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 LiaNDANmei,COM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作者:晋咸 本文文案 一句话文案:我本下凡看美人,怎奈美人装可怜。 白陌阡是一只兔子,还是一只生活在广寒宫中的兔子。 听闻长安城中有位绝色美人,兔儿爷向嫦娥请了长假,屁颠屁颠地下凡。 天上清心寡欲惯了,白陌阡来到人间哪哪都觉得新鲜。 长安真是个好地方,姑娘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就连长安城的男人都这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尤其是那个叫黎绍的男人! 牡丹百花宴上,六界仙神、三万鬼魄惊恐地发现,那位已跳出轮回之外的仙尊竟然柔柔弱弱地跟在一只兔子精后边当跟班,而那只兔子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仙尊周全 艳雅淡定武力值爆表美人攻天真潇洒吃吃喝喝兔子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陌阡,黎绍 ┃ 配角:专栏雅俗共赏预收文《啊,那两个A又打起来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兄~双修吗?一辈子的那种 第1章 追杀 乾元八年,春。长安城中繁花似锦,游人如织,一派繁华清宁的盛世景象。 在长安城的中心地带,矗立着一座酒楼。楼高六丈,每亭之顶做五瓣花状,髹以白漆,亭角如翼高飞,四角各坠一皎洁如月的珠子,长长的红色穗子随风翩飞。 酒楼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位白衣少年在楼前立定,他张口咬了颗糖葫芦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少年抬头瞧着酒楼的鎏金匾额,眸子亮了亮,连连点头道:唔琼花楼?有诗文曰:余配白毫子,独酌流霞杯。这名字起的好啊! 三两下解决掉手中的糖葫芦后,少年潇洒迈步,朝酒楼里走去。 兴许是他仪表不凡,在少年踏进酒楼的那一刻,闹哄哄着在一处喝酒的酒客们纷纷向他看来。 少年也不在意,径自上二楼,寻了个临溪的桌前坐下,将手中的青铜古剑撂在桌上,大手一挥道:小二,将你们这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小二答应了一声,飞快地下去照办了。 琼花楼外的小溪不过丈许宽窄。溪水清浅,阳光散在水面上,恍若撒了把碎金子在水中,粼粼湲湲。 白衣少年瞧着窗外,惬意地眯了眯眼眸,右手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手里攥着一酒壶,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在路过白衣少年身边时,那壮汉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听得哎呦一声,满壶浊酒尽数倒在了白衣少年的前襟。 少年一惊,慌忙起身。那壮汉见惹了事,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抖落开来,上前替少年擦拭,口中连连道歉:该死!该死!浊酒腌臜,污了公子这一身衣裳,当真该死! 少年被壮汉抖落开来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他朝后躲了躲,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一件衣裳而已,仁兄不必自责。 客官,您的酒菜来喽 店小二端着丰盛的酒肉菜肴,乐呵呵地走上前。 那壮汉转身对店小二说道:将这位公子的酒菜钱记在我账上。 少年听罢连忙摆手摇头道:嗳,不用不用。 那店小二眼珠滴溜溜地在二人身上转了一番,笑道:二位客官慢用,小的先下去了,客官有事尽管吩咐。说完,笑盈盈地朝二人行了一礼后退了下去。 白衣少年看向壮汉,做了个请的动作,笑了笑道: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分,仁兄若不嫌弃,不妨留下来与小弟痛饮一番。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壮汉哈哈一笑,一挥衣袍在少年对面坐下来。 白衣少年替壮汉斟满了酒,醇厚的酒香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 壮汉仰头一饮而尽,他亮了亮杯底道:好酒!好酒!在下司炻,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白陌阡。 白衣少年夹了块琉璃茄子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眸子亮了亮,满意地连连点头。 司炻抬眸,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白陌阡,他问道:白公子不是长安人? 白陌阡正专注喝酒吃菜,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哦?司炻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他倾身上前追问道:来长安者大多追求功业良图,我看公子一身侠客装扮,似乎无心致仕,那么公子此番入长安可是来拜访故人? 白陌阡连连摆手。 兴许是临溪的缘故,他感到周身有些许寒意,脚下的寒意更甚。 白陌阡跺跺脚,缩了缩肩膀笑道:侠客是绝对称不上的。近来听闻长安城中有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小弟此次入长安只是前来一睹美人芳容。 司炻愣了愣,他抬眼看向白陌阡,略一蹙眉,一抹难以察觉的阴骘在眼底一掠而过,他勾唇轻笑道:哈哈,白公子潇洒直爽,仗剑天涯,司某佩服!佩服! 寒意越来越强烈,白陌阡皱了皱眉,心里纳闷,按理说阳春三月不该这么冷啊。 为了驱寒,白陌阡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倏尔,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白陌阡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一团怪异的黑影裹住了正在邻桌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店小二瞪着眼睛,他艰难转头朝白陌阡这边望过来。 那团黑影化作人形,张开大口,一口下去咬掉了店小二的半颗头,接连又是两口将他的头尽数吞掉。一时间鲜红的血井喷似地溅了一地,血雾缭绕中,那团黑影在逐渐膨胀。 寂静了两三秒的酒楼炸开来,酒客们个个惊慌失措,发疯似地四下逃散。 是、是血鬼魑!快跑! 是谁将这东西招上来的? 救、救命,救我救我!啊 在听到血鬼魑这三个字时,白陌阡一惊,他慌忙站起身。 严格意义上讲,血鬼魑不能算是恶鬼。这个东西是孤魂不肯喝孟婆汤,在吸食了大量彼岸花粉化成的。他们或是有着放不下的人、或是有未能了却的心愿,执拗地在黄泉路上飘荡千年百年,循着彼岸花的指引来找寻早已忘记的执念。 因为彼岸花一般只开在黄泉路上,所以血鬼魑也大多在黄泉路上徘徊,很少能来到凡间。就算出现在凡间,那也是在阴气浓重的月圆之夜。 然而眼前这只血鬼魑不仅来到了凡间,还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生吞活人来填补他们忘记的执念。 一时间繁华的酒楼成了阴曹地府的修罗地狱。 白陌阡眼眸一凛,右手垂下,一条金线从袖中滑到指尖,他正欲扬手将金线甩出,眼前一道红光闪过,金红色带着烈焰的缚灵网便将血鬼魑罩住了。 白陌阡愣了愣,忽觉双臂一紧,低头看时,自己也被金红色的线捆了起来。他惊讶抬眸,适才与他喝酒的司炻不知何时换了副模样。 黑发散披,一身金乌玄翼袍,虎目不怒自威,薄唇轻抿,司炻张开的手紧紧一握,那罩住血鬼魑的网瞬间收紧。血鬼魑被锁在网里,狂躁地横冲直撞,掀起巨大的气流将酒馆的桌椅板凳拍碎开来,砸伤了不少酒客。 司兄,你为何缚我?白陌阡挣扎了一下,他看向司炻问道。 司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将血鬼魑招至凡间祸害生灵,本尊身为天衍司离火部提督,当然要将你捉拿,好给长安百姓一个交代。 酒馆里仅剩的寥寥酒客听到这话后,都纷纷朝白陌阡望去,他们缓缓聚拢过来。 我?招血鬼魑?白陌阡诧异,他缓缓眨了眨眼眸道:司兄,你莫不是绑错了人? 司炻冷笑一声道:你低头瞧瞧你的脚下,事到如今还装无辜。 白陌阡闻言低头,只见他脚下黑影缭绕,越来越多的血鬼魑似黑烟般从他脚下滚滚涌上来,刺骨的寒意将他的双脚都冻得失去了知觉。 原来,他适才感觉到的那股寒意就是这些血鬼魑造成的。 血鬼魑似乎都受到了某种东西的指引,贴着白陌阡的身子漫延开来。 司炻抬手甩了道火雷诀,白陌阡被那团火雷拍出三丈远,撞到了酒楼的墙壁上。 咳咳那一记火雷诀结结实实打在白陌阡胸口,白陌阡疼得差点昏厥,他只觉喉咙涌起一股腥甜,当下便咳出血来。 一股淡淡的幽香在鼻息间缭绕开,白陌阡呼吸了一下后,瞳孔皱缩,他猛地抬头看向司炻:你你算计我? 适才司炻并不是无意跌倒,泼在他前襟的那壶浊酒是用彼岸花的种子泡就的,司炻后来抖开的手帕上也沾着不少彼岸花的花粉。这样一来,自己简直就成了一个活的指引人,难怪血鬼魑会从阴司黄泉钻出来。 司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抓起一只血鬼魑,随手丢进缚灵网中,待收拾完从黄泉路涌上来的血鬼魑,他转过身缓步朝白陌阡走了过去。 司炻俯身在白陌阡耳边道:你觉得在场的人是会相信一个陌生侠客,还是会相信我这个为民除害的离火部提督? 白陌阡皱眉,他偏头咳出几口血来,我与你萍水相逢,你为何加害于我? 司炻逼视着白陌阡的眼眸,磨了磨牙,冷笑一声:国师说文王玺在你手上,可是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一个道行仅有三百年的兔子精,到底是从何处偷来文王玺的? 白陌阡神色微滞,他眨了眨眼眸,皱眉,文王玺?我都没见过文王玺,何来偷取一说? 司炻眯了眯眼眸,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盯着白陌阡看了一会,冷哼一声道:这话你可以留着去和国师说,我的任务只是将你抓回去。 白陌阡闷笑一声,他对上司炻的眼眸,咬了咬牙,眼眸闪过一丝凌厉,被你算计,被你诬陷偷上古宝物,现在又要将我五花大绑绑去天衍司,呵司兄,小弟奉劝你做个人! 话音落下,白陌阡抬腿一脚踢向司炻面门,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 司炻一惊,慌忙朝后仰去。 白陌阡右手翻掌向上,他咬牙握拳,灵力贴着身子拍开,缚在他身上的金线一截一截断掉。 缚灵绳乃用冰蚕丝制成,会根据使用者的道行深浅显示出不同的威力。 司炻道行远在白陌阡之上,白陌阡为了摆脱司炻的束缚,冒险用了千钧刃断开缚灵绳,自己也受到了灵力的反噬。 白陌阡顾不得这些,他偏头吐出口鲜血,挣扎着飞身跳出窗子。 疯子,你找死!司炻眼神一凛,他没想到白陌阡竟然倔强到了骨子里,当下他左脚点地,纵身一跃,飞身追了上去。 白陌阡提着青铜古剑跌跌撞撞逃进一个巷子里,他靠在墙上缓缓滑落在地上。 内丹早已受损,能逃到这里白陌阡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大口大口地咳血,前襟已经被鲜血染红。 跑啊,怎么不跑了? 司炻慢条斯理地走来,他眯了眯眼眸,手中的缚灵绳闪着火红的光,随着他的走动一前一后微微摆动着。 白陌阡推倒身旁的竹竿,咬破手指拍了拍地面,那些竹竿便向离弦的箭一般朝司炻飞去。 白陌阡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着向前跑,刚跑过拐角,他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白陌阡抬头,他实在撑不住了,紧紧抓住那人的前襟,嘶声道:救我有人要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打个广告~ 我的预收文,专栏雅俗共赏《啊!那两个A又打起来了》求个收藏鸭~ 文案: 迟淮和方瑜第一天入学就杠上了。 原因很简单,这两人一个年少轻狂,一个嚣张跋扈,都是日天日地的校草校霸,还都是基因完美无可挑剔的Alpha! 一校不容二霸,年级第一也只有一个。 于是,两位日天日地的Alpha展开了全校第一角逐战。 四中同学叫苦不迭,两位神仙打架,能不能收一收自己那压倒众生的信息素啊!!! 直到有一天,学校安排体检,检测出这两位神仙的信息素相关系数竟然是1,两人的要素相关程度是100%。用通俗的话来讲,这两人就是天生的一对! 手里捏着体检报告单,两位A互相对视了一眼,迅速退开一米多远。 迟淮:媳妇,咱两要不休战讲和? 方瑜:滚。 年少轻狂满嘴跑火车攻嚣张跋扈傲娇受 第2章 欠债 白陌阡话还没说完,结果一口真气没提上来,就那么浑身是血地倒在那人怀里变回了一只白兔子。 黎绍从集市上回来,刚拐进自家府邸所在的小巷,就被白陌阡撞了个满怀。手里提的桂花糕尽数洒在地上,黎绍稳住重心,微微蹙眉,啧了一声,垂眸看向怀里的白兔子。 倏尔,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瞳孔皱缩,缓缓抬头,看向了自家园子的那株桃树。 那株枯死了几千年的桃树,在一瞬间抽芽开花。 眨眼间,满树桃花绽放,如同西方仙界的绚烂云霞,落英缤纷。南海仙岛三千桃花的芳华灼灼,也抵不过这一株逢春枯木的桃之夭夭。 此时金乌西落,一勾弦月渐上柳梢,城中华灯初上,满园桃花,阑珊灯火。 黎绍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抓着他的手与他许下了约定 等这株桃树开花的时候,他便会回来。 月上柳梢头,枯木逢春时,人约黄昏后。 我终于到等你了。 司炻挥袖挡开飞来的竹竿,他咬了咬牙,眼底的杀意翻涌,抬腿迈步,脚下的火焰漫延开来。他料想白陌阡定跑不远,所以慢条斯理地走过了巷子拐角,抬眸,正对上黎绍淡淡的眼神。 先、先生司炻脸色瞬间大变,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身上的杀气和嚣张火焰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他手脚僵直在原地,额头滑下豆大的冷汗。 黎绍将目光移回怀里浑身是血的兔子,他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兔子身上,手腕上的一圈血红色符咒碎裂开来。黎绍慢条斯理地给兔子顺毛,他并不抬头看人,语气很平静,是你打伤的? 司炻手忙脚乱地跪下来,他抱拳行礼道:兔妖招来血鬼魑害了不少长安城中的百姓,小辈奉国师之命前来捉拿,不料惊扰了先生,望先生见谅。 黎绍垂眸扫了他一眼,皱眉,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怒意,你是不是觉得你在天衍司过得太舒坦了,我的兔儿你也敢碰? 话音轻飘飘地落地,却如同天雷在司炻耳畔炸响。他匍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司炻吞咽了一下,先生莫要为难小辈,小辈也是在为朝廷办事。兔妖伤人,小辈便要捉拿他回天衍司。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 啧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和我讲规矩了?黎绍撩了撩衣袍,看向跪在地上的司炻。 话音刚落,只见他周身金光耀眼,来自阴曹地府的业火从黎绍脚底下漫延,不紧不慢地将司炻包围。倏尔一阵狂风大作,闷雷阵阵,司炻惊恐抬头,只见头顶浓云翻滚。 天罡地煞阵! 司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困于此阵者,必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入轮回,且要尝尽地狱业火无尽炙烤之苦。 不知我天衍司怎么触怒了先生,先生竟要动用如此残酷阵法?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司炻慌忙道:国师!国师救我! 来者是天衍司国师商烨,只见他长身玉立,身着一袭金线滚边麒麟袍,墨色长发半数用玉冠束起,半数散在身后,眉眼凌厉,肃肃如松下风,遗世独立。 黎绍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送了他一句,伤了我的兔儿,就该罚。 商烨面色一沉,看来这位是不打算卖他这个人情了。 黎绍挥了挥衣袖,用宽大的袖子将白陌阡罩住,这才抬眼看向商烨道:当然,你要替你徒儿受这天雷业火,我没意见。 白陌阡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有一座青山,青山上云霭缭绕,山中竹烟青霭,桃红露浓,林深飞虹,鹿饮溪岸。一条阡陌小路沿着山势蜿蜒而下,白陌阡看见了两位少年。 梦中人总是看不真切,梦中两位少年的对话倒是听得清楚 师兄。 嗯? 你说墨谷汇聚天地灵气,为何后山那株桃树却枯死了呢? 可能太懒了吧,懒得他都不想发芽开花结果了。 于是那少年笑了,笑声很爽朗。 白陌阡也跟着傻笑,仿佛他就是那少年般。 然后他看到了那株枯死的桃树。 树干有三人合抱之粗,盘虬错杂的枝条宛如华盖般伸展,遮蔽了半边苍穹。白陌阡心想,这桃树若是开花了,定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倏尔一阵大风刮过,将画面揉碎了散开来,等白陌阡视线重新变得清晰,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画面。 他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躺在一个人怀里。那个人的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但是白陌阡能感觉得到那个人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白陌阡看着自己握住那个人的手,笑着许下了一个约定 师兄不哭,我们做个约定吧......后山那株桃树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那时候,你一定要在树下等我。 枯木逢春时,人约黄昏后。 那个人,那个在他梦里因为他的死很伤心的人,是谁呢? 白陌阡伸手想要抓住那人的衣袖,猛一凛,指尖触碰到一丝温凉。他缓缓睁开眼,雕着华贵纹饰的斗拱映入眼帘,他微微侧头朝四周打量,发现自己躺在一软帐中。 这软帐罗纱不知是用何丝线织成,此时微凉夜风撩起了罗帐的一角,鎏金在烛光下灿灿生辉,就像是裁下一段晚霞揉进料子里一般。 白陌阡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感很真实,看来自己还没死。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醒了? 白陌阡吓得一个哆嗦,他坐起身,掀开垂帘软帐循声望去。定睛细看后,他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男人么?怎么穿的这么红! 一个披着朱红色锦绣纩袍的男人正静静坐在书案旁,锦绣纩袍上绣着大瓣桃花,桃花瓣金线滚边,娇艳欲滴,就像是将南海仙岛怒放的三千桃树裁了一角直接披到了身上一般。 男人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随意铺满在两肩,烛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眉秀而长目,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挑,将凌厉的轮廓衬得温柔了些却不显得轻佻。 白陌阡坐在床上运了会气,当时着急逃命,他没功夫细细打量撞上的人,只记得那人的眸子很亮。 莫非救他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想至此,白陌阡下床,犹犹豫豫走到那人身旁,缓缓眨了眨眼眼眸,是你救的我? 黎绍放下书,转头看向白陌阡,目如点漆,眸间的笑意深了些。他启唇,又是一副懒洋洋的腔调,仿佛没吃饱饭似的,今天一大早,你躺在我家门口,浑身是血。我怕官府找我麻烦,只能将你带回家。 白陌阡听罢一愣,看来救他的另有其人。他暗自运力,心下一惊:自己灵力充盈,内丹也完好无损,依着当时那种受伤程度,救他的人道行之高深,白陌阡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幸运。 黎绍见他愣神,将书放在书案上,从一旁抽出一张宣纸递到白陌阡面前,我是一个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一共八万两银子,你看你是分期还款还是一次性还清? 白陌阡回过神,他拿过黎绍递过来的宣纸,垂眸一扫,顿时瞪大了眼睛,求医治病一万两,药铺抓药两万两,住宿一夜五千两...... 你这是敲诈勒索!白陌阡攥着宣纸抬眸看向黎绍,愤愤道。 黎绍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来一张算盘,啪/啪地敲着,你身份特殊,我派人去请了阴阳师来。出诊费五千两,阴阳师为你调养内丹,五千两。你每日喝的汤药,吃的膳食都是我从宫里头买的,还有你弄脏的罗帐、地毯毛毡...... 罢了罢了,你不用算了。白陌阡听得心底直发慌,他一把抢过黎绍手里的算盘,抿了抿嘴,黑心奸商! 黎绍也不恼,他偏头挑了挑眉,勾唇一笑,一脸的纯良无害。 这一笑恍若春风拂过桃林,满树桃花怒放,灼灼其华。 白陌阡呼吸一滞,只觉乱箭穿心一口老血直逼喉咙,他捂着心口,蹬蹬蹬后退几十步喘气。 一个男人长得这么美,简直红颜祸水! 白陌阡平复了一下心神,他是天上广寒宫里捣药的玉兔,听闻长安城有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时按耐不住好奇心,向嫦娥告假下凡。 此次下凡他只带了一千两银子,近期在长安城吃吃喝喝也挥霍的差不多了,八万两银子,就是他现在去偷去抢都不一定拿得出来。 想至此,白陌阡沉重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人间险恶,他初次下凡,先是被追杀,再是被敲诈勒索,他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只剩下手里的那把青铜古剑了。 白陌阡垂眸,瞧着手里的古剑,抿了抿嘴唇。这柄剑是他下凡时昭文君赠给他的,他不能用这柄剑来还债。 黎绍见白陌阡神情沮丧,勾唇笑了笑道:当然,如果你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我还有一个法子,教你将这帐还清。 什么法子?白陌阡忙问。 黎绍瞧着他,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他道:你侍奉我起居一年。 白陌阡瞬间炸毛,你一介凡夫俗子竟然要我侍奉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么?听到了,小爷我名叫白陌阡,广寒宫嫦娥座下玉兔! 黎绍面色平静,他懒懒地看了白陌阡一眼:我不管你是何人。在长安城、在我家里就得听我的。或者,你可以唤嫦娥来帮你将债还上,咱们便一笔勾销。 白陌阡抿了抿嘴,他怎么好意思去向嫦娥讨要钱财,下凡一趟,美人没看成,倒背着一身债,简直给神仙丢尽了脸。 好罢好罢,一年便一年。白陌阡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黎绍问:怎么称呼你? 黎绍眉眼一弯,道:在下姓黎,黎明的黎,单名一个绍字。 白陌阡一愣,这个名字为何听起来如此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个人对他说在下姓黎,黎明的黎,单名一个绍字。 他抬眸看向黎绍,轻声唤他:黎绍? 嗯。黎绍点点头,神色仍是懒懒的,但眉间的笑意更浓了些。 两人正说话间,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黎绍扫了一眼门口淡淡道。 门外人答应了一声,推门进来。 白陌阡转头朝门外望去,吓得差点没咬掉舌头,他瞪着眼睛转头看向黎绍。 第3章 入宫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窄袖袍子的骷髅人走进来,白森森的手骨提着红柚木饭桶,袍子拖曳在地上,走路时骨头间摩擦发出喀嚓的声音,听得白陌阡牙根直反酸。 那骷髅人走上前,跪坐在地上,他掀开盖子,将小碟菜肴一一摆在黎绍面前的书案上。 白陌阡的目光追着骷髅人的动作,突然,那骷髅人转头朝他这边看来,白陌阡被他两个黑黝黝空洞的眼孔吓了一跳,下意识朝黎绍身边躲了躲。 骷髅朝他摇头,做出一个抚摸的动作,咧嘴一笑。 因为没有肌肉牵引,骷髅笑得时候嘴几乎咧到了耳根,森森的白牙后是黑黝黝的空洞。 不用怕,他不伤人。黎绍将书放下,扫了白陌阡一眼淡淡道:和以前一模一样,胆小地紧。 骷髅拱手朝两人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屋子。 白陌阡沉默了一会,犹豫着在书案旁坐下,他拿起桌上放的一双筷子,放在嘴里咬了咬,打量着黎绍,你到底是什么人? 尸体分为三种,一种是刚死亡,还未腐化,叫鲜尸;一种是腐化了的,叫腐尸;还有一种是腐化得只剩下一架骨头的,叫骷髅。尸体腐化越深,唤醒驾驭的程度越难,修鬼道的魔道之人一般只能驾驭前两种尸体,而将骷髅唤醒并注入魂魄驱策的,道行至少在千年以上。 一个茶商而已。黎绍对上白陌阡的眼眸,弯了弯眉眼,那个骷髅欠我一个人情,他是来还债的。 白陌阡眨了眨眼,他正欲追问,黎绍夹了块红油抄手放进了嘴里,显然是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想来是红油炒熟太油腻,黎绍微微蹙眉,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好几口,这才将食物咽了下去。之后便不肯再吃,搁下筷子,向后靠在软垫上,又拿起一卷书细细读起来。 白陌阡挑眉,心想,这人还挺娇气,我倒要尝尝这红油抄手是有多难吃。他夹了块红油抄手塞进嘴里,嚼了嚼,眸子一亮。 辣而不燥,肉馅鲜美,面皮滑而不腻。 白陌阡又夹了一块,不一会便将一小碗抄手给解决了。他将目光挪到了其他菜肴上,拔丝鸡胗,翡翠龙眼,八宝鸭舌,琉璃茄子......他从动筷子开始,就再也没停过,一阵风卷云残,将桌上的菜肴吃的干干净净。末了,白陌阡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 黎绍从白陌阡开始吃饭起就将手里的书放下了,他单手撑着额头,抬眸瞧着白陌阡,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 白陌阡吃得有些撑,他站起身在房间来回踱步,察觉到黎绍在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人家府邸当佣人。 当下抬手挠了挠脑袋,瞄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碟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对不住,我有点饿,将你的那部分也吃了。 黎绍伸出修长的手指,比划了个五,晃了晃,五十两银子,记在你账上。 白陌阡:...... 白陌阡彻底在黎绍府上住了下来。说是侍奉黎绍起居,等白陌阡住了一阵子,他才发现黎绍根本没要求他干什么,自己倒像是来人家府上做客,一日三餐菜不重样,屋子也有骷髅人打扫,他除了吃吃喝喝,就剩下睡觉。 黎绍平时很忙,早出晚归。白陌阡贪睡,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用过早膳便在府上瞎转悠。 看着墙上的鎏金叩脊瓦,白陌阡叹了一声,黎绍是很有钱。 髹染雕梁的朱漆,据说是从南海一种极其罕见的朱色贝壳里提炼出来的,鎏金叩脊瓦从前屋一直铺到了后厢房,脚下踩的青石板,据说是从北边燕山上采的青玉打磨而成的。 白陌阡摸了摸垂花拱门,又叹了一声,黎绍真的很有钱。 一个垂花拱门上的纹路都雕刻得这么细致,显然是花大价钱请工匠费神费力做的。 穿过月洞门,白陌阡走至前院。 与中院和后院相比,前院的布局装饰比较低调,院中没栽那些名贵的花,就只有一株三人合抱的桃树。 白陌阡在树下立定,他仰头看着繁华坠枝的桃树,抿了抿嘴唇。 他不是很喜欢这株桃树。 因为每次看见它,白陌阡的脑海里总会闪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他想不起来那些画面是什么,也看不清画面里的人的面孔。 微风拂过,粉色夭桃纷纷坠落,仿佛下了一场花雨,触目皆是灼灼的桃红色,树下两个少年在练剑。 白陌阡愣了愣,他连忙快走几步,正欲伸手抓住那少年的衣袖,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满眼只剩下灼灼桃花和一个身影。 白陌阡伸出手使劲揉着眼睛,着急着想看清楚桃树下站着的那个人的脸,他急促地呼吸着,视线越来越模糊。 师兄! 白陌阡伸手想拉住那个人,结果抓了个空,猛一愣神,醒了。 眉间传来一缕暖意,白陌阡睁眼,他正躺在黎绍怀里,手里正抓着他的衣袖。 醒了?黎绍将手从他眉间移开,垂眼瞧着他淡淡道。 白陌阡从他怀里坐起身,他往四周打量了一番。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一缕金灿灿的夕阳透过半开的轩窗照射进来,他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向黎绍,我适才适才看见一个人,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可我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黎绍没答话,只平静地看了他一会,略一点头。乌黑发丝从他前额垂下,目似点漆,懒懒地半阖着,他唇边的笑意很淡,神色有些厌倦。 白陌阡直愣愣地瞧着黎绍,他身处仙界,自是见过不少潇洒飘逸的仙人。 楚文王冷峻凌厉、昭文君清绝出尘,然而黎绍的好看,白陌阡搜肠刮肚,唯有摄魂夺魄四字最为合适。 白陌阡抿了抿嘴唇,他垂眸,瞄到了黎绍手腕上那串血红色的符咒,只觉甚是眼熟,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瞧见过,正欲开口问,被黎绍打断。 黎绍垂下手臂,宽大的衣袖盖住了手腕,等再露出手腕时,那串符咒已消失不见。他将茶杯搁下,懒懒地偏头看着白陌阡道:走罢,我带你入宫玩玩。 入宫?白陌阡走至黎绍身边问:宫里有甚好玩的? 黎绍说道:你下凡不就是为了看美人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句诗说的美人,就是当今圣上的妃子梅妃。今日是她的生辰,皇帝为她办了场生辰宴,我带你入宫看美人。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 白陌阡愣了两三秒,头皮炸裂开来,他瞪着眼眸看向黎绍,这首诗中的美人不是说你?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要看的那个美人。 黎绍闻言一愣,他抬眸看向白陌阡,眉眼一弯,笑了。 这一笑,似东风夜放花千树,惊艳了时光。 白陌阡只觉呼吸一滞,他抿了抿嘴唇,吞咽了一下,笑、笑什么?我可不是好色之徒啊。 黎绍笑得茶碗都拿不稳了。 白陌阡炸毛,扑上前捂着黎绍的嘴,瞪着眼眸不许他再笑。 两人闹腾了一会,黎绍扒拉开白陌阡的爪子,扫了一眼他露出来的毛茸茸的白耳朵,行了,时辰不早了,将你的耳朵收起来,随我进宫。 白陌阡抿了抿嘴,乖乖将耳朵收回去,低垂着头跟着黎绍。两人穿过一道垂花拱门,走过曲折的复廊,这才出了宅子大门。 小巷外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丹墀上。白陌阡和黎绍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马鞭,一声长长地呦呵,马车便辚辚朝皇宫驶去。 车里坐着无聊,白陌阡掀开帘子朝外瞧着看热闹。 华灯初上的长安城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衢两旁的店铺渐次亮起灯火,迤逦繁华。 黎绍将手臂搭在车窗边,支着脑袋,闭眸休憩。他神色懒懒的,偶尔听到白陌阡的一声惊叹,黎绍便掀起眼皮,朝外瞧瞧,复又合上眼,表情云淡风轻。 马车堪堪转了两个弯,在高大的宫门前停下来,白陌阡坐直身子,他将入宫的令牌紧紧攥在手里,抬手拍了拍黎绍的肩膀轻声道:醒了么?要查咱们的令牌了。 黎绍淡淡地应了一声,复又阖上了眼。白陌阡将帘子掀开一点,小心朝外瞧着。 那两位阴阳师朝马车望了望,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恭敬,他们快速退至宫门两侧,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辚辚驶进宫门里。 白陌阡愣了愣,他放下帘子,那两位阴阳师的反应让他莫名其妙,他转头看了眼身旁悠闲小憩的黎绍,微微皱眉。 约莫行了半炷香的时辰,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来:先生,到了。 黎绍睁开眼,伸手揉了揉眉心,偏头道:下车罢。 两人先后下车,白陌阡被眼前辉煌壮丽的景象震惊到了。 眼前是座一眼看不着东西边际的宏伟殿阁,前后三进,中间又牵连着无数楼阁轩廊,三殿阔九间,前殿、中殿、后殿之间连着天桥,两旁是两座卷檐翼亭。 入目尽是一片辉煌灯火,就连东西牵连的复道、亭台都透露着灿烂的明光,笼纱灯、明火仗、以及高高低低的玻璃宵擎,将宫殿照得如同白昼,宫人们步履匆忙,提着琉璃灯在复廊上来回奔走,仿佛流动的星火一般。 黎绍打了个哈欠,神色淡淡地,他道:走罢,去大殿,生辰宴要开始了。 白陌阡回过神,快走几步跟上去道:凡间竟是如此繁华景象,难怪宋珧元君和衡文清君不愿回天庭作仙人,要是我,我也不愿回去。 二人刚走上拱桥,只听得身后大喝一声:站住!令牌何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白陌阡转身回头,只见一身着朱凤交领袍的阴阳师领着一小队羽林军快步走来。 黎绍从袖中拿出令牌交给那阴阳师,阴阳师接过凑到灯下一瞧,脸色变了变,他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令牌,恭恭敬敬递给黎绍:小辈眼拙,适才唐突了先生...... 大人客气了,草民只一介贱商,大人例行公事查看令牌,草民应当配合。黎绍振袖,拱手朝那阴阳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白陌阡见状也连忙行礼。这里是皇宫,黎绍就是再有钱,他们也没胆在皇宫放肆。 查勘过令牌,两人正欲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本尊的下属太过无知,竟连先生都没认得出来,看来天衍司得再好好整顿一番了。 黎绍微微皱眉,不悦地啧了一声,平日里眉宇间带着的淡淡笑意褪得干干净净。 第4章 邪祟 白陌阡循声望去,只见一发束紫玉冠、身着金凤东君袍的冷峻男子缓步走来。 适才那位阴阳师的神色顿时变得敬畏起来,他上前行大礼道:拜见国师,属下眼拙,适才唐突了先生。 听到国师这两个字后,白陌阡的头皮炸开来,他抬眸看向商烨,想起了那日在琼花楼司炻一口一句国师,叫得甚是恭敬。 就是这个人说文王玺在自己手上,并派遣下属来追杀他的。 白陌阡细细打量着商烨,此人眉目凌厉,薄唇微抿,不怒自威,举手投足似朗月清风,清圣之气扑面而来,不像是凶神恶煞、精于算计之人。 商烨走至黎绍身边,他抬眸扫了一眼白陌阡,对上黎绍的眼眸,我记得先生从来不会参加这些没意思的宴席,怎地今日有如此兴致? 话音刚落,一股凌厉的劲风便朝黎绍和白陌阡袭来。 白陌阡顿觉周身一寒,莫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涌来,气势汹汹,霸道凌厉,压得他喘不过气。 黎绍啧了一声,抬手握住了白陌阡的手腕。一股暖意涌上来,周身的压迫感瞬间褪去,白陌阡低头,看见环绕在黎绍手腕上的那串血红色的符咒又出现了,他眨了眨眼,符咒如裂帛一般缓缓裂开来。 兔儿要来看美人,若是败了他的心情,我会不高兴,我不高兴,故事便不好看了。 黎绍松开白陌阡,宽大的袖口垂下来重新遮住手腕,他抬眸看着商烨,眸子淡淡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浅笑。 商烨抿了抿薄唇,他定定地看了白陌阡一会,撂下一句那就期盼故事越来越耐看转身离开。 白陌阡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着黎绍进入大殿。 丝竹管弦的乐声充斥在耳畔,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珠光金石闪迷了人的眼,呼吸间是醇厚的酒香和馥郁的花香。 白陌阡。黎绍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坐下来,这才转身看向跟在他身后沉郁着脸色的白陌阡。 只是一名茶商?白陌阡抬头,对上黎绍的眼眸,冷笑一声,茶商能有多大的能耐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称呼您一声先生?茶商能轻轻松松拿到入宫令牌?黎绍,你这个茶商的权利是不是太大了些? 黎绍皱眉,啧了一声,正欲解释,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皇叔! 白陌阡回头,只见一头戴十二旒冠,身着明黄龙袍,眉目清朗的男子笑着朝这边走来。 朕适才还找寻您呢,皇叔怎地坐到这犄角旮旯了?皇帝上前,亲切地拍了拍黎绍的肩膀,察觉到站在黎绍身旁的白陌阡后,他抬眸看向白陌阡,这位是? 白陌阡僵直了身子,满脑子都是皇帝叫得那声皇叔。 他想起当时他问起黎绍的姓名时,黎绍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在下姓黎,黎明的黎...... 黎明的黎,黎明的黎,当今皇帝也姓黎,长安城是黎姓的长安城,天下是黎姓的天下。 黎绍在最开始就已经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了,而自己却从未注意过。 府上的一个佣人,贴身服侍我的。黎绍扫了一眼白陌阡,端起桌上的温茶轻抿了一口,皱眉,茶水甚是粗涩。 今日乃梅妃生辰,朕为皇叔备好了位子,请皇叔随朕前来。皇帝不再去管白陌阡,他看向黎绍笑道。 白陌阡手脚僵硬地跟在黎绍身后,期间他一直找机会想跟黎绍说句话,怎奈黎绍理都不想理他一下,一直在跟皇帝谈笑说话。 白陌阡咬了咬薄唇,正犹豫着要不要悄声说声对不起,倏尔,乐声大作,大殿内的众人纷纷惊呼。 白陌阡一愣,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彩绣辉煌的妃子被众宫娥簇拥着缓步走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就是将天底下所有美好的诗句拿出来赞美她都不为过。 梅妃眉如远山,目似点漆,肤如凝脂,恍若怒放在月光下的牡丹,一颦一笑间都是风华绝代。 殿内众人都痴痴地望着梅妃。 她是这个朝代繁荣昌盛的象征,美得倾国倾城,美得惊心动魄。 梅妃朝众人微微一笑,缓步走至皇帝身旁,微微躬身朝黎绍作了个万福,这才在皇帝身旁坐下来。 皇帝举杯宣布宴会开始,舞女们袅袅婷婷走进殿内,喧闹的曲调唤作悠扬婉转的低吟浅唱,殿内衣裙联袂成云,香风阵阵,舞女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晃得众人心神荡漾。 广寒宫的日子清淡平和,白陌阡活了三百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奢华的场面,他垂眸瞥了一眼黎绍,那位贵人正端着茶杯津津有味地看殿内的舞女。 白陌阡咳嗽了一声,他抬手拍了拍黎绍的肩膀,正要揶揄打趣。 忽听呛啷一声,皇帝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梅妃突然抬手掐住了皇帝的脖颈。 白陌阡大惊,忙抬手朝梅妃手臂拍去,然而指尖还没触及梅妃,一阵尖细的女人笑声响起,白陌阡后颈吹过一阵阴风,火光闪了闪,殿内所有的蜡烛和宫灯,齐齐熄灭了。 灯灭的那一刹那,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众人相互推搡着往外跑。 黑暗中,白陌阡只觉一只冰凉粘腻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庞,白陌阡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他咬了咬牙,抬手反掌抓向抚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结果抓了个空。 女人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白陌阡从袖中拿出一道火符,点燃后迅速向四周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让白陌阡倒吸了一口气。 入目是一张垂着罗帐的软床,床上铺着鸳鸯朱红锦被,软床临着西轩窗,白惨惨的月光倾泻进来,轩窗下是梳妆台,台上摆着一枚铜镜。 这是一间女人的屋子。 适才场面太混乱,他不知被什么人带到了这里。 白陌阡紧抿薄唇,能将人毫无察觉地带到另外一个地方,道行法力绝对在千年以上。 大殿内的众人多数为灵力稀松平常的凡夫俗子,黎绍的灵力他曾试探过,最多也就两三百年,那么细细排除下来,有这种移形换影能力的,除了国师商烨,白陌阡再想不出第二个。 白陌阡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举着火符四下看着。 后颈阴风阵阵,女人的笑声不绝入耳,白陌阡迅速转身,余光捕捉到了轩窗下铜镜中一闪而过的人脸。 白陌阡一个箭步上前,窗子开着,窗外是一片竹林,月光倾泻而下,竹林里悠悠飘落几片竹叶。他四下看了一番,并无异样,正欲阖上窗,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听得喀嚓一声响,屋子的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踢开,一众阴阳师擎着火符涌进来,跟在其后的是提着宫灯的羽林军,一时间,火光将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白陌阡不适应地抬手遮了遮眼眸,忽觉手臂一紧,定睛细看时,他双手双脚已经被缚灵绳绑缚了起来。 两名阴阳师上前,架起他的胳膊,便将他往外拖。 一路拖回大殿,众臣都敛声屏气跪坐在地上,舞女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皇帝靠在软舆上左手撑着额头,闭眸休憩,商烨站在皇帝身旁,紧抿薄唇,神色严肃。 梅妃被缚灵绳捆住扔在皇帝脚边,她的发髻全乱了,盖住了半张脸,面色惨白而无任何表情,殷红的嘴咧开来,不住地咯咯笑,尖细的笑声回荡在大殿内,听的人脊梁骨发寒。 白陌阡眼眸一凛,梅妃被邪祟附身他刚才便察觉到了,只是没想到这邪祟竟如此嚣张。 捆缚在梅妃身上的缚灵绳忽明忽暗,眼看就要被挣脱,得尽快抑制住邪崇才行。 可是缚灵绳乃仙器,怎会对梅妃身上的邪灵没有起到一点镇压作用呢? 白陌阡皱了皱眉,他抬眸又看了商烨一眼。 他正暗自思忖,倏尔双腿一疼,面朝下跌趴在了地上,头顶传来一个阴阳师的声音,回禀国师,我等果然在梅妃寝宫内发现作祟的兔妖,属下擅自决定将他绑缚,请圣上发落! 白陌阡听罢一惊,这是有人要陷害自己?那间屋子是梅妃的寝宫?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眸,忽略了耳畔阴阳师聒噪的训斥声。 白陌阡细细想了想,排除了商烨想要陷害他的可能。 若商烨真的有心要加害自己,最稳妥的法子是揪一只小鬼意思意思,到时候好操控也好收手,没必要找一只难对付的邪祟,这样容易大水冲了龙王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至此,商烨将自己带到梅妃寝宫的举动就值得好好推敲了。另外,这场怪异事件也要重新考虑。 是想告诉自己邪祟藏在梅妃的寝宫吗? 不,不可能。 在阴阳师冲进来之前,白陌阡就用符篆将寝宫查勘了一遍,符篆没有自燃,说明宫里没有邪祟。 那么他送自己进梅妃寝宫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寝宫里有什么东西需要他注意到? 白陌阡皱眉,他抬眸不经意地一扫,正对上梅妃呆滞的眼神。他愣了愣,这个眼神他曾看见过,而且时间间隔不远,就在寝宫的...... 兔妖!圣上问话你为何不答?一道鞭子伴随着呵斥声落下来,白陌阡吃痛,思绪被打乱了。 那阴阳师见白陌阡仍是不语,扬起手里的鞭子又要落下来,突然软鞭在半空中被截住。 黎绍缓步走进殿内,淡淡地瞥了那阴阳师一眼,启唇道:旁人瞧不出,商烨你也瞧不出么?说完,他走至梅妃面前,缓缓蹲下来,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梅妃原本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凶残起来,她凄厉地尖叫着想要挣脱黎绍的手,仿佛他的手上燃着修罗业火。 一个面皮惨白的女人脸从梅妃后颈探出头来,她狞笑着张口,咬住了梅妃的脖颈,眨眼间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阴森的笑声。 黎绍松开梅妃的下巴,站起身扫了商烨一眼:这东西也是兔儿招来的么?你也太高估我兔儿的能力了。 第5章 铜镜 白陌阡看得心下一惊,电光火石间,他突然眼前一片雪亮:在梅妃寝宫听到的笑声、当着众人的面突然消失不见的邪祟、以及梅妃呆滞眼神的熟悉感,这一切连成一条线。 他想起来自己在哪看到过那种呆滞的眼神了,就是当时寝宫铜镜中那一闪而过的人脸。 白陌阡挣扎了一下,他抬眸看向黎绍,铜镜,她在铜镜里。 商烨带他去梅妃寝宫的目的肯定也是铜镜! 黎绍勾了勾唇角,弯眉一笑,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上前将白陌阡扶起来,一挥衣袖,白陌阡身上的缚灵绳眨眼间便如摧枯拉朽般成了齑粉。 白陌阡顾不得注意身上的缚灵绳,他猛地站起身,牵动了后背的鞭伤,疼的他倒吸一口气,缚灵绳乃压制邪祟的法器,殿外有三千阴阳师,殿内有国师商烨坐镇,按理说缚灵绳的压制效果应该是极强的。然而这样的缚灵绳却对梅妃身上的邪祟一点也压制不住,这是一个疑点。其次,适才黎漠钳制住梅妃,那邪祟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两个疑点结合起来,排除掉不可能,只剩下最后一个合理解释:梅妃身上的邪祟是假的,那邪祟的真身并不在这里。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4) 商烨略一点头,他转头看向白陌阡,依旧一副冷厉的眉眼,不在这里?那在何处? 白陌阡没想到这个问题会从商烨口中问出来,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话:你费劲巴拉地将我带到梅妃寝宫,你现在问我在何处? 白陌阡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将那句话吞进了肚子里,舌尖的痛感异常尖锐,他疼的眼泪在眼眶打转,缓了一会后,他续道:请诸位随我来。 皇帝皱眉,他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商烨。 商烨点了点头,示意白陌阡带路。 寝宫的门再一次被打开,白陌阡正欲进去,忽然眼前一花,一个面皮惨白的女人脸迎面扑来,那邪祟动作太快,眼看那长长的指甲就往白陌阡的眼睛抓去。 这时,站在白陌阡身边的黎绍啧了一声,他伸出右手将白陌阡往怀里一带,振袖将白陌阡护住。 只见火光一闪,那邪祟刚碰到黎绍的衣裳,周身便冒出金红的火焰,邪祟惨叫一声滚落在地上,叫声一声高过一声,越来越凄厉,听的人牙根泛酸。 众阴阳师额头都渗出豆大的汗珠,长安城太平无事,他们都是好吃懒做惯了,从未听过厉鬼这样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他们愣愣地看向黎绍。 白陌阡将黎绍的衣袖往下拉了拉,循声望去,眼前闪过一道红光,他还没看清那邪祟是何物,听得呛啷一声,邪祟已经钻入了铜镜中,周遭再次陷入寂静中。 黎绍将外衫褪下来,白陌阡拾起地上的铜镜,拿给众人看,适才诸位都看见了?这枚铜镜就是那邪祟的藏身之处,也是它的真身。 皇帝闻言忙凑上前去看,邪崇突然猛地伸出镜面,那厉鬼向上翻着白眼珠,猩红的舌头伸出口外,半张脸被火焰灼伤,翻着焦黑的皮肉。 啊!皇帝大叫一声,向后一仰昏了过去。 厉鬼并未再飞铜镜,只将头探出来朝众人嘶吼着。 白陌阡被它吵得耳朵疼,抬手翻掌,道声得罪,便将一张符篆拍在了铜镜上,周围终于清静了。 附在梅妃身上的邪祟便是此物,只不过,白陌阡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商烨,国师,宫中为何会出现如此怪异凶煞之物,你是不是要给皇帝一个合理的解释? 商烨扫了一眼白陌阡手中的铜镜,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黎绍打了个哈欠,经历了如此凶险得一夜,众人都吓得一身冷汗,捎带着连眼神都有些飘忽,然而黎绍却没什么变化,神色依旧懒懒的,仿佛今晚他并亲眼未目睹这场厉鬼事件一样。 白陌阡将铜镜翻过来,他垂眸细细看了一遍铜镜,微微皱了皱眉。 走罢,玩了一个晚上,尽兴了么?黎绍将铜镜从白陌阡手里抽走,扔给商烨,抬眸看着白陌阡道。 白陌阡还惦记着那铜镜,忙伸手去商烨手里拿,被黎绍抬手拍开。 黎绍拉住白陌阡的手,转头抬眸,对上商烨的眼眸,眼底带了一丝寒意,他凑上前,在商烨耳畔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那些事我没兴趣管也不想管。别把我的兔儿拉进去,不然就休怪我不讲人情。 商烨眼眸闪了闪,他抬手抓住黎绍的肩膀,薄唇微动。 撒开。黎绍扫了一眼左肩,淡淡道。 商烨僵持了一两秒,咬咬牙,松开抓着黎绍肩膀的手,目送着黎绍和白陌阡离开。 两人回到府邸已经是辰时三刻。 骷髅做了早膳送至黎绍房内。白陌阡饿坏了,一阵狼吞虎咽后,他满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结果牵动了背上的鞭伤,疼的他倒吸了一口气。 黎绍将茶杯搁下,抬眸看向白陌阡,过来,我瞧瞧伤口。 白陌阡有些别扭地蹭过去,黎绍拍了拍身旁的软垫,示意他坐下来,转过身去。 也不是很严重。白陌阡背过身,扭头瞅着黎绍,昨晚我冲你使性子,抱歉。 黎绍翻出药箱,给白陌阡上药,闻言弯眉一笑,哎呦一声道:兔儿爷给我道歉,受不起受不起。在下只一介茶商,着实受不起。 白陌阡被黎绍揶揄得脸一红,他瘪了瘪嘴,扭头趴在软垫上不再看黎绍。 黎绍仔细给他处理好伤口,没见着白陌阡有什么动静,当下抬眸看去,只见白陌阡抱着软垫睡得正香。 自小长在广寒宫,嫦娥将他捧在手心宠着,白陌阡没见过什么人心险恶,再加上太虚殿那帮老神仙们没什么偶像包袱,兔子连人情世故都没经历多少。这一晚他累坏了,趴在软垫上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黎绍勾了勾唇,修长的手点了点他微红的鼻尖。 白陌阡一觉睡醒,日头已经西移。他从床上坐起来,缓了一会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黎绍正站在复廊上逗鸟,一只画眉灵巧地在鎏金笼中跳上跳下,娇滴滴的声儿如银珠落在玉盘中一样,清脆悦耳。 园中那株桃树花开得正盛,一团一团如云霞般簇拥着,暗香浮动,落英缤纷。 白陌阡在天井的台阶上坐下来,他伸手拔了一根草芽叼在嘴里,惬意地靠在柱子上,扭头看着黎绍。 饿么?黎绍抬手给画眉到了一点水,轻声问。 你背后长眼睛了?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冷不防被问了这一句,白陌阡吓得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黎绍转头扫了白陌阡一眼,勾了勾唇,没答话。 白陌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灰尘,慢悠悠晃到黎绍身边,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哎,上次你说那骷髅欠你一个人情......他到底欠你什么啦? 将他儿的魂魄送进了轮回。 黎绍踱步回屋,他在书案前坐下来,倒了两杯温茶。 白陌阡跟进来,他在黎绍对面坐下来,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续问:人死之后都会入轮回,这算是什么人情? 黎绍用杯盖掀了掀茶末,慢条斯理道:他儿为了等心爱的姑娘,不肯喝孟婆汤,不肯过奈何桥,坐在黄泉路边三生石上等了那姑娘五世。我给他灌了孟婆汤,拎着他过了奈何桥,送他去轮回,这算不算对他有再造之恩? 白陌阡:...... 那位姑娘为何五世都没出现?白陌阡好奇问。 他喜欢的姑娘是只竹妖,被天衍司的人打得魂飞魄散,不可能再入轮回的。黎绍说道,眼底映着淡淡的落寞。 白陌阡叹口气,到底是个痴情人,等了爱人五世,望眼欲穿,最后却没有结果。 他转头看向黎绍,这个人有没有喜欢的人呢?这个人......是不是也在等爱人回来? 你......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么?白陌阡问。 以前不是。 白陌阡一惊,忙问:你在等你爱人? 黎绍抬眸,四目相对,良久,他清浅一笑道:嗯,他背着一筐草药下山去换粮食了。 白陌阡问:那还没有回来么? 黎绍转头看了眼院子内盛放的灼灼桃花,眼底漾起一抹笑容,轻声道:他啊,应该是回来了罢。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他轻抿薄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在府上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除去骷髅,他再也没见到其他人来府上,何来回来一说? 黎绍总是一个人,清晨一个人出门去,黄昏时分一个人提着一袋银子回来。刚开始他还老缠着黎绍问他怎么赚到这么多银子的,到后来,他看到夕阳中黎绍单薄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说不出的寂寥,便再也不兴冲冲地缠着他了。 白陌阡性喜热闹,当下他拍了拍黎绍的肩膀,嗳,不用难过,以后我便陪着你,直到你爱人回来为止。 黎绍抬眸与他对视了一会,弯眉一笑,自己都混的这么不像人样,怎么说话的语气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白陌阡将温茶喝完,他将茶杯拿在手里把玩,结果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摔碎在地上,那声儿脆生生的。 咳......白陌阡挠了挠头,他抬眸对上黎绍的眼眸,抢先话头,一脸严肃道:我能跟你说件事情么? 黎绍挑了挑眉。 我觉着梅妃寝宫里的那枚铜镜里的邪祟不是一般的厉鬼,她的怨气太重了,我想继续往下查。 第6章 老宅 黎绍微微蹙眉,他将茶杯搁在桌上,淡淡道:朝廷有天衍司,你瞎凑什么热闹,昨晚还玩的不尽兴么? 语气很平淡,但是话语里不允许的意味却很浓。 白陌阡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说教过,下凡来一趟,老被黎绍说叨,他瘪了瘪嘴,赌气一般冷哼一声,铜镜为驱邪的法器,怎会有邪祟不知死活地将铜镜作为真身藏隐之处?更何况那枚铜镜的镜被材质是银,这对邪祟来说简直等同于扒皮抽筋。这件事情不简单,不能全交给天衍司,那个商烨也有问题。 黎绍略一点头,神色懒懒的,唇边的笑很淡。 白陌阡见自己还是不能说服他,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想起了他平时说服嫦娥惯用的伎俩。 当下,他变回一只白兔子,一个纵身跳到了黎绍怀里,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搭在黎绍胸膛,他扬起脑袋,眨巴着大眼睛,两只耳朵蹭着黎绍的脸庞,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你就答应我呗,我保证不干坏事,也保证自己会保护好自己。 黎绍垂眸看着怀里的白兔子。一双眸子静静的,仿佛八月秋潭,不带一丝波澜。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白兔子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好了,我答应了,你快下去,粘我一身兔毛。 白陌阡听罢,一骨碌从黎绍怀里滚下地,重新变回了人样,冲黎绍咧嘴一笑。 那铜镜雕琢得异常精巧。以银为材质,镜面打造得极薄,质地轻切坚,镜面光滑,反影如生,银纹雕花,绿矾作叶,执在手中晶莹耀目。 这会,那枚铜镜正被白陌阡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他推了推靠在软垫上闭眸休憩的黎绍道:看来咱们去郴州是对的,你瞧,那邪祟自出了长安城就可乖了。 黎绍掀开眼皮扫了白陌阡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真棒,拿一边玩去。 两日前,黎绍被白陌阡生拉硬拽,去天衍司要来了那枚铜镜。 一翻铜镜背面,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郴州。这两个字外围的银已经被氧化变黑,而这两个字的切面却还是白灿灿的,说明刻下的时间并不久,字迹笔画歪扭,显然不是刀刻,倒像是指甲划出来的。 这个细节白陌阡抓邪灵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当时黎绍从他手里拿走了铜镜,不许他再管这件事。 白陌阡原本打算将铜镜中的邪祟揪出来,让它说说有甚苦衷,怎料不论他如何问,那邪祟就是一言不发,被白陌阡的灵力逼急了便惨叫,白陌阡无奈,只能计划先前往郴州。 马车颠簸了一下,白陌阡一个没坐稳磕到了脑袋,他哎呦一声,抱着脑袋喊疼。 黎绍睁眼朝这边看来,无奈地勾了勾唇,伸手撩了撩宽大的袖袍,拍拍自己的腿道:躺过来,我给你揉揉。本来脑袋就不灵光,这一磕,可别磕傻了。 白陌阡瞪了黎绍一眼,瘪嘴,他将铜镜放回锦袋里,仔细拉好花绳,扭过身子不去理会黎绍。 两人在滨州修整了一日,第二日上路时,黎绍换了一辆红柚木马车,两匹毛色朱红油亮的马并驾齐驱,车厢壁上装了软毡,车里空间也大了不少,四角镶嵌着皎洁的珠子,软垫多加了一层。 白陌阡舒服地车里滚了一圈,爬起来蹭到黎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好有钱啊。 黎绍正在喝茶,被白陌阡这么一拍,半盏茶漾出来不少,洒在了衣袖上。 白陌阡忙从怀里掏出丝帕,正欲给他擦拭,一低头,只见那漾出的茶水一沾衣袖,原本绣在衣服上的桃花眨眼间便鲜活了起来,一片一片掉落,就像是三月细雨摘落花瓣似的。 你这衣裳怎么还飘花瓣呢。白陌阡看得一愣一愣,他揉了揉眼睛,抬眸看向黎绍。 黎绍将茶杯搁下,抬手在他眉心点了点,别闹腾了,好好休息一会。 白陌阡瘪瘪嘴,黎绍总是这样。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总是会轻描淡写地换话题。白陌阡这会还跟他的衣裳杠上了,抓着黎绍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追问。 正闹腾间,搁在一旁的锦袋突然发出沉闷的呜咽声。白陌阡一惊,慌忙解开锦袋,将铜镜拿出来,翻到镜面一瞧,只见那邪祟跪趴着,双目流出鲜血来,她双手抱住脑袋,长长的指甲嵌进头皮里,似乎是在哭。 白陌阡抬手,忙将贴在镜面上的符篆撕去,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捏了道符咒,默念一声,抬手伸进了铜镜中。 他想将那邪祟捉出来问灵,怎奈那邪祟却闪身躲开他的手,不愿出来。 于是一只手和一只厉鬼在铜镜中展开了追逐,坐在一旁的黎绍实在看不下去,他啧了一声,撩开车帘,拍了拍白陌阡的肩膀,示意他朝外看。 白陌阡转头,马车外一座城楼近在眼前,箭楼上刻着三个鎏金大字郴州城。 原来是到郴州了。 白陌阡将手退出来,贴了道安神符在铜镜上,垂眸看着镜中的邪祟微微皱了皱眉。 郴州城借北边大匡山铜铁矿之富有,取材之不虞匮乏,城中家家户户发展磨镜一业。自开国伊始至今,三百多年,世世代代相传,郴州城便成就了绝世的磨镜工业。 守城侍卫查勘了关碟放两人进城,马车辚辚驶过灞桥,车夫一拉缰绳,放慢了速度。 白陌阡掀开帘子朝外望。 郴州城不大,倒像是一座村庄发展成的城镇。六街六坊,构成了这座城的全部。三条南北街道,三条东西向街道纵横交叉,六座大坊由中心向四周填,就像是种田,一畦畦很规整。两马并驾的街衢平坦宽阔,路两旁的街旁鳞次栉比,几乎每家每户都卖镜,一眼望去,各种精美的铜镜乱花了人眼。 然而,白陌阡却注意到,郴州城每户人家的门上都悬挂着一枚打碎的铜镜,那些铜镜的样式都和自己锦袋内的那枚铜镜一模一样。 白陌阡放下车帘坐回马车,他垂眸盯着手里的铜镜,皱眉思忖。 马车拐了个弯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车夫翻身下来,抽出脚凳搁在一旁,又往上垫了三层软毡,这才直起身将车门推开来。 黎绍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袖,朝里头唤道:下来,还杵在里头干甚?今晚要睡马车么? 白陌阡回过神,答应了一声,他将铜镜放回锦袋,一个纵身跳下马车。 车夫拉着马车离开,黎绍和白陌阡走进客栈。还没走到柜台前,那店小二便笑着跑上前,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朝黎绍做了个请的动作,先生随小的来。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5) 黎绍略一点头,神色懒懒的,并不想多说话。 白陌阡跟在黎绍身后,正准备上楼,客栈老板匆忙跑来,他不住地给黎绍行礼,不知先生今日前来,未未曾远迎,还望先生见谅。 无妨,舟车劳顿,还得麻烦老板多备些热水饭菜。黎绍略一摇头,淡淡说道。 小人这便去办。 客栈老板连连点头,他转过身,从下属手里接过一个牛纸包,拆开来,里头包着一排金子,客栈老板双手捧着递到黎绍面前,这是小人一点微薄心意,还望先生收下。 黎绍应了一声,放着罢。说罢,抬腿上楼。 白陌阡回头看了那客栈老板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快步跟上黎绍,压低声音道:那位客栈老板身上的阴气很重,我瞧着不像是活人。 这些我从来不管,鬼怪之事自有天衍司负责。你来郴州是要查铜镜还是要查客栈老板?黎绍偏头瞧了白陌阡一眼,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复廊尽头,这才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白陌阡朝他后背挥了挥爪子,愤愤地跺了跺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现在不光是吃喝,连住行都得依靠黎绍,白陌阡就是想上爪子挠黎绍几下,也得掂量掂量。 入夜。热闹了一天的郴州城寂静下来,街衢上空荡荡的,偶尔有黑猫跳瓦翻墙,带过一阵凉风。家家户户都紧紧关着门,宅子前挂着的灯笼幽幽亮着,更夫打更的声音传的很远。 黎绍刚吹熄了灯烛,褪了衣衫躺下,就听见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响了,接着屋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白陌阡将门缓缓阖上,一个纵身上了屋顶,快步朝城西跑去。 一勾弦月被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白陌阡疾驰了一会,双脚落地,站在了一所宅子前。 他点了一张火符,朝四周照了照。 这是一所空宅。墙上爬满了一块又一块的青苔,就像一张长了癞疮的人脸,宅前的台阶上也长了不少野草,乌泱泱地像一团头发般将石阶隐没在下头,柴门紧闭着,因为长久没有人住,大块大块的黑漆都掉落下来,两只纸糊的白灯笼吊在两边,活像吊死鬼。宅子上的匾额依稀可辨认,写着甄宅两字。 宅子门上没有悬挂铜镜,一枚镜子都没有。 白陌阡抿了抿薄唇,他将手里的剑握紧了些,定定心神,抬腿跨上台阶。 正欲推门进去,忽听一沙哑的哭叫声传来,白陌阡循声望去,离宅子差不多一米远处,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婆婆一把抱住一个男人的身子,那男人推开老婆婆,垂着两只手,拖着步子朝宅子走来。 作孽啊作孽啊,你们甄家毁了整个郴州城啊老婆婆跪趴在地上哭号,她扑上前抱住了男人的双脚。 那男人被撞的趴到在地,但似乎感觉不到疼,两只手朝前抓着,蠕动着身子往宅子爬。 爬了一会后,那男人突然猛地跳起来,双手双脚在空中到处乱抓,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是上吊了一般。 那老婆婆跪在地上,不住地朝宅子磕头,甄夫人,饶了我们吧,饶了阿童吧,甄崇回来了啊,甄崇他回来了...... 哭叫声惊醒了在睡梦中的郴州百姓,好几家的灯亮了起来,可没过半盏茶的时辰,又都纷纷灭了。 浓稠的黑夜里,一串女人的呜咽声从宅子传出来,那男人在空中胡乱抓着的手突然抓向自己的脖子。 这情景和梅妃当日异常相似,白陌阡一惊,忙飞身上前,抬手去拍他的手。 那男人就像失去知觉似地,一双手仍紧紧扼住脖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白陌阡倾身上前,忽然,男人大叫一声,眼珠子上翻,舌头吐了出来,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白陌阡伸手去探他鼻息,已经断了气。 第7章 祠堂 那老婆婆扑上前,一把抱住男人的尸体,涕泗横流,我的儿啊阿娘没了你该怎么办!你们甄家害死了多少郴州城的百姓啊,寻仇还要寻到什么时候? 白陌阡垂眸看着一人一尸,面色沉郁。 晚膳时店小二上来送热水,他曾将铜镜拿给他看,询问这种镜子是郴州哪一户人家制作的,当时,店小二的脸色瞬间变了,似乎对那铜镜又恨又怕。 他追问了好几句,那店小二阴沉着脸一声不吭。最后还是他搬出了黎绍,店小二才勉强开口,告诉他这种纹路的铜镜是城西甄家制作的。他想深入再问,那店小二说甚也不肯再回答。 无奈之下,他只能在黑夜前来甄宅一探究竟。结果到了甄宅,先不说甄宅是一座搁置许久的空宅,也撇开宅内沉重的阴气,就拿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当着他的面自杀这种怪异事件来说,店小二的反应和态度简直再正常不过。 白陌阡转头看向甄宅,弦月从一团云雾中露出一点出来,四周亮堂了一些,然而甄宅却仍笼罩在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中,宅子四周涌动着一些黑雾。倏尔,一个女人的尖笑声从宅子里传出来,那团黑雾幻化成了无数只手抓向老婆婆。 白陌阡甩了一道雷火符上去,将黑雾拍散开来,他一把拽起老婆婆,推了她一把,快跑! 说着右掌翻出,金色的缚灵绳似闪电一般从他袖中飞出,白陌阡清斥一声,绳儿,成网! 那缚灵绳似乎有灵性一般,白陌阡话音刚落,原本细细的一根金绳瞬间在半空中结成了一张金网,将那团黑雾罩住。 宅子里女人的尖笑声变成了嘶吼,一声高过一声,那团黑雾在金网中横冲直撞,白陌阡抬手拍了三四张符篆上去,咬牙死死拽住缚灵绳。 原本僵死在地上的男人突然从地上直楞楞地站起来,脑袋喀嚓拧了一周,转向了白陌阡这边,男人咆哮一声扑上去抓白陌阡的脖颈。 白陌阡慌忙低下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有惊无险。他将手撑在地面上正欲起身,忽觉右手的缚灵绳上力道一重,拽得他一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抬眸看时,只见那男人张口将金绳咬在了嘴里,正狠狠地撕扯着。 男人力气极大,白陌阡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绳上的力道甩得跪趴下。 尖笑声刺耳寒碜,成千上百张惨白的男人女人面孔从那团黑雾里涌出来,宅子的墙上淌下浓稠的血,那血一沾地瞬间化成黑雾朝白陌阡裹去。 情急之下,白陌阡只能松开抓着缚灵绳的手,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跃起。 没了缚灵绳的束缚,那团黑雾与宅子墙边的黑雾融合在一起,霎时间,阴风四起,白陌阡眼前一黑,自己已然被裹进了黑雾中。 无边的黑暗中,白陌阡看见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一个悬挂的三尺白绫,然后慢慢抬腿踩上板凳,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缓将那三尺白绫套在脖子上,最后踢掉了脚下的凳子。 一阵窒息感涌上来,白陌阡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他大张着口,想要发出声音,却是徒劳。 终于,一股气流冲破胸膛,白陌阡大叫一声,坐起了身。眼前一阵晕眩,他瞪着眼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醒了?哪里不舒服?黎绍抬手按在白陌阡眉心,轻声问。 白陌阡愣了半天才找到声音的来源,他扭头地看着黎绍,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他重新躺会床上,抬手抓来黎绍宽大的衣袖,盖在自己脸上。 黎绍袖中有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似乎有安神的效果。 渴么?黎绍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 渴。白陌阡闷声道。 脸上的衣袖被拉开,自己被搂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一杯温茶递到了唇边。 白陌阡就着黎绍手上的茶杯,喝了好几口,觉着喉咙不干涩了,吐出一口浊气,打量着四周。 夕阳从开着的窗户照射进来,房间地上铺着毛毡,书案上燃着一鼎香炉。 这是黎绍的房间。 白陌阡抬眸看向黎绍。 黎绍似乎很不高兴,薄唇微抿着,平日里的温和笑意也没有了。 白陌阡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眸,小声道:我......昨晚上我去城西甄宅了...... 嗯。黎绍垂眸扫了白陌阡一眼,似乎不想和他说话。 白陌阡瘪了瘪嘴,转头不经意地扫过桌上的铜镜,脸色变了变。他从黎绍怀里起身,光脚踩在地上,跑至桌前拿起那枚铜镜。 铜镜已经碎了,镜身也扭曲着,看损坏程度,像是被人用手硬掰碎的。 白陌阡试着感受了一下镜中的邪祟,气息很微弱,之前扑面而来的怨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这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打散了元神,三魂七魄都消散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白陌阡转身将铜镜朝黎绍晃了晃问。 不知道。黎绍回眸,淡淡一瞥,摇头。 就在黎绍看过来的那一瞬,铜镜里气息微弱的邪祟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怕极了什么。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那邪祟被人打散了元神,撑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要消散。 想来它也是个可怜人,死后化为怨灵不能入轮回,还没兴风作浪几日又被人打散了元神,这会彻底要在六界之内消失殆尽了。 黎绍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偏头看向白陌阡,走罢。 去哪?白陌阡疑惑,却还是将铜镜装回锦袋提在手里,跟了上去。 城西甄家。黎绍拉开门,面无表情道。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仅剩的一点余晖也经不起夜幕的降临,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暗夜中。 白陌阡这才发现,郴州城的百姓都睡得很早,月亮才刚升上来,家家户户却都已经熄了灯,这会街衢上空无一人。 黎绍心情不好,白陌阡不敢多问,只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甄家老宅前。 一阵阴风吹过,白陌阡缩了缩脖子,抬眸朝宅子墙头扫了一眼。 黎绍缓步踏上台阶,在柴门前立定,似乎是嫌脏,他啧了一声,抬手挥袖,那柴门便想被大力踢开一般,两扇门板都裂开来飞了出去,听得喀嚓一声,拍在了院子里的地面上。 白陌阡愣了愣,他抬眸看向黎绍,只见他右手手腕处的那串符咒又显现出来,在浓稠的黑暗中闪着金红色的光。 杵在哪里干甚?进来。黎绍见白陌阡没跟来,转身道。 你手腕上的那串符......白陌阡抬脚跨进院子,他正欲问黎绍手腕上是怎么一回事,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女人的呜咽声打断了。 双脚被一只手抓住,白陌阡垂眸,对上一双翻着白眼的眼睛。 那时一个男人的面孔,应该是死后没多久就尸变成了冤鬼,脸上的皮肉将腐未腐,猩红的舌头流出口外,他匍匐着抓住白陌阡的脚踝,嘴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白陌阡右掌翻出,将一道符篆拍在那人脑门上,男人立刻僵直不动,然而,还没僵持半炷香的功夫,符篆便燃起绿火,男人又开始蠕动着去抓白陌阡的脚踝。 白陌阡忙后退一步,这才发现,甄府院中躺着不下五十具吊死模样的尸体。他倒吸了一口气,难怪昨晚上来的时候,宅子的阴气熏的他都想吐了。 他甩了一把符篆出去,暂时制服住扑上来的腐尸,抬眼一扫,只见黎绍站在一旁,脚边干干净净。 满院子的腐尸没一个往他那边去,有几个爬到他脚边了,还没伸手抓他脚踝,就像触电一般迅速滚开来。 白陌阡咬了咬牙,他照着一个腐尸胸膛抬腿就是一脚,呸了一声后,一个纵身跃至黎绍身旁,指着腐尸冷哼一声,抓人还挑三拣四,不抓他只抓我,活该你们被吊死,呸! 黎绍被白陌阡愤愤不平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住白陌阡的手,往前走。 甄府院子不大,东西两座厢房,北边是一祠堂,院中开着一口井。随着两人继续往里走,女人的呜咽声越来越近,白陌阡侧耳细听,努力辨认声音的方向。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白陌阡脚步顿了顿,眼眸一凛,他与黎绍对视了一眼,缓缓看向了祠堂。 白陌阡将缚灵绳从袖中拿出来,慢慢缠到右手上,又拿出了几道符篆,这才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他放慢脚步,在祠堂前凝神片刻,抬腿猛地将门踹开,冲进屋内。 屋子中间跪着一个素衣女子,她背对着门口,正跪在蒲团上磕着头。 桌上摆着一众牌位,想来是甄家逝去的祖先们。屋子右边的屋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下边搁着一张凳子。 白陌阡的头皮炸开来,当时他被那团黑屋裹住眼睁睁看着自己上吊,那时上吊用的三尺白绫,以及脚下踩着的板凳,和现在他在祠堂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第8章 甄夫人 女子的呜咽声还在祠堂中回荡,白陌阡朝那素衣女子望去,女子正一板一眼地跪在蒲团上叩首,身子四平八稳,不像是呜咽抽泣之状。 白陌阡皱眉,手上的符篆并未燃烧,说明这间祠堂里并无邪祟,那么这一声寒过一声的呜咽从何而来? 姑娘,此处凶险,还请姑娘快快回去。 白陌阡上前,抬手正欲去拍那素衣女子的肩膀,结果被站在一旁的黎绍拉住了胳膊。他回头看向黎绍,后者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站在自己身边看着,切莫轻举妄动。 呜咽声越来越低,一团黑屋逐渐笼罩过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白陌阡抬手揉了揉眼眸,等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不知何时换了一番景象。 他看见甄府处处张灯结彩,柴门刷着油亮的黑漆,门口挂着两盏火红灯笼,那块写着甄府的匾额上挂着红绦子。 身着锦衣的小娃娃在府上打闹着,一时间乐声大作,鞭炮声接着响起,只见一顶大红花轿停在了甄府门口。 祠堂高燃红烛,屋梁上挂着红绦,院中酒客满座。 新娘盖着红盖头,白陌阡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着那身段看着很眼熟。 推杯换盏,这婚事办的极为喜庆,喧闹的人声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甄崇!你小子有福气,娶了个如此漂亮的媳妇! 新郎官温雅一笑,扶着新娘子走进祠堂。 白陌阡愣了愣,他记得甄崇这个名字昨晚上那个老婆婆哭喊过,当时那位老婆婆喊得内容是甄崇回来了。 正思忖着,眼前的景象换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追到灞桥上,拉住了一个书生的手。 那书生回头,白陌阡看的一愣,是甄崇。 甄崇紧紧握着那女子的手,抿了抿薄唇,道了声珍重,尔后丢开女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背着行囊离开。 一年又一年,灞桥上的杨柳抽芽落叶,落叶抽芽,谁家新燕衔着柳枝飞入寻常百姓家。 女子年复一年地操持家务,制作铜镜。 铜镜都是一种样式。 圆圆的,镜面很薄,银纹雕花,绿矾作叶,反影如生。 白陌阡留意了一下铜镜背后雕刻的年岁,丙申年二月甄府制。白陌阡算了算日子,头皮炸开来。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6) 丙申年,楚朝末年。那时苛捐杂税严重,民不聊生,黎姓王族打着光复墨朝的旗号起义,于次年建立了新王朝。 白陌阡看着女子将制作好的铜镜放进匣子小心收好,只觉一阵恶寒从脊梁骨处涌上来。 次年新王朝建立,皇太/祖大赦天下,接连提拔了旧朝的很多人。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关于甄崇的消息。 铜镜后的年岁变成了咸亨二年。 终于有了甄崇的消息,邻里百姓传言说他在朝廷做了大官,不久就会回来接走父母和妻儿。 令白陌阡疑惑的是,画面中甄崇的妻子,也就是甄夫人一直都只是一个背影,他正思忖缘由,画面一转,甄夫人被人架着跪在祠堂,身旁是气势汹汹的甄家人。 贱人!就是这个贱人克死了爹娘! 今儿就在祖宗面前让你给爹娘偿命! 铺天盖地的怒骂声传来,白陌阡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之前说好要衣锦还乡的甄崇突然没了音信,甄崇父母以为儿子遭遇不测,经受不住打击,一命呜呼。甄家人认为是甄夫人克死了二老,要杀了甄夫人给二老一个交代。 祠堂挂上了白绫,白陌阡看见甄夫人身着素衣,一步一步走向挂着三尺白绫的屋梁,他只胸口一阵窒息。 又是这个白绫,又是这个板凳,他看着甄夫人踏上板凳,将白绫套在脖颈上,伸腿踢掉了凳子。 白陌阡怔怔地瞧着甄夫人的身子。 倏而,那原本已经吊死的尸体突然转过身来面向白陌阡。 惨白的面皮,咧着嘴尖笑,猩红的舌头,上翻的眼珠。 白陌阡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黑雾褪去,眼前逐渐清明起来,白陌阡看向跪在蒲团上不断磕头的素衣女子,倒吸了一口气,你是甄夫人? 那素衣女子闻言,身形顿了顿,缓缓地,转过身来。 脖颈处青紫的勒痕看的人牙根反酸。 院中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么?白陌阡问。 甄夫人咧嘴笑了笑,甄家人逼死了我,郴州城的人又逼死了我可怜的母亲,这笔账他们世世代代都还不完。 白陌阡闻言摇了摇头,他抬眸看向甄夫人,不,甄夫人,你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在等甄崇。 这话刚说完,原本一脸平静的甄夫人突然发了狂,她尖叫着嘶吼,我等他?我为何要等他?这个负心汉我为何要等他?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 皇太/祖开国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三百多年,尸身早已化成一架骷髅,魂魄也早就入了好几世的轮回。然而甄夫人的面容却还如当年一样鲜活,除了她脖颈上可怖的勒痕外,和常人简直无异。 换句话说,甄夫人已经不单单是一只厉鬼,她已成魔。 这得有多大的执念和怨念,才能让她在甄府一呆便是三百年?除了她在等那个杳无音信的甄崇,白陌阡再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夫人,已经三百多年了,甄崇早已入了轮回,你在这苦守无甚意义。白陌阡看向甄夫人,轻声劝道。 甄夫人突然笑了,尖细的笑声回荡在祠堂里,她指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我在黄泉路上守了一百多年,来来往往的鬼魂我都看了一遍,那里头没有甄崇。后来我修成了魔,回到甄府。三百年了,这三百年来我连他一缕气儿都感觉不到,你现在跟我说他入轮回?啊?怎么入得轮回?变成王八入的么? 白陌阡闻言一愣,他皱了皱眉。 看甄夫人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凡人不可能活三百年,那么这三百年来一直找不到甄崇的魂魄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得道飞升入了仙界。可是他这三百年在天上,也没听说天帝那边有新入职的神仙啊。 一直站在一旁未开口的黎绍突然问道:你还要继续等么?杀了这么多人,他们的怨气已经开始反噬了,你已是强弩之末,撑不过今晚。 甄夫人垂眸,她咬了咬朱唇,眼神渐渐暗淡下去,等他等了三百多年了,再等等吧,能撑多久是多久。 黎绍眼眸闪了闪,他正欲开口说话,白陌阡抢先了一步,夫人,甄崇一事事有蹊跷,夫人不要这么毫无意义地等下去,夫人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给我吧。 甄夫人闻言抬头看向白陌阡,她皱了皱眉,事有蹊跷?崇郎他怎么了? 现在不能确定情况,我不敢妄下结论,白陌阡摇摇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眸看向甄夫人问:甄崇进京求学的时候有没有给你写信?若是写过,你还记得信的内容么? 甄夫人思索了一会道:刚开始的时候崇郎经常往家里寄家书,不过都是一些问候语,之后有那什么黎姓起义,动荡了两三年,他便没再往家里写信。皇太/祖建立新王朝后,他只往家里寄过一封信,便是说自己做了官,年后来接我们去长安城里住。 白陌阡听罢沉默了一会问道:甄崇可曾在信中提到结识了什么朋友? 东方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甄夫人咳嗽了一声,吐出口浓黑的鲜血来,她跪趴在地,眼底已然泛出青紫色的死气。 有一个名唤曲彬的人他经常提到,那人曾与他一道进京求学。甄夫人喘了几口气说道。 曲彬?哪里人?白陌阡忙追问。 甄夫人摇了摇头,崇郎信中未曾提......咳咳......话还没说几句,甄夫人又咳出血来。 白陌阡上前,抓住她的手,渡了点灵力过去,甄夫人推开他,摇摇头,没用的,那些冤魂早就想将我千刀万剐了。 黎绍将白陌阡从地上拉起来,他垂眸看着甄夫人,淡淡道:我送你一程,转世投个好人家,莫要再等了。说完,他走至甄夫人面前,抬手按住了她眉心。 甄夫人仰头望着黎绍,展眉一笑,她轻声道:钟兰多谢先生,先生大恩,钟兰来世再报。 黎绍抿了抿薄唇,指尖一缕金红的火焰落在甄夫人眉心,眨眼间化作一朵缓缓怒放的桃花,倏而,怒放的桃花席卷了甄夫人的整个身子。 满目的红,惊心动魄,将腐旧的祠堂映照的彩绣辉煌。 仿佛又回到了拜堂成亲的时候,喜婆一声长长的喧乎:夫妻对拜 红烛高燃,低眉拜舅姑,郎情妾意,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一缕金灿灿的朝阳从结着蜘蛛网的窗户外照射进来,满屋亮堂。 白陌阡怔怔地望着甄夫人跪坐过的蒲团,一股没来由的悲伤从胸口处漫延开来。 适才在满目的桃花中,他又看到了那抹身影。 那个人总是背对着他,就那么定定地站在桃树下,年复一年,从春暖花开到冬寒荒芜,枯死的桃树始终没有开花,那人也始终是一个人。 一个人。 白陌阡倏地抬头,他看向黎绍,他多次看到的枯死桃树,竟然与黎绍府上的那株异常相似,只不过一个繁花似锦,一个朽木枯枝。 我......白陌阡启唇,他抬手拽住黎绍的衣袖,你们家院子里栽的那株桃树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黎绍垂眸,神色淡淡的,他挑了挑眉,是么?天底下桃树都长一个样,你当然见过。 白陌阡摇头,不,不是,我之前在一个山谷里见到过。 黎绍将衣袖从他手中拽回来,垂眸瞧了一眼被抓皱的印子,微微蹙眉,啧了一声,看来明日得换件衣裳了。 第9章 百花宴 白陌阡愣了愣,回过味来原来黎绍嫌弃他抓脏自己的衣裳,当下气的跺了跺脚,你怎地如此骄矜,黎娘娘!愤愤地撂下这么一句话,白陌阡抬步往外头走,那气势恨不得将地面踩个坑。 刚走出甄宅的院子,外头乌泱泱跪了一众百姓。白陌阡吓了一跳,堪堪止住了脚步。 为首是昨晚的老婆婆,老人家颤抖着枯瘦的身子,朝白陌阡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郴州城百姓多谢贵人除掉邪祟,保我郴州百姓世代安康 话音落下,一众百姓齐齐磕头答谢。 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圣上,白陌阡实在当不起这么多人给自己行跪拜大礼。 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膝行至老婆婆面前,扶起她道:白某受不起跪拜大礼,甄夫人也非穷凶极恶之人,诸位快快请起。说着弯下腰,给众人磕了个头。 老婆婆对白陌阡感激涕零,她伏低身子磕头道:贵人的救命之恩老朽终身不敢忘啊。 众人又跟着给白陌阡磕了头。 白陌阡慌忙怀礼。 于是,三万多名郴州百姓和白陌阡你一礼我一礼,在甄府门前上演了一场谦恭有礼的传统美德实演。 黎绍靠在宅门口,瞧得津津有味。 白陌阡扭头瞅了黎绍一眼,给他做口型:别站那看热闹啊娘娘,帮帮忙。 黎绍忍了笑,走上前将白陌阡从地上提起来,你自己不会站起来么?需要我将你提起来? 白陌阡磨了磨后槽牙,说不过貌似还不能打,他愤愤地扭过头,不再理黎绍。他上前将老婆婆扶起来,抬眸看向郴州百姓,诸位快快请起。 他在甄宅门前磨蹭到了日上三竿,郴州百姓才噙着热泪目送着他和黎绍离开。 两人回到客栈,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白陌阡沐浴后和衣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了夕阳西落。 要不是肚子饿的睡不着,白陌阡都打算就那么躺在床上睡到第二天。在床上滚了一圈,磨磨蹭蹭地起床,推开屋门去找黎绍。 黎绍果然换了衣裳。 那身朱红纩袍上绣的桃花换成了海棠花。 此时正值炎炎夏日,白陌阡光是看他一眼都觉得热。 黎绍靠在软垫上,手里握着一卷古书,正看得津津有味。白陌阡凑上前瞄了几眼,文字拗口,晦涩难懂,实在不知这种几千年前的古书,黎绍是怎么看的有滋有味的。 饿了?黎绍翻过一页书淡淡问。 白陌阡正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东瞅瞅西看看,闻言一愣,略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有点。 黎绍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瞥了他一眼,桌上有一盘点心,你先吃着垫一垫。 他话还没说完,白陌阡已经飞速移到了桌前,拿起碟子里的点心,两口解决掉了一块。 黎绍见状,无奈地勾了勾唇,起身给他倒了杯温茶,慢点吃,小心噎着。 正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黎绍转头朝门口望去。 一个长着猫耳朵的小书童走进来,他见到屋里的白陌阡后愣了愣,白陌阡见到他也是一愣。 白陌阡心道:现在的小妖都这么嚣张吗,直接把耳朵露在外头就敢在人间招摇过市地生活! 小猫妖心道:先生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何时收了只兔子精在身边,看他的眼神还那么温柔!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大眼瞪小眼地瞅了半天。 黎绍咳嗽了一声,指尖点了点桌面,看向小猫妖,何事? 小猫妖将目光从白陌阡身上移开,他走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张红底鎏金的帖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黎绍,先生,七日之后便是百花盛宴,夫人特命小人前来呈上请帖。 没兴趣,不去。黎绍看都没看帖子一眼,摇头,拒绝得很干脆。 什么百花盛宴?我有兴趣。白陌阡天生爱玩,一听到什么百花盛宴,想来定是热闹非凡,当下忙凑上前问。 小猫妖瘪瘪嘴,略有嫌弃地退开一点,双手仍捧着那张请帖。 白陌阡见那小猫妖一脸渴盼地看着黎绍,当下走上前从他手中抽走请帖,一边翻看一边道:你老看他干甚?他就一凡人,顶多是个有钱有权的凡人,我是从广寒宫下凡来的玉兔,请他还不如请我呢。 黎绍:...... 小猫妖:...... 小猫妖朝黎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请帖小人已经送到,还望先生应约前来,夫人备了薄酒相候。说罢悄悄退出了屋子。 所谓百花盛宴,便是五月中旬牡丹花怒放时,由牡丹花王姚黄和牡丹花后魏紫二人主办的群妖宴。宴会一般持续七日。这七日,来自五湖四方的鬼妖魔仙都会来赴宴。相传,在百花盛宴最鼎盛的时期,楚文王曾携伴侣昭文君一同前来。 有了楚文王的面子,朝廷便不好派阴阳师遣散宴会,于是百花盛宴之日,洛阳城妖气极重,小妖们都明目张胆地将自己的原身露出来,大摇大摆在街头晃悠。 不过,也由于自百花盛宴创办以来,并未出现鬼怪魔仙伤人事件,所以天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闹了。 今年的百花盛宴足足推后了一个多月,六月底七月初才开始举办。 白陌阡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在洛阳城的街衢上东瞅瞅西看看。 不时有小妖与他擦肩而过,他们都是一副惊异的神情打量白陌阡一番,这才转身离去。 白陌阡以为他们都看出了自己是嫦娥座下的玉兔,所以才露出震惊的表情,顿时觉得脸上甚是光彩,他挺直了胸脯,大步朝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黎绍无奈的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白陌阡的肩膀道:耳朵露出来了,收一收。 我不,你瞅瞅那个,再看看那个。他们都没收,我也不收。白陌阡眉一横,指着街上的小妖理直气壮道:你是凡人,可要好好跟在我身后,我可以保护你! 这话刚说完,满街上的鬼妖魔仙都停下了脚步,众位愣愣地打量着白陌阡,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时间,原本喧闹的街衢安静得落针可闻。 白陌阡眨眨眼,不清楚怎么众人都瞧着自己,他朝四周看了一圈,实在想不通,当下将手里吃剩下的两颗糖葫芦递了出去,你们......要吃么? 众位仍是一副复杂的眼神看着白陌阡。 就在白陌阡纳闷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哦?是么? 白陌阡循声望去,只见东面缓步走来一个身着朱红对襟牡丹袍的女子缓步走来。 女子肤如凝脂,口若点朱丹,一双杏眸摄魂夺魄,微微上挑的柳叶眉间点了桃花妆。 如果说梅妃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话,那这位女子应是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其间更有王了。 那女子走至白陌阡身旁,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后,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黎绍,我记得先生从不逛这人间烟火。 黎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我想逛,便逛了。说完,他转头看向白陌阡,抬手将他嘴角的糖渣拭去,弯眉一笑,走罢,还想去哪逛?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7) 那女子见状脸色微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白陌阡,那表情,简直就像自己心爱的花却插到了与之不相称的花瓶里一样。 白陌阡眨眨眼,他看了看黎绍,有扭头看了看红衣女子,你们认识? 黎绍笑了笑:牡丹花后魏紫,怎能不认识? 白陌阡觉得自己在广寒宫那三百年的日子都白活了。 先是没察觉出司炻要算计他,再是没发现黎绍是皇叔的身份,这会又迟钝地感觉不出那女子便是牡丹花后。 他咳嗽了一声,拱手朝魏紫行了一礼,白陌阡见过花后。 魏紫略一点头,她抬眸再次看了黎绍一眼,道声失陪便翩然离开,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牡丹花香。街衢上的众位也散开来,各干各的事。 白陌阡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他将自己窝在太师椅上闷声不吭。 黎绍给他倒了杯温茶,自己在软垫上坐下来,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怎了?无精打采的?若是累了咱们明日便走罢。 不行,甄崇的魂魄还未找到,曲彬又不知从何查起,我们不能走,不然怎么向甄夫人交代。白陌阡摇摇头,他端起桌上的温茶仰头灌了一口,百花宴鬼妖魔仙众多,兴许我们能发现什么。 黎绍淡淡地应了一声,他靠在软垫上,一缕墨发垂在肩侧,神色懒懒的,似乎对这件事情很厌倦。 两人用过晚膳,黎绍坐在房中看书。白陌阡百无聊赖,上街游玩。 他正看一个杂耍看得起劲,忽然后背撞上了一个人。白陌阡回头,见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虽说是撞了他,然而那少女却完全没有要给他道歉的意思,只见她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地方,缓步朝前走。 白陌阡觉出少女神色不对劲,忙伸手拉住她,你要去何处? 那少女不答,脚步不停,仍继续朝前走。 白陌阡伸胳膊将她拦住,少女哭闹一声,低头狠狠地咬了白陌阡一口。白陌阡吃痛,忙松开手,那少女继续目光无神地往前走。 街衢繁华喧闹,没有人注意到少女的异状。白陌阡拦她不住,只得快步跟上,瞧一瞧她到底要去何处。 第10章 文曲庙 少女目不斜视,穿过人头攒动的街道,脚下的步子飞快。 白陌阡跟着她在洛阳城的街衢上左拐右拐,跑了几里。 耳边集市的喧闹声已经淡了很多,那少女拐进一条窄窄的、青石板铺就的小巷。 一轮将满不满的月盘遥遥擎在夜空,风清,云淡,如水的月光洒向人间。 巷子两旁是青砖高高砌起的围墙,由于巷子太窄,直接隐没在了两边砖墙的阴影中,就像一条笔直的黑线。 少女在巷口停下了脚步,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望着黑黝黝的巷子,仿佛巷子尽头有甚吸引人的东西。倏而,少女咧嘴露出一个浅浅笑容,手舞足蹈着往巷子里走去。 白陌阡刚喘了几口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见状,提一口气忙跟上了上去。 就那么跟着少女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巷子到了尽头,眼前现出一所寺庙。 那少女走至庙门前,神色突然变得甚是虔诚,她缓缓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朱唇轻启,低声呢喃着。 白陌阡凑上去,少女的声音太低,他听了好几遍都没听清楚少女在说什么。 只隐约分辨有文曲进京等词语。 白陌阡耳朵都快贴人家嘴唇上去了,仍是没听清女子的话语。 那少女念了好几遍,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抬腿跨进了庙里。 白陌阡快步跟上。 庙不大,一进一出。左边有一间厢房,正殿坐北朝南,两旁寥寥栽了几棵松柏。 浓云将月盘隐没了一般,四周暗淡下来。厢房没上灯,只有正殿点着两根红蜡烛,烛光在暗夜中跳动着,从远处望去,就像藏在黑暗中的鬼魅。 白陌阡皱了皱眉,每一所庙宇都会供奉一定的仙人,也就有着一定的仙气。然而,这所庙宇除了呛鼻的香火味之外,白陌阡感觉不到任何仙气。 干净的有些阴冷。 那少女疾步走进正殿,噗通一下在蒲团上跪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庙中的一尊神像。 白陌阡从袖中摸出符篆,拿出来在正殿外缓缓走了一圈。符篆没有自燃,他又不放心地细细查看了一番,再三确认并无异样之后,这才走进正殿内。 少女伏低了身子磕头,又开始低声念叨,白陌阡扫了少女一眼,抬眸打量着殿内的布置。 在看清供奉的神像后,白陌阡愣了愣。 那殿上供奉的神像是文曲星君,也就是说这是一座文曲庙,再联系他适才听见的只言片语,白陌阡大概猜测:此女子定是有很重要的人,或是情郎或是兄长弟弟要进京赶考,所以前来求文曲星君保佑。 庙里的光线很暗,文曲星君端坐在莲花座上,面前被一重一重的红绦子遮住,两根蜡烛仅照亮他座前的一部分,那尊神像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看着有些阴森可怖。 白陌阡将符篆放回袖笼中,暗笑文曲星君若是知道自己的神像被雕琢的如此丑陋,定少不了一番抱怨。 倏而,微凉的夜色中飘过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白陌阡心中一凛,吸了吸鼻子四下望去。 只见那少女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照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划了下去,一线血珠立刻便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少女却似乎感觉不到疼,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白陌阡慌忙扑上前,道声得罪,抬手点住少女的穴道,血算是止住了,他舒了口气,撕开自己的衣裳,小心将少女的手腕包扎起来。 少女双目无神地盯着他,仿佛是在打量一只动物。白陌阡正欲说话,那少女突然发疯了似地拽住白陌阡的衣袖,大声尖叫,来人呐,淫贼啊,有淫贼要强/暴我 白陌阡被这一嗓子吼得一愣,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淫贼? 那少女一个劲地摇头,发钗掉落下来,发髻也散了一半,她双手死死拽住白陌阡的衣袖,大声求救。 怎了?发生何事了?一个柔柔的女声从正殿外传来。 白陌阡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中衣,外头披着件紫衫的女子端着烛台匆匆走进来。 少女一见着那女子,忙起身扑至她怀中,呜哇大哭道:淫贼,他是淫贼。 那女子轻轻拍着少女的背,柔声安抚着,少女渐渐平静下来,只埋头在女子怀里不肯再往白陌阡这边看一眼。 白陌阡简直百口莫辩,他指了指少女,又指了指自己,我不是淫贼,我是跟着她来到这里,想...... 你不是淫贼,为何要深夜跟踪阿茵?女子清斥,拿起少女手上的手腕道:阿茵誓死不从,用匕首割伤了自己的手腕,你还要狡辩? 不是,那是她自己割伤的,不信你看,白陌阡站在原地转了个圈,我身上并未沾到她的血,但是她跪拜过的地面上流有她的血。 白陌阡说着低头朝地上看去,这一看,白陌阡瞳孔骤缩,适才还滴落在地上的鲜血,现在却消失的干干净净! 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皱眉道:你这淫贼满口胡话,我定要将你交给官府处置!说着,她转身走出正殿,砰砰地敲响了文曲庙门边的一架牛皮木鼓。 不一会,洛阳城的百姓带着棍棒农具,气势汹汹地赶来,乌泱泱地将文曲庙围了起来。 魏纾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文曲庙进了盗贼?为首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嘴边留着一小撮胡须。 魏纾将衣衫拢紧了些,纤纤玉手指向白陌阡朗声道:此淫贼跟踪阿茵进入文曲庙,意欲强/暴阿茵,阿茵奋起抵抗,割腕以示清白。 什么?竟有此等事情? 胡须男子瞪圆了眼眸,挽起袖子作势便要去打白陌阡,魏纾抬手制止,扫了众人一眼道:阿茵无事,我已派人将她护送回家。这淫贼恶毒至极,还请诸位将他扭至官府,听凭洛阳城尹发落。 对,绑了送官府去!众人纷纷应和,一拥而上,将白陌阡捆了起来,推搡着朝城北洛阳城尹府邸走去。 白陌阡被一众百姓拖拽着,跌跌撞撞朝前走。 适才他分明看见了阿茵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汇聚成了一小洼,然而等他给魏纾解释时,那地上的血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那青石板是活的似的,将血吸收了进去。 现在重新细细想来,那座文曲庙处处都透着诡异。 一座有神像坐镇的庙宇竟然感觉不到一丝丝的仙气,与庙宇规格不相衬的香火气,正殿里那异常古怪的文曲星君神像......还有,那个名叫魏纾的女子,白陌阡看着并不像是凡人。 他正思忖间,倏而双膝一痛,被人撂在了府邸外的台阶上。这群百姓也太狠了,白陌阡疼的龇牙咧嘴,思绪尽数被打断了。 朱门很快被打开,洛阳城尹换好朝服坐上朝堂,白陌阡被扔在了堂屋中央。 一众百姓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要城尹将白陌阡砍头,以谢民愤。 洛阳城尹啪地拍响惊堂木,他紧抿薄唇,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朗声道:强/暴良家女子一事本官还未亲自查明,如何滥杀无辜? 定是这淫贼!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这阵子已经有好几位姑娘割腕自杀了,今夜亏得魏纾姑娘住在文曲庙,当面撞破了这淫贼的行径,才保得阿茵性命! 白陌阡闻言一惊,已经有好几位姑娘割腕自杀?今年百花盛宴延迟了一个多月是不是和此事有关? 廷堂之上不得喧哗!洛阳城尹拍了拍惊堂木,来人,去传当事人阿茵前来,本官有话要问她!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干净利落地出列,朝洛阳城尹行了一礼后,迅速退出廷堂。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女子的哭叫声由远及近传来 阿茵啊,我的孩子 我的阿茵,你怎地就这么傻呢 白陌阡循声回头,只见那两名侍卫架着一个涕泗横流的妇人快步走进廷堂。 那妇人甫一进入廷堂,立刻挣脱侍卫,怒吼着扑向白陌阡,她撕扯着白陌阡的衣裳,哭喊:你这个淫贼!还我女儿命来! 侍卫一惊,慌忙将妇人拉开,白陌阡的脸上已然被抓了好几道血印子。 回禀大人,属下适才赶往阿茵家,阿茵刚投井自杀。侍卫压制住妇人,抬眸看向洛阳城尹道。 此言一出,站在廷堂外的一众百姓都气愤极了,纷纷要冲进来将白陌阡千刀万剐。 白陌阡紧皱眉头,他前脚刚被送往洛阳城尹府邸,阿茵后脚便自杀,这时间点未免踩得有些紧了。急急忙忙自杀是因为被人强/暴未遂无颜见人,还是另有他人欲盖弥彰着急灭口? 洛阳城尹略一沉吟,沉声道:此案疑点太多,先将此人关入大牢,退堂!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侍卫架着白陌阡离开,留下哭喊的妇人和抗议的一干民众。 牢狱潮湿阴冷,一缕月光从左上角开着的一方小窗照射进来,白陌阡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知黎绍睡下了么?他要是知道自己出去逛个街都能摊上人命案,估计又要皱眉叹气了。 白陌阡把玩着手里的缚灵绳,抬眸瞄了一眼小窗。 下凡这么些时日,经历了不少事情,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细细想来,真心待他好的只有黎绍一个人。 虽然一开始黎绍用八万两银子半威胁半强迫,让自己留在府上当佣人,却没有一次让他作过任何劳苦之事,就连喂鸟浇花的事都没要他做。 后来,梅妃被邪祟附身,自己非要一查到底,黎绍虽不是很情愿,但还是跟着他一路车马奔波赶往郴州,这会又因为自己答应了甄夫人寻找甄崇的魂魄,马不停蹄又来到了洛阳。 与黎绍相处了这么久,除了知道这人是皇亲贵胄之外,他对黎绍所知寥寥无几。 白陌阡抿了抿薄唇,将身上的衣衫拉紧了些,突然十分想念黎绍。 忽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哎呦,面颊怎么划伤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白陌阡猛地抬头,正对上黎绍那双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眸,顿时满满的委屈涌上心头,他瘪了瘪嘴,从地上站起来,扑进了黎绍怀里,我不是淫贼。 嗯,我知道。黎绍抬手轻抚白陌阡的头顶,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黎绍的怀里很暖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白陌阡蹭了蹭,闷声道:百姓说要将我砍头。 有我在呢,不怕。黎绍轻轻拍了拍白陌阡的后背道:我瞧瞧,伤着哪了没有? 白陌阡从他怀里仰起头,没有受伤。 黎绍伸出修长的手指碰了碰白陌阡脸上的几道血印子,微微蹙眉,疼么? 一点小伤,不碍事。白陌阡咧嘴笑了笑,他拽着黎绍的衣袖,神色严肃下来,阿茵的死有蹊跷,我想招魂问灵。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晚九点更新,如果断更会在作话里请假~ 最近冠状病毒肆虐,大家都少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出门戴口罩,勤洗手~ 第11章 招魂 黎绍闻言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他抬手捏了捏白陌阡的面颊道:不许去,跟我乖乖回客栈,明日我便带你回长安城。 为何?白陌阡瞪着眸子,瘪瘪嘴,文曲庙肯定有问题,不把事情弄清楚我心底不踏实。 黎绍垂眼与白陌阡对视,沉默着不发一言。 白陌阡抬手重新拉住黎绍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我保证只管这一次闲事,以后咱们只专心查甄崇。再说洛阳城百姓说我是淫贼,我也得想法子将事情查清楚还自己一个公道呀。 黎绍抿了抿薄唇,半晌,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一挥衣袖,牢狱的门便打开来。 微凉的夜色中,黎绍异常温柔的声音传来,兔儿,我不想看到你失望受伤。 白陌阡快步跟上去,咧嘴一笑,有你在呢,我不会受伤。 他怕被人发现自己逃狱,忙变回一只白兔子,嗖地一下跳到黎绍肩膀上,毛茸茸的耳朵蹭着黎绍的面颊,颇有撒娇之意。 黎绍拿眼尾瞄了兔子一眼,微微勾唇,抬手将他抱进怀里顺毛,别闹,乖一点。 牢狱外,洛阳城尹披衣垂手静立,一阵清风吹过,云破月来,落了他满肩的银白月光。 黎绍走出牢狱,洛阳城尹忙迎上来。在看到他怀里的白兔子后,神色微微一滞,当下振袖拱手,朝黎绍行了一礼,请先生和白公子随下官前来。 白陌阡从黎绍宽大的袖中探出兔头,两只圆圆的眼睛瞅了瞅黎绍,又瞅了瞅洛阳城尹。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8) 黎绍抬手将白陌阡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道:牢狱的门是他亲自替我开的,非我强迫威胁。 洛阳城尹将黎绍请至府宅书房,亲自为黎绍倒了茶,看向黎绍怀里的白陌阡,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下官不知白公子乃先生挚友,适才多有得罪,还望白公子见谅。 天上的繁文缛节少得很,白陌阡在天上自在逍遥惯了,下到凡间,一遇到这种礼节,白陌阡便浑身炸毛。 当下他慌忙伸出前爪,拢在一处朝洛阳城尹作了一揖,哪里哪里,城尹千万不必多礼。 兔子一本正经地作揖模样逗笑了黎绍,他掩面轻笑,抬手捏了捏白陌阡肉乎乎的爪子。 白陌阡低头张口就咬。黎绍也不躲,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兔子没敢真用劲,咬了一会见黎绍不躲,便悻悻地松开,仰头瞪了黎绍一眼,默道:哼,受人之礼竟摆出如此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真是皇亲贵胄当惯了,骄矜得很! 正想着,忽然洛阳城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白陌阡瞬间炸毛,他愣愣地瞧着洛阳城尹。 黎绍掀起眼皮,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抬手慢慢给兔子顺毛,神色懒懒的,带着一丝厌倦,城尹这是何意? 下官恳求先生救救我儿。洛阳城尹俯低了身子,言辞恳切。 没兴趣,不救。黎绍头也不抬,轻飘飘地扔出这么一句话来。 洛阳城尹见状,膝行至黎绍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声音已有些哽咽了,容浔只是一时被妖人迷了心智啊先生,求先生救救容浔。 黎绍心情很不好,修长的食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啧了一声站起身,抱着白陌阡离开。 白陌阡跳上黎绍肩膀,望了洛阳城尹一眼,转头看向黎绍,正欲开口,又想起自己刚答应黎绍不多管闲事,于是犹豫了一下悻悻地阖上嘴。 出了洛阳城尹府邸,白陌阡变回人身,跟在黎绍身后,低垂着脑袋。 兔儿,黎绍扫了他一眼启唇唤道。 啊?白陌阡半死不活地答应了一声。 好心经受不住旁人无节制地索取。黎绍立住脚步,抬手轻抚白陌阡的头顶,人心太过贪婪,我希望你能明白。 知道了。白陌阡乖巧点头。 两人来到阿茵家后墙,白陌阡从怀里摸出一张隐形符篆,抬眸看向黎绍,我进去招魂,你在外头等我一会。 黎绍微微勾唇,略一点头。 阿茵的尸体被家丁从井里捞出来停放在了灵堂。 白陌阡小心绕过哭嚎的阿茵娘亲来到灵床旁边,垂眸打量着阿茵。 因为被水浸泡着,原本姣好的面庞青紫浮肿,朱唇被水泡得泛白,手腕处的伤口发炎,皮肉往外翻着,露出血肉来。 白陌阡眼眸轻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为她默念了一声安好。他抬起右手放在唇边,牙齿相错,咬破拇指。殷红的血珠渗出来,白陌阡垂手,在阿茵眉心一抹,左掌翻出,缓缓盖在头部上方三寸之处。 白陌阡轻启薄唇,口中默念几句,左掌指尖泛起浅浅的金光,他缓缓曲起五指,在空中虚虚作抓握状,接着缓缓抬臂,清斥一声,魂兮,归来。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四起,灵堂的蜡烛跳动了几下后熄灭。 尸体倏地睁开眼眸,眉心的一点血色逐渐化成浓稠的黑雾,随着白陌阡左手的上移,那团黑雾翻滚旋转着贴着他的掌心上移,不多时便幻化出一个人形。 白陌阡左手手掌迅速握拳,白衣被阵阵阴风吹起,他右手捏了道符咒按住左臂,启唇道:为何去深夜前往文曲庙? 那黑雾摇晃了一下,轻飘飘的女声传来,陵郎七日后要进京科考,为他祈福。 白陌阡听罢略一沉吟,启唇正欲问她为何割伤自己,突然想到当时阿茵整个人的目光都是呆滞的,如此问太过主观,当下换了一种问法,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女声答道:魏纾姐姐割的。 白陌阡闻言一惊,他急忙追问,谁害死了你? 那黑雾顿了顿,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是...... 白陌阡倾身凑近一些去听。 是你害死了我!阿茵的魂魄突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挣脱开白陌阡左掌的束缚,尖叫嘶吼着朝白陌阡扑去。 阿茵的尸体也一下从灵床上坐起来,伸出手死死掐住了白陌阡的脖颈。 突遭变故,白陌阡根本躲闪不及,脖颈被掐住,一股窒息感顿时涌了上来,他挣扎着抬起右手拍向阿茵的胳膊。 这般拍法,就是尸变的尸体也会立刻酸软无力,举不起来,然而阿茵却恍若不知,双手越掐越紧。 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白陌阡面部升起异常的红,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阿茵的魂魄不受控制地在灵堂内横冲直撞,排山倒海的怨气掀翻了桌子,倏而,那魂魄不知受到了什么召唤,扭头看向白陌阡,顿了两三秒之后,嘶吼一声还我命来,直冲冲朝白陌阡胸口撞去。 白陌阡瞬间被怨灵包裹,阿茵的魂魄也逐渐渗入他的血液里。 咳咳......白陌阡猛地吐出一口浓黑的鲜血。 被怨灵噬魂的滋味简直生不如死,他的身子被阿茵的双手禁锢着,根本无法挣扎。 白陌阡只觉骨肉里仿佛钻了千万只血蚁,浑身痒疼得厉害,一阵痒疼过后,他还没缓过劲,指尖突然传来尖锐的钻心疼痛,他张口想喊,却喊不出,就像是人用刀凌迟一般,身上的皮肉被一点一点割下来。 眼角逐渐渗出浓黑的血来,白陌阡的手渐渐垂了下去。 要死了么? 黎绍还在外头候着他呢...... 灵堂的门被人挥开,黎绍阴沉着脸快步走进来,手腕上的那串符咒一点一点碎裂开,周身金红色的火焰顿起,身上的朱红纩袍猎猎作响。 黎绍走至灵床前,伸手掐住尸体的脖颈,指尖的火焰瞬间便将尸体包围,等再看时,已被金红火焰烧成了齑粉。 白陌阡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黎绍抬手搂住,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按在白陌阡眉心。 充沛天地的灵力冲荡开来,血珠缓缓渗入白陌阡眉心,仅留下一点金红色的印记。原本反噬进白陌阡体内的怨灵被灵力灼伤,尖叫一声,从他体内撕扯着涌出来四下逃散。 黎绍眼眸一凛,暗夜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想跑? 话音刚落,听得一声凤鸣,一只火凤展翅飞入灵堂,两只爪子将四处逃散的魂魄狠狠挽住,一阵狂风大作,闷雷滚滚,耀眼的金光笼罩下来,一道轮回离火阵在黎绍脚下结成。 火凤将魂魄丢进阵中,顿时火光大起,魂魄惨叫着在阵中翻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魂飞魄散。 连轮回都没得入。 一轮火红的圆日从东方天际间缓缓升起,金光洒在早就坍塌成废墟的灵堂上,阿茵一家呆愣愣地看着黎绍。 黎绍抱着白陌阡转身,缓步走出仅剩半面墙壁的阿茵家。 洛阳城的百姓听到动静就醒了,都躲在家闭门不出。巷子外空荡荡,无一人看热闹。 魏紫身着朱红牡丹锦袍逆光立在巷尾。 黎绍缓步走过她身旁,淡淡道:洛阳城文曲庙的事情我本不想管的。 魏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干干净净,她转身抓住黎绍的衣袖,贝齿轻咬朱唇,眼眸闪了闪,缓缓跪了下去,求先生手下留情。 黎绍将衣袖从魏紫手中抽回来,看也不看她一眼,抱着白陌阡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肺炎很严重,大家一定要勤洗手,出门戴口罩鸭~祝愿大家都平平安安~ 第12章 共情 白陌阡只觉自己身在混沌之中,触目尽是浓稠的黑暗,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却是徒劳。 倏而,耳畔传来琅琅读书声,白陌阡愣了愣,他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眸。 刺目的阳光一下子涌进眼眸中来,白陌阡抬手挡了挡,只听啪的一声,后背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白陌阡疼的忙坐直了身子,抬眸去瞧,对上一双苍老的眼眸,他愣了愣,这是在哪? 那穿着青色衣袍的老者沉着脸色,枯瘦的手里握着戒尺,一扬手,又抽了自己一下,早读懈怠偷懒,你将《道德经》可都背熟了么? 白陌阡缓缓地眨了眨眼眸,他正欲开口答话,老者一挥衣袖,伸出一只似枯木枝般的手指,指向门外,出去罚跪。 起身,作揖,转身出门,跪下。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白陌阡怔怔垂眸,瞧着双手双脚,一脸震惊。他适才并不想起身啊,为何这副身体不受自己意识控制呢? 屋内的琅琅书声再次响起,白陌阡打量着四周。 他正跪在一株桃树下,面前是一所两间相连的竹屋,屋内整齐坐着十几名身着白色衣袍的少年,那位青衣老者在屋子里踱步。 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是一身白色衣袍。 白陌阡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弄明白,自己这是与人共情了。 所谓共情,就是自己的意识进入宿主的身体内,经历并感受着宿主的生活状态。 当时在阿茵家招魂,阿茵魂魄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魔化,自己在被怨灵反噬的时候,阴差阳错地与一名学徒共情。 白陌阡正思忖着,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他抬眸,看清来人,头皮一下子炸开来。 眉秀而长目,眼尾微微上挑,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将凌厉的轮廓衬的温柔了许多。 白陌阡绝对不会认错,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定是黎绍! 但是若细细看来,两人还是有一丝丝的区别。 现在眼前站着的这个,倒像是黎绍年轻时候的模样,眸子里带着年少的轻狂和青涩,身上穿着素净的白色衣袍,眉眼间的笑意也显得更轻朗一些。 他听到自己唤了黎绍一声师兄,三分委屈,三分撒娇,还有一分可怜兮兮。 白陌阡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就在他还没咂摸出这一声师兄的味来,这副身体已经扑到了人家怀里。 白陌阡一脸嫌弃,撒开,撒开,男子之间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黎绍的怀里有一缕清冽的香味,白陌阡正想控制这副身体离开,头顶被人摸了摸,低沉温柔的声音传来,阿陌乖,我带你去上点药。 白陌阡心底一暖,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一间竹屋。 他坐在床榻边盯着黎绍的背影,年少时候的黎绍是真的很温柔,白陌阡回想了一下他遇到的黎绍,一身招摇的朱红纩袍,唇边虽然也带着笑,却浑身上下带着疏离与孤寂,仿佛是遥不可及的孤星,眸子也黯淡了很多,波澜不惊就像是禁锢着漫漫寒意。 比起一身红衣的黎绍,白陌阡更喜欢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黎绍。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白陌阡抬手揉了揉眼眸,只觉这副身子越来越重,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抽离,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兔儿,兔儿醒了么? 一身白衣的黎绍身影越来越模糊,白陌阡伸手去抓,指尖被人握住,温热感传来,猛地一凛,醒了。 黎绍坐在床榻边,与自己十指相握,满屋药香氤氲。 白陌阡吸了吸鼻子,待看清黎绍的眼眸后,他有些失望地瘪了瘪嘴。 怎了?不想见到我?黎绍捕捉到白陌阡的神色,抬手在他面颊上轻轻一拧。 白陌阡翻了个身,他伸手将黎绍宽大的衣袖拽过来抱在怀里,盯着黎绍看了好一会,开口道:适才我与一个人共情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黎绍将衣袖抽回来,起身去给白陌阡端煎好的药,没兴趣,不猜。 白陌阡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刚被怨灵反噬后身子还未恢复,他这么大的动作,胳膊一软,面朝下栽倒了床榻上,疼的龇牙咧嘴。 黎绍抿了抿薄唇,他将药碗搁在一旁,捞起白陌阡,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抬手轻轻替他揉着摔疼的地方,幸亏脑袋没磕着,要是磕坏了,我还得花钱给你换脑子。 白陌阡瞪了他一眼,嘟囔,你年轻的时候可温柔了,现在怎么老欺负我。 黎绍垂眸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将药碗端至白陌阡面前,喝药。 棕黑色浓稠的药汤上不时往出冒着泡,白陌阡嫌恶地别开脸,不喝,苦死了。 黎绍啧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白陌阡的鼻尖,兔儿听话。 白陌阡死活都不喝,黎绍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药碗搁在一旁,抬手握住了白陌阡的手。 你......干甚?白陌阡眨了眨眼,盯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问。 黎绍不答,手腕上的符咒显现出来。 白陌阡瞪圆了眼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黎绍手腕上的符咒。 符咒如朱红琉璃一般,几近透明贴在手腕上,外围呈现出一圈金色,符篆密密匝匝,看不清是何种咒文。 白陌阡正看得入迷,只见那串符咒如裂帛一般缓缓碎裂开,白陌阡心头一暖,一缕温和的灵力便从两人交握的手心缓缓传至他体内,四肢百骸都带了浅浅淡淡的暖意。 正恍神间,倏而手心一凉,白陌阡急忙睁开眼眸,黎绍已经端着冷掉的药碗站起身走开了,手腕上的那串符咒再次消失得干干净净。 黎绍你......白陌阡启唇正欲问他,结果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 黎绍在书案旁坐下来,靠在软垫上,随手拿起了一卷古书。 门被推开,洛阳城尹扑进来,二话不说先给黎绍跪下,恳求先生救我儿一命,下官愿用自己的命相抵。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只匕首,照着自己的胸膛狠狠地刺去。 白陌阡大惊,掀开绣被,慌忙下床去拦,不料一脚踩空,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黎绍一挥衣袖,听得呛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他站起身,扫了洛阳城尹一眼,别在我面前寻死,滚。 说完,他走至白陌阡身边,将他重新抱回床上,细心查看,摔到哪里了?我瞧瞧。 白陌阡摇摇头,他伸长了脖颈看了洛阳城尹一眼,仰头拽着黎绍衣袖,你就帮帮他,就一次。 黎绍抿了抿薄唇,他啧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白陌阡蹭脏的鼻尖,兔儿,我不想让你失望。 你救他儿子,我便不失望。白陌阡略带恳求地看着黎绍。 黎绍站起身,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洛阳城尹。 洛阳城尹会意,千恩万谢着从地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请黎绍去府上一趟。 白陌阡心下惦记也想跟着去,黎绍拗不过他又是撒娇又是祈求,只得让他变回白兔子,跟着自己。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9) 洛阳城尹将黎绍请进府宅后院的卧房。 床榻上躺着一个男子,要说是男子倒不如说是干尸确切。 男子面黄肌瘦,眼底映出青黑色的死气,嘴唇泛白,整个人就像是被邪祟吸走了精气一般,眼珠子间或转动一下证明还是个活物,但隔得老远白陌阡就已经嗅到了空气中的腐尸气味了。 兔子从黎绍袖中钻出来,他瞪着圆眼睛细细地看了男人一会,仰头看向黎绍。 洛阳城尹又跪了下去,重重地朝黎绍磕了个头,求先生救救犬子。 白陌阡将两只爪子搭在黎绍胳膊上,看向跪在一旁的洛阳城尹,问道:令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异状的? 洛阳城尹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眼眸闪了闪,嗫嚅道:就是最近几日,下官记得不太清了。 黎绍冷哼一声,他垂眸扫了洛阳城尹一眼淡淡道:从现在起,你若再说一句假话,我便让你儿下阴间还债。 洛阳城尹闻言,身子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膝行上前,一把抱住黎绍的腿,不住点头,先生息怒,先生息怒,下官这便如实告来。 原来,一年前的五月中旬,容浔出城赏花,遇到一名晕倒在陌上的紫衣女子。 那女子容貌昳丽,放浪惯了的容浔瞬间便起了淫心,他命人将女子带回府里,请了城中最好的医师前来救治。 女子在带回来的第二日便醒了,容浔连哄带骗将她留在府上。这样过了大半月,女子痊愈,容浔也安耐不住心痒,当晚便闯进女子屋内要与女子行云雨之事。 谁曾想那女子性子倒刚烈,当下掏出匕首便要自杀,容浔见状慌忙作罢,连哄带骗让人放下了匕首。 人总是渴盼着得不到的东西,那女子越是抗拒不从,容浔对女子便越是痴迷。到了后头,几乎是对女子言听计从、马首是瞻的程度。 洛阳城尹觉得那女子来历不明,多次让容浔将女子放走,容浔以死威胁,洛阳城尹只得作罢。 相安无事过了大半年,突然有一日洛阳城出了一起人命案。 有早起耕作的百姓在郊外发现了一具少女的尸体,仵作勘验后是因为手腕被利器割伤,失血过多而死。 从那以后,洛阳城隔三差五总会有少女失踪,最后被人发现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凶手一直抓不到,洛阳城尹为此异常苦恼,经常整夜整夜无法入眠。 有一日晚上,洛阳城尹被案子缠得难以入眠,他便披衣起来,想去园中散散步。到了园中,他突然发现容浔房子的灯还亮着,洛阳城尹心下纳闷,便推门进去询问。 甫一推开门,洛阳城尹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只见一名少女手脚被绑着扔在一边,自己的儿子左手钳制住少女的手腕,右手拿着一柄匕首,狠狠地划了下去。 鲜血霎时间便涌了出来,容浔拿过一只碗,双手狠狠攥着少女的手腕将血一点一点挤到碗里。 寂静的暗夜,少女被堵住嘴发出的呜咽声,血珠滴落在碗里的声音。 洛阳城尹面色惨白,他扑过去,一脚将碗踢翻,扇了容浔一个巴掌。 畜生,你在作甚?洛阳城尹颤抖着身子,他只觉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天地都在旋转。 鲜血溅到了容浔脸上,他抬眼看着洛阳城尹缓缓地笑了,他道:爹爹,那些少女都是孩儿杀的,您要将孩儿砍头么? 那晚之后,洛阳城尹破了案子。说是洛阳城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淫贼,专挑豆蔻之年的少女下手,少女被强/暴无颜见人,只能割腕自杀。 于是,洛阳城人人都痛恨那不知名的淫贼,容浔依旧背着整个洛阳城的百姓,从活的少女身上取血。 洛阳城尹曾问过容浔拿这些血作什么用,容浔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只要再过一年,她便答应我了。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容浔不再在家里绑杀少女,然而少女失踪的案件却仍是接二连三地发生。 洛阳城尹突然发现,自家儿子变得神色恹恹的,整日只窝在床上睡觉,饭也不好好吃。 请了医师来看,并无大碍,然而容浔却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洛阳城尹四处求医未果,什么办法也都想尽了,绝望之下他只能求救来洛阳城赴百花之宴的黎绍。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除夕平安喜乐~ 第13章 魏纾 白陌阡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容浔。 皮肉紧紧贴在脸上,颧骨高高凸起,眼眸已然蒙上了一层白蒙蒙阴翳。 他终于明白黎绍从一开始跟自己重复说的那句话 兔儿,我不想看到你失望。 容浔身上背负了不知多少条人命,他现在这样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若是救他,那些豆蔻少女的冤魂便永日不得安息;若不救他,洛阳城尹苦苦哀求,爱子之心赤诚,容浔也算是被妖祟迷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白陌阡轻轻蹭了蹭黎绍,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两只耳朵耷拉了下来。 很失望。 对容浔很失望,对洛阳城尹很失望,对自己更失望。 黎绍将手搭在兔子头顶,给他顺了顺毛,又移手轻轻捏着他肉乎乎的爪子,那个紫衣女子是谁? 洛阳城尹犹豫了一下说道:魏紫。 此言一出,白陌阡立刻从黎绍怀里抬起了头。 倏而,躺在床上的容浔突然一下坐起来,两只枯枝状的手一把揪住侍女,侍女尖叫一声,手中的药碗掉落在地。 洛阳城尹慌忙上前握住容浔的手,容浔直勾勾地盯着洛阳城尹,爹爹,救救阿纾,他、他就要把阿纾害死了.....爹爹,我要去救阿纾,阿纾、阿纾! 容浔踉跄着下地就往外跑,侍从眼疾手快,上前拦住,怎料他的力气竟是极大的,一把将侍卫们推开,发疯了似地朝外头跑去。 白陌阡嗖地一下从黎绍怀里窜出去,迈开四条短腿追着容浔跑。 容浔虽已病入膏肓,脚下的步子却飞快,他一路跑至文曲庙前,猛地将门推开,口里不住喊着阿纾。 正殿门前的台阶上,一朵紫红色的牡丹被连根拔起,容浔嘶吼了一声,他双目充血着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株牡丹,贴着心口放着,然后踉跄着跑至院中,发疯了似地用手刨着土。 白陌阡追至院中的时候,容浔已将那株牡丹重新埋在了土里,他倒在一旁,手腕上横着三四道血口子,血顺着手指尽数滴落在牡丹花瓣上,容浔自己早已断了气。 白陌阡变回人形,他跪趴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容浔。 黎绍不知何时赶来,他缓步走至白陌阡身边,将他拉起来揽在怀里,垂眸淡淡地扫了那牡丹花一眼,怎么?是要我放火逼你出来? 那沾满血珠的牡丹花颤抖了一下,一阵淡紫色的烟雾升起,魏纾跪倒在黎绍脚边。 黎绍垂手,指尖燃起一串金红色的光,他将指尖按在魏纾额头,轻轻往上一提,甩袖,漫天的紫红色牡丹花瓣纷纷落下。 白陌阡睁大了眼眸,触目的紫红中他看到一抹青衫。 那是一位眉目清朗的书生,身后背着一个行箧。 这年大旱,五月底已经是烈日炎炎,牡丹花开的恹恹的。 书生神色甚是沮丧,他行至一株大树下,歇脚乘凉。 时运不济,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科举落第,与他随行的同年中了探花,高官厚禄无限风光,而自己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开长安城。 书生叹了口气,行了这半日,早就口干舌燥,他从行箧里掏出牛皮囊,摇了摇,只剩下半瓶了。 他细细地抿了一口,塞好塞子,正要重新放回行箧,垂眼不经意地一扫,看到了一株快要干死的牡丹花。 花瓣是紫红的,整个花身都耷拉着,叶尖因为缺水已经泛黄。 书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了看手里的牛皮囊,又看了看牡丹花,一咬牙,拔开塞子,将剩下的水缓缓倒在了牡丹花根部。 那牡丹花在濒死的边缘,正干渴至极,忽遇此甘霖,枝叶都舒展开来了。 书生歇息够了,正欲起身继续前行,衣袖突然被人拽住,他一回头,正对上一双美眸。 从此,一见倾心。 书生在洛阳城住了下来,每日执卷细读,牡丹留在了他身边,每日点茶炊饭。 日子便在这平淡的温宁中又过了一年。 书生再一次进京赶考,牡丹在家操持家务。 半年之后,书生回来了,垂头丧气。 牡丹做了很多菜,站在屋门前翘首期盼,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书生释然地叹了口气,也罢,明年再去一次长安。 转眼十年已过,书生的鬓边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又是一年落榜时,书生终于崩溃了。 那日从长安回来,书生安安静静地吃完饭,早早回到屋里休息。 牡丹熬了一碗安神汤端进屋里。 屋里没点蜡烛,淡淡的血腥味在屋里漫延,哗啦牡丹手里的安神汤尽数泼在了地上,她扑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书生手腕上那狰狞的血口捂住。 功业良途都在长安,而天下读书人的长安又在何处呢? 书生终是没有救过来,牡丹私自将他的魂魄扣留在人间,封在了文曲星君的神像中,每日以灵力供养,后来牡丹的灵力也逐渐枯竭,她无法,只能寻求处子鲜血供养。 她欺骗洛阳城的百姓,说朝拜文曲星君便可科举及第。 少女们情窦初开,一颗心中牵念着远在长安求仕的情郎,在盼郎归的漫长时光中,她们将美好的祈愿传达给文曲星君。 祈愿远在长安的郎君一举中第,衣锦还乡。 漫天的牡丹花瓣纷纷飘落,白陌阡眼眸闪了闪,他垂眸看向跪在一旁的魏纾,你......你何必呢。 魏纾轻轻地摇了摇头,她道:白公子怎会明白心爱之人离自己而去的痛苦呢?彬郎若是七魂六魄尽散,魏纾也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将他寻回来。 正说着,倏而听到一声沉闷的咚咚声,仿佛一只大锤砸在了地面上,震得地面晃了晃。 白陌阡循声望去,一只石手伸出了正殿屋顶,喀喇喇屋顶被掀翻,激起一层灰土,白陌阡咳嗽着后退几步。 烟尘四起中,原本立在正殿中央的文曲星君石像缓缓走了出来。它接近两丈高,踏步走起来犹如一个巨人,阳光从它头顶倾泻而下,石像眼珠子上下翻转了一下,落在了魏纾身上。 魏纾,快跑!白陌阡扑上前要去拉魏纾,被黎绍搂住腰后跃一步上了屋顶。 石像垂下一只手,缓缓压向魏纾,魏纾翻滚了一下躲过,石像又抬起了一只脚朝她身上踩去。 经年累月的灵气供养,后来又以处子之血喂养,书生是带着未竟的愿望死去,最终执念便为心魔,将石像魔化。 石像抬脚,掀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魏纾咳嗽了几声,忽然头顶一暗,抬头,一只石脚已经踩了下来。 曲彬!魏纾绝望地喊了一声,她蜷缩起身子,肩膀微微颤抖着。 白陌阡听罢眼眸一凛,他看向石像抿了抿薄唇。 忽然石像往下压着的脚停了下来,一团黑雾盖在了魏纾身上,魏纾缓缓睁眼,她看着黑雾,眼眸闪了闪,容浔你...... 黑雾里一缕火焰闪烁了一下,一阵阴风刮过,魏纾被卷至远处,石像的脚落了下来,尘土飞扬中,黑雾渐渐消散。 魏纾从地上爬起来,她转头望向容浔的尸体,泪珠从眼角滑落。 黎绍一直在冷眼旁观,石像一挥手臂,东厢房拦腰被豁开道口子,黎绍单手搂着白陌阡一个纵身跳跃开来,舌尖轻卷,口哨声在唇边漫延开。 倏而,狂风大作,听得一声长长的凤鸣,一只火凤脚踩七彩祥云展翅而来。 翅膀轻轻一扇,那石像便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掀起来,火凤引颈长鸣,鸟喙朝石像眼珠啄去。 一阵嘶吼声传来,一股带着血雾的黑烟从石像里钻出来,缠绕在火凤身体周围。 刹那间,火红的金色和血红的黑色缠斗在一起,令天地风云变色。 黎绍拍了拍白陌阡的肩膀,从他的手中抽走青铜古剑,抬腕挥袖,听得铮的一声,那柄青铜古剑直奔黑烟而去。 白陌阡见黎绍起了杀意,当下慌忙大喊:别杀他,那书生名叫曲彬! 金光耀眼,待一切尘埃落定,火凤托着长长的尾羽在苍穹中盘桓,爪子上抓着一团黑雾,鸟喙叼着青铜古剑。 火凤一声长鸣,哗啦两下翅膀缓缓降落在地上,它叼着青铜古剑走到黎绍身边,脑袋蹭了蹭黎绍的衣袖。 黎绍抬袖拍拍它的脑袋,接过了青铜古剑。 白陌阡一见黎绍对火凤这么宠溺,心底顿时有些酸酸的。 他瘪了瘪嘴,变成一只白兔子,顺着黎绍的衣袖爬到他肩膀,肉乎乎的爪子推了推火凤的脑袋,然后扭过身子抱住了黎绍的面颊。 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理直气壮地昭示:黎绍是我的,你不许蹭! 火凤甚是委屈,她扭头看了黎绍一眼,见他目光落在兔子身上,当下引颈长鸣一声,平地飞起,眨眼间便远去了,仅留下一两片金色的羽毛,荡悠悠飘落下来。 黎绍抬手将白陌阡从肩膀上拽下来,顺了顺毛,垂眸笑道:怎地?吃醋了? 白陌阡哼了一声,扭头不理,毛茸茸的长耳朵扫过黎绍的面颊,惹得黎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魏纾爬行至容浔的尸体前,眼前幻化出容浔的笑容来。 她记得这人总喜欢买一堆东西拿到她面前,问她喜不喜欢;这人总是百般讨好她,教她笑一笑;这人满手沾着血,将一碗又一碗处子之血递给她;这人临死都在讨她欢心。 白陌阡从黎绍怀里跳到地面上变回人身,他看了魏纾一眼,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扭头看向被缚灵绳捆住的曲彬,你之前进京赶考时,可曾遇到一个名唤甄崇的同年? 第14章 南下江陵 甄崇?曲彬沉默了一会,突然怪笑起来,怎会不记得?丙申年的探花郎,我怎会不记得? 白陌阡闻言一惊,甄崇丙申年便中了进士,那为何到了咸亨二年才向家里写信告知佳音? 曲彬叹了口气,我刻苦一生,长安城的街衢我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可是那长安之大,却无我曲彬容身之处,为何?这是为何? 白陌阡抿了抿薄唇,他沉默了一会,待曲彬的情绪平静了些,这才继续问道:之后你与甄崇可还有来往? 曲彬想了想,一开始我们还会互赠诗文,可是等一年后我去再长安参加科考,投帖拜访他,却被拒之门外,之后便再也没有来往了。 白陌阡皱眉,线索太少了,曲彬说的这些根本查不下去,他问道:你可曾还记得起当日寻他时的情形? 曲彬冷笑了一声,记得,我记了三百多年,一刻也未曾忘记。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一阵北风刮过,摧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0) 他手脚冰凉侯在府邸外头,高墙内不时传来歌舞欢笑的声音。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府宅的朱门缓缓打开来,一身锦衣朱袍的甄崇将宾客送出府门来。 甄兄留步。为首的是一名将军,干净利落地朝甄崇抱拳行了一礼。 天晚雪深,公孙兄路上小心。甄崇拱手还礼。 马车辚辚驶过街衢,压出两行黑黝黝的车印子,他跺了跺早已冻僵的脚慌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唤了甄崇一声,甄兄,别来无恙。 甄崇仿佛被吓到了似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下来,冷声质问:你听到了什么事情?你说,你听到了什么? 恍若当头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冻住了。 曲彬冷笑一声,当年一同前去长安,信誓旦旦说苟富贵勿相忘,可这苟富贵容易,勿相忘却难。 白陌阡沉默了一会,你说......那位将军听口音是江陵人氏? 嗯。曲彬的声音低了几分。 白陌阡转头看向黎绍。 黎绍无奈地笑了笑,明日歇息一日,后日再启程下江陵。 嗯!白陌阡咧嘴一笑,他点点头,忽觉头有些晕。 怨灵反噬,他还没静心调养,便着急跟着黎绍去容浔家救人,结果人还没救,又牵扯出了文曲庙的事情。 大半日神经高度紧张,这会放松下来,白陌阡才觉浑身酸软乏力。 黎绍抬手将他搂紧怀里,垂眸道:省点力气,我抱你回去歇着。 白陌阡靠在黎绍怀里运了会气,头还是晕得很,当下他乖乖变回白兔子,蜷缩在黎绍衣袖里,闭目养神。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白陌阡觉得自己坠入一汪温泉中,四肢百骸都透着暖意。 阿陌,起床。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白陌阡一个激灵,睁眼,扭头。 黎绍正坐在床榻边穿鞋,白陌阡揉了揉眼眸,垂眸看了一眼四周的布景,自己又一次与那学徒共情了。 黎绍穿戴好,将白陌阡从被子里拽出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边低声和他说着话一边给白陌阡穿衣裳。 动作一气呵成,那副身体也像是习惯了,找了个舒坦的地儿,蹭了蹭脑袋,继续睡。 白陌阡突然对别人靠在黎绍怀里的事很抗拒,当下他强行掀开眼皮,挣扎着要从黎绍怀里坐起来,你不许靠,不许靠,两个大男人,自己穿衣服! 毕竟这副身体的主人不是白陌阡,身子仍贴着黎绍胸膛,像是与白陌阡较劲。 于是,白陌阡气得够呛,呲了呲并没有什么威慑力的兔牙。 黎绍见怀里人不安分,以为是在为起床的事撒娇,当下抬手揉了揉白陌阡的脑袋,阿陌别闹,带回早课迟到,师尊又该罚你了。 黎绍说话的时候,唇边带着浅浅的笑,他年轻时的眸子比现在淡一些,一笑起来,眼眸便流光辗转,漾着一池温柔。 白陌阡呆呆地瞧着,由着黎绍给自己穿戴好衣裳。 等两人来至竹屋时,身着白色衣袍的学徒早就整整齐齐坐好了,众人见他们走进来,都笑着打招呼。 师兄早 小师弟早 黎绍带着白陌阡在座位上坐下,白陌阡缓了缓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前边的黎绍,师兄? 他出声轻唤,神色有些恍惚了。 这个称呼太熟悉了,熟悉到白陌阡觉得在某个时候,他曾将这两个字刻到了骨血里。 师兄。 师兄,我们做个约定吧,等后山那株桃树开花了我便回来,那时候你一定要在树下等我。 白陌阡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黎绍的床上,抱着他的绣枕一声声地喊师兄。 他有些尴尬地坐起身,这才发现黎绍的房内不止他和黎绍两人。 一个发束白玉冠,身着金纹牡丹银袍的俊美男子正坐在书案旁与黎绍闲谈。 只听那男子从袖中拿出一只玉牡丹搁在书案上道:魏紫爱女心切,一时失手伤了白公子,本尊今日前来赔罪,这枚蕊玉算是牡丹一族的赔礼,还望先生息怒。 白陌阡听得一愣一愣的,看来这俊美男子便是牡丹花王姚黄了。 黎绍垂眸扫了一眼蕊玉,轻抿一口茶道:兔儿过来。 哎,白陌阡答应了一声,掀开绣被走下床榻。 姚黄道声得罪,抬手拉住白陌阡的胳膊,稍一用力,将他拉着跪坐在自己面前。 白陌阡一惊,挣扎着要起身,姚黄薄唇轻启,道声别动,伸手将书案上的蕊玉拿在手里,双掌运力,那蕊玉便化成了金黄色的齑粉。 姚黄右手捏了一道符咒,左手食指中指伸出按在白陌阡额头,金黄色的齑粉便从他指尖缓缓渗入白陌阡眉心。 白陌阡顿觉郁积在胸口的闷气纾解了大半,他双掌掌心朝上搁在腿面,吐纳运气,身上的酸软也消了大半。 约莫半个时辰,姚黄收回手,恭敬朝白陌阡行了一礼,本尊代阿紫向公子赔个不是,纾儿罪孽深重,我们定严加管教。此蕊玉乃牡丹一族千年灵力凝结而成,可助白公子调养灵力,公子切勿再要先生破咒为你疗伤,此...... 黎绍将茶杯搁在书案上,出声打断姚黄,说完了么?啰嗦。 姚黄抿了抿薄唇,他看了白陌阡一眼,道声告辞,转身离开。 白陌阡皱眉,姚黄适才说的不要再让黎绍破咒为自己疗伤,是不是就是指那日自己不肯喝药黎绍渡了灵力给自己的事情? 细细回想起来,黎绍手腕上那串怪异的血红符咒,在文曲庙出现的火凤,以及一直以来众人对黎绍的态度。 这一切看似不经意的偶然,若是放在一块细细琢磨,白陌阡顿觉不对劲了。 且抛开别的不说,黎绍仅仅是一位凡间的皇亲国戚,怎么当得起道行在五百年以上的牡丹花王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先生? 黎绍的身份绝对没有皇叔这么简单。 如是想着,白陌阡抬头看向黎绍,眯了眯眼眸。 黎绍正靠在软垫上看书,前额散落几缕乌黑的发丝,他半阖着眼眸,眉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恍若一尊美人塑像。 白陌阡吞咽了一下,好罢,黎绍就算不简单,那也肯定是好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穷凶极恶之人呢。 于是白兔子决定通过秘密观察黎绍,以此来解开黎绍身份之谜。 入夜,疏桐剪落一地月光,惊起枝上鸟雀,扑楞着翅膀飞向夜空。 白陌阡变回兔子,轻轻跃上屋顶,爪子轻轻扳开一片屋瓦,将头凑上前往里头瞧着。 黎绍正坐在书案前看书,他起身为自己沏了壶茶,复又在书案旁坐下,执卷细读。 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书、沏茶,单调的事情总是日复一日地重复做。 白陌阡在屋顶瞧了一会便昏昏欲睡了,忽听一声敲门声传来,他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细看。 只见店小二提了桶热水送进来后又退了出去,黎绍放下书,站起身走至浴桶旁,抬手便将外头的朱红纩袍褪了去。 白陌阡老脸一红,看这样子黎绍像是要沐浴,他眨了眨眼眸,脑袋缩出来,正要就此作罢,忽然他眼眸一扫,顿时头皮炸裂了。 黎绍褪去了上衣,露出脊背来,只见那脊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有些是鞭伤,有些是烫伤,有些是被人活生生啃啮出来的伤口,总之,他脊背上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无损的。 那些伤口延续到手臂,黎绍背对着他,照那伤口的情形,很有可能黎绍的整个身体都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白陌阡看得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 他曾经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伤成这样? 白陌阡变回人身,他一屁股坐在屋顶上,抬手抹眼泪。 心疼。 特别心疼。 黎绍搭在腰带上的手顿了顿,他拿眼尾扫了一眼屋顶,微微蹙眉,垂眸看了看身上的伤,抬手,拉过朱红纩袍披在身上,闪身走到了屏风后。 白陌阡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总是不断出现黎绍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的场景。 第二日吃早膳,桌上摆着一堆美味佳肴,白陌阡都恹恹的,吃了几口便坐在一边发呆。 黎绍抬眸扫了白陌阡一眼,怎了?没胃口? 白陌阡端着茶杯,盯着白瓷杯里嫩绿的芽尖,摇了摇头。 洛阳城尹贴出布告,将豆蔻少女割腕自杀一事的前因后果删繁就简地告诉了洛阳城百姓。 曲彬的魂魄被送往阴司,他身上背着人命债,天帝大怒,将其打入十八层修罗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容浔为救魏纾魂飞魄散。 魏纾被天帝削去仙籍,降为凡人,在洛阳城尹府上作丫鬟,来还容浔对她痴情一生的债。 可是追本溯源,这三人都有着不能了却的执念。 曲彬屡试不第,魏纾与爱人生离死别,容浔爱而不得。 放不下的执念,最后化作心魔,祸害人间。 人们唏嘘不已的同时,仅剩下对世事难料的无可奈何。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无常天命又让多少人执念化魔? 白陌阡吃完早膳后便和黎绍行水路南下江陵。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15章 文王玺 江陵城背靠荆山,位于两条大河的交汇处,地势陡峭险峻,是一座山城,易守难攻。 这日,船行至巫峡,离江陵也就不到一百里。黎绍见两岸青山排闼,一线江水和缓沉静,景色甚是怡人,于是便命船夫泊船,在江上赏景游玩。 白陌阡坐在船头划桨玩得不亦乐乎。突然,他将手伸进水里,听得哗啦一声,等再举起手时,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溅着水花在他手里蹦跶。 黎绍快看!他就像得到宝贝似地,不断朝坐在船舱里的黎绍招手。 黎绍抬眸,日光下澈,白陌阡笑得眉眼弯弯,衣袖挽得老高。他勾唇浅笑,朝白陌阡略一点头,真棒,拿进来玩,别一脚踩空掉下去了。 白陌阡双手抱着那条鱼,快步走进船舱,咱们今日便吃烤鱼罢。 刮鱼鳞的刀具我忘记带在身上了。黎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 白陌阡略一沉吟,目光在船舱里巡视了一周,最终落在了自己的那柄青铜古剑上,当下兴冲冲跑上前将古剑拿给黎绍看,用这个。 黎绍眉头微跳,他抬眸看向白陌阡,你......知道这是何物么? 白陌阡低头看了一眼青铜古剑。 这柄青铜古剑是自己下凡时,昭文君亲手赠予的。 白陌阡的御剑术半斤八两,他对剑器也不是很上心。但由于当时昭文君说了句仙门百家没有一柄称心的剑可不行,而昭文君又是仙界连天帝都敬仰几分的得道高人,所有他便欣然接受了。 咳......就用一次,昭文君宽宏雅正,他是不会责怪的。白陌阡挠挠头。 黎绍听到昭文君三字后眉间微蹙,他抬眸看向白陌阡手里的青铜古剑。 那柄剑以青铜为质地,剑鞘上镶嵌着六枚黄色玉石,剑柄镶嵌的是一枚血红色玉石。 白陌阡挽起袖子,将剑抽出剑鞘,便要刮鱼鳞。 黎绍垂眸沉默了一会,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讽刺地笑了笑,楚文王和昭文君还真是用心良苦。 阿陌。黎绍出声唤。 白陌阡手下动作一顿,他似电击一般怔在原地,半晌才缓缓转过身,你适才唤我什么? 他与那位白衣学徒共情时,黎绍便是这样唤那名学徒的。现在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白陌阡有些恍惚。 黎绍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白陌阡的问题,他道:你还记得最开始是因为什么受重伤倒在我家门口的么 白陌阡被这一句话拉回现实,勾起了很不愉快的回忆。他一面狠狠地刮鱼鳞,一面说道:记得,天衍司国师说我偷了文王玺,命离火部提督前来捉拿我。 原来如此。黎绍闻言眯了眯眼眸,冷笑一声。 白陌阡刮好鱼鳞,走出船舱,站在船头拿清水冲剑刃。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我就纳闷了,文王玺乃上古仙器,我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怎么去偷? 船舱内悠悠飘来黎绍的一句话,你手上拿的那柄青铜古剑便是文王玺。 噗通! 白陌阡一个手抖,青铜古剑掉进水中,他吓了一跳忙要下水捞剑。 黎绍抬手挥袖,只见水面升起一道两丈高的水墙,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白陌阡后退一步,水墙缓缓落下,听得呛啷一声,那柄青铜古剑静静躺在了白陌阡脚边。 你、你适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见。白陌阡定了定神,他将青铜古剑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走进船舱。 黎绍从桌边拿出一卷古书,翻开几页后递给白陌阡,示意他细读。 商朝末年,诸侯国纷纷独立称王,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变革,中原出现了七个国力较强的诸侯国。楚文王任用昭文君苏珏举国变法,使得原本内外交困的楚国一跃成为七雄之首。 从此,诸侯金戈纷争的乱世拉开序幕。 楚文王叱咤风云,坐拥万里山河,执敲扑以鞭笞天下,昭文君朝中坐镇,二人联手所向披靡,逐鹿中原,短短三十年的时间便将诸侯国收拾得服服帖帖,诸侯王谈之色变。 商幽王二年,楚相昭文君被墨武王软禁,楚文王大怒,亲率一百万楚军攻打墨国。楚军所到之处,流血漂木,尸横遍野,竟是千里无鸡鸣。 墨军节节败退,墨武王于咸宁城自刎,墨国被灭。 震惊中原的巨鹿之战就此拉下帷幕,谁能想到楚文王冲冠一怒挥师百万,只因为楚相昭文君被墨武王软禁。由于楚墨两国的这场战争杀戮太重,波及了太多无辜民众,于是楚文王在救出昭文君后一年便宣布退位,两人携手归隐逍遥谷。 没多久,楚文王昭文君得道飞升入仙界。楚文王统领六合之内神鬼仙魔,昭文君辅之,二人住在南海蓬莱仙宫,论威名声望,天帝也要敬仰他们三分。 楚文王曾将自己身上佩戴的卞玉和昭文君的相印镶嵌至自己的青铜剑中,并昭告天下,持此剑者如见二人。 楚文王得道飞升后,这柄剑便失去了下落,文王夫夫也不再提起。可仙宫中不知是谁闲的慌,放出了楚文王有一件上古仙器的谣言,并说此仙器名唤文王玺,持此法器者如见文王夫夫,可号令六界神鬼仙魔。 文王夫夫携手神游天外,无人出来辟谣。日子一晃便是一千年,经得一代又一代人的传言,文王玺被越说越玄乎,然而实际上真正见过文王玺的人寥寥无几。 白陌阡将书页合上,他抬手拍了拍书面,轻抿薄唇,这信息量太大,得容他好好消化消化。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1) 江中过夜别是一番意境。一弯弦月挂在山头,山之高,月出小,江面波光粼粼,游鱼潜跃出水面,哗啦一声打碎月光,惊起两岸鸟啼。 黎绍垂手立在船头,眸子里仿佛沉着寒玉,冷漠疏离,双肩披了一层浅薄的月光,半边脸庞都隐没在暗夜中。 他身旁站着位白衣男子,那男子周身浮着淡淡的金光,长身玉立,身影修长,恍若月下幽兰,不染纤尘。 不需要,我不需要他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黎绍神色很淡,眸子里映着粼粼波光,身影伶仃寂寥。 此事了结后兔儿便会重回仙界,你甘心放他走么?白衣男子转头看向黎绍。 黎绍眉间微蹙,他道:不要再引他共情。阿陌心思简单,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你让他记起前尘旧事,他只能更难受。 白衣男子眼眸轻闪,薄唇微动。 黎绍抬眸看向白陌阡,眸子很淡,昭文君,你们这样做真的很自私,欠下的债不是这么还的。说完他撩起帘幕走进船舱。 书案上点着一支蜡烛,一方暖黄烛光照在白陌阡熟睡的脸庞,黎绍目光温柔了下来,他在床榻边坐下,抬手轻抚白陌阡的眉眼。 白陌阡翻了个身,将绣被抱在怀里,整个人趴在了床榻上,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耷拉在头顶,脸颊压出了红印子。 黎绍抿了抿薄唇,正要将他翻过来替他盖好被子,听得白陌阡梦呓了一声:师兄。 嗯,我在。黎绍抬手勾了勾白陌阡的脸颊,搂起白陌阡,从他怀里抽出青铜古剑,拉过绣被给他掖好,站起身正要离开,白陌阡叫住了他。 昏黄烛光下,白陌阡睡眼惺忪,他抬手揉了揉眸子,你睡不着么? 黎绍转头,弯眉一笑,又折回来坐下,嗯,来看看你。 白陌阡听罢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盯着黎绍,眸子亮亮的,那咱们聊天罢! 黎绍笑道:你我也要效仿文人秉烛夜谈么? 白陌阡摇摇头,他神色严肃道:其实我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黎绍挑挑眉,他伸出修长的手点了点白陌阡鼻尖道:这么打听别人可不好。 白陌阡瘪嘴。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只要黎绍自己不想说,他肯定会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偏。 白陌阡叹了口气,近些时日我总是会和一白衣男子共情,我在那里看到了你,他唤你师兄。你待他很好,我感觉得到,那位男子十分十分地眷恋你。他......就是你所说的爱人么? 黎绍抬眸与白陌阡对视,半晌,勾唇浅笑,略一点头,哎呦,真不巧,你怎地上了他的身?兔儿可别再共情,若是看到一些画面,比如我们共赴巫山云雨的情形,那便不好了。 白陌阡瞬时涨红了脸,他瞪着眸子,嘴唇张阖。 男子之间的事情他知道一些,楚文王与昭文君结为仙侣的事情,一直都是仙界的一段浪漫佳话。春宫图白陌阡背着嫦娥也偷偷看过,对于欢爱一事自诩是谈之色不变。 然而,这种话从黎绍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自己与他这样那样一般,白陌阡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黎绍忍笑,他站起身,留下句再歇息一会罢,便抬脚离开。 白陌阡抱着绣被重新躺下,心底默念清心普善咒,待面上的温热褪下去,他长舒一口气。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些好奇:黎绍在与那白子男子行云雨之事时,他是身上耕耘者,还是膝下承欢者? 如是一想,白陌阡开始迫切地希望下一次的共情。 第16章 鬼船 白陌阡再次睁开眼,天已大亮,他垂眸四下一扫,吓了一跳。 自己正坐在一根斜刺里横出的树枝上,两只脚晃悠着,枝丫距离地面目测有两丈多。 又共情了。 这次没见着少年时候的黎绍,也没被师父责罚,不过看这阵势,身体的主人估计是逃学出来爬树摘果子。 白陌阡又朝四周望了望,他们身处一山谷中,山上薄云青霭,一条银线似的阡陌小路从山上蜿蜒着延伸下来,谷间刚下了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淡淡的失落感在胸腔中漫延开来,没见着黎绍,白陌阡心情有些低落。 正游神间,他坐着的枝丫一颤,身体的主人抱着树干站了起来,踮脚伸手去摘挂在高处的红果子。 白陌阡恐高,顿觉一阵晕眩,他紧紧闭着眸子,说什么也不肯挪一步。 在意识和宿主的较量中,白陌阡再一次落了下风。 身体的主人缓缓放开抓住树干的手,张开手臂呈鸟雀展翅状,一点一点往前慢慢走。 踮脚,伸手,指尖慢慢触碰到了红果子。 眼看就要成功,忽听咔嚓一声,白陌阡回头,只见脚下踩着的那根枝丫从根部裂开来。 啊救命! 白陌阡发誓这句话不是他喊的。 耳畔风声萧飒,整个身子没有承重地快速掉落,白陌阡紧紧闭着眼眸,吓得一个声都发不出来。 一声阿陌传来,白陌阡的意识还处在混沌之中,身子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白陌阡缓缓睁眼,正对上黎绍担忧的眸子。 师兄。 这既委屈又害怕的声音是白陌阡出声喊的。 他瘪了瘪嘴,也顾不得这副身体不属于自己,凑上去紧紧搂住黎绍。 哪里伤着了?黎绍轻拍他的后背,薄唇吻了吻发顶,柔声问。 没摔着,吓着了。白陌阡闷闷道,窝在黎绍怀里撒娇。 走罢,师兄背你回去。黎绍又抱着他哄了一会,这才将人搁在地上,转过身微微弯下了腰。 白陌阡咧嘴一笑,蹦到黎绍身上,搂住黎绍的脖颈,在他面颊亲了一口。 黎绍怕他摔着,手臂忙环住他,阿陌别闹。 我没闹哇,是是是这个人他太黏你了!白陌阡磨了磨后槽牙,那个人突然亲了黎绍一下,亲的白陌阡心底空落落的。 黎绍背着白陌阡沿着阡陌小路缓缓走着,耳畔传来潺潺湲湲的山涧溪流声,空幽的山里不时传来一两声清脆婉转的鸟鸣。 身体的主人晃着两只脚,乌黑的发丝垂在黎绍肩头。 白陌阡听到他问:师兄,你说墨谷汇聚天地灵气,怎地后山那株桃树却枯死了呢? 黎绍闻言偏了偏头,兴许是那株桃树太懒了罢,懒得它都不想发芽开花了。 这短短的对话听得白陌阡恍若晴天霹雳,他怔怔地看着黎绍的侧脸,薄唇微动。 这个场景,这段对话,他曾在很久很久以前梦到过,那时在梦里他看不清背着自己人的面容,但是背上的少年他记得很清楚是自己。 师兄、阿陌、年少时的黎绍......这一切的一切铺天盖地压下来,这一瞬间与梦中场景的重合,让白陌阡觉得,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而且,这个事情和黎绍有关。 正思忖间,一阵地动山摇,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又听得彭得一声,脚上似乎被重物砸到,钝痛感传来。 白陌阡倒吸一口气,猛一睁眼,船舱里一片黑暗,整个船身正在剧烈摇晃,大风卷着雨珠刮进舱里,搁在书案上的烛台倒下来,砸到了自己的脚。 帘子被人掀开,黎绍裹着一身雨气走进来。他将往下滴水的斗笠摘下来搁在桌上,前额几缕发丝被雨水沾湿,贴在额头,垂在地上的衣袖沾湿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发生什么事了?白陌阡忙掀开被子下床,他将外衫抖了抖,给黎绍罩在身上。 忽然起了暴风雨,江上的浪有些高,我出去挪挪舱外头的东西。黎绍在床榻上坐下,将白陌阡罩在自己身上的衣裳拢紧了些。 白陌阡点上灯,架起炉子给黎绍煮温茶,外头有甚东西要挪? 这话刚说出口,白陌阡便打住了,自己昨儿抓鱼抓上瘾,愣是抓了四五条,吃不完全养在水桶里,就搁在外头舱外头。黎绍定是去挪木桶了。 黎绍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也懒懒的,他坐在床榻边,低垂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抓着白陌阡的外衫,那模样看着有些可怜。 白陌阡将茶煮好后,给黎绍倒了一杯搁在床边,他在黎绍身旁坐下,伸手搂了搂黎绍的肩膀,着凉了?躺下休息一会,平时都是你照顾我,这次便让我照看你罢。 黎绍似乎心情不太好,没像平日一样逗贫,答应了一声后便要和衣躺在床榻上,结果被白陌阡一把拉住,衣衫脱了再睡,纩袍都淋湿了,你这么睡是要加重病情么? 白陌阡说着一抬手便将黎绍的外衫扒了下来,黎绍靠在白陌阡怀里,接过他递来的温茶,轻抿了几口后,仰躺下来,弯眉一笑,黎绍谢过兔儿爷悉心照料。 少来,白陌阡替他掖好被角,没有甚威慑力地瞪了黎绍一眼,少来打趣我。 黎绍忍俊不禁,他掩面轻笑,眉宇间带着笑意,那双眸子都明动起来。 这一笑,恍若二月冰封湖面吹来的一缕东风,湖面霎时破冰潺湲、波光潋滟。 白陌阡看的一时心神荡漾,恍惚间耳畔似乎都飘来了阵阵笙歌。 只是这笙歌有些过于糜醉,与黎绍的清冽之气很不相配。 半晌,白陌阡才发现,耳畔的笙歌不是幻觉,而是从江上传出来的。 这惊涛骇浪的风雨天,谁还有心思游湖?白陌阡回过神,皱了皱眉。 黎绍微微偏头,半阖着眸子,神色安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白陌阡不忍吵醒,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拿起桌上黎绍戴过的斗笠披上,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倾盆的大雨将白陌阡掀了一个趔趄,斗笠帽檐上的水很快便垂成了一片小小的水幕,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白陌阡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大半。 所以比起黎绍的样子,白陌阡简直叫惨不忍睹。 船身被翻滚的巨浪拍打着左右摇晃,白陌阡怕吵起黎绍,忙默念一符咒,用灵力将整个船身罩了起来。 待做完这些事情,白陌阡这才仔细辨认着笙歌传来的方向。 天色暗沉,不时有闪电劈开浓云,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江上破涛浪涌,恍若海水倒灌一般,与低沉的苍穹连为一体。 一艘灯火通明的画船从远处缓缓驶来,那画船有三层高,每一层都挂着各式各异的花灯,船头和船尾雕有两只引颈展翅的凤凰,船的四角系有长长的绦子。 白陌阡皱眉,在如此连天的瓢泼大雨中,那艘船开得稳稳当当,船上的花灯也没有受到刮风的影响,烛火都未曾跳动一下。 太不正常了。 饶是他用灵力罩住自己和黎绍所在的这艘木船,也会受到风浪的波及,那艘船没有任何灵力护持,竟然能平稳行驶,实在诡异。 白陌阡伸手抹了一把雨水,往前走了几步,在船头立定,只见那艘画船旁带着一叶小扁舟,扁舟上立着一个人,隔得太远,白陌阡看不清人脸,不过看那装束大致猜测是在巫峡捕鱼的渔夫。 喂别靠近那艘船,离开,离开白陌阡朝那渔夫挥了挥手喊道。 那渔夫对白陌阡的喊声恍若未闻,仍划着浆不断靠近画船,白陌阡见状,左脚踏船,一个纵身跃起,堪堪御剑朝渔船飞去。 等落在渔船上,离画船近了,白陌阡这才听到从画船里不时会传来推杯换盏的哄闹声,他抬头往船上望了一眼,窗户上没有映出一个人影。 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白陌阡眼眸变了变,他将青铜古剑抱在怀里,快走几步上前,拍了拍渔夫的肩膀,快些离开。 原本一直在划桨的渔夫闻言停下来,半晌愣愣地转过头看向白陌阡,神色呆滞,就像中了邪似的。 白陌阡眼眸一凛,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篆,道声得罪,翻掌拍在渔夫胸口。 那渔夫咳嗽了一声,吐出口浊气,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我、我怎么在这里?你是谁?渔夫被吓了一跳,手一松,船桨应声掉落,他瞪着眼眸看着白陌阡。 白陌阡弯腰拾起船桨,一边划船一边道:莫怕,我不是坏人,我们先离开此处。 渔夫抬头朝旁边的画船看了一眼,大叫一声,跌坐在船上不住后退,眼睛里盈满了恐惧,鬼、鬼船......它又来索命了...... 白陌阡手臂一用力,小舟便荡开来一些,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你说什么?什么鬼船? 渔夫连滚带爬,他扑到白陌阡腿边,一把抱住他,仙人救命,鬼船,那个是鬼船,它是来索命的! 白陌阡被他扑得一个踉跄,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水中。 冰凉的江水灌进口鼻,白陌阡挣扎着浮出水面,呛得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重新爬上小船,那渔夫扑过来一把抱住他,高人救命!我是在巫峡捕鱼的渔夫,昨晚上撒网捕了不少鱼,后半夜忽然起了风,我见天色不好便收网准备靠岸,结果被这鬼船迷了心智。高人一定要救救我!我家还有八十岁的老母等我回去...... 白陌阡顾不得拧衣服上的水,他拍拍渔夫的后背,我们一起划桨,快点离开这里。 渔夫哆嗦着站起来,接过白陌阡递来的船桨,滔天巨浪中,两人将船快速划离。 倏而,白陌阡觉得后颈一阵阴风吹来,耳畔的哄闹声越来越明显,渔夫尖叫一声,双手紧紧抓住了白陌阡的胳膊。 白陌阡回头,只见一双惨白的手搭在渔夫肩膀上,正拽着他往画船上去。 渔夫怕极,死死抓着他,将白陌阡的衣裳都扯烂了,指甲也掐进了他手臂。 白陌阡顾不上疼,他丢掉船桨,从怀里摸出一道符篆朝那只手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17章 生气 霎时,那只手的手背上便燃起幽绿色的火焰。符篆被火舌吞没,鬼手完好无损,手指尖长出两寸长滴着血的指甲,五指狠狠一抓,像钩子似地嵌进了渔夫的肩膀。 渔夫疼的冷汗淋淋,他不住大叫,双手绞住白陌阡的手臂,高人救我 白陌阡见符篆对鬼手并不起作用,若是使劲硬扯,渔夫那半只臂膀肯定会废了。 沉默两三秒纸之后,他抬起持剑的手,拇指食指相错,听得铮的一声,青铜古剑出鞘。白陌阡将剑往上抛起,伸手正欲握住剑柄将剑抽出,怎料那渔夫却伸手推了他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抓古剑,逮到古剑后,发疯了似地朝身后砍去。 那鬼手似乎怕极了古剑,忙松开渔夫的肩膀,它张着血淋淋的五指,似毒蛇与猎物对峙较量一般,逡巡着,将渔夫包围。 渔夫死里逃生,怕那鬼手再来抓自己,当下伸手将白陌阡一推,那鬼手一个猛扑,抓住了白陌阡的脚踝,然后快速把他朝画船上拽去。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2) 白陌阡忙伸手扳住船舷,抬眸看向渔夫,千钧一发之际他连愤怒都顾不上,伸出右手,咬牙说道:将剑给我! 鬼手拖了几下察觉拖不动,惨白的手背上突然长出了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四下扫了一圈,见白陌阡抓着船舷,当下嘶吼一声,拽着他的脚左右晃动着。 小船立刻似雨打浮萍一般剧烈晃动,白陌阡扳着船舷的手的指关节已经泛白,那渔夫怕极,颤抖着手抄起船桨,朝白陌阡的手重重地砸了下去。 白陌阡疼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抓着船舷的手被迫松开,那鬼手狞笑一声,拖着白陌阡眨眼间便消失在连天的大雨中。 书案上燃着一根蜡烛,昏黄微弱的光洒在黎绍的脸庞。 黎绍睡得很不踏实,他紧蹙着眉,额头布满密密的汗珠,原本淡色的薄唇此刻也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修长的手指绞着绣被,雨珠砸在船顶,吵闹得紧。 那日也是这样阴沉的雨天,黎绍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师弟,大雨迷了眼,师弟身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蜿蜒汇聚成一小片红色的水洼。 师父,黎绍求您,求您救救阿陌,阿陌还小,救救他。黎绍僵直脊背跪在雨中,一声一声地唤着。 然而那扇紧闭的竹门始终都未曾打开一丝缝隙。 怀里的师弟哭着跟他说,师兄,我疼。 黎绍什么也做不了,他将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修为灵力全都渡了过去,师弟的手还是渐渐变得冰凉。 师兄,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我冷得很。 师弟拽着他的衣襟,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黎绍侧脸将耳朵贴在他唇边,温热的吐息扑在了黎绍的颈侧。 师弟最后跟他提的要求,要他在后山那株桃树下等他回来。 这一等便是两千多年。 黎绍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起来,他抬手掐了掐眉心,长舒一口气,抬手将衣袖挽上去,胳膊上的伤口泛着狰狞的黑气。他啧了一声,半阖着眼眸缓缓靠在软垫上。 疼成这样还要一声不吭地跟着那只兔子乱跑,先生这么做,真的会让人嫉妒白陌阡嫉妒到发狂。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清冽的声音。 这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黎绍微微蹙眉,冷哼一声,掀起眼皮扫了来者一眼。 商烨走至床榻前,垂眸,目光落在黎绍的胳膊上,他薄唇轻抿,冷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波澜,跟我回去罢,将文王玺给我,我还你、还黎墨王族一个盛世。 没兴趣。黎绍启唇,神色很倦。 商烨抬眸,紧紧盯着黎绍,寒星般的眸子波涛暗涌,仿佛信仰被打碎了一般。 他咬了咬牙,声音有些沙哑,先生,本来有很多种方式让这件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而你却偏偏选择了我最不喜欢的方式。都说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而你呢?你怎能如此冷漠?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你在意的东西? 巨浪翻滚着拍过来,船身四周白光乍起,一道墙将船罩得严严实实,这是白陌阡设下的灵力罩。 船舱内蜡烛烧的快差不多了,烛火跳动了几下之后沉灭,舱内陷入一片漆黑。 黎绍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等商烨情绪平复下来,他淡淡道:我又凭什么一定要同意你规划的那一切? 商烨启唇,似乎有郁结在心中的话要脱口而出,到唇边又堪堪忍住。 他沉默两三秒,咬咬牙,扭头握拳,深吸一口气,走至在床榻边坐下,抬手,指尖触碰到黎绍的伤口,缓缓将灵力渡了过去。 待黎绍伤口处狰狞的黑气渐渐消散,商烨收回手,起身一言不发着离开。 黎绍靠在软垫上,阖眼休息了一会,倏尔,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奈叹口气,兔儿怎地这么不让人省心。 白陌阡被那只鬼手提着腿往画船上拽,中途重重磕在船头的栀杆上,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自己正趴在甲板上。雨水积了有两尺深,白陌阡忙挣扎着坐起来,幸亏他醒的早,不然再这么面朝下昏着,他没被鬼船将命索取,就先被水淹死了。 左手不敢用力,稍微蜷缩一下便疼得钻心。那渔夫下手是真的狠,白陌阡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往四周看了一圈之后,他决定先进船舱躲躲雨。 耳畔丝竹管弦的乐声越来越嘈杂,白陌阡将缚灵绳一圈一圈缠在右手,掀开帘子,一点一点将身子探进舱内。 舱内的景象看得白陌阡神色一愣。 这艘船想必是某位皇族贵胄命工匠打造的。船舱内简直是一个小型的酒楼,一共三层,每层呈圆形排列着红柚木门的客房,朱红髹漆栏杆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琉璃灯,如同西方云霞一般流光溢彩。底层摆着一张圆酒桌,脚下铺着猩红毛毡。 酒桌旁坐满了身着锦绣华裳的宾客,坐北朝南的是一红袍紫绶的青年男子,众宾客正纷纷起立给他敬酒,乐师们散坐在一旁的方形书案旁,有弹琵琶作珠玉落银盘之声的,也有持牙笏作裂帛之声的,舞女们身着薄如蝉翼的襦裙踮脚在一圆盘上旋转跳舞,鬓发如云,笙歌糜醉。楼上栏杆处三三两两倚着衣着艳丽的女子,她们手持罗扇,调皮地将牡丹花丢至楼下酒桌前,而后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繁华盛景不亚于皇帝为梅妃举办的那场生辰宴,白陌阡呆呆地望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里走,一位舞女从圆盘上轻跃而下,朝他伸出了柔若无骨的手,笑靥如花,跟我来。 白陌阡喜极,他忙将手伸出去,眼看着就要碰到舞女白皙的手,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白陌阡一顿,飘忽的意识被人拉回身体里,他回头,对上黎绍的眼眸。 阿陌,往后退。黎绍摇摇头。 黎绍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白陌阡耳畔炸响,他猛一凛,眼前逐渐清明起来,那扰人心智的笙歌也逐渐低沉消失,白陌阡踉跄着后退几步,抓住黎绍的衣袖,大口大口喘气。 手怎么伤成这样?黎绍蹙眉,小心拉起白陌阡肿胀的左手,四根手指青紫一片,手背上还有好几道抓痕。 白陌阡顾不上答话,他忙抬头看向适才向他伸手的舞女,依旧是笑靥如花,依旧是倾国倾城,但是那双手......那双手却不再柔若无骨,血淋淋的指甲,惨白的手皮,正是刚才将他拽到画船上的那只鬼手。 舞女见白陌阡往后退,嗔怪一声抬步就要上前,眼眸扫到站在一旁的黎绍后,脸色瞬变,她掩面一笑,扭着身子快速逃开。 幸亏你来的及时。白陌阡有些脱力地靠在黎绍怀里,长舒一口气。 幸亏黎绍来的及时,不然就刚刚自己中幻术那程度,被人扒皮抽筋了还乐呵呵地享受呢。 黎绍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瓷瓶,拔开木塞后,用食指挖了点药膏,他拉过白陌阡的左手,给他涂药,我睡了一会,你便将自己的手伤成这样,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是不是这只手就打算给人剁了做红烧兔爪? 白陌阡瘪嘴,他好心救人结果人家过河拆桥,本来就心寒得很,结果见着黎绍,他非但不安慰自己,还又是数落又是揶揄,白陌阡顿时委屈得眼眶红了一大圈。 他将手从黎绍手里抽回来,扭头嗖嗖朝前走,要你管,反正疼的又不是你! 你怎知我不疼?黎绍上前走了几步,伸手将他拉住,提着领子提到自己面前,好好呆着,我给你上药。 声音不大,语气很冷,白陌阡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恹恹地低垂下头,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黎绍给他搽完药,怕白陌阡疼的厉害,又悄悄渡了点灵力过去,抬眸,瞧见白陌阡肩膀一耸一耸的,顿时气消了大半。 他抬手将白陌阡搂进怀里,屈起手指勾了勾他通红的鼻尖,羞不羞,好歹是活了三百年的兔子精,怎地还和三岁小娃娃一般哭鼻子。 白陌阡将头埋进黎绍怀里,鼻涕眼泪蹭了人一衣襟,闷声道:那个渔夫用船桨狠狠地敲了我一下,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生气,你生什么气! 黎绍拍拍白陌阡的后背,好好好,我不该生你的气。 正柔声哄着,忽然,船舱里原本哄闹嘈杂的一群人安静下来,一个凄厉绝望的声音传来,它又来了,又来了...... 第18章 罪孽 落针可闻的船舱内,这一声声的带着绝望的嘶吼听的人牙根泛酸。 众人寂静了两三秒之后,都发疯了似地四下逃散。 他们抓扯着身上的衣裳,珠玉首饰散落了一地,桌上的酒盏不知被谁用袖子尽数扫到了地上,一时间尖叫声、脚步声、杯盏声混杂不绝。 白陌阡连忙从黎绍怀里探出头,他四下望着,寻找着众人口中说的那个它。 可纵观整个船舱,除了这群突然发癔症的人之外,白陌阡再也没有看到其他可疑的人或者邪祟。 慌乱嘈杂中,之前那个穿着红袍紫绶的青年男子踉踉跄跄着朝白陌阡这边跑来。 他的发髻全散乱了,两只眼眸里不断流出鲜血,青黑色血淋淋的长指甲眼看就要戳到白陌阡受伤的左手。 黎绍啧了一声,抬手,挥袖,搂着白陌阡后退一步立定。 那青年男人被掀了一个趔趄,他扑到黎绍脚下,不住磕头,救我,救救我,它又来了,又来了,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白陌阡忙问:它是什么? 那男人惊恐地朝东面望去,从眼眸里淌出的鲜血划过面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伸出食指颤抖着指向东方,是、是它...... 什么?白陌阡没有听清,他弯腰正欲细听,忽然,那男人大叫一声,双手在空中抓了几下,消失在了白陌阡面前。 白陌阡大惊,他忙抬眸朝东面看去,男人指的地方开着一方轩窗,此时金红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落得满室亮堂。 什么都没有。 白陌阡快速跑至轩窗前,推开窗户朝外看 暴风雨已经停歇了,东面江天一线间枕着一轮初升的朝阳,金光洒在碧蓝的水面,半江瑟瑟半江红。 什么都没有。 这些人到底在怕什么? 白陌阡皱眉,他又细细地将轩窗附近查勘了一遍,能藏人不能藏人的犄角旮旯也倒腾了一遍,并未发现异样,这才重新回到黎绍身边。 奇怪,太奇怪了。白陌阡皱眉,他磨了磨后槽牙,在我们面前消失,这种移形换影的能力只有...... 白陌阡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移形换影。 梅妃被邪祟附身时,他就曾被人不着痕迹地从大殿移送到了梅妃寝宫。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那时候他猜测是国师商烨下的手,然而后来事情繁多,他也没时间去验证猜测是否正确。 假设当时将自己移开的人是商烨,那么这时候鬼船上突然消失不见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暂且确定是商烨干的?那么众人口中的它,是不是就是商烨? 商烨曾与众人在这艘船上聚会,后来出于某种目的将众人残忍杀害,他散布出此船是鬼船的谣言,恐吓附近捕鱼的渔民,以掩盖自己的罪行,所以船上的人才会很惊恐地说它来了。 这样解释,似乎可以说的通,只不过 白陌阡正在暗自思忖,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抬眸,正对上黎绍的眼眸。 黎绍偏头,往那边看。 白陌阡顺着黎绍的目光望去,待看清之后,瞳孔骤缩。 之前众人在四下逃跑时踢倒的桌椅和打碎的盘子,不知何时都恢复到了原位。 在他面前消失不见的男人这会正面朝下趴在桌上,坐的位置正是之前他喝酒的位子。陪男人喝酒的众酒客也姿态各异地趴在桌上,就像喝醉酒了一样。 舞女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乐师们怀里抱着琵琶、箜篌等乐器歪在软垫上,楼上的锦衣女子依旧倚靠在栏杆上。 整个船舱就像是宿醉欢闹一夜之后的酒楼,安宁祥和。 白陌阡怔怔地看着众人,除去满腹疑问,一股恶寒从心底涌了上来。 去看看。黎绍拉了拉他的衣袖,抬腿往前走去。 白陌阡快步跟上。 只见黎绍抬腿跨过倒在地上的人,径直走至红袍紫绶男人身旁,抬手,指尖按在男人头顶,咦了一声,他微微蹙眉,抓着男人的后领,将男人的头提起来,细细地看了一眼后,一言不发地将男人重新搁回桌上趴着。 发现什么了? 白陌阡上前,他将手搁在桌边一个酒客的后领,准备效仿黎绍,也将人提起来瞧一瞧。 他抓住酒客的后领,手臂用力向上一提,那酒客却纹丝不动。 白陌阡惊疑,他又用力拽了一下,还是提不动。 这怎么回事?白陌阡将左手伸了过去,准备两只手一起提,被黎绍拦住。 别费力气了,他们中了咒术,你就是长八只手也提不起来。黎绍扫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白陌阡闻言,转圈将舱中的众人都提了一遍,那些人就像是和船舱地板黏在了一起,拔都拔不动。 那你是怎么提起来的?你长了十六只手?白陌阡放弃了,转圈提人给他提的气喘吁吁,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眸看向黎绍。 黎绍将手搭在红袍紫绶的男人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还记得我府上的那个骷髅人么? 白陌阡闻言一愣,他快走几步上前,记得,你说他欠你一个人情,是来给你还债的。 不错,黎绍满意的点点头,我适才看了一下,这个男人便是他儿魂魄转世投胎后的宿主。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他垂眼看向趴在酒桌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他就给你通融了一下,让你把他提起来了? 黎绍:...... 兔儿学聪明了?我以为跟你说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你就忘记转圈提人的事了。黎绍抬手按了按眉心,勾唇无奈一笑。 白陌阡没答话,他又转着圈,抬手在众人身上敲敲打打了一遍,这才回到黎绍身边。 他寻了处干净地儿坐下来,你每次都这样,不想说的话题就跳过,这次我可不会再上当。 黎绍在他身旁坐下来,他撩了撩衣袍,扭头看向白陌阡,用胳膊肘推了推他,这么诡异的事情,兔儿爷怎么不继续往下查了? 你装,你再给我装,白陌阡朝黎绍呲了呲牙,我刚拍了一遍,那些人的魂魄都被人锁在了身体里,除了等他们再次自由活动,我们别无他法。 我不信你看不出端倪来。白陌阡冷哼一声。 黎绍挑眉,身子向后靠在红漆柱子上,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就一介茶商,我真看不出来。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3) 这话要是放在他们没去郴州之前说,白陌阡还信。现在再听黎绍说自己是茶商这话,白陌阡就一肚子气。 他抬手拉过黎绍的手腕,给他渡了点灵力过去,只见蓝色的淡光中,那串金红色的符咒逐渐显现出来。 这个,白陌阡指了指符咒,这个是压制灵力修为用的含章符,我想起来了,楚文王和昭文君手腕上也有一个。 黎绍沉默,他垂眸扫了那符咒一眼。 白陌阡放开他的手腕,也靠在柱子上,叹了口气,你之前跟我说你在等你爱人,如果不是等他,你是不是早就飞升入仙界了? 不会。黎绍摇头,眸子很淡。 白陌阡听罢眼眸闪了闪,神色有些寂寥,你一定很爱他罢,他真幸运。不过,要是我见着你爱人,我定要好好数落他,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不知归期的等待真的太痛苦。 噗嗤......黎绍忍俊不禁,他掩面轻笑,笑得眉眼弯弯,他抬手去拧白陌阡的脸颊,哎呦,兔儿长大了,都会说这么长情的话了? 白陌阡酸意正浓,被黎绍这么一取笑,顿时炸毛,一个没收敛,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露了出来,你还笑,你还笑,我这是为你感到不值!为你打抱不平!你爱人太坏了! 黎绍吸了吸鼻子,挑眉,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陈年老醋的味道?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面颊浮起一层微红,他扭头,拿后脑勺对着黎绍,不再言语。 没错,他就是吃醋了。等到白陌阡意识到自己喜欢黎绍,他便在幻想为何自己没有早些遇到黎绍。 衣袖被人拉了拉,干甚?白陌阡抬胳膊,不情不愿地转身回头,正对上黎绍的眸子。 黎绍缓缓倾身上前,一朵烟花在白陌阡脑子里炸响,他呆愣愣地把自己杵成了一根棍,还是一支从脸红到耳根的棍。 淡淡的、清冽的幽香在呼吸间氤氲,白陌阡瞪着黎绍,两只眼珠子都快成对眼了。 温热的呼吸扑在面颊,黎绍放大的脸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黎绍弯眉一笑,朝他眨了眨眼,头靠在了白陌阡的肩膀,借我你的肩膀靠一靠,有点累。 白陌阡:...... 白陌阡现在很想把这人揪起来暴打一顿,可爪子伸过去,在黎绍那张熟睡的脸上悬停两三秒之后,白陌阡叹了口气,缓缓搂住了黎绍的肩膀。 舍不得。 没有人会狠心伤害自己喜欢的人一分一毫。 白陌阡扭头垂眸,黎绍半阖着眼眸,眼睫微微下垂,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淡淡的粉,恍若两瓣初绽的桃花。 鬼使神差的,白陌阡缓缓凑上前,贴上了那片薄唇。 尔后,他像偷吃禁果的孩子一般,迅速移开,大口大口喘气,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这是魔怔了么?趁人之危偷亲有夫之夫,罪孽! 第19章 不死不灭 白陌阡长舒了一口气,左手扶住黎绍的肩膀,自己往外挪了挪,这才重新抬臂将他搂进怀里。 喜欢他的心如天上明月,抑制不了,只要缺那么一点点,便会拼了命想圆上。 白陌阡眼眸微闪,他仰靠在柱子上,往四周扫了一眼。 舱里静悄悄的,金色的阳光照射进来,不遗余力地洒在每一个角落,琉璃花灯依旧亮着,偶尔有江风挟浪吹拂进来,红绦子微微飘扬,宿醉的众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现场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白陌阡能做的只有等,等待出现新的转机或者新的状况。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白陌阡撑了一会,上下眼皮便开始往一块粘,头一歪,睡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耳畔又传来阵阵笙歌,有人在弹箜篌,旖旎迷醉,缠绵乐声中又混合着富有质感的琵琶声,铮铮然,如银珠落玉盘。 白陌阡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朝四周望去。 金乌西落,最后一抹余晖也被江浪带走,原本歪在软塌上的乐师渐次睁开眼,他们重新端坐在方桌旁,素手轻拨,乐声大作。 随着乐声逐渐加强,趴在桌上的酒客也撑着桌边坐起来,拿起筷子,端起酒杯,谈天说笑。 女子的娇笑声传来,一阵香风飘过,原本仰躺在地上的舞女又开始在圆盘上跳着胡旋舞。 众人衣襟整齐,鬓发如云,言笑晏晏,仿佛今日凌晨那奔走呼号、恐惧异常的状态只是一个幻影。 白陌阡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哄闹的人群。 找我么?黎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白陌阡抬头,黎绍正一步一步下楼梯,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没骨头似地缠在他身上,那女子丹唇轻启,伸出葱白的手轻抚着黎绍的脸庞。 白陌阡瞬间炸毛,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去拽那女子的胳膊,结果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女子身上穿了过去,就像水中捞月,只打碎了月象,手里却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白陌阡愣了愣,他伸手拉住黎绍的衣袖。 锁灵。黎绍答道,他掐住女子的脖颈,扬手,将她掷了出去,抬脚继续下楼梯。 白陌阡听罢,眼眸一凛,他抬眸四下看了一圈,在船舱西北方向,一只磁石玄武静静趴着,它的背上凸起了很多块,不时有幽蓝色的魂魄在其四周缭绕。 阿陌,仔细看。黎绍走至那群喝酒的人身旁,抬手搭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恍若未闻,依旧喝酒吃肉。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之前一直没有注意,直到现在黎绍往旁边一站,他这才发现,船舱里众人身上穿着的衣裳是皇太/祖时期的服饰!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三百年前的人!他们早就死了,现在之所以能看到如此真实的模样,只是因为那只镇灵玄武将他们的魂魄锁在了这艘船上! 白陌阡冷汗涔涔,他快步走至黎绍身边,轻抿薄唇,神色严肃地朝黎绍点了点头。 黎绍伸手,提着衣领,将那个身着红袍紫绶的男人从座位上揪过来,然后像栽树一样把人往地上一按,拍了拍手,清斥一声,还不醒? 一道幽蓝的光从西北角飞来,注入男人体内,男人颤抖了好几下,目光逐渐清明起来。 先生。男人见是黎绍,慌忙振袖行大礼。 黎绍略一点头,扭头看向白陌阡,他名唤李客,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李客朝白陌阡望过来,拱手行了一礼。 白陌阡还礼,他问:你们惧怕的它是什么? 李客身子轻颤,他朝东边扫了一眼,说道:它就是阳光。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他道:阳光?阳光有甚好怕的?你们并未化作厉鬼,阳光并不会对你们产生迫害。 李客摇了摇头,我们的魂魄被那只镇灵玄武锁住,无法入阴司轮回,身体也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每到夜幕降临,魂魄会再次回到我们身上,我们就像活过来一样,然而,只能重复说着被锁灵前那晚上的话,做着那晚上的事。等到太阳升起来,阳光落在东边轩窗上的时候,魂魄会被召回玄武体内,相应的,我们也会失去行动能力。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们重复着同样的场景,不知疲倦,跟着这艘船漂泊,不死不灭,永远无法靠岸安息。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他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客沉重地叹了口气,先生将我送进轮回,我转世投胎到了江陵城的一个商贾之家,苦读十年,于楚朝末年中了进士,入朝做官。 白陌阡听罢,眼眸一凛,他忙打断问:楚朝末年中进士?与你同年中进士的可有一个名叫甄崇的男子? 李客点点头,有。我与他不仅一同中了进士,还一同入朝为官。他礼部,我吏部,经常互相走动,交情甚好。 后来呢?白陌阡没想到竟然会从李客身上意外地获得甄崇的消息,他忙追问道:你可知后来甄崇去哪了? 李客沉默了一会,后来,皇太/祖建立新朝,我等旧朝之臣仍留在朝廷为官,咸亨元年我被调离长安城,远赴江陵任太守,云阔水远的,便和甄崇没有多少联系,再往后,咸亨二年,我于这艘船上中了咒术,漂泊至今。 白陌阡皱眉。 李客是在咸亨二年遇害,甄崇失去消息的时间也是咸亨二年,这两人同为前朝旧臣,皇太/祖建立新朝后又都重新任用了他们两人。 如此多的相似,那是否可以大胆假设杀害李客的人和甄崇是同一伙? 想至此,白陌阡这才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他抬眸看向李客,问道:你被锁灵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客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下去,似乎不想回忆,他上前一步,抬手就要去抓白陌阡的肩膀,被站在白陌阡身旁的黎绍挥袖拦住。 白陌阡眼眸微闪,李客这是想上自己的身,让白陌阡用自己的眼睛观他所观,用自己的耳朵听他所听。 这种与共情是一种法术,唤作冥情。 只不过共情是自己的意识上宿主之身,冥情是他人魂魄上自己的身。 黎绍之所以拦住李客,是因为冥情危险性大,宿主的灵力修为若是不够强大,很容易会走火入魔。 没关系的,我若是有甚异状,你便将我拽回来。白陌阡拍拍黎绍的肩膀,安慰。 黎绍垂眸,盯着白陌阡看了一会,啧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额头,有我在,你不需要以身涉险。 白陌阡没听明白,正要追问,忽觉腰间一紧,双脚离地,耳畔风声呼啸,定睛细看时,他已经被黎绍搂在怀里,抱至了半空中。 黎绍的衣袍猎猎作响,乌黑发丝散开来,眉宇间浮现出一金色符纹,只见他抬手挥袖,一阵大风刮过,耀眼的金红色光芒似雪花片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西北角玄武背上的魂魄仿佛被什么召唤,争先恐后地回到众人体内。 一时间人声、乐声、风声,声声入耳,白陌阡吵得不行,抬手捂住了耳朵。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的肩膀被黎绍拍了拍,白陌阡放下胳膊,顺着黎绍的目光向下望去。 只见一群锦衣华裳的人簇拥着两个人走进来。 为首的人身着银色麒麟袍,发束紫玉冠,面色冷峻,威而不怒,乃当朝天衍司国师商烨。 商烨身旁,着红袍紫绶官服者,乃吏部侍郎李客。 众人于船舱中央的圆桌上落座,乐师手持各色乐器上前,行礼后在一旁的方桌前坐下。 胡笳起拍,牙拍和之,箜篌补音,琵琶镇后。 恢弘的曲子,昭示着新王朝的生机勃勃,也昭示着新王朝的强大繁华。 云鬓花摇,香风习习,细腰如云,巧笑倩兮,舞女精湛的舞技令人神魂颠倒。 众人由衷赞叹着皇太/祖的丰功伟绩,期盼着如日方升的新王朝为人们带来更多的惊艳和折服。 李客笑着为商烨斟满酒,国师从长安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劳,下官用这杯酒为国师接风洗尘! 商烨依旧面沉如水,用白陌阡的话来说,就像是谁欠了他八吊钱似的,整日一副愁大苦深的模样。 不敢,太守不必客气,本尊此番前来,是奉圣上之命,慰劳开国功臣。商烨抬手,推掉了递到面前的酒杯,本尊不喝酒,还请太守见谅。 白陌阡听得一愣,开国功臣?哪门子的开国功臣?李客不是前朝旧臣么? 他看向黎绍,张了张口,轻声道:那个李客是不是撒谎了? 黎绍摇了摇头,示意白陌阡注意看。 白陌阡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疑惑,垂眸细看。 李客递过去的酒杯被挡下,面上有些过不去,他微微皱眉,为了掩饰尴尬,只得将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商烨拍了拍手,从暗处走出来两位阴阳师,他们手里各端着一个方木盘子。 这些乃圣上赏赐给太守的。曲阳一战中,太守与圣上亲率之军里应外合,我军得以破城而入,太守功不可没。商烨站起身,他将盖在方木盘子上的布帛拉开,露出了金灿灿的金子。 李客忙起身拱手行礼,他笑道:哪里哪里,楚王朝暴虐无道,圣上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下官投靠圣上乃是天意。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 原来如此,前朝旧臣能被新朝重新任用,并不是皇太/祖爱才惜才,而是李客战前反水背叛楚朝,所以才有开国功臣一说。 正思忖间,忽听李客凄厉地尖叫了一声,你......为何! 白陌阡忙垂眸望去,只见商烨抬手掐住了李客的脖颈,李客面上青筋暴出,双脚踢踏着想要挣脱。 我只是奉命办事,对不住。商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白光将船舱笼罩,待光消退下去,众人都歪倒了下去。 商烨负手立在船舱中央,面色沉静,他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抬腿离开。 黎绍搂着白陌阡缓缓落在地上,白陌阡磨了磨后槽牙,奉命办事,奉谁的命?皇太/祖? 李客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又开始流血,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先生,求先生给我个尽头罢,我真的受够了。李客跪下来,不住磕头。 白陌阡蹲下身,抓住他的胳膊,皇太/祖为何要杀人灭口?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李客已经接近崩溃,他双手不住地揪扯着头发,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陌阡追问了好几句,李客只是不住地摇头,只求速死。 阿陌。黎绍轻轻摇头,放过他罢。 第20章 白兔子 白陌阡闻言抿了抿薄唇,他扭头看向黎绍,可是他...... 黎绍摇头,朝白陌阡伸手,起来。 好罢。白陌阡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黎绍带着白陌阡走至西北角的镇灵玄武处,垂眸,略一蹙眉问:文王玺呢? 什么? 白陌阡没反应过来,他抬手挠了挠脑袋,意识到黎绍是在问他那柄青铜古剑,气愤地跺了跺脚,被那渔夫拿走了! 黎绍抬手,屈起食指敲了敲白陌阡额头,无奈道:迟早有一天你非把自己卖了不成,傻兔子。 白陌阡瘪嘴,他低头嘟哝,你那么厉害,你干嘛不念个口诀把文王玺召回来?我看楚文王他们什么都没干,佩剑就长腿自个儿跑回去了呢。 黎绍眉心微挑,哭笑不得,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抬手揉了揉这个小傻子,这才俯身去看那只镇灵玄武。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4) 他抬手轻轻按在玄武的颈部,顺着粗糙的纹理缓缓移至背上的狰狞的凸起,幽蓝色的魂魄时不时从他的指间穿过。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黎绍滑动的指尖停在了龟壳尾部,他啧了一声,食指点了点,道:忍着点。 啊?白陌阡眨眨眼,他抬手指着自己,说我? 黎绍没答话,眼眸一凛,听得喀拉一声脆响,黑紫色的龟壳被他单手掀了起来。 就像结痂的疤痕被人抠掉一样,那龟壳一段一段从玄武背上掉下来,白陌阡看得牙根直泛酸,他蹭蹭蹭往后退了好几步,抬手捂住了眼睛。 忽听一声沉重的嘶吼声,一股带着腥味的气流扑来,白陌阡几欲作呕,他伸手捂住口鼻,睁眼去看。 那只磁石玄武不知何时变成了活物,背上原本黑紫色的凸起被黎绍掀掉之后,露出了幽绿光滑的龟壳,龟壳上沾了不少血。想来定是痛极,玄武的脖颈高高扬起,张着嘴吼叫。 黎绍的手上、袖子上均沾满了暗红色的血,白陌阡发现,一向骄矜的他此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将手按在玄武背上,不断地给它渡灵力,想来是给玄武疗伤了。 玄武慢慢平静下来,它动了动庞大笨重的身子,黎绍将手拿开,玄武爬至黎绍脚边,脑袋俯在地上,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嗯。黎绍略一点头,快走罢,你在这,一船的魂魄都走不了。 先生之恩来日再报。玄武向黎绍低了低头,挪动脚步,朝船舱外爬去。 白陌阡目送玄武跳入江中,溅起一层水花,等它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扭头看向黎绍,天衍司简直欺人太甚,将玄龟捉住强行绑上磁石不说,还要它在这里不吃不喝呆了三百多年!欺负修为低的神兽很好玩么? 那只玄武修为在千年之上,乃南海菩萨莲花池中的护莲兽。黎绍扫了白陌阡一眼淡淡道。 白陌阡听得一愣,他咂摸了一会之后,快走几步跟上黎绍,那他还尊称你为先生?你的修为到底有多深? 黎绍没答话,他径直走出船舱,在船门口立定,将沾血的外衫脱下来,一扬手,那绣着海棠花的朱红纩袍便倏地飞入船舱内。 白陌阡忙掀开帘子,趴门框上往里头瞧,一道金光闪过,朱红纩袍上的海棠花一瓣一瓣掉落,眨眼间便将歪倒在地上的众人盖住,一阵大风刮过,卷起满地的落红,等再看时,众人与海棠都消失不见。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落天尽头。 红日从东方江天一线间升起,灿灿金光如波纹一般荡漾开来,两岸青山排闼,漂泊了三百多年的鬼船终于缓缓靠岸。 下船,到江陵城了。黎绍的声音传来。 哎,来了。 白陌阡放下船帘,扭头,脚步一顿。 黎绍换了件金线压边的牡丹朱红纩袍,衣袖上的花瓣层层叠叠、雍容华贵,江风吹拂着衣摆,金线便闪着璀璨的光,那牡丹也似活了过来,满袖盈香。他的背后是初升的朝阳,落了他两肩金光。 于波光潋滟中,黎绍朝白陌阡弯眉一笑,乱人心曲。 白陌阡吞咽了一下,抬脚朝黎绍走去,快要走到他身边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白陌阡一个趔趄,直直扑进了黎绍怀里。 哎呦,小心一些,别摔着了。黎绍抬手搂住,轻轻拍了拍白陌阡的后背。 白陌阡抬头,正对上黎绍带笑的眼眸。 这个场景,和两人初见时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陵城乃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傍水而居,扼两江之咽喉,是长安城南下江南的交通要塞。 白陌阡他们下船的日子,正好是江陵城一年一度的寒露上河日。 所谓寒露上河日,其实就是秋分之后,一场寒露森森霜降之时,江陵城开城十二时辰,九州各地商贾齐聚江陵,坐地起价,联合举办商家集市。 这一日,整座江陵城摇身一变,成为商贾之都,街衢坊间随处可见叫卖的商人,平常百姓家会选择在此时结伴上街逛集会。江陵街头人们摩肩接踵,联袂成云,挥汗成雨,繁华之态直逼帝都长安。 白陌阡手里攥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在人群之间穿行,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盛大的商人集会,各色小吃、手工艺品、锦衣绸缎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白陌阡乐呵呵地东奔西走。 黎绍逮不住他四处乱窜的身子,只能隔着闹哄哄的人群,叮嘱白陌阡莫要乱跑,他目光追着白陌阡的后脑勺,就怕一个不留神这个大傻子跟自己走散了。 忽然,黎绍瞄到了一抹白色,他转头望去。 在自己右手边的街坊间,一留着粗髯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两个木笼子,正在呦呵叫卖。 那两个木笼里分别关着毛茸茸的两只白兔子,中年男人的身后堆着两三层木笼,想来是位卖家兔的商贩了。 黎绍勾了勾唇,眸子温柔下来,他蹲下身,垂眸瞧着搁在最前边的两只兔子。 左手边的兔子懒懒的,把自己窝在一堆菜叶中,埋头大吃。 右手边的兔子较活泼一些,它眉间有一撮黄毛,在浑身雪白中显得格外调皮。白兔子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见到黎绍后,吓了一跳,它身子一愣,嘴里叼着的白菜叶掉了下来。 黎绍弯眉一笑,伸出手勾了勾指尖,柔声道:来,莫怕。 白兔子歪头瞅了黎绍一会,觉得他的确无恶意,这才小心翼翼地跳到木笼子边缘,探出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搁到了黎绍手里。 真乖。黎绍轻轻捏了捏它肉乎乎的爪子。 这位先生想要买兔子么?中年男人将笼子提了起来,这只是我养的兔子里最温顺的,先生可买回去给夫人做个玩物。 中年男人那句夫人明显取悦到了黎绍,黎绍勾唇,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他买下那只兔子,抱在怀里顺了顺毛,对中年男人笑道:他自己就是只傻兔子,用不着玩物。 白陌阡逛了一会,这才想起还有个黎绍被自己丢在后头,于是白大爷回头一瞧,街上人头攒动,却是不见那抹朱红修长的身影。 等白陌阡扒开人群,历尽千辛万苦找到黎绍时,后者正抱着一只白兔子站在街边玩的不亦乐乎,神色还甚是温柔宠溺! 白陌阡的醋劲立刻就涌上来了,挡都挡不住。他嗖嗖嗖走上前,面色不善地盯着白兔子,磨了磨后槽牙,一字一句问:你从哪弄的兔子? 适才逛街瞧着一卖家兔的商贩,我看这只可爱,便买来玩玩。 黎绍撩了撩衣袖将兔子盖住,抬眸扫了白陌阡一眼,你别这么凶,吓着它了。 白陌阡被黎绍数落,瘪嘴,眼圈微红,他颇委屈地瞅了黎绍一眼,低下头嘟囔,你都有兔子了,又买它干嘛。 黎绍闻言挑眉,我何曾有兔子? 白陌阡气不忿,也顾不得是在街上,摇身变回原形,蹦到黎绍怀里,爪子好一阵扒拉,将黄毛兔子推到一边,大爷似地一屁股坐在黎绍怀里,扭头瞪了黄毛兔子一眼。 黄毛兔子不明所以,柔柔弱弱地蜷缩在一旁,仰头瞅了黎绍一眼,鼻翼翕动。 终于逮着四处乱跑的人了,黎绍微微勾唇,抬手在白陌阡的头顶轻抓,乖,别乱跑,要是走散了,我可不保证没人将你剁了吃烤全兔。 白陌阡蹭了蹭黎绍的手心,斜睨了黄毛兔子一眼,鼻孔都快翘上天了,那神情仿佛在说,瞧见没,我才是他的兔儿! 黎绍怀里抱着两只白兔子,慢悠悠地逛街,沿途买了不少小吃,全都是白大爷让买的。 白陌阡惬意地伸了伸懒腰,正准备美美睡一觉,忽然觉得自己的领域被人侵犯了,睁开眼一看,那只黄毛兔子被黎绍提着脖子往他身边挪了挪,某人还美其名曰道:都是兔儿,好好相处。 呜哇......白陌阡炸毛,他伸爪子挠了黎绍一下,抗议。 好罢好罢。黎绍无奈,只得将黄毛兔子拿远了些。 白陌阡消停下来,两只长耳朵蹭了蹭黎绍刚刚被挠的手背,他扭头瞅了黄毛兔子一眼,煞是愁苦。 这只白兔子的存在,给白陌阡造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胁,他得想个法子将白兔子送走,不然白大爷下半辈子的幸福都没了。 白陌阡暗自思忖着,他抬头朝街衢看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忽然眼眸一亮,白陌阡咧嘴一笑,计上心头。 第21章 醉酒 白陌阡跳至地面,变回人形,抬腿就要往前走,被黎绍提住了衣领,你干甚去? 跟我来。白陌阡转身,他抬手拽住黎绍的衣袖,眨了眨眼眸。 黎绍跟着白陌阡挤过人群,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只见木篱圈了一个五步宽、四步长的场子,场上站着两只毛色油亮的公鸡,一道红底黑边的三角旗插在场中,上绣斗鸡两个大字。 黎绍眉头一跳,暗叫不妙,他有点后悔自己买兔子刺激白陌阡了。 场子西北角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右手高高举起一面黄旗,斗鸡人分站东西两边,赌注压在东北角和西北角,由专门的人看管。 那汉子舌尖微卷,吹出一长长的口哨声。随着尾音消散在空气中,他将手中的黄旗劈了下去。 站在东边的那只公鸡体型较大,幽绿的羽毛在日光下泛着油光,猩红的鸡冠大张,它一面低声咕咕叫着,一面抬爪子在场上逡巡,长长的尾羽托在后头,刷起一层灰尘。 西边的公鸡披着红色羽毛,爪子呈现出金黄色,遒劲有力,它伸长了脖颈,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手,时不时扇扇翅膀。 两只公鸡都没有轻举妄动,他们在互相试探。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喝彩,只见那只长尾公鸡张开翅膀,扑棱着一跃而上,爪子勾合,尖硬的喙快准狠地啄向红毛公鸡。 红毛公鸡咯咯一声,没选择后退,他伸长脖颈迎着长尾公鸡的喙磕去。 场上喝彩声不断,两只公鸡斗得灰尘满天飞,白陌阡看得眼花缭乱,眼里充盈着鲜艳的红绿和扑棱的翅膀,他紧张地揪着衣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那只红毛公鸡体力不支败下阵来,长尾公鸡长鸣一声,雄赳赳地在场上踱步,宣誓自己的胜利。 场上人一半欢喜一半忧,站在西边的人懊恼地跺了跺脚。 唉,你看那只长尾体格都大了一圈,早知道就压东边了。 我早就跟你说压东边,你不听,这下好了,全输光了! 站在西北角的汉子拍了拍手,蹲下身将西边的赌注数了数,哈哈一笑道:诸位不必沮丧,我们还有下一回合,长尾将和红冠决一胜负,诸位可在此下注! 此话一落,站在西边的一个斗鸡人犹豫了一会,目光在场上的绿毛公鸡身上停留了一会,一咬牙,从钱袋里摸出银子,我压长尾,二两。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 我压红冠,五两! 长尾,十两!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一百两银子 众人大惊,纷纷循声望去,白陌阡被众人盯得有些拘束,他将举起的左手放下来,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一百两银子,我想买下那只长尾公鸡。 那汉子将白陌阡打量了一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他走上前,很是为难,这位客官,咱们这是斗鸡场,不卖鸡的,您若是喜欢长尾,可下注赌输赢。 白陌阡闻言沉默了一会,他扭头看了眼窝在黎绍怀里的白兔子,摇头,不,我就是想买这只公鸡,一百两。 汉子故作不舍,这只长尾是我们的招牌,我本是不卖的,不过看客官如此喜欢,我便忍痛割爱一次,五百两银子,少了不卖! 众人哗然,一只公鸡五百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白陌阡抿了抿薄唇,他转身回头看向黎绍,眸子亮亮的,小声道:可以帮我买吗?账先欠着。 黎绍垂眸看了他一会,半晌,他无奈浅笑,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 白陌阡接过,解开绳子一看,里头全是金灿灿的金子,他伸手从里头摸了两块出来,张开手递给汉子,喏,够么? 那汉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一双虎目紧紧盯着白陌阡手里的锦囊,够了够了,咱这还有更威猛的公鸡,客官要不要再看看? 白陌阡将锦囊收起来,他摇了摇头,伸手一指长尾,不,就这只了。 那汉子忙命人将长尾绑起来,双手捧到白陌阡面前。 白陌阡似乎有些怕公鸡,他往后躲了躲,伸长胳膊捏着绳子,手脚僵直地提着长尾离开。 黎绍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见白陌阡实在怕得不行,当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么?给我提着。 白陌阡已经尽量保持面不改色了,怎知还是被黎绍看破,他倔强地摇摇头,将公鸡提近了一些,谁、谁怕啦?我就是嫌它脏。 花那么多银子买这东西干甚?黎绍伸手拽住还往前走的白陌阡,微微蹙眉,给自己找罪受? 我喜欢。只允许你买兔子当玩物,不允许我买公鸡当玩物么?白陌阡停下脚步,板着面孔说道,他抬头一看,他们正立在一家客栈门前。 黎绍啧了一声,面色有些不悦,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转身朝客栈里走去。 客栈的老板笑着迎出来,恭恭敬敬朝黎绍行了一礼后,带两人上了二楼雅间。 白公子,爱宠便给您拿下去了。客栈老板笑着指了指白陌阡手里提着的公鸡。 别管他,他爱提便提着,给他房里送一个木笼子,将公鸡的食饲备好。黎绍扫了一眼白陌阡,他抱着兔子推门进了卧房。 白陌阡瘪瘪嘴,他还惦记着自己想好的计划,当下忙抢步走进黎绍卧房。 他将公鸡往地上一搁,指着黎绍怀里的兔子道:宠物就该和宠物呆在一起,你快将兔子放下来,别整天抱着。 黎绍挑眉,抬眸打量着白陌阡。 突然有点好奇,这傻兔子买一只自己怕的不行的公鸡,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下他耸耸肩,微微弯腰,将白兔子搁在地上,抓了抓兔子的脊背,去吧。 白兔子一跳一跳来至白陌阡脚边。 客栈老板将木笼子提了上来,白陌阡见状,朝他招了招手,拿过来,搁他房里。 白公子,这恐怕不妥。客栈老板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他瞄了黎绍一眼,连忙摇头道。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5) 黎绍乃清圣之人,怎能将此等污秽放在他房内? 放下罢。黎绍在柚木椅上坐下,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好、好的。客栈老板抿了抿薄唇,他甚是惊讶地看了白陌阡一眼,低头,将木笼子搁在尽量远离黎绍的地方,然后听从白陌阡的吩咐,将公鸡和白兔子关了进去。 做完这些,客栈老板退出卧房,黎绍倒了两杯温茶,抬眸看向白陌阡,说罢,买公鸡到底是为甚? 白陌阡轻抿薄唇,他扫了一眼木笼,白兔子和公鸡相处得甚是融洽,不为什么,就是为了好玩。 黎绍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他静静地看了白陌阡一会,无奈地挑了挑眉,你不愿说便不说。 不多时,客栈老板送了菜肴上来,琉璃茄子,佛跳墙,红烧狮子头,八鸡闹春,翡翠龙眼......招牌菜满满地摆了一桌,白陌阡在桌前坐下来,瞅着客栈老板布菜。 这是什么?白陌阡指了指客栈老板手里握着的一个黑柚木瓶子。 这是我们江陵的特产酒,名唤神品玉浮梁,酒劲很足,不胜杯酌者一杯便醉。客栈老板颇为自豪地介绍道。 白陌阡一听心念电转,他看了黎绍一眼,这人平时只喝淡茶,酒力定是不好,若哄得他喝一杯玉浮梁,待黎绍醉了,便能从他口中套话了。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白陌阡说什么也要利用上,当下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好,我喜欢喝酒! 黎绍闻言抬眸看向白陌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客栈老板布好菜,道声先生慢用退了出去。 白陌阡拔开木塞,往黎绍杯中倒了满满一杯,来,我敬你一杯。 黎绍看着白陌阡,神色有些古怪,他道:你真的要喝? 要的,要的。白陌阡连连点头,他举起酒杯扬了扬下巴。 好罢。黎绍叹口气,食指中指捏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白陌阡第一次见黎绍喝酒,见他喉结微动,原本淡色的薄唇因为沾了些许酒水,变成霞红,眸子亮亮的,修长的食指握着酒杯,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感来。 白陌阡心尖微动,他将唇凑到酒杯边,瞄了黎绍一眼,后者正瞧着自己,当下爽快利落地将酒干了。 两人你来我往,半瓶酒都下了肚,可黎绍却八风不动,面色如常,丝毫有没醉的迹象。 白陌阡心里着急,他又换了大杯给两人倒酒,喝了一杯后,便觉脑袋晕乎乎的。 别喝了。黎绍伸手按住白陌阡的手,摇了摇头,你醉了。 我没醉。 白陌阡踉跄着站起身,他端着酒杯晃悠悠走到黎绍身边,手没拿稳,酒水漾出来,洒了两人一身,醇厚的酒香氤氲开来。 你喝,你快喝。等你醉了,我有话要和你说。白陌阡将酒杯递到黎绍唇边,他自己晕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阿陌别闹。黎绍握住白陌阡的手腕,从他手里将酒杯拿开。 你醉了吗?我有话要和你说。白陌阡歪头,他瞅着黎绍,眨眨眼,怎么有两个黎绍? 黎绍站起身扶住快要倒下的白陌阡,抬手将他唇角的酒渍擦掉,我醉了,你说罢,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今天争取日万~ 第22章 红绳 白陌阡扭头,他眯着眼眸细细打量着黎绍,半晌,摇了摇头,你扯谎,你没醉,我不说、不说。说着将黎绍推坐在椅子上,自己跨坐了上去,扭头伸手又去拿酒杯。 黎绍怕他滑下去,忙伸手揽住他的腰,就着白陌阡递到唇边的酒杯轻抿了一口,我喝不醉的,你说罢。 白陌阡听罢,瞅着黎绍咧嘴傻笑了一阵子,一松手,酒杯掉在了地上,他搂住黎绍的脖颈,面颊酡着一层绯红,眸子亮亮的,你别养兔子好么?我是你的兔儿,就养我一个好不好? 黎绍眼眸微闪,他抬手轻抚白陌阡的脸庞,点点头,嗯,不养了,明日便将兔子还回去。你也别养公鸡了,自己怕成那样。说说罢,买公鸡干甚? 白陌阡扭头瞅了木笼子一眼,他狡黠一笑道:因为兔子怕公鸡啊,我买公鸡用来吓吓踏,它一害怕自己就跑了,这样你就只养我一个人了。 黎绍哭笑不得,他抬手点了点白陌阡的鼻尖,谁跟你说兔子怕公鸡呢? 我就怕啊。我小时候不听话,嫦娥姐姐就抱我去见卯日星君,卯日星君就是只大公鸡,我每次都被星君吓哭。白陌阡瞪着圆眼睛,神情颇为认真。 可算是知道他买公鸡干什么了。 黎绍叹了口气,他适才之所以生气,是因为那傻兔子买什么不好,非要买只自己怕的不行的东西和他闹别扭。 以后不许这样,你害怕的东西就不要买,没必要以牺牲自己的方式跟我发脾气,我心疼。黎绍俯身上前,额头抵着白陌阡额头,柔声道。 温热的呼吸扑在面颊,白陌阡呼吸一滞,他手忙脚乱地推着黎绍的肩膀,将他推开,你别靠这么近,我不能趁人之危,你爱人还没回来呢! 黎绍抬眸看向白陌阡,眸子里的笑意淡了下来,他沉默着看了白陌阡好一会,神色有些复杂。 白陌阡醉的不浅,刚刚说过的话他就忘了,朝黎绍嘻嘻一笑,他将左手伸进右手袖笼里,好一阵摸索,也不知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黎绍拍了拍白陌阡的肩膀问。 正说着,只见白陌阡从袖笼里拽出一圈金色的缚灵绳,抖落开来,往自己右手小拇指缠了一圈,然后拿起另一头,拽过黎绍的右手,往他小拇指上小心翼翼地缠着。 这个是我从月老儿那里偷的红线。 白陌阡狡黠一笑,他很不放心地往黎绍小拇指多缠了几圈,末了,又来来回回绑了好几个死结,这才满意地收回手,拽了拽缚灵绳,抬眸看着黎绍,认真道:这下咱两可绑在一起了。 黎绍垂眸,细细的、金色的缚灵绳一圈一圈地缠在自己的小拇指上,绳的那头是白陌阡的拇指,他瞧了一会,勾唇一笑道:姻缘绳是红色的,不是金色。 白陌阡闻言,瞪大了眼睛,他晃了晃小拇指,执拗道:这就是红色的! 黎绍弯眉一笑,他将白陌阡抱起来,抬步朝床榻边走去,两人手上缠着的金色缚灵绳逐渐变成了红色,黎绍将白陌阡放在床上,拉过绣被给他盖好,抬手在他唇边点了点,嗯,红色的,快睡吧,兔儿喝醉酒什么都说。 白陌阡晃了晃右手,得意一笑,拽过黎绍的衣袖抱在怀里,头一歪,沉沉睡去。 黎绍垂眸,目光细细描摹着白陌阡的眉眼。 忽然,屋子一道幽绿的光闪过,原本关在木笼子里的长尾公鸡幻化成了人形,他穿着一袭碧绿长袍,发束血玉冠,墨发散披,竟是一俊美男子。 兔儿睡着了么?俊美男子将趴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的白兔子抱起来,顺了顺毛,抬眸看向黎绍。 黎绍屈起食指勾了勾白陌阡通红的脸颊,我将人送到嫦娥那里护养,你倒和嫦娥合起伙来吓他,星君怎么狠得下心? 啧啧啧,卯日星君一扯嘴角,他捏了捏毛茸茸的兔爪看向白陌阡,兔儿不能只宠着惯着,我们那是替你管教。 哦?黎绍一挑眉,他转头对上卯日星君的眼眸,似笑非笑道:星君为老不尊,欺吓晚辈,我便替楚文王管教管教星君,如何?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嘛,卯日星君后退一步,挥袖当下扑面而来的灵力,你戾气怎地越来越重?多大的事嘛,以前兔儿伤成那样,也没见你有甚脾气,怎地如今修为高了,兔儿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黎绍收手,淡淡地扫了卯日星君一眼,不语。 卯日星君板着手指头数落,你瞅瞅你干的事。兔儿孤身闯甄宅,不慎掉入符咒圈,你便将藏身铜镜的甄崇姐姐揪出来,一巴掌下去将人打的魂飞魄散,人家姐姐做错什么了?就因为将你家兔儿牵扯到了这件事? 还有那阿茵,兔儿招魂,阿茵魂魄中途被魏紫控制导致恶灵反噬,你又是毫不留情地将阿茵的魂魄打散,牡丹花后魏紫也被你活生生抽掉了一年多年的修为。诚然,这件事牡丹一族做的很不厚道,但是你的戾气也太重了。 卯日星君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手搭在了黎绍肩膀,当年的事纯属意外,我也知你这么些年一直过不去那个坎儿,但是凡事都要有个度,别到最后自己走火入魔,得不偿失。 黎绍抬手将卯日星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下去,他的眸子很冷,神色也很疏离,我的事不用你管。 白陌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不听劝喝酒宿醉的结果就是头疼欲裂,怎么也记不起昨日发生了些什么。白陌阡缓缓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疼的呲牙咧嘴。 别动,我瞧瞧。黎绍端着碗乌参汤推门进来,见白陌阡挣扎着要起身,忙快走几步上前。 白陌阡靠在床头,他瞅了瞅黎绍,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然后小心翼翼抬眸,试探问:昨日......我喝醉了? 嗯,喝醉了。黎绍用舀了一勺汤,试了试温度,递到白陌阡唇边。 我没乱耍酒疯吧?白陌阡张嘴咬着勺子将汤喝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没有,很乖,自个儿爬上床倒头便睡。黎绍面不改色,说话的时候,碗端得很稳。 白陌阡听罢长舒了一口气,他很安静地将一碗乌参汤喝完,头也没那么疼了,四下一扫,发现空空如也的木笼子,我的鸡呢? 客栈来了位农人,我瞧着他怪可怜的,便将兔子和长尾一并卖给他了。黎绍站起身,将碗搁在桌上,转头看向白陌阡,饿不饿?我教店家送点吃食上来。 白陌阡拉开绣被下床,绕着木笼子转了一圈,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送走了好,省得我看着闹心。 能不闹心么?一个怕的不行,一个醋得不行,这两个要是再呆下去,白陌阡肯定吃不消。 不用教他送了,咱们下去吃罢,两个人在房间里吃怪没意思的。 两人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来,客栈老板如临大敌,亲自前来伺候,生怕怠慢了黎绍。 经过玉浮梁事件之后,白陌阡再也不耍小心思哄黎绍喝酒了,他老老实实抱着茶杯,眼观鼻口观心,一副和尚入定的模样,规矩吃菜。 吃饱喝足,白陌阡大爷似地躺在椅子上消食,扭头看着街衢上南来北往的人。 就那么看了一会之后,他咦了一声,轻轻皱眉,伸手一拉黎绍的衣袖,奇怪奇怪,适才走过去的人中,我看到有好几个人的面上呈现出不正常的蜡黄,就像是......就像是纵欲过度了一样。 黎绍忍俊不禁,他将茶碗搁下,咳嗽了几声,抬眸看向白陌阡,要不我给你在江陵买一座医馆,白神医悬壶济世一下? 白陌阡神色异常严肃地摇了摇头,他指向窗外,看到没有,那个身着圆领猞猁袍的男子,还有那个正在买胭脂的男子,还有那个......他们都面色蜡黄,眼底浮现出青黑色,额头虚汗淋淋,唇色泛白,双目无神且飘忽不定。你想想看,一个弱冠之年的青壮男子怎会显得如此气血不足,你的脸色就很正常。 我可没说我是弱冠之年。黎绍将目光从窗外挪回来,挑了挑眉。 哎呀,我就是做个对照。白陌阡仍看着窗外,他眯了眯眼眸,神色渐渐严肃,这些人的身形看起来都很像,我瞧着也很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正说着,突然从北边街角拐出来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那男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逮着一个过路人就问:你瞧见阿竹了没有? 路人被吓了一跳,甩开那男子,咒骂着离开。 那男子便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声音甚是凄惶,蜡黄的面颊涕泗横流,他仿佛失去了挚爱一般,跪在街衢中央哽咽如孩提。 白陌阡见状,一个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他快步上前,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问:你在找谁?阿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3章 竹椅 男人愣愣地看了白陌阡一会,嘴唇微动,忽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就像是炫耀自己的宝贝一般,压低了声音说道:阿竹是一把椅子,我可喜欢他了,他每天晚上都来找我。我最喜欢他的腰,纤细得很,盈盈一握......叫/床声可媚了,我怎么弄他他都不哭...... 白陌阡臊了个大红脸,他噌地站起身,估计这人说的阿竹应该是哪家勾栏里的小倌吧。 他轻抿薄唇,抬头朝四周望了一圈,突然觉得那些面黄肌瘦的男人似乎也没那么不正常了,他叹口气,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扭头往回走。 好罢,也许真如黎绍所说,是自己多虑了呢。 回到客栈,他和黎绍那一桌上多了两个人。 白陌阡眼眸一凛,他快步上前,朝两人行了一礼,白陌阡见过楚文王、昭文君。 兔儿不必多礼,过来坐。楚文王笑着招了招手。 白陌阡颇为拘束地挠了挠头,朝两人咧嘴一笑后,磨蹭到黎绍身边坐下。 其实他对这两人挺有好感的,楚文王幽默诙谐,昭文君宽宏淡雅,都很平易近人。然而架不住这两人是六界之主啊,身份地位到底在那摆着,该有的恭敬和尊重一点也不能少。 再加上这两人长相俊美,气度非凡,与黎绍坐一起,三缺一,再加一人都能凑一块打麻将了。 客栈里来往的宾客不时朝他们这边看,姑娘们就更不用说,目光就像是黏在了三人身上,脚下步子不曾挪动一下。 白陌阡觉得,自己一个道行仅三百年的兔子,就不要凑热闹看神仙打麻将,啊不对,是神仙吃饭。 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朝楚文王行了一礼道:那个......你们聊,我上去看会书。 看书?楚文王挑眉,深邃的眼眸看向黎绍,兔儿在广寒宫从不看书,怎地下凡了一趟,就这么听话乖乖念书了? 黎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茶,淡淡地扫了白陌阡一眼,他是不喜欢你们坐在这。 ?!白陌阡一惊,他慌忙上前拽了拽黎绍的衣袖,掐了他胳膊一下,你瞎说!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6) 黎绍见状,点了点头,抬眸看向楚文王,哦,是我不喜欢你们坐在这。 白陌阡:...... 白陌阡这才发现黎绍的心情不是很好,本来话就很少,这会话更少了,说完这句话后便一直沉默着喝茶。 好在楚文王并未将黎绍的话放在心上,一笑而过后,伸筷子夹了片酱香牛肉放到了昭文君碗里,尝尝,一直嚷着要吃,这次下凡便吃个够。 昭文君温雅一笑,启唇,将牛肉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眉梢眼角都浸润着浅浅的幸福。 白陌阡坐在一旁看着两位神仙秀恩爱,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他扭头瞅了黎绍一眼。 如果可以,他渴盼能和黎绍一起修成仙侣,执手逍遥山水。 你们来干什么?黎绍终于肯和颜悦色地和两人说话,他将茶碗放下,抬眸问。 楚文王说道:有人动了长安的龙脉,我和兰君下来看看。 黎绍微微蹙眉。 龙脉乃镇国之基,历朝历代的帝王登基时都要去抚慰祭拜,以示自己垂拱平治之决心,龙脉不稳昭示着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候人心惶惶、生灵涂炭。 在此盛世之中,有人竟然对龙脉动了心思,真是疯了。 昭文君搁下筷子,轻抿一口茶,抬眸看向黎绍,事不宜迟,我们便不多留,你带着兔儿凡事也多小心一些。说罢,朝楚文王略一点头,两人起身离座,并肩出了客栈。 白陌阡皱眉,他思忖了一会,抬眸问道:是不是商烨干的? 不知道。黎绍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他站起身,一面上楼回房间一面道:你先找到甄崇的魂魄再说,龙脉的事别瞎操心。 我也不是瞎操心,白陌阡跟在他身后上楼,他皱着眉斟酌了一会道:我总感觉这两件事有联系。 就算有联系,也得分个主次轻重,你这边线索都断了,那边你掺和也没用。黎绍推开门走进去,他在书案旁坐下,懒懒地靠在软垫上,神色很倦。 好吧好吧。白陌阡伸了伸懒腰,他在黎绍房里转了一圈,觉着有些困,当下和黎绍说了一声,转身回房睡觉。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店小二送来沐浴用的热水,白陌阡磨磨蹭蹭将自己刷洗了一遍,换了件白衫套上,带着满身的花香,敲响了隔壁黎绍的门。 黎绍也刚沐浴完,外头罩了件鹤氅,未束冠,墨发尽数散在身后,发梢还滴着水珠,他正歪在榻上看书,橘黄的烛光下,他的面皮白皙如玉,眼睫微微下垂,眉间带着丝丝倦意。 白陌阡瞧得心神荡漾,他吞咽了一下,在柚木椅上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芙蓉糕塞进了嘴里。 你的爱人到底去哪了?他抛弃你了么?为了避免尴尬,白陌阡在屋子里转着圈,假装问的漫不经心。 黎绍从书里抬眸,他眼眸微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半晌他说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么? 真的不想回答,有些痛苦他自己承受便好,没必要再让白陌阡难过。 白陌阡轻抿薄唇,他低头,盯着手里的芙蓉糕沉默了好一会。 心底失落得很,自己老提人家的伴侣,黎绍估计都不耐烦了吧,可就是不甘心,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他呢。 屋里寂静下来,微凉的夜里偶尔传来几声烛花的噼啪声,白陌阡回到椅子上坐下来,随手拿过一本古书翻着看。 忽然,窗外的街衢上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哒哒声,白陌阡抬眸,他倾身至窗前,将身子探出去张望。 明月朗照,街衢空巷。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他扒着窗框,侧耳细听,那声音是从北边的巷口传来的。 他扭头望去,高高的屋檐遮挡住了视线,白陌阡一脚踩在窗台上,飞窗而出,稳稳当当落在了屋檐的瓦片上。 小心些,别摔着。黎绍叮嘱了他一声。 你怎么不劝我晚上别到处乱跑?白陌阡瘪嘴,果然黎绍的温柔只留给他的爱人。 黎绍无奈,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淡淡道:我说了那么多次别多管闲事,哪回你听了? 白陌阡不占理,这话他也反驳不了,再说就是无理取闹,当下他道声我会小心,便纵身跃开。 月光被一朵飘来的浓云遮住,白陌阡双脚落地,适应了一会光线的变化,这才抬眸看向四周。 声音听得越来越真切,白陌阡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发现这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出来的,他吓得一身冷汗,慌忙转身。 只见淡色的月光下,一把幽绿的竹椅立在自己身后,那嘚哒声就是竹椅的四条腿敲击路面发出来的。 白陌阡松口气,他舔了舔薄唇,正要上前,忽然,那竹椅像人走路一般,自己绕过白陌阡朝前蹦跶。 白陌阡忙跟了上去,走了一段路,他才听见那竹椅正在不断地低声说话 没有......哪里都没有......不见了,哪里都找不见了...... 声音是一个较为低沉的男声,伴随着椅子腿敲击青石板路的嘚哒声,在寂静的月夜让人有些后脊梁发寒。 你在找什么?什么不见了?白陌阡快走几步挡住竹椅的路,抬手按住它问。 竹椅仍在不停蹦跶,不见了......没有,哪里都没有...... 白陌阡忽然想起今日早晨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男人,他心念电转,出声喊道:阿竹!你是阿竹对不对? 此话一出,竹椅安静下来。 白陌阡松开手,你在找什么?人?还是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24章 梦竹 竹椅咯吱了一下,一动不动,银白如水的月光浇在竹椅上,浮起一层幽绿的光。 四周陷入静寂之中,白陌阡瞅着竹椅,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在他准备俯身上前再问时,那竹椅突然猛地朝后挪了一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尖锐得、令人牙酸的呲啵声。 白陌阡吓了一跳,他后退一步定睛去看,街上明月如积水空明,那把竹椅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糕!白陌阡懊恼地跺跺脚,早知道适才便用缚灵绳将它捆住了! 垂头丧气重新回到黎绍房内,黎绍还在看书,姿势便都没变,他走时是什么样子,这会回来也是什么样子,白陌阡不由得感叹,黎绍的定力是真的强。 看到什么了?黎绍将书放下,给白陌阡倒了杯温茶。 一把会说话、会走路的竹椅。白陌阡一屁股坐在软垫上,端起茶咕噜咕噜着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抹嘴巴,很奇怪的一把椅子。你说世间生灵修炼成精怪我信,可这种死物怎么可能成精?更奇怪的是,我根本感受不到那把竹椅上的丝毫妖气,干净的很,就是一把椅子,一把会说话的椅子。 黎绍静静听白陌阡说完,勾唇一笑,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摇了摇,话不能说这么绝对,死物若是有了心也会成精。 红尘中最怕的有两件事,一是时间,二是执念。 白陌阡听得似懂非懂,他自己琢磨了一会,没参透,当下大手一挥,不参了,回房睡觉。 黎绍重新拿起书,抬眸扫了白陌阡的背影一眼,无奈摇头。 白陌阡褪去外衫,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盯着床帏银钩发呆。忽然,眼尾撩过一抹绿光,白陌阡倏地坐起身,四下张望。 月光照在轩窗上,落得满室如霜。 是不是眼花了?白陌阡皱了皱眉,他又不放心地下床,光脚踩在地上,在房间转了一圈,没有异状。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这会已经是子时,梆梆的敲更声传来,白陌阡张口打个哈欠,觉着有些累了。 半阖着眼眸摸黑上床,拽来绣被蒙过头顶,不一会,白陌阡便呼呼睡去。 等他再睁开眼,四周凤尾森森,竟身处一片竹林之中。 一轮圆月遥遥擎在苍穹之中,偶有微风拂过,竹叶飒飒作响,剪碎一地月光,如碎玉,如珍珠。 耳畔传来潺潺湲湲的流水声,如鸣佩环,叮咚悦耳,白陌阡心下好奇,拨开密匝的竹林,朝水声方向走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眼前愈发明亮宽敞起来,水声也大了不少,前头约莫一米远处,明晃晃一片,似乎是一汪深潭。 他加快脚步,拨拉开面前的两根竹子,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白陌阡蓦地瞪大了眼睛。 在这竹林中,恍若沧海遗珠一般,遗落了一汪温泉潭! 水面上雾气缭绕,将皎洁的月光揉在一处,似真似幻。 鬼使神差的,白陌阡愣愣地走出竹林,朝温泉走去。 听得水声哗啦了一声,白陌阡一个激灵,停下了脚步,袅袅薄雾中,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来。 白陌阡一愣,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一阵微风拂过,雾气消散了不少,那男子的身影也看的真切了。 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堪堪与月光儿融为一体,微微向下凹陷的腰窝,以及宽窄合适的双肩。 白陌阡顿觉呼吸燥热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快走几步,目光紧紧地锁在那男子身上。 转过身来罢,转过身来。 这句话在白陌阡唇边不知转了几个弯,终是被他死死咬住嘴唇,忍住了。 就这么瞧了一会,那男子似乎感受到了白陌阡呼之欲出的心声,缓缓地转过身来。 白陌阡呼吸一滞,身子踉跄了一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森森绿竹间,男子眉秀鼻挺,唇薄目深,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黎绍。 你......你怎么在这里?过了好久,白陌阡才堪堪找回理智,喉咙干燥地快要冒烟,一股火烧着他蠢蠢欲动的心,也烧着他压抑不住的灵魂。 这话难道不应该我问你吗?黎绍启唇轻笑,他抬臂撩起一帘水花,缓步朝白陌阡走来。 在劫难逃。 白陌阡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可是这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挪也挪不动,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黎绍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双沾着水汽的温热的手抚上了白陌阡的脸庞,白陌阡猛一凛,他手忙脚乱地抓住黎绍的手,别,别碰我。 黎绍微微偏头,秀眉轻蹙,啧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白陌阡的薄唇,你不喜欢我? 喜欢。白陌阡很认真地点头,说完之后,他又觉得不妥,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不用为难,我会陪着你直到你爱人回来。 黎绍将手从白陌阡手上拿下来,垂手静静地看着他。 白陌阡抿了抿薄唇,他吞咽了一下,移开目光,你洗吧,我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白陌阡只觉手臂一紧,一股大力袭来,自己被黎绍拽进了温泉之中。 哗啦 水花四溅。 白陌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黎绍伸手,扯过搭在岸边的薄纱盖在两人头顶,他额头抵着白陌阡的额头,弯眉一笑,一起洗罢。 水汽氤氲,月色如酒,白陌阡觉得自己醉了。 衣衫被水打湿粘在身上,黎绍的手很软,很温热,所到之处都会激起白陌阡的一层颤栗。 不行,这样不行。 深深的歉疚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席卷而来,白陌阡仰头,轻喘了一声。 温热的水波一圈一圈推着白陌阡的腰身,他喟叹一声,自暴自弃地抬手搂住了黎绍纤细的腰身。 黎绍的肌肤比他意料之外还要细腻光滑,白陌阡喘了几口气,游走在黎绍后背的手缓缓向下滑。 在水雾弥漫的温泉中,白陌阡抬起了黎绍的双腿 兔儿,还不醒么。 很是无奈又夹杂着些许复杂的声音传来,恍若一道闷雷在白陌阡耳畔炸响,白陌阡的手一顿,他手忙脚乱地将缠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推开,定睛一看,头皮瞬间炸开了。 黎绍不知何时换了一副面孔,眼尾狭长而上挑,眸子是淡淡的青绿色,贝齿轻咬朱唇,笑得风情万种。 你、你是谁?白陌阡冷汗淋淋,他慌忙逃出温泉,脚下一不小心被绊倒。 那男子媚笑着缓步上前,又变成了黎绍的模样,白陌阡大叫一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阿陌。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眉心,白陌阡大叫一声拍开,他倏地坐起身,眼前仍是一阵白一阵黑,胸口剧烈起伏着。 待呼吸平稳了一些,白陌阡定了定心神,朝四周张望着。 屋子点了灯,黎绍披着外衫坐在床头。 阿陌,黎绍启唇轻唤,他抬手,正欲替白陌阡拭去满头的冷汗。 别碰我。白陌阡抬手拍开,他朝里头躲了躲,嗓子干得厉害。 黎绍盯着白陌阡看了一两秒,挑挑眉,沉默不语。 白陌阡发了一会呆,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抬手将额头的汗擦去,不敢看黎绍的眼睛,嗳,适才我说话语气有点重,对不住。 无妨。黎绍摇了摇头,他问:身子可有伤到? 白陌阡一听这话,脸又噌地一下红了。 没有,没有。他手忙脚乱地下床,火急火燎地就要朝外走,结果差点将脚丫子踢到跪在屋子中央的青衫少年脸上。 哎呦,谁啊?白陌阡吓了一跳,趔趄一下立定,垂眸朝地上看去,待看清青衫少年的脸时,他倒抽了一口气。 这眉眼,这身板,和温泉里那位男子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白陌阡缓缓回头,他看着黎绍,张了张口,半晌,问出一句话:这什么情况? 黎绍扫了青衫少年一眼,撩了撩衣袖淡淡道:说罢,什么情况,我也想知道。 青衫少年跪直了身子,他朝黎绍拱手行了一礼,又朝白陌阡磕了个头。 白陌阡连连后退,避开了如此沉重的礼仪。 一千年前,我被天衍司帝师商烨打伤,魂飞魄散之际得遇先生,先生拾起我仅剩的一缕气息,注入竹椅,以天地日月之精华养着我,我本打算此后便一直跟着先生,直到有一日先生领回来了一个骷髅人。青衫少年缓缓说道。 那骷髅人自称是李客的父亲,愿留在府上伺候先生,以报先生救儿之恩。我那时连魂魄都称不上,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就是心底再焦急也无处诉说。 就那么浑浑噩噩过了五百多年,有一日,先生抱回来一只内丹受损、浑身是血的白兔子。 听至此,白陌阡眼眸微闪,他轻抿薄唇转头看向黎绍,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哽咽,你骗我。 白陌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其实他在很久之前便怀疑就是黎绍救了自己,然而这件事却放在此时此刻被落实,他心底五味杂陈。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7) 黎绍微微皱眉,他站起身,上前摸了摸白陌阡的脑袋,哭什么,羞不羞? 白陌阡抬手,愤愤地抹了把眼泪,梗着脖子,不去理会黎绍。 青衫男子瞧了白陌阡一眼,续道:先生告诉你说骷髅人的儿子为了等心爱的姑娘不肯入轮回。 那个姑娘就是我啊,青衫男子哽咽了,他抬眸看向黎绍,先生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你要是早些时候告诉我,我就能早点赶到江陵见客郎一面。 告诉你能做什么?黎绍冷哼一声,他扫了青衫男子一眼,你去见他?以什么身份?一把竹椅?还是一个连魂魄都未成形的男人? 黎绍这番话似乎戳到了男子的痛处,男子颤抖着抬起手抱住了头,不、不是。我就想看他一眼,哪怕他再也不认得我,哪怕我是一把供他休息坐卧的竹椅。 白陌阡垂眸看向青衫男子,他沉默了一会道:可你也不能魅惑江陵城的青壮男子啊,他们只是身形长得像李客而已,你在江陵成妖祸害无辜,你这是......你这是糟践黎绍的好心。 作者有话要说: 黎绍(眯眼):兔儿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白陌阡:我挺攻的(超小声) 第25章 了空 先生,阿竹知错,对不起...... 青衫少年蜷缩起身子,他将头埋至双臂间,哽咽抽泣。 白陌阡心软,见少年一副凄凄可怜之状,顿时没了脾气,他扭头看向黎绍,怪可怜见儿的,他也算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江陵城并无被他害死的百姓,你能不能酌情放过他? 黎绍眉心微跳,他垂眸扫了白陌阡一眼,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白陌阡一听便不高兴了,当下瞪着眼眸回一句,冷漠无情,众叛亲离! 嘶......黎绍偏头,似笑非笑地盯着白陌阡,抬手捏了捏白陌阡气鼓鼓的面颊,兔儿胆子不小,学会顶嘴了。 白陌阡冷哼一声,平生第一次将黎绍怼到哭笑不得,顿时觉着自己高大了不少,他扭头,躲开黎绍的手。 黎绍看着他耍性子,无奈浅笑。 青衫少年不再抽泣,他跪直身子,抬袖将眼角的泪珠擦拭去,朝黎绍郑重行了一礼,先生再造之恩阿竹无以回报,阿竹甘愿自废这千年修为。 话一说完,青衫少年咬了咬牙,神色一凛,抬手反掌朝自己面门拍去。 哎,别白陌阡慌忙伸手去抓少年胳膊,怎料那青山少年还未修成人形,只是一团缭绕气息,白陌阡这么一抓,扑了个空。 阿竹! 白陌阡眼前一花,一阵风拂过,定睛再看,只见李客的魂魄抱住了青衫少年,他眼眸微闪,转头看向黎绍,后者的手里何时不知多了一把乌骨扇子,扇面打开,上题两字了空。 来得太迟,阿竹已经自散修为,青色身影在渐渐消失。李客轻抚阿竹的脸庞,你这是干甚? 你还认得我?阿竹浅笑,眼波流转,道不尽的缱绻温柔。 认得,我在三生石旁等了你五世,怎会不认得你?李客点头,抓着阿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再等等我。阿竹抬手,食指点在李客眉心,一片青竹叶从他指尖滑落,他的身影消散在李客怀中。 你再等等我。 是无可奈何,也是生离死别。 李客从地上拾起那片青竹叶,竹叶儿似二月风细细裁出的一般,修长干净,浮起一层幽绿的光。 半晌,他才缓缓站起身,转身,朝黎绍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我投胎以后,那副骷髅便埋了罢,守在竹儿身边那么多年,这段姻缘该断了。 白陌阡闻言,心猛地一紧,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半晌,他哑着声音道:长安府邸里的骷髅并不是你的父亲,那是你的尸骸,是不是?阿竹目不视物,耳不观心,他记不起你,认不出你,你就那样一声不吭地在府上日日夜夜守着他,守了......一千多年? 李客笑了笑,他食指捏着竹叶轻轻抚摸,清凉的夜色中传来他平淡的声音,做这些,我心甘情愿。 晨光熹微,东方天际的启明星闪烁着微光,农家的鸡叫声传来,一轮红日慢慢升起。 于灿烂朝阳中,李客转身,朝白陌阡展眉一笑,白公子,怜取眼前人。 什么?白陌阡皱眉,他没有听懂,忙上前一步。 去罢。黎绍刷地合上折扇,抬手一掷,乌骨扇子正砸在李客胸口。 红日方升,满屋亮堂,清风微漾,又是新的一天。 黎绍伸了伸懒腰,他抬手轻按眉心,神色甚是倦懒,真糟心,回房睡会。正欲抬腿离开,衣袖却被垂手立在一旁的白陌阡伸手拽住。 白陌阡咬了咬薄唇,他沉默了一会抬眸问:你等的人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屋子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半晌,黎绍轻笑一声,屈起食指敲了敲白陌阡的脑袋,啧......大白天瞎说话。怜取眼前人怜取眼前人,你的眼前人在哪?我的眼前人又在哪?说罢,从白陌阡手里将衣袖抽回,翩然离开。 白陌阡琢磨了一会,头皮炸开来,他转身追出去,推开黎绍房间的门。 黎绍刚将外衫褪下来,正在抬手解发,似珍珠般洁白牙齿咬着一截红绳,闻声转头看来。 白陌阡扶着门框,喘匀了气之后,指着自己问: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对么? 黎绍朝他弯眉一笑,甚是可惜地摇了摇头。 白陌阡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失落恍神之间,听黎绍道:可算开窍了,傻兔子自己吃自己的醋,还吃的不亦乐乎、吃的心甘情愿。 一朵烟花在白陌阡心头炸开来,他只觉眼前一片春暖花开,连带着身子都轻飘飘、暖洋洋了,三两步蹦跶到黎绍身边,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早说! 黎绍拉开绣被侧卧在床榻上,他掀起眼皮瞄了白陌阡一眼,啧了一声道:你一天天都在心里乱想什么呢?年龄不大,心思还挺不单纯,谁告诉你我是身下承欢的那一个? 此言一出,白陌阡臊了个大红脸,他在床边坐下来,拉了拉黎绍的衣袖,咳......我那是被迷惑了。 黎绍冷笑一声,心无杂念怎会被妖物趁虚而入? 白陌阡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甚是气馁道:那你要怎样?我躺着不动,让你讨回来好么?好歹你也活了那么久,怎么还为指甲盖大的一点小事跟我置气? 黎绍被白陌阡气笑了,他躺下来,拉过绣被盖上,翻身背对着白陌阡,走开,别打扰我睡觉,陪你瞎折腾了一个晚上,困。 什么叫瞎折腾?白陌阡顿时不高兴了,他呲了呲兔牙,扭头正欲去拍黎绍的肩膀,结果爪子还没挨着他的肩膀,便止住了。 三千青丝泼墨一般散在绣枕上,半截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在外头,黎绍眼睫微垂,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安宁。 白陌阡将手拿回来,拾起一缕墨发攥在手里。 黎绍这人心硬又冷漠,但他的头发却柔软得很,攥在手里就像是拢了一捧细沙,仿佛一不留神就会从指缝滑落。 鬼使神差地,白陌阡缓缓抬手,在墨发上印下了一吻,瞬时吞了满胸腔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就那么在黎绍床边坐了一会,白陌阡倦意袭来,他张口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眸,懒得不想起身回自己屋睡。 于是,白大爷很理直气壮地变回白兔子,灵活地钻到黎绍怀里,耳朵蹭了蹭他的脸颊,满意地阖眼睡去。 正睡得香,听得哗啦一声,微凉的水溅在白陌阡脸上,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小师弟,师父让咱们在水上打坐吐纳,你再这么睡,就要掉下去啦! 一阵哄笑声传来,白陌阡眨了眨眼眸,他低头朝身下一看,之间自己正盘腿浮坐在一条波涛汹涌的江面上,身子已经倾斜,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江水里,他顿时吓得连最后一点睡意都没了。 白陌阡忙默念一声口诀,稳住心神,堪堪护住下盘,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又共情了。 这个共情的宿主太好吃懒做,他每次上身不是被师父罚跪,就是上树摘果子掉下来,白陌阡有些心酸。 此时正值处暑,头顶骄阳烤得人口干舌燥,脚下江水湍流不息,白陌阡撑了一会便浑身酸软、困乏无力,汗水滑进眼睛,酸涩得很,他又不能抬手去揉,只能半眯着眼眸,喉咙干涩吞咽一下都疼。 白陌阡感觉自己再打坐一会,就要被太阳烤化了,就在他东倒西歪的时候,脚下的江水突然传来一声嘶吼,一堵两丈高的水墙涌起来。他大惊,慌忙一个鹞子翻身躲开,气儿还没喘匀,一只淌着绿血的手从水墙里伸出来,直抓向他的咽喉。 不好,是水妖! 同门师兄弟中有人喊了一声,听得一身刷啦,众人纷纷拔剑,围成了一个圈。 白陌阡被一同门扯了一把,堪堪躲过水妖的袭击,那水妖一着没得手,吼叫了一声,朝他们扑来。 傻愣着干甚!拔剑! 后脑勺被人拍了一巴掌,白陌阡甚是委屈,他也想拔剑,怎奈身体不是他自己的啊。 正埋怨着,一个有力的臂膀将他揽在怀里,白陌阡扭头一瞧,是黎绍。 黎绍左手搂着白陌阡,右手快速转动手腕,捏了个剑花朝水妖刺去,招招中的,眨眼间,水妖的胳膊便被黎绍扎了好几个窟窿。 年少时的黎绍意气风发,下手也挺狠,身上白色衣袍猎猎作响,他紧绷着脸色,眉心皱成川字,忽一收剑,重心下降,一脚踩在了水妖头顶。 那水妖也怪可怜,先是胳膊被人戳成了筛子,再是被人踩着脑袋强行往水里按,白陌阡抿了抿薄唇。 绍儿,回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白陌阡忙回头去看,只见宽袖素袍,须发花白的师父站在岸边正朝黎绍招手。 黎绍恍若未闻,仍阴沉着脸不住地踩水妖,似乎还不解恨,他又上脚踢了好几下,这才一个纵身,搂着白陌阡回到岸上。 师父。黎绍双脚落地,他松开白陌阡,上前一步抱剑行礼。 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为师唤你,你没听见么? 声音很冷,白陌阡抬眸看了一眼,老人家似乎很生气。 黎绍抿了抿薄唇,他犹豫了一下道:它差点伤了阿陌。 白陌阡怔住了,他倏地抬头看向黎绍。 晚霞满天,金色夕阳落了黎绍满肩,白衣少年眉间带着淡淡的倔强,薄唇微抿,字句铿锵,他说 它差点伤了阿陌。 阿陌是谁? 白陌阡踉跄几步,他低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来。 阿陌是我,阿陌就是白陌阡。 白陌阡在心底如是说着。 第26章 獠人 白陌阡上前一步,他伸手拽住黎绍的衣袖,头一回,眸子真真切切地落在黎绍身上,启唇,叫了黎绍一声师兄。 黎绍扭头,弯眉一笑。 白陌阡没忍住,伸手探向他眉宇间,指尖触到一丝温暖,他怔了怔,悠悠醒转。年少时黎绍的容颜与眼前熟睡的模样渐渐重叠,白陌阡眼眸微闪,凑上前窝在黎绍脖颈间蹭了蹭,呢喃了一声真好。 黎绍怀里有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白陌阡觉着甚是好闻。于是,白兔子耸着鼻尖从衣领一路向下闻,搜寻着那缕香气的来源。 啧......兔儿出来。 黎绍被白陌阡折腾醒,他垂眸朝被窝扫了一眼,甚是无奈地将白陌阡拽出来,一个翻身将兔子摁在身下,微眯眼眸,嗓音懒懒的,干什么? 白陌阡双手被黎绍握住按在脑袋两侧,双腿又被他压着,整个人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你、你怀里香的很,我闻闻。 黎绍闻言,挑了挑眉,俯身,温热的薄唇贴着白陌阡的耳畔,是么?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想要点别的。 白陌阡臊红了脸,他偏头微微一躲。黎绍的吐息全扑在耳根,他耳根子本就软,这么一弄,麻痒感顺着脖颈一路传到心尖,惹得心头微颤,喘息了几下后,白陌阡很不好意思地缓缓扭头,对上黎绍的眼眸,那你轻点,我怕疼。 黎绍眉头微跳,神色甚是复杂。 欲迎还拒,欲说还休,嫦娥到底都给兔儿教了些什么,诗书礼乐所知甚少,男欢女爱倒还精通。 白陌阡亮着眸子,目光炽烈地瞧着黎绍。 秀长的眉,高挺的鼻,淡色的唇,像水中的明月,像镜中的牡丹。 他巴巴地往上凑,被黎绍迷了心智。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头敲响了,客栈老板端着晚膳恭敬立在门外,先生,晚膳给您送上来了。 黎绍眼眸微动,放开白陌阡正欲起身,结果一双胳膊搂了上来。 白陌阡装没听见,拉着黎绍的脖颈就要亲,客房的门又敲了两下。 白陌阡充耳未闻,双手捧住了黎绍的脸,他执意要亲了再说,客栈老板在门外头轻唤,先生,在么,小人进来了。 兔儿。黎绍闷笑着唤他一声,抬手托住白陌阡的脑袋,俯身,薄唇压了上去。 白陌阡如愿以偿,终撷得肖想已久的心头明月,齿间一错,吮住唇舌,吞了满胸腔的桃花冷香。 客栈老板走进来的时候,白陌阡还坐在床上恍神,眼前天花乱坠,心如擂鼓。 黎绍将外衫套上,抬手薅了他脑袋一把,吃饭。 白陌阡磨磨蹭蹭着下床,坐桌边伸手握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得戳着一盘青笋,捕捉到黎绍和客栈老板的谈话,耳尖微动,扭头随口问了句:公孙策是谁? 黎绍往他碗里搁了块花白的鱼肉,你此次南下江陵的目的是什么? 白陌阡被问的一愣,思忖了一会,一拍脑门,哎呦,我怎的忘了,洛阳城文曲庙的曲彬说有一个名唤公孙策的将军,这人曾和甄崇走得挺近。 客栈老板朝黎绍拱手行了一礼,先生,公孙一家在很久之前便举家迁离江陵了,在城东塘坊的老宅也卖了人,如今是江陵城车马商人赵构的宅邸。 白陌阡闻言,甚是气馁地撂下了筷子。从郴州一路走到江陵,抽丝剥茧,任何关于甄崇的消息都没放过,可到最后还是断了线索,而且断得干干净净。 先吃饭,还会有办法。黎绍扫了白陌阡一眼,拿筷子敲了敲搁在白陌阡面前的碗。 不行,我得去城东塘坊看一圈。白陌阡站起身,他皱着眉道:公孙策的老宅得看一眼,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8) 兔儿爷修为虽不高,抗打击的自我修复能力还挺强。比如说现在,晚膳都顾不得吃,快马加鞭赶至城东塘坊,结果却一无所获,白陌阡只消沉了一条街的功夫,便因饥饿难耐拽着黎绍的衣袖嚷嚷着要吃饭。 饿着吧你。黎绍抽回衣袖,冷哼一声,我说的话你是一点也不听,非要出来折腾这一趟。 白陌阡理亏,他挠了挠头,讪笑着上前,抱住黎绍的胳膊,蹭了蹭,好声道歉,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气好么? 黎绍垂眸扫了白陌阡一眼,挑眉。 这神情,哪里是在诚恳道歉,撒娇还差不多,恃宠而骄说的就是白陌阡。 果然不能惯着他,越惯越嘚瑟。 半个时辰后,说着不再惯人的黎绍,带着白陌阡寻了个临江的酒楼,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黎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对面的白陌阡拿着一只鸡腿啃得油光满面,他无奈叹口气,好罢,自己有能力便好好宠着惯着,实在不忍心兔儿瘪嘴掉眼泪。 他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擦擦脸。 白陌阡抓过,胡乱抹了一把脸,端起桌上的温茶仰头一饮而尽,埋头继续狼吞虎咽。酒足饭饱,白陌阡意犹未尽地靠在椅背上,眉梢眼角都带着满足,他朝黎绍咧嘴一笑,嫦娥姐姐都没你疼我。 说罢,他凑上前,在黎绍面颊上亲了一口,眨眼一笑,轻唤,师兄。 黎绍甚是嫌弃地抬手擦了擦脸颊,眼底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他道:一股油气,你擦嘴了么? 白陌阡歪头,嘿嘿一笑问: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叫你师兄? 黎绍闻言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抬眸,白陌阡问这话的时候眸子很亮,背后是纷繁的灯火阑珊,耳畔是嘈杂的歌酒言欢,恍惚间黎绍看到了朝阳里朝自己招手的白衣少年。 师兄。 黎绍记得,师父刚将少年领回来的时候,少年就笑着这样唤自己。 两千多年弹指挥间,十丈红尘不知被他走了多少遍,仿佛经了一场大梦,梦醒时分,伊人还在眼前。 黎绍垂眸,敛眉浅笑,我本就是你师兄,有甚好问的。 白陌阡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叽叽喳喳说着自己共情时看到的事情。 你不好奇为什么你本是剑修,现在却成了广寒宫的玉兔么?黎绍突然打断他问。 好奇啊。白陌阡点点头,圆眼睛眨了眨续道,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既然我都忘了为什么,那肯定不重要。我现在不好好得在你身边,你也好好地陪着我么?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往日之事不可追,劝君怜取眼前人。 这一番话白陌阡说的很煞有介事,就像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小孩,以为板着个脸、说几句大道理,自己就长大了。 黎绍抬眸看着白陌阡,良久弯眉一笑,他搁下茶杯,站起身撩了撩衣袖,你说的对,怜取眼前人。 两人出了酒楼,沿着江边吹着晚风,缓缓往回走。 一群喝的东倒西歪的人簇拥着从酒楼出来,为首得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手里捏着酒瓶,话都说不清楚了,还一个劲仰头灌酒。 明儿爷还要来快活,教明珠儿好好伺候!那汉子走了几步,他推开搀扶的人,不用你扶,我没醉。 结果这话刚说完,他就踉跄了几步,撞到了白陌阡身上。 小心。 白陌阡抬手扶了那人一下,眼眸不经意一扫,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他一把揪住那汉子的衣领,瞪着眼眸道:把我的剑还给我! 什么剑?老子没......那汉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睁眼,见是白陌阡,扭头撒腿就跑。 你站住!白陌阡二话不说抬腿就追。 两人顺着纵横交错的街衢追逐。一阵鸡飞蛋打,打翻了首饰铺子,撞倒了正在端馄饨的商贩,那汉子就像脚底抹了油,在密集的人群中蹿得飞快。 白陌阡气得直咬牙,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白眼狼!你再跑我就施法了! 汉子拐进一道窄巷,白陌阡堪堪刹住脚,推开人群,捏了道御云诀,腾空飞起,一个纵身便抓住了汉子的后衣领,他双脚落地,换手扳住汉子的肩膀,胳膊用力,迫使汉子停下脚步。 让你跑!让你跑!将我的剑还给我!白陌阡喘了几口气,抬手啪啪地拍那汉子的后脑勺咬牙切齿道: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那汉子恍若未闻,从白陌阡将他抓住之后便如一尊佛像般立在原地,白陌阡打了他几巴掌,解气后,走至汉子面前,伸手,拿来,我的剑! 听得微弱的一声闷哼,在白陌阡的注视下,男子的脑袋缓缓从脖颈上掉落,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白陌阡吓得一蹦三尺高,他瞪着那副没头的身体,颤抖着伸出胳膊指了指自己,不、不会吧,我就拍了你几巴掌,你脑袋怎么还掉了? 窄巷很静,除了白陌阡的声音在巷尾回响,便只剩下穿堂的风声。 白陌阡吞咽了一下,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当着他的面掉脑袋,真给白陌阡吓够呛,他咬了咬嘴唇,缓缓挪步到那副身体旁边,声儿都颤抖了,我没杀你,你的头是自己掉的...... 无头身体一动不动,忽听得身后一声闷响,白陌阡回头,只见原来滚落在地上头嗖地一下飞了出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 白陌阡啊了一声,冷汗涔涔,他后退一大步,贴墙站住,四下一看,不见黎绍的身影,顿时慌了,黎绍!师兄!救命!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白陌阡:这就是传说中的头给你打掉???【惊吓.jpg】 第27章 生花笔 嗯,我在。 黎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白陌阡抬头,循声望去,圆月下,黎绍立于飞檐之巅,墨发被风吹起,身上宽大的衣袍于夜色下猎猎作响,右手提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光线太暗,白陌阡看得不是很清楚。 黎绍纵身一跃,双脚缓缓落地,白陌阡急忙迎上去,他扭头看了那无头身体一眼,道:师兄,我没杀人。 黎绍抬起左手,安抚性地摸了摸白陌阡的脑袋,然后将右手提着的东西扔在了地上。 听得一声闷响,那东西骨碌碌滚到无头身体脚边,白陌阡定睛细看,是飞走的那颗头颅。 你再跑一个试试?黎绍垂眸看向头颅,似笑非笑。 饶命,高人饶命。头颅突然睁开了眼睛,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后,张口说话。 白陌阡:?! 黎绍道:是要我自己动手给你把脑袋按回去? 不敢,不敢劳烦高人。头颅讪笑了一声,嗖得一下飞至无头身体的颈部,像拧瓶盖一般,将脑袋重新拧了上去。 白陌阡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他上下打量着汉子,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黎绍扭头看向白陌阡,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声唤:兔儿?吓得魂都丢了? 白陌阡回过神,哆嗦一下,朝黎绍身边靠拢,拽着他的衣袖问:变戏法呢这? 没等黎绍回答,那汉子摆摆手,上前一步,朝两人拱手行了一礼道:我乃獠人。 獠人?白陌阡一愣,他沉默了一会,终于想起来獠人是什么了。 西南有人,头可自行掉落,如飞鸟般来往于天地间。文王见之,收于麾下,每于两军交战之际,派之飞入敌营刺探军情,屡建奇功,文王赐名獠人。 这是他在黎绍的古书中读到的。 弄清楚缘由后,白陌阡舒了口气,越想越来气,他跺了跺脚道:我于巫峡鬼船救你一命,你不懂知恩图报也就罢了,怎地还拿走我的佩剑逃命似地躲我? 獠人有些歉疚地挠了挠头,他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拿来。白陌阡上前一步,伸手。 獠人看了白陌阡的手心一眼,退后一步,双手合十朝白陌阡拜了一拜,好公子,你饶了我罢,我将那柄剑当了换酒钱了。 什么?白陌阡扑上去就想打他,你怎么当了?我看我应该把你卖了换钱喝酒! 阿陌。黎绍拉住白陌阡的手腕,将凶神恶煞的白兔子按到自己怀里,然后抬眸,静静地看着獠人。 黎绍,你放开我,他把文王玺当了!那是文王玺啊!白陌阡气的耳朵都露出来了,在黎绍怀里可劲扑棱。 黎绍不语,目光落在獠人身上,眸子很淡,就像是在端详一件物品,还是一件没有说实话的物品。 半晌,黎绍拉着白陌阡的手,转身走人,走罢,不要了。 白陌阡:?! 白陌阡挣脱开黎绍的手,停下脚步,怎么能不要了?我去问问他是在哪家当铺当的。说罢,折身走回獠人身边。 獠人支支吾吾着不肯说,白陌阡气得抬手就想拍他脑袋,可又怕把他的头打下来,于是愤愤收回手,眼眶红了一圈,你这人怎么这样! 黎绍被兔子的委屈样惹得一乐,他抬手将人拉到怀里,轻轻拍着白陌阡的背,柔声安慰道:文王玺也不是什么宝贝,卖了便卖了,我们不要了,师兄重新给你一个有趣的物什,好不好? 说罢,他从袖笼里摸出一管毛笔,笔杆莹润清凉,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白陌阡看了那毛笔一眼,瘪嘴,毛笔有什么好玩的?文王玺能刮鱼鳞,毛笔能干什么? 獠人听得眼角直抽搐,这只兔子用文王玺刮鱼鳞?还有那毛笔......獠人忍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上前拱手行礼道:公子,这是生花笔。 白陌阡闻言眨了眨眼眸,他垂眸看向黎绍手里的毛笔,妙笔生花,画龙点睛,笔下之物转瞬变为活物,是为生花笔。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那个? 正是。獠人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白陌阡忽然转身,眸子变得犀利起来。 大司命曾为我们讲过,今日我也是头一遭见到真物。獠人恭敬答道。 白陌阡冷哼一声,所以那柄剑你根本就没当吧。你连生花笔都有耳闻,作为楚文王曾经的得力干将,你又怎会认不出文王玺? 獠人神色变了变,半晌,他点了点头道:古剑已经送回巫山交至大司命手中,二位若是想追回佩剑,请随我去一趟巫山。 白陌阡正要张嘴答应,结果黎绍抢先截住了话头,不用了,文王玺就当送给他了,巫山我们没兴趣去。 说罢,不容分说拽着白陌阡离开。 白陌阡正要挣扎,忽觉身上一紧,低头看时,自己袖笼里的缚灵绳不知何时窜出来,已经将他绑住了,白陌阡转头看向黎绍,瞪眼,你捆我干什么? 黎绍将他一把抱起,巫山的事我不想管,你也不准去,好好跟我回客栈,明日一早我们便回长安。 为什......话还没问完,上下嘴皮一粘,便再也发不出声来,白陌阡呜呜着在黎绍怀里踢脚。 黎绍抱着白陌阡直接进了自己房间,将人放到床上,白陌阡扭着身子要说话,黎绍见状,啧了一声,倾身压了上去,垂眸盯着他,再折腾,今晚便要了你。 此话一出,世界清静。 白陌阡的脸肉眼可见地红透了,他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黎绍。 黎绍对这个反应很满意,当下眉眼一弯,解了白陌阡的禁言,正欲起身,只听床上绑着的那位弱弱道:今晚吗?那你轻点。 黎绍:...... 不知羞。黎绍抬手刮了刮他通红的面颊,起身去吩咐店小二打热水。 白陌阡手脚被捆着无法动弹,他垂眸扫了一眼缚灵绳道:绳儿,将我松开。 金色的缚灵绳亮了亮,并未松绑。 白陌阡气得直咬牙,我才是你主人!黎绍叫你绑我,你二话不说就绑,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缚灵绳又亮了亮,一兔一绳相顾无言,唯有白陌阡泪千行。 客栈老板将热水送上来,黎绍褪去外衫,拉开屏风,准备沐浴。 白陌阡踢踏了两下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你什么时候放开我? 等我们回长安为止。黎绍走进屏风,解开亵衣衣带,褪下上衣搭在屏风上。 白陌阡瞬间炸毛,他哀嚎了一声,那你能不能现在先放我回房间?你沐洗又不给我看,我绑着坐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啊。 此话说得很是大言不惭,很是理直气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偷看别人洗澡是正儿八经的事。 屏风后传来哗啦水声,黎绍淡淡道:听声儿。 白陌阡:...... 白陌阡现在连咬舌自尽的心思都有了,他哼哼了一会,靠在床头愣神。 屋子静悄悄的,轩窗外,皎月如玉盘,疏桐的枝桠仿佛点缀在玉盘上的纹饰,意境是极美的。 水声停下,黎绍披衣从屏风后走出来,扫了白陌阡一眼,睡着了?这会怎么这么乖? 白陌阡摇摇头,他转头看向黎绍,认真道:师兄,你就让我去吧。下凡之后我老是做梦,梦见你,梦见以前的事,梦见一些我都搞不清楚的画面。 我心底总是不踏实,从见你的那一天起便不踏实,我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一定跟你有关。 所有跟你有关的事,我都想弄清楚。所以,就当是陪我游山玩水,我想去巫山看看。 黎绍提着茶壶的手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白陌阡,你会失望的,有些事没必要刨根问底。 白陌阡摇头,如果我记不起关于你的事情,我会更失望。 好。 良久,黎绍给了他答复。 黎绍将茶杯搁在桌上,微微抬碗,一股清亮的茶水便落入茶杯中,淡淡的清香氤氲开来,他端起杯子走至白陌阡身边坐下,将茶杯递到他唇边,喝点茶,银针白毫,味清甜。 白陌阡就着他的手轻抿了几口,扭了扭身子,现在可以给我解开了么? 黎绍不动声色喝完茶,倾身将白陌阡压倒在床榻上,一缕墨发从肩膀滑落,铺在白陌阡脸庞,他伸手替他拂开,适才不是让我轻点么? 白陌阡脸一红,他抿了抿薄唇,改天,咱们改天,明儿要去巫山,要保存体力。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19) 黎绍挑眉,食指轻点他眉心,出力的是我,你费什么力气,难不成你要坐上来自己动? 说罢,不等白陌阡反驳,黎绍俯身封住了他微张的薄唇。 捆在白陌阡身上的缚灵绳悄无声息地解开,白陌阡仰头轻喘一声,抬臂搂住了黎绍的脖颈,他半阖起眼眸,余光中瞄到了右手小拇指上缠着的红线。 这红线是什么时候缠上去的?白陌阡推了推黎绍的肩膀,他一偏头,黎绍的右手小拇指上也缠着。 黎绍弯眉浅笑,他抬手将白陌阡的外衫褪去,挥袖灭了烛光,缓缓放下床帏,轻声道:我从月老儿那里偷来的。 窗前明月如霜,一缕变调的尾音消散在了微凉的夜色中,今夜,月色真美。 第28章 沼泽 黎绍之前觉得,自己这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便是将师弟白陌阡送往广寒宫,而现在,送走师弟这件事却成了他最不后悔的事。 晨光熹微,启明星遥遥挂在深色苍穹里闪着微光,农家的鸡鸣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宁静,一抹朝霞映在半阖的轩窗上,在白陌阡的眉眼间浅浅晕开来。 眼角微红,乌黑的眼睫还沾着未干的泪珠,面颊浮着一层酡红,红肿的薄唇微张着,两只长耳朵乖巧地折在脑袋旁,不时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呢喃,仔细辨认,却是哑着嗓子弱弱喊得一声师兄。 黎绍抬手将人往怀里搂进了一些,指尖轻抚过他红润的薄唇,偏头,轻吻额发,低声唤道:阿陌,该醒了。 白陌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两只爪子摸索着,逮到黎绍的手之后抱在怀里,砸吧砸吧嘴,嘤咛一声,再睡会。 黎绍捏了捏白陌阡的脸颊,那巫山不去了罢,困成这样,好好休息。 巫山?什么巫山?白陌阡迷迷糊糊,他微微睁开眼眸,下意识问。 没什么,你再睡会,师兄抱着你睡。黎绍将他的脑袋重新按回去,抬手搭在白陌阡柔软的腰上,轻轻捏着给他按摩。 白陌阡舒服地阖上眼,抬臂搂住黎绍的肩膀,轻哼一声师兄真好,凑上前亲了黎绍一口。 窗外朝霞漫天,床内春日负喧。 两个时辰后,白陌阡终于回过味来,他哀嚎一声,哗啦从床上坐起来,巫山!是那个巫山!要去的,黎绍我要去的! 黎绍披衣坐起身,他靠在床头,看着白兔子火急火燎地穿衣,慢些,去迟了也不碍事,巫山又不会消失。 师兄,你坏,你哄我不让我去! 白陌阡瘪嘴,红着眼角瞪了黎绍一眼,扭头扯过衣裳往身上套,垂眸,身上的点点桃红毫无征兆地撞进眼帘,他的脸刷地红了,抖着胳膊系衣带,将那些痕迹盖住,弯腰套袜子的时候,后腰一软,白陌阡哎呦了一声,差点没仰面一头栽下床。 我来。黎绍见状拉开床帏,翻身下床蹲下身子拉过白陌阡的脚。 脚趾圆润如珍珠,脚背拱起一弯恰到好处的弧度,像天上的新月,莹白如玉的脚踝上轻飘飘地落了几片桃红。 看得黎绍眸子一暗,袜子也不给他穿了,抬手轻轻抚过红痕,拉到唇边,又吻了吻。 白陌阡臊了个大红脸,他缩了缩腿,声儿有些颤,师兄,好师兄,饶了我罢。 活了两千多年的黎绍很恰到好处地耳聋,他捏了捏白陌阡脚心,提脚踝,搂腰,散衣,动作行云流水,再睡会,师兄年纪大了,有些困。 两人折腾了大半日,终于在午饭时穿戴整齐出了门。 白陌阡走路的时候腿不住打颤儿,两只胳膊软的提都提不起来,黎绍见状,将人毫不费力地抱起来,垂眸道:师兄抱你走。 这在外头呢,教人瞧见了怪不好的。白陌阡很没有威慑力地瞪了黎绍一眼,他朝四周看了一圈,斟酌片刻,决定在元气未恢复之前,他要变回白兔子。 于是,住店时是两人一兔一公鸡,出店时只剩下一人一兔,客栈老板眼观鼻口观心,垂手恭敬立在一旁,不敢问也不敢说。 一辆两马并驾的红木马车稳稳当当停在街衢上,车夫跳下来将脚蹬备好,又往上垫了三四层毛毡,这才抬手拉开车帘,站在一旁。 黎绍上了马车,坐定后,捏了捏怀中兔儿毛茸茸的爪子,柔声唤:变回来吗,我给你揉揉腰。 不要,白陌阡果断拒绝,圆眼睛瞪了黎绍一下,瘪嘴,变回来就被你吃干抹净了,我现在是一只兔子,你不能对兔子下嘴。 黎绍眉头微跳,他双手抄至白兔子腋下,将白陌阡举到自己面前,打量了他一番道:那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白陌阡踢踏了一下腿,你你你放我下来,我腰疼! 两人正闹腾着,辚辚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扣了扣车厢,先生。 黎绍将白陌阡搂回怀里,倾起上半身,推开车窗,朝外望去。 马车已驶出江陵城,官道上,獠人背着包袱挡住了去路,先生,去巫山走的不是这条路。 黎绍眯眼,神色冷了下来。 白陌阡探出头,看了看獠人,又看了看黎绍。 入秋的旷野风是极大的,卷着枯叶刮在人脸上,又冷又疼。獠人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立在马车前,硬着头皮与黎绍对视。 半晌,黎绍冷笑一声,是么?我不认得路,劳烦你了。 此话一出,獠人拱手朝黎绍行了一礼,快走几步跳上马车,他与车夫并排坐在车辕上,一扬马鞭,朝西南方驶去。 长安城的深秋也是极美的,金菊怒放,与落日交相争辉,暮色沉沉降临,园中幽香却不减一分一毫,开着西轩窗,清爽的晚风裹着菊香吹进来,满室芬芳。 昭文君端着一个翡翠玉碗走进来,他在床边坐下,勺子搅了搅鱼粥,抬眸看向靠在床边的人,柔声道:好久没煮了,味儿减了你可不许嫌弃。 楚文王偏头咳嗽,一声连着一声,昭文君眼眸微闪,他忙将碗搁下,伸手握住楚文王搁在绣被上的手,将灵力缓缓渡了过去。 咳嗽声渐渐止住,楚文王喘了口气,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地还吓成这样? 昭文君垂眸,重新端起翡翠碗,舀了一勺鱼粥递至他唇边,吃罢。 安安静静喝完粥,昭文君褪了衣衫躺在楚文王身边,扭头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轻叹一声道:还疼么? 楚文王抬臂将昭文君捞进怀里,低头轻吻他光洁的额头,黎绍去了巫山。 昭文君拉过他的手,十指相扣后往楚文王怀里靠了靠,等这事有个了结咱们便走罢,去南海岛上,好好疗伤。 楚文王低声笑着,翻身,将昭文君压在身下,吻住薄唇缠绵了好一阵,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一字一句道:率百万楚军踏破咸宁城,楚云祁从未后悔过。 长安秋月映在轩窗上,昭文君缓缓攀上楚文王宽厚的肩膀,两千年了,文王意气风发时给自己许下的豪言壮语仍在不时在耳畔回荡 寡人以九州山河为聘,邀兰君与我共享春秋繁华! 明月依旧,这河山却换了主人,想必若能结为仙侣,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便再无遗憾了吧。 巫山地处西南,山上林木荫蔽,经年瘴气缭绕不散,蛊虫蛇蝎盘桓,千年来除却文王曾入山寻迦南木为昭文君做古琴外,便再无人踏足这片地域。 马车搁在山前一百里外,黎绍抱着白兔子下车,仰头看向暗沉沉的巫山,眸子很淡,却又似乎带了些许怀念。 先生,请随我来。獠人将背上包袱系得紧了一些,侧身,恭敬给黎绍让路。 白陌阡从黎绍怀里探出头来,他挣扎着想要下去,休息了三日,一路上他除了吃就是睡,这会到达巫山山麓,白陌阡觉得精神气很足,要变回人形。 山里虫蛇多,我抱着你罢。黎绍抓了抓白兔子的脑袋,垂眸柔声道。 白陌阡掂量了一下轻重缓急,点点头,蹦跶到黎绍肩头,两只爪子抱住他的脸颊,蹭了蹭,麻烦你啦,师兄。 黎绍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山里树木盘虬叠嶂,雾气经久不散,此时虽是正午时分,可甫一进山,便暗得如日落月升一般。 白陌阡努力睁着眼睛,也堪堪只能看清黎绍的脸,他正要打量四周,黎绍宽大的衣袖罩住了自己,林子里瘴气很重,你少吸点,回头还要我给你调养,麻烦。 那你呢?白陌阡用爪子掀起衣袖的一角,仰头看向黎绍。 这么关心我?那咱们回去罢。黎绍挑眉,浅笑。 白陌阡犹豫,他沉默了一会,用灵力将自己的内丹逼出来,毛茸茸的爪子托着递到黎绍面前,喏,你含着它。 黎绍垂眸,扫了一眼那枚闪着金光的内丹,弯眉一笑,拂袖给他送回体内,捏了捏白兔子的耳朵道:金石尚不能伤及我半分,区区一瘴气算什么,你老实呆在我怀里,我便阿弥托佛了。 白陌阡听罢,缩回黎绍的衣袖内,乖巧呆着。 林子很静,除了不时传出的一两声虫鸣外,便只剩下黎绍和獠人的脚步声了。 白陌阡正闭眸打盹,耳畔突然传来一道甚是绝望的呼唤 师父,黎绍求你,救救阿陌! 恍若闪电劈开浓稠的黑暗,这声音响在耳畔,白陌阡的心猛地抽疼,他慌忙睁开眼朝四周看去,白雾渐渐散去,黎绍倒在血泊中。 黎绍! 白陌阡瞳孔皱缩,他嗖地一下窜出去,变回人形,不管不顾地扑到了黎绍身边,然而,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带血的身体,忽觉小腿一紧,眼前一黑,冰冷的泥水灌进了口鼻。 咳咳......白陌阡挣扎,腿上似乎缠着某个东西在不断地将他往下拉,腥臭粘腻的泥堵在喉咙,他喊不出声,脖颈处滑过一条冰冷粘腻的丝带,轻微的麻痛感传来。 听得哗啦一声,眼前亮起一抹微光,潮湿的空气涌入胸腔,白陌阡大口大口呼吸,安了会神后,他垂眸四下一瞧,身下是冒着水泡的沼泽,浓白的雾气沾到水面便消逝不见,哪里还有黎绍带血的身子。 眨眨眼,扭头,黎绍正提着自己的衣领站在水面上,脚下缓缓荡开一圈波纹,就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水上一般,只不过黎绍是片绣着桃花瓣的红羽毛。 找死? 白陌阡听到黎绍如是说。 再次抬眸,微弱的光映在黎绍脸庞,眸子冷的很,恍若寒星,连带着眉眼都压着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我cp的预收文《攻略自己,拯救世界》by夕月半 文案: 一句话简介:只有我才有资格被我爱上 秦屏天生没有七情六欲,但他一直想要当个普通人。 但有一天,有人哭丧着脸找上了他,那人说,希望他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说他的七情六欲已经成为了单独的个体,他们都成为了世界里大佬级的人物,因为种种原因而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他说,只有秦屏攻略掉他们,秦屏才能成为真的自己,这个世界才能不被毁灭。 于是,一切都变了。 1.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自攻自受 2.主角苏苏苏美美美 3.主角莫得感情,永不动心~ 第29章 灯笼 我没找死。白陌阡张口,哑着嗓子很是可怜地小声说道:适才我看见你 话还没说完,身子便被黎绍抱在怀里,污泥沾了满身,黎绍眉都没皱一下,循着黎绍的目光望去,白陌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那句找死不是对自己说的。 黎绍抬脚,四平八稳走出沼泽,一阵大风刮过,浓稠白雾四下消散,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黎绍脚边金光一闪,一朵火莲从地下钻了出来,狭长得绳状岩浆,不断从火莲中涌出,逡巡着朝獠人蹿去。 獠人脸色大变,他哆嗦了一下,扭头撒腿就跑,可还没跑几步,左腿便被火舌拽住,听得刺啦一声,半条腿转眼间便烧的皮开肉绽。 别、别杀我。獠人疼的冷汗淋淋,他跪下来不住磕头,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杀你?黎绍挑眉,火光忽明忽暗,勾勒出他凌厉的轮廓,眼底的杀意浓得化不开,在我眼皮子底下对兔儿用幻术,谁给你的胆子? 听到这话,白陌阡恍然大悟。原来,适才他听到的喊叫声以及看到的尸体都是獠人施展的幻术,目的就是引他从黎绍的怀里出来。 白陌阡闷笑一声,突然觉得太讽刺。赠人以木瓜,他也没怎么奢求人能报之以桃李,毕竟还有句俗语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可若是这人几次三番想要暗箭害他,那白陌阡就要好好考虑这人值不值得救了。 我真想将你的心剖出来瞧一瞧。白陌阡咳出一大口污泥,喘了几口气嘲笑道:黑的还是红的? 岩浆所到之处一片荒芜,盘虬的树木被烧得噼啵作响,獠人匍匐着往后退。 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哪来的胆量想要置他人于死地? 白陌阡突然觉得甚是疲惫,他将头轻轻靠在黎绍胸膛,拉了拉他的衣襟,哽咽了一声,师兄。 黎绍将他搂紧了一些,挥袖,火光骤起,堆聚成一堵两丈高的火墙,朝獠人扑了下去。 獠人拼了命往后爬,眼底被火光照亮,盛满了恐惧,得知自己躲不过之后,他低低笑了一声,狰狞着脸看向白陌阡,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吗? 白陌阡听得一愣,抬眸朝獠人望去。 轰隆 火墙倾覆而下,獠人的面容消失在茫茫火海之中。 一切重归于寂静,原本消散的白雾又逐渐漫延过来,交错盘桓的树木被烧了大半,仿佛扯开一道口子似地,露出头顶一片黑黝黝的苍穹。 朔日,无月,浓云,欲雨。 黎绍单手托着白陌阡,空出一只手拿出生花笔,隔空寥寥描了几笔,金光闪过,一辆马车稳当停在眼前,他抱着白陌阡上了马车,坐定后,垂眸打量。 哎呦,这回变成黑兔子了。黎绍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抬手将白陌阡的外衫拽了下去。 白陌阡还在想獠人死前的那句话 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吗? 死?也就是说现在的他是重生;害死?也就是说他上一世是非正常死亡。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0) 再往深一点想,一直和他共情的那位宿主,其实就是上一世的自己,他记不起的关于黎绍的事,也仅仅是因为现在的白陌阡已不是原来的白陌阡。 正思忖着,忽觉胳膊一凉,低头看时,黎绍已将他的贴身亵衣脱去了。 你你你干甚?白陌阡瞬间炸毛,他双手交叉挡在胸前,瞪着眼眸问。 给你换身衣裳。黎绍拿起搁在一旁的金线滚边的箭袖白衫。 我我我自己来。白陌阡红脸,他拽过黎绍手里的衣裳,蹭蹭从黎绍腿上下去,躲到一旁套衣袖。 黎绍没再说什么,向后靠在软垫上,半阖着眼眸,不发一言。 白陌阡惦记着黎绍被自己弄脏的外衫,换好之后,他便扭头去看黎绍,琉璃灯下,红衣纤尘不染,衣袖上的勾勒的桃花瓣都栩栩如生,哪里还有半分污点。 你什么时候换的?白陌阡凑过去,拉了拉黎绍衣袖问。 高人行事,入水不濡。黎绍挑眉轻笑,一看就是没好好读《南华经》。 这是来自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对他目不识丁的嘲讽,白陌阡觉得自己的人格尊严受到了侮辱,当下气不忿地抬脚踹了过去。 他没穿鞋袜,脚伸出去之后便后悔了,还没开来的及撤回去,便被黎绍抬手握住,轻轻一拽,白陌阡整个人便倒向了黎绍怀里。 好好呆着,让师兄抱一会。黎绍捏了捏白陌阡气鼓鼓的脸颊,修长手指在他面颊上流连一番后,转向了白陌阡的脖颈。 白陌阡缩了缩肩膀,他沉默了一会,抬眸问:上一世我是不是死的很惨? 黎绍垂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眸子漾出一抹笑意,是谁跟我说往时之事不可追的? 其实我也不是很好奇,我就是,白陌阡顿了顿,他抬手撩起黎绍的一缕墨发,在指尖缠了一圈,续道:我就是一想到,我死了留你一人在这人世间,两千年你怕是日夜难安。 巫山的夜很静,琉璃灯暖黄的光映在黎绍眼底,恍若沉了漫天的星光,淡淡的笑便那么一圈一圈似涟漪一般漾开,别想那么多,区区两千年而已,等你绰绰有余。 心头一暖,白陌阡抬臂搂住黎绍的脖颈,借力坐起来,吻了吻黎绍淡色的薄唇。 黎绍怕他摔下去,圈住腰身往怀里带了带,勾唇低声道:腰不疼了? 白陌阡脸一红,后腰黎绍手搭着的地方立刻窜出一股酥麻感来,他抿了抿薄唇,凑到黎绍耳畔道:荒郊野岭的,咱们这么做不合适。 黎绍挑眉,捏了捏白陌阡的腰,说道:不合适还一个劲往我身上蹭? 白陌阡痒得直往一边躲,被黎绍掐着腰逮回来摁在怀里训,口中连连讨饶。 两人正闹腾着,忽听外头由远及近传来一连串脚步声,白陌阡眼眸一凛,倾耳细听两三秒后,爬起来撩开了帘子。 白雾中,一只红色的灯笼缓缓朝这边移过来,就像是地狱恶魔的一只眼睛,在无尽的深渊中远远凝视,白雾罩在灯笼上,晕开一层浅薄的光。 哒 是脚踩在地面的声音。 白雾退散了些。 一群身着锦绣华裳的豆蔻少女手持红灯笼,排成一列,整齐划一地朝马车走来。 第30章 少年 荒郊野岭怎么会有少女?还成群结队,脚步整齐划一? 白陌阡顿觉不妙,他扭头看向黎绍,后者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衣袖间的摩擦声也清晰可闻,白陌阡坐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一缕红光闪过来,红灯笼出现在了窗外,接着是走在最前头的少女,白陌阡的手心沁出汗来,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少女,提防着她的突然袭击。 车窗很窄,一晃眼,少女便提着灯笼走了过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接一个的锦衣少女从窗前走过,她们面容庄重,目不斜视,步调整齐地越过马车,朝前继续走着。 白陌阡指了指车外,轻声道:我想出去看看。 别走太远,就站马车旁边。黎绍略一点头嘱咐。 好。白陌阡将鞋袜穿上,弯腰跳下了马车。 在马车旁站定,白陌阡顺着少女前行的方向看去,白雾太浓,除了近前的景色被灯光照亮之外,再远处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提着红灯笼的少女很快便钻进了白雾中,只剩下一抹朦胧灯笼红光。 白陌阡犹豫了一下,抬腿快走几步追上末尾的一名少女,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他想弄清楚这群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队伍前头传来哗啦的水声,将脚步声冲淡了一些,白陌阡猛地抬头,止住了脚步。 缭绕四散的白雾中,他看见这群少女渐次走进了沼泽中。最前头的那名少女半个身子都已经没入,手中的灯笼闪烁了一下,暗绿色的污泥缠上去,缓缓将微弱的光包裹住了。 白陌阡愣在原地,窒息感涌上来,他张了张嘴,一声也发不出来。 手腕被人握住,一股暖流从指尖淌过四肢百骸,白陌阡回头,正对上黎绍的眼眸。 就知道你不听话要乱跑。 死寂中黎绍的声音恍若天籁,白陌阡猛然回神,他喘口气,指了指沼泽,嗓子有些哑,她们......沼泽......她们进了沼泽! 正说着,沼泽中央突然传来沉闷的咕嘟声,白陌阡回头,笼罩在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待看清景象,他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缓缓从沼泽底部冒出来,乌黑的长发散披在身后,面如冠玉,眉目俊雅,周身浮起一层淡淡的白光,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男子的臂弯上托坐着一个体形娇小的少年。 少年不着寸缕,蜷缩着身子靠在男子怀里,如凝脂一般雪白的肌肤,看得人想伸手触摸,相貌也是极美的,半张脸藏在墨发间,薄唇红润,如出水芙蓉。 白陌阡身形巨震,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黎绍怀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少年长得和自己竟然一模一样! 站在沼泽中央的男子看了白陌阡一眼,缓步走出来,启唇,声线低沉,恍若玉石碎裂之声,终于来了?等你们很久了。 白陌阡心底泛起一股恶寒,他看着男人怀里的少年,哆嗦着开口,这、这是话还没说完,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偏头,弯腰猛烈地咳嗽,抬袖去擦时,才发现咳出的都是幽绿色沾着血丝的污泥。 黎绍将白陌阡搂在怀里,抬手轻轻擦去他唇边的污血,白陌阡只觉浑身酸软乏力,他蹭了蹭黎绍温热的掌心,气若游丝,师兄,那少年......和我、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是不是又中幻术了? 没有,别想了,闭上眼睛,阿陌困么?困的话师兄抱你睡一会。黎绍摇摇头,他轻吻白陌阡的额头,柔声道。 男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抬手轻抚怀中少年的脸庞,面无表情道:两千多年过去了,你现在的神色和那天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师兄。 白陌阡浑身发热,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丢进了火场中,皮肉炙烤着绷紧,鲜红的血从耳朵、眼睛里流出来,很快就蒸发掉了,他想大喊,却发不出声,挣扎着想站起来,四肢却沉重地抬不起来。 黎绍紧紧握着白陌阡的手,将自己的灵力缓缓渡过去,他抬眸,眸子很淡,解药给我。 白陌阡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里。 阳光照得满室亮堂,南面开窗,窗外绿竹森森,不时有潺潺的水声传来,床榻在东面,只挂了一层薄薄的白纱,算是床帏,北边搁着一简易书架,架上零零散散摆着几卷书,书架前是一方木书案,书案上一鼎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竹帘微微动了一下,一抹红衣映入眼帘,白陌阡微微一怔。 哎呦,这是醒了么?怎地一副痴呆样?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陌阡挣扎着坐起来,他伸手拽住黎绍的衣袖,细细打量,启唇问:你怎么在这? 黎绍将碗搁在一旁,抬手摸了摸白陌阡的额头,温热,烧退下去了,这才垂眸看向他,我怎么就不能在这?照顾你还要被你撵出去么? 不、不是的。白陌阡连忙摇头,他着急道:这屋子是我上一世住的屋子,我应该在共情,你怎么可能回到两千年前。 话说完,白陌阡愣住了,他沉默了两三秒,再次打量黎绍,半晌,启唇道:我......没有共情? 兔儿发热把自己烧傻了。黎绍很是可惜地摇了摇头,他在床边坐下来,端起碗,舀了一勺汤药,递到白陌阡唇边,来,张口,乖,把药喝了。 一股刺鼻的腥甜味道飘来,白陌阡恶心偏头,拿眼尾一扫,只见那碗里一团浓稠的黑汤,还在不断地往上冒着气泡,就像是从得了烂疮的人身上挤出来的脓水。 不不不不喝!我不喝! 白陌阡一个劲往后躲,他光看一眼,胃里便一阵翻涌倒腾,这要是再喝下去,估计胆汁都能吐出来。 黎绍啧了一声,他抬眸看向白陌阡,兔儿听话,药必须喝。 白陌阡摇头,他瞄了黎绍一眼,瘪嘴,甚是委屈,上一次你都没强制我喝药,这次怎么就凶我。 上一次他可以救你,这一次他救不了你。 第31章 药引 人未到声先到。 白陌阡循声望去,眼眸一凛,脸色瞬变。 来者是在沼泽里碰到的那个男人,不,准确地说,是他前世的同门二师兄,名唤孟泽。 白陌阡共情的时候见过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半大的年纪气质却像极了年过古稀的老者。 在沼泽潭里猝不及防地见到他,着实将白陌阡吓得不轻,再加上当时他怀里托着的少年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一时急火攻心,就那么昏了过去。 孟泽穿着当年同门修行时的白色衣袍,发束白玉冠,长眉斜飞入鬓,比两千年前更多了一分尖酸刻薄。 他掀起帘子走进来,扫了黎绍和白陌阡一眼,一撩衣袍在木椅上坐下,食指点了点桌面,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只是掉进沼泽喝了几口污水么? 白陌阡很不喜欢这个二师兄,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黎绍,目光中带着询问。 不用看他,二师兄来告诉你。孟泽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面带愠色,似乎对白陌阡的态度很不满,你用手摸一摸下颚右侧脖颈,是不是有些疼? 我为何要听你的。白陌阡呛了他一句。 不识好歹!孟泽甩袖,将桌上的茶盏尽数推到地上,一阵刺耳的碎瓷声传来,他跺了跺脚冷声道:实话告诉你,獠人用幻术将你骗进的那片沼泽里埋了上千条少女的尸体。 白陌阡心下一惊,他抬眸看向孟泽,想起了那晚上见到的擎灯秀女们。 孟泽续道:那是我用来做蛊虫的沼泽,名唤阴玉。阴玉里生长着一种黑色小蛇,名唤九阴,它们靠着吃腐烂的死肉生存。你不仅吸入了阴玉潭水,还中了九阴的毒,下颚右部脖颈处已经红肿一圈,现在能救命的只有这碗药。 白陌阡抬手,轻触脖颈,刺痛感直冲头皮,他疼得倒吸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有些打颤了,抬眸,黎绍面色沉静地看着手里的药汤,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倦。 师兄,他 不用看他,大师兄就是自废修为也救不了你。孟泽出声打断,你若是不喝这药,七日之后肌肤便会开始溃烂,十日之后目不能视物,耳不能听声,一个月后,你的这副躯体便会生出新的蛊虫,你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整日受尽折磨。 好了好了,我喝,我喝就是了。 白陌阡听不下去,孟泽用这种方式劝他喝药,真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 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有黎绍在身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因为黎绍从不会半威胁半强迫逼他喝药。 师兄,我以后都听你话,我喝药。白陌阡轻声说道,抬手正欲去接黎绍手里的药碗,又被孟泽出声叫停。 师兄,你确定就这样让小师弟喝?孟泽摇了摇头,药汤可是用怀梦草的种子熬成的。师兄,你知道它需要一个药引子。 怀梦草是什么?白陌阡指尖一顿,扭头看向孟泽,需要什么药引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孟泽勾唇冷笑,没搭理白陌阡,只一言不发地看着黎绍,似乎在等他做抉择。 白陌阡被孟泽和黎绍之间那股压抑的气氛弄得莫名其妙,他眨眨眼,正欲张口问。 突然,黎绍淡淡一笑,仰头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孟泽脸色瞬变,他倏地站起身,咬牙,难以置信地盯着黎绍。 黎绍将空碗搁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照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划了一下,手起刀落,血珠渗出来。 白陌阡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黎绍。 黎绍将手递到白陌阡唇边,阿陌,喝药。 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白陌阡眼前一暗,一股温热的液体淌进口中。 黎、黎绍! 白陌阡一个激灵回过神,他挣扎着推开黎绍,抬手在唇上抹了一把,殷红的血沾了满手背。 你干什么?白陌阡有些崩溃,他扑上前抓住黎绍割伤的手腕,那道伤口已经愈合了,他拿你作药引子?怀梦草是什么?你告诉我怀梦草是什么? 什么药草如此金贵,会用修行者的血做药引子? 这种情况白陌阡从未听说过。 他心底很不踏实,孟泽的反应更让他害怕。白陌阡紧紧握着黎绍的手,眼眶红了一圈,有些声嘶力竭。 黎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垂眸扫了一眼白陌阡沾血的手背,摇头,真浪费,我的血如此金贵,你还浪费了这么多,快舔干净了。 白陌阡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哪还有心情听黎绍开玩笑,他膝行上前在黎绍怀里坐下,颤抖着手搂住黎绍的脖颈,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有些沙哑,师兄,你跟我保证,保证你不会有事,你修为不会受损,你没事。 黎绍眼眸微闪,他抬手按在白陌阡后脑勺,轻吻他带血的薄唇,我没事。 怀梦草是什么?白陌阡不断摇头,我心底怕得很,哪有汤药需要用修行者的血作药引子,你莫要哄我,我心底怕的很,你跟我说实话。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1) 师兄真的没事,区区草木怎会伤我元神?黎绍抬手将白陌阡眼角的泪珠拭去,弯眉一笑道:阿陌不信我? 白陌阡抿嘴,他点点头,相信。 呵呵......站在一旁的孟泽突然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躬身笑得额头青筋爆出,踉跄了几步立定,看着黎绍启唇说道:好一个草木不会伤你元神!师兄,两千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愚蠢。 孟泽撂下这句话后,转身挥袖离开。 霎时间,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闷雷声响起,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眨眼间被铅云遮盖的严严实实,一阵大风刮过,碗口大的冰雹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自家兔儿总想反攻系列(一)―― 白陌阡:师兄要掉线了,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反攻了? 黎绍: 第32章 真假 他给你喝的是什么?白陌阡抓住黎绍的肩膀,哑着声音问,怀梦草是何物? 阿陌。黎绍拍了拍白陌阡的手背,他的神色有些倦,不要担心,师兄没事。 白陌阡见黎绍不肯说,咬咬牙,跳下床去追孟泽。 习惯了被黎绍保护,习惯了黎绍的强大淡然,所以白陌阡做事才会有恃无恐。 但是,他的有恃无恐从来都不是建立在让黎绍受伤的基础上,如果,如果黎绍不能安然无恙,他像追寻的一切真相都失去了意义。 掀开门帘,裹挟着冰雹的大风刮得白陌阡脚步一个踉跄,闪电将黑云撕开一道口子,天空狰狞得如同炼狱。 孟泽!白陌阡跑了几步追上,伸手拽住了孟泽的衣摆,你让师兄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孟泽停下脚步,他扭头,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白陌阡,半晌,冷笑一声道:怀梦草,又唤魑木,只生长在天地阴气汇聚之处,乃至阴至煞的毒草。 九阴食腐肉生存,魑木吸阴气生长,两者相生相克。你中的毒只能用魑木的种子来解,然而魑木阴气过重,种子更是至阴之物,解了九阴的毒后,魑木种子会在服用者体内自行吸取灵力,所以在服用之前,最好有至阳至纯的灵力作药引。 轰隆 一道闷雷在天空中炸开,惨白的光忽明忽暗,孟泽突然伸手,揪住白陌阡的衣领,咬了咬牙,声音提高了几分。 魑木遇强则强,你修为低,就是不用药引,喝下去后,魑木因为没有充沛的灵力,只能选择休眠,而对你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饶是如此,师兄他也舍不得你受半点伤,他最后还是用自己的血作了药引! 白陌阡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 孟泽将他推到墙上,续道:师兄修为灵力深厚,魑木会发了疯地在他身体里生长,吸取他的灵力,直到他整个人变为干尸为止。 哗啦 大雨倾倒下来,在天地间连成一片雨幕,孟泽松开白陌阡,转身离去。 白陌阡顺着墙根缓缓滑坐下去,他有些茫然地四下看去,天地间雨骤风疏,屋檐下的水珠连成线往下掉落,孟泽的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回响,白陌阡踉跄着站起身冲进雨幕里,他想回广寒宫找嫦娥,找楚文王,他们一定会有救黎绍的法子。 雨水打在身上,冷且疼,白陌阡艰难地走了几步,他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不经意间地垂眸,看见了地上积着水的大片水坑。 黎绍掀开帘子出来找人的时候,白陌阡正蜷缩着身子窝在墙边,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两只兔耳朵耷拉在耳侧,往下滴着水,模样甚是可怜。 兔儿,黎绍无奈,他上前褪下外衫裹住白陌阡,轻声唤:跟我回屋。 白陌阡抬头,眼眸哭得通红,泪珠鼻涕雨水糊了一脸,鼻尖也蹭的通红,见到黎绍,瘪了瘪嘴,神色甚是寂寥。 黎绍将他拽起来,打横抱起,转身回了屋。搁床上,给他换衣服,哭什么,我不还好好的么,你难过成这样,我还以为我死了。 适才是有些累了,你发烧烧了一个晚上的,我一直没阖眼,又听孟泽在那乱七八糟嚷嚷了一通,实在倦得很。黎绍拿出手帕,轻轻替白陌阡擦拭着脸,柔声哄,怪师兄不好,师兄没出去找你。 白陌阡吸了吸鼻子,用通红的眼睛瞅着黎绍,小声道:我没担心你,也没生你的气,我哭是因为咱们被孟泽困到幻境里出不去了...... 黎绍:...... 给他擦脸的手一顿,黎绍眉头微跳,眯了眯眼眸。 他一直以为白陌阡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黎绍甚是愧疚,正打算好好疼一疼白兔子,结果兔子一张口就惹他一肚子火。 折腾半天,这只蠢兔子一点都不关心他是死是活。 黎绍越想越气,一扬手,将手帕扔到他脑袋上,自己擦擦雨水,湿成这样,今晚打地铺睡去。说罢,站起身坐到书案旁看书去了。 白陌阡吸溜着鼻涕默默地擦着头发,他将干净的衣衫换上,光脚下床走至黎绍身旁,趴到书案旁,双手托着下巴,神色甚是严肃,他问:先是派獠人将我们引到巫山,再是将我们关到这幻境之中,师兄,孟泽到底想做什么? 黎绍翻过一页书,掀起眼皮扫了白陌阡一眼,语气颇为冷淡,不知道,一边去,别打扰我看书。 白陌阡一愣,他抬眸看向黎绍,后者书都拿反了,眉宇间还带着淡淡的愠怒,白陌阡沉默了一会,想明白黎绍为何生气之后,顿时乐了。 这可是黎绍第一次跟自己置气,白陌阡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高大了不少,飘飘然了,似乎黎绍以后都归他罩了。 乐不可支了半天,白陌阡终于按捺下英雄救美的心,他起身,走到黎绍面前,抽走黎绍手里的书,搂着他肩膀,在他怀里坐下来,亲昵地唤了一声,师兄。 黎绍挑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陌阡挠头,笑得眉眼弯弯,我一开始哭是真的担心你,孟泽跟我说魑木遇强则强,对我无甚伤害,对你却如同扒皮剥心,当时我听完,觉着天都要塌下来了。 哎呦,我就说外头怎地下那么大的雨,原来是天塌下来了。黎绍冷哼一声,揶揄打趣,眉眼间仍带着淡淡的不悦。 白陌阡说不过黎绍,又舍不得伸爪子挠他,当下只伸手去拧黎绍的脸颊,我跌跌撞撞跟个傻子似地跑进雨里,我还打算去给你找解药呢! 黎绍薄唇微动,垂着眼眸不语。 师兄。 嗯。 适才真的吓坏我了。白陌阡神色暗淡下来,他伸手拉过黎绍的手,与他十指相握,垂眸,瞧着两人拇指上的红线,最近我们遇到了很多事情,我总是为了找寻事情的真相而不听你的话,结果每次都把自己弄的浑身是伤,还得你来照顾。 我知道你总会在我身后,做我最强大的依靠。 说着说着,白陌阡眼眶就红了,他轻抿薄唇,盯着黎绍,深情款款。 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所以你在雨里哭了一阵子,就算是关心我了?黎绍打破了这份饱含深情的宁静,他抬手点了点白陌阡冰凉的鼻尖。 白陌阡难得剖心长情一次,被黎绍这么一说,顿时蔫了下来,他哼了一声,瘪嘴。 说吧,傻兔子是怎么发现这是幻境的?黎绍捏了捏白陌阡的气鼓鼓的脸颊问道。 倒影。白陌阡得意一笑,他说道:地上的水坑里没有竹屋的倒影,而且,之前在竹屋里孟泽说我被九阴咬了,我是打算找寻铜镜的,结果看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没有。 我就说嘛,这竹屋是前世你的寝屋,我来过很多次,都有什么摆设我记得清清楚楚。白陌阡笑得眉眼弯弯,眉梢眼角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抬臂搂住黎绍的脖颈,吻了吻他的薄唇,师兄你别生气了,我整颗心都是你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只喜欢你。 黎绍眼眸微闪,他将白陌阡抱紧了些,抬手轻轻捏着他的腰,你被九阴咬伤是真的。 白陌阡闻言,笑容凝滞在了脸上,他眨眨眼,试探性地将手模向自己颈侧,半道上被黎绍截住。 黎绍托着白陌阡的屁股站起来,朝床上走,孟泽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九阴之毒只能魑木解。 白陌阡的双腿还缠在黎绍腰上,听他这么说,顿时慌了,挣扎着要下来,那怎么办?你话还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被黎绍压在了床上。 区区草木不能伤及我元神。黎绍轻轻拧了拧白陌阡的耳朵,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非要追出去问明白,再自己淋趟雨才舒坦,是不是? 白陌阡听得一愣,他将这句话好好回味了一番后,眸子闪了闪。 是了,从一开始黎绍就跟自己说过的,草木不能伤他元神。可自己偏偏将这句话当耳旁风,以为黎绍是在安慰自己。 兜兜转转,从长安初遇到巫山被困,白陌阡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假话,遭受过背叛,暗算,落井下石,过河拆桥。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只有黎绍,只有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白陌阡展了眉眼,他笑着讨饶,师兄,好师兄,我以后定乖乖听话。 晚了。 黎绍沉着脸,他抓住白陌阡四处闹腾的手,十指相扣后压在他的耳侧,俯身,落吻在他唇边。唇齿纠缠了一会,黎绍轻声喟叹道:阿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看到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在这世间,只有我,不会害你半分。 嗯......白陌阡仰起上半身热切地回应,双腿缓缓攀上黎绍的腰,半阖着眼眸不住轻唤师兄,灭顶的快感冲得他眼前白光一片,偏头剧烈地喘息,他双手胡乱绞着,抓了抓黎绍的背,师......师兄,床帏没、没放下来。 黎绍轻吻他的颈侧,闻言,将他的手抓住,十指相扣后哑着嗓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一阵微风拂过,薄纱般的床帏缓缓落下,遮住了屋内这一方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 白陌阡:师兄,床帏没放下来,有人在偷看..... 第33章 初见 在这短暂的三百年间,白陌阡从未有一刻能像此时一样安适满足。他突然能明白楚文王和昭文君浓烈的化不开的情意了 能和心爱之人厮守,就算是死,恐怕也无甚遗憾。 想至此,白陌阡往黎绍怀里靠了靠,仰头,仔细打量他。 黎绍阖着眼,眼睫低垂,挺鼻,薄唇。这种面相的人其实很冷情,但在白陌阡的脑海里,黎绍永远都是唇角带笑,温柔宠溺。 白陌阡浅浅地叹了口气,垂眸,两人小拇指上的红线纠缠着,浮起一层浅薄的红光,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将金色的夕阳映在山河草木间。 师兄。嗓子有些哑,白陌阡抬手环住黎绍的腰,没忍住低声唤他,指尖缠了一圈黎绍的墨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玩。 嗯?黎绍睁开眼,目似点漆,恍如沉着星夜的深潭,折射出名为温柔的光,摄魂夺魄。 白陌阡心头微颤,破口而出,我心悦你。 黎绍弯眉一笑,他将白陌阡往怀里搂了搂,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今日怎地如此腻歪? 白陌阡咧嘴一笑,他凑上前轻轻吻了吻黎绍薄唇,眉梢眼角都带着幸福,慢条斯理说道:这幻境咱们不出去了,甄崇的魂魄不找了,前世之事不追了,孟泽想要做什么也不管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好不好? 黎绍抬手探了探白陌阡的额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看他,问:兔儿顿悟了?你要是早点顿悟,咱们现在都回长安城了。 白陌阡挠头,我......我就是喜欢刨根问底一点嘛。 黎绍冷哼一声,刨根问底也要有个度,你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后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不会的。白陌阡摇摇头,他抱进黎绍,吸了吸鼻子,我就是再瞎折腾,也不会把自己折腾丢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黎绍挑眉,那现在你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完,我不陪你半途而废。 白陌阡嘻嘻一笑,他凑上前亲了黎绍一口,好罢好罢,那你再陪我折腾折腾,等事情都弄清楚了,咱们便逍遥四海去。 两人相拥着轻声说体己话,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师父回来了。 快快快,快别偷懒了,师父回来了。 师兄,哎师兄,等等我。 白陌阡穿戴好衣裳走出去,掀开帘子,往外一瞧,竹屋前的空地上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 个个都穿着白色衣袍,手中拿着佩剑,围成一个弧形,站在外圈个儿矮的,正扒拉着前边人的肩膀翘首朝西边望着。 金乌西落,漫天晚霞中一位青袍银发的老者缓步走来。白陌阡眼眸一凛,身子下意识站直了,老者乃白陌阡前世的师父,道号玄机子。 玄机子怀里抱着一个半大的男孩,孩子生的粉雕玉琢甚是可爱,惹得一众师兄弟扑着上前要抱。 孩子怕生,嘤咛了一声,埋头到玄机子怀里,肉乎乎的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胳膊白嫩嫩的,和藕段一样,看得人想上去咬一口。 师父,您去赴会西王母,怎地还带回来一个娃娃? 说话的人眉眼隽秀,清俊明朗,白陌阡记得他,他是三师兄,名唤师崇。 玄机子门下七十二门徒,得道者仅有大弟子黎绍,二弟子孟泽,和三弟子师崇。 这三人各有千秋:黎绍面温心冷,不求人也不助人,凡事都要讲一个礼尚往来。鲲鹏借大风,扶摇上九天,列子御虚风,来往乾坤间。世间万物皆有所凭依,黎绍却做到了无所依,不欠人情不留人情。 孟泽沉默寡言,最为刻苦,从最开始潜龙勿用的蛰伏到最后飞龙在天的成就,他参透了六爻中阴阳消长的无常变换。 师崇欢脱,性喜小娃娃小灵兽,御兽之术出神入化,做到了人灵合一。 白陌阡将目光从师崇身上挪开,一一打量着院中的七十二门徒,找了半晌,才发现了站在最远处的黎绍。 这时候的黎绍刚及弱冠之年,眸子很淡,似琉璃一般澄澈透亮,薄唇微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站在一旁,与师崇简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2) 师父,哎师父,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师崇伸手,他想上去逗一逗小娃娃,结果被玄机子拍开,沉着脸呵斥。 没个正经!南华经罚抄三遍,明日给我拿来! 师崇悻悻收回手,苦脸哀嚎,师父 玄机子不再去理会他,抬眸四下一扫,众弟子瞬间噤声,闹腾的院子安静下来。玄机子咳嗽了一声,启唇,低沉苍劲的声音响起: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伊始,混沌蒙昧,盘古开天,方有乾坤。清者为一,浊者为二,阴阳交合,是有万物...... 众人都敛声屏气,垂手立着听自家师父突然讲课。白陌阡靠在门框上,困得一连打了三个哈欠,他揉了揉眼睛,蹭到黎绍身边,拉了拉他衣袖,师父讲课真的好无聊啊,难怪我前世总是逃课。 黎绍轻抿薄唇,他抬手揉了白陌阡脑袋一下,耳朵露出来了,收回去。 哦。 白陌阡斜着眼睛瞅了瞅耳朵,乖巧地收回去,扭头继续看向众师兄,瞧了一会,皱眉,咦?我怎么没找到我啊?是不是又溜了? 黎绍摇头,他抬眸,目光落在了玄机子身上,不,准确地说,是落在了玄机子抱着的小娃娃身上。 白陌阡顿时醋意大起,他气鼓鼓地瞪了黎绍一眼,踮脚,勾住黎绍的脖颈,看我,看我,我好看还是那个小孩好看? 阿陌别闹。黎绍抬臂,想将缠在自己身上的白兔子拽下来。 白陌阡顿时炸毛,刚收回去的耳朵又露了出来,他抬腿,缠住黎绍的腰,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耳畔不时传来玄机子晦涩难懂的讲义,身旁白兔子异常不安分,黎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抬手轻轻拍了白陌阡屁股一下,将他单手托起抱在怀里,右手拧了拧他的脸,怎么这么爱吃醋?掉醋缸子里了? 哼。白陌阡撅着嘴靠在黎绍怀里。 玄机子终于讲完了,众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白陌阡挂在黎绍身上,扭头瞅着众人的微妙表情,乐的前仰后合,师兄,你听得好认真,面不改色的,你看三师兄,他困得脑袋都快靠孟泽肩膀上了。 正说笑着,只见玄机子指了指怀中的男孩,沉声道:他乃天地混沌元气孕育而生,长于阡陌之中,被为师拾捡,也是天道有缘,从此收入门下,取名陌阡。 白陌阡登时愣住,他缓缓扭头,目光落在了半大的男孩身上,神色甚是复杂。 又瞎吃醋了。 他怎么老是跟自己过不去。 靠着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白陌阡回头,只见黎绍笑得眉眼弯弯,眉眼间尽是促狭之意。 不、不许笑。白陌阡张牙舞爪,作势要挠他。 黎绍咳嗽了一声,看我,看我,我好看还是那个小孩好看?嗯?你说哪个好看? 白陌阡臊了个大红脸,抬手去捂黎绍的嘴,手心一痒,黎绍轻轻吻了吻他手心的软肉,白陌阡慌忙松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倒弄得自己尴尬羞臊。 正浑身不自在,只听玄机子声唤道:黎绍,过来。 白陌阡条件反射似的回头,一身白衣的黎绍抬步走至玄机子面前,拱手行了一礼,师父。 玄机子略一点头,说出了令众人震惊轰动的话 阿陌年纪尚小,你身为逍遥门下大弟子,小师弟便交由你照顾。 黎绍显然也没有料想到,他身形一僵,面色难看了不少。 众人的窃窃私语飘进白陌阡耳朵里 大师兄最烦的就是人打搅他的生活了,师父将小师弟交给他照顾,恐怕...... 啧啧,大师兄怎么可能会同意嘛,身后跟个连饭都不会自己吃的小屁孩,捧在手上怕摔了,走哪都得带上,麻烦。 别看大师兄平时待咱们很好,可是他心冷的很,我上次...... 嘘别说了,教大师兄听见就不好了。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他扭头看了黎绍一眼,后者的目光仍落在男孩身上,眸子淡淡的,瞧不出喜怒哀乐。 师父,师父。师崇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师兄平时很忙的,带小孩的事就交给我罢。 玄机子呵斥了一声,南华经抄完了? 师崇顿时蔫了,他耷拉着脑袋退回人群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拽着孟泽的衣摆。 院中,一身白衣的黎绍垂手静立,他紧抿着薄唇,神色很厌倦。 玄机子将怀中的男孩放下来,男孩害怕,一只小手紧紧攥着玄机子枯瘦的手指,玄机子抬手,将他往前送了一小段路,阿陌,去找师兄。 男孩仰头,睁着水灵的眼睛看向玄机子,后者面带微笑地点头,半晌,男孩缓缓松开了玄机子的手,扭头看向站立在夕阳中的黎绍。 他歪头瞧了一会,迈开小腿,跌跌撞撞着走到黎绍面前,抬手,拽了拽黎绍的衣摆,启唇,软糯的声音,就像初生的小猫儿一般,轻声唤:师兄。 黎绍眼眸轻闪,他没有动,目光却落在了男孩身上。 夕阳落下,月上柳梢,院中西南角的桃树抽芽开花,落英缤纷中,黎绍握住了男孩的小手。 这一握,便是一生。 第34章 相伴 白陌阡怔愣,他看着院中的小小孩童,内心感慨万千,他扭头仰头看向抱着自己的黎绍,张了张口,正要说话,黎绍轻轻摇头,托着白陌阡的身子后退了一步。 桃树开花了,这株桃树枯死了好些年了,今日竟然抽芽开花了...... 逍遥门弟子纷纷聚到桃树下,众人神色各异,有惊讶的,有喜悦的,也有觉得怪异的。 小陌阡没有刚才怕生了,他拽着黎绍的手,摇摇晃晃着就要去桃树下,软声唤,师兄,花、花...... 年少时的黎绍还是有些耐不住烦的,小陌阡拽了他好几下,他才缓缓牵着他走至桃树下看花。 一阵清风拂过,粉红花瓣如蝶如雪,卷起淡淡的幽香,弦月挂在缀满花朵的枝叶间,给暗香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小陌阡踮着脚尖,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抓空中飘飞的花瓣,逮到后便咯咯直笑,他一笑,周身的月光便化作淡蓝色的浮光,飘飘然落在桃树上,枯死的桃树便继续抽芽开花,长势越来越好。 众师兄弟都看呆了,他们纷纷转头看向小陌阡,那一刻,他们才意识到,师父带回来的这个小师弟拥有起死回生的洪荒灵力。 黎绍神色很淡,他瞧了一会便不愿意陪着小陌阡玩了,抽回手,垂眸道:你留在院子里玩,我回屋了。 唔!小陌阡顿时没了笑容,他跺跺脚,蹦跶着去抓黎绍的手。 哎,师兄,你去忙吧,小师弟便交给我照顾啦。 玄机子回房歇息了,在一旁沮丧着脸抄《南华经》的师崇终于按耐不住,嗖地一下蹿到黎绍面前,伸手就将小陌阡抱了起来。 麻烦你了。 黎绍略一点头,转身便要回屋,不料,他刚走几步,小陌阡哇地一声便哭了。 哭声甚是嘹亮,师崇抱着他来回走着柔声哄,可小陌阡就是不买账,两只腿踢踏着,白嫩的脸蛋上挂满了泪珠,他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张嘴大哭。 黎绍眉心一跳,脸色霎时有些冷了,他皱眉,立住脚步,回头看向小陌阡,薄唇抿着,显然对这个孩子的哭闹很不满意。 小师弟不哭,三师兄给你吃糖好不好? 师崇轻拍小陌阡的背,一边哄一边不忘占小陌阡的便宜,他凑上前,照着小陌阡粉嫩的脸颊,亲了一大口。 哇小陌阡哭得更凶了,他一面用手推师崇,一面扭头朝黎绍那边看。 乖啊乖啊,三师兄给你变戏法。师崇单手抱着小陌阡,右手打了个响指,一只绿草根编的蚂蚱蹦在手里,他提到小陌阡面前晃了晃。 小陌阡瞅了一眼,扭头,咧嘴,呜哇 不管师崇怎么哄,怀里的小团子就是不买账,最后,他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将小陌阡抱至黎绍面前,往前一递,师兄,你哄罢,我放弃了。 小陌阡哭得泪眼婆娑,他伸手抹了抹眼泪,瞅见黎绍微怒的模样,顿时止了声,他瘪着红红的小嘴,轻轻吸了吸鼻子,朝黎绍伸出了胳膊,张口,师兄,抱。 黎绍眼眸微闪,他沉默了两三秒,抬臂将小团子抱进怀里,抬眸,淡淡地看了众师弟一眼,都散了罢。说罢,转身走进竹屋。 直到年少时的黎绍抱着小团子穿过挡在门口的两人进了屋,白陌阡这才回过神来,他伸长脖子朝里头看了一眼,叹气道:师兄,你这个时候似乎很不喜欢我。 黎绍拍了拍白陌阡的屁股,抬手将他滑下去的腿重新按回自己腰上,抱着他也进了竹屋。 小陌阡不哭了,埋头在黎绍怀里,肩膀还一耸一耸的,黎绍抱着他四下望了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怀里这个半大的小师弟。 就那么抱了好一会,黎绍胳膊酸了,他动了动,伸手去拽小陌阡,你先下来。 小陌阡噘嘴,瞪眼,在目光触到黎绍淡淡的带着冰冷的眼神时,他很乖地从黎绍身上下来,爬上搁在一旁的木椅,坐好后瞧着黎绍。 黎绍抬眸看了眼窗外,月上中天了,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他按了按眉心,舒了口气,沉默两三秒之后,转头看向小陌阡,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出去一趟。 小陌阡闻言,从木椅上滚下来,哒哒哒跑至黎绍身边,拉住他的衣袖,我要去。 黎绍啧了一声,他垂眸看了小团子一眼,半晌,点了点头,你要跟着便跟着罢。 两人出了竹屋,白陌阡将目光挪回到黎绍身上,仔细瞧了一会,笑道:阿陌好粘你啊,我吃醋了。 黎绍弯眉浅笑,他抬手捏了捏白陌阡微凉的鼻尖,你现在也很粘我,下来,旁边有椅子,压得我腿疼。 我不。白陌阡将黎绍搂紧了一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师兄,你说你出去干什么去了? 黎绍但笑不语。 正说着,听得屋外脚步声响起,年轻时的黎绍抱着一堆竹条进来,后头跟着小陌阡。 黎绍将竹条搁在屋子中央,挽起袖子后蹲下身,敲敲打打好一阵,白陌阡瞧了一会,乐了,这是要给我做小竹床吗? 的确是给小陌阡做竹床,黎绍将做好的床搬到自己床榻旁,然后从床头箱子里拉出一条毯子和一床绣被,裁剪好大小,铺到了竹床上。 做好这些已过子时,黎绍揉着酸痛的肩膀在床榻边坐下来,看了小陌阡一眼,那是你的床,日后便睡在那里吧。 吹熄了蜡烛,黎绍褪下衣袍,阖眼睡下。 小陌阡很乖巧地爬上自己的小床,扒拉着小被子给自己盖好,躺了一会后,他又一骨碌爬起来,在黑暗中朝床榻上看去,轻声唤,师兄...... 黎绍迷迷糊糊,他偏了偏头,鼻音很重,嗯? 小陌阡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久,又慢慢躺下,将自己蜷成一团子,砸吧砸吧嘴,沉沉睡去。 屋里陷入一阵静寂,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月光映在床榻前,浮起一层淡淡的光。 累不累?黎绍出声,打破了寂静。 白陌阡将目光从床榻上的黎绍身上收回来,他眨了眨眼,吞咽了一下,轻声道:师兄,我......我好想能感受到小陌阡的心理状态,他适才想和你睡。 他很喜欢你。白陌阡认真说道:师兄,我总觉得我两的缘分冥冥之中在很久很久以前便有了,你看小陌阡,他才多大啊,三师兄人灵合一,按理说小娃娃应该和他亲近,可是小陌阡只认你。 嗯。黎绍点了点头,他抬眸看了一眼小团子,他感觉的到,这个孩子,对自己十分依恋,就像怀里的白陌阡一样,无论过了多少年,他们总会下意识地全身心依赖自己。 白陌阡打了个哈欠,他趴在黎绍肩头,正要让黎绍找个地睡觉,咚得一声闷响传来,吓得白陌阡一个激灵忙回头看。 原本睡熟的黎绍也从床榻上惊醒,他坐起身,挥手撩开床帏,垂眸,小陌阡抱着被子坐在地上,睁着圆眼睛,将哭未哭,那眼神,很像湿乎乎的小动物。 黎绍眼角一抽,他定了定神,叹了口气,睡觉都能从床上掉下去,果真带孩子太劳神了。 小陌阡瘪了瘪嘴,张口,软糯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委屈可怜,师兄。 黎绍轻揉眉心,他穿上鞋下床,将团子从地上抱起来,拍着他的背问:摔到哪了?我瞧瞧。 小陌阡窝在黎绍怀里,揪着黎绍的衣襟,小声嗫嚅,师兄,和你睡。 黎绍愣了愣,他微微蹙眉,扫了一眼自己的床榻,沉默。 实话说,他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身旁有活物,这也是他为何不养灵兽的原因,灵兽太粘主人,睡觉时也要窝在主人身旁,这是黎绍不能接受的。 良久,久到白陌阡觉得他怀里的小团子都睡着的时候,黎绍说话了,不行。 小陌阡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他瘪了瘪嘴,没有哭没有闹,安静呆着,由黎绍将他抱回小床上,乖巧躺好。 黎绍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重新在床榻上躺下。 小陌阡的失落感传到了白陌阡这里,白陌阡低垂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黎绍见状,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瘪了瘪嘴,不行,他必须要讨回来,太难过了,如是想着,他仰头,噘嘴道:师兄亲我。 黎绍哭笑不得,他抬起左手放在白陌阡后脑勺,俯身薄唇压上,轻轻吻着,将温柔一点点化开在唇齿间。 白陌阡紧紧搂着黎绍的肩膀,他在黎绍怀里跪直了身子,回应着,亲吻着,想要更多,来填补心底的失落。 胡乱扯着黎绍的衣裳,白陌阡落吻在黎绍脖颈间,空出的右手迫不及待地去解自己的衣带。 黎绍偏头躲了躲,很是无奈地瞧了一眼床榻上沉睡的两个人,轻揉白陌阡的屁股,兔儿,下来。 不要。白陌阡摇头,他扭头看了一眼年轻时黎绍沉睡的面容,抿了抿薄唇,心跳得很快,一股淡淡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只觉浑身燥热,回头,对上黎绍沉静宠溺的眼眸,师兄,好师兄,你多疼疼我。 二人正一发不可收拾,忽然,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白陌阡眼眸一凛,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黎绍带娃第一天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3) 小陌阡:师兄,抱抱 黎绍:(胳膊疼)哦。 第35章 藤鞭 脚步声很轻但力道很足,想必是灵力修为深厚之人。 白陌阡扭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黎绍和小陌阡,脚步声越来越近,小陌阡翻了个身,咬着被角梦呓,淡淡的不安在竹屋里漫延,白陌阡低头,对上黎绍的眼眸,启唇,刚叫了声师兄,便被黎绍抬手按在嘴唇上将后边的话挡回去了。 黎绍坐起身,将白陌阡搂在怀里,低头给他整理凌乱的衣衫,这是幻境,你看到的只是幻象,你那冲动的善良得好好收一收。 孟泽做的幻境太真实,真实到白陌阡信以为真,慌乱间被黎绍一语点醒,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当下点了点头,坐在黎绍怀里扭头盯着竹屋的门。 屋外的脚步声止住了,静默两三秒之后传来了敲门声,师兄,起了么?早膳时间过半了,师父派我来看看你,师兄。 说话的人声线很低沉,语气也是冰冷不带任何情绪,逍遥门出了二弟子孟泽外,再无他人。 白陌阡扭头朝窗外瞧了一眼,东方天空现出鱼肚白,已经卯时了。原来他光顾着折腾,没注意已经过了一宿。 屋外孟泽又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无奈之下只能走至轩窗下,抬手拍了拍窗子。 睡在竹床的小陌阡被吵醒,他坐起来揉揉眼睛,听到孟泽在说话,迷瞪了一会后,翻下床走到黎绍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师兄,师兄醒一醒。 上半夜费劲给小陌阡做竹床,刚睡下没多久又因为小陌阡从床上掉下来,抱着他哄了好一会,黎绍实在困得起不来,小陌阡摇了他好几下,这才皱着眉从床上坐起身,朝外头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向师父请罚。 黎绍洗漱完后垂眸四下一扫,目光落在了光脚站在屋子中央的小团子身上,小陌阡还穿着亵衣,两只小脚/交叠着,左脚踩在右脚脚背上,一双圆眼睛看着黎绍,样子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动物,要是脸上再添点污泥,完全就是街头小叫花。 你......你别这么看着我。黎绍的目光软了几分,他走上前将小陌阡抱起搁在竹床上,然后蹲下身给他穿衣裳。 师兄,小陌阡晃了晃脚丫,乖乖伸胳膊穿衣服,喜欢我。 什么? 黎绍没听懂,他仰头抬眸,正对上小陌阡湿乎乎的目光。 他太小了,只能说些简单的话,黎绍耐着性子听小陌阡一个字一个字说完,这才明白,原来小团子是在为给他添麻烦的事歉疚,而那句磕磕巴巴的师兄喜欢我,其实是师兄,不要不喜欢我。 黎绍垂眸,早上的烦躁感消减了大半,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臂将小陌阡抱在怀里,搂紧了些。 抱着小陌阡来到餐堂已是卯正二刻,身着白色衣袍的师弟们都差不多用完了早膳,见到黎绍,都纷纷放下手中碗筷,齐刷刷地看向坐在上首的玄机子。 黎绍将小陌阡放下来,自己走至玄机子面前,拱手行大礼道:弟子贪睡误时,请师父责罚。 玄机子恍若未闻,他静静吃着面饼和菜团,等用完了早膳,这才扫了躬身在一旁的黎绍,缓缓启唇,藤条拿来。 黎绍略一点头,他直起身,从东面墙上取下一根手腕粗的藤条,双手捧着递到玄机子面前,等他接过,自己便在一旁跪了下去。 早膳延时,藤鞭三十。 玄机子站起身,抬眼看向众弟子,启唇重复了一遍门规,扬手,毫不犹豫地抽打了下去。 黎绍闷哼一声,咬牙跪直身子。 小陌阡踉跄着跑到黎绍身边,他张开手臂护住黎绍,急声道:别打!我,我错!不是师兄!本来就话都说不清,这会一着急,更不会说话了,小陌阡涨红了脸,紧紧抱着黎绍,仰头看着玄机子。 门口白陌阡紧紧抓着黎绍的衣袖,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来,他与小陌阡的心理契合度越来越高,再加上被打的人是黎绍,白陌阡的背也跟着疼。 别打! 小陌阡又喊了一声,充沛的灵力从他周身迸发出来,竟逼得玄机子后退了好几步。 不守门规者就要罚,师崇,将陌阡拉开。玄机子冷淡地看了小陌阡一眼。 师崇不敢怠慢,他上前将小陌阡抱开,反手拍了张符篆在小陌阡后背,将他的灵力压住,退到一边,神色严肃。 黎绍挨完三十藤鞭,来不及处理伤口,便去上早课,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才拖着身子回竹屋。 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道小缝,小陌阡端着一盆热水摇摇晃晃着走进来,黎绍脱衣裳的手一顿,起身,上前将他手里的铜盆接过放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师父带你去后山了么?黎绍眼眸闪了闪,他抬手将小陌阡揽抱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怀里。 早膳后玄机子便将小陌阡带走了,自那之后,黎绍一整天都没再见到他。 嗯。小陌阡点了点头,他伸出小手,轻轻搭在黎绍的肩膀上,师兄,疼。 黎绍将他的手握住,拇指蹭了蹭小陌阡手腕上的一串金红色的符咒,轻轻摇头,不疼,师兄不疼。 黎绍对待感情很淡,白陌阡只能从他眉目间微妙的温柔察觉到他感情态度的变化,站在门口就那么瞅了两人一会,目光不经意地一扫,瞄到了小陌阡手腕上的符咒。 白陌阡脸色变了变,他走上前,垂眸,细细打量,半晌,神色有些复杂地抬头看向了黎绍。 你想问我什么?这符咒为何与我的一模一样?黎绍靠在门框上,挑眉。 白陌阡沉默了两三秒,神色恢复平常,他摇摇头,折回黎绍身边,不,我似乎猜到孟泽的目的了。 之后的幻境就像是记流水账,日子一天天过,黎绍看向小陌阡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小陌阡在黎绍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淘气,越来越粘人,白陌阡共情时的那些零碎片段也都一一在幻境中呈现。 一晃眼,两人已经在幻境里呆了十六年,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成了翩翩佳公子,黎绍仍是面温心冷,对任何人还是疏离冷淡,但是小陌阡却成了他唯一的例外,照顾小陌阡似乎成了黎绍的习惯,小竹床早就搁置在一旁,两人同吃同睡,简直像是一对双修的道侣。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陌阡在一旁看着,看着黎绍的眉眼是如何从冷漠疏离转变到温柔宠溺,看着小陌阡十几年如一日地粘着黎绍,眸子里对黎绍的依恋越来越浓烈。 世间亘古不灭的感情从来都不是惊鸿一瞥,而是在行云流水般的光阴中,相互陪伴相互习惯,直到不分彼此。 这一日,白陌阡正趴在黎绍身上睡得舒坦,耳畔突然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呼唤,师兄! 他吓了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爬起来,结果一个没撑住从黎绍身上滚了下去,幸好被黎绍伸手捞住。 白陌阡定了定神,抬眸一瞧,幻境变换了,从深夜变成白日,他们也从黎绍的寝屋挪到了屋外檐下。 师兄! 说话的人是小陌阡,他已经十九岁了,身上的白衣衬得他整个人潇洒俊逸,还未到束发的年纪,一头乌发用一截红绳松松系在脑后,右手抓着一柄剑,正笑着朝坐在屋内轩窗旁的黎绍挥手。 黎绍推开窗,朝沐浴在日光下的小陌阡弯眉一笑。 现在的黎绍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眉眼温雅隽永,唇色也深色一些。白陌阡一时好奇,当下回头瞅了瞅正搂着自己的黎绍,几番对照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年龄越大越流氓。 黎绍:...... 院中小陌阡哒哒哒跑至轩窗前,两只胳膊搭在窗框上,看着黎绍道:师兄,师父教我下山进城一趟,你要买什么东西么?我一并带回来。 黎绍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想买的,你早些回来,别贪玩。 小陌阡瘪嘴,不嘛,师兄你想买什么?你快想,想好了告诉我! 黎绍无奈,沉默了一会后道:那买些宣纸回来罢。 小陌阡咧嘴一笑,他记下后,朝黎绍一挥手,背着包袱扭头撒欢了往山下跑。白陌阡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决定跟着下山的小陌阡。 人溜得倒挺快,白陌阡施法紧追慢追,终于在山麓处瞧见了小陌阡。他快走几步上前,跟在小陌阡后头,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的山路出了山谷。 在峪口处,一条山间小溪潺潺流下,小陌阡蹲下身洗脸,白陌阡便靠在一旁的树干歇息,一面看他一面思忖着一些事情,正恍神间,忽听一声爆呵 什么人! 白陌阡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身穿玄铁盔甲的士卒将正在洗脸的小陌阡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左脸有刀疤的男人正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小陌阡,神色甚是紧张严肃。 作者有话要说: ――黎绍带娃第二天―― 小陌阡:(夹紧腿,可怜巴巴)师兄~我尿裤子了QAQ 黎绍:(扶额)来了,师兄给你换条新的。 第36章 混元珠 白陌阡脸色一变,他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着士卒,神色凝重。那个面部有刀疤的男人他认识,不,应该算是白陌阡的半个熟人 那个几次三番想害他的獠人。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獠人和他的同伴行为举止都十分谨慎严肃,他们将小陌阡浑身上下都细细搜查了一遍,面色才有了一丝放松。 带走!獠人将小陌阡的包袱抓在手上,和他的同伴对视了一眼,冷哼一声,拖拽着小陌阡就往东面丘陵背后的谷地走去。 我真得是从山中来的,我要去咸宁城换些粮食,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人,要抓我去哪? 小陌阡踢踏两下腿,想要挣脱开,结果被獠人用剑啪地打在腿上,疼的他倒吸了一口气。 老实点,咸宁城?哼,我王今日要灭了咸宁城,你上哪去换粮食?獠人摸出绳子,将小陌阡捆了一圈,然后提着绳头将他拖在地上往前拉。 路上遍布着被水流冲下来的巨石,小陌阡撞上了不少,身上的雪白衣衫破烂不堪,脸上也布满了擦伤,往外渗出血珠。 白陌阡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自己这是幻境,他将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黎绍,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着快步跟上獠人。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展现出绵延连片的军营,身着与獠人同样盔甲的士兵们三五成堆,十五成群,正围在一起吃饭。 有眼尖的人瞧见了獠人,咬了一口面饼,一边嚼一边笑道:身后提的什么东西?鹿吗? 獠人抄起一碗酒,仰头,咕咚咕咚喝完,豪气云天地一抹嘴,这才将小陌阡提起来亮了亮,我抓到了一个想进城通风报信的小白脸,此次攻城若是成功,我定是头等功,哈哈哈! 哎呦,这公子长得真水灵。 一个士兵站起来走上前,抬手正要去捏小陌阡的脸颊,被陌阡躲开,当即也不甚在意,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去,打了个酒嗝,看着小陌阡道:你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正哄闹说笑着,突然不知谁唤了声王上,霎时间,原本懒散嬉闹的众士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刷刷站成了方阵,前后所用时间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军营中一片沉寂,只剩下东北角传来的稳健脚步声,白陌阡踮脚,士卒们黑压压一片,他看不见脚步声的主人,正欲施法腾云,听得刷啦一声,那是身上盔甲摩擦的声音,士卒们半跪了下去,齐声高喊:我王万年! 眼前豁然开朗,白陌阡终于看到了脚步声的主人。 剑眉斜飞,凌眸紧锁,鼻梁削挺,薄唇轻抿,面色冷峻不怒自威,那人身着玄铁盔甲,身后的火红披风猎猎作响,他的背后是金色初生的朝阳,明暗的光停在那人刀削斧凿般的脸庞,莫大的压迫感漫延开来。 白陌阡深吸了一口气,他将目光收回来,转头看向黎绍道:这就是楚文王当年逐鹿中原时的模样么?今日亲眼一见,我算是明白后人为何赐他谥号为文了,经天纬地,千古一王名不虚传。 黎绍神色很淡,他只扫了楚文王一眼,便将目光挪开,看向了被丢在一旁的小陌阡。 獠人出列,他抱拳行了一礼,挥手指向小陌阡,启禀我王,属下于巫山峪口抓住此人,此人说要去咸宁城换粮食。 楚文王闻言,垂眸,打量了小陌阡一会后,抬步走上前,他将小陌阡扶起来,拇指拈去他脸颊的血污,问:你从何处来? 巫山。小陌阡回答。 你是楚人?还是墨人?楚文王又问。 小陌阡似乎没听懂,他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会,我在山中跟着师父师兄们一起修行,不是什么楚人墨人。 楚文王闻言眼眸一凛,他追问:你师父是何人? 道号玄机子。 原来如此。 楚文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后,自嘲地笑了笑,看向小陌阡道:你不要进城了,两军将要交战,寡人会派人给你送去吃食热水,等此战结束,寡人自会放你走。 你要攻打咸宁城?小陌阡抓住楚文王的衣袖问。 是。楚文王点了点头。 这会死很多人,包括你的子民。 寡人知道。 非打不可? 嗯,墨王软禁了寡人的相国。 小陌阡张了张口,他还想再说什么,被楚文王扬手打断,楚文王的面色冷厉下来,他扫了小陌阡一眼,不要再说了,攻打咸宁城乃高度机密,寡人将你暂时软禁在军中,你不用担心,将士们不会害你。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离开,身后血色披风划过一道飒爽的弧度,仅留下迂回的残风。 楚国大军攻城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风,北风怒号,黑云压城,士兵们身上的盔甲折射着微弱的光,沉闷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 楚军将士步履整齐划一,陈列成雁行阵,缓缓朝向前逼近,铁蒺藜从城墙上砸伤了不少将士,但是很快,后面的士兵又会迅速补上。 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就连大地都在隐隐震动,双角阵如同锐利的青铜剑,狠狠地将墨国的军队撕开两道口子。 楚文王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他面色沉静下达了命令:双角阵反向靠拢,脱出墨军,骑兵步卒上前,先踏上城墙者受上赏! 军旗连连挥动,战鼓声再次响起,刀光剑影,厮杀声此起彼伏,白陌阡站在楚文王身后,他怔怔地望着狼烟四起的战场,墨军已经撑不住了,紧锁的城门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猛烈撞击,发出最后的挣扎**,最终,格啦一声,楚军鱼贯而入,城中百姓将士们的惨叫声传来。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4) 为什么还要杀人! 质问者是小陌阡,他不顾阻拦跑至楚文王面前,双手紧紧抓着楚文王的胳膊,双目赤红。 楚文王紧抿薄唇,他的情绪也有一些失控,半晌,他沙哑着声音道:如果不是墨国,兰君怎会与我十年不曾相见?墨王囚我兰君,寡人杀他子民又何妨! 兰君,就是昭文君。 他为了昭文君,举全国之力攻打墨国国都咸宁城。 白陌阡心头巨震,踉跄几步后被黎绍搂住,他愣愣地看着楚文王近乎癫狂的模样,缓缓将目光移向了楚文王手中的青铜古剑。 剑柄系血色卞玉,剑鞘镶黄色卞玉,是文王玺。 一束阳光似利剑般破云而出,照射在尸骨成堆的战场,秃鹫在天空中盘旋,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火把腥味。 白陌阡眼眸轻闪,他将头埋进黎绍怀里,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低声呜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哭,也许是惨烈的战争场面给他的视觉冲击力太大,也许是对楚文王暴虐无道的不理解,也许是感慨唏嘘楚文王昭文君之间的感情竟如此沉重,也许,仅仅只是他想抱一抱黎绍。 恍惚间,忽听耳畔传来一个士兵的声音 启禀我王,昭文君已经找到,在骊阳宫,墨王黎漠已经自杀。 白陌阡闻言一顿,他眨了眨眼,从黎绍怀里抬起头来,抬袖擦眼泪。 适才那个士兵说墨国的君王叫......黎漠?他姓黎?哪个黎?跟黎绍的姓一样的字么? 正思忖着,忽听楚文王沉声道:你瞧瞧谁来了? 白陌阡一愣,下意识抬眸看向楚文王,只见楚文王怪异地朝小陌阡笑了笑,抬手指向了南边。 小陌阡回头,茫茫天地间,身着白衣的黎绍正缓步朝这边走来。他大喜,跳下战车,撒腿就往黎绍身边跑去,师兄 仿佛倦鸟桂林,小陌阡一把抱住黎绍,哇地一声哭了,他扭头看着朝自己这边走来的楚文王,吸了吸鼻子,师兄,他杀了很多人。 黎绍揉了揉小陌阡的脑袋,拿出手帕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污,别怕,师兄在呢。 小陌阡瘪着嘴点点头,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突然,黎绍的双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 师......兄?小陌阡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黎绍,看着黎绍眉目间的温柔一点一点褪去。 小师弟莫怕,师兄带你回家。黎绍掐着小陌阡脖颈的手渐渐收紧,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听在耳朵里却变了一种腔调。 白陌阡吓得怔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也是白一阵黑一阵,连黎绍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了。 小陌阡的脸由红逐渐转紫,他哆嗦着嘴唇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他下意识挣扎,想要掰开黎绍的手,黎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抬眼看向楚文王,空出一只手,拿来,借你的剑用一用。 楚文王冷笑,他扬手,将青铜古剑丢了过去,黎绍抽出古剑,寒光闪过,鲜血溅落,小陌阡的身子轰然倒下,唇角不断地流出鲜血,他哆嗦着嘴唇,师兄...... 黎绍垂眸看了他一眼,反掌甩手,又刺了下去,小陌阡的惨叫声传来,一道金色的光闪过,从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处,黎绍用文王玺将小陌阡的内丹活生生地剜了出来。 白陌阡猛地捂住了嘴唇,他后退几步,躬身干呕。 黎绍将内丹推入自己体内,一阵大风刮过,吹散了他的墨发,如瀑布般堆在双肩,手腕上逐渐显现出一串血红色的符咒,他挥了挥衣袖,天地间风云变色,黑云旋转着在他头顶聚拢,闷雷滚滚,大地裂开来,岩浆从地下涌上来,转瞬间便吞噬了成堆的尸体,怨气在他脚下翻滚,黎绍冷哼一声,挥袖,将死去将士的魂魄尽数拍入地下,一道闪电撕破黑云,大雨倾盆而下。 小陌阡看着黎绍,随着眼角最后一滴泪滑落,他的魂魄消散在了大雨滂沱之中。 生于混沌之中,长于巫山之间,十九年用血肉孕育出的混元珠被剖心取出,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 这就是他前世的结局。 这就是他想不起来的事情。 白陌阡吐到最后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口中全是苦涩的胆汁,他咳嗽了好几声,缓缓直起了身子,他扭头看向站在身旁的黎绍,笑了笑,师兄,我上一世就是这么死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白陌阡:我要黑化了,我要黑化了,我可以当攻了!激动~ 黎绍:(扶额)自家兔儿太丢人了...... 第37章 迷途 阿陌,黎绍的神色终于变了,他上前攥住白陌阡的手腕,咬了咬牙,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这里是幻境! 白陌阡恍惚了一下,他哆嗦着嘴唇,正欲开口说话,被一低沉冰冷的声音打断 这是幻境,也是真实的过去。 黑云被撕开一道口子,天空就像是被人打碎的琉璃,逐渐幻化出蛛网般的裂痕,一只手从那道口子里伸出来,接着是宽大的白色衣袖,最后,幻境破灭,浓稠的黑暗将白陌阡和黎绍重新包围。 马车上吊着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耳边传来乌鸦的叫声,他们还在那片沼泽旁。 孟泽怀里的那名少年不见了,他看着白陌阡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幻境?幻境不过是将过去的事重演一遍罢了,你否定最后的结局,那前面所有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黎绍对你的感情是假的,两千年前的逍遥门也根本没有陌阡这个小师弟,那些所谓的美好往昔很可能都只是你想象出来的梦幻泡影。 如果你相信它的真实,那么,最后黎绍亲手杀你的事实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打算在自欺欺人中混沌过一生? 不、不是, 白陌阡挣脱开黎绍的手,后退了好几步,他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地看了黎绍一眼,你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孟泽抬高了声音,他上前一步逼问,白陌阡你不是要来巫山找寻你丢失的前世记忆么?现在我将记忆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你怎么不能接受了? 孟泽!黎绍低吼了一声,他紧握着拳头,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他咬牙低声道:我不想看到他难过,你给我适可而止。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 他所知道的黎绍,永远都是平静冷漠的,从来不会情绪失态,而现在黎绍的样子,焦急中带着愤怒。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哟,温柔的伪装被戳穿,恼羞成怒了吗?孟泽冷哼一声,眸子冷厉了下来,他打量着黎绍微微颤抖的身体,眯眼,魑木的种子已经在你的身体里生长了么?啧啧,真可怜。 黎绍轻咳了一声,他转头看向白陌阡,伸手正要去拉手腕,不料被白陌阡躲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阿陌,那是幻境。 白陌阡低垂着头不答。 孟泽嗤笑,他扬手挥袖,沼泽里瞬间伸出来四五条黑色的触手,它们张牙舞爪着向黎绍扑去,很快便缠住了他的双臂。 黎绍闷哼了一声倒地,身上浮起一层黑气,朱红色纩袍拖拽在地上,一根筷子粗细的黑色触手从他袖口处钻出,还沾着猩红的血,是从黎绍身体里长出来的。 刷啦 那些触手猛地收缩,将黎绍高高卷起,最后吊在了沼泽上方。 孟泽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看向怔愣的白陌阡,伸手,手上多了一柄剑,他说道:你还不相信么?好罢,那就看看这柄剑,这是师父给你的佩剑念月。念月已自行封剑,若你的内丹还在,这柄剑你便可毫无阻碍地拔开,你要不要试一试? 白陌阡垂眸,静静地看着那柄轻剑。他记得,这剑穗是师兄亲手帮自己系上去的。半晌,白陌阡缓缓抬手,握住了剑身。 孟泽笑了笑,试一试? 白陌阡低垂着头,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他抬头看向黎绍,我想这柄剑应该让师兄来拔,我没有必要自讨无趣。 沼泽里的魑木藤蔓结成了一张大网,黎绍被牢牢绑缚在网的中心,纩袍的一角滑落在沼泽水面上,恍若一片掉落在水上的花瓣。他猛咳了几下,全都是血,周身黑气缭绕,面色苍白,一截手腕露在外面,缠绞着细小的藤蔓,那串符咒若隐若现。 白陌阡咬了咬牙,他转过身逼迫自己不去看他,深呼吸了一下后看向孟泽,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师父他老人家还好么?其他师兄呢?三师兄师崇呢? 孟泽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半晌才缓缓道:楚文王攻破咸宁城后便阴阳术士围剿了巫山逍遥门,同门师弟被杀,师父为保护我逃出来受了重伤,没多久也仙逝了。 白陌阡朝四周看了一圈,怪石嶙峋,怪木盘虬,白雾森森,早就没有了记忆中的竹屋,也没有了记忆中的师兄,他垂眸,瞧着手中的剑,问:你没想过报仇? 怎么没想过?孟泽突然变得很激动,他一把抓住白陌阡的手腕,示意他抬头看,我住在那里,看见了么?就住在沼泽旁那株枯死的梧桐树枝上!这都是被楚文王逼得,巫山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他逼得,我要报仇,这么些年我从未忘记过,阿陌,还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 白陌阡抬头望去,那株梧桐树的树干有五人合抱之粗,在顶端的树杈处搭建者一座小小的木屋,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投射出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死人的凝视。 孟泽将手搭在白陌阡的肩膀上,轻轻往上一提,两人稳稳当当落在了梧桐树上。 你在做什么?什么还差一步?白陌阡问。 蛊虫。孟泽压低了声音,他朝着白陌阡咧嘴一笑,声音有些沙哑,阿陌,他们就要活过来了! 话音刚落,寂静的林子里又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白陌阡循声望去,白雾里走来一队提着红灯笼的锦衣少女,她们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地朝沼泽走来,就像是归途的旅人,空气中飘来一缕淡淡的幽香,耳畔回绕着一串串娇笑声。 别再杀......话说了一半被白陌阡止住,他咳嗽了一声将目光从移回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问:你一个人怎么找到如此多的女子? 不是我。孟泽摇摇头,他轻眯眼眸,我和商烨做交换,他想要文王玺,我想要蛊虫。 你派獠人跟踪我们,他拿到了青铜古剑回来给你复命,你再命他将我们引到此处。白陌阡眼眸闪了闪,续道:如果我没有下凡,如果我没有遇到黎绍,如果我中途反悔没有跟着獠人前来......这中间只要有一点改变,你便得不到文王玺。 二师兄,你从哪里来的确信敢和商烨赌这飘忽不定的结果? 因为你和黎绍的羁绊。孟泽嘲弄地看着他,别的先按下不提,连我都惊讶到底是为什么,你会和师兄有那么深的牵绊。 说完他转身走进木屋。 白陌阡顿了顿,垂眸扫了一眼绑在沼泽中央的黎绍,眼眸轻闪,他犹豫片刻抬手掀开了门帘。 屋子布设很简单,东面放着一张木床,北面搁着一张桌子,桌上点着蜡烛,一身白衣的师崇正坐在灯下静静看书,南面的席子上侧卧着那位不着寸缕的少年,准确来说,应该是不着寸缕的自己。 师崇。孟泽轻唤了一声,他走至木桌旁,拉过椅子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 师崇缓缓放下书,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踱步到孟泽身旁,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靠在了他的怀里,动作行云流水。 孟泽轻吻他的鬓发,原本冷厉的眸子变得柔和,他轻声道:今日屋里来了客人,我回来的有些迟,抱歉。 屋外传来哗啦的水声,白陌阡轻抿薄唇,他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些被施了法术的少女相继跳进了沼泽中。 商烨要文王玺做什么?斟酌再三,白陌阡开口问。 这不是你该问的。孟泽淡淡道,他偏头吻了吻师崇的薄唇,这才抬眸看向白陌阡,不过,鬼船袭击你,用幻术骗你掉进沼泽,这些都不是我下的命令,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白陌阡皱眉。 孟泽抬手去解师崇的衣带,他动作轻柔地将师崇的乌发拨到一旁,轻吻师崇雪白的脖颈,你中了九阴的毒,师兄为了给你解毒喝下怀梦汤。在他的血滋养下,魑木会长得更快,我花了两千年都没有培育好的蛊虫,因为你的阴差阳错,很快便要成形了。 到时候大家都会活过来,师崇也会,你也会,再一次,我们又会回到那时候跟着师父修行的日子,以前的巫山也会回来。 孟泽轻声说,他紧紧抱着师崇,昏黄的烛光落在他的眸子里,撩动着淡淡的寂寥,他与师崇十指相扣,看向白陌阡,小师弟,留下来,今晚一过,以前的巫山便回来了,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在后山练剑,在食屋用膳,在竹屋读书,师崇仍旧欢脱活泼,大师兄仍旧一副冷淡 孟泽。白陌阡出声打断,眼眶红了一圈,他抬手紧紧按住眼睛,过了一会放下来,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以前的日子回不去了,师崇已经死了,从头到尾,活在梦幻泡影中、自欺欺人的是你。 杀我的人根本就不是师兄,而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白陌阡:(凶巴巴)不准虐我师兄! 第38章 幻灭 我?孟泽游走在师崇身上的手一顿,他垂眼,沉默了一会后,自嘲地笑了笑:你从小便缠着师兄,对他寸步不离,我怎么有机会接近你? 白陌阡摇摇头,他扭头看向侧卧在一旁陷入沉睡的少年,轻声道:师兄惯用右手,拿剑时右手手腕会下意识微微向上抬,而在幻境中那个人用文王玺剖心取丹用的是左手。逍遥七十二门徒中,惯用左手者只有二师兄你。 还有,白陌阡上前一步,抬眸对上孟泽的目光,前一世,师父用藤鞭责罚师兄,中途被情绪失控的我误伤,在那之后,他给我种下含章符用来压制我体内混元珠的灵力。 孟泽眯了眯眼眸,面色阴沉下来。 其实含章符的作用不在压制灵力,而在于共享灵力。一般在生死相依的双修道侣彼此交换三魂七魄后,含章符便会成双成对出现在双方手腕上,算是一种姻缘契。 白陌阡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串血色符咒,神色有些哀凉,你本想用师兄手腕上的含章符大做文章,让我确信是师兄吞了我的内丹,所以含章符转移到了他身上。岂不知这一步是画蛇添足,倒让我更加确信杀我的人不是师兄。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5) 最后,还有师兄身上的伤。白陌阡深呼吸了一下,握剑的手收紧了些,正欲开口,被孟泽出声打断 够了!孟泽抬手重重地拍在木桌上,眸子里闪出冷毒的幽光,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听你们那些感动自己恶心旁人的故事! 两千年前他为救你冒死下黄泉,三魂七魄丢了半数,两千年后他又是为了救你冒死喝下怀梦汤,愚蠢!真是愚蠢!人都是自私的,天底下怎会有人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别人?可笑!可悲!可叹! 孟泽将坐在自己腿上的师崇一把推开,他站起身,紧紧攥着拳头,指关节咯咯作响,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白陌阡,半晌,有些癫狂地笑了,看样子你也不会赞同我的计策了......既然这样,那你便和师兄一起死吧。 话音轻飘飘地落地,倏尔,一阵阴风四起,屋里的蜡烛闪动几下后熄灭,四周陷入了寂静的黑暗中。 白陌阡伸手探入怀中,食指中指并拢夹出一张明火符,甫一点亮,便映照出了孟泽布满紫色尸痕的脸。 白陌阡暗叫不妙,反掌将火符拍向他额头,一个鹞子翻身后退三步立定,抬臂将剑横在胸前,师兄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没有! 孟泽尖叫,他抬手将额头的微弱的火拍灭,双目赤红,舌尖抵在上颚,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咕咕的声音,就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白陌阡眼眸一凛,忙上前去掐他脖颈阻拦,然而已经来不及 架在树上的屋子微微震动着,栖息在树上的乌鸦不知被什么惊动,啊啊着飞向黑夜,咔哒哒的声音传来,就像是人在舒展筋骨,浓稠的黑暗中不时传来人的说话声,声音很小但是很嘈杂,就像是几万只小鬼在耳畔吵闹。 不好! 白陌阡重新摸出一道明火符,点燃后擎在手里就要往出跑,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左肩已经被人抓住,白陌阡拿剑的右手迅速回肘向后撞去,结果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类似棉花一样的东西,他回头,明灭火光下,映照出了师崇的脸。 孟泽!我看你是疯了! 白陌阡低吼了一声,停在师崇天灵盖处的手终是没有落下,他咬了咬牙,将剑换到左手,右手反掌上推,师崇搭在他左肩的手立刻被震开,白陌阡猫腰,侧滑开一步,正欲从窗户跳出,结果被不着寸缕的自己挡住。 黑暗中孟泽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怎么?下不去手?你杀啊,他们已经死了,你杀啊,杀了你自己。 白陌阡脸色很难看,他右手握住剑柄,手腕暗自运力,想要解封,然而剑鞘严丝合缝,试了几下,未果,白陌阡低吼一声,右手握住剑身,在黑暗中胡乱挥着。 孟泽躲了几下后,被白陌阡毫无章法的袭击惹恼,冷哼一声后伸手抓住了剑柄。 白陌阡见状,右手向侧使力,听得铮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念月解封。 孟泽愣了愣,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抓着的剑柄,咬牙切齿道:你耍我! 师兄莫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这柄剑要师兄来拔才好! 白陌阡咧嘴一笑,他上前一步,左掌翻出拍向孟泽的手腕,孟泽吃痛,下意识松手,白陌阡右手从下一抄,稳稳握住剑柄,挽了个剑花后,剑尖直逼孟泽喉咙。 忽然,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外头传来哗啦的水声,白陌阡脸色瞬变,叫了声师兄,不管不顾飞身跳出了窗外。 原本平静的沼泽水面突然沸腾起来,咕咚冒着碗口大的气泡,水声震耳欲聋,沼泽掀起巨浪,将腥臭的黑色泥水喷向空中,潭底堆积着累累白骨,在潭水的翻涌下,缓缓涌出水面,魑木的藤条肆意生长。 黎绍被绑缚在魑木网中央,阖着眼眸,面色苍白,细长的藤条从他脖颈处爬出,缓缓包裹住他的脸颊。 白陌阡紧抿薄唇,抬右手,张口,狠狠咬下,血珠冒出来顺着胳膊滑下,滴在冷白的剑刃上,含章符碎裂开来,灵力鼓开他的衣袍,发冠也散掉了,乌发如瀑般披在肩侧。 他将剑握在手中,照着那盘虬的藤网狠狠地劈了下去,魑木惨叫着缩开,黎绍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裹紧沼泽中。 白陌阡飞身而下,左臂搂住他的腰,脚尖轻点水面,一个纵身抱着黎绍离开了沼泽,缓缓落在地面上。 师兄!脸颊蹭了蹭黎绍的额头,白陌阡让黎绍靠在自己胸膛,空出左手将爬上黎绍面颊的魑木藤条撕开,急声唤。 黎绍没应,修眉紧锁,薄唇失去了血色,白陌阡脸色一沉,他将剑换到左手,抬起右手撕开黎绍的衣襟。 黑色的细细的藤条从黎绍的伤口处钻出来,蜿蜒着缠遍了他的身子。 黎绍! 白陌阡双目赤红,他哆嗦着抱紧,哽咽着唤了几声,俄而,仿佛下定了决心,咬破右手食指,在黎绍掌心画了几道符咒,之后,与他十指相扣。 金红色的光将两人包围,白陌阡咬牙挺住,眉心闪现出一道细长的光菱,灵力从相握的手心处缓缓渡至黎绍的体内。 魑木水阴,唯离火克之。 混沌本就是五行交合之态,白陌阡将灵力逼作离火之态,以血布阵,含章符为媒,驱除黎绍体内魑木之种。 白陌阡,你这是找死! 原本负手站在梧桐上冷眼旁观的孟泽见状瞳孔皱缩,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都裹上了一层黑雾。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要命地救对方!疯了!你们都疯了! 黑暗中,他朝着白陌阡大吼,都去死吧!这么愿意死,那就死在一起吧! 话音落下,咔哒的声音再次响起,眨眼的功夫,沼泽周围的树林里缓步走出来约莫六十几个目光呆滞的人,他们都垂着双手,一点一点半围住了白陌阡和黎绍。 白陌阡脸色变了变,这些人,都是昔日的同门师兄。他抱着黎绍慢慢朝马车旁退去,魑木种子还未驱散完,他不能松开师兄的手。 孟泽抱着师崇纵身跃下,他踩在沼泽水面上,挥袖,白雾四散,沼泽掀起大浪,咕咚咚一声闷响,一团黑红色沾着血腥气的虫子飞出沼泽。 孟泽伸手抓住那团不断蠕动的虫子,扯开怀里师崇的衣襟,然后,猛地回手,将那团虫子推进了师崇胸膛里。 沼泽如井喷般掀起一股黑水,眨眼间便将孟泽和师崇包裹住,孟泽朗笑着缓缓沉入沼泽潭底,水面上浮起一层血雾。 白陌阡看得一阵恶心,他收回目光,靠在马车上,众师兄已经围上来了,他们缓缓抬起胳膊,伸出黑色的指甲,做抓握状朝白陌阡和黎绍扑去。 得罪了! 情况紧急,白陌阡眼眸微闪,左手抬起,挽剑出刃,寒光闪过,众师兄的胳膊被他削掉,一股墨绿色的尸水溅射出来,白陌阡干呕了几声,抬头,那些无手的尸体仍旧步履不停地朝他们拥来,那削断的手腕处,不时掉落出几条小拇指粗细般的红色虫子。 这些都是孟泽用蛊虫养了几千年的活尸,肌肤依旧鲜活细腻,就像是活过来一样,他们不知疼痛,不知疲倦,成了孟泽的提线木偶,无心无情地为孟泽编织着一个自欺自人的梦幻泡影。 他们活了。 逍遥门又可以和以前一样了。 以前的巫山又回来了。 多么动听的谎言。 白陌阡红了眼眶,他扔掉手中的剑,从黎绍怀中摸出生花笔,含泪在空中画下业火红莲。 红莲缓缓绽放,火光四起,蛊虫被业火炙烤着蜷缩着身子死去,众师兄的面容也在熊熊烈火中消逝。恍惚间,白陌阡似乎又看到了以前大家在一起修行的样子 小师弟,你再偷懒师父又要罚你抄书了。 哈哈哈,你们可别再逗小师弟了,小师弟只愿叫大师兄一个人,他可从来不唤我们师兄...... 小师弟,你就叫我们一声师兄呗...... 火舌吞没一个又一个身着白色衣袍的身影,白陌阡缓缓启唇,哑着嗓子轻唤一声师兄。 呲啵的灼烧声仿佛变成了众人的嬉闹声,红莲卷着众师兄的身影渐渐淡去,仅剩下微凉的夜色,和东落的一勾残月。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开始要上网课了,所以以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九点,请小可爱们谅解QAQ 还没有完结哈,阿陌和师兄的前世故事差不多也交代清楚啦,下一章讲讲二师兄孟泽和三师兄师崇,以及二师兄为啥这么丧心病狂/捂脸~ 第39章 往昔 攀附在黎绍身体里的魑木藤条被离火灼烧,争先恐后着从他身上的伤口处爬出,藤条割裂肌肤,裹挟出血肉,疼的黎绍整个人都在颤抖,额头冷汗涔涔。 白陌阡握紧了他的手,抬袖轻轻擦汗,师兄,忍一会。 不知是被生生痛醒还是其他,黎绍咳嗽了几下后,缓缓睁开眼眸,眼睫被冷汗沾湿,眸子也带着一层朦胧水汽,瞧见白陌阡红红的眼眶,他弯了弯眉眼,缓缓抬手,气若游丝,怎地哭了?多大的人了还哭,羞不羞? 白陌阡低垂眉眼,他将脸贴在黎绍手心,蹭了蹭,哽咽,我来晚了,师兄。 黎绍摇摇头,一偏头,正瞧见两人紧握的右手和白陌阡手腕上的含章符,沉默了两三秒后有些释然地叹了口气道:看样子那缕魂魄已经在你体内苏醒了。 白陌阡将黎绍往怀里抱紧了些,偏头轻吻他的鬓发,点头道:早在孟泽收回幻境的时候记忆便苏醒了,只是那时候魂魄融合,灵力重塑,折腾得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也不知我跟你说了多少混账话。 他顿了顿,续道:师兄啊,我回来了,就是有点晚。 黎绍微微勾唇,面色比适才好了很多。 白陌阡眼眸轻闪,一字一句道:上一世你为了救我上穷碧落下黄泉,先是将自己的内丹剖给我,又是用自己的三魂七魄来修愈我的散神,最后再将我的残魂附到兔子身上交给嫦娥姐姐照顾......我欠你的,恐怕永远都还不清了。 分这么清干甚?我们的魂魄都融在一起了,我是你的,你是我的,计较这么多,婆婆妈妈。黎绍摇头,抬手点了点白陌阡微凉的鼻尖轻声道。 师兄说的对。白陌阡展眉一笑,搂住黎绍的肩,亲昵地蹭着他的面颊。 黎绍偏头咳出好几口黑血,从黑血里长出像草根一样的植物,白陌阡迅速伸出左手,掐住那团蠕动着要爬走的植物,一道红光闪过,植物嘶声惨叫,转瞬间被离火烧成了灰尘。 做完这些,白陌阡垂眸看了眼黎绍,长舒一口气,终于将怀梦草的种子逼出来了。 黎绍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污,靠在白陌阡怀里阖眼养神,两人的手仍旧紧握着,在凉夜里将彼此的温度传递到了一起。 过了一会,白陌阡身子动了动,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师兄,我想知道当年孟泽取走混元珠之后,逍遥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想和他共情。 黎绍笑道:你怎地就确信只有孟泽经历过? 白陌阡说道:活下来就你们两个人,我不想和你共情。 黎绍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白陌阡咬了咬牙道:我魂飞魄散留你一人在世间有多痛苦,这些,我没有勇气去感受。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怕他看到当年黎绍的失望无助,看到黎绍身上那些狰狞伤口的由来,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枯死的桃树下,两千年如一日地守着那虚无缥缈的约定。 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喜欢的人了。 所以黎绍一个人捱过春秋,在盛世长安的巷口,等桃花开,等故人归。 白陌阡眼眶红了一圈,他吸了吸鼻子,师兄,我胆小的很。 黎绍眼眸微闪,他抬手按在白陌阡眉心,一道白光将两人包围,白陌阡失去意识前,听到怀里的师兄淡淡地说了声嗯。 二师兄!二师兄! 肩膀被人大力摇晃着,胳膊像灌了铅似地抬不起来,喉咙郁积着一股血腥气,白陌阡抿了抿嘴,终是没忍住,偏头呕出一大口血来。 接着,身子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白陌阡缓缓睁眼,景象很模糊,就像是被一层灰蒙蒙阴翳罩住了似的,看不清物体的轮廓。 白陌阡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看到的还是和之前一样,正纳闷间,忽然头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二师兄,你怎么样? 说话的人是师崇,看样子自己这是和孟泽共情了。 无妨。白陌阡听到孟泽冷淡的声音,附身在他身上,这声音显得更加沉闷。 师兄,你以后修行还是量力而行为好,这种噬魂兽很难操控,一不小心便会被它吞走元神。 师崇叹了口气,他将孟泽扶到床边坐下,然后从自己腰间解开乾坤袋,往地上的一扔,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地上一团趴着的东西便被收入了袋中。 白陌阡眨了眨眼睛,视线仍是一片模糊,只有看师崇时才是清晰的,他思忖了一会后,头皮炸开来 观物无界,辨人有形,此为曈目。 原来孟泽天生有一双曈目!所谓曈目,就是无法观物,但在观人时,却能一眼辨出对方的虚伪与真实,也就是可以窥探人心。 白陌阡看向师崇,周身裹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干净澄澈,就和他的笑容一样,舒朗明快。 孟泽微扬唇角,白陌阡附身在他身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和感情之前的他不敢确信,但是在这一刻,孟泽是很喜欢师崇的,不过在这份喜欢中,更多的是对师崇的羡慕和对自己配不上他的自卑。 为什么会羡慕?羡慕师崇什么?为什么会自卑? 白陌阡还想共情更深一些,不料被黎绍拉住,耳畔传来黎绍的警告声:别再往下探了,和宿主的情绪贴合太密会迷失自己。 白陌阡只得就此作罢。 师崇在木椅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温茶一面喝一面道:小师弟下山去了,大师兄在看书,师父在屋里吐纳打坐,诸师弟也跑得没影,哎呦,好枯燥乏味的一天 靠在床边闭眼休憩的孟泽闻言问道:小师弟下山了? 师崇点点头道:嗯,去咸宁城换粮食。 他闲不住,东瞧西看晃荡了一会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巴掌大的蛋,用灵力裹着踱步往外走,孵蛋,孵蛋。 直到师崇的身影消失在竹帘后,孟泽才将目光挪回来,视线再一次陷入一片灰黄之中,白陌阡看得压抑,索性阖上眼,眼观鼻口观心打坐。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6) 正出神间,忽听耳畔传来一嘶哑的声音,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他下山了,大师兄不在他身边,去吧,抓住他,混元珠就是你的了。 白陌阡听得一惊,慌忙睁开眼睛,视线里一片昏暗,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听到声音,你在犹豫什么?混元珠,那可是混元珠,有了它,你这晦暗残破的躯体就可以配得上三师弟了! 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轻飘飘拂过耳畔,激起微微颤栗。白陌阡费了好大的劲才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就是孟泽自己! 经年累月的自卑郁积在心底,最终化作心魔,是非善恶仅在一念之间。 孟泽双手沾血,长发披在身后,白色衣袍被怨气染成了黑色,当他恍恍惚惚重新回到巫山,同门师弟都拿剑指着自己,他从每个人眼中看到了惊恐和厌弃。 不是说我得到混元珠就能配得上三师弟了么?孟泽闷笑,他用沾满小师弟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现在我连心都是黑的,拿什么与他相配? 孟泽! 衣领被人大力拽住,孟泽垂眼,看见了黎绍带着杀意的脸,他一拳打在自己脸颊上,早就没了往日的温柔和平淡。 疯了,师兄,连你也疯了。孟泽擦了擦嘴角的血,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 黎绍握剑的手高高扬起,却被师崇拦下,大师兄,先救小师弟! 耳畔一片嘈杂,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猩红的血,身体仿佛不由自己控制,孟泽只知道每一个拿剑扑上来要降服自己的师弟,都被他一手穿透胸膛,活生生剜出血红的心来。 师崇呢? 自己怎么没瞧见他? 是不是他生自己的气了? 孟泽垂着双手,鲜血顺着他布满紫色尸斑的手滴落,他茫然地朝四下里瞧着,最后,在脚边看到了师崇的身体。 胸口出白色衣袍被血染红了大片,血肉翻出来,他就那么睁着眼眸静静地望着自己,孟泽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身形巨震,踉跄着后退几步,半晌,这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师崇的脸庞。 师、师弟?孟泽哑着嗓子轻声唤。 四下一片寂静,再也无人答应他。 哀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口,喉咙仿佛堵着一团棉花,哽得生疼,孟泽将师崇抱在怀里,紧紧抱住,用手捂在他心口,跌跌撞撞着朝玄机子的身边跑去。 师父!师父救救师弟!孟泽跪下来,不住磕头,救救师弟! 玄机子跌倒在檐下台阶上,他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换过气来,师崇已经死了,孟泽,去赎罪吧。 不、不会的,师弟他不会死!孟泽摇头,他将脸贴在师崇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吻他,我没有杀他,师弟不是我杀的!他不是我杀的! 浓云翻滚,大雨倾盆而下,地面上血流成河,指尖触碰到师崇冰冷的脸颊,孟泽想要紧紧留住的最后一丝温热,被雨水冲刷殆尽,绝望如潮水般破堤而出,他赤红了双目,紧紧盯着玄机子,是你杀了他,对不对?是你杀了师崇! 格啦 竹门被推开,孟泽掐着玄机子的脖颈,将他推在屋中的墙壁上,玄机子失望的眼神惹恼了他,他低吼一声,黑色的指甲嵌近了玄机子的咽喉,我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失望的眼神,你和他们一样,一样该死! 屋外电闪雷鸣,黎绍抱着白陌阡的尸体跪在雨中,一声又一声地哀求着师父救阿陌一命,屋内怨气翻涌,玄机子轻叹一声,缓缓阖上了眼眸。 白陌阡怔愣地看着这一切,黎绍曾以为师父见死不救,师崇到死都没拿剑真正刺向孟泽,玄机子痛失门徒的失望,到底是世事无常还是人心难测? 孟泽抱着师崇缓步走出竹屋,雨停了,山间起了浓稠的白雾,渐渐将地上的尸体覆盖,他抬手,想要拭去师崇脸上的雨水,怎料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孟泽眼眸闪了闪,无力地垂下了手。 二师兄,一起去后山摘果子呗~ 二师兄,你瞧这只小狼崽,可激灵了。 恍惚间耳畔又传来师崇的声音,孟泽抬头,白茫茫的大雾,什么也没有,师崇死了,往昔与他一同修行练剑的师弟也死了,巫山再也不是苍翠欲滴,青云万里,再也没有人低声呵斥罚他抄写《南华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二师兄还有一点小时候的故事,我放在番外吧,顺道在番外写一写他和师崇~小可爱们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跟我说,我尽量满足大家~ 阿陌和师兄的姻缘纠缠到目前为止已经全部讲完啦,师兄当年为小阿陌做的那些事太虐,我就不细细描述了,大家意会意会~ 第40章 尽头 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在失去后才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回。 白陌阡突然能体会到孟泽想要将众师兄复生的心情了,与其说是他给自己编织的梦幻泡影,不如说这是他选择逃避的一种方式。 意识逐渐抽离孟泽的身体,在浓稠的雾气中,白陌阡缓缓睁开了眼眸。黎绍将手指从他眉间移开,扶他坐起,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夜色渐渐褪去,晨光从树林间隙照射进来,天就要亮了。 白陌阡扭头朝沼泽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道:师兄,这件事得有个尽头,不然还会有少女被杀。 黎绍略一点头,正欲答话,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幽绿色带着累累白骨的污泥不断从沼泽底部涌上来,腥臭刺鼻,拇指粗细的黑色小蛇争先恐后地从沼泽里爬出来,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威胁,魑木发了疯似地蹿长,缠住九阴,三两下便将蛇身拧成两半,眨眼间地上便布满了断成几节的蛇尸。 白陌阡一阵干呕,抬手紧紧揪住衣襟,别过头靠在黎绍怀里,黎绍怀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白陌阡连忙大口喘气,想将肺里的空气都换一遍。 黎绍搂住白陌阡的腰,退后几步,从怀中摸出生花笔,勾勒出一顶薄纱竹帽,反手扣在白陌阡头上,之后握着他的肩膀瞧了几眼,弯眉笑道:好看,隔面纱观美人,别有一番意味。 白陌阡抬手撩了撩薄纱,吐出口浊气,脸色缓和了不少,听到黎绍打趣自己,登时起了玩闹的念头。 当下,他上前一步,抬臂搂住黎绍的脖颈,踮脚,隔着白纱,将唇轻轻贴在了黎绍淡色的唇瓣上,调戏似地轻轻蹭了蹭,启唇,压着嗓子道:相公,奴家日日盼君归呢~ 黎绍闷笑,掀起白纱的一角,扬手,轻纱缓缓盖在两人头上,他笑的眉眼弯弯,用鼻尖亲昵地蹭着白陌阡,还未拜堂成亲,谈何相公一说? 你我都行云雨之事了,拜不拜堂又不影响什么。白陌阡嘟哝了一句。 黎绍摇了摇头,抬手与白陌阡十指相扣,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阿陌,咱们成亲吧。 白陌阡听得一愣,他正要答话,忽然沼泽处传来一阵哗啦水声,他连忙转身去看,孟泽从沼泽潭中飞身而出。 他身上缠绕着魑木的藤蔓,面颊像干枯的树皮一样干瘪着,双目大睁,瞳孔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阴翳,整个人就像一具干尸,只有那间或转动的眼珠证明这人还活着。 孟泽绕着沼泽潭手舞足蹈地转了一圈,他拍着手又笑又叫,看啊,他活过来了!师弟他活过来了! 话音落下,一个人头从乌黑的潭水中冒出来,接着是修长的脖颈,再是光裸的身子,最后,师崇抬脚跨出了沼泽潭。 周身缭绕着猩红的血气,胸口处团着一块正往下滴血的紫红色蛊虫群,身上的肌肤很不平整,就像是打了补丁似的,一块又一块地贴着,师崇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咧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叫声。 孟泽扑到他面前,宝贝似地搂住他,朝白陌阡炫耀道:你瞧,他在说话,我终于可以配的上他了。 白陌阡心底一阵恶寒,他张了张口,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师崇颤抖着身子,嘴里不住淌出幽绿色的液体,他咯咯嘶吼着扭头看向孟泽,抬手想将他推开,孟泽紧紧抱着,眼角划过两行血泪。 晨光将两人交缠的躯体裹在一起,白雾消散了不少,树林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白陌阡将目光移向师崇,脸色瞬变,只见他缓缓张开了嘴,嘴角撕裂到耳根,猩红的舌头伸出来,俯身照着孟泽的脖颈咬去 小心! 白陌阡大喊一声,手中的剑应声飞出,还是慢了一步,白光闪过,念月擦着师崇的耳朵钉在了他们身后的树干上。 孟泽闷哼一声,艰难仰头,想要看向师崇。 师崇抬起胳膊抓住孟泽的肩膀,换了个地,又狠狠地咬下,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滴在两人衣襟。 白陌阡神色阴郁,飞升上前,抬手就去拍师崇的后颈,然而他就像是拍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摸着骨头,到揭下了一层淌着绿血的皮肉。 师崇被这一下惹恼,他丢开孟泽,反手就朝白陌阡抓来,长长的指甲里蠕动着黑色的小蛇,它们吐着信子朝白陌阡咬去。 白陌阡慌忙俯身,借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逃过一劫,额头冷汗涔涔,喘了几口气,正欲起身,忽然腰间一紧,回头看时,黎绍已经揽腰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他紧锁着眉,轻抿薄唇,缓步朝师崇走去,脚下生出金轮阵法,每走一步,那符印便将师崇罩住一层。 乾、坤、震、兑、坎。 金、土、木、火、水。 师崇惊恐地四下张望着,他想要逃离,用身体不住地撞着阵法,尖叫着,嘶吼着,惊起远处栖息的乌鸦,哗啦啦扑棱着翅膀飞远。 孟泽挣扎着扑到黎绍腿边,师兄!别杀他!我求求你,别杀他! 滚开。 黎绍挥袖,将他掀到一旁,在阵前立定,右手翻掌向下,紧紧一握,大地裂开一道口子,一柄裹着红光的剑破土而出,黎绍伸手握住,扬手,毫不犹豫地刺向阵中。 轰隆 风卷云残,天地骤然变色,金光裹挟着修罗业火转瞬便将师崇吞没。这场火烧的时间极久,盘虬的怪藤树木嘶叫着在火中化为灰烬,沼泽水被烤干,累累白骨在火中呲啵燃烧,不时露出幽绿的光。 闪电似利剑般划破浓云,滚滚雷声响过,大雨倾泻而下。 业火褪去,大雨停住。 一轮金色的朝阳从东面缓缓升起,阳光似剑一般划破枯败烧焦的树林,照射在地上,茵茵小草破土而出,很快便铺了满眼的嫩绿,沼泽被雨水填满变成了一方清潭,映照出湛蓝的苍穹,那株梧桐树上,一只幼鸟破壳而出,扬着脖颈嗷嗷待哺。 孟泽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鲜血从他脖颈的伤口处涌出,很快便渗入了土里。 欠下的债不是那么还的。黎绍垂眸扫了他一眼,糟践他们的躯体用来表达你所谓的忏悔,真是让我恶心。说罢转身离开。 白陌阡眼眸轻闪,他扭头快步追上黎绍,在上马车前,最后一次,他回头,远远地看了孟泽一眼,道声保重,一掀车帘钻进了马车。 马儿长嘶了一声,扬了扬前蹄,踢踏着朝前跑去,白陌阡放下帘子,靠在黎绍怀里浅浅叹了口气。 逍遥门一夕之间仅剩两人,孟泽接受不了,其实黎绍也接受不了。 只不过这两人选择逃避的方式不同。 黎绍变得越来越冷漠,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便不要再次拥有,所以他在选择自剖内丹拼死救回白陌阡的一缕魂魄之后,毫不犹豫将他送往广寒宫护养,如果不是白陌阡下凡,估计黎绍永远都不会去广寒宫寻他,因为他曾经历过的痛苦,不想让白陌阡再经历。 孟泽变得越来越偏执,失去的东西百般千般也要夺回来,他之所以不能理解黎绍不顾性命地救人,是因为他做不到,做不到用自剖内丹的方式救活师崇。 想什么呢?黎绍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白陌阡的沉思。 白陌阡抬眸,笑了笑道:在想你。 黎绍勾唇,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白陌阡的鼻尖,兔儿长大了,看来此次巫山一行颇有意义。 白陌阡瘪瘪嘴,一个翻身跪坐在黎绍腿上,搂着他的脖颈,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成长的代价太大,真是一段糟糕的经历,我可不愿再次回忆。 那末了给你留点愉快的记忆罢。黎绍浅笑,他抬手按在白陌阡后脑勺,俯身吻住了他的薄唇。 唇齿纠缠,淡淡的清香在马车小小的空间晕染开,白陌阡轻喘了几声,抬手,将黎绍系在脑后的发带拆散,墨发如瀑般散落了两肩,他用指尖勾起一缕,缠在手上把玩。 黎绍将他的身子往上抬了抬,落吻在白陌阡的脖颈间,两人的气息缭绕在一起,白陌阡仰头,撩人的尾音从来不及抿住的薄唇滑出。 缠绵过后,白陌阡手软脚软地靠在黎绍怀里喘气,黎绍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时低头吻他被汗水沾湿的鬓发。 半晌,白陌阡才找回一点意识,瞄了一眼被风吹起的车帘,哑着嗓子问:师兄,咱们这是去哪? 回长安。黎绍帮他轻轻按揉着腰,柔声道。 嗯,我也正打算回家。 白陌阡乖巧点头,拉过黎绍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垂眸瞧着两人手上的红线,咧嘴一笑,师兄,你之前还哄我说这是从月老儿那里偷来的。 黎绍挑眉,某只傻兔子喝醉酒了,拿着缚灵绳就往我手上绑,我能不配合着撒谎么? 白陌阡听罢一愣,思忖了一会后,瞬间炸毛,抬爪子去挠,你你你你不是说我没耍酒疯么! 哦?我说过吗?黎绍抬手握住,笑道:师兄年纪大了,记不清我曾说过这话。 呜哇!白陌阡闹腾着要和他共情,我不信!你让我跟你共情!眼见为实! 黎绍陪着他折腾,马车在银线一般的管道上辚辚驶向长安,金乌西落,余晖照河山,想必长安城中的那株桃树开得正好罢。 作者有话要说: 甄崇:这是不打算找我了?能不能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我马上上场,失踪大半部小说了...... 白陌阡:不找了,我和师兄打算逍遥天涯了。 某作者:(扒了扒大纲)兔儿,还没完结呢。 白陌阡:...... 第41章 烤兔子 长安城的冬日别有一番意境风味,一场白露森森霜降,南下的北风卷落满枝金菊,在满城捣衣声中,长安寒冬姗姗来迟。 马车辚辚驶过天青色石板,街衢两旁的坊间不时传来呦呵叫卖声,临近春节,长安城的百姓都上街采办年货,穿着朱红迎春锦衣的小娃娃提着红灯笼满大街跑,姑娘们三五成群围在胭脂铺子前笑闹着,农家人赶着羊群上集市,寻了处繁华热闹处停下来,打算换些新衣首饰回家过年。 盛世长安堪回首,公子笙歌醉玉楼。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7) 白陌阡放下帘子,坐回马车里,慨叹一声,咱们走的时候还是阳春三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年末了,眨眼间又是一年。 黎绍正从搁在脚边的箱子里翻披裘,闻言笑了笑道:你我约定的期限也快到头了。 白陌阡愣了愣:什么期限? 黎绍拿出一件金线滚边的白狐裘,抖散后披到白陌阡身上,一面给他系着锦带一面道:你侍奉我起居一年,八万两银子一笔勾销。 白陌阡一听这话便气笑了,伸爪子挠了黎绍一下,扑到他怀里道:黑心奸商,就知道欺负我这个纯良无害的兔子! 黎绍弯眉一笑,他将白陌阡抱坐到自己腿上,顺手塞给他一个手炉,拢了拢披裘,还不是因为某只兔子太傻,八万两银子,你也不想一想这是什么数目,我说请医师花了一万两,你还真信了。 白陌阡瘪嘴,我在天上又用不到银子,哪里知道八万两是多少。 黎绍抬手捏了捏他的嘴角,不许瘪嘴。 白陌阡伸手抓住,眨眨眼眸,扭头看向黎绍道:师兄,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想让我多陪你一会,所以才说让我侍奉你起居。 嗯。黎绍略一点头,将白陌阡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续道:早知道后边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那时就不应该带你进宫。 白陌阡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他瞪着眼眸说道:师兄,你怎么还想着让我蒙在鼓里,永远就做一只天真无邪的白兔子呢! 人情世故看得越透就越痛苦,我希望你永远都像个孩子。黎绍搂紧了白陌阡,下巴搁在他头顶,轻声道,就像小陌阡一样,整日跟在我身边唤我师兄。 我现在不也整日跟在你身边嘛,白陌阡嘟囔,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过,我永远都是你的小阿陌,你养我一辈子罢。 那我得问问嫦娥,从她那里买一只兔子得多少两银子。黎绍笑道。 我很便宜的!只要八万两银子。白陌阡抗议,他搂着黎绍的脖颈,撅嘴巴讨吻,身子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师兄亲我。 黎绍无奈浅笑,拍了拍白陌阡的屁股,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道:兔儿乖,马上就要到家了。 马车堪堪拐过弯,车夫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哒哒两下前蹄后停下。 黎绍将白陌阡里三层外三层裹紧,又不放心,将披裘连帽扣在他脑袋上,这才点点头,下车罢。 师兄,你看我都成毛球了。白陌阡哭笑不得,他笨拙地转了转身子道。 长安城的冬日很冷,家里没生火炉,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黎绍将手炉重新塞回白陌阡手里道。 我可以变回白兔子。话音落下,一道白光闪过,圆滚滚的小毛球刷地一下窜到了黎绍怀里。 黎绍顿了顿,弯眉一笑,抓了抓白兔子的下巴,弯腰下了马车。 走过曲折的复廊,黎绍挥袖,挂在两侧的琉璃灯次第亮起,白陌阡缩在他宽大的袖袍下,睁着圆眼睛四下瞧着,在看到院中的桃树后,嚷嚷道:师兄!桃树又枯萎了! 黎绍抬手顺了顺毛道:寒天腊月的,它给你开哪门子的花?让师兄瞧瞧,是不是把脑子冻坏了?说着就用手去抬白兔子的下巴。 呜哇!白陌阡张口咬住他指尖,兔耳朵竖了起来,模样甚是凶神恶煞。 黎绍将手从他口中抽出来,白皙修长的食指内侧留下了一小圈牙印,还沾着兔子不少口水,微叹口气,点了点他湿润的鼻头,怎么这么爱咬人? 白陌阡扭头,很傲娇地哼了一声,缩回黎绍怀里,乖乖趴着,任由他带自己回寝屋。 燃着的壁炉很快便让屋里温暖如春,黎绍用鸡毛掸子清扫了一遍落灰,又重新换了绣被,这才将兔子搁在了床上。 白陌阡变回人形,在柔软的绣被上打了个滚,伸了伸懒腰,惬意道:师兄,我觊觎你的寝屋和床很久了,之前在府上的时候就想偷偷溜进去,现在,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啦! 黎绍在换衣衫,听到这话后顿了顿,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怎么就成你的了。 在巫山的时候你不是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么?白陌阡拽过绣枕抱在怀里,双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嗯,兔儿说得对。黎绍换了件窄袖月白对襟衫,衣摆绣着几株兰花,闻言,略一点头,从桌边拿起发冠,将散着的墨发一点一点束起。 白陌阡滚了一会觉着有些累,于是趴在床上扭头朝黎绍那边望去 暖黄色的琉璃灯下,黎绍侧身立着,修长的身形在地上落下浅浅的倒影,耳畔有一几缕墨发还未束上去,散落在脸侧,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轮廓,眉秀深目,挺鼻薄唇,长睫在眼睑投下一层阴影,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美人如花隔云端。 黎绍将发冠束好,一扭头,正对上白陌阡怔愣的眼神,笑了笑出声唤:阿陌。 哎!白陌阡一个激灵,回神,抬手下意识擦了擦嘴角。 我去做些饭来,再烧点热水,你乖乖呆在屋里,外边冷,别乱跑。黎绍叮嘱道。 我和你一起去。白陌阡噌地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套上鞋子,小跑至黎绍身侧。 黎绍对他是没一点脾气,仔细给白陌阡系好披裘之后,推门朝厨房走去。 白陌阡在锅台前蹲下,用手抓了一把柴火,朝黎绍扬了扬手道:师兄,我来烧热水好不好? 黎绍正挽着袖子淘米洗菜,回头瞄了他一眼道:小心些,别烧着自己。 保证不会!白陌阡摩拳擦掌,他早就想用灵力施法烧柴火玩了。 三两下将衣袖推到胳膊肘处,双手在柴草处囫囵抓了两把,一股脑塞进锅炉里,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道雷火符,默念一声口诀,甩手拍在了柴火上。 只见哗啦一下,大火涌出了锅炉,将白陌阡整个脸都燎着了,他来不及躲闪,哇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黎绍吓了一跳,忙丢下手里的菜蔬,转身一看,白陌阡原本白嫩的脸颊被熏黑,额前的头发也烧着了一些,蜷曲着堆在鬓边,两只手脏兮兮地沾着灰尘,身上的披裘也惨不忍睹。 师兄......白兔子吸了吸鼻子回头,瘪嘴,颇为委屈地喊了一声。 黎绍眉头突突直跳,他抬手遮住眼眸,沉默了一会后放下,抱着胳膊立定,冷眼旁观,今晚吃烤白兔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我错了师兄。白陌阡抬手抹了抹脸颊,越抹越黑,整张脸,只剩下眼眸还亮亮的。 黎绍冷哼一声,将洗好的菜搁在菜篓里,拿起木瓜瓢往锅里舀水,之后走至白陌阡身边,拿脚踢了踢他,一边去,我烧水。 白陌阡可怜巴巴地缩到一边,两只圆眼睛不住往黎绍那边瞅,肚子饿了,可是看黎绍那意思,似乎不打算给他做饭吃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撒娇,黎绍站起身,揭开锅盖,将烧好的热水倒进木桶里,右手提起木桶,垂眸朝白陌阡看来,要是将你扔进炭火堆里,我肯定找不到,起来,跟我回屋。 回屋干嘛?白陌阡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裘,弱弱地问了一句。 回屋吃烤兔肉。黎绍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白陌阡慌忙跟上,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回寝屋。 黎绍搬出浴桶,将热水倒进去后,又兑点凉水,调试好水温后,将外衫褪下来,拉起屏风道:兔儿过来沐洗。 为了不再惹黎绍生气,他迅速脱了衣裳,乖巧走至浴桶边,小声道:师兄别生气。 黎绍挑挑眉,他将白陌阡摁到浴桶里,拿起浸过热水的毛巾给白陌阡擦脸。 白陌阡被烫得嗷嗷叫,胳膊胡乱扑腾着,溅落一地的水花,师兄!烫! 黎绍啧了一声道:我的手不也在水里么?喊叫什么,用雷火符烧柴火,你真是奢侈到家了。 肩膀被黎绍摁着,脸颊用皂角上上下下擦了个遍,白陌阡说不了话,只能唔唔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 洗完脸,黎绍将毛巾搁在铜盆里摆洗了一遍,扭头,灯光下,白陌阡脸颊粉若桃花,眼眸里浮起一层水汽,不知是疼的还是被水汽蒸的,薄唇微红,这会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像初生的小猫儿。 师兄,我错了。白陌阡划拉了一下水面,小声道。 黎绍的气登时消了,他顿了顿,眼眸轻闪,声音柔和了下来,弄疼了么? 弄疼了!白陌阡见黎绍不生气,登时觉得自己说话有底气了,当下瘪嘴,将哭未哭,疼死了! 黎绍:......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道:将手给我,我给你洗洗。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给白陌阡洗干净身子,黎绍将他抱至床上,将绣被裹在他身上道:好好呆着,时辰很晚了,我简单做点饭。 用热水泡过澡,白陌阡觉着浑身的肌肤都舒展了,他懒洋洋地眯起眼眸,抬臂搂住黎绍的脖颈,声儿软软的,师兄我不饿了,你抱着我睡觉吧。 黎绍拍了拍他的胳膊,起开,适才你洒我一身水,我得换件衣衫。 不换了不换了,咱们睡觉吧。白陌阡开启无赖模式,伸出玉白的脚勾在黎绍腰间,脚趾头不安分地拽着黎绍的衣衫,师兄抱我。 嘶......黎绍眉头微跳,垂眸,细细打量着白陌阡,眼眸里暗流涌动,某只白兔子还在不知深浅地四处点火,黎绍无奈,抬手搂住白陌阡的腰,挥袖灭了烛火。 变调的尾音消散在夜色中,屋外,一场小雪无声无息落下,长安初雪,万家灯火,来年,定是好春光。 第42章 除夕 天色微亮,白陌阡嘤咛一声,翻了个身,两只长耳朵露出来,蹭了蹭黎绍的脸颊。 黎绍缓缓醒转,垂眸,抬手将缩到被窝中央的白兔子拽出来,揽在怀里,目光细细描摹着怀里人的眉眼 眼睫很密,微微向上卷着,阖着眼皮下,是一双沉着璀璨星空一般的干净眸子,薄唇微微向上翘着,这种面相的人,总是很乖很干净,不由得让人捧在心尖宠着。 黎绍凑上前,轻轻吻了吻白陌阡额头,将他不安分的爪子放回绣被里,又抱着兔子安静躺了一会,这才轻手轻脚起床。 推门,寒风裹着满目雪白飘进屋里,几片雪花落在黎绍墨发,他顿了顿,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估计兔儿待会起床又要兴奋地嚷嚷着出去玩。 黎绍回头瞧了一眼白陌阡,脑袋缩在被子里,仅有两只兔耳朵露在外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上下摆动。 真乖。 黎绍弯了弯眉眼,阖上门,拢了拢身上衣衫,踩着落雪朝厨房走去。 处理干净白陌阡昨夜玩耍丢下的烂柴火,黎绍将白米饭煮在了锅里,然后打了两个鸡蛋进去,用长柄勺子缓缓搅动着,圆润的米粒勺中跳动,不一会,淡淡的清香便溢了出来。 屋外小雪渐渐转为大雪,催棉扯絮,连成一片雪幕,一只麻雀叽喳着窜进雪地里,一抹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别站在门口,挡光。黎绍将锅盖盖上,转身去案板切菜,自始至终都没往门口看一眼。 商烨紧抿薄唇,握着文王玺的右手紧了紧,眸子轻闪,半晌,缓缓道:你回来了。 怎么?是要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你都干了多少破事么?黎绍冷笑一声,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商烨快步走至他身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灵力不可抑制地在周身翻涌。 黎绍微微皱眉,转身看向商烨,我道是怎了,原来是跑我这疗伤来了。 商烨咳嗽了几下,将手中的文王玺搁在黎绍面前,自己则缓缓靠坐在了锅炉旁,楚文王他们来长安了,三个月前。 黎绍扫了一眼文王玺,转身继续切菜,与我何干? 这天下是黎姓的!商烨低吼了一声,他直起身子,双目赤红,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黎姓王族!你也姓黎! 黎绍面色沉静,他抬手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簪花小盘,将春笋一点点摆上去,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 商烨偏头,呕出一口鲜血,他哆嗦着揪住衣襟还想再说什么,一口真气没提上来,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黎绍啧了一声,他撂下手头的活,走至商烨身边,抬手,指尖按在他眉心,将灵力缓缓渡了过去,待他脸色好转了些,黎绍抽回手,别死在我府上,晦气。 商烨喘了几口气,打坐养神,周身浮起浅薄的白光,眉心亮起一道金光,吐纳了几下后,他抬头看向黎绍,张了张口,终是将压在心底的话没有说出口,他拿起文王玺抬步正欲离开,不料被黎绍叫住。 黎绍微微垂下头,他将菜刀搁在案板上,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我再劝你最后一次,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商烨摇头,凌厉的眸子里带着视死如归,他撂下句多谢,踏雪离开,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黎绍做好饭,将菜碟一一摆在桌上,抱着手炉捂热了手,这才在床边坐下,捏了捏白陌阡的脸颊,轻声唤:阿陌,起床了。 白陌阡砸吧砸吧嘴,极不情愿地掀了掀眼皮,瘪嘴,再睡会嘛。 黎绍见状,无奈叹口气,缓缓道:外面下雪了。 什么?白陌阡登时睁大了眼睛,眸子亮亮的,说着就要掀被子下床。 黎绍拽住他,一边给他穿衣一边道:吃完饭才可以出去,不然今天一天都别想吃饭。 白陌阡闻言,顿时安生下来,乖乖伸胳膊套上外衫,黎绍拉过他的脚给他穿鞋袜,白陌阡打着哈欠,用闲着的左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黎绍的小腿。 乖一点。黎绍轻轻拍了他脚背一下,低声呵斥。 师兄你凶我。白陌阡眉毛都皱在一起了,颇为可怜地吸了吸鼻子。 黎绍将白陌阡抱下床,偏头吻了吻他的薄唇,这下好了吧,坐下来乖乖吃饭,多大的人了,衣裳要我给你穿,饭是不是还要我喂给你? 白陌阡得了便宜就卖乖,他咧嘴一笑,摇摇头,在桌前坐下来,加了快春笋,咀嚼了一下,眼泪哗哗地流。 怎了?黎绍吓了一跳,忙放下碗筷问。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8) 太好吃了,师兄你做饭太好吃了。白陌阡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口齿不清道。 ...... 黎绍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用筷子尖拨开葱花,夹了块白花花的鱼肉放进白陌阡碗里,吃吧,少贫嘴。 吃饭的时候白陌阡还信誓旦旦说要帮黎绍一起刷碗,但是当他推开门,看到院中白茫茫的一片后,某只兔子登时撒欢跑开了。 慢些,别摔黎绍从厨房探出身子,话还没说完,白陌阡一个踉跄就趴在了雪地上,黎绍扶额,浅叹一声,折回厨房继续刷碗。 下了一夜,地上积了不少雪,除去前世记忆,白陌阡在广寒宫活了三百多年,这还是头遭真切体会到下雪,兴奋得都顾不上疼,坐在雪上打算堆雪人。 他用手滚了一会雪球后,觉得太慢,干脆从怀里摸出缚灵绳,拍了拍手唤道:绳儿,帮我滚雪球。 寒天雪地的,缚灵绳是一千个不愿意。 绳儿,好绳儿,我让嫦娥姐姐给你提升灵力好不好? 不好。 那我给你准假,准假一年。 不需要。 好罢,我答应你,将师兄的缚灵绳偷出来,让你和他呆一个晚上,怎么样?白陌阡一咬牙,提出了最后的条件。 成交!缚灵绳顿时爽快点头,迅速变换成镂空球状,开始帮白陌阡滚雪球。 黎绍刷完碗,站在檐下瞧着白陌阡和缚灵绳玩雪。 傻兔子吭哧吭哧将滚大的雪球抱着堆在雪锥顶部,满意地拍了拍,然后扭头往屋子里跑。 黎绍在后头喊了他一声,让他跑慢些,白陌阡摆摆手,蹬蹬蹬跑进屋子,将黎绍搁在书架上的一个翡翠色的珠子掰成两半,跑出去镶在了雪人脑袋上。 黎绍眼角抽了抽,抬手轻揉眉心,无奈浅笑。 缚灵绳瞧着那掰碎的珠子,绳身巨震,后退一丈远,你、你怎地把这东西拿出来了? 白陌阡挠挠头,他看了珠子一眼道:黎绍搁在书架上,我就顺手拿过来玩了。 缚灵绳叹口气,这珠子是龙首珠。 白陌阡听得一愣,龙首珠,就是那个由龙血万年坐化而成的珠子?他眨了眨眼,扭头看向黎绍。 黎绍摇摇头,无妨,拿去玩罢。 得到本人许可,白陌阡这下撒欢了开始玩。 黎绍瞧了一会,回屋坐着煮茶看书。 黄昏的时候雪停了,在院子里野了一天的白陌阡裹着一身潮湿的雪气扑进黎绍怀里,发梢的雪融化,水珠儿滴在黎绍手里的书页上,他将冰凉的双手伸进黎绍衣袖里,师兄,好饿啊,想吃饭。 黎绍将书搁下,给他将湿透的披裘和外衫脱下来,将人搂进怀里,塞了手炉过去,中午不吃饭,这会嚷嚷饿。 白陌阡咧嘴一笑,脸颊冻得通红,黎绍抬手给他捂着脸,揉了揉道:待会做,今日除夕,我们好好吃顿年夜饭。 正说着,听得外头嘭得一声,一朵烟花在黯淡暮色中炸开来,白陌阡窝在黎绍怀里瞧着窗外,看了一会后,叹道:只有咱们两人,太冷清了。 黎绍听罢挑眉,哎呦,要不我给你招个魂,将那些在世间飘荡的孤魂野鬼们都请来在我们家做客,你看如何? 白陌阡噗嗤一声笑了,脑袋靠在黎绍颈窝蹭了蹭,轻声道:以后的除夕我都陪你过。 往后余生,你再也不用一个人。 华灯初上,给落雪的长安城裹上一层绚烂的彩色,烟花在夜幕中次第绽放。 白陌阡靠在厨房门框上,他原本想搭把手的,却被黎绍毫不留情地拒绝,最后只好悻悻地站在一旁瞧着。 年夜饭的香味飘来,白陌阡吸了吸鼻子,伸长脖子瞧着案板上的菜碟子,师兄,饭什么时候做好? 黎绍正低头往八宝鸡块上仔细撕着葱丝,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道:饿了么?屋里桌上有点心,自己去拿。 白陌阡摇摇头,他蹑手蹑脚溜进去,趁黎绍转身的当儿,快速将手伸向了八宝鸡块,结果中途被黎绍一巴掌拍开 去洗手。黎绍皱眉呵斥。 白陌阡瘪瘪嘴,夹着两只耳朵,乖乖转身去洗手,等他擦干净手,折回厨房时,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你......你们怎么来了?白陌阡愣愣地盯着那两个人,两只刚洗干净的爪子登时无处安放了。 第43章 蔽身符 皑皑白雪地中,楚文王和昭文君静立着。 白陌阡的头皮一下子就炸了,前世关于文王攻城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虽说杀他的不是楚文王,但是若不是楚文王将他关在军营里,又怎会有后来的孟泽剖丹,说起剖丹,当年孟泽杀他时用的剑,便是从楚文王手里夺来的文王玺。 世事纠缠,剪不断理还乱,若要寻仇,楚文王难辞其咎,但是他之所以发兵攻城,是因为墨王软禁了昭文君,所以照这么算下去,牵扯进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当真是应了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人情世故,真的太难算清。 白陌阡低垂着头,神色暗淡了下来。 路过贵府,可否讨口饭吃?最后是楚文王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他拱手行了一礼道。 白陌阡回过神,他侧身避开那一礼,回头,正对上黎绍看来的目光。 黎绍淡淡地看了眼院中的三人,什么话也没说,提着菜肴转身朝屋子走去。 白陌阡垂眸,沉默了一会后轻声道:在广寒宫的时候你们待我很好,实话说,我挺喜欢你们的,冷不下脸对你们下逐客令。我胆子小,怕麻烦,什么深仇大恨都不想再追究,我自己倒觉得原谅你们没什么好为难的,因为以前的事过去了就不要再谈还债,但是,但是我只要一想到黎绍这两千年有多难熬,我就又没法原谅你们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师兄说的对,我就应该呆在广寒宫,无忧无虑地当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兔子......人情世故真的太让人为难了。 所以白陌阡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走罢,不要来打搅我们,前世之事不再提,我不想看到师兄心情不好。说完,抬脚朝屋子里走去。 黎绍静静地站在窗前,衣袖下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昏黄烛光映在眼底,看不出悲喜。 昭文君松了口气,他抬手扶住楚文王,将他的衣袖推至肘部,左手手臂处一道狰狞的伤痕缓缓愈合,黑气消散在凉夜中。 楚文王喘了口气,与昭文君十指相握,并肩走出府邸,两人都没有说话,沿着繁华的街衢慢慢走着。 身后是璀璨的烟花,和恢宏壮丽的长安城。 这样的盛世,这样的子民,他们也曾拥有过。 白陌阡回到屋子的时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已经被人吃得差不多了,他瞪着眼眸,看着屋子里坐着的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哭叫,师兄!他吃我的饭! 卯日星君连忙搁下筷子,哎哎,兔儿莫哭,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就吃一点。 白陌阡还是怕他,后退一步,绕的远远地扑到黎绍怀里,瘪着嘴,眼眶噙着泪水,伸手指着卯日星君,师兄!他老吓我!就是这只公鸡,他老坏了! 卯日星君左右没颜面,先是被人家师弟控诉自己吃饭,又是被人家师弟控诉自己吓人,他活了这几千年,这还是头一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黎绍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阿陌不哭,你爱吃的菜我都留着。 真的?白陌阡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婆娑。 嗯。黎绍点头,他拍拍白陌阡的肩膀,示意他坐自己身旁,之后,黎绍从脚下的红柚木饭桶里,将八宝鸡块、清炒春笋等菜碟一一拿了出来。 白陌阡这才作罢,他拿起碗筷,低头一声不吭扒饭。 卯日星君站在一旁,瞅着那炸得金黄的鸡块,咽了咽口水,当下在凳子上重新坐下来,讪笑着将筷子伸向白陌阡手边的菜碟子。 不给!白陌阡特护食,他胳膊将碟子揽在自己怀里,瞪着眼眸恶声恶语道。 卯日星君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砸吧砸吧嘴,兔儿你别老是仇视我,我不过就是在你小的时候吓唬过你嘛。 师兄你看!白陌阡扭头,嘴角又瘪了下去。 坐在一旁云淡风轻喝茶的黎绍闻言,缓缓搁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卯日星君,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指尖燃起一团火焰,他慢条斯理道:兔儿,咱们明日吃烤公鸡如何?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卯日星君往后躲了躲,咳嗽了一声,神色严肃下来,行了行了,我此番前来是有正事要说。 我不想听。白陌阡冷哼一声,低头继续扒饭。 动了长安龙脉的人查出来了。卯日星君低声道。 谁?白陌阡眼眸一亮,问道。 你不是不想听么。卯日星君睨了白陌阡一眼,学着适才白陌阡的模样,冷哼了一声。 星君,坐在一旁的黎绍淡淡开口,为老不尊说的就是你。 卯日星君老脸一红,他摆摆手,好了好了,本星君大人有大量便不和你这只兔子计较,动了龙脉的人是天衍司国师,商烨,如何?惊讶么? 他摇头晃脑地说完,等着看白陌阡目瞪口呆的神情,然而,后者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张口咬了块鸡肉。 不是,怎么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传染呢?卯日星君拍了拍桌子,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黎绍,又看了看白陌阡,眨眨眼道:动了龙脉的人是个阴阳师,一个凡人,一个朝廷命官,兔儿你不惊讶? 我猜到了。白陌阡扫了卯日星君一眼,表情冷淡。 卯日星君被堵的没话说,他张了张口,又阖上,来来回回好几遍后,旁边的黎绍撂了一句话过来,怎么?两只鼻孔不够呼吸,还要长着嘴巴吞气? 卯日星君:...... 卯日星君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颇为惋惜地看了白陌阡一眼,兔儿,你跟着你师兄这个老油糕,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个小油糕。 白陌阡瞪了他一眼,我乐意! 卯日星君一个人说不过两个人,他又打不过黎绍,于是斟酌再三,看在黎绍收留他给他一顿年夜饭的份上,星君很潇洒地扭头离开。 屋里的喧闹声终于停了下来,白陌阡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菜碟子,黎绍拍了他手背一下,好好吃,不吃别糟蹋菜。 白陌阡回过神,他搁下筷子,胳膊肘搭在桌面上,凑到黎绍耳边道:师兄,我想今晚进宫。 黎绍挑眉,除夕夜进宫,宫里头皇帝在举办宴会,你是打算再去逮一只钻到铜镜里的邪祟么? 白陌阡摇摇头,神色甚是严肃,师兄,之前在巫峡鬼船上,李客的魂魄被镇灵玄武锁在船上,那么这三百年来找不到的甄崇灵魂,也极有可能被其他的镇灵玄武锁在了某处。皇太/祖派商烨杀死前朝叛臣李客,一定也不会放过同样是叛臣的甄崇。再根据李客所说,甄崇从开国便一直留在长安城,长安城阴阳师遍布,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那么,排除掉所有地方,镇灵最安全的就是皇宫。 黎绍静静听着,闻言,略一点头,嗯,你说得对。 所以,白陌阡拉了拉黎绍的衣袖,师兄,你便陪我进宫瞧一瞧嘛。 好。黎绍点点头,他站起身,走至书案前,拿起搁在笔山上的狼毫,朝白陌阡招招手,兔儿过来。 干甚?白陌阡走至黎绍面前站定,问。 黎绍抬袖,袖口上绣着金线滚边的大瓣海棠花,他用毛笔描了描,登时,一抹朱红染在了狼毫上,黎绍执笔,凑近白陌阡,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几笔,之后弯眉一笑,真好看。 白陌阡抬手去摸眉心,你画了什么在我额头上? 蔽身符。黎绍将笔搁下,你修为太低,用平常的隐身符根本进不了皇宫半步,我给你画道符,如此这般,你便可来往于宫闱之间,商烨他也奈何不了你。 你不跟着我去么?白陌阡听得一愣,忙问。 这么粘我?黎绍挑眉,笑着反问。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白陌阡急了,他拉住黎绍的衣袖,师兄,你跟不跟我去? 黎绍抬手轻轻揉了揉白陌阡的脑袋,这次兔儿自己去,师兄还有其他事要做。 白陌阡眼眸轻闪,黎绍从来没拒绝过自己,这是第一次。他低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又抬眸看向黎绍,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态度很明确。 好罢。白陌阡握了握拳头,他暗自鼓劲打气,你在家等我回来! 嗯,凡事多加小心。黎绍点点头。 待白陌阡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黎绍这才将目光收回来,活动了一下手腕,从怀里摸出生花笔,走出府邸后,朝长安城外走去。 宫门早就已经关了,为了避免被阴阳师发现,白陌阡没有施法,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翻过高高宫墙,双脚落地后,白陌阡揉了揉后腰,呲牙咧嘴地转身,迎面撞上一队夜晚巡逻的阴阳师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白陌阡杵在原地,大气都没敢出,等那队阴阳师目不转睛地与自己擦身而过后,他这才彻底相信,黎绍给他的这个蔽身符是真的有用。 上次他是坐着马车来的宫里,东拐西拐也不知走了多少个宫门,这会他站在皇宫的最外围,偌大的皇宫,要找一只镇灵玄武,简直是大海捞针。 白陌阡突然意识到,黎绍这次不跟他来,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么一个青石板一个青石板往过找太麻烦了。 哼哼,白陌阡磨了磨后槽牙,还说自己有事情,我看你就是不想陪我跑断腿。 在暗夜里白陌阡张牙舞爪对着空气乱打了一通,发泄完后,兔子开始了皇宫捞魂行动。 途中不时有阴阳师走过,一开始白陌阡还跑人家跟前扮扮鬼脸嬉玩,到后来找镇灵玄武找得他,上下眼皮都快粘到一块了。 白陌阡不住地打着哈欠,步子都有些浮乱,他抬头瞅了瞅东方天际的启明星,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宿都快过去了,他翻遍了大半个皇宫,别说是镇灵玄武,就在御花园里,他连一只王八都没见着。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29) 白陌阡泄气地一屁股坐在路旁的一个石头上,他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里越想越委屈,黎绍怎么就这么抛下他呢! 正昏昏欲睡着,忽然屁股底下的石头动了动,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是先生来了么? 白陌阡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他从地上弹起来,垂眸看向那个会动的石头。 原本墨绿色的石头转了个向,然后,从侧边伸出来一颗长草的头来。 宫里寻王八千百度,原来王八在屁股底下住。 白陌阡叹了口气,他现在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好声好气道:我不是黎绍。 玄武伸长了脖颈嗅了嗅,摇头道:你身上有先生的气息。 白陌阡叹了口气,前辈,我是他的爱人。 那玄武沉默了两三秒,先生拼了命想要救回的人,怎么长的这么寒碜。 白陌阡:...... 你是来找我?玄武问道,它往前走了几步,抖落头顶的泥土和草根,三百年了,好久没伸展伸展筋骨了。 晚辈想请教您,是不是有人派您将一个人的魂魄锁在了这个皇宫里?白陌阡拱手行了一礼道。 第44章 魂魄 玄武沉默,墨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白陌阡,不发一言。 白陌阡见状,忙拱手恭敬行礼道:前辈不用顾忌太多,我今日来,除了查锁灵一事之外,也要将前辈带出这皇宫,鬼船上的镇灵玄武已经回到南海菩萨处了。 玄武犹豫,似乎是在斟酌白陌阡这话的可信度,他顿了顿,缓缓点头道:三百年前,我被人绑缚到了这里,要求我锁住一个将死之人的魂魄。 那人姓名您可曾记得?白陌阡问道。 玄武摇摇头,不知道,锁灵过程进行的很隐秘,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说一句话,我不知自己锁的是何人的魂魄。 白陌阡听罢,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他思忖了一会道:您可以将那人的魂魄放出来么?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白陌阡以为玄武不同意时,一缕幽蓝色的魂魄袅袅从玄武嘴中钻了出来。 白陌阡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缕魂魄,由于肉身不再,魂魄无法回归宿主,所以白陌阡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依稀辨得出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 如果甄崇的确是在咸亨二年被害,那么当时的年龄应该和这个魂魄差不了多少。 想至此,白陌阡上前一步,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压低了声音,生怕将那缕残魂吹散,你......你是甄崇么? 四周陷入寂静,白陌阡敛声屏气,目光紧紧地锁在魂魄身上。 半晌,那魂魄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白陌阡眼眸一凛,他走上前问道:你摇头的意思是说,你不是甄崇? 魂魄点头。 白陌阡身形巨震,踉跄着后退几步,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不是甄崇? 失望就像当头泼来的冷水,浇得他透心凉,北风卷起地上的残枝败叶,拂过白陌阡的发梢,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远处大殿不时飘来的旖旎糜醉的音乐声。 白陌阡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情。他低头,抬脚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暗自思忖:锁在宫中的魂魄不是甄崇,那么又会是谁?这个人与甄崇又有怎样的联系? 甄崇和李客均为前朝旧臣,皇太/祖起兵反楚时,他们临阵倒戈,叛楚投黎,最终成了开国功臣,咸亨二年,皇太/祖为稳固皇位,派遣国师商烨将众臣秘密杀害。白陌阡一直以为,这仅仅是一场中央集权的政变旧事,可是皇宫里出现的身份未知的魂魄,却让整个事情变得诡异莫测起来。相应的,商烨寻文王玺动龙脉的举动,便需要重新考量推敲了。 想至此,白陌阡抬眸看向魂魄,问:你是谁? 魂魄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已无法说话,之后,他蹲下身,强行将残损的魂魄化为半点灵力,在地上写道:黎朔。 白陌阡瞳孔皱缩,握剑的手倏地收紧了,黎朔,当朝开国皇帝,庙号皇太/祖! 这缕魂魄说自己是皇太/祖,那么,漠北长白山皇陵里躺着的是谁? 一股恶寒顺着脊梁骨慢慢爬上来,白陌阡哆嗦了一下,他看向魂魄,正欲开口问,你 魂魄摇头,打断白陌阡的询问,复在地上写道:漠北皇陵,前朝旧事,甄崇。 最后一笔落下,魂魄弓着身子倒在一旁,东边天际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金色阳光洒满大地的那一刻,他的轮廓渐渐暗淡,最终消失在新年的第一缕晨风中。 宫殿里悠扬的钟声穿过森森宫墙,飘向长安城的每个角落,国泰民安,河海清宴,繁华盛世下尘封着的不知是怎样一件前朝旧事。 白陌阡抹把脸颊,将目光从碧瓦朱甍的皇宫移开,他朝玄武恭敬行了一礼,道声得罪,右手四指扣在龟背边沿,手腕暗自运力,将玄武背上的磁石揭了下去。 告别镇灵玄武,白陌阡一边琢磨着这件事一边沿着长安街衢缓缓往回走,在抬脚跨进府邸的瞬间,他意识到了一个细节 在梅妃生辰宴上,当今圣上曾唤黎绍皇叔! 这个细节白陌阡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注意过,等到他和黎绍离开长安,在途中慢慢拾回记忆,他便将这个细节抛在脑后了。 现在突然想起,白陌阡这才意识到,从上一世他就没有听师父师兄们提过黎绍的身世背景,也就是说,至始至终他都不知道黎绍到底是谁。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他立在原地,抬手按了按紧皱的眉心。 皇太/祖黎朔,当朝皇帝黎彻,逍遥门大弟子黎绍,以及两千年前的墨王黎漠,最后,当朝的国师商烨。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织了一张大网,将那些被时间尘封已久的人和事不动声色地联系到了一起,随后,那人缓缓抛出一个线头,引诱着白陌阡不断地深入。 为什么是自己?设计这一切的人是谁?他想要给自己看什么? 白陌阡缓缓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臂弯中,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拉入了看不见的深渊,无力挣扎。 就这么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黎绍的声音,兔儿,起来。 白陌阡胳膊微动,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头,眼眸里带着迷茫,你到底是谁? 黎绍的衣袖上还沾着露珠,眉间带着深深的倦意,他没回答,沉默着将白陌阡拉起来,搂着腰抱在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先回屋罢。 白陌阡现在心很乱,他有很多话想要问黎绍,可是张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你是谁。 黎绍抱他回寝屋,将人放在软塌上后,自己坐到风炉旁煮茶。 茶水二沸,黎绍拿过竹夹轻轻搅动沸水,之后,将木盒中的茶投到水中,一股清润的香味在屋里散开。 白陌阡混沌的眸子清亮了不少,他吸了吸鼻子,朝黎绍那边望去。 黎绍倒了两杯清茶,起身,在白陌阡身旁坐下,将茶搁在矮几上,开口问:找到甄崇的魂魄了? 白陌阡抿了口茶,摇头,没有,找到了另外一个人的魂魄,皇太/祖黎朔。 黎绍挑了挑眉,神色平静,白陌阡眼眸轻闪,他到现在才意识到,从铜镜邪祟到皇宫残魂,黎绍对待每一件事的反应,就像早就知道了结局一般,平静甚至是厌倦。 这很不正常。 你是谁?白陌阡深吸了一口气,他静静地看向黎绍,师兄,我活了两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黎绍轻轻地笑了,他瞧着自己手里的茶杯,阳光从开着的窗子照射进来,点点茶光映在他的眼底,带着寂灭般的平静,他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一动不动,恍若一尊塑像,过了很久,他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转头看向了白陌阡。 想要和我共情吗?他问。 不想。白陌阡眼神闪躲了一下,脱口而出,可话说完后就犹豫了,他咬了咬嘴唇,我......其实就是想知道你的身份。 也该告诉你了。黎绍淡淡道,他抬手将白陌阡搂进怀里,垂眸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俯身,吻住了白陌阡的薄唇。 晕眩和唇边的温热一同席卷而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竹榻上,旁边坐着一位手里拿着团扇的女子,那女子眯着眼眸,昏昏欲睡,她身旁的木杌上搁着一个三足猞猁熏炉,青烟袅袅着消散在溽热的空气中,清淡的香味在屋里氤氲开来。 白陌阡盯着女子看了一会,翻过身平躺,缓缓吐出口浊气,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上了黎绍的身,但是一睁眼就看见个女子,白陌阡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膈应。 想着想着就有些醋意了,一点私心爬上心头,他缓缓放出灵力,试探着想要控制黎绍的意识,本以为自己会失败,结果刚将灵力渡过去,这身体便完全被他侵占了。 他吓了一跳,僵直着身子等待被黎绍拽回去,屋外的蝉鸣声聒噪得很,屋内又暑热难当,白陌阡躺了许久,也未见黎绍说什么,当下略略放宽心,躺了一会后便坐起身,避开女子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四下里转悠了一圈,屋子很大,像是某位皇子的寝宫,北面书架下摆放着一尊黑玉书案,南面和东面都开着轩窗,西边摆着一张床,床上铺着金线滚边的绣被,床边立着两个青铜凤鸟,凤鸟嘴边挂着两盏琉璃灯。 白陌阡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后,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搁在书案上的青铜圆镜,看到镜子中的人后,他愣住了。 镜中人约莫十五六岁左右,眉眼还未长开,依稀辨得是黎绍的模样,不过这时候的他更秀气灵动,眸子似潋滟了波光的湖面,嘴唇红润,肌肤白皙,竟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白陌阡呆呆地看了一会,恍神间被脆生生的声儿拉回神,呀,公子怎地醒了?是不是溽热难耐?奴婢去换盆冰水来。 白陌阡舒展了眉眼,原来是侍女,差点又乱吃飞醋,他眼眸微闪,扯着嘴角笑了笑。 正欲回话,转念想到自己是共情不是夺身,当下忙收回灵力,将黎绍的意识放出来,自己则安静呆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不用了,我起来做会功课。 白陌阡听到黎绍如是说,他的声音很软,语气却是白陌阡所熟悉的淡漠,不过这淡漠中又带着一股郑重其事,仿佛做功课对他来说很重要。 那女子点点头,端着融化掉的一盆冰水走出屋子,黎绍则在书案旁坐下来,摊开一卷古书,低声读着。 白陌阡昏昏欲睡,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黎绍终于合上了书卷,将笔墨纸砚一一收拾进书袋,提着书袋走出了屋子。 第45章 黎漠 刚跨出屋子,东西牵连复折的恢弘殿阁便撞进了白陌阡的眼眸中,复廊两侧站着一排排身着盔甲的侍卫,几位侍女正在院中洒扫,她们见到黎绍,纷纷行礼,拜见二王子。 免礼。黎绍摆摆手,提着书袋快步跨出宫门。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将脚凳放下来,侍候在一旁的宫人扶着黎绍上了马车,搁下车帘后,马车朝东面的宫殿辚辚驶去。 马车里,黎绍闭着眼眸低声背着书卷里的文章,白陌阡却坐不住,他现在有很多的疑问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再三犹豫下,他终是按捺住想要再次夺身的冲动,静静等待马车停下的时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来了,外头传来嘈杂的说话声,白陌阡听了一耳朵,捕捉到母后晚膳父王等的字语。 黎绍将书袋提到手上,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刚站稳,白陌阡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一大群少年便围了过来。 二王兄!你可算过来了! 我娘亲今日做了桂花糕你,你快些尝一尝。 二王兄,下课后咱们去东苑骑马射箭去! 黎绍后退几步立定,白陌阡这才得空打量四周。 他们站在一座书屋外,丹墀上停了不少马车,拥上来的这群少年均是锦衣玉冠,这些少年约莫十岁左右,他们都亲昵地围在黎绍身边,目光中带着钦佩和敬仰。 好了好了,快些进屋,去晚了,先生又该责骂了。黎绍将一个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扒拉下来,朝众人吩咐道。 好,都听二王兄的。少年们纷纷点头,跟着黎绍接连走进书屋。 黎绍在前排落座,拿出书卷默读起来,那群少年仍围着他,白陌阡觉着聒噪,心道黎绍怎地如此受小孩子欢迎,正呷醋着,周遭的吵闹声突然停了。 白陌阡抬头,只见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走进来,看年龄和黎绍差不多大,他穿着件金线滚边的玄色衣袍,身躯相较屋里其他少年显得魁梧强壮很多,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粗犷的压迫感。 黎绍放下书卷,起身朝那少年行了一礼,神色恭敬谦卑,王兄。 少年点点头,看向黎绍时凌厉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他嗯了一声,抬眸扫了其他人一眼。 围在黎绍身旁的少年们似乎很怕他,缩着肩膀往后躲,小声唤他,七零八落的几声大王兄,与适才叫黎绍时的情形简直天壤之别。 少年也不在意,在黎绍身旁的位子坐下,将书袋里的笔墨纸砚一一摊开。 黎绍坐回自己位子,继续默背文章。 不多时,身着褐色长袍的太傅抱着一沓宣纸进来,白陌阡看了他一眼,是个须发灰白,总是板着张脸的老头。 太傅将手中的宣纸一一分发给众位王子,咳嗽了一声道:今日做一个小测试,命题为合纵,限时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书屋里一片抱怨声 先生,昨日不是刚测试过了么?怎地今日又要测试。 这个命题太难了先生。 黎绍垂眸瞧着命题,思忖了一会后便拿起毛笔开始写,笔法遒劲有力,磅礴大气,藏锋处微钝,含蓄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凌厉。 白陌阡被黎绍震惊到了。 他见过很多次黎绍写字,只不过字和他的人一样,淡漠慵懒,白陌阡一直以为黎绍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直到现在,他看到了十五六岁的黎绍眸子里的神采奕奕,笔下苍劲的字迹,以及蹙金结绣的文章,白陌阡才后知后觉发现,看似淡漠的黎绍曾经也是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王子皇孙,他本可以像楚文王一样纵横捭阖,驰骋中原的。 黎绍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让他由高贵的二王子变成了巫山逍遥门的大弟子,而他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冷淡? 白陌阡沉默着,眼神不经意地四下一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男人头戴旒冠,身着繁缛王服,已是年过不惑的年纪,但周身的君王气概却丝毫没有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削减半分。此时,他的目光正落在坐在黎绍身旁的大王子身上,满屋子的少年王子,男人的至始至终都只看着大王子,眸子里的溺爱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0) 白陌阡眼眸微闪,他隐隐猜到了一些原因。 黎绍是最先写完文章的,他搁下笔,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痕,起身正欲交卷,被一低沉的声音打断 绍儿,拿过来,寡人亲自批阅。 男人走进书屋,一撩衣袍,在榻上坐下,朝黎绍招了招手。 屋里正在埋头苦些的王子们显然是被父王的突然视察吓到了,他们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纷纷朝男人行礼。 静心答卷,不必行礼。男人大手一挥,语气不容反驳。 黎绍垂眸,扫了自己的文章一眼,犹豫了一会,这才抬脚走至男人身边,将答卷递到男人面前,恭敬行礼,孩儿拜见父王。 一股夹杂着期待的欢欣雀跃涌上心头,白陌阡抿了抿薄唇,这是他感受到的黎绍此时的心情。 天底下的孩子,有哪一个不想得到父亲的赞赏?有哪一个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 黎绍微微低垂着头,他静立在男人身旁,忐忑地等到父王对自己文章的评语。 男人细细读完,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黎绍的肩膀,朗笑几声道:天下熙攘,为一利字,是故诸侯合纵,争城池而扩兵,皆在利益相通这一句鞭辟入里,绝妙!绝妙! 黎绍勾了勾唇,眸子亮的很,恍若沉着漫天的繁星,闪烁着对建立前无古人的丰功伟绩的热血豪情。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黎绍瞬间手脚冰凉。 他的父王,当着众王子的面,拉着他的手郑重与大王子相握,他说:从今以后,绍儿定要尽全力辅佐漠儿,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漠儿有你这样的皇弟,定能将我墨国建成堪与楚国抗衡的中原强国! 辅佐。 辅佐王兄。 原来父王对他所有的赞赏,仅仅停留在他可以辅佐王兄登基。 那自己又算什么?同样是父王的儿子,自己就没有资格做墨国的王? 他已经记不清父王有多少次明里暗里对自己说过一定要好好辅佐王兄这样的话了,他真的不明白,在这个强者为王的大争之世,为何自己就必须屈居人下辅佐一个能力不如自己的王兄? 墨王继续朗声道:其他王子也当尽力辅佐漠儿,兄弟同心,这样寡人才可放心将墨国交给你们,漠儿在你们的辅佐下才能驰骋中原。 黎绍的神色黯淡下去,这一次,他终于对墨王彻底寒了心,那些豪情壮志被墨王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破碎得再难拾起。 他抽回自己的手,将自己写的文章,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撕碎,之后,朝墨王振袖行大礼道:孩儿志在山野修行,辅佐王兄事关国祚,孩儿恐不能堪此重任。 黎绍这一辈子任性过两次,一次是十五岁亲手撕毁自己的雄心和抱负,一次是为了白陌阡上穷碧落下黄泉。 白陌阡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颊濡湿一片,一双眼眸哭得红肿,他抬袖擦掉泪水,扭头看向坐在一旁沉默喝茶的黎绍。 黎绍淡淡开口道:我的娘亲是楚国的长公主,当时楚国四面被困,大将军曲乘风战败,楚倾一战,楚国死伤近十万。楚成王为寻求墨国结盟,将他的妹妹远嫁墨国。 诸侯争霸,奸细遍布,各国国君生性多疑,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父王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接纳过我和我娘,所有王子中,只有黎漠,才是他最信任的存在。 白陌阡眼眸轻闪。 原来,黎绍的淡漠从来都不是自诩高贵,而是壮志豪情覆灭后的无奈,玄机子说他无所凭依,实则是无处可凭依。 若不是这一次查甄崇的事,白陌阡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黎绍。 黎绍将这些往事揉碎在漫长的时间中,波澜不惊地看着朝代更迭,江山易主。 白陌阡上前紧紧搂住他,声音有些哽咽,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才发现此时的无声陪伴便是最好的安慰。 黎绍由着白陌阡抱了一会,拍了拍他的后背,启唇道:好了好了,日子过了两千多年,黎漠都投胎千百次,我得道飞升跳出六界轮回,观六朝风雨事,该看透的早就看透了。 白陌阡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松开黎绍,在一旁的软垫上坐下来,低头琢磨了一会疑惑道:奇怪,你是黎漠的皇弟,黎朔黎彻均是黎墨王族的后代,他们和你隔了不知多少辈,为何黎彻会唤你皇叔?黎墨一族推翻楚朝统治,皇太/祖追根溯源,那也轮不到黎彻唤你皇叔啊? 黎绍闻言,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为江山易主求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两千多年,墨黎一族都不知繁衍了多少代,到现在还是不是当年的墨国黎族早就说不清了。 白陌阡点了点头,他抬眸,窗外一轮明月遥遥擎在夜空,果真是应了那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望相似。 他叹了口气,师兄,明日我想出发去漠北,有人费尽心思将你我牵扯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想让我们查出什么前朝旧事。 黎绍掀起杯盖,将茶沫划拉道一旁,轻抿一口茶,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第46章 夜行者 当年皇太/祖修建陵墓,驳回工部尚书谏言,执意要将皇陵建在茫茫大漠边境,说是墨黎王族本就发迹于漠北,如今楚朝覆灭,墨国重建,应当不忘祖辈血缘,安憩于漠北,以昭黎姓后辈之初心。 白陌阡看完这段史书记载,顺手递给了黎绍,黎绍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挑眉,但笑不语。 马车辚辚驶在银线一般的官道上,正月还未过完,他们赶到漠北靖边城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 白陌阡将关碟交给守城将士查验完,小心放回行囊里,然后一骨碌钻进黎绍怀中,将自己冰冷的手一个劲往他衣襟里伸。 黎绍握住他的手,细心暖着,乜了他一眼道:出长安的时候便让你多穿些,你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白陌阡嘿嘿一笑,毛茸茸的脑袋在黎绍颈窝处蹭了蹭,我那不是着急着想尽快赶往漠北么,再说,师兄你不是已经将好些件衣裳装进箱子了嘛。 你着急什么?死人又不会长腿跑,他就在里头躺着,你想什么时候进去,我带你进去便是了。黎绍拧了拧白陌阡的鼻尖。 师兄,白陌阡握紧黎绍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笑道:我真的一刻也不愿意再离开你了。 两人正低声说笑着,外头车夫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下来,敲了敲马车壁道:先生,到了。 白陌阡疑惑:到哪了? 靖边城的客栈。黎绍将披裘给他拢紧,捏了捏他小巧的耳垂,你打算今晚睡马车么? 白陌阡缩了缩脖颈,与黎绍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扑面刮来,白陌阡灌了一肺的冷空气,呛得他弯腰直咳嗽,黎绍揽腰将他抱在怀里,抬手用披裘帮他挡风。 已恭候先生多时,先生里边请。客栈老板飒爽地朝黎绍行了一礼,他穿着窄袖胡服,盘虬的胡须堆在嘴唇旁,身躯也甚是魁梧高大。 店家有心了,多谢。黎绍点点头,半抱着白陌阡跨进客栈。 客栈乌泱泱挤着很多高头大马的汉子,他们各个身穿窄袖胡服,三五人围在一起喝酒吃肉,唾沫横飞,场面甚是狂野。其他客人都畏畏缩缩坐在角落,面对如此扰民的吵闹,无人敢上去说一声,店小二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陌阡细细打量着那群汉子,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枚弯刀,脚边堆着五六个鼓鼓囊囊的行囊,看外头凸起的形状,想来是各式各样的兵器,再看这些人的模样身形,手臂肌肉强劲有力,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要比普通人长很多。 什么样的人会拥有如此奇特的身体结构?奇长的食指和中指代表着什么? 白陌阡思忖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路过他们身边时,他探了探众人的灵力,微微蹙眉。 这些人身上的灵力不似常人那般清透明亮,而是带着一股浓重的阴气,但是若说他们是修鬼道之人,却个个都有内丹,身上也没有很重的血腥气。 白陌阡想不明白,他转头向黎绍求助,师兄,他们是干什么的? 黎绍扫了一眼那些人,还未开口回答,走在旁边的客栈老板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人都是夜行者。 夜行者?白陌阡愣了愣。 寻找修建在各处的陵墓,上到王侯将相下到乡绅平民。 客栈老板带着黎绍和白陌阡飞快地走过哄闹的人群,压低声音续道:他们所到之处,陵墓毁坏,财物均被洗劫而空,就连死者身上的衣裳也不放过。他们常年发死人财,大家为了避讳,都唤他们为夜行者。 白陌阡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他想到了什么,眼眸瞬间睁大了,修建在漠北靖边城外的陵墓,到目前为止只有皇太/祖的陵寝,他们莫不是要...... 话还没说完,那群夜行者中有一个汉子忽然朝这边望了过来。 客栈老板忙拉着白陌阡上楼,拐过墙角后,他舒了口气,朝白陌阡作了一揖道:白公子还是莫要再说,不论是威震天下的王侯将相,还是碌碌无为的庸民乡绅,在夜行者看来都是一样。 夜行者眼里只有钱财,就算是天皇老子,只要埋进陵墓里,那便是一抔黄土,他们才不管陵墓的主人是谁。 白陌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生前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功名,死后却被人扒了衣裳丢在一旁,和裹草席烂死乡野的庸民无甚两样,当真讽刺。 客栈老板领着他们走至最里头的一雅间,推开门后恭敬朝两人行了一礼道:我这便命人为二位送些吃食上来,晚些时候再送热水上来。 有劳店家了。白陌阡躬身还礼,目光不经意地一瞥,正好瞧见了客栈老板的右手,他的食指和中指也是奇长! 白陌阡不动声色直起身,笑着送走客栈老板后,快步走至黎绍身边,压低声音问:这个客栈老板你认识么?靠谱么? 他要是不靠谱,你现在就不会安安心心坐在这跟我说话了。黎绍掀了掀茶盖,轻抿一口茶,挑眉,神色甚是愉悦,这长白山寒茶果真清冽。 白陌阡愣了一两秒,旋即反应过来,他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说,适才我说的那些话夜行者们都听到了? 夜行者常年下墓活动,他们的耳力比常人要好很多。黎绍搁下茶杯,站起身,帮白陌阡褪下披裘,淡淡道。 白陌阡咳嗽了一声,他道:也就是说,客栈老板是他们的首领,这个客栈其实是夜行者的据点? 可以这么说。黎绍点点头,转身将披裘搭在炉火旁的木架上烘着。 白陌阡咧了咧嘴,这些好,咱们进贼窝了。 黎绍被他的这句话逗笑了,眉眼弯弯,那双眸子仿佛潋滟了湖光山色,瞬间寒天雪地都灵动起来。 门被店小二从外头敲了敲,客栈老板亲自上来为两人布菜,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摆了一桌,最后配上一小坛好酒。 白陌阡低头安静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瞪着眼眸望向黎绍,咽下口中的鸭腿肉后,愣愣道:你选择住进这家客栈,是想让我们跟着夜行者一起入皇陵? 黎绍正提着筷子夹春笋,闻言,点点头,挑眉笑道:不然呢?我们怎么下皇陵?炸山么? 白陌阡抿了抿薄唇,黎绍考虑事情真很懂未雨绸缪,而且看问题也很透彻,很多时候他还活在眼下,黎绍就已经将整盘棋都下完了,这或许就是他总是云淡风轻的原因之一罢。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当时没有归隐巫山,想必定能在大争之世中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历史结局还是不是楚灭六国便说不定了。 两人安静吃完饭,白陌阡伸了伸懒腰,百无聊赖地蹭到黎绍身边,将他的书扒拉开,两手捧着黎绍的脸颊问道:说说吧,客栈老板为何会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黎绍垂眸,看了白陌阡两三秒,将他的手拿下来,捏了捏道:他们盗了黎漠的墓。 墓主人怨气很深,那时若不是恰巧遇到先生,我们这些弟兄们恐怕都要折在里头了。 客栈老板不知何时推门进来,无声无息,吓白陌阡一跳,回头去看,只见他换了身玄色劲装,腰佩弯刀,身后跟着一群夜行者。 黎绍拍了拍白陌阡的后背,无奈叹口气,胆子怎地还这么小。 白陌阡瘪瘪嘴,从黎绍怀里站起来,沉默了一会问:怨气?黎漠在怨恨楚文王灭了墨国? 客栈老板摇摇头,解释道:也不能算是怨气,而是执念。墓主人一直在等先生,他在黄泉路上等了几近一千多年,先生得道飞升魂魄自然不会入阴司,他一直说有话要当面给先生说,没等到便不喝孟婆汤转世投胎,日子久了,执念化成心魔,我们下墓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厉鬼,我好几个弟兄都被他活撕了。 白陌阡眼眸轻闪,他转头看向黎绍,轻声道:想跟你说什么? 黎绍没答,不过白陌阡也能猜到,无非就是一些道歉愧疚的话。当年墨王一而再再而三打压黎绍,黎漠不可能看不见,那时候他若能站出来为黎绍说一句话,黎绍也不会心寒归隐。 迟到的歉意在时间面前真的显得很苍白无力。 客栈老板朝黎绍拱手行礼道:先生,弟兄们打算现在便行动,您是跟着我们,还是等我们将皇太/祖的魂魄给您揪出来? 白陌阡眼角抽了抽,好歹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一国之君,这么对待有些残忍。 黎绍摇了摇头,他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诺。客栈老板点点头,朝身后的夜行者作了个手势,眨眼间那些人便消失不见。 黎绍取下披裘,给白陌阡裹紧,握了握他的手道:穿厚一些,漠北天寒,莫要受了风寒。 记下了。白陌阡乖巧点头,他伸手拽住黎绍的衣袖,跟着他快步出了屋子。 第47章 鬼打墙 出了靖边城,北风更紧了,裹挟着鹅毛大雪刮在人脸上,又冷又疼,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到处都是茫茫的白雪,将暗夜映照得如同白昼,散漫的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白陌阡抹了抹脸上的雪霜,呼出口白气,抬眸朝四下望了望,铺天盖地的雪幕中,夜行者步履稳健,很快便远的只剩下一个黑点。 黎绍与他并肩走着,时不时拉他一把,小心摔着,将障目符贴在心口,还跟得上么?不行变回兔子,我抱着你。 白陌阡左想右想,为了不给黎绍添更多的麻烦,他决定变回兔子,这样他省事,黎绍也不用时时刻刻操心他一个大活人。 变回兔子,白色的皮毛和茫茫雪地没有什么差别,白陌阡蹦跶了两下,嗖地蹿到黎绍怀里,小爪子拍了拍黎绍胳膊处的落雪,然后用温热的肚子将黎绍的手团住,我给你暖手。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1) 黎绍挠了挠他的肚子,白陌阡瞬间炸毛,用前爪手忙脚乱地摁住黎绍的手,别、别乱摸! 客栈老板走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粗犷的脸庞流露出丝丝柔软,做他们这一行的,寿命都不长,他这辈子无妻无儿,伶仃一人,最大的愿望便是自己的弟兄们都能平平安安,先生将弟兄们救出来,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还不清。 大雪将地面尽数覆盖,举目四望,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夜行者都是身经百墓,就凭一张图纸,一双眼睛,便能在任何情况下找准陵墓所在。 白陌阡窝在黎绍怀里,昏昏欲睡。 队伍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前头的人停了下来,黎绍捏了捏他的耳朵,兔儿别睡,醒一醒。 低沉清冽的声音传来,将白陌阡浮动的思绪一下拽了回去,白陌阡一个激灵,睁开眼,他大口呼吸了几下道:适才耳边嘈杂的很,可是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黎绍的表情有些严肃,他将白兔子往上抱了抱,薄唇蹭了蹭白陌阡的脸颊,不可睡觉,再困也不行。 发生什么事了?白陌阡心道不妙,忙睁大了眼眸,用爪子呼噜了一把脸。 黎绍眯了眯眼眸,并未答话,只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五爷,咱们似乎遇到鬼打墙了。前边寻路探墓的夜行者气喘吁吁地跑至客栈老板面前说道,这雪下头是个小丘陵,咱们已经在这绕了一个多时辰了,你瞧,之前走过的脚印还没被雪盖上呢。 白陌阡闻言,垂眸朝地上一扫,皑皑白雪地上赫然出现了三四排脚印,雪下的泥头都被翻了出来,薄雪覆盖了上去。 客栈老板低声咒骂了一句,他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粗声粗气道:拿犀牛角来,烧亮了让爷爷我瞧瞧是那个大罗神仙赶拦咱们的路。 夜行者应了一声,很快便有另外一位夜行者递来了一枚泛着幽幽黄光的尖角,客栈老板从怀里摸出火石,擦了几下后,将犀牛角点着,北风卷着雪花扑来,似乎想要将火扑灭,黎绍抬袖挡住,指尖一错,一道金光避风罩便落在犀牛角上。 客栈老板道声多谢,黑夜中,他手里微弱的金光只能照亮周身一圈,黎绍抬眸朝四周扫了一眼,依着图纸的路往前走,留下记号,我和五爷在前头开路。 诺!夜行者点头,朝众人点点头。 于是,停滞下来的队伍又开始缓缓移动。 白陌阡谨记着黎绍叮嘱他的话,一路上高度紧张,对耳畔嘈杂的声音不再凝神去听。 鹅毛大雪终于小了下来,一阵北风刮过,呼号着卷起地上薄薄的雪雾,黑蒙蒙的苍穹间,仅有燃烧着的犀牛角的一抹金光,恍若擎灯的守门人,在漫无边际的黑色中,等待归人。 咦,奇怪!客栈老板的一声惊呼将白陌阡的思绪拉回来,他低头看着脚下泥泞斑斑的路,脸色变了变,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可是犀牛角没有照到任何邪祟啊。 队伍再一次停了下来,众人都阴沉着脸,有人望着远处,有人看着脚下,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惊慌在众人之间缓缓漫延开来。 莫要惊慌,大家三人成团围在一处,小心些!客栈老板拍了拍手,朗声吩咐。 他将手下的兄弟安顿好之后,重新回到黎绍身边,低声道:先生,犀牛角都找不出的东西,恐怕凶多吉少,您看要不要开天眼瞧上一瞧,若是厉害的主,咱们便好生劝几句,赶路要紧。 黎绍在停下脚步后便走至一座小丘陵上,向四处眺望着,闻言,略一摇头,沉声道:不用,你随我来,我知怎么破这障眼法。 白陌阡从黎绍怀里爬起来,他吸了吸鼻子,结果被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用爪子揉了揉道:师兄,好重的血腥气。 客栈老板眨眨眼,他呼吸了几下,除了灌了几口凉风外,根本没有捕捉到白陌阡所说的血腥气。 黎绍将他塞回怀里,你我现在共感,自然闻得见。老实呆着,不许捣乱,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以及闻到什么都给我憋着。 白陌阡瘪嘴,黎绍所说的共感,便是两人分享感官,他们上一世魂魄相融,他身体里的内丹又是黎绍的,所以只要黎绍解除掉手腕上的含章符,两人便会共感。 客栈老板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也深知人死于话多的道理,当下缄口,恭敬跟在黎绍身后。 黎绍从袖笼里拿出一柄短小的匕首,朝自己手心一划,白陌阡疼得眉心直跳,他咬着牙没出声,黎绍反掌掌心向上,很快,他的整个左手便滴满了血,他蹲下身,在雪地上用血手画下一道符篆,接着起身继续朝前走,每隔五步一停,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时辰,黎绍终于停了下来,他草草地将左手包扎,转头看向一直谨慎小心跟在自己身后的客栈老板,五爷,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罢。 客栈老板怔愣,他顺着黎绍的目光朝地上望去,脸色瞬间变了。他们现在站在原来的小丘陵上,然而在他的面前,茫茫白雪地里,赫然出现了一串外圆内方的古怪咒印招阴阵! 所谓招阴阵,是在积尸地或者古战场这类死人较多,怨气较重的地方所布设的一种阵法,意在将被大地锁住的阴魂尽数招出,并借由阵法,送他们入轮回。画这种阵法的人必须事事谨慎小心,一旦有细枝末节出了差错,变回遭到万鬼反噬。 难道他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是个积尸地?不,不会,他生活在靖边十几年,从未听人说在这地方挖出过大堆的死人骨头,排除掉所有不可能,仅剩的最后一个猜测,看来他们无意踏入了古战场,结果被战死沙场的冤魂迷了眼,那么他的犀牛角便不是照不出邪祟,而是厉鬼太多,四周都是。 想至此,客栈老板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点头,道声多谢,连忙走下丘陵,低声嘱咐弟兄们不论见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白陌阡伸了伸脖颈,轻轻舔着黎绍左手的血迹,小巧的粉红舌头弄得黎绍有些痒,他抓了抓白陌阡的下颌,温柔了眉眼,好了好了,正事要紧,等回客栈了,你再帮我舔也不迟。 黎绍说完,抬手挥袖,闭眸默念了几声,登时脚下的大地隐隐震动,尖锐的哭号声传来,听得人牙根泛酸,画在雪地上的符咒随着雪的融化慢慢淌出殷红的血水,从那阵中,一只手伸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要说修罗炼狱是什么样的,白陌阡觉着便是眼前所看到的样子,成百万上千万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身上的盔甲各异,仔细辨别后,白陌阡眼眸一凛,心下一片雪亮。 这个古战场,便是当年楚文王与墨国交战的战场,那一战,两国的兵量均在百万以上,楚将白起摆出失传已久的伏羲六十四变八卦阵,活捉墨卒五十万。 当时楚文王曾提出用五十万降卒换回昭文君,怎料墨王一口回绝,盛怒之下,楚文王下令,命白起坑杀五十万降卒。 他们被冤死在这个战场上的百万墨卒迷了眼,黎绍迫不得已,只能将以血画阵,先引出被坑杀活埋的那五十万,再引出死去的其他士卒。 茫茫雪原上亮起一片又一片的绿光,很快便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般,在周围密密麻麻集了一堆,众夜行者盗墓了大半生,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比百鬼夜行还要有震撼力的场景,他们都大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那些阴兵步伐齐整地朝黎绍走去。 黎绍左脚点地,听得微弱的一声格啦,脚下的大地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接着,这条缝隙慢慢朝远处蜿蜒,一直延伸到了远处黑黝黝的长白雪山。 倏尔,一阵北风刮过,天雷滚滚,长白山顶浓黑的云翻滚着、蜷曲着,闪电不时劈在山头,一阵地崩山摧,只见长白山顶赫然出现了一扇接连天地的青铜门! 黎绍挥袖,闷雷阵阵,原本紧闭的青铜门缓缓打开来,四周黑云翻涌,阴气铺天盖地卷来,他将沾血的左手朝青铜门一指,原本立在雪原上的阴兵,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缓缓地朝长白山顶的青铜门走去。 夜行者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百万阴兵头也不回地走进青铜门,待最后一名阴兵进入,青铜门缓缓阖上,浓云消散,东方天际线间,一轮血红的朝阳冉冉升起,璀璨的金光洒落在茫茫雪原。 四周静悄悄的,黎绍抱着白陌阡回过身,逆光而立,朝山丘下的众夜行者道:我此番被逼无奈,开启连接天地的青铜门,尔等今日亲眼目睹,此门若是再次开启,人间定会生灵涂炭,故而本尊命尔等世世代代守护青铜门,违约者杀无赦。 尔等抹去原来之姓名,本尊统一赐姓弓、长、张。 第48章 鬼将军 众夜行者从未见过如此地崩山摧之奇观,黎绍说完话之后,一时间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客栈老板最先反应过来,他吞咽了一下,颤抖着朝黎绍拜倒,眼眸里带着恭敬和虔诚。 吾等谨遵先生嘱咐,漠北张家将世代守护青铜门,万死不辞! 夜行者们纷纷回过神,他们手忙脚乱朝黎绍跪下,高声应和:漠北张家将世代守护青铜门,万死不辞! 黎绍垂眸扫过众人,神色很淡,他略一点头,朝客栈老板道:可以了,带路罢。 客栈老板连声答应,他朝弟兄们打了个手势,停滞了近大半日的队伍终于再次开始前行。 阳光洒在雪面上,将疏松的雪染成金色,恍若碎金子一般,璀璨着惊心动魄的美。 没有了鬼打墙,队伍行进的很快,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隔着老远便望见了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树林。 众夜行者均是练家子,客栈老板沉着脸挥了挥手,一行人便四散开来,有安营扎寨的,有探墓定穴的,行动迅速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白陌阡一个无用之人,什么忙也帮不上,为了不给大家添倒忙,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呆在黎绍身旁,拾柴火搭起炉灶,给众人煮饭。 他们安营扎寨之处有一条小溪,白陌阡掏出手帕用溪水濡湿,折回身给黎绍擦拭手上的血迹,你割手心的时候也没提前跟我说,这样我好歹有个心理准备,疼死了。 黎绍坐在软垫上,端着客栈老板递来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酸涩,口感极差,他微微皱眉,将茶杯搁在了一旁,一扬手将白陌阡搂进怀里,偏头吻了吻他的脸颊道:不碍事,莫言担心。 客栈老板肉眼可见地抖了抖,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走的远了一些。 白陌阡咧嘴一笑,他扶着黎绍的肩膀,跨坐在黎绍腿上,身子不安分地蹭了蹭,师兄,我心悦你! 黎绍忍俊不禁,他拍了拍白陌阡的屁股,额头抵着白陌阡的额头,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笑道:越长大越不害臊。 白陌阡挑眉,哼了一声道:谁叫你宠我无度?我这叫恃宠而骄。 黎绍无奈,捏了捏白兔子的脸颊,自己宠的人,再无奈也得捧在手心。 两人正低声说着体己话,一浑身是土的夜行者喘着粗气跑来,抱拳朝黎绍和客栈老板行了一礼,先生,五爷,盗洞已经打通,您看什么时辰下去? 客栈老板浓眉一横,摩拳擦掌,虎目闪出精光,还等甚?现在就下去! 且慢。黎绍摇摇头,出声制止,他搂着白陌阡的腰,将他侧抱在自己怀里,冷笑一声道:跟了我们一路,还不出来么? 客栈老板和夜行者均是一愣,他们面面相觑,疑惑着看向黎绍。 只听苍穹中传来一声清越的长啸,一只大雕盘旋着树林俯冲下来,它的翅膀甚是巨大,扇动起地上的碎石,铺天盖地朝黎绍他们砸来。 黎绍皱眉,不悦地啧了一声,抬袖将白陌阡护在怀里,眸里杀意顿起,想死便直说。 此话一落,原本散在树林各处的夜行者手持小型弓/弩,阴沉着脸走出来,客栈老板一挥手,夜行者纷纷拉弓射箭,听得嗖地一声,十几枚箭镞破风飞出。 大雕连忙扇动翅膀侧身躲闪,慌乱中,左翅中箭,它痛苦地长啸一声,巨大的身躯似断了线的风筝,朝树林坠落下来。 嘭 尘土飞扬,众夜行客忙捂住口鼻后退,黎绍皱眉,起身抱着白陌阡后退几步立定,眸子清冷地看着前方。 待尘土散去,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左臂受了伤,汩汩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滴落在土里。 你们不能下墓。男子咳嗽了一声道。 为何不能?客栈老板冷笑一声,他左手四指虚握,大拇指伸直,朝身后的盗洞指了指,爷把裤子都脱了,你说不能撒尿?笑话。 众夜行者都朗声笑起来,他们颠了颠手上的强/弩,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一圈嘴唇,五爷,别和他废话,挡咱们的财路,那就是是来寻死。 男子被气得不轻,他脸色很难看,咳嗽了几声后,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黎绍,启唇道:你们不能下墓。 为何?黎绍挑眉,偏了偏头,反问。 因为男子眼眸轻闪,他话还没说话,忽听那盗洞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的脸色瞬间变了,说什么也要往里头冲。 黎绍摆了摆手,客栈老板将男子架开,众夜行者迅速退开盗洞,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脚步声异常拖沓,就像是身上背了千斤重担似的,刷啦刷啦,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辰,从漆黑的盗洞里钻出了一具无头尸体。 那无头尸体约莫八尺之高,身上穿着锈迹斑斑的青铜盔甲,盔甲后的猩红披风早就破烂不堪,这人身躯一场魁梧,青紫色布满尸斑的手上握着一柄厚重的宽刃古剑。 鬼将军?!客栈老板眼眸一闪,他们盗过不少墓,有些帝王为了确保自己死后也能有人保驾护航,会要求生前的得力干将一同殉葬,帝王命人将他的头颅割下来抱在自己怀里,这样,得力干将为了寻回自己的头颅,不得不年复一年地为帝王守墓。 看这具尸体的穿着打扮,想来他定是跟着皇太/祖立下赫赫战功的某位大将军了。 客栈老板朝众弟兄打了个手势,彼此交换了一个杀意满满的眼神,夜行者们纷纷用黑布捂住口鼻,训练有素地将鬼将军包围了起来。 别杀他!被客栈老板五花大绑起来男子喊了一声。 鬼将军瞬间朝那边望去,客栈老板低声咒骂了一句,拖着男子一个纵身跃开来,抬手反掌将一团麻布塞进了男子口中。 男子唔唔着摇头,他双脚踢踏着,朝黎绍那边望去。 黎绍抱着白陌阡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鬼将军身上,表情很淡,薄唇轻抿,眉目间带着疏离和冷漠。 鬼将军举起手中厚重的古剑朝适才男子所站的方向劈了下去,格啦一声,一颗碗口粗的树就那么被他拦腰砍断,力道之大,古剑之锋利,众夜行者光是想想便不寒而栗。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2) 客栈老板杀意顿起,他眯了眯眼眸,从腰间将弯刀抽了出来,丢开男子,小心绕到鬼将军身后,低声道:扔锁魂链,将他的古剑拽下来。 诺!猫腰在他身侧的夜行者点点头,哗啦一下,甩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那链子极细,极软,仿佛只要稍微一用劲便会断掉。 围在鬼将军周围的夜行者也纷纷抽出锁魂链,客栈老板沉着脸朝众人略一点头,只见四面八方白光闪过,鬼将军的身躯一震,十几条锁魂链已将从各个方向将他捆了起来。 客栈老板见状,提在自己手里的银链如毒蛇一般飞出,直勾鬼将军手中的古剑,他气沉丹田,清斥一声,起 听得哐啷一声,那柄异常沉重的剑便脱离了鬼将军之手,摔在一旁,砸起了一层尘土。 手中突然没了兵器,鬼将军显然还未反应过来,他五指朝空中抓了抓,扑了个空,又反复这样晃了好几次,终于恼了,他一跺脚,两只手撕扯住缠在身上的锁魂链。 他的力道极大,好几位夜行者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若不是同伴及时拉住,怕是早就飞了出去砸得脑浆迸裂。 听得一阵哗啦啦链锁巨响,十几条锁灵链就那样被鬼将军用手生生掰断,由于没了头颅,他的听力视力均受损,为了寻找自己丢失的古剑,他晃悠悠原地打转,两只如石锤一般的拳头砸在地上,霎时尘土飞扬。 客栈老板回头朝盗洞看了一眼,觉着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他将弯刀颠了颠,紧握在手里,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专挑鬼将军的后心刺去。 鬼将军没了兵器,又判断不了攻击自己的人的方位,气得胡乱挥舞着胳膊,客栈老板一个纵身朝他的左臂砍去,听得梆的一声,刀口竟然迸出火星,就像砍到了尖硬的石头上,鬼将军转过身,一伸手,便掐住了客栈老板的脖颈。 五爷! 众夜行者大吼一声,纷纷上前营救,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被五爷收留养大,平时又一起出生入死,比血缘同族的亲人还要亲,如今鬼将军掐住了五爷,众人都杀红了眼,纷纷上前,刀刀砍在鬼将军的要害之处。 被绑缚在一旁的男子不住摇头,嘴里唔唔着想说话,无可奈何之下,他重新变回大雕,身上的绳索被他的翅膀挣断,他引颈长啸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两只厚重的翅膀将众夜行者拍到一旁,之后,紧紧抱住了鬼将军。 鬼将军踉跄了一下,两只大手揪住大雕的翅膀,便是一阵狠狠撕扯,他抬脚踢向大雕的腹部,想要将大雕摔到一边。 客栈老板滚到一旁,大口大口呼吸,脸色由青转红,众夜行者正欲再次上前围攻,客栈老板一摆手,示意众人先按兵不动。 大雕扇动着两只翅膀,一下一下轻轻拍打在鬼将军身上,那只受伤的左翅已经血肉模糊,然而他仍紧紧抱住,一声又一声地鸣叫着,甚是凄厉。 第49章 公孙策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站在一旁一直未开口的黎绍淡淡道,他抬手挥袖,一道金光从袖中飞出,鬼将军被缚灵绳捆住,魁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后倒在地上。 白陌阡拽了拽黎绍的衣袖,瞪眼,你偷我的绳儿!他要是将绳儿挣断怎么办? 黎绍垂眸,无奈浅笑,他轻捏白陌阡气鼓鼓的脸颊,莫担心,有我在。 白陌阡瘪瘪嘴,窝在黎绍怀里不再言语,黎绍半搂着白陌阡上前,右手放在大雕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顿时,他们四周金光闪烁,待刺眼的光芒渐渐褪去,鬼将军像被抽了魂似的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只大雕变回人形,左臂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想要他恢复意识,我们只能下墓找到他被割去的头颅,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我们下墓。黎绍垂眸扫了鬼将军一眼道。 客栈老板闻言,眼眸一凛,他咬了咬牙道:我们无意闯入古战场差点死无全尸,是不是你从中捣鬼? 从鬼打墙开始他就有些疑惑,弟兄们盗墓盗了一辈子,不可能拿着图纸眼巴巴地走错路,古战场乃大凶之地,他们就是闭着眼睛光靠鼻子闻都不可能一脚踏进去,除非有人设了障眼法,慢慢引着他们进去。 下手真狠。难怪先生会说他开启青铜门是被逼无奈,现在细细想来,当时若不是先生,恐怕他们早就被千百万只恶鬼吃的渣都不剩。 你找死!客栈老板顿时火冒三丈,他怒吼了一声,扑上前就去掐男子的脖颈,被黎绍挥袖拦住,他一忍再忍终是冷哼一声,扭头坐到一旁,脸色铁青。 男子眼眸轻闪,他冷冷道:你们这些夜行者连死人的钱都拿,还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我若是放你们进去,他定会被你们杀死。 所以你跟了我们一路,打算等我们下墓了,你好趁我们不注意偷袭,来个一锅端?黎绍挑了挑眉,神色很淡漠,你又怎知我定会取他性命? 男子神色暗淡了下去,他张了张嘴,甚是沮丧地低垂下了头颅,能开启青铜门的人弄死一只鬼将军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然而从刚才到现在,黎绍一个指头都没动。 白陌阡从黎绍怀里探出头来,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保护他? 我是来报恩的,我欠他一条命。男子顿了顿,他靠着鬼将军缓缓坐下来,扭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半晌,他才缓缓道:三百年前我渡劫时没受住天雷,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那么孤零零死在大漠戈壁时,他出现了,穿着青铜盔甲,横刀立马,他将我捡回军营,帮我包扎伤口,又将原本就稀缺的清水喂给我喝。我那时一心只惦念着渡劫成神,伤口痊愈后便一声不吭地走了,我俯卧长白山顶再一次受过天雷,待渡劫成功后才飞下山去找他。我高估了人类的寿命,短短一百年便是物是人非,原先的军营早就撤走了,我又飞到长安皇城,在皇宫呆了两年,这才知道原来先皇已经逝世,他被迫殉葬。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将他救出来,可是墓里有镇灵玄武,镇灵玄武的道行在我之上,算是我的前辈,我不敢造次,无奈之下,只能日复一日地在长白山守着他,不让任何人靠近。 男子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看了鬼将军一眼,神色有些寂寥,我那时若是先将渡劫的事搁置一下,他也不会被锁在这里,替别人守墓了。 白陌阡听完沉默了一会问:这个人是谁? 男子思忖了一会道:我听那些军营里的将士唤他公孙将军。 白陌阡眼眸一凛,他与黎绍对视了一眼,当朝的开国功臣中,有一位用兵如鬼出兵如电的大将军,名唤公孙策,祖籍在江陵城,这位便是他们在江陵城寻访未果的公孙将军,与甄崇同为前朝旧臣,又同为新朝卖命成为开国功臣。 皇太/祖太会挑人,朝中那么多勇猛的将军,他偏偏挑了这个公孙将军给自己陪葬,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别有他意? 白陌阡斟酌着男子说的那段话,末了轻轻皱眉,墓里有镇灵玄武?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天底下的帝王都想要在死后魂魄飞升入仙界,再不济也要脱离肉身重新投胎,择一大富大贵人家重新轮回,谁会想着放镇灵玄武在墓中锁魂?就算是为了锁住公孙策的魂魄,却也没必要将自己也搭进去。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巫峡鬼船上镇灵玄武锁住的李客魂魄,长安皇宫中的黎朔魂魄,长白山皇陵中的鬼将军公孙策,以及至今未找到的甄崇魂魄和墓中的镇灵玄武,将这些连成一条线 白陌阡眼前顿时一片雪亮,他倒吸了一口气,半晌,转头对黎绍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安葬在墓里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甄崇。 黎绍略一点头,勾唇浅笑,抬手捏了捏白陌阡冻得通红的鼻尖道:从郴州到漠北,这一路走来,你这小脑袋瓜还挺机灵,虽说惹了不少麻烦,但总归事事都推断在关键点上。 白陌阡瘪嘴嘟哝,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埋汰我呢。 夸你呢,兔儿真棒!黎绍抬手揉了揉白陌阡的脑袋,眉眼间尽是欣赏宠溺之色。 客栈老板扭头看了看白陌阡,又看了看黎绍,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犹豫了一会后,上前低声问:先生,咱们现在下墓么? 黎绍闻言看向白陌阡,目光中带着询问之意。 白陌阡略一思忖,点点头道:下,真相就在眼前了。 客栈老板闻言,转身朝众夜行者挥了挥手,吩咐众人都抄家伙动工。 黎绍走至鬼将军身旁,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五指作抓握状,轻轻往上一提,鬼将军从地上蹦起来,黎绍食指点了点,薄唇微动,低声说了一连串咒符,鬼将军便似犬类一般,摇头摆尾地跟在黎绍身后,颇为温顺。 白陌阡收回绑缚在鬼将军身上的缚灵绳,小心缠好放进怀中,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子,你跟着我们下墓,一起走,别搞鬼。 男子苦笑了一声,他抬眸看向黎绍,他用摄魂术将公孙策控制,等同于变相绑架,自己就是想搞鬼也不可能。从古战场到长白皇陵,一路走来,他算是看清了这一队人。 夜行者一众虽心狠手辣,但到底是凡人,修为灵力甚低,倒也好提前设防,白兔子灵力修为在千年之上但心底纯善,没有设防的必要,唯有黎绍,看似云淡风轻,做事却招招不留情。明眼人都看得清,他的软肋是身旁那只白兔子,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试图用伤害白兔子的方式来挑衅黎绍。 知道了。男子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至鬼将军身旁立定。 白陌阡点点头,转身正欲朝盗洞走,衣袖被黎绍拉住,饿不饿?走了这么些时辰了,吃点东西再下去,墓里可没什么东西给你吃。 我不饿,咱们快下去罢。白陌阡摇摇头,他一心着急下墓。 黎绍啧了一声,皱眉,抬手拧了拧白陌阡的脸颊,板着脸道:待会下墓要是喊饿,我便把你丢出去。 客栈老板很适时地送来马奶酒和面饼,白陌阡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接过,他咬了一口面饼,掀起眼皮可怜巴巴地瞅着黎绍,师兄你凶我! 他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眼角还带着一丝泪光,嘴唇上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沫,脑袋缩在厚厚的披裘中,模样甚是可怜。 黎绍一下子没了脾气,他无奈叹口气,将兔子揉进怀里,偏头轻吻他额发,抬手用食指轻轻抹去他嘴上的奶沫,乖,阿陌别闹。 哦。白陌阡点点头,他窝在黎绍怀里,乖巧吃饭。 待白陌阡将面饼吃完,黎绍这才向众人点了点头,客栈老板将弟兄们分为两队,一队打头阵,一队守尾,自己则和黎绍白陌阡走在中间。 盗洞打在墓室的东边,走过约莫百步的一个甬道,从外头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弱,夜行者们不得不多燃一些火折子。 等四周都亮堂起来,客栈老板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当朝国力如此昌盛繁华,开国之主的墓葬却够寒酸。 白陌阡闻言朝四周望了望,四壁用砖头和泥水混合着围起来,墓室的四角立着四个青铜浇筑的四龙绕柱,柱上已经熄灭的蜡烛被夜行者重新点燃,昏黄的光顿时将墓室照亮,一口石棺摆在墓室中央,棺材上捆着三四条手腕粗细的青铜链条,这些链条将石棺略微拉离地面,石棺的棺盖已经打开了,不知里头有什么。 客栈老板说的没错,作为皇陵,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任何陪葬用的金银珠宝,就连他们现在所处的耳室连一座祭祀用的青铜鼎也没摆。 众夜行者没捞到好处,都有些不耐烦,他们提着弯刀在耳室四处翻找,四角的青铜柱都给他们刮了一遍,既没刮到金箔片也没撬到镶嵌其上的宝石。 白陌阡有些看不下去,他拉了拉黎绍的衣袖,师兄,这到底是皇陵,他们这样会不会触怒龙身帝君? 一般来说,人间的帝王从出生起便会由天帝派遣一名龙身帝君去守护,帝王死后,龙身帝君灵魂归于龙脉安息,肉身会随着帝王安葬。 话音刚落,墓室中央传来一声夜行者的惊呼,这、这是何人?! 第50章 蜡像 准确来说,那夜行者的声音是从墓室中央的石棺内传出来的,他喊了这一嗓子后,众夜行者围上前,纷纷问他怎了。 原来,这座石棺有两层,上头一层那夜行者搜了一遍空空如也,他不甘心,企图撬开厚重的石板,结果毫不费力便掀开了,他跳进去一摸,指尖触碰到一冰凉的肌肤,那夜行者用火折子一照,照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惊异之下便喊出了声。 白陌阡闻言眼眸一凛,快步走上前。 石板夹层下静静躺着一个身着金线滚边的玄色纩袍的男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就像睡着了一般,面颊肌肤没有丝毫腐烂之态,鲜活的似乎仔细听便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那夜行者双臂撑着石棺边沿跳出来,立在一旁不住惊叹,奇怪奇怪,此人看面相定是九五至尊之人,难不成这皇陵中埋了两个皇帝? 白陌阡伸手按在那男尸额头,试探了一下,微微皱眉,这具尸体空荡荡的,他感受不到任何的阴气,死后的腐气也没有,就像是一具躯壳,所有的灵力气息全都被抽的干干净净。 按照常理,人死之后就算魂魄入黄泉,肉身还是会残存一定的阴气或者灵力,正因为有残存,所以才有尸变一说,可是这具尸体太干净,干净的连维持自己容貌不毁的灵力都没有。 白陌阡皱眉,扭头看向黎绍问道:这是为何? 黎绍将目光从男尸身上移回来,挑了挑眉,这是具假人,你当然探不到他的阴气。 此言一出,醍醐灌顶,白陌阡登时明了,他用手捏了捏那男尸的脸颊,原本光滑的脸颊瞬间被抠下了一块,他将手拿出来,拇指食指搓了搓,原来是蜡像。 折腾了半日,白陌阡才反应过来,问题的重点不在男尸有没有阴气,而是这个人是谁,当下他一拍脑门,问:师兄,你见的人多,这个假人你可知是谁么? 知道。黎绍点点头,他很干脆地回答:皇太/祖黎朔。 此言一出,墓室里众人神色各异。 客栈老板紧锁眉头,他斟酌了好久,这才抬眼看向黎绍,嘴唇开阖,半晌,才缓缓道:先生,有些话可能说了对您不敬,但是这关系到我十七位弟兄们的安危,所以我便直说了,还望先生莫怪。 众夜行者一听这话,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他们都是跟着五爷混的,将五爷奉为家主,一听这话,都不约而同地聚拢到客栈老板身旁,看向黎绍的眼神便冷了几分。 白陌阡见状,握剑的手紧了紧,他上前一步,下意识将黎绍护住,开口道:我们事先并不知蜡像一事,五爷没弄明白事情原委便打算翻脸么? 客栈老板叹了口气,他朝众夜行者摆了摆手,上前一步,拱手朝他们行了一礼,白公子见谅,蜡人塑像埋葬,又用石棺装着搁在入口耳室处,这是墓主人给出的第一个警告,这种墓不仅凶险,进了也会折寿,弟兄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自己有损阴德便罢了,要是将妻儿拖进来便得不偿失了。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3) 白陌阡眼眸闪了闪,这是在向黎绍辞职不干。 墓葬中不能出现两具完整的尸体,就算是殉葬者,一般都会割去头颅或者身体的其他部位,然而皇太/祖的这座陵寝,先是有鬼将军守墓,又用自己的模样塑一蜡人警示入墓者,再一想皇陵之中如此破败寒酸,各种怪异的事情接踵而来,夜行者们盗墓无数,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头一遭见到,怀疑黎绍阴他们实属正常。 怎么?五爷这是不相信我?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黎绍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问,他抬眸,神色很淡,却看得客栈老板浑身颤抖。 小人绝无此意。客栈老板摇了摇头。 守青铜门的事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这是我与你们漠北张家的守约。黎绍神色冷下来,他踱步到客栈老板面前,缓缓看过在墓里的每一位夜行者,沉声道:我是个商人,懂得利益为上,此合约我不会让你们白守,既然五爷给我把话挑开说明了,我便不卖关子,这墓里有麒麟引,凡人服下后百年不老不死,你们张家为我守青铜门,我让你们成为凡尘世间的无冕之王,这个交换如何? 客栈老板脸色瞬变,适才他的确想着带着弟兄一走了之,那青铜门如此玄乎,谁知道黎绍是不是在玩他们,这想法他一直隐藏的挺好,没想到黎绍早就看破,当下客栈老板再也不敢起任何异心,跪下来给黎绍重重磕了个头,沉声说道:漠北张家谨遵先生之命。 众夜行者识时务,纷纷拜倒,低声附和。 黎绍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起来罢,我受不起。 客栈老板点点头,站起身,垂手恭敬立在一旁。 白陌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将目光从众夜行者身上收回来,垂眸瞧着蜡像,咱们先将这蜡像挪开来罢。 黎绍点点头,抬手一拍跟在自己身后的鬼将军,低声吩咐。那鬼将军跺了跺脚,很是温顺地走到石棺前,两只胳膊抓起石板,毫不费力地掀到一旁,嘭的一声,砸起一阵灰尘,呛得白陌阡连连咳嗽,黎绍将他揽进怀里,抬袖罩住。 弄开遮挡物,鬼将军掐住蜡像的脖子,将整具尸体提起来,怎料力道太大,男尸的脑袋直接给他掐掉了,骨碌碌重新滚到石棺中,接着一连串沉闷的碰撞声响起,众人望去,蜡像移开,一个向下延伸的台阶赫然出现。 客栈老板从腰后将弯刀抽出来,叼在嘴上,燃起一道火折子,朝弟兄们招了招手,便要下去。 咦,奇怪。白陌阡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走到鬼将军身边,细细端详着那具断头蜡像,眉头越皱越紧。 白公子,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客栈老板闻言回头。 这具蜡像似乎是当朝工匠做的。白陌阡伸手,从断口处捏出一片薄如蝉翼的丝绸,他晃了晃道:三百年前还生产不出这种丝织品,我之前在皇宫里头看到过,这是近些时候才在宫中出现的衣料。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这具蜡像制成的时间若是当朝,情况便要重新考量了,至少这墓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凶险,之前的所有推测都可以暂时按捺下去。 客栈老板暗自松了口气,思忖了一会道:这么说,有人在我们之前便下了皇陵?话说完,他转头看向站在鬼将军身旁的男子。 这蜡像不是我放的。男子摇摇头,他续道:我的确进过皇陵,当时石棺是阖着的,公孙将军便躺在这石棺的第一层,我那时并没有注意石板下的夹层,将鬼将军唤醒之后本想救他出去,却感应到了墓里镇灵玄武的存在,无奈之下,我只能退出去。 男子说完,墓室里众人陷入一阵沉默,白陌阡捏了捏手里的丝绸,沉默半晌后抬眸看向黎绍,师兄,咱们都想错了。将墓主人的蜡像搁在耳室,并不是警告,而是暗示,暗示有人鸠占鹊巢,将自己埋在皇太/祖的陵寝中,而皇太/祖却被随随便便扔在一旁。 白陌阡眼眸微眯,他将手里的丝绸扔到一旁,拍了拍手道:比我们先进墓的人除了杨崇之外,还有一人,国师商烨。 客栈老板只关注此墓是否凶险,听白陌阡分析确认陵寝无大凶之兆后,便潇洒挥手,率众夜行者陆续跳进石棺。 黎绍拍了拍鬼将军的肩膀,命令他将蜡像丢掉后下墓道,杨崇惦念着他的安危,在鬼将军下去之后,自己便跟在后边下去了,白陌阡和黎绍走在最后。 师兄,我可算是想明白了。白陌阡一面摸着身旁的墙壁,一面回头看向黎绍说道:当朝之中,见过皇**的除去你,就只剩下商烨一人,他将蜡像搁在地宫入口出,目的就是要让下地宫的人看到。唯一能下皇陵并看懂他意思的,只有在宫中找到皇太/祖魂魄的人,而能去宫中有目的找魂魄的,只有在鬼船上见到了镇灵玄武的人,依次往前推...... 白陌阡说到这停下了脚步,他抬眸看向黎绍,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脸颊上,在寂静的墓室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低沉,师兄,从梅妃寝宫铜镜里的邪祟开始,将我卷入这一系列事件的人,就是商烨。我说的对不对? 黎绍没答话,只静静地看着白陌阡。 白陌阡伸手抓住黎绍的手腕,他顿了顿道:我记得在梅妃寝宫前,你曾低声对商烨说过一句话我知道你想干什么,那些事我没兴趣管也不想管,别把我的兔儿拉进去,不然就休怪我不讲人情。师兄,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商烨所有的安排,对么? 与其说商烨织这一张大网目的是将我卷入,倒不如说他安排的这一切都是做给你看的,因为你出于某种原因,一直不愿意管商烨那堆破事,所以他才想方设法,通过我一步一步将事情抖包袱似的抖在你面前。 说到这,白陌阡松开黎绍的手腕,将剩下的台阶走完,然后再次立定,静静地看着黎绍问:那么问题来了,商烨到底想给你看什么?他向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第51章 地宫 黎绍启唇正欲回答,却被一阵惊呼打断,白陌阡循声回头,原来向下的台阶已经到了头,浅薄的金光投射进狭长黑暗的楼梯道,在地上映出影子。 客栈老板一阵旋风似的重新折回甬道,神采飞扬道:先生,到地宫门口了,祭祀的方鼎摆了六七座,金银珠宝堆起的金山就有两三堆! 黎绍略一点头,他走下台阶,抬手拍了拍白陌阡的肩膀道:你的所有疑问大部分都会在这个墓里解开,剩下的,待咱们出去了,你想知道,我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甬道外不时传来夜行者们的哄闹声,白陌阡朝外头瞄了一眼,有些好奇地宫门口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听黎绍这么一说,当下按捺住满肚子的疑问,点点头,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要说极乐之地是什么样的,白陌阡觉着定是眼前所看到的样子,地宫的砖头用碧绿色的玉石铺就,四周的墙壁由金砖镶嵌而成,地宫顶部是拱形的琉璃瓦,上刻日月星辰,地宫中央光细碎的金子堆了便有两人高,金堆里有扔着各色珠宝,玉如意,珊瑚树以及色泽光滑圆润的珍珠。 东面是一扇闭合的青铜门,高三丈,上刻繁缛纹饰,八十一枚铜乳钉镶嵌,紧闭的门旁趴着一只镇灵玄武,后背上浮着黑紫色的雾气。 众夜行者都跪趴在金堆上往口袋里装着珠宝,一直听话乖顺的鬼将军似乎感应到了自己的魂魄,用身子不住地撞着青铜门,杨崇站在他一旁,身旁鬼将军出什么差错。 白陌阡盯着众夜行者看了一会,便将目光收了回来,他扭头看向黎绍道:那青铜门,咱们要打开么? 门后有什么我可不能保证,你做好准备了么?黎绍乜了他一眼说道。 怕甚?千百万的阴兵我都见过了,这小小地宫能有什么可怕的。白陌阡将眉一横,神色很是淡然。 黎绍挑眉,耸耸肩,抬步走至青铜门前,咬破右手拇指,将带血的拇指按在门上,手腕上的含章符褪去,金红色的光将他的整个身子笼罩,听得他一声清斥,青铜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浓重的黑气从缝隙中涌了出来。 白陌阡后退一步拔剑,用灵力做剑屏,将地宫门口正在捡拾珠宝的众人护在里头,这才走至黎绍身边,帮他一起推青铜门。 咔哒哒 生锈的门轴摩擦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黑雾如潮水般涌出来,燃烧着的蜡烛跳动两下后熄灭,四周顿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这、这怎么回事? 原本笑闹的众人抬头看向四周,他们纷纷放下手中装着珠宝的袋子,到底是盗墓惯了,经过一阵短暂的惊吓之后,他们便从后腰摸出弯刀,三五成群背靠背,聚拢在了一处。 地宫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就在众人敛声屏气侧耳细听时,一直站在青铜门前的杨崇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陌阡此时也出声说话了,诸位莫要惊慌,先将火折子点着,立在原地,不要动。 众夜行者依言照做,昏黄的火光一个接着一个亮起,很快便将黑暗驱逐,依着火光,他们看清了四周的状况,这一看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原本紧闭的地宫门已经被打开了,成千上万条黑色的小蛇从大开的门后爬出来,那些蛇只有拇指般细,眼珠子是猩红色的,口中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眨眼间便爬满了整个地面,黑色的蛇带起层层黑雾,将地宫笼罩。 众夜行者均是脸色惨白,他们吞咽了一下,正欲拔腿就跑,结果被白陌阡喝住,不要跑!不要动!我设了剑障! 客栈老板闻言,当下安抚住弟兄们,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蜿蜒爬来的黑色小蛇,哑着嗓子道:都听白公子的,都不要动!谁动一下我便一刀解决了谁! 众人安静下来,他们靠在一起,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满目均是裹着黑色鳞片的小蛇,它们像潮水一般越来越近,众人的神经也紧张到了极点,蛇潮在距离他们一尺远处似乎受到了什么阻碍,一条一条堆了起来,白色的腹部翻上来,好几条纠缠团在一块,全都拥挤在了一尺远处。 客栈老板看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别过脸干呕了几声,朗声道:多谢白公子出手相救。 白陌阡这会正站在青铜门旁,闻言摆了摆手道:无妨,下次莫要只顾着金银珠宝,墓里危险,你们还是多注意一些。 适才黎绍开青铜门的时候,他便出声唤过他们几句,然而众人都顾着装金子,没一个回应他,白陌阡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抬腿踢了踢爬上自己小腿的黑蛇,说道:想不到这九阴离了沼泽,竟然还可以繁衍得如此之多。 黎绍抬脚跨过,拣了处干净的地立定,眉头紧锁,颇为厌恶:恶心。 白陌阡蹦跶了几下,在巫山时他和黎绍均服下了怀梦汤,所以九阴已经对他们无任何威胁,不过成千上万条小蛇蜷缩在脚边,还是看的人很不舒服,他抖落身上的蛇,抬眸看向飞在半空中的杨崇,还可以坚持么?不行的话你先和他们呆在一处,我和师兄要带着公孙策进去。 我和你们一起。杨崇摇摇头,他扇动了几下翅膀,轻飘飘落在鬼将军的肩膀上,鬼将军身上怨气重,九阴不敢造次,纷纷绕开他的脚边,朝远处爬去。 白陌阡点点头,他又向客栈老板叮嘱了几句,这才扭头走到黎绍身边,与他十指相握,展眉一笑道:师兄,咱们进去罢。 黎绍勾勾唇角,垂眸扫了他一眼道:适才做的很好,兔儿长大了。 白陌阡瘪嘴,我才不要长大,长大了你就不宠我了。 怎么会?黎绍捏了捏白陌阡肉乎乎的手背,眉目间缱绻着无尽的温柔。 两人低声说着体己话,脸上均带着笑,脚下是吐着猩红信子的九阴,坐在鬼将军肩膀上的杨崇眼角抽了抽,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安之若素的? 走过九阴潮,眼前出现了一个单行的甬道,白陌阡松开拉着黎绍的手,朝甬道口扬了扬下巴道:师兄,还走吗? 你敢吗?黎绍弯眉打趣道。 有甚不敢的。白陌阡颇为骄傲地冷哼一声,抬脚弯腰便要进去,结果被黎绍拉住了胳膊。 我走前边,你跟着我。黎绍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敢走,师兄却不敢让你受伤。 白陌阡心头一暖,踮脚轻吻黎绍薄唇,牙齿轻轻咬着对方,低声呢喃,师兄真好。 黎绍搂住他的腰,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道:待这件事彻底结束,咱们便逍遥山水去。 跟在身后的杨崇实在看不下去了,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道:二位可否先办正事? 白陌阡咧嘴一笑,颇为得意地朝杨崇眨了眨眼,一弯腰跟在黎绍后头进了甬道。 甬道太黑,黎绍指尖燃起一簇火焰照明,他将空出的左手伸到身后晃了晃,兔儿,拉着我的手。 白陌阡答应了一声,伸手抓住,两人指尖的温暖相通,直抵彼此的四肢百骸。 借着火光,白陌阡抬头朝四周望了望,看清周遭的情况之后,他倒吸了一口气,窄窄的甬道顶部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人头,应该都是殉葬的侍从,好多人头都已经变成了骷髅,九阴从那些黑洞洞的眼睛中钻出来,沿着甬道壁慢慢往出爬。 师兄,还有多久。白陌阡甚觉恶心,他哆嗦了一下,抓紧了黎绍的手。 应该还有一段路,要是怕了就变回兔子,我抱着你。黎绍缓步往前走着。 嗯,好。白陌阡毫不犹豫,变回白兔子之后窜进黎绍怀里,两只小爪子紧紧抓着黎绍的衣袖,耳朵垂在脸颊两侧,甚是乖巧。 就这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头隐隐出现了一抹冷白的光,黎绍垂眸,白兔子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抓抓白兔子的下巴,柔声唤道:兔儿醒醒,快到了。 白陌阡一个激灵从黎绍怀里坐起来,圆眼睛瞬间睁大了,他扬了扬爪子,嗯,师兄快走,快走! 自己不出力,要求还挺多。 黎绍被他给气笑了,他将白陌阡的爪子扒拉下来,别喊,闹得人耳朵疼,不然将你扔出去喂九阴。 白兔子瞬间炸毛,他凶巴巴道:你就不怕把我扔了,以后没人唤你师兄了! 黎绍抬了抬手,作投降状,好罢好罢,师兄错了。 他一边和白陌阡小打小闹着一边弯腰出了甬道,白陌阡原本还伸着两只爪子准备去抓黎绍,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待看清四周的景象后霎时愣住了,他怔怔地瞧着,过了好大一会,这才缓缓从黎绍怀里跳下来。 第52章 麒麟 他们恍若进入了一个极寒的冰雪世界,瀑布般的冰川从头顶倾泻而下,铺满了整个岩壁,四周很空旷,就像是在山的内部掏出来的一方天地,头顶有些许亮光,满目的白雪冰川将整个空间照得很亮,祭祀用的三足猞猁鼎镶嵌在晶莹的冰雪中,金银珠宝仿照天上星辰列宿洒在地上。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4) 白陌阡被这景象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这才意识到寿数不过百岁的人类虽然脆弱,但是却拥有着鬼斧神工般的神力,他们凭借自己的想象改造着自然中的一切,虽生如蟪蛄,却将智慧永恒地留在了更古不灭的山河之中。 肩膀沉了沉,暖意传来,白陌阡回头垂眸,黎绍将外衫褪了下来盖在了自己身上,莫要着凉了。 白陌阡拢紧衣衫,朝黎绍弯眉浅笑,叹道:这里太好看了,没想到长白雪山之下竟然有如此惊艳恢弘的陵墓,此番前来,一饱眼福,这辈子都值得了。 黎绍忍俊不禁,他笑着捏了捏白陌阡的脸颊,人间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现在感叹的还太早。 两人正说笑着,杨崇和鬼将军也相继出了甬道,鬼将军不知感受到了什么,脚刚踩到冰雪上,便不再受黎绍控制,挥舞着两只拳头跑到了瀑布冰川下。 他来回走了好几圈,终于在冰川中心停了下来,两只手搭在上头敲敲打打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白陌阡与黎绍对视了一眼,鬼将军定是感应到了自己头颅,所以才脱离黎绍的控制。他抬眸,仔细打量着对面晶莹剔透的冰川瀑布,目光从下往上看到半空处时,他捕捉到了一团黑黝黝的东西,就像是玉石上的污点,和四周的白雪格格不入。 师兄,那里。白陌阡抬手一指,扭头看向黎绍,咱们走近一些,我看不太清。 好。黎绍点点头,拉起白陌阡的手,缓步朝冰川走去。 离冰川越近,悬在半空中的那团东西便看得越清晰,由原来的一团黑点逐渐有了轮廓,待白陌阡走近,这才完全看清。 那是一只用青铜雕刻而成的麒麟,体型较为庞大,有两人之高,腹部鼓起,四爪与人的脑袋一般大小,麒麟嘴里含着一颗圆圆的类似珠子的东西,整个麒麟被冰封着,就像中了某种古老的封印术。 嘭 突然,巨大的声响传来,震得白陌阡偏了偏脑袋,他循声望去,鬼将军正攥紧了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冰川上,他似乎想将那只悬在半空中的麒麟砸下来。碎裂的冰晶四处飞溅,很快,原本光滑的冰面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那只青铜麒麟太大了,这么砸下去,整条冰川都会断裂,到时候咱们一个都跑不了。白陌阡脸色变了变,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寒意,说不出的恐惧感冲上了头皮,当下握剑的手攥紧了些,纵身跃上前,抬手去抓鬼将军的手。 黎绍点点头,正要上前帮着白陌阡制止鬼将军,突然眼前一花,杨崇变回了大雕挡在了他面前。 先生,还公孙将军一个全尸吧,他在这里守墓守了三百多年,该解脱了。杨崇张着翅膀大力扇动了几下,原本积在地上的白雪霎时变成暴风雪朝黎绍卷去。 想死吗?这时候还不知孰轻孰重?黎绍眼眸一凛,冷哼一声。 他抬手挥袖,金光裹挟着白雪在他面前凝成一堵冰墙,暴风雪尽数拍在冰墙上,还未来得及翻越撞击,便凝成了冰晶被冰墙吸附住。 杨崇引颈长啸提升,拔地而起朝黎绍俯冲过来,黎绍啧了一声,他惦记着白陌阡,仰身贴着脚下冰面滑开,避过大雕的利爪,朝他那边快步走去。 鬼将军被白陌阡抓住了手,拉了几下后未果,霎时周身冒出黑气,他咆哮了几声,左手似铁钩一般朝白陌阡脖颈掐去,白陌阡心下一惊,慌忙松开手,接连后退了三步。 被激怒的鬼将军异常狂躁,他挥着拳头毫无章法地乱砸着,好几下都打在冰川上,听得一阵喀拉拉声响,冰川的裂痕越来越大,那只镶嵌在冰里的麒麟松动了一些。 白陌阡暗叫不妙,当下从怀里摸出缚灵绳,甩出后捆在鬼将军的手臂上,他咬牙往后拉,想要将鬼将军拉离冰川,怎奈力量太过悬殊,缚灵绳金光闪过,他的手也被勒出了一道道血印,鬼将军却纹丝不动。 那只麒麟对鬼将军的诱惑太大,即使双手被绑缚住,他仍不断地用身子撞击着冰川。 嘭嘭的声音砸在白陌阡心底,摇摇欲坠的麒麟,以及越来越多的冰雪裂痕,这一切使得他的不安和恐惧更甚。 不能,决定不能让麒麟掉下来,麒麟控制着整条冰川瀑布,若是摘下麒麟,整条冰川便会断掉,这样一来,这座冰宫将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这个想法一直在白陌阡脑里回荡,他咬了咬牙,大吼一声扑上前,双手抓在鬼将军的断颈处,手腕处的含章符变成了血红色,眉心亮起一团烈焰纹咒,一道金光将白陌阡周身包裹住,充沛灵力激荡漫延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鬼将军的身子撞在冰川上,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麒麟掉落下来,巨大的冲击力波及到杨崇,正在低空盘旋的他凄厉地惨叫一声,直直坠落,砸起一片雪雾,哗啦声渐次响起,悬挂在岩石壁上的冰川断成好几截掉了下来。 阿陌! 黎绍想扑上去救人,怎奈被砸落冰川带起的气流掀翻了三丈远,重重跌落在了地上,震耳欲聋的崩裂声传来,大地一阵剧烈晃动,地上的白雪四下飞溅,形成狂风暴雪,将整个空间裹得严严实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黎绍偏头咳出血来,双肩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挣扎着站起来,白雪扑簌簌掉落。 铺天盖地的雪雾中,一道金光似利刃般破雾而出,黎绍眼前一花,一个身躯便将自己牢牢护在了怀中。 黎绍抬眸,正对上白陌阡的眸子,他薄唇微动正欲说话,目光越过白陌阡的肩膀,三千尺高的冰川朝他们压来。 苍穹倾覆,混沌再生,巨大的声响将耳朵震聋,风雪席卷而来,眼前灰蒙蒙一片,听不见看不见,就像回到了天地初生之时。 师兄!师兄醒醒! 朦胧的声音就像是越过了漫长时光,在怒放的桃树下,那抹身影回头,朝自己展眉浅笑。 黎绍挣扎着睁开眼,眼睛逐渐恢复清明,白陌阡两只手撑在他身侧,墨发散开来坠在两旁,背后重重地压着厚重的、断裂的冰川。 师兄!白陌阡见他醒来,眸子亮了亮,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莫大的欣喜。 黎绍启唇,正欲说话,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一偏头,咳出血来,溅了白陌阡一肩膀。 师兄!师兄你......白陌阡慌了,急声唤他。 黎绍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喘了口气后,缓缓抬手,按在了冰川上,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他道:我没事,关心的话往后放一放,先将你身上的冰块推开。 白陌阡点点头,他紧绷着身子,眉心的纹咒闪烁着红光,两人手腕处的含章符均显现出金红色,听得沉闷的一声喀嚓,压在白陌阡身上的冰川被掀了起来,黎绍左手搂住白陌阡的腰,右手一拍地面,两人侧身滑出。 冰川应声砸地,白陌阡趴在黎绍身上喘着粗气,黎绍紧紧搂着他,一时间,两人都没动。 半晌,黎绍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起来,我瞧瞧你后背的伤。 没什么大碍,冰川砸下来的时候我用灵力罩着,没伤着筋骨。白陌阡一骨碌爬起来,他摆了摆手道。 黎绍抿了抿薄唇,抬眸静静地看着白陌阡,沉默。 白陌阡被他的眼神盯得心底一阵发虚,缩了缩肩膀后,才反应过来两人可以共感,自己有多疼黎绍感受的到,当下扯了扯嘴角,拉住黎绍的手,师兄,我......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冰川就那么砸下来,我怕你受伤。 黎绍眼眸轻闪,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转过身去,我瞧瞧伤。 声音不大,但语气里的不容反驳意味很浓,白陌阡无法,只得缓缓转身,将衣衫褪下来。 原本光洁细腻的后背青紫一片,削瘦的肩膀肿了好大一块,后腰被冰刃化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已经凝固,皮肉外翻着。 白陌阡很是心虚,他等了半天不见黎绍说话,忙将衣衫穿好,转过身缩了缩肩膀道:冷死了,冷死了,待咱们出去了你再看也不迟,我现在不疼,师兄你别担心。 黎绍没答话,他垂眸,抬手与白陌阡十指相扣,灵力似流水般从指尖划过,一点一点融进他的手心。 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颗头颅滚到了两人脚边,白陌阡垂眸,正对上那颗头颅睁着的眼睛。 远处砸下来的冰川微微松动了一下,鬼将军一脚踢开冰块,摇摇晃晃着站起来,他朝四周转了一圈,然后抬脚朝白陌阡这边走来,在头颅边立定,鬼将军小心翼翼蹲下身,那头颅对他来说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布满尸斑的手轻轻抚摸过冰冷脸颊,这才双手捧着安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杨崇受伤不浅,已经无法变回人形,他用两只断了的翅膀划着冰面,挣扎着爬到鬼将军身边,沙哑地鸣叫了一声。 鬼将军转身垂眸,愣了愣,半晌他才张口问:你是那只雕? 三百年来魂魄一直被锁在麒麟里,他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和无边的黑暗,待意识恢复,魂魄重新归位,他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却是浑身是血的大雕。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驰骋纵横在漠北的战场。 杨崇没法答话,用断翅刮了刮地面,口中发出短促的鸣叫,他眨了眨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鬼将军蹲下身子,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大雕的脖颈,叹口气道:原来你没死。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杨崇没听懂,怔怔地看着鬼将军。 你一声不吭离开军营没多久,我们便凯旋回了长安。秋狩之期临近,圣上安排众将士去城北的大匡山狩猎。行至山脚下时,空中忽然飞来一只大雕,圣上大喜,命我们弯弓射之。我以为那只雕是你,你从漠北飞来长安寻我,所以迟迟不肯拉弓。 鬼将军垂眸看着杨崇,讲述往事时,神色仍带着淡淡的遗憾,他顿了顿道:我正欲向圣上说明缘由,那只大雕便被副将射中。 杨崇眼眸轻闪,呜咽了几声,用断翅轻轻拍打着鬼将军的身体。 鬼将军续道:我之前在漠北出战时遇到风沙,三万大军被围困在戈壁滩上,军心涣散,就在众人绝望之时,一只大雕飞来,像是为我们指路似的,带着我们出了戈壁滩。此恩我一直铭记于心,那日救起你的时候本想问你,怎料你隔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份恩情便在心底压了下来,谁知一压便是这么久。 第53章 前朝旧事 白陌阡听得唏嘘不已,公孙策为报恩救下受伤的杨崇,还没来得及问当年戈壁风沙指路一事,杨崇便因惦念渡劫匆匆离去,公孙策无奈,只能暂时搁下,率大军回京。长安秋狩上偶遇大雕,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大雕被射中死去。杨崇渡劫成功,下山已是百年之后,记忆中的将军早已入土,成了无全尸的守墓人。 物是人非,世事难料,兜兜转转,一场恩情搁置了三百多年才还清,尘埃落定之后,他们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切终是逃不过荒唐二字。 指尖传来的暖意直入心扉,白陌阡垂眸,目光落在小拇指的红线上,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幸好,幸好师兄你还在我身边。 黎绍勾唇笑了笑,他松开握着白陌阡的手,站起身缓步朝前走,现在不是该长情的时候。 白陌阡闻言,一拍脑门,连忙站起身跟上去说道:被他们一打岔,我都忘了咱们此番下墓是要干什么了,真是过糊涂了。 黎绍弯眉浅笑,他弯腰,将覆盖在麒麟上的冰块清理开,然后探手到它嘴里,掏了掏,摸出来一枚黑金色的珠子。 说黑金色的珠子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黑金色的光泽是从最里头一指甲盖般大的内丹发出来的,内丹的外围包裹了三四层冰晶,整个珠子便有了碗口般大小,最外层的冰晶上雕刻着奇怪的纹路,细看像是某种符咒。 白陌阡盯着珠子瞅了半天,眼睛都看花了,他也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他一边揉眼一边问:师兄,这珠子什么来路? 麒麟引。黎绍说道。 什么?白陌阡眉心微跳,他记得在耳室时,黎绍曾对客栈老板提到过这个东西。 黎绍指尖燃起一团火焰,包裹在内丹四周的冰晶慢慢融化,他扫了一眼白陌阡,解释道:当年楚文王为昭文君灭墨,杀了不少无辜百姓,文王飞升时用心头血凝结出一枚内丹,封在青铜麒麟里,埋入长白雪山以压制这些冤魂,久而久之,修行之人便将此物称作麒麟引。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疑惑道:依你这么说,镶嵌麒麟的冰川瀑布早在皇陵修建之前便存在了,那为何公孙策的头颅会封印在它里面? 黎绍挑眉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公孙策的头颅是从麒麟口里掉出来的? 这话就像一道闷雷在白陌阡耳畔炸响,他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了:鬼将军之所以会守墓,是因为他的头颅被墓主人抱进了棺材,当时公孙策在冰川前一阵乱砸,而他恰巧又只看见了青铜麒麟,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头颅在麒麟嘴里。 黎绍的话醍醐灌顶,白陌阡拍了拍手道:咱们适才进来的时候全被冰宫的景象吸引了,完全没注意这么大的一座冰宫里没有看到安葬墓主人的棺椁。公孙策适才之所以会砸冰川,那是因为抱着他头颅安葬的人就藏在 话说到这,白陌阡突然止住了,他缓缓抬眸,朝适才鬼将军站过的地方望去。 倾泻而下的冰川已经全部断裂开,露出下边黑黝黝的岩壁,在离地面约莫一丈的地方,有一处向内凹陷的岩洞,岩洞里蜷缩着一个人。 不,准确来说,蜷缩着一具头发花白,身躯干瘪的古尸,由于麒麟引的存在,尸体并未腐烂,还维持着死前的模样。 甄崇,你还要在里头蹲多久?白陌阡盯着那具尸体,一字一句道。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偶尔有从头顶一线天处吹进来的呼啸风声,公孙策不知何时转过身朝这边看来,他紧抿着嘴唇,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古尸。 一阵沙哑的笑声从岩洞里传出来,就像砂纸摩擦地面时沉闷酸涩的声音,听的人脊梁骨发寒,那具古尸缓缓爬出来,露出橘子皮一样黑紫色干瘪的脸颊,它越过白陌阡和黎绍,径直看向公孙策,咧嘴笑道: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公孙策紧紧握着拳头,半晌,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骗了所有人。 古尸又呵呵笑了起来,听得白陌阡胃里一阵泛酸,他刷地将剑拔/出来,指向古尸道:别笑了,再笑我现在便一剑解决了你。 此话刚出,那古尸便止了笑,它转动着眼珠子看向白陌阡,细细打量着,白陌阡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正欲走开,听那古尸道:看你道行在千年之上,为何我会不认得你? 你当然不认得他。黎绍从麒麟背上跳下来,缓步走至白陌阡身边,唇角带了一丝颇为讽刺的笑,当年你谋权篡位的时候,他还在广寒宫里没化成人形呢。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5) 古尸看到黎绍,神色瞬间变了,他缩回岩洞中,一只枯树枝似的手指着黎绍,你、你不是被...... 被乱箭射死?黎绍偏了偏头,他很遗憾地耸耸肩道:对不住,我已跳出六界轮回,区区箭镞伤不了我半分。 古尸听到这话,顿时颤抖起来,上下牙齿不住地打颤,咯咯的声音听来很是惊悚。 黎绍垂眸看着甄崇,眸子很淡,就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他道:是你自己主动说当年的往事,还是我将你的魂魄揪出来,扔到炼狱里严刑拷打逼你说? 我说,我说,先生手下留情。古尸慌忙从岩洞里爬出来,它跪到黎绍脚边,将尘封了三百年的前朝旧事缓缓道出。 楚朝末年,甄崇进京参加春闱科考,榜上有名后参加殿试,凭借出众的文章成了当年的探花郎。 当时的楚王朝岌岌可危,苛捐杂税繁多,朝中朋党相争,民不聊生,大厦将倾的黑云压在这个腐朽没落的王朝头顶,蛰伏了八百多年的墨黎一族终于等来了机会,由黎朔牵头,打着灭楚复墨的旗号向楚王朝宣战。 甄崇、公孙策、李客等一干楚朝新臣纷纷倒戈,投靠黎朔麾下,楚朝苦撑一年,国都鄢城终被黎朔率兵攻破,楚皇于庙堂中自焚。 那场大火烧了三日三夜,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国都鄢城从此不复存在,新王朝建立,黎朔登基,将国都迁往洛河北面的长安城。 新帝于长安宫中设极乐之宴款待众位开国功臣,坐在下位的甄崇看着龙椅上的帝王突然不平衡了:当时若不是他建言献策,搞了一出四面楚歌,鄢城怎会这么快被攻破? 此念头一出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琢磨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黎朔自己爬上龙椅。 一日傍晚,他从酒楼喝酒回府,推门进去之后,发现自家的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男人,那男人见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帮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黎朔。 这个念头甄崇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一听那灰袍男人如是说,原本迷迷糊糊的他登时吓醒了,斟酌再三后,他将男人请回了寝屋密谈。 男人话不多,进屋后,从袖笼中掏出一小节黑色的拇指粗细的藤条,对他说:此乃长于极阴之地的植物,名唤魑木,凡人服下此木熬成的汤,会慢慢被其吸尽阳气,最后体虚而死,你将此物送进宫中,黎朔只要沾一点,便会在十日之内死去。 甄崇为人谨慎,深知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当下问男人为何要帮助自己,男人只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你继位后,我需要你每隔一月给我送来一百名妙龄少女。 甄崇以为这人是巫师,他能用巫术助自己上位,自然能省不少力气,于是他便爽快地与男人达成了协议。 黎朔在喝了沾有魑木的茶水之后,身子果然日渐消瘦下去,医师请了一个又一个,都看不出圣上得了什么病,就这样,旬日之后的深夜,甄崇和男人站在龙榻前,狞笑着看黎朔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男人法术很高,那晚他施了法,先是捏造了一道假的圣旨,再然后迷惑了宫中的太监宫女以及圣上的起居郎,之后,甄崇混入前来吊唁的大臣里,听已经被迷惑的侍官将那份传位给自己的圣旨念出来。 黎墨一族纷纷站出来反对,他们要求彻查圣上暴毙一事,根本不承认这道简直堪称荒谬的圣旨,甄崇并不着急登基,当时他便站出来说同意彻查此事,明面上全力支持黎墨一族,暗地里他与男人谋划,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黎墨一族呼声最高的人干掉。 就这样沸沸扬扬闹了大半个月,朝中反对的声音已经所剩无几,甄崇为最后的继位又添了一把火,他让男人迷惑了黎墨一族的长老,让他向众人做出解释说自己其实是黎墨一族遗失的孩子。 黎朔本就膝下无子,黎墨一族中能继位的人都被甄崇不声不响地做掉,再加上那道白纸黑字的圣旨,甄崇名正言顺地坐上了皇位。 荒唐,真的太荒唐了。白陌阡听完倒吸了一口气,人心真的太过可怕,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誉权利,一步一步算计,看似合理,实则荒谬之至,朝臣们看破不说破,百姓们不懂也不想懂,天下虽姓黎,却只是自欺欺人,这与指鹿为马又有何异? 那个在甄崇偷天换日的计划中起了关键作用的男人,便是一心想要复活逍遥门的二师兄孟泽。 第54章 漠北张家 荒唐?甄崇冷笑一声,他仰头看向白陌阡,冷白的光映在他紫黑色干瘪的脸庞,凸出的眼珠子闪着精光,史书总是将腐朽残酷粉饰得光鲜亮丽,哪有什么九五至尊、真龙天子?不过是借一身繁缛王服裹挟自己对权利名誉的贪念罢了。何为天道?何为荒谬?从六国争霸到楚文王一统天下,规则的制定者,史书的执笔者,历史的缔造者,从来都只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 白陌阡眼眸轻闪,甄崇说的这一番话他不是很赞同,格局和朝代的变迁看似是由一人推动,然而深究其中道理,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却是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他和黎绍这一路走来,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楚国兴盛强大一统中原到楚王朝的衰落倾覆,再到新王朝的欣欣向荣,于历史洪流中掌舵的从来都不是经天纬地的楚文王,也不是威强睿德的皇太/祖黎朔,头戴冕旒的人总在改变,而真正亘古不变的是如浩浩流水的黎明百姓。 不、不是的。白陌阡摇头,轻声道。 他抬眸朝四周望了望,眼眸里带着一抹沉寂的光,恍若穿越历史洪流的淡淡星火,灼烧着人心。 你所谓站在权力之巅的人并不能左右历史的发展,江山亘古不灭,然人的寿数却只有短短百年,百年后无论是威震四海的霸主还是碌碌无为的庸民,都会化作一抔黄土,站在同一高度由后人审视。 想长生,便要放弃帝位,想要帝位,便不可能长生。白陌阡叹口气,你太贪婪,继位后恐东窗事发,迫不及待将跟着黎朔打天下的开国功臣赶尽杀绝,多行不义,遭冤魂恶鬼索命,恐慌之下你开始四处寻求长生之术,最终将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闭嘴!甄崇尖叫了一声,他猛地站起来,两只枯树枝般的手朝白陌阡抓去。 白陌阡眼眸一凛,左手抬起,右手顺势拔剑,一道寒光闪过,甄崇的双手被削了下来,浓绿色的尸水喷洒了一地,枯手掉在地上很快就变成了白骨,最后化成一滩绿水。 甄崇疼的牙齿咯咯直打颤,嘶哑地叫了几声,枯瘦的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树叶,他踉跄几步后立定,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深知自己不是白陌阡的对手,当下,他咧嘴,颇为得意地笑了,这天下已经是我甄崇的了,我死后,还有我的皇儿,皇儿又会传位于我的曾孙,代代无穷无尽,从此以后,再无黎墨一族。 疯子。白陌阡皱了皱眉,他将佩剑收回,低声叹道。 甄崇恍若未闻,低声笑着,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宫之中回荡,就像是千万只小鬼窃窃私语,听得人一阵恶心。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黎绍冷哼一声,他扫了甄崇一眼,淡淡道:你在任命商烨为天衍司国师的时候就没有查一查他的身份? 此话一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戛然而止,甄崇身形巨震,他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脸上的狞笑霎时凝固了,他眯着眼睛思忖了良久,摇了摇头道:一介穷苦潦倒的修士而已,没有我给的权力和地位,他怎会有今日?不过是死心塌地为我卖命的走狗而已。 黎绍抬眸静静地看着甄崇,半晌,甚为惋惜地叹口气,自诩将权术谋略玩于鼓掌之中,并以窃国沾沾自喜,幼稚庸俗得一无是处,恶心。说罢,转身拂袖离开。 白陌阡快步跟上,两人走至甬道口时,他回头望了甄崇一眼,抿了抿薄唇,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能找到长白皇陵,根本就不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商烨下的一手好棋,环环相扣,每一步都设计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白陌阡疑惑背后有人操纵,又能推着他一步一步抽丝剥茧,将前朝旧事挖出。 心思如此缜密细腻的一个人怎会甘心做甄崇的走狗? 白陌阡低着头暗自思忖着,前朝旧事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被揭开,他下凡来经历的这一趟旅程似乎到了尾声,抛开这些腐烂不堪的往事,剩下的幕后操纵者商烨便值得好好推敲了。 他操控着这一切,将真相演给众人看,不,准确来说是演给黎绍看,目的是什么?是因为黎绍姓黎么? 白陌阡沉默着,恍神间黎绍已经带着他走出了甬道,重新回到了地宫门前。 哦哟,幸好我们回来的及时。黎绍挑了挑眉,笑道,他在青铜门前立定,抬眸静静地瞧着地宫中央。 白陌阡走前设下的剑障已经被九阴围成了一圈黑色的墙,黑色蜷曲的蛇身密密麻麻地贴在上面,嘶嘶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没有攀附上去的九阴不断地从剑障上掉落下来,就像是结痂的疤痕从身上脱落一般,看得人一阵恶心。 五爷还好么? 黎绍抬高了声音唤,可还听得见我的声音? 过了一会,九阴墙里传来客栈老板颇为无奈的声音,先生,我等已幡然醒悟,先生就不要再取笑弟兄们了。 地宫门口的金山他们几世都花不完,众夜行者盗墓本就是宠着钱财去的,见到金银珠宝而忘记危险实在情有可原。白陌阡将他们锁在金山旁,后背是花不完的钱财,面前却是毛骨悚然的毒虫,这是想让他们明白,钱财永远都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太过贪婪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五个时辰对弟兄们来说仿佛是过了大半辈子,该看清的看清了,该看透的也看透了,客栈老板这话,算是顿悟之后的波澜不惊。 黎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道声抱歉,抬步上前,从袖笼中将麒麟引拿了出来,黑金色的光在地宫中漫延,原本蠕动蜷曲的九阴一僵,它们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威胁,争先恐后地爬开,眨眼间,贴在剑障上的九阴便如退潮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白陌阡从思忖中回过神,一抬眸,看见了众夜行者木然的脸庞,瞬间愣住了。一夕之间,这些人就像看透了生死轮回,之前眼眸里闪烁着的贪婪已经尽数褪去,他们沉默了很多,眸子里沉郁着漫无边际的波澜不惊。 他们......怎么了?白陌阡拉了拉黎绍的衣袖,忐忑问。 白公子无心插柳,歪打正着成就了漠北张家。黎绍弯眉一笑,好久没见到兔儿忐忑的模样了,他没忍住抬手捏了捏白陌阡的鼻尖。 什么?白陌阡眨眨眼,他没听懂黎绍这话的意思。 黎绍摆摆手,但笑不语。 客栈老板率众夜行者齐齐跪倒,朝黎绍和白陌阡行大礼,漠北张家自今日立家,吾等将世代守护青铜门,不负白公子与先生的厚望。 白陌阡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瞅着客栈老板,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过是去地宫解了件陈年旧事,怎地出来后这群人便换了一副模样和神态? 黎绍略一点头,他上前一步立住,将缠在左手上的绷带拆开,五指紧握,手心的那道口子又裂开来,殷红的鲜血溢出,很快便淌了满手,之后他将麒麟引放在左手手心,黑金色与金红色的光芒相互交织,强大的灵力将他的衣袍和墨发鼓起。 倏尔,他清斥一声,将手中已经用血化开的麒麟引抛向半空,那麒麟引在空中凝结成十几枚金红内丹,盘桓在众夜行者头顶,他们脚下显现出一轮火红的阵法,黎绍抬起沾满鲜血的左手,缓缓向下压,火光大作,内丹旋转着环绕着进入众夜行者体内。 听得一阵低沉的麒麟啸声,围绕在夜行者四周的火阵褪去,金红色的光芒中,黑金色的麒麟图案印刻在了众人的胸膛和后背上。 黎绍垂下左手,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扫过,略一点头,撂下一句随我来后,便转身朝陵墓外走去。 众人出了皇陵已是彤霞漫天的傍晚,黎绍拍了拍手,舌尖微卷,发出一声口哨声,哨声还未消散,西方天际便传来了凤鸣,众夜行者循声望去,一只火凤从皑皑雪山后展翅飞出,它的背后是金红色的夕阳,这么看去,就像是涅槃重生一般。 黎绍一个纵身跃上火凤后背,苍穹中火凤长鸣着在长白雪山回旋盘桓,尾羽拂过白雪,落下一层金色的光,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白陌阡仰头仰得脖子疼,看了一会后便寻了处干净的地坐了下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黎绍抬手指向东面的一座刀峰,凤凰,去那边。 火凤长啸一声,扇动着翅膀朝东面飞去,黎绍抬手挥袖,从刀峰的侧面取出了一柄闪烁着黑金色光芒的青铜古剑,澎湃的灵力漫延开来,将山峰拦腰削断,皑皑白雪伴随着金红色的光纷纷飘散落下。 众夜行者怔怔地望着,仿佛在仰望神祇,长白皇陵一行带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这些经历将会镌刻进骨血中,让他们在日后漫长的时光更替里变得越来越波澜不惊,世世代代,漠北张家将会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为了一个约定,千千年,万万年负重前行且甘之如饴,往后的一切诡谲奇观将不会再让他们停留驻足片刻,还有什么会比长白凤鸣,青铜阴兵更让人难忘的奇景? 第55章 龙脉 火凤在苍穹中盘桓一圈后缓缓降落至地面,它俯低了身子,引颈长啸一声,黎绍握剑跳下来,火凤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众夜行者从怔愣中回过神,纷纷朝黎绍跪倒,神色肃穆恭敬。凤凰乃上古神兽,能对人类如此亲昵者着实少见,更何况是羽毛金红的火凤? 黎绍弯眉微微一笑,他轻轻抓了抓凤凰的羽毛,转身,走至众夜行者面前,将手中的古剑推出,沉声道:此乃文王玺,楚文王飞升时将麒麟引与文王玺一同埋入长白雪山中。麒麟引我已埋入尔等体内,日后凡漠北张家后辈,身上均有麒麟纹印,这柄青铜古剑作为镇族之剑,唯有张家历代族长可持有。 白陌阡听到文王玺三个字时,微微一愣,他缓缓眨了眨眼看向黎绍。 吾等遵命。客栈老板跪直了身子,双手举过头顶,从黎绍手里接下青铜古剑,再次向黎绍行了跪拜大礼。 起来罢。黎绍略一点头,他垂眸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 白陌阡扔掉手里的树枝,蹦跶到黎绍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道:你适才说那柄剑是文王玺? 嗯。黎绍点点头,抬手帮白陌阡择掉他头上的树叶,温柔了眉眼,你下凡时拿的那柄剑也是文王玺。 白陌阡瞪圆了眼眸,薄唇微动正要说话,黎绍揉了揉他的脑袋解释道:文王玺其实是两柄佩剑的合称,楚文王的佩剑王玺和昭文君的佩剑文玺。你手中的是文玺,剑气温雅清澹,我今日所取乃王玺,王玺煞气极重,楚文王飞升时,将此剑埋于龙脉中,镇压凡尘妖魔,护天下河海清宴,百姓安居乐业。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6) 龙脉?龙脉不是在长安么?白陌阡疑惑。 黎绍摇了摇头,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地图,缓缓展开后拿给白陌阡看,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地图中间的一条山脉,解释道:瞧见了么?从西面的昆仑山脉,到长安城外的太白山脉,再到东北的长白雪山,这一系列山脉连绵蜿蜒,盘踞在中原的核心位置,所谓的龙脉,指的是这一系列的山脉,长安龙脉只是一部分。 原来如此。白陌阡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垂眸瞧着地图,果然如黎绍所说,这三座山系连起来,就像是一条俯卧在中原大地上的龙,护佑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安康喜乐。 黎绍补充道:长白雪山乃龙头所在之地,汇聚天地灵气,既是风水宝地又是阴气极重之地,所以楚文王将王玺与麒麟引埋于此地。 明白了。白陌阡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抬眸,清澈的眼底倒映出皑皑雪山,屹立与中原大地沉默着守护天下苍生,频繁更迭的王权在龙脉面前,竟是如此的讽刺可笑。 黎绍勾唇,不置可否。 夕阳西下,一弯弦月升上山头,将银白的月辉洒在白雪上,长白静静伫立,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 走罢,该回去了。白陌阡将目光收回,他挥了挥手,招呼众人回去。 走出郁郁葱葱的松林,茫茫雪原便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每个人的眼中,来时是一种心情,回时又是另外一种心境,踩在雪地上的脚印还在,可是重新踩上去的时候却是改头换面,众人都沉默着朝前走,四周寂静的很,只有脚踩雪地的咯吱声。 他们走到古战场的时候,大地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身子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听得远处一声巨响,长白山裂开了一道口子,山上的雪崩落下来,如同潮水一般朝他们这边涌来,地面仍在晃动,众人纷纷跌倒在地,雪潮遮盖苍穹,很快便卷来浓浓黑云,闷雷滚滚,明灭的闪电劈在山头。 咔哒哒 剧烈震动的地面扭曲着裂开来,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与遮天蔽日的雪潮碰撞,发出滋滋的水声,四周很快便升起厚重的水汽。 白陌阡将一个快要掉入地缝的夜行者拉上来,他站在一块微微向上突起的地盾上,朝众人伸手,大家快到这儿来!莫要停在原地! 等将夜行者们都安全拉上来,白陌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用缚灵绳将众人绑缚住,之后又将绳子的这头缠在自己腰间,这才抬眸看向远处的长白山,浓云密布,原本高耸矗立的山峰裂开了好大一道口子,镶嵌在山顶的青铜门正在缓缓打开,紫绿色的阴气不断从里头漫延出来。 黎绍伸着左手,血从他未愈合的伤口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雪面上,他紧咬着牙,周身迸发出金红色光,灵力幻化成一只麒麟扑向青铜门,死死守着,阻止青铜门打开。 白陌阡脸色瞬变,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右手,凝神闭眸,将灵力渡了过去,一股大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震得白陌阡踉跄了一下,他紧皱眉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这到底怎么回事! 黎绍面色很不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沉声道:长安龙脉被人截断,昆仑长白无法连贯,长白山下的阴气压制不住了。 白陌阡听罢一惊,忙问:谁干的? 黎绍面沉如霜,他缓缓睁开眼眸,眸子里带着无尽的失望,低声道:商烨。 白陌阡瞳孔骤缩,他终于明白商烨的目的是什么了,布这么大一盘棋,将前朝旧事演给黎绍看,无声地向世人宣告新王朝光鲜亮丽背后的肮脏不堪,于是,他便可以打着肃清叛贼的旗子,动龙脉,以天道为由,除掉这个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存在的王朝。 疯了。白陌阡喃喃。 龙脉被斩断,黎绍和他根本压制不住青铜门,那只金红色的麒麟在接连天地的青铜门前显得如此渺小,现在唯一的法子便是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将龙脉接上,但是他和黎绍都脱不开身,他们一旦离开,青铜门便没有了最后的压制,等到它完全打开之时,便是世间终极之时。 地崩山摧,耳畔不住传来震耳欲聋的闷雷声,茫茫雪原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满目疮痍,岩浆四处淌过雪原,鲜红与雪白,就像是美人脸上狰狞的刀疤,触目惊心。 巨大的石头从山上滚落,雪潮一层又一层地朝平原涌来,大地剧烈的晃动,无数只绿色的手从青铜门后伸出来,麒麟无力地咆哮着。 白陌阡咬牙挺着,薄唇已显出苍白之色,与他十指相扣的黎绍也好不到哪里去,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滑落,鬓边碎发尽数被汗水沾湿。 忽然腰间一松,白陌阡暗叫不妙,连忙睁开眼,绑在自己腰间的缚灵绳已被客栈老板解开,众夜行者渐次走下地盾,他们排成一列,将缚灵绳捆在自己腰间。 你们要干什么?白陌阡喊。 站在最前头的客栈老板转过身,他沉着脸,将文王玺紧紧握在手中,恭恭敬敬地朝白陌阡和黎绍行了一礼,吾等既与先生做了约定,当临危受命,请白公子与先生放心,有漠北张家在,青铜门定不会打开,这些时日多谢先生照顾,吾等定誓死守护青铜门,还天下苍生一个长安。 话毕,客栈老板利落转身,毅然决然地朝长白山青铜门走去,众夜行者由一条细细的缚灵绳牵系着,跟在他的身后,烈焰雪原上,他们的身影单薄渺小。 白陌阡静静看着,目送他们穿越岩浆地缝,踏过茫茫雪原,头也不回地走向长白山深处,很快,众夜行者便只剩下一抹模糊的黑点,又一阵雪潮涌来,满目的雪白,再也不见众人的身影。 银白的闪电划破浓云,猩红的岩浆灼烫大地,白雪倾覆,山地崩裂,浓白的水汽与紫黑色的阴气相互纠缠弥漫,巨大声响之后又是一片死寂。 倏尔,一道黑金光芒冲破天际,白陌阡暗淡的眸子亮了亮,青铜门前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身影,他们围在麒麟周围,背上的麒麟印记发出耀眼的光芒,为首的客栈老板高高举起了文王玺,翻手落掌,那些伸出来的手被齐齐斩断,原本不断打开的青铜门停止下来,咔哒一声,往回阖上了一点。 师兄!他们,他们做到了!白陌阡吼了一声,好样的! 黎绍将目光从青铜门处收回,他松了口气,收回左手,将绑缚在他和白陌阡右手手腕上的含章符拽下来,挥袖扬手,那串符咒旋转升腾着变大,最后化成一道金红色的阵法压在青铜门前的麒麟背上。 做完这些,他抬手掐了掐眉心,转头看向白陌阡,声音有些沙哑,还撑得住么? 可以。白陌阡握紧了黎绍的手,往他身边靠了靠。 黎绍点点头,吹出一道嘹亮的口哨声,原本守在青铜门前的火凤闻声展翅朝黎绍飞来,翅膀带起一片雪雾覆盖在喷涌的岩浆上,黎绍搂住白陌阡,左脚点地,一个纵身带着他跳跃至火凤背上。 兔儿,抓紧我,我们回长安。 第56章 天下 抟扶摇直上,耳畔风声呼啸,待白陌阡稳定了心神,火凤已身处九天之巅,浓云密布的长白山渺小的仅剩下一抹残影。 还在担心他们?黎绍收紧了搂在白陌阡腰间的胳膊,低声问。 守青铜门的重任是我们强行加在他们身上的,这次要是他们有什么损失,恐怕我得遗憾一辈子。白陌阡将目光收回来,他抬头望向黎绍笑得有些无奈,师兄,知世故而不世故真的太难了。 黎绍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弯眉笑了笑道:那师兄向你保证他们不会有事,这样好不好? 白陌阡叹了口气,点点头靠在黎绍怀里,与他十指相扣。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若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而让一部分人去背负重担,蒙受苦难,这样的人情债白陌阡要不起,也还不清。 微凉的云丝拂过脸颊,黎绍偏头垂眸看向白陌阡,最开始那个有着清澈眼眸的傻兔子已不复存在,眉眼间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倦意。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火凤扇动翅膀的声音,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火凤放慢了速度,冲破层层云雾,长安城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街衢上人们摩肩接踵,钟声箜篌声叫卖声笑闹声,声声入耳,金簪玉钗,纁衣华裳,葡萄美酒,胡女舞盘,一切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盛大繁华,仿佛北方长白的山崩地裂只是一场噩梦,与世人无关。 这、这怎么回事?白陌阡愣了愣,他以为现在的长安城早已是尸骨遍野,生灵涂炭,谁曾想亲眼看到的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黎绍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长安城,便吩咐火凤朝长安城外的太白山飞去。 太白山陡峭险峻,不仅仅是中原龙脉,更是长安城的天然屏障,它像围椅一样将长安城圈在怀中,守着新王朝的繁华与安宁。 然而此刻的太白山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失去龙脉,山上原本郁郁葱葱的植被一夕之间尽数凋零,瘴气弥漫,猩红的岩浆从山脚下的地缝中涌出,冒着泡沫的幽绿色沼泽水淌下山来,黑色的九阴在沼泽中翻滚蜷缩着身子。 一道设在长安城郊外的灵力屏障将这些尽数挡住,身在长安城中的百姓,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繁华盛世的背后竟是如此这般的人间炼狱。 白陌阡感受了一下那道屏障的灵力,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黎绍,他眨了眨眼睛,半晌,缓缓问道:你何时用灵力设下了这道屏障? 黎绍将目光从太白山上移回来,淡淡道:你去宫中找寻镇灵玄武的时候。 白陌阡登时明白了,他一拍脑门,垂眸压在长安城外若隐若现的金红色灵阵,一拍脑门道:你那日说自己有事不能陪我进宫,我一直以为你是偷懒不肯去,搞半天你去长安城外画阵法了! 嗯。黎绍略一点头,将白陌阡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抓紧我,凤凰要进太白山。 越过浓白的瘴气,穿过枯木萧瑟的山谷,火凤长鸣一声悬停在了太白天池上方。 原本澄净明澈的天池水变成紫黑色的沼泽,黑雾在四周缭绕,成千上万条九阴不断地从沼泽中爬出来,就像盘根错节的藤条,涌动着朝山下滚去。 白陌阡看得一阵反胃,咬牙别过脸,干呕了好几声。 黎绍面沉如霜,抬手搭在白陌阡后背轻轻拍着,薄唇紧抿,眸子冷厉得很。 你终于肯来了。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哗啦水声响过,身着金纹玄袍的商烨披散着墨发缓步走了出来。 白陌阡看向他,眼眸轻闪,商烨身上的清圣之气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迷惑人心智的阴腐之气,原本凌厉的眉眼变得诡谲奸诈,薄唇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他整个人都枯瘦了很多。 商烨在天池旁立定,左手提着金色的龙脉,他抬眸,静静地看向黎绍,微微一笑问:故事好看么? 黎绍垂眸,没有愤怒,没有冷笑,他只沉默着,眼眸中带着无尽的失望,那是一种期待落空后的失望,像寒夜里闪烁着微光的星辰,无声寻觅着丢失的初心。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商烨嘶吼了一声。 他原地转了半圈,挥袖,将龙脉甩在一旁的枯树干上,霎时地动山摇,天池四周的岩石裂开来,岩浆从缝隙中流淌进紫黑色的沼泽中。 商烨御剑飞至半空中,他看着黎绍,抬手朝长安城的方向指了指,那里,还有这天下本来就是我们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甄崇窃国的事,可是你什么都没做,你眼睁睁看着黎墨一族被他赶尽杀绝!如果不是我在宫中发现了黎朔的残魂,你是不是也打算瞒我一辈子?看着我死心塌地为窃国贼卖命,你过得很坦然对么?我自己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一次又一次地跟你说,让你和我一起夺回王权,给冤死的黎墨族人一个交代,我有错吗? 窃国贼?死心塌地卖命?给黎墨族人一个交代?黎绍冷笑一声,这些不过是你想统治天下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甄崇是窃国贼,那黎朔就不是了?这天下到底是谁的?从古至今两千多年,每一个在位者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江山天下的归属权,或是楚姓王朝,或是黎姓王朝,你倒说说看,到底谁才是窃国贼?如今的你和历代王朝的掌权者又有什么两样? 不、不是的!商烨大力地摇头。 他御剑上前,伸手正欲去拽黎绍的衣袖,听得铮的一声,白陌阡拔剑挥开了他的手,白陌阡挡在黎绍面前,紧抿薄唇,神色冷了下来。 好,好,你们都认为我错了是吧。商烨收回手,他咬了咬牙,眼眸里闪出一抹狠戾,他默念剑诀,御剑朝长安城飞去。 凤凰,追上去!白陌阡忙唤了一声。 火凤引颈长啸,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扶摇直上飞越太白天池。 商烨御剑飞行,最后悬停在长安城上空,他什么也没做,垂手静静地看着城中的百姓,待火凤追来,他才缓缓转身,抬手指了指长安,一字一句道:我于南海修成正果后便归于凡尘,辅助在位者治理天下,兢兢业业几百年,长安城今日的繁盛是我一手缔造的,楚文王时期的国都鄢城根本不及如今之长安城半分,你说说,这天下到底是谁的?谁才是天下正主?是谁给了天下百姓如此的繁华盛世? 从古至今,单单凭借盛世繁华程度来讲,我黎墨一族才是天下正主,我只是拿回从千年前便属于我们的东西,我有错么? 商烨!白陌阡再也忍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出声打断,繁华盛世不是由单个的人或者氏族缔造的,它是天下苍生一起创造的结果,没有黎墨一族,没有楚文王,这个社会照样会朝前发展。诸侯六国为何到最后一统天下的是楚国,楚王朝风云千年为何会倾覆,你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为什么! 白陌阡左脚点在火凤背上,一个纵身跃起,排山倒海的灵力席卷而来,刺目的金光将天地笼罩,他的发冠被灵力冲散,身上的白色衣袍猎猎作响,原本并拢在一起的双掌缓缓向两边拉开,一道金色阵法旋转升腾着在他面前成形。 黎绍眼眸闪了闪,回溯时阵,此阵开启后,可将时辰凝固,观往事蹉跎消长。能开此阵者,唯有白陌阡一人,因为他乃天地混沌所生,掌控上下四方、古往今来。 他用尽力气保护了两世的天真纯净,就这样一步一步消退,直到此刻,混沌觉醒,世间再无白陌阡。 回溯时阵逐渐扩大,很快便将长安城掩盖住了,待光芒消退,他们已身处两千年前的楚国国都鄢城之中。 街衢呈回字,由中心王城向四周修出八条连通城郊的青石板路,商铺街坊绕城而建,百姓们穿着粗布麻衣行走在其中,一派安宁祥和。 王城城墙上楚文王和昭文君并肩而立,他们望着欣欣向荣的鄢城,眼眸中带着欣慰。 初次变法成就显著,井田制改为均田制,天下子民均有田种,路旁再无饿死之人,军队分级,终军制的实施,让天下壮丁不再苦守边疆,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啊。楚文王笑着感叹道,他抬手搭在女墙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眉间尽是笑意。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7) 嗯。待新法稳定下来,我们便开始第二次变法。昭文君说道:第二次变法,主攻方向为铁器的冶炼生产,青铜器具太过笨重,前阵子我在去田间看百姓劳作,发现青铜农具用来耕地很不方便,劳动效率也低,若是不尽快变革,均田制产下的粮食便满足不了急剧增加的人口了。 二人背后是初升的朝阳,面前时繁华的鄢城,商谈着改革变法一事。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商烨耳中,他抿了抿薄唇,眼眸晦暗不明。 白陌阡将目光从楚文王身上移回,他上前一步,单手揪住商烨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他们的对话你可听清了?鄢城百姓的模样你可记住了?这是当时的楚国,我带你去瞧一瞧中原其他诸侯国。 话音刚落,商烨只觉耳畔一阵风声呼啸,眼前一片混乱,待定神立住,他们已经身处墨国国都咸宁城的上方。 第57章 疯子 城中的街衢仍旧是坑坑洼洼的土路,百姓们住的屋子大多是矮小昏暗的茅草房,牛羊的粪便直接倾倒在街道上,王宫在咸宁城的北面,三阶艾青石铺就的台阶上,只修建了两三座宫殿。 楚国的均田制已经实行一年多了,墨国仍旧固守着商朝时颁布的井田制,公田没人种,私田不敢种,全国上下一年所产的粮食不足楚国的三分之一。 每年都征兵,家家户户凡是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全都征去守城,人丁凋零,从事农业耕作者多为六旬老人或者年龄刚过十岁的垂髫小儿。 墨国当权者看不到百姓的所需所求,仍守着旧一套的法规制度,百姓苦不堪言,纷纷逃往楚国安家。 望着死气沉沉的咸宁城,商烨身形巨震,脸色霎时变得灰白,他哆嗦着嘴唇不住摇头。 白陌阡冷哼一声,又带着他去往倾、熙、陈等中原诸侯国。倾国正在进行土地农田改革,熙国正在进行科举制度改革,陈国胡服骑射,正在进行军制改革。 中原上的每一个诸侯国都在改革变法,诸侯王们跌跌撞撞,不断摸索,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满足百姓的生产需求,提升本国综合实力,进而逐鹿中原成为天下霸主。 在那个时期,楚文王励精图治,敏锐地抓住了楚国发展与百姓需求之间的核心矛盾,与昭文君联手,举国上下铁腕推行变法,楚国很快便从强国林立中脱颖而出,为日后的一统中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眼前不断闪过楚国的日新月异的变化,商烨紧抿薄唇,原本不屑一顾的眼神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理防线被突破前的困兽死斗。 白陌阡并不着急着让商烨看清他自己的行为和说法有多蠢,他抬手挥袖,抹去楚文王时期的一切景象,换成了楚王朝统治后期。 随着天下大一统,人口的繁衍更加迅速,均田制中提倡的按人丁分田地暴露出了诸多弊端,有些财力的乡绅出钱将贫民手中的田地收购,失去土地的贫民只能为乡绅打工。 朝廷收税,乡绅苛捐,一层一层缴纳上去,最后贫民手中的粮食所剩无几,一户人六七口,根本吃不饱,何谈穿暖。 铁器农具大多已经生锈毁坏,根本无法保证正常的农业耕作,良田变荒田,贫瘠之地又无法得到开垦,易子而食的惨象在楚王朝的大地上时常发生。 鄢城早已不复当年的繁盛,富丽堂皇的王城下掩埋着的是已经腐烂得不堪一击的皇权。 终于,百姓不堪忍受,纷纷揭竿而起,黎朔一呼,天下百应,很快便推翻了楚王朝的统治。 一场大火自鄢城王族宗庙而起,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火舌蔓延跳动,裹挟着街坊建筑,同大厦倾覆的楚王朝一起,埋葬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商烨怔怔地瞧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白陌阡抬手将他稳住,挥袖,将回溯时阵撤回,满目的火光消散殆尽,繁华的长安重新映入眼帘。 王权更迭、朝代兴替代表的,仅仅是变法与改革,楚之鄢城与如今之长安本不可同日而语,你将如今的繁盛归结于自己的治理有方以及天下江山本就姓黎,当真愚蠢。 白陌阡松开揪着商烨衣领的手,他转身看着长安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淡淡道:历史的车轮在继承和超越中前行,江山是天下苍生的,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不属于任何一个氏族。 商烨跌坐在火凤背上,一直以来所坚守的信念被白陌阡摧毁,他为天下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事情本不是这样的,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不,不是这样。商烨喃喃,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双目赤红,低声嘶吼着:这是我一手创建的盛世,天下本就该属于黎氏,本就属于黎氏! 他站起身,周身迸发出浓烈的黑气,头发散披着蒙住了他半张脸,商烨抬手胡乱抹了几下,一字一句道:既然你们不肯承认长安,那我便毁掉,我要建立属于我自己的天下! 话音落下,一阵闷雷响过,狂风卷着浓云从东北飘来,很快便遮蔽了整个苍穹。 大地开始剧烈震动,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畔炸裂,猩红的岩浆从太白山天池喷薄而出,黑云漫延开来,养在沼泽里的九阴被粘稠的岩浆裹挟,发出滋滋的嘶叫声,眨眼间便烤成了干尸。 大雨倾盆而下,恍若海水倒灌,夹带着岩浆朝长安城倾覆而去,岩浆后跟着蜷曲扭动的九阴潮。 黎绍设下的阵法撑不住了,金红屏障中裂开一道又一道类似蛛网的缝隙,九阴为了躲避灼烫的岩浆,争先恐后地从了裂隙中钻进去,好几条在钻的过程中,身上的皮肉被刮下来,流出绿色的鲜血。 商烨仰头嘶声大笑,身上的衣袍被大风鼓动开来,他的背后是不断喷发岩浆的太白天池。 疯子。白陌阡眼眸轻闪,低声道。 我们分头行动,商烨那边便交由你处理,我去将龙脉归位。黎绍说道。 嗯,好。白陌阡点点头,他叫住准备腾云离开的黎绍,抿了抿薄唇,你多加小心,我等你回来。 黎绍回头,扬了扬唇角,挥挥衣袖道:你也多加小心,商烨那边你留他一条活路。 知道了。白陌阡答应下来,抬臂拔剑,嘱咐火凤朝商烨飞去。 念月出鞘,澄净灵力的剑气转瞬间便将商烨笼罩,白陌阡举剑在眉间,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缓缓拂过剑刃,闭眸,口中默念剑诀,白光闪过,手中剑刃变换成八列,一字排开,他一个鹞子翻身跃至空中,飞起一脚,将八列剑气逐一踢出。 商烨脸色微变,他慌忙俯身,堪堪躲过,有几列剑气挨着他的脸颊飞过,削断了他的散发。 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商烨吞咽了一下,还未定住心神,头顶一天罡金轮阵便已结,白陌阡纵身跃阵法中心,微微屈膝,踩着金阵向商烨压去。 黎绍凌云落入太白山深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燃烧的岩浆,他捏了道辟火诀缓缓降至地面。 商烨将龙脉随手扔在天池旁的树林里扭头就跑,当时白陌阡心怕商烨去毁阵法,所以着急让凤凰去追,现在他不得不进树林去寻找被他们忽略的龙脉。 天池旁根本无法靠近,岩浆似井喷一般涌出,在半空中冷却的岩浆变成暗红色,重重地砸向地面。 黎绍贴着边缘,缓步朝里头移动着,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枯木林映入眼帘,他正欲抬步,衣袖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瞧,是白陌阡。 小心。白陌阡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黎绍眼前一花,一枚岩石便从眼前砸落。 你那边结束了?黎绍转头看向白陌阡,有没有伤着? 没有。白陌阡摇了摇头,扶着黎绍走进枯木林。 商烨呢?黎绍抬袖挥开一根横亘在眼前的树枝问道。 没死,托你的福,给他留了条活路。白陌阡冷哼一声,他实在不懂黎绍为何对商烨如此心心念念。 察觉到白陌阡情绪的变化,黎绍乜了他一眼,一边朝前走一边问:吃醋了? 嗯。白陌阡重重地点了点头,与黎绍十指相扣的手握紧了一些,无声地宣布着自己的主权。 岩浆喷涌的轰隆声响在耳畔,地面震动着不时裂开缝隙,黎绍忽然止住了往前走的脚步,他转过身,将白陌阡推在一棵枯树上,鼻尖轻轻蹭过白陌阡的脸庞,他半阖着眼眸,轻声问:你还是我的小师弟么?还是我的白陌阡么? 白陌阡怔了怔,黎绍的面容近在眼前,火光明灭映照在他的半边脸旁,长长的眼睫在眼睑投射下浅浅的影子,淡色的薄唇微微开阖,眸子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淡淡的不确定。 你怎么了?白陌阡挣扎了一下,黎绍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溯时阵只有混沌元君可以开启。黎绍紧握着白陌阡的手,不许他动弹,如今你体内混沌觉醒,是不是等龙脉归位,你便要离我而去了? 我守了你两世,阿陌。黎绍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抓着白陌阡的手也越来越无力。 怎么会!白陌阡搂住黎绍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垂眸,一字一句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师兄你莫要多想,我还是你的小师弟,我还是白陌阡。 黎绍喘了几口气,很烫,白陌阡眼眸一凛,抬手搭在他额头,也很烫。长白雪山他多次用血画阵,后回到长安又为了设阵,这么折腾下来,黎绍能撑着来找龙脉,到这会已经是强弩之末。 师兄,师兄醒醒,不要睡。白陌阡握住他的手,缓缓将灵力渡过去,他抱住黎绍,艰难地在枯木林中继续寻找着龙脉。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白陌阡没站稳跌掉在地,黎绍已经昏迷,白陌阡摔倒前带了他一下,所以黎绍直接砸在了白陌阡身上。 白陌阡被砸的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待视力恢复了一些,一偏头,吓得冷汗涔涔 他们跌倒在悬崖边缘,前面的山塌陷下去,露出翻滚的岩浆,白陌阡脑袋悬在空中,若是刚才他往前再倒一点,估计两人便一头栽进岩浆池中了。 抱着黎绍一点一点移回安全区域,白陌阡舒了口气,目光不经意地一扫,一道金光闪过,他捕捉到那抹金光,眼眸亮了亮。 龙脉悬在岩浆池壁一块向外凸出的石芽上,它的周遭圈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以保护自身免于不断喷涌的岩浆的伤害。 第58章 终章 白陌阡将目光收回来,神色甚是复杂地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长安龙脉是如同巍峨高山一般存在的灵物,再不济也要是擎天柱一般的存在,可谁知护佑天下苍生的上古神物就是一条闪着金光的绳子呢!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龙脉不可瞎想。 黎绍的咳嗽声将白陌阡飘忽的思绪拉回,他握紧了黎绍的手,偏头轻吻黎绍的鬓发,低声唤着师兄。 岩浆迸涌而出砸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黎绍觉着自己就像是苍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巨浪裹挟着点滴往事涌来,巫山初见时小小少年唤的那声师兄,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镌刻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一世守护,一世等待,在行云流水般的世间光阴中,白陌阡这三个字不知被他默念了多少遍,黎绍有些累了,他开始分不清自己等待守护着的,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师弟,还是这一世慢慢成长的白陌阡。 师兄! 意识朦胧间,耳畔隐约传来一声轻唤,一阵大风刮过,恍惚间他又身处灼灼怒放的桃树下,黎绍回头,一袭白衣的小师弟正浅笑着向自己招手,他勾了勾唇,正欲抬步朝小师弟走去,一阵桃花雨落,等他定睛再看时,浅笑的人却换成了混沌觉醒的白陌阡。 他听到白陌阡对自己说,我体内的混沌元神已经觉醒,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不,不要走,阿陌不要走,我守了你两世。 黎绍跌跌撞撞着往前跑,伸手去抓白陌阡的衣袖,倏尔眼前一黑,无岸漂泊的魂魄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眸,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了?白陌阡的声音传来。 黎绍怔愣了一会,从白陌阡怀里坐起来,他抬手扶额,沉默了一会后哑声问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没多久,半个时辰。白陌阡摇头,他看向黎绍,犹豫了一会道:我......我听到你说不要我走,师兄其实我 这件事暂时按下不提。黎绍抬手打断,他站起身,垂眸看向龙脉,你我二人合力先将龙脉归位。 好。白陌阡点点头,他走至黎绍身边立定。 我下去将龙脉带上来,你设乾坤阵护我。黎绍吩咐道。 白陌阡应声答应,周身金光闪耀,灵力将衣袖鼓起,白陌阡左掌翻起向前推出,眉心的混沌印若隐若现,一阵轰隆声响过,他指尖原本细小如蚊蝇的一道阵法旋转升腾着变大,六阴爻六阳爻各镇南北,阵法边缘亮起金红色的火光。 去!白陌阡清斥一声,双掌一起向外,乾坤阵便笼罩在黎绍周围。 可以了。黎绍点点头,他左脚点地轻轻跃起,凭虚御风缓缓朝岩浆池下降落。 白陌阡站在悬崖边缘,目光紧紧追随着黎绍,沸腾喷涌的岩浆时不时碰撞到乾坤阵上,滋滋作响,有好几次险些将黎绍震落。 握剑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白陌阡浑身紧绷,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他敛声屏气,不敢出声高喊,只能静默地盯着,黎绍的身影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白陌阡听不见耳畔岩浆喷发的爆炸声,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嘭嘭如擂鼓一般,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出声唤时,刺目的金光裹挟着千丈岩浆涌上来,白陌阡被迫后退一步。 黎绍飞身跃出,乌黑的墨发散披,朱红纩袍被充沛的灵力鼓起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是猩红色的岩浆,乾坤阵金光闪烁,他紧抿着薄唇,眼眸深邃,略显苍白的脸庞被火光映照,勾勒出凌厉的轮廓。 恍若涅槃重生的凤凰,有着摄魂夺魄般惊艳的美。 白陌阡呼吸一窒,神色有些恍惚。 黎绍转身面向燃烧的岩浆,他闭眸,默念口诀,拢在身前的手缓缓向两旁伸开,指尖跃动着一轮金红色的火焰,攀附在他右手手臂上的龙脉逐渐舒展开来,就像在风中飘摇的丝绦一般,缓缓升至半空中。 乾坤阵转动着不断汲取天地灵气,倏尔,黎绍睁开眼眸,双手交叉举在额前,指尖的火焰融合,刺眼的光震荡开来,黎绍挥袖,听得轰隆一声,大地开始剧烈地抖动,原本沸腾的岩浆池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缝隙逐渐向前延伸,最后通向了太白山天池。 天堑初成,龙脉归位。 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龙脉缓缓降落至缝隙深处,狂风骤起,浓云裹挟着闷雷滚滚而来,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大雨如注。 漫天的雨水中,燃烧的岩浆逐渐冷却变暗,幽绿色的天池沼泽一圈一圈褪去,枯木开始生长,充沛的灵气重新笼罩大地。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8) 从西边昆仑山处传来一声龙吟,一条金龙腾跃着冲上九霄,火凤紧随其后,尾羽落下点点金光,龙凤所到之处,阴气退散,灵力漫延。 长白山上的众夜行者还在苦苦死撑,忽然眼前亮起一道璀璨的金光,抬头看时,金龙火凤从西边腾云而来。 凤凰引颈长鸣,巨大的羽翼舒展开来,卷起滚滚火浪,金龙抬起遒劲的前爪按在青铜门上,沉闷的咔哒声响过,青铜门重新关上,白雪纷纷落下,弥漫在雪原上的岩浆退回地下,地缝关阖,长白镇灵,盘踞在一起的阴魂消散在最后一缕金光中。 金龙在长白山顶久久盘桓,待天下浓云尽数散去,一轮火红的朝阳升起,它缓缓点了点头,化作一缕金光钻入长白山顶,再一次永久沉睡。 客栈老板长舒一口气,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跪倒在地,黑金古剑插入土中,众夜行者纷纷上前扶住,金色的阳光照耀在长白山上的皑皑白雪中,客栈老板勾了勾唇,缓缓阖上了眼眸。 商烨挣扎着站起来,他颤抖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抓落在自己身上的阳光,抬眼,正对上黎绍的眼眸。 有风拂过脸颊,吹走满身的疲倦,商烨静静地看着黎绍,良久,展眉一笑,启唇,沙哑着声音轻唤 王叔。 这声王叔迟到了两千多年,商烨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想脱口而出最终又不得不压下声去,新王朝的窃国贼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唤他王叔,而真正有资格的自己却没有理由说这两个字。 嗯。黎绍略一点头,抬手扶住商烨,带着他缓步朝长安皇宫走去。 长安城中的百姓丝毫没有察觉发生了什么,金色的阳光洒在每家每户的窗棂上,沉睡的百姓纷纷醒来,开始了忙碌却又充实的一天,店铺次第开张,绫罗锦缎,金簪玉钗映入眼帘,这是新王朝的繁华,是天下苍生的盛世。 商烨将目光从嬉戏打闹的垂髫小儿身上移回来,他苍老了不少,鬓边显出点点星白,凌厉的眉眼变得柔和,眼眸中带了一丝繁华落尽后的沉寂。 长安宫门缓缓打开,身着明黄龙袍的黎彻被朝臣搀扶着走出来,他踉跄着走至黎绍身旁,嘴唇哆嗦着,半晌,这才缓声问道:朕还可以唤你一声皇叔么? 黎绍淡淡地笑了笑,称呼而已,你都唤了近六十年了,不差这一次。 黎彻的眼神黯淡下来。 不差这一次,那便是不能了。 说者云淡风轻,可怎知这一声皇叔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年少时登基,江山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压在他沉重的双肩,就在手足无措的时候,他见到了黎绍。 一声皇叔,将所有的不安和无奈压下,从此扛起天下苍生,头也不回地咬牙往前走,黎彻知道,他的皇叔会一直站在他身后。 可谁知这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前朝旧事大白天下,一切尘埃落定,他成了最荒唐的那个人。 黎彻低声笑着,笑这场荒唐大梦,笑这个荒诞的结局,他将国玺亲手递到商烨面前,你们的天下,我还给你。 商烨沉默着接过,黎彻大笑着离开,朝臣拱手行大礼,高呼圣上万年。 昊昊上帝,地载天覆。天一乃母,大化两仪;阴阳相辅,五行相生。在天为云,在地为雨,入土为露,润我田地。皇皇大墨,经天纬地,民安其业...... 新皇的登基典礼在长安城外的天坛举行,商烨身着繁缛王服,头戴十二旒冠静立于高台之上,半张脸隐没在阴暗之中,他紧抿着嘴唇,目光落在了站在一旁的黎绍身上。 典礼结束,新帝设宴,举国同欢。 商烨亲自将黎绍送出宫门,王叔,我...... 黎绍摆摆手,转身淡淡地看着他,挽留的话不必多说,有些道理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能明白。 江山亘古不灭,朝代王权更迭交替。阿陌削去你的灵力,留你一条命做王朝的皇帝,就是想让你切身体悟这个道理。什么都不用再说,等百年后你垂垂老矣,所有的疑问和不解都会有答案。 金乌西落,残阳映照在层层宫墙,商烨目送着黎绍远去,斜长的影子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衢上,两旁是次第亮起的华灯街铺。 黎绍在自家府院门前立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推开了半阖的门。 师兄 满园桃花飘落,白陌阡站在绚烂怒放的桃树下朝黎绍笑得眉眼弯弯,身后是阑珊的灯火和初上柳梢的弦月。 黎绍垂眸,勾唇浅笑,原来,桃花盛开了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隔两天会更~ 第59章 后记 最开始构思这本书是在大一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周,我在图书馆复习马原,课本上提到了马克思的一个观点社会发展的根源是生产力的提高,我当时就被这句话惊艳到了。 我挺喜欢读史书,《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史记》这些我在上大学之前就读完了,但是我一直有个疑问:周秦汉唐宋元明清,五千年中国的朝代更迭与兴替到底是不是统治者的昏庸无能造成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看到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多年的困扰才得以解开,于是我打算把这个思想观点写进我的小说中。 这本是我计划的《春秋》系列中的 第二部,是以唐朝为原型写的。唐朝是国人公认的繁华盛世,那个时代开放包容,让人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在思考之后决定将这本书写成玄幻灵异,并将唯物史观确定为整本书的核心观点。 玄幻灵异很不好写,为了积累素材,我翻遍了中国、德国、日本、美国等国家的民间故事集,终于在今年寒假确定了这本书的故事点。不过,文中的那些设定百分之九十都是我瞎诌的,只有獠人那个设定可以考据。 黎绍这个人物形象的灵感来自于《庄子逍遥游》《离骚》,我记得高中语文必背古诗词有这两篇。 其中《逍遥游》里最后一段说: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总之大概意思就是说万物皆有所凭依,而圣人就能做到无所依,当时灵光一闪,就脑补出了一个谪仙一般淡雅飘逸的男子形象,后来又受到屈原在《离骚》中制芰荷以为衣兮的影响,再加上那阵子特别沉迷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于是我笔尖一动,就将黎绍设定成了一个身着朱红纩袍、艳雅淡定的美人攻了。 白陌阡这个设定,说简单点就是傻白甜,我写大纲的时候给他的描述是成长,我想通过他的视角将唯物史观表达出来。(不过效果似乎很不好。) 文中后半部分的青铜门和盗墓者,这个算是我的一点点小私心。我入盗笔的坑是在大二下学期期末,那时候一边忙着背毛概一边看三叔的盗笔。那阵子活的挺混沌的,白天要背各种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核心价值观马列毛邓理论,然后晚上又是各种盗墓血尸千年粽子,我仿佛在接受两种思想的洗礼。(哈哈开玩笑的) 三叔在盗笔中留了很多坑,其中我最想知道有两个,一个是青铜门后有什么,一个是东北张家的起源。我想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在我的小说中将心中所想的答案写出来。 我写小说的时间不长,对文字的驾驭能力还不是很高,对情节结构的把握也不是很到位,所以这本书问题挺多。它不是复仇虐渣打脸重生的爽文,这两个主角的人设也不太讨喜,所以这本书读起来难免压抑。 但是不管怎样《春秋》系列我还是坚持写下来了,为了我自己的初心,也当是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很感谢一路追文到终章的小天使们,写文这条路任重而道远,不管小天使们能不能陪我到最后,我都会坚持下去一点点成长。 最后给自己的新文打个广告:(看对眼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呦~) 讲完荒唐的前朝旧事,咱们换一种风格,这次讲高中校园生活。 我的专栏雅俗共赏《啊,那两个A又打起来了!》在三月中下旬或者四月初应该就会开更,下边为各位小天使奉上预收文案 迟淮和方瑜第一天入学就杠上了。 原因很简单,这两人一个年少轻狂,一个嚣张跋扈,都是日天日地的校草校霸,还都是基因完美无可挑剔的Alpha! 一校不容二霸,年级第一也只有一个。 于是,两位日天日地的Alpha展开了全校第一角逐战。 四中同学叫苦不迭,两位神仙打架,能不能收一收自己那压倒众生的信息素啊!!! 直到有一天,学校安排体检,检测出这两位神仙的信息素相关系数竟然是1,两人的要素相关程度是100。用通俗的话来讲,这两人就是天生的一对! 手里捏着体检报告单,两位A互相对视了一眼,迅速退开一米多远。 迟淮:媳妇,咱两要不休战讲和? 方瑜:滚。 年少轻狂满嘴跑火车攻嚣张跋扈傲娇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后记其实主要是写给我自己看的,每一部作品我在创作之初都有一定的初心或者缘由,我怕我写着写着就忘了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而写,所以会在每一部作品的后边多多少少这一点后记,嘿嘿,这是我一点小习惯,还望大家多多包涵哈~ 第60章 大婚(番外一) 白陌阡最近很忙,忙着写请帖。 鎏金朱红纸柬,一折三页,纸上绣灼灼桃花,狼毫点金,在双柬封面上挥笔写下请柬二字,待字痕干透,这才小心翼翼翻开一页,埋头刷刷直写。 看着堆在书案上似小山一般的朱红请帖,白陌阡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去拿空白请帖,伸手一摸,糟糕,没有纸柬了。他适才一个没忍住把能想到的人都写了上去,导致现在给嫦娥等人的帖子还没准备。 白陌阡瘪了瘪嘴,将狼毫搁在笔山上,抬头看向坐在轩窗下裁衣的黎绍,师兄,我们大婚的请帖你做了多少张?还有剩下的么?我这里帖子用完了,可是还有很多人没写。 黎绍闻言嘴角抽了抽,他无奈叹口气,抬眸问道:三千多张帖子还不够你写么?拿来我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 你认识的人那么多,我不得一个一个请嘛。白陌阡委屈,他抱着写好的请柬嘟着嘴走到黎绍身边,喏,你看看。 黎绍将裁了一半的婚服撂下,随手翻开面前的帖子,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请柬,这个倚扇是何人? 白陌阡眨眨眼,洛阳百花宴上的那只小狸猫啊,你忘了么?就是他给你送来的百花贴啊。 黎绍眉心微跳,又翻开了一张帖子,这个落桐是谁? 白陌阡一脸无辜,巫山的那株梧桐树啊,二师兄把房子修在了人家的枝桠上,怎么说也得请他来喝杯喜酒。 黎绍掐了掐眉心,被白陌阡给气笑了,你是不是还打算把那几只镇灵玄武也请来? 白陌阡挠了挠头,咧嘴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刚把他们写上,帖子便用完了。 黎绍:...... 黎绍眼角一抽,他抬眸看了看白陌阡,长叹一声后拿起剪刀继续裁剪衣裳,前额的碎发散下来,长睫剪碎夕阳落在眼眸中,眉眼间带着温柔。 师兄,你生气了?白陌阡蹭过去,从身后搂住黎绍,下巴搭在他肩头,偏头问。 没有。黎绍摇摇头,他拈了根绣花针,将婚服往上提了提,在袖口处压线绣着凤凰,东厢房里还有三千张朱红宣纸,待会我再去做些请柬来。 两人纠缠了两世,终于要结为仙侣,白陌阡想要宣告六界的心情他是能理解的。 我们就要成亲了,我高兴的很。白陌阡收紧了抱着黎绍的胳膊,在他脸颊轻轻印下一吻,师兄,下辈子下下辈子,不论过去多久,我都呆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知道了,来试一试衣裳。黎绍弯眉浅笑,站起身,将手中的婚服抖了抖。 哎,来了。白陌阡衣裳褪下,只穿了亵衣走至黎绍面前,乖巧立住让黎绍给自己穿衣。 交领广袖朱红凤纹长袍,里衬白丝缎衣,黎绍给白陌阡系好衣带,蹲下身子去扣镶玉腰封。 白陌阡低头,从俯视的角度看去,黎绍半阖着眼眸,长睫微垂,挺直的鼻梁下是淡色的薄唇,墨色长发滑落肩头,衣领处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 白陌阡只觉喉咙一阵干燥,他吞咽了一下,痴痴望着,下身往前一挺,某处的突起便蹭到黎绍鼻尖。 黎绍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向下移,见白陌阡起了反应,而且还在不断涨大,他挑了挑眉,站起身抬臂将某只色/欲熏心的兔子抱紧怀中,牙齿轻轻啮咬着白陌阡的耳垂,轻声问:我不过是给你换了件衣裳,怎么就把持不住了,嗯? 白陌阡臊了个大红脸,他挣扎了一下,偏头想要躲开黎绍铺面而来的温热呼吸,没、没把持不住......不、不要。 黎绍抬手拍了拍白陌阡的屁股,胳膊稍微用力,将他托抱起来,转身走向床榻,将白兔子放在床上,黎绍褪下外衫俯身压了上去,修长的食指挑起白陌阡的一缕墨发,微微眯了眯眼眸,啧了一声,嗯?不要? 故意压低的声音缭绕在白陌阡耳畔,桃花冷香氤氲在呼吸间,白陌阡心跳如擂鼓,他抿了抿薄唇,撑着最后一丝倔强,不要,我适才是想到了一幅春宫图,这才有了反应的。 黎绍垂眸,静静地盯着白陌阡,半晌,弯眉一笑,胳膊撑起上半身,原来如此,那兔儿继续肖想,师兄去给你做请帖。说罢便要下床。 别、别走。白陌阡顿时着急了,抬臂紧紧搂住黎绍的腰。 黎绍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白陌阡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好罢,我不是因为春宫图,适才是因为你。 黎绍沉默,仍静静地看着白陌阡。 白陌阡羞红了脸,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他顿了顿,抬臂将黎绍的身子往下拉了拉,凑上前吻住了他的薄唇。 床帏缓缓放下,黎绍翻身躺下,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白陌阡,贴着他耳畔轻声道:兔儿乖,今日师兄累了,你坐上来自己动。 一番巫山云雨,白陌阡手软脚软倒在黎绍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挪身子。 黎绍仰头吻了吻他的眼睫,静静地抱着他,一时间二人都没再言语。 过了一会,黎绍启唇缓缓问道:你的混沌元神是从何时觉醒的? 白陌阡从黎绍身上下来,窝在他怀里,脑袋蹭了蹭黎绍的肩膀,回忆了一会道:上次咱们去巫山,在幻境最后,小陌阡的混元珠被剜出,二师兄趁我恍惚时将混元珠送回了我体内。要说觉醒,应该是在长白山皇陵里的某个时间罢,元神觉醒后对我并无甚影响,我也就放任它不管了。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39) 我生于混沌,虽有血肉之躯却无心无情,师父曾跟我说过,你的前身是清虚元神,与混沌元神相伴相生,你是我的缘数,我是你的劫数,所以他才会将我交给你照顾。 黎绍闻言微微一愣,半晌,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混沌也好,清虚也罢,盘古过后,世间再无他物可将你我分开了。 他一直以为白陌阡的出现是个意外,岂不知,两人的牵绊从天地伊始便存在了,兜兜转转,终是绕不过一句凡事自有天意。 第61章 大婚(番外二) 依着人间习俗,两人在成亲前一月之内是不能相见的,然而白陌阡在黎绍身边呆惯了,说什么也不肯走,愣是磨蹭到了大婚前一日。嫦娥终于忍无可忍,亲自下凡将自家兔儿揪回了广寒宫。 月桂宫挂上了朱红绦子,冷寂了千年的宫殿终于热闹起来,白陌阡被缚灵绳捆着规规矩矩坐在锦床上,百无聊赖地数窗外的桂花玩。 兔儿,瞧瞧老夫给你带什么来了? 人未到声先到,月老乐呵呵地踏进月桂宫,他身上穿了件交领红袍,银白的头发用玉簪束在头顶,美髯垂在胸前,在末梢还用红绳打了个发结。 月老爷爷!白陌阡眼眸亮了亮,蹦跶着站起来朝月老鞠躬,您怎么来了! 哎呦,怎么绑成这样?月老挥袖,捆在白陌阡身上的缚灵绳解开来。 嫦娥姐姐绑的,她怕我跑下凡去找师兄。白陌阡瘪瘪嘴,揉了揉已经麻了的胳膊。 兔儿听话,你们两千年都走过来了,不差这几个时辰。月老摸了摸白陌阡的脑袋,从袖中摸出一条红绳,给他缓缓缠在手腕上,哄道:这红绳老夫可编了半个月,兔儿可要好好戴着。 白陌阡垂眸,那条红绳分三股缠绕成结编成,上坠红豆,小拇指粗细,他惊讶地眨了眨眼道:这是......这是姻缘结? 月老笑着点点头,他捋了捋胡须道: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要出嫁了,老夫怎么也得送个拿得出手的东西。 白陌阡轻轻抚摸着姻缘结,甚是宝贝,他笑的眉眼弯弯,您放心,我日后定常常回来看你! 兔崽子,就只回来看他?嫦娥冷哼一声走进屋来。 姐姐。白陌阡忙上前,亲昵挽住嫦娥的胳膊,我当然也会回来看你啊,姐姐六界第一美人,阿陌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时辰不早了,让仙娥为你换衣。嫦娥挥了挥手打断白陌阡的话,冷俏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白陌阡乖巧答应,在铜镜前立定。 墨发用紫玉冠束起,仙娥们提着金线滚边凤纹宽袖婚服上前给他换上,衣裳料子垂感好极了,淡淡的灵力环绕在四周,白陌阡略一转身,衣摆便如流水般翻褶,流光溢彩,仿佛绣在上头的桃花瓣下一秒便会飘落。 这件衣裳是黎绍亲手裁剪缝制的,白陌阡勾了勾唇角,想起了那日黎绍给他试衣的情景。 正恍神间,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凤鸣,有仙娥轻声道:仙尊来了。 兔儿,该走了。嫦娥拍了拍白陌阡的肩膀。 一顶红盖头盖在头顶,白陌阡由嫦娥亲自搀扶着走出月桂宫,众仙娥跟在他身后,给他提着衣袍。 黎绍一袭红衣长身玉立在火凤背上,背后的初升的朝阳,四周缭绕着七彩祥云,瞧见白陌阡,他弯眉浅笑,唤道:阿陌 白陌阡原本规规矩矩地缓步走着,一听到黎绍的声音,心咯噔一下后,顿时忘了礼仪,抬手一掀喜帕,挣脱开嫦娥的手,撒欢朝黎绍跑去。 师兄!他一个纵身跃上火凤的背,紧紧抱住黎绍,仰头咧嘴直笑。 黎绍抬手将他托抱起,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阿陌,师兄来娶你了,你跟不跟我走? 跟你走!白陌阡连连点头,他从怀中摸出另一条姻缘结,给黎绍缠在手上,然后捧着他的脸颊,轻吻他的薄唇,师兄,你今日好看极了! 二人于广寒宫外紧紧相拥,月老儿捋着胡须浅笑,嫦娥眼眸轻闪,冰封的一颗心也有了丝丝动摇,众仙神腾云而来,金色的灵力似雪花般飘散在四周。 两人吻了一会,黎绍偏头躲开,拍了拍白陌阡的屁股,走,我们回家。 火凤引颈长啸,翅膀掀起一片云浪,朝南面飞去。 原本黎绍只打算在长安府宅里办一场简简单单的婚礼,然而白陌阡刷刷刷将请帖写了四千多张,宴席肯定摆不下,于是,他最终决定将婚典搬到南海仙岛上。 六界的神鬼仙魔也挺给他们两面子,黎绍刚将白陌阡接回来,他们便纷纷前来赴宴,将楚文王和昭文君府上的门槛都快踩断了。 卯日星君提着一个红柚木匣子大踏步走进来,侍立在门旁的小仙娥正欲接过,他摆摆手,朝里头高声唤:兔儿,瞧我给你带什么贺礼来了! 白陌阡与黎绍十指相扣站在院中,与众位宾客谈笑,听到这话,转身回头笑道:星君来迟了,罚酒一杯。 话音落下,便有仙娥递上酒杯,卯日星君端起一饮而尽,豪气万千地抹了抹嘴,走至白陌阡身边,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除夕时本星君吃了你们一顿年夜饭,虚的不提,今日便送你们一件实在的贺礼。 白陌阡伸手接过,行礼笑道:星君费心。 卯日星君拍了拍黎绍的肩膀,叹道:师兄,可算把你嫁出去了,我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千多年。 黎绍笑着拍开他的爪子,走开,少拿我打趣。 站在一旁的孟泽愣了愣,他抬眸看向卯日星君,他不知感应到了什么,身形巨震,哐啷握着的酒杯应声掉地,他快步上前死死攥住卯日星君的手腕,半晌,这才哆嗦着薄唇转头看向黎绍,师兄,他、他是...... 白陌阡狡黠地眨眨眼,黎绍浅笑着点了点头。 月老乐呵呵地上前,一手拉着卯日星君,一手拉着孟泽,叙旧的都往后放,今日乃兔儿大喜之日,良辰难得,喜宴将开,诸位都落座 喜宴分了两个园子,东园是年轻小辈,白陌阡性喜热闹,在婚宴开始时便窜到东园和一群小妖们喝酒划拳去了,黎绍领着上了年纪的几位在西园落座,老年人没多少精力,桌上摆几碟青笋茼蒿,再沏一壶碧茶,云淡风轻地聊着往事。 婚宴一直开到月上柳梢,众人这才簇拥着黎绍和白陌阡入洞房。 卯日星君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让黎绍用嘴喂白陌阡喝合卺酒,快快快,师兄,你就满足师弟这一次,我回去了也好给师父他老人家交代。 众人也跟着起哄,有几个小妖被挤出了屋子,只能伸长了脖子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瞧着。 白陌阡红了脸,他眼眸轻闪,这么多人看着怪不好意思,他伸手拉了拉黎绍的衣袖,轻声道:师兄,你看这...... 黎绍在床榻边坐下,张开手臂将白陌阡搂紧了怀里,他端起酒杯,垂眸浅笑着看向白陌阡,来阿陌,师兄喂你喝。 唔......白陌阡还没反应过来,黎绍的薄唇便压了下来,醇厚的酒在唇齿间氤氲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酒水从嘴角滑落,滴在衣襟上。 吻了一会白陌阡便放松下来了,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半眯的眼眸中只剩下黎绍的身影。 众人纷纷惊呼,见过了黎绍的淡漠,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可以看到如此深情宠溺的黎绍,他们心底那个敬仰的仙尊从此走下神坛,沾了满身的人间烟火。 小孩子不要看,看了眼睛可要长疮了。卯日星君大手一挥,捂着两只小妖的眼睛,将他们往屋外推。 众人哄笑着退出屋子,最后知趣地给他们阖上了门。 月老拉住卯日星君的胳膊问:你给他两送了什么贺礼? 卯日星君伸出食指点在自己唇边,嘘这是一个秘密。 屋外宾客纷纷告辞离去,屋内红烛高燃,桌上的红木匣子已经被人打开,里头是一件薄如蝉衣的亵衣,看款式想来是为自己量身裁剪的。 白陌阡盯着匣子里的亵衣,薄唇张了张又阖上,最后将匣子扔开埋头在绣被中,哀嚎:我要杀了师崇,这衣裳我不穿! 黎绍将人搂进怀中,垂眸瞧了一眼掉在地上的衣裳,勾唇浅笑,偏头在白陌阡耳畔道:阿陌真不穿?师兄想看你穿怎么办? 白陌阡脸一直红到脖子,他抬眸瞪了黎绍一眼,瘪瘪嘴,犹豫半晌后下床将衣裳捡了起来。 窗外明月朗照,三千桃树灼灼怒放,夜还很长。 第62章 巫山秋雨(番外三) 入秋,巫山的雨水多了起来,淅淅沥沥,整日下个不停,孟泽在睡梦中醒转,一偏头,师崇睡得正香,眉眼舒朗潇洒,薄唇微微上扬,给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平添了几分明朗。 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师崇看了一会,孟泽披衣下床,在窗边立定,沉默地瞧着窗外不断向下滴雨的芭蕉叶。 那日也是这样的雨天。 他生下来便有着一双曈目,村子里的长老认为这是邪祟转世,要将他烧死,他的爹娘苦苦哀求,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他在村子里的祠堂前跪了七天七夜,终于,长老决定不杀他,但是他们一家的名字要从族谱上除去。 孟泽对儿时的记忆只有被人毒打,和遭人冷嘲热讽。所有人都说他是妖怪,他们不允许他去私塾念书,不允许他白天出来,就这样还不罢休,他们又放火烧掉了他们寄居的茅屋。 他的娘亲积劳成疾卧病不起,爹爹出去抓药,孟泽只记得火烧起来时,娘亲拼尽全力将自己推了出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冲天的火光和砸落的屋梁。 那时他五岁,孟泽不明白为何村民唯独对他们一家恶语相向,他听到村民们说他是妖魔转世,说是他害死了爹娘。 那场大火过后,天便下起了雨。 孟泽被人打出村子,随意扔在路旁,雨水将他身上的血冲刷掉,路人都匆匆忙忙离开,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询问他怎么了。 师父,这里有一个哥哥。 耳畔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孟泽哆嗦着身子吃力地睁开眼冷雨中,一个身着白衫的小孩撑着雨伞立在,圆眼睛看着自己。 孟泽下意识伸手去抓小孩的衣摆,长得真好看啊,那便是村民们说的金枝玉叶的贵人罢,果然和自己这种妖怪不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崇,那时候孟泽便在心里想,有朝一日,他定要和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公子并肩同行。 师兄?师崇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他揉揉眼眸看向孟泽。 嗯,我在。孟泽回过神,转头看向他,凌厉的眉眼温柔了不少。 师崇盯着他看了一会,唇边带上一抹笑,他翻身下床,披着件白色外衫走至孟泽身旁,双手不安分地搭上了孟泽的腰,你的腰不疼么?来师弟给你揉揉。 孟泽身子一僵,耳尖泛起一抹微红,他咳嗽一声,往外躲了躲,别闹。 师崇抬臂将他圈在怀中,轻轻吻了吻孟泽的耳垂,是不是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后背贴着师崇暖热的胸膛,孟泽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点点头道:想起了你我的初次相见。 师崇闻言眼眸轻闪,正欲说话,孟泽抬手按住了他的薄唇,什么都不用再说,我现在很庆幸,庆幸你没有被我害死。 说完,他攀上师崇的脖颈,吻住了那人微张的薄唇。 师崇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抬手按在孟泽后脖颈,夺回主导权,加深了这个吻,他将孟泽推到窗前,右手顺着后腰缓缓往下。 孟泽半阖着眼眸,他仰起脖颈,轻喘一声,抬起腿盘在了师崇腰间。 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飞落在窗台上的麻雀歪头瞧着屋内交叠的身影,不时轻啄翅膀下的羽毛。 倏尔,空中传来白陌阡的声音,惊起麻雀啁啾着飞入雨幕,二师兄,三师兄,我和师兄来看你们了! 师崇扯下衣衫将孟泽裹在里头,掀开窗子朝空中呲了呲牙,喊道:小师弟,你可真会挑时间! 白陌阡哈哈一笑,火凤在雨中盘桓着迟迟没有下落,三师兄,这一番巫山云雨滋味如何? 师崇将孟泽抱回床上,自己则穿戴好衣裳,推门出去,你再臭贫,我便将凤凰打下来了。 半个时辰后,师兄弟四人围在书桌旁煮茶小叙。 师崇还在生白陌阡的气,脸黑的都快成包青天了,孟泽脸色也不是很好,白中透红,眼眸中潋滟了一波泪光,薄唇有些许红肿。 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白陌阡这才满意地收回来,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上次大婚,师崇送亵衣给他,直接导致他婚后三日都下不来床,白陌阡一直恨得牙痒痒,他与黎绍游山玩水,此次正好路过巫山,他逮着机会定要好好讨回来。 黎绍无奈浅笑,他轻呷一口茶,抬臂将兔子揽进怀中,低声训斥,兔儿不许胡闹。 白陌阡得了便宜就卖乖,当下朝师崇拱手道歉:三师兄别生气,咱们好久没有坐一起叙旧了。 师崇冷哼一声,站起身道:想蹭饭便来厨房帮着做。 哎,来了。白陌阡拽起黎绍,屁颠屁颠跟着师崇进厨房。 孟泽靠在门框上,远远地望着三人的背影,垂眸,唇角微微上扬。 如此这般,真好。 第63章 王叔(番外一)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七岁时的四月初一,那日咸宁城王宫里的桃花开得很繁盛。 花朵喧闹着堆在枝头,有风吹过,摘落一地花瓣,谁家新燕斜飞过树梢,撩起一丝淡淡花香。 云纹宽袖白色衣袍,银凤长剑,眉秀长目,胜似谪仙,他踏着夕阳款款而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春风裹着一层金红夕阳拂过脸颊,将桃花瓣吹得漫天飞舞,他在扑鼻的芬芳中朝我的父王拱手行礼,黎绍拜见君上。 那个小娃娃抱着他的腿,缩在他身后好奇地望着我们,实话说,我很不喜欢这个小娃娃。 父王亲自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不必多礼,今日我们只叙旧不谈国事,你唤我王兄便好。 他略一点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时我正站在父王身后仔细打量着他,他猝不及防看过来,我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几步。 父王将我拉到他面前,笑了笑道:这是我儿黎烨,墨国的太子。 恋耽美 >据说我保护的人六界敬仰——晋咸(40) 我仰起下巴,眼里尽是炫耀之色,神情也颇为骄傲得意,不知道为何,从那时起我便想把自己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给他。 然而,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垂着眼眸看我,薄唇轻抿,那双眸子很平静,波澜不惊到近乎冷漠疏离。 仿佛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我那点洋洋自得的优越感瞬间消退得干干净净,失落的情绪如潮水般在胸腔漫延,我缓缓低垂下了头,之后,我听到父王说:烨儿,这是你的王叔。 原来是王叔啊。 我眼眸亮了亮,心底涌起一股喜悦,他是我的王叔,他是这个世界上除过父王母后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人! 王我快步跑上前,指尖还未触及王叔垂在身侧的手,一个小团子便挡在了我面前。 是刚刚的那个小娃娃。 他将两只小胳膊朝外伸展开,踮起脚尖,试图将王叔挡在身后,圆眼睛瞪着我,张了张嘴说:不许过来。 果然,这个小娃娃真的很讨厌。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王叔,他正垂眸看那个小娃娃,眼底带着宠溺与温柔,这是我没有看到的神色,我看着他弯腰将小娃娃重新抱在怀里,用鼻尖亲昵地蹭着小娃娃的脸颊,他说阿陌别闹。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我不理解为何他对一个外人宠溺,而对我这个皇侄却异常疏离,不,他对父王、小王叔们,王宫里的所有人都很冷淡。 他姓黎,身上流淌着墨黎一族的鲜血,所以他不应该和除了我们以外的人亲近。 这个想法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平生第一次发怒,我夺过侍卫的剑叫嚷着向他怀里的小娃娃刺去。 一切都乱了套,侍卫们冲上前阻拦我,宫女们失声尖叫,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整个人掀翻,剑掉在地上,混乱中,我看到了王叔冷厉的眼眸和周身散发出来的淡蓝色灵力。 小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只手拽着王叔的衣领,眨巴着眼睛朝四处张望着,王叔后退一步,用宽大的衣袖将小娃娃罩在怀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见,王叔的模样却深深扎在了我心底深处,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想再次见到他的愿望也日渐浓烈。 宫里的桃花开了又败,燕子去了又来,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墨国出事了。 父王囚禁楚相昭文君,楚文王大怒,挥师百万朝咸宁城攻来,母后带着我匆匆逃离,在走投无路时,我再一次见到了王叔。 他孤身一人,神色甚是疲倦,当年的那个小娃娃不知所踪。 母后求他救救墨国,他摇头拒绝,只看了我一眼说,去拜南海菩萨为师,他可以保你们母子一命。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 那一声王叔,最终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我潜心修行,在南海一呆便是两千多年,再回凡尘已是物是人非,我寻遍山河大川,最后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宅院中看到了王叔。 他当时正站在一棵枯死的桃树下,背后是阑珊灯火,一个人,身旁没有那个小娃娃。 我大喜,正欲唤他一声王叔,却被他抬手打断,他说,想一想下凡尘之后你要做些什么罢。 我说我来是找你的,我很想你,想了你两千多年。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桃树,喃喃,已经过了两千多年了啊...... 这话我听不懂,可他眼眸里的寂寥和落寞却让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我想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我想让他高兴。 我以为我了解他的所有便可以和他并肩,以为只要好好陪在他身边便会岁月静好,我想了我和他相处的千万种方式,却忽略了当年那个阿陌的存在。 王叔在等他,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等了他两千多年。 洛阳春桃,巫山夏雨,长安秋月,长白冬雪,这些都与我无关,所有的遗憾和无奈终是逃不过一句相见恨晚。 王叔他的心满满当当地装着白陌阡一人,我连嫉妒他的理由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罢了罢了,一个人坐在九龙宝座上看王权更迭、世事变迁也挺好,至少这样,我还能感受到和王叔的最后一丝牵连。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打个广告: 专栏雅俗共赏《啊,那两个A又打起来了!》 文案: 迟淮和方瑜第一天入学就杠上了。 原因很简单,这两人一个年少轻狂,一个嚣张跋扈,都是日天日地的校草校霸,还都是基因完美无可挑剔的Alpha! 一校不容二霸,年级第一也只有一个。 于是,两位日天日地的Alpha展开了全校第一角逐战。 四中同学叫苦不迭,两位神仙打架,能不能收一收自己那压倒众生的信息素啊!!! 直到有一天,学校安排体检,检测出这两位神仙的信息素相关系数竟然是1,两人的要素相关程度是100%。用通俗的话来讲,这两人就是天生的一对! 手里捏着体检报告单,两位A互相对视了一眼,迅速退开一米多远。 迟淮:媳妇,咱两要不休战讲和? 方瑜:滚。 年少轻狂满嘴跑火车攻嚣张跋扈傲娇受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