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峥嵘(GL)》 lianDanmei.C0m >红衣峥嵘(GL)——一天八 《红衣峥嵘》作者:一天八杯水 文案: 钰小宫主生性恣意,舔得刀尖的血,也踏得欲碎薄冰,却至死不信人间有情,不信长公主有心。 再世重来,她不想再当那恃美行凶的小魔女,收敛锋芒,扮弱装惨,只想讨长公主欢心。 CP:病弱恶劣小美人X温柔心机长公主,双白切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鲜钰,厉青凝 ┃ 配角: ┃ 其它:江湖,朝堂 一句话简介:我要她手可摘星 正文 第 1 章 1 雕着貔貅的屋檐下,一扇半支起的窗被风吹刮着,窗里边传出侍女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檀夫人要的玉骨扇,此物不禁摔,小心些拿着。屋里身穿红色布衣的侍女弯下了腰,轻着声说。 屋外天色骤暗,日轮渐没入乌云之后,只剩下一道蜿蜒的金边若隐若着。 狂风自山那边呼啸着席卷而来,卷来了一两滴冰凉的雨水。 鲜钰站在侍女面前,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布衣,布衣袖口沾了些污渍,脏得有点儿浊。 她仰头看向面前的侍女,模样乖巧可人,红缎将她平分在脑后的两股黑发扎成了圈儿。 她一双漆黑的眼睛灵动漂亮,眼眸比那身枣红布衣干净多了。 千万小心,切莫摔坏了。侍女又说。 鲜钰双手去接,宽大的袖口往下一滑,露出一截藕白细瘦的手臂。 侍女没把东西交出去,径自把手往回一收。 她叹息道:过几日慰风岛便要开了,可别出什么岔子,六姑娘你若能和那几位一块儿上岛,定能学到些仙家之术,日后也不会再被旁人这般欺负了。 鲜钰没说话,乖巧地眨了眨眼,她的手还半悬在空中,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 檀夫人明知变了天,还偏偏叫你将折扇送到半山上,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侍女叹了一声,左思右想之下又道。 绒儿姐,给我罢。鲜钰这才轻启粉唇,声音细细弱弱的,像是虫儿振翅一般,还甜软得似一碗温糖水。 侍女这才把手里的玉骨扇交给了她,转头朝窗外湿滑的山路看了出去。 只见两山之间的悬桥摇摇欲坠般,粗重的锁链竟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撞在一块叮咚作响,可见山风之大。 接了玉骨扇后,鲜钰把折扇按进了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低着头闯进了风里。 她那身子瘦弱,险些被风刮得站不稳,堪堪走上了崎岖的石阶路,站到了悬桥桥头。 悬桥摇摆着,底下的木板间隙很宽,人从上边走过,一个不经意便会坠落深崖。 那幼小的身影停留在桥头,望着数十尺长的桥,在风中瑟瑟发抖着。 若是旁人看见,定以为这女童怕到站都站不稳了,实则她只是冷得直打颤。 檀夫人什么心思,绒儿姐或许不知,可她却清楚得很。 怀里那柄玉骨扇寒凉透骨,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夏时带在身侧能消暑,还能提神和镇痛,甚至能加快伤口愈合,可惜这扇子易碎,常年只能待在锦盒里。 除了易碎外,这扇子更宝贵之处,在于它乃是东洲新帝厉载誉赠予停火宫的。 风停火向来奢侈无度,即便是新帝所赐的宝物也不加爱惜,随意放在阁中,供夫人们使用。 放是随意放了,可万万不能弄坏,若新帝问及,此事不好解释。 鲜钰又望了一眼摇晃不已的悬桥,嗤笑了一声。 看来檀夫人是故意让她取玉骨扇的,还偏偏挑了这个山雨欲来的时候让她上山。 她记得前世檀夫人是怎么使法子让她摔碎这柄折扇的,损了折扇伤了她,还到风停火面前去告状,哭哭啼啼的,想方设法让她上不了慰风岛。 前世机关算计才坐稳了停火宫主之位,未曾想,被残忍折磨至死后,她竟回来了。 面前那桥上的锁链松松垮垮的,桥上铺设的木板断痕可怖,许是铁索用寒铁打造的缘故,这桥身透着一股寒意。 鲜钰一双漆黑的眼眸透亮清澈,唇角微微一勾,那双眼顿时郁沉沉的,像是藏了压城的黑云,全然没有孩童该有的纯真,漂亮的小脸上多了几分让人捉摸不清的狡黠。 她把那柄玉骨扇往一旁的山石上一搁,像是搁什么无甚重要的东西一样,放下后便靠在边上揉了揉手。 这法器于修士来说轻如鸿毛,可对于她这般刚开灵海的幼童而言,却重得像是抱了几斤石头一样。 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即使是日后灵海充盈,术法傍身,仍然是多使点力气就会上气不接下气的,多走几步路就会累得很。 前世她着实痛恨自己这体弱的模样,如今却正好。 粗略一算,挑事的人该来了。 上辈子送扇子时,她不敢耽搁,怕极了会被檀夫人责备,所以歇也未歇就往山上去,这一去就摔了扇子,自己还险些摔个尸骨无存。 啧,想让她再这么紧赶慢赶的把这破扇子送上山,做梦。 六姑娘,檀夫人急着要扇子呢,你怎还在这坐着。桥那边传来侍女着急的声音。 头一抬,鲜钰顿时认出了那位名叫草绿的侍女。 草绿身穿着停火宫的侍女服,就连发饰也是染红的羽毛,整个人像是躺在了火里一样,长得机灵又刻薄,是檀夫人跟前最受宠的侍女了。 当初就是这侍女引她上桥,害得她跌入谷中,幸而卡在了树枝上,不然早一命呜呼。 鲜钰稍稍低下头,把搁在山石上的玉骨扇不着痕迹地拿了起来,要是让草绿看见她这么对待檀夫人的扇子,定然少不了一顿说教。 她往桥头靠近了几步,畏畏缩缩的,前也不敢前,退也不敢退,双眼湿漉漉的,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悬桥还晃个不停,那嘎吱声夹杂在了呼啸的风声里。 钰儿有些怕。鲜钰支支吾吾说着,小脸煞白。 哎呀,过个桥有何好怕的,要是晚了,檀夫人可就不高兴了。草绿在那边跺了一下脚,急得攥起了袖口,又催促道:六姑娘,你可快点儿! 鲜钰心下笑了,檀夫人要是不高兴,她可就高兴坏了。 可她还是一副踟蹰不前的模样,战战兢兢地拿着那柄冰冷的玉骨扇,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小步。 她才把前脚迈上去,那桥顿时晃得更厉害了,像是有人在桥上蹦一样。 果真和她想的一样,这桥被施了术,只是她如今修为浅薄,尚看不出来。 草绿招了招手,见她上了桥,这才挤出笑来,六姑娘,檀夫人在山亭上等着,奴婢可就先上去了。 这显然不是下人对主子的态度,不过想来也是,她是停火宫里最不受宠的六姑娘,宫里是个人都能踩她两脚,下人要是还敬她,那可就怪了。 她握着铁索,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上下唇颤了一下,柔声喊:草绿姐,等等钰儿。 然而草绿走得飞快,回头时似笑非笑的,像是在幸灾乐祸。 真不等?那瘦小的女童在桥上轻声说,漂亮的小脸苍白脆弱。 草绿未察觉有什么不妥,还步履轻快地往山上走着,忽觉一阵冷风朝她后脑袭来,隐隐似有一丝杀意。 她猛地回头,只见刚才还在桥上战战兢兢的六姑娘竟已至她身后,双脚还离地而起。 脖颈一紧,那六姑娘两指掐在了她喉咙处,看似细瘦无力的手指紧拧着她的脖子。 鲜钰身量不高,着地后直将草绿往下拽,草绿不得不弯下了腰。 你、你草绿只觉得荒唐,那胆小如鼠的六姑娘竟过了桥,还、还 来不及多想,她喉咙被掐得生疼,呼吸越来越急,竟挣不开鲜钰那细瘦的两指。 鲜钰踮着脚,手也竭力往上伸着,她软声说:我都说了害怕,你怎还不到桥那头接我? 草绿根本说不出话,她两眼翻白,浑身近乎脱力,不止是脖子被扼着,就连灵海里的灵气也似是被攫取了一般。 灵海一空,她什么术法也使不出来,生生被按在了砧板上待宰。 啊草绿正欲叫唤,没想到喉咙被掐得更紧。 虽说我已过了桥,可你还是到桥上等着我罢,毕竟一会儿我还得从桥上回去。鲜钰轻柔地说着,声音还带着女童的娇软和含糊。 那扼在草绿脖子上的两指已然移开,草绿竭力呼吸着,还未松下一口气,忽觉浑身一轻,竟被一股强劲的气劲撞到了悬桥上。 被施了术的悬桥开始剧烈晃荡着,那嵌入山石的锁链忽然噼啪一响,忽然断裂开来。 桥断了。 鲜钰执着玉骨扇往山上走,她抬起手,朝细嫩的掌心轻轻呼了一口气,像是要吹散那根本不存在的细屑一样。 身子骨果真太弱了,她细细吸着气,瘦弱的胸膛起伏不止,胸口像着了火一样,烧得难受。 气海刚开,拍出那样的气劲已是逆天而为,若不是临时夺了那侍女的灵气,如今她定然连一步也迈不开了。 山亭里坐着的檀夫人尚不知悬桥边上发生了什么,还悠哉悠哉地喝着热茶。 应付个小姑娘有甚么难的,草绿怎去了这般久。檀夫人挑眉道。 一旁的侍女未答,低着头给她捏腿。 檀夫人自顾自又说:说来东洲的长公主这一回也要登岛,听闻长公主面若皎月,貌比芙蓉,可惜年过花信还未开灵海,实在可惜。 鲜钰脚步一顿,瘦小的身子恰好藏在嶙峋的山石后,她愣了一瞬,随后啧啧心道,无甚可惜,分明是装的。 正文 第 2 章 2 说来这还是她回来后头一次听旁人提及长公主,多好,如今的长公主尚未被叛军供出,尚未被囚入水牢,也还未被玄铁穿骨。 完完整整,体体面面的,依旧皎如明月、遥不可及。 一切都尚未开始,她得更小心谨慎一些,把自己一步步送到长公主面前。 送过去了就不能退回来,不要也得要。 前世因为檀夫人从中作梗,她连登慰风岛的机会都没有,硬生生与长公主错过了,这么一错,就错了五载。 如今东洲皇室热衷修仙,开灵海,习仙家之术,对寻常百姓却称其为高武,提的并不是修仙这一字眼。 简而言之,就是谎称比寻常的江湖功法厉害那么一点儿,无甚特别的。 若是修得金丹,便可容貌不老,称作是寻到了那什么长生之术。可惜就算是得了金丹也不能真的长生,如若渡不过雷劫,那还是得葬身于天地之间。 于整个东洲而言,能教授高武的,除了两大宗门外,便只有慰风岛。 慰风岛五年一开,每回开岛仅接回二十人,除去东洲皇族外,挑选回岛的无一不是根骨清奇、灵海广袤的小童或少年。 这一回她定要挤上慰风岛,五年太长,她不想等。 莫非那小丫头还病着?山亭里的檀夫人嫌厌着道,前几日她似乎是染了风寒,那叫绒儿的为了她成日往妙心阁跑,可怜兮兮地讨药,也不知讨到没有。不过话说回来,一个贱婢勾引宫主生的种,病死了也好。 听绒儿说六姑娘已无大碍。在她跟前揉腿的侍女小声道。 那便让她再吃些苦头。檀夫人笑得很含蓄,用帕子掩住了唇,一双眼笑得弯弯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 侍女未接话,只垂眼仔仔细细的给她揉腿。 慰风岛五年一开,能上岛的孩童屈指可数,听闻岛上大能只消瞬息便能得道,灵法高深莫测,若是眠儿有幸上岛,还能与皇家人结识,前途不可估量。檀夫人展眉道。 是,大姑娘必定前途无量。侍女这才应声。 檀夫人颔首,我听妙心阁的研药的药童说,那贱婢的种似乎已开灵海,竟比眠儿还要早一些,幸而她体弱多病,即便是开了灵海也未必能修炼。 夫人所言极是。婢女道。 但此事毕竟不是妙心阁药师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檀夫人又道。 婢女抿唇不言。 管她开未开灵海,停火宫只能有一位少宫主,若眠儿不能上岛,我还是得给她寻条后路,这贱种还是早些除了好。檀夫人眉心微蹙,深思后缓缓道。 侍女的头快低到了颈窝里。 这话一字不差全落在了鲜钰耳里,她屏息藏身在山石后,竟无人发现。 她正想走出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又尖厉的声音。 檀夫人,夫人! 那声音嘶哑,还哭天抢地的,近了些又喊:夫人啊,那六、六姑娘她 鲜钰回过头,只见那从断桥上摔下去的侍女竟已经爬了上来,只是衣衫褴褛,浑身布满血痕,模样狼狈不堪。 果真如此,看样子是被山壁上横生的枝干给勾住了。 她低着头缓缓勾起唇角,一双眼眸黑森森的,直直朝草绿望了过去。 两人对视的一瞬,草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惊恐地望着山石边上站着的女童,竟像是看见了什么豺狼虎豹一般,唇齿都颤抖了起来,再不能往前迈出一步。 檀夫人闻声站了起来,疑惑地朝山亭外看去,这才看见了站在山石边上的鲜钰。 瘦弱的女童扭过头,清澈的双眼眨了眨,一副极其无辜的模样。 草绿衣衫凌乱,脸上臂上全是划痕。她瞳仁一颤,浑身跟抖筛子一样,道:夫人,这不、不是,她绝不是六姑娘啊! 兴许是被吓到了,平日里说话做事机灵得很的侍女,如今竟语无伦次起来,像丢了魂一样。 鲜钰露怯地后退了小半步,整个人靠在了山石上,小脸煞白而无辜,钰儿怎会不是钰儿,草绿姐何出此言。 这话音软绵绵的,又糯又甜。 草绿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脖颈上青筋分明。 檀夫人不明所以,只觉得有些奇怪,贴身婢女才离了片刻,怎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定、定是被恶鬼夺舍了!草绿朝风鲜钰指了过去,惊恐地嚷着,是她算计我,反将我推到了我们施了术的桥上,夫人你可要为我做主 这嗓音尖厉,声音近乎传遍了整座山。 鲜钰悠悠地看向她,无动于衷地立在原地。 胡说八道!还没听草绿把话说完,檀夫人脸色一沉,草绿这丫头才离开半晌,怎连脑子都不清楚了?来个人带她去妙心阁,给我把她嘴巴捂严实了,怎能叫叫嚷嚷的,要是吵着宫主可如何是好。 侧身朝向山亭时,鲜钰看见两个暗影从山亭上跃了下来,将那浑身哆嗦的侍女给带走了。 这也不怪檀夫人咋咋呼呼,山中贴着不少传音符,只需稍大点声说话,话音就会传到风停火那儿去。 檀夫人就算再得宠,也不敢当着风停火,明目张胆的把她往死里折腾。 这么想来这六姑娘的身份还是有些好处的,毕竟如此一来,她身上流着的,至少有一半是宫主的血。 待两名暗影将草绿带走,鲜钰这才把手里那玉骨扇捧了起来,扇子下的一双手掌柔软白皙。 她小心翼翼道:二娘,玉骨扇。 檀夫人惊魂未定,也不知草绿的话音有没有传到风停火那儿去,她悻悻地伸出手,仍是端着架子,把鲜钰手里的玉骨扇接了过去。 多亏你把这扇子带来了,我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睡得也不大踏实,有了这玉骨扇,兴许就能好些了。檀夫人道。 风停火这二夫人模样娇俏,低眉敛目时还挺惹人爱怜,可惜鲜钰着实生不出爱怜之心。 心神不宁?睡得不踏实?她重活一世回来讨债,这檀夫人能睡安稳可就怪了。 鲜钰心里虽这么想,可仍呆呆看着檀夫人,小声啊了一下,唯唯诺诺道:二娘近段时日累着了? 可不是么。檀夫人垂眼看她,眼神似在审视。 女童个头小,兴许是路走多了的缘故,脸苍白得很,即便是站直身也软塌塌的,像是没什么力气。 这么一瞬,檀夫人忽然觉得,她和这不谙世事的丫头较什么劲呢。 二娘可得好好歇着。鲜钰怯生生道,二娘拿了扇子,那钰儿回了。 小孩儿说话不清不楚的,檀夫人稍稍低下身才听清,她仔细打量了这丫头,上上下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知草绿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莫非真傻了? 鲜钰微微往后一缩,双眼无措地朝旁边看着,不自在地退了小半步。 你来时可是见到了草绿,怎么你比她先到了?檀夫人问。 未曾见到,是绒儿姐姐让钰儿给二娘带扇子的,不知怎的,草绿姐竟说钰儿算计她。鲜钰小声答。 檀夫人蹙眉,你不是从悬桥过来的? 钰儿未走悬桥,走的是边上的山路,从另一头绕过来的,悬桥太晃了,钰儿很是怕。鲜钰又答。 檀夫人抿起唇,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摆摆手说:你回吧。 听她这么说,鲜钰这才露牙笑了,转身朝着边上小路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悠悠走着。 还没走远,她听见身后传来檀夫人嗔怒又刻意压低的声音,草绿那丫头真是蠢到家了,我让她把人弄下去,她自己倒先下去了。 崎岖山路上的女童双腿软绵绵地走着,像要被山风刮跑一样,从背后看孱弱无依的,可她嘴角一扬,竟然笑了。 离开岛不足五日了,前世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如今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登上慰风岛与长公主碰面,她等不及了。 正文 第 3 章 3 山路本就湿滑崎岖,小孩儿步履又不大稳,连下个石阶还得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往下迈步。 这路要好好走,若是一个不留神崴了脚,别说登岛,怕是连停火宫都走不出去了,可不能在这地方耗太久。 鲜钰仔细看着路往下走,一时未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三公子风翡玉。 风翡玉比她年长不少,早早就开了灵海,受风停火点拨便开始自行修炼。 这三公子天赋极高,看着浑身书生气,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前世她就是被三公子这模样给骗了,未曾在他身上多留一个心眼,以至于在登上宫主之位后,吃了不少的亏。 风翡玉走路悄无声息的,刻意收敛了气息,令鲜钰一时不察。 她如今灵海初开,灵海内又空虚得很,一番走动后耗费了不少体力,这才一头撞到了风翡玉的身上。 这假惺惺的三公子瘦得浑身一把骨头,看着瘦弱,骨头却硬得很,她当头一撞像撞在了石头上一般。 在捂着头后退了一步后,鲜钰这才红着眼抬头望向风翡玉,支支吾吾说:三哥哥,你走路怎连声响也没有。 撞疼了?风翡玉惊讶道,我正琢磨着如何运转灵气,好让灵气生生不绝,一走神就撞着你了。 鲜钰双眼微微瞪大,羡慕道:爹爹总夸三哥哥聪慧,三哥哥果真很厉害,竟然想到了这么多。 女童声音脆生生的,婉转如灵鸟,说的话虽没什么条理,可字里行间分明是在夸风翡玉。 哪里哪里,钰儿才是聪慧可人,我听妙心阁说,你前几日忽然失去意识,不单是因为受了风寒。风翡玉缓缓扯出一个笑。 不单是因为受了风寒,那就是另有缘由了,这假惺惺的三公子果真开始套她的话。 开灵海这事虽不罕见,但即使是世家代代修炼,族中也是会出那么几位只生了凡筋的,而寻常百姓家出个有仙筋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有生了仙筋才有灵海可开,开了灵海便意味着能习高武,能修仙家之术。这样一来,不单单可以长生不死,连权财也近在咫尺。 可惜寻常人家即便是出了长有仙筋的孩童,但仙筋多为次等,灵海也狭窄且不能再长,譬如停火宫里一些侍女,顶多能修到练气层。 可惜在停火宫里,一个无依无靠又备受欺凌的女童,开了灵海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那日妙心阁的药师发现她开了灵海后,是绒儿又跪又叩地求着,求药师莫要将此事声张。 只是,不知是妙心阁里的谁泄露了此事,或许是研药的药童,也可能是看门的小孩儿,这才让风翡玉有所耳闻。 风翡玉低垂着眼,嘴角噙着的笑如春风般温和。 鲜钰眼眸一转,说道:妙心阁的药师说了,钰儿那日既受了风寒,又饿着了,所以才倒在了地上。 她说得很认真,声音怯怯讪讪的。 饿着了?风翡玉半眯起眼,眼里的质疑一闪而过,这些婢女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饿着钰儿,都是三哥哥不好,平日忙着修炼,竟无暇照看你。 才没有。鲜钰双眼一瞪,气鼓鼓说:三哥哥是大好人。 是,好极了,大好人,说完她就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风翡玉整了整衣襟,微微弯下腰,我让清荷备了些枣糕和荷花酥,钰儿可要一同前去尝尝? 小孩儿容易被哄骗,鲜钰尽职尽责地扮着幼时的自己,头一颔就笑了,要! 若是没有记错,风翡玉这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些端倪,即使妙心阁的人没有明说,他大抵已经猜到了她开了灵海的事。 前世风停火还未将停火宫交予她,她便暗暗受着灵海撕裂之痛,痛不欲生,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在昏暗无光的暗室里,她足足忍受了四十九日,才让险些被毁的灵海恢复原状。 之所以会受这穿心裂肺之痛,还是拜风翡玉所赐。 鲜钰伸出手,玉白的五指细细瘦瘦的。 风翡玉收回揣度的目光,凝神看见她伸出手的时候还愣了一瞬。 想让三哥哥牵钰儿的手。鲜钰盈盈笑着。 风翡玉这才伸出手,将那柔软的小手攥了起来。 手被牵了起来,两手相触后,鲜钰大概能猜出如今风翡玉修到了何种境界。 果真如她所想,风翡玉之所以这么瘦弱,并不是因为什么先天不足,而是长时用药,早坏了身子,他那灵海狭窄,与一般修士相去甚远,显然是还未成形就被逼着打开了。 不说风翡玉,他娘戚夫人可真是个狠人,不怕一时差错害得风翡玉丧命,也要提早让他的灵海打开。 停火宫内孤峰耸立,许多院子建在半山之上,要从这座山到那座山去,必须得过离地百丈高的悬桥。 怎又要过桥,想到这,鲜钰就有些闷。 过了桥抵至另一侧峰,再往上走几步远,就见着了风翡玉的院子。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 不愧是受风停火宠爱的三公子,连院子都比她的好上许多。 碧砖玉瓦,屋檐上还嵌着荧光的灵石,院子里引水养了一池鱼,这些鱼看着就很是肥美。 相比之下,她住的那院子像个柴房,还是年久失修的那种。 风翡玉的贴身婢女清荷站在门外等着,看见鲜钰的时候微微挑眉。 三公子回来了。她微一低身,又道:见过六姑娘。 枣糕和荷花酥可有备上?风翡玉问。 清荷笑说:自然备好了。 两人的眼神有来有往的,很是古怪。 鲜钰抬起头,双眸黑亮干净,钰儿想吃枣糕,也想吃荷花酥。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三哥哥何曾亏待过钰儿。风翡玉把她往屋里牵。 可不是么,鲜钰心说。 精致的甜点糕饼就放在屋里的圆桌上,底下的点翠瓷盘也甚是漂亮,一看就贵重得很。 风翡玉下颌一抬,清荷立即会意,将圆凳放在了鲜钰身后。 鲜钰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仰头道:钰儿能吃吗。 自然能。风翡玉笑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翕动的唇。 听到这话后,她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枣糕,放在鼻边细细嗅了嗅,叹道:好香! 那钰儿多吃些。风翡玉随即又说。 鲜钰张开嘴,咬下了小小一口,像是把这枣糕当成了什么不可多得的美食,得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品味。 那枣糕很是软糯,入口即化。 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年幼嘴馋,别说什么枣糕,就连寻常的零嘴她也不常吃到,如今再吃起这玩意,一瞬便注意到这枣糕里多加的料。 这三公子可真歹毒,将诛心草混进了枣糕里,她细细一品,就吃出了其中不易察觉的酸苦味儿。 诛心草难寻,即使是走遍东洲,能采到的也只有那么几株。 寻常人服用这草药顶多能饱腹,可若是开了灵海的人长期服用,灵海便会被慢慢侵蚀烧毁。 枣糕还抵在唇边,鲜钰嘴角一勾就笑了起来,把手往上一抬,三哥哥也尝尝! 风翡玉退了半步,摆手道:钰儿多吃些。 鲜钰努了努嘴,把手往回收的时候,一时没拿稳,那枣糕便落在了地上。 啊,她倒吸了一口气,弯腰就要去捡,钰儿不是故意的。 风翡玉弯腰拉住了她的手,落在地上就脏了,钰儿吃盘里的,地上的不用理会,一会清荷会收拾。 钰儿听三哥哥的。鲜钰微微颔首。 正要重新拿一块的时候,一个侍女火烧火燎地跑了过来,她看见桌前坐着的女童时还愣了一下,连忙低声道:三公子,宫里有贵人到访,戚夫人有话要同你说,让你赶紧到她那儿去。 鲜钰连忙收回手,她认得这个侍女,这是戚夫人的贴身侍女。 稍加思忖后,她仰头看向风翡玉,只见风翡玉的脸色阴晴不定的。 我这就过去。风翡玉道。 那侍女看了鲜钰一眼,又急急忙忙走了。 三哥哥要去哪。鲜钰瘪起嘴。 钰儿留在这吃枣糕,三哥哥一会就回来。风翡玉的目光在她和桌上的糕饼间来回摆动,双手往身后一背,似有些不悦。 年纪轻轻的,脸上还不大能藏得住事,鲜钰心道。 心里这么想,却还是乖巧点头:那钰儿在这等三哥哥回来。 得了她的话后,风翡玉这才带着清荷往外走。 待两人走远,鲜钰拍拂了两下沾了枣糕而有些黏的手,用袖口把嘴角擦干净了。 吃什么吃,她可不吃,等什么等,她可不想等。 在回去的途中,有个疑问忽然浮于心口,有贵人到访,什么贵人?细细一想,她还是想不起这时候有哪位贵人会来。 莫不是因为她重生归来,事态也有了变化? 她故意没走偏道,打算从主峰边上绕过,好悄悄看一眼来的贵人是谁。 过了好几道悬桥,鲜钰气喘吁吁地坐在山石上休息,一时走了太远,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手脚也麻痹得很,指尖微微颤抖着。 刚坐下,有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从远处飘来。 这香气清淡又冷冽,与那些备受寻常姑娘家喜爱的香料大不相同,嗅着像是有株与世隔绝的冷松在风中摇摆。 在嗅到这气味后,鲜钰脚步猛地一顿,微微瞪大了双眼循着这香气飘来的方向望去。 自从开了灵海,她的嗅觉比寻常人要好上了一些,只稍一留神便嗅到了空气中这极淡的香气。 对于旁人来说,这香气也许太独特了一些,也陌生得很,但她却对其很是熟悉。 不但熟悉,还轻易勾起了她心尖上的痒痒肉。 还在前世时,长公主身上就缠着这半钱龙脑香和二两檀香的气味,这香料里还加了什么,她不尽得知。 只记得初见时,长公主微微垂下眼,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模样温柔端庄,眼神却凌厉冷淡,那时长公主身上就带着这一味香。 那是东洲唯一一位长公主,如东洲都城随处可见的夜合花那般,幽馨淡雅,清高而疏离。 长公主擅调香,都城中门庭若市的品香坊中,近半的香料配方是出自她手。她交予品香坊不少香料配方,却独独这一味冷香自留着,这样一来,这香便是独一无二的了。 可这香气怎会出现在停火宫? 鲜钰仔细回想,前世长公主从未到过停火宫,即便是后来相识又做了许多亲密无间的事,长公主也未曾迈进来一步。 莫非,是她来了? 正文 第 4 章 4 循着香气而去,鲜钰一眼就看见了落在山石边上的香囊。 那玄色香囊上用金绿两色的线绣了只翠鸟,翠鸟振翅而起,栩栩如生。 果真是长公主遗落的香囊,看看这香囊的布料和金线便知,此物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捡还是不捡? 鲜钰蹲在边上,双手托着下颌呆呆看了一会,捡,肯定得捡! 她眼眸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刚把香囊收入袖中,婢女们窃窃私语着路过,一个个手里接捧着菜肴、甜点和果盘。 鲜钰耳力过人,轻易便听清了她们的谈话。 你可知是谁来了? 不知,但看宫主毕恭毕敬的,来人绝不简单。 鲜钰藏好了那散着冷香的香囊,扶着山石缓缓站了起来,站起身的那一瞬,忽然头晕目眩的,差点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她小脸煞白地站在边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路过的婢女。 小孩子虽然个子矮,可一身枣红色的布衣于这碧木翠涧的山林来说,还是很醒目的。 那几位婢女脚步一顿,朝她忘了过去,有几人讶然了一瞬后,眼里竟有丝一闪而过的不屑。 鲜钰闭嘴不语,一副乖顺怯弱的模样,像只红羽小鹊儿。 六姑娘,今日有贵客到访,你可千万别上主峰了。为首的婢女垂眼看她。 眼眸一眨,鲜钰讪讪说:可、可爹爹未曾不准钰儿来主峰。 那婢女掩唇一笑:宫主如今分/身乏术,兴许是忘了同你说,六姑娘若是扰了宫主和贵客,莫怪水碧没提醒。 站着山石边上的女童低垂着眼眸,小手攥着袖口,支支吾吾开口,多谢水碧姐姐。 水碧笑了一声,给了身旁几位婢女一个眼神,身后人便跟着她走远了。 几位婢女前脚刚走,刚才还唯唯诺诺的女童顿时变了神色,她把手探进袖口,在触及那玄色香囊后松了一口气。 没像刚刚应允的那样,鲜钰攥着香囊继续往山上走。 可她没走主道,就怕又碰上了上山的婢女,而是攀着枝丫从崎岖狭窄的小道往上登。 小道上怪石嶙峋,斜枝横生,山泥湿滑,她那身本就破旧的枣红布衣顿时被枝干勾破了好几个口子。 从这小道往上,径直就能抵至前殿。 待快要爬上峰顶的时候,鲜钰忽然停了下来,她抬手整了整衣襟,还拨了拨略显凌乱的头发。 回想前世与长公主初见时,她已是停火宫的宫主,世人不敢妄议,孩童听了她的名字都会颤抖哭泣,就连东洲皇室也要让她三分,这三分里有两分是给停火宫的,有一分是给她的。 那时她可真算得上是不可一世,狂妄又恣意,将手段玩到了极致,怎么也不像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恶劣得叫人只想退避三舍。 如今正好,体弱多病,还备受欺凌,以长公主那惜怜弱小的性子,定然会多看她两眼。 这么一想,鲜钰更是奋力往上登,到了峰顶后,捡了几块石头垫脚,使劲浑身解数地爬进了前殿的院子里。 院里有个婢女正在清扫落叶,一时未注意到有人溜了进来。 鲜钰轻手轻脚往殿里去,大殿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殿内空旷,即便是刻意放轻的声音也在殿中回响着。 在一个扑通声响起之时,交谈声戛然而止。 幼小的女童四肢着地摔在了地面,一双眼泪汪汪的,手里紧紧攥着个玩意儿。 正说话的人齐齐转头朝她望了过去,其中风停火的脸色阴晴不定,似有爆发之势。 谁让你来。风停火未冠发,面容不怒自威,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相貌似乎太艳丽了些。 这还是鲜钰回来后头一回看见风停火,不得不说她与风停火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即使如今她尚还年幼,可眉目间已经能看出几分风停火的影子。 她眼眸一转,朝坐在另一侧的人扫了过去,匆匆一瞥便认出了那身穿绸面玄色长裙的长公主。 前世她自负至极,没几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如今看见长公主竟愣了神。 长公主没有变,竟丝毫没有变。 克制地望了一眼,鲜钰立即收回了目光,心里叹道,长公主果真面若皎月、貌比芙蓉,清丽又疏远,端庄又得体。 她努了努嘴,眼眸湿漉漉地爬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像只小鹊儿,怯生生地把手里的香囊捧了起来,钰儿捡到了一只香囊,钰儿以为是爹爹的。 明明是停火宫的六姑娘,风停火的亲生骨肉,却卑微得连这殿里的婢女都比不上。 风停火脸色一黑,站起身双手背于身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长公主缓缓将茶盏放下。 那瓷盏叮一声落在案上,声音清脆。 站在长公主身后的婢女芳心立即开口:此乃长公主殿下遗落之物,多谢姑娘寻回。说完她便往鲜钰的方向去,将小孩儿捧在手心里的香囊接了过去。 鲜钰伏在地上,头都快抵到地面去了。 抬头。厉青凝忽然开口,嗓音温柔却略显清冷。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 伏在地上的女童闻声抬头,看得出来是个小美人胚子,脂白的脸颊,身子虽瘦小,但脸颊还是长了些肉的,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睫毛颤抖着。 厉青凝愣了一瞬,但眼里不免流露出一丝失望,她微微抬手,赏她一颗灵玉珠。 是。芳心掏出了一枚灵玉珠,又步至鲜钰面前,将那珠子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鲜钰受宠若惊,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她朝风停火斜去一眼,眼看着风停火脸色又黑了黑,这才连忙开口,多谢长公主殿下赏赐。 这灵玉珠可是好东西,里边蕴藏了不少灵气,修士可直接将其用于修炼,即便是在停火宫里,这灵玉珠也不多见。 厉青凝微微颔首,你叫什么名字。 鲜钰。鲜钰怯生生开口,接着又道:风鲜钰。 前世她恨极风家人,自愿弃了族姓,如今还不是得将这姓氏给添上。 厉青凝微微动唇,似在念着这三个字,这名姓是有些熟悉,可今日确实才初次听到。 下去歇着吧。风停火按捺着怒意,朱红的袖口一甩,水碧,将她带下去。 站在柱子边的侍女低身应声,走到鲜钰边上给了她一个眼神,下颌一抬示意她赶紧跟着走。 鲜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前又悄悄望了厉青凝一眼。 殿里忽明忽暗的烛灯下,厉青凝那玄色衣面上绣着的雀鸟暗纹隐现着,莹莹烁碧,华贵至极。 正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忽然和厉青凝对视上了。 坐在高座上的长公主噙着微不可见的笑,明明相貌温柔清丽,可在那一双狭长的凤眼转来时,莫名给人一种凌厉的压迫感。 好看,好看极了。 鲜钰狠狠将目光从厉青凝身上撕了下来,低着头怯生生地跟着水碧走了。 出了殿门,水碧吐出点不耐的鼻音,垂眼看着刚及她半腰高的女童说:我说六姑娘,奴婢都已经嘱咐您别上主峰了,您为何还要来给宫主添堵呢。 鲜钰扯了扯袖口,低着头一语不发。 罢了,劳烦六姑娘您自己回去,水碧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送了。水碧摆摆手说。 鲜钰闷闷应了一声,小步小步往来处走。 偏院里绒儿翘首以盼,见着鲜钰安然无恙回来,这才露出了笑。 檀夫人可有为难你?绒儿合上门,压低了声音说。 鲜钰摇摇头,脑后系成了两个圈儿的头发也跟着晃了晃,她只字不提长公主的事,却说:未曾,倒是檀夫人身边跟着的草绿姐姐,不知怎么的 她话音一顿,犹犹豫豫道:忽然疯疯癫癫的,接着她就被两个穿着黑衣裳的人带走了,说要把她带去妙心阁,檀夫人说的。 啊。绒儿愣了愣,这事她还不知道。 鲜钰手一抬,细瘦的手指搭在了绒儿的袖口上,仰着头说:可、可妙心阁不是治病的地方吗。 是啊。绒儿点了一下头。 草绿病了?鲜钰嘴一努,竟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绒儿连忙低声安慰,妙心阁的大夫妙手回春,定能治好草绿姑娘。 那就好。她吸了吸鼻子说。 妙心阁的大夫确实是妙手回春的好手,可能不能治好草绿这病,还当另说。 殿内厉青凝早早就说乏了,风停火不好多说,只好让水碧尽快安排了住处。 进了屋后,芳心将门一合,连忙给厉青凝沏了一壶茶。 停火宫的茶是用灵泉养的,茶香芬芳,即便是凡骨常人,喝了这茶也有延年益寿之效。 芳心,我前几日让你办的事,进展如何了。厉青凝托起茶盏,轻吹了一口气,茶水中浮着的青芽微微一动。 芳心立在她身后,低声道:风停火膝下两子四女,夭折了两个,大女风愿眠年方二八,但并非弱不禁风。 厉青凝蹙起眉,除这风愿眠外呢,可还有年纪相仿的。 仅她一人。芳心答。 仅她一人?厉青凝不大相信。 千真万确。芳心低下头,如实回答。 厉青凝神色沉沉,她放下茶盏,喃喃自语般道:怎会没有,那姑娘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本宫梦里,她应当是一身红衣,面容记不清了,罢了,明日你将那风愿眠带来。 是。芳心颔首。 正文 第 5 章 5 山里凉得快,暮色刚至,寒意便从四处袭来。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在日下山头之时,乌云吞天盖地般蔓延开来,狂风更是肆虐可怖。 暴雨终至,似倾盆般瓢泼而下。 绒儿早早备在桌上的饭菜早就凉了,偏院的厨房又不好生火,柴房里的干柴不知是被谁打湿了,潮得很,根本没法烧起来。 单薄的木窗被风刮得嘎吱作响,这木屋像是要被风吹垮一般。 合上窗后,绒儿端起桌上的菜道:我去想个法子将菜热一热,六姑娘你在屋里好好待着,莫再往外跑了,外边风大雨大,可别再染了风寒。 鲜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了张玉白的小脸在外边,她乖巧地点点头,钰儿不乱跑。 绒儿这才把菜放进了食盒里,打了把纸伞,提上食盒就往屋外去。 裹在被子里的女童叹了一声,若不是她有事需避开绒儿,定然不会让绒儿冒着雨到外边去。 这山雨一时半会是下不停了,屋顶还没来得及补上,房子怕是要被淹大半了。 果不其然,雨水从缺漏处淌了下来,滴答一声落在地面。 听着屋外的脚步声渐远,鲜钰才把裹在身上的被子丢在了一边,赤着脚到角落里拿了个盆,放在屋子正中间接住往下滴的雨水。 惨,实在是惨。 前世从坐稳了停火宫宫主之位起,她便一直挥霍无度,像是要将以前缺的全都补上一样,身边再没缺过什么金银珠宝,此后再也没过上什么拮据的苦日子。 她叹了一声,把厉青凝赐的灵玉珠拿了出来,抵到唇边轻啄了一下,这是她如今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可得好好藏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绒儿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不说热菜了,光去借柴火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趁着绒儿不在,鲜钰又回到了床上,她盘腿坐直了身,试图将缠在灵海上的诛心草毒素慢慢排出。 虽然这毒素一时沾染上丁点并无大碍,可她莫名有些反感,总觉得那化在胃里的枣糕有些恶心。 想了想,也许不是枣糕恶心,是那三公子风翡玉的做法实在是太令人不齿了,可不能错怪了枣糕。 沾在灵海上的诛心草毒素渐渐凝集在一块,随着鲜钰呼出一口浊气,那毒素也随之离体。 前世在暗室里灵海被灼烧溃烂,生不如死的四十九日,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这债得讨,不过如今离慰风岛开岛只有数日,况且长公主来了停火宫,就暂且让那风翡玉安安稳稳过上一段时日。 驱散了诛心草毒素,鲜钰又裹上了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等着绒儿回来。 那薄门打开的一瞬,风呼啦着从外边卷了进来,险些把屋里的烛火给吹灭了。 六姑娘,奴婢热了几个菜,趁热吃了,若是放凉了,定又会吃坏肚子。绒儿提着食盒进门,吃力地关上了木门,还搬了张椅子把门给堵上了。 鲜钰连忙爬下床,乖乖巧巧坐在桌边,看着绒儿把饭菜逐一从食盒里拿出。 多谢绒儿姐。她小声道。 你可真是折煞奴婢了,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只是可惜夫人早逝,宫主又这般哎,说到底还是苦了六姑娘你。绒儿把筷子取出,放在了鲜钰的碗边。 是鲜钰欲言又止,过了会才闷闷道:是钰儿不争气。 绒儿笑了,什么争不争气的,六姑娘你还这般小,懂什么。 这些饭菜都是绒儿烧的,比不得其他几位公子和姑娘吃得那么精致,但味道尚可,饱腹也足够。 在鲜钰吃饱放下筷子后,绒儿才给自己盛了饭,吃着剩下的饭菜。她双眼微微一抬,眼眸带笑地说:六姑娘,你可知停火宫来了谁,奴婢方才去借干柴的时候,恰好听到了一些消息。 来了谁?鲜钰装作不知。 是东洲的长公主殿下。绒儿压低了声音,听闻那长公主果真仪态万方,姿态娉婷,翩若惊鸿,可惜灵海未开,她身边跟着的侍女倒是位修士。 鲜钰瞪直了眼,讷讷道:长公主来停火宫做什么。 这绒儿展颜一笑,奴婢倒是没问,这事少问些为好。 为、为何。鲜钰懵懂无知地仰着头。 东洲新帝刚上位不久,是该拉拢些绒儿猛地捂住了嘴,回头朝窗外看去,可外边的风雨全被合起的窗扇给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皇家之事,哪容得旁人多嘴。绒儿接着又压低了声,这事儿,六姑娘还是忘了吧。 鲜钰似懂非懂地点头,似雀儿啄食般。 面上懵懂非常,可她心下却明了,厉青凝不可能是为了拉拢停火宫而来的,即使是前世,长公主也未曾想过要拉拢这歪门邪教。 高洁如厉青凝,向来不齿与这魔宫为伍,魔宫虽不轻易作恶,但吃穿用度极为奢靡,处事又十分荒谬偏激,对弱者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新帝倒是向风停火表达过善意,但风停火态度暧/昧,一直未曾参与过朝廷之事。 究竟是什么让厉青凝改变了看法,竟踏足了魔宫,不但吃了魔宫的饭菜,还睡了魔宫的上等客房。 鲜钰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心道,长公主的心思着实难猜。 次日一早,鲜钰早早就爬了起来,束好了辫子,拉整齐了衣服就往外跑。 她小心翼翼到了主峰山腰的厨房,从外边探进个头说:方姨,檀夫人让我来端红枣血燕羹。 厨房里正忙着方姨回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就好。 方姨不疑有他,毕竟那檀夫人让六姑娘端茶倒水已是常事。 鲜钰站在边上等着厨娘将红枣血燕羹做好,在倒入碗里后,轻车熟路地拿了个托盘,把瓷碗放于其上,小步小步地捧着走了。 实际上檀夫人没让她来拿血燕羹,她也没打算将这血燕羹往檀夫人那端。 鞋尖一转,竟朝着厉青凝暂住的别院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刚要到院门,抬眸就看见大门一开,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里边走了出来。 这身影很是熟悉,不就是大姐风愿眠么,就是檀夫人那捧在手心的眠儿。 鲜钰往树后一藏,悄悄露出脑袋看着风愿眠走远了。 她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讨好长公主?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 鲜钰险些呼吸一滞,想来前世长公主和那风愿眠可未曾有过什么瓜葛,如今一切竟乱套了,着实令人头疼。 在风愿眠走远后,她才端着红枣血燕羹叩了门。 门从里打开,芳心站在里边,垂眼就看见了这个瘦小的女童。 鲜钰仰头看她,双眸澄净纯真,爹爹让我把这个血燕羹端来。 风宫主有心了。芳心弯腰道,给我吧。 鲜钰递了过去,怯生生开口,长公主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芳心还未答,里边便传来了厉青凝的声音。 芳心,带她进来。厉青凝道。 是。芳心应了一声,低头又说:你且随我来。 鲜钰跟了上去,心下雀跃起来。 进了屋后,芳心退了出去,从外边把门合上了。 略显空旷的房子里,孤女寡童共处一室,怪不好意思的。 厉青凝坐在铜镜前,碧玉金花簪挽发,金饰点缀在发上,镜里映出她细长的眉和狭长的眼。 鲜钰小声道:长公主殿下。 闻言,厉青凝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的脸上一扫而过,缓缓道:本宫听闻停火宫里有一处壁画,此画位于崖壁之上,离地百丈,下临鸣沙江。 鲜钰愣了一瞬,这壁画按理来说,宫外人是无处得知的,可厉青凝怎会知道? 她讷讷道:确有一处壁画。 厉青凝放下了玉梳,描好了唇,回头道:不知本宫可否有幸赏画。 自然!鲜钰双眼一亮,钰儿可以带长公主殿下去看。 虽然心有疑惑,可是和长公主独处的机会可是她求之不得的。 不就是赏个画么,这有何难。 不过那壁画如今还丑得很,听闻是某位大能殒身雷劫前留下的,曾被她强行翻新了一番。能在百丈高崖上用剑锋雕出那般画像的,当时世上仅她一人。 小孩儿走得很是轻快,走了几步回头欲言又止着。 怎么。厉青凝颇有耐心地问。 鲜钰怯生生地抬起手,想牵又不敢牵的样子。 厉青凝心下笑了,她在东洲宫中许久未曾见过这么纯真无暇的孩童,当即伸手轻轻捏起了鲜钰柔软的掌心。 两手相碰,鲜钰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只一瞬又展开了眉心。 怪了,厉青凝不可能真的没开灵海,可她那灵海闭塞,让人探寻不到一丝灵气,分明是寻常凡人的样子。 她自有一番探寻灵气的法子,就算是用了丹药遮掩也瞒不住她,可如今探了又探,确确实实感受不到厉青凝体内有丝毫灵气的存在。 怎会这样。 为何停下了。厉青凝问道。 鲜钰仰头一笑,钰儿在想有没有捷径到崖画那去,担心长公主殿下走乏了。 罢了,兴许此世厉青凝的灵海是开得晚了一些。 她的掌心被厉青凝轻捏着,厉青凝那手不算柔软,还有些凉。 鲜钰转念又想,长公主定然不喜欢逾距无礼的女童,自己刚来就摸了她的手,真是不懂事不矜持,这可如何是好。 正文 第 6 章 6 那处崖画在深山之中,果真离地百丈高,底下碧水环绕,江浪奔涌。 水流湍急,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山岩遭江水磨蚀,痕迹斑驳。若坠入江中,瞬息便会被卷到数里之外。 鲜钰没带着厉青凝下山,而是站在一处悬桥上。 大雨过后山风依旧呼号不止,风过时连着悬桥也被带着左摇右晃,伴着嘎吱作响声,悬桥似有坠落之势。 桥下就是如狈猊怒吼的江流,波浪像起伏绵延的群山,顺着地势直往下涌。 厉青凝背着手远眺山壁,眼里流露出些许失望。 鲜钰悄悄仰头,察觉到了她有些不悦。 难不成是前人留下的画太丑了? 这么想来也不无道理,翻山越岭地走到这,什么神笔妙画都没看见,只有一大片杂乱无章的线条刻在崖壁,其间还涂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颜色,比六岁小儿的画还不如。 也不知道厉青凝是从哪听说这壁画的,想来这壁画在旁人话语里定然精妙非常,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失望。 怕么。过了一会,厉青凝垂眸道。 鲜钰故意攀紧了铁索,怯弱地颔首,怕。 莫怕。厉青凝伸出手,把她握在铁索上的手抓了起来。 鲜钰心里甜,却还是咬着唇故作害怕,双腿十分适时地抖了抖,可却不是因为怕才抖的,而是因为站累了。 这体虚的毛病是摆不脱了,却恰恰很适合扮弱装惨。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沉思片刻后,那朱红的唇微微张开一条缝,许久才吐出声音来,你可知,这崖上的画是何人所作? 听爹爹说,鲜钰眉头一紧,小脸皱巴巴的,犹犹豫豫道:是一位百年前就已殒身雷劫的前辈。 姓甚名谁?厉青凝惜字如金,却又像是要寻根问底一般。 这问题问得好,她有些答不上了。 即便是停火宫中人,也未曾有谁探究过这个问题。 鲜钰欲言又止,讪讪开口:一位老、老伯,姓名不知。 从何得知,可是风宫主告诉你的?厉青凝的手轻易就将她细瘦的腕骨圈了起来。 非也。鲜钰垂在身侧的手一抬,朝远处的崖壁指了过去,殿下且看,那崖壁上的画不就是老伯的自画像么,有鼻子有眼的。 这回厉青凝是真沉默了下来,不是童言无忌,只是她细细分辨了一番,发觉鲜钰说的似乎是真的。 有多真?还真有鼻子有眼的。 鲜钰没说话,也略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堂堂大能前辈留下的画,竟糟糕成这模样,若不是如此,前世时她也不会生出修整一番的念头。 罢了,这画厉青凝话音一顿,着实有趣。 这兴许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的赞扬了。 停火宫里还有别处崖画么。收回落在远处山崖上的目光,厉青凝问道。 只有这一处。鲜钰未曾多想,如实回答。 这话音刚落,厉青凝圈在她腕口上的手一松。 厉青凝也不顾她究竟怕不怕了,长袖一甩,沉默无言的朝着桥头走去。那半扬起的袖口上用雉羽捻成的细线光泽苍翠,玄色的衣料衬得手如玉白。 鲜钰歪着头瞅了一会,连忙迈出步子跟了上去,脚步匆匆,长公主殿下,等等钰儿。 闻言,厉青凝停下回头,等着身后那小孩儿跟上,又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鲜钰笑了,长公主可真是温柔如水。 桥面随着桥上人的走动而颠簸起来,晃荡得似被浪潮托着一般。 过了桥,厉青凝垂下眼眸,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些,眼神却仍凌厉而冰冷,她话音柔和地道:你倒是不怕我。 长公主这般好看,又对钰儿这么好,钰儿怎么会怕。鲜钰黑黝黝的眼眸一动,双眼精亮地看向身侧的人。 厉青凝低低一笑,笑意极淡,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鲜钰扯着嘴角笑了笑,她费尽心思接近厉青凝,装乖又半惨,使劲浑身解数引起厉青凝的注意,到头来竟只得到了一句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惨,实在是惨,前路迢迢,尚需努力。 也不知风愿眠从哪得了长公主来看崖画的消息,竟穿戴隆重的从远处而来。 停火宫上下无论男女老少全穿红衣,风愿眠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红衣和红衣是有区别的,譬如她身上这件,襟口绣的画用的是金线,就连布料也不是一般的织锦缎。 鲜钰看了又看,这大姑娘风愿眠其心昭昭,她活了两世,还是头一回看见风愿眠穿这么贵重的衣裳。 风愿眠虽是大姐,可受到的宠爱不比任何一人少,自小就被檀夫人捧在手里宠,性子也由此骄纵得很。 她走到厉青凝面前才行了礼,扯着笑柔声细气地说:眠儿见过长公主殿下。 厉青凝微微颔首,神情变也未变,冷淡如斯。 殿下可是来看崖画?停火宫内除了崖画,还有山谷溪涧,栈道楼阁,眠儿可陪同长公主殿下一一观赏。风愿眠斜了鲜钰一眼,目光往下一滑,落在了鲜钰和厉青凝相牵的手上,她顿时神色一变,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 鲜钰被瞪得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躲在了厉青凝身后。 她本就走累了,心扑通狂跳着,只得微微张着嘴喘气,再被风愿眠这么一吓唬,脸色又白了一截。 也不知风愿眠哪来的底气,或许是晨时被芳心带去见了长公主一面,径自开口,钰儿妹妹体弱,如今看着是有些不适了,恐怕再难陪殿下赏景,不如让眠儿带殿下好好领略停火宫内的景色。 鲜钰懵懂抬眼,忍不住捏起袖口掩着唇咳了两声。 厉青凝垂眸道:累了? 鲜钰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正好本宫也乏了,今日便到这吧。厉青凝轻睨了风愿眠一眼,疏离又冷淡。 鲜钰趁机又咳了一声,本来煞白的小脸咳得通红,着实可怜。 风愿眠何曾受过这般对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明明气得很,却又不能对着长公主撒气,那、那,那眠儿 本宫见此处山灵地秀,前人所作崖画非同一般,画中当暗藏玄机,可惜如今尚无人参透。厉青凝缓缓开口,语意不明。 鲜钰听了这画连忙回头望了那崖画一眼,莫名觉得厉青凝和她看的不是同一面崖壁。 没错,确实是有鼻子有眼的自画像,暗藏哪门子的玄机。 可谁知风愿眠竟应道:眠儿定不负长公主期望,早日领悟画中玄机! 长公主颔首,话也不多说两句,攥着鲜钰的手便走远了。 鲜钰小步小步跟在一旁,不免有些头晕目眩,就连吸气也更急促了些。 幸而手被攥着,步伐不会落后太多,不然她和厉青凝之间怕是已经隔着一丈远了。 刚深吸了一口气,又要咳起来的时候,牵着她的人脚步一顿,竟停了下来。 鲜钰虚弱地抬头,双眼雾蒙蒙的,怯生生说:钰儿不累了。 她话音刚落,额头忽然一重,双眼往上一掀,就看见了厉青凝落在她额头上的手。 厉青凝轻叹了一声,怎这般体虚。 鲜钰嘴一努,幅度极大地摇起头来,后脑勺两个辫子跟着晃了晃,钰儿不是体虚。 那是什么。厉青凝顺着话问她。 是、是小孩一着急起来,话都说不清了,磕磕巴巴道:是还、还没长大。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 这讲话结巴的毛病,鲜钰学得有模有样的。 厉青凝双眼微微一弯,竟然笑了。 芳心在院子里等着厉青凝回来,看见门开便立刻迎了上去。 门外那白着脸的小姑娘没进来,自顾自地走远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不大走得稳一样。 合上门,芳心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只见她神色淡淡的,仍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像是对什么事都置身事外一般。 她跟在厉青凝身边多年,自然摸得清厉青凝的心思,可如今怎么也想不明白,长公主让她找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为了什么。 问的不是风停火,也不是他那几位夫人,而是一个连容貌也不清楚的姑娘。 这举动怎么也不像是要拉拢风停火,反倒像极了来这游山玩水的。 殿下,再过两日,慰风岛的船就要靠岸了。芳心垂眸道。 厉青凝颔首,明日启程。 是。芳心顿了顿,停火宫的几个孩子,殿下若是喜欢,大可带上一同登岛。 厉青凝进了屋,坐在铜镜前将发饰摘了下来,不必。 她往镜中看去,把发饰放进了锦盒里,撤了风愿眠那边的暗影,那人应当不是她。 那芳心欲言又止。 那人找不到便无须再找。厉青凝拿起玉梳,手半抬着,示意芳心为她梳发。 是。芳心应声,双手接了梳子。 厉青凝双眸一闭,回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莫名觉得她似乎弄错了什么。 夜里,风停火摆了宴席,却没有亲自请厉青凝赴宴,而是派了个婢女过去,那婢女空手而去,又空手而过,只带回去了一句话。 长公主身边那贴身侍女说,殿下已经歇下了。婢女将话带到了风停火那儿。 风停火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仰头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酒,这些菜肴倒了可惜,你去让几位夫人过来观舞听曲。 别院的客房里,厉青凝果真早早就歇下了。 与主峰一比,别院有些孤寂冷清。 厉青凝躺在床上,忽然有些头疼,她眼一抬,只见屋里的窗仍开着,山风从窗外灌了进来。 她喜凉怕热,特地让芳心把窗开着,可没想到山中的风一日比一日冷。 隐隐约约,有位红衣人伏在床畔,如墨长发蜿蜒着垂至地面,正支着下颌看她。 看不清脸,但应当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那红衣美人丝毫不守礼数,口气傲慢嚣张,长公主,你要不要搂着我,我身上暖和,不信你摸摸。 厉青凝倏然睁开眼,只见屋内一片漆黑,床幔被风吹着微微扬起。 是梦。 正文 第 7 章 7 这已不是厉青凝头一回梦见这红衣女子。 身姿曼妙,却狂妄又无礼,还似与自己熟识。 可思来想去,她身边都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如果旧时见过,那也不至于忘得这么彻底。 这么飞扬跋扈却瑰姿艳逸的女子,见之必定不能忘怀。 醒来后,厉青凝依稀记得,梦里那红衣美人虽口气不小,说起话来懒散而缓慢,可似乎有些气短,似罹患痼疾。 若是能看清脸就好了,她心道。 长风萧萧,彻夜长吟,梦里无人光顾。 次日一早,绒儿忙着把鲜钰叫醒,却见窝在被子里的六姑娘半眯着眼唔唔吱声,翻了个身又要睡。 她连忙凑到鲜钰耳边,轻声道:小祖宗,可别睡了。 本座割、割了你的嘴。睡意朦胧的六姑娘道。 鲜钰说得含糊,绒儿也没听清,以为她只是嘟囔了几句,又道:长公主殿下一早便要启程,您要是不去送送,夫人们又要多说了。 鲜钰睁开眼,迷瞪瞪地侧头看她,心说自己真是睡迷糊了,一时竟忘了自己已经重回幼时。 她嘴一咧就笑了,声音极小地说:我不去不正合了她们的意么。 您说什么?绒儿疑惑道。 鲜钰摇头,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她偏不想如了那几位夫人们的意,更何况,她还是要去见厉青凝一面的。 绒儿端来事先盛好的温水,拧干了毛巾给鲜钰擦脸,正想把挂在屏风上的衣衫拿来时,却见鲜钰已经下了床。 鲜钰踮脚把外衫从屏风上扯了下来,飞快地穿好了。 刚起来又没吃东西,腹中空虚,连带着脚步也虚浮不稳,稍微动一动都头晕目眩的。 六姑娘,奴婢热了些粥。绒儿道。 鲜钰摇头,一会回来再吃。 没等绒儿拦她,她径自跑了出去。 绒儿在后边叹了一声,揉着额角甚是头疼,抱怨自己没早些拦着她。 若是夫人还在,六姑娘也不至于会这么 罢了,她打住了思绪,把尚有余热的粥端了起来,放回了食盒里。 鲜钰摇摇晃晃的往山下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时却见一众夫人都已假惺惺聚在了一块,不为别的,就为了送一送长公主。 檀夫人看见鲜钰跑来,脸色顿时一黑,脸上皆是嫌厌。可在鲜钰走近之后,她立刻收敛了神情,勾着唇角笑说:六姑娘来得晚了些。 诸位夫人听见后相视了一眼,彼此之间虽然没明着谈论过这六姑娘,可心思却都昭然若揭。 鲜钰脸色苍白,张嘴喘了一会气,慢悠悠地走近了些,却见厉青凝正要坐上马车,手已经掀起车厢垂帘的一角了。 她脚步一顿,站在风停火和诸位夫人后边,小小的身影被遮挡了大半,只能从缝隙间吃力地看着。 踮脚又弯腰,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姿势,才看见厉青凝放下了撩起布帘的手。 在人群中狭窄的缝隙里,鲜钰看见那玄色的身影下了马车,一步步朝自己的方向靠近。 她再一低身,视线从众人臂膀间穿过,两眼直往上边瞟,这才对上厉青凝垂视过来的眼眸。 猝不及防,就这么对视上了。 风停火不明所以,眉一挑便道:长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慰风岛将开,届时岛上仙长会在渡口挑选资质尚可的徒弟,我看贵宫六姑娘伶俐聪明,当得起仙岛新徒。厉青凝缓缓道。 说话时,她的眼神越过了人群,朝被挡在后边的鲜钰望了过去。 鲜钰愣了一瞬,黝黑的眸子微微瞪大。 她知道长公主若是想讨书童,大可直接同风停火开口,可长公主却没向风停火讨要任何一人,反倒明里暗里示意让她参选。 长公主心肠还是太软了些,不过与她相识两日,竟还亲自为她说话了。 若是她真上了岛,她和厉青凝不就 不就有机会成师姐妹了? 鲜钰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被檀夫人瞪了一眼后才连忙直起身,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风停火眼眸一眯,过了会才说:殿下抬爱,钰儿资质不错,当然也会前往渡口参选。 厉青凝这才微微颔首,收回了落在鲜钰身上的目光,回头上了马车。 看着那身影被掩在布帘之后,鲜钰才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方才一急,竟忘了自己差点跑岔了气。 既然长公主已经开了口,那她算是半只脚已经迈上慰风岛了。 这回不光檀夫人,就连戚夫人、蝶夫人和瑾夫人都感到难以置信,暗自思忖这奴婢生的贱种是怎么讨得长公主欢心的。 风停火背着手,他只字不说,嘴角始终噙着似有似无的笑,在芳心坐在马车前握起缰绳的时候,才扬声道:恭送长公主殿下。 心思各异的夫人们连忙站直了身,欠身行礼,将厉青凝的马车送走了。 在那马车离远了后,风停火嘴角淡淡的笑更是明显了许多,却也多了一分戏谑和好奇,又变回了那副游戏人间的模样。 鲜钰清楚这人向来喜怒无常,心思极其难懂,她退了一步,仰头小心翼翼望向他,磕磕巴巴开口,爹爹,钰儿 不错。没等鲜钰把话说完,风停火嗤笑了一声。 几位夫人咬牙切齿的,却只有檀夫人暗自欣喜,她回头看了鲜钰一眼,眼里满是不屑,心说这小丫头得了长公主喜爱又如何,还不是要遭宫主的冷眼。 本座万万没想到,长公主殿下竟喜欢你这样的小萝卜头。风停火摇摇头,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又朝鲜钰打量了几眼。 鲜钰低着头,瑟缩着像是要把自己埋进土里一般。 若是她没看错,站在檀夫人身侧的风愿眠脸色黑如铁,再细看不单单神情满是敌意,那眼下的青黑分明是因为彻夜少眠所致。 难不成这脑子缺根筋的大姑娘真琢磨了一夜的崖画? 稀奇,这平日里连书都不愿看的风愿眠竟然看了一夜的前人自画像,可惜厉青凝并不知晓,况且她的马车已经离远了。 钰儿不知道。她闷声开口。 手。风停火下颌微微一抬,手臂往前一伸,示意鲜钰把手伸过去,接着又道:让本座看看你的灵海。 檀夫人紧紧盯着鲜钰的一举一动,像要把她刻进眼眸。 鲜钰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回想起她开灵海的事还未公之于众,妙心阁药师仍将这事瞒着,她嘴角微微一勾,毫不犹豫就将手放在了风停火的手掌心。 手腕随即一紧,被风停火紧紧捏住了,那探入她筋脉的灵气凶悍霸道,和风停火本人如出一辙。 那灵气仅绕了一圈就被抽了出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风停火收回灵气,饶有兴致地道:未开灵海? 这话带了点疑问,分明是在质疑。 鲜钰仰头看他,未立即解开悄悄遮在灵海上的障目之术,她眼神清澈澄净,连一丝杂质也没有,是钰儿不争气,钰儿知道错了。 风停火笑了,即便是未开灵海,只要长公主要你,你就能上岛。 这话刚落下,檀夫人一双凤眼更凶了些,若是眸光能生火,鲜钰定然早被烧成灰烬。 可长公主殿下又、又未说要我。鲜钰软糯糯开口。 殿下金玉良言,心思又岂是你这丫头琢磨得透的。戚夫人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开口。 风停火笑得更是夸张,一双眼却仍是阴沉沉的,去收拾收拾,你们也该启程去渡口了。 鲜钰侧头朝风愿眠、风翡玉等人看了过去,只见他们一一低头应声,一个个已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倒是想看看,这慰风岛的仙长们究竟是如何看上风愿眠和风翡玉的。 看上就看上罢,反正长公主要她。 正文 第 8 章 8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 几位夫人神色各异,一张张暗藏心机的脸全落在了风停火眼里。 风停火似笑非笑,唤来水碧,可都安排妥当? 水碧颔首,低声说:马草已备好,马夫正驾车而来。 去取玉鲛珠,赏给公子姑娘们。风停火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玉鲛珠性凉,再取上几株莺鸣草,让厨房速速熬好。 水碧低头应声,匆匆瞥了站在人群中似孤立无助的鲜钰一眼,转身急急忙忙往山上去。 方才还目含憎怨的檀夫人抿起唇笑了笑,朝风停火靠近了些许,多谢宫主赏赐。 风停火背着手没说话,只侧头瞥了她一眼。他那模样懒散,可目光却不甚悠闲,反倒锐利得像是把檀夫人的心思给看穿了一般。 檀夫人一介凡胎,别说灵海,就连灵筋也不曾有,被风停火这么不咸不淡地瞅了一眼,浑身直哆嗦,像是被狼虎盯上一般,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 嘴角只僵了一瞬,檀夫人又连忙扬起笑来,双眸一抖,扭头回避风停火的目光,伸手不自在地扯了扯风愿眠的袖口,眠儿,还不谢宫主赏赐玉鲛珠和莺鸣草。 眠儿多谢爹爹赏赐。风愿眠笑了起来,接着又道:眠儿这就去收拾行装。 大姐已经带头开口,风翡玉等人也接二连三的去谢风停火。 鲜钰瑟瑟缩缩地站在一旁,她眼眸一转,趁着无人注意她的举动,回头就跑上了山。 去程匆忙,她得快些准备好东西,再顺便把绒儿晨时给她熬的粥给吃了。 匆匆跑回山上,起先她还没觉得有哪儿不舒服,可又迈上了一层石阶时,却浑身似往下坠一般,险些就朝后边倒了下去。 双眼倏然一黑,头脑发胀得厉害,浑身随即涌上一阵凉意。 鲜钰懵了一瞬,前世即便是再体弱,也未曾到如今这几步路就头昏脑涨的地步,难不成是重生逆天而行,她如今的身子更弱了。 像是吸不上气一般,她只得张开嘴喘气,堪比在陆地上挣扎不休的鱼。 约莫过了半刻钟,鲜钰的手脚才暖和了起来。 她走的是小路,鲜少会有人经过,若是一时支撑不住倒下了,也未必有人会来救她。 这么一想似乎更惨了些,好不容易回来,竟因为跑得太急又一命呜呼了? 鲜钰拍拍袖子和衣摆,这一回不紧不慢地朝山上去,不敢再跑起来。 小院里绒儿正在往长竿上晾衣裳,听见开门声便抬眸望了过去,那双眸子在看见鲜钰时倏然亮起。 六姑娘,几位夫人可有为难你?绒儿急急忙忙挂好了湿衣裳,朝鲜钰走了过去,握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 没有。鲜钰仰头细声道。 那、那绒儿欲言又止,脚一跺才又开口:那参选之事可有着落? 鲜钰微微颔首,嘴角微微往上勾起了一些,我去时见到了长公主殿下,殿下说我这般聪明伶俐,定然能登岛。 绒儿愣了一瞬,难以置信的微微咧开嘴,长公主殿下当真这么说? 鲜钰乖巧点头。 绒儿笑弯了眼,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险些要哭出来,她倒吸了一口气,捏着袖口小心地沾了一下眼眶周围,那奴婢便放心了,六姑娘定要记住,在见着仙长前,千万别让大姑娘、三公子他们知道你开了灵海。 钰儿记住了。鲜钰小声答应。 说实话她还挺舍不得绒儿的,上辈子在当上宫主前,她到外疗伤了一段时日,如硕鼠般躲躲藏藏的,回来时听闻绒儿已经嫁人,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如今她还是不大相信绒儿嫁了人,毕竟当时风停火离世,管事的成了檀夫人,檀夫人为人恶毒,又怎会放过曾经侍候她的婢女? 只是当时要事缠身,她难以分心去追查此事,如今她定不会再让旧事重演。 鲜钰低着头,细碎的头发遮了半张脸,她神色阴晴不定,再仰头时双眼一翻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绒儿如遭晴天霹雳,瞪直了眼把鲜钰抱进怀里。 双眼紧闭的女童脸色苍白,唇色几近于无,浑身微微发颤着,时不时虚弱地咳嗽一两声。 六姑娘,你可别吓坏奴婢了!绒儿慌忙之下摁住了鲜钰的人中,连摁了一会没有反应,左思右想之下将怀里的小主子抱了起来。 绒儿年纪不算大,但力气尚可,抱起一个孩童绰绰有余。 妙心阁离小院不远,过一道悬桥便到了。 那阁楼七层高,高耸入云,云雾缭绕之时,似浮于半空一般。 药香从阁楼里弥漫出来,苦甜咸麻皆混于其中,只稍一吸气,便觉得浑身皮囊都被药味沁透了一般。 妙心阁无人守门,只有个药童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的,在听见脚步声后哆嗦着醒来,呆呆看着绒儿把鲜钰抱了进去。 药师拿着小秤,正往铜盘里添药,她扭头瞥了一眼,竟毫不意外,六姑娘又伤着了? 绒儿双眼通红,把鲜钰放在了屋里的软榻上,揉搓起她冰冷的手道:林大夫,六姑娘不知怎的就晕倒了。 在这话刚出来之时,鲜钰冰凉的指尖微微一动,可绒儿心急如焚,没注意到这动了动的手指。 林大夫把配好的药缓缓倒在了方纸上,三两下就用方纸把药包了起来,系上细麻绳,放到了架子上。 林大夫?绒儿红着眼道。 莫急,我看看。林大夫走了过去,两指一并落在了鲜钰细弱的手腕上。 绒儿不敢开口,就怕吵着了大夫,她咬着唇在边上看,额上冒出了细汗来。 六姑娘只是眩晕症又犯了,气血两虚。说完,林大夫收回了手,正要将布包里的细针□□。 躺在软榻上的孩童双眼微微一动,眼皮缓缓掀开,一双眸子懵懵懂懂的。 鲜钰侧头朝绒儿看了过去,声音虚弱地道:绒儿姐姐,钰儿这是怎么了。 绒儿喘了一口气,轻拍起胸膛道:六姑娘,你可真是吓坏奴婢了! 钰儿浑身乏力,不知怎的就倒下了。装晕过后,鲜钰还委屈道。 幸好幸好,劳烦林大夫抓两副药,路途奔波漫长,不免会受些苦累,回去奴婢就把药熬了,六姑娘你路上可得记得喝。绒儿絮絮叨叨地说。 林大夫微微颔首,直接从架子上拿了两副新药下来,我听闻六姑娘也要参选,心里念着姑娘体弱,大抵是要把这药带上的,就事先备好了。 鲜钰眨了眨眼,多谢林大夫。 不必。林大夫摇头。 门外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可放眼往门外望去,又丝毫见不着人影。 这脚步声有点熟悉,可停火宫里人多,鲜钰一时认不出来。 在水碧进门之后,鲜钰嘴角微微一勾,不慌不忙地垂下头,收敛起了面上的表情。 水碧看见鲜钰时还愣了一瞬,随后问道:六姑娘怎么了。 鲜钰还未作答,林大夫淡淡道:六姑娘气虚,犯了晕厥症。 水碧平日里跟在风停火身边,性子傲惯了,对鲜钰尤其不收敛。她眉一挑,转头对林大夫道:劳烦熬上几碗莺鸣草,给公子姑娘们送过去,六姑娘在这,正好把药喝了。 去程遥远颠簸,六姑娘若是犯了病可就麻烦了,这事奴婢先禀报宫主。水碧顿了顿,接着又道。 鲜钰那目光似战战兢兢的鹊儿,听到水碧说要将这事禀报风停火时,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缩。 水碧十分满意从鲜钰身上看到的惧怕,在重复了一遍宫主的吩咐后,转身就出了妙心阁。 鲜钰不急不慌,可绒儿却被汗浸湿了后背,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绒儿急道。 怎么了。鲜钰装作不知,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看她。 哎,姑娘你若是在路上犯了病,可连个照应都没有,如此一来,宫主怕是会绒儿咽了一下,蹙着眉看了鲜钰一眼,闷声叹起气来。 鲜钰脸色煞白,就像是被吓到了。 林大夫没说话,转身从药屉里拿出了几株上好的莺鸣草。 莺鸣草之所以叫莺鸣草,是因为生长之时,但凡莺雀经过都要停下绕着这草盘旋啼叫。 若是宫主不让跟着去了,可如何是好。绒儿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着,急得眉头久久也舒展不开。 鲜钰小声道:钰儿一定能去的。 绒儿摇摇头,只当小孩儿不懂事随口一说。 可没想到,如鲜钰所说,她果真能去。 水碧赶回了主峰,将此事禀报了宫主,六姑娘在妙心阁内歇息,听大夫说是晕厥症犯了。 偌大的楼殿里,风停火半倚在榻上,手里执着一樽小酒,他低头抿了一口,唇上酒光潋滟。 晕厥症犯了?他缓缓道。 是。水碧答。 檀夫人依偎在一边,轻声道:宫主,六姑娘这晕厥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时半刻怕是好不了,眠儿他们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照顾得来。 风停火垂下眼眸,沉思了片刻。 六姑娘体弱,路途又颠簸,路上若是有个好歹檀夫人给风停火添了酒,一双媚眼微微往上一斜,悄悄打量起风停火的神情。 风停火笑了,长公主要她,她就必须去。 可檀夫人急忙又开口。 侍候她的婢女可是叫绒儿,让那绒儿跟上,是死是活都要送到长公主面前。风停火抬手打断了檀夫人的话,眯起眼说。 檀夫人倒吸了一口气,依旧不死心,马车怕是坐不下。 风停火睨了她一眼,嗤笑说:难道我停火宫还缺马车? 正文 第 9 章 9 檀夫人愤愤不平地垂下眼,低声道:那眠儿 眠儿也有晕厥症?风停火好笑地看她。 不、不曾。檀夫人头更低了一些,用劲地抠起了指腹,低垂的眼中凶光一闪而过。 风停火往后一倚,靠在了梨木围栏上,困倦地合了眼,本座累了。 那檀夫人双眼一抬。 你下去,让水碧把吉祥抱来。风停火道。 檀夫人低声应下,垂着眉眼退了出。 水碧正好在外边候着,怀里抱着一只裹着锦缎的白貂,那貂长得厚实,像是一团雪似的。 在檀夫人低声把风停火的意思传达后,水碧便把那白貂抱了进去。 白貂窝在这魔宫之主的怀里,灵动的眼珠子四处瞅着,雪白的身/子也扭来扭去,却不惧怕这喜怒无常的停火宫宫主。 风停火抚着吉祥的背,缓缓对站在边上的水碧道:有意思,此去慰风岛,你猜猜她会如何。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 奴婢不知。水碧低头道。 风停火笑了,若是半途打道回府,未免太窝囊了点,风愿眠和风翡玉也未必会放她会回来。 水碧低着头没有回答,忖度着那六姑娘究竟会如何抉择。 风停火屈起食指往吉祥下颚一挠,罢了,且往后看。 妙心阁里,绒儿还担惊受怕的,生怕水碧跟宫主说了之后,宫主就不让她家小主子跟着去了。 而鲜钰却倚在榻上无甚担忧,一副身娇体弱的模样,小脸苍白,四肢无力,软绵绵的像块甜得腻人的枣糕。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那气音虚得就跟随时要闭上眼一样。 绒儿一面操心风停火不让鲜钰走,一面又心忧鲜钰这病弱的身子骨,她叹了一声,回头对林大夫道:林大夫可有什么根治这晕厥症的法子? 这妙心阁里的药师都是冷心冷情的,连林大夫也不例外。 林大夫只淡淡睨了主仆二人一眼,说道:六姑娘先天气血亏虚,后天饮食不节,旧时风寒入体、久病不医,又因停火宫地处南山之巅,行山劳累,药补只能作短时调理。 这话鲜钰听了并不意外,毕竟她已经听过了两遍,一遍前世,一遍就是方才。 可绒儿双眼却似空了一般,眼眶一湿,抬手就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 鲜钰伸手去扯她的袖子,支支吾吾说:绒儿姐,你看钰儿这不是好了么。 绒儿回头看她,只见躺在榻上的孩童一骨碌下了床,还抬起双臂转了个圈儿。 钰儿真好了。鲜钰转着圈儿说。 绒儿被逗乐了,苦着眉头,嘴角却扬了起来。她心里纠结,自家小主子能登岛自然好,只是登了岛自己就见不着人了,也不知岛上是冷还是热,若是不能去,自己就竭心尽力照料着,总该能寻到出路。 林大夫垂下眼,冷不丁开口,我多配几副药,姑娘路上带着。 绒儿讶然回头,连连道谢。 鲜钰若有所思地望向屋外,琢磨着水碧有没有将消息带到。风停火大抵是会让绒儿同行的,而檀夫人也定会得知此事,说不定檀夫人此时已经惦记上她了。 她嘴角一勾,随后怯怯开口:爹爹让备好行装,钰儿还没收拾,这可如何是好。 六姑娘莫急,奴婢这就去准备。绒儿站起身道。 鲜钰微微颔首:那钰儿下山去看看,哥哥姐姐们怕是已经在马车上了。 哎,绒儿蹙眉道:还是奴婢背您下山为好。 可、可钰儿的衣裳。鲜钰支支吾吾开口。 绒儿一时纠结,跺了跺脚也不知该如何顾及左右。 钰儿慢些下山,绒儿姐无须忧心。鲜钰小心翼翼抬眸,抿了一下唇说。 那奴婢一会将箧笥带到山下,六姑娘下山可慢些走。绒儿叹了一声。 鲜钰又乖顺地点了一下头,让林大夫重新把了脉后,才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迈出了门槛,走上那摇晃不已的悬桥。 下了山,往山谷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只见两辆马车挨得很近,马儿蹭鼻子蹭脸的,似亲昵得很。 可惜坐在车厢里的人却十分见外,比马儿还不如。 风愿眠看见鲜钰远远走来,冷哼了一声就放下了车厢的垂帘,这架势分明是不想与她同坐。 鲜钰脚步一顿,却还是走上前去,掀开了垂帘一角,磕磕巴巴道:眠儿姐姐,钰儿想 小孩儿说话吞吞吐吐的,说得又慢得很,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你不想。风愿眠啧了一声,双手环在胸前,她侧头时看见车厢还空着,便往下一躺,将空位全占了,又道:你看,我这儿坐不下了。 三哥哥那儿可还坐得下?鲜钰小心翼翼问。 自然也坐不下了,他和四儿坐一块呢。风愿眠挑衅一般笑了。 鲜钰瘪了瘪嘴,只好放下垂帘,乖乖站在马车旁,身影孤零零的,看着怪可怜。 两个车夫站在远处交谈,见状不免讶异,可这主子们的事怎好妄自议论,只能闷在心里,时不时转头望一眼,不免心疼起马车下的六姑娘来。 鲜钰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鞋尖抵在了地上一块碎石上,她只稍一使劲,那碎石倏然飞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段时日没有疏于修炼,体内灵气每一天都比先前更多一点,虽灵海仍显空虚,可这稀疏的灵气也已经够她所用。 只是,现在还不到用的时候。 时辰将近,几位夫人前来相送,刚才全垂落的布帘又被掀了起来,车厢里外一片喜乐。 鲜钰仍站在边上,也不说话,就低着头踢脚边的石子。 她留意到檀夫人回头望了她一眼,奇怪的是,檀夫人那涂得鲜艳如血的唇竟未朝她张开分毫。 按理来说,这得嘲讽上一两句才对劲,可檀夫人却连半句话都不同她说。 想来是风停火发话了,只是不知他说了什么。 马夫们走了过来,低声道:夫人们,该启程了。 站在马车边上说话的夫人们这才避开了些许,檀夫人和戚夫人相视了一眼,各自往两位马夫的手里塞了银两,用意显而易见。 两位马夫哈哈干笑,连连推避,愣是没收檀夫人和戚夫人塞过来的银子。 车厢侧窗里的纱帘微微一动,坐在里边的风愿眠露出了一双带笑的眼,那双眼不着痕迹的朝鲜钰斜了斜。 是不是该启程了?风愿眠在车厢里道。 马夫躬身颔首:是、是。 那怎还不走?风愿眠又说。 两位马夫不约而同朝站在地上的六姑娘看去,又见夫人们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鲜钰攥着袖口,脸上虽挂着委屈,可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这时,半空忽然传来踏风之声,似有巨物迎风而来。 鲜钰仰头,只见四位身着红衣的婢女身姿轻盈地托着一辆沉重的马车从半空落下,马车上还坐着个傻了眼的马夫。 在马车着地后,四位婢女又运转灵气踏风而去,轻巧得似鸟雀一般。 车上怔愣的马夫半晌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握起了缰绳,左右张望了一眼,朝鲜钰喊:六姑娘,来老夫这儿。 鲜钰愣了一瞬,小步小步跑了过去。她刚爬上车,正要往车厢里钻的时候,面前的布帘忽然往上一腾,露出了绒儿半张错愕的脸来。 绒儿掀开布帘,怀里还抱着个包袱,她惊魂未定地道:宫主令奴婢跟随前往,路上照料好六姑娘。 鲜钰往车厢里一钻,和绒儿并排坐着,嘴角一扬,十分纯真无邪地道:爹爹真好。 隔壁马车上坐着的风愿眠咬牙切齿的,将一方手帕咬在了嘴里,恶狠狠地拉扯了一下。 车轱辘碾在不甚平整的山路上,朝慰风岛仙长们所停留的渡口方向驶去。 一路上,鲜钰周身放松,本在停火宫里还吊着一颗心,出来之后心陡然落到了实处。 同路除了眠儿和马夫就是那几个半大的孩儿,风愿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而风翡玉即便是想害她,路上也不好动手,到底还未及冠。 马车行了六天五夜,日中时抵至合水镇,车未停,径自驶向渡口,撞进了仙长们布下的灵阵里。 马匹刚往里迈出半条腿,忽然浑身僵住,半屈的腿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生了仙筋的人皆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似被震慑住了一般,神魂也为之一颤,体内灵海似被挤压着,几欲伏到地上动弹不得。 修仙之人都已这般难受,凡胎更加,几位马夫和绒儿已经晕了过去,失了意识。 鲜钰靠在窗边,趁着纱帘飘起,朝外边斜去了一眼。 一位白衣仙长只抬起右臂便将奔驰的三匹骏马皆定在了原地,从他掌心漫延出的灵气纯净而浓郁。 仙长身后是一抬玄纱黑轿,轿顶缀着一颗有市无价的血灵珠。那轿子落在地上,却连一个抬轿人也没有,玄纱与黑帘死死往下垂着,无论风怎么吹也没有扬起一角,将里边坐着的人遮得严严实实的。 鲜钰双眸一亮,小小的心随之雀跃起来。 她不会记错,那是厉青凝的轿子。 来人何不下马。白衣仙长浓眉深眸,不经意一眼就能令人浑身一颤。 鲜钰撩起垂帘,刚要下马车,便见前边风愿眠哆哆嗦嗦地摔到了地上。 扑通一声着地,风愿眠赤红着脸爬起,停火宫风愿眠见过仙长。 风翡玉和四儿风北还也相继下了马车,躬身拱手,谦恭有礼。 在仙长的目光斜来时,鲜钰垂下眼,细声细气道:停火宫鲜钰。 白衣仙长神情微微一动,对鲜钰道:风鲜钰? 鲜钰眨了眨眼,微微颔首没有说话,淡色的唇紧紧抿着,像极了被这威压吓着的模样。 那玄纱黑轿的侧窗中忽然伸出半只脂白的手,涂了蔻丹的细指微微往回一勾。 来。厉青凝在轿中道。 这场面十分熟悉,每每回想起都令鲜钰彻夜难眠。 那时她提出条件,明明放出钩子的是她,以身作饵的也是她,可却是那身着玄衣,端庄却又暗藏凌厉的长公主朝她伸出了手。 九重玄纱罗帐之中,厉青凝和平日里一般整衣危坐,端庄却浓丽的容颜似九天/朝华,叫人见之不愿移目。 厉青凝神色淡然,薄红的唇却张合着道 来。 正文 第 10 章 10 长公主都朝她勾手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那白衣仙长思忖了片刻,收手背回身后,侧身让出了道来。 鲜钰微微往前倾身,睁大了双目往黑轿那儿望,小跑着过去,顿在轿前小声道:长公主殿下? 玄色垂帘一揭,厉青凝的脸露在光暗之间,在轿里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渴么。 鲜钰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明明是个小孩儿,目光却克制得很,乖巧的没有四处张望。 她话音刚落,轿里的人又道:进来,这壶里的牛乳茶还温着。 闻言,鲜钰微微弯着腰进了轿,进去时没犹豫半分,可在进了轿子后又拘谨得连双眼都不知该往哪儿瞧了。 厉青凝看她像只误入了狼群的兔儿,嘴角微微一勾,把她牵到了身侧。 鲜钰硬是站直了身,支支吾吾说:钰儿与殿下同坐不合规矩。 又无人看见。厉青凝淡淡道。 可是爹爹说了不可。鲜钰低声说,还小心翼翼地瞅了厉青凝一眼。 风停火可是说了你该听本宫的。厉青凝缓缓开口。 风停火多一句话都没同她讲过,鲜钰腹诽了一句,嘴上却道:是。 那便坐下。厉青凝扫了她一眼,皓白的手从玄色的袖口里伸出,把白玉壶里的牛乳茶缓缓倒进了杯里。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 说实话,这一路上除了干粮,腹中再无其他,这么几日下来,不免有些口干。鲜钰眼巴巴看着那茶色的牛乳淌进了杯里,暗暗咽了一下。 厉青凝向来讲究,就算是出行在外,也必定带上一套茶具和碗筷,茶具是花鸟釉里红,碗筷是青玉鱼纹的。 记忆之中,厉青凝的茶具和碗筷向来不让旁人碰上一碰,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鲜钰目瞪口呆地看着厉青凝将盛了牛乳茶的高足杯递了过来,见她不接,厉青凝还微微抬高了眉梢。 那牛乳茶果真是温的,鲜钰伸手接了过来,小声道谢后低头抿了一口。 厉青凝神色才恢复如常,两手交叠着平置在膝上道:半刻后仙长会试探你们的灵海,查看筋骨和神魂,莫怕。 这话音虽轻,却带着厉青凝独有的冷肃自持。 鲜钰忽然想起,前世相识那么久,她都不曾听厉青凝对她说过一句莫怕,难不成厉青凝果真被她如今这孱弱又乖顺的模样给蛊惑了? 想来也是,前世她哪怕过什么,向来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旁人以理服人,可她却偏不爱讲理,这么傲慢无礼的人,又怎么值得长公主一句莫怕。 钰儿不怕。鲜钰闷声道。 厉青凝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了小孩儿的发顶上,压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却忍着没有去抚。 轿上笼着的黑帘不太透光,人坐在里边也不知外面究竟是什么景象,只听见谈话声远远传来。 鲜钰侧耳听着,忽听见厉青凝道:想出去看? 她微微颔首,却不做声。 那便去吧。厉青凝微微倾身,抬手便揭开了厚重的帘幕。 鲜钰吸了吸鼻子,不曾想长公主竟还为她掀帘子? 帘子都掀了,再交个心又有何难? 似乎是有点儿难。 她双眸一弯,讪讪道:那钰儿出去瞧瞧,就、就瞧一小会儿。 厉青凝并不多说,只轻一颔首。 鲜钰方才来时未细看,在轿里时只依稀觉察到有不少人的气息,如今出来一看,外边果真站了不少人。 这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孩童聚在一起,年纪大多与她相仿,大不过十六,小不低五、六,近乎全是世家大户的公子千金。 长了仙筋的孩童,仅模样就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一个个腰直背挺的,眼里尽是灵动的光。 扫了一眼,鲜钰暗叹了一声,世上怕是再难有像她这般,体弱多病、仙筋先天亏损,却又偏偏开了灵海的人了。 那白衣仙长见她下了轿,微一挑眉,双手背于身后,回眸又看向了身前一众矮墩墩的孩童,本座与泊云真人要将灵气探入你们体内,以此来查看你们仙筋之状、灵海之宽广、神魂之稳固,若有胆怯者,及早离开。 一众孩童窃窃私语,不少小孩儿惶恐地看着白衣仙长和他身侧那泊云尊者的手,忧思着这灵气要怎么探入体内。 鲜钰站在一侧看着,在人群之中,看见风愿眠跃跃欲试地笑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谁先来。白衣仙长说道。 他话音方落,风愿眠果真举着手从人群中挤出,仙长,晚辈愿意一试! 和别的孩童相比,风愿眠的年纪是大了些,个子也比他人高上不少,模样也长得挺出挑,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人群之外站着的鲜钰微微垂着头,眸子却往上挑着,似是在笑。 她记得清楚,风愿眠是跟着上了岛的,可惜在同行的人中,风愿眠的资质并算不上太好,却自负至极。 白衣仙长颔首,朝风愿眠伸出了手。 周遭的人散开了一些,让出了一条道来,一个个好奇不已地看着。 同着朱红长袍的风翡玉也一样在直勾勾地盯着,四儿风北还站在他的身侧疑惑道:三哥,眠儿姐怎就去了,那我们也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背风翡玉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在鲜钰的眼里,她看见风翡玉回过头,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道:莫急。 好一个莫急,分明是在看戏。 鲜钰也看,这戏不看可就可惜了。 只见白衣仙长往风愿眠眉心一点,风愿眠骤然闭眼。 自仙长指尖漫出的绵延不绝的灵气像是狂风一般,竟刮得风愿眠的发丝飞扬起来。 中品仙筋,中品灵海,中品魂躯,下一位。白衣仙长收手道。 风愿眠浑身一僵,细弱蚊蝇的谈话声从四处响起。 中品,也就是平平无奇,在场的人中没谁是没长仙筋、没开灵海的,若只是寻常资质,可不一定能被选上。 闻言,风愿眠面色赤红,不甘心地走到了一边,头都快低到胸前去了,一副不愿见人的样子。 见状,鲜钰笑得更甚,心道果真是平平无奇,奈何勇气可嘉,在慰风岛仙长眼中,所选弟子的资质,除灵海、仙筋外,秉性与魄力也不可抛遗。 在有人打头阵后,陆陆续续有人去让仙长查看了资质。 几人欢喜几人愁,在大多寻常资质的孩童里,不乏有身持上等灵筋、上等灵海的。 鲜钰却依旧不为所动,小小的身影缩在人群之中,不说话时不大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不单单是因为年纪尚小、五官还没大张开,还未太看得出日后娇艳的模样,她刻意藏起了仙筋,遮掩了灵海,使得自己像是一块落进了玉石池里的石子一样。 日近西山之时,近乎所有人都已受测,资质优劣的主动分开站立。 还有谁。白衣仙长淡淡开口。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左右找着人群中的生面孔。 只见一只手怯怯弱弱地举了起来,宽大的枣红袖口往下一滑,脂白细弱的小臂顿时露了出来。 鲜钰刚举了手,风愿眠便嗤笑了一声,不加掩饰地道:不过是个连灵海也没开的废物罢了。 什么,灵海都未开还来参选?有人轻声道。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更有人道。 闻言,颤颤惊惊举起的手竟微微往回一缩,似是怕了。 可鲜钰却没真的收手,甚至还顶着这些讶异的目光,往白衣仙长那儿走。 这位白衣修士她并无印象,但这人修为不低,还与泊云真人熟识,想来在慰风岛上还是有些地位。 走近后,她眼眸一转,朝厉青凝那毫无动静的黑轿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后微微一笑,仰着头乖顺得不得了。 白衣仙长抬手往她额上一点,透凉的灵气随即灌入她的体内。 那灵气虽深厚迫人,可探入筋脉时却温和舒适,似是徐徐春风一般。 鲜钰昏昏欲睡,干涸许久的灵海像是被勾起了食欲的困兽一般,竟忍不住想要吞食那侵入的灵气。 不可。 鲜钰那桃花般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眯,没再继续藏着仙筋,却只将灵海一角露了出来。 白衣仙长微微蹙眉,似是不敢相信,竟没有立即撤除灵气,怎会这般 周围的孩童皆侧耳细听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鲜钰眨了眨眼,并不抗拒那股胡搅蛮缠的灵气。 怎会这般可怜。白衣仙长叹息道。 泊云真人微微挑眉,如何? 灵海先天亏损,药石罔医,当为下下等。白衣仙长极为可惜地道。 下下等一词刚出,人群骤然喧哗而起。 这还是在场唯一的下等灵海,灵海乃修士之基,若是根基欠缺,要是想往高处再登一步,难上加难。 鲜钰抿着唇没说话,眼眸湿漉漉的,似蒙了水汽一般,就连鼻尖也微微红起,着实好看又可怜。 但,白衣仙长顿了顿,又道:仙筋当为上上品,神魂稳固,根骨清奇。 风愿眠先是讶异,似被欺骗了一般,气得双眼通红,她本以为鲜钰未开灵海,不曾想竟是开了灵海的。 开了也就开了,下下等属实很惨,她刚笑了起来,在听见白衣仙长后半句话后,差点惊掉了下巴。 怎么可能! 就连泊云真人也愣了一瞬,这样的资质他确实没见过,更从未听说过会有这么参差不齐的资质。 鲜钰毫不意外,对于自己身体的状况,她自然清楚得很。 那一角残破的灵海她已尽力修补,这修补的功法还是她寻了百年才寻到的,只是要想恢复如常需要些时日,短则半载,长则数年。 白衣仙长若有所思地垂眸看她,过了许久才道:本座乃慰风岛齐明真君,你可愿拜入我座下? 齐明! 这可是厉青凝的师尊。 鲜钰朝厉青凝那轿子偷睨了一眼,又望向齐明一时失言。 难怪她认不得这位真君,前世听闻这一位在厉青凝离岛后不久就被天雷给劈了。 正文 第 11 章 11 于修仙之人来说,雷劫并非什么稀罕之事,要突破境界必定要历雷劫。 可劈了齐明的雷奇就奇怪在,它并不是因历劫而来的,而是有人动用了阵法,招来了这一道雷。 渡口边上的灵阵如同一个巨大的幽蓝纱帐,外边的凡胎常人看不见阵中事物,也听不见阵里的声音。 齐明话音方落,刻意压低的惊呼声从四周响起,就连泊云真人也一时没回神。 泊云怔愣回头,嘴仍难以置信地微张着,他看齐明一脸正色,不似开玩笑,才道:你真要收这小孩儿为徒? 齐明眉一挑,他一身白衣仙风道骨,可却不似一般修士那么内敛清高、固守成规,有何不可。 泊云叹道:你已经许久不曾收徒了。 这般好的资质,我若不收,难不成还留给你们?齐明朗声笑了。 你真觉得这资质好?泊云倒吸了一口气,罢了,你说好那便是好的。 齐明笑而不语,只微微垂头看向跟前那身着朱红布衣的孩童。 鲜钰心里明白,齐明之所以要收她为徒,兴许是因为她这灵海和仙筋着实引人好奇,但更多的,大抵是看在东洲皇室的面子。 她刚来时厉青凝就招了她过去,这分明是想留下她的意思。 以她这资质,一般人不敢轻易收入座下,若是左右推托,她怕是上了岛也没有着落。 齐明见她未答,调侃道:怎么,你这小孩儿莫非还看不上本君? 鲜钰凝神抬眸,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精亮一片,身一矮便弯腰拜了下去,声音脆生生如鸟雀一般,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齐明大笑着把她扶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牌,玉牌上雕着慰风二字,他道:这玉牌日后便是你的了。 多谢师尊。鲜钰目不斜视地看着齐明捏着那玉牌。 齐明的手指从玉牌一角上一划而过,指尖过处,细碎的玉屑随风扬起,而玉牌上赫然出现了她的名字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 鲜钰。 不少孩童艳羡地望着,单单看着那手掌大的扁玉牌就看痴了。 鲜钰接了过去,把那片轻薄的玉牌捂进了怀里,像揣什么宝贝似的。 想来她前世未曾有过什么师父,唯独有个她从路上捡来的孤魂指点了她几回。 那游魂附在一只兔子身上,自称是什么陨落大能,却贪恋凡尘,赖在一只兔子身上不肯走,伴着她经历了几场杀伐,最后为她挡刀伤了神魂,连转世都不可再转。 鲜钰蹙眉默忖,她与那游魂相识应当是在数年后,找它尚还不急。 她微微侧头,见到人群中风愿眠紧抿着唇,一脸愤恨又羞耻的样子,愤恨大抵是因为齐明收她为徒,而羞耻定然是因为那中品仙筋和中品灵海。 再看风翡玉,弱不禁风地站着,神情淡然,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叫人看不出是欣喜还是别有他意。 在齐明认了徒后,远处那黑沉沉的轿子垂帘一掀,轿里厉青凝的脸出现在明暗之间,她半抬起手招了招,垂至肘间的玄色袖子如淬碧光。 鲜钰跑了过去,立在轿子边上轻声道:殿下? 长公主殿下?厉青凝居高临下的往窗外看,她话音沉得有点儿浊,像是在质疑什么一般,一字一顿地复述着。 鲜钰愣了一瞬,更是觉得长公主的心思好难猜。 既然师尊已将你收入座下,何不改口。厉青凝又道。 啊,鲜钰惊愕地道出了点短促的气音,本以为厉青凝只是见她可怜,随意施以援手,可没想到被名正言顺收入门下之后,她是真的有名分。 还不唤我。厉青凝缓缓道。 话音方落,鲜钰便留意到厉青凝连称呼都变了,前世无论她们的关系变得如何亲昵,她可都不曾自称一个我字。 这么一想,心里不免泛酸,她前世总觉得长公主对她无心无情,戴了面具,还蒙了心。 厉青凝眸色很深,即便是笑着也总给人一种薄凉无心的感觉,她自知凉薄,却不加收敛的这么看一个孩童。 她莫名觉得这小孩儿很怪,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正不着痕迹地打量时,轿子外的女孩儿忸怩地绞起了手指,咬着唇眼眶红红地抬头,嘴一咧就从喉里挤出了娇软的声音来,师姐。 厉青凝顿时又不觉得鲜钰怪了,分明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单纯至极。 鲜钰矫揉造作了一番,在喊出师姐两字后嘴里跟舔了蜜一样。 甜的,竟比偷香还甜。 可惜她如今年纪太小,就算是想偷香也找不出什么好借口来。 厉青凝在轿里沉沉地嗯了一声,答应了鲜钰的轻唤。 鲜钰一笑,不免又做作起来,十足像个年幼的小姑娘,得了趣后又重重复复喊了好几声师姐。 厉青凝不厌其烦地低声回应,又应了几声后,她转而道:牛乳茶滋味如何。 鲜钰笑了,显然厉青凝是想用牛乳茶来堵她的嘴了。 一旁,齐明和泊云那儿已经挑齐了上岛的孩童,落选的站在一旁郁郁寡欢着,其中不乏有暗自抹泪的。 慰风岛五载一开,许多人等不了那么久,这一回落选,下一回也未必能被选中,这么一来,离权势富贵又少了一条大道。 鲜钰扫了一眼,在二十人里看见风翡玉和风北还的身影,风愿眠却不在其中,想来是因为她占了一个名额,原本资质就不甚优越的风愿眠就被挤出去了。 不可惜,也不可惋惜,那檀夫人向来不是任人欺负的,她定然早给风愿眠找了别的出路。 风停火的境界已经久久不得提升,再过不久,他便不得不为停火宫挑选新主,若是风愿眠回了停火宫,这宫主之位怕是就落在她肩上。 如此甚好,她着实不想再和停火宫沾上关系。 钰儿,上轿来。厉青凝忽然开口,将尚在沉思中的鲜钰给唤回了神。 鲜钰一惊,忽然听见轰隆声传来,波浪拍打噼啪作响,她循声望去,只见一艘巨大的船只从浓雾中驶来,像一只海中巨兽一般。 她一骨碌钻进了轿子里,这一次没客气,直接坐在了厉青凝身边,只是坐下后又故意忸怩了一番。 轿子忽然腾空而起,掩着窗的厚重垂帘被风掀起,借着空隙往外瞧,只见齐明运起灵气将这黑轿托起,让轿子落在了船上。 她连忙回头,琢磨着要怎么假意害怕无助,一侧头就看见厉青凝在看信。 殿下在看什么。鲜钰好奇却又克制,忍着没有多瞟一眼。 呵,厉青凝轻笑了一声,指尖那单薄的纸张哗啦一声被揉作了一团,无趣的话本。 鲜钰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颔首,记忆中,厉青凝可从不会看什么话本,顶多看些前人留下的古籍。 那团纸被厉青凝随手扔在了未燃的灯盏里,靠在灯芯边上。 轿子落在船上,跟着这船一起在海上摇晃着,晃得人昏昏欲睡。 鲜钰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她察觉到厉青凝的呼吸渐渐平缓,搭在膝上手也没再动上一动。 她抬起手,将缩在朱红袖口里的手指缓缓伸出,指尖微微一动,细弱不可觉察的灵气缓缓朝那团纸缠绕而去。 在薄纸展开后,她讶异了一瞬。 信上未有署名,但这字迹她认得,是厉青凝的贴身侍女芳心留下的。 信上写:凤咸王已派人前往停火宫。 正文 第 12 章 12 凤咸王未免去得太早了些。 鲜钰暗忖,忽然生起了忧虑,新帝想要拉拢停火宫,凤咸王早有了异心,也想要停火宫。 前世凤咸王去停火宫时,她早就坐上了宫主之位,还和长公主纠缠不清。 凤咸王深知新帝忌惮他,偏挑了世人对她和厉青凝最多蜚语的时候到访停火宫。这也就罢了,偏偏她那时没心没肺,一时大意就接待了这凤咸王。 这么一来,新帝更是觉得厉青凝与凤咸王同心,凤咸王不但逼得厉青凝出手,还将祸水东引了大半。 如今凤咸王去得着实太早了,尤其厉青凝后脚才刚离了停火宫,这不是上赶着让凤咸王摆一道么。 鲜钰想了又想,厉青凝现下应当是没有开灵海的,没开灵海就意味着手无缚鸡之力,既然都手无缚鸡之力了,又怎么斗得过人高马大的凤咸王。 她忽然后悔起来渡口参选了,若是留在停火宫里,说不定还能看看那凤咸王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鲜钰细瘦的五指一拢,在灯盏里摊开的薄纸又被揉成了一团,只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未将厉青凝吵醒。 将灯盏里的薄纸还原后,她缓缓呼了一口气,双手在座下的软垫上一撑,慢悠悠的朝厉青凝那儿挪了挪。 这轿子还是太大了些,若是再窄小一点,她连挪也不必挪,就能和厉青凝挨在一块儿了。 船只掀浪前行,撞入沉沉雾霭之中,激起浪花无数。 轿子停在船上,也随着船只晃荡不停,似水上浮萍,漂泊无依。 船到慰风岛时已是半夜,月明星稀,岛上灯火通明,似是坠了遍山的繁星。 醒来。厉青凝轻声说道。 鲜钰并未睡着,却阖着眼装作是熟睡的样子,听见厉青凝的声音后才缓缓睁开眼,还抬手揉了揉眼眶,睡眼惺忪地道:到慰风岛了? 厉青凝掀开垂帘,提着与夜色近乎一样的裙边下了轿。 鲜钰探出头望了一眼,连蹦带跳地出了轿子,朝岛上好奇地张望着,她回过头,又朝厉青凝周遭看了一眼,芳心怎没跟在殿下身边。 又叫错了。厉青凝垂眸看她,话音一顿,缓缓道:她有要事在身,并未登岛。 喔。鲜钰应了一声,揣测芳心应当是追凤咸王去了。她看厉青凝目光沉沉,明明无甚表情,可是却似是极其不悦的样子,愣了一瞬连忙甜声道:师姐。 厉青凝这才满意地收回了目光。 鲜钰不禁咬牙切齿,她何时这么嫉妒过一个人,心里满是酸意,像是一口饮尽了十两陈醋一般。 惨是真的惨,她酸她自己,前世她何曾被厉青凝这么细心的爱护过。 还一个劲让喊师姐,噫。 岛上蚊虫甚多,下了船尤为明显。修士自然不怕虫蚁,他们周身环绕的灵气就是最好的驱虫散,可许多灵海还不甚充盈的孩童却仍是会招惹蚊虫。 鲜钰环顾四周,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童抓腮挠背,她不想太与众不同,只好跟着挠了挠。 这一挠就不免要提提袖口,又扯扯襟口,细白的脖颈和单薄的背露了小半,看着滑腻白皙,像上好的脂玉。 厉青凝自小便身居高位,一言一行皆如标尺,不得有半点差池。她看鲜钰这么使劲抓挠,把自己折腾成一幅衣衫不整的样子,不免有点看不下去眼,想着去将她的襟口给扯好了。 还未伸手,她便看见鲜钰肩上露出的一道疤,那疤不甚宽,细细一道,却狰狞如百足虫一般,沿着肩胛骨直直而下,再往下便被衣裳遮住了。 这么小一孩童,怎么会有这样一道疤。 她在停火宫时便看出鲜钰在宫中并不受待见,原先以为大抵是不受宠,连带着婢女们也对她刻薄鄙夷,如今看来,似乎不只是不受待见那么简单。 隐隐约约,厉青凝觉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道疤,只一个影子在脑中浮现,恍恍惚惚的,灯影幢幢,似在梦中。 梦?怎又是梦。 自数月前起,她频频梦见一些未曾见过的人与事,尤其一位素未谋面的红衣女子,屡次在她梦里出现,每每出现,梦都扑朔迷离。 红衣女子肩上有疤,这停火宫的六姑娘肩上也有疤 厉青凝哽了一瞬,及时止住了思绪,她神情复杂的朝鲜钰望了一眼,垂眸时身前的女童也在仰头看她。 小姑娘一双眼澄澈明亮,模样乖巧可爱,怎么也不像梦里那那浪荡无礼的美人,再说,她万万不可对一小姑娘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来。 鲜钰又假惺惺地抓了一把肩颈,还斜着眼悄悄看旁人在做什么。 你这疤是何时落下的。厉青凝蹙眉问。 鲜钰仰头道:应当是年前。 因何落下。厉青凝刨根问底。 鲜钰眼眸一转,实话实说:大姐让钰儿帮摘蝴蝶花,钰儿不甚落入荆棘丛里,被利刺刮出了好长一道疤。 停火宫里确实有一处蝴蝶花丛,那蝴蝶花美虽美,可底下的荆干却带着剧毒,若是不慎被刺伤,不但留下的疤不可祛除,还会身中剧毒。 她本就体虚,那一回坠入花丛,险些要了她的命。 檀夫人让风愿眠假心假意给她道歉,炖了只鸡送上了门,除此之外,连伤药也不给。 厉青凝听后,愈发觉得这小孩儿可怜,嘴唇一动,说道:莫怕,日后不会再有人这么待你。 鲜钰微微愣神,搭在肩上的手往下一垂,连歪斜的领口也给扯齐整了。 她一时没有答话,只是忽然觉得,长公主未必是真的无情,或许只是前世未曾把那一份情给她。 可不给又如何,她亲自回来讨要了,凉薄如厉青凝,还不是软着脾性哄她喊师姐。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 这么一想,鲜钰嘴角一扬,忍不住笑了。 登了岛后,几位仙长手持灵珠御风而来,手里的灵珠如灯盏般明亮,比天上月轮更甚。 几位仙长朝厉青凝微微躬身,虽未行大礼,但已然恭敬至极。 厉青凝微微颔首,一副肃冷而不愿多言的样子,在别的仙长挑选徒弟的时候,她侧头对鲜钰道:你随我来。 鲜钰愣了一瞬,抬腿跟了上去。 她看这岛虽不算大,可岛上山峦起伏,大大小小的院落多布于山上,和隐于山巅的停火宫不相上下,要想上山,非要花上一两个时辰不可。 鲜钰不敢相信,平素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竟会连一个下人也没带上岛,还得亲自走山路? 正走了几步,远处风声簌簌,只见半空中一个黑影缓缓落下。 四个玄衣男子托着镶金缀玉的玄纱软轿倏然落地,轿子是好轿子,四个玄衣男子也容貌甚佳。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看见厉青凝坐上了软轿后,犹犹豫豫了一番才跟着坐了上去。 四个玄衣人托着轿子进了山上某一处小院里,院里灵珠亮得晃眼,小桥流水、玉瓦碧柱应有尽有。 鲜钰被这满院子的灵珠玉石迷了眼,她兜里也就那么点儿拇指大小的值钱玩意,而厉青凝的住处里灵珠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数不胜数。 前世挥霍无度惯了,如今又回到了贫苦凄清的时候,她愈发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心急离了停火宫,眼下没有停火宫傍身,她似乎配不上这金玉傍身的长公主了。 或许是她看金银玉石的目光太过热烈,以至于厉青凝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看殿下。鲜钰随口一答。 这一开口就差点咬到了舌头,许久之前,她姿态轻浮地倚在厉青凝身边,殿外是一行行执火搜寻的士兵,她却无动于衷,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厉青凝。 厉青凝冷若冰霜地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那时也是这般作答:看殿下。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往日幕幕浮于心口,她那时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下一开口,却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唐突了些。 对小姑娘而言,说出这样的话是有点儿不合适了。 站在不远处的厉青凝愣了一瞬,她狭长的凤眸半眯下来,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厉青凝玄色的袖口微微摆动,莹绿的暗纹微微闪动,似浮光流泻而过。 她朝鲜钰缓缓走近,玉手半抬,那细长的五指和柔韧的掌心随即覆上了鲜钰的脸。 手是素白的,唯指甲上的蔻丹朱红如血。 正文 第 13 章 13 骨骼是正常的,没有缩骨的痕迹,这脸也细腻柔韧,和几岁孩童并无区别。 厉青凝细细打量着鲜钰的脸,覆在那脸颊上的手往下一滑,两指不轻不重地捏在了鲜钰尖俏的下巴上。 她看得仔细,薄唇微微张着,吐气如兰。 只见小孩儿一双眼并无惊颤,也不似是藏了事的样子。 她柔韧圆润的指尖沿着鲜钰的下颌往上一挪,从鬓边轻飘飘地划了过去,最后按在了对方的额角上。 果真不是易容,面上并未覆有人/皮/面/具。 殿鲜钰话音方落,连忙改口道:师姐? 厉青凝收回了手,方才捏了对方下颌的两指缓缓揉搓了一下,她淡淡开口:是草絮,风吹来的。 鲜钰眼巴巴地看着厉青凝把手背回了身后,心下暗忖,她摸我的脸! 她怎会摸我的脸! 她果真喜欢这般纯真无暇的小孩儿! 这么一想,鲜钰未免有一丝愧疚,长公主拿她当师妹,她却对长公主存着非分之想,这再往下,瞒下倒不至于,怕是要欺上了。 对不住慰风岛,对不住收她为徒的齐明,对不住拿她当师妹的厉青凝。 你在想什么。厉青凝见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忍不住问道。 鲜钰随即朝院门外望了一眼,只见那四名男子分开两边站着,神情肃冷地守着门,她想了想道:那四位大哥莫不是要整夜站着? 厉青凝笑得极淡,这本是他们分内之事。 鲜钰喔了一声,乖巧的沿着这架在水池上的矮石拱桥,朝厉青凝走了过去。 厉青凝垂头看她,不知怎的忽然思及她肩上狰狞的疤痕,一个奇妙却又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只微微蹙了一下眉,淡淡道: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鲜钰抿了一下唇,双颊微微一鼓,小心翼翼道:守门人? 厉青凝笑了,果真如都城的夜合花,稠丽却疏离冷清,不,他们是当今圣上赠予本宫的面首。 什么? 鲜钰愣了一瞬,一时气极,差点吐出血来。 面首? 还是新帝送的面首? 她恨不得快马加鞭赶到都城,一剑捅死那胡作非为的新帝。 前世厉青凝身边也曾有过一群面首,也是他人所赠,可却不是这个时候,而那时厉青凝身边即便面首成群,天下人也深知,长公主不近男色。 寻常人家的女子,如长公主这般年纪时想必已经育有儿女了,可长公主不但膝下无子,也未曾与任一男子亲近过。 听闻数国使臣来访,曾多次提及联姻一事,可东洲皇子适龄者不大合适,而公主年纪又尚小,长公主殿下也未有此意,最后和亲一事不了了之。 民间不少人揣测长公主莫不是身有隐疾,若非身有隐疾,又怎会如此。 皇家秘辛谁不好奇,即便是酒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总会给长公主编排上一段凄惨的故事,这么一来,长公主就更是皎如明月了,虽被天狗啃咬身有缺陷,可依旧是高不可攀。 如此一来,朝中不少老臣大怒,一个个献计献策,苦口婆心道:陛下,此事有辱长公主殿下声誉,有辱皇威。 新帝经过深思熟虑,手一挥,赐给了厉青凝十八位面首和十八位绝色女子。 有男有女,长公主寝宫一时很是热闹。 思及此处,鲜钰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双眼往上一翻,不着痕迹地观察起了厉青凝的神情。 即便她和厉青凝已经是名义上的师姐妹关系,可她还是琢磨不透厉青凝的心思,毕竟这人天生淡漠疏离,什么都走不进她的心。 这么一来,厉青凝为何要告诉她这些,难不成是想说些有意思的事好让她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放下心防,更加亲近师姐? 鲜钰心下啧啧暗道,厉青凝果真喜欢单纯可爱的小孩儿。 她在看厉青凝,厉青凝同样也在揣摩她的心思。 他们虽为本宫面首,但未曾近本宫半步,只作仆侍之用。厉青凝斜睨了她一眼,随后转身推开了镂花木门,将一颗夜明珠从锦盒里取了出来,放进了琉璃灯盏里。 顷刻间,整个屋子倏然亮起,犹如星河环绕,莹光烁烁。 日后在岛上,你便与我同住同吃同行。厉青凝将乌黑的长发揽到了一侧的肩前,径自脱下了玄色外衣。 鲜钰不敢想象在前世时,厉青凝这话是对谁说的,她也不知那时齐明还收了谁为徒。 不知厉青凝那时是不是也像如今这样,邀那人入室,还要同那人同住同吃同行。 这么一想,她恨不得自己前世再争气点,这样也不必着了停火宫里某些心机叵测者的道,早早就能见到厉青凝了。 不过如今也好,厉青凝不是开口亲自把她招上门了吗。 这话就好似将一大盆诱人的花蜜放在了她面前,香甜又可口,让她无从拒绝。 可、可是,这样不合适。鲜钰低下头,磕磕巴巴说道。 那如何才合适?厉青凝垂眸看她。 鲜钰搓了搓冰冷的小手,抬眼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如钰儿去睡偏房。 说完她抬手一指,指向了不远处一间窄室。 窄室的门简陋单薄,和柴房靠得不甚远,看起来像是用来储物的。 也好。厉青凝倒不强求,反而顺着她的话答应了。 鲜钰: 真是造孽,就不该这么说,她还可以厉青凝只是试探性的问问而已,她便试探性地推拒了一下。 偏房早就收拾好了,床笫不甚柔软,但铺在上边的薄被还算暖和,一侧的窗大开着,海风窜了进来,带着一股海上特有的咸腥味。 她合上门后,褪了鞋袜盘腿坐在了床上,没有立刻睡下,而是运转周身灵气,用着剑走偏锋的邪术来修补残缺不齐的灵海。 这下品灵海是该好好修补,得赶在新皇病重之前将境界突破。如今厉青凝尚未开灵海,朝中想必也还无人可用,若是一切都提前了,那只能她护着厉青凝了。 鲜钰叹了一声,听闻翱仙山有一味碧笙花,服下七日后筋骨如春草猛长,六岁小儿服用能连夜长成及笄模样,故山下传言,地上一日,山上十年。 只是这过程极其痛苦,山上白骨累累,常有人无法忍受而中道自刎,这翱仙山故又称鬼骨山。 鲜钰想了想,她大可试上一试,熬不过去也得熬,再晚一些可就来不及了,事态变化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只是翱仙山如同鬼魅,月圆时才会显现。掐指一算,距月圆尚有一段时日,那时再找机会出岛便可。 院子外,一个黑影忽然从半空跃下,身姿轻盈若风,瞬息之间便翻进高墙。 那人行走间如鹅毛拂地,竟连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只听见雕花木门嘎吱一声响起,黑衣人移步入室,身形一低便单膝着地。 殿下,凤咸王的人遇刺了。黑衣人是芳心。 厉青凝竟未睡下,她坐在软榻上,双眼微微一抬,说道:是谁出的手。 芳心犹豫了一瞬,似是二皇子的人。 厉青凝笑了,谁都想要停火宫,二皇侄也不例外。 那芳心微微蹙眉。 让暗影继续跟探。厉青凝轻声道。 是。芳心颔首。 那停火宫的小姑娘住在偏房,你暂且在柴房歇着。厉青凝想了想又说。 芳心: 还以为长公主找了个书童,没想到找了个狐狸精,这狐狸精还占了她的位置。 她欲言又止,总觉得长公主对这小姑娘太过特别了些,可硬是没敢往别处想,长公主要什么有什么,犯不着骗个小姑娘来当童养媳。 芳心深知长公主的心思绝不会这么简单,过会儿才问:这停火宫的六姑娘可否为殿下所用? 厉青凝手边茶盏已凉,她屈着细白的食指敲了敲梨花木桌,过了许久才轻吐四字:无须多问。 正文 第 14 章 14 小狐狸精大半夜不睡,自然是做狐狸精该干的事去了。 当然,鲜钰还没有胆子去勾引长公主,一来个头还小,二来还在培养好感阶段。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 趁着月色正好,她悄悄离了小院,循着灵气踱步到一灵泉边上,掬了一捧清凉入骨的泉水,颔首便嘬了一口。 这灵泉不但能洗净身上污浊,更有疗伤之效,一口入喉,只觉得通体舒畅。 有这灵泉为佐,她那修补灵海的术法方能奏效得更快些。 这口灵泉离小院不远,鲜钰也不怕被发现,毕竟那几个守门的男子顶多到炼体之境。 还在停火宫时,她留了个心眼握了厉青凝的手,悄悄探了对方的灵海。若是没有出错,厉青凝此时应当还没有开灵海,自然也不会发现自家院子无端端少了个人。 她也不知厉青凝究竟是何时开了灵海,只知前世她和厉青凝相遇时,厉青凝就已结成金丹了。 这么想来,厉青凝天资聪颖,真真是东洲大地除她以外五百年难遇的奇才。 鲜钰又掬了一捧清泉,喝了一口后心里不由叹道,真不愧是她念念不忘的人,不但容貌一等一的好看,就连资质也是一等一的好。 在喝足之后,她盘腿坐在灵泉边上,也顾不得溅出来的泉水打湿衣裳,一凝神就仿佛踏进了虚无之境,缓缓将周遭灵气纳入体内,再运转侵吞,将其填入自身的灵海之中。 原本狭窄残缺的灵海渐渐愈合扩张,如同心肺一般,在缓缓震颤着。 这修补灵海之术不是什么正经术法,早在百年前就被前人划入邪术之类,无他,只因这术法需吸食人鬼精怪之魄。 前世时鲜钰不曾有怜悯之心,管它活物死物,一并取其魂魄,可后来引来厉青凝嫌厌,这辈子也就不再取活物魂魄了,而是取山林游走的死物精魄。 如此一来,还省事许多。 正将四处游走的精魄聚起之时,树丛间忽然沙沙作响,不像是有风吹过,而是有活物从中穿行。 鲜钰猛地回神睁眼,循着那声音就望了过去。 只见一角玄中带碧的衣料在叶片间一闪而过。 不用多想就知道来人是谁,岛上仅一人穿得起这样的衣料。 鲜钰两腿一伸,上半身往下一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了灵泉边上的石子路上。 哎呀。她还矫揉造作地闷哼了一声。 这才刚趴好,抵在地上的手忽然被往上一提。鲜钰侧头一看,只见厉青凝已经从树间穿出,站在她身前握起了她的手臂。 厉青凝走了过来,握起鲜钰细瘦的手臂,面上清冷如常,心下却很是复杂。 她从未见过有人摔得如此缓慢平稳,这么往下一躺,过了一会才哼哼喊痛。 这究竟是痛还是不痛? 可偏偏小孩儿的脸在月下苍白如缟,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从初见时,她就觉得这女童与她甚是有缘,面容也甚是熟悉,像是前世就熟识一般。 故而她特地在风停火面前多说了几句,也是有意将这小孩留在身侧。 可是,如今 她莫名觉得这小孩似乎没那么简单,可她暂且又找不到蛛丝马迹。 夺舍一术在古籍上早有记载,可未曾有人真真遇到过夺舍之人。 难不成,这小孩是被夺舍了,还被她给撞见了,也不知这夺舍的魂魄是敌是友。 灵泉流水咚咚作响,如珠玉坠盘一般,细小的水花拍打着泉边的石子,溅得石子路湿了大片。 鲜钰抿着唇,暗暗吞咽了一下,懵懂黝黑的双眼眨了眨。 怎么摔了。厉青凝问道。 鲜钰这才撑起身,揉了揉眼,抿着唇委屈地道:钰儿认床,夜里有些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想着去书阁看看书。 藏书阁不在这边。厉青凝松开了手,直起身往另一侧微扬下颌,又道:顺着小路往西,穿过挥墨楼的矮檐,再往前才是藏书阁。 鲜钰摸了摸鼻子,噢,钰儿还不认得路,夜里又无人可问,自然就走错了。 无妨,我初来时也认不得路。厉青凝缓缓道,语气平平无奇,却似是有些意味深长。 鲜钰这才爬了起来,她可不是真的想去看书,只是随口编造了个理由。 她看厉青凝不像是要走的样子,也琢磨不出这大晚上的,厉青凝要去哪儿。 在原地站了一会,她暗暗倒吸了一口气,暗忖厉青凝怎么还不走,难不成要看着她去藏书阁。 真是要命,谁大半夜的想看书。 双眼一阖,鲜钰往厉青凝指的那处迈出了一步,步子有点儿僵,并没有找到藏书阁方向的欢悦之感,她回头瞅了一眼,支支吾吾问:殿下怎也没睡。 你初来慰风岛,我料想你会畏怯难眠,方才敲了你的房门却无人回应,推门后果真不见你在房中,这才出来寻你。厉青凝眼中冷厉一隐。 鲜钰攥着袖口,咬了一下唇道:让殿下担忧了,钰儿日后定不会在夜里出来。 日后你若是想出来散心。厉青凝顿了顿,微微倾下身平视面前的人,黑如鸦羽的长发往下一荡,她接着又道:不妨与我同行。 厉青凝不做他想,只觉得须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 鲜钰双眼微微睁大,心说,长公主果真待她不一般,忧心她夜里在山中迷路,还约她同行! 这简直是前世求而不得的,她恨不得这一辈子都是这小姑娘的模样。 不可,鲜钰有点儿痛心,小姑娘不能做的事着实太多了。 那,鲜钰缓缓吸了一口气,如临大敌般道:那钰儿去藏书阁了。 慢着。厉青凝勾勾手,面色冷淡如霜,嘴角却微微扬着,一如既往地噙着一抹疏远却又得体的笑,过来。 鲜钰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刚走近就看见厉青凝弯下了腰。 厉青凝伸手捏住了她的小腿,顺着腿骨缓缓往上,力度甚轻地握在了她的膝盖骨上。 虽然隔着布料,可鲜钰还是被捏得心痒痒。 莫不是怕她摔伤了腿?鲜钰心道。 厉青凝手如拂花一般,并未捏出这骨骼与常人有何不同,果真不似练过缩骨功的。她双眸一抬,问道:疼么。 鲜钰恍然大悟,厉青凝果真是忧心她摔疼了,此时不装模作样更待何时,她张口便道:是有些疼。 待到了藏书阁,我再为你看看。厉青凝收手站直,朝藏书阁的方向望了过去。 鲜钰: 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她都摔疼了,厉青凝还要她去看书。 正文 第 15 章 15 或许勤奋好学一些是更讨喜吧。 鲜钰甚是无语,可厉青凝向来说一不二,也向来不喜与中途反悔的人为伍,她咬咬牙,牙疼地道:好。 岛上的山与停火宫的山相比,着实算不得是山,若是放在一块,顶多能称得上是小土坡。 山路两旁的树上,贴着许多聚光的灵符,如此一来,山间石阶和窄道皆被照亮,如同白日一般。 这些聚光灵符可不便宜,虽比不上夜明珠,可也稀罕得很,东洲大陆上,会画此等灵符的修士屈指可数。 这些宝物落在鲜钰眼里,似乎只剩下了俩字值钱。 不得不说,这慰风岛可真是深藏不露。 厉青凝走在前边,回头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进慰风岛的藏书阁,可惜这藏书阁须持有长老或弟子玉牌才能进入。 鲜钰对此早有耳闻,只是她那时有了停火宫,对这慰风岛也甚是不屑了,只听说岛上有许多惊世古籍,却没有多大兴趣。 你倒是机灵。厉青凝顿了顿,若不早些去,藏书阁里的宝典可都要被新弟子借走了。 鲜钰捏着自己的手指玩,违心地道:既然来了慰风岛,钰儿自然是想多学一些的。 厉青凝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鲜钰松了一口气,心说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她想了想,去趟藏书阁也好,记录有翱仙山的古书实在太少了,兴许她能在慰风岛上寻到一二,这么一来,也不用像没头苍蝇那样。 藏书阁无人把守,但却被大阵笼罩着,要想穿过此阵,需将玉牌嵌入鸟身人面兽的凹槽之中。 厉青凝未曾出手,只朝鲜钰使了个颜色,鲜钰立刻会意,将玉牌放进了凹槽中。 可大阵并未消失,鲜钰愣了一瞬,琢磨着这阵法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只听见身侧传来咔嚓一声,那鸟身人面兽的嘴里忽然吐出一支翠绿的竹笛,约莫三寸长。 她拿起竹笛,只觉肩上一沉,回头看见厉青凝那素白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走。厉青凝惜字如金地道。 鲜钰试探性往里跨了一步,果真进到了阵中。 那藏书阁六层高,飞檐上皆蹲着一只石雕的貔貅,朱红的墙在夜里也甚是鲜艳如火。 门径自打开,似是生了灵智一般。 楼里的烛台倏然亮起,数点跳动的火焰无风自摇。 这便是岛上藏书之地,你且慢慢看。厉青凝说完便朝一侧的紫檀美人榻走去。 她往榻上一倚,屈起手肘支着下颌,双眸随即一闭。 玄色的衣摆半垂及地,似起伏连绵的黑岭。 鲜钰也有些走累了,可来都来了,哪有不看的道理,只好挨个木架去找书。 方才还闭着眼的厉青凝复而睁眼,漆黑深沉的眸子随着远处那朱红的身影缓缓转动着。 鲜钰身上还是从停火宫穿出来的那身枣色衣裳,那衣料已经洗得半旧,袖口处沾染的污渍似是洗不掉了一般。 厉青凝默默无声地看着她,看她踮脚去够木架上排的书,可一时够不着,还蹦跶了两下,像只红毛雀儿。 她留意到鲜钰翻书翻得极快,若不是随意翻翻草草了事,那便是比之一目十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不像是一个垂髫孩童能做到的,即便是她,也不能如此。 厉青凝支着下颌目光沉沉,看得愈多,那违和感就愈发浓重。 莫非,这躯壳果真是被夺舍了? 她身边不乏深思叵测的细作奸人,可头一回遇见准备得如此周全的,竟特地换了个身子,装作垂髫小儿来降低她的防备之心。 哦,不但装作一个垂髫小儿,还是一个身娇体弱、备受人欺的女童。 这心思果真阴险狡诈,也不知是何人派来的,可无论是谁派来的,都会对她不利。 厉青凝走了过去,抬手便将鲜钰踮着脚要拿的书取了下来,她眼眸低垂,嘴边虽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可眸色却冰冷如斯。 你可是要看这一本?厉青凝道。 鲜钰哑然,这还是她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么,竟特地陪着她来藏书阁,还替她取书? 厉青凝眼一斜,朝这书面上的字扫了一眼,发觉这竟是古人游历群山所作游记的摹本。 她目光顿时多了一分复杂,一时不明白对方费尽心思来藏书阁为何要看一本游记。 双眼再一侧,只见那枣衣孩儿竟眼尾泛红,果真楚楚可怜引人爱怜。 可是,这怎么还红上眼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 是。鲜钰微一颔首,抬起双臂去接,细瘦的胳膊不盈一握,比之藕节还脆弱不堪。 鲜钰拿到了书,心底一喜,接着又道:多谢师姐。 厉青凝只微微点头,站在一旁假意浏览架上的书,实则在鲜钰翻书的时候,双眸微微一转,打量起对方看书时的样子。 鲜钰翻书果真很快,若是旁人定然连书页上写了什么字都没看清,可她却已经翻了一页又一页。 书中记载了不少民间传闻中的奇山异谷,这在寻常凡胎眼中被当做是精怪鬼物栖息之地,可在修士眼中,当为难得一遇的洞天福地。 这其中有许多常人闻所未闻的山岭,什么半夜三更有女鬼叫唤的深山,什么有鬼婴哭嚎的山谷皆在其中。 鲜钰未察觉到厉青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了又变,只默默翻看着手机的摹本。 她指尖微微一顿,忽然看见了鬼骨山三字,这可不就是翱仙山么。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给找到了。 鲜钰嘴角微微一扬,扫见了书中记录的一个大致的位置,接着又装模作样地多翻了几页。 书籍一合,她仰头对厉青凝道:钰儿看完了。 这书都翻完了,她一时也没意识到自己这看书的眼力有什么不对劲。 厉青凝双手背于身后,一缕长发垂至胸前,暖黄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顿时将她身上的孤冷减了几分,果真昳丽不可方物。 鲜钰抬起双臂,吃力将手里的书塞回原位,还未碰到书架,手里的书便被抽了出去。 厉青凝将那书放回架中,淡言:既然看完了,那便回去了。 鲜钰点点头,跟厉青凝出了藏书阁,只听见嘭一声响,回头一看,那门竟又自个关上了,实在有趣。 她将那鬼骨山的位置暗暗记下,琢磨着到时得找一个借口出岛,这岛出了怕是就回不来了,毕竟服用山上的碧笙花之后,她的身量和容貌必将大变,定然不好解释。 刚走几步,走在前边的厉青凝脚步忽然一顿。 鲜钰险些撞了上去,硬是止住了步子。 若是害怕,今夜可与我同榻而眠。厉青凝缓缓道。 鲜钰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这还是她的长公主么。 她还是个孩子啊,怎能对她说出这样令人浮想联翩的话来。 正文 第 16 章 16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鲜钰当即点头,眼神闪闪躲躲的,一副想又不敢的模样。 你意下如何。厉青凝低声问。 或许是月色朦胧惑人,厉青凝向来冷静自持,可鲜钰竟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柔情。 鲜钰本想假意推拒,然后厉青凝执意留她,她再顺水推舟答应,可又一想,厉青凝根本不会执意留她。 她沉默了片刻,嘴角一提就笑,双眼弯如月牙,那钰儿怕是要打搅师姐了。 既然你唤我一声师姐,那又何来打搅一说。厉青凝睨了她一眼,微提玄色裙边,朝矮石阶迈了上去。 鲜钰连忙跟上,再一想,厉青凝还是没心没肺得很,说了去藏书阁时为她看看摔伤的腿,结果到了藏书阁却忘了! 即便她的腿没有真伤着,隐隐还是有点难过的。 两人心思各异,一人想着自己何时才能真心换得真心,一人却暗忖自己可否以身引出这细作的后续动作。 当夜,厉青凝只穿着里衣躺了下去,她看鲜钰束手束脚的,缩得像只煮熟的虾一样。 再一看,果真像虾,鲜钰连后耳细嫩的皮肉都红了。 有这么热么,厉青凝心道。 她伸手给鲜钰掖了被子,将手收回时,指尖从鲜钰的耳垂边上一触而过。 果真不是抹了粉,是热的。 鲜钰动了动,将被子扯到了脸侧,把绯红的脸遮了大半。 真是作孽,前世她总对人动手动手,现在倒好,一不留神就被轻薄了。 也不是,长公主的轻薄怎么能说是轻薄呢,明明是宠幸。 鲜钰心道,果真还是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讨人欢喜。 夜色浓重,弯月被薄云遮了大半,朦朦胧胧的,似是月在水中徜徉一般。 虽说鲜钰是再世重来的,可这身子毕竟是小孩儿的身子,这么一整天下来,难免会疲乏,也不用默念什么清心咒,她双眼一闭就睡着了。 厉青凝身侧躺着的人没了动静,她不免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若是被委派而来的人,怎会说睡就睡,还睡得这么沉? 厉青凝长叹了一声,双眸缓缓闭起,眼是闭上了,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对这小孩儿本是不存怀疑之心的,可如今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 睡不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她还偏偏让这小孩儿在自己枕边睡着了,可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窗外鸟雀振翅而起,树叶与鸟翅齐响,呼啦一声又重归寂静。 夜长,恍惚之中,厉青凝似看见那红衣美人又卧在身侧。 只一眼,心绪紊乱,心潮澎湃。 她与那红衣人青丝纠缠,正欲翻身,长发却被红衣人按着,令她退不得一尺。 可她本就不想退,也无须退,她是东洲长公主,一言引鹓动,一语惊鸾飞,只有她让别人一退再退的份,哪有让她屈尊后退半步的。 红衣人却无礼至极,连半点分寸也没有,竟覆在她的身上,素白修长的腿也盘了过来,细弱的气音时断时续,若欲断藕丝。 厉青凝察觉自己动也未动,只冷着脸却任凭那红衣人将她的手牵过去造作。 红衣人薄纱红衣轻覆下的身子一颤,按捺不住的轻呼声从唇中流泻而出。 闹够了么。厉青凝隐约听见自己这般开口,语调冷淡而毫无起伏。 不够,再来。红衣人哂笑着低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玉白的牙,像是狼犬一般,啃咬在她的颈侧。 颈边湿润一片,厉青凝愕然从梦里醒来。 她长呼了一口气,只见纱帐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远处的香炉还冒着青烟。 厉青凝头一低,便看见一个黑黝黝的脑袋正枕在她的肩上。 鲜钰不知何时挨了过来,睡得沉沉的,她唇微微张开,一滴晶莹沿着侧脸滑落。 厉青凝: 不知为何耳边隐隐响起一阵清脆的哗啦声,似是心碎了。 她向来爱洁,如此一来忍也忍不住,抬手就把身侧的人猛地推远了。 将人推开后,她双眼一闭一睁,黑着脸将鲜钰的衣摆扯了过去,重重地擦拭着自己的侧颈。 擦了又擦,却仍是觉得自己有些脏了。 这些年来,厉青凝不论遇见何事都能波澜不惊,而这停火宫六姑娘,还是头一个能扰乱她心的人。 罢了,睡去。 翌日一早,芳心端着盛了温水的铜盆路过侧卧,脚步忽然一顿。 她蹙眉看向了身侧那扇半掩着的门,腰背往后一仰,眼眸转了又转,却仍是看不清屋内的情形。 她一手端着铜盆,伸出一指去勾开了那扇门。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芳心愣了一瞬,把这窄屋角角落落皆瞅了一遍,竟寻不到鲜钰的身影。 她暗忖,难不成大早上就出去了? 退出门外,芳心将门掩了起来,朝主卧走了过去。她照常叩响了厉青凝的房门,这一回却没有即刻听见厉青凝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进来。厉青凝声音略微低哑地道,兴许是刚醒,还带着些许慵懒。 芳心这才推开门走进了房里,这刚迈进一步,她就愣了。 只见厉青凝半卧在床笫之上,薄被仅遮了她半个身子,而余下的被子皆被卷在了一旁。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裹在被子窝在一旁,看着像个茧子一般。 厉青凝伸手在那团薄被上拍了拍,低声道:莫再睡了。 那薄被里竟传出细弱蚊蝇的哼哼声,里边的玩意儿动了动,一条细白的腿从里边伸了出来。 厉青凝微微蹙眉,她向来守时自律,不会太过贪睡,沉思了片刻,她唇一抿就把一旁裹成团的薄被给扯开了。 被子被掀开之后,里边蜷成一团的人露了出来。 哦,是个小孩儿。 芳心又是一愣,这不是本该睡在侧卧的停火宫六姑娘么。 她捧在铜盆的手险些一抖,一颗心微微打颤,这么说来,她昨日是白白在柴房待了一夜,想不到侧卧竟然空了一晚上。 狐狸精,果真是狐狸精,这才多久就爬上了长公主的床,芳心差点把舌头给咬破了。 想来她昨夜是白问了某人可否为殿下所用,现下这么一看,当然是能用的,即便只是用来暖床。 正文 第 17 章 17 鲜钰迷迷瞪瞪地睁眼,依稀看见厉青凝半个素白如玉的背,再定睛一看,那肩背已被衣裳遮住,绣了雀鸟暗纹的外衫往上一提,彻底将好景遮尽了。 芳心正低着身,往厉青凝的腰带上系了个坠着墨绿流苏的白玉宫绦。 鲜钰的目光落在厉青凝身上,有些挪不开眼。她伏在床笫上扯了扯薄被,忽然觉得腰背有点儿疼,像是昨夜里挨了一掌似的。 可大晚上的,她在长公主被窝里躺得好好的,有谁会来扇她一掌? 这疼得着实奇怪。 她按了一下侧腰,眼眸一转,忽然与芳心对视上了。 也不知芳心正在想什么,那神情古怪得很,像是在探究什么,带了点匪夷所思,眼眸里尽是惊愕和不解。 鲜钰困倦得厉害,正想再睡的时候,忽然听见厉青凝说了话。 厉青凝扬起下颌,眼眸往下低垂着,让芳心为她整理襟口,她一边道:齐明真君何在。 鲜钰愣了一瞬,意识到厉青凝喊的是真君,而不是师尊,可明面上,厉青凝又确实和齐明是师徒,难不成这背后还有别的考究? 齐明前世死得蹊跷,鲜钰不由多想,那一道劈了他的雷是不是如世人所言,与厉青凝有些关系。 回殿下,真君在星移广场看泊云真人教新弟子引气。芳心低声道。 泊云真人此次收了几名弟子。厉青凝又问。 六人。芳心应答自如。 厉青凝唇角轻提,又问:那齐明真君呢。 芳心沉默了半晌,暗暗朝窝在被子里动也不动的鲜钰望了一眼,干巴巴答:仅收了一人。 厉青凝眸光复杂,缓声道:他已有数年未收新弟子了。言下之意,鲜钰是这数年里的唯一。 闻言,鲜钰一骨碌爬了起来,不曾想师门竟如此萧条,数来数去齐明的弟子竟只有她和厉青凝两人。 再一想,这么说来,她岂不就是厉青凝唯一的小师妹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 师妹向来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鲜钰双眸一亮,顿时来了劲。 别家弟子都已在广场练气了,她作为厉青凝唯一的师妹,又是齐明这几年来唯一的新弟子,怎能输给他人。 厉青凝见她陡然亮了双眼,不由得心下暗笑,刹那间竟忘了自己昨夜还把对方当细作的事。 思及此处,她嘴角扬起的弧度一僵,硬是将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 不可,怎能觉得这立场不明的小孩儿可爱。 再说来,这壳子里的魂魄还未必真的是个小孩儿。 可惜鲜钰不知道厉青凝在想什么,她看厉青凝已穿戴整齐,隐隐生出一丝惭愧之意,莫名觉得自己太懒怠了些。 大意了,应当在厉青凝之前就起来,好去圆昨夜刚编的勤奋好学的谎。 她穿了鞋袜,飞快抱起自己的衣裳,在朝侧卧去的时候,回头噙着笑道:师姐,待钰儿去梳洗一番。 厉青凝颔首,对镜用碧玉金花簪挽起了头发,莫让师尊等久了。 鲜钰连忙回了侧卧,自己端着盆到井边打水。 她身量不高,又瘦弱得很,手腕还不及吊着水桶的麻绳粗。 本毫不费劲就能将盛了水的桶拉上来,可鲜钰却执意要装模作样,咬紧牙关地拉扯着粗麻绳,把柔嫩的掌心都磨红了也没将水桶拉上来。 她闷声咳了几下,那声音弱得很,一听就知气虚得厉害。 鲜钰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后边,手一松,那拉了大半的桶又落入了井里。她身子随即一晃,连忙将手撑在了井边才堪堪站直。 那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像是羽毛被雨水打湿,怎么扑腾也飞不起来的小雀儿一般。 站在后边看她的厉青凝微微蹙眉,她本是很肯定这小孩儿是身娇体弱的,可如今却忍不住怀疑起来。 这细作究竟是真的弱不禁风还是假的弱不禁风? 厉青凝下颌微微一抬,示意芳心施以援手。 芳心会意,心底却暗叹,她家殿下是真的怜爱这小姑娘,只可惜这丫头年纪还太小了些。 鲜钰暗忖她这戏应当做足了,正想再拉麻绳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一双手从她的背后伸了过来,三两下就把水桶拉上来了。 她回头微微一笑,多谢芳心姐姐。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连忙道:你该谢的是殿下。 鲜钰回过头,小脸汗涔涔的,脸颊还泛着粉,眼尾通红一片,看起来真的像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拉不起一个水桶的模样,她甜声道:那钰儿多谢师姐。 厉青凝言简意赅:不必。 鲜钰梳洗后又换了新衣裳,对着镜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忍不住抬手捏了一把自己的侧脸。 脸还挺圆,五官也没张开,别说几分姿色了,顶多长得像个人样,但幸好明眸善睐的,看着是有几分讨人欢喜。 她又瞅了一眼,扯着嘴角对着铜镜露出一抹善意乖巧的笑,刚笑出来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就算是厉青凝喜欢她如今这副模样,她也忍不了,忍不了如今自己这矮墩墩还傻得冒泡的样子。 出了门,正见厉青凝背手站在庭院里的石拱桥上,似是在看池子里的鱼。 师姐久等了。鲜钰当即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从桥上走了下来,眸光从鲜钰身上一扫而过。 山上晨时寒凉,这小孩儿穿得单薄,身上不似是藏了利器的。 鲜钰见她下桥,连忙懂事地走去推开了院门,随即看见了一个躲在门外鬼鬼祟祟的人。 她愣了一瞬,头微微一抬,这才发觉哪是什么鬼鬼祟祟的人,明明是侍女绒儿。 绒儿也是一惊,手里盛了汤药的碗微微一倾,险些晃了出来。 姑娘!绒儿笑道。 鲜钰看她安然无恙被带上了岛,这才放下了心,绒儿姐。 绒儿把手里的汤药递给她道:刚熬好的汤药,姑娘趁热喝了,林大夫说了,这药不能断。 鲜钰眼神复杂地看着碗里那黑漆漆的汤药,欲言又止。 病了?还未来得及喝,身后传来厉青凝的声音。 鲜钰一哽,她本不想再喝了,可现在还是喝了为好。 她支支吾吾道:只是有些体虚,得日日服药。 说完她头一低,将这苦得不得了的汤药浅抿了一口。 说起博取同情、装弱扮惨,虽说她才刚入门,可也称得上个中好手。 正文 第 18 章 18 绒儿见厉青凝走来,连忙欠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出,心里琢磨着自家六姑娘怎和长公主关系这般好了。 她朝鲜钰瞟了一眼,只见鲜钰依旧一副懵懂孱弱的样子,心下暗叹,姑娘若是能有长公主当靠山也好,在这岛上也能安生,这样一来,即便是遇上风愿眠等人,也不至于被欺负得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鲜钰忍着满嘴的苦味,皱着眉头将汤药吞下。 厉青凝见她脖颈微微一动,显然是将汤药咽下去了。 身着单薄红衣的女童捧着瓷碗咕咚喝药,下颌微微抬着,显得脖颈愈发修长细弱,像是一拧就会断一般。 药是真喝了,这体弱的毛病应当假不了。 厉青凝眼眸一转,悄无声息地打量起站在一旁的绒儿。 这侍女是跟着鲜钰到渡口的,只是进了法阵后,她在马车上便晕了过去,是岛上仙长将她送上了岛,和岛上下人安顿在了一块儿。 她留意到,鲜钰在同这婢女交谈时,神色坦然得很,明显熟识已久,若是这躯壳真被夺舍了,那应当是许久之前就被孤魂野鬼钻了空子。 厉青凝看着鲜钰将碗里的汤药饮尽,她这才道:喝完了便去一星广场,日后不可再去这么迟了。 鲜钰把碗给了绒儿,抿了一下唇,将唇角的药汁也用舌卷进了嘴里,苦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哆嗦完了,她本想捏着袖子擦一把嘴,可又觉得在厉青凝面前这么做不太雅观,就硬是忍了下来。 钰儿听师姐的。鲜钰声音细弱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侧头对芳心道:带她去一星广场。 芳心点头应了一声,手臂微微一抬,姑娘且随我来。 鲜钰愣了一瞬,鞋尖微微一转,朝厉青凝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果真像只战战兢兢的小雀儿,只黏着认准的人。 厉青凝垂眸看她,身上锋芒尽收,可眸光却疏离得很,像是戴了个面具,对旁人的怜悯爱怜都是装的。 鲜钰心一沉,暗忖又来了,又是这神情,她前世就是因这神情误会了厉青凝。 她心里暗暗道,厉青凝身处长公主之位,要克制忌惮的果真很多,都已邀她共枕了,还处处表明了对她的喜爱,可偏偏要装出一副与她无甚紧要关系的样子,难不成是怕岛上有人会对她不利? 哎,厉青凝果真忧思繁多,待她不薄。 还不去。厉青凝睨了她一眼,莫不是不想学法术了? 想的。鲜钰努了努嘴,回头看了芳心一眼,钰儿这就去。 说完,她还真没耍心眼,跟着芳心走了。 绒儿凡人之躯,即便是旁观练法也无甚作用,况且她一心只想照顾好自家六姑娘,什么仙家之术皆是浮云。她没跟着芳心前去一星广场,而是转身去洗药碗。 厉青凝立在原地,见三人都走远了,这才对着空无一人的院门招了招手。 葱白玉指微微一动,只听见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瞬息之间,一人自暗处而来,跪在了她面前。 那人身着黑衣,却与那几位新帝赐的面首不同,周身带着肃杀之气,面色冷峻至极。 去查,风鲜钰在停火宫时有何异样。厉青凝缓声道,细眉微微一挑。 黑衣人抱起拳,冷声答:是。 这边门庭萧条,一星广场却满是人。 新收的弟子近乎都在广场之上,跟着泊云真人习练引气入体。 按理来说,弟子们拜入何人门下,就应当跟着何人习练,可慰风岛却恰恰相反,无论谁家弟子,只要是登了岛的,在练气之前皆一同上堂听讲。 慰风岛几位真君美名在外,可事实上却不是为人师表的主,故而教新弟子练气的重任就落在了泊云真人的肩上。 鲜钰到一星广场时,泊云真人正在浅谈引气的要诀。 她扫了一眼,只见风愿眠、风翡玉和那小四儿风北还坐得极近,三人皆闭着眼,似是在感受周边灵气。 泊云真人瞥见她走来,手臂一抬,示意她坐下。 鲜钰看了一圈,未挤入人群之中,而是在边上盘腿坐下了。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观察周边的人引气入体做到了何种境界。 不曾想,这群孩童的悟性参差不齐,有的早能将灵气引入体内,还运转自如,有的却连一丝灵气也引不到。 这可如何效仿才好,鲜钰微一蹙眉,只好择其中者。 她装作苦恼了一番,在半数人已有所领会后,才将一缕灵气引入体内,待灵气在体内滞留了一会儿,假意不会吐故纳新,半晌才使那灵气在灵海中循环不息。 在旁人喁喁私语声中,隐隐有人嗤之以鼻道:蠢货。 这语调中带着讥讽,声音也甚是熟悉,不就是风愿眠么。 鲜钰嘴角一扬,装作没听见一般。 泊云真人见场中半数人都已有所领悟,便点了几人的名,让他们到前边演示一二。 所幸被点的人虽还不甚熟练,但大抵已会引气。 还有谁愿意一试。泊云真人无奈道,他回头睨了一眼坐在木椅上悠然品茶的另外几位真人,轻叹了一声。 无人迈出一步,场中鸦雀无声。 鲜钰压低了不由上提的唇角,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聚起林中刮来的风,令它们朝一侧旋去。 泊云真人正想就这么算了,却见人群中有人倏然站起。 鲜钰见风愿眠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心里甚是愉悦。 风愿眠是被她招来的风给刮倒了,小姑娘心高气盛,丁点委屈都忍不了,以为是有人推了她,自然就瞪着眼站起来了。 泊云真人一愣,颔首道:不错,在渡口时,头一个站出来的人也是你。 风愿眠脸色通红,顿时气也气不起来了。 鲜钰看她无可奈何地站在正中闭目坐下,趁着她在引气时,食指一勾,悄悄勾走了她要引的那一缕灵气。 灵气无色无味更是无形,若非修为高深之辈,也看不出周遭的灵气去了哪儿。 风愿眠试了又试,竟连一丝灵气也引不着,急得额角渐渐冒出了汗珠来。 泊云真人叹了一声,无妨,回去多练练即可。 真人话音刚落,眼眸半眯着,朝底下盘腿坐着的弟子们扫了一眼。 眼看着泊云真人那装淡薄的眼快要转过来了,鲜钰放下了微微勾起的食指,乖巧地仰起头,目光毫不回避地迎了上去。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 泊云真人未多看她,摆手道:引气乃修行之基,万不可懈怠。 弟子们纷纷应声。 风愿眠跺了一下脚,憋红了脸回到了弟子之中。她看了看周遭的人,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着实摸不着头脑。 小院门前,厉青凝还未离开半步,只半晌,那听令于她的黑衣人又折返回来。 黑衣人低头道:暗影烧来传音纸鹤,道风鲜钰在停火宫时并无异样,但宫中妙心阁内有一婢女,那婢女因桥断坠崖,坠落后便神志不清,但药石罔效,口吐疯言风鲜钰被恶鬼附体。 何时坠的崖?厉青凝问道。 黑衣人答:当为殿下到停火宫那一日。 这可真是巧了。 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厉青凝眸光沉沉,丹唇紧抿着,周身冷如凝霜。 好个恶鬼附体的风鲜钰,果真会做戏,一路装疯卖傻,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正文 第 19 章 19 好歹是重活一世的人,鲜钰如今的灵海虽狭小且还亏损着,可经这几日打坐修炼,功力已恢复至前世二层,对周遭灵气已是运掌自如。 收放之间,泊云真人虽察觉四处的灵气似被人动了手脚,可一时察觉不出是谁所为。 鲜钰低眉敛目的模样甚是乖巧,她身子骨又单薄瘦弱,似是与别的弟子格格不入般,就连喘气也收敛得很,拘谨得战战惶惶的。 她见泊云移开了双目,这才微微抬眸,因体弱而略显苍白的脸朝风翡玉那儿转了过去。 前世时,与风翡玉相比,风愿眠对她所做过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风愿眠是傲气了些,可到底是个没脑子的,真要闹出人命的时候瑟缩又害怕,最后还被风翡玉给卖了。 风翡玉是真真想要她性命的,至始至终从未有变。 她睚眦必报,此仇也必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不急于一时。 风翡玉甚是警觉,头一转就看了过来。 鲜钰没闪躲,微仰唇角,乖得像只闯入世的小雀儿,懵懵懂懂的。 风翡玉也温和一笑,果真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惜此人太虚伪了些,好好一个翩翩公子哥,奈何心术不正。 泊云又讲了些别的,大抵是东洲修士的派系,以及修士们所修得各种道。 东洲地广物博,灵物四处可见,但修士终究只是少数,凡胎俗骨仍为大多。 万物皆可有灵,皆可生智,飞虫走兽皆能成精。 鲜钰不由得又想到了她那只被渡劫大能附身的兔子,也不知那兔子如今在哪儿。 泊云讲了派系,又开始展示慰风岛所属一派的术法,大多是引水聚火一类的。他收敛得很,掌心所聚起的火只能看见丁点飘忽不定的火星,像是逗弄小孩儿玩的。 新弟子大多是世家出身,对这些小术法心无波澜,一脸漠然冷淡。 泊云哽了一下,手臂一抬,掌心骤然出现三尺利剑,火芒耀耀裹于剑身之上。 他神情肃然,唇抿成一线,剑尖朝天上一指,焰光似腾空火凤一般凭空出现,直击碧空,唳破苍穹。 弟子们哗然惊叹,陡然被这火凤吸引住了。 待火光褪去,泊云手中的剑又恢复如常,那还有什么裹剑的火焰,只剩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三尺青锋。 此乃御火术,待术法掌握至炉火纯青,便可与外物或它法同用。泊云淡然道。 一个个弟子探头看着,惊讶后只剩喜意,纷纷问道:泊云真人,这御火术我们何时才能学。 练气过后便会将此法传授予你们。泊云接着又道。 惊呼声此起彼伏,新弟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 鲜钰坐在其中,脸上神情如常,既看不出惊奇,也不似是好学的模样。 在周围人全都面露喜意的时候,她依旧平静地坐着。 看旁人吵闹如野鸭一般,鲜钰沉思了片刻,心说不可这般特立独行。于是她嘴角一提,也跟着笑。 厉青凝是这时候来的,来时正好看见鲜钰面无表情地坐在新弟子之中,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颜十分耐人寻味,明明甜腻可人,可却似是没有笑到眼底,像暗地里正打着什么坏主意一般。 厉青凝恍然大悟,这小孩儿果真不简单,此次上岛分明是别有用心的,而她竟一时被蒙蔽了双眼,引狼入室了。 此番是她大意了,可惜事已至此,这风鲜钰背后的主究竟是谁,还得继续追查。厉青凝心道。 她看一星广场上二十余人,鲜钰的相貌应当为上,鹅蛋脸、尖下巴,明眸如星,肤白如脂,幸好如今她年纪尚小,顶多能卖惨,若是再大一些,怕是就要用上美人计了。 思及此处,厉青凝微抿丹唇,不由得暗忖风鲜钰日后会长成什么模样,待眉目长开,应当更是姝色无双。 不知为何,在想象鲜钰日后的模样时,她脑海中莫名浮现梦中那红衣人的轮廓。 一星广场低语声不绝于耳,话音窸窸窣窣的。 不少人即便被泊云真人的御火术吸引着,可仍是注意到了那身着玄衣、矜重稠丽的长公主。 鲜钰一抬眼,也看见了站在仙长之列的厉青凝。 厉青凝端庄昳丽,明明身无灵气,却不似是与他们一同登岛习仙家术的,反倒像是这慰风岛之主一般,她只需淡淡一眼,就能令万人俯首。 鲜钰腰杆挺得更直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更是用心听起泊云所说之话。 这慰风岛的派系与她前世不同,她前世走的是邪魔歪道的路子,而如今慰风岛只会将弟子们往正派的路上引。 虽派系不同,可术法相似,泊云所说的她全然知晓,故而听他说话更是觉得索然无味。 眼眸一斜,鲜钰陡然发觉厉青凝竟在看她。 厉青凝目光淡然却专注得很,眼中似只有她一人。 前世费尽了心思,厉青凝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如今苦尽甘来,终于得了她的怜爱! 总之,泊云真人所说的话她皆听不进耳,恍惚间还有点儿飘飘然。 这么一感慨,鲜钰眼眸都蒙上了雾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厉青凝看着她,心里琢磨,此人又打什么主意,在广场中打个坐都委屈得要哭了? 不成,此事定有蹊跷。 凉风习习,碧空中薄云变化莫测。 泊云见弟子们兴致起来了,心里颇为满意,随即又凭空招来水气,剑尖所指之处,水球炸裂渐开,泼湿了广场的石面。 水球迸裂,轰隆声似雷鸣。 这声响刚起,弟子群中,那枣衣女童忽然噗嗤一声喷出血来。 周遭顿时很是寂静,一旁投来的目光有疑惑又有讶异。 几位仙长纷纷倒吸了一口气,不由怀疑起,难不成这弟子是被水球吓到吐了血? 旁人纷纷猜测,可只有鲜钰清楚,她本就体弱,如今灵海又是半残,被炎日晾久了,身子有些受不住了。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双眼真真泪汪汪起来。 厉青凝眸光复杂,沉思了片刻还是在齐明之前走了过去。 低下/身后,厉青凝伸手去圈鲜钰的手腕,细指缓缓一挪,按在了脉上。 殿下,钰儿并无大碍。鲜钰小声道,心下却叹着,这口血吐得值当,厉青凝竟来替她把脉了! 可厉青凝却在想,呵,莫不是想给本宫下套,那本宫便看看你那狐狸尾巴。 正文 第 20 章 20 鲜钰那口血吐得实在,撒在地上星星点点,朱红如落雪残梅。 离她极近的几位新弟子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地退让到一丈外,皆不想惹祸上身。 齐明既然收了鲜钰为徒,就不会置之不顾。 在厉青凝捏起鲜钰的手腕时,他也抿着唇走上前去,手掌如拂风般微微一转,悬空顿在了鲜钰喉下三寸之处。 厉青凝见他出手,便收手站起,垂着眉眼目光凛凛,居高临下般看着坐在地上的女童。 在旁人眼里,她平日里虽也清冷绝尘,但不至于目带寒意,似暗暗愠怒一般。 鲜钰见状心下暗喜,厉青凝一定是担忧她才露出这样的神色,幸好岛上并无御医,否则厉青凝一开口,定然要兴师动众的。 使不得,使不得,这样也太张扬了些。 齐明半抬手臂,近乎贴在鲜钰脖子上的掌心缓缓往下,自喉下三寸处落至肋下三寸,随之又微聚灵气于掌心,顿在了她的丹田前。 鲜钰微咬下唇,连忙又掩了大半灵海,以免被齐明窥探到其他。 幸而齐明未细看,很快就收了掌。 如何。厉青凝淡言。 齐明蹙眉道:气虚体弱,肝脾抱恙,加之灵海残损已久。取三钱狼魄晶,五两沉心浆,三两龙须果液,加之二两赤鸟骨磨粉,用以药浴半月。 厉青凝睨了他一眼,微抿朱唇不发一言。 齐明倒吸一口气,挺胸抬头道:这取药研磨之事,自然是为师亲自来。 厉青凝微微颔首,方才还似与齐明平起平坐一般,没半点弟子的自觉,如今竟启唇道:那便劳烦师尊了。 齐明嘴角似抽搐一般,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来,却说不出厉青凝的半句不是。 这两人果真不像是师徒,齐明对上厉青凝时畏畏缩缩的,半点仙长风范也不见了。 鲜钰暗忖,难不成齐明是碍于厉青凝东洲长公主的身份,可这未免也太过了些。 她眸光怯生生的,像被吓着又不敢吭声,过了半晌才小声道:钰儿来时带了几方药包,待熬好服下就无事了。 齐明蹙眉,莫非凡人药草比岛上仙物灵植更好? 鲜钰闭紧了嘴,小心翼翼抬头看他。 齐明暗暗睨了厉青凝一眼,见她未开口,双手往身后一背,缓缓道:师尊疼你来不及,万不会害了你,这药浴能健体强身,若是泡浴得当,还能助你修行。 他话音方落,周围又响起一片惊呼。 不少人朝/鲜钰投去艳羡的目光,像是忘了她刚刚才吐了血一般。 只有风愿眠气得牙痒痒,都是一块儿上岛了,凭甚她就能用药浴,就能在修行上先他人一步。 鲜钰支支吾吾道:钰儿以为岛、岛上灵植珍贵。 齐明无奈至极,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厉青凝转身欲走。 他愣了一瞬,鲜钰也甚是不解。 也好,若服药能缓解半分,你且服药试试。厉青凝微微侧目,睫如鸦羽轻抖,转而对齐明道:她一时不能适应岛上灵植,药浴剂量减半为好,汤药也不可贸然停换。 齐明颔首:是为师疏忽了。 鲜钰差点又吐了一回,她怎就忘了厉青凝不吃这一套! 她看厉青凝眸光寒冷,虽未曾怒目横张,可显然已心生不悦。 定然是因她不懂事,未即刻答应用药浴的事,厉青凝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鲜钰又乐又憋闷,莫名有种人生至此足矣的感慨。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 厉青凝长袖一甩,侧身时腰肢半扭。她腰身纤纤,那系在墨色锦带上的白玉宫绦随之一荡,险些勾去了鲜钰的魂。 鲜钰直勾勾看着,耳边尽是新弟子们的低语声。 有人道:长公主和仙长怎怎这般融洽,不像我和师父,他瞪我一眼我便不敢动了。 另一人低声笑着道:众所周知,这已不是长公主头次登岛,长公主总角时就已跟随岛上仙长习术,只是数年过去也不曾有所进展,着实可惜。 什么众所周知,我可不知。 你不知是你的事。 鲜钰蹙眉,只一瞬就舒展了眉心,她自然知道厉青凝已登岛多次,可是已厉青凝的悟性,怎会至今也无所突破,难不成她有意隐瞒。 不应该,若是隐瞒,必瞒不过她才是,此事必有蹊跷。 齐明见厉青凝走远,缓缓呼出一口气,垂眸从袖里拿出了一方手绢,抹去了鲜钰嘴角边沾着的零星血迹。 鲜钰受宠若惊,接过了那手绢便道:多谢师尊。 既然如此,药浴仍是要的,戌时记得到淮清阁。齐明道。 鲜钰颔首答应,待周遭新弟子散去大半,才到外门装模作样地找绒儿煎药。 绒儿未曾听说一星广场的事,她见鲜钰小脸苍白,险些被吓懵了,捏了鲜钰的手又摸了她额头才稍稍定神。 六姑娘,要不,这仙咱们不修了。绒儿泪眼婆娑,还哽咽了起来。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师尊让钰儿从今日起泡药浴,那药浴里放了许多灵植仙物,既能健体,还对修行有利。 此话当真?绒儿愣了一瞬。 师尊说的自然是真的。鲜钰道。 绒儿捏起袖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仙长如此待姑娘,姑娘可莫要辜负了仙长厚望。 鲜钰: 虽说这话听着有些古怪,可绒儿总算是没吵着打道回府了。 待到戌时,鲜钰在芳心的指引下去了淮清阁。 淮清阁傍山而立,引山泉入楼,储泉水于楼内灵石铺砌而成的寒池中。 如今已临近秋时,山中本就有些冷,淮清阁背山更凉,还未进阁便已令人感到一阵寒意。 芳心将鲜钰送至阁前便走了,鲜钰独自一人推开了淮清阁的门。 那灵石铺砌的寒池果真没有让人失望,开门那一瞬,充盈的灵气直袭面庞,只踏入一步已觉通体舒畅。 鲜钰心下啧啧感叹,这慰风岛的灵石多如岛上海盐。 寒池里浮着细碎药渣,细看之下应当是狼魄晶与赤鸟骨磨成的粉末。 这药材放都放了,她来都来了,就泡上一泡算了。 刚要脱去外衣,鲜钰忽然想到绒儿应当快要将汤药捧来了。 果真,门嘎吱一声响起,有人缓缓走进。 可是这气息和脚步声,怎是两人的。 再细探,另一人分明是厉青凝。 鲜钰星眸一弯,转身就朝绘了白鹿逐月的屏风走去。 屏风上映着两个人影只隔一尺远,依稀可见身着华服的厉青凝朝绒儿伸出了手。 此药给本宫即可,你且退下。厉青凝道。 绒儿诚惶诚恐,连忙低下身把药碗双手奉上。 厉青凝端起那药碗,细观这汤药外状,从颜色上看,这汤药平平无奇。 凑近一闻,味甘带酸,她粗略能说出几味药名来。 是。绒儿抿着唇也不敢朝里边望一眼,低着身退至了门外,还将门给掩上了。 厉青凝这才透过屏风朝鲜钰那处看了一眼,只见那瘦小的孩童竟走了过来。 灯影幢幢,恍惚间似又到了梦中。 梦里那红衣人靠在屏风上,衣衫半褪地唤她殿下,话音婉转低柔,似成精的狐狸一般。 隔着一道屏风,她也看不清那一侧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只觉得那红衣人的模样定然连半点体统也没有。 下作,且又不安分。 她屹然不动地坐在案前批复公文,耳边是红衣人一声又一声的叫唤。 微微侧头,只见屏风上映着的人影玲珑有致,肩颈如精雕细琢,而此女抵在画布上的细指正不紧不慢地打着圈。 一阵窸窣声响起,屏风木脚下一件红衣陡然落地。 厉青凝回过神,蹙眉将此梦抛于脑后。 思及晨时在一星广场,她是有意让鲜钰继续服药的,好找个借口查看她那汤药究竟是什么煎煮而成的。 此事不可大意,兴许与夺舍一事有关。 她特意尾随绒儿而来,在绒儿还未将汤药捧给鲜钰时将其拦下。 眼看着鲜钰愈走愈近,厉青凝连忙将预先备好的玉瓶取出,倒了些许汤药至瓶中。 末了,又将玉瓶藏起,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鲜钰刚走近便看见厉青凝端着药碗走出,她双眼一低,正巧看见厉青凝指尖沾的褐色汤药。 厉青凝向来谨慎,哪会让汤药泼出,又哪会让汤药沾到指腹。 莫非是觉得这汤药有问题,才使得她久久不能病愈,这才亲自验药,而不想假手于人。 厉青凝见她神色变化莫测,缓缓道:此药再服用几日就停了罢,不如岛上灵草仙芝来得好。 鲜钰耳根一红,堪比厉青凝指甲上染着的蔻丹,眸光也跟着软得像水一样。 厉青凝又有些看不懂了。 正文 第 21 章 21 那便依师姐所说。鲜钰小声道。 厉青凝狐疑地垂眼看她,只见身前女童软糯可欺,答应得也甚快,不像是有半分疑虑担忧的样子。 莫非这汤药真的只是一般的汤药。 汤药趁热喝为好,喝了就可下池了。厉青凝将手放低,把那沉甸甸的瓷碗送到了鲜钰面前。 鲜钰应了一声,低下头咕噜喝起了药。 她边喝药边暗暗抬起眼眸,额前碎发遮不住那双灵动的眼。 只见厉青凝拿出了一方鱼戏青莲的丝帕,轻拢慢捻般擦拭着沾了汤药的指腹。 鲜钰收回了眸光,喝尽了碗里的最后一滴药。 实在是苦得像是整张嘴里塞满了黄连,鼻边是苦的,嘴里也是苦的。 厉青凝见状从袖里拿出了一个事前备好的木盒,木盒不及掌心大,暗褐细致的木料,盒盖上精心雕刻了一些花纹。 鲜钰不明所以,看着厉青凝将盒盖打开,只见里边躺着数颗蜜饯。 厉青凝两指一并,从中拈起了一颗递到了鲜钰唇边,料想汤药甚苦,我带了些蜜饯过来。 鲜钰愣了一瞬,双眼往上一抬,只见厉青凝神色如常,虽勾着唇角,可眼里却不见喜意。 她心下暗叹,厉青凝是太内敛了些,即便对人关怀备至,可依旧是一副疏冷淡漠的样子,叫人摸不清心思。 那蜜饯都快抵到唇边了,看模样还是去了核的。 鲜钰看了看捏着蜜饯的那只手,手指纤细笔直,白却不显病态,不似她的肤色,像是失了血一般。 这么好看一双手,正将蜜饯喂至她唇边。 鲜钰看了又看,这模样落在厉青凝眼里却别有深意。 厉青凝见她久久没有张嘴,可喉咙却微微一动,分明是暗暗吞咽了一下,似是在紧张。 想不到她竟犹豫了这么久,是怕本宫在蜜饯里下了毒? 她凤眸半眯,暗忖此次试探至此足矣,正想收手的时候,指腹忽然一痛,低头一看,竟是被这小孩儿给咬住了。 鲜钰纠结了许久,是要小心翼翼去咬住蜜饯,还是装作不经意咬到厉青凝的手呢。 前者什么也捞不着,后者还能借机揩油,她如今年纪尚小,小孩儿的揩油怎么能说是揩油呢,分明是童真无邪还不拘一节。 想到这,她还真露出牙咬了上去,如狼胜虎,饥不择食一般。 那蜜饯被卷到了嘴里,而厉青凝的手咬到是咬到,可是牙松得飞快,什么感觉也没留下。 鲜钰目含歉意地抬头,小心翼翼地瞅了厉青凝一眼,真真像极了无意咬着的。 厉青凝欲言又止,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小鹿般战战兢兢的鲜钰。 最后她抿起唇,僵着手将那丝帕重新拿了出来,不发一言地擦了一下手。 这夺舍之人若真的是细作,那可实在是魄力十足,竟为了做戏连她给的蜜饯也敢吃了。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双眼瞪大了许多,嘴里含着颗蜜饯使得侧颊鼓鼓的,支支吾吾道:钰儿是无意咬到师姐手的。 无妨。厉青凝淡言,池中水凉,忍忍即可,半个时辰过后再出来。 鲜钰点头,把药碗放在了池边的矮石墩上,细看才知,这石墩竟也是灵石磨砌成的。 她忍不住往那石墩多摸了一把,倒不是没见过灵石,只是不曾想这一方池子,光修建所耗费的灵石就已能买下半座城池。 正要脱去衣物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厉青凝回避到了屏风之后,不作声地在屏风后坐着。 屏风的绢纱画布甚薄,映在画布上的人影清晰可见。 鲜钰动也不动,实在下不去手,正是因为她如今就是个矮豆芽的模样,无甚好看的,才觉得十分可惜。 这样一来,也不能像前世那样在厉青凝面前搔首弄姿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垂眼看了看自己软绵绵的小手,看不出轮廓的腰身,还有底下那一双短腿。 罢了,待她找到翱仙山,再寻到碧笙花,还怕不能瞬息长大么。 鲜钰一鼓作气脱去了外衫,里衣和鞋袜也一并褪去,垂眼看了一会那浮着药渣的水面后,才伸了一只脚去探水温。 她双眼一瞪,圆润小巧的趾头全蜷了起来。 这水果真很凉,堪比初春融雪。 可厉青凝还在屏风后坐着,这水不下也得下了。 鲜钰脸一皱,本想坐进去的,可刚往下坐忽然发觉自己的个子是太矮了些,若是坐下,这水就得淹及嘴鼻了。 算了,站着。 屏风之后,厉青凝微微往后一靠,暗忖这小姑娘果真是个机灵的,还先用脚去探池里有无毒物。 在屏风未遮挡处,她双眼往灵池那边斜去,看见了鲜钰肩上那道疤。 那疤痕果真似曾相识,似乎梦中红衣人的肩上也有这么一道疤。 只是红衣人的肩上有一片桃枝刺青,恰恰将这疤给遮掩住了。 素白的肩上,桃华灼灼,数朵娇艳欲滴,也有含苞未放的。枝丫从中伸出,桠上淡粉依附,越过单薄的肩,直抵后背肩胛。 红衣人肤白细腻,果真比白鹿纸更适宜作画。 可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厉青凝蹙眉。 她坐直了身,朝墙角灯盏上跳动的火苗望去,深思过后才缓缓道:钰儿在停火宫多年,想必对宫内之事了然明晰。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7) 池子里站着的鲜钰一愣,背对着屏风问:师姐想问何事? 问一个人。厉青凝淡扫的娥眉一蹙。 鲜钰眉一挑,她着实想不通,宫里还有谁是值得厉青凝问的,难不成是问风停火? 她软声道:师姐请讲,钰儿定然知无不言。 过了片刻,屏风上的人影动了动。 那人眉似细柳,目含秋水,静若仙人之姿,动则胜似狐魅,体弱行似扶风弱柳,嗜酒爱桃花,常以珠帘覆面,肩厉青凝顿了一瞬,肩有一尺长疤。 楼里只有烛火劈啪作响,水声已戛然而止。 鲜钰愣了许久,这究竟是夸人还是寻人。 再说来,这夸的不就是她么。 正文 第 22 章 22 楼里一时很是安静。 厉青凝经深思熟虑才道出这样的话,她设想过鲜钰会有数种答法,可不曾想这机灵狡黠的女童竟默不作声。 为何不作声,不是挺会说的么。 莫非那红衣人与停火宫牵连甚广,不便作答? 总之,厉青凝心下断定,鲜钰与那红衣人的关系定然不浅,不然为何她们肩上伤疤的位置会如此相似,为何鲜钰会只字不说。 楼外山泉叮咚作响,山中飞鸟振翅而起,似奔月一般。 鲜钰动也不动,连带着池里的水也静得连一丝波澜也不见了。 她之所以不答,是因为仍在骇怪之中。 心漏跳一拍后高悬而起,几近吊至嗓子眼。 一时之间,鲜钰差点忘了吸气,险些倒在了水里。 她本以为只她一人再世归来了,可听厉青凝一说,像是她也重生而来了一般。 可是这又有些不对,若是重生回来,厉青凝不该不记得她的名姓,不该不认得她才是,莫非是多喝了一口孟婆汤? 鲜钰神色怏怏,心底喜忧参半,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像是思绪全都被这池冷水给泡化了。 她不敢报以太大希冀,过了半晌才轻着声开口,师姐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不知。厉青凝在屏风后道。 那师姐找她是为何事?鲜钰又道。 景仰许久。厉青凝言简意赅,并不多言。 鲜钰顿时哽住了,小心翼翼问:师姐与此人熟识? 这话问出后,厉青凝没有立即作答,分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非也,曾有幸一见。 鲜钰笑了,察觉出厉青凝的语调略微扬起了一些,与平常稍有些变化,明摆着心口不一了。 就是了,她此世仍是个豆芽菜的模样,厉青凝在何处得以见她?分明就没见过。 如真见过,那也只能在梦里相见。 你可识得此人?厉青凝话音缓缓,似有一丝迟疑。 鲜钰没有即刻回答,她暂且想不明白厉青凝为何会将她前世的模样描述得如此细致,却又认不出她来。 想了又想,莫非真是在梦里见过,莫非厉青凝真的多喝了一口孟婆汤? 识得还是不识得。厉青凝语调平平,但隐隐有些烦了。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微微侧身朝屏风那处看了一眼,暗忖,既然厉青凝不记得,那就莫怪她有意隐瞒。 再说来她也不是故意要瞒着的,若是此时就全盘托出,她担心厉青凝会过度自责。 毕竟两人前世关系匪浅,此时道破,厉青凝恐有狎亵女童之疑,哎,长公主高高在上,皎如明月,怎会狎亵女童。 过了许久,鲜钰才小声道:停火宫不曾有这般羞花闭月的美人,宫里姿色中上者暂只有几位夫人,这样丰姿绰约令人见之不忘的美人,钰儿着实不曾见过。 暂这一字用得极妙,鲜钰心下暗笑,她话语间暗意尽显。 白鹿逐月的屏风后,厉青凝眼眸半垂,轻捏住自己的一节指节,摩挲了片刻,心中已然明晰。 经这一来一回,她已能断定,鲜钰与那人果真有些渊源,不然为何会频频发问却又答不出个所以,分明是心里有鬼。 思及上岛时,鲜钰曾说肩上伤疤是在花海留下的,若此事为真,那红衣人兴许也曾在花海之中。 呵,果真是狐狸,还妄图欺瞒本宫。 罢了,兴许此人并非如此花颜月貌,是我记错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瞪直了眼,差点就开口否认,非也,她就是这般花颜月貌! 一时气上心头,也不知是不是气得通体发热的缘故,她竟不觉得这池泉水有多凉了。 那透着烛光的屏风后,厉青凝端坐着一动不动,似已无意追问。 鲜钰想了又想,仍是觉得有些离奇,过会儿才小声道:那师姐可还记得是在何处碰见那人的? 这问题问得好,且看厉青凝怎么圆回来。 她心底暗笑,唇角止不住上扬,分外好奇厉青凝会怎么说。 没想到厉青凝却道:此事不便与你细说。 鲜钰: 可真不愧是厉青凝。 经这一遭,半个时辰过得飞快。 这水池虽是用灵石砌成的,灵气充沛至极,可泉水寒凉,在池中久呆仍是会有寒意入体之感。 淮清阁里本鸦雀无声,冷不丁被一个喷嚏声打破了寂静。 鲜钰哆嗦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抬手就捂住了嘴鼻,轻轻吸了吸鼻子。 可以出来了。屏风上,厉青凝身影微微一动,从美人榻上站起。 闻言,鲜钰才从池子里爬了出来,哆嗦着扯下了挂在架子上的薄巾,擦拭了身上水珠后才窸窸窣窣穿起衣裳。 她捏着衣角的手忽然一僵,原本以为这药浴并无作用,可不曾想只是还未起效。 正穿起里衣时,气海处忽似有火在燃,那热意直闯心口,烫得她忍不住弯下腰捂住了心口。 随即,周身运转的灵气似被一股暖风裹挟,经灵海而过。 在那烫骨烧心之感散去后,四肢竟轻盈而没有半分疲倦之感,就连尚未修补完全的灵海也褪去了疲乏。 鲜钰缓缓吐气,想不到慰风岛的灵药竟这般管用,前世是她有眼无珠,竟未将此岛放在眼里。 师姐,钰儿鲜钰佯装讶异,钰儿像是周身轻了许多,半点疲乏也没有了。 不错,应当如此。厉青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鲜钰笑起,连忙穿戴整齐,回头时正巧斜见厉青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厉青凝神色如常,似是对刚才所问之人毫不上心一般。 鲜钰小步走了过去,忽然觉得多喝了一口孟婆汤也好,这样的话,厉青凝也不会记得她前世做过的那些浪荡事儿,省得两人尴尬。 待她走近后,厉青凝只字不言的朝她伸出了手,掌心朝上,似邀她挽手一般。 鲜钰心下一喜,这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竟主动要牵她的手了! 这漫漫路途总算看见了点儿光。 她微咬下唇,耳根似染了胭脂,忸怩着将细嫩白皙的手放在了厉青凝的掌心里。 厉青凝却没牵着她走,而是按住了她的腕下动脉。 脉动仍是虚乏无力,但比先前稳了许多。 厉青凝松开了鲜钰的手,垂眸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道:明日戌时再来,莫要忘了。 鲜钰手仍半抬着,虽有些尴尬,可却还是止不住欢喜,不错,厉青凝果真是在担忧她的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淮清阁,从森冷蜿蜒的山道中走过。 厉青凝玄裳曳地,身姿如竹似玉。 她微蹙眉心,心道,半个时辰已过,那汤药应已起效,如今鲜钰脉象未呈异样,约莫和夺舍或是缩骨并无牵连。 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跟在身后的枣衣女童脚步虚浮地走着,月下那张小脸更是无甚血色。 厉青凝凝眸一想,此人浑身是迷,还满口胡言,幸好将其留在了身侧,否则敌暗她明,后果不堪设想。 正文 第 23 章 23 三更。 树影摇曳,月悬梢头。 凭风而动的树桠忽然猛地弹起,一个黑影从粗细不均的枝桠上跃下,似夜里四处跑动的狸猫一般。 那黑影却比狸猫要大上许多,只是目光所及之处,仅凭眼眸未能将那影子捕捉清晰。 再一看,厉青凝居室的侧窗尽没有掩上,依然大开着,支着窗的细棍略显脆弱,被凛冽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着。 那从树桠上跃下的影子如疾风般闪至窗前,身形一顿,俨然是个黑衣人! 黑衣人穿过木窗进到了屋里,在轻手掩上了窗后,单膝猛然着地,双手一握便道:殿下,暗影报来消息,箫大人因贪污国库被满门抄斩了。 屋里只有半点从窗外落进来的薄凉月光,那黑衣人面前隐隐有人斜靠在榻上品茶,正是厉青凝。 厉青凝微微张嘴,吹凉盏中碧茶,那扶起的绿芽随水纹荡开,贴在了瓷壁上。 满门抄斩?厉青凝双眸一抬,眸光冷如月色,厉载誉太过多疑,箫大人为人正直,他虽颇有自己一番想法,但绝无二心。 黑衣人仍跪在地上,头低至胸前。 厉青凝想了想又道:厉载誉登帝不久,正是要削弱旧臣势力,进一步强权的时候,可箫大人不该杀,而他人若是想栽赃嫁祸箫大人,也不该此时下手。 她话音缓缓,如绕梁余音般悦耳,可话音却不甚柔和。 黑衣人依旧只字不说。 过了一会,厉青凝抿了一口茶,润了喉后才道:负责此案的人是谁。 黑衣人这才开口:乃是三皇子厉千钧。 厉青凝放下了茶盏,微微摇头道:厉千钧畏缩怕事,极易轻信人言,若非他人唆使叫嚣,他万不敢担了此事,是谁在厉载誉跟前开的口? 这黑衣人迟疑了一瞬,一咬下唇道:属下不知。 继续查。厉青凝淡淡道。 黑衣人道了声是,转身轻手轻脚步至窗边,支起了窗便跃了出去,同这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连半个影子也寻不着了。 在那黑衣人离开半刻后,厉青凝抬手碰了碰发上的碧玉金花簪,她沉思了片刻才站起身,在微整衣襟后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廊中的横梁上悬着数个玲珑透雕圆盒,盒里无一例外全放着被赋了灵力的夜明珠,使得此间夜明珠比寻常的更是明亮。 她穿过短廊,放轻了脚步,还收敛着气息往侧卧走去。 侧卧是鲜钰在住着,芳心并没有睡柴房,而是到另一处院子里与他人挤去了。 厉青凝仍有诸多疑虑,实在不信这整整一夜,侧卧里那装疯卖傻的人会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8) 若真如此,那就有鬼了。 既然已将人留在身侧,就不能浪费了这么个大好机会。 厉青凝缓步走去,在察觉屋里的人气息绵长和缓时,才径自推开了侧卧的窗。 这窗刚打开,就和里边的人打了个照面。 鲜钰正在床榻上盘腿打坐,正是要出魂的时候,她正巧也想撕下一缕魂去探探厉青凝在做什么。 万万没想到,魂还没来得及出,厉青凝找上门了,还似偷欢一般推开了她的窗。 她一时岔气,脸倏然一热,气血直往上涌。 喉头倏然一甜,虽没有吐出血来,可未闭紧的嘴仍是淌出了一丝殷红。 鲜钰呆愣地看着窗外的人,窗外厉青凝也傻了眼。 厉青凝还没开口,鲜钰先发制人,细声细气问道:师姐怎么来了。 厉青凝一时语塞,她细眉一蹙,眸光落在了鲜钰被染红的唇角上,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为何不睡。 鲜钰磕磕巴巴道:钰儿天、天资愚钝,又体弱多病,忧心会落后同门太多,故而才悄悄练习引气。 说得情真意切,或许是方才气血上涌的缘故,脸颊还微微泛着些红,比之平日里那张素白的脸生动了许多,一双眼还雾蒙蒙的,已是泫然欲泣。 她说完后还捏着袖口轻轻蹭了蹭略微湿润的眼角,紧抿着唇轻舔牙间,舌尖经处,脸颊微微鼓起。 话是这么说,可她不但不忧心,还得意得很。 不曾想,厉青凝有朝一日竟会因担忧她而推窗悄悄看她。 是了,厉青凝如此内敛,虽不把话挂在嘴边,可心思却是细腻的。 引气?厉青凝背着手,坦然得不像是悄悄推了人窗扇的。 是,鲜钰微微颔首,或许是学艺不精,这才走岔了气,又又伤着了灵海。 说完她将齐明给的手绢拿了出来,丝绢上还留有晨时在一星广场沾上的血。 厉青凝神情复杂,险些就信了。 她看了看屋里那虚弱无力的小孩儿,又看了看那块沾了血的帕子,莫名觉得场面凄凄惨惨又戚戚。 不可,此乃苦肉计。 学艺不精更不该胡乱引气。厉青凝道。 鲜钰唔了一声,委屈得皱起眉头,那钰儿不练了。 厉青凝点头,明日一早莫忘了去一星广场。 闻言,鲜钰心扑通狂跳,眼眸一弯便道:定不会忘。 她脸上笑得甜,心下也甜。 能不甜么,窗里窗外四目相对,眸光似春水一汪,不似偷欢,胜似偷欢。 厉青凝见她作势要躺下,又看了一眼后才微微侧身要走,转身时又扫见了她唇边尚未擦净的一抹淡红。 心下一动,厉青凝朝窗里伸出手,手给我。 鲜钰立即爬起,跪坐在床沿,把手交给了厉青凝。 厉青凝又把住了她细瘦的手腕,细查她灵海之状。 果真是伤着了,没有暗自施展邪术所留下的痕迹。只是,引气走岔不应引起这般震荡,难道又是因为体虚的缘故,伤得比他人刚甚? 鲜钰险些屏息,就怕厉青凝察觉她刚才并不是在引什么气,而是在出魂。 出魂一术不好掌控,刚引气入体的修士更是施展不出,若是叫厉青凝发现,这可就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 那搭在她腕口的细指略有些凉,手指光滑细腻。 她陡然回过神,转而又想,有何好怕的,厉青凝连灵海都未开,定然察觉不出。 正文 第 24 章 24 两人对视许久,心中各自有鬼。 厉青凝搭在鲜钰腕口上的手一抬,睨了她一眼道:早些歇息。 鲜钰小鸡啄米般点头,抱起在一旁卷作一团的薄被,那师姐也早些休息。 厉青凝微微颔首,连窗也未替人关上就走了。 薄凉夜风习习入室,鲜钰看着人走远了,这才倾身合上了窗。 坐直闭目,将方才错乱的灵气运转归位,又细查了自己神魂之状,幸而没被惊破了魂,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罢了,动用出魂术去偷看厉青凝这事儿未免太下作了点,她一个垂髫小儿,怎能做这般无耻之事。 偷看是不能再偷看了,但现下,她还挺好奇新帝厉载誉在做什么。 可惜厉载誉身边修士不少,不乏有几近登上仙途的,她如今修为尚未全然恢复,此时出魂到厉载誉身侧未免会被他身边的修士发现。 那,便去看看凤咸王罢。 上岛时,她在厉青凝的轿子里偷觑了纸团里的字,得知了凤咸王派人前往停火宫一事,可惜她消息不甚灵通,也不知此后又发生了什么。 掐指一算,几日过去,凤咸王应该又有所动作了。 闭目凝神,将一缕神魂从躯壳里抽出,漂浮于虚无之中、天地之间,一念便能周游九州,历尽河山万里。 只是出魂有一弊端,在神魂离体之后,将暂且失去对躯壳的感知,此时若是遭人暗算,神魂恐再难归位。 再者,常出魂之人神魂受扰,更易体虚,神魂更是不稳,回魂后忽然昏厥倒地也是常有的事。 鲜钰精于此道,对这些弊处也不甚在意,反正如今这身子如此残破了,再虚一些也无甚关系,还能助她在厉青凝跟前博得同情。 在抽出神魂后,她思绪也随即飘到云层之上,只瞬息便离了慰风岛,直往东洲凤咸王封地而去。 凤咸城偏北,离都城甚远,虽比不上都城热闹繁华,但城民大多朴实热情。 城中牧民擅骑射,常以猎兽为生,比之都城的人更高大强壮一些。 外邦货物多如片瓷碎瓦,南来北往多的是行脚或是御车的商人。 鲜钰出魂时正是月上梢头的时候,那一缕魂瞬息抵至凤咸城,凤咸城自然也正值夜黑风高。 王宫里四处悬着明黄的宫灯,宫女们穿过花园,藏匿在假山后喁喁私语。 王妃又摔了一盅乌骨鸡汤。 莫不是又没见着王爷? 王妃摔那瓷盅时,我正巧当值,殿里分明是有人的,可林公公却偏说王爷不在殿内。 若、若真不在殿内。 可我也未曾见到王爷从殿里出来。 莫非殿、殿里的人是假的? 嘘! 一位婢女方问出口就被打断了,另一人瞪了她一眼,在朝四周望了一眼后才谨慎道: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可再提了,更不能在王妃跟前提,若是你还想要命的。 鲜钰的魂缕似柳絮又似飞花,在此方天地间甚是逍遥自在,不但来去自如,还无人发现。 她暗忖,莫非凤咸王真不在殿内? 罢了,既然已到此地,那便去一探究竟。 她一路穿过丹楹刻桷的楼宇画栋都无甚阻碍,轻而易举便到了凤咸王的寝殿。 或许是太顺利了些,鲜钰顿时停下,隐隐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骗局。 然而四周悄然无声,别说陷阱了,似连个布下陷阱的人也没有。 她忽然想通了前世凤咸王为什么在布下滔天大网时会费尽心思招募那么多的修士了,因他身边无甚修者可用。 没有修士相助,他极难斗过厉载誉,更是撼动不了长公主后来在朝中的地位。 如此说来,这凤咸王派人前往停火宫情有可原,觊觎停火宫也是在情理之中。 鲜钰不屑一顾地回过神,翘起了唇角笑了笑。 明黄的烛光透过大殿单薄的窗纸,在殿外的长廊中洒下一片光影。烛光跃动,闪烁欲灭,那片光影也随之时隐时现。 鲜钰只一念便穿过了这单薄得不堪一击的窗纸,随之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殿里坐着两人,一人自然是凤咸王,而另一人乃是他的谋士。 凤咸王厉鸣咸显然受了重伤,唇色苍白如缟素,气若游丝一般,正身披外衣靠在榻上。 兴许是重伤未愈的缘故,凤咸王五感比不上从前,因此也察觉不出这空荡荡的寝殿里多了的那一缕魂。 而那谋士并无仙筋,自然也察觉不出有人到访。他坐在一侧,紧蹙眉头似在思索什么。 过了许久,凤咸王才道:厉无垠行事狠厉决绝,倒是像极了先皇。 鲜钰也不怕会忽然被凤咸王瞧见,她支着下颌自半空落下,虚无所倚地坐在凤咸王身侧。 凤咸王话音方落,她也跟着努了努嘴,似在咀嚼凤咸王话里的意思。 厉无垠正是二皇子,按辈分来说,他还得尊称厉青凝一声皇姑。 鲜钰蹙眉,想不起前世之时,厉无垠在这段时日对凤咸王做了些什么,但在她记忆中,两人一直暗暗较量着。 凤咸王之所以不敢妄动厉无垠,是因新皇有立厉无垠为太子之意。 坐在一旁的谋士抱拳道:厉无垠身侧不乏金丹修士,王爷万不可与他正面交锋。 凤咸王摆手:孤此次易容亲自前往停火宫,意在向那风宫主表明诚意,二来长公主此番也去了停火宫,不知她意图为何,故而才想一同探清。 他顿了一瞬,接着又道:三来新帝此次又将长公主支离都城,多半是觉察到了长公主身后势力非同一般,恐为先太后为她留下的。 那谋士恍然大悟,手指一点便道:新帝对长公主已有疑心,若风宫主有意与王爷结盟,那新帝恐会误以为王爷与长公主也已成一派,届时王爷若想将祸水东引就容易许多,实为一石二鸟之计! 不错。凤咸王微微颔首,虚弱无力地咳了一声,可这二皇子却坏了孤的计划,虽孤及时用草人做替身保全了性命,但不知他所派之人有无觉察到孤的身份。 谋士抱拳低头:臣有一计。 讲。凤咸王伸手示意他开口。 谋士眼里精光一现,压低了声音道:王爷 话刚说出口,忽然有人敲响了凤咸王寝殿的门,大喊:王爷! 鲜钰又浮身而起,站在了横梁之上,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幕幕。 凤咸王蹙起眉,抬手便止住了那谋士的话,扬声道:进来! 一位穿着修士服的长须闯了进来,手持六角招魂铃,手上还握着一把青铜剑。 何事。凤咸王朝四周扫了一眼,蹙着眉问。 那修士晃响了六角魂铃,沉声道:王爷,有人分魂来犯! 凤咸王眸光一凛:活捉。 修士颔首称是,在他再度要晃响铃铛时,鲜钰的魂缕已然归位。 慰风岛一处小院里,盘腿坐正岿然不动的女童倏然睁开了双目,她身形往前一倾便扑倒在床。 如今这修为出魂果真太勉强了些,若是从前,那魂铃定然伤不到她分毫。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9) 她抹去嘴角血丝,翘起唇角甜糯一笑,想害厉青凝?这凤咸王的胆子可真是够大。 翌日一早,绒儿叩开鲜钰的房门,只见自家六姑娘正蜷作一团缩在被子里,平日里素白的脸竟绯红一片,瘦弱的胸膛也起伏不已,呼吸甚是急促。 绒儿战战兢兢去探了鲜钰的鼻息,然后又去摸了她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她顿时急出了眼泪,跑去主卧敲了厉青凝的门,长、长公主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六姑娘吧。 屋里厉青凝刚梳好发,她捏着金玉花簪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走去开了门。 门一开,便见那婢女跪在外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总觉得此事有诈,可这婢女哭得情真意切,丝毫不像是装的。 她怎么了。厉青凝淡淡道。 绒儿抹了一把泪道:六姑娘她、她醒不来了。 厉青凝又是一哽,心道这苦肉计可真是够苦的。她沉下心,玄袖微微往身后一甩,待本宫看看。 绒儿这才爬起来,去推开了鲜钰的房门,把床上那烧得浑身通红的女童扶了起来。 厉青凝看了鲜钰的模样,不免有些疑惑,这分明是烧得失了神志。 她伸手去把住了鲜钰的脉,细探之下更是疑惑,这慰风岛的药浴,怎越泡越虚弱了? 鲜钰此时睁开眼,无力地捏住了厉青凝的袖口,软糯地道:师姐,你来看钰儿了。 厉青凝: 好一出苦情戏。 正文 第 25 章 25 鲜钰这回是真没装模作样,确实浑身乏力得动也动不了了。 昨夜里出魂之后灵海亏损得厉害,连带着心脾也伤着了,一夜醒来浑身热得像是被放进了蒸笼里一般,就连气息也滚烫似火。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病着了,即使前世被人抽筋断骨,她也不像现在这般,似失去意识一样,睡得昏昏沉沉的,险些不知天日。 这身子骨是真的太弱了,看来往后不能再随意出魂,若不将这身子养好,怕是熬不过服下碧笙花后的锥心断骨之痛。 重活一世,她是要更惜命一些。 眼下正是博取同情的好时候,鲜钰硬是逼着自己睁开眼,使劲抬手扯住了厉青凝的袖口。 可惜厉青凝不甚领情,轻飘飘地拨开了她的手。 厉青凝垂眼看她,觉得这病得脸颊通红的小姑娘似乎是挺惹人爱怜的。 鲜钰一双眼微微泛红,鼻尖也似抹了胭脂一般,唇微微张着喘气,整个像极了易碎的瓷器。 绒儿站在一旁哭哭啼啼,像极了她家六姑娘已经一命呜呼,她抹着眼泪,抽泣着道:殿下,六姑娘可还有救?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连半句准话也不给,侧头招来了站在门外的芳心,昨日的方子记住了么。 记住了。芳心低头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去拾好药材,带鲜钰去淮清阁泡上半个时辰。 鲜钰双目一瞪,难以置信她都这模样了,厉青凝还要她去泡澡? 再说,齐明分明说的是戌时,这时候去泡怎么也不太对。 如此今夜就无须再泡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哽了一下,实在想摸摸自己的额头,看看是不是真滚烫胜火,这究竟是她病了,还是厉青凝傻了,有这样让人去泡冷水的么。 她一双眼已是泫然欲泣,眼睫都快被打湿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二字,可偏偏厉青凝像是看不出来一般。 厉青凝实在没有心,下颌微微一扬,又对芳心道:还不快去。 芳心这才匆匆离开,一瞬就不见了人影。 鲜钰着实想开口为自己讨公道,可又想,若是违逆了厉青凝的意,厉青凝大抵要不乐意了。 罢了,泡就泡,大不了重病缠身拼死泡冷泉,博美人一笑。 事实上美人并不会笑,只冷着脸站在池边上,低垂着眼,似无心无情般看着池里的人。 又是这个池子,水面上浮着的又是一样的药草,气味也是一样的气味。 鲜钰穿着里衣浑身哆嗦地站在水里,她唇齿直打颤,只觉得这泉水的凉意似渗入了骨子里一般,让她像是置身于冰窟深处。 她仰头看厉青凝,小脸煞白得血色尽无。 池里的人衣裳和头发尽湿,脸上也沾了些许水珠,分明是在池里跌了一下才沾湿的。 反观池边站着的人,依旧是一副端庄秀丽的模样,似不染凡尘一般,玄色的衣摆被敛至身后,连丁点水珠也没碰着。 厉青凝低垂着狭长的凤眼看她,目光虽不带分毫冷厉,可也不甚柔和。 她起初只是在想,这夺舍的孤魂邪祟究竟能忍到什么地步,可盯久了,竟有些愣了神。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在鲜钰的身上看见那红衣人的影子了,两人一长一幼,一装模作样,做戏做得炉火纯青,一洒脱自在,随心所欲又媚态尽显。 除了肩上那一道疤,两人怎么看也不太像。 厉青凝起初怀疑过这女童是红衣人缩骨而成的,可经几番试探,别说缩骨了,这女童身上连易容的痕迹也没有。 如此一来,能解释这女童反常之态的,就只有夺舍这一术了,只是不知她与红衣人究竟是何关系。 厉青凝微微蹙眉,诚然,除了东洲那一群意欲要她性命的,她已许久不曾对谁这么上心了。 盯那女童盯久了,恍惚中,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她的胡思乱想,池中冷水上似氤氲起水汽一般,那水汽像云又像雾,陡然间将整个屋子填满了。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的水雾,隐隐看见一只细白似柔荑的手从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五指细瘦白皙,手背上经络淡青,腕骨细得不堪一折,脆弱得堪比蝶翼。 她不为所动,似是入定的圣人一般,连双眸也没有多眨一下。 红衣人从缭绕的雾气中露出了一张怒极反笑的脸,她一双眼红得似要滴血,嘴唇被紧咬着近无血色。 厉青凝依旧不为所动,直至被红衣人用纤指戳了心口,她才抬手握住了那根仍杵在她心口处的手指。 红衣人愣了一瞬,咬着唇的玉牙一松,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来:厉青凝,你有没有心。 厉青凝察觉自己松开了红衣人的手,用自己那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道:我有没有心,你还不知道么。 红衣人气急败坏,一张艳丽的脸憋得直泛红,美得勾人心弦,不可方物。她越靠越近,似索吻一般微微扬起下颚,眼眸低垂着直盯着近在咫尺的唇。 目含秋水,风娇水媚,真真是个美人。 厉青凝只觉得自己呼吸一重,险些就要迎了上去,可只一瞬便打住了,还往后一仰微微避开了些许。 红衣人冷哼了一声,后退了一步就躺在了温泉池边,枕着打磨得光滑的石子,径自撩起了下摆,露出一双玉白的腿来。 池边的水方及踝高,可她这一躺下足以浸湿大半。 像是在激怒她一般,红衣人翘起唇角就笑了,殿下高高在上不可亵渎,可我今日却偏偏要亵渎这东洲之花。 话音方落,断断续续、时急时慢的喘气声响起,清喉娇啭,扰人心弦。 厉青凝眉心一蹙,微微偏开了眼,缓缓道:风宫主请自重。 那红衣人挑衅般挑起了眉,正欲说什么的时候,厉青凝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巨响。 回过神时,只见鲜钰又跌进了水里,一双细瘦的小手在胡乱挥着,脸上尽是慌乱。 这模样分明不是装的,厉青凝愣了一瞬,手微微一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手上动作,转而跃入池中,将那像小雀儿般扑棱翅膀的小姑娘抓了起来。 被抓起后,鲜钰下意识抱住了厉青凝的手臂,满心在想,她可不能再死一次,死了可就未必能回来了。 抱紧了厉青凝的手臂后,她双腿又蹬了两下,这一蹬就蹬到了池底,这才回过神她已经站稳了。 再一看,是厉青凝救了她。 厉青凝是真疼她惜她啊,竟一言不发就跳进来了。 那跳进池子里的长公主确实只字不言,微微抿起唇将鲜钰往池上拎。 厉青凝看了看手里攥着的那湿漉漉的女童,又想到了那红衣人,顿时很是一言难尽。 这一回想,就想到方才分神时看见的种种,听见的字字句句,自然也忘不了自己在思绪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声风宫主。 思及此处,厉青凝的神色愈发复杂,她可不曾将风停火和梦中人联系在一起,这一男一女如何联系得上。 说来,近几次依梦中所见,那红衣人的面容、声音和身形是越来越清晰生动了,真切得就像她确实与此人关系匪浅般。 厉青凝又想了想,那红衣人的容貌与风停火似乎是有些相似 不可。 她不敢想象风停火实为女儿身,更不愿想她和风停火 若是如此,那红衣人还不如是身侧这落水鸟一样的小孩儿。 厉青凝脸色甚是凝重,一抬手就按上了池边那衔珠玉龙的角,池中浮着药草的泉水随即咕噜一声往下降,缓缓被排放了出去。 水是降下去了,可这甘苦的药草味儿却经久不散。 鲜钰被拎到池上后,急促地咳了几声,回头看见厉青凝脸都黑了,也不知怎会气成这样。 殿下,钰儿泡得有些腿软。她小声道。 厉青凝僵着脖颈垂头看她,过了半晌才唇舌干燥地说:若有下次,莫再硬撑。 鲜钰颔首答应,一边拧着袖口的水,一边悄悄地抬眼看厉青凝。 只见厉青凝甩了一下袖口,一枚玲珑骰子和一个锦囊咚地落在了地上。 鲜钰垂头一看,顿时认出了那枚玲珑骰子。 那骰子是镂空的,六面皆被镂成了花瓣状,里边是一颗极为罕见的淬魂珠,落地时响得清脆,直直滚到了她的脚边。 这便是新帝忌惮之物,也是先皇宠后留给厉青凝的。 厉青凝也是一愣,她暗忖了一番,拾起骰子和锦囊,一边问:若我将这两物之一赠予你,你选哪一件。 鲜钰心道,这问题答错了可是要送命的。 她哽了一瞬,眼眸一转就看向了锦囊,下意识道:我选金子。 厉青凝先是微舒了一口气,尔后目光一沉,缓缓问:你怎知里面是金子。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心道,一天到晚吃枣糕,总有一日得糟糕。 正文 第 26 章 26 别说什么金子不金子的了,厉青凝身上有几颗痣她都一清二楚。 可这话能说么,显然不能。 气氛一时很是凝重,鲜钰已然屏息,暗暗调整着体内灵气,以免一时急得灵气反流又吐出血来。 她抬着下颌战战兢兢地瞅着厉青凝,被惊着的雀儿也不外乎如此。 可厉青凝的神情明显不甚欢喜,眉头微微蹙着,连唇也抿成了一线,人看着倒还是那般兰心蕙性,却没了平日里佯装出来的娴静淡雅。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0) 那直逼人面的凌厉似入骨寒刃,这气势不像是个连灵海也没开,还被想方设法遣离都城的长公主,反倒和名副其实的上位者别无两样。 鲜钰愣了一瞬,是了,重生回来后她过得太/安逸了些,一时忘了前世种种。 这的确是厉青凝,厉青凝也本该如此,这才是真正令新帝厉载誉畏忌的人。 连凶她的样子都这么好看,鲜钰心下暗叹。 小孩儿眸光闪烁,眼尾又红了起来,似是被吓坏了,就连瘦弱的肩膀也微微耸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所措地攥着被浸湿的衣摆。 鲜钰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可、可是,师姐是长公主,长公主兜里不都带着金子的么。 这会默不作声的成了厉青凝,厉青凝甚是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可这小孩儿这么说又不是没有道理。 鲜钰眨巴眼,暗暗吞咽了一下。 你可知这是何物?厉青凝捏起手里那玲珑骰子问。 鲜钰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道:钰儿从不知师姐有这样的喜好。 厉青凝一脸莫名。 鲜钰小声开口:就是,钰儿以为,皇家人规矩甚多,万不可轻易碰了这豪赌之事。 厉青凝神色复杂:你说什么。 师姐手里的,不就是个骰子么。鲜钰吸了吸气,缓缓说。 厉青凝看她神情和姿态甚是坦然,一双黑亮的眼里除了隐隐泪光外再无其他,更是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疑心过重了。 说来她也并未真真抓住过这小孩儿的狐狸尾巴,只是种种巧合令她不得不多虑。 莫非还真是巧合? 若是如此,那也不可掉以轻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确实只是一个骰子。厉青凝直起腰,垂下眼打量了鲜钰一眼,眼眸微微眯起,可身上的凌厉却暗暗收敛了些许。 鲜钰愣在原地,心说这就蒙混过去了? 她呆呆抬头,只见厉青凝随手一抛,那浸过水的帛袋便朝她砸来。 这口袋里满满的金银玉石,可不是闹着玩的。 鲜钰连忙伸手去接,入手沉甸甸的,这一摸硌手得很,没想到厉青凝这在身上带金子玉石的习惯竟从头到尾都没有变。 既然喜欢,那便送你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喜上眉梢,星眸弯弯,当即就道:钰儿多谢师姐。 答得十分快,没半点含糊。 能不快么,距上回厉青凝赠她灵玉珠已经过了多久了,久到精卫都快能填完海了。 虽然隔得久,可这回分量重啊。 鲜钰越想越是欢喜,正好,去翱仙山路上的盘缠有了。 厉青凝抛了这锦缎帛袋后,又打量起鲜钰的神情。只见这小孩儿竟乐得眉眼尽是藏不住的欢喜,低头就顾着看那帛袋,看也不看她了。 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不悦。 厉青凝一时半晌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因这小孩儿盯着那玩意儿看而有些心烦意乱。 思来想去,她给自己找了个缘由,定是因为这贼人贪图钱财、心术不正,她才这般烦闷。 不错,这小孩儿定是意在如此,这才故意跌在水中,借机揽住她的手臂,趁她一时不备,再动了她的袖袋,不然为何她一抖袖口,袖里的骰子与锦缎帛袋齐齐落地。 站在一旁的鲜钰全然不知厉青凝在想什么,还大大方方地扯开了袋口,把手伸进去摸了又摸。 厉青凝心里一梗,语调虽还算得上平淡,可心下却已不太平静,喜欢么。 喜欢!鲜钰笑弯了眼,钰儿今夜要枕着它睡。 厉青凝: 这也不知这是不是细作的细作,怎一副没见过钱的样子,可怜见的。 小孩儿浑身衣裳湿透,却还捧着一个锦缎帛袋傻乐,这怎么也不像是一个细作会做的事,再说,谁会派这么傻的细作来接近她。 鲜钰也不顾身上正滴着水,作势要把帛袋往袖口里放。她往袖口一抓,这才想起来,她如今只穿着里衣,这里衣还湿了水。 来时并未带上换洗的,现下正好,连套换的的也没有了。 她无可奈何,仰头就朝厉青凝可怜巴巴地看着,将弱小无助诠释得淋漓尽致。 厉青凝垂眼,沉默了半晌后,微抿的朱唇一张,对着门外的人道:去拿套衣裳来。 水碧在门外问:主子,可是鲜钰姑娘要穿? 是,拿套合身的弟子袍。厉青凝又道。 水碧的声音有些远,岛上的弟子袍还未赶制出来。 还需本宫多说么。厉青凝蹙眉。 水碧连忙应声,随后那轻若片羽的脚步声渐远,分明是走开了。 楼里,鲜钰扯了扯袖子,小声道:都怪钰儿一时大意,害得师姐下水救我也湿了衣裳。 厉青凝侧头睨她,无碍。 鲜钰欲言又止,她见厉青凝转身,这才肆无忌惮地抬头,一双眼像黏在了那玄衣美人的后背一般,眼眸明亮而目光灼灼。 厉青凝这衣裳碰了水,玄色的衣料全然贴在了皮肉之上,虽仍旧冷淡又疏离,看着似是让人勾不起兴致一般,可偏偏这身姿是真的丰盈窈窕,婀娜却不艳俗,依旧叫人不敢轻渎。 屏风旁靠美人榻的那一侧有张黄花梨方角柜,柜面不染尘埃,看似时常有人打理。 鲜钰目不转睛地看着厉青凝走了过去,圆润的指尖从方角柜上一划而过。 厉青凝弯腰时韧腰如束素,皓腕一动便拉开了其中一个方屉,从里边拿出了一套干净干燥的衣裳。 鲜钰眨了眨眼,她料厉青凝未必会在她面前换,事实如此,厉青凝只是将衣裳拿了出来,搁在美人榻上后,又端起了桌上的一杯冷茶,低头便抿了一口。 不过多时,水碧将衣裳带了进来。 鲜钰拿着衣裳,她欲言又止,着实不想让厉青凝看她换衣裳,也不是因为什么事儿,就是觉得她如今的模样实在不太好看。 日后她身姿拔长,要是做点什么,厉青凝一不留神回忆起她如今的模样,恐怕很难下口。 此事事关重大,绝不可轻视。 厉青凝放下手里的冷茶,正觉得奇怪,这小孩儿怎还不换衣裳,莫不是又动了什么小心思。 她从屏风后走出,抬眸便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着。 怎还不换。厉青凝隐隐有些头疼了。 鲜钰这才细声细气道:师姐,钰儿换衣裳的时候可千万别回头,绒儿姐说了,姑娘家的身子只能日后成亲了再给心上人看。 厉青凝忍不住抬手揉起眉心,难不成你这般年纪就有心上人了。 鲜钰耳根一红,细弱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套新衣,一双眼直往厉青凝瞅,自然,我心上人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面容耀如春华,微蹙眉首都能引得莺惭燕妒。 厉青凝暗忖,若真有这样的人,那已能与她梦中人不相上下了。 虽她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里偶尔冷若冰霜,可待我却一等一好,她对我有情,我自然要将她放在心上。鲜钰糯声又道。 厉青凝: 有情便有情,可你看本宫的目光为何这般灼热。 再说,这么个三尺小儿,看起来也不像是懂什么情不情的,简直信口雌黄。 正文 第 27 章 27 厉青凝本不愿去想那什么夺舍不夺舍的, 若真如此, 一个夺舍之人怎会这么轻易就暴露本性,也不怕被驱逐出壳? 她看鲜钰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很难将她同一个孤弱无助的女童联系在一起。 又或许是她实在不懂小孩儿,毕竟宫里孩童少, 她接触过的自然也不多。 她不由得沉思了许久, 心道莫不是如今的孩童就该这般早慧?如此情意绵绵的话都能信手拈来。 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是都城里那些轻薄姑娘的纨绔子弟说的。 厉青凝眼眸一抬,只见鲜钰攥着那身单薄的衣裳, 明明只是个小孩儿, 可小女子心思尽浮于面上, 不光面泛潮红, 就连嘴唇也紧抿着,方才还灼热不堪的眸光顿时有些闪躲了。 闪躲个什么劲,她被看了这么久都未曾躲过半毫。 风宫主可知你已有倾心之人。厉青凝问道。 鲜钰摇头, 我与她还未定情,我想她大抵会等我长大, 待我出落得更好看些再来娶我。 厉青凝面色更显复杂,那人年岁几何, 何许人也,竟能让你这般倾心于他。 这话音刚落,厉青凝察觉鲜钰那目光又似烧开的热水一般,沸腾得意欲喷涌开来。 约莫是二十有六,都城人也, 家大业大。鲜钰小声道。 厉青凝听她这么说,眼眸一垂,不由得看向了她手里那装了金银玉石的锦缎帛袋,愈发觉得这人本性就是如此贪图富贵荣华。 她转而一想,都城里家大业大的那几户人她都识得,可也未曾有谁如这小孩儿话里那般 那般丰神冶丽的。 再说来,她也从未听闻都城里哪一家是和停火宫走得近,所以这话多半又是胡诌出来的。 瞎三话四,满嘴荒唐言,小小年纪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和旁人学的,那也学不出这样的神态来。 总归是被她揪出了狐狸尾巴,厉青凝心道。 鲜钰耳畔绯红一片,拿着干燥的新衣往另一个角落处的屏风走去,边走还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师姐有心上人吗。 闻言,厉青凝脑海里浮现出红衣人那娇艳的面容来,不由觉得喉头一紧,略微有些口干舌燥。 鲜钰已然走到了屏风那头,探出半个脑袋朝厉青凝瞅了一眼,看见厉青凝没在注意她,这才缩了回去,窸窸窣窣地换起了衣裳来。 她扯着衣襟时眼眸一转,狡黠一笑,低声软语道:莫非师姐还没有心上人,绒儿姐说像她那般年纪,若是见到喜欢的,不能太过矜持,若是踟蹰不前,怕是就要孤独终老了。 厉青凝丹唇一动,她怎还同你说这些。 绒儿姐一直愁着,约莫是有些怀春了。鲜钰顿了一瞬,连忙又道:绒儿姐给钰儿看的话本里是这么说的,少女怀春,是思嫁了。 厉青凝额角一跳,不得不抬手揉了揉,她心下有数个声音在沸反盈天地吵闹着。 有没有心上人,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她总时不时想起那未曾见过面的红衣人,思绪俱受其影响,若非是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又怎会时时想起。 可她分明没见过那人,哪能有一席之地给她占。 所以这究竟算是有心上人还是没有心上人。 厉青凝回过神,双眸紧紧一闭,暗忖她想这些做什么,莫不是被这小孩儿给弄糊涂了,她淡淡道:以后少看这些无用的书。 鲜钰小声答应,日后不会再看了。 湿透的里衣被随手卷起放在了一边,滴下一串水珠子。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1) 水声清晰,衣料的窸窣声也甚是清楚。 鲜钰想了想又道:师姐还未答呢,师姐先前问钰儿的那人,是不是师姐的心上人? 厉青凝扶在发簪上的手一顿,不是。 鲜钰: 还是不该问,问多了伤的还是自己的心。 两人各据一角换了干净的衣裳,心思迥异地走出了门。 厉青凝向来讲究,换了衣裳还要换宫绦,她本想唤芳心去拿,可出了门却没见着芳心的人影。 她微微蹙眉,转头道:罢了,你在此处等我。 鲜钰微微颔首,乖巧地站在门口等着。 厉青凝才刚走远,芳心就端着药碗回来了,她把药碗给了鲜钰,说道:绒儿受了风寒,托我将汤药给你。 鲜钰接了过来,低头小口喝着。 殿下怎未同你一起。芳心愣了一瞬。 鲜钰仰头道:师姐让我在此处等着。 芳心微微颔首,她见厉青凝不在,想了想道:奴婢观殿下对姑娘不一般,起初以为殿下会将姑娘收作书童,未曾想竟是要做同门,若是书童还好些,到时还能带上姑娘回都城。 鲜钰心下一笑,书童要做什么? 芳心低头见她一脸茫然,缓缓道:约莫是暖床。她话音一顿,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见厉青凝从远处走来,连忙闭紧了嘴。 一星广场里,众弟子依旧在听泊云真人讲练气与筑基之重要,还顺势讲了些部分弟子们闻所未闻的术法。 齐明抱臂站在远处,衣带随风而扬,他神情淡淡,果真一副出世仙人的姿态,可心里却琢磨着别的。 别无其他,想的正巧就是鲜钰和厉青凝之事。 他也就这两个弟子,自然是关注得多了一些,他这一来就在人群里找自家徒儿,看了又看,却连鲜钰和厉青凝的半根头发丝也没见着。 不曾想这小徒儿竟如此怠惰,竟连早课也不听了,这成何体统,简直不将他这师父放进眼里。 远远看见芳心走来,齐明招了招手,待把人招至面前之后却没明着问,而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让芳心自己意会。 芳心也是个机灵的,况且她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便道:仙长,殿下和鲜钰姑娘正在淮清阁,是以要晚来一些。 齐明蹙眉,在泡灵泉? 芳心颔首:鲜钰姑娘晨起时高热不退,殿下便同她去了淮清阁。 胡齐明当即开口。 他本想说一句胡闹,可话音才刚溜出口,他及时又闭上了嘴。 长公主的胡闹怎能说是胡闹。 胡说八道。齐明立即改口,鲜钰昨夜不是才泡了灵泉么,那池里所放灵药皆是强身健体的,今日怎会高热,莫不是抓错了药草? 一口大锅甩到头上,芳心差点就冒出了冷汗,并未抓错,鲜钰姑娘昨夜引气时出了岔子,一时伤着,故而才高热不退。 胡闹!齐明终于将这两字说了出来,何时去的淮清阁? 芳心低头道:半个时辰前,现下应当要出来了。 齐明差点也吐出血来,这一个两个的,还有没有将他这师父放在眼里了。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他当人师父的总得做点什么,刚想去看看的时候,只见远处两人缓缓走来。 身形熟悉,正是他的两个徒弟。 鲜钰这次泡完又觉得通体舒畅了不少,就连体热也退了,灵海清明一片,略显阻滞的气血随之顺畅。 她抬手一看,虽泡的是冷水,但柔嫩的掌心竟被泡出了血色来。 这药再多泡几次还得了,配上她的功法,兴许用不着多久,她那亏损的灵海就能补救回来了,如此一来,还能早些去找那翱仙山。 走近之后,鲜钰一抬头,只见齐明睨了过来,乍一眼看过去,那眼神似乎有些怨念。 她脚步一顿,心想这不应当,再抬头时,齐明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来了?齐明淡淡道。 厉青凝一言不发,只是朝他微微颔首,径自走到了方桌边坐下,抬手便倒了一盏清茶。 齐明站在原地,像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一般。 鲜钰悄悄看了厉青凝一眼,莫名觉得今日的风有些料峭。 尴尬是他们的,而旁人什么都没有。众弟子们都在静心修炼,泊云真人的话音缓慢而悠长。 鲜钰仰头看向齐明,软声问:师父,钰儿今日学什么。 齐明这才像是回魂了一样,缓缓道:引气。 鲜钰转头朝广场上的弟子们望了一眼,轻而易举便能觉察出,约有四成的人已到炼气期,而余下六成仍在摸索。 她左思右想,以她的资质,虽说灵海看起来是残破了些,但筋骨确为上品,怎么也该在那四成的行列之中,于是小声道:可、可我已会引气。 齐明睨了她一眼,真会? 鲜钰颔首。 既然如此,昨日怎会岔气的?齐明佯装生气。 鲜钰一时想不出个借口,再说来她昨夜也不是在引气,而是在出魂。 齐明哼了一声,罢了,为师便亲自教你。 说完,他似雪长袖往身后一甩,径自坐上了边上的黄花梨太师椅。 他两手搭在太师椅的把手上,腰杆挺得笔直,下颌微微一抬便道:盘腿坐下。 鲜钰朝厉青凝望了一眼,却见厉青凝正低头喝茶,看也不看她。 罢了,她只好盘腿坐在了在玉石铺砌的广场地面上,双眸一闭,顿时沉心静气,似抛去了所有杂念一般,心似明镜,只听见风吟和鸟叫。 定气凝神。齐明缓缓道。 鲜钰闻言,依他所说定气凝神。 天为乾,地为坤,其间虽相去八万四千里,但二者犹为一体,人在其中,是以负阴而抱阳,冲气为和。齐明双目一合,话音缓慢而悠长。 鲜钰动也未动,又听见齐明道:是以将心、肾比作乾坤,心覆于其上,而肾居下抱之 正品着茶的厉青凝微微抬眼,眼眸一转就朝远处的众弟子看去。 只见方才还在认真听着泊云真人讲授的弟子们多数错愕地朝齐明望了过来,不少竟跟着凝神聚气。 齐明和泊云二人顿时高下立现,些个方才还在摸索引气的弟子,仅听了齐明三言两句,已能将灵气引入体内,循环至一个小周天。 鲜钰虽未睁眼,也不知旁人有何看法,但她却听得出来,齐明这境界不是虚的,故而连讲解都比泊云要通透许多。 或许,齐明还能突破,他如今已是元婴修为,修至化神应当不难,可这样的人怎会被一道天雷给劈没了。 鲜钰更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齐明前世死得太过突然,又恰恰是在厉青凝走了之后。 莫非,有人早想对齐明不利,只因厉青凝在岛,对她有所忌惮,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 可是厉青凝如今连修为都没有,有何好忌惮的。再况且,若那人野心再大一些,在厉青凝仍在岛上之时就动手,恰恰还能将齐明之死嫁祸给厉青凝。 鲜钰微微蹙眉,一时走神险些又走岔了灵气。 她心道,既然如此,那大抵可以确认,那对齐明不利之人应当与东洲皇族并无瓜葛,否则齐明之死大有用途。 再度沉心静气后,她又听见齐明道:气海鼓荡,灵气生生不息。 鲜钰察觉周遭灵气游走活跃,应当是有不少人在引气的缘故。 时机大抵到了。 她紧闭着眼眸令灵气在体内游走了一圈,明显已能将灵气运转自如,那如丝如缕的灵气与身子恍如一体。 齐明睁眼朝鲜钰看了过去,他顿时一怔。 他隐隐看出鲜钰境界似有突破的迹象,随即抬手,在鲜钰身边布下了结界,护她步至炼气期。 在修行之初,炼气与筑基不足以引得天降异象,在修者突破的那一瞬,只会觉一阵气劲朝四周强袭而去,再看修者发肤体质已焕然一变。 远处坐着的厉青凝微微抬眼,眼里讶异一闪而过。她垂眸抿了一口茶,又朝结界里盘腿坐着的小姑娘看去。 鲜钰身子瘦弱,背却打得挺直,看着是有那么几分修士的风骨。她似在隐忍体内变化一般,咬紧的下唇已然泛白,搭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浑身止不住哆嗦。 厉青凝朝茶面轻呼了一口气,暗忖这小孩儿怎能说突破就突破,连地儿也不选。 这未免也太草率随意了些。 是太随意了,毕竟这主意还是鲜钰忽然之间生起的。 若再不突破境界,齐明这段时日恐怕还会逮着她引气,她可不想做这等傻事了。 毕竟是重生归来的人,对修行之事她已无所不知,自然比旁人要修得快上许多,可如此又太过张扬,只好装傻扮痴,又藏起大半修为,迟迟没有突破境界,以免被觉察出异样。 倏然间,齐明布下结界被猛烈冲撞着,森寒的气劲朝八面席卷而去。 结界似有破裂之势,那轰隆之声惊得广场中盘腿打坐的弟子们齐齐睁眼回头。 骤然间,林间鸟雀纷纷振翅而起,那扑哧振翅声盖过了风鸣。 鲜钰只觉得气海灼热一片,同心跳一般在一阵一阵鼓动着,原本狭窄的灵海隐隐有被撑开之势,浑身气血直往天灵盖上涌。 常人突破不似她这般通体疼痛倦怠,而她之所以如此,不单单是因为体弱,更是因为她分了心思来压制隐藏着体内另一大半的修为。 旁人不知她正忍着何种疼痛,只能看见她细弱的脖颈上青筋凸起,下唇已然被咬出了血来,面颊红得似染了霞光一般。 可如今恰是巳时,哪来的霞光。 厉青凝微微蹙眉,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担忧,也不是怕这细作连背后之人还未道出便一命呜呼,而是 而是因她皱眉隐忍而生出了怜惜来。 她贵为长公主,百姓有所求她便能有所施,面上怜悯百姓,但心下却是觉得世间既然弱肉强食,那定然是有它一番道理。 旁人面冷心热,她却反其道而行之,面冷心亦冷。 如今看到鲜钰咬破的下唇,心尖竟似被轻触了一下,虽轻但疼。 这感觉似曾相识,厉青凝隐隐觉得她似是何时也一如现在这般,心隐隐作痛。 正着力回想时,只觉得面前万物一变,一时失神,思绪又跑出了九霄云外。 那不知身在何地的红衣人又出现在她眼前,分明也是在突破境界。 红衣人鸦羽长绸般的发被汗打湿,丝丝缕缕地沾在脂白的面庞上,那双时常带着戏谑笑意的眼如今竟是紧闭着的,薄薄眼皮底下的眸子微微颤动。 不止如此,红衣人的下唇也被皓齿咬出了血珠子来,单薄的身子在锦缎红裳下颤抖不已,似是一件欲碎的瓷器般。 厉青凝蹙起眉,莫名有些不适应了。 这红衣人屡次出现在她梦里时皆口不择言,肢体也尽显媚态,丝毫不懂礼节规矩,可如今竟紧闭双眼动也未动。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2) 若不是红衣人唇上染了胭脂,那薄厚适宜的唇定然连半丝血色也没有。 红衣人这回不唤她,也不冒犯她了。 厉青凝是想走近一些的,可双足却由不得自己,动也不能动,只能远远看着。 她听见自己冷声道:你本不该此时突破。 红衣人紧咬着下唇只字未道。 厉青凝只觉自己唇舌一动,又说:此法再往下练,你命将不久。 红衣人仍未睁眼,明明是在突破的关头,可却松开了紧咬住下唇的牙,朱唇上分明多了一道红痕,她分心开口:殿下竟会担忧我性命。 你若死了,宫令会落入何人之手。厉青凝淡淡道。 红衣人虚虚弱弱地蹙眉一笑,我还未死,怎知会落入何人手里。 厉青凝远远看她似是一朵在滂沱大雨上颤抖的桃花一般,已然摇摇欲坠,却连半步也未上前。 怎么,殿下想要?红衣人轻声道。 这天下谁不想分停火宫的一杯羹。厉青凝答非所问。 红衣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一口血涌上喉头,笑声戛然而止,如红梅般的滴滴艳血喷洒在地。 她也不擦拭,过了半晌才道:殿下若是想要,我定然是会给的,可你却未曾同我提及过半个字眼,我又怎知殿下是不是想要。 厉青凝抿唇不语,她极想问你究竟是谁,可却由不得她。 红衣人缓缓道:殿下,你只需说想要二字即可,说了我便给你了。 你若是还有命,那便拿好了。厉青凝淡淡道。 红衣人嗤笑了一声,若是殿下不要令牌,要我也行。 厉青凝沉默不语。 殿下究竟有没有心。红衣人又问起这句话。 厉青凝只觉自己的唇动了动,你应当清楚。 话音方落,骤然间天地变色,滚滚黑云中一道金光刺出,定神一看,是一道天雷。 红衣人双眸一睁,眼眸里覆瞒了水雾,浑身汗如雨下,已然突破了境界。 雷劫已至,红衣人竟躲也不躲,唇角一扬竟笑了起来。她扶膝站起,玉体迎风,柔弱欲倒,只道:殿下怎还不避开,莫不是想和我做一对亡命鸳鸯? 厉青凝眉心一蹙,察觉自己手臂一抬。 殿下,红衣人软声细气,气若游丝,你若是此时为我出手,就洗不脱与我的关系了。 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厉青凝也不知那红衣人后来如何了,她凝神抬眸,只见齐明在鲜钰周边布下的结界轰然破碎。 鲜钰张开小嘴喘起气,脸颊微红,似醉颜微酡一般。 她突破了。 齐明怔了片刻,内心很是复杂,这般大的动静,竟就只是进了炼气期? 这不可能! 他连忙走上前去,蹲下/身将掌心覆在鲜钰额前,再一看,炼气七阶。 齐明满意收手,心道这才像点样子。 鲜钰神色讪讪,她本只想到炼气一阶的,可惜一时没把控住,幸好临崖止步,否则就不止炼气了。 她笑得甜糯,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后,脸上的薄粉渐渐消散。虽面色又变得无甚血色了,可双目似乎更澄净了一些,原本略显枯黄的发丝更显乌黑透亮,显得脸更比脂玉更白。 垂眼看了自己并无变化的手足后,她站起身转了一圈,当真童真可爱,这才觉得通体轻盈。 远处泊云真人叹道:齐明,你收的这弟子果真非同寻常。 齐明颔首,刚低头便看见这小孩儿正仰头看他。 鲜钰笑道:师父,接着要教钰儿什么术法,应当不必再练引气了罢。 齐明: 自然不必。 厉青凝面色复杂,心道此女深不可测。 她见齐明探了鲜钰的境界又没给出什么说法,于是心下了然,暗忖不过是突破至炼气期,这震开的气劲未免太强悍了些。 眉心微微一蹙,她隐隐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周围弟子们惊呼不已,纷纷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论着,万万想不到这不但小他们许多,灵海还是下下等的女童竟先他们突破了境界。 尤其是风愿眠,几乎咬碎了自己的一口玉牙,她在停火宫时受尽宠爱,不曾想来到这儿竟连半点也比不上那贱种。 一旁的风翡玉只是笑了笑,说道:钰儿果真聪慧。 风愿眠见他神色不变,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才收敛了些许。 有人暗暗道:难怪齐明仙君仅收了她,果真天赋异禀。 听闻齐明是岛上仙长中修为最高的,只是他不轻易显露,叫人以为他生性不羁、不务正业。 那齐明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泊云真人已是金丹,这齐明仙君应当是元婴了罢。 既然齐明仙君这般厉害,可为何长公主还、还 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身侧的同门捂了嘴,说话的人讪讪闭嘴,低着头悄悄朝厉青凝看了一眼,又猛地低下头去。 厉青凝似是没有听见,微微低着头将茶面浮着的绿芽吹开。 齐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眉心一蹙却是笑了,谁准你们在背后妄自揣测师姐。 方才说话的人齐齐噤声,一个个连动也不敢动了。 鲜钰暗地里细眉微微一挑,愈发觉得厉青凝的修为是个谜。 她心道,厉青凝不应该直至今日也未开灵海,这着实不应当。 感觉如何。齐明问道,那话音带笑,听着甚是愉悦。 鲜钰连忙装模作样的给齐明行了个礼,软声糯气地道:甚好,钰儿多谢师尊点拨。 齐明双手往身后一背,整个人如沐春风般,终于体会到了身为人师的得意之感,既然收你为徒,为师便不会亏待了你,点拨一事本是为师该做的。 鲜钰听他这么说,莫名生出了奇思妙想,或许不是厉青凝未开灵海,不是她学不会,而是她压根没在学,而齐明也不曾教过她什么。 这么一想,齐明还是有些惨的,收了个挂名的徒弟。 师尊,厉青凝缓缓开口,不知师妹已至炼气几阶。 待她这话说出口,一星广场又是一片讶然。 不少新弟子面面相觑着,殊不知竟还有人刚突破就能顺势破阶。 齐明明明得意得很,却还佯装淡然,不过是七阶罢了。 新弟子惊得合不拢嘴。 厉青凝微微蹙眉,颔首道:想必筑基也是轻而易举,既然如此,师妹也该挑选法器了。 话虽是这么说,她心下却想,待看看这风鲜钰会选什么法器。 修士不可手无法器,若两手空空,则实力将大大减半,可若是手中有兵刃,那欲念也将更轻易被勾出来。 齐明唇角笑意一僵,他竟忘了这一茬,把弟子带大,就该被弟子薅羊毛了。 挑选法器?鲜钰一愣,她双眸微瞪,不知这慰风岛竟还送弟子法器。 厉青凝微微颔首:师尊许久不曾收新弟子,是以才提醒了一回。 齐明: 鲜钰满心欢喜,想不到来慰风岛一趟,连法器还能白拿。 她耳根一红,抬眸就朝厉青凝看了过去,眸光柔顺却灼热,心道连齐明都未提这一事,想来这岛上也只有厉青凝这般顾着她了。 可惜,长公主拿她当师妹,她却馋着长公主的身子。 那便去选,你可还记得如何开五行柱。齐明头疼地说,如今他竟连半分喜悦也不剩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弟子去选法器,也只能选自家师父在外游历收集归来的。 自然。厉青凝淡言。 那五行柱在慰风岛的山下,立一个潮湿黑暗的洞窟之中,其间灵兽众多,还不甚乖顺。 要从一星广场步至五行柱,得越过两座绵延矮峰,穿过森森树林,林中不乏凶悍的灵兽。 齐明忧心弟子会被困在林中,便拿出了一截兽王趾骨,用以让灵兽们自行退让。 厉青凝垂眸看了许久,抿着唇连手也不抬,一副不愿触碰的模样。 鲜钰心想也是,厉青凝这般爱洁,齐明竟还想让她拿灵兽的脚趾骨头。 她想了想,伸手便要去接,指尖还未触及那趾骨,一张绢帕轻飘飘地落下,盖在了她的手上。 拿帕子裹着。厉青凝扫了她一眼。 鲜钰捏着那帕子,实在想把这飘着淡淡香气的帕子藏进袖袋里,用来裹灵兽脚趾也太可惜了些。 可惜厉青凝一副嫌弃的模样,想必要是她直接用手去接,被嫌弃的人也该成她了。 待鲜钰接了齐明给的兽王趾骨,厉青凝便领着她往五行柱去。 鲜钰飘飘然,就连翻山越岭也不觉疲惫,光看着厉青凝的背影就甚是满足。 她跟在厉青凝后边,小声问道:师姐,你说钰儿选什么法器为好。 自然要选称手的。厉青凝道。 那师姐可有法器?鲜钰下意识套话。 厉青凝回头睨了她一眼,不曾,以我如今的修为,法器在我手里如同废铜烂铁,与其如此,还不如用常人所使的刀剑。 鲜钰讶异地啊了一声,似是十分难以置信,支支吾吾道:可钰儿觉得师姐不该、不该 不该如何,不该连灵海也未开么。厉青凝唇角微勾,眼里却不见笑意。 鲜钰微微颔首,想不到厉青凝竟会答她。 觉得惋惜么,我资质如此,无论来了几回慰风岛皆一无所获。厉青凝垂下眉眼,眸光沉沉。 她暗暗忖度着这孩童问这些做什么,莫不是在探她的底细。 鲜钰见厉青凝垂下眉眼,似伤怀一般,竟一时不觉得厉青凝是在瞒她,反倒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厉青凝明明如此伤怀了,却仍一字一句的在同她说话,待她着实太温柔了些。 鲜钰愈发愧疚,长公主待她这般好,她却在馋着长公主的身子。 钰儿如今已是炼气,可以护着师姐了。她暗暗吞咽,藏起自己那点小心思,小声说道。 厉青凝眼眸微眯,似笑非笑一般,缓缓道:难不成你要随我回都城。 鲜钰抿唇一笑,双眸精亮得很。 厉青凝只看她这模样就知她是想的,她心下一哂,这孩童真真像足了个寸步不离的探子。 钰儿听芳心姐姐说,若是师姐让钰儿做书童,那边可以跟着去都城了。鲜钰耳廓一红。 厉青凝只觉得她这耳廓红得太莫名其妙了些,想了想问道:你可知书童要做什么。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3) 鲜钰仰头道:芳心姐姐说了,若是钰儿当书童,给师姐暖床就够了。 厉青凝: 难怪她近日觉得芳心对这小孩儿太过关照了些,果然是哪儿出了问题。 鲜钰一脸茫然:莫非书童还要做别的。 厉青凝下意识道:不用做别的。 这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头疼,又补上一句:暖床也不用。 鲜钰小声答应,跟在后边瞅了厉青凝一眼,莫名觉得厉青凝似乎走得更慢了些,莫非是被撞破了心思害臊了。 想来也是,若不是厉青凝意在如此,芳心又怎会径自同她提书童的事。 厉青凝果真被她这纯真可爱的模样给迷得七荤八素了。 从一星广场下来,一路走了许久,兴许是带上了那兽王趾的缘故,路上连一只灵兽也不敢靠近。 鲜钰揣摩着厉青凝对她的心思,满心喜意,不光耳畔熏红,就连脖颈和眼尾也泛了粉,心道真真是百年修得同船渡。 厉青凝神色复杂,心说这芳心真是反了天了,她愈想愈觉得这事不能这般不清不楚,随即停下脚步,转身就朝身后的女童看去。 鲜钰欢喜得心早就飘了,也未觉察到厉青凝转了身,顿时撞了上去,她往前一倾,倒下时堪堪扶住了厉青凝的膝盖。 小孩儿面色绯红,眼眸似兔子一般,眸光又闪躲又热烈。 厉青凝神色愈发复杂,不由得联想起鲜钰先前说过的话。 约莫是二十有四,都城人也,家大业大 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面容耀如春华,微蹙眉首都能引得莺惭燕妒 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里偶尔冷若冰霜 她实在不愿将自己想得如此尽美尽善,可是这小孩儿看她的神情越来越令人不解了。 微一低头,就看见鲜钰柔软的小手正搭在她的膝骨上,瘦弱的身子微微往前倾着,耳畔一片绯红,唇微微抿着,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厉青凝哽了一下,总觉得这画面是有些古怪了。 她虽至今也未曾与一人亲近过,可却不是饥不择食的。 再说来她还从未遇过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对她示好的男女皆有,以至于新帝赐她的面首佳人也男女参半,似乎宫中不少人对她的偏好已有所误解。 示好的人虽多,身边的面首与佳人也不少,可不曾有年纪这般小的。 这合适么,自然不合适。 厉青凝缓缓道:你莫再如此,本宫已然知晓。 闻言,鲜钰却是浑身一僵,冷汗险些冒了出来,她不过是碰了碰厉青凝的膝盖,就被知晓了什么? 再看厉青凝面色凛凛,美却冷如霜雪,疏远如天上寒星。 鲜钰一怔,莫不是厉青凝已然恢复前世记忆,知道她同为重生归来的了? 正文 第 28 章 28 鲜钰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厉青凝知道她装弱扮惨, 想必会不快至极。 再者,若是厉青凝想起前世种种,那些被她勾着所做下的大逆不道的事,想必翻脸就不认人了。 是, 她不知悔改, 即便是重来一世也想撩拨长公主,而那些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得道成仙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她仰着头, 小心翼翼地打量厉青凝的神情。 冷是真的冷, 却不似前世起初那般, 将她视若无睹。 厉青凝已经许久不曾在她面前这么自称, 鲜钰隐隐还有些怀念,如今这么一听,恍然梦回前世, 两人非敌非友,却做过比敌友更剑拔弩张、更亲昵无间的事。 她装作听不懂厉青凝在说什么, 连忙收回了搭在对方膝上的手,爬起身细声问道:师姐知晓了什么。 厉青凝垂眸看她, 揣摩着她神情的真假。 鲜钰鼻尖一酸,心说好不容易登了岛,给厉青凝当了师妹,还同她同住一个小院,若是此时被觉察出来, 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她眼眶微微泛红,心里着实难受,细声软语道:莫不是钰儿做错了什么。 厉青凝想了想道:你倾心之人既然远在都城,你为何不随他到都城去,上了慰风岛便不可轻易离开,五载可不是瞬息就能过去的,到那时,想必他已经忘了你了。 鲜钰攥着袖口,呜咽了一下,我与他已是阴阳相隔,谈何忘不忘的。 她心下暗暗道,确实是阴阳相隔了一遭,此话并无半分虚假。 厉青凝抬手揉起眉心,愈发觉得这出戏十分耐人寻味,你不是说那人会等你么。 那是钰儿妄想的,为个自己留个念想罢了。鲜钰又道。 厉青凝看她泪花盈盈,一抽一噎的模样何等真实,不由得又怀疑起自己的猜忌。 短短几日,她被这孩童整弄得头晕脑胀的,险些觉得这岛上新来的弟子皆是被委派而来的细作。 师姐究竟知晓了什么。鲜钰又问。 厉青凝想了想,罢了,那就将此人再留一段时日,若她真有不该动的心思,那到时再做打算。 思及此处,她垂眸敛起寒厉,知晓你的心意。 心意一词十分笼统,就看听者如何释意。 鲜钰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暗暗抠了抠指腹,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她那点肮脏的心思被厉青凝知道了。 可看厉青凝神态坦然,并无半分回避。 她想了想道:钰儿确实仰慕殿下许久。 厉青凝开口打断,本宫和凡胎俗骨并无不同,如今连修为也不及你,你无须仰慕于本宫,与其如此,不如多向师尊请教些术法。 鲜钰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哦,原来厉青凝仍是在乎她这个小师妹的,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怕她走岔了路子,一时荒废了时日。 厉青凝见她垂下眉眼,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像真真在考虑此事一般。 鲜钰仰头一笑:钰儿定会多多向师尊请教。 厉青凝松了一口气,这小孩儿的模样总算正常了一些。 步至深窟,四足灵兽皆绕道而走,匍匐在远处不敢向前一寸,喉头里发出咕噜声响,像是在馋着肉一般。 越往里走洞窟越是漆黑,若不是她修为不低,定然只能看见这些山石的模糊轮廓。 她有些不解,这五行柱所在之地如此偏僻阴冷,四周又危机暗藏,齐明为何会让厉青凝陪她前来,莫不是一块兽王趾骨就能令他安下心了? 厉青凝在黑暗中的脚步未免太稳健了些,一路走来也未见她气息不稳,面色一如平常,连丁点变化也寻不见。 齐明不可能心宽至此,他总不会让长公主冒这个险,思来想去,也只有长公主深藏不露这一猜想能做出解释。 鲜钰隐隐又舒坦了不少,她瞒着厉青凝,厉青凝对她也不坦诚,此事约莫是可以扯平的。 玄黑的五行柱上青苔层层,石柱上的图腾已然看不清了,只觉得其中似暗藏了浩瀚灵气一般,故而才引得灵兽在附近搭巢。 厉青凝走近了些许,尽管身无灵气,但却运起了凡人的功法,将气劲聚于掌上,皓腕一转,便朝石柱上五处拍拂而去。 若是在寻常人口中的江湖里,厉青凝想必是称得上顶尖的,可惜这气劲与灵气天差地别,两者相对,修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击退上百侠士。 五行柱忽然一旋,苔藓如树皮般整块落下,那一瞬洞窟也随之震颤,灵兽们嗷嗷大叫,惊恐得四处逃窜。 鲜钰愣了一瞬,随着五行柱内的灵气如滔天大浪般铺卷而来,她不由得退了半步,心道这五行柱还未全然打开,若是全开了那该何等震撼。 这慰风岛果真名不虚传,前世果真是她看走了眼。 只听见嗡一声巨响,似是耳膜破裂了一般。 厉青凝蹙眉道:随我来。 鲜钰会意,立刻抓住了她的袖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顿时被纳入了五行柱内。 再睁眼时,入目皆是漫天灯盏,幽暗之中,火光如燃着火的繁星一般,在半空星罗棋布 ,漂浮不定。 一件件法器浮于半空,似生了灵智一般,朝贸然闯入者围了过去。 厉青凝微微蹙眉,抬手就靠近的灵气给拂开了,尽快,五行柱只开半个时辰。 鲜钰微微颔首,细细打量起这一件件法器,其中不乏玄品珍宝,也有徒有其表的凡品。 她眼眸一转,忽然看见了角落里一盏动也不动的青灯,她双眼一亮,若她没有认错,那是某位大能陨落时留下的。 这盏青灯能收聚亡魂,更能乱人心神,使其暂且受掌灯人的差使。 此灯若能为她所用,正好与她的功法相辅,只可惜这灯的器灵似乎已经没了。 厉青凝站在后方凝眸看她,原本以为这小孩儿会拿些看起来就厉害得很的,没想到她竟走向了一盏青灯,伸手就将其拿了起来。 法器是需滴血认主的,厉青本以为鲜钰会再看看,不料她竟划破了指腹,将血抹于灯上。 你厉青凝话音一顿,心道罢了,拿了这灯也好,反正这灯也做不了什么。 鲜钰握着灯柄,回头嫣然一笑,师姐你看,这灯着实好看。 厉青凝实在不懂这灰扑扑的灯有何好看,她微微颔首,是好看。 钰儿选好了。鲜钰笑说。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为何选一件没有器灵的法器。 省得器灵忽然出来将我吓着。鲜钰认真道。 厉青凝后知后觉她就不该问太多,反正这小孩儿胡言乱语,话里若是能有半分可信的,那可就感天动地了。 出了五行柱,一只传音纸鹤自半空而来,落在了厉青凝的肩上。 厉青凝捏起一边鹤翅,眉心忽然一蹙。 见状,鲜钰猜测是芳心传音而来,于是乖巧道:师姐若是有事,就拿着兽趾骨先走吧。 说着她还将裹着趾骨的帕子拿了出来,那柔软的帕子底下,隐隐能看出那一截趾骨细瘦的形状来。 厉青凝垂眸不语,定定看了丝帕许久,过会才淡淡道:不用。 两人一同离了兽林,这才分道而行。 山风寒凉,兴许是入了秋的缘故,山中的林木也跟着枯黄了大半。 鲜钰垂头看向手里那盏无名青灯,心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前世她没有这灯,只能用己身作炉,是以在吞了孤魂野魄时,自己也深受其害,如今有了这灯,便能先将其炼化,省得被这些魂魄的残思所扰。 没有器灵的法器一样可用,只不过威力会被削减大半。 鲜钰转而又想,不就是没有器灵么,大不了她炼只器灵来鸠占鹊巢。 夜里,月黑风高之时。 树影如魅的矮岭上一个枣红的身影自半空划过,鞋尖往树梢上一碰,影子又一跃而起,枝叶颤动,沙沙作响,似有风过。 鲜钰按捺不住喜意,在拿了这青灯法器后,屡次想找机会来试试这灯。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4) 可惜若不是厉青凝和齐明在旁,要么就是绒儿跟得紧,她只能在夜里悄悄出去。 可这几日有些古怪,夜里她上个茅房都似有人盯着一般,她不得不装作在屋中熟睡,好不容易才找准了时机出来。 今夜云雾拨开,弯月悬于天际,繁星点点,着实是个好天气。 她执着那灯站在山中,在将灵气赋入灯内,这古旧又暗沉的灯身似被擦拭得焕然一新般,通体泛起暗红流光,红光灼灼,流动时似这古灯长了血脉一般。 灯盏倏然亮起,似忽然长了灯芯,莹起血光一片。 此物用途不正,就连被赋了灵气后的模样也邪气得很。 鲜钰笑了,模样虽软糯,可这笑意却带了几分诡诈狡黠。 她细腕一转,山中亡兽的游魂便被这灯牵引而来,随即又被吸入了灯盏之中。 多一缕魄,这灯便又亮上一分。 果真是好东西,本座来得太晚,让宝物蒙尘了。声音轻软,似耳语一般。 血光倏然一暗,远处窸窣作响,似有人来。 鲜钰微一蹙眉,连忙屏息藏身在古树之后。 只听见一个暗影嗖一声落下,落在了来人面前。 那人不巧,正是厉青凝。 鲜钰微微挑眉,听见那黑衣人道:殿下,新帝这两日并未上朝,朝中有人传,新帝病重,卧床不起。 岛上翻雷阵出自何人之手,此事可有眉目。厉青凝问。 殿下恕罪,此事还未查清,但停火宫某子屡次出现在阵眼附近,日前又与泊云真人密谈了许久,属下以为,这二人与此阵关系不浅。黑衣人低头道。 停火宫厉青凝沉默了半晌,风鲜钰? 鲜钰浑身一个哆嗦,险些泄出了气息。 她真是无端端遭殃,此事与她还真没有关系。 是风翡玉。黑衣人答。 厉青凝眉心一蹙,竟然是他,将他盯紧了。 属下斗胆一问,风鲜钰身侧的暗影是否可以撤了。黑衣人问道。 厉青凝摆手:不可掉以轻心,此人身上谜团甚多,万不能打草惊蛇。 鲜钰: 她那颗琉璃心啪一声碎成了粉末,还以为厉青凝有多爱惜她,原来全是装出来的,表面上邀她同榻而眠,牵她小手还摸她脸蛋,背地里却将她视作奸细。 呵。 正文 第 29 章 29 鲜钰怎么也琢磨不透, 自己究竟是何时让厉青凝起疑心的。 难不成她这小孩儿扮得不够像么。 好个厉青凝, 枉她煞费苦心装模作样,要早说破,她也懒得让自己受这等憋屈了,害得她连境界也不敢突破。 她想了又想, 仍是不知她究竟是露出了什么破绽, 难道她还不够娇弱,还不够无助,还不够乖巧懂事么, 上能端茶倒水, 下还能暖床, 这么好的小孩儿, 她厉青凝竟还起疑心。 千算万算,恰恰忘了厉青凝疑心就是这么重,若是能轻而易举就走进她的心, 前世也不必那样相互煎熬了。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她们这样前世纠纠缠缠的, 就更要算个明白了,也好将上辈子未说清道明的话全说了。 眼下就先记厉青凝一笔, 至于什么时候去算账,尚且不着急。 她心下一哼,转而又思及厉青凝和黑衣人的对话,捉住了翻雷阵这一字眼。 这阵法她略有耳闻,是将天降雷电引来储入阵眼中, 待所需之时再发动阵法,天雷便能随持旗者号令而落下。 莫非,要了齐明性命的就是这阵法。 可如此说来,厉青凝前世也该早早便知有人布下了这阵,又怎会放任这雷落下。 鲜钰怔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 厉青凝并未在岛上呆满了五载才走,她故意放出消息,令凤咸王以为她还在岛上,而后连夜赶回了都城。 那时新帝已然病重,恰恰是二皇子要夺兵权的时候。 如今新帝两日未上朝,想必如朝中传言般,是真的卧病在床了,想不到一切皆已提前。 鲜钰微微蹙眉,不过多时,厉青凝就会被新帝召回宫中,新帝忌她怕她,可到头来还是得找她回去。 这么一来,厉青凝就踏进二皇子布下的局里了。 躲在树后的小孩儿微微咬住了下唇,低垂的眼眸阴阴郁郁的,哪还有半分纯真。 鲜钰心道,看来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了。 她修为增进许多,虽只是炼气期,可屏息藏踪的手段却不比金丹差。 厉青凝只觉枝叶一颤,树间鸟雀惊起了数只。 微一抬手,她止住了黑衣人还未说出口的话。 厉青凝眉心一皱,过了许久才道:岛上应当不止一个翻雷阵,再找。 黑衣人抱拳应声,踏风离去。 翌日,厉青凝同平日一般画眉描唇,在将胭脂盒放回明镜台上后,她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芳心正要将盛了温水的铜盆端出去,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自家主子在镜前问:鲜钰呢。 去找齐明真君了。芳心回头福身。 厉青凝愣了一瞬,心道这小孩儿何时转性了,竟起了个大早去找齐明。她抿了一下唇,又问:何时出去的。 芳心想了想,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厉青凝觉得这小孩儿今日的举动也太匪夷所思了些,难不成昨日说了她一番,她还真去认真请教齐明了。 若不是刻意如此,以便削减她心防,那此子着实可教,是个听话的。 芳心欲言又止,似是憋着一肚子话没有说。 厉青凝与她主仆多年,不难看出她有话想说,下颌微抬,示意她开口。 殿下芳心犹犹豫豫的,神色很是为难。 芳心,你跟在本宫身边多久了。厉青凝语调悠悠,似沉吟一般,她面上无甚表情,可莫名似在酝酿怒意。 芳心一惊,低下头回答:已有十二载。 厉青凝微微颔首,低声道:十二载,想必你也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奴婢自、自然知晓,奴婢对殿下绝无二心。芳心浑身一颤,握在铜盆边沿的手青筋隐隐隆起。 本宫无需什么书童,日后你也莫要多嘴。厉青凝微哂,眼里却无笑意,面上尽是明晃晃的警告。 芳心连忙应声,心下一惊,难不成殿下和那鲜钰姑娘有了龃龉,先前两人不是还和和睦睦的,怎么一夜过去就变了天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这才问及:你方才想说什么。 芳心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今早鲜钰姑娘出去时神色郁郁,似有心事一般,竟笑也不笑了。 厉青凝轻呵了一声,随她去。 芳心道了声是,垂着眉眼问:殿下,今日要去哪儿。 厉青凝微微蹙眉,嘴上说的是随她去,可又莫名想看看那小孩儿在捣什么鬼,去看看齐明真君。 芳心一听便了然,说什么去看齐明真君,分明是想借机看看鲜钰姑娘。 她还从不知自家主子竟这般心口不一,嘴上说着随她,心里却记挂着。 去是去了,人也见着了,可这人呢正和齐明学术法,看也不看来人一眼。 厉青凝低垂着眉眼,眼眸微微一转,余光朝远处一长一幼看去,好一个师徒和乐融融的画面。 芳心十分揪心,明明才被勒令不准多嘴,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这小孩儿就是叛逆,性子倔,得哄着,女孩儿多半都喜欢些糖糕软饼,布衣小人儿和头花之类的,要不,奴婢去找一些来? 厉青凝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连桌上的热茶也不想碰了,莫名似被冷落了一般。 她心下微怔,心道莫非自己是魔怔了,心思都放在这小孩儿身上了。 或许是平日里小孩儿跟得太紧了些,如今离了半步就有些不适应了。 厉青凝美目沉沉,暗忖这一定是迂回战术,也不知这小孩儿是从哪学到了欲迎还拒这一套。 待芳心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完话,她才回过神来。 这鲜钰哪会喜欢什么什么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她分明只看得见金银玉石。 不必。厉青凝淡淡道。 远处,鲜钰正在和齐明学御火术,她自然知晓厉青凝过来了。 别说听什么脚步声的,光嗅见厉青凝身上那个清香却冷冽的味儿,她就知道那人离她有多远。 她柔嫩的掌心上兀自出现了一团艳红的火苗,那火苗虽不算炙热,可却有越烧越旺之势。 一想到昨夜里偷听到的,她一口皓白的牙便咬得嘎吱作响,眉目间也隐隐出现了一抹戾色。 可惜小孩儿细眉大眼,脸还圆得很,落在齐明眼里就像是故作老派似的。 齐明看着小徒儿模样越来越凶,掌心火苗也越烧越发,苗尖儿都快要烧到头发上了。 钰儿啊,这御火术不能使得太过用力。齐明连忙说道。 鲜钰回过神,连忙收敛了些许,小声道:师尊,你看钰儿这御火术练得可还行? 自古名师出高徒,你这御火术才练上一个时辰,就已有为师当年刚习得时的风采了。齐明神情淡淡,可说的话却十分不谦虚,语调还洋洋得意得很。 是师尊教得好。鲜钰甜声回应。 明日便将纵水术传授予你。齐明缓缓道。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这齐明也许是太久不曾教徒了,竟不觉得这节律似乎快了些。 她唇角一扬,挤出笑来:多谢师尊,钰儿明日定会早些过来。 细细一想,如此也好,今日尚且看不出齐明这院子究竟在不在翻雷阵之中,明日再看看。 两人自说自话,谁也无暇顾及坐在背后的厉青凝。 厉青凝挺背端坐着,想想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眼眸一转,又朝鲜钰那望了过去。 越看越出奇,对这小孩儿这般善变着实不解。 昨日还说了仰慕她,这才一日过去,就仰慕完了? 果然是又被戏弄了,厉青凝微微蹙眉,面上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下早就波涛汹涌。 鲜钰偏就不回头,只仰着头冲齐明笑,话音软软糯糯的,似在撒娇一般。 芳心暗暗惋惜,多好的小孩儿,若是能带回都城做书童就好了。 刚想到这,她的手背忽然被一阴凉之物碰了碰,连忙垂头一看,竟是一颗灵玉珠。 厉青凝捏着那颗圆润透亮的灵玉珠,淡淡道:赏给风鲜钰,悟性不错。 芳心暗笑,接了珠子就朝鲜钰走了过去,弯下腰道:鲜钰姑娘,这是殿下赏你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5) 鲜钰愣了一瞬,一时不明白厉青凝这是什么意思,哪还有人会给奸细赏赐珠玉的,真是稀奇。 这么大一颗灵玉珠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一看便价值不菲。 还挺想要,可她偏偏不接。 鲜钰只垂眸看了一眼,下颌一抬,目不斜视道:灵玉珠这般贵重,钰儿不能收。 殿下见姑娘聪慧可人,这灵玉珠通透好看,和姑娘十分相衬。芳心一字一句慢慢道。 坐在石凳上的厉青凝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盏,却偏偏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道这芳心又多嘴了。 鲜钰微微摇头:钰儿一心向学,如今更是不能被这些金银珠宝迷了眼、乱了心神。 芳心回头看了厉青凝一眼,只见厉青凝垂眸喝茶,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好讪讪收回手。 芳心姐姐,麻烦替钰儿多谢殿下。鲜钰小声道。 芳心颔首走了回去,把灵玉珠还给了厉青凝,正在开口替鲜钰传达的时候,忽地一哽。 这两人近在咫尺,却还要她来传话,莫不是将她当做传音纸鹤了? 厉青凝眸光沉沉,连灵玉珠也不收回去,玄袖一甩便站起身,只字不说就出了齐明的院门。 芳心跟在后边,内心惴惴不安,她鲜少看见厉青凝这般生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平息自家主子的怒意。 她竟看也不看本宫。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满头密汗:小孩儿闹脾气罢了。 你先前不是说小孩儿哄哄即可么。厉青凝声音凛凛,不甚柔和。 芳心深吸了一口气,有的小孩儿是不太领情的。 话虽这么说,她心下却道,可您也没去哄啊。 厉青凝细眉微蹙,丹唇紧抿,她脚步忽然缓了下来,回头一想,她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失仪了。 她并不是因为这小孩儿才大费周章来此处看一眼,也并非因这小孩儿忽然转变态度而失了仪态,她不过是想看看对方正在耍什么把戏罢了。 不错,就是如此。 小院里,鲜钰察觉厉青凝和芳心走远了,她扬眉一笑,一想到厉青凝走时应当黑着一张脸,她便觉得惬意而自得。 昨日你对我爱搭不理,今日我便叫你高攀不起。 她心道,厉青凝就是吃硬不吃软的主,前世她好好哄着黏着偏要将她气走,真走了又不乐意了,也不知哪来的这毛病,想不到今生仍是如此。 这么一想,鲜钰忽然觉得,前世她撞的应当不是南墙,而是峰峦雄伟的不周山。 正文 第 30 章 30 既然答应了齐明, 鲜钰便不会食言。 虽说她前世在世人眼里为非作歹惯了, 可应允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天色尚还暗沉,察觉隔壁厢房里并无动静,鲜钰便穿好了衣裳,待轻手轻脚洗漱好后, 悄悄去了东山。 厉青凝不是觉得她身上谜团太多么, 如今她连行踪也诡秘起来,谜团再加谜团,叫厉青凝连她影子都见不着。 一路上, 四处皆无翻雷阵的痕迹。 这慰风岛虽不大, 可也小不到哪去, 花上一日也不能走完。 鲜钰暗忖, 厉青凝安插在岛上的眼线应当不少,不然怎能找出这个翻雷阵来。 蚕丛鸟道崎岖弯绕,放眼望去, 山峦层层叠叠,恍如大片水墨晕开的画一般。 走了几步, 鲜钰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大早上还未醒神便走了山路, 身子骨是有些受不了了。 抬手往额前一点,她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小半禁制,以便调用这段时日暗藏体内的灵气,使得身上倦意能少上一些。 停下坐在山石上暂作休息时,她忽然想到, 若摆阵之人只想要齐明的命,这阵必定会摆在齐明行经之地,如此一想便好找许多。 她这么劳心费神,也不是为了报这几日齐明的教诲之恩,只是觉得,若是这人此世又被雷劈了,厉青凝大概会伤心许久。 人一歇下来就容易分神,一分神就想到前世种种。 前世她还未坐上停火宫宫主之位时,体内诛心草毒素久积而发,令她深受灵海撕裂之痛。 在知晓下毒的人是风翡玉时,她本是想除掉风翡玉的,不料这位三公子从慰风岛回来后,修为突飞猛进,似是忽然开了窍,十分诡谲。 她不得不藏身石室之中,忍受着痛楚,后来欲要离宫之时,却被下人带到了风停火面前。 风停火并不怜惜她,甚至还好奇若是此时将宫主之位传予她会如何。 她会死,定会被害死,她对此已是心知肚明,可若是没有这宫主玉令,她怕是活不过半载。 应允下后,风停火将玉牌生出的灵精打入了她灵海之中,硬是将她推上了这宫主的位置。 灵精在灵海里四处撞着,令她痛不欲生。 这位置并不好坐,若要让人心服口服,必定要做出事来,于是她大肆杀伐,近乎斩尽了宫内的异心人。 那时她的灵海本就因诛心草险些尽毁,血洗停火宫时又受了重伤,风翡玉趁虚而入,暗下杀手,她别无选择,只能暂离停火宫,寻一安适之地疗伤。 山石之上,鲜钰头痛欲裂,她一双星眸目眦欲裂地瞪着,每回思及此处,心皆如刀剜,似是那时的事近在昨日一般。 幼小的女童目红耳赤,身子骨瘦弱单薄,胜似山中鬼魅。 她知道那时风翡玉手中没有玉令,即便是走到那一步,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无论是在凡人口中的江湖,还是在修士眼中的修界,这停火宫都占有一席之地,若是停火宫忽生变动,恐怕宫外之地也难能安睡。 想必风翡玉深谙此道,所以才早早策马前去都城,意在找二皇子一谈,可人没见着,他被厉青凝的人拦下了。 那时,她已在暗处窥伺许久,见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跟去后,只见传闻中的长公主一身玄墨绸缎宫装,衣面绣着的雀鸟栩栩如生,暗光莹莹烁碧。 明明厉青凝只坐在那一言不发,却叫人想要拜倒在她裙下,只被她瞅上一眼便浑身战栗,惊艳却不敢妄自吱出一声,唯恐冒犯了这冷美人。 厉青凝眸光凌厉,语调悠慢,停火宫宫主何在。 风翡玉不敢抬头,宫主在外身负重伤多时,已数日未传回信号,兴许已遭遇不测。 厉青凝扫了风翡玉一眼,冷冷道:你们魔宫之事为何要找朝廷主持。 风翡玉已是冷汗直冒,不好直接开口找那屡次同停火宫示好的二皇子。 在暗中窥觑许久,她忽然飞身出来,如花叶轻落,一甩袖便坐在飞檐之上,堂而皇之却动静极小,叫所有人都未注意到她。 那模样十分目中无人,还藐视皇威。 她怀里抱着一壶温过的桃花酿,细白的腿垂在檐下,不盈一握的踝骨在红裳下隐隐若现。 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她勾起唇角笑的模样傲慢得很,还将手肘屈起搭在了一旁的石兽上,纤细瘦弱的身子似无骨一般,软软地靠着那石头雕的辟邪小兽。 她玩味般看着风翡玉,话音里带着几分揶揄,何人能让本座遭遇不测,风翡玉你倒是将话讲明白些。 风翡玉惊恐回头,似在质疑她怎还不死! 宫主何不下来一见。厉青凝头也未抬,声冷人更冷。 闻言,她心下一笑,衣袂翩跹如红蝶般飘然落地,刚走近便看见这长公主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眸光凉如月色,冷如寒星。 风翡玉面露菜色,握起的拳头咯咯作响。 她笑了,转头看向了风翡玉,笑得甚是倨傲,你怕我?你在宫中时何曾怕过我? 厉青凝淡淡道:既然宫主来了,那本宫便不再插手此事。 哦?她当即翘起唇角,莫非长公主还想插手? 山林中风声如鹤吟,当是入了秋的缘故。 回神,鲜钰仰起下颌,抬起柔嫩的小手挡住了半张脸,心里明白她前世就是这么与厉青凝结下梁子的。 那时她看不惯厉青凝,她也入不了厉青凝的眼,两人初次见面便相看两厌。 再来一世也相差不远,不过她如今是醒悟过来了,这厉青凝就是不能惯着,这么惯着真是长她志气,灭自己威风。 在休憩了半晌后,她起身又往齐明的东山小院走,那翻雷阵 若是齐明的院子里没有,那便往观星的渡雁台去找,往灵气充裕的灵泉口去找,往寸草不生的空谷去找,总有一处能找到阵眼。 既然此事与风翡玉有些牵连,那不妨想个法子去接近一下这位心术不正的三哥哥。 待天色微明时,鲜钰叩开了齐明的门。 齐明背负长剑背对着窄门,腰直背挺地站在庭院之中。 他身姿颀长,又穿着一身白衣,在秋风刮过时,两袖恰恰兜风而起,多了那么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 他头转也未转就道:来了。 鲜钰深吸了一口气,将他背后的剑从上往下打量了一眼,可真是把好剑,只是这剑她连觊觎也不想觊觎,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剑竖着比她还高。 会装,实在是太会装了,她不禁在心底啧啧感叹。 她前世奢靡无度,就爱显摆身家,而这齐明穿得素雅,身上再找不出一锭金子来,却极爱卖弄风骨。 想不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是厉青凝的师父,也不知厉青凝图他什么,是图他相貌中中,图他做作,还是图他穷。 师尊,钰儿来学纵水术了。鲜钰盈盈一笑,站在门外微微弯腰,乖巧作礼。 齐明微微颔首:进来。 鲜钰闻言进门,却未把门掩上。 齐明回头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你可知上岛二十余人中,唯你修为涨得最快,术法学得最多。 鲜钰也深吸了一口气,这她还真不知道。 她心一紧,心说莫非快得超乎寻常了,遭岛上仙长们怀疑了。 不知道也无妨,你先将门掩上,莫要被他人看了去,省得外人偷学了为师的纵水术。齐明语调平平,可却似是有些咬牙切齿。 鲜钰目光复杂,师尊,莫非这纵水术和纵水术之间还有差别? 这是自然。齐明微微颔首,为师的纵水术与旁人的有所区别,要更厉害一些。 鲜钰心道这可是个好时机,便顺势开口:那师尊不如带着钰儿到渡雁台去,在那儿准没人能偷学。 她眼眸精亮,情真意切,像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 齐明听她这么一说,不禁颔首:不错,渡雁台通常只有长老能上,确实无人能偷师。 鲜钰笑了,跟着这极好哄骗的齐明真君过了落雁桥,尔后又上了渡雁台。 渡雁台在山顶之上,许是布有重阵的缘故,四周山体不高,却云雾缭绕,胜似仙境。 这便是渡雁台,平日里用以观星。齐明道。 鲜钰微微蹙眉,不敢相信这布下如此大阵的地方竟就只是用来观星。 这显然不太可能,此地应当还有别的用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6) 正细细打量的时候,她忽然觉察出一丝非同寻常的气味。 她嗅觉异于常人,自然轻而易举就能嗅见这股味儿,似是何物被烧焦了般,却并非焦香。 不对,这大阵之后似还有另一阵法,因大阵劲悍非常,将小阵全然掩了过去。 鲜钰嘴微微一咧,细微的嗤笑声不禁流露,笑弯的眼眸里尽是戏谑之意。 想不到这翻雷阵的阵眼竟被她找到了。 她讷讷道:师尊,你方才说这渡雁台只有长老们能进来? 齐明颔首:不错,若非为师带着你,以你的修为,恐会被大阵震出,此阵不单认长老玉牌,还要认修为的。 这话简明易懂,鲜钰沉默了半晌,粉唇努了努,终是半句话也没吐出来,只在心里冷冷呵了一声。 厉青凝不易轻信他人,这翻雷震她定是亲自确认过的。 这么说来,厉青凝如何进得来? 其中奥秘不言而喻,亏她还以为厉青凝此世连灵海也没开。 呵。 渡雁台上水声阵阵,时而似泉水汩汩,时而似大浪滔天,时而奔流不止,时而时断时延。 为师这纵水术如何?齐明五指一收,顿时连水雾都消失不见。 鲜钰惊叹:堪比仙人。 齐明嘴角微勾,只要勤加练习,你也能达到这般境界。 鲜钰眼眸一转,忽然甜糯一笑,小声道:那明日还来渡雁台么。 自然。齐明背手道。 隔日,浓云俱散,日照青山,天气甚佳,可有人却不太好。 屋中,厉青凝在铜镜前失手捏碎了一朵簪花,那簪花叮一声落下,脆弱得像是薄纱蝶翼。 芳心拧着毛巾,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却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厉青凝淡淡开口:这是第几日。 主子,第四日。芳心连忙开口。 铜镜中的人鬓云乱洒,长发乱得很,明摆着梳也未梳,那细眉微微蹙着,眉眼上似笼着阴云一般。 竟四日了,那小孩儿竟四日未来。 明明住在一个院子里,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小孩儿偏偏早出晚归,像是躲着她一般。 此事若非有诈,便是小孩知难而退了。 她今日做了什么。厉青凝眼睫一抖,一双寒凉的眸子缓缓抬起。 鲜钰姑娘今日仍随齐明真君学纵水术。芳心想了想。 学得如何。厉青凝又问。 不知。芳心缓缓吸了一口气。 连个小孩儿都看不好。厉青凝面不改色,平日里还算柔和的声音却低低的,藏了几分愠怒。 芳心拧毛巾的手微微颤抖,她怎知鲜钰学得好不好。再说,这与看不看得好又有何关系,她不是已经让人在渡雁台外守着了么。 正文 第 31 章 31 你可知本宫为何留她。厉青凝拢紧的五指一松, 指缝间的金粉铜片随即落了下来, 同台上的簪花归聚在一块,却再不能拼凑成原本的模样。 芳心本想说是为了让那鲜钰小姑娘暖床,可看厉青凝一脸冷淡,开口却道:莫非殿下仍觉得此人信不得? 问完后她深感迷惑, 一个小姑娘路都走不大稳, 能做得来什么。 厉青凝细指一屈,在桌上叩了叩,这镜台被叩得笃笃作响。 她未明说, 缓缓开口, 齐明真君惯常在灵泉附近修炼, 可这两日却频频到渡雁台。 芳心愣了一瞬, 这才觉得有些古怪,若奴婢未记错,渡雁台平日里是长老们用来观星的。 确实如此, 厉青凝颔首,可是, 若这渡雁台只是用来观星,为何要大费周章布下大阵护着。 殿下是说芳心似拨云见月般, 双眸登时亮起。 这渡雁台上曾另有一物。厉青凝话音缓缓,即便是仙长们也不全知晓。 芳心欲言又止,心知此物定不一般,非寻常人可以问及的,于是忍着没有开口。 厉青凝垂下眼眸, 丹唇抿着了许久,半晌才抬眸往铜镜里看,镜中人眉目淡拂,唯唇色艳如朱霞。 她淡淡道:你可听过丹阴残卷。 这名字如巨雷般砸进芳心心口,她陡然一震,怵怵道:殿下,您是说那失传多年,邪乎至极的丹阴卷。 慰风岛只有半卷。厉青凝神色凛凛,此物是陨世大能留下的,功法虽强悍,但非正道之法。 芳心仍旧合不拢嘴,奴婢曾有所耳闻,听说练了这丹阴残卷的,性情皆会大变,弑亲杀友,连人都认不得。 厉青凝颔首:不错,可此残卷如今在本宫手里,而渡雁台上的,是另一功法。 殿下换的?芳心小心问道。 厉青凝颔首:那功法虽也能短时内令修为突飞猛进,但绝不会令人性情大有改变,只会反噬修者灵海,未见过丹阴卷的人,难辨出二者区别。 殿下为何要取走那丹阴残卷?芳心愣了一瞬,她跟在厉青凝身边多时,竟未曾觉察此事。 有人在渡雁台布下翻雷阵,本宫怀疑他们是想破坏大阵,好盗走此卷残籍。厉青凝蹙眉。 芳心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莫非翻雷阵是鲜钰姑娘,可 她话音一顿,踟蹰道:可这姑娘也太小了些,又才炼气没多久,哪学得来这翻雷阵,看她模样单纯,也不像是有这般心思的。 厉青凝未将夺舍的猜疑同芳心说过,并非不信芳心,只是此事尚未明确,多说无益。 她绝不会说其实这丹阴卷是她前两日去取得,就因鲜钰跟了齐明上渡雁台,才忽生此意。 绝不是怕这小孩儿觊觎丹阴卷误入歧途,而是担心此残卷被歹人盗走。 不错,就是如此,厉青凝心道。 殿下?芳心见厉青凝不答,小声唤道。 此翻雷阵年前就在了,怎么也不会是她所为。厉青凝淡淡开口。 那布阵的人是?芳心小心问道。 厉青凝抿唇不语,乱雾般的黑发凌乱地搭在肩上,莫名多了几分柔和。 莫非是岛上长老。芳心缓缓吸了一口气。 从十数年前起,厉青凝上岛几回,她便跟着来了几回,与岛上仙长皆已熟识。 这些年,岛上何时不是和和睦睦的,即便有些小争小吵,谁也未做过过激之事。 厉青凝不敢断言,暗影已追查多时,本宫暂不敢断言。 芳心微微点头,眉心紧蹙着,那殿下可有怀疑之人。 厉青凝未答,眉目间凝着阴霾,过了许久才道:无妨,不过是个翻雷阵,背后之人不难找出,需多花些时日罢了。 她不答并非心里没底,若是以往,她定不会有半分疑虑,可如今此事与鲜钰搭上关系,她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这风鲜钰是不是在假痴不癫,究竟是不是想借他人手笔好夺了那丹阴残卷,她皆不敢轻易断言,隐隐的,竟颇为希望此事与她并无瓜葛。 可既然鲜钰随齐明进了渡雁台,那她便有了嫌疑。 厉青凝眼眸微阖,微微抬起下颌缓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清眸雾眉,皎如明月不可冒犯。 这边厉青凝仍在怀疑,那边鲜钰自得其乐。 那渡雁台上,徐风若静,像是大阵中另有一番天地。 阵外秋叶将落未落,冷风呜咽,可阵内却一片静好,明明阵里阵外只有一步之遥,却被这无形大阵隔得彻彻底底的。 鲜钰其实早会那纵水术,只是为了不吓着齐明,偏偏装出一副从不懂到懂的模样。 先是招来丁点水滴,再招水花,渐渐的,将水凝成悬空流涌,凭心随意令它变化流动。 她看齐明似是十分欢喜,自然也乐在其中。 这两日,她边在跟着齐明学术法,一边暗暗查看这笼在渡雁台上的翻雷阵。 此阵布得隐蔽,即便是元婴如齐明也未觉有异,可见布阵者十分高明。若非前世对此类术法颇有研究,她也不能如此快觉察出来。 只是,要破解这阵法有些困难,因布阵者借了渡雁台大阵的东风,妄自出手恐怕会遭大阵膺惩。 鲜钰微微蹙眉,掌心游走的水龙倏然间化作水雾。 以她目前的修为,仅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破得了这翻雷阵的。 钰儿,看看为师这招水龙长吟。齐明手持长剑,剑尖自半空划下,气劲轰然袭出。 那气劲所及之处,水浪声哗啦响起,似有水龙长啸着游出一般。 鲜钰双眸一亮,当即软声叹道:好! 好剑。 可惜剑身长了些,于她目前的身量来说,着实不太合适。 齐明一手持剑,一手背于身后,想学吗。 鲜钰心里啧啧暗叹,学就免了,是挺想要这把剑的。 可这话不好说,她羞赧低头,小声道:钰儿恐怕学不好。 有为师在,有何学不好的。齐明轻呵了一声。 鲜钰隐隐猜到厉青凝图他什么了,图他傻,图他憨,图他好骗。 齐明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指,那已融在土里的水随之滴滴浮起,似芽尖露珠一般,颗颗透亮晶莹。 为师再施展一次,你且看好了。齐明道。 鲜钰面上无甚表情,嘴上却道:师父好生厉害! 渡雁台外,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站着,一人神色冷淡,一人冷汗淋漓。 厉青凝目不转睛的往大阵里看着,齐明真君厉害么。 她身侧只站着芳心一人,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芳心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家主子的心思是不好猜了些,可近几日似乎更难捉摸了一些,她不过是提及了那鲜钰小姑娘,无端端还挨了骂。 所以这究竟要如何答,厉害还是不厉害。 齐明真君既然能当殿下之师,自然是有他一番道理的。芳心小心翼翼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未置可否。 芳心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暗道,莫非连齐明真君也被迁怒了? 厉青凝却道:学得还行,不过尔尔。 芳心自然听得出来,这是说鲜钰姑娘的。 她暗忖,做殿下的师妹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底细要一清二楚,长得要讨人喜欢能暖床,还要聪慧至极。 齐明还未倾囊相授,他藏了私。厉青凝蹙眉。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7) 芳心叹道:殿下对鲜钰姑娘可真用心。 本宫不是在关心她。厉青凝无甚表情。 她收回了眸光,转身又道:是时候去一星广场看看了。 芳心欲言又止,心说这是她主子平日里会做的事么,远远来这渡雁台,就为了在渡雁台外站着默默看上数眼? 罢了,主子的心思,岂是是她能琢磨透的。 一星广场上。 泊云真人正对六位弟子讲着术法运转之诀窍,他边说边微转手腕,只见掌心一抬,远处那烛台上跳动的火苗倏然不见,转瞬便出现在他的手掌中。 此术可借明火,可借风,可借江河湖海。泊云真人淡淡道。 底下弟子听得认真,学着泊云真人的模样施术,风翡玉、风愿眠和那风北还也在此列。 风北还痴痴的,呆看着自己的掌心,半晌也施不出术来。 他转头看向风翡玉,问道:三哥,这术法究竟如何施展,我听不大懂。 风翡玉垂眸一笑,你且看。 远处,厉青凝眸光凛凛,明明是群芳难逐之姿,可却似水中月,捞不得,只能远观。 芳心蹙眉问道:殿下莫非是在怀疑泊云真人。 厉青凝微微颔首,这风翡玉,心思也不甚单纯。 可要奴婢去探探?芳心问。 不必,厉青凝下颌微抬,本宫已派出暗影。 芳心颔首,那奴婢要做什么? 你替本宫,去探泊云真人的修为。厉青凝一侧头,便和远处那风愿眠对视上了。 风愿眠嫣然一笑,反倒是她身侧的风翡玉似在回避。 有意思,厉青凝心道。 芳心错愕,她幼时孤苦无依,跟着流民吃树皮、挖草根,堪堪能保住一条命,是厉青凝将她带回都城,给了她一口饭吃。 虽说只是个婢女,可这些年在慰风岛上耳濡目染,又沾了长公主的光,现已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旁的修士鲜少在外游历,即使是修为甚高也未必赢得过她,她为厉青凝出生入死这些年,自然掌握了另一番打斗的技巧。 若奴婢未记错,泊云真人已许久未突破了,至今仍是金丹。芳心心有疑虑。 本宫想知道,他是不想突破,还是不能突破。厉青凝不冷不热地斜了泊云一眼。 芳心连忙低头:奴婢今夜就去一探究竟。 厉青凝点头。 在支走了芳心之后,她早早就回了小院,也不做别的,就坐在院子里沏了一壶茶。 池里的锦鲤一触即离,哗啦一声在水里散开,似是彩墨化在了水里。 院子里只她一人,自云霞遍天到月上梢头,她坐在院子里动也不动。 夜深时院门才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矮墩墩的人影慢悠悠地从外边挤了进来,脑袋上两个辫子晃了晃,甚是可爱。 可这小孩儿进门时连气息都屏住了,脚步也缓得很,像极了作奸犯科的惯犯。 厉青凝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又是在梦里所见。 梦里她似是在灯下看些什么文稿,窗上映着一列列来回走动的人影,这些人无不手持长/枪,竟不像是一般的护卫。 她似是被关在了此处,屋外的士兵应是在看守她。 那红衣人是此时来的,她胆大包天,放倒了屋外的士兵,偷鸡摸狗一般推开了殿门。 刚放下手中的狼毫,红衣人便噙着笑步步走来,扯落了发上的红绸,三千青丝顿时披散开来。 听闻殿下想将我困在黑水城。红衣人倚在一边,缓缓将袖口往上提,那皓白的腕骨随即露了出来。 厉青凝微微蹙眉,唇一张一合间流泻出声音来,她冷冷道:放肆。 确实放肆,不请自来,还靠得那么近。 红衣人笑了,手一抬,那束发的红绸软软地搭在她干净的掌心上,殿下,那点人是困不住我的,若想让我无处可去,不如用这红绸将我的双手绑了。 那红绸艳红火,衬着这手更是白如脂玉。 厉青凝看着这红衣人巧笑嫣兮的模样,气息竟凌乱了一瞬。 她再定神,哪还有什么红衣人,只有个从门外轻手轻脚走进来的孩童。 鲜钰抬头便看见厉青凝坐在院子里,她浑身一僵,硬是挤出一丝笑来。 好个厉青凝,竟藏住了气息,令她觉察不出院子里有人。 夜黑风高,长公主又正襟危坐,蹙着眉一副审视她的模样。 鲜钰在心底哂笑起来,心道,这疑神疑鬼的厉青凝,莫不是打算审问她一番了? 没想到厉青凝丹唇一动,竟说:还知道回来。 像极了红杏出墙的娘子夜里幽会情郎,归家时不幸被逮。 正文 第 32 章 32 夜半, 秋风横扫落叶, 池泛涟漪。 什么红杏出墙,什么幽会,什么不幸被逮全是鲜钰瞎想的,她手还扶在门上, 顿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她懵了好一会, 琢磨厉青凝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又在试探她? 反正厉青凝疑心重,前摸她小脸、与她同睡,后又暗暗查探、翻她老底, 诸如此类的事百试不厌。 前世无论她怎么软声细气地说话, 厉青凝都冷若冰霜, 如今她还偏不信她只不过晚回来了些许, 厉青凝就忧心的在院子里等着她了。 呵。 眼眸一转,瞥见厉青凝茶盏里的茶水连热气都不冒了,扣在盏沿的指腹还微微泛白着, 这姿势约莫摆了许久。 这么说来,兴许厉青凝在这坐了许久都不曾动过。 鲜钰微微提着唇角, 装作对晚归不以为意的样子,颔首便道:钰儿方才在练师尊教的术法, 一时忘了时辰。 嗯。厉青凝低低应了一声,以示自己听见了。 她垂下眼,这才放下手中茶盏,借着月光,隐隐看着茶面上映着的模糊人影。 朦胧得似是隔了一层雾, 如那红衣人一般。 每回厉青凝都觉得红衣人的面目比先前更清晰一些了,却又还差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这鲜钰和红衣人一样都身着红衣的缘故,她多次看向这小孩时,都能从其身上看到红衣人的影子。 明明身量不一样,模样相去甚远,性子也不无相同,可两人却似是能重合一般。 许是如此,厉青凝才更是困惑,也难下论断,隐隐希望这小孩与她是友非敌。 鲜钰小心翼翼问:夜里风凉,师姐怎在屋外坐着。 厉青凝闻言一哽,一瞬后又觉得被冒犯了,冷淡地睨了她一眼。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眼眸一斜就看见那白玉云纹茶壶边上放着一把戒尺。 戒尺,自然是惩戒之用。 这戒尺就在厉青凝触手可及之处,用意十分明显。 鲜钰暗忖,这厉青凝不是将她当做细作么,莫不是要用戒尺把她打得皮开肉绽? 她话也不敢说,杵在门边动也不动,扶在门上的手微微一紧,想着若是事发突然,转身就可以跑了。 如此刻苦用功,你这纵水术应当习得不错。厉青凝放下了茶盏,细长的手指往桌上一搭,离那戒尺只有一指之隔。 鲜钰暗暗吞咽了一下,腿也跟着有点软了,是师尊指点得好。 既然如此,我便来考考你。厉青凝缓缓道。 鲜钰双眼一瞪,仍是觉得厉青凝只是想找个理由打她。 这一世定是出了些问题,连长公主都滥用私刑了。 凝气成雾,雾又生水,水随心动,聚水成泉,泉汇余波。厉青凝说得极慢,清冷的眸子漫不经心一抬,朝远处僵着手脚使着纵水术的孩童望去。 鲜钰欲哭无泪,她算是明白了,亏她先前还以为厉青凝有多怜爱她,不过是逢场作戏。 不过如此。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觉得这位师姐太严格了些,她今日这边比划的时候,齐明可夸了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小孩儿停了下来,凝出的水珠倏然飞散不见,粉色的唇微微抿着,耳廓也有些红。 厉青凝看了她一眼,心想唇色那般苍白,耳畔却红着,莫非是冷的。 入秋后,慰风岛是更冷了些。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厉青凝道。 鲜钰思绪漫天飞着,她才没有错,就算有错,那也是错在误以为厉青凝待她如亲师妹。 想你也不知。厉青凝又说。 鲜钰恨不得开口,给她个痛快算了。 厉青凝将手边的戒尺拿了起来,门掩上。 鲜钰手还扶在门上,不太想动。 走近些。厉青凝又道。 鲜钰踟蹰着合上门,一步一顿地朝厉青凝走去,双眼朝四处瞄着,寻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人已经走到厉青凝跟前了,厉青凝将戒尺往桌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师姐,钰儿哪儿做得不好,钰儿改还不成么。鲜钰小声说。 厉青凝却无动于衷,手抬起。 鲜钰细细抽气,嫩白的小手在衣摆上抹了抹,在心底又狠狠记了厉青凝一笔。 只知皮毛,不求甚解。厉青凝手上的戒尺往鲜钰掌心一落。 那戒尺还没碰到掌心,鲜钰双眸紧闭,登时哇一声叫起。 厉青凝动作一缓,戒尺慢悠悠地落在了鲜钰掌心。 那力道极轻,连丁点声音也没有打响。 鲜钰唔了一声,挨那一下的时候下意识往后一仰,没想到竟不疼。 她抬眸看了厉青凝一眼,只见那面若冰霜的人神色更冷了,眼看着戒尺又要落下,她又哇地叫了一声。 厉青凝这回打重了几分:夜不归宿,成何体统。 鲜钰咬起下唇,眼尾都红了。 那戒尺继而又落下,厉青凝道:这一尺,是因你不敬师姐。 鲜钰深觉莫名,这又是什么罪名,她又是哪不敬师姐了。 可除了方才那一下重的,其余的都轻得不能更轻,轻到她近乎要心猿意马。 厉青凝又道:这一尺,是因你好逸恶劳,连这点惩戒都忍受不了。 鲜钰忍着没吭声,她红了眼才不是因为怕疼,是觉得这日子太苦了,前世摸人手,此世被打手。 这么看来,厉青凝还真是用心良苦,看起来像是真心拿她当师妹的样子。 呵,若不是她偷听到一二,定然又被哄骗了。 今夜过后,望你能小惩大诫,惩前毖后,日后莫要再犯。厉青凝淡淡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8) 鲜钰应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搓了搓,是不疼,就是她喊得太大声了点。 天边忽然响起一声闷雷,轰隆似山崩一般,却连一道闪电也没落下。 厉青凝收回了戒尺,轻手往桌上一搁,又将茶盏端起,回去歇着吧。 鲜钰仰头往天上望了一眼,天似泼墨,风呼啸而过,似大雨将倾。 她暗忖,看来无须多久,新帝就会下令让厉青凝回去,而那渡雁台上的大阵也会被劈开,齐明时日也无多了。 也是时要走了。 思及此处,鲜钰朝厉青凝看了一眼,心里暗叹了一声,如今再愤懑还不是不舍。 只盼这长公主能等着她,记着她。 厉青凝见她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蹙眉道:莫不是还想挨打? 鲜钰支支吾吾道:师姐是不是不喜欢钰儿了。 厉青凝忽然觉得嘴里的茶淡而无味,她何时说过喜欢,又何时说过不喜欢? 鲜钰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抬了起来,师姐先前说与我同吃同住同行的,可如今却不和我同寝了。 厉青凝不紧不慢道:我何时说过同寝。 同住不就是同寝么。小孩儿一脸懵懂。 厉青凝: 那钰儿今夜能和师姐同寝么。鲜钰小声问。 厉青凝打量起面前的小孩,转瞬又想到那无礼的红衣人。 她瞳仁微颤,陡然想到梦中的幕幕。 明明梦里的都城、大殿和寝宫全是她熟悉的,可却又有所不同,就像是 像是梦里的一切与现下的种种差了些时日,似是预示着什么。 为何停火宫里没有那一处崖画,为何寻不见那红衣人,为何她会被关在宫中,为何 厉青凝微微抿唇,朝面前那孱弱、稚气却好看的小孩儿看去,忽然一怔。 不可能。 师姐?鲜钰小声唤道。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莫非方才那几尺还不能叫你长记性? 鲜钰不明所以,她又说错了什么? 厉青凝眉目间暗藏不快,手微微一抬,圆润的指腹落在了戒尺上。 鲜钰见状倒吸了一口气,师、师姐? 这么忸忸怩怩、矫揉造作成何体统,都已修至炼气了,还不敢独自一人睡,实在怯弱。厉青凝凤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鲜钰唔了一声,兴许是这几日累着了,忍不住低咳了起来。 厉青凝见她咳得素白的脸已微微泛红,手指在戒尺上点了点,罢了。 鲜钰眼眸一亮,登时不咳了。 你将布衾抱去,师姐又不是不近人情的。厉青凝瞥开眼道。 鲜钰眼眸一弯,转身就去厢房抱布衾,走得极其轻快,哪还有半分见风就咳的样子。 前世总想着更亲昵一些,恨不得将自己拴在厉青凝的腰带上,如今退而求其次,能同床异梦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了。 抱了薄被,回头看厉青凝还坐在院子里,她轻手轻脚推开厉青凝的房门,跨进门槛后,忽而扼腕叹息。 她实在是太好哄了些,本来还在气头上,厉青凝稍稍让步了些许,她竟就消了大半的气。 院子里。 厉青凝端起茶盏,已放凉的茶在她手中缓缓冒出了热气来,那热气如纱如丝,似云雾缥缈。 呵气之间,池里的水倏然间腾空而起,一颗颗尾指般大小,似琉璃珠子一样。 那水珠陡然朝树杈间急袭而去,似穿杨利箭。 只听见噗的一声,树叶哗啦响起,暗处有人闷哼了一声。 一个人影从树上直直落下,轰一声落在了地上。 芳心从墙外腾身跃进,抱拳跪在了厉青凝面前,她满头密汗,急喘着气道:芳心来迟,殿下受惊了。 厉青凝下颌一抬,神色沉沉,处理出去。 是。芳心颔首。 走去将那倒在地上的人翻过来时,她愕然道:这是 厉青凝斜了一眼,微微蹙眉,不知是何人安插的。 芳心谨慎开口:此人是陛下赐给殿下的。 厉青凝摇头,恐怕被他人钻了空子,这个关头,厉载誉万不会出手,只需多留几双眼睛盯着本宫。 芳心心跳如雷,她撬开了那人的嘴,惊道:此人服毒自尽了。 似是死士。厉青凝颔首:他背后之人心思颇重,定不简单。 此人急着出手,莫非宫中忽有大变?芳心惴惴不安道。 厉青凝颔首:恐怕厉载誉是真的病了。 芳心蹙眉:那殿下,我们该做什么。 静观其变。厉青凝道。 房里,鲜钰正伏在床上,卷着被子心猿意马地想着那些冒犯无礼之事,忽觉得屋外灵气波动古怪,正凝神想一探究竟时,那灵气又和缓如初了。 她微微蹙眉,非修为莫测高深之人,不能将灵气扰乱至此,可怎瞬息又消失不见了。 莫非是厉青凝? 不可能,前世她与厉青凝初见时,厉青凝也只有金丹修为,无论如何也引不起这般波动。 心一紧,连忙穿了鞋袜往门边跑,就怕她一时不觉,厉青凝就遭了意外。 刚跑到门边,察觉有人走近。 门倏然打开,厉青凝站在门外,垂着眼眸看她。 鲜钰脚步一顿,仰头小声道:师姐。 怎还不睡。厉青凝面色如常。 师姐不在,钰儿睡不着。鲜钰攥着袖口,看模样十分紧张,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着实惹人怜。 厉青凝静静看她,思绪杂乱,看这小孩儿瘦小可怜,明明长得单纯,可眸光灼灼似火。 这么一想,又思及这小孩儿先前说仰慕她,可谁知这仰慕是不是思慕呢。 我又不是不会回来。厉青凝缓缓道。 鲜钰努了努嘴,可钰儿想和师姐一起。 厉青凝打心底仍是不太愿意将这么小的女童与那红衣人联系在一起,毕竟梦里之事何其 何其不堪。 她面色复杂道:你可知为何你的术法练不好。 为何?鲜钰愣了一瞬。 你心有杂念,又执迷不悟,修炼之人万不该心存太多妄想。厉青凝不紧不慢开口。 鲜钰不明所以,那钰儿该怎么办。 你年纪小,此时尚能回头。厉青凝道。 正文 第 33 章 33 院子里传来拖拽的声音, 似是有一重物被缓缓拽了出去。 鲜钰侧目听着, 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何人在外边拖着个什么玩意儿。 她身形一斜,本想探头往外边望上一眼,不料厉青凝似是故意一般,竟往旁走了一步, 挡住了她的视线。 厉青凝仍垂眸看着她, 眸光沉沉,似是在逼着她回答。 鲜钰吸了吸气,瞪着一双澄净的眼说:钰儿不明白。 厉青凝也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待院子里没了动静后, 才冷声道:罢了, 去睡。 鲜钰垂下眼眸, 稍长的发遮住了眉眼,也掩住了她微微蹙起的眉。 她心道,这厉青凝果真在院子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还不想让她知道。只可惜外边的动静已经没了,方才那震荡的灵气又恢复如常, 害得她连丁点头绪也没有。 怎么还站着不动。厉青凝问道。 鲜钰唇角往下一扯,头仍是低着, 方才好不容易消了的气又从心口生出。 着实令人气愤,数日未曾过问,过后竟在院子里等她,嫌她学的不好,又假意惩罚, 说她怯弱忸怩,又允她入室同睡。 一会递了刀子,一会又喂糖糕。 真是善变,丝毫不坦诚。 钰儿这就动。她心里哼哼,面上仍是软糯可欺的样子,迈着小步就往床榻边走。 动是得动的,不单如此,她还要远走高飞,叫这厉青凝来日后悔都来不及。 厉青凝看她拉着脸,眸子也不弯,唇角也不勾了,似是在闹脾气一般,心道,都允了她共寝了,竟还这般欲求不满。 看着年纪小小,心思简直污浊不堪。 为人师姐,着实不该放任她错下去,她蹙眉道:你先睡下。 鲜钰已经躺在了床上,连被角都给自己掖好了,抬头看见厉青凝转身要走,深深觉得自己似是被骗了。 允她共寝,还要躲她! 门一开一阖,厉青凝那身玄衣似融入了夜色一般,鸦发浓比墨洒,举步渐轻,叫人觉察不出她要往何处走。 那被击落的细作已然不见,只余芳心一人跪在院中。 芳心本以为厉青凝会说那细作之事,不曾想提的竟是另一事。 厉青凝道:明日莫让鲜钰去找齐明,你去将林先生请来,让他给鲜钰讲讲伦理道德。 芳心欲言又止,对此着实不解,为何要教伦理道德,过两日是不是该教宫中的规矩了,再往回就要将人带回都城了? 想起来,都城里曾有不少达官贵人想博得厉青凝青睐,可无一人能被多看上一眼,没想到,一绑着俩辫子的枣衣女童竟做到了。 听见了么。厉青凝见芳心似是出了神,低着声道。 芳心连忙应声,转而又道:方才奴婢去试了泊云真人的修为,那泊云真人确实是金丹,只是他筋脉滞塞,体内灵气运转受阻,故而灵海似有亏空之势,大抵是突破无望了。 他可有认出你来。厉青凝问道。 芳心摇头,应当认不出。 厉青凝微微颔首,本宫知晓了,这几日,留意泊云的去向,别让他上渡雁台。 可、可若他白日里执意要上,那奴婢该如何阻拦。芳心迟疑了一瞬。 带他来见我。厉青凝仰头看向浓云不散的夜空,不见月明,也寻不见疏星。 天边闷雷又响,确实大雨将倾。 翌日,雨是真的下了,鲜钰也是真的又气上心头。 她见厉青凝没醒,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殊不知刚出了门,躺在床上的冷面美人倏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 鲜钰本以为今日又同往常一样,可没想到,刚推开了院门,门外杵着的两个黑衣侍卫挡住了门口,其中一人忽然开口:殿下有令,没有允许,姑娘不得擅自离开。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29) 开口的那人一字一顿地说着,生怕面前那瘦小软糯的小孩儿听不懂一般。 鲜钰脚步一顿,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种种。 前世之时,厉青凝不止一次想将她困住,起初是对她的立场存疑,接着是生怕她插手,再后来就是想留她一人孤独至死。 这厉青凝,当真没有心。 鲜钰低垂着眉眼,看着是一副乖顺的模样,可开口却道:我要出去。 黑衣人愣了一瞬,当即道:姑娘,莫让在下为难。 鲜钰登时笑了,可师尊等着钰儿呢。 黑衣人见这孩儿模样标志又乖,耐心道:可殿下有令 他话音刚溜出口忽然止住,后知后觉他在同一个小孩儿讲什么道理呢。 另一黑衣人不动声色地看了许久,忽然将手中长剑横在了身前,冷着脸只字不言。 鲜钰回头朝厉青凝那房望了一眼,她此时不好动手,只好饶过这两个不长眼的,从旁绕出去。 虽是清早,可天色昏暗,雷响了一夜也未落下雨来,压岛的黑云似洒了遍天的墨汁。 雷鸣未止,在天边炸响连连。 那我便不出去了。鲜钰仰头甜糯一笑。 说完她转身就走,两个黑衣侍卫站在门外面面相觑,也不知这小孩儿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不过是个小孩,两人也没留心,自然不知墙上一个枣红的身影跃了出去。 只听见扑哧一声,似是雀儿在树上振翅而起,一下就没了影。 鲜钰眸光郁郁,望着乌云间倏然亮起的一道金光,玉白的脸微微皱着。 雷电终是没有落下来,许是被那翻雷阵引去了。 看今日这乌云盖天的架势,怕是无需多久,渡雁台的大阵就会被破开。 是她失算了,天有不测风云,不曾想今日会有如此雷势。 罢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齐明死,齐明若是死了,有心人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到时厉青凝免不了又要被绊住脚。 除了这漫天的乌云,岛上一切如常,似是除她以外,无人知晓将要发生之事。 几近光滑的山路上,一个枣衣小孩儿飞快跑过,她急喘着气,吸气声细细弱弱的,似是藕丝一般,一扯即断。 那崎岖的山路上只她一人,山黑林木深,枣衣似火。 鲜钰愕然想到,齐明此时应当在渡雁台上等她。 如此想来,兴许前世之时,那布阵之人根本不是想要齐明的性命,而是齐明当时也恰恰出现在渡雁台! 那布阵之人另有图谋,所图之物就在台上。 鲜钰猜不出布阵人究竟想要什么,但她明白,若是去晚一些,齐明兴许就没命了。 正赶赴渡雁台的时候,一个瘦条条的人在远处御风而过。 鲜钰闻声抬头,惊觉那人竟是风翡玉。 想来风翡玉也已练气,自然也能御风而行。 她本也想择此捷径,可此处离一星广场近,一时疏忽恐怕会被诸位新弟子们看见,她不想徒生事端,这才小跑了一段。 风翡玉走得极快,看方向恰恰也是渡雁台。 怎会这般巧。 鲜钰蹙眉,耳边又是轰隆雷声,她一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眼看着风翡玉的身影渐远,微咬下唇,驭风御劲而去。 紧跟便知,风翡玉确实是要去渡雁台,看他左顾右盼,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分明是要去偷鸡摸狗的。 眼看着天边骤然又是一亮,那雷声响彻天地,似要将这海这岛砸个痛快。 不成,这风翡玉心中有鬼,恐与翻雷阵有关。 思及此处,鲜钰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她都要走了,还怕这风翡玉觉察她修为有异且将此告诉仙长么。 她嗤笑了一声,柔嫩的手抬起,玉白五指缓缓拢紧,那悬在半空的人骤然一晃。 风翡玉满脸错愕地摔了下来,正要爬起时,忽觉一个阴影笼在了他面上。 一抬头,风翡玉愕然发觉,那挡了他光的,竟然是鲜钰。 鲜钰微提着唇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稚嫩的脸阴沉沉的,莫名多了几分诡谲。 一人躺着,一人站着垂眸往地上看,地上那人的脸色渐渐苍白,站着的小孩儿却噙着笑。 三哥哥这是要往哪儿去。鲜钰软声问道。 那一瞬,风翡玉似是见了鬼一般,将手肘支了起来,缓缓退开了些许。他抿着唇一时说不出话,见鲜钰又靠过来一步,才道:你是谁。 鲜钰又笑,与那跌入悬崖的草绿相比,这三公子是要镇定多了,不过,也许是她尚未真正出手的缘故。 你怎不问我是何方妖孽?鲜钰哂笑。 风翡玉紧抿的唇一动:那婢女坠崖,果真是你的手笔。 不错,鲜钰颔首:难不成要我乖乖吃你下在枣糕和荷花酥里的诛心草? 闻言,风翡玉瞳仁一缩,嘴唇似微微发颤,你竟知道。 鲜钰弯下腰,细嫩的指腹掐在了风翡玉的下颌上,诛心草滋味不错,可惜拌在米面里失了原味。 风翡玉本想挣扎,却发觉灵海似被攫取一空,浑身气力尽失,动也动不得。 你、你 三哥哥怕了?鲜钰眼眸一弯。 地上的人瞪直了双目,脸上血色褪尽,哪还有半点翩翩公子的模样。 老实些,你是不是要去渡雁台。鲜钰凑至他耳畔,那细软的声音却并不惹人怜惜,反倒像是无间恶鬼在招魂。 风翡玉是真怕了,他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别说呼救了,连喘气都似肺里在烧一般。 思及草绿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他急急吸气,眼眸往四处转着,目光闪躲不已,却愣是没有回答。 鲜钰垂眸看他,莫名觉得这风翡玉是有些可怜,平日里浑身书生气,虽文弱得很,可看着似是很有风骨的样子,而如今却像条狗似的,眼里酝着泪,似是怕极了她。 本座可不求着你答。鲜钰低声道。 风翡玉浑身一颤,竭尽全力才将话音挤出喉咙,是泊云真人托我去渡雁台取一物件! 何物。鲜钰问道。 不、不知,真人只道是一古卷。风翡玉竭力开口。 鲜钰细眉微挑,随即松开了落在他下颌的手指。 那两指一松,风翡玉险些翻白了眼,张大嘴喘起气来,肺里灼烧之感这才渐渐散去,可、可?! 可为何灵海似如撕裂一般,体内似是连一丝修为也不剩了。 我的修为?风翡玉错愕喊道。 鲜钰笑了,十分怜悯地睨了他一眼,本座看得上你的修为是你的福气。 地上的人猛锤泥地,嘴中低骂了一声,伸手就想去抓鲜钰的衣摆,可连一角布料还未碰到,就被一股气劲猛地弹开,嘭一声撞到了树上。 鲜钰望了他一眼,心里啧啧叹道,这风翡玉以为自己修为没了,可过些时日他就会发觉,他没的不是修为,而是被攥碎的灵海。 前世种下的恶,今生,结果了。 天色愈来愈暗,海上已翻起大浪,似有滔天之势。 狂风肆虐,刮得参天碧树倾腰而下,本就将落未落的叶子被卷得漫天都是,哗哗声似大雨磅礴落下。 渡雁台上,齐明果然在等着她。 鲜钰惴惴不安地走近,软声唤道:师尊,钰儿来迟了。 齐明回过头,缓步朝渡雁台外走,剑眉微蹙着,不悦道:今日怎这么晚。 鲜钰支支吾吾道:昨夜给师姐暖了床,师姐迟迟不回来,钰儿孤枕难眠,睡得晚了些,也就起不来了。 她愈说愈小声,那忸怩的模样像是被逼迫的一般。 齐明冷不丁屏住了气息,不敢想这竟是厉青凝会做的事。 他心道,自己这大徒弟还需有人给她暖床?莫非她这般垂爱这小孩儿,就是想多个暖床人? 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可思议! 鲜钰看着齐明近乎要走出大阵,吊起的心缓缓放低了些。 可没料到,齐明正脸色复杂地往渡雁台外走时,奔雷疾降,昏暗的天际瞬时亮了大片,已避无可避。 救他还是不救。 救他,自己兴许会受些伤,不救,厉青凝恐会郁结于心。 瞬息之间,齐明周身一震,猛地抬起下颌,眼眸里映满了那雷电的光。 大阵破裂。 厉青凝到时,枣衣小孩儿站在渡雁台上,单薄瘦弱得像一棵芽儿,一不注意就要被风卷走了,而齐明正倒在边上,已然没了意识。 跟在后边的芳心怔愣着,殿下,怎会是鲜钰姑娘。 怎会是她,厉青凝也想知道。 她眸光沉沉地望着,如鲠在喉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鲜钰愣了一瞬,回头看见厉青凝面如凝霜地站在后边,眸光沉如一潭死水。 她后知后觉,她这是替人背锅了,原本要来承这一遭的是风翡玉,她上赶着来当这替罪羔羊呢。 这锅背得不清不楚的,她连泊云真人让风翡玉来取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厉青凝忽然道。 鲜钰笑了,厉青凝竟像是心软了,若放在前世,她定已被数不胜数的侍卫和暗影围困住了。 无人指使。她轻声道。 你想要什么。厉青凝又问。 鲜钰眼眸一转,软声说:古卷。 反正她也不知是什么古卷,这么说定然没错。 厉青凝目光更冷了些,你怎知丹阴残卷在渡雁台上,是何人告诉你的。 这话音刚落,渡雁台上的小孩儿怔愣了一瞬。 鲜钰先是讶异,随后心下一喜,她从不知丹阴卷的另一半竟在慰风岛上,前世她修炼无门,苦苦寻觅却仍是如同水中捞月,一无所获。 小孩儿狡黠一笑,娇嫩的掌心朝身侧一拍,石柱陡然倾塌,一个木盒从中摔落。 厉青凝目不转睛地看着木盒被拾起,又被小孩儿抱在怀里。 殿下?!芳心已不知该怎么做。 要活的。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回头看她,按在木盒上的细指微微泛白。 她退了一步,枣色的袖口兜着风,扬起时似翻飞的蝶。 还未等芳心步至身前,她腾身而起,将刻有她名字的玉牌一掷而下,还道:这玉牌我不要了。 玉牌啪一声落在地上。 厉青凝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枣衣小孩儿转身奔向了那片巨浪滔天的无边大海,却未叫芳心穷追。 她眼眸一垂,听见鲜钰说:师姐,你究竟有没有心。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0) 站在渡雁台外的玄衣美人心神陡然一颤,而跑远了的小孩儿却心中暗喜。 鲜钰叹道,终于被她逮到个机会将这话说出口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如霜的厉青凝,只觉通体舒畅至极,终于扳回了一局。 正文 第 34 章 34 翌日。 齐明在东山小院里醒来, 他头疼欲裂地坐起身, 抬眸便看见厉青凝坐在一旁。 他左右望了一眼,确实是在自己的屋里。 只稍稍一动,他便觉浑身筋骨似是几近粉碎,头脑还有些不清醒, 只朦朦胧胧记得倒下前几个琐碎的片段。 仗着自己辈分大, 齐明一边运转灵气查看灵海之状,边道:殿下,你这一身黑衣像是在给为师吊丧。 厉青凝平日里就不屑与他贫嘴, 而今日更甚, 眉目间似笼着黑云, 神色黑沉沉比昨日那遍天的乌云更甚。 芳心给齐明使了个眼色, 好叫他少说两句。 没想到齐明却是一愣,惊道:为师怎伤得这么重。 厉青凝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何不仔细回想, 问我有何用。 齐明深吸了一口气,深觉自己这师父当得实在窝囊, 即使这师父只是挂名的。 他细细回想,眼前忽然闪过疾雷骤降之景, 大片漆黑的天似是被点亮了一般,雷电已近在咫尺。 这雷电来得突兀,砸哪不好,偏偏要砸渡雁台上。 齐明先是不以为意,毕竟渡雁台上有大阵护着, 哪有那么轻易被雷劈到呢。 可万万没想到,这雷电直击大阵。落下的明明只是一道雷电,可大阵却似是被万钧雷霆猛撞一般。 轰隆一声,大阵破碎,余雷直袭面庞。 修炼本就有诸多不易,即便是活得再久,若是不能登仙,终有一日也是要死的。 齐明暗叹,可这一日来得也太突然了些,他毫无防备,如今又恰恰站在小徒儿面前,要是这雷电一下就将他劈没了,这柔柔弱弱的小徒儿恐怕会被吓得魂不附体、积郁在心、寝食难安。 没料到,在大阵破碎的那一瞬,站在渡雁台外的小孩儿疾步而近,忽然攥住了他的手。 齐明周身一震,厉声道:你进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忽然察觉灵海内的灵气在流逝,似是顺着被小孩儿攒住的腕口流走了。 孱弱瘦小的小徒儿紧咬下唇,一掌撑住了半数骇雷 齐明细细道来,言语间尽是迟疑和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大徒儿深藏不露也就罢了,怎连小徒儿也那般厉害,这么一对比,他这师父当得就更窝囊了。 他好歹也是个元婴! 芳心站在一旁,听完后内心震荡不已,若非齐明亲口所说,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走几步便苍白了小脸,说话柔声细气的小孩儿竟有这般能耐。 如此想来,是她大意了,也难怪殿下对那小孩子如此谨慎小心。 回头一看,却见厉青凝眼里并无愠怒,只像是一潭死气沉沉的水,又冷又毫无波澜。 殿下?芳心压低了声音在厉青凝耳边唤了一声。 果然非同一般。厉青凝淡淡道。 齐明愕然,为师起初以为,钰儿是你的人。 厉青凝微微摇头,非也。 齐明一哽,只觉得思绪有些乱,那为师倒下之后呢,钰儿去哪了,为师的小徒儿呢。 芳心又是浑身一僵,恨不得捂住这位仙长的嘴。 走了。厉青凝淡淡道。 齐明眼神莫名,走了?去哪儿了。 芳心怕他越说扯得越远,寻思着要找个法子及时止损,于是说:兴许是回家了。 齐明心里还惦记着鲜钰给厉青凝暖床的事,讶异道:什么,回娘家了? 芳心目瞪口呆,总觉得这说法似乎哪儿不对。 厉青凝玉白的手半藏在袖口里,细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玩意,正是鲜钰掷下的玉牌。 她沉思了片刻,问道:泊云真人如何了。 殿下恕罪,奴婢已派暗影去拦,可那泊云真人狡诈至极,暗影未能将其拦下,他在昨夜寅时就离岛了。芳心惴惴不安开口。 厉青凝微微蹙眉,嘴唇轻轻抿着。 此事莫非与泊云有关?齐明又惊。 不错,此事日后再与你细说。厉青凝淡言。 齐明额角一跳,这才隐隐觉得此事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此事是泊云做的? 他布了翻雷阵,母阵在渡雁台上,而别处仍有三个子阵,子阵所引雷电皆为母阵所用。厉青凝道。 莫非,他想盗走渡雁台上的丹阴残卷。齐明蹙眉。 可惜丹阴残卷早就不在渡雁台上了。厉青凝朝他斜了一眼。 你拿走了。齐明恍然大悟。 厉青凝掩藏在袖口里的手缓缓摩挲着那块已被焐热的玉牌,不过是将计就计,此半卷邪术万不可落到他人手里。 其他长老可知此事。齐明问道。 不知,但事到如今,多半已起疑心。厉青凝说得轻巧,似是在闲谈什么杂事一般。 为何不及早与为师说,这泊云平日里行端坐正的,没想到竟有这般心思,道貌岸然之至。齐明叹道。 厉青凝眼眸一垂,这才道:我如今在宫里宫外皆是进退维谷,初时以为泊云投靠了他人,要在暗中与我作对,不曾想他是真真只想要丹阴残卷。 芳心颔首道:以泊云真人目前的修为和灵海之状,确实很难突破,若是十年内再不提升境界,怕是熬不过去了。 齐明呵出了一口浊气,他是生了心魔,迷途不知返了。 顿了一顿,他接着又道:新弟子才登岛不久,此事还是莫要声张,免得引起慌乱。 厉青凝颔首:本宫正有此意。 齐明听她这自称,顿时觉得自己那为师二字似是毫无威慑力了,想来也是,哪来的威慑力,好不容易收了两个徒儿,两个都欺他瞒他,简直不将他这师父放在眼里。 芳心这时才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那停火宫的三公子风翡玉已在门外跪了一夜了。 去开门。厉青凝声音冷淡。 芳心走去开了门,门外跪着的风翡玉骤然磕下了头。 嘭的一声,十分响亮。 齐明愣住,风翡玉跪在屋外作甚。 他话音方落,这才看清原先还文质彬彬、谦谦有礼的停火宫三公子如今竟不修边幅至极,还脸色煞白,眼底乌青,果真是一夜未眠。 风翡玉额头抵在地上,嗓音带颤地道:长公主殿下饶命,小人不知翻雷阵的事,是泊云真人让小人在昨日巳时去渡雁台取一物件,小人万万不敢有盗窃古卷之心。 屋内,厉青凝的指腹从玉牌上的凹痕处划过,那上边刻着的是鲜钰的名字,她连眼眸也未抬,便道:昨日巳时,你可有见过风鲜钰。 风翡玉眼眸一颤,小人去渡雁台时,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我从半空拽下。 她同你说了什么。厉青凝又问。 她、她问我是不是要去渡雁台。风翡玉磕磕巴巴道,我全盘托出,道是泊云真人托我去取一物,她又逼问我取的是何物。 说到这,他口干舌燥,用力吞咽了一下又道:我也不知那是什么,只说是一古卷。 厉青凝微微颔首,摆手道:本宫知晓了。 殿、殿下?风翡玉又磕了一下头,那风鲜钰夺了小人的修为,如今小人灵海疼痛不已,不知她使的是什么邪术,不、不止如此,她绝对是恶鬼转世,不然怎会如此可怖。 芳心微微蹙眉,刚想开口时,忽然听见厉青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与泊云真人勾结一事,本宫还未追究,若不是鲜钰在,齐明真君怕是已被你俩害了,你倒是厉害。厉青凝话音一转,冷冷道:还敢来冤枉本宫的师妹。 风翡玉手指一蜷,只觉得脖颈似被扼住了一般,险些窒息而死。 在他几近要昏过去的时候,那扼在他脖颈上的气劲骤然消失。 此事烂在腹中,风公子,日后切记谨言慎行。厉青凝淡淡道。 风翡玉动也不敢一动,他不知刚刚那道气劲是从何处来的,但他却明白得很,那是能轻而易举要他性命的。 还不走。芳心见他还跪在地上,连忙催促道。 风翡玉这才脸色苍白地退出了东山小院,出了门拔腿就跑,似是被吓坏了。 待风翡玉走远之后,芳心才掩上房门,踟躇着走到厉青凝身侧。 她见厉青凝抿着唇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小心翼翼开口:殿下,听风翡玉所言,鲜钰姑娘似是不知丹阴残卷在渡雁台上。 厉青凝回想昨日种种,颔首道:不错,她确实不知,昨日本宫提及丹阴残卷,留意到她面露诧异,而后才忽生拍碎星衡柱之意。 那她为何要上渡雁台,为何会芳心语速一缓,潜伏在殿下身侧。 厉青凝摩挲着玉牌的手一顿,似在咀嚼着这两字一般,话音低缓地重复:为何? 芳心抿着唇低下头来,不敢再擅自开口。 或许,厉青凝淡淡道,是因我。 数千里外的翱仙山上。 黑压压的枯木林中,尽是嶙峋白骨,冷风呼啸而过,似是怨灵恶鬼在嚎啕哭叫。 遍山是黑泥,枝木也是黑的,山林中吃力上爬的枣衣小孩儿似是这片死地中开出的一朵花儿。 鲜钰撑住大半骇雷时已身受重伤,幸好借走了齐明的灵气,她才堪堪能越过汪洋。 过了浓云漫天之境,她才发觉月已近满。 乘风御劲,片刻也不敢停歇,体虚得连吐了三口血才找到了这翱仙山。 从山脚一路向上,她却连半朵碧笙花也没有见着,这白骨遍地的山上,别说花了,竟连一棵草也不见长。 仰头一看,天色已亮,圆月已然不见。 鲜钰心似空了大半,暗忖,莫非这碧笙花也要月圆之时才能找得到? 可即便是此月月圆已过,她也仍在这翱仙山上,入目是光秃秃的山体,是遍山的白骨,确实未被山灵驱逐。 罢了,再往上找找。 兴许是这山阴气甚重,她身子骨本就孱弱,如今还受了重伤,越往上走越是觉得寸步难行。 枣衣女童周身尽失血色,唇角未擦净的血迹朱红一片,她两腿打颤,身形一晃险些要倒,长喘了一口气后又继续往上。 山顶森森白骨堆叠成山,在寸寸骸骨中,朵朵碧绿孱弱的花儿在风中摇曳。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1) 是碧笙花。 鲜钰将掠来的木盒放在一边,就地凝神打坐,待灵气运转无滞,她才摘下一朵碧笙花,垂眸看了片刻才塞进嘴里咀嚼。 带着一股泥腥,不甜也不苦,味道平淡无奇。 七日,只消熬过七日,她便能下山。 闭目打坐不知时日,也不知过了多久,先是周身如有蚁爬,接着皮肉似有被拉扯之感,再接着便是骨头寸寸生痛 鲜钰紧咬牙关,眼皮下那眸子陡然一颤,下唇旧伤未愈,血痂裂开又渗出血来。 痛,遍体疼痛,从发顶至脚趾,没有一处不在痛。 痛到她想放声大喊,却连丁点声音也挤不出。 她一身枣衣已被冷汗浸湿,每一寸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前世被抽筋断骨之时,她要死了。 鲜钰弯下腰,五指抠进了泥里,抓出了数道长痕,浑身抖得似是痉挛一般,却无力再痛喊一声。 她要死了,她一定是要死了 慰风岛上,厉青凝手里的玉牌忽然开裂,那裂痕恰恰出现在鲜钰两字之间,啪的一声,玉牌便裂成了两半。 厉青凝愣了一瞬,只堪堪抓住了一半,另一半砸在了地上,细碎的玉屑溅得到处都是。 站在一旁的芳心呼吸一滞,抬眸便看见她那向来泰然自若的主子攥着手里那半块玉牌,霜冷的眼里似有些无措。 你可知,厉青凝话音轻得似是一缕抓不住的风,玉牌与其主安危、寿命相系。 芳心后背已凉了大半,浩海无边,其上又无落脚之处,鲜钰姑娘怕是已经 厉青凝抿住了唇,五指一收,似要将手里的半块玉牌挤进血肉里一般。 芳心沉默了半晌才道:殿下,鲜钰姑娘的弟子服送来了,要不奴婢将那弟子服和玉牌葬在一起,大海无依,姑娘有个衣冠冢也好。 厉青凝头晕目眩,从鲜钰口中吐出有没有心这四字起,她便知晓,那枣衣小孩确实就是她梦中的红衣人,只是不知为何会是一个小孩儿的模样。 不敢相信那夜夜在梦里纠缠她的人就这么没了,错愕之下,是如失至宝之痛。 怎么可能会死,怎么会死。 殿下芳心蹙眉道。 不必,弟子服拿来,本宫亲自埋了。厉青凝垂下眼眸,一字一顿似要咬碎满嘴皓齿,掌心已被玉牌的裂痕刮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却仍是没松下半分气力。 这边,一主一仆正将装着弟子服和玉牌的箱子放进泥坑里,而翱仙山上,那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女子倏然睁开了秋水双眸。 原先的枣衣女童已然不见,那伏在泥地上的女子黑发及腰,发丝如鸦羽一般覆了大半素白的背。 皎如明月,白似无暇玉璧。 她衣不蔽体,玉肤如脂,四肢修长纤细,细腰又像袅袅弱柳,即使是伏着不动也媚态如丝。 缓缓坐起身后,她低头看了看指甲缝里的黑泥,嫌厌地啧了一声。 再抬眼时,巧笑倩兮,清眸流盼,山间精魅也不过如此。 鲜钰薄唇一动,低声道 本座,回来了。 正文 第 35 章 35 翱仙山之上, 白骨累累之处碧笙花娇嫩可人, 可那不着寸缕的女子却叫花失了颜色。 她抱起地上那木盒,赤脚踩得森森白骨嘎吱作响,玉趾透粉,行走时竟不染尘埃。 这翱仙山不愧又名鬼骨山, 这成堆的尸骸着实骇人, 遍山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唯这碧笙花透露着一丝生机。 鲜钰抬起双掌,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 掌心柔软而掌纹清晰, 许是吃了碧笙花逆了天理的缘故, 这筋骨似是比前世又要脆弱上几分。 罢了, 既然选择了此路,这便是她该承受的。 地上的一具具骸骨要么身着金丝锦缎,要么身着大花古香缎, 云雾绡和青蝉翼纱已无甚特别,也有身着粗布麻衣的。 无一例外, 这些人都殒命于此,想逆天命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若不想付出些代价,这世道怕是就乱了。 鲜钰垂眸看着地上的白骨,眼眸缓缓转动着,不似在看死人,却像是在精心挑选什么物件一般。 半晌, 她脚步一顿,弯腰从一具白骨上扒下了一身暗花红衣,在使了净衣术后,才不紧不慢的把那衣裳穿到了身上。 那一身莹彻细润的雪肤被遮了起来,细瘦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 垂眼打量了一下,虽这身衣裳还是小了一些,可勉强能穿上。 鲜钰回头从她原本的枣衫里摸出了一个帛袋,正是那时在淮清阁里,从厉青凝那儿拿的。 幸好当时厚着脸皮要了这装满了金银玉石的帛袋,不然如今连点上路的盘缠也没有。 她从帛袋里摸出了一小片金叶子,放在了被她扒了衣裳的白骨边上,垂眸道:本座不白拿你的衣裳,这金叶子是赏你的。 说完,她观这翱仙上极其适合她修炼这丹阴古卷,于是盘腿坐下,将怀里的木盒缓缓打开。 木盒里果真躺着一卷功法,只是那纸摸着与她前世所持的半卷不太相似。 摩挲了半晌,鲜钰心中生起一种怪异之感,再细细打量,果真有所不同,边沿处的纹路和纸面的暗纹分明是不一样。 她愣了一路,慌忙将这古卷展开,只见里边字迹陌生,就连所述功法也与丹阴古卷全然不同。 这分明就不是丹阴残卷! 鲜钰双眸泛红,细眉紧蹙着,一掌便将身侧的木盒给拍碎了。 好你个厉青凝,胆敢欺骗本座,果真没有心! 山风吹乱了她满头青丝,乌发如入油烟墨一般,倏然掩住了大半张玉白的脸,一双眼就连嗔怒时也又艳又亮。 枉她还以为拿到了另外半卷,没想到竟是被以假充真了。 她连忙闭目打坐了片刻,免得一时气急又吐出血来。 冷静了些许后,鲜钰才转而一想,或许这古卷并非厉青凝换的,又抑或,她换此古卷事出有因。 回想在慰风岛上时,那夜她偷听到厉青凝和暗影的对话,似乎风翡玉和泊云真人早有预谋。 前世之时,风翡玉回了停火宫后,功力便突飞猛涨,若是寻常功法,可不能令他修得如此迅速,许是换了功法修炼的缘故。 泊云让风翡玉去渡雁台取这古卷,前世时当也如此。兴许前世风翡玉确实取到了古卷,但未交给泊云,又或者拿到后他偷学了一二,这才使得功力猛涨。 不错,那泊云如今还只是金丹,在慰风岛上定然抬不起头,别说抬不起头了,兴许再过数年,连头都抬不动了,难怪会觊觎古卷。 鲜钰微微蹙眉,如此想来,那丹阴残卷应当还在慰风岛上,再大胆猜测,或许是在厉青凝手里。 本冷静了一瞬,思及此处,她喉头涌上一阵腥甜。 好你个厉青凝,当真没有心。 前世她寻遍东洲,就为了另外半卷丹阴卷,万万没想到,夜夜抵足纠缠的人骗她至此,至死也未坦白一二。 鲜钰深觉自己前世今生甚是卑微,事到如今,竟还想着先去替厉青凝铲除异己,接着再同她细细算账。 现下,还是先将境界突破再做打算。 森冷枯骨在月下惨白一片,一个个空旷的眼眶对着四周,似在紧盯着周遭种种。 白骨上坐着的红衣人紧闭着双眸,八方灵气朝她聚去,山中阴气似成形一般,凝成幽森碧光,将她绕在其中。 她也不布阵,似是毫无提防之心,就这么除去了灵海上的禁制。 倏然间,体力灵气满溢,在灵海中四处冲撞的灵气如同刀刃一般,将尚还残损的灵海刮得生疼。 必须突破了,再不突破,这身子必定承受不住她的功法与灵气。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如墨的天上不知何时聚起了浓云,浓云边沿红芒骤亮,似染了血。 天生异象。 鲜钰紧抿着唇,只觉灵海中似有一物凝结,饱满圆润,是为金丹。 再接着,金丹绽裂,她搭在膝上的双手随即拢紧。 一道惊雷轰隆落下,她双眸一睁,一双眼惺忪如似是初醒一般,只轻呵了一口气,那雷便被尽数挡住,在半空炸裂开来。 金丹刚凝成便尽碎成粉,残损的灵海中聚着一团金光,似是金丹育化而来的。 半寸光团中,元神成婴,是为元婴。 成了。 鲜钰是这么轻易就突破了境界,可东洲大地却无人知晓这世上又多了一位元婴修士。 这翱仙山月圆之时才能为世人所见,而如今月圆已过,山上即便是忽生异象也无人能知。 远在慰风岛上。 新弟子们换上了弟子服,如往常一般到一星广场上,可来的人却比平时多了许多,弟子们面面相觑,只道是仙长让来的,却不知是为的是什么事。 早在数日前,齐明便同岛上其余长老议论了此事,决意要择日召集弟子们说明泊云行窃一事。 其一,泊云意图偷窃禁物一事非同小可,长久隐瞒不是办法,再者泊云做出了这等令人不齿的事,不配在敬师堂留名,其三,此事若不尽快解决,往后必定会坏了慰风岛的名声。 在去一星广场前,齐明和几位长老一同去求见厉青凝。 虽名义上是慰风岛的弟子,可厉青凝怎么说也是个长公主,若要见她,该遵循的礼数还是得遵循的。 芳心在屋里低头道:殿下,仙长们已在门外。 厉青凝描好了唇峰,冷淡道:莫急。 芳心微微颔首,退到一步外,看着厉青凝不紧不慢地将金花簪梳别在了发上。 铜镜里的人无甚表情,漠然得似是长了一颗石头做的心。 说来,自从鲜钰走后,厉青凝已数日未曾做过关于那红衣人的梦了。 鲜钰那日留下的话犹在耳畔,那日之事也历历在目。 厉青凝是真的悔了,她该将那小孩儿看得再严一些,那日就不应在房中装睡,任着小孩步出了房门。 她还未清楚梦里的幕幕究竟是何时发生的,红衣人为何又是小孩儿的模样,小孩怎就死了。 怎就死了。 怎么能死。 越是多想,就越像是要陷入魔障一般。 厉青凝连忙回神,抿了一下唇,淡淡道:行了。 步出院门,果真看见几位长老候在门外。 齐明见厉青凝出来,才道:此事还需殿下主持。 厉青凝微微颔首,跟着仙长们一同去了一星广场。 对着场中的数位弟子,厉青凝并未将那日之事细说,只提及了些许,最后她脸色一沉,忽然顿了下来。 弟子们不敢吭声,一个个满脸惊愕。 厉青凝垂下眼眸,面色如霜地开口:泊云真人欲盗慰风岛上封存的邪物,此物乃皇家委托慰风岛保存的,盗物者该当死罪,如今慰风岛已将泊云真人逐出,此后皇家若追究此事,慰风岛不可插手。 风愿眠惊得双眸大睁,她左右望了一眼,寻不见风鲜钰和风翡玉,思及风翡玉有段时日和泊云真人走得甚近,她吞咽了一下,战战兢兢道:长公主殿下,不知风翡玉和风鲜钰是否与此事有关。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2)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当日齐明真人就在阵中,若非鲜钰挡住了天雷,恐怕齐明真人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了。风翡玉与泊云真人勾结,本当重罚,本宫念在他年少无知,便饶他一命。 语罢,她朝场中的众弟子扫去一眼,细眉微微一蹙,竟未看见风翡玉。 风愿眠听后连忙磕下头,还将风北还的头也摁了下去,就怕自己也被牵连。 厉青凝心一沉,今日便散了罢。 说完她神色匆忙地朝山石小道走去,看样子是要上山。 芳心连忙跟了上去,殿下? 齐明见状也快步跟上,他还未曾见过厉青凝面上有过如此神情,似是嗔怒,可却又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就连气息也乱了。 厉青凝直直朝鲜钰的衣冠冢去,走近果然看见风翡玉就在边上,他手里还拿着铁锹在掘土。 孤零零的衣冠冢前连个碑也没有,堆起的小土坡还未挖塌了。 厉青凝眼眶泛红,看着风翡玉将铁锹往地上一扔,将坑里的木箱抱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芳心扬声喊道。 风翡玉双手一颤,手里的木箱顿时落到地上,箱盖啪一声翻开,一件弟子服和裂成两半的玉牌从中抖了出来。 齐明尚不知此事,看着那裂成两半的玉牌,心似是被剜走了一块,这、这 厉青凝手已半抬,抿着唇一言不发。 芳心回头,连忙按住了厉青凝的手,殿下,不可。 厉青凝是入了魔障了,她阴沉沉的眼眸一转,这才回过神来。 风翡玉却更像神志不清一般,看着从木箱里抖出来的东西,竟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哈,死了?! 拖下去,行两百鞭。厉青凝一字一顿道。 芳心轻吸了一口气,应声后朝风翡玉走去。她还未步至风翡玉面前,忽见这人浑身一抖,双眼惊骇得像是见了鬼。 厉青凝微微蹙眉,将目光从风翡玉身上移开,着实不想多看他一眼。 不想,风翡玉竟啊啊大叫,还语无伦次起来,不,我、我,她 芳心不解此人怎忽然疯癫起来,她垂眸朝木箱边上看了一眼,连忙回过头,难以置信道:殿下,快看! 厉青凝心下一跳,蹙眉走了过去,只见地上那断成了两半的玉牌竟合了起来,细缝处光芒一闪而过,只消一瞬便连裂缝也不见了。 这一起一落的,齐明险些昏了过去,他指着那已然完好无损的玉牌道:诈、诈、诈尸了? 正文 第 36 章 36 在慰风岛多年, 齐明见过无数玉牌破损断裂, 可怎么也没见过这断成两半的玉牌还能复原如初的。 他倒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将沉甸甸的玉牌捧在了手里,仔细打量了一会。 确实刻的是鲜钰的名字,也确实连裂痕也不见了。 竟还能这般。齐明讶异道, 心如擂鼓。 厉青凝垂眸看了许久, 忽然张开嘴长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凉到麻痹的四肢渐渐有了暖意。 仍是不敢相信,又看了半晌。 风翡玉似是疯了一般, 喊道:果真是恶鬼转世! 闻言, 厉青凝厉声道:还不将他拖下去。 芳心暗忖, 这两百鞭怕是会将人打死,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从轻发落了。 她连忙应了一声,低头对风翡玉道:风公子, 得罪了。 待芳心将人带远,厉青凝才朝齐明伸出了手, 唇舌发干地道:我看看。 齐明摩挲着那玉牌,十分不舍地递给了厉青凝, 嘴里念念有词:这么说来,为师的小徒儿尚在人世。 厉青凝没看他,眼里只有那块青碧色的玉石。 指腹在鲜钰二字上一划而过,那微微凹陷的触感十分真实。 似呢喃自语一般,她道:还在。 转瞬之间, 厉青凝那双黯淡的眸子似是有了些色泽。 她冷了数日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些许,本像是裹了霜一般,如今霜化了,没了冷厉之气,又如皎皎明月了。 齐明先前被骗着,真以为鲜钰是回家了,替他挡了半数的雷便回家休养了,可方才一看到玉牌又觉得不对,难不成回家路上忽然遇难了,这怎么想都令人难以置信。 他迟疑了许久才问:钰儿究竟怎么了。 厉青凝丹唇微启,缓缓道:我到渡雁台时见她站在台上,你昏迷不醒,是我误会了她,她便走了。 她避重就轻,丝毫未提及鲜钰拍碎了星衡柱还抱走了木盒的事。 齐明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徒儿竟起了内讧,她身受重伤,你怎就任着她这么走了,她可有乘船,盘缠和行装可有带上? 厉青凝微微蹙眉,这才想起前段时日,她赠予鲜钰的一个帛袋,那帛袋里仅仅几颗灵玉珠便价值百两,更别提里边满满当当的金叶子和碎银,足足够走遍东洲了。 不曾想,如今人似是活过来了,行路的盘缠也有了,这盘缠还是她给的。 这样一来,小孩儿吃穿用度皆无须担忧,连回岛的借口都没了。 厉青凝一哽,再度觉得是自己亲手将人推远的,恨不得将那锦缎帛袋给收回来。 究竟是有还是没有?齐明着急问道。 不曾乘船,盘缠有。厉青凝淡淡道。 齐明长呼了一口气:有钱花就好,既然玉牌已完好如初,那她定已顺利上岸,这上了岸就能好好疗伤了,虽然她修为似乎十分高深,但是为师啊 他话音一顿,转而道:十分忧心她一个孱弱可怜的小孩儿会被骗。 厉青凝欲言又止,想起来她曾被这孱弱可怜的小孩儿骗了许久。 齐明双手背在身后,又道:纵有一身修为,她也不过是个小孩儿,到了岸上哪识得路,她又长得那般标志,若是被人拐了可如何是好。 厉青凝眼眸一垂,本宫自有安排。 齐明点点头:为师就你们两个徒儿,缺一不可,若是你们心生隔阂,还是要早些说清楚好。 厉青凝睨了他一眼,本宫心里有数。 齐明哽住了,好不容易鼓起的气一瞬全泄了,殿下,钰儿终究是你师妹。 自然。厉青凝紧攥着手里的玉牌,指腹泛白也未松开。 她眼尾泛红,可一双眸子依旧冷得很,分明是气红的,也不知是因何而气。 齐明是看不出来了,只有厉青凝自己清楚得很,她本应一文钱都不给鲜钰,让她无处可去,吃不饱喝不足,自然也回不了停火宫,只好回到岛上任她审问。 审问什么,自然是问她 究竟哪副模样才是你的真面目,究竟为何要在梦里与本宫抵死缠绵,究竟为何来了又走。 如此多谜团还未解开,怎就走了。 厉青凝将那玉牌放进了袖袋里,垂眸沉思了许久。 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幸好,幸好也只是走了 她本想就这么回去,低头看见了被木箱压在地上的弟子服,便弯腰捡了起来,拍掉了衣裳上沾着的泥,抓在手上就带走了。 齐明站在后边两手空空,心道这似乎有些不对,他好歹也是师父,怎连弟子的玉牌也没有,连弟子服也不曾经他的手。 他左右看看,把那磕坏的木箱拾了起来。 厉青凝回了小院,进门便看见芳心规规矩矩站着,而她身侧,站着一位身着官服的带刀侍卫。 皇帝的近身侍卫,还身带灵气,至少是个筑基期的修士,是能在厉载誉跟前说得上话的。 厉青凝眉心一蹙,敛起了眼眸里的冷意,缓步走到了那侍卫面前。 臣明揽风见过长公主。那带刀侍卫沉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明大人所为何事而来。 臣为陛下将圣旨带到。那姓明的侍卫说完便将手上一卷圣旨缓缓打开。 厉青凝垂下眼眸,眉目间似笼了浓云一般,闻言缓缓行礼接旨。 芳心随即也低身跪下,眉头紧皱着。 明揽风缓声将厉载誉的旨意道出,话音浑厚沉稳,确实是修行习武之人。 这一字一句皆入了厉青凝的耳,厉青凝低眉敛目,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淡漠凌厉,身上莫名多了一丝娴静。 果不其然,如她所想,在这关头上,厉载誉的确是要召她回宫。 厉载誉忌她怕她,如今还不是得借她来牵制那几个意欲夺权篡位的。 厉青凝又暗忖,此次厉载誉派这带刀侍卫来,多半是怕她不接旨,于是暗暗施压,逼她回宫。 如此想来,厉载誉果真是病了,心也更是吊得紧了,生怕一转眼就会失了生杀大权,先将她赶远,又逼她回去,真当她是个好掌控的玩意儿。 钦此。明揽风将手中纸幅一交叠,朝厉青凝递了过去。 厉青凝接了旨,起身后缓缓道:明大人可是要一同回都城。 明揽风颔首:陛下派臣护送殿下回城,臣胆敢先行。 厉青凝明白了,厉载誉是要看着她走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他这一病,疑心愈发重了。 本宫还有些事务尚未处理,怕是要耽误明大人了。她淡淡道。 明揽风道:殿下事大,晚些启程陛下也定能谅解。 厉青凝唇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 她心道,真不愧是厉载誉派来的人。 既然厉青凝要处理事务,明揽风也不便在院中停留,由岛上的长老请去了客房。 待明揽风走后,厉青凝才抿了一口新煎的茶,抬手揉了揉眉心,对芳心道:那风翡玉是怎么回事。 他芳心欲言又止,过会才抿了一下唇道:他不知从何得知那墓是鲜钰姑娘的,且又不信鲜钰姑娘已去。 她暗暗打量了厉青凝的神情,接着才道:风公子一身修为无端消失,奴婢探了他的灵海,发觉灵海竟已被毁,这辈子怕是就此废了。风公子恨意无处消解,故而才做出这般不可理喻的事来。 厉青凝微微颔首,却只字不言。 风公子的灵海怎会被废,莫非真是鲜钰姑娘芳心边说边留意厉青凝的神情。 事已至此,何必追究。厉青凝竟道。 芳心一时说不出话来,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家主子嘴里说出来,就像方才追究风翡玉掘坟的事不是她一样。 厉青凝思忖片刻,又道:你先去办几件事。 芳心颔首:殿下请讲。 请林先生按鲜钰的模样作画,将画多临摹几幅,作画需要些时日,得找个法子拖延几日。让几个暗影到周边海上细细查看,再派几人拿着画像到临近的渡口探查询问一番。厉青凝丹唇微动。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3) 她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找不到人便不必禀报本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芳心心下一惊,连忙应声:是。 她正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厉青凝道:此次返回都城,怕是一时半会走不开了,留两人在岛上,若是她回了岛,也好能及早告知本宫。 芳心观自家主子似是有些失神,眉目间疲倦难掩,想了想问道:那,若是找着鲜钰姑娘了呢。 厉青凝一时哑言,过会才道:若是见着了,便带她见本宫。 她话音一顿,转而又道:罢了,要是见着人,就问她愿不愿见 见我。话语忽止,转而又接上。 芳心小心翼翼道:鲜钰姑娘先前与奴婢闲谈了一二,奴婢观姑娘神色,应当是愿意跟着殿下回都城的。 厉青凝听到这话就头疼,忽然就想起了鲜钰问她书童及暖床之事,想来这话还是芳心在鲜钰面前提的。 她双眸一闭,厉声道:日后休在她面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 她说了什么?她方才似乎也没说什么。 厉青凝微微摇头,想来,如今再问,她也未必想跟着去都城了。 另一边,那穿着红衣似山间精魅的美人已然下山。 在踏出翱仙山境地的那一瞬,天色骤变,再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翱仙山。 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小土丘,丘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棵高矮不齐的树。 山上似是时时刻刻皆是黑夜,在踏出来的那一刻,鲜钰才知,山外竟是白昼。 她脸上挂着遮面的薄纱,是从死人的衣物上撕下来的,也不是白撕了人家衣裳,她走前还给那具白骨留了颗玉珠。 这般骄奢的做法,像极了她前世在宫主之位坐着时,就连打赏车夫也是真金白银的给。 有钱着实很好,如此看来,还是得将停火宫拿回来。 万里无云,碧天如水。 红衣美人赤着双足踩在官道上,因着衣裳稍短了些,一截细瘦的小腿露了出来,踝骨纤细,不堪一折。 一行褐马疾驰而过,其中身着青袍的长须男子腰别六角招魂铃,十分面熟。 等快马跑远,鲜钰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那不就是凤咸王身侧的人么,那日她出魂时,便是这修士用六角招魂铃将她伤着的。 如此匆忙是要去往何处? 鲜钰微微蹙眉,暗暗记下了那修士离去的方向。 她转而又想,这凤咸王身侧也就这么个能用得上的修士,他此时派人出来,想必牵连甚广,兴许与宫中之事有关。 也不知她走后慰风岛如何了,这厉青凝会不会良心发现,日夜心如刀绞。 想到这,鲜钰又想行那出魂之术了。 她身形一转,朱红衣袂如火,急急去寻一个落脚之处。 酒足饭饱,眼看着天色近暗,是时出魂。 远在慰风岛,一缕薄魂穿过海上迷雾,瞬息便到了岛上。 小院里静悄悄一片,池中鱼儿嬉戏。主卧的房门紧闭着,芳心在院子里小憩。 鲜钰微微蹙眉,她尚不知厉青凝瞒了她多少,修为究竟如何,若是擅自闯入,恐怕会被察觉。 缓缓步近,隐隐听见门里传出一两声咳嗽。 病了? 那咳嗽声虚弱得很,气息也甚微,这病得应当不轻。 门外魂缕一哂,莫非厉青凝幡然悔悟,知道自己有错,又实在不舍她离开,思虑过重就病了? 如此也好,病了就不易察觉到她悄悄回来了。 鲜钰穿门而入,熟稔地坐在床侧,细细打量起厉青凝的面庞来。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白了几分,唇也有些干,额角布着密汗,确实是病了的模样。 鲜钰看着是有些心疼,可这念头刚起就消失了大半,只因她眼眸一转就看见了镜台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一物。 锦盒中半颗卸元丹泛着幽幽蓝光,如珠玉一般。 这玩意儿若是被修者误服了,轻者神志不清、冷汗淋漓,神元如受刀割,重者神元尽毁,就此昏迷不醒。 可厉青凝吃这玩意做什么? 再一看,镜台上还放着一物,一卷用金绳系着的蚕丝绫锦玉轴。 鲜钰了然,这是厉载誉下的圣旨,没想到才过了短短数日,这道圣旨已被人送到岛上。 她暗忖,厉青凝应当是不想这么快离岛,于是吃了卸元丹装作病重,让传旨的人无话可说。 啧啧,还以为是忧思过重才病了,原来与她无关。 这么一想,鲜钰连仅存的丁点怜惜都没了。 床上那长颦减翠的长公主微微张着嘴,呼出的气息灼热得很,眼皮底下那眸子忽地一颤,似是做了什么梦。 鲜钰轻笑了一声,伏在床边倾身而下,看不见的乌发披散在厉青凝的枕边,额头再往下一些,便与床上之人抵在了一块。 顿时,入梦。 梦中,厉青凝依稀看见了一些旧时的事,那时厉载誉还未登帝,只是好景不长,先皇走后,朝堂形势大变。 眼前幕幕倏然淡去,她转而又看见了那已许久不曾到她梦中的红衣人。 与先前都不同,那红衣人模样清晰,就连发丝也根根分明,只是她身上那袭红衣却与平时不同,看着似是小了一些。 红衣人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尾梢稍细而微微上翘的星眸,眼神迷离似醉,似在戏谑笑着。 厉青凝怔愣了片刻,这才发觉,这红衣人的眼眸是有些像鲜钰的。 恨不得将万语千言逐一道出,可情急之下,她却只想快些印证这两人究竟是不是如她所想那样。 厉青凝上前一步,一言不发地拉下了红衣人的领口。 鲜钰冷不丁露出大半个肩来,此世还未来得及在肩背上纹下桃枝,那道疤痕一瞬便被看清了。 果真是你。厉青凝轻呵了一声。 鲜钰这才敢断言,这厉青凝果真梦见过她! 可这一上来就扯衣裳是怎么回事,这可不像是成日将无礼和放肆挂在嘴边的人。 她愣了一瞬,接着唇角一勾,似在报复一般,语调娇啭细弱地道:殿下自重,本座才七岁啊。 扯她衣裳的人猛地松开了手,满脸的错愕。 鲜钰连忙收魂定神,在千里外的客栈里睁开了双眼。 慰风岛上的厉青凝也倏然醒来,她支起了身,抬手扶住了额头,冷声道:芳心! 芳心闻声推门而进,着急问道: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微微摇头:做了个噩梦,倒杯茶来。 芳心连忙去斟了茶,心道,这梦好生厉害,竟将卸元丹的药效都给吓散了。 正文 第 37 章 37 卸元丹的药效并非散了, 只是被厉青凝驱解了大半。 虽驱解了许多, 可余下的剂量也足够她冷汗直冒、头晕脑胀了。 她是真的被这卸元丹给折腾得昏了头脑,醒来时竟不曾觉察方才所做的梦有哪里不对劲,只依稀觉得周遭的灵气似被扰乱了一般,屋内隐隐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陌生气息。 那气息像是一缕微乎其微的烟, 不似常人那般柔和, 反倒带着一股张扬的戾气,横冲直撞着,恣意又自在。 方才可有人来?厉青凝微微蹙眉。 芳心摇头道:奴婢一直守在院里, 未曾见到有人进来。 厉青凝未解疑惑, 仍是觉得这股气息出现得古怪, 不由觉得这是厉载誉的人留下的。 厉家人向来疑心过重, 她也不例外,自然清楚厉载誉的不安和担忧。 可转而一想,这般邪戾的气息, 怎么也当是出自难以操纵的主,厉载誉可不敢用他掌控不了的人。 那会是谁? 厉青凝正想得出神的时候, 那一丝气息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气息何等熟悉,就像是曾与她亲昵得寸步不离般, 可又着实猜不到是谁。 她也不曾与谁这么亲昵,若真要说出个名字来,也只有那古怪诡谲的风鲜钰了。 殿下,难道有人潜了进来?芳心揪起心。 厉青凝沉默不答,她微微侧过头, 一眼就看见了镜台上的半颗卸元丹,蹙眉道:怎还不将那丹药收起。 芳心连忙低头,奴婢这就去收好。 厉青凝仍是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不大使得上劲,神元被拉扯着隐隐作痛,这疼痛虽仍能隐忍,可却因此耗费了她大半的精力。 她抬手扶了一下额发,察觉额上至两鬓的发皆被汗沾湿在侧颊,里衣紧贴着后背,已然汗涔涔的。 芳心收好了卸元丹,回头看见厉青凝正捏着衣袂拭汗,爱洁如厉青凝,怎能忍受自己这般大汗淋漓的模样,她急道:殿下,可要取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不必。厉青凝放下了手,面上神情淡然如水,双眸也是连一丝波澜也未惊起,她道:那明揽风怕是要来谒见的,若换了干净的衣裳,本宫岂不是白白受了卸元丹的苦。 眼下佯装重病应当能拖上数日,好将零碎事务都安排妥当,只是厉载誉未必能等得了那么久。 林先生可有说什么。厉青凝问道。 芳心低声答:先生未见过鲜钰姑娘,只能凭旁人所述来作画,故而要花上的时日也要更多一些,少则半日,多则一日。 若再临摹上数幅呢。厉青凝淡淡道。 约莫是要三日的。芳心谨慎开口。 厉青凝微微颔首:画拿到手,立刻交给暗影,待他们到了渡口,我们再启程回都城,免得明揽风起疑。 那殿下岂不是芳心话音一顿,还要病上四日。 厉青凝脸色苍白,唇色几近于无,分明是疾病缠身的模样,可她坐起身时却不显半分孱弱,瘦薄的背挺得笔直,若非面带病色,几近与往常一模一样。 无妨。她淡淡道。 芳心一哽,顿时觉得自家主子也算是情深义重,虽面上冷淡漠然,可心却是热乎的。为了找鲜钰姑娘,竟不惜吃下了半颗卸元丹,这卸元丹的威力可并非寻常人能忍受的。 三日后,岛上的林先生作好了画,并将画像全数交给了芳心。 芳心拿到画后,依厉青凝所说,将画像分发给了需到渡口询问鲜钰去向的暗影。 在这三日里,厉青凝几乎时时刻刻都躺在榻上,房门紧闭着,来人鲜少能见上她一面。 见过厉青凝的都知她是真的病了,似是感了风寒,虚弱得无甚精神,病恹恹的,就连话音也弱了几分。 芳心装模作样地去煎药,端着药碗叩开了厉青凝的房门,嘴上还道:殿下,该喝药了。 厉青凝闻声坐起,一双眼无甚光彩地朝门外看去。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4) 说实在,她鲜少会病,即便是身受卸元丹之苦也不会当真昏厥。可这一回她却装得惟妙惟肖的,不因别的,思及鲜钰那三步一喘气、一步一晃的模样,她就已学成了大半。 在这期间,明揽风来了三回,只在第一日见到了厉青凝,其余几日连声音也听不到,可他却不恼怒,言辞中尽是关怀,甚至还问及需不需将岛外的郎中请来。 芳心婉约回拒,在门外轻声道:岛上灵草仙药斗量筲计,殿下只消数日便可大安。 明揽风点点头,并未多问就走了。 三次来回,他竟不觉得厌烦,第四日仍旧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求见。 屋里,厉青凝已将体内的卸元丹尽数驱散,也已穿戴整齐,傅粉施朱,又是那般风姿绰约的模样。 虽眉目间还略有倦意,但已是大安无恙的样子。 芳心收拾好需带之物,偌大的竹箱里,除了蚕丝绫锦玉轴和厉青凝换洗的行装外,还放着鲜钰的玉牌和那身崭新的弟子服。 厉青凝垂眸往竹箱里看了一眼,既然如此,那便走罢。 明揽风在屋外抱拳行礼,臣明揽风求见长公主。 他话音刚落,房门嘎吱打开,那身着玄衣的长公主缓缓步出,身后跟着一位青衣婢女。 厉青凝垂下眼眸,看着地上半跪的人道:明大人,时候不早,该启程回都城了。 周边风平海静,碧空如洗,确实适合行船。 齐明负手站在船下,见厉青凝走来,将一玉珏塞到了她的手里。 厉青凝不解其意,这是什么。 齐明端起架子,意味深长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殿下要回宫,为师着实不舍,是以连夜观望星象,看此物与你甚是有缘,便亲自将此物携来,此行路途遥遥,望殿下多加珍重。 手里那玉珏玉质不甚纯净,就连面上所刻的纹路也粗糙得很,怎么也不像是能送得出手的玩意儿,何况还是送给长公主。 厉青凝额角一跳,缓缓道:多谢师尊。 殿下客气了。齐明摇头,转而又道:早日将师妹找回来,为师想她。 厉青凝总觉得这话另有深意。 那明大人站在远处看着,心里不疑有它,只觉是一幅师徒其乐融融的画面。 只是师徒分别并未多么不舍,厉青凝转身就登了船,看也不多看齐明一眼。 齐明哽了一下,站在船下看了又看,待船行远了才离开。 船上,厉青凝摩挲着手里的玉珏,忽然察觉那玉石上刻着的暗纹似有些古怪,再一看,竟是一句错乱的古文字。 拼凑了许久,这才大致明白其上暗纹是为何意 紫萼欲西去。 紫萼是凤咸城开得最多的花,凤咸城往西是停火宫。 若未曲解其中大意,应当是说凤咸王派人去停火宫了。 齐明虽术法修得无甚出众,但在卜筮占星上,不失为好手,只是他近些年鲜少观星了。 厉青凝微微蹙眉,心道难怪齐明会提及鲜钰。这停火宫行事无常,鲜钰此行若是回了停火宫,也不知会如何。 从慰风岛到都城,脚程若是快一些,需费上半月,若是再快一些,仍是需要数日。 可修士与常人不同,往来皆可驭风御劲,常人需半月才走得完的路,修士花上三日足矣。 故而明揽风即使是孤身一人带着圣旨,也能在短短几日里安然抵达慰风岛。 可惜在回都城的路上,他即便是有一身本事也施展不出,还是得在上了岸后寻一匹快马,再套好车舆,载着厉青凝缓缓前行。 厉青凝坐在车中,抬起一指掀起垂帘一角,目光所及之处,领命的暗影未见踪影,兴许已赶往下一渡口,恰恰瞒住了这明大人的眼。 此次召她返回都城,厉载誉在圣旨上写的却并非是让她辅佐朝内事务,而是借皇后寿辰一事命她回宫。 若是要贺寿,诸王侯皆会回宫,皇子、皇女们也必会到场,届时虽无腥风血雨,可免不了又要暗暗争斗一番。 罢了,厉青凝双眸一闭,无甚好担忧的。 只是长路遥遥,她的修为仍无人可知,还是得扮作未开灵海的样子,端坐在车舆中,听着这吱吱呀呀的车辕声往都城去。 这车辕在官道上足足辗了九日,九日后才抵至都城,在明揽风出示了令牌后,宫门大开,侍卫和婢女纷纷驻足低头,将这载着长公主的马车迎了进去。 芳心坐在车里,脸上却无甚欢喜,反倒微微蹙起了眉,低着声道:殿下,入宫了。 坐在织锦坐垫上的厉青凝闻言缓缓睁开双目,目光凛凛。她微微颔首,淡声道:起珠帘。 芳心应声,连忙去将车舆前的珠帘撩起,又用绸带系了起来。 仍是那样的琼楼,那样的玉宇,贝阙珠宫皆无变化,只是宫中人心已变。 行经明晖宫时,厉青凝眼眸一转便朝外看去。 只见宫门外站着三人,其中一名身着绸面华衣的男子正在同三皇子说笑,那人神采奕奕,似有道不尽的万语千言一般,而站在他身侧的三皇子恭敬得很,频频点头应声。 那身着华衣的正是本该在凤咸城的厉鸣咸,不曾想他竟这么早就到了都城。 在厉鸣咸身侧,一抹红衣甚是惹眼,红得如火似霞,艳得令人不愿挪目。 厉青凝愣了一瞬,原本毫无波澜的心骤然一震。 她心道莫非是看错了,可再一凝神,厉鸣咸身侧确实站着一位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确实就立在明晖宫前。 红衣人身姿曼妙,盘金缀玉的织锦缎束着纤纤细腰,长发半挽而起,竟与厉鸣咸未分前后地站着,明摆了并非宫中侍女。 马车慢行,厉青凝忽然道:停车。 明揽风勒马止步,翻身下车后,低头便对一旁的厉鸣咸和三皇子行了礼。 厉青凝双眸直盯着那红衣人瘦削的背,搭着芳心的手缓缓下了马车,语调无甚起伏地道:皇叔。 她嘴里虽喊的是厉鸣咸,可双眼却未曾在红衣人身上移开半寸。 正在欢谈的两人随即转身,三皇子双眸一亮,惊道:青凝姑姑。 厉鸣咸微微点头,他眸光一闪,似未料到厉青凝会回来,凝儿竟也回来了。 厉青凝微抿着唇,嘴角勾起一抹十分适宜的笑,既不疏离,也不怎么热络。 那映在她眼眸里的红衣人这时才回过头,发上的镂花白玉步摇微微一晃。 红衣人薄纱珠帘遮面,缀在额前的烧蓝镏金花饰微微一动,密长的眼睫陡然颤了颤,一双明眸便朝她扫了过去。 那眸光可不柔和,甚至还倨傲又狡黠。 虽然只字不言,可红衣人却似是在寻衅一般。 厉青凝瞳仁骤缩,犹觉自己身在梦中。 站在厉鸣咸身侧的鲜钰却噙起笑来,心道,前世初见时,厉青凝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害得她日思夜想,如今是时候瞅回去了。 本座就看你了,如何。 正文 第 38 章 38 是她吗? 是她, 厉青凝心道。 明晖宫红墙青瓦, 大红宫灯高高悬着,看着应当是十分华贵气派的,可秋风横扫落叶,四人相对无言, 显得周遭莫名有些萧条冷清。 厉青凝不大想与凤咸王周旋, 此刻只想拉住红衣人的手,好问清前因后果,问她所求所愿, 再问她为何在此。 厉鸣咸微微蹙着眉, 方才还和三皇子有说有笑的, 此时脸色已经冷了大半, 嘴角扬起的弧度微微发僵。 他回身朝厉青凝看去,瞳仁微微震颤了一下,说道:还以为这千秋节是见不到你了。 厉青凝收敛了神情, 缓缓将目光从鲜钰身上撕下,抿了一下唇道:陛下召我回来为皇后贺寿。 厉鸣咸眸光一闪, 留意到厉青凝似乎多看了他身侧的红衣人几眼。 他恍然大悟,莫非两人认识。 厉青凝开口却道:皇叔, 你身边这位是? 鲜钰闻言微微挑眉,却依旧没有开口,额前的花状华胜翠蓝相交,趁着肤色更如白玉。 她一袭织锦红裙,薄如蝉翼的纱衣也是丹红的, 秋风一刮而过,将她遮面的轻纱微微掀起了一些,只见她淡施胭脂的唇有些苍白,这唇色给她多添了一分孱弱。 可即便再纤细窈窕,再瘦弱苍白,她的气势也半点不输凤咸王。 她侧头看了凤咸王一眼,着实好奇这凤咸王会如何介绍她。 想来是不会多说的,这凤咸王私下招揽了停火宫的人,这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他怕是会被狠狠记上一笔。 凤咸王听了厉青凝的话,眉心又是一皱。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三皇子厉千钧便轻快答道:姑姑,这位仙长是叔公的谋士,出自停火宫。 凤咸王一哽,被这皇侄孙给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厉青凝薄唇一动,默念起停火宫这三字,双眸又一瞬不瞬地朝鲜钰望了过去,映在眼底的是一片朱红。 鲜钰也不回避,目不转睛地噙着笑迎了上去,她一双明若桃华的眸子虽澄澈有神,可眸光桀骜尽显。 只见厉青凝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转瞬又淡然如常,眼底连丝毫迟疑也不剩了。 鲜钰心知,厉青凝既然在梦里见过她,此刻应当认出她来了,却不知她在厉青凝的梦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谋士?厉青凝缓缓道。 正是。鲜钰眼眸微弯。 她语调微扬,话音婉转如莺又软柔如烟,可却像是针一般扎到了厉青凝心尖上。 厉青凝看她神情坦荡,心不由一沉,不曾想这人竟会给厉鸣咸当谋士。 才短短数日,她人不但身量长至如此,竟还去给厉鸣咸当了谋士? 鲜钰站在厉鸣咸身侧未动一步,分明就是与他为伍的。 厉青凝心沉海底,心道装模作样也就罢了,怎还去帮了那想要她命的凤咸王。 这人果真恶劣至极,岛上时的乖巧懂事都是装的。 被厉青凝惦记的人此刻却舒畅至极。 鲜钰看厉青凝脸色愈沉,愈是喜上眉梢,似是为自己出了口恶气一般。 她似笑非笑着,不再浪费口舌,摆明了要吊着厉青凝的心。 这位仙子确实是本王新招揽的谋士。厉鸣咸这才开口,他转而又道:这位乃是长公主殿下,想必仙子已有所耳闻。 自然。鲜钰微微颔首,她直直看向厉青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缓缓道:何人不知长公主面若皎月,貌比芙蓉。 厉青凝微蹙眉心,明明日思夜想的人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她微启丹唇,说道:东洲果真卧虎藏龙,不曾想仙子这般天人之姿,修为竟还如此高深。 这话说得一字一顿,似要将这几字嚼碎在嘴里。 被夸之人毫不谦逊,轻笑了一声,殿下谬赞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5) 不但笑了,鲜钰还十分愉悦。 旁听了许久的厉鸣咸欲言又止,就连落在鲜钰身上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怀疑。 三皇子站在边上插不上话,抬手就挠了挠鬓角,翘起唇角憨笑了一下。 被盯久了是会不太自在的,鲜钰垂下眼眸,两指揉搓起她那朱红的袖口,暗忖厉青凝果真沉得住气,竟不问她为何会在这里。 要说起她为什么会在这宫里,得说回数日之前。 日前,确实如齐明赠予厉青凝的玉珏上那些划痕所示,凤咸王派人往停火宫去了。 所派的人中,那身携六角铜铃的修士恰恰被鲜钰认出。 鲜钰当即细细盘算了一番,跟了半路后将计就计,先他们一步到了停火宫。 停火宫可不是好闯的,尤其她如今模样大变,守门弟子怎么也认不出她来。 她见守门弟子拔剑相向,不由嗤笑了一声,只用两指便捏住了那疾袭面庞的剑刃。 那弟子慌乱中意欲将剑收回,不料剑身却被钳住,进退不得。 将剑锋夹住的,是鲜钰那玉白纤细的手指。 明明一是血肉之躯,一是从火里炼出的长剑,可鲜钰却哂笑道: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守门弟子大骇。 过了山门,鲜钰执着从守门弟子那夺来的三尺青锋,连闯六个大阵,伤了数名持剑侍女,直直朝主峰掠去。 身负重伤的守门弟子本想传音到大殿之中,不曾想山中随处可见的传音符竟已被斩毁大半,他匆忙赶至主峰,将此事报予风停火。 风停火手里捏着张已然失效的传音符,皱着眉头思忖着许久,沉声问道:可看得出那人是什么来头? 守门弟子猛地摇头:恕、恕弟子看不出。 废物。语罢,风停火将手中灵符揉作了一团,手掌半抬而起,将那双目圆瞪的弟子隔空拍至墙上。 轰的一声,撞得不轻。 那弟子本就受着伤,这么一撞人就失了意识。 风停火只猜到闯山人来得极快,却想不到竟这般快。 鲜钰就是这般到了风停火面前,她唇角噙着一丝十分不屑的笑,虽气息不甚稳,走气路来也似是弱柳扶风,可一路上来却连一道伤也未受。 她下颌微抬,将手中染血的剑掷在了地上,轻轻拍拂起双手,似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长剑铿一声及地,那声响在偌大的画殿中回荡着。 风停火,你的狗看起来都不大好用。鲜钰语调娇柔,细软如水。 可她的一举一动却和娇柔相去甚远,只叫人想起那无间恶鬼。 风停火倚在榻上岿然不动,阁下所为何事而来。 阁下?鲜钰细细品了品这两字,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缓步朝风停火走近,朱红衣袂微扬,唇齿间露出丁点轻笑,恰似柳摇花笑,当是极美的。 风停火看不出她的底细,本来他在世人眼里已是狂妄至极,没想到此人更是狡黠顽劣。 看不出底细便不敢妄自动手,况且他也不知这人究竟为何要闯他停火宫。 就在此时,一物被抛了出来,落至他足边。 鲜钰掷出了从翱仙山上特地摘下来的碧笙花,她本以为风停火会不屑一顾,没想到风停火只看了一眼就弯腰去拾。 应当是认出这花来了,她心道。 风停火能走到如今这地位,自然所知甚广。 这碧笙花离了翱仙山便迅速枯萎了,虽失了原貌,可大抵能认出原本的样子,见过碧笙花的人自然知道此乃何物。 风停火虽未碰过这玩意儿,可也是远远观望过的,自然知道此花的出处和功效。 他蹙眉看了半晌手里那枯萎的碧笙花,又抬眸打量起面前那似笑非笑的红衣人,看着那人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沉默了许久才道:你究竟是谁。 鲜钰看风停火那自欺欺人的模样,不由得笑得更深,你明知我是谁。 她话音刚落,风停火眼眸一颤,眸光似闪了闪,应当是被说中了。 见风停火不答,鲜钰又走近了一步,缓缓弯下了腰,抬手摘下了面上的薄纱,平视起倚在榻上的人,缓缓道:若不,本座允你细细打量本座面容,可得看仔细一些。 风停火抬起眼眸,还真望了过去。 鲜钰任他看着,她心知自己的容貌与风停火究竟有多像。 风停火本就男生女相,容貌阴柔至极,可即便眉眼再精致再艳丽,他也终究是个男子,轮廓依旧是男子的轮廓。 相比之下,她那张脸更姝色难求,引人爱怜。 如何。鲜钰呵气如兰。 风停火猛地睁大了双目,怔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他垂下眼,避开了鲜钰的目光,过了许久才笑了两声,确实是本座的种。 鲜钰嘴角的笑意骤隐,这话她不爱听,她不由分说便朝风停火出了手,招招狠厉至极。 可她毕竟是有分寸的,再狠厉也留有余地。 一来一回间,风停火被压制得连灵气也来不及运转,灵海更是形同虚。 两人高低立现。 风停火难以置信,可又觉得确实就该如此,能耐得住碧笙花折磨的人,就不应是那般乖顺柔弱的。 有趣,着实有趣。 如此斗了一番,风停火不怒反笑,愈是被压制得厉害,嘴角咧得愈开,似是占了上风的人是他一般。 可惜并非如此,鲜钰扼着他的脖颈,似将他视作蝼蚁,缓缓道:慰风岛无甚意思,本座便回来了。 风停火明明已被扼得通红了脸,可却泰然自若的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委屈你遮遮掩掩了这么久,你想要什么便直言。 鲜钰眼眸里似有轻蔑之意,无甚委屈,本座不要你的停火宫,也无暇要你的命,更无意替你料理一群不中用也不中看的夫人,只有一事要说。 所讲之事便涉及那几位从凤咸城来的修士。 凤咸城来人,按常理来说,风停火应当下山亲迎才是,可这一回迎见的却是些个婢子。 那长须修士与同行人脸色大变,不说被轻视,可莫名像是被怠慢了一般,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虽早知道这风停火阴晴不定,脾性甚差,可没想到他如此不按常理行事,竟连迎也不迎,果真狂妄自大,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 谁可曾想,风停火不是不想去迎,而是有人不让他去迎。 鲜钰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攥着一块花形玉佩,薄纱之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噙着一抹十分不屑的笑。 风停火却奈何不了她,就连停火宫的玉令也任她把玩。 凤咸城的人已到,金库也任你进出,你还有何不满。他挑眉问道。 鲜钰倚在美人榻上,她微微侧头,细白的手指正揉搓着薄如蝉翼的红纱袖口,似笑非笑道:来了便来了,不过是几个修为平平的修士,何不晾他们一晾。 她话音一顿,转而又道:风停火,你何曾怕过皇家人,如今竟迫不及待想去迎,莫非是想避开本座。 风停火一哽,实话说,他是有那么点难以接受,昔日那软若绵羊的小女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已不能任他随意拿捏了。 他道:那躺在妙心阁的婢女说你被恶鬼夺舍,本座起初是不信的,如今竟觉得有些道理。 鲜钰那明艳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你也配在我面前自称本座? 风停火哑口无言。 过后,鲜钰下山见了那群修士,没想到那身携六角铜铃的长须修士竟还挺平和可亲,只是那修为低得令人不敢恭维。 长须修士阐明来意,果真是因那凤咸王手下连一个稍微精明的都没有,迫于形势紧张,这才屡次拜访停火宫。 鲜钰笑了,当即答应了下来,在随着那几人去了凤咸城后,又马不停蹄的到了东洲都城,再后来,便在宫里见到了厉青凝。 东洲皇宫里。 鲜钰回过神,听见凤咸王同二人道别,她也微微点头便随凤咸王而去,多一眼也不留给厉青凝,叫厉青凝心里不得不长个疙瘩。 方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芳心的声音,芳心道:这位仙长也是停火宫的,不知识不识得鲜钰姑娘,鲜钰姑娘这般久了仍是了无音信,也不知是否安然无恙。 厉青凝眼眸一抬,心微微提起,唇舌发干地道:慎言。 可芳心却长叹了一声,仍在说:也不知那玉牌是不是被施了什么邪术,虽说玉牌与其主生死相系,可无端端复原也太古怪了些。可怜鲜钰姑娘,至今仍是下落不明,殿下好不容易才给姑娘立了个衣冠冢,却被个失心疯的给掘了。 芳心!厉青凝声音渐冷。 鲜钰还未走远,越听越是疑惑。她脚步一顿,回头问道:什么冢? 芳心念着这位红衣仙长也是停火宫的,十分心疼地回答:衣冠冢。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才过了多久,她竟连坟都有了。 厉青凝到底还是没有心,居然盼着她死。 正文 第 39 章 39 厉青凝被剜了一眼。 她顿在原地, 只见鲜钰那遮面的薄纱珠帘上, 一双似含秋水的眼微眯着,似是气极了一般,气得眼尾都泛了红。 可这模样落在她眼里却不显凶戾,只觉得像是沾了露水的花蕊, 娇/嫩可爱。 芳心不明所以, 顿时噤了声,等鲜钰走远了才道:殿下,奴婢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怎这停火宫的仙长似乎不大欢喜, 莫非她与鲜钰姑娘处得并不融洽? 厉青凝回过头, 面色如霜地睨了她, 回去抄上三百遍《道德经》。 为、为何。芳心声音带颤。 学学如何做人。厉青凝忍怒淡淡道。 芳心目瞪口呆,暗忖这是嫌她不会做人还是怎么的,要是真抄上三百遍, 她可就不想做人了。 那边鲜钰已经走远,被安顿在了宫中待客的厢房中。 她看厉鸣咸去求见皇帝了, 便择好时机从房里出来。 院子里有两股陌生气息,细查之下, 那两人只是凡胎俗体,连一丝灵气也没有。 她嗤笑了一声,想到厉鸣咸后来看她的眼神,应当是在质疑她同厉青凝的关系。 此次跟随凤咸王来都城,她可不是真要做那劳什子谋士, 只是想借机接近二皇子。 二皇子心机颇深,此时应已有所计划。 可惜这二皇子厉无垠身侧修士颇多,他疑虑也颇重,向来不会轻易用不明底细的人。 如此一来,她只能想个法子引起二皇子的注意,好博得他青眼,以此潜伏在他身侧。 若是厉无垠真肯招她当谋士,想必凤咸王会被气得半死,他多次拜访停火宫才堪堪请到的仙人,竟头也不回的去投靠他人了。 深宫也入了秋,从高墙里露出尖尖的叶片已然泛黄,那树叶稀疏的老树似是镶了金一般,黄灿灿一片。 行走在宫内,鲜钰连气息也无须隐藏,周遭空落落得连人也难见着。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6) 此处偏僻,除了会偶尔路经几个巡查的侍卫外,连婢女也不见一个。 故地重游,没想到又是另一番心境。 前世她走在这宫道上时,怒火中烧,双眼已被恨意遮掩,见人杀人,一掌便将书写了厉青凝罪状的竹牍拍了个粉碎。 厉青凝竟还骗她,说是在宫中小歇一段时日,过后便会去寻她。 可是,哪还有什么过后! 如今思及旧事还是不免有些欷歔,她面上无甚波澜,心下却不由一紧。 朝大理寺越近,她愈是烦闷,一颗心似是无处安放一般。 此行她并不是要去为非作歹,只是想去确认些事。 抵至大理寺时,她翻身上了飞檐,侧耳听着楼里的动静。 一人道:寺卿仍病着,可还有好几桩案子还未了,三皇子对此又只是一知半解,不知为何会让他来主持事务。 你也不怕隔墙有耳。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听闻是二皇子在陛下面前举荐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我原先以为,三皇子只是来负责萧大人的案子,未曾想竟是暂替了寺卿的职务。 此事牵扯太多,你还是少说些为好,避免被有心人听到。 我又未做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人,光明磊落,有何好怕的。 另一人呵笑了一声:你以为萧大人就做过么。 此话何意? 不可说。 飞檐之上,有心人确实听见了,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若她没有记错,这位萧大人应当是先皇身边的大红人,勤勤恳恳、廉洁奉公,当为好官,被冤枉贪污国库的事应当是后来发生的。 果然如她所想,一切皆已提前。 细细回想,前世之时,那萧大人似乎是被满门抄斩了,连苦都无处诉说,而这仅仅是二皇子走的第一步棋。 罢了,案子已了,陛下也甚是欢喜,此事就不可再提了。楼里方才问话的人道。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一前一后从门里出来,全然不觉自己的后背被紧盯着。 在看着人走远后,鲜钰才绕到楼后翩跹落下,又缓步沿着长廊踱至楼前,将两个护卫放倒了。 她轻手轻脚潜入了楼里,不声不响的找去了主厅。 在寺卿办公之处,她撬开了长锁,从木箱里边拿出了一沓厚重的案簿。 楼里十分昏暗,只桌上一盏油灯在亮着。 火光黯淡,就连落在墙上的影子也朦朦胧胧的。 翻开案簿后,果不其然,在靠后几页找到了萧大人的名姓,果真是贪污国库,又确实被满门抄斩了,再看结案时日,竟已过去许久。 鲜钰微微蹙眉,这千秋节来得正好,皇亲国戚、新老大臣们齐聚一堂,这般喜庆的日子,二皇子怕是要走下一步棋了,只是她已记不清接下来要遭殃的是谁了。 正要把案簿锁回箱里时,门外空炁似被踏乱了一般。 来人脚步轻盈,看似修为不浅,在这深厚的修为下,那气息着实熟悉。 鲜钰手一顿,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猛地将案簿摁进了怀里,藏到了书架之后。 厉青凝?! 门打开又被合上,在来人进门后,方才还稍稍外露的那缕气息顿时不见了。 这般偷鸡摸狗,可不像长公主会做的事。 鲜钰心下一哂,也不知厉青凝偷偷摸摸来这里做什么。 不曾想,厉青凝竟走到了她方才取案簿的地方,手还未抬起就顿住了。 视线所及之处,那长锁正躺在地上,木箱也大开着。 鲜钰暗忖这厉青凝如今怎这般愚拙了,明明看见楼外倒着两个人,还未猜到有人潜进来了? 不料厉青凝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步子落得虽轻,可那细微的声响似一步步踏进她心里一般。 她心魂一颤,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再观四周,已没有别的藏身之处,此时再换个地儿的话也会更快被发现。 厉青凝若看见她,怕是会将她绑起来审问,私闯大理寺可是重罪。 这厉青凝实在可恶,给她挖坟也就罢了,还要来撞破她做事! 衣料窸窸窣窣的,仅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浑身寒毛直立。 鲜钰抿起唇,惶惶间,她忽然想到,她为何要怕,她如今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这狼心狗肺的长公主。 怕她作甚,还有账未算呢! 厉青凝过来时,她佯装轻松,垂眸翻着手里的案簿,似是此间之主一般。 玄裳曳地的长公主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半张素白冷淡的脸上匿在阴影之中,脸色微微发沉。 鲜钰不动声色,将手里的簿子从头到尾翻了个遍,却没一个字看得进眼。 仙子在此处做什么。厉青凝垂眸看向坐在地上上的人,淡淡道。 鲜钰将手里的案簿一合,攥在手里微微一晃,自然是看案簿了,实在是巧,殿下竟也来了。 你可知擅闯大理寺是重罪。厉青凝道。 鲜钰这才抬起双眸朝迎上了来人的眸光,薄纱遮掩下的唇角微微扬起,一双眼却不见笑意,不以为意地道:那又如何。 本宫若是将此事禀报陛下,仙子怕是活罪难逃。厉青凝又道。 闻言,鲜钰轻笑了一声,殿下不也如此?不请自来,非奸即盗。 厉青凝微微蹙眉,想不到这人竟这般能说会道,与先前孩童时说话磕磕巴巴的样子相去甚远。 鲜钰眼眸一转,攥着手里的簿子缓缓站了起来。 只间隔了数日,她便与厉青凝身高相仿了,前世此时,她还只是个无知孩童的模样。 你倒是不怕。厉青凝话音缓缓,微一侧身,半挡住了鲜钰的去路。 鲜钰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觉得一阵风袭面而来。 她连忙后仰了些许,避开了厉青凝要去摘她面纱的手。 可身后就是厚重的梨花木书架,她即便是躲又能躲到哪去。 在避开了那柔韧的手后,鲜钰抬臂掩住了脸上的珠帘薄纱,细眉微微蹙着,正想开口揶揄一句,不了竟被按住了肩。 厉青凝的手就搭在她单薄的肩上,似是她擅闯入梦的那一回,厉青凝在梦里便是这么按着她,然后便拉下了她的领口。 莫非又要拉她衣裳?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做这种事成何体统。 鲜钰正想着要怎么推拒,面前的玄衣长公主冷冷开口:你究竟什么来历,为何要暗闯大理寺盗窃案簿,进宫所为何事。 这话讲得冷硬,似在逼问一般。 终于问了,鲜钰不怒反笑,可这抹笑落在厉青凝眼里却似是在挑衅。 说话。厉青凝又道。 鲜钰进退不得,隐隐觉得厉青凝按在她肩上的手灵气微聚,气力虽不重,可却似是压了十数斤巨石,分明是不让她走。 她细眉一挑,将手里的案簿轻甩到了厉青凝的肩上,不过是个册子,无甚稀奇的,本座还你了,也就算不得盗了。 你出现在宫中又要作何解释。厉青凝接住了下落的厚簿,将面前人的身影锁进了眼里,雾眉微蹙,却没松开手。 无甚好解释的,殿下要罚便罚。鲜钰轻笑了一声。 你!厉青凝蹙起了眉,轻轻抿起唇,眉目间似笼着墨云一般,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她落在鲜钰肩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这回是真的没有怜惜。 那强劲的灵气倏然朝四周席卷而去,骤然间,这屋内似是起了风一般,不但烛台灭了,书案上的所有书籍皆被刮得哗啦作响。 鲜钰怔了一瞬,这绝不会是金丹期的修为,明明前世初见时,厉青凝也不过是个金丹。 料想厉青凝也不敢在此处动手,她微眯眸子,缓缓道:本座倒也有些话想问殿下。 正文 第 40 章 40 墨纱垂帘遮着窗, 屋里的灯盏还灭了, 周遭昏暗一片。 鲜钰缓缓动了动唇,在黑暗中一双眸子似藏了氤氲缱绻的光,说话的声音也因微微压低而似是含娇细语一般。 厉青凝愣了一瞬,随即收起了四溢的灵气, 兴许是光线黯淡的缘故, 又因两人靠得几近,不由得想起了梦里种种。 是以鲜钰往前俯身,她便后仰一些, 硬是将落在鲜钰脸上的目光往旁移了一寸。 莫名有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错觉。 面前的人虽用薄纱遮了脸, 可那轮廓却瞒不住人, 何况仅观她露出的那双眸子, 便知此人天生姝色。 果真如在梦里那般,见之不能忘,思之如狂。 鲜钰压低了声音, 又怕厉青凝听不清楚,她倾身向前, 凑近了些道:殿下先前不是到了停火宫,又在暗中寻一位姑娘么, 怎的,本座如今亲自来了,殿下却认不得了。 她说得心惊肉跳,还挺怕这厉青凝翻脸不认人。 厉青凝料不到她会这么说,她面上神色不变, 心却如擂鼓一般,笃定道:你知道我寻你。 鲜钰知道这事是瞒不久的,况且皇家人向来疑心重,这事要是不说清道明,必然又要像前世那般你猜我瞒的。 气是真的气,可她重活一世,不是专程来找厉青凝置气的。 不错,鲜钰暗忖,她果然明大理、识大体。 她见厉青凝十分笃定,于是颔首道:没错,我还知你对我日思夜想,就连梦里也有我。 此话刚出,厉青凝呼吸一滞。 鲜钰见厉青凝神情微微一变,更是得意至极,她就是想将这长公主得体的伪装一层层剥下来。 殿下那梦中人是不是眉似什么细柳,目含什么秋水,行似弱柳扶风,还珠帘覆面。她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说。 这恰恰是厉青凝先前在慰风岛时一字一句同她说的,她记得清楚,如今恰好能复述大意。 厉青凝那清冷的眸子骤然一缩,她微抿起唇。 先前是她大意了,竟对着孩童时的鲜钰说出那样的话,如今这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不免有些 有些难为情。 怎么,殿下亲口所说的,不认了?鲜钰哂笑。 厉青凝是真真切切明白了,面前的人先前在岛上时的乖善全是假的,这人与在她梦里时一模一样,哪知道什么腼腆羞涩,明明牵起唇角就能道出揶揄奚落的话来。 可是即便如此,面前这狡黠的红衣人又怎知自己梦见过她? 她又怎会无端端入自己的梦?此事还是颇为蹊跷。 本宫只对师妹这般说过。厉青凝思忖了片刻。 鲜钰又逼近了些许,心道这厉青凝果真要翻脸不认人,她咬牙切齿道:那你怎不问,我是如何得知你对师妹所言所表的? 如何得知?厉青凝慢声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7) 鲜钰恨恨开口:那是因为 她话音戛然而止,再看厉青凝那沉着的模样,分明不是真心实意想问她。 不愧是皇家人,狡猾得很,还妄想从她嘴里套话,令她亲口道出。 这么一来,本是她要质问厉青凝的,现在反倒成了被问的那一个了。 因为什么。厉青凝掂量了一瞬,缓缓道。 鲜钰抿起唇不想说话了,你明知故问。 你不说我从何得知。厉青凝眼眸半垂,不去看鲜钰那双微微泛红的眼。 你得寸进尺。鲜钰别开眼,往后避开了些许,就连声调也弱了几分。 厉青凝淡淡道:本宫只是就事论事。 鲜钰看她面上无甚表情,忍不住又说:殿下师妹尸骨未寒,可殿下提及她时却没半点悲恸,殿下心可真凉。 厉青凝额角一跳,你怎知本宫不悲恸。 可你分明连半分难过都没有。鲜钰又道。 你又未曾摸着本宫的心,怎知本宫心是冷的还是热的。厉青凝似是在缓嚼着字音一般,一字一顿的。 明明面前的人语调平平,可鲜钰的心却猛地一跳。 再说,你怎知本宫与师妹关系如何。厉青凝丹唇微动。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微眯星眸,殿下为师妹建了衣冠冢,想必关系极好。 厉青凝: 这事儿终于还是提及了。 她只好略微示弱道:是本宫有错在先,逼得师妹离岛出海,师妹玉牌断碎,本已是回天乏力之象,是以本宫才立了个衣冠冢,不料玉牌忽而复原如初。 鲜钰还真料不到有这么一出,她似信非信:这玉牌竟这般劣质? 厉青凝哽了一瞬,慰风岛悭吝,想必用的都是些边角料。 鲜钰狐疑地睨了厉青凝一眼,不曾想这长公主竟会服软。 厉青凝神色不变,玉牌能复原也是好事,本宫既答应与师妹同吃同住同行,自然是盼着师妹能回来的,只是不知师妹愿不愿回来。 鲜钰心尖一抖,心道,厉青凝明明知道她就是那小孩儿,还故意这么说,服软也不服得明显一些。 她欲言又止,只听见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两个被放倒的护卫兴许已经醒了。 看厉青凝眸光沉沉,波澜不惊的眼里隐隐映着她的身影,她哑然无语,耳畔微微一热,左思右想下连忙夺窗而出。 她心道,先躲了护卫再说。 掩着窗的墨纱被掀起,刺眼的光从外斜进了屋里。 只见一个羸弱纤细的红衣人从窗里翻出,几步又到了屋顶之上,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来时心如止水,走时思绪百般复杂。 鲜钰走了一段,还回头望上了一眼,看厉青凝有没有跟过来。 然而道上空无一人,唯有枯黄的叶子从树上簌簌落下。 鲜钰一哽,心道厉青凝嘴上说要和师妹同吃同住同行,却不来追她。 气人。 院子里两位侍女见她回来,讶异道:姑娘何时出去了? 方才见你俩昏昏欲睡,我便出去走了走。鲜钰声软音柔。 侍女也不多想,毕竟看她这般纤细柔弱,又是凤咸王的谋士,想必也无需时刻盯着。 其中一人道:时候还早,姑娘大可小憩片刻,今夜听岚宫有宴,到时奴婢再唤姑娘起来。 鲜钰微微颔首:劳烦了。 这是奴婢们该做的。侍女微微欠身,低眉敛目地道。 鲜钰推门进屋,也不知留在后边的厉青凝如何了,想必她应当能处理周全。 她细细回忆起方才在案簿上所看见的,心下讶异,萧大人竟已死,这么早就被害死了。 潜入前,她在檐上听楼里的人说,这案子是三皇子负责的,此事似乎还是二皇子举荐的。 三皇子比之别的皇子来说稍显愚钝,性子也是不争不抢的,按理来说,半点威胁也没有。 想来二皇子厉无垠果真六亲不认,歹毒至极,连自己的皇弟也不肯放过。看来他是铁了心要铲除路上的一切阻碍了,再这么下去,厉青凝也快要遭他毒手。 她蹙起眉,将面上的薄纱摘了下来,揉了揉眉心后,往茶盏倒了些许冷茶,又运起灵气用手将其捂热了。 屋外那俩侍女小声说起话,即便她们可以压低了声音,可鲜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说的大抵是今夜哪几位大人会来。 一长串名字一个接一个的从她们嘴里道出,鲜钰听得头脑发胀,一时想不起来谁是谁了。 她抿了一口茶,思及今夜那晚宴上,大抵又要济济一堂的,不歇不行,得养精蓄锐。 夜里。 凤咸王的人果真派了人来,守着鲜钰的侍女连忙去叩了房门,轻着声唤:姑娘,该起了。 屋里坐在桌边的人倏然睁开了双眼,双眸惺忪懒散,眼尾微微上翘着,似是猫儿一般。 鲜钰唇角一翘,慢吞吞地将桌上的面纱拿了起来,又重新覆到了面上,略显苍白的唇和素白的下颌顿时被遮了起来。 开了门,凤咸王派来的婢女便迎了过来,低声道:仙子,王爷命奴婢来为您带路。 那便走吧。鲜钰眼里讥诮和狡黠全然不见,敛起神情时果真像是孤高的仙长一般,只是这仙长似乎有些孱弱。 听岚宫在西南方,去的路上偶遇几位身着官服的大臣,一个个言笑晏晏的。 有些面孔还挺熟悉,鲜钰眼眸微微一动,不由得去想在前世之时,这些面善的大官究竟是何立场。 她在暗暗打量过路的人,过路的人也同样在打量她。 在不远处,细碎的私语声轻轻响起,若是常人定连丁点声音都听不见,可鲜钰却听得清楚。 这姑娘是谁? 不知,但听闻是王爷带进宫的。 哪位王爷? 自然是凤咸王了,我听说凤咸王待她客气得很,似乎是什么来历煊赫的仙长。今年千秋节,不少宗门都派人来赴宴了,只是不知这姑娘出自哪一宗。 莫非是两大宗来的? 非也,两大宗的人只效命陛下,未曾与他人交好,只是近来似乎与二皇子罢了,不可提。 难不成东洲里又出了什么大宗门,凤咸王既然待她客气,那她这身份定然不简单啊。 未听闻有什么大宗门崛起,不过那停火宫里的人倒是向来一身红衣,只是啧啧,停火宫的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看这姑娘柔柔弱弱,似是还娴静寡言得很,应当不会是停火宫的人。 停火宫不是个魔宫么,凤咸王要敢找魔宫的人,那他真是 嘘,要到听岚宫了,大人可别再说了。 那是自然,这话哪敢让王爷听到,在下还是要命的。 鲜钰细眉微挑,心下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她的来历定然会引人起疑,如今三皇子厉千钧已经知晓她出自停火宫,要是三皇子机灵,兴许此事能瞒得久一些,若不然,凤咸王的路可不好走。 凤咸王别无选择,在他选了停火宫的时候,想必已经想好了后计。 临近听岚宫的时候,带路的婢女低声道:姑娘,前边便是听岚宫了。 鲜钰应了一声,只见凤咸王站在远处同路经的大臣们寒暄。 凤咸王见她走来,亲迎了过去,道:仙子可先入座。 鲜钰微微颔首,进了大殿后,只见宗门仙长、皇室宗亲及朝中大臣们分坐三处,在仙长一列,两大宗的修士坐在其首。 为首的两位修士乃是两大宗各自的宗主,皆是长眉白鬓,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前世时这两位宗主带头讨伐停火宫,说是要为民除害、伸张正义,可皆被她的法阵拦在了山门外。 那时她的修为在东洲内已是无人能敌,堪称伪仙,这两大宗再厉害也不敌她微一抬眉。 如今再见,她竟能心平气和地入座,心底还有些唏嘘。 大小宗门坐在一齐,常人虽不觉,可要是有些灵气的人,定能发现这一列人在暗暗较量着。 小宗门的人不敢吭声,可大宗门的仙长却在暗暗施压,未克制体内灵气,而是以此来镇住邻桌的修士。 鲜钰不动声色地坐着,忍着没有露出讥讽来,这蚂蚁多点的灵气,在她面前像是蚍蜉撼树。 她泰然自若,连眉也没有皱上一皱,引得身侧的修士频频回头。 门外的人似是喊了长公主到,话音刚落,坐着动也不动的红衣人这才缓缓扭过头,往门那边望了过去。 那身着玄衣的长公主目不斜视地走来,唇边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看着是十分得体的,没半分岛上时的冷厉。 鲜钰心下轻呵了一声,这长公主前后两副面孔,在旁人面前倒是端庄得体,梦里却扯她衣裳。 她本无意与厉青凝对视,想来厉青凝也会假意与她不识。 正要垂下眼眸的时候,冷不防被远处走来的玄衣人斜了一眼。 冷冷淡淡的一眼。 厉青凝末梢微勾的凤眸无甚波澜,可却像是片羽一般在她心底挠了挠。 鲜钰愣了一瞬,又见这厉青凝朝她微微颔了首,这幅度几近于无,若不留心,定不知道这人是在同她点头。 大殿之上上百双眼,厉青凝竟朝她点头? 看来重活一世,世道是真变了。 厉青凝同她点了头,没坐在事先安排好的席位上,反倒坐在了鲜钰的正对面。 确实是正对面,正得只需一抬眸,两人便能对视上。 鲜钰懵了一瞬,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再抬起,只见对面坐着的确实是厉青凝,并不是在做梦。 厉青凝坐得端正,一手微微捏着袖口,另一只手举起茶盏,在盏沿处浅抿了一口。 鲜钰: 这厉青凝是几个意思?明知她是停火宫的人,又同凤咸王交好,还敢坐在她对面,是嫌命长么。 随后陛下驾到,方才还暗施灵气的修士纷纷将灵气收回。 宴席正式开始,丝竹声不绝于耳,歌姬舞女身着华服缓缓从门外步入。 宴上枯燥无趣,敬酒、品菜又说着些盛世如何太平的话,你来我往,一人一句,虽不聒噪,可烦闷得很。 鲜钰微微侧头,暗暗打量起厉载誉来。 只见厉载誉身着盘龙暗纹的玄衣,腰背虽挺得还算直,可面上病色尽显,说话也无甚气力,不像是装出来的。 只是这么看也看不出皇帝究竟病得重不重,但总归是不至于卧病不起的,又或者如今是用了药勉强支撑,在外人面前故弄玄虚。 宴上鲜钰又瞅了厉青凝几眼,只见厉青凝低眉敛目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不再不着痕迹地偷偷看她。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8) 鲜钰就纳闷了,明明方才厉青凝进门时还朝她点了头,按常理来说,接下来不就该眉目传情了么。 怎这厉青凝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呢! 宴席还未散,厉青凝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先行离开了,皇帝听闻她在岛上卧病在床一事,故而也不多问,并允了她离席。 鲜钰薄纱下的淡唇微抿,这厉青凝在席期间也未再多看她,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她心被吊着,在散席后同凤咸王闲谈了几句便走了。 在撵道上,她对带路的宫女道:不知宫里是否有消食的药,方才宴上吃得多了一些,胃中似有些积滞了。 那宫女看鲜钰脸色苍白,话音又柔柔弱弱的,听了话后不疑有它,当即点头道:奴婢这就去为姑娘把药取来。 鲜钰颔首:我认得路,自己回去即可。 宫女料想这仙子即便是不识路也自有法子回得去,这才道:那奴婢便去取药了。 没想到在这宫女走远了后,鲜钰一侧身就往别的方向去了。 这些路她前世走了许多次,怎么可能会不认得,尤其是去阳宁宫的路,她闭着眼也能走。 夜深明月高悬,四周虫儿凄凄。 阳宁宫里寂静无声,就连灯也熄了。 鲜钰冷哼了一声,心道这厉青凝倒是舒坦,撩拨了她就回来睡了,当真像是身体抱恙需要早些歇息的样子。 只见高高的宫墙上,一个鬼魅的红影掠了进去。 四处寂静,再没有别个人的气息,暗影皆不在,也不知芳心去了何处。 她推开了门,轻手轻脚走进了屋里,只见榻上锦被隆起,底下的人似是睡着了一般,气息十分平缓。 难不成真睡着了? 鲜钰又走近了一些,果真看见床榻上的人闭着眼,墨发贴着脸,薄汗在额上密布着。 她恍然大悟,是她忘了,那卸元丹即便是驱散殆尽,也仍会有些后遗症,需花上一些时日才能全然恢复如初。 这卸元丹的后遗症颇多,易困倦、食不下咽等都在此列,难怪厉青凝在宴上时并没有吃上什么。 她看榻上的人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眸颤动着,似是做了梦一般。 莫非又是梦见她了? 这就有意思了,鲜钰暗笑。 她着实不客气,脱了鞋袜便坐到了床边,随后俯身而下,却不是要入厉青凝的梦。 梦里,厉青凝果真梦见了红衣人,只是如今红衣人在她梦中的打扮大有变化。 额前是烧蓝镏金的花状华胜,身着薄如蝉翼的丹红纱衣,腰上是盘金缀玉的锦缎腰带,足上是一双朱红锦鞋 从上到下皆与在宫里见到鲜钰时一模一样,半点不差。 红衣人似无骨一般缠在她身上,素白的腿尽露,一身红衣已挂至肘间,要掉不掉的,前胸美景尽显。 厉青凝呼吸一滞,这一回在梦中,红衣人可没在牵她的手,而她竟颇为冒犯的将手探入了那红衣里,落在了对方素白滑/腻的腰上。 红衣人的脂白的腿盘在她腰间,难耐地蹭动了几下,唇齿间是几声细细弱弱的气音,似是无力经受。 厉青凝眼眸一垂,只见她屈起手指勾住了红衣人腰上的锦带,只需稍一加力,那锦带便会落下,红衣人本已松散的里衣也会尽数散开。 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沿着那细致滑腻的肌理缓缓往上,拢住了一团柔软。 红衣人单薄的双肩陡然一颤,随后又往前微微一挺,迎向了她的手。 两人墨发尽洒枕间,丝丝缕缕缠缠绕绕。 待红衣人气喘得更急了些,她才往下扯开了对方那束腰的锦带,将手缓缓往下探去。 在梦中,红衣人在她耳畔细声道:殿下,别弄我了。 这话着实不堪,可厉青凝却听见自己口中竟道出了一句更为不堪的话。 她道:怕什么,又不会弄出人命来。 这一语双关的,实在下作得很。 恍惚中,厉青凝只觉得自己身上似有一重物动了动,睁开眼时,果真看见一位红衣人伏在自己身上。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伸手就又勾住了身上那人的细颈,另一只手意欲扯开那碍事的红衣。 伏在她身上的人先是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可被她拉开了襟口后又一脸错愕。 厉青凝这才回过神,沉默了半晌才厉声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鲜钰: 被这么一呵斥,她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哽了一下才眯起眼道:本座还想问问殿下,在宴上时为何向本座示好,还偷看本座。 厉青凝看了她好一会,又觉得这人半露的肩颈有些刺眼,于是移开了眼眸,口干舌燥地道:本宫看自己的师妹有何不可。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嗤笑道:你认了。 有何不能认的。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笑了,那你就不想问些什么么。 厉青凝又是一阵沉默,久久才开口:下去,伏本宫身上成何体统。 鲜钰笑弯了双眸,殿下就不好奇我为何要上慰风岛,为何又要给凤咸王当谋士,为何会朝夕间长成如今的模样,又为何会知道你梦里有我么。 厉青凝眸色沉沉,过了许久才开口:本宫倒是想问,你夜里不请自来是想做什么。 本座想做什么,殿下不是看得一清二楚么,倒是殿下先动了本座衣裳。鲜钰声音虽轻软,可话却说得咄咄逼人的。 厉青凝蹙眉,日后不许再这般。 不依,除非你将我绑起来。鲜钰道。 厉青凝掀开锦被,微施了几分灵气,将伏在她身上的人掀起。 鲜钰一转身,轻盈地落在了桌边的凳上,她手一抬,将束发的红绸扯落,不以为意地道:若不将我绑起来,定然还有下次。 她嘴上这么说,可却极为不信厉青凝会绑她。 没料到,榻上的人竟走了过来,将她手上的红绸拿了过去。 随后一股强悍的灵气压得她略微喘不过气,回过神时,她双手已被束起。 鲜钰愣了,这红绸绑得紧,不使上灵气还真挣不开。 她咬牙切齿,素白的手腕和手臂上被勒出了数条浅浅的红/痕,乍一看这痕迹还挺暧/昧。 殿下将我绑在此处,不免会引人遐思。她牵起唇角哂笑了一番,不知殿下对房里人是不是也这般。 厉青凝眼眸一颤,陡然从鲜钰身上移开,唇舌干燥得厉害,似是数日未饮水一般。她丹唇一动,伸手就要去拿案上的戒尺,一边道:私闯阳宁宫,以下犯上,是该数罪并罚。 可我又未伤着你。鲜钰顿了一下,眼眸往上一抬,况且殿下不也乐在其中么。 厉青凝耳畔微染霞红,可面色已经冷厉淡漠,胡言乱语! 是我唐突了。鲜钰看她语速都稍快了些,像是在急忙澄清什么一般,又不紧不慢道:殿下并非乐在其中,兴许是在梦中就已食髓知味。 厉青凝微抿了一下唇,看面前那被绑着的人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冷声道:你举止轻浮,不知廉耻,是该好好改改了。 说着,她已经将戒尺拿了起来。 鲜钰唇角的笑骤然消失,半弯的眼眸微微一缩。她看厉青凝像是当真要罚她的样子,这才装模作样得缩了缩单薄的肩。 真要罚我?她道。 厉青凝看她又装起柔弱,一双眼雾蒙蒙的,似是想哭一般,不由得有点头疼。 寝宫的门是开着的,远处有人走来,不巧正是芳心和一宫女。 芳心有事禀报,方走近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屋里那一坐一站的两人。 坐着的那位双手被束着,衣衫颇为不整,还仰着头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嘴上战战兢兢道:殿下,手疼了。 芳心浑身一震,又看见厉青凝手上拿着戒尺。 她猛地关上了门,回头时才急忙倒吸了一口气。 芳心暗忖,难怪陛下送的那些面首和佳人,殿下一个也没碰过,不曾想殿下这么个皎如明月的人,竟然、竟然、竟然好这一口,着实叫人震惊。 不过细想之下也能理解,若殿下真有这、这样的癖好,那也只有那停火宫来的仙子受得起了,毕竟那仙子一看就修为颇深,应当是受得住的。 那跟来的宫女见她猛地关上了门,不明所以地问:殿下不在宫中么,那位李大人已在外边等候多时了。 殿下忙着呢,没空见,让他明日赶早!芳心双耳赤红,闷咳了一声。 那侍女懵了一瞬,点头道:那要是李大人问起赶早是多早? 多早? 芳心一时也说不明白,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屋里的种种,心道怕是赶早更见不着,又道:让李大人明日晚些来,也不可太晚了。 侍女似懂非懂地点头:是。 正文 第 41 章 41 屋外两人的气息渐渐离远, 那小宫女小声道:殿下屋内未燃灯, 莫非是在外忙着? 推着她往外院走的芳心双耳仍热得慌,双眸转也不敢乱转了,生怕自己长了针眼,她佯装镇定道:不错。 说起来, 那戒尺还是她放在殿下屋内的, 上回拿去将滚进床下的玉珠剔出来,顺手就放在案上了。 日后可怎么再直视那戒尺! 殿下这次回来怎这么忙了。小宫女低声嘟囔。 日后还有的是要忙的。芳心叹了一声,意味深长道。 她嘴上这样说着, 心底却思绪万千。 说起来, 她这一整日几乎都和殿下在一块, 怎不知那两人何时好上了。 再一想, 两人初见时客气得很,分明是不认识的,看来是一见钟情, 再见情动。 想来情这一字何其难解,直教人、教人愿被绑着挨打。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 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非礼勿想。 被掩起的门里。 厉青凝看着手里的戒尺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将那玩意儿放回了原处,莫名有些烫手。 她也不知芳心方才在想什么,可观其赤红的耳廓,定然是在想些不太规矩的事。 下次定要她抄上百遍宫规才行,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鲜钰双手被红绸束着, 背着身又看不见身后厉青凝在做什么,她只听见啪一声响起,像是厉青凝将戒尺搁在了案上。 她微微挑眉道:殿下怎不罚我了。 厉青凝睨向了她单薄的背,只见她一头墨发披散着,像极了方才在梦里的样子,可梦里人可没有这么说话。 这话音蹿进耳廓,她不禁觉得这人着实嘴欠,忍着没再将戒尺拿起来,心道,不过是个孩子。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39) 她随即静下心,手微微一抬,那黄玉瑞兽灯台上倏然有光亮起,顶上立着的膏烛兀自燃着。 那灯台就在桌上,光又恰恰映在了鲜钰的脸上。 眼里突然映进了光,那一瞬还有些刺眼。 鲜钰微眯起眼,侧头避开了一旁耀眼的光,问道:殿下究竟是何境界? 厉青凝没立即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喉才道:未开灵海罢了。 鲜钰嗤笑了一声,也不管手臂上缠着的绸缎了,你瞒别人也就罢了,在我面前半点不藏,还想糊弄我说是未开灵海,真当我是个小孩儿? 不就是个小孩儿么。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又道:那你在梦里肖想小孩儿,长公主殿下的癖好可真是别致。 厉青凝: 她放下白玉杯,又睨了一眼红衣人瘦削的背。 墨发及腰,半露的脖颈如脂如玉,锦带束起的腰身着实纤细,人看着虽略显孱弱,可也称得上窈窕,怎么看也和小孩儿搭不上边。 本宫不曾厉青凝话音一顿,忽然觉得这话没脸往下说,毕竟她确实在梦里肖想了对方,可对方在她梦里时又不是小孩儿模样。 这事着实难解,像个疙瘩一样搁在她心口里,每回想起都觉得一言难尽。 你究竟来做什么。她话锋一转。 鲜钰笑说:不是说了么,就因殿下在宴上多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惦记着,就来了。 厉青凝就知此人乖戾无常,浑身上下没半点正经的,也不知怎会和原先那懵懂无知的小孩儿是同一人。 她想了想才蹙眉问:你究竟做了什么,先前才能扮作小孩儿的样子。 鲜钰适应了忽亮的烛光,这才微微侧过身,想去斜一眼身后的厉青凝。 她一双眼里映着烛光,烛光微微一动,眼里也似有光流动一般,果然如含秋水。 殿下以为我孩童时是假扮的,怎不猜我这副模样才是假的。她慢悠悠说道。 厉青凝蹙起眉,由长变幼尚有缩骨术可循,反之却并未听说过。 况且,她还未去停火宫前,那红衣人就已入了她的梦了,按先来后到来说,怎么也该是红衣人扮作了小孩。 她虽是这么想的,可一切依旧不好说。 鲜钰牵起唇角,面上的薄纱珠帘仍遮着连,影影绰绰的光下神情沉沉,殿下果真冰雪聪明,一语道破了我之秘密。 厉青凝听她口吻轻松,似是随口一答,不由质疑起这话的真实性来。 鲜钰却不再说了,也没就着这话往下调侃一番,竟然就此打住了,着实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她是真不愿往下说了,寻常人哪知道什么翱仙山和碧笙花,知道碧笙花的人自然知晓那七日是如何难熬。 求生不得求死但能,千百年来,熬得过那裂骨重生、断筋重合之痛的人屈指可数。 为何避免日后厉青凝心疼她,这事儿还是不说了好。 厉青凝绕至她面前,伸手要去解那白玉双臂上束着的红绸,不料那被绑着的人竟往后一缩,似不愿松绑一般。 也不知这狡黠至极的人又打起什么主意了,她蹙眉道:你也见着本宫了,话也问了,怎还赖着不走了? 鲜钰坐在黄梨木鼓凳上,姿态十分懒散地往后仰了一些,说道:不想走了,殿下方才扯了我衣裳,还未说要如何负责呢。 她衣领仍微微敞着,外衫和里衣凌乱一片,衣裳是红的,底下掩着的确实白玉雪肤,红白相称,不免有些旖/旎。 厉青凝别开眼,将手收回了身侧,冷冷道:本宫也还未追究你擅闯之罪,不单如此,无礼冒犯也当在罪列。 闻言,鲜钰轻笑了一声,师姐可就别罚钰儿了,钰儿手疼,要吹吹。 厉青凝哽了一瞬,不由得垂眸看向了面前懒散坐着的人,脸色十分一言难尽。 你自己解开红绸,自己走出房门,莫让本宫赶你。她按捺住心里的悸动,缓缓道。 鲜钰看她眼神闪动,得意开口:我看殿下在宴上看了我一眼,当时人多又不好说话,还以为殿下是想招我来此。 她话音一顿,又道:左思右想,暗暗做这种事对我这姑娘家声誉着实不好,可又实在想知道殿下多看我一眼所为何事,这才忍着不安潜入此地,不料殿下睁眼就意欲轻薄我,还要赶我走。 厉青凝: 颠倒是非。她凛声道。 鲜钰双眸一眨,总之,殿下不给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你想要何说法。厉青凝问。 鲜钰下颌微抬,一字一顿,方才,殿下梦见了什么。 厉青凝抿起唇,此事与你无关。 鲜钰哦了一声,那音调百转千回、弯弯绕绕的,着实阴阳怪气。 她观厉青凝神色暗暗,抿起唇避而不谈的样子,又思及方才厉青凝睁眼时的一举一动,顿时了然。 呵,假正经,定然又在梦里扯她衣裳! 看来再世前少喝了一口孟婆汤也是极好的,虽然认不出她了,可梦里也是缠绵悱恻的,这种被遐想的感觉十分 十分刺激。 鲜钰不想走了,她着实想知道她要是在这屋里待上一夜会如何。 厉青凝又喝了一杯水,一杯接一杯下腹,那口干舌燥的感觉依旧没有缓解。 这烛光熠熠的屋里,红衣人一袭红衣委地,墨发间玉白的脖颈小露了些许。 红衣人双手还被束着,既不自己挣开,也不肯给她解开。 两人一站一坐着僵持了许久。 过了半晌,厉青凝才道:罢了,本宫乏了,你之事不再追究。 屋里响起一声轻笑。 鲜钰回过头,她知道厉青凝确实累着,也不想再折腾她了,便道: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过殿下。 厉青凝可不敢吭声,就怕这事没完没了了。 可即便是她一句话也未说,这红衣美人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鲜钰当即道:我们师姐妹二人许久未见,今日日子不错,择日不如撞日,不知殿下可愿留我夜宿在此,好叙旧寒暄。 厉青凝额角一跳,她是真乏了,那卸元丹的后劲可不是那么好忍受的,如今她已是一脸倦色,连话也不想多说了。 罢了,你且自便。她淡淡说道。 鲜钰眉一挑,站起身转向了厉青凝。 她抬起被束住的双手,微微张开嘴露出一口皓白的牙来,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假惺惺的长公主,头缓缓一低,就咬上了束手的红绸。 牙是白的,舌是粉的。 那唇舌十分伶俐,一下就将那系紧的红带子给咬开了。 厉青凝被盯得心漏跳一拍,只觉得气息渐乱,浑身似烧一般,险些就入了魔障,想去将面前那故作姿态的红衣人擒按住。 鲜钰毫不客气,得了应允便径自走到了一侧的美人榻边,连外衫也不脱就躺了上去,她哂笑道:长夜漫漫,师姐还是早些歇了吧。 厉青凝顿时不知这寝宫究竟是谁的了,莫名像她才是来作客的一样。 夜里十分静,屋里屋外连丁点声响也没有。 厉青凝倦意一扫而空,不知为何睡不着了。 她眼眸一转,冷不防看见了远处窄榻上的人影。 美人侧卧,长发蜿蜒及地,如纱如雾的轻纱外衫滑至肩下。她双腿微微蜷起,玉白的双足赤着,脚背微勾,也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念头刚冒起又没了,这境界的修士又怎会怕冷。 上一回同屋而眠时,这鲜钰还是个小孩儿,她那时想擒住对方的狐狸尾巴,可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对方夜里忽然下杀手。 如今再同屋,心境大有不同,已无暇去想此人夜里会有何动作了。 她是真睡不着了,都是燥的。 这风鲜钰,分明就是来折磨她的。 次日一早,鲜钰早早就离了阳宁宫,未走大门,是从后院的墙上翻出去的,唯恐别有用心的人会看见她从厉青凝的寝宫里出来。 她一个停火宫的人,又身为凤咸王的谋士,若是被看见了,可不好解释。 说来皇帝也曾向停火宫示好,意欲将这魔宫招至麾下,可风停火却未有所表示。 如今皇帝要是知道停火宫的人跟了凤咸王,怕是要被气死。 回去后,只见两个宫女伏在里院的石桌上睡着,桌上还放着一个瓷瓶,想来里边装的就是那治腹胀的药。 她悄无声息地走近,将那瓷瓶拿起,倒了一颗褐色的药丸出来,又将其碾碎在了掌心里。 唇角一勾,轻手轻脚进了屋里,再假意刚睡醒,从里边推开了门。 嘎吱一声,两个宫女顿时醒了。 一人睁着惺忪睡眼回头,看见鲜钰时愣了一瞬,讶异道:仙子昨夜何时回来的。 同王爷谈了些事,丑时才回来。鲜钰柔声道。 另一人闻言连忙站起身:奴婢来伺候仙子洗漱。 鲜钰眼眸微弯:不必了,那治腹胀的药我已服下,现下好了许多。 两个宫女面露惭愧之色,一人低下头支支吾吾道:王爷定要责怪奴婢照顾不周了。 怎会。鲜钰笑了,一副十分好相与的模样。 随后,凤咸王派来的人又到了,领着她去见凤咸王,再同凤咸王一齐觐见皇帝。 在去见凤咸王的路上,不曾想竟遇上了厉青凝的步撵,那步撵忽然一停,鲜钰不由得也顿下了脚步。 身侧带路的宫女连忙低身行礼,头也不敢抬起。 鲜钰微微抬头,朝撵座上一身玄衣的长公主望了过去。 厉青凝垂眸看她,眸光静得像水一般,虽依旧淡漠,可却少了一分疏离。 撵座上的人微一抬手,四人又扛着这华撵继续前行。 走远之后,跟在步撵边上的李大人才道:殿下与那位仙子熟识? 尚可。厉青凝淡淡道。 李大人又问:不知那仙子可有良配? 厉青凝眉一蹙,脸色忽而冷上了几分,不知。 李大人叹道:臣听闻,那和胥宗的大弟子正要择一道侣,臣观那仙子仙姿标韵,与那大弟子还挺般配,不知殿下可否 不可。厉青凝顿了顿,她看那李大人满脸疑惑,又冷冷道:她只是少年老成、模样成熟了一些,实则年纪尚小。 多小?李大人倒吸了一口气。 不好说。厉青凝淡言。 她嘴上是这么说,可心下却在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0) 十分小,着实不好说,搞不好才七岁。 正文 第 42 章 42 那、那实在是可惜了。李大人道。 太医何时和和胥宗的人这般熟了。厉青凝话音无甚起伏。 那和胥宗李大人左右望了一眼, 又仰头朝厉青凝看了过去, 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道:待到了太医署,臣再同殿下细说。 厉青凝微微蹙眉,她记得这李大人不是这样谨慎多疑的性子,看来此事牵连甚广。 这李大人是太医署里的, 若非疑难杂症, 平常无须他出手。 昨天宴后,她唤李大人到阳宁宫,却并非要看病, 只是想假借身体抱恙这一事, 向李大人打听一个人, 却不料疲乏得睡了过去, 一醒来就被某人缠上了。 厉青凝揉了揉眉心,想到昨夜的事只觉得荒唐得很。 李大人规规矩矩跟着步撵走,过了一会才道:殿下此番回来气色好了不少, 面色红润有光,想来那仙岛的水土还挺养人。 厉青凝只字不言, 心里却道,面色红润?那定然是昨天夜里被气的。 李大人想了想又说:听闻殿下近几日常觉疲乏, 方才探了殿下的脉象未觉有异,想来是行路疲惫,一时还未缓过来。 厉青凝颔首:兴许如此。 那卸元丹非寻常药物,即便是两大宗门的人也鲜少能拿到,毕竟炼制此丹的药材颇为难寻。 再说这李大人只是一介凡胎, 宫中又暂无专研修士所用丹药的人,必然不知她如今的症状实为卸元丹所致。 待到了太医署,芳心和一众宫女候在了门外,而厉青凝和提着木箱的李大人步入了悬着红匾金字的大门内。 屋内的药童和侍女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向厉青凝低身行礼。 李大人将手中放着药瓶和银针的木箱交给了迎过来的侍女,抬手道:殿下且随臣来。 厉青凝微微颔首,抬步跟了过去。 只见李大人走进里院,往回望了一眼,这才小心谨慎地沿着长廊步至了一间门上遮着粗布的厢房前。 一个矮墩墩的药童站在门边,双手捧着一托盘,托盘里放着掩面的白布。 李大人手掌朝上往托盘一指,低声道:殿下请。 厉青凝拿起了一方白布,捂在了脸上。 李大人在掩住了嘴鼻后,这才撩起了垂帘,走进了屋里。 只见竹席上躺着一位面色蜡黄的青衣女子,那女子瘦得已是皮包骨,像是成了一具没了意识的骸骨,让人看不出她原本的面容。 李大人长叹了一声,忽然跪到了地上,恕臣无能为力,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厉青凝抿起唇,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竹席上躺着的人,过了许久才道:李大人请起,本宫本已不抱希望,大人能保住她性命已算是有回春妙手了。 李大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叹息般道:近一月施针喂药,姑娘终于能醒来了,只是食不下咽,只能喂以流食,可每日吃得甚少,夜里还常常咳血呕吐,臣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厉青凝微微颔首,大人尽力了。 她观竹席上的人双眸紧闭着,动也不能动,气息弱得几近于无,似是早已撒手人寰一般,过了许久才又说:她现下可否能醒来? 能是能李大人欲言又止。 怎么?厉青凝蹙眉。 李大人紧皱着眉头:只是要施针,施针后只能有片刻意识,过后又会昏过去。 厉青凝沉思了片刻,颔首道:那便施针。 是。李大人叹了一声,待臣将银针取来。 说完,他便撩起布帘走了出去,还将门口站着的小童给叫走了。 亮堂堂的厢房里,竹席上的人气息微弱,而厉青凝正垂眸看她。 厉青凝双眼一闭一睁,抬步走近了些许,看得更真切了一些。 竹席上的女子穿着一身华贵的锦服,仅观她这衣着就知她不是什么宫中婢女。 确实不是,这女子是当朝国师的佐理,自小被国师捡来养大的,从幼时便与厉青凝熟识。 可即便如此,若是宫中之人再见到她,定然已经认不出了。 不说她如今瘦得全然脱了相,再者,宫中之人皆以为她已经死了。 厉青凝细眉紧蹙着,心微微一沉,这被误以为已经凉透的人,是她救回来的。 不过多时,李大人便拿了针包过来,打开后细细挑选了一番,将数枚银针逐一刺入了那女子的头肩几处。 殿下稍等片刻。李大人密汗直冒,看着似是有些紧张,可方才行针的手还是很稳的。 过了片刻,那仰躺在竹席上的女子眼眸一颤,只见那眼皮缓缓上掀,一双已然浑浊扩散的眼眸睁了开。 女子原本就已十分虚弱的气息更急促了些,双眸圆瞪着,似是还未回过神。 厉青凝静静看着她,说道:崔菱。 崔菱怔愣了片刻,瞪着一双深陷的眼循着声音望去,她艰难地侧头,似是看不清床侧的人了一般,使劲眯起眼,过了许久才声音干哑地道:殿下。 本宫回来晚了。厉青凝淡淡道。 崔菱那枯槁的眼眶里淌出了眼泪,她猛一侧身,虚弱地伏在了竹席上,抓在席边的手筋骨突起。 厉青凝瞳仁骤然一缩,气息乱上了几分,原本淡然自若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慌乱。 别动。她冷声道。 崔菱已是满脸泪水,哑声道:殿下终于回来了,崔菱时日无多,有些话只能同殿下讲。 厉青凝心猛地一跳,回头便对李大人道:大人。 李大人立刻会意,他踟躇了一瞬,看崔菱已是回光返照之相,长叹了一声后将双手交于身前,缓缓倒退了出去。 屋里,崔菱呼吸急促地道:殿下,国师已非、非 非什么?厉青凝俯下身,听得不甚清楚,她又道:你莫急,先平复气息,慢慢讲。 崔菱大张着嘴,浑身已散发着死人之气,猛地摇头道:慢不得了 厉青凝抬起手,正想用灵气为她调节一二的时候,手腕忽然被那瘦若枯树的手抓住了。 崔菱抓得很紧,似是要用尽浑身气力一般,蝎尾藤 崔菱,莫说了,静心!厉青凝丹唇一颤,没料到她会这么不要命地竭力说话。 崔菱似竭尽心力一般,一字一顿的,几欲破碎一口白牙,陛下蝎尾藤 国、国师害我那沙哑似磨铁一般的声音戛然而止。 厉青凝手上气力随即一松,拿着遮面的粗布飘摇着落下,她呼吸一滞,只觉得圈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骤然轻。 那抓着她的手咚一声落在了竹席上。 崔菱双眸还瞪着,人没了。 李太医!厉青凝扬声便道。 李大人匆忙进来,见到竹席上的人瞪着双目动也不动了,他也未往前查看,直截跪了下去,殿下,崔菱姑娘已去。 厉青凝指着竹席上的人对李大人道:你过来。 地上的人又爬了起来,前去探了崔菱的鼻息,又探了脉搏,连连摇头:崔菱姑娘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殿下回来啊。 厉青凝抿着唇不发一言,伸手去合上了崔菱的眼,脊背已凉了大半。 屋内一时之间静得连半点声响也没有。 李大人沉默了许久才道:殿下来太医署已久,该回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闭起双眸,再睁眼时又仅剩淡漠,这才道:要劳烦大人暂且将崔菱安置好,本宫会命人带她离宫。 是。李大人双眸通红道。 在此处待太久确实会引人起疑,她又逗留了片刻,这才离开了太医署。 回了阳宁宫后,厉青凝一脸倦容地对芳心道:你去安排上几个人,将崔菱带出宫。 芳心颔首:是。 要厉青凝顿了一瞬:要厚葬。 芳心沉下心,连忙应声。 厉青凝抬手揉起眉心,又道:慢着,还有一事。 殿下请讲。芳心轻声道。 先前是本宫大意了,派几个暗影潜入国师府探查一番,小心一些,切莫打草惊蛇。厉青凝话音缓缓,崔菱奉给国师的茶,兴许不是被别的什么人动了手脚,而是国师自己下的,他想借此除掉崔菱。 她脑海中浮现出崔菱走时所说的国师害我四字,又想到崔菱前边一句未说完的话,深深觉得此事存疑颇多。 国师为何会害崔菱。厉青凝合起眼,屈着食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莫非被崔菱撞破了什么。 芳心小心问道:殿下,还有何要吩咐的? 厉青凝想了想道:再去查一查,蝎尾藤是何物。 是。芳心应道。 厉青凝面色沉沉,呢喃一般,本宫救下了她,却保不住她的命,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就去了慰风岛。 芳心忧心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殿下已尽力了。 你下去吧。厉青凝摆摆手。 芳心这才退了出去。 待芳心走了之后,厉青凝才忽然想起来,她忘了问李太医,和胥宗近日究竟做了什么,竟和他走得那般近了。 那一边,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 厉载誉抬手道:皇叔请坐。 凤咸王噙着笑坐到了席中,而鲜钰也跟着一块入了座。 厉载誉面色虽苍白如缟,但气势仍在,朝中事务繁忙,昨日无暇接见,宴上又不便细聊,不得已怠慢了皇叔,望皇叔见谅。 陛下日理万机,料理国事为大。凤咸王笑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此番皇叔着实有心,朕未曾想皇叔竟会千里迢迢跋涉而来。 千秋节盛典,本王怎能不到。凤咸王道。 近些年边塞稳定,商路无阻,凤咸城百姓安宁,皇叔实在有功,皇叔百忙之中还能抽身前来,朕与皇后十分感动。厉载誉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陛下客气了,这是本王应当的。凤咸王言笑晏晏。 边上,鲜钰低垂着眼眸,余光斜见厉载誉低头喝茶,她才抬眼望了过去。 只见厉载誉身旁坐着两位修士,不知是哪个宗门的,但修为颇高,一时探不清深浅。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1) 上回在宴上未细看,此番一打量,只觉得厉载誉面色白中发青,唇色似是带了一抹紫意,着实古怪。 鲜钰微微蹙眉,只觉得这厉载誉不是病了那么简单。 前世她也未见过厉载誉几次,可那几次见到时,厉载誉都已是半截入土的模样。 那时她并未多想,也不想花太多心思在此人身上,故而才遗漏了此事。 细看厉载誉的面色,隐隐有中毒的迹象,可若是中毒了,宫中太医又怎会诊不出? 厉载誉身侧的修士忽然朝她望了过来,她不慌不忙地收回了视线,垂眸喝了一口热茶。 凤咸王和厉载誉一人一言地聊了许多,鲜钰旁听着,但多是左耳进右耳出,毕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无甚好记的。 她心下暗暗思忖着,究竟有何物是能使人渐渐露出病色,又不会被太医诊断出来的。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厉鸣咸道:凤咸城得此安宁,得赖于这位仙子献计献策。 不知仙子出自哪个宗门,仙名为何。厉载誉朝她望了过来。 鲜钰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行了个礼,收敛起眼中流转的精光,缓缓道:一介散修,姓鱼名羊。 再坐下时,她留意到厉载誉身旁的两个修士面露疑惑之色,兴许是质疑她散修的身份了。 鲜钰不以为意,大不了将这凤咸王拉下水,也好早些将他解决。 空旷的大殿中,厉载誉和凤咸王相谈甚欢,也不知是真欢喜还是假欢喜,一聊就聊到了未时。 出了大殿,凤咸王说要离宫办些事,鲜钰本不想一同前去的,可偏偏又想知道这凤咸王要做些什么。 在马车之上,凤咸王问道:仙子可看得出,方才陛下身边那两人是何修为? 鲜钰淡声道:当为金丹之上,殿上未敢细看,只知那两人修为不低。 凤咸王微微颔首,看衣着像是和胥宗或揽日宗的人。 鲜钰心下一哂,两大宗与二皇子走得那般近,即便是朝中大臣也看在眼里,皇帝还敢用这两大宗的人,看来对其极其信任。 马车辘辘而行,出了宫门后,在大街小巷里拐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只听周遭吵杂得很,似是在闹市之中,空炁之中,隐隐多股香味交杂在一起,或是浓郁或是清淡,或是甜腻或是酸涩。 鲜钰微微蹙眉,都城中香味如此浓郁之地,她只知道一个。 下了马车,她仰头一看,果真看见那牌匾上写了品香坊三字。 品香坊中半数的配方出自厉青凝之手,此次凤咸王会来,定然就与厉青凝有关。 王妃托本王带回品香坊的香料,可本王素来不识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故而才劳烦仙子来帮着挑选一番。凤咸王面色不变地道。 鲜钰遮面的薄纱下,唇角微微一勾,暗忖莫非凤咸王质疑起她同厉青凝的关系了,故而才千方百计地试探她。 她展颜一笑,心知这凤咸王是想用她,却又心有防备。 不知王妃偏好什么香?她问道。 桂馥兰香,甜而不腻即可。凤咸王又道。 鲜钰走进品香坊之中,随手挑选了几件,香脂、香囊和熏香皆在其中,选好后便交予了凤咸王。 不知这品香坊镇店的是哪一味香料。凤咸王忽而问道。 鲜钰摇头,只道初到都城,并不知晓。 凤咸王又问了许多,可鲜钰却就轻避重地答着,着实问不出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 一个时辰后,阳宁宫中。 厉青凝正执起玉筷,忽然看见门上映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门外之人收敛了气息,就连来时的步子也轻得很,叫她一时未察觉。 何人。她蹙眉道,心下却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门外之人擅自推门而入。朱红锦鞋踏入门槛,一袭红衣热烈如火,似烧到了她心底一般。 擅入者的红裳底下露出一截脂白的踝骨来,细细瘦瘦的,叫人想在上边系上点什么色泽艳丽的玩意儿。 鲜钰走了进去,反手合了门,噙着笑道:不知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厉青凝放下了玉筷,甚好。 实则不然,昨夜里她虽阖着眼,可却清醒了一夜。 她心中不快,又见红衣人满脸狡黠得意,侧头睨去了一眼,淡淡道:鱼羊仙子若想求见本宫,还需事先禀报。 鲜钰脚步一顿,什么鱼什么羊? 她这才想起在大殿上时,那随口一编的名字。 鱼羊仙子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知这事是谁传到厉青凝耳边的。她自个都忘了,厉青凝这小心眼的倒是惦记着。 正文 第 43 章 43 你派人盯我? 红衣人倚在了门上, 一双星眸微微眯着, 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光。 她看厉青凝收回了落在她身上那不咸不淡的眸光,垂眸又执起了玉筷,越发笃定这人心里有鬼。 若非如此,厉青凝又怎会知道大殿上的事。 她心下笑了, 这厉青凝看着像是对她冷冷淡淡的, 没想到心里惦记成这般,竟然还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来那梦里之事极其令人难以忘怀,只可惜她即便是入了梦也未看见。 鲜钰正想得起劲, 将厉青凝在梦里是怎么她的编排了一番, 谁知不远处坐着的玄衣人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个字。 厉青凝淡言:非也。 鲜钰哽了一下。 不过是大殿中的宫女恰好听见, 又恰好传了过来, 本宫自然也就知道了。厉青凝道。 鲜钰嗤笑,殿下野心挺大,竟连大殿中也有你的人。 此话不可乱讲, 污蔑皇亲当为重罪。厉青凝缓缓道来。 闻言,倚在门边的人走了过去, 坐在了桌边的鼓凳上,支着下颌不紧不慢道:这也重罪, 那也重罪,反正我浑身上下都是罪了,不如真做点什么得罪殿下的事,这样也不至于太冤枉太吃亏。 鲜钰细白的五指轻搭在面上,薄纱下的面容隐隐约约, 菱唇微微翘着,似是染了些唇脂。 她嘴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可面上神情却从容得很,那倨傲的模样像是个钩子一般,要将人的心硬生生吊起。 殿下,你意下如何。鲜钰见她不答,又慢悠悠说。 这话明明细软如丝,却似是在逼迫人开口一般。 确实像个钩子,厉青凝已被吊起了,心高高悬着,心尖都快抵至嗓子眼了,痒得发慌。 厉青凝未侧头看去,可眼眸却微微一动,余光之下,只见身边那红衣人一脸懒散之态,没半点正形。 她微启朱唇,半晌才目不斜视地道:你倒是说说,想如何得罪本宫。 鲜钰垂在身前的乌发在桌上蜿蜒着,她定睛看了厉青凝一会,想在她面上找出一丝丝破绽来,可没想到这人就是心比磐石,怎么都不动一下。 殿下想我如何得罪?她一字一顿地反问。 厉青凝着实不想再谈论此事,若是从前,她万万不会想到一些不堪之事,可偏偏梦里那人处处得罪她,还勾得她也屡次在梦中做出些不能入目之事来。 你也不想想得罪本宫有何后果?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确实不怕,不但不怕,她还笑了,大不了被殿下惩罚一番。 厉青凝当真怕了她,一说罚就想起红绸,一说起红绸就想起戒尺,这使得她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喜好一般。 她眼眸也不敢转上一转,惟恐一转眼就对上身边那人一双故作迷离的眼。 身侧的人是不太端庄了些,心思行事也颇不正经,她万不可同流合污。 本宫不罚你。她听见自己的唇齿间挤出了这么几个略显低哑的字来。 鲜钰坐在一旁,索性伏在了桌上,笑弯了眼看那坐得腰直背挺的长公主。 她暗忖,明明眼眸都已悄悄震颤了一下,还偏偏装模作样地看着面前的菜肴,这一桌菜肴有何好看的。 说吧,此番来此有何事要说。厉青凝寻思着这人也不是无故来此的。 鲜钰这才收敛了些许,殿下可有觉察到,陛下兴许不是无端端病了的。 厉青凝眉心一蹙,她虽已有考虑,但依然不大敢确定。 闻言,她侧头就朝鲜钰看了过去。 方才还搔首弄姿,浪出花来的人竟坐正了一些,我随凤咸王见了陛下,观他面色古怪,不像是寻常顽疾重病所致的。 鲜钰细细回想了一番,又道:他面色苍白发青,可唇色淡中又似是带了些紫,似是中毒一般。 本宫也觉得有些古怪。厉青凝微微蹙眉。 鲜钰颔首,忽然恨恨道:他身侧跟了两个修士,看着装应当是两大宗门的,修为当修为颇深,我一时竟看不出来深浅,不知殿下可有见过那二人? 厉青凝细细回想,她回来这几日只见过厉载誉两回,他身边确实是跟了两个修士。 两大宗门闲不住,怕是早已横插一脚了。她淡淡道。 鲜钰越想越是气愤,以她前世的修为,万万不会看不出这二人的深浅,若是丹阴残卷下卷在手,定然早就能恢复前世修为了。 此事怪谁,还不是得怪这假模假样的长公主。 这便是本座此番来要讲的第一件事。鲜钰眸光渐渐尖锐了起来。 厉青凝不明所以,不知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话锋一转,连自称都变了。 若非本座境界不能突破,也不至于顷刻间看不出那两人是何境界。鲜钰咬牙切齿。 这又关本宫何事。厉青凝呼吸略微一滞。 丹阴残卷究竟是在慰风岛还是在你身上?鲜钰侧头睨她。 厉青凝眉心微蹙,你要丹阴残卷做什么。 自然是用来练了!鲜钰也不想隐瞒。 听了这话,厉青凝顿时想通了。 为何她总会觉得鲜钰这功法路数十分古怪,与正道相去甚远,甚至反其道而行,实在诡谲,不曾想竟与丹阴卷有关。 你练了丹阴卷?厉青凝脸色一沉,丹阴卷下卷一直在慰风岛上,你是从哪拿到上卷的。 本座自然有法子能找到。鲜钰扬起唇角。 厉青凝心猛地一跳,她看鲜钰满目不屑,脾性又如此反复无常,说不定和丹阴残卷脱不开关系。 她沉声说:你可知练了丹阴卷会有何后果? 不知。鲜钰不以为意。 厉青凝蹙起眉,看鲜钰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气从心来,但气归气,不至于动手。 鲜钰嗤笑了一声,听厉青凝那语气似质问一般,不由得想起前世之事。 前世时,她找遍东洲,就为了那残缺的下卷。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2) 没有下卷就不能突破,若不能突破,就对抗不了和数小宗门联手的两大宗,若对抗不了,她和厉青凝就必死无疑! 可偏偏厉青凝要捂着这残卷,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透露,至死也瞒着她。 没想到此世仍是如此。 鲜钰冷哼了一声,心知她一步步退让只会纵着厉青凝,既然吃硬不吃软,那她就不客气了。 下一刻,她在鼓凳上腾身而起,朱红锦鞋在地上一点,疾疾朝前袭去,殿下不给,本座还不会亲自拿么。 先前在岛上时,你确实不知丹阴残卷在渡雁台上?厉青凝甩袖后避。 不知,若非殿下提醒,本座还真不知下卷就藏在渡雁台。鲜钰玉臂一抬,丹红袖口滑至肘间,素白的五指朝面前的人抓了过去。 这寝宫虽不算小,可若是动起手来,略显狭窄了一些。 厉青凝蹙起眉,依旧克制收敛,连连后避。 那你最初装作小孩儿上岛,又接近本宫,究竟图本宫什么。她眉目间似笼着浓云,见鲜钰丝毫不客气,这才震去外厉内虚的一掌。 一阵掌风袭来,鲜钰微微侧头,这才发觉这一道掌着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强劲。 像极了厉青凝本人。 掌风扫过镜台,玉器和瓷盒齐齐落地。 啪一声响起,十分响亮。 这声响引得芳心和当值的宫女连忙走近,芳心贴在门外唤道:殿下? 无人回应,只有唰唰风过之声。 那小宫女看不清也听不明,可芳心却隐隐瞅见了屋里似有两人的身影,她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睛有点儿辣,连忙捂起了小宫女的眼,一边道:不用问了,殿下无事。 小宫女不明所以,仍紧张得不了,为、为何? 芳心装作不在意地道:殿下整日劳心费神,有些喜好也好,屋里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小宫女更不明白了。 屋内。 鲜钰哂笑了一声,卸去周身灵气迎了上去,低声道:说了这么多,殿下还是不信。 厉青凝怎么也料不到这人说收手就收手,还不要命地撞了过来。 她连忙收敛了锋芒,免得这人直直撞来会被伤着。 红衣人身形一顿,双眸直勾勾地看她,眸光凛凛,咬牙切齿地说:我图殿下。 厉青凝怔了一瞬,连忙后退了一步。 如此剑拔弩张的形势,怎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向面前那薄纱遮面的红衣美人,仍是不敢相信岛上时仍年纪轻轻的小孩儿会说得出这样的话。 冷静了片刻,她才蹙眉道:本宫不能告诉你,丹阴残卷在哪里。 你究竟怕什么!鲜钰厉声道。 厉青凝看她执意于此,沉思了一会才道:丹阴卷霸道至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心性年岁尚小者万不能练。 莫非殿下比本宫更懂此卷?况且本座也不小。鲜钰险些咬碎一口皓齿。 那你年岁究竟几何。厉青凝问。 年岁几何?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还真掰起手指细数了一番,过了一会才冷声道:不知。 厉青凝看她反反复复点了两轮手指,两次都是点了七个手指就止住了,这不是七岁还能是什么! 她额角一跳,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本宫要。 可我现在非要不可。鲜钰蹙眉。 厉青凝不动于衷。 鲜钰冷笑了一声,斜了一眼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只一眼便狠狠把目光撕了下来,推门便出了阳宁宫,惊得门外的芳心和小宫女猛地退了一大步。 她腾身落在了飞檐上,踩着檐上青瓦走了许久才恍然回神,练丹阴卷关年岁什么事! 况且她真的不知道她如今算是几岁啊。 这厉青凝,着实可恶。 阳宁宫里,厉青凝拿起玉筷又放下,最后只是抿了一口茶。 她心绪全被搅乱,似是所有勾心斗角的事全被放在了一头,另一头被压低的翘板上俨然站着一个风鲜钰。 方才屋里吵闹得很,如今忽然静下来竟有些不适应了。 总觉得似是少了点什么。 鲜钰恨恨离开的背影映在她的脑海中,经久不去,连一个背影也引得她回想连连。 背那么单薄,肩若如削成,腰如约束。 走得决绝且未曾回头,这一幕似曾相识。 恍惚中,她似是又看见了一些未曾经历过的事。 隐隐约约,那娇啭般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那人咬牙切齿地问她:厉青凝,本座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你如今坐上这位置后倒好,竟让我走? 赐你一座城池,还不好么。她听见自己这般冷冰冰开口。 好,好。红衣人双眸通红,眼里布满了血丝,即便是生得琼姿花貌,也依旧像是恶鬼一样。 无需进献岁贡,也不用按时进京朝见,应当很是快活。她又冷淡开口。 红衣人哼笑了一声,快活,你当真想让我快活? 这话语似是在质问一般,如刀子一样在她的心口上划上了两刀。 可这刀是她递的,她心甘情愿被剖开胸膛,再被掏出心来。 只是如今,即便是她双手将心捧起,面前的人恐怕连看也不愿看了。 待过些时日,朝中事务处理完了,你命人将城门打开,宫中的御马会拉着撵车驶进去。她心潮涌动,可话音却平淡无奇。 红衣人冷笑:过些时日就去看我,当真? 当真。她垂眸说。 本座不要你的城池,回停火宫去了。红衣人衣袂一扬,那如火的身影渐渐行远。 走了,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走了,还是她自己开口将人赶走了。 心如刀剜也不过如此。 厉青凝只觉得自己浑身微微一颤,气血猛地上涌,似是悲怒至极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手招来侍女,丹唇微微动着,心痛至极地道:将纸墨拿来,玉玺递上,他要什么孤就给什么,只是,孤的人,他不能动。 孤这一字,当真孤寡寂寞,来时独自一人,去时也身无所依。 在落下了玉印后,她将圣旨交给了身侧的侍女,那侍女双目含泪地跑了出去。 微整衣襟,梳了墨发,又抹了胭脂。 推开殿门的那一瞬,万箭齐齐而来。 随后她的意识似是模糊了起来,再后来便觉得琵琶骨和踝骨剧痛无比,周身湿冷,似是被浸入了水中。 嘭的一声。 厉青凝猛地回过神来,手里的茶盏摔到了地上,那茶水和碎瓷溅得到处都是。 正文 第 44 章 44 那一幕幕的似是刻入了她骨子里一般, 在脑中浮现之后, 便怎么也无法忘却。 每一幕都真实至极,像是她亲身经历的一般。 若非亲身经历,她又怎会记得如此清楚,若非亲身经历, 这些环环相扣的情景她又如何臆想得出来。 那万箭穿身又及玄铁穿骨之痛仿佛还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抿起唇,抬手抚上了肩骨,却又确实连半点伤也没有。 只是那痛楚, 连带着红衣人走时那剜心之痛似是烙入魂中, 无法释怀。 这些记忆都太真切了, 又历历在目着, 就像 像是前世所历一般。 思及此处,厉青凝不由得屏住了气息,莫非真是前世?! 她心神震颤, 动也不动地坐着,久久定不下心, 直至周身几近麻痹,她才转了转眼珠子。 莫非, 她当真是重生归来的,前世经历之事,此世又要再经历一遭了? 桌上的菜已然凉透,洒在碗边的零星茶水也快要干透了。 厉青凝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不然为何梦里宫中的每一处与现下相似而又有所不同, 为何她会持有玉印,为何会那般自称。 如此想来,前世她着实不容易,又又十分对不起鲜钰。 想到鲜钰,不免又要思及,鲜钰是否同她一般。 正想得出神,门忽然被叩了两下。 殿下?芳心在门外小心翼翼道。 厉青凝微微抿唇,问道:何事。 可要唤人收拾一番?芳心压低了声音,这语调又轻又颤,似是屋里的人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 厉青凝垂眸看向满地的狼藉,四处皆是碎瓷、裂玉、茶水和脂粉,看起来像是遭了贼。 还是个顽劣倨傲的艳贼。 又看了看这一桌子凉了的菜,着实没了胃口。 她心道,这屋内忽然乱至如此,若是别个宫女收拾,免不了会被腹诽一番,要是被讹传到外边,谣言定然不会太好听,也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 厉青凝微微蹙眉,扬声道:你进来收拾。 芳心心下一跳,暗忖,平日里都是唤轮值的宫女收拾的,今日怎让她进去收拾了,莫非屋内状况十分 十分壮观? 芳心推门踏了进去,一垂眼就看见这遍地惨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拿来扫帚和抹布,仔仔细细地打扫了起来。 在打扫之时,她悄悄看了厉青凝一眼,只见这位长公主脸色不大好,眉心也微微蹙着,似是不怎么愉悦。 她不由得暗忖,方才都那般激烈了,难不成还未尽兴? 想不到,着实想不到,她跟了厉青凝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喜好竟如此与众不同。 见厉青凝坐着动也不动,她也不敢随便乱瞅了,低着头将碎瓷扫在了一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床褥可要换? 厉青凝仍在思索着,忽然觉得先前一切都说得通了,只是她梦中并无鲜钰幼时的模样,想来她前世应当未见过鲜钰幼时。 她揣度了许久,琢磨鲜钰究竟是不是也梦见了前世种种。 又想得出神时,冷不防听见了芳心的话,她愣了一瞬,启唇问道:为何要换床褥? 芳心猛地抽气,心道,殿下向来爱洁,若是床褥脏了定然是要换的,如今床褥无须换洗,那、那 那是不是说,殿下尽兴的地方是这寝宫里的别处? 这也太过分了些,真是苦了那红衣仙子了。 厉青凝想了想,去将镜台收拾收拾。 那镜台被灵气给扇得乱作一团,脂粉扬得到处都是,镜面还留了个掌印,兴许是掌风留下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3) 芳心转头望去,久久不能回神。 竟、竟在镜台上? 这还得了 屋里的碎瓷被扫出门外,在地上哗啦作响。 厉青凝对前世今生的事耿耿于怀,虽说在古籍上也见过类似异闻,但大多是坊间流传的,也不知真假各有几分。 她念着前世鲜钰走时的模样,心猛地被揪起。 若真是重生归来,那她定不会让前世之事再度发生。 既然上天垂怜于她,择她再世重来,那她必得扭转乾坤。 被厉青凝心心念念的人刚离了阳宁宫便去找了别人,找谁不好,偏偏是对厉青凝心有芥蒂的凤咸王。 鲜钰也不是有意与厉青凝作对,只是如今凤咸王对她仍有防备,她要想博得信任,就不能光坐着,既然要做谋士,那就要尽职尽责一些。 她收敛起一身傲气,端坐在凤咸王面前,正色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凤咸王沉思了片刻,陛下病重许久,又不让御医近身,本王对陛下龙体很是担忧。 鲜钰薄纱下的唇角一勾,上翘的眼尾冶丽似妖,她心道,什么担忧,分明是盼着厉载誉死。 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却道:王爷忠心可鉴。 可惜以本王的身份,轻易不可询问陛下安康,恐会被有心人歪曲本意。凤咸王将手搭在桌上,食指轻叩。 那王爷的意思是?鲜钰靠近了些许。 陛下自小脾性稳重,不曾护病忌医,本王观那在陛下身侧的两人似不简单,时常与陛下同进同出,说不定此事与他们关系甚密。凤咸王又道。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鲜钰一听就明白了,这分明是觉得那两人在从中作梗。 王爷是觉得那两人她话未说尽。 凤咸王垂下眼,本王只是有些猜疑,陛下龙体一日不能大安,本王一日不能安心。 若是陛下知道王爷有这份心思,定然十分欢欣。鲜钰缓缓道。 凤咸王摆手,陛下也算是本王看着长大的,都说皇家无情,可外人又怎么明白。 鲜钰心里一哂,险些就笑了出来,想不到这凤咸王这么会装模作样。 也不知跟在陛下身侧那两人的意图究竟为何,竟蛊惑得陛下连御医也不看了。过了一会,凤咸王忧心忡忡道。 鲜钰眼眸微微一弯,只一瞬就收敛了脸上的嘲讽,待我为王爷去探探一二。 凤咸王颔首:劳烦仙子了。 王爷客气了,既担了王爷谋士一职,这便是奴家分内之事。鲜钰眼波流转,着实温顺可人。 凤咸王这才舒展了眉心,又道:那两人可是两大宗里的,仙子小心为上。 那是自然。鲜钰微微颔首,双手一拱便退了出去。 说是去查探,可她并没去,毕竟那两人时刻跟在厉载誉身侧,修为暂且又不知深浅,若是打草惊蛇,惊扰了厉载誉,恐怕不好全身而退。 在回住处时,路过的宫女小声谈论着千秋节的事。 今年千秋节甚是热闹,就连几个邻国也派了使臣前来祝贺,帝后应当十分欢喜。 那些使臣定会带不少礼品来,若是帝后一时高兴,说不定会赏赐宫人些许。 这么说,宴上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敢出差错?你怕是不要命了。 自然不敢,说起来,上一年千秋节时长公主不在宫中,我听薛大人说,使臣似是提了和亲一事,可惜后来不知怎的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今年会如何。 殿下不好说,我先前在阳宁宫当值时,看陛下给阳宁宫赐的那些美人,殿下连看也未看过。 不说了,明日便知道了。 鲜钰先是蹙眉,后来又微展了眉心。 她轻步跟在了暗处,听得十分真切。 早知道阳宁宫中养了一群无甚姿色又甚是草包无用的佳人,可她每回记起或是听见这事时,仍是觉得一口气咽不下去。 知道厉青凝对其不管不问,这才舒心了些许。 不过,这千秋节确实有意思,也不知凤咸王和几位皇子暗中会有何动作。 鲜钰低眉敛目,明明表面看着是柔心弱骨的,可薄纱珠帘下掩着的唇角却微微提起,笑得十分恶劣狡黠。 翌日,千秋节应期而至。 东洲举国同庆,宫门大开,乘坐花车的宫女们将花果抛给围观的都城百姓。街头巷尾皆是花灯彩绸,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十分热闹。 宫里,万尺红缎直铺宫门,正殿前大肆设宴款待皇室宗亲和群臣。 宴上摆满了玉盘珍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在丝竹声中,臣民纷纷向皇后献上贺礼,而最先出来的,便是各国来的使臣。 那些使臣带来了不少土产,有不可多得的宝器和药材,其中更有异兽珍禽。 鲜钰坐在凤咸王身后,在旁人低头敛目的时候,她胆大包天地朝厉青凝望了过去。 可厉青凝在触及她的视线后竟避开了,一触即离。 鲜钰十分不解,也不知厉青凝在想什么,看她那模样似是碰着火了一般,躲得竟如此迅速。 实际上,长公主并不是碰着了火,而是真着了火。 她如今仍不敢十分确定鲜钰究竟是不是也梦见了前世种种,一想起前世种种,她就觉得百般亏欠鲜钰。 当然也不只是觉得亏欠才避开目光,梦里百般香艳,如鲜钰所说,她在梦中就已食髓知味了。 可如今,如今这叫她怎么敢想,连想都不敢乱想。 毕竟在问及年岁时,鲜钰数了两遍都是七根手指头啊。 她万不能再想这等下作之事,更不能诱狎对方。 大宴之上,一位使臣正将最后一样贺礼带来,只见他微一抬手,四个护卫便拉着一个盖了红布的玩意儿走了过去。 那红布下遮着的物事似乎沉重无比,压得底下的的轮子闷声直响。 使臣道:这华笼里的是世间难见的兽奴,十分稀罕,闻铃起舞,能招来喜事,更能窥见天机。 厉青凝微微蹙眉,抬眸便望了过去。 在座的宗亲群臣也细声低语着,对那笼中之物十分好奇。 只见使臣揭开了红布,那笼里的玩意儿顿时展露在众人眼下。 方才还喁喁私语的人顿时全都愣住了,一个个嘴还微微张着,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连方才还笑着的厉载誉也皱起了眉,神情微微一凝。 不是震惊,也不是惊艳,在座的宗亲群臣脸色皆十分复杂。 鲜钰抿了一口酒,看着笼中之物微微挑眉。 果然十分少见,笼里装着的,可是灵兽与人的结合,细数之下,一共六人。 只见笼中那一个个身娇体弱的少男少女穿着妥那国的服饰,乍一眼看过去似与常人无异,可细看之下才发现,他们脸颊两边都长了短短的白毛。 鲜钰心下讶异,她前世十分喜欢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瞬便被吸引了注意。 这些兽奴没什么灵智,寿命也极短,出生便意味着会被当做玩物,一生将十分凄惨,可若是碰到些个心肠好的,说不定会养他们到寿终正寝。 笼里人张嘴时,一口白牙虽打磨过,可看得出来是尖锐的,就连发出的声音也非人声,而是 虎啸。 鲜钰笑了,她记得前世时,这妥那国还挺了不得,一直在拓宽疆土,却未曾威胁过东洲,只会略微施压。 谁都知道,东洲的图腾可是白虎,由此可见,妥那国送来白虎兽奴,绝非善意。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道:这兽奴果真能招来喜事? 妥那国使臣道:禀陛下,此兽奴在妥那国一年,桑后便诞下了双生子,当日百鸟齐鸣,枯树重生,当然是能招来喜事的。 厉载誉一脸病容,却硬是挤出一抹笑来,说道:多谢贵国将这等宝物相赠。 他眼眸一转,朝席上的厉青凝望了过去,又道:听闻朕上回赐予长公主的面首和佳人,不大称长公主的心,今日得此绝妙兽奴,定然能合长公主的意。 闻言,那使臣面色变了变,却仍是笑着。 坐在边上的鲜钰倒吸了一口气,硬是将目光从兽奴身上收回,彻底笑不出来了。 就连厉青凝也额角一跳,虽说厉载誉这是不想给妥那国的使臣台阶下,这才当场将收下的宝物转手送她,可这 妥那国民风开放,这些兽奴穿得也十分不体面。 皇妹觉得如何。厉载誉双眸微眯,话说得亲昵,可语调却有些强硬,明摆着是在逼着她收。 多谢皇兄。厉青凝起身行礼。 她十分头疼,皇帝赐的怎敢不要,若她当场婉拒,便是拂了厉载誉的面子。 厉载誉看她面色不善,又道:皇妹可慢慢挑选。 闻言,厉青凝回头给了芳心一个眼神,意有所指地说:你去选上两人。 芳心暗暗揣度了一下厉青凝的意思,随后便朝坐在凤咸王身后的红衣美人望了过去,这才颔首道:是。 她脚步十分沉重,走近华笼之后,视线在六个兽奴间来回摆动,久久才道:都略微瘦弱了些,身强体壮且抗耐打者才为首选。 大宴上一时十分安静。 鲜钰刚刚还在气头上,低头便闷声饮了不少酒,听了这话后,她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变了,不过是重活一世,厉青凝竟变了。 正文 第 45 章 45 这千秋节的大宴上, 宗亲群臣坐得满满当当的。 在芳心这话音落下之后, 一双双眼齐刷刷朝那玄衣长公主望了过去。 厉青凝坐得腰直背挺的,虽动也不动,可却早已如坐针毡,那从别处斜来的目光似是芒刺, 一根根正往她背上刺。 此话怎讲。厉载誉语气沉沉。 厉青凝朝芳心使了个眼色, 芳心这才接着道:殿下本已择了两人,准备在吉日连夜为东洲祈福,此法需作五日, 如今有了这能招来喜事的兽奴自然更好, 只是这些兽奴都太弱小了些, 不知过来了五日还能不能如今日这般好动活泼。 厉载誉脸色和缓了些许, 长公主有心了,不知是何祈福仪式。 乃是慰风岛仙长惯用的祈福妙法。厉青凝淡淡道。 原来如此。厉载誉半信半疑。 厉青凝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几近于无, 可送来兽奴的使臣却笑不出来。 那妥那国的使臣起先不笑,是因为厉载誉这么快就将贺礼转送他人了, 如今不笑,却是因为芳心起先那一番话。 厉青凝自然知道那使臣为什么笑不出来, 她被奉为东洲之花,不说众邻国,即便是东洲境内也有不少皇亲贵胄倾心于她,她此次回都城,应当就不走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4) 虽说皇帝此番多半是想借她来制衡几方争储之力, 应当是不会让她走的,可若是皇帝一时起意,同样也能一句话就将她许配出去了。 方才芳心一番话让在座的的人浮想联翩,虽说后来又有所解释,可这使臣奉命而来,不免会多想一些,譬如这东洲长公主是不是真有怪癖,究竟和自家国君般不般配。 厉青凝垂下眼眸,在旁人的暗议声中,微抿了一口淡酒。 依她所想,这妥那国此番派使臣来,不单单是为了借这千秋节向东洲示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妥那国如今国力强盛,兵力、财力今非昔比,要真的与东洲相比,那兵力想必要比东洲更盛。 妥那国的人向来更高大一些,在行兵上,着实要比东洲更占优势。 只是,妥那国的粮产并不十分丰富,故而先前屡次派使臣来示好,以通商路,互通有无。 席间窸窣低语声不断,厉青凝微微蹙眉,暗忖,这一回妥那国也并不例外,想必也是为和亲这一事来的。 去年千秋节时她在慰风岛上,也曾有使臣到都城,那时她派人向厉载誉传达了婉拒之意,没想到这一年,妥那国的人又来了。 一年过去,妥那国的疆土又开辟了不少,甚至还占据了一个物产丰富的小国,已不再像之前那般需要东洲的粮食了,若是他们想对东洲出手,也少了许多顾虑。 去年厉载誉尚有底气,可这一年就不一定了。 想来这妥那国实在是大隐患。 在大宴上闹出这般啼笑皆非事,厉青凝却安然坐在席上,神色依旧从容。 眼下来不及多想这险些毁了自己一世英名的事,她微微侧目,朝凤咸王那边望了过去。 这一望恰恰与目露疑惑的凤咸王对视上了,两人目光如锋,只一瞬又错开。 厉青凝不是想看凤咸王,而是想看他身后的鲜钰。 什么身强体壮者为首选,她本意只是想让芳心像以往那般机灵点,说些别的,可如今真是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 即使如今有了后话,宫里长舌妇那么多,想必不过多时,一传十、十传百,长公主喜好身强体壮、能抗耐打者这皇室秘辛就会传遍皇宫。 厉青凝心下一叹,这样也好,倒省去不少麻烦。 主位上,厉载誉欲言又止,脸色虽和缓了些,可依旧不太好看。 过了许久,他才道:这几个兽奴看着都相当聪慧,想来十分难选,如此,就先将这份贺礼送下去,宴后再请长公主挑选。 此话既出,妥那国使臣的脸色也好了一些。 厉青凝又微微低身作礼,回头朝芳心使了个颜色。 芳心这才走了回来,她看厉青凝阴晴不定,寻思着难不成自己会错意了,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这一回抄什么书,抄几遍?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而后丹唇一动,罢了。 芳心松了一口气,心里略微一喜。 厉青凝随即又道:无需太多,将先前抄过的都重抄一遍。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一般,芳心领命。 在妥那国的使臣下去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宗亲群臣上来献礼。 宫女一件件接过,到厉载誉和皇后面前展示了一番后,才依次将礼品送了下去。 所有贺礼已经呈上,宴起,美婢娇人踩着丝竹管弦之声翩跹起舞。 席上,鲜钰微微蹙眉,总觉得这千秋宴也太/安稳了一些,不像是暗藏利剑寒芒的样子。 她抬眸朝厉青凝望了过去,只见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一身玄衣如鸦羽,握着白玉杯的手指根根细长白皙,一身寒凉,似是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一般。 所有人都面带喜意,只她仍旧是那般。 一切都好,除了 她那变了的喜好以外。 鬼知道后来芳心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看此世厉青凝在梦里做这做那,醒来又百般不同,说不定她在厉青凝梦里就是体壮如牛的身姿,醒来就被嫌弃瘦弱了。 嘴里的美酒和佳肴似乎没有味道了,鲜钰硬生生咽了下去,险些哽住。 面前美人的舞姿也似乎寡淡了些,就连丝竹弦乐也变得吵杂刺耳。 鲜钰叹了一声,心里硌得慌,就想亲口去问问那没有心的长公主,究竟对梦外的她有没有意思,若是没有意思,那日后就不要再在梦里想着她! 坐在前边的凤咸王在同邻座的人寒暄,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鲜钰侧头朝二皇子厉无垠那边看去,只见那厉无垠也在同旁人高谈阔论。 不应该。 远处甩着彩绸起舞的美人缓缓退下,一列骏马飞驰而来,骏马之上,彩缎轻纱似蝶翼一般,远远望着如梦似幻,分明是有佳人坐在马上的。 鲜钰微微蹙眉,在别的马匹都止步场中时,有一匹褐马忽然踢起了前足,嘶叫着往前奔去。 那方向正是厉载誉的华座。 见状,鲜钰微提唇角,屈起手肘支起了下颌,姿态懒散至极。 四处响起救驾之声,那褐马近乎逼至厉载誉面前。 站在厉载誉身后的其中一位修士微抬手臂,那疾驰的骏马骤然被震开,四脚乱蹬着倒在了地上。 鲜钰细眉一挑,察觉到那修士抬手之时,周遭灵气似有被波及。 那人的修为果真不低,约莫也是个元婴。 两大宗门果真藏龙卧虎,随便一出就是个元婴修士,不过想来这两人应当是宗门里的佼佼者了,不然为何能跟在厉载誉身侧。 前世围杀她的人中,除了两大宗宗主是化神以外,其他修士几乎全在元婴以下的,金丹和筑基为多。 她手上力气微微一重,险些将手里的玉杯给捏碎了。 只见方才从马上摔下的美人顿时被几个护卫给按住了,美人惊得花容失色的,嘴里直冒冤枉之声。 坐在上位的厉载誉脸色又黑上了一些,朝底下众人缓缓扫去了一眼。 鲜钰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负责此宴的大臣战战兢兢跑出来跪在了地上,说道:陛下恕罪,这马在宴前还好端端的,不知怎的忽然就发了疯。 查。厉载誉只道出一字。 这话音刚落,不单单跪着颤抖的大臣,就连已被擒住的舞女,以及方才跳舞的、正在奏乐的全都被拉了下去,喂马的马童也不能幸免。 席中一时鸦雀无声,静得针落可闻。 这大喜的日子,各国使臣又在席中,闹出这样的事着实难看。 鲜钰暗忖,此事无须多想,只稍动动脑子便知,幕后之人意在惊动厉载誉,并不是真想要厉载誉的性命,不然又怎会只动了区区一匹马,况且大宴中众目睽睽,要想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暗暗朝席间几位皇室宗亲望去,只见他们神情郁沉,些个又十分震惊,不像是暗中推波助澜之人。 凤咸王什么面色她尚且看不到,却见那二皇子神情略微微妙,明明唇角往下扯着,眼眸也直往下垂,但眸中似暗含精光。 这就有意思了。 诸位莫被扫了兴致,来人奏乐。厉载誉僵冷的脸色稍稍一缓,抬手轻拍掌心。 随即几人匆匆忙忙赶到,连忙吹拉拨弹起来。 大宴上方才还凝重的气氛这才弛缓下来,渐渐又有了该有的喜意。 鲜钰暗忖,这一番审问也不知能不能审出个所以然来。 观厉载誉面色,明摆着是要秋后算账的,这背后之人若是被找出来,定会被重罚。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事与她无关,就不知在场的人有没有谁在惴惴不安了。 半个时辰后,内官疾步而来,靠近厉载誉耳畔轻言了几句。 话音十分小,况且周遭又喧闹得很,即便是坐在厉载誉身侧的皇后,也未必听得清那内官说了什么。 常人是无法听清,可修为高深的修士却能隐隐听到一二。 鲜钰见厉载誉脸色大变,她微微侧耳,只听见那内臣依稀说了几个字。 马厩异香所致品香坊 她微微蹙眉,异香? 一个念头忽然冒起,还未细细思量,就见厉载誉朝厉青凝斜去了一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千算万算,没算到那背后作梗之人竟是想将脏水泼到厉青凝身上。 想到这,鲜钰抬眸就朝厉青凝望了过去,只见厉青凝漆黑的瞳仁微微一抖,似是也听见了那内臣的话。 那内臣同厉载誉说了几句,随后便朝厉青凝走近,抬手半掩住唇,在厉青凝的耳边说了一句:劳烦长公主殿下随老臣走一趟。 厉青凝微微颔首,面色冷淡如霜,放下手中玉筷后便随那内臣走远了。 鲜钰心揪起大半,可眼下众目睽睽的着实不好离开。 待到大宴结束,她才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凤咸王,先行离开了。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找到了马厩,却见马厩外只有一个小童在守着,而内臣口中的异香她闻也闻不到,想来已经消散了。 匆匆忙忙下,她又轻步踩着高墙上的青瓦,不过多时便到了大理寺,主厅和侧厢里无人,而审讯室里却隐隐有两人气息,想来那内臣应当会将厉青凝带来此处审。 幸而屋外无人把守,她伺机而入,待屋里审问的人出来后,才从正门走了进去。 漆黑的审讯室里忽然又泻入了光,那一线光爬上了地面的石板,又沿着粗陋的木桌落到了桌前坐着的人脸上。 坐在其中的厉青凝眼眸微眯,丹唇微微一动,正要说话时忽然顿住了。 她本以为是审讯她的人又回来了,不曾想,门外挤进了一个朱红的身影。 那人逆着光而来,反手合上门后,又轻步走到了她面前。 屋里的刑具一样也未动,桌上干干净净的,却放了十数个瓷瓶。 鲜钰心一颤,咬牙切齿道:厉载誉要将你赐死? 看红衣人轻手轻脚走近,又磨牙凿齿地开口,厉青凝微蹙的眉一舒,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些,竟然笑了。 鲜钰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那瓷瓶里的应当不是什么毒药,她耳廓微微一热,才问:瓶里是什么? 厉青凝未立即回答。 她怎么也想不到鲜钰会来,不曾想梦里被她伤透了心后甩袖而走的人,如今竟还是找上了门来。 梦里幕幕可见,她对鲜钰千般不好,纵使她是有那么些可取之处,可何德何能令这人百般不厌。 过了许久,厉青凝不答反问:你 鲜钰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垂下眼看着坐在桌对面那欲言又止的长公主。 殿下想说什么,莫不是要托孤了,本座可不想替你养那什么兽奴。鲜钰啧啧叹道。 厉青凝: 她一听就知这人是对方才宴上之事耿耿于怀,这才动了动唇道: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又微微抿起了唇。 话必定是得说的,若是不说便会像梦里那般,两人渐行渐远,可这话得如何说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5)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本宫想问,你是不是也做过那些梦? 这话说完她喉咙已干得有些发紧,心也高悬而起。 闻言,鲜钰愣了一瞬,她依稀能猜到厉青凝梦见过什么,可未想到厉青凝会亲口提及。 她耳畔微微一热,总觉得在审讯室里说这事儿有些难为情,心道厉青凝果真是变了,和前世的矜持自重相去甚远了。 也不是没梦见过,只是近来才梦见了一些,毕竟她先前是小孩儿的身子,梦见那些玩意儿多少不应当。 过了一会,她看厉青凝面色如常,仍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皎月模样,心道她得自持一些,万不可给个钩子就往上咬。 厉青凝等了许久都未听见鲜钰回答,她呼吸微微一滞,正想问话的时候,看见面前的红衣人缓缓将撑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 红衣人环起双臂,哂笑了一声道:本座即便是做梦也不会在梦里给身边人改头易身,瘦便是瘦,柔弱便是柔弱,绝不会给柔心弱骨的美人换上个体壮如牛的身子。 正文 第 46 章 46 被带到这审讯室里也丝毫不狼狈的长公主, 听了这话后双眸微微一睁, 倒吸了一口气后才艰难开口:本宫也不曾如此。 鲜钰将信将疑。 过了一会,厉青凝才如梦初醒,佯装镇定地说:在宴上时,芳心是胡乱说的。 鲜钰看她眸光并未闪烁, 也不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毕竟熟识厉青凝的人都知道,这人就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十分会见风使舵。 她思忖了片刻, 心里卑劣作祟, 微微倾身, 近乎平视着桌那一侧的人, 不紧不慢道:那殿下倒是说说,究竟做了些什么梦。 字音一个一个的往唇齿外蹦,那嗓音又柔又缓, 似在绵里藏了针。 在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意料到厉青凝会露出怎样的窘样, 不由又得意了几分。 却没想到,厉青凝瞳仁微微一缩, 就连平置在桌上的手也微微拢紧,观她耳畔和双颊未见红晕,反倒是脸色竟苍白了几分。 鲜钰不明白了,这些梦有这么可怖么。 想来也确实可怕,那些梦十分香艳, 梦里的又是先前未见过的人,就像是被艳鬼缠上了一般,是个人都会有些怕的。 况且长公主何许人也,这二十多年来清心寡欲的,整日忙于心计,外人看来是相当清丽端庄的,被当面问及这些事,必然会觉得不堪,觉得不堪便会脸色苍白。 殿下何必露出这样的神情,莫不是做了些不能说的梦。她扬眉道。 厉青凝闻言,不免想起梦里两人分道扬镳,最后她又被乱箭射杀的幕幕,想到这些,隐隐还是有点后怕。 倒不是怕死,她如今活得好好的,一切皆能回转,又哪会怕什么死。 只是觉得,她至死也未将心意明说,似乎有点儿意难平。 也确实意难平。 她抬起眼眸,看鲜钰一副倨傲的模样,明明似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一般,却偏偏重活一世还往她这树上挂,执拗得厉害。 若不执拗,又怎会故意将芳心在宴上的话说出来噎她。 虽说她也不是棵歪脖子树,挂一挂也无妨。 漆黑的审讯室里,厉青凝搭在桌上的手十分轻的叩了叩。 她心里乱作一团,琢磨不透鲜钰的心思。 鲜钰见她只字不言,又逼近了些许,整个人几近伏在了桌上。 她那覆了轻纱的唇从厉青凝的侧颊一错而过,那微热的气息隔着薄纱隐隐约约落在厉青凝的耳畔。 话音娇软,声音十分轻。 厉青凝动也不动,只觉得那近在耳畔的声音听着十分飘忽,似是她臆想出来的那般。 殿下怎还不说话。鲜钰道。 厉青凝这才动了动唇,倒是你,觉得本宫梦见的会是什么? 鲜钰挑眉:不就是些风月趣事么。 厉青凝额角一跳。 难怪此番谈话她觉得面前的人说话阴阳怪气的,神情还古怪得很,原来、原来 满脑子都是些不入流的事! 鲜钰靠得极近,近到连厉青凝的眼睫都看得根根分明,正想继续打量的时候,眼底的人忽然侧头朝她望了过来,直直对视上了。 她轻笑了一声,正想再调侃一番,忽然又察觉到哪儿不对,这才愤愤道:明明是本座在问殿下,殿下竟还反过来问本座? 厉青凝没吭声。 鲜钰十分想揭下眼前人那故作正经的面具,心底那点心思似芽藤一般拼命攀上着,似缠住了她的唇舌一般。 她不要命地嗤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殿下梦里,本座是不是一身红衣,身子骨软么,本座在梦里说什么了,是不是同现下一样,在殿下耳畔喁喁私语。 厉青凝目不斜视,一时很难否认,毕竟这话确实不假。 她素白的脖颈却微微一动,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了一个字来,是。 鲜钰笑了:那殿下在梦里对本座做了什么。 厉青凝越发不能忍了,这回双耳真的略微热起,气息乱得已经快收不住。 她缓缓沉下一口气,蹙起眉道:你成日在想些什么! 鲜钰哽了一下,这又不是本座的梦,殿下怎还倒打一耙?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忽然豁然开朗。 她恍然想起,尚在慰风岛时,回都城前的某日,梦里的红衣人似是忽然变了样子,又思及后来在都城相遇,这人话说得十分笃定,想来应当是入了她的梦?! 难怪,难怪鲜钰会知道自己梦见过她,分明就是偷偷入梦了。 你入了我的梦?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鲜钰愣了一瞬,眼眸微眯,不错。 过了一会,她慢慢嚼着字音,殿下实在令本座吃惊,那次竟在梦里扒本座衣裳,殿下真是 兴许是体弱的缘故,她的气息不似常人那般平缓有劲,就连话音也是细软的。 年幼之时尚且就像鸟鹊呖呖,如今年长了些许,更似细弦清啭。 厉青凝眼一垂,心也似是被拨了弦般,视线落在了鲜钰遮面的薄纱上。 那半张脸被遮得朦朦胧胧的,只依稀看见那浅唇在翕动着。 真是真人不露相。那唇又动了动。 厉青凝: 不知这人长得好模好样的,话怎说得这么不讨人欢喜,叫人很想找个法子堵上她的嘴。 本宫行端坐正,此事也不想再瞒你。她缓缓道。 鲜钰扬眉。 厉青凝又道:本宫确实梦见了你,可并不 闻言,鲜钰唇角微微一勾,就等着厉青凝的下言。 并不时时梦见那些风月之事,再者,也并未将梦里人改头易体。厉青凝闭起眼来,似是豁出去一般。 鲜钰笑了:那就是偶尔梦见过。 厉青凝再度睁眼,话音虽还略显冷淡,但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但梦里本宫未曾主动予你是你丝毫不讲礼数,也很不自重缠着本宫要。 本来听得还挺愉悦的,鲜钰气息忽的一滞。 想起来前世之时,她便是这么不知廉耻地缠着厉青凝,像是欲求不满一般。 厉青凝接着又道:除却这些风月之事,本宫还梦见许多,梦里本宫的处境和地位与如今相去甚远,梦里的皇宫也与现下有些不同。 鲜钰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这不明摆着梦见的是前世之事么。 过了一会,厉青凝面露怅然,所以本宫才去了停火宫,才去寻那一处壁画,才会命人在暗中寻 她顿了一瞬,又道寻你。 鲜钰早料到一二,可真真听见厉青凝亲口道出时,依旧久久未回过神。她抿起唇,过了许久才问:那在岛上之时,你既要留我,为何还要怀疑我。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才道:起初是本宫大意,留了你之后,发觉你修为古怪,夜里行踪不明,行事处处不像个孩童。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那样还不像? 又因你与本宫梦里的红衣人略有相似,本宫又不是十分清楚你是敌是友,便怀疑你居心叵测,乔装成小孩儿模样,潜伏在本宫身边。厉青凝话说得还算稳,可眸光已有些许闪烁。 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还挺没心的,也不枉梦中红衣人几番质问她有没有心。 鲜钰一口气险些没喘上,虽然早知道这人疑心颇重,也知道在岛上时自己就被怀疑了。 她在岛上为查翻雷阵的事到处奔波,却被厉青凝当做细作,着实气人。 厉青凝也心跳颇快,生怕面前的人翻脸就不认人了。 果不其然,鲜钰阴恻恻道:所以如今呢,殿下还将本座当细作? 自然没有。厉青凝口舌发干。 鲜钰面色和缓了一些,细眉一挑,那殿下可想得明白,为什么先前梦里会有我,总不会是无端端梦见我的吧。 她话音落下,便稍稍退后了一些,观察起厉青凝的神色来。 厉青凝唇一张一合,却半个字音也未吐出,似是在想着措辞。 鲜钰琢磨着,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厉青凝还是想不起什么,那不如由她来开这个口。 屋里的刑具许是没放牢,一个物件咚一声落在了地上,震得人心神俱颤,随后屋里又没有声响了。 自然不是无端端,而是因为。厉青凝在这片寂静中忽然开口:今生有幸再续前缘。 鲜钰愣住了,不曾想厉青凝竟然是知道的,还直接道破了。 她满腹挖苦的话顿时说不出了,前世未说出口的话一时之间全涌上了喉间,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什么,说她有多么惨么,说两大宗与个小宗门的人是如何可恶么,再说那厉无垠夺了皇位之后又做了什么么。 本来要说的话有那么多,可一时之间,又觉得没必要开口了。 不过是一些旧事罢了,着实没必要浪费口舌,说了只能徒增伤悲。 那你,鲜钰顿了顿,方才那凌人的气势顿时软了大半,现在有何想法。 厉青凝迄今为止梦到的也不是太多,只觉得有些意难平,可若说想法,也还没有什么太确切的想法。 她正琢磨如何开口的时候,面前的红衣人一双翦水秋瞳眨了眨,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 过了半晌,鲜钰才将先前一直担忧的事说了出来,那你会不会觉得梦里 她顿了顿,改口又道:觉得前世,我太过孟浪轻浮了。 厉青凝心下讶然,想不到这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于是微微颔首:是有些。 鲜钰: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6) 她倒吸一口气,虽话是这么问的,可她一点都不希望厉青凝这么答,毕竟她也是要颜面的。 眼下看潜进的时间已长,那外出的审问司也该回来了。 桌上那十个瓷瓶摆得端端正正的,看着像是未动过的样子,也不知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鲜钰借机绕开话题,此事先不说了,那内臣带殿下来这做什么? 厉青凝捏起其中一个细颈瓶,却未拔开木塞,而是轻晃了两下,然后就这么放在鼻边嗅了嗅,那马厩里有异香,本宫去到那时,气味已经快散尽了,只依稀闻见一些,随后那内官便与本宫来了此处。 莫非在试探殿下?鲜钰蹙眉。 厉青凝摇头,不单如此,他们想让我分辨出,马厩里的香味究竟是哪几味香料调制而成的。 鲜钰唇角一勾,无论殿下能不能分辨出来,都极难洗脱,毕竟宫里的香都是品香坊供的,而殿下与品香坊的关系又甚是不浅。 厉青凝抬眸看她,你知道本宫与品香坊做了些买卖? 鲜钰笑而不语,她知道的可就多了,毕竟她没有多喝一口孟婆汤。 她看厉青凝在蹙眉沉思,不由道:昨日之时,凤咸王去了品香坊。 你觉得此事是凤咸王所为?厉青凝将手里的瓷瓶放下,有将其他几个逐一拿起。 非也。鲜钰斟酌道,那背后之人应当是想一石二鸟,若是不能,殿下与凤咸王,总能拉一个下水。不过既然凤咸王去过,殿下不认就是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不错,但本宫记得,你是凤咸王的谋士。 鲜钰哽了一下,此事说来话长,但绝不是要与殿下作对。 厉青凝淡淡道:此事别将凤咸王扯下来。 为何。鲜钰蹙眉。 厉青凝垂眼道:你如今是凤咸王的谋士。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若是他人定不解其意。 鲜钰先是诧异,随后低声笑了起来,殿下是怕我因此受到牵连,处境堪忧么。 厉青凝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她,却并未否认。 鲜钰笑得双肩略微一颤,双眸雾蒙蒙的,浸了水般。 她双眼一抬,眼里冷光一闪而过,狡黠似妖魅般,她轻声道:本座万不会将自己置于死局之中,这棋还是得下的。 厉青凝这才微一点头。 鲜钰收敛起唇角的笑,殿下是不是有了主意。 不错。厉青凝淡言。 那我便走了。鲜钰走前脚步一顿,回头又道: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远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是有人回来了。 厉青凝抿起的唇一张,不紧不慢道:本宫只对一事不解。 何事?鲜钰问道。 前世你我厉青凝顿了一下,说的却不是这异香的事,心意相通时,你年岁是不是如现下一般。 鲜钰是真想不明白,谁知道那碧笙花令她长到多少岁了呢,她迟疑着道:应当差不多。 闻言,厉青凝脸色变了又变,甚是精彩。 鲜钰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 那审问司回来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后双手置于身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有结果? 厉青凝朝桌上的十个瓷瓶扫了一眼,她抬起手,细指朝其五依次指去,淡淡道:应当是这五味香料。 审问司展颜一笑,殿下费神了,臣这就将这五味呈给内官大人。 厉青凝无甚表情,她下颌微微一点,不怒也不悲,面上坦诚至极。 审问司这才将她请了出去,回头又将那五个瓷瓶放入了锦盒之中。 厉青凝出了大理寺便看见芳心在外候着,步撵已经备好,几个宫女在一旁恭恭敬敬站着。 芳心拿来脚凳,给厉青凝踩着上了步撵。 待宫人扛起步撵后,她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先前吩咐的,奴婢已经查明。 厉青凝颔首道:回去再说。 她面上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似是没回过神。 芳心看着有些心疼,以为是审讯室里的刑具将自家殿下吓着了,又道:奴婢已命人燃了安神香,殿下今日受惊了。 厉青凝抿唇不言,想着方才在审讯室里时听到的话。 虽说她还琢磨不明白那人是如何从一个小孩儿变成如今这样的,但看对方连自己年岁也不清楚的样子,想必又是些邪门歪道,搞不好就是什么令人顿时猛长的邪术。 只见过有人想返老还童,还未见过有人专研这种能令人朝夕间老去的术法,这术法一施,人的模样是变了,骨龄也长了许多,就连脾脏也不如幼时,可按年月一算 如此想来,若是前世与此生一般,那还得了。 过了许久,她呢喃道:本宫前世万不会那么 这话音极轻,站在一旁的芳心一时未留心听。 那么禽兽不如。厉青凝十分伤神。 正文 第 47 章 47 在厉青凝回阳宁宫后, 那拿了瓷瓶的内官又去料理了喂马的小童, 那小童战战兢兢跪着,听着这老宦官的训斥。 那内官道:此事事关重大,今日我也护不了你,若你能将实情道出, 说不定还能免去些责罚。 小童先前已和别的人一起被审讯了一番, 本以为躲过一劫,没想到又被单独问话了。 他伏在地上浑身发抖着,唇齿都在打颤, 猛地摇头时眼泪鼻涕甩了满脸, 小人确实不知, 大人饶命啊。 今日大宴前, 你可有离开马厩过半步?内官双手背在身后,下颌半点未低,只一双眼往下斜着。 小童连忙道:不曾, 半步也未离开! 他话音刚落,浑身抖得像是筛子一般, 战巍巍开口:只、只离开过半刻,但是在辰时刚换值的时候, 大人你知道的,这香气一会就散了,若是那时被动了手脚,大宴时早就没有气味了。 内官闷哼了一声,那声音低沉得像是胸腔里发出来的一般, 那香气确实逗留不了太久,辰时还是早了些,可不怪我不提醒你,今日寺丞可是怀疑到你头上了。 闻言,小童更是哭得泣不成声,小人怎么也拿不到这种香料啊,大人明察。 你当值时,可有别的人来过?内官想了想又问。 舞乐坊的嬷嬷来过,但小人盯得紧,嬷嬷就只站在马厩外看了马,毕竟这大宴上的马上舞要用到马匹。小童想了许久,这才闷声道。 哪位嬷嬷,你可认得人。内官问。 是、是严嬷嬷。小童头低得更厉害了。 那内官眼眸微眯,当真? 是、是,千真万确!小童手指蜷起,话音似是虚了一下。 此事事关重大,你的一字一句都是要禀报陛下的,若是有半句差错,你便是犯下了欺君之罪!内官声音凛凛。 小童抖得更厉害了,严嬷嬷来过,就在宴前一个时辰,大人可以去问问严嬷嬷,她确实来过的! 内官微微颔首,本官已经询问过严嬷嬷了,她并未否认,只是,除了她以外,确实并无别的人来过? 确实没有!小童声音打颤,几乎是喊出来的。 内官冷哼了一声,可有人说,看见一个小宫女来了此处,还同你密聊了许久。 小童浑身一震,额头已然抵到了地上,大人,此、此事与香气无关,那、那宫女是小人的姐姐,她是来给小人送了些东西来。 什么东西?内官冷冷问道。 小童十指已然握成拳,半晌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透着油星的纸包。 打开。内官说道。 小童这才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那纸包,只见里边躺着一块松子百合酥。 内官眸光微微一动,眼里似有怜悯一闪而过,他紧闭的唇一动,说道:你可知这松子百合酥是主子们才吃得到的,就算是剩了下来也轮不到下人吃,你那姐姐是偷了主子们的东西。 大人,饶了小人姐姐吧,是小人想吃才托姐姐带来的!小童不住磕头,眼泪横流。 内官沉默了半晌道:你自个去领二十大板,若是马匹发疯的事与你有牵连,就不是二十大板这么简单了。 小童磕着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暗处,鲜钰听了许久。 虽说宫里的人不少她都见过,可对这严嬷嬷却毫无印象。 舞乐坊的严嬷嬷? 不是什么大人物,确实不认得。 也不知那背后作祟的人有没有将凤咸王去了品香坊的事捅到皇帝那儿去,若是说了,即便她不出声,那她也会被牵连其中。 思及此处,她连忙去寻了凤咸王。 在东洲,王侯受封后,在都城便无府邸了,未经皇帝准许,不得擅自进京。这样一来,王侯若是受命进京,必须留宿宫中,一举一动都得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被数不尽的暗卫和御用修士盯着。 凤咸王此时自然也在宫中,以她谋士的身份,无需多费力气便能见着人。 这大宴后不少人心惊胆战的,可凤咸王却似是未受到影响,正怡然自得地品着宫里的御茶。 鲜钰眸光沉沉,也不知这人怎安心喝得下茶,厉青凝可是在漆黑的审讯室里坐了许久的。 她坐在一侧,缓缓道:长公主确实被内官带走了,如王爷所见,那宴上的褐马忽然发了疯,直直向陛下奔去,这马发疯,究其缘由,应当是因为马厩里一股未散尽的异香。 异香。凤咸王放下手里的茶盏,琢磨起这两字来,接着说。 长公主被带到了审讯室中,由审问司来询问此事。鲜钰道。 本王皇侄女是如何说的。凤咸王蹙起眉。 鲜钰垂下眼,瞳仁黑得似是无底的寒潭,她不紧不慢道:我到时审问司正巧离开,不知问及了什么,长公主又答了什么。在暗中,我窥见长公主在审讯室里端详着十个细颈瓷瓶,猜想应当是在辨认马厩里未散尽的异香。 本王这皇侄女可不会这么傻,专在大宴时出手。凤咸王哂笑道,他屈起手指叩了叩木椅的扶手,你可嗅见了那异香? 不曾,鲜钰此言不假,我到时那香味已经消散了。 凤咸王微微颔首,皇帝想必也清楚,此事断不会是长公主所为,凝儿可是求回都城不得,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怎会忽然动手,这不是明摆着还想被驱逐出京么,况且她做事向来周全,万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7) 他话音一顿,又道:也不能说是驱逐出京,不过是找了个缘由将她赶远罢了。 鲜钰眸光闪烁,王爷所言极是。 不知是何人的主意,看来是想挑拨凝儿和陛下的关系了。凤咸王挑眉。 不过,鲜钰顿了顿,我后来又去了马厩一趟,暗中听见一内官在训斥马童。 如何?凤咸王问道。 鲜钰开口:那马童起先不认宴前有人来过,后来才道有个嬷嬷在宴前一个时辰去看了马。 凤咸王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鲜钰不紧不慢道:那小童说,去看马的是舞乐坊的严嬷嬷。 她话音落下,眼眸微微抬起,唇角微不可见地微微一勾。 只见凤咸王听了她这一番话后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顿时黑了大半。 凤咸王眼神微动,眼里暗含愠怒,过了半晌才道:那严嬷嬷,是本王的乳娘。 鲜钰微眯起眼,薄纱下唇角扬得更高了下,在凤咸王看过来的时候,又立刻止住了笑,装出一副惊愕的样子。 王爷的乳娘怎会在舞乐坊?她蹙眉问道。 凤咸王微抿了一下唇才道:她旧时犯了些错,后来便去了舞乐坊。 王爷昨日去了品香坊,乳娘又在宴前去看了马,即便王爷问心无愧,此事还是难免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鲜钰字字斟酌着道。 凤咸王眉头紧锁,本王尚不知严嬷嬷究竟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看来要劳烦仙子去舞乐坊一趟了。 愿为王爷分忧。鲜钰微微低头,话音虽轻,可听着还是有几分诚恳的。 这一趟不算白来,看来疯马一事并非凤咸王的主意,再者,凤咸王似乎也不清楚背后谋划此事的人是谁。 舞乐坊是必须要去的,鲜钰暗忖,随后拱手便退了出去。 她一袭红衣招摇得很,走在这路上必然会被多看上几眼。 虽说如今千秋节有了特赦,家臣也能跟随其主一同进宫,但宫里处处都是皇帝的暗卫,若想随意走动多有不便。 得亏鲜钰一身修为不低,只需稍稍藏起气息,又使上匿形之术便可瞒天过海,故而这几日才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舞乐坊里,那严嬷嬷正在发愁着。 她头发花白,看着年岁是大了些,观面相也不像是什么恶人。 鲜钰暗暗打量着她,只见她坐立不安着,坐下又站起,嘴里重重叹气。 站在严嬷嬷身侧的小宫女甚是忧心,软着声道:咱们舞乐坊又未做过伤及陛下的事,今日大人也审问过了,并未说要责罚我们,嬷嬷就不必如此忧心了。 我忧心的不是此事。嬷嬷叹道。 那嬷嬷是怎么了?小宫女又问。 那严嬷嬷这才道: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的,况且此事想必牵连甚广,若是找不出背后之人,多半会推出个替罪羊来,到时我们难辞其咎,毕竟不管怎么说,马都是舞乐坊要用的。 小宫女怔愣了片刻,一双杏眼大瞪着,张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那、那咱们该如何是好啊。 哎,此事只能静观其变了。严嬷嬷忧思甚重,脸都皱在了一块,除此之外,老奴也十分担忧王爷。 小宫女甚是不解,可观严嬷嬷不愿多说的样子,便忍着没有再问。 鲜钰见两人没有再说其他,便收回了视线,正要走时,忽然察觉周遭灵气微动。 她微微蹙眉,循着那灵气波动处而去,仰头便看见一个修士立在飞檐之上。 不巧,正是跟在厉载誉身侧的修士其一。 那人的修为果真不凡,穿着也与寻常和胥宗的弟子极为不同,观他的衣料,束腰锦带上系着的玉佩,又及他的发冠,全是价值千金的,想必是厉载誉赐的。 看来这修士深得厉载誉的心,就算是和胥宗的宗主也未能穿得这么富贵,看来厉载誉待他俩十分不同。 鲜钰暗忖,按理来说,厉载誉应当知道两大宗与厉无垠走得极近,若他真心无意立二皇子为储,那定然是会有所提防的,如此怎还敢如此信赖两大宗的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当厉载誉是病得昏了头脑。 另一侧,阳宁宫里。 厉青凝下了步撵,搭着芳心的手缓步进了屋,待薄木门合上后,她才问道:这段时日,出自品香坊的御香都到了谁手里。 兰桂宫的茜嫔、静乐宫的安妃、景粹宫的茹妃各三罐香膏,仁仪宫的宁妃、安衡宫的欣妃各一罐香膏、一盒塔香、一扎线香。芳心随即答道。 那气味经久不散,些许似乎还沾染到了马草上,但不见香膏痕迹。厉青凝微微蹙眉,去查查宁妃和欣妃。 是。芳心连忙应声,又问道:今日殿下尚能全身而退,但想必今日之后会被陛下盯得更紧,殿下太过镇定也不是,左右都免不了会引陛下起疑。 厉青凝颔首,沉思了片刻,这样,你替我唤李太医过来,就说本宫今日吓病了。 芳心应了一声,便依着厉青凝的话去传了李太医过来。 李大人提着木箱连忙赶到,在屏风之外问诊。 厉青凝躺在床榻上,气息虚弱地答了几句,全然是一副病了的模样。 李大人又取来红线,隔着屏风为厉青凝号了脉,过了一会起身行礼道:殿下只是受了惊吓,忧思过重了,待老臣为殿下开几副安神的药。 在李大人正写着药方的时候,厉青凝忽然开口,此次召你前来,只是以受惊起病为由掩人耳目,实则有一事想问。 李大人并不讶异,拱手道:殿下请讲。 上回忘了问,大人何时和和胥宗的人那般熟了。厉青凝病色一掩,声音也连一丝虚弱也不剩了。 李大人愣了一瞬,殿下定然知晓陛下病重一事。 自然。厉青凝淡淡道。 原本陛下是由太医署照料的,后来和胥宗的人带来密令,令太医署不再插手,他们话语中透露,似有什么法子能令陛下大安如初。李大人压低了声音,谨慎开口。 厉青凝沉默了片刻,眸色已是一片了然。 隔着屏风,李大人隐隐看见卧在床榻上的长公主摆了一下手。 随后那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本宫知道了,密令一事,李大人务必瞒好了。 李大人连忙拱手弯腰,臣自然是明白的。 片刻后,薄木门一开,身着官服的李大人从里边走了出来,芳心这才走了进去。 厉青凝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不免有些疲倦。 芳心想了想,问道:殿下,要不要将那仙子唤来。 闻言,厉青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芳心口里的仙子是谁,她顿了一下,淡淡道:唤她来做什么。 芳心小心翼翼开口:奴婢观那仙子在时,殿下看着似是欢喜的,那仙子虽是凤咸王的人,但也不是不可夺过来。 夺过来? 厉青凝心下一哂,虽说知道鲜钰为凤咸王做事并不是真真要与她对立,可屡次看见她站在凤咸王身侧,心里难免会长个疙瘩。 就似是软垫之下放了根针,虽说隔了一物,仍是硌得慌。 尤其如今想清楚了那前世今生之事,又明白梦里幕幕与前世关系紧密,由此一来,她那颗冷了许久的心似是热了些。 不但热了,还烧了起来,烧得她有些口干。 她也想将这恶劣至极的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好让她不能再随意跟着他人走。 可这万万是不能的。 厉青凝微微蹙眉,自然不能,她万不能再说出如前世那般不明智的事来。 想了许久,她才道:那便唤她过来,谨慎一些。 是。芳心心下一喜,果然如她所想,殿下确实喜欢那红衣美人。 于是鲜钰满心疑惑地跟着芳心到了阳宁宫,这一路上她都在想,这厉青凝竟主动找她,莫不是转了性了? 尤其这婢女找到她时还面露意味深长的笑,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她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罢了,说不定厉青凝是有要事相商,她心道。 屏息推开了门,轻步走了进去,在进了屋里后,她见那卧在床榻上的人影动也不动的,不由得更疑惑了些。 她伏在边上,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厉青凝早知这人来了,睁开眼就看见这人伏得极近,一双星眸里尽是她的身影。 鲜钰眼眸弯弯,意味深长道:殿下莫不是想同本座再续前世情缘? 前世情缘四个字咬得极重。 厉青凝知道这人脑子里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又听她这语调弯来绕去的,每一个字都暗含深意,顿时便知道这人又在想些令人难以启齿的事儿了。 她方才一直在叮嘱自己一定要冷静明智些,如今心里咯噔一下,那冷静的弦顿时断了。 那从心底烧起的火,更旺了些。 正文 第 48 章 48 柴不能再添了, 若再添下去, 怕是要被烧得体无完肤。 那铺着织锦软垫的黄梨木榻边上,红衣人上半身微微倾着,压在了软垫之上,素白的双手正安安分分地上下搭着, 下颌抵在了手背上。 那双映着她身影的眼微微弯着, 狡黠又甚是得意,丝毫不见安分。 只见鲜钰半张如玉的脸依旧被珠帘薄纱这样,让人看不真切, 厉青凝双眸微微一动, 犹觉是在雾里看花。 确实是雾里看花, 梦里梦外这人皆是遮着面的模样, 让她不由得好奇起来,若是将那面纱摘下,会是怎样的景色。 殿下唤我来做什么。鲜钰低声问道。 厉青凝不着痕迹地微微后仰了些许, 总觉得这距离太近了些,那火若是烧起来, 怕是要累及无辜。 她心里也不清楚为何要叫鲜钰过来,只是在芳心问起的时候, 她连想也未多想,只隐隐想看鲜钰一眼,就十分十分悸动,情不自禁地颔了首。 待把人唤来之后,又觉得十分不合规矩。 不论是于她, 还是于鲜钰都十分不合规矩。 厉青凝蹙眉道:本宫唤你来你就来了?你如今可是凤咸王的人,若被他知道你来了我这,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鲜钰笑了,她看床榻上的人微不可见地后仰了些许,就更加得寸进尺地把手往前挪了一寸。 凤咸王自然不会知道,若是知道,就当本座另谋高就了。她顿了一下,又道:毕竟凤咸王年岁已高,长得又不十分好看,身边也无甚好用的能人,棋下得也不怎么好,那凤咸王府又怎么算得上好去处。 她不紧不慢道:如此想来,就算本座另谋高就来了长公主这,也十分于情于理。 厉青凝微抿起唇,口舌虽发干着,却仍是淡淡吐出了两个字,不可。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8) 十分干脆,话音也颇为冷淡。 鲜钰眼眸微眯,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种种。 在上一辈子,她也屡次提及要给厉青凝当谋士,不过那人却屡屡否决,还丝毫不让她近身。 她是固执了一些,愈挫愈勇,拼了命往这冰山上捂,只想捂化了这块坚冰,好看看底下藏着的那颗心是不是滚烫的。 没料到一辈子都捂不化,后来变作了孤魂野鬼才窥探到冰山一角,才堪堪看到了那点不轻易展露人前的真心。 本以为重生一世,扮作孩童厉青凝身边更好打开她的心防,不料被怀疑得更甚,如今好不容易得知这人梦见了前世的一些事,本以为能将这冰给捂化了,到头来只得了不可二字。 想起那时厉青凝登上了王位,日日夜夜批复奏折,为了这东洲劳心费神,可朝中有些老臣已被二皇子策反。 那时她扬眉便将厉青凝手里的奏折夺了,压低声音道:东洲尚缺一国师,除了本座,应当无人可以胜任了。 厉青凝却将另一本奏折拿了过去,已不再理会她手里那本。 她看厉青凝神情平静,似是将她视若无睹一般,冷声道:厉青凝,厉载誉登位时尚知要将这满朝文武百官清洗一番,为何你却毫无动作,你可知养虎为患四个字如何写? 案前的人神色平淡,执着狼毫的手一顿,这才抬眼道:你还有什么想说。 她抿起唇,知道这人无心听她劝告,瞪了许久才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你若执意如此下去,莫怪本座不提醒你。 厉青凝双瞳毫无波澜,静得像是一汪死水,此事并非你想得这么简单,时辰不早了,你走罢。 她怒极,咬牙切齿地质问这玄衣人为何让她走。 玄衣人心似石头做的,闭口不答此事,却说要赐她城池,后来又道日后会去看她。 她不要城池,即便是得了这人亲口允诺也生不出半分欢喜,后来回了停火宫,虽说伤心欲绝,可隐隐还是希望这人会信守承诺。 可后来却等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 上一世似乎步步皆错,鲜钰回过神,眼眸半眯着,眸光凛凛,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子里顿时多了一分恣睢傲慢。 不可?她一字一顿。 厉青凝哑然,她本不想说的,可看伏在榻沿的人神色郁郁,明摆着是生气了。 她沉默了许久,想到梦里幕幕,心知有些事必须说清了才行,此话本不应当对你讲,但凤咸王有封地、有亲兵,本宫虽不知他近些年做了什么,但看妥那国商路直经凤咸城,应当和凤咸王脱不开关系。 鲜钰怔愣片刻,这确实是厉青凝前世不曾对她说过的话。 厉青凝顿了一瞬,又道:凤咸城天高皇帝远,日后皇帝若是想除了凤咸王,派兵前往凤咸城,仅仅这路途所花费的时日就已经足够凤咸王做好应对准备了,再者,凤咸王万万可以退到妥那国境内,求助于妥那国君。 她眼眸半垂着,似是担心面前的人听不懂一般,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接着徐徐道:而本宫朝不保夕,这阳宁宫比之凤咸城更不是一个好去处。 说到这,厉青凝哽了一瞬,她向来不喜示弱,如今却坦言自己朝不保夕。 过了一会,她又补上一句:即便凤咸王年岁已高,长得又不十分好看,身边也无能人,看似是输家的模样,其实更靠谱一些。 鲜钰错愕了一瞬,不曾想厉青凝竟是在给她找路? 前世百般不愿,莫不是担忧自己一命呜呼了,只能留她在这尘间当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 她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又看厉青凝神色间似有些疲倦,像是不愿多说的样子。 可前世她还不是留在尘间当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了!即便这寡妇没当多久就也丧了命。 着实很惨,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 如此想来,厉青凝果真是心口不一,明明就是想着她的,却不愿坦诚相对。 既然妥那国这么厉害,为何长公主还要在大宴上让那妥那国的使臣黑了脸。她唇角微微一扬,故意问道。 厉青凝丹唇微启,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她眼一抬就朝榻沿边上那人看了过去,只见那人眼梢微扬似狐狸一般,似在盘算着什么。 为什么要屡次拒绝妥那国,自然是因为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红衣美人了。 她也不知鲜钰是不是故意这么问的,只是她先前确实是因为梦中人一事才未给妥那国回应。 也是因为红衣人夜夜在梦里缠她,她才方知 情动为何。 这样一来,她才恍然明白,这些年守身如玉是为了谁,毕竟能让她露出那般窘态的,只有一人。 这话自然不能讲,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怎能在人前说出来。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本宫自然有本宫的考量,此话不可再问。 鲜钰看厉青凝眸光闪烁,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别开了方才还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轻笑了一声,道:那便不问。 今日既然来了此处,本座不妨卖给殿下一个消息,不过本座这消息十分值钱,看殿下也着实金贵,不如就抵给本宫好了。她斟酌着言辞,明摆着有意要激怒厉青凝。 果不其然,厉青凝眉心一蹙,声音冷了几分,你想得倒好。 这消息想来是殿下需要的。鲜钰又缓缓道。 做梦。厉青凝道。 本座可不常常做梦,做梦的是殿下才对。鲜钰笑得双眸弯弯,偷了腥一般。 厉青凝额角一跳,想不通这人怎事事都能往那种事上扯,言辞着实是腌臜污秽不堪! 你她动了动,可却反驳不了。 我怎么?鲜钰托起腮道。 强词夺理。厉青凝耳廓已然热起,索性双颊双耳皆没有红,这才免下身前那人的一番戏谑。 鲜钰自顾自道:罢了,殿下可以先赊着。说起来,本座后来又去了马厩一趟,正巧看见一个内官正在训斥马童,马童才道出舞乐坊的严嬷嬷在宴前去看了马的事,后来又在王爷口中得知,那严嬷嬷竟是他的乳娘。 殿下,你说此事巧不巧。她挑眉道。 厉青凝蹙起眉,看来那背后之人真心想让皇帝对凤咸王心存芥蒂。 鲜钰颔首又道:本座后来又去了舞乐坊一探究竟,不巧遇上了皇帝身侧的一位修士,那人似也在打探情况。 那两大宗真心不简单。厉青凝呢喃,哄着陛下连御医也不看,还被如此重用。 她话音一顿,这才想起一事,你可知蝎尾藤是何物? 鲜钰思忖了片刻,有些耳熟,但具体记不清,待我去查查。 不必,厉青凝随即开口:本宫已命暗影前去找寻,你在宫中莫要轻举妄动。 鲜钰笑了,十分笃定地道:殿下莫不是 厉青凝神色淡淡,心却猛地一跳,暗忖这人莫非又要说什么下作的话了。 谁知这红衣人薄纱下的唇微微一动,只不紧不慢道:莫不是心疼我了。 厉青凝哑然,心似被猛撞了一下。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竟一瞬就被人戳破了。 鲜钰见她不答,得步进步道: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将本座这些消息的报酬给付了。 厉青凝声音略哑,如何付。 红衣人眼眸精亮,雪肤花貌的,看着是个不可亵渎的美人,从黑如鸦羽的发丝到素白的脖颈,再到被衣襟半掩的锁骨,都十分 十分诱人。 美人开口却道:就容本座冒犯一下殿下,如何? 如何二字又慢又轻,像是十分谨慎小心的样子,分明是在自贬身价。 厉青凝看不得她这般,一时乱了心神,下意识道:那就容你冒犯。 话音刚落,她丹唇紧闭,方知自己一时失言,着实不得体。 鲜钰唇齿间逸出轻笑,伸手就朝厉青凝探了过去。 还未探及,腕口忽然被握住了。 那一瞬,厉青凝只觉得自己连掌心都要烧起来了。 鲜钰愣了一瞬,缓缓道:殿下手好热。 厉青凝骤然撒手,佯装镇定道:先赊着。 鲜钰笑了,笑得瘦弱的肩背微微发颤着,直至离了阳宁宫也依然在笑。 待屋里的人走后,芳心才小心翼翼叩了门,进屋后才道:殿下,方才元正殿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将三皇子和几位大人召了过去,那妥那国的使臣也在其中,久久未从元正殿里出来。 三皇子,妥那国。厉青凝低声念着这几个字,眉心微微蹙起,莫非 殿下是不是也觉得芳心话未说尽。 厉青凝从榻上坐起,抬起手扶起了额头,那宽大的袖口垂了下来,遮住了半张神情不明的脸。 不可能。她淡淡道。 芳心道:此事尚有余地,但从元正殿出来的宫女说那妥那国的使臣与陛下相谈甚欢,似是谈及了玄铁,而三皇子似乎也有此意。 厉青凝瞳仁一缩,回过神后啧啧叹道:玄铁百年难得一见,寻遍东洲也找不出百斤,若真涉及玄铁,也不怪陛下会让厉千钧去元正殿。 三皇子近来与凤咸王走得极近。芳心又道。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道:无妨,那妥那国野心勃勃,左右都是会帮凤咸王的,只是三皇子就算答应,也不过是个质子。 可三皇子怎么会答应。芳心有些疑惑。 厉青凝唇角微微一扬,那弧度甚微,马上舞是他的主意。 芳心恍然大悟。 厉青凝又缓缓道:先前他被推去判了萧大人的案子,虽然说证据确凿,可都是他人捏造出来的,可又极难找出破绽。箫大人一家着实冤枉,若是陛下觉察出不对,说不定会迁怒到他的头上。 她伸手去拿起了矮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道:这一次马上舞出了事,他胆子又这般小,说不定已经担惊受怕至极了,恨不得立即离宫。 芳心忍不住唏嘘:奴婢本以为这疯马一事是背后之人想做一石二鸟之计,不曾想,竟是一石三鸟。 厉青凝微微颔首:其实若他不认,陛下至多只会责罚他。但他极易听信他人,胆子比蚊蝇还小,这么快答应,说不定背后还有凤咸王在煽风点火。 芳心脊背发凉。 宁妃和欣妃手里的香料,最好这两日内就能查出个结果来。厉青凝问道。 芳心连忙答:是。 还有蝎尾藤一事,可有眉目?厉青凝神色淡然。 暗影尚未传回消息。芳心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49) 厉青凝颔首,思忖了片刻后,面上才隐隐露出疲倦之色,过了许久才眸色黯淡地道:可惜她还在凤咸王身边,本宫 暂不能将矛头直指凤咸王。 只怕,此事过后,凤咸王就更有底气了。 她话音缓缓,似梦呓一般。 芳心一时错愕,又听见厉青凝道:本宫要想个万全之计永绝后患,好将她夺过来,且又能保住她。 虽说她只是个下人,但伴在厉青凝身边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多少也懂得些道理。 身为长公主哪有什么万全之计,除非 争权。 正文 第 49 章 49 空旷的寝宫之中, 屋外的光透过门扇棂子上裱糊着的薄纸, 落在了地面上。 芳心暗暗抬眸,那一瞬愕然望见厉青凝眼里闪过的厉色。 那神色与平时不同,并无半分轻藐和冷淡,反倒像是认真起来了一般, 看起来真真像是要去争权了。 她自幼就跟在厉青凝身侧, 自然知道厉青凝这些年在宫中为何要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全赖于厉青凝母后走前留下的一支暗影。 那支暗影只听从其主,来无影去无踪, 一个个武功和修为都甚是高强, 一人能顶百人用。 在南双蝉走后, 这支暗影便只听命于厉青凝, 深受厉载誉忌惮。 厉青凝精于算计,并非是要逼得厉载誉走投无路,仅仅是想在这宫中争一刻喘息之机罢了, 可那些争储的、谋权的,却根本不想让她安生。 芳心也十分生气, 不愿自家主子再因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气坏了身子,可如今, 在厉青凝眼里,她竟看见了有别于旧日的神情,不免心中一喜。 此次不白回来,自家殿下不知不觉竟多了一分野心。 思及此处,芳心又想到方才厉青凝喃喃自语时的话, 心中甚是感慨,原来情爱一事当真能让人焕然一新。 情这一字,果真让人十分难懂。 芳心暗叹了一声,心道可惜那红衣仙子是凤咸王的人,自家主子同她就像是牛郎织女一般,十分艰难才能见上一面。 你在想什么。厉青凝抬眼就看见自己这婢女一会哭丧着脸,一会又似是十分愉悦,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头低得更下了一些,没想什么。 你方才那是什么神情。厉青凝甚是不解。 芳心支支吾吾了许久,最后心一横,才低声坦白:在想殿下同那红衣仙子的事。 有何好想的。厉青凝揉起了眉心。 芳心暗暗抬眸看了榻上的人一眼,奴婢觉得,殿下和那红衣仙子不能时时相见,实在太、太难了些。 憋了半天,她就憋出了一个难字。 厉青凝眼眸低垂,朱唇微微一动,看口型似是在默念着这一字。 她双眸忽地一闭,缓缓问道:你也这般觉得么。 是。芳心闷声道,事实上她心里却在想着,你俩的事,问我一外人做什么。 厉青凝双眸一睁,眸光冷凌,是太难了,隔得也太远了。 她深知前世自己亏欠鲜钰的事,现在忽然起了念头,不能将这人放在凤咸王身侧太久。 芳心低着头不说话了,生怕这初尝情这一事的殿下让她做参谋,她深知这两人喜好相似且又异于常人,不是她所能参谋的。 主仆二人一坐一站着,一时之间甚是安静。 过了半晌,厉青凝忽然开口:罢了,先将元正殿盯好了,一有变化,立刻报来。 是。芳心应道。 元正殿内。 厉载誉坐在龙椅之上,言笑晏晏道:贵国当真拿得出十担玄铁? 若陛下想看,鄙人这就能命人送来给陛下过目。那使臣笑道。 这话着实嚣张,十担便是千斤,且不说妥那国能不能拿出这千斤的玄铁,单就这话来看,使臣竟敢立刻叫人送来,也不怕在路上就被人劫了。 厉载誉神色不变,心底已如翻浪一般,心神为之震颤。 这使臣敢这么说,定然是敢送来的,既然都敢送来的,就不会拿些别的东西来滥竽充数。 并且,这妥那国应当也有十全的把握能将这十担玄铁安然送到东洲都城,那护送的队伍定都实力不差,说不定全是妥那国里的人上人。 这使臣无异于觉得妥那国的猛士技压东洲修士一头,十分狂妄。 厉载誉虽笑着,可眸色却骤然一暗,没想到短短一年,这妥那国竟这么厉害了,令他不得不另眼相看,甚至还 颇为担忧。 玄铁确实世间难寻,许多年前,坊间还有传言,得玄铁者得天下。 确实如此,玄铁打造的兵器坚不可摧、削铁如泥,吹毛利刃不过如此,若是一国的军队都能用上这玄铁造的兵器,便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了。 在场的几位大臣神色大变,面面相觑着却都不做声。 十担玄铁,可不是小数目。厉载誉缓缓道。 使臣笑道:不过十担,妥那国还是拿得出的,陛下无须担忧。 如此,厉载誉顿了一下,甚好。 使臣又道:这十担,可当做是妥那赠予东洲的,往后东洲若是有需,可再行商议。 厉载誉眸光又动了动,他心中大骇,话上说的是赠予,实则应该是想做作彩礼。这么多的玄铁说送就送,也不知妥那国库存到底还有多少。 众大臣更是震撼,心里已十分明了,为何这妥那国能在期年内变得如此强盛,想来是挖出了玄铁的缘故,实为天助。 厉载誉朝坐在一旁的三皇子厉千钧望了过去,只见厉千钧坐得端端正正的,面上隐隐有喜意。 厉千钧虽坐着端正,可在察觉到厉载誉目光投来的那一瞬,周身微不可觉地颤了一颤。 那使臣是真有些担心东洲这长公主的品行不太端正了,幸而他来时同国君和命臣商酌了许久,想出了个两全之计来应变。 果不其然,这东洲的皇帝心动了。 天底下,又有哪个国君是不想要玄铁的,厉载誉也不例外。 只是,比起将公主嫁去别国,让个皇子跟着使臣回妥那,着实更为丢人,也必定会引起小国耻笑,甚至诸小国日后还会更敬畏妥那。 如此一来,狂妄不可一世的东洲,当真是要凋敝了。 千钧,你觉得玄铁如何。厉载誉侧头朝坐在边上闷不做声的皇子望了过去。 厉千钧浑身一抖,连忙起身道:儿臣以为,这玄铁确实难寻,妥那国有这份美意十分难得。 这话说了跟没说无差,字里行间还甚是偏向妥那国。 厉载誉摆摆手令他坐下,着实头疼。 使臣但笑却不多言地退了出去,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而元正殿内,数位大臣们正逐一向厉载誉进言。 此事事关重大,待使臣出了元正殿后,在外守着的大宫女眸光微微一闪,假意训斥了扫地的小姑娘几句,那小宫女双眼通红,将枯叶扫开之后,才拿着扫帚匆匆忙忙走了。 天色已暗,小宫女弯腰垂眸而行,在夜色之中,她也看不清路,险些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如何?那拦路的人竟是芳心。 小宫女作揖道:那妥那国的使臣出了元正殿,陛下、三皇子和诸位大人尚在大殿内。 芳心微微点头:知道了,莫说今日见过我。 是。小宫女连忙应声。 次日。 鲜钰早早就去拜见了凤咸王,昨日从阳宁宫出去后,她就颇为担心凤咸王会在背地里捣鼓出什么事来。 毕竟这凤咸王也被牵扯到了疯马一事中,难免会有所行动。 眼下事态紧急,她得盯得更紧一些,最好能令凤咸王全然相信她,也好摸清凤咸王私底下的计划。 不料她刚到凤咸王的住处,就看见一个人影火烧火燎地跑来,身后一个太监紧跟着他,跑得已是双颊通红、喘不上气。 那人穿着一身锦服,浑身上下没哪一块布料、哪一块玉石是不值钱的,只是这人神情很是慌张,模样也十分不稳重,和这身华服不太相称,像是街市里闹事的泼皮一般。 定睛一看,她这才认出来人,正是三皇子厉千钧。 这三皇子也是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似是将她视若无物一般,分明她都行礼了,可这三皇子却一眼也未看。 三皇子闯进了门,扬声便喊:叔公! 这嗓门着实很大,令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也十分汗颜。 分明进宫头一日遇见时,这三皇子看着还是文质彬彬的,虽然不善言辞,可不至于这么毛毛躁躁。 鲜钰微微蹙眉,不知此事与三皇子有何关系,兴许厉青凝又探到了些什么,却没有同她说。 她鞋尖一转便进了门,一边站着的婢女随即将门合上了。 虽说凤咸王进了都城便住在宫里,但幸好里外伺候的都是他从凤咸城带来的人,也不至于连句话也不敢说。 三皇子也是知道的,在进了门后,才着急喊了几声叔公。 凤咸王坐在厅里,正朝茶盏轻吹着,他听见这声叫喊毫不惊讶,反倒还扬起一丝笑来,千钧怎么来了。 鲜钰走在后边,朝凤咸王拱手行礼,王爷。 凤咸王颔首,正巧仙子也来了。 三皇子坐到了凤咸王身侧,一副莫措手足的样子,皇叔公,我该如何是好啊。 怎么?凤咸王倒不着急,十分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侧头朝张皇失措的皇侄孙睨了一眼。 三皇子欲言又止。 鲜钰微微挑眉,看见他回头朝自己望了一眼,显然有些事不便在她这外人面前说。 她见凤咸王斜了一眼过来,立刻会意退避开了,到侧厢里去待着。 屋里,婢女给她倒了热茶,还端来了晨时便做好的糕点,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站着,分明是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鲜钰笑了,垂头抿了一口茶,唇角扬起的弧度隐隐约约的,面上露出一抹促狭之色。 凤咸王尚不知她修为深浅,自然也不知即便是隔了这么远,她也能听到些许厅中的谈话声。 那三皇子气息凌乱,似是急得不知从何开口,过了许久才道:皇叔公,您一定要帮帮我,再这样下去,父皇非杀了我不可。 你又未做什么惹怒他的事,他为何要杀你。凤咸王慢悠悠道。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叔公有所不知,那萧大人的案子原本不是我负责的,我又不是大理寺的人,哪容得了我来指手画脚,可寺卿却身体抱恙,我就临时顶了这一职。 凤咸王咽下茶水,喉咙微微一动,此话怎讲。 是二哥,二哥在父皇面前推举了我,说是磨砺,实际是在害我啊!三皇子猛地拍桌。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0) 他叹了一声又道:我当时真以为他是真心为我好,谁不想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我就着手查了此案,后来证据确凿,父皇大怒,就将萧大人满门抄斩了,可、可我后来才隐隐发觉有些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凤咸王又问。 三皇沉默了许久,压低了声音道:萧大人的府邸被封了,封前我去了一趟,发觉我收缴到的萧府的账簿惯用纸张,和他们平日里用的不大一样。 不就是换了纸么。凤咸王淡淡道。 非也,我后来仔仔细细看了,被收缴到大理寺的那一本账簿中,用纸确实并非萧府能用上的,纸张虽看着平平无奇,可放在烛台上远远烤着时,却隐隐有细得微不可见的银丝,看着十分华美。三皇子顿了一下,又道:我摸了许久,发觉那纸也比寻常纸略微厚上一些。 你的意思是,账簿是假的。凤咸王扬眉。 三皇子微一颔首,那是邻国使臣送来的银丝纸,父皇不曾赐予萧大人,萧大人又如何拿得到 凤咸王抿起唇,沉思了片刻,若将此账簿呈给陛下,应当会重审此案,你也是被蒙蔽了,又有何好怕的。 可、可三皇子支支吾吾。 怎么?凤咸王疑惑问道。 三皇子动了动唇,额头已全是密汗,可、可我将伪造的账簿烧了,命人用寻常纸张重新抄写了一本,还、还做旧了。 你凤咸王一口气堵在了喉咙。 三皇子这才战战兢兢道:皇叔父,我一时糊涂,毕竟那萧大人是先皇爷爷身侧的大红人,又曾是父皇极为信任的,我、我判错了这案子,父皇定然会怪罪到我头上的,我不能判错啊!我想反正所有证物都会锁在大理寺,日后也不会拿出来看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还是将它烧了为好。 那你可知原来的账簿在何处!凤咸王扶起额头道。 三皇子低着声:不、不知。 胡闹!凤咸王是真的要被这小辈给气疯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看来那真账簿在别人手里,不过想来他不会亲手呈给陛下,除非假手于人,否则他也难辞其咎,如此想来,你非去妥那国不可了。 三皇子双眼布满血丝,想来整夜也未睡着,还有疯马一事,那、那马上舞是我让舞乐坊安排的。 凤咸王闷咳了一声,嘴里的茶水也咳了出来,他指着三皇子,久久说不出来话,久久才道:你被人往死里算计了啊。 三皇子一双眼瞪得巨大,可我又并无争储之心,为何要害我! 呵,凤咸王紧皱眉头:谁知你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啊,叔公,昨日在元正殿中,父皇似乎不大想让我去妥那国。三皇子急红了脸。 凤咸王想了想道:妥那国定是下足筹码的,不然也不敢在大宴上呈上数个白虎兽奴,妥那国昨日在元正殿里提了什么。 三皇子绞尽脑汁一想,提了玄铁。 凤咸王笑了,那他应当是会答应的,莫急。 侧厢里,鲜钰噙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微微撩起薄纱一角,将茶盏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她又听着凤咸王和三皇子闲谈了一句,而后这三皇子就被打发走了。 待三皇子走后,在凤咸王身边伺候的婢女这才叩了侧厢的门,将她请了出去。 鲜钰走过去拱手行礼,抬眼便看见凤咸王愁云满面的。 凤咸王愁颜不展,许久才重重叹出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才道:本王那二皇侄孙实在让本王放心不下啊。 鲜钰前世便领教过那二皇子的厉害,现下对此也无甚惊讶的。 要劳烦仙子了。凤咸王皱眉道:去看看二皇子近日在做些什么。 鲜钰颔首。 凤咸王又道:二皇子养了一群修为高深的修士,他自身的修为应当也不低,多加小心。 王爷放心,定不辱命。鲜钰柔声细气道。 出了门,鲜钰便使了匿形术往二皇子的住处去。 她如闲庭信步一般,在这宫中与数位宫女擦身而过,那些宫女快步走过,连她的身影也见不着。 二皇子随其母住在庆兴宫,那庆兴宫的主子十分了不得,在厉载誉病前十分得宠,极其好吹枕边风。 只可惜厉载誉病了之后,似乎就不怎么近女色了,病得这般重还连太医也不召见,也不知那两大宗的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鬼话。 庆兴宫中,那玉贵妃早早就去拜见皇后了,而宫中静悄悄的,似乎二皇子也不在其中。 鲜钰微微蹙眉,正想走时,忽然察觉这庆兴宫有一丝不对。 应当是有人在其中,怎放眼望去一个人也不见? 她站在红墙上,察觉周遭空炁流动得十分古怪,明明墙里侧的树动也未动,可风将将她的衣袂掀了起来。 红袖在风中翻扬着,就连面上的轻纱也略微扬起,珠帘缓缓晃动着,晃得沙沙作响。 鲜钰抬起双臂,朝墙里探了过去,那一瞬恍如雷电过身,浑身都为之一颤。 是个阵法。 她双眸微微一瞪,随即从红墙上跃了下去。 这阵法十分熟悉,与慰风岛渡雁台上的大阵有几分相似,但仅仅是有几分相似罢了,若是渡雁台的大阵,她万不可能只如雷电经身。 那一瞬过后,庆兴宫内似传来混杂的叫嚷声。 鲜钰靠在红墙上,缓缓平复起气息,侧头倾听着墙那边的动静。 正听得认真,一个身影冷不防逼至面前。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却无处可退。 鲜钰微屏气息,眼眸微微一抬,方知道来人竟是厉青凝,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唇角也忍不住上扬。 她心道,果真心有灵犀,她才到了一会,厉青凝竟也来了。 厉青凝却冷着脸,神情不大好看,腿一抬又往前迈了一步。 庆兴宫里仍是吵吵嚷嚷的,鲜钰后背全然贴在了红墙上,抿着唇不敢随意吱声。 玄衣人眸光里尽是寒意,微微倾身向前,双眸不紧不慢地垂下。 鲜钰循着她的眸光也往下看,发觉厉青凝似是在看她遮面的珠帘纱。 厉青凝眸光沉沉,许久不曾显露的冷厉似是骤然打翻的陈年老酒,倏然间,令鲜钰动也不敢一动,唇角噙着的笑顿时僵住了。 鲜钰怔愣着,这一瞬像是回到了前世。 她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抬起了手,柔软的指腹隔着那轻纱摁在了她微微僵住的唇角上。 那力道很轻,轻到像是风拂过一般。 力道虽轻,可厉青凝刻意压低的声音却猛地在她心尖上刮了一下,让她不由得心神一颤。 这一瞬,她才真真切切觉得,厉青凝与前世相比,真的变了一些。 厉青凝丹唇张合着,气息似水雾一般落在她的耳畔,带着微不可觉的湿暖。 让你在宫中万不可轻举妄动,你这是 厉青凝话音一止,接着又一字一顿道:想讨打。 正文 第 50 章 50 阵法被触及, 摆阵者应当是会有所察觉的。 宫墙里吵嚷嚷的, 说不定里边的人正要出来看。 鲜钰进退不得,见厉青凝对此不以为意,于是也松下了警惕。 她薄纱下的唇被摁了一下,那触感经久不散, 似是刻在了她骨子里一般。 那般轻柔, 与前世乞怜时被叼着唇的感觉不相上下。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厉青凝了,虽不至于凶神恶煞,但这佯装狠厉的样子却分外好看, 眉眼都似是飞扬着, 不再如平日那般淡漠, 像是将她放在了心上一般。 前世时, 她也极其喜欢刻意惹厉青凝生气,会有如此喜好,便是因为不想再在厉青凝面上看到那样淡漠得漫不经心的神情。 只有厉青凝气极的时候, 她才觉得,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 有心的。 如今厉青凝有没有心她不敢说,但终归也是讨她喜欢的。 每一根发丝, 眉眼,耳垂,修长的脖颈,及其下被衣裳挡住的,又及微微蹙起的眉头, 生气时略微眯起的凤眼,紧抿的唇都着实好看,是她心上人该有的模样。 待方才受惊的心稍平缓了一些后,她才似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微微抿起了唇。 想来厉青凝也是担心怕被人听见,所以才靠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话。 她侧眸对上了厉青凝那双漆黑的眼,只见这眸子黑得着实引人想一探究竟。 耳畔痒痒的,那温热的气息似乱了些许,可偏偏这呼出气息的人面色不变,似是心绪未被扰乱一般。 鲜钰又扬起了唇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道这人也太会装了些。 着实会拿腔作势,真不愧是厉青凝。 厉青凝还未退回去,鲜钰干脆抬手按上了她的肩,让她连退也退不得。 被按住了肩后,厉青凝眼眸微微一动,目光往下一垂,落在了那摁着她肩的手上。 五指又细又直,素白干净,显得十分脆弱。 鲜钰带着笑道:殿下挨得这般近,莫不是在撩拨本座。 那嗓音娇娇软软的,比黄鹂还要动听。 说话的人十分会拿腔拿调,也着实会利用自己的容貌和身姿,在说话时,还刻意往厉青凝那逼近了一些。 本是被逼着贴在了墙上的人,如今竟反过来被压一头。 两人的距离本就很近,近到格外容易做些什么事。 如何鲜钰还侧着头倾了过去,两人的气息不由得交在了一块,亲昵得似是交颈的鸳鸯。 本来厉青凝气息就有些乱了,如今更是又乱又浊,气焰不由得下去了一些。 胡言乱语。厉青凝沉声道。 鲜钰双眸弯弯,那殿下为何还要故意凑到本座耳边说话,这举动真真像是前世耳鬓厮磨之事,令本座心乱如麻。 她这尾音拖得极其长,长得十分刻意,一字一句又别有深意,语调还意味深长得很。 说话的人怡然自得,反倒听者心乱如麻起来了。 厉青凝怎料到这人竟这么不分场合,在这庆兴宫外也如此不含蓄。 她蹙眉道:本宫听闻三皇侄一早就去找了凤咸王,料想三皇侄会诉一番苦,被他这么一闹腾,凤咸王也该让你来二皇侄这一探究竟了。 鲜钰见她这么认真在解释,更是想撩逗她,于是道:所以殿下十分忧心三皇子会下绊,又着实担心本座,然后就来了么。 厉青凝的目光还落在肩上那十分不规矩的手上,淡淡道:是未雨绸缪,避免你一时心急,不但打草惊蛇,还顾此失彼。 鲜钰笑了,看着人冷着脸作答,分明是心口不一,不然为何不看她的脸。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1) 那真是令殿下费神了,本座还真一时大意,触及了这庆兴宫的阵。她缓缓道。 只听见脚步声匆匆传来,那声音近到只有一墙之隔了。 鲜钰回头朝身后那堵红墙看去,眉心微微蹙着,正想收回按在厉青凝肩上的手时,手腕忽然被温热的掌心圈了起来。 那掌心十分干燥,虽然不是柔软无骨的样子,但热到近乎烫手。 她牵我手了,鲜钰心道。 先前还是孩童模样时暂且不说,即使是前世,厉青凝也未在这青天白日下主动牵过她几回,只有背地里,做些不好说的事情时,才会频频扣住她的五指,会揉捏她的掌心,会圈起她的腕骨,会按住她的手背 心猛地一跳。 鲜钰薄唇微张,还未道出话音,便被拉着拐到了这庆兴宫外的另一侧。 两人皆是有修为的,几步便绕开了出来查看的人。 鲜钰眼眸低垂着,只见自己宽大的袖口将两人的手遮了大半,虽看不见,可她知道厉青凝是牵着她的。 这从厉青凝掌心传来的暖意,她已经许久不不曾感受过了,不由得遐想连连。 就十分 十分想感受得更多一些。 停下脚步后,她动也不动,可心却蠢蠢欲动了。 可还来不及多想一些,那圈在她腕骨上的手忽收了回去,凉风钻进她的衣袂里,袖管空荡荡的,将方才余下的暖意给吹散了。 厉青凝收回了手,神情淡漠地道:冒犯了。 鲜钰低声道:还不如多冒犯一些。 厉青凝光顾着听庆兴宫里的动静,一时未留心她说了什么,回头疑惑问道:什么? 鲜钰摆头,转而道:二皇子着实胆大包天,竟敢在皇宫内私自立阵,也不怕被陛下知道? 他不敢如此冒险,怕是刻意在此时下的,为的是将擅闯者一网打尽。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蹙眉,方才碰了这阵,指尖一阵麻痹,随即周身也似是麻木了一般,一时间失了感觉,阵外有风刮过,可红墙内的树却连枝叶也未动上一动,阵里阵外似是被隔绝开一般。 如此说来,这阵的用途与渡雁台上的颇为相似。厉青凝想了想道。 不错,鲜钰颔首:只不过比起渡雁台上的大阵,这庆兴宫的也太脆弱了一些,只有渡雁台大阵的一成像。 她顿了一瞬,又说:并且方才,我竟看不见宫内有人,想必里边又下了一道幻阵。 厉青凝思忖了许久,未听闻有和那大阵相似的阵法,如果有,那也是画虎类犬。 难不成鲜钰垂眸沉思,低声道:是旧日岛上弟子投靠了二皇子? 厉青凝摇头,非也,岛上所有阵法,只有仙长们才知详细。 那最起先岛上的阵法是何人下的?鲜钰问道。 一位陨世大能,故去已有上百年了。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不敢妄下定论,心中却隐隐有了答案。 厉青凝忽然道:泊云。 果然如鲜钰所想,除了泊云,大抵也没谁了。 掐指一算,那些出来探查的人也该绕过来了,厉青凝转身要走,才走了一步脚步忽然一顿,回头不太自然地道:本宫要去别处看看。 鲜钰眉一挑,厉青凝独来独往惯了,除了有要事需提前告知下属,哪会同旁人道自己要去哪儿。 她当即开口:那便去看看。 虽话里未明说,可她却是跟着去的,跟得十分紧,寸步不离。 厉青凝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匆匆就往另一处去。 待面前跟着的人脚步一顿,鲜钰才知道,厉青凝要探的竟然是仁仪宫。 这仁仪宫她闻所未闻,皇宫里上千宫殿,她记得些许就不错了,哪知道这处在边边角角的仁仪宫。 来仁仪宫做什么。鲜钰疑惑问道。 厉青凝回头将食指抵在了唇上,示意她噤声不言。 鲜钰会意,立即抿起了唇。 这仁仪宫果真十分偏僻,看起来这住在里边的妃子应当不大得宠,屋外的落叶尚无人打扫,就连宫人也不见几个。 守门的婢女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的,看起来无甚精神,想来是料不到此时会有人来。 厉青凝自然不走正门,令鲜钰讶异的是,这堂堂正正的长公主竟也会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 诧异之余,还是紧跟其后翻了进去。 未想到这仁仪宫里竟是应有尽有的,只是门庭看起来凄凄惨惨了些。 鲜钰左右望了一眼,回头看见厉青凝蹙起眉,似是在犹豫该往哪儿走。 长廊那一头,两个婢女端着盆、拿着粗布巾推门而出,小声道:娘娘今日是何时出去的? 许是辰时就出去了,说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另一位婢女道。 两人沿着长廊走来,鲜钰退了一步,躲在了花墙后边。 待两位婢女走远后,厉青凝才先行从爬满了枯黄藤蔓的花墙后布出,径直朝方才那两人出来的屋子走去。 进了屋,鲜钰小心合上了门,回头便看见厉青凝正站在摆满了饰品和脂粉盒的镜台前。 没想到殿下也会擅闯他人寝宫,先前还说本座百般不是。鲜钰啧啧道。 厉青凝朝那镜台扫了一眼,皓白的手腕从玄色的袖口里探出,不假思索地拿起了其中一只巴掌大的鎏金长盒。 她一边道:她见了我尚要行礼,再说这寸土之地皆是东洲厉家的,本宫进来又如何能说是擅闯。 鲜钰戏谑道:殿下还不是强词夺理。 说完她便仔细听起门外的动静,避免又有婢女推门进来,不想外边竟静悄悄一片,不由心生疑惑,住在这仁仪宫的是谁? 厉青凝打开了鎏金长盒,淡淡道:宁妃。 宁妃莫不是不受宠,否则怎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寝宫,就连宫女也没几个。鲜钰哂笑。 不是,厉青凝道:她一向喜静,也不常与其余几个宫的娘娘结交,是后来与皇帝提了才搬来这的。 鲜钰微微扬眉,这宁妃当真如此不争不抢?莫不是欲迎还拒。 厉青凝听她这番言辞,只觉得很是一言难尽,欲言又止了一会,干脆不出声。 她将那长盒打开,倒出了一根墨绿的线香来,拿至鼻边细细嗅了一下后,才淡淡道:就是此物。 什么?鲜钰不明所以。 马厩里的异香,嗅起来与此香无差,此香若单独使用,自然是清心提神的,若是再加上一料,便会使人亢奋恍惚,人已是如此,何况一匹马。厉青凝将手里的线香放回了盒中,又将鎏金长盒放回了原处。 原来如此。鲜钰蹙眉,可这宁妃为何要加害于厉载誉。 厉青凝蹙眉,尚不知是不是宁妃所为,毕竟打扫的婢女们也是能进来的。 鲜钰微微颔首,也是。 出了仁仪宫,厉青凝回头,却见那红衣美人仍跟在她身后。 跟得十分紧,似是要跟到地老天荒一般。 她蹙眉道:怎么? 鲜钰眼梢上挑,一双眼还微微弯着,那眸光看着十分迷离,殿下不是说本座讨打么,本座自然是跟着殿下回去,好讨殿下的打了。 厉青凝脚步一顿,气息已然不稳。 此次便不作数了。她冷着脸道。 鲜钰哂笑说: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 厉青凝缓缓倒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心静气。 鲜钰看她久久不言,又道:殿下不打,莫不是不舍得本座疼。 她话音一顿,又意味深长道:本座又不怕疼。 厉青凝见她执迷不悟,多次说教仍是不肯改,这白日之下还是这般无礼轻浮,更是觉得一言难尽。 殿下若不小惩一番,说不定本座日后就更加放肆了。鲜钰话音缓缓,似蛊惑一般。 厉青凝手足发麻,只觉得双耳似在嗡鸣一般。 她不想如了这人的愿,可又觉得这长公主身份在她面前形同虚设一般。 十分气人。 又思及这人连自己年岁都不清不楚的,莫名恨铁不成钢。 殿下。身后的红衣人目光灼灼,声音娇啭轻柔。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面色冰冷如霜,喉中却干涩得厉害,冷声道:这是你求本宫的。 于是鲜钰得偿所愿,亦步亦趋地跟着厉青凝回了阳宁宫。 芳心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一人笑靥如花,一人冷若冰霜。 屋里。 厉青凝着实头疼,看着远处那刻意背对着她伏在桌沿的人,额角猛地一跳。 她眸光已然落在了地上,连一点余光也不肯给远处的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悸动难耐。 不堪,也太不堪了些。 世间怎会有这般不知廉耻地人,真是有伤风化。 鲜钰牵起唇角,早猜到身后的人会动也不动,她揶揄到:殿下,你的戒尺呢。 厉青凝沉默不言,那戒尺早让芳心拿走了,看见就烫眼。 还不打么,不打本座就出去宣扬长公主言而无信了。鲜钰道。 厉青凝闭紧双眼,再睁开时起身朝远处的人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但却不加掩饰,所以鲜钰听见便笑了。 殿下下手轻一些。她笑道。 厉青凝狠下心,隔空便扇去一掌。 那一掌轻得很,比风拂柳叶还轻,轻到连衣裳的布料都没扬起来。 莫再有下次。她冷声道。 鲜钰得逞一般,在屋里笑得前俯后仰的,单薄的双肩微微发颤着,身影艳红似火,颤得像被雨露拍打的花。 厉青凝甩袖离去,嘭地合上了门,也顾不上摔门这一举动得不得体了。 芳心目瞪口呆,问道: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一时连话也不想说了,脸色不大好看。 芳心小心翼翼道:莫不是仙子激怒了殿下? 怎会有人这般想挨打的。厉青凝丹唇微动,眉目间露出丝丝愠怒,却不见半分不耐烦。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家主子原本是空谷幽兰一样的人,如今似撞入了凡尘一般。 她颤着声问道:那殿下打了么。 没打,虽然她的姿态着实不端庄矜重,哪家未出阁的姑娘都不会像她这样。厉青凝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2) 她顿了一下,双眸紧闭了起来,又说:这次是本宫言而无信了。 芳心微微颔首,实在不解哪来的言而无信,在心底唏嘘了一番后,她违心地道:殿下大度。 正文 第 51 章 51 厉青凝冷着脸颔首, 发觉她这么做确实挺大度的, 毕竟没有真打。 罢了,她想了想又觉得,这些话在她面前说说也无妨,若是被她知晓, 这些十分轻浮的话还有别的人听过, 她可就 厉青凝微颦细眉,只觉得心在胸膛下撞个不停,额角也一突一突地跳着, 浑身气血直往上涌, 莫名烦得厉害。 若是对他人说过, 若是还被她知晓, 她可真就不手下留情了。 想来这人也不曾对他人这般说过,虽说屋里那没点正形的人常常能浪出花来,但至始至终只 只在她面前这么不守规矩。 幸好如此, 她这才觉得心绪平复了些许,方才渐感麻痹的指尖也微微动了动。 芳心站在边上, 小心翼翼地琢磨着自家殿下变化莫测的神情,总觉得这一趟回宫, 越发读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要问她为何琢磨不透,还不是因为厉青凝面上神情变了又变。 先是眉目间略带愠怒,其后又带上了几分微不可见的戾气,随后又冷淡了几分,接着似是有几分欣慰, 最后才恢复如常。 厉青凝转身朝向了方才走出来的门,似是要回去的样子。 芳心目瞪口呆,只觉得更是不解了。 想来古人说得十分有道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心思犹似海底沉针,着实难捞,着实难解。 刚走了几步,厉青凝忽然停下,回头道:明日,你去替本宫办一件事。 芳心愣了一瞬,问道:是何事? 厉青凝勾了一下手,示意芳心走近。 芳心见状便走了过去,将耳朵靠近了厉青凝的唇边。 厉青凝垂下眼,眸光沉沉,将手半掩住唇,低声道:去好好宣扬一番,就说阳宁宫里丢了一样东西。 芳心甚是不解,殿下丢了东西? 非也,厉青凝冷声道:只是现下本宫必须丢这一物,不管是真丢还是假丢。 芳心微微颔首,又问:那殿下丢的是何物。 厉青凝在她唇边不紧不慢地道出了几个字。 在吩咐完毕后,她又推门走回了房,只见屋里那红衣人已然坐正,姿态没有了方才刻意做出的轻佻和伤风化,脸上的挖苦和戏谑隐下大半。 那一身红衣虽艳丽夺目,免不了太过张扬了些,但其主面纱覆面,衣襟整齐,腰带也系得正好,看着还是十分周正的。 只要不做出那样的姿态,不口吐那般 虎狼之词。 就还是与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无差,甚至面貌、身姿和风韵还更胜一筹。 可偏偏屋里的人在看见她进门后便挑起了眉,薄纱下的唇角似微微扬起了一些,嘴里忍不住逸出了一声轻笑来。 厉青凝脚步一缓,险些顿在了门口。 鲜钰似笑非笑道:殿下回来了,带戒尺来了么。 厉青凝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抿起唇不发一言,恨不得这就去将戒尺取来。 方才是她看走了眼,这人哪和寻常人家姑娘有半点相似。 不错,没半点相似,若是寻常人家姑娘这般说话,她只想将人打发走了,可听到面前的红衣人这么说,却 口舌瞬息干去,喉咙哑得很,似是久久不曾饮水一般。 方才还不够么。她佯装冷淡道。 不够。鲜钰意味深长:殿下知道的,这如何会够。 这话言不尽意,分明藏了另一分心思。 厉青凝抿着唇朝桌边的人看去,不用多想就知道这话里又藏了什么话。 果然,这人怕是怎么也不会改了,多次说教和惩戒,仍是这般放肆无礼。 思及此处,厉青凝之觉得,她就不该做那大度之人。 坐在桌边的人头微微往下一低,看着似是被怒瞪得知羞了般,其实不然,只见她唇角依旧上扬着,瘦弱的双肩颤了颤,竟又笑了起来。 鲜钰见厉青凝生着气却又拿她毫无办法,硬是要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殊不知自己脸色都黑了。 厉青凝气是真气,却按捺着没有泄出半分怒意,这分明就是在纵着她,鲜钰心里十分乐,似是吃了糖一般,甜丝丝。 罢了,她想了想道:料想殿下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如此,这次可以先赊着,还有上次的,殿下还记得罢? 闻言,厉青凝哽了一下,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想着上次是哪一次。 不想还好,想起之后,她更是想去拿戒尺了。 上次不就是她一时大意允了鲜钰冒犯她的那一次么,想起来还是觉得一言难尽,万分惭愧,她竟昏了头脑,一不留神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想来这红衣人果真比山间精魅还要厉害许多,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被蛊惑了心智不可。 万万不可如此,她非得做个人。 玄衣长公主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抬手揉了揉眉心,本座方才算是打了你了。 鲜钰偏不想放过她,哂笑道:殿下可真会说胡话,方才在屋外明明同芳心说未打的,怎进了屋又说打了,堂堂东洲长公主殿下,和陛下一样说的都是金口玉言,可怎还人前人后两套说辞呢。 她顿了一瞬,又缓缓道:殿下莫不是在玩弄本座。 厉青凝也顾不得玩弄二字是不是这么用的了,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莫要这么得寸进尺。 鲜钰眼神真诚,本座这不是以为殿下说错了么,这才指正一二。 你为何这般执着于此。厉青凝只觉得自己似要疯了一般。 鲜钰这才道:方才是真算不得,碰本座的是掌风,再说这掌风也只是碰到了衣裳而已,殿下的手可未实打实碰到本座。 厉青凝这才明白了这人的良苦用心,想来前世也是这般,她才 才心甘情愿深陷泥沼,搏命去触探浮云。 她沉默了许久,又抬步朝方桌走去,坐在了空着的鼓凳上,素净的掌心朝上,往鲜钰那儿递了过去。 鲜钰愣了一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厉青凝这才道:不是说要冒犯本宫么。 鲜钰看了又看,那伸至她面前的手素白干净,五指骨节虽不甚分明,才笔直又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平滑。 她撩拨归撩拨,可这被戏弄的人真这般配合,她还有些不知所措了。 厉青凝见她不动,就光看着,暗忖这人莫非又有那儿不满,或是又暗暗打起什么歪主意了。 鲜钰眼睫微微一颤,静心不言时,一双眸子似醉非醉一般,她打量了一会近处坐着的玄衣美人,问道:殿下怎忽然又想通了? 免得你出去大肆宣扬本宫言而无信。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笑了,这才把手搭了过去,她满脑子皆是些不可说的事儿,在抬手的那一刻,已经想着要怎么攀着那素白的腕口,从宽大的玄色衣袂底下,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上钻 可是,她才刚把手覆在了厉青凝的掌心上,忽觉得一股强劲的灵气顺着她的五指直往她的灵海里闯。 那一瞬,她周身不由得打颤,有些抵受不住这么充沛的灵气,只觉得浑身轻得似被托起一般,那灵气温热似水,几乎将她从头到脚都冲刷了一遍。 暖热的,在触及她指尖的那一瞬分明还强劲得似狂风一般,可在沿着她的筋脉而动时,却轻柔和缓,舒适到令她忍不住 忍不住战栗。 是近乎克制不住喘气出声的战栗。 恍惚中,脑海里似有一个声音,在令她舒展四肢来承受这灵气,她眸色迷离,却硬是睁大了一些来看清身边那人的神情。 只见在四溢的灵气中,厉青凝紧闭着双目,丹唇轻抿着,发上的金花步摇摇晃不已,镂花耳饰也玎当作响,面上无甚表情,依旧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果真很美,是不可亵渎的美,是东洲之花。 这一瞬,鲜钰终于明白厉青凝究竟是什么境界了,虽也是元婴,但竟比她高上一层。 仅仅一层,便有如此充沛的灵气。 可厉青凝天赋如此,前世又怎会只是金丹?! 鲜钰却无心继续往下思索,她已被这灵气冲荡得近乎不知天地。 厉青凝双眸仍紧闭着,正想收手的那一刻,她忽然听见身侧的人话音酥沉地道 殿下,太多了,太满了 这一瞬,她不收手也得收手了。 满屋的灵气骤然不见,周遭被波及的空炁不消片刻便恢复如常。 鲜钰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体内的灵气,只觉得在厉青凝将灵气抽离的那一瞬,她浑身上下似缺了点什么。 再看始作俑者已经冷起脸,明摆着又被气着了。 她忍不住道:殿下深藏若虚,想来双/修也应当是这般滋味。 厉青凝额角一跳,你 殿下还来么。鲜钰直勾勾地看她,着实想再感受一番,看看自己有没有将对方的境界看错。 你出去。厉青凝双眼一闭,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点声音来,忍着没有立即去找芳心要戒尺。 于是门外的芳心目瞪口呆地看着红衣仙子从屋里走了出来,那红衣仙子面色红润,眼眸还笑弯了,也不知 是不是如愿以偿地挨打了。 红衣美人刚要走出阳宁宫的门,脚步忽然一顿,回头朝她望了过去。 芳心扯起笑,问道:仙子可是还有话要同殿下讲。 鲜钰微微摇头,方才忘了同你家主子说,等她不气了,你再替我转告她,三皇子烧毁了收缴的账簿,那账簿用的是银丝纸,如今大理寺内的那一本,是他命人用平常的纸抄写的。 芳心愣一瞬,连忙应声:奴婢定会转告殿下。 鲜钰颔首,她听了之后,约莫就懂了。 翌日,宫里传遍了消息,长公主的阳宁宫里丢了东西。 从始至今,宫里丢东西是常有的事,皇宫里宫女三千余人,若要一个个追究起来多有不便。 主子们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丢的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这一回,宫人们都诧异不已,不因别的,就因为长公主的阳宁宫里丢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从宫外品香坊来的香。 虽不算便宜,但也并非价值千金。 那香是装在鎏金长盒里的,用以提神醒脑,去疲减躁。点燃了之后,桃木的气味会便逸出,隐隐间又有些许清凉甘甜。 鲜钰本以为厉载誉不会多管,毕竟他近日应被妥那国使臣一事烦得分不了心了,可未曾想院子外竟围了不少士兵。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3) 除了护卫,还有两大宗的人。 在东洲地域里,元婴以上的修士极为难得,即便是两大宗也不出二十人,若能得修士相助,东洲便如虎添翼。 可惜对修士而言,相比财权,更重要的是暗藏灵脉及灵物的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多在深山老林里,皇宫里养的修士以及太多,灵气早就消耗殆尽了,除了财权似乎并无它物能留住修士了。 故而皇室待入宫的元婴修士近乎体贴入微,想方设法将其招揽麾下。 鲜钰心知,她如今算是凤咸王的人,厉载誉明面上并未示好,但应当是有些想法的,毕竟凤咸王身侧多一位修士,便多一分能耐。 再说,如今削弱王侯迫在眉睫,厉载誉又怎能对凤咸王招揽修士视而不见。 她近几日几乎来去无阻,没想到今日竟被堵了。 那身着厚甲的士兵站在门外道:仙子留步,皇家查案,劳烦仙子在此处待着。 什么案?鲜钰蹙眉问。 那士兵道:长公主殿下丢了一物。 鲜钰笑了,丢了什么,这般兴师动众的。 香。士兵正色答。 鲜钰想了想便退了回去,这事她还真不知道,也不知是不是厉青凝的计谋。 想来也是,厉青凝在慰风岛上丢了香囊都没想回去找,今日倒大张声势的,生怕宫人不知她丢了东西一般。 料想皇帝应该猜测到了厉青凝的心思,于是才不止默许,甚至还动用了些许兵力。如此说来,先前他派人将厉青凝带到大理寺,许是特意做给有心人看的,又借之警示厉青凝。 鲜钰回头又望了一眼,只见门外的士兵站得十分端正,手里的长/戟寒芒冷冽,一副尽职站守的模样,看样子应当问不出什么。 按理来说,此事与她无关,要搜也该是搜宫女,也不知为何要将她困在此处。 沉思了片刻,鲜钰恍然大悟,皇帝应当是想困住她,再借搜寻这一事,好看看凤咸王是什么反应。 看来皇帝果真是怀疑凤咸王的,而厉青凝只是做了那挡箭的鸟。 红衣美人衣袂一翻,嗤笑了一声便转身往回走。 眼下不宜出魂探查,毕竟门外守了不少修士,若是出魂定会被察觉。于是她便坐回了房中,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过后,门外士兵才道:仙子,今日多有得罪。 鲜钰也不应声,在察觉那些修士和士兵走远后,她才出了门,刚抬眼就看见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今日怎么了?她扬眉问道。 小宫女道:仙子有所不知,今日总管将奴婢们都召集了过去,说是阳宁宫丢了东西。 可咱们又没去过阳宁宫,怎么也不该怀疑咱们呀。另一位宫女道。 不过后来找着了。小宫女心有余悸道。 是啊,没想到竟是仁仪宫出了个贼,谁不知陛下待长公主好,若是被抓到了,定是要被重罚的。 鲜钰沉默了许久,挑眉问道,那贼是怎么说的。 小宫女战战兢兢道:她抵死不认,可偏偏袖口里沾了些线香的粉末,与长公主殿下丢的无差,她说是替宁妃娘娘燃香时粘上的,可宁妃娘娘那儿却早不到这一味香的香盒。一后来个小太监挡在她面前,说他姐姐是被冤枉的,那模样甚是可怜。 她顿了顿,吞咽了一下才道:后来二殿下来了,说既然证据确凿,那便拖下去罚了,后来两人都被杖毙了。 鲜钰低垂着眼眸,眸色深深,半晌才不紧不慢地道:确实可怜。 不曾想,最后死的竟是那姐弟两人。 眼下士兵和修士已撤,她怎么说都该去看看凤咸王,否则着实不称职。 想到这,她起身便要去找凤咸王,可没料到,刚出门就见到了凤咸王派来的人。 凤咸王派来的婢女道:仙子,王爷命你快些收拾好行装,该回凤咸城了。 现下就要回了?鲜钰蹙眉。 那婢女颔首:王爷是这么交代奴婢的。 鲜钰沉思了片刻,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去见王爷罢。 凤咸王处,宫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要往马车后放,而凤咸王正坐在车厢里。 鲜钰站在车下拱手道:王爷。 只见那垂帘一抬,凤咸王在车里道:你来。 闻言,鲜钰便上了马车,坐在边上问道:王爷怎走得如此仓促。 凤咸王揉了揉眉心,疯马一事已经解决,陛下也没有理由再将本王留下。 鲜钰颔首,又问:如此也好,早些回凤咸城,留在这宫里免不了会徒生事端。 不错。凤咸王抬眸朝窗棂外望去,兴许是伤神至极,眼眸略显浑浊,早些回凤咸城也好。 车轱辘转了起来,在空旷的大道上往宫门驶去。 行车途中,鲜钰察觉远处气息熟悉,便抬眸朝窗外望去,恰恰看见了路经的厉青凝。 车里车外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鲜钰唇角微扬,却见厉青凝脚步一顿,眼里有一丝错愕。 仙子当真与本王那皇侄女不熟?凤咸王将方才那一幕看在了眼里。 远处厉青凝还未走远,只稍稍侧目便听清了那人在马车上声音轻柔地道:有过一面之缘罢了,当真不熟。 厉青凝: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先不说昨日被撩拨一事像是她臆想的,如今这人不告而别,令她恨不得想找根绳将人拴起来,叫她哪里都去不了。 芳心问道:殿下怎不走了? 厉青凝冷着脸道:去给本宫找根链条来。 芳心微瞪双眸,甚是不解。 正文 第 52 章 52 可惜链长莫及, 那从凤咸城来的马车, 正沿着来路驶回去,转眼便出了宫门。 马车上,凤咸王始终蹙着眉头,在离开宫门的那一瞬, 他回头朝窗棂望了出去。 鲜钰垂眸看见他搭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拢了起来, 再一抬眼,察觉他的嘴唇似是也略微抿紧了一些。 莫非是在紧张? 鲜钰眉梢一挑,想起来时上马车的事。 她本该和下人坐在尾随其后的马车里, 可凤咸王却硬是将她留在了同一辆马车上, 虽说当时在马车上时, 这凤咸王也侃侃而谈了许多, 可肩颈却紧绷着,似是放松不下一般。 王爷是不是不舍了。她问道。 凤咸王摇头:就算本王想在宫中多留,这宫殿也未必容得下本王。 他回过头, 坐直了身望向面前那遮着门的厚布,搭在膝上的手半抬而起, 又轻拍而下。 王爷自小在宫里长大,又怎会容不下。鲜钰收回眼中的戏谑, 佯装出一副关心的神情。 她一双眼眸不笑不怒时澄净得很,一瞬不瞬地看着人时,似是十分真诚的。 凤咸王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声闷哼,头微微摇了摇,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自本王得了封地之日起,便与异姓王无差。 鲜钰眉梢微微一动,忍着没有露出奚弄的神情,这些年王爷过得这般不容易,他们还如此不懂王爷的心。 呵。凤咸王双眸一闭,再睁开时眼里多了一分不屑,近些年,要缴纳的赋税是越来越多了,就连本王的部分兵马也被朝廷召为其用。 这还未完,原本属于本王的封地还被割去了部分,盯着本王的眼睛也多了许多双。凤咸王顿了顿,又道:皇帝病了,心眼更小了些,竟还委派权臣到凤咸听政。 鲜钰诚恳道:朝廷是干预诸侯国太多了些。 凤咸王微微颔首,凤咸城商路通畅,又毗邻妥那国,虽离都城甚远,但不至于混不到口饭吃。 天佑凤咸。鲜钰随即又道。 凤咸王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天灾人祸接连不绝的诸侯小国却不少,不是哪儿都给得出那么多的赋税的,每年若是有大庆,诸王侯还得送上岁贡贺礼,又如何承担得起。 王爷远见卓识,朝廷这般收缴赋税,无异于杀鸡取卵。鲜钰见状又道。 不错,一些地方甚至已经闹起了饥荒,民不聊生,可在厉载誉眼里,他这天下仍是盛世太平的天下。凤咸王狠咬字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了出来,说完又冷哼了一声。 王爷心系天下。鲜钰口是心非地道。 凤咸王叹了一声,心系天下又有何用,心系的是别人的天下,如今本王进一趟宫,险些背上谋害圣上的大罪,这宫里,可太多人盼着本王死了。 鲜钰心里嗤笑了一番,这凤咸王做足了姿态,装出一副为了这天下好还无辜遭罪的模样,殊不知他还不是用心险恶,可惜在大宴上被抢了先手,这才十分被动。 回想前世之时,这凤咸王起初还有意拉拢厉青凝,可其后却恨不得要了厉青凝的命,甚至还百般要挟。 这皇宫里出来的,果真一个个都是人精。 幸好她的长公主十分出淤泥而不染,即便是身处这样的境地,也依旧能因她一句话就变了神色。 她可真是爱极了厉青凝想打她又下不去手的样子了,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就连淡扫的蛾眉也明艳了许多。 陛下病了,也更易被妖言迷惑,本王是真心盼着陛下能快些大安的。凤咸王又道。 鲜钰眼眸一转,问道:那王爷可猜得出那迷惑陛下的是何人? 未曾想凤咸王竟卖了个关子道:定然是现下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这话说得十分含糊,毕竟厉载誉身边得宠的,可不止那么一两个大臣。 可偏偏鲜钰还得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才道:如今离了宫,也见不着那人,王爷就不必如在宫里时那般胆战心惊了。 可本王仍是不得安心。凤咸王沉声道。 为何?鲜钰伺机发问。 凤咸王这才道:如今还未出都城,仍不可掉以轻心。 没想到,凤咸王一语成谶,马车还未出城门便被拦下了。 手持御令的禁卫拦住了马,走到马车边上微微倾身道:王爷,刑部有请。 凤咸王双目瞪直,气息随即紊乱,那漆黑的瞳仁略微一颤,虽变化甚微,但似是稍缩了一些。 鲜钰也愣了,抿起唇不发一言。 敢问刑部是有何事需见本王。凤咸王喉咙干涩。 那身着厚甲的禁卫道:王爷到了便知。 凤咸王目不斜视,膝上的手已然握紧,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便带路吧。 鲜钰眼眸一垂,漆黑的眼眸转也不转,思及离宫撞见厉青凝时,她那惊愕又似带愠恚的神情。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4) 当时厉青凝看了她许久,兴许在车走远了,还在盯着那宽敞的大道。 虽厉青凝身边跟着数个宫女,可仍是茕茕孑立一般,一身玄色衣裳平白给她添了几分淡漠冷厉,宽大的袖口里灌了秋风,显得那从袖口里伸出来的手腕有些细瘦。 想到那人孑然的身影,鲜钰不免在心下一叹,不告而别,是有些不好。 刑部拿了御令来,那就是厉载誉的主意,可厉载誉事前既允了凤咸王回城,又怎会忽然改口,想来应当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那人兴许就是厉青凝。 策马的马夫被赶了下去,他浑身抖筛子一般,就连唇齿也在哆嗦。 禁卫见他站在车下浑身颤抖,可却一步也没有走,便皱着眉头去扯他的后领,似要将他人拎起来一般。 那马夫连忙对着马车开口:王爷啊,可否将月钱早些给了。 闻言,鲜钰险些就笑出了声,这马夫怕是担心凤咸王犯了事,往后就给不起工钱了。 她刚勾起唇角,余光就斜见凤咸王不咸不淡地瞅了她一眼,那眼神意有所指。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会意后心下百般不愿,可还是摸出了一片银叶子抛给了那马夫。 马夫这才露出笑来,抖得也没那么厉害了,把银叶子把牙下一啃以试真假,随后才朝后边载着下人的马车走去。 给了银叶子后,鲜钰十分心疼,手里那帛袋轻了许多,只掂量一下便知里边少了多少财宝。 本以为这样也就算了,没想到,那禁卫忽然拿出了遮眼的黑布来,命每个人都将眼蒙上。 刑部又不是什么稀奇地方,鲜钰一时想不通,为何去刑部还要蒙眼。 她下意识侧头朝凤咸王望了过去,只见身侧的人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甚了解。 随后,那禁卫还将她请到了另一辆车上,说是刑部要分开审问。 鲜钰只好照做,只是双眼被蒙着,即便是五感过人,一时也辨不清这车究竟要把她运到哪去。 这般神神秘秘的,定然有鬼。 此事并非巧合,就在近两个时辰前的皇宫中,厉青凝料理失物一事被二皇子插了手,她面上无甚表情,心下却十分不悦。 厉青凝面上道:皇侄有心了。 二皇子笑道:小侄听闻姑姑宫里遭了贼,着实想为姑姑分忧,于是便来了此处,不想姑姑仁心善意,竟想饶过这贼。 厉青凝沉默不言。 二皇子又道:若是此次放过了这贼,下回也不知会是哪个宫遭殃,如此处理实在有损皇室威严,不如将此人拖下去杖打了。 厉青凝垂眸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姐弟俩,启唇道:未问出被盗之物所在何处,本宫尚不敢断言。 姑姑就是太优柔寡断了些,她袖口里都沾着香屑了,不是她还能是谁,那香怕是已经烧尽了,哪还能找得到。二皇子笑了。 厉青凝淡淡道:看来皇侄已经有了答案。 事实如此。二皇子又说。 厉青凝微微颔首:这婢女是仁仪宫的人,赃物也只能藏在仁仪宫里,本宫令人进去搜确实大有不妥,搜寻一事便罢了。 她回头朝身后的护卫看去,道:将二人拉下去杖打三十大板。 护卫闻言拱手应声,随后便将两人拉了下去,本是三十大板的事,可二皇子却暗暗让人下手重些,将人杖毙了。 此事被二皇子一搅浑,厉青凝思绪有些乱了,不过经这一事,她敢断定,那二皇子是在阻止她进仁仪宫,即便是只搜婢女寝屋也不能。 看来这二皇子与宁妃确实有些猫腻。 她走远后,不巧看见了坐在马车上的某人,忽然起了主意,侧头对芳心道:去元正殿。 是。芳心点头应声。 元正殿中。 皇帝正在批复奏折,见厉青凝进了门只微微抬了一下眼,道:凝儿来了。 厉青凝颔首走近,不着痕迹地朝厉载誉身后那两位站着一动不动的两大宗弟子望去了一眼。 臣妹回宫之时才听闻萧大人犯下的错事,听闻这一案是千钧审的,也不知寺卿有没有复审,日前千秋节未敢叨扰皇兄,如今大宴已过,又碰巧皇兄有半刻闲暇,这才敢来打扰。厉青凝低垂着眉眼。 厉载誉顿下了手中狼毫,说道:寺卿才刚病愈回朝,尚未审阅先前的案子,但萧大人一案确实不可回转了,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朕对此 他顿了顿,又道:也深感可惜。 厉青凝淡淡道:记得年幼之时,萧大人还折过竹兔、雕过木人赠予我。 朕何尝不是。厉载誉道。 萧大人还教过我诗词,给我读过弟子规。厉青凝又道。 厉载誉沉默了半晌才道:起初朕也不信萧大人会犯下这样的错,可萧大人手里的权是越来越大了,人也不免会被蒙了心,犯下这样的错事也有缘由可循。 厉青凝眼眸半闭,丹唇微微一动,人心易变,可萧大人不应当是这样的人,听闻萧府十分拮据,逢年过节不曾设宴,府内上上下下皆穿了数年的旧衣。 皇妹觉得是朕容不下萧大人?厉载誉眼眸微眯。 厉青凝道:臣妹不敢。 厉载誉摆手:罢了,让寺卿将证物呈来。 如此,皇帝的口谕便传了下去,没过多久,寺卿便将锁了证物的小柜捧了过来。 打开长锁,只见里边躺着两本账簿,一本是去年的,一本是今年的。 寺卿将两本账簿一齐呈上,说道:陛下请过目。 厉载誉下颌微抬,示意厉青凝去接。 寺卿见状微微转身,朝向了厉青凝。 厉青凝这才接过了账簿,坐在案边细细翻看着。 她眉头紧锁,涂了蔻丹的指甲缓缓从纸页上划过,将一个一个字仔细看着。 在看了前一年的账簿,她才翻看了今年的那一本。 寺卿在边上默不作声,恭敬地微微弯腰。 萧府可换过做账的先生?厉青凝淡淡道。 寺卿答:回殿下,据萧府上下的口供可知,未曾换过做账先生。 厉青凝细指往账簿上轻轻一点,本宫有些不解,还望寺卿大人能解惑,前一年的账簿,那做账先生似是有在每一段字后点一个小墨点的习惯,可后来的一本却未见有此习惯了。 寺卿脸上微微一变,抬眼便朝她手里的账簿看去,这 厉青凝道:先前的一本,字迹常有连笔,且这先生似乎会在写完最后一笔时往回一勾,故而最后一笔的墨迹总是更深一些。 再者,观去年的账簿,做账先生似乎喜欢将毫锋的墨几近用尽才蘸墨,故而字迹颜色由深渐渐到浅,又由浅忽然转深,十分分明。她又道。 乍一眼看过去字迹是一模一样的,可细细查看之下,笔画的走向似也有不同。厉青凝继而又说。 闻言,厉载誉眉头也微微皱起,脸色大变。 寺卿倒吸了一口气,在凑近看了许久后才道:果真如此。 呈上来!厉载誉沉声道。 厉青凝朝寺卿微微颔首,寺卿这才叠好了账簿,将其呈给了皇帝。 厉载誉越看脸色越黑,若不是皇妹提醒,朕还真看不出这两本账簿的字迹有何差。 臣妹只是多看了一眼。厉青凝道。 厉载誉沉默了半晌,侧头对身后的修士道:去将三皇子请来。 厉青凝淡淡道:三皇子向来胆怯,臣妹倒是听闻,千秋节前后,三皇侄与凤咸王叔走得过于近了,近日三皇侄在妥那国使臣面前大肆表现,似乎也有些不合常理。 她话音刚落,厉载誉脸色又黑了大半。 于是,宫门大开,快马直朝城门奔去。 一行人未来得及出城门便折返了,这一次,去的却是刑部。 下了马,鲜钰双眼虽被蒙着,可路却走得还算稳。 耳边起先还有婢女们的抽泣声,而后便静悄悄一片,好几人显然被分开带去审问了。 跟在她左右的禁卫只开口指路,却并未抬手推她,也未曾催促,似是就算她走岔了也不会指责一般。 这就太奇怪了些。 踏过了门槛,鲜钰摸索着坐到了木椅上。 眼前漆黑一片,又静悄悄的,不免会有些不安。 她微微蹙眉,只听见咔哒一声想,似是什么落在了地上,随后响起了一阵拖拉声,是锁链在地上被拽动。 她默不作声,只感觉脚踝上忽然一凉,似乎是地上的铁链缠上了她右足的踝骨。 又凉又硌,动时还玎珰作响,确实是根链条。 一侧的禁卫随即道:为避免嫌犯逃跑或对大人不利,这才用上了锁链。 鲜钰却分明察觉到两人进门后便在她身后动也未动,那扯来锁链拴着她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后,两人便退了出去,屋里再无旁人的气息。 遮面的珠帘纱被摘了下来,那冰冷却柔软的指腹触在了她的下颌上。 不甚用力,只稍稍在她的下颚上捏了一下。 落手时又轻又缓,收手时也似在流连一般,分外旖/旎。 眼前覆着的黑布也被扯得动了动,被压着的发丝也被牵扯着,发根止不住酥/麻。 厉青凝。过了一会,鲜钰扬起了唇角,哂笑道。 果不其然,黑布被取下后,她看见了面前站着的玄衣美人。 厉青凝这才不再藏匿气息,却伸手便握上了火盆里的铁板柄。 那铁板是对不愿认罪的犯人用的,这一铁板下去,皮肉都会被烫熟。 殿下莫不是想公报私仇。鲜钰意味深长道。 厉青凝未答,她眼眸低垂着,心里后悔得很,悔的却不是将人劫来,而是后悔先前同鲜钰说待在凤咸王身侧比在她身侧更安全一些。 在宫里看见这朱红的人影乘着马车离远时,她心似空了一块,依稀能体会到前世她令鲜钰走时,鲜钰该多么伤心欲绝,而如今,她的不舍当不及鲜钰那时的万分之一。 不应该,她就不该将人推远。 本座不过是不告而别,殿下就气成这样了?鲜钰揶揄道。 有何好气的。厉青凝淡淡开口。 那殿下不气为何要锁着本座。鲜钰动了一下细瘦的脚踝,锁链哗啦作响,又道:还拿了这铁板,莫不是想给本座烙个什么印记。 那被烧红的铁板随即咚一声落在了盆里。 厉青凝半张脸映着火盆里的红光,原本暗沉沉的眸子被光照得通红一片。 她缓缓道:本宫怎么会真罚你,本宫想了许多,凤咸王身侧也不甚太平,你无须以身试险,与其在他身侧,还不如到本宫这来。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5) 火光幢幢,盆里的木炭被烧得劈啪作响。 日后,你安心赖着本宫就是了。厉青凝轻声道。 正文 第 53 章 53 火烧得很旺, 那火舌舔到了铁板的长杆上。 只听见噼啪一声, 几点火星骤然扬起,在半空渐渐暗下,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青凝的声音不那么娇软,可轻得像是耳语, 又似是呢喃一般。 鲜钰怔住了, 心像被猛地撞了一下,撞进了云团里,骤然不知身在何处。 刹那间, 像是春花开了大片, 在这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刑房里, 开了大片。 四周的刑具森冷骇人, 其上痕迹斑驳,隐隐似有干涸的血迹。狼牙和长刀锋芒凛凛,像猛兽沉默不言, 仅仅露出可怖的利齿。 可面前说话的人却似是有万语千言道不尽,而这万语千言皆藏在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那瞳仁如今映着明亮的火光,向来淡漠的眸子如今也灼灼如火。 鲜钰微微抬着下颌, 望着站在火盆旁垂眸看她的长公主,一时说不出戏谑的话来。 她遮面的薄纱被摘下了,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可更不习惯的,是方才厉青凝捏着她下颌时的落下的触感。 那么轻柔, 像捏着什么易碎物般,指腹还不经意在她下唇边上一抹而过。 她耳边回响着厉青凝方才说出口的话,似是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一般,既听不见,也移不开眼了。 眼眸一眨,她忽然明白。 此事果真是殿下做的,莫非殿下是临时起意?鲜钰缓缓道。 那细柔的声音如珠玉落盘一般在屋子里响起,骤然打破了这片寂静。 确实是本宫的主意,本宫原本就要去元正殿,只是在见你同凤咸王离开,又临时起了它意。厉青凝慢慢道来。 殿下莫不是觉得本座见异思迁了,这才寻了个理由将本座绑回来?鲜钰低笑了一声。 厉青凝沉默了一会,眸光灼灼,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映了火光的缘故。 本宫从未觉得你她话音一顿,又接着道:二三其德,再者,何来绑回来一说? 她话音刚落,锁链玎珰响起,格外清脆。 厉青凝垂下了眼眸,不由得循着那声响望去,只见红衣人微微将下摆往上一拉,露出了一截细弱的踝骨来,那素白的脚踝上,玄色链条森森,一黑一白十分鲜明。 再往下是一只绣花红鞋,衬得肤白如脂。 这链条确实是她亲手拴上去的,当时在气头上,开口便叫芳心去寻了链条,在见到这人后又一时昏了头脑,索性就将这纤纤脚踝给锁上了。 这难道不是绑,绑这一事莫非是空穴来风的?鲜钰眼眸微眯。 厉青凝抿唇不言,定定看了一会才道: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鲜钰这才松开了捏起下摆的两指,朱红的布料又垂了下去,将那细瘦的脚踝给遮住了。 厉青凝这才收回了眸光,又一副目不苟视的模样。 殿下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竟哄得皇帝派禁卫将凤咸王拦住了。鲜钰隐隐有了些头绪,可又不大确定。 厉青凝这才淡淡道:这有赖于你。 何意?鲜钰抬眉。 厉青凝缓缓述来:萧大人的案子确实有诸多疑点,在元正殿里,寺卿将证物呈了上来,本宫尚能观出两本账簿有何不同,稍一点拨,陛下和寺卿自然就懂了。 可这与凤咸王有何关系。鲜钰细眉微蹙,随即自答道:莫非殿下在皇帝耳边进了谗言? 厉青凝朱唇一动,本宫何曾进过什么谗言。 她伸手去握上了铁板上裹了粗布的柄,将火盆里愈烧愈亮的木炭拨了拨。 木炭被拨弄得咯啦作响,未烧得均匀的那一面被翻了过去。 厉青凝又道:厉千钧与凤咸王过于亲近是事实,只是陛下想得多了一些。 陛下若是知道殿下费尽心思,却并未亲自审问凤咸王,反而将本座这并无话事权的谋士捉到了这小屋子里,也不知会如何想。鲜钰意味深长道。 厉青凝神色不变:王爷自然得大人亲自来审。 她话音一顿,你 只能本宫来审。 鲜钰撩拨的话说过再多,如今亲耳听见这话从厉青凝嘴里出来,竟别有一番滋味。 她微微抿起唇,戏弄起人来得心应手,如今竟觉得双颊有点热,手足也不知如何安放才好了。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尚不习惯这样的厉青凝。 她眼睫颤了颤,在那人的眸光下缓缓抬眼,半晌才翘起唇角,说道:殿下亲自来审,求之不得,只是 本座可是近段时日才被王爷招揽的,若是王爷一时做了错事,也不知本座会不会被连带。鲜钰唇角微扬。 无甚好担心的。厉青凝松开了握在铁板柄上的手。 如此甚好,还望殿下能通融一二。鲜钰压低声音,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站着的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眼里映着火光,恰似生了桃花一般,偏偏她一双眸子也灿若桃华,盈盈如水,着实能勾人心魄。 这人面上遮着面纱时便姝色无双,如今半张脸再无遮挡,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是清晰可见,那模样看着更狡黠放肆了。 厉青凝避开了视线,转身坐到了远处,这才正色道:通融一事再议,本宫问你,萧大人一案尚在审理时,凤咸王可与三皇子私交甚密? 不知,鲜钰悠悠道:凤咸王来都城参加千秋宴前才一掷千金招揽我为他做事。 一掷千金?厉青凝一字一顿。 确切来说,鲜钰顿了顿,噙着笑道:是一沓银票,一箱金银,一卷金缕翠羽玉帛,一方金鼎。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这些莫不是给停火宫的。 鲜钰笑了:虽是进了停火宫的金库,但被本座昧了。 厉青凝欲言又止,想到她在岛上时赠予对方的那一个帛袋,愈发觉得,这人着实难养,许是要倾家荡产才能让这人安分待着了。 可惜凤咸王掷了千金,还是得不了这人真心相助。 厉青凝而后又觉得幸好,幸亏她是个长公主。 殿下还有何要问的。鲜钰问道。 千秋宴期间,三皇子可曾私下拜见凤咸王。厉青凝又问。 不错,在前日之时,三皇子确实到了凤咸王的住处。鲜钰如实作答。 厉青凝微微颔首,提笔写了些个字就放下了狼毫。 鲜钰见她放笔,意味深长道:殿下这就问完了? 不然还需问什么。厉青凝淡言。 鲜钰笑了,总觉得这人大费周章将自己弄过来,不多问一些着实不合常理,不过这又恰恰符合厉青凝这冷淡的性子。 殿下不问本座为何不告而别?她缓缓道。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为何。 恕不能奉告。鲜钰意味深长。 见状,厉青凝只微微蹙眉,却不再问话。 鲜钰见她不问,便道:本座这般不配合问话,殿下不该严刑逼问么。 厉青凝额角一跳,给你上了锁链还不够么。 鲜钰笑了,微微抬起右腿叠在了左膝之上,那拴在右脚踝上的玄色铁链随即被扯紧了一些。 她垂下眼,循着那铁链来处缓缓移动视线,只见铁链的另一头竟拴在了厉青凝坐着的椅子腿上。 在她抬腿之时,贴在地面的链条随即簌簌作响。 厉青凝抿着唇不发一言。 鲜钰弯下了腰,两指捏上了脚踝上的铁扣。 厉青凝依旧目不斜视。 鲜钰沿着那冰凉的铁链,一寸寸往上捏着,只稍一用劲,铁扣上那一截链条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断是断了,可缠在踝骨上的那一截仍绕得紧紧的,只是无须被牵扯着了。 厉青凝眉心微微一蹙,你这是在藐视皇威。 非也,鲜钰意味深长道:本座只是觉得殿下私心过重了,分明是在假公济私。 厉青凝纤长的眼睫微微一抖,眸光骤然一动。 她坐得远,只有黯淡火光照了过去,那脸色依稀有些晦暗。 鲜钰见她一副行端坐正的模样,玩心忽起,故意提起了下裳一角,露出那尚还缠了一圈铁链的脚踝来。 细瘦的脚踝上搭着一圈铁链,像是富人家的玩物一般,只是这人的神情却不甚乖顺,微微抬起下颌的模样骄矜又略显傲慢。 也不知刑部何时有将嫌犯带来还需用黑布遮掩的规矩了。鲜钰话音缓缓,说得似是十分漫不经心。 厉青凝微抿的唇一动,半晌才道:方才刚立下的规矩。 那明日还有这规矩么。鲜钰问得十分认真。 无。厉青凝言简意赅。 闻言,鲜钰笑了,唇角微微提着,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全然不像是个阶下囚的样子,反而在这刑房里坐得十分惬意悠闲。 她又道:殿下果真假公济私,莫不是想趁着本座被蒙着眼,再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话音刚落,厉青凝长眉一颦,一派胡言。 是不是一片胡言,殿下心里清楚。鲜钰字斟句酌着,这给嫌犯上足链本是禁卫该做的事,可堂堂长公主却屈尊弯下了腰,那两人见到,也不知出去后会如何编排长公主。 那两个禁卫是本宫的人。厉青凝淡淡道。 那殿下就是承认了,足链是殿下亲自上的,心思着实叵测,竟还不愿假手于人。鲜钰双眸微眯,将远处坐得端正的人锁在了眼里。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道,不错。 那红衣人笑得愈发放肆,原就柔美的面貌更显明艳,方才殿下说通融一事再议,那就是可以通融了,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贿赂殿下。 这话暗藏深意,通融和贿赂四字一字一顿的,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厉青凝胸口底下那颗心猛地一跳,指尖也被连带着微微发颤。 刑房忽而又静了下来,屋外也静悄悄一片,连半点声响也没有。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动了动干燥的唇,说道:无须贿赂,本宫向来大度。 闻言,鲜钰几近要咬碎一嘴皓齿,她可不想厉青凝这般大度。 可小人不想欠着殿下的。她缓缓道。 你又不曾欠过本宫。厉青凝愣了一瞬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6) 确实如此,鲜钰不曾欠过她什么,反倒是她亏欠这人许多。 那殿下还是惩处小人吧,否则小人过意不去。鲜钰闷声道。 厉青凝额角一跳,也不知这话说来说去的,怎又绕回来了。 她蹙眉道:休想。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用大费周章。 顿了一下,她接着又试探般说道:譬如找个黑暗无光的小房子将我关起来,让我哪也去不了,叫我除了殿下再见不到第二个人,只得日日哀求殿下对我好一些。 厉青凝: 漆黑的刑房里,玄衣殿下的面色十分复杂。 鲜钰小心翼翼又道:若不,还赊着的一个冒犯就不算数了,小人让殿下冒犯回来? 厉青凝一哽,看远处红衣美人娇娇弱弱的,那谨慎小心的模样一时显得温顺柔软。 她鬼使神差,又觉得在这刑房里谈及私事十分不得体、不合适,朱唇微微一动,说道:回去再说。 回阳宁宫么?鲜钰双眸一弯。 本宫在城西有一处住宅。厉青凝道。 鲜钰恍然大悟:殿下好心机,原来早就想好将小人困在漆黑无光的小屋里了,偏偏还要小人开口恳求,如此倒是显得殿下十分清高又十分得体,且还合乎常理了。 厉青凝: 她是真的从未这么想过。 再一回味这人方才说过的许多话,那忽然而然的自谦着实做作又谄媚,分明是装模作样地勾着人往坑里跳。 小人可是凤咸王的谋士,就这么无端端失踪了,刑部若是问及,殿下该如何解释?鲜钰问道。 厉青凝淡淡开口:你无须担忧。 在凤咸王一干人等还被审问着时,长公主的马车辘辘驶走。 车舆里坐着三人,可透过窗棂却只能见到那高不可及的长公主与她的贴身婢女。 芳心坐在一旁动也不敢动,连唾沫都不敢咽一下。 厉青凝也不动,却是因为腿被压着。 她腿上盖着的薄毯下,微微隆起的小包也不曾一动。 兴许是薄毯底下的人太瘦弱单薄了些,这锦绣花毯往厉青凝腿上一盖,竟看不出底下还伏了一个人。 厉青凝抿着唇连气息都刻意收敛了些,心绪却十分杂乱。 这向来乖张惯了的人如今正静静伏在她膝上,侧脸还贴着她的腿,手也轻轻搭着她的膝盖骨上,那手柔若无骨,似是十分无力。 也不知薄毯底下的人是睁着眼还是未睁眼的,是不是也同她一般心乱如麻。 这么一想,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气息又乱了,不得不又平复起乱套的心跳。 她脊背挺得十分直,因为憋着气,面色看起来十分冷漠,竟比平日还要冷淡上几分,连佯装出的三分娴静也不要了。 芳心在一旁拘谨地坐着,侧头时恰好看见厉青凝冷若冰霜的侧脸。 她缓缓抽了一下气,靠小声问道:殿下,可是又有烦心事了。 厉青凝只侧头睨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并不是不愿开口,而是口干得喉咙发紧,一时很难挤出字音来。 去城西宅子的路上,她一路目不斜视,连眼眸也未再往下一低,唯恐看见膝上那微微隆起的薄毯,就心烦意乱。 其实烦也不是太烦,但乱是真的乱。 她姑且还是要做个人的,万不可做出些太出格的事来,反正人已经劫回来了,叼在嘴边的肉哪还有能飞的道理? 待到宅子,她才缓舒一口气,面色不变地揭开了薄毯,想看看这静静伏了一路的人在打什么歪主意。 薄毯一掀,底下伏着的人随即露了出来,朱红的衣领略显散乱,墨色的长发全垂在了一侧,而素白的脖颈半露了出来,脖颈又细又白。 没想到,她这一路被扰得意乱到近乎情迷,而这始作俑者竟然 睡着了。 芳心万分小心地道:殿下,可要将仙子唤醒? 话刚问出口,她忽然觉得自己多嘴了。 正文 第 54 章 54 刑部。 凤咸王低垂着眼坐在硬冷的木椅上, 映着火光的脸神情莫测, 阴影中另半张脸却近乎阴鸷。 王爷,您可知私自勾结外邦是何罪名。刑部蔺大人严厉道。 凤咸王缓缓道:大人明鉴,本王可不曾私自勾结外邦。 东洲到妥那国的商路已通三载,使臣每到东洲必经凤咸城, 王爷敢说未曾私下接见过妥那国的使臣?蔺大人又问。 未曾, 若无陛下旨意,凤咸城怎敢私自接见外邦使臣。凤咸王倒是并未犹豫。 蔺大人微微颔首,王爷倒是坦诚。 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有何好隐瞒的。凤咸王道。 那在千秋宴前后, 王爷私下与三皇子见面一事, 可也是子虚乌有?蔺大人面色冷厉。 凤咸王眼眸动了动, 抿紧的嘴唇一张,确有此事。 不知三皇子与王爷谈及何事。蔺大人又问。 此话既出,凤咸王气息一滞, 他搭在双膝上的手微微蜷起,这才意识到三皇子应当是未躲过一劫。 他眸光沉沉, 右手食指微微抬起了一些,尔后重重落下。 三皇子周岁礼时, 本王也曾进宫一睹,此后每回入宫都会带来些凤咸城的土产,往日如此,如今也如此,不消时日, 三皇子就要行束发礼了,但与本王情谊不曾有变。凤咸王字斟句酌道。 他顿了一下,昔日陛下不曾问及,如今大人反倒追究起来了。 追究不敢。蔺大人缓缓道:只是有些事,是必须要问清的。 那是自然。凤咸王往下垂视着,眸光却似是不曾聚起一般。 王爷可知三皇子曾代寺卿判了萧大人一案。蔺大人这才问起了这一事。 凤咸王抿着唇,瞳仁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颤,只颤了一瞬便恢复如常。他抬起低垂的眼,眸光毫无波澜地朝蔺大人望了过去。 却见蔺大人面不改色,脸上没什么神情,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凤咸王沉默了许久才道:千秋宴前,本王刚入宫的那一日,三皇子倒是提及了三言两语,但本王并未多问,只知此案确实是他判下的。 王爷的意思是,在此案尚在调查之时,王爷是不知情的。蔺大人问道。 不错,凤咸王薄唇一动,低沉的声音从中逸出,本王在朝中不曾有一官半职,也许久未曾朝觐陛下。况且近段时日,凤咸城中事务繁多,凤咸城离都城又十分远,消息很是闭塞,萧大人一案尚在调查时,本王确实不知。 蔺大人执起狼毫书下一行字,抬眼时又问:王爷一言一字皆由本官记录而下,望王爷谨言。 本王字字句句属实。凤咸王面不改色道。 如此甚好。蔺大人缓缓道。 敢问蔺大人,三皇子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之事。凤咸王缓缓问道。 王爷可要记得,您是陛下所派禁军带回来的,如今在这刑部里头,莫要多问不该问的话。蔺大人正色道。 凤咸王神色微微一变,僭越了。 蔺大人又垂眸写下一排字,余光望见远处的人拢紧了食指,他道:若是王爷确实清白,想必陛下定会给王爷一个说法。 陛下向来公正。凤咸王动了动唇。 屋内火光渐渐黯淡,炭盆里的熊熊火苗越来越小。 过了许久,凤咸王才道:本王此番已如实作答,不知与本王同行的家臣和婢子何在。 蔺大人道:在别处受审。 凤咸王料想此事绝非厉载誉临时起意,定是三皇子出了事,说不定还是有人在陛下面前告了密。 他额角一跳,垂下眉眼后,神情阴郁得很,却在蔺大人过去时收敛了眼中戾气。 过了半晌,他才问道:与本王同行的,有一红衣修士,不知可有受审。 蔺大人放下手中狼毫,自然也有受审,只是 他话音一顿,王爷怕是已有察觉,王爷身边并非人人心向王爷的。 凤咸王呼吸一滞,额角上青筋几近暴起,却抿着唇默不作声。 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对王爷有所怀疑。蔺大人又道。 不知,那人是谁,又是何人派来的。凤咸王一字一顿问道。 王爷又多问了。蔺大人缓缓开口。 凤咸王缓缓倒吸了一口气,一颗心扑通狂跳,虽不敢确认,可大致已猜得出。 如此,敢问大人,不知本王可以走了么。他蹙眉道。 蔺大人眼眸一抬,此事尚有疑点,陛下已派人前往凤咸王,在此期间,怕是要委屈王爷了。 闻言,凤咸王几乎眼前一黑。 于此,凤咸王的一干婢子和家臣,连带其主子皆被押至天牢。 几人全数分开囚禁,在去往天牢途中,凤咸王与自个手底下的人碰了一面。 虽已经猜想到会是这样,可在人群中找不着那朱红的身影时,凤咸王还是倒吸了一口气,几近咬碎了一口白牙。 果真是她。 不曾想这人竟藏得如此之好! 凤咸王不傻,事先已经查过了风鲜钰这人,可除了一同名女童外,在停火宫里再找不出其他同名人来,而这红衣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在同停火宫的侍女交谈时,他曾在言语中试探了一番,竟无人知道这红衣人的底细。又问及先前长公主来时,也并未见过这红衣人。 虽心有疑虑,可想来停火宫的人便是如此诡谲,凤咸王还是冒险一用。 想不到,着实想不到,难怪这诡计多端的红衣人总和厉青凝在暗中眉来眼去! 果然蛇鼠一窝,两人早就相识了,偏在他面前装得十分不熟的样子。 信不得,要除,连带他那薄凉歹毒的皇侄女,也要一并除了。 而白日里在凤咸王面前说不熟的人,如今正在城西的某处宅子前的马车里,尚不知道自己已被凤咸王当成和厉青凝蛇鼠一窝的细作。 她人在马车里睡着了,不但睡着了,还是枕着长公主的腿睡的,睡得十分安稳。 芳心问了话就猛地闭紧了嘴,暗暗打量起厉青凝的神色来,见厉青凝坐着一动不动,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鼓起劲说道:那奴婢先下马车了。 说话声音十分小,怕把枕在厉青凝腿上的人给吵着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侧头看她,去将被褥铺好。 芳心犹豫了一瞬,薄衾要一床还是两床?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7) 一床,则两人抵足而眠,两床,则各盖各的,十分暖和。 自然是一床。厉青凝也未多想,只觉得这问题十分多余。 芳心暗暗吞咽了一下,眼眸转了又转,似定不下来了一般。 她呆在厉青凝身边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能因为这一小时就慌了神。 不能慌。 芳心连忙应声,又小心翼翼问:那殿下今夜回宫么。 自然要回。厉青凝道:此时万不可出岔子。 芳心几乎要感动涕零,她家主子果真是这么重情的人,时间如此紧迫,竟还想着与姑娘温存一番,着实感天动地。 她抹了一下眼,微微低身作礼,转身便进了院子,不敢将铺床褥一事假手于别的婢女,心道此事必须要亲力亲为才行。 然而马车上的两人没半点要进宅子的意思,套着车的褐马甩了甩尾,似是百无聊赖的模样。 幸而这宅子坐落在没什么人行经的城西老桥旁,即便是有人经过,也未必认得出车舆里坐着的是当朝长公主。 厉青凝动也不动,倒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唤醒这人,而是不太想开口。 她也是修行之人,自然知道修士惯来是精力、元气充沛十足的,哪怕再疲惫,打坐片刻便能缓过神来。 可如今腿上的人却睡得十分沉,明摆着已经不知时日了,定是困倦极了才会这般。 想起这人尚是孩童模样时,身子就虚弱得很,连路都走得不大稳,似是风吹即倒,比弱柳还要不如。 如今看她倒是不像先前那样走几步便要喘气,可身子骨仍是瘦弱单薄,即便是修至如今这境界,气息仍是弱得很,一副玉软花柔的模样。 想来,她这段时日定是在撑着,如今终于顶不住了。 厉青凝也要顶不住了,却不是因为被枕得腿有些发麻,而是因为腿上伏着的人微微动了动。 醒了?她佯装镇定道。 可腿上的人却没有睁眼。 装什么。厉青凝又道。 鲜钰依旧没有睁眼。 厉青凝: 她按捺着心中的悸动,缓缓道:本宫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闻言,腿上那装模作样的人这样睁开了眼,一双惺忪睡眼雾蒙蒙的,眸光软得似水,像是凝着泪光。 厉青凝愣了一瞬,心下有些诧异。 可只一瞬,鲜钰就收敛了眸中神情,说出口的话丝毫不柔和,啧啧说道:殿下忘了,这水火也是你纵的。 起先你是如何猜到是本宫所为的。厉青凝道。 鲜钰笑了,除了殿下,就只有凤咸王和三皇子自己知道账簿一事了,凤咸王自然不想害三皇子,三皇子又没胆子到陛下面前供认一番,如此想来,会这么做的就只有殿下您了。 她小睡了片刻,嗓子似还未全开一般,嗓音一时糯得很。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你知道本宫是如何名正言顺将你带出刑部的么。 鲜钰还真猜不出,可耐不过她满脑子皆是些羞人的事儿,她想了想道:想来,殿下定不会令本座在凤咸王那儿背负骂名,毕竟殿下做事向来稳妥,许是殿下邪火忽生,起了强抢民女的心思? 厉青凝闭嘴不言。 鲜钰笑了,殿下若不答,那便是认了。 休得胡言。厉青凝双耳略微一热,冷着声斥道。 鲜钰这才慢悠悠直起腰,拨了拨枕乱的头发,又整了整衣襟。 察觉到身侧的人未偷偷看她,眼里这才露出一丝阴郁来。 方才厉青凝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并非错觉,她确实险些就落下泪来。 意识尚还含糊时,她依稀听见了厉青凝的声音,可一时辨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睁眼时依旧有些茫然。 与厉青凝不同,她许久不曾梦见过前世之事了,重生归来这么久,也就梦见过区区几回。 每回几乎都是厉青凝令她走时的场面,还有后来她闯入水牢时看见的幕幕。 厉青凝有心吗,死后她漂泊了很久,在被一股无形之力拽到此世之前,她大致已经想得明白,应当是有心的。 只是前世厉青凝未曾将心给她看,至死不肯真真袒露给她看。 那水牢里腐臭潮湿,水里还放着不少蛇蛭,在水中钻来钻去,只看一眼就令人恶心得近乎要干呕。 她孤身一人站在铁牢之外,那漫到地面的水沾湿了她的绣鞋,可她竟连腿也抬不动。 梦中,她就那么站着,一遍又一遍喊着厉青凝的名字,却无人回应,只有她的声音在水牢中回响着。 她一掌劈开了锈红的铁门,咬牙切齿朝水面拍去一掌,无数蛇蛭随着水被震起。 可就是不见那个人。 她伤心欲绝,就在要跃入水中时,听见了厉青凝的声音,她这才从梦中惊醒。 马车里,厉青凝朱唇一动,说道:这段时日,你就住在这宅子中。 鲜钰回头看她,小声问:可有漆黑无光的屋子? 厉青凝额角一跳,无。 那链条还有么,方才一根被本座弄断了。鲜钰又道。 你莫要得寸进尺。厉青凝缓缓道。 鲜钰翘起唇角,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的人,这才觉得方才在梦里受的心伤好了一些,本座可不是在得寸进尺,本座是在为殿下多谋一尺,好让殿下能再进数寸。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从唇齿间挤出字音,下去。 鲜钰这才下了马车,下去前还用厉青凝方才盖在腿上的毯子蒙了头,扬起下颌揶揄道:得将头蒙起来,毕竟殿下是要金屋藏娇的,莫要被旁人看了去。 厉青凝不由得闭起双眼,平复起心绪来。 那宅子不怎么宽,但住上一户人足以,虽比之皇宫差了许多,可却与厉青凝在慰风岛上的小院不相上下。 鲜钰兜着头走了进去,进了门槛才将头上顶着的薄毯扯了下来。 她心里忽而一乐,莫名像是盖盖头一般,只是这盖头是自己给扯下来的。 见芳心站在一侧的门边微微弯腰,她鞋尖一转便走了过去。 芳心连忙低头,仙子里边请。 鲜钰微微颔首,只见屋里的床榻上铺子大红的床褥,比别人家大婚时盖的那一床还要红。 她脚步一顿,忽然不知这究竟是厉青凝的主要还是芳心的主意。 床褥是红的,就连顶上的纱帐也是红的,放眼望去,十分喜庆。 厉青凝随后进了屋,芳心十分机灵地合上了门,还将附近的人都给遣走了。 门嘎吱一声合上,厉青凝也顿住了。 一时之间,心里百味杂陈,不由得又闭紧了双眸,着实不想多看一眼。 原来殿下早有准备。红衣人不紧不慢道。 厉青凝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抿唇不言。 鲜钰随即转身,只见她刚转身,那玄衣人便立即避开了眸光。 明摆着是心里有鬼,不然为何躲她! 红床褥和红纱帐都备好了,还躲她! 事到如今,殿下还敢说不是想与本座再续前缘?她微眯起眼,慢悠悠问道。 厉青凝转开的眸子又动了动,丹唇微微张开了一条缝,缓缓吸了一口气。 鲜钰笑了,没再逼近,反倒退了几步,后腰抵在了桌沿上,她双臂往后一撑,意味深长道:殿下再不坦诚一些,本座就又要走了,这一回可不是坐马车走了。 你厉青凝蹙起了眉。 反正本座无牵无挂,甚是自在。鲜钰又道。 厉青凝只觉得心底似缠着一团乱麻,将她的手足都缚住了,她指尖微麻,那藏了再藏的心思被勾得微微冒出了尖角来。 只冒一个尖角,就令她险些按捺不住满身寒厉。 你就这么想讨打么。厉青凝缓缓道。 鲜钰唇角望上勾着,也不是十分想。 厉青凝眸光晦暗,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鲜钰面前。 鲜钰又往后仰了一些,后腰磕在桌沿上,已无处可退。 她仰起头道:殿下想好要打哪儿了么。 声音很轻,皓齿一张一合间,隐隐能看见薄粉的舌。 厉青凝垂眸看她,目光从那双桃花般的眸子缓缓落下,滑至了那淡色的唇上。 这人仰着头分明是在索吻,她心道。 思及此处,她微启丹唇,朝那仰着头的人靠了过去。 鲜钰见厉青凝倾了过来,便缓缓闭起双眸,可想不到嘴唇未被碰上一碰,反倒下颌忽然一痛。 不曾想,厉青凝不单单要动嘴,竟还动上了牙。 下颌不甚柔软,皓齿咬得也不甚用力。 一触即离。 厉青凝直起身退了半步,双眸紧闭了一瞬便睁眼转身。 鲜钰在屋里捂着下巴,看着那啃了她的人近乎落荒而逃地出了门。 宅子门口才停了一会的马不得不又拖着车跑了起来,正是往宫门的方向去。 马蹄声得得,跑得十分仓促。 一个时辰后,阳宁宫中。 芳心擦拭好了花瓶,回头看见厉青凝还在正襟危坐着,腰甚细,肩背也略微有些瘦,可却让人不敢冒犯。 厉青凝手里握着狼毫,正一笔一划地抄着书。 殿下为何要抄心经。芳心还是第一回看见自家殿下亲自抄起了书,往常抄书的可都是她。 自省。厉青凝淡淡道。 正文 第 55 章 55 今日长公主自省了吗。 自省了。 芳心擦拭完了花瓶和桌椅, 又轻手轻脚将一众瓷器金瓶放回了原处, 回头看见长公主依旧坐得腰直背挺的,手中的狼毫就未停过。 研墨。厉青凝道。 是。芳心走了过去,往砚台里加了些清水,立起墨锭便开始打磨。 她磨着墨, 侧头朝厉青凝手下压着的纸望了过去, 只见纸上一个个字写得工工整整的。 看了殿下的字,又望了一眼案角上那一本放得端端正正的心经,只一眼她便看出殿下抄错了。 好歹也是抄书抄得熟能生巧的人, 只需一眼, 她便看出厉青凝将左列和右列的字给抄反了, 也不知厉青凝在想什么, 竟抄完了这一页也未发现自己抄错了。 稀奇,着实稀奇。 芳心小心翼翼收回了目光,忍着没有开口。 毕竟自家殿下是有那么一点儿固执, 她抄书时,错了一个字都被斥责着重抄了一遍, 这会殿下自个错了一页,那不非得重抄十遍才行。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8) 芳心自然是不舍得自家殿下累着手的, 只好装作不知道。 厉青凝抄是抄了,可心却丝毫静不下来,这一页心经抄完了,依旧觉得心里那团乱麻越缠越紧,似要勒得她喘不过气一般。 手脚似都被束缚着, 让她连眼眸也不能随心转着,喉咙深处也似哽着一般,通体上下皆不舒服。 她心知自己万万不可再有这般龌龊腌臜的想法,可这念头在心口上冒出了尖尖一角后,似再也藏不住一般。 那尖尖的一角戳破了她立下的屏障,障底是她深藏的所欲所求。 这些年她装作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的,如今倒好,竟因那人的一颦一笑给划裂了伪装。 她的寒厉和欲求像是洪水猛兽一般,要在她那颗心的里里外外皆占个遍。 这心一乱就不知自己写的是什么了,双眼在经书和手下压着的纸间来回转动着,手也握着狼毫在照着抄,可没一个写下的字是过了心的。 殿下要歇一歇么。芳心磨好了磨,小声问道。 不必。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住了唇,心道,再不歇,又要抄错一页了。 罢了罢了,主子爱如何便如何。 厉青凝抬起下颌,双眸紧紧闭起,可在闭起双目后,方才在城西宅子里的幕幕就更清晰了。 那人是如何抬着下巴神情倨傲地看着她的,似是估量出她不敢做出些出格的事一样,明明眸光似水,可偏偏又像在寻衅一般,令她不由得迈前了几步。 兴许是身子不好的缘故,鲜钰的唇色与那身红衣相比淡得出奇,可如此一来,倒显得微露的舌尖更粉了。 那唇一张一合,似在诱着人去一探究竟般。 厉青凝便情不自禁又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可在气息几近交缠的那一瞬,忽然望见了对方眼里的得逞。 她才恍然回神,自己这是险些就做错了事。 可都到这关头上,若是退回去,倒显得她有贼心没贼胆了,于是她才微微侧头,往对方素白的下巴上落下了牙。 落了牙更是觉得这人太瘦了些。 稍稍用上了一点劲,意在要小小惩戒一番,只咬了一下便退了回去。 退回去时,她的眸光还落在那尖俏的下巴上,上边一个牙印十分分明。 果然是身娇体柔,连着一身皮肤都脆弱得经不得折腾,她只稍稍使上了一些劲,那素白的下颌竟就红了一片。 被咬了的人下意识抬手去捂住了下巴,一双浸了水的眸子瞪着她,一时说不出戏谑的话来了。 甚好,小惩一番果真有用。 厉青凝这才甩袖离去,出了门就唤了芳心,二话不说就要回宫。 并不是落荒而逃,只是觉得再若呆一刻,就不只是动个牙那么简单了。 铺纸。厉青凝回过神,看面前的玉版宣又写满了,又道:写好的且先晾了收好。 芳心微微颔首,小心将面前墨迹未干的宣纸捧起,放到屋外去晾着。 厉青凝又抄了起来,抄着抄着直觉不对,额角一跳,才发觉自己竟从头到尾都抄错了。 罢了,她站起身就推门出去,对院子里还在晾纸的芳心道:无须晾了。 芳心讶异回头,墨汁还未干,此时收不了。 也无须收了。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倒吸一口气,小心打量她的神情。 只见厉青凝动了动唇,撕了。 好一个撕了,怕是意识到抄错了。 芳心只能照做,可看着这玉版纸又着实不舍得下手,这般好的纸,撕了多可惜。 厉青凝又道:罢了,先去元正殿。 一算时辰,凤咸王府一干人应当已被审完了,只是不知会被安置在何处。 厉载誉如今病重,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担惊受怕,凤咸王此时露出马脚,刚好触及厉载誉的霉头,怕是要被重罚的。 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更别提区区一凤咸王了。 只是,凤咸王好歹也是厉载誉的王叔,看在这辈分上,厉载誉应当还是会给些面子的。 厉青凝蹙着眉想了许久,待到了元正殿,敛下了眸中的冷厉,缓步走上前,让门外站着的太监进去禀报了。 太监轻手打开了门,将厉青凝请了进去。 不曾想,进了元正殿后,殿里竟不止蔺大人和大理寺卿,竟连二皇子厉无垠也在。 厉青凝脚步一顿,却还是走了进去,微微低身行了个礼。 厉载誉抬眸,眉目间凝着愁云,此事多亏皇妹提醒。 臣妹只觉得心有疑虑,萧大人那般正直,大抵不会做出那般事来。 此事定要严查。厉载誉揉起眉心道。 厉青凝不咸不淡地朝厉无垠斜了一眼,还望大人们多费心,此案的诸多证据已被销毁,着实不好审查,那背后嫁祸了萧大人的人,定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长公主殿下放心,臣定会严明苛察。蔺大人拱手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 厉载誉道:三皇子如何说。 蔺大人又道:三殿下只道是自己一时糊涂了,着了他人的道,担心陛下怪罪,便烧去了假的账簿,又命人重抄了一本,但未曾袒露半句与凤咸王的关系。 厉载誉叩了叩桌案,抿着唇沉思了片刻,被他烧毁的账簿是如何的。 蔺大人欲言又止,朝大殿中的两位殿下各望去了一眼,这才道:三殿下口头上说,先前的账簿用的是银丝纸。 厉载誉神色一凛,皱起了眉头。 银丝纸平时看来和寻常纸没什么不同,但在距火光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看,纸面是有不少银丝的,这距离不可太远也不可太近,否则是万万不能看见那些银丝。再者,银丝纸也要比寻常纸张厚上一些,但若不仔细揉捏,定然察觉不出。蔺大人开口道。 厉载誉自然知道银丝纸是什么样,那是小国带来的,后来被他赏赐给各个宫了,其中拿到这银丝纸的,有皇子、皇女,也有妃嫔。 此事若是牵连到各个宫的人,排查起来怕是更难了一些。 臣妹也不知这银丝纸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是比对两本账簿的不同,才觉察此事有异。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颔首:那时皇妹仍在慰风岛,朕便未将此纸赏予阳宁宫。 厉青凝低垂着眼眸,余光斜见二皇子神情微微一变,想来是并不知道阳宁宫未曾拿到过这纸。 她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了一些,可面色依旧冷淡。 想来,这二皇子知道她在皇帝面前指出了两本账簿的不同后,会更加忌惮她,说不定还想将账簿一事嫁祸于她。 可惜了,阳宁宫可并未拿过银丝纸。 父皇,儿臣以为,皇弟虽说了先前的账簿是用的银丝纸,可如今那账簿已被烧毁,此事无从取证。二皇子眸光里阴鸷一现。 厉载誉颔首,蔺大人,三皇子可有说那账簿是在哪烧的? 就在大理寺内。蔺大人答道。 寺卿随即开口:陛下,臣已派人前去细查。 厉载誉神色和缓了一些,可眉头仍是皱着的。 闻言,二皇子的神情又不太好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寺卿派去的人将一方丝绢白帕呈了上来,那帕子是折起来的,想来里边裹了什么东西。 厉青凝舒缓了眉心,唇角又微微勾起了一些,淡淡道:可是找着了灰屑? 不错。寺卿接过那丝帕,双手捧到了厉载誉面前,陛下请看。 厉载誉垂下眼,看着寺卿将那白帕缓缓展开,只见帕子里躺着一角未烧尽的纸。 燃灯!他扬声道。 宫女立刻执来燃了烛的灯盏,小心放在了厉载誉面前。 厉载誉两指捏起了那一角纸片,放到灯上打量了许久。 他神色忽然一变,确实是银丝纸,将当日受赏银丝纸的名册呈来,查! 厉青凝眼眸垂下眼眸,眼里的阴云已然散尽,她暗暗朝厉无垠斜去了一眼,只见厉无垠脸色黑了大半。 想必厉无垠是想将她拖下水的,未料到,被她反将一军。 待厉载誉立下口谕后,几人先后退出了元正殿。 在殿门外,厉青凝本是想回阳宁宫的,可却被厉无垠挡住了。 厉无垠噙着笑,笑得十分亲昵的样子,幸好姑姑回宫了。 厉青凝抿唇不言,冷着脸显得十分疏离。 厉无垠暗暗磨了磨牙齿,叹了一声,若不是姑姑在宫中,萧大人怕是会含恨九泉。 萧大人是清官,皇侄尚在襁褓时,萧大人还是抱过的,想来皇侄也对此十分伤怀。厉青凝缓缓道。 厉无垠眼里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自然,皇侄儿也十分想还萧大人一个清白。 厉青凝颔首:那样最好。 厉无垠转而噙起了一丝笑,压低了声道:听闻姑姑同蔺大人一齐审了凤咸王府的人。 为陛下分忧罢了。厉青凝并未多说。 厉无垠又道:皇侄儿又听闻,姑姑回宫前去了一趟城西。 闻言,厉青凝双眸一抬,皇侄想说什么。 能得皇姑特意一见的,想来是十分要好的故人,也不知何时能引荐一番?厉无垠说得不紧不慢,可字字句句却像是在磨刀一般。 厉青凝缓缓牵起唇角,那素来淡薄寒凉的脸上多了一丝神情,皇侄结交的名士这般多了,还需本宫引荐? 能与皇姑认识的,定不是什么平庸之人,侄儿对那人十分好奇啊。厉无垠笑了。 厉青凝淡淡道:待此案了结,皇姑定会将认识之人引荐予你。 说完,她微微抬起手,将五指搭在了芳心的手背上,缓步走远了。 待到阳宁宫,她才面色一变,满眼尽是寒意,今夜本不想离宫的。 芳心看她脸色骤变,心下一惊,是,殿下近日最好莫要离宫。 厉青凝眸色沉沉,呢喃般道:确实,此时本宫更并不能去城西,不然就着了厉无垠的道。 不能见她。她缓缓又道。 芳心抿着唇没有开口,小心打量着厉青凝的神情。 厉青凝自言自语一般,不能见她,但也不能令她陷入危险之中,是本宫执意将她留在城西的。 过了许久,那眸色沉沉的长公主才道:多派几个暗影去城西。 是。芳心连忙应声。 芳心刚要走路,忽然又被叫住了。 等等,替本宫将一物交予她。厉青凝蹙眉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59) 芳心顿时心软如水,心道殿下果真对仙子情深,见不着更是念着。 厉青凝走进寝屋,一边道:随本宫进来。 芳心连忙跟了过去。 进了屋,厉青凝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来,她低下身,在床边的小柜里拿出了一条崭新的链条。 那链条看着十分沉,便是当日厉青凝让芳心找来的,而在刑部里用上的,却是另一条。 芳心自然认得此物,却不知道原来这玩意是要、要赠予那红衣仙子的。 厉青凝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锁链,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亲手交予她。 芳心欲言又止,颤着手接了过去,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殿下,为、为何要将此物送给仙子。 这是她厉青凝话音戛然而止,她只是想让那城西宅子里的人在这段时日安分一些,可又不好将此话道出。 沉默了片刻后,她才一字一顿道:这是她心心念念的。 芳心忽然觉得此物重比泰山,快要捧不住了。 夜深之时,宫中宽敞的大道上有一辆马车驶过,马车上装着一桶桶要运出宫的秽物。 一个时辰后,城西的宅子里,鲜钰终于等到了人,可没想到来的却不是厉青凝,而是芳心。 芳心将一根双臂长的锁链双手奉上,抖着声道:姑娘,这是殿下赠予你的。 鲜钰一哽,这是何意。 殿下说,这是姑娘心心念念的。芳心道。 鲜钰: 正文 第 56 章 56 安分是不可能安分了。 尤其在看到芳心大老远送来的东西后, 更是不想安分了。 她心心念念的根本不是这崭新崭新的锁链, 而是再续前缘后一度春宵,若是吹个枕边风便能拿到丹阴残卷那就更好了。 然而厉青凝却让芳心将这玩意带了过来,又看芳心神色复杂,不用多想, 这芳心定然想了许多。 芳心能想什么, 定然是想她是不是有些一言难尽的癖好。 那自然是不曾有的,她不过是戏弄了厉青凝几回,难不成厉青凝还真当她喜好、好被打了? 鲜钰面色变了又变, 忍着没有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双手将那链条接了过去, 还道:多谢殿下。 芳心连忙放下手, 总觉得双臂都要麻了。 鲜钰垂眸看着手里那腕骨般粗细的锁链,捧着不是,放下也不是, 沉思了许久,十分想给厉青凝点教训。 芳心暗暗抬眼, 见鲜钰正目光灼灼地望着那链条,不由得又哽了一下, 心下更是笃定,殿下那癖好定是从旁处学来的,从哪学来的,如今已十分了然了。 她正想走时,心有疑惑一直未得详解, 于是这才暗暗问道:不知仙子名姓为何,先前听来是鱼羊,不过奴婢料想这并非真名实姓,斗胆请问仙子名字,日后也好称呼。 鲜钰抬起眼来,眸光狡黠得很,她牵了一下唇角,意味深长道:殿下唤我鲜钰。 芳心先是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接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直至回了宫,她仍是云里雾里的,晕得不得了。 她心道,自家殿下该有多钟情那停火宫的六姑娘,竟还给旁人改了名姓叫鲜钰,更别提,这旁人还是停火宫里出来的。 也不知那六姑娘究竟是不是活着,这要是让仙子和六姑娘相见,那得有多尴尬。 阳宁宫里,厉青凝正欲抹了烛焰,门忽然被叩响。 门外,芳心说得:殿下,那物奴婢已亲手交给了仙子。 送到便好。厉青凝淡淡道。 门上还映着芳心的身影,显然人还在门外站着。 厉青凝睨了一眼,暗想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蹙眉道:怎么了。 芳心在门外倒吸了一口气,道:六位暗影也已在城西宅子附近。 如此,本宫也能安心些。厉青凝又想去抹了烛火,可看见芳心的身影依旧动了不动,似是被钉在了门外一般。 她心下疑惑,问道:还有何事? 芳心这才字斟句酌地问道:殿下可是还惦念着鲜钰姑娘。 厉青凝这才意识到,鲜钰先前在宫里未透露过真实名姓,她也不曾与芳心说过此事,芳心自然也无处得知。 不过此事确实很难开口,常人哪想得到,先前那稚嫩可爱的女童与如今这明艳无双的仙子是同一人。 虽不知为何芳心会忽然问及鲜钰,沉思了片刻后,厉青凝才道:自然是惦念着的。 门外传进芳心的声音:奴婢知晓了。 厉青凝十分不解,却还是熄了灯。 那夜,城西的宅子里。 鲜钰果真不怎么安分,先是将得来的锁链拴在了床头以明智,好警示自己下回绝不可再同厉青凝说些弯弯绕绕的话,更不能自降身价去祈怜。 她看了一眼床头那蜿蜒着垂到地上明晃晃的链条,嗤笑了一声,忽然有了主意。 待下次厉青凝来,非得用这玩意将她锁起来不可,叫她自己体会被锁着是什么滋味。 随芳心来的,除了这锁链外,还有六位暗影。 这六位暗影虽都躲在暗处未曾出现,可鲜钰却察觉得到,这几人在附近未曾离开。 显而易见,这几人是奉了厉青凝的命来守着她的。 鲜钰笑了,守? 前世两大宗联合数小宗门的人都未能将她守住,更何况是几个暗影。 也不知厉青凝是看不起她,还是太信得过自己手下的暗影了。 如此看来,宫中怕是有变,否则厉青凝也不会调来暗影。 思忖了片刻,鲜钰还是没有径自离开,她尚不知厉青凝如今有何计划,怕是自己出了这宅子就会乱了她的步调。 在屋里徘徊了片刻,她又坐到了床沿上,去把玩那凉飕飕的锁链。 兴许是因为碧笙花的关系,近段时日她总是很易困倦,尚且灵海也还未修补完全,每回大肆使用灵气总是身心俱疲。 一疲倦起来就易晃神,一晃神就睡了过去。 她先前不怎么梦得见前世之事,可在吃了碧笙花,又以如今的模样见着了厉青凝之后,梦里便或多或少的浮现前世种种。 隐隐约约有人在她耳边道:宫中未有人来。 宫主,皇宫里的人未来。 皇宫里的那位仍是没来。 还是见不着。 仍旧未见。 没来。 没。 没。 她捏碎了手里的灵玉珠,骤然间,那圆润光滑的珠子化作了粉末,在她的指间散逸。 既不想见她,为何又要允诺她。 她见侍女战战兢兢走来,哂笑了一声说:这回呢,来了么。 本以为又是两个字没来,可未曾想,那侍女竟战战惶惶地道:来了。 那一瞬,她双耳嗡嗡作响,似是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一般。 她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嘴唇微微一动,双手缓缓拢紧,那指甲抠着掌心皮肉皆疼。 你说什么? 侍女低着头,声音带颤地道:来了,皇宫里的人来了。 几人。她几乎要咬碎一口皓齿。 一人。那侍女答道。 闻言,她跌跌撞撞跑下山去,却未曾见到心里头想着的人,只看见了一位身负重伤的冷面暗影。 那暗影双手奉上一物,是厉青凝时常带在身侧的香囊,沉声道:主子给钰姑娘的。 她接了过去,打开香囊只见在香料中躺着一卷纸,展开只见里边写着两个字 常安。 她人呢。忍着未将手里的片纸揉作一团,咬牙切齿问。 那暗影道:身陷囹圄,不能亲自来见姑娘。 何时的事。 已过许久,主子以命换两大宗移除大阵,另姑娘平安返回停火宫,主子却难保自身。 那她还要我常安?! 难怪,难怪两大宗的人无故折返,她自身难保,却要我常安?! 主子言,还望钰姑娘平心勿怒。 好一个平心勿怒,厉青凝如今何在? 你说! 当在水牢之中。 那暗影将厉青凝的语义大致复述完毕后,当即拔剑而出,在停火宫下自刎而亡。 她捏着那香囊不知所措,只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忽然明白了厉青凝为何要气她,为何非要她走。 原来厉青凝早意料到有这一日,腹背受敌也不愿她施以援手,分明是想自己抗下。 脚边一只住了孤魂的兔子仍在拱着她,她俯身把那毛绒玩意抱起,没想到这兔子却道 你看她死也要死在宫中,守着她的皇宫。 她心里没你,生不与你同衾,死也不愿与你同穴。 你说你怎这般可怜,竟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老朽觉得,这厉青凝啊定是死了,她哪想让你常安,分明是要你孤寡一世,永不得安宁啊。 怎么,莫非是被老朽说中了,你怎气得浑身发抖。 听老人一言,你最好别想着闯入皇宫,此时各大小宗门说不定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去了。 莫非你还想同她死在一块?她分明就是想死得离你远远的啊。 她听得目眦欲裂,手上的香囊被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分外明显。 在梦里,她听见自己怒道:本座要见她。 老朽都说了,她定是不想见你的。兔子道。 闭嘴。她厉色道。 漏尽更阑,城西树影婆娑,却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宅子里,鲜钰猛地惊醒,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一场大梦。 她坐起身,抬手揉了眉心,神情阴恻恻的,想到梦里幕幕,才忽然明白,那时白涂并非要气她,只是不愿她涉险。 可惜她那时一意孤行,硬是要闯入了皇宫,果真着了他人的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0) 两大宗和厉无垠,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睡是睡不着了,仅仅闭上眼就心惊胆战的。 如今事态与前世隐隐有些不同,一些后来才发生的事如今就已徐徐而来,若再不抓紧一些,有些人就要得逞了。 如今厉载誉病了,却不知是因何病的,又无御医跟在身侧,反倒是两大宗的修士寸步不离地跟着。 此事着实说不过去,想来肯定和两大宗脱不了关系。 可蝎尾藤是何物? 厉青凝问她蝎尾藤绝非偶然,恐怕此物就是厉载誉病重的关键。 鲜钰确实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玩意,似是隐隐听说过,却又不知是从何听说的,但有一人,绝对知道此物从何而来,有何功效。 白涂。 世间万人也许不知,但白涂定然知道。 只是不知如今白涂身在何处,若是一切皆已提前,那他兴许也已被困在兔子的躯壳里。 思及此处,鲜钰想着事不宜迟,当即就悄悄离了宅子,在走之前,往床上的立柱刻了数个字 去去便回,锁链,留以殿下自用。 而远在宫中,厉青凝得知城西的人不见时,已是翌日一早。 守着城西宅子的暗影匆忙赶来,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厉青凝面色沉沉,还需本宫多说么,自行领罚。 几位暗影低着头应声后连忙退了下去,只留厉青凝在屋中甚是头疼。 芳心此时才进了屋,说道:殿下,蔺尚书和寺卿大人已进宫,名册上受了银丝纸的几个宫上上下下皆被带走。 厉青凝揉起眉心,名册在谁那里。 在蔺大人手上。芳心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名册可是只有一本? 芳心答到:只有一本。 那便好,本宫不知名册上有谁,二皇子也休想知道。厉青凝淡淡道,她沉默了半晌,又道:受赏的娘娘里,可有宁妃? 芳心回想了片刻,不曾见到,奴婢来得匆忙,只大略瞥了一眼,几位娘娘和各个宫的下人都在,但并未注意这其中有没有宁妃。 留意二皇子。厉青凝蹙眉。 芳心压低了声音,想起方才低着头离开的几位暗影,这才问道:殿下,可是城西出了什么事。 人不见了。厉青凝声音沉沉。 芳心愣了一瞬,莫非是二皇子? 本宫只怕厉无垠从中作梗,但料想她不会这么轻易着了二皇子的道,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叫两个人去细查一番,看看厉无垠的人有没有在城西宅子附近出没。厉青凝缓启丹唇。 芳心应下声,又道:妥那国的使臣今日一早便回去了,三皇子还被关押着,明面上说的是品行不端,正在闭门思过。 厉青凝颔首:他还是不肯说凤咸王是如何煽惑他去妥那国的么。 三皇子未透露半个字。芳心低声道。 罢了,厉青凝微微舒展眉心,说道:即便他不肯说,厉载誉的人也快要凤咸城了,届时定能在王府里翻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凤咸王怕是就百口莫辩了。 殿下所言极是。芳心应声。 今日宫中分外热闹。 好几个宫上上下下的人皆聚在了一块,娘娘和皇子、皇女们先被审问,随后才去审了各宫的奴才。 其中,二皇子厉无垠及其母妃也在其列,二皇子想幸免也幸免不了。 厉青凝是必然要去看看,毕竟账簿被伪造一事还是她同陛下提的。 到了元正殿里,只见二皇子捧着一个红木方盒跪在大殿之中,而庆妃则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委屈得怎么也止不住泪。 二皇子打开了方盒,只见盒里躺着完完整整的一卷银丝纸,干净齐整,确实是未用过的。 他将手里的木盒举高,父皇请看,庆兴宫的银丝纸并未用过。 手执拂尘的太监连忙接了过去,在用银棍挑起查看了一番后,才双手呈到了厉载誉面前。 厉青凝站在远处看着厉载誉将那银丝纸缓缓展开,又在燃着烛光的灯台上一寸一寸细细打量着。 那卷银丝纸确实十分完整,还连一丝折痕也没有。 不错,确实未用过。厉载誉将手里的纸又缓缓卷起,放回了盒里,下颌微微一抬,命人拿走。 那太监将木盒捧起,归至二皇子手中。 厉青凝想了想,忽然拱手道:陛下,臣妹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讲。 讲。厉载誉道。 臣妹以为,银丝纸如此贵重之物,若是特地放了起来,想必是不会将其拿错的,更不会用来伪造账簿,想来伪造账簿之人定是未将银丝纸存放好,手上又没有别的纸张,这才误用了银丝纸。厉青凝缓缓开口。 也不知受赏了银丝纸的几个宫中,有没有近段时日才去领了新纸的。她双眼微微一抬,眼眸如盛了一汪静水。 此事朕也有考量,但各宫并非都会从尚仪局取纸,譬如二皇子便常常命人出宫特地采购白鹿纸。厉载誉道。 话音方落,跪在地上的厉无垠神色忽地一变。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自然清楚厉载誉不是无故这么说的,厉载誉是想令众人知晓,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眼皮底下。 只是此时他特地提及了二皇子,尤有深意,无异于要杀鸡儆猴。 此时大殿上只查看各宫的银丝纸,其他事要待查完后再议,故而在庆兴宫展示了银丝纸后,二皇子和庆妃便能退下了。 厉青凝垂下眉眼,余光却斜见二皇子走前睨了她一眼。 她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待到各宫呈完了银丝纸,一众下人又被审问完,她才同芳心暗暗出了宫,不是要做别的,正是要往城西去。 宅子里,芳心在门外守着,而厉青凝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那腕骨粗的锁链垂了一半到地上,而另一头正被拴在床柱上。 再一抬眼,只见立柱上刻着几个小字,字里未说去了哪里,只道这锁链是留给她用的。 不错,还知道做个顺水人情,还替她将这锁链拴好在了床头。 这寒链,这一回非要用上不可了。 正文 第 57 章 57 屋外鸟雀不怎么叫唤了, 已是秋末, 都城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寒意。 厉青凝垂在身侧拢紧的手这才缓缓松开些许,她微微扬起头呼出了一口气,虽是未见着人,可知道这人是自己走的, 她也就放心了不少。 二皇子快要束发了, 若未被立为太子,定然是要封王的,届时若非留在都城之中任个一官半职, 那么就是要驱车去封地, 日后要再想夺些什么权, 可就十分难了。 他怕是等不及了, 也未在等着了。 近些时日,二皇子定是要被她逼急了,这一逼急, 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厉青凝微微蹙眉,她弯下腰去拨弄了一下那拴在床上的锁链, 垂在地上的那一段随即簌簌作响,这声音犹像是在刑部里, 她将锁链缓缓朝鲜钰拖过去时所发出的。 思及此处,不免又想到,她那时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锁链扣在了鲜钰那细瘦的踝骨上。 锁链玄黑不可催,可踝骨却细白脆弱。 随后她还抬起了手,摘下了鲜钰遮面的薄纱珠帘, 那久久不见天日的半张脸终是露了出来,果真如花似玉,嘴唇又娇又嫩,素白的下颌稍稍有些尖。 素白的下颌嫩得似水豆腐一般,她将手往旁一移,忍不住捏了上去。 厉青凝猛地回过神,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热了许多,不由得闭了一会眼,抿着唇便转身踏出了房门。 不能再想了,若是再往下想,今日又得自省了。 芳心愕然回头,问道:殿下,仙子可留有书信? 有。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这才舒展眉心,仙子可有说去了哪儿? 厉青凝微微摇头,她见芳心探头朝屋里看,脚步猛地一顿,周身僵了一瞬,哽了一哽才道:你就在门口多等片刻。 芳心甚是疑惑,只见厉青凝转身又进了屋,还亲自将门掩上了。 屋里,厉青凝抬掌朝刻了字的床柱抹了过去,掌心所经之处,细屑飞扬而起,而原本刻在上边的字已然不见。 这些字哪能见人,着实不成体统! 双耳微微一红,确认字都抹净了后,厉青凝才转身朝门外走,方走了几步,忽然察觉院子里似有灵气鼓动。 虽不甚强悍,但狠戾至极,分明是要人性命的。 这人来得突然,藏得也十分好。灵气故而也似凭空生出的一般,无端端的,忽而在这院子中肆虐横扫起来。 芳心猝不及防被撞到了门上,将半掩着的门给撞开了。 轰隆一声,厉青凝脚步一顿。 芳心捂着肩倒在地上直抽着气,咬牙道:殿下小心。 厉青凝微微蹙眉,只觉一道掌风袭来,她面不改色地抬手,玄色衣袂被震得翻飞似蝶。 与那人灵气相冲的一瞬,掌心火辣发疼,似被烧着了一般。 她猛地收回了手,抬眸看见偷袭之人已被远远震开。 莫让他走。见芳心爬了起来,厉青凝蹙眉道。 是。芳心连忙应声,随即追了上去。 那人受了伤,未再继续纠缠,转身便朝高墙外掠出。 厉青凝见芳心已经追了上去,这才垂眸看了自己的手掌,只见掌心上多了一道两寸长的划痕,伤痕处血迹隐隐发紫,明摆着是中了毒。 除了厉无垠,她已想不出谁还会派人过来。 想来厉无垠是狗急了要跳墙,故而在宫里时,刻意在她面前提及了城西,又想让她引荐,说不定原先就是想拿鲜钰来要挟她。 厉青凝眉心仍紧蹙着,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厉无垠所派人之人怎会分不清她和鲜钰。 若是认出了她应当便不会再动手了,在这关头上出手,厉无垠怕是觉得自己被拿捏住的把柄还不够多,除非他有十全的把握。 灵光忽然一现,厉青凝微微蹙起眉。 错了,厉无垠比她更早离开元正殿,兴许早就知道她撤了城西宅子的暗影,自然也能猜出住在宅子里的人已经走了。 是以厉无垠不是想派人要鲜钰的性命,而是刻意来给她下套的。 想到这,厉青凝拢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扑通狂跳着,一下一下的,似要撞出胸膛一般。 她方才想到厉无垠想用鲜钰来要挟她,怒气猛然漫上心头,似滔天巨浪一般将她兜头淹没。 那一瞬,她并未多想,抬臂便迎了上去。 如今掌心疼得如同蚀骨一般,皮肉皆被烧着。 厉青凝缓缓呵出了一口气,心道这样也好,厉无垠也好知道那人不是他能随意动的,饶是伤了她,也休想伤及那人。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1) 片刻过后,芳心赶了回来,喘着气拱手道:殿下。 如何?厉青凝眼眸一抬,淡淡问道。 那人服毒自尽了。芳心脸色着实难看。 厉青凝见芳心神色依旧十分难看,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尸首呢。 被、被一个蒙面黑衣人劫走了。芳心低头说道。 罢了。厉青凝眼眸里寒光一现,他既然剑走偏锋,就莫怪本宫不念情谊了。 二皇子为何此时派人过来?芳心着实不解。 厉青凝闻言缓缓勾起唇角,弧度微不可见,她将疼痛不已的掌心掩到了玄袖之下,不紧不慢道:回宫便知道了。 距都城千里外的一个农庄里,那留下了刻字的红衣人在栅栏中背着手沉思了许久。 她正垂眸看着一群兔子,不错,正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兔子。 想来前世之时,她便是在这农庄里捡到白涂的,那时她身负重伤,农庄妇人给了她一碗水喝,她见栅栏里的兔子中似有一只灵宠,便用二十个铜板买了只兔子。 不曾想这灵宠并非灵宠,不但结不了血契,还口吐人言,自称老朽。 那兔子神神叨叨的,见她突破无门,便教予她丹阴卷,可惜兔子只记得上半卷,后半卷只字都记不得。 如今她又来了,又站在栅栏中看兔子,可没想到这一群兔子中竟连一只略带灵气的都没有。 在她步入栅栏中后,一只只兔子还战战巍巍地跳远了,浑身直哆嗦着。 莫非不是这一窝的兔子? 站在她身后的老妇人看了许久,从树后拎出了一只还睡眼惺忪的,笑着问道:姑娘看看这只如此,吃得多,长得也壮实,就是不大好动。 鲜钰侧头望了一眼,又伸手覆上了兔子的皮毛,这才察觉到,这兔子体内确实藏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灵气。 她心下一喜,却见那兔子哆嗦了一下。 那妇人连忙道:姑娘莫怕,这兔子有些认生,来,给你提着。 鲜钰双眸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盯着那兔子看。 认生? 前世这兔子可未曾怕过她半分,如今怎反倒怕上了。 上辈子手头紧,只给得起二十个铜板,事实上灵宠可值不少钱,给上一颗灵玉珠也不为过。 可寻常人哪知道灵玉珠是用来做什么的,思来想去,鲜钰从帛袋里拈出了一片金叶子,用来换了这兔子。 她提着兔子,见它一动不动的,颔首道:确实壮实。 妇人不肯收,硬是推拒:姑娘给的着实太多了,窝里有一些是犬子从山上抓的,着实值不了多少钱,若不,这兔子就送给姑娘了。 鲜钰微微颔首,那便多谢了。 嘴上这么说,她却暗暗将金叶子放入了妇人的腰带里。 踏云而来又扶风而去,不消片刻便回了城西的宅子。 雪肤花貌的美人怀里抱着只兔子,乍一眼望去恰似月中仙,可她一身红衣似火,神情还阴恻恻的,细看之下哪还有半点像月仙,倒像是修罗艳鬼。 进了院子,鲜钰才察觉,那六位暗影竟然已经走了,兴许是被厉青凝撤了。 再看这大开着的房门,门上有一处凹痕,显然重撞之下才得此痕迹。 鲜钰微微蹙眉,又看四周静悄悄一片,心里愈发不安。 进了屋后,她下意识朝床柱上望一眼,却见她留下的字已被抹去了。 不错,厉青凝来过了,来了又走了,也不知中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按理来说,厉青凝此时最好不要离宫,好不容易博得厉载誉信赖,若被抓到了把柄,可就前功尽弃了。 鲜钰去找那农庄时花费了不少时辰,路上耽搁了许久。她转而一想,厉青凝兴许是见不着她才急得离了宫。 不敢多想,她惴惴不安地将怀里兔子放到了桌上,倒了茶浅抿了一口。 一人一兔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白涂。鲜钰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 兔子俯身蹲下,双眼竟阖了起来,像是又要睡着的模样。 见状,鲜钰更是确定这就是那只兔子,眯起眼慢悠悠地道:我吃了碧笙花。 话音刚落,兔子双眸倏然睁开,看着是幼兔的模样,可口中所吐人声却十分沧桑。 竖子怎敢沾染那邪物! 鲜钰笑了,果真是你。 白涂长叹了一声,老朽我在那农家混吃混喝挺好,竖子非得将老朽带走。 你怎会记得本座。鲜钰一字一顿缓缓道。 白涂嗤笑了一声,老朽不记得,那还有何人记得,你么,还是你那住在宫里头的长公主殿下? 鲜钰一时无言,只觉得受到了当头一棒般,浅色的唇一张一合着,过了半晌才错愕道:可为何你会记得。 闻言,白涂又笑了,慢悠悠道: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女,得幸再世重来了,若非老朽倾尽修为,又借星陨之力逆转乾坤,又哪有你们再世重来的机会。 鲜钰还真以为她是受上苍垂帘,才有幸重来的,怔愣了片刻,她才觉得脊背一股寒意自下而上地满上头顶。 竟是如此。 本以为老天开眼,未曾想只是白涂逆转乾坤才换来这一世。 她薄唇张张合合,许久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仗着自己受上苍垂帘而恣意妄为,可一切却并非如她所愿的向着她。 故而这一切仍是会照旧 不可,绝不可照旧。 你这是何意。鲜钰动了动唇。 老朽虽被天雷劈了,但魂魄并未散尽,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见你哭哭啼啼甚是凄苦的样子,又念及你对我这老头还算好,便试着令你们再见上一面。伏在桌上的兔子阖着眼,嘴也未动上一动,似是腹语一般。 鲜钰久久未回过神,原先以为是受上天垂爱,才更是肆意妄为,丝毫不觉得该谨慎而行。 如今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愣了许久才呼出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你做的。 不错,正是老朽。白涂道。 他话音一顿,又咬牙切齿说:只是老朽未料到,你此世竟会去沾染那碧笙花,你可知那碧笙花何其邪乎,那可是鬼骨山上的东西。 鲜钰气息渐乱,稍稍定下心后才道:不错,本座正想问你,鬼骨山上的年月究竟是如何算的。 这年月到底怎么算着实很重要,厉青凝可是说了,要她清楚自己如今年岁才会给下半卷丹阴卷。 再说,厉青凝这般循规蹈矩的人,若是不清楚她真正年岁,定然不肯与她做那等再续前缘之事。 这样岂不是比前世还不如? 白涂见她神情着急,慢悠悠道:这鬼骨山确实邪乎,无论是何时上山,山顶总是长遍碧笙花,遍野皆是白骨,却没有一具是尚有皮肉的。 为何。鲜钰蹙眉。 在鬼骨山上,你以为才过了一日,实则已经过了十年。白涂缓缓道。 鲜钰先是舒展了眉头,心道她定是已过寻常人家姑娘出嫁的年岁了,可再细细一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白涂意味深长道:你如今若再去撩拨长公主,那可真是不知羞。 鲜钰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盏,想到这茶盏是厉青凝的东西,好好放下后,才一把拎起了白涂,冷声道:你莫不是不想活了。 白涂咳了两声,如此算来,你年岁还真和老朽不相上下了。 鲜钰一口血差点涌了上来,喉头还真似有些腥甜了,她目眦欲裂,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白涂被拎得皮肉十分疼,这才道:老朽方才闹着玩的,不过这碧笙花实数要看命数,有的人吃了后下山年岁更高,有的人吃了后重归幼年。不过山下一日,山上的确过了两年之久。 鲜钰这才将险些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喘了一口气才将手里那只兔子放了下去,缓过神才道:是本座冲动了。 说完她又觉得方才自己太凶戾了一下,连忙给白涂顺了顺毛。 白涂又伏下身,不咸不淡地瞅了她一眼,老朽已然习惯,竖子不必介怀。 一人一兔又相视了许久,最后鲜钰还是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但是又实在很难低下头。 过了许久,鲜钰才扯下面纱,欲言又止地翕动着唇,半晌才道:本座亏欠你许多。 莫说这些矫情的话,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莫枉费老朽我一片苦心,睡了。说着,白涂还真阖上了眼,气息绵长。 鲜钰沉默地看了它许久,久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多谢。 白涂耳朵微微一动,却不理会她。 鲜钰一颗心扑通狂跳着,思来想去,还是想见厉青凝一面。 十分想,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如今真实的年岁后,就更是想了,毕竟她险些就觉得是她占了厉青凝的便宜。 还占的是大便宜,若真是地上一日山上十年,那她岂不是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若真是老牛吃那什么嫩草那还得了?那可就是实打实的为老不尊了。 正文 第 58 章 58 白涂。鲜钰仍是良心不安。 那本座在山上过了七日, 这七日莫不是山下的七日?她道。 阖眼的兔子掀开了点儿眼皮, 说道:老朽我不是说了么,山下一日山上两年,方才说十年是骗你的。 白涂揣起腿,又道:故而山上白骨渐渐堆高, 却连肉身是如何腐烂的都看不见, 那是因为山上的时辰与山下不同。 你以为在山上仅过了七日,实则已过十四年之久,是以你才能在数日内长至如今这般。他接着又道, 长是长了, 可一身筋骨却未必长得好, 你应当也有所察觉, 你的筋骨更脆弱,气息也比前世更弱了。 确实如此。鲜钰颔首。 所以老朽我刚才十分恼怒,就因你沾染了这碧苼花那东西。白涂从鼻子里哼出了点气音。 鲜钰垂下眼眸, 身子骨弱不弱已无甚干系,若真要老老实实过上那么些年, 可就来不及了。 那就是说,山下过了七日, 本座却在山上打坐了十四载?她低声道。 不错。白涂斜了她一眼。 鲜钰心下松了一口气,果真没占便宜。 她一时情起,十分想见厉青凝,恨不得扯起厉青凝的襟口让她仔细看看。 看什么,自然是让厉青凝瞪大双眸仔细看看, 她如今这模样已经是二十有一了,若是别人家的姑娘,不但出了阁,甚至还儿女成群了! 别人家的姑娘都那般了,可她,她此世还不曾与厉青凝亲近过一回。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2) 当然,此亲近非彼亲近,那是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那种亲近。 可是,她昨夜里又发过誓,万万不能再放低身段祈怜,她才不要徒手去摘了厉青凝那弯明月,她要教明月奔她而来。 不错,她不能去见厉青凝,更何况,如今她也进不了宫,宫门定有数位修士在守着,她要是闯了进去,必定会引起注意。 鲜钰想了许久,心里暗叹一声,罢了,不去就不去。 只是不知今日这宅子来了什么人,看样子是打斗过一番的,不然门上又如何会有凹痕。 惴惴不安中,她忽然又想到起先想问白涂的事,却见桌上伏着的兔子已经睡得快要打起呼来。 看着是只幼兔,实际上壳子里装着的是个老者的魂,前世她捡回白涂时还闹了不少笑话 前世在白涂开口的时候,她当即吓得撒了手。那半睡半醒的兔子扑通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就这么被惊醒了。 此后这老兔子常常呵斥她不敬老者,事事皆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原先她还听上些许,后来只觉得这老头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鲜钰倾着茶壶,将茶盏给满上了,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她才道: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逆这天命的。 兔子慢悠悠地睁眼,老朽我夜观星象后借了星陨之力,又用上毕生修为填补,这才换得这一世,只是老朽初试此术,多少与料想的有些偏差,故而 鲜钰明白了,原来厉青凝不记得前世之事,并非是多喝了一口孟婆汤的缘故。 她微微蹙眉,既然你能逆转天命,为何还是敌不过雷劫。 话音刚落,那兔子翻了个白眼,不是老朽敌不过,只不过是乏了,求仙之路漫漫,过了这道雷还有数道雷,还不如做只兔子蹭吃蹭喝自在。 你倒是蹭得自在。鲜钰顿了一下,这才道:此番我去农舍寻你,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的在。 这么急着找老朽我,可是有何事要问。白涂直言。 鲜钰也不拐弯抹角,直截问道:你可知蝎尾藤是何物。 蝎尾藤白涂呢喃一般,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过了许久才道:你问这东西做什么。 皇帝病重,恐怕就是服用了蝎尾藤的缘故。鲜钰蹙眉道。 白涂这才低声说:这蝎尾藤生长在极阴之地,向来是在深潭之中,极其稀少,也不好采摘。 在水中时,藤身有剧毒,人手不可直接触碰,否则会体肤溃烂身亡,但若是被采到岸上,日晒后成干,则毒素会消减大半。他顿了顿。 白涂接着又道:长久服用会使肾脏衰竭,虽能让灵海暂扩,夜里气劲暂涨,白日里虽觉疲惫,但不会有困意,但这些都算是回光返照之状。 我观皇帝唇色带了些紫,肤如白里透青,白日里气虚又体弱,不知是不是这蝎尾藤所致。鲜钰回想着厉载誉的模样道。 若是唇色暗紫,肤白如缟,双眸浑浊至极,确实像是蝎尾藤所致,当已时日无多。白涂缓缓道。 鲜钰沉默了片刻,若是中途不再服用呢? 蝎尾藤不可断服,如若暂停一日,便会如有瘾般,日夜皆苦苦思之,茶饭皆不能下腹,状若疯魔,恨不得自刎而亡,可若是熬过半载,体内毒素便会自行消退大半。白涂答道。 鲜钰唇角一勾,如此说来,若是他们手上没有了蝎尾藤,断服一日都会令外人察觉出皇帝有些不对劲。 不错。白涂道。 他们手上的蝎尾藤应当是充足的,但再充足也必定撑不久,总有一日会耗尽。鲜钰又道。 你待如何?白涂问道。 鲜钰屈起食指叩了叩桌,不知东洲究竟哪几处深潭有蝎尾藤。 有三处,皆相隔甚远。白涂话音一顿,又道:你无须去找,就算不去采摘,他们手里的蝎尾藤也撑不了太久,毕竟这藤长在潭底极凉之地,光长一寸就需一载。 一年方一寸?鲜钰哂笑了一声,若是要日日服用,那定要海量才能撑到皇帝肾脏衰竭而亡,用这一计的人真是煞费苦心,。 伏在桌上的兔子微微点了一下头,用蝎尾藤是权宜之计,毕竟长久服用,太医又验不出皇帝是中了毒,只当他是自然而然就病了。 不知皇帝此时还能撑多久。鲜钰微微蹙眉。 如果真如你所述,不出两载。白涂缓缓道。 宫中。 厉青凝刚进了宫门便被拦住了,向来认得她马车的禁军竟要看芳心的腰牌,在看了腰牌后又硬是要芳心撩起垂帘看车厢里坐着的人,确认无误后才让马车驶入。 芳心有些忐忑,压低了声音问: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厉青凝面色不改,垂下眼眸淡淡道:本宫又未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且看看接下来会如何。 芳心微微颔首,继续驾起马车。 未料到,马车刚过了宫门不远处又被拦了道,这一回拦她的却不是宫内禁军,而是两大宗奉旨前来的修士。 不知仙长们所为何事而来。厉青凝手臂微抬,将遮着门的布帘给撩了起来。 奉旨前来的人低声道:陛下请长公主殿下到元正殿一见。 厉青凝神色沉沉,她受伤的右手微微往身后藏了藏,那垂在身侧的玄色衣袂随即微微一动。 往常厉载誉请她过去都只派宫人,如今竟动用到了两大宗的人,还专挑了些修为高深的过来,明摆着事情不简单,说不定有谁在厉载誉面前告了密。 这些年她一直装作未开灵海,便是要消减厉载誉对她的戒备心,可事实她灵海早就开了,如今修为还不低,此事若是被知晓了,那可是欺君大罪。 虽说厉载誉明面上与她关系甚好,可像二皇子和凤咸王一列的,皆能看得出,厉载誉并非完完全全信着她的。 想来此事应当与城西宅子里偷袭的黑衣人有些关系,不然厉载誉又怎会这么快就派修士来请她。 厉青凝垂下眉眼,掌心的伤痕又火辣了几分,似是烧到了骨头里一般,连带着半个身子都疼了起来。 她藏在袖口里的五指微微蜷着,将掌心的伤握了起来,暗暗驱使灵气,试图将毒素排出,可没料到,那毒素竟顺着在体内流动的灵气,更是肆意扩散着。 半个身子本就有些麻痹,还略微发疼,如今十指皆僵得不能动弹,十指连心,连心口也被紧紧揪起。 劳烦仙长们了。厉青凝撩起垂帘,淡淡说道。 芳心抿着唇不发一言,额头已布满密汗。 原本是要回阳宁宫的,结果半路又不得不到元正殿去。 元正殿中,二皇子厉无垠正端坐在席中,而两大宗的宗主竟然也在。 厉青凝脚步缓缓,低身便作了礼,不知陛下召臣妹前来所为何事。 厉载誉面色青白,已是十分疲惫之色,近段时日宫中出了不少事,朕十分头疼,今晨查出秀清宫的银丝纸缺了大半,但清妃并不认,如今已被关押在狱中。 厉青凝神情微微一变,若她并未记错,这清妃的爹可是朝中的尚书。 清妃向来深入简出,也并未沾染过什么朝中之事,只求安稳。再说她连一子半女也没有,就算要争点什么,还不如到厉载誉面前争宠。 清妃若供认不韪,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那秀清宫里的银丝纸之所以会少,想必是被偷了。 厉青凝微微侧头朝二皇子望了一眼,只见二皇子微微低着头,眸光十分晦暗,看来是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着实可怜了清妃。 厉青凝暗忖,想要让清妃认,那只能从她在朝中的父亲翰林下手,这期间,厉无垠怕是要暗中派人去找尚书的。 若是清妃真做了这等事,想来是不会不认的。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睨了她一眼,长公主何意。 厉青凝作礼道:事关重大,望陛下和大人们明察严惩。 厉载誉微微颔首,又道:方才无垠过来,说是兴庆宫中的下人遭了毒手,又有人道见那下手之人的身形神似皇妹,朕猜想这其中莫非是有什么误会。 今日臣妹未到过兴庆宫,也方从宫外回来,更何况臣妹与皇侄从未有过间隙。厉青凝缓缓道。 果真如她所想,这厉无垠的手段当真卑劣。 厉载誉颔首,朕想也如此。 皇侄本也不愿多想,可兴庆宫的太监已然身亡,只有一人目睹了事发过程。厉无垠缓缓道。 既然如何,何不让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来调查一番,想来是有人想离间本宫与皇侄,宫内出了这等事,禁军与仙长们难逃其责,陛下怕是要细查一番,今日轮值的是哪几位。厉青凝缓缓抬起眼眸,眸光沉静如水。 厉青凝依旧将掌心藏在了袖口内,已是痛得半个身似不遂了般,可她面色依旧不变。 她明知二皇子是想让陛下质疑她,无论能不能将那人命归咎于她,总之,若是能引起陛下对她的质疑,二皇子就已算得逞。 此刻,她将原因归了一半到禁军和仙长的头上,着实故意。 都知这宫里所有的禁军和仙长都是厉载誉的人,她如今这么说,不单单指责禁军与仙长失责,更是说有人在藐视皇威。 二皇子脸色微微一沉。 一旁的寺卿大人拱手道:经与两大宗仙长们一齐查看,死者确实是被灵气震伤的。 侄儿初见这伤口是灵气留下的,更不敢怀疑皇姑,众所周知,皇姑虽在慰风岛待了许久,可未曾有一丝半缕的灵气,可目睹者却硬说见到了皇姑的身影。二皇子道。 传证人。一旁的太监喊道。 大殿外,一个哆哆嗦嗦的小太监两腿发软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奴婢确、确实见到了一个神似长公主的人,但只是乍一眼看着像,当时又十分害怕,着实看不清。 厉青凝抿着唇不曾一言。 寺卿又道:在死者的口中,舌下压着一片茶叶状的叶子,嘴内溃烂一片,可太医们反复查验了许多,都验不出其中有丝毫毒素,想来与那叶片无关,只是口中恰有大片溃疡罢了。 厉青凝眼眸微微一动,这才道:陛下若不信,可让两大宗的仙长们查看臣妹的灵海。 厉载誉摆摆手:并非不信,只是出了这样的事,说明宫内已然暗藏危机,朕近几日又甚是烦忧,皇妹既然问心无愧,便让仙长们稍作查看,皇妹也好得一时清静。 厉青凝微微颔首。 仙长,请。厉载誉抬手道。 站在他身后的修士刚要抬步,忽然听见和胥宗的宗主道:陛下,窥探长公主灵海着实不合礼法,在下有一物名真言铃,若未答真话,则铃铛骤响,用上这真言铃便不必查看殿下灵海了。 如此甚好。厉载誉颔首。 厉青凝眼眸微微一动,唇抿成了一线。 古籍记载这玉雕白铃能辨人言不假,但对一人只能用上一次,再者催使此物需耗上大量灵气,会受旁人施扰。 会受扰的灵器自然当不得审讯的用物,由此看来,这和胥宗的宗主只是有意刁难她。无论这白铃响亦不响,厉载誉都必对她起疑。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3) 厉青凝暗忖,这背后,兴许还是二皇子厉无垠的意思。 她看着那宗主将一玉雕白铃取了出来,缓缓步至她的面前。 那和胥宗的宗主道:敢问殿下,可有伤过兴庆宫的人。 厉青凝心下冷笑了一声,这分明就是在给她下套,她缓缓牵起唇角,一副闲淡如水的模样,缓缓道:仙长可否问得更仔细些,该问本宫何时何地伤了何人。 方才问话的宗主握铃的手稍稍一僵,不知殿下今日可有伤过兴庆宫的人。 宗主还是未说清,此事事关重大,是该谨慎一些。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那和胥宗的宗主沉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于:不知殿下今日可有在兴庆宫伤及二皇子的人。 未曾。厉青凝这才答。 过了半晌,那铃铛依旧响也不响。 厉青凝垂在身侧的手这才微微松开了一些。 她心知,厉无垠不敢提他的人在宫外伤了她的事,她自然也不能说掌心是因受了一掌才中了毒。 那一掌,寻常修士都抵挡不了,更别说如今她还装作是个普通人。 和胥宗的宗主收回玉铃,拱手对厉载誉道:陛下,长公主所言不假。 厉载誉眸色复杂地点头:宫中戒备森严,只在千秋节时稍稍松懈防备,若是有人潜入,定是千秋节时便潜入了宫中,进了来不好离去,那人当仍在宫里,定要严查,此事不能大肆宣扬,若捉不到出手之人,唯禁军及两大宗门是问。 众人眸光随即一凛,纷纷拱手应声。 元正殿里众人散去,厉青凝也回了阳宁宫。 不久,禁军里传出消息,那刺客已被捉到,确实藏身在宫中,已被当场严刑处死了。 阳宁宫里,厉青凝久久才缓缓喘出了一口气来。 芳心连忙倒了茶,低声道:殿下,那二皇子 两大宗的人背地里果真是向着厉无垠的,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厉无垠的狗。厉青凝缓缓道。 不知怎的,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未曾经历过的事,像是白日做梦一般,与先前梦见鲜钰时一模一样。 恍惚中,她似看见了一大池赤褐色的水,还有一碗碧油油的汤药。 似有人在她耳边道:殿下,此乃陛下所赐的焕灵汤和返髓露。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池水还有宫女手里高捧着的那碗汤药,既不往前走一步,也不伸手去接。 殿下挂念的人,如今已身中奇毒,非我宗灵丹不能解,若是殿下谢赏,本君便将丹药赠予殿下。 一字一句似恶鬼低语一般。 许久过后,她才听见自己这般作答:多谢陛下赏赐。 厉青凝恍然回过神,前世她泡了返髓露,还喝了焕灵汤。 返髓露,那是能重塑修士仙筋和灵海的,极为珍贵,需熬炼数月才得半池。刚开灵海者用了此药,有极大的几率能提升资质,可若是金丹以上的修士用了,便会令修为大散。 而那焕灵汤的功效也与其差不多,皆是能重塑资质的。 前世,有人拿鲜钰来要挟她,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前世时,鲜钰是中了毒的,只是如今,中毒的人阴差阳错便成了她。 殿下? 芳心见厉青凝神情恍惚,连忙唤了一声。 只见厉青凝那眸子里似现出一丝诧异,丹唇也微微张开了些许,似是受了惊一般。 可厉青凝向来处事不惊,脸上极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也不知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几日宫中频频生变,芳心忧心厉青凝会忽然入了魔障,不由得问道:殿下莫不是太累了? 厉青凝抬手揉了揉眉心,也不知方才晃神时看见的幕幕是前世何时发生的。 她一颗心狂跳不已,虽说如今中毒的是她,可仍是有些担忧城西宅子的未归人。 她沉默了许久,问道:陛下可有派人过来? 芳心愣了一瞬,低声道:殿下才从元正殿出来,陛下若是有什么话要对殿下说,定然在殿里就说了吧。 厉青凝微微摇头,她心知厉载誉有些话未必会拿到明面上说。 例如前世赠予返髓露和焕灵汤之事,就未必会在大殿之上,众人面前谈及。 殿下怎么了。芳心蹙眉问道。 厉青凝想了许久,她此世尚未泡过返髓露,也未喝过焕灵汤,事情仍有回旋的余地。 芳心见她紧蹙眉头,不由又问:殿下在担忧什么,莫不是在忧心那仙子。 她本来想说鲜钰,毕竟这是殿下赐给那红衣仙子的新名字,可又着实难叫得出口,两字字音已抵至舌尖,可道出口时转而又换回了先前的称谓。 太难了,她原本以为殿下薄情寡性,不曾想竟对六姑娘如此情深意浓,另她忍不住在心中欷歔。 厉青凝淡淡道:她应当无事。 芳心顺着她的话道:定然无事。 厉青凝微微颔首,藏在袖口里的手缓缓伸出。 那玉白的手背筋骨分明,因五指紧紧蜷起,手背上的几个骨节已然泛白。 芳心不解其意,只见厉青凝似是使上了极大的劲才将手翻转过来,拢紧的五指缓缓打开。 随着五指展开,掌心的伤也随即露了出来。 殿下!芳心双目圆瞪,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只见那掌心上,一寸多长的伤口明晃晃的,皮肉绽裂开来,凝在周边的血已然泛黑。 这道伤虽未深到见骨,但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这伤不该是这么大片的,起初应当只是一道划痕。 玉白的手掌上,那一道伤触目惊心,另芳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而后又屏住了气息。 殿下,这伤是何时受的?!芳心连忙问道。 她话音刚落,又想到自己几乎时时都跟在厉青凝身侧,又怎会猜不出,她讶异道:莫非是城西宅子里那黑衣人! 厉青凝微微颔首,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可神情依旧不变,不错,是他,应当也是厉无垠在大殿中提及的,他宫中死了的那个太监。 二皇子真是好歹毒的心,不惜害上一条人命也要嫁祸殿下!芳心声音带颤道。 厉青凝垂眸定定看了掌心许久,若非脸色苍白,定然叫人看不出这伤是落在她身上的。 他能将死在宫外的尸体这么快运回去,也实属厉害。她淡淡道。 可奴婢不解,那黑衣人分明是服毒自尽的,为何验不出中毒的迹象?芳心惴惴不安,蹙着眉又道:再者,太医署怎么可能验不出毒,会不会是被收买了? 不会。厉青凝淡淡道:李太医不是不分善恶之人。 她蹙眉道:在元正殿里时,寺卿道那太监口中有大片溃烂,但未见有毒,只诊为溃疡。 说完,厉青凝又朝掌心渐显溃烂的伤看去,又道:本宫的伤,起初也是中毒之状,血痕处隐隐发紫,可后来,紫意渐渐不见,伤口处开始溃烂。 难不成那人给殿下用的,也是同一种毒!芳心倒吸了一口气。 厉青凝颔首,只不过那人是在嘴里咬破了毒囊,故而毒素更快入脑,也更快扩散殆尽,人也不过瞬息就没了。 芳心懵了一瞬,眼眸无助地四处转着,那、那殿下该如何是好啊,如何才能解毒,二皇子那儿定然有解药吧? 厉青凝唇角微微一扬,淡淡道:他正等着本宫去求他。 这毒素消散得刚刚好,不然若是让陛下知道这是他设下的局,他定然不能安生。她顿了顿又道。 可这毒究竟是什么毒,若是能找着,定然就能呈给陛下了。芳心着急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若是能找到,那自然就很好,可这东西显然不好找,若是本宫现在就去同陛下说,是二皇子下了毒还设了局,但又验不出毒来,那只能说是本宫污蔑了当朝二皇子,是本宫疯了。 陛下手下那么多的仙长,怎会不知那毒是什么。芳心又道。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两大宗的心已不向着陛下了,若想要斩断祸根,那只能将所有宗人驱逐出城,但陛下不敢这么做,他手下是有不少精兵,可凡人与修士,又怎能一敌。 芳心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厉载誉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大肆招揽修士,引得东洲内兴起一阵修高武之风,许多人不再想着通过科举走上仕途,而都学着这些歪道。厉青凝道。 她顿了一下,又说:可修仙又怎是人人都能修的,耗费大半生,多数人终是什么也得不到,人也已至终年,至死也碌碌无为。 正文 第 59 章 59 芳心眉头紧锁着。 厉青凝将五指又拢紧, 握住了掌心的伤, 不紧不慢道:厉载誉此举无异于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将东洲往火坑里推,若是厉无垠真想弑君,他又能如何, 他什么也做不了, 被拿捏得死死的。 那二皇子为何不芳心未敢将话说尽。 厉无垠也是个聪明人,靠刀刃夺来的权,终只能令他走上暴/政之路, 臣民定不会依顺于他, 要想长久, 还是不可太心急, 不过。厉青凝顿了顿,他如今已是急不可耐了。 那殿下的伤该如何是好?芳心急得背上的衣料已然被汗打湿。 厉青凝沉默了一会才道,莫急, 虽不知这是什么毒,但用量想必不多, 不然本宫早就不能在这坐着了,想来是想逼得本宫主动低头的。 芳心抿着唇不说话了, 主子的意思已是这样,她就算再着急,也容不得她插嘴。 沉默了半晌后,芳心才道:那奴婢现下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稍安勿躁。厉青凝垂下眼道。 一主一仆在屋内坐了许久,久到厉青凝手足近乎发麻, 半个身都快没了知觉。 厉青凝眼睫一颤,纤长的眼睫下一双眸子浑浑沉沉的,似在酝酿着什么风雨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抬手倒了一杯茶,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屋外忽然传来婢女的低语声:殿下,吴总管来了。 厉青凝甚是平静,可芳心却怔住了。 芳心讶异朝门页望去,低声道:吴总管怎么来了。 厉青凝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手中茶盏,她微微抬手,示意芳心挨近一些,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去替本宫准备几样东西,然后去城西宅子等她,替本宫传达几句话。 芳心听了后立即应声,接着才去打开了屋门。 厉青凝眸色沉沉地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去,只见那太监总管恭恭敬敬地站在外边。 她属实没半分意外,晃神时看见的幕幕,终究是会重现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4) 该来的终是会来,厉载誉还是信不过她。 想来也是,铁树都能开花,她在慰风岛上这么多年,怎会连灵海也开不了,这着实很难令人信服。 前世今生十分相似,可再相似,她依旧有办法扭转。 殿下。总管弯腰作礼。 厉青凝微微颔首,莫不是陛下有事相商? 正是。那总管笑意盈盈。 厉青凝眸光微微一动,那便劳烦总管带路了。 总管手一抬,殿下请。 这一趟去的依旧是元正殿,殿中烛光烁烁,光影分明。 进了元正殿后,厉青凝脚步稍稍顿了顿,眼眸一抬便见厉载誉正在伏案看奏折。 厉载誉看着是又瘦了一些,原本还算健硕的一个人,竟看着有些单薄了,险些撑不起那一身龙袍。 皇兄。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微微点了一下头,双眸却仍朝案上垂视着。 厉青凝立在大殿之中,一身玄衣看着何其孤寂,她神情淡淡的,等着厉载誉开口。 这些年难为皇妹了。厉载誉忽然开口。 空旷的大殿中,厉载誉的声音远远传来。 臣妹有何难的,倒是皇兄,日理万机,又消瘦了许多。厉青凝缓缓说道。 这数年来,一直令皇妹去慰风岛,倒是朕考虑得不甚周到了。厉载誉放下手中狼毫,抬眼朝大殿上站着的人望去。 厉青凝淡言:是臣妹令皇兄失望了,这些年一直未有长进,着实愚不可教。 幼时在书房时,朕常被罚抄书,一抄便是到深夜,倒是皇妹常常在旁陪着。皇妹甚是聪慧,未学过的一点即通,还替朕抄了不少书。厉载誉一双眼微眯着,似在回忆旧时种种。 厉青凝垂下眼,似笑非笑道:可惜夫子一眼便看出字迹不同,害得皇兄又被责罚一番。 厉载誉摇头叹气,朕心里明白,皇妹绝不是愚钝之人。 厉青凝微微扬起的唇角往下一压,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抿着唇未发一言。 元正殿里荧烛明灭闪烁,映得人面上神情皆晦暗不明的。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一语道破了寂静。 朕近日命人到塞外寻到两物,想来是慰风岛上不曾有的,这两物对皇妹兴许有些帮助。厉载誉道。 厉青凝微微扬起唇角,眸色平淡似水,皇兄着实有心,臣妹无以回报。 皇妹一寸丹心,朕一直看在眼里。厉载誉说得极慢。 厉青凝沉默了片刻,心知厉载誉是刻意这么说的。 顿了许久,她才问道:也不知是何物这般珍贵? 返髓露与焕灵汤。厉载誉一字一顿,双眸直朝大殿上那玄色华服的长公主望去。 厉青凝知道厉载誉是在打量她的神色,见状,她面露讶异道:这两物乃大能陨落前留下的,仅仅半壶便价值千金。 换皇妹一笑也算值得。厉载誉道。 厉青凝心下笑了,她若真用了这两物,也不知笑的会是谁。 但这断是不能推拒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拒。 聊了许久,最后厉青凝谢过了厉载誉,出了元正殿便让宫女去热上返髓露,盛好焕灵汤,她鞋尖一转,就去了沐池。 沐池里热气氤氲,雕花屏风展了一圈,将沐池围得彻底。 几位宫女一齐抬着木桶,将赤褐色的水倒入了池里,那水十分浑浊,里边漂浮着许多细屑,像是草药未滤净而留下的渣。 只听见咕隆一声,不消片刻,池里原本澄澈的水骤然被染成了赤褐色。 那淬碧涤青的汤药被盛在敞口小碗里,小碗端放在黄梨木矮桌上,碗口与这汤池一齐冒着热气。 厉青凝坐在矮案边上,望着这一池水久久不动。 城西宅子里。 鲜钰正细问着白涂丹阴残卷之事,如她所料,白涂依旧想不起下半卷。 那通体雪白的兔子缩着腿伏在桌上,想了许久也憋不出一个字来,两眼一张一合着,想着想着竟要睡着了。 鲜钰额角一跳,蹙眉道:两世都记不起,难怪天雷偏劈你。 她话音刚落,白涂本就要睡着了,闻言一双兔眼登时又睁开了。 天雷劈老朽我,自然是因为看得起老朽才劈的,可你两回都要栽在同一人身上,也算得上窝囊。白涂悠悠道。 鲜钰实在想将这兔子给掐没了,幸好忍住了。 她正欲再问时,忽觉有客来访。 这气息很是熟悉,可不就是芳心么。 鲜钰愣了一瞬,天色已这么暗了,也不知芳心来找她做什么。 她连忙打开了房门,这门刚开就看见屋外的人红着一双眼,看起来甚是憔悴。 芳心?鲜钰讶异道。 谁知这丫鬟双眼一润就要哭了出来,说道:仙子,求您救救殿下。 鲜钰怔住了,只觉得双耳嗡地作响,半晌才回想到芳心刚说出口的话。 她细眉一蹙,看芳心神情恹恹的,额头上密汗可见,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芳心唇一张一合的,看着已是着急至极,可半个字音都挤不出来,上下唇干燥得布满了裂纹。 鲜钰连忙去给她倒了杯茶,看她匆匆咽下了喉咙,才道:你慢些说。 芳心这才道:陛下要赐主子返髓露与焕灵汤,这可如何是好。 鲜钰神色骤变,却觉得这也太荒谬了一些,她唇微微一动,似在默念返髓露和焕灵汤六字一般。 过了一会,她才眸色沉沉地问:厉载誉为何要赐她这东西,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芳心这才将今日之事一一道出,包括厉青凝中的毒,再及今日在元正殿上,二皇子是如何刁难厉青凝的,也尽数说了出来,最后才提了吴总管去了阳宁宫一事。 鲜钰越听面色越沉,嘴唇紧紧抿着,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前世她也是中了毒的,那时厉青凝什么都不与她说,不久就拿了丹药给她,如今想了想,处处皆不合常理。 厉青凝前世哪能那么轻易拿到丹药,修为又怎会一直都是金丹。 原来如此 鲜钰彻底想明白了,厉青凝前世就算在她面前也刻意隐藏修为,装作只是金丹的模样,可后来为了拿那解毒的丹药,硬是用了返髓露与焕灵汤,让自己真真成了金丹修为,一身筋髓重塑,此后再难突破。 她重活一世,本是想阻止昔日之事发生的,没想到到头来,却依旧如此! 那返髓露与焕灵汤,还是被呈到了厉青凝的面前。 屋里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桌上的兔子缓缓掀起了眼皮,定定地盯着红衣人单薄的背。 红衣人气息骤然一乱,垂在身侧的手紧掐着掌心,堪堪撑着未入魔障。 她不能用那两物。鲜钰一字一顿道。 芳心哽咽着说:求仙子救救殿下。 鲜钰也是一时昏了头,未觉察到芳心的话有什么不对,颔首便应了下来,换了宫女装束,跟着一同进了宫。 前世幕幕浮于眼前,鲜钰只觉得心如刀剜一般,不曾想重来一世还是这般。 那以后呢,以后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该如此啊,这一世绝不该还像前世那般。 不该。 着实不该。 她到沐池时,周遭的婢女已全数被遣离了,只厉青凝一人站在那赤褐色的池中,而池边的矮案上,那敞口小碗里已连一滴汤药也不剩了。 鲜钰两腿一软,那一瞬如天旋地转一般,骤然伏倒在地。 这段时日里,她本就耗了许多心力,此时呼吸一滞,气血又直往上涌,一时支撑不住便失了力气。 她双眸通红,已如恶鬼一般,紧咬的牙关仍在微微打颤着。 厉青凝转过身看她,那墨色的衣衫浸了水后全然贴在了身上,玲珑有致的身形被勾勒了出来,一头墨发披散着,如墨色海藻一般。 你喝了?鲜钰咬牙切齿道。 喝了。厉青凝说得倒是轻松。 鲜钰握着拳,双手都快被抠出血痕来,她双眼紧紧一闭,再睁开时眸子已湿漉漉的。 你为何要喝,你可知喝了后会如何?鲜钰一字一顿问她。 本宫身不由己。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眉头还皱着,却硬是将唇角牵了起来,似哭还笑,好一个身不由己。 水中的人不发一言。 你可知前世我是如何见到你最后一面的。鲜钰哼笑了一声。 不知。厉青凝在水中淡言。 不,我连你最后一面也未见着。鲜钰伏下身,一双眼已然通红,似抹了胭脂一般,淡色的唇微微发颤着。 她见水中的人玄色的衣摆在赤褐色的水里摇曳着,似是将散未散的墨汁一般,更是觉得头昏脑涨,险些被气得昏了过去。 不知使了多少劲才勉强撑在了池边,她紧攥的双手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分外清晰。 鲜钰一字一顿道:我闯入皇宫,连斩上千人,手上染了无数孽债,两大宗的狗贼联合各小宗门将我镇在了虚煌塔下,我费了十年才勉强疗好伤,破开封魂镇才终于闯入了水牢。 水中的人缓缓闭起双眼。 鲜钰一字一顿,殿下,你且猜我又做了什么。 厉青凝没有说话,淹在水里的手握紧成拳。 我在水底捞出了你的尸骨。鲜钰缓缓道来,每说一个字都似停顿了一下,不知是要折磨自己还是要折磨听的人。 厉青凝浑身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这才睁开了双眸,抬眼迎上了鲜钰那睁圆通红的眼。 本座在冰冷的水牢里,抱着殿下的尸骨。鲜钰几近咬碎一口皓齿。 厉青凝眸光沉沉,却见池边的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佯装出的狠戾骤然消失了大半,那模样看着极其无助彷徨。 鲜钰抿了一下唇,撑在池边的手止不住打颤,单薄的肩颈紧绷着,分外无助地道:水牢十分冷,可殿下的尸骨更冷。 她顿了一瞬,话音带颤道:这回,殿下可莫再将本座推开了,本座又不是什么柔弱无依的小姑娘。 水里的人动了动,往前迈了一步,那在水中飘飞的衣袂似墨洒清池。 厉青凝抬起了手,朝伏在池边的人探了过去。 没半分迟疑,那被浸泡得冰冷的指腹抹上了红衣人似染了红霞的眼尾。 被那指腹触碰到的那一瞬,鲜钰满心委屈和不甘似山洪一般,横溢滔天着席卷了周身。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5) 本座啊,想看着殿下重归帝位,想护着殿下千岁无忧。鲜钰低着声似呢喃般道,所以,莫再推开了。 正文 第 60 章 60 穿着宫女衣裳的人伏在池边, 长发垂到了水里, 被沾湿成一绺一绺的。 厉青凝仰头看她,正欲收回手的时候,只见那双眸通红得像兔子一样的人竟朝她的手靠了过去。 她的手背微微一重,骤然贴上了那柔软却略显冰冷的脸颊。 兴许是赶着来时被秋风刮了一阵, 鲜钰的脸凉得很。 厉青凝丹唇微张, 欲言却休,只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双眼湿漉漉的人。 鲜钰浑身微微发颤着,在说完了那一番话后, 又觉得有些难堪, 才往厉青凝的手背上靠了一会, 又猛地别开了头去, 将下唇死死咬着。 她一双眼雾蒙蒙的,连眼睫也颤抖不已,似是受惊的小鹿一般, 可比之小鹿却又太凶了一些。 明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副要哭的样子, 却偏偏倔得绷紧了肩颈,双手也紧握着, 眼里隐隐露出一丝凶戾来。 分明是兔子急了要咬人。 鲜钰忽然两眼一抬,紧咬的下唇一松,伸手就去钳住了厉青凝的下颌。 那冰冷的两指缓缓往下一滑,从下颌滑到了脖颈上。 若是被他人望见,怕是就被判下谋害皇亲国戚的大罪, 可周遭却没有旁人,而被钳住了喉咙的长公主正不动声色地站在水中。 鲜钰张开嘴喘着气,似是一呼一吸皆十分艰难一般,她已是头昏得几近晕厥了,却拼着最后一分气力,捏着厉青凝的喉咙一字一顿道:吐出来! 厉青凝也不挣扎,站在水中就任她捏着,分明是在纵着她。 吐啊!鲜钰磨牙凿齿道。 她看厉青凝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越发气上心头,疾首蹙额着,恨不得将这人的胃给掏出来。 怎还这么淡然,怎能这么淡然。 像是只有她一人想要扭转前世种种,似是只有她一人疯魔一般,对此事这么在意。 而对方却无动于衷,似是将自己的安危也不放在心上。 鲜钰捏着厉青凝的手一松,手微微打着颤收回了身侧。她垂下头,已觉得眼前物事都在颠倒旋转了。 殿下为何要喝啊,本座不想再在水牢里抱着一具骸骨了。她话音颤颤。 沉默了许久的人这才开口:后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这话音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似是连半分情绪也不带。 鲜钰紧皱着眉头嗤笑了一声,似笑还怒,后来? 她垂下眼,看见水里站着的人一双眼波澜不惊,叫人想一寸寸撕下她面上的淡漠,好看她喜,看她悲,看她怒。 鲜钰直勾勾地盯着水里的人的眸子,不想错过她眼里任何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缓缓道:后来本座不想活了,可死之前,本座也不想容他们在这尘间享乐,凭什么本座悲痛欲绝,受尽谩骂,而他们却能受万人敬仰,阖家美满。 是,他们凭何。厉青凝道。 所以,鲜钰顿了一下,一张白璧无瑕的脸因怒极而泛起了一抹薄红,那宛若春半桃花的脸恰似修罗,本座背着殿下的骸骨去血洗了皇宫,撕下了龙袍裹住了殿下的骸骨。 她微微抿起唇,细眉微微一蹙,嫌恶道:可那身龙袍有些脏了,本座后来又将其扔在了地上踮脚,索性脱下外衫给殿下披上。 水里的人微微一动,一圈涟漪又泛了开。 厉青凝又猛地阖起了眼,唇齿发干地道:再然后如何。 本座把殿下放在了龙椅上,却遭人暗算,大小宗的人说本座入了魔,在万人面前抽了本座的筋,断了本座的骨,放干了本座的血。鲜钰缓缓道。 她直勾勾地看着厉青凝,将最后一个字挤出唇齿后,只见水里的人猛地砸碎了这一池静得如同红镜的水面,原本淡漠无情的脸上陡然多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怒意。 你此世想报复回去。厉青凝道。 自然,要叫他们百倍偿还才好。鲜钰冷声道。 你哪来的把握。厉青凝又说,你如何阻止得了。 鲜钰听她话音冷淡,又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当即就磨牙凿齿地道:本座吃了碧笙花,在翱仙山上待了七日,只要早他们一步,便能阻止。 她说完便笑了,可刚勾起唇角,却被水里的人猛地拉了下去。 她双眸骤然一缩,踉跄着跌入了水中。 那一瞬,鲜钰像跌进火里被烧着了一样,瞪直了眼挣扎着就要往岸上爬。 她浑身湿透,狼狈得挥舞着手,一双眼里满是惊慌,厉青凝你疯了?! 身后的人却不轻不重地攀住了她的肩,那掌心微微一动,覆在了她的后颈上。 那一瞬,鲜钰像是被提着后颈的猫一般,登时就静了下来。 水十分凉,可除了凉以外,鲜钰却连一丝异样也未察觉到。 她回过身,只见厉青凝眸色沉沉,抿着唇已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愣了一瞬后,鲜钰方才生的气一时被这池里的水都给冲没了,如今只剩下讶异。 虽说她没有泡过返髓露,但返髓露那么稀罕的玩意儿,又怎会像染了色的冷水一样,泡起来除了凉以外再没有别的感觉。 你鲜钰欲言又止。 厉青凝丹唇一动,吃了碧笙花? 鲜钰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池壁上。 她讶异道:这不是返髓露,碗里的焕灵汤莫非也是假的? 厉青凝眸光沉沉,面色如摧城黑云一般。一身冷厉藏也未藏,长得是昳丽貌美,可却让人不敢直视。 定然是假的。未等厉青凝回答,鲜钰径自又道。 果真被她说准了,厉青凝淡言:原先的返髓露和焕灵汤确实被本宫命人换了。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顿时明白过来,厉青凝是故意让芳心去找她的,做了一出苦肉计,逼得她将话都说尽了。 如此一来,前世今生她做过的那些折腾自己的事也全被知晓了。 她眼睫微微一颤,只见厉青凝朱唇抿成一线,细眉也微微蹙着,分明是生气了。 长公主十分生气,后果十分要紧。 鲜钰硬着头皮道:你唬弄我? 若非如此,本宫又从何得知前世种种。厉青凝话音一转,缓缓道:又从何得知,你今生又吃了些什么东西。 鲜钰下意识就转身要往池沿上爬,衣裳全被水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她往上爬时一截细瘦的腰微微往下一塌,细得不盈一握。 才刚撑直了双臂,屈起右膝往池边一搭,细软的腰登时被揽了一圈,她被带着往后一仰,又落回了水里。 厉青凝身前的柔软全然贴在了她的后背上,浑身皆是凉的,只有落在她耳畔的气息热得厉害。 本宫记得,吃了碧笙花是要在山上呆上七日的。厉青凝柔声道。 可这声音越是轻柔,听在鲜钰耳里就更是要命。 厉青凝思忖了片刻,又道:难怪那时在慰风岛上,你在藏书阁里看了一本游记。 鲜钰只觉得每一根发丝都似被拉扯着,不但发根酥麻,整个人都似被紧攥着一般。她微微张开唇,胡乱地想了一番反驳的话。 可她确实无处反驳,因为她确实吃了碧笙花。 吃了便吃了,不吃如何帮你!她咬牙切齿道。 厉青凝的手还环在她的腰上,两人贴得极近,一呼一吸间,那气息近乎缠在了一块儿。 鲜钰是十分想和厉青凝做些什么事的,可却不是现下厉青凝生着气的时候,这样她还怎么敢撩拨人! 你想如何帮。厉青凝话音沉沉地问。 鲜钰抿着唇没说话,垂下眼看向厉青凝环在她腰上的手,只见那手泡在水里,已泡得有些发白。 她心下一跳,抬手便捏住了厉青凝的手腕,将那只手翻了过来。 掌心伤痕近乎蔓延至整个掌心,原本素白的手掌绯红一片,血肉模糊得触目惊心。 你怎还敢泡在冷水里!鲜钰紧攥着她的腕骨道。 厉青凝无动于衷地站着,原先是热的,等久了也就凉了。 你莫不是疯了?鲜钰讶异。 厉青凝却道:本宫若是疯了,还怎么唬得你说出这么多。 鲜钰的额发已被溅起的水打湿,方才挣扎间,一身慌忙套上的宫女服已是要掉不掉的,素白的肩颈露了大半,比那伤得可怖的人还要狼狈。 她双耳一热,只觉得方才生气时的一举一动像是笑话一般,更是又气又臊,这才想到不久前芳心去找她时说的那些话。 若是真要救厉青凝,她一个人又如何救得了,芳心那一席话堪称儿戏。 是她一时慌张,竟就被这两人合起来做戏给骗了。 一圈雕花屏风将沐池围得严严实实的,烛光摇曳,只见两个身影映在了屏风之上。 鲜钰的手还握在厉青凝的手腕上,将那只手高高举起,免得又泡进了水里。 她恨恨道:殿下没疯,本座却被折腾得险些要疯了,该说的本座都说的,却是殿下还有不少话未说清道明。 这是明摆着要算账了,正一笔一笔清算呢。 厉青凝任她握着自己的手腕,淡淡道:那你且说,本宫还有什么是未说清道明的。 属实太多,譬如殿下瞒着本座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有什么是想唬弄本座的。鲜钰扬眉道。 属实不多,本宫也就唬弄了你这么一次。厉青凝丹唇张合着道,呼吸间胸膛也跟着微微起伏着。 两人贴得十分紧,一起一伏时,鲜钰后背犹感分明。 鲜钰抿起唇,只觉得心乱如麻,她缓缓侧过头,只见厉青凝脸上愠怒不减,似是不能好好商量一般了。 殿下如今倒是不守礼数了。她缓缓道。。 这话音落下,厉青凝愣了一瞬,眼眸微微往下一垂,落在两人紧贴的前胸后背上,这才往后退了些许,可面色仍是冷得很,不甚欢喜。 鲜钰却捏着厉青凝的手,却不是不让她退,而是怕这手又泡到水里去了。 这人倒是不怕疼,手都成如今这模样了,竟还有心思来唬弄她? 厉青凝面上神情不变,可人却往后避开了一些。 虽然厉青凝未示弱,可鲜钰却忽然酣畅愉悦了起来,借机微眯起眼,方才被压下的气焰登时又燃了起来。 她嗤笑了一声道:殿下怎就退了,方才不还十分咄咄逼人么,梦里边的事还未说清道明呢,难道殿下在梦中敢想,真真看着本座时却不敢为了? 厉青凝抿着唇没说话,双眼里仍是如翻云卷浪一般,眸光冷厉非常。 你我前世什么亲昵的事没做过,还用得着守什么礼数,再说,本座做出这样那样的事还不是为了殿下,殿下凭何冲本座生气!鲜钰落在厉青凝腕骨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6) 厉青凝眉心一蹙,气息渐显凌乱。 鲜钰很是得意,趁热打铁道:本座的碧笙花是白吃了,没想到殿下这般不需要本座。 不需要?厉青凝朱唇微张,唇齿间挤出了这三字来。 看来是不大需要,否则早要了。鲜钰说得十分轻快,似乎将方才自己还被吓得退抵池壁的事给忘了。 厉青凝眼眸半垂,似是在沉思一般,过了许久才道:你果真执迷不悟,屡教不改,如今竟还想着那般不知羞的事。 有何不知羞的,又不是未做过!鲜钰冷哼了一声。 厉青凝哽了一下,更是觉得这人冥顽不灵,她别开头,紧抿的朱唇一张,再回头朝鲜钰望过去的时候,眼里的黑云已然压城,而惊浪已然滔天。 是你不知悔改。她一字一顿道。 有何好改的。鲜钰下意识道。 这话音刚落,鲜钰的右肩忽被按下,是厉青凝的手按在了上边。 厉青凝眸色沉沉,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那宫女装扮的人,缓缓倾身向前,缓缓说道:是你偏要这般,不怪本宫。 鲜钰愣了一瞬,只觉得那落在她肩上的力道一轻,那皓腕朝她的脑后探了过去,系发的红缎一松,原本就湿淋淋的乌发随即落在了肩背上。 她眼睁睁看着厉青凝将那红缎扯了过去,又硬是抬起被她握着的手,将那红缎覆在了眼前,系到了后头。 厉青凝一双冷厉的眼顿时被遮得完完全全的,一身湿透的玄衣似鸦羽浸水一般。 发是黑的,衣裳是黑的,只有覆在双眼上的红缎艳红夺目。 鲜钰一时竟猜不到厉青凝要做什么,只记着不能让厉青凝受了伤的手泡入水中了。 一大圈水纹倏然漾开。 她一时不觉,腰上忽然一紧,竟被托到了沐池上。 离水的那一瞬,她冷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五指握着厉青凝的右手腕,却觉得下裳被拨了一下,掩在底下的腿露了出来。 贴着池壁往下垂的腿浸了大半在水里,只觉得一湿软的物事攀上了她的踝骨,沿着细瘦的小腿缓缓往上挪着。 似水蛇一般,一寸一寸爬着,似在折磨她一般。 是厉青凝的手。 像是水蛇正环着浮莲的泡在水下的根,一寸也不想放过。 涂了蔻丹的手从她的小腿肚上一滑而过,又绕至前边,掌心覆上了那纤瘦的膝。 长裳一半拉至膝上,一半垂至水面,那露出的膝骨轻而易举便能被抬起,一条腿软绵绵一般,似是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鲜钰一只手握在厉青凝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撑在身后,她被抚弄得下意识想后避一些,却又十分想迎上去。 她一双眼已然迷离,眼眸微微一转,却见厉青凝眼前还覆着红缎,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装什么端庄得体,到现在竟还装得出来。 鲜钰微微抿起唇,抬起被抚弄得绷紧的腿,朝厉青凝的肩踩了上去。 足弓皓白如雪,五趾微微蜷着,踝骨上还留着一圈寒凉的铁链。 在被那皓足踩上肩的那一瞬,厉青凝顿了顿,耳边随即也听见了那铁链玎珰作响的声音。 那一瞬,似是冒出心尖的欲念全都破土而出了一般,一颗心猛撞心口,连心跳声仿佛也清晰在耳。 鲜钰明知厉青凝蒙了眼看不见,却还戏谑道:好看么。 话音刚落,水蛇不止缠着花根了,更是逗弄起沾了水珠的花瓣来,却只在花心附近徘徊着,始终未再进一寸。 鲜钰抿紧了唇,连背也微微弓着,刚才要掉不掉的襟口已垂到了肘间。 她握在厉青凝手腕上的气力更重了些,始终未松开半分。 那细长的五指从她的裳底探出,细指微微一勾,腰带骤然落下,一身匆忙穿好的宫女装更是拢不紧了。 那隐约的软白,似罗罗翠叶下掩着的桑果,又像是半露的莲蓬,轻易便被厉青凝略显冰凉的手给覆住了。 是你求的,是你冥顽不灵,着实轻佻。厉青凝一字一顿道。 鲜钰气息早就乱了,她堪堪撑直了身,撑在地上的手已微微打颤。 忍了这般久,终是忍不住了,她唇齿间喘吁逸出,抵在厉青凝肩上的皓足往下一滑,又落回了水里。 水蛇逗弄了莲蓬,又回去抚碰了花瓣,却始终未捣花心。 那宫女装束的美人急不可耐,本想合拢了双足,却硬是被拨开了。 她眼睫颤颤,一双眼像被水浸透了一般。 还是未碰到那处,还是不够 鲜钰咬牙切齿:殿下莫不是看不见,连手也摸不准了? 厉青凝却只字不言,饶是最后鲜钰哽咽求她,也未往那处碰上一碰。 鲜钰闷哼了一声,气息更乱。 只见花瓣微微一颤,花心里裹着的晶莹沿着粉瓣淌下,留下了道濡/湿的痕迹。 沐池外,芳心在遣散周遭婢女前,命人传开了长公主泡了焕灵汤还喝了返髓露之事。 她迟迟而来,只见屏风上似映了两人的身影,可烛光晃动,那身影又十分模糊,她不大看得真切。 殿下,可要回阳宁宫了?芳心在屏风后低声问道。 里边却无人应声。 芳心蹙了一下眉,正想再问一遍时,忽然听到里边传出厉青凝稍显低柔的声音。 厉青凝道:落轿在沐池外,一刻后再令人来抬。 芳心摸不着头脑,可还是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阳宁宫里。 锦被里忽然伸出一只软而无力的手臂来。 鲜钰眯起眼,看着远处背对着她正在抄书的人,磨牙凿齿道:厉青凝你不是人。 厉青凝挺直了背在抄书,闻言,她手里的狼毫只顿了一顿。 长公主可不觉得自己不是人,还觉得今夜她做足了人。 未做尽便已算做足了人,但 还是自省罢。 正文 第 61 章 61 长公主今日又自省了吗? 自省了。 厉青凝只觉得心口似有一团火在烧, 又像是有虫蚁在爬, 握笔的那只手上有伤,那疼痛她尚能忍受,可 可半掩在衣袂底下的另一只手却怎么放也不是,蜷着时手背紧绷着, 可伸直了五指又觉得难受, 还不是因为方才那触感还停留着,还停留在掌中,在指腹上。 书是抄不成了, 抄上一段便要错上好几个字。 可若是此时将狼毫放下, 不免会暴露出心乱的事实, 也不知床榻上那人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人咬牙切齿地说她不是, 她又何曾不难受,看也未看见,摸是摸到了, 可心头那狞恶的欲念却未消解半分,反倒席卷了她整颗心, 让她也着实 着实难受。 身与心皆很难受。 方才在沐池里时,她双眸是遮上了, 可如此一来,感官似是更敏锐了一些,手上的碰到的每一处,虽看不见,可她都能描摹出轮廓来。 细的, 软的,滑的,湿润的。 细的是脚踝,软的是缀了樱桃的莲蓬,滑的是她手掌所及之处,湿的是她抚揉时滴到手背的晶莹。 厉青凝两眼一闭,更是觉得连带着自己也变得十分不堪。 都是那人不知悔改,非她所想所愿,只是她十分大度慷慨,应了那人的求。 不错,就是如此。 长公主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可身后床榻上的人却不想让她安生。 鲜钰的手露出锦被,见远处那披着玄袍的人仍在抄书,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明明都做了这等事情了,却还装作十分出尘。 她恨不得咬碎一嘴皓齿,哼了一声道:你自个不想痛快也就罢了,还那般扼制我,莫不是还想让我同你一齐抄书? 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那人手里的狼毫顿了下来,你抄再多也无济于事。 莫非殿下抄书就能静心宁神了?鲜钰恨恨道,愈发觉得不公,当即就坐起了身,身上衣料半掩,垂在身前的墨发遮了大半软玉香蕊。 厉青凝又动了动笔,没回答。 鲜钰轻笑了一声,那既然能静心宁神,殿下为何不看着本座抄呢,尚还能熬炼心志。 厉青凝挺直的背倏然一僵,侧着看书卷的头也不动了,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未干,发上的步摇似要掉一般。 殿下何不回头看看本座,这样也好知道心究竟静未静,神究竟宁未宁。鲜钰不紧不慢道,她嗓音细软,气息又不大稳,这么长一串字道出来,似喘还吁,似是还在沐池里一般。 厉青凝更是不想回头了,手中狼毫又落在了纸上,一个力透纸背的字被一笔一划写了出来。 此番让芳心带你进宫,确实是本宫她顿了下来,似在琢磨要怎么说一般。 顿了许久,厉青凝才接着道:是本宫考虑不周。 仅是考虑不周?鲜钰又笑。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是本宫想 想一度春宵?鲜钰随即接上了话。 厉青凝额角一跳,莫要打岔。 鲜钰只好扯了扯锦被,将自己裹了起来。 是本宫想,再续前缘。厉青凝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来,说完这数个字像是要了她的命一般。 鲜钰侧头看了过去,只见厉青凝微微扬起下颌,那镶金缀玉的步摇登时晃了晃,湿成一绺一绺的长发贴在素白的脖颈上。 厉青凝回来后便换上了干衣,衣裳穿得整齐,似是什么事也未做过一般,也不知是想骗谁。 原先问殿下是不是想再续前缘,殿下不答,如今殿下倒是想了,可也该问问本座答不答应。鲜钰扬眉道。 厉青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莫不是以为做了这等事,本座就会答应了?鲜钰嗤笑了一声,殿下倒是打了个好算盘。 厉青凝抿紧了唇,又动了动狼毫才道:本宫未曾这么想过,再者,此事是你求的,看你在沐池那般餍足,应当是如愿了,此后就莫再那么放浪了,着实不端庄,叫人看见了十分不好。 这话音落下,寝屋里一时很是安静。 本座,餍足,如愿?鲜钰又是震惊,又是愤懑。 厉青凝微微侧过头,双眼却往别处瞟着,没往鲜钰那儿看。 她细眉一蹙,听鲜钰这语调似是十分不满的样子,疑惑道:莫非不是。 鲜钰攥着锦被的手紧了又紧,只觉得一口气险些没喘上,她倒是不想纠结什么端庄不端庄,放浪不放浪的事的。 没想到,厉青凝竟觉得她餍足? 她哪里餍足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7) 前世她尚能勾得厉青凝合了她的愿,可没想到这一世,厉青凝竟还真能忍,说的是要如她的愿,可分明是在折磨人。 好个厉青凝,重活一世,她还越活越回去了。 那好,那殿下就莫再想什么再续前缘了。鲜钰咬牙切齿。 厉青凝没想到如了她的愿,她竟还不乐意了。 拿身衣裳给我。鲜钰十分气,可在人篱下,又不好直接拿人家东西,况且,她方才虽未明说,可分明是要拒却再续前缘的。 厉青凝这才站起身,刚想去将衣箱打开,脚步忽然一顿,蹙眉道:你想离宫? 本座又不住这儿,自然要走。鲜钰扬眉道,莫非殿下想将本座拴在这儿。 厉青凝微微蹙眉,本宫未曾想过将你拴在这。 鲜钰哽了一下,又将腿探到了锦被外,这才注意到,脚踝上的铁链已被除去了。 不过,凤咸王和三皇子如今被关押在了天牢里,你可想去见上一见。厉青凝道。 鲜钰嗤笑了一声,见他们作甚,去耀虎扬威么。 厉青凝又道:凤咸王能走到如今这田地,还拜厉千钧所赐,究其缘由,厉无垠功不可没。 鲜钰听这些名字听得头疼,一时忘了还与厉青凝置气的事,哂笑了一声道:这样也好,省得还要花心思去对付凤咸王。 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不知,皇帝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他派人去凤咸城搜查凤咸王私交妥那国的证据。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展眉一笑,看来本座要去去凤咸城了,好助他们找到证据。 三皇子厉千钧还被关在天牢,还是因为萧大人一案未查明。厉青凝定神不往床榻那边看。 莫非银丝纸出处尚还不明?鲜钰垂下眼眸,见厉青凝未给她拿衣裳,索性躺了回去。 不错。厉青凝淡淡道:虽说清妃那儿少了半卷银丝纸,她人如今也被关如牢中,可她却不认,本宫料想账簿一事应当不是她做的,秀清宫里的银丝纸,应当是被人偷了。 鲜钰被盖在身上的锦被又往上提了提,一双漆黑的眼转了转,说道:清妃未必不会认,若是二皇子想让她认,有的是办法。 你想如何。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侧过身,凤咸王和三皇子倒不急着去见,凤咸城也不急着去,就算殿下不动手,厉无垠也会先除了他们二人,只是这清妃,必须得去看看了。 本宫确实打算隔日便去见见清妃,捏造账簿一事与萧大人一案牵连甚深,如今寺卿回来了,这一案自然也落回了寺卿那,二皇子现在盯大理寺盯得紧,怕是不好潜入。厉青凝细眉微蹙。 自然不能明着去看,若是被人见着了,说不定清妃捏造账簿一事还被编排成殿下你撺掇的。鲜钰一双眼微微眯起。 若非被授意审查此案,只能将厉无垠留在天牢附近的眼线引开。厉青凝眸色沉沉,否则万万不能去看清妃。 方才鲜钰所言确实不假,人言可畏,谁知二皇子还会放出什么流言来。 罢了,本座想个十全的法子,总能见到清妃。鲜钰细眉一挑,朝远处站着的人望了过去。 只见厉青凝背对着她站得端正,右手微微握起,藏在了宽大的袖口里。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才展开的眉心又猛地蹙起,你的手 无妨。厉青凝随即道。 鲜钰见她不以为意,更是怒火中烧,她咬起下唇,想到前世种种。 前世她也是受过那毒的,自然知道伤口溃烂是什么感觉,一大片似被虫咬一般,半个身近乎麻木得动也动不了,一呼一吸皆痛得厉害。 可厉青凝却、却顶着这痛也要唬弄她,还要在水里做那种事? 事到如今也不知厉青凝究竟有没有心了,看她连自己也不管不顾的样子,或许是有心的,怕是冷的。 鲜钰又思及进宫前,白涂同她说的话,她前世中毒中得糊里糊涂的,解了毒也不知自己中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一想,那毒神似蝎尾藤留下的,并非晒干服用的症状,而似是被其未晒成干时触及的样子。 莫非真是蝎尾藤?她蹙眉道。 厉青凝微微侧耳,自然而然听到了蝎尾藤三字,你查到了什么。 鲜钰道:皇帝的症状确实像是蝎尾藤导致的,殿下的伤 应当也是因为那蝎尾藤。她继而又道。 厉青凝下意识想转身,可刚稍稍侧了一些,又猛地顿住了。 她自然知道她将鲜钰塞进锦被里时,是将那一身湿衣都剥了的。 非礼勿视。 鲜钰见她忽然僵住了,心下一笑,殿下不过来,本座怎确认那伤是不是因中了蝎尾藤的毒才变成这样的。 厉青凝额角一跳,你将锦衾盖好。 殿下在想什么,不盖着莫非要晾着么。鲜钰似笑非笑。 厉青凝这才转身,眼眸刚抬就看见床榻上的人似要坐起身一般。 那锦被未遮严实,春光半露的。 厉青凝倒吸了一口气,如今眼前没有红缎遮着,看得更是真切了,她鞋尖一转,推门便走了出去。 屋里的人闷笑不已。 半晌,芳心才叩了门走了进来,窸窸窣窣地将一身干净的衣裳放在了枕边。 她心里嘀咕着,难怪在沐池那儿时,屏风上似映有两人的身影,难怪主子会让她半刻后再让人抬轿。 如此一想,她更是心疼这红衣仙子了,被改了名姓,必定也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旁人,却还对殿下百依百顺的。 着实可怜。 芳心一双眼不敢乱瞅,低着头放下了衣裳便低声道:恭喜姑娘如愿。 鲜钰如鲠在喉,怎一个两个都觉得她如愿以偿了? 她真是有苦道不出。 正文 第 62 章 62 芳心放在枕边的, 依旧是一身宫女服, 约莫是怕鲜钰困惑,放了衣裳后又道:姑娘换上这一身,奴婢也好带姑娘出去。 鲜钰微微颔首,眼下若是要去天牢, 仍是得先出去的。 她捏起衣裳一角, 看芳心仍杵着不动,正疑惑不解的时候,看见芳心低垂着眼眸开口。 芳心道:奴婢侍候姑娘更衣。 鲜钰欲言又止, 又见芳心低眉敛目的, 像是也不大愿意的样子, 连忙道:不必。 芳心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才要侧身出门的时候,余光瞥见锦被下躺着的人坐了起来,那人身形颀长纤细, 柔弱得似是扶风弱柳一般。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 先前主子让她找的人像是有了模样,不再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脸庞更是生动起来。 她再仔细一想,那人的脸竟和这仙子的脸重叠上了,这仙子里里外外都与主子先前描述的人如出一辙! 芳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硬是将那半点余光给收了回去,浑身十分僵硬地开门走了出去。 不是她不愿相信, 只是先前殿下与那仙子分明是不认识的,莫不是 仙子主动投敌,两人有了嫌隙,故而认识才装不认识,如今重归旧好了。 可也不对,如此说来,殿下还给人更姓换名做什么,莫不是要把人气死。 罢了罢了,她想不通,还是莫要乱想了。 芳心出了门,半晌后,屋外站了许久的人才进了屋。 厉青凝垂着眼,在屋外吹了许久的冷风,微热的耳廓也凉了下来,浑身似沾染了霜一般,看着又多了几分薄凉。她冷着脸时,真真是高不可攀的明月。 可惜明月心有杂念,有了杂念便要坠落凡尘了。 厉青凝垂着眼,只隐隐看见那人俯身穿着鞋,脚踝又细又白,未束起的长发从颈侧垂了下来,发梢险些及地。 如此还挺好,不说话时安安静静的,那般瘦弱恬静,只叫人心生怜惜。 也不知前世时,她是怎么与这人相处的,梦里看见的都是那些亲密无间的事,除那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可怎会只梦见前世那等事呢,难不成 两人一见面便如胶似漆的,一见面就要做那等事?! 明月是真跌入凡尘了,甚至还觉得自己十分不堪,不堪入目。 那人恣肆纵脱也就罢了,自己怎还同她一般不讲礼节,不检点收敛,这还得了? 厉青凝越想越是觉得心绪紊乱,只见床榻边上坐着的人穿好了绣鞋,下裳的布料一垂,将那细瘦的脚踝给遮了起来。 那脚踝上被铁链勒出的红印早就消了,却被几道指印所替代。 厉青凝猛地收回目光,还微微扬起了下颌,忍着不让自己的双眼往那边瞄。 她冷着声道:一会芳心带你出去,这几日莫要轻举妄动,清妃之事,待厉无垠放松警惕再做打算。 等他放松警惕,想必清妃已经被逼得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了。鲜钰哂笑了一声。 厉青凝微微抿起唇,账簿一事,总会有人去顶罪,就算不是清妃,也会是别的人。 那为何不干脆找到厉无垠偷换了银丝纸的证据,好叫皇帝看清他的面目呢。鲜钰蹙着眉,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事弄得这般复杂。 她又道:直接让厉无垠那狼子野心暴露在皇帝眼中,叫皇帝杀了他,也无须脏了本座的手了。 若是要报前世之仇,她大可直接出手将那些人杀了,只不过如今修为尚未恢复完全,杀是能杀,但尚未想好后路。 她着实不想令厉青凝为难。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而后淡淡道:你可知厉载誉有几子。 鲜钰扬眉道:六子。 厉青凝颔首:不错,大子虽未出过什么幺蛾子,但也非聪慧之人,这些年一直没什么作为,既不擅文也不擅武,在及冠后便被封了王,留在朝中任一闲职。 这确实不是继位的好人选,实在太平庸了一些。 鲜钰蹙眉:难不成厉载誉还怕后继无人? 厉青凝坐了下来,掌心朝上搭在了桌上,那右掌的伤依旧触目惊心,红白两色相间,久久未曾愈合,那血肉模糊的痕迹近乎要蔓延至指缝间。 她却神色不变,就像看着的不是自己身上的伤,手也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鲜钰见惯了厉青凝这不冷不热的模样,也仍是心如刀绞,这得暗暗忍下了多少苦痛和不甘,才能如此漠然。 久久厉青凝才道:二子便是厉无垠,倒是聪慧,但心机叵测,又甚是残暴,心狠手辣至极,比先帝过之不及。 确实不好招惹。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却摇头:并非好不好招惹,只是王朝若是落到了他手里,定然不能长久。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8) 不错,鲜钰想到那三皇子,接着厉青凝的话道:三子软弱易受骗,是有那么点小聪明,可常常聪明反被聪明误。 厉青凝颔首,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握起,四子愚钝,幼时病坏了脑子,成日疯疯癫癫的,也不是继位的人选。 那五子和六子?鲜钰细细一想,前世似乎她还未见过这两位皇子。 厉青凝这才道:五子骄横霸道,又十分不学无术,近些年被惯得更是不知体统。 她顿了一下,又说:六子就不必提了,尚在襁褓之中,日后会长成什么模样还不知,厉载誉知道自己是撑不久了的,若是他将六子封为太子,这六子日后怕只能当个傀儡皇帝。 厉载誉这是死也不敢死了,数百年基业若是毁在他这儿,他怕是不敢去见列祖列宗的。鲜钰冷哼了一声。 厉青凝握住了右手手腕,握在其上的力度不轻,似是意图减轻右掌的痛楚般。 她缓缓道:是以厉载誉如今又忌惮二子,却也不得不寄希望于他,仍旧是想赌上一赌的,即便当下二子犯了错事,他也会想着去遮掩一番。 厉青凝停顿了一下,长眉一颦,疯马一案,二子急不可耐就让人杖毙了那姐弟,皇帝又不是瞎的,自然看出此事不对劲,可他作声了么,未曾,他借机息事宁人,还想看看二子接下来会做什么,总而言之,无非一个赌字。 鲜钰笑了,莫不是想赌二皇子能不能遂他的愿。 提及遂愿两字,鲜钰一哽,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又气又臊。 她浑身一热,不由得想到沐池里的幕幕。 那沐池露天枕地,周遭仅隔着一圈屏风,屏风前的木台上各置一盏烛台,烛光阑珊摇曳,照得人影模糊不清,重影迷离。 不知周遭有没有宫女在守着,她又甚是担心厉青凝会将手泡进池里,故而才小心地握着对方的手腕,似被雨淋的花般颤抖不已,却连半点声音也不敢哼出。 如此一想,幕天席地的,是太放旷了一些 鲜钰不由得抿起了唇,忽然也觉得是有些不检点了。 但这怪不得她,虽说是她先撩拨了厉青凝,可也是厉青凝硬是要碰她的。 厉青凝大可不碰她,可偏饥不择地,在沐池里就动了手。 若非她担心厉青凝的手,才由不得她胡作非为,非得要换个地儿,还要做主导的那一个。 她暗暗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却见厉青凝也转动了眼眸。 两人的目光仅碰了一瞬,又各自错开了。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反正她不想担这个责,料想厉青凝也是这般,定是要怪她放浪不自重的。 她抿了一下唇,这回不单单觉得厉青凝这一世越活越回去了,还觉得她自己也越活越回去了。 明明是前世司空见惯的事,怎到了现在就忍不住羞了。 肩颈不由得绷紧,吐息也热得起来,双颊也似是烫了起来,后知后觉实在太臊了,定然是因为隔了许久,生疏了的缘故。 厉青凝也不知床榻上坐着的人怎忽然就收敛了姿态,淡声道:不错,厉载誉在赌,赌厉无垠会不会有些改变,不过厉无垠快要加冠了,若是及冠后便被封到什么犄角旮旯之地去当王,那便真真是被厉载誉舍弃了。 可厉载誉等得起么,有人会肯让他等么。鲜钰气息一乱,话音也不由得弱了几分,可她却不想给厉青凝看出她心乱了,硬是扬声答了一句。 那话音前半句尚还弱者,后半句倏然拔高,听着十分古怪。 厉青凝忍不住睨了过去,却见那人坐得端正,像是要洗心革面了一样。 洗心革面?可这怎么可能。 重活一世都未曾洗心革面,在沐池里荒唐了一回却知羞了? 厉无垠已经铺垫了这么多,不但暗中与两大宗结盟,还害死了一位忠臣,约莫就是不想让厉载誉等了,他如今太心急,连装乖扮巧也不愿装了。她沉思了片刻道。 鲜钰两手往腿上一搭,除了坐在殿下床榻上的举动不太合规矩以外,看起来还真像个听话的小宫女一般,还是十分貌美的小宫女。 她又暗暗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道:那殿下眼下有何计划? 话音一顿,又微眯起眼道:若要做些什么,可莫要瞒着本座了。 厉青凝摇头,见她那惊乍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紧,那模样分明是因前世被推开了多回,如今怕了。 她唇舌一干,按捺住心下悸动,缓缓道:按兵不动,见招拆招,厉无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错漏百出。厉载誉是在赌,可若让他知道厉无垠早在觊望他的命,定就死了心了。 她话音刚落,转而又道:本宫先前有一友人名崔菱,可惜回来匆匆见上一面她便去了,走前她提及了国师二字,可惜话未说尽便咽气了。 本宫尚未想得起前世种种,也不知这国师在厉无垠的计谋中是否也极其重要。厉青凝继而说道。 鲜钰微微蹙眉,淡色的唇一张一合的,默念起国师二字,细想了一番,可并未想得到前世时那国师做过什么。 不过,后来她在宫中将厉青凝放在龙椅上时,忽然被牵制住的那一下,那浩瀚的灵气十分陌生,非两大宗宗主所为。 不知,记得前世时国师不常露面,面上常遮面具,身形高挑颀长,穿着一身雪色长袍,他不曾在人前说过话,叫人一时辨不清是男是女。鲜钰思忖着道。 本宫仅在幼时见过国师一面,听闻国师常年住在卜星楼中,数月也不曾出户,即便是崔菱被他收养长大,也不曾见过他几次。厉青凝眉心紧蹙着。 鲜钰更是觉得那国师十分古怪,也不知那人与两大宗究竟是何关系,前世竟偏偏要等到她杀了厉无垠才出手。 总之,此人是敌非友,绝非善茬。鲜钰冷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侧头朝窗外望去,只依稀看见窗棂外一片漆黑,夜色分明又暗了许多。 她道:你此番莫要再轻举妄动,出了去便在城西安心呆着,本宫过几日定会去见你。 这话音落下,她忽地噤了声,不由得想起她前世让鲜钰走时,也是这般承诺的。 前世未践诺,今生又说了一遍。 她朝鲜钰望了过去,却见那人神色不变,似是未觉有异。 顿了一下后,她又道:本宫决不食言,若宫中有变,定会传信予你。 鲜钰愣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厉青凝方才怎忽然就沉默了。 她张了张嘴,却只字未提,说释怀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被推开了多少回,她已经数不清了,最后一回隔了十年才见到厉青凝一面,再见到时这人已成尸骸,已是不能再开口将她推开了。 若是厉青凝未死,说不定还是会设计让她走的。 如今是说清了,可她心里已经是像落了个石头,每每想起就硌得慌。 厉青凝见她不言,便扬声将芳心唤了进来,回头又道:一会儿芳心便带你出去,你且安心在城西住上一段时日。 可未想到话音刚落,坐在床榻上的人才像是回过神一般。 鲜钰脸色一沉,似忘了起初说要走的人是她一样,她磨牙凿齿地道:殿下用了本座,这就要将本座舍下了? 推门进来的芳心浑身一僵,不得不装作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厉青凝: 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绝非这样的人。 正文 第 63 章 63 门半开着, 屋里的烛光洒到了门外, 虽依旧黯淡,但比之月光要明亮许多。 芳心探头朝里看着,这回进去也不是,退出去更说不清, 索性眨了眨眼, 恪尽职守地低垂着眉眼,低声道:殿下。 她心里忐忑,看屋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着, 一个抿着唇怒目直视, 一个却冷着脸沉默不言, 分明是又闹不愉快了。 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怎么了, 可她自然是希望主子心无烦扰的,当即也跟着噤了声。 厉青凝自知前世她做过了许多令鲜钰不悦的事,也知这心结并非那么容易就解开的。 她有错在先, 自然有理先低头。 芳心低垂着眉眼,暗暗朝屋里瞅着, 屋里烛光黯淡,两人的眸色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了。 芳心, 你且先出去。厉青凝淡淡道。 她声音本就冷清,许是身居高位久了,话语里多少带了点强硬。 在这寂静之中,忽然道出的声音更是显得肃冷,可却在被刻意压低了后, 又带了点含糊不清的意味。 芳心连忙应声,松了一口气便退出去掩上了门,可退了出去仍是惴惴不安,生怕里边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毕竟两人打来打去也是常有的事,是她 这一般人所理解不能的。 屋里。 厉青凝顶着鲜钰投来的那不齿又略带讥讽的眸光,沉默了许久才垂下了眼眸。 烛光明灭摇晃,她的脸在明暗之间,身上的冷厉似被这柔和黯淡的光给抹去了不少,身上锋芒隐下了大半,变得柔和而又婉约。 像是棱角被打磨了一般,分明是在让步。 也不全然是让步,而是觉得她得做些什么,让鲜钰信她才是。 本宫当真不会骗你,半个字都不会。厉青凝不紧不慢说,每个字都似是斟酌过的一般,比之平时竟似多了几分郑重。 她说完才朝鲜钰望去一眼,那眸色也温和了许多,也不蹙着眉头,目中橙黄的烛光跳跃着,也没有了冷意。 或许是厉青凝这模样太郑重也太过认真,似乎是真的想好好解释,也想说服她一般,鲜钰竟错愕了一瞬。 一时之间竟有些不适应来,她微微张开嘴,眼眸动了动,目光忍不住闪躲了起来,浑身锋芒似被裹起来了一般,没了这戏谑恣意的伪装,还有些不知所措。 鲜钰还真别开了头,身上锋芒是被这柔软的烛光给裹得连刺儿也不剩了,可仍是硬拉下脸,说道:殿下莫非是在讨好本座。 她本来想说她可不吃这一套,可心下分明就吃极了,哽了一下后,后半句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先行示弱的人微微颔首,唇齿间挤出一个字,是。 如此简单明了,连丝毫犹豫也不曾有,唇一张就道出了一个是字。 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让鲜钰瞳仁微微一缩。 鲜钰抿起唇,或许是厉青凝这姿态一时间放低了许多,竟无所适从了。 她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眸一躲一闪,刚想偷觑厉青凝一眼时,才发觉厉青凝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果真是直勾勾的,却与钩子不一样,十分柔和,不见尖锐的金刺,也不逼着她咬上钩饵。 从前世被逼得颠沛流离,后又在万人面前被施以重刑,再到重生一世,在停火宫遭受冷眼,她已许久没被这么温柔地看待过了。 真的过了许久。 很久,极其久,久若隔世。 或许在沐池里时,厉青凝待她也十分温柔 可却分明是在按捺着意欲,又像是在揉磨她的戾气,不然为何会将她的脚踝捏出红印来。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69) 不像现在这般,真真是柔到像是风平浪静的湖水一般,她是湖中的岛,正被包裹着。 她看得出来,厉青凝是真的变了许多,不再像前世那般孤高冷傲,也不再不由分说就让她走了。 我厉青凝的唇微微张开。 鲜钰猛地抬眸,听到这向来高高在上的人竟这般自称,明摆着又放低了姿态。 我是在讨好你,也是在讨你恕谅。厉青凝慢声道。 一字一句,皆慢到像是要让她听进耳里,记进心里一般。 那一瞬,鲜钰只觉得浑身的劲似都被卸下了一般,一时竟不知靠什么支撑。 她忽然发觉,她将前世受过的委屈都化作今生的戾气,数次对着厉青凝都十分咄咄逼人,似乎就是为了这句话。 前世厉青凝让她走,然后不告而别,只留给她一具骸骨,她愤恨无处宣泄,即便是屠了皇宫,又杀了那身穿龙袍的人依旧不解气。 原来,为的是这句话。 鲜钰如梦初醒,原来她在等这句话。 一时之间,所有的委屈似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似山洪一般泻出,将她冲刷得头昏脑涨的,浑身都没了劲一般,只能微微发颤。 她就是想听厉青凝郑重地赔罪,想看厉青凝放低姿态求她谅解,而不是依旧像是高高在上的明月一般,冷若冰霜地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这一哽塞,登时双眼也氤氲了起来。 鲜钰将头别开,莫名觉得有些丢人,她前世被那般惨待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如今倒是鼻眼酸涩了起来。 殿下这讨好,看起来并非十分有心。她努了努嘴道。 厉青凝见她移开双目,那双雾蒙蒙的眼里锐利的神情也软了下去,问道:你想我如何讨好。 鲜钰听后就笑了,也不知这厉青凝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她沉默了下来,还是觉得十分别扭,半晌才道:前世我夜宿阳宁宫时,殿下偶尔会让芳心熬一碗糖粥来,后来殿下被盯得紧,我虽仍能潜进来,但糖粥没有了。 厉青凝听出了她的意思,现下就想吃么。 想。鲜钰言简意赅。 厉青凝微微颔首,侧头朝门那边喊道:芳心。 门外哆嗦着站了许久的人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倒吸了一口气便推开了门,探进头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 芳心目光十分克制,只朝地上望着,看屋内的人影在烛光下微微晃动着。 去熬一碗糖粥。厉青凝道。 芳心哽了一下,殿下可是饿了,还要备些什么? 厉青凝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回头朝鲜钰看了一眼。 鲜钰十分受用,更是觉得不习惯,只要糖粥。 听到了么。厉青凝问。 芳心连忙应声:奴婢这就去熬。 应了声,芳心又小心阖上了门,两眼圆瞪着沿着小路走去,满心在想,为何此时要吃糖粥,莫不是有什么讲究? 想到这她不免又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为何是一碗而不是两碗,莫非还你一口我一口?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脸都红了。 屋外芳心走去熬糖粥,屋里两人仍坐得十分规矩。 鲜钰总觉得她如今这姿态未免太过忸怩了,轻咳了一声后,佯装镇定道:你的手让我看看。 厉青凝这才走了过去,伸手给她看。 鲜钰没抬眸看她,眼眸低垂着,见那细长的五指伸到了自己面前,便盯着那手去了。 原先未细看,如今借着这昏暗的烛光,更是觉得那掌心的伤骇心动目。 那手掌本是素净的,掌心柔韧,掌纹清晰可见,可如今过半的掌纹全看不见了,皮肉模糊着,红白一片,再深一些定可见筋骨。 鲜钰握上了厉青凝的腕骨,待五指圈了上去,才蓦地想起在沐池时,她十趾紧缩着,被厉青凝卡在其间合不拢双腿,她就是这么握着厉青凝的手的。 一时间竟觉得像是握了个烫手的山芋一般,下意识便撒了手。 厉青凝突然被甩开了手,还甚是不解。 可她还未想明白,方才甩了她的手又握了上来。 鲜钰心下暗暗悸动,心里觉得方才的举动太欲盖弥彰了一些,太过忸怩了,着实不像她,于是还是硬着头皮握了回去。 细细打量之后,她蹙眉问:那日殿下究竟是如何被伤的。 厉青凝想了想说:那人忽然出现在院子里,本宫 她话音一顿,改口道:我抬掌相向,意欲将他震开了,在灵气相袭时,只觉得掌心略痛,收手才发觉掌心有一道细痕,分明是被划伤的。 那毒十分霸道,不消片刻便令伤口隐隐发紫,伤痕隐隐有蔓延的趋势。厉青凝又道。 她细眉微蹙,又思忖了许久,伤痕并非阵痛,而是密集如虫咬一般,渐渐的,掌心略有麻痹之感。 鲜钰听得近乎屏息,这分明与她前世中的毒一样,她薄唇一动,问道:然后呢。 然后伤痕果真溃烂开来,近乎占据整个掌心,原本的细痕早就模糊不见了,那麻痹之感顺着手臂传至近半个身,叫人险些动弹不得。厉青凝缓缓道来,话音淡淡,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如今呢!鲜钰将下唇一咬,隐隐有些不忍心听了。 如今。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朱唇一张却又合上。 她朝鲜钰看去了一眼,只见那宫女装束的人将下唇咬得死死的,面色本就如玉石白,如今更是苍白一片,眼里尽是急切之意。 本想轻描淡写地说上几句,可陡然想起才应允了鲜钰的事。 于是沉默了半晌,厉青凝才道:如今灵气运转略感滞塞,半个身已无甚知觉,虽尚还能动弹,但牵扯到手掌时,已无起先那般痛,想来是麻木了。 鲜钰抿紧了唇,前世她虽也中了此毒,可那时她的伤口未溃烂至此,只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她那时见着厉青凝便喊疼,哼着声要厉青凝给她吹。 厉青凝只不咸不淡地睨了一眼,看似是不在意一般,自然吹也不给她吹。 她心里觉得委屈,又极其想讨厉青凝心疼,原本仅仅是觉得有些麻痹疼痛,硬是被她装出了痛到动弹不得的样子,窝在厉青凝身边就是不肯走。 像块赶不走的狗皮膏药一般,还一直闷声喊疼,还挤出点泪花来,嘴上把下毒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坐着喊疼,躺着喊疼,趴着也喊疼,总是就是一副疼得不得了的样子,伏在厉青凝耳边就道:殿下,本座都疼成这般了,还不给吹吹? 厉青凝不动于衷,像是冰雕雪琢的人一样,浑身里外都是冷的。 她十分不甘心,还道:殿下吹吹便不疼了,不疼了,本座便走了,就不在这叨扰了。 可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了,厉青凝仍是不理会她。 她咬牙切齿,当即就倾身而下,屈起腿将膝盖抵在了厉青凝的腿上。 手刚要抬起的时候,冷不防被厉青凝抓了个准。 她那时伤的是手臂,厉青凝便抓到了她的手腕上。 放肆。厉青凝冷声道。 她哂笑了一声,低声说:殿下莫不是就想本座在这叨扰? 谁知厉青凝松开了手,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目不斜视地道:你就在此待着,本宫出去片刻。 那片刻有些久,久到她在厉青凝的寝宫里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便看见手边放着一个细颈丹药瓶。 不假思索,瓶里放着的就是解毒的药。 前世种种浮于眼前,在鲜钰回过神后又倏然消散。 她那时还真不知道这毒竟会真的让人半个身近乎不能动弹,没想到未体验到的痛,如今竟落到了厉青凝身上。 果真是蝎尾藤。鲜钰咬紧的牙一松,狠狠挤出了丁点声音来。 可若厉载誉服用的也是蝎尾藤,为何他不觉痛楚。厉青凝问道。 鲜钰这才将从白涂那听来的一一道出,将蝎尾藤的两种不同的用法全然说了出来,接着她又蹙眉道:也不知那蝎尾藤究竟是不是在两大宗宗主手里。 不知。厉青凝丹唇一动,但厉无垠手里定然有解药。 鲜钰抿起唇,心里琢磨着要如何才能疗好厉青凝的伤,想必白涂是知道的,可惜来时忘了将他一同带来。 她细眉微微蹙起,定是还有别的解毒之法,只是 鲜钰眼眸一垂,朝厉青凝那伤势骇人的右手看了过去,不知殿下等不等得。 能等。厉青凝道。 鲜钰将牙关一咬,她尚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别的疗伤之法,现在却让厉青凝等她,未免太折磨人了。 厉青凝看她眼神躲闪,似是在担忧一般,当即道:若是等不了了,自然不会瞒你。 鲜钰这才微微颔首,急不可耐地想回去找白涂。 房门忽然被叩响,芳心在外边道:殿下,糖粥熬好了。 端进来。厉青凝将手收回身侧,掩在了玄色衣袂底下。 芳心低下头,小心翼翼将糖粥端了进去,小声道:还有些烫,姑娘小心些吃。 鲜钰微微颔首,抬手便接了过去,低下头舀了一勺来吃。 果真很甜,仍是和前世吃时一般甜,甜得似是整颗心都化了一般。 芳心正要退出去时,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殿下,运潲桶的马车就要走了,若是姑娘此番不走,只能等明日了。 要走的。鲜钰抬眸道。 说完她便将唇抵在了碗沿上,似是不舍放下一般,火烧火燎般抿了一口,而没用那十分别致小巧的瓷勺。 厉青凝见她说要走,朱唇微微一张,却终是没说什么话,而是颔首道:可都安排妥当? 芳心点头,若姑娘要走,现下就有人能将姑娘带过去,那人就在阳宁宫外,一刻钟后若是姑娘还未出去,那人便走了。 厉青凝朝鲜钰看了过去,却见她已将手里的小碗放下,碗里赫然还剩着半碗糖粥。 那便带她去罢。她淡淡道。 鲜钰回头朝厉青凝看了一眼,心里惦记着她手上的伤,不想再多说什么,当即就出了阳宁宫。 等到鲜钰走了,厉青凝才端起被放在桌上的小碗。 她垂眸定定看了许久,捏起瓷勺又放下,思来想去,终是垂下了头,将唇抵在了方才鲜钰的唇碰过的地方。 贴得着实紧密,严丝合缝的。 半晌她才将唇挪开,舀了半勺糖粥放进了嘴里。 厉青凝未多咀嚼便咽了下去,咽下后眉心微微一蹙,喃喃般低声说:不甚甜。 芳心目瞪口呆,她可是放了许多木犀糖的,竟还不甜?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0) 她欲言又止,过了许久还是嘀咕了一句:殿下方才是吃了什么,怎会觉得不甜? 厉青凝: 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实在是不矜重,不自持。 正文 第 64 章 64 鲜钰却觉得那糖粥是真甜。 粥里的木樨花馥郁芬芳, 红豆拌在其中, 粥熬得格外稠。 这宫里的糖粥,吃起来还真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或许是因为粥是在阳宁宫里熬的。 舌尖往上颚一扫,仍是觉得嘴里滋味未散, 出了阳宁宫, 果真看见有个小宫女在外边鬼鬼祟祟地站着,双眼胡乱瞟着,兴许是因为天冷了的缘故, 肩颈微微缩着, 看起来畏畏缩缩的。 那小宫女见她出来, 才呼出了一口气, 左右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姑娘随奴婢来。 鲜钰微微颔首,先前还回味着嘴里的糖味儿, 结果转眼就坐上了装满了潲桶的马车上。 潲桶装得十分挤,她和那小宫女挤在其中, 被一股酸臭的味儿包围着,一时间, 嘴里木樨糖和甜小红豆留下的味道登时不香了。 鲜钰屏息坐直,原以为出了宫门就好了,却不料,马车在宫门竟被拦了下来。 那身着黑衣的禁卫道:腰牌何在。 那小宫女连忙摸出了一块木雕的腰牌,双手呈了过去。 在先前上马车之时, 小宫女也曾借予鲜钰一块腰牌,那腰牌上刻的是别的宫女的名姓,说是以防万一,让鲜钰随身带着。 鲜钰见她拿出腰牌,也窸窸窣窣地摸出了那一块,给那持刀玄衣禁卫递了过去。 小宫女低着头,交叠着放在身前的手微微有些颤,似是担心鲜钰会被看穿一般,还暗暗转动眸子瞄了一眼。 鲜钰递出腰牌后便垂眼等那禁卫查看,谁知那禁卫竟看了许久。 查看腰牌的禁卫蹙起眉又道:抬起头来。 鲜钰不得不缓缓抬起眼,垂在身侧的手却缓缓攒紧,灵气已然聚在手上,却为了不免再生出事端,又暗暗将灵气散去。 小宫女听见那禁卫叫抬头,肩颈微微一缩,暗暗吞咽了一下,一双漆黑的眼像机警的小动物一般。 自那次被厉青凝摘了面纱之后,鲜钰便久久未曾戴上了,如今月色正浓,巡查的禁卫手持着火折子,暖黄的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火苗在风中摇曳着,光也不甚明亮,照在人身上,平白增添了一圈柔和的光晕来。 鲜钰脸上阴戾不见,反倒多了一分柔和。 她容貌昳丽,也不似寻常宫女那般瑟瑟缩缩的,这一眼就让人看出不对劲来。 那禁卫瞥见她面容的时候不由得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时诧异道:今日怎两人一同出去? 鲜钰没吭声,一旁的小宫女连忙道:回大人,奴婢下月就要去太乐署了,这位是新来的,日后便由她来接任此职。 禁卫微微颔首,那便提前贺喜,太乐署可清闲不少。 小宫女扯起唇角笑了,多谢大人,可奴婢也不过是换个地儿做事罢了。 鲜钰垂眸听着,她前世硬要缠着厉青凝,自然知道不少宫中的规矩。 宫里运送洗刷潲桶和恭桶的,大都是地位极低的下人,多是出身低下的宫女或罪奴。 这小宫女想必过得十分苦,才担了洗刷和运送潲桶之职,想来也是厉青凝开的口,否则小宫女也不能被调去太乐署。 千秋节前后出了不少事,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陛下有令,往后出入宫除了要身携腰牌和通行文书外,还需各宫的管事露面,否则恕难放行。那禁卫说道。 宫里人要出去原本就很难,如今又非得让管事的露面,一些行宫里管事的自然是娘娘们,这是要出了事后上下并罚的意思了。 娘娘们自然不想沾染祸事,如此一来,宫里人要出去也就更难了。 鲜钰眸色沉沉,也不知厉青凝究竟安排妥善了没。 文书可有?那禁卫又问。 小宫女连忙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卷纸卷,低声道:先前大人都未曾看过文书,幸好奴婢这回带上了,否则这些潲桶可就拿不出去了。 禁卫打开了纸卷,细细看了一番,说道:这文书是先前的。 但文书上写明了,奴婢负责潲桶的这段时日,是能进出宫的。小宫女着急得声音略微颤抖着,连忙又道:这些桶里的东西是绝不可在宫内留过夜的,若是出了差错,奴婢怕是要被罚去负责恭桶了。 禁卫看了许久,又听见小宫女近乎要抽泣起来,索性道:罢了,只你一人出去,领上一碗符水喝下,一个时辰后定要归来。 小宫女抽噎声登时一止,错愕又十分不知所措。 鲜钰自然知道那符水是用来做什么的,寻常人喝下后,便能从镜中窥见那人的一举一动,只是并不能维持太久,只得半日。 皇帝用此符水,是避免宫人出逃后寻不见踪迹,如此倒省了不少心。 她缓缓抬眸,唇角微微一扬便道:罢了,下回拿了文书姐姐再带我走一趟也不迟,总不会让姐姐去不了太乐署。 与前世一般,在筑基之后,她的年岁虽长,但容貌停留在了碧玉之年,看起来仍是和十七八岁的姑娘,身子又瘦弱得很,看起来甚是楚楚可怜。 如此看来,她将这小宫女称作姐姐也十分妥当。 小宫女哽了一下,僵着脖颈侧头朝身侧的人看去,支支吾吾道:那、那 这一回怕是要劳烦姐姐独自一人去了。鲜钰收回了腰牌,拨弄了一下腰牌下坠着的流苏。 小宫女见她这么说,只好颔首道:那便劳烦大人开宫门了。 那驾车的奴才也出示了腰牌和文书,却未多说什么,想来也是得了厉青凝的授意。 鲜钰只好下了马车,目送着两人运着潲桶离开。 待宫门再度关上,她眼眸微微一动,察觉方才问话的禁卫又朝她看了过来。 那目光分明是在打量,似有些疑惑。 掖庭里的宫女虽有上千人,但容貌出色又乖巧的,多半已经被挑到别处去了,哪还用涮什么潲桶和恭桶,只有罪奴和出身极卑贱下等的,才用做这些粗活。 可这宫女虽面色虽苍白,又瘦削得很,可姝色如灼灼桃花,那仪态一看便知并非寻常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他看了又看,不由得多说了一句:是何人让你接此职的。 鲜钰微微抿起唇,一时不知该说谁好,但不敢犹豫太久,顿了一下便道:触怒了长公主殿下。 那禁卫蹙眉道:长公主殿下从未如此动过怒。 那想必是奴婢罪大恶极,才闹得殿下这般不愉快了。鲜钰又道。 如此说来,你先前是在阳宁宫。禁卫了然道。 鲜钰垂眸颔首:正是。 她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宫里人定然要编排厉青凝的不是了。 想来也是奇怪,厉青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将一个小宫女罚去掖庭这种事,并不像她会做的。 禁卫微微颔首,并未再多问就让允她走了。 鲜钰作了个礼,转身便往狭小的巷道里走。 在宫里,那是下等人走的阴阳道,向来是用以运送恭桶等秽物,若是有宫人离世,尸首也从这窄道运出, 她垂下眼眸,双手规矩地置于身前,慢步往甬道深处走,双耳却在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四周没有人跟着,静得只有风声。 若是她想出去,只需翻墙即可,可若是引起他人注意,不免会给厉青凝增添麻烦。 她是万万不想给厉青凝招惹麻烦的,厉青凝如今还伤着,那掌心的伤虽然已看不出是中毒,但毒素无形之中已浸入体内,那是寻常药物所不能根治的。 得想个办法出去才是,得快些见到白涂。 鲜钰在狭道里走了许久,快要走到头了,脚步忽地一顿,皓臂微微一抬,落叶便自半空迎入了她的手中。 那叶片枯黄,又极其单薄。 她指腹从叶面上一抹而过,一行小字骤然浮现,瞬息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小字消失后,那叶片一瞬便枯萎,又在弹指间成了泥尘,在鲜钰的手中随风散去。 鲜钰没做什么,只是给远在城西宅子里的白涂捎去了信,那藏了字的枯叶不过多时便会出现在白涂的兔腿边上。 白涂虽记不清事,但字还是认得的。 她出去一趟甚是麻烦,但白涂要进去却容易许多,装成肉兔便可以了。 在给白涂捎了信后,鲜钰回头又往阳宁宫去,这大晚上的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寂静的阳宁宫里,厉青凝仍坐在桌边垂眸沉思着。 她静静坐着动也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愿动,半个身已快没了知觉,痛到只剩酥麻之感,令她着实疲惫。 那剩了小半碗的糖粥仍在桌上放着,粥已经凉透了,可她却没让人撤下去。 厉青凝的双眸盯着那碗沿,虽碗沿上并无唇印,可她却分明记得,那是鲜钰抿过的地方。 她看了许久,久到双眸已然酸涩也不愿离开,唇舌干得厉害,浑身都是燥的。 可她又不愿意阖眼,一闭眼就会想起沐池里的种种,更是觉得自己不是人。 恍惚中,她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小声叫唤着 殿下。 那声音若有若无,轻得像烟。 厉青凝一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她从不知自己竟如此不自持,竟 竟想那人想到耳畔都出现了那人的声音。 正文 第 65 章 65 已是夜里丑时。 阳宁宫外鸦雀似都睡了, 本该万籁无声, 可窗外那叫喊声细细弱弱的,似狸奴一般。 一声又一声,连贯而不绝,又像山间妖魅在蛊惑赴京赶考的书生。 什么叫唤, 分明是在招魂。 厉青凝回过神, 本想侧头往窗棂望去,可微微一动脖颈,麻痹的半个身也被牵扯着, 脖颈似僵了一般。 那一瞬, 手臂连到掌心的筋脉似被拉扯了一下, 竟有一丝刺痛。 可那刺痛瞬息便没了, 取而代之又是麻木僵滞。 余光斜见小碗里那剩了小半的糖粥,碗沿被沾上的湿痕早就干了。 厉青凝双耳嗡嗡作响,心乱如丝, 还听见窗外那如蚊蝇般的叫喊声,不由觉得是心魔起了。 她一定是魔障了, 不然怎会听见那人的声音。 这时候鲜钰大抵已经出去了,不过多时, 马车就会载着另一人回来,而鲜钰会安然无恙到城西宅子里去,厉青凝心道。 心虽乱了,可克制着尚能保持几分冷静。 厉青凝阖了双眸,本想调气静心, 可没想到耳边那细细弱弱的声音依旧没停,一声声的似在提醒她想起方才种种。 提醒她,她是如何的不自持,是如何将唇严丝合缝地贴上碗沿,又是如何寻味,口舌是如何的干燥,那燥热之感是如何顺着脊骨直窜头顶。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1) 殿下。 殿下? 像是梦里那般,那声音又细又软,听着像没什么劲。 厉青凝听得心烦意乱,心道那叫唤声怎还在,怎还在她心底翻江倒海掀起云浪。 才阖起的眼又猛地睁开,她丹唇微张,急急倒吸了一口气,正想要倒一杯茶水时,这才察觉外边有旁人的气息。 那声音倏然没了,叫她越发觉得方才是痴傻了。 可屋外气息俨然还在,那气息不是芳心的,芳心这时候估计去歇着了。 当值的宫女定在台阶上坐着打瞌睡,但那小宫女的气息可不是这般的。 窗外那人的气息瞒得好,令她一时辨不出是谁。 厉青凝真觉得自己是真入了魔障,否则怎会觉得是鲜钰的声音。 她微微蹙起眉,屈起食指叩了叩桌,揣摩着不请自来的人究竟是谁。 还未想出个大概,屋外又传来了细细弱弱的叫喊声。 殿下。 许是半个身都麻痹了的缘故,厉青凝似乎连五感都迟钝了不少,她十分吃力地站起身,蹙眉站起身时,额角忽然冒出了汗珠来。 迟疑了一息,厉青凝抿着唇走去开了门,沉声道:何人在装神弄鬼。 门打开的那一瞬,一阵风猛地刮进了屋,吹得她不得不半阖起眼,身后长发倏然扬起。 屋外坐在石阶上的小宫女迷茫地睁开眼,看见厉青凝后急急忙忙站起身,双眼还不大睁得开,模样懵懵懂懂的。 殿下可是要吩咐什么?小宫女连忙问道。 厉青凝蹙眉摇头,那摇头的幅度极轻,似是十分冷漠的样子,其实不然,只是如今摇头对她来说已十分难。 合上门转过身,厉青凝再度觉得那毒是不是浸了脑子里了,害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错觉。 转身的那一瞬,余光瞥见桌边坐着个宫女装扮的姑娘,姑娘撑着下颌,腰柔体软的,近乎要伏在桌上一般,冰肌莹彻还风娇水媚的,一双桃花般的眸子微微弯着,唇角还噙着笑。 厉青凝呼吸一滞,半个身子半就快失去知觉了,如今愣了一瞬,觉得连脑子都似转不动了,像被浓雾环绕着,又似踩在云上。 怔愣了片刻,再看桌边的人笑得狡黠,她朱唇一动,问道:你怎还在宫里。 鲜钰看她懵了半晌,回头便顿在了原地,许久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殿下不就盼着见到我么。 厉青凝沉默不言。 鲜钰碰了碰桌上那凉透了的小碗,又意味深长道:殿下莫不是在睹物思人。 厉青凝仍是没说话,已经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也不是睹物思人,而是做了些不太矜重的事,只是如此解释的话,还不如不解释,索性闭嘴不言。 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头一回觉得心虚,即便是运筹帷幄掌控大局,上瞒皇帝下骗臣民时,她也未曾有过这样心虚的感觉。 在听了鲜钰的话后,她两眼往旁一斜,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似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内心早就虚得跟水一样了,一阵微风便能吹出涟漪来。 殿下眸光闪躲了。鲜钰直白道。 厉青凝抿了许久的唇才微微动了动,伤口十分疼,不想你看我皱眉。 她顿了一瞬,又觉得这样说太矫情暧/昧了一些,忙不迭又端着架子接上一句:本宫皱眉时,芳心常常不敢说话,想来那模样看着凶,忧心吓着你。 结果越解释越不清,厉青凝索性抿起唇不说话了。 她还是头一回解释这么多,未曾想竟像在掩饰什么一样。 其实也确实是在掩饰什么。 鲜钰本还姿态懒散地坐着,闻言忽然坐直了身,收敛起脸上那戏谑的神情,双眸一垂就朝厉青凝垂在身侧的手看去。 莫不是更疼了?她蹙眉道。 无妨。厉青凝淡淡回答。 鲜钰原本就内疚,若不是她忽然离去,厉青凝也不会挨那人一掌,便不会受此伤,这伤本该是她受的才对。 前世之时,厉青凝受再多的苦也未吭一声,如今轻易就在她面前说了一个疼字,是示弱,也是在将心一寸一寸剖开给她看。 鲜钰欲言又止,半晌才紧抿了一下唇,殿下都这般了,在沐池里时为何还要唬弄我?莫不是当时忘了痛。 厉青凝千算万算,未算到这话又绕到了沐池上,她斟酌着要如何解释才能显得不那么不自重。 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当时无暇顾及。 话音刚落,厉青凝猛地抿紧了唇。 心道果真不该说话,说多错多。 她克制着面上的神情,只眸光闪烁了一瞬,冷着脸装作不知所谓的样子。 当时确实无暇,为何无暇,正琢磨着要如何将鲜钰骗到沐池,如何骗着鲜钰说出心里话,再后来 又忙着弄她。 自然忙无闲暇。 鲜钰哦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出点别的意味来。 厉青凝顿了顿,又僵着脖颈挤出一句:我在这宫中常常如履薄冰,当时想着要如何解决御赐焕灵汤和返髓露,故而才忘了痛。 末了她又怕鲜钰胡思乱想,又道:日后不会再如此唬弄你。 鲜钰微微颔首,觉得厉青凝这般矜重古板的一个人,说无暇就是无暇,定然不是因为要做些什么事才忘了痛。 她抿起唇,一时又觉得自己太放浪了一些,厉青凝那般疼痛,又在好好解释着,她却在想着些不甚体面的事。 两人都抿着唇不说话,屋内寂静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鲜钰才道:前世我身侧跟了只兔子,那兔子的躯壳里装着人魂,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蝎尾藤两用时各自的症状,便是从他那听来的。 厉青凝微微颔首。 我给他传了信,令他想办法进宫来。鲜钰正色开口,想方设法忘了方才心里想的事儿,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我虽出不去,但是他进得来也好,他应当知道别的治疗此伤的法子。 她顿了一下,又道:方才我与那宫女出去,在宫门被拦下了,如今查得严,各宫里的人若是要出去,得管事的人露面才行,如此多少会露出马脚。 厉青凝微微蹙眉,莫非加派了守门的人。 鲜钰颔首,不错,我粗略看了一眼,城墙上多了许多人,其中不乏身藏修为的修士。 厉青凝思忖了片刻才抬眸道:定会将你送出宫。 不出也无所谓。鲜钰目光灼灼。 厉青凝欲言又止,总觉得再这般下去,她心底的欲念就快连半点也藏不住了。 鲜钰又道:殿下如今身上有伤,想来得有人贴身照料来行,芳心约莫歇下了,今夜不如我来照顾殿下。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若是这人来照顾她,她怕是更动不了了,连眸光也得克制不少。 如何?鲜钰问道。 厉青凝许久没应声,灯盏上的烛火摇摇晃晃的,在烛光的照耀下,她朱唇微微一张,露出皓白的牙来。 她道:劳烦。 鲜钰下一句便道:那我伺候殿下就寝。 厉青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鲜钰牵她走到榻边,还脱了她的外衣,她才骤然屏息。 灯会未灭,鲜钰将厉青凝的外衫挂了起来,回头看见厉青凝坐在榻边抿着唇,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过了一会,厉青凝才道:劳烦替我盛一盏茶过来。 鲜钰不觉有异,给她倒了茶水之后,却未看见厉青凝喝上一口。 厉青凝真的一口也不喝,垂手便将那盏茶放在了床榻中间。 放得很正中,恰恰将床隔成了两半。 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波涛汹涌,放这一盏茶也不知是忧心自己夜里忽然做出点什么,还是谨防别人做出点什么事。 正文 第 66 章 66 那碗茶水被稳稳放下, 连一滴也未晃出来。 面上的绿芽贴到了茶盏壁上, 一会便静止不动了。 鲜钰看着那碗茶水欲言又止,原本还盼着厉青凝会留她在此,如此看来,虽然厉青凝还未开口, 但明摆着是要留她了。 可她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殿下这是何意。鲜钰忍不住发问。 厉青凝想了想道:古传梁祝同床, 为证清白,故在榻上放上一碗水。 殿下是为了证实与我是清白的?鲜钰简直不敢信,厉青凝都做出那等事了, 竟还觉得她俩是清白的? 哪来的清白, 难不成就因为厉青凝蒙了自己的眼, 看不见也就当做未发生么, 想来掩鼻偷香也不过如此,分明是自欺欺人! 厉青凝垂着眼,也未去看鲜钰, 低垂着的眼略微闪躲了一瞬,但她很快定下神, 用惯常淡然的语气道:你也知如今我们关系不一般,但上回是我冒犯了你未跨火盆未对拜, 是该要自重了一些。 她顿了一下,又道:如此对你也好。 鲜钰不由得咳了一声,脸都给气热了,她本以为厉青凝上辈子已经够循规蹈矩的了,没想到这辈子更甚。 是她, 着实低估了厉青凝守旧还假正经的程度。 那今夜,殿下是要与我扮作那梁山伯和祝英台了?鲜钰说道,已是说得极慢了,却还是险些咬到了舌头。 以茶代水,也好避免某些逾礼的事发生。厉青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声。 她也不是非得将人留在这,可若是不留,又免不了这人会多想。 毕竟她前世多次将人推远,今生刚见面时又百般怀疑,也不知鲜钰心底那结解了没有。 再者,这阳宁宫里也没有别的好去处,只能勉强鲜钰同她挤上一挤。 这一挤,却又要谨防挤出点什么事来,毕竟这床榻也就这么大,两人不免要挨得近一些,若是挨近了擦出火来,那可就 可就不大好了。 厉青凝本就伤得重,这么猛地攥紧手时,仍是能察觉到一丝刺痛的,即便这痛感很快便被淹没了。 她回过神,想了想这也只是她一厢情愿,还得看鲜钰愿不愿意,于是问道:你觉得如何。 鲜钰紧咬着牙关,一口皓齿近乎要咬碎,硬是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同厉青凝平日一般,不咸不淡地朝面前的人扫去一眼,慢悠悠道:甚好。 如此,便委屈你了。厉青凝微微颔首,心里澎湃的巨浪这才静下了些。 听罢,鲜钰更是觉得委屈了,她就知道,这人肯定不会遂她的愿。 越想越是觉得幽怨,在厉青凝坐直了身正色看着前方时,她幽幽地瞪了厉青凝一眼,过了一会才道:可是殿下,在榻上放一碗茶实在是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2) 是什么。厉青凝抬眸看她。 鲜钰欲言又止,一副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 厉青凝微微蹙眉,也不知她这是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实在是很不吉利。鲜钰倒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劲般说道。 厉青凝额角一跳,此话怎讲。 鲜钰这才解释,殿下可知梁祝最后结局如何了。 厉青凝抿唇不言。 鲜钰抬起眼眸,直勾勾地朝厉青凝看了过去,梁祝二人一世也未能结合,最后阴阳相隔,英台跳下山伯坟茔,最后与他化作了一对翩翩彩蝶。 她见厉青凝神色不变,狡黠地翘起来唇角,又意味深长道:虽说梁祝二人生前未能在一起,但死能同穴也算不错了。 厉青凝双目紧闭,再睁开眼时眸光冷了几分。 殿下?鲜钰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厉青凝十分艰难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夜已深,该睡了。 鲜钰只好喔了一声。 厉青凝微微抬起下颌,下巴尖朝床榻里侧一抬,你到里边去。 鲜钰收回了狡黠的神色,一副极其乖顺的模样,点点头便走了过去。 她脚步一顿,声音柔柔地问:可要熄灯? 熄。厉青凝道。 鲜钰手一抬,远处灯台上晃动的火焰顿时像被摘去了一般,倏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里骤然暗下,只有月光从窗棂外洒了进来。 鲜钰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榻,小心翼翼地扯起薄衾一角给自己盖上。 睡便睡,莫要说话。黑暗中,厉青凝忽然说了一句。 哦。鲜钰应了一声,她粉唇一抿,果真十分乖顺。 闭眼。厉青凝话说得十分简短。 好。鲜钰又答应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她双眼仍睁着看顶上的纱幔。 鲜钰是躺得规规矩矩的,可一颗心却分毫不规矩,早就想到些不能轻易说出的事去了。 倒也不是不能轻易说,只是厉青凝不愿听。 她又扯了扯薄衾,将嘴鼻给掩上了,只露出剪水双眸,心里想的越多,那眼神就越发迷离。 过了一会,鲜钰察觉坐在床沿的人竟然没有动。 厉青凝是真的坐着一动不动的,灭了灯前就是这姿势了,灭了灯过了许久还是这姿势。 鲜钰心一紧,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荡然无存,分外担心厉青凝是不是疼得动不了了。 又过了一会,厉青凝才微微转过身,手缓缓朝她伸了过去。 在黑暗中,那过于常人的目力令她轻而易举便看清了厉青凝那只养尊处优的手。 五指的骨节不甚分明,倒是显得手指又直又长,细白如玉,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滑,卸了蔻丹的甲盖十分干净。 鲜钰呼吸一滞,心却扑通狂跳着。 不曾想,厉青凝的手未伸到她面前,在那盏茶水边上忽然顿住了。 厉青凝端起了那盏茶,将其放在了一边的方凳上。 在放好了茶水后,她才窸窸窣窣地躺了下来,气息把控得极好,乱也未乱。 鲜钰: 想来梁祝这故事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她说了这故事之后,还给自己多争取到了点儿机会。 虽说这机会还真只有一点儿,比尾指指头还小。 远在天牢之中。 凤咸王靠着湿冷的石壁坐在草席之上,他气息绵长,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可却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的家臣仆从被分开关在了另一处,这牢室中仅他一人。 过了许久,远处大门上绕着的铁链哐当一声响起,随后又哗啦地落在了地上。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极轻的脚步声从远处缓缓传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可还未停下时,牢房里的凤咸王便已睁开了双目。 凤咸王抿着唇,眉心微微皱着,循着那声音便望了过去。 这牢房是用来关押朝中重犯的,虽说天子犯法庶民同罪,可若是皇家人做了错事,在牢房里的待遇也比常人好上许多。 虽说石壁还是一样的石壁,草席也是一样的草席,凤咸王的面前还摆着一张矮案,矮案上放着不少珍馐。 这些吃食虽比不上宫里,也比不上王府,可比别的罪犯好得不是丁点。 不过想来也是,如今证据尚未确凿,凤咸王也只是个嫌犯,倒还定不下罪来。 那狱差走到了铁栏外,他朝周遭望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 铁栏上痕迹斑斑,不但锈红至发黑,似还沾着不少干涸的血迹。 可凤咸王坐在那草席上却气度不减,甚至还处之泰然。 他虽两鬓已有些泛白,可面目却不似一般年过中年,许是有些修为的缘故。 见铁栏外的狱差压低了声音叫唤了一声,他不慌不忙地微微点头,一双眼不惊不怒的,抬起便与铁栏外的人对上了。 那狱差紧蹙眉心道:王爷,陛下派去凤咸城的人已在途中了。 凤咸王微微颔首,宫中如何。 狱差低声道:如今陛下加派了驻守宫门的人,宫里的人极难出来,即便是传信也得绞尽脑汁想尽办法。 二皇子有何动作。凤咸王沉声说。 那狱差道:王爷入狱之时,萧大人的案子也被翻了,说是当时判错了案,只是那本被伪造的账簿早被三皇子给烧毁了。 此事本王早有耳闻。凤咸王道。 狱差想了想又说:三皇子不肯认罪,如今也被关了起来。 除此以外呢。凤咸王蹙眉问。 狱差眉头紧皱着,眼眸倏然亮起,连忙又道:宫里人传信来说,那伪造的账簿是用什么银丝纸做的,后来宫里严查了一番,发现清妃当时受赏的银丝纸少了大半,但清妃不认,也被关入了天牢之中。 清妃?凤咸王声音沉沉。 那清妃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女。狱差低声说。 闻言,凤咸王当即笑了,笑得十分冷,眉头仍旧紧蹙着。 狱差愣了一瞬,也不知凤咸王在笑什么。 凤咸王鼻里哼出了一声嗤笑来,户部,那可是掌管东洲疆土、俸禄、粮饷的,除此之外,还有户籍和田地,朝内财政事宜皆由其掌控。 狱差闭嘴不言,他只是个当差的,也不知朝中种种。 户部尚书,要嫁祸萧大人确实很容易。凤咸王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可那户部尚书贪什么。 凤咸王摇了一下头,真是打了个好算盘,还牵扯到了清妃,偏偏清妃的生父还是户部尚书,这行针步线得能称得上周密了。 狱差仍是没说话,站在外边微微弯着腰听着。 凤咸王靠在湿冷的墙上缓缓抬起下颌,你替本王留意一下清妃那边,想来过段时日,清妃就会认罪了。 难、难道清妃真陷害了萧大人?狱差忍不住问道。 凤咸王摇头:非也,清妃未真陷害过萧大人,但此事不免会牵连上她爹。 狱差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懂装懂地点头。 尚书哪是这么好当的,如今国库几近空虚,尚书也十分也是寸步难行、如临深渊啊,若是一时出了点什么错,再被有心人利用,那可就完了。凤咸王缓缓道。 狱差哦了一声,真像是听懂了一样。 过了一会,凤咸王又问:长公主那边如何? 狱差想了许久才道:不甚清楚,但陛下似乎赐了长公主殿下些东西,似是十分稀罕宝贵的。 凤咸王眉心又皱了起来,竟还受赏了? 狱差没应声,他也是道听途说。 长公主近日可有离宫?凤咸王又问。 小人不、不知。那狱差低头道。 本王先前那个红衣谋士,可还有踪影?凤咸王脸色阴沉。 狱差摇头:宫里人说不曾见过了。 凤咸王抿起唇,停火宫那边可有何异常? 狱差冥思苦想,额角上汗水直冒,他一颗心狂跳着,忽地一砸手心,说道:小人在茶肆吃茶时,听过路打尖的人说,那停火宫上仙岛的公子千金似乎回去了,但三公子痴傻了,又失踪了一位六姑娘。 凤咸王听得头疼,就说停火宫宫主,别说些废话。 狱差急忙道:听闻那停火宫宫主暴怒如雷,一气之下去横扫了几个小宗,将别家的灵丹妙药全都抢去了,但未曾找过丢了的那位千金。 凤咸王摆手道:都是废话。 狱差只好噤声不言。 半晌,凤咸王才道:罢了,先盯好清妃那边。凤咸王沉默了一会,又说:还有,若是那行人马到了凤咸城,及早同本王说了一声。 是。狱差连忙道。 凤咸王微微颔首,待本王出去,富贵荣华定少不了你。 那狱差近乎要感激涕零,急急弯腰就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阳宁宫里,被提及的长公主和停火宫六姑娘在同一张床上躺着,而那原本放置在床榻中间的茶水早被端走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厉青凝便醒了过来。 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虽是睡着了,可像是昏迷过去的一般,梦里前世今生的事交杂错乱,叫她醒来后一时分不清现下是在前世还是在今生。 她动也动不了,半个身似僵了一般。 耳畔时不时洒落些又柔又暖的气息,不用多想,是身侧那人睡近了过来。 她抿唇不言,盯着顶上的纱幔走了神。 过了一会,身侧的人动了动,那人惊道:茶水怎不见了。 厉青凝没吭声。 鲜钰刚醒来,那声音细细弱弱的,像猫儿一般,她装作不知厉青凝醒了,呢喃般道:殿下昨夜莫不是渴了? 厉青凝听后不由得抿了一下唇,茶倒是没喝,渴倒是挺渴的。 正文 第 67 章 67 天色微明, 黯淡的光透过窗棂上裱糊的纸照进屋里。 屋里床榻上两人靠得极近, 一人躺得规矩,一人侧身卧着。 厉青凝心里琢磨着,要动一动吗。 罢了,不动。 鲜钰却抬起下颌左右看了一眼, 意味深长道:茶水怎到凳上去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3) 厉青凝这才动了动眼眸, 在看见自己仍是保持着昨夜睡前的姿势、睡前的位置时,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并未逾礼,靠过来的是旁边那极其轻浮的人。 这人怎这般轻浮, 原本放了碗水是极好的事, 可偏要说什么不吉利, 实在是 害苦了她。 不渴。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又说:那殿下怎把茶水拿走了。 厉青凝依旧躺着动也不动, 只菱唇开合着:我怎知你睡得规不规矩,若是将茶水打翻了,还怎么睡。 我睡得规不规矩, 殿下还不知道吗。鲜钰眼眸弯弯。 厉青凝缓缓吸了一口气,胸前起伏了一阵, 她还真知道。 虽说这一世同榻次数屈指可数,顶多是鲜钰还是小孩儿模样的时候睡过两回, 但在她先前的睡梦中,那早是女子姿态的人却与她抵足缠绵过许多回。 许多,极其多,多到数不胜数。 如此想来,前世她还是不够矜重, 幸而先前还留有一丝理智,用红缎掩了眼,否则便不可挽回了。 鲜钰侧着身看她,那眼神直勾勾的,不像在看人,倒像是在钓鱼。 鱼按兵不动,只在水底望着那钩上的饵。 厉青凝叹了一声,你不必如此套话。 可我没在套话,是殿下想多了,殿下才觉得我在套话。鲜钰不紧不慢说,唇角还噙着笑。 厉青凝着实不像浪费口舌,反正这人颠倒黑白惯了,再说下去,定又要胡搅蛮缠起来。 殿下今日要做什么。鲜钰见她抿唇不言,索性岔开了话题。 厉青凝这才说: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莫不是要待在榻上。鲜钰实在忍不住,又打趣了一句,若是让芳心看见了,她定然又要多想。 厉青凝着实头疼,你就不能心思端正一些。 那行。鲜钰还真答应了下来。 厉青凝双眼一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似叹息了一般,是哪儿也不该去,这关头上,厉无垠虽在想方设法让清妃认罪,可未必会视我不见。 她平置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细长的手指缓缓屈起,在绣了花的褥子上轻敲了两下,又道:况且,厉载誉如今疑心正重着,此时增派人员防守宫墙,并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不法之人潜入,也是担忧宫里的人会出去做上些什么事。 可他不是赐了你焕灵汤和返髓露么,这还不够?鲜钰眉心一蹙,面上乖顺荡然无存,又浮现了一丝狠厉来。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赐了焕灵汤和返髓露又如何,只要那一千暗影跟着我一刻,他便一刻不能安宁,这一千暗影,其实仅有几人易容改装躲藏在宫中,其余人皆在宫外,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熟睡。 坐在那个位置,他每时每刻都得警惕身侧的人,先前两大宗尚还忠心,他便大肆放权,如今被他发现了些端倪,可现状已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了。厉青凝又道。 鲜钰冷哼了一声,面上隐隐出现一丝厌恶。 对除了厉青凝以外的皇家人,她的憎恶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不单单是因为前世在这些人身上吃到了苦头,被百般折磨着,更是因为这些人将厉青凝逼死了。 是他们恶意相逼,才害得厉青凝前世走到了那一步。 他们确实该死,也不必死得太过体面。 她前世血被放尽,分明感受着手脚在渐渐变凉。那恐惧和无力感,折磨得她只想扼住自己的脖颈,可她却不能,她的手脚皆被镣铐拴上了。 他不敢掉以轻心。厉青凝忽然说了一句。 鲜钰闷声不语。 我手上那些暗影,哪个不比他手下的将士忠心,就算不是他,换一个人继位也会对此十分忌惮。厉青凝缓缓道。 确实如此,就算是别的人坐在那位置上,也忽怕厉青凝忽然出手。 二皇子想夺权,自然也怕厉青凝,凤咸王有谋反之心,也会怕厉青凝。 如此说来,那些人就更该死了,鲜钰心道。 只有除了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你在想什么。厉青凝忽然问道。 鲜钰脸上的凶戾一隐,变脸比翻书还快,紧绷的肩颈也忽地放松了下来,抿了一下唇才道:在想我今日要做什么。 闻言,厉青凝眉心一皱,就在阳宁宫里,莫想着去招惹是非。 好,不去。鲜钰好生答应着。 厉青凝脸色才缓和了些许。 鲜钰翻身伏在了床上,她缩在薄衾里,稍稍撑起身的时候,那薄衾也随即拱了起来。 她眼眸弯弯地看着厉青凝,看了许久,忽然就倾下身,却忽地停住了。 仅一尺之隔,气息交缠如丝。 鲜钰缓缓又道:如此一想,我还真像是殿下藏在宫里的娇奴了。 厉青凝险些就屏住了气息,心忽地一提,只觉得周遭空炁似乎热了不少。 她僵着身道:你便是你,说什么娇奴。 明明已是秋末,怎这么热。 鲜钰唇角一翘,忽然说:嗓子有些干了,想喝茶水。 厉青凝假装冷静,那便喝。 听罢,鲜钰就越过了厉青凝,半个身子横在她上方,一条腿已跨了过去。 厉青凝原本还能忍耐些许,如今这一折腾,气息骤然乱了。 她暗暗运转灵气,试图宁心静神,可没想到灵气所经,似星火蔓延了一般,原本只是耳畔有些热,接着周身都似烧起一般。 门忽然被叩响,不错,又是芳心。 没过多久,生性狡黠的鲜钰是在阳宁宫里好好待着了,可厉青凝却被召走了。 厉载誉找她,天刚亮便召了她过去。 厉青凝神色沉沉,走前叮嘱了芳心,她屋里的人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就是不能让那人走出阳宁宫的门。 她朱唇紧抿着,一张皎如秋月的脸冷得有些吓人,似是被打搅了什么好事一般。 那拿着拂尘的太监看见她的脸色时愣了一瞬,竟觉得寒意从脚底真蹿到了头顶去,可再一眨眼,又看见厉青凝神色如常。 他暗暗又打量了几眼,见厉青凝确实神色如常,那模样仍是冷冷淡淡的,但还算温和,美得像是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明月。 太监暗忖,定是他看错了,否则怎会看见长公主殿下会那么阴森森地看人。 未到元正殿,却去了春华池边上。 那池是许久前挖的了,里边养了不少鱼,经过一段时日,那池里的鱼看上去十分肥美了,可毕竟是皇帝的鱼,谁也没胆子打捞。 厉载誉坐在凉亭里,身后站着两个宫女在摇扇,而身侧一个宠妃也不在。 厉青凝到时,厉载誉摆摆手让宫女退下了。 她微微低身行礼,那眉眼低垂着,似是十分好掌控的样子。 可厉青凝神情虽放软了,心却又凉上了几分。 果不其然,厉载誉不得安眠,也不会轻易让她睡好。 凉亭里顿时只剩她和厉载誉两人。 这亭子八面通风,薄如蝉翼的轻纱被凉风吹起,似凉亭外的景色入目皆是朦朦胧胧的,似是隔了雾一般。 厉青凝没说话,又因厉载誉还未让她坐,她也就在边上站着。 厉载誉似是故意的,隔着软垫躺在木椅上,过了许久才掀开了紧阖的双眼。 他手微微一抬,朝一边空着的石凳指去,示意厉青凝坐下。 厉青凝坐了下来,却未径自打开话匣子。 厉载誉姿态十分放松,脸色虽依旧很差,可像是十分闲逸。 他苍白的唇缓缓动了动,说道:朕忽然想起来,已许久未和皇妹交心了。 皇兄日理万机,想来也无暇闲聊。厉青凝道。 不错,这两年边疆虽还算安定,但东洲境内天灾不断,已有不少地方怨声载道的了,朕虽已派人救灾,可依旧无甚起色。厉载誉说起这些祸事,竟还是十分放松的样子。 在他人不经意之时,厉青凝微微蹙了一下眉。 朕自然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臣民是水,可亦是鱼。厉载誉无甚有力地道。 厉青凝眼眸微微一转,斜见那躺在软垫上的皇帝又闭起了眼,像是昏昏欲睡般。 厉载誉却未睡,而是道:那满池的鱼在等着船上的人撒食。 那皇兄是撒还是不撒。厉青凝想了想说。 厉载誉道:撒不撒皆是船上的人决定的,撒多少亦是船上的人决定的。 他话音一顿,朝不远处的春华池指去,说道:看看,这春华池是朕挖的,池里的鱼也是朕养的,它们所吃的粮,每一粒皆是朕的。 厉青凝未应声,却看见躺在软垫上的人缓缓侧过头,朝她深深望了一眼。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厉载誉问道。 厉青凝微微摇头,臣妹愚钝。 厉载誉却笑了,你分明是知道的,这意味着,朕想让它们生,它们便生,想让它们死,它们便不能苟活。 自然,春华池是皇兄的,池里的鱼自然也是皇兄的。厉青凝避重就轻地道。 厉载誉收回了眼神,又回过了头,春华池是朕的,朕想填了这池子便填,更别提池里的鱼。 厉青凝是听明白了,东洲寸土皆是厉载誉的,他想用土地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甚关心土地上住着的百姓。 而这皇宫也是他的,宫里的人连一丝连掀风起浪的心思也不能有。 那是自然。厉青凝奉承道。 厉载誉笑了笑,船上的人坐得高也看得远,池里的鱼在做什么,船上的人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他顿了顿,转而道:朕便看得出来,这春华池里的鱼又饿了。 厉青凝垂下眼眸,不动声色道:确实是饿了。 来人。厉载誉忽然扬声道。 一个太监匆匆忙忙走来,刚走近便听见厉载誉道:去捞上两条,给尚食司送去,朕似也有些饥了,今日便吃鱼。 太监连忙应声,又唤来人捞鱼。 凉亭里,厉载誉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道:朕这一困倦,忽就忘了起先想说什么,再说回天灾之事。 臣妹听着。厉青凝道。 百姓苦,朕心里也十分难受,可没想到这满朝文武,竟没人出得了计谋抗地动,救灾民。厉载誉叹了一声。 那发生地动之处远在南边的交界处,听闻入秋以来,地动了十数次,已死了不少百姓,而之所以朝廷派了人久久不见起色,那是因为山路滑坡,几处大路被拦断,要进入灾区已十分难,进得去又出不来。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4) 朕想了许久,觉得需另派人前去救灾。厉载誉道。 厉青凝抿紧了唇,心忽地漏跳了一下。 过了一会,厉载誉缓缓道:不知皇妹心中有无合适的人选。 秋风徐徐,吹得薄纱哗啦一声掀起。 池里的鱼轻触水面,倏然又散了开。 厉青凝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朱唇微微一动,唇齿间道出了一个名字来。 那春华池的凉亭外,几个宫人低眉敛目地站着,不敢揣摩亭子里的人在说些什么。 他们虽不敢听,也未敢抬眸打量,可却清楚长公主来了后在凉亭里坐了多久。 近乎两个时辰。 厉青凝坐了两个时辰才走,走远了后神色才微微一变,紧抿成一线的唇才略微松开。 她那唇角扬起的弧度似有似无的,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是面无表情,还是在笑。 芳心跟在边上,抬头朝步辇上坐着的人望了过去,小声道:殿下可还好? 好。厉青凝淡淡道。 等到快到了阳宁宫,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就连麻痹了的半个身也似是不那么难受了。 在看见阳宁宫的门时,她才问道:她今晨做了什么,可有好好呆着。 芳心欲言又止,垂下眼道:是好好呆着,殿下回去便知。 回了阳宁宫,厉青凝左右看不见人,蹙眉问道:这就是好好呆着? 芳心这才支支吾吾道:姑娘在、在书房。 厉青凝转身便书房去,推开门便看见那人正站在坐在书案前,案上全是打开的纸张书画。 只见那连衣裳都穿不周正的人缓缓回过头,意味深长道:殿下仍是喜欢抄书。 厉青凝: 鲜钰又打开了一卷宣纸,说道:殿下怎抄错了这么多,莫不是抄的时候心乱了。 厉青凝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正文 第 68 章 68 可这又有何好解释的, 抄错了就是抄错了。 何况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她抄错了多少又抄错了什么,,一眼便看得一清二楚的。 厉青凝闭起眼,自欺欺人一般, 看不见鲜钰翻书看长卷, 也就当做鲜钰没有在看。 可正在翻阅的人却丝毫不想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那翻页声哗啦啦的,像是刻意翻给她听的一般。 那响声像是秋风刮树叶一般, 呼啦一声从远处吹来, 树叶接连着簌簌作响。 每一声都刮到她心底去了, 将她心里后来又竖起的高墙撞了个稀巴烂, 只剩下一滩烂泥软肉。 厉青凝也不去阻止鲜钰翻阅,毕竟是她允了这人在阳宁宫里四处走动的,况且她也没什么需要瞒着鲜钰的, 更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了她的。 前世到今生,两人相携着走过了多少的路, 如今一切又已敞开了说,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了彼此的了。 既然答应过了, 她也不该瞒。 鲜钰看了又看,甚至还将厉青凝抄错的给念了出来,她对那些摹本和经书不甚了解,故而读起厉青凝所抄写的也是磕磕巴巴的。 她念得极慢,将一个字一个人缓缓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那慢悠悠的声调, 分明是在折磨人,叫厉青凝一个字一个字都听进了耳里,好更加清楚自己究竟抄错了哪儿。 鲜钰那嗓音轻软,念得又甚是欢快,念着念着唇角还微微扬了起来,她道:这一段我无甚印象,似乎未看过,不知殿下是不是也抄错了。 厉青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似颤了一颤。 若不,我念给殿下听听,殿下再同我说是不是抄错了。鲜钰轻笑了一声道。 厉青凝缓缓吸了一口气,话音平静如斯,你念。 于是鲜钰照着厉青凝所抄的念了出来,念完了才问道:念得不太好,殿下听清了么。 听清了。厉青凝面无表情道。 殿下抄错了吗。鲜钰回头看她,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亮得很,根本就是在期盼着对方抄错。 厉青凝下颌微微一抬,明明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矜贵得似是险崖上摘不得的雪莲,可却不十分冷傲,开口便道:错了。 她哽了一下,从发干的喉咙里挤出了字音来,喉头随着话音出口而微微一颤。 惭愧中又带了点儿自责,自责中还夹了些许不自在。 是不自在,被人当面拆穿了,双耳都热了起来。 鲜钰意味深长道:可我记得,殿下以前抄书可从未错过,一个字也不会抄错。 厉青凝不如她那般,记得那么多前世的事,但隐隐觉得她前世应当也是十分守规矩的,只是规矩后来被某些人坏了。 她朱唇一张一合,只微微咧开了些许,隐隐看见几颗皓白的牙,却连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厉青凝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事儿还挺难为情的。 殿下以前也抄书,还叫我一块抄,我不屑于抄这些玩意儿,殿下便只好连同我的一齐抄了,好替我赎罪。鲜钰眼眸微微眯起,似在回忆前世的事。 赎罪,赎什么罪?厉青凝蹙眉,不知她那般守规矩的人又怎用得着赎罪。 鲜钰假惺惺地叹了一声,缓缓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灵堂上冒犯殿下,害得殿下也一时情动。 厉青凝: 荒唐!她脱口而出。 鲜钰眨了眨眼,所以那一回,殿下是在替我赎罪。 厉青凝已经不敢去想她前世到底有多荒唐了,她那般规矩的一个人,做什么都该是行端坐正的,不曾想竟也做过那么荒诞的事来。 这辈子万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赎了厉青凝话音一顿,只觉得浑身十分疲惫,又道:赎了就好。 鲜钰笑了,殿下不想问是谁的灵堂吗。 厉青凝这才回过神,才发觉她一时头昏脑涨的,竟未留心鲜钰的话。 她微微蹙眉,着实想不出来。 对于前世的事,她着实不大清楚,但前世鲜钰既然是停火宫宫主,身份并不比如今的两大宗宗主低多少,如此想来,那办白事的,约莫也是什么大人物。 谁?厉青凝不想去猜了,照如今这个形势,谁都有可能会丢命。 三皇子。鲜钰缓缓道。 厉青凝蹙眉,他怎会死? 鲜钰摇头,前世三皇子也被关禁闭了,可有人为他求情,后来他便从暗室里出来了。但我不知背后向陛下求情的人是谁,不过三皇子出来后过得也不怎么好,很快便病死了。 什么病。厉青凝蹙眉。 天花。鲜钰道。 厉青凝抿起唇,天花发病极快,他前世是何时得天花的。 鲜钰想了想,前世不甚留意此人,不知是何时得的,不过细细一想,如今应当也快了。 厉青凝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作罢,她想了想又道:宫内数千人,每隔一段时日都有病死的宫人,但还尚未听说过是有谁得过天花的,厉千钧若是得了天花,也不知是何人传给他的。 鲜钰微微颔首,不过也有可能,有人就是不想让他活。 厉无垠。厉青凝淡淡道,除这人以外,她已想不出还有人谁将这人置于死地了。 站了许久,她才动了动身,无视了桌上那一沓翻开的书卷,径自就坐了下去。 鲜钰垂下眼,只见厉青凝垂在身侧的右臂未动上一动,她微微蹙眉,殿下的手如今如何了。 与昨日一样。厉青凝眸光无甚波澜。 鲜钰眼眸微眯。 厉青凝顿了一下,只好改口道:比昨日更甚。 鲜钰将下唇一咬,她窸窸窣窣撕下了一角空白的薄纸,那纸是未用过的,看着也是普通的纸张,撕下也无甚可惜的。 她两指一并,从纸上一划而过,那粗糙的纸面上骤然出现了一行字,几个小字刚显现便隐了下去。 随后又同上回捎去树叶一般,那纸也在她手上化作了灰。 眼看着厉青凝的伤越来越重,她一颗心被死死吊着,险些就装不出轻松的模样了,想了想还是让白涂再快些才好。 那白涂究竟是什么人。厉青凝蹙眉。 鲜钰也不知这该如何说,想了许久才简单道:前世被我捡回去的,也不算捡,是拿了钱同农妇换的,起初我以为这兔子是灵兽,并滴血想让其认主,可不曾那兔子竟翻了数个白眼。 她越说越是咬牙切齿,那兔子原先还想逃,被我抓回来了几次,又好吃好喝供着,它也就不走了。 后来如何。厉青凝问道。 鲜钰道:后来那兔子见我还想滴血认灵宠,忽然口吐人言,将我吓着了。 他自称是渡劫后险险找回一条命的修士,应当是什么大能,因为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那鲜钰顿了顿,细细打量了一下厉青凝的神色。 她见厉青凝神色如常,这才道:丹阴残卷也是他教给我的。 厉青凝呼吸一滞,她着实不想听见什么丹阴残卷,毕竟这功法要是练完全了,可是能令人性情大变又认不得人的。 鲜钰沉默了许久,她看厉青凝抿唇不言,似是生什么闷气一般。 她左思右想了许久,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等察觉到有一丝疼痛了,才干脆道:此回你我二人得以再世重来,是他借了星陨之力又耗费了许多修为才换来的。 厉青凝瞳仁猛地一缩,是他所为? 鲜钰微微颔首。 厉青凝垂下眼眸,冷冷道:他这般说你就信了?你怎知他不是别有用心呢。 鲜钰小心翼翼道:前世殿下与我恩恩爱爱,是白涂引开了路人,殿下在夜里忽然情起,是白涂灭的灯,殿下将我锁在屋里,与我数日不曾踏出房门一步,是白涂假装太监的声音,让宫女将食盒放在了门外 她还想在说什么,忽然被打断了。 够了。厉青凝只觉得浑身都要冒烟了一般,还不是热的。 她声音颤抖地道:真是荒唐至极。 鲜钰抿唇不言。 两人在书房里相对无言,鲜钰是不敢吭声,而厉青凝却是已不想开口了。 晌午后,厉青凝命芳心去查了三皇子之事,芳心回来后只道:三皇子仍被关着,奴婢询问了看门的人,只道是陛下还未说何时能放三皇子出来。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看芳心欲言又止,像是还有别的话要说,只好问道:还有何事?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5) 屏风之后,鲜钰抿了一口茶,听见芳心道:不过奴婢来时听说尚食司闹鬼了。 厉青凝: 这都闹的什么事。 芳心又道:陛下今日不是让人捞了两条鱼么,不知怎的,尚食司里的鱼竟不见了,一看油盐还少了一些,可那捞鱼的宫人走后,就没有人进过厨屋了。 莫不是哪个宫里跑出来的狸奴偷吃了,陛下可有听说此事?厉青凝甚是头疼。 芳心摇头:不知,听宫女说未曾见过有猫儿的身影,不过后来又有人送两条鱼过去,被看守得好好的,未被盗走。 这又跟闹鬼有何关联。厉青凝对宫里的传闻已经木然了。 芳心低声道:听说先前有个宫女偷鱼被杖打,后来常常被别的宫女羞辱,最后上吊自尽了,此番尚食司的鱼不见,说是她的魂魄回来偷鱼吃了。 厉青凝只觉得一言难尽,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枉你一身修为,竟信了这些鬼话? 芳心抿起唇,久久才挤出声音道:奴婢只是想将听到的原话说给殿下听。 不过,今日陛下才说了要吃鱼,结果这鱼就不见了,若是让陛下知道,怕是尚食司会被怪罪一番。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颔首:那送鱼的太监确实十分害怕。 厉青凝摇头:此事与我们无关,无须担忧。 鲜钰在屏风后认真听着,越听越是觉得,那偷鱼的人她约莫认识。 不过也算不上是人,顶多算是兔子。 芳心蹙着眉微微点了头,心下却仍是有些担心,毕竟陛下让捞鱼的时候,她家主子可是在陛下边上坐着的。 虽说厉青凝在边上坐着,一举一动皆看在陛下眼里,可陛下疑心这么重,若是知道了,不免又会怀疑是不是厉青凝想捉弄他。 芳心心下叹了一声,着实放不下心。 此事不用理会,倒是二皇子那边,仍要盯紧一些。厉青凝想了想又道:在春华池时,陛下询问了本宫,心中有无救灾的人选,本宫倒是提了一个人。 屏风后,鲜钰将抵在唇边的茶盏拿远了一些,沾了茶水的唇微微抿了起来,此事她忘了问厉青凝,不曾想皇帝找厉青凝过去,问的竟然是救灾的事? 她偏过头,心忽地一紧,万分认真地听起厉青凝的话。 厉青凝道:本宫举荐了二皇子厉无垠。 鲜钰心沉了下去,眼眸缓缓闭起,舒出了一口气来。 她唇角微微一勾,想不到厉青凝竟提了厉无垠,这可真是剑走蜻蛉了。 二皇子那边仍要紧盯着,想必陛下不日便会召他过去。厉青凝说道。 芳心应声:是。 待芳心走了后,鲜钰才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厉青凝垂下头,握起狼毫在纸上写了救灾二字。 她右手已然僵住,只得用左手来握笔,可惜左手不常用来写字,写的救灾二字有些无力,好几个比划接是虚虚软软的。 鲜钰看着心疼,一时忘了尚食司的事,在一旁径自坐下缩了缩肩膀道:殿下可是又痛得厉害了。 厉青凝微微摇头。 鲜钰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共生咒,能让一人身上的五感分担到另一人身上,这样殿下也不必那么痛了。 厉青凝放下狼毫,回头皱着眉看她,想也别想。 鲜钰只好抿唇不语。 可她心下又十分纠结,过了会又小声说:那不如殿下做些别的事,也好将这痛一时忘却。 厉青凝摇头。 鲜钰闷声道:我来就好了,殿下无须费心。 这话说得隐蔽,可厉青凝还是听出了些端倪。 厉青凝咬牙切齿,差点撕碎了手里的书卷,你就不能矜持些,别总想 鲜钰两眼瞟向了另一侧,刻意压低的声音柔弱如丝,叫人心生怜爱。 她道:殿下这段时日劳心费神了,我只是想找个乐子讨殿下开心,好让殿下得些趣儿。 厉青凝手一抖,又将字写错了。 鲜钰闷声又说:再说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殿下想让我不去想那些事儿,实在很难。 哗啦一声,厉青凝手下压着的薄纸还是裂开了。 正文 第 69 章 69 话音刚落, 鲜钰就被厉青凝给瞪了, 这一瞪就瞪了许久。 鲜钰先行败下阵来,缓缓将眸光移开,望到了别处去。 约莫又过了半晌,厉青凝才拿起狼毫想要抄书, 可一看砚台, 砚台里的墨汁早就干涸了,她想了想又将笔放了下去。 此时她手伤着了,着实不方便研墨, 而芳心又在外边, 若是让芳心进来看见她与鲜钰两人沉默无言, 定又会胡思乱想。 鲜钰看她拿了狼毫又放下, 便窸窸窣窣靠近了一些,主动给厉青凝磨起了墨来。 厉青凝眼眸微微一偏,抿起唇面无表情地重新拾起狼毫往砚台上蘸。 过了一会, 鲜钰看厉青凝面色缓和了不少,也不像是在暗暗气着的模样, 这才想起了尚食司的事,说道:我看尚食司的鱼不是无缘无故不见的。 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不见。厉青凝道。 但也不是闹鬼了。鲜钰又说。 厉青凝见身边那研墨的人欲言又止, 分明是知道什么却又不好说出口,何意? 鲜钰道:殿下可还记得我提过的那只兔子。 白涂。厉青凝确实记得。 兴许是他入宫来了。鲜钰慢慢说道。 厉青凝哽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兔子竟还吃鱼,再一想,那兔子也不真真是只兔子, 可厨房里的油盐为何会少,难不成还是只兔子自己动手煎了鱼? 鲜钰见她面目疑惑,这才道:兴许还真是白涂吃的,毕竟前世他也极爱吃鱼。 顿了一下,鲜钰又难以启齿地道:兔子吃鱼,是有些不可思议。 吃的还是尚食司的鱼,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厉青凝睨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点责怪的意味。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心道白涂会这么做可不是她教的。 她想了想,讪讪开口:那殿下,我今儿能出阳宁宫了么。 厉青凝早知这人犹犹豫豫,话又说得不清不楚的,分明是想做些不如她意的事来,她当即就道:不能。 绝会让人看见。鲜钰眼眸亮得很,一双桃花般的眸子里似藏了星。 也不可。厉青凝回绝。 可白涂怎么办。鲜钰小声道。 厉青凝又觉得头疼了,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就在这等着,我命人将那兔子送来。 鲜钰这才点头,更卖力地研起了墨来。 约莫是傍晚的时候,一个宫女才将饭菜和装着兔子的笼子一块送了过来。 那宫女在外边同芳心说:掌厨十分欢欣,便做了许多菜样,他说殿下已许久不曾吃他掌勺的菜了。 芳心将食盒接了过去,颔首道:这几年除了在大宴上尝过几次外,殿下确实许久未曾尝过掌厨的菜了,也不知今日怎忽然就念着了。 那小宫女说话柔柔弱弱,笑得弯了眼,掌厨也十分疑惑,但很是欣喜。 这回多谢了。芳心从袖口里掏出了一颗玉珠,不着痕迹地塞到那宫女手里去。 小宫女的手冷不丁被这珠子冻了一下,连忙低声道:姐姐使不得。 掌厨如今只负责宫内大小宴席,未经陛下允许便让掌厨做了菜,这是不合礼法的。芳心说道。 小宫女仍是不愿接,硬是将那玉珠推回了芳心手里,抿了一下唇道:姐姐,你可别折煞我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接不得,再说掌厨高兴,我们自然也十分欣喜,如此便够了。 芳心见她执意不收,只好将玉珠收了回去,想了想问道:掌厨可有问些什么? 小宫女想了想道:未曾问及什么,不过倒是问了咱们,长公主殿下现今可有什么不爱吃的菜,他说这么些年过去,殿下的口味兴许变了。 芳心微微软了心,说道:今日一事,可莫要向旁人提起。 自然不会提。小宫女连忙道。 芳心这才微微点头,看着那小宫女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待人走远,她才垂眸看向了自己左右手提着的东西,更是疑惑了。 厉青凝让她叫尚食司的人做些菜,再抓几只不好动的兔子过来,想吃掌厨做的菜还情有可原,但抓几只兔子却是何意? 手里那兔笼沉甸甸的,里边装着三只长得极其相似的兔子,三只皆是雪白的,看着甚是可爱。 芳心满脸不解地提着东西走了回去,心道,莫不是怕那仙子在阳宁宫里无聊,便想用兔子来逗她开心? 罢了,她忍不住又揣摩起了主子的心思,却忘了主子的心思越来越难懂了。 屋里,鲜钰放下了墨条,在察觉到门外有人走近时微微转头,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响起了叩门声。 殿下,尚食司的人将东西送来了。芳心在门外道。 进来。厉青凝放下了狼毫,垂头细看了一番,只觉得气都不顺了,怎又抄错了? 芳心闻声便推门进来,将食盒放在了远处的桌上,而兔笼被她放在门外,她道:殿下,尚食司的人将兔子送来了,但奴婢闻着觉得有些气味,就将笼子放在了门外,殿下可要看看? 厉青凝回头看了鲜钰一眼,可要看看? 鲜钰眼眸一弯,要看的。 听了这话,芳心算是确定了,这兔子就是长公主用来讨美人开心的。 她在心底长叹了一声,着实为都城那一些向长公主示过好的人感到惋惜,不曾想,这些人之所以会被拒绝,竟然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性别。 鲜钰站起身,朝门外走了去,低头果真看见门槛外放着个笼子,笼子里关了三只大小相近的兔子。 笼子里其中两只虽也不好动,但至少还是睁着眼的,而另一只却双眸紧闭着,动也不动,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也顾不得那笼子有多脏,弯腰便要将插梢给拔出。 还未碰到那插梢,她便听见芳心在后边说道:姑娘,让奴婢来。 芳心蹲下身,将笼子给打开了,仰头又问:姑娘要哪一只。 鲜钰道:那只睡着的。 芳心伸手拎起了兔耳,将那兔子提了出来。 被拎起的那一瞬,那紧闭了许久的兔眼登时睁开了,眼眸红通通的,还挺像打磨圆润的血玉。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6) 鲜钰心下一喜,连忙接了过去,手一抬便把兔子往怀里揣,踏进门槛后又道:余下两只便退回尚食司罢。 芳心闻言朝屋里望了一眼,似是在询问厉青凝主意一般。 那便送回尚食司。厉青凝道。 门嘎吱一声合上,鲜钰将白涂放在了桌上,察觉屋外的人走了后才道:你吃尚食司的鱼作甚。 雪白的兔耳只微微一动,却不像是要理会人的样子。 闻言,厉青凝忍不住转过头,隐隐觉得这兔子是有些熟悉,似是在前世之时,她确实是见过这只兔子的。 她微微蹙起眉,只觉得眼前光怪陆离一般,下一瞬便看见一只雪白的兔子横在她面前。 虽是只柔弱的生灵,可那通红的兔眼却似是在瞪着她一般,而那从兔子身上散开的威压,也不容小觑。 那兔子的躯壳里,确实住了个修士。 兔子的嘴紧闭着,吐出的人言似是从腹腔传出的。 她冷着眼看这兔子咄咄逼人的质问她,竟一句话也未反驳,也未动手。 那兔子道:你可知她夜夜是如何度过的,她每夜皆在梦里喊你的名字,睡得十分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醒来后又魂不守舍一般,说要进宫看你。 可她却担忧你会受牵连,受了牵连便会憎恶她,最后还是未擅自潜入宫中,只有给你传了信,又得你应允后,她才笑上一笑,细心打扮一番才来见你。兔子道。 厉青凝仍是动也未动,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连眉心也未皱上一皱。 兔子又道:你到底还要如何折磨她,若是心里无她便明说,这小孩儿,老朽我还是要疼的。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听到自己说:本宫又何尝不疼她。 厉青凝猛地回过神,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脊背由下到上漫起了一阵凉意。 她连忙侧过头朝远处小心翼翼捏着兔子耳朵的鲜钰望了过去,在看见这人唇角噙着笑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前世已然过去,今生要好好过才是。 在厉青凝转头的那一瞬,忽而对上了那一双腥红的兔眼。 厉青凝愣了一瞬,却见白涂只睨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眸光。 鲜钰仍垂头看着面前的兔子,问道:你吃尚食司的鱼做什么,还动了油盐? 这场景着实诡异,一个面容姝丽的美人正在质问一只阖着眼休憩的兔子。 厉青凝欲言又止,刚欲开口便听见了白涂的声音。 老朽我若是不吃,你又怎知我混进来了。白涂悠悠说道。 这兔儿看着甚是可爱,可口吐的人言却极其沧桑,虽听着仍是中气十足的,可这嗓音分明是年过古稀的老人的。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过说人话的兔子,一时很难接受。 鲜钰却不知厉青凝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道:你可知尚食司里传出了什么流言。 什么。白涂不咸不淡说。 闹鬼了。鲜钰一字一顿道。 白涂哼笑了一声:老朽我不过是用了些灵气,动用了锅铲了油盐,亲自烧了两条鱼,怎就闹鬼了。 鲜钰甚是无语地看着他。 白涂眼眸一掀,忽然朝厉青凝看了过去,说道:拜见长公主殿下。 厉青凝: 她佯装镇定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听闻殿下中了毒,老朽我便私自混进了肉兔里进了宫,望殿下恕罪。白涂道。 厉青凝动了动唇,无妨。 殿下可容老朽我看一看手掌的伤。白涂又道。 厉青凝这才木着脸走了过去,将手臂缓缓抬了起来。 她掌心的伤依旧可怖,看起来比先前又更吓人了一些。 白涂凑近嗅了嗅,说道:确实是蝎尾藤。 鲜钰蹙眉道:可有解毒的法子? 白涂一对兔耳抖了抖,沉默了许久才道:有是有,只是要用的东西不大好找。 鲜钰蹙起眉,她前世中了蝎尾藤时,以为只是平常的毒。她未对白涂提起,便去厉青凝面前撒着娇讨怜,如今想起来,她前世中毒时着实太没心没肺了些。 要什么东西,我去寻。她蹙眉道。 白涂摇摇头,老朽我从前有一盏鬼泣灯,能聚亡魂,但眼下不知去了何处,这蝎尾藤之所以如此可怖,是因沾染了亡魂的怨气,如今怨气已入殿下血肉,得用鬼泣灯将怨毒之气引去,伤才好愈合。 闻言,鲜钰愣了一瞬,她薄唇微微一动,默念起鬼泣灯三字。 她双眸忽地一抬,匆忙抬起了细瘦的手臂,只见掌心上聚起了一团阴冷的光,只一息,一盏灰扑扑的青灯出现在她的手中。 鲜钰提起灯,蹙着眉道:我在慰风岛上时,倒是拿了一盏灯。 厉青凝朝那盏看似朴素无华的灯望了过去,这才想起,鲜钰在慰风岛上时,确实是拿了一件法器的,便是这盏青灯。 白涂双眼一瞪,一对耳朵倏然竖起,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盏青灯也能聚亡魂,不知能否替代鬼泣灯。鲜钰提着灯道。 白涂定定看了许久,半晌才吸了吸气,这不就是老、老朽我的灯么,你这眼力着实不错,这可是样好东西,不曾想竟入了你的手。 鲜钰愣了一瞬,又想到这灯是陨世大能留下的,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才问:这灯是你的? 正是。白涂道。 鲜钰哽了一下,心道她前世与这兔子相处了那般久,竟对其了解得还不甚清楚,也不知这老东西还有什么宝贝是她不知道的。 白涂慢悠悠又道:想来这灯是被哪位慧眼识珠的带到了慰风岛上,又有幸被你拿到了,连上苍都在助长公主殿下疗好此伤。 鲜钰额角倏地一跳,忍不住道:所以究竟要如何用这灯将那怨毒之气引出? 真是暴殄天物,拿了这灯却不会用。白涂啧啧道。 鲜钰沉默了下来,心道,此刻不与这老东西置气。 厉青凝心微微一定,虽看这兔子不像是靠谱的,兴许是因为前世种种,她莫名对这兔子喜欢不起来,却也不算是抱有敌意。但若是手掌的伤能痊愈,那也是极好的,姑且信这兔子一回。 白涂抬眼朝厉青凝睨去了一眼,才悠悠道:以魂作芯,灯且燃起才能用,又以血做引子,将灯魂与人魂相连,方能将那怨毒之气引出。 鲜钰沉默了许久,看了看那老谋深算的兔子,又看了手里的灯,怎么也想不到这灯竟然还有这个用途。 确实很难信,前世厉青凝用修为换了丹药,如今告诉她,这破灯就能解毒,简直荒谬。 白涂看她抿唇不言,忍不住道:老朽我何时骗过你。 这灯真能解蝎尾藤之毒?鲜钰挤出话音道。 白涂颔了一下兔首:老朽我说了可以便是可以。 鲜钰仍是不敢信,还是觉得一言难尽,那前世你为何不曾提过这灯? 白涂缓缓说:老朽我连丹阴卷这么紧要的玩意都不记得,还要记得这灯?着实太为难人了。 厉青凝听到丹阴卷这三字时微微侧目,眉心倏地一蹙,却什么也没说。 鲜钰想着既然这青灯都拿在手里,不管能不能行,且先死马当活马医。 她将白涂方才所说的话牢记于心,倒吸了一口气才布下了阵,而后与厉青凝盘腿坐下。 远处,白涂只看了一眼便躲到了角落里去睡了。 厉青凝阖起眼,只觉得眉心略微一凉,是鲜钰柔软的指腹碰了上来。 那指腹有些湿润,是被划伤后渗出了血的缘故。 她紧闭着眼,可依稀感受得到那青灯亮起的幽绿之光,在灯亮起的那一瞬,周遭寒凉无比,似是宫里游荡的亡魂都被聚了过来。 随后,蔓延至她整个肩膀的麻木之感在渐渐褪去,像是虫儿一般,被引着钻到了另一处。 渐渐的,右肩似是有了知觉,手臂也不甚疼痛了,而那刺痛入骨的感觉似全凝在了掌心一般,令她搭在膝上的右掌微微颤抖了起来。 厉青凝抿起唇,冷汗从后背冒出,连自额上垂下的发也被冷汗打湿。 确实是有些疼的。 隐隐间,一缕黑烟似从厉青凝的掌心袅袅而起。 厉青凝看不见这怨毒之气,只觉得掌心的疼痛倏然间消减了大半。 骤然间,灯灭。 聚在灯里的残魂皆在此刻被燃尽了。 鲜钰收回了灯,连忙低着头捏起了厉青凝的手。 她却未触碰厉青凝掌心的伤口,而是小心翼翼地覆上了那玉白细长的手指,小声说:还疼么。 好了许多。厉青凝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 真好了许多?鲜钰知道这人惯常有事闷着不说,也不知是不是在哄骗她。 厉青凝颔首道:渐渐有了些知觉,也没那么疼了,灵气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并无阻滞,只还有掌心处有些难受。 见状,鲜钰才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想来等掌心的伤痊愈,就能恢复如初了,只是皮肉之伤痊愈得是要慢一些。 厉青凝微微颔首,并不多说。 伤口定是会结痂的,到时兴许会有些痒,殿下且忍忍。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又不是未受过皮肉之伤,自然知道这过程是如何的,她点头:无妨。 鲜钰想了想又说:殿下沐浴更衣多有不便,可以唤我帮忙。 厉青凝隐隐觉得这话似乎有另一层含义。 鲜钰目光灼灼,又道:殿下向来不喜示弱,想来也不想唤芳心伺候,但我也殿下亲密无间,唤我也不无不可。 厉青凝渐渐面无表情。 可惜我未在翱仙山上多呆几日,否则下山时年岁定然比殿下大上许多了,如此贴心照料,倒像是姐姐照顾妹妹一般。鲜钰自顾自道,越说越觉得可惜。 谁是妹妹?厉青凝向来清冷的眸光微微一暗,先前看着还不争不抢的,如今倒像是鹘鹰一般。 鲜钰松开了厉青凝的手,心哆嗦了一下。 她对上厉青凝的眼,被盯得有些心虚,闷声说:我,我是妹妹。 正文 第 70 章 70 当夜, 厉青凝还是没让鲜钰近身, 自然也没唤芳心过去,而是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沐浴更了衣。 鲜钰困倦至极,早伏在桌上睡了,她手边还搁了一盏茶水, 像在耻笑厉青凝是如何的道貌岸然。 厉青凝脚步一顿, 着实看那碗茶水不顺眼,索性端起抿了一口。 喝了茶水,她再朝屋里望一眼, 却不知那兔子藏哪去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7) 她抬起手, 缓缓拆开了细布, 只见细布上沾了些许血迹。 掌心的伤已不再继续蔓延, 边缘处已经有结痂的迹象,原本是红白一片,如今边缘因要结痂而隐隐有些发暗, 依旧是触目惊心。 厉青凝抿起唇,轻手轻脚朝一侧的木柜走去, 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细布来,又将伤口重新缠上, 以避免睡着的时候磕着碰着了。 鲜钰睁开眼,沉默无言地伏在桌上,朝远处那拿着细布缠掌心的人看了好一会。 灯下看美人,美人周身沐在柔光里,细颈柳腰, 着实好看。 许是厉青凝刚沐浴出来的缘故,被热水泡久了,连映了烛光的眸子都似氤氲了水雾一般,那眼神比之平日柔和了许多。 她依旧有些愧疚,前世百般无奈,厉青凝是欠了她,可她又何尝不欠厉青凝。 若她前世也能无意中拿到那盏青灯,说不准厉青凝就不必废了修为去换丹药。 那些修为可不是朝夕间能修得到的,任何一个修士,谁不是将一身灵气一身修为当做命。 厉青凝用命换了她。 烛光摇曳,眼看着厉青凝就要将细布缠好了,鲜钰冷不防开口:殿下怎不唤我帮忙。 厉青凝抬眸看了她一眼,抬起手缓缓露出了牙,垂头便咬上了细布的一角,将缠在手上的细布给系紧了。 待系好了后,她才道:不必。 鲜钰又道:那今夜床榻上还要放茶水么。 话音一顿,她转而又道:还是要放的吧,虽说是不太吉利,可若是不放,那殿下夜里若是被磕着碰着,可就说不清了,到时我去哪儿说理去。 不太吉利这四个字咬得极重,摆明了要让厉青凝听得更清楚一些。 厉青凝倒吸了一口气,心道那碗茶水果真是为她准备的,这人可真是狡诈至极,竟还想诈她。 可这茶水要放么。 厉青凝着实头疼,不放的话心里不踏实,放了却又不吉利。 可思来想去,她又不觉得怎么会不吉利,想来也是鲜钰胡编乱造的,有史以来同榻的人何其多,在榻上放一碗水的也比比皆是,可他们都化蝶了么,没有。 再说,化蝶也不过是后者杜撰的。 殿下,今夜我睡里还是睡外?鲜钰看她沉思了许久,轻着声小心翼翼道。 里。厉青凝冷着脸道。 那茶水放么?鲜钰又问。 厉青凝闭起眼,缓缓道:不放。 鲜钰轻笑了一声,窸窸窣窣爬上了床榻,给自己掖好了被子。 墨发洒了满枕,丝丝缕缕的,似是要缠到厉青凝心头里去。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躺了上去,闭起眼后,她想了想又道:睡时勿言。 身侧传来鲜钰刻意压低的声音,那声儿柔柔软软的,似是梦呓一般,要顺着厉青凝的耳廓钻到心里去。 她道:可我方才没在说话。 厉青凝闭紧的眼眸微微一动,抿着唇没应声。 身侧的人却自顾自道:是殿下先说的,既然殿下说了话,那我也要说。 厉青凝总觉得这一觉是睡不得了。 鲜钰软着声道:听闻先前都城里有不少贵胄向殿下示好。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嘴唇微微一动,挤出了点声音:是。 殿下岂是他们能肖想的。鲜钰啧啧道。 厉青凝听她这话又觉得头疼,额角一突一突地跳着,本无心开口,可不由得说道:那是谁能肖想的。 你?她顿了一顿,接着又毫无起伏地道。 这话说出口,厉青凝又反悔了,莫名觉得身侧躺着的人更是不肯容她安睡了。 果不其然,鲜钰挪了挪,方才还枕着另一个枕头,如今已经枕到了厉青凝边上了。 鲜钰似笑非笑的,缓缓开口:自然,我日也肖想,夜也肖想,日日夜夜皆在想,昼想夜梦便是我这样的。 厉青凝险些呼吸不畅,猛地睁开了眼,瞪着顶上的纱幔久久说不出话来。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不想做人了。 再多话便去屋外睡。厉青凝冷着声道。 鲜钰小声道:殿下不可,如此一来,芳心定会觉得我们不合了。 厉青凝抿着唇不发一言,这话是真不能接了,再说下去就真没完没了了。 翌日。 二皇子果真被厉载誉召见了,厉载誉就仅召了他一人。而三皇子厉千钧仍被关禁闭,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动静了。 得此消息时,厉青凝正在书房里抄着书。 不错,又在抄书,昨夜她险些被同榻的人勾起了心魔,醒来后久久回不过神,想来还是要抄书自罚一番才过得去。 芳心站在一旁为她研墨,蹙眉道:殿下向陛下举荐了二皇子,可二皇子大抵是不愿去的。 厉青凝执笔的手倏地一顿,她眼眸一抬,朝窗棂外望了出去,眼眸微微眯着道:兴许他从未想过救灾一事,若是去救地动之灾,定会打乱了他的计谋,可若是陛下提起,他又非去不可。 可二皇子也不是不能装病。芳心低声道。 确实,他有百般伎俩可以逃过这差事,可若是能妥善处理好地动之灾,也能替他省了许多事。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厉载誉还未立太子,他大抵还在犹豫,救灾一事若能成,必会令厉载誉另眼相看。她接着又道。 那二皇子到底会不会去,若是他去了,那宫里及朝中之事,殿下便能好探查许多。芳心道。 厉青凝叩了叩书案,敲得桌案笃笃作响,过了许久,她才收回了眸光,垂下眼又抄了一列字,说道:会去,不久厉无垠就要加冠了,若是那灾救得好,刚好回宫之时便能加冠,陛下应该是会封他个一官半职的。 芳心恍然大悟,二皇子确实是要加冠了,不出四个月加冠礼便要到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此举要是能成,陛下想不封他个一官半职也难,到时就算没有被封太子,他也是可以留在都城中的,也不必去什么犄角旮旯当个闲王。 那殿下,咱们该如何做?芳心蹙眉问道。 厉青凝唇角微微噙起了点微不可见的笑来,本宫已向陛下举荐了二皇子,后面如何就是他们的事了,静观其变即可。 芳心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之后,又偷听了许久的鲜钰才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因着无须出阳宁宫,她也不必再穿宫女的装束,身上裹着一件红衣,虽不如她先前穿的那般艳,但也红得极其醒目。 若是二皇子真要去救灾,说不定三皇子能逃过一劫。鲜钰扬眉道。 说完她话音一顿,转而又道:也说不准二皇子仍是会按原先的计划来,毕竟他在宫中朝中仍是有人的。 厉青凝颔首道:不错,仍是不可掉以轻心,只是如果能将他调离都城,很多事会好办许多。 鲜钰掐指算了算时辰,二皇子在元正殿里呆了许久了,救灾一事又十分急迫,若皇帝确定要命他去救灾,说不定今日便会派兵跟随二皇子前去。 不错,想必元正殿很快便会传出消息了。厉青凝道。 果真,三刻钟后,中书、门下、尚书省的几位大人匆匆赶到了元正殿,又过了半个时辰,元正殿里才传出消息 厉无垠果真在元正殿里接了旨,要前往雾里镇救地动之灾。 阳宁宫里,鲜钰嗤笑了一声,走了也好,我十分好奇他到底还藏有什么秘密,还有他那行宫里,先前布下了与慰风岛大阵相似的阵法,布阵人也不知究竟是不是泊云真人。 稍安勿躁。厉青凝淡淡道,此番他虽要离开都城救灾,但萧大人一案,皇帝仍是要彻查的,清妃尚未认罪,在二皇子未到灾区的途中,若是被皇帝发现此案与他有关,他仍是会被召回的。 鲜钰听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在此期间,厉无垠兴许会派人去见清妃。 不错。厉青凝道。 鲜钰想了想道:眼下殿下的毒已解,我再留在宫中不免会多生事端,我要出宫。 闻言,厉青凝抬眸看了她一眼,虽说此时鲜钰离宫再合适不过,可她听到这话却仍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像是鹊儿在她心里搭了个巢,鹊儿飞了,可巢却留着,看着有些空荡荡的。 厉青凝微微张开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说不出容她离开的话,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既然搭了巢,为何要飞走,怎就不能将她关起来。 为何要飞,为何要走。 既然要走,为何还要留巢。 厉青凝越想越是觉得额角一突一突地疼,浑身气力都被抽干了一般,再想前世又是她先前这人走的,更是觉得头昏脑涨,似疯魔了一般。 她从前也是不争不抢的,可旁人逼得她再无退路,她才起了争权的念头。 如今更是觉得要争,若是不争,那日后她必定也会和前世那般和这人阴阳相隔,隔是隔了,连蝴蝶也化不成。 角落里倏地传出啪的一声,是桌上的花瓶倒了,在地上碎成了破瓷。 那彩绘花瓶的碎瓷乱溅着,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忽然钻了出来,慢悠悠地跳了两步,一对耳朵微微抖了一抖。 兔子双眼通红,静静地朝远处的玄衣人望去了一眼,缓缓收回眸光后又闲若无事地走了两步。 打碎花瓶的是他,却装得像只没事兔一样。 那花瓶破裂的声响不小,又十分突然,惊得厉青凝猛然回神。 厉青凝抬手按了按额角,似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抬起下颌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既然要走了,那老朽我就先回笼子里去。见状,白涂边说边往门外蹿,看着是不太好动,可真要动起来的时候,那动作还挺灵活的。 可惜门是阖着的,白涂蹿到门前就顿了下来。 鲜钰转头看了它一眼,无奈走去开了门,看着那兔子跳出了门槛,轻车熟路地钻进了笼子里去。 待重新将门合上,鲜钰才转身朝厉青凝走了过去,她看厉青凝额发都湿了,整个人似是刚回过魂一般,不由得怀疑这莫不是那蝎尾藤的后遗症。 她愣了一瞬,不由得唤道:殿下? 厉青凝闭了一会眼才再度睁开,眸光又是沉静如水的模样,不似有半分波澜。 莫不是伤口又疼了?鲜钰紧张问道。 厉青凝摇了一下头,幅度甚微,伤口已无大碍。 鲜钰看她半掩在袖口里的手动也不动,咬了一下唇,仍是放不下心,让我看看。 厉青凝这才将手反了过来,再看她的掌心的伤除了结了少许血痂外,没什么变化,约莫是不会恶化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8) 鲜钰眼眸一抬,又看厉青凝面上神色已如往常,沉下心后才说起正事。 殿下,清妃一事,得有人在外看着,仅仅一两个暗影是不够的。她道。 厉青凝暗叹了一声,若不是兔子忽然弄倒了花瓶,她兴许真真要做不成人了。 她道:出去一事,我这就让芳心去安排,今日传出了厉无垠要去救灾的音讯,想来朝内朝外皆会大做文章,你此时离开正好。 鲜钰颔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舍,她在这宫里是和厉青凝同床睡了两宿,可共枕还是她主动挨过去的。 她看厉青凝抿着唇没在说话,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又看厉青凝抿着唇有些干,唇上的胭脂略显单薄。 想将那唇打湿了,又想尝尝胭脂。 鲜钰欲言又止,眼看着厉青凝还没将芳心唤来,连忙道:殿下,我想同你讨一样东西。 厉青凝愣了一瞬,回头看见她一副忸怩的样子,一时又想不出她是想要什么,便问道:你说。 鲜钰又顾左右而言他,那东西出了宫就见不着了。 何物。厉青凝想了想,除了摘不到星月以外,这宫里有的,她有的是办法能弄来。 鲜钰踌躇道:是吃的,滋味甚甜,令我念念不忘。 糖粥么。除此之外,厉青凝已想不到其他。 鲜钰抿着唇摇头,那眸光灼灼似火。 厉青凝略微蹙眉,你明说就是。 谁知,她话音刚落,面前那红衣胜血的人缓缓翘起了唇角,似笑非笑地抬起手来 鲜钰秀眸微眯,眸光近乎迷离,她抬起手,将指腹压到了自己的唇角上,说话时,上下唇一张一合着,在那柔软的指腹上似摩挲一般。 她道:怎么会是糖粥。 厉青凝眸光暗沉沉的,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让这人离开,如今心魔又暗暗生起。 丹唇微微开合,在挤出了字音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话,她道:不是糖粥,那是什么? 殿下的嘴。鲜钰缩了缩肩颈,小心翼翼地说话。 她装出一副云娇雨怯的模样,令人看了心生怜爱,像是怕极了厉青凝会凶她。 然而她也不是真的怕,若是要解释一番,她定要说:不是怕,是大勇若怯。 正文 第 71 章 71 屋内寂静无声。 可两人紧碰的眸光却似是几欲炸开的烟花与爆竹。 鲜钰那故作可怜的模样, 像极了坏心肠的狐狸, 这狐狸蔫坏,要勾得狼虎食指大动。 明明说着撩拨放浪的话,可肩颈却微微往后缩着,眸光还十分小心谨慎, 像是在试探一般, 更是令人磨牙凿齿。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厉青凝倏然屏住了气息,在心乱的前一息, 灵海里周游的灵气已然乱撞。 一下一下的, 令她心神也在地动山摇着。 厉青凝原本还能装出一副目无波澜、面无表情的模样, 可在听了鲜钰的话后, 瞳仁震颤了一瞬。 她垂下眼,试探隐藏里眼中惊起的涟漪,却不料已被鲜钰看在了眼里。 在纤长的眼睫下, 那深沉的眸光近乎被遮挡完全,似是护食的狼犬一样, 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凶戾来。 鲜钰看得分明,却并不以外, 她知道这才是厉青凝,厉青凝的野心一直藏着,有那样的心思与谋略,又怎会是个不争不抢的人。 这些年里,厉青凝在宫中虽不曾装聋作哑, 可却将心思藏得干净,只是如今被逼得跳了脚,否则依旧是一副不染凡尘,也不屑于沾染朝中宫中事务的样子。 这宫里头的人,近乎半数的人都在逼着她。 她如今尚是能忍,尚是能瞒,可这么忍又能忍得到什么时候。 装着无欲无求,可心下想要的却是千千万万,如此装下去,非得装出病不成。 鲜钰是真真怕极了厉青凝会被逼出病来,掌心的伤是能痊愈,可心若是伤着了,又能找谁来治呢。 她不想让厉青凝忍着,也不想她装模作样。 至少,在她面前不必忍着,也不必装模作样。 殿下,行么。她按捺着心中的悸动,一双眼澄净得很,像是真的在耐心询问。 厉青凝垂着眼眸,久久都未曾动上一动,她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热了不少,热到她 近乎要在这人间蒸腾消失了。 她未抬眸看身前那始作俑者一眼,唯恐看一眼就要坏了自己的规矩。 是要守些规矩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守得住心才做得成事。 她半掩在袖口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可人却仍端端正正坐着。 砚台里的墨都要干了,沾了墨汁的狼毫还架在笔搁上。 本以为不做声,那人就能领会到她的心思,后退一步,也能收敛些许。 可没想到,鲜钰却像是一时间将她那玲珑心思都丢了,什么都看不出来一般,故意又问:殿下,行么。 她顿了一下,低着声乞求一般,又说:殿下,给么。 行么。 给么。 行不行。 给不给。 厉青凝更是觉得眩晕了起来,整个人似被抛到了海里一般,随着海浪起起伏伏,碰不着陆地,立不住脚。 她一双静如深潭的眼隐隐冒出了血丝来,唇又抿紧了些。 鲜钰原本还是站着的,她缓缓弯下腰,很想看看厉青凝低垂的双眼里究竟藏着什么神情。 她倾下身,直直与厉青凝对视上了,这一瞬,她才看清了厉青凝眼里的隐忍。 还在忍,她的长公主还在忍着。 我这都要走了,殿下也得给我些甜头,让我想着念着才是啊。鲜钰薄唇一动,缓缓道出了这一句话来。 厉青凝眼睫一颤,眸光依旧深邃。 她依然没看鲜钰,心里的欲念却已在张牙舞爪着,就要将她侵吞得一干二净。 行么。 给么。 要给些甜头才是。 要给才是。 要给。 厉青凝思绪一片混乱,心里全都这人给占尽了,可仍是不够,恨不得再腾些地儿。 鲜钰见她坐着一动不动,又想说些什么话来刺激她,可还未开口,冷不防被捏住了下颌。 许是秋深,厉青凝的手也沾上了凉意。 鲜钰错愕了一瞬,被捏着下颚强迫着微微抬起头。 她腰还弯着,宽松的襟口往下垂着,露出了姣好的肩窝和锁骨。 那肤色本就素净白皙,这一身红衣更是衬得她人如冬雪。 再被厉青凝那么一拽,飘落的冬雪被托住了。 鲜钰近乎伏在了厉青凝身上,却又怕碰着厉青凝手上的伤,只得小心翼翼在撑着对方的肩直起身。 可厉青凝却似是不给她走,那灼热到几近烫人的气息贴了过来,消失在唇齿之间。 鲜钰愣了,双眼圆瞪着,软成了春水一般,就连撑在厉青凝肩上的手也连一丝气力也没有了。 她的气息被攫取一空,就连喘出的气音也被吃进了嘴里。 轻咬的牙关忽被撬开,舌钻了进去。 她想润厉青凝的唇,想吃厉青凝唇上的胭脂,可没想到竟反被吃了个干净。 可厉青凝却未动她的衣裳,也不揉她的腰,只是百般折腾她的唇,一啃一咬,一舔一舐,反反复复的,令她连气都喘不顺了。 半晌,鲜钰想去勾厉青凝的腰带,冷不防被握住了手腕。 厉青凝那五指圈在她的手腕上,圈得十分紧,似要将她摁进自己的骨子里一般。 鲜钰不知所以,却见厉青凝退开了些许,直勾勾地看着她,语调不甚平稳地说:给些甜头,也该够了。 够了。鲜钰抿起唇,暗暗用舌尖扫了一下下颚。 她话音落下,厉青凝才松开了圈在她腕骨上的手,往后一倚,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了许久,说道:今日我不碰你,你现下就换身衣裳出去,不可再耽搁了。 鲜钰眸子里浸了水雾一般,眸光柔柔软软的,眼尾还略微泛红,看着便是被折腾了一番的样子。 厉青凝看了一眼别移开了双目,过了会见鲜钰还杵着不动,忍不住道:我不是给了你甜头了么,你还想要什么。 鲜钰噙起笑,抬起手将手背覆在了唇上,企图用略显冰凉的手背来冻一动兴许被啃得通红的唇。 她低着声说:给了,够我回味许久了。 厉青凝闭起了眼,看不见也就当作听不见了。 鲜钰见她闭眼,蹲下身缓缓朝她覆在膝上的手缓缓靠近,将温热的唇往她手背上一贴,低声道:宫外,我替殿下盯着。 等人走了,厉青凝才猛地睁开眼,垂视着手背久久无言,过了许久她才唤了位宫女进来。 那小宫女低着头给她倒了盏茶,见厉青凝再没吩咐别的,又懂事地退了出去。 厉青凝抿了一口茶,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这一回未被拦下,鲜钰扮作自缢许久才被寻到的宫女,裹在草席里被板车拉出了宫门。 那板车一抖,她便连同草席滚落在乱坟岗中。 解开封住的经脉,她通体又渐渐温热了起来,不再如方才那般又冷又僵。 拉尸的人道:这宫女面生,也不知是哪个宫的。 管是哪个宫的,反正都死了。另一人道。 那脖颈看起来都要被麻绳勒断了,应当是起了必死的心的,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竟要寻死。看着像是死了许多,面目都已溃烂了。 可怜,死在那么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听闻家中也无人了,这才叫咱们拉到这乱坟岗扔了。 走了走了,哎,晦气。 车辘辘而行,待那声音离远了,方才被扔在地上的草席才动了动。 一个宫女装扮的姑娘从草席里钻了出来,脸面已腐烂了大半,叫人看不出原先的模样来。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却是素白如玉的,别说腐烂了,连尸斑都不曾有。 鲜钰抬手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明媚稠丽的脸顿时露了出来。 她将那面具随手抛远了,似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将手往衣裳上抹了又摸。 远处一团雪白的玩意儿蹦近,近了才发觉那竟是只兔子。 白涂跑进了才道:老朽我一时没攀牢,从木板底跌了下去,是沿着车辙印寻来的。 鲜钰将那兔子抱了起来,左右望了一眼道:正好是个乱坟岗,定有不少亡魂,也不知你那鬼泣灯需不需用魂魄供养着。 不必。白涂道:用时再攒魂魄也不迟。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79) 鲜钰听他语气甚是笃定,眼眸微微一眯,问道:既然你都记得鬼泣灯了,不知想起丹阴下卷了么。 白涂双耳一竖,老朽我想了两世也没想起来,你可就别为难老人了,再说这鬼泣灯也是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 鲜钰看他左右不像个老实人,又想起不久前在宫里之事,嗤笑了一声道:你在阳宁宫里时撞花瓶做甚,本座本来都要勾得殿下袒露心声了,又被你给打搅了。 白涂呸了一下,袒露心声?她不将你撵出门就好了,还袒露心声。 是你坏了本座好事。鲜钰咬牙切齿道。 白涂哼笑了一声:不错,老朽我就是要坏你好事。 真是为老不尊。鲜钰磨牙凿齿。 白涂呸了一声,老朽我若是真看见了点什么,那才叫为老不尊,我若不出去,你好意思么,你扪心自问,好意思么。 鲜钰哽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本想拎起白涂的兔耳,可兴许是前世被潜移默化了,忽然觉得如此一来太不尊重老人,只好忍了下来,磨着牙说道:你前世可不是这样的。 老朽我上辈子为你们操碎了多少心,你竟看不出来?不过,老朽这辈子倒是明白了许多。白涂啧啧道。 你一兔子能想明白什么。鲜钰气笑了。 白涂道:前世是老朽我未看牢你,才害得你为了那什么长公主舍身赴死的,这一世老朽可不会轻易让你重蹈覆辙,不会让你轻易着了她的道。 鲜钰神色复杂,本座自甘情愿着她的道,再说你若真想将我看牢,也不会等着我去农舍找你。 白涂心道竖子不可教,哼了一声说:罢了罢了。 他话音一顿又说:再说,老朽我看你这满脸的样子,分明就没被坏事,竟还想冤枉人。 鲜钰这才抬手捂了一下脸,后知后觉,在她疏了经脉之后,脸又热起来了。 分外的热。 将白涂送回了城西宅子后,鲜钰就去天牢附近看了一圈,虽不知厉青凝的暗影藏在了何处,但应当是在周边盯着的。 天牢被严加看守着,那些禁卫一个个身着厚甲,面色冷厉至极,并不是好糊弄的。 再看天牢被笼在大阵之中,她一眼尚看不出阵眼在何处,况且她也不知凤咸王和清妃各自被关在哪一处,尚不能妄自潜入。 鲜钰微微蹙眉,暗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转身便回了城西。 回了去,只见白涂卧在桌上昏昏欲睡。 鲜钰心里有些烦闷,若是她的修为能更高一些,定能一眼看出阵眼所在。 她盘腿坐到了榻上,想了想还是觉得,得在厉青凝那套些话,套出丹阴残卷所在。 想了许久,她轻声道:本座想出魂。 本来还瞌睡着的兔子猛地抬起了头,目瞪口呆地望着床榻上盘腿坐着的姑娘。 鲜钰屈起食指在床褥上抠了抠,说道:你一老头孤零零一个人那么久,想来也不知牵肠挂肚是什么滋味。 白涂转了个身,将兔尾对着她。 可怜见的,修仙路漫漫,又不曾听你说你有过什么道侣之类的,定是不知情这一字该如何写。鲜钰轻叹了一声。 白涂并不十分想听,可惜他也捂不住自己的耳朵。 鲜钰又道:你不知道,那本座便大方说予你听好了。 白涂并不十分想听。 鲜钰却自顾自道:就是睁眼闭眼皆是她,看到一草一木皆能想到她,心似被紧紧揪起一般,食不下咽,夜不能眠,恨不得立刻去见她。 白涂磨得牙齿嘎吱作响,你有何事便直说。 鲜钰这才道:本座想出魂,你替本座好好看着。 出出出,赶紧出。白涂长叹了一声,也不知他造了什么孽。 鲜钰得了他这话,轻笑了一声便阖起了眼,果真行了那出魂之术。 远在皇宫之中,城墙上下的人皆察觉一阵风倏然刮过,那风来得蹊跷,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可又看四周静悄悄的,远处宫道静悄悄一片,宫灯下连半个影子也不见,也不像是什么东西闯进去了。 同在把守宫门的修士微微蹙眉,也只觉得这风有些古怪,可分明又察觉不到陌生气息,周遭魂息杂乱,一时也并未发觉有何不对。 而阳宁宫里,厉青凝正在询问芳心可有打探到别的消息。 芳心将暗影探到的消息一一道出:二皇子接旨后便回了行宫,但中书、门下、尚书省的几位大人仍留在元正殿内与陛下秘议,也不知议论的是不是救灾一事。 可有士兵、郎中接令随行。厉青凝蹙眉问道。 芳心道:陛下调了两百人给二皇子,而粮草也已备好,二皇子择日便能出行。 可有确切的日子?厉青凝又问。 尚且不知。芳心如实作答。 厉青凝微微颔首:两百人少了些,若厉无垠想要在加冠前一月回来怕是有些难,想来陛下是不想让他提早回来的。 芳心抿着唇没有作声。 那三皇子那边可有动静?厉青凝问道。 仍是没有。芳心答。 厉青凝摆摆手道:本宫知晓了,你且先下去。 芳心微微低身,而后便垂着头退了出去,在她要阖上门的那一瞬,一阵风倏然刮进。 她关门的手一顿,循着风的去向望了过去,发觉那阵风倏地又没了,而屋里也仅厉青凝一人,再无它物。 沉思了片刻,芳心见厉青凝不言,只好继续阖上门,转身做别的事去了。 屋里,厉青凝微微蹙眉,回过头又不觉有异,又低头继续抄书。 今日是必须得抄书了,还得多抄一些。 谁知她刚落笔,身后忽然想起一声呢喃。 殿下。 厉青凝: 殿下。 厉青凝执笔的手一顿,双眼一闭一张,索性把狼毫搭在了笔搁上。 这一回她确信不是她臆想的,也并非入了魔障。 殿下。 住嘴。厉青凝忍不住道。 她释出灵气,察觉到屋内多了一缕魂,这魂息她甚是熟悉,顿时明白过来。 你不要命了,还敢出魂?厉青凝额角一跳,冷着声道。 鲜钰只是出了魂,厉青凝自然瞧不见她,自然也不知她如今正坐在书案上。 她笑了一下道:我让白涂替我看着呢,不会有事。 厉青凝叹了一声,甚是无奈,她动了一下手,本想接着抄书,可又觉得抄不下去了,只好作罢。 殿下怎不问我来做什么。鲜钰垂眸看她,噙着笑说。 厉青凝冷着脸说:你来做什么。 鲜钰轻声道:想找殿下再讨些甜头,就来了。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她耳廓忽然一热,忍不住怒斥了一声:你怎就这么不知羞? 鲜钰小声道:知道啊,我这不是,知耻而后勇么。 这一瞬,厉青凝觉得她是真的白学了《中庸》一书,枉她反反复复看了那么多遍,竟不知道知耻而后勇还能是这么个意思? 正文 第 72 章 72 屋里仅燃着一盏灯, 灯台上那朵火光受魂息所扰, 忽明忽灭着,令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闪烁不清了。 坐在案前的长公主未着玄衣,却披上一层单薄的外衫。 襟口微敞,就连挺直又瘦削的肩背也露了些许, 肤色虽比不得鲜钰那般白, 可却也细润如脂。 若是芳心此时推门进来,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屋里仅坐着厉青凝一人,而厉青凝却正垂着眼眸说话。 似是对着半空自说自话一般, 还声情并茂的, 眼眸微微泛红, 耳畔似有些粉, 似是愠怒中又带着些许羞臊。 可厉青凝独自一人能在屋里臊些什么? 外人不得而知。 只有厉青凝知道,她双眸通红,恨不得将这夜里悄悄出魂而来的人绳之以法。 可她看不见人, 唯独听得到鲜钰那细弱蚊蝇的声音,又柔又软, 跟烟雾一般,总让人觉得抓不住也握不牢。 如今看不见人更甚, 那声音一会远一会近的,摆明了是在试探她的耐性。 厉青凝放置在书案上的手缓缓攥紧,缓缓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些许。 可耳畔却有声音在嘀嘀咕咕着,叫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殿下读过《中庸》么, 想来也是读过的。 既然读过,那殿下一定知晓知耻而后勇,殿下可知知耻而后勇是何意,若是不知,我现下就能讲给殿下听。 虽然看不见人,可那落在耳畔的气却是真真切切的,虽不是和往常一样温热,隐隐带了些薄凉,可仍是叫她 心如撞鹿一般,浑身气血都在往上涌着,浑身一根筋似都被紧紧拉扯着,她紧绷到了极致,近乎要疯了。 那是魂息,魂息自然是凉的,与温热的气息截然不同。 知耻而后勇就是说,我明知自己心里想的都是些殿下觉得十分羞耻的事,那些事不能轻易言表,更不得放在明面上谈论,因为着实孟浪无礼,又十分唐突冒犯,说出后定然会令殿下觉得无地自容。 我明知如此,还故意为之,根本不会改过自新,甚至还越挫越勇,更加放肆。 殿下,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厉青凝闭起了通红的双眼,尖俏的下颌微微往上一抬,那下颌线虽不利如刀刻,但却凛冽分明。 她倒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之后冷声道:一派胡言! 殿下枉读了这么多书,竟不知一词是能多用的,如此便让为师来教教殿下。 你仗着本宫见不着你,才敢如此放肆。厉青凝咬牙切齿道。 那出魂而来的人无声地笑着,肩颈皆在颤着,可没人看得见,厉青凝也看不见。 鲜钰正坐在书案上,身下压着厉青凝抄的圣贤书,她倾身而下,手肘抵在了膝上,唇角噙着十分恣意的笑。 她已许久不曾笑得这么放肆了,即便是后来与厉青凝说清了前尘往事,可却是忍不住扮作乖巧,虽装得四不像的,可却比前世乖顺了许多。 如今是真的仗着厉青凝看不见,竟敢坐在了厉青凝极为宝贝的书上,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还压着厉青凝用来抄书的薄纸。 她双腿交叠在一块,双足是赤着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0) 在城西的宅子里她赤着脚盘腿坐在了床榻上,而现下出魂而来,自然也没有穿鞋。 听了厉青凝那磨牙凿齿道出的话,她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又说:怎能说是放肆,我这真才实学可不是旁人比得过的,不如我再教殿下别的词? 厉青凝抿着唇没有说话,原先在沐池里时,她蒙着眼尚还能自欺欺人一时,可如今未蒙眼,也看不见人,却更是静不下心了。 她不止心乱了,气海也乱了。 再这样下去,真真是要疯了。 殿下可知厚积薄发是何意?耳边传来那人青莺娇啭的声音。 厉青凝依旧没有吭声,放置在书案上的左手攥得更是紧,而仍旧裹着细布的右掌未敢用力。 这伤是鲜钰给她治的,伤口好不容易开始结痂,她完不能又让伤口咧开渗出血来。 她一声不吭,那看不见的人却自顾自地说着话。 鲜钰似笑非笑道:厚乃多之意,多就是海量,厚积便是积攒了海量,那薄发又是何意呢。 厉青凝着实不想听了,她万万可以屏蔽五感,如此也听不见耳畔的声音。 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是海里的鱼,被勾得咬上了饵。 明明猜得出那人后边会说些放浪的话,可她仍是暗暗有些期许。 这种期许之感令她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像被放在了炉子上烤一般,即便是如今已入深秋,再即便她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仍是 恨不得跃进冰窟里。 薄发便是,有了海量的积蓄之后,源源不绝又缓慢地那莺啭般的声音倏地又响起。 够了。厉青凝冷声道。 缓慢地喷薄而出。那声音慢悠悠道,一字一顿的,甚是折磨人。 厉青凝被折磨疯了,被这别有深意的话给折磨疯了。 虽说这词语的释义虽与原意差别不大,可听着怎这般耐人寻味。 这书房之中,本是书香味极浓之地,那书架上摆放的也都是些圣贤书,可在书房里的人,却说着些与此处着实不相称的话。 越是想到这地方不可说这些孟浪的话,厉青凝心底的欲念越是被翻来覆去地被掀起。 又思及早一些的时候,她还在这地方,将人擒着里里外外亲了个遍,更是觉得自己早就越过了线。 其实她早就踏过去了,更别提沐池里做过的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殿下学会了么。鲜钰又轻笑着问。 那声音近在耳畔,似就贴着她耳朵说话一般,那嗓音细细软软的,分明是因气息又弱又短才会这般。 她身体不好,厉青凝心道。 身子骨十分弱,所以常常经不住累,稍稍费些心神便会疲倦,身心一疲倦起来,就算光坐着也会急急喘气,厉青凝继而又想。 喘气时那声音更是如丝欲断,叫人不忍看她受累,可心底的暴戾更是被勾起,更是想看她眼红欲哭的样子。 厉青凝抬手掩住了额头,她就要疯了。 莫再说了。她丹唇张合着,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说出了这四个字来。 鲜钰仍是坐在书案上,倾着身撑着下颌悠悠地看着她,她甚是喜欢看厉青凝这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皆很喜欢。 她可真是爱惨了厉青凝这想要却又克制的样子,像极了百步外虎视眈眈的狮虎,明明已经几欲流涎了,却还在忍耐着,好精心谋划出一场厮杀。 可如今没有狮虎,自然也无所谓厮杀。 她俯身向前,下颌抵在了厉青凝的肩上,可惜那人毫无觉察。 殿下若是记不清,我便再重复一遍,她慢悠悠道。 厉青凝抿着唇,已是在崩溃的边沿,她的心神似是成了一条极细的丝线,只稍稍再一用劲,那丝线便要断开。 她定是在铁丝上走着,稍一有差池,便会跌进火海。 耳畔的声音仍是没有停息,那人仍在道:殿下在这宫里韬光养晦那么多年,定是要厚积薄发的。 殿下,我说得对么?鲜钰问道。 莫再多言。厉青凝话音已不稳。 殿下,我可是特地为你出魂而来的,你不高兴么。鲜钰笑了一声。 高兴,厉青凝何止高兴,简直要高兴得疯了。 你若再不谨言慎行,我厉青凝话音猛地一顿。 若不谨言慎行,她能如何。 百般惩罚的法子漫上心头,可都是些分外不体统的。 我这不是在教殿下用词么,怎就不谨言慎行了,分明是殿下想到了别处去。 殿下骗我也就骗了,别莫将自己也骗了去。 鲜钰一字一顿地在厉青凝耳边说着,头微微一侧,全然靠在了厉青凝的肩上,一头墨发乱糟糟地垂着,同厉青凝的发交叠在了一块。 靠得那般近,就算声音再小,厉青凝也听得清那每一个字。 听得清,还听得分外清楚。 莫将自己也骗了去。 莫将自己骗了。 莫骗自己。 莫骗。 厉青凝眼睫一抖,低垂了许久的眼眸倏然抬起,一双眼已不甚清冷,被沾染了尘俗,连眼眶都泛了红。 她虽看不见人,可却感受得到鲜钰的魂息,自然也知道那一缕魂靠得极近。 只见她平置在桌案上的手忽然抬起,那细长的五指松开后又缓缓拢紧了些许。 鲜钰愣了一瞬,起先还不知道厉青凝要做什么,可在厉青凝抬手的那一瞬,她却觉察到周遭的寒厉的灵气朝她拥挤而去。 她的魂被攥着,轻轻的,似留了她挣扎的余地。 殿下忍不住了。她唇舌缓缓一动,轻笑着道。 话音刚落,那留给她挣扎的空隙彻底没了,那强悍的灵气灌入了她的魂魄之中,将她的魂息也沾染上了那清冷的气息。 那一瞬,她只觉得从上到下都在颤抖发麻,明明只有一缕魂魄在这,却觉得周身都被打开了一般。 她被厉青凝的灵气贯了过去,魂魄被占据得完完全全。 头昏目眩,眼前一切事物似都成了斑斓的光。 被占据了后,似连魂息都被掌控了一般,没有气力了,只想张着唇软成一滩水。 趁着神志尚存,鲜钰微微咬住了下唇。 厉青凝看不见她,她却是坐在了厉青凝的怀里,揽着她的脖颈小声呜咽着,在厉青凝紧咬的牙关逸出轻喘时,她才道:殿下说话不算话 我、我如今知道自己的真实年岁了 殿下、怎、怎还不把丹阴残卷给我。 话音刚落,鲜钰倏然瞪直了双眸,张着唇连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她脚背倏地勾起,如玉的脚趾紧蜷着,浑身陡然一颤。 再回过神,她那一缕魂已从皇宫里回到了城西的宅子。 鲜钰倏地睁开眼,猛地喘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地面上摆尾的鱼终于跳回水里了一般。 她双颊倏然红了,没想到枕边风没吹成,还、还被厉青凝给折腾得 化作水了。 猛地抬起头,朝远处的桌上望去,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白涂十分懂事,早就出门去了。 枉她前世百般撩拨厉青凝,没想到这一回栽倒了。 也难怪有些修士极爱与旁人合修,原来这滋味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阳宁宫里。 厉青凝垂下了手,脸色比平时红了许多,一半是臊的,一半是气的。 屋里再无那人的魂息,想来是回去了。 她朝窗棂外看了出去,久久回不过神来,明明只触碰到了些许薄凉的魂息,却似是餍足了一般。 说是餍足那也不对,只是舒畅了一瞬,下一刻便觉得十分不满,甚至还觉得这寝屋空得很。 她向来不是索求无度、欲壑难填之人,可如今,心口像是被划开了一道,令她又看清楚了一些 她并非那么容易能满足的。 这心里边空落落的,哪能是那么容易就填得满的。 是鲜钰在她的心上划了那一道,令她看清了自己。 翌日,果真有人去向厉载誉求了情,是为三皇子厉千钧求的。 那人去为三皇子求情也不奇怪,甚是还十分合理。 你说,三皇子的母妃去给他求情了?厉青凝眸色沉沉道。 芳心颔首:娴妃前几日便在求见陛下,可陛下没见她,她今日又去了。 那怎知娴妃是去给厉千钧求情的。厉青凝问道。 芳心压低了声音道:娴妃这段时日一直心神不宁的,在三皇子被关禁闭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从三皇子被关起的那日起,她哪日不想去见陛下。 可陛下也不是她想见便能见的。厉青凝淡淡道。 娴妃今日见到陛下了,出来后连面色都好了不少,虽看着还有些苍白,但眼底隐隐有了些喜意。芳心道。 娴妃只有厉千钧一子,母凭子贵,此番厉千钧惹得龙颜大怒,娴妃定是怕极了。厉青凝思忖后说道。 芳心颔首,娴妃如今是轻松了不少,可三皇子却仍未被放出来。 说不定缩减了些思过的期限。厉青凝靠在椅背上,一头墨发未梳,凌乱地披在肩上背上。 奴婢再去探探。芳心连忙又道。 厉青凝颔首:看牢了,这段时日有谁接触过三皇子,都得告诉本宫。 芳心颔首便应了一声。 镜台前坐着的长公主衣衫略显凌乱,倒不是不修边幅,只是看着不如平日那般齐整。 芳心看了看道:殿下,奴婢为您梳发。 不必。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愣了一瞬,对此着实不解。 厉青凝垂下了眉眼,眼底隐隐有些不易看出的青黑,分明是未睡好的缘故。 她缓缓叹了一声,说道:今日任何人求见都不必禀报,本宫要歇了。 芳心一脸茫然,这天才刚亮,殿下怎就说要歇了,莫不是整夜未歇? 殿下昨夜未睡?芳心想了许久还是小声问了出来。 厉青凝面无表情道:是。 芳心心道,殿下果真忧思过重,她定要再尽力再为殿下分担些许才好。 厉青凝朝镜中自己的身影望了一眼,缓缓道:你去将书房里的那本《中庸》拿走。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1) 拿去哪儿?芳心愣了。 厉青凝长叹了一声,罢了,不必拿了,拿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人。 芳心更是茫然,也不知那书究竟怎么了。 正文 第 73 章 73 天色微明, 长公主一夜未阖眼, 远在城西宅子里的红衣美人也一宿未睡。 倒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 鲜钰双眸开了又阖,一宿都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时不时侧头朝窗棂外看去, 暗暗听起宅子外的各种声音, 又或者瞪着纱幔出神。 窗棂外空无一人,宅子外只有敲更声,纱幔也无甚好看的。 可即便是如此, 她也反反复复睁眼又阖眼, 终究是没睡熟入梦。 她是真被厉青凝给折腾到面红耳赤了, 脸烧了一晚上才凉下来。 前世她与厉青凝百般纠缠, 可哪回不是她缠着厉青凝索求,厉青凝先是无动于衷,最后动了心, 才勉勉强强应了她求,偶尔有几回是如狼似虎的, 可却没有像昨夜那般。 没有哪一回是昨夜那般,是互通了神魂和灵海共修的。 那以灵气为佐的共修之法确实让人不能忘怀, 一次食髓知味,两次便如鸥水相依。 可厉青凝此世是从哪儿学来的,怎前世从未与她共修过一次? 鲜钰心里有火在烧,烧得胸腔滚烫,头脑又热得慌, 故而才一宿未睡着。 臊是其次,除了胸腔里烧得慌,一颗心跳个不停外,她隐隐还有些气愤。 倒不是气厉青凝,而是气她自己。 明明已经能算出真实年岁了,也出魂到宫里见着了厉青凝,可她才刚想吹起枕边风,提一提那丹阴残卷的事,便便被自己害得魂返躯壳了。 还是不由自主的,她一时承受不住,陡然间便回了魂。 如此一来,别说厉青凝会不会拿出丹阴残卷了,有没有听清她含糊道出的话还是个问题。 罢了,是她不争气。 鲜钰心道,就算没有下半卷,她依旧能回到前世顶峰之时,但若是有了丹阴残卷,那是锦上添花。 天牢重地,寻常人不能靠近,即便是朝中的大人们,没有陛下旨意也不能私自去见牢中所关押的重犯。 鲜钰这日又去了天牢附近,却没有带上白涂。 白涂睡得十分熟,说是昨夜在屋外里守着她出魂费了神,得养许久才能补回来。 虽说这是兔子自说自话,没有半点考究,但鲜钰还是觉得有丁点愧疚。 这么个渡劫没渡成的大能,躲在一只兔子的躯壳里苟且,这本已经是十分令人唏嘘的事了,偏偏兔子还耗费修为来助她与厉青凝再度重逢。 鲜钰想了又想,最后未叫醒白涂,就任它在宅子里睡着。 天牢附近闲杂人不得靠近,整条大道上车马不能行,树稀屋疏,为的就是以防有心人在暗处躲着。 可鲜钰仍是藏身在附近,只稍稍抬眼便能看清天牢外守着的一兵一卒。 兴许是周遭连半个路人也没有的关系,鲜钰轻易便察觉出,周围竟残留了些许略微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不弱,不但是个修士留下的,还是个男修士。 嗅着略显清逸,可隐隐间又有些邪乎。 那修士应当才走不久,期间必定还在此地停留了许久,不然此处也不会沾染上他的气息。 鲜钰缓缓蹙起眉,琢磨起那修士停留在此处为的是什么。 这地方关押的都是些犯了大罪的皇亲贵胄,亦或是什么权倾一时的大臣,与关押平常百姓的地牢不大相同。 不假思索,那人定是为了被关押在牢里的人而来的,只是不知他与清妃或凤咸王是否有牵连。 鲜钰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试图找出与这气息相符的人来,可惜翻来覆仍是想不出。 不因别的,就是因为这抹气息与寻常修士的不大一样,其中夹杂了一丝阴邪,不太正派,但仅仅是一丝而已。 也就是这一丝阴邪,便令她百般不解。 如此不甚正派的气息,她也只在停火宫那儿嗅到过,譬如风停火,修的就是这种阴邪之术。 再譬如,她修的丹阴卷,在常人眼中也不是什么正派的玩意。 太古怪了,像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一边修着正道的术法,又一边修着些与正道相违之术,如此修炼极易步入魔障,分明是要将自己的神魂撕裂成两半去练。 再细细一想,鲜钰更是不解,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这气息熟悉,她分明没有遇见过这样正邪齐修的人。 确实没有遇到过。 先前千秋宴时,她跟着凤咸王进了宫,宴上的修士也不少,可她也不曾在宴上见过这样亦正亦邪的人。 太过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眼下又不见二皇子派人前来,鲜钰更是怀疑,那人会不会就是二皇子派来的。 可一日这般漫长,她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站着盯上一整日,如此想来,得找双眼才是。 在阴影之中,鲜钰垂下了眼眸,额前的烧蓝镏金花饰微微晃动,她抬起皓白的手,从袖口里摸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来。 那铜镜里却映不出她的身影,却是将周遭一切事物都照得分明。 再一瞬,就连周围的树与青砖黛瓦也瞧不见了,铜镜里空落落一片,俨然不像是一面镜子。 那铜镜背后微微凸起,是雕了花鸟之纹,除了花鸟之外,还有一些叫人看不懂的图符,刻得又细又浅,混在花鸟纹中,不细看定看不出来。 暗处,红衣人扬唇一笑,面上登时多了几分狡黠,她一双漆黑的眼倏地抬起,朝远处把守天牢的禁卫们望了过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似是什么碎了一般,这声音犹为清脆响亮。 碎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是鲜钰拿在手中的铜镜。 那铜镜在鲜钰的手里碎成了两半,裂痕十分平整,却又分外锋利,就连后边的花鸟镜盘也跟着裂开了。 一半仍在鲜钰手中,而另一半却摔到了地上,铿的一声,在地上晃动不止。 可那跌落在地上的另一半却没有再添新伤,那半依旧是完整的,竟连一丝裂痕也没有。 远处的守卫闻声倏然转头,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有人!有人蹙眉喊道。 话音落下,几个禁卫速速循着声音奔去。 鲜钰低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半块铜镜藏回了袖中,朱红的衣袂一扬,瞬息便不见了人影。 闻声赶来的禁卫自然看见了地上那半块铜镜,他们只留一人呆在原地,而其余几人朝四面散去。 那留在原处的禁卫左右望了一眼,却未看见可疑之人,随后他又仰头朝半空望去。 抬了头却只看见一片蔚蓝的天,连鸟也没有一只。 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低头去看地上那半块铜镜,左思右想后还是弯腰去捡。 明明已经捡得十分小心谨慎,可刚触碰到铜镜时,他的手仍是被划伤了。 那甚是粗糙的手顿时被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痕,过了一会,血渐渐从划痕处渗了出来。 禁卫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铜镜究竟是谁掉的。 片刻后,搜寻的禁卫从四面回来,纷纷道未找着人,着实不知这铜镜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一人道:怎会没人,莫不是凭空出来的? 闹、闹鬼了? 慎言! 方才除了那碎裂的声响外再无别的动静,莫非这半面铜镜是被哪个小孩儿从暗处扔来的? 想来也是,城里不乏顽劣的孩童,上回不是还扔了石子么。 上回扔的石子还不少,幸好那几个小孩儿跑得慢,被当场逮住了。 那次我未当值,想来这回应当也是城中顽童所做的。 几个暗卫连连颔首,却未猜到掷下铜镜的人。 那可不是什么小孩儿,而是位翩若惊鸿的红衣美人。 鲜钰揣着剩下的半块铜镜回了城西宅子,进了屋才将那半块铜镜取了出来,当作是什么不甚重要的东西,随手便扔到了桌上。 那镜子起初还是暗沉沉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似是成了一块无甚用处的铜块一般。 没过多久,镜面忽像是被擦拭干净了一般,渐渐看得见些模糊的光影了。 光与影分了又聚,朦朦胧胧一片,而后逐渐看得清宽阔的大道、枯黄中夹了些翠叶的树、绿墙和黛瓦。 可铜镜中的边角处依旧很是模糊,像是被套了个圈儿,只有中间一圈能看得清些许物事。 就像是一只人眼,中间是瞳仁,周遭是眼白。 鲜钰撑着下颌看了许久,唇角似有似无地勾着。 白涂倏地蹦到了桌上,腥红的眼眸转了转,朝桌上那半块铜镜看了下去,冷不防开口:借瞳。 在停火宫顺来的。鲜钰道。 这借瞳镜能借他人之眼来看百尺外的事物,但极伤元神,伤的还是被借瞳之人。白涂缓缓道。 鲜钰颔首,此物是她顺来的,她自然知道这玩意有何讲究。 活了一辈子还是不知积点德。白涂啧啧嫌弃。 鲜钰斜睨了他一眼,抿了一下唇才道:又伤不着他什么,只不过会令他觉得疲惫一些,过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你借这人之眼看这地方做什么。白涂问道。 鲜钰这才说:这是天牢,凤咸王和清妃皆被囚在其中。 老朽我倒是知道凤咸王,可清妃是谁?白涂想了许久仍是想不出这清妃的模样来,想来想去,似是前世未多接触过的。 你可记得萧大人一案。鲜钰垂下眼,抬手抚上了白涂背部的细毛。 白涂懒得说她不敬老人,他沉思了许久才慢悠悠道:老朽我连丹阴卷都不记得了,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鲜钰额上的烧蓝华胜在她低头时微微一晃,萧大人是被人嫁祸了才被抄家斩首的,萧府的账簿被伪造,伪造的那一本用的是银丝纸,可皇帝在宫里搜查了一番,发现竟只有清妃宫中的银丝纸少了。 清妃不认。白涂恍然大悟,她寝宫中的银丝纸怕是被人换了。 鲜钰微微颔首:但此案必须要有一个人顶罪,否则二皇子便会完完全全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清妃极好把控,在这段时日,怕是会有人潜入天牢去找她。 想说服清妃?白涂讶然。 当然,说服了清妃便能省上许多事。鲜钰眼眸微眯。 白涂垂下双耳,也不知要盯到什么时候,你不累老朽都觉得累。 无妨,这几日定会有人去,盯到那人出现便好了。鲜钰悠悠到。 有人去了又如何,你又不能在天牢前面将人硬拦,莫不是还想跟着潜入,可你如何潜行?白涂摇头晃脑道。 夺舍可行。鲜钰沉默了半晌才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2) 白涂陡然一惊,一双通红的眼圆瞪着,那兔唇微微张开,俨然倒吸了一口气,又从腹腔中传出声音道:竖子岂敢,你就不怕夺舍了就回不来了! 无妨,我有分寸。鲜钰轻声说。 分寸。白涂冷笑了一声,分寸? 他双眸紧闭了一会,再睁开时仍看见鲜钰在紧盯着桌上那半块铜镜,他沉默了许久才哽着声道:你有这能耐,怎不用借瞳来看你的长公主呢。 鲜钰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能堂堂正正去碰,我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偷看。 白涂: 似乎有些道理。 正文 第 74 章 74 在天牢附近留下气息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似在窥伺时机一般。 那借瞳镜仅仅能维持七日, 七日一过,鲜钰手中这半面铜镜便会与寻常的妆镜不无不同。 眼看着七日将过,那人仍旧没有出现在被她借瞳之人的眼中,她渐渐快没了耐性。 白涂哼笑了一声:你白忙活了, 那人怕是不会出来了。 鲜钰头几日还盯得紧, 后来看到这镜子就觉得烦厌。 眼看着仅剩两日就要满七日了,她抿着唇不发一言,坐在桌前动也未动, 又定定看了一日。 隔日, 那身带正邪交杂气息的人仍旧没有出现, 而借瞳几近失效, 鲜钰干脆将手里那半块铜镜给捏碎了。 啪的一声,镜面骤然间出现了数道交纵的裂痕。 铜镜中那恰似瞳仁视野的圈儿疯了般又聚又开着,像极了眨眼的模样, 镜里的物事也跟着时隐时现。 镜面的裂痕愈来愈密集,随后半面铜镜碎作了一捧齑粉。 鲜钰抖了一下手, 那齑粉便从她的指尖飘落,散在了半空, 落在了桌上和地上。 不看了?白涂哼笑了一声。 鲜钰眉头紧蹙着,沉默无言地看着数日,一时竟不知邀如何开口一般,只狠狠瞪了白涂一眼,却说不出奚落的话来。 不过她确实没什么奚落的话好说, 毕竟这一回是她自己偏要盯这镜子的。 想来也是奇怪,按她与厉青凝所想,那三皇子必定是要找人去同清妃细谈一番的,可却久久不见动静,也不知是怎么了。 莫非是被宫里别的事绊住了脚? 你不如问问你那长公主殿下,事态是否有变。白涂哼哼道。 鲜钰睨了他一眼,宫中应当有变。 白涂阖起眼,都说了看这破镜子无甚用处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你又不替我看,我自然只得自己看了。鲜钰额角一跳,耐性被磨尽后十分易怒。 白涂抖了一下双耳,老朽我一把年纪了,从早到晚都盯这镜子的话,那得多伤眼。 鲜钰蹙起眉冷哼了一声,她缓缓揉搓了一下掌心,将手心上还沾着的粉屑给揉了开。 这几日她确实未曾给厉青凝传讯,也不知宫里如今怎么样了。 天牢这边没有动静,想必二皇子是谋划了别的事,指不定是要对三皇子下手了。 这虽只是鲜钰的一时猜测,可宫里确实忽生变数。 这变数,确实也是三皇子厉千钧。 对外,皇帝是让三皇子思过,可实际上却是将他禁足了。 三皇子厉千钧被软禁在宫中,期间连半个人也见不到,到了时辰便有人敲响他的屋门,随后饭菜便会被放在门外。 门是被锁紧了,要想开门,只能打开木门下方的窄口,将手探出窄口外,小心翼翼将放在门外的饭菜给端进屋里。 阳宁宫中,厉青凝执着狼毫在沾墨汁,而一旁芳心正在道着刚得知的事。 你说厉千钧如何了?她左臂撑在书案上,而右手正牢牢地握着笔。 她右手掌心上已经不再缠着细布了,握笔时手未见颤抖,看似伤口是好了许多。 芳心皱着眉道:三皇子两日滴水未进,放在门外的饭菜馊了也无人拿进去。 可有人去确认过,三皇子是否还在屋里。厉青凝手腕微微一动,那笔头顿时落在了纸上。 一道柔和的线条跃于纸上,看样子分明不是要写字,而是要作画。 当值的宫女倒是说屋内有人,但却未进去看过。芳心想了想道。 宫女说是这么说,但眼见未必为真,如今看都未看见,怎知道厉千钧是不是真在屋里。厉青凝又落下了一笔。 芳心低垂着眼,目光极为克制,不该她看的,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那、那要如何做。芳心一时想不出法子。 厉青凝想了想,不紧不慢道:去同送饭的宫女说,陛下是让三皇子思过,却不是让三皇子绝食的,三皇子的饭菜凉了,凉了就更不好吃了些,让她换一些热的过去。 芳心双眸一亮:奴婢这就求。 出了阳宁宫后,芳心急忙去找着了负责厉千钧吃食的宫女,将厉青凝的意思大致说了出去。 那小宫女立刻让厨房的人重新热了一些,紧赶慢赶地给三皇子送了过去。 芳心看着小宫女将饭菜端到了三皇子被禁足的地方才走,可她却并未走远,而是躲在附近盯着。 这一回,厉千钧依旧没有将手伸出去取饭菜。 那端去饭菜的宫女急了,放下饭菜后又敲了好几次门。 她左右望了一眼,一副分外无助的模样,可周遭连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 过了半刻,厉千钧依旧没有将手伸出来。 那小宫女哆哆嗦嗦又敲起门,低着声喊了许久,想来她是不敢怠慢屋里那三皇子的,况且这一次是长公主的贴身婢女令她去重新盛了些热乎的饭菜,她怎敢不做。 长公主开了口,那想必是想看见三皇子将饭菜端进去的,至于端进去后如何,那便不是她能干涉的了。 小宫女急得跺了跺脚,看着依旧无人回应,正想再喊一声的时候,门下窄口的挡板忽然抖了一下。 挡板刚抬起又哐当一声落了下去,像是里边的人忽然又收回了手一般。 小宫女垂下眼,看见那铜做的挡板又晃了晃,忍不住蹲下身去,壮着胆子将那挡板掀了起来。 挡板缓缓抬起,她蹲得很低,一双眼直往里边望着。 只一眼,她双眸陡然一缩,尖声叫了起来。 这声音着实尖锐高昂,躲在暗处的芳心自然也听见了。 芳心虽不知那小宫女看见了什么,却分明看见那小宫女尖叫了一声便往后坐到了地上,像是怕极了一般,两手撑在身后,一边喊叫一边往后挪。 那小宫女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像是见鬼一般往远处跑,嘴里磕磕巴巴地喊着:天、天花!三皇子得、得了天花 芳心愣住了,看那小宫女被吓到脸色煞白,也不像是装的。 她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走出来将人拦住了,蹙眉问道:这么急跑去哪儿? 小宫女双眼已然通红,被吓得眼泪都要落下,她浑身颤抖着,也不敢回头,就反手往身后指着道:三皇子趴、趴在地上,就、就在,在门后面,脸上长、长满了红色的疹子,是天、天花啊! 芳心大惊失色,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她只猜到屋里的人应当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曾想竟是染了天花。 她抿了一下唇,左思右想道:你现下就去将此事禀告你上头的人。 小宫女频频点头,已被吓得腿都软了,险些就跌了下去。 芳心不敢耽搁,立刻回去见了厉青凝,进了屋后却看见厉青凝仍旧在作画。 厉青凝每一笔都落得非常慢,像是要将每一笔落在何处,走向如何都想得一清二楚了才下笔一般。 她见芳心进来,眼眸微微一抬,问道:如何? 芳心喘着气道:殿下,三皇子似乎得了天花,那送饭的小宫女吓跑了,如今还未有御医过去看。 厉青凝本想落下一笔,执笔的手倏地一顿,笔头悬在了纸上,久久未落下。 她蹙起眉,沉声道:天花若是发病,不但通体发热,一两日便会长出红疹,再久一些就会流脓,那厉千钧两日未吃,想必是烧起来了。 芳心抿着唇未说话,主子定然有主子自己的主意,她只管将自己知道的说出即可。 那被厉青凝握在手里的狼毫仍是没有落在纸上,过了半晌被架到拉了拉笔搁上。 厉青凝坐下身,食指叩得书案咚咚作响,沉思了许久才道:三皇子这段时日可见过什么人。 未曾。芳心蹙起眉,见是见不到了,但若说近一些接触,那他便只接触过送饭的太监和宫女。 那些送饭的,换过人么。厉青凝缓缓道。 芳心愣了一瞬,殿下恕罪,奴婢未留意过。 本宫明明命你盯紧,你竟不知有无换人?厉青凝声音微微一扬,就连微蹙的眉心也愠怒着。 芳心抿起唇,将头低得更下了一些。 罢了,此时无暇罚你,想必太医就要赶过去了,厉无垠很快也会得到消息,他定然会有所行动,得赶紧去查查这几日送饭的宫女和太监。厉青凝话音凛凛。 她顿了一下,又道:但怕还是晚了一步了。 芳心不敢慢,立刻调了人去问,半个时辰才有人传回消息,说送饭的宫女和太监的确是换过人的。 知道此事后,厉青凝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声音愈发冷了,是谁。 芳心连忙道:原先送饭的有一个叫林心的宫女,只是这宫女才当值一日便因身体不适换了别人。 那宫女如今在何处?厉青凝蹙眉问。 芳心道:掖庭宫。 派一人去太医署请人到掖庭宫。厉青凝倏地站起,玄色的衣袂陡然垂下。 那咱们可是也要去掖庭宫。芳心小心翼翼问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是,但约莫来不及了。 芳心慌忙安排了抬辇的人,和厉青凝一起去了掖庭宫。 掖庭宫里甚是冷清,里边又甚是狭窄,各种气味混杂在一齐,着实不好闻。 厉青凝微微蹙眉,见一位嬷嬷迎了出来,直截问道:嬷嬷,那叫林心的宫女去了何处。 皇宫里这么大,再况且厉青凝从未踏足过掖庭宫这下等人呆的地方,迎出来的嬷嬷一时愣了神,连忙低身作了礼,随后才心绪不宁地道:在、在浣衣。 劳烦嬷嬷带路,本宫有些事想问问她。厉青凝淡淡道。 嬷嬷连忙应声,低着头带着厉青凝往浣衣处走去。 那浣衣渠附近晾了许多衣裳和床褥,高高低低的,挂了满满一大片。 周围挖了不少沟渠,水皆是流动的,宫女们蹲在沟渠边上搓洗着衣裳,一双双手皆已冻红。 嬷嬷低声道:殿下,这便是浣衣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3) 林心何在。厉青凝声音略冷。 那些浣衣的宫女自然听见了这声音,声音清清冷冷的,一听便知来人是长公主,可却没人敢抬头望上一眼。 嬷嬷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叫她。 说完,这位嬷嬷朝四处望了许久,目光寻来觅去的,却似是找不着人一般,眉心紧蹙着,紧咬着下唇的疏牙微微打颤。 厉青凝也往四周看了一眼,她正想踏出一步的时候,芳心在她身后连忙道:殿下小心,这浣衣渠地面湿滑。 脚步一顿,厉青凝停了下来,见那嬷嬷面色愈发焦急,蹙眉道:找不到? 殿下恕罪,不知那贱婢跑哪去了!嬷嬷连忙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双手背在了身后,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侧头而微微晃着。 远处有人忽然双膝着地,叩在地上低声道:殿下,奴婢方才看见林心回寝屋了。 嬷嬷闻言低斥了一声:为何不早说! 那说话的宫女头都磕到了地上,动也不敢动。 厉青凝睨了嬷嬷一眼,对那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你来带路。 那宫女还低着头,似是不敢动,沉默了许久才道:殿下恕罪,奴、奴婢还未洗好衣裳。 想必嬷嬷不会怪罪于你。厉青凝淡淡道。 站在厉青凝身后的芳心随即道:殿下让你带路,是你的福分,还不赶紧起来? 那宫女小心抬起头,眼眸微微一转,暗暗朝管事的嬷嬷望了一眼,之后才窸窸窣窣爬起身,朝厉青凝行了礼。 带路。厉青凝言简意赅。 浣衣的宫女将沾湿了的手往衣裙上擦了擦,连忙道:殿下随奴婢来。 厉青凝鞋尖一转,跟着那宫女去到了掖庭宫里宫女们居住的寝屋。 那宫女打开屋门却未见林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寝屋十分狭窄,里边放了十来张木床,宫女们夜里便挤在里边睡着,这地儿狭窄到令人一眼便能看尽了。 浣衣的宫女慌忙回头,却看见厉青凝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 她愣了一瞬,连忙跑了过去,抬头循着厉青凝看的方向望了过去。 才看了一眼,她脚底倏地生起寒意,整个人僵得动都动不了了。 厉青凝抿着唇往上望着,耳畔传来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声音:林、林心? 将她放下来。厉青凝蹙眉对芳心道。 芳心微微颔首,随手拈来了一片叶子,正想将叶片掷出,将系在树上的麻绳切断的时候,忽然又听见厉青凝道:慢着! 她猛地收回了手,回头问道: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缓缓后退了一步,待太医署的人来了再说,这林心,怕是也染了天花。 闻言,芳心和那浣衣的小宫女大惊失色,都踉跄着退了数步。 正文 第 75 章 75 院落里四周都是屋, 只中间立着一棵几近参天的大树。 树皮枯朽发黑, 枝叶稀稀落落,扎进地里的根茎虬起了大半。 那拴在树上的破布也不知是从哪撕下来的,正紧紧地勒在林心的脖颈上,她四肢自然垂落着, 鞋袜衣裳皆穿得整齐, 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天花的痕迹。 芳心踉跄着退了数步,双目圆瞪着,紧盯着那吊在树上自尽的宫女道:殿下, 可为何她身上不见红疹, 莫不是弄错了? 厉青凝也甚是不解, 可眼下这人死得蹊跷, 先是说身体抱恙,没过几日便在这树上吊死了,若不是她想要隐瞒什么, 那就是外人希望她能隐瞒什么。 莫要动她,太医署的人来了么。厉青凝冷声问道。 那带路的小宫女已被吓得两腿都发软了, 坐到了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微微发颤着, 额上冷汗直冒。 应当还未到。芳心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院子外还没有动静。 厉青凝微微颔首,微眯的眼眸往下一垂,直直落在了那小宫女身上,林心近几日除了身体不适外还有何异常? 小宫女哆哆嗦嗦的, 下巴还往上仰着,脖颈上的青筋似被拉扯到了极致一般,双眼还紧紧地瞪着那悬在了树上的人,嘴唇微微张开了些许,却连一个字音也发出来。 芳心也慌,往前一步挡在了厉青凝身前,将自家主子往身后护着,冷着声说:殿下问你话呢。 那小宫女闻声陡然回神,木僵的脖颈终于缓缓扭动了一下,那高抬的下巴这才低了下来。 只是她虽低了头,可瞳仁依旧往树上望着,眸光微微颤抖,分明是怕极了。 林心这几日究竟有无异常!芳心微微弯下腰,直勾勾地看着她问道。 小宫女猛地张开了嘴,似是得水的鱼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僵了许久的眸子这才转了回来。 她,她,她 她死了。芳心按捺住心里的惊怕,语调平平地挤出了字音。 小宫女哆哆嗦嗦道:她前几日有说自己身体不适,后来又说是病了,那几日她面色通红,又咳嗽不止,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似是染了风寒,我本想为她探探体温,可她却不让我近身。 接着如何。厉青凝问道。 接着小宫女低下头,又急急喘气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眉头倏然紧皱,接着她便求嬷嬷换一个人去送饭,她像疯了一般,子时悄悄出了屋,从井中打了两桶冷水。 她那举动太古怪了,又加上她一直不给我近身,我以、以为她是被什么人糟蹋了,我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悄悄跟了过去看,却见她躲起来擦身。小宫女颤着声道。 你可有看见什么。厉青凝微微蹙眉。 小宫女摇头道:未曾看见什么,当时夜深,庭院里连半朵烛光也没有,我只隐隐就看见她在拼命地擦拭着身上每一寸皮肤。 拼命?厉青凝缓缓道。 不错,小宫女倏地抬头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双眸已然通红,像要把皮都搓烂一般,拼命擦拭着。 接着又如何了。厉青凝又问。 小宫女想了想,说道:接着我便压低了声音喊了她一声,却见她急急忙忙穿起了衣裳,我正想走过去的时候却被她责骂了几句。 她顿了一下,又道:我便不敢往前了,她那声音尖厉得厉害,再大点声必定会将屋里的人吵醒,到时肯定是要被嬷嬷知道的,嬷嬷若是知道了,肯定得罚我们。 还有什么,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厉青凝淡淡开口,双眼又往上一抬,眸光无甚波澜地看着那悬在树上的人。 第二日时,虽然我未被嬷嬷罚,可她却被罚了。原本她是要去尚食司的,可是第二日一早她却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尚食司那边的大人生气了,嬷嬷便来将她揪了起来。小宫女眼珠子转了又转,似在苦苦想着那日发生之事。 她抿了一下干燥的唇,嬷嬷问她为何不去,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嬷嬷十分气愤,就拿来竹枝抽她,将她的手心抽得血肉模糊。 随着小宫女话音落下,厉青凝望林心垂在身侧的手望了过去,看得不太真切,林心的掌心几近贴在了腿侧,被掩了大半。 芳心见她侧着头蹙眉,立刻会意,往旁走了几步,在看清了林心的手心后,才道:殿下,林心的掌心确实被抽出了血,如今已然结痂。 厉青凝微微颔首,垂头问那小宫女:林心还同你说过什么? 那小宫女闻言回头往院子外望了一眼,像是怕极了一般,低着声道:在林心被嬷嬷责罚了之后,我假意忘了拿东西回去看了一眼,本想问问林心如何了,可她却并未正眼看我。 嬷嬷瞧见我回去,将我打骂了一顿,随后便气愤地走远了。她接着又道。 继续说。厉青凝微微颔首。 小宫女吞咽了一下,瞳仁微微一颤,又往身后的院门看了一眼,这才低着声说:待嬷嬷走了之后,林心才同我说,莫要怕嬷嬷,几日后嬷嬷必定会遭报应。 什么报应?厉青凝随即问道。 她小宫女摇了一下头,她未与我说。 厉青凝沉思了半晌,问道:你可知在林心去给三皇子送饭之前,还发生了何事。 小宫女抿着唇没有说话,眸光略微闪躲。 你若不说,林心可就白白死了。厉青凝一字一顿慢悠悠道。 小宫女倒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道:她、她 说。厉青凝道。 小宫女这才开口:她夜里、夜里,悄、悄悄与太监对食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对食一事在这宫里并不少见,宫女与太监常常因寂寞而互相抚慰,但这并不合规矩,若是被发现,两人都是要被杖毙的。 她蹙眉道:你可知那太监是哪个宫的。 听闻先前是、是庆兴宫的,后来去司礼监受罚了,在林心被派去给三皇子送饭前不久,那太监才去了司礼监,后来那太监如何就没有听说了。小宫女战战兢兢道。 厉青凝眼眸微微一眯,庆兴宫,那可不就是二皇子那儿么。 她微微颔首:本宫知道了。 芳心低垂的眉眼微微一抬,殿下知道什么了? 林心早知她自己病了,还料想这病会传给嬷嬷,故而她是刻意讨嬷嬷责罚的,她早就想好了。厉青凝淡淡道。 小宫女瞪直了眼,可、可她为何不与我说! 厉青凝弯下腰,鸦羽般的墨发自肩头垂落,她丹唇微微一动,一字一顿说:她是为了你好,也是不想连累你。 小宫女哑然,胸膛因吸气喘气而起起伏伏,她那眼珠子似又僵住了一般,过了许久忽然流出了眼泪来,她恨极了嬷嬷,曾与我说,若是有朝一日能出头,定饶不过嬷嬷。 厉青凝眼眸里露出了一分怜悯来,可只一瞬,那怜悯的眸光又隐了下去,她直起身淡淡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且先退下,你今日同本宫说的话,莫要与他人提起,若是有人问及,无论是谁,一概说不知。 是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 千万要记住了,否则若是发生了什么,本宫也保不了你。厉青凝缓缓道。 小宫女浑身一抖,连忙磕头道:多谢殿下。 下去吧。厉青凝道。 小宫女连忙爬起身,在走之前又朝树上悬着的人望了一眼,捏着袖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走远了。 芳心看着那小宫女走远,这才靠近了厉青凝些许,在自家主子耳边低着声说:殿下,此事莫非是二皇子的主意。 厉青凝微微颔首,二皇子可真的与先皇如出一辙,心狠手辣至极,连自己宫里的下人也不放过,那太监兴许也染上了天花,他与林心对食绝非偶然。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4) 她顿了顿,又道:二皇子用了人就往司礼监扔,想必是找了个借口将那太监驱赶出去,那太监兴许已被灭口。 那岂不是,无人知道那太监是不是受二皇子指使才、才去同林心对食的了?芳心蹙眉道。 厉青凝缓缓牵起了唇角,那弧度几近于无,怎么会无人知晓,厉无垠不是人么。 芳心低下头,奴婢笨拙。 厉青凝摇头,暗中保护好方才那个小宫女。 是。芳心连忙道。 厉青凝背着手,玄色的衣袂被风吹得扬起,她身姿颀长,可却并非像鲜钰那般弱不禁风,即便是再玲珑曼妙,也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太医署的人应当到了。她淡淡道。 果不其然,太医署的人跟在嬷嬷身后赶了过来,那嬷嬷也才看到树上吊着的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磕磕巴巴道:这、这,这林心 她垂下头,看见厉青凝抿着唇不发一言,连忙噤了声。 太医署来的是却只是一位医工,那医工提着药箱,急急忙忙赶来,在见了厉青凝后连忙行了礼,低着头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厉青凝并不奇怪,毕竟三皇子那闹了那么大的事,想来也无人能供她差遣了。 那医工低声道:殿下,大人们全被陛下召去了,署内暂时无人。 无妨。厉青凝淡淡道:这宫女似乎是染了天花,你来看看。 医工连忙打开箱子,戴上了防具,却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将树上的人放下来。 厉青凝转头朝那战战兢兢的嬷嬷看了一眼,道:此处可有绳索? 回殿下,有。嬷嬷连忙道。 去找来。厉青凝道。 嬷嬷连忙转身去找,不过多时双手将一根绳索呈了上来。 厉青凝朝芳心使了个眼色,芳心会意,连忙将那绳索接了过去。 芳心拿着绳索的一头,朝那树上悬着的人甩了过去,暗暗施了些灵气,便见绳索另一头似生了灵一边,自行打了个结,套在了林心的腰上。 只见她抬起另一只手,朝勒在林心脖颈上的布条掷出了叶片,那叶片如刀一般,布条撕拉一声碎开,底下悬着的人立即从半空坠落。 芳心拉住绳索,那从半空跌落的尸体平稳落地。 医工这才走上前去,在撬开林心的嘴查看了一番后,又看了她外露的手脚和脖颈,又扯开了她的衣襟,分别查看了她的手臂,肩背和下肢。 嬷嬷后退了一步,身体摇摇晃晃的,未曾医工开口,她已然要站不稳了。 医工查看了一番,又将林心的衣裳拢好,才仰头道:殿下,确实是天花,只是此女的红疹多长在耳后、后颈和手臂、下肢上,从外看来似未染病。 咚的一声响起,嬷嬷昏厥倒地。 厉青凝并不惊讶,脸色沉沉道:此事需禀告殿下,掖庭宫里的所有人,今日不得往外迈出一步,所有人都要受检,天花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是!医工与芳心同时应声。 待一切安排妥当,厉青凝当即就去了元正殿。 元正殿中,几位太医跪在地上承着厉载誉的怒气。 厉载誉厉声道:一群废物。 皇兄息怒。厉青凝缓缓走来。 厉载誉面色黑得很,一双眼已然通红。 厉青凝自然明白他为何这般气,这皇宫皆是他的,宫里的人自然也都该听他,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竟没人知道三皇子染了天花,还是一个送饭的小宫女发现的。 原先厉载誉可以毫无负担地命厉无垠去救灾,可如今他这三儿子要保不住了,他不敢再冒险。 厉青凝淡淡道:臣妹有些话想同陛下一人说。 厉载誉扶着额头,朝跪在地下的太医挥了挥手:古往今来,不乏天花治愈的病例。 太医们听懂了,应声后连忙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大殿中,一人站着一人坐着。 厉青凝低眉敛目地站在大殿之中,面容清清冷冷,依旧如不可亵玩的明月一般。 她淡淡道:朝堂内外事务繁多,皇兄已无暇全然顾及,此次千钧染病,皇兄无须太过自责。 厉载誉微微颔首,但朕不该将他软禁那般久。 三皇子染病并非意外。厉青凝淡淡道。 何意。厉载誉蹙眉。 厉青凝这才将掖庭宫里得知的事道出,却未说那同林心对食的太监是庆兴宫的,也未明说那太监究竟有没有染天花。她半遮半掩地说出了厉千钧会染病,是因送饭的宫女染了天花,而如今,那宫女已经死了。 厉载誉面容几近狰狞,那宫女死了? 是上吊自尽的。厉青凝道。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怒得整张脸通红,半晌才道:三人,宫女、太监,朕的三儿,除此以外尚不知宫里还有几人染了天花。 厉青凝颔首:掖庭宫之事,臣妹已安排妥当。 厉载誉微微点头,皇妹费心了。 厉青凝又问:不知对于此事,皇兄有何主意。 私下对食是一罪,患病隐瞒是一罪,那太监,必须将他找出来。厉载誉沉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那千钧该如何是好。 厉载誉揉了揉眉心:天花确实并非不能治愈,且看看太医们如何说。 厉青凝点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出了元正殿后,厉青凝就回了阳宁宫,她命人打来了热水,细细地洗拭了双手。 洗得十分细致,每个指节皆一寸一寸地搓着,指缝也洗得极其认真。 这天花确实极易传染,看来厉无垠是下了狠心的。 过后不久,芳心带来了消息道;殿下,陛下确实命人去查了那太监,得知那太监是从庆兴宫出去的,是因偷了东西才被赶出了庆兴宫,后来在司礼监受罚,过后不久便被打死了。 他的尸首可还在?厉青凝将手从铜盆里抬起,接过芳心递过来的细布,缓缓擦干了手。 芳心摇头:早就运出宫了,听闻他受罚期间忽生高热,被打死后才发现他身上起了些红疹,不过司礼监的人不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得了天花。 厉青凝将沾了水的细布扔回了盆里,淡淡道:厉无垠倒是撇得干净。 咱们该如何是好?芳心蹙眉问。 静观其变。厉青凝顿了一下又道:本宫乏了。 芳心会意,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厉青凝垂下眼眸叹了一声,过了许久才坐到了镜台前,缓缓扯下了发上的金步摇。 她确实乏了,如今她还未想起前世确切的种种,若是知道,她定然已经有了后计。 朝铜镜里望了一眼,她忽然蹙起眉,察觉到镜中竟涌出了一丝魂息。 那铜镜中陡然黑雾浓浓,隐隐中有个纤细的身影出现。 浓雾缓缓散开了些许,却依旧缠绕在那身影周边,似是化作了一袭雾灰色的纱衣。 里边果真有个人。 厉青凝愣了一瞬,定睛一看,镜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她那身穿红衣的心上人。 那人面上又覆上了珠帘,艳丽的面容顿时变得隐隐绰绰的,一双眼缓缓抬起,那桃花一样的眸子狡黠到近乎邪气。 厉青凝坐在镜前,缓缓抬起了手臂,正欲朝镜面探去时,却见镜里的人也抬起了手。 先前我屡次冒犯殿下,殿下还是将我绳之以法为好,我知道错了,便自己送上了门来。红衣女子在镜中伸出了一只皓白如玉的手来。 那五指微微往回一勾,似要将人勾到镜里去。 鲜钰那纤细漂亮的手指几近碰到厉青凝的手时,忽然顿了一下,她在镜里低声一笑,又说:不知殿下想好要如何将我绳之以法了么,用什么绳,行什么法。 正文 第 76 章 76 镜里伸出的半条手臂细瘦皓白, 那手腕上的骨头微微突起着, 看起来不经一折。 铜镜里的人影模模糊糊的,看着轮廓不甚清晰,可伸出来的那截手臂却真切得很。 厉青凝并不想追究鲜钰先前那些冒犯之罪,可鲜钰却口口声声说将自己亲自送上了门, 来给她绳之以法。 什么绳, 什么法? 这话着实让人不忍听入耳中。 可那手已经伸到面前来了,她总得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用了什么术法穿镜而来, 又抑或只是使了些什么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幻术。 鲜钰牵着唇角直勾勾地望着镜子外坐着的人, 她看得清楚, 厉青凝分明微微愣了神, 身子还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些许。 仰是仰了,看似要避开一般,可厉青凝的手却分外老实。 厉青凝的手已然抬起, 分明是要往铜镜里伸出的手臂那儿探。 鲜钰心道,这长公主可真是让人难懂, 分明就是在欲拒还迎。 厉青凝一边斥责她随意冒犯,一边就要装模作样容她冒犯, 那模样像是十分为难一般,像是要逼疯自己一样。 鲜钰越想越是得意,厉青凝之所以这般纠结、这般为难,全是她逼迫的。 她逼得厉青凝卸下了那冷淡矜持还与世无争的面具,渐渐的, 整个人看着越来越有生气了。 可偏偏厉青凝还是常常嘴硬,还要说她这也不行、那也不是。 镜里的人努了努嘴,心道,她所做的一切,分明也是厉青凝想要的。 厉青凝定然是想要的,不然也不会让她撩拨不成反被撩,最后还被折磨得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似化成了水一般。 殿下想好了么,我这回可是好不容易才送上门的,殿下若不罚我,我可就回去了。她见厉青凝像是要将手收回一般,软着声又说了一句。 她软下了眉眼,收敛了唇角的笑意,双眼登时干净得似是不染片尘粒土,整个人没了锋芒后又变得柔柔弱弱的,似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将她欺负到哭。 话音刚落,厉青凝刚要放下的手倏地顿在了半空,尔后冷不防被镜子里伸出来的手给握了个正着。 那从镜伸出的手五指冰凉,像是沾染了铜镜的寒意一般,却与铜镜又不一样。 铜镜又硬又冷,而那伸出来的手却软似柳枝。 鲜钰将她那点心思藏起来大半,握得很是小心。像只觅食的小雀儿,明明想要吃谷粒,张望了许久之后却只小心翼翼地叼了一粒。 她就仅仅握住了厉青凝的一根指头,将那细长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之中,没用什么劲,松松地攥着。 厉青凝垂下了眸光复杂的眼,目光落在了鲜钰握着她食指的手上。 那只手素白如缟,指甲修剪得圆滑平整,就连指甲盖也是干干净净的,指甲上的月牙白几近于无。 殿下还未想好么。鲜钰又重复了一遍。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5) 想不好。过了许久,厉青凝才淡淡道。 鲜钰原本只握到了厉青凝的第二个指节,闻言又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手。 她一点一点地慢慢挪着,似是不想引起厉青凝注意一般。 可厉青凝垂着的眼却看得清楚,鲜钰的手指挪得抵在了她的指缝处,而拇指指腹也轻飘飘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举动谨慎却又不乏大胆,若是她开口准许了,这人怕是还能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想不好,确实想不好了。 原本她觉得,如果这镜子里的影子只是鲜钰使的幻术,那她将这幻术解了也就罢了,可如今镜子里伸出的手却实打实地握住了她的食指。 这一握,将她的心都给握乱了。 鲜钰原本还透着凉意的手渐渐有了几分暖意,想来是从铜镜里带出来的寒意渐渐消散了。 厉青凝叹了一声,她不能再自欺欺人,索性反手握上了鲜钰的手腕,将那细瘦的腕骨给圈了起来。 你这用的是什么术法。她冷声问道。 总之,这人用的定然不是什么十分正派的术法。 鲜钰还站在镜子里,仅仅将手伸出了镜外。 镜子里的人还染着铜镜的铜黄色,似只是个影子一般,就连眸光也模模糊糊的,脸上的轮廓也不甚清晰。 她的声音虽是从镜中传出的,可分明像是隔了很远,听起来似是荡荡悠悠的。 殿下还未说清楚,为何想不好,莫不是不想罚我了,日后也任我冒犯了?鲜钰悠悠说道。 明明卸去了锋芒,也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可一开口仍是暴露了她的本心。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眉头微微蹙着,似在按捺着什么。 她久久才道:你冒犯我的次数可还数得清?我又何曾真真罚过你什么。 鲜钰笑了:殿下打过我的手心,还用铁链拴过我。 厉青凝闭起了双眸,恨不得自己不是个人,若是只狼犬,又抑或是什么狮猊,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哪还会被屡次追究起来,谁又能怪得了本就只是遵从本心的兽类呢。 先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她动了动唇舌,只觉得连喉咙都干哑了。 鲜钰微微颔首,又道:殿下还未回答完呢,莫不是想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厉青凝这才睁开了眼。 鲜钰的手软软地被她握着,似是没了骨头没了气力一般,以后,殿下是不是就任我冒犯了? 厉青凝只觉得不止耳畔,连眼眶都要热了起来,说不定这人再逼她说话,她定然连双眼都红了。 这人究竟是如何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多孟浪的话的。 究竟是如何才能装出一副可怜可欺的模样,又说着如此强人所难的话的。 厉青凝不由得使上了一点劲,将鲜钰那伸出铜镜的手给握得更紧了。 鲜钰装模作样地微微皱眉,吃痛地咬了一下下唇,软着声道:殿下,你将钰儿抓疼了。 厉青凝倒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多久没听过鲜钰这么自称了,后来在宫里再遇,这人要么是自称本座,要么就单单一个我字,哪回还提过钰儿。 这么个自称,像是梦回慰风岛之时,那时鲜钰还喊她 还喊她师姐。 厉青凝原本已经想通了,可如今被这么一撩拨,又觉得罪孽深重。 这小师妹是她捡回去的,还是她暗中让齐明收的。 将人捡回去的是她,怀疑人心术不正的也是她,最后更加居心叵测的,却不是她怀疑的人,而是她自己。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梦里将人这样那样了,后来还看了些书,本想查明自己梦见前世种种的原因,可不曾想,却在书中窥探到了合修一角,不由自主就多翻了几页。 后来,后来 后来还将在书中看到的给用上了,简直禽兽不如。 鲜钰却不知道厉青凝在想什么,只是看出来对方欲言又止着。 握着她手腕的五指原本还牢牢的,最后不知怎的就松了点力气,一松再松,五指只虚虚地搭在她的手腕上了。 莫不是她说了一声疼,厉青凝就松了手? 也不是很疼。鲜钰想了想又道,毕竟被厉青凝抓着手,她还挺乐在其中的。 厉青凝的眸色越发复杂,骤然把手收回了身侧。 她抿了一下唇道:只要你冒犯得不那般过分,也不是不可,并且,也不能频频冒犯。 这话说得十分平淡,却是厉青凝几乎使尽全力才从唇齿间挤出的。 鲜钰乖顺地点了一下头,软着声道:那钰儿明白了。 厉青凝恨不得屏住双耳,连丁点声音也不愿听见。 罢了,是她心术不端,是她歪心邪意,也不能全然怪到鲜钰身上去。 你现在可以说了么,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才到镜中的。厉青凝哽了一下,硬是冷下了声音说。 鲜钰这才道:是前世白涂教我的。 她眼睫微颤,说得支支吾吾的,一副知错了的模样,但却并非认错,而是要将矛头挪到白涂那儿去。 厉青凝就知道那白涂不会教鲜钰什么好的,毕竟连鲜钰那丹阴功法都是他教的。 鲜钰朝镜外的人看了看,又小声道:这术法叫入镜,只要入了镜,便能轻易到任何一面镜中,只是若想找对地方有些麻烦,毕竟这都城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铜镜。 她顿了一下又道:故而要到殿下这,我费了好一番功夫。 那这术法有何弊端。厉青凝蹙眉。 鲜钰抿起唇,原本是不大想说的,可这术法厉青凝若是去查,也必定能查得到,与其如此,还不如她亲口说。 她沉默了半晌才装作一副不以为意地道:若是铜镜被打碎,入镜之人便出不去了。 厉青凝连气息都冷了几分。 鲜钰又道:但我料想殿下是不忍打碎铜镜的。 若你误穿到他人镜中,那人又恰恰打碎了铜镜呢。厉青凝冷着声咬牙切齿道。 镜子里的人别开了头,眸光四处闪躲着,额前的坠饰微微一晃,那掩在珠帘下的唇似是微微抿起了一些。 厉青凝着实头疼得很,不免又想,若是这人再不乖一些,不如绑在身侧算了。 那定要将人牢牢绑住看住,叫她再做不出一点危险的事来。 厉青凝气打心来,头昏脑涨的,更是看不清铜镜里的人了。 鲜钰想了许久才试探一般,小心翼翼道:若是出了这样的事,我只能自认倒霉,但殿下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再入镜了。 厉青凝这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总觉得她要是折了寿,定是被这人给气的。 她冷声道:你现下可以出来么? 鲜钰摇头道:不能,我只能从入镜的那面铜镜出去,若是择了别处出镜,不单会伤及本体,还会伤及神魂。 厉青凝忍着没有动怒,将满腹的冷厉都压抑了下去。 她定下神后,才想到鲜钰此时会来,定然不是一时兴起。 将方才涌上心头的种种意念都埋回心底后,厉青凝才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镜中人微微颔首:是,只是用传讯之术很难将话说清,所以我才想了这个法子过来。 你说。厉青凝蹙眉道,这事儿自然是越早说清楚越好,这样鲜钰也能早些回去,她如今一看到镜里的人影,就颇为忐忑不安。 鲜钰这才道:我在宫外盯了天牢数日,只在头一日去时察觉到一人的气息,那气息亦正亦邪,却不是我熟识的,不知宫里有没有这样的修士。 亦正亦邪?厉青凝不大明白。 鲜钰想了想又道:那人似是正邪两道齐修的,所以留下的气息甚是古怪。 厉青凝垂下眼想了许久才摇头:我在宫中并未见过这样的人。 鲜钰又道:那人之后便未再出现过,想来应当是二皇子手下的,这几日宫外未有动静,不知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宫中确实不大太平。厉青凝顿了一下,这才徐徐道来:厉千钧得了天花。 鲜钰双眸微瞪:这岂不是与前世一般。 厉青凝说不出来,前世如何她到底还不甚了解。 鲜钰沉思了一会,也不全然与前世一样。 怎么说。厉青凝扬眉。 鲜钰唇角微微一勾,不紧不慢道:前世殿下可未曾在皇帝面前举荐二皇子去救灾。 厉青凝微微点了一下头,不过这事确实也是如今她所担忧的,如今厉千钧染了病,想必陛下更不敢轻易派厉千钧去救灾了,再这样下去,他怕是后继无人。 鲜钰的半只胳膊还伸在铜镜外,手指在镜台前放的胭脂罐和饰品盒上摸摸碰碰的,许久才道:若是皇帝再添一子,说不定就会让二皇子去救灾了。 这孩儿从何而来。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眼眸一弯,缓缓说:前世时,后宫似乎是出了件喜事的,不过我记不清是哪个宫的娘娘诞下了一子。 厉青凝蹙眉:可若是胎儿还在腹中,皇帝又如何得知诞下的会是个男孩。 国师会算。鲜钰缓缓道:殿下忘了么,宫里任何一个婴儿降生,国师都会去算,借此良机,也能一窥国师真容。 厉青凝恍然大悟,不错。 细细一想,此时那娘娘应当已经怀上了。鲜钰想了想又说。 不过为何宫里未传出这等喜事。厉青凝敲了敲桌道。 那便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不知,二是不想给别人知道。鲜钰轻笑了一声,毕竟这宫里腌臜事那般说,谁知道那孩儿究竟是不是皇帝的呢。 厉青凝抿了一下唇,你确定是此时怀上的? 应当是。鲜钰也不大有把握。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此时厉千钧染病,正好有个借口能让太医给宫里的人都查看一番。 说完她眉头缓缓舒展,不错,如此正好。 鲜钰见她展开了眉心,唇角往上微微一扬,意味深长道:我远道而来,将如此重要之事告诉了殿下,殿下可要赏我些什么。 她边说边朝铜镜靠近,原本铜镜里的人影离得甚远,如此一来近到像是要贴到镜面一般。 厉青凝未说话,她知道鲜钰想要的是什么,毕竟鲜钰从来不会对自己的欲念多加掩饰。 她眼睁睁地看着镜子里的人探出了细白的脖颈,那人探出头后,略微闭起的双眼倏然睁开,眸光甚是迷离,墨发丝丝缕缕地垂在了桌上。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6) 鲜钰抬起手,缓缓将覆在脸上的珠帘给摘下,一张苍白却楚楚动人的脸随即露了出来。 唇色很淡,让人想将其啃舐到泛红。 厉青凝心道,她不可再自欺欺人了。 也莫再自欺欺人了。 眸色一暗,她倾身向前,朝那从镜中出来的人迎了上去。 门忽然被叩响,屋外传来了芳心的声音:殿下! 那穿镜而出的美人愣了一瞬,不由得退了回去。 人没了,厉青凝的唇抵在了冰冷的铜镜上。 过了许久,屋里才传出厉青凝冷淡的声音:进来。 芳心进了屋,一抬头就看见厉青凝正腰直背挺地坐在镜台前,眉眼间隐隐藏着一丝怒意。 她眼眸一转,不由得懵在原地 铜镜前印了一个显眼的红印,分明是唇压了上去才留下的,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想不到仙子不在宫中,殿下竟沦落到了孤芳自赏的地步。 正文 第 77 章 77 铜镜里的浓雾渐渐消散, 像是有风吹过一般, 倏然间朝远处散去。 被浓雾环绕在其中的人影也渐渐黯淡,最后同镜里的雾一齐消失了。 厉青凝坐在镜台前,抿着唇不发一言,像是到手的鹅飞了一般。 原本, 她是想抓住镜子里的人, 噙住对方的唇沉沦一番,可没想到,那从镜子里探出的人竟躲了回去, 害得她 害得她追过去时, 唇不得不印在了冷冰冰的铜镜上。 冷冰冰的, 也不甚柔软, 还有一股铜镜的味儿。 她才想着要遵从本心一回,谁知心就被那人给带走了。 那从心口涌出的欲念如炙浪一般,将她从头到尾冲刷了一遍, 冲得彻彻底底的,让她眸光沉沉, 让她的所欲所求皆在心底叫嚣。 她想的,鲜钰也想, 既然如此,那还有何好自欺自瞒的。 没有外人看见,那就无所谓规矩不规矩的。 再况且,规矩是人定的,她身为长公主, 还不能将这规矩改上一改么。 如此一来,厉青凝将自己给说服了。 她坐直了腰,不想让旁人看出她竟昏了头脑往铜镜上亲的事,故而抿着唇不发一言。 在芳心进门后,厉青凝的脸色更冷了。 也不因别的,毕竟这事儿还是芳心给打断的。 再往下追究,还不是因三皇子得了病,三皇子得了病还是那厉无垠给害的。 好一个厉无垠,隔了数个宫那么远也要来坏她的事。 厉青凝坐得端正,本想等着芳心开口的,可没想到芳心推开门后竟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了。 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芳心愣在了原地,双眼直勾勾往她的方向看着。 也不知在看什么,竟怔愣成了这般。 厉青凝循着芳心的视线缓缓移动了眼眸,猝不及防看见了铜镜上的唇印。 很红,十分红,轮廓还分外清晰,分明就是用了些劲才印得这么清晰的。 她额角一跳,唇抿得更严实了一些,倒吸了一口气后,冷着脸佯装镇定地抬手,缓缓将铜镜上沾着的胭脂给抹净了。 芳心这才回过神,哽了一下道:殿下,太医署李大人派人传来话,说三皇子染病应当已是第三日了,如今三皇子已经解了禁足,但还是被隔了开,只有太医与一名伺候他的医女能近身。 那李大人可说,这三皇子能不能治?厉青凝问道。 李大人未明说,只道三皇子如今病情算是严重的,太医们只能尽力而为。芳心答道。 厉青凝抿起唇,回想到方才鲜钰同她说的话,她屈起食指叩了叩桌,叩了几下后瞟见了手指上沾着的胭脂。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道定是擦拭铜镜的时候蹭到手指上的。 素白的手指上朱红一抹,这一抹胭脂,原本是要落在鲜钰那淡粉的薄唇上的。 要将鲜钰那没什么血色的唇也沾上一抹艳色,让她唇里唇外都沾染上别人的气味。 这个别人,自然是厉青凝自己。 厉青凝双眸一阖,缓缓吐出了些许温热的气息来。 她分明是在和芳心说着正经事,可思绪却似是由不得她了一般,瞬息便跑到了鲜钰那儿去。 像是拦住山洪的巨石一朝被冲开,那翻滚的山洪便日夜不息地往下冲刷着,她那被克制了许久的欲念便是如此。 她的思潮都被欲念填满了,而欲念里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 鲜钰。 鲜钰,鲜钰,鲜钰。 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鲜钰。 这还得了?她向来规矩自持,一朝被撩拨,便丢了矜重和规矩,露出了她误以为不曾存在过的本性。 这是她的本心,也是她的本性。 厉青凝叹了一声,心道,罢了。 对外是定然要支持规矩的,但若是对上鲜钰 罢了。 在最初斥责鲜钰孟浪轻浮的时候,她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有此让步,更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般快。 她认栽了,也让步了,虽然只是稍稍让了一步。 对,只能稍稍让一小步。 殿下?芳心见厉青凝垂着眼眸,似在思索什么一般,可这思索得未免也太久了些,连忙小声唤她。 厉青凝回过神,细细回想着方才芳心所说的话,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这才道:太医们只能尽力而为定然要尽力的,若这三皇子能被救得回来也好,这一场大病,也够他反省的了。 顿了一下,厉青凝又问道:那患病的宫女如何了。 芳心道:那林心的尸首被拉出了宫外,应当是要烧了。 那掖庭宫的身检进展如何了。厉青凝又问。 芳心答道:掖庭宫里上千宫人,如今尚未检完,应当还有半数人未受检。 厉青凝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会才道:如今在掖庭宫查验此病的,有几人? 芳心想了想,陛下知道此事后,又增派了五人过去,加上原先那位医工,如今共有六人。 够了。厉青凝沉思了片刻,本宫要去见见陛下,那与林心对食的太监有没有染病尚且不知,若是在他同林心对食前也染了病,那仅仅封锁掖庭宫是不够的。 殿下所言极是。芳心应道,可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宫里人人都要受检? 厉青凝似笑非笑,唇角扬起的弧度若有若无的,至少,那兴庆宫的人必须受检,包括厉无垠。 芳心微微颔首,可又略有不解,可如此一来,二皇子去救灾一事不就又耽搁了么。 总有些别的法子能让他去。厉青凝淡淡道:这身检呢,是必须得检的。 可似乎未见陛下派人去庆兴宫。芳心蹙着眉心低声道。 所以本宫才要去见陛下。厉青凝缓缓开口。 芳心低着头不再多嘴。 不过多时,元正殿外又迎来了长公主。 殿外跪着两位太医,李大人也在其列,而一位太监正在殿里殿外来回走动着,传达着太医与皇帝的话。 这两位太医都近过三皇子的身,以防万一,厉载誉并不想他们进到大殿之中,故而才命那太监在殿里殿外来回传话。 在太医们说完了三皇子现下的症状时,厉青凝正巧走来。 厉青凝回头朝正欲退下的李大人看了一眼,李大人微微蹙着眉,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未说便同另一人走远了。 在太监进殿禀报后,厉青凝才得以进了殿门。 那太监低头躬腰地踏出了门槛,将拂尘搭在了手肘上,缓缓合起了大殿的门。 那落进殿里的光渐渐被掩上,最后聚成了一线,再后全然被门挡住,只余下些许从窗棂照进去的黯淡日光。 厉青凝低身行礼道:皇兄。 来坐。厉载誉正头疼着,看了她一眼便招手道。 厉青凝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了一侧的矮案前,皇兄清减了,还是要多加保重龙体才是。 想来厉载誉仍在服用那蝎尾藤,他面色已经很差,唇色愈发的难看了,苍白中隐隐夹杂了些许淡紫,明明才过不惑之年,可鬓发已然泛白。 厉载誉面前的案上堆放了许多的奏折和书卷,就连地上也堆放了不少。 厉青凝对此并不奇怪,这是厉载誉向来的习惯,厉载誉不喜在书房和寝宫里处理公务,只有在大殿中才静得下心来。 故而她才没有分毫犹豫,直截就来了元正殿求见。 这段时日闹出了不少事,宫里不得片刻安宁,朕也无心休憩。厉载誉叹了一声。 萧大人一案不知可有眉目?厉青凝先提了别的事。 厉载誉摇头,清妃仍未认罪,此案着实难从别处落手。 厉青凝微微颔首,那凤咸王一事,不知皇兄派去之人可有在凤咸城查出些许蛛丝马迹? 还需些时日才知结果。厉载誉沉声道。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道:如此只能让清妃与凤咸王再在牢中委屈些时日了。 厉载誉叹了一声,若只是委屈那也还好,可如若皇叔真的与别国私下有所勾结,那朕怕是不能念旧情了。 皇亲贵胄犯法,皆与庶民同罪。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 过了半晌,厉青凝才抬起了波澜不惊得眼眸,缓缓道:如今三皇侄的病势臣妹也有听闻,臣妹又道听途说了些,说那与罹病宫女私下对食的太监,似乎是从庆兴宫里出来的。 她眉心微微蹙着,话语里也有几分怀疑的意思,似是确实不甚清楚的样子。 不错。厉载誉抿了一下唇,又道:朕命人去查了,那太监偷了朕赐给庆兴宫的东西,这才被驱离庆兴宫,接着才进了司礼监。 如此说来,也不知那太监是在何时何地得的病。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厉载誉眉心一皱,此事也是朕所担忧的。 厉青凝抿了一下唇,他若是在庆兴宫时得的病,定然也有别的人染上了,庆兴宫里除了二皇侄,尚还住着玉贵妃,陛下可要再加斟酌才是。 厉载誉沉默了半晌,重重叹息了一声才开口:可如若只让太医去庆兴宫中身检,不免会传出些不大好听的流言。 厉青凝淡淡道:宫里千张嘴,皇兄哪能管得到每个人的一言一行。 确实如此。厉载誉皱起眉。 厉青凝朱唇一动,不紧不慢说:那不如将每个宫都轮着检了,也好杜绝些闲言碎语。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7) 此法施行起来并不容易。厉载誉蹙眉。 厉青凝颔首,但也比只诊检庆兴宫的宫人好。 如此说来也有些道理。厉载誉想了想又道:但不知从哪个宫检起较好。 不如就从仁仪宫。厉青凝顿了一下,又道:仁仪宫是偏了一些,但离庆兴宫并不算远,又是偏殿之首,从那开始也说得过去。 厉载誉微微点了一下头,那便如皇妹所言。 厉青凝面上无甚波澜,神情也如平日一下,但眼眸却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些。 她之所以提仁仪宫绝非一时兴起,仁仪宫里住的是宁妃,上一回疯马一事,那香料便是从仁仪宫里流出的,那时她本欲直接怪罪到宁妃头上,不想厉无垠却似要护下宁妃。 这宁妃与厉无垠之间,似乎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厉载誉命人召集了太医署的医士,接着元正殿便传出了他的旨意。 厉青凝在一旁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医士门得令退下后,她才低身行了礼,低声道:既然如此,臣妹也退下了。 厉载誉微微颔首,此事皇妹也劳心费神了。 为皇兄分忧罢了。厉青凝淡淡道。 城西宅子里。 那红衣美人从铜镜中穿出,脸色煞白了许久,将灵海中乱撞的灵气理瞬后,面色才稍稍有了一丝血色。 她坐在榻上打坐,又过了许久才没了眩晕之感。 实在是要命,本想借用这镜子一边说事一边撩拨厉青凝一番,可她按捺不住,探出了铜镜些许,算不得出镜,自然也伤不着性命,但还是伤了些许。 想不到撩拨不成,枕边风还未来得及吹,忽然就被旁人打断了,自己还被伤了神魂。 虽然这神魂上的伤隔日便能恢复,可她还是十分不甘。 明明厉青凝都已倾身向前了,都快要被她吃胭脂了,可到头来竟然没吃上! 这能忍么,这十分不能忍,她还未看到厉青凝神魂颠倒的样子。 白涂见她睁眼才哼了一声道:说了不能在那头出镜,偏不听。 本座只伸了手。鲜钰咬牙切齿道。 虽然头也探出去了,但只探了一下,自然算不得。 伸手也不成。白涂白了她一眼。 鲜钰朝桌上卧着的兔子斜睨了一眼,意味深长道:想来你这孤家寡兔是想不明白的,本座那是情难自制,又思殿下情切,故而才伸了手。 白涂只觉得这话听得伤耳朵,从桌上一跃而下,一瞬便蹿进角落里躲着去了。 角落里传出白涂愠怒的声音:你将天牢的事同她说了么,想来你也忘了。 鲜钰见他溜得甚快,唇角一提,自然说了,本座像是会忘事的人么。 是有些像。白涂顿了一下,气哼哼道:见色忘事。 鲜钰双足仍赤着下就了床榻,踮着脚走到了角落前,将藏在花瓶后的兔子给揪了出来。 她扬眉道:本座没有忘事。 白涂那通红的眼眸一抬,虽一双兔眼里看不出什么神情,可分明是在睨她。 鲜钰哽了一下,说道:本座现在就去天牢附近再看一眼。 白涂别开头,从腹里哼出了一声。 说毕,鲜钰还真去了天牢附近,这一趟着实有些收获。 兴许是在她入镜之时,那人又来了一趟,竟又留下了些许亦正亦邪的气息。 这一回,那人应当才走不久,故而留下的气息较上一回的更易分辨。 她手如拈花一般,细瘦的腕骨微微一转,那眼眸看不见的气息便聚在了她的指尖。 那停留在她指尖的气息不住地跃动着,着实不安分。 鲜钰唇角微微一扬,朝远处把守的禁卫斜去了一眼,心下嗤笑了一声。 可真是巧,那人竟挑了她借瞳镜化作齑粉的时候来,恰恰避开了她的双眼。 这气息果真熟悉,乍一嗅是十分清隽的,可细细一察又觉得有些浑浊,带着些微不可觉的邪秽。 若撇开那丁点邪秽不谈 鲜钰眼眸倏地眯起,她知道了。 是泊云,果真是他。 也不知泊云修了什么邪术,竟变成了如今这亦正亦邪的模样,如今竟还来了都城为他人效命,果然不是什么老实的人。 她轻揉指腹,那气息瞬息便在她指间消失殆尽,连一息也没有遗下。 暗处红衣人衣袂一扬,如染了血的昙花倏然绽蕊。 转瞬间,方才还藏身在天牢附近的人,忽然现身在城西的宅子里。 这般快。白涂悠悠睁开眼。 鲜钰颔首,她见白涂一副要睡着的模样,连忙道:先别睡,本座还要再入镜一回。 还来?白涂双目圆瞪着,他本想问鲜钰想做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你就不想问问本座为何还要入镜么。鲜钰似笑非笑。 白涂幽幽道:不想,老朽我怕晚节不保。 明月高悬,阳宁宫里外静悄悄一片。 那寝屋里的床榻上躺着人,向来清冷的长公主合着眼,面容落了月色,看着更是遥不可及了。 她紧闭的眼眸忽然动了动,似做了什么梦一般。 梦里,厉青凝看着那红衣美人躺在她身下抽泣着,浑身皆泛了粉。 红衣美人淡色的唇也通红了一片,唇角上俨然有个齿印,那薄唇一张一合道:殿下 而远处,似乎也响起了一声殿下,虽音调不甚相似,可分明也是鲜钰的声音。 红衣美人咬起下唇,分明连嘴也没有张开,可又响起了一声殿下。 那声音甚是遥远,分明是隔空传来的。 厉青凝猛地睁开眼,抬手扶住了额头,她缓缓坐起身,心道还是去抄书为好,她心不净,连夜里睡着了也无暇歇息。 她定然是想噙鲜钰的唇想疯了,不然怎会连在梦里,也要在那苍白的唇上留下齿印。 屋里昏暗无光,厉青凝正想使上灵气去燃桌上的灯台,远处忽然幽幽传来了一个声音。 殿下 又来了。 厉青凝想了想,她近日也未曾有入魔障的迹象。 如今夜色已浓,该是安寝的时候,若不是鲜钰疯了,那定然是她疯了,厉青凝心道。 正文 第 78 章 78 殿下。 那尾调拖得老长, 声音又似烟雾一般虚无缥缈的, 像在空谷中回响着。 厉青凝循着声音望去,冷不防望见了镜台上的铜镜。 她哽了一下,随后又沉下气来。 甚是无言,其中又不免有些愤懑。 那人分明应允过她, 不会再用那什么入镜之术了, 可如今分明又入镜而来了,还要扰她安眠。 手稍一抬,宽大的袖口随即滑至肘间。 只听见噗一声响起, 灯台上倏地燃起了烛火, 火光隐隐绰绰, 接着愈燃愈烈, 照得半个屋子皆亮了。 厉青凝定定朝镜台处看了许久,不曾想,在烛光亮起后, 那声音竟没再响起。 这莫不是在戏弄她? 厉青凝冷下脸,穿好了鞋才朝镜台走去。 她身一低便坐在了镜台前, 果不其然,镜里又出现了个被浓雾笼在其中的曼妙身影。 这大半夜的, 若是被旁人见着,定然会被吓出魂来。 见着了铜镜里的人影后,厉青凝才在心中暗道,她没有疯,是鲜钰疯了。 何事。厉青凝语调生硬地道。 她唇舌有些干, 倒不是久未喝水的缘故,而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种种十分香/艳,可没想到一睁开眼,那在梦里被她这般那般的人竟不请自来了。 长公主还是要脸的,也十分自持,自然不会将梦里的种种随口道出。若是被鲜钰知道,定然会分外得意地戏谑嘲弄她一番。 镜里的人这一回并未妄自探出脖颈,手也老老实实收在铜镜里,连一寸也未往外探。 鲜钰知道厉青凝向来说一不二,自然也不喜言行不一之人。她才说了不会再入镜,如今又出现在铜镜之中,定会让厉青凝分外不悦。 在厉青凝问何事时,她轻易便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愠怒,但不知是被吵醒了气得更多一些,还是因她再次入镜而气得更多一些。 总之,规矩一些,不随意露手露头,说不定她软声撒撒娇,厉青凝就原谅她了。 鲜钰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在铜镜里撑着下颌,眼眸似受惊的小鹿一般往别处转着,面上尚还覆着珠帘,但底下的一层薄纱已然卸去,如此一来轻易便可看见她微抿的唇。 钰儿错了。鲜钰未等厉青凝训斥,先一步示了弱。 她话音本就软软柔柔的,如今从镜里传出更是失了真,显得更加软绵无力了。 厉青凝硬是冷着脸,如今听到她这一句话,脸色更是难看。 她脖颈因暗暗吞咽而略微一动,唇依旧抿成一线。 厉青凝刚刚才确认了疯的不是自己,现下却真的是要疯了。 赔罪也就赔罪,服输也就服输了,为何要这么自称。 厉青凝满心萦绕的欲念顿时消散殆尽,倏然间就没了,像被风吹散了一般。 满心的欲念哪敢再有,她再多想一刻,都会觉得这回非抄经书不可了。不单要抄经书,还要沐浴焚香,坐在蒲团上诵上一日的经。 先事常思,情恕理遣,万不能被梦里之事和眼前的人给迷了心智、乱了心神。 厉青凝眸光微微一动,明明已逼着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可满脑子仍是鲜钰幼时的模样 全是鲜钰在慰风岛上如何故作姿态喊她师姐的模样。 虽说是故作姿态,可那模样软糯又懵懂。 虽常常被她看出破绽来,可还是装得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来。 厉青凝看着铜镜里的人影,神色非常复杂,连怒都忘了怒。 见殿下是要事先禀报的,可钰儿有话想说,着实等不及了,还望殿下莫怪。铜镜里的人低着声道,肩颈微微缩着,那单薄的身子看着就让人不忍说重一句。 厉青凝双眸一合,总觉得这人分明就是吃透了她的软肋,知她会心疼,这才故作姿态地服软。 在岛上时故作姿态,如今还是这般装模作样。 厉青凝也不知自己前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想来也是常常因这人一服软就息了怒,否则这人怎敢反反复复如此,她稍一退步,这人便会得寸进尺。 你究竟想说什么,可是有何发现。厉青凝暗叹了一声。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8) 镜里的人双眸一亮,装出的软弱顿时少了丁点。 鲜钰道:半个时辰前我又去了天牢那儿看,又觉察到了那人的气息,果真亦正亦邪,那气息是不久前留下的,十分好分辨。 你认得?厉青凝蹙眉。 鲜钰意味深长道:殿下也认得。 厉青凝眉头蹙得更深了些,她左右想不到有谁是正邪两道皆修的。 细想了一番,她确实未曾遇见过。 你怎知我认得。厉青凝道。 鲜钰这才说:那人殿下也十分熟悉。 若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若非宫中之人,那也只有慰风岛的各位了。 鲜钰见厉青凝垂眸沉思,想了半晌未开口,这才径自一字一顿地道出了那个名字 泊云真人。 厉青凝只愣了一瞬,又觉得本该如此。她微抿的唇一动,说道:你确定是他? 定然是他。鲜钰笃定道:上一回他留下气息已快散尽,先前又被他那亦正亦邪的气息给糊弄了,如今细细一想,确实是他。 在他设法引天雷劈开渡雁台大阵时,他心术便已歪了。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微微颔首,如此想来,那时兴庆宫的阵应当就是他布下的,他虽是借鉴了渡雁台的阵,但却学得不伦不类的,只学到了些皮毛。 确实如此,这么说,他所效命的,的确就是厉无垠了。厉青凝缓缓道。 鲜钰唔了一声,也不知二皇子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莫急。厉青凝道。 鲜钰看见铜镜外的人眉头依旧紧锁的,想了想问道:宫里如今如何了,可有查出是哪个宫的娘娘有了身孕? 尚未。厉青凝一身雪白里衣,与平日里的玄衫截然不同,她发上的金饰又全取了,发髻也松了下来,一头墨发垂在肩上及身后,看着似少了棱角一般。 殿下未命人去查?鲜钰扬眉道。 非也,厉青凝顿了一下,又道:以诊查天花为由,我才同陛下提了议,想来明日便会传来消息。 鲜钰微微颔首,若真有娘娘有了身孕,国师定然会给腹中胎儿卜卦,但想来国师不会轻易露面,卦象必定会由他人带到陛下面前。 厉青凝眸色沉沉,如若送卦之人路上出了意外,便能请国师重卜一卦,届时,便能伺机上天师台。 不错。鲜钰点头.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朝铜镜里的人影看了过去,只见镜中人似笑非笑的,许是忘了装样子,方才的乖顺委屈竟连半分也不剩了。 装也就装了,也不多用点心。 厉青凝心里有鬼,却不想被看出来,硬是未将头转开,忍着不去回想当初在岛上时,那小孩儿是如何喊她作师姐的。 可思绪依旧在来回摆动着,连带着眸光也快定不下了。 鲜钰似笑非笑地看着镜台前坐着的人,只见那人眸光微微一动,后来索性别开了头。 她心道,厉青凝分明就是想看她,却又不敢多看,事到如今,也不知厉青凝还要守哪门子的规矩。 殿下,那国师深藏不露,前世我背受重创,因此才落了下风,最后被缚在了万人面前受刑,那一击说不定还是他出的手。她慢悠悠道。 厉青凝虽然不知当时鲜钰是如何含恨受刑的,可听鲜钰说得如此不以为意,她心似被剜了一刀般。 再仔细一琢磨,鲜钰分明还藏了另一层心思。 厉青凝抿唇不语,不想着了这人的道。 鲜钰见她不答,又道:天牢之事,有白涂在外看着,想来泊云也不会那么快出手,再况且,天牢附近把守森严,想潜入灭口是十分难的,若是牢中人被伤及,那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不是二皇子的行事风格。 莫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你想做什么。厉青凝明着问道。 闻言,鲜钰眼眸一弯,这才道:明日殿下若是寻得机会去见国师,不如将我带上,我也好看看,前世伤我的究竟是不是他。 她话音方落,就见厉青凝倏然蹙起眉心,一双凤眼里冷厉可见。 厉青凝回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色冷如冰霜。 鲜钰抿了一下唇,试探般小声开口,我绝不会打草惊蛇。 厉青凝丹唇微微一动,却未道出话来。 鲜钰想了想,连忙改口道:我定不会擅自出手,也不会陷自己于险境之中。 如今要再进宫可不容易。厉青凝道。 鲜钰抿着唇笑了一下,低着声说:我藏在镜中,将气息也收敛在镜内,便不会被人发现了,入镜也就这点好,若是出魂的话,魂息还极易被觉察。 不可。厉青凝细眉微蹙,屈起食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镜台被敲得笃、笃地响了两声。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厉青凝又道。 鲜钰哽了一下,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只见厉青凝抬起了双臂,将那面铜镜举起了起来,随后便把镜面往下扣在了镜台上。 如此一来,厉青凝既看不见她,她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鲜钰: 厉青凝面无表情地坐在鼓凳上,听着铜镜里传出鲜钰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鲜钰:厉青凝你没有心! 等到铜镜里传不出声音了,厉青凝才躺回了床榻上,双眸一闭逼迫着自己睡着了。 次日,晨光熹微。 厉青凝掀开了寒衾,她侧头朝窗棂外望了一眼,蹙眉想着今日要应付的事,耳边倏然响起一个声音。 厉青凝你到底有没有心?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似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 厉青凝缓缓倒吸了一口气,起身便往镜台走去,只见桌上那铜镜仍被反扣在镜台上。 她朝那面铜镜看了许久,暗叹了一声才将其小心翼翼地捧起,却见铜镜里映着的是她的面容,哪还有什么浓雾,哪还有什么红衣人。 莫非是她听岔了? 厉青凝抿着唇坐了许久,沉思自己究竟是不是入了魔障。 她将灵气运转了一个小周天,确认经脉疏通,灵海也无异样,这才将芳心唤了进来。 芳心进门便下意识打量起厉青凝的神情,见自家主子与平日一般,这才安心为她理好了衣襟、系好了白玉宫绦,随后又细心地为她梳好了发。 等着厉青凝抿上胭脂,芳心才道:殿下,昨夜太医署的大人们一直守在三皇子门外,说是三皇子一直高热不退。 厉青凝微微颔首,那到各宫诊查的人如何了? 今日一早,他们便一齐出了太医署,如今应当要到仁仪宫了。芳心答道。 厉青凝沉默了一会,余光瞥见铜镜里似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她猛地抬眸,却只在镜中看见了自己。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去仁仪宫。厉青凝佯装镇定道。 芳心应了一声,奴婢现下就去为殿下准备步辇。 厉青凝颔首,半刻后才推开门往外走,在经过侧厢时,忽然听见屋里有声音传出。 厉青凝你确实没有心,还不来将本座捧起。十分笃定又磨牙凿齿。 她脚步只顿了一下,尔后又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长廊。 从长廊走过时,忽见院子里有个小宫女正伏在石桌上,那小宫女的手里俨然捧着面手执镜。 小宫女在斜见她的时候,猛地站直了身,将手执镜往衣襟里一藏,低眉敛目地行了个礼。 厉青凝停在长廊中,本是不想多问的,可思及那小宫女手里拿的是面镜子,这才淡淡问了一句,你方才在看什么。 小宫女连忙走了过去,将那执镜双手呈起,战战兢兢道:回殿下,是执镜。 厉青凝垂眸看了看,思忖着究竟要不要接。 过了许久她才伸出手,将那手执镜握在手中,只见镜里寒芒一现,镜中倏地浓雾弥漫,连带着镜面也模糊一片。 因这镜面十分小,故而除了浓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正想垂下手时,执镜里的浓雾倏然被拨开,一只素白的手出现在浓雾之中,细长的手指朝她勾了勾。 厉青凝: 小宫女暗暗抬头瞅了一眼,只见长公主脸色铁青,她猛地一抖,又见长公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镜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怕得很,险些就哭了出来,颤着声道:这执镜是奴婢偷偷拿了铜钱去同芳心姐姐换的。 远处芳心刚吩咐了人去抬步辇,正往回走着,想将自家殿下请出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小宫女双肩又颤了颤,见长公主眉目间凝着怒意,连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这执镜不要了。 厉青凝猛地将手垂下,把镜面掩在了身侧,她丹唇动了动,僵着声道:你先前是用几个铜钱换的,便去跟芳心要回,芳心私下贩卖宫外之物,本宫过后必会追究。 小宫女连忙应声,跪在地上将额头抵在了地上。 厉青凝将那执镜拿得牢牢的,抿着唇就往门外的步辇走去,在经过芳心时侧头睨了她一眼。 芳心跟了过去,见厉青凝坐上了步辇,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一边。 辇座被缓缓抬起,坐在其上的人将执镜盖在了腿上。 芳心看了又看,忍不住小声道:殿下,那执镜 还想要回?厉青凝面无表情道。 芳心欲哭无泪,虽说厉青凝本该收缴,可为何要将那物件牢牢握在手中久久不放,莫不是在想着要如何严惩她。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你将铜钱尽数还予那小宫女,往后莫让本宫再看见你私下做这等不合规矩之事。 芳心连忙应声,头都不敢抬上一抬。 隐隐约约,她似看见一个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芳心心下一喜,莫非殿下要将那铜镜还她了,不追究了? 她微微抬眸,却见厉青凝递过来的是一支金钗。 再一抬头,厉青凝发髻上空空如也。 递来金钗的人淡淡道:以物换物。 正文 第 79 章 79 四个宫人抬着步辇缓步往前走, 辇座微微摇晃着。 厉青凝坐在辇座之上, 手里还握着那面执镜,镜面朝下放着,她也不知那镜里的浓雾还在不在。 她像噎了一块石头般,久久咽不下去, 全赖于鲜钰今早从镜里传出的话音。 咽不下, 生怕这人冷不丁又说出一句。若只是她听到,那倒是没什么,可若是旁人听见了, 定会以为在闹鬼。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89) 腿上的那面镜子的执柄已经被她握得热乎, 镜身却依旧是凉的。 厉青凝着实被鲜钰给撩拨得心弦全缠在了一起, 剪不断、理还乱。 也不知这人怎这般偏执, 竟还赖在镜子里不走了。 她索性将那面执镜翻了过来,只见镜里连一抹浓雾也瞧不见了,镜子里只映出她的眉眼来。 那执镜的外观十分朴素, 只在背面刻了些粗糙的花纹,拿起时也不甚有分量, 轻轻薄薄的,想来十分易碎。 想到这执镜易碎, 厉青凝拿得给牢了一些,虽然心下依旧不悦,可还是十分怕这镜子磕着碰着了。 她心下暗叹了一声,那人总是这模样,前一刻还装处一副乖顺的样子, 后一刻便原形毕露了。 可却叫她心里生不出憎怨来,恨不得将浑身的棱角都藏起,只余下柔软的胸膛来拥向她。 再一看,这执镜上连丁点魂息也没有,也不知鲜钰是不是真走了。 厉青凝心道,兴许真的走了。 她垂着眼眸定定看了许久,只见镜子确实只有她的身影,既没有一晃而过的影子,也没有忽然生出的雾。 罢了,便饶她这一回,厉青凝心说。 想到鲜钰先前说的字字句句,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在念着前世种种,若非如此,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如此发问。 厉青凝细眉微蹙,不由得呢喃出声,你怎会觉得本宫没有心。 那声音极小,四个抬辇的宫人自然听不清楚,可芳心好歹也是个修过道的,多少听得见一些。 芳心原本就紧张得厉害,听见厉青凝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还以为是冲她说的,于是连忙开口:有,殿下蕙质兰心!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腿上躺着的执镜,只见镜中浓雾渐起,忽然传出了一个极轻的声音。 呵。 厉青凝抿住了唇,只觉得肩背不由得都绷紧了,握在执柄上的手更用力了些,摁得五指都发了白。 芳心跟在步辇边走着,听到那哼声时浑身一僵,她缓缓转动了脖颈,却见自家殿下正坐在步辇上闭着双眸休憩。 她浑身一抖,心说莫不是殿下已经气到不愿看她了,还要冷声哼她。 厉青凝心却是被揪成了一团,恨不得捂住那执镜的嘴,只可惜执镜无嘴。 不曾想鲜钰还是在的,只是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将魂息藏匿了起来。 到了仁仪宫时,四位宫人同时弯下了腰,轻手将步辇放下。 在步辇及地后,厉青凝却坐着未动,半晌才将那掌心大的执镜塞进了腰带里。 若是放在衣襟里定会看不见,那只能放在她看得见的地方,那就只有腰带了,毕竟手里一直握着这面执镜的话,多少有些不合适。 将执镜挤进腰带后,厉青凝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动,她往下看了一眼,抿着唇将那物事又往腰带里塞了一些。确认不会掉出后,她才缓缓从辇座上站起。 仁仪宫的门大开着,往里望上一眼便能看见数位宫人围着一张石桌在庭院中站着。 石桌一边坐着医士,而另一侧坐着一位受诊的宫女。 那医士道:抬头,张开口,转身 细细检查了一番后,医士才挥挥手道:行了。 小药童站在边上呈起研好了的砚台,医士执起笔搁上的狼毫,在仁仪宫名册的某个名字边上做了个记号。 在厉青凝进门的时候,那医士刚要喊来下一个人。 那些围在边上的宫女留意到有人走近,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在见到来人是厉青凝后,一个个连忙低身行了礼。 问好声此起彼伏着,宫人们道完后院子里便静悄悄一片。 医士也起身朝厉青凝作了礼,低着声道:殿下怎来了,如今未确认天花有未在别处传播,殿下还是莫要走动为好。 厉青凝神情淡淡,宫里发生这般事,本宫又怎么坐得住。 医士连忙道:殿下蕙质兰心。 厉青凝气息一滞,又看这医士低眉敛目着,仪态也十分得体,若不是如此,她定然会觉得这医士是被某个人给夺舍了。 虽然她也不知,鲜钰学未学那只在古卷中有过记载的夺舍之术。 那医士道:如今仁仪宫还有半数人未检,已受检的另一半人并无天花症状。 厉青凝闻言微微颔首,只见远处寝殿的门紧闭着,于是低声问道:不知宁妃娘娘可有受检? 院子里聚着的宫女们面面相觑着,但因长公主问的不是她们,故而谁都没有径自作答。 医士沉默了半晌才道:宁妃娘娘晨时去拜见了皇后娘娘,道与皇后娘娘同坐时无意打翻了茶盏,那茶盏脏了衣裙,需先更衣才能受诊。 厉青凝微微颔首:此番让太医署的诸位费心了。 那医士闻言连忙弯下了腰,两手平举在身前,臣等奉旨行事,陛下与长公主殿下才真真是费心了! 厉青凝唇边噙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如此,便劳烦医士继续诊查。 是。医士连忙应声,又重新坐回了石凳上,将下一位宫人招来了过来。 余下还未受诊的宫人尚有四人,每人需费上半炷香才能诊查好。 在这几位宫女受诊之时,厉青凝站在边上往宁妃的寝殿处望着。 芳心见她眸光沉沉地望着远处,低声道:殿下,可要将宁妃请出? 无需。厉青凝淡淡道:本宫若一直不走,她也不敢一直待在寝殿里,这般久还未出来,怕是心里有鬼。 芳心似懂非懂地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那殿下可要坐着? 不必。厉青凝丹唇微启。 三人很快诊完,三人身上也并无异样,待最后一人正往石凳走去的时候,远处忽然嘎吱一声响起。 厉青凝微微侧头,只见宁妃寝殿那紧闭的门忽然咧开了一条缝隙。 开门的是宁妃的贴身宫女,在那宫女踏出门槛后,宁妃随后也走了出来。 厉青凝正了头,只用余光略微朝远处斜了一眼,她也看不出宁妃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了衣,不过宁妃既然这么说,想来也是换了的。 只是不知,那皇后娘娘究竟有没有与宁妃同坐。 宁妃身子瘦弱,看着像是风吹即倒一般,比鲜钰看着还要单薄几分,眉眼不甚艳丽,看着也只算得上是清丽,但那远山淡雾一样的眉眼却令人记忆尤深。 她那骨架子也小,肩略窄,看着仍是一副少女的模样,又见她踏着一双锦鞋也十分小巧,走起路来身姿轻摇,果真小鸟依人,十分惹人爱怜。 在宁妃走近后,厉青凝才略微侧身,朝她看了过去。 宁妃虽是妃,但见了厉青凝也依旧是要行礼的,只是没有太多的规矩。 她脚步一顿,在贴身宫女朝厉青凝行了礼后,才在宫女的搀扶下朝厉青凝缓缓颔了首,长公主殿下。 宁妃娘娘。厉青凝淡淡道。 方才正要朝石凳走去的宫女脚步一收,规规矩矩站在远处,让宁妃娘娘先坐了过去。 宁妃坐到了医士身侧,抬手攥着一方帕子,掩住唇轻咳了两声后,才将手臂缓缓放下。 站在宁妃身侧的贴身宫女连忙弯下腰,将宁妃的袖口稍稍拉起来一些,露出了一截细瘦的手腕来。 厉青凝站在一旁,自然看得清宁妃脸上的神情。只见宁妃面上并无笑意,唇也微微抿着,似是在紧张一般,瞳仁倏地颤了一下。 宁妃那贴身宫女气息略乱,一会急一会缓。 厉青凝心下了然,这主仆二人分明就是藏了事。 医士见那宫女将宁妃的袖口拉起,这才道:娘娘,冒犯了。 无妨。宁妃轻声道。 医士将三指搭上了宁妃的腕口,方搭上一会,他双眸倏然瞪大,难以置信地问道:娘娘近日可有觉得通体乏力,嗜睡却难以入眠。 有。宁妃道。 那娘娘可有觉得恶心,可会干呕?医士又问。 是有些。宁妃又道。 医士顿时站起身作礼道:恭喜娘娘,是喜脉! 一旁站着的宫人们目瞪口呆的,交头接耳地低声说起话。 厉青凝双眸微眯,缓缓闭起眼又倏然睁开,眼眸清明一片,她唇角微微一提,似是在笑却又不见笑意。 她道:这等喜事,娘娘怎未发觉。 宁妃抿着唇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发白,站在她身旁的宫女却连忙道:娘娘初经人事。 厉青凝微微颔首,此等大喜事,是要赶紧禀告陛下才行,本宫在此也恭贺宁妃娘娘了。 多谢长公主殿下。宁妃这才道。 厉青凝面色平淡如常,唇角缓缓牵起了一些,既然本宫来了仁仪宫,此事便由本宫禀报陛下罢,娘娘也好安心。 她正要走时,脚步忽然一顿,回头朝那医士看去,缓缓道:太医署的大人们无甚暇时,如此,只好劳烦医士为娘娘好好把把脉了。 是!医士连忙应声。 在出了仁仪宫后,厉青凝未立即坐回辇座上,而是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回头对芳心道:那辇座坐着不甚舒服,你且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芳心一头雾水,自家殿下昨日明明也坐了辇座,再说,先前还是殿下说莫要随意将软垫换走的,如今怎忽然就说不舒服了? 在芳心走远后,厉青凝才垂下眼,将腰带里塞着的那柄执镜拿了出来。 她眼眸微微一抬,只见镜中依旧浓雾缭绕,这才道:果真如你所说。 呵。镜里传出鲜钰的冷哼声。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屈起食指在那铜镜上轻敲了一下,十分轻,没用什么劲。 在厉青凝手指落下的那一瞬,藏身镜中的鲜钰神魂一颤,虽说未敲在她的躯壳上,可这一下却让她魂魄皆酥软了。 再重一些会觉得疼,再轻一些又会觉得无甚感觉。 只这一下,恰恰敲得她一时未屏住魂息。那薄凉的魂息骤然从镜面漫出,又硬生生被收了回去。 鲜钰咬牙切齿,她明明还在生着气,却被厉青凝这么一碰就软了神魂。 果然十分不堪,想来厉青凝先前说她孟浪并没有什么错。 鲜钰暗忖,她不愉快,自然也不能让厉青凝好过,当即素手一转,将镜中的浓雾拨开了些许。 她扬起了唇角不紧不慢道:殿下,你可知你敲这执镜时,我也是有知觉的。 厉青凝还真未想到鲜钰会有知觉,疼? 不疼。鲜钰一字一顿道:只想夸殿下心灵手巧。 正文 第 80 章 80 抬辇的四位宫人不敢抬头, 可芳心却看得清楚, 她远远看见厉青凝丹唇张合着,似在说着什么。 可厉青凝身侧无人,她是对谁说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0) 又见厉青凝手里握着一柄执镜,低垂着的眼眸似是在往镜里看一般, 莫不是在自说自话? 前见厉青凝情不自禁吻镜, 后又见其对镜自语,莫非殿下真是在顾影自怜了? 芳心大惊失色,恨不得即刻将那仙子找来, 省得自家主子成日只能对着镜子。 想来也是, 东洲皇宫这般大, 宫里姝色无双又才情过人者, 长公主厉青凝当为首位,如今厉青凝不便离宫,自然只能在宫里顾影自怜了。 芳心只好对那四人道:尽好本分, 莫要随意张望。 四位宫人低眉敛目的应了一声,每人都低着头不曾往周遭望上一眼, 而随意张望的,只有芳心自己。 芳心咳了一声, 两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身前,挺直了背、站直了身姿,目不斜视地等着。 远处厉青凝盯着手里那柄执镜久久说不出话来,实在是无话可说。 她想了许久,想那躲在镜里的人是怎么说得出心灵手巧这种话来的。沉默了半晌后, 她思及这人虽然向来孟浪又口无遮拦,但说不疼应当就是不疼的。 也是,若是疼那就不会是心灵手巧了,而是弄巧成拙。 厉青凝哽了一下,一派胡言。 是,我一派胡言,我又冒犯殿下了,殿下最好将此记下,以后好数罪并罚。鲜钰在镜里悠悠道。 厉青凝猛地垂下手,眼不见为净,索性不看镜子里的人了。 在垂下手后,镜里的人没有再开口。 她快步往步辇走去,往辇座上一坐,侧头又朝边上那站得像石雕一样的芳心望去。 芳心不敢动,连眼珠子都不敢转。 厉青凝紧抿的唇一张,这软垫换了? 芳心欲言又止,天地良心,她没有换,如今步辇停在仁仪宫门前,离阳宁宫甚远,她往哪儿换去。 不错,日后便用这软垫。厉青凝淡淡道,起辇,早朝应当散了,去元正殿。 芳心连忙应声,扬声对抬辇的四人道:起! 步辇微微晃动着被抬了起来,坐在其上的长公主面不改色,看起来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握着镜柄的手却悄悄拢紧了。 她不敢将这面执镜放进襟口,也不敢塞进腰带里了,生怕一个不注意,镜里的人又有了些什么奇怪的感觉。 执镜里的浓雾未散,镜背朝上,镜面究竟如何无人得知。 鲜钰在镜里拨开了碍事的浓雾,不由得笑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只有厉青凝一人能听见。 她就是故意的,就想看厉青凝揪心的模样。 果不其然,在她笑出声后,厉青凝将执镜给腰带里一塞,快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鲜钰噤了声,也不想随意开口让她心惊,而是在窄小的执镜里拘谨地窝着。 镜里的宽窄与镜面的大小有些关联,若是先前厉青凝寝屋里那面铜镜,她不单能坐能卧,还能在镜中的天地练术法。 可如今这面执镜太小了些,故而镜中的天地也甚是狭窄,只余有一片落脚之地。 不错,只恰恰能容她站直了身,若想做些别的便不行了。 鲜钰前世也入镜过许多回,可未曾见过这么小的镜界,料想不会是这面执镜太过粗劣了些,故而镜中之地也才这般逼仄。 罢了,凝神。 鲜钰稍一凝聚心神,便觉外界空炁似穿镜而入般,周围所有人的气息她皆能察觉得很,就连草木清香与泥腥味儿她也能嗅到。 隐隐约约,她周身似被裹住一般,那感觉柔软又温热。 不错,她与这面执镜似通了神魂,执镜所触及的,她皆能感觉得到,周遭的气味闻得清楚,周边的声音也听得明白。 那温热,是从厉青凝玄色的锦衣里透出来的。 而柔软,则是因执镜抵在厉青凝腹部之上。 鲜钰在镜中逼仄狭窄的天地中站着,四周浓雾重重,就连抬手也未必看得见自己的五指。 或许是双眼被迷雾遮掩了的缘故,那裹在自己身侧的温热似更真切了,那暖意似要沁透身上每一处表皮,往她骨子里渗。 厉青凝似是怕这执镜不经意间摔碎了,这才将其放在身前,还抬起手在镜背上护着,十分小心谨慎。 鲜钰一时怔愣,不由得屏了息,像是成了个小人摆件一般,正被紧紧攥着。 那辇座想必是摇摇晃晃的,被厉青凝按在手底的执镜也随着这辇座而微微摇晃,鲜钰在镜中也随之头晕目眩。 渐渐,那动静缓了下来。 落辇。芳心说道。 随后,厉青凝从辇座上踏了下去,手尚还按在镜背上,缓步登上了元正殿前的石阶。 鲜钰在镜中虽看不见,可却听得清厉青凝请太监禀报的声音。 那太监道:殿下小等片刻,奴才这就禀报陛下。 厉青凝未说话,应当只是微微颔了一下头。 不过片刻,殿门嘎吱一声响起,在原地停留了许久的人这才动了动,抬步便往门槛里跨,被塞在腰带里的执镜也被牵动了。 执镜之外,那身着玄衣翠绣的长公主微微扯起唇角,看似是在笑一般,进了殿便敛衽行礼。 皇兄。厉青凝道。 厉载誉正在批复今日的奏折,闻言微微抬头,宫人尚未受检完毕,在宫内还是勿要随意走动为好,不知皇妹今日所为何事而来。 厉青凝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着,却连一丝狐媚也不曾有,只叫人觉得清高又冷傲,那疏远冷淡似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自然是喜事。厉青凝面上并无笑意,却缓缓将唇角翘了起来。 厉载誉闻言微微抬眉,这宫里久久未听闻有喜事了,不知是何喜事。 厉青凝低垂了许久的眼眸倏然一抬,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说道:今日诊检正好从仁仪宫起始,臣妹闲来无事,便想去仁仪宫看看医士们是如何对宫人行检的。 然后如何。厉载誉垂下眼,蘸了些墨汁往奏折上批复了几个小字。 宁妃娘娘有喜了。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厉载誉愣了一瞬,显然未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似是木僵了一般,双目微微睁大了些许便一动不动了,许久才像是倏然回魂一般,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狼毫往笔搁上一搭才道:此话当真? 厉青凝笑了:臣妹哪敢犯下欺君之罪,只不过太医署里的大人们皆被皇兄派去照料三皇侄了,眼下也无别的可用之人,臣妹便令那医士在仁仪宫好好为宁妃诊查一番。 太医署的医士皆是东洲中出类拔萃的,此事定然不假。厉载誉说道。 厉青凝眸光微微一动,这段时日皇兄日理万机、夙兴夜寐,不曾想竟是宁妃在后为皇兄排忧。 宁妃贤良淑德,确实为朕排去了不少烦忧。厉载誉缓缓道。 厉青凝微微屈起右臂,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带上,隔着腰带,那执镜的镜身几乎都被掩住了,余下镜柄未能被遮起。 执镜里的鲜钰听得清楚,她噙起笑来,听厉载誉这话,分明是与宁妃接近过的,甚至还宠幸过宁妃,不然怎会连一丝怀疑也没有。 再观宁妃在仁仪宫被把出了喜脉时,话语里不见慌乱,分明就是有了计议。 有趣有趣,皇帝近段时日如此疲乏了,竟还抽空宠幸了后宫,想来那蝎尾藤还让他有了不少底气。 厉载誉的声音传入镜中:为千钧诊治的太医不少,那几人万不可接近宁妃。 自然,未经皇兄批允,臣妹也不敢擅自请大人们过去。厉青凝道。 便由那位医士来诊。厉载誉话音倏然一顿,忽然高喊了门外的太监一声。 太监推门进来,作揖道:奴才在。 你将各地进贡的补品都挑上一份给仁仪宫送去,速去。厉载誉连忙说道。 奴才遵命。太监应声后缓步退了出去,将门又合了起来。 厉载誉眸光灼灼,面上这才有了些许笑意,他看着案上的奏折,提了笔又将笔放下,左思右想之下将奏折一合,索性不看了。 厉青凝看得出来,皇帝确实很在意宁妃腹中的胎儿。 如此在意也情有可原,毕竟后宫已许久未曾有这样的喜事了。 厉载誉屈起手指在案上敲了两下,似是有些坐不住了,过了一会才站起身,敛衽说道:朕要去看看宁妃。 他自说自话一般,那话音十分小,不像是要说给厉青凝听的。 厉青凝在大殿中站着未动,她见厉载誉似是有些手忙脚乱,才试探般小心翼翼道:皇兄,不知此事可要告予国师知,臣妹想起,皇侄们尚在胎中时都是请国师算过卦的,都得了国师祈福。 不错。厉载誉愣了愣,抬头道:确实是要请国师的。 话毕,他回头朝身后站着不动的两位修士看去,仓促道:去请国师卜卦! 两位修士如人塑一般,不说话时连气息都屏了,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待厉载誉发话,两人才一齐应声。 厉青凝恍然发觉,她已经许久不曾在厉载誉身侧看见这两人了,想来先前频频议事,厉载誉疑心又重,怕这两人管不住嘴,前段时日才未让那两人近身。 两位修士应了话后,一左一右各自从边上踏着矮阶下来。 待两人出去后,厉载誉才又坐回了软座上,扶着额笑了起来,摇头道:多谢皇妹提醒,朕是真的昏了头了。 皇兄喜不胜收,一时乱了阵脚也情有可原。厉青凝道。 朕该去仁仪宫看看了。厉载誉这才重新站起身,揉着眉心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如此,臣妹也该回去挑选些滋补良物给宁妃娘娘送去,以聊表寸心。 皇妹有心了。厉载誉叹道。 厉青凝微微低身作礼,这是臣妹应当做的。 说完后,厉青凝便先行离开了元正殿,在步辇升起后,她才将执镜拿了出来,只见镜中依旧浓雾一片,显然镜里的人还在。 鲜钰在镜中站着,却没有拨开浓雾,那镜中之地尚还在晃着,想来步辇还未停下。 她无心再给厉青凝添堵,在旁人在时,还是忍着莫要开口为好。 一刻钟后,步辇及地,厉青凝下了步辇便往寝屋里走。 鲜钰察觉到厉青凝的步调还挺快,与她平日里不紧不慢的模样截然不同,分明是有话想同她悄悄说。 可厉青凝才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回头对芳心道:你去取上一些滋补良物给宁妃送去。 殿下,咱们这的补品就只有从各处而来的灵植,也不知送些什么为好。芳心小声道。 厉青凝抿了一下唇,对修士有用的补物,于肉/体凡胎而言可未必有效。 隐隐约约,她似听见有人嘀咕了一句:冼月露。 厉青凝额角一跳,往远处一看,只见芳心神情如常,似是没有听见一般,这才喘了一口气,皱着眉道:你去将冼月露取出,给宁妃送去。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1) 远处的芳心闻言一脸愕然,支支吾吾道:殿下,那洗月露是程大人送来的。 那又如何。厉青凝微微蹙眉,各位大人们的赠礼不少,久而久之,她也记不清哪些是谁送来的了。 芳心往四处看了一眼,走近了些许才压低声音道:殿下,程大人的千金本是要与鲁将军之子成亲的,可不知怎的,程家千金珠胎暗结。 她话音一顿,打量了一下厉青凝的神色才接着道:她胎中的孩儿还是同别人苟且得来的,鲁家一怒之下便退了昏,鲁程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而那程家千金因为做出了这等丑事,也被赶出家门了。 厉青凝双眸一合,此事她还当真不知道,朝中宫中之事她已是应接不暇,哪来闲情去打听大人们的家事。 不过这冼月露 她垂下朝手里那面执镜看去,紧抿的丹唇倏地一启,无妨,将冼月露带去即可。 芳心点头应声:是。 厉青凝推门进了屋,她把执镜往桌上一放,径自倒了一盏已经凉透的茶水,用灵气焐热后才道:出来。 鲜钰在镜里待着,早料到厉青凝要质问她,这才慢悠悠地挥散了面前的浓雾,倾下身将半张玉白的脸露在镜中,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道:殿下唤我? 厉青凝抿着唇,为何要送宁妃冼月露。 鲜钰小声道:殿下想知道? 厉青凝未答,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镜里那小半张妍姿俏丽的脸。 鲜钰却装作看不出厉青凝的脸色,依旧小声地道:殿下想知道便抚一下镜。 厉青凝忍着没抬手,不想中了这人的计俩。 鲜钰软磨硬泡着,意味深长道:不然殿下便同上回在阳宁宫时一样。 上回是哪一回。 厉青凝忽然就想明白了,不就是刚得知厉千钧得了天花的那日么,那一回鲜钰将手探出了镜外,还伸出了脖颈,墨发扫在她的镜台上,勾得她倾身向前。 她抿起唇不发一言,如今这镜这么小,镜里的人至多伸出几个指头,莫非还要她亲这冷冰冰的铜镜? 实属荒唐! 若不,就先赊着。鲜钰低着声道。 厉青凝瞳仁一颤,又赊? 她十分清楚,赊了的后果会是什么。 鲜钰见她蹙眉,当即就笑了起来,没想到厉青凝竟不紧不慢说 这手执镜是本宫拿金钗换来的,你在镜里呆上一刻,便要缴上一刻的租,如此说来,你还应该付账才是。 鲜钰一哽,这厉青凝真是斤斤计较,她不就在这破镜子里呆了一会儿么,竟还要交租? 正文 第 81 章 81 可我身无分文, 殿下要收, 那也只能赊着。鲜钰磨磨蹭蹭说了一句。 厉青凝倒吸了一口气,实在不想再听到赊这个字眼,索性道:罢了。 镜中人闷笑了一声,又将弥漫至眼前的浓雾挥开了一些。 鲜钰指尖绕了一抹薄雾, 半张脸隐隐约约的, 宛如雾中仙。 她见厉青凝蹙着眉,也不想再多加调侃,正了一下神色道:殿下想知道为何要给宁妃送冼月露? 莫非你又想起了什么?厉青凝问道。 鲜钰微微摇头:别的暂且想不起, 不过宁妃心里定然有鬼。 不错。厉青凝淡淡道:方才在仁仪宫里时, 那宁妃神情古怪, 她那贴身侍女又略显慌张, 两人分明是知有孕而不报,后宫哪一位不想怀上龙子,可像那样躲躲藏藏的, 仅宁妃一人。 再者,如今皇帝精气神皆快被耗尽, 就算有那样的心思,身子也吃不消啊, 又哪能让宁妃受孕。鲜钰噙着笑不紧不慢道。 她顿了顿,又说:这段时日,皇帝宠幸过的后宫妃子应当不少,为何仅仅仁仪宫有了喜事,这不古怪么。 确实, 厉青凝蹙着眉心道:兴许正是因为如此,厉载誉在听闻宁妃有喜后才失了态,他应当也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故而才大喜若狂。 以如今皇帝的病恙,就算能人事,也未必能留后了,皇帝大喜,定然会觉得这龙子是上天所赐的。鲜钰也不明着说,却把意思都藏在话里了。 厉青凝抿唇听着,眸光一闪,朝铜镜里那半张娇艳的脸看了过去,若宁妃腹中的孩儿不是厉载誉,那会是谁的。 她话音一顿,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道:莫非,厉无垠? 厉无垠虽明面上和宁妃走得不近,可到底还是在疯马异香一事上截了我的胡,他与宁妃,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厉青凝低声道。 镜里的人笑了,这可是殿下猜想的,不是我说的。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这不就是你的意思么,幸而后宫无你,不然以你的本事,不单能霍乱后宫,还能霍乱朝纲了。 鲜钰眼眸一暗,前世厉青凝坐上了那位置,她是软磨硬泡了许久,求着厉青凝纳她入宫,可厉青凝却道:女子登帝已逆常理,若再立后,天下岂不大乱? 不错,她的长公主确实十分守规矩。 可后来她才想明白,厉青凝不那么做,并非是怕逆了世俗常理,而是不想将她也拉入这泥潭之中。 她半只脚都已沾泥腥了,厉青凝还想让她全身而退。 镜里的人低垂着眼眸,方才那精亮的眸光顿时黯淡。 厉青凝愣了一瞬,愕然觉得鲜钰那眼眸似笼着水雾一般,像是要哭了,也不知是浓雾又弥漫开来遮了她的眼,还是因为镜面不大干净的缘故。 鲜钰咬了一下下唇,眼睫倏地一颤,缓缓道:殿下若是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位置,那会让后宫有我么。 你厉青凝一时失声,半晌才道:此话不可乱说。 鲜钰低声道:我虽看不见,可却清楚屋里只有你我二人,即便是屋外也无人靠近,我自然不会陷殿下于不利。况且我也并未乱讲,殿下如今所做种种,难道不是为了坐上那位置么。 厉青凝闻言一愣,她丹唇一动,并未犹豫便道:不是。 确实不是,她自己的心是如何想的,难道她还不懂么。 鲜钰透过镜子,看见厉青凝合起眼,下颌微微抬起,那下颌角与肩颈皆紧紧绷着,紧闭的眼皮底下,那眼眸子微微一动。 不是。半晌,厉青凝又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来。 鲜钰愣了一瞬,屈起食指抠了一下掌心,装作不以为意地调侃道:不是为了那位置,莫非 话音一顿,她用舌顶了一下上颚,低声道:莫非还能是为了我? 她的声音从做工粗糙的执镜里传出,声音隐隐约约的,有些失真。 可厉青凝却听得分明,她眼眸尚未睁开,可丹唇却缓缓张开了些许,从唇中逸出了一个孤零零的字音来,是。 确实是为了她。 起初只是想保全自己,好好活命,后来知道了前世种种,更是觉得要给鲜钰一个交代,也要给今生她心里的欲念一个交代。 前世是她失算,是她不敌他人,才害得鲜钰舍命为她做了许多,此世万不可再如前世那般,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保命,也才能给鲜钰更多。 届时,江山是她的,亦是鲜钰的。 鲜钰想要什么,便能给她什么,即便是想要天上星月,也必会设法将其摘下。 厉青凝抬起的下颌往下一低,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眼里的冷戾未来得及掩起,那眸色在鲜钰的眼前暴露无遗。 鲜钰怔住了,未想到厉青凝会因她一句调侃的话就变了神色。 谁也不知道皎如明月、蕙质兰心的长公主会藏有这份冷厉决绝,即便是在亲信面前,厉青凝也未曾将心思全然袒露。 只有她知道,鲜钰心道,只有她一人知道。 厉青凝见镜里那桃花般的眼眸里露出些怔愣来,她抿了一下唇,似是难以启齿般,暗暗吞咽了好几下,细白的脖颈微微一动,许久才道:确实 确实什么。鲜钰这一回不是明知故问,也不是想找厉青凝的难堪,只是她也十分迫切地想听厉青凝明明白白说出。 厉青凝别开了眼眸,低着声缓缓道:确实,是为你。 鲜钰瞳仁骤然一缩,前世厉青凝可从未这么说过。 不是为了皇位,不是为了自己,竟是为了她? 为我?鲜钰眸光一颤,久久未回过神。 她挥开了面前的浓雾,本来离镜面极近的,似是被吓着了一般,不着痕迹地退了些许,那眸光闪闪躲躲的。 厉青凝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觉得心似刀剜,这得多不信她,才暗暗避开了数寸。 这一回,鲜钰不像在慰风岛上装出来的那般,确实像个红毛小鹊儿,让厉青凝觉得她胆子似乎小得很,一阵风就能将她吓跑了。 如此想来,鲜钰果真是十分、十分又十分地在意她,否则又怎会只在她面前露出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来。 前世能坐稳停火宫宫主一位,鲜钰定然是雷厉风行又不可一世的,这样骄横又要强的人,偏为了她再三摆低身姿,将柔软娇弱的一面尽展于她眼前。 这叫她怎么不悔,怎么能不给出一个交代。 前世欠的,今生偿还,将一颗心也偿还予她。 鲜钰在镜里小心地瞅着镜外的人,眼里藏了光,分明是有些期盼的。 厉青凝缓缓道:是,为你。 鲜钰垂下眼,唇角微微往上一扬,笑得十分温顺乖巧。 厉青凝心似被红毛小鹊用喙轻啄了两下,唇舌一干,情不自禁就将桌上的执镜捧了起来。 那朱红的唇朝执镜缓缓靠近,铜镜里的人双眸缓缓睁大,眼看着那唇要贴在镜上了,竟后避了一寸。 鲜钰鲜少会那样面红耳赤,即便是被抚碰着,也不会倏然就红了脸。 她果真见不得厉青凝这放下架子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的模样,只准自己去撩拨人,却受不得人柔情相待。 兴许是未习惯厉青凝这温柔似水的模样,她下意识便避开了一些,恍然如梦。 然而她并非在梦中,而是在镜中,即便她不避开那么几寸,厉青凝也只能亲到一面冰冷的执镜。 鲜钰心跳如擂鼓,眼睁睁地看着厉青凝的唇落在了镜面上。 只一瞬厉青凝便移开了唇,垂眸看着镜里又遮掩起来的浓雾道:这样你该信了吗。 鲜钰这才拨开雾,靠近了镜面。 她未穿镜而出,而是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外的人,将唇落在了方才厉青凝落唇的地方。 厉青凝霎时屏息,因着镜面太小,只隐隐见到了鲜钰桃腮粉面地靠近,最后鲜钰那淡粉的唇将镜面占了大半,唇缓缓压在了她刚刚落唇之处。 鲜钰的唇略薄,古话里说,薄唇之人向来薄情,可鲜钰若是薄情,那天底下还有谁有情。 厉青凝抿起唇,只觉得嘴唇似有些灼热,可惜这镜面还是太过冷硬了些。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2) 想起来她已许久未触及那片柔软了,久到她连回味时,都快回想不起那滋味了。 只恍惚记得是柔软的,又应当是温热的,会被沾上水光,会软到任她捣腾,宛如泥泞。 鲜钰后避了些许,眸光灼灼地道:那、那殿下若坐上那位置,殿下的后宫会有我么。 眼里眸光灼灼,期许却又非要厉青凝肯定不可。 厉青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骨子早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给框住了,一时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鲜钰却仍在看着她,像只讨食的鸟儿。 厉青凝哽了一下,索性道:位置一事不可妄议,不过你若是想,那也不是不行。 鲜钰哦了一声,开始眺望起日后若是如此,她要择哪个宫住下。 罢了,自然是要和厉青凝同住的,在岛上时与厉青凝同住,在宫中自然也要同住。 一想同住,就想到了同住时会发生的事,一想同住时会发生的事,就觉得自己太过轻浮孟浪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素白的脸红云浮起,过了半晌才硬生生将话头打断,想来那两位已经要到天师台了。 应当要了。厉青凝顿了一下,浑身燥热被强硬压下。 她丹唇微微一抿,远山般轻扫淡描的眉仍在蹙着,只是不知,国师是派手下之人将卦象呈到元正殿,还是会容那两人将卦象带走。 殿下去看看便知。鲜钰躲开视线道。 厉青凝抬起手中茶盏,将盏沿抵至唇边又抿了一口。 入腹皆是凉的。 此事得从长计议。厉青凝垂眸思索。 鲜钰深知厉青凝为事向来小心谨慎,做什么都要再三思索,这样虽好,但往往会错失良机。 她哂笑了一声,道:殿下得快些拿定主意。 可惜天师台上并无我安插的人。厉青凝屈着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如今未清楚国师的立场,不过寻常人是见不到国师,若是那两人轻易便与国师会面了,此事要是传出去,不单国师会被妄议,两大宗也不能幸免。 正如殿下所说。鲜钰在镜里慢悠悠道。 厉青凝又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双眸倏然一抬,漆黑的瞳仁里冷厉一现,天师台上虽然没有我的人,可不乏厉载誉的眼线,当今国师是厉载誉最应该信的人了。 厉载誉前段时日没让那两位修士跟在身侧,想必是起了疑心,如今朝中宫内数道利箭已在弦上,皇帝尚且见不到国师,若那两人轻易就见了国师的面,这必定会使他们深陷不利境地。厉青凝又道。 看来殿下已经有了主意。鲜钰双眸微微一弯,竟是笑了。 厉青凝将手中茶盏咚一声放在了桌上,国师定会委派天师台的人将卦象送出,但那两人会如何便不知了。 若是国师利索,现下应当已经卜好卦了。鲜钰道。 该去劫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本还想问问要如何劫,不料执镜忽被拿起,随即镜里似天旋地转一般,她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何劫?自然不能明着来。 天师台并不在宫中,而在都城东北角。 天师台近水,背靠群山,实在是祈福良地,在东洲建国后,祈福一事便由天师台来。 而如今天师台却不光指那祭台,也成了东洲的官署之一,只是天师台的人无须上朝,也不能轻易参政。国师长住国师府,国师府也在天师台中。 在去劫卦象的途中,厉青凝未坐步辇,也未乘人轿,而是在宫中悄悄移步着。 只一瞬,那玄色的身影便移步至百米外,在朱红的宫墙下隐而忽现着。 无人看见,她也不会让人看见。 厉青凝低着声如喃喃自语一般,却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说给执镜里的人听,她道:至今,天师台国师这位置已坐过许多人,就数如今这一位坐得最久。 多久?鲜钰还未考究过这事。 从先帝刚继位起他便是当朝国师了,那时东洲还未兴起高武,也就是修行之风,也无人知道他会仙家之术,只知他卜算了得,招风得风,求雨得雨。厉青凝淡淡道。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从先帝起,便没人见过他真容,只知每次他上天师台祈福时,皆身穿长袍,面上蒙得严实,就连头发丝也不露一根。 先帝应当是惧怕他的,后来曾企图将另一位能人扶上国师之位,只是,事出诡异,那人刚入都城,忽然便得了癔症,疯言疯语,最后割颈自尽了。厉青凝道。 鲜钰愣了一瞬,此事我尚未听闻。 厉青凝沉声说:此事后来被禁传了,那段时日,朝中有人道,是上天不认那后来者做东洲国师,用此法带走了他的性命。 何人说的,这才是妖言惑众。鲜钰嗤笑了一声。 如今已无从查证。厉青凝身姿一隐,再现身时又是百米之外。 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看来国师深谙此道。鲜钰在镜中压低了声音道。 厉青凝思及崔菱走前所说的话,更是觉得国师这人并不简单,崔菱走后,我派人去探了国师府,可惜数人皆无功而返,什么也未探到。 殿下先前说,崔菱是怎么死的?鲜钰问道。 道是给国师下毒,后来被赐予同样的毒药,还被杖打了许久,本宫救了她,却未救活。厉青凝沉声道。 莫非是国师要她死?鲜钰蹙眉道。 我对此也保有怀疑。厉青凝脚步倏然一顿,抬眸便看见远处宫门大开,那两位修士跟在一位小童身后走了进来。 崔菱还提及什么?鲜钰思忖了片刻又问。 那便只有蝎尾藤了。厉青凝藏身在暗处,看着那小童手里捧着一个盖了锦布的托盘,如扶风一般快步走来。 鲜钰察觉到有外人气息靠近,又将声音压低了些许,殿下有没有想过,那蝎尾藤起先兴许不是两大宗给皇帝的,而是国师给的? 那国师与两大宗究竟是何关系?厉青凝冷声道,双眸仍紧盯着远处而来的人。 兴许,国师在诈两大宗和二皇子,想坐收渔翁之利呢。鲜钰心里还念着前世所受的那一创。 那般陌生又强劲的灵气,她着实想不到除了未曾露面的国师,还能是谁。 眼看着远处三人已经走近了,厉青凝生怕镜里的人又说些什么,下意识便将执镜抽了出来,在镜面上抚了一下。 不轻不重,力道恰好。 鲜钰顿时闭紧了嘴,那一瞬浑身虽是软透了,可下一刻便僵得不成样子,她咬牙切齿,本想揶揄几句,可远处外人的气息又近了许多,想想还是忍下了。 她在镜里磨起牙来,心道厉青凝一定是故意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厉青凝面上冷冷淡淡的,心思可真是多着去了。 正文 第 82 章 82 那捧着托盘的小童走得甚稳, 看似只迈开了小小一步, 却似扶风拖影而行,走得十分快。 两位修士紧随其后,腿脚功夫竟比不得一个小童,只堪堪能跟上。 小童手里的托盘可是个金器, 虽被绣了花鸟的锦布遮了大半, 但边角皆是金子做的,四角皆刻了个貔貅。四只貔貅各捧一角,盘沿处乃是云纹, 而夜合花的图案穿在其中。 厉青凝在远处蹙眉看着, 忽然发觉, 那锦布也不是一般的锦布, 那布料用的是灵罗锦缎,其上的花鸟,全是金丝捻线绣出来的。 那锦布用料非同寻常, 火烧不坏,水泡不化, 唯独一物能降其。 灵罗锦缎属水,听闻是用鲛人的发丝所织的, 若是触及地面,则会融于其上。 鲜钰在镜里闷得慌,听那从远处而来的气息还稍稍有些距离,她忍耐着身上的不适,小着声道:殿下, 我也想看看。 厉青凝垂下眼,一时很是无语,这要如何给她看? 谁知镜里的人竟道:你将我举起来,要举高高。 厉青凝不由得屏息,还举高高? 左思右想之下,她干脆将手举了起来,把那镜面朝外,向远处那三人照了过去。 这模样怎么看也有点儿傻,哪有人拿着手执镜不照自己,偏要照他人的,还是躲在暗处偷偷照。 厉青凝手都僵了,也不知镜里的人看清了没有,蹙着眉道:看清了么。 灵罗锦缎。鲜钰忽然道。 厉青凝倏地收回了手,背靠着红墙,低着声道:你也看出来了。 又是金托盘,又是灵罗锦缎,底下盖着的也不知是什么,殿下可知国师卜卦所用的是何物?鲜钰沉思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 不知,见过的除了先帝,便只有当今圣上了。厉青凝道。 想来应当是和灵罗锦缎同属,不惧水火,应当也不能落地。鲜钰蹙着眉边想边道。 她也是初次见到灵罗锦缎,这般贵重的东西,即便是停火宫里也不曾有,况且那物事不易保存,一个不小心,易物所花费的金银珠宝便付诸东流了。 当真?厉青凝话音倏然一止,屏息凝神,将魂息也暗暗隐下。 那三人已经近在咫尺。 厉青凝正想着要如何劫的时候,她手里那边执镜倏然颤起。 她蹙起眉,心猛地一跳,五指紧握着那执镜的镜柄,才使得这镜子没有脱手而落。 执镜颤得厉害,不用多想便知是镜里的人做的。 若是被那三人发现行踪,到时可不好解释,说不好还会再度勾起厉载誉对她的疑心。 厉青凝不得已抬起手,只见镜里浓雾盘绕,一只细白的手在其中探出,那细白的五指如抚琴一般缓缓拨动着,缓慢而又灵巧。 是鲜钰的手。 似有什么东西要破镜而出,陡然间,镜里的浓雾倏然散去,一阵狂风从镜中呼啦一声刮出。 远处枯木惊动,萎叶焦枝簌簌落下。 此时本就是深秋,忽然刮起一阵大风也无甚古怪。 鲜钰在镜里招引、拨弄着周遭的风,却未改变风的动向,而是令原本就贴地而行的风更剧烈了一些。 那风呼啸一声,卷着萎叶焦枝沿着宫道而去,沿着那三人走过的步迹而爬。 小童本走得挺稳的,冷不防往前一倾,他双眸猛地瞪大,本想将托盘拥进怀中的,没料到托盘是抱住了,可盘里的物事却被甩了出来。 连带着盖在其上的锦布也落在了地上,倏然间化作了一滩水。 没人看清那从托盘上甩出来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便已和锦布一齐化成水了。 小童扑倒在地,捧着那金盘瞪直了双目久久未回过神,过了一会,那黑漆漆的眼珠子才转了一下,一瞬便湿漉漉的,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两个修士站在后边面面相觑,都知这时候卜卦之物落在地上乃是大忌。 厉青凝猛地抬起了手中的执镜,只见那素白的手已然收回,而镜中浓雾弥漫,哪还看得见什么人影,镜中人分明就是不愿露头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3) 过了半晌,远处的两位修士依旧没有意识到小童是怎么摔倒的,而那小童也不觉得此事有异,只是痴痴地跪在地上,看着地上那滩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厉青凝蹙起眉,把铜镜往腰带里一塞,转身就往元正殿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路上,她才动了动紧抿的唇道:本宫说了多少次,让你莫要轻举妄动,你却反复如此! 镜里传出的声音本就不甚清晰,如今又被闷在腰带里,更是含含糊糊的,我有分寸。 若是被那两人怀疑,本宫还不知要如何说。厉青凝冷着脸道。 必不会怀疑到殿下头上。鲜钰闷声道,况且,我又怎会陷殿下于不义。 我知厉青凝松开了紧蹙的眉心,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只是若被他人发现你在镜中,你怕是会十分危险。 无妨,我在镜中天地来去自如。鲜钰笑道。 厉青凝抿了一下唇,那两人必定是会回元正殿向陛下报上此事的,那小童怕是难逃其咎。 是国师考虑不周,叫谁不好,偏叫个小孩儿去送东西,出了事就全让那小孩儿担了。鲜钰心里气,想起在停火宫时,那檀夫人也是这般让她送东西的,幸好此生与前世不同,否则她定已被檀夫人害惨了。 芳心应当已将东西送到仁仪宫时,只是那冼月露来历不甚好,若是被追究起来,怕是会被问及。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在镜中哂笑了一声,殿下宫里的冼月露又不止有程大人送的,皇帝又怎么会多想,只不过若是宁妃心里有鬼,看见冼月露定就怕了。 如此也说得过去,但在陛下面前,仍要多加小心。厉青凝在朱红的宫墙下缓步走着,玄色的身影时隐时现。 近了元正殿,远远看见太医署的两位大人跪在门外,又由那太监里外传着话。 厉青凝停步暗暗听着,只听见李大人道:三皇子的病势已有好转,如今身上红疹和脓疱未再蔓延,高热也退了些许,头并未再痛。虽还浑身乏力,只吃得下些流食,但已不会咽下即呕,也说得出些话了。 那太监面上一喜,当即就道:奴才这就进去禀报陛下,今日实在是喜事连连啊。 两位大人一直在三皇子跟前,消息不甚灵通,哪知道除了三皇子病势好转外还有什么喜事,两人相视了一眼,轮流着微微摇头。 太监转身进了大殿,片刻后又才从门里出来,笑着道:陛下道两位大人有功,若是三皇子痊愈,定有重赏,大人们可以退下了。 两位大人往地上磕了头,双手平置于头前,扬声道:多谢陛下,臣等退下了。 半晌,厉青凝才从暗处出来,缓步登上了石阶,步至元正殿门前。 那太监愣了一下,往远处一看,也不见厉青凝的步辇,而厉青凝身侧又连一位侍女也未跟有,疑惑道:殿下今日不是来过了。 厉青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本宫又有些话想同陛下说。 奴才这就禀报。太监尖着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身姿笔直地站在大殿外,发上没了金钗却不减华贵,那矜重贵气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 太监进殿禀报后又推门出来,躬身道:殿下请。 厉青凝缓步走了进去,抬眸只见厉载誉依旧执着狼毫,蹙着眉似在思索着,半晌才落笔写了几个字。 走近些许后,她才看清,厉载誉分明没在批奏折,而是在写别的。 厉青凝微微低身行了礼,皇兄。 厉载誉抬了眼,舒展了眉心笑道:听闻皇妹命人送了数盅冼月露到仁仪宫,这冼月露可是有市无价的,皇妹有心了。 镜里的人听见这话扑哧一声就笑了,幸好捂着唇,没笑出声,可她笑的时候那魂息一不留神便逸了出来。 厉青凝浑身一僵,缓缓抬起了手,掩在宽大袖口里的皓腕转了一下,将那执镜塞得更严实了些。 鲜钰自然知道厉青凝动了镜子,她抱着手肘站在镜里的天地中,只觉得这皇帝甚是好唬弄,那时程家的事闹得不小,皇帝应当也知道才是。 她之所以会记得,不是因为对程家人和将军府甚是在意,而是那时她借此戏弄了厉青凝。 那时程家与将军府已老死不相往来,寻常百姓只知道两家一年前互退了嫁妆和聘礼,也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过了一载,此事也仍被朝中众人津津乐道。 鲜钰想知道此事自然不难,她夜里又潜入宫中,径自进了阳宁宫。 那时厉青凝正在宫中的浴池里沐浴,水是温的,热气腾腾,水面上又飘了不少花瓣,浸泡在水里的长公主却似是与这娇嫩的花瓣不大相称,即便是在沐浴时,面色也依旧是冷的。 厉青凝向来不喜沐浴时有宫女在旁伺候,于是鲜钰轻易便近了她的身。 水纹漾开,那如水声清晰入耳。 厉青凝冷着脸回头,只见鲜钰已入了水,那单薄的红衣紧贴在身,隐约可见细腻的肌肤,还有那玲珑有致的身形。 鲜钰朝她走近,低笑道:头一回与殿下共浴,殿下怎冷着脸。 谁让你进来的。厉青凝冷声道。 本座想来,自然就能来。鲜钰低声笑着,她一步步走近,贴着厉青凝的后背道:殿下好热。 那覆在厉青凝后背的人又娇又软,瘦瘦弱弱的一个,似是藤蔓一般,要攀在人身上长。 鲜钰还将下颌搭在了她的肩上,一只手揽上了厉青凝的手臂,另一指手则掬起了一捧水,往身前那人平滑如削的肩上浇。 厉青凝抿着唇动也未动,在隐忍,也在思索。 可身后的人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鲜钰道:殿下你看,我们夜夜私会着这般那般,着实不合规矩,幸而殿下未有婚约,否则殿下要是为了我像程家那般悔婚,我可担当不起啊。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忽然侧过身,细长的手指捏在了她的下颌上。 厉青凝冷着声道:你担当不起? 鲜钰任她捏着下颌,殿下要我担当得起,我便担当得起,殿下要么。 要不要已无需回答,下一刻,她便被那隐忍了许久的人按在了池壁上。 无处可逃,被对方用膝给磨得红了眼尾。 执镜里的人思绪万千,可镜外的人却正和当今圣上说着正经事。 厉青凝道:冼月露大多是从慰风岛带回的,寻常人服用也能强身健体、滋阴补血,一时想到阳宁宫中还有这等良物,便让宫人立即给宁妃娘娘送去了。 殿上站着的人垂着眼眸,厉载誉只看得见她缓缓扬起的唇角,却不知她那极淡的笑意未达眼底。 厉载誉颔首,慰风岛是灵物是不少,朕年幼时也曾在岛上住过一段时日,那时皇妹甚小,还未到上岛的年纪。 可惜臣妹后来上了数次岛,到后来又用了皇兄赐的焕灵汤和返髓露,也依旧没有长进。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无妨,即便是修不得仙家之术,寻常人也有寻常人的福气。厉载誉笑道。 厉青凝缓缓抬眸,朝上边坐着的人望上了一眼,心下已然确定,厉载誉应当没有在怀疑她的修为了。 不知皇妹此番所为何事而来。厉载誉问道。 近段时日地方官府派了快马进到都城请援,臣妹听闻,雾里镇灾情严重,前段时日又听说二皇侄接旨救灾,但因诊检一事耽搁了,不知皇兄如今可是有了别的打算。厉青凝冷清的声音在这大殿上回响着。 厉载誉蘸了墨又写了两字,雾里镇之事不可再拖,朕心中已有考量。 厉青凝微微颔首,可还是让二皇侄援灾?雾里地势凶险,地动后恐怕山路被阻挡得更是难走了,而无垠又未曾有过救灾的经验,援灾一事怕是不好开展。 正是因为他未处理过此等灾事,朕才派他前去,谁人皆是从不知到知的,再者,有能人力士陪同前往,皇妹无须担忧。厉载誉沉声道。 臣妹僭越了。厉青凝低头道。 皇妹心慈。厉载誉放下了狼毫道。 厉青凝进了大殿后便一直注意着殿外的动静,在察觉到外边有三股凌乱的气息靠近后,她心中的巨石才缓缓沉下。 在太监又进门禀报后,那捧着托盘哆哆嗦嗦的小童和两位修士从逐一走了进殿。 厉青凝微微侧头,只见小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空无一物的托盘高举过头顶,颤着声道:禀报陛下,卦象没了。 鲜钰躲在镜中听着,她招风时确实有分寸,也无意想害那小童,此时三皇子病势好转,仁仪宫又有了喜事,宫里是万万不得见血的。 厉载誉脸色一黑,沉声道:没了? 小童哆嗦道:一、一时绊了脚,国师用来卜卦的听涛珠落在地上,遇土即化了。 鲜钰唇角一扬,果真如她所想,那卜算之物也是如那灵罗锦缎一般,是不能着地的,只是她未曾想过,那物事竟会是听涛珠。 国师府的宝物可真是她闻所未闻的多,随意一样都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这国师府也不知薅了国库多少金银珠宝,才如此阔气,就连两大宗也未有这样的待遇。 厉载誉脸色难看,却不好发怒,抬手揉起了眉心又道:国师怎就派了你来? 小童浑身抖着,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厉载誉朝跪在小童身后的两人看去,问道:依你们所见,仙童所说可有假? 那两人哪敢多说,他们本就是奉命护送这小孩儿到元正殿了,路上出了什么事,也少不了他们的,两人当即道:确实如仙童所说。 厉载誉抿了一下唇,沉声道:罢了,天意要劳烦国师再卜一次,朕宽宏大量,此番便饶过你们。 三人跪在大殿中没有吭声,小童仍在瑟瑟发抖着。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国师再算一回!厉载誉厉声道。 三人连忙应声,接连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厉青凝见他们正要出去,连忙道:陛下,不如由臣妹亲自去请国师,得了卦象后再亲手带回,国师一卦鲜少二卜。 她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道:再者忽生此事,国师说不定有何事是需要交代的,由臣妹去天师台请国师,陛下也能安心。 厉载誉细细思忖了一番,颔首道:也好。 如此一来,捧着金盘的人便成了厉青凝,而小童和那两位修士则跟在其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厉青凝坐上了步辇,在到了宫门后,又乘上了天师台的马车,听着那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摇摇晃晃便到了天师台。 天师台虽比不得皇宫,但也极为奢华,层楼叠榭高低有致,那高台上每一寸皆是用玉石铺砌的,天师台外四方各立一飞阁,飞阁间玉桥跨越长空,其上能远眺彩霞,又能俯瞰整个天师台。 数年前祈福观礼时,厉青凝虽也来过天师台,可那时天师台远没有如今这么奢华。 她眉心微微一蹙,疑虑越发多了。 穿过飞阁,乘坐着马车沿着宽阔的大道直抵十二星柱。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4) 十二星柱之后,又是一片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 马车停下,那小童步至厉青凝所乘坐的马车边,低声道:殿下,从左侧的木阶上去,至三层的观台,国师大人便在观台上的阁楼里。 厉青凝捧着托盘从马车上踩着脚凳及地,她微微抬头,顺着那盘旋状的木阶,轻易便看见了三层观台上的阁楼。 鲜钰待在镜中,随着厉青凝踏上木阶,只觉得周遭空炁似稀薄了不少,而她神魂也随之一颤,似是气运要被吸走了一般。 那国师果真不简单。 雾里镇明明处在龙脉之末,虽然不至于鸿运绵延,但也不可能轻易便地动至此,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不曾想这国师竟能吸走气运,难不成雾里镇的气运便是被其耗尽的? 鲜钰蹙起眉,在镜中屏息凝神,双腕交在一块,十指如翻花一般,硬是将自身的气运都收了回来。 不知国师底细,她尚不敢吭声,唯恐会被那国师给探到踪迹。 执镜外,厉青凝自然也觉察到不妥,她蹙起眉心,依旧捧着托盘稳步往上登着。 在走到观台上时,她驻足在木阁外,眼眸一抬,缓缓道:国师。 门倏然打开,一位白袍人背对着她盘腿坐在一炷香前。 长公主殿下。那白袍人开口道,那声音有些沙哑,却是雌雄莫辨的。 厉青凝紧抿的丹唇一动,还请国师为仁仪宫再卜一卦。 白袍人吹灭了那炷香,背对着厉青凝站起身。 只见雕着云纹的石柱上端放着一个金盆,金盆里清水过半,里边躺着数颗卦珠。 那些珠子一颗颗的在水中皆泛着幽蓝的光,皆是听涛珠。 白袍国师将手探入水中,拨弄起盆中的听涛珠,水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那金盆也不是普通的金盆,内壁上八面皆刻着符纹,八卦九宫也其中。 在听涛珠相撞时,盆里涛声忽响,犹如大浪扑来一般。 片刻后,白袍国师捏起了一颗幽蓝的珠子,缓缓道:殿下且接稳了。 只见他手腕一转,听涛珠与随之荡起的水粒皆朝厉青凝袭去。 厉青凝眸光微动,却依旧站在原地寸步不离。 那听涛珠落至金盘之中,只见原本透净的珠子里竟有了些细痕,细细一看,那些纹路似汇成了一个字 阳。 依卦象所示,宁妃腹中的,当为龙子。 厉青凝眸光沉沉,心知这国师的卜算之术比齐明还高许多,只是齐明擅占星,而这国师则是借用外物来卜卦。 她一时不觉,垂眸时才恍惊那随着珠子而来的水珠竟袭在了镜柄上。 执镜本被牢牢塞在她的腰带中,不料被那水珠一碰竟往下坠出。 厉青凝双眸紧缩,而身在镜中的鲜钰也猛地瞪直了双目。 鲜钰骤然离镜,顷刻间现身在城西的宅子里。 她浑身已是汗淋淋的,湿发胡乱地贴在了额上,一袭红衣已被汗湿。 伏在桌上的白涂慢腾腾地抬眸,朝刚刚出镜的人望了过去,问道:怎这般狼狈。 是他。鲜钰磨牙凿齿道。 她急喘着气,猛地扯松了贴在胸前的襟口,胸膛因急剧呼吸而起伏着。 谁?白涂不知所以。 鲜钰冷笑了一声,前世将我害至那般的人,是他。 她心一沉,更是想要拿到那被藏起的丹阴残卷,若是没有剩下那半卷,定会重蹈前世覆辙。 此番,厉青凝不说也得说,不给也得给。 正文 第 83 章 83 城西宅子里。 鲜钰从镜前起身, 到床榻上盘腿坐着, 额上密布的汗缓缓滑落,沾湿了她下垂的眼睫。 眼睫一颤,汗沾在了下眼睑处。 她抬手攥着袖口擦拭了一下,眼眸再度睁开时, 那眸光阴恻恻的。 究竟是何人让你如此狼狈, 前世可有碰见过。白涂那腥红的眼朝榻上的人望了过去。 鲜钰蹙眉道:有。 前世她轰开了塔门,径自闯入皇宫连斩千人,一路直逼水牢从水底捞出了那具骸骨。 那个时候白涂已不在她的身侧, 在她被镇在塔下前, 白涂早被她留在了停火宫。 想来白涂应该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 即便是知道, 那也是听来的。 鲜钰眉心紧蹙着,将旧日之事徐徐道来,我杀了厉无垠, 将殿下的骸骨扶在了皇位上,随后 回忆起前世的幕幕时, 竟已记不清那时她所受的一击是如何的致命。 只记得那一瞬神魂几近离体,周身所有经脉都随之震颤, 体内灵气絮乱得四处冲撞着,每一寸骨都在疼。 沉思了许久之后,鲜钰才道:随后便受了一掌。 停顿了一下,她接着又道:前世他不曾露面,那时我几近癫狂, 更是不觉他已至身后,而就算那时我早有准备,也未必挡得住那一掌。 仅是一掌?白涂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从其腹中传出。 不错,仅是一掌。鲜钰蹙眉道。 你方才笃定说是他,莫非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白涂问道。 鲜钰越想越是觉得烦闷,本以为一切已尽在掌握之中了,没想到无端端又多了一个拦路人。 她扯了一下唇角,似在哂笑一般,当朝国师。 白涂拱起了背,拉了一下筋骨,国师此人老朽我也无甚印象。 鲜钰眼眸倏然精亮,抬眸朝桌上的兔子看了过去,今日我藏在镜中之时,殿下将我带上了国师的观台,在踏上阶梯的那一瞬,我的气运似要被吸走一般,也不知那是什么邪术。 白涂讶然,气运? 鲜钰颔首,前段时日雾里镇忽生地动之灾,那时我已觉得有些古怪,雾里镇虽不甚繁华,但到底也是在龙脉尾端,忽然发生如此严重的地动,说不准气运是被他人借用了。 桌上的兔子久久未言,就连通红的双眼也合上了,双耳一动不动着,似睡着了一般。 过了许久,白涂才睁眼道:你可知老朽我为何突破不了境界,为何会被雷劫给劈到只能附在一只兔子身上? 为何。鲜钰问道。 那兔子倏地睁眼,一双眸子无甚温度,少了些气运。 鲜钰蹙眉,她还从未听闻,连突破境界也需用到气运的。 不是什么人都能登上仙途的,需有大造化之人才得见鸿蒙。白涂缓缓道。 如此说来,那国师,想必也缺了些气运。鲜钰倏然笑起,想不到前世竟是斗错了人。 不是凤咸王,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区区两大宗门,那拦路人分明是神出鬼没的国师。 她一语成谶,不曾想这国师竟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国师要动龙脉,自然容不得旁人觊觎王位,尤其是不受其掌控之人。鲜钰扬眉道,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屑来。 白涂悠悠道:老朽我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但国师此人必须提防。 自然。榻上那汗涔涔的红衣美人微微颔首,抬起的眸子里凶光毕露。 远在天师台。 厉青凝双眸紧缩,眼看着镜里浓雾倏然散尽,才定下了几近跳出胸膛的心,眼睁睁看着那执镜落在了地上。 执镜咚的及地,碎裂声哗啦响起,那镜面破碎成数片,明晃晃地照出数个一模一样的影子来。 厉青凝手里还捧着那金盘,抿着唇垂眸看着,她凉声道:执镜无意着地,给国师添乱了。 那白袍国师依旧背对着她,殿下的执镜是在臣这观阁中摔碎的,臣理应还予殿下一面。 无妨,不过是一面镜子。厉青凝淡淡道。 国师肩背微一震颤,似在笑,可话音里却分明连一丝笑意也没有,铜镜有灵,理应要赔。 厉青凝眸光沉沉,仅刚刚袭来的水珠,她便看得出来,这国师深不可测。 方才上来时,她早觉察到神魂震颤、气运异动之感,幸而她早屏了周身大脉,又暗暗运转了灵气封堵了丹田、气海和灵顶,所幸未受其影响。 如此,便多谢国师了。厉青凝眸色沉沉,又道:本宫也该回宫了,想必陛下已经等急了。 臣恭送殿下。白袍国师随即道。 厉青凝心下冷笑了一声,这国师嘴上说的是恭送,可分明连身子也未转,这般恭送,她可承受不起。 这样一个人坐在国师之位,厉载誉竟也能安心? 这些年国库几近亏空,也不知在天师台上费了多少钱财。 厉青凝端着金盘下了楼,踩着脚凳坐上了马车,她垂眸看着盘中那颗遍布裂痕的听涛珠,蹙着眉仰头朝观台上望了一眼。 马车下站着的小童双手呈上了一块灵罗锦缎,小声道:殿下,用此布将卦珠覆上。 厉青凝捏起了那灵罗锦缎一角,盖在了听涛珠之上,淡淡道:回宫。 那两位在楼底等了许久的修士相视了一眼,随即道:是。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宫门便换了步辇,一路直抵元正殿。 两位修士在门外候着,而厉青凝捧着听涛珠跨进了门槛,她缓步向前,身形一顿,略微低身行了个礼,臣妹已将卦珠带回。 厉载誉双眸微睁,双手撑在案上倏然站起,他面上已尽是喜意,再三思索后才小心问出了两个字:如何? 厉青凝唇角微扬,看似在笑却非在笑,厉载誉想要的是龙子,若是忽然来了个女孩儿,他怕是就慌了。 她将金盘捧高,低垂着眼眸走至厉载誉面前,将那金盘呈至他的面前,淡淡道:皇兄且看。 金盘上的灵罗锦缎被掀开,随即那听涛珠也被捏了起来。 厉青凝放下托盘后退了些许,双眸冷淡得连一丝喜意也没有,与厉载誉那欣喜若狂的模样截然不同。 只见厉载誉如巨石沉底一般,大呼了一口气,缓缓坐了回去,将那听涛珠举到眼前又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他的嘴角越咧越开,看仔细后五指一收,将那听涛珠裹在了掌心中,笑道:赏,天师台要赏,凝儿你,朕也要赏。 这十来年,厉青凝已许久未曾听过厉载誉这么唤她了,这字眼虽亲昵,可从他口中吐出,又被她听至耳里,仍是冷冰冰的。 厉载誉可不是什么念情分的人,厉青凝一直都很清楚。 在躬身道谢后,厉青凝便回了阳宁宫,让芳心命人清洗浴池再烧好热水。 是夜,宫里传来消息,二皇子厉无垠早就出了宫。 厉青凝倒了一盏热茶,忽听窗外传来簌簌声响,她撑起窗棂,只见一只纸鹤飞了进来,在她的指尖化作了灰烬。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5) 她五指一拢,便将那灰烬尽数纳入掌心,回头走至桌边将掌心缓缓打开,使得灰烬落在了桌上。 方才倒出的那一盏热茶被浇在了灰烬之上,只见那些尘屑与灰汇聚在一块,凝成了几个字 人已出城。 只消一瞬,凝起的灰屑再度散开,与茶水一齐顺着桌沿落在地上。 这人指的自然就是厉无垠,无须多想,是厉无垠领着士兵与医士出了城,连夜赶往雾里镇。 终于出城了。 厉青凝拍拂着掌心,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将茶盏抵至唇边,抿了一口茶盏里余下的茶,紧绷的肩颈才终于松开了些许。 也不知鲜钰如何了,那样贸然离镜,也不知会不会有损伤。 国师想必是注意到她别在腰间的执镜有异,在甩出听涛珠的时候,又故意控水击落了她的执镜。 幸好,幸好镜碎前鲜钰便走了。 芳心。厉青凝忽然扬声道。 芳心推开门走了进来,瞅着自家主子神色不对,低着声道:芳心在。 那冼月露可有送到仁仪宫?厉青凝问道。 芳心连忙答:送到了,宁妃娘娘十分欢欣。 欢欣?厉青凝垂着眼眸,低声呢喃起这两个字,又问道:她可还说了什么? 并无。芳心顿了一下,细眉微微蹙眉,恍然回神,又道:倒是宁妃那婢女有些古怪,扯着宁妃的袖口一直使着眼色,似是不大想让宁妃收。 一个宫女,还想让主子不收?厉青凝缓缓道。 芳心颔首,不过宁妃还是让人将冼月露带去库房了,并未多说什么。 厉青凝思忖了片刻,若真如鲜钰所言,厉载誉应当是不能再留后了,也不知那仁仪宫的宁妃到底是无话可说,还是无话敢说。 罢了。她抬起手又抿了一口茶。 芳心在旁站着,想了想又道:既然二皇子已然出城,那可还要再派人盯着。 厉青凝淡淡道:自然要盯紧了。 是。芳心应了一声又说:殿下,水烧好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起身道:澡胰可有备好。 芳心侧头问道:殿下今日要用哪一盒澡胰? 厉青凝思及鲜钰那双桃花一样的多情的眸子,心尖似被鹊羽搔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便用桃花澡胰。 是。芳心应了一声,连忙去给自家殿下将澡胰备上。 厉青凝入了水,靠在池壁上闭紧了双眸。 水温正合适,那澡胰是品香坊送来的,嗅着是桃花香。桃花娇媚,这香味却不甚甜腻,芬芳清雅,像那人一般,柔软却又惑人。 这阳宁宫的浴池,比不得她先前假意用返髓露时所泡的那个,略显狭小,也不甚奢华。 水雾弥漫着扑面而来,那澡胰的香味似与这水雾相融了,扑面的水雾全是桃花香。 她昏昏欲睡着,恍惚中似听见了入水声。 本是靠在池边的,一走神,也不知自己怎就在池中央了。 循着声音回头,只见那红衣人在水中朝她走近,那人走得极慢,走动间,水纹皆朝她荡漾而来。 那人一身红衣湿了大半,腰下皆埋水中,单薄的布料紧贴在腰上,那柔韧的腰更显细瘦。 兴许是红衣太过单薄,沾了水后,隐隐透出素白的肤色来。 隔着水,那腰、那腿皆触目触目惊心。 惊的是厉青凝的心。 她听见那红衣人问她怎冷着脸,她无话可说,心已如潮涨潮落一般,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红衣人贴上了她的后背,软得与这一池的水别无两样。 又软又温,手还紧紧攀在她的腰上,似是离了她便生长不得的藤蔓一般。 那人还将膝微微屈起,抵在了她的腿后,缓缓的磨蹭着,分明是要将她的耐性磨蚀到一点不剩。 这人是在挑衅,分明是在挑衅。 她只字不言,只觉肩上一重,竟是对方将尖俏的下颌搭了上来,还掬了水往她肩上淋。 那温热的水顺着肩背滑落,每往下淌一寸,就将她的耐性磨蚀掉一寸。 身人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已听不清,只觉得紧那贴着她后背的人似比这池水还热上一些,烧得她后背几近连一寸完好的皮也不剩了。 她已不想再忍,转身便捏住了红衣人搭在她肩上的下巴,只见那人薄红的唇又开开合合着,可红衣人说了什么已无甚重要。 那唇,分明就是在勾着她去啃咬。 她猛地将人按在了池壁上,心里想着方才那人用膝碰及她腿后的感觉,沉着声道:莫非你想用膝? 红衣人被按在池壁上时吃痛地微微蹙眉,急急吸了一口气后竟又笑了起来,殿下方才动也不动,莫非很是喜欢? 她按住那人的左膝,那膝骨细细瘦瘦的,柔腻如脂。 你试试不就知了。她凑至那人耳畔,冷着声一字一顿道。 语毕,厉青凝分明察觉到自己屈起了膝,竟朝红衣人的那处抵去。 隔着浸了水的单薄衣裙,她直勾勾地看着那人渐渐泛红的眼眸,缓缓道:只能如此? 红衣人微咬下唇,寻衅地扬眉道:殿下的手是用不得了么? 闻言,她眸色一沉,缓缓将手探下,却仍是隔着衣料。 衣料虽软,可仍是比手要粗糙许多。 不过多时,红衣人沿着池壁缓缓下滑,肩颈皆埋在了水里。 她揽着红衣人的腰,将其提了起来,眸色随即一沉,更是将人折腾得哭也哭不出声。 水渐渐转凉,秋风自远处袭来。 靠在池壁上的厉青凝倏地睁开双眼,恍然发觉自己方才竟又梦见了前世之事。 她从池里出来,换好了衣裳好便顺着长廊往寝屋里走,没让芳心进屋伺候,而是自行擦干了长发。 头发擦了半干却还是未动上一动,倒不是没从方才的梦里回神,而是在镜台前坐着等那在她梦中哭红了眼的人。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面前的铜镜浓雾散开,一个人影自远处走近,是鲜钰。 鲜钰刚拨开迷雾便看见厉青凝正坐在镜台前,她愣了一瞬,将厉青凝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才道:那国师后来可有为难你? 厉青凝见镜中的人无恙也安下了心,并未。 国师定是觉察到我藏在镜中,这才故意击落了执镜。鲜钰咬牙切齿道。 她与白涂聊了一番,更是笃定那国师心机重重,说不定觊觎的不止是龙脉,还有东洲的国运,不然为何东洲从先帝起便一直无甚起色,到厉载誉手里时更甚。 此话她自然是要同厉青凝说的,可不料刚要开口时,却见镜台前的人不着痕迹地别开了头,眸光似有些闪烁。 厉青凝这模样也太少见了些,只有偶尔被她调侃得似是无地自容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鲜钰一愣,过会翘起了唇角道:殿下怎不看我,是我年老色衰,不好看了么。 厉青凝额角一跳,也不知这人从哪学来的年老色衰,她紧抿的唇一张,你若年老,那本宫岂不 鲜钰心下一悦,莫非殿下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了些,其实也没多大,若是我未吃那碧笙花,如今也仅与殿下相差十余岁。 厉青凝: 鲜钰见她连双眸都闭起了,更是说得起劲,殿下莫慌,两世加起来,我们两人都不小了。 岂止不小,厉青凝倒吸了一口气,又想到方才在浴池时她梦见的幕幕,觉得自己简直为老不尊。 不是,为何要加起?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怎还要加起来。 鲜钰见厉青凝面色变了又变,在镜里笑出了声,罢了,此番我是来同殿下说些正经事的。 厉青凝这才朝镜里的人看了过去,心道,原来这人也明白自己先前不大正经。 鲜钰这才道:那国师,果真是前世害我之人,他吸食气运之事不知殿下可有觉察? 有。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又将白涂同她所说的话道出,尔后又说:国师想必是动了龙脉的,他缺的哪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气运,是国运。 厉青凝闻言脸色一沉,这些她自然也有想过,只是经由鲜钰口中道出,更是让她坚定了心中所想。 这些年东洲为何天灾重重,为何流民只增不减,为何百姓频频喊苦。 鲜钰想了想又道:不知二皇子如今如何了。 援灾去了。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微微颔首,二皇子留不得。 自然不能留。厉青凝垂眸说。 鲜钰扬起眉,一双眼精亮非常,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未开口。 她不知该怎么问厉青凝要丹阴残卷,想来厉青凝肯定是不会给的,但她必须要。 厉青凝见她不言,蹙眉道:怎么了? 鲜钰闷咳了一声,移开眼道:方才殿下不肯直视我,莫不是又梦见前世之事了,莫不是又在梦里做些为老不尊的事了? 厉青凝不由得屏息,面色虽然依旧很冷,可瞳仁却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鲜钰支支吾吾又道: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殿下这样很是不老实,总是梦我又不同我说,说起来,若是去一些前世去过的地方,做一些前世做过的事情,说不定就能回忆起更多了。 厉青凝: 鲜钰回眸,眸光软得像水,殿下若想,我必定尽我所能去配合,只是要用一物来换。 厉青凝一哽,问道:何物。 丹阴残卷。鲜钰支支吾吾开口。 下一刻,铜镜又被反扣到了桌上。 鲜钰磨牙凿齿,心道果真不能示弱,就得强硬一些。 她看着镜前黑漆漆的一片,冷哼了一声道:今夜我去会会宁妃,便不同殿下多说了,殿下莫要拦我,宁妃并非善人,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将铜镜立起,只见浓雾已然散尽。 她额角一跳,只觉得头疼,不知那不要命的想如何去会宁妃。 在仁仪宫里,那宁妃确实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无话敢说。 她捂着腹部坐在屋中,身边站着她那贴身婢女,她神色恹恹,明明接礼时欣然欢喜,可现下面上血色褪尽,连唇色都白了。 长公主殿下为何要送冼月露?宁妃瘦弱的身子打着颤,本想端起茶盏,不了连手都在抖,将茶盏里的热茶给抖了出来,将指尖给烫着了。 那婢女不敢说话,面色也煞白一片。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6) 宁妃倏然转身,将捂在小腹上的双手往那婢女的手抓去,瞳仁猛地一颤,低着声道:莫非长公主知道了什么? 娘娘,二殿下来时无人看见,长公主又如何得知?婢女冷不防被抓住了双手,不能挣开,只能僵着身道。 是啊。宁妃眸光闪动着,她是如何得知的。 婢女压低了声音道:说不定长公主只是凑巧给娘娘送了冼月露。 宁妃气息一急,张开嘴吸起气,若只是凑巧就好了,如今无垠刚刚离宫,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此事,定不会让他安然回来 娘娘多虑了,陛下怎会知道。婢女连忙道。 宁妃摇头,他不能死。 二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安然回来。那婢女又道。 宁妃头晕目眩,抬起手按了按额角,上回异香一事,长公主本是要搜仁仪宫的,是无垠挡下了,所幸后来只死了两个宫人。 二皇子定不会让娘娘有事。婢女连忙又开口。 那时长公主定然已经起疑,她定是知晓了。宁妃合起双眼,坐在鼓凳上摇摇欲坠着。 婢女连忙抽出了被她紧握的手,扶住了她的肩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娘娘就莫要再想了。 这叫我怎能不想,你可知那两人死的时候叫得有多惨。宁妃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一顿的。 她话音一转,又道:谁人不知程大人曾为其千金重金买下百盅冼月露,后来程家千金做了那样的丑事,被程大人赶出了家门,那百盅冼月露也尽数送人了。 婢女抿唇不语,双手紧紧地扶在宁妃的肩上。 宁妃又道:长公主那儿的冼月露,说不定还是程大人送的。 她双眸又瞪大了,惊恐道:她定是知道了! 娘娘!那婢女急出了汗来,不会的,长公主不会知道,娘娘定会无事,二皇子殿下也会安然回宫。 宁妃摇摇头,却浑身疲乏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婢女深吸了一口气,娘娘累了,早些歇下为好。 宁妃这才道:是,本宫累了。 她晃悠悠地站起,护着腹部任贴身婢女将她扶到了榻沿,后脑勺抵到枕上后,不过片刻便睡着了。 梦里,她隐隐看见有位红衣女子在远处朝她招手,她慌忙走近却看不清那女子的脸。 梦中那红衣女子柔声细气地道:你可知你有罪。 宁妃大骇,不、不知。 可你身怀重罪。红衣人意味深长道。 宁妃下意识捂住了小腹,我无罪。 若是无罪,那你慌什么。红衣人哂笑了一声。 你是何人?宁妃踉跄着退了几步,望着远处的人颤着声问。 红衣人意味深长道:本座乃是恶鬼,正要找替死者,你且看我这一身红衣,为何如此艳红,自然是因为染了上千人的血,但本座只杀有罪之人。 你又怎能空口说人有罪?宁妃双目圆瞪。 红衣人走近一步,她便退上一步。 宁妃被逼得几近崩溃,脸颊已热泪满面。 那红衣人如闲庭信步一般,果真像是无间恶鬼,她缓缓道:你腹中怀的,可是二皇子之子?你身在宫中,却做了这等腌臜苟且之事,不贞为一罪,欺君为一罪,意图谋害当今圣上又是一罪,嫁祸无辜之人是一罪。 红衣人话音一顿,又道:你明知二皇子意欲篡位,知而不报,又是一罪。 宁妃护着小腹当即跪下,磕头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本座饶你,又何人饶那无端丧命的宫人啊,你可知那两人被杖打至死前哭得有多惨,他们也曾喊了饶命,可娘娘你,在仁仪宫里呆得甚是惬意。红衣人停在她跟前,垂着眸缓缓道。 再说,不止那两人,其一家也被抄斩了,娘娘你那时可有半分愧疚。红衣人又道。 宁妃跪在地上,只见红衣人那一双绣鞋也红似染血一般,鞋口上皓白的踝骨不堪一折,其上便被红裙掩住了。 我知罪了,我知罪了!宁妃连忙道。 红衣人轻笑了一声,莫非你觉得,二皇子登位之后,皇后之位非你莫属了。 宁妃浑身一颤,心思被道破后猛地又磕下头,我确实知罪了! 太医署早诊出你怀上此子已有许久,只是皇帝尚未问及。而皇帝何时去过仁仪宫,太医署也不知,若是皇帝深究,你和那去救灾途中的二皇子就没命了。红衣人不慌不忙道。 那、那我要如何做,求大仙救救我。宁妃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红衣人道:本座倒是有一计,你只需收买太医署即可,届时任皇帝怎么问,他都觉察不出异样来。 门窗被风刮得轰隆作响,宁妃陡然醒来,恍然发觉布枕已然湿透,她瞪着双眸久久未回神。 她呢喃般道:无垠不能死,无垠万万不能死。 翌日一早,仁仪宫里里外外皆找不到宁妃。 厉青凝得知此事时微微蹙眉,真找不着了? 芳心在一旁低声道:听闻一大早便找不着人了,也不知究竟是昨夜不见的,还是今晨不见的。 厉青凝回想起昨日鲜钰在镜里所说的话,她往发上别好了翠玉步摇,缓缓道:去看看。 等到步辇要到仁仪宫时,她才看到厉载誉的辇轿也在。 院子里,厉载誉暴跳如雷,找,若找不到人,你们全都赔命! 一群宫人低着头瑟缩着应声,转身便朝四周散去,毫无头绪地找着。 厉青凝走了进去,蹙眉道:皇兄。 厉载誉叹了一声,抬手揉起了额角来。 过了许久,远处一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道:陛下,井里似乎有人。 闻言,厉载誉快步朝那口石井走去,只朝井里看一眼都似要晕厥一般。 厉青凝抬眸望去,回头低声对芳心道:去将太医署的人请来,让他们将所知之事全然道出。 是。芳心沉声道。 远处厉载誉扬声道:捞,给朕捞上来! 一位禁卫抱拳应声,将绳索系在了腰上后,便从井口一跃而下。 不过多时,水里的人被捞了出来。 宁妃整个人已被水泡得发白,唇色淡得不能再淡。 人没了。 厉青凝只看一眼便知,毕竟宁妃已经凉透了,身也已经僵了。 厉载誉气上心头,几近昏厥,堪堪撑着身侧那太监的身才站稳了。 周遭的宫女暗暗退后了一步,一个个全瞪大了双眸,而那宁妃的贴身婢女则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着。 臣妹已请太医过来。厉青凝冷声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朝宁妃那贴身的婢女望了过去,面色怒红道:你便是这么照顾主子的?! 那宫女哪敢吭声,跪在地上抖得似筛子一般。 在厉载誉呵斥下,她冷汗直冒,将昨夜之事说一半瞒一半地道出,说完不住地吞咽着。 除此之外呢?厉载誉又厉声问道。 那宫女不住地摇头,抿着唇没有再多说一句。 若有隐瞒,你就给宁妃赔命!厉载誉扬声道。 宁妃那贴身宫女瑟瑟发抖着,说出的话已近乎连不成句了,奴、奴婢,万、万万不敢有半句、半句假话。 过了半晌,那为宁妃把脉的医士赶了过来,看见地上躺着的娘娘时还愣了一瞬。 那医士将当日诊出的脉象全然道出,他暗暗朝芳心望了一眼,又小心翼翼道:宁妃这身孕,已两月有余。 厉载誉双眼一黑,倒在了那扶着他的老太监身上。 正文 第 84 章 84 那朱红的宫墙里, 传出一片呜咽声。 跪在地上的医士愣了一瞬, 抬头便见那扶着厉载誉的太监急得双眼通红,连忙摆手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为陛下看看! 那医士连忙站起身,拍拂了一下衣摆便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掀了厉载誉的眼皮, 又道:臣冒犯了。 快!太监叹了一声又呵斥道。 医士只好一鼓作气捏住了厉载誉的两颊,迫使其张开嘴,好能看清口腔内的状况。 他托起厉载誉的腕口, 又将手指搭了上去, 过了一会才退后了些许, 拱手道:殿下/体虚, 又加上怒火攻心,只是一时晕厥。 那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这气刚松, 一颗心又提上了嗓子眼。 只见远处跪着的婢女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抖着身,低埋着头, 似在等着宣刑一般。 今日、今日太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侧头便朝厉青凝望了过去。 厉青凝垂眸睨了一眼宁妃那跪在地上的贴身婢女, 淡淡道:陛下忧思过重,身体不适,扶陛下上辇回金麟宫,公公莫忘了去请太医。 金麟宫乃是皇帝寝宫,将厉载誉送回金麟宫再合适不过。 她朝周遭跪着的人扫了一眼, 又道:宁妃忽生此意外,仁仪宫里的人都难逃责任,宁妃的贴身婢女照顾不周,理应受罚。 闻言,那贴身婢女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一些,却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敢说。 厉青凝看着她,缓缓道:近日服侍三皇子的宫女似乎有些不适,近日起你便同她一起在三皇子跟前伺候,若三皇子有何差池,唯你是问。 是。那婢女咬着下唇应道。 按照宫里的规矩,且派一人向皇后娘娘禀报此事,后事如何,在陛下尚未醒来前,听从皇后娘娘安排。厉青凝那墨黑的眸子一敛,侧过身时才再度睁开。 顿了一下,她又道:芳心,去禀告皇后娘娘。 芳心会意,立刻低下身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仁仪宫。 厉青凝面色依旧冷淡如霜水,叫人从她的神色中看不出一丝波澜来。 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感到意外,毕竟这位东洲的长公主,从来都是这般。 还不将陛下扶上辇轿。厉青凝淡淡开口,莫非要在此处等陛下醒来? 那太监不敢耽搁,立刻躬起了腰,背着陛下往辇车那儿去。 待厉载誉的辇轿驶远后,厉青凝才又道:宁妃受凉了。 地上跪着的一片宫女低头听着,一个个都颤抖着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没人敢妄自揣测长公主的心思。 厉青凝随手指了几人,叹息般道:你们几人,将宁妃抬到榻上,为她擦拭好头发,换好衣裳。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7) 那宁妃身上全是水,手上脸上的皮看着似被泡得浮起了一般。 她身子底下和周遭全是从井里带出来的水,地面不甚平整,那水蜿蜒着流远了。 闻声,那几人哽咽着应了声。 自家主子溺了水,怕是怕,但更担忧的,是他们日后何去何从,主子没了,这仁仪宫当也留不得他们了。 厉青凝甚是清楚,她在宫里呆了多少年,就见了多少诸如此类的事。 地上那几人连忙起身,低着头就将宁妃抬进了屋里,按着厉青凝的吩咐,为宁妃擦拭了头发又换了干的衣裳。 换上的那身,是一身缟白的布衣。 厉青凝在院子里站着,半晌后见到皇后娘娘的凤辇落在了仁仪宫外。 在皇后踩着脚凳及地后,她低身作了礼,皇后娘娘。 长公主不必多礼。皇后神色焦急,抬眸便往院子里边瞅着,蹙眉道:陛下如何了? 厉青凝这才道:陛下忧思过重,现下已回金麟宫,这仁仪宫之事,还望皇后娘娘来决断。 皇后微微颔首,本宫会处理妥善,长公主今日劳神了。 厉青凝未言,观皇后神色郁郁,眉目间又笼了几分忧愁,应当是不知道宁妃与人私通一事。 她淡淡道:既然如此,那臣妹便先行告退了。 见皇后朝宁妃的寝屋走去,厉青凝才转身出了仁仪宫,对站在门外的芳心道:回阳宁宫。 芳心微微颔首,在厉青凝坐上了辇座后,又道了声起。 四人抬着辇座摇摇晃晃朝阳宁宫去,而芳心在底下走着,低着声说:殿下,今日一事 厉青凝丹唇一启,似在呢喃自语一般,回去再细说,在此前,你且去将国师府的暗影撤回。 那声音轻到已不能再轻,那四个抬辇的宫女自然听不清,但修为尚可的芳心却听得清楚。 芳心颔首道:是。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又道:暗影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为国师不想打草惊蛇,虽容他们入府打探,却是什么也不会让他们探到,想来先前所做皆是徒劳。 芳心尚不知天师台与国师府有何异样,但听了这话后,心下不免一惊。 厉青凝仍蹙着眉心,她尚且不知鲜钰是使了什么法子,才让宁妃一夜之间就没了。 昨夜鲜钰入镜,弯来绕去地说了许多,说到底还是想同她要那什么丹阴残卷。 她虽未练过那残卷,但深知那绝非善物。 先帝在位时,便将那残卷托给了慰风岛封存,后来此卷一直无人问及,再到如今已无几人知晓这残卷之事。 此卷之所以会被当做邪祟之物,全因古书记载,练了此法之后会令人性情大变、见血即狂。 这等邪物,自然不能让鲜钰拿到。 在宫外城西的宅子里,仍是未拿到残卷的人,就因未吹动那枕边风,抱着手肘在镜前坐了一夜。 厉青凝已不是头一回将铜镜反扣在桌了,莫不是扣上瘾了,连她的话也不想听了? 这样下去怎能重振妻风,虽从来也没有振过,虽说妻这一名分也是她自封的。 如此下去自然不行,想来厉青凝还是吃硬不吃软,就不该同她柔声细气地讲道理,再者,也哪有道理可以讲。 她就是要丹阴残卷,必须得拿到。 这一世可不能白活,那国师若真的到了需借旁人气运的时候,想来也已抵至突破边缘了,若让他借得国运,这东洲往后还有没有还得另当别论。 如此想来,国师现下的修为着实深不可测,两大宗不过是他借来挡刀的砧上肉。 鲜钰阴恻恻地看着铜镜里那如花似玉的人,几近咬碎了一口皓齿。 这般貌美,要有多娇就能有多娇,也不知厉青凝还想如何,竟还不将丹阴残卷给她。 那厉青凝怕是没挨过被链子拴的滋味,这一回,她非得拴回来不可。 白涂伏在桌上,透过镜子里的人影,看见坐在镜台前的人一会笑,一会又龇牙咧嘴的,像是得了癔症一般。 他不由得道:老朽我怎不知入镜入多了还会让人患上癔症。 鲜钰气哼哼地将面前的铜镜倒着按在了桌上,在将铜镜按在掌心下后,她才恍然回神。 不是,她将这铜镜反扣在桌上作甚,莫不是被厉青凝给潜移默化了。 那毛病学不得,学不得。 鲜钰不自在地将那铜镜又扶起了起来,僵着脖颈将铜镜给摆正了。 白涂打了个哈欠,分明连兔唇都未张开,只是从腹里传出了那沙哑又年迈的哈欠声。 鲜钰回头睨了他一眼,只见这兔子仍是懒洋洋的,似在桌上长了根一般,你当真想不起那下半卷了? 当真,老朽我还能骗你不成。白涂翻了个白眼,又道:再说,老朽我都将上卷教予你了,还怕你学会下卷不成? 鲜钰嗤笑了一声,我现在倒是有些怀疑。 怀疑什么。白涂悠悠问道。 兴许你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不会下半卷。鲜钰缓缓道。 白涂那双通红的兔眼一瞪,一对兔齿露了出来,竖子怎敢质疑老朽。 鲜钰笑了一声,话虽是这么说,但她并不会质疑一个连自己法器都认不得了的兔子。 白涂侧过身,索性不看远处那人,不过说来,既然老朽我的青灯都在慰风岛上找到了,说不准那残卷也在岛上。 鲜钰唇角噙着的笑意一凝,早不在岛上了,我毁了星衡柱,拿了柱里藏着的古卷后才上了翱仙山,在七日过后我才打开了那古卷,怎料,星衡柱里的古卷早被换走了。 白涂愣了一瞬,那慰风岛上的人果真长了一双识得好东西的慧眼,不但将老朽我的法器带了回去,竟连下半卷也有? 鲜钰额角一跳,她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白涂又道:不过,若是被换走了,那真正的下半卷去了何处? 鲜钰垂下眼眸,紧握着五指抠了一下细嫩的掌心,厉青凝藏了。 长公主?白涂难以置信。 鲜钰微微颔首,那细如柳叶的眉微微蹙着,唇也抿了起来。 白涂眼眸一转,可你怎知是她藏了,再说你俩那般如胶似漆,她怎舍得不给你。 鲜钰将掌心都抠出红痕了也未松手,我问过,是她不肯给我,我也不知她为何不给,也不知她在担忧什么。 说来鲜钰话音顿了一下,为何你那下半卷丹阴卷会在皇家手里,又为何会被当做禁物,被皇家交予慰风岛封存? 白涂叹了一声:不记得了。 鲜钰抿着唇没说话。 过了一会,桌上那皮毛雪白的兔子道:既然如今在长公主手里,你去吹吹枕边风不就好了。你不会吹枕边风么,这般容易的事,莫非还要老朽我教你。 鲜钰: 这枕边风她也不是没有吹过,也不知是不是吹的姿势不对,怎厉青凝就是不给呢。 朝铜镜里望了一眼,镜里的人影确实雪肤花貌、袅袅娜娜,哪有什么年老色衰的势头。 罢了罢了,兴许真是她那枕边风吹得不太对。 天牢里头,你要盯的那人如何了。白涂冷不防问道。 鲜钰闻言心一沉,萧大人那账簿一事,皇帝应当是还会追究的,只是不知近来皇帝心绪颇受干扰,还有没有处理案件的心思。 想起来,昨夜她入镜之时,寻了许久才寻到了仁仪宫宁妃屋里的镜子,借着镜子又入了宁妃的梦,这才得以窥见宁妃的心绪一角。 果真如她所想,宁妃所怀的孩子并非皇帝的,她起先不过是想诈一诈宁妃,没想到宁妃还真与二皇子有染。 那宁妃本就瘦弱,在梦里又哭哭啼啼的,似要哭晕过去一般。 可惜她并非圣人,心肠也不甚柔软。 前世她也曾双手占满鲜血,全是那些欲要她性命之人的,但她未曾错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宁妃本就有罪,她替二皇子做事时,借了他人的刀刃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偏还想要独善其身,在这宫里安然待着。 身在宫中,多少事身不由己,鲜钰她深知此理,故而才揣摩了宁妃的心思在梦中为其出谋划策。 如若宁妃真敢去收买太医署,皇帝就必然会得知此事,届时她便生死由命。 鲜钰暗忖,宁妃若是坦白腹中之子是二皇子的,连带着异香之事也瞒无可瞒,那正去援灾途中的二皇子,宛如一把大刀架在脖颈上,是跑不掉了。 毕竟,那些随行之人,全听从皇帝的。 由此一来,萧大人一案若是明朗,无异于火上添柴,皇帝对那二皇子,想必再无怜惜之心了。 鲜钰蹙眉道:天牢里的清妃,这两日定要看稳了。 你同老朽我说这个作甚,要看也是你自个看。白涂背对着她道。 鲜钰哽了一下,眼看着天色还早,想了想便站起了身,那我出去一趟。 白涂从腹中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听见了。 鲜钰却并未出门,而是往榻上一坐,盘腿便闭起了眼。 白涂寻思着这人的气息怎还在呢,回头一瞅,人在床榻上安安稳稳坐着呢,他两耳一竖,问道:你不是要出去? 鲜钰合着眼道:出魂。 出甚的魂,莫不是又要老朽我照看你这躯壳?白涂目瞪口呆。 鲜钰唇角一扬,走着去太碍事了些,也费些时间,索性出魂去看看,若是遇见持有玉令进牢之人,也好夺其身体,进牢里一探究竟。 那桌上本伏着一动不动的兔子,闻言一跃而下,跳上了床榻便咬住了她的裙摆,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道:竖子岂敢,莫说老朽我没告诫过你,夺舍一事一般人可是做不来的,这可不是入镜,入镜入的是死物,夺舍夺的是活物,死物与活物终究是不同的! 白涂顿了一下,又沉声道: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一辈子可别想回到原先的身体里来了。 从其腹腔传出的声音沙哑又低沉,似是藏了不见底的怒意一般,如恶鬼在耳畔低语。 鲜钰眼皮一掀,一双漆黑的眸子往下低垂着,看着那咬着她红裙的兔子道:本座自然知道,你当初就是夺了这兔子的躯壳,所以永世都离不开了。 明知故犯,你莫不是要走老朽我的老路!白涂一双眼红如滴血。 鲜钰哂笑了一声,微微倾下了身,乌黑的发梢抵在了榻上,本座岂是一般人,本座出得去,自然也回得来。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教我的,我向来牢记于心,此行,半分差池也出不了。 兔子近乎要将她那红裙给咬破了,可她却依旧稳坐在榻上。 鲜钰又坐直了身,合起眼道:不就是出个魂么,也未必碰得上入牢之人,我去去便回。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8) 只见那红衣人身上的魂息淡薄了半分,一丝无色的魂缕从其身上袅袅而起。 骤然间,那一缕魂穿过了窗棂,瞬息便不见了踪影。 兔子怔愣了片刻,过了许久才松了口,在红衣人腿侧伏下了身,连一寸也没有离远。 那缕魂瞬息便到了天牢附近,寻常修为的人觉察不到有人出魂而来,只可惜天牢中布了阵,擅自闯入必会被发觉,除非 暂借他人之身。 鲜钰正站在阵外,蹙着眉看着那把守严密的禁卫。 再往前一步,就会踏进阵中。 她垂下眼眸,墨发遮挡了半张素白的脸,思忖着要如何进去。 其实若是将禁卫引出来,再借其身体也不无不可,只是这些禁卫也不能擅自进入天牢之内,若想进入,也没有个好的缘由。 罢了,她眼睫一颤,心道再等上一等。 秋末的风带了几分寒凉,她魂缕单薄,虽不至于被吹散,但风中的寒意依旧是感受得到的。 这风一吹,连带着风里混杂的气味也扑入了鼻中。 泊云的气息竟也在其中,不曾想,那气息本是正稳压在邪气之上,如今邪气竟更胜一筹了。 想来泊云并未疏于修炼邪道,这是不打算再行正道了。 鲜钰微微蹙眉,本想循着那气息而去的,可却发觉那气息竟在朝她步近,即便是越来越近,那气息依旧十分疏淡。 不,来的不是泊云,而是有人携着泊云的气息来了。 鲜钰不觉有他,毕竟那等夺舍之术,寻常人是学不到的,若非白涂同她说过此法,她也定会觉得此法仅在古书中存在。 她微微侧身,一袭红衣被风吹得如红烟一般,飘摆而起,却不会如烟霏那般会被吹散。 来的果真不是泊云,而是一位身穿官服的大人,那人年过半百,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许是时常劳神的缘故,两鬓已染霜白。 这人鲜钰并不认得,全无印象。 但其身上竟沾染了泊云的气息,又看其像是要入牢探望的样子,兴许与清妃有些关联。 鲜钰低垂的眸子倏然抬起,在那位大人近乎要踏入阵中时,倏地抬起了手。 朱红的衣袂被风吹至了肘间,一截细瘦的手臂顿时露了出来。 她双眸精亮,唇边噙起笑来,冷不防便朝那人袭去。 那位大人自然看不见不远处朝他袭去的魂缕,而周遭的人自然也看不见。 鲜钰那缕魂并未从那位大人的身上穿过,而是附在了其上。 那一瞬,那位大人倏然停下了脚步,原本忧思重重的眸子冷不丁睁大了些许,那寒意似是由里向外蔓延一般。 他先是觉得心口一冷,随后连四肢和背脊都像被霜雪裹起一般,冻得他直哆嗦。 眼看着天牢就在眼前了,他懵了一瞬,又往前踏了一步,觉得浑身莫名更沉了一些,也不知是怎么了。 那一步便踏进了大阵之内。 鲜钰心下一笑,没想到竟让她给等到了。 如今她的魂与这人的交叠在一起,即便是精通夺舍之人,也未必能觉察得出。 只是她并未想过,在夺舍后,魂缕竟似被黏在这躯壳里一般,时辰一长,她想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难怪白涂会那么气愤,也难怪前世他想换个壳子,却屡次换不成,原来竟是换不得了。 不是自己原本的躯壳,果真不是那么好用。 细细一算,她有一个时辰能用,一个时辰后,若想离开,非得将神魂撕裂不可。 那位大人打了个冷战,走至禁卫面前时,忽被禁卫抬起的数把长/戟给拦住了路。 一旁举着长/戟的禁卫道:大人可带有玉令和文书。 有。那位大人将玉令及文书呈了出来, 一人接过了其呈出来的玉令和文书,细细看了一番后,又将文书展至周遭别的精铁裹身的禁卫面前,让他人也确认了一番才将东西还了回去。 那阅了文书又看了玉牌的禁卫将手往下一打,那些拦在大人面前的长/戟随即全被收了回去。 几人微微偏开了一些,让出了一条道来。 牢门大开,牢里烛火煌煌,一股阴冷之气从里边吹了出来。 大人,里边请。方才比了手势示意将长/戟收回的禁卫道。 那位大人朝里望了一眼,愣了许久才抬起了腿。 在他踏进了牢门后,两位禁卫军紧随其后走了进去,随后大门铿一声自上落下,将外边的光全都阻断了。 鲜钰在这位大人的躯壳里,自然知道大人这颗心跳得有多快。 周遭狱卒目不斜视地来回走动着巡查,在见到这大人时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不少牢房是空着的,果真与关押普通百姓的牢狱不同,这儿连铺砌的石砖都是顶好的,草席也是崭新的,牢里还有矮案可用。 走了许久,鲜钰察觉这大人的脚步忽然一顿,似是不知该往哪走了。 那两位跟在后边的禁卫走上前来,其中一人道:大人且随在下来。 她眉心一扬,想来也是,这位大人进牢是为了看谁,文书里应当写得清楚。 沿着森冷的甬道往前走着,前边的禁卫脚步一顿,回头道:大人,到了。 那大人停下了脚步,在挡至身前的暗卫避开了一些后,他才看见了铁栅栏里关着的人。 鲜钰并不认得牢里那头发凌乱又穿着一身单薄白衣的女子,但听见禁卫对里边的人道:清妃娘娘,大人来探望你了。 清妃似怔住了一般,僵着身连眼珠子也没有动。 过了许久,那位大人才转身对两位禁卫道:我有些话想同小女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鲜钰闻言一哂,这才明了,原来这位大人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户部尚书。 那俩禁卫相视了一眼,又审视一般将那位大人上下打量了一会,最后颔首道:依文书所示,只得半炷香。 大人连忙躬身:多谢二位。 他看着那两人走远了才正了身,双手握上了那冷冰冰的铁栅栏,一双眼已然含泪。 牢里的清妃终于回过神,跌跌撞撞地步至铁栅栏前,哑了声道:爹,女儿不孝。 户部尚书频频摇头,为父知道你万万不会做出这等栽赃陷害之事。 清妃浑身颤抖着,握在铁栅栏上的十指已经泛白,女儿也不知宫中的银丝纸为何会少,定是有人害我。 户部尚书将手探入其中,覆着她的侧脸道:这段时日苦了你了,为父好不容易才求来了这入狱的机会。 清妃抿着唇忍着没有哭出声,过了许久,她紧抿的唇才张开,清儿并未做过这等事,自然不会认罪,万不会连累了爹。 户部尚书叹了一声,过了许久才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件物事来。 鲜钰眼眸微眯,那分明是一个纸人。 再细细一嗅,泊云的气息,正是从这纸人身上逸出的。 这纸人乃是邪道修士常使的傀儡之术,将此纸人贴在他人后背,那人短时内便会为其所控。 难怪泊云久久不曾动手,原来也是在窥探时机。 此物是二皇子身侧的谋士交给为父的,为父在朝中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在萧大人出事之时,为父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那户部尚书大人缓缓道。 清妃瞪大了双目,爹,莫非 尚书大人微微颔首,如今究竟是何人陷害萧大人尚且不知,但若是此举被推到了为父身上,一切便十分不好解释。 且在外人看来,若嫁祸萧大人一事确是为父做的,他们定也会觉得情有可原。大人又道。 爹与萧大人向来惺惺相惜,又怎会祸害萧大人?清妃咬牙道。 大人叹道:但外人未必看得清啊。 他顿了一下,垂眸看向了手里那纸人,缓缓开口:近段时日在朝中,二皇子的党羽没少给为父施压。只是二皇子昨夜已赶至雾里镇援灾,对于朝中之事,他已是鞭长莫及。 清妃眸光涣散,哽咽着道:那清儿能做些什么? 尚书大人朝身后看了一眼,回头后压低了声道:二皇子的心思已是耳目昭彰,他定不会让为父好过,为父对东洲对陛下之心赤胆忠心,万不会做对不起陛下之事,但也不会就这么任人宰割,也不能任人诬陷。 清妃抿起唇听栅栏外的人一字一顿地说着话,连连点头。 那谋士让为父将此纸人贴到你的背上,否则定会让为父不能安生。为父并非怕死之人,不能安生便不能安生,这玩意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且先拿着,借机向陛下呈上,莫要让他人拿走,切记。户部尚书缓缓道。 清妃缓缓吸了一口气,缠着手将那纸人攥进了掌心里,含泪道:清儿明白。 鲜钰松了一口气,所幸这户部尚书忠心可见,否则若是被泊云横插一脚,她只得夺了这位大人的神识,将纸人毁了。 她听着两人又寒暄了许久,过后远处响起一个声音说:大人,半炷香已过。 那户部尚书不舍地移开了眼,抿着唇朝牢房里的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便跟着那两人走了出去。 铁铸的大门往下一合,随即轰一声响起。 户部尚书仰头望着天上被云掩了大半的艳日,眯着眼叹了一声,回头朝把手牢门的禁卫们拱了一下手便走了。 鲜钰微微蹙眉,忽然有了主意。 那从天牢里出来的户部尚书并未回府,而是往宫里去了。 阳宁宫中。 厉青凝正在思索着今日之事,也不知金麟殿中的厉载誉醒了没有。 若是醒了,定会问及宁妃的事,届时必会严问仁仪宫中之人。 宁妃与人私通,此事万不会传扬出去,若是他人得知此事,也不知会如此看待皇家,如何看待当今圣上。 只是宁妃死得蹊跷,头一日又才刚传出喜事,厉载誉若要解释必然得花上些心思。 厉青凝扬声唤了芳心,在芳心进门后,蹙眉道:宁妃那个贴身婢女,万不能让她有自尽的机会。 是。芳心连忙颔首。 屋门忽然被叩响,一个小宫女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殿下,户部尚书大人求见。 厉青凝愣了一瞬,仔细想想,她与那位大人无甚交集,也不知大人来求见她作甚。 她侧头朝芳心睨了一眼,芳心见状也一脸茫然。 厉青凝沉思了许久才站起身道,让大人在门外候着。 此举也不是故意刁难那户部尚书,只是那人如今正被厉无垠手下的人盯得紧,其一时不防便会被二皇子手下的人陷害。 若是私下同那位大人见面,她极容易受其牵连。 厉青凝琢磨不清那尚书大人为何要来,她穿过了院子往外走去,果真见到了站在门外的户部尚书。 只是那尚书,看着怎有些奇怪。 尚书虽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也无甚古怪的举止,可他面上的笑也太令人诧异了些。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99) 笑得极其意味深长,浑浊的眸子微微眯着,隐隐露出一丝得意来。 厉青凝一时愣住了,停在门里动也不动,心道这户部尚书莫不是想拉她入水,这才特地来了阳宁宫。 不知尚书大人因何事急见本宫。她冷声道。 尚书大人笑了一声,用那略显沙哑的声音低柔地喊了一声殿下。 厉青凝屏息退了半步,面上冷若冰霜,心绪已全然乱了。 那大人又道:殿下怎这么见外了。 厉青凝是真觉得自己昏了头脑,定是昨夜未睡好,今日才见此幻象。 她又退了半步,转身作势要走。 没想到刚转身,那停在门外的尚书大人忽然又道:厉青凝你莫不是没有心。 那音调百转千回,让厉青凝的面色倏地僵住了。 厉青凝诧异地回头,眸光倏然一颤,难以置信地一字一顿道:风、鲜、钰? 她话音方落,那大人笑了起来,殿下聪慧。 厉青凝却未走近,仍是在门里站着,黑着脸道:这又是什么邪术? 年过半百的大人低声道:白涂教的夺舍。 厉青凝气极,好,十分好,答是答了,竟又全推到了一只兔子身上。 你出来。她冷声道。 语毕,那大人倏地一歪一晃,似要倒在地上一般,堪堪站直了身。 厉青凝抿着唇看他,户部尚书却是一脸莫名。 过了半晌,那大人朝门上的牌匾看了一眼,只见上边清清楚楚写了三个字阳宁宫。 他摸了摸头,又朝门里站着的玄衣人看了一眼,更是不明所以。 见厉青凝面色如霜,他连忙拱手道:殿下,恕老臣无礼,老臣不知怎的,就、就走到这儿了。 厉青凝微微点了一下头,话不多说就往屋里走。 在那位大人恢复了神识后,她才觉察到了鲜钰的魂息。那人果真是不要命,竟一次两次地使上此等邪术,说了多少次也不肯改。 芳心远远站着,看着厉青凝冷着脸似在克制着怒意一般,她往外一看,却见那尚书大人已经走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厉青凝侧头对她道:一会若是有人传讯道陛下在金麟宫中醒来了,便立即告知本宫。 是。芳心连忙低头,小心翼翼地瞅着厉青凝的背影。 厉青凝走进屋里,坐在桌前道:说,你去做了什么。 鲜钰伏在桌上,不知怎的竟觉得魂体发冷,在离了那位大人的身后,寒意劈头盖脸袭来。 难不成是在他人的躯壳里待太久,一时竟不能适应游魂之状了。 她浑身哆嗦,竟听不清厉青凝的问话了。 厉青凝微微蹙起眉,明明觉察得到那魂息的,可这人为何不说话,难不成是知错而不敢言了? 鲜钰冷得直搓手,搓了搓才发觉,她现下不过是一缕魂,搓手也无甚用处。 那一瞬,她恨不得立即魂归城西。 鲜钰?厉青凝觉察出异样,蹙眉问道。 耳畔,那人用轻软带颤的声音道:殿下,借你身子暖和暖和。 那一瞬,薄凉的魂欲钻入她灵海之中。 她修为比鲜钰稍稍高上一些,若是她不避让,这一缕魂定然连一丝缝隙也找不着。 厉青凝心下讶异,你想做什么。 殿下,冷。那人又在她耳畔道。 厉青凝听她那声音软得像水,还似在瑟瑟发抖一般,心道这人莫不是受邪术反噬了,索性任其钻入魂海之中。 她轻易便感受到了自身魂海中多出的那一缕魂,心下十分清楚,那一缕单薄的魂,是鲜钰的。 想到这,厉青凝略微放松了警惕,不料这人进了她的魂海还不够,竟还想掩住她的魂识。 你究竟想如何?厉青凝冷声道。 那一缕魂在她体内道:想借殿下的身子暖和。 厉青凝眉头紧锁着,深觉那一缕在她魂海里捣腾的魂实在是太单薄了,单薄到她仅用魂识就能将其扼杀在魂海之内。 这人果真不要命,真真是个不怕死的。 罢了,厉青凝心道,便容她胡来一回。 没想到刚放任开来,那人便趁机将她的魂挤在了魂海一角。 鲜钰用着她的声音道:殿下的身子可真是轻灵,比那位大人的好用多了。 厉青凝站在魂海中冷着声道:你可别得寸进尺。 怎会得寸进尺。鲜钰扯起嘴角就笑,转身张望了一眼,随即在这寝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厉青凝愣了一瞬,见她四处翻着东西,不由问道:你在找什么。 她着实不忍直视,她的身子何时做过这般失态的事来,不但笑得分外妖冶,似乎连举手投足都不大端庄了。 鲜钰使着厉青凝的身子,将屋里所有的柜子都掀开了,柜子里的东西都无甚特别,翻了近一圈也未找到想要的东西,她隐隐还有些憋闷。 你究竟要找什么。厉青凝又在灵海中道。 鲜钰哼笑了一声,既然厉青凝不吃她柔声细气那一套,那就不能怪她了。 她步至厉青凝的榻边,将边上的一个小柜打开了,只见里边躺着一圈盘绕在一起的寒链。 绕了好几圈,看着应当挺长。 这寒链看着也分外沉重,十分结实。 好你个厉青凝,究竟藏了多少根链子。鲜钰嗤笑了一声道。 魂海里的厉青凝哽了一下,彻底无话可说。 这链条并非她所藏,而是芳心误以为她喜好珍藏此物,在见了刑部新炼制的一批寒链后,特地给她要了一根回来。 芳心实属不易,悄悄放在柜中想给她惊喜。 她那日无意打开木柜,险些一口气没喘上,心道莫非她真真有这爱好,夜里魂游出行特地带了这寒链回来? 一问才知,是芳心带回来的。 带了也就带了,这段时日忙得很,一时忘了将其处理出去,这才被鲜钰翻了出来。 鲜钰将那链条拎了出来,使着厉青凝的身子坐在了镜台前。 她照着铜镜,将寒链往身上比划了一下。 那平日里高高在上又冷若冰霜的长公主,如今神色张扬,眉目间莫名多了一抹艳色。 鲜钰哼笑了一声,拎着叮叮当当的寒链便往身上捆,一边道:殿下你不是挺有能耐么,前几次还用链子捆了我,如今我就让你尝尝这被捆的滋味。 厉青凝一时无话可说,抿了一下唇才道:你若不停手,本宫现下就将你挤走。 鲜钰还是未停手,对着铜镜将厉青凝的身子捆了一圈又一圈。 她低下头,正想着要如何将这寒链拴紧的时候,门忽然被叩了一下。 未曾想门只是微微掩着,被那么一叩,又被风那么一吹,门就自行打开了。 芳心愣了一瞬,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头道:殿下? 这一探头,她恨不得千金求一双未看过此景的眼睛。 怎、怎会这般,殿下怎还将自己拴起来了? 可怜殿下,那红衣仙子不在身侧,不但只能顾影自怜,还将自己拴起来了。 不成,万一殿下意识到身侧还有别的人可以拴 芳心猛地回过神,将门嘭地合上了,她在门外倒吸了一口气,心道,万万不可,若是殿下一定要拴她,她宁死也不能从。 正文 第 85 章 85 门合上的那一瞬, 屋里的人忽然僵住了身。 半晌过后, 镜台前那向来冷若冰霜的长公主忽又笑起,绛唇素齿,善睐明眸。 那凉薄的眉眼平白添了一分明艳,与平日里的模样迥然不同。 魂海中, 厉青凝恨不得将这得寸进尺的人给揪出来, 叫她哭得泣不成声,叫她只能求饶。 怎又是如此,怎又被芳心见着了。 厉青凝只觉得颜面扫地, 这长公主的名誉真真是毁于一旦了。 怪谁, 还不是得怪她自己一时心软, 竟容这不要命的挤进了她的魂海, 不但要使着她的身体做这般不合礼数的事,还露出这样的神态来。 这叫人怎能相信当朝长公主会是这样的人,私底下竟要将自己捆在铜镜前? 殿下你不是挺有能耐, 怎这么轻易就被我挤到魂海中去了。鲜钰嗤笑着说。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缠在身上的寒链给扯紧了, 扯得那链条咯咯作响。 厉青凝在魂海中抬手揉起了眉心,也不知有能耐的究竟是谁, 若说这人没能耐,其实不然,否则又怎敢一次又一次的,在她的耐心边缘试探。 鲜钰甚是得意地道:想来殿下也不敢叫人,殿下又怎愿让旁人看到这副窘迫的模样, 再说,也无人救得了你。 厉青凝心知这人惯来如此,一时也不想同她置气了,只在魂海中冷着声道:莫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本宫给你半刻钟解释。 那声音并未从身体里传出,而是传进了鲜钰的神识里,若是旁人在场,是万万听不见厉青凝那从魂海中响起的声音。 鲜钰唇角一扬,似是未将厉青凝所说的半刻钟放进心里一般,仍在扯着那缠了数圈的寒链。 厉青凝忍无可忍,又一字一顿地道:半刻钟并无多长。 可是鲜钰还未停手,竟还在想方设法将这寒链给捆严实了,还一边道:殿下,你私藏的这根寒链着实不错,摸着还挺结实,非一般刀剑能斩断的。 你莫逼本宫。魂海中,厉青凝故作姿态地缓着声道。 虽只说了短短几个字,可话音里的冷厉却无处遁藏,每个字音都像是浸透了寒气一般,似是将冰雪削成了刀刃。 厉青凝却不是真的气,只是想吓唬吓唬这得寸进尺的人。 她心知每回她故作愠怒时,这人都会示弱,分明是怕她生气的。 也无须将人吓得战战兢兢,只要她知道些分寸就好。 她那般冷着声说了之后,扯着链条的人这才停下了动作,那素白的手腕在寒链上搭了一会,才窸窸窣窣地将那缠在身上的链条扯松了一些。 鲜钰自然听得见那传进自己神识里的声音,她愣了一瞬,蹙眉道:殿下生气了? 并未。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一哽,心道还说未生气,分明就是气了。 她抿了一下唇,不由得收敛了些许,小声道:殿下怎这般经不得撩拨了。 厉青凝未说话,负手站在魂海中动也不动,她可不想中了这人的计,这人分明就是在勾她开口。 鲜钰见她不答,又低声唤:殿下。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0) 半晌,魂海里的人仍是没有说话。 鲜钰暗暗将寒链扯松了一些,又道:殿下? 仍是无人回应,似是魂海里的另一抹魂无故消失了一般。 鲜钰也觉察不出魂海的状况,毕竟这身子不是她的,唤了数声都无人回应,她不免有些慌了。 过了许久,鲜钰微微蹙眉,朝铜镜里望了一眼,只见铜镜里人也在蹙眉。 那细眉紧蹙着,丹唇也紧抿成一线,莫名有几分像厉青凝生气时的模样。 能不像么,厉青凝生气时也无甚表情,至多颦眉不语。 鲜钰愣了一瞬,紧抿的唇一开一合着道:师姐,钰儿错了。 她话音刚落,身上那被扯松了的寒链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在鼓凳的蹬腿边绕了好几圈。 听见这声师姐,厉青凝心弦骤然被拨动了一下,又想这人分明是在寻着她的软肋戳,她索性只字不言,冷着脸在魂海中站着。 殿下,钰儿不是有意捉弄你。方才还眉开眼笑的人垂下了眼眸,一副可怜可欺的模样。 厉青凝两眼一合,更是觉得这人用她的模样,作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古怪。 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进宫来看你。鲜钰哽了一下才道。 见我?厉青凝蹙眉。 这宫殿又岂是何人都能进的,我若是想见殿下,只能想些旁门歪道了。鲜钰一时不觉,自己竟不由得软下了声。 话音出口后,她倏然一哽,怎就不由自主地示弱了。 不该是这样的,今日不是已经想好了,得给厉青凝一些苦头吃,让她只能乖乖将丹阴残卷交出来。 鲜钰欲要弯腰将那寒链捡回来,但刚刚往下伸出手,想想还是忍住了。 她看镜子里那皎如明月的人神色大变,似是真的有那么点古怪。 她扬眉,铜镜里的人也扬眉,翘起唇角笑,而铜镜里的人也在笑。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陡然坐直了腰。 在将腰背挺直后,她瞥见铜镜里的人也坐得腰直背挺的,那模样看得似是顺眼了一些,这才轻咳了一声道:半刻钟从现下起算应当不晚。 魂海中,厉青凝心道半刻钟早过了不知多久了,嘴上却说:不晚。 既然殿下要我解释,那我便说了。方才我到天牢附近去了,等了许久才等到户部尚书大人。鲜钰无意隐瞒,这才将不久前所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停顿了一下,她也不知魂海之中的厉青凝是何神色,兴许是看不见的缘故,似乎连胆子都壮了点儿。 她索性开口:在见到尚书大人后,我不假思索便行了那夺舍之术,但并未动及他的躯壳,仅是附在他身上进了天牢。 他哪来的文书和玉令?厉青凝闻言蹙紧细眉,除了上朝,我从未听闻他这段时日有私下求见陛下。 鲜钰也甚是不解,不知,但守门的禁卫看了他呈出来的文书和玉令,那两物应当无甚问题,否则也不会打开牢门容他进入。 他见了清妃?厉青凝问道。 不错。鲜钰笑了一下,起初我也不知这人是户部尚书,也不知他要见的人是谁,在禁卫的言辞间中才得以知晓。 不可能,清妃虽未定罪,但到底是个嫌犯,而户部尚书到底也是清妃的生父,陛下怎会容尚书大人进天牢探视?厉青凝缓缓道。 她背手而立,思忖了许久又道:玉令作不得假,但文书一定是伪造的。 我也不知那玉令和文书究竟是真是假,不过在见到清妃后,那尚书大人拿出了一物。鲜钰话音一顿,那语调拖得老长,分明是在卖关子。 何物?厉青凝问道。 一个纸人。鲜钰答。 她细细回想起那纸人的模样,缓缓开口:不知殿下有没有见过那样的纸人,是邪修常用来行傀儡术的玩意儿,那纸人不及巴掌大人,用的是一般的纸张所剪的,看起来无甚特别。 并未见过。厉青凝道,你可知尚书大人手里的纸人是何人给的。 你应当猜不着。鲜钰笑了一声,她朝镜里望了一眼,一时不觉,方才故意挺直的腰背竟又疲软了下来。 铜镜里映着的人无骨一般,似是成了柳妖,那身姿像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柳叶,没点正形。 鲜钰呼吸一滞,暗暗又坐直了身,就连面上的神情也收敛了些许。 若是厉青凝真是这样柔情绰态,她还真不太习惯。 不知。厉青凝淡淡道,她话音一顿,似思及什么,转而又说:难道是泊云。 鲜钰笑了,殿下果真聪慧。 半刻钟快过半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一哽,又道:那纸人沾染了泊云的气息,确实是他给尚书大人的。尚书同清妃说,这纸人是二皇子身边的谋士给他的,那谋士要他将其贴在她后背。 虽然我不得干涉朝政,在朝中多少也有我的人,也有听闻这段时日户部尚书被弹劾之事,但朝中所被提的,皆是些莫须有的罪名。厉青凝道。 她略微一顿,又说:那些亲近厉无垠的官员,在对尚书施压。 不错,尚书大人也同清妃说了这些,若是他未将纸人贴在她后背,日后必不得安生,所幸大人为人忠心正直,宁愿不得安生也不肯如他人所愿。鲜钰回忆着牢中之事,缓缓说道。 那他将纸人拿出作甚。厉青凝蹙眉问。 鲜钰拨弄起镜台上那些胭脂水粉盒,他要清妃借机求见皇帝,并将纸人呈给皇帝看,途中不得交给别人。 厉青凝讶然,若是如此,陛下必定会得知他用了伪造的文书进了天牢一事,即便是清妃得以洗清罪名,他也难逃一罚。 他连不得安生都不怕,还怕被罚上一罚么,皇帝又不会真摘了他的官职。鲜钰悠悠道。 未必不会。厉青凝生怕鲜钰听不懂一般,解释道:尚书定然知道那文书是假的,因为文书根本不是他从陛下那接来的。 这又如何?鲜钰蹙眉。 厉青凝缓缓扬起唇角,那笑意几近于无,文书岂是一般人能伪造的,陛下的字迹不是谁都能模仿得来的,再者,那文书上必定得印有红章才作数,只有近得了陛下的身,又常在宫中的人才能盗得了玉玺。 鲜钰愣了一瞬,此时她是真的听懂了。 除了厉无垠,谁还有这样的胆子,这样的机会。厉青凝意味深长道。 鲜钰微微抿起唇,思忖了一会才道:皇帝万不会让天下人知道玉玺被盗用,字迹被模仿一事。 不错,陛下未必会怀疑到厉无垠身上,但定然清楚,此事必出于身侧人之手。厉青凝眼里波澜不惊,静得似是一潭死水。 她又道:现下尚书大人知道了此事,陛下必定会给他些惩罚,以示皇威,好封住他的嘴。 鲜钰愣了一瞬,垂眸想了想,忽地扬眉就笑了,可若是皇帝知道二皇子仿了他的字迹,那萧府账账簿被造假一事,不就更能确认是二皇子亲力亲为的了?毕竟二皇子这般擅长仿写。 不无可能。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本就是想让二皇子被正法才入了宁妃的梦,也不知昨夜过后宁妃怎样了,她转而问道:不知宁妃如何了。 厉青凝缓缓道:宁妃已去。 已去?鲜钰蹙眉。 人没了。厉青凝淡淡道,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鲜钰心下一惊,未料到仅仅过了一夜,宁妃竟就没了。 她微抿了一下唇,忽觉得如鲠在喉,为何。 厉青凝本想睨她一眼,可惜睨不着,你昨夜做了什么,你该清楚得很。 鲜钰闻言愣了一瞬,她确实十分清楚。 前世之时,她坐着那停火宫宫主之位,虽不曾伤过什么无辜之人,但做起事来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她杀伐果断,性情在旁人眼里又十分反复无常,由此一来,才成了那小孩儿听了名字都会放声大哭的魔头。 可她何曾伤过一个无辜之人,又何时伤过小孩儿,她心里清楚,但不知厉青凝知不知。 她心知肚明,厉青凝向来爱洁,这般手染血腥之事是不屑于做的。 由此一来,前世厉青凝不肯踏足停火宫也情有可原,常常冷眼看她似乎也情有可原。她本就不是什么皎如明月的人,不过是踩着泥腥试图在水里捞月亮罢了。 可惜用一双从泥腥里伸出来的手,将盛了月亮的水也给弄脏了。 后来,她更加小心谨慎,若是沾了血,必要将手擦洗得干干净净才去见厉青凝。 可厉青凝仍是不喜,兴许是因为嗅见了她衣裳上沾着的血腥味。 她从未问过厉青凝,究竟是不是不乐意见她做那等无情无心的事,究竟是不是不喜欢她那浑身血秽的模样。 前世不敢问,索性就不去问了。 从重生归来起,她一直忍着不让戾气蒙蔽了双眸,即便是对那些曾伤她的人再切齿拊心,也一忍再忍,未亲手要其性命,而是择其办法令他们生不如死。 难道这样也错了? 鲜钰愣了一瞬,耳畔仍回响着厉青凝那冷冷淡淡的声音。 她微微抿起唇,薄肩一颤,心道宁妃怎么会死。 魂海中,厉青凝见鲜钰久久不语,还疑惑了许久。 半晌,厉青凝又察觉到自己肩颈微微一颤,可她的神魂被挤在魂海一角,颤的自然不是她,而是鲜钰。 虽屏起了身体的五感,但魂识犹在。她分明感受得到那凉意是从指尖开始蔓延的,顺着四肢爬到了脊背,正要往胸口处延伸。 那彷徨的感觉是她不曾有过的,这并非是她的心绪所动,而是鲜钰的。 鲜钰丹唇紧抿着,似是要将唇再抿紧一些,牙关也咬紧一些,才不会让唇齿发颤。 可她甚是诧异,也心有余悸,许久才微微张开了唇,挤出了三个字音道:真死了? 是。厉青凝言简意赅,问道:你昨夜做了什么? 鲜钰明知厉青凝的声音向来平淡,可现下听着却令她略微心慌。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问道:她如何死的? 似乎是附身太久了,她那魂缕似又被黏紧了一些,也不知离体的那一瞬,厉青凝会不会因她而受伤。 厉青凝站在魂海之中,觉得周身又凉上了些许,一颗心紧缩着,似是在暗自害怕。 为何怕? 她蹙眉道:投井而亡,现下陛下已经知道她和人苟且一事,但尚不知她腹中之子究竟是谁的。 鲜钰闻言愣了一瞬,她并未想过宁妃会因她那只言片语就寻短见,否则她也不会在梦中叫宁妃去收买太医署的人了。 眼眸也不转了,一双眼似僵了一般。虽是在定定对着铜镜,眸光却近乎涣散,眼前已然朦胧一片。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1) 厉青凝蹙起眉,更是觉得鲜钰这模样有些古怪,又道:如若投井是她本意,想来,她应当是怕连累了厉无垠才这么做的,只是她并未想过,即便是她死了,此事也会被皇帝知晓。 脖颈微微一动,是鲜钰吞咽了一下。 鲜钰回过神,将眸光从铜镜中移开,本想说宁妃不像是如此深情之人,可她唇齿只微微一动,却连一个字音也未道出。 宁妃不像如此深情之人。 她自己如杀神如恶鬼,尚且不像那深情之人,厉青凝更不像。 若不到最后,她也不知前世时厉青凝竟是因她才丢了修为。厉青凝自甘被困在宫中,情愿被铁索穿骨且溺于水牢,都是为她谋一条生路。 可她此世却依旧做了让厉青凝不喜之事,依旧让厉青凝心寒。 鲜钰十指往掌心里一收,下意识将指甲抵在掌心,可却觉察不到一丝疼痛。 她陡然松手,展开那素净的掌心。 只见手掌处已有几道指甲留下的红痕,那五指干净细长,是厉青凝的手。 她一时昏了头脑,也不知这身体的五感被屏起一事,心道她自然不会觉察得到疼痛,因为这不是她自己的身子,是厉青凝的。 怎么了。厉青凝蹙眉问道。 鲜钰摇头,她是何时投井的。 本已将思绪都藏起,可没想到说起话时,话音却依旧有些不自在。 厉青凝道:不知,但今日一早,仁仪宫中的侍女寻不见她,便将此事禀报给了陛下,陛下亲临仁仪宫命他们细细搜查,后来暗卫在井里将人捞出来了。 那皇帝可有问及什么。鲜钰垂下眼眸问道。 厉青凝在魂海里道:我命芳心将医士找来,暗里吩咐那医士将宁妃的孕时道出,皇帝知道后当场晕厥。 鲜钰沉默了下来,依旧觉得心里刺得慌,过了许久她才道:我昨夜入了宁妃的梦。 你如何入的梦,莫不是又出魂入宫了?厉青凝面色一沉,连带着声音都冷了几分。 仅是入镜,只要我寻得到她房里的铜镜十尺内便可入梦。鲜钰缓缓道,边说边往镜里看,可看了几眼又别开了头。 她想起来,铜镜里厉青凝面上的神情皆是她所为,厉青凝如今正在魂海里待着,她又怎打量得到对方的神情。 我记得,上回你便应许不会再入镜,入我屋里铜镜之事暂且不说,你入了旁人的执镜,又辗转了几处,若那些铜镜被无意摔碎,你要如何应对?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抿起唇来,连话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方才不是还伶牙俐齿的么,怎现下连话都不说了。厉青凝声冷色厉。 鲜钰沉默了许久才道:那宁妃现下如何了。 不知。厉青凝冷冷应了一声。 鲜钰一哽,过了许久才鼓起劲道:殿下仍在气我入了宁妃的梦,害得宁妃 厉青凝额角一跳,终于知道这人在慌什么了,我气这事作甚,旁人如何与我何干。我气的是你不自惜,不自怜。 鲜钰怔住了,眼眸微微往旁一转,前世我伤了旁人时,殿下也分外不喜。我也曾无意伤过殿下身侧的人,那时殿下三日未同我说话。 闻言,厉青凝恨不得锤起自己的心窝,命自己将前世种种全然想起,也不知她前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害得这人动不动就如鹊儿般战战兢兢的。 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旁人被伤了也就伤了,有何必要三日不说话,莫非是这人是用了什么邪术伤着了人,自己才那般生气的。 厉青凝眼一闭一睁,缓缓道:宁妃现下不死,日后也必会生不如死,厉载誉若是知晓一切,定不会让她好过,她所受的折磨将比今日更甚。 她又道:你可听得明白,若非投井,厉载誉是不会轻易放她一死的。 鲜钰抿唇不言,依旧是无话可说。 厉青凝暗叹了一声,又道:她心里有鬼,又生怕所做之事被人所知,本以为捂住自己的嘴便能保住厉无垠的命,殊不知,她只捂得了自己的嘴,却捂不了他人的嘴。 那殿下鲜钰顿了一下,才磕巴问道:究竟还气不气我。 气。厉青凝随即道。 鲜钰抿起了唇。 厉青凝眸色一沉,说了数次仍是不听,这叫我如何不气。 她缓缓沉下气,又道:我不知白涂还教过你哪些旁门歪道的术法,日后莫让我看见,若让我知道你伤着自己,你便 我便如何是好。鲜钰小声问道。 你便厉青凝顿了一下,索性道:你便自行思过。 鲜钰双眸微正殿,难以置信一般,那殿下气的是我不不自惜。 是。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眼睫一颤,不自在地又抠了一下掌心。 你若是,厉青凝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乖一些,我也不至于如此伤神。 我料想前世之时,你也不是有心伤我手下之人,伤人之时,多少也会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地,日后三思而后行,切莫冲动。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一愣,似是心底那滔天的风浪骤然间不见了,她原是一只单薄无依的船,如今被温和的流水稳稳托着。 心里的苦涩全然消散,只想动一动舌,好从嘴里卷出点甜意来。 刚一动舌,忽又想起厉青凝又不爱吃甜食,嘴里定是没有糖味的。 此世,我必不会伤及殿下的人。鲜钰垂眸道。 是不该伤。厉青凝缓缓道。 她这话说得极慢,似是在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像是要从记忆深处,挖出些奇珍异宝来。 鲜钰听她这话似别有深意,心道莫非厉青凝还是想起了前世之事,想要同她讨个说法了? 过了许久,似是过了一个王朝那么长。 厉青凝才道:你不也是本宫的人么。 鲜钰懵了一瞬,她这朽木脑袋一样的长公主,何时会说这种话了? 厉青凝羞于启齿,在魂海中抿了一下唇,久久才挤出声音,冷冷淡淡地道:本宫尚未允你自伤,你若敢伤及自己,便是违了本宫的意。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按捺着心里的悸动,看着铜镜里那面目稠丽却不苟言笑的人影,久久不敢信这是厉青凝会说出口的话。 厉青凝莫不是被她附体附坏了脑子? 鲜钰微抿了一下唇,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所言当真? 厉青凝淡淡道:本宫何时说过半句假话。 可你鲜钰之支支吾吾开口。 厉青凝一哽,心道莫非是因那不由自主涌上唇齿间的自称,令这人不敢信了,她随即又道:我方才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鲜钰更是不知所措,够明白了。 她攥着十指,本是一点知觉也没有的,不知怎的,忽地察觉到十指一紧,甚至连那尚未散尽的通体凉意也感受到了。 魂海中,厉青凝缓缓道:方才我屏了五感,现下撤了。 鲜钰不明所以,倏地头晕目眩了一阵,再回神,她已站在魂海之中,而铜镜里映着的人影,又恢复了原先冷淡如水的模样。 镜里的人眉目倏然少了那几分突兀的张扬和稠艳,眸光冷淡如霜,似是对什么都分外不在意一般。 厉青凝转了一下手腕,又坐直了身子,才问道:这夺舍一术定后患众多。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在对方的魂海中左顾右盼了许久才道:这术法是有些缺欠。 你且说便是,我不会气。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见状才缓缓开口:若是一个时辰内未归魂,之后若要归魂必将撕破魂缕。 厉青凝顿时屏息,想不气怎就这么难呢。 鲜钰在厉青凝的魂海之中,自然也能用对方的双眸来视物。再者,如今厉青凝还撤了五感上的遮拦,她便也能感厉青凝所感。 只见铜镜里那皎如明月的人缓缓动了丹红的唇,即便是唇色被胭脂染得再艳,她的模样也依旧冷如冰霜。 这冷傲得不可高攀的人,却道:我在梦里见过前世的一些事。 闻言,鲜钰耳畔一热,竟有些羞赧起来。 厉青凝又道:你在梦中索求无度,常常在我面前自行纾解,乱我心弦,扰我思绪,不止如此,还想拉我沉沦。 鲜钰瞪大了双眼,虽对自己前世所做的事心知肚明,可这些经由厉青凝的嘴里道出,更加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厉青凝接着又道:你柔声细气地祈怜,做足了姿态,在我面前做尽了那等十分不入流的事,我未曾回应,并非是不喜你如此。 鲜钰也不知厉青凝忽然说这些作甚,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此时她似是体会到了芳心的难处一般。 惟想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我只是以为,未经三书六礼,未明媒正娶,也未八抬大轿将你接回,万不得做这等草率无礼之事。厉青凝淡淡道。 她顿了一下,又道:况且,你常常如此,又十分伤身,我本以为不作回应,你便会克制一些,没想到后来更甚。 鲜钰在魂海中听得清楚,可惜魂海狭小,根本无处藏身。 只见厉青凝缓缓摘下了发上的步摇,轻放在了台上,她垂下了眼眸,缓缓道:罢了,若是我再不作声,你必定又会胡思乱想,定又会觉得我在因旁人而同你置气。 鲜钰抿起唇,她已在胡思乱想了。 她暗忖,可是厉青凝这么说做甚,摘下步摇做甚,为何眸光要闪烁,为何暗暗吞咽了一下,为何心如擂鼓。 厉青凝这是想做什么。 究竟是想做什么。 厉青凝冷着声道:前世之时,你可有几番纠缠着想看我自渎? 鲜钰目瞪口呆,这叫她如何答,她不想说假话,心里又暗暗期待,于是十分别扭地道:有。 这是我前世亏欠你的。厉青凝缓缓开口道。 只见铜镜里,那玄衣肃冷的长公主裙下双腿交叠而起,紧夹着缓缓蹭动着。 许久,那一丝异样的感觉同样漫上了鲜钰的心头。 鲜钰愣了一瞬,在魂海中缓缓咬起了下唇,就连厉青凝感觉的那一股湿意,她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随后,厉青凝还将半掩在衣袂底下的手往下探去,在将裙底掀起后,底下光景全然露出。 可镜台前坐着的人仍目不斜视地往镜里看着,面色依旧无甚变化,只是微微抿起了唇。 手如在琵琶上弹拨一般,捻弄勾揉,片刻便令琴弦软如泥般。 听不见琵琶声,气息倒是重了些许。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2) 只见铜镜里的人凤眼微眯,素齿微微露出,在喘出些许浊音后,她哑着声道:我说话从来作数,于此,你应已知晓,你于我有多重要。 鲜钰尚未回神,只依稀听见厉青凝几个平淡的字音,她心道,都这般了,怎敢不知晓。 她心知厉青凝那常常将规矩挂在嘴边的人,轻易不会做出这等轻浮孟浪之事,如今厉青凝都为她做到这地步了,她怎么还敢不知晓。 鲜钰鲜少会觉得双颊灼烫,她前世做过了再难以启齿的事都未曾如此羞赧,如今却真真连魂都不敢动了。 厉青凝取来丝帕,擦拭着指间的痕迹,缓缓道:你也该回去了,不过多时,陛下必会知道宁妃那腌臜事是同谁做的,你只需在城西静心等着即可,切莫动国师的心思。 鲜钰烧红了脸,方才那感觉似热潮一般,将她满脑子都堵了个遍,她艰难开口:我怎敢动国师的心思,如今心思里全是殿下了。 厉青凝抿起唇,忽听见魂海中的人道:那我便走了。 说走便走,她魂海里那一缕外来的魂顿时不见了。 一时之间,竟觉得魂海有些空。 回想到方才幕幕,厉青凝闭起了双眸,将手里的丝帕掷在了地上。 是有些难为情,但想到是前世欠鲜钰的,又是为了安抚这人才做的,忽然又觉得没什么了。 况且这屋里仅她一双眼,无他人看见,便算不得轻浮不矜重。 再度睁开眼,厉青凝眸色已然如常,她弯腰将地上那丝帕拾了起来。 在将手泡进了铜盆里清洗一番后,她才将帕子也扔了进去。 厉青凝静了心,又将燃着的香放进双耳兽足香炉里,过了片刻才走去打开了房门,面色如常地道:芳心。 芳心在远处定定站着,脸都要被秋风给吹僵了。她打量起自家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方才你想说什么。厉青凝问道。 芳心这才回想起原先她想同厉青凝所提之事,她连忙道:殿下,陛下醒了。 厉青凝沉思了一会,问道:他醒来可有将谁召去? 芳心摇头:不知。 厉青凝沉思了半晌才道:罢了,静观其变。 金麟殿中。 厉载誉醒了过来,瞪着顶上的纱幔久久未回神,一时之间,他似是浑身气力都被抽走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低咳了两声,喊道:来人! 那执着拂尘的太监连忙走了过来,躬身道:陛下可还有哪儿不适? 厉载誉气喘吁吁,猛地将握成拳的手砸在了身侧,砸得那床榻嘭然响起。 太监愣了一瞬,尖声道:陛下可别伤了手! 厉载誉一时气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过了一会才道:宁妃那贴身伺候的婢女身在何处。 太监眼眸一转,说道:被长公主殿下派去伺候三皇子了。 厉载誉冷笑了一声,甚好,先前那位在千钧跟前伺候的婢女呢。 太监想了想道:仍在三皇子跟前。 你将其叫走,换一个人去伺候,半个时辰后,将宁妃那贴身婢女带来见朕。厉载誉磨牙凿齿道。 是!太监连忙应声。 片刻后,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原先一直照看着三皇子的宫女竟被换走了,换成了另一位面生的宫女。 而一个时辰后,宁妃那贴身宫女也被喊了出去。 那婢女心下一喜,本以为是要将她也换下了,不料,将她唤出去的太监却道:你且随我来。 那宫女浑身发抖着,顿时便猜到了是谁要见她,毕竟这位公公,可是一直跟在圣上身侧的。 她哪敢多言,只能哆哆嗦嗦地跟在太监身后走着,这一走就走到了金麟殿。 宫女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头猛地磕在了地上,紧咬着下唇一声也不敢吭。 龙床被垂帘遮起,她尚且见不到床榻上躺着的皇帝,看不见更是心惊,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直冒着。 厉载誉听见那扑通及地的声响,冷声道:你可知先前在三皇子跟前伺候的宫女为何会被换下。 那个宫女哆嗦着道:不、不知。 那朕便告诉你,她!厉载誉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得了天花。 那宫女抖得更甚,连牙齿都在打颤。 天花这病极其容易传到他人身上,又十分难救活,那宫女是为了皇子染病的,朕自然不会亏待她。厉载誉话虽说得慢,可每一字都带着狠劲。 宁妃那贴身婢女已抖得不成样子,却不敢多说一句。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道:你怕么。 怕、怕!那宫女道。 厉载誉颔首,是得怕,只是你瞒了不该瞒的事,更应该怕。 伏在地上的宫女双目圆瞪,又往地上猛地磕了一下头。 若你将所知之事尽数道出,朕定不会怪罪于你,你只是一个宫女,若非背后之人要你如此,你又怎敢有异心。厉载誉话音戛然而止。 他躺在床榻上,瞪着顶上纱幔,缓缓又道:你说,朕说得对么。 对、对。那宫女随即应声:陛下所言极是,是宁妃娘娘让奴婢瞒的,奴婢怎敢不从。 宁妃命你瞒了什么。厉载誉问道。 宫女将下唇咬出了血来,一双眼里已满是惊恐,宁妃娘娘她、她、她、她 她做了什么。厉载誉坐起身,隔着布帘问远处跪着的人。 她宫女似要将头埋进地里一般,久久才松开紧咬的牙关,说道:她同二殿下私通! 厉载誉眼前一黑,险些又昏过去,连忙躺下身,半晌才将头顶上的纱幔看清楚了一些,他急喘着气,那气似是要断了一般。 你所言胆敢有半分虚假,朕绝不轻饶你!厉载誉咬牙切齿道。 那宫女抖着身道:奴婢不敢,二月前,二殿下进了仁仪宫,同娘娘过了一夜,二殿下还给娘娘留了信物。 她抿了一下唇,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双手呈起后又道:昨日,娘娘命我将此物藏好,我不敢藏在仁仪宫中,便随身带着。 呈来!厉载誉厉声道。 站在一旁的太监连忙接了过来,躬腰将那东西伸进了厉载誉的布帘里。 厉载誉拿起那物事仔细一看,登时一口血涌上了喉咙。 他硬是将其咽了下去,冷声道: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那宫女闻声磕了几个响头,接着才爬起身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金麟殿中仅有两人,殿里分外安静。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道:这是厉无垠的贴身玉佩,是他龆年时,朕亲手给他系上的。 那太监低着头道:方才那宫女 不能留。厉载誉道。 正文 第 86 章 86 都城寒风习习, 久未阴过的天忽然暗了下来。浓云密布, 将天上悬着的阳日给遮住了,只依稀能看见一轮光圈。 冬日将至,处在东洲近北的都城已有些寒凉,干旱了许久的边郊竟下起了雨来, 虽然只下了一星半点, 却也润泽了大地。 狂风呼啸着从驿道上席过,卷起了落叶和尘土,那掀起的沙尘似成了泥障一般, 朝城内铺卷而去。 城西宅子里, 盘腿坐在榻上的红衣美人倏地睁开了双眸, 似是渴水的鱼那般, 终于跃进了海里,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后才回过神。 方才在宫中归魂的那一瞬,魂缕被撕扯得近乎破裂。 她的魂似是贪恋起那躯壳的暖意一般, 竟死死地吸附在其上。 明明离一个时辰还尚久,但那归魂的滋味却已经让她不太好受。 似是天崩地陷了一般, 那崩裂的天兜头砸在她顶上,而下陷的地要将她拽入深渊, 魂缕分明是要被四分五裂了。 所幸后来还是平安无事地魂归主位,睁眼的那一瞬除了还有些头晕目眩外,再无别的不适。 看来这夺舍一术她还是未学透,想来也着实难懂,否则以白涂这样的修为, 又怎会被困在一只兔子的体内出不去。 那被她分出去的那一缕魂渐渐在体内安定下来,三魂七魄又融为一体,缓缓沉入魂海之中。 不知怎的,身上竟觉得有些黏腻。 鲜钰愣了一瞬,起初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可她转而想起归魂前厉青凝所做的种种。 她懵住了,分明是她前世求而不得的,如今这盛宴竟真真摆至眼前的。 摆是摆了,她却不知所措起来,不知要如何下咽。 一时之间,她像是被放进了炉子里烧的炭一般,不但被烤得火红,还通体滚烫,就差冒烟了。 这着实难为情,她如何想得到,厉青凝竟是为了安抚她,才做出了这等事来。 可是,为何要用这种事来抚慰她,难道她真真像是如此欲求不满的人么。 鲜钰面红耳赤,那向来无甚血色的唇已被咬得泛了红,一张脸艳若桃李,不止眼眸似桃花,如今连面色也像了几分。 她不知厉青凝是如何能面色如霜地做出那等事来的,那定定望着铜镜的双眼淡然如水,丹唇紧抿着,竟连一丝声音也没有逸出。 若不是厉青凝通了五感,若不是后来紧咬的牙关松开了些许,接着又乱了气息,她定不敢信这人是在自渎。 即便是浑身在略微发颤着,厉青凝也仍在隐忍克制,手上的动作未曾停下。 她在魂海之中,也同厉青凝一般在颤着身,也不由得将腿合紧了一些,就连厉青凝揉着那一处软肉的触觉也感受得一清二楚,指尖的湿热更是经久不散。 厉青凝哪是在自渎,分明是在折磨她。 后来厉青凝唇间逸出一声浊音,她也才终于松懈了下来,一刻也不敢多待,说走便立刻走了。 归魂之后,那从厉青凝身上感受的一切似被她的那一缕魂带了回来一般,竟有种还处在对方魂海中的错觉。 鲜钰垂下眼看向了自己搭在膝上的手,将双手抬起一看,干燥的。 十指圆润洁净,哪是沾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她眼眸一斜,正好瞅见那通体雪白的兔子正伏在她的腿边。 白涂一双耳朵抖了一下,抬头便朝她望了过去。 一人一兔相视而无言。 过了许久,白涂才道:不愧是老朽我教出来的,竟还真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鲜钰抿起唇,只觉得浑身疲乏,一句话也不想说。 怎么,莫不是伤着了?白涂连忙问道。 鲜钰鲜少坐得这么端正,她抿着唇动也不动,那被欲念席卷的感觉,尚还留在心头。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3) 明明那不是自己的躯壳,可即便是归了魂,却像是她那处软肉也被戏弄了一番般。 难为情,着实太难为情了。 难不成是痴傻了?白涂着急地站起身,用鼻子拱着她的腿道。 鲜钰眉头一蹙,动了动膝盖将那拱着她的兔子给推远了。 白涂冷不防被推到了榻沿,险些就要摔到地上去了,连忙露出两颗牙咬住了床褥,这才将自己稳住了。 鲜钰浑身难受,许是将那感受承沿过来了一般,犹觉乏力,只想躺下一动不动,好好缓一缓。 可若是躺下,就不就是承认自己又在厉青凝那吃亏了么。 这可不成,一次也就罢了,怎每回都是她吃亏? 况且这一回也没真的吃着。 白涂见她抿着唇,一双星眸圆瞪着,也不知是在气谁,又道:若是真痴傻了,这可怪不得老朽我,是你学艺不精。 鲜钰睨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皮毛上弹了一下,紧咬的牙关这才一松,一字一顿道:说谁痴傻。 白涂两腿一蹬就往地上蹿,嗖一下就跳到桌上去了。 他哼了一声,本想斥责这小辈两句,可看她连眼尾都泛了红,似是气极一般,于是斥责的话没说出来,倒是嘀咕了一句:怎就跟欲求不满一般。 鲜钰索性闭目不言,双眼刚闭起,就听见门窗被风刮地嘭嘭作响。 白涂回头朝窗棂处看去,沉声道:天色怎忽然就暗了。 那寒风从门缝处刮了进来,带来了潮湿的泥腥味儿。 鲜钰倏然睁开眼,讶异道:下雨了? 虽然这几日城里的风就不小,可何曾像如今这般,狂风肆虐着,将满地的尘土都卷了起来,将门窗都刮得晃动不已。 看来这年的三九天不大好过啊。白涂忽然道。 鲜钰蹙眉看着门窗的方向,嗅见了被风卷来的泥腥味,却觉察不出有何不对劲,心道,难不成这风真不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你可觉得这风有哪儿不对。她冷不丁出声。 白涂蹿到了窗边,意欲用嘴鼻拱起窗棂,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天色忽变是常有的事。 鲜钰赤着双足走了过去,用木棍将那窗棂支了起来。 陡然间,寒风袭进了屋里,果真夹了些许雨水。 屋里的纱帐被吹得扬起,书册哗哗作响,而后嘭地落在了地上。 鲜钰抬眸看向屋外的天,只见天色昏沉沉的,似是有更多的雨水正在酝酿着。 是有些奇怪。白涂忽然道。 哪儿奇怪?鲜钰将支着窗棂的木棍放了下来,索性合上了窗。 说不清。白涂闷声道:似要想起什么来了,可这记忆就似这风一般,抓不住。 鲜钰抬手扶了一下额前的金饰,又将垂在胸前的墨发拨到身后,蹙眉道: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白涂跃到了地上,在地上蹦了几下,悠悠道:老朽我先去睡了,万一一觉醒来就记起来了。 鲜钰同这兔子相处了两世,自然知道他的脾性。 这兔子就是嗜睡,找足了理由想方设法地睡,前世有过数次,似是要睡死在梦中一般,幸好被她唤醒了。 白涂也不是无所不能,兴许是借了兔子躯壳的缘故,魂不适体,虽是脱不得这躯壳,可每月总有几日要忍受魂魄被挤压之痛。 前世一起待了数年,几乎每回都是她伴着这兔子熬过来的。 白涂教她术法,她便寻些能稳固元神的灵丹妙药来给他服下,十年如一日。 她也不知白涂先前是何身份,白涂自己也记不得,他甚至连自己名姓也忘了,只道他生前必是修界大能,只差几步便能登天,可惜被天雷给劈了。 鲜钰赤着玉白的双足站在窗边,也未觉得冷,心道方才白涂说这天色有些奇怪,想来必定是真的有些怪,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说。 她沉思了片刻,虽应了厉青凝的话老实呆着,却不想坐以待毙。 厉青凝在宫中水深火热,她就算在其庇护下寸步不离这院子,也必定会惶惶不可终日。 国师的心思她自然是不会乱动的,但她着实坐不住。 思及此处,鲜钰回头便道:我出去片刻。 白涂抬起眼帘,一双通红的眼眸朝窗边站着的人望了过去,出去作甚,莫不是想等着雨浇满头好清醒清醒。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这兔子果真觉得她痴傻了。 她索性道:是,出门清醒清醒。 话音落下,她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衣袂和披在身后的墨发倏然间全都随风扬起。 虽未着鞋袜,一双素白的脚虽踩在了地上,却连一粒尘也未染上,依旧洁净如初,就连被风卷来的细雨也未沾上。 鲜钰迎风而行,风势虽大,却拦不住她。 城西大多是住宅,比之城东要冷清不少。河边倒是常常有小摊小贩,不过今日人少,那些人许是见天色暗下,大多收了东西回去了。 毕竟是天子脚下,这都城中不乏巡视的禁卫,即便是大雨将倾也未寻个地方躲起,仍在城中巡游着。 鲜钰绕过街道上巡行的禁卫,在暗处抬起手,一丝荧白的灵气自指尖扬起,似是一根银丝,在指间盘绕着。 她本想令这灵气跟着那在城中席卷的风而行,好寻到些蛛丝马迹,不料根本无迹可寻。 半刻后,鲜钰干脆收回了那一丝灵气。 思及那户部尚书同清妃说的话,她也不知清妃能想出什么法子去见皇帝,踟躇了片刻,只好匿了身形朝天牢逼近。 只见天牢外把守的禁卫依旧纹丝不动的,似是石雕的人一般。 莫非清妃还未有主意? 正要走时,忽听见有人道:那清妃娘娘当真认罪了? 不知,不过刑部的人确实将她接出来了。另一位站着动也不动的禁卫道。 刑部的人今日倒是审问了许久,比平日要久上许多,原本以为今日也不了了之了,怎知才隔了两个时辰,刑部的人竟又折返了。 想来那位应当是认了,只不过,先前遭了那么多罪都不曾认,如今怎么就认了? 牢里冷清,养尊处优许久的人又如何受得了苦,忍了那么久也该认了。 两人说得正起兴,后有一人忽然道:统领今日不在,你们就敢不守规矩了? 那两人顿时噤了声。 暗处,鲜钰噙起笑来,心道原来清妃已经出来了。 如此也好,若非假意认罪,二皇子手下的人定见不得她出牢。 当日,那在天牢中被关押了数日的清妃被带进了宫中,只是这行程甚是隐蔽,竟无几人知道。 严守宫门的禁卫在见到刑部的人呈上了皇帝的手谕后,便将将那马车放行了,并未掀帘查看,也不知马车里坐着的究竟是谁。 清妃仍穿着一身素白的囚服,抱着肩坐在马车之中。 而那马车里,刑部的人也与她同坐着,就怕清妃忽然便逃了。 如若清妃只是单单认罪,此案并无需再让皇帝费神,但清妃认罪之时却说了另一个名字。 进天牢审问的人登时就愣住了,厉声反反复复问了数遍,清妃也未曾改口。 清妃所提的,是二皇子的名姓。 若真真涉及二皇子,这案子也并非刑部能决断的了,刑部中人在出了天牢后,当即入宫求见了皇帝,拿到了手谕后又回了天牢,这才能将清妃接了出来。 写了手谕的皇帝,如今正在元正殿里坐着。 他不久前才被宁妃一事给气到血涌喉头,没想到事后不久,刑部尚书与侍郎一齐求见,而后竟在他们口中又听见了那孽子的名字。 清妃娘娘道,要陛下亲审,才会将实情道出。那侍郎拱起双手,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厉载誉的神色。 厉载誉抬手揉了眉心,有滔天怒意无处宣泄,虽不知那清妃所言几分为真,又有几分为假。 在沉默了半晌后,才厉声道:将她带到元正殿见朕。 于此,厉载誉才更衣梳发,由身侧那太监躬腰扶到了元正殿中。 眼看着时辰已过许久,他更是焦躁不安,面色时白时红,喉头倏然一哽,狠狠咽下后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 那执着拂尘的太监见状道:陛下龙体为重啊。 厉载誉摆手道:无妨。 过了许久,门外才传来禀报声,厉载誉在殿内道:进来。 几人一前一后进了元正殿,走在前的,自然是被束着双手还身穿囚服的清妃。 清妃面容污浊,头发也杂乱如草,一双眼虽含着泪,但却未见半分胆怯。 厉载誉坐在上方,看着清妃步步走近,虽还未问话,但他心里已知大概,恨不得仰头便长叹一声。 清妃双手紧攥着,旁人只以为她决绝到已将手握成了拳,殊不知她手中其实握着一物。 那物事,正是那个单薄的纸人。 如今这纸人已被她攥得不成样子,但她仍是不肯松开半分,心道,这物件,万不能在陛下之前就被旁人看了去。 清妃跪在地上,将头缓缓磕下,在厉载誉未问话前,只字也不说。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才道:清妃你可认罪。 在清妃身后,刑部的人也正侧耳听着。 谁知,清妃又磕了一下头,竟道:贱妾不认。 这几个字掷地清晰,在空旷的大殿中倏然响起。 厉载誉抿起了唇,而刑部中人则瞪直了双目。 你在牢中时可是认了罪?到了朕面前却改口不认,莫不是在欺瞒朕。厉载誉眸色沉沉,不知这清妃究竟要卖什么关子。 清妃埋头在地,松开了紧咬的牙关,缓缓道:若是贱妾在牢中时不那么说,又怎能见得到陛下。 莫非,厉载誉缓缓倾身向前,盯着底下跪着的人,冷声道:你是想到朕面前,为自己洗脱罪名? 正是。清妃应道。 厉载誉握在扶手上的十指一紧,手背上青筋虬起,你可知嫁祸皇室宗亲是何罪? 贱妾知晓。清妃低着头道。 那你可敢承认,你在牢中时曾提及二皇子的名。厉载誉几近咬碎了一嘴白牙,厉声问道。 贱妾确实提及了二殿下的名。清妃话音未颤,竟连半分瑟缩也不见。 厉载誉目眦欲裂道:那你便说说,二皇子与此事有何关联。 清妃未抬头,确实缓缓将平置在地上的双手抬了起来。她双手因被紧束着而紧贴在一块,两掌不得不上下叠着。 她展开掌心,只见在其手里,一团已看不出模样的纸正稳稳躺着。 清妃道:在此前,贱妾想将此物呈给陛下一看。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4) 厉载誉微眯起双目,意欲将清妃手里的东西看得更清晰一下,他又往前倾了一些,只依稀看出那是一团纸。 何物。他冷声道。 陛下一看便知。清妃跪着道。 呈来。厉载誉随即坐直了身。 站在他身侧的太监立刻走了下去,将清妃手里的物事拿了起来,他缓缓将其展开,却见这竟是一个纸人。 太监心下一惊,扎小人一类的邪术在后宫中常见,可那小人通常是用稻草抑或是碎布所做,怎会只是剪成这般单薄的样子,看似一撕就碎了。 他眸光闪动了,脚步顿了一瞬,还是将其呈到了厉载誉面前。 厉载誉接了过去,蹙眉道:这是何物。 那纸人展开后皱巴巴的,上边也未写一字,叫人看不出个究竟来。 你莫不是在戏耍朕?厉载誉冷声道。 贱妾不敢。清妃又往地上磕了一下头,嘭一声响起,连忙又道:家父今日曾到牢中探视,并将此物交给了贱妾,说是二殿下身侧的谋士交予他的。那谋士命他将此物贴在贱妾身后,否则定让他不得安生。 她话音一顿,似思忖了许久,才话音带颤道:家父为东洲鞠躬尽瘁,可却没少被人在朝上施压,贱妾不敢问及朝政,只知家父近段时日在朝中相当不易。 此话既出,厉载誉缓缓吸了一口气,更是觉得头晕目眩,他垂眸看向了手里的纸人,许久才道:召户部尚书前来。 那太监应声后正欲抬腿,厉载誉忽然又道:慢着。 太监连忙停下了脚步,朝着他弯下了腰背。 厉载誉又道:让和胥宗和揽日宗的宗主 话音戛然而止,他抿了一下唇,皱着眉改口又道:罢了,传殿外那两位仙长进来。 是。太监这才应声。 随后,两位修士步入殿中,行了礼后便听厉载誉差遣。 厉载誉抬起手,两指正捏着那单薄的纸人,他道:你们可认得这物事。 两人闻声抬头,看清他手中的物事后当即皱起了眉心。 其中一人道:陛下,不知可否将其拿近细看。 厉载誉微微颔首,眸色已如霜雪,虽仍不知这纸人是用来做什么,但观这二位修士的神色,他已知这纸人绝非善物。 方才问话的人走上前去,双手将那纸人接下,又退至殿中后,才同身侧的人一齐细细打量起这物事来。 两人神色大变,瞪目张嘴惊愕无比。 说。厉载誉见状开口,眉目间已黑云重重,分明已是怒极。 那两位修士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拱手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并非寻常纸人,这纸上沾了符水,且又被施了术,虽看着单薄,实则手撕不碎,否则为何这纸人的四肢剪得如此纤细,还被揉作了一团,却仍未断。 厉载誉脸色又沉了一些,这纸人是用来做什么的。 禀陛下,这纸人乃是邪修行傀儡术所用的,傀儡术,顾名思义,便是操纵活人及死人,命其按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修士应道。 厉载誉猛地砸了座椅的扶手,额上突起的青筋隐隐可见,此术可有解? 若被纸人贴到后背,用火将其烧成灰烬即可,在覆上人背的那一刻,这纸人便不能徒手撕下,用水也不能将其洗落。修士又答。 那岂不是要将后背烧伤才能解这邪术了?厉载誉冷声问道。 正是。修士随即答道。 厉载誉面色凛凛,忽而问道:户部尚书怎还不到! 清妃跪在地上咬紧了唇,连一声也不敢吭。 过了许久,户部尚书进殿,在看见殿上跪着的清妃时,他脚步顿了一瞬,缓缓闭了一下眼才走上前去,跪地便道:陛下,臣佐广到。 佐广,你可认得那纸人。厉载誉抬起手臂,朝修士手中的纸人指了过去。 佐广闻声抬起了头,循着厉载誉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在双眼对上那纸人后,立即道:臣认得。 是何人交给你的。厉载誉问道。 禀告陛下,是二殿下身侧的一位谋士,他私下拜访了臣的府邸,将此物交到了臣手中。佐广不敢有所隐瞒。 你可认得那人?厉载誉冷声又问。 佐广伏在地上道:认得,那谋士身量七尺有余,身姿挺拔俊朗,面容清秀,但身着一袭黑袍,又能转瞬消失,应当是位仙长。 厉载誉揉了揉眉心,你怎知他是二皇子身侧的谋士。 佐广又道:他身上持有二殿下的名帖,又有二殿下的玉令,臣不会认错。 厉载誉面色愈发冷了,指着被修士捧在手中的纸人道:将此物烧毁,即刻。 修士连忙拱手,将那纸人拿到了大殿一侧燃着的火烛上,那纸人在着火的那一瞬忽发出尖锐的叫声,刺得人耳膜欲破。 大殿中的几人立即捂住了双耳,若是不侧头去看,定不敢信被烧出尖叫声的,竟只是一个单薄的纸人。 待那纸人被烧成了灰烬,坐在椅中的厉载誉才喘出了气,胸膛剧烈起伏了许久才缓了下去。 经此一吓,厉载誉愈发确定,那纸人就是个邪物。 他面色黑沉沉的,又朝佐广望了过去,说道:那人将纸人交给你时,可有说些什么。 只让臣按他所说,将此物贴上清妃的后背,若是臣不听他所言,定会不得安生。佐广实话实话。 厉载誉闭起了双目,再睁开时缓缓说道:朕记得,朕从未给过你探视的文书,是谁准许你入狱探视的,是大理寺,还是刑部? 他边说便朝刑部的人望了过去,那几人连忙道:陛下,绝无此事! 佐广这才将那黑袍人交予他玉令和文书一事全数道出,那人在将纸人交给臣后,又将这两物留下了。 说完,他从袖口里掏出了黑袍人留下的玉令和文书,又道:陛下,便是这两物。 呈上来!厉载誉冷声道。 太监接了过去,反复查看了一番才交到了厉载誉手里。 厉载誉一看便黑了脸,这红章确实不是仿刻的,连一些细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除了盗用外已无无别的解释。 再看那字迹,虽仿造得十分相像,但还是有些不同,若非常常能照着他的字来练,又怎能仿到这地步? 宫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他的眼,他头脑一片混乱,又想到萧府的账簿,虽说最初被伪造的账簿已被厉千钧烧毁,但若不是字迹十分相似,又怎能以假乱真。 想来伪造账簿的人常常仿照他人的笔迹,才这般游刃有余。 厉载誉扶住了额头,又思及千秋宴上异香一事,那时厉青凝似是查到了仁仪宫,但在质问宫人时似乎被厉无垠拦下了。 那时 厉载誉眸色一凉,那时有两位宫人被杖打至死了,而仁仪宫的宁妃安然无恙。 他握在扶手上的十指一颤,回头朝站在一旁的太监望了过去。 那太监连忙走近,低声道:陛下可是要吩咐什么? 宁妃那贴身婢女,处理了么。厉载誉问道。 太监愣了一瞬,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尚、尚未。 甚好,带她过来。厉载誉头疼欲裂地道。 是!那太监连忙应声。 阳宁宫虽离元正殿甚远,但殿里进了什么人,厉青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端丽冠绝的长公主坐在镜台前,镜中映着她不苟言笑的模样。 厉青凝望着镜里的人,眼前浮现着今日对镜所做的幕幕。 她抬手扯了一下已捂得十分严实的襟口,那襟口已将锁骨都已捂上了,似还不够,像是要将脖颈也掩上一般。 襟口处雉羽和金丝捻线绣了些繁复的花纹,翠金两色的丝线相交着,莹莹烁碧,华贵非常。 她丹唇微微一动,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忽道:经今日一事,她当已知本宫的心。 那人总是口口声声说她没有心,又或者,是用那张扬或愤懑的模样质问她有没有心。 也不知这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冒犯的事都任她做尽了,她竟还是不信,还是要胡思乱想。 厉青凝垂下了眼,那眸光依旧冷冷淡淡的,似拒人千里一般,心道,难不成真要捧上一颗心让她看,她才会信? 今日她确实是将姿态放得极低了,对镜做了这等从未做过的事情,她知这人心里是十分想看的,否则在前世时,又怎会屡次盼她如此。 既然她都这么做了,也该信上几分了。 不错,她厉青凝确实有心,一颗心常因那人而心潮澎湃。 虽说在梦里,她也常常想那么做,醒来后也险些克制不住,但幸而矜重自持之心常有,才得以将这头一次做给了那人看。 厉青凝叹了一声,抬手将做那事前摘下的步摇又插回了发上。 殿下,殿下? 回神后,厉青凝侧过头,这才看见芳心站在一旁焦急地张合着嘴。 何事。她淡淡道。 芳心低声问道:殿下为何命我让人拦下那位要将毒酒带给宁妃贴身婢女的太监。 那宫女定还有所隐瞒,万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她的用处。厉青凝顿了一下,缓缓道:还大着。 芳心神色焦急,抿了一下唇才道:可殿下,方才线人传讯道,那宫女被带进元正殿了,莫不是陛下知道了我们拦下那人的事。 厉青凝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一下,她抿着唇思索了许久才道:若是陛下知道此事,为何不直接唤本宫前去,叫一位婢女过去有何用。 莫非,陛下又要审问那宫女了?芳心蹙眉道。 厉青凝神色淡淡,殿中如今有谁。 陛下,清妃,刑部尚书和侍郎,两位仙长,还有佐广大人。芳心想了想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看来,陛下要有决断了。 芳心紧蹙的眉心微舒,那我们拦下那赐毒酒的太监,殿下会不会追究? 厉青凝对着铜镜扶正了发上的步摇,不知怎的,她一对上这铜镜,就想到那人用她的脸笑得似与芳菲竞艳般,真是十分不得体。 她缓缓闭起了双目,放下了扶在步摇上的手,说道:不过是让那送毒酒的太监将皇后掉的丝帕送过去,有何好追究的,又不是要抢了他的毒酒。 再者,厉青凝顿了一下,又道:若非本宫如此,陛下如今想召那宫女到元正殿也召不着了。 殿下所言极是。芳心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来。 这一回,那宫女再从元正殿出来,就不必留她了。厉青凝淡淡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5) 是。芳心应声。 屋里燃着的桃花香从炉子里袅袅飘出,熏得人昏昏欲睡的。 厉青凝坐着了腰背,缓缓道:将门窗打开。 殿下,屋外风大。芳心连忙道。 厉青凝蹙眉,只觉得周遭凉了许多,可是变天了。 下了些雨。芳心道。 厉青凝侧头朝窗棂望了过去,下颌微微一扬,将窗支起。 芳心闻言连忙将那窗棂抬起,刚抬起些许,风呼呼钻入,将炉子上袅袅扬起的烟登时吹散了。 窗支起了一半,隐隐能看见屋外阴沉沉的天。 厉青凝朝窗外望了出去,只见那炎日被掩得严严实实,天光已近乎黯淡。 虽说现下已近晨昏,但这天色与晨时相差得也太大了些。 像是骤然间就变了天,连一丝预兆也没有。 芳心见她望向窗外的眸色晦暗不明的,低着声蹙眉道:听闻今日国师在天师台祈雨,城郊久久不曾有雨,百姓们在天师台外跪着求了许久了。 国师祈雨?厉青凝神色沉沉。 奴婢也是听说侍卫们说的。芳心低头道。 厉青凝蹙起眉心,久久不言。 芳心看她神色沉沉的,心里有些担忧,连忙问道:殿下今日怎总是魂不守舍的。 本宫魂不守舍?厉青凝转头朝她看了过去。 芳心浑身一僵,支支吾吾道:方才奴婢喊了殿下数声,殿下都未应。 厉青凝一哽,这还不是因为那总是得寸进尺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本宫不过是在想些事情。 那殿下想明白了么,可要奴婢给殿下参谋参谋。芳心小心问道。 厉青凝绷直了腰背,心道要是给她参谋,那还得了。 她冷声道:不必,本宫已经考虑周全了。 确实是想明白了,若是此举还不能让鲜钰看得透她的心,那她只能 暂且不管那些世俗常理了。 若是鲜钰连她有心都不信,那她还矜重自持作甚。 自然,她还是盼着鲜钰今日便能明白她心意的,如此一来,她也不必与其沉沦欲念了。 如若连欲念都把控不得,又如何去争别的。 厉青凝心下更加明朗了,回头对芳心道:元正殿不必盯着了,只是 殿下,怎么了?芳心连忙问。 凤咸城久久未传来消息,不知陛下派去的人如今如何了。厉青凝蹙起眉,又道:如今凤咸王尚被关押着,他也该待着不耐烦了。 芳心会意,奴婢这就传讯去问。 厉青凝微微颔首,仍是鼓凳上坐着。 芳心退了出去,心里觉得奇怪,怎殿下坐了大半日了都还不动,莫不是伤着了腿脚? 过了一会,屋门被打开,那皎如明月的长公主捧着盛了水的铜盆从屋里出来。 厉青凝面色如常,走路的姿势也无甚奇怪的。 芳心回过头,讶异地看着捧着铜盆而出的人,愣了许久才道:殿下,这铜盆交给奴婢就好。 谁知厉青凝却面不改色道:本宫亲自来。 芳心更是心惊,殿下可是想换水? 厉青凝垂下眼眸,她看着那块在水中摇晃的帕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芳心已然走近,却见厉青凝盯着盆中的帕子未吭声,正想开口的时候忽被睨了一眼。 厉青凝睨着她,冷声道: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去传讯。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连忙道:奴婢这就走。 走时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厉青凝倒掉了盆里的水,又亲自将井里的木桶提了出来。 往铜盆里添了新水后,厉青凝竟细细搓洗起了盆中的帕子。 芳心心道,殿下真的变了,竟亲自洗起了帕子、体恤起她来了,莫不是真想捆她,故而才在事前怜惜她一下。 不可,她定不能从。 元正殿内。 宁妃的贴身宫女跪在地上,已是一副被吓得快失了神志的模样。她一句话也不肯说,不住地往地上磕头。 朕问你,萧府账簿用的银丝纸,可是仁仪宫的。厉载誉冷声问道。 闻言,清妃缓缓抬起了头,一双澄澈的眸子略微睁大了些许。 而佐广也愣住了,抬头朝跪在他前边的那宫女望了过去。 可那宫女磕得额头已是鲜血淋漓的,却还是未停下。 厉载誉猛地将拳砸在了扶手上,生怕这人将自己磕死了还未将实情道出,连忙道:给朕拦住她! 大殿中跪着的几人立即起身,将那宫女给拉直了身,硬是让她磕不了头。 朕说了,若你说出实情,便饶了你。厉载誉厉声道。 被遏止动作的宫女浑身颤抖着,一双眼似无神一般,像是疯了一样,依旧连话也未说。 朕的耐心有限。厉载誉又道。 那宫女忽然泪如雨下,又想低身磕头,可惜肩颈被制住了,根本弯不下腰,她边哭边道:奴婢说,奴婢都说,陛下饶了我吧。 厉载誉抿起唇等她开口,过了许久,才见那宫女动了动唇。 是宁妃和二皇子做的,与奴婢无关啊。那宫女又道。 你说。厉载誉声音沉沉。 宫女流着泪道:奴婢不知萧府账簿一事,但那日,宁妃确实让奴婢将仁仪宫的银丝纸悄悄送去给二皇子。 她哽咽着又道:奴婢看了一眼,二皇子那原先装银丝纸的锦盒空空如也,许是用掉了。奴婢回了仁仪宫,心里怕陛下问及银丝纸的下落,娘娘却道,二皇子会将纸送回来。 果不其然,隔日,又有人将纸送回了,可奴婢细细翻看了,那纸并非原先仁仪宫的,仁仪宫的银丝纸卷有一角上有划痕,而后来送来的那一卷却不曾有。宫女又道。 清妃张开嘴,伏地道:陛下,贱妾所藏银丝纸确实被盗。 厉载誉却无心听旁人所说,对那宫女又道:那异香疯马一事,与仁仪宫究竟有无牵连。 宫女这才将事情都抖了出来,有、有,奴婢听见宁妃娘娘同二皇子相商,是宁妃娘娘事前命莺儿取了香,她那时便设计要嫁祸给莺儿了,莺儿便是那被杖打至死的宫女。 她吞咽了一下,又道:二皇子身侧能人异士无数,之所以无人看见异香被投放,定是他手下的仙长所为。 厉载誉冷着脸又审问了一番,随后挥了手让人将那宫女拖了出去。 在所有人都离了元正殿后,他才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来。 站在他身侧的太监大惊失色,连忙道:陛下,可要请太医? 不必。厉载誉抹掉了唇角沾着的血,撑着额头闭起了眼眸。 他久久未开口,也未睁眼,似是睡着了一般。 太监心神不宁地弯腰靠近,殊不知厉载誉忽然睁眼。他猛地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作声。 厉载誉缓缓道:伪造萧府账簿,拉拢两大宗门,制异香引马疯,私通宁妃,再到盗用玉玺,仿朕笔迹,你说,他还有何事是做不出来的。 那太监哪敢吭声,只定定站在一旁。 都城到雾里镇路途遥遥,山路难行,这一路定然多灾多难。厉载誉说得极慢。 他又猛地咳了几声,一字一顿道:二皇子厉无垠援、援灾遇难,回不来了。 正文 第 87 章 87 云间电光晃耀, 晦暝风雨似已蓄势待发。 席卷了整个皇宫的风夹杂了些许冰凉的雨粒, 刮得树木震颤、门窗俱响,刮得人心惶惶。 元正殿里,厉载誉猛咳了一声,浑身随之一震, 双耳嗡嗡作响, 似是听不见声音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来些许,却依旧不让身侧那太监去太医署召太医前来。 今日一事, 大殿内所有人绝口不能提, 佐广忠心可鉴, 便免去其责罚, 朕不是心软。厉载誉顿了一瞬,一双浑浊的眼黯然无光。 他接着又道:只是朕身边可信之人,属实不多了。 太监低着头, 连忙道:陛下乃是这东洲之主,东洲内又有谁敢不忠于陛下。 厉载誉气得竟笑了出来, 他话音里已经藏不住疲惫,谁敢不忠于朕?你去问问那孽子, 看看他如何作答。 那太监顿时住了嘴。 厉载誉摇摇头,长叹了一声:他如今是想要朕的命啊,虽说朕已时日无多,但怎由得他肆意妄为。 陛下万寿无疆,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太监怔了一瞬, 弯着腰尖着声道。 不必多说这些无用之话,只是萧大人一案,万不可让他人知道是二皇子所为,而清妃若是回宫,必定会引人起疑。厉载誉微微蹙起眉,沉默着又抿起了唇。 过了许久,他才直勾勾地盯着那太监的双眸道:如此,此案乃是宁妃在背后操纵,宁妃畏罪投井了,而她身侧的那个婢女,也该同她一齐上路。 听明白了么。厉载誉顿了一下又道。 那太监连忙应声:听明白了。 在清妃和佐广等人离了元正殿后,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阳宁宫。 阳宁宫中。 厉青凝早把铜盆里的帕子给晾起来了,却没有晾在屋外,而是晾在了寝屋里。 那块绣了夜合花的帕子原本是月白色的,如今被洗得竟有一处已然泛白,那泛白之处十分突兀。 她还亲自将换了水的铜盆端回了屋里,放在了原先的摆架上。 经今日这么一折腾,她又十分想抄书了,心不静,只能抄书以反省。 但厉青凝又不想去书房,索性便叫人将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全搬到了寝屋里,桌上被纸笔铺了个遍,而原先放在桌上的茶壶和茶盏被挪到了别处。 她目不斜视地端坐在桌前,执着狼毫抄写起经书。 但心依旧十分乱,才落笔写了数个字就十分想回头,也不是想去看别的什么,就是想看一眼那被她晾在屏风上的一块帕子。 厉青凝挺直了腰背,丹唇微微动着,一个个字音从唇齿间逸出,念的是这经书里的内容。 她边念边抄着,可陡然间,思及今日所做之事,一时竟不知自己念的是什么了,这一下笔就出了错,错了一个字便错了一整句,这一页纸皆要不得了。 厉青凝索性放下了笔,怎么也料不到,如今竟连抄书也静不下心了。 她心有杂念,又执迷不悟,就连抄书时也不能将那些杂思一时摒弃。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6) 想起来那时在慰风岛上,她竟还对幼年模样的鲜钰道 你年纪小,此时尚能回头。 想不到如今这话该对她自己说才是,罢了罢了,她如今什么年纪了,再说她也无须回头。 半晌,传了讯的芳心叩门而入,低声道:殿下,潜入凤咸城的暗影称,陛下所派之人已在返都途中,并未搜查到什么。 厉青凝闻言微微蹙眉,什么也未搜到? 是。芳心道。 厉青凝抿起唇沉默了许久才道:若真是什么也搜不到,那等陛下所派之人返都,便是凤咸王回去之时了。 芳心默不作声,此等大事她也不敢妄议。 厉青凝亲自研起了墨来,只听见簌簌声响起,过了一会她才道:罢了,暂且先看看凤咸王回去会做些什么。 芳心微微颔首,见厉青凝不再说话,这才道:殿下,清妃和佐广等人已出元正殿。 佐广大人可有被免职。厉青凝研好了墨,本想拿帕子擦擦手,可手刚伸出忽然便顿住了。 那帕子如今正被她晾在屏风上,可即便不在屏风上,她也不想再拿那帕子来擦手了。 别说拿了,她连多看那帕子一眼都会觉得不堪,可又觉得这帕子不该丢,毕竟 那事兴许仅此一回了。 厉青凝缓缓将探出去的手收了回来,装作无事一般。 芳心道:未听闻免职一事,不过陛下身侧的一位仙长似乎离宫了。 如此说来,去雾里镇的途中的厉无垠,怕是凶多吉少了。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愣了一瞬,可那两位仙长不是两大宗的人么,两大宗与二皇子交好,又怎会听命陛下去刺杀二皇子。 厉青凝唇角似扬非扬,眸光仍是冰冷一片,陛下若是想厉无垠没命,那定然要派最能确保此事之人,两大宗里除了宗主,便数各自的长老和首席弟子能排得上名号,但厉载誉不单单未召宗主,也不曾将长老和首席召去。 芳心讶异得险些忘了呼吸。 说起来,陛下确实有一段时日未召见两大宗的宗主了,这是为何。厉青凝侧目朝芳心看去。 莫非陛下早知两大宗主生了异心。芳心双目微睁。 不错。厉青凝颔首。 可那两人不也是两大宗的么。芳心不解。 厉青凝淡淡道: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何况是两个人呢,况且,陛下身边能信之人,真的不多了。 芳心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去将窗支起。厉青凝沉默了半晌又道。 芳心应了一声,转身便将窗棂抬起了一些,在将其抬起的时候,风呼呼钻进屋里,将桌上的纸吹得哗哗作响。 那本打开的经书被猛地一掀,哗啦啦翻了数页,随后书册一动,险些摔下了桌。 厉青凝抬手将那书册拉了回来,还将砚台压在了被吹得翻起的纸上。 她侧头朝窗外望去,只见天色依旧如被墨水泼洒了一般,似暴雨将倾。 芳心刚想拿起木棍将那窗棂支好,身后忽传来厉青凝的声音:合上罢。 被抬起的窗又合了起来,那单薄的窗帘将风挡在了屋外。 兴许是风势太大,连顶上的屋瓦都被刮得嘎吱作响,只听见远处响起啪的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一处的屋瓦摔碎在地上了。 殿下,怎么了。芳心观厉青凝的面色凝重,一时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厉青凝那沉着如水的眼眸忽动了动,她将手腕从袖口里探了出来,整理起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来,一个不留神就被沾了墨的狼毫给划了手。 虎口处那一道墨黑的痕迹分外清晰,与素净的手背黑白分明。 芳心连忙道:殿下,奴婢来收拾便可。 厉青凝微微颔首,暗暗将抄错的那一张纸塞到了底下,然后道:将东西都拿回书房去,备轿,去观国师祈雨。 芳心颔首,又见厉青凝似未将手背上那一道墨痕当一回事般,连忙道:殿下,奴婢这就给您擦手。 她说完便转头往架子上的铜盆处看,却看不见本该搭在盆沿的帕子了。 也不知帕子去何处了,奴婢这就再寻一块来。芳心着实懂事。 厉青凝肩颈一绷,冷着声道:不必。 芳心脚步顿了下来,那殿下的手。 去备轿,命人进来将笔墨纸砚拿去书房,其余事你无须多管。厉青凝面色如常,可唇舌却已然发干。 芳心连忙出了屋,命人去收拾笔墨纸砚后,又连忙去备了轿。 屋里,厉青凝缓缓站起身,将手泡进了铜盆的水里。 她洗净了手背上的墨迹,将手从水中抬起,悬在铜盆上方抖了一抖,尔后使了术法将手上的水给蒸干了,这才垂下了手臂。 其实也不是不能直接使上净物术将手洗净,只是她向来不喜如此,还是规矩洗手擦拭为好。看着手上的污渍被缓缓洗去,也能更安心一些。 厉青凝回过头,不由得朝屏风上那一块湿帕望了过去,一时觉得心里烧得慌,索性也使上术法将那帕子给弄干了。 她两指捏上了帕子一角,拿得十分小心谨慎。 在冷着脸将床榻边上的柜子打开后,她弯下腰将手里的帕子丢进了木柜深处,后又将木柜嘭一声关上,这才直起身长舒了口气 眼不见为净。 眼不见,心不烦,如此一来,也该能静下心好好抄书。 暮色已至,天色依稀更暗了,天穹更像是墨浪汹涌。 厉青凝上了轿后,只见轿上的珠帘和垂布皆被吹得扬起,可见风势之大,而抬轿的人似也更吃力了一些。 她微抿着唇,将灵力托于轿下,暗暗分去了轿子的大半重量。 一时之间,抬轿人的步伐隐隐更稳了一下,步子也稍快了些。 芳心在轿下跟着走,她侧头朝轿子的窗棂望去,只见那薄布被风吹得翻腾不止,隐隐可见厉青凝坐在里边,冷着脸动也未动。 她低着声道:殿下怎忽然想去看国师祈雨了。 轿子里的人淡淡道:听闻边郊有数口井出不了水了,就连城外的河也近乎见底,百姓求国师祈雨也在情理之中。 话音一顿,厉青凝又道:本宫自然也该看看,当朝国师是如何爱民恤物的。 芳心心里惦记着城西的红衣仙子,虽然她久久未听闻那仙子的消息了,但想到自家殿下因仙子不在身侧而常常失态,不由得冒出了点小心思。 她朝轿里的人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先前一直在宫中未曾踏出一步,现下出宫不会引陛下起疑么。 不会。厉青凝哪知道芳心在想什么,淡淡道:先前不出去,是因厉无垠尚在宫中,恐踩中其布下的全套,如今厉无垠性命堪忧,况且 她话音一转,又道:陛下经此事必定会更加信赖本宫。 那殿下,此行是直接去天师台,还是去城西。芳心双眸明亮。 坐在轿子里的人眸光一颤,半掩在玄色袖口里的手缓缓拢紧。 厉青凝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那被吹得扬起的布帘,任冷风刮面也纹丝不动。 在听闻国师祈雨的时候,她是有这么个想顺道去看看鲜钰的念头的,如今宫里宫外狂风肆虐,这天色怎么看都有些反常,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听她的话好好在宅子里待着。 若是好好呆着还好,若非,那只能 这一琢磨,就不由得想到了数种鞭策之法。 在暗暗倒吸了一口气后,厉青凝心道,罢了,还是面壁思过罢。 她也不知道自对镜一事后,鲜钰有没有看到她的真心,也不知道,鲜钰知她心意后会是什么神情,是小女子姿态,还是欣喜如狂。 又多想了半刻,似乎去见鲜钰才是当务之急,而看国师祈雨反而成了顺道去做的事了。 芳心在轿下走着,走了许久见厉青凝不答,她又暗暗望窗棂里望了一眼,在帘子被风吹得掀起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厉青凝冷着一张脸,那神情与平日一般,看着也不像是走神了。 她连忙低着声唤道:殿下? 厉青凝淡淡道:先去城西,国师如今祈雨正忙,不便打扰。 芳心心下一喜,却又觉得奇怪,方才是谁说要去看国师祈雨的,难不成是她记错了?不赶着在国师祈雨的时候去看,难不成在仪式结束了再去看上一眼么,等到那时 别说看国师爱民恤物了,在天师台外跪着的百姓早就散光了。 宫外,那本该在城西宅子里的人确实不大安分。 鲜钰赤着脚去天牢附近打探了一番,听闻清妃早被接出去后,心下松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二皇子的事应当要暴露了,宫里种种她无甚担忧,厉青凝在宫中定能考虑周全。 但若是二皇子败露,那他手底下的一群修士该何去何从,而泊云又该何去何从。 到如今,事态终与前世不同,厉青凝不但保全了修为,二皇子也身处劣势。 她穿着一袭单薄的红衣站在风中,满头的黑发在沾了风中夹着的微雨后,略微湿润了些许。 风动树摇,一时间,远处的风陡然间似被撕裂了一般,生生被劈成了两半朝两处卷去。 那朝两侧荡开的风呼啸着扑向了民宅的屋瓦,那屋瓦陡然被掀起了数块,哗啦几声接连着碎在了地上。 鲜钰蹙起眉,那将风撕裂成两半的,显然是一股强劲的灵气。 她心道,远处定是有修士逼近,但那人是谁? 陡然间,天边明晃晃的电光贯穿了浓黑的云层,近乎照亮了半个天,随即雷声乍响,轰的一声,惊天动地。 雷声方落,大雨倾盆落下,大颗的雨水似是山石落地一般,敲打得四处皆啪嗒作响。 鲜钰双眸一缩,灵气骤然间从灵海溢出,那兜头盖脸砸下的雨水未落在她身上,连她的一根头发也未打湿。 雨势太大了些,将周遭的气味都盖了过去,那从远处逼近的人也不能幸免,身上的气息皆被雨水给洗刷得模糊不清了。 鲜钰蹙起眉,朱红的衣袂在大雨中翻转似蝶,她速速朝旁掠去,单薄的肩背紧贴在了一棵参天的大树上。 那一瞬,她似是要嵌进了树里一般。 只见她与那树越贴越紧,肩颈、手臂与双腿似被这乌黑的树皮给吞吃了,竟在一寸一寸消失着。 鲜钰缓缓扬起了唇角,笑得万分狡黠,猛地往后一靠,整个人彻底消失在了树里,俨然与那古木融为一体了。 她的气息也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了,谁也觉察不出她藏身在此处。 然而万物有灵,她借了树灵的眼,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只见远处果真有修士逼近,那人正御剑而行。 那御剑而来的修士穿着华贵的长袍,足下踏着的那一柄剑也绝非凡俗之物。 树叶簌簌作响,雨水和风给欺凌得左摇右晃。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7) 鲜钰缓缓抬起眼,只见这修士的面容分外熟悉,细细一想,她认得这人,这人是伴在皇帝身侧的。只是这人怎么单独出了宫,又火烧火燎般御剑疾行,莫非是有急事。 她暗忖,跟上便知。 在那御剑人走远之后,一角朱红的衣袂从树皮里荡了出来,红得胜似火焰。 鲜钰从树中踏了出来,腾身便追赶而去。 她在重重雨幕之中掠至了城门前,只见那人早收剑而行,在经把手城门的士兵盘问后,规规矩矩从穿过城门走了出去。 鲜钰缓缓蹙起眉,将城墙自西向东皆望了一眼,只见周遭灵气稀薄,也不像是有修士把手的样子。 她暗暗使了匿形之术,踏着风硬是翻出了城墙。 城墙上站着的士兵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了身姿。 那风来得古怪,虽现在风势就猛烈得很,那方才的风明摆着夹了一抹香气。 甜却极淡,似桃花香。 仅在片刻之间,鲜钰便掠出了十里外,循着那人的方向紧追不舍。 未穿鞋袜的足尖在树梢上轻点,骤然间,那一席红衣迎风荡起,似是红毛鹊儿展了双翅一般。 红裙被掀起了大半,素白的踝骨和小腿外露着,细瘦得令人不忍一握。 鲜钰身子本就单薄,如今被风这么一吹,隐隐觉得有些冷了,不得不运转灵气来暖身,不敢慢下半分。 一袭红衣被风吹得拢紧在身上,那腰细得如同能被风折断一般。 转眼间,崇山峻岭皆在足下,就连山川河流也晃过眼帘。 鲜钰蹙紧起眉心,却见她紧跟不舍的人竟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群山似墨染的一般,山雾盘绕着,只依稀能辨清来路,却远远望不见都城。 这人究竟要做什么? 修士日行千万里也无甚问题,故而她也猜不出远处那御着剑的人究竟何时才会停下。 她暗暗猜测,莫非真是接了皇帝下达的密令,要去做什么事? 鲜钰穿云而过,那被风吹乱的黑发蒙住了她半张素白的脸,她抬手拨开,朝底下蜿蜒的山路俯瞰而下,又顺着那山路缓缓往前挪动了目光。 陡然间,她似看见一道紫光,那紫光非凡胎能看得见的。 远处薄雾不散,一道紫光从雾中贯出,蜿蜒着盘绕在山中,似是一条长龙。 再一细看,果真是龙形,而底下绵延起伏的峻岭,当是龙脉。 只是那紫光已有些黯淡,尤其是龙尾处,近乎要消失在雾气中了。 鲜钰终于看了出来,那是雾里镇所在。 她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微微一眯,又朝远处那御剑之人望去,心里已猜出个大概。 这人应当是奉了皇帝的旨才出来的,为的,是那正往雾里镇而去的二皇子。 可怜二皇子,仍在这路上艰难地行进着,却不知自己早被皇帝盯上了。 离都城越远,雨势越小,走到如今这地方的时候,雨已经连半滴也不见了,只余下呼啸不已的风。 鲜钰微微眯起眼,只见前边的人忽然缓了下来,那人似觉察到了什么一般,正回头往她的方向看。 她藏匿在云中,又多加了一道匿形术,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见那人并未御剑朝前掠出,而是俯身而下,陡然间竟收起了足下的剑,迎着跃了下去。 鲜钰愣了一瞬,循着他跃下的方向看去,这才隐隐看见了山间的如虫蚁般渺小的一行人。 果真,这人就是为二皇子来的。 鲜钰随即跟了下去,赤着双足踩在了下过雨后泥泞的山路上,却依旧不沾尘土。 那奉命而来的修士终于露出了一丝杀气,手里的剑已然出鞘。 鲜钰暗忖,看来皇帝仍是太自信了些,难不成以为二皇子出行之时身侧未带有人么,仅仅一个修士又怎么要得了他的命。 鲜钰绕到了那一行人之前,她后退了一步,身形便匿入了山石之中。 此处山路崎岖,虽离雾里镇尚有一段距离,但也会被地动所影响,故而路上常常会有落石,若是不幸,山路被地动给震断了,还得铺桥才能前行。 一侧是看不见底的山谷,下边山雾缭绕,也不知有多深。 一侧又是嶙峋的山壁,碎石偶坠,乌黑陡峭的山壁如一张张狰狞的脸。 鲜钰便是藏匿在那骇人的山壁之中,听行经的人说着话。 二殿下,如今离雾里镇尚还有百里,马匹已经疲惫不堪了,如今人人都已负重前行,这马若是累得倒地,那马所驮着的物事该由谁来背。一人愠怒着道。 厉无垠仍坐在马上,脸色沉沉的,只字不言。 二殿下,若是您累了,咱们就在此处休憩片刻。方才说话的人又按捺着怒意道。 闭嘴。厉无垠侧头朝他睨了一眼,额上青筋暴起,也是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 长路迢迢,这一路上人人定都身心俱疲,又加上这路途艰险,谁不是将一颗心紧吊至喉头,提着一口气逼着自己往前走。 厉无垠脸色黑得厉害,见那人欲言又止,冷声又道:大人,你这般怜惜这马,日后回去,吾便恳请陛下将这马赐予你,好让你日夜枕其安睡。 殿下,臣并非在说笑。那人气得双眼通红。 厉无垠坐在马上,冷不防扯紧了缰绳。 马匹倏然止步,将前肢腾了起来,险些蹬及前边两个背着重物而行的士兵。 恳请殿下莫将援灾当做儿戏。方才说话的大人又道。 厉无垠已觉得头痛欲裂,却未下马,援灾并非他的本意,此路有点艰辛他自然知晓。 皇帝明面上是说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实则只是想借机削弱他在都城的势力。 但现下事态严峻,他为了日后好走一些不得不答应。 他面上已是黑云重重的,也是一副几近爆发的模样,阴恻恻地问道:大人何意。 那位大人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怒气沉沉地望着他,却并未说话。 鲜钰在岩壁里抬眸,只见云雾之中,那意欲动手的修士竟被拦住了,可见厉无垠出行时果真是带了人的。 两人缠斗时击出的灵气震落了山石,山石簌簌落下,砸在了将士之中。 方才怒气腾腾的那将领登时倒吸了一口气,抬手就道:快走! 随行的士兵抬头往那陡峭的岩壁上望了一眼,只见又有山石滚洛下来,连忙往前拥挤着奔去。 除了厉无垠,大多人都以为是山石因地动又滚落了下来,他却仰头往半空望去,眯起眼看见了两道灵气相撞,又倏然四散开来。 他阴下了脸,垂头时凌乱的额发遮住了那双阴森森的眼,勾起的唇角似在狞笑一般。 鲜钰认得他这笑,在前世时,她闯入了宫中,要将他斩杀在皇位上时,这人就是这般笑的。 这人似在讥讽一般,笑得几近断气。 那时她提着这人的发,令他将脖颈全然露出,一把寒芒毕露的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厉无垠却道:你想要的早就没了,想要?那就下地府去找。 鲜钰剑入一寸,他笑得更肆意一分,似是并不惧怕会因此丧命一般。 厉无垠狞笑着道:你所爱之人是我亲手推进水牢的,水里的蛇全是我放的,为的就是将她的皮肉全数吃尽。 你为何要这么对她!那时她沙哑着声音质问道。 厉无垠却笑说:若是朕不这么对她,她必会来要朕的命,不过朕想错了 他话音一顿,又阴恻恻道:你如今杀了朕也是徒劳,你已救不回她了,不过幸好,定会有人将你送去与她见面。 她怒红了眼,浑身颤抖不已。 长剑从厉无垠的脖颈上贯过,那人狞笑着她,最后死在了龙椅之上。 她剥了那身龙袍给厉青凝的骸骨披上,披上却又觉得脏了厉青凝的骨头,索性将这明黄的龙袍踩在了脚下。 踩在足下也不能平息怒气,她的长公主已经找不回来了。 她把厉青凝那具骸骨扶在了龙椅上,跪在地上。本想去揽厉青凝的腰,可却又陡然想起,这腰只剩下骨头了。 那一瞬,泪如雨下,也不知该抱哪儿好,连搁一搁她下颌的地方也没有了。 就是那个时候,一阵凶煞的灵气直袭她的后背,她一直不觉,被那灵气撞了个正着。 如今她才想明白那时候厉无垠所说的话,为什么厉无垠说他想错了,为什么说会有人将她送去与厉青凝见面 厉无垠那时应当知晓了国师的底细,他知道国师一手遮天,就算厉青凝拿不走他的命,他的命也会被国师攥在手里。 鲜钰藏匿在嶙峋的山石之中,与厉无垠近在咫尺。 她看这人将唇角勾起,眸光阴冷似蛇,狞笑得似是疯了一般。 一时之间,她肩颈忍不住微微发颤着,捞起厉青凝骸骨时的幕幕又浮于眼前。 是他推的,是他将厉青凝推进了水牢。 是他让厉青凝忍受玄铁穿骨之痛,是他让厉青凝在水里被毒蛇啃咬。 是他要了厉青凝的命。 害厉青凝将她逼走的是他,害厉青凝与她阴阳相隔的也是他。 皆是他。 鲜钰咬破了下唇,一时间满嘴都是腥锈味。 她抬起了手,滔天的灵气卷入了寒风之中,同这刮骨的冷风一齐撞上了这乌压压的山壁上。 厉无垠闻声抬头,只见大大小小的山石齐齐坠下,他猛踢马腹,意欲骑马奔远,谁知前路忽然轰一声响起。 一块巨石咚一声砸在了本就狭窄的山路上,将这羊肠小道给堵上了。 那落石与岩壁间倒是有个缝隙可以钻人,厉无垠立即下马,刚弯下身想要钻过去,却忽觉两肩一痛。 他愕然侧头,锥子般的落石刺入了肩中,鲜血噗地溅出,他闷声叫起,想来牢中被玄铁穿骨之中也不过如此。 山壁上仍旧传来簌簌声响,那声响越来越近又越来越密。 厉无垠被当头一砸,一口血喷在了岩壁上,身形一晃便倒进了无底的山渊。 半空中那正在缠斗的两人忽然停下,皆愕然地望着厉无垠坠了下去,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雾之中。 雾里镇附近并未下雨,但都城中却大雨连连。 天上依旧乌云密布,星月皆被掩在了压顶的黑云后。 城西的宅子亮着烛光,那窗棂上隐隐映出两人人影来,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即便是门窗关严实了,那门依旧从缝隙处钻了进去,烛火明灭不已,在风中摇曳着。 厉青凝手里的那盏茶已然凉透,她却未抿上一口。 站在一旁的芳心忧心忡忡道:殿下,夜深了。 本宫知道。厉青凝淡淡道。 今日是看不到国师在天师台祈雨了。芳心又低着说说了一句。 无妨。厉青凝垂眸看向手里那盏茶,这才发觉茶水已凉,索性将茶盏搁到了桌上。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8) 殿下今夜可还要回宫?芳心看着天色不早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厉青凝侧头朝窗棂望去,隔着窗棂上裱糊着的那层薄纸,依稀可以看清屋外浓重的夜色,她蹙眉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芳心回忆起方才听见的敲更声,连忙道:亥时了。 亥时了。厉青凝冷冷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似在呢喃一般。 芳心心里慌,也不知那红衣仙子去哪儿了,看自家殿下又魂不守舍起来,若是今日未见着人,回宫之后也不知会发生何事。 厉青凝屈起食指在桌上敲了敲,缓缓道:再等片刻。 是。芳心连忙道。 厉青凝坐着不动,似是不觉得累一般,等了这般久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虽说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可芳心跟了她那么多年自然懂得,殿下这是生气了,否则怎会连话音都沉了半分。 芳心心里慌,心道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那红衣美人今日还会不会回来。 厉青凝也在想,想鲜钰回去哪里,莫非真去天师台了? 她果真该先去天师台一趟,本以为这人至少会装乖扮巧,怎知仍似是不要命一般。 可若是鲜钰去天师台了,怎会至今也没回来,莫不是国师做了什么。 厉青凝额角一跳,不由得站起身来,连脸色都沉了几分。 殿下?芳心愣了一瞬,连忙唤道。 厉青凝却未理她,满心皆是那连踪影也不见的红衣人,生怕她悄悄又动了国师的心思。 芳心见厉青凝转身走去开门,讶异道:殿下要去哪儿? 门打开的那一瞬,大雨骤然间浇湿了厉青凝的绣鞋。 厉青凝未答,她抬眸朝远处望去,只见宅门依旧紧关着,院子里四处积满了水。 瓢泼大雨似箭一般,这箭,定是从九天银河处倒泄而下的。 厉青凝侧头朝芳心望了过去,只见芳心正匆匆拿起纸伞,她连忙冷着声道:莫要跟来。 外边风雨大,殿下你要往哪儿去?芳心跺了一下脚,连忙打开了纸伞,想将那伞往厉青凝头上遮。 远处那紧关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人影从门外挤了进来。 厉青凝愣了一瞬,定睛一看,那从门外走进来的人确实一袭红衣、黑发如墨,确实雪肤花貌、袅袅婷婷,那身子单薄得似随时会被这风给刮走一般。 她接过了芳心手里的伞,执着那伞朝鲜钰走了过去。 芳心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忽然抬手拍了一下额头,懂事地跑到侧厢里躲着去了。 她心道,殿下与那仙子久久未见面,定有许多话想说,那些话定是她听不得的。 从门外走进来的人缓缓合上了门,她面色煞白地转身,抬眸便看见厉青凝执着伞走近。 鲜钰愣了一瞬,心道一定是疲乏至极,竟还看到幻象。 可那人越过层层雨帘朝她走来的时候,她确实又嗅到了厉青凝身上那清冷的香气,那味儿冷是冷,却将她的心给吊起来了。 等到伞已经遮到头上了,她才轻声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她声音轻软,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一般。 回来的途中,她眼前还常常浮现那时在水牢中的幕幕,生怕今生的一切全都是一场梦,全是她胡想出来的。 一路忐忑不安,她极想闯入阳宁宫中,悄悄去看厉青凝一眼。 一眼就好,好确认这不是她编造的一场大梦。 所幸没闯,厉青凝都叫她好生呆着了,她怎么说也得早些回来才是,怎料,推开门便看见了厉青凝。 厉青凝垂眸看她,面色冷若冰霜,可说出的话却不甚冷厉,若是不来,又怎知你未好好呆着。 鲜钰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厉青凝的神色,厉青凝也在看她。 厉青凝凑近了些许,原本还有咫尺之隔,只见她缓缓倾身,竟连咫尺也不剩了。 她鼻尖抵在了鲜钰的额发前,嗅见了那一星半点的血腥味,垂眸时又看见了她发上沾着的泥尘。 她淡淡问道:你去哪里了。 那声音近在鲜钰耳畔,鲜钰抿起唇,只觉得额发似被触动了,发根被牵动了一瞬,痒到心里去了。 鲜钰漆黑的眸子往旁一转,朝那嗅着她头发的人看了过去,本想开口说话,不料嘴一张开忽然觉发不出声音来了。 喉头一紧,眼鼻隐隐有些酸涩。 这才真切感受到,这一世终于不一样了。 那让厉青凝忍受钻骨之痛的人终于没了,厉青凝定不会再被关进水牢也,不会被蛇牙啃咬,不会化作白骨了。 她眼尾一红,眼眶似是湿润了起来。 厉青凝蹙眉道:你究竟去哪了。 鲜钰不敢说,这一回她确实伤了人。 她沉默了半晌,见厉青凝眸色沉沉,这才轻声道:没去哪。 厉青凝在她耳畔道:若是没去哪,为何身上会有血腥味。 鲜钰抿起唇,垂视这自己玉白的双足,憋着气没有说话。 你真不说?厉青凝声音冷淡道。 鲜钰仍垂着头不语,赤着的双足/交叠在一块,圆润光洁的趾头微微蜷着。 厉青凝直起身微微侧过身作势要走,脚还没迈出去,衣袂就被拉住了。 她回过头,只见鲜钰缓缓扬起头,微微抿起的唇隐隐可以看见鲜血斑驳的痕迹,分明是被咬伤的。 鲜钰一双眼已然泛红,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她小声道:我说。 厉青凝心都软了,屈起了冰凉的手指,在鲜钰眼梢下轻抹了一下,缓缓道:我又不会责怪你,你怎还委屈上了。 正文 第 88 章 88 天边闷雷乍响, 乌黑的云浪翻腾诡谲。 大雨仍旧在下, 浇得纸伞左/倾右倒着,那细竹伞骨近乎要被豪雨拍折了。 厉青凝那似叹非叹的声音犹在耳边,鲜钰愣了一瞬,她心道, 她竟不怪我。 可厉青凝又不知她做了什么, 怎会这么轻易就说不会责怪她。 未着鞋袜的双脚有些冻凉,许是这大半日都这么赤着脚在外的缘故,如今夜色一浓, 周遭更冷了一些, 这双脚被冻得似乎快失了知觉。 鲜钰微微低着头, 一头墨发早被风吹乱得不成样子了, 发簪摇摇欲坠着,随风翻飞的发丝似是被吹散的墨烟一般。 她眼眸一垂,纤长的眼睫险些把眸子给盖了过去。 在被厉青凝抚碰了额发的时候, 她愣了一瞬,那扇子般的眼睫陡然一颤。 说还是该说的, 她都已对厉无垠出手了,又怎能一直瞒着。 厉青凝淡淡道:那你倒是说。 鲜钰一哽, 一时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是说她一时兴起出了宅子,还是说她看见人便紧追不舍,还是说她忽然心生恶意,想要让厉无垠尝尝穿骨之痛。 似乎无论从哪开始说, 都会让厉青凝不大高兴。 厉青凝见鲜钰抿着唇不开口,便不再逼问。 她缓缓将伞往鲜钰那侧又打过去了一些,自己的肩背却露在了伞外,陡然间,后背被雨打湿了一大片。 鲜钰抬起眼,眼睁睁看着雨水落在了厉青凝的后背和肩上,使得那玄衣的布料似更黑上了一些。 她不由得又咬起了下唇,心道厉青凝定能看得出她施了术法,雨水和泥尘皆碰不得她。 可厉青凝为何还要将伞倾了过来,还要遮在了她的发顶上,自己却不得不淋了雨。 被这么温柔对待,更是觉得近日之事非说不可了,多瞒一刻她便多愧疚一刻。 看着厉青凝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鲜钰抬起手,五指握在了伞柄的上方,将那朝她倾过来的伞给推了回去。 厉青凝被滴落的雨水冻了个激灵,却依旧面色不改地看着面前的红衣人,看着那人颤了眼睫、红了眼尾,还抬手将伞推回给她了。 这人分明是心里有话却不肯说,分明是有事儿瞒在心里了。 厉青凝微微蹙眉,低头时才看见鲜钰蜷起的趾头,那脚背在月色下更是苍白如缟素一般。 这人又不穿鞋了,连鞋都不穿竟就往外跑,真当自己铜筋铁骨了。 明明瘦弱得不挡风雨,却还常常折腾自己,这叫她如何不心疼。 厉青凝叹了一声,出去也就罢了,怎连鞋都不会穿了。 鲜钰双腿一僵,若是她知道厉青凝这时候会来,又怎会不穿鞋。 玉白的双脚还叠在一块,趾头还蜷得紧,分明就是觉得冷了。 厉青凝见面前的人竟还不动,似是在原地扎根了一般,蹙着眉淡淡道:莫不是想要我抱着你回去。 鲜钰猛地抬眸,却见厉青凝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她一时竟不知对方是不是在说笑。 她仔细一打量,只见厉青凝面上似乎真的连半分怒意也没有,也不像是要刁难她的样子,她努了一下嘴,唇齿间这才逸出了一点话音来。 你说什么。厉青凝蹙眉道。 雨落声吵杂得很,她一时又光顾着看对方唇上的伤口了,并没听清那轻比蚊蝇的话音。 鲜钰眸光一动,在莹莹月色底下,一双眼亮得很。 她轻着声道:殿下若要抱,也不是不行。 风雨淅沥,可话语也清晰如铜锭掷地。 厉青凝这回听清楚了,却想不到这人竟给点糖就忘了痛,方才分明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说起这等搂搂抱抱的事,竟又不知矜持了。 鲜钰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没有在盼,她心知厉青凝向来很守分寸。 如今明月正在天上看着呢,虽被乌云遮了个遍,但厉青凝又怎会当着明月丢了规矩。 厉青凝的面色看着依旧薄凉得很,可听了鲜钰的话后,心却是软得一塌糊涂了。 她早知这人这般好哄,但还是心生喜意。 当然,虽然好哄,但只能她哄得,厉青凝心道。 鲜钰直勾勾地朝她望了过来,在说完话后暗暗又将唇抿起来了,那模样像只正在伺机觅食的鹊儿,小心翼翼且十分专注。 厉青凝真是喜欢极了鲜钰这狡黠又不安分的模样,虽说时时坏了她的规矩,可却回回皆能勾得她心尖肉痒。 她的虎口忽被碰了一下,垂眸只见是鲜钰握着伞柄的手搭在了上边,分明是故意的。 鲜钰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她见厉青凝似在沉思一般,心下忽然又盼起来了。 她今日也不知行了多少里,确实疲乏得有些走不动了,浑身没什么劲,周身都似失了温度一般,冷得很。 想被拥着,想被抱起。 鲜钰那眸光灼灼映入厉青凝眼中,厉青凝看得分明,鲜钰那模样明摆着是在盼她答应,于是她丹唇一动,淡淡道:也行。 鲜钰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眸,难以置信般倒吸了一口气。 她将面前那玄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心道莫非是回来时推错了门还见错了人,这厉青凝怎就答应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09) 怎么?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哽了一下,看面前的人那般薄凉的神态,也就厉青凝作得出来了。 她看厉青凝神情淡然,于是鼓足了劲低着声问道:那殿下想如何抱。 说完后,鲜钰忽又觉得这么问有些冒失了,她缓缓别过了头,可握在伞柄上的手却没有松。 话音刚落,那遮在头顶的伞忽然往旁倾斜而下,可兜头砸下的大雨却未沾她身,厉青凝却是被淋了个正着。 鲜钰愣了一瞬,也不知厉青凝忽然要将伞扔掉做什么。 她本想将那伞抓回来的,却不料握在伞柄上的五指竟被厉青凝缓缓掰开了。 清寒透幕,风声凄凄。 她那冷得不似活人的手被厉青凝抓了个正着,那一瞬她下意识想要挣开,不想厉青凝五指往下一滑,紧紧扣住了她的腕骨。 被扣住手腕的那一刹那,鲜钰五指气力一松,那柄伞真真摔了下去。 纸伞落地,被风刮到树底下去了。 厉青凝的发顶被打湿,后背和肩颈的衣料也被雨水浸透了,豆大的雨珠顺着她的脸庞缓缓滑落。 可她依旧冷着脸,叫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鲜钰来不及多想,忽觉腰上一紧,竟被拦腰搂了起来。 厉青凝紧搂着她的腰,倏地腾起了身,鞋尖在院子里积着的水上划出了一道波纹来。 瞬息之间,人已至寝屋之内。 鲜钰回过神,余光里一角玄色的衣料忽然扬起,侧头才知是厉青凝抬起了手。 厉青凝皓臂微抬,那大开着的门登时合上了。 鲜钰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会被厉青凝扔在了床榻上。 她本还揽着厉青凝的脖颈,想着将腿也盘到厉青凝的腰上,怎不料刚想抬起腿,腿侧忽然便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随后,她揽在对方脖子上的手也被扯了下来,整个人周身一轻,似是浮于云端一般,只不过下一刻,后背便贴在了床榻上。 幸而寒衾将床榻铺了个遍,被这么扔下去时,后背也不觉得十分疼。 床榻被震得嘭一声响起,床柱也嘎吱作响。 这动静不小,屋中角落里忽然蹿出了一只皮毛雪白的兔子,那兔子瞪着一双通红的眼,似是逃命一般朝门口撞去。 这一撞就撞到了门上,那兔子晃悠了两下,摇摇欲坠的。 厉青凝侧头朝门那边望去,细指一勾,那门便打开了一条缝来。 白涂双耳一动,从那钻了风的门缝处挤了出去,倏然间便没了影。 厉青凝这才收了手,那门随即关了个严实。 白她一时想不起那兔子的名字,顿了一下才道:白涂,他跑那么快作甚。 鲜钰躺在床榻上,吃痛地微微蹙起了眉,低着声道:他怕晚节不保。 厉青凝一时无言,回头又朝榻上的人看了过去,她缓缓倾下身,将手压在了鲜钰的身侧。 鲜钰硬是提起唇角笑了一下,在知道厉青凝不气之后,那瑟瑟缩缩的模样登时收敛了大半,但还是不敢造次,她仍没想好要如何同厉青凝说今日之事。 可厉青凝靠得未免太近了些,又是将她扔在床榻上 鲜钰暗暗吮着下唇,从那细微的伤口里抿出了点腥锈味来。 又见厉青凝的墨发丝丝缕缕地垂在她的腿边,玄色的襟口因倾身而微微敞着,锁骨和滑腻的前胸依稀可见。 她暗忖,莫非厉青凝已然看开,青天白日不能做之事,在这夜雨浓浓之时要共她论风月了。 屋外乱雨潇潇,坠叶敲窗,屋里烛光明灭如夜萤闪烁。 鲜钰那朱红的裙角掀起大半,搭在大红锦被上的双足白得像是假的一般。 脚背微微弓起,脚趾依旧蜷着,还是觉得冷。 厉青凝心一动,像是想证实这人究竟是不是白玉雕的,不由得握住了鲜钰细瘦的踝骨。 虽然很凉,但分明是柔软细腻的。 就这么短促地碰了一下,她陡然松手,将那被鲜钰垫在身下的锦被扯了起来,往那双赤着的双足裹了上去。 鲜钰的双脚冷不防被裹了个严实,她本以为厉青凝是想做点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怎料厉青凝竟是怕她冷着了? 厉青凝冷着声道:为何出去都不知穿鞋? 鲜钰哽了一下道:忘了。 何事急急忙忙要往外走,连身子都不顾了?厉青凝将她那双脚裹严实了,这才缓缓直起身,垂视着榻上的人道。 一提起这事,鲜钰刚刚酝酿起来的旖/旎心思又没了。 她撑起手,用手肘支着身,想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上些许,不料却被厉青凝盯得紧,只好假模假样地扯了扯那锦被。 鲜钰沉默了半晌,将措辞想了许久,又见厉青凝眸色凉凉,这才松了唇齿,说道:去追了个人。 厉青凝闻言蹙眉,有人来了? 鲜钰摇头,攥了攥身下的锦被,倒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见天色古怪,又不知清妃如何了,便想出去看看,一时就忘了将鞋穿上。 厉青凝淡淡道:清妃被带进宫了,后来那户部尚书佐广没被陛下追究,清妃也摆脱了嫌犯之身,厉无垠诡计败露。 鲜钰不自在地别开头,皇帝可是派了人去对付厉无垠? 似乎派了一人。厉青凝道。 鲜钰微微抿了一下唇,又将锦被往上扯了扯,嗫嚅着道:我便是追那人去了。 厉青凝蹙起眉,只见那躺在榻上的人又将盖在身上的锦衾往上提了提,那锦衾从腰下被她扯至胸前,又从胸前扯至肩颈,接着便从肩颈处被扯到了下巴处。 那锦衾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提起,最后将鲜钰的嘴鼻也掩住了,只余下一双漆黑的眸子。 鲜钰攥在被沿上的十指细得很,宛如葱白。 她将自己裹严实了,才缓缓道:我起初不知他要去做什么,但认得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于是追了许久,直至看见了龙脉的紫气,我才猜测他应当是要去找厉无垠。 然后如何。厉青凝垂头看她。 烛光耀耀,厉青凝的影子落在了床榻上,那阴影正巧将鲜钰给遮着了。 兴许是背着光的缘故,厉青凝那眸光晦暗不明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鲜钰接着又道:我见他收了足下的飞剑,后又俯身穿过云雾而落,遂我低头望去,这才看见了厉无垠一行人。 你出手帮他了?厉青凝问道。 鲜钰未立即回答,思忖了半晌才道:我藏进了岩壁之中,看厉无垠骑马经过,而其余人皆是背着重物而行。 厉无垠养尊处优,应当是不愿走的。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微微颔首,有修士藏在暗处护他,皇帝仅派一人,那人当即就被拦下了,两人缠斗时,那击出的灵气震上了山壁,山壁上的石头本就因地动而松动了,被这灵气一震,石头陡然滚落。 砸着厉无垠了?厉青凝面色不改地道。 鲜钰摇头,额前的花状金饰簌簌作响,瞳仁黑得像是染了墨一般。 她低声道:山石滚落当真危险,随他一同援灾的人当即就往前奔去,他却顿在原地仰头,应当是看见云雾中缠斗的那两个人了。 厉青凝沉默了一会,看榻上那人又暗暗往后躲了一寸,问道:可这与你何干。 鲜钰沉默了下来,这些确实与她无关。 她抿了一下唇,朝厉青凝暗暗斜去了一眼,过了许久才道:我见他狞笑,一时想起前世之事,于是迷了心智,驱使了灵气引起山动,想让他也尝了尝前世你吃过的苦头。 于是如何了。厉青凝眸色一沉,丹唇翕动着道。 鲜钰抬起低垂的眼,直勾勾地看着那站在榻边居高垂视着她的人,心一狠,索性说道:我驱着灵气,让落下尖石刺入他的双肩,后来又有巨石落下,他被当头砸晕,身形一晃便摔下了云崖。 你看着他摔下去了。厉青凝淡淡道。 是。鲜钰道。 那护他的修士呢,可也是看着他摔下去的,可有人下去援救?厉青凝蹙眉问道。 鲜钰哑声一想,不知,但我走前并未有人下去救他,那云崖陡峭,下边又全是白茫茫的雾,也不知究竟有多深,无人敢下去,而那护他的修士则被皇帝派去的人绊住了脚,自然也下去不得。 后来你便回来了。厉青凝笃定道。 鲜钰微微颔首,后来我就回来了,险些未找到去时的路。 厉青凝眸光沉沉,沉默无言地看着那裹着锦衾的人,许久未开口。 鲜钰如鲠在喉,犹豫着说:那样的云崖,他那时又被砸昏了头,摔下去定尸骨无存了。 未必,厉青凝冷声道:若是未死,陛下怕是就要被气死了。 她话音一顿,思忖了片刻问道:他在何处坠崖。 鲜钰愣了一瞬,心道厉青凝竟没指责她擅自出手,距雾里镇应当还有百里。 百里。厉青凝呢喃一般咀嚼着字音,眼眸倏然一抬,冷声道:随行的人必定会想方设法去崖底寻他,并会传讯回宫,将此事禀报陛下,届时,若是三日后还未传回新的消息,陛下必定会派人前去。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又道:不管厉无垠死未死,将他带回都城必定得花上一些时日,在那之后,他的党羽必定大乱,正是陛下清除乱/党的好时候。 鲜钰听得双耳嗡嗡作响,待厉青凝话音一止,她才嗫嚅着道:是我一直被前世种种迷了心智这才忍不住动了手。 你看他时,想到了前世什么事。厉青凝倾下身,恨不得将那往后又缩了一寸的人给揪上前来。 鲜钰每回想起前世种种时,浑身必冰凉如深陷冰窟一般,似被霜雪掩埋一样喘不上气,鼻里嘴里皆塞满了冰碴子,不但双眼不能视物,就连五感也似是被屏起了。 她手臂上寒毛直立,却不想将那时之事细细说予厉青凝听。她浑身皆凉透了,见厉青凝蹙眉,便装作不以为意地扬起了唇角,笑得着实敷衍。 半晌,鲜钰才道:也无甚特别的。 真真无甚特别的?厉青凝不信。 鲜钰头疼得很,更是不想向厉青凝细提,被这么一问,只得硬着头皮朝厉青凝望了过去,说道:无甚特别。 他前世莫不是威胁你了,还是挑衅你了。厉青凝蹙眉,冷着声说:莫非伤着你了。 鲜钰笑了,厉无垠伤的哪是她,厉无垠怎么可能伤得着她,被伤得体无完肤的,明明是那心甘情愿被当做阶下囚的长公主。 你笑什么。厉青凝再度倾下身,只见那人一双桃花一样的眸子微微弯着,她伸手就将那人掩着脸的锦被给扯了下去。 待将锦被扯落之后,她才发觉,这人虽笑弯了眼,唇却是抿着的。 那紧抿在一起的唇又被咬出了血来,苍白的嘴唇上沾了一星半点的殷/红。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0) 钰儿。厉青凝连忙用手撬开了鲜钰咬着下唇的牙。 她将拇指抵在了鲜钰的唇上,却被皓白的门牙咬了个正着,她微微蹙眉道:莫再笑了。 鲜钰弯如月牙的眼眸这才恢复如常,却咬着厉青凝的手指并未松口,那眸光狡黠得很,分明是在寻衅。 厉青凝蹙眉道:厉无垠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才对他这般恨之入骨。 鲜钰这才松开了口,却见厉青凝依旧没放下手,那柔软的指腹仍按在她的下唇上,似是怕她又咬了下去。 她冷笑了一声,我若是对他恨之入骨,我头一回见他时,定就已将他千刀万剐了。 他确实该被千刀万剐。厉青凝眉心微蹙,神情依旧冷冷淡淡的,似是将这一切都未放在心上。 鲜钰又想笑,可却觉得眼鼻酸涩得很,轻呵了一声道:你懂什么。 你不说我如何懂。厉青凝十分狡诈,见缝插针也要问她。 鲜钰下颌微微抬起,方才分明在担心厉青凝不悦,可现下厉青凝已经蹙眉了,她也索性无用担忧了。 鹊儿被逼急了也会咬人,那喙尖锐得很,并不比矛首刀尖弱上几分。 鲜钰索性道:我不想说。 厉青凝知道她放在心尖的人是逼不得的,逼急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收回了手,轻捻着拇指上被咬出的痕迹,又揉掉了指腹上沾着的星点血迹,缓缓道:你不敢说。 鲜钰瞳仁一缩,盯着厉青凝看了许久。 厉青凝又朝她垂视了过来,那丹红的唇张合着道:即便是厉无垠死了,你还是不敢说。 鲜钰听见厉无垠这名字就甚是头疼,即便是眼睁睁看着他摔下了云崖,那颗心也久久不能落下。 如厉青凝所说,厉无垠确实未必会死。 若是厉无垠没死呢,她还要再动一次手么。 前世被厉无垠给害得被困在塔里十年,十年不得见厉青凝,再见时才知她早已和厉青凝阴阳相隔。 这些全是拜厉无垠所赐,她此番回来,不就是想逆转前世,不就是想让厉无垠尝一尝痛苦的滋味么。 可如今,厉青凝怎道她不敢。 她有何不敢。 鲜钰瞪着榻边站着的人,咬牙切齿道:我何曾怕过他半分,他伤的又不是我。 那他对你做了什么。厉青凝心似被剜了一下,却仍是要问出口。 他未对我做什么,他伤的是你!鲜钰一字一顿道。 原先裹着锦被的人猛地将身上的锦被给抖到了一边去,她往前一倾,膝骨落在了榻上,双臂撑着床榻往前动了几步。 鲜钰头疼得厉害,也不知是因想起前世之事,是被厉无垠气的,还是今天被风给吹的。 厉青凝垂眼看着榻上那朝她靠近的人,不知那人想做什么。 鲜钰直起了身,抬头望着厉青凝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猛地抬手扯住了她的襟口,迫使其不得不弯下腰来。 厉青凝怔了一瞬,被扯得倾下了身,与面前那怒火朝天的人平视着。 鲜钰磨牙凿齿道:你不是想知道么,那我便同你说。 厉青凝未说话,却想抬手去抹一下鲜钰眼梢那几欲滑落的眼泪。 鲜钰缓缓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攥在厉青凝襟口上的手,说道:你被困在水牢中时,他用玄铁穿了你的琵琶骨。 她边说边伸出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厉青凝的肩骨上,从脖颈下缓缓将手指滑至了肩角。 就是这,这穿了一根玄铁。鲜钰话音一顿,又将手指抵上了厉青凝另一侧的肩骨,缓缓又道:这,也穿了一根玄铁。 厉青凝气息渐乱,按捺着心里的怒意,淡淡又道:他还做了什么。 他鲜钰猛地攥紧了厉青凝的衣襟,手指都被攥得泛白了。 过了许久,鲜钰垂下了头,话音带颤地道:他?呵,他还在水牢里放了许多蛇,让蛇啃食你的皮肉。 说完这句话,她浑身也颤了起来,可她的头深埋在厉青凝的胸前,厉青凝也不知她究竟是哭是笑。 直至前襟一湿,那埋在她胸前的人吸了一下鼻子,厉青凝才知道,鲜钰哭了。 厉青凝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覆上了鲜钰的后头,抚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缓缓道:我如今不是回来了么。 鲜钰依旧没有抬头,倒不是哭得没力气了,而是觉得太丢人了些。 她前世何曾在厉青凝面前这么哭过,除非是在做那等风花雪月的事时,一时忍不住才流下了泪。 听厉青凝在她耳边缓声说话,她更是觉得见不得人,这辈子竟沦落到还需要厉青凝低声哄着了。 她抿起唇,攥着面前那人衣襟的手忽然被握起,又软又热,是厉青凝的手。 鲜钰不得不松开了攥在手里的布料,任着厉青凝牵着她的手缓缓往别处移着。 下一刻,她的手落在了厉青凝的双肩上。 厉青凝正摁着她的手,让她隔着衣料将自己那瘦得分明的肩胛骨摸了个遍,还在她的耳边淡淡说道:你看,如今肩骨完好,未被玄铁穿过。 鲜钰这才抬起头,红着一双眼朝面前的人看了过去,干燥的唇动了动,确实是完好的。 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可眸光依稀柔和了几分,她屈起食指,往自己的衣襟上一勾。 那用金翠两色的丝线绣了繁复花纹的襟口又敞开了些,随后滑落到了肘间。 鲜钰愣了一瞬,又察觉自己的腕口被握紧了,而厉青凝又引着她的手往别处探去。 她的手指冷不防抵及厉青凝里衣的一角,她这才回神,厉青凝分明是在引着她将那那层里衣的前襟给勾开。 于是里衣的衣襟也被勾得滑下了肩,那如刀刻般凛冽的锁骨顿时露了出来,半露的胸膛隐隐能看出丰盈。 鲜钰目瞪口呆,又听见厉青凝在她耳畔道:你看,确实未落旧伤,完好无损。 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一松,这一回,她亲自将指尖覆了上去,肤如脂滑,确实未将前世的伤给带回来。 完好的,确实未被玄铁穿骨。 前世那如梦魇般缠着她的种种似就此落幕,不会再令她冷汗直冒,手脚冰凉得似失去知觉一般了。 手下那皮肤细腻得很,鲜钰一时不忍收手,这还是头一回厉青凝这般淡然地容她冒犯。 既然是头一回,那就要摸够了,否则下一回也不知是何时才会来。 她细瘦的手指顺着那肩胛骨缓缓滑到了厉青凝的肩头,只见那肩瘦如刀削,肩角上有一颗小痣,是她见过的。 不由得将指腹流连其上,将那小痣周边一圈都给摸红了。 鲜钰心一动,将下颌搭在了厉青凝的肩上,垂下了手便去环住了厉青凝柔韧的腰。 这是她前世将那具骸骨扶到龙椅上时十分想做的事,可惜那时面前只有一具骨头,下巴也不知该往哪搭,手也不知该往那环,又生怕一用劲就将这具骸骨给弄散了。 如今这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任她搭了下颌,还任她环了腰。 温热又柔软,虽然面色如霜,可眸光却并非无情,这确实是她的长公主。 鲜钰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殿下确实是完好的。 她话音一顿,又道:我也是。 厉青凝不解其意,只觉得心软如水,更是想将这人好好护着。 鲜钰声如莺啭地道:殿下,我此世也仍是完好无损的,你要不要试试。 厉青凝愣了一瞬,又听这人将完好无损三个字咬得极其重,似乎在暗示什么一般。 她登时听明白了,这山间妖魅一样的人,分明是在说自己仍是一块完璧。 厉青凝额角一跳,只觉得心头那点温情顿时消散殆尽了。她垂眸便看见那依着她的人娇娇弱弱地侧过头,似是将所有的气力都落在了她身上一般,正双眸灼灼地看着她。 鲜钰将侧颊靠在了厉青凝的肩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见厉青凝也看她了,便在其注视下,缓缓将她那被咬得血迹斑驳的唇印在了对方的颈侧。 颈侧随着心一齐缓缓跳动着,那唇恰恰在心动的时候印了下去。 厉青凝浑身一僵,只觉得那柔软的触感似渗进了骨子里。陡然间,被克制了许久的欲念又似是穿云而过的耀天雷电,刷拉一声劈落在她的心头。 可那始作俑者却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仍靠在她的肩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厉青凝冷着脸道:是要看看。 待将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那一瞬,那所欲和所求是劈落在她心头的驰雷明电,将她心尖的荒原一并烧红,火势迅猛,刮刮杂杂,熯天而炽地。 鲜钰笑了,她心知厉青凝已经被欲念冲昏了头。 这一笑,更是让厉青凝无暇多想。 厉青凝将那环在她腰上的手给掰开了,还将靠在她肩上的人猛地按在了床榻上。 鲜钰不得不又躺了下去,满头黑发在朱红的锦被上铺开,似是在水里散开的墨汁一般。 她眼梢薄红未褪,唇上沾了星点血迹,整个本应苍白如缟的人竟又生动了几分。 屋外雨声小了许多,却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鲜钰微微眯起眼,一双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中略显朦胧,似是惺忪未醒一般,她说道:方才殿下自己扯了衣襟,那如今我也效仿殿下了。 厉青凝屈起左膝跪在了榻上,本就垂至肘间的襟口往下一坠,半个身已然露出,果真皎皎如明月,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可鲜钰偏要看。 鲜钰见她面不改色,心里恶意忽起,先是缓缓解开了自己腰带上的坠饰,在将那玉佩放在枕边后,这才又将细白的手指搭在了腰带上。 可那搭在腰带上的手指却未施力,而是顺着衣裳前幅缓缓往上,又勾在了上襟边上。 厉青凝沉默不言,凤眸也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 鲜钰偏想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已抬至衣裳前幅的手又往上探去,却是摘下了额前的花状金饰。 摘下了金饰后,她不紧不慢地将其和玉佩一齐放在了枕边。 厉青凝定定看着,本以为自己尚还能忍,可没想到鲜钰竟仍旧慢吞吞的,分明是在试探她的耐性。 心尖烧的火已然顺着经脉烧至全身,令她连指尖都觉得滚烫,十分想找一样什么物事来降降温。 如梦里一般,她终是被撩拨得克制不住自己的手,将鲜钰束在腰上的锦带给卸去了。 卸了锦带,又撩开了那遮得严实的襟口,她伸手勾住了鲜钰的下颌,说道:我且先看看,你有没有违了长公主的意,将自己伤着。 鲜钰闻言便笑了,厉青凝便是这般,想看也不明说,偏要找个借口,好让自己不必自省。 未伤着。她软声道。 厉青凝淡淡道:多说无益。 鲜钰肩上一凉,衣襟已然被扯开,那柔软的指腹忽在她肩上那狰狞的疤痕上顿住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1) 这儿伤着的时候疼么。厉青凝蹙眉道。 记不太清了。鲜钰话音一顿,又道:前世应当是疼的,此生只觉得有些恨。 厉青凝气息一滞,缓缓道:往后必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 绛裳薄绡被枕在底下,这一下真真像是开绽的春华芳菲,剥去了原先裹于其上的翠叶,将琼蕊展露开来。 花丝深藏着,未被霜水探究。 那冷若骨的霜打在了花瓣上,沿着花萼一寸寸往下,最后连托着这芳菲的枝柄也被覆上了冰霜。 确实没有伤着。厉青凝声音冷淡,气息却已不稳。 鲜钰的踝骨被紧扣着,似是溺进了水里一般。 定是裹着花的冰霜皆化了,将她溺入了水里,而这水也被柴火烧热了。 那皎如明月的长公主却仍旧面色不改,若非耳畔隐隐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红,真叫人以为她确实没有心了。 厉青凝心怦然直跳,似要跃出胸口一般。 她抿起唇,倾身去啄了鲜钰的唇,一触即离,十分克制。 鲜钰却追逐一般迎了上去,衔起她的唇不肯放,终是尝到了那胭脂香。 殿下的唇脂,着实香甜。吃到了胭脂后,鲜钰轻着声道。 厉青凝心里那根弦彻底断了,矜重与自持皆被抛于脑后,心尖上又一道雷电晃耀着落下,那欲念烧得愈发旺了。 一时间,那锉平磨光的玉璧被拿捏于指下,这腻玉本是寒凉的,被揉搓了半晌登时也泛起了热意。 鲜钰唇边逸出颤着的气音来,她缓缓垂下眼,依稀看见身上多了许多泛红的指印,是被厉青凝摁出来的。 她嘴里还留着厉青凝唇上的胭脂香,心里也还在念着,当即坐起了身,揽着厉青凝的脖颈啄了过去。 厉青凝讲礼数,谈矜重也要慎独,但她不讲、不谈也做不到慎独。 鲜钰咬着厉青凝的唇,不料自己下唇那儿细小的伤口竟被啄了一下。 原先还不觉得痛,被那么轻柔地吮了一下,竟觉得有些疼了。 疼便疼罢,她借机将舌捣入,似鱼儿一般翻腾着。 腰倏地被圈住了,她紧贴在厉青凝身前,竟被反将了一军,被亲得喘不过气来。 腰被圈得严实,身也贴得紧,芝房相抵,这般近,连气息都缠在了一块。 鲜钰朝厉青凝那双眼看去,只见她眼里的薄凉全然散尽,只剩欲念了,一双眼里写满了所求为何。 她凑到厉青凝耳边,轻着声道:殿下,若不你再亲一下别处? 厉青凝眼眸倏然一颤,只见那被她环着腰的人,径自敞了腿,在她腰侧轻蹭了一下。 她要,给她。 厉青凝心里只想着给她,于是哑声道:好。 片刻,整块玉璧皆沾了水光。 鲜钰似无骨一般,又道:殿下,还有别处可以亲。 这山间妖魅一样的人眼眸微微弯着,分明是在勾人。 厉青凝抿起唇,定定地看着那眸含秋水的人,十分想找个法子,令这人无力再说出这般不满的话来。 过了许久,身上的热意近乎散尽,她倏然埋头而下,只见脸侧鲜钰那屈起的腿微微打着颤,耳边隐隐传来那细弱的气喘音。 终于,鲜钰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半夜里,暴雨到底还是停了。 芳心在侧厢里一直睁着眼,在察觉雨停了之后倏然坐直了身,刚转头便看见桌上蹲了个东西。 借着月光隐隐看见毛绒的一团,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玩意。 她心下讶异,点了烛芯后缓缓走近,只见一只兔子伏在桌上。 这不就是那日尚食司的小宫女提去阳宁宫的兔子么,竟被那仙子带出宫了,还被养了起来。 看着毛色光滑,定然吃得十分好。 芳心叹道,这兔子着实可怜,定是被赶出了主屋,这才同她挤在了这一间小屋了。 她心一动,忍不住抚了上去,那兔子倏然睁开了双眼,似是怔住了一般,双耳直竖着。 一人一兔瞪眼看了片刻,兔子忽然打了个嗝。 芳心懵了,又看这兔子紧闭着嘴,可那打嗝声听着怎像个大爷? 白涂拔腿跳到了地上,幸而门未合紧,他奋力往外一挤,登时就没了影。 芳心心里堵得慌,那大爷般的打嗝声犹在耳畔,她昏昏沉沉地站起身,跑去敲了主卧的门,颤着声道:殿下,殿下,那兔子成精了。 过了许久,门嘎吱一声打开,芳心登时松了一口气,却见那门只打开了一条缝。 厉青凝站在屋中,从门缝里露出的半张脸冷若冰霜,眸光更是像风刀霜刃一般。 殿下?芳心倒吸了一口气。 厉青凝冷声道:依本宫看,成精的是你才对。 正文 第 89 章 89 乱雨顿止, 震风未歇。 夜里初绽的琼蕊经风拂雨弄, 已垂着枝叶似是气若游丝般了。 屋外飞檐上的雨滴倏地落下,顿时击碎了地上那静无波澜的积水。 门只打开了一道窄小的缝,寝屋里的烛芯早就燃尽了,里边暗得很, 那门缝又被厉青凝挡得严实, 故而芳心也不知那兔子究竟是不是钻这屋里去了。 她被厉青凝冷着眼瞪了一下,登时像是噎住了一般。 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善,芳心倒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问道:殿下, 兔子真成精了, 竟口吐、吐、吐人声。 厉青凝抿唇不言, 眸光冷得厉害。 芳心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可心被吓得还未定下,她心里着急,连忙又道:殿下, 那妖精不会跑这屋里去了吧。 黑言诳语,属实荒唐。厉青凝丹唇上的胭脂分明少了大半, 是被人吃了。她一字一顿将话说完,随即便合上了门。 芳心甚是无助地站在屋外, 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她心道,殿下衣衫怎这般乱。 也不对,殿下怎暗暗生起气来了。 想不明白,兴许她一不留神便触着了殿下的逆鳞, 明日定要被罚抄书了。 在门嘭一声关上之后,那主屋里刹那间烛影摇摇。 厉青凝取了新烛,将其立在了灯台上,又催使灵气燃了那烛芯。 烛芯啪啪作响,火光渐长。 床榻那边,从锦被下探出了一只素白的手来,那手被烛光熏得染了橙色。五指像是被抽了骨一样,动也不动地往下垂着。 哪来的妖精?锦衾里传出又轻又闷的声音来。 厉青凝步至榻边,微微弯下腰。她染了蔻丹的手缓缓伸出,朝垂在榻沿那似是无骨的皓腕抓了过去,手指一拢,圈了个正着。 瘦白的手冷不防被握住,似逃命般往回一缩,那手像是琼月里跳下凡的鱼儿,白晃晃的。 可手腕被握得紧,根本钻不出厉青凝的手掌心。 裹在锦衾底下的人这才露出了头来,一双惺忪倦怠的眼迷瞪瞪地朝厉青凝看了过去,一张唇分明是被翻来覆去啃了许久,否则又怎会被嘬得这般粉了。 鲜钰哑着声道:哪儿有什么妖精。 厉青凝垂眸看她,淡淡道:哪有妖精你还需问我? 鲜钰甚是茫然,只瞪着一双眼看她。 厉青凝心下暗叹,将鲜钰的手塞进了锦被里去,似是有些不自在一般,移开了双目,喉头干涩地道:妖精不就在这榻上喊了半夜么。 饶是鲜钰再随性妄为,听到这话时也不由得双耳一热,更是觉得脸都丢尽了。 定是因为再世重来的关系,厉青凝这头一回竟比前世时要厉害许多。 她只觉得像是被烧化了一般,要化在这榻上。 可她也并未喊什么,不过是反反复复喊了殿下又喊了师姐,后来受不了了,索性喊了厉青凝的名姓。 而厉青凝,却在她的耳边呢喃一般地唤了钰儿。 这羞臊的感觉十分新奇,她将锦被一拉,干脆将头也裹上了。 锦被里十分闷热,她连足背都弓了起来,只觉得很是羞人。 勾人的是她,如今不想见人的也是她,连她自己都觉得,莫非真是练了丹阴心法的缘故,才这般反复无常。 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厉青凝将她胸前那芝房嘬出红印的时候,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她礼尚往来地抚揉回去的时候,厉青凝也仍神色淡淡的,只一双眼似变得迷离了起来。 像是皎皎明月蒙了云雾,又像是水面忽泛起清波,水中月也变得朦胧了。 鲜钰胡乱地想着,头顶上的锦被忽然被掀起,竟是厉青凝窸窸窣窣地钻了进来。 厉青凝嘴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眸光沉沉,莫非真是妖? 鲜钰脑袋里那根筋登时断了,侧头便睨了过去,面上似染了云霞一般,是不是妖,殿下不是试过了。 厉青凝伸手去摸了她的额头,淡淡道:不是。 鲜钰冷不防被摸了个正着,先前你不碰,如今怎不说一声便动手动脚了。 厉青凝手一僵,连忙收回了身侧,只是想探探你的额温,大汗淋漓了一场,莫要遭了风寒邪气。 大汗淋漓也不知是因谁。鲜钰睨了她一眼道。 撩拨厉青凝是她失策了,殊不知厉青凝真真像是未吃过肉一般。 几次她都要觉得似要被掏空了,厉青凝像是要被她摁进骨子里一般,比之前世最是无度时更甚。 想来常常梦见前世那种事,又只梦得见那种事是十分伤神的,厉青凝这人表里不一又惺惺作态,定是忍了极久了,如今一寻到个排解欲念的缺口,顿时原形毕露了。 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她径自躺了下来,合起双眸便道:寝不语,你莫不是不累。 鲜钰磨牙凿齿起来,累,她怎会不累,她日行万里,回来又被厉青凝折腾,早就累得要动弹不得了。 她只好也跟着躺下,额头便见厉青凝躺得端端正正的,与折腾她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抿了一下唇,鲜钰微微眯起眸子问道:我若不是妖,那皎皎明月般的殿下怎会被勾得失了态。 厉青凝紧闭的双眸忽然睁开,盯着顶上的纱幔久久未答。 鲜钰等得都要困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厉青凝在她耳边说:不是什么妖。 那话音顿了一下,又道:是心上之人。 天明,浓云俱散,东曦欲出。 厉青凝梳好了发,在将步摇别到发里时,忽然开口道:陛下派去的人未在凤咸城搜出东西,今日凤咸王应当就要回城了。 鲜钰仍躺在床榻上,她眼眸一转,蹙眉道:不应当,凤咸城里定是藏了不少赃物的。 许是他暗里命人将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厉青凝对镜描起了眉。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2) 鲜钰将前世之事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可终是想不出个究竟来,毕竟如今事态已与前世不同。 前世厉无垠是死在她剑下的,还当了十载皇帝,可如今连龙椅都没坐上便归了西。 再说那凤咸王,凤咸王后来同妥那国勾结,妥那进军东洲的北原,那时北原死伤惨重,战火熏天,是厉无垠将北原割了出去才换得安宁。 她眉心一蹙,缓缓道:前世之时,凤咸王未被捕入牢,但他却悄悄与妥那国国君达成共识,他暗暗将妥那国的探子和士兵安置在凤咸城内,还命人大开关口,使得东洲轻易便被破了防御。 话音一顿,鲜钰朝坐在镜台前的厉青凝望了过去,又道:不知此番凤咸王若是回了边疆,会不会再度像前世那般。 厉青凝描眉的手一顿,可记得妥那国是何时出兵的? 鲜钰眼眸一弯,我哪记得这么多,前世我光顾着看殿下了,理那些无用之人作甚。 厉青凝描好了眉,心道这人根本是不长记性,欠收拾。 况且,前世与如今迥然不同,即便是知道也无甚用处。鲜钰想了想又道。 厉青凝往唇上抹了胭脂,镜中人影般般入画,她抿了一下唇才说:若是记得些许,兴许能推断出妥那国是何时出兵的。 确实记不得了。鲜钰伏在榻上道。 她见厉青凝放下胭脂盒时,发上的步摇微微一动,那步摇上金鸾辉耀,坠着的翠珠莹光烁烁。 厉青凝正要站起身时,忽听见床榻上那人问道:殿下先前那金钗呢,怎不用了。 鲜钰只是随口一问,先前入镜时看得不甚清晰,如今才发觉厉青凝用的竟是个无甚特别的步摇。 先前那金钗虽看着虽不甚华贵,但上边镶着的可是灵玉珠,而如今这步摇虽金碧灿灿,可终还是普通了些。 像厉青凝这般拘泥的人,不但早起守时,杯碗不换,就连吃的菜式反反复复也是那几样,别说发饰了,衣裳穿来换去皆是玄色的,看起来都无甚不同。 莫不是特地将金钗换成了步摇来见她? 鲜钰本还略带惺忪的睡眼陡然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步摇心潮激荡。 可坐在镜前的厉青凝却浑身一僵,她自然记得先前那金钗去哪了。 去哪了?自然是拿去同芳心换执镜了。 可显然不能说,若只是一面执镜,她定然不会换,可镜子里却藏了个人。 鲜钰见她还是不说,心道罢了,反正这人向来就是这般惜字如金。 她蹙起眉,想着妥那国出兵一事,暗忖兴许白涂会记得些许,于是起身道:殿下一会要回宫了么。 厉青凝微微颔首,今日厉无垠之事定会传到陛下耳边,我不便在外久留。 鲜钰将双脚放在了地上,想了想弯腰将鞋穿上了,拢了一下衣襟道:待我问问白涂,记不记得妥那国出兵前后之事。 厉青凝淡淡道:若是不记得,那便罢了。 鲜钰推门便往边厢走,推开了侧卧的门后,不见桌上卧着的白涂,却看见芳心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支金钗。 那金钗很是眼熟,上边一颗灵玉珠似散着蟾光一般。 她脚步一顿,方才心头的欢喜烟消云散。 芳心抬头见是那红衣仙子,嘴里又喊不出那停火宫六姑娘的名,她仍旧觉得是自家殿下给人更名换姓了。 握着手里的金钗,芳心猛地站起身,规规矩矩道:仙子。 鲜钰微微颔首,直勾勾地看着那金钗问道:这金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心道莫不是殿下将金钗给了她,这仙子吃醋了。 她抿了一下唇,又见门边站着的红衣仙子神色古怪,只好道:殿下赏的。 芳心心里觉得,这金钗就是厉青凝送她的,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换一面粗制滥造的执镜,怎么想都不大可能,定是厉青凝找了个理由将金钗赏给了她。 鲜钰转身就往回走,推了门便步至了厉青凝身侧。 厉青凝蹙眉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那红衣人倏然坐在了她的腿上,唇角一扬便道:你将那金钗赏给芳心了? 厉青凝抿起唇,只觉肩上一重,是鲜钰将屈起的手肘搭了上来。 鲜钰磨牙凿齿着,不曾想那金钗竟被赏给芳心了,可厉青凝又何曾赠过她什么东西。 在岛上时许是赠过的,但那时她是孩童模样,故而不作数。 她缓缓道:金钗都能赏给芳心了,你将丹阴残卷给我有何不可? 厉青凝虽一直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现下神情却似是凝滞了一般。 她握住了鲜钰搭在她肩上那不大老实的手,心道,金钗与丹阴残卷,能是一回事么。 正文 第 90 章 90 能是一回事么。 那自然不能。 腿上坐着的人不甚重, 甚至还轻得似是鹊羽一般, 可偏偏这人不老实,还用脚去勾她的踝骨。 昨夜折腾得还不够累么,醒来还不忘那什么丹阴残卷,甚至还拿那玩意和一支微不足道的金钗相提并论。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 手指还握在鲜钰的腕骨上, 她抿了一下唇,问道:那你是想要金钗,还是丹阴残卷。 鲜钰额角一跳, 这还用问么, 她自然是要选丹阴残卷了。 她坐得高, 双眼一垂朝厉青凝那双静无波澜的眸子看了过去, 磨牙凿齿道:自然是丹阴残卷了。 厉青凝心下了然,那你提金钗做什么。 鲜钰一哽,总不能说看见那金钗在芳心手里就觉得闷, 一闷起来就着实难受,一难受就想要丹阴残卷了。 反正她就是想要残卷。 可鲜钰想了想又觉得有哪儿不对, 不应该是她质问厉青凝为何要将那支金钗赏给芳心的么,怎如今又变成厉青凝问她了。 这长公主果真十分狡猾又能言善道, 一下就令她险些忘了自己的愿意。 她居高临下般垂视着厉青凝,眼眸微微眯起,紧抿的唇一松,缓缓道:厉青凝你出尔反尔。 厉青凝心下一哂,也不知她怎的就出尔反尔了, 她只是不想让那等邪物蒙了这人的心。 丹唇一动,她蹙眉道: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出尔反尔了。 鲜钰这才道:你先前分明说,我若是清楚自己的年岁便会将残卷给我。 我从未说过。厉青凝捏着那截细白的腕骨,说道:我当时分明是说,等你清楚自己的真实年岁了再来问。 我如今不是在问么,况且厉青凝你都做出这等事了,莫不是还当我是七岁小儿?鲜钰险些将那一口皓齿给咬碎了。 厉青凝气息一乱,心道这人说什么不好,却总能将那等事挂在嘴边,青天白日下就能面色不改地道出,属实不妥。 她如今已说不出这人孟浪一类的话了,毕竟她昨夜那样做,分明也是如此了。 但她真真没再想什么七岁小儿了,若不是鲜钰提及,她险些就忘了此事。 鲜钰嗤笑了一声,又道:厉青凝你就是出尔反尔。 厉青凝着实怕她下一句便道厉青凝你没有心,昨夜是谁将侧耳落在她胸口听心跳的,听都听了,想来也不会说她没有心了。 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并非出尔反尔。 若不是出尔反尔,那是什么。鲜钰嗤笑了一声道。 我不是说了么,等你清楚了自己的年岁再来问,但问了之后,我答不答便是我的事了。厉青凝不紧不慢地说。 鲜钰一哽,仔细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 她猛地抽出被厉青凝握紧的手,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拍了两下,拍得十分轻,近乎是在轻抚。 鲜钰紧咬的牙关一松,你真是 厉青凝眸光沉静如水,下颌微微抬着,朝坐在她腿上的人看了过去。 真是岂有此理。鲜钰咬牙切齿了许久,却只挤出这么几个字音来。 厉青凝见她气得双耳都泛红了,那素白的脸原本苍白得无甚血色,这么一折腾,竟像夜里那般染起了红云。 起先,她总是说鲜钰在她梦里是如何索求无度的,昨夜那无度之人反倒成了她了。 夜里那人双颊染粉,如今白日里又脸覆红云,想来想去,皆是她欺负而来的。 厉青凝心下不免有些愧疚,又十分自责,她自认自持矜重,却不料只是将欲念全都深埋起来了,那一寸寸的欲求似参天巨木一般,如今已在她的心头上扎下了虬根。 沉默了半晌,厉青凝又属实不想提那残卷,索性道:芳心手里的金钗 鲜钰抿着唇垂视着她,偏要看看她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厉青凝那沾了胭脂的唇微微一动,说道:那日你入了婢女手中的执镜。 她话音一顿,着实难开口,双眼倏地闭上,又接着道:宫人私下交易宫外之物有违宫规,那婢女手中的执镜是从芳心那买来的,阳宁宫之事由阳宁宫处理即可,不必劳烦十二监。 鲜钰不言,又将手肘屈了起来,撑在了厉青凝的肩上。 厉青凝睁开眼,不再去抓她的手了,抿了一下唇又道:本宫便收了她的执镜,又命芳心将铜钱退回那宫女手中,但这执镜放在本宫手里又着实不合适。 所以呢。鲜钰这才问道。 故而本宫用金钗换了这执镜。厉青凝僵着身说道。 鲜钰听明白,也想通了。 那时她在执镜之中依稀听见厉青凝问起执镜之事,后来似又让芳心将钱还予那小宫女,再后来厉青凝上了步辇,对芳心道以物换物。 原来以物换物是用金钗换执镜。 也不算是换执镜,想来若是她不在镜中,厉青凝也不会拿那执镜了。 她哽了一下,盯着面前坐着腰直背挺的人,从近乎阻塞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来,原来,本座就值一金钗? 厉青凝蹙眉道:自然不是。 鲜钰倾身而下,一张素白却稠丽的脸近乎要抵到厉青凝面前,你以为一支金钗就能换得到本座么。 不是。厉青凝坐直了身,脸侧略微发痒,是鲜钰倾身时,那垂落的头发扫至她脸侧。 鲜钰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怎么说也得用残卷来换才是。 厉青凝额角一跳,你怎就这般执迷不悟。 鲜钰放下了抵在她肩上的手肘,索性站起了身,垂着头一副无心无情的样子,眉目间皆是佯装出来的愤懑。 确实是有些生气,不过也不至于愤懑。 鲜钰站起身便往床榻那处走,摆摆手道:不给便不给,本座还不稀罕了,殿下慢走不送。 厉青凝倒吸了一口气,虽知这人就是这般反复无常,可还是觉得心尖似被虫啃了一般。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3) 酸酸涩涩的,十分难受。 昨夜里明明还百般纠缠,一会说要一会说不要,一会推开她,一会又要将她的手拉近,可如今却说慢走不送。 她这才蹙眉问道:你为何一定要那残卷。 鲜钰脚步一顿,微微侧着头道:前世尚且不敌国师,如今我又是吃了碧笙花才至这般,如今境界虽不低,但却是强行突破的,比前世结婴要弱上许多。 厉青凝闻言蹙眉,她自然知道鲜钰的担忧,但这却不是能拿性命去赌的。 鲜钰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有了下半卷,兴许就不必怕那国师,虽然国师修为高深,而卜算又了得,但若是能将丹阴卷练成,那也多了些许把握。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朝那红衣灼灼的人斜了一眼,如今也不必怕他。 殿下你是不怕,但我怕。鲜钰咬紧的牙一松,本以为无须再提及往日之事了,可没想到若是不提,厉青凝必不会明白。 她鼻尖一酸,过了许久才开口,被困在塔中十载的是我,从水牢里捞出尸骸的是我,被留在世上孤身一人的是我,执迷不悟要将你扶到龙椅上的是我。 一口气将这话说完,她那轻如莺啭的声音已有些沙哑,这些都是我,你又怎么会怕。 厉青凝不知道她怕,她便明说了,若是不说,厉青凝又怎会疼她惜她。 方才装出来的愤懑早就在眉目间寻不到痕迹了,只瞪着眼连那酸涩的感觉拼命憋回去。 厉青凝怔住了。 她确实不怕,也说不得怕,前世甘愿被万箭穿身的是她,甘愿下水牢的是她,可她却俨然忘了,忘了还有人在等着她。 她头一回这么迫切地想将前世种种都想起来,若是想起来了,兴许就知怕了,就会更加小心谨慎。 远处站着的红衣人肩背单薄如纸,瘦弱得似是站不稳一般,摇摇欲坠着,似是要被前世所历的种种压垮了。 厉青凝十指往回一缩,不由得暗忖,莫非是她错了。 兴许她真的错了。 她克制着脸上的神情,本想开口,却不了喉咙干涩得很,久久才轻描淡写一般道:但丹阴卷实属邪物。 何人说是邪物?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一时不知要如何答,她竟不知是何人所说,只是偶见古籍中列了百种阴邪的功法,其中便有丹阴卷。 若是丹阴卷并非邪物,又怎会被封在星衡柱里,又怎会使人性情大变。 她抿了一下干燥的唇,朝那背对着她的红衣人看了过去,这才道:若非邪物,又怎会乱人心志,令人性情大变。 你究竟是从哪听来的。鲜钰回过身,眼梢已然泛红,唇上仍旧痕迹斑驳,但除了自己咬伤的外,还有厉青凝留下的。 厉青凝移开眼,古籍里是这么记载的。 鲜钰气上心头,她往外望了一眼,咬牙切齿道:你等着。 说完她便往屋外走,在门外张望了一眼,抬腿便朝侧厢走去。 厉青凝坐在屋里,也不知鲜钰出去做什么,她站起身想跟上去,可方跨出门槛,便看见鲜钰抱着只兔子就回来了。 那兔子自然是白涂,白涂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看着蔫得很。 鲜钰红衣胜火,那兔子又白得一尘不染,那红袂被风掀起的时候,宛如月仙踏来。 厉青凝怔了一瞬,却见鲜钰擦着她的肩进了屋,在屋里道:便让白涂同你细细讲一讲这丹阴残卷。 她回头往屋里走,看着鲜钰将那兔子放在了桌上,拉出雕花鼓凳便坐了下去。 白涂腹内传出哈欠声,他闷着声道:找我作甚。 鲜钰怒目横张道:古籍里说丹阴卷乃是邪术,会令人性情大变,嗜血失志,六亲不认。 白涂刚刚还困倦得很,一时之间便不困了,瞪着一双通红的兔眼道:胡说八道! 厉青凝至今听见这兔子说话仍是有些接受不来,市上卖的那些灵宠,虽说开了神智,但却仅仅是比之寻常牲口更通人性一些,绝非能开口说话的。 可这兔子,却似是比鲜钰还要生气一般,一双通红的眼都快要瞪出眼眶了。 那四个字声如洪钟,低沉又十分有力,分明是从腹腔发出来的。 白涂冷哼了一声,一对耳直竖着,未开口却已传出声来:老朽我自创的丹阴之法怎会是什么阴邪之术,真是欺人太甚。 鲜钰无动于衷地坐着,可厉青凝却哽住了一般。 虽然知晓这兔子教过鲜钰许多功法,可厉青凝怎么也料不到这丹阴卷竟还是出自这兔子之手。 她蹙起眉,仔细回想起那论丹阴卷为邪的古籍,忽然便愣住了。 那古籍可是百余年前所书的,而残卷现世时应当更早一些。 思及此处,厉青凝气息一滞,许久才道:丹阴之法是你所创? 自然。白涂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谁垂涎老朽我的神功妙法而不得,竟想抹黑老朽所创的功法,竖子真是阴险至极。 厉青凝一时无言,又觉得古怪,不由得问道:若真是你所创,为何你不直接将后卷教予钰儿。 白涂一听见钰儿这俩字便打了个寒颤,心道他昨夜跑出去果真是明智之举,否则定已晚节不保。 他又用那甚是苍老的声音哼了一声,若我记得,那定然会尽数教她,又怎需去找那劳什子残卷。 功法练成便会记在心中,又怎会忘。厉青凝淡淡道。 白涂哼了一声,气愤道:可我心都没了,又如何铭记于心。 确实没了,原先的躯壳早被雷劈焦了,如今胸腔里跳动的心,是一只兔子的。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鲜钰倒了一盏茶,驱使灵气令杯盏上冒起了热气才道:殿下你看白涂六亲不认了么,嗜血成性了么。 那是他记不得功法了。厉青凝道。 可他练成过。鲜钰又说。 厉青凝垂下眼,眸光微微晃动,可我又怎知,他练的就是丹阴卷。 话音方落,屋里的器皿倏然腾空而起,就连鲜钰手里的茶盏也并未幸免,盏里的茶水泼了出来,却并未洒到桌上,而那茶水似是凝固在了半空一般,动也不动了。 周遭灵气狂妄肆意,却又被把控得似是收敛了锋芒一般,强劲却又不伤一人一物。 厉青凝瞳仁微缩,竟看不出这兔子竟还剩几层修为。 骤然间,器皿又落回了远处,而泼出的茶水又归入盏内,连半滴也没有遗漏。 如何。白涂悠悠问道。 半晌,厉青凝才道出了一个好字。 她微微抿唇,朝桌上伏着的兔子看了过去,蹙眉道:若前世你也是这般,为何最后会走到那田地。 话未说尽,她只是不解,若有这本事,白涂为何救不了鲜钰,为何会任她在塔中被困十年。 白涂许久才道:我附身在这兔子的躯壳中已久,若是被驱出这壳,三魂七魄皆会被撕扯碎裂,殿下,老头我自身难保啊。 鲜钰抬起了手中茶盏,抿了一口茶润了喉,她暗暗朝厉青凝看了一眼,只见厉青凝面上神色复杂。 也不知厉青凝在想什么,她低声道:如此,能同我说残卷在哪了么。 厉青凝犹豫了一瞬,侧头朝那小口喝着茶的红衣人看去时,只见那一双桃花般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似是在打量她的神情。 她总不如鲜钰记得的多,也许丹阴残卷真的不是邪物,兴许她真的错了。 殿下,我前世就找了残卷许久,你却不曾透露过半个字,此世还是不想与我说么。鲜钰薄唇在茶盏上轻触着,那伤痕累累的唇一张一合地道。 我不想重蹈前世种种。鲜钰说得极慢,像是累极了一样,连说话都无力了。 厉青凝闭起了眼,再睁开时眸光又静如水般。 她也不想重蹈前世种种,可她终是怕这残卷会害了鲜钰。 又不想,又极怕,只因她也无甚把握。 如此一来,透露半个字都像是在赌命一般。 或许真是古籍记载有误,或许她前世真是错得不能再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改。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抬起了眼,丹唇翕动着道:残卷并非在我手中,还在慰风岛上。 鲜钰险些没握稳手里的茶盏,万万没想到,那残卷竟还在慰风岛上。 可如今叫她怎么回来,说是先前那七岁小孩儿陡然间拔高了么,她活过来了,那刻着她名的玉牌也恢复了原样,玉牌理应与她有所感应才是。 厉青凝却依旧在蹙着眉,似是在沉思着。 你在想什么。鲜钰也跟着将眉心给拧起了。 厉青凝朝桌上扶着的兔子看了过去,眉心微蹙着,不紧不慢道:若丹阴卷真是出自你白涂之手,为何后来会落入宫中,你百年前,究竟是何身份。 白涂也怔住了,他不知。 厉青凝又道:那残卷是东洲托付给慰风岛的,因修界将这丹阴卷视作邪物,故而才要将其封存在星衡柱里。 可,东洲是如何拿到这残卷的?白涂也甚是不解。 厉青凝蹙着眉,缓缓说:你真不知? 我何曾骗过人。白涂呢喃般道,莫非我先前还是什么功臣,又抑或是皇亲国戚。 厉青凝抬手揉了揉眉心,此卷,乃是先帝还在世时,国师交予先帝的,后又由先帝命人带到了慰风岛。 此话既出,鲜钰也愣住了。 她前世找寻了这残卷极久,可厉青凝却未曾透露过半个字,那时也并不知道国师之事,这兔子又整日昏昏沉沉的,这也不知,那也记不得。 越往后,白涂记得的就更少了,似是连上半卷也要忘了一般,似是老糊涂了一般。 鲜钰登时垂下了眼眸,心绪倏然间全乱了,她看着桌上那一团如雪的绒毛,话音不稳地问道:你同那国师,是何关系? 白涂也愣住了,许久没挤出一句话了,半天才道:不知。 鲜钰看了他许久,又问:你当真什么也想不起? 我若是知道,那定早回去享受富贵荣华了,又何必在这当只没权没势的兔子。白涂闷着声道。 鲜钰猛地侧头朝厉青凝望了过去,一字一顿问:丹阴残卷真在慰风岛上? 厉青凝本是不想点头的,可说都说了,暗叹了一声才颔首道:我未将其带出岛。 我要上岛。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抿了一下唇,可你要如何回去,如今你玉牌不在身边,齐明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鲜钰更是觉得浑身疲乏无力,你只需同我说那残卷在何处,我去取便是了。 不可擅闯慰风岛。厉青凝淡淡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4) 鲜钰微微抿起唇,不作声地看着桌上那半盏茶。 厉青凝看她这模样,就知她定是又想动歪脑筋了,沉默了半晌,她才道:若不这般。 鲜钰闻声抬头,眸光灼灼。 厉青凝一哽,殊不知自己又被这人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给骗了。 心道罢了,她说道:我得回宫等人带回厉无垠的消息,若无其他,我便同你上一趟慰风岛。 当真?鲜钰眼眸一弯,未料到厉青凝会这么说,可心下却是盼着她会这么说的。 当真。厉青凝点了头,朝桌上那兔子斜去一眼,淡淡又道:我已将暗影撤离天师台,天师台上阵法幻象重重,暗影探不出什么。 老朽我再费力想想便是。白涂声音沙哑地道。 厉青凝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眸一转,就朝桌边坐着的那红衣人看了过去。 鲜钰也在看她,在得了甜头之后,她又敛起了锋芒,又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 白涂在两人间来回看了一下,猛地跃下了桌,两条后腿猛地瞪着,嗖一声便蹿了出去。 这一回厉青凝没有问,她知道这兔子是怕晚节不保,这才溜了出去。 她玄袖一扬,细长的手指只往回微微一勾,那门便倏然合上了。 屋外天光大明,光透过门窗上裱糊的纸,在地上映出了斑点光来。 鲜钰定定坐在桌边看她,方才刚醒时的惺忪困态已隐去许多,一双眸子精亮得很,犹似落了星光。 厉青凝看她似是不再生闷气了,这才淡淡道:这回如了你的愿了,可有生出半分欢喜来。 欢喜。鲜钰眼眸一弯,朝厉青凝走了过去。 她碰了碰厉青凝的步摇,又拨动了其耳垂上的金玉耳饰,说道:这一回我仍在宫外等殿下,殿下莫再拂了我的意。 话音一顿,鲜钰将厉青凝已然拢紧的衣襟又扯紧了一些,像是连丁点春光都不想叫人瞧见一般。 厉青凝知道这人是等怕了,前世已叫她等了那么久,又硬生生不得不多等了十载。 十载于修士而言不过一瞬,可每一日却仍是那么长,再加上鲜钰心中郁结,度一日便已似熬过半载。 厉青凝暗忖,确实如鲜钰所言,在宫外等的人不是她,被困在塔里十载的人不是她,不能身受,自然十分难同其所感。 她垂眸看向了鲜钰为她拢紧襟口的手,说道:不会再如先前那般。 鲜钰清眸流盼,许是昨夜被疼惜了许久,一张脸似弄粉调朱一般,未着素粉胭脂,却已桃花映面。 她唇上那细小的伤口还疼着,却被厉青凝这郑重的模样给撩拨得心痒了,她缓缓抬起脖颈,将唇印在了厉青凝的下颌上。 一寸一寸往上挪着,似是被冲到岸上那渴水的鱼儿,得扑腾许久才能跃回水里。 待衔住那一片柔软,她轻吮了一下,又抬起眼甚是得意地朝面前的人看去。 厉青凝本已将那晃耀雷电般的欲念埋进心底了,她向来懂得节制,在得了趣后又十分知足,可没想到,轻易又被这人的举动给勾得心魔险生。 许是鲜钰方才喝了茶水的缘故,那唇是润的,被她这么一吮,干燥的唇也似是被润泽了一般。 那触感细细密密的,似在她的嘴上生根了,顺着喉咙而入,直截落在了心尖上。 你厉青凝眼神复杂。 鲜钰双手还按在她的衣襟上,缓缓道:殿下可别忘了今日说的话,莫要在出尔反尔了。 厉青凝看着她沾了水光的唇张张合合着,似连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一般。 我不曾出尔反尔。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笑得分外狡黠,那殿下昨夜在榻上时还说,要令我离不得床榻半步呢。 厉青凝额角一跳,我昨夜是说,若是你胆敢再赤着脚出门,定叫你离不得床榻半步。 鲜钰恍然大悟般点头,随即便将脚上穿着的鞋给踢掉了。 厉青凝垂眸看她微微踮起了脚,瘦白的脚背微微弓起,似是踩着地面觉得凉了。 还未来得及斥责说声,面前那红衣胜火的人便道:殿下且看,如今不止半步了。 厉青凝眸色一沉,更是觉得面前的人定是只妖,若非如此,又怎这般能拨人心弦,怎这般总是不知悔改,总是连半点羞耻之心也没有。 可她现下也不想要那劳什子羞耻之心了。 鲜钰落在厉青凝衣襟上的手倏然被扯开,她眼睫一颤,肩头被厉青凝一握,她便不由得后退了数步。 后腰抵在了桌沿上,已退无可退。 厉青凝眸色沉沉,抿着唇不发一言,却将手握在了她的肩上,五指素净纤长,她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退了几步。 脑子不长记性,可身子却似是记住了昨夜种种,才被碰上一碰,便不由得往后退了。 鲜钰顺势坐在了桌上,屈起膝抵在了厉青凝身前。 并非欲迎还拒,她只是想知道,厉青凝究竟还忍得了多久。 殿下,如今白日当头。她低着声一字一顿地道。 厉青凝却将她缓缓按下,脸上神情依旧冷冷淡淡的,不染一丝凡尘俗念,如皎皎冰壶、朗朗秋月。 鲜钰脊背皆已靠在了桌上,足尖却仍抵着地。 厉青凝道:门合着,你莫要出声。 鲜钰笑了,她也不知厉青凝这是何意,莫不是在掩耳盗铃。 果不其然,厉青凝接着又道:莫出声,天上白日什么也不知,如此便无甚好担忧的了。 鲜钰怎么也料不到,厉青凝有一日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一袭红衣皆敞,她咬着手,竭力不逸出一丝气音来。 眼睫倏然乱颤,哆哆嗦嗦的似是淋了雨的红毛鹊儿一般。 只见厉青凝抬起手来,指间一片流盈。 鲜钰这才松开了牙,虎口上深深一圈皆是自己咬出来的压印,她坐起身,缓缓捧起了厉青凝的脸。 厉青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正想牵上她的手,将那软若无骨的手往下探。 可鲜钰却在厉青凝的下颌上嘬了一声,将散在身侧的衣襟拉了起来,微微低身,从厉青凝和桌之间的空隙钻了出去,瞬息便离了十尺远。 厉青凝怔了一瞬,听着鲜钰不紧不慢地道:殿下,你该回宫了。 大雨过后,城中的屋宅似焕然一新般,被洗去了尘埃,白墙晃晃,翠瓦透亮。 那从宫里出来的轿子又要回宫里去了,轿子上珠帘摇摇,却未沿着旧路回宫,而是绕远了一圈。 厉青凝坐在轿中,运转起体内的灵气,将杂念抛于脑后,又将那不适之感按捺了下去,这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轿子外,芳心跟着走得极快,本以为要抄书了,谁知厉青凝竟未罚她。 这简直是天下喜雨了,她莫名还有些不习惯,恨不得回宫就自觉将书给抄上。 在距天师台越来越近的时候,芳心才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为何要绕这般远。 厉青凝淡淡道:去看一眼天师台。 殿下莫不是要拜见国师?芳心愣了一瞬。 厉青凝抿着的唇一动,不,在外看看,百姓们是如何对国师感激涕零的。 芳心微微蹙眉,听厉青凝那平淡的语气,似真只是去看一眼而已。 可自家殿下鲜少对谁这么上心,莫不是同国师私下有些龃龉。 待轿子到了天师台外,厉青凝撩起了垂帘,往外看了一眼。 果真有不少布衣百姓跪在天师台外,手里挎着的篮子里还放了不少花与瓜果,在向那红墙内的天师台磕了头后,他们便将手里花和瓜果摆在了地上。 厉青凝蹙起眉,仰头便往红墙里看,轻易便看见了先前见到国师的观台。 那观台上的竹屋房门紧闭着,也不知国师在不在屋里。 正要放下垂帘的时候,忽见一缕像是青烟一般的紫气被风拂向了那竹屋,只瞬息便荡然无存。 厉青凝诧异地又看了许久,却终是看不见那缕紫气了。 若是她没猜错,那紫气定是从雾里镇来的。 此话说出定无人会信,龙脉稳固了千万年,又怎会被人借势。若是真能侵吞国运来突破境界以入鸿蒙,这国师当为第一人。 殿下,可还要再看看?芳心低声问道。 厉青凝放下了手,那布帘随即垂落,她冷声道:不必,回宫。 是。芳心连忙应声。 翌日。 二皇子遇难之事并未传回,但厉载誉派去凤咸城的人却回来了。 元正殿中,厉载誉面色黑沉沉的,手腕微一用力,狼毫落下的笔锋力透纸背。 他听着那领兵的统领将此事一一报上,沉默了许久才道:什么也查不到? 是。那人跪在地上,双手握起高抬着。 厉载誉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扔了出去,放下了狼毫便揉着眉心道:你们太慢了。 陛下,凤咸城远,已是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那人又道。 厉载誉冷着脸看向远处跪着的人,缓缓问道:你们在凤咸城查了几日。 那人抿着唇未开口。 厉载誉将他们何时去的,又是何时归的皆说了出来,怒意一涌,脸色倏然煞白,猛咳了几声才道:太久了,也太慢了,若是能搜到,头两日定已能搜出,凤咸王的人哪容得你们搜出东西来。 陛下息怒!跪在地上的人磕下头道。 厉载誉摆摆手,罢了,想来凤咸王来都城时早料到有这一日,定命人将东西都收起来了。 那统领跪地不起,已准备好再承帝王的怒气。 厉载誉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叠着置在腿上,那黑沉沉的眼眸一抬,去将奏折捡回来。 是。站在一旁的太监连忙应声,弯腰捡了奏折,又翻开至厉载誉批到的那一页。 他低下头,将奏折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厉载誉的面前,放好后退至原先的位置。 去了几日,在凤咸城有何发现。厉载誉冷声问道。 那统领连忙道:见到几个可疑之人。 什么模样,如何可疑。厉载誉蹙眉问道。 统领道:凤咸城里常常有南北往来的货商,其中不乏邻国商贩,臣等碰见的那几人身穿妥那国的服饰,但 如何。厉载誉声音一冷。 那人连忙回答:那几人身姿高大威猛,不似一般的货商,臣见他们手臂上似有不少旧伤,虎口处旧茧层层,分明是常握兵刃所致。 妥那国。厉载誉低声念起这三字,又道:可有跟去一探究竟。 统领低头道:跟了两日,但那几人两日里皆在采购货物,所采购之物也无甚规律,似是什么都买上了一些。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5) 如此说来果真古怪。厉载誉蹙眉。 后来那几人似是消失了一般,未见从客栈出来,向店家问及时,店家却道那几人早便退房了。统领沉声道。 厉载誉面色沉沉,为何不追查。 统领却道:未搜出赃物,不敢耽搁。 连随机应变都不会,废物。厉载誉将面前那奏折又拿了起来,作势要扔出去,手刚抬起,想想又放了下来。 他疲惫地扶住了额头,过了许久才道:凤咸城里,想必可疑的不止那几人,是朕失算了,只想得到凤咸城里藏了不该藏的东西,一时却想不到,竟藏了不该藏的人。 恳请陛下下旨。跪在地上的统领扬声道。 厉载誉缓缓道出旨意,沉默了片刻后又说:尽快,这一回不可再慢,接着,就该放虎归山了。 放虎归山的虎,自然就是天牢里的凤咸王,而要归的山,自然就是凤咸城。 阳宁宫中,厉青凝未等到二皇子遇难的消息,却得知凤咸王已然出狱。 厉青凝抄好了一页经书,垂头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淡淡道:陛下竟不邀凤咸王入宫?既然什么也查不出,明面上也该赔罪才是。 芳心站在边上暗暗瞅着厉青凝抄的书,果不其然,又被她发现自家殿下抄错了一句。 她连忙道:似乎陛下是想将凤咸王接入宫的,但凤咸王不肯。 想不到凤咸王还敢耍脾气。厉青凝将狼毫搁在了桌上,垂眼又看了一遍,这才发觉自己抄错了一句,连忙将那纸折了起来,装作不知道。 凤咸王回去的路上皆有暗影盯着。芳心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不过,听闻陛下所派之人回来时,在元正殿里待了许久,也不知说了什么。 芳心摇头,奴婢不知。 厉青凝想了想道:将那位统领大人盯好了,陛下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凤咸王回去的,说不定他已有计谋。 是。芳心应了声,踟躇了片刻,又道:不过,在那位大人出了元正殿后,天师台竟派来了人。 厉青凝闻言倏然抬头,朝芳心看了过去,派了何人。 芳心道:又是一位小童,那小童捧着个金盘,盘里也不知放了何物,被一块锦布给盖住了。 厉青凝自然知道,那金盘上置着的,定是卦珠。 也不知国师为何又命人呈来卦珠,这一回,宫里可无人求他卜卦。 厉青凝沉思了片刻,屈起手指叩了叩桌,蹙眉道:去元正殿看看。 片刻后,元正殿的殿门打开,那着一袭玄衣的长公主缓缓步至殿内。 厉青凝低身行礼,却未见厉载誉应声,她抬起头,只见厉载誉捏着一颗卦珠,正在蹙着眉细细打量着。 即便是大殿昏暗,可厉载誉手里捏着的听涛珠依旧流光烁烁。 厉载誉久久才抬头对她道:你且来看看,这卦珠所示乃是何意。 厉青凝丹唇一动,不知这卦珠可是国师呈来的? 自然。厉载誉道。 那国师可有同皇兄细说?厉青凝缓步先前,边走边道。 不曾。厉载誉话音沉沉,见厉青凝步至身侧,便将手里的卦珠递了过去。 厉青凝将那听涛珠捏起,只见其中裂痕遍布,却看不出究竟。 她蹙起眉,又道:水来。 厉载誉朝站在一侧的太监睨去一眼,那太监会意,连忙端来了水。 厉青凝将那听涛珠置于水中,珠子流光黯淡,却将那金盆给照了个半亮,而珠里的裂纹随着流光映至水中。 那些裂纹繁杂错乱,细细一看,竟然是一串古字 国将大难,应除祸患。 正文 第 91 章 91 这是何意。厉载誉蹙眉看了许久, 忽然问道。 厉青凝愣了一瞬, 顿时将手探入水中,想将那听涛珠捞出来。 手方探入水中,那听涛珠里的流光忽匿,倏然间, 所有光芒似都潜回了珠子里一般, 整个金盆登时又暗了下来。 光隐去后,那由光映入盆中的古字也不见了。 厉载誉诧异地看着盆里那珠子,问道:究竟是何意。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 她心知这古字也不是人人皆看得懂的, 她自幼暗暗研习过许多古卷, 自然懂得些许, 但厉载誉却应当是真的不知。 既然如此,国师为何又要特地将这卦珠送来,莫非, 是想让旁人将其中大意解释予厉载誉听? 若是如此,恐怕国师并不是只是想让厉载誉明白其中之意, 也想让此事被暗中传扬开来。 厉载誉若是一直看不透,定会找人前来, 这其中,必定有她。 国将大难,应除祸患。 厉青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听涛珠光芒黯淡,最后收敛了所有的光华,她在心底默念这几字, 琢磨着其中之意。 这听涛珠中的裂痕,也不是不可人为。 可若真是卜算得来的卦象,国将大难确实不假,可这祸患,必定是这卜卦这人东洲当朝国师。 厉青凝神情一敛,缓缓抬眸朝身侧的国君看了过去,淡淡道:恕臣妹不能全然看懂,不过观这卦珠的裂痕,大抵是说东洲有难。 厉载誉眉心紧蹙着,面色看着似又苍白了几分,两鬓的发又染了几分霜白。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了一声道:雾里镇受此地动之害,朕心乱非常,又观这两年天灾不断,东洲确实有难。 既然是国师卜算出来的卦象,想必此卦必然有解。厉青凝淡淡道。 若是有解,又何必等至今日。厉载誉蹙眉,眉目间难掩疲惫之意。 厉青凝道:有胜于无,皇兄何不差人去将国师召来。 国师已许久不出天师台,未必会进宫。厉载誉蹙眉道。 厉青凝眸色沉沉,只听见咔嗤一声想起,她随即循声看去,只见那金盆中的听涛珠忽然颤动了起来。 那听涛珠里的裂痕愈来愈多,就连原本光滑的表明也覆上了裂纹。 随后,金盆里的水似乎少了一些,又见细小的气泡从珠面的裂痕里钻了出来,分明是这听涛珠将盆里的水吃了。 又咔一声响起,卦珠碎裂成了齑粉。 这厉载誉瞪直了双目,又诧异道:这卦珠为何会如此? 厉青凝面色如常,低下头道:许是这卦象太凶,听涛珠不能阻挡,故而才化作了齑粉。 厉载誉久久未定神,想来是被这忽然粉碎的卦珠给吓着了。 恳请皇兄召国师入宫。厉青凝双手一抬,行礼说道。 厉载誉抬手扶额,双眼分明还在瞪着,那眸光久久未离开案上的金盆。 可如今那盆中哪还能看见听涛珠的影子,只看见一些晶莹细碎的粉末沉在了盆底。 皇兄身为东洲国君,难道召国师入宫还需看其面色么。厉青凝话音冷淡,可话说得极慢,似是刀刃一般在厉载誉的心头割着。 厉载誉神情一凝,倏然沉下了脸,久久才对身侧那太监道:去宣国师入宫! 太监将拂尘往肩上一打,连忙应声道:是。 厉青凝眼里霜冷未隐,可在厉载誉朝她看过去时,那双凤眼又陡然恢复如常,眸光又似是平淡得未泛起一丝波澜的样子。 她十分想听国师亲口说出,那应该除去的祸患,究竟是谁。 宫外城西的宅子里,那得了趣的人系好了腰带,梳好了发,才将院子里瞪着眼望天的兔子捉进了屋里去。 白涂被擒了个正着,可在被提进屋里的时候却不挣扎,只用苍老的声音叹着气,说道:老朽无能,轻易就被你给擒住了,竖子两世都不知些规矩,若想同人说话,得说个请字才行。 鲜钰手一松,将那通体雪白的兔子放在了桌上,扬眉便道:那便请你细说,你和国师究竟是何关系。 不是说了不知么。白涂气愤道。 我以为那是因为殿下在,你在那么说的。鲜钰眼眸微眯,弯下腰朝桌上的兔子越看越近,额前垂落的发被风一吹,扬到了那兔子身上。 白涂甚是心下抑塞,声从腹中传出:非也,确实不记得了。 在我寻到你之前,你可记得你去过什么地方。鲜钰缓缓问道。 白涂一哽,一双耳机敏地直竖着,久久才道:怎记得那么多,不过前世在被你捡回之时,却似已在这兔身里百年了。 百年。鲜钰薄唇一张一合地默念着,蹙眉道:那你定是百年前历的雷劫,在历劫之时,你身在何处。 白涂哼了一声,记不清,不过天道确实是要亡我,只记得那时几欲魂飞魄散,竟连一只兔子的躯壳都入不了。 他顿了下来,似在思索一般,久久才道:那时醒来便已忘了自己的名姓,却知身负重伤是被天雷劈的,后来三魂七魄全然出窍,只因躯壳已被劈焦,那时 那时如何。鲜钰随即问道。 白涂想了想说:那时余下之力堪堪能将几欲四散的三魂七魄聚起,本想借一只兔子的躯壳,却不料被排挤而出,不曾想余下魂力竟连一只兔子都比不过。 此事我并未听你讲过。鲜钰撑着下颌,扬眉说道。 白涂嗤笑了一声,老朽我是傻了才同你说这些,你本就不愿唤我一声师父,若是同你说了这些,你不就更要耻笑我这糟老头了。 鲜钰登时沉默,细想起来,她似乎也未曾耻笑过白涂几回。 若不是你问及,我还不想说呢。白涂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继续道:后来不得不又将聚起的三魂七魄分开,附在了草植之上,待那兔子将草植逐一吃下,再从里占据那兔子的躯壳。 将聚起的三魂七魄再度分开,想必十分疼痛。鲜钰缓缓道。 白涂又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可那时你身在何处。鲜钰眼眸一抬,探究般朝桌上那兔子看了过去。 白涂一时答不上,踟躇了许久才道:应当是在一座山里,那山中灵气沁人肺腑,只消半载,三魂七魄所受之伤便修补完全了。 鲜钰眉心一蹙,东洲的山可不少,也不乏灵气充沛的群山峻岭,想了许久也想不通白涂那时究竟是在何处。 白涂想了想又道:不过后来有人上山打猎,老朽我钻进了那人的竹篓之中,那几日辗转了几处,不料后来被卖了,那酒家竟要将买来的山兔皆烤了。 这自然不能从,故而老朽我又逃入了山里,过了许久便被那农户带回去养着了。白涂又道。 鲜钰到底还是想不出个究竟来,前世她也同白涂辗转了几处,那段时日近乎颠沛流离,经前世种种,她又怎么不知,白涂根本不识得路。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6) 罢了,这渡劫大能被雷劈了之后,大抵还是废了。 她垂下眼眸,定定看了白涂许久,一双狡黠的眼微微眯起,分明是在打什么主意。 白涂被盯得寒毛直竖,一身白毛险些炸起,不由得屏起了气息。 久久,鲜钰才慢悠悠道:兴许带你去看一眼国师,你便记得了。 白涂颔首:似乎可行。 鲜钰却倒吸了一口气,心道这兔子真是不知死活,那国师哪能是想见就能见的。 可白涂却十分茫然,心道这主意不是她出的么,怎这人看着还十分不乐意了。 莫非国师十分不好对付?白涂讶异道。 鲜钰颔首:确实。 不然你便带着老朽去看一看那天师台?白涂让步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鲜钰怎么也会带着这兔子去看上一眼,万一看了一眼就想起什么来了。 天师台外还常常有百姓送上花果,可那红墙围得高,而天师台门前又有小童把守。 百姓将花果抛不进高墙内,便将物事都放在墙角下。 那红墙外堆积了不少花果,花枯果萎糜后,自会有人去清走。 鲜钰怀中抱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兔子站在远处去,一袭红衣迎风而扬,那翻飞的衣袂胜似浴火的蝶。 这都城里美人无数,她虽用珠帘蒙了面,可仙袂翩翩,看着丰标不凡,令周遭路过的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她却似是无所觉察一般,依旧站在远处动也不动,一抬头,便能看见国师的观台和竹阁。 那时虽是藏在执镜之中,可她分明觉察到厉青凝走了许久的阶梯才见到了国师,想来国师便是在那竹阁之中。 竹阁十分高,俯仰可见天地,居于其上,将整座都城一览无遗。 这国师心思叵测,打的主意果真十分深。 她眼眸一垂,看向怀里那也朝远处那高阁瞪着眼的兔子,问道:如何? 十分高。白涂道。 鲜钰眉心一拧,冷声道:本座可不是在问你这个。 如今修为又高了些许,可她气息仍是弱得很,在说起话时,即便是带了几分戾气,也似是在佯装生气一般。 从旁走过的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头朝身旁那红衣女子看去,却窥不见起真容,只能看见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眼里隐隐又几分怒意。 这姑娘看着应当是琼姿花貌的,怎脑子就不大正常呢,竟抱着一只兔子在自说自话,也不知是在同谁生气,大抵真真是疯了。 鲜钰抿唇不言,依旧微微仰着头望着天师台里的高阁,带路经的人走远后,她才动了动唇道:看着天师台,你可有想起丁点前尘往事来。 不曾。白涂沉默了许久,缓缓又道:不过,倒是有几分熟悉。 闻言,鲜钰心一紧,看来白涂确实和国师脱不了干系了。 她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可若说你是百年前历的雷劫,可先帝在时国师便已在都城之中了,如今先帝也才去数年。 话音一顿,鲜钰眸色沉沉:你又怎会觉得熟悉。 这数百年里,白涂不过是只兔子,怎会觉得熟悉。 过了许久,白涂才道:不是天师台熟悉,是气息有些熟悉。 鲜钰蹙眉问道:何人的气息。 白涂那通红的眼眸一合,那鼻子微微一动,似是在吸着气,待他双眸睁开时,才道:故人的气息,就在这天师台中,却不是在观台之上,不是在竹阁之内。 那气息是从何而来?鲜钰不解问道,珠帘下的薄唇微微一动,眸色不免有些急切。 白涂又合起眼嗅了几下,悠悠道:地底,那气息浓郁,确实是故人的气息, 鲜钰眉心紧蹙着,抚在兔子身上的手倏地多施了几分力气,难不成你真与那国师是旧时。 白涂摇头,老朽我又未见过那国师,怎知国师的气息是不是也这般。 我在铜镜里时,嗅见的气息也是这般,除了国师,再无他人如此。鲜钰冷声道。 白涂笑了,可国师为何要让整个天师台皆染上他的气息,又不是狗,还需撒尿在地上留下气味。 那是为何。鲜钰蹙眉问道。 可话刚说出口,她忽然便明白了,兴许,国师这么做是为了隐藏什么。 为何国师一直在竹阁中,为何国师不轻易见人,莫非是竹阁中的人早被偷梁换柱了。 她眼眸倏然一亮,唇角缓缓扬了起来,恍然大悟地笑弯了眼。 半晌,那眼里的光倏然黯下,鲜钰垂下眼,眸光阴恻恻的,她缓缓道:本座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白涂问道。 鲜钰抬起了手,将食指抵在了唇上,缓缓说道:不可说,可莫要让国师听见了。 那红衣人在天师台外定定站了许久,深深看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回了宅子后,鲜钰立即给身在宫中的厉青凝烧去了纸鹤,那纸鹤在她掌心之中,忽然亮起星点火光来。 只消片刻,那纸鹤全然燃起,在那素白的掌心里化作了一抹灰烬。 白涂伏在桌上,看着鲜钰皓腕一转,掌心的灰烬登时飞撒了出去,飘摇着缓缓落下。 他闷着声道:不知我那故人,究竟是谁。 鲜钰垂眸看他,久久未回答。 她也不是没有猜想,只是一时难以说出口,若是那气息,本就是白涂他原先的气息呢。 那时随厉青凝进天师台时她未觉得奇怪,可如今一想,能让驻足在天师台外的人也嗅到那气息,想必天师台中的每一寸地底皆埋了些东西。 必定是将人挫骨扬灰了,一星半点地填进了地里,这才使得天师台里外皆能嗅得到。 那气息甚是干净,现下想来,不似是国师那等用顽劣的手段击落执镜的人会有的。 你那故人究竟是谁,往后便会知晓。她不紧不慢道。 宫中的元正殿里,厉载誉差人去天师台请了国师,怎料派去的人竟独自回来了。 厉青凝尚还在元正殿中,蹙眉看着那人进殿后跪在地上道:禀报陛下,国师抱恙,如今正卧床不起。 她微微侧过头,只见厉载誉猛地甩了袖口。 跪在地上的人会意退下了,殿门复而又关了起来。 厉载誉脸色黑沉沉的,先前不见他病,如今让人送来了卦珠,竟就病了? 厉青凝垂下了眼眸,也不知国师那是何意,虽说先前皇帝召他进宫的时候,他便有百般理由推脱,可为何今日呈上这样的卦珠了,仍是避而不见。 她淡淡道:兴许卜算出这一卦后,国师已费劲了心神,故而才卧床不起。 厉载誉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些许,冷声道:莫非还要朕亲自去见他? 厉青凝面色冷道,皇兄此时急不得,既然国师卜出了此卦,定有破解之法。 罢了,朕便等上一等。厉载誉沉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又道:臣妹此番前来,其实是想问皇叔之事,皇叔如今已是无罪之身,可在天牢中定受了许多苦,皇兄怎不将皇叔请入宫中。 厉载誉面色沉沉道:皇叔脾性向来如此,此番朕冤枉了他,这些年,他怕是不想再踏足都城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罢了,皇叔无恙便好。 闻言,厉载誉微微抬眼,朝身侧站着的玄衣长公主看了过去,想在那张冷如冰霜的脸上寻出些别样的神色。 然而厉青凝仍是冷着一张脸,眸光也甚是薄凉,叫人看不出丁点破绽来。 厉载誉摆手道:朕乏了。 厉青凝只好告退,回了阳宁宫后,忽见一只纸鹤正端放在她寝屋里的桌上。 拈起那纸鹤后,忽觉指腹一热,竟似是被灼烧了一般。 她将那纸鹤裹进了掌心之中,瞬息便使其化作了灰烬,又倒了茶水,让那灰烬在水中凝成了字。 国师有意隐瞒气息。 瞬息,那灰烬散在了茶水中,顿时又看不到半个字了。 厉青凝蹙起眉,怔了片刻,细细琢磨着其中大意。 隐瞒,为何要隐瞒?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想起了崔菱走前未说完的话 国师已非 难道是,国师已非国师。 然而鲜钰又是如何得知国师有意掩藏气息一事的,莫不是去了天师台? 厉青凝倏然站起,一身冷厉之气已藏无可藏。 芳心提着茶壶从屋外进来,轻手放在了桌上,她见厉青凝冷着脸,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又坐了下来,心道鲜钰应当不会去天师台,分明答应了她会在宅子里呆着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是太多疑了些,总该信鲜钰才是。 在芳心将新泡的茶倒进了茶碗里后,厉青凝淡淡道:如何,可有人传回厉无垠的消息。 芳心摇头道:并无。 厉青凝蹙起眉,甚是担心宫外那人等不及了。 如今她也要等不及了。 国师那边再没有动静,似是将那卦珠送到元正殿后便无事了一般,留厉载誉在宫中猜疑着。 而厉青凝也不得不揣测起国师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将祸水东引。 沉默了许久之后,厉青凝才道:先前去探查国师府的暗影应当都撤回了。 撤回了。芳心随即应声。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将手探入了袖口之中,久久才将一物取了出来,是那能对暗影发令的玲珑骰子。 那骰子赤红如火,精致又小巧,若非底下坠着流苏,否则定极其容易弄丢。 芳心将厉青凝将那玲珑骰子拿了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讶异问道:殿下,莫不是还要派暗影去天师台? 厉青凝伸出了手臂,仅用两指捏着那玲珑骰子,淡淡道:派两人去天师台周边盯着,不必盯国师。 芳心连忙伸出双手去接,甚是不解地问道:那要盯何人? 盯她,若见她到天师台附近,立刻报来。厉青凝两指一松,那骰子随即落入了芳心的掌中,骰子里的红玉珠叮一声响起。 可芳心犹豫了半晌,可为何不直接命人去宅子那守着呢。 她定不喜被人盯着,莫被她发现。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一哽,一时竟无话可说,不曾想自家殿下心里有人了之后,心肠竟变得这般柔软又细腻了,她甚至还觉得手里的骰子有些烫手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连忙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7) 芳心正要走的时候,厉青凝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冷声道:与厉无垠同行援灾中人,还未有人回来报信么。 未见,不过陛下身边另一位仙长倒是回来了。芳心想了想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既然那人回来了,厉载誉不久将会得知,厉无垠是被山石砸下了崖的,而他所派之人,根本没机会动手。 届时,厉载誉定与她一般担忧,担忧厉无垠摔下崖后会有幸苟活。 行了。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微微低了一下身,这才转身出了门。 屋里,厉青凝端起了芳心方才倒的茶水,抬起手在盏沿上轻抿了一口。 茶水入喉,带着一丝甘甜,不由得让她回想起 她衔着鲜钰的唇时,是如何吮咬造作的。 似是好不容易喝上了水,衔着那唇不肯松开,想要再汲取到些许甘甜来。然后听那人呜咽出声,只能微微张着嘴任她造作。 她如今才知道食髓知味是什么意思,是吃过了,也就念着了。 待芳心出去之后,她才站起身,将笔墨纸砚拿进了屋里。研好了墨后,她铺平了纸页,坐直了身缓缓闭起了眼,在静静闭目了许久后,她才睁眼拿起笔蘸了墨汁。 经书已经翻开,头一句话已经在心里默念过几遍了。 挺好,心无旁骛,下笔定会有神。 然而在笔毫的墨刚落在手底的白鹿纸上时,她眼前忽然又出现鲜钰咬着虎口忍着不发出声音时的幕幕。 虽是咬着虎口,可却根本不知安分,还要将膝屈起,踩在她的肩上,一边难耐忍着,一边露出那样的神情来,让她 让她不由得想更过分一些,令她连露出这样神情的气力也没有。 厉青凝垂下眼,看着纸上写的那个略显失控的字,倒吸了一口气后,又默默将狼毫架在了笔搁上,不得不又闭目静心。 想起来,她已经久久未曾抄好一篇经书了,多少次,都是因为想到了那红衣人。 罢了,今日这书怕是也抄不成了。 隔日,与二皇子厉无垠同行援灾之人才将讯息带回。 那人跪在元正殿里瑟瑟发抖着,满面已皆是泪。 他一边流泪一边道:陛下,臣等有罪,眼睁睁看着二殿下摔下了云崖,大人领兵下崖搜寻,臣先行回来禀报此事。 厉载誉坐在上面听着,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闭起眼道:落石当头砸下? 那人低头跪着,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又道:山路崎岖狭窄,一侧的石壁早已松动,雾里镇的地动还未停,时不时便会引得百里外之地也震颤起来,二殿下便是被落石砸到的。 你说已有人下崖搜寻?厉载誉声音疲惫地问道。 跪在大殿中的人应道:是,只是 只是什么。厉载誉冷声问道。 只是,二殿下恐怕那人哽咽了一下,狠下心又道:恐怕凶多吉少了! 厉载誉睁开了双眸,一双眼里红丝遍布,他声音一沉,缓缓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人应声之后,便弯着腰退出了大殿。 一侧的垂帘被撩了起来,两位仙长相继从帘后走出,拱手行礼道:陛下。 厉载誉微微颔首,冷声道:方才那人所言,你们可都听到了。 听到了。两人应声。 厉载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若真如柳卿所言,那应当有人从旁插了手,否则那锐石又怎恰恰落在他身上,又怎能嵌入他的双肩,况且落石竟未伤着他人,恰恰砸了他。 两人并未说话,而厉载誉又道:如此,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那姓柳的修士垂着头道:臣赶往雾里镇时,未察觉有人紧随而去。 那人修为定然不浅,又恰逢大雨,若是有意要跟,又怎会容你发现。厉载誉道。 他话音一顿,许久才道:不过那雨,似是国师所祈。 那两人相视了一眼,并未说话。 厉载誉眸光沉沉,缓缓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有人沉不住气了。 他抿了一下唇,双眸疲倦地睁着一条缝,长叹了一声后,他侧头问道:那云崖当真看不见底? 当真。柳姓修士道。 若连你都探不见底,他们怕是费上数日也未必找得到厉无垠。厉载誉困倦地道。 底下迷雾重重,还未探到谷底便觉一股瘴气扑鼻而来,故而臣才道,二殿下未必能幸免于难。那修士道。 厉载誉叹了一声,他屈起食指在案上敲了两下,想了想又执笔蘸了墨,许久才写下了一封书信,折起后便朝远处站着的太监伸了过去。 那太监会意,连忙弯着腰走去接住,低头时却见信上未写名姓,疑惑道:陛下,不知这信要交予何人? 国师。厉载誉淡淡道。 太监应声,连忙捧着那信退出了大殿。 待那门合上之后,厉载誉才哑着声道:你们可知,朕为何要差人给国师送信。 那两人相视了一眼,一人道:不知。 另一人道:还望陛下明示。 厉载誉冷笑了一声,国师送来了一颗卦珠,依卦珠所示,东洲有难。 两人皆抿唇不言,只在心下暗暗揣测。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缓缓往后靠了下去,将两手交握着放在了腹部之上,淡淡道:朕向来信任国师,毕竟先帝征战沙场之时,便是国师在后布阵以辅。 可国师为何偏偏在那日求雨,为何偏偏又在那日,二皇子被落石所害。厉载誉声音冷硬。 他顿了一下,又道:国师似乎瞒着朕做了许多,朕是要厉无垠的命没错,可又怎容得下有人从旁插手。 厉载誉眸光一冷,朝远处站着的两人望去过去,何为一国之主,若是毫无威严,又怎能称主。 陛下皇威不容触犯。两人先后拱手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近段时日,你们似乎许久未回宗门了。 确实是有一段时日未回去了。那姓柳的修士道。 厉载誉抿了一下唇:这两日,你们不妨回宗门看看。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柳姓修士问道。 厉载誉道:两大宗想必也得知厉无垠遇难之事了,只是不知,同厉无垠走得极近的两大宗宗主,接下来会如何。 那两位仙长恍然大悟,随即应声道:必不负皇命。 在两位仙长领命离宫之后,阳宁宫中的厉青凝才放下了手中狼毫。 如何。她淡淡道。 芳心站在一旁低着头道:这两日暗影盯得紧,天师台附近未见仙子的身影。 厉青凝微微颔首,垂眸看向了自己刚抄好的一页经书,默读了一遍后,连半个错字也未见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下颌朝案上那浣花笺一点,淡淡道:拿出去晾着,干了之后替本宫收起来。 芳心应声,连忙走去将那浣花笺小心翼翼捧起,想起来,殿下已经许久未叫她晾过纸了。 先前几回,墨迹还未干,厉青凝便草草将纸叠了起来,还塞到了一沓空白的宣纸下,似是纸上写的东西不能给她看一般。 可有何不能看的,抄的不是书上的内容么。 芳心着实不解,捧起那纸后,转身就到了院子里。 不过片刻,厉青凝正想再抄一页的时候,院子里晾纸的芳心匆匆进门,将手挡在了嘴边,低声道:殿下,元正殿外的宫人传讯而来,说是一位与二皇子同行的大人回来了。 厉青凝闻声便放下了笔,蹙眉道:可认得是谁。 芳心低声道:是那位姓范的副将。 厉青凝微微颔首,淡淡道:若是二皇子当真殒了命,想必陛下就要动两大宗的主意了。 她放下狼毫,缓缓站起身,跨过了门槛往屋外去。 芳心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便立即跟了上去,却见厉青凝站在院子中,负手往天穹上看着。 虽然大雨已过,可现下天色依旧阴沉沉的,似隔了浓雾一般,已看不见煜熠曦景。 厉青凝背着手往天上看了许久,凤眼忽然微眯,眸中冷光一现。 芳心站在其后,只见厉青凝抬手往天上指去。 厉青凝淡淡道:御剑而行,必会留下痕迹。 芳心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了天穹上的浓云似被划了一道般,那细白的痕迹着实突兀。 两日未传出消息的天师台,在厉载誉派人将信送去后,近傍晚时,竟又派了小童进宫。 这一回,那小童乘着马车并未及时行至宫门,只因那车轮子忽然坏了。 马车一跛,坐在车厢里的小童险些没坐稳,那金盘里的卦珠险些滚了出去,幸而有锦布覆在上边。 小童惊魂未定,暗暗掀起了锦布的一角,悄悄望了一眼金盘上躺着的听涛珠。 那听涛珠在锦布上散着黯淡的光,珠子里遍布裂纹,似随时要碎成齑粉一般。 见听涛珠无恙,小童才长舒了一口气,将那金盘使劲往怀里按着,不敢再让这金盘出事了。 他坐直了身,扬声问道:老伯,怎么了? 外边的车夫连忙道:仙童,车轮子的木辐断了。 这该如何是好。小童着急问道。 外边传来声音道:仙童且稍等片刻,老夫我这就下去瞧瞧。 小童愣了一下,又想这送卦珠的事耽搁不得,当即就想开口让那车夫别看了,他走着去兴许还比马车要快。 怎料,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只素白的手忽然捂了过来。 他僵着身回头,这才发觉身侧竟多了一个人。 这人来无影,又无声,若非忽然伸出手来,他定不知身侧多了个人。 侧过头时,只见身侧那女子穿着一袭红裳,半张脸覆着珠帘,一双眼带着笑意,似比云水还要娇柔。 再看那捂住他嘴的手,竟白得比皎月更甚,整个人似是毫无血色一般,好似易碎的白瓷和脂玉。 他呜呜出声,可惜被捂住了嘴,连一句通顺的话也说不出来。 双眼往下一低,又见身侧那女子的怀里竟伏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这样的相貌,怀里又抱着兔子,真真像极了月仙,可惜月仙不着红衣,也不会像她那般眯起眼时,眸光狡黠又似带凶戾。 鲜钰捂着那小童的嘴,抬起了抚着怀中白兔的中,伸出了一根食指隔着珠帘抵在了唇上。 她低着声道:不许喊。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8) 那入耳的声音又低又轻,细语含娇一般,恰似山间精魅在迷惑人心。 小童看呆了,竟微微点了一下头,险些没将手里的金盘拿稳。 鲜钰放下了抵在唇边的手,替他扶稳了那金盘,意味深长道:可要拿稳了。 小童连忙颔首,偷偷吞咽了一下才问道:你是何人? 鲜钰笑了,翘起唇角道:你将卦珠给我看看,我便同你说。 小童怔了一瞬,险些就把卦珠交了出去,他猛地将金盘往怀里挤,讪讪道:不能给你。 不能么。鲜钰道。 小童刚想掀开帘子跑出去,浑身却似被定住了一般。 却不是被定住,而是被身旁那人的灵气给震住了。 这红衣美人的修为不是他能比的,他浑身颤抖着,竟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脚底寒意忽生,不过多时,后背和额前已满是冷汗。 到了此时,小童才愕然发觉,这红衣人不是常人能招惹的,可惜为时已晚,他已连动都动不得了。 鲜钰径自掀起了那灵罗锦布,只见那卦珠已滚至金盘边沿。 她将那卦珠拿了起来,卦珠里似有浪涛在翻涌一番,一阵一阵微薄的寒意正朝她的两指涌去。 这就是听涛珠。她轻笑了一声。 将那听涛珠拿至眼前,只见珠中裂纹密布,似是什么古文字。 她双眼微眯,细细看了许久,可珠中的纹路太复杂了些,她竟未全然看懂,只依稀看出了灾星伏城四字。 只是不知这灾星指的究竟是谁,莫非,国师想借皇帝之手除去宫中隐患了。 她细眉一蹙,陡然间,不似月仙,反倒像是恶鬼自阴间而来。 这卦珠如何看。鲜钰蹙眉问道。 小童未开口,却不是不想说,而是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鲜钰笑了,低着声道:想来你也不会同我说。 她将手里的听涛珠往掌心里一攥,沉思了半晌后,忽然扬眉道:国师想阻她的道,可未问过本座的意思。 那小童瞪着双眼,已惊慌得连衣裳都被汗打湿了。 他本以为这红衣人要将听涛珠捏碎,怎料,那人却是缓缓朝他靠了过来,用仅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如今本座明说了,谁想绊她的脚,本座便去断谁的路。 正文 第 92 章 92 只有那小童听得见车舆中另一人的声音。 鲜钰笑了一下, 将手里的听涛珠放到了白涂面前, 低声道:这种卜算之法,你可认得? 红衣人怀里那兔子侧过了头,朝那听涛珠嗅了过去,那鼻子微微一动, 过会又退开了些许, 一双通红的眼朝那颗莹着黯淡蓝光的珠子瞪着。 过了许久,白涂才道:似乎有些熟悉。 那声音苍老又略带沙哑,但确实中气十足的, 并不显得老弱。 顿了一下后, 白涂忽然又道:灾星伏城, 窥匿于西。 小童更是惊愕, 未想到这兔子竟还是有神识,生了灵智的。 鲜钰蹙起了细眉,垂头朝怀里那通体洁白的兔子看了下去, 讶然道:你看得懂。 此话并不半分怀疑,已说得是十分笃定。 白涂却怔愣住了, 也跟着一块诧异了起来,我竟看得懂? 小童说不出话来, 仍被那可怖的灵气给镇着,稍想一动,骨头便嘎吱作响,疼痛非常。 鲜钰薄唇一动,默念起方才白涂说出口的话, 她怎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国师眼中的灾星不是厉青凝,而是在城西。 要是问城西有哪位想要国师性命的人,那不就只有她了么。 前世她一直未料到厉无垠背后还有人,直至最后也威胁不到国师,如今再世重来,厉无垠兴许已经罹难,而她又得以窥见国师的心思一隅。 鲜钰暗忖,国师兴许是卜算到有人将拦他路,故而不得不出手了。 一时之间,她望向白涂的眸光变得十分复杂,蹙眉问道:你与国师究竟有何牵连。 烦着呢。白涂闷声道,心底也是万分不解。 鲜钰捏着那寒凉的卦珠,微微眯起眼看了许久,仍是未将其中之意全然看出。 这些裂纹太杂乱无章了,又挨得紧密,她着实不知白涂是怎么看懂的。 莫非,此等卜算之术,你也会?她缓缓问道。 白涂一愣,迟疑了片刻才不大肯定地道:似乎不会。 鲜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一副气上心头的模样,眼里已满是怒意。她忍着没让火气逸出,而是松开了紧咬的皓齿,说道:或许你不是不会,而是忘记了。 白涂恍然大悟,有些道理。 那小童说不出话,可已被吓得满脸皆是泪,眼泪全流到微微张着的嘴里去了,却仍是连丁点细微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鲜钰将那听涛珠放回了小童手里捧着的金盘里去,又将那灵罗锦缎盖了回去。 她那素白的手从灵罗锦布上一晃而过,留在上边的气息登时没了。 小童连瞳仁都颤了起来,眸光里尽是难以置信。 鲜钰低笑了一声,侧耳细细听着垂帘外的动静,接着才倾着身,在那小童耳边道:本座并非要吓你,甚至还会送你到宫门去,你就好好捧着这金盘,拿去呈给皇帝。 小童动弹不得,既拒绝不出声,也答应不出口。 今日你在这见了我一事,可莫要向他人提及,否则。鲜钰眸子里戾光一现,又呢喃一般在小童的耳边道:便叫你知道本座的厉害。 鲜钰语毕,掌心从小童的额前一拂而过。 陡然间,那小童似愣住了一般,眼前之景变得颠倒迷离,似是昏天黑地了一般,他身一斜便靠在了厢壁上。 鲜钰替他扶稳了手里那金盘,想了想往他下巴上摁了一下,将他微微张着的嘴给合了起来。 她又清了这车舆里的气息,衣袂一扬,转瞬之间,人便不见了。 垂帘外,那车夫仍旧在修着木轮,他扶起额头长叹了一声,也不知这轮子上的横木是如何断的,正低着头沉思要如何修的时候,忽然听见咔的一声。 他循着声侧头望去,却见原本堆叠在地上的几根横木竟回到了轮子上。 车夫瞪大了双目,不敢相信地伸手去摸了摸,却见那轮子完好如初,哪像是坏过的样子。 莫不是他昏了头,方才做了个白日梦? 车夫又往轮子上拍了几下,力道大到连车身都跟着晃了起来,然而轮子却是十分稳固,那一根根横木没因被他狠拍几下就断开。 他挠了挠头,只好坐回了车上,对着垂帘里的小童道:仙童,这木轮子不知怎就好了,想来是神仙显灵了。 垂帘里的小童迷糊中听见有人唤他,他缓缓睁开眼,险些松开了手。 猛地一个哆嗦,他连忙把金盘给拿稳了,他小心掀开锦布看了一眼,只见里边的听涛珠完好躺着。 我怎睡着了。小童自语自语道,似是忘了方才之事一般。 车夫的声音从垂帘外传了进来,仙童,可要坐稳了! 那马车忽然动了起来,小童往后一仰,诧异道:老伯,方才车不是坏了么。 车夫道:已经好了! 小童着实摸不着头脑,讪讪道:那得是修了多久,我才会在马车上睡着了。 那从车舆里消失的红衣人,转身出现在了街角处,那一角衣袂在白墙后被风一掀,又垂落了下去。 无人看见那一角扬起的衣袂。 鲜钰怀里抱着白涂,看着那车渐渐驶远,这才低头道:这一回怕是也等不到她来找我了。 她眸色凉凉的,眼睫倏然一颤,心被紧紧揪了起来。 前世厉青凝让她等,没守约的是厉青凝,这一回厉青凝依旧叫她等,可她怕是不能守约了。 她是恣意妄为,是无拘无束,可却不是不知分寸的。 总不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厉青凝和她上一趟慰风岛,前路也诸多未知,还不如让厉青凝留在宫里。 这一趟,她必须得走,那丹阴残卷,她势在必得。 可厉青凝,却无万分必要同她前去。 罢了,这一回让她来当那个言而无信之人,之后厉青凝想如何折腾她,便悉听尊便了。 鲜钰眼里的恣睢骄横一瞬消隐了大半,似是那划破了半空的雷电没劈到底一般,雷声大雨点小,只一会,她整个人便柔和了大半。 白涂若是个人样,那定已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了。 他瞪着一双腥红的眼看那怀抱着他的红衣人,从腹中传出的声音似是在磨牙凿齿一般,你为何要去了那小童的记忆,让其将那卦珠带进宫。 鲜钰扬眉道:若非如此,厉青凝又怎么知道国师已开始动别的心思了。 可若是如此,卦象必定会被他人知晓。白涂道。 鲜钰笑了,不以为意道:知晓便知晓,国师意指城西,只道灾星伏城,却未剑指殿下。 不过,依老朽看来。白涂忽然开口。 如何?鲜钰蹙眉。 白涂又道:如今细细一想,灾星伏城四字确实是卦象所示,可后边四字却像是后面添上去的。 怎么说。鲜钰垂眸问道。 白涂想了许久才道:那些裂纹有些不同,粗细与深浅皆太刻意了些,看起来也更显杂乱。 鲜钰嗤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便是国师自行添上去的,他占出了自己是灾星,现下又要归罪于他人了。 你想做什么。白涂见她神色阴沉沉的,连忙问道。 我鲜钰面色冷如霜色,眸光阴恻恻的。 她心下暗忖,那时国师将执镜击落,想必便已猜测到什么了。 国师在东洲里号称天算,没什么是他算不出来的,只看他有没有心思去算罢了。 如此说来,能算卜出她居于城西也无甚奇怪。 国师能打她的主意,但未必敢动当朝长公主的心思,这么一想,若是她离了都城,兴许厉青凝还能安全一些。 厉青凝必须得在都城里,若是跟她去了慰风岛,说不定得误不少事。 鲜钰冷笑了一声,心下已有了主意,不等她了,我们该去拿回残卷了。 上慰风岛?白涂问道。 是,上慰风岛。鲜钰悠悠道。 白涂心下一喜,正好,去看看岛上的人究竟长了怎样一双慧眼,不但藏了老朽我的残卷,先前还囤了那盏聚魂的青灯,真真是慧眼识珠。 鲜钰心下了然,这老头也就记得这些无甚重要的事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19) 不过多时,那从天师台里出来的小童穿过了宫门,捧着那金盘往元正殿去,而其身后,跟着两位禁卫。 那两人腿脚却不及这小童,跟在后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而那小童却行若扶风,看模样走得十分悠闲,可瞬息便到了百步之外。 在将卦珠与金盘呈上后,那小童跪在地上道:陛下,这卦象是国师刚刚卜算所得。 昏暗的元正殿里,厉载誉将金盘里那颗卦珠拿了起来,抬至眼前细细打量了许久,却依旧看不出究竟。 此乃何意。他冷声道。 小童跪着道:不、不知。 国师未教你看过卦象?厉载誉朝地上跪着的仙童望了过去。 小童连忙道:国师不轻易将卜算之术传授予人。 国师命你将此物呈来之时,可有说过什么。厉载誉问道。 小童登时心慌如焚,哽了许久才磕磕巴巴道:国、国师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厉载誉险些就将手里的听涛珠掷在地上了,他猛地挥手,命那小童退下。 过后许久,他才冷着声道:宣长公主。 阳宁宫里,厉青凝正在抄书,如今她已能心无旁骛地抄下一整页经书了。 芳心站在一旁为她研墨,偶尔将茶盏满上,时不时悄悄斜去一眼,看看自家殿下有没有将字写错。 厉青凝起先还写得端正,抄到后边,心又不静了,每个字都似飞扬而起般,刀头燕尾且力透纸背。 现下心乱,却不是因为思及那些羞于启齿之事,而是因自那日之后,国师便未再传讯入宫了。 她先前应了鲜钰,若无别事便会同她一齐上慰风岛。 可现下却因为国师忽然呈来的卦珠而被绊住了脚,也不知国师究竟是何意思,更不知道,从先帝时便为东洲效命的国师,是不是已变了个人。 如今事态移宫换羽,她若想离宫,似乎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国师将那国将大难的卦珠呈来时,他想必已经有了打算,只是不知接下来他会如何借龙脉、吞国运。 待将最后一个字写下,最后一个笔画似是成了几欲斩破苍穹的利刃,唰一下扫到了纸外,在案上留下了一道墨痕。 芳心愣了一瞬,讶异地拿起了帕子,连忙道:殿下,奴婢来擦。 可那帕子还未碰到桌案,门忽被叩响。 一位小宫女站在门外,低着声道:殿下,陛下宣您到元正殿。 厉青凝放下了笔,蹙眉站起了身,问道:可是陶公公来了? 回殿下,是。门外的小宫女道。 芳心愣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时候传殿下去元正殿作甚。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她站得笔直,即便是身侧站了人,却依旧像是孤零零的,似是一株剪雪裁冰的冬花,一身傲骨。 她久久未言,等到门外那小宫女有疑惑地喊了一声殿下,她才道:本宫已知晓,陶公公可先行。 芳心弯腰将桌上那墨痕给擦净了,仰着头朝厉青凝看了过去。 厉青凝淡淡道:不知所为何事,她怕是等不及了,替本宫传讯到城西,让她 她话音一顿,半晌才道:让她再等等。 芳心连忙颔首,低着声道:是。 厉青凝这才去打开了门,朝屋外走去。 虽然嘴上是让芳心传讯,让鲜钰再等一等,可厉青凝却分明觉得,她大概是无暇出去了。 眼下厉载誉还因国师先前差人送来的卦珠而伤神,她得留在宫中,不但能盯着厉载誉的一举一动,借机还能看看那天师台里的国师究竟想做什么。 她也该设法亲自去探一探,看看那国师为何不轻易见人了。 明明说了不会再拂鲜钰的意,可一回,似乎又不知不觉便走了旧时的老路。 不知那人若是等不到她,会不会又像前世那般,因她而心凉大半,明明是被抛下的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地为她受累。 厉青凝低垂的眼眸一抬,眸光冷冷淡淡的,只见那陶公公仍旧在远处恭恭敬敬地站着,她心一沉,缓缓道:走罢。 进了元正殿,果真见到了厉载誉。 厉载誉手里正捏着一颗听涛珠,探究般地看了许久。 在殿门开了后,他抬眼看见那身着玄衣的长公主走了进来,沉声便道:国师又给朕送来了卦珠。 厉青凝面色一冷,敢问皇兄,不知国师可有让人带话。 不曾。厉载誉蹙眉道。 厉青凝的心骤然急跳了一下,似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那预想不知从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却令她绷紧了肩颈,整个人似是一柄几欲脱弦而出的箭。 她朝厉载誉走了过去,只见桌上已然摆了一个金盆,盆里盛了不少水。 将那卦珠接来后,厉青凝垂下手,将腕骨没入了水中,五指一松,手里的卦珠便落在了盆底。 卦珠中那黯淡的光在水里散开,水面上晃动的水纹也映上了黯光,顿时波光粼粼一片。 珠子里的裂纹随着光映在了金盆的盆壁上,隐隐约约能看得清楚。 杂乱的裂纹交纵着,有数道细纹将断未断。 如何。厉载誉问道。 厉青凝蹙眉看了许久,倒不是看不懂,只是心里似是堵了一把火般,唯想将那天师台和国师府给烧了。 这听涛珠中的裂纹,分明是灾星伏城,窥匿于西。 伏城,于西。 那不正是城西么。 城西能有什么,除了一群百姓,那便只有她藏在宅子里的心上之人了。 厉青凝眸色一冷,压抑着心底的怒意,只消一瞬,她眉目间凝起的黑云一散,又恢复了平日里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以此看来,国师果真窥探到了什么。 她缓缓道:恕臣妹学识浅薄,竟看不懂这卦象,皇兄怎不将国师请来。 厉载誉当即扶额,朕何尝不想请国师前来。 厉青凝道:若是连皇兄都请不动国师,那谁能请得动国师,国师本就万人之上了,莫不是连皇兄的话也听不进了。 她说得极慢,似要将这一个一个的字皆说进厉载誉的心里一样。 厉载誉抿唇不言,但厉青凝却不能再多说。 她现下暂且不能提国师觊觎龙脉和国运一事,若是厉载誉问及,她怕是不好回答,还有觊望皇权之疑。 一旦说出,若有幸除得国师,她怕是也极难再往下走。 厉载誉长叹了一声,缓缓道:这些年,幸而有国师坐镇,东洲才这般风调雨顺,谁人不知,先帝征战沙场之时,便是国师在后祈佑。 可皇兄,父皇已去,如今东洲是你的天下。厉青凝缓缓道。 厉载誉眉心紧蹙着,这自然是朕的天下。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那沉静的眸子缓缓抬起,自然这天下是皇兄的,皇兄又何必忌惮国师。 就因为这天下是朕的,朕才需忌惮数不尽数的人。厉载誉的声音回荡在这大殿之中,说完又猛咳了几声,似要断气一般。 厉青凝垂眸又朝金盆里那听涛珠看去,这一回她未说出卦象之意,故而这卦珠也未碎成齑粉,正在金盆里躺得好好的,似在等着人去解一般。 她将手探入了盆中,稍稍波动了水面,水纹一起,登时又是粼光一片。 臣妹斗胆,不知皇兄可有想过,若是当初不大兴高武之风,不扶持大小宗门,不让宗门进入朝堂,削国师,或许便无今日这局面了。厉青凝淡淡道。 话音既出,大殿中寂静一片。 站在远处那太监暗暗抬头朝说话的人望了过去,那瞳仁忍不住颤了颤,惊得握紧了手里的拂尘。 厉载誉面色沉沉,落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拢紧了。 他面色煞白,本已是一副恹恹之色,现下更像是半截身入土了一样。 谁人敢当着国君的面说他的不是,可厉青凝再三斟酌后,却依旧说了出来。 厉载誉抿唇不言,似在酝酿着滔天的怒意一般。 厉青凝后退了半步,双手交叠着缓缓抬起,又道:不知皇兄可有再服用两大宗送来的汤药。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沉声道:有。 厉青凝微微低下头,发上的步摇微微一晃,如今皇兄只服用两大宗呈来的汤药,臣妹虽不曾参与议政,但隐隐有耳闻。 她话音一顿,冷声又道:太医署已有些不满,就连朝中不少大人也对此颇有异议,四方贰言乍起,道皇兄似是 似是什么。厉载誉问道。 厉青凝道:欲要架空百官之权。 这等黑言诳语,是从何处起的!厉载誉登时口出怒言。 厉青凝一抬眼,皇兄息怒。 这叫朕如何息怒?厉载誉猛地拍案,那桌案随即嘭一声响起。 厉青凝唇角似微微勾起了些许,可那弧度只一瞬又隐了下去,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继而又道:不过,皇兄服用了两大宗的汤药许久也未见起色,何不请御医看看,仙株灵植虽不同于寻常凡物,但两大宗毕竟不是名医世家出身,虽有灵植,却未必懂得用药。 厉载誉朝她看了过去,疑惑道:何意。 皇兄何不让两大宗将那仙株灵植交出,与太医署一同研制配方。厉青凝淡淡道。 她暗暗打量起厉载誉的神色,在此时提及让两大宗交出蝎尾藤一事也是她思忖了许久的。 如今厉无垠遇难,两大宗宗主定坐立不安,而厉载誉又已对这两大宗门有所顾虑,再加上百官的担忧,厉载誉定会命他们将蝎尾藤交出。 届时厉载誉若是停药,定会深受那药瘾之害,两大宗必会乱作一过粥。 厉载誉似是怔了一瞬,而后才恍然大悟般,双眼闭起又睁开,沉声便道:研墨。 那战战兢兢站在远处的太监这才小步走来,他暗暗朝厉青凝望去一眼,难以置信地研起了墨来,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敢言。 厉青凝垂下了眉眼,淡淡道:不知卦珠一事,皇兄要如何求解。 无论如何,必须将国师请来。厉载誉挥起了狼毫,侧头看那太监磨好了墨,又沉声道:铺纸。 那太监连忙又将纸铺开,弓着腰站在一边。 厉青凝眸光一敛,缓缓道:如此,臣妹便先行告退了。 厉载誉微微颔首,侧头又命那太监将听涛珠从水里捞起来,放回那金盘之上、灵罗锦缎之下。 元正殿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恰似大雨欲来,还有几日便要入冬了,风肆意地在宫中的每个角落里刮削着。 厉青凝长舒了一口气,搭上了小宫女的手,淡淡道:该回去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0) 小宫女扶着厉青凝的手走到了步辇边上,机灵地搬来了脚凳,弯腰道:殿下请。 厉青凝坐上了辇座,随即四人抬着步辇一摇一晃地往阳宁宫走着。 这步辇晃得很,厉青凝的心也不甚安宁。 如此看来,她真不能陪着鲜钰去慰风岛了,这宫里,还有诸多的事等着她,她还必须盯好国师,警惕其对鲜钰下手。 可细细一想,若国师真有那翻云浮云且又能偷天换日的本事,他何须惧怕鲜钰。 莫非,他忌惮的,根本不是鲜钰? 厉青凝靠在椅背上凝神沉思着,倏然睁开了凤眼,眸光冷得似是能刮骨一般。 跟在一旁走着的小宫女低着头,并未看见厉青凝的神色。 回了阳宁宫,她步入了寝屋之中,等着芳心传讯归来。 一个时辰后,芳心叩开了厉青凝寝屋的门,眼里尽是慌乱。 怎么了。厉青凝蹙眉问道。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仙子已不在城西宅子里了。 厉青凝愣了一瞬,眸色倏然一沉,那瞳仁黑得似是藏了遮天蔽日的浓云一般,她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盏。 她冷声道:那只兔子何在。 不知。芳心低头道。 厉青凝手里的茶盏啪一声便碎了,那滚烫的茶顿时四溅而出。 那茶水是烧开的,一瞬便将她的手烫红了,她却似是不觉疼痛一般,手里还握着那碎裂的茶盏一角。 殿下,你的手!芳心慌乱道。 无妨。厉青凝冷声问道:屋内可有打斗的痕迹,可有觉察到他人的气息? 芳心连忙定下心细细回想,片刻才道:都不曾见有。 厉青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那丹红的唇微微张着,久久才又问道:她可有留书。 芳心这才睁大了双目,似想起什么一般,连忙往袖口里摸。 她边找边道:未见留书,不过桌上的茶盏下压了这一物,但奴婢不知仙子是何意,顺手便将其带回了。 厉青凝只觉得头昏脑涨,闻言便冷着脸朝她看了过去,只见芳心双手里正躺着一角布料。 那布料是墨黑的,用金翠两色的线绣了繁复的花纹。 她认得,这布料是从她的衣裳上撕下来的。 是那日清早,鲜钰躺在桌上情动忘神,喘着气从她的衣裳上撕下来的。 那时鲜钰撕了这布料,将其放至鼻边细细嗅了嗅,噙着笑道:有殿下身上的香气。 她那时已被欲念冲昏了头,按住了那人的手便道:你待如何。 我鲜钰话未说完,忽地咬住了唇,双肩微微一缩,颤得似是展不开了一般。 她一边按着鲜钰的腕骨,一边动起另一只手。 鲜钰眼梢红得很,紧咬着唇的牙关一松,忍着未呜咽出声,将一个字一个字费力地从唇齿间挤出来,道:要将此布收起。 收起来作甚。她继而又问。 自然是让你我看到时,都能想起今日是如何的荒唐,好让我不在殿下身侧时,殿下日思夜想,孤枕难眠。鲜钰笑道。 思及此处,厉青凝陡然回神。 她一时哑声无言,半晌才冷静了下来,连忙伸手去捏起了芳心手里那物事,哽了一下才道:压在茶盏下? 是。芳心道。 厉青凝将那碎布往手里一攥,一腔怒意登时消散,唯想去抄经书。 由此看来,鲜钰未栽在国师手里,她是自己走的。 走了还不成,还得留下一物来惑乱她的心绪。 正文 第 93 章 93 浩瀚天地间, 一叶扁舟迎风而行。 无人划桨, 可那扁舟却在时而高涌、时而下滚的海浪上漂浮前行着。 船头红衣人负手而立,而舟篷里却蹲着只兔子。 鲜钰是真走了,在渡口用玉石换了一叶扁舟,抱着兔子就上了船。 船是在渡口时, 用玉石和一个船夫换的。 换船之时, 那在岸边站着的船夫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躺着的玉,张嘴凑近咬了一下,磕得牙疼才信这是真的。 他错愕地看着船上的人, 问道:姑娘要坐船去哪儿。 出海。鲜钰道。 那船夫闻言更是难以置信, 连连摆手道:姑娘, 这船出不得海, 况且海上渺茫一片,出了去连路都识不得了,这两日风浪又大得很, 这船定会被掀翻的。 无妨。鲜钰面上遮着珠帘,面容模糊不清的, 可观其身姿和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那船夫想得就更是多了, 心道这姑娘莫不是要私奔,又抑或是被人伤了心,这才想去到海上去寻一时清静。 他欲言又止,看着那红衣姑娘上了船,却不曾碰船上的桨, 那桨又沉重得很,哪像是这姑娘能划得动的。 又观那红衣姑娘怀里还抱了只兔子,那抚在兔子身上的手素白如玉,一看就是不曾沾过阳春水的,出了去哪活得下来。 船夫拿了玉石,心里又分外清楚这破破烂烂的小舟根本连半两银子也不值,更是觉得亏欠了人家,不由得道:姑娘这时候当真出不得海,同别人置气也就罢了,莫要与自己置气。 鲜钰笑了,回头便道:你怎知我是在同别人置气。 船夫挠了挠头,姑娘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要坐船到海上的,莫不是和谁生了龃龉? 是。鲜钰想了想说道。 哎,有何事是不能摊开了说的,怎这般同自己置气,这要是到了海上,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风浪一过来,船定然得被掀翻,老夫看姑娘也不像是划得动桨的,若不那船夫顿了一下,挠头挠腮起来。 半晌,船夫才接着道:不如老夫将玉石还给姑娘,姑娘将船也还给老夫,这玉石啊,老夫拿得也甚是不安心。 鲜钰眼眸微眯,那眸光里凶戾一现。 船夫浑身一僵,总觉得是被恶鬼盯上了一般,可转瞬,那姑娘眼里的凶光又不见了,他连忙抬手拍了拍胸口,心道大抵是他看错了。 鲜钰唇角一扬,缓缓道:确实是有人得罪我了。 船夫问道:何人? 一个令我不甚舒服的人,整日说我不知分寸,可不知分寸的人分明是她,只会使劲儿折腾人。鲜钰缓缓道。 她想到走前压在了茶盏下的那碎布,哂笑道:不过我走前给她留了样东西,她若是看到,定也会不舒服得很。 那船夫听得云里雾里的,半晌才问道:那姑娘,老夫这船 这船自然是我的了。鲜钰道。 船夫未来得及阻止,只见那船径自动了起来,在水面上拖出了一道常常的波纹,而红衣人抱着兔子站在船上,竟动也未动。 他使劲儿揉眼,可分明看到那木桨好端端在船尾摆着,可船确实又动起来了,倏然间便到了百步之外,似是被疾风推着前行一般。 船夫呆呆站在岸边,许久才垂头看向了手里的玉石,似是痴傻了一般。 后来有人去拍他的肩,他才陡然回神,猛地将手里的玉石藏了起来。 那人问道:怎今日不去捕鱼了? 说话的人话音一顿,往远处一看,又道:你的船呢? 船夫慢悠悠道:仙人拿去了。 那拍他肩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当是这人痴傻了。 鲜钰就这么到了海上,施以灵力来促这扁舟前行。 慰风岛正处大阵之中,就连岛外五里之远也在阵里。 若是御风而行,不但会被迷雾遮眼,还会连这阵法的破绽也寻不着,毕竟阵眼只会是在下,而不会浮在无处可倚的半空。故而她不得不用玉石换了这轻舟,好闯入这阵中。 远处白雾渐浓,雾锁烟迷,周遭的海景渐渐模糊不清,就连天穹也被云雾遮蔽,叫人上看不见天,下看不见海,只瞧得见足下踏着的船。 在这云雾迷蒙之中,船拖曳出一道水纹来,继续朝着远处行去。 入阵了。白涂在船篷里冷不丁发出了声音。 鲜钰却并不因这浓雾忽起而发憷,心下不免还有些欷歔,上一回登岛时,她可是乘着慰风岛的船上去了。 那时她仍似个豆芽一般,瘦瘦小小的,似是风一吹就会倒,细细一想,距那时也未过多久,她如今却已变了个模样,兴许那完好如初的玉牌认得她,可齐明,怕是万万不敢认她的。 她皓臂一抬,灵气从灵海中缓缓逸出,凝在了掌中。 朱红的衣袂一甩,掌中的灵气登时被拍了出去。 可却似是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只听见噗的一声,却惊不起浪花,也拍不散周遭缭绕的雾。 鲜钰微微蹙眉,这阵似乎和先前不同了。 那窝在船篷里的兔子这才窸窸窣窣地爬了出来,爪子一抬,扒在了鲜钰的绣鞋上。 鲜钰不得不弯腰将白涂抱了起来,蹙眉问道:为何挥不散这雾。 它将你的灵气侵吞了。白涂缓缓道。 鲜钰又抬起了手,指尖上那聚起的灵气泛着幽蓝的光,远远看着竟似是一团鬼火。 莫试着去挥散这雾,既然它要吞你之灵气,你便反将其侵陵霸尽。白涂那苍老的声音从腹中传出。 鲜钰皓腕一转,手里骤然出现了一盏灯,灯中空落落一片,古朴陈旧得似是蒙了尘一般。 倏然间,周遭雾气倏然聚起,那白茫茫的一团,似是狰狞着脸的白无常一般,一瞬便被吸纳到了这灯盏之中。 浓雾一散,倏然间,又有雾气从海上缭绕而起。 虽那白雾消了还会再生,可这空暇之间,已足够让鲜钰看清这海面的模样。 只见远处立着八根石柱,那石柱是从海里伸出来,苔藓紧覆着,远远看去幽绿一片,叫人看不清上边刻着的纹路。 待船又驶近了一些,鲜钰才得以看清,那石柱上刻着的分明是极其繁复的符文。 破。白涂忽然道。 鲜钰手腕一转,只见那破空而出的灵气似是一道寒芒,那寒彻入骨的冷光倏然一散,分成了几道打入了石柱之内。 只见云雾陡然一凝,竟没有再生起,也没有四散而开,似是被定在了原处一般。 船驶向了慰风岛,一眼望去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岛上寂静一片,就连诵读声和弟子们练剑时那寒剑噌响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这也太古怪了些,鲜钰心道。 下了船,鲜钰脚步一顿,望着这偌大一片岛,顿时没了方向,她这才想起来。 厉青凝只同她说残卷还在岛上,却未告诉她,残卷在岛上的何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1) 这叫她如何找,莫不是要将这岛掀起来找? 她错愕地站在原地,一副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倒吸了一口气之后,将那涌上喉头的愤懑又咽了下去。 这确实怨不得厉青凝,是她忘了问,在得知残卷还在岛上便会冲昏了头,一时兴起就来了。 白涂见她不走,疑惑道:站在这做什么。 鲜钰哽了一下,却未回答。 她心道,既然丹阴残卷是交由慰风岛保管的,那想来岛上的长老应当知道那残卷被厉青凝藏在了何处。 只不过,长老们知道是一回事,说不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厉青凝又连一样信物都未曾给她,这叫她用什么凭证来拿那残卷。 鲜钰站在岸边,只觉得头都要疼起来,想来还是得找齐明。 你莫不是不知道残卷在何处。白涂缓缓问道。 是。鲜钰磨牙凿齿着道。 白涂哂笑了一声,悠悠道:你那长公主殿下,总不该什么都未给你,你拿着殿下给你的东西,去同人要不就得了么。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厉青凝似乎什么也没给她。 可仔细想想,厉青凝却又给了她许多,连她不想要时也硬是要给,可那些皆是在床榻上给的。 鲜钰那素白的脸倏然涌上了一片红云,却不是羞,而是被气红的。 她都被翻来覆去的这般和那般了,厉青凝竟连一样定情信物也不曾给她,虽说她想方设法问出了丹阴残卷所在,可那残卷还未拿到手,便算不得。 如何。白涂瞪着一双通红的眼问道。 鲜钰垂下头,看着怀里那雪白的兔子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问道:你可会什么缩骨之术,就是能让模样变小的那种。 要多小。白涂还真当她是想学缩骨术。 鲜钰想了想道:就是那种可以让我看起来像七岁小儿一般的。 白涂倒吸了一口气:缩骨只能让身形看起来小,可却不能让你返老还童。 鲜钰心道也是,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办法来,索性道:罢了。 又如何?白涂又问。 带你去见见人。鲜钰覆面的珠帘微微一摆,薄唇张合着道。 起先白涂还不知道鲜钰要带他去见谁,直至他被紧紧勒在怀中,一口气差点没喘上,再看鲜钰隐蔽了气息,轻车熟路地沿着山路走着。 虽上岛时听不见比剑的声音,也听不见人言,可在走上那蜿蜒的山路时,白涂才发觉,竟是个幻阵。 在破开那幻阵后,鲜钰登上了那高低不一的石阶,迎着狂如肆虐般的山风直往上走。 她只微动手腕,便毫发无伤地入了幻阵之中,可阵中的幻象却困不着她。 在将幻象识破之后,这岛山的真容也映入眼中。 白涂那腥红的眼往旁一转,果真如鲜钰所说,待他来见人了。 他起先并未想过这慰风岛上会有这么多的弟子,似是书院一般,弟子们皆穿着弟子服,三三两两的在论道,在下棋,亦或是在谈天说地。 未料到,岛外的人小心翼翼地修行,只能对外称作是高武,而这岛上的弟子们,却连半分担忧也没有,不但无须躲躲藏藏,还有仙长点拨。 只是那些弟子修为还尚欠,全都觉察不见有外人上岛。 甚至连鲜钰从他们身旁走过时都未曾发觉,还是一副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鲜钰如闲庭信步一般,步调慢得很,显示在一星广场外停留了一下,见无长老在旁观,这才往里走去。 红衣人从人群中穿过,那衣袂翻飞着,她脸上有噙着冷笑,宛如厉鬼一般。 正是周遭的人皆看不见她,依旧在打闹吵杂着,她一身凶戾之气与之格格不入,更像是恶鬼索命。 有些个五感灵敏的弟子怔愣着停下了动作,只觉得身边似有一股寒风刮过一般,可又与山间得风不一样,那寒意令他们不由得瑟瑟发抖,似是连灵海都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分明是修为高深的仙长向他们施压时,他们才会有这般感觉。 那几人错愕地循着那寒意望去,却只看见了彼此怔愣的脸,几人面面相觑着,过会不由得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这些弟子,不乏十来岁的,有的还更小。 白涂见状啧啧道:你在这做什么,来吓小孩儿? 鲜钰脚步一顿,又转身在这广场之后看了一圈,在人群中细细搜索着,边道:找几位旧友。 你还有旧友?白涂登时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就岔气了。 鲜钰本想去捂它的嘴,可手在那兔嘴前顿了一下,想想又觉得不对,转而去捂起了这兔子的腹部。 白涂笑停后才道:怎么,莫不是你在岛上时,有何人得罪过你。 鲜钰眉一扬,脸上的珠帘被风给吹开了,露出一张明艳的脸来,她不紧不慢道:也不算。 确实不算,她只是想看看风翡玉如何了。 那一回她在路上将风翡玉给拦了,才得知泊云让风翡玉去渡雁台取一古卷的事。 她将风翡玉拦下,又想让风翡玉常常她前世灵海被毁之痛,索性废了他的灵海。 若是风翡玉的灵海废了,想来如今在慰风岛上见不到他也不奇怪,毕竟这慰风岛乃是传授仙家之术了,灵海已废之人再习不得仙家之书,再在这岛上待着也无甚用处。 那风翡玉,怕是回停火宫了,她暗忖。 可这就有些奇怪了,怎连风愿眠也不见了,莫不是风愿眠同他一齐回了停火宫,那风停火的四子风北还又何在? 放眼望去,这一星广场上哪有风家人的气息。 鲜钰眉一蹙,转身就往别处走了,依旧没去找齐明,而是去了弟子们的寝屋。 偌大的岛上果真见不到一位风家人,也许这三位真的回停火宫去了。 风翡玉虽是被泊云欺瞒了,可意欲盗走岛上古卷为真,而风愿眠也是十分要面子的人,兴许觉得无颜面对岛上的仙长,就跟着回停火宫了。 再观那风北还,向来痴痴傻傻的,平日里也无甚主意,还怯弱得很,现下兄长和姐姐都走了,他自然也会跟着走。 鲜钰思索了一番,心道定是这样。 找不着人了么。白涂悠悠道。 罢了,不找了。鲜钰鞋尖一转,蹙着眉就走出了那院子。 可她心下又百般不是滋味,前世她被这几人害得身为停火宫宫主却回不得去,可这几人却出了岛却又轻易回去了。 是她执迷不悟,耿耿于怀,将前世的怨全带到今生来了,可她却十分不是滋味。 似乎 今生暂且不谈,可似乎就连前世,那停火宫也不应该是她的一般。 那些人敬她一声宫主,却不是打心底敬她,而是怕她。 鲜钰垂下眼,只觉得心绪忽就乱了起来,她连忙合起了眼,运起了周身灵气,借此凝心静神。 双眸再度睁开,眼里的阴冷已然消散。 既然是你书写的丹阴卷,你可感知得到那半卷所在何处。她望着怀里那只兔子道。 白涂眼一抬,是老朽我写的,可又不是我生的,况且那丹阴卷又未生灵智,怎么感知得到。 鲜钰心道罢了,她心下依旧是不大想去找齐明。 你不知去厉青凝住的地方看看么。白涂忽然开口。 鲜钰不想说她未想到,毕竟像残卷这般重要的东西,厉青凝向来不会将其放在身侧。 她冷着脸道:我正要去。 白涂嗤笑了一声,若非他如今是兔子的模样,定早就满脸不屑了。 厉青凝那宅子干净得很,院子里的鱼甚是肥美,应当时时有人来投喂,又观地上连片落叶也不见,应该是有人常来打扫的。 鲜钰从石桥上走过,手一抬,从石桥的护栏上抚了过去,竟干净得连尘灰也未染。 这般细心,即便是芳心也做不到。 她脚步一顿,只听见侧卧的门嘎吱一声合上。 侧头看去,竟见是绒儿捧着盆从屋里出来,盆沿上还搭着一块湿布。 绒儿还是那副模样,脸似乎圆润了不少,未被檀夫人所害,在这岛上好生呆着。 鲜钰站着未动,等到绒儿出了院子后,她才垂下眸缓舒了一口气。 这一世确实不一样了。 回过神,鲜钰进屋翻找了一番,连带着墙也敲了一遍,这屋子里能藏物的地方她都施以灵气探了探,皆是一无所获。 还有何处可以找?白涂打了个哈欠问道。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蹙眉道:莫问这么多,睡你的。 这一回非去找齐明不可了,只是不知齐明在不在院子里。 虽说她吃了碧笙花后突破了境界,可以齐明的修为,想要匿形糊弄过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半刻后,鲜钰步至齐明的小院,方踏进门便觉得有一股无形之里在诱她靠近。 那感觉分外熟悉,又十分温和,似是有一只手在牵着她走一般。 鲜钰脚步一顿,探出了一缕灵气,却发觉那引她靠近之处竟无半分凶煞之意,甚至还将她灵气中的戾气还化解了。 甚是奇怪,似是有什么本就属于她的东西在唤她过去一般。 鲜钰双眸一睁,心道莫不是丹阴残卷。 如此看来,那丹阴残卷果真在等着她。 她心下一喜,垂眸问道:你可有觉察到什么。 白涂已在半梦半醒之间,闻言才睁开眼,动着鼻嗅了嗅道:并无。 鲜钰心道这兔子定是睡糊涂了,她抬步便朝院子里走去,径直走向了主厅。 她倏然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因那勾她前行的无形之力消失了,而是因为察觉到厅中有人。 不巧,那人正是齐明。 齐明背对着门,正在擦拭桌上一块立着的玉牌。 他身姿颀长,一头墨发高冠而起,看着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可修为却似乎无甚长进。 鲜钰停在了门外,微微眯起眼朝桌上那块玉牌看了过去,看着那玉牌的边角,还有那出众的玉质,犹觉得熟悉。 那玉牌正中刻着慰风岛三个字,边上似乎还刻了个名,可惜边角上的刻字太小了些,她看得不甚清楚。 这一倾身,不由得就往前迈了一步。 仅是一步,那立着的玉牌陡然亮起。 鲜钰一怔,连忙又退了回去,只见那亮起的光渐渐黯淡,又恢复如常。 她倒是定下了心,可那正擦拭玉牌的人却懵了。 齐明猛地将那玉牌捧了起来,抬手便往上拍了几下,还疑惑道:怎就亮了。 屋外鲜钰屏息凝神,缓缓又退了一步,将身上那藏匿身形的术法给暗暗多加了一层。 齐明困惑地看着手里的玉牌,莫非是想见见光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2) 说完,他还真捧着那玉牌往厅外去,意欲将起拿到天穹底下渐渐日光。 鲜钰心里恨极了那玉牌,本以为是丹阴残卷在勾着她往里走,未料到,竟是那块被厉青凝埋在衣冠冢里,后来又被挖了出来的玉牌在勾她。 齐明往前走一步,她便退一步。 远近适宜,那被齐明拿在手里的玉牌未再亮起。 齐明更是纳闷了,对着手里的玉牌就道:为师对你还不够好么,不但日日擦洗,还供了瓜果,你怎就只亮了一瞬。 鲜钰闭起双眸,不愿相信那玉牌与她果真有些牵连。 齐明忽地蹙眉,这才觉得到有一丝不对劲。 陡然间,浩瀚的灵气似浪涌般滔天而起,院里的树皆簌簌作响,地上的泥尘被卷至半空之中。 鲜钰怔了一瞬,只见那卷起的灵气朝院子四处横扫而起,那灵气汹涌,只消一瞬便刮至她身侧。 她身形一晃,陡然又退离了些许,却听见身后传来嘭的一声。 门合上了。 她还未曾见过齐明这般认真的样子,原先以为齐明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懂得如何去用。 现下一看,齐明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 那扫荡的灵气触及了她的衣袂,那匿形之术霎时被破。 鲜钰眼眸一抬,猛地抬手护在了身前,只见那朝她扑面而去的灵气似撞上了什么屏障,月白的光往回迸溅而去。 齐明讶异地望着远处的红衣人,握着玉牌逼近了一步,不料手里那块凉飕飕的玉石竟又亮了起来。 鲜钰尚还将手护在身前,朱红的衣袂里露出的那几根手指白得晃眼。 她面上又遮着珠帘,眸光里尽是冷意。 齐明看不清红衣人的容貌,谨慎地又往前迈出了半步,没想到手里的玉牌亮得更甚。 鲜钰只觉得十分煎熬,登时百种解释涌上心头,思忖时眼眸微微眯着,那眼梢却使劲儿往上扬,更似山中精魅。 你是何人。齐明不由得问道。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缓缓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师尊。 还有这般攀亲的?齐明大骇。 鲜钰衣袂一荡,齐明手里的玉牌便似是生了灵智一般。 齐明一时未抓稳,那未被焐热的玉已然脱手而出,朝那红衣人的手中落去。 鲜钰抓了个正着,这才看清了这玉牌角上刻着的两个小字。 果真是她的名字。 她摩挲着那两个小字,指腹下的玉石凹凸不平。 这玉石在落入了她手中之后,那光渐渐黯淡而下,可玉石却未暗沉,反而润亮得似是刚从水中捞起一般。 难怪擦拭了这般久都未见透亮如初。齐明哑声道。 他眼眸一转,又朝红衣人望了过去,上下打量了许久也未敢道出那个名字。 鲜钰索性又唤了一声:师尊。 那声音已不如孩童时软糯,虽依旧轻得很,似是无甚气力一般。 齐明依旧瞪着眼,虽是收敛了周身灵气,可却未松下警惕。 你在渡雁台上教我术法时,可不是这般的。鲜钰硬是从唇齿间挤出了声音了。 齐明动了动唇,这不可能。 远在都城,阳宁宫中。 厉青凝无意中碰到了纸上未干的墨痕,指腹上染了一抹墨迹。 芳心低着声道:殿下,听李大人说,三皇子又好转了不少,身上有些许疱疹已经结痂了。 厉青凝揉开了指腹上的墨痕,蹙眉道:可见到两大宗的人往太医署去,李大人可有提其他。 李大人未提,不过陛下倒是将蒙大人召了过去,但孟大人先前也照看过三皇子,陛下担忧,故而让孟大人隔着垂帘以金线诊脉的。 厉青凝蹙起的眉心一展,孟大人给陛下开了什么药。 芳心想了想道:是一些去寒滋补的,说是陛□□内有寒气,身子又虚得很。 她顿了一下,又道:金麟宫今晨便燃了地龙,说是陛下受不得寒。 厉青凝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两大宗可有再送汤药进宫? 有,芳心又道:不过,确实比平时晚了一些。 厉青凝唇角似微微勾起,可面色依旧冷得很,淡淡道:两大宗是把汤药送来了,可陛下却未必会喝了。 芳心愣了一瞬,小心翼翼问道:若是陛下不喝,那会如何? 且看着便是。厉青凝指腹上的墨迹却未揉散,反倒还染黑了大片。 她抬手道:帕子。 芳心连忙将铜盆里的帕子拧干给她递了过去。 厉青凝细细擦拭着指腹,垂着无甚波澜的眼道:他当时做出那样的决断,如今造成的种种都因由他自己来承。 芳心蹙眉:那殿下,我们要做些什么。 厉青凝淡淡道:无甚好做的,隔岸观火就是了。 芳心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现下,再等着看看国师会做些什么。厉青凝将手里那湿帕递了出去,待芳心接过去之后,她又执起了狼毫。 厉青凝执着狼毫蘸了些墨,那稍稍干起的笔毫又软了下去。 她从桌上抽出了一张信笺来,蘸了墨的笔毫落在了纸上,一行笔锋犀利的字缓缓书下。 芳心站在一旁收敛了目光,她见厉青凝是要写信,便未再多看一眼,待余光斜见厉青凝将信笺折起,她才低声问道:殿下,这信是要送给何人? 拿去太医署,交到李大人手里。厉青凝面无表情道。 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多时,两大宗之人必会去太医署,届时有些事需要麻烦李大人去做。 奴婢这就去送信。芳心连忙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小心些,莫被他人瞧见。 待门合上,厉青凝才想起一事,她眉心一蹙,连忙撕下了一角浣花笺,在上边写了一行字。 写好后,她确实将那纸拢进了掌心里,将其揉作了一团。 那团纸兀自燃起,在厉青凝的掌中燃成了灰烬。 见那角浣花笺确实被烧没了,厉青凝才舒了一口气,站起身便朝木架上的铜盆走近,将双手泡入了盆里细细搓洗着。 直至手中沾着的灰烬被洗净了,她也未将手从盆里抬起。 心十分乱,尤其是在想到鲜钰留给她的那碎布时。 一想到那角碎布,不由得想到鲜钰将那布料撕下时的神情,那隐忍却又克制不住地逸出微喘的模样。 她两眼一闭,干脆将手从盆里举起,擦干了手上沾着的水后边朝床榻走去。 从布枕下,她拿出了那一角碎布来,似是迷了神一般,不由得像鲜钰当初所做那般,将这碎布举到鼻前嗅了一下。 厉青凝陡然回过神,弯腰便打开了床榻边上的小柜,欲要将手里这碎布往柜子深处扔。 可刚打开柜子,她便看见柜子深处躺着一块帕子。 她自然知道这帕子为何会在里边,是她扔的。 为何要扔,是因她多看这帕子一眼,便会想起那日对镜的不堪。 方才涌上心头那点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厉青凝一哽,索性将手里的碎布也扔了进去,接着就将那木柜关紧了。 她心有杂念,想法分外不堪,着实要不得。 也不知为何,开了荤后竟像是有了瘾一般,定是被那人祸害的,厉青凝暗忖。 她冷着脸走到了桌边,摆正了鼓凳便坐了下去。 既然心有杂念,就该反省,一日反省不得,明日便接着反省。 如何反省,那自然是抄书。 而在那一角浣花笺在她手中燃成灰烬之后,远在慰风岛上,站在庭院里的齐明忽然见有一角碎纸迎风而来。 他抬手接住,却未见纸上有字,其中却又蕴着灵气。 鲜钰看着齐明将那纸燃尽在掌中,又施以术法,令树叶与屋檐上的霜水冲他而去,后又归聚在他的掌中。 被打湿后,灰烬在掌中凝聚成了字。 齐明讶异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朝远处的人看了过去。 鲜钰看他薄唇一动,久久才有声音从他的唇齿间逸出。 齐明仍是不敢信,似要将嘴里那些个字音都嚼碎一般,他蹙眉道:她道 她道,你要什么,便给你什么。 正文 第 94 章 94 她要什么, 就给她什么。 鲜钰愣了一瞬, 蹙眉想去看齐明手里那灰烬凝成的字,却不料在齐明念完之后,那灰烬登时散了开,连半点字形也不见了。 那混了灰烬的水从齐明的指缝间淌下, 在地上迸溅开来。 齐明仍是不敢信, 他那么小一个徒弟呢,那么小一个徒弟去哪了,怎转眼间就长这样了。 再仔细一看, 面前那人眉眼与小徒弟似乎是有些相似的, 虽说红衣人描了眉, 眼眸也长得更艳一些, 但那上翘的眼梢却是与他那小徒弟一模一样。 鲜钰不知齐明在想什么,但不难看出齐明仍在怀疑。 她想起先前在岛上之时,她故作懵懂无知, 将那柔弱可欺的模样拿捏得正好,哄得齐明肯答应到渡雁台上教她术法。 如今再回来, 她不但变了个模样,将齐明的灵气给击退了, 还隐隐多了几分恣睢骄横,怎么看也与先前不同,这叫齐明怎么敢信。 鲜钰缓缓将气焰抑下,将扬起的眉也往下压了些许。 她学着先前的模样,收敛克制了些许, 好让齐明好接受一些,这才道:如此,你也该信了。 齐明倒吸了一口气,心道那玉牌碎了还能复原也就罢了,怎人还能变个模样,这还是原先的人么。 可你先前为何他到底还是想知道为何会这样。 闻言,鲜钰索性摘下了面上覆着的珠帘,一张素白的脸露了出来,隐隐能看出幼时的轮廓来,但比之幼时,更稠丽了许多。 齐明五指一攥,掌心里余下的水珠登时消散。 在鲜钰摘下了面上的珠帘后,他倒是看出来相像了,可仍是想不明白。 鲜钰并不想说翱仙山和碧笙花的事,翱仙山上的时日与山下不同,吃了碧笙花才能令骨头抽长更快,令灵海扩生,令血脉不至于被拉扯寸断。 那并非常人能想象得到的,如今再回想起那时在山上的幕幕,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若让她再经历一回,她怕是就熬不过了。 不知时日,也听不见声音,闻不见气味,骨子里记住的,只有那断骨重生一般的痛。 痛不欲生,恨不得将这一身骨头掰断,好让它无需再长。 可若是不提翱仙山和碧笙花,那该如何解释。 鲜钰抿起唇,眼眸微微一抬,只见齐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3) 她心道,反正她前世也骗过不少人,当过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女,孩童仅听闻名字便会被吓破胆的恶鬼。 齐明蹙眉道:那你先前为何是那副模样,为何 他哽了一下,话音一顿,便不知该如何说了。 鲜钰唇角一扬,双眸全半闭而起,你就当我骗你了。 白涂动了一下耳,那双腥红的眼半闭半睁着,一副将睡将醒的模样。 齐明双眼一瞪,转身就往屋里走,那门嘭一声就关了起来。 院子里,鲜钰仍站在原地,在看见那门合上之后,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茫然来,她垂眸就朝怀里的兔子看了过去,压低了声道:那本座的残卷呢。 兔子掀了眼,也道:那你的残卷呢。 鲜钰抬步便朝齐明那屋门走去,叩了门便张了唇,唇齿是动了一下,却一时难以开口。 她心道要委婉一些,莫再将这心思脆弱的师尊给吓着了。 缓缓倒吸了一口气,鲜钰才道:师尊,那钰儿的残卷呢。 屋里连丁点声音都没有,似是没人一般。 过会,鲜钰又极不要脸地扬声说道:师尊,师姐让您把残卷给钰儿。 她话音方落,那门似是被门吹开一般,门边无人,却有一样物事从里砸了出来。 鲜钰连忙抬手,将那物事接住了,怀里的兔子却被当头一砸,登时眼冒金星。 那从屋里砸出的,是一卷竹牍。 在那竹牍被掷出后,门又倏然合起,合上的那一瞬,门框上的尘灰簌簌落下。 竹牍陈旧,狭长的竹片以细剩相连,其上刻字密集,竹片上痕迹斑驳,不但还烧焦的痕迹,更有刀斧劈痕。 可如论是用何种手法,竹片上的刻字依旧清晰深刻,笔锋刚劲有力,未模糊半分。 鲜钰只看了一眼,便知手里的便是那丹阴残卷。 虽只是半卷,但稍一掂量,便知手里这竹牍应由百余枚竹片连接而成。 竹片双面皆有刻字,每个字大小有致,每一个字皆藏了浩瀚无边的灵气,若非如此,又怎会火烧不烂,刀劈不毁,水泡不化。 她怔了片刻,将手里那寒凉无比的竹牍展开,难以置信地细细打量起来,果真是丹阴残卷。 就连白涂也睁大了腥红的眼仔细看着,嗓子略微颤动,似是激动非常,他道:确实是那后半卷。 想不到齐明还真给的,给得还这般不郑重,似是扔什么无甚重要的东西一般。 鲜钰将手里那竹牍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忍不住合起眼便将五指覆了上去,感受着手底下那深浅有致的字痕。 虽是合了眼,可那手底下的字却似是钻进了她的仙筋灵海一般,每一个字皆在她的心中有了形,还有了声音。 上半卷是白涂口头教的她,而如今,她才真真见到了这被视为邪物的丹阴卷。 那在脑中响彻的声音,似是白涂在刻字时所低吟出来的一般,她的指腹每划过一行字,脑中便会有声音念出这一行字来。 深刻入心,听之不忘。 指腹正要往下一行字划去时,忽觉一痛。 鲜钰连忙睁眼,却见是白涂咬了她。 怀里那兔子露着牙,在将她的手啃出了血后,竟还转头唾了一下。 鲜钰这才发觉,她竟一不留神就入了卷,幸好尚有痛觉,这才被拉回了神思。 方才她是从这竹牍的后半段起阅的,连前半段也未看过,若不及时止损,她怕是会在这卷中失了神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易断章取义,如此失了神志便容易入魔障。 她心下一哂,皓白的手腕一转,手里那阴冷沉重的半卷竹牍登时不见了。 面前的门紧关着,也不知齐明在屋里做什么,怕是一时不敢信自己昔日那乖顺的徒弟没了,忍不住就伤春悲秋了起来。 鲜钰隐隐还有些愧疚,可她确实前前后后骗了齐明数回。 隔着那薄薄的门扇,她微微躬身行了个弟子礼,这般恭恭敬敬的还是头一回。 随时难以启齿,可尚还能挤出声音来,她道:多谢师尊。 屋里没半点动静,里边的人连气息都收敛了,似是装作不在一般。 她正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屋里的人道:谢为师作甚,是她给你的,不是为师。 鲜钰扬眉一笑,转身才想到一事,微展的眉心一蹙,回头问道:方才来时我破了海上的迷阵,却发觉那迷阵已有变动,上岛时又见幻阵重重,不知是不是岛上出了什么事。 屋里的人盘腿坐在榻上,闻言险些一口血涌上喉头。 他错愕地瞪大了双目,那阵被你解了? 是。鲜钰顿了一下,又道:但只是暂时镇住了阵眼中的灵气,只消片刻那法阵便会恢复如常。 齐明哪敢信,这还是他那柔柔弱弱的,连炼气入体时都会岔气的小徒弟么。 他倒吸了一口气,恍惚觉得,他先前教这小徒弟驭水火,分明是在班门弄斧。 细细一想,方才在院中,鲜钰似还收敛了些许,收敛了尚且与他不相上下,那若是是进浑身解数 他思绪一滞,不愿再往下想。 也未问鲜钰要丹阴残卷作甚,但既然厉青凝要给,那他便给了。 过了许久,齐明定了心神,在屋中道:之所以布下法阵,是因前些日子,有心怀歹意者闯了岛。 鲜钰蹙眉,不知这岛上有何物值得闯岛的,莫不是 思及此处,她垂眸朝白涂看了一眼,心道莫不是丹阴残卷。 那人为何闯岛。她问道。 屋里传出齐明的声音,不知,伤了几个弟子,可惜长老们赶至时,那人已经跑了。 可知是何人?鲜钰又问。 不知,但那气息亦正亦邪,十分古怪。齐明沉声道。 隔着那门,鲜钰哂笑了一声,口中道出一个名字,泊云。 齐明在屋里本来纳闷着,想着自己那好端端的小徒弟怎变成如今这模样了,闻言他瞪直了双目,侧头便朝窗棂外望去,可惜眸光被窗棂上裱糊的纸给截住了。 他眸光一闪,讶异道:可泊云修的并非 他修了邪术,不知他是何时闯岛的。鲜钰蹙眉问道。 半月前。屋里的人道。 鲜钰眸光凛凛,看来泊云是不死心,仍是想拿丹阴残卷。 泊云不知她拿走了星衡柱里的锦盒,自然以为丹阴残卷还在岛上,可她却是被厉青凝给糊弄得不知究竟了,吹了数次枕边风才得知残卷还在岛上。 泊云数日前尚在都城,可去都城寻其踪影。鲜钰缓缓道。 她手臂一抬,掌心里登时出现了那遮面珠帘,在将珠帘缓缓遮回面上后,她才道:毕竟是从慰风岛出去的人,清理门户这等事业得慰风岛亲自来做来好。 齐明在屋里闷不出声,久久才道:不知殿下在都城可好。 殿下无恙。鲜钰道。 她说完便要走,已着急着想寻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看一看这残卷了。 可脚刚往外一转,屋里的人忽然又道:前些日子我观星见天穹有变。 鲜钰本未放在心上,天穹常常有变,晴日变,雨落时也变。 可继而想到宫中之事,不由得额角一跳,怕是国师又出手了。 如何变。鲜钰问道。 齐明在屋盘着腿打坐道:道是东洲覆尘,龙脉将断,恐窥探天机,故而便出了渡雁台。 鲜钰愣了一瞬,蹙眉道:东洲不会覆尘。 她不敢断言龙脉会被国师如何,但她万万不会让东洲覆尘的,不但不会,还将迎来新主。 那人,只能是她的长公主。 齐明在屋里没说话,他是琢磨了许久才十分困难地从口中挤出这几句话来的。 他隐隐听见屋外的人道了一声告辞,接着就没了动静。 窸窸窣窣从榻上下来,齐明走去打开了门,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那红衣人当真走了。 他依旧不太敢信,于是踏出了门槛又朝正厅走去,只见桌上那原本放着玉牌的地方确实空着了。 那玉牌物归原主,当真被带走了。 海上的法阵又被解了,那从外边飘荡而来的扁舟又漂浮着沿着原路而去。 烟波浩渺间,那扁舟似是无根芝草一般。 鲜钰又将那残卷拿了出来,此回未敢细看,唯恐一不留神就神魂入卷,到时船飘到哪儿了也不知。 白涂也朝那竹牍瞧着,忍不住道:没想到老朽我的的字竟是这般。 他顿了一下,又道:可惜了,如今未能长手,即便是想起字怎么写了也写不了。 鲜钰没搭理它,摩挲着那竹牍的边缘,没想到那刀劈火烤的幕幕似是被记在了这竹片之中一般,竟似风浪一般,直涌入她的脑中。 这竹片,分明也非凡物,否则怎连后人在上边是如何留下痕迹的也记得这般清楚。 神魂似被这竹牍引走了一般,她不由得闭起了双眸。 这双眼一闭,果真看见了一把刀朝她砍来。 她心猛地吊起,连眉心也蹙紧了,可惜那刀太快,她未来得及避开,只隐隐看见一束寒光迎面而来。 那寒芒凛冽,其中杀伐之意藏在了锋利的刃上。 下手之人,定是使了全力。 鲜钰浑身一僵,忽然发觉动也动不了,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削铁无声的大刀已然落下。 可她却不觉疼痛,只见那刀缓缓又抬起,继而又落了下来。 刀是锋芒逼人的刀,那刃口锃亮,定是刚打磨过的。 虽说她动也不能动,可这般陵劲淬砺的刀却未伤及她分毫。 在那把大刀再度被提起之时,她隐隐看见了一张狰狞的脸,那脸上坑坑洼洼的,没有一处光滑平整的皮肤,而五官也扭曲得很,分明是被火烧过的。 然而这人是谁? 鲜钰还未看清,便见那人骤然消失了。 转而眼前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烛天,那烧得艳红的火里,隐隐似有一抹蓝。 再一看,确实是蓝。 那是用灵气所燃的火,那要烧她的,分明是个修士。 火刮刮杂杂地烧到了她的身上,可她却动弹不得,只觉得热气扑面而来,周遭皆闷得厉害。 可她已然不觉疼痛,依旧毫发无伤。 鲜钰怔了片刻,抬头便见一只手高悬而起,而随着那手缓缓攥紧,火越烧越旺。 她循着那手臂往上看,看见了一片宽大的袖口,那袖口橙黄一片,不知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被熏黄的。 再接着往上一瞧,竟又看见了那张已看不清面目的脸。 那张脸上本还带着笑,可渐渐的,那笑意褪尽,连半分也不剩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4) 随后,身穿长袍的人猛地垂下了手,火势倏然止下。 鲜钰猛地回过神,她才发觉,她并未被刀砍,也未被火烧,而经历这两劫的,分明是她手里这卷竹牍。 只是映入眼中的幕幕太真实了些,令她一时之间错以为受难的是她。 可那人是谁? 长袍,脸被烧伤,细细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怎么,莫不是又入卷了?白涂忽然问道。 鲜钰垂下眉眼,额上还布着一层薄汗,是方才被吓出来的。 她蹙眉道: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怎样?白涂问道。 鲜钰回想着方才看到的幕幕,缓缓道:方才我窥探到,这残卷是因何而留下刀痕和焦痕的。 她边说,细长的手指边朝那古卷上的痕迹抚去,方才所看到的幕幕犹在眼前。 因何?白涂问道。 鲜钰沉思了片刻,回想着那张被烧得丑陋可怖的脸,缓缓说道:是一身着长袍的人所为,那人一张脸被烧毁,看不清原貌。 下刀劈这残卷的是那人,用灵力燃火将其烧焦的也是那人。她继而又道。 白涂愣了片刻,双耳微微一动,沉重如钟的声音自腹中传出:似乎未见过。 鲜钰当他是不记得了,毕竟这人自己的丹阴卷都能忘,再忘记一个人也无甚奇怪的。 她沉默了半晌,又道:不过那人似乎是想毁了这残卷,就连手握的大刀也非同一般,你先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老朽我向来卓乎不群,不免会遭人嫉妒,就算未得罪人,人也会来对我下手。白涂叹了一声。 鲜钰不想再同他扯嘴皮子了,将那长袍人的模样暗暗记了下来。 她暗忖,那长袍人定与皇家有所牵连,若非如此,那残卷之后为何会落入皇家手里,最后又被砌进了渡雁台上的星衡柱里。 可惜她方才所见的幕幕却太短促了些,也未看得清那人的身量。 不过那长袍人的身量乍一眼看去与国师有些相像,只不过国师身穿的长袍素白如雪,而她在火光中所见,那催长了熊熊烈火的人一身袍子染上了火色,也不知究竟是黄还是白。 国师常戴金甲面具,无人见过国师的真容,既然如此 鲜钰细眉一蹙,那只得想办法将那面具摘下瞧瞧了。 若国师真是欲毁残卷的长袍人,那他定然知晓白涂先前是何身份。 那长袍人既然忌惮残卷,那定然会忌惮在这竹牍上刻字之人。 如此想来,国师那卦珠所示的灾星伏城,窥匿于西,似乎也能有所解释了。 鲜钰思绪一顿,被忽然拍来的大浪给拉回了神。 扁舟依旧在海上漂泊着,一道浪打了过来,那叶片一样的船登时被掀到了浪峰之上。 明明几欲倾翻,可这船却能在欲翻未翻之时又稳下来,转瞬间被浪涌推到了数十尺外。 鲜钰蹙眉问道:可为何我能看见这竹牍遭刀劈火烧时的幕幕。 船篷里的白涂悠悠道:那是因为丹阴卷有灵,它想让你看见,自然便让你看见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既然拿到了残卷了,你可要回都城去。 鲜钰将那残卷收入了袖中,垂下了眼思忖了许久,才道:不回。 你那长公主可是在宫里,你竟不想回都城?白涂笑了,似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一般。 鲜钰回头睨了他一眼,却未说话。 白涂笑得更是放肆,似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般。 明明那兔子好端端在船篷里待着,可那笑声却如洪钟一般,似要震得连天穹上的行云都要遏止住了。 鲜钰凝神静心,好不容易定下的心绪却被扰乱了。 她怎会不想回都城,怎会不想见厉青凝。 若非如此,她又何必给厉青凝留一块碎步,叫她装不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乱她心神,就连在睡梦中,也要她记着自己。 从在世归来,她哪一刻不想黏在厉青凝身上,在岛上时分明还是孩童的模样,却就想着暗地里出魂去看厉青凝。 后来入了厉青凝的梦,几次出魂,出魂后又入了镜,入镜还不成,她还 还施了那附魂之术,在厉青凝的魂海之中,看她是如何坏了自己的规矩,是如何合拢了腿,又如何将手往下探的。 是她步步紧逼,让厉青凝时时念着她,让厉青凝对她有所欲求。 即便是夜里被来回折腾,第二日又被那样玩弄,一边说着厉青凝得罪了她,一边又盼着厉青凝日后能知道主动些得罪她。 人非草木,草木亦有所求,而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能有那般的念求也无甚奇怪。 只是,她所想要的,只有厉青凝罢了。 鲜钰紧闭着眼,那眼皮下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船篷里的白涂消停了,没再笑得肆意,却道:莫非重活了一遭,你是想明白了,不去招惹那长公主了? 鲜钰这睁开了眼,你可还记得国师那卦珠。 自然。白涂缓缓道。 国师算出了他需戒备的人在城西。鲜钰回头朝船篷里的兔子看去,一瞬不瞬地望着。 怎么。白涂讶异道。 他担忧的应当不是我。鲜钰踟蹰着道,顿了一下,她又说:他怕的,也许是你。 白涂瞪着一双腥红的眼,怕这一只兔子? 鲜钰这才将猜测缓缓道出,残卷若是皇家交给慰风岛的,想来我所见到的长袍人定与皇室有牵连。 她话音一顿,又道:既然与皇室有牵连,若非皇亲贵胄,那定是朝中重臣。况且那人还能驭灵气来烧残卷,那他定是修士。 如此。白涂听得云里雾里的,可白袍人忌惮丹阴卷,是白袍人自己的事,你又怎么确定那人就是国师? 鲜钰蹙眉又道:我也仅是猜测,国师若是白袍人,那他的卦象便有了解释,你不也道那卦的后半句是他强行添上去的么,不过是想让陛下去搜城西罢了。 她转而又说:国师一直不肯袒露真容,兴许真是容貌被烧的缘故。 故而你才不回都城。白涂道:莫非你想将国师引出来,免得长公主深陷水火? 确实如此。鲜钰颔首道。 白涂长叹了一声,我还道你是幡然悔悟了,想不到,竟是执迷不悟。 鲜钰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正过身坐直了。 她是要想个法子一窥国师真容,只不过这事不能让厉青凝来,也不能让厉青凝知道。 她倒是不怕厉青凝知道后会将她折腾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无力气再动,却担心厉青凝冷着脸不动声色,也么也不肯理她。 如此想来,在床榻上只得咬着手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也算是件极好的事,毕竟厉青凝得趣了,她也 算不得太难受。 船漂泊了一日也未靠岸,幸而天色阴沉,否则船上一人一兔,只得施以灵力蔽日。 白涂叹了一声,那叹息声与腹叫声齐响。 他挪了地儿趴着,望着船头坐着的人,磨牙凿齿道:还在这海上漂着作甚。 鲜钰一哽,总不好说是因她做不到像厉青凝那般心如止水,方才想到厉青凝时不由得动了点别的心思,这心思一动,就十分想奔至厉青凝身侧。 这样万万不行,索性在这海上又漂了许久,好看看这漫无边际的海,以此来洗涤心绪。 远在阳宁宫中,厉青凝却是真难受起来了。 难怪吃过鲈鱼之人,偏爱鲈鱼之美,确实尝到了那滋味,便久久不能忘怀。 离鲜钰将那碎布压在茶盏底下已过一日,一日既过,那涌动的思潮却未消减,反而似是被烧热的水一般,在她心头激荡着。 本想着反省不行便接着反省的,不曾想,今日依旧是反省不得,倒是有反省的心,可这心却分明分了大半给那人。 厉青凝索性停了笔,垂眸看向了案上所抄的经书,虽说是一字无误地抄下来了,可字却写得不甚工整,笔锋不够有力,笔走是如龙蛇,可未免太飘了些。 罢了,能一字无误抄下,也算是比先前好了不少。 厉青凝双眸一闭,淡淡道:将这些东西都撤下去。 芳心连忙应声,边收拾边道:殿下,今夜想吃些什么,奴婢让厨娘去做。 吃这一字钻入耳中,厉青凝浑身一僵。 本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字,可听进耳里,却仿佛变了味。 脖颈微微一动,暗暗咽了一下,却是不由自主的。 厉青凝僵着身,面色依旧与寻常不无不同,心里头却是有燥又恨。 恨自己竟仅仅听见一个字便想到另一种吃法来了,她何曾有过这样的烦忧,分明就是那人给害的。 一想起鲜钰,连同被鲜钰曲解的那些词义也涌上心头。 厉青凝更是觉得,要不得,再这么下去,她非得被逼疯不可。 殿下?芳心见她不答,又问了一句。 厉青凝唇舌一动,冷着脸道:鱼。 殿下想如何吃。芳心又问。 厉青凝丹唇又是一动,清蒸。 芳心将案上的纸小心卷起,立即道:奴婢一会就让厨娘去做。 厉青凝微微颔首,起身便往屋外走去,只见浮云蔽日,隐隐看见一轮光晕迫近西山。 她侧头道:国师可有派人进宫。 未见有。芳心想了想道,抬手便将架在笔搁上的狼毫泡进了水里清洗。 厉青凝蹙眉又问:那两大宗可有派人到太医署? 似乎也未见。芳心应道。 厉青凝侧过身,朝元正殿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罢了,明日再看看。 芳心清洗了狼毫,又擦拭了桌子,随后将笔墨纸砚都收拾放进了木托盘里,抬手便捧了出去。 待芳心走远,厉青凝转身又进了屋,不由得朝床榻边上的小柜望去,十分想将柜里的东西拿出来,毕竟放在里边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如今也不知鲜钰有未拿到残卷,算一下时辰,也早该到慰风岛了,若是残卷到手,此时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厉青凝心道,罢了,还怕她人不回来么。 翌日一早,太医署里传出消息,两大宗的人与几位太医起了争执。 这事在宫里传了个遍,宫人们近乎都知道了这事。 厉青凝正吹着勺里的热粥,吹凉了才吃进嘴里,待咽下之后,她才道:争执?为何起争执。 听闻两大宗派人带了药材到太医署,说要借太医署的药锅来熬药,太医署不肯给,道是这些草药来历不明,不能轻易熬制给陛下服用。芳心低声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5) 厉青凝神色淡淡,对此似并不意外,她眼眸一斜,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两大宗的说那是灵植,就算是给了太医署,太医署也未必会用,仍要借那药锅。芳心又道。 两大宗不就仗着自己长了仙筋,修得一身术法,还辨得灵植仙草才如此盛气凌人。厉青凝面色如常道。 芳心颔首,说着便笑了起来,可太医署里都是什么人,一群老顽固,任两大宗的人怎么说也不肯借,于是两大宗的人便想动用灵气去抢那药锅。 若是他们动了手,那便是藐视皇威。厉青凝声音一凛,毕竟是陛下下旨命他们去太医署的。 芳心笑道:在他们欲要抢锅的时候,李大人将触目可及的药锅全砸了。 厉青凝又咽了一勺粥,吃完后将碗放在了桌边上,下颌微微一抬令芳心将其拿走。 芳心会意,连忙将那空碗端起,又道:李大人摔得干脆,将两大宗派去的人气得直跺脚。 后来那灵植去了何处。厉青凝问道。 芳心低声说:还在两大宗所派之人的手里,他们既不想给太医署,又偏要借锅,现下锅没了,在太医署里闹腾得厉害,说是陛下见不到汤药,定会问罪太医署。 厉青凝闻言微微扬眉,意味深长道:也不知会被问罪的究竟是谁。 芳心端着碗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又小心翼翼问道:殿下,那日你让我送去给李大人的信,莫不是让李大人摔锅? 这话音一落,屋里寂静一片。 厉青凝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叩,蹙眉道:本宫是这般蛮横的人么。 芳心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厉青凝缓缓道:本宫只不过是让李大人想些办法,将药草从两大宗手里夺过来。 芳心愣了一瞬,讪讪道:想不到李大人平日里看起来那般慈眉善目,竟还有这样的脾气。 非也。厉青凝轻呵了一声,李大人聪明着,这么一闹,陛下肯定知道了,若是陛下问起来,两大宗不想给也得给。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随后疑惑道:莫非那草药真是什么稀罕玩意,两大宗竟怎么都不给交。 还记得先前本宫让你查的蝎尾藤么。厉青凝这才说。 记得。芳心双眸微睁,又道:可那时奴婢什么都查不到。 厉青凝冷着脸道:本宫从别处得知了那物,两大宗不肯交给太医署的灵植,便是那蝎尾藤。 芳心一听,心头登时涌上了一个猜想,那灵植的名字听着就不怎么好,莫非那玩意儿暗藏玄机,莫非陛下那久久未好的病,就是吃那东西吃出来的? 她是想到了,却不能说,瞳仁猛地一缩,连忙闭紧了嘴,连头也低了下去。 厉青凝淡淡道:无须怕,无论此事后续如何,皆与阳宁宫无关。 那殿下可要到太医署去看看?芳心压低了声音问。 不必。厉青凝道。 芳心端稳了手里的碗,连忙退了下去。 正文 第 95 章 95 厉青凝果真未去太医署, 隔着江岸观起了失火, 心里无甚波澜。 这江岸那头的火,还是她令人烧的。 她预料得到两大宗不肯交出蝎尾藤,但又不敢断了皇帝的汤药,唯恐断了一日, 皇帝便会受药瘾之苦。 故而, 两大宗只能假意到太医署,装作是要同太医署共研那药草的熬炼之法,实则却万万不想让蝎尾藤经太医署的手。 这一回, 就要看两大宗要如何应对了。 此番厉无垠已不在宫内, 若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无人能替他们拿主意, 这江岸那头的火,怕是要越烧越旺了。 厉青凝未在房中久坐,起身就往院子里走, 站在院中又仰头朝天穹望去。 只见天色依旧灰沉沉的,欲雨却未落, 像是正在酝酿着一场昏天黑地的瓢泼大雨。 虽说往年入冬前后也是这般,天光近乎被浓云掩蔽。可如今的天色却太古怪了些, 压城的黑云经久不散,也不知是不是国师又在天师台祈雨。 厉青凝蹙起眉,更是忧心起那去慰风岛取残卷的人了。 不管如何,取未取到都该传讯回来才是,可如今没个音信, 也不知如何了。 想到那卦象,又思及鲜钰将白涂也一齐带走了,她唯恐国师会设法追赶过去。 厉青凝眸光沉沉,心道不成,决不能让国师离开都城半步。 而在太医署中,两大宗所派之人果真正和几位大人在争吵着。 太医署的地上一片狼藉,地上湿漉漉一片,全是洒在地上的汤药,那地面污浊得很,还遍布着碎瓷。 地上那些药锅的残片触目惊心,若是无意踩倒,那定会伤到脚。 可偏偏太医署的大人和两大宗的弟子便站在其中,几人皆是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李大人指着那满地的碎瓷片,疾声厉色道:看你们还如何借,你们在这太医署里找得到一个药锅,李某我便砸一个! 那四人在两大宗中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其中一人破口大骂道:老东西,就凭你也敢和仙家斗。 李大人登时笑了,一张脸已然怒红,却还提着唇角在笑,他道:仙家?就你们敢自称仙家了,就连你们宗主也未曾在陛下面前自称为仙。 另一人掌中聚起的灵气,那灵气一聚,令袖口浮荡而起。 李大人面色一凛,又想动手?你们莫不是忘了这是东洲皇宫,在宫中自然要守宫中的规矩。 那人刚将手抬起,手立即被身旁的人按了下去。 收起了灵气后,那人仍是气愤得很,可瞪着这遍地的碎瓷,又瞪不出朵花来。 李大人未说过,一同站在其中的杜大人开口道:陛下命两大宗将药草拿来,可你们如今却将那药草捂得严实,莫非是那药草见不得人? 休得胡说!给陛下服用的药草,又怎会见不得人!一人应道。 杜大人冷哼了一声,那为何你们不拿出来让大家都瞧上一瞧。 方才说话的人登时抿紧了嘴,他垂下眼,手腕翻转了起来,那聚集的灵气将地上的碎瓷托了起。 只见那些零零碎碎的碎瓷皆浮于半空,竟缓缓拼凑而起,似要拼凑回原先的样子一般。 可地上数个药锅的碎片皆混在了一齐,即便是有这修补破损之物的术法,一时也补不齐一个锅。 在半空浮荡的碎瓷渐渐拼出了一个药锅的轮廓,可仍是有几处缺漏着,豆大般的缺口遍布锅身,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熬药的样子。 施术者见状只能收手,那已拼出个形状来的药锅登时落在了地上。 只听见啪的一声,那锅又在地上碎裂开来,分成了大大小小好几部分。 听见这声响,在门外站着的药童僵着身往里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朝站在身旁的另一位小童道:仙长们又摔药锅了。 那站在旁边的小童连忙将手抵在了唇上,嘘了一声后说道:大人还藏了数个药锅,莫慌。 屋里,李大人下颌一抬,脸是气红了,可却硬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悠悠道:若是陛下今日未喝上汤药,你们可就要挨板子了。 闻言,两大宗派来的人更是火冒三丈,这话本是他们说的,如今却从这位大人嘴里道出来了。 来人,去将此事禀告陛下。李大人又道。 老头你敢!其中一位修士登时惊道。 李大人面色一凛,朝那说话的人看了过去,不然,你们就将药草拿出来,倒是让太医们都长长眼,那究竟是什么不能轻易见人的物事。 四人面面相觑,那眸光交汇,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登时有一人道:给就给。 李大人侧头朝杜大人看了过去,却见杜大人微微蹙眉,似是略有怀疑。 只见那答应要给的人手腕一转,掌中登时出现了一个布袋,再讲布袋扯开后,他从其中拿出了一把晒干的药草来。 李大人虽知修士常常身携各类奇珍异宝,可未料到,那人竟是从巴掌大的布袋里,拿出了腕口般粗,还约莫有五寸长的药草来。 那药草是晒干的,故而根茎和叶片皆已泛黄,那晒干而卷缩起的叶子上隐隐还能看见些墨色的纹路。 拿去。那从药草从布袋里拿出来的修士道。 李大人抖出了一块帕子,将那药草包起后才小心拿在手里打量着。 那修士见状嗤笑了一声,老头你莫非是怕咱们毒害你? 李大人未说话,对身旁站着的杜大人道:来,你看看。 杜大人立刻凑上前去,只看一眼便冷了脸,竟还敢拿旁物出来糊弄人,你们莫不是觉得太医署连区区一株黑线凤莲也认不得。 将黑线凤尾拿出的修士大惊失色,磨牙凿齿道:竟还想冤枉人,料你们也不知黑线凤尾是何物。 杜大人冷声道:黑线凤尾性凉,有清热燥湿之用,抗惊厥,利尿消肿,若是修者服用,还能用来镇灵海受损之痛,可若是日日服,不论是常人还是修士,皆会腹泻不止。 确实如此。李大人在旁颔首道。 那修士抿起唇,瞪着一双眼没再说话。 料你们也不敢日日熬煮这黑线凤尾给陛下服用。杜大人沉声道。 所以,还不将那药草拿出来,昨日陛下说了,非太医署呈去的汤药不会喝一口,你们莫不是想拿太医署的药锅熬好了汤药,再给陛下灌进嘴里!李大人神情严厉,敢怒敢言。 登时那几人说不出话来了,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罢了,回去问问宗主。说话的人拱了一下手,说道:大人们恕罪,今日是我等冒犯了,无意冲撞大人们,只是宗主有令,那药草不得经他人之手。 李大人冷着脸哼了一声,我看你们就是有意冲撞。 等到几人甩袖离去之后,李大人的神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他垂头看着这一低的狼藉,似是要晕厥一般,竟踉跄了一下,站在边上的杜大人连忙去扶他。 李大人跌坐在座椅上,缓缓喘出了一口气,半晌才道:这些人可真是蛮不讲理。 确实不讲理。杜大人长叹了一声,实在无眼再看这屋子,只好道:我去看看三殿下。 说完,杜大人便甩袖出了门。 李大人招招手,令门外正探头往里看的小童进屋。 待那小童走近后,他才抬手掩住了嘴,低声道:替我给长公主带句话。 那小童点点头,跨过了地上的碎瓷,风一般往外跑。 阳宁宫中,厉青凝连一步也未往外踏,却轻易就得知了太医署传来的消息。 从太医署来的小童站在边上,十指搅在了一起,也不敢抬头看厉青凝,就低着头小声道:李大人道,那两大宗的人带着药草回去了,不知还需做些什么。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6) 厉青凝蹙起的眉心一展开,淡淡道:无须再做什么,等便是了,若是陛下问起,便照实说。 小童点了一下头,那瘦弱的肩缩得厉害,一双眼往地上瞅着,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敢抬头看一眼。 厉青凝愣了一瞬,只觉得这小孩儿低着头的模样有些像鲜钰幼时 幼时她故作懵懂害怕,总是一副瑟瑟缩缩的模样,连说句话也是小心翼翼的,声音又软又糯。 思及此处,厉青凝连忙抬手揉起了眉心,想不到,她竟总是想到鲜钰,连看个小孩儿都觉得像鲜钰幼年的模样。 像她却又不像她。 鲜钰先前虽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可双眼到底还是精亮的,无意露出的眸光狡黠得很。 她摆摆手,再不去看那孩童一眼,唯恐多看一眼,就会更想鲜钰一分。 小孩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出了阳宁宫,又朝太医署跑了回去。 厉青凝坐在院子里闭起了眼,将鲜钰幼时的模样从头脑中赶出去。 可幼时的模样是赶出去了,鲜钰现下那风姿绰约的模样又从心头涌出,她倒吸了一口气,索性抬眼就朝远处的草树看了过去。 多看看草木,兴许头脑中就全是草木了。 她也不是不愿想鲜钰,只是一思及鲜钰这般那般的模样,就不免会觉得自己 确实不是人。 挣扎了许久想要做个人,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了自己,令自己忘了规矩,做足了那不知节制的恶人。 起初还会觉得自己失了礼数,没了规矩,种种罪状罄竹难书,而如今不知怎的,却觉得无需再书了,反正她连书都抄不好。 厉青凝暗叹了一声,先前尚且还有底气说自己无所欲求,如今再怎么装模作样,却如何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鲜钰还未传讯息回来,也不知人到哪儿了。 厉青凝思忖了许久,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不是在回来的路上了。 她本想用灵气燃了纸片传信的,可惜不知鲜钰究竟在何处,故而也不知要将那纸片燃去哪儿为好。 罢了,只要国师仍在都城中便好。 芳心从远走来,弯腰低着声在厉青凝耳边道:殿下,暗影传信回来了。 厉青凝的思绪陡然间被拉了回来,满腹旖旎荡然无存,她冷声道:如何? 芳心道:凤咸王安然无恙回到了王府,只是在归去之后,他便没了动静,未见从屋里出来一步。 厉青凝神色一变:未曾出屋一步? 芳心微微颔首。 厉青凝微微抿起唇,许久才道:那除他以外呢,王府里可有别的动静。 她话音一顿,又道:凤咸城里有无可疑之人。 芳心摇头:暗影未报。 厉青凝心下不解,按理来说,此番凤咸王回去应当是坐不定的,可怎会在屋里不曾踏出一步呢。 芳心蹙眉道:莫非是病了? 那也病得太巧了些。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抿唇不语。 厉青凝思忖了一会,又低声说:凤咸王若是聪明,那他走前定会与陛下见上一面,好叙叙旧情,诉诉苦,可他出了天牢便走了,分明是不想息事宁人。 如此,凤咸王回去后定会有所动作,但他却藏在屋中不出,分明有鬼。厉青凝冷声又道。 那该如何是好?芳心问道。 罢了,凤咸王之事,还轮不到本宫来担忧。厉青凝淡淡道。 她顿了一下,又说:凤咸王之事暂无暇去管了,不过倒是要让暗影盯好了,若是凤咸王与妥那国之人有了交集,定要想方设法跟紧,莫让凤咸王踏进妥那国一步。 是。芳心连忙应声。 厉青凝凤眸一闭,屈起的手在石桌上敲了敲。对于如何对付妥那国,她忽然有了主意,只不过,这主意还未到出的时候。 那未曾传信回都城的红衣人,如今已经近岸。 海浪拍打在岸边,倏然间,那翻白的浪涌又退了回去。 行了不知多远的扁舟搁在了银白的沙石上,那船上的乌篷已掀起大半,船里还进了不少海水。 鲜钰抱着白涂从船头一跃而出,那朱红的裙角曳在了水面上,只轻轻一点便又扬了起来。 水面上一圈涟漪登时泛起,似是蜻蜓点了水一般。 她仍是未回都城,垂头看了一眼怀里那忽然醒来的兔子,蹙眉道:你当真记不得卜算之术了么。 要是记得,我早去算上一卦何时能吃得上一顿好的了。白涂闷声道。 鲜钰扬起,在海上时不是给你捕到鱼了么。 白涂嗤笑了一声,就你那般,用灵气胡乱一烤,这半点佐料也不见,那鱼能好吃么。 鲜钰十分想将怀里那兔子扔出去,可又怕这兔子背着她跑回都城去,想想还是不扔了。 她轻呵了一声,未同怀里那兔子多说,便朝远处望了出去。 只见山水正好,那远处起伏的山像是笔搁一般,起起伏伏的,连山鸟的影子也不见,静得出奇。 过了这段时日,定会让你吃顿好的。鲜钰说道。 白涂没吭声,又合起了眼,似是两眼一闭便睡着了。 鲜钰未敢再耽搁,踏风便朝远山而去,在半山腰上寻了个洞穴,划地立了圆阵,就地打起了坐来。 那被放在阵里的兔子陡然睁开了眼,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双通红的眼朝圆阵外一瞬不瞬地看着。 半卷竹牍又被鲜钰取出,这竹牍全然展开后竟在地上铺了甚远。 每一枚竹片上皆刻了字,竹片上的字虽是刻下的,但不比狼毫写下的差,那一勾一捺甚是有力,似乎就是用狼毫写的,只不过力道深得几近穿透了这不甚单薄的竹片。 聚气凝神,鲜钰垂眸下看,指腹从那一个个字上一划而过。 她未敢走神,似要将那写字全然记在心里一般,连眼也未眨上一眨。 每一个字皆细细看了,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未落,待将这这残卷大略记下,洞外的天地已从白日迫近天黑。 天色一沉,那落进洞中的光尽数退去,周遭登时一片昏暗。 那盘腿坐在地上的红衣人已然合眼,未敢走神,只见她皓腕一转,那在地上铺开的竹牍登时被翻了一面。 她微微弯下腰,虽是闭着眼,可手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竹牍开头的第一个字上。 鲜钰又从前往后,仔细地用指腹将字触探了一遍。 她那浅得无甚血色的薄唇微微动着,仔细一听,竟是将竹牍上的字念了出来。 远处伏在地上的兔子动了动耳,却依旧望向法阵之外,连半点声音也没吭出。 兴许是退潮的缘故,山外那拍打着礁石的海浪声缓了下来,而在阴暗处蛰伏起来的虫兽却纷纷出来了。 法阵无形,可在飞虫掠过之时,却在法阵上擦出了一道莹白的线来,那飞虫未被伤及,但却飞不进法阵之内。 飞虫如同扑火一般,可稍一离近便被摊开,那一点点莹白的光恰若星光,在这昏黑的山洞中闪烁着。 鲜钰食指一弹,那摊开在地上的残卷登时卷了起来,成卷的残卷在地上一滚,险些滚出了法阵之外。 残卷上的每一个字皆刻进了她的心底,只消一起念,那成串的字形便从她的眼前晃过。 一个个字似是燃起来一般,可连一丝暖意也未生起,反倒阴冷十足,是为丹阴。 那一瞬,似是拨开了云雾得以看见山水一般。 鲜钰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下半卷。 灵海中的灵气震荡不已,似是成了洞外的海,而那一个个的字便是风,风一吹刮,霎时海浪翻天而起。 她身子骨本就弱,灵力又在乱窜着,浑身筋骨都疼痛不堪。 顿时像是回到了翱仙山上,抑或是回到了前世被残害之时,那分筋错骨之痛遍布周身,她猛地一咳,一口血涌上喉来。 牙关往下一咬,硬是咽了下去。 半卷丹阴卷已能让她灵海结婴,那若是一整卷 鲜钰紧闭的双眸微微一动,不敢再分神。 她沾了血的薄唇似是染了胭脂一般,那唇微微一动,一个个字音从唇齿间逸出,读的,正是那竹牍上的字。 洞外的天地本还能看得见寥寥几颗星,可登时墨云重重,云间电光一闪,黑天骤亮。 雷未落下,可已在云中蛰伏。 元正殿中,厉载誉正在批阅奏折。 他眸光沉沉地握着狼毫,在奏折上批下了一行字,却看也不看大殿中跪着的小童一眼。 那小童战战兢兢跪着,身上穿着的分明是天师台的服饰,可这一回,他手上却未捧着金盘,也未将听涛珠拿在手中。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道:国师莫不是未接到朕的旨意。 小童连忙道:国师大人道尚有一卦未卜算好,况且近日又在备着祈福仪式,待那一卦卜算出来,便带上卦珠入宫拜见陛下。 厉载誉脸色一黑,又猛地咳了几声,祈福?为何人祈福。 仙童连忙道:自然是为陛下祈福。 国师那一卦何时卜得出来。厉载誉冷声道。 不知。仙童颤着声道。 厉载誉双眸一闭,只觉得浑身疲软非常,口也干得很,像是十日未喝水了一般,一时间头晕脑胀得厉害。 他本想冲那仙童发怒,又想追究国师过错,可周身皆是无力,心烦气躁得似是心里燃了一团火。 厉载誉摆手便道:一日,若是国师一日内还未将卦卜得出来,想必功力已是大退。 仙童战战兢兢抬头,只见那身穿着明黄衣裳的人猛地甩了袖。他叩谢之后便站起身,可两腿却麻得很,咚一声又跪了下去。 分明是跪得太久,双腿已然无力了。 仙童那双眼一润,险些哭了出来,待又站起身后,才连忙退了出去。 厉载誉躺在座椅上,眼前迷蒙一片,竟不大看得清物事了,胸膛下一颗心又剧烈地跳动着,令他连气也喘不顺。 站在一边的太监微微侧头,这才发觉有一丝不对劲,连忙道:陛下? 厉载誉索性合起了眼,一时之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竟连那太监的话也不大听得清了,他又虚弱无力地咳了几声。 太监一怔,顿时扬声就想唤门外的人去传太医。 怎料,厉载誉握在扶手上的五指一紧,手背上青筋突起,他咬着牙似是使劲了全力一般,道:传长公主。 元正殿里的皇帝浮躁不安地靠在椅背上,两耳嗡鸣着,内心似在渴求什么,可又说不出个究竟来,那感觉令他着实想挠破了喉咙,可浑身却连一点力气也快要使不上了。 那太监将厉载誉的意思带到阳宁宫时,厉青凝还要熄灯,她微微蹙眉,顿时想起,那两大宗的将蝎尾藤带回去后便没再进宫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7) 这是厉载誉第一日断那汤药,汤药断一日便会令其痛苦非常,如同金石药成瘾一般。 厉青凝面色一凛,颔首便应了下来。 她正要出去时,芳心连忙拿了件披风过来,给她披了上。 芳心低着声道:殿下,夜里凉。 厉青凝微微颔首,却按下了芳心的手,她转身便走了出去,亲自系好了披风上的细绳。 辇车摇摇晃晃到了元正殿,跟了一路的太监连忙放下了脚凳,让厉青凝踩着下来。 只见元正殿里灯火通明,门和窗棂上裱糊的纸皆透出了明晃晃的光来。 不曾想这么晚了,厉载誉竟还在元正殿里。 厉青凝蹙起眉,上阶梯后,推门便往殿内走去。 步入大殿中后,她果真没看见厉载誉在批阅奏折,而是躺在座椅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门外守着的太监连忙将门合上了,规规矩矩地在殿外站着。 厉青凝走上前去,行了礼便道:不知皇兄此番传臣妹前来,可是有何事要议。 可厉载誉却仍是仰着头靠在座椅上,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看着屋顶。 殿里已无他人,一时间静得很,只有那烛芯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皇兄?厉青凝又走近了一步。 厉载誉甚是艰难地抬起手,将她招到了身前。 厉青凝见他那干燥的唇一张一合着,似在说什么话,可那声音太小了些,即便是她修为不浅,一时也听不清楚。 她只好弯下腰,侧耳又靠近了些许。 厉载誉瞪着一无神的眼,缓缓道:朕莫不是要死了。 臣妹这便唤太医前来。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覆在扶手上的手忽地发力,他一张脸登时又白又红,上下唇紧紧咬着,倏然便坐起了身。 他一双眼里满是血丝,侧过头便朝厉青凝看了过去。 厉青凝面无表情地对上了他的双眸,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那蝎尾藤的瘾,倒是挺厉害。 莫去。厉载誉缓缓道。 皇兄想说什么。厉青凝蹙眉道。 厉载誉合起眼,身子微微一晃,似是连坐都要坐不稳了,他无甚气力地道:朕今日喝了太医署呈来的汤药,但 料想太医署也无这胆子。他话音一顿,已近乎耗尽全力。 厉青凝倾着身道:皇兄请说,臣妹听着。 厉载誉动了动唇,又道:若说今日有何不同,那便是 什么。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双眸一睁,一双眼红得似是要淌血一般,朕今日未喝两大宗呈来的汤药。 厉青凝抿唇不言,打量起了厉载誉的神色。 厉载誉无力道:你说,两大宗是不是意欲谋害朕。 臣妹不敢断言。厉青凝随即道。 她面上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可惜厉载誉双眼所见幕幕皆模糊无比,不然必会看见厉青凝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与平日里无甚区别,似是眼前这被药瘾折磨的人也无甚重要一般。 她眸光冷淡,可心下却清楚,厉载誉身侧果真没有可信之人了。 正是皇子争储之时,朝中半数的人又倾向了厉无垠那一侧。 厉载誉若是给,那厉无垠便得拿,可若是他不给,厉无垠连抢的心思都不能有,若是有了那等心思,那便是僭妄。 厉无垠正是僭妄了,才落入如今这田地。 如今厉载誉找她来,想必已是信极了她。 厉青凝又道:若皇兄真想知道,何不让两大宗此时将汤药呈来。 厉载誉打了个冷颤,无力地将双臂环在了身前。 见状,厉青凝解开了披风的系带,给他披了上去。 朕觉得十分渴厉载誉呢喃般道。 似是分外想吃一物,但却不知是什么。他又道。 十分想,抓破喉咙也想厉载誉双眼浑浊无光。 厉青凝按住了他颤抖着想要抬起的手,缓缓道:皇兄,可要命人将那汤药呈来。 厉载誉眉心紧蹙着,手猛地发力,可仍是被厉青凝按着。 似是按着一张薄纸般,厉青凝只将两指轻轻搭在了上边,未用什么气力,便将其按住了。 过了许久,厉载誉瞪大了双眼,紧咬的牙关一启,只道出了两个字 呈来。 厉青凝了然,厉载誉这是忍不住了。 金石药尚能使多少世家勋贵成瘾,更别提这非凡间之物的蝎尾藤了。 过后不久,和胥宗的人将汤药呈来,待厉青凝端入殿中,那人便走了。 厉青凝端着一碗药缓缓步近,那碗中的汤药竟晃也未晃。 她未将碗直接端给厉载誉,而是舀了一勺递到了厉载誉的嘴边。 在喝下一口后,厉载誉急跳的心似是缓下不少,再喝一口,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 待一口一口将碗里的汤药喝尽,厉载誉已是大汗淋漓,却恢复如常了。 他靠在椅背上,身上仍披着厉青凝的披风,双眼尚还通红,可却已然有神。 皇兄觉得如何。厉青凝淡淡问道。 厉载誉将手抬起又猛地落下,将那雕着虎首的扶手砸得嘭一声响起。 此汤药促人成瘾。他磨牙凿齿道。 厉青凝不动声色地站在边上,头微微低着,乍一眼看去甚是顺从。 厉载誉面色一凛:和胥宗和那揽日宗怎敢 厉青凝睨了他一眼,却依旧未说话。 朕每日饮完这汤药,都觉夜里精力充沛,不曾想,这汤药竟会成瘾。厉载誉垂下了眼眸,眼中颓唐一现。 他缓缓屈起手肘,抬手扶住了额头,那扶额的手微微颤着。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道:是朕信错了人。 他倒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想到,到头来竟全错了。 厉青凝侧头看他,问道:皇兄打算如何处置两大宗。 处置?厉载誉薄唇一动。 他道完这两字竟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胸膛震颤着。 厉青凝蹙眉问道:皇兄可有想法,总不能放任两大宗如此。 厉载誉摇头:这哪是容易的事,朕拿什么去处置两大宗。 沉默了半晌,厉青凝缓缓道:皇兄不妨物尽其用。 怎么说。厉载誉睁着一双通红的眼朝身侧的人看了过去,此时视线恢复如常,他愕然发觉,自己这皇妹竟然仍是一脸漠然。 厉青凝淡淡道:既然如此,皇兄不妨借他人之手来耗竭两大宗之力。 借何人之手。厉载誉错愕了一瞬。 厉青凝眼眸一抬,妥那国似乎不大安分,若到避无可避之时,皇兄不妨借两大宗的手。 厉载誉恍然大悟,朕果真是昏了头。 案上那空着的碗正静静放在几本奏折之上,而碗里却是连半滴汤药也不剩了。 厉载誉眼珠一转便朝那碗望了过去,金石药之瘾尚能克制,此物虽是灵植熬炼,但想来与金石药不无不同。 厉青凝没开口,那汤药是用什么熬出来的,她十分清楚。 只怕是往后之日,朕皆要受那药瘾所扰了。厉载誉缓缓又道。 皇兄有何主意。厉青凝这才问道。 厉载誉道:明日,朕将宣两大宗宗主入宫,看看他们有何说法。 厉青凝微微颔首,可皇兄若是不服用那汤药,受药瘾所扰,那日后该如何上朝。 闻言,厉载誉神色凛凛,此事不得令他人知晓,今后早朝时,朕需要有一人垂帘旁听,若朕面色有异,便即刻退朝。 说完,厉载誉转头朝身侧站着的玄衣长公主看了过去。 厉青凝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微微低身行了一个礼,可眸光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在出元正殿前,厉载誉又同她说了不久前国师命仙童入宫一事。 于此,厉青凝自然也得知了国师道还有一卦未卜算出来。 在回到阳宁宫后,厉青凝长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肩颈这才松下了半分。 芳心从远处跑来,担忧地道:殿下,陛下可有为难你。 厉青凝唇角噙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来,那笑冷淡得很,似是讥讽一般。 她丹唇一动,这才道:未曾。 那、那芳心本想问,可顿时又止住了,这并不是她能问的。 厉青凝侧头睨她,无须担忧。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本宫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芳心连忙问道:殿下请说。 明日到天师台,道国师还未将执镜赔给本宫,顺道看看,国师有未在准备祈福仪式。厉青凝淡淡道。 是。芳心连忙道。 而在东洲某一隅,铺天盖地的黑云从四处聚起,笼罩在一座山上。 本就只有寥寥数颗星,如今被这黑云一遮,连半颗星也瞧不见了。 只见黑云之中,一道光倏然亮起,天穹登时被照亮了大半。 那似要劈穿崇山的丹红闪电似染了血一般,倏然穿云而落。 轰隆一声巨响,就连大地也震颤了起来,海上陡然翻起了巨浪。 正文 第 96 章 96 那一瞬, 似天崩地裂一般。 红光如火蛇挟电携雷而至, 又如被染红的树杈,那杈枝陡生,在半空蜿蜒着蔓延开来。 半片天皆被染红,就连天穹上的浓云也不得幸免。 在那道掣电落下后, 山倏地一震, 鸟雀全都振翅飞出。 林间飞起的鸟乌压压一片,像是被风吹得四散的尘埃,在半空中一散, 倏然又没了影子。 走兽在山林中撒腿便跑, 四处皆是那落荒而逃的脚步声。 法阵里盘腿坐着的人却动也不动, 双眸依然紧紧闭着, 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一双眼似是想睁却睁不开一般,眼珠子竭力转动着, 似是在梦中挣扎。 山洞外,那赤红的雷电明晃晃划过, 洞里也被照亮了一片。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8) 阵中伏在地上的兔子忽然爬起,一双眼警惕地朝洞外看去, 双耳微微一动,分明是在倾听山洞外的声响一般。 鲜钰仍在动着唇,一个个细如蚊蝇的字音从嘴唇吐出,还在默念着那竹牍上的刻字。 竹牍已然卷起,在地上静静躺着。 鲜钰每念出一个字, 那竹牍之上似有一缕灵气飘逸而出办,灵气如烟,在逸出之后,瞬息便消散开来。 她紧闭着双眸,体内的灵气缓缓流转着,可灵海却仍被冲荡着,那灵海中的灵婴厉声尖叫着。 灵婴的灵形仅有拇指大小,可身形却似是被撕扯着,时而扭曲成一缕金线,时而又模糊成一团光,恍然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变,那灵婴皆是在凄厉地喊叫着,仿佛在承着偌大的苦痛。 外人自然听不见那灵婴尖利的叫声,鸟兽听不见,白涂自然也听不见。 可鲜钰却听得分明,她双耳里似乎只听得见那声音了。而灵婴被撕扯之时,她的心口也似被紧攥着,通体疼痛难忍。 筋脉似是鼓胀开来,每一寸皆要被撑破一般。 明明盘腿坐着动也不动,可周身骨骼却咯咯作响起来,似有无形之力要掰断这根根骨头。 结婴时并不会这般难忍,勉强能撑得住,且或许那时是在翱仙山上的缘故,天象并无大变。 鲜钰唇上沾着的血已然凝结,那暗褐色的痕迹在淡色的唇上突兀得很,像是被人用画笔添上的。 她的气息骤然急促了起来,微动的唇倏然一顿,未吐出的字音尚在喉中。 白涂忽然转过身,一双腥红的眼朝身后的人望了过去,隐隐中似要想起什么一般,可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他紧盯着面前身着红衣的人看了许久,见鲜钰忽然停下不念了,急得兜兜转转了起来。 鲜钰那素白的脖颈微微一动,竭力咽下之后,唇齿间又逸出了细弱的声音来。 白涂长舒了一口气,又转身往洞外看去,身一低又伏下了。 他呢喃道:隐隐记得,老朽我应当是七十载结婴,百五十载才化神,这卷书也应当是费了百年才刻下来的,每个字皆蕴含着无上的修为。 可惜就算阅尽这半卷,我也离不得这兔子的躯壳。白涂顿了一下,叹道:你何其走运。 只见洞外倏然又亮起,一道赤红的雷电又刷拉一声落下。 山再度晃动起来,海水翻涌,那在夜里黑如墨汁的海水陡然掀起,像一只手,噗的一声朝天伸去。 雷电劈中了山上的树,风一刮,那燃起的树叶烧得更旺了。 火星随风荡起,灰烬倏然被吹远了。 鲜钰依旧没有睁眼,薄唇微微动着,低声将记在心底的字一个个念出。 每多念一个字,她都要多受一分疼痛,而灵海中的灵婴也啼哭得更甚。 前世虽也破了境,可哪像如今这般疼痛,是她上了翱仙山又强行吃了碧笙花,故而才备受煎熬。 想来逆天而行,终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日升月落,潮水又涨至岸边,可山上笼罩着的浓雾却依旧未散。 曦光未破开浓云,即便是日升之时,这山中依旧昏暗一片。鸟兽未见归林,山中静悄悄的,而顶上闷雷滚滚作响。 那一道劫雷仍闷在云中,无论劈下多少赤练蛇般的红电,它也仍未动。 鲜钰双眼紧闭的,忽然抿紧了唇,身猛地向前一倾,险些又吐出血来。 灵海中的灵婴,要被四分五裂了。 终快抵挡不住那被撕扯的疼痛,拇指大的灵婴身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痕,那裂痕里有灼热刺眼的光穿出。 那从灵婴里穿出的耀光落在了灵海上,原本就被灵气冲荡得疼痛难忍的灵海,登时似被火燎一般。 鲜钰腹里一阵抽搐,不但口中血腥味浓浓,还腹翻欲吐。 定神!白涂见她声音又顿,连忙扬声道。 鲜钰灵海里拿灵婴啼哭着,声音尖锐刺耳,她只隐隐听见似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闻言,她连忙定神又坐直了身,继而又念起了从竹牍上看来的字。 白涂那通红的眸子一瞪,顿时回想起了下半卷竹牍上的刻字。 他声音一沉,腹中徐徐传出声音的,分明是在接着方才鲜钰所念的。 忽然,洞口上碎石滚滚落下,一阵强劲的灵气陡然朝洞内冲撞而入。 都城中,天师台的门忽然打开,将一匹快马迎了进去。 马上坐着的女子眉眼清丽,虽未着宫女的服饰,可手上拿着的却是宫中的玉令。 待快马奔入,大门缓缓又合了起来。 芳心进了天师台后便下了马,将缰绳交到了边上站着的小童手里,眉眼一弯便道:不知国师大人何在。 在小童牵着马,仰头道:国师大人在观台上。 芳心微微颔首,又道:听闻国师大人正要为陛下筹备祈福仪式,不知到时可能旁观? 那小童闻言愣了一下,声音脆生生的,国师大人未与我们说过这些,若是祈福的话,大人们想来旁观也不是不可。 如此说来,国师大人确实是要为陛下祈福了。芳心笑道。 小童懵懵的,一双眸子转来转去,似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往何处看,他抿了一下唇才道:应当是。 芳心随着那小童往前走,只见远处的高台上空无一人,那天师台也与平常一般,既未装点,也不见备有祈福所需的物事。 她眉一扬,问道:不知国师何时为陛下祈福,知道个准确的时日,到时殿下也好过来。 这、这需问国师大人。小童磕磕巴巴道。 芳心笑了一下,又道:不知先前国师大人为陛下祈福时,台上都备有什么,我还未观过祈福之礼,甚是好奇。 终究是个孩子,被芳心这一糊弄,登时就照实说了,他道:先前国师大人为陛下祈福时,要先祈一场雨,又用金盆接上未及地的天雨,再费上一日来画符,赐灵予幡,之后又用天雨来沐浴更衣。 他顿了一下,又道:沐浴更衣之后,国师大人才会上天师台,摆上瓜果与花枝,放置好金铃、金符与灵纹幡,金盆也用天雨盛满放在一边,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物事要备。 莫非先前国师祈雨,就是要为陛下祈福?芳心问道。 小童愣了一瞬,讪讪道:兴许是。 芳心颔首,又疑惑道:不知国师有未将符画好。 小童唔了一声,姐姐若想知道,怕是要问国师大人。 芳心意味深长道:祈福前要做的事这般繁琐,也不知国师可有闲暇入宫,先前陛下似乎是召了国师大人入宫的。 国师如今正在观台上卜卦,想来祈福一事怕是要往后延一延了。小童又软着声说。 芳心微微颔首,既然国师正在卜卦,也不知此番可容打搅。 姐姐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过来,又怎能说是打搅。小童闻言连忙说道。 芳心垂眼看他,缓缓道:你这小孩儿,说话倒是挺机灵的。 那小童闻言挠了挠头,双耳通红一片,脸上也浮起了红云,先前国师大人吩咐了,若是宫里来了人,要好生招待。 芳心仰头朝观台上望去,心里念着厉青凝交代的事,她抿了一下唇,又细细感受起周遭的气息。 怎料,这四周虽气息糅莒,不但有身旁这小童的,还有先前行经之人所遗下的,但这些气息是如何的交杂错乱,只一人的气息尤为明显。 芳心并不知道那是何人的,她也未曾接触过国师,不敢断言那就是国师留下的。 这天师台中,那股气息几乎无处不在,只是有些地方要浓重一些,而有的地方却几近于无,显得不是那么的均匀。 她低头朝那身着青衣的小孩儿看了回去,如此便拜托你替我看着马了,我该替殿下拜会国师了。 小童紧紧拉着缰绳,低头就说:姐姐放心,这马儿定会好好的。 芳心笑了,她担心的可不是这匹马,只是想到要见国师,便隐隐心焦。 在迈上阶梯时,果真如厉青凝所说,周身沉重得厉害,似是有一股无形之力正在挤按着她一般,那股无形之力不知来自何处,又似是从八方而来的。 若不是厉青凝提及,她定会以为,这是国师给人的威压。 每往上踏一步都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就连迈开步子也十分吃力,不敢想若是方才的小孩儿上来会如何。 芳心将下唇一咬,又往上走了数步,忽觉得周身疲乏了起来,似是气力被抽出一般。 她袖口一抖,一块石子登时顺着手腕滚落至掌心,她五指一收便将那珠子给攥紧了。 在将珠子攥稳后,那疲惫之感似乎少了些许,随着体内灵气流转,气力登时就恢复了。 这块石子,是厉青凝给她的。 还在阳宁宫时,厉青凝仰头看了天色,只见天色阴沉,单单看着浓云密布的天,也猜不出个大致的时辰来。 芳心让人收走了粥碗,待那人走后,才低声道:殿下,奴婢何时去天师台为好? 厉青凝垂下头,沉思了半晌才淡淡道:此时便可以去了。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那奴婢现下就过去。 她刚要走,忽被厉青凝叫住了。 厉青凝冷着脸道:慢着。 芳心闻言回头,微微弯下腰道:殿下可是还有事要交代? 厉青凝却未答,只见她将衣袂里的手缓缓探出,手背上筋骨分明,手指又长得很。 她腕骨一转,登时将掌心翻了过来,只见掌心处正躺着一块石头。 那石头无甚特别的,与宫里随处可见的玉石灵珠相比,甚至还显得有些丑了。 像是从山上凿下来的一般,厉青凝手里那块石子表面粗糙,还坑坑洼洼的,似是被水蚀过。 厉青凝眼眸一抬,静静地朝芳心看去,唇中只道出了两字:拿着。 芳心接了过去,讶异问道:殿下为何要将这 顿了一下,她才接着道:这石头给我。 厉青凝眸光冷淡,坊间数年前有人道,贺慕村的石像流泪了,可那时贺慕村久雨未停,无人信石像会流泪。 芳心愣了一瞬,也不知此事与她手里的石头有何关系。 厉青凝又道:流言疯传,后来贺慕村的人认为,定是这石像的关系,村子才下了那么久的雨,久而久之,石像附近住着的村民全搬走了,再后来村里闹了疫病,饥荒又至。 芳心本是想问的,可又见厉青凝面色如霜,哽了一下便没有问出来。 后来终于有人想起这石像,才带了些吃食过去,他才将香烛点燃,弯腰正要将其插进炉子里时,忽然看见一滴水落了下来,落在了地面一块石子上。厉青凝淡淡开口。 她睨了芳心一眼,接着说:那人觉得奇怪,此时并未下雨,仰头一看才知石像果真落泪了,那人将石子带了回去,后来没多久就中了举。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29) 芳心倒吸一口气,讶异道:殿下莫非是将那石子买来了? 厉青凝面色凛凛,本宫只是命人去看了那石像,又让其凿了一块石子回来,你可知那举人将石头带回去后,身上多了什么。 多了石头。芳心讪讪道。 厉青凝一哽,缓缓吐出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是气运,及护着周身气运的灵光。 芳心愣住了。 厉青凝又道:只是,这一块石子比不得那举人所带回去的,在登上阶梯去见国师时,你且将这石子握在手中,若仅放在布袋中,似乎无甚作用。 多谢殿下!芳心连忙道。 在往观台上走时,芳心恍然大悟。 为何先前会觉得这般疲惫,似浑身气力被抽走一般,原来,她被抽走的并非气力,而是气运。 在将这石子握在手中后,登时周身一轻,那崇山压顶的感觉倏然消散。 芳心沿着阶梯往上登去,停在了那竹屋前,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她才叩了竹屋的门。 门笃笃作响,半晌,屋里才传出一个声音道:何人。 芳心立在门外,蹙眉道:长公主殿下令奴婢来向国师大人讨一面执镜。 话说到这,若是国师仍旧闭门不出,那便是拂了长公主的面子。 如今风本就大,这观台又在高处,芳心站在门外只觉得寒意扑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门依旧没有开,芳心又道:国师大人,不知殿下的执镜何在。 过了许久,屋里的人依旧没有将门打开。 隔着一扇门,芳心思及厉青凝所说的话,缓缓闭起了眼,往屋里探出了一缕灵气。 那缕灵气甚是稀薄,但以国师之力,不可能觉察不到。 可屋里的人却真真没有反应,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似是睡着了一般。 芳心心跳如雷,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将手覆在了那单薄的竹门上。 门内的气息与观台下的一致,只是,竟也不大相同。 隐隐似有旁人在屋里一般,可 芳心缓缓倾身向前,又靠近了些许,却发觉屋里仅有一人的魂息,那只能是国师的。 活人皆有魂息,魂息不可时时隐藏,除非是个死人。 未想到,她整个人都几近覆在那竹门上了,屋里竟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知在做什么。 国师大人。芳心缓缓又道。 她抿了一下唇,抬手又叩了那扇竹门。 还望国师恕罪,殿下命奴婢来取执镜,奴婢不敢不从,想来国师大人也不会违逆殿下的意思。芳心垂下了眼眸,手上忽地发力。 那竹门顿时被推开了。 只见竹屋中,一个身穿白袍的人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地上,又观屋内四周,除他以外,竟无第二个人。 虽未接触过国师这人,可芳心到底还是远远看过一眼,心知,这身穿白袍的人,定是国师。 在她闯入之后,国师浑身一震,周身灵气倏然散开。 芳心被那强劲的灵气一震,往后踉跄了一步。 幸好国师很快又将灵气收敛了,使得芳心未被伤及。 芳心长舒了一口气,缓缓低身行礼,说道:多有冒犯,还望国师大人恕罪。 国师似是终于醒了过来,话语低沉地道:无妨。 话音方落,国师缓缓站起了身,他身一侧,竟朝芳心转了过去。 芳心瞳仁一颤,脸色稍稍一变,却忍着未露出怯意。 只见国师转了过来,却依旧不见其真容,他的脸上竟覆了一个面具。 国师缓缓道:先前被琐事缠身,一时忘了殿下的执镜。 芳心低眉敛目道:那不知奴婢此番能否将殿下的执镜带回。 自然。国师手臂一抬,远处桌上一个锦盒随即打开了盖,他又道:殿下的执镜便在盒中。 芳心走了过去,却见锦盒里果真躺着一面执镜,只是那执镜与先前那一面不无一同。 确实无甚不同,简直一模一样。 她将执镜从锦盒里捧出,再一细看,确实是先前那一面,就连磕碰过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芳心心道这国师实在是吝啬,殿下让他还一面,他竟将先前碎的那一面复原了。 将执镜拿好之后,芳心低身便道:多谢国师,如此,奴婢便回去复命了。 国师抬起手,掌心朝向门的那边,不送。 待出了门,又下了阶梯,芳心才将掌心里攥着的石子收了起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已被汗打湿了。 她垂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执镜,抿着唇就将起收起,又从小童的手里接过了缰绳,心有余悸道:此番多谢你了。 小童呆愣地看着这位姐姐翻身上马,心道那不是他本该做的事么,有何好谢的。 芳心在马上垂头看他,笑道:再会。 她心底清楚得很,若不是这小孩儿好糊弄,她也不会知道那么多。 阳宁宫内,厉青凝竟不在屋里,院中也不见人影,更不在书房里,似是出去了一般。 芳心回去后还愣了一瞬,暗忖殿下莫不是又被陛下叫去了。 她唤来一位小宫女,低声问道:殿下去哪了。 那小宫女眉心一蹙,似是分外为难一般,回头往庖厨的方向望了过去,小声道:殿下在、在 殿下在何处?芳心循着这小宫女所看的方向望去,却未看见一个人影。 在庖厨。小宫女这才道。 芳心大惊失色,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殿下去厨房作甚。 她揣着那面执镜,快步朝庖厨的方向走去,走得越快越是好奇,实在想不通殿下会在里边做什么。 莫不是饿了? 可若是饿了,让宫人去做些吃食不就好了,何必进厨屋呢。 厉青凝果真在厨房里,她面色冷如霜雪,可手中却执着一个勺。 勺在锅里,锅里是正在熬着的粥。 那厨娘站在边上,已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芳心到时,恰恰看见厉青凝舀起了半勺粥,低头缓缓吹凉,然后便将勺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庖厨里的炭烧得正旺,屋外寒风吹刮着,那屋里却又热又闷。 而厉青凝就冷着脸站在这暖烘烘且又四处皆是菜蔬和油星的屋子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小尝了一口,侧头便对站在身侧的厨娘道:端起。 那厨娘连忙应声,拿了块湿帕裹着锅耳,将锅端起来放在了边上,又小心翼翼将粥倒进了碗里。 厉青凝站在边上看着,侧头朝门边站着的人看了过去,却见芳心似是看呆了一般。 她冷声道:若是有事,一会再说。 芳心连忙抿紧了唇。 说完后,厉青凝又回过头,淡淡道:浇赤豆汤汁。 厨娘就连忙将先前烧好的赤豆添了进去,登时碗里的粥半红半白,甚是好看。 厉青凝微微颔首,蹙起的眉心这才舒展开来,缓缓道:芳心,端回屋里去。 芳心愣了一瞬,回神后快步走上前去,端起那滚烫的粥就往外走。她手中暗暗聚起灵气,将那热意驱散了,故而并不觉得烫手。 回到了房中,厉青凝在桌前坐直了身,将勺里的粥吹得半凉了才放入嘴里。 芳心这才回过神,忍不住问道:殿下去厨房做什么。 厉青凝咽下后才蹙眉道:那厨娘熬的糖粥不大如本宫的意。 芳心哽了一下,她从不知道殿下喜吃甜食,况且她记得清楚,殿下可是连稍甜一些的瓜果也不爱吃的。 也不知究竟是要合谁的意。 芳心沉默了许久,缓缓道:莫不是厨娘放的糖太多了些。 厉青凝蹙眉道:厨娘所熬的糖粥,汤汁不甚粘稠,所烧赤豆的甜味也太淡了些。 芳心欲言又止,心道上回仙子在时,那碗糖粥不就是厨娘熬的么。 厉青凝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故而声音冷冷淡淡地道:上回她并未多吃。 芳心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心道,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殿下竟还耿耿于怀。 她努了努嘴,想来想去还是很想问,于是小心翼翼问:可殿下怎知糖粥的做法? 书里有。厉青凝面无表情道。 芳心站在边上,总觉得殿下似乎不知不觉变了模样,像她,却又不像她。 先前厉青凝只会冷着脸,不管对何人说话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可若是露出锋芒,那无心无情的模样底下,则是一把开了刃的刀。 而如今厉青凝仍是漠然,心中仍是藏了开了刃的刀,可却似乎留出了一隅柔软。 却只留给了那红衣人。 厉青凝咽下了最后一口粥,用丝帕抹了唇后,才淡淡道:如何。 芳心这才道:天师台内果然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厉青凝问。 芳心蹙眉回想,天师台内到处都有某一人的气息,待上了观台,奴婢唤了国师数声,又叩了许久的门,国师起先应了,后来却又无甚反应,不见开门。 她顿了一下,又道:奴婢又朝竹屋内探入灵气,国师竟未发觉,这一探,奴婢只觉得里边似有两人的气息,但魂息却只有一人的,属实奇怪。 先前本宫去天师台时,未料到这气息一事,后来想了许久,心有疑虑,这才命你去探一探究竟。厉青凝顿了顿,蹙眉问道:后来国师可有开门? 芳心连忙将那面执镜拿了出来,双手捧起道:后来奴婢闯入其中,道是殿下命奴婢去取执镜的,国师这才站起。 厉青凝将她手里的执镜接了过去,手微微一抬,那镜中登时出现了她的脸。 她蹙起眉,将手覆在了镜面上。 还不是因为那常常入镜的人,使得她如今不得不多了一分顾虑,犹怕有人藏身镜中。 在将手覆上镜面后,未察觉到一丝异样,厉青凝这才放下心来。 她将执镜放在了桌上,说道:然后如何。 芳心道:然后国师才转身说话,只是他面上覆着面具,奴婢看不见他的容貌。 厉青凝垂眸沉思,你说,你唤了数声,又叩了门,国师都未开门,国师也未察觉到你探入屋内的灵气? 是。芳心顿了一下,又道:后来奴婢闯入屋中,国师才回过神来。 厉青凝眉心一蹙,冷声说:你入屋时,国师可是在打坐。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0) 他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门,不知是不是在打坐。芳心随即道。 厉青凝神色一凛,他那是在出魂,无暇分心。 正文 第 97 章 97 屋外树上的落叶纷纷犹坠, 萧萧寒风一吹, 便有数片摇晃着落在地上。 出魂?芳心愣了一瞬,国师为何要出魂? 厉青凝脸色冷得很,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芳心闻言一惊,后知后觉殿下忽然改了的自称, 心道殿下此刻定然心烦意乱得很, 能让她这么慌神的,似乎也没几个人。 厉青凝抿唇不严,长眉紧锁着, 可眉眼中挂着的却不是忧愁, 而是凶戾。 似是狂风暴雨欲来一般, 她低垂着眉眼, 端正地坐在凳上,明明一声也不吭,却让人不敢冒犯, 唯恐触了她的逆鳞。 芳心登时闭紧了嘴,一时也揣测不出厉青凝的心思。 她何时见过厉青凝面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先前即便是厉青凝再生气,那也仅是冷着脸, 眸光寒厉得似是无情无义一般,可如今 如今厉青凝的面色却不止是冰冷了,更像是显露了锋芒一般,浑身皆是削尖磨利的冰棱。 厉青凝想了许久,国师会出魂到哪去。 她唯一担心的, 是国师往慰风岛的方向去了。 幸而她命芳心去天师台一探究竟,扰得国师不得不归魂。只可惜归魂了还可再出,就怕国师还会再找过去。 她不是不信鲜钰,只是对于国师的底细,她着实不清楚。 抿着唇动也不动地坐了许久,厉青凝的眸子终于动了动。 芳心连忙弯下腰,等着厉青凝开口吩咐。 可厉青凝却只是道:无须紧张,明日 她话音一顿,过了许久才道:罢了,你先出去。 芳心应声,出门前担忧地往回望了一眼,叹了一声连忙将门掩上了。 屋内,厉青凝左右不见笔墨纸砚,又着实不想命人再去取来,索性将手抬起,屋外摇摇欲坠的枯叶随即便从撑起的窗棂外飘进了屋里。 风一卷,那片枯叶恰恰落到了厉青凝手中。 厉青凝垂下头,指腹从那落叶上一抹而过,登时一行字出现在叶面上。 字并非着墨写的,而似是光聚成的一般,只消一瞬,那光芒又黯淡了下去,枯叶上的字也就不见了。 那枯叶在她的掌中燃尽,而又在另一处出现。 却并非出现在鲜钰藏身的山洞里,而是在慰风岛上。 齐明还在屋里悲春悯秋,忽听见簌簌声响起,循着声望去,只见一片枯叶卡在了门缝里。 他抬手驱使了灵气开门,门开的那一瞬,如涛的风声骤然响起,那枯叶随即便被刮进了屋里。 齐明伸手捏住了那一片落叶,又用先前的法子看到了枯叶里藏着的字。 这才得知,厉青凝是要问他:残卷何在,玉牌何在。 厉青凝正在阳宁宫里等着,不久便看见了齐明燃来的纸鹤。 纸鹤上却写的是,鲜钰已将残卷带走,而那玉牌,也物归其主了。 厉青凝闭上了眼,方才刚松下的那一口气顿时又提到了喉头,残卷被拿走了也好,可若是连玉牌都拿走了,那她也无从得知那人如今是否安然无恙了。 久久,她又为齐明燃去了一片枯叶,此回却没问话,而是请齐明为鲜钰算上一算。 虽齐明卜算比不上国师,可观星却为佼佼。 只是观星与卜算不同,卜算何时何地都能卜,可观星却是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缺一不可。 厉青凝将手里的灰烬抖落之后,又将手浸入了铜盆中仔细洗着。 她一边揉搓着手指,边朝窗外看去,天色未见明朗,依旧有些阴沉。 同厉无垠一齐前往雾里镇援灾的队伍,这日才传回消息。 元正殿里,厉载誉仰头靠在椅背上,一双眼已然通红。他将唇抿成了一线,却一个字也未说。 一群人跪在大殿之中,将头抵在了地板上,一个个默不作声。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就算是灯台上火光耀耀,也未曾带来一分暖意。 冰冷,冰冷且又肃穆。 跪在大殿中的人料想厉载誉兴许会震怒,然而他却抿唇不言,十指裹紧了座椅的扶手,左侧的龙头和右侧的虎首皆被覆在那十指之下。 那些个人皆低着头,自然也看不见厉载誉脸上竟一滴泪也不见。 厉载誉的双眼红得很,瞳仁是湿润的,可却一滴泪也没有流出来。 他仰着头,似是在思索,也似是为回过神一般,两眼已然放空。 殿里的人连呼吸也不敢大张着嘴,他们周身冰凉一片,按在地上的十指因施力而发白。 厉载誉那眼珠子久久才转动了一下,他剧烈地咳了几声,咳到两眼几近泛白,面色煞白一片,待气息均匀下来,他才侧过头朝那执着拂尘的太监看去。 那太监一脸苦涩,见厉载誉看他,便走近了数步。 厉载誉又咳了几声,只觉得头晕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受了药瘾之苦的缘故。 他眼前一片迷茫,似是又不能视物了一般,眼前像是蒙了雾气。 恐是药瘾再度发作,厉载誉气息倏然急促起来,心狂跳不安,他气息不稳地道:传长公主过来。 话音刚落,厉载誉闭起眼,调顺了气息之后,缓缓又道:长公主身为无垠的皇姑,理应让她知晓。 跪在大殿中的人哪敢多说什么,尤其是那位在山中狭道上与厉无垠起了争执的大人,更是不敢多说。 待太监去传话之后,厉载誉才缓缓道:如今去雾里镇的有多少人。 百二十。跪在地上的大人说道。 厉载誉沉思了一会,领头的是谁。 回陛下,是铜县的县令及刺史大人。那人连忙应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他紧闭的眼一睁,似已无甚气力说话了一般,你们是如何将他带回来的,朕听闻那云崖百丈深。 吾等寻了一日未见下崖的路,只得腰系麻绳,伏着峭壁缓缓攀下,后来在近崖底处 那人顿了一下,接着才道:看见二殿下被横生的树杈架住了,而殿下的腹部也被 也被树枝刺穿,鲜血汩汩而流。说话人哽了一瞬,那低弯的腰背一颤,又道:吾等将殿下救下之时,殿下已经没了气息。 厉载誉未开口,可听完了这一番话,才真切觉得,厉无垠确实死了。 摔下百丈高崖,又被树枝穿腹,鲜血几近流干,即便是圣人,也未必能活得下来。 他忽然有点茫然,此子幼时也算得上乖巧听话,在数个皇子中,又是最聪明的一个,可如今,此子因他一句话就没了性命。 可厉无垠该吗。 厉载誉一时竟想不明白了,他双眼空洞得很,眼前又更模糊了一些,恍惚中脸上一湿,眼前幕幕似清晰了些许。 他才明白过来,方才之所以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并非是药瘾又犯,只是因为他的双眼湿润了。 之所以浑身乏力,心狂跳不止,是因为惘然若失,百感交集。 他又将下颌抬起,紧紧闭起了眼,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厉无垠该吗,该,若是此子不死,死的非得是他不可。 传话的太监到了阳宁宫,那太监来的次数多了,芳心一见他便知是皇帝要见她家殿下。 她眸色一沉,看出来那太监神色匆忙,可见陛下应当是有要事相商。 芳心走到门边,低声便道:不知大人可是要见长公主殿下。 那太监长叹了一声,连忙道:陛下宣长公主觐见。 芳心心道果真如此,在应了声后,连忙转身朝厉青凝的寝屋走去。她叩了门却不见回应,又低着声唤了几句,殿下,殿下? 进来。屋里的人这才道。 厉青凝坐在床榻边上,面上看起来连一丝破绽也没有,可是她的膝骨却是朝床边的小柜侧了过去。 如今那柜子里有什么东西,芳心自然不知道,不过她记得,她先前可是在里边放了一根寒链的。 上一回看见的时候,那寒链正缠在厉青凝身上,而厉青凝正坐在镜台前。 芳心方才着急得很,可发觉自己似乎又看破了什么之后,半条腿还在门槛外,怎么也跨不进屋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眸光在那小木柜和厉青凝指尖来回摆动着。 厉青凝冷淡如常,双手正搭在腿上,坐得腰直背挺的,可惜眸光却微震了一下。 芳心又垂头往厉青凝腿边看,一细看,才发觉那小木柜竟未关好,在柜门边上,有一角玄色的的布料露了出来。 那露出来的是什么,芳心也许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可厉青凝却清楚得很。 那是她丢进了木柜深处的碎布,是鲜钰从她衣裳上撕下来的。 厉青凝见芳心眸光闪躲,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缓缓道:罢了,你且先转身。 芳心闻言讶异,也不知为何叫她转身。她一条腿还在门槛里,一条腿在门槛外,一时不知究竟是该进门,还是该出去。 半晌,厉青凝冷声道:还不转? 奴婢这就转。芳心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向后,朝院子里那急得坐立不安的太监看了过去。 那太监一愣,却见芳心转身之后就站在那屋门外动也不动了,而门被挡了大半,他也看不见屋里的人在做什么。 厉青凝未做什么,虽然她本也是想做点什么的。 在芳心还未敲门时,她便踟躇了许久,心痒得厉害,可又不愿让自己做出那等荒唐事,心像是被欲蚀空了大片,十分想用点什么将空落落的心补起来。 不见那人音信,就更是想,更是觉得心头的缺口更大了些。 可她并非是不知矜重之人,在被折腾得头疼欲裂之时,心下稍一让步,允许自己将木柜里的碎衣料拿出来。 拿出来后,她不免又要想起鲜钰是何如将这布撕下的。 是鲜钰颤着身又红着眼梢的时候,五指一紧,刷拉一声就撕了下来。 厉青凝本只是想看看这碎布,可拿在手中之后,心绪更乱了。 她冷着脸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将手里那碎布攥出了皱褶来,忽然听见屋外传来芳心与旁人的说话声。 所幸如此,这才让她没接着荒唐下去。 厉青凝面色霜冷,不由觉得自己如此下去定然不行,拉开木柜就将手里那碎布扔进去了。 她边将柜门合上,边让芳心进门,心乱得很,一时未觉碎布竟露出了一角。 故而,芳心刚打开门就看见了那一幕。 被命转身后,芳心站在门外想了许久,这才发觉木柜里露出的那一角布料有些熟悉,再一想,那不就是殿下衣裳的料子么。 可在确认那物事是衣料之后,她不免更茫然了,也不知自家殿下将衣裳扔在里边做什么。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1) 屋里,厉青凝弯腰打开了木柜,将那破布放好后,才再度合上了柜门。 她整了整衣襟才朝门外走去,冷声道:何事,现下可以说了。 芳心这才转身,讪讪道:是陛下宣见。 待芳心退了几步,厉青凝才看见院子里站着的人,她自然也看出了那太监神色古怪,连忙道:这就去。 在路上,厉青凝侧头朝跟在边上的太监看去,只见他神情怅惘,似是有些忧愁。 她未问话,在到了元正殿后,径直朝殿内走去,进门便看见数个人跪在地上。 那几人她虽不认得,可观其模样,似是经了什么风浪一般,衣衫稍显褴褛。 厉载誉坐在上边,扶着额道:援灾军报信回来了。 厉青凝了然,此番大致已能确定,厉无垠没了。 她垂下了眼眸,却还是问道:不知皇侄如何。 由赵卿背回来了。厉载誉手一抬,朝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人指去。 那皇侄如今何在。厉青凝缓缓又问。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才道:在兴庆宫 话音一顿,他又接着开口,停灵。 而远在海岸边某一隅的山洞里,那盘腿坐在法阵里的人面色已苍白如缟。 脸色是白的,发如五石漆烟一般黑,衣裳却是红的,又红又艳。 明暗间,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似是精魅,尤其是她唇上血迹凝结,更像是刚刚吃了人一般。 山中依然是昏暗一片,振翅而出的鸟雀未飞回来,天穹上依旧遍布着浓云。 鲜钰盘腿打坐,虽无暇管顾自身之外的种种,可却分明觉得,不久前有一股强劲的灵气触及了她布下的法阵。 那强劲的灵气震碎了洞口的石头,如毒蛇捕食般朝法阵袭来。 白涂自然也察觉到了,毕竟那灵气所引起的动静不小,可他却发觉那股灵气倏然便散尽了,似是刚震出就被收回了一般。 他双耳微微一动,听见鲜钰唇边逸出的低吟声未止,才稍稍沉下了心。 只差数个字,鲜钰就将竹牍上的刻字一个不落地念尽了。 白涂不敢分神,盯着洞外看了许久,可那股不知从何处来的灵气却未再袭来。 正文 第 98 章 98 白涂无处得知, 那股灵气究竟去了何处,只能竖着双耳警惕地朝洞外看着。 在其身后,鲜钰浑身骨头嘎吱作响, 像是要被人拧碎一般。 她几乎要坐不稳了,搭在膝上的手一软, 手背倏然从膝上滑落,不得不撑在了碎石遍布的地上。 掌心被几块尖锐的石子硌着, 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这再疼, 也没经脉和灵海似要被撑破那般疼。 她死咬着下唇,一口血刚顶至喉咙又被咽了下去,嘴里全都是血腥味。 灵海中的灵婴周身皆被穿透,像是成了一个靶子, 那光芒似是利箭一般穿其而过, 只是,那箭并非从外袭去的, 而是从灵婴内穿出来的。 整个灵海中灵气汹涌翻腾着, 果真像是潮起的海浪一般, 而她的灵海,分明就是礁石, 正被这灵气所冲撞着。 鲜钰素白的脖颈一动,将涌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撑在地上的手已快撑不住了,抖得似筛子一般。 似是要死了一样, 疼死她了。 可她不能停,若是停下来,非得入魔障不可,那样就真六亲不认、嗜血如狂了。 厉青凝就是担忧她会变成那副模样,才久久不肯将残卷交予她,若她真乱了心志,就怎么对得起厉青凝给她残卷。 她非得安然回到都城不可。 鲜钰紧咬下唇的皓齿一松,将最后几个人念了出来。 在法阵内,那卷成筒的竹牍里漂浮出了最后一缕素白的烟,那烟转瞬便在半空中消失了。 白涂那双腥红的眼登时睁大,转身便朝身后盘腿坐着的人看去,只见鲜钰已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额上全是汗。 他踱步到那竹牍边,用鼻头将卷起的竹牍给打开了。 被这么一顶,那竹牍登时又滚了几寸,在地上缓缓展开了些许。 虽竹牍只被打开了那么点儿,可白涂却看得分明,那竹片上的字全都消失了,竹牍中空荡荡一片,已察觉不到那浩瀚的灵气。 灵气化作了烟,飘散在了空中,可并非就这么消失了,而是到鲜钰的灵海里去了。 他刻字时藏在卷里的灵气,随着功法入心,被鲜钰汲取得一干二净。 白涂又伏身蹲下,可这一回却并未往洞外望去,而是望着鲜钰。 鲜钰只觉得痛,痛得只想抓心挠肺,她每一寸筋都在痛,每一寸骨也在痛,灵海也痛,灵海里的灵婴也痛。 虽一直摄魂弥补了仙筋和灵海,可这身子依旧脆弱得厉害,恍惚中,她觉得这劫怕是渡不过了。 可她尚还未回都城去看厉青凝,还未枕着厉青凝的膝再吹一吹枕边风,也未同厉青凝细细说,她前世是如何对其见之不忘的。 她还未说,那时是为何想占据厉青凝那颗波澜不惊的心,又是如何一步步走近,令厉青凝不得不同她一齐荒唐。 还有那么多的事还没有做,还未看着厉青凝坐上那位置,她着实不甘心。 如何能甘心,她再世重来不就是为了这些么,如今做到的却只有寥寥几样。 她不能走,她不甘心。 鲜钰紧闭的双眼微微一颤,连忙依着下半卷运起功法来。 若是骨头要断,那便任它断,若是灵海仙筋要胀裂,那便任它裂。 只要这命还在,大不了费上些时日修补回来。 山洞外雷鸣轰隆而响,可穿云的掣电却未落下。 那声响震耳欲聋,即使是鲜钰双耳嗡鸣,她也听得清楚。 清楚那即将从云中要劈下的,会是什么。 她是该怕,可是怕又如何,莫非怕了那掣电便不会落下么。 蹲在地上的白涂猛一提气,又一个法阵圈地而起,将他与鲜钰护在其下。 鲜钰撑在地上的手抖个不停,身往前倾着,腰背也弯了下去。 她疼得不得不低下头,满头乌发散落在脸侧,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来。 洞口外落石又坠,鲜钰无暇分心,可白涂却将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猛地转过身朝洞外望去。 只见一股灵气如狂风般袭来,将几道法阵撞得白光迸溅着,法阵上依稀出现了数条裂纹,只消一击,法阵便会完全破裂。 白涂连忙又加了一层法阵,却不敢离开鲜钰半步,唯恐这是哪个狡猾之人行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瞪着一双腥红的眼,在又一股灵气袭来时,双眼微微一眯。 那一刻,周遭的空炁似是凝固了一般,一股无形之力将那灵气给震了回去。 被击回的灵气撞上了洞口的石壁,登时轰然响起,碎石和齑粉四溅开来。 灰烟将洞口笼罩着,那如浓雾般扩散的,是随风荡开的齑粉。 隐隐约约,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浓烟之中,那人身着长袍,面容 白涂眯起眼,待那人从浓雾中走出来,又走近了一些后,他才看清,那人面上遮着一个面具。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人的模样有些熟悉。 那长袍人面具后一双眼缓缓转动着,森冷阴毒如蛇,可他却未看白涂,而是朝那盘腿坐着的红衣人看了过去。 鲜钰还在备受苦痛的煎熬着,她察觉到另一股气息的到来,可尚不能睁眼,因为就差这么一点了 长袍人脚步一顿,他望着法阵中的红衣人,瞳仁微微一缩,声音略微发沉地道:你是谁。 伏在地上的兔子动也未动,苍老的声音从腹部中传出,也在道:你是谁。 闻声,长袍人才垂下了眼,朝阵中的兔子看了下去。 他双目猛地瞪大,似是难以置信一般,收在袖口里的手忽然抬起,掌中阴冷的灵气聚集着。 鲜钰只觉得似有人在说话,可又听不清楚,她的双耳嗡嗡作响,灵海里的灵婴已快撑不住了。 那被穿透撕裂的感觉,从灵婴之上传至她的身上。 痛,痛得似要被五马分尸一般。 或许不止五马分尸,似要被粉身碎骨了。 她张开嘴,剧烈地喘起气来,却觉得喉咙似被堵住了一般,气喘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可不甘心,这叫她如何甘心。 灵婴粉碎的那一瞬,她的灵海似被灼热的炎火焚烧着,周身骨头似被掰断了一般,筋骨连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她身形一晃,浑身颤抖着倒在了地上,可在倒下的那一瞬,却猛地睁开了双眼。 双眼通红,瞳仁似染了血一般。 那眼中戾气骤现,似暴戾恣睢的恶鬼。 鲜钰看清了远处的长袍人,忍着周身的阵痛,抬手便要运起灵气,以撕下那人的面具。 她微微张着嘴呼气,齿缝间也沾了血,果真像是夺命的艳鬼。 你是不是东洲国师。鲜钰磨牙凿齿道。 她十分想知道,远处的人是否被烧毁了面容,是否就是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的国师。 骤然间,洞外的雷声又响,比先前的更要沉闷,更似是要撕天裂地。 长袍人瞪直了双眼,抬手便抵挡住了鲜钰挥来的灵气,他听洞外雷声轰隆,本欲后退一步,却不料,竟被三道寒链分别困住了手脚,还被扼住了喉咙。 那寒链并非寒链,实则是灵气聚集而成的,而这灵气,是出自白涂之手。 鲜钰又想摘下长袍人面上的面具,殊不知,那面具竟像是长在了那人脸上一般,竟拉不开分毫。 隆隆雷声又响,赤红的掣电倏然落下,砸在了洞外的树上,树陡然起火,烧得浓烟滚滚。 凝神!白涂沉声便道。 鲜钰吃力地撑直了身,将颤着的手搭在了双膝上,可她却无力将腰背打直了,刚坐起身又摇摇欲坠般,欲要又倾身而倒。 刹那间,山崩地裂一般,顶上有光泻了下来,却不是忽然亮了灯盏 而是山洞被劈开了,赤雷疾降。 似巨大的浪涌兜头而来,这山洞里的每一个角落皆避无可避。 那耀眼的赤雷还未落下,笼在鲜钰和白涂头顶的法阵已如脆瓷般碎尽。 鲜钰连忙驭起灵气,试图抵御这将要轰顶的雷劫,可惜她却不能将周身灵气尽数动用,只因灵海疼痛非常。 可恨,恨这身子怎这般虚弱单薄。 这叫她如何甘心。 远处被困住的长袍人试图归魂,他那魂缕单薄,分明是出魂而来的。 鲜钰紧咬着牙关,一双眼微微眯着,忽然拿出了那盏聚魂引灵的灯来。 她要聚的,非山中的亡魂,而是那长袍人的魂。 那长袍人似乎认得这灯,在见到鲜钰将灯盏执在手中时,猛地瞪大了一双,面具底下一双眼已如白涂的眸子一样通红。 鲜钰吃力地扯动了唇角,缓缓笑了起来,明明狼狈非常,却又似是应对得十分得心应手一般。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2) 一旁的白涂愣了一瞬,忽然明白了鲜钰所想。 只见赤雷落下,那似要毁天灭地的雷却并未落在鲜钰头上,而是劈上了鲜钰举至头顶的青灯,那原本该燃着灯芯的地方,一团火正徐徐燃着。 那青黑的火焰里,隐隐有一个人影在挣扎着,分明是那被寒链捆住的长袍人。 一瞬间,掣电疾雷轰隆一声巨响,周遭浓烟骤起,赤雷如枝桠般朝四处蜿蜒而去,山洞里被劈得一片焦黑。 鲜钰双耳一阵嗡鸣,许久像是听不见声音了一般,她弯着腰,握着灯的手尚还高举着,却将白涂护在了身下。 灯里那青黑的火焰同这赤雷一齐消失了,焰中的人影自然也不见了。 被劈开的山洞中久久一片沉寂,过后,那灯身噼啪一声响起,骤然碎成了数块大小不一的残片。 鲜钰终是没了气力,手骤然垂下,身一侧便躺在了地上。她朝被劈开的山洞外望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天穹上的黑云倏然散尽。 她怔了一瞬,嘴还微微张着,只觉得四处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她才动了动唇道:毁了你的灯,还望见谅。 白涂却无心理会那灯,连忙问道:可是破境了? 鲜钰抿唇不言,她的灵婴似乎毁了,如今灵海里一片混乱,周身疼如被碎骨断筋一般。 究竟如何?白涂又问道。 鲜钰侧过身,背对着白涂在地上缓缓蜷起了身,一头墨发杂乱地洒在地上。 没了方才见到那长袍人时的暴戾恣睢,蜷得像是被丢弃的襁褓一般,气息又虚弱得很,好像只剩下一口气了。 白涂本想动用灵气去探探她的灵海,可刚要运起灵气,忽听见那背对着他的人说了话。 鲜钰却是道:殿下定等我许久了。 远在都城。 厉青凝眼里并无怜悯之意,只是她微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她缓缓道:此行本就凶险,还望皇兄保重龙体,皇侄向来孝顺懂事,定不愿看到皇兄这般摧心剖肝。 正文 第 99 章 99 大殿里, 厉载誉闷咳了几声,他手臂一抬,便止住了厉青凝的话。 厉青凝垂下眼, 抿着唇没再接着说。 过了许久,厉载誉咳停了, 才哑着声道:罢了,容朕静一静, 你们且先退下。 底下跪着的人纷纷起身拱手, 低着头退了出去。 厉青凝本欲转身, 却听见厉载誉道:长公主留步。 她脚步一顿,只见地上从门外泻进来的光缓缓变窄,最后门合上了。 不知皇兄有何吩咐。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扶着额缓缓叹了一声,面色复杂无比, 他久久才道:庆妃如今在兴庆宫里闹着, 让同行的通通给无垠赔命,道是他们未照看好皇子。 厉青凝道:二皇侄乃是庆妃所生, 又是她看着长大的, 眼看着无垠快要及冠, 却发生了这等事,庆妃这般悲痛愤懑也是人之常情。 朕何尝不难过。厉载誉缓缓道。 闻言, 厉青凝抬起下颌,朝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了一眼。 她看得出来,厉载誉固然是难过的,可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厉载誉顿了许久, 又道:可家国之事为大,朕即便是再悲痛欲绝,也得将这份哀伤藏在心底。 厉青凝又垂下头,发上步摇微微一晃,她淡淡道:无垠回来路上定也受了不少苦,不知皇兄有何打算。 无垠此行是因援灾薨逝,朕深感悲痛。厉载誉沉声道,说完又猛咳了几声,似要断气一般。 厉青凝观其面色,心道兴许真是因为药瘾发作了一次的缘故,厉载誉的面色更为苍白了,唇色看着也又暗了些许,两眼浑浊泛红,似是重病缠身一般。 或许,厉载誉当真时日无多了。 她丹唇一启,说道:若不是发生此事,二皇侄回来之时定能加冠了。 是朕错了,错不该让他去援灾。厉载誉长叹了一声。 这叹息虽显沉重,可厉青凝却未在厉载誉的面上看出一丝愧疚来,虽说是有几分悲伤,可愧疚却是不见。 似是摔碎了一个无甚重要的花瓶一般,流下一滴泪已算是情深意切了,只是想起旧时的事来,有一些怅惘,却不觉得非它不在不可。 皇兄何错之有,谁料得到会有这般的事发生。厉青凝顿了顿,她眸光一冷,缓缓又道:恰恰无垠出行那几日,国师又在为百姓祈雨,想来无暇为无垠卜上一卦。 厉载誉闻言抿起了唇,眉心微微蹙起,国师无暇也不知有何事需这般夜以继日地忙着。 国师前些日子卜出了那样的卦象,想来正为卦象所困扰。厉青凝话音冷淡。 厉载誉轻呵了一声,他却还未同朕解释,第二颗卦珠所示裂纹,究竟是何意。 皇兄不妨问问国师。厉青凝语调与平日里一般,可听着不免多了分意味深长。 厉载誉闻言微微颔首,可一会又蹙起眉,似是在思忖什么。 厉青凝两手交叠着置在身前,模样冷淡却又端庄矜重,皇子及冠后理应封爵,如今二皇侄又是在援灾路上遇难的,还恳请皇兄赐封。 赐封厉载誉抬起下颌,沉默了许久才道:是要赐封。 厉青凝看他又沉默了下来,缓缓又道:若是封爵,二皇侄的祭礼当由国师来主持,皇兄还应亲临天师台才是,到时,皇兄不妨问问国师。 厉载誉愣了一瞬,眼里露出一丝讶异的光来,过后眼中又露出颓唐之色。 他抬手便扶住了额头,声音沙哑道:想不到,朕如今想问国师卦象,竟还需这般绞尽脑汁了? 厉青凝抿着唇未说话,虽依她所想,厉载誉是要追封厉无垠为王的,可这事她还是需要提一提才是,也好能让国师露面。 先前厉无垠还在世时就甚会拉拢人心,不光两大宗私下与其勾结,朝中半数大臣对他也颇为看好。 此番厉无垠虽是因援灾而薨,可不免会引人猜忌,此时若是厉载誉不做些什么,朝中定会谣言四起,宫人也会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若是封王,是该国师出面。厉载誉忽然道。 厉青凝颔首,她眸中冷光一现,确实如此,封王后,理应由国师操办祭礼。 但丧事次第,还应由礼部先行拟定。厉载誉想了想道,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又道:在拟好事程前,棺椁还应放在兴庆宫停灵。 厉青凝低垂着眉眼,那眼睫陡然一颤,淡淡道:国师近段时日似在为皇兄筹备祈福仪式,看来这仪式,此番不得不往后推延了。 是了,此前还有一事要做。厉载誉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浑浊发红的眼里精光一现。 不知是何事。厉青凝斗胆问道。 厉载誉却未明说,只沉声道:国师近来是忙昏了头,忘了身份,得提醒他才是。 他话音一顿,又侧头对一旁站着的太监道:传翰林、礼部。 不久,翰林学士与礼部中人赶来,在人还未进殿时,厉载誉回头朝厉青凝使了个眼色 厉青凝会意,立刻退到了一侧的垂帘之后,坐在了铺着锦缎的长榻上。 她接过了太监递来的茶盏,低头吹了吹才浅抿了一口。 门外的人进了大殿,礼部之人议起了丧仪,而翰林则在一旁执着狼毫拟起圣旨。 两道圣旨,一道是将厉无垠封为亲王的,而另一道,却是给国师的。 厉青凝坐在垂帘之后听着,她眸色沉沉,依旧在想着芳心说过的话。 在芳心到天师台时,毋庸置疑,国师定是在出魂,可出魂去哪就说不定了。 芳心闯入竹屋后,国师虽是归了魂,可归魂后并未不能再出魂,她只怕国师是去找鲜钰的麻烦。 此番由天师台操办祭礼,倒是可以乱一乱国师的阵脚。 垂帘之外,厉载誉咳得厉害,大殿中尽是他的咳嗽声,方才说话的人闻声便闭了嘴。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道:今夜便将棺椁搬至天师台,沿途白烛不能灭,纸钱十步一撒,由国师行祭礼。 在他话音落下后,一人道:陛下。 厉载誉沉声道:说。 臣以为,二殿下回宫路上已费了些时日,祭礼怕是不能行满七日了。那人道。 若是不能,那便从简。厉载誉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元正殿里前来议事的人才散去。 厉青凝放下手中茶盏,从垂帘后走了出来,淡淡道:皇兄。 厉载誉却撑着额头,久久未说话,就连凌乱的气息也重了几分,浑身皆在微微发颤着。 厉青凝瞳仁一缩,看得出来厉载誉是药瘾发作了,可是今日还久久未到该喝那汤药的时候,怎这般早就发作了。 莫非,发作过一回,此后每一回间隔得都要短上一些? 她蹙眉走近,皇兄? 一旁站着的太监这才发觉厉载誉情况不妙,可上一回厉载誉没让他传太医,他这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朝厉青凝看去。 厉青凝眸色沉沉,传太医。 传太医!那执着拂尘的太监连忙喊道。 厉载誉坐在椅子上颤抖不已,他撑着额头的手一软,整个人往前倾了出去。 见状,厉青凝连忙扶住了他的肩,令他靠在了椅背上。 厉载誉已两眼翻白,气息欲断不断的,又过一会,他忽然抽搐了起来,周身寒毛直立,冷得像在冰窟里挖出来的一样。 站在一旁的太监急得直给他搓手,又不敢给他喂水,怕将他呛着了。 半晌,殿门打开,李太医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衣襟和头发全跑乱了。 厉青凝退后了些许,李大人,你且看看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太医连忙给厉载誉把了脉,又细细看了其身上各处,越看眉蹙得越厉害,他欲言又止,开了口却又闭上了。 如何。厉青凝问道。 李太医踟躇道:臣不知该不该说。 自然该说。厉青凝冷声道。 李太医连忙道:不知为何,陛下的心肺肝脾肾皆似是又亏弱了许多,可距臣上次给陛下把脉,还没多久啊。 厉青凝蹙眉道:可知为何? 李太医摇了摇头,连忙从竹箱里拿出了长针来,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才道:臣要为陛下施针了,应当能压制些许不适。 还望太医尽力。厉青凝淡淡道。 长针刺入厉载誉的数个穴道,片刻,厉载誉的气息和缓了不少,也停下没再颤了。 皇兄,你可听得见臣妹的声音。厉青凝微微弯下腰,靠近了厉载誉的耳侧说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3) 厉载誉的手微微动了动,似是恢复了些许气力。 李太医连忙将针一根一根取出,放回了针包里,又将针包放入了竹箱内。 厉载誉许久才睁开眼,虚弱地咳了几声,却久久未说话。 李太医又为他重新把了一次脉,把完才问:不知陛下这几日吃了什么。 喝了和胥宗呈来的汤药。厉青凝道。 李太医面色一冷,又问:那药碗可是洗了? 命人拿下去了。一旁站着的太监哭丧着脸道。 李太医蹙眉,又问:不知陛下可还有别的症状? 陛下昨夜常常惊醒,除此之外倒没别的了。太监连忙道。 李太医抿了一下唇:还需知道那汤药是用何物熬的才行,可惜两大宗不肯将草药交予太医署。 厉青凝垂眸思忖了许久,心道两大宗怕是不敢不交了,只是不知,交出来的是不是蝎尾草。 臣回去开几个方子,陛下元气亏弱,血气虚损,只能慢慢补回来,急不得。李太医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见李太医出了大殿后,才垂眸朝座椅上坐着的人看去。 厉载誉已然回神,脸色依旧苍白得很,他声音沉沉:朕方才可是药瘾又犯了。 是。厉青凝如实道。 厉载誉面色差得很,不知为何,这一回朕回神后,竟似是不记得方才之事一般。 皇兄近些日子太累了些,又因皇侄薨逝,心力憔悴。厉青凝面上露出一丝担忧来。 不过确实只有一丝。 厉载誉面色依旧不甚好看,屈起食指在座椅的虎首上敲了敲。 厉青凝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陛下因二皇侄薨逝倍感哀伤,身体颇为不适,明日不妨 如何。厉载誉侧头朝她看去。 厉青凝淡淡道:不妨辍朝一日。 站在一旁的太监双目微瞪,却见厉载誉竟缓缓点了头。 厉青凝出了元正殿,却并未回阳宁宫,而是朝庆兴宫去了。 庆兴宫里哭声一片,宫人们泣不成声。 厉青凝走近时,站在门边的小宫女红着眼正想通报,却被冷冷淡淡地睨了一眼。 小宫女抽泣声一止,连忙闭紧了嘴。 厉青凝走进了庆兴宫的门,朝那停灵的正厅走了过去,只见庆妃正抱着那朱红的棺椁在哭着。 那棺椁上绘着金色的龙虎之纹,上边还盖了一块绣了繁复符文的锦缎。 庆妃左手搭在棺上,右手正往盆里烧着纸钱,她不知厉青凝来了,仍哭天抢地一般,一张脸上全是泪。 在看见那一双锦鞋后,庆妃才抬起头,看见厉青凝站在边上。 厉青凝眼里露出了一丝怜悯来,只是神色依旧冷淡,她道:还望贵妃节哀。 庆妃又低下头,欲将纸钱扔进盆里,可风一刮,纸钱便被吹跑了。 厉青凝缓缓蹲下,将地上的纸钱捡了起来,伸手便扔进了火里去。 她替庆妃烧了一些,一会才站起身。 庆妃连忙抬头,却见厉青凝将手覆在了棺椁上。 厉青凝淡淡道:无垠幼时曾缠着本宫要话本,本宫没有,便给了他两本游记,他十分欢喜。 话音一顿,她接着又道:后来常常如此,再后来无垠又长大了一些,就不再同本宫亲近了。 她一边说,一边移着手掌,掌心中灵气微微聚起,透过这棺木往里探。 只探到一片死气,厉无垠确实死了。 她低垂着眼,将手收回了身侧,脸上不见半点悲痛,只似是单纯来看一眼。 庆妃悲痛欲绝,已无心再想其他,在厉青凝出了庆兴宫,她也未说一句话,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夜里,那被厉载誉叫回了两大宗的修士,此时才回了宫,那两人进了金麟宫,拱手便行了礼。 厉载誉蹙眉道:可有发现。 一人道:和胥宗与揽日宗宗主密谈了三日,不知议论何事,期间宫里的人传旨而去,两大宗宗主出门相迎,在宫人走后,面色皆不太好看。 厉载誉了然,那是他命两大宗同太医署共研药方的时候。 那在传旨之人走后,宗主可有提及什么。他沉声道。 另一人低声说:似在说,不可交予太医署,那一位叮嘱过,那药草不能令第四人知道,故而他们令弟子去太医署时,并未将药草交给弟子们。 厉载誉胸腔一震,又猛地咳了两声,那一位指的是何人? 不知。两人连忙道。 厉载誉面色煞白,挥手便令他们退下,他瞪着一双眼,久久未眨上一眨。 站在边上研墨的太监甚是忧心,压低了声音小声唤道:陛下? 厉载誉猛地回过神,吃力开口:传长公主过来。 此时,厉青凝正在院子里品茶,身上披着的,是芳心硬是要给她加上的披风。 她抿了一口,一双眼正外门外斜着,似是在等什么。 芳心站在一旁,低着声道:夜里凉,殿下怎不回屋里坐着。 厉青凝淡淡道:暗影可是报回,陛下派去的两位修士现下已经回宫了? 是。芳心愣了一下道。 厉青凝将手里的茶盏捏得紧紧的,莫急,会有人来。 不久,远处果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芳心讶异道:殿下料事如神。 不久,厉青凝到了金麟宫,只见厉载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 一旁守着的太监连忙退了出去,将门给关上了。 厉青凝走近了一步,蹙眉道:不知皇兄召臣妹前来所为何事。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才道:朕命人回了和胥宗和揽日宗,方才,那两人回来了,你可知那两人说了什么。 不知,还望皇兄指点一二。厉青凝道。 厉载誉撑起上身,似要坐起来。 厉青凝连忙走上前去,冷着脸将他扶起。 厉载誉抬起手,示意厉青凝坐下,低咳了几声道:两大宗手里的药草,是从别处拿到的。 不知是从何处。厉青凝并未坐下,而是微微倾身听着。 她自然知道两大宗手里的蝎尾草是从别处拿到的,总不会是他们在宗里种出来的。 可没想到,厉载誉却道:朕的耳目称,有人令两大宗宗主不得泄露这药草之事,不得让第四人得知。 厉青凝凤眸微微一眯,那人是谁。 不知。厉载誉咳了几声,愠怒道:难怪如此,两大宗的弟子到了太医署却什么都拿不出。 厉青凝心下一怔,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莫非又是国师? 国君命火将熄,龙脉与国运才能更轻易被借取。 如此说来,为何前世之时,国师会放任厉无垠被鲜钰拿走性命,如今似乎也有了解释。 怕是前世之时,国师原本就是想夺厉无垠性命的,只是那时,鲜钰当了那把夺命的刀。 那被借刀杀人的刀,如今尚还躺在阴冷的山洞里。 鲜钰侧着身一动不动,浑身疼痛得厉害,可此时的痛却与先前不同。 先前如被分筋错骨一般,而现下,筋骨皆洋着暖意,似是正被缓缓接上。 虽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疼,可如今却是又疼又痒,浑身还烫得厉害,比被厉青凝不要命地折腾还烫。 还不如被厉青凝折腾,至少她是得趣的。 正文 第 100 章 100 掣电疾降, 山被劈出了一大个窟窿来。 顶上的石壁要么化作了齑粉,要么被撞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散落在山洞里。 鲜钰就蜷在碎石当中, 头微微侧着,一双眼往偌大的窟窿外看。 或许是浓云散去的缘故, 这天穹上也能看得见星了,她咬着下唇周身疼得难忍, 一边张嘴喘着气, 一边数起了天上的星来。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是白涂在洞里到处走着。 鲜钰蹙着眉,心里烦得很,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得到都城,若是回都城后还是这模样, 定少不了被厉青凝冷眼相对。 她心里苦, 本以为学完这后半卷就能高枕无忧,谁知, 学了之后连枕头在哪都找不着了, 哪还能高枕无忧。 厉青凝若是知道, 定后悔极了,后悔将残卷给她, 也不知还会不会让她踏出屋门一步。 鲜钰在心底叹了一声,先前总撩拨着厉青凝,让她将自己拴起来,如今倒好, 若是真被严严实实拴起来,她定就笑不出来了。 可她的灵海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修出了灵婴,可灵海中那灵婴呢,怎像是沙子一般,攥也攥不住,一不留神就没了。 若是在这山洞里没了命,她还挺不甘心的,可如今虽是保下了一条命,可依然不甘心。 似是所有苦都白熬了一般,如此一来,她还能拿什么帮厉青凝。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还成了一个累赘。 不错,累赘。 背后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白涂在做什么。 鲜钰心烦意乱,索性不去数星了,将眸光一收,把脸埋进了臂弯里,疼得连气都喘不顺。 怎这么热,浑身筋骨似都在发烫,连灵海也在发烫,莫非是功法要将她反噬了。 白涂又窸窸窣窣地刨了一会,也不知是在啃什么东西,啃得咯吱作响。 鲜钰头疼得很,本连喘气都十分吃力,现下却不得不开口问了一句:你莫不是真成了只兔子。 那声响顿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白涂中气十足地哼了一声,似是十分恼怒。 鲜钰扯起唇角,我还未同你生气呢,你倒还气起来了。 白涂又啃又刨,没应声。 鲜钰更是觉得两耳嗡嗡作响,浑身烫得不得了,似是受了风寒一般。 可与受了风寒不同,她连一颗心都躁得厉害,又躁又热,几近按捺不住性子了。 幸而无甚力气,也疼得不想动弹,否则她定将白涂给丢出山洞不可。 到底为何会这样。鲜钰磨牙凿齿道。 话音方落,身后的动静又没了。 过了许久,身后吧嗒一声响起,似是竹牍落地的声音。 鲜钰吃力地转过身,无甚力气地伏在地上,手上脸上全蹭上了灰,狼狈得很。 她一看,才知白涂竟是把那竹牍给展开了。 鲜钰本想撑起身,可双臂一软,陡然又躺了下去,她蹙眉道:你打开它做什么。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4) 话音一顿,她又道:打开又有何用。 白涂愠怒道:不止展开了,还翻了个面,本不想动用灵气的,谁知最后还是得用上。 那你起先为何不直接用灵气。鲜钰蹙眉,声音虚弱得厉害。 白涂冷哼了一下,还不是忧心你会触景伤情,你如今还使得出灵气么。 鲜钰头痛欲裂,蹙着眉头瞪起了不远处的兔子,像极了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白涂却满不在乎,从展开的竹牍上缓缓走过,将竹牍上连着的竹片看了个遍,他喃喃自语着:确实没了。 鲜钰蹙眉朝竹牍上看去,这才发觉,竹牍朝上那一面竟连一个字也不剩了。 白涂道:原本在这竹牍上的刻字,每一个字皆藏了灵气,皆能化作修为。你领悟到一个字,竹牍上的字便会少上一个字,现下竹牍上连一个字也不剩了,按理来说,你修为应已大增才对。 大增?鲜钰冷声笑起,若不是用灯聚来了那人的魂,说不定我已被那道赤雷劈没了。 白涂朝鲜钰走去,你如今境界如何。 鲜钰费劲地喘着气,从唇齿间挤出字音道:先前尚且还算元婴,如今灵海中灵婴不见,不知我到底算个什么。 白涂将一缕灵气探入了鲜钰的灵海之中,可那一缕灵气,竟似融在了里边一般,竟收不回来了。 还未探出个究竟,就连自己的灵气也搭上了,白涂惊愕不已,讶异道:怎会这般? 此法不是由你所创么!鲜钰更是觉得烦闷,浑身烧得厉害,险些要耐不住性子了。 白涂蹲在了地上,一对耳朵微微动了动,可记忆中,我突破时并非如此。 鲜钰索性闭口不语,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省些力气。 白涂甚是纳闷,心里也焦急得很,可若是你没有突破,那竹牍里的灵气去哪了,莫不是随风飘散了?这怎么可能。 你问我,我去问谁。鲜钰一字一顿道,说完这句话已竭尽浑身气力,连眼也不愿睁开了。 她两眼一闭,素白的脸贴在了地上,气息弱得几近于无,似是个瓷人一般。 从朱红的袖口里探出的双臂也白得像是天上的明月,细细瘦瘦的,不堪一折。 白涂闷得很,又很是慌乱,见鲜钰连双眼都闭上了,连忙又靠近了些许,在觉察到她还有一息尚存的时候,才稍稍松下了一口气。 躺在地上的人连动也不动了,似是睡着了一般,可眉心却还蹙着,那微弱的气息也甚是凌乱。 白涂生怕她真睡着了,自顾自说起了话:你用那人的魂挡了天雷,那人虽不会被伤及性命,但神魂受损,那缕魂应当是被劈没了。 说完后他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红衣人,心下急得很,又接着道:老朽我用灵力化作寒链将其缠住的时候,就察觉到那人仅仅一缕魂就藏了极为高深的修为。 鲜钰依旧没动上一动,虽还蹙着眉心,可闭起眼蜷在地上的模样乖顺非常,哪还看得见半点乖张怪戾。 由此可见,那人若是全身而来,定不会被卷进灯里。白涂在鲜钰耳边念叨不已。 他顿了一下又道:虽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可老朽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倒不是气息熟悉,而是他的模样,似是在哪看见过。 可惜老朽我想不起来了,不过看其初来时讶异的样子,应当未料到洞穴里的人是你。白涂话音一顿,忽然瞪直了双眼。 他缓缓道:莫非是为我而来? 鲜钰闭了许久的眼这才缓缓睁开了,她有气无力道:他认得丹阴,却不识得我,这般惧怕这功法的,无疑就是那意图斩裂和焚毁竹牍的人了。 她连喉咙都烧得难受,唇舌干得厉害,说出口的话音轻软却沙哑,看他衣着不凡 又以一魂之力便抵挡了赤雷,兴许就是国师。鲜钰面色苍白,唇上除了星点血迹外已无血色。 她说完后,眉心忽地一蹙,似是喘不上气一般,只能张着嘴,一双眼又闭了起来。 白涂试图将灵气探入她的灵海之中,想为她探探灵海的状况,可他的灵气却又被融入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鲜钰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皆被烧着,浑身筋骨像散了一样,关节处烫得很,总觉得自己似要被烤熟一般。 这一躺就躺了许久,可惜山外漆黑一片,山中也无人打更,不知究竟过了几个时辰。 鲜钰动弹不得,也不知是疲倦还是疼得几近晕厥,她数次险些就要昏睡过去,双眸刚刚闭上,她连忙瞪大了双目。 过了许久,她灵海中忽生出一股冷意,如大雨忽降,将灵海里烧起的火都浇灭了,隐隐没那么疼了。 那冷意接着从灵海中钻出,顺着经脉爬遍了周身,如拂柳的春风,将筋骨之痛拂去了大半。 似是真没那么疼了,气也喘顺了不少。 鲜钰缓缓拢紧了十指,发觉自己竟恢复了几分气力,她咬起下唇,缓缓撑起了身,试图坐起来。 白涂愣了一瞬,诧异道:你想做什么。 鲜钰坐起身已十分吃力,哪还有力气开口。 她盘腿坐直了身,缓缓闭起了双眸,感受着那股冷意在体内游走着。 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在体内游走一圈,不光疼痒消去了大半,就连五脏六腑也似是不烫了一般。 她将周身灵气收回了灵海之中,小心翼翼探查着灵海的状况,在灵海内,她愕然发觉仍有灵气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可为何会如此? 鲜钰怔住了,不知自己如今到底算是什么境界。 是一切从头开始了,是如先前一样,还是破境了? 她不知道,她根本觉察不到一丝境界突破的感觉,浑身依旧无甚力气,一身筋骨虽不怎么疼了,可还乏软得很。 似是被分筋错骨之后,筋骨又被接上了一般,接是接好了,可使不上力气来。 鲜钰抿唇不语,她不甘如此。 渐渐,灵海里涌出的灵气越来越多,可鲜钰却觉得,似是还能盛得下更多一般。 若是先前的灵海,定受不住这般浩瀚的灵气,可如今却承载住了。 灵海不觉得有半分肿胀,筋骨也未被挤压得疼痛非常。 莫非,她这筋骨和灵感当真被重塑了? 鲜钰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随着灵海内灵气充盈,浑身连一丝疼痛也不剩了,不但如此,筋骨也不甚疲乏。 灵海之中,一道金光从中而来,骤然间,将整个灵海笼了个遍。 金光烁烁,其中有一道印记似被烙在了灵海上一般。 朱红一片,如烟似丝。 鲜钰猛地睁开双眸,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周遭的灵气皆朝她袭来。 源源不绝的灵气,从被赤雷轰穿的洞顶,从碎石遍布的洞口徐徐而来。 所来灵气如风一般,吹得她的头发和衣袂皆飘扬而起。 转瞬之间,她脸上和身上沾染的尘土竟被卷走了,再看不出半分狼狈。 白涂愣了一瞬,他这才意识到,竹牍里的灵气并未被风吹散,而是到鲜钰那儿去了。 鲜钰久久才回过神,她微抿了一下唇,发觉竟连唇上那细微的伤口也不见了。 我她顿了一下,迟疑着道:破境了。 白涂拔腿就朝她跑近,先是欣喜,其后却又不免有些失望。 鲜钰捏起自己的腕骨,又顺着手臂一寸一寸往上摸着,她感受得分明,这一身筋骨似比先前要好上了一些。 虽不如先前在翱仙山上越境而破,但如今尚还能突破便是极好的。 她垂下眼,一双眸子湿漉漉的,似还未从苦痛中脱出一般,眸光还是软的。 白涂一句话也未说,似是在思索什么。 鲜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莫不是在可惜你竹牍里的灵气。 白涂未开口,不但兔唇紧闭着,腹中也没传出声音来。 是我这身子骨太弱了些,若是换了别个人,应当就对得起你刻进竹牍里的灵气了。鲜钰又道。 是觉得有些可惜。白涂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如今这样也好,若是你被这残卷活活折磨死了,老朽倒还良心不安了,也不知该从哪捉只兔子来装你的残魂。 鲜钰眉梢一扬,老头,你竟盼着我死? 白涂睨了她一眼,怒道:无知竖子,老朽方才真要被你吓死,你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鲜钰心里明白,那竹牍并非凡物,更别提其上刻字了,白涂觉得可惜也无甚奇怪。 那刻字中蕴含的灵气不可估量,应当是白涂耗费了大半的修为才刻下的。 这样的物事,寻常人习得一二便轻易能从练气抵至筑基,更别提她已将全卷铭记于心。 依白涂的话来说,他是在准圣之时被天雷劈没的,按古籍记载,准圣之前尚有还虚、大乘和乘鼎,可她如今,却仅仅到了还虚之前的化神。 虽说急不得,可她当真浪费了这一卷竹牍。 白涂啧了一声,闷声又道:想来是我刻字的时候出了些差错,不过如此也好,若是一举越了境界,指不定你还真承不住。 鲜钰垂着眉眼,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罢了,如此也够了。 白涂与她相识这般久,自然知晓这人向来好胜,可想不到,如今这人竟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不奇怪么,奇怪得很。 白涂一哽,心道莫不是受到刺激了,连忙道:如此也好,小孩儿还得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始龀之时,一步步慢行,方可走得更稳。 鲜钰却自顾自道:如此回去,应当不会被拴着了。 白涂很是茫然,却不敢深想,唯恐想到什么不该想的。 鲜钰站起身,只觉得浑身轻得很,心下不免一喜。 白涂看得更加茫然,莫不是要回都城了? 得回去看看,国师是不是被劈了一缕魂。鲜钰唇角一翘,笑得甚是狡黠。 白涂又道:你先前不是说,回都城怕会殃及长公主么。 鲜钰低头看他,一头墨发似在这两日里又长了许多,她缓缓道:未料到此番会有意外收获,竟有人上赶着来替我挡天雷了,不回去看看以确认一番怎么好。 她顿了一下,又道:若真被伤了一缕魂,想来往后一段时日,他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白涂疑惑道:可你才刚破境,为何不稳固上一日再走。 本座十分急。鲜钰说道。 白涂不解:急什么。 鲜钰不能说,怕白涂晚节不保。 她急着回去,想旁敲侧击地将这两日里发生的事说出来,看看厉青凝究竟拴不拴她。 都城里那被念着的人,此时也未入眠。 厉青凝一夜未阖眼,她手边放着一盏热茶,却未捧起喝上一口。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5) 芳心站在一边,着急道:殿下怎还不歇下。 厉青凝淡淡道:不知国师接旨了么。 国师怎敢不接,二皇子芳心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道:睿恒王的棺椁都已经送出去了。 厉青凝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她面色冰冷地道:睿恒,看来在陛下眼里,厉无垠除了聪明,就什么也不剩了。 正文 第 101 章 101 厉无垠还未及冠就被封了王, 不过他也没机会及冠了。厉青凝淡淡道。 她话音一落,忽然觉得有些困倦了,可想到明日之事, 就尤为烦乱,蹙眉道:将棋盘拿来。 芳心连忙应声, 出门去拿棋盘,一会便捧着回来了。 那棋盘是白釉瓷的, 棋子是用白玉和墨玉打磨而成的, 一颗颗光滑圆润, 大小一模一样。 厉青凝下颌微微一抬,示意芳心坐下。 芳心连忙坐在了对侧,她心知厉青凝是要执黑棋的,故而将白棋揽到了手边。 厉青凝落下一枚棋子, 那棋盘啪一声作响, 这么久以来,还未加冠就封了王的皇子, 也就厉无垠一人了。 芳心将白棋落下, 低声道:可惜加封之时, 睿恒王的棺椁就被抬去天师台了。 可惜了,封王本该是件喜事。厉青凝神色淡淡。 芳心没说话, 她悄悄抬头,发觉厉青凝面上竟没有一丝心疼。 厉青凝就是这般,似是对谁都这么不咸不淡的,嘴上说着可惜, 可面上神情却无半分变化。 芳心抿着唇,又落下了一枚白棋。 今夜国师也未必能睡,明日若是要行初祭,那他今夜要备的物事就多了。厉青凝又道。 可天师台又不是没有人,国师应当无须亲自去备吧。芳心疑惑道。 厉青凝唇角似是扬起了些许,却又似没有在笑,圣旨带到,那护送厉无垠到天师台的人也会在天师台停留,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国师怎敢不亲自去备。 若是以亲王的规格,那明日大臣们也是要到天师台的,只是明日还需上朝,祭辰应当是要推迟了罢?芳心低着声问道。 又一枚黑旗落下,令白棋已无处可走,厉青凝冷声道:不会推迟,明日陛下辍朝。 芳心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她也不知陛下是不是真的这么悲痛。 她记得清楚,想方设法令厉无垠走上绝路的人里,皇帝分明也占了一个位置。 芳心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道:陛下莫不是悔了。 落棋哪能悔。厉青凝眼眸一抬,声音冷淡得似是十分绝情,一人未尽孝,一人却想装作父慈,如今人没了,除了封王外,最好还应当辍辍朝,不然怎好捂住百官的嘴。 她话音一顿,又道:谁都知道皇家无情,虽然大家明面上不会说,可到底还是清楚,虎毒食子之事于皇家来说,常有发生,谁知道厉无垠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芳心顿时闭紧了嘴,垂头朝棋盘看了下去,只见黑白两色的棋子几近布满了棋盘,她手里执着的白棋也无处可下了,只好道:殿下,奴婢输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明日去天师台时,再留意一下国师的气息。 是。芳心顿了一下,又道:殿下莫不是还存有疑虑? 厉青凝蹙起眉,久久才道:不能留有疑虑,还需再谨慎一些。 晨光熹微,日光竟从云间泻落。 阴了许久的天竟晴了起来,一夜过去,漫天的乌云似是连夜奔远了。 天师台上立着数面白幡,白幡上画着古怪的符文,非常人能看得懂的。 厉无垠的棺椁摆在台上正中,棺椁边上跪了一群妇人,个个身着白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庆妃也在其中,边哭边将纸钱和金银纸做的元宝扔进火里烧。 台下站了文武百官,可皇帝却不在其中,又观场中并无长公主的身影。 时辰未到,也无人敢问。 小童将最后一面白幡插放在了该放的位置,他将金铃和宝镜置在了案上,又续上了三支香后,才抿着唇走下了阶梯。 一位大官低声道:不知国师何时来? 小童紧张得很,磕磕巴巴道:时辰一到,国师大人就来了。 那大官又道:昨夜就未见上国师一眼,国师莫不是将这么重要的事也忘了? 国师大人在卜算,怎会忘记。小童连忙道。 速速去看看国师在做什么,让百官在此等着,让睿恒王也在棺里等着,这成何体统?那位大官似是有些恼火了,可又不忍冲小孩儿发脾气,压抑着怒火沉声道。 小童连忙应声:这就去。 他吃力地跑到了观台上,回头往下望了一眼,只见天师台上乌压压一片全是人。 小童想着方才那大官忍怒的模样,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转身叩了那竹屋的门。 国师大人,宫里的人来了。小童小声说道。 竹屋里传出一个沉闷的声音来,进来。 小童愣了一瞬,连忙推开了竹屋的门,待门打开后,只见国师盘腿坐在榻上。 国师身着长袍,面上覆着面具,令人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是他的眸光似是与平时不同。 过来。在面具之后,国师低哑的声音忽然传出。 小童手还搭在门上,他脚步顿住了,在对上国师那双眼时,似是浑身都凉透了一般。 他朝国师走近,后知后觉自己竟是在害怕,十分怕,连身子都颤起来了。 国师忽然抬起了手,将掌心覆在了他的额上了,缓缓道:好孩子。 在被那冰冷的手掌覆上额头时,小童僵了一下,随后浑身松懈了下来,他只觉得筋骨似都软了一般,可心下的畏惧却未消减一分。 国师忽然收手,沉声道:可是有人令你上来。 是。小童连忙道。 时辰未到,不急。国师又道。 小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攥着袖口欲言又止着。 国师摆摆手,面具后那双阴冷的眼又闭了起来。 小童转身便往外走,在出了门后,才发觉自己周身似变得沉重无比,快使不上力气了,似踩在棉花上走路一样。 他这才想起,刚刚直视国师那双眼睛时,似在那双眼中看见了密布的红血丝。 国师先前为卜算七日未睡,七日之后也不觉疲惫,可今日怎这般疲倦了? 而天师台上,皇帝和长公主依旧没有到。 厉青凝仍在宫中,她不紧不慢地描了唇,在将沾了胭脂的唇笔放下后,她才道:都去了? 芳心将步摇小心地插/进了厉青凝的发里,又微微低身对着铜镜看了一眼,一边道:朝中百官也去了,但陛下似乎还在金麟宫中。 厉青凝垂眉思索了一番,问道:太医可有到金麟宫。 殿下料事如神。芳心讶异道:方才有人报信来,称李大人半夜里到了金麟宫。 厉青凝并不讶异,按厉载誉上回犯药瘾的时辰来看,昨夜里他的药瘾应当又犯了。 她站起身,不紧不慢道:去金麟宫。 可殿下,祭礼快要开始了。芳心着急道。 厉青凝回头睨了她一眼,不急,皇帝不在,国师是不会开始的。 可、可,国师昨夜领了旨,定是要按时辰开始祭礼的。芳心小声道。 厉青凝往屋外走去,身上穿着的已不是一身玄墨色的衣裳,而是一袭白衣。 白得似是冰山崖壁上生出的莲,一尘不染,更是叫人不敢亵渎。 她淡淡道:陛下如今不是质疑国师不做事么,国师这祭礼是要做给陛下看的,陛下不在,祭礼又怎么会开始。 可、可芳心仍是想不通。 厉青凝又冷声道:耳听不一定为实,国师定也想让陛下亲眼看看,祭礼是如何行的。 她话音一顿,又道:况且国师乃是东洲天算,这祭礼究竟该什么时候开始,也是他说了算,他说时辰变了,那便是变了,谁又能说他的不是,毕竟这东洲里,没有第二个国师。 芳心愣了一瞬,低声道:奴婢懂了。 备辇。厉青凝下颌一抬,丹唇的唇翕动着道。 厉载誉果真在金麟宫内,他卧床不起,身边除了一个太监和一位太医,便没有别的人了。 在禀报之后,厉青凝才推开房门而入,屋里的太监和李大人连忙向她行了个礼。 厉青凝微微颔首,作礼道:皇兄。 厉载誉仰躺在榻上,乍一眼看过去又消瘦了许多,若不是床榻微微隆起,似是榻上并没有躺着人一样。 他吃力地抬起手,示意厉青凝走近。 厉青凝走了过去,蹙眉道:皇兄昨夜莫不是又受了药瘾之苦。 厉载誉瞪着一双看着顶上的纱幔,发干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却一个字音也未吐出来,似是哑了一般。 水。厉青凝冷声道。 那太监连忙将先前盛好的半碗水抵到了厉青凝手边,低声道:殿下,水在这儿。 帕子。厉青凝又道。 太监闻声连忙将帕子拿来,双手呈了出去。 厉青凝却未立即接,而是将碗沿抵到了厉载誉的唇边,只微微一倾,碗里的水便碰到了那干得有些裂开的唇上。 厉载誉浅抿了一口便摇了头,一副不愿再喝的样子。 厉青凝这才接过了太监手里的帕子,浸了些水便往厉载誉的唇上沾。 她回头道:陛下昨夜可是药瘾犯了? 李大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眉心紧紧皱着,叹了一声道:臣昨夜赶来时,陛下已不省人事了。 厉青凝蹙眉,可有给陛下施针或喂药? 李大人颔首:施针之后,陛下才醒过来,不过仍是痛苦不已,先前施针尚还能压制些许,现下一看,似乎施针也无甚作用了。 厉青凝面色如霜地道:既然如此,何不让两大宗将汤药送来,想来一时戒掉十分难,但慢慢减量兴许可行。 陛下不愿。李大人道。 厉青凝将沾了水的帕子和碗一并交给了那太监,垂头朝床榻上躺着的人看去,说道:皇兄身体不适,怕是不能去观祭礼了。 她话音刚落,床榻上躺的人忽然吃力地坐起身。 厉载誉撑起身的两条臂颤抖不已,唇已然抿成一线,一双眼浑浊且又布满了血丝,看着更是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6) 厉青凝连忙伸手去扶,可面上的神情依旧冷淡无比,双眸静如死水,连一丝波澜也未泛起。 给朕施针。厉载誉边咳边道。 陛下,使不得,多了便会伤身了。李大人叹道。 给朕施针。厉载誉又道。 厉青凝蹙眉转头,见李大人依旧站着不动,冷声道:大人连陛下的话都不听了么。 李大人无可奈何,只好将银针从针包里取了出来。 在施针过后,床榻上躺着的人身上疲倦一卷而尽,犹像是半个身埋进土里的人忽然回光返照了一般。 厉载誉喘着粗气,待气喘顺了一些才道:为朕梳洗。 厉青凝和李大人退了出去,在门外一齐候着。 李大人缓缓阖起了眼,长叹了一声,才压低了声音,缓缓问道: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厉青凝未立即回答,她仰头朝如洗碧空望去,久久才垂下了眸光沉沉的眼,说道:如何做?那是陛下的意思,本宫又如何能左右陛下的决定。 李大人抿起唇未再说话,气息俨然沉重了许多。 厉青凝淡淡道:陛下这段时日累了,可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歇着。 闻言,李大人转头朝厉青凝看了过去。 一日为国君,便一日不能歇。厉青凝话音一顿,迎向了李大人的眸光,又道:除非,陛下确实非歇不可了。 李大人猛地收回了眸光,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厉青凝道:两大宗之人也会出现在祭礼上,待祭礼一过,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撤离都城,要么将药草交出。 李大人垂着眼未作声。 厉青凝身姿如竹,一袭白衣又淡薄得很,她又道:大人何故忧愁。 李大人未答,双手背在身后,似是也比先前清减了一些。 厉载誉梳洗完成,由贴身的太监扶进了轿子里,而厉青凝的轿子紧随其后。 前有禁卫开路,后也跟了禁卫无数,全是护着厉载誉往天师台去的。 先前增派去把守宫门的禁卫,不少随着皇帝出行了,宫门的把守不得不减弱了些许。 厉青凝坐在轿子里,这才觉得有些困倦了,这一困倦,不由得就想,鲜钰此时在哪,又在做些什么,不知是否安然。 若是今日一过,那人还未传回音信,她怕是 怕是在那高墙里坐不住了。 果真不该说出残卷所在,她的心鲜少会软,可对上鲜钰时,一看见那眼梢红了,不由得就软了心。 这心一软,似是将什么都忘了一般。 忘了该矜重,忘了自持,忘了节制,忘了规矩,忘了身为长公主,是能将人关押起来的。 厉青凝抬手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鲜钰是不是不敢回来了,量她也不敢不回来。 可若是那人回来了,她该怎么将人锁住。 是该拴着手,还是拴着脚,抑或是将那纤细的腰给缠起来,又或者命人打个笼子,让她老老实实当只鹊儿,当只飞不出去的鹊儿。 厉青凝坐得端正,只微微阖起了双眼,心里有千百种叫鲜钰不能再走的法子。 可思来想去,她不会去用。 为何? 她不舍得。 轿子晃了一路,她一夜未眠,现下险些要睡过去了。 垂帘外,芳心忽然道:殿下,到天师台了。 待从轿上下来,厉青凝步至了人群前,仰头便朝高台上看去。 只见身着长袍的人站在棺椁前,手里正执着一个金铃在摇动着。 厉载誉下轿后,手一抬便止住了太监未喊出口的话,他轻咳了一声,沉声道:切莫打断。 天师台上站着的小童忽然撒了一把黄纸,随后将手中的宝镜递到了国师面前。 国师接了宝镜,口中念念有词着,每念一句便摇一次铃,一边将宝镜照向了那副棺椁。 厉青凝并未在听,而是在细细地打量着国师的模样。 确实一身长袍,确实也戴了面具。 只是与先前相比,国师的魂息似乎弱上了一些,也不知是为什么。 若非大病缠身,亦或是身受重伤,一个活人的魂息哪会无端端变弱。 即便是被古书里记载的妖吸了阳气,那少的也该是阳气,而不是魂息。 厉青凝蹙起眉,可惜她与国师不熟,光看也看不出国师的一举一动与平日有何差别。 她仔细地分辨起场中的气息,在场百余人,故而气息也凌乱非常,一时分不清哪些气息是谁的。 在场的人中,除了国师以外,也没谁在走动了。 可即便是国师,那他也仅仅是在祭台上走着,并未下祭台一步。 这便奇怪了,为何就连台下也有那一股气息,还经久不散。 似是身携那股气息之人,站满了这天师台中的每一个角落一般,无处不在。 前一回来的时候,厉青凝没料到这一茬,故而也未特意留意,如今才发觉,确实十分古怪。 难不成,这天师台下,是埋了什么东西? 厉青凝怔了一瞬,都知人死后即便是骸骨,也会带上那人气息,要想让这气息将天师台铺满,那只有一个法子。 用那人的骨肉熬成汤,浇在这天师台的每一寸地里,若是再不够,便将骸骨炼成灰。 她后背骤然一凉,趁着如今两大宗的人也在,此时场中灵气糅杂,她探出一缕灵气来,暗暗朝国师试探而去。 一触即离,在国师眸光忽变之时,她猛地将灵气撤离。 只消一瞬,厉青凝便能确认,确实如芳心所说,国师的气息不纯。 想来国师身上应当带了什么,用以来掩盖他原本的气息,只是,如果他不是国师,那他是谁。 难不成先前的国师,当真被埋在这天师台下了? 厉青凝面色骤冷,看着国师将金铃和宝镜放下,又将茶与酒洒在了棺椁前。 国师面具下一双眼通红无比,眼眸微微眯着,分明是在皱着眉头,像是在忍耐什么一般。 厉青凝一瞬不瞬地看着,试图找到国师的些许破绽来。 不料,站在她身前的厉载誉忽然往旁一斜,竟倒了下去。 身后一群大臣登时慌了,站得近的一些纷纷伸手去扶。 厉青凝握着厉载誉的胳膊,一双眼仍朝祭台上看着,果不其然,她看见国师眼里闪过了一丝狠意。 陛下! 太医在何处! 陛下这是怎么了。 四面传来声音,天师台吵吵嚷嚷的不像样子。 厉载誉猛地咳了几声,咬着牙吃力地站起了身,声音虚弱地道:吵什么,成何体统。 一旁的太监本欲将椅子搬来,却见厉载誉摆了摆手。 着急围过来的人连忙退后,可一个个仍是忍不住往前瞄。 厉青凝这才松开了握着厉载誉胳膊的手,蹙眉道:皇兄可要到旁歇一歇。 厉载誉咳了几下,哑声道:无妨。 厉青凝站直了身,微微侧头朝两大宗宗主所在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两位宗主已是慌乱非常。 她面色如常,缟素的衣袂扬了起来,一袭白衣单薄得很,轻易便被风勾勒出了身形。 厉载誉接着便念了祭文,随后众人一齐在这天师台里用了馔筵。 庆妃仍在哭着,连一口饭都吃不下。 厉载誉头疼得厉害,哑着声道:为何不吃。 庆妃哭声一顿,抬手便捧起了碗来。 厉青凝未吃多少,等着皇帝开了口,才同宫人们一齐回了宫。 虽不知国师的魂息为何会弱成这般,但厉青凝心下已然清楚,国师果真已非原来的国师,否则他也无须隐瞒。 只是不知,此人是何时鸠占鹊巢的。 芳心跟在轿子下走着,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奴婢方才看见,李大人将两大宗的宗主拦了。 厉青凝在轿里道:拦得好。 可李大人拦那两位作甚。芳心一时想不通。 厉青凝淡淡道:是本宫让他拦的。 芳心愣了一瞬,讷讷道:可李大人一介凡胎俗骨,若是遭两大宗 他们不敢。还未曾芳心说完话,厉青凝便道。 芳心连忙噤了声,紧跟着轿子快步走着,未再开口。 厉青凝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只是方才来时多想了那人一会,如今竟又频频想她了。 一颗心狂跳不止,就连气息也不大顺畅了。 她着急想回宫,并非是因为别的,而是在祭礼上时忽然想起鲜钰先前同她说的话。 鲜钰在灵堂上冒犯她,害她也一时情动 厉青凝敛眸坐直,越是觉得荒唐,越是觉得那人放肆,就越发心燥。 果真要将那人锁起来才好,锁起来便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了。 厉青凝心道,是了,如此一来,冒不冒犯,还得她说了算。 本该如此,得叫她吃些苦头才好。 进了宫门,又绕来绕去地走了许久,待到了阳宁宫,厉青凝才下了轿。 芳心紧跟在厉青凝身后,却没想到厉青凝竟一句话也没说,脸色冷得厉害。 厉青凝径直就往屋里去,那屋门一关,就将芳心挡在外边了。 芳心着实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屋里,厉青凝低垂的眼一抬,忽看见了一角朱红的衣料。 一人隐藏起气息,正背对着门坐在她的桌边。 漆黑的发如墨一般,红衣艳绝。 厉青凝僵在了门边,误以为是自己犯了癔症,又抑或是入了魔障。 那一瞬,她只想将那人勒在怀里,质问她这几日究竟去哪了,去做了些什么,为何不传信回来。 可她却连一步也走不动,就怕自己真将那人勒在了怀里,将人给勒疼了。 她得克制一些,厉青凝心道。 可越是这么想,越是焦炙万分,燥急得只想将人就锁在此处。 鲜钰回过头,像是今生在宫里初次碰面一般,面上虽未遮着珠帘薄纱,可一双眼却微微弯着,笑得十分狡黠得意。 厉青凝闭起了眼,只怕自己一时压抑不住心底的欲念,就将人给伤着了。 她不能。 这是她盼了好几日的人,万不能伤着了。 然而鲜钰却未想放过她,缓缓道:殿下穿白衣也甚是好看,叫人想看看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7) 顿了一下,鲜钰接着又道:想看看殿下的身子,是不是和这衣裳一样白。 厉青凝双眼都快要瞪红了,面色冰冷如霜。 殿下不过来问问,我这几日去了何处么。鲜钰见她站着不动,笑着又道。 厉青凝蹙着眉朝她走去,那面色冷得似要将人粉身碎骨一般。 鲜钰愣了一瞬,却未见厉青凝将她碎尸万段,只觉发顶一沉,是厉青凝将下颌搭了上去。 那力道很轻,似是怕将她压疼了一般。 随后,厉青凝的双臂也揽了上来,圈在了她的腰上,也依旧是圈得松松垮垮的。 那般如捧珍宝的模样,她还从未在厉青凝身上看见过。 她登时不敢开口了,不敢说她这两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厉青凝环着她时,就连前胸也未全然贴在她的后背上,小心翼翼的,似怕稍稍用上了一些气力就会将她碰碎一般。 可她又不是瓷,又怎么会碎。 鲜钰往后一靠,微微抬起头道:殿下想我了。 并非疑问,这话说得笃定无比。 厉青凝未开口,心里却道,想,十分想,想将人摁进自己的骨子里,如此一来,这人便哪里都去不了了。 鲜钰侧过身,伸手去揽了厉青凝的腰,抬起下颌便往上看,宫中防守不比先前,故而我才有机会潜入,我匿了气息躲在殿下屋里,以免被外人发现。 厉青凝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直起身垂着头道:你先前去哪了。 鲜钰抿唇不言,不知该不该说了。 她看着厉青凝抬起手,只伸出了一根食指,将指腹轻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指腹缓缓往下滑去,从脸颊滑至耳廓,又往下颌角上滑落,沿着脖颈一寸一寸往下挪着,最后停在了襟口边上。 殿下在看什么。鲜钰不想答,索性将话扯远了。 厉青凝淡淡道:看你是不是去哪折腾自己了。 鲜钰登时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气,她嗤笑道:我不是殿下的人么,殿下未开口,我哪敢折腾自己。 她话音一顿,意味深长道,再说,若要折腾,那也只能给殿下折腾。 厉青凝气息骤然一重,蹙眉道:你听。 听什么。鲜钰笑弯了眼。 你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厉青凝冷声道。 不是殿下心底想听的话么。鲜钰抬手摁住了厉青凝落在她衣襟边上的食指。 厉青凝本想将手抽出来的,可稍一迟疑,竟又任她将手摁着了。 鲜钰又道:我修了下半卷,如今已至化神了,说起来,如今我修为还要比殿下要高上一些。 她顿了顿,又道:可我不想一人破境,不如殿下将我 厉青凝食指被摁在了那衣襟边上,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得很,她再自持也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她心道,不如将她怎样? 鲜钰话音戛然而止,似在折磨人一般,许久才开口,不如殿下将我当做炉鼎采补了。 厉青凝敛眸不语,只觉得一颗心近乎要跳出胸口了。 她心尖被戳得发痒,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心思又涌了上来,想将这人藏起来。 殿下莫不是不知道如何采补,要不师妹教你。鲜钰缓缓道。 说完,鲜钰便松开了摁着厉青凝食指的手,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床榻那边退,边退边扯开衣襟。 厉青凝忍无可忍,冷着脸便走了过去。 鲜钰躺在了榻上,红裳半敞着,原本还想再撩拨几句,却不料被厉青凝翻了个面。 她伏在锦被上,只觉后背一凉,红衣竟被扯了下去。 厉青凝那温热的手按在了她单薄的背上,按得她翻不得身。 鲜钰愣了一瞬,扬声便道:厉青凝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腰下忽然被轻拍了一下。 鲜钰登时将脸埋进了锦衾里,耳畔倏然泛起了红云。 厉青凝打她了,力道虽轻得很,可打了就是打了。 为何不说。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咬着下唇不开口,她原本还想旁敲侧击地提一提的,可现下却不敢说了。 莫不是连字也不会写了,为何不传信回来。厉青凝仍按着她的被,让她只能伏在榻上。 鲜钰顺着她的话便道:忘了字如何写了。 话音一落,那按在她背上的力道一松,只听见窸窸窣窣几声,厉青凝似是走开了。 鲜钰愣住了,一时很是茫然,耳畔泛起的红云还没有褪去。 一会,厉青凝回来了,却是拿着一样东西回来的。 厉青凝将狼毫拿至她眼前,冷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笔。鲜钰道。 厉青凝将笔毫落在了她的背上,淡淡道:知道便好,既然忘了字怎么写,我便教你写。 笔毫时轻时重,时缓时急,似是鱼儿一般,在水底的假山上来回穿行着。 厉青凝未沾墨,全执着狼毫在那鲜钰素白的背上写着字。 笔毫如鱼儿,顺着脊背,从腰下的峰丘间穿过,轻触到那处时,陡然甩尾,拍着水花便离远了。 背面写满了,又去写正面。 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写着,红绡已然湿透。 鲜钰仍旧是不肯说,拿到残卷便去练了,没去哪。 在哪练的,为何拿到时未传信回来。厉青凝冷声问。 不是说了么。鲜钰气息乱得很,不会写字了,也不会传音了。 现下还是不会么。厉青凝道。 不会。鲜钰说完便咬起了下唇。 厉青凝将手里的狼毫抬起,举至她眼前道:全沾上你的墨了,还不会么。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却硬是嗤笑了一声说:不会。 一夜未眠。 翌日,芳心坐在院子里昏昏欲睡的,忽听见嘎吱一声响起,她连忙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厉青凝推开了房门。 厉青凝身上披着的竟还是昨日穿过的外衫,发髻如雾一般,竟一夜未解。 芳心连忙站起身,殿下今日怎醒得这般早,奴婢这就去盛水来。 厉青凝站在门里淡淡道:不必。 芳心愣了一瞬,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只见厉青凝的脖子上有一道抓痕。 她心下讶异,却不敢问。 叫人去烧一桶热水,再去熬上两碗粥。厉青凝道。 芳心讪讪道:殿下是要沐浴么。 厉青凝微微颔首,又道:尽快。 芳心还在纳闷着,那门忽然便关上了。 她站在院子里,抬手挠了挠头,心道,殿下为何要吃两碗粥? 正文 第 102 章 102 为何不是一碗粥而是两碗粥呢, 芳心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两个人要吃? 她又回想起方才在厉青凝脖子上看见的抓痕,豁然大悟, 屋里怕是还有人。 能将殿下抓伤的,天底下恐怕只有那一个人。 芳心愣愣地唤人去烧热水, 随后又往庖厨走去,她抬手敲了一下脑袋, 猛地又晃了晃头。 她心道, 不可再往下想了, 虽明知两人的房里事总是有那么点儿过火,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每回撞上都不免会脸红。 不过,幸好仙子回来了, 如此一来, 殿下便有人可以折腾,也不会无缘无故冷着脸了。 房门合上之后, 厉青凝转身就往回走, 一抬眸就看见榻上垂下来一只手。 那素白的手柔柔地垂在榻边, 像是骨头被抽出来一般,指尖直往地上抵。 厉青凝蹙起眉, 将鲜钰的手往锦衾里藏,不是破境了么,怎一点力气都没了。 那锦被微微隆起,窝在里边的人道:你听。 厉青凝觉得这话甚是熟悉, 故而没有接话。 鲜钰那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时略显沉闷,嗓子沙沙哑哑的,似是喊破喉咙了一般,你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厉青凝心下一哂,如霜的面色缓和了些许,眸光流露出一分柔软来。 她坐在榻边,垂头看那微微隆起的锦被,淡淡道:说的不是人话么。 鲜钰又将手探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抓在了厉青凝的腕骨上,那五指细细瘦瘦的,细细一看,素白的手臂上竟有几道红痕,分明是被摁出来的。 厉青凝道:你有力气抓我,不如多睡一会。 鲜钰露出头来,头发乱成一团,发上的金簪在昨夜里直往枕头上蹭,也不知被蹭掉在何处了。 她眼梢尚还泛红,一双眼似蒙着水雾一般。 鲜钰扯起唇角就笑,偏不想如厉青凝的意,张口便道:不睡。 厉青凝倾身而下,墨黑的头发垂在了鲜钰的脸侧,她对着鲜钰那玉白的耳廓,故意压低了声音道:那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睡。 鲜钰还抓着厉青凝的腕骨,她眼一垂就看见了那支被丢在地上的狼毫,上边沾着的墨已然凝结,笔毫上的那从畜生尾巴上剪下来的毛微微炸起,分明也是被折腾了一番。 她骤然收回眸光,磨牙凿齿道:是本座让着你,殿下可莫要恃宠而骄。 厉青凝直起身,垂眸看着那伏在榻上的人,说道:如此说来,本宫还得多谢仙子退让。 鲜钰将下唇咬了一下,不知殿下这几日做了什么。 厉青凝眸光沉沉,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问我这几日做了什么? 殿下莫不是看了什么一言难尽的东西,否则又怎学得来这么多花样,也不知殿下还有什么让我睡的法子没使出来。鲜钰将脸埋在了锦被上,说出口的话似在寻衅一般。 厉青凝并未看什么一言难尽的东西,不过在听了鲜钰这话后,神情确实变得一言难尽了。 她心道这人果真没心没肺,都无甚气力了,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后,厉青凝才道:那我便告诉你。 鲜钰笑了,即便是被折腾得厉害,也依旧想撩拨这皎如明月的长公主。她确实不怕被折腾,却怕厉青凝不折腾她。 在洞中之时,起先她无暇去想厉青凝,后来被那残卷给害得遍体皆疼,躺在地上似是在苟延残喘一般时,才不由得想,厉青凝这几日会在做什么。 都城中想必有许多事会令厉青凝费心,也不知厉青凝心中腾不腾得出个地儿来想她。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8) 是隔日想,还是日日想,是一日想一回,还是半日想一回,是隔几个时辰想,还是时时想。 若是厉青凝忙里偷闲想她一想,她便心满意足了,哪能求厉青凝时时想她。 鲜钰心下是有些期盼的,却又不敢猜测得太过分。 半晌,耳边忽然响起厉青凝的声音,厉青凝道:这几日,我皆在想你,哪还做得了什么。 鲜钰住了,心道莫不是在洞里时,她被那赤电的声音震坏了耳朵,否则又怎会听见,听见这样的话从厉青凝的嘴中说了出来。 她五指尚还抓在厉青凝的腕骨上,一时之间,竟恨不得厉青凝再多折腾她一会,她这样也不必如此患得患失了。 可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若再折腾,她还踏得出这屋子一步么。 厉青凝见她一动不动,头也埋在锦被里,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垂下头,将侧脸贴到了鲜钰的发上,过了许久才握上了鲜钰的手腕,想将那只手给拨下去,好让人好好睡着。 怎知,刚要将那只手拉开,伏在床上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鲜钰五指收紧,眼梢薄粉未散。她坐起身,扬眉便道:可惜我回来的前一日才得空想殿下。 厉青凝没说话,她问了那么多回,鲜钰也不肯同她说,她不想再这么硬着问了,就想等这人主动开口。 鲜钰听厉青凝说想她,忽然觉得不该隐瞒,反正早说晚说还不是要挨一顿冷眼,那不如早些说了,趁着如今还能吹一吹枕边风。 明明想好要说了,可真要开口的时候,一双眼仍是忍不住别处斜,做贼心虚一般。 鲜钰道:殿下拨开我的手做什么。 厉青凝看她这模样,就知这人是心里有鬼,淡淡道:想让你再睡一会。 鲜钰欲言又止,索性又躺了下去,但换了个方向,将头枕在了厉青凝的腿上。 她仰躺着看厉青凝的下颌,看还不成,还要抬手去摸。 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只是微微低下头看她。 鲜钰这才道:既然殿下说了这几日在做什么,那我不妨也同殿下说,这几日我去做了什么。 她话音一顿,又道:说说我这几日见了什么人,又遭了什么难。 厉青凝面色一冷,将那正摸着她下颌的手给按了下去。 鲜钰心里唏嘘,虽知厉青凝会不悦,可不曾想,厉青凝竟这么快就变了脸。 她的手被按在了床榻上,手背下正压着自己的头发,衣衫又是今早才草草穿上了,襟口大敞着,素肩半隐半现。 厉青凝冷着声重复了她所说的话,遭了什么难。 也没什么。鲜钰缓缓吞咽了一下,接着才道:不过是险些被天雷劈了。 这话说得轻巧,可那雷却不是一般的天雷,那是破境时招来的。 厉青凝话音沉沉,险些? 鲜钰一哽,那残卷兴许有些不对头。 话音戛然而止,鲜钰改口又道:卷是好卷,是我有些不对头。 厉青凝垂眼看她,脸色越发难看了。 鲜钰心道要越描越黑了,索性道:白涂将灵气刻进了残卷里,在领悟之时,那灵气将化作修为,为修者所用,我身子骨脆弱,一时承不住。 她看了厉青凝一眼,越看越是心跳如雷,干脆闭起眼,将那两日之事全盘托出,就连长袍人出魂偷袭之事也没隐瞒。 国师。厉青凝说得极慢,似要将这两字给嚼成碎渣。 厉青凝眸光一沉,松开了握着鲜钰腕骨的五指,你用他的魂扛了那道天雷? 鲜钰微微颔首,但不知他究竟有未被伤及。 伤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愣了一瞬,殿下今日莫不是见到国师了。 厉青凝蹙眉回想着国师今日的模样,说道:今日是厉无垠的初祭,由国师来主持。我察觉到他的魂息弱了许多,他身上气息混杂,确实 确实有所遮掩。厉青凝接着又道,只是不知他如今究竟是谁。 话音一顿,她垂眸朝鲜钰看去,疑惑道:白涂未同你一齐回来? 他在城西的宅子里。鲜钰双颊倏然一热,我若不将他留在宅子中,那便只能将他带来了。 厉青凝气息一滞,若是带来,那更加不行。 幸而昨夜临时加了一道法阵,否则像鲜钰那般喊,整个阳宁宫的人非都听到不可。 鲜钰喊了什么,自然是喊了些着实叫人难为情的话。 一会要轻,一会要重,甚是挑剔。 一会嫌狼毫质硬,软声细语地说那笔毫太粗糙了些,一会又叫她不要将那笔毫移走。 实在难伺候,厉青凝后来低着声问:不要拿走? 鲜钰眼梢通红地颔首,咬着唇没说出一个话来。 厉青凝微一蹙眉,将手里的狼毫扔到了地上,换上了自己的手。 想到昨夜种种,厉青凝不由得又乱了气息,她伸手便将鲜钰敞开的襟口给拢紧了。 可仍是觉得不够,她干脆将锦被扯了起来,往鲜钰身上盖。 盖严实了,也就看不着了。 眼不见,心不乱。 鲜钰冷不防给盖了个严实,谁知厉青凝还未停手,将那被沿扯到了她的眼眸底下,只准她露出了一双眼。 她心里了然,厉青凝分明就是在自欺欺人。 幸而国师损了一魂,否则白涂独自在城西宅子里,必会被寻麻烦。厉青凝道。 鲜钰笑了,那声音闷闷地从锦被里传出,殿下太小瞧白涂了。 白涂可有想起什么。厉青凝问道。 鲜钰摇头,在山洞里时,他虽是觉得那长袍人的模样有些熟悉,可仍是什么也未想起。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想到天师台中遍布的气息,她忽然道:若是去天师台挖上一抔土带回去,指不定他会想起什么。 为何?鲜钰一时想不明白。 厉青凝没说,若是如她所想,那国师未免太阴毒了。 她唇一张,淡淡道:我会想个法子弄到一抔土,到时带给他试试便知究竟。 鲜钰热得很,将手从锦被里探了出来,可才露出了半个手背,又被厉青凝塞了回去。 厉青凝看着她,似是要算起账来了。 鲜钰侧过身,不想再枕着厉青凝的腿了,窸窸窣窣地想将头从那腿上挪下去。 你想去哪。厉青凝声音冷淡。 鲜钰身还侧身,闷声便道:换个姿势挨欺负。 话音刚落,她盖着的锦被猝不及防被扯开,方才还热得慌,如今冷风灌了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一冷一热,着实刺激。 鲜钰连忙道:这不是安然回来了么,殿下何故生气。 厉青凝伸手去勾起了一绺鲜钰的头发,她一袭白衣也是松松垮垮的,不紧不慢道:确实安然回来的,不过我也后悔了。 鲜钰本以为厉青凝会说,是后悔将残卷给了她。 怎料,厉青凝却道:后悔让你离开都城了。 没挨打,也没挨冷眼,鲜钰被推到了里侧,随后锦被又被掀起了些许。 一会,厉青凝躺了下去,她缓缓合起了双眼,面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疲倦来。 鲜钰侧着身看她,用手屈描了她的眉,描了她的鼻梁,又描了她的唇。 看得出来,厉青凝这段时日确实累了。 鲜钰收了手,问道:皇帝近段时日怎么样了。 厉青凝闻声睁眼,时日无多了,近几日我在朝会上旁听,他已不敢再信两大宗,只是不知他有何对策。 她话音一顿,又道:这两日他药瘾频频发作,但他尚不知两大宗所用的是蝎尾藤,说到蝎尾藤 如何?鲜钰蹙眉问道。 两大宗似乎是从别处得知此物的,那人,厉青凝丹唇一动,兴许是国师。 鲜钰愣了一瞬,可他为何要这么做,是皇帝还不够依赖他么。 厉青凝微微摇头,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鲜钰的双眸,久久才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依你所说,前世之时,是在你杀了厉无垠之后,国师才对你下手的。 鲜钰微微抿起唇,未吭声。 我也想了许久,后来才想通了。厉青凝伸出了手,在鲜钰的眉心上点了一下,前世,他利用了你的恸恨,让你当了那把杀人的刀。 鲜钰瞳仁骤然一缩,收在身侧的手不由得颤了起来,满心皆烧起了火,只想将那人烧得连灰都不剩。 若是如此,岂不是连前世时她们生死相隔也是国师设计好的。 这叫她怎么不恨。 鲜钰不由得就红了眼,却见厉青凝收回了点在她额上的手。 那细长的手指,转而朝她的后颈抚去,像是摸只小鹊儿一般,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鲜钰回过神,察觉自己方才乱了心神。 厉青凝这才收回了手,他早就设计好了,国君虚弱之时,便是他夺国运、抢龙脉最适宜的时候,但他不能亲自动手,弑君是要遭天谴的。 鲜钰垂下眼眸,似笑而非,可他怎么算也算不到,白涂逆转了天命,我未遭受天谴,甚至还回来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淡淡道:他如今损了一魂,也该到了尝报应的时候。 殿下要做什么。鲜钰眼中怒意半消,不解问道。 莫急。厉青凝道:你等着看便是。 鲜钰一时半会也想不通厉青凝想怎么对付国师,国师即便是缺了一魂,他的修为也依旧深不可测,饶是她们二人联手,也未必能让国师大伤。 她见厉青凝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莫名还有些失落,未料到不但没被翻来覆去折腾,就连冷眼也没遭。 总不该是厉青凝累坏了。 她愣了一瞬,又打量起厉青凝的神情来。 厉青凝微微蹙眉,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那躺在边上不甚老实的红衣人忽然钻进了锦被中。 锦被里传出鲜钰的声音来,也让殿下好好舒服。 半晌,钻进锦被里的人被拉了出来,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腰。 屋外,芳心叩响了门,低声道:殿下,是先吃粥,还是先沐浴。 屋里静悄悄一片,连半点动静也没有。 芳心诧异地又唤了一声:殿下,先抬木桶进去,还是先吃粥?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39) 一起拿进来。屋里这才传出厉青凝的声音来。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回头对抬木桶的宫人道:放下便好了。 那两人应了一声,放下木桶便走了。 芳心垂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食盒,又朝那盛着热水的木桶望了一眼,心下叹了一声才道:那奴婢先将粥拿进去了。 进来。厉青凝在屋里道破。 芳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目不斜视地跨进了门槛,在将食盒放在桌上的时候,一双眼仍是忍不住往床榻那边转。 只见厉青凝身边似乎躺了个人,只是那人往被窝里缩了些许,只看得见露在外的几绺头发。 只看了一眼,芳心连忙收回目光。 她僵着身又出了门,使上灵气抬起那沉重的木桶往里走,在将木桶也放下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便速速退了出去。 门合上之后,鲜钰才从锦被里钻出,这粥喝完,我也该出去了。 到哪去。厉青凝道。 鲜钰听她这口气不太对,却仍是答了,城西。 厉青凝掀被便下了床,径自走到桌边打开了食盒,从里边拿出了一碗粥和一个瓷勺来。 她端着朝鲜钰走近,也未吭声,舀了一勺就往鲜钰嘴边喂。 鲜钰吃完之后才知道,她出不去了。 正文 第 103 章 103 晨曦初露。 这一日厉青凝未去听朝会, 不因别的,而是因为皇帝又辍朝了。 百官或许心存疑惑,或许觉得, 陛下是因睿恒王薨逝而凄入肝脾,痛之入骨, 故而卧床不能起了。 厉青凝却觉得,厉载誉之所以不上朝, 兴许是因为药瘾又犯了。 她得再去看看厉载誉才是, 如今万事俱备, 却还欠东风。 厉载誉此时万万不能死,至少在东风吹起之前,不能这么轻易就走了。 阳宁宫里,她寝屋的门紧关着, 里边并非无人, 那人此时指不定就躺在床榻上,红着眼梢不成样子。 她也并未做什么, 只是将人拴在床榻上了。 在喂了粥后, 她草草吃了几口, 见鲜钰依旧想出去,冷声道:进宫这般不容易, 这就想出去了? 鲜钰哪敢说,她想亲自去天师台探探,也不知国师伤了一缕魂后,修为究竟有无大退。 厉青凝看她眼眸转了转, 就知这人定是又起了什么坏主意,当即又道:也不是不能出去,只是,在出去前,你得替我做件事。 何事?鲜钰问道。 厉青凝面不改色,替我将这床褥给洗了。 鲜钰愣了一瞬,难以置信道:你堂堂长公主,竟还需我替你洗床褥。 厉青凝眸光一动,丹唇翕动着道:你可好意思让宫人洗,像什么样子。 直接换一床新的不就好了么。鲜钰着实不理解,厉青凝何时变得这般节俭了。 厉青凝却道:若是三天两头换新的,别人会如何看待本宫。 鲜钰还不解为何是三天两头,她蹙起眉,心里急得很,本只是想潜进阳宁宫看厉青凝一眼,如今人见着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她也得去做别的事了。 洗不洗。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心里一想,用灵气来洗也是洗,只是厉青凝古怪得很,就连洗个手也要沾水,还要细细搓洗一番。 洗。她心下已有了主意。 厉青凝微微颔首,就在这屋里洗,莫让外人看了去,否则不成体统。 鲜钰一时又懵了,难不成厉青凝真要她用灵气来洗,否则又怎让她不出屋,不出屋又怎么打得来水,又怎么晾得干。 那我如何打水,又如何洗。鲜钰着实想不明白厉青凝的心思,故而还是问了一句。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那清冷的眸光沿着她的脸庞缓缓向下,她倾身向前,墨发落了满榻,声音冷淡地道:你不是有的是么。 鲜钰猛地抬眸,朝厉青凝那张微施粉泽的脸看去,不敢信这话是那丹唇的唇里说出来的。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厉青凝看,却见对方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似是并未说什么引人遐思的话一般。 鲜钰更是觉得,厉青凝变了模样,满心的欲念皆被她勾出来了,再装不出那一副不染尘埃的样子了。 可她依旧欢喜,世上恐怕只有她能令厉青凝这般。 自信一些,将恐怕二字去了,世上只有她能令厉青凝这般。 鲜钰一时不察就着了厉青凝的道,双手被缚了起来,被拴在了床榻上。 那束着她手的物事,并非寒链,而是厉青凝随手从纱幔上撕下来的一截。 鲜钰被束了双手才回过神,再一抬眸,却见厉青凝已经换好了衣裳,似要出去一般。 她道:殿下这就出去了? 厉青凝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本宫要去为你我二人谋生计,你便在这屋里,将这床褥好好洗一洗。 鲜钰微微抿着唇不发一言,一边十分想悄悄溜出去,一边又被厉青凝这故作正经的模样给勾得心尖痒。 她本就十分随心所欲,前世厉青凝未回应她,她自个就能玩出许多花样来,如今厉青凝表明了心意,又在她面前露出了本性,她又怎么忍得住。 鲜钰心道完了,她怕是出不去了,浑身软得很,也不是那么想出去了。 反正依厉青凝所说,国师的魂息弱了许多,想来那天雷也不是白劈的,去不去天师台探上一探也无甚所谓 厉青凝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虽淡,可却将她从头到脚皆扫了一遍。 鲜钰阖起眼,莫名觉得自己太孟浪了一些,是她的不对,她不该随着性子,不该被厉青凝望上一眼,就没了气力。 厉青凝就这么出了门,出了门便听芳心说了厉载誉辍朝的事。 她淡淡道:那便去金麟宫。 金麟宫里,李大人正将银针一根根收回了针包里去。 厉载誉躺在榻上,似是施针也未缓解半分痛楚一般,仍瞪着一双眼在发颤着。 他浑身皆冒着冷汗,一旁伺候的太监连忙拿起帕子又未他额上小心翼翼地擦。 那太监着急道:李大人,为何陛下仍未见好。 李大人未说话,连叹息也未敢叹。 兴许是厉载誉事先交代过的缘故,厉青凝到时,那守门的宫人直截将门打开了,弓着腰将她迎了进去。 厉青凝进了屋,见厉载誉双目圆瞪着,连瞳仁也在微微发颤,便知他是药瘾发作了。 她蹙眉道:李大人,陛下如今如何。 李大人从为厉载誉施针起便一直沉默着,如今被厉青凝问起,他才道:陛下的药瘾犯得比前一日更频繁了。 厉青凝蹙眉,昨日在天师台时,大人可有同两大宗要药草。 臣问了。李大人道,他未将针包收进药箱里,而是放在了桌上,似是还要用到一般。 厉青凝问道:两大宗的人怎么说。 李大人回头朝厉载誉看了一眼,似是不忍开口一般,他鼻尖呼出起来,连带着略长的胡子也微微动了一下。 两大宗的人如何说的。厉青凝淡淡道,分明就是要让李大人在厉载誉面前将话说出来。 她是在逼李大人,虽然神情冷淡非常,话音也不咸不淡的,可就是在逼。 李大人放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拢紧,他垂下了眼眸,眸光陡然一颤。 厉青凝未再开口,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大人看。 李大人自然觉察得到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脸上沟壑纵横,已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他缓缓闭上了双目,却并非是拒绝开口,而似是在赔罪一般,半晌才道:两大宗宗主道,那灵植是从深潭里取出的,东洲也仅有几处找得到。 顿了一下,他接着又道:但古籍上找不到那灵植的用法,纵观古今,古籍中也未有一个字提及过那灵植,故而,他们道即便是将灵植交给太医署,太医署也未必会用。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丹红的唇一张,既然古籍上未曾提及,那两大宗的人又如何知道那灵植要怎么用,又如何得知,此物能健体强身,延年益寿。 她朝厉载誉看了过去,似是在说给厉载誉听的一般,又道:他们竟就这么熬给陛下用了,莫不是有何图谋。 李大人未说话,紧闭的眼这才缓缓张开,一双浑浊的眼里朦胧一片,浸满了流不出的泪。 厉青凝继而又问:那两大宗又是从何得知那灵植长在深潭之中。 是李大人缓缓将字音挤出了唇齿间。 是谁。厉青凝蹙眉问道。 李大人骤然低下了身,跪在了地上,沉声道:是国师同两大宗宗主说的,他们信国师,自然未怀疑过。 躺在床榻上的人缓缓抬起了手,一双眼瞪得更甚。 厉青凝连忙走了过去,坐在榻边,将厉载誉抬起的手给握住了。 厉载誉干燥的唇张合了几下,却未说出话来,似是喉咙干哑得厉害,连字音都吐不出来了。 水!厉青凝冷声道。 站在一旁的太监连忙盛了水来,低着声道:陛下方才不肯喝。 厉青凝睨了他一眼,端着碗给厉载誉喂水,可惜动作却不甚轻柔,比之给鲜钰喂粥的时候,要有几分不耐烦。 碗里的水倾出来些许,沿着厉载誉的下巴流到了脖颈上。 厉载誉喝了水后猛咳了几声,抬手便将抵在唇边的碗给推开了。 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像极了索命恶鬼,磨牙凿齿道:国师,又是国师 厉青凝面色平静,果真如她所想,是国师所为。 难怪,难怪崔菱死前道出了蝎尾藤三字,她定是从国师那听说的。 厉青凝将碗放在了一边,又朝李大人看了过去,那两大宗可有说,这药瘾有如何解。 她话音戛然而止,转而又一字一顿道:将两大宗同你说的尽数道出。 李大人跪在地上,那干瘦的背在略微发颤的,他一双眼也瞪圆了,并非是怕,只是似在懊恨一般。 说!厉载誉似是使劲了浑身气力一般,猛地道出了这一个字。 李大人拢紧了十指,这才道:两位宗主道,他们并不知那汤药会成瘾,臣起先说陛下犯了药瘾时,他们并不信,后来他们才道,是国师同他们说了灵植所在,又同他们说了用法。 他顿了一下,缓缓吸了一口气,又说:那灵植乃是蝎尾藤,尚未晒干时不可直接触碰,若是触及,则会中毒而亡。 厉青凝眼中无甚波澜,此事她早已得知。 她又问:那如果是晒干之后呢。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0) 李大人将头抵在了地上,懊恨道:晒干之后两位宗主不知有何危害,只知此物晒干后熬成汤药,能让灵海暂扩,气劲暂涨。 厉青凝冷声道:此等剧毒之物,两大宗瞒着也就罢了,竟还敢呈到陛下面前,这两大宗宗主莫不是要联手国师弑君! 弑君二字骤然落下,如同一块巨石,扑通一声落进了所听之人的心潭里,惊起了滔天巨浪。 厉载誉胸膛一震,他忽然侧过身,往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那血溅到了李大人的衣摆上,只是渗进了深色的衣料里,不大看得出来。 陛下!李大人猛地抬头,战巍巍地道。 站在一旁的太监也像是站不稳了一般,一双眼近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将将厉载誉哑着声道。 厉青凝立即弯下了腰,侧目听着厉载誉的话,蹙眉道:皇兄想说什么。 将两大宗宗主带到朕面前,若是不从,便活捉。厉载誉声嘶力竭道。 厉青凝却淡淡道:皇兄不可。 厉载誉闻声朝她看了过去,苍白的脸已然怒红。 厉青凝道:若这蝎尾藤当真是国师告诉两大宗的,想必皇兄犯了药瘾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皇兄要将两大宗宗主捉进宫,此事必定会为国师所知。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皇兄此举,怕是会打草惊蛇。 那要如何!厉载誉声音沙哑道。 厉青凝垂头看他,似是在斟酌用词一般,半晌才道:皇兄不如将此事交给我。 她声音冷淡得很,似是冷泉一般,浇到了厉载誉那怒火中烧的心头去。 李大人未敢开口,将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你想如何做。厉载誉抓住了她的袖口,那力气似要将那幅衣袂撕下一般。 厉青凝直视着他那双浑浊通红的眼,冷冷道:皇兄想知道什么,臣妹便去问什么,皇兄若不想放过国师,臣妹便去将国师拦下。 厉载誉愣了半晌,似是被厉青凝这模样吓着了一样。 他忽然松了手,想起这位长公主从幼时开始,似已是一副一无所求的模样,懂事守规矩,模样又长得极好,运气说好也不算好,说差也不算差 可后来,渐渐变得越来越让人难懂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 似是在大长公主被斩下头颅的时候起。 那时大长公主到别国和亲,那小国野心暴露,东洲自然不能任其继续扩张,故而出兵掠夺领土,是先皇,一刀斩下了大长公主的头颅。 大长公主远走他国已是被逼无奈,本以为先皇是去将她接回东洲的,不曾想,先皇为涨士气,砍了小国国君的头颅,连其王后也未放过。 厉载誉躺了回去,瞪着一双眼想了许久,那时厉青凝是什么年纪,似乎还不过总角。 后来先帝病故,先帝皇后也随其去了,走前将玲珑骰子留给了厉青凝。 他继了位,早早开了灵海,许是疑心过重,怕极了厉青凝拿了骰子后会起异心,可厉青凝运数却不甚好,上了几回慰风岛也未开灵海。 后来他依旧害怕,在病了之后,疑心更重了一些,担心厉青凝是装作未开灵海,才将焕灵汤和返髓露赐给了她。 生在皇家,又有几个人真真是有心的,厉载誉如今也怕,可除了厉青凝,他已没几个能信的可用之人了。 这是何其悲哀。 厉载誉合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眸,死咬着牙关又闷咳了几声,却将自己呛着了。 如此一来,他咳得更甚,似是五脏六腑皆痛起来了。 他心道,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无所欲求,厉青凝再冷漠如霜,也定是求些什么的。 罢了,他睁开眼,定定看着顶上的纱幔,哑声道:那你便去吧。 厉青凝闻声微微颔首,定不辱皇命。 她站起身,垂眸对跪在地上的李大人道:这段时日,李大人可千万要将陛下照看好。 臣定会将陛下照看好。李大人应声道:臣只恨自己不识得灵植。 厉青凝又道:皇兄已两日未上朝了,若接连辍朝三日,百官许会起疑。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朕明日仍旧受这毒瘾之扰,便道 朕龙体抱恙。他猛咳了一声道。 出了厉载誉的寝宫,厉青凝回头看见那太监跟了出来,她脚步一顿,回头勾了勾手将那人招至身侧。 那太监连忙朝她走近,弓着腰道:殿下有何吩咐。 厉青凝淡淡道:今日行完祭礼,就该将睿恒王的棺椁送去别处安葬了。 她双眼一抬,压低了声音说:在将棺椁送出都城前,同国师说,陛下数日未梦见瑞恒王了,陛下心里念着睿恒王,着实担心睿恒王归魂之时寻不见回都城的路。 太监愣了一瞬,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那面冷如霜的人。 厉青凝又道:就近在天师台取一捧土,洒进睿恒王的棺椁里,好让睿恒王记得,都城在哪个方向。 撒了之后要如何?太监心慌地问道。 莫要撒尽,带上一两回来,交给本宫。厉青凝平静道。 芳心在外边候着,看见厉青凝出来,才连忙迎了过去,低着声道:殿下,祭礼在一个时辰后开始。 厉青凝颔了首,却什么也没说。 芳心愣了一瞬,又问:殿下今日不去了么? 厉青凝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朝步辇走近,踩着脚凳坐了上去。 她垂着眼似是在沉思一般,半晌才道:无暇过去了。 芳心陡然想起,确实无暇,就连今日来一趟金麟宫,也是厉青凝匆匆挤出的时间。 她立即垂下了眼,着实把控不住自己的思绪,一不留神就想到那还在殿下屋里的人。 可怜,着实可怜,怎就连屋都出不了呢。 可回到阳宁宫后,厉青凝却未立即回屋,而是在院子里坐下了。 芳心站在一边,弯下腰问道:殿下可是有事要问。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知凤咸王那边如何了,暗影可有传回新的消息。 芳心想了想,凤咸王仍是未出屋,不过几日里都有人将饭菜送进屋里。 厉青凝若有所思地微眯凤眼,搭在石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敲了敲,那王妃可有进过那屋? 芳心愣了一瞬,似乎未曾。 错了。厉青凝话音骤落。 什么错了?芳心连忙问道。 厉青凝淡声说:凤咸王怕是早就不在屋里了,那屋中,兴许有暗道。 芳心怔住了,那该如何是好? 厉青凝也在想,那该如何是好。 想了许久,她却只说出了两个字,罢了。 芳心不解,难不成这就放过凤咸王了,由着凤咸王胡作非为? 现下暂时无暇理会他。厉青凝道。 芳心微微颔首,这才看见厉青凝站起身往屋里去。 屋里,那一团锦被微微隆起着,那隆起的小山丘动也不动,似是锦被底下的人睡着了。 她走了过去,紧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人没走,还在。 厉青凝正想掀开那锦被的时候,自己却先被掀倒了。 腰上忽地一重,一抬眸,是鲜钰坐了上去。 鲜钰双手仍被束着,被拉扯着不得不微微倾着身,她意味深长道:殿下怎不让芳心进屋说话。 厉青凝未料到鲜钰竟这般老实待着,竟也未设法解开束在手上的残纱。 她仰躺着道:让她进来做什么,看你这副没规没矩的模样么。 鲜钰笑了,又道:殿下不是去谋生计了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金麟宫看了陛下。厉青凝淡淡道。 说了什么?鲜钰问道。 厉青凝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紧不慢说:蝎尾藤是国师让两大宗去采的,也是他让两大宗用在陛下身上的。 陛下知道国师有意害他了?鲜钰登时正了神色。 厉青凝道:不错,只是他还不知,蝎尾藤之毒应当无解。 鲜钰脸上不见怜悯,只道:若是停止服用汤药,蝎尾藤的毒素便会慢慢散去,可惜如今太晚了,看皇帝那模样,应当是五脏六腑皆伤及了,如今停药,还是难逃一死。 确实。厉青凝接着又道:不过,据两大宗所说,古籍上确实不见蝎尾藤的记载。 鲜钰微微动了一下身,又往后挪了一寸。 厉青凝眸光忽变,不由得屈起膝来,忍着没将人拽下去,淡声道:如此看来,白涂果真与国师有些牵连,否则古籍上都不曾记载之物,为何他们知道得这般清楚。 鲜钰蹙起眉,国师无疑是认识白涂的,可惜白涂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心下一烦,又觉得坐得不甚舒服,忍不住又动了动。 别动。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垂眼看她,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在厉青凝的心尖上点火。 她笑了,漫不经心地道:殿下想好要如何弄到天师台的土了么。 厉青凝面色如霜,我已命人去拿,无须担忧。 那我能出去了么。鲜钰似是在火上浇油。 厉青凝眉心一蹙,东西洗好了么,若没洗好,怎这般急着走。 正文 第 104 章 104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鲜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她看厉青凝神色平静,似是说话时心里未激起一圈涟漪。 她下意识想跑,可刚侧过身, 那束着双手的残纱登时解开了。 厉青凝那细长的手指在残纱上划了一下,附在其上的灵气随即被收了回去。 那灵气一消失, 缠在她手腕上的纱绢便松开了些许,轻飘飘地往下滑落。 鲜钰连忙道:殿下怎这般不讲道理了, 如今正是白日, 殿下的规矩到何处去了。 厉青凝支起了身, 冷着脸道:你何时听得进我讲的道理? 此话不假,鲜钰哽了一下。 厉青凝又道:若只有我守规矩,而你不守,那这规矩守来又有何用。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1) 鲜钰明白过来, 她给厉青凝挖过的坑, 如今一个个摆在了自己的脚底下,厉青凝还要将她往坑里推。 虽说如今厉青凝这么如她的意, 她里外皆觉得舒服, 可要她洗这床褥, 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她往旁一趴,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身旁的人, 试图从厉青凝的眼里看出一丝打趣的神色来。 然而没有,厉青凝冷着脸,一副认真十足的模样。 鲜钰别开头,望着床柱道:可我不在宫外, 那土由谁拿给白涂? 厉青凝神色淡然,自会有人拿给他。 可白涂又不认得别的人了,他防备心极重,必定不肯去嗅那土。鲜钰逮着白涂不放。 自然会派他熟识的人去。厉青凝话音淡淡的。 可与他最熟悉的人,是我。鲜钰仍是不想妥协。 厉青凝见她别开头,眸光还飘忽不定着,似只战战兢兢的鹊儿,还是只红毛鹊儿。 她微抿的唇一张,说道:他识得芳心。 鲜钰愣了一瞬,心道可真不愧是厉青凝,有的是办法来搪塞她。 可若是白涂有话要对我说。鲜钰又道。 厉青凝抬起下颌,朝床榻上的纱幔看了一眼,只见上边缺了一块,而那缺的半幅,如今正躺在床榻上。 她抬手捏起了那残纱,冷着脸将其扔在了地上,一边道:那便让芳心将它带进来,这有何难。 厉青凝你真是无法无天了。鲜钰回过头,朝那微微撑起身的人瞪了过去。 厉青凝面色依旧冷淡如水,我还以为。 她话音一顿,盯着鲜钰看了一会,似是要等鲜钰自己领会一般。 可是鲜钰确实不明白,她心道,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算什么。她眉一抬,嗤笑道:厉青凝你这是在打哑谜么。 厉青凝这才道:我还以为,你又要问我有没有心了。 鲜钰耳畔一热,这话她确实说过许多次,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止一次说过。 起初说这话时,确实是恨得很,又极其埋怨厉青凝不予她回应,也未曾将心中所想透露过半分给她。 可后来似是习惯了厉青凝那没有心的模样,再说起这话时,恨得也不是那么入骨了,反倒像是挑衅一般,只想听听厉青凝会如何回答。 再后来,就算是厉青凝被她勾得沉溺在了情潮里,她也偏要凑到厉青凝的耳边说上一句。 她偏要让厉青凝听得烦了,如此一来,烦极了说不定就懒得遮掩了,也就真心待她了。 如今再想起前世做过的事,实在是做作得很,似在故意摆谱一般。 说不定在前世之时,那一幕幕看在厉青凝眼里,她就像个傻子。 如今此话由厉青凝说出了口,鲜钰不免觉得有点别扭。 仔细想想,若是前世那冷着脸的人是自己,一旁有个人时时索求,自己分明如了她的愿,那人还要在那种时候问自己有没有心 鲜钰只觉得脸都热了,她前世似乎只顾着自己了,可从没有问厉青凝想不想。 厉青凝淡着声道:所以,你如今觉得我有没有心。 鲜钰侧头朝那皎如明月般的冷面美人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眸光,头一低便将脸埋在了锦被上。 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说道:有。 有什么。厉青凝似是未听清一般,竟还问道。 鲜钰抬起头,磨牙凿齿道:有心。 厉青凝笑了,笑得极淡,那笑意一瞬便隐了下去,我想了许久,国师想找的无非就是白涂。 鲜钰面上好不容易泛起的热意登时散尽,所以你才想将我留在宫里? 若将你留在白涂身边,我怕国师会将你误伤。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轻笑了一声,我还道你是心疼我了。 若不心疼你,我又怎会怕国师误伤你。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一张脸上尽是讥讽之意,可她想嘲弄的并不是厉青凝,而是国师。她道:可国师不会放过我了,就算是他有机会夺了白涂的命,也必定不会放过我。 她话音一顿,又道:国师那般忌惮丹阴卷,如今他知道我修了丹阴卷,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厉青凝面色冷如霜雪。 鲜钰漫不经心道:殿下无须护着我,打从一开始,我就被卷进去了。 厉青凝未说话,只是眸光又冷了些许,整个人似是刚从寒天极地里爬出来的一般。 是白涂逆转了天命,才有了今生这一切。鲜钰放缓了语速,似是要将每一个字都说进厉青凝心里去,殿下,我退不得。 厉青凝依旧未开口,她垂着眼,似是在思忖什么。 鲜钰坐起身,垂眸朝她看了过去,又道:我不能让白涂出事。 沉默了许久的人这才动了动唇,说道:我不会让他有事。 那你得让我出去才是。鲜钰细眉微抬。 厉青凝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抬眸朝鲜钰看了过去,那眸光凛冽似刀,像是要将眼里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有一瞬,鲜钰觉得,厉青凝会让她死在这床榻上。 厉青凝将眼里的冰冷收敛了几分,丹唇一动,这才道:将他即刻接进来便是。 鲜钰合起了眼,虽明知道厉青凝就是这般固执,可没想到,到头来这人还是不肯让她走。 她知道国师总会找上她的,她同白涂在一起再好不过,如此一来,厉青凝也不会受牵连。 厉青凝见她眼皮底下的眼眸动了动,分明是在打什么主意,她转而又道:我想过了,宫里怎么也比宫外好一些。 话音顿了顿,她又道:国师如今魂魄受损,撼动不得龙脉和国运,陛下若是在这时候就走了,很快新帝即位,紫气传承,龙脉将会慢慢复原,国师无疑前功尽弃。 此时,他万万不敢在宫中动手,他若是动手了。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那殿下会如何。鲜钰问道。 厉青凝缓缓朝鲜钰靠了过去,那丹红的唇近乎要碰到了对方的耳畔。 鲜钰侧过头,只觉得那落入耳畔的声音清晰无比。 厉青凝道:那本宫便有千百种法子,送皇帝提早去见阎王,让他摆脱一身苦痛,不再受药瘾所困。 鲜钰瞳仁一缩。 她从厉青凝的脸上看不出半分不舍来,决绝又无情,确实是厉青凝做得出来的。 只是厉青凝前世未曾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而是瞒着她,暗暗算计着一切。 如今她听得十分清楚,心脏不免一紧。 可能厉青凝的有心,仅仅对她有心。 她两手撑在床榻上,腰微微往下塌着,将无甚血色的唇印在了厉青凝的下颌上。 这举动一出,愣神的人变成厉青凝了。 厉青凝怎么想得到,鲜钰怎忽然就凑了过来。 鲜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印在下颌上的唇缓缓往上挪着。 慢得很,不知怎的,似比滴水穿石还要慢。 鲜钰衔住了厉青凝的唇,只一下,缓缓直起身,又往厉青凝的眉心印了一下。 厉青凝冷不防被按了下去,而那红衣人正伏在她身上,贴得紧得很,还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一动不动的。 她抬手抚了鲜钰乌黑的发,也不知这人怎么了。 鲜钰贴厉青凝贴得紧,故而连厉青凝心脏的跳动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心道,确实有心,只对她一人有心,心跳得还挺快。 沉默了许久,鲜钰才道:殿下若是愿意,便将白涂接进来罢。 天师台中。 祭礼还未结束,魂幡飘扬着,其上黑色的符文隐约可见。 国师盘腿坐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着,一边将金银纸做的元宝扔进火里。 火舌翻腾而起,转瞬便将那纸燎成了灰烬。 国师一身白袍却连半点灰烬也未沾上,似是连风都绕过了他一般。 他背对着众人,面上又遮着面具,没人看得见他的神色。 在念完后,他猛地将一枚铜钱扔了出去,那铜钱铿一声砸在了睿恒王的棺椁上。 铜钱叮地转了一圈,随后便停了下来,令众人诧异的是,那铜钱竟还立着,稳稳地立在了棺椁之上。 一旁跪着的小童见状连忙站起身,将金铃捧在手中,给国师递了过去。 国师拿起金铃,手腕微微一动。 金铃响起,可声音却不甚清脆,也着实称不上悦耳。 那声音低沉似古钟一般,震得在场众人双耳嗡嗡作响,不由得头晕目眩起来。 金铃响了三声之后,棺椁上立着的的铜钱终于倒了下去。 睿恒王神魂已安。国师话音一顿,又道:起棺。 他话音一落,一行人登时跑上了台去。 正当那些人将绳索系好在棺椁上的时候,一位太监匆匆而来。 在场所有人皆朝来人看去,却见那太监似是独自一人来的,身后未跟有步辇或是轿子。 皇帝身边的人,又有谁不认得,又有谁敢不认得。 国师也朝那人看了过去,但却未说话,他面具后一双眼阴沉沉的,眼里血丝未散,似是疲乏极了。 那太监走上了祭台,将手里拂尘挥动了一下,国师大人,现下莫不是要行迁祭了。 国师颔首道:正是。 太监站得端正,道出口的话音略显尖锐,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令台下的人听见。 他道:陛下哀极,又道睿恒王许久未入梦了,特派奴才过来,就近取一捧天师台的土,放入睿恒王的棺椁内,好让睿恒王记得回都城的路。 台下的人果真听见了,一阵唏嘘声响起,不由得叹起,陛下果真怜爱睿恒王,睿恒王这一去便卧榻不能起了。 国师面色略微一变,幸而脸上覆着面具,故而未叫人看出他的神色来。 陛下情意殷切,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便由臣来取这一抔土。国师说着便抬起了手臂,似是要动用灵力取来泥土。 国师且慢。那太监忽然道。 他不紧不慢道:陛下令奴才亲自取、亲自放,也好替他瞧瞧睿恒王。 似是要让台下的人都听见一般,在说这话时,他还有意拔高了嗓音。 祭台下的人交头接耳着,登时唧唧哝哝地说起话来。 有人道:既然睿恒王神魂已安,放些土应当无甚问题。 睿恒王是在那样险峻之处薨的,离都城那般远,莫不是真忘了该如何回来?又有人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2) 既然如此,不知国师可否召睿恒王入陛下的梦,也好了了陛下的心愿。 国师站在台上缓缓合起了眼,他微抿起唇,淡淡道:祭礼已成,不可逆转。 陛下心知,若是国师,那一定可以。太监朝国师看了过去。 国师缓缓垂下了抬起的手臂,沉默了许久才道:请。 太监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下了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到远处的树下挖起了土来。 他蹲在树边,心跳如雷地将些许泥土抖进了袖袋里,而后才将拂尘夹在了肩下,抔起了些许土往祭台上走。 开棺。走到棺椁边上时,他扬声便道。 抬棺的人顿时成了开棺的人,几人面面相觑着,其中一人倒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将棺盖给掀开了。 那捧着一抔土的太监站在边上,小心翼翼地往棺里看了一眼,他眸光闪躲着,屏息将手里的土抖进了棺材里。 收手后,她站直了身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拂着掌心道:可以了。 闻言,方才将棺盖掀起的人,又缓缓将其合上。 太监转身朝国师看了过去,说道:国师费心了。 国师眸光闪动了一瞬,他那双眼里,竟浮现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慌。 只是他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初,缓缓行了个礼,却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那太监缓步走出了天师台,待出了天师台的门才松下了紧绷的肩颈,他躬着身往马车上爬。 在掀起了垂帘后,太监才将袖袋里的泥一点一点地放进了锦缎帛袋里。 车舆里坐着的,竟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位姑娘。 芳心坐在马车上,侧头看着太监将帛袋系紧,大人,这便是天师台的土? 太监微微颔首,双手将那帛袋递了出去,这是殿下所要之物。 芳心连忙将手里的锦缎帛袋收好了,多谢大人。 那太监抬手勾起了窗棂前遮着的薄布一眼,见天师台里没人追出来,才稍稍放下了心,他连忙道:不知殿下让接的人在何处。 闻言,芳心哽了一下,心里还念着那兔子会打嗝的事。 她坐在马车上惊魂未定,想到要去城西宅子接那兔子,一颗心便扑通狂跳着。 起先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心道,城西宅子里住过的,不就只有那红衣仙子么,如今仙子都已在阳宁宫里了,她还能接谁。 她生怕自己接错了人,还在阳宁宫里时,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不知奴婢要接的人是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半晌也没说话,一双眼往别处斜去,喉咙微微一动,久久才道:那只兔子。 如今坐在马车里,芳心也不知要怎么同那太监说,其实殿下要接的并不是人。 只不过,兴许能变成人 罢了,她缓缓道:在城西。 马车朝城西驶去,停在了一处宅子前。 芳心本想直接推门而入的,可转念一想,就这么进去,对那兔子似乎不大尊重,想来想去还是叩了门。 叩了许久,院子里无人回应。 芳心浑身一僵,只觉得自己大约是入了魔障,难不成她叩了门,兔子还会给她开门么。 刚想到这,门忽然打开,一阵风扑面而来,惊得她往后趔趄了一下。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门里,朝远处一看,那兔子不就在桌上蹲着么。 白涂就伏在桌上,一双通红的眼一眨不眨地朝芳心看去。 芳心心里纠结得很,心道这是不是还得打个招呼? 白涂没吭声,连嗝也没打。 殿下令奴婢来接您进宫。芳心豁出去一般,索性说道。 说完,她便朝白涂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生怕那兔子忽然说话。 白涂心里也纳闷,好端端的,厉青凝接他作甚,这莫不是鲜钰的意思。 兴许还真是鲜钰的意思,毕竟他与厉青凝又不是十分熟。 他从石桌上一跃而下,朝那宫女走了过去。 谁知,那宫女竟僵在了原地。 芳心动也不敢动了,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兔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即便是灵兽,那也不会打嗝打出老头儿的声音。 怎不走。白涂问道。 芳心几近晕厥,却还是硬着头皮将地上的兔子抱了起来。 马车上,那太监见芳心回来,讶异问道:殿下要接的人在何处? 芳心僵着身道:在这呢。 如此一来,就连那太监也懵了。 白涂默不作声地伏下身,只觉得这车舆里有一股气息甚是熟悉。 他动了动鼻,循着嗅了过去,脸都抵到了芳心的衣袂上去。 白涂恍然大悟,这小宫女的衣袖里,似乎藏了什么。 阳宁宫中。 鲜钰趁着厉青凝出了门,翻身就下了床,一不留神就踩上了一样物事。 细细长长的,着实硌脚。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被她踩在脚底下的物事,竟是那支狼毫。 面颊不由得热起,她着实不想看到这让她哭出声的东西来。 那得将这玩意扔了才是,她心道。 鲜钰弯腰就将其捡起,左右望了一眼,不知该将这玩意扔去哪好。 她双眸往下一垂,又微微偏过了头,床榻边的小柜冷不防撞进了她的视线中。 正文 第 105 章 105 那黄花梨圆角柜立在床榻边上, 木纹清晰,其上刻着凤穿牡丹的花纹,一凤一鸾在花间若隐若现。 木柜未上锁, 鲜钰心想,她上回就是在这木柜里翻出了一条寒链来, 想来这小柜也不是用来放什么正经物件的。 鲜钰手里还握着那支狼毫,明明这杆笔无甚温度, 她却觉得烫手得很, 十分想将这玩意放到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 她琢磨了许久, 想着若将这东西放进柜子里,日后厉青凝打开,冷不防看见柜子里躺着这支笔,不由得想起自己所做过的龌龊事, 指不定会觉得无颜面对她。 甚好。 鲜钰伸手就将那小柜打开了, 刚想把手里的狼毫放进去的时候,忽然看见柜里竟还躺着别的东西。 是一块碎布和一方小帕。 那帕子是用来做什么, 她不知道, 可她却清楚那碎布是从哪来的。 是她撕下来的, 从厉青凝的衣裳上撕的。 那一回离开城西的宅子时,她料想厉青凝会去找她, 便将这碎布压在了茶盏下,将其留给了厉青凝。 那时她只是想找个法子折腾厉青凝,让厉青凝日里夜里皆会念着她。 怎知厉青凝竟将这碎布藏起来,藏的位置甚好, 竟还是在床榻边,歇息之时伸手就能将其从柜子里拿出来。 可拿出来做什么,捧着这碎布回想那日之事么,这着实不像厉青凝会做的。 若再说得详尽点,不像两日前厉青凝会做的,她先前可甚是不屑这等饱暖思欲之事。 鲜钰暗忖,这厉青凝人前人后还两套做派,在她面前装得多矜庄自重,背地里却念着那等事。 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如此,厉青凝的心思藏不住了,这两日才变着花样折腾她。 鲜钰连忙把手里的狼毫丢了进去,连一刻也不愿多碰。 她匆匆关上了木柜,着实想让厉青凝好好解释,为何要将那一块碎布放进这柜子里。 厉青凝此时却又去了金麟宫,将睿恒王已行迁祭礼之事告诉厉载誉。 那虚弱得有气无力的皇帝仍旧躺在床榻上,似是奄奄一息般。 屏风上挂着数套里衣,全是被冷汗浸湿了的。 厉载誉连咳都要咳不动了,他见厉青凝前来拜见,只微微转了一下眼珠子,竟连一句话也未说。 李大人正将银针拿到了火烛上烫,他凑得极近,近到火光快要燎到眉毛了。 厉青凝淡淡道:两大宗宗主未敢进宫,想来是觉得没有脸面见皇兄。 厉载誉瞪着一双眼,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来。 他也未料到自己会病成这般,本以为药瘾可以快些根除,可没想到每况日下,似是好不起来了。 若是如此,他这段时日精心算计是为了什么,将自己的骨肉/逼得无路可走又是为了什么。 他先前怕极了皇位会被觊觎,可如今却怕他死后,无人可以继承皇位。 长子并不精于帝王之术,三子贪生怕死又极其容易受骗,四子疯疯癫癫,早就坏了脑子,五子不学无术,而六子又尚在襁褓之中。 这几人,谁坐得起那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东洲怕是要毁在他手里,厉载誉双目一涩,一行泪竟顺着脸庞流到了枕上。 厉青凝冷眼旁观着,依旧像是不染纤尘,一颗心似是被冰霜冻住了一般。 李大人合起眼,缓缓吸了一口气,将烫好的银针收回了针包里。 他是单膝跪在榻边的,此时却将另一边的膝盖也抵到了地上,躬身将额头往地上碰,声音颤抖着道:臣必会竭尽全力,唯望陛下早日大安。 躺在床榻上的人闻言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 厉青凝微微蹙眉,李大人,陛下可是要同你说什么。 李大人连忙直起腰,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已布满了眼泪,他见厉载誉的唇又动了动,连忙将耳朵靠近了些许。 他连呼吸也不敢过重,唯恐听不清厉载誉的话。 厉载誉无甚气力地道:长公主见到两大宗宗主了么。 李大人连忙抬头,朝厉青凝望了过去,缓缓道:陛下问,殿下有无见到两大宗宗主。 厉青凝神色不变,她倾身向前,低声问道:不知皇兄想知道什么。 厉载誉双目通红,闻声那瞳仁陡然一颤,事到如今,他哪还顾得上皇帝的架子,只想活命。 他道:为兄想知道这药瘾究竟能不能根除 厉青凝淡淡道:皇兄的药瘾乃蝎尾藤所致,药瘾究竟能不能根除,两大宗怕是也不甚清楚,还得去问国师才是。 国师。厉载誉一字一顿地道,一口白牙几近嚼碎。 他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缓缓转动着那双通红的眼珠子朝厉青凝看了过去,使尽全力道:那便去,去问国师。 臣妹即刻去办。厉青凝声音平静得很,恬不为意般。 不。厉载誉忽然又道,他将颤巍巍的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朝厉青凝抓了过去。 厉青凝垂下眼,看着那干瘦如柴的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未收手,也不挣开,心中无甚波澜。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3) 你说不可打草惊蛇的,莫要、莫要厉载誉一句话未说话,就剧烈地咳了几下。 厉青凝微微后仰了些许,眸光依旧冷淡如水,她淡声道:皇兄无须担忧。 她话音落下之后,厉载誉这才松开了他那干瘦的手。 似是将力气都用尽了一般,刚一松开,厉载誉的手骤然砸落在床榻上。 厉青凝蹙眉又道:只是,这几日的奏折许多未批阅,一时堆积了很多,皇兄尚未大安,怕是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难以上朝。 厉载誉缓缓合起了双眼,干燥的嘴唇紧紧抿起,他紧皱着眉头,似是在沉思。 厉青凝见他未开口,意味深长道:国事不可耽搁,近段时日,皇兄不如让大臣们来主持大局。 厉载誉闻声猛地睁开了合起的双眸,不可。 将这两个字挤出喉咙时,他已能尝到喉里涌起的铁锈味。 厉青凝淡淡道:莫非皇兄有了主意。 厉载誉急急喘了一口气,他攥紧了锦被,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老树虬根。 他眼里的恐慌更甚,瞳仁更是颤抖不止。 厉青凝看得出来,他这是怕了。 如今厉载誉的权利分散过多,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了决断,否则也不会走到这日这局面。 再这样下去,东洲怕不会再是厉氏的东洲。 厉青凝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将厉载誉逼到绝境,让他不得不放手。 这放手,却不是让他将权利下放给百官。 过了许久,厉载誉又呢喃一般道:不可。 厉青凝靠近了些许,看着厉载誉干裂的唇翕动着,那沙哑的嗓音从唇齿间逸出。 奏折由你亲阅,朝会不可废,你替我厉载誉又伸手朝厉青凝探去,可刚碰到那手背,抬起的手便无甚力气地垂了下去。 话虽未说完,可大意已明了。 跪在一边的李大人眸光一颤,后背一阵寒意忽起。 他侧头便朝那面冷心冷的长公主看了过去,却见长公主面色依旧冷淡得很。 这明明是长公主所欲要达成的,可如今她却仍是面色不改,似乎 并未知足。 厉青凝淡淡道:那便依皇兄所说。 她话音一顿,又道:可若是如此,百官不免会起疑。 扶我起来。厉载誉哑声道。 厉青凝伸出手,毫不费劲地就将那骨瘦如柴的人扶着坐了起来。 厉载誉咳得厉害,边咳边道:将笔墨纸砚取来。 一旁惊愣站了许久的太监连忙应声,速速便出去取来了陛下所要的物事。 厉载誉手颤得厉害,他抬起左臂,将右手腕紧紧抓住,这才勉强写出了字。 一个个字写得不比以前,虽算不得歪扭,但却无力得很。 李大人未敢说话,站在远处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肝皆疼。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出了金麟宫。 几个小宫女在外边等着,见厉青凝出来,其中一人松了一口气,问道:殿下,可要回阳宁宫? 不急。厉青凝淡淡道。 那小宫女愣了一瞬,也不知殿下是要等什么。 厉青凝坐上步辇,却未让宫人将步辇抬起,而是直着腰背坐在上边,一句话也未说。 那小宫女本还不明白,后来看见皇帝身边跟着的太监从金麟宫里出来,她才愕然明白了。 太监抱着一个黄木镶金的箱子,缓缓走了过来,殿下,都在里边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又朝步辇边的宫女斜了一眼。 那小宫女会意,连忙伸手去接,一抱就抱了个满怀。 这箱子还挺沉,也不知是箱子原本就沉,还是里边的东西沉。 小宫女心道,既然是从金鳞宫里拿出来的东西,那必定是陛下赐的,只是她猜不出陛下赐的是什么,竟需用到这么大的木箱来装。 在回去路上,小宫女暗暗掂量了一下,果真挺沉的。 她不敢问,可芳心走前叮嘱了她许多。待回到了阳宁宫,她才抱着那木箱支支吾吾地问道:殿下,这、这些莫非是陛下赏赐给您的? 厉青凝皓臂一抬,将手覆在了木箱之上。 她凤眸微眯着,唇角似翘起了些许,可细细一看,又不似在笑。 小宫女着实想不透,可又十分想知道,陛下这是赐了她家主子什么好东西。 半晌,厉青凝才道:是奏折。 小宫女怔住了,嘴微微张开了一条缝,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厉青凝淡淡道:陛下抱恙,特令本宫代为批阅。 小宫女立即垂下了眼眸,惊得说不出话来。 本宫晚些再看,你先拿去书房。厉青凝转身便往寝屋去。 小宫女连忙应声,抱着那木箱走远了 厉青凝心里琢磨着要如何同鲜钰说方才之事,她微微蹙起眉心,推门进去后,反手便将门关上了。 她抬眸一抬,心头忽如晴天霹雳。 只见鲜钰正斜倚在榻上,那模样懒懒散散的,没个正形。 而床榻边的黄花梨小柜的柜门打开着,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已是一目了然。 厉青凝脚步一顿,一时忘了刚才想说的话,那原本平静的眸光陡然一震,半开的唇转而又闭上了。 大意了,她不该将东西放在那小柜里的。 鲜钰那狡黠的眼眸一转,饶有兴味地看向了脚边的小柜。 她眉一抬便道:殿下这柜子里究竟藏了什么宝贝。 厉青凝沉默地往里走去,装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坐在鼓凳上后,抬手便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未动用灵气焐热茶水,她端起茶盏便浅抿了一口。 一口冷茶下腹,盼着自己能冷静些许,莫要乱了阵脚。 谁知,心绪却乱得不复原样了。 鲜钰坐起身,弯腰将柜里的那一角碎布拈了出来,说道:没想到殿下竟将这破布带回来了,莫不是想缝回去? 厉青凝坐得腰直背挺的,又咽下了一口淡茶,才道:不是。 若不是想缝回去,那殿下将东西放床边做什么。鲜钰确实是在逼问。 厉青凝额角一跳,这两日未能将意欲压至心底也就罢了,就连藏起的物事也被这人挖了出来。 她为何会将那角布料放在柜里,还不是一时兴起,为何一时兴起,还不是被这人给勾的。 舍不得扔,可看见又觉得燥得慌,索性就将其放在了一个离自己近,却又看不见的地方。 她丹唇一动,说道:你又何必问我。 鲜钰笑了,若是殿下不说,我又怎么知道殿下是想做什么。 厉青凝嗓子发干,你分明知道的。 这话说得正中鲜钰下怀,她将手里拈着的那一角碎布扔回了柜里去,又问:那这帕子呢,殿下又是为何要将这帕子放起来。 她边说,边拎起帕子的一个角,将其拿了出来。 厉青凝这回真的坐不住了,站起身便朝床榻上的红衣人走去。 鲜钰将帕子往背后一藏,抬起下颌一副不肯就范的模样。 厉青凝觉得这人就是言不由衷,现下是伶牙俐齿得很,就会一个劲地撩拨她,可真给了,又会说这不行那不行。 她蹙眉沉默了许久,索性道:你真想知道。 鲜钰还真不信厉青凝会说,她道:殿下倒是说说。 厉青凝凤眸微敛,再睁开时微微倾身向前,你还记得那日,你入了我的魂海么。 记得。鲜钰道。 厉青凝微抿了一下唇,又说:那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对镜做了什么。 鲜钰错愕了一瞬,她怎会不记得。 那日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可她一时失神,而后竟落荒而逃,转瞬便归了魂。 她垂眸看向了手里的帕子,忽然知道厉青凝用这帕子来擦了什么了。 果然,这柜子里所装的,都不是些正经玩意。 鲜钰将帕子丢回了柜子里去,可她不想认怂。 看厉青凝神情依旧冷淡,她沉默了半晌,忽提起唇角就笑了。她模样本就稠丽,这一笑更显明艳了。 她道:殿下近来确实 确实什么。厉青凝淡淡道。 确实太孟浪了些,应当抄书以静心才是。鲜钰缓缓道。 厉青凝低身合上了柜门,在关上的那一瞬,竟看见了柜里多了一杆笔。 那笔,是她用来逗弄鲜钰的。 抄书? 日后怕是连提笔都会乱心,哪还抄得了书呢。 鲜钰站起身往四处望了一眼,悠悠道:殿下的笔墨在何处,我替殿下研墨。 厉青凝忍着未动手,心头的欲念如狂风一般,风吹得愈猛,火便烧得愈裂。 她着实不想抄书,也不想看鲜钰给她研墨。 若真要研墨,不如让鲜钰当那砚台,她且来做那墨锭。 越想心绪越乱,乱得快要收不住了。 厉青凝转身便走到桌边,端起那盏未喝喝完的茶便要往外去。 殿下去哪。鲜钰问。 静心。厉青凝冷声道。 可惜厉青凝即便是到院子里坐着也静不了心,因为鲜钰要陪她静心。 两人一齐坐在院子里眼瞪眼的,只是厉青凝冷着脸,而鲜钰噙着笑。 不久,到城西宅子去接人的芳心终于回来了,只是回来时她面色不大好,上半身僵得厉害,似只有两条腿能动了。 她进来就看见厉青凝和那红衣美人正坐在左边,两人都未说话,像在暗暗较量一般。 她怀里的兔子两腿一蹬就往地上跳,踹得她胃都要抽起来了。 白涂几下就蹿到了那石桌上,乍一看与普通的兔子并无差别,可偏偏他说话了。 那声音并不是从嘴里传出来的,而是从腹里发出的。 他道:老朽来了。 芳心两眼一黑,险些倒了下去。 厉青凝这才回头朝身后看去,蹙眉问道:东西呢。 芳心定了定神,这才将装了泥土的锦缎帛袋拿了出来。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4) 她双手发颤,连带着掌心里躺着的帛袋也抖个不停。 厉青凝伸手去拿,转而交给了鲜钰。 鲜钰将帛袋打开,只见里边装着一些土,看得出来,并非地表覆着的那一层,而是刨深了才挖出来的。 毕竟帛袋里的泥土,隐隐还有些湿润。 她将帛袋里的土全抖到了石桌上,又伸出一根食指,将隆起的土拨开了些许。 只见里边拌了些惨白的骨渣,她无意碰了一下,愕然发觉,那骨渣里竟暗藏灵气。 鲜钰心下大骇,猛地收回了手,转头便朝厉青凝看去,这些,莫非就是天师台的土。 不错。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本想问白涂识不识得这是谁的骨,可垂眸时,却见白涂似是僵住了一般。 正文 第 106 章 106 寒风一卷而过, 石桌上的土险些就被带走了。 风呼呼响起,使得土里掩埋着的细碎骨渣也被翻了出来。 那骨渣在黄泥之中白得渗人,有些未化作灰的, 像是被嚼碎了吐出来的一般。 白涂定定地伏在桌上,一双通红的眼紧盯着面前那堆土, 似是没了气息。 鲜钰愣了一瞬,心头忽然涌起一个猜想。 她不敢说, 在白涂未说话之前, 她什么也不敢提。 若真是如此, 那国师当真残忍至极,才真是那令人闻声色变的恶人。 芳心站在一旁,见那两人一兔皆不说话,连忙将周围的宫女遣散了。她回头看了一眼, 思忖了片刻也跟着退了出去。 厉青凝也未开口, 她神情极淡,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过了许久, 白涂才动了动竖起的双耳, 腹中传出一阵叹息声。 那气息叹得极重, 似是要将所有的苦痛和憋屈全都吐出来一般。 与先前他那中气十足的说话声截然不同,他那叹气声拖得极长, 又十分软弱无力,似是一瞬就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 鲜钰心道,他定是想起了什么。 白涂叹完后又沉默了许久,一双眼合了又睁, 睁了又合。 细细一看,他那绯红的眼珠子竟是湿润的。 从一双兔眼里分明是看不出什么眼神来的,可鲜钰却似是在那眼里看到了痛楚和挣扎。 是痛楚,也是懊恨。 像是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一般,眸光甚是凄楚。 可白涂又有何错,鲜钰不解,甚是不解。 白涂前世与她相伴了那么久,一只兔子又能做得来什么恶事。 因不敌天雷而陨落的人是白涂,被困在兔子躯壳里终生离不开一寸的人是白涂,而后来为她逆转天命的人也是白涂。 白涂又能有何过错,若真错了,那也是因她,因她不甘于此,而白涂为她逆转了天命。 鲜钰的心脏似被紧紧攥起,登时连气息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不知道白涂想到了什么,可她万万不想在白涂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懊悔和无穷的怅恨。 她本想抬手去抚一抚白涂,可手臂却抬起,那伏在石桌上的兔子忽然说话了。 白涂道:老朽想起来了。 鲜钰抬起的手一顿,在半空悬了许久才缓缓收回去。 厉青凝微微抬眸,却未发问,只是正襟危坐地朝他看去。 白涂长叹了一声,你们可知这土里埋了什么? 鲜钰那淡色的唇微微一动,骨渣。 白涂那苍老无力的声音又从腹中传出,不错。 他话音一顿,似是在踟蹰一般,又久久没有说话,等到风又呼啸而过,将石桌上的土又掀起了一些,他才陡然回神。 白涂那腥红的眼眸微微一颤,这泥里,埋着老朽故人之骨。 待他话音落下,厉青凝竟愣了一瞬,原本她以为这骨渣是白涂的,可没想到,竟是其故人的。 虽然鲜钰先前与白涂一同到天师台外时,那时她就听白涂说过,天师台中弥漫的气息分外熟悉,似是故人留下的。 可鲜钰不免生疑,白涂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又怎会记得他人的气息。 这得是多亲昵,才能令他记到了现在,即便是将往事忘尽了大半,也将那气息记在了心底。 除了他自己,似乎没谁了。 不曾想,白涂竟道,是故人。 鲜钰回过神,仍是觉得不大真切,她蹙眉道:你那故人是谁。 白涂那通红的眼眸一转,朝她看了过去。 鲜钰等着他回答,谁知,白涂又久久未说话,久到她以为白涂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白涂的声音自兔子的腹内传出。 白涂沉声道:是我。 话音既落,厉青凝眸中无甚波澜,似是对此不觉奇怪,她心道果真如此。 鲜钰缓缓倒吸了一口气,眼里浮现出一丝错愕来。她心道这兔子莫不是老糊涂了,于是艰难从唇齿间挤出声音来,可既然是你,又怎能称得上是故人。 白涂将后肢屈起,蹲在了石桌上,他眼眶周围的绒毛竟湿润。 白涂察觉自己眼眶湿润的时候,竟怔了一瞬,他抬起前肢,往脸上蹭了一下,明摆着当兔子已经当得十分熟练了。 他又伏下身,说道:方才在轿子里时,我嗅见这气息就觉得十分熟悉,或许是离这气息又近了一些的缘故,比之上回在天师台外更是觉得熟悉。 话音一顿,他接着又道:可我仍是想不起先前的事,在我入了这兔子的躯壳之后,不但忘尽了旧事,就连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渐渐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白涂又叹了一声,可方才看见那土里的骨渣,才陡然想起了一些事来,旧时的幕幕如浪潮般涌来,我一时竟辨不清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鲜钰蹙眉听着,未打断他。 不过我确实想起来了,往事不堪回首,不曾想,一切竟然并非偶然。白涂缓缓道。 他说得极慢,且慢且轻,再无半点老当益壮的豪情,似是忽然颓唐了起来,怅惘又不知所措。 这是何意。鲜钰不解。 白涂朝天看去,眼珠随着那掠过天穹的鸟而微微转动,他道:且听老朽慢慢道来。 这是他亲身所经之事,也是国师所熟知之事。 那足以俯瞰都城全貌的观台上,竹屋的门紧闭着,损了魂魄的国师此时正坐在竹屋里的竹席之上。 一位小童盘腿坐在地上,抬起下颌一瞬不瞬地看着国师。 国师一袭白袍不染纤尘,面具底下一双眼紧闭着,叫人看不出他的神色来。 小童既害怕,却又好奇得很,瞪大的双眼澄澈干净。 他不知国师的真实相貌究竟是怎样的,但想来相貌定然不凡,那才配得上国师这千人之上的身份。 国师气息绵长,似是睡着了一般,可腰背却挺得笔直,分明又不该是睡着的模样。 他喉咙猛地动了动,似是有什么涌上了喉头,可他紧闭着嘴,那喉结往下一沉,竟是将涌上喉头之物又咽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了双目,一双眼通红得仿若染了血一般,红丝遍布着,阴冷得仿若毒蛇。 小童陡然一颤,又见国师继而又闭上了眼,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心有余悸,又觉得这竹屋静得有些吓人,努了努嘴,磕磕巴巴道:国师大人,您上回还未将故事讲完。 国师紧闭着双目,声音沙哑地道:想听? 想。小童连忙道。 这竹屋常年阴寒,如今入了冬,更是冷得死是冰窟中挖出了一角。 小童浑身一颤,将双腿支了起来,微微往前一倾,伸手将膝盖给抱住了。 国师缓缓道:后来,龙脉大通,灵气徐徐溢出,使得万物皆生了灵,即便是一草、一木、一花,抑或是一把剑,一柄斧,一支笔皆能生灵。 他喉头又动了一下,硬是咽下后,才接着道:世间灵气变得充裕,那时有人探寻出了一条前往鸿蒙无相之路。 前往鸿蒙无相?小童歪着头问:为何要前往鸿蒙无相。 为了成仙。国师说得极慢,似是说一个字都要用万分气力一般。 他忍着未咳出声,挺直的腰却因无甚力气而缓缓塌了下去。他倒吸了一口气,又坐直了身才道:那时的修士尚没有什么正邪之分,从心所欲,视天地无法,后来天雷降世,那初窥鸿蒙的人陨落于天地之间,才有了天道这一说。 那人可真是惨啊。小童小声道。 国师道:惨?他不惨。 为何这么说。小童问道。 国师又开口:他虽被天雷劈了,可事先已出魂,将魂魄藏入了灵器之中,待寻得时机,便可再度回来。 回来做什么,莫非还要寻那什么鸿蒙无相?小童讶异道。 是啊,在他头一回陨落之后,世间才分出了许多派系来,有无情道,也有有情道。国师慢声道。 那人修的是什么道?小童又问。 不知,谁也不知他修的算是什么,那人狂得很,在陨落之前,只道自己所修所向的,乃是无上大道。国师浑身一震,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胸口,那手竟在一夜之间已瘦成皮包骨般。 小童愣了一瞬,怵怵道:国师大人怎么了。 无碍。国师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掐了一个法诀,将紊乱的灵气缓缓收回灵海之中。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他十分聪明,自创了一套功法,那功法诡秘却又厉害至极,虽是至阴,但并不如别的邪术一般,会令人入魔。 那他若是扛得住雷劫,想必已经能窥见鸿蒙了。小童道。 国师道:确实如此,可惜雷劫不可避。他似是被天道所盯住了一般,天道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天道要他死。 为何?难不成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小童连忙道。 不曾,只是天道认的是气运,他气运不济,天道自然不能让他登上仙途。国师答道。 那他每回被雷劫劈了,都会回来么,都会继续修仙么。小童又问。 国师沉默了半晌,未全然答尽,只道:他心向仙途,每一回皆义无反顾,不过在又一世开始之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莫非他做了什么?小童讶异道。 不错。国师话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愤恨和快意,他精通卜算之术,算出东洲将为厉氏执掌,但东洲又将有一难。 何难?小童怔了一瞬,隐隐还有些害怕。 大难,不可说的大难。国师嗤笑了一声。 小童只觉得这竹屋似是漏风一般,忽然更冷了。 国师道:于是他分出了一魂三魄,用仙植灵兽炼出了一具人身,又将那分出的一魂三魄放入那人身之中。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5) 这他莫非要造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小童瞪大了双目。 国师冷笑了一声,是啊,他说他修的不是有情道,亦不是无情道,而是大道。想来也是,不过是算出了东洲将有一难,他竟割了自己的魂魄去救。 那他的魂魄不就不齐了么。小童问道。 国师微微颔首,确实如此,他的魂魄因此就不齐了,故而再一次遭受雷劫前,他将他所创的功法刻入了竹牍之中,唯恐这功法无人继承。 为何,难道他不能像先前那样吗。小童疑惑问道。 自然能。国师道:但他缺了一魂三魄,就算得以返生,也不再修得了他的道。 那、那他可如何是好。小童一听,登时就急了。 天道未让他窥见鸿蒙无相,可却对他青睐有加。国师慢慢说道。 为何这么说?小童问道。 国师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目,一双眼依旧浑浊又疲惫,甚至眼里还藏着一分阴毒,他道:天道让他转世了,被雷劫所劈的人,哪个不是魂飞魄散,可他却转世了,这一转世,魂魄又齐了。 小童愣了一瞬,那被他造出来的人呢? 国师一字一顿道:那人渐渐习得了一些俗世的规矩,虽仍旧只有一魂三魄,但却能辨是非善恶。 那他造出来的人救到东洲了么。小童问道。 国师哑声笑了,那所造之人同他一般,也精通卜算之术,同样也算出了国将大难,而那源头,就在身侧。 小童眸光一颤,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国师缓缓道:他所造之人收了徒弟,那一魂三魄仍不大懂得人间之情,他的徒弟也未必有情,在他得出卦象之后,便要将他的徒弟置于死地。 那、那他小童支支吾吾说不清话了。 国师说得极慢:他被他的徒弟取而代之了,那时他只是犹豫了一瞬。 那人若是转世回来,会不会算出自己所造之人被害一事。小童战战巍巍地道。 国师嗤笑了一声,算出来又如何,那位徒弟在他再次渡劫之时找上了门,摔碎了他欲要藏魂的法器,然后他的魂魄无处可藏,生生挨了那一道天雷。他的肉身被劈焦了,神魂受了那雷劫。 小童的瞳仁骤然一缩,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后背已爬满了寒意。 他颤着声道:可那位徒弟怎能将其取而代之,气息不同,模样不同,定会被发现的。 国师缓缓道:那位徒弟烧毁了自己的脸,又将所造之人炼成了灰,不但将他的骨灰洒在所居之地,还将其中一些随身带着。 小童瞪直了双眼,问道:不知大人可知那人叫什么名字。 隗归。国师道。 小童眼睁睁看着国师站起身,朝他一步步走近。 不知为何,他心底竟涌上了惊恐之感。 可他动也不能动,国师的威压令他连呼吸都近乎停滞了,凉意倏然从脚底往头顶蹿去。 小童隐隐觉得奇怪,国师为何会对那初窥仙途的人这般熟悉,为何又会知道为那人所造的另一具人身所经历的事。 他连喊都喊不出声,瞪着双目看着国师将掌心覆在了他的头上。那一瞬,灵海里为数不多的灵气似要被抽干一般,神魂撕裂般疼痛起来。 那小童咚一声倒在地上,国师长呼了一口气,后退了几步又坐在了竹席上。 再睁眼时,他眼中的红丝分明少了一些。 阳宁宫中。 便是如此。白涂缓缓道。 他长叹了一声,又道:我卜算出了这一难,不曾想,当初若未炼出那一具人身,所炼肉身未收那一人为徒,东洲也不会遭此一劫,龙脉也不会被断了尾,一切竟还归根于我。 鲜钰沉默了许久,屈起食指在石桌上敲了一下,问道:那前世之时,国师到底有未破境。 不曾。白涂双眸微微眯起,他回想着前世之事,久久才道:前世我逆转了天命,他未来得及一窥仙境。 话音一顿,他又道:再者,若是他得以破境,此事也不会被迫重来,破境后他便在天道之外,自成一道,天道又如何能管束他。 鲜钰低声笑了,国师不可留。 但不知国师如今是何境界。厉青凝淡淡道。 不妨将此事说予皇帝知,让他出动两大宗,一齐将国师围困在天师台内。鲜钰双眸一抬。 前世,被两大宗困住的人是她,如今那被困之人怕是要变成那国师了。 她快意骤起,紧绷的肩颈一松,那被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这才徐徐呼出。 国师罪有应得,她甚是想让那人尝尝,她前世被抽筋断骨,浑身鲜血被放尽的感觉。 鲜钰怎会觉得不快,她周身一松,只觉得连指尖也软了。 这两日被厉青凝反复折腾,她却不敢懈怠,如今松懈下来,才觉得腰背和腿,哪哪都又酸又累。 先前厉青凝让她睡,她不肯睡,现下却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了。 血债必要血偿才好,且先让她好好歇上一歇。 厉青凝眼眸一抬,淡声道:此事,还需再等等。 鲜钰愣了一瞬,国师魂息大弱,还要等到何时。 很快。厉青凝一瞬不瞬地望向她,那模样认真得很,似在应允什么一般。 鲜钰哽了一下,将双眼斜向了另一处,那便等等。 白涂伏在桌上,叹了一声道:老朽累了,得歇歇,记起了太多先前的事,头疼。 鲜钰站起身,也跟着道:我也得去歇歇。 她话是这么说,可一双眸子却亮得很,唇边还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怎么也不像是要去歇的。 厉青凝看了她一眼,心里明白这人在乐什么,淡淡道:那我去书房。 鲜钰回头看她,去书房做什么? 厉青凝道:代陛下批阅奏折。 她话音刚落,那红衣人翘起唇角就笑,意味深长道:那殿下想必是要握笔的了。 是。厉青凝不由得摩挲了一下要用来握笔的指腹。 鲜钰双眸一弯,那殿下可是要拿出砚台和墨锭自己研磨? 厉青凝听出了鲜钰的言外之意,她丹唇微张,却一句话也未说。 既然如此,殿下的字可要认真写,莫要想些有的没得。鲜钰又道。 厉青凝忍无可忍,淡淡道:什么叫有的没的。 鲜钰未说话,给了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本宫想让它有,它便可以有。厉青凝道。 正文 第 107 章 107 可后来厉青凝还是忍住了, 她转身便去了书房, 看着案上的笔墨,觉得头疼非常。 她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抬臂想去将那杆狼毫拿起。 可手臂刚抬起, 忽然连一寸也探不出了,似是眼前所有的狼毫都成了用来做那等事的物事一般, 哪还能拿来正经写字。 过了许久,她转而执起了墨锭,在砚台里研起墨来。 不可胡思乱想, 凝神静心。 看着砚台里的清水渐渐成了墨色,厉青凝才将墨锭放下,转身伸手去拿笔。 这笔不想拿也得拿,归根结底, 还不是因她忽然起了念头想教鲜钰写字。 写哪不好,偏要写在那素白的背上,一不留神, 还往别处写去了。 字未教好,如今她自个连字也不愿写了。 如此万万不可,想来日后还是莫要抄书了,不如合眼背书。 门倏然打开了一条缝,厉青凝蹙起眉,本以为芳心忽然没规没矩了,不料从屋外进来的却是鲜钰。 鲜钰走了进来,却未凑上前去, 而是在不远处定定坐着。 她也不说话,径自倒了一盏茶便喝了起来。 厉青凝本欲落笔的,可这人一来,她光顾着侧耳听着背后的声音,一时不知自己该写什么了。 鲜钰暗暗朝厉青凝看了一眼,见她手里的笔悬在纸上,那笔毫分明是刚刚沾了墨的。 她这才道:殿下怎不问我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厉青凝问道。 不做什么,就来陪陪你。鲜钰低声道。 厉青凝愣了一瞬,本以为这人会说出什么话来呛她,没想到却连半句寻衅的话也未听到。 她将手腕往下一压,缓缓在纸上写下了字。 没想到鲜钰果真只是静静坐着,连气息也收敛了些许。 厉青凝不由得想起梦中的前世,她好几回似也在批阅什么,而那红衣人便在不远处坐着。 虽说红衣人常常来撩拨她,但大多时候还算得上是安静,静得过于乖顺了。 那时在梦中,屋外持着兵器的禁卫来回走动着,没有片刻是无人的。 她心下清楚,那些人是来盯着她的,并非是要护她周全。 如今屋外无人巡视,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坐在身后不远处的人。 殿下在想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鲜钰抬起眸,看厉青凝执着狼毫又不动了,心道,这表里不一的长公主莫不是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了。 怎料,那腰背挺得如竹般直的长公主忽然道:在想前世。 前世已过,还想那些做什么。鲜钰说得轻巧,可听厉青凝这么一提,仍是心有余悸。 厉青凝道:想前世 她话音一顿,过了一会才冷冷淡淡道:你是如何对我好的。 鲜钰低笑了一声,想明白了吗,那此生我对殿下好么。 厉青凝声音冷冷清清的,比之前世,只增不减。 一会,厉青凝又继续看起了奏折,而身后的人老老实实坐着,连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门忽然被叩响,芳心在屋外问:殿下,可需奴婢在旁伺候。 不必。鲜钰忽然开口,意味深长道:我会替殿下研墨。 研墨二字说得极其重。 厉青凝刚张开的唇陡然又闭起,忽然觉得这屋里的氛围不是那么融洽了,十分想将背后坐着的人赶出去。 隔日,睿恒王的棺椁下葬了,送葬的人齐齐回了都城。 按理来说,睿恒王入土为安,应是件喜事才对,但皇帝依旧没有上朝,百官在大殿中面面相觑着。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6) 龙椅上空空如下,可偏偏那跟在厉载誉身侧的太监却站在了龙椅边上。 朝官们不明所以,以为陛下是令这太监来主持朝会,可没想到,隔帘里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 是长公主的声音。 厉青凝端起了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茶。 她依旧不急,甚是不急。 天师台里久久未传出什么动静来,而潜伏在凤咸城的暗影也未见传回消息。 厉载誉却似是好不起来了,即便是日日喝着大补的汤药,可那身子依旧虚得很。即便是躺在床榻上,一日也会晕厥好几回,即便是施针也未必醒得过来。 他确实上不了朝了,从早到晚,清醒地睁着眼的时辰,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厉载誉慌么,自然慌,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便卧在床榻上流下泪来。 朝会上,官员启奏的事无非就是那些。 在散朝之前,才有人道:雾里镇的地动仍未停,当地的百姓已经获救,现下暂住在冬襄城内。 厉青凝未说什么,龙脉都已断尾,而处在龙脉尾部的雾里镇又怎么能得安宁。 龙脉不全,地动将不止。 退了朝后,厉青凝又往金麟宫去了。 金麟宫里,厉载誉果真仍躺在床榻上,脸色又灰又白,已是一副将死之色。 他双眼虽睁着,可眼前一片模糊,双耳所听见的声音也不甚清楚。 只听见门似开合了一下,而后身边窸窸窣窣的响起,似是谁来了。 李大人刚收了针,他暂且能清醒片刻,闻声便道:凝儿来了。 跪在一旁的李大人愣了一瞬,这几日他一直伴在陛下身侧,还是头一回听见陛下这般称呼长公主,这称呼甚是亲昵,但却陌生得很。 李大人下意识便回头朝来人看去,只见那玄衣长公主缓缓弯下腰,将丹唇的唇往陛下的耳畔靠近。 厉青凝面上无甚波澜,似是未将这称呼放在心上,即便面前躺的是一个将死之人,她也依旧无甚神情,淡淡道:皇兄,我来了。 李大人低下头,连叹都不敢叹出声。 厉载誉在听见这声音的时候,猛地伸手循着声音探去,可他眼前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见一个人影,却连那人的模样都看不清了。他紧皱着眉头,将唇齿也紧咬着,似是十分吃力。 他刚将手探出,那枯瘦的手登时被抓住了。 厉青凝握住了他的手,眸光沉寂如一潭死水,皇兄,方才在朝上之时,百官上奏的多是些琐事,不过,雾里镇的地动现下还未停,镇里的百姓已迁至冬襄城。 厉载誉气息虚弱地道:好,好。 他猛咳了几声,又道:国师,那国师现下是不是还在天师台。 在。厉青凝淡淡道,国师未出过天师台。 厉载誉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虽是使劲了气力,但仍是握得不大紧,他确实快耗尽元气了。 他颤着声道:怎还不去找国师,为兄,为兄 厉青凝侧耳听着,那从厉载誉口中穿出的声音甚是沙哑,还轻得很,似是游丝一般。 为兄快等不及了。厉载誉那语气甚是急促,将身姿摆得一低再低,说到最后,那尾音微微一抖,似是在恳求一般,在求厉青凝动手。 厉青凝缓缓合上眼,在厉载誉登帝之后,又何时这么卑微地求过别人。 即便是幼时,厉载誉也未曾有过这么卑微无助的处境。 厉载誉自小便备受先帝宠爱,还未及冠便被立为太子,他从来无须求别人做什么。 她丹唇微张了,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又睁开眼时,才道:皇兄莫不是怕了。 怕。厉载誉颤着声道:为兄怎会不怕。 厉青凝垂眸看他,可臣妹手中什么也没有,又是没有修为的寻常人,又怎敌得过国师。 厉载誉紧紧扣着她的手腕,脸色苍白可怖,一张脸因施力而略显狰狞。 过了许久,他才道:你要什么? 这话音像是一支利箭一般,嗖一声破空而出,登时打破了寂静。 厉青凝不慌不忙地垂下了双眼,竟未作答。 厉载誉听不到一声回应,急切得又将她的手腕抓紧了一些,一口气紧提到嗓子眼处,不得不又咳了起来。 咳了几声后,他又道:为兄把军符交予你,风雷令也交你手上,有了这两物,禁军与两大宗皆受你差遣,你还要什么? 厉青凝淡淡道:那皇兄何不将此事交给大将军。 大将军厉载誉又想咳,咳却连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胸腔震动了几下,急急喘了几声气才道:为兄信不过他。 厉青凝看着他,眼中这才流露出了一分怜悯来。 她淡淡道:皇兄想让我怎么做。 活擒国师。厉载誉唇齿上皆染了血,却不是将唇咬破了,那血是从喉咙里涌上来的。 厉青凝应道:若是国师不肯就范,皇兄怕是会自损一万,伤敌一千。国师的修为,非我们能抵挡的。 厉载誉沉默了,他眼里悲恸凄凄,缓缓合上了眼,又哑声道:当真找不到根除药瘾的法子么。 厉青凝侧头朝李大人看了过去,这得问太医署才是。李太医日日伴在皇兄身侧,皇兄应当知道才是。 厉载誉不说话了,他早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为时已晚。他半晌才道:你有没有骗过为兄。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李大人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了一丝惊慌来。 厉青凝脸上却连一丝慌乱也不见,依旧是一副冷淡地模样,她道:有。 此话当真?厉载誉问道。 此话当真。厉青凝淡声道。 厉载誉紧闭的眼缓缓睁开,无神地往床榻顶上的纱幔望去,可惜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骗了为兄什么。厉载誉又问。 厉青凝缓缓道:时候还早,但臣妹日后必会全盘托出。 闻言,厉载誉似是想勾起唇角笑上了一笑,可却连笑也笑不出,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先前为、为兄派人到过凤咸城 他说得极其费力,可仍是接着道:探查到,城、城中潜伏着不少妥那国的人。 皇兄慢些说。厉青凝蹙眉道。 厉载誉咳了一下,又道:若真如探子所说,那据、据为兄 他皱着眉头,连双眼也不得不紧紧闭起,许久才硬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据为兄猜测,那些人定、定是妥那国的士兵。 厉青凝了然,这与她猜测的一模一样,凤咸王怕是要谋反了。 这回厉载誉不怕也得怕了,此时国师用意不明,可无论怎么说,都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 若是凤咸王忽然谋反,而妥那国又出兵进犯,东洲怕是会撑不住。 厉青凝未说话,思忖着厉载誉有没有留后手。 厉载誉干燥的唇一动,一字一顿地道:东洲大地,一寸也不能少。 厉青凝微微颔首,东洲定不会少。 阳宁宫中,鲜钰正坐在院子里同白涂说话。 白涂甚是感慨,仍是觉得一切全都因他而起,伏在石桌上半天也不动。 可若是如你所说,那国师是你所造之人的弟子,那为何国师要毁丹阴卷,功法相通,他不是可以动用残卷里的灵气么。鲜钰蹙眉道。 白涂紧闭的双目一张,一双通红的眼朝旁一转,如此同你说,你描摹了字画,可所描摹出来的,与原来的那一幅是一模一样的么。 自然不是。鲜钰愣了一瞬,讶异道:莫非你所造之人不会丹阴功法。 不错。白涂声音沉闷,他虽与我长得一样,但又有所不同。 停顿了一下,白涂才接着道:他所承的,只有那一魂三魄,故而修为也十分有限。再者,他从我这承去的记忆也不多,虽记得丹阴卷,可却有所缺漏。 若是记岔了,他会入魔障。鲜钰随即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读你留下的竹牍。 白涂缓缓道:老朽命他到都城,却未让他动那一卷竹牍。 鲜钰心道,那被取代之人也是死脑筋,可惜最后却生了感情,在下手之时竟犹豫了。 她哂笑了一声,若是如此,要取国师的性命有何难。 白涂道:不难,但老朽甚是担忧,他在断了龙脉之尾时,在那里布下什么大阵,如此一来,即便是闭门不出,他也能汲取到龙脉紫气。 鲜钰愣了一瞬,连忙道:既然你想起了先前的事,为何不用那占卜之术算上一算。 她话音戛然而止,自己生生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若是白涂的占卜术与国师一样,那白涂必定也要用上听涛珠才行,可现下,又去哪找得到听涛珠。 白涂沉默着未说话,却不是因听涛珠的事。 罢了,那听涛珠十分难寻,若是想在都城中拿到,怕是只能去天师台取了。鲜钰冷声道。 白涂这才道:不一定要用听涛珠。 鲜钰忽地侧头朝他看去。 听涛珠不过是用来弥补不足,若真要卜,万物皆可用来卜算。白涂双眼一瞬不瞬地朝她看去。 鲜钰唇角微扬,低笑了一声道:老头,你要什么。 一抔土。白涂沉声道。 鲜钰皓臂一抬,地面忽生出风来,那风朝院子四处席卷而去。 不过多时,那卷起的风似染了色一般,细细一看,却并非变了颜色,而是将泥土沙尘皆卷在了其中。 她指尖一勾,卷起的沙尘便朝她而去,随着她手腕微转,泥土沙尘在石桌上坠落成堆。 风倏然散去,哪还见有什么黄褐色的风。 够了么。鲜钰伸手拨了一下石桌上堆起的土,在收手时,她轻揉指腹,将沾在指腹上的泥给揉掉了。 白涂将前肢往前一身,隆起的背往下一塌,在伸展了筋骨后,才闷声道:够了。 鲜钰饶有兴味地看着白涂朝那堆土靠近,她还从未见过白涂卜卦,不曾想,这兔子果真如他所说,是什么殒没的大能。 她先前当真不信白涂的话,只觉得这兔子还挺了不得,似乎什么都会一些,就连古籍上未曾记载之物也知道一二。 可兔子却只是低头嗅了嗅那土,忽然又没了动作。 怎不还卜?鲜钰心急道。 白涂讪讪道:且容老朽想一想。 鲜钰一哽,难怪先前你不曾教我卜算之术,原来是自己也不记得。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7) 白涂两眼一抬,一双眼红得很,卜者窥觑天命,那是折气运的。 鲜钰愣了一瞬,恍然大悟,国师气运不济那是情有可原,可白涂未做过什么恶事,却屡屡被天道所拒,竟是因为常常窥觑天命。 她蹙起眉心,问道:那你现下记得了么。 白涂闭起了双目,久久未答,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睡着了。 鲜钰微微抿了一下唇,往后退了数步,只因觉察到一股灵气将白涂环起。 那灵气强劲,又着实厚重,虽然不甚充沛,但并非寻常人比得上的。 白涂辗转了几世,虽到现在也未落得一个好结果,但鲜钰心知,白涂苦苦寻觅仙途并非是白寻的。 虽然白涂的修为大减而境界也大退,但他数次几近登顶,他所窥见的仙途一隅,已能让所有人羡煞。 久久,鲜钰才看见石桌上的土陡然浮起,齐齐停滞在半空之中,就连风也不能将其吹动。 又过片刻,那些土似是成了蚁堆,竟缓缓朝四处散去,散了又聚,几经变化,最后成了一幅山河图。 虽无手拂过,可一息之间,似是有人以手作画一般,山河浮现在半空之中,那绵延起伏的崇山以及蜿蜒而过的江河湖变幻不停。 尘沙忽地又滞在了空中,竟不再如蚁般爬动了。 鲜钰双眸一抬,只觉得那巉巉峻岭似曾相识,远看险峰重迭,山壁陡峭。 就连缭绕的雾气也分外熟悉,隔着那雾,不论是下望人寰,还是上观苍穹,皆是一片微茫,不知天地。 这是龙脉。白涂沉声道。 鲜钰蹙眉道:可有卜出什么? 有人在动龙脉。白涂缓缓道。 谁?鲜钰话音一顿。 不知。白涂声音方落,那山河图登时没了。 浮起的尘土陡然落下,被风吹散了。 鲜钰沉默了许久,仰头朝金麟宫的方向望了过去,她知道厉青凝在散朝后,是会去金麟宫看看那卧病不起的皇帝。 我去看看。她忽然开口。 白涂悠悠道:不同她说么。 鲜钰笑了,若是说了那还了得。 趁着厉青凝不在,她得赶紧去看看,回来再赔罪就是了,到时如何赔罪,便 便由厉青凝说了算。 正文 第 108 章 108 白涂双耳一动, 问道:你就不怕她问起? 鲜钰仔细想了想, 她现在倒还不怕,可若是厉青凝将脸冷下来, 她兴许就怕了。 所以我不是将你抵在这儿了么, 若是她问起了,你便机灵点儿。鲜钰道。 白涂难以置信地抬头, 一双兔眼瞪得圆溜溜的,老头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让我机灵? 鲜钰睨了他一眼, 你连卜算之术都能想起来,想来糊弄她几句于你而言也并非难事。 白涂微微颔首,老朽明白了。 鲜钰也不知他明白什么了,但事态紧急, 她已无暇再问,使了匿形术又御起了风,转而消失在阳宁宫外。 在鲜钰离了宫后, 厉青凝才从金麟宫里出来。 厉青凝回头朝皇帝的寝宫望了一身,脸上不见喜也不见悲,平淡得似是一碗凉水。 在坐上步辇后,她微敛秀眸,微张的丹唇缓缓叹出了一声。 殿下,可是要回阳宁宫?芳心低声问道。 厉青凝淡淡应声:不,去一趟郭宅。 芳心闻言一愣,殿下去郭宅做什么? 厉青凝侧过头, 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自然是去拜访郭老了。 芳心低下头,只觉得事出突然,但细细一琢磨便想通了,郭老虽在朝中无一官半职,还瘸了腿,可却与凤咸王相识,只是郭老在伤了腿后便回了都城,不再跟随在凤咸王身侧。 她暗忖,殿下在金麟宫里时,定是同陛下谈及了凤咸王之事。 待步辇近了阳宁宫的时候,厉青凝微微蹙起眉,忽然开口:停下。 抬辇的宫人登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低垂着头,一声也不出。 芳心愣了一瞬,心道莫非是她听岔了,可她分明记得,方才殿下说的明明是不回阳宁宫了。 她心绪翻涌着,心道情这一字确实难解,两人才相离多久,殿下竟连正事也不急着做了,迫不及待想回来看心上人一眼。 不料,厉青凝淡淡道:你回去,取二两寒龙筋出来。 芳心愣了一瞬,慌忙颔首道:是。 那寒龙筋并非真的龙筋,而是一味仙药,寻常人服用能强筋健骨,想来是要给郭老的。 芳心应声后,又暗暗抬起头,朝厉青凝看了一眼。 她着实想不通,殿下怎不自己回去取,如此还能看看仙子一眼,两人还能眉来眼去,岂不美哉。 莫非,殿下是担忧自己意到浓时忘了时辰?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那瞳仁微微一颤,连忙转过身朝阳宁宫去,不敢再揣测厉青凝的心思。 厉青凝自然察觉到了芳心看她的那一眼,她坐着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担心这一会去就撞上了鲜钰。 到时她取了东西便要离宫,而将鲜钰留在阳宁宫里,不免有只许州官放火,而不许百姓点灯之嫌。 芳心回了阳宁宫,一进门就看见那通体雪白的兔子卧在石桌上。 兔子一双眼圆瞪着,在见着她时竟还缩了缩脖子。 芳心不由得又僵住了,她一看见这兔子,不免又想起那日兔子是如何从腹中传出年老的打嗝声的。 她仍是觉得十分诡异,一觉得古怪,又会怕上几分,生怕那兔子忽然化作人。 她的心分明是不想再多看那兔子一眼的,可眼睛却不听使唤,仍是忍不住要往那边望。 眼眸一转,芳心便看到,白涂竟飞快地转起了眼眸,那视线摇摆不定,似是在想什么坏主意一般。 可白涂哪是在打主意,他只是在想,若是这小宫女问起鲜钰的行踪,他该如何回答。 想了许久也没等到那小宫女问他,再一看,刚从门外进来的人竟快步走远了。 芳心在取了寒龙筋后便飞快地出了阳宁宫,看也不看石桌上的兔子一眼。 厉青凝见她出来,眸光微微一动,面上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嘴上却问:可有见到她,她在做什么。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奴婢走得急,忘记看了。 厉青凝忍不住朝阳宁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却被那高墙挡住了。 罢了。她冷声道。 郭宅在城东不甚繁华的巷子里,那巷道冷冷清清的,里边悬在屋檐下的灯笼大多都脱了色,在风中摇曳着。 步辇停在了巷子外,厉青凝独自走了进去。 她叩了三下门,屋里却不见有人回应。 厉青凝却不急,又抬手叩了三下门,这才听见屋里传出回应声。 她这才垂下了手,定定站在门外,看着那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来,里边探出了一个小孩的脑袋。 那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吞咽了一下,可却未说话。 门里传出声音道:明儿,谁来了。 小姑娘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外的人,扬声便道:不知! 你怎不问。远处又传来声音。 木棍撑在地上笃笃作响,脚步声断断续续的,似是走得分外艰难。 许久,那小姑娘才被推开了些,一个半老的瘸子从门里露出了脸。 那张脸上有一道刀疤,故而面目显得有些凶悍。 厉青凝淡淡道:郭老。 郭老愣了一瞬,急急将门打开,作势就要往下跪,边道:殿下! 厉青凝伸手便将他扶起,本宫不请自来,多有不周。 郭老连忙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又往外看了两眼,这才合上了门。 他走在前边,急急将厉青凝往前厅带,可他腿脚不便,走得似随时要摔倒一般。 到了前厅,厉青凝坐在了木椅上,抬手便道:坐。 虽是在自己家中,可郭老却显得分外拘谨,未敢与长公主同坐,张口便道:我去为殿下沏茶。 沏茶便不必了。厉青凝边说边将寒龙筋取出,淡淡道:此物十分稀少,泡水能强筋健骨,郭老不如将此物拿去泡些水喝。 郭老愣了一瞬,这般贵重之物 他刚想拒绝,却被厉青凝淡淡地睨了一眼,登时便噤了声。 厉青凝又道:坐。 郭老犹豫了一会,这才坐在了一边的木椅上,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厉青凝不想拐弯抹角,况且她也着实不便在宫外停留太久,她丹唇翕动着道:郭老当初跟了凤咸王多久。 郭老愣了一瞬,殿下为何忽然这么问 你说便是。厉青凝道。 郭老将双手覆在了双膝上,头微微低着,嘴张张合合着,似是十分难开口一般,半晌才道:十九年。 十九年,也算长了。厉青凝下颌微微抬起,只见这院子狭小得很,就连顶上天穹也显得十分逼仄。 郭老不敢妄自发问,缓缓挺直了腰背,那无力的腿杵在地上,小腿微微发颤着。 厉青凝又道:你可知凤咸王的亲兵有多少人。 郭老思忖了片刻才心跳如雷地道:同王爷出生入死,又备受王爷信赖的,仅有二十六人。 厉青凝收回了眸光,转头朝坐在一旁的人看去,你可知,那二十六人分别是谁。 殿下莫不是觉得凤咸王郭老话音一顿,未敢再往下说。 厉青凝淡淡道:是,本宫得知晓,那二十六人如今在不在凤咸城内。 她得寻一个契机,再将厉载誉逼上一逼。 郭老瞳仁一颤,似是被扼住了脖颈一般,许久才站起身道:我这就去将名册取来。 而都城之外,那红衣人御风而行,朱红的衣裳似是在风中摇曳的火焰。 她穿过群山,鞋尖轻点云雾,转瞬又到了百尺之外。 山川皆在眼下,那河流似是不盈一掬,而群山也小得似是乱布的碎石一般。 这才是山河图,真真的山河图。 这路她已是第二回走,此时即便是无人在前指引,她也识得方向了。 过了许久,那陡峭的石壁和蜿蜒的隘道又映入眼中。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8) 她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厉无垠摔下云崖的地方。 往下一看,果真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云雾,那高崖似是无底一般。 再一看,远处龙脉连绵起伏,顶上紫气腾腾,与云雾相簇拥着。 只不过那紫气后段明显疏淡了许多,似是被风吹散了。 可紫气又怎会被风吹散,分明就是被人动了手脚。 鲜钰未去别处,而是径直便去了雾里镇。 受地动之害,雾里镇里荒凉一片,竟连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四处皆是一片狼藉,地面龟裂开来,而房屋也全都倒塌了,地上还掉了只不知是哪个小孩儿的鞋。 她鞋尖微微点地,合起双眸嗅了一下,发觉这镇里果真连一点人气也没有了。 不在此处,她眉心微蹙,转而又朝另一处去。 这一回去的,是雾里镇所背靠的高山,也正是龙脉之尾。 她轻易便登到了峰顶,踩着一块高耸的山石,冷眼朝四处扫视了一圈。 这地方着实古怪,竟连丝毫气息也没有。 可白涂的卦应当不会错,定是有人在此动了手脚。 那人既然在此,就不会连气息或魂息也未留下,即便是屏息凝神,也不该能屏那般久。 鲜钰双眸微眯,除非,那人使了什么阵。 她双手掐诀,一头墨发倏然荡起,交在一起的双手随后缓缓错开,她抬起一指朝远处点去。 指尖所指之处,赤光如风般席卷而起。 赤光晃过,骤然撞上了一道悍壁,登时红光迸溅,似是火光朝四处散开,却未将周遭的草木点燃。 鲜钰唇角一扬,又拍出了一道强劲的灵气。 那悍壁登时破碎,竟如琉璃落地一般,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她往那阵中望去,只见山林间站着一人,那人的身影着实熟悉。 正文 第 109 章 109 那人的气息正邪两分, 似是魂魄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为正,而另一半为邪。 随着那如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朱红的光未迸溅散尽, 些许穿进了那圆阵之中,如吐着信子的赤蛇一般, 朝里边站着的人袭去。 只差分毫,红得似血的灵气便能沾上那人的衣角。 可惜圆阵破碎的动静太大了一些,在声音响起之后, 阵外的风呼啸着往里卷去,阵里原本静止不动的草木皆被吹得簌簌作响。 鲜钰立在那破碎的圆阵之外,微微抬起下颌,看着自己挥出的余下一抹灵气被全数震散。 那人及时转身, 衣袂一扬,拍出了一股亦正亦邪的灵气,将朱红胜火之气陡然拍散。 鲜钰双眸微眯, 对此并不意外,在撞上那法阵之后,她的灵气大半迸溅开来,只余下些许从裂缝处钻了进去。 她皓腕一转,将溅射开来的灵气收回了灵海之中,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袭进阵里的灵气被拍散了。 被就稀薄如云烟一般,被震散也无甚奇怪。 只是,那将她的灵气震散之人, 竟然是泊云。 泊云眉目间已染上了些许邪意,那一双眼已然不似在岛上时那般干净。 虽说他在慰风岛上便起了歹念,但尚未修邪术,故而气劲仍是纯粹的。 而如今,鲜钰却分明感受到,泊云震出的那一股灵气,诡谲而无常,邪气已近乎要将其中的正道之气侵食殆尽了。 在法阵破碎之后,她自然也嗅到了泊云身上的气息。 先前在都城时,泊云已是正邪两分,而如今邪气更甚,那气息阴冷得很,隐隐还带了分怨毒。 这才过了多久,泊云竟又变了一副模样,若不看他的面容,定想不到这和当初在慰风岛上的,竟是同一个人。 鲜钰穿过了那破碎至几近消失的灵壁,那灵璧残破得宛如断壁残垣。 她那朱红的绣鞋只往里踏了一步,随着鞋尖落下,灵壁轰然倒塌,在地面上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只见泊云忽然往前一步,护住了若隐若现的一柱光。 那光分外黯淡,如早起时所见的熹微晨光,如不细看,定还不会发现。 鲜钰哂笑了一声,问道:你所守之物,是什么。 泊云却仍旧错愕着,他盯着远处的红衣人看了许久,观那一身红衣,只猜测到大致是停火宫的人,但那女子的脸却甚是陌生,别提有无交恶,他根本没见过那人。 鲜钰微微歪头,朝他身后的那一柱黯淡的光望去,目光沿着那几近通天的光柱缓缓往下挪。 没想到,那光竟是从地底照出来的,莫非泊云还将这山给挖穿了? 可若是如此,那柱光算是什么。 她面上尽是不屑之意,似是将眼前的人视若无物一般。 泊云如今的修为已不容小觑,他看见鲜钰眼里的轻蔑之意,紧咬的牙关缓缓松开了些许,问道:你是谁。 闻言,鲜钰却笑了,我是谁? 泊云护在那光柱之前,寸步也不离。 鲜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翘起唇角边道:我是谁不甚重要。 那你来做什么。泊云蹙眉问道。 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鲜钰嗤笑了一声。 泊云怒极,周身散出的气息更显阴冷,可他却仍守在那光柱之前,未挪一步。 鲜钰缓缓道:可是国师派你来此? 你究竟是谁!泊云随即扬声问道,他观那红衣女子,面容看起来年纪不大,又长得着实娇弱,可她所逼出灵威却凶戾非常。 鲜钰好笑地看着他,听他那急迫的口气,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国师派他来的。 莫非,你最初到都城时,便寻了国师的庇护,是国师教你习这邪术的?你又做了什么,国师命你去助二皇子,你便去了?鲜钰不紧不慢道。 泊云一双眼几近遍布黑雾,他额上青筋暴起,似是听不得这话一般,就连喘出的气也急了几分。 走了邪道之人,轻易便会入魔,脾性又会变得反复无常,一不留神,本元便会被邪气蚀尽,最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嗜血嗜杀。 那从泊云身上漫出的灵气如黑雾一般,瞬息便朝鲜钰卷了过去。 鲜钰缓缓抬起手,捏着袖口,将鼻唇掩在了红袂之后。 可是被我说准了?她甚是得意地笑起。 泊云沉声道:你要来阻拦国师的路。他此话并不半分疑问,甚是笃定。 鲜钰又往前踏了一步,却依旧将袖口掩在了脸前,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怎能说本座是来阻拦国师的路,本座明明是 话音截然而至,那话说得慢悠悠的,着实耐人寻味。 泊云双眼更是黑如墨般,渐渐的,似连眼白也要不剩了。 鲜钰不由得投出了半分怜悯,似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什么蝼蚁。 她继而又道:本座明明是在清路上的尘滓。 泊云猛地朝她拍出了一道灵气,那灵气如刀,在半空划出了一道寒光。 他有所保留,似在试探一般。 那道灵气轻易便被鲜钰化解了,鲜钰垂下了掩在脸前的手,似是扇风一般,往前挥了一下,那灵气连她的衣袂也未碰到。 泊云瞪直了双目,那双眼里浓黑的雾往旁扩散而出,似是蛛网一般,爬出了他的眼睑,往耳根蔓延而去。 鲜钰笑了,这人要被逼疯了。 也不知国师是如何蛊惑他的,竟让他不要命地走上了邪道,又不要命地守着这不知道有何作用的光柱。 一时之间,排山倒海般的灵气如黑浪般从地上掀起,陡然朝红衣人兜头盖脸地扑去。 鲜钰趔趄了一下,忽地腾身而起,本想将白涂那盏灯拿出,却忽然想起,那灯已经毁了。 她蹙起眉往旁避开,并不打算迎上去。 这一击,泊云怕是使出了浑身气力,若再想这么砸她,必然就疲了。 黑浪扑过,遍地的草倏然枯黄,又似融化了一般,往泥里一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转瞬之间,这山头竟秃了大半。 鲜钰冷笑了一声,明明仓皇躲到了一侧,却丝毫不显狼狈,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 泊云未说话,冷汗从额上突起的青筋上淌下,牙关一咬,周遭狂风忽起,那风嚎声响彻山间。 漫起的黑雾成了一个牢笼,朝里边的红衣人速速裹了过去。 十分快,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黑雾便进了百尺。 这分明是要将人困死在里边,让其中的人动弹不得,活生生被勒死。 鲜钰低声笑了,她这两世是白活的么,自然不是。 瞬息之间,她身影已移至黑雾牢笼之外,竟比修了邪术之人还更诡谲。 泊云一瞬不瞬地盯着黑雾里的人,却愕然发觉,里边的人竟不见了。 再一息,他忽然察觉身后似有他人的魂息。 他僵着脖颈回头,之间红衣人竟到了他身后,正悠悠看着那一柱黯淡的光。 鲜钰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问我是谁么,我们在慰风岛上见过,你不记得了么。 她伸手朝那柱光探去,指尖还未触及,便见泊云伸手要捏她的脖颈。 泊云张开了嘴,面容倏然变得狰狞。 那一瞬,他身上的灵气变得更是凶悍阴冷。 鲜钰本想将其震开,不料这人的手竟穿过了她的灵气,被刮得鲜血淋漓了,仍朝她的脖颈握了过去。 她不躲,硬是被握上了脖颈,探出的手又往前伸了一些,触在了那一柱光上。 暖的,又十分温和。 那一瞬,似是天地间仅她一人般,她舒服得昏昏欲睡起来。 不可。 鲜钰陡然睁开眼,猛地抬手攥住了泊云的手腕,硬生生将那腕骨掰断了。 她道:怎不等本座把话说完,本座在一星广场上口吐鲜血的时候,真人你是在场的。 泊云眼里却无怔愣,即便是断了腕骨,也仍将五指落在她的脖颈上,只是那气力几近于无了。 鲜钰心下了然,这人多半是回不过神了。 泊云眼前只看得见黑白一片,他只觉浑身一轻,一口血涌上了喉咙,被一道强劲的灵气撞得直直朝崖边跌去。 他双脚悬空,这才回过神来,用未被掰断的那只手攀在了山石上。 底下云雾缭绕,连底也看不见,往下一跌定会粉身碎骨。 红衣人站在山巅,那翻飞的衣袂似是旋转的红莲,明明窈窕如神女之颜,可神情却轻蔑至极。 本座还拿着慰风岛的玉牌,怎么说也算是慰风岛的人。她哂笑了一声。 那攀在陡峭山石上的人似是见了鬼一般,牢牢覆在山石上的手已被磨出了血来。 鲜钰俯视着底下的人,额前的金饰被凛冽的山风吹得微微晃动着,瘦弱得似是要随风而去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49) 那模样虽显脆弱,可说出口的话却似嗜血嗜杀的恶鬼,如此说来,本座替慰风岛除了你也在情在理,不知你觉得如何。 不泊云眼里的黑雾倏然散尽,可他发觉,这红衣人竟未将她打落山下。 他这才想到,在一星广场上口吐鲜血的,不正是停火宫的六姑娘么,那女童瘦弱又懵懂,又怎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等到一股气劲兜头袭来,灵海倏然枯竭,最后绞痛到仿若被撕裂。 他才察觉,他所遇见的,定是从枉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没有了灵海,又没有了灵气,他又怎活得下来。 这一只手定会无力,若是没了气力,定会跌入深渊,他必死无疑! 他一直盼着能破境,盼着能再多活数百年,现下却连多活半刻都是奢想。 救我,救我,救救我!泊云惊恐地望着崖边站着的人,掌心已全是汗,一条手臂筋骨都要被拉断了,攀在山石上的五指,已撑不住地缓缓往下滑。 红衣人墨发飞扬,问道:你想活吗。 想,想!泊云立即道。 那你便说,国师让你守着的,究竟是什么。鲜钰垂着眼道。 是、是泊云吞咽了一下,死抠在山石上的五指已滑至边沿了,他才道:是山灵! 鲜钰皓臂一抬,那攀在山石上的人陡然落下,那喊叫声回荡不止。 那朝泊云的双手袭去的灵气却未被收回,似是随他一起下去了。 她回头朝那一柱光望去,蹙眉布下了一个阵,将那光藏了起来。 远在慰风岛上,齐明正坐在前厅,望着那原本摆着玉牌,而现下却空空如也的木桌出神。 冷不防,一片枯叶落在了那桌上,枯叶是从屋外而来的。 他摆手,想挥出一道风将那枯叶给扇落,不料那枯叶似是黏在了桌上一般。 齐明甚是无奈,只好站起身将那枯叶拈起,在拿起的一瞬,他才发觉叶里藏了灵气。 那枯叶忽然化作了灰,只剩一缕灵气浮在空中。 跟着这灵气走,带你见一个人,活的。那灵气中传出声音道。 齐明愣了一瞬,这声音不就是他那小徒弟的么。 而都城之中,厉青凝本想拿了名册便走了,可在翻开名册之后,却发现有数个名字竟被划去了。 在问及时,才知不止一人同郭老这般,不再跟随凤咸王。 郭老长叹了一声道:道不合不相为谋。 厉青凝淡淡道:莫非,在许久之前,你们就发觉他有所图谋了。 郭老双手紧握在一起,哽咽了一下才道:不,只是王爷太好胜了,也太急功近利。 他顿了一下,又缓缓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而王爷,却并非良主,故而那些谋士和精兵,不少离开了凤咸城。 这名册上被划去的名字,可都是自己走的。厉青凝蹙眉道。 有些是走了,而有些个,却是被害死了。郭老哽咽道。 此话怎讲。厉青凝神色清冷,淡声问道。 殿下且听我慢慢道来。郭老缓缓道。 郭老这一讲,便讲到了夜深,将旧事几乎都提尽了。 果不其然,凤咸王许久之前就收了妥那国的东西,那时小国进犯,妥那国悄悄命人给凤咸王送去数匹快马,而凤咸王收了。 郭老又将名册上余下的人提了个遍,大致能将余下人的出身和先前的住处说出来。 厉青凝将名册合了起来,时候不早了。 郭老这才未再往下讲,殿下该回宫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出了郭宅后,缓步走出那狭窄的巷子,将名册交到了芳心的手上,她冷声道:查这名册上未被划去名字的人,回宫后,本宫再同你细说这些人先前所在。 芳心连忙将那名册接了过去。 回宫路上,厉青凝垂眸想着之后的事,若是这几人不在凤咸城,多半是被凤咸王带走了。 得靠屋里的暗道去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应该去的地方。 此事若是被厉载誉知晓,怕是要被逼得更急了。 她缓缓抬起眼眸,余光忽瞥见一角朱红的衣袂一晃而过。 厉青凝愣了一瞬,心道莫不是想那人想得乱了心神。 她微一蹙眉,又觉得有些古怪。 此时天色昏暗,街上已看不到别的人影,她方才也未想那人,怎会无端端看见一角朱红的衣袂。 这着实太古怪了些。 停下。她冷声道。 芳心连忙抬头,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面色冷得很,眼眸一斜便朝某处望了过去,莫再躲了。 芳心暗忖,莫非有刺客? 岂料,墙后走出了一个红衣人。 鲜钰对那柱光束手无策,心里本就烦得很,眼里戾气未散,回城时没想到竟碰上了厉青凝。 她蹙着眉走了出来,未来得及收敛眼底的凶戾,直直便对上了厉青凝的眸光。 厉青凝朝她看去,却见鲜钰的神情不大好看。 两人面面相觑,竟都冷着脸。 正文 第 110 章 110 一人站在远处, 而另一人却坐着。 芳心愣了一瞬, 定睛一看,远处站着的, 的确是那红衣仙子, 可她是何时出来的? 厉青凝直盯着远处的人看,她微蹙着眉心, 却见鲜钰也冷着脸。 鲜钰面上不见半分嬉笑,满心的戾气浮于脸上。 厉青凝心道,莫非鲜钰是知道她出了宫, 故而暗暗跟了出来,之后又在外边等了大半日。 这么想来,鲜钰会生气也无甚奇怪。 厉青凝眸光柔和了半分,可看着仍是清冷, 她看着远处那人站着一动不动,那模样孤寂得很,叫人想走上前去将那人揽入怀中。 为何不叫她, 为何暗暗跟了出来,又一言不发地藏在远处,难不成要接着暗暗跟她回去么。 莫非是怕坏了她的事,故而才忍着未露脸? 她何曾见过鲜钰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养在身旁张牙舞爪的小狸奴,有一日乖顺地投入怀中,叫她万分不适。 让她也忍不住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将这人吓着。 心脏似跳得缓了一些, 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甚是心疼。 不错,鲜钰这副孤寂又暗自生气的模样叫她心生怜意,虽说无论是什么模样的鲜钰,她都是喜欢的,可却独爱鲜钰那狡黠得意的样子。 最好像是偷了腥一般,还要到她面前显摆一番。 那样的鲜钰,她才真的是连拒绝的余地都不会留给自己。 可现下,鲜钰却蹙着眉心,独自一人站在高墙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生着气将她看着。 厉青凝不由得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该将这人独自留在宫里,本就是只随性恣意的鹊儿,她却妄图去折下那对羽翼。 她大概做错了。 再看鲜钰面上的戾气渐渐隐下,似是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厉青凝心道,她真的错了。 她勾了勾手,淡淡道:过来。 远处的红衣人依旧站着不动,固执得令人心疼。 厉青凝又说了一声,过来,在街上站着不冷么。 红衣人闻声似愣了一瞬,这才抬腿朝她走了过去,只是走得极慢,似是依旧在踟躇着。 鲜钰甚是别扭,料不到回来会碰上厉青凝,她还特地收敛了气息,哪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她听见厉青凝叫她过去,又瞅厉青凝蹙着眉一副不悦的模样,心道厉青凝莫不是要怪她了。 怪她未在宫里好好呆着,怪她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如此还好,若是厉青凝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她慢悠悠走着,心里闪过无数对策来,若是厉青凝问及她去了何处,她要如何答。 可山灵一事必定要说的,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别处听来的。 还能从何处听来,莫不是要说是白涂卜算出来的?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鲜钰又迈出了一小步,走得慢吞吞的,似是连走路都无甚力气了一样。 她甚是头疼,也不知齐明在山下见到泊云了么。 如果齐明悄悄将此事告诉了厉青凝,她不也还是败露了么。 似乎左右都是会败露,怎么瞒都不是万全之计。 厉青凝垂眸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见她面色变了又变,似是十分不乐意一般。 为何不乐意,莫不是因为未带她出宫,现下连靠近她一步都不愿了? 这的确像是鲜钰做得出来的事情,鲜钰对待他人睚眦必报,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软下了脾性。 待人走至身旁,厉青凝才问道:你在外边等了多久。 鲜钰一哽,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故而只道:很久。 说多错多,只答两个字的话,厉青凝一定不会质疑。 果不其然,厉青凝不但没怀疑其他,更加觉得鲜钰是生她气了,否则怎会连字也不愿多说一个了。 得哄的,不哄怎么行。 鲜钰抬起下颌,惜字如金地道:怎么。 上来。厉青凝淡声道。 芳心闻声连忙将脚凳放下,低着头连眼珠子也不敢随意转,莫名觉得这气氛有些古怪。 这两人,莫非都在气头上了?可她也不知这两人各自在气什么。 鲜钰垂眸看着芳心放下脚凳,又犹豫起该不该上去,上去的话就离厉青凝更近了,定会被严刑逼问。 也不知会是什么刑,她转念一想。 兴许是那点旖旎的心思刻在骨子里了,一想到会有什么刑,一时竟还觉得有点期待。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这想法万万要不得。 沉默了许久,她才踩着脚凳坐到了厉青凝的身侧,坐得十分拘谨,肩背皆僵了。 也不知身上有没有沾上山上的草屑,若是沾了,厉青凝也还是会起疑。 想到这,她连忙低头,目光十分克制地往自己身上瞅了好几眼。 似乎没有沾。 鲜钰又抬头,她心道不能等厉青凝先问,她得先声夺人。 于是鲜钰道:殿下出来做什么。 厉青凝眸光一动,如实道:出来见一个人。 何人。鲜钰追问。 曾跟过凤咸王的人。厉青凝又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0) 鲜钰自然知道厉青凝是出来办正事的,毕竟这长公主连一时半刻都不愿耗在无用之处。 但她还是得说,否则就该厉青凝问她了。 鲜钰又问:见他做什么。 问他一些事。厉青凝缓声道。 鲜钰连忙又道:何事? 那人姓郭,旧时跟在凤咸王身侧,可惜后来瘸了一条腿,之后不久就回了都城,不再为凤咸王效命。厉青凝蹙眉道。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去寻他,是想问凤咸王的亲兵究竟有几人,那些人的名姓,及如今那些人是不是在凤咸城中。 鲜钰微微颔首,大致猜得到厉青凝的用意。 厉青凝见她依旧不多说话,只好道:回去再同你细说。 鲜钰又点了一下头,往常她连坐姿都懒散无比,如今倒坐得挺端正,怎么看也是有情绪的模样。 四处静得很,月华如水,长街上昏暗一片。 步辇被施了术法,寻常人看不见抬辇的人和坐在其上的人,此时若是打更人碰巧路过,只会觉得身侧忽有风过,却什么也瞧不见。 厉青凝微微侧过头,那幅度甚微,虽已转动了眼眸,可依旧看不大清楚鲜钰面上的神情。 她缓缓往后靠了一下,这一往后,就看见鲜钰的脖颈上似乎沾了什么。 厉青凝微微蹙起眉,再一细看,才发觉那素白的脖子上并非沾了什么脏东西,而是留下了几个几个指印。 是被人掐出来的。 这是谁做的? 厉青凝将手伸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指恰好贴在了那指印上。 果真是指印。 许是夜里凉,厉青凝的手也冷得很。被这手一碰,鲜钰打了个寒颤,回头就朝身侧的玄衣人看去。 厉青凝面色如霜,方才的柔和一扫而光,这才意识到,鲜钰兴许瞒了她什么。 难怪踟躇不前,难怪连话也不多说,分明是怕她知道什么。 鲜钰心下一惊,待被厉青凝摸了脖子,她才回想到,在山上时,她是被泊云掐了脖子的。 那时她不甚在意,也不知有没有留下痕迹。 此时厉青凝的手覆得正好,让她恍然想起那被掐住脖颈的感觉来。 冷。鲜钰下意识便道。 说完,她拨开厉青凝的手,抬起双臂,将自己的脖子给捂住了。 话音刚落,她只觉后背一重,还暖洋洋的。 厉青凝一只手从她的身后绕到她身前,似揽着她的肩一般,可却并非揽着她,而是为她系上了披风的系带。 鲜钰浑身一僵,心道,人之将死,其膳也丰,厉青凝这是要先善待她一番,然后就要将酷刑送上了。 阳宁宫里,白涂依旧蹲在石桌上,虽中途去寻了些吃的,但吃完还是回到了原处。 他心里念着鲜钰叮嘱他的事,故而也不好寻个地儿睡去,这一蹲就蹲到了夜里。 在成了兔子后,他极其容易困倦,蹲得昏昏欲睡的,心道厉青凝怎还不回来。 他都想好,若是厉青凝问起,他该如何应对了。 可厉青凝却就是不回来,竟和鲜钰一般没了踪影。 白涂暗忖,这两人莫不是双宿双飞了? 他愣了一瞬,不可胡乱猜想,否则定会晚节不保。 又要睡着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丁点声音,他两耳一动,登时清醒了过来。 可那两人怎么好像一齐回来了? 待几人进了门,白涂确认,他未昏头,鲜钰确实和那长公主一齐回来了。 这就怪了,说好了不能让厉青凝知道她出宫的事,怎这人还将自己送到厉青凝面前去了? 鲜钰进了门,侧头睨了白涂一眼,径直就往寝屋的方向走去。 后边,厉青凝停下了脚步,回头朝芳心看去,淡淡道:名册上除了最后四人外,其余人都是凤咸城人,后四人由前到后,分别生于多福镇、咏城、榴圩、金胄山,其后在甲袁镇、风降镇、珑洲和下川洲住过,随后才去了凤咸城。 芳心连忙颔首,只需查这些人如今身在何处? 不错。厉青凝冷声道:修士不好查,可若是寻常人,定能查得到个大概。 芳心应了声,又听见厉青凝道:此事尽快去办,让暗影速速将消息报来。 说完后,厉青凝也朝寝屋走去,打开门便进了屋。 屋里,鲜钰早就脱了披风,坐在桌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可惜她的思绪被那一阵开门声打断了,闻声便朝进门的冷面长公主看去。 厉青凝微微抿着唇一言不发,面色冷如霜雪。 她这副模样,鲜钰早就见多了,虽习以为常,可仍是有些不安。 鲜钰心道,她可能真是不见厉青凝不落泪,在外多威风,怎进了这屋就忍不住软下了棱角。 她图什么,还不是图厉青凝对她面冷心热,图厉青凝的好姿色,图厉青凝怕极了她会出去惹是生非的样子。 可她做这些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她俩能过上好日子,省得日日提心吊胆的。 厉青凝冷声道:你究竟去了哪。 终于问了,鲜钰心道。 不知为何,她竟还松了一口气,心想,问了也好。 鲜钰哽了一下,很难将话说出口,她眼巴巴地看着厉青凝,一双眼乌黑得很,还似带着水光一般。 厉青凝如今一见她这模样就忍不住心软,可心道不行,蹙眉又道:去哪了。 鲜钰眸光闪躲,先前设想了数种回答,如今被问起时,像是白耗了脑力,竟说不出那些打过数遍腹稿的胡编乱造的话来。 厉青凝索性道:掐了你脖子的人是谁。 鲜钰瞳仁一颤。 厉青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泊云果真在她的脖颈上行留下了痕迹。 大意了。 鲜钰只好道:是泊云。 你去哪了?厉青凝面色越发冷了,他怎会伤得了你。 鲜钰又装起了那副柔软的模样,轻着声道:是我未避开他,白涂算出有人动了龙脉,我便去看了一眼,怎料,在龙脉所在见到了泊云。 她话音一顿,接着道:但我未吃亏,泊云敌不过我,道是国师令他去动那山灵的。 鲜钰说完便等着厉青凝发问,怎料厉青凝未问山灵,也未问泊云与国师之事,只是缓步走到了她面前。 厉青凝垂眸看她,又将细白的五指覆在了她素白的脖颈上,淡淡道:你将这称作未吃亏? 未吃亏。鲜钰应道。 厉青凝十分轻地揉了一下她脖子上的指印,我看你是未吃过亏。 鲜钰连忙道:钰儿只吃殿下的亏。 厉青凝两眼一闭,你若是吃过我的亏,便不会这样了。 钰儿这回真的知错了。鲜钰仰头道。 厉青凝是真听不得这个自称,睁开双目便道:那你想如何。 鲜钰站起身便朝床榻走去,一边道:钰儿今夜就将床褥洗了,这回一定洗。 厉青凝冷着脸道:那你便好好洗。 殿下呢。鲜钰问道。 厉青凝转身便往门那边去,我去书房。 抄书么。鲜钰已经坐到榻上了,又说:殿下不趁早罚我么。 厉青凝气息一乱,总觉得连寒凉的灵海也燥了起来。 不。她紧咬的牙关一启,却只挤出了一个字音。 紧关的房门不久又被打开了,白涂忽被惊醒,一时不知该捂眼还是捂耳。 谁知,什么也不用捂,那面色霜冷的长公主沿着长廊走远了。 书房中,厉青凝揉了揉眉心,将余下的一些公文也看了。 火光跳动着,眼前的字已不成字,似是歪扭成了一个个小人,而后又成了鲜钰的模样。 若是回那屋里去,她这一夜怕是不能歇了。 夜里,半数的暗影见了那玲珑骰子,如黑鸦一般倏然散去,那翻飞的衣袂似是被振扇的鸦羽。 这一支暗影并非无缘无故被无数人忌惮,一夜刚过,芳心便收到了消息,匆匆便往仍亮着光的书房而去。 她叩了门,听见屋里的人应了一声,这才进了屋,低声说道:殿下,暗影报回了消息。 如何。厉青凝问道。 这名册上所有未划去名字的人,全都不在凤咸城中。芳心道。 可有别的线索。厉青凝蹙眉又问。 芳心微微颔首:其中有一人扮作车夫,跟随商队到了妥那国。 厉青凝眸光一凛,屈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几下,淡淡道:时候到了。 芳心不解,但抿着唇未问。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道:该走了。 天未大亮,朝臣们都已在元正殿里等着了。 今日龙椅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一位太监站在一边,而垂帘后依旧是长公主在坐着。 待早朝过后,厉青凝又去了金麟宫。 厉载誉仍旧躺在床榻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越发难看了,分明已经药石罔医。 可李大人仍是给他施了针,他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厉载誉,一双眼已肿得快睁不开了,那模样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厉青凝进了屋,淡淡道:皇兄今日感觉如何。 厉载誉双耳嗡嗡作响,只依稀听见有人在问话。 在李大人扎下最后一针的时候,他猛地瞪直了一双,闭塞的五感似通了些许。 厉载誉愈发怕了,怎能不怕,药瘾发作得越发频繁,而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他心道,他怕是要死了。 李大人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微微摇了摇头。 厉青凝在旁坐了许久,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 有些话,确实到该说的时候了。 正文 第 111 章 111 厉载誉的喘气声重得很, 还时不时无力咳上几声, 似是患了肺痨一般。 可惜,他这病可比肺痨重多了, 再往后, 怕是要就此长眠不醒了。 厉青凝坐在边上看着,定定地看着李大人去了扎在他身上的针。 在厉载誉尚未登基之前, 她便见过许多生死了。 这偌大的皇宫无疑是一座巨笼,要将人困死在里边,里面个个像是困兽, 只能咬打和厮杀。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1) 若是不去争,下场兴许会比那笼中困兽还要惨。 如此一来,她怎敢不搏,怎敢不去争上一争。 可即便是在厉载誉登基之后, 她又何曾想过会和他走到这田地。 再回头,只觉得白云苍狗,一切早已与从前大有不同。 可未变的, 是这牢笼一般的皇宫。只是如今,在场内相斗的困兽,只剩她和厉载誉。 她沉默了许久,看着李大人为厉载誉整好了衣襟,又看他将锦被轻手拉起,盖到了厉载誉的肩上。 李大人回头朝厉青凝看了一眼,双眼肿得似是闭着眼一般,令人看不清他的眸光。 许是着急又忙碌得连水也忘了喝的缘故, 他那嘴唇竟和厉载誉的一样干燥。 李大人干燥的唇翕动着,可终是一句话也未说出来,他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长叹了一声。 厉青凝收回了落在厉载誉身上的眸光,回头朝李大人看了过去,微微抬了一下下颌,示意他出去。 李大人会意,又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人,躬腰便退到了屋门之外。 房门嘎吱一声合上,屋里只余下厉青凝和厉载誉二人了。 不知怎的,厉青凝眼前迷蒙一片,万物倏然变幻无常,她浑身一沉,似是如坠深海。 然而她却并未觉得冷,也不曾觉得有水从身上淌过。 待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才发觉,这是要看到前世幕幕了。 这一回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那勾得她神魂颠倒的红衣人,视线中多了许多面容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的面目尤为清晰,是厉载誉。 她许久不曾见到前世之事了,本以为不会再想起,没想到,恍然又撞入了前世记忆之中。 那时厉载誉也已是病入膏肓,可惜在金麟宫里守着的,不只是她,还有厉无垠,及几位权势之臣。 厉青凝恍惚看见厉载誉吃力地抬起手,那手似乎是要朝她指去的。 可他的手刚抬起了些许,竟被厉无垠按了下去,沉沉地落回了原处。 她神色沉沉地看着厉无垠凑到了厉载誉的耳边,可厉无垠却未同厉载誉说话,而是侧头朝她看去,那神情阴恻恻的,开口竟说要她行个方便。 她察觉自己站着一动不动,淡淡道:皇侄这是要同陛下说什么本宫听不得的话? 厉无垠却道:侄儿这不是忧心自己一时管不住手,就将姑姑也拉到一条船上了么。 厉青凝本以为厉无垠不会做些什么,谁知,她避是避了,正站在金麟宫外等着的时候,忽听见里边有人喊道 陛下驭龙宾天了! 眼前幕幕遂变,群臣和后宫妃嫔皆跪在大殿之外,看着太监拿出了一封遗诏。 她跪在人群之中,只觉得一切颇为古怪,厉载誉连笔都无力执起了,他又如何写得了遗诏,那遗诏莫非是先前就写好了? 不曾想,那太监竟道,按陛下的意思,这遗诏是要由她来念。 这何等嘲讽,她走上前去,将那卷圣旨接了过来。 兴许前世时不觉那字迹有何不妥,可现下却发觉 那不是厉载誉的字。 尽管十分像,但确实不是。 厉青凝恍惚地想着,那是厉无垠仿的,那卷遗诏是假的! 前世自己尚不觉得那字迹古怪,打开诏书便觉瞳仁一颤。 厉青凝陡然回神,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正在金麟宫里,这屋子里只有她和厉载誉,并无第三个人。 难怪此生她总是在暗暗留意厉载誉的字,大抵是前世死前想明白了。 厉青凝垂下眼,原本清冷淡漠的眸光忽而变得复杂起来。 她何曾怜悯过厉载誉,只觉得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 可现在,她的心却被拉扯得发疼。 不免去想,前世在金麟宫里时,厉载誉抬手的时候,是想同她说什么。 是求救,还是要同她交代什么事。 厉青凝双眸一闭,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可现下一切也已是不可逆转,她救得了厉载誉么,她救不得,厉载誉继续服用那蝎尾藤会死,断了汤药也会死。 救不得,留不住。 可是,厉青凝转而又想,方才所见幕幕似乎与她所知的有所不同。 前世先登帝的是分明她,厉无垠是在她死后才坐上那位置的 那她究竟读了那卷圣旨了吗? 约莫是没有的。 厉青凝蹙眉想着,可却什么也未想起。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似乎就要抓住那头绪了,可手如攥风,什么也未握住。 在李大人施了针后,厉载誉渐渐能听得清些声音,也看得见些许事物了。 他微微侧过头,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 厉青凝淡淡道:皇兄。 厉载誉张了张唇,许久才哑声道:今日如何。 厉青凝道:和昨日无甚不同。 国师可还在天师台。厉载誉声音轻得几近于无。 厉青凝靠近了一些,唯恐厉载誉听不清声音,不错,国师仍在天师台。 那蝎尾藤厉载誉又呢喃般道。 厉青凝丹唇一动,心似被刀剜了一下,竟还觉得有些疼。 她淡声道:皇兄且听我说。 厉载誉瞪大了一双浑浊泛红的眼,似是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你说。 蝎尾藤无解,若是停用汤药,体内的毒素便会渐渐消失,但药瘾却会将人折磨半载之久。厉青凝面色冷淡,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慢。 厉载誉喉咙里逸出一阵急切的换气声,似是喘不上气一般,他将手臂从锦被里伸出,似是想举起,却无甚力气。 厉青凝伸手去覆住了他的手背,接着又道:但蝎尾藤的毒会啮噬五脏六腑,毒素是能退,可五脏六腑的伤却是好不得了。 为兄厉载誉的手方才还颤抖不已,在听见这话后陡然一停。 他眼眸只颤了一下,而后便动也不动了。 厉青凝攥住了他的手,紧闭的唇继而又张开,皇兄,你可知我今晨查到了什么。 厉载誉未说话,似是怔得回不过神了。 前段时日,我派暗影到了凤咸城,暗影报回消息,凤咸王在王府的寝屋中数日不出。厉青凝说得极慢。 她顿了一下,又道:此事多少有些古怪,昨夜我命人去查了凤咸王的亲兵,无一留在凤咸城内。 厉青凝凤眸一敛,竟不大忍心看厉载誉面上的神情,她合起眼道:皇兄定有话想问,不错,暗影报回消息,称凤咸王身侧的一位亲兵,扮作马夫同商队一齐到了妥那国。 她说完才睁开了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来,想来皇兄也清楚这意味什么,那我再提国师一事。 厉载誉这才动了动干涩的眼,气息不由得又弱了许多。 这几日,国师确实在天师台中,但皇兄可知他做了什么。厉青凝淡声道。 你说。厉载誉哑声道。 厉青凝丹唇微动:东洲大不如前,天灾不断,边疆屡次告危,这究竟是为何。 为何厉载誉道。 国师动了龙脉。厉青凝一字一顿。 厉载誉怎么会不知龙脉是什么,他闻言欲要抬起手,可手背却被厉青凝按着,抬也抬不起。 雾里镇在龙脉之尾,本是万福之地,可为何会地动不止,是因龙脉断尾了。厉青凝冷声道。 她只停顿了一瞬,又道:世间灵气皆从灵脉中来,灵脉中蕴藏的灵气,无疑不可估量,人欲登仙途,不可没有灵气。 厉载誉眼眸一转,无神地望向顶上的纱幔。 厉青凝道:天子垂危,方能轻易借到龙脉,可若想登天,还需一物。 何物?厉载誉喉咙干哑得似被撕裂了一般。 是气运。厉青凝声音极其平静,国师还碰了国运。 厉载誉目眦欲裂,大张着嘴似是想谩骂出声,可喉咙里却只发得出沙哑的啊、啊声。 厉青凝淡声道:凤咸王确实勾结了妥那国,而国师也必不会放过东洲,如今东洲内忧外患,皇兄能做什么。 她未问厉载誉有何打算,问的却是厉载誉能做什么。 厉载誉的胸膛起伏不已,气息急促得似是岸上挣扎不休的鱼。 你、你他许久才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为何现在才、才说 厉青凝淡淡道:皇兄为何不问我为何知道这些。 厉载誉转过头,想看看这向来清冷孤高的长公主,面上是不是一如往常那般淡漠。 却不料,他的双眼又快看不清物事了,眼前的人渐渐出现了重影来。 他头晕目眩,哑声道:你、你 我先前曾说,确实欺瞒了皇兄。厉青凝道。 厉载誉感觉面前有一股灵气朝他徐徐而来,他忽然想明白了。 他又错了。 是厉青凝太能瞒,也是他太傻。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将灵气缓缓收回,皇兄赐的焕灵汤和返髓露,我未用过。 原来如此厉载誉哑着声开口。 厉青凝淡淡道:若是不灭国师,国运不济,妥那国此时进犯,东洲必会战败。 你有主意了。厉载誉道。 是。厉青凝抬起了覆在厉载誉手背上的手。 那若在帝位上的是你,你会、会怎么做厉载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平凤咸,逐外敌,诛国师。厉青凝道。 厉载誉那干涩的双眼倏然湿润,眼眸是浑浊的,可泪却是清的。 莫、莫非你能、能护住这江山社稷?他极其用力地说道。 有何不可。厉青凝道。 厉载誉哑声道: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你究竟要什么。 厉青凝一言不发,神情冷淡如初化的雪水。 厉载誉艰难地抬起手,将空无一物的掌心伸到了她的面前,他咳得周身都在发颤,连手也在不住地抖着。 他道:拿去,拿去,都拿去。 皇兄知道我想要什么?厉青凝问道。 厉载誉却只抬起手道:都拿去,都拿去。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2) 许久,厉青凝才出了金麟宫。 李大人站在外边,头上白发又添了许多,明明站得笔直,却似是摇摇欲坠般。 厉青凝朝他走去,淡淡道:这段时日,劳烦大人多费心。 李大人红着眼,虽不知两人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可他却能猜到个大概。 他哽咽道:还望殿下莫负了陛下,莫负了东洲。 人不负我,我又怎会负人。厉青凝一如往常,孤冷如高山之花,似与谁都这般疏离。 她抬步便往外去,可余光却扫见了那总是紧跟在厉载誉身侧的太监。 厉青凝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所记起的前世之事,前世那让她宣读圣旨的,似乎不是他,而是另一人。 这就怪了。 隐隐约约,似又要抓到了什么头绪一般。 可头脑中似有一团乱麻在缠绕着,叫她怎么也理不顺。 究竟是怎么回事 厉青凝陡然发觉,前世厉载誉朝她抬手,兴许不是要求救,而是想同她说些什么。 方才厉载誉分明也抬起了手臂,手中空无一物,却与前世所指的,是同一处。 她脚步一顿,侧头朝那太监看去。 太监一惊,连忙朝她跑了过去,低声道:殿下可是有话要对奴才说? 厉青凝蹙着眉道:陛下可是交代过什么。 那太监眸光闪躲着,惊愕的神情藏也藏不住,他犹豫了许久才道:是,陛下说,待时机一到,才能将一物交给长公主殿下。 厉青凝心下了然,前世厉无垠确实失算了,亲手弑君,又撰写了一封假的遗诏,不料,厉载誉已想好了要将这江山交予谁。 可惜,她那时什么也没守住。 此世,必不能再走旧路。 阳宁宫中,鲜钰将山灵一事告诉了白涂。 白涂大骇,山破了? 应当是被打穿了,我不知那是什么,只知是一束暖光,但泊云说那是山灵。鲜钰蹙眉道。 山灵没了。白涂沉声道。 怎会这么轻易就没了?鲜钰蹙眉。 白涂缓缓道:雾里镇上紫气稀疏,山灵不被庇护,自然轻易便会被伤及。 但你又怎说山灵没了,那山灵若是没了,龙脉会如何?鲜钰连忙问道。 白涂沉默了许久才道,若在人的天灵盖上开了一个洞,人可还能活? 鲜钰闭嘴不言。 恐怕是山灵在抵抗,那国师想借龙脉而受阻,故而干脆对山灵下了手。白涂想了想,若是山灵不在,恐怕国师更轻易便能借走整个龙脉。 那要如何才能阻止?鲜钰问道。 白涂缩起了腿来,久久才道:待老朽想想。 想什么。远处冷不防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白涂不由得将腿缩得更紧了,还顺势将双眼也闭了起来,一边还屏住了双耳。 鲜钰一哽,回头便朝远处走来的人看去。 厉青凝徐徐走近,眸光凉得很,尽管一袭黑裳如墨,却冷得不似这凡间的人。 好似万丈崇山上顶着冰雪的花,又似是水中映着的月轮。 只能远观,而触碰不得。 可鲜钰便要摘花,也要捞月,她道:想此时宫里还有什么花是开着的。 什么花。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轻着声道:自然是殿下这一株。 厉青凝脚步一顿,眼眸不由得往旁一斜,余光往别处扫去。 目光所及之处,连一个宫女也见不着。 她这才微微放下心,可眉心仍是忍不住蹙起,朝那无甚礼数的人睨了过去,你可知现下是什么时候。 旭日东升,正是殿下回来的好时候。鲜钰小心翼翼道。 厉青凝虽被撩拨得心绪都乱了,可心头阴霾却似被一扫而光般。 她冷声道:那你还挺有雅兴,还懂观花。 鲜钰笑了,那是自然。 厉青凝眸光沉沉地看了她许久,实在想找个法子,让这人的嘴说不出撩逗的话来。 鲜钰看她这模样如皎皎明月般洁独辉映,心忽地又痒了。 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般,她仍不住站起身,将唇往厉青凝的耳畔边上送,低着声道:依我看,宫里现下能开的花还有一株,殿下想不想看看这花是如何开的。 想,厉青凝心道。 正文 第 112 章 112 石桌上的兔子拔腿就跑, 总觉得再多呆一刻, 就真的要晚节不保了。 白涂闭着眼,在院子里胡乱蹿着, 嗖一下就没影了。 厉青凝冷着脸动也不动, 双耳听见的确实是花,可这人说的花究竟是什么花。 和鲜钰一起这般久, 对那些不可摆在明面上说的事,多少耳濡目染,不学以能。 她冷着脸不发一言, 竟连回应也不给。 鲜钰低声笑了,殿下在想什么,究竟是想看花开,还是不想。 厉青凝缓缓合起了眼, 总觉得不止心尖,连骨头也痒起来了,似是成了飘忽不定的云烟, 只想与身前的人缱绻不分。 这不像她,却亦是她。 所有被压在骨子里的欲念都被这人勾起来了,再怎么藏也藏不住。 藏不住,似成了饿鬼一般,恨不得一再索要。 所有的矜持自重果真都被抛到了脑后了,似是成了什么无用之物,只有在见着外人的时候,才会想到将其重新拾起来。 怎么会不想, 想的,三魂七魄似都在叫嚷着一个想字。 分明已经决定好,在大局未定之前,不会再动这样的心思,让这人安安心心留在阳宁宫中。 也不可让她胡思乱想,不可让她太累,否则若是有何意料之外的事发生,她躲不开,鲜钰尚有余力远走。 并非是在妄自菲薄,只是即便是她的计划再周全,不免还是会徒生意外,多少也该保留一两分谨慎和敬畏。 她得惧天命,还得畏无常。 鲜钰见她冷着眼不说话,那点撩逗的心思不但未消减,反而更甚。 厉青凝敢说话么,不敢,她如今在鲜钰面前太容易动摇了些,轻易便会着了鲜钰的道,不开口的话还能清醒些。 看来殿下今日是不想看花开了,可惜了,隆冬已近,如今再想在宫里赏到花,可不是那么容易。鲜钰不紧不慢道。 厉青凝两眼仍是闭着的,只觉发上的步摇动了动,定是被鲜钰拨弄的。 那步摇一动,发丝也受其牵连,连发根也似是酥到了头皮里一般,整个脑子都快不清醒了。 你想做什么。她闭着双目淡声道。 鲜钰垂下了触碰她发上步摇的手,转而扯起了她的袖口上,含笑道:不过是想请殿下看花。 厉青凝的袖口被轻轻扯动着,那衣料在手臂上蹭动着。 她着实难忍,索性睁开了双目。 鲜钰趁厉青凝一时不妨,在她睁眼的那一瞬,立即倾身向前,将唇印在了她的眼睑上。 轻得很,恰似花落在水面上,连丁点涟漪也没泛起。 厉青凝抬手去碰了一下上眼睑,冷着眼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那力道轻是轻,可却像是一把锯子,将她心底那根弦给狠狠锯断了。 弦铿一声断开,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真要请我看花? 不错。鲜钰颔首便道。 厉青凝冷声唤道:来人。 那声音方落,鲜钰愣了一瞬,也不知厉青凝喊人做什么。 一个小宫女匆匆走来,边行礼边道:奴婢在。 将库中的花瓣尽数取来。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怎么想也想不到,明明是她说要请厉青凝看花的,可现下请看花的人似乎成了厉青凝。 而那要看的花,也真的变成花了。 这算什么,赏不得花便赏赏花瓣么。 谁知,厉青凝转头又让人烧了热水,鲜钰摸不着头脑,等到了浴池的时候,却想跑也跑不了了。 她这才知道,那花瓣并非是用来赏的。 朱红的花将整个浴池都铺满了,远远望去似是一片花海,竟连一丝水纹也见不着。 若非她来过此地,定猜不到这会是个浴池。 她回头想问厉青凝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些什么,谁料,厉青凝正站在远处,似又在吩咐小宫女取什么来。 那小宫女讪讪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取。 可鲜钰一时走神,也未听清厉青凝让那宫女取的,究竟是什么。 莫不是什么让她哭不出声的玩意儿? 明明开口将厉青凝撩拨至此的人是她,可望着这朱红一片的浴池时,想跑的人却又成了她。 那小宫女走前将屏风给立好了,那屏风将整个浴池都围了起来,外边的人看不见里边是何景色,里边的人自然也看不清外边有什么。 鲜钰还在浴池边上站着,垂眸看着池上覆着的朱红的花,淡色的唇张张合合着,欲言又止。 厉青凝这才从后走上前去,淡淡道:不是要看花么。 鲜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久久才道:殿下这举动属实靡费天物。 你不是说要赏花么。厉青凝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 鲜钰低声嘀咕道:你明知此花非彼花。 我这不是如了你的意了么。厉青凝语调平平,无甚起伏。 鲜钰也不知这是如她哪门子的意,可眼前确实又是一片花池。 是她拐弯抹角,是她未说清,确实也怪不得厉青凝。 浴池上热气弥漫,一股清淡的花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似是池中的花恰值花季,花香扑鼻。 过了许久,那被厉青凝命去取东西的小宫女这才回来,在屏风外低声道:殿下,东西取来了。 放下即可,你可以出去了。厉青凝道。 那小宫女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物事放下,虽是放得甚轻,可还是发出了些声响。 鲜钰细细听着,却辨不出那宫女拿来的是什么。 待门合上,厉青凝才回头走到了屏风外,将东西端了进去。 鲜钰回过头,却见厉青凝将东西藏在了身后,也不知是什么稀罕玩意。 她哂笑道:殿下拿来了什么好东西,竟还要藏着。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3) 既然是好东西,便是不能让人乱瞧的。厉青凝淡声道。 她抬起了左臂,将五指虚虚地掩在了鲜钰的眼前,在将东西放在了池边后,才把人往浴池里带。 鲜钰被带着一步步走进了浴池里,那温热的水湿了脚心,又漫上脚踝,最后将她半个身都裹在了水中。 厉青凝站在她的身后,缓缓将虚掩在她眼前的手放下了。 鲜钰站在水中,肩颈倏地一凉,是襟口被扯落了。 窸窸窣窣的,衣裳垂落了大半,那朱红的衣袂覆在花上,似与这满池的花瓣争艳。 她低声笑了,这光天化日的,殿下在做什么。 不是要赏花么。厉青凝在她身后道。 鲜钰心道这人怎又开窍了,方才不还装作不懂么。 她心绪复杂,等着厉青凝的手往水下探,可那五指却覆上了她的脖颈,又缓缓往她肩上挪着。 最后,那细长的五指落在了她肩上的疤痕上。 那一道疤幼时便有,现下也仍在肩上,看着依旧狰狞可怖。 鲜钰愣了一瞬,她想起来,厉青凝先前便是凭借这一道疤,确认她与梦中之确实是同一人。 只是在厉青凝的梦中,前世的她肩上的疤痕已被刺青遮掩住了。 那百足虫一般丑陋的伤疤被画成了花枝,桃花灼灼盛放,红白二色点缀在那素白的肩膀上,远远看着,恰似折了桃枝搭在肩头一般。 可那时她为何要在肩上留下那一道刺青? 细细回想,前世头一回勾着厉青凝将她的衣裳褪去时,厉青凝便看见了她肩上疤。 那时厉青凝眼中流露出一丝错愕来,只一瞬神态便恢复如常,抬手就将她的衣襟拉好了。 她以为是这疤痕太难看了些,隔日就在肩上刺了桃枝。 那一日她又潜入宫中,无甚规矩地坐在一堆书上,拉下了衣襟便让厉青凝看。 桃枝是新刺的,肩背上还稍显红肿,即便她修为高深,可也不能在一时之间便让那红肿消去。 厉青凝那日终于动上了手,她伏在书案上,厉青凝按着她的后腰,冷声道:谁弄的,何时弄的。 她不说,伏在案上颤着腿,墨发散了满桌。 鲜钰现下这才发觉,那时厉青凝眼中流露错愕,却又不动她,兴许不是觉得那疤痕丑,而是心疼了。 后来厉青凝反复问桃枝是谁刺的,又是何刺下的,大抵连厉青凝自己都不清楚,她那是吃飞醋了。 回过神后,鲜钰道:怎么了。 她本想回头看,却被厉青凝抬起的手给遮住了视线,只好又转回头去,索性不看了。 过了一会,厉青凝放下手,侧身拿起了浴池边上的东西。 鲜钰只觉肩上一样,像是被羽尖挠了一般。 这触感甚是熟悉,一落一抬的,分明是笔毫。 只是这一回落在她肩背上的笔毫比上一回的软上许多,大抵不是那质硬的狼毫了。 这是做什么,又要教她写字么。 可又不像是在写字,那走向和停顿皆不像是在写字,反倒像是在画什么。 殿下在做什么。鲜钰本想侧身往后看,可肩却被按着,让她转也转不得。 厉青凝道:观花。 观什么花。鲜钰忍不住又问。 桃。厉青凝又抬起了笔毫,在另一处又轻手画下了一笔。 鲜钰心神一颤,心道厉青凝莫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她肩膀上痒得很,时不时便被那笔毫碰上几下,而厉青凝落笔又极轻,像是她的肩膀是什么上好的纸一般,若是不小心一些,便会将纸毁了。 落笔一轻,她的心思又更旖旎了,忍不住便往别处想。 厉青凝仍在画,笔毫沿着她的肩缓缓往背上划下了一道。 是枝杆,厉青凝果真在她的肩背上画了花。 殿下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鲜钰在水中站着动也不动。 厉青凝未说话,那张清冷的脸都快贴到鲜钰背上了,在画了一笔后,她又回头去蘸了染料,继而又慢悠悠地画起。 鲜钰又道:殿下莫不是担心起,我又要去找别人来刺下一枝桃花了。 那语气似笑非笑的,却也只随口一提。 然而,她话音刚落,厉青凝便停下了动作。 鲜钰心道,难不成被她说准了? 久久,厉青凝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鲜钰心一颤,面上戏耍般的笑意收敛了些许,可前世我背上的桃枝是用针刺出来的,殿下这桃枝却是画的。 厉青凝又垂下眼眸,沾了水的发梢扫在了鲜钰素白的背上,她冷声道:雕青甚疼。 比之别的伤痛,仿若虫叮。鲜钰道。 厉青凝又沾上了桃红的染料,将笔毫落在了鲜钰的背上,只消数笔又画出了一朵桃花来,连花心也点了出来。 她淡淡道:刺在你背上,你又怎看得见,可我却是每回都能看见的,你能将那疼痛忘了,可我 厉青凝顿了一下,又道:每回看见,皆会想起,刺出这么一大片桃枝,该有多疼痛难忍。 鲜钰肩背一僵,又缓缓松懈了一下,心道,厉青凝是在疼她。 是在心疼她。 这染料只能留五日,五日后颜色便会褪尽,往后就别再念着刺什么桃枝了。厉青凝抬起笔毫,又落下了数点桃红的痕迹,远看似是飘落的桃瓣一般。 鲜钰抬手,将后背的发尽数揽到了身前,她微微弯下腰,背且瘦且白,甚是好看。 厉青凝微微张开唇,只觉气息灼热了许多,可她却不能颤了手,匆匆又蘸了染料,画下了最后几笔。 在将羊毫放下之后,她才小心地将手落在了桃枝边上,将唇凑近了些许,缓缓将其吹干。 这么一吹,那气息也落在了鲜钰的背上。 虽比不得池中冒出的热气那么烫,却也能让她额上冒汗。 与水池里冒出的热气相比,那气息还略显凉了,突兀得令她无法忽略。 鲜钰却依旧弯着腰不动,问道:好了么。 快了。身后传来厉青凝的声音。 过了许久,鲜钰又问:好了么。 厉青凝动了动手腕,指腹朝鲜钰背上那桃红的颜色抹了过去。 力道不轻不重的,颜色却未被抹开半分,依旧艳得很。 鲜钰忽地潜入了水中,花池中陡然少了个人。 厉青凝蹙起眉,也不知这人在闹什么。 她刚要开口的时候,身后的哗啦一声响起,回过身,只见鲜钰从水底钻了出来。 鲜钰红裳褪至腰间,那素白的脸上、肩上、手臂上皆贴了些许朱红的花瓣来。 不少朱红的花贴在了她身上,比那一席红裳并不逊色多少。 厉青凝淡声道:别动。 鲜钰但笑不语,还真站着不动了。 她看着厉青凝倾身向前,将唇落在了她的脸上和肩上,又缓缓往下,用唇将那朱红的花瓣一片片地衔起。 翌日在寝屋里醒来,鲜钰连手指都不想动上一动。 她将头蒙在锦被之中,又觉得渴得厉害。 身侧无人,厉青凝早早便到元正殿去了。 过了许久,门被推开,又似听见了水流的声响。 蒙头的锦被被缓缓扯开,一个人影将床榻前的光遮了大半。 鲜钰只觉眼皮重得很,连眼都不大想睁开,可耳边却传来的厉青凝的声音。 厉青凝捧着茶盏,淡淡道:莫不是还要将水喂到你嘴边。 鲜钰忽地睁眼,难以置信地朝床榻边上站着的人望去,却见厉青凝一脸冷淡,似是未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 她抿着唇未说话,眼眸微微一转,朝厉青凝手里的茶盏看去,只见里边盛着的确实是水,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坐起身喝了两口水,她才道:今日怎这么早就回来了。 厉青凝道:在金麟宫未待多久,陛下已不大看得清人了,也听不清声音,同他说不了什么了。 鲜钰怔了一瞬,未料到短短数日,厉载誉竟变成了这副模样,那你将想说的话都说给他听了么。 昨日便说了。厉青凝放下了茶盏。 说了什么?鲜钰这才意识到昨日也太荒谬了一些,一时竟将正事都忘了。 厉青凝微微蹙起眉,她缓缓叹出了一口气,面色依旧薄凉,厉载誉也许早就拟好遗诏了,他知道自己活不长。 什么遗诏,给谁的?鲜钰蹙眉道。 兴许是给我的。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双眸一瞪,抿着唇未说话。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可还记得前世时,我正要宣读厉载誉留下的遗诏时,那跟在他身侧的宦官,带来了另一封诏书。 鲜钰自然记得,那时她以为厉载誉留下了两份遗诏,也猜不出厉载誉用意为何。 厉青凝道:我想起来,头一封遗诏上的字,并非是厉载誉的,而是厉无垠写的。 鲜钰蹙眉道:那厉载誉只留下了一封遗诏么? 不错。厉青凝凤眸里似是漫上了些许雾气一般,前世连送厉载誉进皇陵时都心无波澜的她,眼中竟似多了一丝悲哀来。 她顿了顿,又道:前世厉载誉大病之时,便想好了将这江山留给我守,没想到,此世亦然。 可惜知道得太晚了些,终究救不了厉载誉。 救不得,实在是留不住。 鲜钰伸手去握住了厉青凝的五指,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见厉青凝一副疲惫的样子,干脆轻着声道:同我睡一会么。 厉青凝瞳仁一颤,眼里的那一丝悲哀陡然消失,她气息一乱,垂眸便朝鲜钰瞪了过去,你怎成日总想着那等事。 鲜钰一哽,她不过是想让厉青凝歇一会,没想到这人满脑子这般那般的事,自个会错了意,竟还反过来怪她。 想了想,虽然她确实有错,但不免有些委屈。 天师台中,国师确实还在观台上的竹屋里。 他屋中弥漫着一股恶臭,那恶臭并不是无端端生出的,而是因为屋里躺着十来个孩童。 那些孩童全倒在地上,一个个面容扭曲至极,些个抓破了喉咙,些个瞪大了双目呈惊恐之状,些个大张着嘴似是在竭力呼吸一般,无一不已是浑身冰冷,甚是还显出了腐烂之状。 这些小孩儿,全都死了。 可国师却仍然端坐在屋中,似是什么气味也嗅不到一般。 他嘴中念念有词着,明明身着一袭白袍,却并非纤尘不染。他身上邪气尽散,似是成了这世间最阴毒的存在一般,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4) 那暗红的血雾自他身侧漫起,成了一个红褐色的屏障,将他护在了其中。 血雾之中混了几丝微不可见的白光,白光如水中鱼儿一般俶尔远逝。 隐隐间,血雾里似传出了一阵嘤嘤啼哭的声音,细听之下才知是那几丝白光在哭叫着。 声音稚嫩,与孩童别无二般,分明就是小孩儿在哭叫。 那丝丝缕缕的白光,正是地上死去的孩童的魂。国师用他们的魂和血造了这一抹血雾,用来做护法之阵。 血雾中端坐的人忽然抬手,却只伸出了一根食指,那食指上缠着一抹紫气,正是从龙脉上攫取而来的。 他倒吸了一口气,那缕紫气便钻了他的鼻中。 屋里的低吟声未停,在吸入那紫气后,国师的唇依旧在翕动着。 竹屋外天色大变,滚滚的黑云从八方急急聚来,明明该是旭日东升的时候,可都城却陡然暗了下来,仿若忽入三更。 正文 第 113 章 113 星未行, 夜已归。 只消片刻, 都城内已是黑天墨地。 都城的街头巷尾里, 百姓来去匆匆,可这忽变的天色却令他们纷纷停下了脚步。 百姓不由得聚在一块, 一个个皆仰着头往天上看去,面露着愕然和恐慌。 滚滚黑云早将旭日遮住了,哪还看得见半点光。周遭黑漆漆一片,些个提着灯笼从屋里出来。 有人道:莫不是天狗食日了? 可、可国师未说过今日天象有变, 这是怎么了?又有人道。 人群中忽然传出小孩儿的哭啼声,抽抽噎噎的。 这小孩儿一哭,别家小孩儿也跟着哭了起来,顿时周遭吵杂一片, 吵得人心皆烦乱了。 忽有人道:天要塌了, 天定是要塌了! 这声音一起, 聚在屋外的人匆匆忙忙散了大半, 多半回屋躲了起来。 又有道:东洲将覆,这乃是东洲将覆的凶兆! 一些不信邪的人仍站在屋外望着天,那些个人脸上的慌乱也未掩得住,一个个胸膛起起伏伏着, 已是一副被吓得快喘不过气的样子。 一人道:谁同我去找国师! 此话一出, 四处回应声响起,一群人又聚在了一块,匆匆忙忙往天师台跑去。 不曾想,天师台外守门的小童竟不知去了何处, 放眼望去,那朱红的大门内竟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这么一来,那去寻国师的人便更慌了,生怕国师不在天师台中。 怎么办,难不成要闯进去? 还能怎么办,国师要是知道天色大变,定会饶恕我等闯入。 国师仁慈,定会救我们! 那些聚在天师台门外的人,嘀嘀咕咕地说了许久,最后齐齐闯了进去。 不知为何,天师台中似弥漫着血雾一般,在踏进了那朱红的门后,那些人只觉眼前忽而血红一片。 确实是红的,在门外尚不觉得有异,可在踏入这门后,竟觉得万物似都染上了血色一般。 雾蒙蒙的,而那雾是红的。 所有人脚步一顿,不由得停了下来,朝身侧的人看了过去。 这一看,所有人都怔得连魂都要被吓没了。 你、你的脸 你的眼睛怎在流血? 你还不是,浑身皆是血 那闯入了天师台的人,惊愕地抬起了双臂,只见手臂似是溃烂了一般,连皮都见不着了,只看得见血红一片的肉。 渐渐的,肉也快被腐蚀殆尽,隐隐能看见森森白骨来。 血肉是红的,而骨却是白的。 过了片刻,才有人喊叫了起来,分明是痛到无法忍受了,身一斜就倒在了地上哆嗦着。 倒在地上的人一抽一抽的,明明浑身疼痛难耐,可却抬着双臂不敢去抓去挠,唯恐身上的皮肉消失得更快。 我看不见了,看不见了,国师救我!忽又有人道。 站在那人身侧的人,闻声便转过头去,却见那说话的人眼眶里空洞一片,分明连眼珠子都没了。 国师救命! 国师大人,求您出来看看咱们吧。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哭叫声持续了许久,恍如炼狱之中受刑的魂灵。 半刻后,天师台内复而安静下来。 倒在地上的人喊不出声了,喉咙似是全然腐烂了一般,再接着,那一个个躺在地上的人,在血雾中化作了一堆白骨。 一丝丝莹白的光从白骨中漂浮而出,似成了血海里来去自如的鱼儿,往来翕忽,倏然便没了影。 这些亡魂,同竹屋里那些孩童的魂魄一般,成了这血阵的一部分。 这血阵便是如此,拦杀了闯入的人,还将闯入者的魂魄吞为己用。 死了,全死了。 而他们所求的国师,至始至终未踏出竹屋半步。 宫外已是如此,宫墙里的人,自然也看到了这大变的天色。 鲜钰还在屋里躺着,而厉青凝早到书房中处理公事去了。 寝屋的门忽然被撞开,一只通体雪兔子蹿进了屋里,往上一跃而起,着实灵巧地落在了鲜钰的枕边。 鲜钰那盖到眼皮上的锦被被扯了几下,力道轻得很,扯了许久才令她露出了一双眼来。 她侧头便朝枕边的兔子看去,蹙眉道:作甚。 幸而白涂是只兔子的模样,否则早就一脸凶相了。 他沉声道:看天色! 鲜钰这才不耐烦地坐了起来,往屋外看了一眼,只见门外漆黑一片,似是忽然入夜了一般。 可怎么会这样,她不过是睡了一觉,天怎么就黑了。 这如何想都不太对。 鲜钰眼眸微眯,定定看了许久才愕然道:难不成是国师做了什么。 白涂那叹气声从腹中传出,是老朽失策了,本以为他伤了神魂,会再养一段时日才会动手,可山灵没了,他大抵是想直截夺了龙脉为自己所用,又动用国运来阻截天雷,好一步登天。 鲜钰只觉浑身凉了半截,这一幕是她前世未曾遇到过的,也是这一世全然没想到会遇上的。 本以为阻拦了厉无垠、两大宗和那凤咸王,大抵就能逆转前世局面了,没想到中途就多了一个拦路虎。 此虎甚凶,如今她修为虽不低,但若是对上国师,怕还是会寸步难行。 难不成还是会像前世那般同厉青凝生死相隔吗,她又如何甘心? 若又是如此,她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 鲜钰垂下了眼眸,忽而冷笑了一声,看着自己撑在床榻上的双手,只觉得一切嘲讽得很。 白涂见她眸光渐暗,一双蒙着水雾的眼如笼黑云一般。 他心中大骇,连忙朝鲜钰的手腕咬了过去,那力度似要将那皓腕咬断一般。 鲜钰吃痛地蹙起眉,本想将咬在腕口上的兔子甩开,所幸回过了神,倒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眨了一下眼。 眸光终于恢复如初。 白涂连忙道:天塌下来老夫顶着,你慌什么。 你如何顶?鲜钰冷声道。 白涂一对兔耳缓缓一动,他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对上了鲜钰的眸光。 你可知天地灵气是从何处而来的?他问道。 鲜钰蹙眉:龙脉。 白涂那兔首微微一低,竟是颔了首,不错,正是龙脉,既然灵气能从灵脉中来,自然也能回到龙脉中去。 鲜钰一怔,错愕地看着那口出妄言的兔子,若是天地灵气皆回到龙脉中去,花草与木,还有飞鸟走兽又如何生出灵智,灵器又怎能再称作是灵器? 她话音一顿,又道:若是如此,往后之人又如何修道? 世间灵气一断,破境之人便不能破境,修道之人不能再窥仙途。 这背后会痛哭流涕的,可不止百人。 白涂沉默了许久,一双通红的眼如同含泪一般,竟变得湿漉漉的。 鲜钰不知这人是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的,明明无数次重窥仙途的人是他,辗转生死数次,未放弃仙途的也是他。 可如今,白涂却说让天地灵气回到龙脉? 难不成,他往后都不会再修了么。 鲜钰眼中露出错愕不解,久久才哂笑了一声,可龙脉又怎是我们撼动得了的。 虽然教他的不是老朽我,可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那人半个师父,那人都碰得龙脉,老夫怎就碰不得了。白涂冷声道。 鲜钰听他这语气不似是在说笑,撑在床榻上的双手倏然攥起。 可如今灵气如何回得了龙脉,,山灵都没了,这灵气如何被收回。鲜钰嗤笑了一声,忍不住挖苦起白涂来。 她顿了一下,似调侃一般道:难不成你要去当那山灵? 白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未答却道:如今山灵消失,龙脉里的灵气冲撞而出,你可有感受到,现下周遭的灵气比先前要浓郁许多了。 鲜钰蹙眉道:不错。 国师借了龙脉和国运踏上了仙途为小,长此以往,这世间必会大乱,龙脉形同于无,东洲必会不复存在。白涂缓缓道。 鲜钰蹙眉,磨牙凿齿道:可现下又有何办法? 老朽自然是有办法的。白涂道。 你说。鲜钰道。 白涂却似是故意卖关子一般,待事后再同你说。 鲜钰不由得扯起了唇角,眼中露出一丝讥讽来,莫非你还想一人应对此劫?你凭什么应对,难不成凭你这兔子的躯壳么。 就连在前世之时,白涂也不愿听到鲜钰调侃他这躯壳,每回听到必会生气。 可这回,白涂却似是不气一般,久久才悠悠道:兔子又如何,你两条腿,老朽四条。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总觉得白涂此时平静得有些奇怪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且听我说便是。白涂缓声道。 鲜钰这才冷静下来些许,我需做什么。 同我去一趟雾里镇,待大阵布成,你便速速赶回都城,在国师虚弱之时,了结他的性命。白涂阖起了那双通红的眼,平静地说出了这话来。 鲜钰低声笑了,可你又怎能保证,他一定会虚弱到能容我了结性命呢。 他如今全靠攫取了龙脉紫气来硬抗,神魂大伤,哪能说好就好的。白涂哼了一声。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5) 你要布什么阵。鲜钰蹙眉问道。 白涂却又不说话了,背过身去,将兔尾对上了床榻上的人,悠悠道:待大阵布成,你便知道了。 莫非又是什么未教过我的东西?鲜钰微眯起眼道。 白涂腹中传出哼哼声,你又未唤过我一声师父,我为何要将所知尽数教予你。 鲜钰本想嘲讽他两句,可仔细一想,白涂所说的也没什么错。 她微微抿了一下唇,问道:何时去。 慢不得了,现下就去。白涂道。 鲜钰又朝半开的门望去,门外确实漆黑一片,外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宫人们皆被吓着了。 确实慢不得了。 她掀开了锦被,在掀起的那一瞬,衣裳已被灵气抚平。 昨夜才刚温存了一番,本以为今日一如往常,她原来还想成热打铁再撩拨厉青凝一回,没想到一夜过去,已无暇再想其他。 抱起枕边的兔子,鲜钰急急想去见厉青凝一眼,生怕厉青凝直截就去找国师了。 以厉青凝之力,又如何对抗得了国师,此时去找国师,只能是送死。 她抱着白涂出了门,只见芳心站在院子中。 芳心呆呆看着那黑云遍布的天穹,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 殿下可还在书房?鲜钰问道。 芳心这才回过神,心跳如雷地朝鲜钰看了过去,支支吾吾说不清话,殿、殿在不在 究竟在不在?鲜钰无甚耐心,似是火燎发梢一般,眸光都要冒火了。 芳心还未曾见过这副模样的鲜钰,她张嘴缓缓吸了一口气,又吞咽了一下才道:殿下不在书房。 鲜钰险些要将紧咬在一起的牙给咬碎了,她去哪了? 先前厉青凝百般自负,那模样像是真真不怕国师一样,她如今一想,更是觉得心头缠了万千乱麻,也不知厉青凝究竟有何打算。 去见陛下了。芳心连忙又道。 鲜钰缓缓闭起了眼,暗暗长吁了一口气。 只见天上骤亮,一束紫光似闪电一般朝某处劈去,可雷电却未响,天际静得了无生机。 那紫光是朝天师台的方向去的,倏然便消失在天师台的上空。 不是雷电,是紫气。 鲜钰心知慢不得了,可她却想见厉青凝一眼,就想说一句,让她莫要担心,待大阵一成,她便立即回来。 此生能走到这一步,已与前世大有不同,怎么也不算重蹈前世覆辙了。 芳心见她欲言又止,明明这仙子只是望着天,可眼中却像是藏了无尽的悲戚一般。 为何这般悲痛,是天要塌了还是怎么了。 芳心咬了一下唇,她也怕,可再怕也无力回天,她尚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觉得能多活一刻便是值得的。 她道:仙子可是有话要同殿下说,奴婢可为仙子将话带到。 鲜钰垂下眼,朝芳心看了过去,你就同她说,将朝臣与宫人稳住,一个人都不得到天师台去,我去去便回。 仙子去哪?芳心愣了一瞬,连忙又问。 鲜钰蹙眉,都城外。 芳心虽甚是疑惑,但还是微微点了头,踌躇了半晌,干脆还是朝门口转去,低声道:奴婢这就去。 鲜钰微微颔首,又道:还有一句话,是要同你说的。 什么?芳心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 往后无须唤我仙子,我名鲜钰。鲜钰双眸微微一弯。 芳心磕磕巴巴道:可、可这名字,不、不是那六姑娘的么,奴婢知道殿下心念六姑娘,可、可奴婢总觉得分外不妥,怎能让仙子作替呢。 鲜钰意味深长道:什么作替不作替的,我不就是那六姑娘么。 芳心两眼一瞪,几乎要晕过去了。 她看着红衣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下颌还微微抬着,甚是得意狡黠,与那六姑娘哪有半点相像? 不光模样不像,就连脾性也天差地别,毕竟那六姑娘可是懵懂又易羞臊的。 鲜钰见她不信,又别有深意地道:幸而当初你点醒了我,我才知道原来当书童还有那么多的好处。 芳心目瞪口呆,这一回不信也得信,当初不就是她悄悄让六姑娘给殿下当书童的么。 可这书童,怎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芳心站得摇摇欲坠的,过了许久,又觉得那六姑娘转眼能长这么大也无甚奇怪,毕竟、毕竟 毕竟六姑娘和那只兔子是一伙的。 她倒吸了一口气,虽震惊到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可还是恪尽职守地出了门,匆忙跑去传话了。 在芳心走远后,鲜钰才带着白涂御风而起,扶摇而上,迎入滚滚黑云之中。 在云间疾行之时,鲜钰又问:你究竟要布什么阵,为何先前不说布阵之事,现下才要去布? 这话有几分指责之意,责怪白涂事到临头了才想到法子来。 白涂窝在她怀中,被风吹得连眼都睁不开,一身兔毛被吹得如白浪一般,翻来又覆去。 幸好白涂说话也不用张嘴,否则这一张嘴,定会吃下不少风。 他道:这阵不能早摆,也不能晚布,现下过去刚刚好。 鲜钰微微蹙额,虽仍是觉得有些古怪,可现下又确实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她不能同国师硬碰,她没有十全的把握。 金麟宫中。 厉青凝正坐在厉载誉的床沿,垂眸看着那咳得枕上遍布血星的人。 李大人跪在地上,脸上已是热泪纵横。 而厉载誉那贴身的太监也跪在地上,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地面已被太监的眼泪打湿了大片。 厉载誉确实快不行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他五脏六腑遍布疮痍,眼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口中连药味也尝不出了,只稍一动便牵连全身,连咳一声都痛得生不如死。 厉青凝只觉眼眶稍显是利润,不由得合起了眼,淡淡道:皇兄,天色忽然大暗,都城恐怕连东洲全然笼罩在黑云之下,应当是国师沉不住气了。 厉载誉咬紧了牙关,可仍是想咳,胸膛剧烈震颤着,痛得撕心裂肺。 他苍白着脸,吃力地侧过身,眯起一双浑浊的眼朝门上看去。 透过门上裱糊的薄纸,他隐隐看到了一片漆黑。 天果真黑了,若非厉青凝开口,他定会觉得是他病得不知时日了。 厉青凝垂头看他,忽听见外边有人报皇后来了。 厉载誉微微摇了一下头,只是稍稍动一下头已觉得天旋地转一般,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来,像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厉青凝淡淡道:莫让皇后进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太监连忙直起身,朝奄奄一息的陛下望了一眼。 厉载誉那伸出锦被的手干瘦如柴,已是皮包骨的样子,五指连伸都伸不直了。 他微微动了一下手,手背往门那边挥了一下,示意那太监去拦。 太监会意,连忙站起身,躬着腰便出了门。 厉青凝伸手去攥住了厉载誉的五指,垂下头轻声道:皇兄想说什么。 啊、啊厉载誉依旧说不出说,额上冷汗直冒,嘴角又溢出了血来。 厉青凝立即回头朝李大人看去,大人可有法子让陛下说话? 李大人缓缓摇头,面上已是一副悲痛不舍的模样。 厉青凝微合了一下眼,倾身朝厉载誉靠,猝不及防闻到了一股气味。 兴许是五脏六腑已开始腐坏,而人之将死的气味。 她侧过头,将耳靠近了厉载誉的唇边,淡声道:皇兄想说什么便同我说。 厉载誉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喉咙里都似有血要涌上来一般。 他道:啊、啊东 东 东洲 不、不可毁、毁在我手里 厉青凝攥紧了他的五指,却觉得被攥紧的似是她的心。 厉载誉忽然像是使劲了全身气力一般,竟挣开了她的手,朝远处的书案指了过去,颤着声道:你、你要替、替我 厉青凝屏息听着,眼睫倏然一湿,前世对这人未曾有过的悲痛,一时间全涌上了心头。 替、替我厉载誉口中吐出鲜血,那艳红的血沾在了厉青凝的衣裳上。 血是红的,可厉青凝的衣裳却是黑的,一时间竟看不出衣上沾了血。 厉载誉一字一顿道:守、东、洲、百、年! 厉青凝回过头,她紧盯着厉载誉那毫无血色的脸,道出了一个好字。 正文 第 114 章 厉载誉的手垂了下来, 沉重地落在了床榻上。 他蜷起的五指在微微发颤着, 一双浑浊的眼瞪得十分大, 似想努力看清什么一样。 那断断续续的气音从他大张的嘴里逸了出来,像是要断气了。 他真的快不行了, 厉青凝心道。 如果不是生在这皇家,她和厉载誉又何须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惜,一切已不能回头,即便是得以回头, 也仍是会走到现下这一步的。 厉青凝定定地看着他,看他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有几根手指头能勉强动上一动。 源源不断的血从厉载誉的嘴里涌了出来, 将他的唇齿全都染红了。 可他不能动, 仰躺着大瞪双目, 任血从喉里涌出。 案上待宰的鱼尚能挣扎几下, 可他能挣扎吗,他不能。 厉青凝侧头对跪在地上的李大人道:去将门开了,让皇后娘娘进来。 李大人连忙应声,在抬头看见厉载誉的那一瞬, 他眸光骤然一颤, 眼里登时全是凄楚。 他咬紧了牙关,颤着双腿站了起来,朝门那边走了过去。 门一开,站在外边拦住皇后的太监往回看了一眼, 可却被纱幔挡住了视线,也不知陛下怎么样了。 李大人侧身避让开来,只见皇后推开了那太监的手,朝屋里跑了进去。 厉青凝抬手抹了一下略微湿润的眼梢,神情复而又平淡如水,眼中毫无波澜。 她站起身,朝皇后行了个礼,随后缓缓后退了数步。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6) 屋里哭喊声震耳欲聋,那身着华服的皇后跪在地上,上身伏上了榻沿,颤着手想去让厉载誉的嘴合起。 可她的五指沾满血了,厉载誉却还是大张着嘴,一双浑浊得眼无神地瞪着前处。 陛下,陛下!皇后在哭喊。 厉载誉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想回应,却已说不出话。 他那瘦得近乎干瘪的胸膛忽而一震,气息骤然断了。 李大人颤着手去探了厉载誉的气息,又将他的袖口缓缓捋起来些许,将三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这一回,厉青凝又听见了那太监喊出的一声 陛下驭龙宾天了! 这话喊得与前世无差,只不过这一回她也在屋里,而厉无垠早就入土了。 一切与前世略有相似,可又大有不同。 终于还是走到这了,厉青凝心道。 太监颤着手走向了书案,缓缓转动了案上的灯台,登时一侧的木柜缓缓打开,露出了一个藏物的暗格来。 那暗格里放着一个龙纹锦盒,锦盒不小,看着应当还挺沉。 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暗格里的物事取了出去,红着眼将那锦盒呈到了厉青凝面前。 厉青凝垂眸看向那被太监双手呈上的锦盒,顿时明了,这就是厉载誉留给她的东西。 她伸手接了过来,缓缓打开了锦盒,只见里边躺着的,是一封圣旨,和一方玉玺。 那太监在将锦盒交给厉青凝之后,又朝着厉载誉的床榻跪了下去。 厉青凝缓缓低下身,将双膝抵在了地上,而后才将圣旨打开。 这圣旨与前世大有不同,兴许是此世种种已变,而厉载誉的条件也变了。 厉载誉果真知道她要什么,却要她平凤咸、逐外敌、诛国师,要她守了诺言,这江山才能是她的。 厉青凝垂下了眼眸,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讥讽来。 不愧是厉载誉,至死都这般谨慎小心,至死都在疑神疑鬼。 外边的天依旧遍布黑云,宫里四处不得不点起了灯。 天色大变,谁能想得到,这时候皇帝竟去了。 妃嫔们换上了丧服,聚在金麟宫外大哭着。百官们换了素衣匆匆进宫,品级高的才可进金麟宫一瞻。 因厉载誉是病逝的,而走前所经着实痛苦,故而当日便入了殓。 宫外之人尚不知皇帝驾崩,只知天色大变,一个个恐慌不已。 宫里更甚,天色忽然暗如墨汁,而偏偏陛下此时又驭龙宾天了,心中不由得涌起了种种猜想。 百官与宫人全都惶恐不安,不知这天色究竟预兆了什么,天色与陛下宾天究竟有无关联。 难不成,东洲要亡了?要改朝换代了?莫不是天要塌了? 可谁又敢说出口,一个个将这猜想憋在心底,只能红着眼害怕地流泪。 本来天降异象就令人毛骨悚然,如今皇帝一去,众人似是连托在心下的磐石也碎了,深感恐慌之人更是栗栗危惧。 厉青凝垂眸看着那已无生息的人被放进了楠木棺里,棺盖一合,登时再难见到天日。 举茶奠酒之后,厉青凝才出了金麟宫,可出了金麟宫也未能闲下,她匆匆去见了礼部中人。 礼部尚书将丧仪一一同厉青凝说了,在说完后,那尚书欲言又止着。 厉青凝自然知道尚书想问什么,皇帝驾崩,按旧时的规矩,得国师到场才行。 尚书还想说什么。厉青凝淡淡道。 那礼部尚书开口:陛下未立皇储,不知往后 尚书无须担忧。厉青凝平静道。 尚书又道:还有一事,臣派了人到天师台请国师,可那人久久未归,也不知国师究竟 厉青凝淡声道:不如再派一人过去。 是。礼部尚书连忙应声。 尚书回头便招来了一人,吩咐完毕后,那人便匆匆走远了。 天上的黑云不散反浓,可即便如此,仍是一道雷声也未听见,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见此异象谁会不怕,就连这礼部尚书也怕得很。 那尚书见厉青凝仍是波澜不惊,踟躇了半晌才问:莫非真是因为陛下宾天了,这天色才忽然大变。 非也。厉青凝淡淡道。 殿下莫不是知道什么尚书低着声问道。 厉青凝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尚书迟些便知道了。 虽今日未去过天师台,可她大抵已能确定,一定是国师按捺不住了。 国师既然要动手,便不会轻易见人,若是有人去求见他,定然得不到回应,即便来人是因国丧一事才求见的。 如今国师借得了国运,又动了龙脉,只差分毫便能登上仙途了,哪还有心思理会这国丧。 厉青凝屈去食指砸桌上敲了几下,浑身皆紧绷着,怎么也松懈不下来。 许是出了金麟宫,她才有闲时去想些别的事。 也不知鲜钰此时在做什么。 一想到那人,厉青凝瞳仁一缩,面色更是冷如冰霜。 这天色大变,鲜钰定然也知道了,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在阳宁宫里好好呆着。 她怕极了那人会去寻国师,又怕那人会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来。 久久,远处忽有人喊了一声殿下。 厉青凝连忙抬眸,却见从远处匆匆而来的人是芳心。 芳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走到了厉青凝的身边,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道:殿下,仙子让奴婢带一句话。 她说得着实别扭,依旧不大敢相信,停火宫的六姑娘和红衣人竟是同一人。 厉青凝闻言紧蹙了眉心,冷声道:什么话。 芳心低声道:仙子道,她要出城一趟,会速速回来。 厉青凝眸光一凛,倏然拢紧了五指,她可有说出城是去哪儿。 仙子未说。芳心暗暗打量了厉青凝的神色,小声道。 厉青凝眉目间也似笼罩着黑云一般,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分明是在按捺着怒意。 久久她才道:她一个人去了? 带了只兔子。芳心又道。 厉青凝双眼一闭,隐下了眼中的冷厉才缓缓睁开了眼。 殿下?芳心唤了一声。 厉青凝自然猜得到鲜钰带着白涂去了哪里,那人果真一刻也不能让她省心。 除了龙脉,鲜钰出了城还能去哪里,莫不是要回停火宫?那自然不大可能。 虽是气在心头,可她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心道,至少没去找国师。 许久,那被礼部尚书派去天师台的人才匆匆回来,那人瞪着一双眼像是被吓出了魂一般。 明明已近隆冬,可他额上竟全是汗,就连衣襟也被汗打湿了。 那人跑回来时还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在了地上。 礼部尚书被他那模样吓着了,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人倒吸了一口气才道:大人,天、天师台 天师台怎么了。礼部尚书又问。 天师台里有好几具白骨!被问话的人终于将声音挤了出来。 厉青凝眸光一动,淡声道:你可看清楚了。 回殿下,看清楚了,确实是白骨,粗略一看约莫有十八具!那人颤着声道。 他顿了一下,继而又说:那些白骨还穿着衣裳,看穿着大多是百姓,可、可、可 可什么。厉青凝又问。 那人吞咽了一下,惊慌道:其中有两人是礼部的。 礼部尚书大骇,难以置信道:怎会有人平白无故化作白骨,你莫不是在编话本? 大人,确实是白骨!百姓们都知道了,他们围在天师台外,全都不敢进去!那人连忙解释。 礼部尚书震惊地瞪大了双目,朝厉青凝看了过去,殿下,这、这是何故? 大人还猜不到么。厉青凝淡淡道。 可、可礼部尚书已说不出话来,这事情似乎比他所想想的要复杂许多。 厉青凝冷声道:一会,本宫会命人严守宫门,并驱逐天师台外聚集的百姓,再召集两大宗前去天师台诛杀国师。 这异象,莫非是国师所为?尚书擦了擦额角的汗。 厉青凝微微颔首:不错。 那、那此事可要昭告天下?礼部尚书又问。 不必。厉青凝站起身,不咸不淡地睨了礼部尚书一眼,陛下的丧仪照常,尚书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礼部尚书连忙应声。 在出去之后,厉青凝抬头朝压城的黑云望去,一眼看不见天光,确实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 天光都不见了,众人又怎会不慌。 芳心紧跟在厉青凝身后,低声道:殿下,不知奴婢能做什么。 厉青凝脚步一顿,将那玲珑骰子拿了出来,说道:召集暗影,将都城里外皆盯好了,莫让一只蚊蝇飞出去。 话里说的是蚊蝇,可她却是担国师会在这关头忽然派人前去龙脉。 若是那人撞上了鲜钰,不免会有一番争斗。 芳心心下一惊,没立刻去接那骰子,愕然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领各宗门前往天师台。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怔愣地看着面前那神色冷淡的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那国师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为好,总不能直接说自家殿下不敌国师。 厉青凝看出她眼里的担忧,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来,那笑转瞬即逝,她冷声道:无妨。 她并非圣人,前世两大宗虽也是被国师欺瞒了,可他们联合各小宗门害鲜钰至那般,她此生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两大宗中人。 既然国师利用了两大宗,如今她再用两大宗来抵抗国师,也算是以彼人之道还施彼身了。 芳心欲言又止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心知自家殿下走到如今这地步极其不容易,每一步都似是走在峭壁上一般,一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本以为陛下病重之后,自家殿下便能歇上一歇了,没想到仍要迎着刀刃而上。 芳心抿着唇,被厉青凝冷眼睨了过来,这才伸手去接了那玲珑骰子。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7) 手里那玲珑骰子凉得很,躺在她的掌心里,似是冻到了心底一般。 芳心五指一手,攥着那骰子道:明日就该宣读陛下的遗诏了,殿下可得 可得保重,她在心里暗暗道。 厉青凝淡淡道:去吧。 芳心点了一下头,依照厉青凝的吩咐去召集暗影了。 而那抱着兔子出了宫的人,转瞬已到了雾里镇。 雾里镇渺无人烟,不但没有人声,就连鸡犬的声音也不见有,似是成了一座死城。 红衣人站在塌陷的大道上,忽然听见轰隆一声想起,地面又开始震颤不已。 地动又开始了,在龙脉断了尾后,这地动便停不下来。 世人皆以为这是天灾,殊不知,虽是天灾,却也是人为。 而那罪魁祸首,此前还受百姓景仰着。 国师按捺不住了,他那邪念也必定会被世人所知,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当得了圣人,定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鲜钰哂笑了一声,天道若真让他登了仙途,就真是瞎了眼了。 白涂动了动耳,若他真用国运来蒙蔽了天道的眼,天道也未必看得出他的气运是真是假。 若是他登了仙途,你会恨天道么。鲜钰垂眸看向怀里那兔子。 白涂腹中传出朗声大笑,早恨过了,可又有何用。 天道着实无情。鲜钰啧了一声。 白涂淡淡道:不过老朽逆转了天命,怎么说也亏欠于它。 那它也欠你了!鲜钰蹙眉道。 白涂沉着声笑了,天道何曾欠过老朽,是老朽每回皆差了一些。 他话音一顿,每回皆是差那一星半点,可惜了。 鲜钰不想说话,她向来不信什么天命,即便是天道自有一番规矩,那规矩也是可以变的。 她仰头朝天望去,如今离都城甚远,可天已经暗如泼墨。 想来,整个东洲都是这般,整个东洲的天皆被这黑云遮蔽得完完全全了。 即便是国师未动手,人心也已大乱。 鲜钰从未想过要救什么黎民苍生,从重活这一世起,她想救的只有她和厉青凝。 她心知自己自私自利,为了达成她所愿的,可以枉顾其他。 可白涂却心怀天地,这兔子看似懒散,可却会为了东洲割下自己的一魂三魄来。 鲜钰做不到这般,她亦不想因无关紧要的人与物伤及自己。 如今细细一想,她才知道为何自己始终不肯喊白涂一声师父。 是因道不同。 如今道不同,却相为谋,或许有什么已隐隐变了。 龟裂的大地仍像是在抽搐一般,一阵又一阵地颤抖着。 鲜钰紧咬的牙关一松,问道:你要在何处布阵? 上山。白涂久久才开口。 那在风中翻飞的衣袂似是红蝶,在面向群山时,渺小得似是砂砾一般。 可这朱红的砂砾,却迎风而上,瞬息便登至山顶。 鲜钰轻易便找到了当时所见光柱之处,在撤了法阵之后,却发觉那一束光已然不见。 像是泉眼干涸了一般,竟一点光也没有了。 她愣了一瞬,快步向前走去,低头朝那深陷的缺口里看时,却只见到漆黑一片,确实连一点光也不见了。 白涂闭起了通红的眼,久久才将双目睁开,山灵已去。 鲜钰蹙眉道:那接下来要如何做? 白涂从她的怀中一跃而下,蹲在了那深不见底的洞口边上。 那洞口竟比兔身还要大上一些,像是刚好能将这通体雪白的兔子容纳而下。 不知为何,鲜钰心中忽生惊慌,竟怕这兔子跳进那不见底的深坑里。 所幸白涂只是蹲在了边上,垂头往下定定看了许久。 鲜钰仍是觉得心惊,不由得站近了一些,如此一来,白涂若是一时想不开,她也能伸手将其捞出来。 白涂道:该布阵了。 鲜钰垂眸看他,如何布。 白涂退了几步,朝正南走了过去,在离深坑二十尺处停了下来,缓缓道:此处布一雷火阵。 布雷火阵作甚?鲜钰蹙起眉,又道:莫不是又要劈出一个坑来? 白涂不耐烦道:让你布就布,怎这么多话。 鲜钰半信半疑地睨了他一眼,久久才走了过去,将灵气聚于指尖,在半空画出了数个古怪的字符来。 每画完一笔,上一笔便会消失不见,像是光一掠而过那般。 她十指如翻花一般,掐出了一个法诀来。 忽然间,天边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裹着熊熊烈火的闪电从滚滚黑云间劈落。 那道雷火光烛天,竟将半座山都照亮了。 远处一片漆黑,这火雷竟成了难能可贵的光。 鲜钰倏然抬手,将那火雷给挡住了。 那一瞬,火雷四溅开来,数道细小的电光从旁蜿蜒伸出,似是忽长了叉枝的树干。 在电光延伸开来后,那火雷又像是成了一张通红的蛛网。 待火光全然消失后,鲜钰才收了手,垂眸对脚边蹲着的兔子道:阵成。 白涂又往旁走了数步,悠悠道:此处,布下聚魂阵。 闻言,鲜钰更是不解,聚魂阵只能聚十里之内的魂,你莫不是想将散去的山灵找回来? 若是找得回来就好了,那山灵没了就是没了,怎还能找得回来。这龙脉的山灵本就非凡间之物,它要是离了山,天又怎能容它在世间徘徊。白涂不紧不慢道。 鲜钰更是觉得古怪,既然不是聚山灵,那能聚什么,莫不是要聚这山间的兽魂? 她眼眸微眯,莫非你想用兽魂代山灵? 白涂腹中传出一阵哼声,还算有几分聪明。 鲜钰依旧半信半疑,却还是如他所说将聚魂阵布下了。 白涂继而又走了数步,在另一处停了下来,慢悠悠道:此处布一降魂阵。 这阵法并不难,鲜钰自然知道。 在许久之前,白涂头一回教她使这阵法的时候,她将一蝴蝶的魂降到了一把木剑里。 那木剑有了魂,登时扑腾个不停,像是想扑翅而起,却怎么也起不来,反而颤了几下,摔到了地上。 降魂,顾名思义,便是将活物的魂降到死物身上。 鲜钰垂着眼,墨发被风吹得乱成一团,她那素白的脸顿时被遮起大半。 这么一遮,连眸光也变得不清不楚的。 就这三个阵,她已能猜得出,白涂大抵是想用什么东西的魂来取代山灵了。 可她却一时想不到,白涂要用什么东西来取代山灵。 白涂见她未动手,连忙道:再不布阵可就晚了。 鲜钰将下唇一咬,缓缓沉下了气,将白涂要的降魂阵给布好了。 在三阵齐全后,她朝蹲在地上的白涂看去,蹙眉道:可即便是山有了灵,这缺漏的紫气又如何补得回来,山灵又怎么懂得将灵气尽数收回? 这些是你该操心的么,这些是山灵该操心的。白涂闷声道。 鲜钰一听这话似乎觉得没什么错,可又觉得不太对。 她若是不操心,来布这阵做什么。 白涂淡淡道:行了,老朽来守阵,若你察觉天地灵气大减,便可以去会会国师了,届时他借不得龙脉,神魂又仍大伤,天雷下来必定抵挡不了,即便是有了一身国运也必死无疑。 鲜钰迟迟才颔了一下首,待事成,我便来接你。 白涂慢悠悠道:那你可得记得。 峰顶之上,红衣人迎着风一跃而下,一袭红裳艳如炽火。 鲜钰回到都城时又已入夜。 然而如今天地昏暗一片,谁又知现下到底该是白昼,还是黑夜。 她蹙眉朝天师台而去,一路竟察觉到不少修士的气息,各个人的灵气混杂在一块,似有数百人。 鲜钰心下一惊,瞬息便移步至百尺之外,转眼便从城门到了天师台外。 待到天师台外时,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她见到厉青凝,厉青凝站在人群之前,而她身后正跟着各宗弟子。 怎能不气,她怕极了厉青凝会背着她去找国师,没想到厉青凝还真来了! 鲜钰磨牙凿齿道:厉青凝! 站在人前的玄衣人这才转头,在见到鲜钰时竟不复淡然了。 厉青凝也忧心这人会找上国师,在得知鲜钰出城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派了暗影守住城门,唯恐国师派人寻过去。 没想到,城里没人出去,那出了城的人却回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鲜钰气上了脸面,咬着唇眼里凶戾毕露,而厉青凝却是在心底气着,只眸光微微一颤,而后边恢复如常。 你来做什么。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也问:那你来做什么。 鲜钰登时连唇都咬破了,垂在身侧的手还握了起来,她嗤笑了一声便道: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厉青凝知道这人是消不了气了,便穿过人群走了过去,径自就将鲜钰垂在身侧握紧的手攥了起来。 周遭的修士也不知那红衣人究竟是何身份,但看得出来,那人与长公主关系不甚简单。 鲜钰气得心躁,下意识就想挣开厉青凝的手,却听见那人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钰儿手怎这般冷。 她瞳仁一缩,登时软下了棱角锋芒。 每回皆是她用钰儿这称呼撩逗厉青凝,厉青凝回回皆中计。 不曾想,这回厉青凝却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两个字说出了口,即便是将声音压得极低。 她就是受不得厉青凝这般软声细语待她,像对什么易碎的珠玉一般,恨不得攥在手心不放。 半晌,鲜钰才松开了牙,不大乐意地开口:风吹凉的。 她说完睨了厉青凝一眼,虽是消了些气,可依旧是满心怒意无处发泄。 厉青凝这才淡淡道:各宗已知国师的阴谋,我领各宗弟子围困国师。 鲜钰嗤笑了一声,殿下,你怕是小瞧国师了。 厉青凝一动不动地看她,事到如今,别无选择。 可你也未问过我。鲜钰扬声便道,微转手腕,挣开了厉青凝的五指后,她连忙将被攥过的手藏在了身后。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8) 鲜钰眼梢染了薄红,一双眼雾蒙蒙的,凑到了厉青凝的耳边,咬牙切齿道:前世也是这般,现下也是这般,你做出这等决定时,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厉青凝愣了一瞬,她确实未问过鲜钰的意思,她知道这人想帮她,至始至终却都怕这人会像前世一样,为了她直扑火海。 殿下未问过。鲜钰笑了。 厉青凝垂下了眼眸,眼眸中冷意渐散。 她确实怕,前世鲜钰明明无需赴死的,可她却像是飞蛾一般,一次又一次朝火海扑去。 那一次又一次,皆是为她。 鲜钰压低了声音,殿下莫不是觉得我信不过。 不是。厉青凝蹙眉道。 那你为何不同我说?鲜钰又问。 她扬眉一笑,软下声,似调侃一般不紧不慢道:莫不是想让我再当一回孀妇? 此话一出,周遭皆静了下来。 厉青凝哽了一下,无暇去计较鲜钰的用词,只觉得那话音轻软似是调侃,却分明是在指责她。 虽轻虽软,但咄咄逼人。 她不想的,她怎会那么想。 她不敢想,不愿想,也万万不会去想。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哑声开口,你不计得失,我计。 鲜钰不解其意,却看见厉青凝一双凤眸缓缓抬起,冷厉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厉青凝冷着眼朝面前的红衣人看去,丹唇微微一动,缓缓吸了一口气才道:你是我所得。 她停顿了一瞬,又缓缓道:我亦怕你会成我所失。 正文 第 115 章 115 鲜钰抿起唇, 本还直视着厉青凝的双眼, 可被这么定定看着, 竟忍不住将眸光斜向了另一边。 整颗心忽被委屈占满了,心尖又苦又涩。 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登时萎靡了下来, 只想着缩作一团,好叫人看不见她。 怎么能不委屈,难不成她真的就不计得失吗。 她压低了声音,久久才道:难不成我就不怕么, 殿下又怎知我不怕? 厉青凝未说话,看着面前的人眼睫颤了颤,那人的眼梢愈发红了。 鲜钰蹙眉道:我只想得,不能失, 一点也不行。 厉青凝淡淡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鲜钰又扬声道。 周围一双双眼皆望了过去, 虽那两人说话声压得极低, 可在场的全是修士, 全都耳力过人,又怎么会听不清。 这一听,还不如不听,生怕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 这两人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不是旁人能随意揣测的。 厉青凝又道:我只是不想你犯险。 难不成我就想看见殿下犯险么。鲜钰红着眼道。 她又将下唇咬得血迹斑斑, 似是不会疼一般。 可厉青凝知道,这人是会疼的,前世刮着碰着都会在她面前哼唧半天,今生兴许是多了份心眼, 不会总在她面前喊疼了,可她就是明白,虽是不喊,却还是会难受的。 鲜钰那唇色本是极淡的,一张脸苍白得很,幸而穿了一袭红衣,才不像是抱病一般。 如今那唇上染了星点血迹,她又抿了唇,登时像是唇上沾了胭脂。 她眉眼张扬,唇色一艳,更明媚了几分,可惜眸光却不甚柔和。 可总得有一人去犯险。厉青凝道。 那为何不能两人?鲜钰细眉一扬,明明一副愤恨的模样,却是笑了。 心里头苦得不得了,还是噙起了笑来,像是被气得昏了头,一时不知该怒还是该喜了。 鲜钰这一回不想等她回答,嗤笑了一声道:我同白涂在龙脉上布了阵,一会天地灵气大减,便是取国师性命的时机,若我与白涂未布这阵,殿下是想直截进去送死么。 厉青凝未答,在做出此等决定之时,她心里尚没有底。 但国师仅是一人,而大小宗门数百人,无论如何,他定不能做到毫发无伤。 她向来只做有万分把握之事,可这回已等不到她做全把握了,只能赌上一赌。 赌她与鲜钰这一世能不能如愿以偿,赌这一世,她能不能留。 厉青凝还未赌过什么,这一回却将自己的性命也赌上了。 故而她未告诉鲜钰,她从未做过这等没有把握之事,想来,鲜钰也不会觉得这像是她做得出来的。 鲜钰又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可惜了,殿下即便是想拦也拦不住我。 厉青凝眸光一凛,心道这人分明是在折磨她。 鲜钰缓缓倾身向前,似要说什么甜言蜜语一般,软着声道:殿下。 厉青凝愣了一瞬,一时猜不到鲜钰要说什么。 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在众人面前交头接耳究竟合不合规矩了,只觉得那落在她耳畔的气息饶是再温热,她浑身也冷得热乎不起来。 她确实不想让鲜钰见到国师,她心里有愧。 若不是她前世同鲜钰万般纠缠,至死也未将话说清,鲜钰也不会冒死闯进水牢,在弑君后又被国师 鲜钰那沾了血色的唇张张合合着,轻着声道:殿下定然知道我这人记过忘善、睚眦必报,人若伤我,我必要让人也尝尝我所遭之痛。 她顿了一下,又道:前世国师害我至死,此生若不能亲手了结他性命,我又如何放得下。 厉青凝缓缓合起了眼,知道鲜钰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好让自己软了心肠,容她进去。 可是即便知晓鲜钰本就意在如此,她还是摇摆了,毕竟她有愧。 不能亲手了结他的性命,我又如何放得下。鲜钰复而又一字一顿道。 厉青凝睁开了双眸,冷声道:那你要如何。 我要殿下在这天师台外等着我出来。鲜钰得寸进尺道。 不可。厉青凝几近将一口皓齿咬碎了。 鲜钰轻笑了一声,退一步道:那便一同去会会那国师,我如此让步,殿下也该肯了。 是啊,让步,分明是顺着竿往上爬,爬到顶了又稍稍退了半寸。 厉青凝恨不得将人拴起来,这一回真真要拴,绝不能开玩笑了。 这算什么让步,说来说去,分明越说越回去了。 她浑身冷得像是刚从冰窟里走出来的一样,心乱作一团,就连双眼所视也不甚清明了。 可偏偏鲜钰还在笑着,笑得甚是得意,落在周围的人眼里,却成狂妄了。 殿下,你说这样可好。鲜钰见厉青凝不答,又问了一句。 厉青凝沉默着,她过不去自己那道槛。 仍旧会怕,怕鲜钰又同前世那般,是为了她才丢了命。 她心有愧,是弥补不回来的愧。 周遭的人皆未说话,就等长公主给出一个命令来。 天师台里已是腥红一片,像是布满了毒瘴一般,一眼望去雾蒙蒙的,看什么都看得不大清楚。 只不过这天师台里的毒瘴又与别处的不同,是血红的。 那朱红的大门里,数具白骨倒在地上,而在那血雾之中,还能看见那一丝丝如游鱼般钻来钻去的魂灵来。 而在那观台之上,竹屋的门依旧紧闭着,谁也不知道国师究竟在里边做些什么。 鲜钰等着厉青凝回答,可她心里又清楚,不管厉青凝点不点头,她都是要闯进去的。 她只是想要厉青凝给个说法罢了,给个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的说法。 她偏激,她不讲理,她知道一个人独活有多难受。 然而厉青凝还未回答,大地倏然震颤了起来。 地底下似有怒龙在咆哮一般,随着大地震颤,还传出一阵阵轰隆巨响来。 一时之间,像是周遭的灵气全被抽离了,所有人似被扼住了脖颈,竟有种吸不上气的感觉。 树上和檐上的飞鸟陡然振翅而出,远处宅子里的猫狗也在疯了般叫唤着。 一棵棵树全都颤了起来,不光枝干在抖着,就连叶子也簌簌乱晃。 原本都城的灵气就不甚充沛,这转瞬之间,在场修士竟连体外的一丝灵气也感受不到了。 除了灵海里仅存的灵气以外,似是天地间的灵气皆枯竭了一样。 地面仍在颤动着,与雾里镇百般相似。 鲜钰微眯起眼,站直了身朝天上望去,只见黑云未散,而在泼墨般的云层底下,那丝丝缕缕的灵气正像是归巢的鸟儿一般,疾疾迎风而去。 她布下的阵开启了,灵气被抽走了。 莫非龙脉又有了山灵,可那山灵是从何处来的? 她不知道,她实在猜不到,但她明白,取国师性命的时机到了。 厉青凝愕然望着云下那迎风而去的灵气,更是觉得胸腔憋闷得厉害。 天地间的灵气并非无缘无故消失,而是要被抽干了。 她惊愕地垂眸,却见面前的红衣人夺步而出,竟朝天师台奔了进去。 鲜钰冷哼了一声,快得只留下了一抹红影。 见她闯入天师台,厉青凝心一紧,心脏撞得心口震颤不已,就连十指也连带着在颤动着。 她这才明白,鲜钰哪是想让她同意,不管她点不点头,都是要闯的。 她无暇犹豫,只得跟了上去。 鲜钰闯进了血雾之中,那衣袂一挥,周遭的血雾像是被劈开了一般,登时朝两侧飞散而去,留下了一条宽敞干净的大道来。 那些血雾里传出魂灵的哭喊声,一缕缕莹白的魂朝她疾袭而去。 被挥开的血雾渐渐又融在了一块,像是溅起的血水一般,正要往她衣上沾。 鲜钰冷笑了一声,这血雾似是无间地狱,而她更像是地下来去自如的恶鬼一般,正要去夺人性命。 可那些莹白的魂和血雾却连她的发梢和衣袂也碰不到,稍近一些便被震得迸溅开来。 被震散开的魂灵更是嚎哭不已,整个天师台皆回荡着那震天撼地的哭喊声。 它们有怨,在死后怨气也被这血雾大阵给夺去了。 在这大阵之中,鲜钰只觉得似头上压了什么巨石一般,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就连手脚也有些无力了。 难不成是因为天地灵气没有了? 不是,灵海中的灵气未被夺走半分,又如何会无力。 她忽然明白,之所以会觉无力,是因气运被夺。 看来,如今整个天师台都被布下了那夺人气运的大阵。 不曾想,国师这般贪心,国运都不够其挥霍,竟还要夺人气运。 鲜钰回头看见厉青凝跟了上来,却未停下,而是腾身踏风而起,连阶梯也不走,直截落在了那观台之上。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59) 她皓臂一抬,一股灵气朝那竹屋拍了过去。 竹屋不过是凡物,哪经得起灵气的撼动。 一瞬间,轰隆一声响起,可竹屋却未被震得四散而开,而是原地化作了齑粉。 尘雾腾起,倏然间又被风吹散了。 没了竹屋的遮挡,那盘腿坐在其中的白袍人登时露了出来。 白袍人竟坐在其中动也不动,似是听不见声响,察觉不到竹屋化作了齑粉,也不知有灵气震出一半。 鲜钰将灵气尽数收回,鞋尖往观台上一点,翻飞的衣袂缓缓落回了原处。 只见那国师身上已是占满了邪祟之气,可那兜头的气运却已呈出紫色。 那一身气运与他身上的邪气着实不相称,一看便令人心生怪异。 这是前世取她性命的人,也是在背后布下了那腥风血雨的局,将她与厉青凝皆玩弄于股掌之中,害她与厉青凝阴阳相隔的人。 此回终于又见上了。 与那回在山洞里不同,见到的不再是此人所出的一缕魂。 在天师台外,她同厉青凝说自己记过忘善、睚眦必报,虽说是为了让厉青凝点头,但她确实是要报前世之仇的。 究根结底,若不是这国师,前世之时,她又怎会连厉青凝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又何须闯入水牢,在里边捧出一具骸骨来。 若不是因他所做种种,又何必寄希望于此生,定在前世之时就已能圆满了。 她恨,她恨之切骨,恨不得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凭什么她与厉青凝遭遇了诸多的苦痛,而这人却还能一动不动地坐在这竹屋中,像是什么也不关他的事一般。 凭什么这国师还能破境,还有望一窥仙途? 鲜钰不甘,也不服。 她正欲往前一步的时候,忽察觉厉青凝跟了上来。 她未往回看一眼,却翘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端坐在观台上的白衣人仍是背对着身后两人,那一动不动的模样,似是置身事外一般。 忽然,他开口道:来者何人? 鲜钰笑了,想不到两世恩怨,到如今这人竟这般轻巧地问出了这四个字。 来者何人? 来取你性命之人。 鲜钰面露讥讽之意,一身红裳随风而起,竟比这周遭的血雾还要红红艳。 她不答反道:国师,你可知这东洲就要易主了。 国师久久才道:易主? 他那声音沉得很,似是还带了几分茫然,犹像是大梦初醒。 鲜钰笑了,她正是要打碎这人登天的美梦。 红衣人妍姿冶丽,恰若神女。她沾了血的薄唇一动,意味深长道:便容你提前唤她一声东洲之主。 闻言,厉青凝眸光一动,未料到鲜钰会这么说。 她面色霜冷,即便是对国师心有不满,面上也未露出半分。 要说怨,她定也是怨国师的。 可东洲所经,又并非都是国师造成的,若是厉载誉和厉无垠没有那样的心思,他们也不会成国师手底的一个棋子。 只是在今日见到国师之后,她忽又觉得厉载誉和厉无垠会受此人蛊惑也无甚奇怪。 这人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天地间灵气散尽,也仍能稳坐在观台之上,似是对一切早有把握一般。 这样的人,又如何蛊惑不了厉载誉和厉无垠。 她缓缓抬起眼眸,听见那白袍人又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此话,自然是问鲜钰的。 鲜钰未答,厉青凝已然开口:我的妻。 短短三字,叫鲜钰瞪直了双目。 鲜钰微微低下头,紧蹙的眉心忽地展开,唇角微微往上一翘,这回才是由心地笑了。 听这从未听过的话从厉青凝的口中道出,竟有种此生已足的感觉。 不对,她不知足的。 这么平平淡淡地说出这三字又怎么叫她满足,她可贪心得很,不知足的。 国师盘腿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似是什么也打扰不了他,他也不在乎何人前来打搅。 或许又不是不在乎有人打搅,而是如今来的人,全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鲜钰眼里的欢喜一敛,嗤笑着问道:国师何不问我所为何事而来? 国师这才问道:所为何事而来。 取你性命。鲜钰扬眉便道。 闻言,国师才微微动了动,竟侧过头,往身后望了一眼。 他的面容仍被遮挡着,一双眼通红像是染血一般,眼里全是狂戾。若非他回头,定叫人看不出这端坐的人目光竟狂戾至此。 在朝身后的人看去后,国师才发觉,那红衣人他是见过的。 不错,确实见过,红衣人还用那一位的灯引去了他的魂,害得他的魂缕被天雷所劈。 若是平常的雷,定然劈不伤他的魂,可那却是渡劫的天雷。 那赤红如火的天雷陡然砸在了他的魂上,即便是魂体两隔,在魂缕被劈得灰飞烟灭的那一瞬,他远在都城的躯壳痛不欲生。 他眸光里渐渐多了一分仇恨,若非算出有人修了丹阴卷,而那人又恰要渡劫,他又何须赶在那人渡劫的时候出魂前去。 只不过,到了那他才发现,渡劫的人竟不是那一位。 你究竟是什么人。国师磨牙凿齿地问。 红衣人却笑弯了眉眼,面上的笑甚是讥讽,国师不是问过了么。 她话音一顿,又改口说:想来我应当喊错了,你不过是个贼,哪当得上是国师。 贼字一出,国师眉头紧锁,他面具下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随即,周遭的血雾凝成了滔天的红浪,无数的魂灵被牵扯到了一块,齐齐发出了痛苦的嚎哭。 那嚎哭恰似浪涛,哗一声响起,有穿云裂石之势,响彻了天际。 血浪一波未抵,一波又从平地而起,一掀便掀了百丈高,似要将这观台淹于其下一般。 只见红衣人素手一抬,只用一指在半空中画了一圈,那兜头砸去的血浪竟忽生漩涡,从铺天盖地袭来的大浪成了一个腥红的漏斗。 转瞬之间,那汇成了漩涡的血雾朝白袍人卷了过去,似要将盘腿静坐的人吸入其中一般。 国师依旧没有动,在血雾汇聚而成的漩涡卷来的那一刻,他倏然合起了双目。 那漩涡嘭一声撞在了他护身的法阵上,聚成漩涡的血雾陡然一震,哗一声如大浪袭礁般回击而去。 国师那护身的法阵也是用血雾所做,在受那一击后,护身法阵上的红光一现又隐。 只一瞬,鲜钰便看清了他那护身法阵的样子,已不是血红,而是红至发黑,暗得像是凝结的血块一般。 又一看观台上躺着的数具孩童的尸骨,鲜钰忽然明白了那法阵是如何来的。 她哂笑了一声,国师可知隗归是谁。 隗归是白涂的真实名姓,是那日白涂见到了从天师台挖回去的骨渣之后,才忽然想起来的。 她前世捡到白涂之时,那人已忘了自己的名姓,想了许久也未想起来。 一个兔子道自己忘了名字也就罢了,竟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陨世大能。 可问起他叫什么名字来,却连个姓氏也道不出。 鲜钰那时笑道:若不,我给你取个名。 兔子腹中传出苍老的声音道:何名。 鲜钰便想了许久,见这兔子一身皮毛雪白,若是此兔不说话,看着便与寻常兔子别无二般,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过了许久,兔子问了一句:老朽的名字呢。 这意思,自然是允许鲜钰给他取名的。 鲜钰张口便道:白涂。 兔子一哽,心道这还不如将他唤作兔子,当即摇头:不行,再想一名。 鲜钰却不依了,叫了一段时日后,兔子不得不认了这名姓。 若非白涂想了起来,她定会像前世一般,至死都不知道这兔子原来的名字。 她道出隗归二字后,薄唇又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将这两字又重复细嚼一遍。 也不知如今白涂在龙脉上如何了。 那兔子 定在山顶上等着她去接呢。 鲜钰低笑了一声,又道:不知国师可有听过这名字。 国师怔在了原地,他眼里尽是暴戾之气,在听见这名字的时候,似是所有的怨恨都涌上了心头。 他那瞳仁陡然一缩,声音从面具之后传了出来。 隗归。 在低声念了这名字之后,他陡然想起,他那一缕魂在山洞里见到的兔子。 生了灵智还会说话的兔子,他尚未见过,当时只觉得古怪非常,如今才恍然大悟。 那哪是什么兔子,分明就是他千方百计想除去的人。 难怪,难怪他缓缓道。 国师又一抬手,那四溅而开的血雾又聚了起来,这一回,血雾却是凝成了一支支利箭。 他果真没死,果真没这么容易死他似呢喃一般,继而又道:是我大意了。 厉青凝凤眸微眯,只见血雾凝成的万支利箭腾空而起,其锋血光刺目,疾袭而来,锐不可当。 她恍然发觉,这万箭她是见过的,前世被万剑穿身,便是这万箭。 这一刻,厉青凝才真的将前世种种都想起来了。 包括前世她是适合一步步登上皇位的,包括她是如何将鲜钰的心伤足了。 前世她亦隐瞒了修为,凭寻常羽箭,又如何伤得了她,是这血光凛凛又密如蛛网的红箭,从远处陡然袭来。 她挡无可挡,被那蛮横的气劲推回了屋内,被这一支支羽箭钉在了墙上。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太晚了,她连躲也无处可躲,便被钉在了墙上。 被钉在墙上后,她连动也不能一动了。 那时她尚余一息,只觉悲戚不已,也不知鲜钰有未出城,有未将她的话记在心上。 再后来便被玄铁穿了骨,又被锁在了水牢之中,受百蛇啃噬。 每一刻皆是折磨,她却不敢闭眼,在污浊的水底睁着眼想着,若是她就此丧了命,鲜钰知道之后会如何。 厉青凝陡然回神,似是刚从水下冒出头来一般,急急倒吸了一口气,眸光冷如霜雪。 鲜钰却不知身后的人想起了什么,她微微侧着头,面上露出不屑来,望着国师别有深意地道:自然,若不是他还在世,我又如何习得你几次欲毁的丹阴卷。 她话音方落,那数不胜数的箭锋陡然射出。 鲜钰本想迎上去,却被身后的人猛地扯开。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0) 万箭朝观台外疾袭而去,却什么也未射穿,只听见簌簌破风之声,那殷红的羽箭便袭远了。 鲜钰蹙眉道:莫要拉我。 她尚还在气头上,作甚拉拉扯扯的。 气话刚说出口,便听见厉青凝冷着声在她耳边道:前世我被万箭穿身,后来才被关入了水牢之中。原来那无端袭来的万箭 是国师所为。厉青凝顿了一下,却并未隐瞒。 鲜钰眼瞳骤缩,更是恨不得将国师挫骨扬灰。 可那一支支血雾凝成的利箭却未散去,又从她们的背后袭来了。 厉青凝猛地握住了一支血雾利箭,那一瞬,掌心似被灼烧了一般,灼皮烧骨。 她却未放手,将手中的利箭朝远处一划而去,手中的利箭骤然化作了血雾,倏然扑向了紧随其后的箭。 血雾如蛛网,将万箭兜在其中。 鲜钰蹙起眉心,正欲将那支支利箭皆震碎的时候,忽见厉青凝从袖中伸出了五指,直直朝国师抓去。 她不知厉青凝要做什么,一颗心已吊至嗓子眼,急得心血上涌,一时之间,却连声音也喊不出来。 鲜钰险些没了魂,似足下长根了一般,也就动也动不了了。 国师也未料到厉青凝会朝他而去,本想将人扇开,却想不到 那一瞬,他竟觉得后脑上生气了一团暖意。 是灵气! 厉青凝面色冷淡如常,却是将灵气灌入了国师的体内。 她淡淡道:本宫知晓国师还差分毫便能破境了,可惜天地灵气散尽,本宫便赏你些灵气。 这灵气并非是白给的,她确实是要国师破境,若国师不破境,又如何引得来天雷劈他。 既然还差一些,便由她来给罢。 鲜钰顿时明白厉青凝所为,她登时怒红了眼,浑身颤抖不已, 如今天地间的灵气皆回到了龙脉之中,唯有修士灵海中的灵气未被收回。 厉青凝此时将灵气给了国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灵海将会空虚,修为也会大跌。 鲜钰勾起了唇角,冷着声道:既然如此,不妨将本座的也拿去。 许是山灵重归龙脉的缘故,国师头顶上的紫气也在渐渐消散着。 那团团紫气本如浓雾一般,渐渐的,已淡得像是要被风吹散的水气一般。 国师瞪直了双目,心中忽生慌乱,他猛地抬起了双臂,一道气劲骤然震出。 鲜钰猛地收手,急急退了数步,素指凭空画出了一个法阵来。 那阴邪的气劲轰一声落在法阵上,法阵上白光炸裂。 气劲虽被抵挡住了,可法阵也随即倾塌。 国师仰着头,面具后的一双眼大瞪着,他抬起的手胡乱的挥着,似是想将四散的紫气抓回来一般,可哪还能抓得回来? 他瞪着一双怨毒的眼朝身后望去,却听见天边雷鸣乍响。 翻雷在滚滚黑云中骤然亮起,电光寒凉。 是雷劫,雷劫要来了。 国师朝身后的红衣人望了过去,虽损了一魂,可抓一人应当绰绰有余。 他五指一拢,便将红衣人隔空擒起。 鲜钰面色煞白,可唇角却仍是勾着笑。 国师冷声道:既然你拿我挡了天雷,如今我拿你挡这一下也不为过。 鲜钰被拧着脖颈,两手也不大使得上力,眼前一片迷蒙,就连双耳也嗡嗡作响着。 可她却听得清楚,国师问道:既然如此,待我登上仙途,便圆你一个念想,你要什么。 鲜钰硬是扯出了一丝笑来,要你尝尝苦痛是何滋味。 不知悔改。国师又施了几分力。 鲜钰忍着痛冷笑着道:我要长公主手可摘星,要她睥睨天下,只不过这些,无须你来给。 你自身难保,拿什么让她摘星,不如让我摘你三根肋骨给她垫脚?国师又将手攥紧了些许。 他话音忽落,忽然又觉暖意灌顶而来。 鲜钰借着国师落在她脖颈上的气劲,又将灵气灌入了他的体内。 在将灵气抽离的那一刻,她周身颤抖不已,灵海似被撕扯一般,就连心也骤停了一下。 天穹上黑云满座,狂风肆虐刮卷,却拨不开半寸顽云。 电光乍亮,那起起伏伏的云边骤亮,似是望不见边际的远山。 雷鸣如击鼓一般,似要扰醒这熟睡的乾坤。 鲜钰即便是被扼住了脖颈,却丝毫不狼狈,还漫不经心地睨着不远处的白袍人,缓缓道:是你不悔。 国师攥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沉声道:为何要悔?容不下我之人是隗归,我却是容得下自己的。他窥不见之景,我倒要去好好领略一番。 雷车驾雨而落,电光照亮了整座都城。 鲜钰。厉青凝一惊,只觉半个身已经凉透了,她猛地朝国师挥出了数道气刃。 国师那护身之阵已经破碎,还差上一些。 急雨倾盆,驰骋而落的惊雷仿若紫龙下天阍。 厉青凝心如刀割,连忙又道:钰儿! 闻声,鲜钰抬起了细瘦的手,使尽了全力反将五指一握。 她虽只是化神之境,可体内的灵气,却是白涂几近乘鼎时留下的。 嘭的一声,国师那护身之阵碎开了,而阵里人的手被拧得极其别扭。 国师的手竟断了。 鲜钰头昏得厉害,许是灵气耗费太多,竟快站不稳了。 浑身疼得不得了,她忍痛又挥去了一道灵气,那灵气缠上了国师遮面之物。 国师断了一只手,只得抬起左臂捂住面具。 可面具仍是被那股灵气撕了下来,撕拉一声,像是什么破了。 那面具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国师血肉模糊的脸露了出来。 原来,那张被烧伤的脸竟是和遮面的东西长在一块了。 鲜钰冷声道:你的气运已经散尽了。 紫电已要降至观台,鲜钰朝厉青凝扑了过去,将人扑下了观台。 两人扬起的衣袂翻飞似蝶,还未落在地上,便听见震耳的轰隆声响起。 似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双耳被那巨大的声响震聋了一般。 周遭腾起了数不尽数的尘雾来,原本四处遍布着血雾,而如今尘雾一起,入目皆是灰蒙蒙的,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人,也不知身在何处。 正文 第 116 章 116 虽是什么也看不见, 鲜钰却知道自己正在下坠。 冷风扑面, 她双目被忽然刮起的尘埃一遮, 便连眼前的人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更是心慌,她胡乱地想着自己方才究竟有没有扑到厉青凝, 有没有将厉青凝带下那观台。 那一道雷劫该落下来了,国师偿命的时候也到了。 可她却甚是害怕,怕将厉青凝留在上面了。 喉咙里忽然涌上了一股铁锈味,又咸又铁, 浑身皆使不上力气了。 她耗了大半灵气,而如今天地间又没有多余的灵气容她补足灵海。 灵海一干涸,就必定会令修为大退,到那时灵海必定会紧缩收小, 如同被挤压一般, 又是透骨的疼。 但若是能以此换来国师偿命, 那又有何不可。 反正她同厉青凝该能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应当就不会像前世那般了。 虽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师被雷劈成枯骨,但她想象得到,被那一道雷劈在身上会是怎么样的痛楚。 皮肉大抵会被烧焦, 筋骨俱断, 就连喊也喊不出声,魂魄未来得及脱壳而出便会化作飞灰。 可惜了,未能同前世她所受的那般,让国师也尝尝被放尽血的滋味。 对厉青凝她不知足, 可若换做是此事,她忽然又知足了。 也够了,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到来么。 这一日,她的长公主终于能毫无顾虑地重登帝位,终于不会再受到那玄铁穿骨及被黑蛇啃噬之痛。 重活这一世,战战兢兢过着一日又一日,终于,她也可以将心放下了。 眼前的扬起的尘埃依旧没有沉下,可那夺人气运的大阵却似是被破了一般。 国师虽被劫雷劈了,可阵却不会因此消失,想来是各宗门的人联手破的。 可为何她不觉得痛,明明从观台上往下摔,若是摔在地上,该是觉得痛的。 她却连一丝疼也未感受到,反而像是被托住了一般。 那是谁托住了她啊,她看不见。 看不见,亦听不见声音。 被那撼天动地的劫雷一震,她的双耳便嗡嗡作响,似是聋了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了些许声音。 先是细细微微的,依稀有什么东西在崩塌,接着才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人声。 吵杂得很,鼎沸的人声似是潏潏淈淈的流水,源源而不绝。 又过了半晌,鲜钰才觉得手脚似是能动了一般,渐渐恢复了一分气力,可却只动得手指头,而浑身仍在发麻着。 殿下。她唤了一声,朝四处浑浊的尘烟望去。 不知是未有回应,还是回应声太小的缘故,她听不见厉青凝的声音。 鲜钰咬起了下唇,也顾不得唇上已被咬出细小的伤,蹙起细眉,急促地呼吸着,又道:厉青凝? 可仍是听不见,怎会听不见。 她若是撒起娇来,厉青凝总不会不应她。 鲜钰眼梢一红,又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喊了一声师姐。 半晌,她才听见耳畔传来声音道 在这。 是厉青凝的声音。 鲜钰惊愕地垂下头,待周身的知觉渐渐恢复之后,她才发觉,她竟是被人护在了身上。 难怪她不觉得疼,原来这疼,全由厉青凝一人受去了。 你作甚要护着我。鲜钰蹙着眉道。 厉青凝未答,只是低声咳了起来,这一咳,连伏在她身上的鲜钰也感受到了她的胸膛在震颤着。 咳得十分厉害,气息也混乱了,似是要断气一般。 鲜钰想抬手挥散面前的浓浓尘烟,却抬不起手。 这尘烟怎还不散,怎还要遮着她的眼,这叫她如何看看厉青凝! 鲜钰头一回觉得手忙脚乱,甚是无措地爬到了一边,只得侧着耳听着厉青凝的咳嗽声。 她循着那声音缓缓将头靠了过去,又将手抚上了厉青凝的脸,掌心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才松得下一口气。 殿下可是哪儿疼?她问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1) 厉青凝未答,咳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可这一停,鲜钰又急了,她要听不见厉青凝的声音了。 她胡乱地动着手,摸索着将手覆到了厉青凝的脖颈上。 掌心下是震颤的脉搏,她才展开了紧蹙的眉心。 远处各宗门的人惊慌不已,有人在道:方才那奔雷似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莫不是国师的雷劫降下了。 不知,那雷一落我便惊得闭紧了眼,哪还看得见什么异象。 幸而布了阵,否则以我等修为,定会受其牵连,就算未被雷劫劈中,也必定会被那天雷的威压给震伤。 那国师渡过雷劫了吗。又有人问道。 谁能看得见呢。另一人答。 不知长公主殿下可还安好。久久,又一人低声说话。 这话一问出口,无人答得上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长公主同那红衣人掠到了观台之上,又见血雾汇聚成了红浪,又成了见不到底的漩涡,接着数枚血箭疾袭而下 谁又能说得准,长公主同那红衣人究竟如何了。 远处倒塌的声音仍未停歇,轰隆一声又起,这回却不天边落雷,而是天师台里的数座木楼齐齐倒塌。 而楼间悬起的高桥也轰然倒地,又溅起了滔天的尘烟来。 尘烟本已下沉,可经这一遭,周围又是灰蒙蒙一片。 鲜钰隐隐能听见大火在烧的声音,刮刮杂杂的,连从远处刮来的风也似是被烧热了一般,带着几分滚烫。 哐当一声响起,不知是谁丢出了什么东西。 尘烟之中,一个铜壶落在了地上,那铜壶却未倾斜倒地,而是立得稳稳的。 那铜壶微微一抖,竟将四处弥漫着的尘烟皆往壶嘴里吸去。 混浊的大雾渐散,渐渐的,能看出远处物事的轮廓来。 又过一会,周遭一切已分外清晰,只剩下些许飘扬着未落下的尘灰了。 远处的修士这才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两人,一人连忙道:殿下,可是那、那国师将你伤着了? 无碍。厉青凝淡声道。 她见各宗的人似要走过来,蹙眉又道:你们且先将此处游走的亡魂都收起,这些人死于非命,若是后事未得到妥善处理,势必会化作恶鬼。 那些人脚步一顿,连忙应声。 鲜钰伏在地上,眼前晃过了一星半点的火,那火倏然消散,化作了一碾即碎的灰烬。 她侧头朝观台那处望去,这才知道远处刮来的风为何会变得这般灼热。 原来那能将都城尽数揽入目下的观台失火了,火光焮天铄地, 这火并不是无端端烧起来的,而是劫雷带下来的。 只见被火团团裹住的高台陡然下塌,一个焦黑的物事从断裂的高台上往下跌。 在跌落时,那物事也将火带了下去。 就连那观台的底层也燃了起来,火光通天。 鲜钰看得清楚,那被烧得焦黑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那被她恨之切骨的国师。 这罪孽和痛楚,他终于尝上了。 萦绕心头经久不散的悲怨终于散尽,她眼里似是忽然氤氲起了雾气一般。 眼睫有些湿润,双眼又看得不大清楚了。 像是在云上漂泊了许久的鸟儿终于寻到了落脚之处,似是居无定所的流亡之人,忽然寻到了安身之地。 她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这一瞬,每一根紧绷的筋皆松了,心头绷紧的弦终于彻底松开。 这一世没有白白回来,她救了厉青凝,也救了她自己。 她忽觉周身疲惫得厉害,累得连气也不想去喘了,只想枕着厉青凝的腿睡上一觉,在醒来之时,再将厉青凝撩逗。 天穹之上,方才那连风也刮不动的顽云正急急朝四处散去,黑云滚滚而来,如今又滚滚而去。 似是清水陡然涌入,将那浓黑的墨汁皆冲散了。 黑云行风远去,如同振翅而起的黑鸦。那浓墨般的羽翼一抖,云间陡然露出了半个星晴的天来。 月光从黑云间倾泻而下,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如今雷电散尽,裹挟雷电而来的猛雨却未停歇,那乌云退至何处,雨便下至何处。 而那观台上燃着的熊熊烈火却未被大雨浇灭,甚至还愈烧愈烈。 鲜钰浑身湿淋淋的,这才露出分毫狼狈来,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翅膀的鸟儿,却傻傻的不知扑腾。 她久久才回过神,细细查看了自己的灵海,只见灵海里果真少了大半灵气,那些灵气怕是回不来了。 这天师台中,已寻不见国师那阴邪的气息,连半分也寻不见了。 不知为何,在大雨落下之后,她竟连白涂所造之人留下的气息也嗅不到了,像是那气息转瞬之间便被雨带走了一般。 那气息被雨一带走,她的心隐隐似空了一块。 她连忙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只见厉青凝躺在地上,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厉青凝的眸光仍旧是淡淡的,可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鲜钰缓缓翘起了唇角,颔首就想将唇往厉青凝的唇边送,可回头却看见一群修士正呆愣地望着那正被烧着的观台,于是她想想还是忍下了。 她知道长公主要脸面,还守规矩得很,再说过段时日,长公主的身份可就不一样,哪能光天化日之下任人轻薄。 左右想想,不管将唇往哪儿送,都十分影响厉青凝的威势。 厉青凝仰躺着看她,周身是疼的,可看见鲜钰面上露出了一分喜意,却又不觉得疼了。 她看鲜钰明明朝她靠了过去,只差咫尺,也不知凑过来的人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竟又分外不舍地退后了些许。 鲜钰弯着眼眸,就连冲她笑也小心翼翼的,似是不愿叫人看见一般。 也不知怎连冲她笑都需小心谨慎了,这人分明就应该是无规无矩的,肆意而妄为。 厉青凝淡淡道:为何又退开了。 鲜钰一哽,压低了声音道:为了替殿下守一守规矩。 她虽是退后了些许,可发梢仍是垂在了厉青凝的脸侧。 只觉得发丝微微一动,她定定地看着厉青凝侧过了头,将唇抵在了她的发上。 那吻轻得很,像是拂发而过的风。 一触即离,待分开了些许,厉青凝眸光一动,似是有些难为情,可仍是用冷淡的声音道:那何时才不守规矩。 鲜钰愣了一瞬,若不是这地儿不大何时,她现下就不想守规矩了。 垂眸踟躇了许久,她才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地道:待殿下也不想守规矩的时候。 厉青凝那像是凝了冰霜的眉眼稍显柔和,似是冰雪化作了春水一般。 乍一看仍是冷淡,仍是疏远冷清,可那双眸子里就只映着那身穿红衣的人。 在那双眸子里映上红衣人的身影时,便不显得薄情寡性了。 有心,且有情。 许久,天上的黑云散尽,皎月寒凉,寥落星辰缀于天河之中。 一切终于又回归了原样,国师似是这尘寰间扬起的一粒尘,如今这粒尘落到了地上,同这一地黄土混在了一块,找也找不到影了。 终于,尘埃落定。 白涂可是在龙脉上。厉青凝忽然问道。 鲜钰微微颔首,看着眼前的人道:我道事成之后便去寻他,如今,我 她话音一顿,忽不知这时候走适不适合。 国师一死,厉青凝仍有许多的事需去解决,许许多多,又极其复杂。 厉青凝看出她眼中的担忧,淡声道:去吧。 鲜钰坐起身,朝那滔天的火光望去,眉眼皆被那火光染红了。 去吧。厉青凝又道:去接他回来。 鲜钰问道:那你呢。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天快亮了,待天一亮,就该回宫宣读先帝遗诏了。 若是宣读完了呢。鲜钰又问。 厉青凝抬起手,抹去了她面上沾着的灰,冷声道:宣读完,就该去收回疆陲的凤咸城了。 收回之后呢。鲜钰顺着这话又问。 厉青凝却不烦厌,答道:收回后,便遵照先帝遗诏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的人双眼微微弯着,似有无穷无尽的问题要问。 鲜钰轻笑了一声道:那若是遵照先帝遗诏继位了呢。 厉青凝一哽,一时不知这人究竟想听什么。 究竟想听什么,她心道。 想来想去,她只知鲜钰想听的必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果不其然,红衣人微微倾身而下,在她的耳畔轻着声道:待殿下将这些事都忙完,便 便什么,厉青凝心道。 鲜钰柔着声说:便来忙我罢。 厉青凝眸光一震,回过神后微微转动了眼眸,却见那在她耳畔说话的人已经坐直了身。 鲜钰垂头看她,唇角微微翘起,眼睫忽地一颤,一副乖顺的模样,像是方才什么惹人心绪大乱的话也未说出口一般。 厉青凝声音一哑,说道:你又有气力了? 只有些许。鲜钰轻声道。 厉青凝蹙起眉,淡声道:若是只有些许,那便将气力省着,别再胡言乱语。 鲜钰笑了,我所说的未必就是胡言,但殿下的心倒是真的乱。 厉青凝能说什么,她冷着脸不发一言。 这人果真知道如何一举将她的心撞乱,不知悔改,回回只能在嘴上逞能。 鲜钰见厉青凝神色一凛,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又低声道:那我可就走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 鲜钰却未立即动身,而是盘腿打起了坐来,凝神调息,将抽疼的灵海暂时稳下。 天师台里的大火仍在烧着,黑烟直捣天穹。 百姓见状纷纷从屋里出来,只见天上挂着明月,星辰稀疏如棋。 有人指着那黑烟道:那、那、那烟! 那黑烟是从天师台升起来的,天师台着火了?另一人道。 你们可知那些个去找国师的人如何了?又一人道。 如何? 一转眼全化作了白骨! 你莫不是在瞎说,国师仁心仁闻,你这么说莫不是在坏国师的名声! 坏他的名声?我也随他们一同前去了,我在门外不敢进,可他们进去之后,身上血肉尽失,一转眼便成了白骨,国师肯定是施了什么邪术。说话的人话音一顿,又道:定是这样,否则天色怎会无端端变黑。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2) 方才你们可有听见雷声?天师台如今冒着烟,定是被雷劈了。 自然看见了,那电光实在吓人,我只看了一眼,险些就被那电光给晃瞎了! 这话一出,方才想反驳的人登时无话可说了。 这都城里,试问有谁听不见那雷声。 轰隆一声巨响,似连大地也震颤起来,雷电疾驰而下的那一瞬,整座城皆亮了起来。 如此说来,莫不是国师做了什么恶事,被上天降罪了? 他让活生生的人成了白骨,还不够罪大恶极吗。 人群中,忽有人哭了起来,道是家中人出去了就未回来。 方才说亲眼见到活人变白骨的那位,犹豫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道那妇人的家中人也进了天师台的门。 先前一同去寻国师的人不少,一时之间,都城中哭声连天。 尚有数人还望着天,只见那浓浓黑烟中,忽有一红影掠了出来。 红影匆匆掠去,一角朱红的衣袂在月下翻起,似是缭绕的红烟一般。 国师果真是被仙人降罪了!看见那一抹红影的人扬声便道。 降罪是真降罪,然而那踏风而去的并非什么仙人。 雾里镇的地动果真停了,四周静悄悄一片,藏了许久的鸟儿竟飞了出来。 鸟儿在屋檐上站了一排,可这镇里似是只有这活物了,看着甚是寂寥。 鲜钰到时天色刚亮,晨光尚还熹微。 她迎峰而上,履风而踏雾,转瞬便步至峰顶。 只见顶上焦黑一片,黄土皆成了焦土,分明是火烧的。 火为何会烧,是因其中一阵引来了火雷。 再一看,三个阵皆碎了,阵眼荡然无存。 可白涂去了何处? 鲜钰怔在了原地,慌忙往四周看了一圈,却都见不着白涂的身影。 峰顶上的深坑已然不见,连被挖凿过的痕迹也寻不着,似是那深坑凭空消失了一边,而不像是被填了回去。 可白涂呢? 不要说了在此处等她来接么,怎来了却连影也不见了。 鲜钰蹙起眉,只觉心绪大乱,忽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招兽魂替山灵,莫非他要取他那兔子躯壳里的魂缕来替代山灵? 她着实不敢信,那无论被天雷劈了多少回都要一窥仙途的人,如今怎说放下就放下了? 这莫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过了许久,她更加觉得,也许白涂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不然为何白涂会说,灵气究竟能不能收回龙脉是山灵该操心的,他又从何得知山灵要操心此事? 什么山灵,分明就是他在操心。 难怪白涂还说他逆转天命亏欠了天道,这所作所为,莫非是在弥补过失? 他又有何过失,分明是天道不仁。 白涂。她垂下了眼,眸光阴恻恻的,你若再不出来,本座可就走了。 半晌也无人应答,周遭静幽幽一片。 鲜钰眼梢一红,她是想活命,是不愿重蹈前世覆辙,可她从未想过要拿白涂的命去换这安宁。 道不同,经此一遭,她与白涂更是不能同道。 她不知这人究竟是要逞什么强,究竟在求什么大道,难道用自己的命换这万里江山重归于旧,他就得了他的道了么。 风倏然刮来,将她的发掀得凌乱。 仍是没有回应,仍是看不见那兔子的踪影。 鲜钰冷笑了一声,本座只等半刻。 然而半刻过后,她又等了半刻。 半刻、半刻又半刻。 她垂着头站着动也不动,似是不觉得累一般。 忽然,浩瀚的灵气朝她涌去,那灵气却不甚凛冽,柔和得似是拂柳的春风。 鲜钰忽地抬眸,却不知那灵气是从何处来的。 似是将天地间生灵的气息都裹在了其中,混糅却又生机勃勃。 那灵气灌顶而入之时,似是身心皆受其涤荡。 周遭的灵气倏然散去,而鲜钰一查灵海,竟发觉其中的灵气竟又充盈起来了。 山间忽然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来 对不住,山灵我打了个嗝。 鲜钰双眸微瞪,那不正是白涂的声音么! 她站在峰顶上罔知所措,眼梢红得厉害。 过会,那声音又道:不就是夺舍么,夺兔子和夺山的有何区别。 老朽当兔子当腻了,来当山灵了。 正文 第 117 章 117 天高风劲, 鸟雀藏匿在深山里, 红衣人的衣袂被山风拂得也沾了凉意。 鲜钰冷笑了一声,好个当兔子当腻了。 她仍是不敢信,心道莫非那兔子藏起来糊弄她了? 可眸光往四处扫了一眼,仍是看不见一个活物,虽是听得见鸟鸣,却看不见山鸟振翅而起。 你不信。山中又传出了那苍老的声音。 话音悠悠,似是叹息一般,还在山间回荡着。 鲜钰蹙起眉, 只觉得那声音是从山腹中传来的一般, 沉闷得像是隔了百八十里, 厚重而又低沉。 每当那声音一响,便会有一阵沁人肺腑的灵气扑面而来, 那灵气裹挟青草与树木的气味, 又似还带了一阵山花的芬芳一般。 这就是龙脉的灵气。 她确实不信, 可现下又不得不信了。 山灵哪是那么好当的, 若是天道不认, 即便是白涂入了山中,也会被扼死在山里头, 定会连半缕魂也不剩了。 可他却未走,仍在山里边,还甚是悠哉地同她说话。 她该高兴吗。 鲜钰不知道,这同她走了两世的兔子忽然成了山灵,日后都不会再跟着她了。 她忽不知该不该高兴。 过了半晌, 白涂又道:回头。 鲜钰蹙眉不动,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只觉身后似有一团灵气聚集而起。 她不知那是什么,但隐隐又猜得出个大概来。 可身后又未传出去声音,像是身后那团灵气在等她先开口一般。 鲜钰微微侧过了身,只侧了些许,随后又侧过了头,眼眸一斜便朝身后望去。 一抹莹白的衣袂荡入了她的眼中,那衣袂似是灵气聚成的一般,远看着似是一团寒光。 她双眸骤然一缩,低垂的眸子缓缓往上一抬,随即见到了一个盘腿坐在半空的人。 那人无倚无靠地坐在风中,衣袂随着山风而动,白发苍颜,长须如漫雪,一袭白袍胜似仙人。 仙人甚是懒散,连眼都不愿大睁,只掀了一道缝,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般贪睡,确实是白涂了。 鲜钰顿时大悟,为何先前她会觉得国师穿一身白袍甚是奇怪,原来这白衣若是穿在白涂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兴许,这世间也只有他穿这一袭白袍才像极了乘鼎仙人了。 那姿态并非国师能学得来的,分明是一副懒散怠惰的模样,像是未将世间规矩放在眼里一般,可却不会令人觉得狂妄自大,更不会让人觉得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仙人大抵就是这样了,鲜钰心道。 这是她这两世头一回见到白涂的模样,一眼便恍似同那兔子隔了一个天地。 似是一转眼,这兔子就成了遥不可及的仙人。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抿起唇不发一言。 原本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的,现下心底却隐隐洋起了一丝喜意来。 白涂大抵是乐意的,在那兔子的躯壳里困了那般久,现下终于能现出原来的模样了。 若是白涂乐意,那为何她不能乐意。 白涂悠悠开口:老朽这模样如何。 鲜钰仍是未说话,原本是想嘲讽的,可却吐不出话来了。 白涂笑道:是不是像极了仙人。 是有些像。鲜钰这才道。 白涂睨了她一眼,能不像么,老朽现下可算是半仙了,日后这东洲便由我来守着,看看这漫天的紫气,可都为我所用,艳羡么。 鲜钰真不知这人怎说得出这般得意的话来,像是路上捡着了金子一般,竟还问她羡不羡慕? 不。她努了努嘴道。 白涂抬手抚了长须,将双眼稍稍又睁开了一些,老朽数次避开了轮回,数次逆转天命,确实欠了天道许多,现下只能以身偿债了。 鲜钰冷笑了一声,那你莫不是要当千万年的山灵? 白涂将余光朝她斜去,不紧不慢道:如今老朽我气运正旺,待还清了债,便能登仙梯了。 可你何时才能还完。鲜钰冷着脸道。 白涂想了想,这就要看天道了。 若天道千万年都不容你走呢,你便要在这待上千万年么。鲜钰着实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丝讥讽来。 又是讥讽,又是暗暗生着气。 那盘腿坐在半空的白袍人道:谁知究竟要待几年呢,不过这山间只有不会说话的飞禽走兽,若待久了不免有些孤独。 鲜钰心道,这老东西现下知道什么叫孤独了? 谁知,白涂下一句便道:不过你无事之时,倒是可以来陪陪我这孤家老人。 鲜钰一哽,转身朝那半仙看了过去,打量了几眼后,果真没在白涂面上看出半分不适。 这山灵,他似乎当得还挺乐意的。 想来也是,确实该乐意,终于入了天道的眼,反反复复修行了那么多回,终于有望一窥仙门。 她心道,是她自私,只想着将白涂留下。 我没有无事之时。鲜钰冷哼了一声。 白涂却不恼,仍是一副懒散的模样,悠悠道:这一年半载的,你也总该有几日是无事的,何不来山上陪我这老头说说话。 鲜钰笑了,可你先前未同我说要用自己来代替山灵。 白涂哎了一声,我那不是想不到能不能成么。 若是不能成呢。鲜钰冷冷地睨着他。 白袍人又捋了一下白须,这不是成了么,我收回天地灵气,之后不久便察觉天雷欲落,果不其然,天雷砸下后黑云渐散,天朗气清,是事成之状啊。 鲜钰垂下了眼眸,眸光微微一动,日后天地间的灵气会如何,会一直是这枯竭之状么。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3) 自然不会,或许一百年,或许两百年,待我将这龙脉修补完全,灵气便会重回天地之间。白涂道。 鲜钰冷声道:你不悔么,真愿意当千万年的山灵? 有何好悔的。白涂眼眸微眯,沉默地抚了一会长须。 久久,他才道:我算出东洲将有大劫,于是才造出了另一个人来,命他去东洲辅佐皇帝,护东洲度过大劫,可没想到,这劫根源竟还在我。 若不是我造出那人,那人便不会收徒,不收徒,便不会养出那么个祸害来,祸害没灭成,所造之人还被挫骨扬灰了,你看,一切根源是不是在我。白涂道。 鲜钰垂下了眼,她不好说,若是如白涂这么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她蹙起眉,可即便是你未抽出一魂三魄,那人仍是会降世,仍是会成祸害。 白涂笑了,可若我未插手,或许那祸害得再过千年才能动得了东洲,然而我所造之人指点了他,这一指点,东洲的劫来得就更早了。 鲜钰听明白了,这兔子伴了她两世,即便是道不同,她多少也能懂得兔子的心思。 白涂大抵是想起了前尘往事,愧疚从心生起,想寻一个法子弥补东洲。 鲜钰依旧冷着脸,仍是不觉得白涂有什么错。 半晌,她才道:那我日后得空便来这山上,可我也不是时时都得空的。 要登帝的又不是你,你要忙些什么。白涂哼了一声。 鲜钰细眉一抬,勾起唇便道:我自然无甚好忙的,可她却十分忙。 这与你何干。白涂问道。 鲜钰笑了,怎与我无关了,她忙国事,还须忙我。 白涂险些喷出一口灵气,不曾想这人即便是独自上山,也能害他晚节不保。 他面色变了又变,心道他如今可是半仙了,不能轻易动怒。 鲜钰似笑非笑地看他,又道:反正日后也无人同你说话,待我空暇之时,便来同你说说殿下与我的事。 那你还是别来了。白涂倒吸了一口气,这气一吸,周遭的空炁似是变得稀薄了点儿。 鲜钰自顾自道:你独自一人修行了那般久,也不知有未有过同你情投意合之人。 白涂闭上了眼,看不见也就当是听不见了。 然而鲜钰却继续道:她向来不会下庖厨,可为了我竟会去学着熬糖粥,还会将粥吹凉了喂至我嘴边,也不知那同你情投意合之人会不会为你做这等事。 白涂忍无可忍,睁开眼气得眼红脖子粗的,不会。 他冷哼了一声又道:老朽一心只想着修行,无暇与人情投意合。 鲜钰意味深长道:那就可惜了,现下你这模样,估计也无人同你情投意合了,不如这般 白涂睨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想说什么。 鲜钰道:你看哪一座山顺眼,我去为你说说媒。 白涂鼻里出气,摆手便道:别来打搅老朽修身养性,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他话音一顿,又道:烦人。 鲜钰笑了,虽然话说得轻松,可心底仍旧有些不舍,像是无端端缺了一块。 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垂着眼眸转过身去。 白涂看着那红衣人转身,哼了一声又道:我在东面的山壁上留了幅画,你走前可以去看看。 他顿了一下,又甚是别扭地开口:你日后若是得空来陪老头我说说话,到了这山上只需唤我一声即可。 红衣人背影略显寂寥,那肩背极其单薄,她嗤笑了一声道:如何唤你? 白涂还真认真地想了想。 鲜钰却笑着道:那我该如何唤你,是叫白涂,还是叫隗归,又或者唤山灵? 她顿了一瞬,又缓缓开口:又或许,唤一声师父? 白涂怔了一瞬,他眸光一颤,却见方才说话的红衣人已然离远了。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便消失在峰顶上。 红衣人还真去看了东面的山壁,只见壁上不知是用风刀还是用什么玩意刻出了一幅乱七八糟的图来。 那图她觉得甚是眼熟,想了许久才想起,停火宫里不就有一幅与之极其神似的么。 再一看,有鼻子有眼的,恰似一个老头的脸,还挺像白涂自己。 都城中云散天清,在大雨过后,寒风更显凛冽。 天师台已被封起,可门里大道上的骸骨却未被抬走。 百姓围在门外,一个个探头往里看着,俱是不敢相信。 禁卫面不改色地将其拦住,冷声道:退远。 围观的百姓之后退了几步,一个小孩儿问道:国师做了坏事,是不是被仙人降罪了? 禁卫垂眸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是。 而天师台里的游魂,已被各宗门收了回去,在做了些法事后,总算是将那些游魂送走了。 厉青凝早早便回了宫,正在元正殿前站着,她手里捧着的,是厉载誉留下的遗诏。 此情此景,像极了前世那般,可又分外不同。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而她手里捧着的遗诏也与前世截然不同。 她垂眸看向了大殿外站着的文武百官,面色冷淡如水,连一分怯意也未露出,似是她本就该站在这位置一般。 厉青凝在看着底下站着的人,而底下站着的百官也在看她。 这段时日,在厉载誉宾天之前,朝中的大小事务都经了厉青凝的手。 此前百官尚还觉得长公主一介女子,也未学过什么帝王术,怎能处理得来那些繁杂之事。 未曾想,他们都看轻了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长公主。 长公主确实是东洲之花,确实皎如明月,可却不似娇弱不堪一折的花那般。 厉载誉瞻前又顾后,可长公主却像是早就在那位置坐了许久,她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只一个眼神,便能令人信服。 那聚在一起的大臣们,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站在底下,等着厉青凝开口,竟然觉得,若是皇帝将皇位交给这长公主也无甚奇怪。 东洲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先是边陲生出隐患,再来天灾频频,流民怨声载道,可都城里却仍是繁华静好,似是连皇帝都对这江山社稷不管不顾了。 谁不痛心,谁不恨。 故而在皇子争储之时,不少朝臣才向着那有望继位的二皇子。 二皇子殒没,皇帝又驭龙宾天了,眼看着这江山社稷近要毁于一旦,忠于东洲的朝臣,只愿皇室莫要没落。 厉青凝丹唇微动,在百官之前宣读起厉载誉的遗诏。 那遗诏中称,要她平凤咸、逐外敌、诛国师。 这一个个的字,皆听在了百官耳中。 如今国师已诛,可诸臣们却不明白,为何要平凤咸,为何要逐外敌。 莫非是凤咸王谋反了,莫非是外敌要入侵了? 厉青凝淡淡道:凤咸王私通外邦,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这话音一落,底下的朝臣皆惊得合不拢嘴,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说起了话来。 望殿下收回凤咸城。有人扬声道。 臣附议。另一人开口。 厉青凝凤眸微抬,双眸静无波澜,冷得似是无心无情一般。 那两人一开口,随后朝臣纷纷附和。 厉青凝淡淡道:依先帝遗诏,由本宫亲自带兵擒回凤咸王。 此话一出,饶是朝臣有异议,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毕竟那是先帝留下的圣旨。 谁想得到,厉载誉竟让这薄情冷心的长公主带兵,莫不是病坏了脑子。 可站在元正殿前的长公主气势凛凛,面色冷如霜雪,那无形的威压令众人说不出话。 厉青凝锋芒毕露,整个人似是一把开刃的刀,刀上寒芒骇人。 她不再装作是那池里任人宰割的鱼,反倒如要宰鱼的刀一般。 底下站着的朝臣默然无声,似是只需那冷面长公主不咸不淡地睨一眼,所有人皆可臣服。 在人散后,厉青凝又去了金麟宫,芳心和礼部尚书跟在其身侧。 芳心低着头未说话,心中欷歔不断,未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般快,快到令她猝不及防。 礼部尚书跟在一边,低声道:殿下,再过两日,就该将先帝送入殡宫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若是本宫未能回来,丧仪照旧,一切不得有误。 礼部尚书又道:在将梓宫从殡宫奉移入皇陵时,还需殿下相送。 本宫不消时日便可归来。厉青凝淡声道。 礼部尚书微微颔首,这才不再作声。 金麟宫里,厉载誉那棺椁停放在正中。 厉青凝走上前,她依照礼数跪在了棺前,抬手又奉了茶酒。 可她面上却不见悲戚,似是将那好不容易生出的恻隐之情都耗尽了一般。 她看着那棺椁道:国师已去,他已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 可惜无人回应,棺里躺着的人已开不了口。 厉青凝仍是冷着脸,淡淡道:这江山,我会守上百年,你无须担忧。 依旧无人应声。 厉青凝站起身,深深朝那棺椁望了一眼。 她转身便往外走,眼眸一抬,只见天上降下了片片白花,竟是下雪了。 芳心将冬裘披在了她身上,低声道:殿下,外边冷。 厉青凝望着这霏霏白雪,心道,鲜钰也该回来了。 可在回了阳宁宫后,她却发觉那人竟还未回来,燃着灯等到了半夜,想起明日还要早朝,索性睡去。 夜里,风雪撞门扉。 门忽然被撞开,却不是因风雪,而是那穿着红衣的人,顶着那漫天的雪回来了。 冷风撞入了屋里,躺在床榻上的人倏然抬手,灯台登时亮起。 门嘭一声合上,一个人撞入了厉青凝怀中。 鲜钰哆嗦着,将手往厉青凝脸上覆,连墨发也落了白,面色竟同雪色一般。 她却翘起唇角笑,说道:殿下是孤枕难眠了么,怎这么晚了还不睡。 厉青凝抬起手,将她那冰冷的双手给握住了,这一握,像是攥起了一团雪。 怎去了这般久。她冷声道。 鲜钰笑道:回娘家了。 厉青凝看她笑得狡黠,就知她回的定不是停火宫,左右又见不到那只兔子,于是蹙眉问道:白涂怎未同你回来。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4) 鲜钰唇角笑意一滞,似是笑不出来了一般,她低下头,将脸往面前的人怀里埋,闷着声道:他回不来了。 厉青凝愣了,久久未说出话来。 他当山灵去了,还在峰顶显了形,看起来十分威风。鲜钰低声道。 厉青凝眸光一软,心道这也像是白涂做得出来的事。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所以你便将龙脉当娘家了? 鲜钰笑了,不然我还能回哪去,停火宫么,那儿可容不下我。 厉青凝焐热了她的手,蹙眉道:那你还想将停火宫要回么。 罢了。鲜钰嗤笑了一声。 那此世你若是在此处待倦了,莫非要到山上去。厉青凝面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 鲜钰抬起头,软着声道:怎会待得倦,此世我可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要躲,怕是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只能躲到殿下怀里了。 厉青凝攥着她细瘦的手指,面色冷淡如常,可下一瞬,她便静不下心了。 鲜钰意味深长道:殿下得空忙我了么。 正文 第 118 章 118 风雪叩窗, 屋里灯火煌煌。 鲜钰抬着下颌, 唇边噙着一抹笑,那一双眼像是藏了无尽的深渊,蛊惑着人只身而入,让人掉进其中便爬不出来了。 厉青凝微微张着唇,她本就是要等这人回来,虽早早就躺在了床榻上,可怎么也入不得眠。 她一颗心像是系在了这人身上,听着屋外的簌簌风雪声, 便想着这人这外边可有挨冻, 可有受饿, 可是遇上了什么人,碰上了什么事。 越想越是睡不着, 越是想等到她回来, 即便是一夜就此过去。 幸而鲜钰回来了, 带着风雪而来, 浑身冷得像是刚从冰里爬出来, 身上哪哪都是带着寒气的,叫人想将她捂进怀来, 好让她暖和起来。 可要如何焐热,要如何才能快些焐热? 厉青凝看着她那带笑的眸子,像是坠进了她眼里的深渊,坠进去便爬不出来了。 也不想爬出来,溺在里边也好。 这么一个浑身带刺的人, 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软得像是去了荆棘的花,如此娇嫩的一朵,貌美又骄矜,让人连碰都不舍得碰。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将这人焐热? 厉青凝垂眸看着她,唇微微张着,从唇齿间逸出的气息沾上了些许灼热。 像是连指尖也热起来了一般,十指皆带上了暖意,恨不得就用这双手让面前的人暖和起来。 鲜钰的双手还被她攥着,那十根手指细细瘦瘦,本就白得堪比屋外的雪,如今这一凉起来,就更像雪了。 她把手抽了出来,窸窸窣窣地脱了外衫,然后便往厉青凝的锦被底下钻。 待钻到了那锦被底下,同厉青凝贴在了一块,她才道:今日殿下可不能罚我了。 为何要罚你。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一副无辜的模样,往常我去远一些的地方,每回归来时都见你面色不大好看,这一回我可提前同你说了我要去接白涂,你可不能气了。 厉青凝登时就软了心,难不成我先前有罚过你? 鲜钰欲言又止,一双眼往别处瞅去,支支吾吾道:可不是么,先前殿下可将我往死里折腾了,虽然起先我也得趣,不过后来便有些难受了。 厉青凝唇齿间逸出的气息本就热得很,听她这一言,不光掌心染了热意,就连心也跳得更快了一些。 难道她就不想放这人好好睡一夜么,是这人不放过她。 她倒吸了一口气,眸光沉沉地看着那躺在她身侧的人,不由觉得,鲜钰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好让她心绪大乱,让她彻夜不能安眠。 定是故意的,她心道。 鲜钰双眼转来转去,也不知那副不安的模样是不是真的,她讷讷道:殿下这回若是得空忙我了,那可得小心些忙,莫要将人弄坏了。 这话音一落,厉青凝已能肯定,面前的人分明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蹙眉便道:我将你往死里折腾? 那话音凉凉,颇有几分问罪的意思。 鲜钰一头墨发湿得很,就这么枕在了布枕上。她两手攥着锦被,轻着声道:殿下莫非忘记了,将人折腾完了就忘了? 厉青凝冷声道:你觉得是我不想放过你? 鲜钰没说话,将自己大半张脸藏在锦被底下。 厉青凝盯着她,又道:是我不想放过你么? 鲜钰眨巴眼,那眸光使劲儿无辜。 厉青凝淡淡道:分明是你不想放过自己。 鲜钰一哽,心道莫非是将话说得太过了。她看厉青凝眸色一凛,那凤眸里映着火光,火像是从心底烧上去的一般。 她忽然后悔了,甚是想将说出口的话给收回去。 然而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话说出口也一样收不回来了。 她本想往锦被再缩一些,没想到身上的锦被竟被掀开了。 那单薄的门扉哪挡得住风,即便是屋里燃了地龙,可不免还是有些冷。 她哆嗦了一下,低声道:殿下,冷。 厉青凝冷眼看她,现下倒知道冷了? 鲜钰抿唇不语,一副可怜模样。 厉青凝又道:既然知道冷,为何要冒着风雪回来? 难不成不回来?鲜钰顿了一下,又道:我一姑娘家大晚上呆在山上多不合适,况且殿下孤枕难眠,我不回来怎么行。 厉青凝眉心紧蹙,冷声道:你一身灵气是用来做什么,术法学来是做什么,不知将风雪避开么,非要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鲜钰这才明白厉青凝才气什么,左右又是在气她不疼惜自己了。 她抿起唇,只想着快些回都城见见她的长公主,倒忘了要避一避那风雪了。 可厉青凝面色未缓和半分,依旧冷得很。 鲜钰开始想着要如何卖惨,索性道:殿下,钰儿饿了。 听起来着实惨,雪夜里匆匆回来,浑身湿漉漉的,连锦被也被掀了,只能小声说自己饿了。 厉青凝蹙着眉,似是又想说点什么,却半晌没说出口,还将微微张开的唇给闭了起来。 过了一会,她侧头朝窗棂看去,冷声道:来人! 话音刚说出口,屋外便有人应了一声。 厉青凝面色沉沉道:去备些吃的。 屋外,芳心捧着一个暖炉,看着那飘摇而落的雪甚是感慨,她心道,先前仙子还没来的时候,殿下夜里可不会让人备吃食的,仙子一来,殿下这习惯可就变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雪夜甚是寂寥,在屋外问:不知殿下想吃些什么? 而厉青凝在屋里问那躺在一旁的人,吃什么。 鲜钰想了想,桃花酿。 厉青凝看了她许久,不是说饿了? 现下又不怎么饿了,想喝些暖身子的。鲜钰就是想卖惨,虽说是饿了,可真要她吃,她却是吃不下的。 万千菜肴,哪有面前的人好吃。 想吃,又怕被折腾,思来想去,喝点酒壮壮胆也好。 厉青凝两眼一转不转地看着她,偏偏眼前的人半点不露怯,也连点儿破绽也没露出来,像是确实想喝点酒暖身子。 阳宁宫也不是连一壶酒也拿不出来的,索性随了她的意。 厉青凝冷声道:去将桃花酿拿来,莫让人看见。 此时宫里宫外皆不能饮酒食肉,若让人看见了,着实不好说。 芳心在屋外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 鲜钰伸手想将那被掀到一旁的锦被扯回来,可刚伸出手,手背便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她猛地缩回手,也不敢假意说自己冷了,否则厉青凝还得气。 过了半晌,芳心才捧着酒壶进了屋,她双眼只盯着手里的酒壶,哪敢往别处瞟。 若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也不知该从哪再找来一双眼睛。 她轻手放下了酒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酒拿来了。 厉青凝淡淡道:你出去罢。 芳心在心底长叹了一声,忽然觉得这雪夜确实很冷,冷得刺骨穿肠,又冷又落寞。 门开了又合,只见屋外的人影十分自觉地离远了,厉青凝才起身将酒拿到了床榻边。 鲜钰坐起身,伸手又要去拿酒壶,这手刚伸出,手背又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她只好缩回手,听着酒汩汩流进杯里的声音。 只见厉青凝倒了两杯,一杯满的,而另一杯却只倒了一半。 鲜钰想不明白,心道这莫不是要考她什么。 她看了又看,伸出的指尖别往一挪,朝那只盛了半杯的伸去。 这一回手没被打,毕竟厉青凝两手皆拿了东西,哪还腾得出手来拍她。 然而她也没碰到那酒杯,只见厉青凝手一抬,将那半杯一饮而尽了。 鲜钰哽了一下,总觉得厉青凝的面色更冷了。 在将酒一仰而尽后,厉青凝放下了空杯,冷着声道:我看你也不是真心想喝什么桃花酿的。 虽说是桃花酿,可却连半分酒味也没有,入了喉后,只觉甜得像是桃汁一般。 想来也是,她向来不耽迷此物,阳宁宫着实找不到什么酒味浓的玩意来,酒壶中的东西,实在称不上是酒。 鲜钰的心思冷不防被戳破了,她本想将手收回去,以防又被拍上一下。 怎料,刚要收回,那手便被握住了。 厉青凝心道,她大半颗软了的心果真都分给这人了。 这人明明一向贪得无厌,可这一回嘴上说的是想喝酒,手却朝少的那杯伸去。 眸光还闪躲得很,分明就不是真心想喝,像极了要耍什么小把戏的样子。 她握着鲜钰那细瘦的手腕,冷声道:莫非你是想将我灌醉了,好做点什么好事? 鲜钰欲哭无泪,天地良心,她哪想要做什么好事,要做也是让面前的人来做。 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清了,毕竟她心里确实打了别的主意,只不过这主意没敢打在厉青凝身上。 鲜钰这就委屈上了,被握住了手腕也不挣开,反倒抿着唇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厉青凝冷声道:喝酒暖身子? 鲜钰坐着动也不动,轻声道:这话也未说错。 灯台上火光烁烁,摇曳欲灭。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5) 鲜钰半晌才闷出点声音来,确实是想暖暖身子。 厉青凝心里却道,这人确实是想逼得她夜不能眠。 只见两影一叠,登时半寸难分。 鲜钰这回是真觉得冷了,湿裳褪去,温酒在杯中早就呆凉了,那凉了的酒徐徐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不由得屏息,可刚将气息屏去,便见厉青凝动起了手腕,又将酒往别处倾。 她不由得将腹部一缩,不料,悬在半空的酒杯仍要往下。 那一瞬,她似是成了一抔土。 润雨一落,泥土便浸满了水,又被翻捣了几下,那土登时便软了。 林蕊和粉桃皆被这雨浇得颤了颤,可润雨却未歇,往花中一淌,缓缓被递向了更里。 也不知厉青凝是在品酒,还是在品她。 鲜钰红着眼梢,明明喝上酒的人不是她,可厉青凝却问她:这酒滋味如何。 那声音甚是清冷,似是未沾酒气一般。 鲜钰闷声道:我又未尝到,怎知道那酒是什么滋味。 随后她话音变得零零碎碎的,过了许久又道:尝到了,莫再喂了。 等她连哼都要哼不出声的时候,一口酒才被喂至她嘴边。 鲜钰咽了一下,这才发觉那玩意哪称得上是酒,一点酒味也没有,还甜得腻人。 她五指软软地搭在榻沿,不料却被牵了过去,被按着造作了一番。 本以为这样便罢了,怎知,夜还长。 待她睡着的时候,一头湿发早就干了。 半夜里厉青凝亲自换了床褥,将那红着眼梢的人裹在了锦被里,却发觉锦被的人浑身烫得厉害,抬手往她额上一覆,也是热的。 这模样分明是受凉了。 早知这人身子骨弱,哪知冲别人使狠的时候不弱,被她一折腾,倒是弱得不得了了。 这雪夜里,当值的是个小宫女,她在屋外抱着暖炉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听见门嘎吱一声开了。 她当即睁了眼往后看,只见长公主从屋里出来便关上了门,垂着眼面无表情的。 小宫女一惊,连忙站起身道:殿下怎还未睡。 厉青凝冷声道:去熬碗姜汤过来。 小宫女愣了一瞬,低着声道:殿下莫不是受寒了,可要唤太医过来? 不必。厉青凝淡淡开口,顿了一下又道:去熬姜汤,快些。 那小宫女应了声,沿着长廊急急忙忙地走着。 芳心实在是睡不着,总觉得心和这风雪一样凉了。她在屋里躺了许久仍是清醒的,索性起来同这风雪一起沉醉在这冷夜里。 她刚出屋便看见小宫女匆匆走来,连忙道:走这么急作甚。 那小宫女道:殿下要喝姜汤。 芳心一哽,心道,恐怕要喝姜汤的不是殿下,而是另一位。 可她能说么,这话自然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 这一憋,总觉得夜更冷了,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翌日一早,厉青凝仍是去了元正殿,可这日的朝会却并不同寻常。 一位黑衣人跪在大殿之中,双手呈上了一封血书。 那书信上印着数个鲜红的手印,一个个交叠在一块,也不知经了几人的手。 朝臣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吭声。 跪在大殿中的黑衣人甚是魁梧,这气势也非同一般人。早听说长公主手下有一支暗影,现下一看,果真不同凡响。 可谁也不知,长公主为何会容这暗影进入大殿。 暗影低着头,沉声道:妥那国一夜派出了八万精兵,那八万精兵不知是从何处进了凤咸城,凤咸城现下已成敌穴,王爷已投敌。此信,是由叛离凤咸王的精骑交到属下手中的。 这话音一落,大殿中鸦雀无声,朝臣们惊恐万状。 换作是疆隅那些身无灵气的将士,从凤咸城快马加鞭赶到都城,至少要耗上半月,可若是这一支暗影,两日便可往返。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她自然猜得到那八万精兵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王府里挖通了地道,想必凤咸城里的地道也不少,兴许凤咸王在许久之前就在为今日做打算了。 没想到凤咸王的计划还挺周密,竟瞒过了暗影的眼。 若是她没猜错,凤咸王是在厉载誉卧病不起的那段时日将敌兵迎入城中的。 凤咸王怕是疯魔了,让自个的城被妥那人占据,若是此战妥那国胜了,他兴许能再分到一隅,又或许能让东洲改朝换代。 可若是败了,他便连凤咸城也没有了,这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厉青凝在垂帘后淡淡道:王府何状。 跪在地上的暗影冷声道:还有些个仆役女眷。 城中百姓如何。厉青凝又问。 暗影随即应声:妥那人凶蛮,连妇孺也未放过。 厉青凝冷着脸,淡声道:八万精兵确实不少,可一个凤咸城能让他们撑多久。 大殿中无人应声。 厉青凝面色平静,声音冷淡如常,妥那若是想进攻,确实应占城池,凤咸城易守难攻,现下却被妥那人占了,欲要强行夺回,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人道:不如断了妥那军的退路,再分几路包抄? 如何断,如何包抄。厉青凝淡声道。 那人沉默了半晌,水旱两路皆断了,让那八万精兵出不得城。 厉青凝道:那八万精兵可是想拦便拦得住的?现下调兵前往凤咸尚需数日,怕是来不及。况且凤咸城三面环山,一面水流湍急。要堵其旱路需绕山而行,而水路,你又想如何堵。 她话音一顿,又道:走水路只能行船,可船必定会搁在滩涂上,到时下船必会耗时,而滩涂又在城墙之下,若是妥那军在城墙上放箭,此行等同给妥那送命。 那人犹豫道:等干旱之时,河道不能行船,水路也就断了。 厉青凝唇角扬起一分微不可见的笑意,笑得甚是冷清,等?如何等得起,难道妥那人就在凤咸城里住着不动了么,谁人知道凤咸城里被挖出了多少地道,他们既然能无声无息进城,定然也能无声无息出城,如此一来,连他们的粮路也难断。 她话音一顿,又道:况且凤咸城离妥那国甚近,妥那国若是派兵支援,定比东洲派兵过去更快。 谁也想不到凤咸城里竟会凭空出现八万妥那国的精兵,若妥那国是翻山派兵前往的,那定瞒不过众人的眼。 可那凤咸王却早和妥那国君一心,竟将凤咸城卖了出去。 凤咸城不攻自破,那妥那国君怕是睡梦都能笑醒。 半晌,厉青凝才道:虽说派兵来不及,可各宗门倒是可以不费一马一车便能抵至凤咸。 妥那国的玄铁固然丰富,将士也确实厉害,可龙脉毕竟是在东洲,这些年下来,妥那国的修士又如何比得上东洲的。 厉载誉养人却不敢用,他在那位置上坐得战战兢兢,如有针刺股一般,将大小宗门当成祖宗一般供着。 他这也怕那也怕,束手束脚,惶惶怏怏,殊不知病由心起,一脚便踩进了他人的圈套里。 昨日经天师台一事,大小宗门应不敢再忤逆皇家。 想来,东洲养了这些宗门那么久,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朝臣们惊愕不已,厉载誉在位时,哪使唤过这些修士。 厉青凝神情冷淡如霜,在垂帘里道:朝会散后,召集各宗门弟子前去凤咸,大将军带兵紧随其后,各宗弟子入内寻出城内地道并封堵其口,大将军在外断了妥那国的支援。 大将军愕然:只用断去妥那国的支援? 不错。厉青凝冷声道,其余之事,朝会后细说。 朝会散后,各宗门弟子受命集聚在都城内,等着厉青凝下令。 厉青凝在大殿内同太尉与大将军细谈了许久,两人暗叹不已,皆不知长公主竟有这般城府。 说了许久,两人奉命离去,可厉青凝却未立即带人离宫,而是回了一趟阳宁宫。 阳宁宫里,那盛了姜汤的碗早就空了,倒不是锦被里裹着的人心甘情愿喝的,而是被厉青凝一口一口灌的。 鲜钰起先不肯喝,不但不肯,还软着声意味深长道:这样我可不喝,得殿下亲自喂才行。 厉青凝冷眼看她:我不是在喂了么。 不是这种喂法。鲜钰眼神软得像水。 厉青凝却仍是冷着脸,既然你要换一种喂法,本宫便依你。 鲜钰怎么也想不到,厉青凝早被她祸害得连矜重自持都丢了,被她这么撩拨,竟连气也不会气了。 不但不气,还轻易便接上了话。 她瞪直了眼,看着厉青凝含了一口姜汤,作势要朝她喂过来,她连忙道:我不过是说笑,不必换一种喂法。 于是这碗姜汤,被厉青凝一勺一勺地灌进她嘴里去了。 屋外的雪还未停,如鹅毛般在灰蒙蒙的苍穹上飘摇而下。 狂风呼啸不已,撞得门扉砰砰作响。 鲜钰早醒了,虽是醒了,可却仍是窝在锦被里,也不愿起身。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回来,进门便见那人还在床榻上。 厉青凝面色一缓,走过去便道:该起了。 鲜钰将锦被往下拉了些许,露出了一双眼来,起来作甚,动不得了。 这便动不得了?厉青凝意有所指,可话音却仍是冷淡得很。 鲜钰抿起唇,摇着头一副不愿起的模样。 厉青凝这才道:若是起不来,我只能将你裹在锦被里带走了。 闻言,鲜钰愣了一瞬,带去哪,莫不是要将我卖了。 你觉得你能卖几个钱。厉青凝淡声道。 鲜钰还真仔细想了想,约莫还是值得百万两的。 百万两什么。厉青凝问道。 鲜钰小心翼翼开口:黄金。 厉青凝心下一哂,心道这人果真是改不去爱财的本性。 她淡声道:幸而你未跟别人。 鲜钰笑了,意味深长道:不错,不然谁能供养得起我这人。 厉青凝见她目露狡黠,就知这人的身子大抵无碍了,只是不愿起来罢了。可不愿起也得起,她也不知得在疆隅待上多久,不将这人带在身侧,还真是放不下心。 鲜钰两眼一抬,看见厉青凝蹙着眉,似是在沉思一般。她心道,莫不是在想着要如何将她裹着带走? 她气息一滞,问道:殿下要将我卖到哪儿去? 疆隅。厉青凝道。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6)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人竟不是开玩笑的。 仔细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她讶异道:莫非要去凤咸城? 厉青凝微微颔首:凤咸城如今已被妥那军占据。 鲜钰细眉一扬,眼里却不见担忧,嗤笑了一声道:凤咸王这一世竟比厉无垠活得还要久。 她顿了一下,又道:诛国师时未将各宗门用上,殿下不妨人尽其用,将各宗门弟子带上。 厉青凝看她一副得意的模样,像是忘了昨夜是如何喊着难受的了。她淡淡道:正有此意。 鲜钰垂下眼,眼神晦暗不明的。 前世她可没少在各宗手里遭罪,想不到此世国师诡计败露,而各宗连将将她镇在虚煌塔里的机会都没有。 经天师台一事,各宗应当不敢造次了。她冷声道。 昨日在天师台里,多少修士连观台都未上得,被那血阵困在了楼下。 国师那时已将至乘鼎之境,那大小宗门里,唯独两大宗的宗主已至化神,而宗内弟子金丹和筑基为多。 天地灵气又是大衰之势,这些弟子谁又敢上观台与国师一战。 那道天雷落下之时,众人兴许以为国师要叩仙门了,可谁能想得到,国师竟渡不过雷劫。 国师都已将手伸至龙脉了,还使得国运衰败至此,竟还使不敌雷劫。 思及此处,鲜钰哂笑了一声,各宗门若再见到我,怕不是会像见鬼一般,谁能想得到国师就这么死在观台上了。 厉青凝眸光一软,颔首竟附和道:不错。 鲜钰甚是得意,昨日未歇上一会,现下回想起昨日幕幕,才有了点儿痛快惬心之感。 她道:他们定想不通,你我二人究竟在观台上做了什么。 越是不知道,便越是会猜疑,越是猜疑便越是会让人心生畏惧。 她便是要这些人怕,越是怕,她越是得意。 鲜钰面上露出讥讽,厉载誉在位时,两大宗尚还能随心所欲,现下你还未同他们算账,两大宗怕是已经想好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厉青凝又颔首附和,转而问道:同我一起去么。 鲜钰笑了,殿下要带家眷? 厉青凝神色平静,有何不可。 鲜钰见她面不改色,登时有种寡然无味的感觉,似乎厉青凝已不受撩拨了一般。 变了,厉青凝真的变了,日后她还如何从厉青凝身上寻乐子,怕是只能厉青凝在她身上寻乐子了。 过了许久,鲜钰道:既然如何,不妨去同白涂借些灵气? 厉青凝蹙眉,如何借。 鲜钰想了想,让芳心去山上叫他打个嗝。 厉青凝自然知道芳心怕极了白涂,一听这话,一时分不清是芳心惨一些,还是白涂更可怜些。 正文 第 119 章 119 话虽是这么说的, 可后来,鲜钰并未去找白涂借灵气, 芳心也无须到山上听白涂打嗝了。 不是担忧打扰了白涂,而是她左右想了许久,山灵哪是那么好当。 山灵不同于兔子, 当兔子的时候, 白涂还能尝尝人间的佳肴,不必老老实实真把自己当作是兔子。可现下他却不是兔子了,而是一座山。 这山也并非是寻常的山,而是龙脉。 他在兔子的躯壳里时,就像是这尘寰间的一粒土, 天道未必看得见他的一举一动, 可当了龙脉, 哪还能是一粒土。 如此,他自然就得守龙脉的规矩,哪还能像先前那般无规无矩。 她是恣意惯了, 可这回, 却不能害得白涂又去忤逆了天道的规矩。 罢了, 莫去借了。过了许久, 鲜钰才甚是别扭地说出了声。 她双眸一抬,敛起了调侃的神色,问道:何时去? 现下就该走了。厉青凝道。 鲜钰微微颔首,又道:那殿下可得将我带好了,莫将我这值千万两黄金的人给弄丢了。 不敢丢。厉青凝丹唇微动。 这人都被她放心尖上, 哪还能丢得出去,除非将她的心给剜了。 鲜钰低声笑了,本想赤着脚下床,可脚趾刚要及地,膝盖便被不轻不重地拍愣了一下。 她愣了一瞬,心道怎又拍她了。 两眼一抬,只见厉青凝神色如霜,眼里还还有半点柔情。 鲜钰哽了一下,连忙将腿往上抬了些许,仔仔细细穿了鞋才去将冬裘拿了过来。 她给厉青凝披上了冬裘,一边道:各宗弟子哪懂什么行军打仗,殿下在大殿中提这事的时候,朝臣们竟没有异议? 厉青凝垂眸看鲜钰那正给她系着系带的细指,淡声道:别无他法,你可知前朝时,凤咸城是如何被拿下的? 鲜钰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与她何干。 厉青凝道:前朝用了七载,派出了四十万精兵,最后才将那城池拿了下来,凤咸城确实易守难攻,又是疆隅要塞。若非凤咸王主动投敌,即便凤咸城内只有精兵一万,也不会这么快成了妥那军的巢窟。 鲜钰嗤笑了一声,凤咸王早有异心,好好的王爷不当,非要去同妥那国的人成同一窝蛇鼠。 妥那占下了凤咸城,便居于了上风,现下厉载誉刚去,尚未入住皇陵,这关头出了这样的事,谁不想快些将凤咸城拿回来,好让他安息。厉青凝道。 她接着又道:可单靠这些骑射,又如何能尽快将凤咸城拿回。 她言辞冷厉,可面上无甚神情,似是这些事无甚紧要一般。 厉青凝继而又道:正是如此,他们怎敢有异议。 鲜钰笑了,那也正好让朝臣看看,殿下是如何把凤咸城拿回来的。 厉青凝微微颔首,也该让他看看。 鲜钰双眸一抬,便见厉青凝侧目朝窗棂看去,可惜看不见窗外之景。 她了然,厉青凝话里所指的他,大抵是厉载誉。 芳心早就命人备好了马车,正撑着伞站在外边等着。 等到赤玄两色的身影从长廊那头走来,她连忙走上前去,将伞遮在了两人头上。 她蹙着眉,一副担忧的模样,低声道:殿下,真不用备上行装和干粮么。 不用。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抿了一下唇,又说如今凤咸城内遍布妥那军,殿下为何要将暗影全都撤回都城,为何不将他们留在凤咸接应? 厉青凝从袖口里将那玲珑骰子拿了出来,骰子里的红玉似浸透了血一般,红得纯粹,没有半点杂色。 她捏着那玲珑骰子,朝芳心递了过去,淡声道:这段时日,暗影无须留在凤咸城,只须将都城守好即可。 芳心双手接过,愣了一下后,连忙问道:那奴婢呢。 你便留在宫里,替本宫将这一切盯好了。厉青凝冷着声说。 芳心应了声,她小心翼翼抬眸,在将掌心里的玲珑骰子藏好后,眸光终于忍不住朝面前两人望去。 只见自家殿下同那红衣仙子靠得极近,近得似是用刀也无法将她俩割开。 她心里啧啧暗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用跟去也好,若是跟了过去,她也不知还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不过她这黄花大闺女,确实起了那么一点儿恨嫁的心了。 厉青凝朝檐上的皑皑白雪望去,久久才道:该走了。 鲜钰接过了芳心手里的伞,下颌微微一抬,示意她到长廊下躲雪去。 芳心抬手遮了头,几步便跑到了长廊下,边行礼边道:望殿下和姑娘能早日回宫。 都城之外,各宗门的修士御风而去,而三支军队则从都城及另外两地奔赴凤咸。 宗门弟子在前,而三军整顿后尾随其后,分别在三处绕山而行,从其后断了妥那国对凤咸的支援。 大雪拥城,在乘风而上后,才望见皇城皆裹上了银裳。 放眼望去一片皎白,雪覆了青檐,又在高墙下高高堆起。 山川渺渺,远山白茫茫一片,而川上雪絮纷飞,竟看不见别的颜色。 朔风刺骨,那风声在山间回荡着,似是兕猊吼叫一般。 鲜钰红裳单薄,硬是不肯将冬裘披上,那朱红的衣袂在风雪中翻飞如梅。那一抹朱红,好似天上飘摇的落花。 各宗弟子紧跟着那红衣人,心里皆怵怵忐忐的,怎么也看不出那人修为究竟何如,但想来应当低不到哪去,不然又怎能将国师逼到那地步。 长路漫漫,这一路上各宗弟子皆不敢说话,只听得见风声哀嚎。 过了许久,那揽日宗的宗主越看那红衣人的身影越是觉得熟悉,似是在宫中见过一般。 想了许久,他才想起,在宫中时,他确实是见过那么一位红衣人的。 那时恰逢千秋节,凤咸王入宫之时,身侧似乎是跟了这么个人。只是那时跟在他身侧之人遮挡了面容,叫人看不见她的模样。 是她。 揽日宗宗主越想越觉得就是她,他心下一惊,惊的却不是红衣人叛离凤咸王一事,而是 在千秋节之时,红衣人分明还没有这般高深的修为。 想到此,他更是心生畏惧,能这么快便破了境,怎么看也不像是人 不是仙,便是鬼。 鲜钰自然觉察到了那落在她后背的目光,她微微侧头,往身后望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笑得甚是森冷。 揽日宗宗主收敛了眸光,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才道:不知仙子可知这天地间的灵气去了何处? 鲜钰哂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自然是被收回去了。 收回何处了?揽日宗宗主又问。 龙脉。鲜钰言简意赅。 揽日宗宗主大骇,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声音道:不知天地间的灵气何时能恢复? 鲜钰想着在山上之时,白涂同她说的话,她悠悠道:或许百年,或许两百年。 众人惊愕不已,若是不止一百年、两百年,若是要耗上千年、万年呢?如此一来,日后还修什么。 仙法式微,定与天命相系,天命怎能逆? 逆了天命再世重来的人未再开口。 鲜钰心下一哂,修不修于她而言已无甚所谓,反正以她和厉青凝的境界,已足够活上千年,足以阅尽人间世,大不了日后再去同白涂讨一口灵气。 都城大雪飘飘,可远在疆隅的凤咸却未下雪,天阴无雨,飒飒风声如翻涛。 凤咸城外,所有参天的大树全被伐断,周遭仿若废墟一片,尽是断壁颓垣。此时若是有人攻城,定连藏身之处也没有,只要离城墙稍近便会被发现。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7) 所幸未让三军攻城,而是让其绕山去封堵妥那国过来的路。 只见那坚不可摧的城墙上站了许许多多穿了甲胄的射手,一个个手执玄铁炼成的弓/弩,就连那一支支羽箭的箭头也是玄铁所做。 那一支支羽箭已在弦上,箭尖寒芒毕现,定能入骨穿肠。 一行人乘风在上,低头便将凤咸城揽入眼底。只见城中已见不到一个百姓的身影,到处一片狼藉,就连房屋也坍塌了许多,一些屋墙上焦黑一片,分明就是被烧的。 厉青凝冷眼看着,瞥见一个个彪形大汉坐在城中,手中握着比人还高的砍刀,砍刀上痕迹斑驳,分明是沾了血的。 城内不见营帐,想来这些人已将百姓的屋宅占为己有。 这凤咸城,果真沦为了敌巢。 鲜钰也在看,相较于众人怒发冲天的模样,她竟翘起唇角便笑了,只是笑得甚是薄凉。 前世之时她便见过了许多生死,她的手里早沾满了血,同情自己还来不及,哪有闲暇去同情别人。 可现下却隐隐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只是因为,这些百姓皆会是厉青凝的臣民。 她朝城内扫了一眼,眼眸一转,忽地停在了城墙上。 只见城墙上站着个人,那人握着一柄魂幡,修为竟还不低。 那人薄唇微动,似在念着什么。 随后,她又见城里四处寒芒乍现,似是布了阵的模样。 殿下。鲜钰侧头朝厉青凝看去,扬眉便道:你可信得过我。 自然。厉青凝道。 鲜钰嗤笑着道:我先上城墙。 闻声,厉青凝登时蹙起了眉,怒火中烧着,忽然后悔将这人带来了。 她眸色一沉,浑身皆冒着冷意,让周围的人不敢靠近半寸。 鲜钰哪想做这等麻烦事,可她却不愿让厉青凝的手沾上那些人的血。 此世厉青凝的手尚还是干净的,这手碰她便好了,莫去碰了些脏东西。 而她不同,前世她手上便沾过许多人命,也不怕恶鬼敲门。 被厉青凝那么一瞪,她却未像寻常时候瑟缩半分,反倒更是狡黠得意,缓缓道:我又不是去送死,瞪我作甚。 厉青凝微微抿着唇,更加后悔将这人带来了,明明昨夜才受了寒凉,今日竟又有气力来气她了。 怎就是不长记性,怎就是这般让人磨牙凿齿着想将她绑起来。 本以为她安分了些许,可每回皆想错了。 这人哪学得会安分呢,变着法子也要扰得她心绪大乱。 不行。厉青凝冷声道。 她话音一顿,直勾勾地看着那红衣人,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鲜钰笑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忽觉一道灵气朝天而来。 那灵气不甚强劲,可却如疾风一般,倏然将云雾吹散了。 鲜钰倏然蹙起眉,只觉那一瞬,身上所施的匿形术登时失了效。 城墙上有人忽地大喊:有人! 声音一落,所有人皆抬头朝天上望去,将手里的弓/弩一抬,数百箭尖齐齐指上云间。 各宗弟子愕然,根本不知自己的匿形术是何时被破的。 可究竟是何时。 鲜钰恍然大悟,想来在他们从关口过来的时候,便触及了什么法阵。 她看着那支支羽箭,倏然屏住了气息。 怎又是箭,厉青凝好不容易才躲过了国师的血箭,怎来了这凤咸城,还得遇上使弓弩的。 她垂下了眼眸,眼神晦暗不明,似是藏起了滔天的怒意一般。 尤其是知道厉青凝同她说,前世被万箭穿身的之后,她更是见不得这些羽箭。 管这些箭是血雾凝的,还是玄铁造的,她通通见不得。 倏然间,数百羽箭齐齐破空而出。 厉青凝沉声便道:退避。 谁知,众人正要退开之时,天罗地网齐齐撒开。 那如蛛网般的银丝是用灵气结成的,而这灵气,正是出自那城墙上握着魂幡的人。 众人如海里的游鱼,尚未来得及游出一尺,便被硕大的网兜住了。 鲜钰冷笑道:这术法使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她抬起皓臂,指尖燃起一团青火来,素腕一转,指尖上晃动的火苗登时落在了那蛛网之上。 不曾想这物事竟还烧不断,明明细如蚕丝,可却未受灵火所侵。 远处的数百羽箭破空而出,瞬息便迫近眼前。 厉青凝抬手朝疾袭而来的一支羽箭握去,在将其抓住的那一瞬,掌心似烧起一般,烫得似皮肉都掉了。 那支羽箭顿时停至身前,玄黑的箭头尖锐骇人。 鲜钰袖口一甩,挥出了一道气劲将逼至身前的箭给挥开。 可一波未近,一波又起。 漫天的玄箭似是奔涌的黑泉一般,那泉正是从地下涌上来。 眼前黑压压一片,入目全是箭,就连城墙上的人也不大看得清了。 就在玄箭近乎逼近瞳仁的时候,后方轰隆巨响,是这银丝蛛网破了。 鲜钰侧过头,唇角噙起了冷笑,手似拨云弄风一般,那鸦黑的箭矢顿时倾得东倒西歪,从何处过来便被打回了何处。 城墙上,箭矢如倾盆大雨一般,哗啦啦地洒落而下。 守在城墙上的人纷纷举物挡在头顶,可却未有一人退却。 随后,裹着火的炮弹从弹口里喷出,如流星一般划破天际。 那炮弹可不简单,竟还裹挟着灵气,分明要置人于死地。 不得已,需先退去。若是强攻而入,兴许这些蛮狠的妥那人会将城中百姓拿来当做要挟的筹码。 就在他们正要离去的时候,忽见凤咸城中一阵轰鸣。 只见城中一抹蓝色的焰火攀天而上,在天穹中炸成了团团蓝烟。 这一退便退至十里外,众人在江畔上歇了下。 各宗弟子里也有修为颇低的,能从都城紧跟而来已是尽力,若再不得歇息,怕是就要抵挡不住妥那的攻势了。 都知天地灵气重归于零,此时不宜消耗太多的灵气。若是就此将灵气竭尽了,又无处将灵海补填,此时修士便与常人并无两样,空会一身术法,却无灵气可施。 江畔边上盘腿坐着的各宗弟子连一句话也未多说,只沉默地低着头,怕极了自身灵海里的灵气会竭尽,也怕极了自己会变得与常人无异。 鲜钰左右看了一眼,扯住了厉青凝的袖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厉青凝回头看她,眼神冷得很,心里还惦记着这人方才说的话。 鲜钰抿起唇,将眸光收敛了半分,可手却还攥在厉青凝的袖口上。 周遭寂静一片,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借个地方说话? 厉青凝面色冷得很,头也不点便转身往林中走。 鲜钰连忙跟了上去,待离众人远了一些,她才道:殿下怎不理人,难不成是钰儿年老色衰了。 这话音一落,走在前边的人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朝她睨了过去。 鲜钰忽地打了一个寒噤,连忙闭紧了嘴。 林中静悄悄的,就连鸟兽也未在鸣叫,只有树叶簌簌作响,风声如涛。 鲜钰见厉青凝一直将手收在袖中,心下觉得古怪,往前一步便将厉青凝的手给攥住了。 厉青凝冷不防被握住了手,却未挣开,还着实大方地将掌心摊开了。 只见手掌了落了一道血痕,又直又深,分明是被箭矢划的。 可被划伤的人却依旧冷着脸,似是不觉得疼。 鲜钰愣了一瞬,双眸一抬便朝面前的人瞪去,磨牙凿齿道:你碰那箭做什么。 话音一落,她反倒被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后背被树抵住了,才堪堪没有跌倒。 她蹙眉道:厉青凝你推我作甚。 厉青凝冷声道:看见我这伤了? 鲜钰心下莫名,若是未看见,她倒不必气得像是胸膛都要炸了。 厉青凝眉目间似笼着黑云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她往前踏了一步,顿时两人只剩咫尺之隔。 鲜钰自然看得出来,这是厉青凝要责怪她的意思,可责怪她做什么,是因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借个地方说话么。 厉青凝眸光冷似寒刃,直将鲜钰钉在这树上了。 鲜钰登时委屈上了,压低了声音就道:你不疼我惜我了。 厉青凝险些就被这人给气笑了,冷声便道:我不疼你惜你? 鲜钰抿着唇没说话。 你若是看见我手上这伤了,你就应当明白我为何生气。厉青凝道。 鲜钰不怎么想明白。 厉青凝又道:换作被伤到的人是你,你觉得我会如何。 这话似是开刃的刀一般,直抵鲜钰心头。 厉青凝丹唇微动,又道:若我不疼你惜你,我早将你丢进那城墙里喂狗去了,亏你还说得出这么没良心的话来。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究竟是谁没心,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没有心。 鲜钰哪敢说话,就怕一不留神又把话说错了。 厉青凝声音冷淡,可周身寒意不减,我带你过来你,不是要看你受伤的,你可明白。 鲜钰紧抿的唇微微咧开了缝来,她双眸往别处一斜,说道:可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光看着。 厉青凝暗叹了一声,淡淡道:你就不能乖一些么。 鲜钰未说话,可心下却在想,这还真不能。 她正想着要如何软磨硬泡,逼得厉青凝答应,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 被这么一抱,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鲜钰一时不知该将手往哪放,过了许久才攀上了身前那人的背,半晌才哼唧出声。 她道:殿下,莫在这儿 话还未说话,厉青凝那冷得似带冰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厉青凝冷声道:你整日想这些事作甚!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还有点儿茫然,她刚才说什么了,似乎也没说什么古怪的话。 她不过是 不过是想同厉青凝说,莫在这林中待太久了,否则外边的人会进来寻。 外边的人若是进来寻了,看见她俩在这搂搂抱抱的,那可如何是好。 厉青凝未松手,仍是将人环得紧紧的,凛声道:不过是抱你一下,你满脑子都装了些什么。 鲜钰总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她话里半分隐意也没有,厉青凝倒是学会往别处想了。 往别处想也就罢了,还要将锅往她头上扣。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8) 鲜钰鼻一酸,忽然觉得更委屈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殿下,你得信我才是。 我怎不信你。厉青凝在她耳边说。 城墙上站了个人,那人手里握着一张魂幡,那魂幡上的古字若我未认错,那是用来驭魂的。鲜钰缓缓道。 厉青凝细眉一蹙,这才将人松开了半分。 可仍是不愿将手彻底放开,唯恐她将手一放,这人就不要命地跑去将城墙上的炮口堵了。 鲜钰这才道:有那魂幡,即便是凤咸城里的八万精兵死了,他们的魂魄也会为那人所用,虽不能死而复生,可敌军生生不绝,除非将那些魂缕通通击散,否则定破不了那城。鲜钰说道。 厉青凝蹙眉道:若是让人魂飞魄散,那些人必定入不得轮回。 鲜钰微微颔首,又道:而将那些魂缕击碎的人,手上也必定会占满因果。 厉青凝阖起了眼。 所以还是得上城墙,得去夺那人的魂幡,要么将其毁了,要么收为己用。鲜钰双眸亮如星辰。 厉青凝心软了半分,想找个法子将这人的嘴堵上,省得她又提出些不要命的主意来。 于是她欺上了那翕动不已的唇,将鲜钰还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嘴里。 鲜钰被亲了个正着,趁着有一息喘气的空暇,连忙道:殿下,莫在这儿弄 闭嘴。厉青凝磨牙凿齿道。 若她真在这儿做了什么事,可全是这人撩拨的。 次日,妥那国中收到急报,道是东洲出兵了,已有人抵至凤咸城外。 皇城中笙箫不断,那妥那国君端着酒碗大笑道:东洲现下连领头的人都没了,如凤咸城又落入我手,战火还未燃至国内,想必东洲各地就已要各自为政了。 可、可,那攻城的却不是将士,而是一群修士啊。那跪在地上的人道。 国君更是哂笑不断,灵气枯竭,修士能抵挡多久,况且不是有彭老坐镇凤咸么,有何好怕的。 东洲也已派兵前往,国君万万不可大意! 东洲派了多少人。国君晃着手里那琉璃酒碗,只见酒光染上了琉璃的色泽,甚是斑斓好看。 不知详细,但派了三支军队!地上跪着的人又道。 坐在右侧的人分明就是从凤咸城出来的凤咸王,那凤咸王眸色一变,说道:国君不必担忧,东洲不过是负隅顽抗,定攻不下凤咸。 国君垂眸沉思了许久,那三军如今行至何处,预计多久可以抵达凤咸? 跪着的人应道:若不出意外,从东洲皇都赶去的那一支需耗上半月,而其余两支分别于鎏青和西菱出发,数日后后便可抵达。 数日妥那国君思忖了许久,守住凤咸城,增派一万精兵,在鎏青和西菱的援兵抵至凤咸前,将其必经的关口和悬桥夺下。 地上的人又道:大将军道凤咸城里的粮草不足,八万精兵宜作攻城而不应在城内久待,需国君下令攻下另一座城池。 八万精兵应不应留守凤咸,还需看鎏青和西菱来的人过不过得关口和悬桥。国君缓缓道。 若能将关口和悬桥截下,那便依大将军的意思,国君继而又道。 待传信的人走后,国君又抬手轻拍了掌心,朗声道:奏乐,都愣着作甚,东洲不过是瓮中之鳖,无甚好怕的。 那些奏乐的女子连忙低下头,继续拨弄起琴弦。 妥那国君抿了一口酒,躺在兽皮上昏昏欲睡着,可刚过半日,却被惊醒了。 国君,有人攻城了! 妥那国国君酒劲上头,连脖颈都是红的,他一双眼半睁半闭着,抬头便朝地上跪着的人望去,含糊不清地说道:谁攻城,攻什么城。 东洲的人欲夺回凤咸城!那人又道。 国君朗声大笑,去了几人,若架云梯便烧其云梯,壕沟外拉上铁钉,令其精骑不能跃,若其用冲车撞门,便投石、射出火箭,杀他个片甲不留,这些还要朕教么。 地上跪着的人战战兢兢道:并无云梯,也无精骑,更无人撞门 国君面上笑意一滞,冷下脸:什么都没有,那他们如何夺城。 地上的人颤着声道:半空忽降乱石,但被彭老布下的大阵给挡住了。 既然挡住了,那还报来作甚。国君摆摆手,一副不愿再听的模样。 地上的人却又道:彭老道,那攻城之人非他能抵挡的。 闻言,国君面色黑了大半,手中的琉璃酒碗登时被捏碎了,碗中酒随即迸溅而出。 耗,耗尽其灵气。他狞笑道。 凤咸王坐在一旁,面色已冷下大半,他自然知道东洲里大小宗门究竟有多少,可据他所知,那些宗门虽被厉载誉养着,却并不是好掌控的。 怎厉载誉一去,这些大小宗门竟就同朝廷狼狈为奸了。 他垂下了眼眸,却始终想不出个究竟来。 妥那国君伸出手,让站在一旁的侍女将他手上沾着的酒水擦拭干净,他侧头朝凤咸王看了过去,说道:你不是说,东洲各宗门皆不会出手么。 凤咸王沉默了许久才讪讪道:凡事也有个例外。 五指刚被擦拭干净,妥那国君登时抽手而出。他将手搭在兽皮上叩了几下,冷声道:东洲皇帝已死,龙脉又大伤,择此时占城可谓绝佳,可不知为何 他眼眸微眯,凛声道:彭老竟道天地灵气枯竭,而东洲的龙脉似有返盛之势。 凤咸王心下大惊,定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妥那国君微微颔首,定是如此,若是龙脉上的紫气复而大盛,天将庇佑东洲,妥那想赢就没那么容易了。 凤咸王抿紧了唇,眸光沉沉,想了许久才道:不知可否需要堵住穴地,若是直通城内的地道被他人发现并利用,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妥那国君冷笑了一声,你凤咸城里的粮草已然不足,若非有地道运送货物,我的八万精兵定要饿死在城里! 凤咸王额上冷汗直冒,可若是地穴口被夺,那外边的人想进城也十分容易。 王爷,莫忘了你如今是在妥那,而不是在凤咸。妥那国君冷声道。 他语义不详,可凤咸王却深明其意。 这妥那国君的意思是,这儿容不得他说话。 妥那国君又让奏乐,而宫中也时不时有人报回消息。 报,东洲的人仍在攻城。 又是那群修士?国君不以为意地问道。 正是! 这回又是如何攻的。国君又问。 他们截住玄箭,用玄箭才射杀了守城的士兵! 彭老的护城阵呢?妥那国君蹙眉。 跪在地上那身穿甲胄的人扬声道:护城阵已破。 妥那国君面色煞白,去拦截鎏青、西菱军的人可有到关口和悬桥? 还需半日!地上的人道。 国君沉默了许久,让彭老继续耗,耗尽他们的灵气。 是! 城墙上站着的守城兵倒了大半,那些弓/弩、投石机和炮筒无人操纵,可却径自动了起来。 那握着魂幡的人站在其后,手上的魂幡迎风而扬。 只见落在地上的弓/弩竟无端端腾空而起,似是被人执起的一般。 细细一看,弓/弩上竟搭着一抹白雾,而那白雾似是一双手。 是魂灵,那些死去的守城兵魂灵未散,受魂幡的指使,将弓/弩拿了起来。 各宗门的弟子灵海内的灵气所剩不多,已是人人自危之状。 如今天地间灵气已然枯竭,这灵气却是补不回来,灵海必将罄竭,倒是灵气不足以撑其修为,境界必定会大退。 厉青凝觉察到那挥舞魂幡的人是想将他们的灵气都耗尽,登时有了别的主意。 城墙上的魂灵不知疲倦,竟比活人还要好用几分。 那些魂灵一夜也未停手,而在旭日将升之时,那挥幡人招来了云雾,将日光都遮挡住了,使得魂灵不散。 鲜钰哂笑了一声,扬眉道:不知他是要将我们的灵气耗尽,还是要将自己的灵气耗尽。 她此时不敢将灵气全耗在这,索性收了手,看看那挥幡的人想做什么。 厉青凝回头朝众人,淡声道:妥那国定会知晓三军来援一事,也定会派兵拦截。 各宗门弟子面上已呈疲乏,全因不敢滥用灵气,只得频频憋屈回避。 本宫要你们去做一件事。厉青凝淡淡道。 她凤眸微抬,缓缓将话说完。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半数人御风离去。 半日后,在妥那国皇都中,妥那国君坐在兽皮之上,悠悠道:这就退了? 禀国君,攻城的人确实退了半数。 妥那国君沉默了许久,那就是还有半数仍在攻城了。 报信的人低着头道:是。 那退了的半数人去哪了。妥那国君问道。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了许久才说:不知。 不知?妥那国君嗤笑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攥着的玉石,一时不舍得砸出去。 一旁的凤咸王缓缓道:国君,此事恐怕有诈。 何必你提。妥那国君睨了他一眼。 国君也觉得事出反常,可又确实想不通那些人去哪了。 半晌,他才道:三支军队到何处了。 跪在地上的人随即应道:那三支军队竟绕道而行,依大将军所想,他们恐怕 恐怕什么。国君问道。 恐怕不是去攻凤咸城的。那报信的人扬声道。 妥那国君微眯起眼,若不是攻城,那东洲派出那么多精兵作甚。 双膝跪地的人未敢开口。 难不成他们要弃下凤咸了?妥那国君忽道。 他沉默了许久,沉声问道:那三军正朝什么方向去。 他们绕山而行,似似是要攻入妥那。地上跪着的那人答到。 绕山?国君呢喃起这二字,倏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山路崎岖险峻,绕山必定会耗费兵力,况且,远道而来必定带了许多粮草,他们要绕开凤咸攻入妥那,莫不是要给咱们送粮草?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69) 说完他朗声笑起,笑意忽止,他冷下脸道:东洲没有那么蠢,他们不可能在这时候反攻而来,他们是要断了妥那对凤咸的支援。 地上跪着的士兵位卑言轻,哪敢轻易开口。 妥那国君抿了一口酒,又道:既然他们要绕道,那便谨慎回防,同大将军说,援军已经派出,无须担忧。 是。那人应声道。 妥那国的国君却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越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隔日,又有人报:国君,关口已破,副将命人砍断了悬桥,可没想到,断了的悬桥竟又接上了。 妥那国君怔了神,果然攻城的人不会无端端退去,原来是从凤咸退到了天堑。 而从鎏青、西菱出来的两军不知为何,忽又不再前行了,竟又要过关口,渡天堑。 天堑下波涛滚滚,将这崇山截成了两半。 那被砍断的铁索倏然又接上了,连半点断裂的痕迹也寻不着。 手执砍刀的妥那军皆瞪直了双目,只见悬桥那一头,一行金骑越过天堑杀气腾腾而近。 万箭齐发,投石车上一声响,巨石朝悬桥落去。 那石块硕大骇人,若是落在桥上,定会将铁索上的木板皆砸碎不可。 然而巨石尚未落下便被一道狂风给卷走了,那石头往旁一歪,落入了天堑之中,在滔滔江水中砸出了大片水花。 可哪有风能将疾袭而出的巨石卷走,那风定不寻常。 金骑已至,刀枪相碰。 那两支精骑未绕去截断妥那的援兵,而是朝凤咸城去了。 两日后,凤咸城上的挥幡人仍在摇着手中的魂幡,可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四面城墙齐齐倒塌,就连城门也砸地而下。 那从鎏青和西菱而来的精骑踏入了城门,马蹄溅起了卷卷尘烟。 妥那国皇都里,坐在兽皮上的国君大骇,惊道:破了城?如何破的城? 跪在地上的人道:城外数十条地穴全被封堵,地穴内的木梁被烧断,地面下陷,城墙顶不住,大门被撞了几下也跟着塌落了! 没想到最初将八万精兵藏入凤咸的的穴地,竟成了他人攻城的利器。 国君冷着脸问道:不过两支精骑,共有几人。 不过四万。跪在地上的人道。 妥那国君笑了,不过四万就敢攻城,怕是送死! 可那跪着的人却浑身颤抖着,久久才闷声道:可彭老的魂幡被人夺了,彭老已去! 妥那国君面色大变,何人所夺? 一位红衣女子!跪着的人颤着声道。 正文 第 120 章 120 城墙骤然下陷, 整个凤咸城如同成了一片废墟。 鼓声隆隆,寒风危急。 下塌的地面忽地裂出了数道地缝来, 城墙半埋进土里,滚滚黑烟从地缝里吐出。 那执幡人倏然倒地,面上尽呈惊恐之色, 恰似见了恶鬼一般。 明明无人扼住他的脖颈, 可他却再难呼吸,只觉得每吸上一口气,肺里都像烧起来了一样。 他灵海中的灵气所剩无几,只剩一星半点能为他所用。 身着红衣的女子垂眸看他,模样明艳惑人, 看着孱弱得似是风吹即倒, 可却令他动也不敢动。 那双眼明明是笑弯的, 可笑意却未达眼底,阴森狡黠得堪比恶鬼。 一瞬间,他似是成了蝼蚁一般, 只能任人揉捏。 红衣人牵唇一笑, 手里握着那漆黑的魂幡, 淡色的唇微微一动, 说道:凤咸王现在何处? 倒在地上的人大张着嘴,躬着身撕扯着胸前的布料,过会又锤起了胸膛。 他挣扎了许久却仍是觉得胸腔如有火烧,而灵海也在抽搐着。 说。红衣人眸中凶戾乍现,一头散乱的黑发如泼墨一般, 更似恶鬼了。 闻言,地上挣扎着的人才道:在、在皇都! 为何择此时进犯东洲?红衣人低着头又问。 那倒在地上的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了一阵,久久才道:凤咸王称东洲国主抱恙,东洲将成无主之地,我等派人前、前去龙脉一探究竟,果真发觉紫气稀疏 他话未说尽,又锤着胸口急急喘气,加、加之龙脉底下地动不已,定是龙脉有恙,不择此时进犯,更待何时 那你也该知道,龙脉已将大愈。鲜钰眸光凛凛,面上的笑森冷无比。 地上那人猛地锤起胸口,随后又朝脖颈挠去,依旧觉得喘不上气,肺腑似要被烧焦了一般,灵海还抽痛不已,令他头晕欲吐。 他紧咬的牙关一松,说道:不错不知为何,又有人报回消息,称、称龙脉上的紫气复又大盛,我等猜想定是与、与天下灵气枯竭有关 鲜钰微微颔首,握着魂幡的手猛地一摇,刹那间,城墙上的魂灵纷纷退去,弓/弩咚地落在了地上。 那一抹抹白影四处冲撞着,似是撞不出这城墙。 她缓缓道:不错,那便由我告诉你,东洲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那人惊得说不出话,只见红衣人轻摇手中魂幡,那黑旗在风中翻飞着,有一刹那,那魂幡似是成了一张狰狞的黑脸。 随即,他的四肢似被撕扯起来,浑身皮肉皆在发痛,就连每一根发丝也无一幸免。 那些撕扯他的,并非是风,也并非是那红衣人。 那红衣人只是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动手。 可为何会这般痛苦难忍? 是那些被他驭使的魂灵,如今反噬而来了。 鲜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人,只见地上那人忽然不动了。 那人没了气息,身上脸上处处皆是黑色的印记,正是那些守城兵的魂缕所留下的。 她下颌一抬,朝那在风中飘扬的魂幡看去。 魂幡上的古字弯扭可可怖,一笔一划似是连成了一张鬼脸,这等阴邪之物,想来也会反噬其主。 地缝仍在吞吐着黑烟,那攀上天穹的浓烟似是登天的墨龙。 鲜钰一哂,五指稍一施力便将那魂幡折断了。 咔嚓一声响,周遭响起阵阵尖锐刺耳的喊叫声,是被这魂幡所驭的魂灵所嚎出来的。 她将那魂幡往城墙下正燃着的火堆里扔,那魂幡顿时被火焰吞噬。 骤然间,焰火攀高了数丈,陡然又落了下去。 再一看,那魂幡已被烧得一干二净,竟连灰烬也寻不着了。 数不胜数的魂灵终于冲出了城墙,转瞬便消失在这苍茫天地间。 四万精骑奔入凤咸城之中,高台上的人猛地撒下了一把铁蒺藜。 人仰马翻,精兵登时被掀倒了一片。 那下陷的城墙上,红衣人皓腕一转,地上那些铁蒺藜便腾空而起,朝藏身在高台上的人疾袭而去。 高台上的人面上和脖颈上血红一片,惨叫着从高台上摔下。 战火烧起,四处皆是兵器相交之声。 城中八万妥那兵,而攻入城门的却只有四万精骑。 少,还是太少了。 战力只及敌方一方,换作了任何一人,也不敢冒险带兵攻城。 鲜钰低声笑了,可她偏要让厉青凝将这凤咸城夺回去。 她在人群中找着厉青凝的身影,素腕一翻,手如拂风一般,那朝厉青凝射去的火箭顿时嘭一声炸裂。 厉青凝猝然回头,只见箭矢在半空化作了齑粉。 火焰伴着齑粉四溅而出,陡然落在了墙角立着的草垛上。草垛上烟缕升起,随后熊熊火焰攀上了屋宅的墙。 城墙倒得太过突然,而东洲的精兵也来得太快。 妥那军的八万精兵速速四散而开,本想藏进地穴之中,可地穴却被堵死了,而底下将地穴撑起的木梁也已被烧毁,地穴里定然已被落泥和石块堵得藏不得人了。 城里的箭塔仍为妥那军所占,道上的路障不断,东洲的精骑在城内近乎寸步难行。 那一地铁蒺藜像是朵朵黑花,开了个烂漫,不但挡住了精骑的路,还将其往箭塔处逼。 一支支火箭从天而落,似要将攻城的精骑一一击杀。 人群之中,厉青凝抢过了弓骑手里的弓/弩,将利箭往弦上一搭。 利箭离弦而去,嗖一声射上了箭塔。 箭塔上的弩手被利箭刺了个正着,从箭塔上一摔而下。 在箭塔上的弩手倒下后,又有人攀了上去,将箭塔上的空位给填补上了。 厉青凝面色冰冷,她紧蹙着眉心,避开了朝她脖颈横来的砍刀,又抬起了手中的弓/弩,将爬上了箭塔上的人又射了下去。 夺箭塔!她扬声便道。 精兵扬声高呼,队伍中两人从箭塔后爬了上去,近身同那弓/弩手相斗。 鲜钰站在倾倒的城墙之上,那身姿单薄似纸,她拈来了一缕风,那风绕上了她的指尖。 仅一缕风成不了什么气候,可那一缕风却同灵气混在了一块。 那风无色又无形,却缠上了那转向厉青凝的火器口,管口登时炸裂,将点火的妥那兵炸得鲜血淋淋。 这凤咸城毕竟被妥那军占据了许久,城中四处皆埋伏着他们的人。 那挡住东洲精兵的,除了路障以外,还有从远处被推来的投石车。 数十个妥那兵位于投石车后,一声令下,机枢一动,木框里的石块随即被投射而出,砸向了骑马向前的东洲精兵。 鲜钰蹙眉朝远处看着,只觉灵海中的灵气又少了些许。 可她却不慌,心道少便少,总是得少的。 只是她得布一个阵,趁如今灵气尚未耗尽,就算是再来数十万人,她也能将其全部困在阵中。 她灵海中那翻滚不已的,大半是白涂留在丹阴卷里的灵气,连那几欲承鼎的国师都能被她所伤,而这些妥那兵又算得了什么。 城中的妇孺孩童从倾倒的屋里爬了出来,一些能避得开战火的,从坍塌的城墙处往外跑了出去。 鲜钰点木成阵,倏然间,城中的风似停滞了一般。 只一瞬,遍地的铁蒺藜皆被卷起,而那些自天而降的利箭也被卷至半空。 城中四处燃起的烈火皆熄,滚滚黑烟也被卷在了风里。 凤咸城上那盘旋的风成了一个漆黑的漩涡,被卷在其中的物事相撞,叮当作响。 若是那风一停,里边的刀枪和利箭定会如大雨般倾盆而下,砸得人头破血流。 这一阵令守城者无计可施,再布一阵令攻城精兵所向无敌。 她这两世,除了同厉青凝阴阳相隔外,也未再怕过什么。 管他人将她看作人或是鬼,管他人如何怕她、畏她,道她如何疯魔、如何诡秘狡诈,她皆不怕。 她只要厉青凝摘得天上星,能抱得穹中月。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70) 这凤咸城中刀戟争先哀鸣,墙瓦皆塌,已不复昔日繁华。 妥那军死守凤咸,而东洲精兵更不能退! 四日后,妥那国皇城中,那国君依旧躺在酒池肉林里,捧着酒碗道:凤咸王,为何不喝? 凤咸王惴惴不安,哪还喝得下酒。 他早知晓将妥那军引入凤咸城中的那一刻,他就成了那叛国的罪人。 起先他便在赌,赌他能不能争回来些什么。 而如今他仍在赌,却是赌他能不能全身而退。 闻言,凤咸王连忙伸手去端起酒碗,抬手便道:敬国君。 国君大笑,缓缓道:不知这一碗酒下腹,能不能听到些好消息。 待碗中酒尽,果真又有人快步而来。 那人跪在地上,面上却不见喜意,而是一副惊慌不已的模样,浑身直哆嗦。 妥那国君面色一冷,说道:何事这般慌张。 禀国君,凤咸城内箭塔被夺,投石车和滚木全被烧毁,箭矢和铁蒺藜也被卷在半空,将士们的兵阵一一被破,如今死伤惨重且、且又无计可施。跪在地上的人扬声说道。 方才宫中还乐音靡靡,这话音一落,周遭登时静了下来。 拨弦的不敢拨弦,吹奏的不敢吹奏。 宫殿里静悄悄一片,连说话声也听不见了。 妥那国君面色黑如炭,冷声道:东洲不过四万人攻城,如此就破了有八万精兵防守的凤咸? 跪在地上的人颤声道:是那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的灵气似源源不绝般,彭老命丧黄泉也未将她的灵气耗尽! 这不可能。妥那国君磨牙凿齿道。 国君,那红衣女子绝非常人!报讯的人又道。 援军何在!妥那国君蹙眉问道。 援军仍在路上,若不出意外,后日便能到凤咸。被问及的人连忙应声。 好,好,不过四万人,待粮草耗尽,可有得是他们受的,那红衣人定撑不久了。妥那国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厉声说道。 日落而月升,两日后,半数妥那兵退离了凤咸城。 而在屋宅之中,鲜钰捧着碗吃了小半碗肉糜。 她抿了一下唇,放下碗便朝一旁的竹床坐了过去。 厉青凝仍是一身玄衣,那衣袂上沾了不少污渍,所幸玄衣不显污浊,即便是沾了血也让人看不出来。 只是她向来爱洁,早已不能忍受,可现下又别无他法,只能忍着。 竹床嘎吱一声响起,她便知道是鲜钰坐过来了。 鲜钰不但坐上了竹床,还伸手去捏住了厉青凝搭在膝上的手,她二话不说便将一缕灵气往厉青凝的灵海里探。 只见那灵海尚未被伤及,她才安心将灵气收回。 厉青凝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若非是气息乱了些许,鲜钰定以为她睡着了。 可坐着又如何能睡,想来也并非是真的在睡。 鲜钰笑了,她就是爱极了厉青凝这故作正经的模样,明明思绪都乱成一团了,偏偏还要装作圣人。 她压低了声音道:钰儿给师姐捏捏肩。 这话音一落,她便看见厉青凝搭在膝上手微微动了动。 鲜钰抬起手,将十指轻飘飘的往厉青凝的肩上搭,可还未施以气力,便听见那被她碰了肩的人道 手拿开。 言简意赅,冷淡非常。 鲜钰还偏不将手挪开,手往下一滑,细瘦的手臂便环上了厉青凝那锦带束着的腰。 做什么。厉青凝仍是闭着眼,唯恐一睁眼就看见这人诡计得逞的模样。 鲜钰环着她的腰,软声细语地道:怎这般生分了,先前你碰我的次数还少么,我不过是碰你一下,你倒问我做什么。 话音一顿,她压低着声音道:殿下也不问钰儿有多委屈。 厉青凝蹙起眉,心道她若睁眼便算她输了,这人明摆着就是故意这么说。 鲜钰抬起眼,看见厉青凝眼皮底下那眼珠子转了转。 厉青凝本欲睁眼,想看看这人究竟又在闹什么,可一想到这人定没安好心,又将眼闭得更紧了。 鲜钰翘起唇角,又意味深长道:殿下莫不是累极想睡了,不然为何不看我,难不成是梦里见着的我更可人? 话锋一转,她恍然大悟般,前世殿下百般推拒,原来心里是欢喜的,想来也有道理,毕竟前世花样更多。 未等她把话说完,厉青凝猛地睁开眼,一副忍无可忍地模样,侧头便朝那笑着的人瞪了过去。 鲜钰顿时收敛起了笑意,抿着唇缓缓松开了环在厉青凝腰上的手。 可刚将手放下,她的掌心便被捏住了。 厉青凝冷着脸看她,一字一顿道:你莫再说这种话。 鲜钰微微颔首,任她捏着手掌心,一副十分好拿捏的模样。 厉青凝又冷声道:我不碰你。 不碰便不碰。鲜钰轻着声说。 她边说边朝厉青凝睨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问:真不碰么。 不碰。厉青凝的面色又冷了几分。 鲜钰似是十分为难,一双眼往别处一斜,磨磨蹭蹭又说:不碰也行,那殿下能不能同我睡一会。 厉青凝一听这话就头疼,着实不知这人怎日日夜夜都能想着睡,此睡定非彼睡,这人想什么她还不知道么。 只是她着实想不通,若是不碰,那要如何 厉青凝细眉一蹙,心道绝不能再往下想。 她朝身侧那人睨了过去,神色阴沉沉的,丹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责备的话,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这几日便由着她,反正这人也只能嘴上逞能。 鲜钰一哽,轻易便读懂了厉青凝的心思。 厉青凝那冷冰冰的神情分明就是在怒其荒唐,明摆着是往别处多想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不想再拐弯抹角了,索性道:殿下几日未能好好歇一歇了,就不能躺下睡一会么,打坐有何用。 她话音一哽,又道:我这不是盼着你能多歇一会么,都说不必碰了,谁知你还是不同我睡。 厉青凝眸光冷飕飕的,也不知鲜钰这话是真是假。 她眼眸一转,朝鲜钰看了过去,却见鲜钰还朝她睨了过来。 鲜钰一双眼雾蒙蒙的,眸光清澈如水,面上全无狡黠和凶戾,像只红毛小鹊儿一般。 厉青凝垂下了眼,只好将人往竹床上按,心道罢了,那便依她。 这一按,竹床又嘎吱响了一声。 厉青凝僵着手,躺下的时候本来未多想,可这竹床一晃,又见眼前的人眼睫轻颤,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鲜钰动也不敢动,生怕厉青凝将这竹床的错全怪在她身上。 厉青凝冷声道:睡,莫再说话。 鲜钰闭了一会眼,过了许久才悄悄将眼睁开。 只见厉青凝确实阖起眼在睡了,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可远在妥那国皇都里,那妥那国君却不得好眠。 他忽地捏碎了一个酒碗,手上血迹淋淋,酒水全洒在了兽皮上。 一旁的侍女也不敢给他擦手了,攥着帕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报讯的人道:援军被拦截了,东洲派了人去拦下了我方支援! 东洲派了多少人去截。国君冷声道。 那身穿甲胄的士兵道:四万人! 妥那国君冷笑了一声:四万人就敢拦,四万人就能拦? 士兵道:他们断了山路,援军只得绕开,这一绕必会耽搁。 你方才说东洲只派了四万人去拦,这不可能。妥那国君忽觉得不对头。 跪在地上的人道:还、还有数十万精兵往凤咸城去了! 数十万?妥那国君面色沉沉。 那人战战兢兢道:约莫有三十万! 拖延援兵到达的时间,将妥那军封死在城内。 如此,占城的是妥那军,而成了那瓮中之鳖的也是妥那军。 坐在一旁的凤咸王面色煞白,冷汗直冒着,怕而又不敢多言。 这一回,他似乎要赌输了。 三日后,妥那军撤离了凤咸城。 厉青凝未赶尽杀绝,而是将其放回了妥那国。 鲜钰站在倾塌的城墙上俯视着,只见厉青凝骑在马上,忽地拉动了弓弦。 那箭是妥那人的箭,箭尖上的玄铁漆黑如墨。 离弦的箭噌一声破风了去,陡然没入了妥那将军的甲胄之中,直穿其后心。 以尔之箭,攻尔玄甲。 鲜钰倏然蹙起了眉心,身一斜便倒在了地上。 只消半月,妥那军全数退出了东洲,战火从凤咸城烧至了妥那。 妥那国边塞深陷水火之中,国君决定将凤咸王交出 腊月末,这场持续了不足一月的战事彻底结束,妥那国临近东洲的疆隅被插上了龙虎旗。 在战鼓声中,妥那国君派人前往边塞,同东洲签下了一纸协议。 厉青凝握着狼毫,那笔锋力透纸背。在落笔之后,数十万精骑浩浩荡荡返回东洲, 马车在路上颠簸不已,那车舆里坐着的是东洲的长公主,而长公主膝上伏着的,是她的心尖肉。 这段时日下来,厉青凝自然也累,如今好不容易能喘上一口气,她却不敢阖眼。 她怎知这人竟在她的眼皮底下,将自己往死里折腾。 待将那妥那国的将军射杀后,她才回头往城墙上望了一眼。 谁知,看了许久也未寻见那红衣人。 她细眉一蹙,当即就下了马,顾不得灵海内的灵气所剩不多,腾身便往城墙上去。 只见方才寻不见身影的人,如今正躺在灰里。 鲜钰躺得十分安静,似要连气息也没有了,面色煞白得连一丝血色也不见。 厉青凝冷着脸将人搂起,一声令下,便让战火烧到了妥那境内。 占其城廓,踏其疆隅。 妥那国国君当即交出了凤咸王,只想及时止损。 这数日里,厉青凝紧蹙的眉心未松过半分,不为别的,就因那倒在了城墙上的人久久未睁眼。 途中,军医被唤过去数次,在细诊了一番后却频频摇头,他欲言又止,看厉青凝面色冰冷,久久才道:殿下,恕臣无能为力,这位姑娘的伤并非臣能治得了的。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71) 厉青凝只将下颌微微一抬,示意他出去,竟连话也不想说了。 各宗门的医士也走上前,却都只能摇头,随后识相地退了出去。 鲜钰紧闭着眼,气息弱得似是只剩下一缕丝了,那阖着眼一句话也不说的模样甚是乖顺。 厉青凝现下却不希望这人闭嘴不言,恨不得将人叫醒了任其闹腾。 醒了就好,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 可鲜钰一路都未醒来,睡得十分沉,连指尖也不曾动上一下。 长路漫漫,车舆外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是如云似烟的大雾。 她垂眸看向了怀里的人,心上像被剜了一道,她心尖上的肉似要被人挖走了。 可她怎容得自己的心被剜上一刀,谁也不能在她的心口上动刀。 厉青凝的眸光一时间变得冷厉非常,她心底那无底的深渊似被揭开了盖,所欲所求像极了饕餮,正从深渊里露出头来。 她低下头,在那沉睡不行的人耳边道:你若再不醒,我便 便什么,想了许久她也未想出来,索性道:便等到你醒。 可怀里的人仍是动也不动,什么也听不见般。 她不气鲜钰不自惜,反倒气起自己将这人带来。 她双眸一敛,将眼中的寒厉都藏起,只怕这人忽然睁眼,便看见她这一副冷厉骇人的模样。 车舆外,骑在马上的军师低着声问:殿下车舆里另一人是谁? 不知,但那姑娘着实厉害,听闻国师之死也是她所为。 那姑娘是醒不来了么。军师回头问道。 跟着一同前行的大夫压低了声音说:人还有一口气,就是睁不开眼。 军师愣了一瞬,缓缓道:那不就是成活死人了么。 哎,老夫不懂那什么仙筋灵海的,故而也没法给那姑娘看病啊。大夫又道。 那姑娘可还吃得下东西?军师蹙眉问道。 兴许是吃得下些许的,不过殿下将人捂得紧,我也未看清楚,这一路上连个侍女也没有,若是要喂,那也只能殿下去喂了。大夫讪讪道。 军师长叹了一声,好不容易夺回了凤咸城,也将凤咸王给捉到了,可殿下一路上连个好脸色也不给,想来是因为那姑娘睁不开眼。 大夫也跟着叹了一声,这马车一路上颠簸得厉害,车舆里又不大好睡,殿下许久未歇了,一会要过县城,也不知该不该让车马停下稍作歇息。 过了许久,县城的城墙终于落至眼底。 马车的垂帘忽被掀起,坐在里边的长公主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淡声道:补足粮草后,军医留下,将军带兵将凤咸王速速押回都城,不得有误。 一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应下了声。 半夜里,城中县令知晓了此事,纷纷赶来拜见了那坐在马车上的长公主。 街上空无一人,而坐在车舆里的长公主连脸也不露,这一幕甚是古怪。 厉青凝不咸不淡地道:不必这般兴师动众,也莫让百姓知晓,本宫乏了。 县令连忙退了数步,只见长公主缓缓从马车上下来,怀里分明还抱着一个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知其露在袖口外的手腕又细又白,脚踝也细细瘦瘦的,应当是个姑娘。 住进了客栈后,厉青凝便闭门不出了。 而那军医摸着鼻子在客房里来回踱步着,他着实不知那姑娘的病要如何治。 他忧心不已,坐也坐不踏实,站也站不定,可没想到殿下久久都未召他前去。 上房里,厉青凝面色如霜地拧干了手里的帕子,给躺在床榻上的人擦了脸。 她垂着眼眸,紧蹙的眉心始终未展开,捏在帕子在鲜钰的眼梢后来回擦拭着。 着实想看到这人红着眼梢求饶的模样了,又或是戏谑地撩拨她也好,总之只要能睁眼,便是好的。 可怎还不醒。 厉青凝蹙着眉,冷声道:若是你醒了,往后要什么都随你,如何? 若是先前,她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若是能让这人睁开眼,也无甚所谓了。 鲜钰仍是动也不动,双眸紧紧阖着,气若游丝一般。 厉青凝压低了声音,似是呢喃一般道:往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缓缓挪动手,捏着帕子往鲜钰那沾了灰的脖颈上抹去。 在将那脖颈擦干净后,她又将帕子泡进了水里。 看了许久,躺在床榻上的人仍是未睁眼,厉青凝一颗心如坠冰窟,眸中的寒意更甚。 她微微抿着唇,伸手去拨开了床上那人的衣襟。越看越觉得额角跳动不停,不但心冷得厉害,就连指尖也在发凉。 这人又在折磨她了,厉青凝心道。 睁眼的时候时时折磨她,如今紧闭着眼,仍是在折磨她。 拨开了床榻上那人的衣襟,就连其腰上的束带也扯了开。 她忍着未冷声质问床榻上那人,为何不睁眼看她。 实在嘲讽,先前明明是鲜钰软声细语地问她为何不睁眼,如今她反倒成了这问话的人。 可惜她现在即便是问出声也无济于事,那躺着连眼都睁不开的人哪能给她回应。 厉青凝冷着脸将盆里的帕子捞了出来,明明满心怒意,可在下手的时候却轻得不得了。 她面色冷如霜雪,却轻着手给那人擦身。 轻得如鹅毛拂过一般。 手下的脂玉,她也不知碰过多少回了,可这一碰,却依旧令她心沸如焰。 厉青凝俯下了身,声音冷淡如常,却似是报复一般,不紧不慢道:如今你睁不开眼,既叫不得轻,也嫌不得重了。 她将帕子往下抹去,慢腾腾的,帕角又轻又软,若是躺着的人醒着,定要哼出声了。 可惜没有,厉青凝将帕子洗了一遍又一遍,连鲜钰的指缝都擦得一干二净了,可那双紧闭的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她只好将床榻上那人敞开的衣裳拉好,将盆端了起来,欲要拿去倒了。 可走了两步,厉青凝才发觉自己昏了头了,怎忘了拿帕子。 她只好回过头,这一回头,便看见床榻上的人正睁着眼看她。 四目相对,厉青凝倒是不尴尬,床榻上躺着的人却尴尬得很。 鲜钰愣了一瞬,连忙又躺了回去,还将双眸重新闭上了,可眼是闭上了,脖颈却微微动了一下,分明是在悄悄吞咽。 厉青凝忍着未发怒,她走上前去,将搭在床榻上的帕子拎了起来,又将其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盆里。 可鲜钰却依旧未睁眼,眼是未睁,耳畔却染上了一抹粉意。 厉青凝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一颗心坠回了原处,可胸腔里的火却烧得厉害。 登时她心不凉了,手也不冻了,只想将心里这口气撒出来。 这气带火,热腾得很,快要将她烧疯了。 躺在床榻上的人还挺会装模作样,依旧紧闭着双目,连气息也未乱。 厉青凝忍无可忍,冷声道:你还挺乐在其中。 过了许久,鲜钰才慢腾腾地睁开眼,殿下似乎也挺乐在其中,我着实不好意思打扰。 厉青凝耳畔略微一热,想到方才她确实想做些什么,可她不是什么也未做么。 她面色仍旧冷得不得了,凛声道:我看你是真想将我气死。 她话音一顿,蹙眉问道:你何时醒的? 鲜钰拢紧了衣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厉青凝鬓发乱如云,连自己也未来得及擦洗,便给这昏迷不醒的人擦了身,没想到这人竟还骗她? 她恨不得将人就地正法了,幸而还能忍得住。 莫非从头到尾皆是骗我的?厉青凝冷声问。 鲜钰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没骗,就方才刚醒。 方才什么时候。厉青凝垂眸看她。 鲜钰哽了一下,说道:你说我叫不得轻,也嫌不得重的时候。 兴许是刚醒来,说出口的话音还有些含糊不清,软到人心底去了。 她双眸一抬,一双眼雾蒙蒙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就想看看,究竟要如何让我叫不得轻,嫌不得重,谁知 谁知什么,厉青凝心说。 鲜钰缓缓道:谁知我空欢喜了一场。 厉青凝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好个空欢喜。 正文 第 121 章 121 夜深阑静,火光在灯台上跳动着。 鲜钰睡眼惺忪地看着那站在榻边的人,她抬手揉起了眼,说道:怎么,莫非是我睡太久了。 她只知周遭连半点快刀乱马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这屋子看着似是在客栈里,想来早不在凤咸城了。 天色这般暗,厉青凝一脸倦容,看着便是还未梳洗的模样,约莫才刚住下。 她也不问,反正厉青凝总不会卖了她。 厉青凝垂眸看了她许久,久久才道:是挺久了。 鲜钰只觉得周身累得很,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可似是睡不够一般,醒来仍是觉得困倦。 眼皮重得很,似是一闭眼又要睡过去了。 厉青凝见她双眼一闭一合,双眼里似是盈着一汪水,一副想睡却又硬撑着的模样。 她蹙眉道:怎又想睡了。 鲜钰眼皮半耷拉着,勾勾手问道:我究竟睡了多久。 厉青凝走近了些许,未答反问,你可知你是何时睡过去的。 鲜钰愣了一睡,还真仔细想了许久,可脑袋疼得厉害,只觉得昏迷前的幕幕似是雪花一般,将她的思绪给遮蔽了大半。 明明就要想起来了,可一转眼就被茫茫大雪遮了过去,什么也看不清。 她微微蹙着眉,连话也不说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忽地,眉心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鲜钰双眸一抬,只见厉青凝伸出了一根食指,指腹正按在她的眉心上。 厉青凝连声音都透着疲乏,她道:若是想不起来,那就别再想了,莫皱着眉头。 鲜钰的眸光顺着那抵在她眉心上的手缓缓往上攀着,似是成了藤蔓一般,正一寸一寸地沿着厉青凝的手臂爬。 她缓缓抬起了眼,眸中映出了青凝那眸光沉沉、怒而不发的模样。 厉青凝那模样像是想将她吃了,却在隐忍着。 她登时想起了厉青凝拉动弓弦时的样子,锋芒俱现,不像是拉弓的人,翻到像是成了那把架着箭矢的弓。 锐利而又凛冽。 鲜钰愣了一瞬,这才道:你的箭没入了那将军的后背,随后我便倒了。 话音一顿,她问道:现在是何时,我究竟睡了多久? 她心里明白,厉青凝总不会平白无故这般疲倦,也不会无缘无故这般怒而不发。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72) 厉青凝心底的焦灼早在看见这人睁眼的时候就被浇灭了大半,现在还余下星点火苗,却是因为这人装睡才仍在燃着。 她咽下了怒意,缓缓阖起了眼,在平静了些许后才将眼睁开,面上看着又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你睡了之后,精兵攻进妥那。耗了数日之后,妥那国君将凤咸王交了出来,之后我们便连夜赶回东洲,如今距都城已到半途了。厉青凝道。 鲜钰一哽,那不就是过了很久了。 期间大夫和各宗门的医士都为你诊查了一番,皆看不出原因。厉青凝又道。 她仍是站在榻边未动,紧紧望着床榻上的人,凤眼转也不转,似是怕极了只一眨眼,眼前的人又要睡过去了。 若是如此,她可就等不得了,这样下去,她的心尖不但被狠狠剜了一块,一颗心还要被烧成焦土不可。 鲜钰别开眼,着实看不得厉青凝这为她憔悴的模样,多看一眼,心里便不多一分愧疚。 可她也不是诚心想睡的,她只是累极了。 她讪讪道:各宗门的医士看不出也无甚奇怪的。 厉青凝蹙起眉,不明所以。 鲜钰慢吞吞地道:我只是太困了些,浑身无甚气力。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先前不也容易倦怠么,只是这一回有点儿撑不住了。 结果越描越黑,厉青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鲜钰悄悄瞅了一眼厉青凝的神情,只见她面上似笼着黑云,像是疾风骤雨将至。 她连忙噤声,也不知厉青凝在气什么,索性不再开口。 厉青凝冷声道:撑不住? 鲜钰没说话,屈起手指在床褥上抠了抠,颇不自在。 既然撑不住,为何还要时时撩拨我,你莫不是太看得起我的耐性了。厉青凝不咸不淡地道。 她睨着鲜钰,那模样既不端庄,也不娴静,唯独还像天上月,又冷又远,着实高不可攀。 鲜钰眸光不定,左右看了一会,讪讪道:可我这不是醒了么。 在他人面前那么嚣张得意的人,如今却瑟瑟缩缩得像只雨下的鹊儿,连丁点气焰也不剩,跟换了个人似的。 厉青凝心道算了,醒了便好,便不同她细算先前的账了。 她话音凉凉,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鲜钰将手伸了出去,一边道:没哪儿不舒服,只是还有些乏,先前一直未能好好歇一歇,现在应当歇足了。 厉青凝将手指往她腕口上一搭,观她脉象还是同先前那般,左右也探不出哪儿不对劲。 便是如此,所以随军的大夫和那各宗门的医士才什么也诊不出。 可厉青凝仍是有些担忧,只怕这人在她眼皮底下又睡不醒了。 鲜钰也知自己挖下的坑不少,她骗了厉青凝数回,现下她说的话定不能让厉青凝信服了。 她只好道:殿下若是不信,不如去山上找白涂看看,他如今已是山灵,山灵可骗不得人。 厉青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怎么就骗不得人了,他若是出手,还能说是风吹的。 鲜钰一想,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可她又觉得哪儿不对劲,为何厉青凝会觉得白涂需要出手,他出手作甚? 她目露迷茫,越发觉得这事儿不对头。 厉青凝话锋一转,淡淡道:既然醒了,那饿不饿,渴不渴。 听着就十分古怪,就连将话头转向另一处的法子也拙劣得很。 鲜钰摇头,忍不住道:白涂如今哪能轻易出手,开天辟地以来,哪出过龙脉出手动人的事。 厉青凝别开眼,即便是鲜钰说不渴,她仍旧去倒了一盏茶。 茶是新泡的,是刚入住的时候,那店小二端来的。 可惜现下茶水已经半凉了,她只得耗些灵气将茶水焐热。 鲜钰侧过身,衣裳仍是未穿好,这一侧身,半个肩露了出来。 她也不甚在意,屈起手肘将下颌托起,目不转睛地看着厉青凝为她端茶倒水的样子。 厉青凝端着杯盏回头,冷不防看见鲜钰那衣衫不整的模样,她瞳仁一颤,也不知手中的茶水该给床榻上的人喝,还是该给自己喝。 现下在这地方连本能抄的书也没有,她得喝口茶冷静冷静才是。 鲜钰缓缓又道:白涂当山灵也好,他那般嗜睡,如今哪儿也去不成了,除了睡也做不了什么。 厉青凝举起手中的茶盏,还真抿了一口。 鲜钰气息一滞,原来这水不是给她喝的。 殿下怎不应声了。她微眯起眼,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道:殿下方才还未把话说清楚了,着急将话头转开作甚 厉青将茶水咽下,虽然眼中没有半分慌乱,可还在将眸光投向了另一处。 鲜钰似在威胁利诱一般,又道:殿下莫不是在掩饰什么? 厉青凝一哽,冷着脸半晌才道:山灵确实不能轻易动手,可若是白涂觉得,是我未将你顾好。 她又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山灵岂不就动手了。 这话,说得像极了个怕被老丈人拿着扫帚扫地出门的。 只不过厉青凝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冷淡得似是一池凉水。 鲜钰伏在床榻上,双肩一颤一颤的,分明是在憋笑。 大晚上的,厨子被叫起来熬粥,而那掌柜则站在一旁看着火。 掌柜被扰醒也不恼,却是一副焦急的模样,低头看着底下正烧着的柴火,说道:这柴是不是该添了。 厨子连忙道:不必添,这样刚好。 掌柜又道:多放些肉,葱花也记得撒上一些。 他话音一顿,又嘀咕道:也不知大贵人吃不吃葱花,罢了,就将葱花放进小碟里,莫撒上去。 厨子拿着勺往锅里搅了搅,又听见身后传来掌柜的声音。 你这粥怎这么稀,就不能熬稠一些么,看起来全是水,这叫人如何吃。掌柜跺了一下脚,他面色红得很,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映了火光的缘故。 那厨子倒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掌柜,这才刚开始熬,再过会自然就稠了。 掌柜恍然大悟,是我心急了。 厨子着实想不通楼上究竟住了谁,竟还能让掌柜亲自来看柴火,他压低了声音问:掌柜,你悄悄同我说,楼上究竟住了谁,怎这般神神秘秘的。 掌柜沉默了半晌,讪讪开口:我也不知,不过县令说让好生伺候的,应当是什么大贵人。 那县令怎不亲自接待这大贵人,大贵人来我们这作甚?厨子又问。 掌柜也百思不得其解,兴许是这大贵人不想惊动咱们百姓。 厨子顿时明白了,那这大贵人定是都城来的,身份高着呢。 掌柜微微颔首,面上露出赞许之色。 待那粥熬好了,掌柜亲自捧着往楼上走,就连叩门也叩得小心得很。 那门咧开一条缝,里边伸出了一只手来。 掌柜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手便径自端走了他放在托盘上的粥碗。 那端碗的手指纤细白皙,手背上筋骨分明,瘦却不孱弱。 里边的人冷声道:多谢。 话音方落,那门便合上了。 掌柜在门外怔了一会,心道这大贵人怎不怕烫呢。 那粥可是刚出锅的,光看着碗口冒出来的烟,就知道粥烫得不得了。 再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只手,怎么也不像是皮糙肉厚不怕烫的。 掌柜更是迷茫了,他看着映在门上的身影渐渐离远,也不敢在门外久站,唯恐冒犯了这大贵人。他抬手挠了挠鬓发,转身便下了楼。 屋里,厉青凝将粥碗放在了桌上,回头朝侧卧在床榻上的人看去,丹唇微微一动,道:过来吃粥。 床榻上的人动也不动,面色依旧苍白得很,可偏偏神色甚是得意张扬。 鲜钰摇头道:过不去了。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 鲜钰不慌不忙道: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劳烦殿下将粥端过来。 她托着下颌,眼眸虽含着笑,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叫人心生爱怜。 厉青凝端起碗,朝她走了过去。 鲜钰笑了起来,得寸进尺道:手也无力将碗端起了,不如殿下喂我? 这哪像是同人好生商量的样子,言下之意,要么喂,要么她不吃。 厉青凝眸光凛凛,缓缓道:那你的手怎就有力气将下颌托起。 鲜钰一哽,连忙放下了手,老老实实躺好了。 这下,她躺得着实端正,让人寻不出破绽来。 厉青凝气归气,一时又拿她没办法。 说了只要这人能睁眼,要什么便给她什么,话不能假,自然要依她。 喂是喂了,可鲜钰吃了几勺便不吃了,非得枕到她的腿上。 厉青凝只好坐着一动不动,任她枕着。 她手里还拿着个碗,一时却不知该放到哪去,若是放在床榻上,又担心无意间会将其刮倒了。 罢了,只好端着。 鲜钰枕着厉青凝的腿,后脑勺蹭来蹭去的,似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一般。 她一会往里侧身,一会往外侧身,最后干脆平躺着。 厉青凝垂眸看着她,只见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缓缓又闭上了。她登时蹙起了眉,说话声依旧平淡,心下却已急了,怎又想睡了。 鲜钰气息绵长,似是睡着了一般,可她过了一会却动了动唇,声音含糊不清地道:你不知在凤咸城里的时候,我多怕那些人会伤着你。 那从唇齿间逸出的声音听着就疲惫得厉害,她又道:我在城墙上看着你,连眼都不敢眨上一眨,前世时我双手沾满了血,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厉青凝拨弄起她的头发。 鲜钰闭着眼道:总觉得报应要来,兴许这一回,我又要护不住你了。 厉青凝这两世都这般冷面冷心,哪学得会安抚心尖人。 她丹唇微微张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数日她总是患得患失的,殊不知,这人竟也在怕。 怕什么,这不是过来了么。 她将碗随手搁下,倾身而下,将那枕着她腿的人半搂进怀里。 报应不会来,我抱你来了。厉青凝淡声道。 三日后,都城城门大开着,百官候在宫门前,恭迎长公主回宫。 马车车舆晃荡个不停,而驾着马车的,竟是个大夫。 那随军的大夫挤出笑来,不曾想自己有一日竟会成为马夫。 百官探头看着,等着长公主露面,可没想到长公主在车舆内坐着,竟连脸都未露。 车舆里传出厉青凝那冷冷淡淡的声音,本宫回来了。 这么一句话,却令百官都安了心。 芳心听闻自家殿下回来了,慌忙命人去烧热水,又将零零星星的事务吩咐了下去。 厉青凝回了宫本应先去元正殿一趟,可她却未立即去元正殿,而是让马车停在了阳宁宫外。 芳心站在门外探头看着,着急地等着车舆上的人下来。 半晌,那垂帘才缓缓掀开了些许,可从车上下来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古怪。 芳心细细一看,不怪,怪的是长公主怀里竟抱了个人。 只见那人露出来的脚踝细瘦得不堪一折,素白得像是一点颜色也未染上一般。 芳心愣了半晌,自然猜得到厉青凝怀里抱着的是谁,可为何要抱着下马车,是走不动了还是怎么的。 想到战场上那刀剑嗡鸣的场面,她脸色登时煞白,面上的喜意似是落在海上的石子,咚一声沉到了水底,寻也寻不着了。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73) 她连忙走上前去,泫然若泣地道:殿下,姑娘这是怎么了? 厉青凝脸色黑沉沉的,抿着唇不发一言。 芳心浑身一颤,双眼登时湿润,姑娘莫不是 厉青凝没答,浑身像是长满了冰碴子一般,又冷又骇人,让人不敢近身。 芳心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厉青凝的神色,更加觉得自己并未想错。 她又低下眼,只见鲜钰垂下的那只手软绵绵的,明摆着半点气力也没有了。 可厉青凝仍将人抱着,那黑沉沉的面色颇像是要将人从牛头马面手里抢回来一般。 芳心怎么也想不到,将这两人送离的时候,一切还是好好的,怎一回来,就成了这般。 虽不知那孩童模样的六姑娘是如何长成这副模样的,但好歹相处过好一阵,她越想越觉得难过,越发觉得六姑娘着实太惨了。 她小声地抽泣起来,一张脸全被泪沾湿了,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还是让姑娘入土为安为好 厉青凝却不应声,快步便将人往屋里抱。 门嘭一声合上了,芳心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忙跑了过去,想劝劝自家殿下将人放下。 可她刚走到门外,还未来得及叩门,便听见屋里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鲜钰在屋里道:芳心都说了要入土为安了,你将我扔在床上做什么。 门外,芳心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圈,可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这两人竟、竟玩出了这等花样? 越想越是惊愕,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难以置信地跑远了。 屋里,鲜钰冷不防被扔在了床榻上,幸而身下铺着的被褥足够厚实,否则她定要喊疼不可。 厉青凝垂下眼,冷声道:在你身子骨未好起来前,莫要撩拨我。 鲜钰也无甚力气,细细地抽着气才坐起了身,两眼往别处一斜,说道:我如何撩拨你了,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 那你也该清楚,你多说了两句什么。厉青凝道。 鲜钰轻着声道:我说的有何不对么,我都无甚力气了,回来怕是连墨也不能为殿下研了,只得殿下亲自来。 厉青凝阖起眼,不想去看,也不想去听。 如今回了宫,能抄的书倒是有了,可抄书已无济于事,心若是烧起来,也不知该如何去灭了。 鲜钰低笑了一声,她每回看见厉青凝闭眼,便会耐不住性子,总想寻些法子逗得厉青凝不得不睁眼看她。 那样冷冷清清一个人,在她面前却全无锋芒,至多刻意冷着声说几句话,可心却是软的。 软得像水一般,水中盛了明月。 明明所欲所求都刻满心头了,却硬是要隐忍着,为的却不是那三两分的矜重自持,而是怕将她伤着。 她好像成了厉青凝的一根软肋,可她又不想成那一根软肋。 既然厉青凝要在那位置上稳坐,怎能让人知晓其软肋在何。 鲜钰静静看了一会,忽然道:此番回宫,殿下应当要继位了。 厉青凝这才睁开眼,不错,是要继位了。 她说得极其平淡,似是继位一事无甚重要般。 可怎会不重要,若是不重要,那她也不会去争了。 鲜钰坐直了身,伸手去捧厉青凝那素净的脸。 她的手凉得很,大抵是因为身子还虚着,骨子里似是还透着寒气。 回来得急,厉青凝面上未施浓妆,唇上倒是沾了些胭脂,依旧风姿绰约,却无半分娇艳。 确实皎如明月,可这月却让她捞起来了。 鲜钰又道:大典定在何时? 厉青凝抬手握住了鲜钰覆在她脸上的手,隔日吉时,一切从简。 鲜钰叹了一声,可惜我不能看着殿下受百官拜贺了。 为何不能。厉青凝细眉一抬。 鲜钰哂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难不成殿下要封我个什么。 厉青凝还真垂下眼认真地想了一会,前世时我未能如你所愿,此世定 可她话还未说尽,便被鲜钰打断了。 鲜钰自然明了自己前世所愿的究竟是什么,她前世求着逼着厉青凝,厉青凝不依她。 如今厉青凝要给她,她却不屑一顾了。 她眉一扬,此世我不想。 厉青凝一时不明白她是不是在说反话。 鲜钰唇角一翘,确实不想要了,你也莫要硬塞给我。 那你想要什么。厉青凝蹙眉问道。 鲜钰缓缓道出了两个字。 厉青凝愣了一瞬,却见鲜钰一双眼亮如星辰,不似在开玩笑。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颔首。 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此话怎能作假。 鲜钰见厉青凝点了头,抬起脖颈便将唇送了过去,可没想到却被厉青凝捂了个严实。 她唔唔叫了两声,可厉青凝就是未将手放下。 鲜钰微眯起眼,退后了些许避开了厉青凝的手,意味深长道:你还未让我叫不得轻,嫌不得重呢。 厉青凝不想理会她,转身欲走,可没想到袖口却被拉住了。 一回头,便看见红衣人一双眼湿漉漉的,唇也微微抿着,将那一身棱角都磨尽了,整个人软得似是成了一瓣一捏即碎的花。 鲜钰眼眸微微弯着,似是成了个钩子,以身做饵,恍如山精妖魅。 厉青凝想去拨开她的手,可没想到那人说是无甚力气,可却将手里那角布料攥得十分紧。 莫要惹我。厉青凝淡声道。 鲜钰却仍是不放手,还将身子往她的手臂上蹭,像是成了一株藤蔓,非得攀着人才能生长了。 厉青凝阖起眼,眼前登时漆黑一片,也看不见那人勾她的模样了。 可没想到那人却将下颌搭在了她肩上,在她耳边道:怎么又不看我了。 你不是无甚力气么。厉青凝道。 鲜钰笑了,无妨,我躺着就好了,要气力做什么。 厉青凝的嗓音已不甚平缓,可却仍是冷得厉害,我说了,你莫要惹我。 你还能要我命不成?鲜钰悠悠道。 这话音落下,半晌后,她确实觉得厉青凝能要她的命。 可她却硬是噙起笑来,气息不稳地在厉青凝耳边道:我十分欢喜。 一世分,一世聚。 终于盼到了这一日,让她如何不欢喜。 翌日,厉青凝去听了早朝,朝会上,群臣说及了凤咸王一事。 垂帘之后,厉青凝冷声道:凤咸王叛国,理应将其贬为庶民,凌迟处死。 元正殿里一阵欷歔,却无一人有异议。 那雕着盘龙与卧虎的皇座依旧是空着人,只有个太监孤零零地在边上站着。 东洲不可一日无主,皇座上是时候该坐人了,不应再空着,也不能再空着了。 忽有朝臣问及继位一事,厉青凝只道:一切依先帝遗诏。 在朝会散后,厉青凝将礼部尚书留下了。 厉载誉的梓宫已在殡宫停了太久,按照日子,也该入皇陵了。 那礼部尚书低头道:先皇的梓宫已奉移殡宫,皇陵内一切妥当。 厉青凝微微颔首,忽然觉得讽刺至极。 厉载誉早早就为自己修建了皇陵,没想到这一死,也能早早住进去了。 她问道:出殡的日子可有定下? 那礼部尚书道:臣原本以为,殿下若是要迟几日才能回宫,那便正月后再行出殡。 正月太晚了些。厉青凝蹙起眉。 礼部尚书连忙又道:所幸殿下早早归来,腊月二十六恰宜将先帝的梓宫送入皇陵,正好在大典之后。 厉青凝微微颔首,那便择腊月二十六。 礼部尚书将双手交叠着高举过头顶,又道: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殿下开口。 他垂下了手,又道:只是,如今天师台仍在修葺,而祭天之礼又无人可施 厉青凝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些,笑意淡至无迹可寻。 她道:祭天照常,不必移至天师台。 礼部尚书愣了一瞬,心道如今国师的位置还空着,又有谁能来行那祭天之礼。 厉青凝淡声道出了一个名字,礼部尚书恍然大悟,连忙低头应声。 一皆在有序地筹备着,急不得也乱不得。 都城的雪早就停了,只是天还阴着,天穹一片苍白,看不见云的轮廓,更见不着天晷。 萧瑟如刀的冬风从宫门横刮而过,扫起了萧萧落叶,呼啸着往元正殿去。 而那红绸,也从宫门铺到了元正殿。 新帝即位当日,群臣站在元正殿外,乐师们揽着金石丝竹站在一旁,可却连半点乐声也未传出来。 国丧当头,即便是新帝即位也不得奏乐。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得知祭天礼不在天师台中进行后,颇觉得不合规矩。 如今依旧觉得不合规矩,这般行事,定会引起天怒不可。 众人齐聚在元正殿前,不免担忧起来,也不知这祭天一礼由谁来施。 厉青凝站在元正殿外,仍是一袭玄衣,不同的是,那玄衣的衣襟用金丝绣了日月星辰,衣袂上的夜合花换成了盘龙与伏虎。 她抬起一双凤眼,朝天穹望去,面色沉着如水,似在等着谁。 周遭静得很,群臣皆压低了声音说话,那低语声被风鸣遮了去。 谁也不知来的人会是谁,也不知这祭天之礼究竟会如何。 骤然间,那白茫茫的天际上一道红影掠过,一人扶风而来,如鹊羽般悄然落地。 百官怔愣,却见新帝站在殿门前动也未动。 有人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谁? 你竟不知她是谁,是她诛杀了前国师! 又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为何四万精兵破得了那易守难攻的凤咸城? 不知。 因为答话的人缓缓道:那人也随军前去了。 那乘风而来的红衣人素腕一转,手中骤现三炷香,那香无火自燃,随即便被插在了鼎中。 铜铃骤响,四周的风似是生了灵,本呼啸着刮个不停,现下却静了下来。 鲜钰笑了,她不懂什么祈福,也不懂什么卜算。 但只要厉青凝在位一日,她便要保这东洲一日。 她边挥着铜铃边往殿门前站着的厉青凝看去,只见那人也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忽然有人惊道:那是什么! 群臣纷纷抬头朝天看去,只见一道紫气自西而来,在天穹上来回盘旋着,似是攀天而上的紫龙。 顿时,如浪涛般的呼喊声响彻这东洲皇宫。 群臣俯首便道:天佑东洲,东洲千秋万代,吾皇万岁! 鲜钰低声笑了,这一世,终于让她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而远在西边,那又有了山灵的龙脉刚打了个嗝。 新帝即位,东洲改年号玄泱。 在新帝大赦天下之日,那叛国的凤咸王被贬为了庶民,择日凌迟处死。 凤咸王在牢狱里坐着,忽觉得一切仿若一场大梦,起初他明明将一切都攥得牢牢的,可现下却什么都没了。 是他松了手,是他松了手才丢了这一切,这又怨得了谁。 恋耽美 >红衣峥嵘(GL)——一天八杯水(174) 狱中昏暗一片,他依稀听见远处狱卒的谈话声。 那狱卒隐隐约约在说:新帝即位,天穹又呈吉象,今年定是个丰年。 我也瞧见了,长龙盘空,久久不离,这吉象可谓是千年难得一遇了。另一人道。 凤咸王怔了一瞬,不知那吉象究竟是何样。 他只是想不到,他在牢中吃着冷饭的时候,新帝竟已继了位。 明明只是隔着一面墙,这一刹那,却恍如隔世。 他心道,或许他不是赌输了,而是从头开始便错了。 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先帝出殡那日,三皇子厉千钧才全然康复,他面上已看不出什么患过天花的痕迹了。 都城四处皆在鸣钟,宫人身着素衣,从金麟宫叩头叩到了城门外,一行人皆在扬声大哭着。 百姓皆闭门不得出,唯恐冲撞了陛下的魂灵。 三皇子厉千钧走在其中,他脸上尽是眼泪,一时却很是茫然。 虽在宫里时,他也听闻朝中、宫中发生了不少变数,可真真出了屋门,同百官、宫人一齐哭到殡宫时,他才真切觉得,这一切都变了样。 变了,没想到凤咸王竟私通了妥那国,又被捉拿回都,没想到那要将他置于死地的皇兄竟先走了一步,没想到父皇确实驭龙宾天了 一时间,他总觉得他丢失的,不仅仅是这一段不甚短暂,也算不得漫长的日子。 可究竟丢了什么,他自个也想不通,只觉得心里头想空了一大块,如何也填不上了。 在殡宫外,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席玄衣的皇姑竟将梓宫扶了出来。 先帝宾天,在出殡之时,唯有继位之人才能扶棺前行,没想到,那人竟是他那凉薄寡情的姑姑。 他早有听说,可就是不敢信,没想到继位的确实是她。 可为何会是她? 厉青凝扶着厉载誉的棺椁从殡宫里出来,抬眸朝厉千钧睨了一眼,淡淡道:起驾皇陵。 众人马不停蹄的往皇陵去,一路香烛不能熄,黄纸漫天飘着。 厉千钧跟在其后,压低了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先帝为何将皇位留给、留给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那皇姑了。 跟在一旁的大臣沉声道:自然是因为当得起。 厉千钧大惊,低着头不敢多言,唯恐被人听见。 虽说先前是在养病,可他在屋里待了那么久,已和软禁无异。 被困在屋中的这段时日,他也常常在会想先前的事情,细细琢磨了许久,他才想明白了许多 日后定要谨言慎行,莫再轻易听信人言。 那新任的国师走在先帝棺椁之前,摇铃为先帝亡魂引路。 入了皇陵,又将先帝的棺椁放置好,诵了祝文又奠了酒,众人才纷纷退离那阴冷之地。 在回去路上,新帝和国师共乘一车。 车舆里,方才还装模作样的国师登时像是软了骨一般,伏在了新帝的腿上。 芳心十分懂事,抬手便把车舆的帘子放了下来。 那帘子一落,鲜钰直起身,凑到厉青凝耳畔咬起了耳朵,她轻着声道:方才你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好看。 厉青凝目不斜视地望着前边,即便车舆外的幕幕已被垂帘遮起了。 她也不知这人怎么越来越放肆了,原先还会喊一两声殿下,如今说来说去,只单单剩一个你字。 本想教这人规矩的,可每回教着教着便扯上了笔墨纸砚,一提及那笔墨纸砚,便将规矩教到床榻上去了。 她索性闭嘴不言,可那伏在她膝上的人却越发没规矩,揽着她的脖颈又小声说话。 明明既能呼风,又能唤雨,就连祭天地时也狂妄得很,似连这天地都未放在眼里一般。 可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这新上任的国师却小声道:方才摇幡的时候将手扭着了,现在气也喘不顺,浑身乏得很。 厉青凝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方才一本正经且装模作样的人究竟是谁。 鲜钰那细细瘦瘦的手臂仍环在她脖颈上,袖口已滑至了肘间。 厉青凝冷声道:你可知你为何会乏。 为何?鲜钰问道。 厉青凝侧过头,声音凛凛地道:因你一夜未睡,还不知悔改。 鲜钰一哽,听厉青凝这么一提,登时想起她昨夜是如何哭的了。 她随即松了手,还将腰背挺直了,只是眸光仍左右摇摆着。 半晌,她才悠悠道:说得好像昨夜之事与你无关一般。 厉青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玄泱年间。 东洲肃清朝堂,彻查朝中贪官,勒令诸侯国君王非承旨不得擅自进入都城,并进一步收回地方政权。各宗门不得干涉朝政,也不得私自踏入都城一步。 新帝重农兴商,各司拟定了众多新法,其中包括粮税和新刑统。经疆隅一战,皇室彻底收回兵权,整顿军队。 而那远在海上的慰风岛,被收作了安隅书院。 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兴国而能安/邦。 新帝巡幸郡县,只见城中彩灯高挂,仿若地上天官,街市里鼓乐喧天,十分热闹。 百姓聚在一块,只敢悄悄朝那皇辇望上一眼,唯恐冒犯了圣颜。 那珠帘遮面的红衣人是谁,她为何能同那女陛下平坐?忽然有个小孩儿糯着声问道。 站在一旁的人连忙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答:那是国师。 她为何能当国师?小孩儿瞪大了双目。 劈开滚滚黑云的是她,乘月而去的是她,助东洲大败妥那的亦是她,她自然当得起国师。被问之人耐心答着。 可她不是乘月而去了么,怎又回来了?小孩儿又问。 一旁的人低着声道:心有所系,再远也会归来。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