已经大出血了,不仅胎儿,怕是连淑嫔自己都难说 叫你去你就去!皇后打断她,呵斥道。 成芸双腿一曲,是。 领命匆匆追着淑嫔的贴身侍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今年的天不似往常,春来了几日,缩头乌龟似的又回去了。 接连几日都天色朦朦胧胧,零星小雪夹杂牛毛雨丝,缠缠绵绵的往下落。 雪花叫水化开,掉到地上,凝固成冰。 随便一脚踩上去都硬邦邦的。 那日,先是发觉淑嫔胎象不对劲,随后太医院上演了一出狗咬狗大戏。 实力演绎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互相推脱责任。 后,推脱不成,又异口同声指向淑嫔自己。 淑嫔惊怒交加,大出血了。 皇帝晕死过去,一日一夜才缓缓转醒。 醒来,孩子没了,淑嫔也没了。 龙颜震怒。 太医院除了日常照顾皇帝身体的赵仲,其他在场诸位都打包送进了刑部大牢。 交代刑部人员,五日之内,务必给审出点名堂,给一个交代。 以慰亡人。 此时中宫皇后接连侍奉在侧,该劝却没有劝。 为了扒出事实真相。 也为了平复皇帝的怒气与伤心,总得有人承担怒气。 皇后罕见的沉默了。 已经连着几日匆匆。 宫里的活计忙了起来,二日天不亮便得把薄薄冰层打扫干净,免得日头升起来晒化了,脏了哪位过路的贵人的脚。 皇后清醒一夜,清晨侍奉完汤药,由侍女扶着出了养心殿。 二人走在前头,轿撵在身后跟着,成芸一手绕到身后撑着伞,另一手稳稳扶着她,娘娘,她担忧问道: 太子殿下此时南下,是不是不大合适,万一有变故,岂不是赶不及了? 她意中所指忌讳很深,叫有心人听见便是一场事端,皇后不由看了她一眼。 她昨日一夜未睡,照看皇帝身体,这会儿精神未见萎靡,只眼圈周围黑青色,泄露出她的疲惫不堪。 还有那宋太医,成芸立刻将声音压低,耳语又问:咱们去刑部打个招呼吗?殿下交代好几次,请娘娘看顾着点。 皇后笑了笑,一夜将她的妆容消磨干净,唇边纹路明显深刻。 若是太子不走,恐怕惹的言官弹劾,尤其皇上又病倒了,太子巴巴的待在京中,岂不是盼着皇上出点什么事吗? 成芸无声啊了一句,恍然大悟。 一会儿你立刻去一趟东宫,叫太子赶紧动身,不用进宫了。皇后道。 成芸面上凝重,点了点头。 皇后又道: 那个宋春景更不是省油的灯,你瞧瞧他话里话外的,将自己摘的多干净? 成芸侧耳倾听。 且滑着呢,为了不掺和贤淑殿那摊子事,连脉都不给淑嫔好好瞧一眼,生怕将来出了事,怪到他的头上。 他怎知淑嫔会出事呢?成芸问。 皇后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这不是,果然就出事了吗?她嘴里如此说,眼中却藏着无数叫人看不透的玄机。 成芸略想了想,没明白。 皇后点她一下,当日我对淑嫔这胎有些介意,他劝我不要插手,我便知道,他有些决断。 奴婢也在场,倒没听出来什么。成芸说。 那日他说淑嫔年轻得宠,易大喜大怒,孕中惊怒,可是大忌,这话还记得吗? 成芸点了点头。 你看他昨日,淑嫔已经气成那副模样,他还火上浇油,话里话外的戳她,生怕她气生的不够大。 本来是有转机的,院判也说了,可等两日再看看,万一胎脉又有了呢?皇后微笑道:淑嫔自己不争气,被激将的大喊大叫,本来头三个月就不稳固,哪由得她这样一惊一乍的。 之前他叫娘娘等机会,我还当他拖着不肯出力,现下这机会可不就等到了?成芸也笑了,眼角纹路加深几许,眼中也尽是放心,娘娘可松心了。 脚下湿滑,她建议道:娘娘上轿撵吧,扭着脚怎么着? 皇后摆了摆手。 成芸便继续道: 宋太医面上冷谈,还是站在咱们这边,怕将来淑嫔真生下小皇子,挡咱们殿下的路。 皇后含笑点了点头,望了望雨雪连绵的天,有意而为也好,顺水推舟也罢,算他有心。 成芸又问:那咱们还给刑部递个话儿,叫人看顾着点吗? 皇后下颌微微一低,算是应了这话。 黄昏时刻,东宫。 成芸趁着宫门未下钥出了宫。 换了身平常衣服,来到东宫,面见太子。 太子起身客气了一句:姑姑怎么亲自来了? 成芸不敢放肆,端正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嘱咐奴婢来问一句,为何还未动身?可是有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太子没忍住,笑着叹了口气,姑姑是专门来笑话我的,快快回宫同母后说,再催,儿子去了南方就不回来了。 太子长在宫内,因为皇后事情多且身份尊贵,衣裳华丽不适合常常带孩子。 相比之下,倒是成芸常常抱着,因此同她非常亲昵。 成芸抿着嘴一笑。 她已经不年轻了,这笑容也看不出狡黠味道来。 相反,尽是长辈的包容。 宋太医那里,娘娘已经托人递进话儿去,横竖是吃不了亏的。 成芸道:再者还有将军府呢,儿子的师父进了大狱,将军怎么也得出出力,不能叫他受了委屈。 太子想了想。 略微松了口气。 成芸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也跟着叹了口气,殿下别再继续等了,明日就动身南下,不然皇上那里实在不好交代。 太子用手撑住头,指尖点了点额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下别叫娘娘着急了。她继续劝道。 好吧,太子萎靡不振道:好吧。 三月十四,本该草长莺飞的踏春好季节。 宫里得宠的嫔妃香消玉损。 宫内四处静静的,全都不敢大声说话。 因着倒春寒,枝头花苞尽数冻掉,宫外也未能幸免。 种的粮食刚刚发了一个指头尖的嫩芽,全都被冻掉了脑袋。 农民一片哭天抢地。 粮道署紧急拟定政策,将库里要拨出去救济的种子合计好,递到了皇帝床头。 皇帝病着加班熬夜,身体更加不好。 三月十六,晚,打更的敲满十一下。 大理寺外值班守门的侍卫在这寒天冻地里跺了跺脚。 抱怨道:这天真他妈的邪性。 另一个见了,也觉得愈发冷了,忍不住道:好在今日雪停了,不然咱兄弟俩得冻成棍儿了! 早先那个刚要应和,院内响起来匆匆脚步声,他连忙闭上嘴站成了一棵松树。 大理寺卿何厚琮跨出大理寺的高门槛,叫寒风兜头一吹,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随从听见动静赶紧上前挡住了风口,大大大,大人,天忒冷了,将军府的真要这个时候过来吗? 何厚琮双手抄到袖子里,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本官也觉得有病,他们 正说着,门前直冲着的大道尽头影影绰绰露出一点黑影来,飘忽的有点吓人。 何厚琮眯着眼睛探头看了看,一旁的随从也伸直了脖子。 那一团黑影飘近了些,才看出来是一顶轻便轿子,四个人抬着,均是轻轻踩地。 旁边空落落的,连个随侍都没跟着。 深夜出行,又特意避人。 何厚琮心底有了些谱。 随从打量清楚后,收回了脖子,啧了一声,派了个随便什么人来打发咱们,大人回去吧,此处留我就行了。 不急,看看吧,何厚琮咳了两声,觉着把身体里最后一点热乎气都吐了出去,他抬眼望了望寒天:此时此景,想必得有要事才值当跑这一遭。 轿子离的近了,他摆摆手吩咐门边看守:天冷,你们先进去歇歇,点个炭盆烤烤手。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同声道:谢大人体谅。 抬起麻木的双脚连忙进去了。 轿子一停,何厚琮撒开手,敞开肩,恢复了以往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冷面孔。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7) 轿帘打开,一下子钻出来大小俩人。 大的是将军,腰背挺直,侧脸冷硬,脸上的褶子似乎给冻住了,脸色比地上残雪还要难看几分。 小的不过到他胸间,睁着一双大眼睛,小脸柔和的像月光,金尊玉贵的模样。 这三品的大理寺卿一见这二人,架子也顾不得端,匆忙泄了气。 他紧忙走了过去,将军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这天冷的真够呛,这遭。 何大人,将军打断他话,直直问:宋大人现在如何了? 他脸色不大好看,嗓子也夹着冰霜,又厚又重的一句,几乎将何厚琮砸懵了。 宋大人?他排列完朝中要臣,没记得哪个姓宋。 这时,将军身旁跟着的少年仰着小脸,往前了半步,我师父,太医院的宋太医。 这宋太医先是涉及杀人命案,还未查清楚,又犯了什么事? 这太医又跟他有什么干系? 沈欢,将军看了那少年一眼,不得无理。 少年低下头,退了回去。 何厚琮仍旧摸不着头脑。 将军拱起双手,行了个多包涵的礼。 差点把这三品又不受宠的平庸臣子吓的魂飞魄散。 他连忙弯下腰,不敢当不敢当,将军大人折煞下官啦 我深夜前来已经不合礼法,叨扰大人更是无颜自立,将军直起身,叹了口气,无奈我子数月前拜到太医院宋大人门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子又敬重爱护他这师父,宋大人几日前出了事,顽子六神无主,求到我跟前,只得替他走这一趟。 何厚琮心里正想着,将军府的独子什么心性?父亲位高权重,他竟然拜到太医院去了? 只听将军又叹了一口气,何大人,天下父母心啊! 何厚琮在大理寺这门户里,对这话深有体会。 他松了口气。 将军口中这宋大人,出了什么事啊? 宫里的贵人不是没了吗将军略微一顿,叹了口气,当日他便在场,并太医院一伙人,关到刑部大牢去了,听说今夜转到大理寺来。 这我倒是听说了。何厚琮点了点头。 只不过,并没来大理寺哇。他补充道。 将军带着些诧异问道:竟没有来吗? 何厚琮思索一会儿,日间似乎是听说有这么回事,但是不是什么起眼人物,因着涉及之前太子交给他查的命案,才略上了些心。 不过一下子关进去那么多人,话说法不责众,他也就听过全当耳边过了一阵风,没一会儿就散干净了。 这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罪的宋太医,没转到大理寺来,他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此刻将军父子二人站在眼前,他才后知后觉有太不称职了。 将军,大人,他一边想着如何出一把力,一边慢慢说:刑部都是唯君命是从,这回贵公子的师父没转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他抬眼一看,将军府的那小少爷正不错眼的盯着自己。 眼中期待过重。 这少年应当很喜欢他这师父。 他心下拿定主意,将军身份贵重,行动多有不便,恐遭人瞩目,下官在刑部有位至交好友,将军不嫌弃的话他想着若是能为将军府办了事,即便没成,也大小算是个人情。 他仕途多年不动,之前太子给了一次机会叫他查案。 却错综复杂,不好着手。 正发愁的时候,眼下这事一来,或许东风就要来了。 待到明日清晨,下官愿为您扣响刑部的大门。 将军抿着唇,思考一瞬。 那就有劳何大人将军唤了一声,沈欢。 沈欢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举起手鞠了一躬,多谢大人! 何厚琮不敢受,连忙捧手回礼。 第32章 宋春景下狱那日,沈欢等了一天没有消息,晚上回了将军府。 求着爹去了一趟大理寺。 虽然没有见到宋春景,好歹算是尽了一份力。 越到后半夜越冷。 接近破晓时分,竟又飘飘洒洒吹起雪花来。 映着雪光,天似乎亮的早了许多。 夜里沈欢翻来覆去的烙饼。 他在宋府住习惯了,突然回到原来住处,竟然有些择床。 鸡鸣三声,卯时到了。 沈欢长长的啊了一声。 外头有人道:少爷要起床吗?前厅已经有人候着了。 沈欢跑下床,一头雾水的拉开门,探出一颗头,找我的吗? 是。 是谁?沈欢疑惑的问。 仆人道:瞧着面生,说是同您一起在太医院学习的。 沈欢想了想,是姓何吗? 是,递的拜帖是大理寺卿何厚琮。 是思行吗? 原来他爹就是大理寺卿! 沈欢原地一跳,禁不住咧嘴笑起来。 他匆忙穿好衣服,急急去了前厅。 何思行带着围巾,围着大半张脸站在门口张望。 一见他来,伸手拉下围巾,露出光洁的整张脸。 沈欢抓住它双臂,你怎来了? 原来你爹就是大理寺卿!他掩饰不住的欣喜,我昨日见到了,你不知道,我师父 我知道,何思行打断他的兴奋,我来,正是找你说这事。 他表情凝重,像个大人一般,满是心事。 沈欢慢慢停了笑,瞳孔在眼睛里不安的晃了晃,怎么了? 之前,我爹去找宋太医,想叫他收我为徒。他说的很慢,似乎在想说辞。 宋太医说,心力有限,只能收一个徒弟,他已经有了你,就不会再收我。 闻言,沈欢心里头坠了一把沉甸甸的砣。 然后呢?他问。 我爹能救宋太医,但是有一个条件,何思行摘下的挡风围巾裹住了下巴,圆眼睛睁圆,水漉漉的,显得非常无害,你拜别人为师吧,沈欢。 沈欢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眼睛同样圆溜溜的,泅着水汽。 何思行躲开那目光。 对不起。他道。 沈欢仍旧沉默。 何思行提醒道:你要快些决定,据说今日就要提审,刑部那地方,一但开审,不缺胳膊少腿掉几块肉,是出不来的。 沈欢用力抿了抿唇。 你爹昨夜已经答应我爹了。他道。 他一身刚直,之前才接了太子差事,还未办完,就又接了将军府的嘱托,将军府同东宫一直不和,若是被太子知道了,必然不会轻易饶他。何思行双眼不眨,静静看着他,清晰分析道:昨夜事发突然他没转过来,今早已经想明白了,这嘱托不敢接,托我来登门道歉。 说着,他掀开斗篷,露出一手抱着的长方形锦盒,这里头是山参,我爹不受重视,没什么好东西,希望将军不要嫌弃,也不要怪罪。 沈欢懵在当场。 何思行将那东西放在茶桌上,对着他鞠了一躬,我能叫他改变主意,只要你应了我的条件。 沈欢只觉头痛非常。 有人在脑袋里面拉二胡。 他甩了甩头,问道:若我师父不愿意收你呢? 何思行半步不退,抿着唇,闻言眼皮一垂,上下眼睫一触即分,如果我没有,那大家都别有了。 沈欢猛的抬头,震惊的看着他。 何思行迎着他目光,伸手一扯,又将自己的大半张脸蒙上了。 他围着脸,觉得有安全感了许多。 大剌剌的同沈欢对视。 沈欢眼神极其复杂,细看愤怒居上。 二人皆是不语。 何思行慢慢等着。 看得出来,面前的人在挣扎,似乎非常犹豫。 你怎么保证你爹会听你的?他问。 当然,何思行笑了笑,我最了解他。 沈欢又沉默了。 厅内无人,落地闻针。 外头冷的人打哆嗦,里头却好似叫火炉烤着,翻来覆去,焦躁的人不停发汗。 沈欢越来越坐立不安。 他低声道:思行,我们不是朋友吗? 思行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你的垃圾桶,你从未将我当成朋友过。 沈欢抬起眼看他,眼中微微闪烁。 他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 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顺带擦了擦眼睛。 何思行果然说到做到,一炷香后,起身告辞。 沈欢猛的站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昭示着,他在这场博弈中败下阵来。 没有其他办法是吗?他问道。 何思行摇了摇头。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少爷,将军叫您吃早饭,您同何少爷一起去前厅吗? 沈欢沉浸在泥沼之中,挣扎不出,无法作答。 此时,何思行道:或者,你当我没有说过之前那话。 沈欢充满希望的望着他。 你别管宋太医的死活了,你不救,说不定别人也会救。何思行道。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沈欢心知肚明。 他咬了咬牙,灵活的指尖掐入掌心。 再次确认道:你真能说动你爹,救我师父出来? 何思行看着他神色,嘴边挂着一星半点上挑的弧度,点了一下头。 沈欢拽着何思行的手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全力,好,我、我我答应你。 他手脱力般滑了下去,极其不舍的、艰难的、痛苦的将话说出口。 说完,眼泪倾泻而出,似小螃蟹一般,纵横交错,爬了满脸。 将军一等二等不见人。 自己来待客房找人。 沈欢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怔怔的发愣。 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 将军坐到他旁边,摸了摸他的头,哭啦? 沈欢回过神,委屈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 别担心了,将军唉了一声,这师父比爹还重要,可把我儿愁坏了。 沈欢吸了吸鼻子。 将军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这处拽了拽。 沈欢站起身,倚到了他怀里。 将军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有一帆风顺的人唷,宋太医也不是经不住事情的人,此事实情还未可说,莫要太担心了。 沈欢将头蒙在他胸口,闷闷的道:爹,我不想学医了。 将军: 这有什么啊?将军问道,没几日就出来了,还值当闹脾气吗? 我没闹脾气。沈欢道。 将军拉了拉他,没将人拉起来,这实在是常见的小事,你别怕 我不怕。沈欢打断他。 将军沉默了,似乎在分析原因。 沈欢抱着他腰,手在背后扣了扣他的脊背。 莫胡闹。将军说。 沈欢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哑了的嗓子,我不适合学医,拜师至今,什么都没学会,不想学了 哪能半途而废,嗯? 将军回想一下,劝道:谁说你学不会,熬的药爹喝了,好喝的紧。 一提起来,沈欢又要哭。 他强忍着眼泪,喊道:就是不学了!不想学了! 说完立刻便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好好好,将军先随从的答应下来,往后再说不提,洗洗脸,先去吃饭、去吃饭。 沈欢却抱着他的腰,如何不肯撒手,嚎啕大哭起来。 哎唷哎唷,我的儿,将军手足无措的抱着他,这是怎么的 何思行回了家。 径直去了书房。 何厚琮书也没看,早饭也没吃,正在发愁。 一见他回来,便问道:可办妥了? 思行将那长方盒子放在桌上,用下巴点了点。 将军没有收吗?是不是气我出尔反尔?何厚琮变色道:我就说该自己亲自登门道歉,你非说什么要避讳东宫那边 思行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诺了一声。 我想了想,爹,他随意的说:你还得去刑部将宋太医救出来,趁着天没亮,快些去,晚了怕是要受刑。 何厚琮吃惊的看着自己儿子。 不是你说叫我不要掺和这事,怕引太子不快吗?他皱眉反问。 这下连将军府也得罪了。他又说。 思行捏一颗摆在桌上的蜜饯,扔到嘴里,嚼吧嚼吧将核儿咬在牙间,得去,但不是以将军府的名义去,以东宫名义。 何厚琮看着他坐没坐相,吃着东西还说话,呵斥了一声,好好的! 思行坐端正了,仍旧咬着那核儿玩。 吐字有些不清不楚的,道:东宫同将军府不对付,人尽皆知了,你想两头扒着,那就谁也扒不上。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先应了替太子办事,就不能再应承将军的心意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8) 说完他嘶了一声,后知后觉,想到早上一番话似乎违背了先来后到这个原则,于是加了一句,除非东宫那边将你丢了。 何厚琮以为他硌到了牙,走过去将手垫在他下巴上,吐出来。 思行只好将没滋味的核儿吐到他手心里。 何厚琮接了,一转身,思行就另捏了一颗话梅吃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何厚琮回到自己座位上,将军若是生气了怎么办? 思行道:将军的目的就是救宋太医,你只管救出来,他才懒得问你是为了谁办事。 何厚琮沉默的看着自己儿子。 思行仍旧将果肉吃了,翻来覆去咬着核儿玩。 何厚琮突然问:太子交给我的案子,我总是摸不到太大眉目,你可有什么思路吗? 思行沉默的想了想,挠了挠光洁的额头。 简单,他随意道:一,刺客既然杀的是宋太医,必然是宋太医的仇家;二,刺客是荔王府的护卫兵,又带着后宫里的物件,那这仇家,要么是荔王,要么是后宫里的人。 嘴里有东西似乎有碍说话,他自己将核吐了。 先不说荔王是否同宋太医有仇,后宫里的人跟宋太医有交往的不过几人。 他想了想宋春景的排班表,道:皇后、淑嫔、晴贵人。 何厚琮点了点头,不错眼的看着他。 思行撑着下巴思考一下,同宋太医有过节的淑嫔已死,只剩下皇后和晴贵人,皇后是太子母后,看在太子面子上,不会欺负他。晴贵人向来事少又不受宠,也没缘由杀他。 何厚琮赞赏的看着他。 思行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凶手就在那两个人里了,荔王,或者死了的淑嫔。 何厚琮坐直身体,支起耳朵来听着。 思行歪坐在椅子里,一腿翘到扶手上,安静了几息。 桌后的何厚琮未打断他思考。 这案子还在查,种种痕迹和推理都指向淑嫔,这时,最大的嫌疑犯却死了,好一招死无对证 几息后,思行慢慢道:若是一般人,就将案子结了。可若要继续查的话,凶手这身份,就落在了荔王头上。 他将眉间皱起来,似乎自己也说不通,荔王同宋太医有什么仇呢,竟要置人于死地 说罢非常苦恼的将手按在了额角附近。 何厚琮打算他,思行,好了! 思行并未听见人叫他,沉浸在其中,更加迷茫了。 何厚琮快步过来,将宽大手掌捂在他额头上,别想了,好了。 思行一个激灵,瞪大双眼看着他爹。 我知道了,他喃喃道:因为太子! 何厚琮担忧的看着他。 思行却似入了魔杖,拉下他的手,急急道:宋太医是太子的人!要了宋太医的命,那太子就少了一条有用的胳膊! 何厚琮出门那会儿,已经下了有半寸多厚度的冰碴。 街上还来不及扫开,他成了头一位踏雪行人。 思行扶着他小心行走,终于看见刑部的影子了,他才站稳脚,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好看不?他望着显露在风雪雾霭中的刑部大门,眯起了那双印刻细微纹路的眼。 思行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爹,您说什么? 何厚琮回过神,打量他一眼,这么好的景色,多少年难得一见,美吗? 思行掐了掐冻的发麻的指尖。 何厚琮笑起来,你啊,对牛弹琴。 他一笑,年轻了不少。 这么多年来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磨没了他的温柔,总是一副拉着脸的铁面。 这融冬一笑,倒比春日雪景更加难得一见。 思行连忙跟了上去。 刑部大门两旁的守卫比昨夜大理寺的二位脸色还要难看。 苍白里头泛着黑青。 像是被人吸干了血。 守卫张了张嘴,何大人来寻侍郎吧?不巧,这几日忙的不得了,怕是腾不出空来 冻的声音都快连不上调,三词并两句的磕绊。 何厚琮难受的清了清嗓子。 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站到一旁等候。 守卫见状,进去通报。 剩下另一个仍旧一动不动的直勾勾盯着前方。 钱程匆匆出来,露了个头,快快,进来进来。 何厚琮稽首一礼,叫他给一手托住了胳膊肘,没有外人,咱们两个还客气个什么。 两个人除了公事上有些看不惯彼此,私底下关系却很好。 何厚琮不多客套,立刻问道:听说,宫里没了一位嫔妃,涉事几位太医还关着呐? 钱程一顿,满面愁苦的唉了一声,你也是为这事来的吗? 何厚琮疑惑的看着他。 为着谁来的?钱程问道,不会是宋太医吧? 何厚琮一脸惊奇的点点头,你怎知道?! 哎唷,钱程不住叹气,甭提了。 先是皇后娘娘递了话儿来,叫好好看顾,他拍了拍了灰头土脸的衣裳,继续道:昨日左御史大夫托人来,说不可亏带着,这不是,厚被子好吃食,全送进去了。 何厚琮长长哦了一声。 钱程示意他稍安,继续说:昨夜里,尚书也发了话,示意我们斯文审问,我的娘,这年头,斯文能审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何厚琮不赞同他话,也不好反驳,侧头咳了咳。 钱程说:你猜猜,刚刚谁来了? 何厚琮侧耳倾听,示意请讲。 荔王! 钱程一拍掌,激动之心溢于言表,我的娘哎,这宋春景是个什么来历,身后背着这么多尊大佛! 何厚琮跟他对视一眼,交换完神色,钱程悄悄问:你替谁来的? 替太子,殿下叫我办点事,涉及到宋太医,我来瞅瞅他。他环顾一周,此地清净隐蔽,才挡住嘴边,道: 将军府也惦记着他呢,那个小少爷,亲口称他为师父。 钱程捂住嘴。 他消化了一会儿,憋出来一句:你儿子,思行,是不是也想拜他为师来着? 何厚琮低下头,看了自己站在角落里的儿子一眼,不好意思道:上回去宋府,他说已经有了一个徒弟,就给推了,我儿却不放弃,想再等等。 钱程点点头,是该等等,若是成了他徒弟,往后真是 何厚琮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刑部大堂一尘不染。 荔王坐在堂上,将督查此次案件交给他查办的圣旨放一旁。 对着侍郎道:带人上来吧。 是。 侍郎应了,指挥人去带人。 太医院一行阶下囚,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出来。 跪成了一排。 荔王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诸位都是熟人了,然而法不留情,本王先礼后兵,问一问,你们可有人想说点什么同前日不一样的话吗? 太医院院判为首,俱都沉默不语。 好,荔王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能进刑部这个地方,不见点血,不吐骨头。 就从荔王看了看那几个人,指尖方向依次划过,停在了刘子贤身上,你,开始吧。 院判一惊,匆忙磕了个头,冤枉啊,人命造化,淑嫔娘娘气血攻心导致大出血,太医院也尽力救治了,天要弄人 掌嘴。荔王打断他,对着一旁垂手站着的执行侍卫道。 侍卫上前,伸出手,啪啪两下。 院判嘴角见了一片血。 刘子贤喊道:爹! 荔王又扭头看刘子贤,伸手指了指他,同样道:掌嘴。 侍卫照例进行。 啪啪声音响起来,力气之大,听在耳中都是一震。 一时间,在场人员都战战兢兢。 不叫你开口,就别自己张嘴,荔王正襟危坐,面容嫌恶呵斥道:本王屈尊坐在这肮脏地儿,可不是来听你们废话的。 无人敢多言一句。 荔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好,现在到你说了,说吧。 他对着刘子贤道。 刘子贤一张嘴,血液混合着唾液滴答下来,染红了衣裳。 他眼神往旁边微微一斜,刑部昏暗,几人又都跪在地上,隐约间,是向宋春景投过去求救般的目光。 荔王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不动声色打量一眼。 宋春景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头叩的很低,看也没看刘子贤。 刘子贤咳了两声,收回视线,血液自下颌悬在半空中,看起来落魄又滑稽,自淑嫔有孕,就不由我照看了,中间情况如何,实在不知。 荔王未置可否,对着许灼抬了抬下巴,你说。 许灼抬起一点头来,发现他在对自己说话,磕磕绊绊道:他们,他们有意陷害我,叫我一个新人,去、去看顾淑嫔还未稳固的胎,是何居心? 荔王点了点头,指了指院判。 院判有气无力,勉强跪好,道: 不敢有烂心思,我只管分配人员,许灼能言会道,会讨淑嫔欢心,他最合适,就派他去了。 荔王沉默的看了看最后一个人。 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胡子茬。 你呢?他严肃的问:有什么要说的? 宋春景仍旧低着头,听音识事一般,低声说道:下官从头至尾,都没有对淑嫔娘娘的脉象插过手,既不知她是否康健,也不知龙胎到底什么情况。 荔王哦?了一声,照你这么说,你是冤枉的? 宋春景仍旧低着头,声音闷在方寸之间,显得比往常低沉,荔王英明,冤枉与否,自有决断。 他真是,态度恭敬,言语无失。 不得罪人,也不一个劲儿捧着人。 算是非常棘手的。 荔王却对他非常感兴趣,我没有宋太医想的那么聪明,是否有罪,还看诸位表现。 他说着,对身后人招了招手,取筝来。 四下一惊。 听这位平日和气又标榜衷心的王爷平静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从宋太医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催起更来,真让人孩怕,我本来可以码一万字呢! 好了快停住,不能再吹辽,不然你们催我真的码一万字怎么着,我可能会秃头不,就算把头摘下来,都不一定能码完QAQ 第33章 太子拖了五日,仍旧没有动身。 弹劾的折子在御书房桌上最显眼处,越堆越高。 他一再拖时间。 自觉高人一等的言官看不下去,挑错的折子纷纷往上递。 将这事捅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有心给太子机会,没有追究。 等了两日,还未动身。 站在权利顶峰、无人敢忤逆的皇帝,终于生气了。 他拖着病体,担心南方水患、忧心北方春寒,刚没了一个嫔妃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太子还不省心。 气的哆嗦着手,将告状的折子,抡圆了胳膊扔了出去! 书房为了透气开着门,那折子从门中飞出,重重拍到了地上。 叫风吹的打了几个滚。 御书房门外,伺候的太监稀里哗啦,跪倒了一片。 立刻!叫太子来! 皇帝震怒的喊道。 大太监一刻不停的去了。 小太监也悄悄地,像过街的小老鼠见到了猫,一溜烟朝着寒翠宫跑去。 太子先到了。 撩开袍子跪在地上,父皇。 皇帝坐在桌后,堆的高高的折子,几乎将他埋起来。 他强撑着精神问道:太子为何事耽误了行程? 太子眼睛微微一眯。 没有回答。 朕以为你忙,等了你两天,以为你自己分得清轻重,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动身了。 皇帝皱着眉,眼睛有些发红,高声道:朕给你机会,你自己却不知道珍惜!叫朕失望! 他越说越气,太子的沉默更惹怒了他。 用力一砸桌子,高声喝问:你忙什么事,比受灾的万民!还要重要吗?! 门外,皇后路过地上的折子,进了书房。 走近了愤怒的丛林之王。 都是臣妾教导不善。这位雍容华贵,时时刻刻都得体的女人走近他,跪在了地上。 皇帝一指她,皇后又来求情吗? 皇后叹了口气,皇帝打断她: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出来的! 皇后绷着脸,余光瞪了太子一眼。 是臣妾的不是,她妆容得体,蹙着眉,无不贤淑道:太子昨日要动身,又担心您的身体,臣妾便说,让他多待一天再走。 父子连心啊,离得近一些,总能踏实些。皇后抬起头来,眼圈都已经红了。 太子沉默过后,终于道:惹父皇生气,都是儿臣的错。 皇帝未说话。 寒着脸看了地上母子二人一眼。 起来说话。他对着皇后道。 皇后起身,端起他搁在桌前的茶水。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29) 用手一摸,立刻便道:都凉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回去倒热的来。 大太监捧着凉了的茶水飞快的退下了。 皇后拍着皇帝的后背,轻轻给他顺着气。 李琛,她红唇烈艳,表情森严,叫了自己的儿子一声,可知错了? 她甚少全名带姓的叫他,太子记得不错的话,她此时已经非常生气了。 太子眉间蹙起,不可见的咬了咬牙。 都是儿臣的错,他有些懊恼的微微垂着头,车马物件都已经备好了,儿臣即刻便动身。 皇后眼神和缓了些。 皇帝气消了大半,仍旧绷着脸。 皇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手中扶着的臂膀。 皇帝没好气道:去吧! 算是有惊无险。 太子告退。 走出御书房。 到了门外,站直身体余光瞟了一眼地上的参奏折子。 单薄纸张沓在绢上,并未撕裂分毫,迎着风瑟瑟发抖。 最下头的弹劾人处,荔王名字赫然落在了上面! 太子出了宫,太阳刚刚升起,露了半颗头。 他回到东宫,终于慢慢吞吞的踏上了南下的路。 待到走时,望了一眼皇宫方向。 经乌达提醒,这才回过神,寒着一张脸出了门。 他无心骑马,出了东宫便坐在马车里,翘着腿倚在垫上,从窗户缝里看外头。 乌达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窗户一侧。 微微弯下腰,贴近了些马背,殿下,咱们不去同宋太医告别一下吗? 太子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不去,他估计还在生气,若是去了,只怕会闹的更僵。 乌达点点头,深以为然。 走远了些。 隔了一会儿。 乌达。 太子在马车内,敲了敲窗户,叫了他一声。 乌达驱马,马蹄踏踏。 两步站到了窗边,属下在。 太子嗓子像是感冒了,说话也慢吞吞的,问乌达:你来说说,这个身份不平等,怎么做对他才算是平等? 这个他,应当就是宋太医了。 乌达一没相好,二未成家,绞尽脑汁想了想。 他挠了挠脑袋,或许太子是太医的话,就算平等了。 太子: 真的,乌达继续道:听说太医院有个跟宋太医要好的,叫刘子贤,上次我去,还见到他二人有说有笑。 太子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介太医比了下去。 更震惊乌达这个脑回路。 宋太医跟您在一起的,总是板着脸,乌达未发觉危险,仍旧道:真没那么开心的笑过。 太子在车内,狠狠皱起了眉头。 没好气的将抽痛的额头,撑在了自己手上。 乌达在外头嘿嘿笑了一声,你怎么招惹宋太医啦?怎么他 乌达。太子打断他。 殿下?乌达透过窗户缝,张头望了望他的脸色。 终于,太子说:滚。 刑部。 宋春景被绑到一人宽的木板上,手臂抻直,五指展开。 弹筝是严厉刑罚的一种。 十指张开,固定住。 用驴皮卷成的皮带反复拉直松开,抽打手指头的关节位置,刚开始没什么,长时间下去血肉模糊,比剁掉手指还痛苦。 时间长了,神志不清,问什么就答什么。 若是使得劲儿大了,惯性能把手指头切下来! 若是这手医治不及时,坏死截肢的也有,感染了一命呜呼的也有。 不得不说,荔王嘴里说着没空,似乎是真的没空。 没两三句,这就动要命的刑具了。 侍卫飞快的将宋春景绑好。 宋春景此时抬头,眯起眼看了一眼荔王。 荔王也眯起眼看他,冷笑了一声。 钱程一看,苗头不对劲儿,对着何厚琮使了个眼色。 何厚琮凑过去些,他焦急的问:荔王不是来看顾宋太医的吗?怎么用上刑了? 他想到儿子早晨的一通分析,心内不安的狂跳起来。 扭头看了思行一眼。 思行却冲着他一点头,贴着墙边,悄悄溜出去了。 街上行人不多,思行一路狂奔到了东宫门口。 他瘫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求、求见,太子殿下! 他穿戴好看,不像闹事的穷苦小子。 似乎是那家的官家小公子。 因此侍卫并未恶言相向,只横枪拦了,呵斥一句:何事喧闹?!殿下已经出门了。 思行懵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管家也成! 他有条不絮,又镇定自若,侍卫对视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思行忙道:大理寺卿是我爹,我刚刚从刑部出来,荔王严刑逼问,要对宋太医用刑了!万请行个方便,知会殿下一声! 侍卫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仍旧拿不定主意。 思行道:大哥,人命关天,你再犹豫,等到殿下怪罪,可就晚了! 其中一个侍卫说话分量似乎更重,犹豫一下,道:等在此地,不可妄进一步! 思行腿脚一软,又坐在地上不住的喘粗气。 太子同宋太医亲厚,至少在太医院来说,不是稀罕事。 宋春景下狱三天,太子却没有露面,若不是有事绊住了脚,就一定是有人故意瞒住了太子! 最大可能就是荔王父子! 他想赌一把。 片刻后,管家亲自出门,面容焦急的蹲到了他面前。 思行知道,他赌对了。 闫真匆匆问了两句话,立刻提了两匹马,给了侍卫一匹,快,往城关跑,一刻不要停,务必在城门口拦住太子! 说罢自己跨上了另外一匹,将思行一把拽上了马背! 刑部。 侍郎同寺卿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他二人一个受了上司嘱托,一个背着太子之名,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二人对视一眼,侍郎凭借上次会办事,给荔王留下的好印象,自告奋勇上前,站到了荔王一侧,王爷,他的嫌疑最小,怎么不从嫌疑大的人开始审问?也能省些时间。 荔王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这招叫杀鸡儆猴,就得先从嫌疑小的开始,叫另外的人看着,吓得他们不敢不说实话。 侍郎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 这宋太医是行刺太子案的目击证人,那案件皇上还未置可否,咱们是不是先缓缓再用刑?有备无患哇。他艰难道。 缓到何时?荔王问。 侍郎心道:当然是缓到尚书大人来了为止。 到时候对这宋太医要打要杀,就跟我半个铜板都没干系了。 荔王用力敲了敲桌子,将他心思拉回来。 那案件不是结了吗?荔王吃惊问道:太子这个受害者都认可了,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的,莫要多想了。 侍郎张了张嘴,荔王一摆手,就听我的,杀他一个,保管别人老老实实交代作案过程! 他这番大义凌然,还要杀人,吓的站在后头偷听的何厚琮腿软了一下。 险些栽倒在地。 他心中期望思行能把太子带来,好赖算是一件功。 当下拖延时间道:王爷,万不可屈打成招啊! 这话捅了马蜂窝。 你们审案子的时候,哪个全须全尾的走出这道门过?荔王皱着眉,不耐烦的反问:怎么到了本王这里,这个也拦,那个也拦,这也不行,那也不成?! 侍郎立刻跪在地上,王爷息怒! 他余光了看了何厚琮一眼。 后者也跟着跪了下去。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建议,建议。 两位难兄难弟发着抖,跪在冰凉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心一再往下沉。 条文规定,主管案件的司长审案过程,必须由至少一位刑部官员陪同,并且可以提出质疑和自己的见解。 用来防止冤假错案的发生。 可若是他一意孤行,陪审是拦不住的。 只如果被捅到皇帝跟前,少不得要吃挂落。 荔王正是忌惮这条,才一再跟侍郎解释。 来往几句,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荔王一心要搞宋春景。 侍郎不瞎。 若是这个时候再往上凑,说不定头一个要受刑的就是自己了。 因此他低着头,不再多说。 朝着何厚琮递过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何厚琮将求救的视线投向门口。 徒劳无益。 救兵没有到。 宋春景偏过头,看了自己的手一眼。 自指尖起,一股凉气已经传到了小臂上。 微微用力,一动不能动,连一丁点蜷缩都不能,只有指尖,能略微往回勾一勾。 荔王靠在椅背上,悠闲看着他。 宋太医,淑嫔与皇胎一尸两命,此事,有你的掺和吗? 宋春景轻轻摇了一下头。 他张开嘴,刚要说话。 好,用刑!荔王道。 宋春景: 行刑人不是刑部在职侍卫,是荔王自己带来的。 心狠手辣,力大无穷。 闻言一咬牙,拉着皮条高高拽死起,立刻就要撒手 这一下弹下去,那指头估计得打飞了! 等等!门口有人高声喝到! 久等的救兵,终于到了。 却不是太子本人。 何厚琮松了一口气,荔王看清来人,也松了一口气。 何厚琮想的是:总算等到东宫的人,没有白白担惊受怕。 荔王想的是:只要来人不是太子,谁都没用! 一时间,神色各异。 闫真扛着思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拉一扇拼命吹气的风箱。 他将肩上少年放在地上,对着荔王行了个礼。 殿下临走前,叫我来请宋太医,协助大理寺卿破案。闫真深两口气,压制住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春狩场行刺太子一案,全靠推理,证据实在太少。殿下叫宋太医配合着,继续查查。 听他说完,荔王更加放心。 既然太子已经走了,那宋春景就无所倚仗,只是个太医了。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这案子本王先审着,你来了说要人便要人,就算借着太子的势,也有些过分。 荔王放松道:你先一旁候着,审完之后自会把人给你。 闫真心道:看这架势,等你审完,不死也残了。 他强硬道:太子对此事非常看重,嘱咐我在他回来之前,务必审出结果!若是没有宋太医这个证人,实在是不好做。王爷别为难奴才了。 他跪在地上,荔王看着他后脑勺,满面不快,东宫的奴才都这么目无尊卑吗? 闫真坚持道:请荔王顾念太子,行个方便。 荔王不耐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里头尽是杀机。 来人,这危险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令人心中为之一紧。 扰乱审案,定有所图。荔王狠戾道:将这狗奴拿了,一并提审! 四周侍卫立刻上前,团团将闫真围在中间。 一直当哑巴的宋春景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了。 王爷,他面色如静水,道:淑嫔此事,当真同我没有关系,要杀鸡儆猴,也杀不到下官头上来。 荔王转过头,笑了笑。 那笑配着脸上恶意,仿佛如恶鬼。 差点忘了你,荔王指了指闫真,看好他,妄动就打! 他转过头来,对着行刑侍卫道:动手吧。 侍卫立刻将拽在手里的皮筋松开手,嗡的一声响起来,那皮筋卷着风声,发出骇人的嘶鸣。 眨眼间,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宋春景的手指关节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读者上周扔的霸王票: 深蓝妖孽扔了1个地雷;浪味仙仙仙扔了1个地雷;易安无羡扔了3个地雷;挑灯看扔了1个地雷;桃花花扔了1个火箭炮;气势汹汹扔了1个地雷;想飞的蚂蚁扔了1个手榴弹 发射爱心biu~ 第34章 太子一行人至城门。 乌达去交涉文书。 太子百无聊赖,从坐垫旁边的格子里,抽出来一本书。 刚打开第一页,就听见马车被铎铎的敲响了。 他随意问道:何事? 殿下!外头的人急切道:大管家请您往刑部大牢一趟! 太子动作一顿。 外头那人一刻不停的匆匆道:荔王主审皇胎太医案,此刻已经用上刑了! 刑部。 一声疼到极致的嘶喊被闷在嗓子里,宋春景深吸一口气,吞到丹田屏住呼吸,咬着牙硬生生了受了一下! 众人只觉耳鸣瞬间,俱都不敢直视。 啪声落下,再睁眼去看 皮肉卷血,顷刻就喷射四溅了出来! 宋春景闭了闭眼。 本来就干净的脸上,顿时煞白一片。 捆绑的绳子能辖制住他的动作,也不能控住他颤抖的手。 荔王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招吗? 他悠闲问道。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0) 宋春景张了张嘴,漏出来两声咳嗽。 在场的太医都是高手,立刻就能判断出这是什么迹象。 刘子贤仰着头,担心道:王爷!宋太医刚刚屏气忍耐,气血岔到了肺里头,已经伤到腑脏了! 荔王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 忠义之士!他对着刘子贤夸奖道。 随即一摆手,看了一眼站在周围的侍卫。 侍卫上前,伸手就是两巴掌,将人惯到了地上。 荔王扭过头继续看着宋春景,道:还不肯交代? 宋春景唇色肉眼看见的往下褪,声音嘶哑道: 当时,皇上先出了事,下官扑过去抢救,紧接着淑嫔出了事,宫女也喊人 他盯着荔王,竭力忍耐着,慢慢道:皇上同嫔妃一同出事,自然是先顾着皇上。皇后娘娘临危不乱,要下官去救治淑嫔,可淑嫔骤闻皇胎出事已经气血下沉,女人生孩子一直便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大出血更是万分之一的活命机会,她那会儿已经开始涌血,无论如何止不住了。下官同许太医,即便拼劲全力也回天乏术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下官必然想救,否则于心何忍啊?他反问道。 一副悬壶济世,大公无私的模样。 荔王长长的嗯了一声。 许太医也在,可为下官作证。宋春景又提醒道。 说完几句话,他脱力般靠在了身后木头桩子上,痛苦的闭上眼。 眉间尽是竭力忍耐。 一旁,指尖滴滴答答还在不住往下淌血。 场面残忍骇人。 荔王听完点了点头。 心中却不为所动,森森道: 许太医呢?怎么说。 许灼差点吓破胆,闻言一激灵,额头上的汗珠滴下来,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荔王攸然叹了口气,对着宋春景冷笑一声:嘴硬。 继续。他用下巴点了点行刑侍卫。 心狠手辣的行刑侍卫绷着脸,目光狠戾,一次拣起三根皮绳,捏成一股,高高向后拽起 众人不忍再看,俱都转过头。 宋春景抬起眼,狠狠盯着那皮绳。 侍卫手行至最高处,眼看就要松开,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 宋春景瞳孔攸然一缩,突然喝道。 行刑侍卫一顿,犹豫的看了一眼荔王。 就这一眼,给了宋春景片刻之机,他道:王爷,可否换一只手? 荔王一皱眉。 宋春景咬着牙,这种危机时刻,竟然微笑了起来。 我这双手,是救命的手。他道。 荔王已经极其不耐烦了。 心道:要的就是你这双诊脉救命的手! 我这手里,有东西。 宋春景赶在他发话之前说。 荔王犹疑了,心不安的跳了跳,问:什么东西? 宋春景额上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撵,白如玉璧的脸像刚被雨水冲洗过。 这点落魄,丝毫影响不了他的镇定。 眼角眉梢微微向上一抬,嘴角也跟着向上挑了一分: 当年皇上带着太子御驾亲征,我随侍左右。太子在战乱中受了伤,不省人事,要施针方能逼出污血。但是战场杂乱颠簸,恐怕有失,当时人手奇缺根本无人递针,也怕耽误了功夫,便将针穿肉而带,捧着装沸水的玻璃瓶,一路跑到皇上帐中 万钧一发,救了太子。 这手,正是当年带针的手,他喘息着,笑道:王爷若不信,可上前查看,腕间一十三个针眼儿,便是当年留下的。 之后皇后嘉赏我忠义,赐我一套金针。那针,此刻还供在家中,月月初一十五擦洗,不曾落灰。 他似乎实在疼痛难耐。 话半一顿,硬抗了过去,才道:这疤痕是为皇上太子效力而留,也是下官荣耀,王爷若是毁了,下官内心实在不安。 荔王今日打着无论如何要他命的心思而来。 此刻却犹豫了。 他抛出旧恩,估计也知道在劫难逃。 这恩情说大也大,说不大,也算是分内之事。 平时若是单拿出来说,难免有招摇的嫌疑。 此刻说来,倒像是荔王故意找皇帝的茬一样。 荔王清了清嗓子,这事,本王怎么没听过? 宋春景又侧头咳了几声。 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何其神勇,王爷竟然不知道吗? 这能说不知道吗? 这种大事都不知道,传到皇帝耳朵里,指不定要说他故意忘了。 荔王想立刻砍了他。 皇兄英勇无匹我当然知道,本王指你穿肉带针的英勇事迹。 宋春景恍然大悟了一声,王爷是说这事啊! 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却是千真万确。他忠心耿耿,无比恭谨道:下官平日也不敢挂在嘴边,辜负皇恩。 荔王: 宋春景嗳了一声,十分无奈:王爷若是不信,可来看看。 说完,他似乎是怕荔王不看,还说什么不知者无罪的话,抬头随意的看了四周一圈,诸位同僚若有不信的,也可上前查看。 无人敢动。 荔王深知,一旦看了,此事就非常难办。 而宋春景说的笃定,连几个针眼儿都讲的清清楚楚,八成是真的。 正在此时,何厚琮朝着荔王行了一礼,匆忙连爬带跑到了宋春景身边。 荔王还未来得及制止他。 何厚琮已经躺到地上,仰面朝天,瞪着大眼看了一眼宋春景朝下扣着的手腕。 腕下血红一片,碎肉汇聚成血滴,不住的往下掉。 他冷汗唰的一声出来了。 宋春景垂下眼皮,眼中漆黑无光,定定看了他一眼。 何厚琮预备一头扎死到太子麾下,豁出去了。 大喊道:王爷啊!确实是有! 嚷什么!荔王呵斥道。 是、是何厚琮爬出来,退到了原来位置。 荔王脸黑成了一片。 好、好,好。 他一连三个好。 没什么好气的瞪了何厚琮一眼,神色非常不耐,换!给他换!另一只手! 心道我看你还能如何。 行刑侍卫将皮筋高高拉起,轻轻放下。 小心翼翼的拆了下来。 绑到了另一只手上。 闫真心惊胆战的看着地上积攒的血洼。 荔王冷笑了一声,这只手没问题了吧? 慢着,宋春景说,这手也不成。 下官行医救人,诊脉捉药全靠着这只手。他认真的说:这手欠着债,将军府的小少爷靠它学医,皇上亲口说过,让下官好好教,若是教不成了,岂不是违逆君命吗? 是要杀头的。他诚恳道。 在场有几位对将军府的那小少爷的身份心知肚明。 这下,连跪在地上的院判都震惊的望着他。 荔王自然也知道。 宋春景看了一眼荔王放在台面上的圣旨,诘问道:皇上给王爷下的旨意叫旨意,给下官下的旨意就不叫旨意了吗? 若是王爷不怕忤逆皇命,就算剁了下官的手也行。他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眼前积攒而成的小血洼。 世间有人不怕吗? 荔王脸色青白交加。 何厚琮一颗心掉回胸膛里,觉得自己白来一趟。 这宋太医熊心豹胆、能耐过人,根本用不着别人救。 荔王额上青筋直蹦,蹭的站起身,换鞭子!抽他! 这老王爷一直扮猪吃老虎,一副镇定自若衷心样,此刻暴跳如雷的指着他,全然不顾什么贵人体统与皇家脸面,怒吼: 给本王往死里抽!! 听到这话,宋春景将完好的手用了用力,伸展了一些。 用鞭子是轻易抽不死人的,即便真的抽死了,荔王也难免落一个苛待罪犯、滥用职权、暴虐私刑的名声。 他不为人见的,微微松了口气。 侍卫取了鞭子来。 那鞭子也是动物的皮晒干了拧成的,又重又结实。 只看着就叫人心中胆颤。 侍卫抄起鞭子,轮圆手臂,呼呼带风的挥了出去 啪 四周尽是回响。 闫真紧紧闭上眼,将头转到了一侧。 随即他鼻尖轻轻一动。 猛地睁开了眼睛。 靠后一望,并不长的通道尽头处出现一个人。 此人自门边现身,并未理会守门侍卫的跪拜。 匆匆几大步,衣袍兜着风。 转眼到了跟前。 殿下! 闫真喊了一声,差点委屈的哭出来。 太子越过他,一脚踹开拿着鞭子的侍卫! 然后一转身,拔出了那侍卫別在腰间的剑。 一声剑鸣,响彻刑部大牢。 刺啦 来人踏着最好的绣娘三月才秀得一尺的锦纹墨靴,身披暗沉沉的漆黑斗篷,匀称的肌肉线条将衣服撑起的恰到好处,侧脸古谭无波。 只微微皱着眉,泄露出他此刻的情绪: 狠戾、怒气,还有汹涌的杀气。 他手持长剑,腕动,一剑挑开束缚宋春景的绳子。 横眉剑目,视线所及,连地上的血迹都没有漏下。 太子细细打量着宋春景身上染血的衣裳,小心翼翼的将他托起身。对着他身上的见血的鞭痕,低声道一句:我来晚了。 言罢直起身,居高临下扫了荔王一眼。 眼中酝酿的杀机汹涌肆虐,叫在场众人心中俱都一抖。 太子手微微一动,将剑随手一扔,呲一声,稳稳戳到了地上的血洼里,溅起几丝血点。 这一下仿佛戳到了荔王心脏里,他张着嘴退后几步,直叫板桌顶住腰才托着身体没有瘫倒。 第35章 宋春景借力站起身,垂着手,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过了一会儿,嘴中才轻描淡写道:不晚,鞭子轻易抽不死人。 太子领略了其中意思:与早晚无关,即便你不来,我也死不了。 虽然状态不好,却还有精力耍嘴皮子。 太子吊了一路的心,略微放回了胸膛里。 你、太子怎么来了?荔王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额头出的汗滚滚而下,不是已经南下了吗? 是已经南下了,走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事未处理,太子盯着荔王,目光舔血食肉:这事如鲠在喉,憋的我难受。 什么事?荔王用手扶着身后桌子,问道。 猎场行刺一事,我思来想去,不能轻轻放下,太子为难道:不然南下路远且长,若是贼心不死,又想要我的命,岂不是防不胜防? 荔王强自镇定:不是,凶手不是淑嫔吗? 皇叔真的认为是淑嫔吗? 太子意味深长道:侄儿不大信。 事实如此,太子不信,可找皇上申诉!荔王说着,扶着桌角坐到了椅子上,喘出一口浊气。 太子一笑,没来得及跟他扯皮,闫真在一旁,重重咳了一声。 抻着脖子提醒太子道:手宋太医的手 太子看了他一眼,瞳仁飞快一晃,转到了宋春景身上。 宋春景靠在柱子上,似乎非常难受,说话间冷汗一层一层的出。 指尖麻痛感异常强,无法忽视。 那疼痛如跗骨之蛆无法摆脱。 太子视线一垂,看到他袖口湿了一片。 他一伸手,捞起宋春景一直垂着的、分毫未动的、僵硬的手臂。 手上立刻染了大片血。 再看那手: 碎肉模糊,向外狰狞的翻滚着,血红一片中露出一道道森森白骨,五个手指,竟然有四个被打的关节骨外露! 红白顷刻迷了太子双眼。 宋春景只觉眼前发黑,视线无法聚焦。 紧接着,耳畔嗡嗡作响。 他觉得已经坚持了很久,其实只是眨眼间而已。 脚下一软,天旋地转般倒了下去 太子一抄手,将昏死过去的人接到了怀里。 他盯着那手,胸前剧烈起伏。 伤手完全暴露出来,未经处理无法自凝,仍旧滴答渗血。 甚至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裳! 太子低着头,刹那间脑中混沌难以理清。 无数念头匆匆闪过,他心道:我真的来迟了。 千军万马不曾叫他退却半步,泰山崩于前也不能叫他变色,甚至皇帝愤怒的质问也不能叫他害怕一点点。 此时,他的手却颤抖的几乎抓不住那胳膊。 太子只觉心中一空。 像登上惊险高峰,攀折下来一朵雪莲花,用冰块捂着、用密室藏着、用锦盒装着,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却被人任意抖落到泥土中,用力践踏。 这花沾了土、滚了灰,被蹂造的不成样子。 心中的锦盒空空如也。 他已经过了年少时盛气暴躁的时期了。 多年磨炼叫他收敛心性、不形于色。 同时杀伐更加果决。 千百个日夜磨炼出来一个人人敬畏、叫人闻风丧胆的太子殿下。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1) 差点在此刻前功尽弃。 他视线微微垂着,脸色阴晴不定,难看至极。 杀意遍布四周,肆虐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行刑人在威压之下心脏差点蹦出胸膛,双腿一抖,不敢发一语的跪了下去。 片刻后,太子抱着人站起身。 眼角的每一处细微动作都昭示着暴怒,眼中酝酿的墨汁再次将其他神情淹没。 终于,这索命阎罗抬脚一踢地上那剑。 剑似离弦,顷刻间飞了出去! 行刑侍卫登时倒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咕噜的血液倒流声。 脖颈之上,长剑立起,泛着骇人的寒光微微颤栗。 荔王腾然惊坐而起! 他按着桌子的手微微发抖,你了半天,才强自镇定,震怒道:太子无故杀人,置天地王法于何地?! 天地王法?太子冷笑一声,捏了捏拳头。 咯吱作响,那是他拼命克制住的杀意。 猎场行刺一事,杀手已死,淑嫔又没了,这宋太医,可是唯一证人。阴鸷锐利的眼神射向荔王,似乎有实质般钉住手脚,叫他动弹不得。 太子慢慢道:皇叔这么着急处置他,倒叫侄儿不得不多想了 太子这是何意?荔王惊问。 不等太子作答,他朝天一拱手,凛然道:太子枉顾礼法,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之事我定会禀告皇上,求一个公正交代! 就算你不去,我也会去。太子打断他。 他将人抱到怀中,紧紧护着,看了一眼院判。 院判心领神会。 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爬起来到太子身侧。 他探着头看了一眼宋春景,颤抖着手按上几个穴位,松了一口气: 生命无碍,只是还得尽早医治。 太子仍旧盯着他,院判想了想,又道:或许会留疤。 太子不发一言,转身欲走。 太子可要想好!今日若把罪犯带走 嗖 衣摆起落眨眼间完成,唯有兜住的风穿梭其中,使衣角微微摆动。 飞来的剑长眼似的从他耳畔扎到了身后,狠狠钉到了墙面上,嗡剑长而软,诈然受力不住颤抖。 荔王猛地被迫住口。 他只觉侧脸一凉,后知后觉感受到鬓角发丝拉扯的头皮惊痛。 伸手一摸,手上沾染了些许血丝,刹那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面前的太子抬起眼,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耳畔的震动声已经停了,精钢制作成的锋利刀面却折射出刺眼光明,叫荔王睁不开眼。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似乎正承受千军之压,无法挪动半步。 下一刻浑身哆嗦着瘫倒下去,歪在椅子上,觉得呼吸都异常费劲。 太子整张脸比平时更加冷硬,弥漫的肃杀之气此刻已到临界,喧嚣着要汹涌而出。 闫真心中狠狠一跳,怕他真的收不住怒气将荔王处置了。 太子身份尊贵,杀人一个或是杀人一千个,寻个由头都可以。 但是若杀了皇亲国戚,又有着血脉上的牵绊,那即便言官的奏折不能将他如何,唾沫也要将东宫淹没。 他连滚带爬到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 然后看了一眼他怀中人。 宋春景头微微侧着,整个人萎靡缩在他怀中。 即便昏迷不醒,眉头也微微皱着,忍受着万分痛苦一般。 闫真道:十指连心,殿下快走吧! 太子手中触摸到的衣衫滑腻湿润,一时也分不清是原本的血还是他刚刚发出的汗。 危险的眼睛微微眯起:刑部这一摊子烂泥,早该拾掇拾掇了。 视线所及,侍郎浑身筋骨都软成一团,摊到了地上。 何厚琮大着胆子抬起头,同太子对视了一眼。 太子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里,张口道:剩下的你来处理。 说着,身形动,一刻不停的迈着匆匆跫音,眨眼没了身影。 闫真赶紧跟上他脚步,以待等候吩咐。 他深知道,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此刻地上躺着的死尸,就是荔王的下场。 是、是是。何厚琮赶紧对着消失不见的背影应了。 藏在墙角阴影里一直瞧瞧看着的何思行,终于显露出身影,朝里头扒着墙边露出个脑袋。 趁他人不备,朝着他爹竖了个大拇指。 何厚琮面色一丝得意也不显,悄悄的,从袖口伸出来一根手指头,也给他回了一个。 何厚琮扶起脚下打滑的侍郎,拍了拍他肩膀。 他秉承太子口谕,摇身一变,成了此案负责人。 二人如今风水轮流转,全然掉了个个儿。 荔王气的浑身发抖,不能行走。 院判看了一眼,恭敬的对何厚琮道:王爷犯了心疾。 心疾是能要命的病,何厚琮立刻嘱咐道:院判虽然人在阶下,但却仍旧顶着太医院职位,请先行救治! 院判只觉半张脸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肿的不忍直视。 他犹豫之后仍旧狠不下心,遂过去查看,又掐住几个大穴,片刻后松了口气。 无大碍,往后不能大急大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何厚琮道了一声谢,荔王却根本听不进去,浑身哆嗦着试着站起来,接连几此都失败了。 何厚琮看了一眼侍郎,侍郎六神无主,于是他只好叫人通知李元昆,来接荔王。 李元昆还没到,圣旨先到了。 怕是皇上已经知道了太子没有南下却跑来了刑部的事情。 荔王缓了半天,立刻来了力气。 喘着粗气叫人搀扶着,跟着宣旨的太监,怒气冲冲往宫内去。 太子本该南下,却去而复返,跑到刑部撒了一顿怒火。 无数双言官御史的眼睛在明或暗处,紧紧盯着他。 总算逮到了机会。 他人刚到刑部,那边弹劾的折子就已经开始写。 待到出了刑部。 折子都写完了递到了皇帝跟前。 龙颜震怒。 皇帝坐在龙头椅上,手肘搁在桌上,压着折子,太阳穴处蹦蹦直跳。 来人,他闭上了模糊不清眩晕的眼,上气不接下气,道:将太子,给朕压来。 太子正往宫里来。 跟出去宣人的小太监走了个对头。 小太监匆匆跟在他后头往御书房走。 殿下待会儿莫要顶嘴,皇上生了大气了!这小太监脚下不停,边喘着细气道:奴才去请皇后娘娘,很快就回! 不必。太子寒着脸道。 小太监一犹豫。 太子目视前方,随意道:若是叫母后知道半个字,今日就打断你的腿。 小太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是、是,奴才知道了! 御书房近在眼前。 敞着门。 正等着太子进去。 太子面沉如水,两步跨了进去。 刚一进门,迎面便是一沓飞过来的折子! 暴怒之中,皇帝将手中东西劈头盖脸的朝他扔过去,怒道:若是你这个太子不想当!就不要当了! 龙颜震怒,在场人都扑伏在地,战战兢兢,高呼: 皇上息怒啊 皇上身体要紧 折子噼里啪啦,漫天飞舞。 太子不躲不避,受了雷霆之怒。 坚定的目光直视当今天子双眼,没有丝毫犹豫道:儿臣有话要说。 他扛着龙腾虎啸的威压,站在门内。 像年轻强壮的狮子无声蛰伏着,伺机而动。 又像已脱鞘的刀,被华丽锦缎匆匆裹住,不经意间泄露出一点寒光,便已足够震慑人。 作者有话要说:  ??? 你们的脑洞可以出一部后宫绿帽子传*v* 第36章 荔王进了宫。 哭着进了御书房。 进了门,直接扑在了地上,哭的伤心欲绝:求皇兄为臣弟做主 皇帝掩着嘴咳了两声,起来说话。 荔王不起,哭着告状,臣弟正在审案,太子突然闯进来一剑杀死行刑侍卫,带走嫌疑罪犯,还要杀了臣弟哇 他抖着手,指着自己鬓角缺了一块儿头发,还有侧脸上的血迹。 太子如此不尊礼法!藐视皇权!草菅人命!荔王一张嘴,三条重罪当当当扣在了太子头上,置皇命于何地!置天下万民于何地!置祖宗基业于何地?! 荔王高呼完,抬起一张粘满眼泪鼻涕的脸,委屈的看着皇帝。 他挺大岁数虽然长得胖了些,显得年轻,却也是个胖老头儿了。 书房外头值守的太监有些忍不住,憋着笑。 皇上却未置可否。 皇兄啊!荔王继续哭天抢地道:臣弟一片丹心为您出力!太子却诸般为难,叫我情何以堪啊! 起来说话,皇帝这次话中语气沉了沉,赐座。 大太监亲自搬来座椅,放到了一旁。 荔王眼珠子转转,由人扶起来,动作轻微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一坐稳。 皇帝点了点书桌上一封奏表。 荔王伸长了脖子一看,是前些日子侍郎为着速断猎场行刺案上的奏表。 那日,我去贤淑殿,与淑嫔当面对质,猎场行刺一案,是否是她所为。皇帝说的很慢,似乎是涉及故人,非常伤心,淑嫔失口否认。 荔王看看那奏表,又看看皇上,重新跪在了地上。 皇兄明察,凶手永远不会说自己是凶手的! 这话说的不错,皇帝撑着头,伤心难耐道:不过淑嫔虽然有些刁蛮、横行霸道,但是心肠却不歹毒,做不出要人性命的事,更别提谋杀太子干预皇储事,我知道她。 淑嫔已死,皇帝回想点滴,全是她的好处。 即便她想要个孩子,也情有可原,他反问道:后宫之中,谁不想要个孩子? 朕也想要。他道。 朕想要他重复道。 可是 思及此,这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似乎是想起了刚去世的女人和孩子,眼中似乎弥漫雾气,薄厚闪烁不清,朕留不住。 他看惯了战场朝堂上的别离,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此刻也不过是个凡人。 一个刚失去女人和孩儿的凡人。 纵使女人还有还多,孩儿也未降生。 可血脉亲缘这种牵绊,从刚刚得知有孕的时候就开始发酵。 对于子嗣单薄的皇帝来讲,三个月,已将父情酝酿的足够浓厚。 荔王沉默听着,不敢插话。 淑嫔已死,皇帝正是伤感时刻。 这个时候若是再没眼色的说什么杀人凶手的事,那不是往皇帝心头上扎吗? 能在皇帝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敏锐至极。 沉默之间,皇帝伤心过度的情绪不停发酵扩展,四周又悄悄跪下去了一片人。 片刻之后。 皇帝终于收敛了些情绪。 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面沉如水,不闻喜怒只看国事的皇帝。 他拿下那奏表,露出底下垫着的另一封。 捏到手里,在桌子上心痛又无奈的摔了两下。 刺客是你府上的人,身上却带着后宫贵重钱物,按理说,你与淑嫔都有嫌疑 绝不可能是臣弟!荔王立刻高呼冤枉。 皇帝一摆手,示意稍安勿躁,现在淑嫔已经没了,唯一的证人宋春景你还要下死手整治,滥用私刑! 荔王,皇帝反问道:你是何居心啊? 皇帝此问,表面上是说他包容刺客,甚至就是幕后凶手,暗杀太子居心不良。 荔王多年伴君,却读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说不定淑嫔的死也有你的事。 淑嫔又是有孕的妃嫔,涉及皇嗣。 说不定皇室人丁不旺,子孙奇少,也有你动的手脚! 帝王的多疑是致命的。 荔王这下,不哭都不行了! 他从椅子上滑落,扑到地上膝行两步,伏地痛哭:天地良心啊!怎么可能是臣弟,臣弟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逾越!这真是,这天唷 他哭的惨,皇帝却根本听不到心里去。 似乎只要提起淑嫔,就想起莫大伤心事。 那日皇帝深深吁出一口长气,眉间愁苦满溢,苦泪又重新聚集到眼中,我不该去质问她,她心情不好伤了胎气,也有我的过错。 我实在是,后悔不已。他皱着眉,语中全是自责。 说罢竟猛烈咳嗽起来,大太监捧着水,给递到嘴边湿润了一下嗓子。 这才止住咳。 荔王耳尖的听到,皇上已经自称为我,并说出了后悔这种话。 要知道,君王一诺,万死不悔。 他即便真的做错事,错的再离谱,自会有人替他承受后果,献出生命。 无论如何,是不该悔的。 皇兄荔王竭力感同身受,寞道:节哀啊 皇帝擦了擦模糊不清的眼。 委顿的摆了摆手,这简单动作似乎用尽了他的全力。 朕再问你,要杀太子的是不是你? 荔王用力摇头,不是! 宋太医呢?皇帝又问,要杀宋太医的,是你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2) 荔王陷入两难,若是答是,必然会惹得嫌疑,若是答不是,不知皇帝是否已经握着把柄和证据,难免又会冒险。 他犹豫一瞬,沉默了。 朕看不上前朝的兄弟阋墙,也不想老来儿孙断绝,此事不管是不是你,你都回去好好反省。 皇帝艰难的开口:回去,想想你错在何处。 荔王知道,没能弄死宋春景不,他想头一个从宋春景下手,就是最大的败招。 他跪在地上久久不动身。 身体小幅度的颤抖。 大太监上前扶他起身,荔王张口道:皇兄!臣弟真的是冤 走吧!皇帝提高了些声音,打断吵闹不休的哭诉。 转头又扑伏到成山的折子上。 荔王抿了抿唇。 知道皇帝已经认定结果,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此刻能保下命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好先告退。 李元昆先去了刑部,被告知荔王已经进宫面圣去了。 又调转马头往宫内去。 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荔王脸色活像被人抹了锅底黑。 李元昆担忧的扶着他,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荔王浑身哆嗦,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缓了好一会儿才捯过气来:他活着一天,对太子就是一重保障,只有他死了,我们才好对太子下手! 谁?李元昆问。 宋春景!荔王恨恨道。 李元昆听完,将眉耸出了两道丘。 不是,李元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对谁下手? 荔王:太子! 李元昆打量一眼四周,拖着荔王匆匆往外走。 待出了宫门,他才问道:为何要对太子下手? 许久未解之谜浮出水面,他似乎看明白了,猎场行刺太子的也是你? 荔王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爹,李元昆震惊道:你疯了! 我没有派人杀他!荔王嘶哑着嗓子,目眦尽裂,我只想先杀了他的太医!为了日后能方便行事! 他却倒打一耙,引得皇上怀疑我! 荔王喘着粗气,往日的和善面孔全然不见踪迹,我知道他善谋略,却不知道他竟然有此能耐!将一坛子浑水搅合的乱七八糟,最后,全泼到了本王的身上! *** 一炷香前。 太子率先进宫,将皇帝雷霆之怒当头吃下。 皇帝发完了火,父子二人对视着,久久不言。 年轻人身形修长、腰背结实。 拉弓射箭、勤于锻炼,没叫他虎背熊腰,相反,肌肉线条十分匀称流畅。 每一寸身躯都包含喷薄的力量感。 不过分厚重,但是十分结实。 而他老了。 冲天的怒火叫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心情激动而过快的心跳,叫他的手无法控制的颤抖。 终于,皇帝肩膀一松,整个人的体态都萎顿下来。 你同父皇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他眼鼻发酸,有气无力道。 太子犹豫一下。 片刻后,低下了头。 儿臣犯了欺君大罪,请父皇降罪。他跪到了地上。 皇帝说:起来说话。 太子起身。 刺客当日要杀的是宋太医,不是儿臣。 皇帝面色如常,似乎早有预测。 太子掏出一封诉程来,递到桌上,这是大理寺卿拟定,条条证据直指荔王,父皇可看看。 短暂沉默后,皇帝拿起那诉程,一目十行过了一遍。 儿臣猜测,是因为宋太医经常去东宫行走,所以才惹的荔王下杀手。太子道。 还有,他继续道:刺客死之前,指认的是淑嫔娘娘,并不是荔王。 皇帝嗯了一声,等着他继续说。 正因如此,儿臣才要试一试荔王是否有不臣之心,在猎场帐篷里的时候,他听到儿臣那样说,便慌张失措,不知是否是因为跟计划有出入的原因。 其次,荔王一惯会扮猪吃老虎,儿臣此次南下时间长、路途远,离开父皇身边,怕他对您不利。 儿子知道,父皇重视兄弟情义,可是人心隔肚皮,荔王是否重视同您的情义? 他心思大了。皇帝给了一句回应。 太子:不管荔王给儿臣扣什么罪,儿臣全部都认,甘愿受罚。只是他私养护卫队、划党结派、嫁祸淑嫔、又依靠爵位在刑部一手遮天,滥用私刑、勾结官员、严刑逼供胡乱证词,儿臣实在替父皇忧心。 他一口气数落完,给荔王落了六项大罪。 条条拿出来,都是抄家流放的重罪! 最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如今刑部是个什么模样,一派阿谀奉承、不思正事! 我都有所耳闻。 皇帝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又叹了口气,十分伤心道:因为朕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许多事就不想追究 他可能是想到了淑嫔,才会突然如此伤心。 但是紧接着,被他强行忽略了那刺痛感受,继续道: 可是朕,私心里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看看他怎么说、怎么做。 太子沉默不语。 毕竟,他想杀的人不是你,就算,皇帝停顿一下,道:你十分重视宋太医,可他也不过是一个太医。 不错,宋太医人微言轻,不大起眼,可是,太子转而道:这次是小小太医,下次就是小小管家,然后就是区区侍卫长,甚至有可能是伺候您的大太监。 父皇都不追究吗?太子问道:您可想过,好端端的他要杀宋太医做什么? 皇帝沉默,似乎是在考虑。 宋太医医术高明,行走东宫先放在一旁,他日常负责的便是母后的身体,还有淑嫔的安康。 说到淑嫔的时候,皇帝显然一顿,显现出一丝落寞来。 太子话中所指皇后与淑嫔都是育有皇嗣的人,一个生养太子,另一个还怀着未出世的孩子就香消玉损,此事甚至还涉及太子本人。 皇帝越想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慢慢沉下去。 他怔怔看了一眼太子。 就在此时,大太监通报:荔王来了。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太子心领神会,自觉走到了隔间中。 第37章 荔王离去,太子自隔间中出来。 跫音轻轻,却每一步都掩不住出鞘乌金刀厚重的锋芒。 刚刚经历了丧子丧妃、又将伤口再一次扒开暴露在外的皇帝,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儿子。 坐。 皇帝不等他行礼,就让人将椅子抬的离自己近了些。 太子不违拗的坐下。 沉沉喊了一声:父皇。 都听到了?皇帝问。 听到了。太子应道。 皇帝点点头。 他怔怔看着桌上两份奏表。 九五之尊满怀心事的叹了一声,别怪朕不处置他。 等朕百年后,你登基,坐到这个位置,若是没有叔侄帮衬,孤身一人该当如何? 太子立刻起身要跪。 皇上却扶在他肩膀上,将人按住了。 手下的肩膀健硕有力,马背上打下来的皇帝突然有些感慨。 他收回手,鼻音非常浓重的喊了他一声:琛儿 太子从记事起,皇帝便没有如此叫过他。 未立东宫之前称李琛,册立太子之后,便只叫太子。 这称呼久未捡起,十分陌生。 太子一时未敢应答。 皇帝伸出手,先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认真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脸庞。 最后,攥了攥他的手。 太子差点僵住了,只觉得浑身像是没油的机器,微微一动咯吱作响。 父皇老了。 皇帝叹了一声。 唇角微微向下垂着,几日间仿佛老去十岁,一副垂暮老人的无力感。 太子垂着头,看着他微白发丝,铁石心肠叫火融化了,不会。 父皇还未过六十六大寿,还是壮年。 皇帝摇摇头。 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笑。 太子突然道:虽然父皇呵斥皇叔,也勒令他反省,可儿臣心里还是不大放心。 莫急,莫急。 皇帝笑容里头难得带着些温情。 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之前问你,南下时间一再拖延,今日又半途而返,可还有别的事吗? 太子不答。 半晌,点了一下头。 皇帝也点了点头,也不问他原因,而是随意问道:宋太医如何了? 伤的挺重,短时间内,怕是不能拿东西了。 还有一事,太子低着头,对着皇帝捧手请了个旨,儿臣南下,想带着宋太医去。 皇帝看着他。 带个随侍太医还要来请旨,太医院的院判做什么吃的? 太子道:院判脸被打烂了,太医院此时空空,学徒们都如惊弓之鸟一般,几日不曾入宫了。 他还在想着找荔王的茬。 这下连皇帝都无话可说了。 那依你看,淑嫔这事还查吗?皇帝问。 该查,太子道:儿臣已经命大理寺卿接手此案,想必很快会有眉目。 皇帝想了想这号人,又看了看手底下的第二份奏表。 上头言辞犀利,句句有凭有据直指荔王罪状,丝毫不俱他皇亲国戚的身份,正是大理寺卿所写。 堪用,他同意的点了点头。 随侍太医一事,没有提,算是默认了。 太子犹豫了一下,若是荔王趁儿臣不在,对您不利,那该如何? 皇帝想了想,摇了一下头,不会,朕心里有数。 太子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因此不能体会这种兄弟手足的情义。 因此无话可说。 皇帝再次提起宋春景:他也是嫌疑人之一,就这么叫你带走了,别人不知会如何说。 太子神思飘忽一下。 心中七上八下像吊着只奶猫不停的喵喵叫,心里被搔的又痒又疼。 不知道宋春景现在醒了没有。 平日就怕冷怕热的娇气孱弱模样,此次受伤该怎么熬? 十指连心,该是多么要命的疼法? 儿臣相信他,太子信口道:就像您相信皇叔一样,儿臣心里有数。 皇帝心中噢了一声,明白了。 他当年结拜兄弟无数,全是一起上战场的过命交情。 设身处地一想,理解的点了一下头。 你执意要带他,皇帝松了口:带就带吧,回头记得吩咐人去太医院记档。 是,谢父皇。太子道。 如此,皇帝给太子一个面子,太子也给皇帝一个面子。 两两交换,算是暂时搁下不提。 言及此,他心中飘忽不定,想走人。 皇帝瞧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交代道:不管你有什么要紧事,今日务必启程南下,不可再继续拖延! 是。 太子收回神思,起身告退。 最后,皇帝终于没忍住好奇心,问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太子: 非要三天五日的找太医?皇帝似乎非常疑惑,又不好明问。 太子这个时候才显出一点不同平常来。 羞、恼,似乎还有些腼腆。 他恳求道:父皇就,别问了吧。 这番情景难得一见,更别提出现在此刻的太子身上了。 皇帝在内心咯噔一声。 心道:完了,真的是隐疾。 太子告退,刚出了宫门,那边守在书房外头的小太监已经到了寒翠宫。 不等皇后发问,便立刻一五一十的将书房内的对话说了出来。 连进书房前那句若是叫母后知道,今日就打断你的腿这话也没丢下。 皇后听了并未生气,只随口笑道:他敢打断你的腿,我就打断他的腿。 打断是不可能真的打断的,连打一下都不大可能。 下太监心知肚明,却仍旧被她语气里重视的态度感动了,能为娘娘效命,真是奴才的福气! 说罢连磕两头,成芸上前将人扶起,给他衣袖里塞进去一把金瓜子。 小太监再次千恩万谢,叫成芸拥着退了出去。 片刻后,成芸匆匆回来,还未走到皇后身边,便抿了抿唇,叹了声气:太子为了宋太医,也太莽撞了些,怎么在刑部里就杀了人,还伤了荔王,一不小心便会引得言官参奏、皇上斥责。 他当然不怕,奏也奏了,斥也斥了,皇上发了一顿怒气,太子还是太子。皇后随意道。 她看了成芸一眼,若是哪日你进了刑部受刑,本宫少不得也得鲁莽一回。 成芸立刻抬高嘴角笑了,卷起袖子伸出手给她轻轻按头部,奴婢当然知道,娘娘最疼奴婢了! 皇后闭上眼:身边伺候的人,尤其是贴身侍从,都得看顾好了,别人才肯为他效命,太子虽然是冲动了些,倒有情可原。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3) 成芸手下不停,十分同意的点了点头。 她又问:娘娘,皇上就这样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不追究荔王的事情了? 不是不追究,而是暂缓。皇后缓缓道。 成芸微微侧头,仔细听着。 皇后挂着一丝不苟的笑,眼中神色善良若菩提垂眸,荔王受了伤,虽然是小伤,他毕竟担着叔父名头,若是宣扬出去,也足够言官将不尊礼法、不孝不恭的罪名按到太子头上,不如让荔王回去反省思过,待到太子南下过了风头,再处置不迟。 东宫。 春椒殿。 此次随太子南下,由尚书举荐的岑大夫,正在给宋春景包扎手上的伤口。 这老大夫仍旧是那一个。 此次出行,虽然还未到目的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归来后太子侧妃给的一盘银珠金锭。 因此分外精神。 可是他没想到,去而复返,这头一个病人,竟然不是太子。 而是太医。 他察言观色,心道这人身体亏成这个样,竟然是个大夫还是个太医吗? 现在太医院的门槛已经这么低了吗? 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反观宋春景。 他并没有出现太子担心的,类似于娇柔孱弱的模样。 只垂着眼睫,盯着那手。 不一会儿,伤口被隐藏在棉纱布底下,看不到了。 他便看着岑大夫给他小心翼翼的包扎伤口。 医者的手都是分外灵活的。 一缠一绕,有条不絮,若是出了神,没一会儿就得眼花缭乱。 宋春景看了一会儿,眼中微微闪动。 如深夜中轻轻流转的凉风。 太子站在门口片刻。 乌达望了里头一眼,问道:殿下怎么不进去? 太子笔直站着,目视前方。 耳朵却听着里头的声响。 乌达对他一说话,打断了耳边的窸窸窣窣,他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乌达。 后者赶紧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 乌达撇了撇嘴。 殿下,就这么放过荔王吗?他非常气愤的问。 嗯。太子绷着脸,嘴角挑一个残酷至极的笑来,慢慢找对,不急。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乌达皱着眉,噘着嘴十分不爽道:刚刚你不在,给宋太医处理伤口的时候,吓得的够呛。 太子看着他,挑了挑眉。 要把烂肉统统挖出来,然后一层一层的上药,好几个人按着那胳膊不叫他乱动,宋太医昏过去好几次。 说着,他打了个寒颤,似乎不忍回想。 太子沉默不语,只扯了扯自己衣领,放进去些寒气。 乌达又伸头往里望了一眼,嗯? 太子看他。 乌达说:好了。 太子点了点头,转身一刻不停的走进去。 他视线锁在那手上,宋春景却将袖子落下,将雪白的纱布盖在了底下。 视线被阻隔,太子坐在他对面,张嘴未发声。 宋春景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说:多谢殿下。 他头发有些湿,唇色也不似往常,有些苍白无力。 太子横刀立马般坐着,手紧紧扣在自己腿上,闻言露出一点局促来。 我、他问道:疼吗? 宋春景笑了笑。 太子问:笑什么? 我若说不疼,殿下信吗?宋春景道。 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了,都敢调侃当朝太子了。 当朝太子一点气都没生,见他精神尚可,反而松了口气。 坐。太子想伸手,迟疑着没有动。 突然面对面,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想道歉也无从道起,想认错也无从认起。 深刻体验了一回什么叫近乡情怯。 宋春景却似乎并没有受影响,坐在椅子上,将受伤的手搁在身前,避免太低了受到压迫血液挤压伤口。 他身上还有鞭伤,因此坐的笔直,不敢有丝毫的含胸驼背,怕扯到伤口。 太子想着说辞,心底越来越浮躁。 宋春景却再一次轻轻的笑了。 太子更加憋屈。 你笑什么? 笑殿下。 宋春景道:殿下挨骂了。 确实是挨骂了。 太子看了乌达一眼,乌达将眼神飞快的移开,自觉站到了门外。 宋春景不看他二人互动,转而打量起春椒殿中的摆设。 琉璃花瓶里插着娇黄色的迎春花,瓶身通透,枝干青绿隐隐约约透出来。 像害羞的女人,披着纱衣。 窗边摆一个小桌子,桌子旁边一个靠椅,里头是厚厚的坐垫。 桌角是滕编的笔架,新奇有趣。 片刻后,太子看他心情不错 伸出脚勾了勾他小腿,宋春景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那点触碰一触即分。 他转过头来,谨慎道:殿下请注意分寸。 还有更没分寸的,太子朝着他笑道:你试试吗? 宋春景修眉皱起,无法奈何的盯着他。 太子怕将他真的惹恼,便嗳了一声,问别的事,说实话,淑嫔那事,有你掺和了没有? 宋春景还是皱着眉看着他。 问你呢。太子又用脚尖点了他腿一下。 宋春景又靠后躲了躲,硬邦邦道:没有。 太子嗤笑一声,宋春景,我信吗? 他饶有兴趣道:若是你真没掺和,母后会派人去刑部打点吗? 宋春景盯了他一会儿,转开目光。 下官清清白白,无话可说。信不信全由殿下。 意思是:爱信不信。 他闭上嘴,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表情。 太子自讨个没趣儿,摸了摸自己挺直坚硬的鼻梁。 自余光观察了一下因为受伤而有些萎靡的人,看他似乎并未有太大改变。 该是什么冷淡模样,还是什么冷淡模样。 太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半寸。 嗳,他再次张口,缓缓问道:疼吗? 宋春景抬头看他,微微一动,眼中的万花筒便转来转去,积水被阳光照射的璀璨模样。 有点。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裹着厚厚的手说。 闻言太子更加坐立不安。 他指尖磋磨两次,才伸了出去,轻轻摸了摸那雪白绷带。 宋春景往后一躲,太子赶紧收回手,我、我弄疼你了? 宋春景沉默不语,垂下的眼皮掩盖住双眸神色,因此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低头一看他,宋春景飞快一眨眼,毁去了上一瞬间的表情,转而盯着窗外看。 窗外枝头残叶冻掉,又发出新的花苞,苍老的树干曲折、强壮、布满年轮的痕迹。 窗台上也非常有意思,零碎撒着几片树叶与落花瓣。 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薄玉片制作,染上了颜色与纹路,栩栩如生。 只一个窗边便费尽了心思。 随意一瞥别处,也无一不是精巧细致。 处处透着巧心与情趣。 下一刻,太子将那薄玉片捏到手里,递到了他眼前,看这个呢? 他举着手晃了晃。 宋春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太子将东西搁在他手里,抬了抬下巴,送你了。 他有心调节气氛,朝着宋春景那边靠近了些,问道:听说你当年曾经为了救我扎过自己十三个窟窿眼儿,是真的吗?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太子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宋春景面带悔色。 他先是将玉片还到太子手中,推辞道:无功不受禄。 随后清了清嗓子,真诚忏悔:我情急之下假借太子威名,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交互间二人之间手指一触即分,太子感受了一下那触碰之间的黏连,然后搓了搓带着熟悉温度的玉片。 他将小小物件翻来覆去揣摩许多遍。 不成,他说:我有点介意。 第38章 宋春景眼神非常深刻的看了他一眼。 太子说:这样吧,我南下缺一位随侍太医,你点个头,我就不计较这事了,怎么样? 他说完,未等宋春景回答,自己就想到了之前他说过的觉得二人身份不平等一事。 立刻就换了一种语气和另一种说法:太医院现在人手急缺,实在找不着旁人了,委屈宋太医随我奔波一趟,成吗? 这话已经给了十成的面子,宋春景却仍旧摇了摇头。 太子说:到底为什么? 皇后娘娘 别提皇后,太子打断他,说实话,我不打你。 宋春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迟疑间一垂眸。 太子表情立刻就不对劲了,沉沉道:又想什么搪塞人的鬼话? 宋春景一愣。 过后,低头莫名一笑,殿下双眼如焗。 这就是实打实的揶揄了。 太子被噎了个正着,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没有计较。 宋春景自己张开口,我也是为师的人,不是孑然一身,凡事也得考虑着我那小徒弟点,他正是要学东西的关键时期,若是我走了他怎么办,一起带着吗? 你那小徒弟,太子清笑一声,你关了多少天,你那小徒弟人呢? 将军府的花园护理的非常精心。 一到春天里,每夜飞速拔高,花苞一个接一个的吹大。 侍弄的仆人勤恳浇水松土,一日不敢懈。 这跟小少爷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有很大关系。 将军府的小少爷,宋春景的小徒弟,沈欢,哭了几天。 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 一大早起来,洗干净脸,由将军牵着去宋府。 到了门口,沈欢停下脚步,哑巴了几天,终于开了口:爹,你在这处等我。 将军半蹲下身,掏出自己抓着冰袋的手,给他捂了捂红肿的眼睛。 欢,真不用爹跟进去? 沈欢闭着眼,由他捂着,摇了摇头。 感觉手不凉了,身子靠后歪了歪身体,将军会意,把手放下来。 天上乌云缓缓为晨光让路。 光明一寸寸吞噬着地上昨夜留下的黑暗。 晨光撒到二人身上,将军眯了眯眼,最后一次问道:真不学了? 沈欢点点头。 又成了不爱说话的小哑巴模样。 将军不再多问,起身,轻轻往前推了他一把,去吧。 沈欢扭头望他,他又道:爹不走,在这里等你出来。 沈欢低下头,深深吸了两口气,敲了敲宋府的大门。 小厮拉开一条缝隙,见到是他,将门拉开一扇,您师徒二人可巧,走了个前后脚。 沈欢一愣,问道:师父也是才回来吗? 小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无人。 往前半步,悄声说道:太子殿下也跟着来了,听说求咱们宋大人当随侍太医,宋大人以你为借口脱不开身,给推了。 沈欢望着脚下门槛,突觉腿脚重于千金。 无论如何迈不开脚步。 小厮提醒道:您、进来吗? 沈欢回头望了将军一眼,将军察觉到,朝他咧着嘴一笑。 沈欢回了无比难看的一笑,艰难迈了进去。 太子与宋春景正在会客厅里说话。 宋春景十分无奈道:殿下,若是再不启程,皇上又该叫你去骂个痛快了。 太子不怎么在意的唔了一声,显然是小时候没少挨骂,被骂皮实了。 他转而问道:你那小徒弟呢? 宋春景说:我不在家,回将军府住了几天,今日就回来了。 什么芝麻胆儿,太子哼笑一声,没人偎着还睡不着觉了吗。 宋春景皱着眉看着他。 太子坐正了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沈欢站在门外转角处,听了只言片语。 头重脚轻,心如秤砣。 里头对话稍歇,他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扉。 里头宋春景道:进。 沈欢推开门,端着手进去,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师父。 虽然垂着头,却仍然能感受到投到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 归来的沈欢不同以往,心思重的要溢出来。 宋春景将受伤的手举在身前,起来。 沈欢起身,拘谨异常。 宋春景以为他害怕太子,便说,回来了。 沈欢点点头,师父。 他喊了一声,眼睛里立刻蓄满了眼泪。 宋春景:回自己房间去。 沈欢深深吸了两大口气,才将眼泪憋回去。 他踌躇着、低着头、抿着唇。 似乎有话要说。 宋春景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有事便说,无事去背书,下午教你配药材。 沈欢犹豫一下,欲言又止。 这很不像他。 能学新东西,应该欢欣雀跃才对。 宋春景以为吓到他了,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转开盯着沈欢的目光。 发现宋春景仍旧再看他。 于是不耐烦的站起身,几大步走进了隔间中。 擦身之际,衣摆缠缠绕绕,金丝红鸢的鸦黑织锦扫了一下宋春景的大腿。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4) 一触即过。 宋春景皱着眉,盯着他的背影。 太子似乎是无意的,全然不在意的走进了隔间。 师父受伤了。沈欢丧说。 宋春景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头的半只手,裹着厚重纱布,是个骇人模样。 他往回收了收,这才安慰沈欢道:没事,男子汉过江跨河,不受点风浪怎么行? 沈欢一听,又差点哭出来。 拼命憋着眼泪,带着哭腔道:我、我不想学医了。 宋春景一愣。 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走过去的方向。 沈欢眼泪终于滚下来。 一颗便如一颗滚滚黄豆般大小,唰啦啦流了一脸。 宋春景沉默着看着他,微微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沈欢又跪在地上,给宋春景磕了个头,哭着道:多谢师父多日教诲,只是沈欢脑子笨,不是学医的料。 宋春景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片刻后,嗓音仍旧略微带着厚重,不似往日清澈,当真不学了? 他没有问原因,直接同沈欢确认问道。 沈欢知道,这才是宋春景。 同时,他心中又想,师父收我为徒本来就半推半就,不太乐意。 现在我自请告辞,说不定他也松一口气。 他低着头,声音似从石磨中挤出来一样,一字一顿回道:不学了。 宋春景点了一下头。 沈欢从地上模糊且微弱的影子看到他动作。 眼泪顷刻掉到地上,他心道:至此,再无回头路可走了。 他站起身,又跪下去,脑门顶到地上,深深叩了下去。 往复了三回。 最后站起身,垂着手道:师父之恩,沈欢铭记于心。 宋春景望了望窗外。 窗外景色清新,微风扶枝头,一片艳阳天。 别的就算了,宋春景道:三月初十,晚上,你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封信,还回来吧。 他声音长且悠远,像是二八月的微风,轻轻拂过耳朵,痒痒的、温温的,非常好听。 内容却让人极其难堪。 沈欢沉默了。 他知道,他用了拿,而没有用偷,这已经尽力给面子了。 一室寂静。 沈欢抿紧唇。 眼泪满眶,竭力忍住。 片刻后,他从身上掏出一封织锦布包装起来的扁平物件。 低着头,颤抖着双手递了过去。 至此,你我师徒缘分,就算是尽了。宋春景接过那东西,放在桌子展开,收了那信,将外面包裹的布留在茶盏旁。 去房间收拾收拾东西,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若是没有,我明日叫随从一起收拾了。 他补充道:医书你若是有用处,也可带走。 沈欢懦懦应了,仿佛蚊鸣,是,师父。 行尸走肉般出了门,拐到自己的房间去。 沈欢先去摸了摸自己的被褥,爬上去躺到枕头上,盯着头顶悬着的纸条。 纸条上是他摘抄书中的易错处,每晚睡前都先看看。 已经积攒了有两寸宽四寸长度。 他伸手解下来,叠好了捏在手里。 起身,走到书桌旁,多日未曾翻动的书仍旧是那一页,插花的小瓶子里多了些水,桌面干净亮堂,一点灰尘都没有。 想必是今早师父才派人刚刚打扫干净的。 他伸出手取了花瓶中插着的梅术枝。 就攥着这两样东西,出了门。 门口的小花园里,黄芪已经长到一臂高。 沈欢望了望它,眼睛又痛又涩。 最后转过头,拔腿跑出了宋家大门。 将军正在门外张望。 见他失魂落魄的出来,关心问道:你师父为难你了不曾? 沈欢喘着急气,摇了摇头。 然后猛地蹲在地上,将脸埋在了臂弯中。 将军要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 腿一曲,蹲在了他身旁。 春日太阳虽不毒,晒久了也觉得烧得慌。 将军伸出一只手,挡在沈欢头顶上。 巴掌大的阴影落在了沈欢裸露在外的一小块后颈上。 他另一手拍了拍沈欢的头,你不想说原因,爹不强求。总之,我儿就算不学医,随便学个别的什么,也是顶优秀的。 沈欢手紧紧抓着带出来的两样东西,肩膀微微颤动。 宋府,会客厅隔间的门帘一响。 太子无声走出来,站在宋春景旁边,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窗外温柔的柳树枝。 宋春景怔怔看了一眼太子。 神色有些奇怪。 什么眼神,太子坐他旁边,靠在椅子背上,端起茶水要喝,这可不是我搞的。 宋春景仍旧盯着他。 太子到了嘴边的茶也不喝了,认真的辩解道:真不是我。 宋春景怔愣中一回神,看了一眼太子。 这一眼包含的东西太多了,迷茫、疑惑、不敢信,还有些悔意。 综合在一起读出来,似乎在说: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太子心里紧了紧,状似随意问道:这小崽子怎么回事? 语气中已经夹带了两分不耐烦。 宋春景垂下眼皮,回神了。 睫毛向下,挡住积水空明的眼神,唇一张一合,反问:不是正和太子的意吗? 那一闪而过的迷茫如过眼云烟,眨眼间就不见了。 又成了那个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宋太医。 太子无声息的松了吊在嗓子眼里的气。 唉,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余光打量着他,清了清嗓子,这下小徒弟也没有了,宋太医总算能腾出空来接太医院南下的差事喽。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有加更,谁叫你们都是小宝贝呢! 六一儿童节快落! 第39章 皇帝给出南下的最后期限,太子又拖一日。 皇后前一晚跟第二日早分别派人来了两趟催。 太子终于踏上南下之路。 太子一党提心吊胆许久,过了一日,太子这回没有返回来,顺顺当当的南下了。 这才俱松了一口气。 转身又与前几日参奏太子的大臣彼此咬毛。 投入了新一轮的掐架大赛。 这些,太子当然不知,他远在千里,忙着奔赴南方。 带着终于将宋春景搞上了马车的欣喜之情。 一般来讲,同职位的可以共乘坐一辆马车。 太子却给两位照看身体的医者都准备了马车。 宋春景没什么反应,上车就眯起眼养神。 倒是岑大夫,深感受重视,觉得是太子顾念侧妃的缘故。 太子心情极好,从马车上下来,转而骑马。 坠在一辆四角装双棱的八宝马车旁边,不时从被风撩开的窗帘缝里望一眼里头的人。 乌达观望了一会儿,催着马赶上来。 他郑重其事的朝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速度慢了下来,落到了后面。 说。他目光不离马车,催促道。 乌达兴奋道:殿下,瞧我发现了什么!之前宋太医不是跟您说不平等这个事情嘛,我想了好几日,终于琢磨透了! 太子转头,微微挑起一点眉梢,看了一眼他。 乌达收了兴奋模样,正经道:救宋太医出刑部那天,在春椒殿,您问他有没有掺和淑嫔的事情,宋太医显然不想说,您却以身份压制他、质问他、逼迫他说。 特别像君臣,乌达一脸看破天机的天真模样,怪不得宋太医不大喜欢您,谁会喜欢跟位高权重的上司在一起,一不小心,命都 太子听到前半句还觉得有点道理,听到最后,脸色乌云密布。 阴沉沉的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后话没说完,深觉保命要紧,慢慢闭上嘴。 就在此时,有侍卫自后方请示道:殿下,前头一公里处,就是洛阳城了。 乌达赶紧问道:咱们歇歇脚吗? 说着他看了一眼前方马车。 太子也跟着看了一眼,侧耳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里头匀称缠倦的呼吸声。 仔细打量片刻,说:歇。 其实本不必歇的,上回他们南下,两日并一晚就到了。 此次已经过了两日,一半的行程都没有赶过。 乌达深知原因,并不在这上头多话。 想乌达也到了议亲年纪,外表熊虎狼,内心小绵羊。 总觉得南方女孩子似水柔情,少看一眼都亏了。 路上碰上河边襻膊浣洗衣裳的女孩子,都移不开眼。 越往南走越是春,美景多不胜数,若是一心赶路,岂不是都辜负了? 一行人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太守兼廷尉江首逸亲自率领越骑校尉、知府知州、众多知县出城迎接。 远远一望,乌泱泱一锅粥。 洛阳此地富饶,官差也都捞的一手好油水。 实是个钱多事少的肥职。 洛阳太守作为富有的领军人物,吃的满脸油光,一身肥膘。 闻太子要在洛阳歇脚,立刻推掉无数邀约,率领职下数人,亲自迎接太子殿下的銮驾。 太子本可不入洛阳城,现在不仅入了,还要住一晚,这点偶然该是太守多大的荣光。 率领众人信誓旦旦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明明白白。 流连忘返。 明白人都知道,伺候好太子,就是伺候好了自己的官职。 只有好处。 改日太子登基,念起好来,若要南巡,也有机会递交申请。 这会儿已经隐见夕阳。 余辉温柔的照在人身上,撒一层金,衬的侧脸温柔细腻,平白多了几分好亲近。 江太守站在马车一侧,看着上头走下来的人,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心道:太子是有什么小众癖好吗? 乌达介绍道:这是咱们此次随侍的宋太医。 噢噢噢,太守赶紧应了,上前打个照面,太子一路,劳动宋太医啦。 宋太医似乎有点晕车,面色非常难看,由夕阳照着,才多了几分橙红颜色。 闻言随意一点头,托着一只手,另一只自然垂着,沉默的站在一旁。 太守心道:唔,职位不高却不爱说话,又得下属看重。不好惹。 他转头看向太子,微微弯着腰,恭请道:殿下请入城,晚宴已经备好。这几日牡丹花也将开未开,最是水灵好看,晚上欣赏,也别有一番滋味。 太子移开看着宋春景的目光,闻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一笑,一行人都跟着笑。 一时间,一片其乐融融。 洛阳是个多情地,闻名的不仅有牡丹,还有比牡丹更娇艳的美人。 都说京中女子多机灵,那么洛阳女子便多水灵,一字之差,差之千万。 单看历代后妃中总少不得洛阳女子的身影,每年年供也都有这一项,便知道其长相秀美、温婉多情、叫人魂牵梦萦的事实。 太守自然将这特产妥妥贴贴、心照不宣的安排了进去。 夜幕一拉,一出大戏。 长且轻盈的水袖甩出去一丈远,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堪堪扫过众人鼻尖,妙曼腰肢似水流淌,潺潺汩汩,唯独不妖艳。 别有一番勾人滋味。 宋太医同岑大夫坐在一处,二人食桌挨着,体态却大不想同。 岑大夫端正坐着,不管谁投过来目光,都报以亲切微笑。 宋太医微微倚在血藤椅靠背上,闲适且随意。 哪怕舞女朝他媚笑,他也丝毫不回应,一副冷淡模样。 太子立刻就断定,他有心事。 或许是因为受伤、或许是沈欢自请出师门,也或许是不想南下却不得不为。 总之心中压着沉沉心事。 殿下明日再住一晚吗?明日就是牡丹节,抛开身份,不管男女皆可玩闹,都戴着不同的面具,摆摊、花灯、各式样的牡丹,太守一一介绍完,乐呵呵的说:洛阳虽然隔三差五便有灯会,却都不及这个,过了明晚,一半的姑娘都有了心上人。 坐在下座的知州只当太子在看舞女,笑道:若是碰到大胆的姑娘,看到殿下矫健英姿,说不定会自己揭开面具呢哈哈哈哈哈 这倒是有趣。太子沉吟。 场中舞蹈已到高潮,层层水袖间一闪而过的是女子的笑脸。 眉眼鼻梁嘴唇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看。 宋春景终于抬起八百年未抬起的眼皮,看了一眼。 或许是忌惮着身上有伤口,他滴酒未沾。 眼前的酒杯里仍旧满载着放在一开始的位置。 这宴会布置的非常讲究。 太子为首,太守为次,其余依次而坐。 每人身旁都放着催开的牡丹花,珍稀品种环绕身侧,姚黄、二乔等名贵牡丹多不胜数,不负洛阳盛名。 其中太子身侧还多余布置了几盆御衣黄。 是专门上供用的皇室贵族牡丹。 此时搬来,也是太守恭维太子的一点意思。 排到宋春景此处,便是寻常一些酒醉杨妃和童子面,还有点缀用的白牡丹。 宋春景扫了几眼,颇觉有趣。 就近摸了摸一株挺立的白牡丹花曲折的花瓣。 他看着花,太子看着他。 一时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花更娇嫩,还是人更俊秀。 太子从醉意中分出一丝清明来,心道:他竟然喜欢白牡丹。 宋春景那边却想着:这些花若是趁着盛开采下晾干,留着入药,用到今秋不成问题。 岑大夫在一旁轻轻道:白牡丹不常见,达官贵人都嫌意头不好,也只有在洛阳才能一视同仁。 他问:宋太医喜欢白牡丹吗? 宋春景客气答道:若是都入了药库,够用半年之久,京中牡丹也炒不到那么高的银子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5) 哎呀岑大夫赶紧朝他拱了拱手,钦佩的叹了一口气,您可真是!太医院有您这样的贤能,真是相辅相成,彼此修成的福气! 不敢不敢,宋春景谦虚的说:下官自入了太医院,兢兢业业七八年,连个院士的位置都够不着,都靠太医院诸位同僚照顾,才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这话当然是贬低自己抬高太医院,岑大夫哪敢当真。 不过他这样年轻,竟然已经进去七八年了,倒是叫人吃了一惊。 又想他前日受了皮肉重伤,一看即是酷刑导致,恐怕这太医院也不是什么善良之地。 这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因此更加客气的对着他一点头,宋太医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又得太子看中,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您才是,尚书大人官运亨通,太子侧妃又得宠爱,家大业大却只看重您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前途不可限量。 宋春景还了他点头交礼,微微一笑。 岑大夫叫他捧的心花怒放。 端起酒杯要敬他,能随太子一起南下,做个伴,你我二人也是修来的缘分,我先敬您一杯。 宋春景盯着那酒。 岑大夫立刻就告罪,轻轻一拍自己脑门,忘了您有伤在身,不宜饮酒,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 宋春景一扯嘴角,伸手端起牡丹花造型的杯来,一扬手,将满满一杯酒尽数倒到了嘴里。 朝着岑大夫微微一笑,示意他请自便。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扬起的脖颈白皙秀颀,比动作更加流畅,缓流小溪淌过青圆石路般一路隐没在领口之下。 太子端起镀金酒杯,喝了一大口。 太守赶紧陪着干了一杯。 虽然洛阳的酒不比京中烈,却仍旧辣嗓子。 太守哈了一声,捡了一把葡萄扔在了嘴里。 太子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根本不在意这点失仪。 又端起酒杯来,再次一饮而尽。 太守同知州对视一眼,知州朝着他往场中舞女点了点下巴。 太守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 洛阳城中万灯璀璨,热闹了半宿,终于安静了。 太子借口醉酒,推了夜赏牡丹的活动,由太守扶着进了房门。 后头跟着今晚那腰肢轻曼,水灵灵俏生生的舞女。 舞女跪在地上,为太子脱鞋解衣。 太守知州对视一眼,交换完眼神心有灵犀的一笑,退了出去。 舞女轻纱落地,露出浑圆可爱的肩头。 素手纤纤,上前解开太子了外衫。 捧着一件可抵寻常人家三年吃喝的乌黑金绣双刺外衫,轻轻搭在了屏风上。 太子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背影。 舞女转身,解开挽在脑后的精致发髻,发丝瀑布一般散下来,温柔多情的叫人心也醉了。 她缓步至床边,跪在了地上,仰起脸看着太子。 眉眼无一不精致,却是未妆而成。鼻梁很高,鼻头小小,不似寻常洛阳女子的滚圆玲珑。 再往下,秀美人中下是一张橘红色的薄唇。 说话间,嘴唇微微张合,带着透亮暖人的颜色。 艳阳一般,好看、性感。 太子伸出手,轻轻蹭了一把那唇,指尖黏腻,残留了些许唇色。 他远远一看手上头沾染的颜色,颇觉无味。 意兴阑珊的擦了擦手。 乌达守在门口,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他有些着急的看了一眼对过宋太医的房间,提心吊胆的又从门缝往里望了望。 乌达。里头人叫了一声。 乌达松了一口气,在。 我有些头疼。太子说。 乌达立刻会意,属下这就去请宋太医。 宋太医已经准备睡了。 他平时就习惯早睡,这会儿已经很晚了,整个人都提不起一点精神。 回到房间,先是撑着力气飞快拆了绷带、清洗换药,用牙咬着缠好包扎妥当。 耗费完这点功夫,更加困顿。 乌达敲门的时候,听着那咚咚的啄木鸟凿木声。 宋春景只觉得脑浆要迸出来,头痛欲裂。 下官也有些头疼,该着岑大夫今夜值班,乌达侍卫请找他去一趟吧。 乌达站在门口没动,似乎非常为难。 宋春景却不打算再说,蒙着被子准备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敲响了。 宋春景猛地掀开被子,满脸的不耐,眉往中间凑,眼角唇角一齐往下坠,脸色难看的像是要去杀人全家。 乌达站在门口,似乎感受到那杀意。 再次犹豫的举起手,正在想还要不要敲。 呼啦一声,门应声而来。 怒气迎面扑来,乌达尴尬的放下手,巴巴叫了一声:宋太医? 宋春景披着外套,抱臂往旁边一靠,斜斜倚在了门扇上。 闻言随意嗯了一声,由无数眼睫毛撑起薄薄的眼皮儿,瞥了他一眼。 深更半夜,昏昏沉沉。 一时也分不清是夜更黑,还是瞳仁更黑。 宋太医头疼吗?我过来看看你。 乌达往旁边撤了一步,露出负手而立,站在其身后的太子。 太子着单衣站在那处,看着他问道。 乌云散开,露出明月。 庭院深深,积水澄明。 他的眸子上也立刻笼罩上一层月光,亮的发光。 太子半夜听闻自己的随行太医头痛,丢下温情暖玉的女儿香,站在人家门口看脸色。 受了几句冷言冷语,非但不生气,还端的一副平易近人的长官模样。 乌达简直没眼看。 灰溜溜走到看不到的地方去,蹲在地上想今晚舞女白皙柔长的大腿。 宋春景皱着的眉来不及松开,被太子看了个正着。 太子似乎喝的有点多,醉醺醺的忽略了他不好的脸色。 上前两步,点了点他的手,还疼吗? 宋春景抿着唇一时无言。 太子将另一只手也伸到前来,手里拿着一枝牡丹,月光下清晰可辨厚重紫色。 魏紫,娇气、名贵,花后。他将荷花状花型的牡丹塞到宋春景怀里,比白牡丹好看。 随后一顿,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宋春景靠后退了半步。 太子一步过去,离的更近了,结实的胸膛拦住他的去路,前倾的身体充满了攻击性。 这金尊玉贵,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此刻不知着了什么魔,凑到他耳边,轻轻呵出一口滚烫的气息,配你。 说完他挑起一言万金的嘴角,不怀好意的笑了。 宋春景将手上的手移开,垂在身侧。 随着他动作,太子看了一眼,立刻便移开了。 视线微微上移,一路行至巧夺天工金玉雕琢而成的下颌上,一顿,落到了即便在月光下仍旧泛出橘红的嘴唇上。 宋春景一把推开太子,退后靠在了门扉上。 门框磕到了门槛上,咔一声响。 这细微声响仿佛磕到了人心坎里。 太子前行一步,将人紧紧囚在一臂间,一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宋太医看过我的道歉信了罢?他微微红着脸盯着方寸之间的怀里人,仿佛情窦初开正在跟情人告白的毛头小伙子一样手足无措。 此种情形,属实万年难得一见。 太子醉着酒,壮着胆,低声恳求:就别生气了罢 第40章 展信知思: 我想了许久,要如何说。 几年前,我轻狂、自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父皇母后多次指责叫我收敛,言官御史也数次参奏,我却仗着唯一的皇子身份肆意妄为,全凭自己的喜好做事。 虽然已经过了许久,我却深刻记着那日情形,你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我都熟记于心,翻来覆去想过多次。 那日,你求到我处,求我救你爹。 彼时朝中正值大清洗,你爹虽然是冤枉的,但是我同丞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实在犯不着插手。你惶然、无措,只身一人跪在我面前,低着头,看起来像只没了人庇佑的小猫。 让人忍不住想摸摸的同时,又想逗弄一下,看看小猫急的喵喵叫是什么模样。 我因此动了恶意。 想来,我实在不该趁火打劫,强迫你脱衣裳,还用种种龌龊手段折磨你身体、磋磨你尊严 现在说起来,我自己都难以启齿。 是我的错。 我悔不当初。 我事后经常见到你,也时常想起你咬牙不肯吭声的模样,觉得你有趣,想同你交朋友。 你却无论如何不肯,总是躲着我。我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错的实在离谱。 一不该趁人之危,二不该伤害你,不管是感情还是身体。 真心诚意认完错,我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拿你的小徒弟,举个例子: 现在之所以留着他,不是为了日后常再见,也不是顾念什么狗屁情义,而是顾念着你总是孤身一人,朋友又少,权当给你做个伴。 若是我瞻前顾后、事前三思,总是想着多年之后会同他有什么交集,那就该立刻要了他的命。 春景儿啊。 我知道你的脾气,心中一旦有了芥蒂,就再不会放下。我原想着,还有时间,我好好表现,慢慢叫你放下成见,接受我。 那日雨中同你说起来,才知道你仍然清清楚楚记得,不仅记得,还憋着气。 当年事我确实莽撞,经过几年御史言官的敲打,我自己也意识到了错误,如今已经改过自新。 你眼明心亮,应当也能看到我的进步。 我这几日寝食难安,想你想的要发疯。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甚至想回到当日抽自己两巴掌。 告诉当年的李琛:这个人,你要好好护着,莫要得罪,往后,他的哀愁便是你的哀愁,他的喜怒便是你的喜怒。 还有顶重要的我一定要解释清楚:那会儿轻狂肆意,作恶无数,其实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误会,也别怕。 最后,我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欢从梦中惊醒。 窗外月亮缺了一半,孤零零的挂在漆黑的枝头。 回想信中言语,特别是太子写到磋磨人那一段,那些文字像是活过来,绕着他飞。 每一个字都像有生命一样,飞来飞去、摇摇晃晃的触碰他的身体,叫人浑身酥麻难耐。 他动了动身体,一刻也躺不下去。 难受的起身去洗澡。 二日将军叫他来身前,委婉问道:我儿可有中意的姑娘吗? 沈欢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 将军装模作样咳了一声,若是没有,日常伺候你的侍女儿,有看的上眼的吗?可叫先伺候着,来日成婚,收为妾侍无妨。 沈欢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没有,别说了。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将军扒拉开他的手,男人都得有这么一回。 他感叹道:我儿长大了。 沈欢哎唷一声,你自己也没成过亲,倒来催我。 将军将袖子卷起来,作势要打。 沈欢自己凑了上去,拿着他手往自己胸膛上拍了拍,打我也不娶。 将军一时无话可说,以为他没尝到鱼水滋味才这样说。 想着哪日带他去京中红楼馆里找个小娘子回来,叫他体验体验。 沈欢却已经走远了。 腰背挺直,虽然瘦却不孱弱。 迎风扶袖间,隐约像棵舒展开的竹子。 将军看着,心中落寞起来,眼睛忍不住的发酸。 管家进来,给他递上帕子。 将军接过,蒙住眼睛。 片刻后,他露着半张脸,哑道:你随我进宫一趟。 宫中威严依旧。 繁华不比往日,因为刚办过丧事。 管家在殿前等候,将军独自进了勤政殿。 皇帝听说他来,立刻召见,将桌上正在朱批的折子按在了一旁。 他一进来,先免了他行礼,叫人搬了椅子落在旁边,然后将人尽数挥退。 宽敞大殿中只余二人。 你不常进宫,上回来,还是年前下大雪的时候。皇帝算了算日子,有半年了。 将军坐在椅子上,双手垂着,恭敬道:臣身体不好,也怕皇上见了记挂着。 你啊,皇帝摇了摇头,你怕惹得太子忌惮。 将军无话可说,笑了笑。 当年你我一同打江山,将阚摩岚击退千里皇帝怔怔回想往事,忍不住怀念当初情形,边疆的风虽然大,却不刺骨,不像宫里,下点雪花就冷的哆嗦。 将军忍不住唏嘘:皇上同臣,都老了。 皇帝一愣。 他确实老了,宫中人看在眼里,却都不敢说。 旁人只一味恭维我千秋万岁,可哪有万岁的人唷,皇帝笑了起来,带动着灰白胡子也跟着动了动,人哪有不死的,只有你能对我说这话。 臣僭越了,将军也笑了,总是抓着当年同您的一点情义,念叨个没完,欢儿时常笑话我。 二人沉默笑着。 皇帝突然问:君欢还好吗? 这名字十分陌生,数不清多少年没人叫过了。 将军却立刻明白他问的是谁。 都好,都好。 他明说道:前日不知为何,不想学医了,臣无论如何劝说,都说不动。 皇帝却笑了,眼神望着远方,放的极长:平时随和,遇到事情脾气却大,随我。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6) 不学就不学了,随他自由,他又问:可想过要做什么吗? 正是为这事来。将军收了笑,神情严肃起来:臣的意思是,淑嫔与皇胎一尸两命,不管是否人为,都不可改了。臣心里非常怕,想将欢送远些,不知道您舍不舍得。 他先铺垫完了淑嫔这事,才说将人送走,生怕皇帝不同意。 说完二人望着彼此,像两只眯着眼睛的老猫。 当年皇上宠幸值守宫女,宫女一朝有孕却不敢言,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才拜到寒翠宫,求皇后抚养肚中孩儿 将军想起当年事,眼中闪烁一片。 皇帝怔怔盯着空中乱舞尘埃,出着神,说:皇后破例,直接封了贵人,说是后宫子嗣单薄,奖励她有孕。 贵人成为众矢之的,每日战战兢兢,保胎汤药一碗不落的喝,半月以后出现反常,异常嗜睡,太医院以孕中常态为由敷衍贵人,又过半月,贵人精神恍惚,口中疯言 将军停停顿顿,慢慢道:皇后以她失了皇家体统为由圈禁于不夜庭,再过一月,太医院阴谋事发,保胎药里添了曼陀罗、小韶子、卡瓦根、乌羽玉仙人掌粉末等等几味能致幻的药材。 你怀疑是皇后动的手脚?皇帝问。 臣不敢怀疑,将军激动道:臣只是实在害怕! 说到此处,将军手有些颤抖,目光坚定却万分伤痛的看着皇帝。 欢就是因为在胎里受毒,以至生下来只有一只手大小,小猫儿是的,呼吸几乎不闻,浑身乌青,微臣抱着他 将军哽咽起来,深吸几口气,才缓过来些情绪,继续道:微臣小心翼翼将他养这么大,万一他要是没了,叫人害了臣年纪大了,老了,光是这样一想,就心如刀绞,不能自抑。 皇帝已经过了最初悲痛欲绝的时候,突然听到,也只有一愣,眼中觉得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不真切。 朦朦胧胧的与将军对视一眼。 老滑头。皇帝说。 他又问:送多远? 将军终于缓过来激动的心情,擦了擦鼻子。 闻言不在意的挠了挠被发丝搔到的额侧。 外放出去建功业的御林士们,估计都在西边儿扎稳根了,他们又是京中外派出去的,不似其他军队的士兵爬起来的那么艰难。将军分析完了,开始请旨,不如将欢送去那里,他也好适应,那里也容易接受他。 显然是已经策划好的。 这父亲无一不替他周全,比自己强多了。 皇帝感叹着想了想,问道:现在的御林士,边疆大营中是谁管事? 仍旧是林兼。 皇帝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去? 越早越好,将军毫不犹豫答道:赶在太子回京之前。 此事,你怀疑是太子所为?皇帝问。 将军并不回答,只说:欢前天夜里还担心自己师父担心到寝食难安,第二天就突然说不想学医了,老臣想了许久也未想明白,这于理不合啊。 之前可见过什么人吗?皇帝问。 见了大理寺卿之子何思行,二人既是同学,又是好朋友,将军停顿一下,继续道:只是,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近来行走密切,不知道是否有关联。 这话似乎给了皇帝答案,他闭上眼,胸膛猛烈起伏一下,似乎是压下了一股怒气。 千里之外的太子,并不知道自己背了黑锅。 此时,太子南下的车队,紧紧慢慢赶了四天的路。 终于到了每年水患最严重的黑水湾一带。 当地知州带着二三县令,走在太子身侧,都是一副沉重担忧神情。 知州走在太子一旁,不时伸手请他转弯。 去年,几个村庄水深竟然达四丈,黄水无情似猛兽下山,幸存者攀着树枝或者木筏,颠沛流离,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他似乎是想到当时情景,越说嗓音越哑,像哮喘患者拼命的呼吸,每夜都能听到孩哭、娘叫、狗咬、鸡鸣,声声凄惨,听都不敢听,下官夜夜不敢寐 身后的县令继续道:举目望去,一片肮脏汪洋,水上漂浮着不知是谁家的衣物、家具、牛羊、尸体,真是看也不敢看,这才缓过来三个月,水季就又要来了 一时间,随行的人尽数叹气。 太子问道:现在开始浇筑堤坝来得及吗? 来得及,之前只是担心物资不足,怕筑到一半搁置着,做了无用功。知州苍老的脸堆起笑纹,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现在太子殿下来了,行事一路打开便捷通道,明日起就开始装沙,应当是来得及的。 县令们也一齐道:殿下真是如及时雨一般啊!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上山的路曲折望不到尽头。 太子忘了一眼山顶处。 知州以为他累了,解释道:近年天气怪异,怕住在山下突然发了洪水,因此一并都住的高,也有个反应时间。 太子随意一点头,问道:若真是突发洪水,那岂不是将人都困在山上了? 这倒是知州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他思考片刻,道:也总比淹死人要好些,一时间,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了。 他倒耿直,许是见的多了,因此并不把死活列为禁忌语。 太子丝毫不在意这些忌讳,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脚下放慢了些速度,可赶时间做几个大木筏子,架上蓬,摆在离山近的地上,一旦发水可以借势飘起来,也可以提前将一些物资放在上头,以备不时之需。 之前做了些,倒是没想到要将物资放在筏子上保存知州啊呀一声,似乎是在考虑可行性。 他年纪虽然大,爬起山来倒是丝毫不费力。 若是水来了,飘的四处都是,灾民难免一哄而上,这该如何?知州问。 果腹尚可不追究,若是有人趁乱世私吞,杀了即可。太子道。 跟在身旁的乌达同几个近身侍卫都习以为常,面色不改,知州与本地人却都有点欲言又止,似乎觉得他有点杀伐果断,太不将人命当一回事了。 太子走在前头,稳步前行。 知州还在犹豫,眉头耸的老高。 必要时刻,杀鸡儆猴最见效果。太子道。 知州终于吁一口气,点头钦佩道:殿下妙计。 众人一齐点头。 太子听恭维话听的太多了,并没往心里去,仍旧是不见喜怒的脸。 路行过半,他突然扭头,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想了想,似乎是懂了。 飞快的向后头去了。 宋春景背着药箱,看着四周慢慢溜达,乌达从前方汹汹而来,几步到了他面前。 未等人反应过来,一把夺过来药箱,抗到了自己肩上,宋太医伤还没好,若是累了,属下可以同你一起背着上山顶。 宋春景:不必了。 虽然给他背着药箱,他速度也没有提上来多少。 乌达耐心走在他旁边,疾走几步便停下来等等他。 他走走停停,看得人头晕,宋春景自顾走自己的,话也不多说,眼皮也不再多抬。 山顶到了。 是几栋尖顶小房子。 虽然不大,胜在新奇可爱,四周打扫的干净非常。 太子站在山边,整个人稳如泰山,风将他衣摆吹着飘飘荡荡,四处飞扬,衣袍间猎猎作响。 像雄狮高高在上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宋春景走过去,望了望下面,只觉头晕眼花。 站远些。太子提醒道。 宋春景果然退了两步,抬起头,同他一起看着远方。 远处群山磅礴,层层叠叠环绕着,远近错落有致,自成一幅画。 仙气缭绕的云似乎伸手可触,这情景在北方难得一见,宋春景一时看呆。 太子扭头看他,发现他眼皮撩起,眼睫清清楚楚向上挑着,弧度难得一见。整张脸如软玉雕刻而成,叫水汽浸湿了些,显得湿漉漉的。 束在脑后的发丝被风扬起些,扫过白壁脸庞,像上好的玉石里头埋着的纹路,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动静对比构成了一副难得一见的画。 太子也一时看呆了。 片刻后,宋春景转过头,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将锁在他身上的视线移开,望着远处清了清嗓子。 有些恐高不敢上前的乌达站在不远处,自豪的说道:宋太医,看,这是太子殿下将要继承的江山。 太子: 太子要说的话叫他一打岔给噎了回去。 宋春景身形不动,嘴角微微一挑,那下官提前恭喜殿下了。 第41章 乌达刚要搭话,太子打断他,吐出来一个字:滚。 乌达摸了摸鼻子,灰溜溜滚远了些。 风太大了,宋春景微笑着做了告辞的手势,垂下眼走了。 强劲的狂风也没能留住他的脚步。 他路过乌达身旁,将手一伸,手指舒展放松。 乌达往太子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收到任何指令,只好将药箱还给了宋春景。 太子又站了一会儿,也转过身,准备去小房子里看看。 乌达赶紧跟上。 乌达,太子目视前方,脸色不辨喜怒,说:往后我同春景儿说话,不要偷听。 是太子允许属下便宜行事,必要时刻可听、可打断、可不回避。乌达不服,在身后道。 便宜行事、必要时刻,太子强调里头的重点,叹了口气:可你听这个能有什么用? 有用啊,可以帮您追宋太医啊!乌达解释:几年前,若是我陪在太子身边,必然不会像闫总管一样什么都顺从着您,看吧,现在宋太医都不爱搭理您。 周遭异常安静。 太子忍不住侧过头看了一眼他。 乌达耸了耸肩,将这视线理解成了别的意味,继续道:今后有我看着,必然不会让您再犯同样的错误,放心吧。 乌达:宋太医这会儿对我比对闫总管态度好多了,他可能比较看重我,我能感觉的出来。 太子几次张口,都被他那豪言壮语给噎了回去。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良好感觉。 你看这山高不高?太子问。 乌达有些恐高,刚刚站在山边上都觉得浑身冒汗,立刻点了点头。 滚下去的滋味一定非常棒,太子饱含深意的问,你试试吗? 乌达紧紧闭上嘴,郑重的摇了摇头。 高山之巅烟雾缭绕,走得近了才能看清房子的门窗。 不用说,住在此地一定非常潮湿,若是叫风湿患者住上三天,怕不是要跳崖自杀。 太子打量着四周,觉得虽然有些不便,还挺有情趣的。 宋春景那边也进了安排好的房间,与岑大夫紧挨着。 他走进去搁置好药箱,岑大夫过来打招呼,宋太医可收拾好了吗?需不需帮忙? 不劳烦您,宋春景环视一眼房间内部,床铺之上被褥都是塌的,果不其然非常潮湿。 他不甚在意道:很干净,没什么好收拾的。 您倒是随遇而安,一点都没有架子。岑大夫和道。 宋春景谦虚道:我区区一介太医,不敢有什么架子。 他虽然时常不爱搭理人,但是说起话来,态度恭敬、言语得体,叫人挑不出错处。 岑大夫听在耳中,觉得非常舒适。 二人正闲聊着,乌达过来了,怀里抱着两床蓬松些的厚被子。 殿下叫属下给您送来,一床铺着一床盖着,缓解一下湿冷。乌达偏着头,对着宋春景道。 宋春景随意一点头。 乌达便自觉将被子抱到床上,一床展平铺好了,看得出来他非常不熟悉做这事,顾着那头忘了这头,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的。 好不容易铺好了,又一声不吭的将另一床放在了床角。 一直到他走,岑大夫都没看明白这凶神恶煞的东宫侍卫长官来干嘛。 送被子吗? 给一个太医送被子? 离开太子身侧,置太子安危于不顾,亲自来送? 还要给铺好了? 再看宋春景似乎并未将这事当一回事,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岑大夫甚至怀疑这件房间是由太子来住。 宋春景单手拉开药箱精致的锁扣,取出一包药来,叫住了已经出门的乌达,请留步。 乌达立刻留步,眼中光芒比白天更亮,激动道:是是是,您请说。 宋春景将东西递给他,说:每日早晚各服一副,就温水顺服。 乌达接了,犹豫问道:这是 我来之前配了一副药,宋春景说:晚上喝了可祛湿助眠,早晨喝了能护住内火,不至于叫湿寒气侵体。 乌达颠了颠分量,足够半个月的。 一咧嘴露出半口白牙,在宋春景请便的手势里,千恩万谢的笑着走了。 待没了人影,宋春景才转过身。 岑大夫眼神非常复杂的看着他。 见他转头,收拾不及,面上仍旧残存着三分莫名和三分疑惑。 宋春景朝他礼貌一点头。 岑大夫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同这人的差距。 也明白了太子并没有多么看重自己,一切便利都是沾了这人的光。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7) 此外,似乎也隐约明白了太子为什么看重他 太会来事儿了。 太子居处。 乌达拎着药飞快的回来了。 在太子的目光中,将东西放到了桌上。 喏,他非常得意的用下巴点了一下,宋太医给的,早晚一副,除湿气用的。 太子拿起来看了看。 乌达钦佩道:宋太医好厉害,知道这里又潮又湿,提前配好了药。 太子盯着那药,认出来那药包是天丝绸制作。 这绸缎细腻如水,是西域特供。东宫一年方得十匹,太子不大喜欢这种丝滑料子做衣裳,尽数搬去了宋府。 想不到竟在此处见到了。 太子揣摩在手中,只觉细腻滑柔不辜负其特供之名。 仔细打量半晌,微微一笑。 北方,京城,皇宫。 太医院。 没了宋春景,院内每日按部就班,安生多了。 大理寺卿何厚琮主责淑嫔皇胎案,查明真相,与这几位太医实在没太大关系。 再有,后宫与宫外贵人病中却请不到可心意的太医诊治,一时人心惶惶。 御史言官一齐上奏,力保太医院。 时间能磨平伤痛,人死也不可复生,皇帝吐了口: 涉案一干人等释放,但是办事不利,各自罚俸三个月。 其中淑嫔大出血后负责去救治的太医宋春景、许灼,即便行医方面无过错,也倾尽全力抢救,但是结果不好,母子俱亡,罚俸一年。 宋春景还不知道这结果,反应未可知。 倒是许灼,刚上班没几天,月俸还未拿到手过,险些丢了命不说,还搭进去一年零三个月的俸禄。 他不服。 头铁的想要申诉冤屈。 被院判一头按下,从院里偷偷拨出来些银钱,给他补上了一半,这才又免去一场风波。 至此,太医院终于又回归原位。 只是宫里刚刚有过丧事,往来行走都低着头匆匆而过,都端起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皇帝见了几次灰溜溜的身影,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即便无功劳,也有苦劳。 终于放下芥蒂,再次频繁召见数位太医。 太医院从险些被一锅端,到现在都带伤上班,历经大劫,终于再次受重用起来。 刘子贤给院判看了口中被牙齿磕出来的伤口,又给没眼色的新人许灼裹上擦伤的药膏,剩下自己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许灼凑过去,低声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为下官上药,下官真是感激不尽。 刘子贤看了他一眼,滚字在嘴里倒来倒去,和成一股浊气,叹了出来。 提拔许灼此人进太医院,实在是淑嫔有孕刁难的厉害,太医院分不出多余人手来,才破例提前招新人进来。 只是这新人不大团结,别人都抱成一团说是淑嫔自己作死的,他却铁齿铜牙,咬定是太医院的人合起伙来陷害他。 这种智商,院判以为自己瞎了才看上他。 刘子贤舔了舔自己有些晃动的牙,疼的嘶哈一声。 许灼有意亲近,赶紧关怀:刘太医张开嘴,我给您瞧瞧。 刘子贤捂着嘴,含糊不清道:算了算了,恢复几日看看再说吧,我心里有数。 许灼只好收回手,尴尬的站在一旁。 刘子贤倒是全然不在意他想法,自顾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许灼颇觉没意思,便站在窗前,看着少年学徒们在窗外忙碌的身影。 院判出了室,站在一位模样清秀的学徒面前,和蔼问道:今日任务可学会了吗? 因为学徒只到他胸口高,因此院判蹲下身,刚好看着他的脸。 学徒有些拘谨,点了一下头,都会了。 好孩子。院判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这亲近模样叫许灼在屋内看了,转了转眼珠儿,朝后问道:刘太医,这何思行就是大理寺卿之子吗? 刘子贤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此次能活着出来,思行出力不少,寺卿也给足了太医院面子,估计不日就要拜师了。 许灼点了点头,不知想什么。 片刻后,他问道:我能收徒吗? 虽然是新人,按照规定,也是能的。 许灼高兴的啊了一声,往外走。 看方向,似乎是要去找院判。 刘子贤立刻伸手拽住他衣裳,点破他意图,说:思行你就别想了,他心思一直都在宋太医身上,申请好几回了。他爹早早就频繁进出宋府,估计正是替他奔波。 许灼肩膀耷拉下来。 不怎么痛快的撇了撇嘴。 怎么?刘子贤问道。 许灼道:咱们在刑部受罪,宋太医却凭借太子的关系,早早出去享福去了。 刘子贤回想宋春景出去时候的那副惨状,觉得无论如何也享不了福。 他想了想,撅了撅嘴。 我给你讲个故事。 许灼:什么故事? 刘子贤:一个送葱的故事 正要开讲,院判进来了,呵斥道: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许灼赶紧躲远了刘子贤。 一副是他非要拉着我说话,我不得已才听一听的为难模样。 院判恨不得自戳双眼。 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们只当宋太医只有太子一个靠山吗? 刘子贤:? 许灼也支棱起耳朵。 他在刑部里不过待了两天,抛开太子不谈,先后就有皇后、将军、尚书、寺卿往里递话儿。即便他比我们先出刑部,也是先荔王拦不住,更甚者,皇上也默许没有追究责任。 院判紧紧皱着总也舒展不开的眉,看着他不省心的儿子和下属,质问道:你们也从医多年,整日周旋在达官贵人眼前,谁有这么硬的关系啊? 许灼看了一眼刘子贤,后者并没有搭理他。 二人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默默分散开干自己的事情。 院判又盯了他二人一会儿,趁着许灼不注意,揪了揪刘子贤的耳朵。 你离他远点,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刘子贤捂着耳朵,皱着的眉跟院判如出一辙,? 刘子贤郑重点了点头,示意懂了。 院判刚要松口气,听他又问:春景儿什么时候回来? 得,这口气又吊在了脖子里,院判忍不住骂道:看看你惦记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一筹莫展继续数落:不是撒奸耍滑之徒,就是身后靠着山之辈,同他们交朋友,能有什么出路啊? 说完他自己想了想,觉得跟着宋春景交朋友还是有出路的,就是此人心狠手辣,经常以身犯险,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忧,太危险了。 交朋友可以,别过度惦记,院判说:太子钦定叫走的人,是你我能时常惦记的吗? 那我惦记谁啊?刘子贤问。 赵仲医术高明,又升了副院判,你离他近些,也能学点东西。院判说。 不要,刘子贤一听,立刻就拒绝,他年纪跟你一般大,跟老了的油菜叶子一样,又硬又塞牙。 你院判气的血压直冲头顶,作势要打。 刘子贤撇了撇嘴,药桌也不收拾了,撒开手跑远了。 宋春景一走,原先由他负责照看的皇后同晴贵人的脉,一个落在了刘子贤头上,另一个落在了许灼头上。 二人上午一道出门,许灼凑过去,看了看四处无人,小声问道:刘太医,刚刚说的 别交头接耳的!刘子贤打断他,一把推开他,不耐烦冲了他两句:有话就好好说。 许灼: 不过刘子贤虽然有些不圆滑,人本质却是不坏。 许灼看在院判的面子上,忍着没有同他动手打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问心中疑虑:刚刚你说的,那个送葱 不说了不说了,刘子贤摆了摆手,烦的要命,能不能别乱打听,专心研制医术要紧,赵仲都升职为副院判了,你我还是个小小太医,就知道八卦,没点长进。 之前要说的是他,现在嫌人八卦的也是他。 许灼手微微颤抖,拼命克制住自己没有一巴掌呼过去。 他咬着牙,艰难嘲笑道:下官初初进太医院,不升职是应当的,怎么您都待了几年了,还没往上升一升呢? 刘子贤突然停住脚步,脸色异常难看的瞅了瞅他。 许灼浑身紧绷,预防他再次动手。 刘子贤认真考虑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他道:回头让我爹给我升一升。 许灼: 许灼终于发现,太医院尽是关系户。 有人凭借着太子之势无人敢动,还有人借着院判爹之名,动手动脚。 身后无人的许灼差点让这名副其实的医二代气死。 他义愤填膺,心说:好,你们都有人,我服了。 第42章 黑水湾地势很低,因为洪水高发,非常贫困。 农作物常常要赶到发洪之前收割,收成非常有限,若是洪水提前,那今年算是百忙一场,颗粒无收。 抛开洪水不谈,每年死于饥饿、自杀的人相当之多。 几年前,最严重的时候,还有他杀。 杀他人做什么? 吃肉。 近年来推行浇筑堤坝,有效治水,这才将严峻局面缓解一二。 太子一行夜里早早歇了,因为赶路疲惫,惯例是先歇息一日,二日起就开始到水患严重的地方去视察。 随行者都知道行程,因此留下一二值守,其余早早休息去了。 知州派了几个伺候的人来,被推了之后就没再来打扰。 太子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当地官家、富裕户的陈表,搁在一旁捏了捏鼻梁。 来人。他道。 今日值守站在门口,一步进来低头行了一礼,殿下。 太子想了想,表情仍旧不辨喜怒,语气却难得一见的温柔:给我找两本医书来。 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着抬起头看了一眼前人。 发现太子闭起眼睛在养神。 他悄悄退了出去。 南方的小院儿不似北方宽敞,俊秀树下的扁叶小草、窗前围着的尖尖朝上的青石砖、门内散落残存着的满天星,处处都透露着自然与精巧劲儿。 今日云层厚重,月光也透不进来。 侍卫站在漆黑院内,只能凭借室内灯光辨认方向。 他站在宋春景同岑大夫门前,犹豫片刻,最后选择了左边那一间。 木门被敲响了。 因为潮湿,声音有些闷重。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穿衣裳。 一会儿,门打开来,宋春景披着外衫,垂着一只手,微笑着问道:什么事? 侍卫分明看到,那眼中一点笑意也没有,反倒森森寒杀之气。 殿、殿下同您要两本医术。他飞快的低声道。 宋春景微微一动,侍卫飞快的退后一步。 那人却只是调整一下姿势,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微微倚靠在门上。 殿下还有空看医书呢?他冷冷问。 是、是侍卫觉得自己打扰错了人,后悔答道。 宋春景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他这为难模样,转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走出来,递给他两本书。 侍卫借着壁内光,扫了一眼,大约一本是什么经络图,一本是什么沉珂杂症。 他捧着书,千恩万谢一抱拳,多谢宋大人,属下去了。 不会再来了吧?宋春景问道。 侍卫有些犹豫,应该不会了,殿下看奏表实情看到一半,许是有些累了,才找属下来借两本书换换眼睛。 还没有睡吗?宋春景又问。 侍卫答:已经脱了衣裳了。 宋春景点点头。 侍卫告辞,他低声道:请殿下早些休息,这处湿气实在是重,睡得晚了对关节没什么好处。 侍卫又鞠躬行一礼,恭敬退下。 太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门。 侍卫去而复返,怀里多了两本书。 太子拿过来略略一翻,嘴里问道:宋春景睡了吗? 侍卫一愣,睡了不,没睡。 一开始应当睡了,属下敲门又将宋太医吵起来了。侍卫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太子点了点头,还说什么了? 说这里天气对关节不好,请您早些休息。侍卫简略答道。 太子手中摸着那带着寒气的医书,封面都有些潮湿了,听完随意一点头。 侍卫准备退下。 他穿的什么?太子冷不丁问。 侍卫回想一下,单薄睡衣,披着个棉质外套。 这回太子不再说话,侍卫自觉退了出去。 太子翻开书,先抖落几次,发现里头无任何夹带,才随便翻到一页开始看起来。 这么冷的天,宋春景穿那么少不冷吗? 棉质外套,什么颜色的? 是去年冬我送他那件春衫吗? 指尖翻过一页,片刻后,又翻了回来。 宋春景关节有点毛病,跪久了、受凉了、潮湿了,都受不得。 他晚上穿的不多,证明还没有犯病。 太子松了一口气。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8) 他再次将那一页翻回来,发现那些字都异常活泼跳动,一个字都跳不进眼中去。 一向果决且潇洒的太子殿下,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眼神坚定如炬,就着暖黄灯光,指尖扶着纸页,细细读了下去。 二日清晨,吃过简单早饭,几人一齐往河边去。 太子负手走在前头,乌达紧随其后,其余七八侍卫围绕在周围。 宋春景同岑大夫本该一人一日轮值,太子却指示一起跟着。 二人不敢违拗,背着各自药箱走在后头。 最后头,跟着一名侍卫,走了一会儿,到泥泞处,这侍卫自觉接过二人药箱,背在了自己肩上。 岑大夫原想推辞两句,见宋春景随意将药箱递了出去,自己也咽下了客气话。 到了河道口,工人就位已经在做准备了。 百十来人横跨百米长的河道,将筑坝地基挖的极深。 太子并知州一行人站在树底下望了一会儿,地基已经挖了四五天,成人半个身的高度,太子道:直来直去,太容易冲垮了。 知州侧耳倾听,解释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加上这一道,一共十三道关卡,可以缓解大部分冲势。 既然之前已经有十二道堤坝了,为什么还要建这个?太子问。 知州张口未来得及答复,太子率先道:必然是因为之前的不够用,十二道都不够用,再多加一道就够了吗?去年的惨样知州忘了吗? 知州再张嘴,声音不自觉微微发颤,除了建立堤坝外,也别无他法了。 还是殿下有何高见?他问道。 堤坝是要建的,只是这形状不对,太子一伸手,乌达撅了一节树枝递到他手中,河水一旦汹涌,必然是中间急,两边缓,这样直直的堤坝中间承受的压力太大,一旦垮了,整条防线就算是没了。 说着,他在地上画出一个箭头形状,顺着中间那道横线,一直向右,汇聚到角上。 磊成箭尖状,可以把中间的压力分散开。 他又点了点那个角,此处直接留出开口,不必等洪水突发的时候再开闸放洪。 知州同知县对视一眼,眼中俱是震惊。 片刻后,知州钦佩道:殿下此法甚妙!下官拜服! 知县想说什么,喉结上下一动,似乎又咽了回去。 太子道:但说无妨。 知县垂着头,恭恭敬敬道:已经快掘完了,若是改路重新掘,又要花费不少时间。 这回太子还没张口,知州率先骂人,厉声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会儿付出的是时间,等发了水,付出的就是人命了! 知县噤若寒蝉。 太子轻轻一摆手,看着远处的石砖,这是用来磊堤的砖? 正是。知州道。 太子摇了一下头,砖一应都不用了,将石料搅拌好直接倒到地基里去,一次倒一掌长,等干了再倒,一层一层的往上筑。 出了地基之后呢?知州问。 用铁网圈起堤坝形状,两侧覆盖好牛皮,确保足够结实不露水,继续往里倒石桨,凝固之后每日用水冲洗,不要出现裂纹。 如此来,石料间衔接毫无缝隙,堤坝自成一体就是铁板一块!呀!此良计真救民于水火! 知州不住点头,吁叹完了又抬起眼来,觑着他神色,犹豫道:只是牛皮、石料都要急需,商户估计也会见势涨价,这样一来,要花费不少银子了。 银子跟万民性命比起来不算什么。太子道,超出预算的,国库拨。 知州差点哭出声来。 一时间胸内盈满皇恩浩荡、万民敬仰、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等等无数词语,都哽在喉头无法言语。 宋春景站在堤坝边上,看着太子众星拱月般站在众人中央。 举手投足都给人沉重的压迫感,不辨喜怒的脸上刀劈斧掘般开凿出硬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还有威严的唇。 唇一动,众人俯身,战兢倾听。 宋春景眼睛一眨,眼皮紧随垂下。 他站在树下,地上是晨曦投下的虚弱光影。 远处忙碌不停的人群,一刻不停的卖力掘土,拼命与夺人性命的洪水争夺时间。 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皮肤被晒的黝黑,甚至因为缺水有些皲裂。 若不是现在天气还不热,就这么个赶工法,一会儿就得中暑晕过去一片。 他观察了一会儿,眉不自觉的微微皱起来。 身后的侍卫赶紧问道:宋太医可有什么需要吗? 这侍卫是太子亲卫,专门拨出来跟着宋春景,既是保护也看他有什么需求,一应跑腿。 能做到太子亲卫这一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察言观色是必备本领。 因此宋春景虽然表情只是微动,他时时盯着,立刻就察觉到了。 宋春景思考片刻,毫无预兆问:洪水后预防瘟疫蔓延的药材,都准备了吗? 侍卫一脸懵的摇了摇头,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一茬。 属下去找知县大人问问。他飞快说道。 侍卫离开,宋春景站在发出新绿色叶子的槐树下,脸色沉沉,若有所思。 片刻后,知县亲自赶过来,太医大人,药材都准备了,往年都是发水之后如果瘟疫爆发再分发下去。 怎么分发?宋春景问。 自然是有需要者就来领。知县犹豫回道。 宋春景启开抿着的唇,冷冷道:染上疫病了才会来领药,没染上病的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因此来领药预防的人很少。 到时街上都是患病者在行走,更增加了传染的机会。他绷着脸说。 知县侧头想了想,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依您的意思是,即刻就发下去吗?知县问道,立刻他又有些为难的说:那药材应当不大够。 宋春景还原先还提着心,听他说完难处,松了一口气,不够找太子殿下要就是。 他说的简单轻松,刚要了牛皮、石料、银子,又要去伸手要药材? 朝中局势纷杂错乱,申请、配置、运输,层层关卡,哪一项不要时间? 等到批下来,说不定洪水都发完了。 宋春景却似看透他想法,淡淡道:殿下金身在此,若是闹起疫病来,首当其冲。如此,还怕朝中会短了贵地的药材吗? 知县恍然大悟。 多谢大人提点,下官这就去禀告知州大人! 不敢当。宋春景客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上周大宝贝们的投喂: 想飞的蚂蚁扔了1个手榴弹、2个地雷;易安无羡扔了3个地雷;哎呦喂扔了1个地雷;深蓝妖孽扔了2个地雷;皿三昧扔了1个地雷;阿彤彤彤彤木扔了1个地雷;气势汹汹扔了1个地雷;奶霜扔了1个地雷;可可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笔芯biubiu~~ 第43章 太子将行程安排的极其紧凑,每三日换一个地方。 由知州提前通知下去,堤坝尽数摒弃青砖与石料掺和的垒起来的老法子,换成了一体浇筑式。 治水研究部经过多次试验,都佐证了这法子是真的好,不仅省了不少人力,而且是真的结实。 不仅能抗水击,还能抗地震。 一致将太子殿下夸上了天。 唯有一样:太烧钱了。 太子巡视不过十余日,受灾地连五分之一都没走完,已经烧进去了二十七万两雪花银。 朝中为此打的不可开交。 一半人将他夸的堪比大禹,另一半人见银子流水一般拨出去,心疼的像被挖了胸口肉,接连上奏,怀疑太子中饱私囊。 宫中除了寒翠宫,其余早早添了新鲜瓜果,时令花枝。 皇后要做节省表率,一应都是最简约的来。 皇帝看在眼中,已经接连宿在寒翠宫七八日了。 后宫众人落叶知根,战战兢兢唯皇后马首。 借势,后权前所未有的集中到一起,握在了皇后手中。 皇帝天不亮就起床,饭也没吃赶去了勤政殿。 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寅时起床,若是前一夜批折子睡得晚,至多到卯时前一刻,怎么也起来了。 除了生病爬不起来,政务一刻也不曾荒废。 几十年,落下了贤明勤政的名声。 皇后送他出门,待到不见了身影,吩咐成芸,找个机灵的,将早饭送到皇上桌上去,总是这么劳动,不吃饭怎么受得了? 成芸眼珠晃动一下,是。 勤政殿。 皇帝由太监搀扶着进了门。 大将军等候两刻钟了。值守太监道。 将军穿着常服,袖口上压出几道褶,是去年的衣裳压在箱底压出的褶皱。 他瘦了些,肩膀住略微松垮,不似量身贴服。 来啦?皇帝坐到椅子上,摆摆手。 殿内人数尽退出。 将军一撩衣摆,跪在地上,给皇上请安。 起来,皇帝抬手一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 将军起身,掳了一把胡茬,落座。 老臣今日就走了,将军说:欢年纪小,一路颠簸怕受不住,我陪着他,也消磨时间。 也可。皇帝沉默数息,道。 将军笑意荡在脸上,笑了一下:欢这几日心情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微臣同他说了去西北的事情 他怎么说?皇帝问。 将军叹了口气,没什么反应,只说去就去。 皇帝不知再想什么,点头不语。 敲门声响起。 二人对话正是暂停时刻,皇帝道:进。 身着淡蓝色宫装的宫女捧着托盘走进来,福身一礼,皇后娘娘恐怕皇上饿了,嘱咐皇上吃些早饭。 皇帝看了她一眼。 宫女微微直起腰来。 头发尽数挽起,梳着宫中时兴的发髻。 脖颈修长优美。 皇帝:叫什么名字? 奴婢成语。宫女恭敬答道。 抬起头。皇帝命令。 宫女抬起头,不卑不亢的让他看了一眼。 皇帝点了点头,怎么在皇后那里没有见过你? 宫女又将头低下去,答道:回皇上,奴婢一直在厨房伺候,不曾在其他地方露面。 皇帝点了点头。 大将军坐在一旁,盯着地上,不发一语。 东西放在桌上,出去吧。皇帝对她道。 宫女柔柔应了,素手纤纤将托盘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然后将空了的盘抱在身前,行了一礼,慢慢退了下去。 出门口匆匆直奔寒翠宫。 成芸见到她,示意稍等,给皇后束完头发,才上前同她说了几句话。 宫女说完垂着头站在一旁。 成芸疾步走回来,低声同皇后道:娘娘,皇上召见了大将军,隐约提起来那小孽种的事,具体是什么事,站的远听不真切。 皇后凝视着虚空之中,哦? 她神色如常问了一句,盯着铜镜里高挽发髻的自己,意味深长笑了笑:怪不得早晨走的那样急。 勤政殿。 大将军道:皇上先吃饭吧。 一起吃吧?皇帝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包,在碧玉梗米汤里沾了沾,年纪大了,一顿饭都落不下。 我已经吃过了。大将军说。 皇帝似乎不信他这么早就吃过了,眼角看着他,嘴边荡起笑纹。 真吃过了,将军也笑了,无奈道:欢不倒腾药材了,这两天又迷上了做菜,一日三顿都是他掌勺。 滋味如何?皇帝咬了一口包子,问道。 哈哈哈,将军没忍住笑出声,不敢不吃啊! 皇帝搁下筷子,跟着他一起笑了好一会儿。 殿内灯光黯淡下来,是因为窗外天光逐渐亮起,衬托的室内昏黄一片。 灯影摇荡,孤立无援。 虚空之中无数尘埃漂浮。 二人影子浅浅谈谈,越发飘忽。 沉默几许,笑意消失殆尽,他猝不及防道:朕,想见见他。 西川。 黑水湾。 太子一行在小沙沟处待了两日,赶上一场小春雨。 雨水不大,却仍旧阴湿各地,四处一片泥泞。 这么一点雨水都浇成这个模样,可想而知,若是洪水浸田,该是怎样一场灾难。 此地知县边伸手示意各处特点,边开口讲解:到了雨季,草长高了掩盖住地面沼泽,一不小心就陷进去,所以多是结伴出行,有个万一,也好照应彼哎唷! 知县尖叫声都变了调,哎 当心! 乌达身体一侧,一手牢牢抓住了他胳膊,将人拔了出来。 力气之大,险些将知县的早饭给嘞的吐出来。 谢、谢谢。知县正了正乌纱帽,将沾满鞋的污泥踩在一旁空地上搓了搓。 显然是习以为常。 刚刚知县一个不注意,一脚陷进了沼泽地里,做了一次现场示范。 太子余光向后一瞟: 宋春景低着头,盯着脚下,犹豫半天才迈出一步。 身后跟着他的侍卫,拎着药箱,被他吓得如临大敌般绷紧了手臂,预备随时出手,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看了两眼,太子不自觉一笑。 知县憨厚的笑了,叫殿下笑话啦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39) 太子收了笑,板着脸随意点了一下头,示意无妨。 高处树枝上挑着的叶子有些发蔫,按说此处并不缺水,即便是晒的,此时又是春季,没有夏季那般炎热。 长年累月泡在水中,根部沤烂了。宋春景在后头对着那小侍卫道。 太子光明正大转过头,问他:何以见得? 这么远都能听见,太子这一心二用的太明显了。 宋春景不明显皱了皱眉,回道:叶黄发软,枝干无力,应当是根部已经烂了大半了。 他并不说的绝对,只说应当是,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 太子面沉如水,点了一下头。 宋春景提了提自己沾了泥水的下摆,看了一眼后无奈的松开手,任由其自生自灭。 太子收回神思,说:这里不是河道最窄处,也没有急坡直冲,怎么成这个样子? 知县痛心的叹了口气,此处本来是渡口,原本不至于此,是由于去年上游冲垮堤坝,洪水满溢,将这里灌满了,都接连下雨,才成了这幅模样。 既然不是首要受灾地,关键在疏通,那就开挖地沟,将淤水引到旁支河道中去,太子说完,问道:试过吗? 考虑过这法子,只是知县为难道:旁支河道在临县,若是直接挖过去 缺钱是吗?太子打断他。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从来不知道缺钱的滋味,到了这里才知道,八成难题都是因为没钱。 乌达站在一旁摸了摸自己刻着繁杂花纹的凹凸不平的刀柄。 知县十分为难纠结的垂着头,神情十分委顿。 下一刻,太子平淡道:统计数目出来,差多少,国库拨。 知县双目睁圆,嘴也张圆,半晌,扑通跪在地上。 眼睛发涩,鼻子发酸。 张了几次嘴,话未出,眼泪先掉了下来。 太子见怪不怪的一摆手。 乌达立刻上前将人扶起。 知县擦了擦满脸泪水,苍老的脸上沟壑更加明显,不发一语又要再跪。 太子一手伸出,亲自托了他小臂一把,道:不必多礼,知县为国为民,是我朝的恩人。 知县只觉小臂下的力量可拔山川,将他稳稳钉在原地。 太子话中所指,将知县捧上了前所未有高度。 朝中官员无数,有几人当的起一声恩人呢? 还是当朝太子亲封。 知县哽咽不能自已,由衙役扶着,啜泣着将太子领回了住处。 回到住处,岑大夫提前迎出来,原本想说:我虽年纪大,身体却还硬朗,不必特殊照顾。 然后一看众人衣摆下头的泥汤,又瞥见了好几只水泥样的鞋,顿时将客气的话咽了回去。 众人四散回房。 宋春景的房间照例挨着他,路过面前,朝他礼貌一点头,匆匆走了进去。 岑大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进去找他聊聊天,又听见里头水声不绝,猜想应当是在洗澡,便先回了房间去。 这边太子换完干净衣裳,又洗了个澡,神清气爽的站在窗前听了一会儿鸟叫。 他神思飘来晃去,一会儿想着那信宋春景到底看了没有? 一会儿又想,他也不提,这算是原谅还是仍旧在生气? 对面宋春景的房间门窗紧闭,太子等了一会儿,没了耐心。 他束着发,戴着琉璃暗紫金掐丝发冠,垂下来的金丝线编制发缕压住披在后头的乌黑发亮的发丝上,尾部坠着几根红色丝带缠绕两颗乌黑珍珠,行动间不闻动静。 几厢交错,衬的黑色更黑、亮色更稳,面色如玉砌成的一般,十分贵气。 太子一脚出门,乌达先前不见人影,即刻现身紧随其后跟上。 径直行到安静的门前,在门口屏住呼吸站了几息。 太子轻声道:不必跟着。 乌达一点头,大步流星走远了些。 门隙漏光,隐约显现出一道朦胧景象。 春景儿,太子沉稳道:我进去了。 随即一推门,发现里头栓住了。 他连停顿都没有的用力一推,咔一声门栓断裂的声音,跟里头宋春景制止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稍等。 坐北朝南的屋内很亮堂,阳光照在白墙上反射出来的光异常刺眼,太子眯了眯眼。 宋春景靠在半人多高的大圆木桶里,桶内热气蒸腾如山间云雾,映的人眉眼不清。 二人对视一眼,宋春景面皮紧紧绷着,唇抿成一条直线。 许是雾水沾湿眼睫,这半两湿漉漉衬的他温柔无害起来,太子罕见没有怯。 我给你拿了点东西来。太子随口扯了一句。 宋春景看着他,似乎真的在等他拿出什么东西来。 太子无法,只好伸出一只手,停在他面前。 宋春景紧紧盯着,眉梢眼角轻轻吊着。 露在水面外头的肩膀透出淡淡红色,零星水珠更加放肆,攀在上头不肯滑下。 久久不动,宋春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 黑发黑眸暖橘色的唇。 太子唇角一动,笑出一点弧度,整齐白牙露出来一点。 张开手,手中空空,只有半寸阳光照在上头。 他无比坦诚笑着道:一把春光。 第44章 京城,皇宫。 春雨过后,天终于真正暖和起来,冻掉的树芽重新抽出枝条,四处一片珑璁新绿。 皇后站在窗前,扶着戳在窗边摆着花盆的高脚桌,冰凉华丽的护甲紧紧扣在桌角上,那沈欢,出城了? 成芸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皇后的背影,回道:出了。 本宫虽未亲眼见到,想必也是一番动人肺腑的景象。皇后仍旧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枝头清新。 厚衣脱下,穿着春衫却不显单薄,应当是密麻繁杂的刺绣布满衣裳,所以看起来仍旧是厚实稳重模样。 成芸直直站在不远处,沉默不敢言语。 片刻后,皇后嘴角放松下来,微微下垂着,当年,本宫留下那大肚子宫女一条命,是第一错,后来留下那小孽种,是第二错,当日,容他进太医院随宋春景来本宫眼前转,是第三错,今日,那孽种要去西北历练 皇后停顿片刻,终于转过身,问道: 西北天高云阔,一旦放出去,恐怕就不好捉回笼中来,你说,这是本宫的第四错吗? 娘娘,成芸眼中闪烁几次,使劲咬了咬牙,冲口而出道:当年那宫女不过是鄙陋侍女,在浣衣局受人欺凌忍不下去了,跪在您回宫路过的石子路边,大着胆子拽住您的衣角,还故意卷起袖子,露出新痕旧伤,您看她楚楚可怜样,收入寒翠宫,还准她贴身伺候 皇后一摆手,打断她话。 成芸停了一下,仍旧咽不下去,骂道:她却不知好歹,进来几个月就狐媚模样尽露,借着您娘家来人需要作陪,时常不在,趁机勾引皇上 住口!皇后喝道。 成芸撇开脸,恼怒不已。 她出身再不好,也封了贵人。皇后责怪道:你也是旁人都称一声姑姑的人了,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谨慎的话来?叫人听见,以为本宫容不下旁人。 奴婢,奴婢成芸跪在地上,将含着的热泪晾干了,奴婢替娘娘心寒。 皇后叹了口气,成芸擦了擦眼底,将湿润抹去。 起来吧。皇后说。 成芸起身,垂头丧气站在一旁。 皇后移开视线,直挺挺站在窗边。 一动不动间,像极了一副后宫美人图。 良久,她道:太子一去不知何时能归,刚走没几天,将军也动、荔王也动,皇上悄悄召见将军,暗地里同沈欢父子相认我倒不得不怀疑,叫太子南下这事,是皇上有意为之了。 娘娘,沈欢这事,奴婢到觉得可再等等。成芸边想边道。 皇后沉默不语。 那淑嫔霸道专横,宋太医劝您等,可不是就等到她死了?成芸压低声音,轻轻说:西北天高云阔不假,刀剑无眼也是真,戍边侍卫死亡人数高达五六成,那沈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靠什么活下来呢? 皇后仍旧沉默。 成芸想了想,听说阚摩岚蠢蠢欲动,几次试探在边境徘徊,不日就要有一场大仗,咱们可等等看看,再说不迟。 皇后松开扶手,冷笑一声。 成芸上前扶住他,太子殿下迟迟不归,荔王父子蠢蠢欲动,上奏殿下在南方奢靡的言官越来越多,有荔王父子教唆也未可知。 皇后走了几步,坐在榻上。 时辰刚刚好,门外有人通传,太医院请平安脉的刘太医来了。 成芸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唇角微微扯平,已经恢复成平日样子。 成芸倒退数步,出门去领人。 刘子贤同许灼一起进来。 二人行了礼,许灼站到一旁等候。 刘子贤跪在地上,将脉枕搁在小桌上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皇后将手放上去。 刘子贤照往探脉,片刻后,道:娘娘康健。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 刘子贤起身告退,皇后缓缓叫他:刘太医。 他站住脚步,将直起来的腰重新弯下些许,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态。 本宫身体乏累,你却说本宫康健,那这心中乏累,有没有药方可治? 许是劳累,多休息少劳神即可。刘子贤躬身回:若是乏累的厉害,下官为您开两副调理的药方。 成芸问:只能调理,不能即刻缓解吗? 刘子贤犹豫一下,成芸忙道:太医请直说。 越是见效快的药,剂量必然大,越是伤身,刘子贤劝道:得不偿失,娘娘实在不必得此失彼,长久调养才于身体有益。 皇后看了一眼他,微笑着点头,如此,本宫先休息几日看看吧。 刘子贤整张脸挂着和气笑容,恭敬告退。 门边的许灼,眼圈儿转转,跟在他身后一起退了出去。 二人出了门,许灼问道:皇后娘娘要的也不是什么珍贵药方,怎么不给她呢? 刘子贤瞪他一眼,皇后久居深宫,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要见效那么快的药做什么?必然有别的用处。 管她什么用处,给她就是。许灼道。 刘子贤皱着眉看他,许灼无所谓的任凭他看。 二人大眼对小眼片刻,刘子贤十分嫌弃的一甩袖子,话不投机半句多! 哎哎,许灼叫了他两声,刘太医? 却被全然无视。 刘子贤衣袍灌着风,摔着袖子走在回太医院的路上,身正影直,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许灼站在宫路口,狠狠盯了一会儿宫人往来的街道,心中颠来倒去的想。 片刻后,风又将他发出来的汗吹干,他理了理微皱的袖袍,掸平了胸前衣襟,转身又进了寒翠宫。 许灼去而复返,一进去就跪在地上,皇后疑惑的看着他。 许灼恭敬道:下官愿意为娘娘效劳。 皇后哦?了一声。 许灼笃定道:叫人一夜之间精神转好的药材有许多,若是要见效快,就少不得副作用多的,而往往副作用越大,越能要人命下官,愿解娘娘烦心事,为您效劳。 皇后看着他微笑。 成芸上前将人扶起,皇后道:坐。 许灼顺势坐下,侧对皇后,微微低着头,下官初入太医院就碰上了淑嫔的事,太医院是个杂草坑,欺负我是新人,身后没有可倚靠的贵人,处处给脸色为难,若是能为娘娘做事,下官一万个心甘情愿,也能全了自己的脸面。 这番话既实在又诚恳。 还有一点不得志的郁闷,简直是趋炎附势的典型。 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皇后道。 希望娘娘能给下官个机会,下官一定惟命是从,不敢丝毫违逆,全心意为寒翠宫效劳!许灼站起身,又跪在了地上。 他头叩的低,因此看不到皇后对着成芸眯了眯眼。 成芸会意,上前扶人,许太医快请起。 许灼趴在地上,抬起头期待的看了一眼后宫之主。 皇后用手撑住头,轻轻起按压着。 许灼余光紧紧觑着她脸色:下官的母亲也患有头疾,稍微劳累一点就会复发,一刻也劳心不得。 下官研制出一味药,专治头痛的,母亲试用过,病情大为好转,娘娘若是不嫌弃,可以一试。许灼小心翼翼道。 你倒心细,也难得孝顺。皇后撑着头,颇为赞赏的看着他。 成芸,她从容不迫,缓缓道:找人随许太医去太医院,取些药回来。 许灼挣脱开成芸的手,激动的连磕两头,谢娘娘提拔之恩!谢娘娘! 皇后唇角眼边带着笑意,妆容得体,和善看着他。 许灼终于起身,带着大侍女回太医院。 机会到底被他找到,方一步踏进了后宫权利的漩涡之中。 他心情极好,面色掩不住的喜悦。 他走之后,皇后对着成芸笑道:脸面是骗人的毒i药,越是长得好看,还能活得如鱼得水,越是心狠手辣。 成芸想到了宋春景。 果不其然,皇后接下来便说:宋春景如此,这个许灼也是如此。 太阳照射进屋,不似清早那会儿凉爽,有人轻轻打开门,往内室的八宝攒铜雀鼎中倒进两盘冰块。 片刻后,室内复清凉起来,落地闻针,唯有八宝鼎散发微微凉气,不时发出咬碎冰块的细微咔嚓声。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0) 这个许灼可信吗?万籁俱寂中,成芸问。 皇后扶着额角怔怔出神。 片刻后,她终于拿定了主意,深色的口红使她看起来气色好许多,也多了几分无情。 红唇一动,她问成芸:皇上最近去哪处多些? 成芸立刻回答:来咱们处最多,再有就是在勤政殿批折子。 皇后顶着金色点翠昂首凤凰的发钗,脖颈修长,头稳稳待着一动不动:找人去国公府,请我哥哥来一趟。 成芸心中一惊,觑着她肃杀面孔,是。 她踏着轻轻脚步去门边,吩咐人去请。 约过了一刻钟,皇后下巴微抬,望了望外头疲惫热倦的天,过会儿去前头等着,皇上下了朝立刻请过来一趟,就说太医院的新人不错,请他瞧瞧身体。 是。成芸应了,亲自去了。 今日天气实在热,到了午间,万物都像被点了穴是的静止不动,一丝风也没有。 北方无春,往往脱了棉衣就是薄衫,似乎一下子就跨到了夏天。 将军一行人天不亮就动身,发往西北方向。 汗流浃背走了一上午,午间找荫凉地儿换了一回单薄衣裳,才又继续前行。 走了约一整天,待到昏暗时刻,寻了一处客栈住下,预备第二日再启程。 约莫到了子时,万籁俱寂时刻,随行的侍卫敲响了将军卧房的门。 声音仿佛带着刚刚逝去的春寒,一张嘴就是寒冰温度:将军!京中来的信,大管家嘱咐务必亲自交到您手中,请您立刻打开看! 他手中捧着信件,双臂伸直,递到了将军跟前。 那封皮有些汗渍痕迹,想必快马加鞭一刻不停送来的。 将军缓了一会儿,头脑清明了些,才接过信件匆匆撕开: 将军,京中有变,速回! 他同管家一起生活数十年,绝不会认错,是他的亲笔。 这简短八个字,概括尽一场即将抵达的狂风雨。 将军立刻起身,起的猛了,顿时头重脚轻的扶住了门框。 沈欢自隔壁竟然还没有睡,听见声响穿戴整齐的赶过来,扶住了他。 爹,他皱着眉,嗓音沙哑吩咐道:水。 侍卫赶紧倒水来,沈欢接过,喂他喝了,忍不住发火:都多大岁数了,还猛起猛坐的,说了您多少次了,还当自己年轻力壮吗? 嘴里说着,动作间小心翼翼扶着人坐在床上,手又爬到他额角处,替他轻轻按揉。 将军缓过那阵头晕目眩,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 沈欢见了,夺了几次才夺过来,什么要紧的大事 看完后,尾部没了声调。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皱起的眉间如出一辙,眼中都看出了事态紧急。 将军一伸手,抓住了头上轻柔动作的手指,儿,爹得回去。 沈欢盯着他。 眼中眼神纠结万分,似乎在问:京中权势交错,你年事已高,实权也被剥了,这要紧时刻,回去做什么? 将军用力攥了攥他手指,像攥着自己的珍贵宝贝。 京中一旦动荡,最有可能的就是荔王父子坐不住了,趁着太子不在,你又远走他方,想翻一翻天地。 管家此刻送来这信,京中必然已经到了十分紧急关头,他仿佛也十分不舍,但是仍旧坚定说道:皇上你父皇,同我是好兄弟,我得回去,回去陪在他身边。 将军将他推给侍卫长,你护送少爷继续西行,立刻动身,快马加鞭,一刻都不要停! 我同您一起回京!沈欢焦急道。 将军忽略他话,摸了摸他额头,发现仍旧有些余热。 遂匆匆交代道:路上多喝水,多吃流食。 他转身穿戴衣裳,嘴里不停道:去了那里,不可冒进,不可骄傲自大。爹回京一趟,处理完事情就立刻去找你,在此期间,不可与他人发生任何冲突,御林军都是外放的官家哥儿,脾气大,手上也都染过人命,切记,千万不可妄动。 沈欢皱着眉看着他,侍卫拽了他一下,他却仅仅搂着将军的半只袖子不撒手。 将军,侍卫问道:全部人一分为二,一路护送少爷,一路随您回京吗? 将军一摆手,全部跟着少爷。 不可!沈欢道:剩你自己,碰到事情怎么着? 碰到贪官还是土匪?将军潇洒大问一声,将腰带紧进束上,嘞出厚实的腰背,隐约可见当初意气风发,爹腰间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将袖子一抽,那头紧紧攥在沈欢手里,无论如何拉不出来。 沈欢!将军呵斥道:一旦有变故,不管是荔王还是皇后,亦或是太子,头一个要的,就是你的人头!快走! 沈欢怔怔看着他。 他甚少斥责他,从小捧到他,万事顺从,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 这疾言厉色,沈欢只记得两回,第一回 是他拜师宋春景,这是第二回。 将军又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摸了摸他瘦弱单薄的手腕,忍不住鼻子一酸,爹回去之后,先修书一封送去西北交给御林军侍卫兵长官林兼,给你打点好,你别怕,啊? 他真的老了,满头发丝不再顺滑光亮,斑驳一片,不知从那一夜,发白陡然增多,超过了黑颜色。 将军看着他倔强的脸,眼中闪烁几回,迷蒙不清的说:欢,别让爹着急了,行不? 沈欢双眼一热,差点哭出来。 他咬着牙,紧紧抿着嘴,点了一下头。 将军欣慰的拍了拍他手,沈欢手中一松,侍卫立刻拖起他来往外走,将军盯着他身影,站起身上前两步抓住沈欢的手,边境困苦,不可拈轻怕重、眼高手低。 他嘱咐道:也不可一腔热血只顾着往前冲,万事保命要紧。 最后,就着牵住的手,用力一推,侍卫借力,将人抱走了。 将军收起信纸,脸上的皱纹一刻也不得展开,最后回到床边蹬上了靴子。 半夜深深,年轻力壮大腿结实的骏马疾驰在平坦官道上,背着头发斑驳的老人,一路往东边京中奔去。 第45章 南下,黄河道口。 小沙沟这处一共三个县,全是受灾严重区域。 严重的地方却与别处不同:别处是河水直冲遍地零落惨状不忍直视,这处是因为正处丘陵合围处,地势边缘高,很好的保护住这方天地,成为了第一道防线,不至于河水直冲。 这是优势。 劣势嘛,眼可见的,别处河水满溢,溢出来之后,全灌了进来,并且一旦进来就出不去,全留下了。 泡的这里土地稀粘,种什么死什么,民不聊生。 太子一来,开挖河道,淤水引流,搞了一个利民千秋的大工程。 解决了首要的难题:钱不够。 工程一定下来,难民自发帮忙抗土挖道,见到太子一行人,无一不下跪叩谢。 太子呆够了三日,正欲启程至下一个地点,天公留人,下起雨来。 南方的雨不似北方豪迈干脆,一副缠绵温柔的纤细模样久,又持久。 淋在衣衫上也是轻轻柔柔的没太大感觉,只觉得越来越湿黏,此时再伸手一摸,衣裳都已经湿透了。 太子披着兜帽大斗篷,上头金银丝线绣虎雕龙,不停微微闪动明暗错落的光芒。 他站在门口望了望外头优柔寡断下个没完的雨丝。 宋春景忙完了吗? 乌达往后退了半步,歪着身子往内室一望,只瞥见一片浅色一角。 应当是忙完了,已经不动了。 太子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 宋春景收拾完药箱,背在自己肩上,坐在椅子上等。 受伤的手仍旧缩在身前宽大的外衫,影影绰绰中可以窥见厚重绷带。 咱们能出发了吗?宋太医。太子站在他一侧,微微侧着身,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询问道。 宋春景不咸不甜的看了他一眼。 太子清了清嗓子,十分真诚道:真不是故意看你洗澡,我哪知道你在洗澡。 说着他要伸手去接那药箱,宋春景下意识一躲,避开了。 太子嗳了一声,又强调一遍,真不是故意的。 他那日破门而入,看了一副沐浴图,占了便宜还卖乖,装大尾巴狼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宋春景十分不信。 连续两日都是冷若冰霜的严肃杀手模样,周身十步内,一个生人都不敢出现。 像把行走的杀人刀。 太子摸了摸鼻梁,笑了一声,正欲说话。 咚咚!门响了。 他停顿一下,门外急迫道:殿下! 是乌达。 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乌达这么急切敲门,定是有要紧事。 宋春景一低头,行了一个见罪礼,自觉走到了另一侧连着的小隔间中。 太子只好道:进来。 乌达推开门,几乎脚不沾地的疾走过来,到了太子跟前,来不及行礼,眉头高高耸起,压低声音直言:殿下,皇后娘娘捎来口信儿,请您即刻回京! 太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听清。 乌达紧紧望着他双眼。 二人视线一交错,乌达继续提醒道:殿下? 可有手信吗?太子问。 没有,乌达摇摇头,只捎来了几句话。 京中来得人是娘娘身边伺候的熟人,可要见一见吗?乌达问。 传。太子道。 京中来人是驻守后宫的值守侍卫,是早前东宫里头的人,太子专门拨出去守着寒翠宫的。 来人一见太子便行了个东宫旧礼。 然后急切禀道:娘娘速召殿下回宫,时间匆忙来不及写信,怕殿下疑心,娘娘叫卑职给您看一样东西。 说着,侍卫将手伸进胸前衣兜里,掏出一枚玉兰花扣来。 太子心中一震。 这花扣,乃是十年前立太子的时候,皇后亲手将此物缝在册封制服上。 后来,太子长大,穿不上当年的旧衣,便将当年衣物一并放在寒翠宫,并未带到东宫里去。 他接过金花扣儿,指尖揣摩一遭,问道:母后现下如何? 侍卫犹豫不答。 太子挥退数人,侍卫往地上一叩首,才闷声闷气飞快道:娘娘康健,皇上又病倒了。 这个病倒,显然不是一般的病倒。 否则也不会急召太子回京。 乌达已经牵来双马,马蹄踢踏作响,马鼻不时喷出响声。 太子迈出一步,又转身去了隔室,对着宋春景道:我先回去,你随后慢慢来,不要急。 太子仍旧不放心。 之前猎场行刺事件,叫他心中时时吊起,不得踏实。 他一边朝外走,一边匆匆吩咐:乌达,你留下。 乌达当然知道留下是为了什么。 他一向唯太子命是从,此刻却罕见沉默了。 太子脚下不停,单手拉起兜帽匆匆一遮,帽檐下的双眸深深盯着他看了一眼。 双目如炬,里头烧着深海泥浆。 威压之下,乌达遵命:是。 下一刻,太子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孤身一人,扎进了缠绵雨中。 乌达牵着另一匹马,站在原地望着太子飞快远去的背影。 正担忧无比,耳边突然一响,有人疾风而来。 乌达猛地转过头,宋春景快步掠过他,手中正穿梭系上披风。 他系完丝带,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斗笠扣到头上,随手扶正了些,走。 宋春景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吐出来一个字。 乌达:宋太医?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极其不明显的皱了皱眉,又说了一遍,走。 乌达终于意识到这个字是对自己说的,连忙点头,跑去又牵一匹马。 等到回来,宋春景已经率先走了。 乌达用力挥动鞭子,骏马一声嘶鸣,紧追前人而去。 前往西北边城的蜿蜒山路上,一队人马疾行一夜,片刻未停。 破晓时分,正值明昏交接的前一刻。 将军府侍卫长与沈欢同乘一骑,身后跟着七八侍卫,继续盯着露珠寒风往西北方向奔去。 春日多风,将野外的树枝吹的呼啦作响。 抬头一望,接天连叶的树冠顶部绿海涛涛如巨浪翻滚。 起巨风了,进林!侍卫长喊道。 马蹄和着他的声音,偏移大道,进了宽阔老树林中。 有树的遮挡,果然风缓和许多。 就在此时,沈欢觉得自己手臂一湿。 他疑惑道:下雨了? 抬头看了一眼侍卫长。 侍卫长抬头望天,茂密枝叶交错露出的缝隙中投进束束光芒。 太阳升起来了。 侍卫长心中警铃大作,同时也觉得自己手臂一湿。 他牵紧马绳,喝道:停! 一队人马停在原地,马匹不安分的原地踏步,鼻孔中不时喷出热浪气息。 沈欢又觉得手臂一湿,他定睛一看,又是一滴水样落在了胳膊上。 侍卫长抬起自己手臂,移到鼻下闻了一下。 腥辣味道冲鼻而出,他刚要开口。 啊沈欢细皮嫩肉,只觉胳膊如火烧一般疼痛,头一个大叫起来:快躲!这水有毒! 喊着便伸手去擦自己手腕上那两滴液体,液体已经由原本的青色半透明状变成紫黑色,似乎陷进了毛孔中,立刻扩大成指甲盖大小的远点。 细看,边缘毛细浅淡,是正不断扩展的迹象。 侍卫长皱着眉抓住他手制止他动作,细看心里一凉,才感觉到自己被水淋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1) 他当机立断道:变道!冲过去! 一时间,马声嘶鸣,狂躁的马摇头摆尾,发疯似的往前冲! 带着斗笠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半空中,借着树叶遮挡,如鬼魅般攀附在树上,一动不动。 侍卫长拔出刀,脱下外衫匆忙将沈欢兜头一裹,交给手下,低声吩咐道:往西北跑!不许回头! 手下领命,立刻将沈欢死死抱在怀中,双腿狠狠一夹马肚,飞快向一侧跑去! 黑衣人瞬间而动,一同向沈欢处掠去! 侍卫长飞起身来,足尖一点马背,挥起大刀劈山阔石的一砍,拦腰斩断三名黑衣人。 其余侍卫组合起阵型来,同时朝黑衣人对冲过去。 黑衣人却对视一眼,同时朝后一撤 下一刻,哗啦一片疾雨声! 几名侍卫躲藏不及,被迎头浇透,立刻抱头惨叫起来! 片刻功夫,浑身血红一片,异常骇人。 侍卫长握刀的手疼痛无比,手背上染了几片乌黑,不时冒着酸气。 几招下来,黑衣人虽近不得他身,他却浑身发胀,眼睛发涩。 刀光血影中,侍卫长深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衣人,余光望了一眼沈欢逃走的方向。 丛林深密。 侍卫带着沈欢一路向前,马发疯似的狂奔,疾风刮的侧脸生疼。 他看了一眼手腕处,一片紫黑印记,此刻已经有铜钱大小,还在不断扩展。 他立刻就断定出来,这属于酸水的一种。 医书上记载,患了引虫病,虫卵寄居在体内无法消灭,便用数十位药引调和成酸水滴到皮肤上,将患处围绕住。 虫卵无处可逃,慢慢要么被酸水中的毒性毒死,要么将自己饿死,最严重的,可加速孵化,变成小虫,自发从体内钻出来。 以此治愈疑难杂症。 沈欢抬手一闻,味道十分奇怪,定混杂了不下百味药材。 这肯定不是救人用的酸水,乃是夹杂了许多有毒的药物,借着酸水可以钻进毛孔的特性,将毒性一并带入体内,以此来取人性命。 马闯进污糟水沟里,停下马蹄,疯狂饮水。 身后侍卫一声不吭的栽倒下去。 沈欢吓了一跳,赶紧跳下马将他的头从水中抱起来。 侍卫满脸发黑,眼睛半睁,艰难的张着嘴,似乎想对他说话。 他将人翻过身,看了一眼后背方向: 衣裳尽数腐蚀破烂,暴露出来的后背上一片紫黑,肿胀无比。 沈欢浑身发凉,强自镇定道:我学过医术,我可以救你! 侍卫艰难的摇摇头,这一下似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水 沈欢立刻用手心托住一点水,淋到他嘴中去。 侍卫喉结一动,艰难咽下去。 你别怕,沈欢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天高水长,丛林深深,一户人家没有。 他擦了擦眼,将侍卫扛到肩上,我、我带你走 侍卫本身就高出常人一头,又是威武雄壮的身体,实在太重了。 沈欢挣扎两下,跪在了水里,他慌张无措的擦了一把脸,再次打量起四周来。 荒无人烟的事实仍旧没有任何改变。 少爷 侍卫艰难的开口。 你说、你说,沈欢将他放平,见他嘴唇发干,又喂他喝了些水。 侍卫唇线波动,似乎是笑了:别担心,刺客来了这处就、就不会去将军那处将军、将军,将军就安全啦 沈欢飞快的点头,眼中蓄满了泪。 你往西北走,别管我啦。侍卫呼出最后一口气,声音轻若不闻,道。 沈欢颤抖着手用力擦了擦眼,一开口就是哭腔,紧紧抱着他,嘶哑恳求:你,你别、别死啊! 怀中人没有回答他。 四肢无力的垂在身侧,面色很重,眼皮微微阖着,露出一线眼白来。 沈欢伸手去探,已经没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诸君端午节快落!OvO 第46章 河道口沙沟处回京的路有两条,一条平坦开阔,但是要绕路多出百里,平白耽误一日功夫。 另一条多丘陵与小河道,算是近路。 若是走近路,势必要经过黑水河。 黑水河受灾严重,赶上下雨,便是一场灾。 太子骑在马上,马蹄一刻不停的往前飞驰,他仰头看了一眼不昏不明的天,脸上沾了许多水气与雨丝凝结成了水珠。 缠绵雨水衬托的侧脸更加坚硬挺拔,像刚刚经过盥洗出缸的雕塑。 若是在夜晚之前路过黑水河,这雨即便不停,也影响不了行程。 太子打定主意,朝着黑水河方向狂奔而去。 约过了一炷香,宋春景同乌达骑着马一并赶来,乌达看了一眼地上被水冲刷的几乎不见的马蹄印,指着前方道:殿下走了小路。 宋春景俊秀眉毛微微挑起,寒着脸一夹腿,驾! 毛毛雨仍旧不疾不徐的下。 行至地势最低洼处,太子盯着已经没了马半截腿的昏黄脏水,鼻尖微微一动。 这水非常奇怪,既不是清亮,也不是单纯的昏黄土色,反倒夹着一丝草绿色,同时,他鼻尖传来的非常幽微、可以忽略不计的奇怪味道。 有些苦,还带着一点几乎不见的腥辣。 若不仔细闻,很容易当成泥土的湿腥味忽略过去。 牵着缰绳的手一紧,黢黑的骏马往前冲了几步才止住去势。 停在了原地。 就在此时,头顶一声哗啦水声,从天而降 太子猛然起身,踩在马背上借力跳脱出了这片水域。 巨大的水袋砸到马身边溅起巨大水花。 水袋受力爆裂开来,自中心飞快的散开深绿色的液体,发出了苦涩味道。 那水沾染到马身上,一声嘶鸣,蹄疯狂摇头摆尾后退,几次倒在水中复又站起。 片刻后,缓缓没了动静,全部掩埋在泥水之下。 一群黑衣人成太极八角布阵,前后一共三层,蒙着面带着斗笠,全部手持长刀软剑,向太子处一同发难! 刀光剑影霎时间交错往来,将昏暗景象照射的恍若白昼。 太子眼睛微微一眯,紧紧一捏拳,骨节发出的咯吱声异常骇人。 他腾空一跃,拉开一臂,从半空中就直直迎上了上去! 黑衣阵队立刻分散出六人来,成上下两层夹击之势,将他所有退路封住。 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不需要对视一眼交流,便能立刻变换队形,配合的十分完美。 想必这阵型已经过无数次演练。 太子抿着唇,鸷狠眼神锁定前人,空中一个侧身,分毫不差的避开了左右两刀。 那刀似乎带着寒意,掠过之处一片森然。 长刀去而复返,朝着太子头、腰、大腿三处分别砍去! 太子脚下对着侧面人重重一踹,弹跳间借力一拳打到前方握刀的手腕上,那刀立刻脱手而出,紧接着,他纵身一跃,捉到了手中。 此时刚刚好,五刀分毫不差的一齐袭来,太子一拧手腕,将长刀甩出个眼花缭乱的花儿来,顷刻间缴了三把刀下来。 被缴了武器的三人立刻退下,同时,东西南三个方向各自补上二人,又将他团团围住。 另外两人被他一翻身用单腿弯架住刀背往下一压! 两人飞快松手,已经太迟了! 太子抽刀回手,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丝毫不停顿的往前一甩! 呲 喉咙处迸射出血液滋了人半身。 脸上沾上的几滴,被他毫不犹豫一抹,擦了下来。 他落到地上,刀向后用力一挥,避开一击的同时,刀锋甩到一人门面上,血肉爆裂开来,一声不吭的被劈成了两半。 太子顺势将刀抗在了肩膀上。 他盯着来人,脸上水珠缓缓滑下,汇聚到下颌上,啪嗒滴了下去。 霎时动,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空中半臂一紧,肌肉顷刻间暴涨,几乎挣破衣裳,唰 击在刀上的雨丝被他甩了出去,丝如细针,眨眼跨越十余米,穿到了黑衣人前胸中! 太子即刻便到,抬起的剑光扫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定神刹那的功夫,喉咙已经被拦刀切断! 太子将手中刀转手握在另一手里,往后微微一提,刀身停在脸侧,映出身侧景象的同时也映出他鹰睃狼顾的双眼。 黑衣人先锐部队尽失,脚下不由停顿一息。 太子神似索命阎罗,周身紧绷的站在中间,泰山崩之势蓄力待发。 此时远处,传来了踢踏马蹄溅水的声音。 不知敌友的人,正在飞速赶来。 剩余黑衣人对视一眼。 太子目光舔血,并未回头,盯着他们稳稳向前迈了一步。 尸山血海中,有几人经不住惨死的尸体瞪着天空的目光,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太子握紧手中刀,剑眉向上一挑,他腕间一紧,唰的破风声响起来。 黑衣众人只觉戾风只冲面门,下一刻胸前一凉,太子狠厉的面孔出现在跟前,刀锋劈山过海,掀起众人衣摆。 狠狠砍了下去! 又是一片血花飞溅,地上的泥水颜色越来越深。 马蹄声响,自远及近,太子紧紧一抓拳,赫然转身! 掌中风将出未出,马上人翻身下来,喊道:殿下!是我! 乌达拔出腰间长刀,就要上前。 太子一伸手,拦住他脚步,看了一眼黑衣众人。 黑衣人再次对视一眼,眼中交错无数暗语,下一秒交流完毕,一同缓慢退后几步。 拉开数步安全距离后,竟然转身飞快向后撤去。 眨眼间,消失在雨雾朦胧中。 足足迟了一刻钟的乌达终于赶上他。 打量一眼四周残酷骇人的景象,担忧道:殿下! 太子扔了刀,吐出来一口气。 周身一轻,他突然觉察出一点不对劲来!抬起之前牵着缰绳的右手一看 上面竟然几乎不可见的,密麻泛起青紫交加的小泡。 先前隔着雨雾看不清楚,一番激斗又让他体内血脉喷张,手臂上微微的不适也被忽略过去。 敌人奔着要命而来,却半途而废,才叫他起了疑心。 定睛一看,这才看出端倪。 乌达立刻要追! 太子道:别去,那水有问题。 风过刮起动荡涟漪,泥水泛着青紫,同他手臂上的眼色一模一样! 太子问道:宋春景呢? 后头。乌达道。 说曹操曹操到,宋春景紧随其后,骑着马飞驰而来。 斗笠被疾风压的很低,只能看见秀挺鼻子和暖色的唇,跟此天青色格格不入又自成一体。 宋春景勒令马停,随意伸手一抬斗笠,几步之遥望了他二人一眼。 太子松了一口气,淌着没了靴子鞋面的积水,往他那边走去。 宋春景却警惕的顿在原地,马极其烦躁的摇头摆尾。 他鼻尖微微一动,眉头立刻蹙起来。 扫视周边一眼,立刻将视线锁到了太子胳膊上。 乌达正要伸手去扶,千钧一发之际,宋春景喝道:别碰! 乌达愣在当场,低头一看:太子大半条臂膀比之前骇人许多,顷刻泛起青紫色,那颜色正在不断向上蔓延。 与此同时,太子紧紧咬住牙,似乎忍受着极其痛苦的一击。 宋春景翻身下马,淌着泥水跑过来,脚下迸射溅起无数水花,顷刻将衣摆粘湿一片。 此刻,那臂膀上的颜色越来越重,肉眼可见的发起黑来。 乌达胆大,知晓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刻,他不管不顾抄起一旁长刀,朝着太子胳膊往下一砍 当啷一声,刀劈碎药箱上头的木板,去势不减深深嵌进药箱底部。 千钧一发宋春景将药箱往前一挡,半分不差的架住了那刀。 若是乌达多用一分力,或者他伸手晚递出去一分,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滋一声酸人牙齿的尖利声响,乌达将刀锋用力拔了出来。 乌达急道:此番情形,殿下这胳膊必是保不住了!若不如此,用不了一刻钟,毒素就蔓延全身了! 宋春景不发一言,冷着脸,紧紧盯着那蔓延至臂膀顶端的乌黑血液。 没胳膊也比没命要好!乌达喊道。 哪里好?宋春景寒着脸问:他是太子,之后登基行册封大典需登上天坛双手俸盏为民祈福,若是没了胳膊,怎么俸? 一句话,冷的像从寒冬冰层河下刚捞上来。 乌达扭头看他脸色,压根就不像个救人性命的太医,活活像个来索命的阎罗。 太子咬牙撑着,本想说不碍事,见状不敢言语。 余光扫了乌达一眼,于是乌达退后半步。 他紧紧攥着手中刀,预备最后关头随时推开宋春景挥下去。 宋春景刺啦撕下一条衣摆,缠住太子胳膊,狠狠一勒。 力气之大,那边缘处都泛起白色,一会儿竟然溢出了丝丝血迹。 太子微微一皱眉,刚刚刀光剑影他眼都不眨的过来了,这一下竟然叫他疼出了一身汗。 宋春景低着头,不发一语,又撕开一条衣摆依次系紧。 微微朝上的眼睫沾染无数细碎雨丝,沉甸甸的,仿佛下一刻就被压弯。 下一刻,眼睫一动,是主人轻轻一眨眼,再挑起来,上头干干净净一丝水渍都消失不见。 很快,整条手臂开始发麻发涨,宋春景打开劈成两半的药箱,发现里头的刀片已经被乌达拦腰斩断。 于是他撩起太子衣摆,从他小腿绑带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太子: 乌达: 乌达睁大眼,紧紧闭着嘴,仿佛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2) 太子一张口便被打断,宋春景冷冷道:殿下,过会儿可能会有点疼,实在忍不住可咬个东西缓解一下。 太子一身铁血铜骨,还不知道忍不住三个字怎么写。 闻言强自一笑,宋太医的医术,终于要用在我身上了。 宋春景充耳不闻。 撑伞,他对乌达道:不可叫一滴雨掉下来。 乌达大步跑去马上取伞,宋春景打燃火石,将火折子点燃,放在树下大石头上,把匕首刀面在上头来回过了三趟。 伞撑在了二人头顶,一方天地,安静如斯。 我动手了。宋春景道。 下一刻,他用未受伤的手,稳稳握着刀,在太子整条胳膊上自上及下,深深划了一道一指深的伤口。 污血片刻不停紧跟着呲出来,泉涌一般。 他侧脸被溅上几滴,甚至眼睫上也沉沉挂着一星点。 马上,太子就明白了忍不住这三个字怎么写。 宋春景修长手指灵巧的划开带血的肌肉层,从里头挑出一根青黑色血管,刀尖往下一压,便从正中间劈开来,血液喷涌而出! 太子用力咬着牙,脸侧绷的巨石一般硬,力气之大已经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宋春景并不多管,继续往深处扒,又挑出二根来,依次挑破。 太子只觉胸腔内气血激荡,耳畔嘶鸣作响。 但是他眼中无光,鼻梁直挺,全身一动不动,只能从抿紧的唇窥见其正在竭力忍耐。 宋春景满手污血,沾湿了他缠绕妥帖的棉纱布上,一时分不清是谁的血。 他从残破药箱里提起早已打开了的小瓷瓶,拿过来一颠,倒了一大半到先前两根切开的血管处。 拼命涌出的血霎时一停,缓了下来。 他又倒上些许,完好覆盖在上头,然后将切割开的肌肉归于原位。 太子刚要松一口气,下一刻,宋春景手上不停,挑出来第三根、第四根 太子咬着牙,满头大汗间喉结一动,浓重血腥味中,竟然笑了一声。 他声音无比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铁器,若是将,刑部大牢,交给宋太医来审,什么罪犯都得交代的一干二净。 第47章 京城,荔王府。 黑衣人跪在地上,浑身沾染着湿寒气,似乎匆忙而来未及换衣。 本该在家反省的荔王,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看了他一眼,怎么样? 黑衣人答道:其余的人尽数诛灭,却叫沈欢跑了。 老头子呢?荔王问。 看他不怎么关心沈欢的生死,那人松了口气,回道:将军与沈欢兵分两路,将侍卫全留给那儿子,独自一人往回赶,老家伙跑的还挺快,一直追到京城外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了城。 荔王嗯了一声,突然怒道:干什么吃的!一个都没有弄死! 就在此时,另一黑衣人从外头匆匆进来,捧着手贺道:天助王爷成事,昨日正赶上下雨,太子没有防备,手上沾了毒液。 荔王嗯?了一声。 黑衣人顺势跪在地上,一低头,带着些许笑意道:若是救治不及,只有丧命一条路可走。 若是救治及时呢?荔王问,同时他提醒道:他此次出行带着两位大夫。 不可能。黑衣人笃定道:属下清清楚楚看到了,追随出来的人只有东宫督长官乌达。 他眼神动动,似乎仔细想了想,若是他足够决断,斩断手臂及时,或许可保命。 斩断手臂?荔王吃惊问道,话中愉悦压不住,残废了! 好,好啊!他连叹两声。 没了命,我全他一个前太子脸面,荔王狠狠笑起来,眼中尽是疯狂,若是没了胳膊,就是废太子,自古就没有残废上位的天子,我看皇兄如何抉择! 即便宋春景没死!他死不死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救不了太子!他突然想到之前刑部大牢的事情,提高声音,狠狠接道:他跟随太子出行却救护不及时,等他回来,我就拨开这污糟局面,祝他一臂之力! 黑衣人盯着他,叫他脸上神清骇的瑟瑟发抖。 荔王狠狠道:送他上西天。 先前来的那黑衣人跪在地上,不抖不颤,眼中尽是狠戾,王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今夜必定取将军的人头来! 他说的果决,荔王不禁看了他一眼。 那人将手伸出,掏出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鲜血立刻顺着缝隙流了出来。 是以人命作保,发誓必定成事的意思。 荔王点了点头,好,给你一次机会。他盯着掉在地上的血珠,狠狠道:没了老头子,沈欢算个蛋。 李元昆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他皱着眉,俊朗的面孔紧绷着,眼中凝聚着犹豫。 荔王看着高大俊朗的儿子,欣慰的点点头。 去吧,他吩咐黑衣人。 爹,李元昆终于道:为什么一定要夺皇位,当个闲散王爷不好吗? 好?!荔王前行两步,指着自己被擦破面皮的脸,这叫好?! 他瞪着双眼,表情狰狞咬着牙道:我要处置一个小小太医就被太子当众打脸!皇兄一味偏帮自己儿子勒令我回家反省! 我为什么要反省,我有什么错!他急迫问道。 李元昆皱眉看着他,眼中换成了担忧。 别怕。荔王拍了拍他肩膀。 李元昆没怕,就是觉得他有点疯了,转身欲走。 元昆,荔王喝停他,伸出手来,紧紧攥成拳,你看我手中是什么? 李元昆复杂看着他,满脸的不赞同,并未答话。 荔王自顾自道:权利。 他眯着眼笑起来,至高无上的权利。 南下,河道口。 万里选一的高地上,拔地而起一处装修整洁的客栈,用来给过往行人歇脚,不至于受水灾影响。 这客栈虽然不是特别豪华,胜在占据高地,因此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一夜便要三十两银子。 寻常人家两年的吃食,睡醒一觉就没了。 平时十分冷清,店主本着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理念,宁可清闲不挣钱,也不想降价迎来送往。 这日,来了三位极其有钱的客人,一张口就是包下整个客栈。 问住几日,回答不知道。 一伸手,就预付了五日的银子,店主捧着银子像是捧着自己的命,喜极而泣去关门,并亲自下厨做拿手点心饭食。 太子第二日临近晌午醒来,乌达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靠着桌子闭着眼休息。 太子微微一动,他立刻机警的睁开眼,率先看了一眼门窗方向。 然后才看了一眼床,发现太子醒了。 他匆忙站起身,两步跨到床边,激动无比:殿下! 太子打量四周一眼,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微微皱着的眉泄露了他的疑惑,乌达激动道:您别动,胳膊刚刚包扎完,属下说不清,这就去叫宋太医来! 他人呢?太子问。 他两日未进食进水,全靠三顿汤药灌进去,嗓子干涩沙哑无比。 乌达沉浸在他醒了的喜悦中,并没发现什么不妥。 眉飞色舞道:在隔壁!说不定已经听见我们讲话了! 太子问道:睡了多久? 一天半。乌达回。 床上那人唇间一松,俊眉微微一挑,似乎有些诧异。 乌达解释道:宋太医说怕休息不好,恢复的不好,就找了这一家客栈。 他偷偷打量着太子神色,继续道:然后给你喂了些安眠的药。 太子点点头,似乎平淡接受了。 既然是他的意思,太子说:住两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这点高低立现的对比,丝毫没有影响乌达的心情。 反倒叫他松了口气。 门轻轻一声微响。 宋春景进来了。 乌达看了一眼太子,却没有对上目光,于是自觉告退。 转身之际,对着太子嘘了一声气,用口型说道:宋太医的手,伤口裂开了。 说着朝太子眨了眨眼,朝他胳膊处点了点。 意思是为了救你,给你胳膊动手术的时候撑裂了伤口。 太子一时无言,心中五味杂陈。 宋春景走过来,乌达紧紧闭上嘴,朝他礼貌一点头,身体板直目视前方走出去。 还体贴的带上了门。 宋春景走到床前站定,外头随意披着一件外衫,胸口处托着自己的伤手,大半隐没在外衫宽松的衣襟里。 殿下若是再不醒,京中只怕要变天了。 太子: 要不是太子刚刚已经得知他给自己喝了安眠药,此刻一定非常自责。 现在宋春景晚一步再这样说,他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一种得知了他不可言明的小心思的甜蜜感。 是啊,睡得真好,太子看着他,说:一定是因为有宋太医睡在隔壁的缘故。 宋春景: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喉结上下一滚,似乎滚到了太子心里去。 叫他情不自禁想伸手摸一下。 在以为即将摸到的时候,他却发现右手根本没有抬起来。 宋春景看着他神色,上好玉石雕琢而成的侧脸往旁边一偏,殿下这胳膊,虽然留下了,但是知觉恢复很难,一时半会好不了,要好好调养。 太子似乎没听清,定睛看了他一眼。 二人视线一撞,宋春景不退不避,视线却突然一垂,叫眼睫挡住了眼中璀璨神思,养好了,或许能恢复如初未可知。 未可知的意思,就是有可能恢复,也有可能恢复不了。 沉默片刻后,太子沉沉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 宋春景抬起眼皮打量他神色,发现他只淡淡应了一声,此外并没有什么失态的表情或是动作。 太子抬眼,捕捉到他目光,笑了起来,宋太医等着看我哭呢? 宋春景: 前日多亏了宋太医临危不乱救我一命,还保住了我的胳膊,使我不至于沦落到尴尬境地去。 太子郑重道:往后就有劳宋太医多多照看,争取帮我早日恢复啦。 分内之事,宋春景张了张嘴,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若是放在之前,太子肯定以为他随意应付,但是经过前日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心中突然多了许多其他感受。 就像养了一只小猫,喂他吃、为他喝,哄他开心、逗他炸毛,闭上眼睛人畜无害,甚至毛茸茸的让人想一直捉在手里,藏在衣襟之中。 突然有一天,小猫睁开双眼,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猛然发现这小猫嘴里头虎牙林立,杀机四伏,眼中杀伐果决可以吞象。 太子眯起眼,望着他。 宋春景一声不吭的微微抿着唇,面色冷淡一如往昔。 太子回想前日,眼前这人修眉蹙起、唇线抿直、侧脸绷紧,眼中透露出来的神色坚定决绝,紧急中有条不絮的分析情况。 有着镇定自若的随意。 还有那一低头随意撩开自己衣摆,将刀握在手中的果决和亲密感。 又狠戾、又温柔。 勾人的要命。 甚至下刀时刻的毫不犹豫,紧紧盯着血液滴下的眼神都性感万分。 溢出来的鲜血扑了满眼,疼痛已经被尽数忽略,只有映在滴下血中的眉眼,异常绝美。 风雨中说出的那句话也足以让人牵绊至深:他是太子,之后登基行册封大典需登上天坛双手俸盏为民祈福,若是没了胳膊,怎么俸? 太子在心中颠来倒去念了无数遍,唇齿间也掰断揉碎撵成粉末过了无数次。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私心问: 春景儿,你不希望我死是不是?也不希望我当一个没有胳膊的太子 他似乎有些犹疑,话到一半停顿数息,又提气道:我以为你巴不得摆脱我,前日你拼着手上的伤口不管只顾着救我,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盼着我登基。 宋春景别开脸,淡淡道:一欠一还,虽然时隔多年,有些晚了。殿下当年于我宋家的救命之恩,下官这就算还上了。 太子扯着嘴角笑了笑。 还有一命,宋太医打算什么时候还?他无奈的看着坐在眼前的人,什么时候想还了请提前通知我一声呀。 太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也好叫我有个准备。 宋春景张了张嘴,太子伸出完好的手,够到他衣角摸了摸。 唉,他叹了个十分的愁气,为难的说:想让宋太医还个人情好难啊,说不定还要再搭一条命进去。 殿下,宋春景欲言又止。 太子:你说。 宋春景微微蹙眉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就转过了头。 太子看着他以窗外春树做背景侧脸。 同时,他余光扫见窗外院中的玉兰花,正是盛开之时。 心中微微一动,又想起那枚玉兰花扣。 皇后急切至此。 荔王杀意昭然。 太子望着北方,双眼深邃锐利,侧脸如雕塑般立体冷硬,他想:京城,只怕已经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沈欢躲在岸边的乱石深沟里,听着外头的动静。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3) 他感受着胳膊酸麻,看着自己手腕上不断扩展的紫黑点儿,脑中飞速转动。 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撕开一条衣摆系紧了小臂,紧到整只手都开始发涨、颜色变深。 然后他将外衫脱掉,撕成了许多四指宽的布条,最后剩下一块布,折叠数次后垫到了手腕上。 下一刻,他张开嘴,狠狠咬在了那上头。 血液缓缓流淌下来,他掀开浸湿的布,望了望手臂模样。 撩着水清洗过后,露出深深牙印,他又盯着片刻,眼中由一开始慌乱慢慢镇定下来。 然后他张开嘴朝着天空长长哈了一口气,眼中立刻涌上无数水汽。 沈欢强忍着不哭出声,将胳膊举到身前,低下头一口咬了上去,他听见自己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猛然将牙齿一合! 撕扯下来一块带血液的肉。 吐掉肉,他一丝唾液也不敢咽下,连忙漱口,然后催吐几次。 忙活完之后靠在潮湿的大石上闭了闭眼。 眼皮之下一片黑暗,只有阳光照射留下的彩色光圈。 意识模糊下,黑暗中将军的脸出现,笑着对他道:我儿聪明,也坚强。 沈欢猛然睁开眼,头晕目眩的攥住了钻心疼痛的胳膊。 他心道:我不能死,我爹、我爹会去西北找我。 眼前景象渐渐清明起来,沈欢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将伤口用之前撕下来的布料包裹上,然后跨在了胸前。 他饿着肚子等了一上午,中午时分喝了些水。 先是探头望了望外头,静悄悄的一片,除了簌簌微风,再没有其他声音。 他艰难爬出来,躲躲藏藏回了受袭击地。 那处一片惨状不忍直视,人仰马翻无一幸免,侍卫长一臂斩断,胸前伤口无数外翻,倒在地上,身上都被鲜血染透了。 再看其他侍卫,除开致命伤,也是切肉的切肉、削骨的削骨,沈欢立刻就断定,这些侍卫自残的原因,一定是为了切断毒素根源保住命。 可纵使断尾保命,也没能逃脱惨死的命运。 他们常见习武,身体健壮,行动间血流更加急速。 只需要很短的时间毒血就能流遍全身。 他望了望自己包扎厚实的小臂,拼命克制住发抖的身体,深呼吸几次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一边查看有无敌人踪迹,一边拔了两棵止疼的草药,塞到嘴里嚼着。 风将胀痛烧热的头脑吹的冷静些许,他过去依次将侍卫睁着的眼合上,跪在地上对着他们磕了一个头。 然后寻了些吃食,装了些银钱,又捡了两把匕首藏在身上。 他不敢多待,再次回到岸边,发现跑没了的马又跑了回去,倒在河边喝水。 沈欢过去,掏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将嘴里剩余的草药吐出来敷到马身上,等了一会儿后,将马身上被酸水淋到的地方挖出来。 马可能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尾巴上下扫动,鼻孔不住喷出粗气。 沈欢揪了些草过来,放在他嘴边,马一开始不张嘴,后来慢慢挣扎着吃了。 他松了一口气,靠在它身旁,掏出一饼就着水吃了。 然后翻翻捡捡,拾出来几颗腌制好的海棠果儿 是将军给他带的零嘴。 沈欢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放在嘴里一颗。 马吃着草,动了动身体。 沈欢顺了顺它头上的毛,夸奖道:好马儿,乖,真坚强 说着,眼眶里的眼泪满了,终于流下来。 沈欢擦了一把,却越擦越多。 孤立无助的少年终于跪坐在地上,抱着马头痛哭出声。 他不敢尽力哭,怕引来敌人,用衣裳捂着嘴,呜呜哭了一会儿后,终于停下来。 啜泣着捧水洗了洗脸。 然后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少年头发凌乱,身上衣裳破了几处,眼睛红肿、嘴唇干涩。 再看鼻子,少年长大,不似小时候鼻头小巧,秀挺鼻梁十分峭立。 却有些眼熟。 这鼻梁弧度同太子如出一辙,又挺又直,异常坚硬的样子。 沈欢伸手摸了摸,盯着水中那人,眼中戚戚然:我已后退千万步,藏头藏尾避你如蛇蝎,为什么仍旧要杀我? 马嗬嗤打了个响鼻。 沈欢一拳砸到水里,将人影打碎。 京城,将军府。 将军翻身下马,来不及整顿微乱的发丝,匆匆进了府。 脚下匆匆往里去,管家同他走了个对头,身体转了个大转圈,小跑跟在他后头。 将军可算回来了,宫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戒严了。他匆匆道:递出来的消息只说皇上病重,这下全乱了套,宫门口竟然是国公府的人在看守,进不去出不来,除此外里头的消息一点都探听不到。 东宫呢?将军问。 管家一头雾水,太子南巡未归,东宫一动未动。 将军沉吟片刻,吩咐道:找侍卫长备随即他想到侍卫长跟着沈欢往西北去了,便改口道:叫个侍卫兵去通知营下伍长整装,随我一起进宫。 管家强调一遍:进不去,都戒严了! 那就冲进去,将军经历多年风霜的脸在渐渐压低即将到来的夜色中显得异常威严,带上军令状,有人敢拦着,就地处死! 管家觑他神色,不敢多话,转身去准备。 将军回了一趟卧室,匆忙换好朝服,要走时刻,又记起来没给沈欢往西北写信。 他犹豫瞬间,想着沈欢必定早到,哪怕写一句送过去也好,西北大营中的将士必定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好好照看他。 打定主意,他脚下一转,往书房去。 书房几日未曾进人,略微落了些灰尘。 将军府中的规矩,主子不在家的时候,不可妄进书房。 书房里似乎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府中禁地。 将军推开门,几步走进去,门在他身后跟着惯性与衣服行走间带着的风,借力微微合上。 他几大步走到书桌后,摊开一张纸,来不及研磨新墨,便就着之前砚台里堆积在底部的一点干墨,倒了些水,匆匆搅了两下。 然后笔尖沾了沾,往纸上写去。 可能是水多墨少,因此格外的湿,笔尖一碰到纸就立刻泅湿了大片,他顾不得,随意往纸边角上一掠,沾了些水分下去,才就着模糊不清极其浅淡的墨迹写了下去。 两行字实在花不了什么功夫。 他写完之后等不及干透,立刻抽出一个信封,将信纸叠成方块装了进去,然后拿着信站起身。 就在此时,他瞥见门缝处透进来的一丁点夕阳余辉,脚下猛然一顿。 余辉透过门缝照到地上,映出无数尘埃,还有落在尘埃上的脚印。 错杂交映,少说又数十双脚印! 就在此刻,耳畔传出细微破空声,将军猛地往前一纵,身体灵巧的越过书桌,站在了门前的空地上! 如鬼魅的般的黑衣人自房顶落下,成包合之势将他团团围住。 将军眯了眯眼,喝问:何人擅闯将军府! 黑衣人并不答话,手里用力过大,将刀柄握的咯吱作响。 下一刻,猛然一齐冲了过来! 将军赤手空拳躲过一击,却迎面而来无数刀锋,他猛然弯腰,以背相抵,然后用尽全力向前一越! 即将脱力包围时刻,黑衣人反应迅速,中途抽刀转向,朝着他胸口狠狠扎过来! 将军就地一滚,躲开一锋,另一锋紧随而来,他握紧拳头用小臂护住胸口,霎时血花飞溅 将军死死咬住牙往后一躲,躲开致命一击,转头死死盯着他。 黑衣人将深可入骨的锋利长刀从他手臂骨中抽中,看着这年过半百的人颤抖着出了满头大汗,却没有喊出一声疼。 他毕竟老了,之前受过的腰伤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每一用力便一阵钻心疼痛。 他咬着牙,再次躲过数刀连环斩,飞起一脚踹飞最近一人,武器失力当空落地,接过他武器的同一时刻,黑衣人将手中刀连转两轴,飞身而起大喊一声,在半空中一斩 一只手应声而非,喷着血砸到了地上! 那手布满皱纹,虎口与指腹上布满厚重老茧。 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无数灰尘才停下。 一切不过眨眼间走完,外头驻守的侍卫听到动静赶过来,嘭一声推开门,将骇人的场面搅的更乱! 管家满头大汗看着里头的将军,双目染红,啊一声愤怒惊吼响彻将军府。 领头黑衣人看也不看来人,趁着血肉离体的剜心疼痛时刻,挥出数刀。 飞快的刀锋在空中呼呼作响,甚至用肉眼分辨不出方向与走势。 其余黑衣人分出一半朝着侍卫军冲去。 另一半同领头人一并向将军冲过来! 将军猛然大喝一声,身体连翻几圈,眨眼间与对手过了数招,手腕中的血不住涌出,撒的到处都是。 黑衣人转身一眯眼,下颌因为过于用力,扭着脖子咔一声骇人响。 下一刻转身再次扑过来,将军脚下踢倒一人,单手一拳将人甩出去砸到厚重大书桌上,连人带桌哗啦一声所有东西尽数砸到地上。 那人手一松,刀掉到地上,将军脚下转了个回马步,单脚一勾,然后另一脚借势一踢,肩颈肌肉立刻拉动,伸出手一接 接了个空。 他惯用的右手此刻与身体分离,已经躺在了地上。 眨眼间黑衣人的刀闪到面前,腾空狠狠劈下! 哗 血花霎时喷溅四射! 哗 骤来的疾风吹得树叶哗啦作响,骑马人勒马等掠过这阵风,才继续催马前行。 黑水湾客栈空了。 晌午之后往回走,太子同宋春景同乘一骑。 这实属无奈之举。 太子的马没有主人这么好的运气,已经壮烈牺牲,化成枯骨一堆。 附近多山水,也没有集市马厩一类的可以再买一匹。 三个人,却只有两匹马。 若是让乌达与宋春景骑一匹,别说太子,乌达自己都不敢提这种冒生命危险的建议。 若是太子与乌达同乘一匹画面无法想象。 两两组合,最妥帖的也是最深的太子心意的方式:他同宋春景共骑一匹。 少数服从多数,宋春景反对无效,只好上马。 太子一手垂着,一手绕过宋春景牵着缰绳,将他虚虚环在怀里。 宋春景一手托在腹前,另一手提着一个小布包。 布包里头装着些药材和医用器械,随着马蹄沉重的脚步在马背上不停颠簸。 宋太医,你伤了左手,我伤了右手,太子的声音恢复了一些,不似之前沙哑磨砺,咱们两个真是有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春景: 太子看着他表情,低低笑了:经此一事我才发现,心中有话藏不得,还得趁早说,不然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若是到时候宋太医还不知道我真实想法,那岂不是冤死的。 太子伤后不仅没有萎靡,反倒十分豁达,他私以为两人总算清清楚楚谁也不欠谁的恩情,已经十分平等了。 有了这许多心得,一说话就流露出一股撩拨的味道来。 彻底将追人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等你们有一会儿了,乌达骑着马,从遮天大树阴凉下走出来,照这么走,咱们明日也到不了京。 因为二人都有伤在身,因此骑的速度慢很多,乌达一个人无行李一身轻,时不时就越过他二人一段路,然后停在路边等。 这话的功夫,正赶上在路边等着的乌达伸着脖子瞅他们,他打量一番二人情景,忍不住应和太子口中的天造地设一说:唷,殿下同宋太医真是有缘啊! 太子十分不爽的看了他一眼。 乌达思量着那目光里头的内容,灵光一闪,继续补了后半句:真是美妙绝伦的缘分,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啊! 太子俊眉一挑,目光如炬看了他一眼。 乌达在里头发现了杀机。 他顿在树下,直至两匹马交错而过,太子轻轻一抬下颌,示意他后头跟着。 乌达摸了摸鼻子尖,走到了最后去。 前头高头大马一步不停,踏踏马蹄溅起无数尘埃,潇洒向前奔跑。 太子转过头,发现宋春景唇角微微一动,放平下来。 他刚刚笑了,太子立刻笃定。 这点意外之喜让他忘尽烦心事,心情格外愉悦起来。 不出意外,明日就到京中了,最迟,后日一早也该到了。他道。 热气呵到前人耳畔,像发丝钻进耳洞,非常痒,痒的人头皮发麻。 宋春景不禁靠旁边一躲。 太子伸手要扶,一手牵着马,一手无法移动分毫,他毫不犹豫的松开了缰绳。 马没了束缚,扬起头颅嘶鸣一声,撒欢往前跑! 宋春景吓了一跳,将布兜养身前一甩,紧紧拉住了缰绳! 殿下,他冷冷道:这命好不容易捡回来,还请多加珍惜。 他虽然有些紧张,刚刚也是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此刻话中却没有怪罪或是喝斥的语气。 顶多冷淡了点。 仿佛时刻记着尊卑之分与恭敬体面,不敢过多逾矩。 别动,我就一条胳膊了,还不太习惯。太子往前一趴,用腾出来的手紧紧抱住他,这样才对。 宋春景: 乌达: 京中还不知道如何情景,太子一条胳膊也不知能恢复到几何,他却似不怎么在意。 好像天大的事情都压不住他扑到眼前人身上的一颗心。 言行举止油腔滑调,偶尔还透露出可怕的温柔甜腻。 十分骚气。 乌达朝天撇了撇嘴。 宋春景忍无可忍,终于道:殿下还是专心赶路吧,本来该今天到京,晚了一天皇后娘娘还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4) 第49章 夜幕降临,荔王府早早挑起灯火,一片通明。 荔王等了一天,没有等到太子归来的消息。 若是太子得知消息,必定马不停蹄往回赶。 今日未归,那就剩下一条路可走:太子真的死了。 荔王心情极好,坐下站起来无数次。 一旁的李元昆见状劝道:爹 他一字出口,荔王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摆手制止了。 拎着盒子的黑衣人自外进来,撩袍跪在地上。 荔王起身,狠戾笑道:成了? 恭喜王爷!黑衣人余光瞟了一眼放在自己脚边的黑布罩着的盒子,语气中显出一点得意来,成了! 荔王点点头。 看他心情不错,那人才道:就剩下头还能看,其他的乱七八糟拼不到一块儿去。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盒子,撩开黑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荔王探头一看,嫌恶的皱了皱眉,拿走。 黑衣人将盒子盖好,将军没了,逃走的沈欢不足为惧。 看好,别叫血滴下来,弄脏了我的地板。荔王无视他话,嘲道。 是。 黑衣人又恭维两句,描述道:将军当年也是一马挡千军的人物,怎么如此不堪一击,看来真是年纪大了。 荔王咧着嘴差点笑出声。 李元昆站起身,抿着唇不发一语。 荔王看了他一眼,再次问道:事已至此,你是跟着我干完这番大事业,还是继续缩在后头? 李元昆盯着他不语,荔王继续道:你是王府长子,怎么如此畏手畏脚? 李元昆:不是畏手畏脚,那位置高处不胜寒,即便您抢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将军府空了,东宫也空了,荔王望了外头皇宫的方向,激动的指着那处:皇后前几日传国公府的娘家人进宫,皇兄次日就病倒了,国公府里的守卫现在还把守住宫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这叫什么? 千载难逢的机会!荔王忍不住笑起来,我们明日一早就进宫面圣,顺带把霍乱超纲意图谋逆的皇后抓起来!一切都名正言顺。 京中,皇宫。 夜幕中的高楼如鬼魅黑影,穿梭其中的人一声不吭脚下匆匆,像幽灵一般飘来飘去。 寒翠宫外站了几位数得上名字的嫔妃,焦急的望着里头。 成芸从里头出来,朝着众人福身一礼,诸位主子贵人请回吧,皇上还未醒,里头有两位太医看顾,还有皇后娘娘照料,皇上吉人天相,说不定明日就醒了,贵人们等明早再来请安吧。 外头人对视一眼,晴贵人怯生生问道:不需要咱们其他人侍疾了吗? 成芸脸上含着恭敬的笑,答道:里头有皇上一直重用的赵仲赵太医在,贵人以为自己比他还有用吗? 晴贵人被她话中的呵斥语气激的往后一缩,退了半步。 赵仲一直看顾皇帝身体,体贴入微,众未嫔妃放下些心来。 成芸再次福身一礼,回了寒翠宫院内。 他进了门脚下一步不停,吩咐门边的侍女,看好门,除了太子殿下,谁都不可进。 一边侍女犹豫问道:殿下不是南下了吗?怎么会此刻回来? 成芸停下脚步,盯着她看一眼。 侍女自觉住了口,叫他吓得瑟瑟低下头,不敢言语。 成芸走进内室去,到了皇后跟前,都将人遣散了,虽然诸位嫔妃有些不情愿,听闻赵仲在里头,倒也没有起疑心。 皇后未置可否,看了一眼赵仲。 赵仲被两个太监压住肩膀,嘴里塞着棉布,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 被点到名字,便朝着皇后呜呜两声,似乎有话要说。 皇后优雅一抬手。 太监将他嘴里棉布取出来,赵仲先大口喘了几口气,又咳嗽一通。 皇后坐在桌旁的圆木椅子上耐心等。 给赵太医端水。她道。 赵仲终于缓过来,连忙摆手示意不必劳烦,然后垂头丧气的认命道:下官、下官懂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体谅你一片忠心,皇后语调沉稳的问:赵太医还有什么不解之处需要本宫对你解释吗? 不敢不敢,赵仲下巴拖着胡子摇了摇头,声音拉的老长,娘娘必定有娘的苦衷 皇后微笑着一摆手。 太监立刻松开他。 赵仲跪在地上,眼中含着泪点了一下头。 身影一动,皇后站起身,成芸碎步过去扶住她小臂。 皇后仪态万方走到床边去,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皇帝。 成芸看了一眼赵、许两位太医,二人自觉进到隔间。 皇后站在床边,静静看着。 成芸等了片刻,也悄悄退了下去。 殿内一时落地闻针,床上那人呼吸清浅,若是不凝神仔细听,险些听不到吸气声。 良久,皇后终于坐在床边,微微低下头,笑了一声。 臣妾笑自己,她缓缓叹息道:入宫几十年,时刻记得皇家体统与夫君脸面,夫君却不肯给我脸面。 您为什么要同将军府那孽种相认?她转过头,盯着自己夫君的脸问道。 床上人双眼微微阖着,一动不动。 皇后转过头,伸出几根修长手指,用华丽的护甲刮了刮上头精致的刺绣。 发出来一点声响。 她怔怔听了一会儿,无奈笑道:三宫六院无数嫔妃,您宠幸谁不好,非要宠幸臣妾的一个侍女儿,还有了身孕,叫人笑话臣妾是生不出来第二个,便将女人送到您床上去,养了个身体罐子。 她脱下护甲,露出保养得当洁白纤细的手指头,摸了摸皇帝的侧脸。 变了。她感叹道。 当年您何其英勇,侧脸比心肠更加冷硬,摸上去如石头一般。 现在变软了。 皇上 她温柔神情尽消,取之替代的是逐渐狠戾的眼神,为什么要纳新人不断入后宫?为什么还想要其他孩子?琛儿出生那日,您同我说有他一个就足矣,这话您忘了吗? 当年您还是皇子,又常年征战在外,都说先皇无意于您,您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她收回手,一个一个又将护甲戴了回去,仿佛戴上了铜肌铁骨,您同我成亲那日,许诺道我不是皇帝,不会养三宫六院叫你烦心,你也操持好家中,别叫我打仗的时候分心,你我结发,便是一生一世,臣妾做到了。 皇上呢?她问道。 床上人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兀自叹了一句,不怎么在意道:皇上已经忘了。 可臣妾还记得,这种无人时刻,她高高扬起的头颅脖颈如天鹅,要想不被辜负,只有一种办法 死人,人死了,就不会辜负别人了。她慢慢道:您欠我的,就用所剩不多的命来还吧。 她嘴里说着骇人的话,除了眼神外,姿态仍旧端庄无比,来人。 成芸带着两位太医进来,候在一旁听吩咐。 皇后起身,问道:皇上还能撑多久? 许灼赶紧躬身道:若是不进行干预,至多能撑到明日上午,药石罔顾。 皇后静默片刻,似乎在慎重考虑。 门被敲响了,几人一同看那门,外头夙愿道:娘娘,前往南方送信的侍卫还有东宫管家一起求见。 成芸情不自禁笑了一声,太子回来了! 进来。皇后嘴边也带了些笑纹。 送信的侍卫同闫真一同摸黑进宫,带着一身风尘,喘着粗气进了寒翠宫。 殿下比属下还早走两炷香的功夫,督统领与随侍太医随后追了出去,现在侍卫队的人已经整齐,尽数进了东宫,殿下却还未见人影。侍卫道。 皇后八百年都挂着微笑的嘴角沉下去,心也跟着沉下去,没回来吗?只有他们三人吗? 只有三人,按理说人数精简,早该到了。侍卫答道。 闫真立刻道:奴才得来消息,将军府血红一片,将军已经没了。 皇后震惊道:怎么回事? 闫真摇了摇头,皱着眉,消息不知真假,眼线报将军半途赶回来要同管家一齐进宫,结果还未动身就在书房遭了袭击! 此刻将军府驻守侍卫尽数换了人,看着样式,似乎是荔王府的人。他说道。 皇后深深看他一眼,闫真满头大汗,顾不得体统,同她对视。 眼底深处似乎同时窥见了真相:将军得到皇帝病重消息往回赶,本来要进宫救驾,结果荔王横插一脚,埋伏好了人刺杀了将军 阴差阳错,将国公府瞒在鼓里,叫皇后以为策划的天衣无缝。 将军府被灭,将军惨死,太子不见踪迹 皇后似乎再想哪一步出了遗漏,成芸急道:定是荔王借势下手! 皇后一摆手,成芸立刻住了口。 片刻后,这个一直高高在上、时刻端庄的女人终于失态,速速派人南下去接应太子! 闫真同侍卫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凝重。 是!二人一齐应道。 宫门口加派东宫人手,务必捂的严严实实。皇后转念道:立刻传荔王进宫,就说皇上醒了,要见一见他! 是!守在门边的大太监遵命。 三人各司其职,闫真派人去接应太子,那侍卫回东宫调动人手往皇宫里去,大太监带着一行人去荔王府。 大太监去了许久都不见归来。 成芸张望了无数遍,紧张的心中与眼皮直跳,若是荔王借此谋权篡位该怎么办? 皇后看了她一眼,问道:宫门处看守的人是谁? 成芸答道:仍旧是国公府的人。 哥哥呢?皇后又问。 一直戍守在御书房与勤政殿处,未曾出宫。 她如此说,皇后放下些心来,再次去看床上的人。 沉默过后,叫来许灼,问道:若是现在救治,皇上还能清醒吗? 许灼一愣,急道:娘娘,若是皇上醒了,只怕会立刻知道咱们密谋的真相,只怕是抄家灭九族的重罪啊! 那也比被荔王圈禁为阶下囚要强上许多! 皇后眼中无数狠光聚集,只要皇上还在,哪怕荔王打进宫来也是造反之罪,即便执意夺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咱们就还有机会。 许灼犹豫问道:若是太子不归 不会!皇后高声喝断他话,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太子太子一定会回来! 许灼深深意识到,他已经一脚踏进修罗场,一念生一念死。 原本,皇上同沈欢父子相认,忍耐多年的皇后终于狠下心来,想要将这局面打个稀碎。 许灼借着契机站队,趁着将军送沈欢北去,府中无人,受皇后命给皇帝下了一剂猛药。 皇帝病重,暂罢朝政,外戚国公府私养精兵尽数出动,一边把着消息不传出去,一边驻守宫中,等待太子归来。 待到太子顺利回京,皇帝药石罔医,于是昭告天下,太子顺利继位。 一切都天衣无缝。 偏偏横插出来个荔王,先把将军府灭门,绝了沈欢的后路,再拦住了太子回京的脚步,绝了皇后的退路。 若是皇帝坚持不到太子回京就驾崩,御笔亲批的继承人同荔王还有一番皮要扯。 再往深了说,若是御笔亲批的继承人太子真的不归,那荔王 许灼大胆猜想,若是荔王登基为帝,头一个会拿谁开刀? 当然是前太子还有前太子一党了! 许灼一激灵,瞪大眼睛看着皇后。 皇后盯着他,眼中尽是决绝。 许灼勉励道:下官唯有尽力一试,不知皇上能不能清醒 第50章 城中戒严了。 高高的城墙之上无数侍卫军瞭望四方,认真观察每一个过往行人。 城下更是严谨,数不清侍卫排列四处,层层关卡异常严谨,排查每一个靠近城门的人。 城外不远处,着灰白棉布的年轻人戴着粗布半截手套,单手驾着马车自远及近过来,头发尽束脑后,些许软绒碎发被风带着轻轻晃动。 马车靠近城门,侍卫拦下,盘问道:车内何人? 我家小姐。年轻人顺从答道。 侍卫放松些许,刀鞘伸出一头,一挑那小窗处坠着琉璃珠子的纱帘,里头一位穿着浅蓝色蓬松纱衣梳着半个望月髻在头顶,其余头发顺滑如瀑布尽数垂在脑后。 这猛然一掀帘子,似乎将里头的人吓了一跳。 姑娘立刻用手帕挡住脸,身体瑟瑟往后缩,大半缩到了宽大的紫灰色大氅里。 年轻人牵马的手腾出来哎哎哎唷,官爷官爷,我们家小姐还未出阁唷 他轻轻挡着那刀鞘,没了支撑的纱帘又落回了原地。 侍卫收回刀,这才打量他周身,盯着他缩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手里拿的什么? 年轻人哭笑不得,伸出手来,戴着与牵马的那手同一双露指手套。 什么都没有,这马温顺,一只手就能驾驭,因此闲置一只。 侍卫仍旧盯着他伸出来的手,摘下手套。 停顿时间太久,马有些浮躁,在原地不停踏步,年轻人一手控制住马,甩掉那手上的手套,露出干净的手掌来。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5) 官爷请见谅,路途遥远,驾马的缰绳又粗砺,戴着手套能少受点罪。 侍卫见他那手活动自如,不似受伤模样,松了口气,随意问道:进城做什么? 年轻人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非常温润自在的笑容,我家主人原籍山东,在京中有位当官的舅家,开春了便来玩一玩,叙叙旧,此刻正要进城寻的是户部行走薛潮大人,今日来,明日走。 他不等询问,一一作答,省了侍卫不少盘问时间。 侍卫听完,同一旁的人交代几句,转头道:等着吧,派人去薛家核对去了。 那一时半会可回不来了,年轻人感叹一句。 不是头一回来了?侍卫随口道。 年轻人笑答:一年两回,有规有律,从不缺席。 他长相好看,说笑间给人说不出的好感,语气尊重态度友好,不似其他人一言不合骂骂咧咧或者低声抱怨。 忙碌一夜的侍卫心情也好了些,耐心等等吧。 年轻人点点头,恭敬询问道:夜行一路,小人可否进城给主人买点吃食?小姐身娇,怕是饿坏了。 说着,他张头一望,对着城内不远处支撑着棚烤饼的商户,就去那家,离得近您也能看得到我。 侍卫还要拒绝,年轻人拎起摘下来的手套,递到了他手里,请您行个方便。 侍卫一捏,有点硬,形状似乎是几块碎银。 他送礼送的隐晦,也不强势,若是想拒绝,随意一推即可。 只是他看起来太温和了,像块干净的玉,没有阴谋诡计,又像棵高山深水里抽长而出的竹子,一心朝阳,没有其他歪心思。 侍卫一顿,由他将包裹好的碎银悄悄塞进了袖筒里。 外人看来,不过是检查了一双破手套而已。 快去快回!侍卫道。 是是是。 他立刻下马进城,城边有人要拦,侍卫对着里头一摆手,是个放行的手势。 一路关卡层层打开,检查侍卫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忙活自己手中负责盘查的活儿。 年轻人一路疾行,走到烧饼铺旁,对着伙计道:二十个。 伙计难见这么大的买卖,立刻请他坐下等,马上就好,您歇歇脚。 不急。年轻人随意道。 然后坐在了一旁的小桌旁等。 余光瞄了一眼城门外的侍卫。 那侍卫探头望了他一眼,发现他坐在小椅子上,正等着伙计给装烧饼,顿时放下心来。 下一位行人抱着包裹过来,侍卫皱着眉,喝道:解下来,检查! 城内烧饼铺,伙计包好了满满一袋的饼,笑着一扭头。 原本坐在身后的顾客消失不见了! 他张望四处一眼,都没看到相似身影,走进那桌上,放了一枚碎银,旁边用茶水沾着写了几个字:劳烦,搁在此处。 伙计又环顾四周,没找到人。 可能是先去买别的东西了吧? 他这样想着,将饼搁在桌子上,心满意足的咧着嘴,收起了那颗足抵半月收入的碎银。 年轻人顾了辆马车,没有明说去处,只说:劳烦,乾庭街。 可去哪家呀?车夫问。 年轻人微笑道:放我街口即可。 他态度温和,给人感觉如沐春风,车夫没多问,接了这单买卖。 年轻人上了马车。 车内并不豪华,好在干净。 他不发一语的坐下,然后立刻将左手戴着的手套摘下来。 那是他原本一直攥着缰绳的那只手,细看手套朝下的部位已经泅湿一片,显出深深印记。 他将手套小心取下,看了一眼手指上裂开的伤口。 于是用力攥住手腕处,靠着血液缓流麻木片刻,挨过去一阵疼痛,这才缓缓出一口气。 天将明未明,夜还未过去。 天空昏暗一片,拼命压住将要升起来的太阳。 红墙绿瓦显得比平时高出一丈,一同挡住天光。 爹,你真的要逆天而行?李元昆郑重问:你可想好了? 荔王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手,视线上移又看了看他眉头紧锁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你有病吗?荔王问。 李元昆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微微张开嘴,不发声音的啊?了一句。 荔王:有病就去吃药,别撒癔症。 他压低声音,狠狠一抽袖子,你看看这群人!将军的人头还在大堂地上扔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让我想什么?! 我看你才是要想好!荔王斥责他,骂道:逆天而行?!我就是天!今天过后就是天子!你就是太子! 如果你不随我一起去,太子位置就是别人的!你想想吧!荔王转身便走,根本不给人想想的时间。 李元昆看着他疯狂背影,心中七上八下摸不着底,非常难受。 他叹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跟上荔王急行的脚步。 寂静宫道逐渐变的喧闹起来。 荔王带领无数侍卫自把手薄弱的侧门而进,避开重兵把守的御书房,同国公府的侍卫在勤政殿兵器相接。 宫中一下子沸腾了。 以勤政殿为头,嘶喊、呼救,还有血液迸出体内的滋水声逐渐波及到皇宫的每一处。 国公府的侍卫虽然不少,但是多是护卫居多,不似荔王私养军队,一招一式要人性命。 倧国公匆忙将宫门与御书房的侍卫往这处调配。 然而国公府临时受皇后旨意驻守宫中,谋划十分不妥当。 一时远水救不了近火。 荔王势在必得看了一会儿,亲自杀了两人,胸内杀伐之气越发高涨。 小太监小跑出来,王爷,皇上不在勤政殿。 荔王瞪了他一眼,小太监赶紧改口,皇上,请皇上前往寒翠宫,将贼毒妇人拿下! 荔王满意的笑了。 他又势在必得的看了一会儿杀人场面。 荔王精锐部队首领上前来抓着刀一抱拳,国公府的援军来了,恐怕误伤王爷,请王爷暂避。 荔王点了点头。 丢下大半人手拖住对方,自己带着小部分队伍一路往寒翠宫去。 引路的小太监扔了提在手中的水桶,跟在荔王身旁。 荔王:可确定皇上就在寒翠宫吗? 十分确定,并且人事不知,怕是挺不过今日了。小太监道。 荔王满意的笑了起来,你扫了十年台阶,今日终于也到头了。 小太监控制不住脸上笑容,全仰仗王爷看重! 荔王脸上笑容十分恐怖疯狂,眼中神色势在必得。 终于到了寒翠宫。 皇后听着外头嘈杂的声响,五指合紧,用力攥着。 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一个都没回来,她似乎已经料到今日有大事发生。 如何?皇后焦急问。 许灼用袖子擦了擦越来越明显的汗珠,抬起头来看了皇后一眼。 那眼中包含了慌张、恐惧、惊乱等等无数神情。 皇上体内本就虚浮亏空,加上前几日用药猛了些,体内躁血与药力相冲导致的昏迷 只说需要如何做。皇后说。 一时醒不来,许灼放慢语速,低声解释道:还有一个法子,用力按压对击涌泉、素廖、十井三穴,或许可醒。 为何犹豫?皇后问他,可有副作用吗? 有,许灼声音更加低了,若是用力不慎,导致血液对冲,或者引起胸内气流激荡,皇上便会立刻驾崩。 这下连皇后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向一旁的赵仲。 赵仲垂着头,似乎是默认了。 赵太医熟知皇上身体,可否一试?皇后询问道。 赵仲头仍旧耷拉着,闻言叹了口气,微臣实在不敢冒险,这法子又凶又险,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寒翠宫也热闹了起来,皇后看着窗户上头映上的晃动人影,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让她忍不住发抖。 就在此时,外头的宫女瑟瑟惊叫道:娘娘! 皇后被这声音喊的吓了一跳,即刻回神看了成芸一眼,成芸立刻守去门边,怎么了? 咣一声巨响,门从外面猛然倒向室内! 成芸闪躲不及,被推了个正着,身体骤然飞出去一人之地,倒在地上不住吸气。 来人看了看屋内景象,笑了一声,皇嫂? 皇后盯着他,红唇一动,启开一条缝隙,荔王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当然是捉拿谋逆之人,荔王森然道:皇嫂指使太医院谋杀天子,密谋皇位,本王 他顿了顿,对着皇后挑起一个不怀好意的毒辣笑容,是来抓你的。 谋逆之人?荔王说的是自己吗?皇后喝道。 皇嫂心知肚明。 此刻皇上躺在病榻生死未卜,太子迟迟不归,荔王却已经迫不及待带兵入宫!视宗法为何物?!视皇上 宗法是李家的宗法!荔王猛然打断他,咬着牙道:皇兄一病,皇后立刻召太子回京,宫门、御书房、勤政殿布满了皇后的娘家人,若说你没有疑心,我一个字都不信! 晨光升起,透过来的几束将缓缓飞舞的尘埃照射的无比清晰。 骤然见光,众人皆是一眯眼。 满地狼藉中,荔王同皇后分毫不让,紧紧逼视着对方。 不起眼处,一名小太监低低扣着帽檐,悄无声息钻到内室。 皇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缓而艰涩,比蝴蝶落在花上轻轻一点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小太监飞快的扒开他眼皮看了看,又扒开嘴看了看。 然后捉住被子中的手腕,按在了三指之间。 屏风之外的声音句句传进来。 太子不归?荔王冷笑了一声:归不了啦。 他对着皇后疑惑又狠戾的目光,道:若是太子还在,这皇位当然轮不到本王,只是,太子已死,皇兄后继无人,本王身为唯一的李家人,接管万里江山、黎民百姓,名正言顺! 皇后睁大眼看着他,身体不停发抖。 不错,太子已经死了。荔王重复一遍。 他说的笃定无比,皇后回想起将军府惨案和超时不归的太子,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她张皇失措间想扶住什么,成芸还在地上爬不起来,她连退数步,直到扶住了厚重屏风,才稳住身体。 本宫不信,她目眦尽裂,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嘶吼出来的一样骇人,荔王诅咒皇嗣,趁乱逼宫,是何居心?! 荔王踱走两步,似乎非常享受此刻情形。 不信?荔王仰天大笑。 等我派人将他尸身寻来,你就信了。 他忍不住道:怕是乌黑一片,缺胳膊少腿的,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认出来。 皇后浑身发抖狠狠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荔王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来人啊,扒下她的中宫制服,将这谋逆妇人抓起来! 谁敢动!皇后喝到。 荔王志在必得的一摆手,两名侍卫立刻上前,伸手重重扯上她的衣襟! 就在此时,里头那小太监猛的对着皇帝素髎、人中两个大穴用力一按,然后全力一揉 下一刻,皇帝猛烈咳嗽两声,吐出来一口鲜红的血。 床边的小太监立刻松开手,连忙端过摆在一旁八宝圆桌上的茶盏,灌他喝了两口。 一时间,皇后、荔王、无数侍女太监皆是一愣,皇后猛然推开禁锢她的侍卫,疾行几步走过屏风。 小太监飞快退下,行至边上,将屏风用力一推。 哐当 沉重结实的屏风应声倒地,摔碎了无数精致的镂空雕花。 在场所有人尽数往床上望去。 皇帝喘着粗气,半晌,眼皮掀开薄薄一条缝隙。 皇后跪坐在地上扑在床边,脸上妆容尽毁,哭出呜呜的伤心欲绝声。 皇帝侧过寒着的一张冰冻过的脸,缝隙之中眼光如炬,盯着荔王问道:天色还早,荔王此时进宫,又带着无数精兵侍卫,是要谋权篡位吗? 城门处。 盘问侍卫查完了下一人的包裹,按照章程放行之后,望了望昏暗的天。 然后随意扭头看了一眼城内的烧饼铺方向。 烧饼铺旁的小桌空空一片,上头放着一提烧饼,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随即侍卫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一直牵着的缰绳的手,那手上戴着手套,看不见具体情况。 因为一直牵着马的原因,被他忽略了过去。 现在细细一想,不禁怕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朝着搁置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马车停在那里,只有马带起的微微动静。 这里头还有一个,侍卫多少放下些心。 纵身一跳,上了马车,撩起门帘一看! 里头的人大喇喇坐着,脸搁在窗缝透气处,仍旧热的一脸汗珠,正用手不停扇着风。 里头人没有防备,骤然对上跳上来的人双眼。 四目相对,侍卫犹豫一下: 他上下打量一把这女子身材,虽然被厚重的蓬松纱衣挡住不少,却仍旧觉的太过于厚重了。 脸也不太自然,单看眼睛还不明显,连上鼻子嘴巴一起看,太硬了! 甚至连头发都有些歪了。 侍卫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抽刀要问!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6) 下一刻,乌达一把扯下头上的假发髻,然后将大氅解开扔到身后,露出一身淡蓝色的交领纱衣外衫,他用力哈一声,一把揪住罩在外头的纱衣,向外狠狠一扯! 纱衣被他暴力撕碎,毫不在意的扔到地上,露出他金线刺绣的飞虎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腰带与护手。 乌达捏着嗓子,成细细音调,拐着弯叫了一声,官爷~ 配着刺啦让人觉得牙酸无比长刀出鞘的声音,他拐着弯的音调落下,已经将拔出的锋利可削铁石的长刀握在了手中。 你亲爷爷来了,这就他停顿瞬间,挥出长刀,立刻血花飞溅,喷射的拥挤车内到处都是。 乌达不躲不让,舔了舔嘴角,一字一顿接道:送你上西天。 车内剧烈动静引来了四周的侍卫。 来人团团将马车围住,用刀尖指着里头,怒问:何人放肆?! 眨眼间马车顶上爆裂开来,先是飞出来一个人,哐当砸到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双目圆睁,头颅爆裂,脑浆缓缓流出来,其余伤口深可入骨。 已经死了,死状惨不忍睹。 乌达紧跟着飞身跳上车顶,又哈了一声,来呀!官爷们! 侍卫见过死人可怕惨状,脚下一时犹豫不敢上前。 太子飞身而下,与他比肩而站,侧头瞥了一眼他周身鲜血,眉头极其嫌恶的皱起来,恶心。 第51章 宫中。 绵长宫道十分空旷,穿着宫装的侍女太监夹杂着侍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身受重伤的人将死未死,在原地痛苦挣扎却无人敢扶。 平整地面上大片的血迹半干未干。 越往寒翠宫走,景象越是骇人。 一脚踏进宫门,却陡然一变,换了一副静悄悄的情景。 早晨时分,太子三人到了城门口,乌达身材高大壮实,非常容易辨认。 太子手臂无法抬起,露面难免受到过多盘问。 相比之下,宋春景只有手上有伤口,若是遮掩得当,很容易就蒙混过关。 这才有了宋春景驾车进城一出戏,若是进得去,最好不过。 若是进不去,那宋春景就自己先进城,去东宫叫闫真。 宋春景没想到东宫已经空了。 闫真昨日已经带领东宫倾巢而出,一路顺着官道南下,去接应太子去了! 正错过了走偏路北上的太子。 无奈之下,宋春景进宫,半路撞上荔王率领的侍卫军,于是换上侍卫服,混在荔王一行里进了宫。 进宫后又扒下一名死去的太监的衣裳,穿在身上,溜进了寒翠宫。 正赶上逼宫进行时。 一切犹如天定。 国公府即便有私养军队,也比不过荔王的惊心策划,已经尽数受伏。 皇后后继无力、皇上人事不省。 再差的结果也没有了。 宋春景赌了一把。 压住皇帝两处大穴,拼尽全力一推! 素髎穴乃是人体命穴,掌管八大脉络,是通向无数神经的中枢。 骤然受力,身体差的便会当场脑溢血而死,身体好的能醒来的机会也只有一半。 命运眷顾,再次叫他赌赢了。 皇帝被凶险万分的唤醒了。 荔王千思万想,织好罗网,想不到,千钧一发时刻,皇帝竟然醒了! 当即脑中轰鸣作响,眼前爆发无数光斑。 李元昆一直跟在后头一声不吭,知道这是生死存亡时刻,立刻挺身而出,皇上误会我爹了,因为宫中传出您病重的消息,我爹心中担忧想要进宫探望,但是宫门口却被国公府的人把的水泄不通,这般反常,我爹实在担心这才冲进宫来! 他跪在地上,请求道: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不停喘气,紧闭双眼,似乎忍耐极大的痛苦。 国公府把守宫门处,正是因为担心荔王会有擅闯逼宫此举! 皇后喝问:刚刚荔王还说由他继承皇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这会儿就反口咬住本宫不放了吗?! 李元昆余光瞟了一眼荔王,荔王一瞬间闪过无数刀光剑影的念头,因为太过于混乱导致大脑一片空白,又什么都没抓住。 皇兄,臣弟真是担忧你的安危,才出此下策。他干巴巴道。 担忧安危也只需递交入宫请柬等待宣召即可,王爷怎么带着诸多侍卫军进来了?屏风边的小太监轻轻问道。 这声音不同于平常太监的尖细声,也没有刻意拿捏的腔调。 反倒非常有辨识性的冷淡味道,像空心竹里头注满了酒水,保存十几年斩开来的溢出酒香的那一刻。 既不过分清脆,又不干涩,还夹杂着一种轻微、可忽略不计的喑哑。 不仅宫中鲜血遍地,连城门口都是王爷的私护军队,不知道的以为王爷是要谋权篡位呢? 那声音继续道。 这话说的非常有水平,既交代了外头景象,又指责了荔王,同时还没有一口咬定,避免他狗急跳墙。 给了事情很大一个转圜的余地。 这套路异常熟悉,皇后心中所想立刻看了他一眼。 皇帝睁开紧闭的双眼,同荔王一起看向他。 荔王立刻就认出来了,当下手脚发麻,宋春景?! 他惊怒交加问道:你怎么会在此! 下官怎会在此,不是该问王爷吗?宋春景语中包含无数复杂意味,反问道:王爷以为下官该在哪里? 该在棺材里! 荔王在心里恨恨道。 皇后急急问:太子呢! 宋春景朝她行了一礼,回答道:堵在城门口进不来,王爷的侍卫军估计是认错了人,都要杀太子呢。 说罢瞥了荔王一眼。 不可能!荔王退了两步,浑身不停颤抖着,你们、你们不是 为什么不可能?宋春景挑起嘴角笑了一声,我们怎么了?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吗? 这话好大一个坑,挖到了荔王眼前。 荔王即刻要跳,李元昆率先张嘴:把守城门也是为了迎接太子归来,其中或许是有误会! 荔王望了他一眼,将主心骨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闻言附和道:是,对对,你莫要诬陷我! 宋春景无视他话,对着帝后请旨道:请皇上、娘娘速速派人出城接应太子,太子受了伤,只怕坚持不了许久! 伤了何处? 御前侍卫八队立刻随你出城接应。 帝后一齐道。 皇后立刻转头看他一眼,改口匆匆道:国公府的侍卫也尽数随你前去! 宋春景来不及回答,争分夺秒将头一低,匆匆告退。 皇帝看着荔王,躺在床上想要坐起,许灼道:不可,皇上刚刚醒来不能劳累,还是躺着休息吧。 皇帝似乎真的已经力竭,闻言喘出两口粗气,不在挣扎。 皇后微笑着问道:皇上总算醒了,臣妾担心坏了。 皇帝并未看她。 垂着的眼中环视四周,受了伤的宫女、断裂的屏风、荔王脸色无措的神情。 还有皇后脸上的泪痕与颤抖的手。 这一片狼藉尽数倒映在他漆黑一片的瞳孔中,被隐藏到眼底深处,外头一丝情绪都不能分辨。 城外。 乌达屏气扛起足有无人长的拦路木桩,喝!一声怒吼,横着推了出去! 立刻将攻来的侍卫队砸退数米之外。 太子一条胳膊垂着不动,单手拿剑跳上木桩,随着沉重木桩落下,他挥下索命的刀刃。 噗呲 一行侍卫被尽数砍了喉咙,利刃势头如虎狼,甚至将半个头都要斩了下来! 连木桩带七八具尸体一并砸到地上,溅起无数尘埃飞扬。 灰蒙蒙一片中,太子纵身一跃,躲开了喧嚣而来的尘土。 乌达靠过去,来不及擦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殿下,不用杀的那么透彻吧?死了就完了,省些力气。 太子杀人非常凶狠,一剑过去便取人性命,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方便快捷,避免了强弩之末的拼死袭击。 就是有些费劲儿。 敌人千军,这么个打法,等不到救兵来就累死了。 乌达避开刀锋,挥出一刀,劈到对手胸膛上,将那人甩到地上,不住打滚。 他扭头一看,太子正将深深插进敌人胸口的长剑抽出来,既快又狠,刺啦一声掠水响动。 太子非常嫌恶的抽身远离,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乌达: 都什么时候还瞎干净! 他砍杀数人,凑到太子身边,叹了口气,道: 殿下,咱们两个,就该一起穿着裙子躲在车上,叫宋太医直接拉咱们进城去! 第一关盘问简单好应付,最后一关叫你下车搜身的时候怎么藏?太子挑眉看着他,视线往下一扫,问道:现切鸟吗? 再说,就你那个夜叉模样,也走不到最后一关。他继续道。 乌达只觉腿间一凉,嘿嘿笑了两声。 他二人闲聊一句,显然不把这些没上过战场的侍卫放在眼中。 但是荔王留下的侍卫太多了。 即便一动不动站着让你杀,时间长了都会累。 一炷香后,乌达气息粗重许多,再次凑过来,殿下,不成,人太多了!要不咱们先退吧,等宋太医从东宫带来人,再来不迟! 太子凝神一扫,这里已经成了修罗场,残肢遍地,几乎无落脚之地。 攻上来的人却丝毫不见少。 太子心中一沉。 侍卫便如蚂蚁,多、且喜欢跟着前人走,能让他们如此拼命的诛杀当朝太子,想必得有必胜的信念。 不知荔王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竟连命都不要,也要背负乱臣贼子之名。 我们一退,更加叫他们士气大振,定会不停追杀,若是闫真来了见不到我,只怕要出事。 乌达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看来当下只有硬抗。 殿下顶住,我去上头看看,将他们的头领捉来!他道。 地面虽然人多,但都是普通侍卫,易守难攻,保住性命不难。 城楼之上无数刀枪林立,若是轻易能上去,还要城楼做什么? 太子:你留下,我去。 你胳膊不方便,乌达也不管什么忌讳,直言道:唉,殿下现在少了一条胳膊,没有之前英俊潇洒,杀起人来都不如之前好看了,说不定真不是我的对手了。 太子: 乌达朝他一抬下巴,我去了! 说罢纵身一跳,踩住一命侍卫头顶,把人蹬的脖子咔嚓一声响,瘫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太子凝神一望,乌达脚下不停,空中飞来的刀剑、城墙挂着的麻绳,从上之下砸下来的大石,都成了他的借力之物。 唰!一声长剑挑过! 太子偏头躲过,皱着眉狠狠看了来人一眼。 面色冷硬阴鸷,眼中杀机令人胆寒。 来人竟被他吓的一顿,下一刻,便被行至身前的长剑赫然挑下了头颅! 第52章 城中街道敲响鼓锣,闲人回避 一马当先的侍卫高声喊道。 京中八队御林军同时出动前往城门,个个脸色紧绷,活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一般骇人! 他们手中攥着出鞘的宽厚大刀,方便随时抽出来砍人。 这情景难得一见,是个要血流成河的情景。 百姓立刻回家关闭门窗,躲在屋内不敢张望。 街道空旷一人不见,只残余来不及收回家去的物件。 轻薄些的,便被高头大马带过去的风吹的四处乱滚。 一时间,只有马蹄踏踏声一起传来,众声轰隆作响,震的大地不停颤动。 御林军们片刻不停的往城门关赶去。 与此同时,乌达终于攀上了城楼。 他染了一身的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刚站到城楼上,顾不得其他,手里砍着人,头晕目眩的大声喘了一片气。 浑身滴答声中,他举起手里的刀,抬起头。 前面无数侍卫将身后的营长围着水泄不通,乌达顿时惊怒喝问:武长生!殿下看重你,提拔你为司库主事,为何背叛?! 原司库主事,现在任职城内营长的武长生冷笑一声,司库主事有什么前程,等荔王登基,我便是京城督总统领,多年交情劝你一句:弃暗投明吧,乌达。 呸,乌达道:荔王还不知死活,你倒想着背信旧主,荔王许了多少职位出去,能分配的过来嘛? 那武长生板着一张脸,硬邦邦道:不劳你操心,先看你今日能不能活吧! 爷爷命硬!乌达攥紧长刀,提在身前,一群乌合之众,也值当拉出来。 说着,他往城内一望,心想:宋太医唷,快累死我了,你怎么还不来啊? 武长生看着他目光,嗤笑一声:东宫已经空了,闫总管带着东宫护卫队倾巢而出,已经去南下接应你们去了,怎么,没碰上吗? 他一脸太可惜了的表情,狠狠笑道:亏我准备了这么多人手,原来只有你们二人,白费了一番周全。 乌达心下一惊,转头望了一眼城下太子。 太子一人仍旧站在原地,举着长剑,烈烈寒风将他衣摆吹起,同垂下的几缕发丝不住交缠。 乌达回过头,盯着前面的人,不会。 他目光坚定道:太子终是太子,也会是皇帝。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7) 佩服你的自欺欺人,武长生冷冷道:如此,时间还长,那你就慢慢熬吧! 城下太子衣摆沾染无数灰尘与污血。 甚至侧脸与手中也溅上了不少黑红,整个人像丛林之王站在高山之巅发出一声怒吼,又像索命阎罗王现身,无人不战战兢兢,周身散发出威严、骇人与不可侵犯的气势。 他侧身挥刀斩断无数脖颈,然后转身将刀拄在地上,表情森严,双眸微压,极其不耐烦的喘出一口气来。 被血水冲洗过的刀锋在阳光下发出骇人光芒,敌人一时不敢近身。 此刻他忍不住的想:这时间早已足够从东宫走个来回了,宋春景却还不见踪影。 是碰到什么棘手的麻烦了吗? 还是被荔王按下,受了伤或是被扣押下了? 同时他不可控制的后悔,不该让他一个人进城,他手无寸铁,又没有武功傍身,若是碰到危险怎么办? 被当做叛党杀了怎么办? 太子一闭眼。 一时间心中乱如麻,不知作何感想。 城门上的乌达浴血奋战,长刀厚重锋利,碰上谁便取谁性命。 两厢之间,一时胶着,谁都不能破解角力局面。 武长生在远处异常紧张却又放松。 紧张的是不知此战何时到头,放松的是不管何时,也不管他们在等哪路救兵,注定是等不来的,早晚领一死。 他望了城下太子身影一眼,无边际的侍卫将他围在中央,呈漩涡之势越来越紧绷。 太子身形已经缓下来许多。 想来也该力竭了。 乌达,武长生得意一声冷笑,太子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你还要为他卖命吗? 乌达瞟了一眼太子方向,发现动作确实慢了不少。 他心中又急又焦,面上却仍旧不显,同他一样冷笑一下,即便我今日战死,也是为殿下荣光而死,同你鼠耗之辈不可比拟,何况,你还得陪我一起死呢!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乌达便猛然发起攻击,转眼叫他杀出来一条血路,逼近到武长生身前! 武长生连退数步,被他强弩之末的奋力一击吓的心下一个咯噔。 他盯着杀红了眼的乌达,语气和缓了些,我向来佩服勇士,若是你就此伏首,等我当成督总统领,许你城中侍卫总长一职,如何? 乌达没吭声。 武长生以为他在考虑,不管谁当皇帝,不都是你的主子吗?荔王同太子、李琛,有何不同? 乌达仍旧不说话,还一副皱着眉的莫名神色,盯着他不停打量。 如果不是看他杀急了人,今日损耗人数过多,武长生一定亲手打他几个耳光。 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我会禀告王爷,能满足的都会满足。武长生道。 乌达停下动作,顿在原地。 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武长生面露喜色,期待的望着他。 乌达想了想,问道:你这么了解荔王,请问你,如果我调侃王妃,王爷会如何做? 武长生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懂。 乌达又强调,或者跟最受宠的哪位侧妃或是贵人聊天说笑,怎么样? 那不是好大一顶绿帽子吗? 若不是他一本正经,武长生险些以为他在嘲弄自己。 你说的不错,换谁当皇帝都是我的主子,可是,乌达认真道:太子虽是我主子,也是我兄弟。 他重新将刀举起,刀尖向前,对着他笑起来:这里头的差距可非常大唷。 那个什么破城中侍卫总长,不就是是看城门的吗?乌达鄙视的瞟了他一眼。 想乌达又直又刚,一张嘴连太子都敢哔哔,侮辱起旁人来更是不遗余力。 他嘲笑道:有我东宫护卫队长兼督骑长官的名头重吗? 乌达:还有,殿下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忒拿自己当个人了吧? 武长生平白被耍,恼怒的涨红了脸,给脸不要脸! 乌达:你才给脸不要脸!个鳖虫垃圾玩意儿也配同我说话! 武长生狠狠喷出两股粗气,粗声喝道:上! 谁能取了他的狗命!赏一盘金锭!他跳脚嘶吼道! 要钱不要命的人比忠心耿耿的人多太多了。 闻言侍卫红了眼,顷刻将武器抓紧,拼着命怒吼着冲了上去! 城下太子仍旧是那副横眉怒目杀气腾腾的表情。 他转身连诛四人,再次赢得了喘息的瞬间。 太阳升起来了,气温不住升高,身体也发了一层细密汗珠。 裹在衣裳里面湿粘涩腻,非常不舒服。 他不禁微抬下颌,望了城内方向一眼。 城关防守发现太子真身出现,紧急应对下,已经将城门关闭。 厚重的城门阻隔了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念头被他深深压在了心底,自己都不敢扒出来。 甚至手中杀人的剑一停,便会疯狂的想要钻出来: 宋春景记恨当年事,根本没有去东宫找人。 太子心跳突然增快,唇线拉的更直,脸侧绷的更紧。 同时他又不断将这念头拼命往下压。 不会,他断然想。 我将他捧在手里放在心中这么久,泥人也该动一动心。 何况他前日才救我一命,若是想让我死,定然不会救我。 宋春景此人向来冷清决断、恩怨分明。 他还清了救命恩情,下一步就该报仇,为他心中怨念讨回个公道。 当年,他恨我至此吗? 太子内心深处如是想。 这片刻的出神被人寻到可乘机会,争分夺秒将夺命的武器挥向他。 太子骤然回神,手中剑眨眼转飞出去,砍到了身前一圈人的胸前。 血花四处飞溅,太子被泼天鲜血溅了一身。 他一闭眼,眼皮上也落下几个零星小点。 眨眼间将那小点碾碎,眼睛里变得血红一片。 霎时侍卫被剑气余力震飞出去,砸退了冲上来的十数余人! 太子身后的侍卫靠着前人舍命,赢得片刻之机,滋 重重一刀砍到了他腰间! 太子一躲,躲过大半,被半个刀锋扫到了腰侧。 他冷硬面容更加凝固,转身一脚蹬出去,将人踹的狂喷一口鲜血,飞身砸到了数丈远之外! 城墙之上,乌达分神一看,一眼正看到太子被一刀砍到腰上! 能上战场的刀都是削铁如泥日日打磨的上好兵器。 挨到皮肉便会自己卷进去,靠着喝血食肉而活。 他心中咯噔一下,当即脚下一软,武长生寻到机会,飞起一刀朝着他胸口穿过来,乌达回神往旁边一躲! 躲开了致命一刀,却没有躲开来势汹汹的利刃,被一刀贯穿肩胛骨! 血刹那就涌了出来。 乌达脑中一阵晕,他咬着牙拔出刀来,扔到地上,捂住了四指宽的伤口。 血液不停奔涌,转眼从他手缝隙中流了下来,湿透了衣领处大片衣衫。 武长生看着他笑出了声,问道:投降吗? 乌达:呸! 好!武长生立刻一挥手,新的一轮侍卫立刻上前,见他受伤模样更加亢奋,个个眼中冒光,似乎那一盘子金锭就是乌达本人。 长达三丈的木桩带着无数尖锐枪锋朝他推过来,想要把他砸下城墙摔成肉饼。 乌达屏气往上一提,肩膀住一阵钻心疼痛,顷刻间泄了力气。 身前无数侍卫均是势在必得一笑。 带着枪头的木桩一步不停的朝他碾压过来,乌达退后几步,靠在了烽火台上。 武长生森森道:去死吧。 乌达盯着他,还有他身后天高云阔的远方,微微张开的嘴里不住往下滴答血液。 他此刻不知该作何感想,甚至脑中空白一片,他余光看了一眼城楼之下。 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却分辨不出太子的身影在何处。 他肩膀一松,仿佛涌血的伤口都麻木了。 风起,撩动无数衣角。 缠绕交错中,乌达慢慢闭上了眼。 第53章 就在此时,无数马蹄踩在地上,汇聚成振聋发聩的轰隆声。 城外所有人都是一顿。 乌达也一震,猛地睁开眼! 下一刻,城门猛然被冲破,从里向外咚!的一声巨响,被打开了! 无数御林军冲出来,个个身长八尺,喷发的肌肉几乎冲破铠甲,喊着朝着太子方向策马狂奔而来! 新人赶鸭子下水般,尽数注入人海中,顷刻打乱了胶着的战斗。 御林军八队总督长官高声吼道:皇上已醒!荔王束手就擒,尔等叛军还不伏诛! 他声音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又厚又重,穿透力极强。 离得近的叛军立刻就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被一拥而上的御林军刀架在了脖子上。 尔等被荔王蛊惑叛乱,此刻束手就擒还有一条活路! 总督长官厉声高喝:否则就是抄家流放、灭九族的死罪! 声音传遍整个城楼。 本来笃定皇后霍乱超纲、皇帝已经驾崩、太子继位再无可能的荔王护卫军们,彼此对视,都从眼中看到了迷茫。 御林军听命于皇帝,若是皇帝驾崩,那么哪里来的皇命呢? 荔王已经进宫多时,仍旧未传出来任何消息。 谋权篡位的到底是皇后还是荔王? 放下武器!恭迎太子殿下回宫!总督长官完美执行了喇叭一职责,继续喊道。 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 冲到最前头的御林军终于围到了太子身边,边砍人边高声呼: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一呼当先,引发无数御林军响应,高声齐喊: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一时震天动地。 宋春景骑在马上,走在最边缘处。 他眺望远处,立刻就看到了身陷囫囵的太子。 那里正值沐血酣战之际,每挥动一次手臂,便呲出一股鲜血。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艳红花朵越开越大,将衣摆坠的沉甸甸。 几名侍卫趁乱上前,刀尖将温暖的阳光映成冷寒模样,夹着风劈下去! 太子狠狠靠后一退,躲开了一同递过去的三把尖枪。 扭身斩断了带着狰狞表情的头颅。 宋春景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骑着马避开杂乱战场,躲在边缘处,抬眼看着那出。 御林军的加入迫使荔王叛军松开手中武器,刀剑接连掉到地上。 接二连三的当啷声响入水中涟漪不断扩展,夹杂其中的是不住恭迎殿下回宫的呼声。 场面一时翻转,叛军看着握着武器的手,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望着城门处的太子。 热血沸腾的人终于冷静下来。 他们如今将刀锋对准的人是名副其实的太子。 有些侍卫情不自禁的跪了下去。 城墙之上的叛军俱都停下动作,怔怔望着下头。 乌达喜不自胜,头也不晕了,肩膀也不疼了,疯狂大笑。 御林军冲上城楼,将叛军压到地上。 武长生嘴里说着不可能,不住后退。 乌达几步过去,趁着人多拥挤无路可逃又一时反应不过来,一把揪住他衣领,跑?! 他将人贯到地上,一脚狠狠踹住他肩膀,给我磕头认错!态度好就饶你一命! 武长生似乎还懵着,眼睛咕噜噜不停在眼眶里抖动,像只受惊的鼹鼠。 御林军一队长官对着乌达一点头,乌达松了脚,别叫他死了,荔王的罪行,就靠着他一张嘴说出来呢! 一队长立刻将人压住绑好,明白。 城下一片汪洋人海。 摩肩接踵几乎将城防挤爆。 宋春景下了马,靠在墙边,终于收回了看着混乱景象的视线。 总督长官带着人穿过人潮,朝着太子走过去。 太子望着这边,长身迎风站立如高山之巅伫立的坚硬玉石。 他松开手,扔了手中剑。 沉默许久,终于抬起脚步,走了过来。 见状,总督长官走了更加快,半百米距离,匆匆就到了。 二人走了个对头。 总督长官刚要抬手迎,太子却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的擦身而过。 一路行至城门边的高大宫门内,毫不犹豫的抱上了靠在城墙边的那个年轻人。 力气之大叫宋春景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太子将半张脸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发丝上洗头时沾染的幽微香气盈彻鼻腔。 沉默数息,太子喑哑道:你回来了。 宋春景卸下周身力道,靠在墙上。 太子闭了闭眼,缓缓睁开,半垂着眼皮再次说了一句:你总算回来了。 语气中夹带的沉杂情绪比山川还要重。 宋春景微微一笑,冷淡又不全是冷淡,告罪又不全是告罪的轻轻道了一句:叫殿下久等了。 与这嘈杂现场格格不入。 太子紧紧抱着他,单手环住他腰身,紧密贴合的一根纤细发丝都容不下。 他脑中怔怔想到:没错,就是这个人。 那不知归处的心终于又落到胸膛里开始缓慢跳动。 他松了口气,心中叹道:就是这句话。 无数人影与人声都化作了背景,嘈杂无比中,这方寸之间的安静弥足珍贵。 太子轻轻道:我还以为,你、你 他你了几次都没接上后话。 就在此时,城楼之上,乌达高声哈哈大笑一声,对着宋春景疯狂摆手示意,宋太医!!! 我!这忠心无比的东宫督骑总长伤口也不疼了,精神振奋万分,用尽全力疯狂喊道:我在这里!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8) 宋春景抬头看了乌达一眼。 旖旎氛围顷刻消弭殆尽。 太子也跟着抬头,眯起眼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一视同仁朝着太子挥了挥手,殿下!哈哈哈哈哈! 太子: 御林军总督长官贺宬匆匆跟过来,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殿下! 太子随意一点头,问道:宫中如何? 我等受命在宫外陪着新入营的侍卫射练场操练,接到皇命前来接应太子!贺宬道。 也就是不知道宫中情形。 但是确确实实接到皇命,证明皇帝还安康,太子松了口气。 宋春景道:荔王带领亲卫逼宫,竟然能将御林军调离宫中,恐怕很久之前就开始策划了。 贺宬为难道:是皇后派人来传的皇上口谕。 说着飞快打量一眼太子。 太子眉尖极其不明显的轻微一动,眨眼间敛去无数情绪。 他并不着急为皇后辩解,也不下决断,只说:其中缘由,回宫便知。 见状贺宬呼出一口气来,是! 那边,乌达兴奋的提着武长生后领下来,往前一扔,捂住了自己肩上的伤口,巴巴看了一眼宋春景。 然而宋太医根本没有看他,他视线微微下垂,停在半空中。 乌达同他一样垂下眼,发现这位置大概能看到腰间的高度。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的侧腰。 那处大片黑红交错,眨眼就掉下来一滴血。 武长生踉跄一步,被乌达一脚踹到腰上,趴在了地上。 视线变低,入目只有染血衣袍和沾着尘土的乌黑靴子。 靴上金龙戏鱼图案被血染透,瞪圆的眼睛血红一片,恶鬼一般盯着前人。 即便血污一片,也难掩其金贵精致样式。 半晌,他发着抖一抬头,正对上太子看过来的目光。 短暂的失态过后,那个侧脸冷硬、眼瞳漆黑如墨的太子又回来了。 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情绪尽数兜住,不泄露一点,周身却散发出强大气势,叫人忍不住胆寒。 太子一伸手,乌达犹豫的将长刀递过去。 司库主事?太子声音不辨喜怒的问道。 武长生盯着他手中刀不停发抖,抬头往他脸上看一眼,发现脸色比刀锋更吓人。 太子拿着刀,刀尖伸到他脖子上,冰凉触肌瞬间,武长生汗毛竖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问你话就答。太子道。 武长生立刻张嘴,哈赤哈赤喘了几声粗气才堪堪能发声,是、是属下 属下? 太子将刀锋上头沾着的血珠往挨着的脖子上蹭了一下,随意问道。 武长生僵直在原地,不敢妄动一分一毫,生怕下一刻那刀刃就卷到了自己脖子里。 眼睛拼命向下盯着那森冷的兵器,一张嘴:小、小人,不,奴、奴、奴才 声音结结巴巴不绝如线。 太子不置可否,只将刀移开。 武长生猛地松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下一刻,胸前一凉,他险些被吓破了胆,猛地将阖了一半的眼睛睁开,这才感觉到疼。 啊!他凄厉喊一声,双手立刻捂住了胸口。 一时间,眼前闪过尽是倒地不起、脖颈尽断的无头尸体。 武长生以为自己死了。 他脑中轰然爆出鲜红色,双眼看不清任何事物。 太子拿刀的手松了些力气,将刀的全身重量搁在他肩膀上,道:答错一句,砍你一刀。 刀下人抽搐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他仍旧能感受着那肩上泰山压顶般的重量,偷生的喜悦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轻松。 只更加严重的不停发抖、冒汗、呼吸困难。 太子终于移开眼,腕间一动,将刀收回提在手中,另一手自然垂着。 回宫。他望着城内,终于道。 这二字说的很慢,几乎一字一顿从齿间沉沉碾出。 重于千斤的声音山雨欲来般,压的极低。 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武长生猛的一哆嗦,身下湿了一片。 濡湿水渍逐渐扩大,乌达往后躲了两步。 武长生脸色涨红,双唇颤抖,哆嗦了一会儿,然后在乌达的嗤笑声中双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第54章 宫中。 荔王借着皇帝驾崩、皇后霍乱朝纲的名义而来,将一片拳拳报国之心激起。 追随的侍卫兵被他煽动,激愤无比想要保卫朝廷。 却不料皇帝根本没死。 还十分清醒。 慌神的不仅仅是荔王,还有跟着一起进宫的侍卫兵。 真龙天子在此,他们被煽动的热血凉透,头脑清醒过来,立刻便犹豫了,谁都不敢拿身家性命冒险。 军心士气这种东西,身在其中是能感受到了。 一人萎靡,全员慌乱。 荔王立刻就感受到了。 他却不敢重振士气。 因为皇帝就在眼前直直盯着他。 寒翠宫中,其余人尽数出去,室内只余皇帝、皇后、荔王三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坐在床边抓了皇帝一只手的皇后说:皇上 说着,她眼圈便红了,即便精致妆容掩盖真实脸色,却掩不住藏在眼中的湿润与垂下的嘴角。 您终于醒了。她带着浓重鼻音夹着哭腔道。 皇帝手上用力,紧紧攥了攥她的手。 别担心。他停顿数息,才继续道:太子一定没事。 皇后蹙着眉,点了点头。 二人彼此相望,皇帝面色阴沉,皇后一副情深患难的模样。 荔王吓了一跳。 他实在想扒开皇帝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什么。 皇兄!他不解又气急败坏道:臣弟真是为了救您而来!若不是此时到了这里,指不定皇后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来! 皇后转过头,冷峻眼神看着他,嘴里却沙哑道:救?那王爷得知皇上病重不第一时间进宫侍疾,反而派人对将军痛下杀手!这是什么道理? 将军怎么了?皇帝问。 将军已经皇后解释了一半,便被荔王粗暴打断:将军同皇后勾结想要逆天而行谋权篡位!已经被臣弟识破诛杀于剑下了。 四下皆是一寂。 皇帝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皇后立刻起身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啊。 荔王: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乱臣贼子想要霍乱超纲,本王必然要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皇帝侧脸绷紧,手不停颤抖,不是你的! 是谁给你的权利,越俎代庖?!他厉声质问。 我臣弟,臣弟没有!荔王坚持道。 皇后怒问:是没有杀将军还是没 你住口!皇帝道。 他脸色青白交加,浑身不停微微发抖,几息之后,面色与眼圈一同涨红。 皇后合上嘴,咽下了质问的话。 荔王也一时不敢发声。 朕,当日封你为王,封号荔,是因为正值鴠鸟不鸣,虎出山,荔挺生的大雪节气,取其中植树一字为你做封,是希望你能如朕期望般坚韧踏实、为人雅致,又耐得住寂寞与诱惑。 却不料,你经不住挫折,扛不住诱惑,为人虚浮、假仁假义,竟然做出滥杀忠臣、顶撞皇嫂、违逆朝纲这种事来,让朕失望! 皇帝语气不善,句句怒问。 他不停抖动的手终于抓住床单,竭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身躯,却无论如何制止不住。 你先出去。他对皇后道。 皇后欲言又止。 去吧。皇帝闭上眼睛。 皇后起身,又瞧他一眼,行了一礼,慢慢走到门边。 荔王低下头,不敢动作。 皇帝双眼睁开一条缝隙,看着她不断远去的背影。 微微垂下的眼皮挡住大半神色,长且遥远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脚步,一路慢慢走了出去。 门一关。 皇帝终于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荔王。 你认罪吗? 无论皇帝如何气急暴怒质问,荔王深知,他一旦认罪便不可挽回。 臣弟不认。他强硬说道。 皇帝点点头,抓起搁在枕头旁边的香炉猛地朝他砸了过去! 嘭! 香炉砸到荔王脚边,盖子弹开来,荔王猛地伸出一手挡在脸上,朝后一躲! 躲开了。 皇兄,他带着哭腔,看着皇帝,你、你要砸死我吗? 两厢无言。 皇帝闭上眼,胸膛不住猛烈起伏。 皇兄!荔王又喊了一声。 你是朕的亲弟弟。皇帝道。 你三番五次同太子作对就算了,滥用职权朕也睁一眼闭一眼,你竟然能做出暗杀将军逼宫这种事! 皇帝怒问:虐杀忠臣!逼宫夺权!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屋内嘡啷一声重物落地声响。 站在门外的人皆是一惊。 皇后不着痕迹从门缝中望了一眼里头。 成芸包扎完摔出来的伤口,悄无声息的站在皇后身侧,二人眼神极不明显的对视一眼。 即刻错开。 李元昆背对着门,垂手而立,听着里头声音响起,心里咯噔一响。 皇帝在等太子。 他心中道。 所以皇帝此刻即便暴怒也不敢妄动,因为御林军同国公府的侍卫一起出城迎接太子,宫中已经空了。 因此皇帝只敢质问,却不敢怪罪。 但是一旦等太子回宫 李元昆紧紧握紧了拳。 即便荔王此次逼宫夺权失败,将罪责转嫁到皇后身上,皇帝信了一时说词念在兄弟情不予追究此事。 然,他杀了将军是事实。 朝中谁都有可能是逆党,只有将军不可能,更不可能同皇后勾结了。 这点无论怎么辩解诬陷,皇帝也不可能怀疑他。 二人兄弟情深,只从皇帝将初生皇子交由他抚养,便可窥见。 即便暂且用借口拖住,皇帝怕落人口实不敢即刻降罪,这事却实在经不起推敲,一旦彻查必然败露,不是长久之计。 荔王趴跪在地,头颅低低抵在地上。 皇帝诘问叫他六神无主,没有立刻降罪却又叫他看到一点希望。 当即哭道:臣弟真的没有想要夺权,只是听闻您病重,皇后娘家驻守宫中,这才冲进宫来看一眼究竟。 是吗?皇帝余光瞟着他,静静道:从你闯进来后,你同皇后对话,朕都听到了。 荔王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此刻他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然是李元昆。 他情不自禁望向李元昆之前站的方向,那里已经空了。 看来叫你回家反省,你还是没想明白。皇帝盯着他,继续说:以至于再次做出此种罪不可恕的混账事来。 荔王一动不动,脖颈十分僵硬的转过来正对着他,似乎都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咯吱响声。 荔王心中不断翻腾,脑中浮现出自己登基为帝的景象。 那景象在皇帝骂声中渐渐化为泡影。 如果元昆在,一定能化解这危机。 同时他又多疑想到,元昆三番五次劝我停手,是否已经得知真相,知道我此次不能成事。 他怔怔发愣,那元昆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踏入深渊呢? 此次恐怕不能善了,不如我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宫中无人、太子未归,将皇位抢来 不过,朕仍旧愿意给你机会,不愿相信你不是谋权纂位之辈。不远处的皇帝提高了些声音,是否有他人蛊惑? 荔王一个激灵,脑中想法顷刻尽数殆尽。 他又想:是了,只要我咬定是担忧皇帝身体,将罪推给皇后。 皇帝是亲兄长,必然狠不下心杀我。太子即便归来,也是少了一条胳膊失去优势,皇位究竟落在谁身上,我还有机会等一等。 皇帝看着他脸色不断转换,眼神也跟着变换数种情绪。 片刻后,他眨眼,再次将神色尽数敛去,换了一副严肃神情,不能不给将军府一个交代,这事,需得查查。 荔王将头磕下去,声音似乎不由自己控制,他顺杆高呼:臣弟愿意配合调查! 一炷香后。 鼓声振聋发聩,号角远近齐鸣。 太子驾到 唱报的太监一路从宫门口喊道寒翠宫。 太子驾到 打扫街道的宫女太监整理一下歪了的衣领和腰带,还有滚倒在地蹭满灰尘的衣摆和杂乱无比的发型。 匆忙转身避让。 此次动乱杀伤人无数,宫道上尸体遍地,血液流的四处都是。 太子归来,染血衣袍来不及换下,踏着来不及清理的血迹和无数残肢,直冲寒翠宫。 寒翠宫中的人神色各异,皇后疾行至宫门后,喜极而泣望着太子归来的仪仗。 母后。 他行至跟前,低低喊了一声。 皇后抓住他袖子,上下打量几眼,叫腰间渗血伤口迷了眼。 你回来了!她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琛儿,你回来了? 别怕,太子伸手攥了攥她臂膀,回来了。 攥着胳膊的手强健有力,仿佛将皇后一颗吊到嗓子眼的心拽回了原地。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49) 父皇呢?太子问。 皇后蹙着眉看向他,眼中伤痛万分,往内室一看。 太子即刻往里去。 望着他平安背影,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骤然一晕,成芸赶紧扶住她,哭诉道:太子总算回来了,荔王闯进宫来,要扒娘娘的服饰!娘娘 住口!皇后呵斥道。 太子停下脚步。 皇后上前跟他上脚步,泪眼朦胧,不停满溢,颤抖着手,不停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叫太医瞧瞧伤口。 宋太医瞧过了。太子脸色下沉,刀削斧劈的侧脸更加冷峻,剑眉与阴沉沉的眼中弥漫寒意。 荔王呢?他沉着脸问。 成芸看了一眼皇后,不敢作答,只抬手擦泪。 露出的胳膊上擦伤一片连着一片,似乎刚刚被处理过,又渗出丝丝血迹。 快去看看你父皇。皇后推了推他。 太子没动。 皇后呵斥道:李琛。 太子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成语,寒着一张脸进了内室。 成芸看着他肃杀背影,悄声问道:娘娘,咱们将真相告诉殿下吗? 皇后扶着头,郑重下命令:一句都不准提,免得影响他父子二人的感情。 成芸点点头。 忍不住哭道:殿下总算回来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剩下的眼泪含在眼眶中。 寒翠宫室内已经打扫干净。 荔王被两名侍卫押解着正往外走,跟太子走了个对头。 太子站住脚步,同他对视一眼。 荔王看一眼他周身溅血模样,视线停留在他完好的手臂上,打量完后震惊的睁大了双眼。 太子垂着手任他打量。 荔王胳膊一动,似乎是想伸手,但是被侍卫紧紧压住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杀意昭然的脸。 太子慢慢攥紧拳。 太子。皇帝在里头唤了他一声。 荔王仍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太子盯着他泪痕交错的脸还有微微散乱的头发。 二人分毫不让盯着彼此,一个是强装镇定,一个遍布杀意。 皇帝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下沉不少,太子。 太子闻其声,身却仍旧未动。 他攥拳的一手肌肉线条紧紧绷起,状态极佳立刻挥手便能取人性命。 皇帝猛地咳嗽起来。 嗓子里似乎压着石头,声音非常闷且浑浊。 守在旁边的小太监给呈上温水,送服进去,才停下来。 太子。皇帝咳着,第三次叫他。 太子转身朝着室内走去,押解侍卫松一口气,将荔王立刻押出门去。 太子跪在床榻前,父皇。 皇帝深深看着他。 儿子回来晚了。太子又道。 随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躺在床上,侧脸凹陷,头发稀疏松松束在头顶。 唯有鼻梁骨头坚硬,仍旧挺直站立。 他怔怔盯着不远处的太子,眼中已经迷蒙一片。 还好,他不敢眨眼,似是自言自语,轻轻道:朕,没有失去你。 第55章 太子起身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皇帝老态龙钟模样。 他走时,虽然皇帝已经显出病态疲累模样,不过半月而已,就成了这幅枯槁模样。 太子垂着头,沉默不语。 皇帝:伤的重吗? 太子不答。 皇帝叹了口气:朕以为,见不到你了。 太子喉结一动,咽下半句话,放缓了声音,儿臣接到母后口信即刻往回赶,却还是回来晚了,叫父皇母后担忧。 他只口不提受伏击和城外情景,皇帝看着他身上血污和腰上伤口,知道这一路必然十分艰难。 看着他自责模样,欣慰笑了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太子看着他稀疏眉目和花白头发,皱眉问道:负责父皇身体的太医是谁? 站在一旁躬着腰身的赵仲和许灼跪在了地上。 许灼呐呐不敢言,抬起头看了一眼走进门来的皇后。 太子随着他目光一起看过去,皇后一愣。 他随即移开目光,垂下眼睫,眼中酝酿杂乱情绪。 你母后是个好母亲。 皇帝轻轻道:若不是她叫你回来,恐怕父皇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太子抬眼看向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扶在耳边,另一缕挡住微微发红的眼角,交错间露出乌黑瞳孔,眼神中的情绪转瞬即逝。 儿臣知道。他回答道。 皇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二人。 成芸抬头一看,她眼泪已经又流了下来。 与刚刚不同,此次汹涌且无过多激动情绪,眼泪却顺着苍白面庞不断淌下,一会儿就将身前衣襟打湿一片。 皇帝也看着他们母子,吃力的抬起手来,皇后立刻上前,握住那手。 两手紧紧相握,又艰难的抬起另一手擦了擦她的眼泪。 皇帝沉沉唤一声:太子。 儿臣在,太子低声道:父皇请讲。 荔王已经压到刑部大牢,此次宫中动荡就交给你主审,只有一样,务必给将军府一个交代。 太子一顿,没有问将军府的事情,捧手回应,儿臣遵旨。 室内外听到的人皆是一惊。 皇帝刚刚同荔王还说给他机会,此刻却将审判事交给太子。 守在窗外的李元昆站在阴影处垂下眼皮。 他五指收紧深深掐入掌心。 帝王多疑、无情,杀伐果决。 刚刚单留荔王在室内安抚,只为拖延时间等待太子归来。 太子回归,无情的帝王便露出本来狠戾面目,将此案交给太子主审,这不是明着偏袒皇后,想要置荔王于死地吗? 鲜红血液自掌心溢出。 李元昆初觉疼痛,猛地松开手。 他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双唇启开一隙,深深吸一口复又吐出去。 室内皇帝深沉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清晰且不容置疑。 朕在位二十有八载,险遭宫中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历数昭明,朕年迈历精之数既终,信可知矣,今退位,禅位于太子,望尔名播于无穷,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说完这话,他阖上眼,闭眼瞬间瞄了一眼皇后。 找礼部择吉日上天坛,登基即可。他最后道。 皇后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成了雕像。 太子没有立即应声,他眉头微微耸起,看着面前二人。 皇后侧头看着他。 太子目光幽暗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皇后不堪重负,避开目光,转过头看着皇帝闭上的眼和不再冷硬的面庞。 皇帝呼吸渐匀,胸膛微微起伏。 良久,太子跪在地上,深深叩了三个头。 他似乎有了决定,抬起头,腰背挺直,低沉声音道:儿臣,遵旨。 寒翠宫中无人敢动。 外头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受伤的宫人很多,太医院忙不过来,请旨问是否能将一位太医放回去帮忙。 皇帝沉着脸点一下头,赵仲留下即可。 这静止局面被一语打破。 许灼眼珠环视四周,告退回太医院。 临走之际皇后看他一眼,那眼神许灼见过两次。 一次是决定给皇帝用药之时,一次是赵仲不肯给皇帝服药,皇后威胁要他命时。 然而赵仲妥协了,因此没有保下一条命。 许灼也不知沾了什么霉运。 简直毒奶一个,奶谁谁成功不了。 他当即对着皇后重重一点头,眼中含义呼之欲出:娘娘放心,下官嘴很严!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出去! 皇后一眨眼,由他退了出去。 此次宫变雷声大,雨点小。 以暗杀关键人物为主,因此动乱被压下去的很快,没有在宫外掀起太大波澜。 太子自出生便由无数德高望重的大师定下顺风顺水的命数,此次作为这场阴谋里最要紧的人物,刚一进宫,宫中一切却都已尘埃落定。 再次应了顺风顺水的命。 十分戏剧化。 皇帝咳嗽两声,嗓子里似乎压着棉花,非常沉闷嘶哑。 赵仲上前查看,皇帝闭着眼道:太子先退下,我有话同你母后讲。 赵仲检查完毕,答:气血上涌,冲击胸部、脑部,要万分小心调理。 皇后盯着太子,眼中之情非常不舍,口中含着千言万语要说。 太子半垂着眼,余光瞟了一眼他二人交握的手。 父皇、母后,儿子先回去换身衣裳。他告退道。 皇后想了想,转头看着皇帝,嘴里交代:叫太医处理一下伤口。 儿子知道。 太子群人拥簇出了寒翠宫内室的门,转眼发现李元昆站在最靠边的阴影里。 不知道晒了多久了,额头尽是汗珠。 将他抓起来,一并关到刑部大牢。太子面无表情道。 大太监悄悄对着太子解释:皇上之前吩咐,只关荔王一个就行,小王爷就不必关了。 荔王也解释了,此次进宫救驾行动全是他一意孤行,同小王爷没有关系。大太监再次解释道,并加了一句:皇上也应允了。 太子看着大太监。 大太监也看着他。 有没有关系审过才知道,仅凭一张嘴怎么判定?太子问。 他说着话,伸出手来掸了一把自己的衣裳。 态度十分随意,语气却十分沉甸甸。 根本没有留出商量的余地。 大太监立刻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皇帝金口玉言刚刚已经禅位于太子了!即便还没有行登基大典也未册封,不可即刻称呼为皇帝。 但是这称呼用来再喊别人也十分不妥当了。 即便是一刻钟之前刚刚睡着的先帝也不成。 他立刻附和:正是正是! 挥手叫人来,将李元昆压住。 李元昆不动不挣扎,任由他们将自己绑了,站在原地看着太子。 太子一身血污,气势却不容忽视,坦然同他对视。 李元昆咽下一口口水,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嗓子。 却什么都没有说,顺从跟着侍卫走了。 太子看着他背影,眯了眯眼。 您去太医院吗?大太监看了看他的伤口。 太子:不必跟着。 大太监跟着也不是,即刻停住脚步也不妥。 便站在原地焦急望着他。 太子一招手,乌达凑上前来,紧紧走在他身侧。 大太监侧头望着,觉得这新皇喜怒无常,十分不好伺候。 因此不敢追上去,跺了跺脚,又折回了寒翠宫。 殿下,乌达伤口包扎完善,微微瘸着一条腿,小声问道:荔王闯进宫来试图篡位,人证物证俱在,为何不立刻捉拿判罪?还要多此一举关押审审,若是他不认罪,该怎么样? 太子走在前头,旁边跟着的人都眼鼻观心,不敢听不敢言。 他也不怕别人将话听去,开口随意道:宫中无人,若是惹急荔王,难免被他咬一口。 是怕他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吗?乌达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觉得皇帝这番操作太突然了。 历代都是等驾崩后,太子顺位,他却还活着就禅位了。 即便病重难以起身。 可这也太匆忙了些。 大可以先写好传位昭书,慢慢交代事情也可。 为什么一下子就传位了呢? 父皇是在为我回宫争取时间。太子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宫道说。 宫道经过打扫洗刷,血污尽数除尽,只残留着些许水渍还未晒干。 人走在上头不似平日夏天的燥热,十分凉爽。 太医院。 宋春景进隔间换了备用衣裳,出来后坐在自己的桌子旁慢慢拆绷带。 刘子贤看了他一会儿凑过来瞥了他手一眼,还没好呐? 宋春景眼也不抬朝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刘子贤坐在他对面,我帮你吧? 说罢也不等人答应,立刻取过药和干净纱布来。 我的娘唷,这得多疼啊?他表情扭曲的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吹了吹手心的伤口处,你怎么搞的,弄成这个样子。 宋春景顿了顿,眼尾的弧度向下一垂,不答却客气道:有劳刘太医。 正上着要,许灼从外头进来。 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宋春景。 宋春景感觉到视线,抬起头一瞥。 许灼立刻转过头,然后极其不自然的走过来,朝他二人打了声招呼,刘院士,宋太医回来啦? 刘子贤沉着脸一点头。 宋春景看着他二人之间的官司,全当看不见。 刘子贤手上不停,一会儿自己笑了起来:我升院士啦,每月俸禄多了三分之一,下班约你去仙楼吃饭。 他问道:你有空吗? 宋春景还未说话,许灼将药箱重重在桌子上一放,咚一声响。 刘子贤翻了个白眼给他。 压低声音对宋春景道:别理那个柠檬精,他是个祸殃,靠谁谁死。 先是靠淑嫔,淑嫔死了,又投奔皇后,这下好了,皇帝差点被他克死 咳咳咳咳,宋春景咳嗽几声,打断他的大不敬念叨,恭喜你高升,刘太医。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0) 许灼听着他二人说话,眼圈微微发红。 自己翻开小抽屉,默默写起药方来。 谢谢谢谢,刘子贤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搓了搓自己的手,你等下有空吗? 宋春景刚要答,叫外头一道声音打断了。 宣旨太监嗓音十足,声音高昂尖锐,太医院接旨 众人起身外迎,俱都跪地叩首。 宣旨太监绷着一张严肃面孔,张圆了嘴,高声唱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李琛,久叶祥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晷纬呈象,休徵允集,华夏载伫,讴颂知归。今传皇帝位于皇太子,所司备礼,以时册授。公卿百官,四方岳牧及长吏,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称朕意。天禄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所有人都低垂着眼不敢抬首。 院判回过神来,上前接旨。 心中隆咚鼓响,面上却不敢激动。 公公进去喝口茶呀? 传旨的太监似乎匆匆跑来,脸上挂着薄汗,推辞道:不了不了,还要去别处传旨。 院判体贴道:这大热天的,真是累坏公公了。 太监往外走,院判走在他身侧陪着笑,过了门槛,悄悄塞到他袖筒里两块碎银。 太监装作没看到,捋了捋袖子上的褶皱。 只等着登天坛祭祖,然后就是登基大典了。 是是,院判笑着捧手:多谢公公提点! 二人笑别,院判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往里走。 刘子贤凑过来,小步跟着,这么快!太子殿下往后就是皇帝了?! 闭上你的嘴!院判斥道。 他走到室内,宋春景跟许灼坐在椅子上一起抬头看了他一眼。 院判。宋春景打了个招呼。 宋太医回来啦?我正有一事要通知你。院判将圣旨捧在手中不敢随意搁置,走过去,坐在他面前。 脸上笑的十分欢喜讨好,你也进太医院有些年头了,过些时日新皇登基,就喜上加喜升为院士吧。 宋春景:不敢当。 诶!坐着坐着!院判将他按到椅子上,一个是年头到了,还有一个,你此次回宫英勇舍命为太子铺路,我已经都知道了,这是我院的荣幸,该嘉奖你! 宋春景恭敬谦卑的微微低着头,似乎并未将这当一回事。 院判拍了拍他肩膀以示看重,接下来还是先把伤养好为重啊。 宋春景微笑着一点头。 太子刚刚回宫,皇帝还在榻上起不来,宫变的罪人也未及审问,传位的诏书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率先发了下来。 单看院判表情,就知道今后的风该往哪里吹。 旁边咚!一声不合时宜的响声。 许灼将药箱换了个地儿放在桌子上,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院判嫌弃看了他一眼,刚要张嘴。 太子驾到 外头唱报声突然传来,响彻宫道传遍太医院。 院判屁股没坐热,赶紧起身跪迎。 太子大步夹风走进来,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 恭迎殿下亲临太 找个人,给我处理处理伤口。太子打断他的话,抬起胳膊,露出腰上伤口。 那伤口非常狰狞,自腰间斜冲上肩胛,足有半尺长,皮肉外翻仍旧在不住流血。 院判立刻惊了,天唷这 他多年周旋练就的看人下菜碟能力,脑中立刻选定人选,将宋春景从地上拉起来,宋太医,快给殿下处理止血。 猝不及防的宋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注:禅位诏书出自汉献帝退位诏书、李渊《禅位皇太子诏》 第56章 宋春景举着包扎好的伤口,怎么看这差事都不该轮到他一个伤员身上。 然而事实十分残酷。 院判仍旧不断催促,太子戏谑的目光也盯着他,无一不昭示着,就是轮到了他头上。 殿下稍等。他只好道。 太子看着他去桌上拿药箱,腰间束带不仅勾勒出腰身来,垂下去的翎坠儿还随着步伐不停摆动,要摆到人心里去了。 宋春景举着手,脸色有些苍白。 甚至连唇色都与往日略微浅淡那么一丁点。 不劳烦宋太医了,太子转过头,心中想着他手上的伤口。 院判眼睛轻轻一转,上前询问:那下官 太子抬头随意一指许灼,就你来吧。 被点到名的许灼:?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四周,众人都盯着他看,才肯定太子点的就是自己。 压下心中不解,俯首行礼,是。 宋春景停住脚步,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垂着眼。 许灼越过他身前,将药箱提在手上,拎出来。 太子丝毫不配合的坐在原处,身子也不侧一下,问道:叫什么名字? 许灼。他恭敬回道。 太子终于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长得不错。 许灼没有同太子打过交道,不知这话含义,只能勉力应对,谢殿下谬赞。 太子一挑眉,走吧。 许灼:? 乌达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随殿下回东宫吧,许太医。 这架势似乎不是回东宫治病,而是去送命的。 许灼勉强笑笑,下官先为殿下清理一下伤口,止止血吧。 太子起身,置若罔闻。 乌达强硬道:走。 许灼还要再说,院判推了他一把,在他身后不远处悄悄交代,没事,这可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许灼余光瞄他一眼。 院判极其不明显的抬起下巴点了点宋春景。 许灼眼神跟着他移过去,看到了宋春景包扎厚实的手。 院判眼中那意义十分明显: 若不是宋春景受了伤,这差事轮得到你吗? 许灼略微一想,立刻跟上了乌达脚步。 太子出了太医院的门。 乌达朝后看了两眼。 太子头也没偏,目视前方问道:看什么? 看宋太医。乌达道。 怎么?太子问道。 乌达挠了挠刀柄,宋太医看了咱们一眼。他踟躇道:脸色有点奇怪。 太子简单唔一声,没有接话。 乌达再次回头,发现宋春景又看了这方向一眼。 只身直直站着,垂着手,眼神有些冷,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东宫。 守在门口的值守侍卫十分尽责,将来人一并拦在门外不准踏进一步。 请尚书大人见谅,太子未归,谁都不能放出去,也不能进去。 尚书哎唷一声,发愁的望了望里头。 门内侧妃同侍女儿站在一起,蹙着眉间望着他。 一门之距,甚至一伸手就能够到彼此,却一个出不来一个进不去,说个悄悄话都不行。 池明娇高高仰着头,生气道:我不出去,就在这里,可以吧? 她走到门边的角落里,隔着高高的门槛看了一眼尚书。 尚书走过去,二人隔着门槛对望一眼,俱都叹了口气。 侍卫朝他们一点头。 表示多有得罪,请多体谅。 池明娇冷哼一声,要骂人,尚书赶紧按下她半扬起来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虽顽固,却做得不错,说不定太子回来还要嘉奖忠于职守,若是你开口斥责,少不了落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名声。他压低声音道。 池明娇想了想,点了点头,倾斜着身体朝他那边凑了凑。 爹,她十分为难又委屈的倾诉:岑大夫回来同我说了一点事。 尚书摆了摆手,池明娇便将声音压的更加低。 太子日常看病都是找宋太医,南下十余日一次都不曾用过岑大夫,而且,她眼中慢慢蓄满了泪,太子同宋太医太过亲厚了,吃住行都照顾着,说话也时常体谅着,随行人员却似乎都心照不宣,想必这已经是常事了。 别哭,好好跟爹说。尚书先安慰她一句,谁还没有几个要好朋友,不必太往心里去, 尚书才仔细想了想,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可以去拜见太子妃,同她搞好关系。 女儿自进了东宫,只见过太子妃一面,还是隔着纱帘远远望了一眼,池明娇心中没底,面上越发彷徨,日后多日请求拜见都被拦下来,说太子妃念经礼佛又身体不好,再也没见过了。 她抬起宽大袖,擦了擦眼睛,是不是太子妃不喜欢我? 尚书又想了想,两道浓眉也皱到了一起。 面前娇女开始梨花带雨,他心疼的叹了口气,你做好自己分内事就行,用不着讨一个孤女喜欢。 可是太子也好似不大喜欢我。她又说。 怎会,太子时常同我夸你。尚书道。 池明娇张了张嘴,埋在心底的话到了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太子久不踏足后院,即便破天荒进一次,也是去太子妃那里。 她用尽方法也不能留人过夜。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和耻辱。 正哀泣,尚书拍了拍她的手,别多想,爹立刻进宫去看看情形。 池明娇万般委屈的点了点头,恐怕太子又去找了宋太医。 尚书叹了口气。 正说着,街道远处一阵喧闹。 太子仪仗五步一敲锣,提醒行人退避。 尚书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草草嘱咐池明娇,若是宋太医跟着一起来,切记不可失态! 池明娇点了点头。 太子仪仗自远及近稳稳到了门前。 撵车一停,门帘自有人撩开,太子走了出来。 门边值守侍卫跪地行礼不再阻拦,等在门边的尚书同侧妃立刻上前。 见到太子归来,二人皆是担忧又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岳丈。太子叫了一声。 顿时在场的人脸色变换的都十分精彩。 尚书多云转晴,侧妃欲言又止。 殿下终于回来啦!尚书跟着他一路往里走,喊道:臣担心的夜不能寐!宫中到底是什么情形?竟然一丝消息都透露不出来,若不是闫总管率领护卫出宫,侧妃派人来通知,我还蒙在鼓里呐! 说来话长。太子脚下不停,简单回了一句。 尚书冷静些许,这才打量他一身污血衣裳,腰上还挂着骇人伤口。 再次震惊道:这!这是,哪个如此胆大包天竟敢伤殿下! 一行人行至临水阁前,请大人客厅稍歇。 乌达将许灼提过来,你来为殿下处理伤口。 太子一脚跨进临水阁,周遭方才清净。 乌达迟了几步,吩咐人抬水取衣,尚书担忧问道:不碍事吧? 十分严重。乌达道,随即赶着进了临水阁。 外头的尚书同池明娇对视一眼。 池明娇: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尚书一眼看到跟着的太医不是宋春景,心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呵斥池明娇大惊小怪。 回你自己住处去!他严肃道:殿下受此重伤,你不担心夫君安危,还想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池明娇叫他说的一愣,眼泪差点掉下来。 此刻你该取药材补品来才对,尚书继续道:万事分清轻重缓急,看得出事态严峻能收能忍,才能得夫君看重! 池明娇擦了擦眼泪。 她心中知道爹是为自己好,便不敢再多说,福身一礼,先回别院取珍贵药材。 侍卫上前恭敬道:尚书大人随小人去前厅等候殿下吧? 或去茹萝殿等也可。侍卫想了想,又道。 处理伤势要紧!尚书对着他一点头,怕人说侧妃同娘家私交过甚,客气推拒道:去前厅等,劳烦带路。 无数侍女捧着洗澡用的盐水、花瓣、香料等等,同他擦肩而过。 临水阁中,太子脱了外衫进到一旁的隔间。 外衫自有人拾起捧着出去处理,一时间侍女往来络绎不绝。 乌达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许灼站在他旁边一起等着。 片刻后,乌达带他一起进去。 轻轻落后半步,合上了门。 许灼跟着进去余光一看,立刻惊了一跳。 这里别有洞天,竟然深挖了一方专门泡澡用的水池,边上屏风、置物架、纱幔围住的床帐,一一围列,都十分讲究。 水池非常大,几乎沾满了整个别间,只留着两人宽的过道,由人走动。 里头搁满了浅淡粉色的玉兰花瓣,太子泡在其中,只露出胸膛之上,其余隐没在水中,由花瓣遮挡着一丝皮肉也看不见。 一名面容姣好的侍女跪在地上,正给太子梳洗头发。 太子闭着眼,问道:这段时日母后身体由你照料吗? 许灼回神,立刻跪在地上,不敢再看,是,娘娘身体康健,平日多多注意调养即可。 水声汩汩淙淙,轻轻响起。 东宫里的水似乎都与别处的不同,流淌声音十分悦耳。 父皇的身体也是由你照料吗?太子的声音夹在水声中响起来。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1) 许灼心中咯噔一下,心道: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甜马上就甜,作者在三十八度的天却停电的室内,汗流浃背的说道。 第57章 纱幔不停轻轻荡,是窗户开着透气,扬进来的微风。 他回道:还有赵太医。 太子泡在水中,热气升腾看不真切表情。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许灼。 是你自己说说自己知道些什么,还是我来问问?太子随意道。 许灼掐了掐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冷静,必要时刻皇后会保自己。 只需要挨过太子的审问即可。 殿下想问什么?下官知无不言。 他跪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无论如何镇定不下来。 室内洇湿水汽沾到他身上,一会儿就面色潮湿起来。 母后怎么会突然选择了你来医治?太子突然问。 许灼吓的一激灵。 趴在地上,强自回道:能得娘娘看中,是微臣的福分。 他浑身发紧,等着太子的话。 太子却轻声一笑,低沉声音传到耳朵里,激起一阵酥麻感觉。 许灼犹疑着解释:可能是觉得下官医术不算太差,抬举下官。 太子看了一眼乌达,乌达自觉退出室内。 太医院真是人才辈出,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太子说。 许灼不知道上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是谁,直觉告诉他是宋春景,但是不敢过多揣测。 他眼睛只盯着地面,只觉头顶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 抬起头。太子道。 许灼抬起头,对上太子目光刹那间赶紧低下头去。 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太子侧头打量他,你害怕我? 太子即将登基,世人有胆大包天不怕的吗? 许灼不知作何答语。 既然怕,就说实话,看在你是太医院出来的人,手上有些本事,再给你一次机会。太子道。 许灼冷汗出了一身。 室内越发朦胧。 殿下问的是皇上身体吗?皇上身体虚空、六腑烧热,连日批改折子不堪劳累,晕在了寒翠宫,娘娘召下官同赵太医一起去救治,拖了这许多天,万幸皇上终于醒了。 室内安静下来。 侍女洗干净头发,将乌黑湿润头发拢到脑后,拧了面巾为太子擦洗脸。 太子闭着眼,不发一语。 许灼咬紧牙关,坚定道:除此外,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了。 侍女将面巾换了四次,洗干净脸,再取一块崭新洁白棉布,为太子擦洗脖颈肩膀处。 太子睁开眼,盯着温柔飘荡的纱幔,既如此,走吧。 许灼犹豫问:那殿下的伤 太子不答,叫了乌达一声。 乌达推门进来,殿下? 太子叹了口气,将他扒光衣服打一顿,扔出去。 乌达:?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摸不着头脑,再看许灼,早已震惊万分的望着太子。 乌达自诩体察君心,此刻也迟疑了,打成什么样? 侍女洗干净肩膀,低眉跪在一旁。 太子站起身,露出结实胸膛,你看着打吧,死活都行,打痛快了为止。 许灼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侍女提裙起身,为他清洗前胸后背。 纤细指尖行至背上伤口,微微一顿,绕开来,继续擦洗。 乌达只好提起人来,两步出了门。 他站在门口呆立片刻,似乎再想如何处置。 大大大人,许灼终于能说得出来话,结结巴巴求饶,却又不知该求什么,我 乌达低头看他,许灼十分落魄跪坐在地,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汽还是眼泪,清晰俊秀的面孔十分无措,看起来更加好看。 像一副未干透的水墨画。 这水墨画浑身发抖,又十分气愤:我、我为皇后娘娘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就这么对待我吗?! 乌达捂着他嘴,拖着走远了些。 你敢埋怨殿下,不想活了?乌达皱着眉,将他扔在地上。 许灼委屈又怒道:殿下不是不想我活着,想打死我吗? 殿下确实有这个意思。 可打死可以理解,脱光了打死是什么意思? 乌达蹲在地上看着他匀称身体和脸,再次犹豫了。 做什么非要脱光了呢? 殿下忘了上次侮辱宋太医之后,现在还鞍前马后的还债的事情了吗? 他蹲在地上似乎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了吸了一口凉气。 许灼屏住呼吸,害怕的看着他。 片刻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别扭对许灼道:许太医 许灼委屈哭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命苦,听见声音便等着他发落。 你走吧。乌达一反之前态度,客气道。 许灼:? 他似乎不敢相信,微微张开嘴,眼神紧紧盯着乌达。 乌达摸了摸脑门,硬着头皮解释:殿下心情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 许灼似乎在判断他说的真假,还是主仆二人的另一种套路。 乌达叫那目光打量的十分别扭,耐心消磨殆尽:你走不走? 许灼不知道这侍卫统领的脑子里进了什么水,顾不得其他,赶紧爬起身,告辞! 然后一溜烟向外疾走而去。 速度之快,叫人以为后头有人举着刀在追他。 乌达看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去敲了敲门。 殿下。一门之隔,乌达轻轻喊了一声。 门开了,太子已经洗干净,穿戴妥当自己走了出来。 华贵衣裳将全身包裹住,露出的脖颈肌肉线条匀称细致,行走交错间十分有力量。 头发洗净擦干,妥帖束在脑后,金玉紫珠珐琅冠稳稳戴在头上,将人衬的十分精神贵气。 崭新乌黑双绣朱金麒麟的靴子踩在脚下,行走间不停微微闪烁,跫音轻轻,听在耳中十分舒畅。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又回来了。 乌达鼻子一酸。 太子往前走,他便跟在后头,又叫了一遍,殿下。 太子随意嗯了一声,脚下不停,出了廊下。 乌达担忧的问道:您的伤怎么样了?太医院里的人说不能沾水。 没事,太子面无表情道:一身土,不洗难受。 太子似乎望了一眼四周,头也不回问:打的怎么样? 乌达:? 乌达脚下一顿,立刻不伤感了。 太子察觉到,也停在当场,看了他一眼。 乌达吸了吸鼻子。 太子:人呢? 乌达退后了一步,太子盯着他。 放走了。乌达终于道。 太子: 殿下忘了上回得罪了宋太医,现在还没好吗?乌达如临大敌般看着太子,耿直道:属下早就保证过,不会让殿下再犯同样的错误,做人留一线,日后常相见,殿下忘啦? 太子看着他。 似乎想一把掀开他的天灵盖。 乌达又退两步,那个许灼长得真的也十分合您口味,我这不是担心 乌达。太子叫了他一声。 乌达立刻闭嘴。 脑门上的冷汗不敢擦,也不敢上前。 就在此时,茹萝殿的侍女远远跑过来,福身一礼,殿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同您商量。 太子侧头瞥她一眼。 迎袖再次双腿一曲,脆生生道:殿下多日未归,娘娘实在想念,终日以泪洗面,请殿下过去看一看吧。 乌达觉得自己得救了,立刻来了精神与力气,殿下刚刚回宫,无数事务等着处理,尚书大人还等在前厅,姑娘却此时来请,真的是侧妃的旨意吗? 意思是,侧妃竟然这么不懂事吗? 迎袖刚刚还不卑不亢俏生生站着,被这五大三粗的侍卫吓的倒退数步,立刻迟疑了。 他话中所指又关于侧妃清誉。 太子一直未说话,似乎也是如此想。 迎袖迟疑了。 太子时久未归,合该去看一看侧妃,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将人请去。 但是如果叫太子以为侧妃不懂事理,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她权衡完利弊,结结巴巴道:娘娘只说、说请殿下忙完过去一趟 太子面无表情道:忙完自会去。 乌达凶狠恶煞站在一旁耷拉着眼皮盯着她。 迎袖连大动作都不敢,拘谨一拜,奴婢告退。 太子不发一语,自顾向前走去。 迎袖张头望了望他背影,恼怒的一跺脚,同来时一般一路小跑着顺着来路回去了。 身后没了动静,乌达扭头一看,发现她已经跑远了。 迎袖儿姑娘走了。他睁大眼睛看了一眼太子。 语气微微压低,有点将功折罪的意思。 他刚刚怼的十分合太子心意。 于是太子叹了口气,算了。 乌达立刻放松下来,咧着嘴笑了。 太子看了看他那没心没肺的笑,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乌达立刻收了笑,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秉着气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什么责打动作,才回道:都是些皮外伤,已经包扎过了,动作大了还有点疼,平时没事。 需要休息吗?太子问。 现在局面虽然已经见雏形,但是未行登基大典,终究不算完全稳定。 东宫很忙,闫真又不在,乌达不敢休息。 不用,他咧嘴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胸脯,我壮实的很。 太子一点头,算是应允。 尚书等在前厅。 茶水喝了三四盏,怕等下不方便,就不敢再喝。 直直坐在椅子上等着。 他体态十分好,人保养的也好。 一眼看去就是懂礼有教养的样子,又全心意为太子着想,因此东宫里的人对他态度也敬爱有加,十分好。 时不时进来问缺什么东西是否需要添茶。 耳边听见响动,尚书点了一下,什么都不用,不劳烦了。 岳丈真是客气,太子走进来,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来了这处就当做自己家,不必客气。 殿下。尚书赶紧起身行礼。 免礼。太子道,端起花茶喝了一口。 尚书等他喝完了,才焦急道: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形?我等竟然全部被瞒在鼓中,直到御林军冲向城门,才被叫喊声惊醒。 最近几天就没有一人进过宫吗?太子问。 下官进去求见,被李公公以皇上急病需要休息为由,推回去了。尚书解释道:皇上之前也时常生病,因此这回再病,我等以为同往常一样,就没有坚持觐见。 太子:谁都想不到荔王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好在已经结束了,荔王此刻已经关押去刑部了。他又平淡道。 尚书恼怒自己没出上力气,泫然欲泣:听闻殿下受了重伤,如何啦? 他打量一眼太子,觉得非常精神,一点都不像是受重伤的样子。 皮外伤。太子道:岑大夫早已经到京了,让他过来一趟,稍作处理即可。 伤口竟然到现在还未处理,尚书欲言又止。 他犹豫问:刚刚殿下带回来一位面生的太医 乌达手指头就近扣了扣大腿。 手也十分生,用着不好,已经将他送走了。太子道。 尚书担忧的一点头,按下心中许多疑问。 太子:没有岑大夫经验丰富。 听他如此说,尚书踏实下来,松了一口气。 殿下的身体一向由宋太医照料,怎么这回没有先处理呀?他随意问,眼睛打量着太子神色。 太子出了一口气,怎么,尚书连我常用哪个太医都打听清楚了。 绝对没有,尚书连忙告罪,是听一回来的岑大夫随意提起的,殿下不要介意呀? 太子:他年纪大,南方环境差,道上踩空掉进泥潭里就会要了性命,不时常带他在身边,也是体谅尚书府一片心意,他没有跟你说吗? 这话明着呛尚书,实际上却是指责岑大夫只说没用的,把对他的顾念扔在一边,不知道感恩,挑拨关系。 尚书慌张跪在地上,心里怪罪自己女儿没问清楚就哭哭啼啼的,面上感激认错:实在是唉,下官并非有意询问,实在是关心您的身体啊。 太子停顿一下。 然后嘶了一声。 尚书抬眼一眼,发现他脸色稍显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忍耐疼痛。 他立刻道:下官立刻回去将岑大夫带来,您请稍作忍耐。 太子绷着脸不置可否。 尚书赶紧告退回去提人。 他回去之后,正赶上宣旨太监等在门下。 这他犹豫的看了一眼。 恭喜尚书大人。 太监脸上挂着恭维的笑,展开圣旨。 尚书摸不着头脑,只得先跪地接旨。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2) 太监将禅位圣旨宣念完毕,将圣旨妥帖卷好,搁在尚书的手中。 他轻轻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尚书,客气的朝他弯腰行了一礼,尚书大人慧眼如炬,太子侧妃少说也是妃位上的人了,往后,您便是国丈啦。 第58章 太子回宫半日,闫真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带着倾巢而出的东宫护卫军回来了。 他脚不沾地跑进门,到了太子跟前扑通!跪在地上。 膝头骨节与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相撞,发出的骇人声响让人不忍听。 闫真却似没有感觉,膝行几步,哭喊道:殿下啊,小人无用!竟然没有接应上您叫您处在孤立无援处啊! 啊啊啊啊他痛哭道。 太子正躺在茹萝殿的床上,由岑大夫处理腰间伤口。 听他哭了一会儿,头痛的一摆手,起来说话。 乌达上面去扶他,却无论如何扶不起来。 闫真哭的不能自已,声音满是自责,恨不能以死谢罪。 太子喝了口茶水,咽下去,道:哭吧,是该哭一哭,差点我就没命了。 乌达: 闫真哇的一声,眼泪喷涌而出,哭的更加卖力了。 等他哭的声音渐渐小了,岑大夫将他伤口处理好包扎妥当,跪在地上交代道:殿下这几日别沾水了,伤口有些溃烂,怕感染。 太子随意一点头,朝着闫真看了一眼,哭完了? 闫真抽搭几声,点了点头。 那个司库主事太子一停顿,乌达立刻提醒他,武长生。 武长生,太子道:早之前就说他同荔王有些不干净,叫你去提点,你就提点了这么个结果出来。 闫真又要哭。 太子:他私开兵器库,煽动战士军心,城门口固然有荔王叛军,更多的却是一直在京郊大营训练的士兵,本该是我麾下的人,却倒戈相向,咬牙切齿要取我性命。 闫真跪在地上,听的不住发抖。 太子继续道:这种蛊惑人心的邪术,你该学习学习。 他站起身来,池明娇上前为他整理衣服,担心碰到伤口,不知是否继续束上腰带。 太子一抬手,示意无妨。 池明娇取过沉手精致的金贵腰带,轻之又轻为他穿在腰间。 能让士兵死心塌地,不外乎几样,一是许诺了他们高昂银钱,二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将我打成了篡位之人。 太子随意看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闫真爬起来跟上去。 太子看了他一眼,嘴里继续道:若是一,就要考虑是否军饷不足,月俸有没有按时发到他们手中,若是二,就要查一查,我身为太子,要想继承皇位只需要等待即可,是什么叫他们会以为我篡位。 荔王教唆未可知。闫真道。 他一行人走出门,太子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 乌达同闫真一左一右跟着,其余侍卫坠在后头。 太子摇了摇头。 单是教唆不会如此,必然有其他的事情。 闫真点了点头,小人即刻去查。 池明娇欲言又止。 迎袖拉住她。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迎袖摇了摇头。 池明娇知晓他在忙正事,因此咽下了心中许多话。 太子走后,池明娇望着他背影久久不动。 迎袖上前跟着望了望,直到一丝背影就瞧不见了,才上前去扶池明娇:尚书大人刚刚传信来,说皇上已经退位,太子殿下已经是皇帝了! 池明娇似乎无法回神,怔愣看了一眼侍女。 侍女以为她开心傻了,便捂着嘴笑起来,往后您少说也是妃、贵妃一样的人物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池明娇却眨了眨眼,眼泪掉了下来。 迎袖慌忙给她擦,您怎么了? 妃,贵妃,又能如何? 她边哭便说:上头还有皇后压着。 皇后算什么,常年不出门的,往后宫里还不是您说了算。迎袖安慰她:殿下刚一回来,都没有忙完手里事,就先来了咱们这处,可见还是看重您。 他不肯留下来过夜,只来看一看有什么用?池明娇委屈的哭诉:你没听岑大夫说吗?南下途径洛阳,知州安排一绝色舞女,殿下一直盯着她瞧,最后还让人送去了屋里。 唉迎袖叹了口气,殿下身份摆在这里,别说招来舞女过夜,就算要纳她为妃,咱们也拦不住啊。 她想了想,继续劝她,此时殿下身受重伤,即便留下过夜也没有用啊。 池明娇听完脸控制不住红了红。 她蹙着眉,愁苦万分的轻轻点了一下头。 太子走在最前头,腰间的伤丝毫没有影响他矫健有力的步伐。 结实有力的大腿每迈出一步都将肌肉牵扯出顺畅的弧度。 闫真本着将功折罪,待了只有半柱香的功夫,飞快的去了。 太子站在原地,望了望对面的春椒殿。 太阳很大,均匀撒在顶上,晒的人心浮气躁。 太子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乌达。 乌达立刻上前两步,到他身侧听候吩咐,殿下。 你随我进宫一趟。太子目视前方。 是。乌达站直应答。 二人转身欲走,太子又停下脚步。 他对着身后跟着他贴身侍卫道:你也进宫。 侍卫长迷茫的看了他一眼,嘴里仍旧立刻应答,是! 若是一起进宫,必然就一起吩咐了,还需要单独再吩咐一次吗? 宫外的大夫确实不如太医院的好,太子转过目光,看着前头道:我的伤口还有些疼。 侍卫长立刻懂了,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太子随意一点头,目不斜视的出了东宫的门。 乌达认真想了想,落后半步,交代侍卫长:记得,要请宋太医。 侍卫长朝他一抱拳,声音慷锵有力:是! 他即刻进宫去请人。 太医院非常忙。 受伤的人全部登记在册之后,统统等着太医依次医治。 门前伤者络绎不绝。 侍卫长躲开几个包扎完毕从里头出来的宫女,站在门边探头望了望。 院判起身擦了擦汗,余光隐约看到大门外头站了一个人,于是快步走出来。 侍卫长看了一圈,没看见宋春景的身影,正想再看,院判从里头往外伸头一看。 凭空冒出来一颗头,差点吓他一跳,唷,您这是 您怎么来啦?院判认出是东宫的侍卫长,身体从门内出来,客气道:皇上身上的伤好了吗? 侍卫长: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皇上是指的太子。 正是为这事来,侍卫长理顺了,心中高兴,面色却表现的十分心痛道:刚刚皇上喊伤口疼,叫我来请太医。 他犹豫又为难的看着院判:可是这忙碌 不防事不防事,院判赶紧将他往里请,想找哪位太医都行。 找宋太医就行。侍卫长站在门口,不打算进去,您去看看,若是他得空,派他随我走一趟。 院判:实在不巧,晴裕殿来人请宋太医去给贵人请脉去了。 要不您,等一会儿?他犹豫的问。 侍卫长想了想。 院判提议:或者找许灼许太医? 侍卫长深吸一口气,认真考虑了一下可行性。 院判侧着头,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虽然出来时,乌达长官提示了一句要宋太医,也没说别的太医一定就不行,而且上午也是请的他。 行吧。他松了一口气,许太医也可以凑合着用。 院判嗳了一声,您稍等,我去叫他出来。 有劳。侍卫长客气道。 院判大步穿过宽敞的院子,快步进去内室。 许太医。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 许灼正在给一个宫女清洗擦伤口,不怎么在意的看了声音来源一眼。 发现是院判叫他,立刻笑了笑,表情很恭敬,您请讲。 院判理了理衣袍,端正走到他跟前。 清了清嗓子。 许灼停下手中活儿,维持着微笑,专心等着。 东宫来人了,太子请你过去一趟。 院判话刚落地,许灼便惊恐万分的一趔趄,受伤的宫女没防备,被他拿着棉纱布的手猛的戳到了伤口上。 立刻杀猪似的嚎了一嗓子,啊 院中无数人拥挤到门口来看热闹。 吓得目瞪口呆的院判终于回神,呵斥道:看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门外的人恋恋不舍的散了。 受伤的宫女眼中眼泪唰唰往下掉,疼、疼、疼 嗳,院判赶紧给她清理一下,斥责许灼,怎么搞得这么不小心? 许灼刚回来,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坐热乎,第一反应就是太子后悔了。 想抓自己回去继续打死,立刻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院判打发走小宫女,环视看一眼,四周无人,才小声说:你怕什么?宋太医去了没一千趟也有八百趟了,也没见慌张成这个样子。 许灼有苦难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能不能不去啊? 院判:知道叫你去的人是谁吗? 许灼:太子殿 是皇上!院判呲着牙,恨铁不成钢道:殿下只差登基大典,大家私底下已经都称其为帝了,往后太子殿下这一称呼,再用不上了,之前你不去,尚且可以为你周全,这次你如果不去,就是公然抗旨了。 许灼深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来。 院判被他脸上面如死灰表情吓到,吃惊的问:去看一趟看看伤而已,怎么搞的像赴死一样? 也差不多了。许灼颓然道。 院判心里翻个白眼,更加看不上这眼高手低的新人。 走吧。他催促着许灼收拾好药箱,嫌他动作慢吞吞,将药箱提在手里,推了他一把。 二人走到门口。 侍卫长立刻接过药箱来,走吧。 许灼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看他一眼。 他们往外走,在转角处遇到了往回走的宋春景。 侍卫长惊喜的睁大眼,还未开口,宋春景朝着他二人礼貌的一点头。 神情非常客气。 宋太医!侍卫长叫住了同他擦身而过的人。 于是宋春景停住脚步,微微低着头,微笑道:您请讲。 侍卫长: 他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见过这种表情了。 自从几人一齐南下,他被派去给宋春景拎包拎药箱,多日患难与共,他自觉已经十分亲切了。 诈然一看到这幅疏离客气的模样,差点反应不过来。 这待遇不禁叫侍卫长摸了摸鼻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询问:您忙完了吗?忙完了能同我一起去一趟刑部吗? 没有忙完。宋春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许灼,复又垂下眼,冷冷道。 第59章 侍卫长: 他立刻回忆起往昔连闫总管都三番四次将人请不到的恐惧,不由屏住一口气,那我在这里等您忙完? 宋春景笑了一下,太医院正值忙碌,许太医为人精细、医术精湛,一人可堪大用,不必等下官了。 许灼在一旁怯怯道:宋太医您就随下官一起去吧。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无视他脸上期待表情:既然殿下请的是您,下官也不好掺和。 他这短暂停顿非常难得,侍卫长听出来,他语气中夹带的不明显的抵抗。 侍卫长立刻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殿下请的是您,因为刚刚不在,所以才请的许太医。 许灼作为退而求其次当中的次选,一点不不觉得尴尬,反倒飞快的应和:是是是,下官就是个凑数的。 二人一起期待望着他,宋春景表情冷下来,既然已经请到了人,哪有无故换人的道理,何况上回就是许太医前去东宫为殿下处理的伤口,想必已经轻车熟路,更加了解现状。 下官就不掺和了。他最后告辞道:您二位请自便。 说罢十分礼貌的一低头,不再多留,转身走了。 侍卫长看了看他背影,张了张嘴。 高高的红色宫墙,暗色的身影行走其中,一会儿就融进长长的宫道尽头,只剩下模糊不清一个小点。 他扭头看了看许灼。 许灼对上他目光,擦了擦汗。 侍卫长明显也放弃了。 他要走,许灼站在原地,大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别废话。侍卫长说。 许灼忍下他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坚持道:既然皇上请的是宋太医,那您将我带去实在不如不带。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3) 侍卫长站稳脚,看着他。 有戏! 许灼内心高兴,面上仍旧一副纠结担心表情,宋太医不去也就罢了,殿下顶多斥责两句办事不利,下回再请也就是了。可若是看到去的人竟然不是宋太医有,还不知要发多大的脾气。 那殿下的腰伤怎么办?他说现在很疼。 他不赞成的摇着头,掏心掏肺劝道:纵使下官一心想治好殿下腰伤,可是殿下会想要什么退而求其次吗?您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侍卫长果真仔细想了想。 就在许灼预备松一口气,觉得这事成了的时候。 侍卫长毕竟不是乌达,他攥了攥手里的刀柄,微微眯起眼,冷冷看着他,再多说一句,砍掉你的舌头。 许灼: 侍卫长将药箱扔给他,嫌弃道:自己背着。 然后将刀鞘往前一伸,点了点他的腰间。 许灼浑身僵住,除了眼睛可以转转,头都不敢回。 走。侍卫长道。 许灼浑身紧绷迈开僵硬脚步,仿佛身后顶着一枚炸弹一不小心就会血肉横飞。 那边,乌达跟着太子进宫,一路走到勤政殿。 勤政殿作为首先开打的地方,满地狼藉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 太子站在殿前看了一会儿,小太监颠着脚跑过来,殿下! 他弯着腰,询问道:您进宫来找皇后娘娘吗? 太子不语,身后乌达立刻上前将人压住。 殿下?小太监一脸懵样,殿下这是做什么?奴才忠于皇后娘娘绝对没有二心的! 太子:皇后有你,十分得力。 他嘴上夸着,面色却十分阴沉。 乌达提着人跟着他往前走,不敢问去哪里。 小太监速度稍稍慢下来,腰上便会触碰到一样坚硬东西。 是乌达长长的刀鞘。 他不由浑身冒汗,不停哆嗦。 刑部。 正准备开审,太子与乌达提着小太监先一步到了。 以何厚琮为首的刑部官员俱都打起精神跪地迎接。 太子面无表情往前头一坐,靠在椅子上,审的怎么样? 何厚琮捧着手,脸上挂着笑,刚刚开始审,还没有进展。 太子看了看绑在最前头的武长生。 武长生一开始还一副不服的样子,见他进来脸上表情就变成了惶恐,太子看他一眼,使他回忆起城门处的恐惧,开始哆嗦。 太子却转而对着他旁边绑着的一个营长,道:从他开始。 乌达放开提在手中的小太监。 小太监跪在地上,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抓自己。 他艰难挤出来一个笑,殿、殿下? 乌达站在太子身后,手放在刀柄上,一脸凶神恶煞。 太子的表情被衬托的有了些笑意,你看好,回头给母后一个答复。 原来是陪审来的。 小太监猛的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太子道:起来。 小太监深感重视,十分郑重磕了个头才起身。 只见太子正对着那营长,问道:荔王做了什么? 囚犯似乎没听懂,怔愣一瞬间。 第二遍,太子道,又问:入宫前,荔王都做了些什么? 囚犯仍旧疑惑看着他,迷茫的不知他到底想问什么。 太子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敲了敲桌,好。 他冷着脸,十分随意道:不说话,杀了吧 乌达阴沉一点头,抽出刀来,手起刀落,随着囚犯一声凄厉惨叫,戳进了胸膛里! 他眼也不眨拔出刀来。 那囚犯被劈成了两半,胸膛处的骨头都披露出来,乌达表情一变不变,在不断淌血的死人身上擦了擦刀锋上的血迹。 血液喷到武长生身上,他发疯是的大喊一声:啊 啊他继续喊道:我说!殿下! 他痛哭流涕尖声嘶吼:我什么都说!别杀我!啊 小太监来不及转头正好看完这一幕,魂飞魄散差点吓尿。 想不到太子审问犯人这么吓人。 他立刻侧过头。 太子却将目光转向了他,十分随意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母后都做了些什么? 小太监悚然一惊。 他觑着太子脸色,发现同刚刚询问那囚犯一样。 小太监腿一软跪在地上,额上沁出的汗立刻将发丝打湿。 太子问:第二遍,母后都做了些什么? 阶下惨死的囚犯睁着大眼七窍流血看着他。 小太监渗出一身冷汗被可以忽略不计的微风吹的发抖。 太子嘴一动,乌达手里的刀紧了紧,预备随时砍人。 下面一句话未出口,小太监疯狂大叫:我说!我说! 太子抿唇不语。 乌达看了一眼四周的人,周围人全都退下,将绑住的武长生一并带走。 审问室内只余太子贴身几人,小太监才结结巴巴,一刻不停道:皇上,皇、皇上病重是成芸姑姑叫许太医开了一副药!国公府驻扎在宫中是娘娘为了防止大臣强闯御书房面圣,时间掐好,皇上驾崩的时间,就是您回来继承皇位的时间! 将军府呢?太子问。 小太监不住磕头,撕心裂肺的哭诉:其余的事情真跟娘娘没关系,都是荔王所为,娘娘策划不精细还险些着了他的道! 太子闲适靠在椅背上,眯了眯,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成芸姑姑,还有许太医!小太监冲口而出。 侍卫长提着许灼正到太医院转角处。 许灼: 他脚下一软,跪在地上,浑身冒汗。 侍卫长越过他上前,低声道:殿下,太医请来了。 太子一点头,起身丢下浑身发抖的小太监,两大步越过侍卫长,向外走去。 许灼见到人影,立刻跪地拜见。 太子走到他跟前一手托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嘴里说道:今天忙的,总算见到你了。 十分亲昵自然。 许灼被他提起来一半,双目圆睁,仰着头震惊的看着他。 太子也看清了手下的人是谁,动作立刻顿在当场。 二人对视着,太子松开手,冷冷问道:怎么是你? 许灼懵懂看了一眼侍卫长方向。 太子站直身体,肃杀气息自他周身开始发酵,飞快席卷整个房间。 侍卫长情不自禁后退半步,硬着头皮,解释道:殿下伤口疼,还是先叫许太医给瞧瞧吧? 太子不发一语盯着他。 宋、宋太医一早被后宫里的贵人喊去,属下去的时候,正好不在,于是,就侍卫长结结巴巴的解释,不敢对他说出来的时候碰到宋太医已经忙完了。 太子身形一动,侍卫长浑身绷紧,却不敢再动。 太子道:去,领杖。 侍卫长平白挨罚,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瞪了他一眼,于是他委屈的低下了头。 许灼心中明白过来,自己真的是个凑数的。 并不是太子想要将他提过来问什么。 于是松了口气,紧紧靠边站着,生怕有丝毫的存在感,转移了太子的怒火。 上次放走了许太医,殿下或许还有要问的。 乌达灵光一闪,建议道:不如现在问问吧? 许灼发现自己流年不利,命真的不太好。 太子将视线转到他身上,许灼心惊胆战看着他。 算了,太子毫无感情道:杀了吧。 侍卫长一惊,乌达手放在刀柄上,犹豫的问:不问问了吗? 许灼浑身一凉,周身的汗毛都炸开来。 太子无声默许。 于是乌达嘡啷一声拔出厚重大刀来。 刀锋闪着蓝色的光芒,森寒无比的嗜血模样,立刻就要冲过来。 千钧一发之间,许灼伏地惊喊:我说!我什么都说!殿下饶命啊 痛哭流涕之声让人闻之悲痛欲绝。 乌达刀锋停在他跟前,看着太子,等着他指示。 太子一摆手,他便收起刀了。 太子冷冷注视着跪在身前的人后脑勺,仿佛注视着一句尸体,嗓音毫无温度的吐出一个字来:说。 皇后、皇后娘娘因为皇上同沈欢父子相认,非常生气,向下官讨了一副药,服下那药,便只有三日性命,皇后娘娘派人去请您,叫您回来继承皇位,不料荔王却趁着皇上病重、御林军又被娘娘指派了出去,妄图篡位 太子回到桌后,坐在椅子上听他急急将前日之前倾倒而出。 他一手搁在桌上,指头轻轻敲了桌面。 两厢不停相撞,不时发出哒的一声响,不停磨砺着小太监和许灼的心脏。 良久,小太监脸上的汗珠汇成一条线,聚到下颌上。 哒汗珠滴到了太子的鞋上。 金线同上好锦缎织就而成的鞋面粲然光洁,只需要轻轻一抖,那水珠便会滑下去,丝毫影响不了光泽感。 太子盯着看了一眼。 那汗珠久久不动,缓慢渗透了下去。 太子看着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 将人吓得惶然无措。 太子站起身,随意道:杀了。 这张嘴予人生死,不容置疑。 小太监霎时目眦尽裂。 他猛地张嘴哭饶,噗!的一声,乌达已经将刀送进了他的胸膛。 他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刀剑,似乎不明白哪里答错了,迷茫恐惧的看着太子的背影,张嘴要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淌血响声。 嗤 乌达将刀抽出来,依法炮制,在他身上擦干净了刀锋上的血。 许灼瘫倒在地,吓得哑然失声,不停挣扎着后退。 乌达询问般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看着满脸泪痕浑身颤抖的许灼,沉默良久。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一摆手。 乌达嘡啷一声,将厚重大刀推回鞘中。 这昭示着,阶下人捡回来了一条命。 许灼却猛了倒抽两口凉气,双眼一番,晕死过去。 第60章 何厚琮。太子沉沉道。 何厚琮从里头匆忙出来,恭敬道:臣在。 他倒十分上道,早晨才听了传位旨意,此刻就已经自称为臣了。 旁人却都是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一点不妥的样子。 荔王谋权一案由你暂审,审好了,刑部尚书一职就是你的了。太子随意道。 在场人都吃了一惊,觉得这话中包含无数人命官司。 何厚琮立刻双腿一曲跪在地上,郑重道:是。 太子出了刑部的门。 寒翠宫的大侍女夙愿穿着宫裙站在门边,似乎拿准太子一定在这里,因此等在外头。 见状上前行礼,殿下。 太子随意看她一眼。 夙愿:娘娘请殿下忙完了进宫一趟。 太子:忙完就去。 他短暂停留,继续朝前走去。 就是现在不去的意思。 夙愿见他面色不愉,想了想,只好福身一礼恭送。 太子上了马车。 夙愿咬了咬嘴唇,朝着乌达盈盈一拜,乌达侍卫。 她常年居于宫中不曾叫日头晒坏皮肤,全身白的发光,又长相非常漂亮,眉眼之间又刻意恭维。 乌达看了一眼,差点手脚顺拐。 殿下这是去哪里呀?她柔柔问道。 乌达内心的小绵羊蠢蠢欲动。 但是他克制住了,咽下一口唾液,言辞恳切的解释:不是我不说,姐姐,殿下的行踪不能透露,不然我人头不保。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同太子一般大的年纪,跟人家十七八岁的侍女叫姐姐。 还叫的非常顺口。 夙愿勉强一笑,无声上前两步一拽他袖子,手中物件在阳光下金光一闪。 乌达攸然收回手,笑道:您有话说就是了,寒翠宫同东宫的关系,实在不值当这样。 夙愿只好陪着笑了笑,将手中满满一把金瓜子收了回去。 她站在原地,仍旧要问,乌达却朝她一托手,我得走了,姐姐,不然殿下久等不到,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我了。 乌达丢下她,追上太子马车。 夙愿也怕惹太子不快,不好再继续追问。 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一跺脚飞快往宫中回去。 太子銮驾金鞍铁蹄,稳稳前行。 乌达跟在马车后头,想着夙愿戴在耳垂上的一副翡翠坠子,行走间悠悠荡荡,衬托着脖颈修长,十分好看。 他心猿意马想了一会儿。 太子在里头突然问道:那侍女好看吗? 乌达回神,认真想了一会儿,十分害羞的笑了,好看。 幸亏太子没有看到这笑容,不然一定担心他会色误大事。 他在里头又稳稳的问:等登基大典一过,就把她赐给你,留在房中伺候怎么样? 我不用人伺候,我乌达说了一半,才明白过来这个伺候是哪个意思。 乌达再次想了想,认真道:不想要她。 真的?太子笑了一声,调侃道:过了可就没了,再要也不给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4) 乌达又犹豫了。 半晌才踌躇问:能不能换一个人? 照常来讲,赏赐可以不要,但是不能挑剔。 不然就是不懂规矩。 然而乌达经历了为太子抛头颅撒热血,一马当先上城楼,身先士卒往前冲,差点把命给丢了。 再活下来分外受人敬仰,给捧的二丈高。 少不得膨胀了些。 竟然敢张口要赏。 车里头的太子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反倒眉目一松,轻轻一挑眉,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他有点感兴趣的问道:换谁? 他既然问了,肯定就算答应了。 乌达眉飞色舞道:那个!就那个舞女!洛阳那个! 太子: 他想了想,没想起哪里冒出来的舞女。 乌达十分激动的描述:一圈牡丹花儿中间跳舞,就那个皮肤特白、腿特长的那个! 太子心里噢一声,想起来了。 乌达嘴上还停不下来,比这个好看,身材也更好一些,不如把她赐给我吧? 本来想封你为禁军统领,受赏封地,你却来求别的东西。太子饶有兴致问道:那你是要舞女,还是要官职? 乌达想了想,似乎这抉择非常难,他沉默了。 太子也不言明,靠在车厢里闭眼养神。 乌达终于天人交战完毕,高头大马与金靴战甲统统败给了洛阳城中绝美月色下灵活的身姿。 他再次想了想那修长大腿,下定决心,郑重其事道:要舞女。 行吧。太子笑了笑。 他真的答应下来,乌达激动万分的哈哈两句,谢殿下! 太子靠在车厢内,同样也想着洛阳城内争艳的牡丹。 同时,他又想起洛阳那夜温柔的月光、积水空明的庭院、院内深深的红木门。 还有月光下的人。 太子突然掌心有些痒,用力攥了攥拳。 进宫。他在里头道。 刚刚还说有空再去,这会儿就变了卦。 乌达一日之内多次将脑袋栓在了嘴上头,因此这回无论如何不敢多嘴。 马车自回东宫的道上,半路转弯,朝着宫中行去。 这是乌达今日第三次进宫。 一路不停,直接到了太医院。 太子一日两次大驾光临太医院,使院判脸上有光的同时,又深感惶恐。 殿下大驾光临,有失 太子直接越过他,脚下半步不停往里去,院判觑着他神色,眼珠微微一动,心道这回一定是找宋春景的没错了! 宋太医不在里头。他忙改口道。 果然太子停下了脚步,不等开口,院判自行解释,后宫贵人来请,刚刚走,此刻想必还未走到。 乌达上前询问:殿下? 太子一顿,表情沉稳一动不动。 然后不带丝毫感情的道:去。 乌达领命,立刻撒开腿往前面长长的宫道跑去。 他力道十足,放开了跑,不过眨眼功夫,就从宫道上消失了。 一转弯,果然看到宋春景正往前走,脚步不疾不徐,肩上背着药箱。 他立刻加快速度,跑到他前头,转身伸手一拦,宋太医! 他本就又高又壮的,猛然出来,吓了宋春景一跳。 是我是我,乌达十分热切的自己说,然后撇了撇嘴,那会儿您怎么没跟侍卫长一同去刑部呢,可错过一出好戏。 宋春景没接话,乌达毫不在意,哟呵一句,伸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刀这么长,白的进去红的出来,血花儿喷了一地,吓得那个武长生全招了! 宋春景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好戏。 却问道:都招了? 对啊!乌达激动道:不仅招了,还附带一个许灼,正好叫他看到,吓得半死,也招了个干净。 涉及许灼,他本以为宋春景听到会吃一惊。 却不料宋春景异常冷静,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他非常平静冷淡的问:殿下说了怎么处置了吗? 乌达一张嘴,刚要说,太子从后面慢慢走过来,站到了他二人旁边。 说什么呢? 乌达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恐怕被太子知道要治自己嘴不严的毛病,朝着宋春景投去求救的目光。 宋春景看也没看他,当做没有接收到目光。 只对着太子恭敬回道:正在说殿下英明睿智,武长生已经尽数认罪,将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 太子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立刻紧紧闭上嘴,并用手在脖子上刺啦划了一刀。 他自觉退后两步,给他们腾出空间来。 太子看着宋春景,宋春景垂着头。 武长生招了不重要,荔王要认罪才行,还有得磨。太子说道。 下官不懂这些。宋春景应答道。 太子立刻来了兴趣:那你懂什么? 他一见了宋春景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完全不似对着别人那样冷酷。 你是太医,懂看病,太子自问自答,然后继续问道:怎么之前派人来请你去给我看伤,你不去? 宋春景: 他罕见停顿了,伶俐口舌仿佛被点了穴。 太子研究着他的表情,沉默等他回答。 片刻后,宋春景低头莫名一笑。 太子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仍旧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笑殿下,宋春景抿着唇,唇边是不温不火的笑:殿下还未登基,所有人私底下都已经称呼您为皇上了。 你呢?太子问道:你怎么不称呼我为皇上? 宋春景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的说:下官以为还未进行登基大典,这称呼有违礼制,有些不妥。 太子一点头,不在这上头多追究,仍旧执着问道:刚刚派东宫侍卫长来请你,为什么不去?是不是 太医院实在忙碌,腾不出多余人手来,宋春景打断他即将出口的猜想,冷冷道:何况已经有了许太医了,殿下的皮外伤用不到这么多人。 许太医医术精湛,也努力上进,由他照料,想必恢复的很快。 宋春景站的像棵无风的松柏,非常挺拔,嘴里的话也十分正直无私,何况下官手伤未愈,行动间有所妨碍,不如许太医方便。 太子看着他。 许久,偏过头去轻轻一笑。 这笑太难见了,不似眉眼不动要杀人的笑,也不是碰见新奇事物随意一笑。 而是琢磨透彻,明白过来忍俊不禁的轻轻一笑。 仿佛见到这个人,心中就无比轻松,忍不住发笑。 那笑里头包含着无数即将冲破束缚的甜蜜感。 宋太医忘了,我的胳膊。 太子看了一眼自己垂着的胳膊,这事极其隐秘,除了忠心耿耿的宋太医,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 宋春景: 这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话,忠心耿耿这个词,听上去更像是调侃一般。 太子脸上一副放松神情,说出的话中所指仿佛那不是受伤的胳膊,而是珍藏在心、两人不宣于口的秘密。 还带着些许自豪和得意。 殿下的胳膊恢复情况很好,已经不必用针灸了,宋春景眉眼间尽是克制,神色更加冷寒,只需寻常护理按摩即可,不用太过忧心。 太子看着他表情,一寸一寸认真打量。 宋春景终于受不住那热切目光,别开头。 嗳,太子呼出一口气来。 他视线微微下垂,盯着前人腰间稳稳压住衣角的翡翠玉坠子,轻轻笑了笑。 这次又与刚刚不同,包含劫后余生的同时,也夹杂着无数令人怦然心动的情愫。 宋春景瞥见那笑,眼中神情一顿,罕见怔住了。 太子同他对视,眼中一眨不眨,直直盯着他眼中神情。 虽然上午才见过你,却似过了三秋,一刻也等不得,只想进宫来找你。 春景儿,他毫无防备道:我想你了。 第61章 东宫茹萝殿。 池明娇从内室午睡出来,发现岑大夫仍旧没走。 侍女上前来扶她。 池明娇皱着眉问道:做什么? 迎袖便将她拉到一旁,解释道:待会儿殿下回来,腰上伤口定然该处理了,咱们先准备好,可不是正好将他请来吗? 池明娇有些犹豫,怕请不来反倒叫人看了笑话。 迎袖:登基大典之前咱们得好好表现才行,争取一举封个贵妃。 别说,池明娇拍她手一下,传到太子妃耳朵里怎么着?叫人听见以为我一心只想往上爬,爹听到又会骂我。 迎袖叫她呵斥一句也不恼,笑嘻嘻的一拍自己的嘴,奴婢一时高兴给忘了,总之咱们多准备,定错不了的。 她已经将人留到现在,池明娇也不好立刻再将人送走,便说:叫他在这里候着吧。 是。迎袖脆生生应了。 池明娇转身欲走,脚下一停,想了想,道:派人去前头守着,殿下一回来,立刻请过来歇息。 她嘴里说着不在意,心中还是期待的。 迎袖笑着一点头,是。 然后躬身退下,亲自去前头守着。 池明娇望了望外头高高挂着的日头,随口问道:岑老还有什么南下的趣事同我说说,解解闷吗? 岑大夫坐在厅中最后一个椅子上,不敢直视她,想了想说道:趣事没有了,南下环境恶劣,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日子分外难捱。但是有一事,老夫倒觉得有些意思。 池明娇清了清嗓子,端正坐着,看着他。 岑大夫捋了一把胡子尖,组织好语言,才说:殿下回来那日下着雨,我们都在外头等,这时皇后娘娘的通信侍卫到了,随后,殿下行色匆匆回京。 他停顿一下,似乎是再回想当日细节。 池明娇静静等着。 叫人吃惊的是,殿下竟然将乌达侍卫留了下来。岑大夫道。 随即,他似是自言自语,低声将疑惑吐了出来:乌达侍卫贴身保护太子,按理说,不是轻易不可离身吗? 池明娇终于变了脸色,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宋太医上马追着太子而去,乌达侍卫也违逆命令,跟着一起去了。 乌达一直唯太子命是从,不可能抗命,池明娇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您是说,太子将乌达留下,是为了保护宋春景? 岑大夫不置可否,最后问:您说,殿下对宋太医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太亲昵了? 真是怕听到什么就来什么。 池明娇紧紧抓住黄木座椅的扶手。 迎袖从外头慢慢走进来,抬着头望了一眼端正坐在正中的池明娇,又瑟瑟低下头。 池明娇深吸一口气。 她端起面前茶盏来,喝了一口茶,用手绢沾了沾唇角。 殿下回来了?她放下茶盏,仍旧稳稳坐着。 上好的杯盏由琉璃烧制而成,轻微碰撞间便能发出悦耳声音。 在场的人却都无心去听。 迎袖跪在地上,蹙着眉,委屈道:殿下带了宋太医回来处理伤口,一回来就进了春椒殿 池明娇却笑了起来。 迎袖担忧的看着她,您别气,奴婢下午再去请 池明娇笑了一会儿,我不气,我已经习惯了。 迎袖气愤道:那个乌达也是,说话忒不好听了!说什么宋太医医术高明,有了他,殿下才瞧不上什么别的大夫这种塞人的鬼话,一个侍卫,奴才而已,事事拔尖儿,口出不逊! 岑大夫尴尬的坐在一旁。 池明娇定睛看了她一眼,手中毫不放松掐着扶手。 京中都传遍了,他一路护送殿下回京,挡刀吞剑,差点将命丢了,她强自挤出来一个笑,口出不逊又有什么关系,等殿下登基,还要加官进爵呢。 迎袖还要继续骂,抬头瞥见她神色,立刻住了口。 池明娇头颅高扬,脖颈修长,体态坐的格外笔直。 再往上,脸色却十分难看。 池明娇眼中所见景象慢慢模糊。 同时她又想起尚书嘱托,强自克制把模糊逼至清晰,算了。 春椒殿。 太子吩咐人尽数下去。 宋春景背着药箱,站在一旁。 太子单手一扯腰带,叫上头镶嵌的玉石卡住了结,春景儿,帮我解一下。 宋春景抬起一直垂着的眼,太子对他向自己无法动弹的胳膊抬了抬下颌。 示意自己多有不便,请他帮忙。 殿下身体不便,就该留人伺候才对。宋春景道,站在原地没动。 太子自己走过去,将腰带一头塞到他手里,自己去解扣。 宋春景拽着腰带一头,手都僵硬了。 太子解开扣,扔下腰带,那腰带就拿到了宋春景手中。 他轻轻拍了拍宋春景的胳膊,搭到屏风上。 宋春景: 手中物件似乎着了火,十分烫手。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5) 胳膊上被触摸到的地方也火烧火燎,像有蚂蚁在噬肉,又痛又痒。 太子继续脱衣裳,外衫被他拉住绑扣一角,轻轻一拽就打开了。 上好的锦缎顺滑无比,立刻从肩头滑落,掉了下去。 太子伸手一捞,接在手中。 还有这个。他说着,将外衫塞到了宋春景的手中。 宋春景: 太子低头继续解内衫的衣带。 宋春景看他一手垂着,另一手只顾忙碌,便不好多说,捧着衣服挂到了屏风上。 他转身回来,太子已经解开半边衣裳,往下一拉,露出半边身体。 动作间肩上的肌肉不停绷紧或是松懈下去,挺起性感的弧度。 那肌肉线条拉的很长,因为保养精细、锻炼强度适宜,弧度不大。 一眼看去甚至不太鼓涨,但是那皮肉之下蕴含的力量却巨大无比,此起彼落间充满力量感。 看什么?太子坐在椅子上,身体背对着他,露出被棉白绷带包裹的腰间。 他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三两下扯下来,随意瞟了一眼伤口。 然后往前一趴,撑在桌子上,从余光里头看宋春景,劳烦宋太医了。 伤口没了绷带束缚,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伤处自腰间斜至背上,表层皮肉微微贴合,但是仍未愈合,微微一动就绽开,露出里头猩红色的血肉。 红白交错,有些骇人。 宋春景过去看了一眼眉就微微皱了起来,殿下伤口沾水了? 唔,太子随意道:上午泡了个澡。 宋春景: 太子看了一眼他皱着眉的模样,又看转头一眼伤处,觉得没有那么严重。 但是他还是解释道:一身灰尘,不洗干净太难受了。 这样就不难受了?宋春景问道。 太子动了动身体,感受了一下,答道:还可以。 宋春景提过药箱,放在桌上,挨个打开小抽屉,将要用的纱布、药粉、冲洗剂依次放在手边。 你的手恢复的怎么样了?太子问。 宋春景抬起那手,蜷缩一下,多谢殿下关心,已经快好了。 因为被纱布包裹着,因此只能看到他整只手弯曲了一下,露出的指尖微微发白,再看不见其他内情了。 你救我两回了,太子看着他不近人情的动作,还有浓翘睫毛映到眼睑下舒朗温柔的投影。 他刚要言谢,宋春景却一眨眼,将那温柔敛去了,刚好,殿下的恩情总算还尽了。 宋春景将袖子绑好,依次洗手、清洗医具,然后从最下头取出巴掌大小的小剪刀来,反复清洗沥干。 他完好那只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上头匀称的包裹一层顺滑的肌肉。 皮肤细腻顺滑,白皙又柔韧性极强的样子。 太子盯着移不开眼,嘴里道:你还帮我救了父皇,这个人情怎么算? 宋春景一顿,手中动作停了。 我出生的时候,菩提庙的大师给我捉了一卦,说我是顺风顺水的命数,还有贵人帮扶。太子看着他。 这贵人我寻找多年,终于知道是谁了。太子继续道。 宋春景接口: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是太子的贵人。 太子: 太子反驳也也不是,不驳也不是。 驳了显得有些不孝顺,不驳下面的话就尽数作了废。 于是他当做没听到,说道:不如封你为太医院院判吧。 宋春景看了看他,然后朝他恭敬一低头,道: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下官受之有愧,自入太医院这许多年,却连个院士也没熬上,自己都觉得无能。到头来还要靠运气才能受封官位,实在不妥。 太子本想说,待登基典礼一过,我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到时谁敢多话? 宋春景继续说:况且原院判并无过错,祖制规定,院判犯错才可剥官位,由副院判顶替。他静静道:殿下这是要将下官放在尴尬位置上。 太子看了一眼宋春景神色,退了一步,那就封为副院判吧。 宋春景: 若是跳级封为副院判,指不定院判会怎么想。 到时候太医院但凡出点什么事,都该说他越级加封,只盼着爬上院判的位置呢。 他只稍稍一想,就觉得头痛无比。 殿下还是别插手了吧。他和缓道。 太子:那我总得赏你点什么吧? 那就放几天假吧。宋春景道。 太子足足沉默好一会儿,才一挑眉,非常惋惜道:这么简单。 算是应允了。 宋春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继续把要用的东西摆好。 他似乎有点强迫症,将东西拿出来还不算,还要依次排列整体。 即便东西很多,也都大小不一,诈然一看,却非常干净整洁。 太子看着他不停动作的手,还有手上一直握着的剪刀,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犹豫问道:用的了这么多东西吗,不是上点药就可以了吗? 宋春景微微一按他伤口周围,不好说。 他指尖微凉,沾到后背上,却好似烙铁掉到了凉水里。 太子脑中刺啦一声躁动响声,周身汗毛都跟着竖起来。 他情不自禁屏住气,头皮微微发麻,刹那间一动不敢动,僵在当场。 第62章 宋春景收回手,拿起小剪刀,得剪开看看里头。 ?太子回神,身体活过来,咳了一声随意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不好说。宋春景说。 他一旦沉下心去看病,便是一心一意的,话也极少。 即便你疼痛难忍想要同他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也是三两个字的答复。 非常不体贴。 这点太子早有体会。 宋春景手中捉刀,手上弯曲的关节处露出泛白的骨点,气场立刻发生变化,冷静肃穆的氛围漩涡一般绕着他飞。 太子赶紧趁着剪刀没过来之前问:等等,不是已经快愈合了吗? 边缘泛白,里头赤红,肿胀、发浮,里面应该化脓了。宋春景眼皮也不抬的说道,得尽快清理出来,不然容易感染引发其他症状。 他冷酷无情的说:殿下实在不应该枉顾嘱托私自沾水。 太子没有听出责怪的语气来,甚至连担忧的语气都没有。 不禁觉得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那杀手拿着属于自己的武器,正对着伤口处,坐在了一旁的圆木椅子上。 太子回忆起在南方的大雨中,被他挑开筋肉的一幕来。 不禁问道:直接剪吗? 宋春景看了一眼他,唇角微微一动,挑起一丁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 殿下不是不怕疼吗?他问道。 太子听出了罕见的调侃味道。 他看着他,还有他手中的剪刀,是,不怕。 宋春景最后说:下官尽量清理快点。 太子嘴硬坚持,继续装大尾巴狼:不急,你慢慢来。 剪刀尖锐无比,已经蓄势待发。上头无数细小痕迹,闪着模糊的光。 想必每日打磨,才能出现这种厚重的锋芒。 太医院都这么生扒皮豁肉的吗?这么深的伤口,都不给先撒点麻痹疼痛的药吗?太子腰间一紧,坐的更直了些,问道:若是经费不够了,上报朝廷,一定给批的。 宋春景:殿下洗澡的水中少不得香料、细盐、牛乳一类的,泡的时候都不觉得疼,这点皮外伤,定然也没问题的。 他说着,太子只觉腰间一凉,然后紧接着涌出一片温热。 是宋春景开始动手了,他毫不犹豫的剪开了表层的皮肉,几下就将好不容易愈合黏连的皮肉剪开了。 刀口顺滑无比,十分流畅整齐。 刹那间,太子搁在桌上的手飞快的收紧了一下。 宋春景一瞟,收回视线,搁在涌出鲜血的腰上。 他低声道:若是用了止疼的,殿下行动间更加不小心,反倒更不容易恢复了。 太子简短嗯了一声,松开咬着的牙,带着沁出鬓角的汗,强自笑了一声,不疼。 宋春景递上一块儿棉巾,卷成一卷,殿下若是疼的厉害,可咬着缓解一下。 不疼。太子肯定道。 他刻意忍耐,因此面上不见皱眉咬牙的模样。 放在桌上的手也松开,轻松无比的搁在上头。 似乎真的不疼。 宋春景将这都归功于太子身强力壮上头,他看了一眼里头,若是直接划破脓包,叫液体流出来难免沾到伤口上,若是殿下觉得可以忍受,那下官就直接将浓包整个切出来了。 太子: 他垂着的手仿佛有了记忆一般,自己疼起来。 太子用力一攥,竟然恢复了些知觉,叫他攥成了半拳。 宋春景抬了抬眼,别太忍耐,若是真的疼,下官还是先给你上点止疼一类的药粉。 他试了一下,再次攥拳却又攥不起来了,刚刚可能是疼痛之下激活了不知道哪根神经,给刺激的有了一瞬间的爆发力。 简而言之,就是疼的。 太子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扯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来,没忍,不疼。 宋春景眉眼间微微一松,不明显的挑了挑眉。 那下官就下刀了。他提示道。 原本还可以忍,他说完,太子便觉得那刀已经划进肉里面了。 他面无表情道:不用同我打招呼,你看着来。 宋春景简单一点头,手起刀落,眨眼功夫就将脓包取了出来,搁到了小托盘里。 那脓包非常完整,细长条状,包裹着非常纤薄一层皮肉,半透明状,露出里头颜色来。 厚一分也看不到里头内容,再薄一分就该破裂。 拿捏的十分到位。 宋春景伸手取桌上的兑好了温水,将药撒进去化开。 他微微抿着的唇似乎沾染上了血色,显地颜色非常浓艳。 太子正看着,突然腰间剧痛,是那满满半盆药水,在冲洗他的伤口。 他立刻屏气,宋春景手上不停,却道:殿下放松些,后背绷的太紧不利于清洗。 忍着疼,还要不能太忍,嘴里说的不算,得身体放松。 这要求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到冲洗完成,太子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看时间,其实不过才几息而已。 宋春景这人,医术好是好,就是有一样,下手太重了。 脸上又时常端着一副冷酷无情的表情,看的人更加心惊胆战。 不知宫里的贵人们为什么喜欢找他拿药。 太子认真打量他一遍。 从身材到脸,一处头发丝都不放过。 终于明白了。 他身条好,窄腰腿长,每每动作间都十分劲道。 长得也好看,一副倜傥模样。 谁不喜欢多看看好看的人呢? 同时他表面又恭敬顺遂,说话也不卑不亢捡着好听的说。 大约也是觉得他有趣。 上药了,殿下。宋春景突然说。 太子终于收回视线,随意唔了一声。 那药粉不知什么制成的,撒到伤口上像有鳖虫在吸血,蜇得人针扎似的疼。 太子盯着外头的天,分散注意力。 其实大可不必。 他只需微微侧头,就能看到宋春景,完全不需要其他的事情来分散。 宋春景上完药,取过纱布给他包扎。 他一只手也包裹着同样的纱布,并不多用。 只捡着另一只灵活的主要动作,伤手只搭配着,偶尔扶一下纱布。 包扎中要环绕过腰,他灵活的右手一伸,将纱布卷递到伸出去接的左手上,因为那只手不甚灵活,所以慢了许多。 太子视线下垂,盯着他的手看。 他看了一会儿,对着那手道:你的伤还没好吧。 好了。宋春景说。 太子:那你怎么不用呢? 宋春景手上不停,面色丝毫不变,答道:还是要多休养,怕动作过力,撕开伤口再出血。 现在还担心撕裂,是独自进宫的时候,撕裂过一次了,是吗? 宋春景: 他撩起眼皮看一眼太子,太子也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二人对视。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他不答,移开视线继续包扎,手中动作不停,只静静说道:已经处理过了。 即便那手受了伤,不甚灵巧,露出的一点指头尖像是打磨光滑的玉一般,纱布又白,像是穿了一层纱衣。 影影绰绰的美感叫人忍不住心痒。 他手欲动,宋春景在身后凉凉道:但凡殿下能仔细考虑,也不至于叫我一个伤员来处理伤口。 太子又看他裹了两圈,没忍住笑了起来。 今晚别走了罢?他说。 宋春景没应声,算是无声的拒绝。 太子也有些奇怪,即便宋春景不说话,他竟然能判断出来是默许还是拒绝。 明天一早还得换药,不然还要你多跑一趟。 宋春景系上最后的一个结,才说道:殿下若是觉得麻烦,可以宣其他太医来的。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6) 太子不禁磋磨一下指尖,心想,他果然是拒绝了。 不仅拒绝了,还夹带着点别的情绪在里头。 好了,宋春景道,切记不可沾水。 太子坐在原地没动,露着半边身体和包扎妥帖好看的纱布。 其他太医是指谁啊?太子问。 宋春景半步不退,一丝破绽都不露的恭敬答:太医院诸位贤能随时都准备为太子效劳。 太子敲了敲桌面。 他站起身,一臂之隔,两厢对立。 宋春景迎头站着,眼睛眨也不眨。 太子再进半步,一把将人紧紧抱住,今天杂事缠身,终于能腾出功夫来好好抱一抱你,认真同你说说话,谢谢你,春景儿。 宋春景似乎被吓了一跳,罕见无言以对。 他张了张嘴,将不知放在何处垂了下去,室内温度低,殿下还是先将衣裳披上吧。 衣裳脱下来容易,再穿上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太子挑了挑眉,将英俊眉形挑出一点微微上扬的弧度,怎么,宋太医脱了我的衣裳,就白脱了吗? 宋春景: 他终于回过神,推拒了一下。 如果帮忙搭个衣裳也算脱的话,那确实是参与了一下。 太子抱的更紧了些,呼吸吐在耳侧,灼热烧痒。 你不知道,我在城外的时候,以为你不会回去了。他声音低沉,嗓音也跟着沙哑了三分。 宋春景沉默听着。 太子盯着他表情,低低笑了一声。 那磁性嗓音让人耳内一阵发麻,激起肌肤上无数细小颗粒。 比这更让人无措的是身下部位。 宋春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威胁性。 那处分量十足,蓄势待发,充满力量感。 他瞬间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 太子未着寸缕是半边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衣裳,似乎能感受得到温热缠柔的体温。 他呼吸粗重许多,一开口,声音无比低沉:我 殿下请注意尺度。宋春景打断他。 他未免也太镇定了。 太子一偏头,却瞥见他耳朵尖上染的通透血色。 他不禁低笑一声,再次将灼热气息尽数吐到了他耳朵上。 别走了吧?无数暧昧气息都溶在了这四个字中。 宋春景来不及细想话中含义,飞快一抬眼。 与此同时,太子抱着人,身下往前轻轻一顶。 隔着两层布料,他仍旧感受到了那烫人温度还有无法忽略的攻击性。 像已经扑伏在地的猎豹,一旦轻举妄动,便会立刻出动。 咬住人的脖颈,取人性命。 第63章 宋春景猛地推开他。 太子一手无法用力,毫无防备,被他挣了出去。 宋春景退了两步,匆匆一低头,下官告退。 太子上前两步,想拉住他,等等。 宋春景急退数步,躲开那手。 然后转过身,脚下匆匆,片刻不停顿的走了。 乌达守在门边,见他神色匆匆出来,便打了个招呼,宋太医? 宋春景似乎没听见,两步跨下台阶,片刻不停顿的走远了。 他看着似乎像是二人吵架了,又不完全是。 宋春景的背影慌张而匆忙,像是逃走的。 乌达隔着门问里头,殿下,今日还出去吗? 太子在里头待了一会儿,室内似乎弥漫着甜腻暧昧的气息,他沉浸其中,许久才回过神。 找个人进来。他对着外头道。 嗓子仍旧带着些沙哑,乌达更加摸不着头脑。 乌达思量着他话中意思,说明道:可有什么吩咐吗?宋太医自己走了。 太子站在原地未动,宽厚肩膀上线条十分精悍,带着微微薄汗,皮肉之下仿佛隐藏着龙吟狮吼,虎视眈眈窥视着外面景象。 一张脸上沉如水,瞳孔深处是漆黑无波的深潭。 唇微启,他道:先送他回家。 这个就容易理解多了,乌达应了一声,立刻着人备马车去送宋春景。 等他回到门边,往里一望。 太子仍旧站在原地。 乌达打量着他腰背上包扎好的纱布,又望了望地上桌上许多狼藉。 血迹沾染到纱布上非常显眼,桌面上盆中也留下深色血水。 刚刚想必很难捱。 乌达问道:殿下可要找人来擦洗一下吗? 太子无声默许。 一排侍女鱼贯而入,有的收拾地上和桌面,有的则端着温水候在一旁。 专门负责洗漱的侍女卷起袖子,芊芊细手将吸水的面巾拧至八分干,小心翼翼的绕开伤处,慢慢擦去肌肉上的薄汗。 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着就行。他冷漠的双眼注视的侍女,英俊贵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侍女生怕惹到他丢了命,非常没有存在感的低低应答:是。 侍女擦洗完毕,捧着东西退下去。 另外的人便无缝交接,上前为太子穿戴衣服。 动作轻微迅速,全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想必诸位同僚在东宫生存二十多年,已经练就了精准的察言观色能力。 太子一个表情,就知道他心情如何,是否该多话。 乌达上前禀告尽量放轻脚步声,声音也非常低弱:殿下,礼部来人了。 太子穿戴整齐,最后看了一眼摆放在桌上的药箱。 他十分珍重自己的药箱,能让他将药箱都丢在这里,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太子心中吐出一口气。 算了,他心道,慢慢来。 六部中最为清闲的礼部终于要忙碌一回了。 清晨得了传位诏书,这会儿不过近黄昏,已经开始着手策划登基大典。 礼部尚书赵毅彩带领侍郎赶至东宫,询问登基大典具体事宜。 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是由他主持,不料自己能活过两代君主。 不仅活得比皇帝久,还能再次主持登基典礼,这份无上荣耀还没有出过第二人。 他与侍郎在书房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门一开,太子走了进来。 赵毅彩连忙跪拜,关心道:听闻殿下在处理伤口,身体可还能坚持吗? 太子想到慌忙逃走的宋春景,脸色更加不好看。 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道:坚持不了太久。 赵毅彩本来只是客气一问,尽一尽臣子本分,不料太子竟然直言不讳。 这话中之意,明明是说:有话快说,说完滚蛋。 该说的还是要说,赵毅彩小心道:那微臣就说快一些,咱们直奔主题。 太子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边看书,边沉着一张脸,随意一点头。 赵毅彩组织好语言,直接跳到了登基大典那日:首先,要拜祭太庙和社稷坛,之后到天坛拜祭天地,噢 他停顿一下,解释道:专门的祭祀服装稍后典仪司会来量身,制作之前要半个月,刚好大典时可以穿上。 一定要半个月吗?太子问。 赵毅彩想了想,看了一眼拿着笔不停记录的侍郎,或许最快也要十二天。 不,太子说:不能晚点吗?一个月行吗? 赵毅彩: 只见过嫌登基晚的,没见过还要拖时间的。 为什么要推后啊?他诚恳问。 既然他问了,便是有周旋的余地。 太子肃然道:荔王是否逼宫还没有查清楚,父皇还病着起不来床,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典礼。 哎唷。 赵毅彩被太子忠义仁孝之心感动了,立刻朝他鞠了一躬。 太子纯孝,是我朝之大幸啊! 一个月行吗?太子打断他恭维,问道,或者一个半月也可。 他一手搁在桌子上,捉着一根毛笔,不停揣摩着光滑笔杆,另一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就定一个月吧。 赵毅彩摸了摸花白胡子尖:拖的太久了也不太好,恐怕出乱子。 太子点头,算是应允。 于是赵毅彩继续道:从天坛下来,改穿礼服,朝拜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礼。礼毕后到中和殿接受内廷大臣的拜礼。 这就完了。太子松了口气。 然后到太和殿,大学士献上御玺,并祝上贺词,王公大臣上表行礼,三跪九叩,丹陛大乐、中和韶乐等设而不奏,不宣表,不赐宴。仪式完毕后,便可回宫。 太子点了一下头,示意听进去了。 赵毅彩看一眼侍郎,侍郎依次记好,他继续念:到了宫中,大殿之上,万臣再行朝贺礼,流程就算走完了,九天后才诏告天下。 有劳尚书了。太子将笔放下,站起身来。 赵毅彩一看,他似乎是要走人,便立刻上前挡住他前行方向,还有还有,登基大典完了,还有后宫设置,封赏太子妃、侧妃封号,然后定下大秀初选时间,是否需要起新殿,东宫内的东西是否需要全部搬去,如何摆置 太子: 他只觉得脑仁儿疼痛万分,立刻摆手制止他继续念经。 只将春椒殿一分不差搬进去,其他的,太子道:你看着办。 赵毅彩: 从没有听说过皇帝搬家让臣子说了算的! 赵毅彩差点蹦起来。 太子绕过他往外走去。 殿下万万不可随意赵毅彩追着出去,再听几句,再听几句! 太子只觉苍蝇在绕着自己飞,嗡嗡声不绝。 他朝后一摆手,你做不了主就去后头,他随意道:找侧妃定吧。 然后脚下半步不停,走了出去。 赵毅彩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忆起当年来。 先帝登基时,也是如此。 他脸色挂着温柔的笑容,足足让我在后头追了半个月,才算是彻底敲定了大典事宜。 禅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再称呼为皇上就不太合适了,只能称为先帝。 侍郎合上书,扶住苍老的上司,大人,那咱们 赵毅彩同他对视一眼,想了想,那就去找侧妃吧,啊? 宋春景终于回家了。 此时已经傍晚时分,太医院早已下班。 宋爹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他人影。 载他回来的马车格外华贵眼熟,一看就知道,是东宫的马车。 宋爹叫人扶着,往前走过迎他。 宋春景下了马车,站在他身前,喊了一声,爹。 宋老爷上下打量他,发现他略微黑了些,似乎比之前也有些瘦了。 不过精神还算好。 他苍老眼皮遮掩住了大半眼睛,也挡住了大半朦胧的泪眼。 春景儿?他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嗯,宋春景提高了些声音,又喊了一次,爹。 宋爹没忍住,眼泪满了眶,眼周围的皱纹都被染湿了,晕染开一小片水渍。 宋春景上前扶住他,刚一挨到小臂,便被宋爹紧紧抓住了手,你这个不孝子,东宫的人都回来了,只有你和太子没回来,爹派人去问了多少趟,都没你的信儿,差点就活不了了 说着,抬起手打了宋春景胳膊一下。 他岁数大了,人精瘦,已是黄昏态。 扬起的手虽高,打到身上仿佛被轻轻拍了一下。 宋春景沉默下来,心中责怪自己没先回家。 他抿唇片刻,解释道:儿子回来先去太医院值班去了,才下班。 宋老爷根本不信,你坐东宫的马车,想必是去了太子那里。 他又绕着他看了一圈,药箱呢? 宋春景一路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归了位,才想起自己的药箱来。 他沉稳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点惶然表情来,随即又被他立刻控制住,那一瞬间非常短暂,若不是仔细盯着他看,根本发现不了那可以忽略不计的异样。 宋老爷还瞅着他等他说话。 宋春景笑了笑:碰见点事情就先去了太医院,后来东宫去请,就给太子包扎伤口去了,这才回来晚了些。 儿子回来晚了,让您担心了。他上前抱了抱宋老爷。 怀中身体没有年轻时高大,圈在两臂之间十分瘦弱。 宋老爷伸手擦了擦眼泪,说不出话来。 夕阳即将垂下地平线,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片刻后终于沉了下去,天光一瞬变暗,不如刚刚暖意撩人。 宋春景搀扶着他进了院中。 旁边的小厮道:老爷许多天睡不着觉了,今日总算可以安枕了。 宋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没有完全褪去伤心的笑容来。 宋春景:房里还有配好的安神药,等吃过饭喝了再睡。 宋老爷点点头,眼睛舍不得转开。 他睁了一会儿,才不舍的眯了眯眼。 晚上一起吃饭,宋春景抓着他的手,按摩着上头的穴位,儿子给您讲讲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嗯,好,好好。宋爹眼圈红透,又哭又笑的点了点头。 他抓着宋春景,探着头悄悄问:听说皇上传位太子,已经不理政事了? 在自己家中,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7) 宋春景看着他万分谨慎的模样,宽解道:太子登基至少还要一个月时间,这期间,表面上仍旧是太子规制。 宋老爷哦了一声,看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 第64章 东宫茹萝殿。 送走礼部的人,侧妃池明娇还是那副伤春模样。 倒是侍女差点高兴疯了。 忙送不迭的跑去刑部尚书府,对着预备国丈通报消息。 老爷!迎袖一头扎到他跟前磕了个头,半哭半笑道:殿下亲口对礼部的大人说,后宫事宜一切由侧妃做主! 尚书看她急匆匆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完之后也高兴疯了,真的?! 礼部大人亲口所说,千真万确! 迎袖重重一点头,刚刚敲定不少东西,连后宫殿宇的分配、东宫搬挪摆放的格局,统统都由侧妃来定! 这,这尚书忍不住笑起来,又问道:那太子妃呢? 迎袖想了想,摇了摇头。 尚书疑惑看着她。 太子妃深居简出,连院门都不出,也不见人,迎袖仔细想完,揣测道:太子可能也不大瞧得上她了。 哎呀,尚书长长出了一口气,想不到 他看着这白净侍女,口气中尽是志满意得,看来我的女儿,也不是于皇后位全然无望啊?啊? 正是呢!迎袖俏生生又行了一礼。 好好好。尚书一连脱口三个好,笑的满脸纹路深刻明显,殿下去何处了? 应是去刑部了,听说荔王不认罪,太子要亲自审问。 尚书再次感慨万分的哎唷了一声,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迎袖觑着他神色,做主要起人来,岑大夫可在家吗? 下午刚刚回来,尚书以为太子要找人,便说:叫他随你去吧,若是太子伤势需要,住在东宫也成,登基大典之前不用回来了。 多谢老爷体谅侧妃,迎袖笑着说:等殿下回来,正好该换药了,先将岑大夫请过去准备好。 尚书点点头,叫人去带岑大夫来,等待间隙又夸她能干懂事。 迎袖远远的看到岑大夫背着药箱走过来,老爷,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好好伺候侧妃,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他伸出手,随手抓起茶桌上一枚翡翠飞鱼衔金元宝的手玩摆件,递给了她。 那翡翠虽然看不出深浅来,但是通透水纹却清澈无比,那嘴里的金元宝也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迎袖深感受重视,双手接了,捧在手心里,谢老爷赏赐,奴婢一定尽心! 茹萝殿。 池明娇吃着晚膳,见迎袖带着岑大夫远远走进来。 忍不住皱起眉,搁下了碗筷。 侧妃,迎袖往后看了一眼岑大夫,道:老爷说岑老可常住咱们这里,方便使唤,等殿下登基之后,再送回尚书府。 住在这里有什么用?殿下自然有别的人使唤。 池明娇没好气道:嫌下午丢的人还不够大吗? 迎袖上前为她捏肩膀,轻柔手法熟练无比,叫她忍不住眯起眼。 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宋太医已经走了。她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眼中染上些许得意,殿下晚睡之前必然得换药,到时候请过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池明娇看着她,仍是犹豫。 迎袖便直道:殿下吩咐礼部的人来听您的旨意,便是说明往后入了宫中,一切由您说了算,太子妃算是名存实亡,您什么都不必怕了。 这话别再说,池明娇看了一眼等待的岑大夫,爹说过,不可妄论太子妃,怎么今日嘴上这么没数儿。 奴婢知错。迎袖嘴上说着,神情仍旧满是得意。 池明娇叹了口气,我没有力气了。 您得打起精神来,尚书大人说,您于后位有望。迎袖道。 池明娇想了想尚书为她奔波忙碌,忍不住伤感起来。 迎袖看中她心思,劝道:若是您将来争气,才算光耀门楣,不愧对尚书大人一片爱护之心啊。 池明娇控制住眼泪,将颓废心思掩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 宋府。 晚饭时分,小厮来通报,说是东宫来人了。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面不改色道:将药箱接进来,人不必进。 宋府门外。 奢华漂亮的马车静静停着,唯有挂在四角上被晚风轻轻吹动的流苏不时晃动。 车旁跪着一个穿着精致的下人,锦缎裹身,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长相虽然普通,但是十分精神。 车帘撩开,太子微微低头,从里头出来,看也不看一脚踩到那人背上。 再一脚,稳稳踩到了地上。 趴着的人无声站起,走到一旁等候。 不用他掸灰,旁边自有人帮他拍了拍下摆上的土,用口型恭维:您辛苦啦。 专职人凳的下人自觉比旁人高出一等,仰着头,看也不看旁人一眼。 片刻后,看门小厮跑了出来,看着来人的明火阵仗哆哆嗦嗦。 最后壮着胆子挑了一个不那么凶神恶煞的人,回复:宋大人说将药箱接进来,人不必进,请您将东西交给我就成了。 小侍卫眼珠向右一转,看向乌达。 乌达问道:有没有提太子亲自来了? 小厮震惊看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人,没、没有。 乌达一扭头,看向太子。 太子沉默不语,朝着大门前行几步,行动间衣摆晃动,似乎带起的风都是肃杀冷漠的。 小厮吓得不住后退,拦也不敢拦,后背紧紧靠在了大门上。 眼看着来人迈进了门内,小厮终于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道:宋大人说、说,他 太子侧过头,冷冷看着他。 忘了我是谁了?他气势无两,双眸中深黑无光,夜晚看来更加骇人。 小厮在那目光中吞下口水,回想起了上次他来时轻慢抽出刀,并用那刀指着自己的恐惧。 顿时不敢再阻拦,看着这群人发抖。 太子走进去两步,同样想起往事来。 脚下一顿,盯着院内灯火,罕见犹豫了。 乌达上前询问:殿下? 太子停在原地,不知在考虑什么。 宋春景在做什么?他问小厮。 小厮猛然被点到,不及细想,下意识回道:刚刚吃完晚饭,此刻或许回了房中了。 太子眉目一松,似乎想好了见面要说的话,才继续走进去。 宋春景果然在自己房内。 多日赶路加上一整天的提心吊胆,他已经十分困倦了。 门外敲门声响起,宋春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不打算动身,东西放下就可。 门外静默片刻。 传进来一道沉稳低哑的声音,极其富有磁性,什么东西? 宋春景一愣,然后飞快的起身,披上了衣裳。 太子此时才敲了敲门,宋太医睡了没有,我能进去吗? 宋春景没想到他亲自来了,下意识前行几步。 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到一臂远,却不再动了。 我估摸着你是生气了,外面那人放缓了声音,甚至用有些温柔的语调说:特地来看一看你。 里头的人影叫烛光映射在门上。 木棱格子妥帖敷着月色窗纸,上头映画出不甚清晰的人影,非常温暖柔和。 不似白日看到的那样冷漠疏离。 我绕过前厅,走小路过来的,没叫你爹看见。太子继续道。 一门之隔,宋春景仍旧静默。 他站在门内盯着已经上锁的插销,听着外面的动静。 太子仿佛看穿了他表情,叹息着笑了笑,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他说的是下午的事情,还是不经允许就闯进人家院子里的事情。 能开一下门吗?我说一句就走。太子低声道。 语气中夹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和气讨好。 片刻后,门开了。 宋春景头发披在脑后,用发带草草一扎,微微抿着唇看着他。 乌黑发亮的发丝柔顺垂滑,几缕顽皮的随意搭在肩上,更加衬得他面上浅淡干净。 瞳仁又深,唇色又暖。 皮肤叫月光照的像是打磨过无数遍的璞玉。 京中月色不似南方水气,但是仍旧是温柔的。 太子望着他,又想到了洛阳那缠倦撩人的夜。 宋春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修眉微微皱起,殿下不请自入,叫人知道未免不妥。 太子同他面对面站着,看他已经换上睡衣,便不自觉带上些不同寻常的笑,道:小厮没有拦我,我以为你默许了。 一句话已说完。 宋春景说到做到,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立刻伸手一拽门。 门一动,即将关上之刻,太子伸手一把挡住。 宋春景冷冷看着他。 太子一手握住门扇,笑叹了一声,这才认真道:刚刚那句不算,下面这句才是。 宋春景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手上力道未松,仍旧盯着他。 于是太子想了想,道: 下午我有些冲动,可能有些着急了,特地来同你道歉。 太子身居高位,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属不易。 宋春景发现,他跟早年真的不同了。 即便别人见到他仍旧如老鼠见了猫,他也仍旧一摆手就取人性命,一副杀人不眨眼满是煞气模样。 但是就对宋春景这个人来说,温和、耐心,脾气克制的已经非常难得了。 太子也看着他,直视他眼中,继续认真的说: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他当真松开手。 宋春景顺势关上门。 太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里头那深灰色的影子。 片刻后,里头的人影动了。 似乎是转过身去。 太子叹息一声,吐出一口胸内抑郁的气来,也准备走人。 门内,那背影却停下身形与脚步,微微低着头,垂着视线,轻轻的嗯了一声。 片刻后,太子从院内出来,掠过站在门外等候的一列众人,回去。 乌达丈二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质疑,跟在他旁边。 人凳立刻跪在车旁,绷紧力道,叫太子踩着上车。 马车立刻动了,乌达隔着车厢,问:殿下,咱们不把药箱给宋太医吗? 里头那人心情非常好的笑了一声,听声音还拍了拍那药箱。 传出来的话夹带许多笑意,又十分意味深长,既然他这么想要,就找时间自己去拿。 第65章 太子回了东宫。 乌达跟在他后头走了一会儿,不禁关怀问:殿下,你的刀口疼吗? 太子脚下不停,反口问道:看的出来吗?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乌达自豪的点了点头。 太子: 不亏是乌达长官。 太子没什么感情的夸了一句,继续往里走。 乌达十分体贴的询问:要不要属下去请宋太医? 太子下意识想说要,转念一想他已经睡了,便改口道:不必。 乌达又想了想,体贴问:忙碌一天,属下找人去汤泉注水,等会儿您去泡一下吧? 太子刚要点头,又想起下午宋春景给他处理伤口时的情景,立刻又顿住了。 可见乌达在揣测君心方面已经非常棒了,若不是太子本人有所顾忌,那安排事情的命中率可高达百分百,忒懂得太子心意了。 太子拒绝道:不洗了,找人去临水阁他再次改口道:去春椒殿,擦洗一下就行。 三番两次的改口,这太意外了,简直不像太子本人。 乌达探头望了一眼他表情,确认了一下,就是太子本人。 太子视线追着他回到身侧,乌达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耳垂,您今日怎么了,有点神思不属。 岂止神思不属,神思已经怠工,彻底丢在了从宋府回来的路上。 二人走进春椒殿,太子捂着腰,深了一口气。 要不乌达面色挣扎的小心询问:属下还是去请个太医来吧? 太子想着一晚上不换药应该也不打紧,犹豫一瞬,想起下午宋春景冷酷无情的动作来,又觉得非常打紧。 乌达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长长叹了口气,殿下身边没有个常住太医,还是不大方便啊。 随即,他想到每次一请宋春景来时的困难,收回了自己的话,算了算了,若是有了常住太医,请宋太医来一趟就更难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一挑眉,马上就有了。 乌达一喜,问道:是宋太医吗? 太子一笑,不置可否。 乌达犹豫了一下,难道是许灼吗? 太子脸上的笑顿住,看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该砸开他的脑袋,看看到底装没装脑浆。 肯定是宋太医。乌达重重一点头,对着他恭维道:厉害厉害。 太子未来得及答话,侍卫站在门外,请示道:茹萝殿的迎袖姑娘傍晚就来等殿下,说是侧妃关心殿下伤势,同尚书府要来了岑大夫,等殿下回来之后可唤来清理伤处换药,迎袖姑娘等到这会儿还未走,殿下可要宣见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8) 真是差什么来什么。 乌达赶忙答:要要要 太子盯着他,于是他又找补了一句,只要岑大夫过来即可。 侍卫领命飞快去请人。 此时夜已经很深,迎袖等的哈欠连天。 原以为太子今晚不会回来了,岂料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的叫她等到了。 侍卫同她一起去唤岑大夫,迎袖一路小跑率先进了茹萝殿。 见她进来,坚持了半宿的侧妃心中的希望之火再次点燃,紧紧抓住了迎袖的手。 果然,迎袖道:殿下刚刚才回来,正宣咱们过去呢! 池明娇激动的笑了笑,眼中立刻点亮了簇簇光芒。 她二人往外走,侍卫对着岑大夫将手一迎,殿下有请。 然后那手转而已抱拳,对着池明娇叫:殿下有旨,只传岑大夫一人去。 池明娇登时顿在当场。 侍卫带着岑大夫远远而去。 迎袖缩在后面不敢出头,半晌,见前头的人只站着,一动不动。 迎袖迎着头皮上前扶住她,尽量将声音放低,您 先给你希望,再立刻剥夺,将失望变成绝望,无疑是最打击人的。 池明娇气急攻心,身体不停微微颤抖。 迎袖眼泪即刻掉下,她擦也不擦一下,怪奴婢,都怪奴婢! 池明娇闭了闭眼,泪水也哗啦一下子涌了出来,悲惨至极的唤了一声:迎袖儿 她脚下踉跄半步,双眉近垂,嘴角向下,忍不住哭道:这东宫,到底是个什么棺材地方! 迎袖抬手给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自己也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 娘娘,来日方长,她哭着安慰她道:咱们不急的,不急的 不急?池明娇张开嘴深深吐出一口气,怔怔道:我不服,我不服 她竭力瞪大双眼,不叫眼泪掉下来,咬着牙道:迎袖儿,我不服啊! 说罢转头跑了出去! 娘娘! 迎袖一路喊着,直追到了春椒殿。 把手侍卫横刀出鞘,当啷一声,十字交叉将她抵在门外。 殿下!她隔着森寒刀锋,朝着里面悲切喊了一声。 侍卫手上握着刀,刀锋冲外,面无表情绷着一张脸。 仿佛真的敢随时杀人。 臣妾有话要说!她高声呼道。 半夜未睡,已经将她的精神消磨大半,太子的无情摧毁了她的自尊,侍卫的话给了她最后沉痛一击,使这个女人彻底崩溃了。 殿下! 她高高仰着头,看也不看门前的大理石地砖,直直跪了上去。 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种苦。 迎袖儿赶到,痛哭着随她一起跪下。 池明娇深吸一口气,冲着里头尖锐高声喊道:我娘家乃是大尚书官,监管刑部、工部、吏部三部尚书,池家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爹尽忠职守,我也恪尽职责不曾犯错,全家都为东宫拼尽全力,殿下为何不肯踏足茹萝殿?! 迎袖儿扶着她几欲昏倒的身体,眼泪流的满脸都是。 大理石地面经过傍晚风吹霜打,十分寒凉。 她却根本顾不得,甚至不觉疼痛般朝前膝行数步。 若是我犯了错,甘愿受罚,若是做的哪处不得心意,请殿下给我一个机会。 她悲切高呼,声音十分凄厉悲惨:若是都没有,请殿下给我一个说法! 良久,里头的门终于推开。 太子站在门内,望了望远处昏暗与玉色交杂的天。 他仿佛置身事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周遭氛围却立刻紧张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娘家体面与自己脸面统统不要,执拗道:请殿下给臣妾一个交代。 侧妃抬起红肿的眼睛来,顶着满脸泪水望着他。 太子将视线收回,移到她身上,看了一眼随即又移开了。 他沉沉说道:一月以后,登基大典,给你留了个位置,取你名中明一字作封号,册为妃,你可满意吗? 池明娇梨花带雨看着他。 若是之前,她定然万分心欢谢恩,此时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我、我她想说我不是为了这个。 太子继续说:若是不够,可直接册为贵妃。 迎袖儿悄悄看了一眼池明娇。 她终于下定决定,恳切问道:臣妾不是想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太子想到了父皇一群操心不完的后宫妃嫔,要孩子吗? 还是要关心、宠爱?他继续问道。 不等池明娇答,他自己就反驳道:没有。 凉风将她脸上的泪水风干,残留在两颊,紧绷绷的。 殿下当初为何要我入东宫?她怔怔问。 他冷冷道:尚书衷心,也是体谅他一番心意。 一句话,道尽了她自取其辱的尴尬境地。 池明娇看着高高在上的人,心中许多情绪交错,失望、伤心、愤怒全都揉捏到一起装进了她的心脏。 负荷过重,快要跳不动了。 是谁?她苦笑着,没头没尾的问:是宋太医吗? 太子冷冷看着她。 池明娇执着仰着头,眼中神色决绝,等他答复。 太子实在不是那种陪人解释的人,能得这几句话,已经相当难得了。 他转过身,甚至看也不看一眼她惹人怜惜的模样,尚书衷心耿耿,权当再给他一个面子,不追究你今次失仪,你若是愿意跪,那就一直跪着。 然后走进了内室。 乌达沉默跟着,不敢发出一语。 岑大夫不敢发一语,小心翼翼给换了药。 并嘱咐道:殿下伤口恢复的很快,上回看还隐约有炎症迹象,这会儿表皮竟然已经愈合了。 他当然不知道宋春景给他处理过,因此佩服道:殿下年轻力壮,身体素质真是极好的。 岑大夫生怕怒火波及自己,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朝他一点头,他便立刻无声退下。 然而太子一点要发火的征兆都没有。 仿佛全然没把刚刚的事情放在眼里。 乌达等了一会儿,看他仍旧没要睡觉的意思,便低声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太子:登基大典之后有一项,册封皇后礼仪,受百官朝拜,礼部的人说,必须得帝后一同出现才行。 乌达表情立刻变得不太自然,但是又强撑着笑了笑,您不是还想让我去吧? 太子看了一眼他脸上非常刻意挤出来的笑容。 乌达立刻道:我可以。 那倒是小事情,难的是进宫以后,太子转过头,继续想法子,进宫后要嫔妃一起去拜见太后,即便有个病重不宜见人的名头,也不是长久之计。 宫中不比东宫自在随意,四处都是眼睛。他又说。 乌达想了想,望了门外一眼,突然提议道:不然请侧妃帮帮忙? 太子一顿,似乎是在想可行性。 片刻后,他沉沉道:也可以。 于是乌达走出内室,走下台阶,一路避开正路,走到仍旧跪在门外的池明娇身旁行了一礼。 他朝着她客气低声道:殿下请您进里面说话。 池明娇没想到事情还有转圜。 她跪的时间虽然不久,但是自小娇生惯养、皮肤娇嫩,挣扎数下才扶着迎袖站起身。 跛着脚慢慢跟着乌达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池明娇不敢放肆打量心心念念许久的春椒殿,只垂着头,再次跪下,无喜无悲喊了一句:殿下。 太子眼中深沉,瞳仁漆黑泼墨,终于看了她一眼,这里有一件事,你看看能不能做。 池明娇抬起头,静静注视着他。 他双唇一动,冷硬道:若是做好了,入宫直接册封为贵妃,摄六宫事。你爹则拔为六部总尚书,赐建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点开我的专栏,就会发现 有两篇预收文! 只看文案就知道有多么好看,不收藏就像错过了一个亿OvO!快快快,冲鸭! 算辽,秃头作者在线卑微求收藏QAQ 第66章 清晨一早,太子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踏出春椒殿的门。 侍卫长上前问道:殿下可要出去? 太子看了看未升起的太阳,道:不去,你去问问何厚琮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是。侍卫长立刻去了。 他估摸着时间,套上马车,直奔何家。 何厚琮十分积极,站队成功的喜悦,使他的积极性前所未有的高涨,天不亮就准备出门去刑部。 刚要上马车,正赶上东宫侍卫长到了,何大人。 他远远的喊了一声,何厚琮停下迈上去的一只脚,眯着眼打量他一眼。 原来是侍卫大人,他认出来人,立刻下车客气问道,皇上有何吩咐啊? 侍卫长看了一眼四周,心底虽然高兴,还是板着脸道:殿下说了,登基大典之前不让这样称呼,怕人听到传到言官耳朵里去,将来拿这些做文章。 何厚琮噢了一声,立刻改口,殿下可是有事吗? 侍卫长寒着一张脸,寞然一点头,这才说:殿下叫我护送大人去刑部,沿途保护大人安危。 何厚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他忍不住朝天哎呀叹了一句,朝天拱了拱手,殿下重视之恩,下官无以为报。 您请上车。侍卫长一撩车帘。 东宫的马车都是装点极其华丽的,那车帘上不知坠着什么水晶琉璃饰品,猛的一拉开,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何厚琮朝他客气一点头,才说:犬子病了,我将带他在身边,好方便照顾。 他告了个罪,朝着后头的马车喊道:思行。 何思行从马车上下来,走进了对着侍卫长恭敬弯腰行礼。 这东宫侍卫长似乎比督骑长官乌达更加不好惹,话少,还满脸杀气。 见状也只是点点头,示意请自便。 何厚琮咽了口口水,将何思行抱上马车。 待到他也上去,侍卫长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前行。 侍卫长骑上马,不远不近跟在马车后头。 车内,何思行猛然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何厚琮掏出棉布手帕给他熟练一擦。 何思行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感冒好几日了,还不见好,你一直告假不去太医院,只怕院判要忘了你这个人了。何厚琮道。 他摸了摸思行额头,发现没之前烫手,便松了一口气。 何思行不以为意,忘了就忘了吧,宋太医也不在,我表现再好他也看不见。 你啊!何厚琮斥责他,目的性太强。 何思行接过手帕,捂住口鼻又打两个喷嚏,难受的用力闭了闭眼睛。 何厚琮:幸亏当初听你的话没有接将军嘱托的差事,不然叫太子以为我两面三刀,也不会有今日了,刑部尚书 呀,他深深叹了口气,想不到我熬了十几年,也有这么一天了。 何思行没接话,只想了想一拍脑门,我得去太医院! 发什么疯?何厚琮拍了他胳膊一下。 太子都已经回来了,宋太医也一定回来了,我不日要拜师,近日得多多去他眼前转悠。何思行急急道。 何厚琮将他按下,晚了半日也没事,等我审完这案子,成了刑部尚书,宋太医少说得给个面子收了你,不用太急。 有什么好审的。何思行垂头坐在角落里。 何厚琮看着他。 思行捂着口鼻道:此事涉及人物有两方,荔王和皇后。先说说皇后吧,此人有点意思 话说一半,头上遭了一个脑瓜蹦,一声脆响,像凿穿了一个熟透的瓜。 不可妄议皇后!何厚琮斥责他。 思行捂着头看着他,何厚琮看着他呲牙咧嘴,有些不忍心,卷起袖子给他揉了揉头。 不议了,只分析案子,思行叹了口气,哎呀。 他摸了摸头顶,正经道:国公府是皇后娘家、太子舅家,能使唤其驻扎勤政殿的有两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后。 至于太子,他想了想,他顺位就能登基,不必急的,若是假设他真的要篡位,那就是嫌皇帝活得太久,等不及了。 何厚琮摇了摇头,皱起眉,皇上对太子虽然严厉,却非常纵容,之前太子南下拖了五六日,皇上叫他前去骂了两回,却毫无责罚之意,大家都有目共睹,可见父子关系是极好的。 思行想了想,眼睛不自觉微微眯起,透着同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太子南下,回来却错过出宫寻人的东宫护卫,这才在城门遭受伏击,可见不是一开始就策划好的宫变。其次,太子受袭期间不见国公府提前派人出门迎接,也可以辅证此事与太子无关。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皇后。 先帝病重,国公府驻扎勤政殿严锁宫内消息,召回太子,三步走环环相扣 他话一顿,眼中视线放的很远,似乎透过车厢看向远方。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59) 如果不是荔王横插一脚,此刻宫中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 何厚琮不太认同,摇了摇头,从皇后急召太子回京来看,她并不想自己自己上位,然,太子只等顺位就可以登基,那她不是多此一举吗? 思行沉默下来,拧着眉。 何厚琮看他又出神了,深觉这样实在伤脑子,便揉了他头一把,算了算了,皇后那边不重要,她马上就是太后了,只审清楚荔王就行了。 思行全然没听进去,一动不动盯着一处发呆。 半晌,他眉梢一挑,双眸顿时亮起来。 他看着何厚琮,十分肯定的说:若是因为太子,除非皇上对他不好,皇后作为母亲不堪忍受,才想要帮他篡位,但是显然父子关系是极好的。 她既然不是为了太子,那就还有一样 何厚琮目不转睛盯着他,思行缓缓道:她是为了自己,先帝对她不好。 何厚琮一惊。 他慌忙透过马车,望了望跟在后头的侍卫长。 侍卫长目视前方,并未盯着马车,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思行说完见他爹瞪着他,便转开视线,小声继续道:皇后将太子都蒙在鼓中,想暗地逼宫,一是不想影响和谐的亲子关系,二是,事出突然,她自己也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 思行捂着嘴,因此声音非常模糊不清,但是何厚琮对案件十分敏感,因此听的十分明白。 他十分复杂的看着思行因为理清案件而明亮的眼睛。 思行转过头,有些奇怪他爹的目光,但是并没放在心上,随意说:至于荔王,就更简单了。 想想就能想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审呢?他耸了耸肩。 何厚琮张了张嘴。 世间平凡人居多,不是谁都有功夫仔细推理这些,黎民百姓也要一个交代。他道。 思行不解的看着他爹,蠢成什么的平凡人,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何厚琮: 思行无所谓继续道:再说说荔王吧。 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没趣儿,随意道:荔王先暗杀将军,又行刺太子,还带人直接冲进宫里去,这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何厚琮:荔王说将军谋反,他才杀的,进宫也是为了捉拿叛变的皇后,为了保护皇上。 说皇后谋反还有那么点意思,若不是荔王横插一脚,比太子先进宫,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妄图取而代之,那没准真叫她反成了。 何思行嗤笑一声,若是说将军谋反,逗傻子呢? 下一刻,他却顿住了,似乎非常不解。 何厚琮不禁问道:怎么? 对啊,这说不通啊,爹,思行皱着眉问道:若真是荔王,他派人刺杀太子是应当的,进宫也勉强说的过去,都有利可图,他杀将军做什么? 何厚琮偷偷一笑,看他十分费解,才悄悄道:将军那个养子对,就是你那个玩伴,沈欢。 思行盯着他谨慎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 何厚琮说:他是当今皇上的私生子,名副其实的小皇子,将军是,他的养父。 何思行双目圆瞪,震惊的看着他。 这表情难得一见,何厚琮忍不住笑了笑,吓了一跳是不是?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思行仍旧没回过神,想到自己逼迫他同宋春景请辞,心中七上八下无法沉底。 将军死了,沈欢无所倚仗,就算彻底于皇位无望了。何厚琮叹了口气,说道,等太子登基,说不定还会赶尽杀绝,派人去西北取他性命,可怜唷。 思行怔愣看着他。 何厚琮一推他下巴,合上微微张开的嘴。 思行咽了口口水。 何厚琮:这就通了,荔王处理完将军,叫沈欢无所倚仗,再派人拦住太子,最后去宫中捡现成的吃,不料皇帝醒了,这才将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思行从提起那个沈欢来就开始发呆。 整个人木木的。 似乎有心事。 何厚琮嗳了一声, 让你去太医院就是为了少想这些杀人事,你倒好,生病了都不闲着。 是你要问的!何思行终于回神,掀开棉布,猛地吸了两口气。 鼻涕要往外流,他继续捂住口鼻,我说考试入刑部,将来陪你一起审案你又不愿意。 审案有什么好?何厚琮皱眉看着他,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就将命搭出去了。 思行翻个白眼。 撩开窗帘忘了外头一眼,正路过宫门口。 我不去了,我要去太医院看书!停车!他喊道。 车停下,侍卫长过来问:何大人? 里头钻出来一个少年,气冲冲的往宫里去了。 何厚琮望着他背影,气的指着他你了半天,胡子差点飞起来。 直到思行跑没了踪影,才气急败坏的将手放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侍卫长摸了摸挺直的鼻梁。 儿女真是债,何厚琮不好意思的朝他点了一下头,还生着病,非要去太医院报道,真是叫我惯坏了。 太医院。 何思行一路跑到太门口,大口喘气。 院判从里头出来,关切问道:思行?不是告了病假吗怎么又来了? 思行平息了些杂乱疯狂的心跳,深吸了一口气。 院判。 他弯着腰恭敬的行了一礼,多日不来,怕手生了,因此过来看书。 好孩子。院判夸奖一句,指了指屋内,去吧。 思行欲走,想了想又问道:宋太医回来了吗? 回来了,这会儿还没来,院判深知他想拜宋春景为师的心思,做了个顺水的人情,你去他座位旁边看书,等着他来吧。 思行连忙道谢。 他沉默走到宋春景的药桌旁,拿着上回宋春景给他选的医书,趴在角落里捧着看。 书中字迹工整备注着几处注释,看字迹,不像是宋春景的。 倒是有些像沈欢的字。 他二人一起抄过许多药方,因此能稍稍辨识。 思行看着那行字,控制不住的想起沈欢来。 他还活着吗? 知道将军府已经出事了吗? 医书中的字都变成了一团昏沉墨,图案也模糊不清,他竭力分辨,才能看到眼中三五个字。 我逼他放弃学医,他才决定远上西北,那么,将军府的这起祸事 有我的推波助澜吗? 他心中似乎压着大石,喘息间十分费力。 思行合上书,借着掩护闭了闭眼。 片刻后,深深呼了几大口气,才将压在心间的石头稍稍提起,微微放轻松了些。 第67章 一路往西,便越来越荒凉,人口远不如京中密集,也不及京中繁华。 沈欢靠在水洞里休息半日。 半日后,马伤口凝结,自己站了起来。 又过半日,沈欢骑到它身上,准备上路。 他犹豫半天,想着是继续往北走还是回将军府。 想到侍卫临死之前对他说的话:他不安全,将军就安全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决定一个人继续往北走。 一路他避开行人避开客栈,挑着荒无人烟的路走,晚上也不敢阖眼,稍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能惊醒。 五六天后,他的干粮吃完了,又坚持着往北行走一天,趴在马背上闭上了眼。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经不住饿,多年身体的劳累都消磨着他的精神。 只有梦中是温柔乡。 少年趴在马背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健硕的马驮着背上的人,顺着荒凉地一直走,四处寻找水源。 又隔两日,终于跑到了一条河沟处,跪在地上,伸下脖子喝水。 哪里来的马?河边提着满满一桶水的两名侍卫打扮的人,走在后头那个看了前人一眼,又回了回头,上头还驮着个人? 前头那个本不大在意,听到有人赶紧回头来看,怕是奸细一类的。 待看到是趴伏在马背上人事不省的状态时,才跑过去查看。 那马一开始非常戒备,见人过来后退数步。 两位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是匹好马,或许是哪家的小少爷走散了。 是要走去哪里才能散到这里来?另一个问道。 是,这里临近边界不好管理,流寇土匪多不胜数。 经常打一枪换个地儿,抓人都不好抓。 侍卫道:长相不像外朝人,先弄回去吧,别扔在这儿叫土匪看到,那可有的受的。 两人心知肚明此处的灰色生意,一起嗤笑一声。 他们简单两句话算是商量好,便一手牵着马抬着水继续往回走。 边疆大营扎根处离边界不远,甚至一眼便能望见,此处整日风沙呼啸,吹得人比真实年纪大上许多。 今日值守看门的士兵黑黢黢的,只有一张嘴露出一口白牙,这什么人? 河边瞅见的,或许是被土匪抢劫了。 唷,值守探头打量着不怀好意笑了一声,真白。 又一名士兵双眼冒光,嘿嘿笑道:马不错,马给我吧! 去去去,滚蛋。 抬水的侍卫撩起一把凉水来,朝他脸上泼了泼。 引来了一片哄笑声。 大水桶轻轻摇晃,一路撒下不少。 顺着细小水线追踪到头,进了北方一处帐篷中。 总兵,河边发现个小伙子,长得挺白净,估计是哪家的少爷叫匪寇抢了,逃出来的。侍卫边往帐中一个大桶中倒水,边说道:马不错,我们就将人给一并牵回来了。 马不错,将人扔了把马牵回来就行了,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坐在里头的总兵责怪一句。 他站起身,望了一眼大桶,上前敲了敲侍卫的脑壳,就不能抬稳点!这得撒了有一半了吧? 此人长的极高,肩宽腰壮,大腿不用力便紧绷着,肌肉块块隆起,将铠甲边缘都隐约掀开缝隙,整个人都透露出两个是:熊壮! 侍卫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被弹的那处,那我们再去提一桶? 算了,凑合着洗吧。总兵道。 他将铠甲卸下来,露出洗的有些单薄的干净棉布里衣,顿时跟他给人的感觉格格不入,看起来有些怪异。 去吧。他道。 侍卫朝他一点头,抬步欲走,那这人 总兵随意一瞥,扔了就等等。 他停下脱衣裳的动作,将棉白色的里衣随手搭在架子上,走过来一打量沈欢,长得确实还凑合,喂点东西弄醒了,提过来问问话。 侍卫嘿嘿嘿的再次笑了。 这总兵不轻易夸人,能得一句凑合,那必然十分不错了。 显然这提过来问问话,也不是简单的问问话那么简单。 他露出来的胸膛结实无比,上头交错无数刀痕伤疤。 那是戍边多年留下的荣誉痕迹。 滚吧。总兵道。 东宫。 侍卫进来通报,殿下,宋太医求见。 太子唔了一声,似乎早已料到,非常镇定的说:进来。 侍卫下去请人。 太子一动不动,坐在春椒殿的窗边,守着精致小桌看奏折。 他作为唯一的继承人,骤然受封,既是突如其来,又是意料之中。 皇帝久病,急需年轻的新帝登基来稳定局面。 禅位圣旨一出,南方率先响应。 饱受水灾之苦的知州、县令连夜拟定恭词贺彰送到了京中。 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与立场。 由南方带头,各地纷纷响应,太子还未登基,已是众望所归。 大半朝臣落叶知秋,将奏折纷纷递到了东宫。 太子坐在椅子上,略微一走神,立刻就回想起昨日旖|旎时刻。 片刻功夫,他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桌上的茶盏仍旧冒出腾腾热气,这说明侍卫连大门口走没走到。 或许刚刚出了春椒殿的门。 太子放下半天没看进去的奏章,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他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着,无一处不妥当。 再次朝着大门方向望了望。 片刻后,通报侍卫率先进门,对着太子低声道:宋大人找药箱来了。 宋春景随即进来,殿下。 他要行礼,太子表情纹丝不动,一把将人托住,不必。 宋春景恭敬垂着眉眼,顺从的站好。 动作并不执意,嘴里却说:礼法不可废,叫人看到,下官有口说不清,坐实了仗势得势的名声了。 闲话不必理,太子将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一旁,对着他低声肯定的说:有我护着宋太医,谁敢多说一个字。 宋春景眼神略微一动。 眨眼间垂下无数睫毛,忽略他话中无数暧昧气息,开门见山道:下官的药箱落下了,特地来取。 就知道你得来。 太子心底忍不住笑了笑。 正准备给你送去,你倒自己来了。 他装模作样起身,我去给你提。 宋春景眉微微一蹙。 往常情况,太子应该找人提过来,而不是亲自过去拿。 眨眼间太子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竟然真的留下他走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0) 这点反常叫宋春景有些心下惴惴。 而且,昨日走之前那药箱明明就放在这里的桌子上,这会儿却不知去向。 太子几步匆匆到了内室,直奔桌上安静待着的药箱。 宋春景原本那个药箱被乌达劈碎,这个药箱应该是刚刚换的,漆料光洁亮堂还是新刷的,没有任何磨损。 太子料到他回来,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竟然不顾之前的匆忙告退和不自在情形。 就为了要回他的药箱? 太子想了想,然后断定:那箱子里有东西。 他想归想,良好的教养和自小养成的习惯,并没有叫他独自翻开来看。 只认真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便提着药箱,回到前厅。 太子一伸手,将东西递给它的主人。 宋春景接过来,提着沉甸甸的重量,终于踏实了些。 太子看着他表情,饶有兴趣问道:这箱子里藏了什么东西,让你宝贝成这样? 寻常医用药品。宋春景表情纹丝不动,答道。 是吗?太子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宋春景看着他表情,并不多说,双手一捧告辞:多有打扰,下官还要去太医院报道,先行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两步后被定在了原地。 太子拉着他药箱上的带子,不是要请假吗? 这就去请了。他回道。 别去了, 太子说:我叫乌达去给你请假。 似乎怕他拒绝,他声音刻意柔和下来,给人感觉显得比平时略微小心一点。 宋春景表情纹丝不动,声音跟着和缓许多,得去收拾些东西。 他拽了拽药箱上串着的绳子,那头却稳稳抓在太子手中,如压着磐石般一动不动。 宋春景盯着他,窗外晨光照射进眼中,里头的光微微闪动。 眼眸深处似乎在飘着,像微微摇动的万花筒。 太子严肃了点,但是仍旧带着些调戏态度,告诉我里头装着什么东西,就放你走。 宋春景视线微微下垂,转而盯着他的手。 他心中笃定的想: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来拿药箱,故意等在这里。 没有别的,宋春景略挑个挑嘴角,肯定道,只有医药用品。 可能是晨曦升起的关系,使他的唇色比往常更加暖一些,开合间说不出的性感。 太子忍不住舌尖一动,触到了自己的牙。 药箱上的绳子两头不松懈,绷的直直的。 他看了一会儿绳子那端的人,轻轻挑起嘴角笑了一下。 下一刻,拽着药箱的手猛地发力,骤然往这边一拽! 药箱立刻脱离宋春景的手,往太子那边飞去! 力气之大、之突然,将措手不及的宋春景拽了一个踉跄,前行半步才稳住身形。 太子要伸手去扶他,说时迟那时快,宋春景闪电出手,一把抓住了他受伤的胳膊,三根手指铁钳一般,狠狠掐在了两骨之间的三里穴上! 一瞬间,太子只觉万根针扎,酸麻痛感交加顷刻遍沿全身。 太子始料未及,唯有眉尖不自觉微微一抖: 宋春景绷着一张脸拽过药箱,背到了自己肩上。 随后他松开手,面不改色的看了太子一眼。 抿着唇的终于张开,声线比之前略沉了沉:一时情急多有得罪,再不走真该迟到了,下官先行告退。 太子根本没把他冷着的脸色放在心上,只觉得他说话声音微微哑,十分磁性吸引人。 他看着转身而去的背影嗳了一声,我送你去。 他伸手捏了捏手臂,却仍旧是无痛无痒的麻木感。 不知刚刚宋春景捏的哪根筋。 太子一抬头,宋春景已经走到门边。 春景儿。他唤了一声。 宋春景一顿,似乎在犹豫,太子看着他。 随即他考虑清楚,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目视前方朝外走去。 眨眼间,便已走到门边。 他伸出手,一推房门,外头的光见到缝隙,立刻不管不顾钻了进来。 红木嵌金粉包透明琥珀桨料的门在光下闪闪发光,展示着自己的精致华贵之处。 下一刻,那闪烁光点骤然消失! 砰! 刚刚被打开一隙的门猛地被人合上,发出一声巨响。投进的光也跟着一并消失,留下无数虚空中飞舞的尘埃。 来人气势力拔山河,宋春景只觉肩膀一沉,就退无可退的被禁锢在门与胸怀之间。 太子双目深沉黑暗,站在身前盯着他,不抢你的药箱就是了,走的那么快做什么? 宋春景眉目不禁一皱,定睛看着他。 二人毫厘之间,衣衫绸带、细碎发丝紧紧纠缠,瞳孔中都倒映着对方的神色。 太子半步不退,仍旧毫不收敛的注视着,直逼的他后背紧紧抵在门上。 这姿势太危险了。 宋春景回忆前尘旧梦,脸上表情沉之又沉,眼中也慢慢换了一副锐利景象。 片刻后,太子从他沉下去的眼中发现了隐藏极好的慌乱。 他在紧张。 太子笃定的想。 然后在宋春景紧密的注视下,将手慢慢抬起,有点不争自认的举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认输投降的手势。 好,走可以。太子站在他身前,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低声道:别生气。 第68章 太医院。 何思行看了大半天的书,却只翻过去一页。 那一页也只是看了个一二分,为了防止别人说他发呆才硬翻过去的。 一个时辰后,宋春景终于来了。 院判看见他身影进了院门,先是远远打量一眼他的神色,觉得同往常一样,才上前同他打了个招呼。 宋太医? 宋春景朝他一点头,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客套表情。 他一路进了内室,绕过趴在桌角旁的何思行,将药箱放在了桌子上。 何思行朝他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宋太医。 宋春景随意一点头。 似乎他趴在这里并没有任何影响,因此不怎么在意。 宋春景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苍翠色的树叶,还有树下的阴影。 时常出现在阴影下的两个少年,一个坐在这里,另一个却远在西北,生死未卜。 何思行看了一眼他神色,不禁低下了头。 片刻后,院判走进来。 他先是站在门边打量他一会儿,直到他收回欣赏景色的视线,才走过来,笑着问道:宋太医待会儿要去哪宫呀? 宋春景礼貌一点头,晴裕殿。 院判哦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看,思行已经到了拜师时间,寺卿多次前来,希望能拜你为师,你看看 他搓了搓手,摸了一把何思行的头,不然收他为徒,教他学点东西。 话中人指向自己,何思行合上书,站起来静静待在一遍。 院判说完,他便充满希冀的望着宋春景。 宋春景也站起身,没有看他,对着院判一捧手,下官试验过一回,实在没有带徒弟的资格,他意指沈欢之事,又说:如今还有伤在身,也不方便,刘太医或是赵太医,医术高超未带过徒弟,都比在下更有资格,不如请院判去问问他们吧。 他如此说,思行再次想起沈欢,更加难受起来。 宋春景推拒的有理有据,况且确实有伤在身,院判转身欲走,一看思行期待又失落的目光,深觉自己没有面子。 于是他又坚强的站在原地,想了想又说:宋太医太过谦虚啦,沈欢既然已经自请出师门,那就不作数了,这伤口也不碍事,慢慢养着就是。 言毕不等宋春景答复,便问何思行,宋太医得先养好伤口才能收徒,你等的了吗? 等得。思行立刻恭敬答道。 然后朝着宋春景深深一拜,多谢宋太医。 这无异于将人直接架了上去,宋春景答应或者推拒都不太好。 于是沉默下来,受了他一礼。 院判看他只是沉默,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似乎这事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若说反常,反倒有些心不在焉。 嗳,这就对啦。 院判总不好太过强求,笑道,拜师不急,可慢慢来,往后你就先听吩咐做事吧。 他一推何思行,何思行朝前一步,再次同宋春景行一礼,往后有事,师父可直接吩咐我去做。 宋春景: 没想到何思行这么上道,连院判都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 思行继续道:我杂活脏活,晒药熬汤,都做得的。 院判看向宋春景。 一个两个拜师都这么着急。 宋春景却比上回有经验多了。 称我宋太医即可。他对着思行道,拜师一事,往后看看再说吧。 院判也没指望他能立刻答应,见他不是太抵触,稍稍松了口气。 院判走后思行继续看书。 间隙中不时看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旁若无人抄了两张药方,然后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 何思行看着他忙碌完,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轻声恭敬道:宋太医。 宋春景一点头,算是应了。 请您帮我选两本医术。 何思行继续道。 宋春景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然后一转身,从后头搁架上取出两本书来,头也不抬搁在桌角上,挑一本看。 何思行咬了咬唇。 他伸出手,拿了上面那本书,站在原地没动。 宋春景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有话请说。 何思行心中杂乱,一时觉得宋春景知道沈欢真实身份,一时又觉得他平常使唤沈欢的时候不留情面,可能不知道。 又想,沈欢自请出师门,他知不知道自己授意? 宋春景还看着他。 何思行强自挤出一个笑来,您忙吧,我继续看书。 宋春景毫不在意一点头。 他低头继续忙自己的,却不知想到什么,手下一顿。 思行。 ?何思行已经低下头,闻言又抬起来,恭敬站着等他开口,您请讲。 宋春景问:你之前去找过沈欢吗? 何思行摇了摇头,您随太子南下之后,第五六日他就动身,由将军护送着去西北了。 但是将军中途返回来,已经死了。 何思行不再继续说,宋春景也沉默下来。 我何思行欲言又止。 宋春景将视线移到他脸上。 那眼神非常复杂,对沈欢的担忧、对将军惨死的悲痛、对突发事件的措手不及,数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通通汇聚在眼中。 他一向镇定自若,同贵人答话也是不卑不亢,甚至院判还要时常看他脸色。 平日如鱼得水,十分自在。 这种复杂神情难得一见,已经称得上是失态了。 何思行咽下话,垂着头,寞然道:将军壮烈惨死,沈欢不知所踪,我我有些担心他。 宋春景一愣。 眨眼过后恢复了清明神色。 何思行继续道:希望他已经平安到了目的地。 将军府惨案宋春景混在荔王队伍中听过几句,远远不及有人直接对他说来得冲击大。 他一直刻意不去想,此刻被何思行三言两句剖开讲出来,不由胆战心惊。 何思行眉间紧紧敛着盯着他,小小年纪却满面愁容。 宋春景想他二人之前一直在一起,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他强自敛下情绪,克制道:不必太过担心,将军府管家已经派人去寻了,不日就会有结果。 何思行心中更加忐忑。 嗯,我明白。他似乎十分难受,皱着眉点了点头。 宋春景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 这点温柔十分难得,何思行在太医院学徒两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柔和。 他不禁感谢道:多谢宋太医安慰。 西北。 边疆大营。 傍晚,侍卫来报,那少年醒了。 总兵叫人将他带来,又安排了一小圆桌子的菜。 侍卫将人带到,便朝着总兵行了一礼,很快退下。 沈欢防备的站在门边。 不过几日消磨,他黑了些,也瘦了些。 眼睛显得大了些,脸色苍白血色很少,嘴唇有些干。 眼底下带着些乌青,是多日未曾好好睡觉的缘故。 总兵又将战袍穿在身上,恢复成了不怒自威的模样,见他小小一个,又孱弱的样子,一开口,语气先放软、降低了两度。 你是哪里人? 沈欢不知这处是不是边疆大营,也不知是不是本朝将士,因为防备的看着他,紧紧抿着唇不答。 总兵又问:多大了? 沈欢仍旧沉默。 总兵嗤笑一声,下巴点了点小圆桌上头的饭菜。 沈欢跟着他指点方向看了一眼。 桌子不大,样式也非常简单老旧,却擦洗的非常干净。 上头摆放着五六样常见菜品。 青菜居多,隐约夹杂了一星半点肉丝。 倒是摆在边上的米饭腾腾冒着热气,看起来松软可口,非常好吃。 沈欢吞了吞口水。 总兵说道:先吃饭。 沈欢低了低头,恰逢肚子咕噜一声诚恳叫声。 总兵不管他,自己先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他吃放非常快,狼吞虎咽般,转眼下去一大碗米饭,连带着青菜也下去了一大半。 这是是哪里?沈欢一张口,声音磨砺嘶哑,率先将自己吓了一跳。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1) 他声音又小,总兵似乎没听清,什么? 沈欢咽了口水,湿润了一下嗓子,这是哪里? 军营。总兵道。 我的手下在河边救了你,若不是将你带回来,恐怕你小命不保。他又说道。 沈欢想了想,林、林兼将军的军营吗? 总兵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的血腥攻击性吓得他退了两步。 沈欢紧张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总兵没什么感情的问道:你知道林将军? 听说过。沈欢不敢贸然说自己找他,只想着先探听一下消息,看看这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总兵敷衍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也不再搭理他。 沈欢站在门边,一声不敢吭。 眼前人太过强壮了,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使人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总兵吃饱了饭。 扭头看了看他。 沈欢也看着他。 两人对着眼,像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里面的人物。 吃饱饭的人漱了漱口,咕咚咽下那口水。 你家人呢? 沈欢脑中立刻闪过深夜背负行囊回京的将军和惨死的护卫长等人。 他随意一问,沈欢眼鼻发酸,又想到自己还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立刻眼泪就掉了下来。 总兵: 他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将人弄哭了。 这人铁石心肠硬汉一个,上过战场摘过人头,打杀过无数人,唯独没在这处见过人流眼泪。 也见过,却只见过痛哭流涕的敌人。 不是这么个默默无声流着眼泪的委屈模样。 想必经受大劫,说不定家人也都死了。 他走上前来,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没事,如是有难处,往后可留在营中,虽然条件艰苦些,却也是个落脚地儿。 沈欢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受伤了?总兵问了一声,拉过他手,看了看手臂上深可及骨化脓了的伤口,怎么弄的? 沈欢犹豫一下,小声说:狼 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一声嘲弄的嗤笑打断。 狼?总兵放下他手,不怎么在意的道:碰上狼你还能活命? 沈欢: 沈欢一时局促,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西北的狼是吃人的狼,你这么大的,一头能吃三个。总兵道。 他起身,走到西南角上的一个方桌前,哗啦一阵乱翻。 几个瓷瓶交错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还有摆在上头的佩刀才发出些许响声。 虽然包裹在鞘中,却仍旧将沈欢吓得靠在了墙上。 总兵回头看了他一眼,动作轻了些。 他捏着一个瓷瓶走过来,递给沈欢:喏,这里没什么好药,这个最见效,能止血生肌。 他虽然有些吓人,人似乎不坏。 沈欢犹豫的接了过去。 那人又道:你先吃饭,我出去一下。 说罢不等沈欢应声,就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他走了好一会儿,沈欢才松了一口气,打量着这简单却收拾的非常干净的帐篷。 最后他视线定在桌上的饭菜上,慢慢走了过去。 饭菜已经有些冷了,口感也不如京中的好。 但是他多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全靠干粮和河水撑着,此刻能吃到这种普通饭菜,心中十分激动。 他一时想着,这里是林兼的营帐吗?看他反应似乎不是。 一边又想着,我爹已经平安回京了吗?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门帘一动,总兵去而复返,夹带了一阵风。 他远远一看,人不大,饭量不小。 沈欢看了一眼空了的菜碗和米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点笑极其不容易。 总兵诈然一见,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笑,吃饱了就成。 心中却想着,又哭又笑的,是个受不得苦的小少爷出身。 他掏出怀里的东西,又是一个小瓷瓶,朝他一递,止疼的。 沈欢手忙脚乱双手接过,鼻尖一动,他说:延胡索茎。 总兵一条眉毛,懂医术? 沈欢撒了个谎,家中世代从医。 他模样干净,没什么心机的模样,年纪也不大。 总兵没有多疑,一点头,算是认可了他来历和家世。 心中想着,军中缺少大夫,倒是可以留下。 他给沈欢去除腐肉,又上好药粉,最后包扎妥当。 那手法非常粗糙,比起京中宋春景包扎伤口的手法来,差了十个沈欢。 但是胜在结实,轻易也散不开。 沈欢甩了甩胳膊,不好意思的道谢,谢谢你。 家人呢?总兵再次问道。 沈欢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死了。 总兵一点头。 似乎是意料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30号,难以想象我这个月经历了什么,竟然! 没有一天断更! 一排小红花送给你们OvO~ 第69章 乌达吃过早饭,来到春椒殿听吩咐。 太子走到门边,望了望天。 乌达也跟着一起望。 天空挂着些薄云,根本抵挡不住炎热太阳的烤晒。 乌达只觉有些刺眼,殿下看什么呢? 看看什么时辰了,太子道:可把我的督骑长官累坏了,睡到现在才起身。 乌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廓。 太子:走吧。 说罢转身走在前面。 乌达看着他背影,惊觉真的是在等自己,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感动的哭出来。 他心想:殿下对我太好了,不仅不责罚我,还等我到现在呜呜呜。 二人一起出了门,全部护卫整装待发,整齐分布在马车周围。 成芸挽着日常发髻,双手捧在身前,等在门边。 见太子现身便立刻走过去,福身行礼,殿下。 姑姑等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太子看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里头装的什么好吃的,可别放凉了。 成芸见他态度和缓,心情也不错,遂松了口气。 娘娘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叫奴婢给送来。她将食盒递过去,乌达接了,提在手中。 成芸:不知殿下在忙什么,贸然进去怕打扰了思路,就等了一会儿。 太子点了一下头,我正要去刑部,不能多陪您了,找马车送您回去吧。 乌达。他叫了一声。 是。乌达应了,立刻对着门边侍卫一抬下巴,备车。 侍卫领命,跑进院中。 这便是实打实的赶人了,成芸脸上笑容僵了僵。 太子欲走,成芸再行一礼,赶紧道:娘娘请殿下进宫一趟。 可有什么事吗?太子问。 成芸脸上挂着笑,声音十分和缓温祥:登基大典之后要选秀女充填后宫一事,有许多细节要商议。 后宫之事母后说了算,太子目视前方,迈开脚步,不用来问我了。 多日不见,娘娘想同您说说话儿。成芸又道。 太子头也不回上了马车,成芸跟着他走了几步,站在马车外头望着放下去的帘子。 太子在里头道:有空自会去。 他声音也沉了下去,毫不停顿吩咐道:刑部。 乌达一抬手。 驾车马夫收到指使,轻轻一拽缰绳。 马尾一甩,脚下稳稳迈出一步。与此同时,训练有素的护卫队一齐迈开脚步。 同马车的位置半分不差。 成芸急的看着这阵仗。 上回夙愿来请,没请到人,只请到了这句可有可无的话。 今次换做成芸来请,原想着无论如何有带大他的情分在,总能请他去一趟寒翠宫。 不料,又是请到了这句话。 乌达跟在马车一旁,同她走了个对头。 他往旁边一站,绕到一旁。 成芸却往旁边挪动半步,挡住他去路,恭敬行了一礼,乌达侍卫。 使不得,姑姑。乌达侧开身避了避。 成芸沉稳端庄站在他身前,客气问道:侍卫大人,殿下伤可好了吗? 姑姑太客气了。乌达朝她一抱拳,好多了,请娘娘不必挂心。 成芸叹了口气。 乌达装作没看到,一步越过她。 大人!成芸转身,再次喊住他。 乌达望了望远去的马车,十分尴尬的朝她勉强笑了笑。 成芸也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才悄悄问:勤政殿的小太监,听说殿下将他扣下了? 乌达嗨了一声,随意道:就昨天,殿下在刑部里头提审荔王,叫上那小太监一起陪听,想着他听个大概回宫告诉皇后娘娘一声,也省的娘娘派人来打听了。 成芸欣慰点一下头,望着他。 他继续道:谁知那小太监胆子实在小,尿了裤子不说,还将身上的汗甩到了殿下鞋上 乌达叹了口气,仿佛不忍回想,沉重的说:给杀了。 杀了?!成芸脸上欣慰变成了吃惊。 乌达无奈的耸了耸肩。 殿下那个脾气,没有找人诛他九族已经十分克制了。 成芸似乎不敢信。 乌达诚恳道:当日刑部数人在场,都可以作证,不然太子好好的杀皇后娘娘的人做什么? 成芸目瞪口呆看着他。 乌达趁着她没反应过来,匆匆一抱拳,追着马车跑了。 寒翠宫。 先帝已经移居别殿,整个寒翠宫空旷无比,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皇后孤单的身影站在门边,身后的方门,门内暗沉沉的景象,衬托着她肩膀更加瘦弱。 成芸上前扶住她,外头日头大,娘娘怎么站在这底下? 回来了,皇后目光一动不动,问:怎么样? 成芸将夙愿打听来的事情交代一遍,最后才说:说是将汗滴到了脚上,弄脏了鞋子,给打死了。 真的打死了?皇后不敢置信看了她一眼,惊怒交加的问。 成芸郑重点一下头。 二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皇后猛地看向别处,脑中混乱不知作何感想,带动着着眼神也晃动几次。 怎么他这么不小心。成芸怪罪了一句。 不小心?皇后冷笑一声:是太子故意的吧。 成芸皱着眉扶着她。 成芸小声说:娘娘,殿下先是把咱们放在勤政殿的小太监打死,然后又将许灼叫到东宫,头次倒是平安回来了,隔了半日又叫去了,现在还不知死活。 皇后不语。 许灼不知道会不会将咱们密谋的事情告诉殿下?成芸担忧道:若是叫殿下知道了 看这样子,他已经知道了。皇后叹了口气。 也不一定,万一真的因为小太监犯了错呢?成芸劝道。 皇后苦笑一声,这话你信吗? 他来太医院找人,什么时候找过除了宋春景之外的人?皇后神思恍惚的退了半步,叫成芸稳稳扶住了,她焦急问:娘娘,可要去请太医吗? 他在怪我,皇后道:他在怪我,怪我差点断了他们父子情义。 成芸扶着她慢慢走到榻边,殿下不会怪您,他体谅您还来不及。 看着吧。皇后站在铺好的软榻前,盯着一处发呆。 少许,皇后轻轻却十分肯定的说:他登基之前都不会进寒翠宫了。 成芸看她神态,忍不住鼻子一酸,奴婢明天再去请。 皇后转头看她。 成芸眼中含泪,挤出一个笑来,奴婢一定将殿下请来。 皇后垂下头,眼泪突然掉出来一滴,一路无阻,砸到了榻上。 她一伸手,成芸紧紧攥住。 主仆二人相握,皇后紧紧不松,似乎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半晌,她深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又恢复成了端庄得体的从容模样。 成芸看着她闭上的双眼,悄悄给她端来一盏茶。 里头的水呈褐色,茉莉玫瑰花瓣微微舒展,似乎泥地里平白开出来两朵花。 之前宋太医配的安神养颜汤,喝了能舒缓些。成芸道。 皇后撩开眼皮看了一眼,一挥手。 成芸放下瓷盏。 安神养颜皇后缓缓念着,手肘托在小桌上,三根手指撑着头,轻轻揉着。 片刻后,她眼神微微眯起,寒着一张脸道:将宋春景叫来。 太子仪仗不急不缓的前行。 四周行人退避,孩啼不闻。 处处弥漫着尘埃落定的陈倦气息。 除了宣读禅位皇太子诏书旨意的时候引发不小轰动。 大半官员甚至不知道宫中发生了怎样一副惊心局面。 等他们听说知道之后,动乱已经结束了。 无知内情的人民在心中悄悄揣测着他们的新君主,不敢拿出来明着讨论。 遥远而秘密的深宫毕竟离他们太远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2) 荔王关押在审,将军府自有人收拾,无数死去的士兵与宫女都遣送回乡,分发安葬费。 一切尘埃落定。 乌达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上前去问:殿下,宋太医的药箱呢? 里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已经拿走了。 拿走了?!乌达震惊的张大嘴。 他深觉错过了一场大戏,不禁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你睡觉时候的事。太子在里头回道。 乌达: 他又张了张嘴,这次无话可说,自己合上了。 刑部很快到了。 太子下了马车,远远望了一眼来时的路。 乌达不明所以,站在他旁边一起望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改变。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仔细打量太子的神色,然后存在感极低的清了清嗓子。 乌达盯着自己脚下,您惹宋太医生气了? 太子不明显的挑了挑眉。 乌达:将人气跑了吧? 太子皱了皱眉,盯了他一眼。 乌达自觉住口,低下头不敢看他。 太子盯了一会儿,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 乌达,他眼神一动不动,仍旧盯着那皇宫的方向,说:我的伤口有些疼。 他这借口八百年不知道换一回,乌达立刻懂了。刚要应答,只听太子改口直言:去太医院,把宋春景接过来,再帮他一起请个假。 这就直接痛快多了。 请多久?乌达问。 五天,不,太子想了想,道:十天吧。 乌达在请宋春景方面已经修炼的十分厉害了,因此一点都不怵,立刻就保证道:属下一定将人请到。 他又十分体贴的说:顺带帮您道个歉、认个错。 太子: 太子忍不住侧过头,皱起眉看着他。 乌达回想自己应答的话,没发现有什么毛病。 甚至可以说非常善解人意了。 太子仍旧盯着他。 半晌,唇微微一动,没什么好气的说:很用不着。 他转过头,盯着远处蔚蓝色的天和微微晃动的树尖,不悦道:我已经道过歉,也认过错了,而且,他也已经不生气了。 乌达体会着他话的真实程度,不确定的问:真哄好啦? 真,太子一挑眉,十分笃定道:不过,打铁还需趁热。 作者有话要说:  不声张的问,wb跟海棠哪个方便一点??? 或者有没有读者志愿者贡献一下自己的wb评论,发评论里似乎也可行OvO 第70章 何厚琮同侍郎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终于将太子迎了进去。 进了审问厅,太子自顾坐在大堂椅子上,等着汇报审问进度。 刑部侍郎被他上回一言不合宰了两人给吓得不轻,见到他就忍不住发抖。 何厚琮反倒泰然自若,站姿利落,将手中诉程递上去,殿下,武长生已经尽数招了。 桌前那人侧脸冷硬,接过来扫一眼,问道:吐干净了? 干净了。何厚琮肯定道。 太子将几张薄纸一目十行看完,最后看了一眼按在最后的手印。 他将纸放在桌上,问:荔王怎么说? 一样都不肯认。何厚琮为难道。 太子不置可否,敲了敲桌面,将人提出来。 都提吗?何厚琮问。 他话中所指李元昆。 太子:挺好,做个伴。 何厚琮吩咐人去带人,剩下侍郎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 侍郎。太子平淡道。 侍郎咕咚跪下,双手扶着地面不停发抖。 太子似乎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反应,打量他一眼,笑了笑:上回荔王坐在这里,由你陪审,这回换成我,还是你陪审,可有什么不同的体会啊? 他一笑更加吓人了。 刑部昨日就已经接到了新帝一月登基的旨意,这无异于加持恐吓。 有、有有,侍郎结结巴巴道,荔王一味教唆、教唆下官,迫使、使下官按照他所想写案呈,下官不胜其烦 荔王从里头被压出来,正好听到。 你这没骨头的墙头扒皮! 他叫骂着,立刻要上前踢人,却被侍卫压着动弹不得。 皇叔,太子正儿八经叹了口气,阶下囚就该有个阶下囚的态度,你这样叫侄儿很为难,若是再妄动,可就顾不得亲情眷顾了。 荔王猛地看他,对上视线,太子微微眯了眯眼。 他心中咯噔一下,猛地住口,心下想:他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太子收回视线,靠在椅子上,姿态闲适任由他打量。 荔王咬着牙,目光直勾勾盯着他。 侍卫将他二人并排绑好,然后靠边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太子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薄纸,发出咚一声响。 声响并不大,但是处在闭塞室内,又是个落地闻针的场面,因此在场人心中都跟着咚一声惊跳。 太子在一片鼓声中问道:私养护卫军、暗杀将军、逼宫,这三样你认不认? 荔王紧紧咬着牙。 太子等了几息,没等到回答,又问:还有关于我的,暗杀当朝太子、城门设防堵截,还有,之前春狩场里头刺杀宋太医,这三样板上钉钉,总该认了吧? 荔王眼中狠恨交加,双目暴起怒视他。 因为太过忍耐,脸色都跟着涨红二分。 太子抬眼,同他对视。 不说,他神色随意,眼眸一动不动,见状唇角微微上挑,好,你年岁大了受不住刑,既然不说,就由儿子代替吧。 他身体靠在厚重太师椅上,脸上神情十分放松,眼中深处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反倒冷漠狠戾。 荔王直勾勾盯着他,喉结一动,咽下一口口水。 迎着那充满恨意的视线,太子又是一笑,这会同刚刚截然不同,充满嗜血意味。 他寒意森严道:上筝。 太医院。 宋春景拆下手上纱布,换了些药。 那伤口有些结痂,大半地方凝结了一层薄细的粉红色,但是伤口太深了,因此坑洼不平,有些骇人。 他犹豫片刻,再次将纱布缠上。 裹好后往药箱中依次添了许多常用药。 因为药箱是新的,上头摆列的小抽屉拉出来的不太顺滑,不似之前那个用着顺手。 他依次拉开检查,到了最下头那间格子,手在拉扣上犹豫一瞬,也拉开了。 推开上头摆的几样手术刀和一套银针,便能看到被几个零碎物件压住的铺在最下面的一个信封。 上头沾了不少干透的水渍,水花中心拧成一个揪起来的点,整张纸有些皱。 到底是纸张名贵的缘故,又是擦磨又是淋雨,也难掩其金贵精致模样,即便在暗处也能看到上头拓印的暗纹和嵌进去的金粉。 透过这不甚平整的信,似乎还能看到那日大雨中飞溅的雨水。 他回想起那日割开太子皮肉、血涌出来的一幕幕景象。 还有城下他结实的一抱。 那怀中温度似乎还在,透过衣裳沾到了身体上久久不退。 而太子,再过一月,就该称其为皇帝了。 宋春景一时无言,绷了半日的脸皮不自觉一松,连带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眸光流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成芸缓步走进来,院判陪在身侧。 宋春景又看了一眼那信纸,才轻轻将小抽屉推了回去。 他收起情绪,移开视线,看向成芸客气的点了一下头。 眨眼又成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待人客套的戴着面具一般的宋太医。 娘娘头疾,请宋太医速速随我去一趟。成芸道。 院判看向宋春景。 宋春景一低头,敛去面上神色,伸手去提药箱。 成芸站在一旁等。 间隙中,院判悄悄问道:姑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成芸摇头,低声对他道:没有,别担心。 她神情不慌不忙,还有工夫笑,可见必然不是为了头疾。 院判眼珠子一转,也跟着笑了笑,宋太医为了救殿下受了不少伤,还请姑姑看顾着点。 那是自然。成芸抿嘴笑了一下,娘娘只有嘉奖的道理。 寒翠宫。 宋春景为皇后诊完脉,收了脉诊,恭敬答道:娘娘劳心伤神,该多多休息。 皇后沉默以对,于是宋春景站在一旁等。 成芸将他扶上前,客客气气道:宋太医,娘娘请您过来,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娘娘请说,宋春景可客气道:虽然下官人微言轻,但是能做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这话听起来谦虚、一点毛病没有,细想却不然。 这分明是说,自己官位低,又没人脉,恐怕忙不上忙。 成芸看一眼皇后,皇后仍旧是那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模样。 她唉一声,叹了口气,是为了太子,太子不知什么原因,不愿意进宫来,娘娘派人多次去请,都请不来。 宋春景侧耳听着,并不插话,态度十分认真。 您同太子向来亲厚,若是见到他,希望能帮忙说几句话。成芸继续恳切道:娘娘感激不尽。 唉,恐怕辜负娘娘嘱托,宋春景也叹了口气,道:下官今日想着请假休班,恐怕见不到殿下了,实在是有心也无力。 这次连皇后都不禁看他。 成芸更是吃惊:即便请假,若是殿下有请,也该去的。 瞧姑姑说的,自然该去。只是殿下不日登基,定然十分忙碌,没有功夫见下官也正常。毕竟下官职责所在,若是上门,也是去看病的,平常人谁愿意时时见呢? 他表情和缓,娓娓道。 话中之意:别人都是有病才找我,不像皇后娘娘,没病也要找。 成芸几乎挂不住笑,又问:为何要请假? 宋春景看了自己的手一眼,皇后随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手上纱布十分厚重。回想刚刚诊脉,他也是只用右手,另一只没怎么动。 手上的伤还没好吗?皇后亲自开口,微笑着问。 似乎完全不在意他隐晦的刻薄和话中影射之意。 生肌接骨需要些时间,急不得。宋春景平静回道。 皇后头上珠翠一动不动,微微点了一下头,伤了骨头,那是该休息一下,好好养着。 好了,她收起些笑,宋太医去忙吧。 是。宋春景从善如流告退。 娘娘喝口水,睡一会儿吧。成芸去端水,语气充满无奈:殿下定然不是故意不进宫,或许真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忙,母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宋春景脚下一顿,皇后发觉,抬起眼盯着他背影。 宋太医有话要说吗? 她身形端正,头颅高高在上,语气却掺着许多落寞,继续和缓问道:你说,太子不肯进宫,是我做错了吗? 宋春景转过身,静默几许,诚恳道:殿下自然有殿下的道理,下官不敢揣测。 他口风真的很严,皇后早有体会。 看来今次什么都问不出来。 皇后一眨眼,垂下长长精致的眼睫,若是你见到他,能否帮忙劝一劝? 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自己叹了一声,算了。 宋春景却轻轻道:娘娘连做过什么事都不肯对下官说,下官怎么判定对错呢?又该如何劝殿下呢? 皇后眼中立刻亮了。 看座。她道。 夙愿进门,将小腿高的圆木座椅搬到宋春景身旁,又给上了新茶。 忙碌间隙,成芸悄悄在皇后耳边担忧问:娘娘,真的告诉宋太医吗?他会不会将事情说出去? 皇后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复杂交错,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满头沉重华丽的珠翠却不闻一丝声响。 成芸成芸转念一想,放心的出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笑道:娘娘看人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皇后眨一下眼,保养精心的脸上隐隐浮现苦意,本宫要瞒的人只有太子一个,太子既然已经知道了,宋春景早晚会知道。 涉及太子,她总是亲切又尽心的,不同平常的铜肌铁骨,一双希冀的眼中露出无数破绽。 她能把嫔妃逼疯,敢杀子弑君,敢为了当初诺言谋权篡位,却经受不住儿子得知真相后对她的疏离。 那是她后宫生涯中唯一的一束光。 第71章 乌达在太医院等了一会儿,请好了假,却没等到人。 他又去寒翠宫,在门口等。 值守宫女进去通报。 皇后撑着头坐在榻上,阖着眼,仿佛真的头痛。 宫女低着头,轻轻道:娘娘,东宫里来人,请宋太医去一趟。 这就来人问了。皇后道,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一动不动低眉顺眼坐在椅子上,仿佛未听见来人禀告。 皇后思考片刻一摆手,宫女悄悄退出。 宋春景不插嘴,只沉默盯着地板。 皇后收回欣赏的目光,温和又不容拒绝的道:等下就劳动宋太医,帮我个忙了。 通报的宫女行至宫门口,对着乌达福身一礼,十分恭敬的说娘娘头痛的厉害,须得要太医随侍,宋太医暂时走不开。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3) 乌达想了想,嘴上先答应了。 他转悠几回,有些不死心。 然而寒翠宫静悄悄的,侍女行走稳当,表情平静轻松,一点都不像往日皇后头痛时的慌乱模样。 乌达白来半天,连宋春景的影子都没见到,只好悻悻然先回去。 到了刑部,太子坐在正中椅子上,正在审人。 乌达飞快扫了一眼场中景象: 李元昆单手血肉模糊,嘴里勒着棉布,是为了避免他叫喊出声。 满头大汗像是刚刚被水迎头浇过,刑具一松,他紧紧一闭眼睛,全身簌簌抖个不停。 乌达收回视线,默默站在转角处等。 太子对着场中冷冷一笑,这些罪行,认不认? 荔王先是浑身颤抖看着李元昆,然后猛的转头,神情激愤,双眼发红盯着太子。 他怒吼:这是屈打成招! 太子欣赏了一会儿他气急的表情,我可没有打你,何来屈打成招一说? 你有什么酷刑,朝着我来!荔王咬着牙,从唇齿间磨出几个字,这些事都同元昆无关! 哦?太子轻轻一挑眉,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同谁有关? 荔王顷刻哑火,恨不得呲出牙来,狠狠瞪着他。 太子转开视线,乌达立刻远远朝着他行礼,然后走了过去。 行了。太子见他回来,立刻摆了一下手。 侍卫停下手中动作。 他指尖敲了桌子一下,无比轻松道:歇一会儿,再换一只手。 侍卫上前给李元昆另一只手换上刑具,这间隙中,乌达抵达他面前。 他身后无人,太子猜到肯定没有请来人。 乌达低声解释道:成芸姑姑请宋太医去了寒翠宫,说是皇后娘娘头痛的厉害,一时半会出不来。 太子目光微凝,看着他。 但是寒翠宫中人人神态自若,不像是娘娘病了的样子。乌达继续道。 太子一动,绷着脸缓缓站起身。 乌达将椅子拉开,好方便他出来。 太子往外走,对何厚琮道:剩下的交给你了。 是。何厚琮赶忙应了。 李琛!荔王猛地朝他大喝:你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我不服! 太子可不管他服不服,脚下半步未停,匆匆走了出去。 乌达将手扶在刀柄上,跟上太子脚步。 护卫队即刻动身,都坠在后面。 动作与脸上寒煞之气同乌达如出一辙。 何厚琮送完太子,直起腰身同侍郎对视一眼。 侍郎激烈摇头,示意什么都没看见,你拿主意。 场中红白交错,鲜血溅的到处都是,正是紧要时刻。 说不定再来一下就能审出个结果来。 太子却丢下这一屋子人走了。 何厚琮犹豫片刻,看了看场中人和都看着他等他吩咐的大小官员。 他深觉肩担重任,丝毫马虎不得,于是认真思量后道:侍卫长大人,您看,咱们如果开始审问,可否继续用刑呀? 侍郎深以为他问到了刀刃上,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刑部不比大理寺,涉世皇亲犯案,扔在大理寺,那便是与庶民同罪,若是搁在刑部,那除非主审同为皇亲,或者官职更高的人才能全权做主。 官职低的人是不能随意动用酷刑的。 否则滥用私刑就算是小事,侮辱皇室的罪名可就大了。 留在当场陪审的东宫侍卫长接到询问不敢擅作主张,朝着何厚琮郑重其事一点头,飞快的去了。 他快马加鞭一路急行,终于赶在太子进宫前追上马车。 殿下,他隔着一层车厢,将耳朵凑了上去,低声问:何大人问,可否继续刑? 即便刻意放缓呼吸,那厚重喘息声仍旧听的人心脏直跳。 那昭示着他一路疾驰片刻未歇。 可。太子应了一声。 侍卫长听他语气并没有听出什么多余情绪来。 因着这一插曲到来,使疾行的马车缓下来许多。 去吧。太子道。 侍卫长气还没喘匀实,就被他统共三个字打发了。 他还要再请示细节,乌达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心情不太好。 侍卫长立刻懂了。 他登时屏住气,无声的告退,折返回刑部大牢。 寒翠宫。 除了内室隐约传出来人声,外头仍旧静悄悄的。 夙愿站在门口值守,不停打量着路过门前窗前的人,略有靠近些的,甚至脚步稍慢一些都被她一一喝退,不准再靠近。 时间约过了一炷香。 太子未经通报,只身进了内院,夙愿立刻提高声音:殿下怎么来了?娘娘正念着您呢。 里头声音立刻停了,与外头一样变得静悄悄的。 内室的门下一刻打开,成芸从里头出来,福身行了一礼,殿下请进。 太子无声一点头,一手下垂,一手背在身后,目不斜视进了室内。 皇后坐在榻上抬着头看着他进来的方向,刚一露面,便露出一个微笑,太子来了。 给母后请安。太子行礼起身,边道。 起来吧。皇后收回视线。 太子低头一看,前头跪着的人,果然是宋春景。 他走上前去,不等皇后说话,便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 太医院甚忙,宋太医怎么有空来寒翠宫了?他问。 皇后登时笑一声,是本宫叫他来了,晨起有些头痛,叫他来看看。 母后可好些了吗?太子转向她,又问。 好多了。 太子一点头,对着宋春景道:宋太医若是忙完了,还得劳烦跟我走一趟,去给我看看伤。 皇后却道:太医院就腾不出其他人手来吗? 成芸着急的看了一眼太子表情。 太子仍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表情。 母子两个,面容三分相似,表情却一个高傲,一个冷漠。 自从太子进来二人还未对视过一眼,只一同看着面前的宋春景。 宋春景跪在地上盯着前头三分地面,一动不动。 仔细看,他双腿有些肉眼不易察觉的颤动。 想必跪了已经不少于一炷香的功夫了。 太子收回视线,懒洋洋笑了一声,母后,您同儿臣置什么气呢? 他话这样说出口,皇后面色立刻就变了,眼角眉梢都微微提了起来,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 她绷着脸,反问:不是你要同本宫置气吗? 太子俊朗面容一动,扯开嘴角又笑了一声。 母后可冤枉我,我昨日忙碌一整天,连歇一下都不能,一早又去了刑部审问荔王之事,伤口裂开了,这才来找一趟宋太医。 是吗?皇后再次反问。 太子行色匆匆,一副兴师问罪模样,还以为是专门来找本宫要人的。她斜着目光,看向太子,冷冷说道。 太子嗳了一声,正儿八经继续道:可不是来要人的,太医都忙的脚不沾地,我只好亲自来您这里,等在一旁好插个队。 不是叫许太医去了吗?皇后问。 太子脸上神色未变,叹了口气,那个许太医,实在不好用,笨手笨脚连说句话都不利落,这就叫人送他回太医院了。 那定然是太子吓着他了。皇后道。 太子看了她一眼。 皇后直视他目光,母子对视一瞬,太子立刻站起身,严肃道:母后,儿子昨日看完伤该立刻进宫报平安,叫母后担心,是儿子的错。 他认错认的倒快。 太子余光瞄了瞄宋春景,长长出了一口气,再次笑道:错也认了,母后还不快关心一下儿子的伤吗? 此时他不提其他,专心承认错误,又不捅破窗户纸,顿时将氛围营造的十分轻松。 皇后也只好一同装傻。 你那伤,八成也是皮外伤,耽误不了你有力气寻人。 太子沉重叹了口气,看了自己垂着的胳膊一眼,您问儿子为什么不找其他太医,有这胳膊在,实在没法找啊。 皇后也发觉了,他自进宫后,右边胳膊始终不曾动过,但是仍旧克制着不去关怀。 太子笑了笑:多亏了宋太医,才保住这手。 皇后眼中怔愣一瞬,然后浮上吃惊神色。 太子自觉起身坐去她旁边,撩开袖子叫她看了看那胳膊。 数条刀疤从臂膀开始一路弯曲蔓延直到小臂,皮肉缝合的印记十分明显深刻。 只看这痕迹就知道当初是怎样一副九死一生的光景。 皇后颤颤巍巍伸出手,托住他小臂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那处处伤口像是长在了自己心上。 手中胳膊虽然分量十足,但是却毫无力量感,薄薄的肌肉也平淡贴服在骨头之上,一动不动。 皇后只觉手中物同心一样沉甸甸的,叫她手脚发麻,几欲支撑不住。 第72章 太子掠下衣袖,挡住刀痕交错骇人的手臂,不叫她继续看见,这还多亏宋太医在场,不然儿子连命都搭进去了。 皇后立刻看了一眼宋春景。 宋春景仍旧沉默,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 太子适时道:地上潮,宋太医起来吧。 皇后瞄见他脸上带着的笑,觉得多日不见,这会儿细细打量起来,才发觉瘦了不少。 本来就坚硬立挺的脸上更加冷硬。 眼神也比之前坚毅许多。 唯一罕见的,他表情柔和不少,笑容多了起来。 无论如何,有这胳膊在,这一路,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怎么回事? 她眨眼间嗒一下,眼泪掉到了那上头。 太子松了一口气,掠过无数惊心动魄场面,只简短说:受了伏击进去了些毒素,若是恢复的好,一个月说不定能有些知觉。 皇后擦了擦眼睛,心疼的看着那刀疤,怪不得礼部派人来说,登基大典要等一个月,原来关窍卡在这处。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看到孩子受伤不心疼的,皇后也一样。 她实在没忍住,抬起手拿着手绢沾了沾脸上的眼泪,怎么会如此严重? 太子只看着她,用眼神示意,点了一下宋春景,撒娇般喊了一声:母后。 皇后无奈一摆手。 您快请起。成芸走到宋春景身前,将他扶起。 皇后:你留下药方,叫成芸去取药,然后随太子去吧。 是。宋春景这才起身,恭敬拜退。 太子视线追随着他出去。 皇后拍了拍他胳膊,见他一动不动才想着这胳膊受了重伤还未恢复知觉,顷刻又心疼起来。 嘴中却忍不住骂道:多次去请你也请不来,若不是今日宋太医刚好在我这里,你可有空过来吗? 做别的事没空,来母后这里的空如何都该有的。太子认真道。 他好话倒是张口就来。 太子本人顺遂长大,没有受过苦,因此也没有养成什么求而不得一定要得、强扭的瓜不甜也一定要扭等等一类的倔脾气。 若是父皇母后生气了,就笑两声,再带着些讨好撒娇语气再说几句好话,大多数都能应付过去。 十分会讨帝、后二人欢心。 他认错恭维的话一说,母子嫌隙顷刻烟消云散。 皇后继续骂: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太子唉了一声,叹着气说:本来儿子只是伤口疼,叫母后骂了一顿,心里也十分疼。 眼看着母子二人放下成见,成芸自一旁上前来,抿着唇笑道,娘娘只有心疼的份儿,哪里还想骂人。 太子:姑姑有空也给母后寻些有趣的玩意儿,分散分散注意力,别成天盯着我瞧了。 成芸笑道:殿下有空了多来转转,比什么新鲜玩意儿都管用。 是,是。太子随口应道。 这就有些敷衍了。 皇后从眼角瞟了他一眼,发觉他视线时不时瞄着外面。 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不想多待。 面上都这样,心思不定飘的多远去了。 太子站起身,一手顺便捋了一下衣裳前衫,叹着气道:唉,眼看着母后就不疼我了,也不问问我还疼不疼。 皇后没忍住,绷着的脸放松下来,还疼吗? 太子一刻也等不下去,告退道:疼,得去换药去了。 瞧瞧,她指着他,对着成芸抱怨,三句半的功夫,这就开始敷衍我们了,快将他赶出去。 她虽嘴里这样说着,终于露出个笑模样来。 成芸跟着一起附和着笑了起来。 太子回过头,摸了摸硬挺的鼻梁,不说话,只是笑。 皇后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唇角和眼下却都带着笑纹,椅子上长钉子,一刻也坐不住了,快快滚吧。 儿子改日再来。太子立刻告退,又加了一句,等忙完,再进宫来陪您说话。 他大腿结实,力量十足,大步流星,几步就没了踪影。 皇后看着他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待他不见了身影,成芸才对着皇后欣慰道:奴婢就说太子定然是忙,这不说来也就来了。 没有扣下宋春景,你看他来不来。皇后道。 成芸想了想,有些担忧的问:娘娘,殿下是不是有些太亲近宋太医了? 确实,明知我会心疼,为了将宋春景叫走,还将自己惨兮兮的胳膊露出来,皇后盯着门的方向,侧耳细听,外头连脚步声都已经消失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4) 这出苦肉计好哇。 算了,片刻后,她复又叹了口气,宋春景当日为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宫搬救兵,又拼着一不小心抄家灭族的胆量强行将皇上唤醒,算是我母子的恩人。 成芸若有所思点点头。 皇后:往后他还会有三宫六院撕扯着,左不是除了亲近这个,就是亲近那个,若是要管,可管的过来吗? 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他自己的事,本宫还是少插手的好,省得再生出嫌隙来。 成芸点了点头。 殿下此次南下可吃了苦头了。她蹙着眉轻轻道。 皇后也想起那触目惊心的伤疤来,觉得那伤口痕迹嘚追随他一辈子,立刻又难受起来,再也顾不得同他计较生气。 本宫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患得患失,心情也不如之前轻松。皇后叹了口气。 成芸想了想,上前为她披散开头发,取过牛角梳子梳着,轻轻说:母子间哪有什么仇,血脉连着呢,何况娘娘忍耐多年,劳心筹谋,不都是为了殿下,奴婢看着,殿下心里都知道。 皇后感慨万千的道:是啊,终于熬出来了,总算捱到他继位了。 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成芸温柔的笑道:等登基大典一过,选完秀,宫里就热闹了,年轻嫔妃们都叽叽喳喳的个个像雀鸟,您也有人陪着说说新鲜话了。 我啊,皇后怔怔想着今后日子,不由浮现出一点笑容来,只求着她们别三天两头的内杠,安生待着,就成了。 宋春景率先出了寒翠宫。 乌达靠在门边朝他身后一望,没有望到太子的身影。 他跟着宋春景前进的脚步倒退数步,热切的打招呼:宋太医? 我刚刚在太医院给您请假了,他笑出一口白牙,自得说道。 宋春景脚下未停,背着药箱朝他客气一点头,多谢。 乌达觉得他心情不错,便说:您早晨去了东宫?走的忒急了,我都没见到你人。 他指了指宋春景的药箱。 宋春景稳稳背在肩上,偌大药箱,丝毫不影响他顺畅的步伐和平稳挺直的肩背。 他沉默一瞬,却没有说话。 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乌达脑中筋不多,轻易不瞎琢磨,立刻叭叭其他的,刚刚你不在,刑部那个场面唷,殿下记恨当日荔王伤了您的手,刚刚为您报仇了。小王爷疼的气儿都喘不上来,那个血腥场面,吓得荔王哇哇的哭。 他格外高兴的哈哈两声。 对小王爷用的刑?宋春景道。 乌达兴奋的是!了一声,又想了想,打在儿身,痛在爹身,比抽荔王自己还痛快。 宋春景沉默不语,转而问:请了几天假? 十天。乌达问,够吗? 他倒退着走,慢慢压低速度,将宋春景的脚步也带着慢了下来。 宋春景带着脸上原本的表情,又道了一声谢,有劳。 乌达正欲说别的,远远的看到太子匆匆自寒翠宫出来,一路走到了跟前不远处。 隔着七八步距离,太子将行进速度突然放慢,负手闲庭般镇定自若的走了过来。 殿下。宋春景欲行礼。 太子看了一眼乌达,笑着托住他胳膊,问道:又说什么好玩儿的? 乌达自觉走远,将场地腾出来给他。 宋春景垂着眼,恭敬站着,太子打量他周身,突然一弯腰,宋春景立刻退了半步。 太子却只伸出手,给他拍了拍膝盖处压出的褶皱。 母后为难你了吗?他问道。 宋春景摇了摇头,下官职责所在,为娘娘看病是应该的,不觉为难。 意思就是为难了,但是我不生气。 太子不禁笑了笑。 宋春景看着他。 太子一摆手,解释道:你真的有趣儿,同你在一起,我总是忍不住想笑。 宋春景横眉睛目,冷淡道:若是等哪天,殿下觉得下官没意思了 不会,太子打断他。 他伸出手,攥住他垂着的手,握在手心里,我同你保证,不会有那一天。 手中人似乎挣了一下,但是极不明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太子面上仍旧绷着,眉间也装作云淡风轻,心中欢欣跳跃差点高兴疯了。 给你请了假。太子道,十天。 他镇定的问:够吗? 宋春景:乌达已经说过了。 太子看了一眼站在墙根底下的乌达。 见他望过来,太子收回视线,继续对宋春景说:刑部那边传来消息,荔王已经招供,只等定罪了。 宋春景轻轻的一点头。 太子看着他神色,这个乌达也说了? 宋春景一顿,太子得到答案,再次非常复杂的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接收到目光,走了过来,殿下? 太子:滚。 乌达: 他并不知道哪里惹了上司不高兴,但是保命要紧,于是滚的更远了些。 太子转过头,却捕捉到面前人一闪即逝的唇角。 那是个笑。 于是太子也跟着笑了笑。 宋春景抽出手,朝上提了提药箱。 太子手中骤然空了,才发觉手心里有些汗,即便无风,暴露在空气也凉凉的。 他攥了一下拳,再张开,太医院还有要取的东西吗? 他下面一句话是:有的话我派人去取。 不料宋春景立刻道:有,殿下稍等我片刻。 然后朝着太子一低头,转身走了。 为了后面那句稍等片刻,太子咽下其他话,没有吭声再说。 第73章 二人并排而行,一路走到太医院。 太子一拉他药箱,我帮你拿着,就不进去了。 若是他进去,势必要引起不必要的轰动来。 里外都是时间。 于是宋春景松开手,将药箱交到他手中,只身一人匆匆走了进去。 太子提着药箱站在转角处等,乌达打量他一下,觉得他已经不生气了,才走过来要接那箱子。 太子突然不爽道:你跟他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 乌达伸出去的手停下半空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多,迷茫的看着他啊?了一声。 太子看着他,乌达挠了挠头。 算了。太子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乌达接过箱子,抗在肩上。 过往宫人远远见了俱都行礼绕路而行。 临近夏日,空气中的水分变得稀薄,过了清晨时刻温度便飞快上升。 这会儿不过巳时初始,身处在高高的两道宫墙中间,已经感到让人气闷的燥热。 太子站在宫墙投射的阴影下,远远望了望太医院的门。 怎么还没有出来? 乌达扬起下巴,也跟着望了望,不是刚进去吗? 太子觉得他已经进去很久了,经乌达提醒,才发觉只过了这几句话的时间。 他不禁伸手一勾自己衣领,略微松了松领口。 乌达抱起药箱来,翻来覆去打量着问道:这箱子里有什么? 太子不答。 乌达又说:宋太医都能主动登门去取,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撇了撇嘴,殿下也不知道吗? 太子: 太子终于发现,乌达不是仅对宋春景话多,而是天生就话痨。 暖暖怎么还不来?已经两天了。乌达自言自语。 太子问:暖暖是什么? 是那个舞女啊!乌达朝他解释,宋暖暖,跟宋太医一个姓,姓宋的人长的都这么好看吗? 太子复杂的看着他,头痛的威胁道:若是再多说一句话 乌达立刻闭紧嘴,伸手在身前打了个叉。 片刻后,太子再次望了望宫道尽头处太医院的大门。 乌达不敢插嘴,心道:也就过了一眨眼的功夫。 风停,树梢的叶片静止般一动不动。 蝉声骤然响起。 吵的人心中愈加躁动。 春景儿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你发现了吗?太子问。 乌达打量他神色,发现确实是问自己的,才自动解了禁言。 没发现啊,他说:宋太医今天还笑了,平时他都不怎么笑。 太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眼中神色不大对劲。 乌达平日都不敢一直盯着宋春景看,更别提盯着眼睛了,还要分辨出他时常垂着的眼睛里与其他时候的神情有什么不同。 这太高难度了。 是不是您惹宋太医生气了? 乌达回想宋春景近日的表情,发现总是绷着脸,确实不如之前和气温柔。 太子皱起眉,十分不爽道:怎么一有什么事就是我惹他生气了? 因为别人不敢惹他啊。乌达说。 宋春景有太医院与东宫两座大山靠着,往大了说,还有寒翠宫与将军府两棵大树庇荫,一般人是不敢轻易攀附的。 再说他眼角细长,眉目疏离,不爱多话。 长相好看到整个人都透露出不好惹,不像什么正经救人的太医。 更像个一言不合取人性命、敢将补药换做毒药的刺客。 平日就周身围绕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好不容易同他说上一句话也十分提心吊胆。 虽然他应答之间有些客气,但是那点和气介于谨慎与疏离之间,让人更加不敢招惹。 太子将他整个人翻来覆去想了几遍。 体内不断压制的热血更加沸腾了,不停叫嚣着要冲破束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因空气都是热的,而更加躁热。 宫道尽头的太医院出现一个暗色身影,乌达赶紧提醒道:宋太医出来了! 太子立刻转头去看,看着他自远及近走过来,情不自禁跟着向前迎了几步。 宋春景走上前来,太子清了清嗓子,这么快出来了。 乌达在内心疯狂吐槽:明明你刚刚还嫌慢好吗??? 然而太子眼角余光的死亡凝视使他不敢开口。 院判已经打点好交接工作,说完就出来了。宋春景道。 太子随他一起往外走,乌达跟在后头,准备观摩学习一下怎么既矜持装逼又合理追人。 二人并排而走,太子时不时觑着宋春景神色,见他放松的表情,便将一直稳稳端在身侧的手垂了下去。 同我一起去刑部看看吗?他问。 不等宋春景回答,他又给出了另一个选项,还是先回东宫帮我换个药? 宋春景略一想,觉得其实都差不多,于是道:殿下定。 太子自小都是自己拿主意,做过无数或大或小的决定,十分喜欢听这句话。 那先去刑部打个转儿,再回东宫吧。他随意道。 宋春景不置可否。 太子全当他默认了。 宫道再长终有尽头,太子走在最前面,头一个走出宫门。 他扭头极其顺手的拉了落后半步的宋春景一把。 修长手指握住隔着一个袖口的手腕,轻轻一握,复又分开。 动作眨眼间完成,甚至感受不到彼此体温。 随意,又自然体贴。 登基大典那日,你来看我吗?太子问。 没了宫墙遮挡,巳时的太阳不远不近将二人影子投射在地,刚好照出等身的高度。 宋春景看了地上那并肩而行的影子,道:届时百官到场行叩拜大礼,再重要的事都推后再办,比不得殿下登基重要。 唔,太子也微微低着头,看着地上剪影,他似乎觉得有趣,便站住身形。 宋春景没防备,继续往前走,脚刚抬起来新的一步,就被他拉住了手,拽回了原地。 地上影子恢复了整齐模样。 太子认真道:别人看的是皇帝登基,你到时候记得看我。 宋春景手上一凉一热,反应过来,太子已经再次松开了手。 血液冲到指尖处,甚至有些麻木坠胀。 他微微动了动指尖,觉得那骨节似乎生了锈,钝感强烈几乎不受脑子控制,他道:皇帝就是殿下,下官一定好好观摩,毕竟此等阵仗不是谁都能见得到的。 太子低头笑了笑,那影子照不出表情来,因此仍旧一动不动。 他笑完了,眼睛里似乎装满了日光,分外明亮闪耀。 微风起,拂到人脸上将薄汗吹干,惬意非常。 轻薄外衫微微晃动,触到了彼此手背上的肌肤。 太子随着温柔的风起步,借着微微甩动起来的手,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宋春景的手。 宋春景一愣,飞快的看了他一眼。 脚下下意识跟着他往前走。 这次双手却没有即刻分离,几步后,太子手势微微变换,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他口中继续道:抓紧时间多叫叫殿下,登基大典一过,可就听不到了。 阳光将后背烤的暖洋洋的,地上的投影双手相牵也清晰无比。 宋春景只觉得唇齿发干,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太子看着他长长的眼睫,和盯着影子的视线,偏着头笑道:若是你不喜欢,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他是嫡出长子,又是唯一的皇子,过早被封了太子,世上能直呼他名字的人极少。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5) 数来数去,不过三两人而已。 果然,宋春景道:下官不敢。 太子不强求,似乎在聊着闲天,语气分外悠闲:随你自在,喊什么都行。 即便走走停停,太子又刻意走的慢,但是马车是不会自己后退的。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眼前。 太子定睛对着守在马车旁随时下跪做踩凳的人一眯眼。 那人瞬间脚下如钉钢针,一时僵住不知该不该上前。 太子率先一脚登上马车,就着交握的手,扭身将宋春景稳稳拉了上去。 好在东宫的马车不仅仅只是豪华,还非常宽敞,别说两个人,连膀大腰宽的乌达一起进来坐也绰绰有余。 马车稳稳前行,如果不是外头传进来车轮轧在石板路上咯吱声,几乎以为还在原地未动。 这里头四面槽格里都装满了冰块降温,比外头不知凉快多少。冰块下头似乎还压着薄荷叶,隐隐透露出清香凉爽气味来, 手心里的汗一会儿就干了,人也跟着清爽起来。 如果去刑部顺利的话,今日就能将这事了结,回来后你要去一趟将军府吗?太子突然问。 宋春景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他,眼中一闪。 温吞的表象褪去后,光芒直逼人心。 太子闲适坐在车厢内,装作没看到他的目光,低头活动自己已经可以微微蜷缩的右手指。 我看着你这两天心情实在不怎么样,思来想去,只有将军府的事,太子专心活动手指,若是你实在挂心,就去看看。 宋春景一时无言。 太子将手放在紫竹细丝编制而成的凉席坐垫上,骨节绷起,轻轻敲了敲。 我说真的。 宋春景唇角一动,唇线微微紧了紧,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认真看着他,眸光深邃雪亮。 第74章 刑部氛围十分诡异。 上面是站成一圈的大小官员,阶下是面目狰狞的荔王。 李元昆仍旧是走时的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太子走在前头,衣摆随着行走间带动的风晃动,不时露出锦缎包裹结实的爆发力十足的大腿线条。 都认罪了吗?低沉且毫无波动的声音问道。 何厚琮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的说明:还没有。 他觉得自己无能,这点小事都没做好,为难的说:荔王嚷着要太医为小王爷治疗,不然不肯配合。 刑部什么时候也讲究要囚犯主动配合了?太子绷着脸,剑眉星目均带着冷寒情绪,漠然道:打到他配合为止。 何厚琮同侍郎对视一眼,同在眼中看到的疑虑:打谁? 荔王不复刚刚气焰,只咬着牙目眦尽裂瞪着太子。 你滥用酷刑逼供,同我当初有什么区别?!他怒问。 太子似乎觉得有趣,眼中仍旧是深潭暗水一汪,上下双唇却嗤笑一声反问:你说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 荔王犯错自有皇帝整治。 但是太子犯错太子现在已经是公认的皇帝了。 上面无人再能压他一头,这将使他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荔王浑身忍不住的发颤。 时间紧迫,闲话就不多说了,太子平静的道:六条罪状,你认不认? 荔王吞下一口唾液,沉默以对。 好,太子森然冷漠道:戴圆针。 侍卫长领命上前将李元昆拽起,向后狠狠一拉他头发,露出带着汗渍灰尘的脖颈。 咳咳咳咳咳。李元昆猛的呛咳出生,但是却丝毫挣脱不得。 手下侍卫取来圆针那是一副精钢打造成的圆环,里头戳出一圈半指长的细钉,锋利无比,都闪着蓝紫色刺眼的光芒。 无数针尖围成一个容人脖颈大小的圈,侍卫拉开锁扣,精准无比的套在了李元昆的脖子上。 荔王双眼爆起,震怒看着他们。 侍卫按下锁扣,哒的一声脆响。 荔王立刻疯了,不管不顾往前冲,李琛!他同你都是李家血脉!何况此事 嘘,太子俯视着他,道:父过子受,别人该夸他孝顺。 荔王双臂被绑在背后,他身旁只留守一名侍卫按住他肩膀,便使他不能起身。 挣扎半晌也只能在地上摩擦出深深汗渍。 圆环不比其他刑具,这东西轻盈方便,锁扣处留一个开口,可以将钢条拽出来。 一次拽一格,针尖围成的圈便在脖子上收紧一格。 甚至不需要行刑人费什么力气。 脖颈细些的,拉个四五回,就能收紧成拳头大小。 届时钢针尽数扎到皮肉血脉中,只需要解开锁扣拽下来血注便一窜两尺高,溅出几大片艳红的花儿来。 伤口虽小,胜在密麻,有的直接扎破动脉气管,救都轻易救不回来的。 即便侥幸没死,若是叫那钢钉扎到颈骨中,或是扎碎了颈缝椎骨,也瘫痪难愈,生不如死。 刑部在场官员俱都不敢发声,略微胆小些的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下,紧张的已经将手指甲掐到肉里去了。 太子静静看着荔王。 荔王脸涨成猪肝色,呼吸像破败的风箱,呼啦响个不停。 太子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轻轻一眨眼。 行刑侍卫毫不犹豫一拉那锁扣,咔哒 不知他是否用力过猛,竟然一次拉下去了两格! 刹那间李元昆满头青筋爆起,双眼凸出,痛苦不堪的嘶吼一声。 那眼中血丝遍布,力气之大眼角都溢出丝丝粉色血迹。 因为嘴里堵着棉布,闷的声音虽模糊不清,但是分外痛苦难堪。 荔王顷刻满脸血色褪去,变成了煞白一张白面漆过的油布一般。 太子根本不问,又一抬手。 荔王眼看着那侍卫再次伸出手,那手肌肉爆起,埋在皮下的线条像埋在土地中的老树盘根错节,蕴含的力量叫人胆寒。 李元昆浑身抽搐个不停,嘴里似乎涌出血液,叫棉布吸收殆尽,已经染成了暗红色。 侍卫将手拽在搭扣上,李元昆猛地闭上眼,额头的汗滑到眼窝里,又从眼窝处滑下去,像眼泪一般。 别动他!荔王猛地吼喝,那声音嘶哑的仿佛喉咙已经撕裂了。 行刑侍卫看向太子,太子不为所动冷冷俯视着场中。 他表情冷硬,似乎心肠更加硬,根本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侍卫回过头,立刻要拽! 俩王叫吼着眼泪掉下来,绝望、疯狂哭喊着:我认!我都认了 宋春景一直站在旁边的阴影处,微微垂下眼皮,眼睫在室内半明半暗的光下投无数细碎阴影。 看起来格外孱弱。 荔王凄厉的呼喊似乎被隔绝在外,他表情沉稳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不知是在发怔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侍卫手下一松,荔王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冲到李元昆身边,双手哆嗦着取掉他脖子上颈圈。 那东西看着无比冷,摸到手上确实温热的。 叫血暖的。 没了钢针阻挡,无数血眼争先张开往外喷涌。 荔王取下他堵嘴的棉布,哆嗦着围在那筛子眼般的脖子上,眨眼间就将棉布湿透了。 李元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似乎是汗渍迷了眼有些蜇的难受,便用力闭了闭。 荔王一手捧着他受伤的手,一手按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张开大嘴深深吸了两口气,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有没有太医啊 他泪眼婆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有没有人来给他看看啊?啊? 囚犯在押受审期间,凡是因为受刑经不住的嫌疑犯,都不可请太医。何厚琮道。 他真是彻底成为太子麾下臣,完全不管荔王的王爷身份。 爹 李元昆闭着眼喊了他一声。 我在、我在,荔王顾不上同何厚琮计较,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却擦下无数暗红血点,忍不住哆嗦起来,你怎么样啊? 刚刚刑罚过程,李元昆一直不能发声,痛极也只能忍着。 然而十指交心、无数尖针同时刺破入血管,忍是忍不住的,嘴里又堵着东西,因此将嘶吼全部闷在了嗓子里。 这会儿刚一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从口出呕出两口鲜血来。 荔王心痛至极,眉毛和着满脸的泪拧到了一起。 李元昆露出一个惨淡无比的笑,那几乎称不上是笑容,只两边唇角微微一扯而已,非常难看。 他努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荔王双目血红,裂开嘴哭了起来,我 李元昆侧过身,完好的手用力竭力攥住受刑手的手腕处,已求阻断血液麻木伤痛,他终于忍耐不住,非常痛苦的吼出一声:啊 荔王手足无措看着他,眼泪再次飞快聚集一波,满眶滚滚而下。 在场人都见惯了人命官司,因此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冷漠看着。 太子一摆手。 侍卫上前提人,拉住李元昆胳膊微微一动,他便再次痛叫一声,声音惨不忍睹十分骇人。 别、别动他! 荔王围着他,跪在地上,呵斥上前来的侍卫。 但是侍卫就像没听见一下,仍旧要扯人。 李元昆疼的不能行走,紧紧蜷缩着,他满脖血液浸透衣领,咬破的嘴唇上也渗出血迹,一张嘴,牙也是血红色的。 爹他无声道。 他痛苦的喘息声停停顿顿,听的人心惊胆战。 荔王爬着去够他,将他紧紧抱着,我已经认了。 元昆不是嫌犯,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认了 他声音哀泣悲凉,凄惨非常。 我认他眉头紧紧蹙到一起,悲痛欲绝的重复一遍:我都认啊 他痛哭着,浑身不停发抖,满脸都是泪的祈求道:快、快给他叫太医看看吧 这就认了。太子道。 乌达从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遗憾味道。 他看着荔王父子惨状,觉得太子恐怕是还嫌不够惨。 写好辞呈,叫他画押。太子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场中局面。 得了吩咐,刑部官员立刻动身,侍郎上前取过案册与毛笔,何厚琮清了清嗓子预备一条一条发问。 然而荔王抱着李元昆不撒手,何厚琮询问般看了太子一眼,殿下,可要请太医吗? 他示意般看了一眼站在阴影处的宋春景。 太子头也不转,静静道:将许灼提来,给他看看。 许灼因为那日晕倒在刑部内,就地扣押,一直关着。 如果不是一早皇后问了一下,恐怕太子已经忘了这个人了。 乌达去里头提出许灼来。 站在荔王父子跟前松开手,将满脸泪痕落沓的许灼朝前一推。 许灼一个踉跄,扭头委屈的看了一眼乌达。 你看我做什么?乌达压低声音,只容二人听到,批评他道:是你自己胆小,不经吓,问什么答什么。 当时他刀已经出鞘,就在身前不远处举着,若是不答,这会早死透了。 许灼气恼的垂下头,敢怒不敢言。 乌达又一推他,下巴点了点李元昆,给他看看。 许灼差点摔倒,然而在武力面前,愤怒毫无用处,他只能低下头查看李元昆的伤势。 伤的很重。 他心中立刻断定。 那满脖子的血很难说是不是脖子被这煞神侍卫一刀砍成了两截。 荔王顶着一脸眼泪,手捂在那上头,张着嘴喘着粗气望着许灼。 那血八方齐冒,根本捂不住。 许灼慌乱的再次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立刻懂了。 伤势太重,他又不清楚状况,搞不定。 荔王也懂了。 不禁同乌达一起望向台阶之上,阴影之中安静伫立的宋春景。 许灼跟着望过去,这才发现宋春景竟然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忍不住一起看向他。 然而宋春景只微微垂着眼盯着前头地皮,似乎那千丝万缕的视线根本近不得他身。 第75章 李元昆竭力睁开眼,因为失血过多和疼痛难忍,他半边身体发凉入赘冰窟,指尖也渐渐麻木无感。 眼神涣散的望着刑部顶上吊着的黄粱朱雀。 然而太子未动,谁都不敢出声请求。 这局面已是个不可折衷是非的局面。 荔王满手尽是鲜血,转为扑伏跪地,扬起头望向宋春景,苍老的脸上泪水填平沟壑,脊背也深深弯下去,请宋太医发善心,救一救我儿!若是元昆死了,我我也只好豁出去。 若是李元昆真的死了,他必然反口,并将皇后拖下水去。 太子看着他绝望却坚决的眼神。 荔王同他大喇喇对视,眼中山风过境般疯狂无比。 太子一敲桌子,哆的一声响,平地炸雷般吓了众人一跳。 去瞧瞧。他不带感情的说。 宋春景应声而动,几大步上前,蹲在李元昆一旁,闪电般出手掐住他颔厌、百会两大穴道。 力气之大手上骨节立刻变白,处在黑发暗血中的手显得十分白皙修长。 许灼看到不禁吃了一惊。 百会穴是由于百脉交会于此,所以称为百会穴。 就算是平常人经由这么一下,也难说不会偏瘫,他竟然借此穴刺激神经,强行突流气血。 真是胆大的让人害怕。 就在此时,李元昆啊的一声,猛地睁开眼!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6) 宋春景硬生生将他已经消散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神志归笼,不住痛苦嘶吼,立刻疼的满地打滚。 宋春景单手紧紧钳制住他,看了一眼许灼。 许灼就跟自己的命穴被人掐住了一般,满头大汗立刻上前帮忙,按住了李元昆受伤的上臂和肩胛处。 李元昆满面哭相,鬓角尽湿,脑后都被鲜血泡透了。 宋春景半跪在地,一边飞快抽出药箱最下边一层,取出一套银针来,一边低声对着他道:你爹为了你豁出去,你也该为了你爹挺过来。 暗红色的鲜血染透他靴子、衣摆,他看也不看一眼,任由其蔓延而上,画上奇怪的形状。 太子坐在堂上看着他沉甸甸的衣角,还有坠在内衫腰带上的半月玉佩,已随着他动作悬在半空中,垂下去的穗子已经被打湿了。 太子忍不住看向他表情。 然而宋春景救人的时候比平时更加冷漠,眼中一点多余的情绪都看不到,除了双眼时不时微微一移,其他五官仿佛磐石浇筑而成一动不动。 侧脸的轮廓就跟砂纸打磨过无数遍,又涮上了一层凝脂晾干,才造成了这般滑腻泛着淡淡光泽的模样。 挺直顺畅的鼻梁到微微抿着的上唇,唇线微微曲折,仿佛叮咚山泉拉出的曲线。 那弧度仿佛由度尺刻画量好才雕琢而成,多一分少一分都不算精致好看。 再往下是修长的脖颈,还有深陷的锁窝儿。 那锁骨延伸至两边,叫衣领重重盖住。 太子看了一会儿,喉结一动,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紧接着他眼眸一转,看到了放在地上拉开格子的药箱。 一卷银针被取出,那里面只留下零星几样小勾刀,遮挡不及露出垫在最下头的浅白色。 太子隐约觉得眼熟。 他定睛一看,猛地回想起来。 是自己当初给他写的信。 太子难以自控,忍不住唇角浮现一点笑意。 场中人不乏一直觑着他神色的,见状只觉恐怖。 这么个生死关键的时候,竟然还笑的出来,心情还十分愉悦。 可见是真的嗜血阴鸷,越发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那边荔王应对何厚琮,他问一句,便嗯一声应下,不时望着这边动静。 约过了一刻钟,李元昆脖颈同手上的血终于止住,整个人面色浮白,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 宋春景给他灌进去半碗汤药,然后继续清理完李元昆手上的腐肉碎肉,又将伤口冲洗干净。 这才算告一段落。 他松了一口气,随手擦了擦汇聚到一起要流下去的汗。 许灼也松了一口气,由衷的佩服道:宋太医好厉害,手法干净利落,下官还有许多地方要同你学习。 宋春景一抬手表明不敢当,拿起将纱布递给许灼,客气的说:劳驾,给他包扎一下。 他抬起自己的伤手来,示意不太方便。 许灼可不好担他的客气,汗毛直立的对他一捧手,不敢当不敢当。 宋春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收获了一枚迷弟,温和笑了笑。 下一刻,他像是有所感觉般望向太子。 太子视线从药箱上移开,眼中带笑同他对视。 宋春景眼神飞快一瞟那药箱,同样看到了压在底下的月白染着金星光点的信封。 他眼中神色顿时慌张,太子仍旧坐在高处盯着他。 宋春景一眨眼,敛去大半情绪,若无其事的将东西依次清洗擦干净,放进原本位置,合上了那小抽屉。 里面东西均被乌黑隔板阻挡,同时,也隐藏了不宣于口的秘密。 太子上前提起药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般随手交给乌达。 走吧。 宋春景状似轻松的举了举自己的手。 手上鲜血淋漓,裹得纱布的那手因为吸饱了水分,三五不时便滴下去一滴。 虽然那血不是他的,但是看上去就像从他身体里溢出来的一样,太子顿时一皱眉,许灼。 许灼正给李元昆缠脖子,诈然听到太子叫自己,手上一抖差点直接把伤患者勒死。 他仰起头顿在当场,瞪大眼睛看向太子。 太子冷酷无情朝他使了个眼色。 目光所及是宋春景的手。 许灼懂了,立刻草草两下缠完手上的纱布,拿起一卷新的来,站到了宋春景身旁。 宋春景将手往后下意识一挪,不必,我自己来。 许灼尴尬的停住,余光觑向太子,太子拿过他手上纱布,不耐烦的一挥手,去吧。 许灼: 被人接连呼来喝去,他深感一点尊严都没有。 但是尊严有什么用?还是命比较重要。 许灼灰溜溜的趴到李元昆身边,继续给他包扎手。 太子看一眼荔王方向,何厚琮感受到了他不耐烦的气息,赶紧捧着诉呈过来,荔王尽数认罪,殿下请看。 太子看了不看一点头,侍卫长立刻上前收起来。 暂时收押。太子道。 随即他对着乌达一伸手,乌达将药箱递给他。 他提在手中,迈开沉稳坚定的步伐,往刑部大门方向走去。 宋春景举着手防止血液滴到身上,见状只得跟着太子一并往外走去。 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弄脏衣裳,因为他身上已经尽是血点,染了一个乱七八糟,下摆湿透又沾了些灰,沉甸甸的脏污一片。 乌达望了一眼,则去接了半盆温水,端着走了出去。 其余侍卫依次而行,刑部大堂内顿时便空了一片。 刑部外马车等候在阴凉处,一见人出来,便趴入车底拽出化成水的冰哥,重新装满了新的冰块。 一切似乎已演练过无数次,众人见怪不怪尽职尽责站在自己岗位上,有条不絮的进行着每一步骤。 乌达进去将水盆放在中央。 最后,太子才扶宋春景依次钻进车内。 因为他抓着宋春景手的缘故,因此也沾染上了些血迹,他就着牵着的手,一并伸到了水盆里。 水温凉,温度体贴可人,太子先自己洗了洗,洗干净后给宋春景洗,宋春景往回一抽,他已经将那手稳稳抓在手心里。 别动。他道。 他洗的认真仔细,先洗干净前后两面,再细细搓手指,一丝一毫肌肤都不放过。 察觉到手中人的僵硬,他有意缓解轻松气氛,问道:你一只手受了伤,平时是怎么洗手的? 下官是受了伤,不是截了肢。宋春景道。 怎么你受了伤可以沾水,我就不能?太子嗤笑一声,整张脸生动许多。 他专心盯着那手,垂下的眼皮露出睫毛根部,每一根都茁壮无比,深深扎在眼皮边缘处,十分结实。 可见若是人强壮且攻击性十足,连身上的每一根睫毛都显得格外有力量。 身为太医,身体就与别人不同,连感染的机会都没有吗?太子低沉道。 他洗干净一只,又去解开他另一只的纱布,那结不知谁打的,又紧又小,还比不上小拇指头的一半。 太子解了一会儿,不耐烦的一把提过他的药箱来,从里头摸出来一把刀,在手中一转就割断了那纱布。 污脏纱布掉落在地,太子看也不看,专心打量他的手。 能沾水?他问。 宋春景:不可以泡,可以用流动水加药液冲洗。 然后他看了一下变成粉红色的水。 太子敲了一下车厢,外头立刻传来询问声:殿下? 换盆干净的水来。太子道。 乌达迈上车,站在车外的栏板上,弯腰将水盆端出去,然后换进来一盆干净点水。 可见东宫马车配备齐全,区区一盆水还是补的满的。 不仅能补满,那水中还漂浮着应季花瓣,机灵精神,平白开在水中的一样。 仔细闻,水波游荡间还传出阵阵香气。 宋春景: 太子看他微微一动的神色,立刻懂了,他沉着脸吩咐:换清水来。 乌达还未下车,不敢瞎问,将那精致漂亮的半盆水倒掉,重新添了半盆新的。 宋春景去拉药箱上头的小抽屉,太子眼疾手快,提他拉开,并取出一个药包来,这个是吗? 宋春景点了点头。 太子把药包打开,嘴里道:你指挥,我来就成。 手一翻,将药粉尽数倒了进去。 宋春景哎了一声,殿下,倒多了。 太子看了看空了药囊,停顿一瞬,财大气粗的说:没关系,回头给你补一缸。 第76章 宋春景说慢了一步,只能心疼的看着那药粉眨眼溶入水中,连半点渣渣都没剩下。 太子泡在金银山里长大,不能感同身受那心痛的感觉,只为微微皱着眉看着他受伤的手。 血迹尽褪,粉白色的纤维细肉露出来,边缘处隐约有些裂痕和溢出来的粉色血水。 宋春景自己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太子:伤口总是反复裂开,不利于恢复是不是? 宋春景无奈的说:职责所在,不可推脱啊。 此人表情无辜,却含沙射影的隐约将太子一起指责了。 太子小心翼翼牵过他手,打量几圈,想到他下午一番急切操作,撩起水轻轻给他冲洗,好在请假了,赶紧养好吧,会不会留疤? 宋春景一点头,应该会。 太子一抿唇,唇线猛的绷直了。 宋春景抽出手来在棉布巾上擦了擦,随意道:没什么,又不是姑娘家,外表而已,不必太在意。 太子心道:自有人在意。 他拉过他手,将棉布巾一并拿过来,给他擦干,宋春景拗不过,只得由他。 自小衣来伸手有人服侍长大的太子金贵无比,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现在看来不仅乐在其中,而且还伺候的非常顺手,动作轻微细致,像对待稀世珍宝。 车内一时无言,安静之中莫名的情愫似乎在悄然生长。 车外微风偶尔撩起窗帘来,刚好乌达瞄了里头一眼,似乎看到他二人面对面说话,靠的极近。 他飞快的转开目光,随即低头一想,浮现一个上好的想法来。 说干就干。 乌达前走两步,终于发现一个半拳大小的砖块,清障侍卫正要清理,乌达一把推开他,脚下一动 将砖块踢到了车轱辘底下。 骏马毫无防备,片刻未停的压了上去。 咯噔!一声颤动,整个马车都跟着剧烈一晃! 车内。 太子同宋春景毫无防备,均被震的一晃! 太子刹那间抓住车厢窗棱,大腿肌肉绷紧,稳固至极的抓在地面上,停住了身体,同时他下意识想去扶宋春景。 宋春景却没有这种爆发力,他连忙去扶车厢,却由着那惯性将他朝旁边一甩 见状太子收回了本想扶他的手,伸手展怀一接,将人稳稳接到了怀里。 毫厘只差,几乎贴面擦过。 太子甚至感觉到了他眼睫毛自上而下扫过自己侧脸痒痒的感觉。 马车恢复了平静。 外头乌达抱歉的道:殿下,道路不平,我已将清障侍卫打了一顿,叫您受惊了。 太子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他眼中只剩下一个人。 那个人撑起身,有些恼。 太子赶紧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宋春景轻轻摇了一下头。 太子近距离看着他眉眼、唇角,强忍着没有将他拉回怀中。 想不到还能等到宋太医投怀送抱的一天,实在不容易啊。太子调侃道。 宋春景坐回原位,撩开帘子一隙看了一眼来路。 路上平坦开阔,轧上石头的可能性低于千百分之一。 倒是乌达,一看到宋春景往外看,立刻躲远了些。 宋春景放下车帘,太子凑到他身边去坐着,将头往他那边一凑,我给你包扎伤口手吗? 他呼吸热烈灼人,宋春景毫无防备,下意识一躲。 太子一笑,刻意往他那边凑了凑,躲什么?我能吃了你吗? 宋春景看着他。 扶在坐垫上的手情不自禁收紧,抓住了坐垫一角。 下一刻,太子将手覆了上去,你怕什么? 他低低道。 宋春景罕见没有躲,眼神一顿,道:怕你。 怕我什么?太子问。 他手上用力,将紧紧攥着坐垫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最后将整只手紧紧握住。 我已经不是当年鲁莽放纵的我了,绝不会再冒失冲动叫你难过。 宋春景反手攥了一下他手指部分,随即放开,靠在车厢一侧望着顶部悬着的圆环琉璃珠儿,不知道,就是有些怕。 他扬起的脖颈修长优美,喉结微微凸起包裹在皮肉之下不甚明显,血管微青,在白皙的肌肤下微微跳动。 那弧度顺流而下,一路没进衣领中。 太子看着那勾魂摄魄的弧度,只觉得体内的火旺的扑都扑不灭。 他不由喉结一动,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怕疼吗?他又问。 宋春景仍旧看着车顶,太子从沉默中读出来,自己猜对了。 他因为向上看的缘故,眼皮撩的很高,像半个月亮,甚至埋住了一半的睫毛。 但是他瞳孔又大,根本露不出多少眼白来,显得眼睛又大又有神。 平白年轻了四五岁。 太子一下子就回想起当年的宋春景来,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今晚别走了吧?太子在他耳边说。 声音低沉喑哑,充满磁性。 即便他刻意压制,那粗重的呼吸声仍旧自耳脉一路喘到心窝儿里去。 灼热,充满了吸引力。 此刻情景交缠复杂,散发出的男性特有的气息充满车厢,即便不说出来,也懂得那话中包含的是什么意思。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7) 宋春景没有一口回绝,更加罕见的,沉默了。 等待的时间更加难熬,数息后,太子忍不住道:给我个机会,试一下。 他甚至想说不爽不要钱,残存的理智叫他停住口,留给了宋春景更多思考的时间。 良久,宋春景松开了紧绷的手,手心里的汗甚至濡湿了坐垫,留下指甲盖大小不明显的印记。 他收回上扬的视线,张了张嘴,说:我下午回家取点东西。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立刻同意,好,现在就送你回家。 不是要去将军府吗?宋春景看着他问。 太子: 他险些忘了这一茬,本想说明日再去,又怕努力了这么久宋春景再反口,只得艰难的说:去。 宋春景咳了一声,便自己提起圈在角落里的水壶,到了个杯底润了润嗓子。 太子紧紧盯着他吞咽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也跟着咳了一声。 他接过空了个水杯,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宋春景觉得他似乎有些浮躁,离得近了还能感觉到炙热烤人的体温。 太子迎着他目光挑了一下眉,怎么? 宋春景收回视线,按捺住了自己想给他把脉的手。 太子视线下沉,打量着宋春景身上的衣裳,眼中精光一闪,嘴中却为难又犹豫的说:这样去不好吧? 宋春景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衣摆还未干,残留的血迹在地上拖出斑驳的水痕。 腰间挂着的玉坠子也沾了些红色,将白玉染成了鸽子血石模样。 乍一看,像刚杀过人一样可怕。 太子适时建议: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宋春景也觉得实在不像样,沉吟道:也好。 太子不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对着外头道:去宋府。 马车立刻改道转行,没有引起一丝颠簸不适。 宋府安静非常。 宋老爷最喜欢的就是下棋,现在年纪大了,即便不经常下棋,也喜欢安静待着。 宋春景下了马车,太子自觉道:我在车上等你,省的你爹不自在。 我很快出来。 说着,他转身便走,脚步匆匆,转眼没了身影。 太子望了一会儿,不自觉偏头笑了一声。 他时常板着脸,偶尔一笑也是转瞬即逝,气势无匹不怒自威。 竟然还有偷偷笑出声的时候。 乌达凑过来,稀奇问:殿下高兴什么? 成功约袍当然高兴,太子没忍住,再次笑了一声。 乌达不明所以,跟着嘿嘿嘿一通傻乐。 宋春景回房取了干净衣裳,又收拾几样东西装好,单手抱着往外走。 走到前厅位置,宋老爷叫人扶着走了出来,刚回来又出去?不是请假了吗? 宋春景走过去,将手上东西递给小厮,自己扶着他胳膊,有些事要处理。 他看了一眼小厮,小厮捧着他东西往外走去。 宋老爷打量一下他手中捧着的物件,发现是换洗衣衫一类的,去哪里? 东宫。宋春景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指着衣摆上的污秽,直接过去了再换。 宋老爷噢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宋春景道:晚上不回来了,您吃晚饭早点睡,明天一早回。 宋老爷看看他,又看看大门方向不见踪影的小厮。 你要想好,宋老爷眯起的眼中露出一线光亮,他届时坐拥后宫无数,还会有许多子嗣,但是却不一定会允许你娶妻生子,你可想好了。 宋春景沉默下来,睫毛根根分明压的视线不住下沉。 良久,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闭了闭眼缓缓睁开一道缝隙,想好了。 宋老爷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从你奋不顾身进皇宫为太子铺路,连命都舍出去了,我就明白了。 孩儿不孝。宋春景道。 孝不孝不体现在这上头,宋老爷叹了口气,说来怨我,若不是我当初站错队,想来你也不会欠太子人情,同他有什么交集。 宋春景恭敬的说:不是因为这个 宋老爷一摆手,打停他话。 他手上皮肉松弛,肌肤暗沉,凸起的青色血管林立在骨节之上,无声阐述着老人的过往人生。 不仅有后宫,还有前朝,若是别人说你攀附皇权,明里暗里嚼舌根,你该如何自处? 宋老爷仰着头看着他不悲不笑的面孔,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他抬起手重重拍了拍他肩,又抚平了肩上衣褶,太医院不比别处,什么贵人都能接触的到的,若有人借此孤立你,使你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使,你又该如何? 宋春景垂着眼,唇线紧了紧,是有话要说但是强行按下的表现。 只要你不后悔就行,爹先给你打好铺垫,怕你日后伤心。 宋老爷看着他表情,叹了口气。 他也从年轻时走过,回想当初,多少能体谅些心境。 宋春景按下其他话,只说,谢谢爹。 宋老爷眨眨眼,举着他的手在跟前看了看,还疼吗? 宋春景摇一下头,又笑了,有一点。 去吧,宋老爷道:好在歇假了,养好再去上班。 宋春景应了,转身欲走,宋老爷诶一声,忍不住道:若是后悔了,也没事,人生很长,悔了就从头再来。 第77章 宋府门外,太子坐在车内待了一会儿,觉得憋闷,又下了马车,站在门边的角檐下等。 片刻后,他道:热。遂又回了车内。 乌达感受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忍受,还远远没到浮躁的那种天气。 太子在车内摸了摸刚刚小厮送出来的衣衫,烦躁的出了一口气,问道:去看看,出来了吗? 乌达应声去看,上前靠在了门上,守门小厮离他远了些,躲在门房里偷偷看着。 宋太医没出来吗?他问。 小厮:没有。 二人隔着小房一堵墙,小厮又胆小,声音模模糊糊。 乌达一拍门,什么? 小厮吓得靠后一退。 乌达又一拍门,宋太医人呢? 小厮咽了咽口水。 在这里,乌达侍卫找我。 斜里插出一道声音来。 乌达一看,正是宋春景。 前后时间一刻钟都不到,就等的不耐烦的敲门砸墙,他站在门内,看着乌达的手,凉凉道:这是太子的礼数,还是东宫的规矩? 乌达张了张嘴。 他一点都没生气,甚至都不想辩解。 宋春景是轻易不生气的,即便生气,也必定是旁人招惹了他或者心里有事。 上午太子才同他说过宋太医有心事,自诩体贴如乌达,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添火的。 他笑着上前轻轻摸了摸门,还吹了吹上头并不存在的尘土,笑着说:宋太医家的门好结实,厉害厉害。 这夸奖一点都不走心,但是他笑容可掬,宋春景绷着的脸立刻就缓和了下来。 乌达:宋太医家的小厮也怪可爱的。 宋春景: 乌达不多废话,他将拍在门上的手放下去,往前做了一个恭请的动作,您请。 宋春景头也不歪,目视前方走出去,一脚踩到车棱上,钻进了车内。 太子看了他几眼,下意识问:乌达惹你生气了? 宋春景:没有。 出来的时候碰见你爹了?太子又问。 这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宋春景嗯了一声。 太子坚毅挺廓的面庞和浓黑的剑朗眉一动,想了想,认真道:你已经是院士了,待到登基大典一过升为副院判,祖制规定,副院判只需负责皇帝一人身体,是不必时时待在太医院值班的。 宋春景张嘴欲说,太子怕他拒绝,飞快的补上一句,你也有时间多陪陪你爹。 副院判一事,宋春景还想再说:其实不必 宋太医可是我的恩人,若是真的连点封赏都没有,往后谁还肯为朕卖命出力? 太子笑着打断他。 他似乎心情非常好,脸色难得一见,甚至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 他头一回自称朕,然而这重于千金的字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从他嘴里说出来,从身份行事,到表情气度,无一不契合。 好像天生就该如此自称。 宋春景合上嘴,认真考虑着。 太子伸出长腿,小腿一侧蹭了蹭他的小腿另一侧,再说我的伤口还要靠着宋太医仔细护理,必得给个光明正大的职位才行。 宋春景将腿往旁边收了收,无奈的说:殿下 好,太子收回腿,坐直了些,退让求饶般道:注意体统。 宋春景看着他,偏过头去。 端着板着的宋太医终于放下无害的表情,摘下得体的面具,唇角慢慢一挑,眼中顿时盛了些笑意。 他一笑,眼角眉梢也跟着一动,将周围氛围平白暖热上去三分。 勾人而不自知才最要命。 太子只觉身下一团火,来势汹汹的烧了起来。 他眼也不转的盯着前人轻松神色,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还有个秘密,晚上跟你说。 一炷香后,东宫到了。 太子先下车,宋春景随后下来,站在原地仰起头,看了一眼那牌匾。 太子也跟着一起打量,听闫真说,你每次来的时候总要看一眼,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宋春景面不改色说:东宫真是有钱,一个额匾挂在外头风吹日晒的,竟然刷了不下十层金粉, 太子看着他,觉得也就一般,并没有他说的看起来那么有钱。 宋春景:有一回我出来,赶上刮大风,路过这下头,回家一摸后脖领子上,全是金粉,抖落抖落能凑个小金珠子出来。 太子没忍住,舌头舔了一下旁边的牙齿,控制不住扯着嘴角笑起来。 宋春景继续说:若是哪家苦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只等着哪日刮大风守在这下头,随便抖落点接着,就几年吃喝不愁了。 太子诶了一声,一把拽过他手,将人领了进去。 临水阁的温泉池常年配备热水与应季花束,已供太子突然想起来泡泡身体放松一下。 今日就刚好派上了用场。 宋春景跟在他后头走进去,临水阁中窗扇尽开,纱幔层叠摇荡,既不遮住光,又能遮挡外头的视线,非常巧妙且诗情画意。 窗下的绿植顶着各样花朵出现在窗口处,构成了一副盛春景象。 温泉池边一步远的地格中已经填满了冰块,是怕热气蒸腾迷了人眼。 要不说东宫奢靡呢,又是温泉又是冰块还开着窗。 无异于夏天盖着棉被吹空调还要把窗户打开透气,奢侈的叫人咋舌。 好在宋春景也不是头一回来,这景象看过也不止一次。 他见怪不怪的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等待伺候的侍女们,殿下先洗,切记伤口不可沾水。 他转身欲走,太子拦了他一下,一起洗。 不敢,宋春景实话实说道:这么多人看着,下官胆怯,洗不好。 我叫她们都下去,太子一摆手,侍女尽数无声退下,室内一下子空旷起来。 二人共处一室,本该冷清宽敞,眼神交错间却使得空间氛围逐渐变得逼仄起来。 我手不方便,等下麻烦你帮我洗啦。太子往他那边凑了凑,商量道。 宋春景: 太子欲脱衣,宋春景转身往外走,那下官更胆怯了,殿下还是叫别人来伺候吧。 太子看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生怕临门一脚踢不进去,沉着脸叫了他一声:春景儿。 宋春景脚下顿了顿,太子快步走过来,顺手揽一下他腰,放缓声线道:那你先洗,洗完了我再叫人进来洗。 宋春景疑惑看着他,似乎是不信。 太子正经道:洛阳知州送的贺礼到了,我先去看一眼,你不用急,可慢慢洗。 说着,他松开人,当真走了出去。 宋春景前行两步,看他头也不回走远,果真去了前厅方向。 洛阳的贺礼比祝词稍晚一些到,但也是快马加鞭一刻不停,领先于各地率先进了东宫。 成箱的珠宝抬入客厅,撂在中间等候查检。 一人长的箱子边围着几位娉婷女子,俱都是腰肢酥软、盈盈一握的纤细水蛇样。 见到太子进来,一起行礼,声音娇翠欲滴,似乎嗓子里都住着百灵鸟,给殿下请安。 闫真今日归来,脸皮晒黑了一层,殿下。 太子一摆手,示意不急。 闫真起身,按住要禀告的话等在一旁,跟在他身旁打量那木箱。 那箱子呈现红褐色,木纹厚重紧实圆润,表层打磨滑不留手,乃是上好的金丝红木打造而成。 只这一件就价值连城。 太子面色不动,绕过几人行至箱子旁,拿起桌上的玉石毛笔雕刻摆件,随手往上一撑,将木箱撑开一条缝隙,粗粗看了一眼里头。 玉器、金饰、珐琅等等琳琅摆满里头,排列整齐一同朝外展示着自己的金贵之处。 珠光宝气的能闪瞎人的眼。 一眼看去只觉眼花缭乱,太子松开手,那盖子嘭的自己合上,他吩咐道:清点入库,选几样有趣的出来,送去宋府。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8) 是。闫真应了。 闫真比之乌达,胜在话少体贴,并且又有眼光,根本不用担心他会选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拿去送人。 他一回来,先不问事情查的怎么样,太子只觉省心不少。 适龄女子一声不吭,个个脖颈修长头型圆润漂亮,虽然只低着头,仍旧能感受到那逼人的精致感。 太子随意扫了一眼,只能看到点染的眉和胭脂粉色的眼角妆容,其他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起来。他道。 女子一齐起身,都柔顺垂着头不敢直视,体态大方得体,单拎出哪一个来都可入画。 洛阳的知州倒是大方,觉得送一个形单影只上不得台面,竟一并送来了六个。 太子捏着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笔杆,挑起其中一个的下颌,那女子顺从的抬起头。 宋暖暖?太子问道。 女子吓了一跳,即刻跪下去,奴婢韩央见过殿下。 她旁边女子跟着惶恐跪了下去,奴婢宋暖,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只听乌达交过一回,没想到后头这个暖字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宋暖就宋暖,还宋暖暖。 贱兮兮的。 太子道:抬起头。 宋暖抬起头来,然而太子仍旧毫无印象,这会儿再看,只觉得除了橘红色的唇尚且能入眼,其余皆是一般而已。 就在此时,乌达自外头进来,行至太子身侧,弯腰行礼道:殿下,宋太医洗完了。 第78章 太子瞥了一眼乌达。 舞女不明所以,心中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楚楚可怜的望着太子,眼中充满了崇拜情愫。 乌达低着头,将脑袋往一侧肩膀处一偏,一眼认出来那女子,! 他猛地抬起头,激动的对着太子眨了眨眼,太子随着他目光一抬下颌,点了那舞女一下,朝着他一挑眉。 乌达疯狂点头,内心嚎:是她!就是她! 他龇牙咧嘴盯着,若不是太子在场,只怕已经窜起来了! 太子再次辨认几眼,经过绞尽脑汁回想之后,终于回想起来洛阳那夜跳舞的正是她。 当然,入夜之后送去太子房间的,也是她。 太子颇有些尴尬,下意识就觉得不能让宋春景见到这些人。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乌达道:闫真回来了,你休息几天,养好伤口再来。 谢殿下。乌达高兴的应了。 太子将玉石笔杆扔回桌上,转身欲走,面不改色吩咐道:你们几个,一并跟着去伺候乌达吧。 乌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后头,拼命暗示只要一个就够。 然而太子的心思已经飞去了临水阁,根本不管他的暗示。 宋春景换了干净衣裳,头发也重新整齐束好,坐在临水阁外间看着窗外发呆。 闫真不愧得太子心意,只看了一眼就安排人准备饭菜点心送出春椒殿。 这会儿已经到申时,太阳隐约有了颓势,太子整日一腔热血下沉,只觉得小腹坠胀精神亢奋,一点都不饿。 但是确确实实还未吃午饭。 他深觉巴字带刀帽,实在耽误事,这会儿头脑清醒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去吃,我马上洗完出来。 宋春景也不怎么饿,但还是不欲多说的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闫真安排妥当,跟着进了内间,去禀告查出来的事情。 太子下了水,站在台阶上,露出腰部及以上部位,不叫那伤口沾了水。 侍女事前为其小心擦洗,闫真轻轻道:殿下,郊外 以后再说。太子一摆手,打断他话。 简单洗就可。他火烧火燎催了那侍女一句,不知在急什么。 侍女顾不得湿了水的裙子,淌入水中为他匆匆擦洗。 春椒殿。 外头有侍卫将搁在詹事间的画眉提了过来,摆在窗上,画眉不认生,看到宋春景就张开嘴喳喳个不停。 声音不如传闻的好听,反倒有些吵。 宋春景没觉得哪里有趣,移开视线不再看它。 约莫吃了几口,菜样还没吃全,太子去而复返,肩上围着宽大浴袍,里头光着满是水珠的上半身,下头只穿了一条渎裤,匆匆走了进来。 甚至有些水渍泅湿裤子,显出深浅不一的印记来。 太子坐在他旁边,说道:站着洗的,伤口没沾水。 宋春景咽下嘴里的饭,又喝了两口汤,往下顺了顺。 太子问:吃饱了没? 宋春景以为他要包扎伤口,便搁下筷子,将药箱提过来打开。 他依次取出药粉和干净纱布来,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肉均亭,不见杂色,十分惹眼。 可想而知,若是这手,握在那里 该是一处怎样的风景。 太子口干舌燥的一把拿下他手中东西,搁在桌子上。 先别管这个,他低声说着,过去将人拥住,把前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身体紧密贴合,那火热立刻传染到了宋春景的背上,掠起一片叫人颤栗的麻意。 不停呼出来的气息喷在耳边脖颈上,像千万只蚂蚁在噬i咬,酥i麻、痛痒交织在一起,宋春景下意识僵住了。 太子身后抵着他,一声不吭的将人半抱着拖进去室内。 宋春景只觉头皮一炸,灵魂差点窜出窍,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立刻挣扎起来,等等 一字出口,太子搂的更紧了,脚下不停,头趴在他肩上探过去看他的表情,等不了了。 他哑着嗓子说道。 宋春景肤色光洁白皙,他平时又端着揣着,总是面不改色得体恭敬,因此一旦略微有一点不同寻常的颜色就非常明显。 太子发现他耳侧与两颊都微微泛着些许胭红。 像高烧的病人,又像喝醉了。 太子只觉脑中轰然作响,气血一并涌到下头。 他手上用力,单手将人朝上一提,扔在了春椒殿的大床上。 春椒殿当初建造的时候为这床下了不少功夫,太子有令,旁的倒是可以先放放,床一定要舒适宽敞。 木匠宫人寻了许久,才寻到了两棵百年红木,五六成年人合抱般粗壮,通体乌黑发亮,切片之后拼成了这长方足够宽敞的大床,一点都没浪费。 此刻上头铺的垫的都是上好鹅羽被,一躺就能陷进去,被松松软软的包围住。 太子位置找的好,那出锦被层叠,厚实绵软,根本摔不痛分毫,甚至宋春景落地瞬间,还往上弹了弹。 宋春景立刻要起身,太子却已经上来了一条腿,另一腿撑在地上,半边身体压的极低。 二人面对着,宋春景往后退了退,急切道:殿下! 太子凑过去,单手将他往下一压,压住了挣扎的双手,吻在了朝思暮想的唇上。 一吻间章法尽乱,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宋春景咬牙一偏头,挣扎着看了一眼外头的天,我还要去 明日再去,太子猜透他所想,低低笑一声,若是隆冬时节,酉时就已经黑天了,也该睡觉了。 那声音喑哑磁性,听到耳朵里便是一阵酥麻。 宋春景如临大敌盯着他,眼中神色异常清醒。 太子心下一个咯噔,松开了手。 宋春景立刻伸手一推他,抵在身前。 太子就着那抵在身前的手,整个人爬了上去,单手撑在了宋春景上方。 毫厘之间,太子哑着嗓子道:快憋死我了。 宋春景眼神肉眼可见的慌乱数息,想了想,强自镇定道:要不再等等吧,殿下胳膊还未恢复行动能力,不太方便。 不等。太子一口回绝,嗓音越发低沉的说。 宋春景一垂眸,太子伸手一抬他下颌,非常危险的眯了眯眼,又想什么借口? 宋春景:下官在想,殿下又是臂伤又是腰伤,还没有吃饭,受得了吗? 这听在耳中简直是嘲讽! 太子殿下千万人高高捧着,什么时候叫人质疑过? 你提醒我了,他松开手,下床去解自己的裤带腰绳,单手确实不方便,就先脱干净了,省的待会儿腾不出手来脱衣裳。 话音落地,裤子也落地。 太子抬起地上那腿,长手长脚踏上床,结实的身体不着寸缕,肌肉不薄也不过分厚重,因为保养得当,注意饮食,皮肤干净顺滑,行动间不时反射出清透的哑光来。 宋春景半躺着,手肘撑着身体,顿在当场。 太子上了大床,微微弯着腰,俯下身去,含糊不清的说:受不受得了,待会儿问问你自己 辛亏宋春景没听清,不然指不定恼羞成怒反悔然后拂袖而去。 太子半跪在他跟前,伸手一扯他腰带,扔到了地上。 宋春景:! 他再次匆忙出手,一手紧紧抓住太子撑在床榻上的手腕,另一手用力抵住了近在咫尺的胸膛。 然而太子不动便像巨山一样落在原地,根本推不动。 手下的肌肤又灼热烫人,还有些微微薄汗。 我宋春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仍旧是怕,等一下 太子唔一声,低头细细打量他眉眼的变化,觉得这人长相实在好看,单独取出每一处都格外精致。 咕咚他吞了口口水。 声音被放大无数倍,传到了宋春景的耳朵里。 宋春景平常喜欢垂着眼,给人谦逊温顺的感觉,此刻却只顾着抬着眼看着前人。 因为他只要一垂下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黑暗丛林中的虎兽。 弹跳着,叫嚣着,冲天而立要取人性命。 不过这须臾之间,那隐秘处就已经自顶端溢出来些许透明液体,打湿了细孔周围。 是不远处的猛兽按捺不住食人的欲望而分泌出来的粘液。 宋春景甚至闻到了充满攻击性与威胁性的清膻味道。 太子处在上方不辨喜怒的脸,还有低垂的视线,逐渐同四年前合二为一,叫他回想起来当年那如魔鬼般的不怀好意的嗤笑。 他开始四肢僵硬,浑身发出轻微颤栗,如临大敌般盯着太子坚硬的侧脸弧度。 紧张吗?太子突然问,打破了这宁静。 宋春景立刻回神,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缓缓说:我更紧张。 怕把你弄疼了,所以紧张,太子往后退了退,让出一点空间来,他一退,宋春景立马觉得空间变得敞亮,呼吸变得痛快起来,甚至连压迫感都少了许多。 宋春景顿时一松,不由自主的呼出一口气。 他眼睛睁的极圆,眼线围成圆润优美的扇形,由无数细长睫毛撑起,眼中似乎盛着一汪清澈透底的池水。 太子察觉到他的害怕,表情立刻和缓了些,低声安抚,不必怕,这是你的地盘。 宋春景眼也不眨,眼眸深处倒映着他的身影和幽深认真的眼神。 这春椒殿,就是为你而建。太子道。 宋春景似乎没听清,眉梢疑惑一挑。 眼角撑的太开,隐约能看到里头是淡粉色的肉。 什么眼神,太子低低笑一声,当初我说过,我会护着你,这不过区区一座殿宇而已。 太子盯着他,沉沉道:君王一诺,别说千金,万死都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六点。 第79章 宋春景眨了眨眼,移开视线,望向他身后春椒殿各处的摆设。 不管是床边桌角摆设,还是窗边景象,的确每一处非常得他的心意。 太子望着他如画的眉眼,还有暖色的唇,心说这踏马的谁忍得住? 他额角沁出的汗丝更加明显,不禁暗暗深吸一口气,竭力忍耐。 看你喜欢,我已经吩咐人,将春椒殿内所有物件,尽数迁搬进宫,到时你入宫值守,可住在那里。太子道。 宋春景看着他。 现在可以继续了吗?太子问。 他从未被驯服,只是在他面前收起了沾血的獠牙而已。 宋春景抬起手,摸了摸他眼角眉梢,蹭上了些薄汗,他轻声道:谢谢。 太子直觉这里头的谢并不是为了春椒殿,宋春景吃喝不愁,官职体面,又得看重,区区一座殿宇,恐怕还入不得他的眼。 我该谢你。太子笑了笑,那笑容发自真心,连带着整张脸都柔和年轻不少。 下一刻,他轻轻道:我们慢慢来,你稍微配合一点可以吗? 宋春景一时顿住,似乎是在考虑。 太子趁热打铁,我绝对正经着来,不玩什么花样,若是弄疼你了,立刻可以喊停。 宋春景打量他神色,似乎在判断他说的真假。 太子坦然任由他看。 即便没穿衣服,也磊落大方,毫不怯场。 但是他肌肉精装,光滑肌肤紧紧绷在上头,还挂着将干未干的水珠。 即便刻意和颜悦色,散发出来的威胁性也太强烈了,根本没办法叫人放松。 太子似乎也意识到了。 他随意扯过一块毛巾,在腰上一裹,然而只有一只手,两头系不上。 搭把手,太子说。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幽深的茂密丛林已经被遮挡住了,已经做出攻击姿态的猎豹也安静了,蛰伏在毛巾底下,凸出顺服的弧度。 宋春景松了口气,伸出手配合他将毛巾两角一压,折到内侧压紧。 搭配的十分好。 行动间他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到太子腰侧肌肉,本来微凉的皮肤立刻被点燃了,蛰i伏的器i官也蠢蠢欲动。 太子怕吓到宋春景,立刻腿一弯,掩饰性的向下压了压身体。 宋春景没有发觉,他犹豫着,慢慢问:怎么配合? 有戏!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69) 太子心中狂跳,面不改色的继续装大尾巴狼,放松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话毕,太子伸手一拽,将他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紧跟着周身覆了上去,别怕 双唇想触,身体即刻被点燃,感受着室内温度的迅速飙升。 送本章,见专栏艾特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还有一章晚上10点发(大概OvO) 第80章 第二更 室内越来越热,冰块似乎化尽了。 这一觉很长。 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太阳升起。 本该打扫的下人都静悄悄的,侍卫行走间也尽数绕开春椒殿,生怕发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声响,将沉睡的人吵醒。 春椒殿内的大床上,操劳半夜的人终于从梦中醒来,迷蒙的睁开一条眼缝。 宋春景微微一动,只觉浑身说不出的疲累。 疼又不是疼,酸又不是酸,累也算不上累。 就像睡过了头,一时神思倦重,整个人都怠工了。 太子察觉到动静,同时转醒,他伸出长而有力的胳膊,紧紧一搂宋春景,醒了? 宋春景似乎还未清醒,有些迷茫的看了他一眼。 在东宫,太子和颜悦色,心情极好的说:春椒殿。 宋春景看了一眼床上床下的凌乱,回想起昨夜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子捏着他下颌将他头转过来,认真打量着,没发现什么黑脸不爽一类的表情,才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摸了摸宋春景的眼睫毛,宋春景下意识一闭眼,瞬间只觉的嘴唇一热,被人亲了一口。 宋春景: 太子忽略他拒绝的表情,非常自然的问:还睡会儿吗? 不睡了。宋春景道。 于是太子唔了一声,轻轻清了清嗓子。 这蜻蜓点水的咳声一过,门立刻被推开,端着水盆、毛巾、盐水等等的侍女两排对齐,迈着无声莲步,鱼贯而入。 宋春景: 太子似乎已经习惯了,坐起身来,自有人上前将他扶下床。 他就光着身体站在了正中央,喝着盐水漱着口,由人擦洗穿衣。 太子下巴一抬,指了指宋春景。 几名侍女福身一礼,立刻上前围住宋春景。 宋春景赶紧拒绝,不、不必了。 侍女退后两步,依次站在床边,太子一摆手,站列整齐的侍女尽数立刻退了回来。 正准备为他披衣的侍女,双手提衣顿在原地,说明道:殿下伤口许是裂开了,刚刚已经将背上血迹擦干净,转眼又流了出来,可传太医来吗? 太子侧头看了一眼宋春景,宋春景趴在床上,胳膊伸到烟灰青色的锦缎薄被外头,随意搭在枕头上,皮肤光洁白皙,泛着玉一般泽润细致的哑光。 手腕一侧,尺骨凸起支棱在外,配合着轻轻闭上的眼睛,薄薄的眼皮细细的睫毛,显着整个人孱弱无比。 太子喉结一动,转开眼,怕吵醒他,便行至外间才问:岑大夫还在吗? 在的,侍女答道:说是要常住。 太子一迟疑,说:将他叫来。 侍女立刻去了,太子坐在外间等候,不时探头看一眼里头的宋春景。 小片刻,春椒殿的门扇同脚步声一起想起,岑大夫到了,请殿下安。 太子侧过身,将伤口暴露在外。 岑大夫吃了一惊:昨日看时已经愈合好了,怎又裂开了? 里屋的宋春景睁开一半眼皮,听着外头的谈话和窸窸窣窣清洗伤口的水声,盯着床顶怔怔片刻,终于起身。 他一动,才觉出不痛快来。 大腿根部的软筋似乎被拉伤了,酸疼无比,身后也麻麻木木有些凉飕飕的,整个人像是被拆开重组是的,关节处都透着不协调。 他缓了缓,将衣裳上所有配饰尽数取下,才慢慢穿好。 外头,岑大夫正在太子腰间裹上新的纱布,嘴里还笑呵呵的说:殿下切记短日内不可腰间用力,不可操劳啊。 昨夜操劳半宿的太子目视前方正襟危坐,轻轻一点头,示意听见了。 身后红色珠帘一响,宋春景撩开一边,从里头走出来。 他穿一身浅色衣裳,头发束的仔细,腰间袖口都非常妥帖干净。 太子望着他窄而明显的腰身,起来了? 宋春景点点头,垂着视线,脸上有些轻微失色。 他人本来就白,穿上这衣裳显得更加白,甚至衬的浅淡瞳色都显得乌黑起来。 早膳备好了就在外间,你先去吃,我马上就来。太子和缓对着他说。 他语气亲昵自然,显然不是对待一般人的待遇。 岑大夫根本不敢抬眼皮看从里头走出来的人是谁,撞破皇家秘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黄土埋了一截儿的人根本犯不着为别人的事丢了命。 即便太子侧妃再给他十盘子金锭,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太子看着宋春景转身走出去的身影,却叫了他一声,春景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岑大夫猛的惊住,抬起头余光扫了一眼。 果然是宋春景。 太子这里明明有太医还叫自己来,放着宋太医为什么不用? 宋太医清早为什么从内室里出来? 还有二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勾搭情愫,完全不避讳外人。 其中所寓,不言而喻。 太子亲昵的语气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岑大夫吞下一口唾液,一瞬间明白了诸多往事。 为什么南下时太子对随行太医体贴照顾,现在看来,应当全都是因为宋春景的缘故。 岑大夫立刻出了些冷汗,一时提心吊胆起来。 那边宋春景脚下一顿。 太子忐忑听着,他却只是道:有些头疼。 叫岑大夫给你开副药吧,太子道:或者再睡会儿,现在还早着。 刚刚已经吃过药了。宋春景说。 太子险些忘了这人就是太医,医术还十分高明。 他一时无言,宋春景朝着他恭敬一点头,走了出去。 太子问道:好了没有? 岑大夫提心吊胆的加快了包裹速度,应和说:就快了,就快了。 太子不耐烦的出了一口气。 东宫一日三餐是非常讲究精致的,从前点到饭菜主食,再到浓郁香汤,最后水果茶点,顺序和种类一样都不能少。 因为今晨有不那么讲究的宋春景在的缘故,就忽略上餐顺序,将所有东西都摆上来,足足摆满了两大桌。 虾饺、灌汤包、黄金蛋卷等等,每个小碗中装一样,一样装两三个,一个也就指肚大小,一口一个又精致又方便。 碧玉梗米粥用白瓷小碟子盛八分满,坐落在莲花瓷碗上,瓷碗侧面掏出六个空,中间点着烛火,温着上头那碟米粥。 太子包扎完,穿好衣裳走出来,路过宋春景身后,轻轻摸了一把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宋春景察觉到,扭过头看他,眼中黑白分明,诈一眼看去十分无害。 太子绕过他,站在一侧,看到了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弧度,和微薄嘴唇,立刻就觉得那纯良表象荡然无存。 宋春景拿起筷子,太子只瞟了一眼那桌上就沉下脸,怎么不弄点像样的东西来,这些糟糠菜能吃吗? 第81章 负责膳食的厨管立刻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解释,原厨请了病假,这是从宫中御膳房紧急请来的,说是 他正解释着,太子扭头一看,宋春景已经开吃了。 他昨日下午吃了几口,晚饭没吃,还翻来覆去操劳一夜,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什么也顾不得,只想着先填饱肚子。 即便如此,他吃相仍旧斯文可人,不疾不徐,像吃什么苦药一般。 太子看了两眼,觉得秀色可餐,自己也跟着饿了。 随即他一摆手,不再追究责任,坐在了宋春景斜对面。 宋春景夹起虾仁馄饨吃了,他就朝着剩下的一个伸出筷子,夹来吃掉。 然后看着他表情,嘴里品尝了同一种食物,琢磨他对这东西是什么感情。 宋春景根本不抬眼皮四处打量,身前有什么就吃什么,片刻后,他搁下筷子,喝了两口汤。 太子一看,连三分之一的菜色都没有尝,他问道:饱了? 嗯。宋春景点了一下头。 是不合口味吗?太子又问。 不是,宋春景也看了一眼剩下的动都没动过的菜,个个精致诱人,即便他已经吃饱了,仍旧被引的食指大动。 饱了。他移开视线,肯定说道。 太子打量着他神情,行吧,那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加快吃饭的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大半早点吃进了肚子里。 然后拿起湿棉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得去刑部一趟,待会儿进宫,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他分明期盼宋春景能说,我随你一起去,但是脸上神色一点都不显露,坦然磊落看着他。 宋春景:我去将军府。 他起身在水盆里洗了手,转身去背药箱。 这是太子早已经答应过的,为了表现自己的善解人意还主动提及。 他一瞬间回忆起昨日种种,艰难的将神思从昨夜春椒殿缠绵的床榻上抽离,清了清嗓子,那你带药箱做什么? 从将军府出来,我就回家了。宋春景谦卑恭逊道。 太子差点控制不住脸上要裂开的表情,这么多天假,着急回家做什么? 宋春景:休息。 那我晚上去接你?太子抱着希望问。 过几天吧。宋春景道。 太子停顿数息,才轻轻嘶了一声,你这态度不大对,总想着睡完就走,还这么冷淡。 宋春景没听清,疑惑看了他一眼。 太子有些不安,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样,心中惴惴试探着问:昨晚弄疼你了吗? 宋春景: 等待他应答的这数息之间,太子紧紧盯着他表情,答案关乎之后的幸福,他心跳不由快了些。 宋春景摇了摇头。 太子心中巨石落地,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恢复冷静淡定,拿出使了千百遍的老招数来,你走了谁给我换药? 宋春景不为所动,反问道:殿下万人之上,还愁太医院没有人抢着卖命吗? 太子看着他,宋春景提醒道:下官请假了。 再多说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将人留下。 太子想了想,退了一步,说出来自己退步的条件,那你随我去刑部转一圈,然后先送你去将军府,我再进宫。 宋春景想了想,太子观察着他情绪,等候回复,就像无数坠入爱河的少男少女等着初恋情人答应自己的邀约一样。 又甜蜜,又兴奋。 还有无处安放的紧张感。 终于,宋春景一点头。 太子立刻心情雀跃,像打了胜仗一样。 但是他克制着没有表露出来,沉稳嗯了一声,跟着点了一下头。 刑部。 荔王昨日认罪,便昭示着今年至今最大的一桩案件落下帷幕,从门口值守人员的松懈的表情来看,就能感觉到刑部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片海晏河清的气息。 审堂之中没什么人在,何厚琮一行人在门口迎接太子,递上由荔王签字画押的认罪奏表,李元昆整日昏迷,今早刚刚醒了,喂了些稀粥,也小心吃了下去,待了一会儿又晕了。 太子毫不在意一点头,脸上仍旧是那副冷寒的大理石雕模样,何厚琮觑着他神色,小心问道:可要送回王府小心护理吗? 简而言之,就是怕他死在这里。 太子脚下不停往前走,神色不变的说:不必特殊护理,省的荔王见不到儿子想念。 何厚琮一琢磨他的意思,对着身后侍郎一点头,侍郎立刻懂了,弯腰跑去关押李元昆的那件牢房中,对着正给他换药的许灼道:殿下有旨,不能挪动地方,怕荔王不老实,得搁在眼皮底下叫他看着。 许灼盯着他,侍郎哎呀一声,扣到他耳边小声解释:得用他牵制着,若是荔王不听话有异动,立刻对他继续用刑。 许灼明白了,心中冷寒一片,觉得自己能从太子手下活着,真是祖上烧高香走了大运。 不用再用刑了,只需要他说着,伸手式样着在李元昆脖子上一掐,一下,他必死无疑。 不能死不能死,侍郎连忙摆手,他死了难保荔王不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命你可得看好了。 什么反咬一口。 这里头明明就有着皇后的事情,只因为太子的缘故,所以不再追究而已。 可见皇权予生予死,其中的污水多么深。 许灼冷笑一声,从我进太医院开始,就是看谁谁就死,叫我看护他,侍郎大人,你可想好了。 侍郎嘶了一声凉气,我发现你怪不得你不受宠,首先你这个态度就有问题!说罢拂袖而去。 许灼看了他气冲冲的背影,剧烈起伏的胸膛好久才平息。 他转过头,望着躺在木板薄褥上人事不省的李元昆,胸中戚戚然悲凉起来,心道:咱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侍郎跑出来,正好太子一行人走到正堂,他恭敬一弯腰,挂着谄媚笑意道:回殿下,都已经交代好了。 太子绷着一张不辨喜怒的脸,漠然一点头。 人呢?他问。 何厚琮:关在最里头,可要提审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0) 不必。太子手中捏着薄薄两章诉呈,大步带风,往里走去。 荔王关的那件牢房不大不小,既没有特殊照顾他的王爷身份,也没有叫他比一般人更加落魄。 不上不下而已。 听见声响,荔王坐在地上,身体前倾眯着眼看着来人方向。 太子行至粗重结实的铁栏杆前停住脚步,半蹲下身,将手中奏表往下一甩,尽数展开露在荔王面前。 这些,都是你亲口自愿交代的,是不是?他问。 其实本不必问的。 他单独带着众人再来一趟,多余问这一句,就是为了让他亲口承认,以免事后反悔,拿一个人证。 荔王心知肚明。 他面色干红,嘴唇苍白,满脸纹路深刻。 贵为王爷,平日自然锦衣玉食,哪里受的了蹲大狱的苦,昨日惊心动魄冷汗一身,连身干爽衣裳都不能换,又大惊大怒枯熬一夜,这会儿已然发起烧来。 还有,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这种折腾。 太子看着他干红发乌的脸色,毫不在意说了一句,即便关押也不可亏待,若是真病了,该找太医来救治就去找。 荔王盯着来人,狠厉眯了眯眼不必猫哭耗子,将元昆治好,我就什么都配合,若不然,我一定将皇后拖下水。 左不是我已经如此了,能拉一下拉一个,黄泉道儿上做个伴。 太子听完叹了口气,眉梢微微一挑,元昆? 他重复一句,收起奏表,递给侍卫长,然后对着荔王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元昆已经死了。 荔王猛地睁大双眼,一瞬间的慌乱恐怖变成血丝布满眼中。 我不信!他立刻从喉咙中挤出来三个字。 太子欣赏着他的表情,继续道:就在隔壁,父子连心,你没感觉到吗? 荔王急促呼吸,眼珠激烈转向四周,恐怖的似乎要脱框而出。 周遭人都绷着脸皱着眉,脸上毫无别样表情,根本无人理会他的恐惧。 荔王脸色慢慢涨红,呲着牙狠狠道:我不信! 太子轻轻笑了一声,无所谓的嘲讽道:他昨日那流了一地血的濒死模样你也见了,暂且拖住他的命就为了叫你认罪。 他站起身,一拂身前并不存在的灰尘,高高在上的说:你已经认罪,李元昆还有什么非要救活的必要吗? 荔王眼也不眨死死盯着他,一瞬间的哑然过后,几欲撕裂嗓子的大吼:我不信!你骗我!若是元昆死了!谁都别想活! 都听到了,太子负手而立,森然笑一声,是他自己说的,因为李元昆死了,他才要反口不肯认罪。 你!荔王急促呼吸起来,似乎实在干渴,于是吞下一口唾液,李琛!你这 太子转过身,侍卫长立刻开门进去,将他拖到墙角处堵住了嘴。 荔王被压在地,只有头可以挣扎,他便奋力向上挣起,嘴里发出愤怒而沉闷的唔声。 太子看也不看,走出这肮脏的充满着腐朽气息的地方。 宋春景一个人等在刑部外头的马车上,周遭零星围着些许侍卫。 他总是这样,不碍着他的时候谦卑恭顺待在一旁,等到用到他时,一旦冒头便是众人瞩目,身上的光芒掩也掩不住。 此刻马车一动不动候着主人,宋春景也毫无存在感的坐在里头,与众星拱月般被环绕着的归来的太子形成鲜明对比。 太子刻意放缓动作,轻轻撩开车帘进来。 然而仿佛做了无用功,宋春景闲人一个,更加温吞,正怔怔在脑海中描摹着车厢壁上纹刻的繁复花纹发,被突然进来的太子吓了一愣。 他顷刻回神,眼中才清明起来。 在想什么?太子问着,坐在了他对面。 宋春景答非所问,小王爷醒了没有? 说是中间醒了一回。太子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关心他? 宋春景:寻常医患关心,他伤的重,有点挑战性。 可以说非常无情冷酷了。 然而太子还是有些醋,想了想,说:礼部要定下许多事情,其余都可靠后推推,但是随侍太医这一样,我已经嘱咐他去办了,往后你只用为我一个人看病。 宋春景哭笑不得:下官请假了,恐怕这差事落不到我头上。 又是这句话。 太子唔了一声,做主将这事敲打定下,等你销假。 第82章 将军府没落了。 其实早从太子被立东宫,朝中分立党派,将军作为既拥护皇帝又攥着皇子抚养权的特殊党,就已经开始没落了。 但还不至于沦落到凋零一步。 随着皇帝衰老多病,太子日渐长大羽翼渐丰,朝中官员落叶知秋,已将太子视做未来的皇帝来对待了。 将军因为抚养沈欢的缘故,少不得要避嫌,从不站队。 因此越发没落,只因为身份摆在明面上,又有是前朝老臣,才不至于被人忽略了去。 东宫华丽招摇的马车行至将军府门前,稳稳停下。 太子将他放在将军府门前,说道:我先进宫,一会儿过来接你。 宋春景:我等下就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家。太子坐在马车里,两指撩着窗边帘,看着他道。 宋春景不欲跟他在这里多纠缠,怕引人注目,先应承下来,若是时间赶得上就好。 太子心想一去即回,当然赶得上。 心满意足的走了。 宋春景看马车拐出了道口,回过头来看将军府落了灰的大门。 朝中动乱一出,将军作为第一个惨死的亡魂,直接打破了朝中鼎力局面,给了荔王虚妄的自信。 现在荔王伏罪,皇宫内虚惊一场的权利动荡落下帷幕,却是无论如何都换不回来将军的性命。 唯一彻底空了的,只有将军府。 将军府门户大开,是为方便来吊唁的人进门。 可是哪里有什么人,除了几位共事老臣,新人忌惮新皇帝,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两天,二日一夜,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荔王伏诛后管家首要派人前去西北方向询问沈欢下落,不日,从西北传来信息,根本没有见过将军府的护卫队。 管家差点急疯了,这边为将军守着灵,那边继续派人一路往北寻找,竟然在北行道茂密丛林中发现了护卫队的尸体。 均是残肢遍地,死状可怖。 尸体已经腐烂。 辨认许久,才确认没有沈欢那个年纪的骨架。 消息传回京中,管家跪在地上,不由痛哭出声。 一日白了头。 他重新点燃信心,派人继续往北寻找。 将军已死,沈欢不知所踪。 真正为这场战争付出惨痛、不可挽回代价的,仿佛只有将军府。 将军府中人丁稀薄,从大门开始便鲜少见人,连带着眼高于顶的大管家都不见踪影。 他特意穿的浅淡,若有衣袖领口夹杂的别个颜色也是草木灰色略有简单安稳,像阴天时落雨前一刻的天色,沉闷、昏暗。 配饰早已尽数摘掉,远远一看,跟穿了孝衣一般效果。 宋春景在素白交错中无人阻拦一路往前,直通到前厅。 越到前厅缟素越繁杂,高大棺木停在前厅,白布扎的花朵一次摆列在上头,环抱着崭新的牌位。 将军没有家眷,唯一的沈欢已经不知生死,真正是孤家寡人一个。 只有管家与小厮依次跪在旁边,不停往碳火盆里扔着干燥的纸钱。 宋春景上前行礼鞠躬,管家穿着一身厚重孝衣,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露出五官下垂的一张哭丧脸。 他抬起垂着的眼皮,看了一眼来人,似乎是哭的太久了导致眼神模糊,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宋大人,人贵自忙,竟然有空登寒舍送我们将军吗? 宋春景抿着唇,朝着厚重棺木鞠了三躬,管家空洞眼神盯着他,深吸一口气,说:将军惨死,少爷不知所踪,宋大人终于摆脱我们一家,心中该高兴吧? 宋春景直起身,神色寡淡不言语。 管家继续道:瞧瞧这门可罗雀的荒凉样,三朝老臣啊,就混了这么个模样。旁人都避嫌不来,怕惹得太子忌惮,怎么宋太医不怕吗? 宋春景转身欲走,管家在身后冷哼一声,对,宋大人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太子不,皇帝撑腰,怎么会怕呢? 宋春景站住脚步,下垂的视线提起来少许,看着近处凋零的花枝残叶。 他叹了口气。 宋春景体谅他心情大悲,言词恳切的解释:当初沈少爷拜师是贵府先提议的,后自请出师门,也是贵府提出来的,这事真怪不得我的头上。 怪不得你?! 管家陡然激动起来,双目睁大,一副吃人模样,你同太子交好谁不知道?大理寺卿何厚琮投靠太子又有谁不知道?你下狱那几日,他的儿子跑来府中不知道同少爷说了什么胁迫人的话,吓得他不敢继续学医,只得远走他乡,往西北那荒凉处去! 他高声诘问道:你敢说,此事没有太子授意,你们不是蛇鼠一窝商量好的吗?! 宋春景眼睛一眯,转过身回头看了他一眼。 管家神情激愤不似作假。 他抖着手,说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哭腔。 你说什么?宋春景轻轻问。 管家直挺挺跪着,仰头痛哭道:天不睁眼啊!太子也好荔王也罢,只管去斗个鱼死网破!可,为什么偏偏只搭进去将军一个啊?啊!啊啊 这哭腔幽怨绵长感人至深,映着层层叠叠白帐和孤零零的棺木,格外凄凉。 宋春景抬着自己伤手,端放在身前,表面一副冷静自持态,隐藏在袖口中纱布下的手却微微颤抖,泄露了他此刻情绪。 敲棺了。 咚的一声闷响。 专门负责引灵的敲棺人每隔一个时辰便敲响一次,是为了将游荡在别处的亡魂召回来。 敲时众人齐哭,声高亢天,是为哭灵。 宋春景只听了两声,就觉得眼中、鼻腔酸涩不已。 哭声越发凄惨哀愁,他不忍再听,面朝笔直通向大门的碎石子路深深吸了两口气,身后背着动天的嚎哭声,仓皇离去。 西北,边疆大营。 身板结实的总兵走进帐篷中,沈欢正在擦桌子。 总兵靠在门边看着他纤瘦身影,片刻后,下属抬进水桶来,复又出去。 他上前撩了一把水,摸了摸水温。 午间正热,晒的河水缠软无比,直接下水洗就可以,根本不用烧水。 他三两下脱掉战袍,进了水中。 沈欢听着那声音不敢回头看,只专注床边的小桌子,将上头摆放的物件落的尘土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嗳,总兵看着他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裳,和腰间缠的腰带,勾勒出来的一截腰线。 沈欢猛地转过身,似乎被吓了一跳,您、您说。 他面色白皙,皮肤光滑细腻,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样子。 眼中黑白分明,带着潮湿气,鼻子小巧,嘴巴颜色干净纯粹。 在家中少说是个少爷一样的人物。 给我搓搓背。他道。 沈欢立刻扔下手中的抹布,跑过去给他搓背。 搓到他伤疤处,总兵吩咐道:可用力,都是陈年旧疤,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除了肩膀上那里是新添的,等下要上个药。 沈欢其实没有刻意避开那伤疤,但是他力气小,因为不像这里的人一样,个个手握虎刀,有着一伸手就能掠掉人一层皮的力气。 他绷着气,用尽全力给他搓了几下。 总兵靠在木桶中,闭着眼睛随意道:若是没有去处,可以留下跟着我。 沈欢:? 沈欢一头雾水,觉得自己听明白这话了,又觉得没有听明白。 总兵以为他不想天天待着,想了想说:医帐中缺人手,你若是闲了,可以去帮帮忙。 他说完许久都听不见回答,便睁开眼看一眼沈欢。 沈欢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他笑了笑,我不想从医,我想从军。 总兵打量一眼他细胳膊细腿,心里怀疑他根本拿不动刀。 沈欢立刻说:我看着弱,实际上还是有些力气的。 为什么要从军?总兵直接问。 沈欢抿了一下唇,总兵毫不在意又闭上了眼小憩,好不容易盼死了阚摩岚,生个儿子比老子还不老实,阚摩岩蠢蠢欲动,登位之后首先就是开战一场立威风,你这种时候想从军? 沈欢沉默下来。 总兵不理他,片刻后起身,他浑身带着水珠,精壮的身躯强壮又坚硬,玄铁一般站着。 他欲伸手,沈欢却已经转过头取了毛巾给他擦身体。 总兵攥了攥手,似乎是在犹豫、克制。 然而沈欢心思乱飘,根本没注意他眼中越发暗沉的神色。 总兵穿好里衣,外衫不披,铠甲没带,朝外走去,洗完了叫我。 这几日总是如此,他简单洗完,然后沈欢洗,二人都洗完之后,他就叫人将水抬走。 沈欢脱下手腕上卷了几圈的宽大衣裳,立刻下水匆匆洗澡。 泡在水中,他思考怎么才能去找林兼,贸然出去恐怕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不知道爹给林将军写的信寄到了没有? 他心中想着,然后粗粗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肯定到了。 等林将军收到信,必然会派人寻他,到时候再出去,估计就没什么问题了。 他微微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悄悄笑了笑,心中想:这么多天了,或许我爹也快到了。 他飞快洗洗,起身穿上自己来时候的衣裳。 衣裳已经洗干净晒干,虽然有些划口,但是要比那些大衣裳合身,穿着也会舒服一些。 穿好后,又将头发尽数束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脸颊。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1) 第83章 片刻后,总兵进来了。 看他穿着整齐,似乎有些诧异他洗的这么快。 脱掉战袍的总兵只穿着纯棉白色干净的里衣。 像是换了一个人,气质一下子从要取人性命变的温柔起来,平白多了许多耐心。 他上下打量沈欢一眼,又有了初见时的惊艳神色。 沈欢拿起桌上的黑色瓷瓶来,温温道:长官,我帮你上药。 总兵回过神,看了一眼那药瓶,随即又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吸引住了目光。 沈欢晃了晃手中的药。 总兵回神,他走过来将里衣也脱掉,露出满身的刀疤,温柔气息殆尽,立刻变换成一幅精壮骇人模样 沈欢吞下唾液,壮着胆子为他换药。 微凉、腻滑的手不时碰到灼热的背上。 片刻后,那皮肤更加烫了。 沈欢疑惑的一摸,咦了一声,你发烧吗? 总兵只觉浑身一炸,全身热度都涌到了那温良手掌触摸的地方。 沈欢只觉手腕一紧,然后他的手被人紧紧抓住了。 面前人只穿着里裤,强壮胸膛正对着他,异常有攻击性。 沈欢挣脱一下没有挣开,强迫自己笑了一下,谢谢你多日照顾,我就要走了,我其实是来找 这柔和的话就像□□,总兵热意直冲头顶,根本没听到他说的什么。 只感觉他人温柔,说话也温柔。 从刚刚洗澡他就有些忍不住躁动。 沈欢一直睡在这间里头,他又不能带回人来发泄。 连日武场操练已经叫他憋在爆发的边缘了。 他眯了眯眼,眼中暗黑一片。 我帮了你,该你帮帮我了。总兵硬邦邦的说。 沈欢啊?了一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 显然他说的并不是这个帮,沈欢心中咚咚直跳,额头出了些汗。 他隐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又不完全确定,整个人十分茫然和惶恐。 小兔子一眼,睁着咕噜噜个眼睛看着他。 总兵看了他眼神,更觉心中一团火在烧。 他将人推倒在床,自己也上去解他的衣服。 沈欢看着他浑身刀伤箭伤凝结成的疤,抓着药瓶一时愣在当场。 总兵根本不管他的沉默,三两下扒掉他衣服,压在身体下头,低声道:我说的,是这个忙。 沈欢此刻才知害怕。 他双手用力推拒,却被按在一起不能移动分毫,你、你,不 敢喊就堵住你嘴。总兵绷着脸道。 他表情十分严肃,似乎说道做道一般,看了沈欢一眼。 那眼神中的威慑性十分恐怖。 沈欢浑身发抖,惊恐万分的望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好心,白白帮你处理伤口还管你吃饱肚子吧?总兵冷冷道。 沈欢惊怒交加,双目圆睁,里头瞳孔不住收缩。 总兵将身体压下去,一口咬在了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低低呵了一声:哪有这种好事。 京中。 太子入宫直进后头的乾先殿。 先帝未迁入别宫,暂且居住在此。 此处属于角宫,处在偌大皇宫边缘处,人少安静,十分适合疗养身体。 太子走进门内,值守太监出来禀告:太上皇睡了还未醒,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他欲走,太子却一摆手,不必。 太监不再多话,朝他行礼,然后退去一旁。 太子则在外间轻轻踱步,打量着室内装饰,不时走到门边往一眼外头的天色。 片刻后,他招来闫真,你先去将军府接春景儿,说我一时回不去,将他先送回家。 闫真立刻去了。 太子心中踏实下来,坐在椅子上喝茶。 大约过了一炷香,一盏茶进去了小半盏,太监出来低声通告:皇上,太上皇醒了。 太子搁下茶盏,起身走进内室。 床上老人正欲起身,太子见状上前扶他。 来啦。太上皇老态龙钟靠在床头,已经入夏的天,腰腹腿上却盖着冬被。 他伸出手,艰难砸了砸自己的腿,叹了一声,老啦。 他脱掉龙袍,便似乎少了很多威严气势,变得像个平常的老人一样,仿佛一瞬间就苍老的数十岁。 太子站在床边不远处,身板挺的很直,抿直的唇线一弯,开口叫道:父皇。 嗳,太上皇转过脸,头朝他凑近了些,仍眯着眼努力瞧他,眼中似乎有一层薄雾。 皇上自己的事情忙完啦?他问道。 他喊的十分自然,毫不犹豫,李琛一顿,随即面不改色的说:告一段落了,荔王认罪,一共七项,每个都是罪无可赦的重罪。 太上皇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有听清。 李琛取出诉呈和奏表递给太上皇,上头手印清晰可辨。 床上人瞟了一眼,随后摆了摆手,你是皇帝,如何定罪,该怎么处置,自然由你全权做主,我不干涉。 李琛见状并不多说,将薄纸两章收回,原样放回腰囊中。 太上皇看他不拖泥带水的动作,问道:可对他用刑了? 没有。他毫不犹豫答到。 确实没有对他用刑,他说的是实话。 但是太上皇看着他脸色,似乎想分辨真假。 然而李琛表情丝毫不变,眼中神色也坚定非常。 他平时便顶着一张不辨喜怒的脸吓坏无数人,此刻想从这张脸上一探究竟,分辨情绪,简直太难了。 李琛看着他神色,自动和缓了些,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并且儿子还有人证,刑部今早在场所有官员都可作证,荔王亲口承认了罪状。 荔王一直都是滚刀肉般的存在,十分抗打。 他最会的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想让他认罪除非逼到死路上,否则实在不容易。 太上皇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也不好细问,他又明白说没有动刑。 沉默片刻,他简单唔了一声。 儿子准备秘密处死他,免去游街示众等不体面的事情,对外就说急病暴毙,全他一个王爷脸面。李琛没什么感情的说。 我拖住荔王等你回宫,许诺他不多追究,最后却要他性命,太上皇难看的笑了笑,宫中的人,都会笑话我的。 谁敢笑话父皇? 表面当然不敢,太上皇叹了口气,心中的话都刻在脸上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琛抬起眼看了一眼他苍老的脸和迟缓的动作,父皇。 他叫了一声。 太上皇没有应,只说:琛儿上前来。 李琛走过去,太上皇侧耳努力听,直到人站在他面前坐在床边,再次沉沉喊了一声,父皇。 嗯。他将侧过头的耳朵摆正,视线寻找许久才伸出手摸了摸太子的肩膀,这回听清了,应了。 李琛只觉肩上的手苍老、冰凉。 上头皮肉松弛下垂,青色血管鼓在皮下,枯枝一般透着深刻的纹路。 人哪有不生病的,李琛道:他自己病死了,怎么也怪不到父皇头上。 太上皇想了想松开手,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父子二人隔着一臂之距,却似乎隔着山海。 太上皇咽下了多余的话,说道:荔王认罪,本该与庶民同罪,但是他毕竟同我一母同胞,你如此做法甚好,全了皇家体面。 李琛随意点点头,显然不怎么把皇家体面放在眼里。 太上皇又问:皇上准备怎么安置将军府啊? 他眼中带着许多情绪,紧张的望着他,李琛一眼读出来,回道:加封卫国大夫,建宗庙。 太上皇仍旧望着他。 李琛知道,他想问沈欢的事情,但是怕惹恼自己又不好直接问,因此小心翼翼的。 当为父母者对子女小心翼翼的时候,就证明他们真的老了。 已经反过来要看你的脸色了。 李琛鼻子不禁一酸,面上仍旧绷着看不出丝毫变化来,心却软了一下,往西北的路上发现了将军府护卫队,已经尽数死了,缺了一匹马一个侍卫,估计是跟着将军府的小少爷逃了。 床榻上的人猛然松了一口气,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太过明显了,飞快的打量一眼前人的神色。 李琛装作没看到他一瞬间的变化。 父子二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沉默片刻后,太上皇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你母后传你多次,你都借口推拒,不肯进宫? 儿子昨日已经去过了。他道。 这下真的出人意料,太上皇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去了,不由浮现出一些吃惊神色。 李琛停顿一下,问道:父皇生气吗? 是生他要处死荔王不顾自己声名的气,还是生皇后的气? 太上皇察觉他话中所指并不是指的自己,思考片刻,他低下头,垂着眼,慢慢叹了口气。 片刻后,苍老不清的声音响起,她是我的妻,是你的母亲,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嘴角往两边动了动。 似乎是笑了笑。 李琛不再追问,只看着他,似乎已经得到答案。 太上皇闭了闭眼睛,他将准备了多日劝他去寒翠宫看望母亲的腹稿丢弃,组织成一句新的话。 他复睁开一条窄细缝隙,垂着眼皮道:即便她一时糊涂做错了事,那也是我同你母后的事情,与你,没有多大关系。 第84章 闫真从将军府折返,太子还未出来,小太监客气的招待他喝茶坐等,闫真不敢坐更不敢喝,谨慎的站在外头等待。 片刻后,李琛出来了。 他上前低声道:殿下,将军府中不见人,宋大人已经自己回家了。 李琛轻轻一点头,示意知道了。 二人一前一后踏出乾先殿,身后太监宫女悉数跪地,高声唱送:恭送皇上。 闫真眼中一闪,立刻跟着改了称呼,皇上,咱们是回东宫还是去宋府? 李琛没什么反应,一路出宫上了马车,闫真觑着他脸色,直接吩咐驾车马夫:去宋府。 马车调转而行,拉着世间站在权利最顶峰的人远离皇宫。 宋府眨眼即到,李琛下了马车,守门小厮还未出门房,就被他一个带着肃杀气的眼神钉在当场,躲在里头不敢出去,更别提上前阻拦了。 他一路偏走,不想引起轰动,刻意避开人,静悄悄到了宋春景卧室前头。 此时虽热,却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若是赶上有风吹到脸上,还会感觉有些舒爽。 宋春景为了透风,没有关窗。 李琛四下看好无人,单手撑窗,纵身一跃进了房间,足尖落在地上轻轻一点底,跫音寂静,落地闻针的情景中,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宋春景仍旧躺在床上,安静的、放松的、毫无防备的阖着眼。 眼睫长而卷曲,细密一排参差长在薄薄的眼皮上,温柔且无害。 他屏气看了一会儿。 宋春景呼吸清浅匀称,睡得很沉。 果然没有休息好,回来补觉来了。李琛心想。 他不欲将人吵醒,轻轻上前给他掖好了单薄被角,又将他垂在床旁,快要掉到地上的一缕头发捞起来,顺在了床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欲走,复又回头,再次认真仔细的打量一遍,发现再无不妥当,才原路返回,从窗口跳了出去。 一来一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门房小厮缩在房内眼巴巴看他两手空空走过来,不禁往后退了退。 李琛拍了一下探视的小窗口,朝他勾了勾手指,不必同人说我来过了。 小厮如临大敌看着他。 记清楚没有?他问。 他平时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可怕了,更不用说刻意释放自己的气势威胁别人了。 小厮除了头以外其余身体像是被点了穴,僵在当场不敢动,除了脑袋还会点头。 李琛收回手负在身后,他心中不舍,回望宋春景卧室方向片刻,才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 闫真不大放心,跑到门房处对着那小厮和气又交代一遍:若是宋太医问起,就说东宫闫真求见,皇上胳膊疼,请他去看看。 小厮眼看着人走又去而复返,即便闫真刻意和缓,照样被吓懵了。 好在闫真也没有多话,说完就准备去追马车。 哦对了,闫真再次转身,又交代道:别说皇上来过了。 小厮两耳不闻窗外事,昭告天下的圣旨听了一些,完全没往心里去,十分佛性。 没想到这么几天过去,太子就已经成了当朝皇帝! 他盯着那皇帝存在感极强的华丽马车,疯狂点头。 近晌午,宋春景终于睡醒了,小厮跑进去通报,十分为难的说:东宫大管家闫真来了一趟,说是太子皇上胳膊疼,请您过去瞧一瞧。 宋春景停下动作。 小厮无法从平淡的面孔上分辨出情绪,只能从他没往日疏离的眉目间判断出,他听到了自己的话。 但是并没有接到指示,于是小厮自己退了出去。 午间吃了饭,宋春景略微活过来一点,但是仍旧感觉沉闷无比,外头的天似乎为了应和他,也跟着阴沉下来。 京中已经许久不下雨了。 宋春景望了一眼半明半暗的天色,继续回房间睡觉。 再次醒来,就已是黄昏,大雨已经泼完,留下水洗过的天空和灿烂暖橘的斜阳。 天色介于昏暗与黄灰之间,像胭脂抹在脸上被水洗过,却没洗干净,残留一点霞光,说不出来的自然。 片刻后,小厮跑进来一趟,见他醒了才禀告:大理寺卿递来拜帖,现等在门外,可要见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2) 宋春景一晃头,清醒了些,小厮继续说:从下来就开始等着的了。 宋春景想了想,闭了闭眼,见。 小厮跑去通告,他立刻起身洗漱整理妥当衣裳、头发。 待到去前厅时候,何厚琮父子已经坐在堂间椅子上等候了。 见他进来,二人立刻起身,何厚琮客气的朝他一拱手,叨扰宋大人啦。 宋春景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朝他微微一点头,二位请坐。 仆人将茶水端来,依次摆上桌,无声退下。 何厚琮端起喝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茶自然是好的,一年不足五斤的岁供,一半进了宋府的茶罐里。 宋春景温和的摆了摆手,何大人过谦,听闻即将登升刑部尚书,届时什么好东西见不着,何况区区茶叶而已。 何厚琮来过数次,已经将他脾气摸透了一半,因此并不理会他的谦虚。 嗳,他叹了一声,笑着自动说:此次来乃是为了犬子拜师一事,他虽然愚钝,好在肯学乖巧,宋大人能否考虑一下呀? 太医院诸位贤能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拜到下官门下啊?宋春景将受伤的手露出来,让他看到,何况下官还有伤病在身,恐怕有心无力。 何厚琮知道这就算拒绝了,但是他仍旧想努力一把,宋大人医术高明,我父子二人敬仰已久,手乃常用之物,受伤不便,正巧思行勤劳,可以帮着做些小事。 宋春景不语,似乎在考虑。 何厚琮趁热打铁,何况宋大人同皇上亲厚,下官也一心为着皇上效命,咱们算是自己人呀。 宋春景端起茶盏来,用盖了轻轻拨了拨浮沫,喝了一口。 何厚琮一推站在身后的思行。 思行来之前已经做足准备,但是宋春景这人行事常常出其不意,说他一句藐视皇权也不为过,因此他心中实在没底。 他上前跪在地上,将一股脑的话都丢了个干净,一张嘴只吐出来两个字:师父。 何厚琮在后头悄悄踢了他一脚。 思行立刻挺直腰背,认真道:我做饭、煲汤,打扫、洗衣,什么都做的。 宋春景瞥了一眼他二人亲昵动作,何厚琮笑呵呵的解释:他来时准备了许多,临到关键时刻忘了怎么说,宋大人别介意。 宋春景朝他从容笑了笑。 何厚琮正欲再说,宋春景搁下茶盏,朝着他道:何大人,下官能否单独同贵公子说几句话? 何思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爹。 何厚琮立刻起身往外走,当然当然,您有问题尽管细细问,下官看着贵府花圃姹紫嫣红光彩夺目,正想欣赏片刻。 宋春景伸出一手,示意请自便。 少倾,室内只剩下二人。 思行跪在地上谨慎看着他,宋春景道:起来说话。 思行犹豫一下,站起身来。 宋春景问答:为什么想学医? 思行想了想,谨慎的说:学医即是行善,悬壶济世,救人危难,是积德的事。 宋春景轻轻笑了一声。 思行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的笑了笑,听他道:说实话即可。 思行犹豫片刻。 后缓缓道:我父四十七了。 他垂着头,脸上笑容殆尽,语气中是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深沉和伤感,他总觉得等不及我长大,自己就该死了。父母爱子为之远虑,他说当一位太医,比寻常官职要好许多。 您医术高明,又他略一犹豫,坦言道:又有皇上靠山,为人也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回宋春景点了点头,好像意料之中。 思行抬头望着他,目光中充满希冀。 还有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去将军府,是去做什么?宋春景问。 思行眼神一飘,立刻慌了一瞬。 宋春景发现,却没有立刻追问,只平淡道:可以不说, 思行心想:若是不回答,是不是就不会收我为徒了? 他难过的低下头。 宋春景等着他说话。 思行控制不住嘴角往下一撇,带着一点哭腔道:那些日子,您刚刚下了大狱,将军带着沈欢求到我父面前,请求他救您出来或者利用职务之便多行照顾,但是我父已经站在皇上阵营中去,是不可能跟皇上对立面的将军府有过多牵扯的。 因为我有着同沈欢的同门友谊,便由我带着赔礼去往将军府,直接找他说明情况 宋春景一眨眼,脸色收紧了些,打断他叙述,开门见山问道:逼迫他自己提出来不再学医是吗?是皇上叫你去的将军府,还是何大人叫你去的? 思行点了点头,只是哭。 宋春景看他神情真挚,等他略微缓和一下,也放缓了些声音,坐下说话,你说实话就可,我不会同皇上讲。 思行仍旧没开口,片刻后,宋春景叹了口气,算了,有什么区别呢,何大人不过是揣摩着皇上的心思办事。 思行却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是何大人的主意?他怔愣一瞬,沉沉问道。 思行满脸带泪,眉头皱着,一眼看去伤心又难过的样子。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宋春景坐在宽大椅子上,看着何思行带着湿气的眼睛。 最一开始,他便设想过沈欢自请出师门的原因。 当时这事的最大嫌疑人李琛也在场,并且立刻澄清不是自己操控的。 宋春景信了。 可若不是他,刚刚何思行话中所指又是谁呢? 思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他全身毛孔忍不住张开,心中咚咚直跳,片刻后,他因为害怕而失声的嗓子终于恢复如常,宋大人 宋春景抬眼看他,只看到一张煞白的脸。 何思行在害怕,或许是怕李琛知道后找他麻烦,或许是怕自己不肯收他为徒,或许,还怕此时东窗事发连累他爹。 宋春景不明显的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不用怕,我会替你保密,此时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叫皇上知道。 他话中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抚平了思行七上八下吊着的心。 他重新镇定下来,再次跪在地上,宋大人,请您收我为徒。 宋春景没反应过来。 他平时总是一副冷静自持的表现,因此这片刻失态似乎给了人可乘之机。 思行冲口而出:我勤奋好学,肯吃苦,一定不会辜负你和我爹的期望。 宋春景看着他扬起的小脸。 年轻、漂亮,眼中又透露出聪慧来。 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颗好苗子。 然而宋春景闭了闭眼,再睁开将神色收敛干净,说明道:我现在请了假,若要拜师,也等到我销假再说。 思行细想,立刻重重磕了一个头,谢谢师父! 宋春景:称宋太医即可。 思行忽略他的疏离,高高兴兴的笑了笑。 天色已晚,你今日先回去吧。宋春景道。 是。思行恭敬应了,遂起身。 转身之际他再次拜谢,多谢宋太医。 宋春景也起身,将他送出门。 何厚琮果然站在花圃周围,只不过宋春景家的花圃与别家不同,尽种了些不常见的草药一类的,他辨识许久都没找到寻常人家的花,深感刚刚一巴掌拍到了马腿上。 宋春景将思行从内室送出来来,站在门边看他,何厚琮快步走过去,改口夸道:宋大人匠心独运,种的这些花草下官大多数都不认识,真是孤陋寡闻了。 是些不常见的草药。宋春景答道。 何厚琮朝着他一稽首,打量了一眼何思行。 何思行满脸带着泪痕,但是申请却有些高兴,一时分不清他应答如何,拜师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他略一停顿,笑着问道:宋大人啊,这犬子 何思行一拽他衣袍后头,对他眨了眨眼。 这回他立刻懂了,赶紧道谢,啊呀,来时匆忙未来得及准备,待到回家,立刻嘱咐人将薄礼送来,下官先谢过大人啦! 宋春景笑了笑,只道:何大人不必同下官客气。 何思行又拉了拉何厚琮的衣裳,何厚琮便道:那就不打扰您休息,我父子就先告退了。 请。宋春景道。 真是一戳一蹦跶,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多说。 偏偏表情还温和恭敬,让人没法挑毛病。 何厚琮被顶的无话可说,好在多次拜访已经有了经验,因此并不生气。 宋春景站在大门下头,看着他二人身影消失,夕阳落下余辉,光一下被地平线吞没,除了天边一线,周围都像被蒙上了一层停棺的灰白布,密不透风,又热。 他站了一会儿,天色愈发昏沉,空气也稀薄闷热起来。 远处道路尽头华丽马车显现身影,健硕骏马撒开马蹄,劈开这沉沉天色,眨眼间奔到了跟前。 闫真从一侧的马上下来,微微弯着腰快步走上前来,伸出一手迎他,宋大人,皇上有请。 宋春景听着他话中的称呼,斜看着他。 闫真轻轻嗐一声,恭敬笑了笑,皇上说宋大人请了假,只呆在家中怕是无聊,请您一起过去吃个晚饭,晚上一起去城中街上看庙会。 宋春景轻轻一挑眉。 闫真解释道:今日小满,今年雨水又足,是丰收的好兆头,又值天下大定,庆祝的庙会定在今日开始。 他停下一瞬打量宋春景的神色,发现仍旧是那副半温不凉的表情,正欲再说别的,宋春景却不发一语掠过他,朝着马车走过去。 自有人跪在车旁,等候他上车。 正是太子的专用人梯。 宋春景看也不看,一脚登在那人背上,踩着上了车。 闫真似乎完全没料到,觉得自己准备了满腹的新鲜话没使有些浪费,又觉得多日未见宋春景已经这么好请了吗? 不过总归是请上了车。 闫真立刻一挥手,马车顺着来路疾驰而去。 东宫。 李琛本来要出去,想不到礼部晚上也派人来交代事情,被堵了个正着。 他坐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句的听着,不时打量着外头的天。 礼部尚书赵毅彩拖着长长的声线道:下面下官为您讲解一下封后时要注意的事情 是不是要下雨了?李琛突然问。 赵毅彩转过头望了望外头的天,觉得昏昏沉沉,与刚刚夕阳西下霞光耀眼的情景大不相同。 李琛转过头,问道:你说什么?封后吗? 赵毅彩也发觉了他的心不在焉,但是该交代的还是要说清楚,硬着头皮重复道:下官说一说封后的事情 回头再说吧。李琛打断他,若是下雨了,城中还有庙会吗? 赵毅彩粗粗一想立刻摇头,庙会人多,鱼龙混杂危险重重,皇上万万不可以去! 李琛闭上嘴,觉得通了马蜂窝。 赵毅彩:说是庙会,不过是比寻常集市大一些而已,少了些卖蔬菜瓜果的,多了些投壶套圈的玩意儿,没什么好玩的。 不去,李琛赶在他继续叨叨之前,斩钉截铁的道:随便问问而已。 赵毅彩疑惑的打量他。 李琛板着脸坦然看着外头,任由他打量。 赵毅彩放下些心来,没有回答任何庙会相关的事情,仍旧继续说:若是在登基大典之前就搬迁进宫,那封后就要再搬迁进宫之前册封,到了大典那日,帝后一同现身,受百官朝拜。 李琛:大典之后再搬家吧。 没有那样的,赵毅彩说,许多事情都要提前进宫准备好,不至于到了那一天手忙脚乱。 李琛: 何况太上皇已经搬去角殿,各个殿宇都已经打扫干净,皇上若是想去,明日就可着手搬进去。赵毅彩继续道。 宫中肯定是不及东宫自由的,光是每晚定时下钥,就感觉被关进了笼子里。 李琛才不想去,他甚至想把东宫改成勤政殿,待在这里上朝批奏章。 赵毅彩误解了他沉默的意思,高兴的说:臣回去立刻找人策划明日的搬迁! 等、等,他立刻发声,手指一敲桌子,赶紧道,最晚什么时候搬? 这也最晚那也最晚,赵毅彩看着他。 李琛,父皇未迁居别宫,我贸然搬进去,怕他不自在,影响养身体。 皇上考虑的极是!这新皇帝真是至纯至孝,事事考虑妥当,赵毅彩差点感动哭了,不过再晚,十天之内,也得开始搬了。 十天。李琛重复了一遍,行吧。 赵毅彩:那这封后的时候 一会儿再说,李琛再次打断他,我头疼,歇一会儿。 赵毅彩立刻关怀:皇上可要请太医呀? 已经去请了。他道。 第85章 第二更 西北。 营帐周围值守侍卫不时对视一眼,眼睛一眯,嘴角浮起不怀好意的笑。 甚至还有人张嘴发出无声的怕怕怕口型。 立即引起一阵下流的嘿嘿笑声。 帐内,总兵衣裳穿的还算妥帖,裤子也挂在腿上没给蹬出去。 他刚要变换一个姿势,外头有人提高了声音喊道:阔哥,快完事儿了没?将军叫去总帐开会。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3) 总兵唔一声,加快了动作。 待到猛烈行退百十下后,他终于低吼一声,将憋了几天的液体开闸放了出去。 又过一会儿,他退出身来,看了一眼被撑开许久的地方,又看了一眼满脸泪痕浑身颤抖的沈欢,我要赶去开会没空替你收拾,叫人给你提来水,自己先洗洗。 沈欢紧紧盯着他,眼中尽是挣扎反抗无果之后的痛苦。 眼圈周围又红又肿,嘴唇艳红一片,露出薄被的身体不住颤抖。 总兵提上裤子,看他未经人事的模样心下不忍,就安抚道:别哭了,让你从军就是了,往后我去校场带着你,你跟着士兵一起练习。 他弯腰上前去拿被子,想给他遮盖一下,以免过会儿有人进来看到。 刚一伸手,沈欢就电打一般猛地朝后退去,行动间液体流出来,徘徊在大腿根部,流到了床上。 总兵赶紧转开眼,清了清嗓子,你放心,跟了我绝对不叫你吃亏的。 然后一把抓起被子扔在他身上,转身一刻不停的走了出去。 人走了,清净了。 因为刚刚沈欢一动就传来的异物流淌感,使他不敢再动。 他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怕的不停颤抖。 片刻后,两个士兵抬将水桶抬出去,换了一桶干净的水进来。 期间两人发现他缩在墙角处发抖,都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来,好在没有过来。 沈欢浑身不适,脑中一团乱,像有千百只青蛙在耳边呱呱叫。 他怔怔望着帐篷顶上,想起背起行囊临走的将军来:若是我爹找到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干涩的脸上骤然沾水,有些刺痛。 这点痛却跟刚刚比根本不值一提,沈欢大声喘着气,猛烈深呼吸几口,告诉自己要冷静。 同时,他又难以控制的想起宋春景来。 师父说话的神情和挺直的身形,还有偶尔无奈又冷淡的笑。 京中的一切仿佛都远去了,成了遥远而模糊不清的一个梦。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中景象赶走,艰难的告诉自己:我要坚强,我爹,我爹一定会来救我的。 京中,东宫。 闫真带着宋春景进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宋春景道。 更改称呼由乾先殿中而起,在那里一旦改了称呼,便是太上皇默许,不到一日,已经飞快、迅速的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起来。李琛道。 宋春景站起身,垂着手静静站在一旁,李琛道:宋太医,我有些头疼。 宋春景回:眼看着天要下雨了,恐怕今日没有庙会可去,皇上只需好好休息,头疼自然就好了。 李琛: 他看了一眼赵毅彩,老臣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正半张着嘴怔看着他。 李琛瞄见他一张嘴,赶在他说话之前,率先截断了长且繁杂的劝阻,直接道:不去。 赵毅彩又看看宋春景。 宋春景微微垂着头,盯着前头的地面,十分恭敬顺从,一定都不介意自己刚刚说出的话引起旁人的疑惑。 对了,封后的事情,你说吧。李琛道。 赵毅彩回过神,按在别的话,讲解道:先是制文,然后礼部工部制册宝,册封前三日斋戒沐浴,前一日,相关官员祭告天地、太庙、后宫,然后皇上须得亲自去奉先殿行礼告知册封立事,若是忙碌可派遣官员或者册封使去。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息,看向座上李琛。 唔,李琛回应,亲自去。 赵毅彩点头记下,继续道:破晓时分,皇后銮驾陈设在宫阶下,乐部礼部各司其职奏乐与设立册封案,内间陈设金宝等物件各就位,敲响三钟,册封礼就算正式开始了。 他打量着李琛表情,觉得他竟然还没有不耐烦,惊奇之余松了口气。 众人皆俯伏,正副使起身宣读制命 赵大人。李琛打断他,我实在头疼。 那下官明日再来继续讲解吗?赵毅彩请示道。 宋春景看了一眼李琛,他沉重的说,不必,我先去休息一下,你后头的话跟宋太医说吧,待会儿他给我诊脉的时候,再告诉我一遍。 宋春景: 李琛忽视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赵毅彩张着嘴刚刚反应过来,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李琛却已经走出书房,只留下一个背影。 赵毅彩仍旧不放弃,对着他的背影焦急望着。 然他希望落空,直到那背影消失,李琛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来一眼。 赵毅彩停顿片刻,眼圈转转,转过头,看向宋春景。 二人面面相觑。 宋春景看着他朝着自己一拱手,苍老又不容拒绝的声音响起来:那就有劳宋大人,代为倾听大典封后事宜,过后转达皇上。 宋春景: 李琛先回了春椒殿,换了件普通些的常服,又将乌金珊瑚玉冠摘下,将头发尽数归拢到脑后梳了个寻常发型,然后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回想昨夜感受。 他越想越热,越等越浮躁,起身脱了一件薄薄的外衫。 脱了外衫也不顶用,他望了一眼门的方向,不明显的吐出一口气来,这赵毅彩怎么话这么多,去看看说完了没有。 闫真自然知道目的是什么,领命前去。 赵毅彩还没有说完。 宋春景神色不变仍然站在原地,态度恭敬而谦顺,就是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连嗯都不嗯一声。 闫真上前去,等赵毅彩说话告一段落才插嘴道:赵大人,皇上头疼的厉害。 赵毅彩看了看面前的太医,非常懂,那快快请去,下官也说的差不多了,明日再来。 他转过头,对着宋春景点了点头:如此就算是告一段落,后面便是回后殿之后要注意的事项。 宋春景朝着他客气一点头,转身随着闫真走了。 李琛站在门口看到远远走过来的身影,几步回去原位坐好。 宋春景走进来,站在门边,恭敬的问道:皇上头疼吗? 李琛没说话,撩起袖子伸出一手,示意他自己来看。 宋春景顺从的上前,李琛又道:坐。 宋春景不推拒,坐下为他看脉,他手微微凉,轻轻搁在肌肉顺畅保养得当的腕间,手指修长白玉雕磨而成的一样,摸在肌肤上的力道轻轻痒痒,李琛只觉一股奇异暖流自腕间冲上各处,甚至头皮第一跟着酥麻起来。 宋春景收回了手,脉象无异,请问您是头哪处疼? 李琛看着他长又卷翘的眼睫,斑驳隙缝中投露出来的眼睛清潭一般,波光盈澈。 宋春景久等不答,抬起眼来看他,眼睫飞快的一眨,向上卷起薄薄的眼皮儿,眼角的弧度十分流畅自然,投在下眼睑处的阴影缩小一块儿,变成细长一条,晕染在眼角处,带着些自然的栗色。 李琛头一偏,凑到他耳畔,轻轻笑了一声,想你的那里疼。 宋春景神色不动,也偏了偏头,这病微臣治不了,皇上还是顺其自然吧。 治不了的病,若是顺其自然只有一条路可走 等死。 诅咒当朝皇帝,你有多大的胆子啊?李琛盯着他说道。 看皇上给微臣多少特权了。宋春景唇角微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答。 二人视线栓在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绳索拽着,你退我进,你进我还进,拉的眼中神色越来越紧绷。 李琛伸手过去一捞,捏了他腰一把,要多少给多少。 宋春景视线不动,紧紧盯着他,真的? 当然,他又是轻轻一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春景扭过头,纠缠在一起的视线断成两截,他随口问道:从来没有过吗? 李琛看着他侧脸,下意识斩钉截铁道:没有。 随即,他一顿,又改了口,如果把我每次想你,叫人去请你的时候说自己病了这一类的小事也算的话,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这一类的小事,是指还有什么小事?宋春景问。 他很少这么刨根问底,这下李琛绞尽脑汁想了想,犹豫的说:一时想不起来,也就是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小事。 他伸出筷子给宋春景夹了几样精致菜搁在碗里,然后夹起一只虾递到他嘴边,兴致勃勃的说:尝尝这个,你爱吃的。 宋春景听着他含糊不清的说话态度,面不改色微微一张嘴,咬在口中。 晚饭比起早饭来,口感上和花样上更利于发挥,这虾乃是掐头去尾之后,将肉摘出来去处虾线只留中间半段,然后混合数种调味,腌好后并着雪梨泥儿去腥,再装回完好的躯壳中去。 上锅蒸的时间单独有人掐着,不长不短刚刚好即刻出锅,此时虾仁通体透亮,白玉雕成的一样。 摆在盘中,虾壳通透晶莹,撒上金桔和喜报三元混制而成的酱汁,白里透红,格外好看。 到了口中,只需轻轻一咬,紧致的虾肉与壳就尽数脱离。 宋春景头微微一偏,李琛立刻一伸手,宋春景一顿,头转向侧面避开那手,将虾壳吐在了一旁。 李琛毫不在意收回手,眼中隐约发着光,问道:好吃吗? 他表情仿佛在说:看吧,这才是东宫里饭菜的真实质量。 宋春景唇齿微动,嚼了几口咽下去,诚恳的点了点头。 于是李琛笑着将巴掌大的一小盘虾端过来,摆在了他眼前。 回家做什么去了?他问道。 宋春景瞳仁微微一动,李琛道:让我猜猜,是不是睡了一天? 宋春景没说话,权当默认。 猜对了有什么奖励?李琛凑过来问。 宋春景不答,于是他叹了口气,春椒殿重金打造而成,宋太医竟然睡不惯,李琛嗳了一声,看来还是我揣摩宋太医的心意不到位。 不是。宋春景说。 那是什么? 宋春景欲回答,余光瞄见他唇边恶劣又不怀好意的笑,紧紧闭上了嘴。 今晚别走了吧?李琛道。 不等宋春景说话,他又保证,不闹你,让你睡个好觉。 宋春景视线一垂,盯着前头满目晶莹剔透的美食,不知在想什么。 李琛仍旧把这当成了默认,他虽然察觉到宋春景情绪不高,却一心以为是自己昨晚太放纵,导致他有些不高兴。 你喝口这个,早晨就上锅了,钝了一天,肉都烂在汤里了,好喝。他拿汤勺舀了一勺,自己先吹了吹,再递到他嘴边。 宋春景张嘴喝了,点了点头。 一顿饭足足吃够了半个时辰,几道老汤凉了又热,折腾数次,李琛对着宋春景也建议了数次,再吃口这个吧。 宋春景夸奖并无奈拒绝道:东宫的晚饭真是丰盛可口,不过微臣真的真吃饱了。 李琛看他不似作伪,终于,也搁下了筷子。 其实他并没有吃多少,一顿饭只盯着宋春景瞧,若是看人能看饱,那他已经撑的三天不用吃饭了。 李琛再次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应该还凑合吧,不至于叫人认出来。 宋春景看着他,微微一挑眉。 歇一会儿咱们去老街转一圈,我看着雨快停了,应当庙上还热闹着。李琛笑着对他说。 即便他穿着最普通的常服,自小养大的尊贵气质根本无法遮掩,英俊、强壮、肩宽腿长,气势无匹,一看就非富即贵、有权有势。 再说那常服,也并不普通,浓重绸缎光滑细腻,繁杂精致的暗纹在灯光下微微显现。 宋春景道:不可,庙会人多,皇上不能置安危不顾。 李琛看着他,宋春景神色坚定,毫不动摇。 好吧。李琛重重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身体一弯,长臂一拦,将宋春景拦腰抗到肩上,那我可就来硬的了。 第86章 第三更 宋春景没防备,身体骤然腾空,下意识抱住他脖子和肩膀。 李琛沉沉一笑,抓紧了。然后大步向外走去。 外头还在下雨,一出门,闫真立刻举起打伞撑在二人顶上。 马车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人上车。 李琛扛着人大腿一迈,跨上马车,身体一弯,钻进了车厢。 走。他道。 马车应声而动,冒着雨疾驰而去。 宋春景终于反应过来,单手一抓那车窗处,将二人身形定住。 放我下来。他急道。 李琛手上一松,放他下来,宋春景脸上有些微微涨红,不知道是气血倒流涨的,还是气的。 他皱着眉要发火。 别生气,李琛拉着他手率先说,一会儿就回。 李琛将他按在座位上,紧紧抓着他手,防止他走人。 登基大典在即,若是皇上真出了什么事,那作为同行没有劝阻的微臣岂不是成了罪人了?届时文武百官、天下万民,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微臣。 宋春景并没有不管不顾向下冲,只皱起眉说道。 看他似乎真的生气了,李琛摸了摸挺直的鼻梁。 此时如果他闭紧嘴不说话就罢了,偏偏还想解释点什么:唔 皇上怎么能如此没有轻重,鲁莽行事。 李琛一个字没有说完,就被宋春景打断。 他斥责完,起身欲撩车帘下车。 李琛早有准备,拦腰将他搂在怀里紧紧抱住,你劝阻了,是我一意孤行不肯听,同你没有关系。 宋春景一张嘴,他又道:除了父皇母后,只有你还敢骂我。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4) 宋春景一顿,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骂人。 李琛趴在他肩膀处,在他耳边小声的、微微带着些祈求的说:别凶我了,外头那么多人呢,好歹也是皇帝,给朕留点面子吧。 宋春景张了张嘴。 片刻后,他似乎无话可说,有些恼的偏过头。 李琛:这么大雨,外头没什么人的,再说,能打得过我的人世间寥寥无几。 宋春景点了点他还没好的胳膊,冷冷反问道:是吗? 李琛: 马车仍旧在前行,离东宫越来越远。 李琛觑着他冷肃的眼神,张了张嘴,知道错了。 在金银窝里长大的人能知道什么是错吗? 还认错认的这么快? 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十分认真、郑重。 事已至此,宋春景反倒不好抓着不放,他侧过头,缓和了一会儿。 再说话声音冷静了许多:皇上以后请别再这样了。 李琛立刻点头保证,好。 外头的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声掩盖掉三两声龃龉,马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李琛深深吸一口气,唇角仍旧带着上挑的细微弧度,最迟十日我就进宫了,宫中不比东宫自由,跟牢房一样拘束,想趁着这几日带你玩一玩,放松一下。 宋春景看着他,李琛读懂了他眼中含义:这个放松法,就是在床上放松吗? 他偏过头一笑,嗳了一声,正好你也请了假,虽然你可能更想睡觉。。 宋春景欲言又止,李琛示意他有话直说。 宋春景:皇宫就是皇上的家,在自己家里大可不用拘束的。 家,李琛眉峰一挑,嗤一声,一宫人里有半缸都是别人的眼线,侍卫、宫女、太监,防不胜防。 李琛抬眼看他表情,忍不住收起冷肃,沉沉一笑,好在有你陪着我,叫我不至于太难过。 宋春景瞳仁暗黑,里头清楚倒映着他笑起来的模样。 片刻后,李琛捏着他的手,轻轻道:当皇帝真的不好。。 宋春景没吭声,只盯着他低垂笔直的鼻梁。 李琛未抬眼,对着他受伤的手慢慢说:身不由己,还总是叫你担忧,偶尔还能碰到心怀不轨的人伤害你,若是我不是太子就好了,就不会当皇帝了。 宋春景目不转睛盯着他。 他想了想,唇边带上一丁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继续道:若我不是太子,就没办法救你爹,也请不动医术高明的太医来看我,就见不到你了。 他嘴角往两边一扯,抬起头露出一个真切笑容来,对着宋春景认真道:所以还是当皇帝比较好。你放心,今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护的住你。 西北。 总兵紧赶慢赶,仍旧是最后一个到了总帐,一进门就挨了骂:又是最后一个,走快点能跑断你的腿不能?! 戍边将军林兼绷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劈头盖脸一顿怒气,一会儿出去领十个板子! 是!总兵站直身体,果断应答道。 其余将士多少听说了些这几天的事情,营长笑道:陈阔前几日得了匹好马,一时高兴来晚了吧? 另一个副将也跟着嘲笑,是得了个好人吧! 一时帐篷里头哄笑声此起彼伏。 他也跟着嘿嘿嘿一顿笑,说:都有都有。 林兼也已经听闻他将带回来的少年扣在了帐中,虽然生气,却也没有过多苛责。 兵营么。 男人窝,一个差样的都没有,憋的时间久了,母马都能拉出来用用。 更别提水灵灵的人了。 他叹了口气,呵斥道:不可亏待,问清楚家人,将人送走! 总兵不敢反驳,只解释道:他家人都死了,无处可去。 那就给安排个职位!关在帐篷里算什么样子!林兼骂道。 已经说好了,往后跟着我去校场,在我手底下练刀。总兵点点头,笑答道。 营长哼笑一声,是跟着你,还是跟着你练刀,这可得说清楚喽,别叫我们一不小心踩了雷啊。 周围尽是哄笑声,总兵点了点他们几个,跟着哈哈哈一顿笑。 京中传来噩耗和喜报,林兼清了清粗粝沙哑的嗓子,你们想先听哪个? 说说喜报吧,噩耗就别提了,营长咧嘴哼哧笑了两声,年纪大了,听不得噩耗。 是皇帝驾崩了吗?有人问。 滚蛋。林兼骂道,然后又清了清嗓子,声音仍旧像是八百年没喝过水一样,皇帝禅位,太子一个月后登基,咱们得赶在登基大典之前回去一趟。 陈阔想了想,问道:这是喜报还是噩耗? 众人又是一齐哄笑。 边疆偏远,消息闭塞,京中已经万事尘埃落定,他们这里才刚刚收到消息。 林兼敲了敲桌子,威胁的指了指他。 他叹了口气,变脸是的,一瞬间表情就肃穆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老将军没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沉重的说。 众人都闭上嘴,脸上的调笑顷刻殆尽变作悲痛,沉默飞快的蔓延席卷在场的每一个人。 片刻后,林兼强自咳嗽一声,说是京中动乱,荔王起兵造反,将军府被血洗死状惨烈,头后来在荔王府找到的。 他说不下去,断断续续停顿数次才说完实情。 在场俱都沉默。 这里多数人都算将军的子弟兵,基本都是从当士兵就开始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后来将军驻守京中,也当是怕他们在边疆瞎胡闹,作为牵制他们的一颗棋子钉死在了京中。 新皇已经下旨,要秘密处死荔王,一命换一命,算是给将军府和我们一个交代。林兼看着他们乌黑发亮的眼睛和粗糙的皮肤,摸了一把脸,将军没了,那这次回去朝贺,就要重新留人常驻京中,或许是我,或许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在座的诸位都在京中有些背景,因此赶上谁算谁,各显神通吧。最好别因为这个,伤了彼此兄弟和气。林兼道。 边疆苦寒,这些外放的羽林军同皇宫御林军,差一个字,待遇就是天差地别。 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朝中为了辖制高官世家,商量出来这么一个毫无人性的对策:将世家中适龄男子送去军队中,美曰其名磨炼,其实就是牵制。 还要每隔三五年就拉回去至少一位兵长以上的人物,为了防止在边疆拥兵自重。 虽然朝中重文轻武,但是近年来这里不安定,眼看着就要起战乱,不能说全部,至少在座大部分都是想调回京中的。 不说实权有否,至少能守着家人,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将命栓在腰带上。 新皇登基不算喜报,能回去朝贺见家人,这才算真正的喜报。 林兼看过众人脸色,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他道:将军府的少爷丢了。 众人疑惑看着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话里头回过神来。 将军本来想把沈欢少爷送来从军,路上遇到歹徒,将军府护卫队翻了车。他停顿了一下,伤感的叹了口气:我一直没同你们说,想着自己找找,现在又怕耽误了时机。 哪里修炼出来的歹徒,能翻将军府的车?陈阔问。 说是荔王派去杀沈少爷的,至于实情到底是什么,谁都说不好,林兼解释一句,继续说:从现场的人数来看,幸存者剩下一个护卫、一匹马,再加上沈少爷,或许护卫会带着他一路北上,到咱们这里来,这几日都观察仔细着些,发现可疑的人不要杀的太快了。 众人都点头应下,陈阔没忍住,骂道:这荔王什么毛病,杀皇帝杀太子我都能理解,碍着将军府什么事情? 作为唯一知道实情的林兼当然不能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原因,只道:别的先不说,沈少爷作为将军独子,大家都上点心,尽力帮着找找吧。 营长安抚道:好在跟着个护卫,将军府的护卫大多都经过精挑细选,关键时刻是能豁出命去的,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林兼点点头,吐出一口郁结在胸中的浊气。 陈阔想了想,突然问:长什么模样? 林兼也没见过,想了想说:就是京中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你们十三四岁的时候什么模样,估计也差不多一个样。 别人不说,陈阔小时候打马遛狗皮得人闻风丧胆。 他想了想帐篷中那人细皮嫩肉的脸和柔弱的身体,略微松了一口气。 陈阔领了十杖棍,咬着牙回到帐篷中,沈欢仍旧躺在原地。 床上堆积凌乱的薄被胡乱搭在身上,露出一截腿来。 与刚刚不同的是,他已经沉沉睡去。 毫无生气的孱弱。 白皙娇弱的少年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唯有在来路上遭受伏击眼见着死了很多人,才算是最大的劫。 此刻他无声躺着,额头嘴唇苍白无血色,双颊却泛着微红。 看起来像是发烧了。 陈阔上前一探他额头,果然烧手。 他一拉被子,那头被沈欢紧紧攥在手中,牵扯成紧绷的局势。 陈阔懒得废话,一把撩开薄被,露出下头不着衣衫的身躯来。 他伸出手,提起细长平滑的一条腿来,那股间受力,冒出来些浑浊不清的浪荡液体。 陈阔低声骂了两句,挺着背上的疼,把人抱起来,放在了水桶中。 那水早已冰凉,下水瞬间,沈欢冻的一激灵,猛地转醒。 陈阔伸下手去,便给他清洗,便含糊不清的说:走的时候吩咐的你什么,怎么自己没清洗? 沈欢脸色苍白,瘦弱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陈阔洗完了,将他提出来,放到床上给他擦干。 沈欢浑身僵硬,仿佛已被吓傻了。 擦干后,陈阔将被子给他盖上,半蹲下身,视线同他齐平,吓着了? 他沉沉问道。 沈欢不言不语,仍旧不敢错眼的盯着他。 眼中戒备、恐惧、失措交织在一起,凝结成干透的眼泪,在眼角处留下不明显的痕迹。 陈阔看他因为过于惊恐瞳孔不住收缩的受惊的模样。 不是吧?他在心中问自己:这事有这么可怕吗?还是我刚刚太粗暴了? 他回想前面,觉得确实有点粗暴,但是已经非常克制了,没有见血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打量一眼沈欢的瘦弱身板,觉得可能他未经人事有点吓到了,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陈阔不再提这事,想了想,说:你发烧了,自己会医术给自己看看要吃点什么药? 沈欢仍旧不说话,眼睛瞪的极大,直直盯着他。 对待敌人可以一刀砍了完事,对待生人也可以掉头就走,或者更便捷的,直接扔出去喂狼。 一了百了,省时省力。 但是既然要了人的身体,就算是自己人,不能再这么粗暴的对待了。 陈阔又摸了他一把额头,清了清嗓子,我去给你要碗热汤过来。 他要走,转头想起帐篷中林将军的话来,再次上下打量他,觉得年纪略小一些,也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不像将军府出来的孩子。 他站起身,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欢一愣,下意识就想到:我爹来了,正在找我。 我爹一定是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所以就派人到处去问,现在已经传到这不知道算是哪个偏营的地方来了。 他一眨眼,豆大的眼泪接连往下滚。 陈阔: 陈阔不知道戳到了他哪根筋,竟然又稀里哗啦哭了出来。 他试探着再次问道:想起你的家人来了? 这次沈欢真的想起了家人,抽噎的不能控制,转而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了!陈阔呵斥一声,头痛的说:不想说就别说了,没逼你非说不可。 沈欢浑身难受,四肢酸软无力,胃里也像坠了七八秤砣,搅和的翻江倒海。 他心想大不了一死而已,但是将军不知道已经急成什么模样,为了找他又不知在多少个深夜里失眠。他心中刀扎一样剧痛,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我叫,叫沈、沈欢啊 第87章 京中仍在落雨,紧慢交替而行,雨丝比之前细密许多,似乎已经接近尾声。 三年一度的庙会,人很少,牌楼之下略微有些撑着伞的行人,大都是年轻人成双入对。 也对,这么个天,老人和孩子首先窝在家中不肯出门,其次形单影只的也嫌弃湿了鞋袜不肯前来,就算和朋友相约游玩的都将日子推后,觉得今日不方便。 唯有关系实在亲密的人,才冒着雨丝前来,不顾伞下空气潮湿沾染发丝,只为了见一见心上人。 雨天也是晴天。 李琛接过伞来,撑在二人头顶,望着远处三两行人和零落的首饰小摊,此景难得一见,只同你站在这里看着,什么都不做,都觉得心里轻快高兴。 宋春景偏头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笑。 仿佛世间阴暗,唯有的一束光,都聚集在此。 李琛也跟着情不自禁一笑。 闫真看着他二人背影,即便是在晚上,外头昏暗看不清晰,但是李琛肩宽腿长,身量比寻常人略高,腰背板直,鹤立鸡群分外惹眼。 他站在一旁,对着四周偶尔投过来的目光心惊胆战,生怕有不怀好意的人借此行刺。 这一时半刻,他听得几句对话,又钻进去耳朵里几声笑语,脚下不由顿了顿。 别人都道李琛天之骄子,生来富贵,万中挑一的金贵。 但是帝后严厉、朝臣拉锯,不肯臣服的人和心怀不轨的人总会有的,甚至三天五日因为各样缘由冒出来行刺的人,也叫嚣着要取他性命。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5) 多年以前用尽新奇法子取乐的少年已经长大,变成杀伐果决、不辨喜怒的君主,轻松自在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只有在宋春景面前的时候,才能这样放松,时常带笑。 他只听着那笑也能想象是怎么一副表情,心中不由发涩,带着随行侍卫悄悄退后了些,不远不近坠在后头。 转过正街,小摊贩更少,行人也越发凋零,旁边微微敞开一隙的大门透出微光来,应和着角檐上暖黄色的灯笼,风雨无阻照着脚下的路。 李琛此刻才问:赵毅彩跟你说的封后的流程,你都记下来了没有? 前面记下了,宋春景道:后面忘的差不多了。 李琛单想想也知道,赵毅彩那说一句话连个起伏都没有,声调平平还拉的老长,一般人听个三句半就受不了要跑。 宋春景说:皇上现在要听吗? 李琛一摇头,你记着就行了。 宋春景:? 李琛忽略他疑惑的目光,低声笑了笑,或者,你晚上别走了,慢慢跟我说。 等到晚上,微臣说不定连前面都忘干净了。宋春景说。 不知他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李琛又将话说明白了点,你忘了就叫赵毅彩多跟你说几遍。他又道:今晚别走了吧? 宋春景: 他一时觉得自己听懂了,一时又觉得哪里有问题。 是让下官去同太子妃去讲解吗?他问完又觉得不至于,微微蹙着眉拒绝:太子妃聪慧美貌,想必自己也能听懂,不如让赵大人直接去同太子妃讲解,岂不是更省功夫吗? 没有太子妃。李琛突然道。 宋春景:? 雨中的房屋朦胧不清,两边零星几个小摊贩吆喝着卖东西,脚下青石台阶缓缓淌着水。 李琛不知穷苦滋味,看了一会儿,道:别有一番情景。 他一转头,发现宋春景仍旧盯着他,于是唉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根本就没有太子妃。 宋春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竭力将雨声摒除在外,前几年不是,等等 李琛看着他难得懵懂的模样,低低笑出了声。 宋春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笑。 李琛拉了他一把,仍旧不为所动,于是他也站住脚,今晚别走了,我详细跟你说。 总而言之,就是今晚你不能走。 宋春景体谅着自己的腰和膝盖,犹疑看着他。 不折腾你,李琛看着他脸色,笑着说:真的。 这话陪着他不怎么老实的手,可信度实在不高。 宋春景道:不 客官来坛酒吧 道路一旁的酒馆前头守在门边的掌柜见到行人,不顾雨水,冲出来招呼客人。 宋春景刚要拒绝,李琛抬头打量了一眼那招牌,颇感兴趣的说:来两坛吧。 客官有眼光,咱们是六十年的老店啦!掌柜跑进去提酒,嘴里不停道:外头雨大,进来歇歇脚吧! 李琛抬脚要去,宋春景拉住他小臂,对着他浅浅摇了摇头。 然而余光所至,看了跟在身后的闫真一眼。 有外人接近李琛,闫真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处。 随行侍卫听他指使,刀全部拉出鞘,紧紧握在手中。 李琛见怪不怪收回视线,随即看到宋春景也很紧张,一句没事改成了算了。 就在这里等吧。他道。 掌柜给装好了酒提出来,宋春景接过,取出钱袋来付了钱。 李琛接过手掌大小两坛酒,提在手中,又拽了拽他的钱袋,送你的那个没用? 宋春景神色不改拽回来装好,一本正经道:下雨了不敢用,皇上赏赐必得千尊万捧,放在家中摆在床头供着,随随便便带出来怕淋湿了。 听他瞎扯,李琛没忍住,偏过头又笑了笑。 他已经数不清笑了几回,总之心情极好。 连带着湿了的鞋子和有些黏腻贴服在皮肤上的发丝,都没让他拉下脸来。 天色愈重,连天边唯一的一点暗沉沉的深蓝色都不见了,天幕浓重一丝空气不透。 闫真上前来,压低了声音提醒,皇上,该回去了。 李琛根本没尽兴,还想继续走。 前头人烟稀少,道路狭窄,两边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看了宋春景一眼,宋春景道:回去吧。 李琛不语,宋春景想了想,又说:下回再来。 下回就是三年后了,这许诺虽然遥之又遥,远之又远,却仍旧让李琛心中泛起丝丝甜蜜,前所未有的踏实了下来。 他转过身,背后是曲折向前的青石台阶,似灰尘燃烧殆尽后飘荡的烟雨在空中缭绕。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清脆雨声,空气很潮,有点微冷。 李琛正对着他,伞下空间逼仄而紧俏,他盯着他双眼,神色认真道:说好了。 东宫。 雨夜归来,均是一身寒凉,二人泡过澡才去到春椒殿准备歇下。 已到子时了,里头燃烧的烛火仍旧未歇,不时发出噼啪爆芯的脆响声来。 随从脚下无声,都绕着这处走。 用来蒸洗的大木水桶还搁在原地,四周撒出了大片水花。 顺着水痕往里走,走了越远,地上痕迹越浅,最后只留下影影绰绰蜿蜒错乱的脚步。 停在此处抬眼,前头便是春椒殿的大床。 床上身影 让人颤栗的余韵久久不停,李琛紧紧抱着他,二人身体似乎要嵌入融合到一起去,连微微颤栗的频率都如此同步。 再来一次吗?片刻后,他伏在宋春景耳边问。 折腾大半宿,宋春景已经疲累至极,刚刚有欲i望加持还能勉力支撑,现在放纵过后,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没得到回应,李琛起身去看,宋春景已经深深陷进柔软的床垫中,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他盯着那深刻明显的眼线弧度,还有殷红的像在里头关了只妖精的唇,忍耐的咬了咬牙。 肉不能一顿吃完,得留着点下回炖。 他心中艰难的下定决心,起身先给宋春景清理干净,自己走到外间的木桶中,就着半桶残凉冷水,简单洗了洗,才回到床上搂着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沉沉睡去。 清晨,外头日关一起,蝉鸣声紧跟着响起来。 李琛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春景安静的侧颜。 当你睁开眼,看见梦中人躺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 李琛小心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脸,看是不是真的。 还未摸到,宋春景便撩开眼皮,看着他那手,然后顺着手将视线移到脸上。 李琛大喇喇同他对视,那眼中有星,嘴角含春。 还睡吗?他自然的摸了一把宋春景鼻尖,收回手,问道。 恍惚间似乎记得昨日早晨也问过一模一样的话,这熟悉的感觉让人格外踏实。 不等宋春景回答,他又道:听说荔王在牢里病了,病得严重,你去看看稀罕吗? 不去。宋春景说。 李琛停顿一下,那你继续睡会儿,我去看一眼,别等不到处死自己就先病死了,到时候没办法给戍边的将军旧部一个交代不说,也太便宜他了。 宋春景自然的坐起来,靠在床侧,发了一会儿呆。 待到神思回笼,他才算彻底清醒,道:我得回家了。 话少不显,连贯说完一句才感觉到他嗓子很哑,尽是纵欲过后的干涩。 李琛起身去端过早乳茶来递到他嘴边,这个不甜,又不像白水一样没滋味,你应当喜欢。 宋春景往后错了错,伸手接过来,端着喝了一口。 李琛看着他,于是他默认的点了点头。 李琛这才道:回家做什么? 他随意问:睡觉吗?这里睡不成吗? 宋春景捧着乳茶,坚定的摇了摇头。 李琛想了想,中午来吃饭吗?我叫厨子做点好吃的。 宋春景想拒绝,接二连三的操劳不仅对身体无益,对精神也是一种莫大折磨。 李琛似乎看透他想法,低头一笑,不由分说道:我晚上去接你。 宋春景看着前面人说一不二笃定的表情,和气道:晚上再说吧。 那就是有戏。 李琛心中高兴,面上没忍住,扯动嘴角笑了笑。 出门之际,他凑过来宋春景面前,紧紧抱了他一下。 昨晚上的帐还没跟你算,他松开双臂,笑着勾了勾他的衣带,低声道:今晚等着。 东宫并没有因为李琛不在就怠慢起来,相反,因为放射危险信号的人不在了,反倒更加顺畅而有条不紊。 宋春景洗漱完,吃过饭,在春椒殿转过几圈,走了出去。 闫真跟在后头,对着等候的人一扬手。 各方立刻准备到位,等到宋春景走出东宫大门,马车的车帘已经被人撩起来,只等着他上车。 宋春景坐在车中,抬眼看到东宫壮阔繁荣的门内景象。 他闭了闭眼,在睁开,车帘落下,阻隔了视线。 马车停在宋府门前,闫真伸手去撩车帘,宋春景却先一步撩起来,头微微一低钻了出来。 闫真伸手去扶他,他远没有李琛讲究,点头谢过后,绕开那手,长腿一伸,迈下了马车。 小人下午再来接您。闫真收回手,一点不自在都没有的转为捧着。 不必了,宋春景嘴上客气,身体却不客气的朝门方向走去,下午有空自会去。 那小人晚上来接您?闫真坚持问道。 宋春景头也不回,抬起手来轻轻一摆,拿出了惯用的打发人的话:回头再说吧。 闫真得了话,朝他恭敬一弯腰,注视着他走进宋家大门。 宋春景进了家门,吩咐小厮:等在门口,从闫真走的不见了身影开始算起,一刻钟后,将马喂饱了牵出来。 小厮应了,守在门边往外头疼张望。 宋春景自回房间去收拾行李包裹。 一炷香后,小厮来禀告,大人,闫总管没有长待,马已经备好了。 宋春景点一下头,背起小包袱和药箱,向外走去。 您要出远门吗?小厮跟在他后头问。 宋春景不答,只交代道:若是晚上东宫里来人,就说我吃过晚饭早早睡下了。 小厮想了想,觉得不太妥当,若是皇上亲自来呢?执意要请您去一趟怎么办? 就说我交代过了明天自己去,请他回去等。宋春景面不改色道。 小厮张了张嘴,犹犹豫豫结结巴巴的又问:若是皇上亲自进去寻人 不会。宋春景斩钉截铁的驳回他的假设。 小厮沉默数息,眼中转来转去,急切的盯着他。 宋春景迈出门,摸了摸马脖子上乌黑发亮的毛发,健硕强壮的高头大马刚吃饱喝足,难耐的喷出来几个响鼻。 他刚要问这马的来历,转头看到小厮表情,轻轻一挑眉毛,怎么,皇上闯进去过吗? 他终于问了!小厮独守秘密两天差点把自己憋疯了。 昨、昨日晌午时刻进去了一趟,但是没有惊动人,小人瞧着似乎是贴着墙根过去的。 堂堂当朝皇帝,站在权利顶峰的男人,竟然学会了溜墙角。 宋春景不发一语不禁抿紧了唇。 他一眨眼,睫毛挡住眼中神色,唇线一松,不咸不淡的说:有这事情怎么不说? 实在不敢主动去说,皇上威胁小人小厮想了半晌没想起来威胁的什么话。 皇上根本没有威胁他,只杀气浓重的交代他不许提,并让他记住。 只是因为他太害怕了,才自动把话联想到了威胁上头去。 宋春景沉默下来,垂着头盯着马大而明亮的眼睛,久久不语。 马打了个响鼻。 他回过神来,温和的脸色已经在沉默中换成了紧绷 ,往后记得说。 见没有多苛责,小厮赶紧答应下来,是! 宋春景翻身上马,动作随意利落,衣摆随风扬起美妙绝伦的弧度,复又落在了马背上。 他潇洒倜傥的一拽马头,如果爹问起来,就说我出去游玩,上班之前会回来。 说罢不等小厮应下,双腿一夹马肚,远远而去。 第88章 刑部。 许灼前行开路,引他看过荔王人事不省的模样,又看过同样闭着眼躺在床板上的李元昆。 牢房深处气味难闻,李琛只站了一会儿就往回走。 许灼跟在一旁,叹了口气,沉重道:这里条件一般,护理不当恐怕小王爷伤口感染,微臣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 然而李琛只是随意一点头,压根没往心里去。 许灼又道:这里还好说,难得是荔王那里,他有心疾,情绪激动、发烧、炎症等等都会引发心绞痛,稍有不慎就会急促发病,而且这病无法治愈,说不定哪会儿就 没办法控制吗?李琛寒着脸问。 许灼摇了摇头,又说:微臣不擅长这病,或许请院判来可能稳住一二。 李琛走出牢房,群人拥簇的坐到堂中最上头的椅子上。 不然请太医院院判来看一看?何厚琮适时建议道。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6) 李琛不语,他又建议,原本定的大典之前五日处死,或者提前处死。一来他病了瞒不住,对外就说是病死的,可彰显皇上仁慈之心;二来,可以秘密通知将军府和朝中武将,提前处死荔王,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可以体现皇上心中重视他们。 李琛未置可否,似乎在权衡利弊。 片刻后,他问许灼:还能拖几天? 三天,许灼想着荔王因为发烧而干红的面色和脱皮的脸,最迟四天,再长微臣就没有把握了。 他能猜测到皇上不愿意叫院判来的原因,此事涉及宫廷秘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想了想,真诚推荐道:不如请宋太医来看看,他看病时常僻新径,或许有更好的法子。 话中人名吸引了李琛的注意,嗯? 宋太医医术高强,吊住人命这事不在话下,即便不能根治,拖个十天半月应当也不成问题。许灼满眼钦佩的道。 听着别人夸宋春景,李琛眉梢情不自禁的微微一挑,心中浮现出一点奇怪的感觉来。 脑海中也难以自控的想起今早宋春景的侧脸来。 我该怎么跟他提封后的事情呢? 李琛心中想。 我直接跟他说我想让你当我的皇后会不会吓到他? 若是说没有太子妃,我本属意你,因为此位一直空缺,就等着他日登基之时,跟你一同接受百官朝贺。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他神思不属抬起头,发现顶楼上挂的红绸有些落灰了。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随即就想到封后那日,百官朝贺应当也有些红布一类的,或许还会绣上龙凤祥纹。 许灼久久沉默,不敢多说,因为他不知道皇帝突然的沉默是因为在考虑,还是在生气。 更甚,或许在想着要谁的命。 堂内一片沉默,片刻后,闫真从外头匆匆进来,候在了墙边。 细微声响引得李琛回神,微微一抬手,闫真靠着墙边走过去,围在李琛周围的人很有眼力的靠后退去,为他二人腾出来说话的空间。 闫真上前低声道:已妥帖送回去了,小人说晚上去接,宋大人没直接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李琛不明显的拉了拉唇角。 见到皇帝面色回暖,许灼上前建议道:皇上不如请宋太医前来,问题或许将迎难而解。 他不全是一心为了皇上着想,更多是为了自己。 略微细心些的人都能发现,只要宋春景在场,皇帝的杀气就收敛许多。 许灼小聪明一箩筐,当然琢磨出关窍来了,可见他潜意识里已经将宋春景当成挡箭牌一般的存在了。 李琛唇角归位,眼神却变得晦暗不清起来,似乎是在认真考量。 闫真适时描述道:宋大人气色与精神都还好,看样子,似乎是回去补觉去了。 李琛看着他,神色意味十分明显:若是叫你此时去请,你觉得能请来吗? 闫真郑重摇了摇头。 李琛看向许灼,你尽力即可。 然后对着何厚琮道:提前处死,你着手安排吧。 是,何厚琮应下,犹豫的问:那将军旧部赶不回来观刑,若是有异议 无妨。他硬气道。 李琛从刑部出来,眯起眼睛望了一眼热蔫了的街景。 皇上,咱们去哪里? 李琛想起詹事间内堆积如山的奏折,心里跟着一块儿蔫了,回东宫。 话音刚落,赵毅彩自远处而来,李琛望了一眼,然后看了看闫真。 闫真确定道:不错,就是赵大人。 赵毅彩日日去东宫守着还不行,竟然还追到刑部来! 刚刚还悠闲的李琛立刻上车,快走! 闫真赶紧吩咐马车动身。 赵毅彩远远看见李琛身影,隔着一条街就开始喊:老臣给皇上请安啊! 东宫马车远远而来,赵毅彩等在原地。 然后马车却并没有停在他跟前,而是片刻不留的同他擦身而过。 赵毅彩仿佛没有反应过来,等那马跑出去老远了,才往前追了两步,然后力不从心的站住了脚,皇上! 李琛撩开车帘向后看了看,直到看不见赵毅彩身影了,才松了口气。 皇上,早晚都要听的,怎么不叫赵大人上来呢?闫真在外头劝。 他一个人坐在马车内,觉得有点空,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李琛脑中浮现赵毅彩那邋遢胡子,撑着额角说:头疼。 闫真安静片刻,似乎是在想办法。 片刻后,他提议道:要不让赵大人去跟宋大人讲解,然后让宋大人给您讲讲? 这个办法真是个好办法,十分符合现行情况。 闫真甚至敢保证,李琛一定听到心里去了。 但是车内久久无声,约过了五息间,李琛才道:算了,好不容易有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吧。 于是闫真不敢再说,他发现,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我行我素二十多年后,努力做出的改变已经有了效果。 而这一切皆由宋春景而起。 马车继续行至武垣街十字路口,李琛在里头突然道:闫真。 闫真立刻招停马车,上前听令。 你说,春景儿这会儿睡醒了吗?他在里头问。 应该没醒吧,或许刚刚睡着。闫真道。 里头声音歇下,不言语了。 闫真揣测他是按捺不住心中躁动,实在想要去见一见想见的人,便提议道:要不咱们去看一看,如果还睡着,咱们再回来就是啦。 李琛仍旧不语,闫真道:同上回一样,谁也不惊动,宋大人自己都不知道呢。 李琛设想情景,心中有小虫蛀咬一般,瘙痒难忍,心想:他这是给我下的什么毒? 那就去看看吧。他道。 宋府。 闫真比乌达和气多了,有他在,均衡着李琛不怒自威的僵硬俊脸,使二人显得不至于杀气太重。 小厮虽然害怕,倒还不至于晕倒。 因为怕宋春景已经醒了,贸然闯进去恐怕会挨骂,所以李琛让小厮先进去看看。 小厮因为一早得了交代,只得进去转了一圈,然后跑出来,壮着胆子跪在了门边,睡着了。 李琛面不改色就要进,小厮根本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吓得汗水出了一脑门子,连忙结结巴巴的找补,宋大人说,不叫人打扰! 李琛像是根本没听见,眼瞅着朝这边走过来,小厮跪在门边焦急的一伸胳膊。 你敢拦我?李琛看也不看他,盯着前方沉沉道。 小厮当然不敢,他哆哆嗦嗦的放下了手。 李琛目不斜视抬脚要进,小厮紧紧闭上眼,喊道:皇上饶命,宋大人说了,他要睡觉,请皇上晚上再派人来接。 李琛垂眼看着胆量见长的小厮,就知道他敢作为,必定是得了宋春景特地的嘱咐。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问道:上回我来的事情,跟你主子说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小声嗫喏:没有特意说,但是宋大人特意问了,就 问就说了。 李琛自己补全了这话,又想:上回就是偷偷进去看了看,他生气了? 他一边想着不至于,一边又想着按照宋春景的脾性来说,十分有可能。 你再去看看,或许他这会儿已经睡醒了。李琛吩咐道。 一个好得罪的都没有,小厮哭着起身跑进去,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又哭着跑了出来,没有醒。 李琛: 第89章 西北。 高烧的少年安静沉睡在床榻间。 林将军站在床边打量了一会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回头抽了一巴掌陈阔。 陈阔硬挺挺站着,挨了重重一下,侧脸即刻泛起红来。 什么表情?林将军骂道: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吗?! 陈阔真的觉得自己没错,但是他不敢继续惹正怒气头上的上司生气,小声道:他也没有说过自己叫什么,也不说从将军府来的,还说自己世代行医 林将军再次举起手,陈阔紧紧闭上了嘴。 林将军转头看了沈欢一眼,觉得有点太瘦弱了,担忧道:是不是你走漏了什么风声,来冒充的? 陈阔想了想,不大可能,消息我们昨天才得知的,没人跟他讲过这些。 林将军听见他说话就烦躁,你!你说你!他伸手用力点了点他,叫我怎么跟去世的将军交代! 陈阔皱眉看着他,也有些烦了,等我战死,亲自去交代! 话音刚落,就挨了林将军重重一下,还敢顶嘴! 将军毕竟是战场上磨炼出来的,一双手铁掌一般,沾上皮肉恨不得一巴掌刮的骨头分离。 陈阔嘶一口凉气,搓了搓自己的脖子。 个管不住自己裤腰带的熊玩意儿!林将军继续骂。 这回陈阔不再吭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 林将军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服,于是又伸腿踹了他两脚。 陈阔老实受着,趁他转过身去不注意,拍了拍衣裳上头的土。 林将军蹲下身,摸了摸沈欢额头,又拉出手来看了看他未愈合的伤口。 那伤口十分恐怖,乃是整块肉都被咬掉下去,虽然已经有些结疤,但是光滑紧绷的胳膊线条顺畅行至手腕处,平白缺了一块,看着有些吓人。 林将军盯着他紧紧闭着的双眼和高高眉头耸起的眉头,心中郁结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人。 陈阔在后头听着,这回得了教训,不敢反驳。 林将军擦了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 军中大夫赶过来飞快的诊了脉,又扒开眼睑和双唇看过眼白、舌苔颜色,愣在了原地。 中毒了?大夫站在原地,疑惑的问。 林将军瞪了一眼陈阔,给他吃了什么? 陈阔飞快的摇头,示意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大夫视线停在他缺了一块的手腕上,拉起来到鼻尖处闻了闻,皱着眉仔细想想,再拉至鼻下。 林将军焦急看着他,终于,这老大夫说:错不了,就是这处了。 陈阔更加烦躁,到底是什么?! 好好说话!林将军又伸手,一巴掌呼在他背上,厉声呵斥他,听就听,不听就滚出去! 那背上昨日才挨了十军棍,皮肉之下都给打的青红一片,刚刚消肿,一拍就跟扒皮一样疼。 陈阔龇牙咧嘴的深吸了两口气,躲得他远了点。 他三番五次挨打却没有还手,想必也是知道自己犯了错。 林将军看着他咬着牙受着的模样略微缓和了些,转过头问那大夫:你仔细说说。 大夫沉重的说:这乃是咬伤,一般人对自己下不了这么重的牙口。 这回连陈阔的视线都转到了床上那人身上,觉得他看起来实在不是能对自己下重手的这种人。 大夫继续道:因为中毒面积小,又处理的决绝,所以血液中毒素不大多,可即便不多,毕竟年纪小身体虚,一点点着凉就能引起发烧来,加上体内炎症中和毒素,怕是要生一场大病。 他说完,林将军与陈阔也跟着沉默下来。 前者是担忧的,怕救不回来,后者则是觉得自己没看错,他真是身娇体弱,同时,他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给他洗冷水。 大夫紧接着就说:千万不可用冷水洗汗,否则只会更加严重,降温的话,可用温湿毛巾擦身体。 陈阔: 他不敢说已经给他洗了冷水澡,目视前方一动不敢动。 会不会烧坏了?林将军问。 大夫摇了摇头,林将军以为他会说不会,刚要松一口气,他却长叹一声:军中药材稀缺,许多只能取药效相近的添补,不好说啊。 林将军不好强人所难,只郑重嘱咐他尽力即可。 大夫也看出来此人可能有些来头,于是赶忙去煎药。 林将军则指挥陈阔在水盆里洗换毛巾,给他轻轻擦身体。 两刻钟,药来了。 林将军半抱起沈欢来,陈阔自觉端着着药碗和汤勺守在旁边。 林将军托着沈欢的头,小心喂他。 沈欢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嘴边似乎是有汤勺抵着,他下意识张开嘴,一股温热汤水便被灌了进去。 非常苦,让他不由想起他曾经在宋春景指挥下煎过的药。 沈欢? 片刻后,林将军惊喜的看着他半睁开的眼睛。 然而沈欢双眼直直盯着前头一转不转,嘴轻轻一张,似乎要说什么。 什么? 林将军侧过头,凑到他唇边细听。 许久,沈欢喉间一动,咽下一口唾液,神志全无的带着哭腔细细喊了一声:爹,你来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是一片灿烂艳阳天。 宋春景骑着马到城关处,打量了一眼要出城的队伍,挑了一队人少的,排在了后面。 城门仍旧戒严,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戒严是因为登基大典在即,地方官员频繁入京,为了保证驻京时的安全,要严格把控进出城的人员,以免有人借此行刺官员,引起骚乱。 乌达站在城楼上,身旁带着穿男装的一位姑娘,正四处指指点点,给她解说京中的风土人情。 侍卫服其实略厚重,不大显腰身,但是那姑娘可能是腰太细了,脸有格外小而精致,因此一眼就能看透是女穿男装。 你从这里,从城内看,乌达给他指着城中一处最高的角楼,看到没,那就是宫中钟楼。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7) 他收回手,转为小心扶着她,小心点,这里很高,若是掉下去 乌达停下说了一半的话,情不自禁嗯?了一声。 他犹豫且又怀疑的擦了擦眼睛,再次看向城下。 宋春景牵着马,排在要出城的队伍中,跟着人流缓缓前行。 乌达身旁的姑娘跟着他看过去,这是 你等我一下。乌达飞快的说,然后连跑带跳窜下了城楼。 宋春景肃穆望了一眼前面的队伍,冷不去肩膀一重,宋太医! 乌达突然出现,高声打了个招呼。 宋春景一点防备都没有,吓一跳,下意识就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东宫的其他人在。 他不明显的呼出一口气,镇定自作朝乌达点了点头。 乌达早已经习惯了他不爱搭理人,当下四处环顾一圈,吃惊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皇他顿住,然后压低了声音,才问完后半句,皇上人呢? 乌达统领要找人,可回东宫去找。宋春景道。 乌达刚刚晋升为禁军统领,听他称呼,心情十分的明媚。 不是,我不找他,我就是随口问问。他摆了摆手。 宋春景:您随口问皇上的行踪做什么呢? 即便作为东宫旧部,又得李琛看重,但是这话暗指他别有用心。 乌达被他说的一个头两个大,猛烈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在休假,看到你了,于是,就 他感觉自己怎么说都说不清,宋春景朝他微微笑了笑,夸奖道:乌达统领真是衷心耿耿,连歇假了都不忘惦记着皇上。 乌达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挠了挠脑门,嘿嘿憨直一笑。 宋春景目视前方,不打算理他。 乌达跟着前行两步,随意问道:您要出城做什么啊? 宋春景: 这短暂的停顿使乌达疑惑起来,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他。 出去转转。宋春景嘴里道,心里盼着早点到自己。 好好出去转什么? 还孤身一人? 乌达倒吸一口气,心想别是跟皇上闹脾气了吧? 他又要再问,突然瞥见宋春景的目光,冷寒交错,似乎觉得他在多管闲事。 乌达一眨眼,宋春景又恢复了温和面容,和和气气的问道:乌达统领在这里做什么呢? 乌达情不自禁仰头一眼城楼高处。 宋春景也跟着看去:身形娇小、纤瘦的女子,身着略微宽大的侍卫服,正小心站在城楼边上往下望着这里。 宋春景收回视线,眼一眨,眼中就变得黝深起来,真危险。 他轻声道。 乌达没听清,什么? 太靠边了,宋春景低声道,若是有人高声尖叫吓她一跳,或是过往巡视士兵不小心碰到她,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那可真是 他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仿佛人已经摔下来了。 乌达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再次抬眼去望,城墙料峭,女子身后侍卫交错不停,他头晕目眩的觉得确实太高了! 他刚要喊,又想起宋春景话中高声尖叫吓到她,也不敢叫,于是对着宋春景匆匆告别,宋太医,我先 去吧。宋春景打断他,朝他好脾气的一点头。 终于轮到自己的,宋春景上前接收检查,药箱与包裹都尽数打开检验。 出城比起进城来,还是比较轻松的。 侍卫粗粗查过,例行公事一挥手,放。 宋春景朝着侍卫客气道谢,牵着马出了城。 他骑在马上回望一眼城内,又看了一眼已经跑到了顶楼的乌达。 他垂下视线,低头一哂,翻身上了马狠狠一夹马肚。 大马乃是洛阳上供而来,由闫真挑选出来送去的宋府。 万中挑一,矫健非常,立刻撒蹄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乌达望向城外方向,宋春景的背影正在不断缩小。 他心中突然咚咚作响,脑中也浮现出抓不住的不好念头。 他身边的女子突然问道:你这么重视皇上的一个太医吗? 乌达看向她。 是啊,为什么这么重视一个太医呢? 当然是因为皇上重视!所以大家才都跟着重视啊! 乌达猛地错开眼去看,宋春景已经远在天边,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灰色小点。 那灰点模糊不清,马上就要散开消失不见了! 乌达立刻转身,一把揽住城防值守的腰往下推,遥遥一指天边那马背上的身影,快!去找人!追上宋太医! 他脚下不停,迈开大步向下狂奔。 到了楼下,值守总长偷空急问:可要用强硬手段带回吗? 追上就行!乌达一拍他身下骑着的马,留下记号! 那马一声惨烈嘶鸣,屁股着火般冲了出去! 乌达一刻不停,取过黑马,想着宋春景刚刚说过的找皇上去东宫,直奔东宫。 扑了个空。 第90章 于是他调转马头,汗流浃背的再次匆匆往刑部而去。 再次扑了个空。 他站在刑部门前,想着是去皇宫还是去宋府,然而宋春景已经不在家了,于是他选择了去皇宫。 宋府。 李琛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 守门的小厮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闫真大着胆子上前劝,不如咱们晚上再来。 李琛没动静,闫真想了想,也回去想想上回的事情该怎么解释,等晚上来接宋大人,给一个说法解释清楚了就是。 李琛一张俊脸结了冰。 好歹按住脾气没有砍人。 他望了望院内景象,觉得安静的不像话。 似乎真是在睡觉。 小厮只想把这顿大佛送走,手脚酸软的爬起身,飞快的跑了进去,片刻后又跑了出来。 还在睡觉。小厮哭着道。 李琛深深吸了一口气,绷着脸转过身。 小厮看他欲走,一口气没松到底,乌达骑着马,远远而来,朝这边喊道:皇上! 乌达从来没这么点儿背过,连续扑错三处。 好在第四处终于叫他赶在李琛将走之际到来。 皇上!他翻身下马,匆匆行礼,顾不得其他道:宋太医根本没在家,已经出城去了! 李琛立刻站住脚步,但事出突然,他没有任何反应。 表面看上去似乎没听清乌达的话。 乌达起身上前,斩钉截铁道:微臣亲眼所见。 朝哪里去了? 乌达觑着他阴沉脸色,咽下不知道,回:背着包袱往西北去了,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 李琛偏头看了一眼守门小厮。 小厮没料到横路冲过来一个乌达,还一语道破天机,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焦急喘着粗气的乌达、吓的发抖的小厮、眉头紧蹙的闫真,一齐看向李琛。 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双目深潭一般浓黑,唇线也绷直了。 这暴怒的表情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闫真立刻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周遭侍卫跟着呼啦一片下跪声,乌达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并不知道实情,并且险些被糊弄了。 他赶紧道:我已派人追着宋太医去了! 但是李琛的脸色不见丝毫缓和,下一刻,他前行两步,手悍然一伸,铮 乌达腰间厚刀被拔出,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剑鸣声来。 李琛寒着脸向后一挥手,剑气眨眼到了小厮身前,在他伏地的双手前面,划出一道两寸深的剑痕。 小厮啊的一声尖叫,惶然惊恐后退,身下不自觉湿了大片。 是宋大人交代的!他疯狂喊道:啊!是宋大人交代这样说的!皇上饶命!是宋大人! 李琛听了他话,脸色风雨欲来,心中一时沟壑难平,仍旧半举着刀。 刀锋之上日光凝聚,暖意尽数被冷寒气吞噬,变作杀人的戾气。 闫真仰头一看他表情就道不好,膝行两步扑抱住他大腿,皇上,不可杀他!若是杀了,日后不知会同宋大人闹出多少嫌隙来! 乌达得到提醒,上前急道:微臣已经召集东宫护卫,现在追吗? 李琛回想宋春景近日不高的情绪,还有时常发怔的神情,心想:昨日你只去了将军府,今天就不吭一声的走掉,是为了将军府吗?要去找沈欢?就算是为了沈欢,你跑什么? 他攥着刀的手紧紧不松,脸色阴鸷而布满杀机,侧脸因为过于紧绷显出僵硬立体的线条来。 乌达看向闫真,闫真额间尽是汗珠,却不敢再劝。 他吞下一口唾液,再次试探着问道:皇上? 李琛低低一哂,眼睛却纹丝未动,里头仍旧是寒冰温度。 为什么刻意瞒着我? 他想。 紧闭的双唇终于一松,他低低吐出来一个字:追。 闫真立刻爬起身来牵马,李琛接过马,翻身而上! 腰背顷刻绷起结实的线条,那力量感十分可观,连带着衣摆都跟着扬起凌厉、威严、带着杀机的弧度,啪!一声,重重落到马上。 李琛寒着脸,眼中酝酿出黑汪汪一滩墨汁。 他神色骇人盯着前方路,单手一甩缰绳,骏马嘶鸣一声猛地窜出一人远,落下瞬间他又狠狠一夹马肚,通体乌黑强壮的狮子骢顷刻爆发出强大力量,四蹄如飞疾驰而去! 西行路上同行人不少,宋春景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察觉到了有人在跟着他。 但是他□□骏马万中挑一,神勇无匹,一时很难追上来。 他粗粗一想就知道是谁,然而不知道里头有没有皇帝本尊。 按照推断,应该没有,最多应当只有乌达。 乌达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也实在出乎他意料。 很大几率,他已经回去通知李琛了。 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他越过无数人群,一路行至西凉口。 此处本是往西北等各个边疆运输粮食的官道,这岔口原名西粮口,因为年久废弃,所以勉强维修,转成商道,名字叫顺口了不好改,又因四处视野开阔,百年老树遮天蔽日,便称作西凉口。 站在中间处,西、南、北三个方向的路骤然出现在眼前,都平坦荡荡延伸至远方。 西边那条人多些,途中客栈也多,一路西行到玉漱关,然后再北上;北边那条因为天气越往北温度越低的缘故,条件也艰苦许多,要走到最北边的沙城,然后再西去,一路直扎边营。 南边那道则是背道而驰,要去西北,得兜个大圈子。 宋春景看了看天色,一提缰绳,往北而去。 片刻后,四腿粗壮、马蹄结实的一队骏马疾驰而来,到此地后马背上的侍卫训练有素的一齐勒马。 城防营长每隔百米扔一颗血珠,乃是东宫选用凝胶特制而成,防雨水防碾压,是留记号的利器。 他朝北边忘了一眼,手一翻,然后扔下两颗血珠。 其实现在已经看不到宋春景的身影了,只能凭借推断和路人细微变化,还有地上的马蹄印记硬着头皮追踪。 宋春景那马是洛阳特供,马蹄精雕细琢,刻在地上完美精致,明显深刻。 北面这路宽阔人略少,所以更多的是疾行的骑马人。 营长趁着地上马蹄印未消,片刻不敢停留的带着群侍卫一齐向北奔去。 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这处商道岔口迎来了一位年轻人。 此人骑着深棕色高头大马,披着深色披风,带着普通斗笠,疾行之中看不清面容。 装束虽然干净利索,但是与路上行人没有太大差别,不大起眼。 年轻人到了岔口处勒住马,斗笠投下的大片阴影笼罩住整张脸,在胸前投下倾斜的形状。 处在阴影之中的面容挺拔俊秀,微微上扬的眼角衬着整张脸有些风寒不浸的冷淡,像个冷漠的杀手。 他抿唇犹豫片刻,然后谨慎的一拉缰绳,与刚刚背道而驰,往南奔去! 南行逆风而驶,风刮起他乌黑头发,又掀开他刻意掩藏东西的衣摆,露出挂在马外侧,被外衫和披风盖住的暗红木药箱来。 城门处。 登基大典在即,各地官员陆续到达,今日该是各大地方知州前来的日子。 按照祖制,京中各大官员从三公六相到三品以上官员,该等在城门处迎接,以宣扬京中懂礼守法海晏河清的新样貌。 日光正好,天空一丝乌云都没有,蓝的发光透亮。 城关一举一动都在日光下清清楚楚映到人眼中。 李琛纵马来到城关下,正赶上前面人声喧闹,外地的各大官员陆续抵达了。 山东郡守到 洛阳知州到了 杭州提督并知州到了 随着此起彼伏的唱报声,守在门内的官员一齐上前,亲切的询问:一路可好啊? 路上还安全吗? 京中万事妥帖,行住间早已备好 嘶李琛骑在马上狠狠一拽缰绳,高头大马在嘶鸣中高高扬起前蹄,乌达在身后大声喊:前人避让 六部尚书除了赵毅彩其他全部到场,都是一群年纪大的老家伙,叫那大马遮天蔽日的身形一吓,惊悚色变,险些抽过去。 刑部尚书一声皇上!未出口,惊呼就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李琛面无表情将调转的马头重新拉回来,看也不看这群人,结实有力的大腿紧紧一夹马肚,那马助跑两步,四腿一弯,纵身一跃! 庞然巨物嘶吼着从众人头顶飞了过去。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8) 这景象难得一见,数十官员弯腰躬身护头匆忙避让,现场一片嘈声鼎沸。 乌达紧跟着过来,也不敢多停,诸位大人,皇上本要来迎接各位,然而郊外营场突发事故,要先过去一趟! 外来官员受宠若惊,连忙跪地恭送。 京中诸官则面面相觑,眼中疑惑如出一辙:从未听说什么要御驾亲临迎接的事情。 但是这疑问自己人对视两眼摇摇头就算了,京中官员一家人,那外地来的就算外人,是绝对不可能跟外人说的。 群臣目送皇帝和禁军统领策马远去,老油条们反应过来,就着这插曲打哈哈:皇上年轻哈哈哈,凡事喜欢亲力亲为 是啊,外来官员欣慰叹一声气,我等老臣也托福,竟然等到御驾亲迎的一天,真是幸哉焉哉啊 事不宜迟,您快快进城歇脚! 一派其乐融融下谁也不知道对方想的什么,俱都心中打鼓,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有劳有劳。 第91章 一炷香后,李琛行至西凉口。 他脸色硬邦邦的紧绷着,垂眸看了看地上城防侍卫留下的血珠,面不改色向北而去。 北行又一炷香,城防营长听见马蹄疾行,转头一望,果然是皇上亲自来了! 他放缓几步,并到李琛身旁,皇上!微臣 李琛一摆手,打断他话,唇微微一启,直问:人呢? 营长一指前头,速度慢下来不少,微臣不敢打草惊蛇,慢慢跟着呢。 李琛望向前头,觉得那人身影虽然瘦弱挺拔,但是仔细一看,却没有宋春景高,足足低了小半个头。 他修眉紧紧一拧,猛的一甩缰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侍卫加快速度,紧随其后。 离那白色身影越来越近。 李琛心跳越来越快,越发觉得这人身形不对。 然而前头那马仍旧是那乌黑发亮、四腿矫健的洛阳特供,有力的马蹄在地上烙下清晰的蹄印,正在不停远去。 他看着地上那马蹄印,停顿一瞬,营长立刻冲锋上前指挥人呈包围趋势,分散在那人四周,然后逐渐将范围缩小。 李琛逐渐落在后头,几乎已经确定了心中不好的猜测。 前人停下!营长喊道。 被包围的人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看着包围上来的人。 营长再次喝道:前人停马! 那人反应过来,前路已经被训练有素的侍兵堵死了,他猛地拽住缰绳,迫使那马停下脚,因为下盘不稳,还差点摔下马背。 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惶恐的打量环绕在四周的人。 李琛骑着马慢慢走上前,看了一眼吓得大气不敢喘的人,伸手摸了摸他身下那乌黑骏马的头。 那人吓得扯着马倒退数步。 李琛收回手,也收回了视线,问道:马怎么来的? 他身着金丝刺绣莽纹便服,脚下踩着的靴子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土,整个人都像从来没有沾染过尘土一样的干净、贵气。 那人瞟了一眼他头上束的发冠,只觉金贵逼人,应当非富即贵大有来头。 嘡啷 营长立刻拔出随身佩刀喝道:大胆! 周围一圈侍卫都跟着拔出刀来,一时间杀气肆虐,往来行人俱都不敢前行,更是看也不敢看,谨慎的靠后退去。 这人登时吓的浑身冒汗,头晕目眩攥着缰绳的手几欲抓不住。 李琛一字一顿,再次沉沉问:这马,怎么来的? 从他语气中就能听出来,耐心已经消耗殆尽,随时都会要人性命。 那人吞下口水,慌张的道:买、买来的 不,不是!他察觉到这马可能有问题,一边回想之前,一边努力解释:刚刚有人同、同我换马,说这马一天没吃粮食,怕怕怕怕跑不到目的地,问能不能换一下,正好我就要到前头歇脚他还,还给了我些钱 他说着,拎出钱袋来,拿出里头两块碎银,因为手抖还掉了一个,也不敢下马去捡,这钱够买一匹马了,我想着,也是与人方便,就就就就同他换了 那人指了指他们来路方向,他往那个方向来,又折返回去了! 他说完,面前那人脸色更加阴沉,他脑中急转,主动描述的道: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人!穿着浅色衣裳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伸手拽了拽:比这个还要浅一些! 然后、然后那人着急忙慌的说:还背着个药箱,同我换完马之后,从包袱里取出来一件做工精致深黑斗篷披在身上,边角还用金线绣着花纹,像是 他一说,营长想起来路上确实碰见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一闪而过,但是他心系前头那个白衣人,没走心。 对了!那人猛的一拍手,他还买了我的斗笠,说是风大用来挡挡风。 李琛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来路,营长一伸手,制止那人要继续求饶的话。 乌达赶上来,身下马鼻孔张大,不停喷着粗气吹动地下黄土。 李琛面色阴云密布,微长的睫毛掩住眸中大半神色,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瞳孔中,迎着日光,反射出丝丝缕缕的寒气。 营长心惊胆战驭马上前,低声询问:皇上,这人 那人听得他口中称呼,吓得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然后连爬带滚跪好,眼中因为震惊而拼命睁大布满血丝。 李琛调转马头,看也不看一眼,高高扬起的马鞭甩到马屁股上,啪!一声脆响伴着马匹受惊的嘶鸣声。 万众瞩目中,他浓重修眉深深压在双眼上,眼中直直盯着前方尘土喧嚣的路,杀了。 堂堂城防营长,经验丰富、千锤百炼,竟然能把人跟丢了,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李琛两字话落,他额间汗就出了厚厚一层,一张嘴,乌达在旁边一拉他胳膊,面色凝重的朝他摇了一下头。 李琛□□骏马已经撒开四蹄,疯狂窜了出去,唯有衣摆随风飘荡,在身后拖出一道深色虚影。 营长垂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沾满灰尘不停发抖的人,他想了想,说:主人有令,这马得杀了,你看 峰回路转,那人眼泪鼻涕流了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捡回了一条命,想要拼命尖叫,然而大惊大吓已然失声,只得疯狂点头。 他主动掏出银钱来,抖着手递给高高在人的军官。 你自己买一营长捉着刀,预备宰马,话音未落,滋 一声刀尖入体的水声,乌达手腕一收,将刀□□收回刀鞘。 那人咚一声栽倒在地,眼睛还睁的圆而惊恐。 营长看着趴在地上胸前不住淌血的人,乌达瞥了他一眼,你要当好人,也得先留住自己的命才行。 营长张了张嘴,乌达随意道:觉得他无辜? 营长不答,默认了。 乌达:刚刚你直呼皇上叫他听到,今天你不杀他,明天整个西凉口儿都会知道,皇帝还未登基就做事荒唐,纵马欲杀人,营长大人心地仁慈,才救下一条命,若是传到御史大夫耳朵里,更甚,传到皇上耳中 营长想着那场面,不禁打个冷颤。 叫你追个人,人追丢了是你责任,看看你身后带着的这一群下属,差点都跟着你将命丢了,他一甩缰绳,催着马前行几步,马扬起头颅,低低嘶吼一声,是个要冲出去的准备动作,乌达道:要可怜别人,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他催马前行去追李琛,营长吩咐人善后,抓紧时间跟了上去。 统领,他骑着马跟在他身侧,颇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了。 疾风劲行中,乌达高冷一摆手:别爱上我,我只爱女人。 营长: 快走吧,乌达又说,趁着皇上没工夫同你计较,将功折罪好好表现。 言毕,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西凉口今天热闹,接连迎来几波轻甲侍卫,刚刚从这里过去的护卫军队又返了回来,停在原地张望四方。 李琛望了望西行道路,路中骑马、驾车的人不计其数,一直延伸至远方。 皇上,乌达牵制着马走过来,轻之又轻为难道:宋太医应当走了西边这条,人多拥堵,恐怕已经追不上了,今天各地官员到京,可能会去东宫拜见,不如咱们回去吧? 李琛不置可否,只望着远方。 乌达想了想,又道:宋太医总要回来上班的,再有七八日怎么也回来了。 装的一丝痕迹不露,他故意的,李琛收回视线,垂眸一哂,故意躲着我,一怕我反对不许他出去,二,怕我对那个小畜生动手。 或许宋太医没有往西北去呢,只是溜一圈,散散心。乌达说。 只是散散心,还要背着包袱,又费劲甩下这群人做什么?李琛冷嗤一声。 营长追上来正听到这句,羞愧低下头。 李琛根本看也没看他,自顾自呼出一口气:他不想想,若是我要动手宰人,他早凉透了。 乌达体会他话中两个他,第一个无疑指宋春景,第二个应该是指小畜生沈欢。 静止下来没有了风,空气一下子燥热起来,好在受利于西凉口遮天蔽日的百年老树,有些荫凉,还不至于太热。 咱们能追上吗皇上?乌达再次问。 李琛手中攥着缰绳,冷冷道:他同别人换了马跑不快,能追上。 追肯定是能追上的,就是不知道要追到什么时候。 若是再出点意外,或者宋春景再耍个花招将人白遛一遭,那恐怕皇帝会爆怒。 乌达扫一眼周遭侍卫,觉得在场诸位说不定到时能成为同一拨亡魂。 营长默不吭声跟在其后,下属从远处牵着马跑过来,低声跟他禀告:都处理干净了。 营长一点头,乌达听到翻身下马,伸手接过黑马缰绳,牵到李琛跟前,皇上,换马吗? 这马确实健壮的万里挑一,单看大腿,就比普通马粗壮一圈,跑起来定如疾风一般,也更耐疲劳。 李琛下马复上,骑在了上头,伸出一手,摸了摸头顶上顺滑光亮的毛。 乌达看着他,翻身上马同时驭马朝着西边走了几步,高高扬起的手就要拍在马屁股上。 李琛纹丝未动,乌达拧着身体犹疑询问:皇上,咱们快追吧? 口中人却仍旧未动,片刻后,远远望了南边一眼,按照宋春景思考东西的习惯,不一定会走西路,多方考量,说不定会南去。 可是南边很远,要绕一个大圈子,耽误不少时间。乌达说。 是啊,李琛看着南方空荡宽阔的官道,宁愿耽误时间,也要躲着,怕我追上他。 他眼中无光,心中想着让他如此胆怯自己的原因。 乌达犹豫了一下,李琛面色不动,道:有话直说。 或许宋太医会想到您所想的,如果他真的有意躲开那没准多重考虑,还是会走西边这条路。 李琛一顿,随即嘴角一挑,显出一个冷酷至极的渗人笑意来。 看着吧。他冷冰冰吐出来几个字。 第92章 天黑了。 旅途中流寇小偷尤其多,专挑一心赶路的行人下手,因此有经验的人眼见天一擦黑,就挑个就近客栈歇下,明日再继续走。 宋春景寻了个人少的客栈,准备歇下明日赶路。 他身上的斗篷做工精致,贵气至极,一下马就有掌柜迎出来亲手接过马,吩咐候在一旁的小二:去给客官喂马。 小二牵着马去了,掌柜托着一张笑脸,问道:客官吃些什么? 干净客房一间,送来屋内。宋春景往里走着,随意打量了一眼殿内情景。 此处同西边想要北上的人汇合,算是一个大客栈,一眼望去尽是坐在堂中等吃食的人。 掌柜伸手招来另一名店小二,远远的就吩咐:上好客房一间,满堂菜一桌 他看着宋春景衣着打扮和气质,张口就招最贵的来。 宋春景不欲多说,跟着那小二走上楼梯。 掌柜见他默许,笑的更加好看,满脸的褶子都是上扬的弧度,请您先付个押金。 付押金这事,也要分人来,碰到难搞的就提都不提,碰见不差钱的随口一要,说不定还能得到赏钱。 宋春景头也不回道:少不了你的。 他没立刻给,掌柜也不多追要,干脆的应了一声,好嘞!转身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有人高声道:掌柜,上好客房一间。 不好意思,这掌柜打量着他穿着,嘴里道:只剩下一间,已经刚刚订出去了,客人换可一间吗?咱们这里的普通单人间也干净安全。 不换,那人嗤笑一声,见我穿的不好,就推脱没有,我看你是狗眼看人低。 怎么会!掌柜惊呼一声,真是订出去了,你看那位公子还未走上去 他顺手一指,宋春景正往楼上走。 既然还没住进去,那还能改,那人朝着宋春景远远哎!了一声,小哥儿能不能换一间住,老汉早年伤了腰,睡不得普通间的硬床板。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79) 宋春景似乎没听到,头也不偏,面不改色继续上楼。 掌柜见状就知道他不想多惹是非,立刻伸手一挡那人,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是不,小人给您多铺几层厚被子,保准整理的软软和和的小二! 他即刻吩咐:去,将普通间打扫出 话音未落,那人却翻了脸,将藏在包袱重的长刀哗啦一声抓在手里,我看你分明觉得我没钱,你们这些黑店看人下菜碟,尽是些个泥浆里的鳖虫! 还有你!他转手一指宋春景,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就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给别人看! 人在旅途,尤其是在这种出去后这辈子都不见得能见到第二面的中转歇脚客栈里,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遇得到。 客栈中坐在堂中的人一个说话的都没有,甚至有人光明正大看起了热闹,露出毫无善意的笑来。 宋春景不欲惹事,仍旧没应声,甚至脚下半步未停。 他走过楼梯转角,踏上二楼地面,顺手朝上提了提背在肩上的药箱。 那人更气,一把拨开掌柜,蹬蹬蹬几步上楼,伸手就去扯宋春景肩上的药箱带子! 宋春景往旁边一躲,单手一劈他手腕,那人只觉半条肩膀袭来一阵酸麻,忍着没有喊出声,唷,还是个练家子。 出门在外,真是什么事都能碰到。 宋春景终于看了他一眼,甚至好脾气的笑了笑,劳驾,您有事可同掌柜去商量,在下区区行人路过此地,做不得这店家的主。 掌柜听了赶紧往上走,他毕竟见得多了,因此并不太急切,只一连声的劝:别动手别动手 那人眼见掌柜上来,转头上下打量一眼宋春景的身形和模样,又看他身后竟然没有随从,于是嘲道:光这斗篷,就价值一店,何必屈尊于此呢? 宋春景看着他,眼中叫夜晚的灯火染上了些暖色,却暖不透瞳孔深处的寒凉气息。 那人不怀好意的瞟了一眼他背着的药箱,嗤笑起来,一介医者,能有这么多钱吗?别都是挣的死人的黑心钱吧哈哈哈哈。 楼下传上来零星几声笑。 宋春景冷冷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怕是仇富心理作祟,脑子里有病。 他转身欲走,那人不依不饶往前一拦,挡住了他去路。 别走啊,聊会儿的,那人掠起袖口,露出结实交错的肌肉块,不怀好意的打量他腰身和露在外头的白皙脖颈:长得不错,就是板着脸忒凶了,爷爷陪你玩玩呀? 掌柜爬上楼来,上前去调解,这位客官唷,若是您要放松,再上一层楼,自有伺候人的姑娘 姑娘,那人低头跟着他重复一声,眼中精光闪过,姑娘哪够劲儿,不如这个。 宋春景一攥拳,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来,他一张嘴,未及说话,门边一阵喧闹。 众人一齐去看,外来人翻身下马,那马大腿粗壮,铁蹄踏踏作响,双眸炯炯有神格外英俊。 身后自有人接过缰绳牵住马。 来人走进店来,环视一圈,最后微微仰头看了一眼楼上,整张脸神情肃杀,气势十分惊人。 他衣服板正妥身,肩上纹着的暗金色抱团祥云在灯光下不停闪现,除了额前叫风吹松的两缕碎发,其余尽数被乌黑托烧紫琉璃发冠束在脑后,行动间转动着隐晦哑然的光,衬得他紧闭的双唇冷淡冰凉,眼神愈发阴沉。 来人不言不语走上楼,强大气势毫不遮掩的冲击在场的每一个人,光周身贵气就足以将人逼退一丈之地,更别提再加上不怒自威的杀气。 已经有人预感到有大事发生,连忙闪避出去。 他上了楼,在几人身前站定脚步。 宋春景不由退后半步,站在他对面的人也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面前人平坦开阔的胸膛微微起伏,衣摆停止摆动沉沉垂下,再往下是缎面光滑沾了些浮尘的靴子。 这人看了一眼宋春景,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一开口就是沉沉语调:我来替他陪你玩玩。 别说煞气环绕的脸庞和压低的嗓音,光这副装扮就能吓破人的胆。 世上有几人敢穿成这副金贵逼人的模样? 更别提身后还带着整装威武的侍卫。 刚刚还气焰高涨的人顿时哑火灭气,再次谨慎的退了一步。 宋春景喉咙上下一动,李琛。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李琛有些意外,修眉轻微一挑,嗯了一声。 楼下杂乱声起,是乌达协同营长城防队在清理一层看客。 掌柜脸色青白无比,觉得自己招惹了大佛,他打量着面前人的装扮,脑中搜索着同此种匹配的身份。 乌达眨眼跑上楼来,扔给他一张钱票,包店。 掌柜手忙脚乱接了,不敢不从,抓在手里的钱连看一眼是多少都不敢,立刻跑下楼招呼人一并帮忙清理场地。 乌达吩咐人守住各个客房的门窗,不准人进出偷听。 李琛朝前走几步,无声跫音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宋春景看着他坚硬的侧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觉周身很凉,甚至指尖有些发麻发木。 连设几道烟雾弹都没能拦住他脚步,竟然一天就追上来了。 宋春景甚至不用仔细看他脸色,就能猜测出他的心情如何烦躁。 眨眼间两人一臂之差,李琛停下脚步,却转而对在场另一人道:你想怎么玩儿? 微微下压的眼皮挡住大半瞳孔,长在上头的每一根眼睫都染上沉重森冷的气息。 那人不禁吞下一口唾液, 然后他做了此生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将背在身后破旧刀鞘中的马刀扒了出来。 颤抖的双手紧紧攥住刀柄,刀锋之上映出李琛凛然结实的肩膀。 下一刻,乌达长刀出鞘,叮 刀锋与鞘摩擦发出来的叫人牙酸的声响未歇,刀已经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大胆!乌达喝道。 那人肩膀猝然一紧,显然没料到他出手如此迅速、果决,顷刻间目眦尽裂,紧跟着双眼飞快晃动,全身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满脸的汗水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吓得,眨眼间闯出一条滑坡的路,翻滚着到了粗糙的下颌上。 他机警盯着面前的刀,只觉那寒气已经破体,下一刻就会斩断血管。 不急。李琛略微一抬手。 乌达往后退了退,那人气息越发粗重,喘气声一声接着一声,胸膛起伏也越来越明显。 李琛垂着视线看着他惊恐模样,暖黄色的灯光在他身前投下小块阴影,仍旧是刀削斧劈的边缘形状,没有一点模糊柔和的模样。 他不躲不闪,走近一步,胸膛抵住那微微颤抖的马刀尖,然后一伸手,乌达行云流水般收刀转手腕,双手托着刀交到他手中。 眼见武器易手,那人拿刀的手不自觉后退两寸,他等着眼看了一眼面前人,手中几乎要握不住自己的马刀。 前人却面色不改,姿态甚至可以称的上悠闲。 一副丝毫不怕他突发异动,也不怕死,又像拿准了他根本不敢妄动的态度。 这闲适的神态使那人不禁环视四周,随即他发现所有侍卫的腰间刀都已出鞘,均是随时等待一声令下就可以冲上来杀人的魔鬼面孔。 最后,他将视线再次定格在面前这随意拿着刀的人身上。 他强自镇定想要求一条生路,壮着胆,结结巴巴道:报、报上名讳!我、我乃 乌达冷哼一声打断他,你不配知道。 那人飞快看一眼乌达,又飞快的将视线锁定在李琛身上,然而这是无用功。 因为他每多看一眼就多胆怯一分,现在因为片刻急促呼吸,双唇已经开始发干,唇纹深刻泛着白,双手带动刀锋,肉眼可见的发起抖来。 最后,他回想始作俑者,仍旧有些难以置信。 他缓缓扭过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那名披着贵重斗篷的医者,只觉相貌长得太好了,侧脸光滑细腻,线条流畅优美,秀挺鼻梁一动不动落在不远处。 下一刻,李琛腕动,伴随着剑光一闪,那剑气如有实物,带着呼啸而起的厉风,分毫不差的横扫在他双目上! 啊一声惨叫,那人全身汗毛一炸,手一松丢了破旧马刀,捂住了自己剧痛的双眼。 宋春景不由一震,心跳陡然快了半拍。 嘡啷!那马刀掉在了地上,滚过一圈,停在了他脚边。 李琛将手中刀还给乌达,接过手帕擦了擦手,随即把手帕也还给乌达,对着满脸鲜血在地上打滚的人清了清有些砺哑的嗓子:出门在外,要长眼睛。 第93章 宋春景不禁后退半步,躲开地上那刀,双手紧紧扣在药箱上,微微颤栗。 他心知肚明,这人就是明白杀给他看的。 乌达立刻将地上的人捂住嘴提到手里,拖下了楼。 在狭窄明亮的过道中留下一道道深深血迹,一直延伸着,流到了楼梯上。 已经夜了。 与京中相隔千里的客栈终于安静下来,同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应景。 周遭落地闻针,只余二人清浅呼吸声。 李琛呼出一口气,盯着他低眉落目。 宋春景仍旧是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安静站在那里,橙黄灯光打在他脸上脖颈上,使他看起来纯良无比,比平时更加温柔无害。 李琛突然伸手,他不自觉靠后一退,那手就顿在了当场。 李琛放下手,转而撩了一把那同夜色一般浓黑的斗篷,上头刺绣精致雅正,摩擦过手指,能清晰感觉到纹路走向。 他抬眼皮看了一眼他泛着柔光的皮肤,还有锁骨尽头深陷下去的窝儿,总算明白为什么此人会平白遭人调戏。 宋春景看着他随意的动作仍旧不敢大意,有些戒备的盯着他。 李琛一看他表情就笑了,别怕。 他一扯嘴角,紧接着双唇一触即分,拉开了并成一条的唇线,问道:我来,就是想问一句,你跑什么? 那声音较平时低沉,喑哑,带着深夜中的寒凉气。 宋春景低着头,片刻后一眨眼,才轻轻说:对不起。 对不起李琛接过话,含在舌尖上念了一遍,一日不见,宋太医宋大人也会说这三个字了吗? 宋春景一时无言以对,李琛道:让我猜猜。 你最近只去了将军府,今日就要往西北去,还瞒的一丝风声不漏,费尽心机谋划去路,为了躲着我,不叫我追上你?他注视着他在灯光下婉转的眼中暖橙昏色,一时觉得胸闷,于是偏开头缓缓吸了一口气,既然你想过我会来追你,怎么不干脆告诉我要去做什么? 宋春景垂眸而立,半字不答。 李琛喉结上下一动,继续问道:是将军府的管家求你去找沈欢吗? 宋春景仍旧不言语,不知是在想说辞,还是根本没想开口说话。 李琛耐心等着。 二人相对而立,脚下的马刀沾了灰土和血液反射出蜿蜒的灯光。 好玩吗?李琛盯着他,有点想撕开他脸上一成不变的面具:当朝太子被你遛了一天,不,现在是皇帝了。 宋春景终于动了一下,眼皮叫眼睫撑开,停在了眉下。 他发现他真的生气了,这种时候再不说话就有可能引发更强烈的怒气,宋春景想了片刻,谨慎道:没有。 等了这一会儿,就等来了两个字。 李琛差点气笑,他努力克制,咬了咬牙,再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去找沈欢,是听别人说了什么吗? 是不是管家?他问。 宋春景想起何思行满脸泪水和眼中惶恐的神色,那湿透的小脸同沈欢逐渐合为一体,叫他想起沈欢拜师那日的情景来。 将军将军已经没了。 你是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李琛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表情,点头摇头也可以。 然后宋春景双眼一眨不眨,只能看出他再考虑,甚至再犹豫,除此外,没有多余的表情。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李琛肩膀一松,吐出来一口灼热的气。 什么都不说,好,他点了一下头,甚至这种紧要时刻还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来,虽然看上去非常吓人。 好,他静静注视着他,一连两个好,接着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那我走了。 贴合身形的衣裳剪裁得体、板正合身,行动间健硕的肩膀弧度偶绷起,强壮且蕴含气势。 修长双腿迈开步,撑得下摆不停四散飞动,衣角上不明显的暗纹绣着睡虎,像深渊中沉睡的强大巨物,可能下一刻就会醒来。 李琛转身下楼,衣摆变作下沉,不停轻轻拍在腿上。 他真的要走。 乌达望着他走下来,又看一眼站在楼上的宋春景,最后挠了挠头,跟着太子出了客栈的门。 外头仍旧是漆黑的夜,连月亮都朦胧藏在乌云后。 皇上,咱们这就走吗?乌达问道,他再次看了一眼客栈内的方向,发现宋春景已经不在原地了,天色已晚,路上不安全,不如歇下,等明日再回京吧? 李琛翻面沉如水,忘了一眼天边夜幕。 走。他冷冷吐出来一个字,然后长腿一登,翻身上马。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极其不好,乌达不敢再多话,挥手将客栈内的侍卫尽数撤出,跟在黑马后头。 黑马不愧是特供,已经一刻不停跑了一天,此刻主人上马,立刻恢复蓬勃生气,松筋骨般抻了抻长而粗壮的脖子。 李琛催马前行,刚刚迈出两三步,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呼着气,喊了一声:李琛! 这声音带着深夜中的露水气息,有些沙哑的清透感。 李琛手一紧,牵着着马停在当场。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0) 他没忍住扭头一看,宋春景背着药箱站在客栈的匾牌下,客栈内的灯光在他周围渡上一层柔和的光圈,看着亲和许多。 马不安分的朝前动了几步,宋春景一看他要走,立刻大步流星朝他走过去。 因为瞬间疾行气息不稳,抿紧的双唇微启,喘着略微急促的气。 别走。 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马背上的李琛垂在一侧的衣摆。 这实在超出想象,李琛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追出来,当即停在当场。 我,我是要去西北,担心跟你说了以后你会不同意。宋春景对着他说。 李琛更加想不到,宋春景会跟他解释。 离得近了终于能看到他脸上表情,宋春景双眉微蹙紧紧盯着他,仰起的脸上带着一分焦急神色,似乎怕他就这么走了。 李琛心中暗暗挑了挑眉,面上仍旧刻意绷着:将军府的管家跟你说了什么? 宋春景垂眸一瞬,复又抬起眼来,李琛打断他欲出口的话,不要骗我。 宋春景张开的双唇轻轻合上,双眸凝视着他。 马蹄踢踏,尾巴不耐烦的甩了甩,扫了宋春景的药箱。 他一动不动,仍旧紧紧拽着李琛。 李琛整张脸一动不动,从眼角处打量了一眼他脸上神情,发现他眉眼不如往日疏离,一成不变的表情也变了,眼中隐约带着上些许求饶神色。 求饶? 这可真是,他差点惊的从马上掉下来。 宋春景就那么看着他,轻而坚定的缓缓摇了摇头。 李琛看出来他的意思,不仅叫他不要问,还要他回去后不能追究。 他清了一下嗓子,催马往前走了两步。 宋春景手上仍旧不松,力气之大骨节处泛出青白。 但是那马力气太大了,凭借一人之力根本挡不住前进的力道,宋春景脚下跟着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李琛下意识伸手一扶,拽住了他胳膊。 待到宋春景稳住身形,他才挪开视线,松开了扶着他胳膊的手,小心。 宋春景转而去抓住缰绳,同他握绳的手一掌之距:天黑不安全,明天再回京吧? 李琛看看他神色,又看看他手,单看那皮肉白皙光滑,保养的非常好,形状也修长漂亮。但是,因为是刚刚愈合的伤疤,所以皮肉变作薄薄一层,似乎一不小心埋在关节处的指骨就会破体而出。 诈然一看,有些骇人。 李琛心中缺斤短两,面上毫不胆怯钉在原地。 宋春景抬着薄薄眼皮儿盯着他,眼中映上摇曳灯火,将方寸之间的景象尽数收笼在眼底。 李琛看了一会儿,泄气般的松开了绳子,转而攥了一下宋春景那只手,算了。 他翻身下马,接过他手揉了一下,不大自然的一侧头,算了,就算他跟你说了什么,我也不会找他麻烦。 宋春景盯着他,似乎在分辨真假,李琛心中积攒的气已经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奈和浮躁,他保证道:真的。 宋春景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琛看他表情,没什么好气的伸出手,穿过那漆黑斗篷前襟,拧了一把他腰身。 宋春景靠后一退,欲言又止:皇上,你 怎么不叫我名字了? 微臣不敢。宋春景道。 李琛叹了口气,刚刚还胆大包天直呼我姓名,现在却说不敢,宋太医真是翻脸如翻书啊。 宋春景蹙眉看着他。 李琛心痒难耐,上前附在他耳畔,轻轻呵气,可以不追究,晚上看你表现。 夜幕愈发暗沉。 诺大客栈不闻杂声,偶然传出来一两声伴随着也过耳即逝,短暂的叫人还以为是幻听。 不好意思,删减解锁,因为不能少于原来字数,只能这样了,谢谢理解。 良久,,李琛搂着宋春景,伸手将他咬在嘴里的腰带解下来,外头就是不如东宫方便,喊不能喊、叫不能叫,玩都玩不尽兴。 他本意想要清空客栈,但是游人大半已经歇下,此时清理未免劳师动众,传出去又是一番闲言碎语。 乌达、营长,甚至宋春景都拦着,就作罢了。 但是拦的住这个,却拦不住李琛在其他地方放纵。 宋春景心中仍旧担心他突然反悔,并不太苛责,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半由着他。 那人本来就窝着火儿,这下子一股脑全撒了出来,相继解锁了金鱼式、锁扣式、单脚屈举式等等,兴起时刻甚至还哄着宋春景搞了一回启程。 玩的十分尽兴。 好不容易歇了,外头月亮西斜,风平树静。 夜已经走过一半,再待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李琛摸了摸他腰,爽不爽? 宋春景: 李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中叫烛火染上暖意,里头盛满了眼前人。 宋春景转过头,变为抬眼看着房顶。 李琛还在等他回答。 宋春景顿一下,轻轻一张嘴,虽然无奈仍旧干干脆脆的答了。 爽。 第94章 李琛心满意足的笑了。 发泄过后整个人很容易进入倦怠状态,宋春景经轻轻闭上眼。 长而浓密的眼睫站在上头更加明显立体,李琛盯了一会儿,强忍着没有去摸。 他没有丝毫疲态,等了片刻后,轻声问道:你一定要去吗? 宋春景神思昏沉,正是将睡未睡之际,闻言点了一下头。 我陪你一起去。李琛道。 不可,他话音刚落,宋春景立刻清醒了,拒绝道:身为皇帝怎么能身涉险境? 李琛看着他,心想,那你怎么非要到险境中去。 宋春景直直盯着他,想要看透他心中想法。 那李琛犹豫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转眼见他紧张的盯着自己,便咽下多话,鼻腔缓缓喷出一口气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赶得上登基大典吗? 宋春景:一共只有十天假,开班之前我会回来的。 若是碰到什么意外呢? 无非是找到人或是找不到人,若是找到了,我即刻就回。宋春景说。 李琛将他抱的紧了些,问:若是找不到呢? 宋春景回看他一眼,李琛不躲不闪,盯着他双眼,若是他已经死了呢? 宋春景仍旧盯着他,似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 他已经自请出师门,你都不算他师父了,还找来做什么?李琛问。 宋春景脑中再次闪过何思行害怕的双眼来,那眼逐渐与眼前人汇合,凝结成一汪黝黑的深渊。 他避而不答,言:活见人,死见尸,总得有个结果,他远在西北,可能还不知道将军已经去世了。 那你,是,去安慰他吗?李琛挑眉问道,嗓音仍旧微哑没有恢复如常。 宋春景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到底作何感想,想要从他表情分辨出来也很困难。 这人仿佛天生不会多样的表情,早几年还能看到肆意与高傲,现在统统变成了一副不辨喜怒的模样。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场景:悬挂白缎的将军府,自请出师门的沈欢,因为害怕而哭泣的何思行,还有李琛对他果决的说与他无关,甚至他多不胜数的杀人不眨眼的残酷模样。 他回想着,脸色慢慢冷下来,线条也不如之前柔和。 成,不问了,见状李琛道:一言不合就拉下脸,你去就去了,注意安全就行了。 宋春景轻轻闭上眼,呼吸也逐渐放缓。 李琛等了一会儿,他没有睁开眼的趋势,呼吸也变得清浅悠长。 他低眸看了一会儿起伏缓慢有规律的胸膛,轻之又轻的唤了一声:春景儿? 回答他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李琛放缓动作躺在他旁边,长手一伸,小心翼翼揽在宋春景的腰间,然后调整了一下舒服的睡姿,也闭上了眼。 半夜酣睡。 时间太短了,夏日的阳光早早升起,只觉得刚刚闭上眼就该醒了。 再睁开眼已经是清晨。 外头经过一夜沉淀,黑暗退去,露出灰蓝色的天色来。 客栈中逐渐嘈杂起来,行人该上路了。 宋春景睁开眼,李琛已经收拾妥当,站在床角看着他。 身姿笔直,后背宽阔挺拔,背着光的面庞看不清细节,影影绰绰是个温柔的笑模样。 宋春景执意西去,李琛本来窝着一肚子火,想要把人捉回京。 但是宋春景又是解释,又是示弱,昨晚放纵过后,思绪被磋磨一夜已经软成了一滩春水,现在无论如何拉不下脸。 他取过宋春景的衣裳,给他披在肩上,出来的急没给你带新衣服,还是昨日的。 宋春景人醒了神思还没醒透彻,闻言怔怔的看着他,好半天才缓过来嗳了一声。 李琛给他穿上衣裳,又去拿鞋,半蹲在地上要给他穿,宋春景这时才彻底清醒,赶紧伸手一拦,皇上,我自己来。 李琛不多强求,松开手将靴放在原地,起身站在旁边。 宋春景穿上鞋,又简单洗漱,然后朝着搁在桌上的药箱走去。 李琛看着他被一指宽的腰带勾勒出来的腰线,张了张嘴,早饭好了,吃过再上路。 不吃了。宋春景提起药箱,稳妥背在肩上,眼看着就要走了。 李琛调侃他:这回斗篷也不披了? 宋春景一本正经道:早晨露水不重,不必披着。 李琛嗤笑一声,站起身抬了抬自己受过伤的胳膊。 到底是年轻力壮,竟然已经能微微抬起来做些动作了。 宋春景拉过他手看了一眼,又伸手要去按压,李琛看他伸手就反射性的觉得剧痛,立刻绷紧了胳膊上的肌肉。 不可勉力。宋春景轻轻拍了拍他小臂。 李琛唔一声,放松力道,问:怎么样? 还可以。宋春景松开手,没什么感情的说道。 他将药箱往上一提,转身欲走。 嗳,李琛伸手拉住他,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宋春景侧头看他,一眨眼,唇边浮起一个温温的笑来,我走了。 他反手抓住那修长有力的大手,往自己这边一拉,将人拉近了些许,眼中带着笑意,又轻轻道:等我回来。 西北。 朝阳初升,寒气未散。 虽然是夏日,但是此地昼夜温差大,早晨正是寒冷的时刻。 沈欢盖着厚被子,躺在床榻上,脸上苍白无比。 陈阔练完兵进来看了一眼,对着守在一旁小心喂药的大夫道:第三天了,什么时候醒? 昨天醒了一刻钟,是好兆头。大夫笑呵呵道。 他手拿着药勺,一次只盛三分之一勺,从一侧唇边喂进去,轻轻一抬手立刻压舌,迫使他咽下那汤药。 就这小半勺,陈阔看他分开喂了三回才喂进去。 他只看着,就觉得心浮气躁。 烧退了吗?他又问。 大夫摇了摇头。 陈阔眉头皱的更紧,低低骂了一句浑话,会不会烧坏了,留下后遗症? 大夫又摇了摇头,含糊的说:不好说啊。 陈阔心头火气要骂人,一张嘴,门边帘一动,林将军带着一身寒凉气息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陈阔守在床边,立刻骂道:怎么又来了,你给我滚出去。 他陈阔见他站在门边散寒气,并不着急走过来,因此也不着急滚出去。 我来看看情况。 林将军仍旧是那句话,哪来的回哪去,滚蛋! 接连三天,陈阔觉得自己一点尊严都没有了,但是床上人还躺着,而他却好好站着,让他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林将军瞪着他。 陈阔小声的说:这是我的帐篷。 你还有脸说!林将军一开口必骂人:看看你做的好事! 陈阔只觉脑仁一跳一跳的疼,他难以忍受的张了张嘴, 不及说话,沈欢那边一同咳嗽,他昏迷多日,腹内无力,连咳都使不上力气,憋的满脸通红。 大夫连忙伸手扶起他来,一条胳膊托住他前胸下颌,另一手呈空心状敲他的后背。 接连十几下之后,面红发涨的沈欢终于咳出短而急促的声音。 陈阔站在前头,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进该退。 头一日,沈欢未醒,迷迷糊糊间硬给灌进去了些水米汤药。 林将军同陈阔衣不解带伺候着,每隔两刻钟就擦一遍身体降温。 第二日,仍旧未醒,高烧也没退,这回别说汤饭,连药汁都不好灌进去,喂一碗吐半碗,撒的满脸床头都是。 见状林将军下了死命令,不论以何种手段,千万不能放弃。 大夫硬着头皮继续配置药方,几味药材斟酌调换数次,硬是尝试出来一副对症的药。 熬煮成浓浓的一小碗,凭借一点压舌反应,才勉强喂了进去。 昨日夜间沈欢终于转醒,林将军赶至床前,激动的攥着他手,连连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沈欢深陷床帏,眯起眼打量他,觉得眼中蒙着一层白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面容。 大夫道:昏睡两日看不清是正常的,多多歇息即好。 沈欢不识前人,想要将手收回,无胳膊酸软无力,动弹一下都不成。 他吞下一口唾液,觉得喉咙似乎有火在烧,张了张嘴,嗓子就像刀子在割,疼痛叫他放弃了说话。 林将军见他眼中戒备神色,主动解释:我是林兼,你爹虎威将军派人送信来,说你来了,我找了你数日了,总算找到你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1) 沈欢朦胧之中只觉耳鸣,只隐约听见什么你爹、接待几个模糊字眼。 他脑中立刻想到:我爹来了! 随即高兴的一笑,干涩无比的嘴唇往两边轻微一动,唇纹立刻就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起来。 大夫喂了他两勺温水,沈欢缓了片刻,仍旧无济于事。 不过他沉浸在爹来了的喜悦当中,全身的不痛快被他忽略了大半。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沈欢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林将军拍了拍大夫的肩膀,以示重视,有劳。 他起身走出帐篷,陈阔站在外头罚站,直勾勾盯着他,双目发光像饿了几天的狼目。 林将军叹了口气,先不要告诉他将军府的事情,等他养好身体再说吧。 陈阔沉默应下。 是啊。 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突然间爹没了,算是顶不好过的一件悲伤事。 陈阔站在帐篷外头,看着西北无垠的上空挂着的月亮。 月牙一个,光秃秃的,十分寂寥。 他听着里头清浅的呼吸声,心中七上八下,觉得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 戍边十几载,头一次有了令人发毛的手足无措感。 第95章 次日清晨,陈阔先去校场练兵,然后回来,这匆匆功夫,赶上沈欢咳醒。 他一时顿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林将军也没有容他说话,站在门边略微散了散凉气,就走了过来,他同军中大多数人一样高大威猛,但是一身正气,面容和缓许多。 沈欢涨红的脸褪色些许,双目含水,盯着他。 林将军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欢想了想,摇了摇头。 同时,他眼神瞟到不远处的陈阔,立刻双目惶恐,周身细细的发起颤来,林将军转头横眉一瞪他。 他立刻朝外走去,借着厚重门帘的遮挡,站在了门边。 我昨夜来看过你,林将军回过头,对他笑了笑,又给他掖好被子,还在发烧,不可着凉。 他面容慈爱,言语中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沈欢张了张嘴,是你。 他嘶哑道。 林将军一听,立刻将搁在一旁晾着的温水端过来,喂了些许。 沈欢乖巧喝了一通,仰着头问道:林叔叔,我爹呢? 他环视一周,并未发现将军身影,甚至连将军府的人都没见到,就不安的看着林将军,等他回答。 林将军艰难笑了笑,等你养好伤。 沈欢仍旧盯着他,眼中神色越来越失望,他没有来吗? 不是,林将军反驳,转眼看到沈欢又期待的望着他,实在不忍心,便道:将军有事,要先处理完了才会来看你。 真的?沈欢有些不信,仍旧安静的点了一下头,他什么时候忙完? 林将军看着他。 他也看着林将军。 西北的风沙在林将军脸上留下粗糙的痕迹,脸上到处都是深深的沟壑,看着特别显老。 但是他身体结实,称作虎背熊腰亦不为过,同脸上年龄不大相符。 沈欢则相反,他面容干净,双眼机灵,挺直的鼻梁已经初俱成年男子的挺拔英俊模样。 但是身体却格外瘦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不太像十四五的半大小子。 二人对视片刻,沈欢转念一想,觉得这里毕竟不是京中,想必有许多其他规矩。 他拼命压下怀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我爹,我爹可有留下书信交给我吗? 林将军看着他俊秀急切模样,想到将军府中还不知已经落魄成了何种模样,忍不住鼻腔一酸。 他一开口,声音先哑了,估计明日,最迟后日吧,将军府的人就到了。 书信早已经送去京中,若是将军府的大管家脚程快,待到明日,说不定会赶到。 他陪沈欢一起长大,由他来说将军的事情,应当会好接受许多。 沈欢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隐约猜测京中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又说明后日,于是他按捺住疑惑,又开始满怀期待。 就在此时,门帘被一阵风撩起来,陈阔站在门边并不敢走近床,远远的压低声音道:将军,京中来人了。 林将军立刻起身,同时看了一眼沈欢。 沈欢双眼跟着亮了。 林将军瞪了一眼陈阔,陈阔闭上嘴,再次躲在门帘后头。 林将军回头轻轻拍了拍沈欢的肩膀,我去看看。 沈欢抓住他衣袖,急问道:是我爹吗? 我先去看看,林将军叹了口气,嘱咐他道:先将药喝了。 沈欢高兴的一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林将军走出帐篷,陈阔跟在他一旁,嘴里道:是禁卫军统领乌达。 林将军始料未及,脚下一顿。 还带着个太医,陈阔继续道:到底是原东宫出来的人,一个督骑长官,出趟远门,竟然也跟着一个太医随侍,照这么个随便法,不知道宫中太医院中的人够不够使。 林将军脚步沉沉走在前头,心中摸不着低,黑着脸说:就你话多。 陈阔如今多说多错,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此一时彼一时的地位落差,就闭上嘴不再讨骂。 议事帐离各个副帐之间距离都不太远,扎地的时候非常讲究,成龙头之势直冲营地大门,同时前头分布大帐,成半个大伞状环绕在其周围。 既能让自己人很快的走进去,不耽误时间,同时又能迷惑外人视线,不至于受到敌袭的时候被人一把抓准。 帐篷不大不小,里头摆着一张长条形的旧桌子。 但看样式与新旧程度,估摸着得用了几十年了。 宋春景站在桌旁并不四处打量,等人端进来两只茶盏,搁在桌子上,二位请喝。 宋春景温和的朝来人一点头,十分客气。 乌达看了看那青色茶盏,拎开盖子看了一眼,里头乃是白水一碗,一个茶叶片儿都没有。 乌达: 宋春景也看了一眼,修长俊眉微微一提,都说军中物资紧张,看来确实是紧张。 他从善如流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觉得水倒是比京中甘甜许多,有种自然的清香气。 于是他一口饮下大半。 乌达看了好奇,也跟着尝了一口,惊喜的一睁眼,这水好甜。 他手腕一翻,灌下了整整一碗。 门帘再次一动,林将军带着营长并几位管事儿的一起走了进来,二位贵客,实在有失远迎。 乌达看了一眼宋春景,宋春景沉默后退两步,站在了乌达身后。 林将军走近一些,朝他一抱拳,禁卫军统领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乌达回了一礼,来之突然没有提前通知,多有唐突,望将军海涵。 自家人,不说场面话啦。林将军笑道。 他伸手朝椅子一抬,请坐。 乌达坐下,紧接着来人一个接一个坐下,室内唯有宋春景一人站在一旁,乌达心中长了杂草一般如坐针毡。 他拘谨的对着宋春景道:宋太医请坐。 宋春景不多废口舌,坐在他后头。 林将军觉得这太医地位有些太高了,于是打量他一眼,只觉长得很好,穿的也讲究。 他转念一想,立刻会错了意,同一旁营长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乌达开门见山道:将军府丢了个人,林将军想必听说了。 林将军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 时间珍贵,在下就直说了,他观察着在场人的表情,说:将军府的公子远来西北,走了一半人丢了,现在下落不明。将军府的惨案您已经得知,皇上处死凶手还了其公道,但是将军府落寞无比,皇上看在心中难过不已,派我前来寻找沈少爷,若是找到了,将人平安护送回京,也算了却将军一番遗愿。 林将军余光瞟了一眼排在最后无声的陈阔,桌底下的手指轻轻一抬,凶手已经处死了吗?不是说要我们回去观刑吗? 乌达叹了口气,可惜道:荔王犯罪罄竹难书,酷刑之下没抗住,竟然给死了。 另一端,陈阔无声离去。 宋春景余光看到他悄然的背影,垂下了眼皮。 陈阔出了帐篷,一路疾行至自己帐中。 沈欢心情很好,乖巧喝了药,正在发呆,门帘骤然打开,露进来的光照的他一眯眼。 待到恢复视线,陈阔已经站在了床前。 大夫去取药,林将军又不在,帐中没有旁人在。 他贸然出现在这里,着实吓了沈欢一跳,他立即回想起前日的恐惧来,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脸上血色肉眼可见的往下褪。 陈阔顾不得许多,直问道:你认识禁卫军统领吗? 沈欢一眨不眨盯着他,害怕的瞳孔不住收缩,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陈阔心中暗骂一声,控制着脾气,再次问道:原东宫督骑长官乌达,来寻你了,你家跟他有什么交情吗? 听到熟悉人的名字,沈欢猛然回神。 遥远的无法触摸到的记忆已经埋藏在心底,骤然被翻出来便是一片惊心动魄。 来时遭遇的伏击,众护卫横七竖八惨死的状况,还有铺天盖地的鲜血。 他再次回想起那痛达心肺的恐惧。 陈阔彻底没了耐心,不耐烦道:碰一下就不能活了,又不是小娘,还要讲究什么贞操不成。 沈欢心中打鼓脑中锤锣,呼吸猛然急促起来。 血液轰然冲上脑顶,刚刚才惨白的脸一下变红,不过眨眼间而已。 陈阔嗳了一声,蹲下身推了推他肩膀。 沈欢看他一眼,眼中没有焦点,他瞳孔骤然一散,侧身哇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陈阔周身汗毛一炸,立刻将人提起来,抱在怀里,使他脸微微朝下,担心血液突涌呛到他气管里。 同时,他抱着人匆匆一脚撩开门帘,快,把大夫拖过来! 值守侍卫一眼看到满脸鲜血的人,吓得立刻去提大夫。 陈阔转身回帐,嘴里道:不是,我 怀里这人像是瓷器做的,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一不小心说碎就碎。 骂也骂不得,打就更别提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成了哑巴。 沈欢吞下满口血腥,却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东宫东宫里的人是来杀我! 陈阔一愣,双眼倒映出他拽着自己的手,修长、白皙、纤瘦无比。 手中血液沾染在衣裳上,留下数道斑驳血迹。 别让他,发现我。沈欢祈求的说。 陈阔没有出声,他以为是要将自己抱出去交给乌达,沈欢挣扎起来,太子太子一直想杀我,来时的刺客,说不定、就是东宫的人。 这里头埋着一桩惊天大事,陈阔惊问:不是荔王府派人对将军府动的手吗? 荔王,荔王有什么理由对将军府下手?沈欢说着,突然一顿,他手脚冰凉,带着脑袋也凉了下去,将军府? 将军府怎么了?他急切问道。 第96章 陈阔立刻意识到失言,更诧异他这种命都要没了的状态下,还能担心将军府。 大夫从外头走进来,看到沈欢满脸满脖子的血,吓得头皮一麻,怎么回事?! 吐血了。陈阔道。 快快放下!大夫将人放平,捉住他一只手查看脉象,又摸着他胸口位置,沈欢却拽着陈阔不肯松手,将军府怎么了? 陈阔看他满脸焦急神色,又打量一眼他孱弱身板,没怎么。 沈欢急哭了,眼泪立刻滚下来,将脸上血红冲出道道沟壑,看着滑稽又吓人。 他双目圆睁,双手爆发出惊人力气,那手指已经绞死般扣在了那袖子上,陈阔不敢用力挣,怕把他整个胳膊给甩下去。 沈欢看着他,发现前人根本不为所动。 他心中砰砰直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脑中都跟着轰鸣一片,什么都顾不得,冲他疯狂喊道:将军府到底怎么了?! 这声音简直太尖锐了,语调凄惨无比。 近距离骤然一听,觉得耳膜都镇痛。 陈阔猛然一瞥外头,立刻一皱眉,压低了声音喝道:小点声! 沈欢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见他开口,前日身处炼狱般的耻辱袭上心头,便像濒死的小狼一样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呲着牙冲他吼:啊 议事帐。 乌达坐着听人打太极,他仅有的耐心消磨殆尽,拼命压制着火气,将军就直说,到底有没有见过沈少爷的人吧。 林将军瞥了一眼门帘出,陈阔还没有回来。 他心中骂人,嘴里还要客气的说:沈少爷具体长什么模样? 乌达攥了攥拳头,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长刀。 前人俱是半身铠甲状态,立刻察觉到杀意,也将手都放在了刀柄上。 将军面上不动,眼中微微一眯,盯着乌达。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数声凄厉声喊。 乌达侧耳一听,松开了手,嘲道:都什么盛世光景了,军营之中,还搞虐待俘虏那一套吗? 正说着,又是一声惨烈喊声,虽然嗓音高亢,但是隐约沙哑,像是缺食少水伤了嗓子,又有点像变声期的半大少年。 宋春景凝神一听,立刻站起身来。 他定睛一扫乌达,猛然抬头,片刻不耽搁的转身向外走去。 林将军骤然回头,回想刚刚那声音,额角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2) 他紧跟着站起身,急切一摆手,营长立刻抽刀出鞘,横在已走到门边的宋春景脖子上,请留步。 乌达火大的抄刀在手,眨眼朝着那刀斩过去,留你大爷 宋春景立刻倒退数步,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磨砺的声音,刺啦! 宋春景往旁边一闪,跟着林将军进来的几位兵长立刻上前拦住他,站住! 林将军看了一眼纠缠景象,没有直接甩手走人,解释了一句:我稍等就回。 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宋春景在身后问:林将军!可是沈欢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有问是谁,也没问具体事件,只冲口而出是不是。 林将军略微一犹豫,没有回答,大步流星朝外走。 宋春景坐实猜测,要跟着一起出去,留守的前人刀锋抵在他胸前,迫使他无法前进半步。 他看了一眼,对着林将军急切道:我是太医,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那声音太痛苦了,不像单纯的疗伤治病,反倒有点像经受大惊大怒宣泄情绪时的嘶吼。 林将军听了毫无反应,头一低,走了出去。 门帘落下,阻隔住众人视线。 营长率先收刀,打了个停止不战的手势,乌达统领,兵营动刀,可不是什么好事。 确实,在别人的地盘,尤其又在军中,贸然打出去,不管输赢都实在没什么好处。 乌达看了一眼宋春景,宋春景朝他轻轻摇了一下头。 乌达立刻一转手腕,嘡啷一声,将大刀收回鞘中。然后抱着双臂冷冷哼了一声,一副不同你们计较的高傲模样。 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诸位都不去看看吗?宋春景按下心中悸动,好脾气的提醒:林将军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几位将士对视数眼,都不做声。 我们从京中奉皇命而来,也不单单是找人这么简单,还要看一看军营面貌和生活现状,好回禀皇上。宋春景看了一眼,继续说:明面我们是客,实际却说成是来使,来寻看实情的,也说的过去。 乌达应和:对。 军中制度鲜明,都是由最高一级的人出来说话,将军不在,诸兵长一齐看向营长。 眼中蕴含的意思非常直白:这人什么来头,竟然越过禁军统领出来说话。 宋春景受着他们的目光,态度又恭敬了许多,嘴里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还是说,军中正在密谋什么事,是不好叫皇上知道的? 这话中所含意义可就重多了,轻则怠慢来使,重则藐视皇命。 更甚,添油加醋给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也极有可能。 营长看着他微微上挑的眼角,觉得此人虽然长相好看,却实在是个不好惹的。 恐怕不像表面上说的单单是个太医身份。 他故作镇定嗨了一声,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 话未说完,被宋春景打断,那就有劳长官,带我们去看一看。 营长张着嘴,盯着他,宋春景脸上带着笑,笑意却根本没达眼底,也盯着他。 乌达手缓缓放在了刀柄上,轻轻的哒一声,推开了剑柄上了卡扣。 卡扣一开,便是做好了随时拔刀开刃的准备,营长身边的人也都同一动作,对峙成了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状态。 双方寸步不让,帐内紧张的气氛再次涌了出来,宋春景一推乌达那刀,盯着那营长沉沉道:长官可要想好,禁军统领在边疆大营内部遭受伏击,这话可实在影响皇上与诸位感情,一旦动手,可就没有转圜了余地了。 刚刚营长还拿身在军营不容放肆这话压乌达,现在被他一翻,威胁的话变了方向,反倒成了压制他们的利器。 更可怕的是,营长顺着他说的话一想,发现他说的很对。 不管何种情况,禁军统领这职位太高了,在京中就是万人之上的官职,何况乌达为皇帝曾豁出命,两人交情不言而喻。 若是真的在营中破了皮受了伤,那真是有口也说不清。 宋春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变幻无常的表情。 营长越想越担心,不禁定睛打量了一眼宋春景同乌达。 堂堂禁军统领,竟然对他听之任之,像个跟班一样。 他打量着眼前人身形不动贵气自发的气势,不知想到什么,心下咯噔一声,连带着脸色都变了。 陈阔帐中。 林将军急奔至帐内,看了一眼里头乱七八糟成一团麻的情景:陈阔半抱着沈欢,两根手指塞到他嘴里,撑了上下两排牙齿。 大夫围在一旁,手里端着一碗温水,里头剩下半碗。 沈欢浑身颤抖,双目圆睁,牙齿都跟着不住打颤,满脸满脖子的水渍,胸前衣领上也湿了大片。 碗中的另一半水,应当是尽数撒在了他身上。 林将军上前喝道:怎么回事?! 陈阔一看他表情,心下一跳,仍旧直言答道:将军府的事他知道了。 你!林将军上前接人,却掰不开咬着陈阔手指的牙,不要告诉他!为什么不听! 他伸手扣了陈阔一巴掌。 正好打在陈阔背上伤处,铁掌一般将血肉都快打飞了。 他不敢还手,咬牙硬受了这一下。 不是故意的!他咬着牙说。 林将军恨铁不成钢骂道:滚吧! 滚不了,陈阔朝外抽了一下手指,拍了拍沈欢的脸,张嘴!咬的太用 啪!话未说完,又挨了林将军一巴掌,打的他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快将他放平!大夫急忙喊道。 林将军顾不得许多,连忙照做,沈欢双眼无神,直勾勾盯着前方,眼中隐约翻白。 大夫只看了一眼,汗水立马溢出,不好,胸中郁结,堵住气了!压他胸口! 林将军伸出双手按压两下,只觉手下压住的地方就像充气的球,回弹非常快,并且鼓胀硬挺。 他压着,声音险些破了嗓:还要怎么做! 大夫看现状一犹豫,林将军看他表情就预感不好,立刻抓住沈欢肩膀摇了摇,沈欢! 沈欢全然不知,牙关一动,露出睁眼张嘴的死态来。 就在此时,门帘一动,宋春景闪电行至床边,环视全身,眨眼出手扣到他胸上两寸处一敲。 陈阔眼见他不管不顾进来,立刻拔刀,横在了他胸前。 宋春景似未看到,侧耳一听。 沉闷而闭塞的声音传了出来。 陈阔手腕一动,乌达走进来,对着他一点,放下你的刀! 陈阔一停顿,宋春景翻腕掌心带风,眨眼间在沈欢胸前用力扣动数次。 咚! 咚咚! 那沉闷响声听的在场人心惊肉跳。 陈阔看向他,脸色一沉,林将军起身按住他,这人是个太医,且先看看! 京中来的太医,总比军营里头的医术要高一些,陈阔听完稍微懈怠,捉刀的手松了松。 乌达冷哼一声站在床边,看了一眼上头倒着的人。 沈欢深陷在床上,形销骨立,双眼凹陷,面色泛着青白,根本不像活人了。 同之前在京中时细皮嫩肉的模样天差地别。 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他惊问。 陈阔张了张嘴,林将军一摆手制止他说话,说是来路受了此刻伏击,身上带毒,还未清理干净。 宋春景余光瞄他一眼,手上不停,将沈欢翻过身去,手成刀状,推拿他后背脊柱中心处,然在在两肩胛处出手迅速拍击数次。 沈欢双目向上翻睁,眼中血丝林立。 宋春景看一眼,立刻眉头一皱,唇线绷的又紧又直,用力向下一叩! 咚! 咳咳咳! 伴随着手起手落,床上的少年猛烈咳出了声。 他低头咳嗽片刻,直至满脸通红,满屋子的人都睁眼看着他。 宋春景将他翻过身来,接过水碗,递到他唇边,喝一口。 他似乎还沉浸在救人当中,因此话中语气没什么和缓感情,甚至带着些命令意味,整张脸都弥漫着沉重杀气。 与刚刚和缓轻声说话的样子截然不同,好像不是同一人。 沈欢听见声音,鼻尖一动,嗅到了与军中满是汗渍黄土味道完全不同的清爽气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熟悉感立刻翻涌出来。 耳边那声音如此熟悉又格外陌生,如论如何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浑身颤抖未歇,拼命克制着心中悸动,缓缓抬起头来。 薄薄的眼皮向上翻起,压出深深一道褶皱。 眼前人慢慢出现在他眼中。 第97章 这是我师父吗? 他一时懵了,眼中跟脑袋似乎分离开来。 我要死了吗? 他心想。 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宋春景伸出两指在他额头一贴,又飞快的拿开,问一旁的大夫:请问,烧了几天了? 沈欢急促呼吸放缓,头昏脑涨怔怔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嘴无法合上,里头淌着些许透明口水,徘徊在唇齿边缘。 宋春景察觉掌心之下的心跳太快了,立刻贴合在上头,安抚道:放松,沈欢。 大夫看着他随意一放就搁在关窍穴位上,连找都不用找的熟悉手法,钦佩的无法言说。 面露喜悦,连连拍了两次手,才说明情况:三天了。 都用过什么药?宋春景又客气的问。 同时,他将水碗递到沈欢嘴边,瓷碗温热,贴到嘴上竟然有些凉,沈欢一眨眼,发现前人扔在。 这不是做梦。 他心道。 大夫将药方取出,双手托着,宋春景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为什么烧了这么久。 军中想必是真的条件艰苦,必用的几味珍贵药材都被替换成了常见的药效差许多的普通药材。 他一侧头,脸偏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乌达,药箱。 乌达看了一眼身上,没发现药箱,惊觉刚刚混乱之中已经将药箱放在议事帐中忘了带过来。 他看一眼营长。 营长立刻吩咐人:去拿。 士兵立刻跑出去,宋春景这才细细打量起沈欢来。 沈欢双眼一眨不肯眨的盯着他,里头盈盈水线,几欲滴出。 他穿着宽大不合身的旧袍子,衣领和后背都泅湿出深深水迹,不知道是撒的水还是发出的汗。 皮肤非常难看,肤色不均,干涩发黄,浮着一些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棕色暗点,应当是溅上的药点。 脸色就更加狼狈了。 额头苍白两颊干红,唇边一周枯黄色,像久病卧床不起的人。 药箱提回来,宋春景凑了一副药出来递给那大夫,劳驾。 大夫慌忙接了,这就去煎药。 说罢走了出去。 这处站着禁卫军统领、将军、营长等等,单拎出一个来就比太医官职要高一些。 但是却无人敢插话,只看着军中大夫小心翼翼捧着药一溜烟似的跑没了影子。 宋春景又将那水碗端起来,重新递到沈欢唇边,张嘴。 沈欢之前被积压成习,下意识张开了嘴,顺从了喝了一下。 他似乎伤了嗓子,之间喉结一动,就痛苦无比的皱起了眉。 宋春景给他擦了擦满脸水渍,还有哪里不好受? 沈欢终于反应过来,手猛地一伸,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宋春景看了一眼那瘦脱了形,骨节凸出的手。 还有手腕上缺了一块的伤口,虽然已经经过处理,仍旧可以看到边缘处红肿,想必之前已然恶化流脓到的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师父 沈欢张了张嘴,声线轻若不闻,嗓音像被无数石块割裂,嘶哑破碎无比。 他眼睛睁的滚圆看着宋春景,眼泪顷刻瀑布而下。 那声音如此伤戚,悲苦、绝望、疼痛交杂在一起,统统糅合在了这两个字里头。 宋春景心中塌陷一片,看着他哭的悲痛欲绝的脸,一张嘴,嗓子先跟着哑了。 抱歉,我来晚了。 听得沈欢称他为师父,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真没有料到。 一介太医而已,何德何能能当的起将军府独子的师父? 这小少爷也能耐,放着爵位不承袭,竟然要学医? 京中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远在西北的众位吃土将士遥想东方繁荣,显然不能同那里有钱有权的人相比较。 非要比,便会把自己气死。 一时间帐内人神色各异,除了乌达一脸平静。 滤镜加持似乎还觉得是沈欢高攀了。 将军一伸手,将陈阔无声往外推了推,想让他远离这处。 当然,将军府的少爷在这里被人给糟蹋了,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别说将军的棺材板压不住,整个军营都该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为了平息将军府的愤怒,告慰将军在天之灵,杀个把个人根本不叫事。 明正言顺,谁都没二话敢拦。 还好,总算找到你了。宋春景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位太医大人不愧是太医院出来的贤才,当得起妙手回春一句话!林将军走近了几步,跟着松了一口气,满含如释重负的语气。 沈欢抬头看他一眼,看一眼宋春景。 京中安静悠闲的宋府,卧室外摆放的药炉,院中一方小药田,都成了他心中遥远不可及的梦。 已经深深埋在了心底。 连带着梦中的人。 他略微一张嘴,便觉得喉咙痛痒难忍,咳嗽着自己伸手指了指水杯,宋春景喂他喝过几口,顺手擦了擦唇边水渍。 沈欢此时方才确定,眼前这人真的是宋春景。 他难以克制的伸出手,摸了摸他身上蚕丝织就的稳妥系在腰间的烟灰色绑带。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3) 这料子一匹千金,在京中都有市无价,在荒凉西北就更别提了。 见都没见过。 不用想,这肯定是太子送的。 回想故人,他闭了闭眼。 半路截杀,护卫队惨死,仓皇逃窜,再加上身体受辱,大病三日,已经耗尽他精力,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线上。 骤闻将军府似乎出事了,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松开手,双眼血红一片,眼线像是由朱砂画成的,围着淡粉色的眼泪。 你,我爹呢?他将少年春梦埋葬在心中,泫然欲泣问道。 宋春景余光一扫林将军,林将军轻微摇了摇头。 宋春景略微一犹豫,沈欢立刻抓住他衣裳,不要瞒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爹呢! 他像一头掉到陷阱中的小兽,受了伤,呲着牙,冲着洞口一线天发出绝望的嘶吼,为什么他没有来?! 宋春景将声音略提高了些,沈欢。 沈欢猛然一顿。 那心底的悸动根本压制不住,看到人就按捺不住,更别提听到熟悉的声音。 那清凉的语气一如既往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多了一些担忧和心疼。 沈欢怔怔想着,我已经自请出师门,伤透他的心,他还愿意心疼我吗? 我 可我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遥遥忘了一眼门边。 陈阔站在最后,众人影影绰绰挡住他大半身影,只露出半截重色衣角。 宋春景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看到林将军往前半步,口中关怀道:既然是少爷的师父,就是将军府的贵人,我等都属将军旧部,刚刚不明所以多有得罪。 宋春景表情不动如山,朝他一点头,客气。 简单二字,不知是托大还是天生话少,林将军不禁一挑眉。 宋春景反手捉住沈欢手腕,在脉上一滑,没等细看,沈欢攸然甩开他手。 宋春景一顿,看着他,沈欢自己也吃了一惊,强自撑出一个惨笑来,他平缓了些,也冷静了些,再次问道:将军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春景沉默几许,对着林将军一点头,请行个方便。 林将军看他郑重模样,明白他或许要同沈欢说实情,便挥退众人,给他二人腾出地方来。 宋春景看了看帐篷内剩余的人,林将军、乌达、陈阔。 他客气道:请将军也行个方便,出去一趟。 林将军叹了一口气,我已都知道了。 宋春景沉默数息,仍旧道:还有一些旁的事,请您行个方便。 将军退了几步,我站在门边吧。 宋春景不好恶言相对,默许了。 沈欢心中咚咚直跳,喉咙一动,压着嗓子问道:是不是我爹出事了? 宋春景抿紧唇不语,不忍开口。 沈欢头发凌乱,连日病重也消磨了他的精神,整个人十分颓废落魄。 见状亟不可待抓住他胳膊:是受了重伤吗? 还是他犹豫着,艰难的吐出来两个字,死了? 将军府惨淡情景历历在目,宋春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答反问:你,同我一起回京吗? 沈欢一时愣住了,满脑子都是:我问我爹死了没有,他竟然没有反驳。 宋春景见他屏息不语,拍了拍他肩膀,放缓声音道:你没事就好,身体慢慢调养即可,将军在天有灵,也该阖眼了。 沈欢半晌眉头一蹙,似乎没听懂在天有灵这个词作何解释。 然而他三岁学字,一直勤勉,甚至不需要细想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帐内寂静无声,宋春景打量着他神色,担心他突然昏厥或者惊怒,做好了随时抢救的准备。 沈欢却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停在原地。 荔王派兵分两路追杀你和将军好在,保住了你。宋春景轻声道:管家急白了头,派出好几拨人找你,万幸,找到了。 沈欢魂魄离体一样怔怔听着,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宋春景轻轻开合的嘴唇。 他觉得自己的没有听懂。 又觉得懂了,那话钻进耳朵里头很疼,胸膛里面也很疼。 原来这种糟糕情况,竟然能称为万幸吗? 他一眨眼,神志回笼,七窍归位。 眼泪如夏日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哗啦 第98章 哗啦 京中下雨了。 李琛坐在詹事间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朱笔,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叹了口气。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床边逗了一会儿画眉,又颇觉无趣的去看外头的雨。 雨打玉石,将阶下润白泛着黄脂色的大理石磨的光滑反光,淅淅沥沥的声音清脆悦耳。 闫真从外头进来,端着一碗牛乳春茶,李琛看了一眼一摆手,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经子时了,闫真捧着乳茶站在一旁,这个是厨子新研究出来的助眠汤,皇上尝一口吗? 李琛又瞟了一眼,看着有些腻。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不似看上去那么腻,但是仍旧放回了原处,春景儿应当喜欢。 皇上时刻惦记着宋大人,闫真笑着点了点头,说来已经有四天了,再有三天宋大人就该开班了,这会儿应当往回走了。 李琛想了想心中人,不自觉笑了一下,整个人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柔和成了一块被雨水冲刷多年磨没了边角的润玉。 不知怎么样了,路上是否顺利,他抬起手来,揣摩着手掌之中两块浑圆黄龙玉石,乌达也没有写信回来。 或许快到家了,就觉得没什么必要写信,全心赶路要紧。闫真全了一句,看着他摆弄玉石的手,欣慰道:皇上的胳膊也快恢复了。 好多了,李琛道,太精细的动作还是不能。 闫真要回,廊前一阵哗啦声,他定睛一看,值守侍卫一阵急跑,脚下溅着水花冲了进来。 皇上!来人匆忙行礼,然后掏出怀中保护妥帖,一丝水滴都没沾上的信封来,双手往前一呈,乌达统领来信了! 说曹操曹操到。 李琛深潭一般的眼中立刻映上烛火亮光,满院的积水都盛在了里头,发着幽微光芒。 闫真立刻上前接过,捧到了他眼前。 乌达侍卫由您教导而成,十分能体察圣意,这书信说来就来了。 李琛接过,掀开蜡封,绕开卷绳,翻开封口,心底满足的感觉随着掏出来的薄薄一张纸升到了顶峰。 皇上: 西北的太阳真是太大了,昼夜温差也大,中午热的要死,晚上冷的哆嗦。 还好宋太医将织锦斗篷带了来,白天遮阳晚上保暖,不至于冻到。 沈欢已经找到了,早已经到了边疆大营总帐中,人折腾的够呛,将军府那管家不成事,找来找去还没有我们找到的快。 西北这处果然穷山恶水,随便一个将士眼中都冒着精光,宋太医这模样生的太好了,我感受到环绕在他周围的目光,觉得十分吓人。 林兼这糟糠老头子说话绕圈子,绕来绕去,一句话能说个十遍。想打听个事儿很难,一个劲儿的跟我逗咳嗽,气的我着急上火。 好在有宋太医,叫他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能说会道。 唉。 想我的暖暖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怪我走的匆忙。 十天假期已经过半,若是宋太医再不提回京的事情,属下可要动手了。 粗狂字迹行至最后一行,落款俩字乌达。 李琛翻过纸张来,看了一眼,再没有别的话了,遂又将薄薄一页纸翻了回来。 纸张粗糙,捏在手中坑坑洼洼,很磨手。 李琛活这么大,没有见过这么粗糙落魄的纸,不仅质地不好,颜色也发黄发干。 可,即便万千不好,他拿在手中就将上头的话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才折了一下,贴身放了起来。 那纸上的内容都刻在了脑子里,继续不停闪现。 门外的雨仍在下,闫真等了一会儿,轻轻问:皇上,今天歇了吗? 李琛唔一声,错眼看了看偌大詹事间。 一会儿。他道。 闫真悄无声息退下,只留他自己。 画眉歪着头睡着了,连小爪子抓在笼子上的窸窣声都消失了。 李琛听了一会儿雨,回到乌木座椅上继续批折子,他看的很快,一目十行看完内容,将请安的扔到一边不理会,碰到提到事情的便执笔圈圈点点,写个准或打个叉。 或者干脆画个圈,意思是知道了,你看着办。 即便如此,宽大书桌仍旧被堆积的奏折占了半壁江山。 他停下手中笔,取出那封信纸来,又将内容看了一遍。 还好宋太医将织锦斗篷带了来不至于冻到。 他肯定喜欢那斗篷,之前送过不少,也不见他总拿出来,这个倒不一样,三天两头就拿出来或披或盖。 宋太医这模样生的太好了,我感受到环绕在他周围的目光,觉得十分吓人 宋春景确实长得很好,五官都边缘深刻,乍一眼很精致,仔细一看就不仅仅是精致,乃是移不开眼。 越看越好看,每一个表情都格外耐看。 听人夸他,李琛心中满意又满足,但是这美色被别人觊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时间不知是怒还是醋,占满了空了一块的内心。 他甚至想即刻起身,冒雨牵马冲去西北,将人带回来。 顺便挖了那些瞎看的人的双眼。 再往下,好在有宋太医,叫他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能说会道。 宋春景一张嘴,条理清晰,思路明确,而且时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确实令人佩服。 就连李琛本人,都被他一口牙尖嘴利给怼的无话可说,败北数次。 更别提边疆一群一身蛮力只知道打架的兵蛮子了。 李琛想象那场景,嘴角靠后一陷,显出一个窝儿来。 最后一句,若是宋太医再不提回京的事情,属下可要动手了。 既交代了宋春景还没有提过要回京的事情,又提前同李琛请示好可能会动手,一怕他怪罪,二,宋春景若是找麻烦,也能想李琛寻求庇佑。 乌达这封信写的也算有些水平了。 在往下看,什么都没有。 李琛挑挑拣拣,将有关宋春景的话挑出来逐一拆开分析透彻。 仿佛能通过这纸张上描述,触摸到上头提及的人一举一动。 万里之外。 乌黑天空像一口锅扣在上方,漫天繁星流淌成河,耀眼而壮观。 乌达蹲在帐篷外头,隔着帷帐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怕惊了耗子一样压低了声音,宋太医,咱们明日回京吗? 帐中无声。 乌达等了一小会儿,趴在帷帐上往里望了望,里头漆黑一片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打量一眼四周无人,又问道:您睡着了吗? 宋春景衣不解带躺在床上,看着清晰乌黑刻在帐篷上的身影。 繁星映照如白昼一样,躲在里头看外面,就像看一出皮影戏。 宋春景看了一会儿那身影又是趴又是望,还是不是挠挠头,最后似乎是放弃了,走了。 内外如同一体,彻底安静下来。 已经子夜时分了。 他翻了个身看了一眼睡在对面床上的沈欢,沈欢却没有睡,躺在床上用棉被遮挡住大半张面庞,整个人只露出头顶黑发和乌溜溜的眼睛。 黑暗中,沈欢张了张嘴,想叫师父,但是又迟疑了。 他心想:我已经自请出师门,诀别当日也说的清清楚楚,他还算是我师父吗? 同时他又难以克制的想:如果他不关心我,怎么会跋山涉水到这里来找我呢? 无论是冷清安静的宋府,还是宽敞自在的将军府,京中的温暖的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他眼泪顺着鬓边无声滑落,阴湿了枕头,不一会儿,连带着脖子下面都跟着潮湿黏连。 他往下拉了拉被子,露出嘴巴来呼吸。 宋春景坐起身来,穿上鞋走了过来,沈欢看着那身影,赶紧闭上了眼,然后一翻身,面朝里侧躺好不再动弹。 宋春景没有点灯。 他走到床边,静静站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哭了。他道。 沈欢听着他声音,心中更加酸涩。 额头一凉,是宋春景伸出手,抵在了他额上。 那手没有即刻抽离,他人蹲下身,守在床边,热退了一些。 沈欢抬眼之间觉得眼皮磨眼,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副狼狈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浸透边疆苦寒凄冷,追杀我的,和追杀我爹的,都是荔王的人吗? 嗯。宋春景应道。 沈欢惨笑一声,洁白牙齿在夜色中显得森然无比,同太子,不对,他已经是皇帝了,同他没有关系,是吗? 是。宋春景说。 沈欢沉默片刻,片刻后垂下红肿的眼皮。 师父说这话,没有一点点私心吗?他问。 过于浓重的鼻音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但是仍旧哀泣沉沉。 宋春景沉默片刻,眼中不见星点光芒,流淌着浓重墨汁,道:有。 我知道,沈欢张开嘴哈出一口无可奈何的气,又是惨痛一笑,从你远来西北由乌达护送我就知道,师父已经完全站到他的阵营中去了吗? 是因为我爹死了,所以将军府无人同他对抗了。 不对,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欢看着外头斑驳错落的帐篷形状,怔愣发呆,师父选他弃我无可厚非。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4) 沈欢,宋春景叫了他一声,静静的说:你当初,去何家找何厚琮来救过我是不是?我知道的晚了,谢谢你。 沈欢呼吸一滞,眼珠晃了晃。 宋春景:还有,皇上逼迫你不让你继续学医这事,我以前不知道,错怪了你,抱歉。 沈欢睁大双眼,有些回不过神。 听这话中意思,似乎是宋春景以为是李琛逼迫他,不叫他继续学医的。 他似乎理解了同宋春景刚刚见面时,那一张口先说出来的抱歉两个字的含义。 但是将军府的惨案同他无关,当了皇帝也不是他的错,宋春景停顿数息,放缓声音继续道:他虽然有时冷峭无情,很吓人,但是追责荔王、告慰将军府,做的无可指责。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人,但会是一位好皇帝。 第99章 沈欢来不及深思,就被这数句话中其他的意思给点燃了,跟着念出声:告慰将军府,会是一位好皇帝 你在帮他说话,沈欢肯定道:你怕我头脑一热做出什么混乱事情来,劝我安居一隅,怕我给他添乱? 不是这个意思。宋春景马上说。 沈欢胸口剧烈起伏数次,宋春景耳边听着拉风箱的喘气声,皱了皱眉,觉得不该说的太多。 他毕竟年纪小,骤逢大悲戚,刚刚得知将军不在的消息,正是万念俱灰时刻,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如果你想继续学医,同我回京,我好好教你,宋春景躲开惹他伤心的话题,低声保证道:也会护着你,不叫你再受伤害。 深夜之中,刻意放缓的声音就像温在烛火上的粥,缠绵亲切。 他竭力温柔:我心里也是希望你回去的,京中至少比这里起居生活上方便一些。 沈欢骤然坐起来,脑袋一阵眩晕都没能制止他涌上来的愤怒,回去在他眼皮底下讨生活?畏畏缩缩一辈子?! 师父!他怒火冲天喊道: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帐篷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个高大身影映在帐篷上,看上去比本人更加强壮,宋太医,发生什么事情了需要帮忙吗? 乌达听见动静眨眼间赶到。 没事,宋春景站起身,示意沈欢别出声,自己走了出去。 他取下搭在帐篷边的斗篷披在肩上,脚下不停,继而伸手一撩,掀开了门帘。 外头的气温正值最低时刻,漫天星光都似结了冰,既璀璨又冰冷。 您这么晚还没有睡。乌达说道。 睡了一觉,醒来透透气。宋春景仰头看了一眼苍穹,眼中星星闪烁,整张脸都泛着细腻的月色。 乌达差点移不开目光,心惊肉跳道:我的青天呀,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啊。 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呀?他问。 宋春景:再等等。 乌达想了想,再不回去就该耽误您上班了。 明日看看情况,将军府的人也该到了。他说。 乌达还要再说,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劝什么。 宋春景偏头咳嗽一声,你去歇了吧,不必时时看护着这边,有需要我自会去找你。 乌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挺直坚硬的鼻梁,那我走啦? 宋春景朝他客气一点头,示意请自便。 人长得好看,医术又高明,偏偏还会做人。 一溜捡着恭敬顺从的态度来,把人捧在眼里。 乌达面色狰狞走人,心中嚎叫不已,觉得宋春景真是块不可多得的金子。 走到哪里都得人尊敬、瞩目、念念不忘。 宋春景目送他走远,站在寒冷至极的外面看着一座座帐篷。 里面沈欢看着他投在帐篷上的比寒夜还要冷清的身影。 半晌,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宋春景终于抬脚踩了几下地面。 他呼出一口绵白无边际的热气来,转身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沈欢看着他解下斗篷挂在门边,又站在门边散凉气,挺直的身形像浇了水的秋竹,染上些许霜色,但是笔直伫立,腰背上似乎撑着一把剑。 宋春景觉得周身回暖,正想走进去看沈欢睡了没有。 沈欢那边一翻身,将被子整个蒙住头。 宋春景脚下一顿,远远站住,轻声说道:睡吧。 对不起沈欢窝在被子里,嘴里咬着厚重棉被,发出哀鸣的哭声,听起来模糊不清但是格外伤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这样说话,我控制不住自己 同人不同命,他一出生顺风顺水,我一出生就要四处逃窜,他金尊玉贵,终于当上皇帝了,我呢?他痛哭着倾诉,把这些年埋在心中的委屈倾泻而出,我是个祸端,将军府也是被我连累的,我爹也是因为我而死,我 宋春景站在原地,听着呜咽不停的控诉。 师父,你能来西北,不过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从你对我说抱歉我就该知道了 沈欢在逼仄空气中紧紧扯了扯嘴角:你以为是他逼我让我自请出师门,才有了这场祸事开端,所以赶过来安抚我,替他解释。 宋春景听着他话中所指心中一跳,他想问难道不是他做的吗?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以他为人,此刻断然不会开口问。 他走过去床边,蹲下身,隔着棉被轻轻拍了拍沈欢的头,竭力想安抚好他的情绪,因此先否认,不是。 不是?沈欢苦笑数声,勉强停下,语气中透露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复杂情绪:那是什么?能让我得高高在上的宋太医垂爱。 回京之后呢?重新收我为徒,他理智已经全然崩溃了,几乎进入了毫无求生欲的愤怒状态,分明就是你以为这是他做下的孽,所以要替他补偿我! 对不对?他猛然掀开被子,扯着嗓子嘶哑着质问:对不对?! 宋春景双唇一松,吐出一口气郁结沉重的气。 他不声不语,尽数受了他的指责和怪罪,伸出手,扯过被子给他盖好,又沉默着塞好被角。 沈欢好似一拳打到棉花上,逆来顺受的沉默没能让他好受一些,反倒更加难过起来。 然而他哭的太久了,眼皮红肿盖住视线,略微湿润一点就一阵刺痛。 眼睛突然一凉,搭上一条微凉的毛巾。 然后是宋春景贴合伏在上面的手。 冰一下会好受一些。他说。 沈欢泄气的平躺在床上,毛巾被体温焐热,宋春景换了一块新的又给他捂好。 沈欢闭着眼,感受着那丝丝冰爽凉意。 没了庇佑的少年一夜长大,看着眼前一片黑暗,胸膛里的心脏像被人紧紧攥着,艰难的呼吸。 无声片刻后,呼吸终于稳定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他强撑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太累了。 宋春景在黑暗中看着少年被眼泪浸湿略显浮肿的脸庞。 他心中才腾出功夫来想一想刚刚沈欢说过的话,心道:沈欢不再学医这事,难道不是李琛在背后指使,是我听信何思行一口所言,差点冤了他吗? 磋磨半夜,他脑袋中的弦一直紧绷着,也跟着头疼起来。 又接连给沈欢换过几次毛巾,他看着沉沉睡去的人,这才回到另一端的床上,和衣而睡。 万籁俱寂,西北天高地阔,值守侍卫无声的瞭望远方。 瞭望台下万千帐篷,俱都熄了灯火,陷入浅眠之中。 清晨第一声号角吹响,外头天光微亮,四处骤然响起穿衣服的窸窣声。 操练开始了。 宋春景头痛的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他望了一眼对面,沈欢还在沉睡中,于是轻手轻脚拿起洗漱用的东西端着水盆走出了帐篷。 乌达望着往来不断的士兵,站在一旁等到宋春景擦干脸上的水珠,才上前端起他用过的水飞快的跑去倒掉,将空盆拿了回来。 宋春景轻轻搁在门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寒凉气。 他属嗜觉的人,半夜没睡,疲态尽显,眼圈下边隐隐发乌。 乌达从门帘缝隙里望了一眼里头,放轻了声音:宋太医,咱们,今天,回京吗? 宋春景刚要说话,远处跑过来一个士兵,二位大人,将军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咽下口中话,跟着他一起去议事帐。 林将军穿着盔甲,没戴头盔,坐在里头对着一个人哀愁的叹气。 门帘一动,他抬头一眼来人,立刻起身,表情也松懈了些许,快请坐。 他对面那人也跟着站起身,却没有他这般客气,只微微撩着眼皮绷紧唇线,一张脸拉的老长。 腰上拴着白腰带。 将军府的管家,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 东宫同将军府本来就不对付,将军一死更成了僵局,这管家表现的太明显了,乌达也懒得掩饰,朝上翻了个白眼。 林将军打量一眼双方,眼珠在眼眶中间来回一滚,按下种种情绪,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笑呵呵的问:乌达统领预备何时返京啊? 乌达看了一眼宋春景,宋春景嘴角动了动,既然大管家来了,那我们不日就会告辞。 林将军看了一眼管家和乌达,二人都没说话,似是默认了。 具体什么时候走可要提前跟在下说一声啊,好提前准备酒席送一送两位。林将军道。 乌达烦了他的刨根问题,但是又没得到宋春景的指示,于是硬邦邦的回答:不必了,酒戒了。 第100章 林将军眼角纹路一挤,眼中精明乍现,转而问宋春景:沈少爷身体可还好吗? 这回乌达不了解实情无法插话作答,站在一旁的宋春景一眨眼,恭敬答道:身体多多调养即可,精神上还需要好好看护。 林将军唉了一声,实在令人唏嘘,不过虎威将军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等一定好好照顾他。 等等,乌达截断他话,疑惑的问道:听您的意思是想让他留在军营中吗? 虎威将军生前就想让他从军,一则强身健体,二则也离京中纷争远一些,其中缘由,二位都是皇上亲信,想必也都知道。林将军笑着道,眼中蕴含着数种深意。 不是,等等,乌达没好气的皱起了眉:就算他要留在西北,也是他自己的决定,跟皇上有什么关系?皇上没有说过不让他回京。 林将军笑容不减,正要答话,管家在一旁冷笑数声:是没有说过,可做过的事,却是桩桩件件都逼的人背井离乡。 你,乌达狠狠盯着他,他丝毫不惧的看过来,一副豁出去性命的大义就死模样。 乌达深吸一口气,伸手握在了刀柄之上。 林将军立刻站到两人中间,朝着两人同时一伸手,稍安勿躁,二位,坐下来,咱们好好商议一下,毕竟都是为了沈少爷好,是不是? 最后一问,他竟然是朝着宋春景问的。 宋春景没吭声,乌达嗤笑一声松开手,抱臂仍旧翻了个白眼。 宋春景在一旁轻轻开了口,反问道:林将军的意思是要替沈欢做决定了? 当然不敢,林将军一见他插话,心中立刻打起十二分警惕,只是大管家远道而来,带着虎威将军遗愿,我等也只好应下,为求一个心安,告慰将军在天之灵。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是违背将军遗愿,叫他死也闭不上眼。 宋春景耐心等他说完,才慢条斯理反驳道:虎威将军遗愿是希望沈欢平安顺遂,可下官看着这军营中实在危险颇多。 林将军不知道沈欢有没有跟他说陈阔强迫他的事情,现在又有管家在场,只好继续装糊涂,怎么说? 宋春景却难得没有多说,只看了一眼管家,提议:不如请管家过去看一看,也问一问他本人的意见吧。 沈欢不知生死之前,管家急的像热锅蚂蚁,骤然找到人,他近乡情怯,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一时竟迟疑了。 宋春景说:他日前已经知道将军的事情了,现在情绪稳定下来,但还是有些易怒,尽量不要同他提这事就行了。 管家哑口无言,一张嘴,眼泪先掉了下来。 他赶紧一低头,那眼泪凭空砸到地上,除了眼眶,哪里都没沾湿。 他抬起头,带着些祈求神色看向林将军。 林将军立刻一转身,抬手:这边请。 外头人往来如织,迈着整齐的步伐面不斜视盯着前方。 只零星散落着几个巡视的士兵,扫视着过往每一个人的面孔。 林将军走在最前头,管家落后半步紧随着,最后则是宋春景和乌达。 两人缓下脚步,稍稍落后,乌达看着前头管家的背影,一想他的态度就生气,拉着宋春景袖子又慢了些。 眼前就是沈欢所在的帐篷了,他才凑到宋春景身边悄悄问:宋太医,若是这老家伙把着沈欢,非要留在这里怎么办? 不会,他还做不得沈欢的主,宋春景想了想,也将声音压低,说:等他见到沈欢,就不会想着把人留下了。 乌达想了想沈欢那落魄样子,深以为然的点了一下头。 宋春景转过头看了一眼错落帐篷,若是今天这事定下来,我们就走了。 带着沈欢一起吗?乌达问。 不带,宋春景说:有管家在,会看顾好他,毕竟他们关系更亲近,我对于他来说,还是外人。 乌达觑着他神色,没有发现什么冷漠嘲讽的意思,似乎平平静静说了两句实话。 宋春景又说:你身为禁卫军统领,之前又在东宫任职,贸然将沈欢带在身边,恐怕惹人非议,叫别人看到了,可能会连累皇上声誉。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5) 乌达长长的哦~了一声。 宋春景脚下一顿,乌达立刻整顿神色,说:明白。 单人帐篷中,宋春景刚一走人,沈欢就醒了过来。 他无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盯着帐顶发呆,半晌才轻轻一眨眼,紧接着又盯着一个地方怔住了。 当初陈阔为了睡的好一些,将这床的位置摆放的离门很远,一布之隔,外头是荒凉郊地,鲜少有人。 很安静。 躺在上头可以想些事情不被外头操练的士兵打断。 沈欢在静谧的空气中浅浅呼吸,脑中乱麻一片一点头绪都捋不出来。 沈欢?外头突然有人放轻声音喊了他一声。 然后怕他听不到,还伸出手隔着帐布拍了拍他躺着的床角。 沈欢吓了一跳,看着外头的人影,谁? 外面人不答,反倒说:将军府的大管家来了,你师父似乎是想要带你回京,你想回去吗? 看他形态,似乎是蹲下了,映在帐上的身影如同一头熊一样,团了一个高大强壮的形状。 沈欢听出来是谁,下意识要躲,但是因为看不到人,给了他一些安全感,因此就一动不动的直挺挺躺在床上。 陈阔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但是有了前车之鉴也不敢进去,他起身走了几步,片刻后又回到原地。 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若是你不想回京,我可以帮你。他道。 匆匆说完,那身影起身走远,又安静了。 沈欢怔怔发呆,眼前出现无数幻影,均是将军离去时候的模样。 他想:我到底做过什么坏事,才能应了这孑然一身的孤独命。 帐篷外头匆匆脚步声响起来,沈欢闭上眼。 数人进帐,林将军探头望了一眼,对着几人轻声道:还在睡。 管家望着床上的人,脚下迟疑,不敢贸然上前。 良久,他颤抖着走到床边,蹲下身,摸了摸沈欢的头。 怎么他难以控制悲戚,声线抖成一团,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沈欢闭着眼,被子盖到脖颈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被子下头的身体孱弱无比,几乎没有起伏。 小脸泛着病态的红,脸边缘与头发交接的地方汗渍渍的,发丝沾了水汽,柔软的垂在头发上。 眼圈周围略显浮肿,眼角处散布数个红疹。 只看这糟透了的样子就知道他近日应是以泪洗面,过的多么艰难。 管家颤抖着手,将他耳边碎发别在耳后,又摸了摸那脸。 总算找到了,他流着泪,哭道:这是我的命唷 沈欢浅浅呼吸着,眼角一动,眼泪顺着紧闭的眼睛聚集在眼角,缓慢流进了鬓边发丝中。 宋春景双唇一松,深深吐出来一口气息,他走上前,端起药碗来,醒了就先将药喝了吧。 管家伸手接过,拿起勺盛满一勺递到沈欢嘴边,鼻音浓重的说:先喝药先喝药,来,张嘴。 沈欢眼睛一动,睁开一条窄窄缝隙,从一线天中看着管家,深呼吸几次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他们说,我爹死了,我不信,何叔这是真的吗? 管家张嘴喘着气,半晌控制不住情绪,彻底崩溃,天啊 他将碗放在桌子上,扭身隔着被子紧紧一抱沈欢,将瘦的没几两肉的人抱在怀中,真是要了老奴的命了啊 沈欢张开嘴哈了一声气,我 他深深呼吸几次,心中哀痛难以自控,咧开嘴跟着痛哭出声:啊啊 林将军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不忍再看。 京中。 赵毅彩每日早中晚三趟跑东宫,不知缘由,之前总是逮不着皇帝的人,最近这些天却十分消停,整天扎在詹事间,大门不出一步。 他虽疑惑,心中的高兴却胜过了疑惑,孜孜不倦颠颠的整日跑来广播登基事宜。 李琛整天听着画眉叫也怪烦的,全当换个人来替换着叽叽喳喳。 近日就该搬殿了,像春椒殿那么全乎的摆设还有装修,十分耗费功夫,若是再拖,恐怕登基大典之前,都搬不完。 那就开始搬吧。李琛头也不抬的道。 赵毅彩拿笔记下,看着自己在纸上的备忘录,点了点其中一个问题,还有,选秀定下登基大典半月后,选完再过半月正值中秋,也好阖宫热闹热闹。 嗯,李琛应道,然后看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什么? 赵毅彩以为他感兴趣,赶紧笑着回道:登基大典过后各地方官员陆续返回,半个月也走的差不多了,能腾出功夫来操持选秀的事情。中秋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全宫热热闹闹的,再开几场大戏,宫内的人都跟着放松放松,一举多得。 不是,李琛皱着眉问:选秀急什么? 赵毅彩:之前您说让太后娘娘定,老臣同太后娘娘商量多日,这才敲定下来。 李琛: 他根本不记得还有这一回事,想了许久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一两句随口的话,好像是说过。 赵毅彩伸着头,等他回答,李琛道:放放再说吧。 别的可以放,这个万万不能,后宫凋零到只有皇后和贵妃两个人,实在不合体统,赵毅彩看着他,为难的说:何况,太后娘娘已经着人吩咐了下去,各世家已经开始准备适龄女子了,现在再改,难免有朝令夕改之嫌。 总而言之,就是已经提上日程,并且昭告天下,姑娘都准备好了。 赵毅彩看他脸色不似刚刚和缓,也跟着屏气站直了些,若是皇上不喜欢 李琛以为他要说,若是不喜欢,就不办了。 没想到赵毅彩想了想,劝道:皇上再过几年便到而立,还没有子嗣,皇后同贵妃也一直没有喜讯传来,若是这回有优秀的,不妨充实后宫,子嗣要紧。 李琛: 子嗣这事真怨不得别人,一个不能生,一个连生的机会都没有。 赵毅彩看他沉思模样,生怕他一意孤行不肯选秀,继续劝道:到时若是实在没好的,皇上就说没喜欢的,挑不上,就完了。 就是可以挑不上,但是不能看都不看,就说不选秀。 李琛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赵毅彩看他松口,赶紧高兴的提笔记好。 闫真出现在门外,对着他遥遥一弯腰。 李琛立刻来了精神,召他进来,问道:可是回来了? 还没有,闫真停顿一下,刑部池尚书求见皇上。 李琛又变成先前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眼中的光也黯了下去,做什么? 说是荔王的事情。闫真回道。 李琛叹口气,靠在宽大椅子的靠背上,随意一抬手。 闫真下去宣人,赵毅彩主动道:皇上有政事要处理,老臣晚上再来。 晚上说不定宋春景就回来了,李琛一想,脸色转圜,明天再来吧,明天下午。 赵毅彩不知他特地空出时间来要忙什么,但是近日想见人就能见到,表现的太好了,于是笑呵呵的应道:是。 池尚书许久不来东宫了。 一是没什么大事发生,每日按部就班不需要私下同李琛商量什么大事,二是女儿池明娇不知缘由的安静下来,之前隔三差五去尚书府上请人,现在也已经许久不去了。 池尚书弯腰走进门,正礼叩见,刚一张嘴,李琛率先道:免礼。 池尚书深感重视,心中感慨万千的恭敬道:微臣多谢皇上。 说吧,李琛将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扔,啪一声响,荔王那里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池尚书:皇上本来念在亲王份上,赐荔王自尽,白绫、匕首、毒酒,都是老三样,但是荔王不肯就死,一定要太上皇的谕旨。 太上皇?李琛问。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从未听说处死囚犯还要太上皇旨意的,池尚书愤怒前进一步,双手一捧,此等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你想说什么?李琛打断他,直接问道。 池尚书一跺脚,一口气噎在胸口,深呼吸几次平静下来,臣实在是气愤! 杀了就是。李琛道。 池尚书一顿:可荔王不肯就死 李琛将扔下的书拿起来,继续看,他不肯的事情多了。 那 有什么难处,李琛一动不动翻过一页,纸张在午间静谧的空气中发出哗啦一声细响,略微沉哑的声音响起,抹脖子灌毒药,一根绳子勒死人,这事刑部不是最拿手吗? 第101章 西北。 管家原本打定主意要将沈欢留在这里,离京中纷杂远一些,天高皇帝远才自在。 但是看到他瘦成一团骨节外凸的模样,又心软动摇了。 京中再不好,至少离家近,有自己照顾起居,再难过,也不能瘦成这个虚弱模样。 宋春景将手巾递给他,说:现状您也看到了,如果想将沈少爷执意留下,那我等身为外人,是绝对不会说什么的,只是还望您慎重考虑。 管家用袖子一抹脸,擦干眼泪,然后拿着那棉白布巾,给沈欢细致的擦了擦脸。 哭过之后心情终于平静了些,沈欢半睁着红肿的眼皮,看着他。 管家不忍看他满脸浸湿的惨样,对着林将军一捧手,林将军,小人思量许久,觉得还是 我要留下。 众人皆是一顿,看向声音嘶哑面容憔悴的人。 沈欢肯定的重复了一遍:我要留下。 管家扭头一看他,差点又哭出来,一手握住他细胳膊,看看这小胳膊,二两肉没有,这里吃不上喝不上,他拍了拍木头床,床板硬的跟铁板一样,谁睡得了? 回家,回家我天天给你炖肉吃,管家着急道:咱们先回去养养身体,好不好? 沈欢坚定的摇了摇头,我要留下。 管家又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哎呀了一声,沈欢打断他即将出口的劝言,低声道:这也是我爹遗愿。 管家一时哑口无言,思考过后将之前宋春景说过的话拿了过来,将军的愿望是希望你平安健康,并不是希望你留在这里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沈欢答,然后问他:您不是也希望我远离京中吗? 管家急道:那是因为京中皇帝逼迫使你不能继续学医,只得远来这处,如果 不是他,沈欢一扯嘴角,拉起一个极其难看的笑,然后看向站在前面的宋春景,不是他。 他垂下眼皮,低声却肯定的说: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胆小怕事,想要遮遮掩掩的过活。 管家以为他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实话,一张嘴,沈欢猛然抬头,看着宋春景抢在他前头道:是我自己不想学医了。 宋春景心里想着,他说的话和何思行话有出入。 要么是沈欢畏惧李琛,不敢说实话,要么这事同李琛真的无关,是何思行掩藏实情。 何思行隐瞒了什么,李琛又在这件事情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沈欢盯着他,张了张嘴,轻轻道:宋太医,你高兴吗? 得知幕后人不是李琛,你高兴吗? 不用再为他道歉,也不用收我为徒了,你高兴吗? 宋春景看懂他话中含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沈欢垂下头,苦笑着呼出一口气。 宋春景敛住神色,看着他道:将军棺木未曾入土,石碑也未落,将军府中的一干事宜还需要你回去准备。 沈欢抬起头,看向管家,管家点了点头,不敢私自下土,墓碑落款还空着。 若是沈欢活着,那立碑人就是沈欢叩立,如果沈欢死了,那就要在墓碑右侧加深色线框,表明后人已故。 更要在墓旁设立侧室,以后将尸骨或者衣冠放进去。 沈欢沉默许久,垂着的脑袋不曾抬起,说:管家做主吧,我就不回去了,以免见了伤心。 不见也会伤心,但是跟亲眼见到根本不是一个伤心法。 管家:荔王已经判决死刑,皇帝也许了将军许多身后事,包括过两年你大一些承袭爵位,应当短期内不会为难咱们家的,何况还有宋 他艰难的说:宋太医,也会看护着你,能得几分 不必再多说。 沈欢打断他,固执的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宋春景一直看着,压低声音唤了一句:沈欢! 沈欢下意识一顿,竖起耳朵,等着听他的话。 宋春景却没有呵斥什么重话,反倒收敛了些语气中波动的情绪,说道: 将军死相不好,你回去该捧瓦穿孝,尽后人事宜,如果你想待在西北,处理好后事随便待到什么时候,但是现在,应当回去。 沈欢喉咙一动,咽下一点口水,他对其他不闻不问,只挑出来了一句:什么是死相不好? 宋春景直直站着,没有回答。 于是他转过头,看向管家:什么意思?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6) 管家本来不愿说,怕他受不了,但是宋春景竟然直接说了出来,他骤然听在耳中,心里头像被巨石碾过,抽痛不已。 在沈欢视线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已全部找齐了,殓尸仵作已妥帖缝好,穿上衣裳遮掩着看不出来痕迹,擦洗的干干净净的。 视线转一遭,他避开沈欢探究目光,不答疑问轻声说。 虽然他刻意放缓声音,也着重安抚沈欢。 但是沈欢瞳仁晃了几次,似乎仍旧不能接受。 他只要一想那场景,就觉得心脏剧痛,眼前发昏。 不敢再继续问。 最后,他求证般看向宋春景和李将军,宋春景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林将军视线一顿,垂下了眼皮。 默认了。 宋春景脸色稍和缓一些,继续说: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 沈欢看着他,眼中哭干了泪,干涩不已。 宋春景吸一口气,含在胸口,最后道:若是执意不回去,也随你。到时旁人当面背后的说你薄情寡义,你也自己担着。 京中。 第十日了。 天不亮就起来待在詹事间内看奏折的皇帝说道。 闫真:今日宋大人就回来了。 闻言李琛脸上浮现一点温柔神情,像坚硬的石块包裹上了一层琥珀凝胶,柔和又无害。 这太难得了,闫真被他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琛看了一眼外头天空色,望了望北边的春椒殿方向。 闫真低声道:殿内已经搬迁大半,剩下一些小物件,只等着叫马车一趟拉过去。 李琛缓缓呼出一口气。 非要拖到最后一天,他就不能早点回来吗? 虽然如此说,但是脸上却连一丝抱怨的表情都看不到。 闫真:能回来就好,路途遥远,太过奔波也劳累。 也是,李琛想了想,浑身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算了。 他吃过早饭,继续批奏折。 奏折每日更新,堆成半人高的一摞,若是换成砖,怕是会将人压死。 李琛拿了两本,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心中长草一样杂乱无章。 片刻后,他连坐都坐不下去了,几时了? 闫真一刻钟就要回答一次,因此一直掐着时辰,立刻回道:差一刻钟就辰时了。 辰时,李琛叹了口气,才辰时。 他竭力克制住跳的有些快的心,敛下心绪,继续批总也批不完的奏折。 西北。 过了清晨潮湿阴冷的时候,又没到午时最热,这会儿最是适宜。 就连吹起的风都成了温柔抚触。 宋春景将药箱背在身上,身上披着来时的斗篷,同乌达一起来同林将军辞行。 帐篷里的人比起早晨来少了几位,略有些分量的只有林将军一个。 宋春景朝着他抬手行了一礼,对着林将军道:既然将军府来人了,那下官就不多插手贵府事务,这就告退回京了。 说的还算客气,管家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守着沈欢,闻言没理会。 他能走,林将军心中高兴,面上仍旧客气的留了一句:再待两天再走不迟,整天窝在营中,西北的风景也没有瞧上一瞧。 宋春景恭敬的推辞道:不了,只有几天假期,已到了开班的时候。 他站直身体,看了乌达一眼,乌达昨夜还愁他该怎么催宋春景走人,没想到峰回路转,睡了一觉这难题竟然解决了。 本来也是一番好意,帮着将军府找一找人,以慰将军在天之灵,乌达很懂的顺着他说:既然管家来了,我等也不好插手了,这就走啦。 林将军不明显的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这京中安乐窝太医院出来的人思维缜密,言语犀利,说话句句能钉在关窍上。 更让人吃惊的是,还让人深以为然无法反驳,挑不着什么毛病。 林将军戍边二十年已经磨成了老油条,竟然时常被他恭敬得体的怼的说不出话来。 关于陈阔做过的混账事情,沈欢没提,于是他也装作不知道,也不提。 主要还是怕来人知道后不依不饶的要处置,毕竟是自己手下跟了许多年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护短。 现如今,诈然一听宋春景要走人,心中一下子敞亮轻快不少。 既然二位有事务在身,那在下就不多挽留了。说罢叹了一口气,做出一个遗憾表情来。 宋春景在一旁看着。 他说完怕这二人顺杆爬,反悔又不走了,于是一摆手,吩咐门边人,准备些干粮,送两位出防。 不劳烦了。乌达道。 他心里翻个白眼,故意说:回头忙完了,多叫上几个人,再来领略一下西北的风景。 林将军听出来这是暗指他人多欺负人少,有机会还要带人来找麻烦。 他回想这几日虽然有些防备他,但是并没有做出不尊重或是敷衍的事情来,于是笑呵呵道圆场:恭候统领大人随时前来。 乌达鼻孔抽一声粗气,看了一眼宋春景,眼神示意:咱们这就走吗? 宋春景微微点了一下头。 终于能回京交差,乌达差点高兴疯了。 他表情立刻轻快许多,顾不得前仇旧恨,朝着林将军冰释前嫌一抬手,将军,趁着此刻天色还好,我等就告辞了。 宋春景也跟着捧手一低头:几日多有打扰,告辞。 林将军还礼,交换了一个抱拳。 宋春景朝外走,沈欢看着他背影。 心想他果然是为了皇帝而来,现在得知这事同皇帝没什么关系,所以就迫不及待的要走了。 同时,他心底又有一道声音不停否认着:不对!宋春景是什么人,从来只有别人求到他身前,他怎么会为了别人的事奔波忙碌? 半大的少年喉结隐现,吞咽唾液时上下一动。 宋春景即将出门,听得背后一声半悲半哑的:师父 带着细微的颤音。 宋春景脚下一顿,回过头。 他身形不动,静默片刻,冲着沈欢道,你已经不小了,回或者留,自己决定即可,但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 他之前劝了不少,能说的也都说完,实在没有新词儿了。 沈欢深知,这于他本人而言已十分不容易。 他此刻哪怕什么都不说,当做没听见就走了,也无可指摘。 不知沈欢的师父二字,撩拨动了他哪根神经,才叫他又说出来这难得的一番话。 已经可以称之为劝慰了。 宋春景不躲不闪迎着他视线略略一点头,我先走了,若是回京,可去太医院寻我。 沈欢看着他,根本移不开眼睛。 乌达先行一步,撩开门帘,宋春景头一低,走了出去。 门帘放下,连织金镂花的乌黑斗篷衣角都看不到了。 沈欢盯着他微微动的门帘,心道这就是宋春景,这才是宋春景。 你做事不着调,他顶多斥责你两句,等你要继续听,又不再分析其他的利弊。 也不解释,无论对错,全权由你做主。 等你决定后,虽然不反驳你,但是也不支持你。 最多,再劝你两句。 就算仁至义尽。 第102章 东宫。 夜了。 看了一整天奏折的皇帝仍旧坐在詹事间内未动身。 几时了?他问。 语气已经由早晨的期待染上了沉沉怒气。 脸色也暗沉沉的阴了下去。 子时已过了,皇上,闫真站在门口答,然后问:去歇了吗? 李琛未发声,轻轻浅浅呼吸着,若不仔细听,连呼吸声都可忽略不计。 闫真知道他为什么烦躁,因为宋春景。 宋春景说好开班一定回来,明日就开班了,今日是最后一天。 子时已过,宋春景食言了。 他明显感觉到今日李琛的威怒情绪,越到晚上越是烦闷,直到现在,詹事间内已经充满了低气压。 整个东宫,从做饭的厨子到打扫侍女,无一不是屏气小心伺候,生怕一个不注意引发一场怒气,丢了命。 闫真虽然知道原因,但是万万不敢主动再提。 本来这壶就不开,若是再提,恐怕会死人。 又过两刻钟,书桌后头的人烦躁无比的扔下折子和笔。 折子被拍在桌上发出闷响,笔轱辘着滚到桌边,然后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落地闻针中,那一声格外嘹亮。 拨的人耳膜一颤,心惊肉跳。 李琛一推桌子,站起身,掠过脚下无数奏折,朝外走去。 闫真立刻跟上,并示意侍女快些收拾好詹事间的狼藉。 侍女点头,匆匆进去收拾。 李琛大步走在前头,一步不停,出了东宫。 今日东宫太安静了,仿佛统一被粘上了嘴,都成了哑巴。 他深感憋闷,站在高大的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闫真终于开口问:皇上,咱们去哪里? 李琛望向前方曲折幽亮的道路,子时的夜,深沉,安静,道路的尽头一片虚无黑暗。 去刑部大牢。他道。 闫真犹豫的一下,看着他沉沉脸色,将天色已晚不宜出行之类的要劝慰的话咽了下去。 片刻后,马车预备就位,李琛板着那满是阴霾的脸登了上去。 深夜的车厢里并不暗,因为四角都放着发出微光的夜明珠。 既不暗沉沉看不清东西,又不一味闪亮刺眼。 柔和光芒笼罩住车中人,将硬朗的面庞渡上一层积水光芒。 他上车坐稳,闭上眼,深色眼线压在眼睛上,划出一道凌厉沉重的暗线。 马车缓缓前行,于此同时,东宫派出去数人,分别通知刑部各人,做好接驾的准备。 尚书府池尚书正躺在床上做梦,睡得正酣,下人叫了几次都叫不醒,只得抬手砸了砸门,嘭嘭嘭! 池尚书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门外人焦急的说:东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正往刑部去,若是您有功夫,请您也即刻去一趟! 皇上亲临刑部大牢,作为刑部尚书,就是在忙也要陪驾,无论如何不能出现没工夫的情形。 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下人答。 池尚书混混僵僵的一想,没想到缘由,说了去做什么了没有? 没有。下人答。 池尚书一边穿衣裳,一边吩咐,备车。 是,下人应了,沉默少许,又说:来通告的人是原东宫东校卫长官,同小人熟识,打听出来的原话是皇上心情实在不好,绷着脸,满身都写满了不痛快。 子夜时分,皇上深夜出行,要去刑部,还派人特意来通知一趟。 心情又十分不好。 池尚书吓得魂差点飞了,心中怦怦直跳。 速去备车!他急急吩咐,然后衣裳也来不及穿戴妥当,一手捧着官服,一手提着靴子,边往外跑边往身上套。 尚书位高权重,作为六部之首都忙的鸡飞狗跳,更别说其他官员了。 何府中熄灭灯登时全燃,何厚琮什么也来不及问,抄起衣裳就往外跑! 何思行望了一眼他背影,提上拉下的鞋和官帽,在后头追:爹!帽子!鞋! 何厚琮低头一扫,立刻转身。 何思行没防备,撞到了他身上,鼻子酸的差点掉下眼泪。 何厚琮接过他东西,匆匆一推他,回去睡觉,若是我今晚不回来,明天不要去太医院了。 不行,何思行捂着鼻子,伸手一抓他爹的衣裳,明天宋太医就该上班了,我得去他跟前听吩咐! 何厚琮蹲下身,百忙之中双手一按他肩膀,呵斥了一声:回去! 何思行看着他。 至尊帝王深夜出行,必得为着撕肉见血的大事情。何厚琮重重道:听话! 他起身将帽子狠狠往头上一扣,抱着一团衣裳,匆忙爬上了马车。 车中一边响起穿衣裳的窸窣声,一边传来他急火攻心的声音:快,半柱香的时间!快快赶到刑部! 数声嘶鸣打破沉寂黑夜。 一干人等全数都在一炷香之内到了刑部大门之下。 数人分做两列,恭恭敬敬的站直身体守在自己位置上。 一个个儿的青白发黑的脸上活活像被人刚刚吸了血,眼周围黑下去一圈。 甚至连长宿刑部看顾荔王父子的许灼都嗅到了危险味道,清清醒醒的出现在了最边上。 池尚书站在守卫,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脚下一晃,退了半步,一旁的钱程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唷池大人! 池尚书闭上眼缓了缓,将头重脚轻的感觉挨过去,这才站稳了脚,对着他道谢,有劳钱侍郎。 不敢当。侍郎赶忙推脱。 此些人中,尚书虽官位最高,年纪也最大,因此脸上一片委顿苍白。 一看就知道是从深睡中硬叫起身的。 侍郎怕他昏厥,因为一直注意着动静。 果然这半百老人骤然惊起,担忧过度,脚下晃晃悠悠的站都站不稳。 一炷香时间到了。 稳稳前行的马车停下缓慢的车轮。 李琛缓缓睁开眼,闫真撩开门帘,外头刑部大门口吊着的灯笼发出的炙热红光,立刻冲向车内。 里边冷,外头暖,两厢碰撞,哪个都不肯退却半步。 李琛起身下车,那灯笼暖光立刻将人全身兜裹住,满身寒气的人终于有了些人气。 看上去棱角被磨平不少。 侍郎松开扶着尚书胳膊的手,跟着其他人一起行礼,微臣叩迎皇上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7) 李琛扫了一眼到位诸人,随意问:都到齐了? 何厚琮上前恭敬道:除了请了病假的宗案管事,其余都在此了。 病假,李琛问:什么病? 何厚琮:说是头昏不适,不良于行。 李琛看了一眼他,又扫一回众人,被他视线挨到的人无一不恭顺低着头。 能比尚书还不适吗?李琛问。 池尚书: 他一边庆幸自己赶到了,一边忠心耿耿道:微臣不妨事,皇上能起的来,臣等必然能起得来。 在场除了闫真知道他根本还没睡的实情,其他人都跟着池尚书一起应和。 李琛眉梢略微一动,冷道:告诉他,不良于行就待在家中,往后都别出门了。 闫真立刻记下:是。 这就算下了定论。 刑部诸人无一不庆幸自己能在深夜扛着雨露寒气,顶着满脑袋瞌睡和官帽里头鸡窝一样的头发,颤颤巍巍的站在这里吹北风。 李琛走进去,众人废话不敢多说,沉默跟在后头。 刑部大堂比平时更加冷清,想必是因为深夜的缘故。 李琛坐在堂中靠椅上,随手一翻桌上案呈,乃是荔王案的来龙去脉,正在编辑入册。 他看了一会儿,头也不抬问:人怎么样了? 侍郎同何厚琮不明所以对视一眼,眼中猜测出的意思都是同一句话:荔王死了没? 池尚书上前半步,哑着老嗓子回道:今日过后,若是还不肯就死,明天就着人动手了。 李琛吸了一口气。 沉默数息中,啪一声响动,震的数人膝腿一软,耳边听到皇帝怒气冲冲的质问的声音:拖多久了,你们是觉得他罪不至死,想拖个活转机出来吗? 突如其来的暴怒将众人打的措手不及。 话中的你们,显然指代刑部所有人。 一时间落地闻针,也许是深夜脑子转的慢,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李琛在静默中点了点桌上案宗,发出哒的幽微响声,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同大刀磨在石头上,下一刻就该动手砍到脖子上了。 骇人声中,他道:刑部,不中用啊。 这下众人扛不住,也顾不得应对,稀里哗啦跪在地上,先劝:皇上息怒啊 李琛听着,一抬手,敲了敲桌面。 说说吧。然后,他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 刑部的人大约摸到了他为什么生气,但是仍旧不明白为何气的如此突然。 侍郎同何厚琮对视一眼,又一齐去看顶头上司。 池尚书想了想,认错道:微臣有罪。 李琛没出声。 池尚书:前日得了您的提点授意,也吩咐了下去,就将这事搁置了,没有追问,导致拖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他话头一转,立刻问:荔王人呢? 何厚琮:在里头关着呢,已经起不来身了,只能躺着,每天醒两三个时辰。 他说完才发觉侍郎盯着他看,见他看过来,便极其不明显的眨了眨眼。 何厚琮猛然回想池尚书的话,似乎是把锅扔给了自己,他倒没有大错,只犯了没有追问结果一样小错。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池尚书,池尚书对着皇帝,跪在地上捧着手,忠心耿耿、大义凌然。 再看上头皇帝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他赶在发难之前,说:尚书大人,他大着胆子反驳:您只吩咐了一句尽快处置了荔王,却并没有说何时处置、如何处置,更没有说是皇上的意思。 何厚琮朝上一捧手,表忠心道:皇上,微臣冤枉啊。 他冤不冤不知道,李琛倒是挺烦的。 本来就郁结,听了两句上下扯皮,更加烦躁了。 闫真适时端上一盏茶,乃是从东宫里带出来的茶叶,过水两遍,洗出淡淡茶色,袅袅虚烟从撩开一隙中缓缓上升。 李琛睁开眼,将眼皮撩上去。 从掀开的缝隙中瞥见舒展的春茶叶儿,伸手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燥上火的嗓子。 池尚书见他不予置评,就知道并不是特意来追究责任的。 于是瞪了何厚琮一眼,话锋一转,到了荔王身上:毒酒已经备好,不如找两个强壮侍卫直接送进去,请荔王喝下。 他毕竟为官年头长,跟着李琛的时候也长,别旁人略微多了解那么一点。 凭借三分猜测,三分察言观色,揣测他究竟想要些什么。 何厚琮并不知道池尚书已经得了皇帝授意,坚持着问:既然皇命交代自行了断,若是有人强迫,怎么能叫自行了断呢? 结局一样,不就成了?池尚书继续瞪他。 何厚琮只看了一眼座位上的皇帝,偏过头大着胆子对池尚书说:若是只追求一样的结局,那何必多此一举要他自行了断呢?直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不就成了? 你!池尚书只觉得脑门青筋直跳,险些控制不住自己,上前给他两巴掌。 何厚琮虽然官位不如尚书高,但是好歹是刑部尚书预备员,只等大典过后封赏了。 再有一样,他新贵上位。 按照往例,新皇登基后加封的官位,都比平常要显的高一些。 那昭示着,他们是皇帝登基时的帮手,是出过力,卖过命的衷心臣子。 比如乌达。 再有就是何厚琮,从朝中地位来看,即便还没有加封,朝臣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没想到池尚书竟然为了洗脱自己的罪责,将事情都摘到了他身上。 何厚琮觉得委屈,放在之前,大理寺不受重视,他忍就忍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他站队正确,接连办成几桩大案,终于有了些底气,于是顶了回去。 既然想要一个宽仁待下的名声,便得将事情做到位,以免事后传出去,叫人诋毁皇上背后搞小动作。他义正言辞的道。 池尚书气的喘出一口粗气,脸色青白交加,冷冷哼一声,一甩手,看向当今皇帝 当今皇帝喝着茶,脸上怒气消了大半,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俩吵架。 第103章 池尚书: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按理说,真背后搞小动作的皇帝,被人如此光明正大将心思曝光于此,应该暴怒才对。 他甚至怀疑皇帝根本没听见何厚琮说了什么话,皇上? 池尚书提醒道。 唔,李琛喝了一口气,将茶盏端在手里,看着里头浮沉的茶叶,你们继续。 池尚书: 池尚书不敢多说,皇帝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可能下一刻反应过来就会要人命。 何厚琮见李琛脸色转圜,心情比之刚刚好了不少,以为自己踩对了关窍,想了想,继续□□:尚书大人若是不能亲自执行圣意,就别顶着忠心耿耿的大帽子,然后又将事情都推到旁人身上。 池尚书气的手都要抖了,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你懂不懂看人脸色! 说着,眼睛看了一眼旁听的皇帝。 何厚琮左右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大义凛然捧着手,面朝皇帝。 池尚书气急败坏道:难道大牢里执行刑罚这种事情,竟然要我一个文官亲为吗?! 何厚琮:那您也该交代清楚 好了。李琛终于开了口。 他打断争执,觉得无聊的夜晚有趣了些。 叮 青瓷描金的茶盏被他随手搁在桌上,碰撞出清脆声响。 他站起身,锦缎织就的华丽常服包裹住结实的肩膀和顺畅的腰身,也包裹住了巨大的力量和气势,去看看。 池尚书同何厚琮对视一眼,谁也不服谁,同时转开了视线。 侍郎觑着形势在前开路,一路往前迎着李琛行至最里边那间房。 荔王睡得昏昏沉沉,听见声响,似乎是想睁开眼起身,但是挣扎半晌,都没有从沉重中醒过来。 毕竟太晚了,他身体实在不好,一旦陷入深睡,就不大容易惊醒。 李琛打量数眼他消瘦下去的身体。 凭他这么拖着,能拖几天? 许灼一直跟在最后头,看到沉睡的荔王强忍着没打哈欠。 闻言他上前半步弯下腰,回道:已是末弩,强加干预才活到现在。 李琛问:之前不是说你能力不够,活不了这么久吗? 这话叫许灼太没面子了,但是此时保命要紧,还要面子做什么,他答:是,本来几日前就熬不住了,但是听说您要其自裁,又吊上去了一口气,硬撑到现在。 意思是,他故意的,李琛看了一眼他,问:故意同我作对,我要他活,他就活不了,我要他死,他又不肯死了,是这个意思吗? 许灼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李琛眉梢一提,无声哦了一句。 然后他伸出脚,咚! 一脚狠狠踹到了铁栏杆上,震的在场数人心中狠狠一跳,眼可见的都跟着一哆嗦。 年纪大些的更是心惊肉跳个不停,险些吓出了心脏病。 整个栏杆嗡嗡抖个不停,顶上不时掉下来些许碎屑。 荔王听见那震耳欲聋一声响,立刻睁大双眼,顷刻满脸挂上了许多汗珠。 显然被吓得不轻。 他惊恐看着房顶半晌才反应过来,神志略微回笼一些。 李琛看着他受惊模样,低低咳嗽了一声。 荔王艰难转过头,待看到是他本人的时候,眯起眼睛来仔细打量几个回来,似乎在确定是不是真的是他。 李琛一动不动任他打量。 是你!荔王看清来人,换了一副恶狠狠的愤怒模样,但是他面容灰败,眼眶深陷,装在里面的眼睛白的不白,黑的不黑,都成了一团乌突突的灰败颜色。 即便如此,他竭力厉声道:不管你又想什么法子来折磨我总之,我不服!绝不就死! 李琛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对着身旁群人问:谁折磨过他吗? 尚书平日不常来,侍郎说:无人敢滥动私刑。 何厚琮:都是按照祖制对待,因为皇亲的缘故,还多有照拂。我等不得皇命,都是战战兢兢,绝不敢私自惩处犯人。 犯人一词引得荔王不快,他眉眼拥挤到一起,艰难想爬起来,但是失败了。 挣扎数次又倒回了木板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你想叫我自杀,博一个宽厚贤良名声 他休息一会儿,缓了缓力气,笑了数声,呲着牙道:我偏不遂你的意! 没有皇兄的旨意,绝不就死!他恶狠狠道。 皇兄?李琛低笑一声。 池尚书斥责荔王:太上皇已经退位,当今皇帝在此,你敢放肆!许你自尽,乃是恩赐,你竟如此 李琛一抬手,打停他话。 池尚书愤恨一甩袖袍,朝天喷出一口气。 还奢望能得到兄长的垂怜,指望他心软饶你一命吗?李琛遗憾的说: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就算饶了你,你又能活多久? 荔王怒视他。 哆嗦几次,他咬着牙:任你如何说,我偏不自尽。 有本事,你直接处死我,他瘫躺在地上,咧开苍白满是沟壑的嘴唇,看天下人会怎么说你!冷血无情,对亲叔叔都下死手! 叔不亲侄不孝,往来而已。李琛嘴角一动,露出一个嗜血笑意,如此,别怪侄儿不顾念情谊,叫你看看,到底有没有本事。 一夜过,又一日夜。 京中白日天高气爽,晴朗的十分好,夜晚也敞亮非常,月亮大的像个圆盘。 整夜照着,一点乌云都没有。 子夜时分,刑部大牢却灯火通明。 当朝皇帝在此,谁都不敢下班回家,兢兢业业守在一旁。 闫真第三次凑到皇帝身边,低声禀告:还没有回来。 李琛闭了闭眼,脸色十分不好看。 明日可要去太医院给宋太医续请一天假吗?闫真问。 李琛没说话。 于是闫真闭上嘴,也不敢再问。 沉默中,池尚书拉了拉闫真,拽到了无人处。 皇上怎么了?他不解的问道: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好? 闫真叹了口气,可不是,皇上等着里头那位断了气,好同太上皇交差呢,您知道皇上的脾气,这天下可没几个人敢让他等这么久。 池尚书抿紧唇点了点头,又问:怎么不回东宫等,也舒适些。 闫真:东宫已经搬迁完了八成,空荡荡的。 池尚书看着他,他看了看李琛方向,您没看见连奏折都带过来批了,唉。 他叹完气,又对着池尚书鞠了一躬,您忙着,小人得出去一趟。 池尚书:你每半个时辰跑一趟,做什么去了? 乌达统领近日带回西北战报,皇上挂心,叫我多多留意着。他回道。 这算是重要事,池尚书不敢拦他,快快去吧。 闫真又朝他一弯腰,疾步走了出去。 二更天。 闫真第七次进来,这回脚下匆匆许多,一进来直奔李琛。 李琛听着他不同以往的脚步声,抬起眼来,眼中带着些许不明显的期待。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8) 闫真上前,拼命压低声音,却压不住笑容:回来了!郊外探查的人来禀告,说是见到了乌达的身影,一共两人,骑着马往城内来,应当就是宋大人他们! 李琛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嘴角一动,先露出一个笑模样来。 片刻后,李琛静了静,起身去往大牢深处。 在场官员尽数跟上。 荔王仍旧躺在破败床榻上,见到来人,勉强抬起了一些脖子,手举起来又放下,最后紧紧抓住了床边支棱出来的破败木板。 李琛看了一会儿,扫一眼周围人,许灼。 臣在,许灼上前两步,弯下腰,皇上。 还要多久?李琛问。 许灼进去扒开荔王眼皮看看,出来答复道:快了,最迟明日上午,必定没气了。 李琛荔王憋的脸红脖子粗,艰难喘着粗气,你你 众人冷眼旁观,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李琛垂眼看着他濒死模样,烦躁的心情一下子沾了上风。 整个人烦躁无比的呼出一口气。 这药慢性,有没有什么别的药,吃下去就能立刻暴毙?他问。 荔王惊恐看着他,你你敢! 许灼心想一夜一日都等过来了,为什么这会儿突然着急了? 他嘴里仍旧道:有,不过死因能查得出来,现在已经喝了的这个,虽然慢一些,一旦人死了,任谁也查不出来怎么死的,最是好用。 李琛点点头,还未说话,荔王登时疯狂挣扎起来。 他卧床多日,肌肉无力,只憋的浑身涨紫,颤抖不停。 李琛挑眉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许灼却开了口,顺着他提议道:既然都是死,比不得直接灌他一壶鹤顶红,就说是自尽的,也无不可。 意思是,光明正大弄死他得了,就算事后查出来,但是在场谁又敢说一个不字呢? 这建议昨日池尚书已经提过,皇上未置可否,最后定了下点慢性药,要荔王慢慢死,死的自然一些。 谁都不知道他此时为何突然发难,又嫌死的太慢了。 许灼一直挣扎在求生的边缘,运气不佳,时运不好,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 好不容易等到太后赏识,但是半路杀出来个荔王,搅合了他的差事。 他自住在刑部看顾荔王父子,太后也没派人来救,显然是已经准备将他这颗棋子放弃了。 许灼郁郁不得志中,又不甘心,于是破罐子破摔,也豁出去了。 有毒的药喝下去,若不救治都一个结局,都是死,区别只在于死的轻松还是死的艰难,他尽力镇定,克制住因为害怕而发抖僵硬的双腿,荔王谋权篡位,又口出不敬,若是死的太轻松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闫真看着他,觉得他胆量长了不少。 他转眼一看李琛,却发现他神情肃穆,看着许灼的眼中并没有什么不快或是杀意。 闫真不禁再次打量起许灼此人来。 发觉他长得真的好看。 不同与一般的好看,乃是阳光俊朗。 即便身处幽暗的牢房,边角的灯光昏黄虚弱,但是仍旧难掩他分明的五官,还有泛着朦胧暖光的侧脸皮肤。 闫真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了宋春景。 他飞快的转头去看李琛,李琛喉咙一动,眼神仍旧锁定在许灼身上没有拉回,道:说的好。 第104章 那这动手的人选,谁来呢?李琛又问。 许灼微微低着头,头发略微散乱,但并不影响整体舒朗俊逸的长相,心说:我一介太医,明面上杀人这种脏污事,总也轮不到我吧? 但是李琛还等在一旁,于是他谨慎的回答:下官愿意为皇上分忧。 何厚琮同侍郎面面相觑,池尚书上前一步,刑部之内无数熟手,今夜值班的就有两人,他伸手一指最后头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别刀侍卫,无论如何,轮不到你一个太医插手。 许灼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面前人神情不动,喜怒不辨,他心中打着鼓,将头低的更低了些,皇上定吧。 池尚书对着李琛行礼一拜,皇上! 李琛看着他,带着些有趣意味,说:有什么打紧。 他下颌略微一抬,点了点许灼,就你来。 许灼心中打定主意,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他当初虽然是听从太后吩咐对太上皇下的手,但是谋害帝王乃是不争的事实。 李琛这些日子不知在忙碌些什么,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处死他,恐怕也是没来得及而已。 他被扔在这里吃的不好睡得不好,还要遭受刑部大小官员的排挤,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又唯恐李琛哪天想起来自己参与过夺权之争,立刻要了自己的命,这难得的能表忠心的活命机会一出现,立刻紧紧抓住。 他干脆利索的起身,走进了牢房。 荔王惊恐的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来,双眼惊恐凸起,脸色酱成了猪肝样,想指着他叫骂,一张嘴,却觉得连呼吸都费劲。 胸膛里憋闷的难受。 许灼进去扫视一眼,看到了摆放在床头处的老三样。 白绫整齐叠放在最左边,匕首已经拔去鞘,折射着冷光躺在最右边,中间是一瓶圆度细颈小瓷瓶。 统一放在红木质托盘上,托盘离床很近,近到荔王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但是他委顿不堪,浑身瘫软无力,连一伸手的能力都没有了。 许灼冷眼看着,心道:都这个模样了,还要他自杀,他连喘气都费劲儿,哪里还有自杀的力气? 他上前拿起白色瓷瓶,单手一推,便将盖子掀了下去。 红布包裹的木塞掉到地上,沾上了尘土,滚到一旁。 荔王气怕交加,嘴都有些歪了。 你!他艰难吐出一个字,紧接着,就被许灼单手钳住下颌,往上一提,迫使他无法合上嘴。 将死之人连挣扎都是无力的,许灼片刻不停,抬手一抖,将半瓶子药水倒入了他的喉咙。 然后他扔了瓶,拇指食指紧紧一合,扣上了荔王的下颌。 荔王呜呜两声,眼睛爆突,脸上紫红血管爆裂数根,引发皮下几片乌黑的絮状血团。 牢房外头站着的人神情出奇的一致,都是冷漠模样。 似乎觉得他罪有应得。 荔王全身动作小了些,瞳孔逐渐涣散,许灼又等一会儿,放下双目上翻的人,几步匆匆走了出来。 他跪在地上,对着面前这把他的命捏在手心里的帝王,说:回禀皇上,荔王服了鹤顶红自尽了。 李琛看着他乌黑头顶,死透了? 死透了。许灼只觉周身发汗,浑身发凉,忍不住的颤抖,鹤顶红即刻毒发,见血封喉,无人能解。 李琛静静站着,杂乱的牢房少了浓重呼吸声,一时沉寂下来。 这寂静凌迟着在场人的心脏。 荔王怎么死的?他骤然发声,朝着何厚琮发问。 何厚琮昨日刚义正言辞的说 想要一个宽仁待下的名声,便得将事情做到位,以免事后传出去,叫人诋毁皇上背后搞小动作,这会儿人刚死透,皇上放着尚书不问,反到独独来问他。 岂不是特意的吗? 何厚琮骤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僵硬跪在地上,自、自尽。 他紧张的吞下唾液,唇色都白透了。 李琛盯着他头顶乌纱沉思,何厚琮像被钉子订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半晌,他转开眼,所有人立刻回归统一战线,一齐捧着手道:荔王畏罪自尽,罪有应得 李琛眉目不动,无声的哦一句。 说:可惜。 何厚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余光看着身前乌黑龙纹缎靴:不可惜,皇上仁慈,许他多活了几日,实则千古罪人,早该如此! 李琛眼皮朝下一点。 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似乎有些酸麻,反复来回了两三次。 许灼余光扫到,大着胆子仰起脸,望着他。 李琛唇一动,许灼求生欲极强的自荐:皇上伤口恢复的如何了?微臣懂一些针灸药理,可以为您处理换药。 闫真心中一动,请示道:皇上? 经他提醒,李琛负在背后的手攥了攥拳,一片酸麻胀痛感觉。 背上的伤口倒是其次,主要是手臂上的,宋春景一走近十天,也没人给判断一下恢复情况如何。 他不答,只道:回东宫。 闫真打量着他表情,心道他连轴转了数日,也没有好好休息。 应当十分不好受。 闫真看着他高大背影,也有点气宋春景食言,眼中忽的一晃,对着许灼虚虚一扶,请您来一趟。 许灼骤然松了一口气,脸色立刻轻松下来。 李琛走在前头,行至大堂,看了一眼桌上摆着案宗。 夜深露重,诸位爱卿回去路上多加小心。 池尚书为首,率领一干人等立刻行礼,臣等恭送皇上 浩瀚声中,李琛一行人来了又去,上了来时的马车。 马车身影消失不见,池尚书撑了半天的眼皮用力睁了睁,交代道:案宗一事,知道该如何处理吧? 侍郎:明白,就写荔王畏罪自尽。 见他非常上道,池尚书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一转眼,看着垂着手站在一旁望着远处的何厚琮,冷冷哼了一声,狠狠一甩袖子。 走! 尚书府的下人扶着他上马车,其余人等,何厚琮为首,对着他遥遥一捧手,下官送池大人 马车里传出来又一声冷哼。 池尚书也走远,侍郎呼出一口气,炸起的汗毛这才算真正归了位。 你胆子好大,竟然敢跟池老起争执。 无法之法啊,何厚琮叹了一口气,前日那个情况,皇上脸色黑的要杀人,我若是认了他的栽赃,这会儿死的恐怕就是我了。 他二人一齐叹气,勉力的拍了拍彼此肩膀。 好在皇上没有发火,侍郎疑惑问:不过这大半夜的,都等了一天了,怎么这会儿到处置了荔王,是有什么重要事吗? 他倒吸一口凉气,又不解问:什么样的急事不能明日再处理,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吗? 何厚琮想了想,也不是十分明白,只得挑了一个解释的通的理由:许是因为明日要搬迁进宫吧,往后来刑部都不大方便,要提前了结干净,以免夜长梦多。 对对对,侍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明天晚上就进住宫中,到时傍晚下钥,确实不方便出来了。 东宫。 马车回返,一炷香,便回到东宫。 宫内一片安静。 李琛看了一眼闫真。 闫真问值守侍卫:乌达统领回来了没有? 侍卫略弯了弯腰,恭敬答:还没有。 闫真扭头望了望李琛。 李琛站在笔直,停顿片刻,目视前方迈了进去。 许灼跟在最后,闫真朝他打了个手势,请进。 许灼望了望自己身上满身尘土的脏污衣裳,还有风干的汗水粘在衣裳跟身体之间,十分难受,他叹了口气,艰难的询问:闫总管,能不能让下官洗把脸?清醒清醒。 刑部大牢不是什么干净地界儿,在那里连续待个十天半月,身上总不会有什么好闻的味道。 闫真鼻尖一动,心知肚明的撩了撩眼皮。 请进。他伸手将人迎进来。 许灼从善如流跟着他走过长廊,闫真示意他稍等,然后去同一位领头模样的家仆交涉,间或看了自己两回。 不会儿,那仆人过来到他身前,恭敬的一弯腰,请您跟着小人去一趟。 已到这种地步,许灼也不怕了,大大方方的跟着他去侧室。 闫真见他进去,转过身飞快朝詹事间走去。 詹事间仍旧辉煌明亮,一如昨夜,同走时没什么区别。 李琛坐在桌后,眉头紧锁,脸色沉沉。每一寸脸色都昭示着此刻心情特别复杂。 生气也不算特别生气,高兴也不算特别高兴。 闫真刚一冒头,一眼没望完。 人呢?李琛头也不抬的问。 闫真:在大牢里头待得久了,身上不大好闻,先去简单洗漱了,马上就来。 李琛放下手中折子,靠在宽大椅背上,动了动脖子。 闫真站了一会儿,轻声问:皇上,许太医也曾参与过谋害太上皇,就这么算了吗? 除了他,几乎其余人都伏诛,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李琛虚虚闭着眼睛,母后的人几乎全军覆没,留一个许灼,给她些许安慰,不至于心中一直悬着。 原来皇上顾念着太后娘娘。闫真道。 再有,李琛攥了攥搁在桌上的手,说:这胳膊不好叫多余的人知道,左不是母后已经知道了,除了她,许灼也无人可禀。 闫真仔细想想,慢慢点了点头。 几息后,他犹豫的说:宋太医就快到家了,您 不必劳动他,李琛道:待会儿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宋春景来做。 是,闫真遂打发人去催许灼。 他打量着李琛搁在桌上不时攥一下又伸展开的手,小声问:皇上可是胳膊疼的厉害吗? 李琛沉默数息,短暂的嗯了一声。 闫真体谅着一字之中的分量,揣测着按照他的脾性,挨到深更半夜,还劳师动众带回了太医,那必然得疼到了十分难耐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89) 属下先帮您捏一下吗?闫真犹豫的问。 李琛睁开一隙,扫了一眼他担忧的脸,没说话,又闭上了眼。 闫真后知后觉,也觉得这话问的怪怪的,于是站在原地没动。 只不时锁定着李琛的动作,随时听他吩咐。 片刻后,许灼终于来了。 闫真松了一口气,上前将他扶起,一路引到李琛身前。 詹事间不是普通地方,国事机密,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都埋在这里头。 许灼吓的头也不敢抬,眼睛只敢盯着地上。 皇上可有哪里不适吗?他问。 李琛再次睁开眼,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人。 骨肉均停的年轻人身着偏暗的侍卫服,铁架尽数解下,只余暗红色棉布衣裳,细白的脖颈顺着领口淹没,视线随着叠压整齐的衣襟一路行至腰间。 戛然而止。 被二指宽的腰带凭空束紧,勾勒出显而易见的腰线。 李琛收回视线,头一偏,看了一眼他侧脸。 许灼精神的长相经过水洗之后更加漂亮俊挺,垂下去的眼皮压着微微抖动的眼睫,斜斜指上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乌黑的头发勉强擦干,垂在稍显白皙的侧脸上,打湿一小片痕迹。 是一副格外引人想入非非的撩拨画面。 几厢相对沉默,夜更加安静了。 闫真在一旁紧张的掐了掐手指,然后略微提高了些声音,皇上。 李琛回神,收回视线,闫真悬着心:请许太医为您看看吧。 李琛伸出手,将袖口往上一提,露出刀疤遍布的狰狞小臂来。 同时不咸不淡的随口夸了一句,长得挺好。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这样夸许灼了,上一回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一回他也根本摸不准阴晴不定的帝王说的是好话还是赖话。 他提心吊胆的抬眼一看他那手臂,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李琛一挑眉,你猜猜。 许灼意识到失言,并不敢猜,勉强笑了笑,肤表泛白,道口肿胀,应当是发炎了。 他要伸手,又迟疑的看了一眼李琛。 李琛颇感无趣,收回视线示意他继续。 许灼指尖往他腕上一搭,立刻说道:皇上有些发热,他停顿片刻,然后说:暑热所致,不太打紧。 他收回手,恭敬的说:微臣为您开两副药,一副内服治疗暑热头晕,一副外敷,看能不能将炎症压下去。 近期不可劳动这手臂,一丝水都不能沾。他最后交代道。 闫真请他去隔间开方子,嘱咐人下去煎药。 又按照他所需,取来了外用的药粉,交到他手中。 许灼调好药膏,捧着药碗上前:皇上请伸出手来。 李琛一手撑着头,伸出伤手由他处理。 乌夜即将过去,外头天空月亮渐消,显现出朦胧的蓝黑色。 闫真站在一旁看着,李琛道: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时两刻就天亮了。闫真答。 许灼跪在地上,处理好后又包扎完毕,这才站起身,准备出去看看药煎成了没有。 闫真在身后低声劝:您去躺下歇一会儿吧,今日定了搬迁进宫,等天亮吵做一团,定是歇不成了。等一会儿人到了,小人去叫您。 李琛不为所动,闭目养神片刻,双唇一启,呼出一口气来。 他晚了一天一夜了。他道。 闫真听出了些许失望和憋闷,硬着头皮解释:路途遥远,若是碰见大雨,耽搁一两日也是有的。 许灼耳尖一动,心道:他是谁? 随后,闫真低声询问:宋大人今日到家,您看明天还要去继续给他请两天假吗? 许灼心掉回原位,不出意外的想:原来是宋春景。 然而关于皇帝同宋太医的传闻太多了,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导致他骤然听闻,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不请,李琛吐出那口郁结的气,脸上是风雨欲来的暗沉,危险的眯了眯眼,生气道:迟到了就按照旷工算,告诉院判,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可徇私照顾。 闫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接到编辑通知,这个文名不太和谐,病治不了不能等死,要积极努力的活着。要改。 改成什么呢? 露出一抹坚强微笑的作者想了几个: 1高官厚禄,2给太子看病,3春椒殿,4太医院首富,5其他 请大家康一康,给秃头作者一个意见叭,如果有新的想法就更好了,万分感谢QAQ! 第105章 许灼端药回来,李琛看也不看,一口喝下。 你去吧。李琛道。 闫真应了,是。 他往外走,许灼也捧着空碗往外走。 外头晨昏未破晓,天边隐约泛青,自大门方向跑进来一个侍卫,速度非常快,鬼影一般到了詹事间外头,回来了 侍卫脚下猛地刹车滑跪在地,嘴里兴奋的禀告:皇上!乌达长官回来了! 李琛腾的站起身,双眼骤然被一线晨光点亮了。 其实乌达回来与否,不打紧。 要紧的是,随着乌达一起的宋春景,回来了。 气派辉煌的东宫前头,禁卫军统领乌达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妈,终于到家了。 辛苦。宋春景朝他点点头,看着他蓬勃充满力量的表情。 他人特别抗造,浑身的肌肉都充满力量,甚至连脸上都凸显出些许硬邦邦的肌肉块,人又不算白,诈然一眼就能立刻断定,此人习武,应是高手,能打。 宋春景想到他忠心耿耿,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是相关李琛,都格外积极,似乎不会累,又格外加了一句:皇上一定如统领一般也想念着您。 乌达兴奋的哈哈一笑,翻身下马,抻了抻懒腰。 宋春景未下马,骑在马上朝他一伸手,索要自己的药箱,时候不早,下官回去还要换洗,就不多待了。 乌达哪能让他走了,将药箱紧紧抱在怀里,东宫里一应俱全,就近洗漱多好,不然,万一,再迟到了怎么办? 宋春景一张嘴,乌达立刻立刻抢先:何况这么多天了,皇上肯定想我们了,咱们去给他一个惊喜! 这会儿还早,皇上应当还在睡,贸然进去怕会吵醒。宋春景仍旧推拒。 乌达深知,单凭说话,他无论如何说不赢面前人,于是耍赖,不管了,您要是想走,那就走吧,药箱等天亮了,我给您直接送去。 他想的好,就算留不下人,将药箱留下也可以。 只少有了能去宋府的理由,皇上那里也好交差。 他打定主意,转身往里去,门边值守侍卫经历一夜风霜,丝毫不见萎靡,对着他干脆打招呼:统领大人! 嗳乌达应了,余光扫见下马的宋春景,脚下进了东宫。 双手是宋春景的命,药箱就是他的武器。 无论如何缺不了。 他追了乌达几步,停在了门边望着他往后院消失的背影,叹了口气。 按照乌达个性,肯定已经去敲李琛的房门了。 脑海中想到时久不见的人,略微一过,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双肩无奈的一松,问值守侍卫:皇上最近还好吗? 整日甚少出门。值守侍卫不知道内情,但是态度更加恭谨了,昨夜子夜时出去了一趟,刚刚才回来。 昨夜去,今夜归出去了这么久吗? 宋春景心下疑虑,又问:知道去做什么吗? 侍卫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另一个接过话:没有交代,但是回来后似乎是带着一位太医。 宋春景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皇上受伤了吗? 这就不知了。侍卫摇了摇头,侍卫一想,立刻邀请他,您自己进去瞧瞧吧。 宋春景一点头,多谢。 然后边解着斗篷,边朝深处走去。 此时还未大明,东宫十分安静,遇见两拨巡守侍卫,也因为他是熟人,悄无声息放了行。 一路无人敢拦,宋春景去往春椒殿,发现已经搬空了七八成,他不明所以走出去,略微猜想,又往詹事间去。 詹事间内十分热闹。 乌达提着药箱跑了一趟春椒殿,里头空空如也,门边看守侍卫道:昨日下午已经尽数搬进宫去了。 乌达又往书房去,书房里也没有。 书房后头的临水阁也是空的。 乌达一边觉得自己运气十足背,一边不停歇跑往詹事间。 迎头撞上出来的闫真和许灼,将许灼手中的空碗撞碎了一地。 他定睛一样,忍不住唷一声,好笑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他转眼看到随在一旁的闫真,立刻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再次看许灼,发觉此人浑身清爽,穿着东宫制式的侍卫服饰,束起的头发还泛着潮湿的微光。 显然是刚刚洗过澡的模样。 乌达:! 他心中一惊,脑中直觉俩字:完蛋。 正天人交战,长廊尽头显现出一个潇俏身影来,越来越近。 是宋春景! 李琛从里头走出来,看了看乌达身后,闷青色的天空下头淡淡身影落在长廊中央,朝这边缓缓而来。 他紧闭的嘴唇一松,然后不发一语越过乌达,朝着长廊大步走去。 乌达回头看看,又看看前人,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皇上? 李琛没理解他的惊慌,心已经先飞到了前头那身影身上,显然没工夫搭理他。 乌达一口气哽在心口,瞪了一眼许灼。 许灼不明所以,闫真回首道:许太医,小人送您,您是要回家还是直接去太医院? 许灼终于脱离了刑部大牢那个鬼地方,能回太医院了,高兴的露出一个笑脸。 但是这会儿去医院还有点早,他难以克制笑着说:回家。随即又客气的道谢:有劳闫总管。 乌达往他二人身前一拦,问闫真:咋回事儿?他怎么来了? 闫真绕开他,朝着许灼客气一点头,对乌达道:回头同你说。 说罢带着许灼往长廊旁边的小路上走去。 乌达挠了挠头,焦急追了两步:别走这边啊,走后门啊! 这边,宋春景看见李琛快步走过来,打量他穿戴整齐,心道他是没睡吗? 但是见到他匆匆模样,便将想法抛诸脑后,嘴角情不自禁一动,温柔笑了一下。 李琛大步向前,眨眼行至宋春景跟前,长手一伸,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回来了。他伏在耳畔,紧紧抱着归来人,沉沉道。 宋春景嗯一声,惦记着他或许受伤或是生病了,于是推开他,道:我先给你看一下伤口恢复情况。 李琛一拉他,将他拽回来,不用。 宋春景一顿,笑道:要看。 他远远一寻,看到了乌达焦急的身影和背在身上的药箱。 同时,也看到了闫真带着人走在旁边的小路上。 宋春景眯起眼一看,闫真自不必说,跟在后边的那人也十分熟悉,他略过去不曾细想,对着乌达提高了些声音,道:下官的药箱。 乌达强自镇定,站稳脚步。 闫真一转头,惶然停住脚,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许灼缩在闫真身侧一动不敢动。 不敢看,更不敢仔细听,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宋春景就着牵连的手,拽着李琛越过廊中低矮凭栏,走到小路上。 李琛心中怦怦跳,自手掌传来的温度拉低了他手上的温度,却降不下思念的体温。 明明刚刚还十分生气,等见到人,又将那点气抛诸脑后,整个人像漂浮在云朵、棉花上,软而无力由人牵着走。 乌达见他走过来,浑身冰凉,冷汗骤然出了一声。 宋春景越近,他就越紧张,最后忍不住抓紧了药箱上的背绳。 就在此时,闫真也仔细扫了一眼许灼。 许灼微微垂着头,脸上刚刚笑过,神态轻松的仿佛□□风拂了面。 宋春景一愣。 乌达心中忍不住责怪他们瞎搞,脑中却想着待会儿该怎么解释。 甚至已经想到了:如果宋春景拂袖而去,那我是追还是留? 宋春景站在他身前,却并没有看许灼,只对着闫真客气的一点头,然后伸出手。 乌达行尸走肉般解下药箱,递到他手中。 背绳上的前阻带叫他汗水泅湿一块,在夜色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好巧不巧,宋春景刚好拿在那处。 他背在肩上,看了一眼乌达。 乌达睁大双眼同他对视一瞬,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液。 宋春景瞳仁一晃,转到闫真脸上,闫真只觉浑身汗毛一炸。 但是仍旧强忍着没有解释。 宋春景最后仔细看向他身旁跟着的人。 许灼仍旧垂着头,静静站着不敢插话。 他穿着东宫制式的衣裳,于他而言略微有些大,一看便知道是临时换上去的,往上,外露的部分皮肤洁爽清透,头发潮湿未干,垂在脑后。 拘谨站在原地,整个人有些紧张。 他视线寸寸打量如有实物,许灼明显感觉到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宋春景静静站在原地。 深更半夜出现在东宫,还同皇上如此亲密。 许灼看清是他,脑中琴弦一拉,铮 一声鸣响,乌云拨雾,顷刻明了传闻的全部真相。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0) 为什么皇上体弱要时常找太医调理,为什么宋太医最得皇上看重,为什么皇上南巡一定要带着宋春景。 真相全部大白,都被牵在一起的双手揭开了迷蒙笼罩的轻纱。 撞破惊天秘密,许灼虚汗出了一身,全身一软退了半步,匆忙低下了头。 李琛终于从狂喜中沉淀下来,将黏在宋春景身上的视线艰难剥下来,跟着扫了一眼许灼。 他一顿,看着其余三人的脸色,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他手下意识紧紧抓着宋春景,稍用了些力气,匆忙道:这是 慌什么?宋春景冷冷看他一眼,抿着的唇一松,静静的问。 李琛张了张嘴。 闫真看看他,又看看宋春景,出列解释道:皇上手臂半夜突发疼痛,叫小人去接了许太医过来诊治。 李琛松了一口气。 治好了吗?宋春景问。 好了。李琛单手一提自己袖子,露出包扎妥当的绷带来。 他看着宋春景表情,心中咯噔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好了。 刚刚包扎好,闫真赶紧说:这就把人送走了。 闫总管,宋春景叫了他一声。 闫真立即住口,恭敬的将转过去的身体转回来,侧对着他微含着腰。 你要想好再说,宋春景抬起垂着的眼皮儿,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看着他道:是你去接的许太医,还是皇上亲自去的。 闫真脑中急转,觉得玩大了。 他停顿的一瞬,宋春景移开视线,又看了一眼许灼。 李琛见势不好,亲自解释道:是这样,你说好最迟昨天回来,但是你一直没回,我晚上睡不着,所以 所以就去接许太医,昨夜去了没治好,今夜便带回来,来给皇上治一下失眠的老毛病。宋春景打断他,眼角一挑,接着问: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 隔壁文完结了!超级好看der!大家去康一康啊! 《风遣楹》by凶凶是小熊 文案: 朔凤元年,晔即位。 五年已逝,人人皆道粟红贯朽,却不知这厢早已是个榱崩栋折的局面。 而有人便想撕开这腐朽,暴露给人看。 绝艳余采晓舟珩,名动金陵,却甘愿入李府任西席,委身于权贵。本是逃避世事,却因突然归府的李府八少爷李终南而扰了一切灭门,暴动,叛乱......似事事与他有关。 李终南道:恕汀,你可见过动情之人的模样? 晓舟珩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水洒了一袖:甚么样? 李终南还是笑:你一句未提,但我的眼角眉稍,处处写着情愿。 到头来,普天之下,还是唯他一人信得。 事难两全,倒是一桩又一桩因缘际会,啼笑皆非。 抛去所有的执念与前尘,诡计与阴谋,他还是想与那人,过一生。 双线叙事,主线:李终南(阿蒙)X 晓舟珩(恕汀)处理三个事件。 副线:公良昃ze(知晏)X 沈骞qian翮he(远翥zhu)处理一个案子。 主线副线有直接关联。 有点甜,CP很好嗑(可以去瞄一眼评论,但是也可能看到剧透所以慎重啊)。 避雷:CP 很多且名号姓名难记,作者对起名有执念,有生僻字出现,慢热。 温馨提示:凶手没那么好猜,任何所认为的bug,皆是文中伏笔,所以切莫妄下定论。 属社会派+悬疑派推理。 第106章 李琛看着他。 明明是他食言在先,回来的晚了,李琛没来得及质问原因,反倒陷入了泥潭一般的局面。 眼看着局势胶着着,说不清了,他斩钉截铁的驳了回去:不对。 宋春景直视着他,眼中说不出什么内容,若是仔细分析,生气、失望、审视都能有个一分。 他心思缜密,一点漏洞都逃不过去,更别说现下这种让人误解的场面。 现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头到尾解释清楚,不可图方便省事就想三句半一带而过。 李琛叫凉风一吹,清醒了些,回想源头解释道:因为你说好了前日回来,食言未归,所以我有些生气,昨夜睡不着就去刑部大牢将荔王处置了,今夜听闻你回来,就赶了回来,顺带把许灼带回来给胳膊先换好药,怕你赶路劳累,就不用你再动手了。 宋春景盯着他。 真的。李琛面上仍旧不露怯,心中不停打鼓,怕他不信。 宋春景没说话,率先移开目光,走上前伸出手,许灼抬眼瞥见下意识一躲。 然而宋春景只是伸手摸了摸他垂在身前的发尾,一触即分。 他收回手,垂眼看了一眼沾在手指上的水渍。 顺带。他低低念道。 乌达心道:看个伤口换个药,还需要特地洗个澡吗? 这弱智借口他都不能信,更别提心思通透的宋太医了。 宋春景问:是去刑部处理荔王,顺带把人带回来,还是去刑部带人,顺带处理了荔王? 他垂下手,盯着前方无声一笑:回来之后,又顺带洗了个澡,还是洗完澡,顺带给胳膊换了换药? 不是,李琛叫他说的也觉着有些不对劲儿,黑着脸看了一眼许灼。 许灼叫他吓得倒退数步,满脸写着:不关我的事。 闫真看着他二人,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他想认错,但是看着李琛脸色,怕是会宰了自己,于是克制住了。 李琛心中暗骂一声,觉得这许灼真是轻易沾不得。 从早先的淑太嫔母子不保,到太后策划失败,再到荔王逼宫难堪而死,谁沾谁倒霉。 算是个名副其实的毒奶。 李琛见宋春景不信,也有些慌了,下意识想反客为主夺回话语权,还没有问你为什么食言,你反倒先生气了。 说说原因,李琛冷静了些,问:为什么回来晚了? 乌达替捏了一把汗,觉得他这步棋走错了。 因为他同宋春景二人连夜未歇,这才在这么个时间赶了回来,一回来就看到这么一副情景,这和捉奸在床有什么分别? 宋春景没有即刻回答,眼中澄明清透。 对不起,他直视他,说:我回来晚了。 没有原因,就是晚了。 他只身站着,抓着药箱的手微微收紧,嘴里没什么感情的说:天明还要去太医院报道,先走了。 言毕转身,抬脚就走。 李琛伸手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拽。 然而宋春景早有防备,立刻一甩手,将抽出来的手扶了扶药箱。 等等,李琛再次伸手,拉住了他胳膊,心下空空摸不着底,没想让你认错,就是 宋春景:就是被我当场撞破,想找回点面子来。 宋春景这张嘴,伶俐无比,平常若想从他嘴里讨点好处,都比登天还难,更别提今日这混乱局面了。 李琛被堵的险些张不开嘴。 宋春景:告辞。 不准走。李琛看着他,不容拒绝的说。 宋春景豪不胆怯的同他对视,视线在空中一撞,撞进了彼此的眼睛深处。 略微一顿而已,宋春景率先移开眼。 他双手一抬,温和而坚定的道:微臣告退。 李琛仍旧不错眼盯着他,你敢走。 宋春景毫不迟疑,转身便走。 下一刻,扑通 闫真跪在了地上。 是小人的错!他拦住宋春景的路,一张脸险些急哭了,因为许太医在刑部待的时间太久了,衣裳破旧脏污,恐怕污了皇上视听,所以小人就做主让他洗了洗,找了身侍卫衣裳给换上了 此话虽然半真半假,但是还算是个正当理由。 许灼一声不敢吭的站在一旁。 宋春景直视前方幽长小路,不置可否。 闫真膝行半步,哭着道:真是这样! 宋春景抬脚迈出一步,不等闫真抱住他大腿,李琛上前两步单手抓住他胳膊一拧稳稳固定在身后,将药箱剥下扔给乌达,然后将人拦腰一抱,整个儿搂到了怀里。 眨眼间而已。 我说不准走。他压低声音道。 宋春景反应过来,剧烈挣扎一下。 进去我跟你解释。他沉沉一句,话中深处,带着一些不明显的祈求意味。 宋春景一顿,李琛寻到间隙,将人几步抱进了詹事间的门。 闫真赶紧起身跟上,将门飞快的关上。 詹事间周围的侍卫被尽数遣散,呈包围之势站的远远的,保护安全同时,又要确保不能听见里头的声音。 乌达畅想了一下里头的情况,更加想自己的女人了,但是他没有即刻走人,凑到许灼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眼。 喂,他冷酷无情,没什么好气的问:你真是来给皇上看病的? 李琛不在,许灼放松了许多,思绪回到脑中,真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惹祸了,又不敢想皇上出来会不会怪罪自己,着急的跺了跺脚,闫总管,下官想快点走了。 现在想快点走了,乌达唷了他一声,刚才干嘛去了?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白莲花。 你!许灼看着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忍下了这口气。 乌达:你看病就看病,还要跑到东宫来洗澡,洗澡就算了,还要洗头发,这也算了,若是真的不干净,洗也就洗了,你倒是擦干啊。 湿哒哒的,有伤风化。乌达没好气的说:若是说你一点坏心都没有,谁信啊,就是存心想勾搭皇上。 许灼气的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掐到掌心里。 他强迫自己挤出来一个笑,难看至极,下官告辞。 说罢也不等闫真,自己一个人气冲冲的走了。 闫真要去追,乌达一把拽住他,到底咋回事?若是换药,皇上怎么不找岑大夫? 岑大夫毕竟是尚书府的人,若是让他知道皇上手臂受了伤,那刑部上下官员不就都知道了吗?闫真解释了一句,又说:今天这事,真是误会。 得了吧,乌达压根不信,他洗了澡,又不把头发束好,散着几缕落在脖子上,侧脸上,勾勾搭搭的。 闫真惹了祸,不敢多说,要走人。 乌达拽着他不让他走,若说他没存着勾引皇上的心思,谁也不能信,也就骗骗你这种没老婆的瞎子。 詹事间内。 李琛将挣扎的宋春景按到宽大靠椅上,然后周身凑了上去,覆住了大部分去路。 宋春景无路可走,别开脸不看他。 李琛半蹲着,伸手勾了勾他侧脸,生气了? 宋春景没说话,仍旧板着一张脸,李琛唔了一声,肯定道:吃醋了。 宋春景眉头微蹙,看着他。 李琛压住他人,迫使他无法逃走。 李琛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凑过去亲他,宋春景一偏头,躲开了。 他又挣了一下,没挣脱,李琛望着他双眼,冷不丁道:我好想你。 宋春景一顿,停在当场。 之前我每次出远门,同你告别,离开后常常在想,你在做什么,有没有想我,待在家里看着我寄回来的信,该是怎样一种感觉。 等到亲身体验一回才明白,李琛上前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怀里抱着人,又有些不高兴的说:不对,你每次都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怎么做到那么冷酷无情的,我怎么做不到? 宋春景静静听着,双眼微微睁大,眼中清亮的波纹不停荡漾。 别生气了罢?李琛在他身上蹭了蹭,今天这事真是误会,你相信我。 若是放在平时,不说清楚宋春景肯定是不信的,但是刚刚经历了沈欢一事,宋春景对那件事仍存疑,不知道事情起末究竟是什么。 他想着:得找机会再问一问何思行。 同时,他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想到:别人我都能信,为什么不能信他呢? 李琛半跪下去,揽着他腰,语气仍旧沉甸甸的,你不知道,你往西北一趟,我 他张了张嘴,无声叹了口气,才说:提心吊胆,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已经回来了。宋春景说。 我不想让你去,李琛静静的说: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去。 宋春景沉默听着。 李琛说:我怕。 堂堂帝王至尊,也有怕的事情吗? 当然有。 怕江山落魄衰退易主,怕子民穷困不聊生,也怕生命中唯一的光消逝。 李琛看着他半透明的耳廓,心想: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我既盼着你将我放在心上,又怕哪里不小心伤了你的心。 他清了清沉哑的嗓子,许多事身不由己,只能尽力周全,希望你能多等等,给我时间,也给我机会。 也他停顿了一下,肯定的说:相信我。 宋春景盯着他。 二人彼此相望,眼中思念丝丝缠绕,安静内室只余心跳声。 片刻后,清音响起,宋春景说:别怕。 他道:我相信你。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1) 李琛心落回原位,轻轻笑了笑,好。 不过,他站起身来,还顺手摸了一把宋春景的大腿,脸上的笑变作不怀好意,许灼这事,你还是再细细查勘一下。 他直起身,开始脱衣服,这样吧。 我跟他有没有发生什么关系,空口无凭,你一试就知道,说话间,他已经外袍脱下,随手扔在厚重的宽大桌子上,你试试看。 宋春景: 真难啊,李琛装作一副无奈模样,叹着气:走之前交一回粮,一回来别的不提,又要先收粮,宋太医家教好严啊。 宋春景要起身。 别动,李琛按住他肩,把人稳稳按在椅子上:路途辛苦,一定累坏了,让我来伺候宋太医,保证妥帖、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27号,到月底不更了,然后1号5号日更一万字,差不多就结局辽。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OvO 感谢8月大家投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蟹蟹~ 云怀宴扔了1个手榴弹,蕣华扔了1个手榴弹; aya扔了1个地雷,晚风归扔了2个地雷,云怀宴扔了1个地雷,蕣华扔了5个地雷,甜甜丘扔了1个地雷,小黄同学很努力扔了1个地雷,凛冽时雨扔了1个地雷,释然扔了1个地雷; 第107章 天色隐隐发亮,勤劳收拾的家仆已经开始忙碌收拾。 替换白班的巡逻侍卫队也已经开始交接。 一切有条不絮,沿着既定轨道进行着。 除了詹事间。 詹事间四周静悄悄,值守侍卫尽忠职守看着这一方天地,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 内室,厚重金丝红木桌上的奏折散落一地,上头草草铺着几件衣裳。 李琛停下动作,伏身在宋春景耳边,笑了笑,宋太医饱读医术,一定能感觉出来,我跟别人刚刚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吐在耳侧的气息烫热而汹涌,宋春景躲了躲。 医书上没有这个,他看着前方地上凌乱散着的奏折,抿了抿嘴,不过看皇上这架势,似乎憋的够呛。 闻言李琛眯了眯眼,眼线勾勒出来的形状柳叶刀削,锐利危险,眼中黝黑,存着一坛子水渊。 说的对,他哑着嗓音,沉沉的笑:你迟到了整整一天两个半时辰又两刻钟,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天亮了。 光洁窗纸透过些许晨曦,将内室映上清晨冷热交加的暖色。 飞舞在空中的细小尘埃静静漂浮游荡着,看着詹事间内未停歇的战事。 宋春景薄汗出了一身,颊色飞霞,眼角同嘴唇一般红透,整个人似深夜酒醉般迷蒙扫了一眼身后。 李琛差点没忍住。 停顿一下,伸手往他眼睛上一蒙。 挡住那天光一色倒映着橙红霞光的眼睛。 宋春景忍无可忍,喘着气道:我我还要去太医院报道,也要,回家一趟同我爹说一声 叫闫真去给你爹送信儿,李琛一刻也不犹豫的坚定说:然后去太医院给你请两天假。 宋春景还要说,下一刻,捂在双眼上的手下移,紧紧捂住了欲反驳的嘴。 又一刻钟。 宋春景咬牙坚持中,一只手悄无声息向身后人摸去。 李琛头也不回抓住那即将摸到自己腰间的手,不容抗拒的压在桌上,想玩把戏,好啊。 束缚解除,宋春景呼出一口气,挣了挣被压住的手,宗法有教,身为皇帝不可荒淫无度,何况,我只能算作迟到一天班,今日太医院还未开班记档,没有多余的两个时辰又两刻钟。 李琛看着他喘着气的蹙眉模样,心情十分好,腰间发力往前一送,又是沉沉一笑,继续说,我就喜欢你这张能言会道的嘴。 詹事间外。 闫真送完许灼,回来后赶上赵毅彩过来,赵大人! 赵毅彩停住要迈进去的脚,这个时间,闫总管怎么从外头来? 皇上不在里头,闫真说:在刑部呢,派小人回来取东西,待会儿还要去一趟。 赵毅彩:那老夫去刑部找皇上。 大人留步,闫真一脸坦诚的说:皇上今天真没功夫,他看看四下无人,凑到赵毅彩身边,悄悄说:荔王昨夜死了。 死了?!赵毅彩惊问,然后说:不是早该死吗? 闫真:没错,拖到昨日才死,可想皇上不得去看看吗? 赵毅彩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我他指了指来路。 闫真伸手一送,笑着说:您小心慢走。 赵毅彩看着他走远才进东宫去,一路直奔詹事间,问了一句:皇上出来了吗? 果然,值守侍卫回:还没有。 闫真探头望了望紧闭的大门。 他转念想想,吩咐道:你去宋府一趟,同宋老爷说一声,宋太医已经平安回来了,请他不要挂心。 是。那人恭谨应了。 闫真又对另一人道:你去太医院,给宋太医请个假。 是,那侍卫也先应了,然后才问:闫总管,要请几天? 闫真想了想,先,请个两天吧。 侍卫得了指令,飞快的去了,闫真停住脚,打量了一眼四周。 膳房派来的人一见他,立刻垫着脚轻轻跑上前,闫总管,皇上的早膳好了,什么时候吃呀? 闫真:先热着吧。 来人未走,仍旧站在原地。 闫真想了想,便道:多做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上回那个乳茶,若是赶得及,也上一些。 赶得及赶得及,来人笑着道谢,多谢总管提点,小人这就去准备。 闫真一点头,去吧。 膳房的人走了,闫真想了想,又往临水阁去,听雪,准备温水,随时等待伺候皇上沐浴。 听雪由最底层的打扫侍女一路高升,做到东宫大侍女,多少次死里逃生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立刻脆生生应了,一定准备妥当。 她抓住他话中等候两字,挽起的袖口中柔白双手牵住了来人的胳膊,闫总管,等到大约什么时候?我等也好提前兑好水温。 闫真想了想,不怎么确定:大约,近午时吧。 多谢。侍女收回手盈盈一拜,脸上尽是感激之情。 早凉渐热,露水蒸腾殆尽,蝉鸣声响起来,上午也就过去了一半。 闫真吩咐完所有事,终于闲在下来,对着詹事间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他冒着大太阳,站在外头发了一会儿怔。 乌达回去洗了个澡,好好吃了顿饭。 神清气爽的又回来了。 他溜溜达达走过去,将闫真推到檐下阴影里,干啥呢?晒太阳呢? 闫真看他一眼,站的放松了些,一路还平安吗? 平安,乌达说:就是有点思念暖暖,其他的都挺好的。 自从将那舞女给了他,乌达嘴里便时常带着,不光嘴里带着,赶上歇班还要随身带着出去玩。 闫真听他秀恩爱耳根子起茧,无话可说,后退了半步。 乌达笔直站在他身旁,双臂抱着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我得知了一件什么秘密大事,那个沈欢,心机真是深,明明自己跟宋太医说不想学医了,这事你知道吧? 只要不是秀恩爱,闫真还是什么话都能听进去的,闻言点点头。 但是我听那管家的意思,将军府以为是皇上逼迫他,不让他学医了,乌达气愤的说:我这暴脾气,要不要宋太医看着,一定抽的他妈都不认识。 从来都是李琛幌别人,想不到还能有让别人给泼脏水的一天。 还有这事?!闫真惊奇的说。 待会儿要跟皇上好好说一说。乌达道。 闫真一抬手,宋大人应该会跟皇上说吧。 宋太医?乌达哈一声,宋太医也这么以为的,我亲口听见他对沈欢说逼迫不叫你学医,是皇上的错。 闫真: 闫真想了想天亮前里头那俩人差点闹别扭,也不知道现在哄好了没有,宋春景还有没有误会皇上,遂叹了口气,你还是别说了,省的皇上听了生气,到时不是将军府倒霉,就是你我倒霉。 乌达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对。 他看着詹事间落落大方的模样,提起的一口气又松懈了下去,算了,看在他是宋太医的份上,算了算了。 他转而又问闫真:那个许灼,搞什么,真是皇上叫他来看病的? 真是来看病的,闫真心有余悸点头,洗澡也是经过我允许的,你不知道,皇上这两天心情实在不好,我等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乌达听出来了,差点原地蹦起来,所以你,是有意走廊上撞上宋太医,要气宋太医的?! 闫真唉了一声,也不是,就是让他有点反应,醋一醋,稍微有点危机感。 你看,他指了指詹事间阖着的门,现下这不是挺好吗? 不好不好,乌达猛摇头,虽然皇上没有睡了那许灼,但是你看那小子头发滴着水,松松散散挽着头发的模样,肯定没安好心,万一皇上没把持住,就着了他的道! 闫真张了张嘴。 乌达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要说跟许灼没关系,立刻打断他,批评道:闫总管,你平时也挺聪明的,怎么在这事上不开窍? 乌达自从房中有了人,腰杆子挺的更直了,对闺房之乐自觉懂的多了。 你跟那个侍女儿,听雪,总是眉来眼去的,乌达嘿嘿笑着,提议:不如让皇上把他赐给你当老婆呀? 闫真嗳一声,摆手,不了,不太感兴趣。 是对听雪不感兴趣,还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乌达打量着他问。 闫真目视前方,只看着詹事间:都不感兴趣。 乌达撇了撇嘴。 闫真:乌达统领,有时间还是想想怎么跟皇上交代回来迟到的事情吧,皇上可实在气的不轻。 乌达: 他立刻闭上嘴,站在檐下挺直身形,成了一棵哑巴松树。 又过半个时辰。 詹事间内声音渐歇,安静片刻,终于打开了门。 伺候起居的侍女捧着洗漱用具与换洗衣裳候在门外,见李琛抱着一个人走出来,遂都将头垂的很低,眼皮更是抬也不敢抬。 李琛掠过,大斗篷一兜将怀里人包的严严实实,向临水阁方向走去,带过来。 是。 侍女鱼贯先去临水阁摆置。 待到收拾妥当,李琛也抱着人到了临水阁门口。 方泉已经放满了水,温度事宜,四角各站着一位侍女往里撒下应季花瓣。 李琛试了一下水温,抱着人走进方池。 全身被温水包裹,宋春景皱了一下眉头,艰难睁开了眼睛。 他连夜赶路,又操劳大半天,已疲累至极,眼睛被一圈泛着粉红色的眼线包围绕着,红通通的。 睡吧,李琛安抚的拍了拍他,我给你洗完抱你回床上。 宋春景闭了闭眼,昏昏沉沉又睁开,他回来时一路捋顺着,把许多话颠来倒去想过许多遍,都攒在脑子里,等着回来同他说。 但是他此刻太累了,日夜兼程身体吃不消,大战一场连心理也吃不消了。 李琛伸出手盖上他眼睛,语气中是难以控制的温柔,先休息。 大手轻松覆住上半张脸,宋春景从手缝露出来的丝丝缕缕空隙中看着那人锐利的眼睛、俊挺的鼻梁。 宋春景一眨眼,李琛觉得手心被睫毛扫的有些痒,于是松开手。 投在脸上的阴影还未完全移开,宋春景盯着他,突然郑重而认真的说:对不起。 李琛一愣:? 宋春景心道:沈欢的事情,我差点泼你一身脏水,对不起。 还有,我为我的不信任道歉,李琛,对不起。 分别十余日,我也很想你。宋春景说。 李琛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背了黑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锅已经没了。 听宋春景这样说,立刻心中慌了,如临大敌盯着他,怎么了?他紧张的问:什么事对不起我? 宋春景看着他懵懂的戒备样子,垂下薄薄眼皮儿轻轻一笑。 李琛心中更慌了,你要做什么? 宋春景闭上眼,脸上挂着放松的笑,好累,还是先休息吧。 你等等,李琛撩一把睡,溅到他脸上几滴,先说清楚,你要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宋春景只是闭目养神。 李琛拧一把他要,说啊! 宋春景嗳一声,痒的往旁边一躲。 不说是吧,李琛点一下头,舌尖抵了抵侧颊,好,我就欣赏你这种嘴硬的 等等,宋春景无奈的制止住他伸过来的手,笑着摆手:停,我说我说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2) 不想听了,李琛不怀好意的挑起唇角,笑了一下,将他拦腰一扣,抵在了池边,声音也压低下去,你还是别说了 东宫的厨房做了满席精致可口的早膳,没派上用场。 因为即将午时,该吃午饭了。 午饭讲究色味俱全,跟早饭的精致法不太一样,只能重新再来一桌。 好在掌厨已估摸着时辰开始提前准备了。 二人落座临水阁,正赶上饭菜出锅,正正好。 等着端上桌的间隙,李琛坐在他对过,状似无意,问道:爽吗? 宋春景双腿酸麻,浑身像要散架了,皱眉盯着他看。 整张脸都表着俩字:不爽。 说实话,李琛拿起巴掌大的小瓷碗托在手心里,给他盛了一碗汤,肯定爽,你刚刚掐我腰,太医不愧经常用手,手劲儿太大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 宋春景看着他动作,略微皱了皱眉,说道:皇上兴起时阳关穴微凸,比常人灼热,应该是受了暑热,明日我给开一副药,你记得多喝点水。 李琛动作一顿:? 宋春景伸出手,点了点他腰椎正中线上,约第四节 的位置,这里,阳关穴,主管下肢痿痹等男科病症。 李琛: 李琛端着汤碗,震惊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不错眼的望着他。 宋春景:? 汤碗窝在手中,里头白波荡漾,颜色纯的像牛乳一样。 乃是一碗鱼汤,先将一指长的青头小鱼掐头去尾清洗干净,然后加数味配料煎至八分熟,出锅去掉鱼皮后,放入砂锅炖。 小火煲上足足半天,鱼肉都烂在了汤中,熬出来浓浓的两碗,白玉一般漂亮。 宋春景饿了一天,看了一眼便食指大动,伸手接过,递到嘴边尝了一口。 一丝鱼腥味都没有。 浓厚高汤充盈口腔,绵、柔、香,带着隐约的清甜。 他又喝了几口,热汤下肚,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看来宋太医还是不累,那边李琛等他放下碗,盯着他说。 不,宋春景戒备的看着他,累,但是关怀皇上龙体,乃是微臣指责所在,不敢不用心。 他这张嘴,床上床下,什么时候都伶俐的让人牙痒。 牙尖嘴利是吧?李琛欲起身,宋春景连忙摆手,点着琳琅桌道:不要了,累的很。 李琛看着他。 皇上龙体康健,一点毛病都没有。宋春景同他对视,诚恳的说。 李琛未置可否,宋春景求饶般的微微笑了一下。 中间隔着山珍海味,两双眼睛中都倒映着彼此身影。 李琛眯了眯眼。 第108章 片刻后,宋春景眉头一蹙,一眨眼垂下了无数眼睫。 李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不知琢磨了什么鬼话,立刻说:现在,好好吃饭,就饶你一回。 宋春景复又抬眼看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勾出一线细长的弧度,眼尾未消退干净的粉红蔓延到头皮之上,才彻底消散。 李琛艰难的转开目光,然后又转了回来,不然再来一回吧? 宋春景立刻摇头,又将那碗汤端了起来,喝汤。 李琛挑起嘴角来一笑,眼中变作窄窄一条深渊。 算了,你,李琛伸臂拿起他剩下少半的汤碗,又给他盛满了摆在身前。 宋春景松一口气,也跟着一起笑了一声。 李琛看着他笑,忍不住伸手要去摸他眼睫。 宋春景眨眼一躲,皇上。 好,李琛收回手,坐在自己位置上,整个人都散发出餍足感,不动你,吃吧。 宋春景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真的不再动了,这才开始吃饭。 李琛同他一起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看着他。 宋春景吃了一会儿,受不住那直勾勾的目光,也放下了筷子。 你继续吃你的。李琛道。 皇上有事吗?宋春景问。 没事,李琛直直坐着,看看你。 宋春景眼中微微一动,眼皮一垂,李琛见了立刻说:别想骗人的话。 宋春景一顿,他张了张嘴,微微垂着的嘴角漾起些笑意。 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吃饭。 直到李琛看他搁下筷子不再动,才在一旁问:饿了两顿,也才这么个饭量吗? 宋春景:微臣比不得皇上整日操劳国事,自然吃的少一些。 李琛修眉一挑,伸手勾了勾他衣带,没改是吧? 宋春景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李琛端起一旁的乳茶来,递给他,尝尝这个。 宋春景:饱了,吃不下。 尝一口。李琛仍旧举着。 宋春景无奈的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清甜、茶香、奶香,登时充满味蕾,宋春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李琛看着他表情,得意的笑了。 闫真从外头提来宋春景的药箱,搁置在一旁,然后小心翼翼请示:皇上,詹事间里头的奏折,还有些未曾朱批过的,但是 但是詹事间混乱一片,散落了满桌子满地的奏折有些已经收拾不干净了。 这个狼藉模样,即便勉强朱批,也不能发回到各官员手中。 不然皇帝昏君的帽子,用不了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宋春景回想昨夜,面色一顿,耳尖轰隆一下红了。 李琛却听着没什么反应,略略一想,处理干净,然后去通知昨日递过折子的人,重写一封。 他嘴里交代这,盯着宋春景的耳朵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那这理由闫真请示问。 李琛看他一眼,不耐烦的说:着火了、发水了、泼了墨,你看着说吧。 意思是这种小事还要问,语气中有一种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的无奈烦恼感。 是。闫真赶紧应声,奴才告退。 李琛随意嗯一声,又头也不转的交代: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进来。 是。 他走后,宋春景一口气喝完剩下的乳茶,清了清嗓子,微臣先给您手臂换个药吧。 好。 李琛顺手一提袖口,露出有些红肿的伤口。 宋春景皱眉仔细查看,松了一口气,不是什么大事,这只手不可太用力了。 李琛想着昨晚同今早的战况,一只手根本无法尽兴,但是说出来难保宋春景不会恼羞成怒,于是点了点头,认真的应:知道了。 换过药,宋春景给他小心包扎伤口。 他看病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脸也绷着,看着人心中发憷,不敢轻易开口放肆。 李琛有意逗他说话,攥了攥拳,宋春景马上就说:别动。 李琛无声笑了笑,我试试你包扎的紧不紧。 宋春景眼也不抬,该紧就紧,如果皇上不喜欢,可以找许太医来。 李琛: 好端端的提什么许灼? 他张了张嘴,宋春景又说:许太医长相同技术一样,也十分漂亮,又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必定一言一行依着您,十分可心意。 李琛硬是没听出来是这是夸奖还是嘈贬,他转念一想,笃定的叹了口气:还在吃醋。 宋春景没有答话。 他包扎完毕站起身,磊落坦然收拾自己的药箱,然后往肩上一背,微臣要去太医院报道去了。 李琛没料到,脸色笑意立刻没了,拉住他,过几天再去。 做什么? 李琛想了想:还没有说,你什么事对不起我? 宋春景:既然皇上刚刚说不想听,那还是不要说了。 现在想听了。 宋春景恍然噢一声,也不怎么纯良的笑了起来,现在不想说了。 李琛看着他脸上的笑,忍不住舔了一下侧牙。 宋春景估量一下时间,觉得赶得及下午的班,背好自己的药箱:皇上自便,微臣这就 李琛站起身,上前一步,单手一把搂住了宋春景,下颌埋在他肩膀处,鼻腔充盈着淡淡的清爽气息,还有,你回来晚了,不得再补偿一下我吗? 宋春景:回头再补偿吧。 别去上班了吧?李琛仍旧没放弃,抱着人不撒手,叫闫真去给你请假,至少也得休息一下。 宋春景想了想,眼中轻轻一转。 李琛: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宋春景今日是一定要去太医院的,有意哄他,于是说:那时你要南下,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就好好在家等着你回来。 现如今,皇上也该在家多等等我。他道。 苍了个天唷。 能得这杀手的一句好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李琛心中百味杂陈,一时成了哑巴。 宋春景推了推他,皇上,我先去太医院报道销假,明天就来。 李琛更加不舍,心中七上八下,像有人在拽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宋春景挣了一下,发现那胳膊铁桶一样箍着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抬起手,拍了拍李琛肌肉紧绷的胳膊。 李琛仍旧不松手。 宋春景无奈道:皇上 抱一下都要催了。李琛打断他话。 他手上摸着他衣裳,无声的磨了磨牙。 外头嘈杂声越来越大,礼部搬迁的人又来了,秋虫攀在树上看着,撕心裂肺的叫。 室内这一片安静弥足珍贵。 宋春景退了一步,带着安抚意味的说:晚上,微臣晚上就过来。 片刻后,李琛松开手,伸手抚平了他衣裳前襟。 宋春景看着他整理完,撩起眼皮又是低低一笑。 再笑走不了了。李琛绷着脸沉声道。 宋春景笑容更大了些,伸手一抓他手,一触即分,转过身去。 待到送走人,李琛站在东宫门前望着影子都消失不见的马车,他觉得有些奇怪。 宋春景一直行走在安全地带,遇到危险事比谁都躲的快,却为着沈欢远去西北。 当真只为了那统共没二两重的师徒情谊吗? 他望着前方,舔了一下口腔一侧,吩咐闫真道:找人去将军府一趟,看看那管家到底叫我背了什么黑锅。 闫真同他一起看着远方,闻言先应了,是。 悄悄儿的,别走漏风声。李琛没什么好气的交代。 是。闫真又应。 李琛心想将军府那该死的管家到底编排了什么鬼话跟宋春景说了? 再串联宋春景近日作为,心中骤然一机灵,心想:别是把沈欢这件事栽到我的头上来了吧? 闫真看着他脸色,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有的,乌达统领说,将军府误会您,一起说是您半道儿截杀的将军和沈欢,还有,逼迫沈欢在京中站不住脚,远走西北。 李琛: 他没敢提宋春景半句话,李琛张口直问:春景儿信了? 管家: 李琛嘶一下,吸半口凉气,心道:怪不得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太医院再次重新修葺,添了不少硬件,比之前更加敞亮辉煌了。 因为新皇帝身体也不好。 还是太子时就三天两头请太医去东宫看病,眼看着登基在即,还特意叫人来定下来御驾随侍太医。 有此可见身体是真的不好。 宋春景接连几日没有休息好,昨夜又操劳过度,走在路上忍不住打瞌睡,强打着精神走进来。 一进太医院的大门,院判远远一望是他,立刻出门来迎,宋太医啊! 哎唷唷,他上下打着着他精神萎靡,脸色也不好看的虚损模样,不是说多续请两天假吗,怎么这就来啦? 宋春景温柔笑了一下,朝他捧手恭敬行了一礼,得体的说:多谢院判关怀,下官惦记着太医院的事务,这就来了。 院判很受用,态度更加好了。 皇上风寒怎么样了? 他小声问:怎么这个天气还能染上风寒,可严重吗? 宋春景粗粗一想,就知道给他请假的借口乃是皇上病了。 于是他跟着叹了口气,许是吃凉了。 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不可贪凉。院判说着,随他一道进了内室。 刘子贤双眸登时亮了,惊喜的嗨了一声,宋太医! 宋春景朝他点了点头。 不对不对,刘子贤搁下手里的药包,凑了过来,应当是宋院士,你这假请的可长,剩下我一个人,无聊的要死过去了。 在太医院内,说太医院无聊,并且视其他人为空气,张口就来剩我一个人,若不是他爹是院判,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宋春景没往心里去,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轻轻摆了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 刘子贤跟在他后头,还想继续往上凑,院判扭头伸手就拍在他脑袋上,滚一边去!择你的药! 然后扭回身,变脸似的朝宋春景笑了笑。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3) 宋春景回到座位,站在原地看着院判。 院判一伸手,你坐,你坐。 他站着,宋春景不好坐,怕他哪日翻了脸,往外刨他这不顾体统的旧事。 院判请坐。他恭敬道。 升职了也不骄,得重视也不燥。 院判太喜欢这种有眼力劲儿的人了。 笑容结结实实的长在脸上,扒都扒不下来,嗳呀,宋太医啊。 宋春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有话要说,下一刻,院判果然唉了一口气:皇上身体不好,这你应当比谁都了解。 是,不管是从哪方面,都算比较了解。 宋春景等着他往下说。 院判:还有几日登基,皇上的意思,想早早定下随侍太医来,你看 诚然,他打断宋春景要开口说出来的话,院士确实有些不够资格,但是皇上说了,宋太医医术高,为人诚恳,心性也好,可以破格提拔,你看 你嘴里说着你看,意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就是非你不可的意思。 宋春景停顿一下,觉得这夸奖有些像骂人。 院判:当然了,你手上负责的其他事务,都可缓一缓,交给别人,你只需以皇上为重。 古来皇帝的随侍太医一般都是院判,再不济也是副院判,平日除了管理太医院事务,只需负责皇帝一人身体。 宋春景没说话,似乎再考虑。 皇上说了,满一年后,若是得力,可直接提为副院判。院判不知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但是宋春景日常表现太两袖清风、不慕权势了,以为他还在犹豫,继续劝:历来院士升为副院判,要满三年的。 一时间太医院数人都看着宋春景。 刘子贤好奇居多,许灼则目光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还有其他几个这几日新进来的几位年轻太医眼中多是好奇的打量。 宋春景无视所有,磊落站着。 院判面含期待看着他,你看 宋春景痛快应了:好吧,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院判猛地松了口气。 随后他意识到太过明显,尴尬笑着环视四周一眼。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恭维声: 恭喜宋太医啊! 宋太医前途无量。 往后多多照顾啦 吁叹声中,只有许灼偎在角落里,怯怯看着众星拱月面带微笑的宋春景。 宋春景对恭喜声点头表谢,然后对着院判低声询问:院判,那我的月银是按照院士的发,还是按照副院判的发? 院判: 院判咬了咬牙,觉得他眼皮子说浅就浅了。 随侍太医是多么能捞油水的一个职位,不说别的,届时后宫诸位想打听皇上身体状况的嫔妃,就得隔三差五送些金银珠宝。 更别提还有文武百官、商贾富豪们了。 还差这二十两银子吗? 宋春景眼巴巴看着他,看起来挺差这点钱。 院判好不容易说动他,太医院所有人都做了见证,即便宋春景不好反悔,可他又是那么不在乎脸面的一个人,万一真的翻脸反悔了 院判怕节外生枝,咬了咬牙,按照副院判的! 多谢院判。宋春景感激的说。 这就算敲打妥帖这回事了,只等着皇上住进宫,每日晨昏各请一趟平安脉。 院判心满意足的拍了拍他肩,关爱非常的交代:别忘了记档销假。 宋春景再次道谢,多谢院判提醒。 院判点点头,看了他落灰的桌子一眼,对外头人招了招手,思行,给你师父收拾一下医桌。 何思行急步进来,手里拿着洗干净的棉布,是。 然后对着宋春景弯腰行了恭敬一礼,要喊师父,又迟疑了,最好叫了一声:宋太医。 宋春景点点头,有劳。 何思行低着头,将他桌上东西一样一样取到窗台放好,用半湿的棉布擦干净桌子,然后拿出一块干净手帕来,仔细擦干。 最后再将桌上物品一样样摆放回原位。 好了。他站在原地,低着头说。 宋春景没看干净的发亮的桌子,只看着他的发顶,说:谢谢。 何思行:宋太医客气,不必谢。 宋春景打开药箱,补给常用药包,又将套针和手刀全部取出,预备全部清洗一遍。 何思行站在原地没动。 宋春景自顾做自己的事情。 何思行抬头看他流畅动作,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宋太医请假十余日,去了哪里呀? 宋春景看也没看他,唇角一动,笑了笑。 室内安静如初,各位太医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请脉的请脉,配药的配药,宋春景骤然升官,也不用管其他,无事一身轻。 片刻后,偌大外堂,竟然只剩下三两个。 何思行手里紧紧攥着抹布,眼中颤动数回,惴惴不安又问:宋太医说要考虑收我为徒,这事还作数吗? 宋春景这回仍旧不答,面上不辨喜怒的点了一下头。 思行啊,他坐下来,看着一眼四周无人的景象。 他桌位靠里,紧挨着窗,背靠医书室,算是最隐蔽有安全感的位置了。 我问你话,你如实答。他轻声道。 是。 何思行心中犹如放了一块秤砣,沉甸甸一砸到底。 宋春景点点头,直直问:沈欢当初自请出师门,是因为皇上授意吗? 何思行只听见沈欢二字就头脑一热,感觉脸上无数血管爆裂,脸轰然一声红了。 他不吭声,宋春景看着他僵直表现,点了一下头,当日你去我家说过的话,我重新想了一遍,确实没有哪句直指皇上,是我先入为主误会了,现在再问你一遍,这事实情是什么。 何思行屏气站着,手脚冰凉,只觉心跳要跳出喉咙。 你可以不说,但是我的徒弟,一定要忠直磊落,即便因时势想要自保,也是不得已而为。宋春景对着他道。 何思行双手紧紧掐到抹布中,半湿的那块叫他拧出些水来,顺着手节滴到地上。 宋春景看了看地上水渍,又看着他双眼,缓而坚定的说:可以犯错,但是要堂堂正正承认错误,日后改正即可,君子襟怀坦白。 第109章 刑部大牢。 何厚琮同侍郎商量着写好荔王的案宗,又审查两边没问题,才叫人带着,送去东宫。 忙碌过后,长长叹了口气。 何厚琮:钱大人?怎得长吁短叹? 钱程张了张嘴:我 他叹了一口气,才落寞的说:你已经升了刑部尚书,名列六部,厚琮啊,庸碌多年,同你的差距越来越远了。 何厚琮拍了拍他肩膀,也叹一口气。 你放心,有我一天,一定同皇上多多提你。 钱程也知道自己没有跟对人,站错了队,听他不觉自己高攀,感激的点了点头。 正说着,外头进来的尚书府的小厮。 来人一来就说:禀大尚书吩咐,凡是昨日曾往东宫递过奏折的,要重新腾写一份,最迟午后,统一送过来尚书府,我们大人会派人统一送往东宫。 二人面面相觑。 碰巧几位大人都在,小人就不一一去府上另行通知了。那送信儿的人说完急匆匆要走:小人告退,还要去户部通告诸位大人。 何厚琮同钱程对视一眼,都丈二摸不着头脑:为何? 来人顿了顿,解释道:早晨东宫里来人,说是里头发了水,将昨日送过去的折子淹了大半。 东宫管制森严,构造讲究,竟然能发水吗? 就算发水,偏偏淹了詹事间这种政要之地? 虽然疑点重重,但是何厚琮昨日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因此按下心中诸多揣测,恭敬应下,是,下官等这就开始复写了。 钱程已将昨日写过什么奏折忘了大半,仍有样学样,是。 送走那人,二人回到大堂,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疑惑。 叫写就写吧。何厚琮说。 写吧。钱程点头。 待到重新写完奏折,交代人送出尚书府,这才终于腾出功夫来。 刚歇了,大牢深处守卫走出了朝着何厚琮为难的说:大人,小王爷守着尸身不肯撒手,要强抬出来吗? 何厚琮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皱着眉看着他。 钱程笑着说:看来这刑部尚书,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话虽如此,升了官总是高兴事,何厚琮一想,心情舒畅不少。 心甘情愿的朝里走去:我去看看。 荔王尸身擦洗干净,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衣帽仍旧是王爷制式,诈然一看,像睡着了。 李元昆跪在一旁,一动不动怔怔看着,似乎魂魄已经离窍飞了。 何厚琮看着他,等了一会儿,吩咐人上前去抬尸身。 侍卫刚一上前,李元昆伸手拽住了他,他也不开口,又变成了不会动的石像一个。 侍卫进退两难,对着何厚琮为难道:大人。 何厚琮上前两步,站在李元昆身前,叹了口气,小王爷,他缓缓道:荔王做下错事已经无法转圜,赐自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节哀顺变吧。 李元昆仍旧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何厚琮拽一下他的手,拽不开,又劝:荔王的身体你之前已看到了,即便不自尽,也是活不过几天的,这样反倒全了身后体面,算是好结果了。 李元昆僵硬的转了转脖子,终于动了。 他松开手,转而拉着何厚琮的袖子,何大人,我爹真是自尽吗? 何厚琮沉默一下,斩钉截铁道:是。 李元昆看了一眼他,眼中血丝交缠,嘴唇却苍白无血色。 我知道,他做了错事,该受罚。大人不必劝我,我只是 他无法继续说下去,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难受万分的闭上了眼。 小王爷节哀顺变吧。何厚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这动作有些逾矩,但是放在此情景下,反倒有些温暖。 皇上宽厚,许按照亲王之礼下葬。何厚琮又道。 李元昆睁开眼,冷静了些,强忍着悲痛道:臣弟,多谢皇上顾念亲情,全了我父王身后体面 临近下班,太医院的人又逐渐充盈起来。 何思行站在桌前,额发叫汗水打湿粘在额上,浑身极其不自然的小幅度抖动。 院判从外出进来,观察了一眼,走了过来,唷,思行怎么站在这里? 宋春景没说话,何思行红着眼眶看了一眼院判,也没有说话。 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师父责罚啦?院判余光看了看宋春景,宋春景仍旧没打算说话,于是院判转过头跟他直说:你请假这些日,思行病着也要来太医院,将晒干的药材领一分放到你的药匣子里头,一日不曾落下,孩子是好孩子,若是为了小事,轻轻责罚就行了。 宋春景看了看何思行,何思行说了些话,他嗓子有些干,也可能是因为紧张导致的,吞下一口唾液才好受了些,院判,宋太医没有责罚我。 院判不怎么信,疑惑的看宋春景。 何思行:我同宋太医交代一些事。 院判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走来走去几个来回,宋春景说:已经问完了,若是您有事情要吩咐,可带思行去。 何思行抿了抿唇,是个将哭未哭的模样。 院判甚至宋春景这人烦别人插手他的事,赶紧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说。 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些。 何思行忍住要哭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是这样,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远去西北。 嗯。宋春景回应了一声。 何思行慌忙抬头,急切的说: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宋太医会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吗? 宋春景脑中一瞬间过了无数场景,最后不明显的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马车沉稳前行,车厢中的人评价了一句。 闫真在外头点了点头,虽然里头人看不到他动作,他仍旧恭恭敬敬的弯了弯腰,上前说:皇上,何大人这儿子胆子也太大了。 李琛在里头嗤笑一声,评价道:俩小孩儿过家家。 险些叫宋太医和您有了误会,要不要派人去何家提点一下? 不用,虽然由他而起,但是这个局面终究也不是一个孩子能造成的。李琛拒绝了这提议,然后说:倒是宋春景欠打,将这账记在他身上吧。 闫真带着笑嗳了一声。 乾先殿一如既往的安静。 李琛一露面,值守太监立刻通报:皇 一字出口,李琛一抬手,不必通报了。 太监张着嘴,跪地应了,看他一步不停的走了进去。 太上皇正在睡觉,不知是夜里睡到这会儿还没醒,还是醒了吃过早饭又睡了。 贴身伺候的太监过来行了一礼,轻轻说:早晨进了点粥,去外头散了步,许是累了,回来便睡下了。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4) 李琛点点头,挑了个椅子,坐在一旁等。 也快醒了。那太监又说。 出去吧。李琛道,然后自己转着视线,打量室内摆设。 乾先殿是老殿了,尽管重新修葺,也透着一股子陈旧气息。 但是太上皇执意住在这里,其余人也不好再劝,只能尽力在摆设上花心思,桌上墙角都插着些新鲜花朵。 室内充盈着幽微花香。 李琛闻了几次,觉得挺好,于是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吩咐人将春椒殿的沉香撤下,每早换成鲜花。 想起宋春景来,他心满意足的同时,又不禁咬了咬牙。 心道胆子越来越大,都跟我玩儿起了跑耗子那一套,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床上的人猛然咳嗽出声,李琛回神,端起桌上晾着的茶盏,上前半托起人,给喂了一口清水。 太上皇喝过之后呼出一口气来,昏花的眼睛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皇帝来啦? 父皇,是我。李琛说。 太上皇看着他,摸了摸他衣裳上的龙纹刺绣,什么时候搬进宫来住? 原本定的今日,詹事间内东西没有收拾完,明后日就进宫了。 太上皇胡子一动,点了点头。 李琛给他垫好靠背,然后把茶盏放回桌子上。 父皇。他叫了一声,停顿一下,才缓缓的说:皇叔没了。 床上人动作停住,缓了片刻才唔了一声。 是自尽吗?他问。 心病犯了,喘不上来气,整张脸憋得通红,李琛未答,陈述道:太医诊断不治,这才给开了药,叫他没有痛苦的走了。 花白胡子摩擦在胸前锦被上,发出刺啦细响。 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后闭上眼睛,缓缓点了一下头。 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停顿片刻,然后静静的说:我比他年长不少,这个弟弟,可以说是跟着我一起长大的。 您节哀吧。李琛低声道。 太上皇长长出了一口气。 李琛:儿子已经派人吩咐下去,按照亲王礼制下葬,并且让元昆继承爵位,不追究他的连带责任。 这倒是想不到。 李琛此人心狠手辣,点头取人性命,摆手抄人全家,从来没有心软的时候。 荔王犯下的错,能落下这个结果,已经算是极其难得了。 太上皇不禁睁开眼,细细打量着他。 李琛:儿子顾念着父皇同皇叔的情义。 好,太上皇低声重复了一遍,好。 他此时才难以控制的流下徘徊的眼泪,不住的点头,因为嗓子沙哑,吐字有些含糊不清:知道你是孝顺的 等他安定些许,昏黄脸上疲态尽显,李琛站起身,朝着他遥遥一拜,父皇休息吧,儿子告退。 太上皇欲言又止。 李琛没有立刻就走,等了一会儿。 我还想问问,那个将军府的太上皇犹豫的开了口。 李琛似乎早有预料,闻言便接过他的话,将军府的小少爷已经寻到了,人没什么事,儿子已经下了旨意,等他成年,许他承袭将军爵位。 那个名字犹如梗在两人中间的一根刺,虽没有明确提及,但是只要轻轻一拨,就让人难受不已。 二人相对,沉默几许。 只要他老实,不生事,我也不是容不得人。李琛又说。 嗯,太上皇重重点头,又犹豫的问:那太后那里 他本天下至尊,于千万人予生予死,现在问句话都要顾及四方,想着许多人的感受。 李琛看着他脸上松弛的皮肉,还有架在身上略显空荡的衣裳。 站在权利的顶峰待久了,骤然被架空,一定是不好受的。 李琛只身站着,不忍再看,偏开了视线。 室内温度宜人,但是有些不透风,连说出来的话都显得有些闷,时机合适会同母后说清楚,就说都是儿子的意思。 夕阳斜斜照着院内一树即将殆尽的繁花,李琛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才出了乾先殿的门。 他沉默上了轿撵,闭目养着神思,对着闫真说:去太医院吩咐院判,多拨一位太医过来,用药上面,两人斟酌着一起。然后每隔三五天,同朕汇报一次身体情况。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闫真想了想,问:要不要叫许灼先来给看看? 一听这个名字,李琛睁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不了不了,还是离那个许灼远点的好,朕怕他哪天把皇位给克没了。 上次李琛用他给上了一回药,差点夫位不保。 现在想来十分后怕。 您不是上回还夸他长得不错吗?闫真说:也有可取之处。 为了他有两分像春景儿,才给他一句好话。李琛十分不赞成的说:别为了这点小事情,再惹的春景儿不高兴。 闫真哭笑不得的说:那奴才去问一下院判,让他选人。 嗯,李琛又提醒说:那个许灼,让春景儿也离他远点。 夕阳余辉落下,西北至京城的官道上,有一队人马停在一家客栈前头。 前面骏马开道,后面官兵收尾,唯有中间一辆马车,平稳而安静的被护在正中央。 沈欢最终决定同管家一同回京奔丧。 西北大营中的数位将士也要赶在新皇帝登基大典之前赶去朝贺,因此一并结伴而行。 于沈欢也算是个照顾。 一群皮糙肉厚的将士都在西北吹惯了刀子割肉般的寒风,其实不必住什么客栈,但是有着沈欢,就迁就着一并停下歇脚。 这少年是什么来头?有人低声问。 紧接着,众位将士紧随沈欢身后,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宽敞的大厅顷刻占据大半。 一眼望去,尽是身着铠甲腰间佩刀的士兵,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整整齐齐排列好站在堂中。 堂中闲言碎语立刻消失,无声的视线紧紧盯着走在最前头要往楼上走的少年。 陈阔等几位有些官职在身的,前去同掌柜交涉,我们原是西北驻边的将士,路过这里,包几间房,能不能便宜点? 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人,很不得一两银子掰成八份花,一路上馒头就水,能省则省。 若不是因为将军府的少爷在军营里受了委屈,这点住宿的银两原本也不必花。 掌柜望着面前人脖子上的刀疤,吓得大气不敢喘,能,能 正在交涉,陈阔蓦的感觉到如芒在背,他猝然转过头,正对上沈欢匆忙收回的视线。 沈欢往楼上走,那半老的管家护在他身旁,似乎是怕他错脚摔下来,手一直虚虚悬在他身后。 沈欢上了楼,低头打量了一眼楼下情景。 管家立刻出声提醒,靠后些,仔细眼晕。 沈欢不驳,后退了两步,他看了一会儿颇觉没意思,视线又定在陈阔身上。 那个男人肩宽身长,只看背影就十分强壮,即便放在一群强壮的士兵中间,也格外扎眼。 沈欢偏了偏头,靠在栏杆上,居高临下打量起他不太自然的站立的腿来。 那腿是几日前操练场中受了伤,后来不知怎么惹怒林将军,正踹到伤口上,已经拐了好几天了。 沈欢垂着视线看着,眼中情绪汹涌阴冷,还夹杂着数不清的厌恶和嘲讽。 好了,进房间休息吧。管家说:我下去端点吃食。 沈欢骤然回神,冷淡的点了点头。 管家下楼,到了楼下还不大放心了看了看他。 沈欢朝他微微笑了笑。 管家去往后头,他站在楼上栏杆旁,背过身靠着,看向平坦光滑的墙面。 耳边窸窣声响起,脚步声中夹杂着佩刀不停摩擦衣料的声音。 沈欢没有动。 你找我?来人问。 沈欢看着前方,唇角一勾,轻轻笑了笑。 陈阔看着他,带着些小心翼翼,问道:有什么事? 沈欢不言不语,抬着头率先进了一间卧房。 陈阔看着他走在前头的背影,停顿一瞬,跟了进去。 沈欢站在屋内,看着前方说:陈阔是吗。 他既没有客气的喊兵长,也没有使用任何敬称。 待两年后我承袭将军府爵位,单凭你以下犯上这一样,就死无葬身之地。 陈阔无声听着。 过往我不想计较,听说这次回京要留几位不放回西北了,你们预备留下谁当做牵制西北的人选? 陈阔不答,转而问道:养子不能袭爵,为什么你可以? 沈欢哦一声,似乎没料到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养子身份了,片刻后低眉笑了笑。 林将军这都跟你说了,他无声叹了口气,眼睛窄成一条缝隙,眼中盈盈水波闪烁不停,因为我是太上皇私生子,是当今皇上的弟弟。 陈阔震惊的看着他,片刻后消化完了,才慢慢的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沈欢无声笑了笑,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不见。 因为你该死。他说。 第110章 京中。 夕阳将皇宫的影子拉的很长。 宋春景枯坐半日,终于等到下班。 他刚一站起身,刘子贤就凑去他眼前,嗳,宋太医,一起去喝酒呀? 不了。宋春景推辞道。 不喝酒,只吃饭,刘子贤退了一步,笑着继续邀请,吃完就回家,耽误不了什么功夫的! 宋春景还要推拒。 刘子贤抢先说:你连升两级,不得庆祝一下呀? 还未散去的太医院同僚都跟着凑了上来,一起起哄,对啊,宋太医升了高官,请咱们吃顿饭,庆祝一下吧! 对对对,下官入了太医院,还没有吃过宋太医请的饭呢! 这回可一定不能放过 刘子贤高兴的就跟自己升官了一样,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上去了,一起去热闹热闹啊,宋太医! 宋春景头大的摆了摆手,下官还要去东宫,给皇上请脉。 刘子贤:吃完再去呗,皇上还不让人吃饭 闭嘴!院判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给了个台阶,若是今天有事,明天也行的 院判出马,一个顶俩。 众人谁的帐都不买,也必然得买他的,闻言立刻附和:对对对,明天也可以 激起一片应和声。 宋春景推无可推,只好头痛的应下,应当的,那就等明日下班,下官一定做东。 我一定腾出功夫来,只等着吃宋太医一顿好的啦! 众人三言两句应和着:好,好 言尽于此,宋春景笑着同他们告别,温柔的一抬手,缓缓说:那下官今日还有要事,就先走啦? 其余太医俱都还礼。 他转身而走,几个新来的太医交颈盯着他背影,还窃窃私语,宋太医脾气真是好,说话温声细语的 宋春景背着药箱轻快的走出太医院。 他目视前方往宫门处走,想着待会儿怎么跟乌达说,叫他把自己送回家。 宋太医 宋春景一顿,回头一看,许太医。 许灼也背着药箱,跟在他身后追了出来。 宋春景脚下未久停,打完招呼就要走,许灼赶紧跑数步,截到他身前。 宋春景停住身,略微挑了一下眉。 许灼:我,宋太医,你别误会我,昨日去东宫,是皇上叫我去的。 这话太让人误会了,宋春景静静看着他。 我也不是有意洗澡,实在是,也经过闫总管的同意了,我没有其他坏心思的。许灼继续解释。 宋春景面色不变点了一下头,甚至好脾气的笑了笑,好,时候不早,下官先走了。 许灼打量着他表情,没发现他生气。 不知是真的不气,还是心机深沉,不形于色。 宋春景绕过他往前走去,好脾气的朝上提了提药箱。 许灼愣神一下,复又跟上,站在他身前:您没有生气就最好了。 宋春景停住脚,视线越过他,看向绵长空旷的街道。 许灼:我怕您生气,来跟您解释一下 那就离我的人远一点。宋春景打断他。 什么? 既然怕我生气,宋春景上前一步,离他近了些,眼皮下压瞳孔微紧,认真的盯着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那就离我的人远一点。 他神情同以往谦逊和气的模样完全不同,就像变了一个人,许灼被骇在当场。 再说,我生不生气有什么关系,宋春景站直身体,掸了一下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不斜视的说:许太医说是皇上将您请去的东宫,又暗示是闫真叫你洗干净了些,将自己择的干干净净的。 他脸色一瞬间恢复之前的和煦,语气也平缓下来,甚至称得上亲切也不为过。 仿佛刚刚的泄露出来的敌意威压是错觉一样。 许太医与其关心下官有没有生气,不如担心一下若是皇上得知你这番说辞,会不会生气。 言毕,他温柔的笑了一下,然后朝着许灼客客气气的一点头,身形半步不停,越过他继续朝前走去。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5) 许灼背上出了些薄汗,忍不住望向他离去的背影。 夕阳不留情,里面是高高的宫墙投下的宽厚阴影,灰暗不清,融在这阴影中的人零零一个,肩背挺直,像脊柱上穿着钢针,略微弯腰就会扎破皮肉。 自然垂下的外衫平滑直下,随着稳稳步伐轻微晃动。 一门之隔,外头暖黄明亮,无数光芒洒落在脚底,为青石新瓦镀上一成金黄。 宋春景至门边,抬起一脚迈出高大恢弘的宫门。 东宫高大华丽的马车停在前头,背着夕阳,影子更如庞然大物一般匍匐在地,静静等候来人。 乌达抱剑守在一旁,朝他打过招呼,咧开嘴笑了一声。 宋太医好唷。 好。宋春景心情难得好,竟然回复了一句。 乌达立刻受宠若惊将本就站直的身体挺的更加直,他两步行至车边,拉开门帘,李琛正坐在里头。 宋春景没料到,脚下一停。 李琛起身拉了他一把:宋太医果然是吃官家俸禄的,到点下班,一刻也不耽误。 宋春景顺从上了马车,没有理他的打趣,闻言不驳反倒还笑了笑。 这倒也稀罕,李琛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宋春景:能得皇上亲自迎接,可是难得一见的殊荣,当然高兴。 信什么都不能信宋春景这张口就来的嘴。 但是李琛仍旧被他哄的笑了一下。 马车沉稳前行,宋春景等了一会儿,说:明日 明日 二人一道开口,李琛立刻说:你说。 宋春景闭了闭嘴,然后道:皇上先说吧。 李琛想了想,明日就搬进宫了,你随我一起去看看春椒殿的摆设。 皇上做主,微臣就不去了吧。他说。 李琛等着他后话,宋春景继续道:明日太医院诸位同僚要一起去吃晚饭,庆祝我高升。 李琛:? 他猛然想起来,恍然哦了一声,院判同你说了随侍太医这回事了。 宋春景点了一下头。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要一起吃饭?李琛转而问。 他不爽的说:还要晚上吃。 李琛眼中闪过几次,问:你想不想去? 宋春景:人之常情,无法避免。 既没说想去,也没说不想去,很大程度避免了李琛找事情的进一步计划。 李琛没说话,于是宋春景当他默认了。 主动道:那明天晚上,我进宫去找你吗? 嗯李琛没好气的应下。 宋春景:但是宫门申时下钥,若是赶不及 叫闫真出来接你。李琛打断他,说。 宋春景闭上嘴,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去吃饭可以,李琛小腿伸出,隔着布料,蹭了蹭宋春景的大腿,那你跟我说说,有什么事对不起我? 宋春景一躲,当做没看见。 他移开视线,看着车厢内部的装饰闭上了嘴。 此人思绪紧密,为人皮实欠打,若是不想说一件事,一定打死不开口。 李琛考虑着怎么才能撬开他的牙。 马车转过一个弯,驶向长街尽头,再往前,左转是东宫方向,右转是宋府方向。 我想回一趟家。宋春景说。 李琛想都没想,痛快的说:可以。 宋春景看他一眼,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是不是实话,然而李琛答应的干脆,没有一丝作伪。 于是他也省下了后头解释的话。 宋府非常安静。 白天连大门都紧紧关着。 宋春景敲过门,门房小厮再三确认是他,才跑来拉开门。 做什么?宋春景问。 小厮委屈的差点哭出来,大人你回来了 宋春景: 他想也知道,当日不辞而别被李琛发现,一定来了一趟家中询问底细。 您不知道,小人差点命都没啦小厮哭诉道。 宋春景进门往里走,被他一脸苦瓜相逗的笑了笑:胆子可以再大些,皇上轻易不会杀你。 小厮探头一望外头,看到东宫的马车,还有守在车旁凶神恶煞的乌达,立刻吓的跟在宋春景后头。 就差那么一点,当时那个剑,都削到我头发丝了,差点砍到脖子上。 头发丝离脖子还有段距离,宋春景走过小院儿,望着塌了一块的西厅站住了脚步。 小厮发现他脸色突然变的不好,于是跟着抬头一看。 这也是皇上干的?宋春景问。 不是不是,小厮赶紧说,日前大雨,刮断了两棵树,将西客厅砸瘫了一角。 宋春景松了口气:修啊。 小厮:叫人来看了,梁柱断了两根,若是接上,难免还会断,若是重新盖,那要花不少钱。 宋春景想了想,若是简单修,怕是会砸到人,于是说:翻盖吧。 小厮站在原地没动,有些为难。 宋春景:钱不够吗? 有些勉强。小厮答,寻常的可以,料好些的,不太够,一直等着您回来再想办法呢。 宋春景: 想他为官多年,又不爱乱花钱,竟然不够盖一间质量好点的房子吗? 月前新进了一批贵重药材,压着不少钱。小厮低声提醒他。 宋春景噢一声,那能缓缓再盖吗? 昨晚还掉下来几块砖,太爷每次出去都要路过那处,因为危险,也已经有五六日不曾出来了,不好缓。 这就是要紧事了。 库房里应当有不少东西,你挑几样值钱的,压到铺里,等周转过来,再赎回来。宋春景想了想说。 库房里确实有不少值钱物件,小厮干脆应道:是。 宋春景再次交代,务必提前定好赎价,抬高百十两之内,都可以接受。 是,小人记下了。 宋春景先去了前厅找宋老爷,打过招呼,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回后院。 他收拾了些贴身衣裳,又取了几味药,提着包裹又出了宋府。 东宫马车停在近处,未免引起骚乱,李琛没有下车。 宋春景脚步轻轻,走到马车跟前。 乌达撩开车帘,迎他小心进去。 李琛舒适而惬意的坐在里面等他。 见人来眼中微微一亮,染上一丝笑意。 他接过那包裹,隔着布料轻轻抓了抓,什么? 宋春景:一些寻常用品。 李琛点头,没有追问。 二人沉默坐了一会儿,李琛道:班上了,聚会定了,家也回了,东西也取了,现在能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非要去找沈欢,西北那么远。 他问完怕宋春景又什么都不肯说,沉沉的加上了一句:你走时保证过,回来一定同我解释清楚。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然后敛眉想了想。 我要去找沈欢,也是为了他停顿一下,随即说:他身世不好,原先还有将军疼他护他,现在孤零一个人飘零在外,师徒一场,聊表心意。 李琛想嘲讽两句沈欢的身世,但是又怕宋春景不高兴。 他张了张嘴,将话咽了回去。 宋春景:不知道他会不会留在西北。 如果他回来,你还要收回这个徒弟吗? 李琛提醒道:是他自己不想学医的。 这话说的,简直有点贼喊捉贼,刻意提醒的意思。 要不是宋春景早已得知此事跟他无关,只怕会继续误会。 宋春景垂下头,再次回想起自己曾经犯过的错,沉默过后,他张了张嘴。 李琛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我之前以为是你逼迫沈欢的,误会了你。宋春景直视他双眼,认真的说:对不起。 没关系。李琛说。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宋春景一眨不眨,盯着他深沉压在眼上的剑眉,郑重保证道: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信你。 李琛看着他,凑上前亲在他唇角,然后说:我也是。 黑马仰头前行,脚下发出轻轻踢踏声,一旁的侍卫紧紧包围着车厢,天边傍晚斜阳即将殆尽,给这组合渡上金边。 缕缕阳光照出他们投在地上的身影,成了一副缓缓前行的画。 从定好登基大典的那一日开始,就商量搬宫,零落搬了大半个月,终于尽数搬进去了。 原东宫人数已是精简,便尽数跟随皇上一起进宫。 礼部思量东宫的殿宇名称,怕已经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便沿用东宫牌匾,御书房后头的勤政殿改成临水阁,寒翠宫改为宁静殿,由皇后居住。 原东宫侧妃现淑贵妃定下的贤淑殿,改为茹萝殿。 春椒殿则是由身处后宫同太和殿中间的不夜庭改建而成。 不夜庭原是皇帝上朝之前整理着装仪容歇脚的地方,严格来讲,并不算后宫地界儿。 李琛进去转了一圈,打量着里头格局布置同在东宫时一模一样,甚至连窗边爬上来了几株藤蔓都严格复刻了。 内务府总管赵权看这新皇帝巡视几周,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揣摩着这里应当是为宠妃而建。 但是原东宫的娘娘人少,一个妃,一个侧妃,再没有别人了,不知道这地方究竟是给谁建的。 皇上,您看还要添置些什么吗?他堆着一脸笑讨好的问。 李琛再次环视一圈,脑中浮现宋春景浅笑身影,做的不错。 赵总管得了一句夸赞,高兴的差点飞上天。 新皇登基,都削尖了脑袋想好好表现,得个好印象。 这一句夸赞,为他后几个月往各宫分配东西开了道,皇上亲口说他做的不错,谁还能骂他一句不是? 闫真估摸着时间,上前提醒道:皇上,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李琛嗯一声,仰着头再次看一眼内室情景,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太后一早带着寒翠宫的匾额搬去了新殿,就怕李琛碍着面子不早点搬进宫,因此早早给腾了地儿出来。 不想腾出来了整整一个月,皇帝才不情不愿慢吞吞搬了进来。 成芸站在外头张望了小半柱香,远远看到轿撵抬过来,才欣喜万分的跑回内室,太后,皇上来了! 那么激动做什么,太后妆容仍旧精致,只头上戴的首饰大半换成了沉稳的宝石蓝、翠绿、深红等色彩的,看上去凭空老了十余岁,又不是头一回来了。 池明娇坐在榻旁的圆木小椅上,闻言笑了笑。 仔细看知那笑只是嘴角一扯,根本没抵达眼底,装模作样而已。 太后眼看了也没说话,只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裳,将搭在腿上的裙摆抚平了些。 李琛进来草草一扫情景,随即行礼,儿子给太后请安。 池明娇也站起身,盈盈一拜,精致华丽的裙锯在地上一落,臣妾拜见皇上。 起来吧。太后示意他坐在一旁,待他做好,才关怀问:搬宫还顺利吗? 顺利。李琛说。 池明娇随着一并起来,仍旧坐在了乌木小圆凳上。 成芸补上一盏茶,李琛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大半,还是太后这里的茶好喝。 他回头望了一眼成芸,笑着说:回头姑姑给朕提一桶过去。 旁的没有,就是嘴甜。太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本是一副其乐融融景象,池明娇看着有趣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上对旁人不怒自威,对太后却好似换了一个人,可见是真心疼您。 太后指了指她,对着成芸道:瞧瞧,一个比一个能说。 成芸:太后这可高兴了,总算将儿女们盼进宫来了。 李琛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将剩下的尽数喝干净。 成芸给他添满。 太后:渴成这个水鬼样,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是不是不大周到? 说着,她看了看跟着李琛一起过来等候在门边的闫真,既然进了宫,外男就不要一直带着身边,尤其是后宫里头,届时嫔妃多起来,叫人看了不像话。 闫真是从小伺候的,儿子指使惯了。 太后想了想,问:可是内务府分拨的太监不顶用吗?哀家这里有几个得力的,可以拨去御前伺候。 李琛未置可否,沉默不语。 池明娇觑着他脸上,起身跪在地上认错道:太后,臣妾这几日搬宫忙碌,疏忽了皇上,是臣妾的不是。 她说话轻声细语,人也还算懂规矩,太后面色稍缓。 起来吧。 谢太后。池明娇站起身,侍女上前扶她坐下。 太后看了看他二人,问道:皇帝,皇后人呢? 池明娇:皇后病重不宜见人,臣妾昨日去看望,皇后娘娘起不来床,还托臣妾向太后问安。 太后脸色显出一点不愉来,池明娇立刻再次跪下去,臣妾初次拜见太后,一时情急给忘了,请太后责罚。 太后停顿片刻,看了一眼李琛比之刚刚阴沉下去的脸色。 遂摆了摆手,罢,起来吧。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6) 李琛垂眼吹了吹满盏茶水,蒸腾热气走入盖底,他头也不抬道:皇后身体实在不好,儿子想免了他的日常请安和中宫事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上周的砸雷和营养液: 释然扔了1个地雷;小团月扔了1个手榴弹;凛冽时雨扔了4个地雷;想飞的蚂蚁扔了1个地雷 感谢!爱心发射piupiupiu~ 第111章 太后看着他,李琛喝了一口滚烫茶水,一皱眉,一切事务由贵妃代劳即可。 池明娇福下身,多谢皇上、太后的抬爱,臣妾一定尽心尽力。 太后: 恩已经谢过,这下太后不答应也得答应,只好说:好吧,皇帝看着办吧。 李琛点点头,搁下茶盏。 闫真适时进来,低声禀告:皇上,礼部尚书赵大人求见。 必是为着登基大典的事情。 太后立刻说:去吧。 那儿子告退,明日再来。李琛站起身。 多注意身体。太后又交代。 待他走后,池明娇收回望着他的视线,对着太后温柔笑了笑。 太后一伸手,成芸递上花名册。 她粗粗翻过两眼,递给池明娇,这是选秀名册,你看看。 池明娇双手接过,低头随意看了两眼便合上了。 都是极好的女孩子,太后做主就好。她递给侍女,侍女交还给成芸。 太后以为她身为宠妃,听闻皇帝选秀进宫会受不了,不料池明娇竟然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平静笑了笑,臣妾也以为宫中人少寂寞,想着多几位姐妹做个伴才好。 太后满意的笑了笑,你倒是个懂事的。 池明娇站起身,行了一礼,轻声告退:太后,刚搬进宫,宫中许多事都需要打理,臣妾也先告退了。 嗯,太后朝她一伸手,池明娇上前握住,太后另一手便轻拍了拍她手背,亲切的说:去吧。 池明娇缓缓离去。 成芸望着她没了人影,才上前收拾了茶盏,边说:这俩人怎么像冤家似的,谁也不搭理谁。 太后想了想,叹了口气,皇帝还是一心栓在皇后身上,从他非要把人娶回来的那天就该知道,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手段最是厉害。 可听说皇上甚少宿在皇后宫里,皇后也多是礼佛静养,中宫的住所也改成了宁静殿。 太后脱下护甲,看了看自己虽然有些松弛但是仍旧白皙的手指,皇帝去不去不要紧,你看贵妃一心维护皇后的表现就知道,皇帝的心,还是在宁静殿里。 成芸端过来玫瑰水放在手下,奴婢看着,贵妃倒是好脾气。 太后洗着手,冷笑一声。 洗完了手,成芸去取了一套圆滑一些的护甲,小心为她戴上,不过太后不必管这些,享清福就对喽。 太后后背和身侧都垫着鹅羽垫,轻松的靠在榻上,出了一口气。 看着吧,这个贵妃,也不是省油的灯。 李琛出了寒翠宫,甩了一下沾在手上的茶渍。 闫真立刻递上去手帕,给他擦干。 轿撵候在门前长街,李琛两步上去,闫真道:春椒殿。 轿撵缓缓升高动身,李琛:春景儿去吃饭的回来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 闫真停顿一下,转而高声吩咐道:去御书房。 李琛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养神。 闫真随侍在一旁,跟着走了一会儿,低声询问:皇上不喜欢太后给拨过来的人吗? 都是眼线。李琛答。 其实太后娘娘疼您,应是没有坏心的。闫真说。 知道,李琛说:用了她的人,回头芝麻点事情就能传过去,又要找我说,不够麻烦的,也聒噪的很。 闫真想了想,点了点头。 李琛烦躁的呼出一口气,闫真赶紧闭上了嘴。 轿撵半空而行,整张开阔蓝天与绵白云彩都成了背景,四周是高大宫殿还有无尽头的长街,行走在其中,衬得人有些孤零渺小。 闫真仰头望着他紧绷的脸色还有坚硬的侧脸线条,垂下了头。 他步履轻轻,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心上,将心越踩越沉。 待到沉到了底,眼中犹豫一闪而过,尘埃落定为坚决的神色。 寒翠宫大门处,池明娇背靠肃穆门庭,垂着手望着李琛远去的仪仗队。 迎袖护在她一旁,抱怨道:娘娘,本来皇上就不常来后宫,来了也略坐坐,若是有了新人,岂不是来咱们处更少了。 池明娇笑了笑,眼中一点感情都没有,有什么关系。 东宫就是个活死人墓,她望着远方,嘴里冷冷道:后宫,就更是了。 太医院不常聚餐,逢人高升勉强聚一次。 宋春景也时常托事不去。 他在太医院内,一直算是个让人不敢招惹的角色,因为皇上重视。 太重视了。 以至于旁人觉得他一举一动都有深意,轻易不敢招惹,甚至新人连跟他说句话都不大敢。 这会赶上他升职,又半推半就应了聚餐,太医院除了值夜班的许灼,尽数到了奉肴楼。 哪怕不吃饭,能说句话,留个好印象也可以。 奉肴楼一看来人气势就感受到了官威,再看阵仗和言谈,就断定这是一桌大顾客。 客官几位?掌柜亲自走出台面,粗略数了数,往楼上迎,三楼大厅还空着,宽敞,还有节目,贵客请上走。 客栈等级分明,都是越往上花销越大的。 数人三两成伍往上走,宋春景却脚下一顿,昨日小厮的话响在耳边,叫他一想到这顿饭的开销,就觉得有些肉痛。 就在此时,扛着汗巾的伙计跑到掌柜耳边,伸手挡着口型,对他说了几句话。 掌柜一低头,那伙计拉开手中提着的一个方盒,露出灿灿的一角来。 掌柜倒吸一口气,更加客气的对着宋春景一弯腰,这位公子,已经有人付了账,今晚消费一切都包了。 宋春景粗粗一想,修长俊眉一挑。 您请。掌柜笑脸往上请他。 宋春景眉目一松,随着众人一齐上去,没有再说话。 三楼流水席已然摆上了,他们一进来,便是云山雾缭扑面而来,仙境一般。 铮妆容精致衣裳清凉的琴妓开奏了。 一圈宽厚石料围住中央的没脚面的水池,在外头一圈,是三面席,除了最西边不坐人,留着进出走动的出口。 院判、宋春景、刘子贤坐在东面,其余人依官位高地依次而坐。 刚一落座,酒席上桌。 院判起身道:外头不比宫中,大家自在即可,不用拘泥于身份礼数了! 众人欢声笑语一齐应下。 几个年轻小辈刚入太医院没几天,对视几眼一并站起身来,这第一杯酒,我等先敬宋太医,也是敬各位前辈的。 宋春景从善如流端起酒杯,起身朝他几人遥遥一举,客气。 众人一齐端杯饮下。 好酒!有人叹了一声。 立刻有人应和:确实不错! 这里的酒比别处贵,我半年都不敢来一回,如今可尝到了! 又一人说:今晚可要喝个够,宋太医大方,下官敬你! 宋春景一口菜没吃,闻言再次端起满上的酒杯,一饮而下。 他心中清闲道:反正也不是我花钱。 饿了整半天,一口饭菜没吃,先灌了两杯凉酒下肚,滚辣液体顺着口腔一路跌到胃里,烧的整个人都发了些汗。 刘子贤看他今日随和,也跟着凑热闹,春景儿,我也敬你一杯,往后带带我呀。 宋春景来者不拒,一扬手,又喝了满满一杯。 舞女再倒酒的间隙,他拿起筷子来夹了几口菜,略微垫了垫底。 刘子贤一看他喝的干脆,又要端杯,这第二 院判胳膊肘一推他,将他手中的酒撞撒了一半,他怒目一瞪,院判更加怒的正瞪着他。 趁着宋春景不注意,低声呵斥他:你有几颗脑袋,灌他的酒?! 刘子贤撇了撇嘴,高兴而已。 院判看着他翻上去的白眼,气的举起了手,但是在场人数多,总得给儿子留点面子,于是又咬着牙放下去了。 宋太医,希望咱们太医院能多出一些同你一样的贤才,他强硬挤出来一个笑,手里端着金樽镶玉酒杯:我也敬你一杯,咱们点点即可。 院判抬举下官了。宋春景道。 院判将递到嘴边的酒沾了沾唇,宋春景浅浅喝了一口,二人一并放下酒杯,宋春景朝着他恭敬一低头。 院判受用无比,笑着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希望我们太医院能更上一层楼! 众人一齐起身,恭敬端着酒杯朝他举起,异口同声道:希望能在院判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 宋春景盯着手中酒,略微犹豫一下,跟着没有一丝停顿的一起喝了下去。 宫中。 天色暗下来。 李琛在御书房批了会儿折子,闫真进来低声禀告: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什么事? 没有说什么事情,只说有话要对您说。闫真道。 池明娇今天表现的还算体察圣意,李琛心中放松了些许,进。 闫真下去领人。 片刻后池明娇带着侍女进来,远远行了一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什么事?李琛问。 池明娇自己站起身,看着前面头也不抬的人,关于皇后一事,臣妾有一计划,想问问皇上的意思。 李琛放下笔,看了她一眼,说。 池明娇直视他目光,温柔一笑。 虽然皇后以重病自居闭门不出,可贵为中宫,若是碰到不得已的事情也要露面,但是宁静殿毕竟空着,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李琛听着,喜怒不辨,未置可否。 池明娇又跪了下去,臣妾斗胆,请封皇后。 李琛盯着她,脸色比之刚刚阴沉了些,池明娇继续说:皇上已经将后宫事务尽数交给臣妾管理,那与皇后的差别也只差虚名。 虽然后背早已汗湿一片,但是她抗住威压,强壮镇定直视李琛。 贵妃。 是。 他沉沉道:好大的胆子。 池明娇强自挤出一抹笑,因为过于害怕,同整张脸的面部表情有些不协调。 若是有了这个虚名,臣妾做事一则更加方便,二则,也好安抚后宫,不至于出现什么始料不及的事情,伤害到 她艰难的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宋太医。 宋春景的存在早晚会被知晓,届时就不知是怎样一副烦恼局面。 结合之前池明娇骤然得知真相的反应,还有今日太后表现,就知道到时他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池明娇赌了一把。 赌皇帝的心。 李琛未答话,她华贵尖锐的护甲紧紧扣在手边,压出几道深深印记。 极具危险性的视线中,这肩膀消瘦的女人浑身脱力,头上顶着满头华丽珠翠,坚持着沉沉叩了下去: 臣妾心中知道,真正的皇后永远都是春椒殿里的那一位。 良久,李琛终于道:你有这份心意,很好。 池明娇仰头看他,当今皇帝第一次对她露出来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表情。 这个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些温情来,池明娇心中清楚知道,这温情并不是对着她的。 李琛说:别的不用多说,朕有需要,自会派人告知,去吧。 池明娇心中沉沉落地,眼中一丝波澜未起,静静松了一口气。 她出了春椒殿的门,侍女扶住她。 夜色中树不见树,花不见花,池塘流水声从水廊下潺潺而过。 夜风很凉。 池明娇站住脚,回首望了一眼静静伫立在身后的春椒殿。 她心中凉丝丝空落落,眼也不眨,对着那金樽玉彻的匾额苦笑一声,喃喃道:他统统一切都想给他,尊荣富贵,金屋藏娇,即便旁人想落个虚名也不成。 奉肴楼中宾客散了大半,只剩下几位散客。 太医院一行人喝的七晕八素站在门口互相道别。 送走诸人,院判郑重拍了拍宋春景的肩膀,好,好。 宋春景反应了一会儿才对着他一抬手,院判请。 他脸色不见红,反倒比之前更加白透,映着夜色中飘荡的灯光,像镀了一层细腻的白釉。 刘子贤看呆了,叫院判拽了两次才咽下一口唾液,踉跄着走了。 明天见,宋太医。他隔着远远的,大着舌头告别。 宋春景没什么反应,站在原地看他父子儿子远去的身影。 直到前方变为一片黑暗,他仍旧盯着没有回神。 夜深了。 外头比宫中敞亮,没有高而厚重的墙,也没有森严无比的守卫,连吹到身上的风都大了不少。 勉强听见几声秋虫鸣叫,也眨眼即逝。 只留下他一个人,凝固一般静静站在灯笼下。 宋大人?闫真从阴影里走出来,喊了他一声。 长久的沉默之后,宋春景转头看了他一眼,闫总管。 闫真一边撑开雾面龙纹伞,一边扶着他往马车上去,唷,您怎么喝的这么多。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7) 他将伞撑在他头顶,挡住了灯光,伞下昏暗叫宋春景一皱眉,随即一挥手,打开了。 不用。 闫真心惊胆战看着他脚步不稳的往马车里钻。 您坐好了,咱们就回家了。 宋春景上去直直坐着,似乎没有听见。 闫真放下门帘,嘱咐人小心行驶。 这里离宫中不太远,甚至比东宫还要近。 片刻之后,闫真道:到了。 他一撩开门帘,宋春景正靠在车厢中闭着眼休息,闫真略提高了些声音,宋大人,到了。 宋春景缓缓睁开眼,哦了一声。 等他站在地面上,仰着头打量起春椒殿的牌匾来,他环视四周,又看了看面前的宫殿,面上有些迷茫,眼中也存着些疑惑和不解。 闫真上前扶住他,咱们进去吧,皇上等您呢。 宋春景一抬胳膊,躲开他搀扶的手,仍旧盯着春椒殿三个字。 怎么来东宫了?他问。 闫真守在一旁,将伞撑在他头顶,防止露水凉重冲撞了他。 宋春景:我要回家。 不是东宫,闫真赶紧说:是皇宫。 皇宫 宋春景蹙眉想了想,然后烦躁的摇了摇头,今日不是我值班,来皇宫做什么? 闫真一个头两个大,宋大人唷,皇上已经等您多时了,咱们快进去吧 宋春景扭头往马车上去,闫真拦也不敢硬拦,正焦头烂额之际,一阵疾风袭至跟前,转眼间将宋春景一揽,搂到了怀里。 去哪里?他闻了浓浓酒气,沉沉道。 宋春景仰头看着他,然后伸手摸了摸他挺直坚硬的鼻梁,太子殿下? 他直直盯着,眼中积水澄明,透亮的骇人。 李琛拉下他手,另一手往上一抄,将人抱了进去。 宋春景靠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姿势,嘴里喃喃道:不对,是皇上。 宋春景不常醉酒。 因为他不常喝酒,即便喝,也一二杯,浅尝辄止。 非常克制。 李琛从没见过他醉酒的模样。 十分安静,一个人坐着发呆。 也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耐心哄着给洗了澡,又不假他人亲自给换上睡衣,宋春景还是一副魂飞天外的懵然表现。 喝不了就不要喝。李琛看着他,边脱衣服边说。 宋春景想了想,迟缓的点了点头。 李琛觉得有意思,轻轻笑了一声。 过来,他站在床边,大喇喇抬起一脚踩在床头,对着宋春景低声说:咬一下。 宋春景看看他,又看看他身下,没有动。 李琛也不怕他酒醒,姿势不变,长胳膊一伸,蹭了蹭他的唇。 宋春景偏头一躲,李琛钳着他下巴往前一带,把整个人带到了跟前。 宋春景半跪在身前,仰着头看着他。 眼角眉梢一齐上挑,眼中黑白分明,里头有一层泅染水雾,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 往下是挺直秀气的鼻梁。 再往下,暖红色带着湿气的唇微启,张开一条窄窄缝隙。 张嘴。 李琛连哄带诱的说。 宋春景停顿一下,顺从的张开了嘴。 李琛往前凑了凑,挨到了他的微凉的唇。 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气,磁哑嗓音更加低沉,轻轻夸奖道:对,真棒。 第112章 皇帝住在宫中的第一顿早饭,御膳房大显身手,明知是两个人的饭,硬是摆了满桌,足足上了七十二道汤菜早点。 宋春景每样吃了两口就觉得饱腹,又喝下半碗汤,才算彻底放下筷子。 李琛等他擦了手,才随意问道:之前赵毅彩跟你说过的封后大典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宋春景仔细回想,然后说:记不清了,皇上叫赵大人来再说一遍吧。 好,再跟你说一遍。李琛说。 宋春景心中疑惑,提议:不妨直接跟您说,省得微臣笨嘴拙舌,转述不清。 李琛不知想到什么,低头笑了一声,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的嘴,宋太医的伶牙俐齿,舌头灵活的很,可一点都不笨。 宋春景: 他昨日醉酒,根本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想也知道必定没什么好事儿。 闫真。李琛不等他反应,立刻唤人。 闫真刚好不在,乌达立刻出现在门口,闫总管去内监所了,皇上。 李琛随口一问:做什么? 许是挑几个聪明的小太监来吧。乌达猜测。 李琛没往心里去,说:去把赵毅彩带来。 是。 乌达应了,去带人。 宋春景站起身,只觉浑身酸痛,头痛欲裂,皇上忙吧,微臣去太医院了。 太医院很近,即便走过去,也片刻就到,不用去的这么早。 宋春景: 他这才认真打量一眼春椒殿内的摆设,觉得正对着门的那面墙略微宽了一些,其他的都同印象中一模一样。 李琛吃着饭,由着他打量。 不对,宋春景疑惑的说:这是 皇宫。李琛道。 宋春景回想昨夜就头痛欲裂,连带着胃里也跟着涨疼,他努力想了想,什么都没想起来。 宿醉的弊端就在此了。 一时醉,一时爽。 爽过之后没个两天缓不过来。 这不是春椒殿吗?他放弃了动脑子,直接问。 是,李琛说:看看跟东宫的差的多不多? 宋春景眉梢一动,大概明白了。 皇上真是财大气粗,诺大一座宫殿,说搬进来就搬进来了。他不怎么真心的夸奖道。 李琛:不然我费劲心思建成了,说丢就丢了吗? 那可不成,他对着宋春景笑了笑,还指望着它讨宋太医的高兴,盼着宋太医往后能常住宫中啊。 宋春景不应。 片刻后,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皇上, 两字落地,乌达带着赵毅彩进来了,老臣拜见皇上! 赵毅彩太积极了,根本不用带,乌达刚一出门就同他迎面走了个对头。 听闻是去请他的,高兴的腿也不瘸了,眼也不花了,脚底生风往前跑。 来得刚好,李琛示意宫人给他抬上凳子,看了宋春景一眼,示意他坐下,才说:封后大典的事情,朕忘得差不多了,你再说说。 赵毅彩犹疑看着宋春景。 宋春景犹豫着仍旧要告辞,李琛坚定道:坐下。 多谢皇上。宋春景也不强势,从善如流随即坐下。 赵毅彩长出一口气,一张老脸满是和善笑容,这封后典礼,乃是 这封后典礼同咱们就没关系了,将军府,管家一边斟满一盏茶搁在沈欢眼前,一边说:等到登基祭祖,上了天坛祈福,回到太和殿,届时就可以留在殿里等候皇帝归来,封后典礼可以不必去。 沈欢点了点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他本不爱喝茶,回到家竟然念着这一口,便洗净手泡了一壶。 将军在时教的。 第一道点香,焚香除妄念。 第二道洗杯,第三道凉汤。 然后投茶、润茶、冲水、泡茶,最后到第八道奉茶,算是沏成了。 他细细回想着,眉眼没了当初神采飞扬的模样。 吃了苦,受了罪,身上趁手的薄肉掉下去,消瘦不少,衬托的人略高了一些。 仿佛几日之间就长大了。 沈欢放下茶盏,摸了摸下面宽大厚重的茶桌摆件。 半年不曾留意,桌面比之前更加乌青,同人的心一样,沉甸甸的。 从丛中牡丹碎石,到高山之巅的凉亭,百年的红木触手生凉,滑腻坚涩。 若是点上一颗沉香,便能看到白烟滚滚飘下,顺着水槽流到桌子最那头的泉池中去。 待到喝完一盏茶,山尖沉陷燃尽,留下一截灰烬,那泉池也被白烟注满。 此时将军若在,便会轻轻一吹,将那白烟吹沈欢一脸。 沈欢垂下头,闭了闭眼。 管家亦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林将军说过会儿去祭拜将军,咱们先去等着吧? 沈欢点了点头,站起身。 他瞥了一眼留在桌上的半盏茶,一刻也不敢多停,快步走了。 秋日刚刚露头,将军府不过短了十几日打扫,就疲态尽显,墙角发出一些枯黄杂草来。 梁上门扣的白绫还未撤下,衬托着更加萧索颓废。 管家责打了懈怠的奴仆,换了一批人收拾,半日勤勉,才勉强收拾出来一个精神些的样貌。 将军墓地坐落在丘园陵墓,在历代王公的墓旁。 还算体面。 林将军带着营长和几位兵长一起去祭拜,沈欢正跪在墓前往瓦底瓷身的盆里扔纸钱。 他没有哭,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沉默盯着火盆。 起风了便伸手挡一挡,风没了便继续出神。 林将军解下披风搭在他肩膀上,安慰的拍了拍,别太伤心了。 沈欢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起身朝着他行礼,林叔叔。 这称呼一下子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甚至叫林将军有些无地自容。 他嗳了一声,看着孤单孱弱的少年和背后冰凉的墓碑,难以控制的鼻子一酸。 他掏出随身带的礼品摆在石碑前头,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 心中说: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叫他受了委屈。往后,有我看顾着,一定保他平安长大。 跟在他身后的营长兵长数人一并下跪行礼。 沈欢依次还礼。 林将军起身,又拍了拍他肩膀,沈欢回了艰涩一笑。 好孩子。林将军道。 其余人等一并起身,膝下沾了灰尘黄土,无一人打扫。 沈欢说:林叔叔明日进宫吗? 对,林将军应了,又问他,你随我们一起进宫吗?也好有个照应。 要说照应,也是单方面照顾沈欢,毕竟他身份尴尬,一起去容易忽视过去,溜一圈回来就万事大吉。 沈欢却道:不,我明日有些事情,要晚一些才能进宫,就不随你们一道去了。 他正是穿孝时期,确实不宜在人堆里走动,林兼想了想,点了点头:行,等大典之前,我再来找你。 沈欢应了,对着他几人恭敬行了一礼:诸位叔伯,沈欢年少失沽,承蒙各位庇佑,在此先谢过了。 营长数人不敢当将军府独子的礼,却可以受侄子的礼。 年纪越大,对后辈更是宽容,几人受了礼,道: 应该的。 无需客气。 快快起身! 有人将他扶起,沈欢又行一礼,这回变成了送客:回来后还没有同我爹好好待一会儿,说说话,诸位 几人舍身处地考虑他的处境,深以为然点头,便要告退。 回西北的事情还要多加考量,这个暂且不提,先处理好将军后事要紧。林将军道。 是。沈欢乖应。 林将军也准备走了:若是有事,也可以去家里找我。 沈欢再次应下。 待到将人送走,他才双肩一松,出了一口气。 火盆里的纸钱燃尽,他又朝里放了一些重新点燃,火苗遇风,飞快的燃烧起来。 爹。 他伸手掏出一张折叠妥帖的纸张来。 那纸轻薄一张,边缘被摩擦起了一些纤细绒毛,乃是日日带在身上导致的。 他紧紧捏着,又去看那随风摇摆的火焰,怔怔叫了一声,爹。 鼻腔一酸,一股热流涌下,眼中也瞬间刺痛,紧接着就模糊了。 悲嘁来的如此之快。 他竭力睁着一双眼,目眦撑圆,露出里头粉红色的水线,还有盛在里头的半眶眼泪。 风起,他不敢眨眼,仍旧用力睁着。 片刻后,凉风将眼泪吹干,只留下眼角一丁点不明显的泪痕。 他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又开始往盆中扔纸钱。 偌大园陵不闻其他声响,唯有火苗舔纸声和偶然传出来的几声雀响。 少年孱弱的背影正对着宽厚结实的高大墓碑,显得更加渺小了。 墓碑上记载了将军生平战役,年岁和官职,又加两句奉承话,最后角边落款:孝子沈欢立碑。 再靠边是更小的一行小字:于成和元年。 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成和,始称元年。 沈欢过去摸了摸那墓碑上的字。 披风拖在地上,那头连着肩膀脖颈,这头沾满了灰和尘。 爹,儿子回来了。沈欢哑着嗓子道。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去,落在石碑底座一角,眨眼间晕开成指肚大小。 沈欢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泪珠子连成了线,噼啪往下掉。 他委顿下来双肩一垂,停下动作趴伏在石碑角落中,放声大哭。 爹 手中的信纸掉在地上,被风吹展开。 里头笔迹潦草,墨色浓重,只有短短几句: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8) 我儿沈欢,聪明好学,到了西北还望诸位同僚暂且看顾,老夫且先回京护驾,过几日便追去。 宫中,宋春景陪着听了一顿赵毅彩的解说,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感同身受,嗓子发干疼痛,特别不舒服。 但是看李琛仍旧坐在原位听的认真。 他只好强忍。 赵毅彩终于说完了,宋春景率先松了一口气,皇上,院判交代过不可迟到,眼看着就要到时间,微臣就不多打扰您了,告退。 赵毅彩张着嘴看着他,本以为他是等着说完之后要给皇上请脉的,没想到,听完就走,脉也没请。 他有些搞不懂这太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宋春景那边已经走到门边,李琛站起身,赵毅彩赶紧拦住,皇上,他拖着长长的像被人踩着脖子一样的苍老嘶哑声音,喊道:臣还有一点顶重要的事情没有说清楚 李琛: 他转头隔着窗一望外头,宋春景已经趁此空隙,出了春椒殿的大门。 太医院昨夜在奉肴楼吃到很晚,全都灌多了酒。 今早无一眼眶浮肿,浑身无力,一片萎靡,行走时拖着沉重脚步,背着的药箱步履蹒跚,像乌龟背着沉重的壳。 宋春景一进去,众人都有气无力的对着昨夜金主客客气气打招呼:宋太医好啊。 好。宋春景依次回礼,朝自己桌子走去。 刘子贤揉了揉太阳穴,给自己开了两副方子,熬了半锅药汤。 他一人桌上搁半碗,说着:喝了吧喝了吧,能好受点。 众人均道谢,太医院顿时一片其乐融融。 宋春景路过他,接过他递过来的半碗,一看那颜色就不怎么好喝。 看你眼底的颜色,昨夜也没睡好吧?刘子贤期待的催促:喝吧,喝了头就不疼了。 他说完看一眼四周,没什么人盯着这边,才掏出一个锦袋来塞到宋春景的手里,喝完吃这个。 宋春景粗粗一捏,像是几块硬糖。 他刚要举起手还给他,刘子贤一把推了下去,不用谢了,咱俩还讲究什么虚礼吗。 宋春景: 许灼待在角落里,冷冷看着他们,然后冷哼一声别开了眼。 刘子贤立刻瞪了他一眼,转眼见宋春景没什么反应,才拉着他胳膊走了一旁,找了个背风的角落,你听说没有? 宋春景:? 刘子贤悄悄说:那个荔王据说不是自尽的,是 他背对着外头,手指放在腰间,朝后指了指自己背对方向的许灼,龇牙咧嘴的说:是他给灌的药,当时就死了。 宋春景没有看他指的谁,往下一推他的手,太医院耳目众多,早晨正是宫女往来最多的时候,若被人听见不好,刘太医别说这个了。 对对对,刘子贤扭头环视四周,看近处无人才松了口气,下了班再同你细说。 宋春景不怎么想细听,看他分享欲强烈,才笑着点了一下头。 院中铜钟敲响,正式上班了。 院判交代完今日要点,看到刘子贤凑在宋春景身旁,张了张嘴。 刘子贤以为自己要挨骂,准备灰溜溜的回座位,但是院判却看了他们一眼,罕见没有说什么。 于是刘子贤又光明正大的站到了宋春景旁边。 窗外学徒已经开始拣晒药材,刘子贤望了一眼,朝他嗳一声,看到没有,外头那个最高的,我收了他当徒弟。 宋春景看了一眼,没看清是谁,嘴里夸道:他很聪明,是棵好苗子,刘太医可要好好教呀。 自然的,刘子贤嘿嘿嘿一通笑。 窗外一响,隔着窗户扇,有人站在外头小声问道:宋太医,今日有事吩咐吗? 是何思行。 进来说话。宋春景道。 刘子贤小声的问:你收了他啦? 宋春景点了点头。 何思行本来不敢进来,虽然他已经说清楚了真相,也道了歉认了错,但是有些事情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 还有,他很怕宋春景已经对他心生芥蒂。 待会儿随我去给皇上请平安脉,然后去药材库清点数量,今日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宋春景看着他踌躇走进来,平缓说道。 是,何思行小声答应。 他垂着头不敢抬起,只盯着自己的脚面。 宋春景:不想去吗? 不是不是,何思行立刻抬头摆手,看到宋春景正看着自己,又泄气般垂了肩膀:我只是 沈欢也犯过错,只要能改,不算什么。宋春景对着他说:君子不怕犯错,怕错而不认,怕错而不改。 何思行眼中沾了些湿气,咬着唇点了点头。 谢谢宋太医,我,我明白了。 这会儿整个太医院都忙着去往各宫请脉,最是杂乱的时候,宋春景想了想,说:那咱们这就去吧。 何思行吃惊的啊一声,宋春景已率先走在了前头。 何思行主动背上药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刘子贤正在院中跟徒弟说话,见他出来了便迎上前,走走走,人太多了,等一会儿回来正好清净下来,我再跟你继续说事情。 他平日话就多,经常拽着宋春景说个不停,宋春景刚刚请了十几天假,憋了他一肚子话,恨不得一口气倒干净。 闻言宋春景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二人并行走在前头,两个学徒背着各自师长的药箱跟在后面。 走过一段距离,背后嘈杂声消失,刘子贤说:等皇上选秀完,贵人们进了宫,少说我要负责四位,到时候就忙碌了。 他叹了口气,羡慕的说:你却只需要去给皇上一个人请脉,真好啊。 宋春景一时无言,低头笑了笑。 刘子贤看着他笑,也不自觉跟着笑了笑,往后我爹告老退休,若是由你当院判,我一定服从你的安排。 宋春景抬眼看他,然后和颜悦色的说:别了,院判一职恐怕我难当重任,你好好努力,升职是早晚的事情,当个院判也不是什么难事。 按律例,官位低的不可议论官位高的,但是太医不能议论院判,儿子却可以同好友聊聊自己的爹。 刘子贤高兴的说:希望我爹能多活几年。 还好院判没听见。 不然会以为儿子在诅自己。 宋春景听在耳中,偏头又笑了笑。 晨曦越过宫墙,洒在大小四人后背上,宫道高耸在两侧,像一幅画的两端轴。 四道长长的身影投在地上,随着步伐缓缓前行。 第113章 御书房。 李琛借口太医请脉赶走了赵毅彩,终于能得清净一会儿。 宋春景带着何思行进门来,给皇上请安。 何思行亦跟着行礼。 起来吧。李琛道。 何思行打开药箱,取出脉诊丝巾等东西,搁在小桌上。 李琛将手搭上去,宋春景将丝巾搭在他手腕上,然后伸手把脉。 趁着他手未落下,李琛一拽那丝巾,扔到了一旁。 宋春景一顿,李琛冲着他眨了眨眼。 一旁的何思行垂眼站着,大气不敢出,只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宋春景面色不变将手指按在李琛腕间,片刻后,收回手:皇上一切康健。 李琛点点头,这才看了何思行一眼,饶有兴致的问:这是宋太医新收的小徒弟吗? 刑部尚书何大人的孩子。宋春景说。 何思行立刻跪在地上。 李琛看了他一眼,想起来这孩子往自己头上扣过一顶锅。 宋春景:思行聪明,何大人说他在破案上有些天分,之前淑嫔皇胎案还有荔王一案,他只根据口供,便能推测出一二来,与结果相差无几。 那不好好的在这上头用功,跑去太医院做什么?李琛问。 何思行以为他问自己,心中急转数次,不知该如何答。 宋春景却回道:喜欢从医。 他略微垂着头,态度也恭恭敬敬,面色和煦全身放松的站在一旁,一看就是长伴君左右。 他如此说,何思行僵硬的全身放松了些许。 李琛点点头,何厚琮算是坚定的新皇党,他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宋春景告辞,李琛看了看跟在一旁的何思行,没有阻拦。 晚上过来一趟。他看着宋春景,语气平常的像是叫他来诊脉。 然而到底是来干嘛,两人心知肚明。 旁人在侧,宋春景只好应了,是。 一上午,李琛接见了两波外地官员,下午便窝在御书房看奏章,南方水患、北方旱灾、西边收税困难,山中流寇逃窜没一封是省心的。 他一一回复,完事看了一眼天色。 已经近黄昏了。 宋春景就要下班了。 他不自觉一笑,算着还有时间,拿起几本奏折看。 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休息了一下。 小太监放轻脚步端上去一碗清肺的茶。 李琛养完一会儿神,睁开眼继续看下去。 片刻后,右手一伸,抓住了茶碗,传到指尖上了温度比平时略烫手一些。 李琛端起来喝了一口,又放回了原处。 可是茶水不合心意吗皇上?小太监上前问。 李琛随口问道:闫真呢? 却不成想,小太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可是,可是奴才伺候的哪里不周到吗? 李琛回想,闫真已然已经不见踪影一天了。 他抬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问你话就答。 小太监脑中一瞬间闪过皇帝的种种传言,多是狠鸷冷血、杀人不眨眼居多,他看也不敢看前人,匍匐在地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跪着,严总管只说有要事出去一趟,今日叫奴才先伺候着 李琛未发声,沉沉盯着他头顶,若不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正在思考。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缩发抖,良久,终于扛不住威压,带着哭腔道:听打扫宫道的其他人说,看到闫总管去了、去了净身房! 沾满朱砂色的笔尖停在光滑平整的奏折之上,饱满狼毫吸足水分,泛着血一样的光。 李琛周身动作一顿,停在了当场。 闫真这个人,比李琛年长个五六岁,但是说他大个十几岁,也是有人信的。 因为不爱穿鲜亮衣裳,说话老派,多年如一日行事沉稳、谨慎,仿佛从来没有年轻过。 他从李琛立了东宫就跟着伺候,忠心耿耿多年,熬成了大管家。 李琛入主皇宫,按照惯例,分给他个五品侍郎官都是可行的,若是怕人非异,至少也得能个六品管制闲职。 吃喝不愁,事儿少离家近。 主要也省心。 但是闫真却没想退休,思量了一天,下定决心去挨了那么一刀。 太疼了。 闫真躺在床上没觉得怕,执行太监手起刀落时也没觉得疼,等麻药劲儿过了才知道难捱。 他躺在自己专门的卧室中,头晕恶心,浑身脱力,虚汗一层接着一层往外冒,觉得自己快死了。 旁边一个年轻小太监在一旁不停给他擦汗,棉帕从手中捞起来拧至半干,夹带的水哗啦啦掉回盆里。 闫真浑身发着抖,嘴唇同脸色一样苍白。 闫总管,可一定要坚持,熬过今天就好了! 小太监生怕他熬不过去,不停跟他说着话,奴才当年也是这样,差点就活不了了,经历过这疼,往后一帆风顺,再也没什么难熬过去的苦。 闫真没话找话,分散着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赵阖德,因为念出来不好听,内务府总管给改了,只称为小德子,若不是您问,奴才都要忘了大名了。 闫真点点头,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想缓解一下疼痛,但是无济于事。 吱 新装成的屋门被人推开,先走进来一名小太监低头站在一边,后头,一只乌金流光的锦绣缎靴踏了进来。 闫真顺着那靴子视线往上走,看到了身形强壮结实,面色阴沉的帝王。 李琛绷着脸几步走过来,德子虽然未曾近身伺候过皇帝,但是看这一身金龙袍服,也猜到来人是谁。 他慌忙跪在地上,拜见皇上! 李琛越过他直到闫真跟前,看了一眼他失血过多的脸色。 乌达跟在他身后,震惊的睁圆了眼睛。 闫真未料到,皇上会亲自来看他。 他挣扎着要起身,拜见皇上 李琛按下他,怎么样? 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将跪在地上的德子吓了一跳,无人作答才知道是在问自己。 他又磕一头结结巴巴道:回,回皇上,这会儿正是难熬时刻,需得忍耐 只能忍耐?李琛问。 是,是,德子飞快的回:麻药劲儿已经缓缓过去,正是最疼的时候。 不能再用药? 不德子看着他脸色,心中哐哐直跳,觉得自己的状态比闫真好不了多少,他满头的汗也不敢擦一下,说:不知道,别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再多用药的话,或许得去同净身房的公公们要一些。 堂堂帝王在此,取个药还要去跟净身房的公公们要。 混账。果然,李琛低沉的说出来两个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99) 他语气不见生气,甚至脸色也不曾变一点。 然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吓人。 其中饱含的威严气势如泰山压顶,将小太监吓得浑身瘫软,趴在了地上。 去□□景儿。李琛看着床上人道。 站在一旁吓呆了的乌达盯着闫真下半身,视线被薄被阻挡,似乎仍能看到血红。 数息后他才反应过来,是! 言毕转身就跑,眨眼不见了踪影。 皇上,闫真艰难的挤出来一个笑,嘴唇颜色跟白齿相比深不了多少,不必劳动宋大人 胡闹!李琛呵斥了他一句。 也不仅仅是呵斥,因为他眉头皱着,面容不似平时不辨喜怒,眼中怒气隐约外泄,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奴才往后,就能光明正大伺候您了。闫真艰难喘着气,他要起身,再次被李琛按下了。 别动了。 闫真长长呼出一口气,汗水汇聚成一滴,缓缓流进眼里,蜇的他闭了闭眼。 你,李琛对着德子道,来。 德子匆忙起身,拧干净棉巾,给闫真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皇上,闫真竭力忍耐,把两腮咬成坚硬一块儿铁:就算是要奴才的命,奴才都能甘心奉上,别说区区身体了。 李琛:知道你忠心,也不必如此体现。 闫真虚弱的闭了闭眼,眼圈被里头的血丝染红了,奴才没有父母妻儿,东宫就是家,眼下您身边可用人少,与其腾着拖着让您为难,倒不如这样来得痛快,奴才愿意一辈子追随皇上。 他虽然绝口不提太后的暗示,但是李琛深知他为了什么。 但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此刻又是这么一副样子,李琛看着,又有些恼和生气。 乌达那边跑的飞快,一路到了太医院,叫上宋春景火速往回赶。 小片刻后,他提着药箱,大气不喘一声,带着宋春景到了。 闫真头晕目眩勉强看出来人,还艰难的笑了一声,宋大人 宋春景飞快的上前看了一眼他惨白脸色,然后伸手要掀被子,转眼瞥见闫真祈求的眼神,迟疑了一下。 皇上,请先回避。他对李琛道。 闫真松了口气,虽然脸色仍旧像淋了雨的白灰糊在墙上。 乌达搬来凳子,李琛没有坐,随着他走远了几步。 两人现在房间里,耳朵听着床上的动静。 乌达扭头望了一眼,见到小太监端出来的水盆里都是鲜红的血水。 他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剧痛。 李琛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底细? 乌达喉咙一动,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看起来很疼,属下有点害怕。 当然疼,世间最疼,不过如此。 主仆二人俱都沉默。 宋春景还未停下来,药箱抽屉拉动的声音轻而幽微。 乌达根本不敢细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蛋疼的要命,腿都软了。 片刻后,他为难的问:皇上,闫总管那里能不能接上啊?要不要属下去找找,他被切下来的 他艰难的说:蛋。 李琛 绕是李琛经历多了大风大浪,练就了一张不辨喜怒的脸,也被他奇怪的想法震惊了。 乌达挠了挠头,继续畅想:缝上?若是缝上还能用吗? 你说呢?李琛震惊的问。 他转念一想,宋春景医术高明,什么疑难杂症都能一试,说不定真的有这个希望和可能。 那边,宋春景给闫真吃了止疼药粉,然后又敷上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最后将两包药递给德子,每日早晚两次温水送服,若是疼的厉害,可以加服。 德子应了,觉得这人医术高、长相佳、脾气好,是个活菩萨一样的人。 宋春景收拾好药箱,提着走向李琛,好了。 李琛同乌达一起回看,闫真已经睡着了。 宋春景说:净身房的刀还算利索,□□血管众多、敏感疼痛,非常容易失血而死或是疼死,闫总管毕竟年纪大了,不比年纪小的能抗。 送进宫的太监多是十岁之前就要处理,年纪越小,恢复能力越强,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他现在怎么样?李琛问。 勉强止住血,吃了些止疼的,近两三日不要移动了。宋春景说。 李琛脸色稍稍缓解,想到乌达的话,犹豫的问:那个还能,接上吗? 宋春景:什么? 就是,李琛看了一眼闫真。 宋春景张了张嘴,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然后说:切的两侧□□,看出血量和伤口情况,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接不上了。 连他都说接不上,那肯定就是接不上了。 李琛尴尬的摸了摸鼻梁。 宋春景又说:接上也没什么用,平白受缝针的痛苦。 乌达手抓了一把裤缝,没有什么笑意的笑了一声,会好看点吧? 宋春景: 穿上裤子就看不到了,宋春景说,然后问李琛:皇上定吧,若是要缝,勉强可以缝个摆设,在儿女事上,无论如何没有指望了。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缝针是个慢活儿,不比净身手起刀落痛快,会很疼。 李琛立刻感觉到下身一紧,仿佛如有针扎。 他想了一下那遭罪的情景,犹豫的说:算了,还是别了。 乌达一想就头皮发麻,也连忙摆了摆手:那还是算了吧 闫真无声躺在床上,阖着眼,小太监隔一会儿给擦一擦头上的汗。 脸色比刚刚好看了不少,但是仍旧没有血色,连表皮都惨白的渗人。 虽他脸色难看,但是表情和缓而放松,浑身自然的陷在被子里头,睡的很沉。 登基大典在即,宫内打扫的一尘不染,太和殿的地面干净的像块镜子,各宫的人加了俸禄,也都多了笑脸,四处透露着喜悦气氛。 改朝换代,大赦天下,又降低关税,农民面朝皇宫叩谢天恩。 宫外一时红灯挂彩,格外喜庆。 离大典时间越近,皇帝行走的范围就越小,动辄无数人跟着,谨防意外的发生。 李琛走动了两回,深觉麻烦,索性待在御书房批奏折。 好在一天能至少见两回宋春景,给了他不少安慰。 闫真身上好些了,端着一盏茶到御书房门口。 乌达见到他过来,连忙跑到他跟前,闫总管! 闫真朝他点了一下头,乌达统领。 乌达不敢上下打量他,怕他觉得不自在,只看着他脸和手上端着的托盘说:皇上已经下旨封你为司礼监总管,又赏了宅院和银钱,等你歇班,咱们去喝酒啊? 司礼监,整个宦官系统中最高的权力机构,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 必要时,甚至可以批答奏章,先斩后奏。 闫真沉默几许,眼中有些湿润。 我,他一字出口,有些沙哑,随即他清了清嗓子,我先给皇上端茶水进去。 嗯嗯嗯,乌达不住点头,将他往里迎了迎。 李琛正在批奏折,深深觉得历代皇帝早死都是过劳死,那怕你一刻不停,桌上的奏折只多不少,永远都批不完一样。 御书房的门轻轻打开,露出一截阳光,将室内照亮堂了些。 随即门又关上,室内恢复了之前的明度。 桌上多了一盏茶。 李琛听着这细微动静,才从堆积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 托盘摆在一旁,闫真跪在地上,脑袋埋的深深的,额头抵着地面,奴才给皇上请安。 李琛看着他趴伏在地的身体,片刻后才说:起来。 好了?他问。 闫真抬起头,好了,耽误了不少时间,还请您不要怪罪。 李琛没有多提那档子事,端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 皇上,闫真看上去仍旧有些虚弱,整张脸垂着,您封了奴才为司礼监总管,还赏赐不少银钱和住宅,奴才谢过皇上。 他满怀感激跪在地上,眼中湿气朦胧,情真意切的说:但是奴才不是为了这个。 朕知道。李琛道。 他放下温手的茶盏,落在桌上轻轻一声响。 不错,他看着那红梅描金的盖子说:还是你最得朕的心意。 闫真仍旧跪在地上仰视着他,李琛道:起来伺候吧。 闫真站起身,擦了擦朦胧的泪眼。 午间,茹萝殿派人送来选秀名册,并定了大典后第三日的选秀,请皇上腾出功夫来到场。 李琛喝过两盏茶,仍旧觉得口渴,闫真又添了一盏,秋日干燥难免口渴,等下叫宋太医给开两副药调理着,别是着凉上火了。 李琛点了一下头,伸出笔杆子戳了一下那名册,到时,你跟着去看着挑挑。 闫真: 他思考片刻,为难的说:恐怕宋大人知道了会同您生气。 李琛:若是不选,前朝老臣、后宫太后,恐怕都念叨个没完,还要刨根问底,又要三五天催促,若是届时将春景儿刨出来了,恐怕对他不利。 都不是省油的灯,他顺手扔了那名册,看着册子里露出的一角中几位高官大臣的女儿姓名,朕思来想去,不能冒这个险。 闫真立刻说:皇上深谋远虑,宋太医一定能明白。 他明不明白不打紧,李琛静静的说:他只需要好好的,其余的,我心里明白就成了。 闫真跟着笑了笑,他怕两人中间起误会,说:也要解释清楚。 李琛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那名册,提前嘱咐道:长相倒是可以放放,挑一些脾气好的。 脾气好,不如说是敢怒不敢言更贴切。 闫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仍旧为难的说:届时会有太后和贵妃在侧,奴才不敢做皇上的主。 李琛完全忽视了他这话,去了之后少挑几个。 闫真: 闫真万万没想到,头一天上班就赶上一件这么大的事。 第114章 登基大典前两日,西北众将士入宫觐见皇帝。 西北因为路途遥远,将士又不能离开的太久,算是最后一拨到的。 林将军带领营长两人兵长四人一起进宫觐见,他说完西北现状,最后总结道:皇上,阚摩岚频繁侵犯边境,大战一触即发,边疆正缺人手,此次可否权宜不留下驻京人员了? 他言语恭谨得体,脸上表情透露着海晏河清的感慨气息,乍一看,跟故去的虎威将军差不多。 诸位将士辛苦。李琛先安抚了一句,才说:每年两个外将内调是多少年的规矩了,不好一时废除。 林将军沉默一下,是。 李琛环视一圈,问道:陈阔呢? 林将军:落后几步,不知做什么去了,应当也快到了。 李琛点点头,看他们时不时对视几眼交换神色,心中不痛快,面上仍旧和缓的说:诸位爱卿辛苦,可在家中多休息几日,不必时常进宫。 闫真,他吩咐道:江南进贡的茶叶还有特色产品,挑几样好些的,包好给诸位爱卿送到府上。 是。闫真应下。 底下人立刻一齐道:多谢皇上关怀。 言尽于此,林将军看着他不欲多说的脸色,告退:那臣等先行告退。 嗯。李琛嘴都没张开,发了一声。 将士们随着林将军一齐出门,到了门外,又走远了些。 四下宫人变少,林将军才训斥他们:以后面圣,不许四下交换眼神想法,今日皇上不计较,是你们走运,若是换个肚量小的,怕是此刻连命都没了! 将士得了斥责,态度立刻端正:是! 御书房,李琛将笔扔在一旁,沉着脸:这群人,没一个服管教的。 是啊,胆大包天。乌达被特许殿前佩刀,一直候在一旁谨防不备,他们走干净了才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他撇了撇嘴,又说:不对,他们都服林兼的管教,他在西北,已俨然土皇帝一般的地位了。 你不怎么喜欢他啊。李琛道。 乌达一想起他那张笑脸来就生气,非常不喜欢,长的讨人厌,说话也讨人厌。 李琛猜想肯定是他去西北的十余日里受了什么委屈,但是也没有细问,只思考了片刻,然后说:本次留京人员,你觉得留谁合适? 乌达站直了些,认真想了想,留他最合适,一来他地位高,可以牵制西北众将士,不至于天高水远的他们拥兵自重,二来,林兼在西北待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回来了。 京中官员不能放出去太久,恐生二心,这是历年来的规矩了。 乌达:这不就像是当年的将军府一样。 这跟李琛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仍旧沉思了片刻,过后点了一下头,就先定下一个他。 另一个呢?乌达问。 李琛回想刚刚一起来的几个将士,要么是家世一般,要么就是出去的时间还短,还可以再熬几年再回来。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00) 乌达:没跟着林兼一起来的,应该都动了要留在京中的心思,微臣核对过,已经有三个人递过话儿了。 看看再说吧,李琛道,然后吩咐他:你去礼部交代赵毅彩,重建林家府邸,各类封赏就按照当初的虎威将军府来,但是不可提前走漏风声,赶在他们回京之前再去宣旨。 是。 乌达领命自去。 李琛继续批奏折,过了约莫两刻钟,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西北总兵陈阔还有将军府沈欢求见。 没想到他二人竟然能一道来。 闫真在一旁低声问:他们怎么搅合到一起去了? 李琛平静看着前方,刀刻般冷硬的侧脸没有任何情绪:进来。 陈阔穿戴整齐从外面大步进来,先恭恭敬敬行了个叩拜大礼,微臣叩见皇上。 他浑身的肌肉都结结实实的绷在身上,看上去很强壮,如此就衬托的一旁的少年太弱小了。 沈欢同他并排走在一起,几乎可以被忽略过去,细微的声音也完全被盖了下去,将军府长子沈欢,叩见皇上。 李琛看着他二人,眼中平静无波:起来。 阶下二人一并道:多谢皇上。 二人起身,陈阔略微低着头不语,沈欢佝着脖颈又行了一礼,将军府承蒙皇上不弃,后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皇上天恩深厚,将军府可以破例承袭爵位,沈欢特来拜谢。 言毕,再次恭恭敬敬叩首一拜。 其实他敢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非常不像以往的他了。 以往的他懦弱、胆小,什么事情都缩在别人身后,更别提能站出来对着当今至尊说这么一段话了。 李琛在上坐着,俯视他乌黑的发顶,还有趴伏在地上的双手。 良久,他不知想到些什么,终于吐出来两个字:免礼。 谢皇上。沈欢起身,无声息的站在一旁。 陈阔往中间一步,抬起双手一交,立刻将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皇上,他对着坐在龙头椅上的人深深一拜,语气中多了许多感慨,一别多年,您已经是皇上了。 李琛: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仍旧是兵长啊。 提了点,陈阔说:现在是总兵了。 李琛嗤笑一声,陈阔直起身,肩膀一松,语气也松懈下来,当年微臣住在宫中多年,陪您一起读书练武,直到您立了东宫,才跟了林将军去西北历练,这一别,十余年了。 仗着太子伴读的身份,没少为非作歹吧?李琛问。 陈阔看着他,他也看着站在中央的人。 两人一起笑一声,眼中都是不怀好意的神情,俨然当初没少一起干坏事。 坐下说。 李琛道:赐座。 多谢皇上。他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就放松下去,仍旧肩背挺直,微微前倾。 陈阔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沈欢。 沈欢垂着头,轻轻的说:皇上,微臣不敢多打扰,先行告退。 李琛看着他,默许了。 沈欢捧手倒退数步,退到门边,外头小太监将门拉开,他转身走了出去。 陈阔看着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合上,眼中微微闪着光,不知再想些什么。 李琛问:林兼说你来迟了,忙什么去了? 陈阔一咧嘴,看着他笑了起来,解释说:路上碰见沈少爷,在西北有过几面之缘,就一道过来了。 李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没有追究底细,只说:有没有事,没有事就快走吧,别打扰朕批奏折。 皇上真是太忙了。陈阔同情的说。 李琛看着他。 陈阔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皇上,他祈求的说:能不能让我留在京中啊? 李琛一挑眉。 陈阔笔直站着,比当初强壮了不少,但是也黑了,许是没有穿轻甲的原因,脸部线条没有在西北时冷硬,整个人的气质也柔和了一些。 但是仍旧十分壮实,一看就特别能打。 怎么,西北有人欺负你吗?李琛问。 陈阔一听有戏,立刻一扯自己衣裳,露出后背上的无数新旧交错的刀疤伤口,有打仗时受的伤,有练兵时出的意外,还有受的军规处罚。 好多次,陈阔沉重的说:差点就死了,现在还能看到您,完全是命大。 西北情形不用他说也知道,一定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但是李琛看他伤口形状,没有丝毫同情的说:犯得错不少吧? 陈阔叹了口气,穿好衣裳,您不知道,我盼着您登基等了多久,终于盼到了。 你就知道一定会让你留在京中吗?李琛没什么感情的问。 陈阔凝重了些,诚恳的说:就算不为着之前情义,也请皇上考虑考虑微臣,我去的时间也有十年了,我爹眼看着也快不成了,弟弟身体又不好,眼瞅着太尉府要撑不下去了。 你是进宫来专门哭惨吗?李琛问。 不是,陈阔赶紧说,然后诚恳的说:我家的情况,是真的惨。 陈家算是前朝开国老臣,封了二品太尉,许建府邸。 算是外派西北的一批人里头家世好一些的,加上又有太子陪读的身份,此次留京几率很大。 但是陈阔仍旧不敢懈怠,怕留不下来。 他说完一通话,不是站着就是跪着,不敢托大多坐,态度也诚恳恭敬,除了表现的太想留下来,没有其他毛病。 李琛本就有意想留他,但是不好提前走漏风声,于是犹豫了一下,装作十分为难的说:你说的,我都会考虑一下。 多谢皇上!陈阔赶紧道。 李琛看着他,想起年少时光,生出一些感慨来,交代说:你最近老实些,不要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京中不比西北,不知道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被人参奏一本,就算朕想徇私留你,也不能不顾言官的脸面一意孤行。 陈阔这回真真切切笑了起来,跪在地上拜谢,是!微臣铭记在心! 御书房门外。 沈欢一出门撞上宋春景,他垂了半日的脸终于抬起来一回,看了一眼面前人。 他张了张嘴,然后说:宋太医。 宋春景听着这称呼没说什么,只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问:身体好些了吗? 沈欢:好多了,多谢宋太医挂怀。 他太客气了。 宋春景听了两句就明白他不打算继续学医了,沉默几许,然后道:好了就行。 沈欢朝他一点头,告辞。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宋春景望了一眼他背影,脸色更加萧条冷淡。 他转过头,沉默继续等在御书房门外。 值守太监听见里头声响没了,才对着等候在一旁的他一弯腰,宋太医稍站,奴才进去通报。 宋春景背着大药箱,有劳。 小太监轻轻推门进去,李琛有些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宋太医来请脉,在外等候多时了。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 李琛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语气也由不耐烦换成了斥责:下次他来即刻通报,不需在外头等待。 是!小太监赶紧应了出去请人:奴才记下了! 陈阔睁眼看着,心想太医?皇上对一个太医这么操心? 片刻后,宋春景推门进来,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在他身后将门轻轻合上。 他身着服帖合身的深色太医官服,领口扣到最上面,姣好面容下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一指节的长度而已。 脖子以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前。 他没有笑,因此面容看起来有些冷淡。 配合着剪裁得体的官服,一眼看去非常禁欲。 李琛坐在书桌后头,见他进来先露出一个笑来,操劳了一日的烦闷心情立刻得到了缓解。 门前轻轻抿着的唇一动:微臣给皇上 不必多礼,李琛打断他,心情很好的说:好久不见啊宋太医,我今日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陈阔站在一旁惊奇的看着刚刚还冷淡稳重的皇帝变了一张面孔,他一看来人 这不是去西北的那个太医吗? 宋太医?他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又见面了。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起是谁,连眉毛都没有动一根,只同他客气的一点头,算是回了招呼。 怎么跟他在西北唇枪舌战怼林将军的时候不太一样?陈阔心中想。 他刚要开口试探深浅,李琛却对着他道:你退下吧。 陈阔: 宋春景上前为李琛诊脉,然后恭敬的说:从脉象上看,没有头痛的迹象。 那是为什么呢?李琛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旁若无人的问他:难道是太过想念宋太医导致的吗? 宋春景: 陈阔: 陈阔实在听不下去,也不敢多听,赶紧告退。 李琛一心扑在宋春景身上,看也没看,只对他摆了摆手。 看着李琛的态度,陈阔立刻就明白了这太医为什么能使唤的动乌达。 别说乌达,恐怕连皇帝本人都能使唤的动。 他心说:原来关窍在此,还好当时我没招惹他。 陈阔脚步匆匆往宫外走,一出宫门,终于赶上了缓缓而去的沈欢。 他呼出一口气来,同他并排而行,问道:碰到你师父了? 已经不是我师父了。沈欢冷冷道。 你,陈阔一张嘴,犹豫片刻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真不学医了? 不学了。沈欢目视前方,脸颊不似之前圆润,但是也养回来不少,有一种少年特有的青涩成熟感。 学医能有什么出路。他嘲了一句,然后没什么感情的问:你能留在京中吗? 说实话,我不太想留,陈阔看着他,观察着他表情,说:西北多自由啊。 沈欢仍旧盯着前方,高高扬起的头正直向前,仍旧没什么表情,随你。 陈阔脚下一顿,沈欢半步未停,越过了他。 那背影瘦弱但是似乎又多了许多别的东西,同在西北时懦弱胆小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陈阔暗骂一声,疾行两步又追了上去,我既然跟你说了要留在京中帮你,就一定会留下的。 御书房,闫真从外头走进来,悄悄在在李琛耳边说了两句话。 然后猜测道:陈总兵别是跟沈欢有些什么勾结吧? 一个西北归来在本地又有实权的总兵,跟一个无实权的失沽少年,能有什么勾结? 里头所含意味不言而喻。 李琛却摇了摇头。 陈阔?他冷笑一声,嗤道:陈阔的心栓在鸟儿上,他可不是什么情种。 宋春景沉默给他手臂拆下纱布,又轻轻洗净,似乎是听见了,但是没什么反应。 李琛看了一眼闫真,闫真立刻住嘴不再继续说。 宋春景收拾完他的手臂,转而去收拾自己的药箱,李琛问道:刚刚在外头,撞见沈欢了? 宋春景沉默以对。 李琛:你放心,只要他好好待在将军府不生事,我就算给你个面子,也不会动他。 师徒缘分已尽,微臣不敢要皇上的面子。宋春景说,然后将收拾好的药箱一提,背在了肩上。 皇上手臂好了,往后不必包扎了,他交代说:只是暂时还提不了太重的东西,要慢慢恢复。 李琛抬起手臂看了一眼,上头愈合的刀疤交错狰狞深浅不一,有些可怖。 他毫不在意的盖上袖子,然后攥了攥拳,感慨了一声:终于自由了。 宋春景站起身,李琛对着他道:多谢宋太医悉心照料。 宋春景说:应该的。 李琛看着他表情,往前凑了凑,问:我该怎么谢谢你? 职责所在,不用谢。宋春景答。 李琛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长长哎一声,问一句答一句,宋太医不爱搭理我,可怎么办呢? 闫真笑着说:西域进贡了一批宝马,个个儿健硕俊美,跑起来又稳当,已经关在骑射场了,皇上和宋太医去看看吗? 咱们去看看热闹吗?李琛看着宋春景说,刚要伸手,宋春景说:微臣太医院还有事务在身,就不陪皇上去看热闹了。 李琛剑眉一挑,想了想,然后说:好吧。 宋春景说:那微臣告退。 李琛痛快的说:去送送宋太医。 闫真:是。 李琛又说:然后去太医院跟院判说,朕要去骑射场,派个太医过来随侍。 宋春景: 第115章 骑射场处在北边一片开阔场地,各类兵器齐全,安保措施严格。 即便如此,随侍人员经过精简,仍旧是好大一群人。 李琛除了将闫真带了进去,把其余随候人员尽数扔在场外,门一关,清净了不少。 他二人顺着马场的草地围道,慢慢散着步。 闫真牵过来两匹马,见他们没有立刻要骑的意思,便远远缀在身后。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01) 李琛伸手拽着拽宋春景的衣裳,只觉虽然缎面滑不留手,但是比之肌肤,不知道差多少倍。 宋春景看他一眼,然后伸出手。 李琛心满意足的牵住那手,望着天边奇形怪状的云彩,说道:明年春天南巡,咱们一起去,春日南方的云彩不像北方,里头必然装着一场雨。 宋春景笑着点了点头。 李琛又想起洛阳那夜的月下小院中的宋春景来,那场景印刻在心底,已成了最深处的记忆。 洛阳那夜,牡丹花团锦簇,什么跳舞的女子,什么鼻子什么眼都没看到,我只顾着看你了。李琛说。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宋春景说。 李琛:不可惜。 宋春景目视前方,眼中盛着露水一般,不停闪过清晨的柔光。 李琛看了他一眼,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宋春景一顿,随即面色就自然放松下来,他轻轻说:你是皇帝,就如洛阳那夜,什么都不必说,自有人争相给你送上珠宝美女,我明白,也不大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 李琛念着他话中一句,低低道:你倒大方。 气温在缓慢回升,缓慢散步已经有些燥热,于是李琛接过马,率先上去。 这马果然是西域特供,双眼炯炯有神,浑身毛发漆黑发亮,一身的腱子肉喷薄欲出,马鼻嗤嗤喷着气。 李琛朝着宋春景一伸手,宋春景拉住他,借力翻身上马。 高头大马万中挑一,视线登时开阔起来。 李琛环着前人腰身,催马慢慢往前走,前行带起些风,吹在脸上格外惬意。 片刻后,他看了一眼眺望远方的前人,沉沉的说:就算你不放在心上,我还是想解释清楚。 宋春景视线一凝,微微侧过耳朵。 南行凶多吉少,全靠着你才保住性命,你既是我的恩人,又是我意中人。 李琛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但是我却不能置江山万民不顾,既想要皇位,又想要你。 宋春景静静听着,李琛舒出一口气,皇位好说,从善如流即可,你却不同,我总是担心做了什么事,引你生气。 宋春景眼中一晃,眨眼掠过莫名神色。 李琛仔细观察着他细微变换的表情,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低低道:怕你觉得我不好,又反悔了。 下一刻,宋春景反手,握在腰间那宽厚手掌上。 不会。 他说:既然已经决定,就不会后悔。 李琛双目微睁,盯着他光滑侧脸还有垂在耳侧不时抚过耳朵的细发。 宋春景停顿一下,然后垂下头挑起一丁点唇角:我心中一直都知道你不同于凡夫俗子,你是皇帝,有天下要顾及,有大局要衡量,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李琛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唇角扬起的弧度。 宋春景轻轻拍了拍他横在腰间的手,李琛略松了些力气,他才继续说:从和你在一起的那天起,我都已经想通了,太后催你三宫六院也好,朝臣要你子孙满堂也罢,我都接受。 他微微低着头,露出修长一段脖颈,叫日光照着笼罩上一层带着透明质感的光,看上去有种冷淡的温柔。 镀光的唇一动,他笑容略明显了些:若是你觉得对不住我,就将这帐记在心里,对我好一些就成了。 李琛一时无言,听在心里只觉得既酸又暖,仿佛整颗心都被掏空了。 他控马前行,坐在宋春景身后半揽着他,前胸紧紧贴着他挺直的背。 我早该同你说,李琛倾身上前,趴在他肩侧,轻道:三宫六院或许会有,但是都抵不上你一根手指,自从有了你,我再没有碰过别人。 宋春景眼梢略微一斜,抿唇一笑,李琛咬了咬牙,忍不住说:你不信? 信。宋春景立刻说。 李琛大手伸到他衣摆底下隔着裤子摸了摸他大腿,宋春景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出声阻拦。 李琛摸了几把过了过瘾,届时后妃入宫,你不准生气,我会安排好一切。 宋春景沉默数息,好。 李琛盯着他眼中神色,说:顶多是多养几口人的事情,就能让朝臣闭上嘴,耳边清净不少。 我知道。宋春景说着,然后又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宋春景说。 李琛:你不信我,对不对?你还在哄我。 宋春景收了笑,长长的眼睫压在薄薄的眼皮儿上,挡住了一大半的视线。 他低头看着马顶头的乌黑鬃,扯了扯嘴角,皇上应该以延绵子嗣为己任,子孙旺盛,才能国繁昌盛。 黑马行至兵器库,路过凉棚,李琛一扯缰绳。 马蹄站下不再前行,垂下长长的脖颈拣地上的草籽吃。 凉棚之下的大片浓重,空气有些潮,吹来的风带着凉意,清爽怡人。 李琛看着他低垂眉眼模样,还有秀挺鼻梁投射在脸上的阴影。好一会儿,也跟着无声笑了一下,沉沉的声音响起:李氏子孙不止我一个,王府里随手一抓就能抓满一把,现在荔王已死,若是好好教导,哪个都不错。 这倒出乎意料,宋春景骤然抬首看他。 眼中惊疑而不敢置信。 李琛看着这百年难见的表情,心里偷偷笑了笑,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的绷着,看什么?我既然说了就会做到,不像某些人,嘴里鬼话连篇,跟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一套话。 宋春景仍旧盯着他,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李琛等了一会儿,享受完了那吃惊的目光,然后才挑着眉看他一眼,宋太医不夸夸我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唇瓣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暖橘色的釉,李琛赶在他开口之前说:还是别夸了,直接给点奖励吧。 言毕,他凑上前,轻轻吻在了那暖色的唇上。 八月十五,天选之日,准备了足有一个半月的登基大典终于到了。 子时一到,外头礼炮准备完毕,发出震耳欲聋的第一声响。 无数等待的人们打开门窗,抬头望向璀璨上空,吵着看烟花的孩童从睡梦中惊醒,跑上街头,不计其数的人一同欢呼,轰隆炮响夹着欢呼声,鼎沸闹个不停。 丑时,礼部诸位官员到位,赵毅彩身着唱报授玺礼服,守在了勤政殿门前。 他上前客气的问:闫总管,皇上呢? 闫真朝他弯了弯腰,回:刚刚歇下。 已经丑时了,怎么现在才歇? 闫真:昨日批折子晚了,胃疼又吃了点夜宵,才好了一些,忙活清净,就到了这会儿了。 皇上怎么会突然胃疼?赵毅彩问,随后他想起来皇帝三天两头召见太医,身体不太好的传闻来,有意打听:皇上到底是什么病呀? 应该是相思病,闫真心里道。 他沉重叹口气:早年南下叫寒气侵体,落下不少病根,一时说不上来是哪里更严重,也说不准哪会儿就犯了病。 噢赵毅彩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再多歇一会儿吧。他说。 漆黑夜空叫烟火照耀的清晰如白昼,春椒殿如半山巨物一般坐落在眼前,暗明交接时轰然一亮,便显露出庞然全貌来。 宫殿的转角燕尾榫结构交错,结实平滑,隐隐显现交错的木纹。 里头,躺在床上的李琛闭着眼养神,耳边不停响起烟花声,若是寻到间隙,则能听到一丝轻微呼吸声,蜉蝣攀水一般,十分清浅。 就着亮光,他睁开眼看向枕边人。 宋春景轻轻阖着眼,整个人放松的平躺着,唇线和侧脸也不似平常的生动,乃是一副柔和放松的皮相。 睡着了。 这也能睡得着,李琛听着外头不停的声响,心底由衷的佩服。 也许是太累了。 他回想刚刚的宋春景,发现他只要喝点酒,醉了的眼神中就全是对自己的欲望,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喝醉的宋春景动作更加放的开,叫声也更加缭乱,跟平时的样子全然不同。 李琛喉结一动,忍不住吞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液。 片刻后,他坐起身,拿起床头小桌上晾着的清茶喝了。 闫真在外头听见动静,立刻隔着门问道:皇上,该起来了,最迟寅时就得动身去天坛上香祈福了。 李琛闭了闭眼,下意识看向宋春景。 宋春景皱了一下眉头,脸色难看至极的睁开了眼睛。 天雷一般的烟花吵不醒他,却被闫真一句话叫醒了。 几时了?他问。 嗓音沙哑的像是塞了一把粗砺的石沙。 外头闫真继续请示:皇上? 宋春景挣扎坐起来,李琛上前扶他一把,只好说:快寅时了。 宋春景怔忪一会儿,在心底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睡了,皇上开始准备吧。 李琛看他清醒了,低低叫了闫真一声。 闫真竖着耳朵候在门边,只等这一声,一听见立刻就吩咐人将早已准备的好礼服配饰等一并带进内室去。 李琛伸展四肢站住,由众人依次穿衣佩戴齐整,宋春景则靠在床头看。 看他身披五爪龙纹袍,看他披上金绣端罩,乌金丝绸攒苏绣的宽绶束在腰上,垂下长长的坠着穗子和紫玉珠件的压摆宫绦。 龙袍为他量身而定,肩背腰无一处不妥帖,恰到好处的包裹住充满力量的肌肉,拉平富有攻击性的线条。 胸前五爪金龙盘踞云端怒目而视,为如山一般结实的帝王添上了足量威严,周身气势更加盛气骇人。 宋春景看了一会儿,转开眼盯着床顶红穗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李琛穿戴完毕,凑到他跟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拉回他视线和思绪,你在寝宫等我,等祭祀完毕,会有人来接你,去天坛观礼。 宋春景酒醒了一半,只要一想事情就头晕目眩,因此先应了,好。 李琛伸手蹭了一把他侧脸,只觉手指挨到了光滑的缎面,柔顺细腻,滑不留手。 他又蹭了一把,手指才不甘愿的离开。 宋春景伸手一把拉住他手,李琛看着他一挑眉。 等等。宋春景说。 他掀开随意搭在腿上的锦被,起身下来床,然后伏下身,行了个跪拜大礼: 微臣祝皇上,身体康健,国泰民安。 清亮的声音被闷在地上,但是仍旧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李琛耳中,他不由笑了,起来。 他将宋春景拉起,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松垮的里衣,二人面对面,他笑着说:你也要身体康健,然后陪着我一同看国泰民安。 宋春景抿着唇,双眼盯着他,眼中透过阳光如万花筒一般闪烁灿烂,十分缭乱。 他目不转睛上前一步,李琛站在原地未动,二人离的更近了些。 好。宋春景上前抱了抱他。 吉时越来越近,若是再不动身恐怕会耽误了,闫真不得已上前低声提醒:皇上,百官已经到位,该动身了。 李琛点了一下头,对着宋春景说:你再歇会儿。 宋春景看着他笑了笑,眼睛更加狭长清亮:好。 李琛随着赵毅彩出发去天坛,一路乘坐轿撵,经过宫人无一不行三跪九叩大礼,虔诚恭敬的跪拜这位新的君主。 李琛高高坐在华丽轿撵上,垂下的蚕纱叠蜀锦龙纹丝绦轻轻随风飘荡,偶尔露出一点其中人浓重削斜的剑眉来。 赵毅彩跟在下头一路疾行,嘴里提醒着:待会儿到了正殿,轿撵不停,百官随后而行出发去天坛,到了天坛后皇上需双手持香登上天坛,然后念祝祷表彰词,最后再将香插到方鼎之中。 他说完着急的确认:祝祷词皇上还记得吗? 李琛没多说,沉沉的嗯一声。 赵毅彩松了口气,然后说:下了天坛接受百官朝拜,皇上只需说众卿平身,然后回驾返回宫中,到太和殿再次接受朝拜。 李琛问道:皇后是不是该出来了? 见他还记得流程,赵毅彩心中宽慰,掠过种种细节不提,只道:对,皇后从凤鸾中出来,同您一起站在太和殿前接受封后典礼,然后一起走下龙纹台阶,站在台上受百官礼。 嗯。李琛又是低低应了一声。 他坐在轿撵中,看着外头繁华景色,听着礼炮连鸣,心中想着春椒殿里的人。 手微微一展,将掌心的潮湿摊开来,他揣摩了一下,面和骤然一缓和,轻轻呼出一口气。 终于露出一个笑来。 春椒殿中,宋春景头痛欲裂的发了一会儿呆,自己找了点药吃了下去,总算好了点。 他睡不着,因此起身站在窗前,透过半扇窗户看着远处的烟花。 卯时,天边骤然大亮,礼炮声音越发震耳欲聋。 宋春景望着远处天坛方向,不自觉一笑,心想:该是在天坛祈福祝香了。 一刻钟,礼炮声音渐歇,晨光彻底笼罩烟花,将璀璨吞噬,只闻其响声。 宋春景心里估算着该回銮去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了,才伸了个懒腰,去寻自己的衣裳。 昨日穿的一身官服一团糟糕弭乱,已经拿去清洗了,好在今天穿内务府送到的朝贺礼服,不必穿寻常官服。 礼服早已备好叠放在衣架上,宋春景拿起来看了几眼,觉得有些奇怪。 说简单不简单,说隆重也不算隆重, 非要说,有点像繁华礼服的中衫。 然而皇帝登基不是多常见的事情,朝拜礼服或许一辈子就只穿这么一回,宋春景没多想,粗粗打量几眼就穿上了。 内室本就做了良好的隔光,又隔着一层昏暗窗纸,这个时间也熄灭了灯光,因此宋春景没有看到衣衫身后大片的凤凰暗纹。 闫真捧着盖着吉盖的紫檀镶金镂画托盘,在门外敲了敲门。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02) 宋春景拉开门,闫真立刻着急的说:晚了!宋大人快随奴才上轿,皇上此刻已经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了! 按照时间来算并没有晚,但是毕竟都是按照行程进行,上一步快一些,这一步就提前一些,也不是掐算的十分精准,毕竟皇帝也是头一回登基。 宋春景一见他着急,自己也跟着疾行几步,可是祭祀出了什么差错吗? 没有没有,闫真同他说着,解释道:皇上不知怎么的,祝祷词丢下了一段,好在百官在下听不太清,但是时间上缩短了不少。 宋春景轻轻啊?了一声。 赵大人说不妨事,闫真赶紧说:不算什么的大差错。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叫风一吹觉得有些凉意,才发现自己手中竟然捏着一把薄汗。 闫真朝他往轿撵上一迎,您请。 宋春景打量一眼轿撵,觉得有些华丽的不同寻常,八角攒着明珠,四面垂着无数精致宫绦,锦缎纹绣飘带层层叠叠的挡住了里头的情景。 宋春景脚下一顿,闫真焦急万分的催促:大礼已经要开始了,顾不得许多了。 许是圣驾回銮,就着方便将銮驾直接抬了过来,他转头一看闫真的焦急神色,也顾不得许多,头一低坐了进去。 外头,闫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焦急也消失无踪,声音底气十足的吩咐:太和殿。 銮驾抬起,四面锦绣纹帐轻轻一晃,露出坐在里头整理衣领的宋春景来。 他将衣裳整理服帖,静静坐在銮轿中,想着太和殿中接受朝拜的帝王,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来。 太和殿。 龙鼓、号角、虎钟等数百乐器齐响,震的人耳根发麻。 吾皇万岁 百官行完三跪九叩大礼,嘹亮声音仍旧回荡不停。 赵毅彩身着礼服,带着金边高冠毡帽,站在离皇帝最近的阶下位置上,高声道:今,宋氏仪天下,望尔内驭后宫,外辅朕躬,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百官勤谨而站,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尊听。 太和殿旁,凤鸾停在一旁,但是贺词未完,无一人妄动敢看。 臣等,恭请皇后受封 赵毅彩悠远响亮的声音传来:百官,跪 百官叩首,齐呼:臣等,恭请皇后 宋春景听着外头震天呼声,隔着幔帐一望太和殿正中的人。 李琛正望过来,侧脸刀劈斧削般的线条深刻而明显,眼中如宿深渊,沉默坚毅的看着他。 宋春景心下一个咯噔。 闫真掀开托盘上的红布,提起上面折叠整齐的外衫一抖。金光耀眼,缎面丝光波闪,精致繁华的绣纹自后背攀扶到衣摆之下,迎着风骤然展开双翅。 凤衔明珠,几欲望天起飞。 闫真小心捧在臂弯,弯着腰,隔着幔帐问:宋大人,小人冒犯了。言毕捧着皇后礼服进了銮驾之中。 宋春景皱眉看着他,眼神虽还镇定却已经染上一半疑惑。 闫真趁着他未反应过来,严肃恭敬的跪在地上,将衣裳往他肩上一披,伸手去系那领口绸带。 宋春景一顿,身体下意识往后一躲,伸手一挡。 轿撵宽敞,装下两三个人都不算问题,闫真跪在地上也不显空间局促,宋大人,皇上等着您呢。 宋春景略偏头,视线扫了一眼自己肩上披着的华服,还有身后繁复精致的花纹。 他觉得药劲儿似乎过了,又开始有些头晕的醉酒感,但是脑海中又无比清醒正在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高大壮阔的太和殿前面,李琛伫立在台阶之上,直直望着这边。 群臣久等不到,再次高声呼:臣等,跪迎皇后 宋春景心跳声越来越响,觉得头更加疼了。 他面上说不出的什么表情来,闫真越等越焦急,头一回在他眼中看出来了一些惶然无措。 外头礼乐和鸣,司监唱报声此起彼伏。 闫真着急的扭头撩起幔帐看了一眼李琛的方向。 李琛抿紧唇,立刻对着赵毅彩道:皇后身体不大好,朕去可否去扶一下? 皇后身体不好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赵毅彩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反倒觉得帝后伉俪情深,乃是一段天赐良缘。 当然可以。他提着苍老的声音赶紧说。 凤鸾已经停在太和殿一旁,李琛直直走了过来。 宋春景透过宫绦纱帐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 锦帐一撩,李琛低头进来,看着他身披特制的礼服,皱眉坐在銮驾中一动不动的模样。 闫真无声息退下去。 怎么不同我商量?宋春景问道。 李琛蹲下身仔细盯着他眉眼,然后低头提了提嘴角,春暖融冰般的一个笑浮现在脸上,使整张脸的线条都跟着柔和了。 这是惊喜。他道。 宋春景看着他,李琛无视他的阻挡,伸出手给他系着衣服上的带子,也是我的心意。 他系完衣带,又小心给他抚平华服的每一处褶皱,然后伸手按在他眉心,轻轻揉了揉。 皇后呢?宋春景问。 没有皇后,从始至终,就只有你。 李琛道:铺垫了多年,如今终于派上用场,希望能博你的欢心。 宋春景敛下眉目。 其实他心中有过猜想,从之前太子曾经含糊其辞说的一句没有皇后开始,再有整个东宫都没有几人见过所谓的太子妃。 这种不同寻常叫他难以克制的期待过,但是怕期待落空,所以从来不主动提及。 还有,他私以为最多皇后同贵妃一样,只是不受宠罢了,却没想到,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当年太子推拒高官之女,执意要求娶没有来路的江南孤女为太子妃,都是一场戏。 一场为了今天而提前唱出前奏的戏。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才揭开真正的帷幕。 春景儿,李琛半跪在身前,态度虔诚,信我,疼我,不要离开我。 他仰头望着心中所爱,语气沉沉的说:陪我一起看天下太平,看朝升夕落,看盛世繁华。 这个站在权利顶峰的男人,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些许颤音,中带着些许祈求好吗? 宋春景张了张嘴,但是嗓子似乎被堵住了,一时无法发声。 李琛掌心有些泌汗,紧张的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凡是好的,你要的,你不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沉声道: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到老,到死,死后葬入皇陵,你也是我的皇后。 宋春景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咚、咚咚 这一方天地阻隔了些嘈杂声,最后被无限放大的是传到耳边的心跳声。 咚咚 李琛笑了笑,帝王杀伐果决面容上添了如初恋少年般纯净而腼腆的笑容。 他说:我心跳好快。 宋春景放松下来,舒展着眉目静静看着他。 李琛只觉手一紧,被他反握住了。 宋春景拉着他手放在自己胸膛处,我也是。 好,他静静笑了,然后郑重而坦然的道:说定了。 群臣等候多时,皇帝终于携手皇后出了銮驾,声乐、礼炮、人声,顿时鼎沸。 臣等,拜见皇上、皇后 愿帝后百年好合 福绥安康 李琛携着宋春景行至玉案之前。 司礼监低着头,恭谨呈上玉册金宝,李琛稍微用力捏了捏宋春景的手,然后提醒般看了他一眼,宋春景停顿一下,伸出双手接过册宝。 文武百官抬首注视,都想瞻仰一下这位病体缠绵的皇后真容。 但是离的太远了,只能看到身量比一般女子高许多,身姿体态倒是落落得体,气质也端方文雅。 离得最近的就属赵毅彩,然而他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看了一眼,只觉皇后礼服有些不同以往,看上去同旁边皇帝的礼服制式差不太多。 但是刚刚已经耽误了一会儿,还要抓紧时间进行下一步骤,于是赵毅彩赶紧念道: 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为皇后。事同政君,宜令所司,其佐宗庙维馨之祀。 宋春景手捧金册,静静站在台上听着。 李琛拽了拽他的衣角,宋春景看过去,正看到他对着自己眨眨眼,用口型问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宋春景看了一眼他,高高在上的帝王收敛起锋芒和威压,竭力温柔的看着他。散发出来的气势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使人不自觉眉目展平,周身放松下来。 李琛见他不答,伸手拽了拽他腰间的衣带。 宋春景没忍住,眼睫一颤,轻轻笑了一下。 正文完 第116章 番外一. 大典过后,晚间设宴群臣。 时值中秋,百菊盛开,御花园中开满了各色菊花,争相斗艳。 露天的宴会便落在了御花园,一是宽敞,二也有些看头。 宋春景换回寻常官服,坐在太医院群人之中。 他前一日的醉酒感觉还没有退去,现在看到酒杯有些怵,无论谁过来敬酒都只是略沾沾唇。 刘子贤坐在他一旁,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凑上前捂在他耳朵旁边说:宋太医今日好拘谨,酒都不曾喝完一杯啊! 乐声大,于是他也提高了一些音量,今日是皇上登基的好日子!你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啊! 宋春景真的没有不高兴。 刘子贤有些喝多了,声音奇大,引得周边几位大臣望了过来。 宋春景一把拉住他,手上用了些力气,盯着他压低声音道:刘太医说这话不想活了,今天这个日子,谁敢说不高兴啊。 刘子贤叫他掐的一机灵,酒醒了。 他匆忙对着四周陪了一个尴尬的笑,今日合该天地同庆,举杯同欢,下官有些喝多了诸位继续,诸位继续。 宋春景松开手,端端正正坐了回去。 刘子贤老实了一会儿,又凑了过去,今日百官都在太和殿,怎么没见到你人? 下官也没见到刘太医。宋春景说。 怎么会?!刘子贤惊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就在西南角那里,太医院的人都在那处! 宋春景面色不变,稳稳道:昨夜当值,皇上头痛召下官去医治,待从春椒殿出来百官已经就位,下官就近跪在东北角处了。 刘子贤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宋春景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刘子贤又神神秘秘的问:那你离太和殿前陈设的玉案比较近,看清楚那个皇后娘娘了吗? 宋春景端起酒杯来同他一碰,我敬刘太医。 刘子贤本来不想喝了,但是看他已经一抬杯底喝完了,于是也跟着喝了。 这酒虽浓厚香醇,但是喝多了仍旧一股子辛辣味道。 刘子贤赶紧吃了两口菜,宋春景问道:你看清了吗? 刘子贤搁下筷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 宋春景松了一口气。 刘子贤上下打量着他,又说:不知为何,我虚虚一看,总觉得那身量同你很接近。 宋春景: 众多人在场,指不定谁就听见了这话,若是回去再一传 他环视一眼四周,发觉许灼正看着他们,见他看过来还对着他笑了一下,并朝他举了举杯。 然后不等宋春景反应,他就扬手喝了那满满一盏,然后移开了视线。 那笑中说不出有什么情绪,像是一种我知道你的秘密,但是只要你不招惹,我就不会说出去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宋春景看他自斟自酌还不时笑一下,整个人都同热闹的宴会有些格格不入。 刘子贤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不出意外看到了许灼。 他朝天翻个白眼,手肘碰了碰宋春景:别理他,整天耷拉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钱一样。 他说话间一顿,似乎有些不解的重新打量了一眼许灼,然后认真回想了一下,慢慢的说:不对,皇后那身形感觉更像许灼啊。 宋春景: 宋春景不欲多说,看了一眼远处坐在正中央的李琛。 离他近的,都是六部大尚书还有重机大臣,池明娇身着贵妃礼服端坐在一旁,表情沉稳端方,像个不会说话的花瓶。 本该帝后一同出席,但是众所周知皇后身体不好,能坚持着参加完登基典礼已经实属不易,典礼一结束,就不见了人影。 据说累坏了,回寝宫歇息去了。 皇后不在,自然就该一人之下的贵妃作陪了。 群臣谁也不敢提皇后这茬,怕惹得皇上牵挂,甚至都默契十足的连后宫这俩字都不提一下。 李琛喝完一杯酒,似乎有感,抬头望向这边,宋春景立刻移开眼。 刘子贤没发现不对劲儿,仍旧同他聊着天。 我那个徒弟,真是太笨了,他一伸手,揽住了宋春景的肩膀,凑到他耳朵边说:不如思行聪明,我时常教的怀疑人生。 他大着舌头问道:听说思行不住你家啊,为什么啊? 宋春景扒拉开他,又坐正了:我自从随侍皇上,晚上经常不能出宫,思行独自在家,没人看顾着,恐怕不行。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03)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看着就是何厚琮舍不得儿子吃苦。刘子贤道。 宋春景笑笑,不再多说。 他话一如既往的少,然而刘子贤还是想跟他说话,他刚往那边挪了挪坐垫,面前出现一片阴影。 是皇帝身边那个被誉为忠义表率的总管,悄无声息的站在宋春景桌旁。 身影被灯光一打,正好投射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宋大人,皇上许是多喝了几杯,现下说有些头疼,请您过去一趟。闫真微微弯着腰,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恭敬道。 宋春景从善如流站起身,刘子贤下意识伸手要拉他 被一盘赶过来的院判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倒吸着凉气缩回了袖子中。 宋春景朝着院判父子客气一点头,然后随着闫真走了。 院判这才呵斥刘子贤:若是耽误了皇上病情,你可担得起吗? 刘子贤嘟囔道:说几句话而已,还能耽误什么事情吗? 一旁几位新来的太医连忙圆场:院判您也太小心了些,刘太医不过想同宋太医说说话儿而已,不妨事的 是啊,另一人道:皇上也不知道,左右得罪不到皇上身上,不用太担心。 不不不,院判摆着手,对他们隐秘道:不能这么看,你要看的长远些。 新太医们凑近了些,将他团团围住,疑惑的看着他。 得罪皇上是一回事,若是得罪了宋春景院判压低声音道:早年间,淑太嫔得罪他,是不是死了?还一尸两命。 是听说过,新人们都点了点头。 院判:荔王滥用私刑,在他手上留了疤,现在荔王人呢? 他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是不是也死了?估计现在棺材都发霉了。 这也听说过,新人们复点了点头。 院判又道:许灼去往几次东宫,拣了两回他的差事,现在如何? 现在整日缩在太医院,达官贵人们很少用他,人也变得阴翳冷漠,不大得志。 新人们深吸了一口气,回想起宋太医院的和煦温柔的笑容,只觉得全都充满了神秘感,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刘子贤听着院判提点完了新人们,又去看宋春景的背影,然后移开视线认真看了看坐在正中首席的皇帝。 李琛稳若泰山坐在首位,量身定做的精致华贵的龙袍穿在身上,被强健的体魄撑起平缓的弧度,胸前五爪巨龙从祥云中盘旋而出,双目怒视的文武百官。 隔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刘子贤心想:看起来强壮的很,他内里到底得了什么隐疾? 正想着,宋春景走到那里,面沉如水的帝王骤然转头,脸上表情立刻放松了,甚至还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来。 皇帝伸手一拉宋春景,开口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宋春景也回了他一句,面上还带着微笑,缓缓坐在了一旁。 刘子贤又想:皇帝对太医态度也太好了,甚至已经可以称得上亲昵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旁边哆一声酒杯磕在桌上的脆响,拉回了他的思绪。 许灼见他诧异看过来,同样露出一个嘲讽般的冷笑。 刘子贤气的立刻要起身,但是他艰难克制住了,对着许灼冷冷嘲道:看不过就戳瞎自己的眼睛不要看,嫉妒有什么用,有本事自己也去当皇上的随侍太医啊! 许灼对上刘子贤真是秀才遇上兵。 他哽了一下,怒目而视。 刘子贤毫不退让瞪着他。 片刻后,许灼再次冷笑一声,移开了视线。 见他退让,刘子贤轻蔑笑一声,继续观察宋春景。 宋春景落座后却没有立刻请脉,而是端起一杯酒来,朝着李琛一举,恭敬的说道:微臣敬皇上。 李琛看了一眼自己手掌大的酒盏,又扫了一眼他端着的精致小酒杯,没多说,同他一口干了。 皇上好酒量。宋春景说。 李琛看着他,朕这么大一碗都喝了,你这一小杯,还只沾沾唇吗?未免太敷衍了。 宋春景抬眼看着他,没有废话,端起酒杯来干了。 李琛亲自给他继续斟满,问道:跟刘子贤勾肩搭背的说什么悄悄话呢? 宋春景: 李琛用下巴点了点那几欲溢出来的酒杯,朕都看到了,别想什么骗人的鬼话。 宋春景端起那杯酒来:微臣再敬皇上。 闫真给换了一壶新酒,然后将桌上空杯俱都添满。 看来是不想说。李琛道。 宋春景自顾敬自己的:一杯敬天下,二杯敬家国,为表诚意,微臣干了,皇上自便。 言毕一抬手,仰头喝了那杯酒。 李琛看着他扬起头时露出的修长脖颈,还有酒液下滑路过喉咙,不甚明显的喉结上下一滚,格外性感撩人。 简直滚到人心坎里去了。 他不自觉跟着空咽了一口,然后端起杯来,跟着一口灌了下去。 宋春景又恭维了一句:皇上豪爽。 李琛瞥着他,夜色中的面容愈发沉稳,蓦的,唇角一提,露出来一个笑:还喝吗? 他端起自己的大酒盏,搁在宋春景前面,用这个。 宋春景一看就觉得不好,立刻推拒:微臣不敢僭越。 不妨事。 宋春景:那皇上用什么呢,微臣还是用自己的杯子吧。 他伸手去拿,李琛却先一步扣在了手底下,然后取过一只碗来,不欺负你,我用这个,你喝一杯,我干一碗。 他点了点那敞口大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宋春景勉强一笑,然后说:微臣自知不敌,就不班门弄斧了,既然皇上无恙,那微臣还是 说着,他站起身要告退。 李琛哪能让他走,瞥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闫真,闫真立刻对着宋春景一伸手,宋大人慢点 两杯急酒下肚,宋春景头晕目眩的由他扶着走。 下了台阶,闫真扶着他一转身,向后头走去。 李琛略坐了一会儿,说道:朕有些头晕不适,先回寝宫,诸位爱卿继续。 群臣起身,一同捧手:恭送皇上 第117章 百官继续吃饭,没了李琛在场,就像没了束缚的牢笼枷锁,彻底将关在内心中的野兽都放了出来,一时间饮酒的饮酒,交谈的交谈,欢声笑语响彻整个御花园。 席列不高不低的中间位置,沈欢吃了几口精致小菜,然后看着搭起的柱台上舞妓甩动水袖盈盈起跳。 他本代表将军府而来,又是明定的袭爵人,桌位很靠前,但是他为表谦虚,将位置主动挪后了一些,这样一来,巧同西北的将士们坐的很近。 西北这块有些不太合群,因为一年到头回不来几趟,既不常见,也就没什么人刻意要同他们搞好关系。 除了他们自己人与自己人偶然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热闹。 比之别处喧哗,算是非常清净。 沈欢发了一晚上的呆,再次看向高台之上,正看到宋春景醉醺醺的被扶了下去。 直到片刻后,李琛也借口不适提前离场。 群臣恭送,沈欢也不例外的站起身。 皇帝走后御花园成了一口敞口大锅,里头鼎沸的人声咕噜冒泡,吵的人头疼不已。 沈欢听了一会儿,然后低头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孤寂和伤感,仿佛周遭的热闹和喜悦完全近不得他的身。 陈阔坐在不远处看着他。 片刻后,沈欢收拾好了些情绪,收回拉长缥缈的视线,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喝了点酒。 这酒将军府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喝不得,将军府承袭爵位的接班人却喝得。 陈阔看了一会儿,同他邻桌换了座位,提着一壶酒坐到他旁边,轻声问道:你是,还想继续学医吗? 不想。沈欢一见他,最后一点自在也消失殆尽,冷冷说道。 陈阔笑了一声,要去给他倒酒,那你一直看着宋太医做什么? 沈欢抓的自己酒杯往后一撤,无声拒绝了。 他冷漠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端着自己仅剩的半杯酒,径自走了。 陈阔自讨个没趣,眯起眼看着他瘦弱前行的背影,忍不住舔了舔后牙。 沈欢一路走到太医院院判的桌前,对着他捧手一拜,院判。 唷,院判根本不敢当他的一拜,立刻站起身,这不是 沈欢:之前在太医院的时候多亏您照顾,今日特地来拜谢。 客气客气,院判一张脸笑着,引他坐下,将军府最近事情可多吗?还忙的过来吗? 沈欢知道他只随口一问,并没有多关心,于是也随意笑了一下,都还好,也多亏了诸位叔伯的帮衬。 说着,他看了一眼西北将士所在的位置。 院判眼中一转,心中了然,嘴里更加客气了,嗨呀,再有几年就封爵,真是青年才俊啊 您客气。沈欢恭敬的朝他一点头,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对面是刑部的桌席,高升至刑部尚书的何厚琮坐在首位,春光满面的接受大理寺、刑部等众人的祝贺。 他旁边坐着一个少年,黑发浅唇,披在身上遮挡露水的斗篷精致富贵,正睁着一双圆目往这边看。 是何思行。 二人视线一对,沈欢端起自己带过来的酒,朝着他摇摇一举。 何思行眼中无措更甚,下意识往后一躲,缩在了何厚琮投射下的阴影里。 沈欢嘴角向上挑着,笑意却根本没达眼底。 他冷淡注视着,然后端着酒杯,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何思行脑中一时灌满了许多画面,爹、师父、院判、将军等等,画面闪现的太快,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 最后定格在出现在眼前的沈欢身上。 何大人,沈欢站在他桌前,双手举杯,态度恭敬客气的说:将军府一案多谢您。 职责所在,也是皇上重视,下官不敢居功,何厚琮嘴里客气说着,啊呀了一声,拍了拍一旁的何思行,你同思行即是同学又是朋友,为着这层关系,我也应当尽心。 沈欢垂眼看向何思行,思行张着嘴,用力仰着头,望着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沈欢。 他比之前高了,瘦了,脸颊不似之前那有着隐隐约约的婴儿肥,娇憨的感觉已经完全不见了。 是,思行同我是好朋友。沈欢说,他眼中缓缓流淌着数种情绪,唯独没有欣喜高兴。 半晌,思行猛的咳嗽两声,急促呼吸几次,才能发出声音:你、你,你回来了。 是。沈欢说了一个字,盯着他笑了笑。 来敬酒的人换了一拨,何厚琮忙于应对,无暇顾及这二人。 沈欢寻了个软垫扔在桌侧,一撩衣摆自顾坐了下去。 何思行额头发了些汗,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沈欢朝他一举杯,等了一会儿,何思行仍旧毫无动作,他才恍然大悟的说:忘记了,你年纪小,最好还是不要饮酒。 说罢将酒杯递到唇边,慢慢抿了一口。 我不一样,他说:没有人帮我挡酒,将军府又等着我收拾,只好自己喝了,何公子别介意。 何思行低下头,片刻后,他轻轻道:对不起。 什么?沈欢好似没听清,看着他踌躇姿态又挑起嘴角一笑,身体往前一趴,压低了声音问道:我的师父,你跟他学起东西来,可还好吗? 思行猛地抬头,一瞬间睁大双眼,呆在了当场。 你?他怔怔道。 沈欢紧紧盯着思行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出现在那脸上的震惊。 眼看着脸色几变,才满意的站起来,随意道:想起来了。 沈欢垂下眼,俯视着他。 这才是我们的过节,别忘了。他挑起眉,长长出了一口气。 思行不敢置信摇着头,却无话可说。 沈欢沈欢伸出手,似乎那上面有无形的武器,他攥了一下,垂下手继续道:总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在西北的时候,还有回来这些天,有多么想你。 思行看着他眼眸深处疯狂的光,只是摇头。 对不起。他声音大了一些,对着他说。 沈欢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哎呀一声,再次嗤笑:朋友间不必说对不起,你来我往而已。 思行站起身,要伸手拉他,沈欢往旁边一让,躲开了。 师父给你,我不要了,他脸上带着那冷漠笑意,站在合欢花投下的阴影下,声音比之黑暗更加阴沉:不过很快,你就能知道,学医能救世人,却救不了自己。 何思行浑身发冷,眼睁睁看着他走远了。 沈欢回到座位上,陈阔仍旧坐在一旁,见他回来便问:那个小少爷,是你以前的好友吗? 不是。沈欢冷冷答。 那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 沈欢转头盯着他,视线如有实物钉在人身上,不过陈阔眼皮厚,根本无所谓,等着他回答。 我没有朋友。良久,沈欢答。 陈阔点点头,听见沈欢问:太尉府,比之刑部尚书府怎样? 没什么可比性。陈阔说。 沈欢一点头,不再多话。 陈阔看着他侧脸,仔细想了想,说:本该是差不多的,我爹有旧功在身,我肩上又扛着战功,刑部尚书只是个新贵,硬要算起来,太尉府略重一些。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04) 怎么?刑部尚书家里得罪过你?他问。 沈欢沉默数息,然后说:没有。 陈阔看着他:若是有,我帮你。 沈欢嗤笑一声,嘲道:怎么帮,是明着挤兑还是暗杀,或是拉过何厚琮的儿子处理干净,让他断子绝孙。 都行啊。陈阔说。 沈欢看着他,知道他既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他有太尉府撑腰,身带军工,又有着同皇帝伴读的旧时情义。 他武功高强,胆大包天,杀个人其实是很简单的。 顶多,最后抓到证据,判个流放,也不至于搭上命。 你说吧。陈阔问:想要谁的命? 没有。 沈欢转过脸,冷冷道:最想要的,就是你的命。 行啊,随时拿走。陈阔嘴角一抬,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沈欢看着前方,不理他。 陈阔凑近了他一些,说:我教你怎么取人性命 他喝的有些多,气息带着酒气扑到自己脖子上,沈欢回想起在西北的不堪来,忍耐的闭了闭眼。 陈阔压低声音道:拿人拿心,届时,那人就成了你手中一把刀,供你驱使,所向披靡。 沈欢缓缓睁开眼。 他先是扫了一眼陈阔,然后望了望何思行方向,最后将放远的视线搁到了荔王府的桌上。 李元昆人缘很好,边上围了无数人。 他身份又贵重,荔王一死,即刻承袭爵位,由小王爷,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亲王。 太医院的角落中,许灼看完刘子贤的神气样,又看完皇上跟宋春景的亲昵,又看了一出将军府少爷与刑部尚书儿子的哑戏。 最后追随着沈欢的视线一同看向李元昆。 正巧,李元昆也正朝他看来,许灼没防备,兀自垂下头。 他整晚自斟自酌喝着闷酒。 几个年轻太医过来敬他,他也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态度。 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和同他聊天说话了。 他看了一圈的戏,似乎看完了人生百态,内心感觉更加孤苦寂寥。 夜过半,风吹的御花园的花枝乱颤,舞曲换了更加轻柔的声调。 高台上两位重机大臣绊了两句嘴,旁边一堆人劝阻。 许灼冷冷看了一会儿,事不关己的站起身,他望了望头顶深色夹带了半分蓝的天,被风吹的酒醒了一半,才对院判道:院判,下官家远,想先走了。 院判不好挽留,于是交代道:好,路上注意安全,明早不要迟到。 许灼应了,朝他一点头,恭敬告退。 他逆风出宫,离背后的繁华糟乱越来越远。 渐渐的耳边只剩下虫鸣细语,再远一些,就只剩下微风拂过衣摆的声响。 今夜宫中不下钥。 他掏出太医院的宫牌给守卫看过,然后顺当出了宫。 他家远在城边,是租来的一户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若是在夜晚点上一盏灯,温暖的光就会照亮整间卧室。 是自己唯一的归处。 街上除了红灯挂彩,也没什么行人,格外安静。 他自己慢慢溜达着也不嫌远。 片刻后,一小半路程都没有走完,空旷街道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车厢四角挂着秀铃,行动间清脆作响。 车悬银铃,非富即贵。 许灼靠边站了站,为其让路。 那马车行至他身旁,却缓缓停下了。 夜色中的马车如同鬼魅幻影,有些吓人。许灼戒备看着,预备随时逃跑。 片刻后那车帘一动,下来一位熟人。 许太医,需要小王捎你一程吗?来人问。 许灼镇定些许,朝他一拜:下官见过王爷。 李元昆扶住他手臂,将他拖起,再次邀请道:许太医可要上车吗? 许灼一时犹豫。 御花园中皇上已经离去,李元昆身为王爷,本该出现宴会上,此等场合,皇亲国戚若是没有紧急事情需要处理的话,是得陪着文武百官到最后散场才行。 许灼根本不信他是路过。 不劳烦王爷了,下官想散散步,他停顿一下,然后说:王爷若是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许太医果然心思通透。李元昆赞叹道。 许灼站在原地,静静听着。 他和李元昆的交情源于刑部大牢,李元昆受刑之后一身的伤都是由许灼医治照料,算是有些雪中送炭的情义。 后来荔王去世,李元昆得释放,许灼也恢复了自由,得以重回太医院上班。 在大牢里,多亏了你照顾,小王心中不胜感激。李元昆道。 王爷客气。许灼不欲多说:太色实在晚,下官明日还得进宫值早班,您有话不妨直说。 李元昆看着他略冷漠的态度,重重叹了口气。 我想来问问,他低低道:我爹真的是自杀吗? 许灼猛的抬头看他。 李元昆紧紧盯着他神色,慢慢的说: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说是他不肯自裁,死于桎梏。 是吗? 许灼心中狂跳,强自镇定,我不知道,我官位低微,一直站在最后,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真的?李元昆问。 嗯,许灼应声,然后往后两步,离他远了些,王爷找别人问问吧,下官告退。 言毕,他恭顺的绕过他,往前走去。 逾五六步,李元昆在身后叫住他:许太医! 许灼脚下一停。 李元昆声音已经低哑了下去:刑部上下一气,除了你,我无人可问了。 许灼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能不能告诉我实情?我什么都不会做,也感念皇兄恩德,只想知道我爹的真实死因而已。李元昆祈求道。 许灼深深呼吸几次,盯着乌黑不明的地面,低声说:荔王犯下滔天罪过,小王爷还是不要一口一个爹的挂在嘴上了。 身后沉默下来,街道两旁门户紧闭,高矮不同的房顶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许灼准备抬脚走人。 别人的爹是爹,我的爹就不是吗? 身后声音响起,李元昆嗓音沙哑低沉,话中包含的悲伤情绪已经尽力克制,但是叫人仍旧不忍听。 因为我爹犯过错,是谋逆臣子,我就不能当他的儿子了吗?他追问。 许灼脚下一顿。 李元昆:我只是想要一个明白。 许灼低低道:无论死因是什么,事实已定,都无法更改,王爷今后还是向前看,好好生活吧。 他抬步续走,李元昆在他身后祈求喊道:许太医能否告诉我真相,我最近非常难过,活的很煎熬! 许灼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嘴。 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呢? 他头也不回往前走,将群臣追捧的王爷扔在身后,唯恐避之不及。 漆黑路上落下错乱而匆忙的脚步,许灼几近落荒而逃。 番外二 登基大典过后,首要一件大事便是选秀。 然而选秀当日皇上头疼的厉害,将大总管闫真派过来掌眼。 贵妃不敢多说,太后却不得不说。 皇后生着病动不得身也就罢了,皇帝也不露面,帝后都如此,怎么做臣民表率? 池明娇身着华贵礼服,面容端方和切的对着太后说:臣妾前日去拜见皇后,娘娘实在是病体孱弱不宜见人。 太后面容肃穆,没有看她,若是有心,抬着也能来看一看。 臣妾问过伺候皇后娘娘的侍女,也说是整日缠绵病榻,路都走不稳,实在是来不了。池明娇撒娇般轻轻喊了一声:太后。 她柔声继续劝:皇上重视皇后,若是非要皇后过来,恐怕会伤了您同皇上母子的和气。 她倒是肯为了皇后说话,太后便道:哀家也没有怪罪她,难得你脾性好,又能担着事,哀家看,这后位给你坐也坐得。 池明娇起身恭谨一拜:臣妾不敢妄想。 起来吧。太后叹了口气,又说闫真:皇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闫真一口咬定是头疼,又解释道:皇上虽然头疼的厉害不能来,但是仍旧惦记着这事,特地派人来同您和贵妃说一声,新人入宫,不用长相多么好,只要家世好,品性好,其余的您做主即可。 家世好,自然是指能牵制朝中大臣,但是大臣又不能太溺爱女儿,要身正体直一心为着皇上办事的,也能牵制住宫中的女儿。 品性好,则是指不焦躁不急切,不能为了荣宠整日算计着如何争宠。 这些太后都是过来人,自然心知肚明。 池明娇对着闫真点了点头,请闫总管答复皇上,臣妾一定好好查看。 闫真松了口气。 他走后,太后叹了口气,本来就不常来后宫,再不挑几个长相可人的,岂不是更来的少了。 皇上一心扑在朝政上,是位明君。池明娇道。 太后看他满脸崇拜之情,也不好再多说,张了张嘴,就算不沉溺后宫,也该时常来,多少年一无所出,明君不假,孝子却不真。 池明娇再次告罪行礼,都是臣妾的错,没能有个一儿半女的。 她动不动就认错,态度诚恳谦卑。 但是皇上也不止她这一个后妃,原先在东宫也不缺侍女通房,若是只有贵妃一个人没儿女,那就是她的错,但是若是大家都没有动静,那便是皇帝本人的问题。 太后又想到皇帝身体不好传闻来,觉得他高大强壮,怎么看都不像身体不好。 但是他又时常召太医随侍,一年百余天都在调养身体。 她心中咯噔一声砸到底,心说:别真的是隐疾吧? 池明娇心知肚明但是不说破,看着她脸色变了几变,顺从的说:臣妾以后一定多多注意。 太后不敢往更坏处揣测皇帝,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只得道:算了,这事也急不得。 池明娇起身落座,温柔贤惠的笑了笑。 太后看了她一眼,那咱们就开始吧,看看有没有出挑的秀女,一起挑挑吧。 皇帝登基首次大选,百官重视,入宫参选秀女无数,足足选了整一天,一直夕阳西下才勉强算完。 入夜,池明娇亲自捧着留下来的侍女名册送去春椒殿。 侍女轻轻搀扶,忍不住道:娘娘,虽说皇上来后宫少,可是就算略坐坐也是好的,咱们一下子挑了这么多人去,万一新人进宫平分恩宠,岂不是来的更少了。 嫔妃再多,恩宠大家都没有,都是一样的。可论位置谁也越不过本宫,多选一些,也显得本宫大度。池明娇目视前方,说道。 是呢!侍女顷刻笑了,太后也夸您贤惠大度,可堪为后呢! 池明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轻松笑了笑,既然没有恩宠,就要权利,后宫里头的人打量着帝后的眼色办事,你看现在,都打量着本宫的意思办事。 侍女应和:娘娘虽然没有虚名,得的,却是皇后的尊荣。 说话间,到了春椒殿门前,池明娇整理了一下衣领,扫了一眼辉煌气派的殿宇。 春椒殿再好,也见不得光。 正是。 池明娇一抬下颌,侍女点头,上前同守卫交涉,选秀结束,贵妃带着名册求见皇上。 皇上头疼,传了宋太医伺候,说谁也不见。守卫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侍女要喝斥,池明娇上前一步,无妨。 她示意侍女呈上名册,冷冷扫了那侍卫一眼,唇边却带着笑意:那就劳烦守卫代请同皇上说一声,就说本宫来过了。 是。守卫应了,接过名册,捧着匆匆走进了春椒殿的大门。 主仆二人往回折返,侍女悄悄打量了她一眼面色,轻声劝慰:宫中时日还长,娘娘不必急于这一时。 我才不急。池明娇嗤笑一声。 她面上表情比之来时更沉了些,唇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些:恩宠都是虚的,我爹升了六部总尚书,我摄六宫事务只差一个后位虚名,我们池家,才是真正的显赫人家,这权利落在手心里,才是实打实的。 宫中的树影更大,湖水更深,夜晚也比东宫的更加凉。 贵妃抬着头缓缓而行,精致的衣角平滑整齐,随着她稳重步伐在夜色中轻轻摇晃。 闫真接过守卫递上来的秀女名册,先打开粗略看看,只觉得人数有些太多了。 这名册不同之前的只有一个名字,后面还跟着一沓画像,是宫中画像馆儿为着皇帝此次没能出席选秀,特意赶制出来的。 入选的秀女人人一张,都捡着最漂亮的角度画在纸上。 一并呈了上来,是去是留,由皇帝做最后的决定。 闫真私自扣下一张名单,扣下一半的画像,然后捧着剩余的来到门口。 乌达抱着剑站在门口,听着里头动静。 闫真问道:今日不是你当值,怎么啦? 乌达挠了挠头:我想等皇上心情好的时候请个假,休息几天。 闫真没问他请假做什么,若是要问,恐怕还要听上一段恩恩爱爱来虐待自己的心肝。 皇上心情怎么样?他问。 乌达摇了摇头,沉重的说:同宋太医,下棋,一直输,还没赢过。 闫真: 乌达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拉住他要敲门的手:皇上心情正不好,这会儿进去不是找骂吗?! 恋耽美 >这病治不了,也得治——季阅(105) 闫真瞥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依着我来看,皇上此刻心情正好。 春椒殿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里头道。 乌达跟着闫真一并进去,余光打量着李琛,发现他脸色晴朗,心情果然很好。 闫真秀女名册递上去,贵妃刚刚送来的秀女名册,请您最后看一眼。 李琛继续下着棋,眼皮也没抬一眼,你看着办吧。 闫真将要放下的名册又抬起来,是。 然后抱着一沓子画像,片刻不留,匆匆退了下去。 宋春景看着他背影,皇上不看看吗? 不看,李琛道:不感兴趣。 乌达站在原地,看了看走了的闫真,又看了看李琛,下定决心喊了一声:皇上。 李琛思考着下一步该落哪里,没叫他住嘴,于是他咧开嘴笑了笑,属下想请两天假。 李琛嗯?了一声。 乌达便解释道:暖暖刚来京中不久,人生地不熟,之前去西北那日,我带她去城楼玩儿,没同她交代清楚就自己先走了。一走十几天,回来后同我哭了好久,我答应带她出去玩补偿一下。 他交代请假的原因,不好意思的笑一下,露出些情窦初开的憨态来。 宋春景撑着头,看了他一眼扭捏模样,不自觉的笑一声: 李琛想起来他之前的假确实没有休够,又看着他鼓足勇气的纠结模样,大方道:可以,连着之前的假期,一并补上。 多谢皇上!乌达双眼立刻亮了,眉飞色舞朝着他行了一礼。 就在这时,宋春景问道:那是谁? 他跟着乌达念了一遍:暖暖? 乌达立刻显摆,激动的边比划边说:就是那个,洛阳那个,腰细腿长的那个,南下洛阳的时候,知州送给皇上的舞女! 李琛: 知州来京朝贺,作为贺礼送到东宫,皇上把人送给我了。乌达以为他没想起来,继续道,就是住在洛阳的那夜,知州送到皇上屋里去的那个,顶漂亮的! 他一连数句描述,清晰的交代了人的来历、现状,以及将往事扒拉开,清晰展现在宋春景的眼前。 李琛再次叫他震惊了,差点伸脚踹他,人给你了你就好好藏着,吃饱了撑的瞎显摆什么? 他余光飞快的瞄了一眼宋春景,宋春景安静听着,嘴角还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不知在想什么。 还不赶紧滚。他呵斥道。 乌达未来得及解释,宋春景想起去西北那日城楼上那女子来,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收了笑。 李琛心中一跳,宋春景垂着眼,语重心长的说: 皇上还是注意一下身份,这种贴身物件,往后还是不要随意赏人了。 李琛嗳一声,他后背出了一层凉汗,忍不住扯了一下衣领,立刻感觉一阵凉飕飕,等等 他有前科,还不是什么好料。 结合他年少时犯过的事,和床上多不胜数的花样,指不定宋春景想起往事,会理解成两个人共同玩一个女人。 别听他瞎说,他头痛的解释:不是,真不是那么回事。 皇上,宋春景诚恳的说:如果您有意解释,可要先想好说辞啊。 李琛又看他一眼,宋春景棋也不下了,手肘撑在玉石棋盘上,眉尾微微上斜挑起,眼角都是冰冷弧度,冷冷注视着他。 李琛: 他真的想解释,但是一句半句根本解释不清,因为洛阳那夜知州确实将人送到他房间去了。 尴尬之地就在于,他虽然没有碰,但是当时也并没拒绝。 乌达张了张嘴,李琛远远伸手朝他一指,警告的点了点他。 乌达手心潮湿,额角汗渍凉凉一片,他赶紧端正身姿,微臣告退! 然后一刻也不敢多留,转身跑了。 宋春景一动不动,仍旧凉凉看着李琛。 李琛有些坐不住,摸了摸挺直的鼻梁,然后朝他扯开嘴角笑了笑。 宋春景不为所动。 李琛放下棋子,递给他一盏茶,他也毫不犹豫的接了,态度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给你机会,等着看你怎么说。 李琛想了想,然后十分肯定的说:是我的错。 宋春景喝了一口茶。 李琛态度诚恳的继续说:乌达在攻城时险些丧命,我问他要什么,他宁可不要禁军统领的官职,也想要那女子,我只好给了。 看来皇上还挺舍不得的。宋春景回了一句。 没有!李琛立刻义正言辞的反驳,怎么可能?!我连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宋春景继续喝着茶。 李琛眼眸一动,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真没有碰过她。他压低声音又道:不对,从有了你,我再也没有碰过别人。 宋春景扫了他一眼。 李琛皱着眉,头痛而伤感的道:不要总是怀疑我吧? 他张嘴欲辩解,宋春景反说道:殿下早年间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 若是要说早年间的混账事,那可真是太多了,现场发问的就是一位受害者。 李琛立刻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小声说:一说起什么事来,就要提当年 宋春景哦了一声,看来都是微臣的错,实在不该提。 不对,李琛坚定的说:我的错,宋太医不可能有错的! 宋春景不置可否,但是态度转缓,已经不似刚刚冷冰冰了。 李琛再接再厉,有些伤感的说:我好羡慕乌达。 宋春景一眨眼,李琛便知道他正听着。 他面色一松,继续沉重而感伤的说:他想带着自己的女人出去玩就可以出去玩,还恨不得昭告天下,得到别人祝福和羡慕。 李琛看着他眼睛,诚恳的说:我也好想带着你出去。 出宫之前昭告阖宫,这是朕的宋太医,只能给朕一个人看病。路过城郊对着城楼侍卫说一声,你们都看清楚,这是朕的宋太医,李琛往前趴了趴,凑他近了些,笑着继续说:一路南下到了洛阳,将知州提来,叫他给你讲故事,将知县也提来,站一排给你跳舞,若是实在不会也不为难他们,唱歌也行 宋春景没忍住,挑起嘴角笑了笑。 这就笑了,还没完呢,李琛拉住他手,继续说:等到了晚上,那知州如果再不知好歹送人来,我就说朕家教严,没有心也没有胆,快快领走不要害我!然后让他候在床边,这时候,就该我们俩给他表演了,姿势新奇,保准他闻所未闻。 宋春景: 李琛:什么观音坐莲、顶天立地、七上八下 宋春景抬眼看着他,眼皮微微下压,本就狭长的眼角更加斜细,李琛在威压之下慢慢停了话。 他伸出手,指着宋春景,说:预备,笑。 宋春景一动不动看着他。 李琛虎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开始,笑。 宋春景没忍住,头一偏,轻而无声的笑了起来。 长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盖住一点瞳仁,眼中光芒轻轻转动,看上去十分温柔无害。 李琛盯着他脸上笑意,也跟着笑了,完了,我得了绝症。 他说:一看到你笑,就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完啦!沈欢的事情如果要写就是一个落魄皇子复仇记,还有看的必要嘛???没有的OvO 还有其他想看的番外可留言(不一定会写)哈哈 大噶,评分那里,求给打个五星鸭~ 谢谢你陪我走到此,谢谢你的每一句评论、每一个雷、每一瓶营养液,都是我前进的动力,我会继续努力的,谢谢! 爱你,笔芯!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