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 lìáńdáńмéì.cǒм>今天也是被小侯爷 书名: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 作者:粿子狸 文案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本文he,he,he!第一卷 就确认关系,后期甜死人不偿命的那种!!结尾就一个小小波折而已啦~ 一言以蔽之: 温润清冷城府极深受X可爱不羁黏人嗲精攻 下面是精分的文案: 古有帝王攻略,今有升职攻略,可到了小侯爷段云泱身上,最值得称道的便是一部恋爱攻略: 其一曰软磨硬泡,其二曰卖萌撒娇, 其三曰百折不挠,其四曰亲亲抱抱, 其五曰撩汉从早,其六曰执手偕老。 众人绝倒。 那么,送上门来的粘人嗲精,究竟是从,还是不从? 当事人苏巽轻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微笑,伸手:缥缈一心无所求,惟愿与君长相伴。 阅读小tips: (1)我真的很凉!真的很凉!所以你们想夸就夸,想喷就喷,我都喜欢! (2)正剧向,一开始双向掉马,攻宠受超级甜,是HE结尾哈,请放心食用~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巽(xn),段云泱 ┃ 配角:叶知蘅,元若拙,凌珂 ┃ 其它:古风权谋 一句话简介:我眼前方寸之地,唯有你 ================== 第1章 楔子惊梦 这天下分分合合之事,就如同这云卷云散,悠悠闲处作奇峰,纵然表面风平浪静,内里也往往暗潮汹涌。 二百年前,一代枭雄黎蔚然横空出世,驾长车踏破连横山阙,自立国号为梁,很快率兵横扫大陆各部,逼得周边诸国俯首称臣,自己则占据了大陆中南部的风水宝地,建立了大梁的国祚。 梁元帝算是给国家开了个好头,然而圣明之君不过三代,后续的子弟便愈发青黄不接。其中昏聩朝纲者有之,懒政倦怠者有之,沉迷声色者有之,到了眼下新帝即位第三年,梁国吏治之乱、国势之衰,更是早已显露无疑。 说来也令人好笑,这梁帝登基之时以开禧为号,正是采其开陈纳新,绵延福禧之义。取字祝愿美好,现实却不尽如人意,边境饿殍灾民遍野,国库年连亏空,四方势力更是蠢蠢欲动,和喜气洋洋的年号一相对比,不禁显得格外讽刺。 而对于梁国的都城朗京而言,它气候宜人,物产丰腴,商业发达,各色美食、声色、娱乐场所不计其数。虽然政局的动荡与远境的饥荒日益严重,这座城池依旧独自美丽,四下里歌舞升平,一派昌荣富庶之象。 尤其是城东南声色犬马汇集之地,夜间的纵情热闹自不必提,纵然是白天,来往的人流同样络绎不绝,这幢名为无谢楼的南风馆更不例外,掌事的红衣龟公笑意满满地接待了一干新来的宾客,细致叮嘱小厮不得怠慢,这才袅袅婷婷地转身上了楼。 当男子的身影隐没在墙壁之后,面容上圆融如意的笑颜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毅与凝重的神采。他原本生得略微妖冶的丹凤眼沉郁地眯起,脚下步履如飞,几次呼吸的功夫便登上了四楼,闪身步入一间隐蔽的耳室中。 只见房中床榻上正卧着一人,身形修长轮廓玲珑,身着一件素色单衣,胸口处若隐若现的肌肤甚至比缎面还要白皙几分。 那人此刻稍侧着脸,形状优美的唇微微张开,正不住颤抖地喘息。大滴大滴淋漓的冷汗从光洁的额角沁出,细长的眉纠集地拢作一处,面孔是失色的霜白,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不要走开! 片刻,他蓦地低呼一声,从纠缠的梦魇中猝然惊醒。眼光依旧是失神的迷蒙,然而在察觉到房中另一人存在的同时,孱弱的身体却眨眼间弹坐而起,双手随即横陈在胸前作出防备的姿态。 某些经年累月的习惯早已成为身体的本能,纵然为病痛折磨衰败,也未曾改变分毫。 红衣男子见状不由轻叹口气,顺手从身旁茶几上倒了杯温水,涩然道:苏巽大人莫要慌张,可是又被噩梦魇住了?先喝口水压压惊吧。 知蘅? 好不容易才将散乱的神智凝聚些许,苏巽眯了眯眼,努力适应眼前的光线,这才认出面前人的身份,身子晃了晃再度软倒,苍白的嘴角随之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这次昏睡了多久? 名唤叶知蘅的红衣男子面色颇为凝重,犹豫了片刻,才缓缓沉吟道:您这次睡了一天一夜,但比起一月前的情况,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化生散毒性剧烈,即便是以内力压制,仍免不了有余毒逸出。目前脏腑中的毒素已经基本拔除,但有零星沿着经脉游散到颅部,因而使得您时常意识不清,乃至四肢僵麻小人会尽量施针祛除,还请您忍耐一段时日。 苏巽点点头,接过茶杯浅抿一口,任由微热的水流浸润喉间的干燥烦恶,失色的菱唇也隐约透出淡淡的绯红。 随后他勉力支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轻轻吁出一口气:如今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我中的毒,心中自然知晓,你尽力而为便可,不必太过忧思劳神。 为您分劳解忧,原本便是小人的分内之事。叶知蘅痛心地叹了口气,此刻苏巽孱弱不堪的模样映入眼底,他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一时恨不能将那不知身份的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犹记得当年,他因家族争夺傀儡秘术而身陷仇杀恶斗,险些殒命之际,是苏巽执追魄剑破空一击,相救于水火。从此那道神挡杀神的酷烈身影便铭刻在脑海当中,历经多年不改其颜色,而他也同样刻苦磨练自己,誓死忠心追随。 一年前,苏巽在任务执行过程中遭人暗算,身中剧毒,他辗转多方各路求援,才勉强将人救出。 而化生散正是江湖间人人闻之色变的奇毒,不仅发作的过程痛苦不堪,它更是会侵入脏腑,逐一将身体机能蚕食殆尽,使中毒者五日内衰竭而亡,纵使华佗再世也无可挽回。 他寻到人时,苏巽已然中毒半月有余,而原本万无生理的人,硬是凭借着惊人的内力生生逆运真气,将毒素压制在丹田气穴中不致扩散。 这样做的代价却也巨大,一身艳绝武艺尽废不论,全身经脉更是损伤惨重。而那些没来得及禁锢住的毒素同样教人头痛,流窜于苏巽的周身百骸,频频使之缠绵病榻,足足修养了一年才恢复得七七八八。 知蘅,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了吧。苏巽眸光流转,细长的眉皱了皱,蔓延出无奈的弧度,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叶知蘅,在梁国百姓口口相传之间,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每当地方豪强作乱荼毒一方生灵之时,总会有势力暗中将其抹杀,还冤死的无辜者一个公道。 其不为人知的部分,则在幽邃的地底深处,某种庞大的空间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不可胜数的通道那些离散的地点连接成线,勾勒出一张横跨国境的庞大版图。 这便是苏巽曾隶属的组织玄霄阁。 按照玄霄阁的规矩,接取任务一年后尚未完成者、身死者、叛离者,视为任务失败。由于其身系不传之秘,必须带回玄霄阁发落。 纤长的睫羽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苏巽注视着前方,面上绽开一抹怅然的笑意:一年之期届至,想必天吴定然不会放过我,前来追查之人,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此事他也曾与叶知蘅解释,由于任务性质特殊,玄霄阁中人为求自保,往往取《山海经》中神明精怪之名作为自己的代称,平日里更是黑袍兜帽加身,面上也覆盖着琉璃面具,彼此之间并不知晓真实相貌。 烛阴则是他在阁中的名号,自从十年前加入玄霄阁伊始,他完成的刺杀任务不计其数,手中追魄剑不知取了多少奸佞狗贼的性命。可如今他落败失踪一年光景,只怕纵然过往有再多的荣光,眼下也尽数蒙上了可疑的阴霾。 咳咳,苏巽轻咳一声,唤回叶知蘅的思绪,对了,知蘅,之前拜托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叶知蘅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雕饰精美的木盒打开。只见盒中绛红软垫上静躺着一枚手钏,手钏由树脂材质构成,通体呈现晶莹的暗绿色,远望仿佛纠缠一体的细小藤蔓。 手钏周身点缀着数颗剔透的宝石,仔细端详,其中仿佛隐约有光华流转。 他将手钏取出戴在苏巽腕上,绿意莹莹的钏身衬着手腕处白皙的肌肤,宛若冰雪中一抹新绿,煞是好看。 此物名为吐息,顾名思义,就是释放内力的容器。 叶知蘅微微一笑:所幸傀儡术还能派上些用场,这手钏上统共20粒傀儡宝珠,每一粒储存的内力足够您连续不断攻击数个时辰有余,只需手指轻点便可触发;且我在制作时注入了真元,宝石上都附着着气穴,储有的内力耗尽后,静置三日即可恢复如初。傀儡宝物认主,您是它所接触的第一人,此时它已与您气息交融,旁人即使获得也无法使用。 话音刚落,他又取出一对小巧轻盈的匕首放在苏巽身前,拔刀出鞘: 这是为您制作的双匕首,毕竟您的内力都用于压制毒性,沉重的追魄剑已经不适合使用这对匕首锋利无匹,刀身乌黑的那一柄上蕴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另一柄银白的则淬上了强力麻沸散,若是罪不至死,只需匕首划出伤口,便能教人昏睡好几个时辰。 小人技艺不精,无法根除化生散之毒,惟愿这两件物事能有所助益,这样我心里也能宽慰一二。 叶知蘅所言着实不假,苏巽将匕首握在掌心,只觉得恍若无物,运用起来也是轻松自如,不禁由衷感谢道: 真的谢谢你,想来我一时自保应该无虞,待身体状况好些,便可着手追查当年之事了。 自从一年前叶知蘅救下出逃的他,二人便藏身于朗京的南风馆之一无谢楼中。 朗京烟花之地繁多,更是不设男女大防,是以南风馆也和青楼一般寻常可见,不失为掩人耳目的好去处。 早先叶知蘅在他的授意下置办下了这间产业,不想有朝一日一语成谶,这里竟真的成为了他隐遁形迹的避难所,此时想来,到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无奈了。 此前我身体尚未恢复,如今若是要出行调查,须得有个正当身份,指腹轻轻摩挲着下颔,苏巽喃喃道,况且你我若仍旧如此称呼,怕是容易惹人怀疑,索性起个诨名的好。 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仿佛江面上氤氲而起的缥缈雾气,苏巽墨黑的眉眼间蔓延出某种朦胧的情绪,似眷恋又似愉悦。 垂落的眼睫如鸦羽,投下的浅淡阴影微微摇曳,抒写下某种难言的心曲。 只听他轻声道: 正云澜泱漭,黏天无壁日后唤我无璧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感谢大家来看这篇文呀~ 已经做出了较大修改,希望这一版的体验更佳!!! 后续更精彩哦!!嘿嘿嘿~ 第2章 冥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美满幸福的好时光。 素来走在声色犬马的前列的朗京,又怎会放过这等良机,诸多庆典活动迭出不穷,其中以各青楼与南风馆所共同举办的群芳宴特为尤甚。 与平日里待客人前来挑选不同,在群芳宴上,各色名妓均会主动展现自己的才艺博取眼球,且当夜不存在一人一客的限制,哪怕是**帐暖正当时,旁人也大可打断,只要后进入的男女有能力获得客人的青睐,自然得取而代之,可谓是享乐至上,百无禁忌。 群芳宴每年由各大青楼轮流承办,今年恰逢无谢楼做东,来自朗京各处的名妓当日一早便来到附近稍事休憩,提前熟悉环境,顺便捯饬出最为娇美艳丽的妆容。 而无谢楼中,叶知蘅也为装潢陈设事务奔走得不可开交,一干工匠从东方既白忙活到日头西沉,才堪堪将现场和房间布置停当。 入夜,万家灯盏燃起,暖融的光束很快将节日的氛围再度点亮。远远望去,无谢楼静默地伫立在辉煌灯火的簇拥之中,朱红的绸布在廊柱与大门畔勾勒出翩飞的影,仿若极乐世界的召唤。 来自四方的宾客汇聚如云,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潮水般涌入早已陈设好水果点心的大堂中,等候着各位名妓登台献演。 无谢楼小厮面带职业性的微笑迎接着众位宾客,在重复不断的颔首致礼中几乎有些昏昏欲睡。冷不防被人撞上肩头,登时重心不稳,眼看着将要摇摇晃晃地栽出门槛,却有人快他一步,伸手稳稳将身体扶住: 诶,大兄弟,当心着些自己腰身,毕竟今晚可是群~芳~宴~啊,万一真有个什么好歹,那不得懊悔终生嘛! 话语是真轻佻,嗓音却是清朗悦耳。 小厮循声抬起头,只见眼前一位身形颀长的公子正展开一柄折扇,笑吟吟地瞧着他。 这位公子生的高鼻深目,眉峰凛冽如剑,星眸熠熠生辉,削薄嘴唇抿成完满的弧度,最为惹人瞩目的便是那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眸,张扬出洒脱肆意的异域风情,又于无形间流转出惑人的波光,端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他身着一袭紫色锦袍,显得气度雍容华贵,衣料上点缀着诸多金丝流苏,腰间玉坠望去也不似凡品,这番打量下来,活脱脱便是名贵胄纨绔。 而他身边跟随的小僮身形稍矮,眉眼却很是清秀,神情早已因为之前那句暧昧不明的调侃变得仓皇,白嫩的小脸上红霞翩飞,一时间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这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小侯 小猴子?不等小僮说完,那公子早已用扇子赏去一个暴栗,元若拙,是不是我太过心慈手软,管制不力,连你也叫起我的诨名来了?说了多少次只有老爷才能这么唤我,在外怎么都得称呼一声少爷才是! 是是是,少爷,是小人的错,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 名唤元若拙的小僮一个激灵,面色显得更加苍白了,两股战战,恍惚间让人觉得他几乎要跪坐下去。 那公子一把拽住自己不成器的手下,向着小厮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叮嘱道: 远来便是客,是个人都有说错话的时候,方才这段插曲,可大可小,可有可无,是不是? 是呢,小人可什么都没听见,客官您里边请!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 小厮是个懂行的,识趣地闭了嘴,只伸手请那公子与小僮入内,而那人正乐得如此,姿态潇洒地掸了掸衣袖,便一撩下摆,携着元若拙施施然走进了无谢楼。 从无谢楼的大门进入里间,尚有一条宽阔的长廊,锦衣公子见四下无人注意,赶忙将元若拙拉往一边,附在耳边逼音成线,佯怒道:这里可不是齐国,你要是再不小心说漏了嘴,回去当心我好生教训你! 元若拙扁了扁嘴,神情好不委屈,他方才也是习惯成自然,多年来小侯爷小侯爷地唤着,改口为少爷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紧张之下哪里反应得过来? 好在锦衣公子反应得快,这才没引起旁人的怀疑,毕竟二人今日来此绝不是为了凑群芳宴的热闹,而是有要事在身,半点耽误不得。 不论怎样,闻言告饶总是没错的,他于是可怜兮兮地蹙着眉,耷拉下脑袋,轻声嗫嚅道:是小人行事不周,险些坏了少爷的好事。少爷思虑周详,所提出的要求我自然应当遵守,下次一定会倍加小心,绝不会误了您的正事! 这还差不多,锦衣公子原本也没想让他难堪,见对方认错态度良好,便也顺水推舟给了台阶下,群芳宴人多眼杂,混迹其中却不容易引起他人怀疑,线人唤我来此交换情报,想必也是利于遮掩行迹的考虑。 提及前往群芳宴的目的所在,他的思绪忍不住飘远,脑海中不由回忆起几日前那人沉毅冷漠的话音: 一年前烛阴与少昊执行任务失败,少昊不幸惨死,烛阴也不知所踪。他作为玄霄阁元老,背后牵涉利益太过庞杂,倘若流落在外为别有用心之人所役,后果将不堪设想 目前他手头并无太多关于烛阴此人的详细资料,所能得到的除了简要的任务信息,便只有一年前执行任务时由烛阴发回的情报。 垂下眼帘,素白信纸上形态优美的字迹历历在目,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信尾的署名,那个字笔力刚劲,收锋凌厉,恍惚间似能窥见如雪刀光倏现,踏影无痕。 烛阴,烛阴为何,偏偏是他? 诸多零碎的片段一时在脑海中流光溯洄,剑影,刀光,荒漠,逃杀,一桩桩一件件在心底悄然蔓延,伴随着掌心黏腻的薄汗张扬出不可挣脱的网,将他牢牢束缚在其间,丝毫动弹不得。 那人曾手执削铁如泥的利剑,背影更是神挡杀神的酷烈,一年以来生死不知,他也从未放弃追求那人的下落,却未曾料想,来自玄霄阁的毒牙终究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在阁规中描述得清晰分明,任务落败失踪长达一年,便与叛离玄霄阁别无二致,若是当真隐匿于世间再也寻觅不着,倒不算是最坏的结局。 只是那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此时心乱如麻,他知道再胡思乱想下去也无济于事,索性强自将杂糅的思绪压下,向元若拙颔首示意,二人便顺势混入宾客的队伍之中,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无谢楼。 群芳宴既是朗京的特色节日之一,自会有其独到的流程安排。 整个狂欢之夜分为两大部分,首先是各色名妓登台献演,众位看客在台下欣赏,此时并非所有名妓青倌都必须登台不可,但不失为一个展现自己的好机会。 表演结束后,来宾们便会被安排进雅间当中静候,由青楼男女们主动叩门拜访,得青睐者有幸**一度,竞争失败者则只能黯然而归。 当然,天下断没有无对价的艳福可享,群芳宴期间的价格比平日高出三倍不止,且可自由加码,自出价高者中择前五百人准予入场。 故此,来宾不是达官贵人,便是万贯巨贾,招待的礼仪自然是十分周全。 锦衣公子与元若拙在仆从的引导下走进无谢楼,只见不远处一位红衣男子面噙微笑,快步走上前来,温声道: 恭迎公子莅临无谢楼!小人名唤叶庭芳,正是这楼的掌事人。公子周身气度不凡,一表人才,当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啊,不知可否斗胆问得您姓名? 话语虽客气,涵义却也明确,虽然早已检验了请帖,核实身份才是重点。 那公子洒然一笑,展开手中折扇轻摇,朗声道: 区区不才,在下乃城西绸商段氏四子,叶老板若不嫌弃,称我一声段四便可。身边这位是我的侍童元若拙,想我是个酒囊饭袋,舞文弄墨一概不成,还得请我这侍童代劳,故而随行带着,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猴子的梗应该更清晰啦哈哈哈! 为每一位前来的小天使比心心~ 第3章 目光 望见段四的折扇上赫然绘着张美女春睡图,叶庭芳忍不住眉心一抽。 但他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龟公,何种色令智昏的嫖客未曾见过,片刻便收拢了表情的裂痕,眼波流转,掩唇笑道: 段公子说的哪里的话,您怎样高兴,便随性而为即可,只愿无谢楼不辜负了您才好! 被叶庭芳清泠泠的视线扫过,段四还无甚察觉,他身边的元若拙却再次被惊吓得一个激灵。 只觉得眼前这位龟公虽然面上涂抹着胭脂水粉,姿态也和寻常青楼中人一般的矫揉造作,那双丹凤眼却不怒自威,简单的一瞥便压得他大气也不敢出,急忙后退半步,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衣袖。 那就谢谢叶老板照拂了,段某先行一步。 段四拱手致谢,顺便回头赠了元若拙一记白眼,便拽着他那不成器的手下到席间落座。 叶庭芳目送着二人走远,继续面带笑容迎接着后续来宾。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见堂间已基本座无虚席,他便嘱托小厮掩上厅堂大门,同时示意司仪开始安排各位名妓登台献演。 随着诸名美艳的男女逐一走上表演台,观众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叶庭芳乘机默默退到墙边阴影处,趁着无人察觉,顺着斜梯走上了三楼长廊。 无谢楼整体有十余层之高,属于朗京城中少有的多层建筑。一楼的大厅更是留出了极高的穹顶,一直绵延到三层顶端才作罢,因此二楼三楼仅修筑了四方形的沿边走廊与数间小室,雅间则分布在四层及以上楼层。 但正因如此,三楼走廊便是绝佳的观景平台,可将大厅中的情状尽收眼底。 叶庭芳沿着走廊行了几步,便毫不意外地在某道廊柱边寻到了那抹天青色身影,轻笑道: 无璧,怎么不多休息休息,身体可好些了? 那人回过头,眉若远黛目如寒星,其下一幅面纱掩去半边颜容,刹那竟说不清轻纱与冰雪般的肌肤何者更为素白。 望见叶庭芳一袭红衣胜火,面孔上傅粉涂朱,他墨黑的瞳眸间不禁泛出丝丝揶揄的意味: 好多了,谢谢关心。叶哥今日的打扮,真是好生靓丽啊。 这二人正是苏巽与叶知蘅,而青楼中人名讳向来媚俗得紧,是故向外人便以庭芳为名。 叶知蘅听到自家主子的打趣,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不由哭笑不得地道: 大人,你可别拿我开涮,顶着这男女不辨的名字抛头露面已经够我受的了,若再得不到您的理解,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苏巽眉眼微弯,心知他只是玩笑话,并不作回答,只是朝着楼下看去。 此时表演已进入**,楼下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离席畅谈者也大有人在。 他的视线逡巡一圈,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正准备收回眼神,却冷不防被大厅后侧一道紫衣人影攫住了目光 那略显异域风情的眉眼,标志性的狡黠笑意,熟悉到令人心悸。 他是 察觉到苏巽的异常,叶知蘅走到廊柱边,循着他的眼光向场中望去,只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段四正与身边的来宾热切攀谈。 心中诧异,正想询问缘由,苏巽却一把扯住他衣襟,领着他藏身在廊柱后。 几乎与此同时,场中段四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霍然抬起头来,看向三楼走廊,却没捕捉到任何异常之处。 正和他闲聊的客人见他猝然抬起头来止住话头,忍不住问道:段兄,这是怎么了? 没事这不,看美人太久,脖子都僵了,抬头活动一下而已,还望王兄勿要见怪。 段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心头却隐约泛起不安。 刚才他分明感受到头顶某处传来灼热的视线,那样浓烈有如实质,教他无从忽视 莫非这无谢楼中,还有什么故人不成? 他抬袖饮下一杯香茗,眸底色泽微深。 而三楼走廊边,苏巽携着叶知蘅退到暗影处,等到确定无人发觉,才道: 你可认得我留意的那人? 叶知蘅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是在入场接待时有过一面之缘,他自称段四,是城西绸商段老爷之子,只能说和名帖上登记的别无二致,真实身份却不得而知。 苏巽颔首,略微闭了闭眼,掩去瞳中暗流汹涌。 那个段字仿若通红的铁烙,将胸口肌肤烫伤得皱起,又有茫茫风雪覆盖住狰狞的创疤,徒留下空寂的荒芜。 是了,又何必询问他人,自己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当真可笑。 大人,是否需要我 不,不必。 他被面纱遮住的表情看不清晰,惟见眉宇间的神色淡静而凌厉:你只需加派些人手跟随在他附近便可,无甚异常便不必打草惊蛇。但若有异动,立刻告知于我。 是。叶知蘅沉声允诺,心下却不由微微生疑,大人这般吩咐不似盯梢,倒像是暗中相护 但他素来不会质疑苏巽的命令,再不多做耽搁,转身走下楼去。 整个表演流程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待最后一人演出结束,无谢楼的杂役们便引领着诸位来宾前往提前预定好的雅间入住,等候着各路名妓的造访。 段四与元若拙来到六层第二间房门口,屏退了杂役,确定四下无人后,才缓缓打开木门。 房中赫然已经坐着名灰衣男子,段四冲着对方点头致意,元若拙也识相地后退几步,为二人关上房门,自己则守在门外,以免他人相扰。 这叶老板也是心大,虽说群芳宴的规矩,便是提前备好无人房间等待来客,但面对飞燕老李这样的狠角色,便是六楼也阻挡不住啊! 段四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和男子斟好茶水,这才施施然落座:李兄此行辛苦,在下便借花献佛,送上这杯雨前龙井,以慰其劳。 毕方啊毕方,你这厮,嘴还是那么贫,真难为天吴他们能忍你这么多年。 被称为老李的男子饮下一口茶水,失笑道:也亏得你能想出这招,尽管京畿重地人多眼杂,烟花场所却不失为最安全的去处。 段四莞尔一笑,神情很快转为严肃,低声道:之前嘱托你查的事,有结果了么? 这二人在房内窃窃私语,那厢元若拙守在门外,望见各色轻衫烟罗,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窒息在浓郁的脂粉气息当中。 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信条,他闭紧双眼默念了好几**悲咒,才勉强平复下激荡的心绪。 大罗神仙保佑,少爷,您可要快些办完事务,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啊 他在心底默默地祈祷,冷不防一抹浓香钻入鼻间,循香抬头,不远处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随之映入眼帘。 柳眉杏眼,琼鼻丹唇,玫粉色罗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端的是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眉目生得出众倒是其次,偏生那衣裙设计得极为露骨,在前胸袒露出大片教人血脉贲张的雪白,伴随着那女郎的步履波澜起伏,教人如何能不浮想联翩。 而她端着托盘和玉酒壶,不偏不倚向着段四所在的雅间行来,眼前的画面便愈发显得劲爆难言。 一股热流倏然漫上元若拙的鼻端,他忙不迭地捂鼻仰头,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女郎见他青涩懵懂的反应,不由轻掩檀口,笑吟吟地道:小兄弟好生可爱,怎么站在门口,却不进房中呢? 我我我元若拙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语无伦次地回答,少爷喜欢清静,就就就让我守在房外,免得他人打扰。 女郎轻轻挑了挑眉,曼声道:小女乃妙珠楼名妓慕鸾,在席间便对段公子的英姿颇为仰慕,特此带着自酿的葡萄美酒来共饮一二,不知小兄弟可否赏脸,让小女子进房一叙? 这句话让元若拙一下子清醒了几分,他后退一步抵住门板:抱歉,少爷特地交代过不可,姑娘请回吧。 我瞧这房中安静得很,你家少爷一个人,不觉得寂寞么?慕鸾仍不放弃,好言相劝道,今夜是群芳宴,小兄弟你便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吧。 元若拙坚定摇头,饶是慕鸾从袖中取出了些许碎银,仍是不为所动。 这少年胆小怕事,对某些事却异常地执着,一旦认准了什么,哪怕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也同样无济于事。 慕鸾和他僵持了好几轮,见他依然没有让路的意思,面上的笑容不由渐渐僵硬,声音也冷了下去: 小兄弟,我最后再问一次,你是让,还是不让? 姑娘还是请回吧,我不能让你进去。 元若拙已然进入某种超脱状态,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会机械地重复这句话。 那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的话语让慕鸾的神情彻底由柔媚转为阴狠,只见她单手自袖中一抹,一蓬绿莹莹的粉末便向着元若拙挥出。 而后者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屏息,便全数吸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食用哦么么哒!!! 第4章 伊人 无谢楼六层雅间,元若拙猝不及防,被慕鸾的绿色粉末洒了满脸。 而二层阶梯处,苏巽与叶知蘅接到手下的禀报,立刻马不停蹄地向段四所在的房间赶去。 诶,大人您慢点,当心着些! 叶知蘅忙不迭紧随在苏巽身后,一面担忧着自家主上孱弱的身体,一面又对他今夜的种种反常举动疑惑不已,内心不由得火急火燎。 而苏巽对他的劝告充耳不闻,脚下步速只增不减,声音中更是透出丝丝怒意: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 未能阻拦便罢了,无谢楼的监管何时如此不力,甚至到了他人可以随意带着酒壶进出的程度? 这叶知蘅的神情立刻变得茫然,大人您有所不知,青楼营生不易,本来也没这么多规矩可言,加之眼下是群芳宴,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容易采用些非常手段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往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苏巽被他这句同道中人噎得一口气险些走岔,脸色不由微微发白。 尽管早已认识到叶知蘅以叶庭芳身份出现时,言行举止素来不似平日,却不想他竟能连内心所想也换了天地,一时不禁语塞。 而叶知蘅犹嫌不够似的,语气暧昧地道: 想来那慕鸾姑娘带进房中的酒,至多便会令那段公子热血沸腾神志不清,对大人来说,倒也无甚妨害 够了,知蘅,言多必失的道理,不需要我再提了吧? 不知是因为不忿还是某些不可说的缘由,苏巽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层薄红,并未继续纠结话语中难以言喻的深层内涵。 二人很快攀上六层,正准备前往段四所在的房间,却忽然被迎面走来的一人吸引了视线。 那人与其说是在行走,倒不如说是四处磕碰,身形不稳脚步虚浮,踉跄趔趄东倒西歪,眼见着便要失去平衡扑在苏巽身上,叶知蘅及时伸出手扶住那人身躯,这才免去无妄之祸。 这一扶只是借力,却不料对方居然没了骨头般软塌塌地砸了下来。 他急忙伸臂接住那人软倒的身体,顿时与那张熟稔的清秀面庞撞了个正着 这不正是段四身边的侍童吗? 他一向信奉强者为尊,对元若拙这样的软蛋怂包自然是不屑一顾,但此时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时候,尽管很是抗拒,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拍了拍对方的脸: 喂,醒醒,你家少爷状况如何了? 出乎他意料,元若拙虽然在外力的刺激下睁开了眼,神智却依旧恍惚,雾蒙蒙的眼神失了焦,面色也显得异常灰败发青。 苏巽在一旁观望,墨眉微蹙,伸出二指轻捻住元若拙左手脉门,片刻凝重道: 他的脉象异常细弱,忽疾忽徐,加之神思混沌,很可能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混毒,须得尽快祛除。 大人,此人是段四公子随行的侍童。眼下他已中毒,那段公子 知蘅,这小僮就交给你了,我去找段四。 心下警铃大作,片刻也不愿耽误,苏巽只顾得上叮嘱叶知蘅一句,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奔了出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叶知蘅阻拦不及,苦于元若拙这么个大拖油瓶在身侧,也无从追赶,只能默念几句关心则乱,又向附近的下属示意多加留心,这才悻悻地拖着他向药房走去。 时间回到半刻钟之前。 慕鸾眼见元若拙将自己撒出的粉末吸了进去,很快陷入混沌迷惘的状态中,心下稍安,于是附在他耳畔轻声吩咐道: 你现在走得越远越好,莫要扰了我和你家公子的雅兴。 她方才使用的乃是特制的迷/幻/药,兼具使人神志不清、身体瘫软的功用,为了快速生效,更是将药性制作得比寻常配方要猛烈。 此刻,她根本顾不及药粉是否会对元若拙的神智造成损伤,甚至还抱着些乐见其成的心态,见他摇摇晃晃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便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抬手叩响了面前的门扉。 不知段四是否未听见她的敲门声,房内安静如故。 她又反复叩门几次,见里间半分回应也无,索性不再迟疑,一把推开房门走进。 雅间内陈设简洁,除去一套桌几与床榻,便是装饰的花草与毡毯等物。 段四侧对着房门坐在桌几前,手持一盏清茶悠闲自饮,整间房内并无任何异常,除了面向街道的窗格豁然洞开,初秋的凉风趁机飕飕地钻入,教人体表生寒。 房门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回过头来,见慕鸾目光疑惑,便不以为意地举了举杯,笑道: 这不,在下独守空房燥热难耐,便打开了窗户乘凉,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慕鸾眉心抽了抽,虽然内心对这位段公子独特的爱好无法苟同,面上仍维持着娇柔的微笑,温婉地道: 小女子乃妙珠楼慕鸾,见过段公子。席间便对公子风姿仰慕非常,故而专程带着自酿的葡萄美酒来此,愿与公子畅饮相欢。 哦?据说酿酒须得常年累月的功夫不说,掺料的搭配也极为讲究,姑娘真是好雅兴啊。 段四漫不经心地笑着,顺手将桌面上的茶杯拢到旁侧橱柜中:还是说妙珠楼的姑娘们平时闲暇时光不少,都爱钻研些耗时费力的手艺活? 他这句话说得甚为讽刺,而慕鸾似乎涵养极好,生生忍住了怒火,温言解释道: 慕鸾岂敢怠慢公子,实不相瞒,这酿酒乃是家传的手艺。以往小女酿酒给达官贵人们品尝,他们都赞不绝口,因此私心觉得这或许是门拿得出手的本领,便带来这群芳宴上,为自己挣些天地。 只怕姑娘的酒,除了葡萄香浓,还有别的因素让人欲罢不能吧? 段四展开折扇轻摇,眉梢挑起,现出丝丝邪气: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可惜这里并无夜光酒杯作陪,若这般草草饮下,不免辜负了良辰美景,也白费了姑娘一番盛情啊。 慕鸾却仿佛早已料到此着,慢慢将托盘和酒壶放在桌上,探手伸入前胸衣襟,毫不避嫌地掏出枚檀木小盒,动作间引得乳浪摇曳,场面一度令人热血沸腾。 随后她媚笑着打开木盒,里面赫然便是两盏精致小巧的碧玉酒杯: 公子的忧虑慕鸾早已料想到,特地准备了成色上佳的碧玉杯,现在酒器一应俱全,您应该满意了吧? 如此甚好,姑娘有心了。 段四耸耸肩,神情很是轻松自在,似乎并未因为眼前的旖旎景象乱了心曲。 慕鸾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早已恼恨得牙痒,提起酒壶为其中一杯斟满酒浆,在壶口转向另一玉杯时,拇指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壶盖边缘,壶身发出几不可闻的振动声,随后外观上分毫无差的酒液便涌入杯中。 斟酒完毕,她将先注满的一杯酒轻放在段四面前,自己则执起另外一杯,福身敬礼道: 那便斗胆请公子同饮,这厢慕鸾先干为敬。 她倒也豪爽,话音刚落,便仰头将一杯葡萄酒尽数饮下。 段四不禁莞尔,也依样画葫芦地抬袖举盏,杯沿已然触碰上削薄的唇角,正预备饮酒的刹那,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呼喝: 且慢。 那嗓音极冷,又极动听,教人想起流风中轻舞的飞雪,素净无尘。 段四放下手中酒杯,转过头去,便望见一位蒙着面纱的年轻男子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来。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此人面纱外现出的眉眼精致如画,身段修长纤秾合度,周身气度更是清幽脱俗。 素衣青衫并无甚点缀,他只是清爽端正地站在那里,便担得起美人一词。 秋水般的眼波自二人身上掠过,他躬身虚设一礼,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在下无璧,是这无谢楼中的小倌。今夜席间惊鸿一瞥,不由为段公子风采心折,便想趁着群芳宴的机会秉烛夜谈,却未料想姑娘在此,贸然闯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段四摸了摸下巴,由衷觉得眼前的情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按说自己在席间也就是和周遭嫖客扯闲话拉家常,顺道将身边的香茗瓜果收刮了个干净,跟魅力四射风流倜傥半点沾不到边,怎么在他们眼中,便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了? 莫非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二人早在先前便对自己情根深种? 无事,毕竟群芳宴的规矩摆在这里,无璧公子确实有进出此处的自由,慕鸾站起身来,冷笑道,但我慕鸾素来不是临阵退缩之人,今夜谁能留在房中,还得交由段公子定夺。 群芳宴的规矩,后入房者若想留下,须得在比试中胜过先占者,规矩由客人决定,段公子,您怎么看? 无璧,或者说是苏巽淡淡回答,直接将话语权交给了段四。 身旁段四迎上他冷冽的目光,只觉得周身都被瞧了个通透,赶忙收起心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九九,故作严肃地轻咳几声: 咳,这个嘛二位都是难得的佳人,我着实盛情难却。考量到此处无甚可利用的外物,不如你们分别清唱一曲,待我评断选择,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一章还是没能写到二人互撩不过就快啦!!!下章更精彩!! 第5章 歌飞 二人听到段四的建议后,反应各异。 苏巽未作表示,慕鸾心中却已然暗自窃喜,她的歌喉在妙珠楼虽算不上最佳,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而眼前这无璧名不见经传,又是个小倌,相较之下只怕毫无胜算 或许段四的提议,正是为了自己考虑,这样想来,也不枉她先前那般尽心竭力。 内心愉悦,她巧笑倩兮,娇声道:承蒙公子关怀,小女不才,特此献上一曲《落花笺》,还望您不吝喜爱。 这《落花笺》在民间流传甚广,虽说曲调悠扬动听,但毕竟歌咏的内容均为风月之事,乐词略显**,出自青楼女子之口倒也不显怪异。 慕鸾嗓音尖细,变调的处理同样得当,唱到**时还不忘向段四送去几道含情脉脉的眼波,总体而言,也称得上声色俱备,差强人意。 当她最后一丝尾音收歇,段四适时送上掌声,慕鸾见状更是喜不自胜,带着挑衅意味斜睨苏巽一眼,便胜券在握般,在桌旁寻了座位坐下。 那,无璧公子,请献艺吧。段四托腮轻笑,不无戏谑地发出邀请。 没来由的,他突然对苏巽的表现充满了期待。 或许是难以想象出这般素净清冷的人,低吟浅唱的神态,又当如何。 苏巽神情淡漠地轻轻颔首,后退一步站定,忽然伸手抽下了束发的玉簪,一头青丝便犹如流瀑般倾泻而下,顺着脊背线条轻盈滑落。 紧接着那修洁指尖轻拈玉簪尾端,叩响桌上酒杯,玉器相击的清越鸣声便伴随着他微哑的嗓音悠悠传出 说不尽人世浮沉飘零,身无定处血染沙;道不得天意巍巍倾轧,摧剑折戟倦天涯。 两小无猜总角宴,欢语笑颜靥如花。心如玉暖意兴阔,阴翳尽散绽烟霞。 浓密如扇的睫羽垂落,墨黑的眸底似有星光闪烁,绵柔的面纱轻拂过白皙无瑕的肌肤,悦耳的歌喉与玉杯的嗡鸣相伴相随,一时间风也轻,情也软。 亘古来命途难测,终落得情声喑哑。待来年相逢不识,心痴惘天地为家。 寻寻觅觅意难平,纷纷扬扬高楼塌。战战兢兢算筹谋,冷冷清清玄铁甲。 江山一场风华,万物煎熬炉中,千百里芳菲转眼空,浮生若梦,众生心同。 歌至终曲,苏巽再次轻振玉杯,任由那梵唱般的清吟在室内绕梁回响,将最后一字的尾音拉得绵长,痴痴茫茫,如缕不绝,于无声处听惊雷,悄然摄人心魄。 段四早已听得痴了,双目一瞬不眨地注视着面前之人,胸臆中难以名状的情绪激越难当,久久无法平静。 分明是初次相逢,这位小倌却莫名能唤起他心底致命的熟悉感,刹那间仿佛没入迷蒙细雨中,心头湿漉漉的,满是无尽的空茫与冷寂。 这首歌曲当真陌生的很,小女竟从未听过不知公子可曾听闻? 望见段四如痴如醉的神情,慕鸾心中生冷,已知自己希望不大,但仍旧不肯死心,企图在曲词或名声上做些文章。 见段四同样摇了摇头,她不由更添了些底气,讽刺地道: 说来也是,我见这唱词间还带着些兵戈戎马的意味,在整曲花前月下的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想来怕是些不甚入流之人所作,这才未能流传开来吧。 姑娘怕是多虑了,苏巽将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轻叹一声,此曲是我方才一时兴起所作,此前自然不可能有他人听闻过。至于其中刚劲武力的部分,乃是我的一点私心。毕竟沦落风尘并非我所愿,生为男儿,也不免会有些驰骋疆场、快意恩仇的情结难解。 好,好一个驰骋疆场、快意恩仇,无璧公子实乃妙人哉! 段四开怀大笑,畅快地鼓了鼓掌,面向慕鸾说道:公子技惊四座,令在下佩服不已。那按照群芳宴的规矩,由无璧拔得头筹,慕鸾姑娘,对不住了。 无妨是我技不如人,有眼无珠,那便祝愿二位公子共度良宵,不负韶光,慕鸾先告退了。 讽刺不成反被讥嘲,慕鸾的面子几乎要挂不住,此时简直觉得多留在房中一刻都是煎熬,尴尬地福了福身,仓促间只来得及端起酒壶和酒盏摆上托盘,连洒出来的酒液都顾不上处理,便快步向房外走去。 眼看着她四平八稳地走到了房门口,脚下却忽然一个趔趄,瞬间失去平衡,连人带物摔了个大马趴。 玉制的酒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震荡,落地的瞬间便碎作了好几瓣,里面盛满的酒液也随之泼了慕鸾满身。 刹那间血色罗裙翻酒污,即使想去别处落脚也不能够了。 诶,姑娘,你没事吧? 段四见她摔倒,急忙上前查看,苏巽也走到慕鸾身边帮她将酒壶的残片收集起来,动作间,左手手腕处似有光华流转。 三人很快将现场收拾停当,然而不知什么原因,酒壶碎片似乎缺了数枚,玉杯也只寻回了一盏。 慕鸾又在门口仔细找了半晌,确认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告辞快步离去。 她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段四忍不住寻思,倘若他再挽留这姑娘几分,人家怕是要当场崩溃得哭了出来。 不论如何,群芳宴的规矩摆在那里,可怨不得他呀 他摸摸下巴,自我安慰似的笑了笑,便关上房门,转身向桌边走去。 苏巽早已在桌边坐下,气定神闲地整理着衣袖,仿若方才无事发生。 段四望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忍不住升起丝丝揶揄之意,索性搬着木椅坐到他身边,猿臂一伸,便将人拦腰圈入怀中,另一只手也顺势握住了他手腕,在精致的腕骨间细细摩挲: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 遇见你之前,我可从未肖想过龙阳之好无璧公子,你可评断评断,今夜我是否算是为你开了先河呢? 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耳畔,似警告又似诱哄,气流拂过的地带仿佛烧着了熊熊的烈焰,刹那间点亮成簇的绯红。 心跳不可控制地变得激烈,苏巽不自在地别开脸去,低声道:无璧没考虑这么多,只是心底想着无论如何要见到段公子,便大胆闯了进来。 是吗?你的身体可比话语要诚实啊。 感受到怀中人身体的僵硬与紧张,段四恶意地将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些,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料与腰线紧贴,而他似乎仍不满足。 几丝内力从掌间悄无声息地涌出,顺着指尖流入苏巽体内,腕骨处的手掌则缓缓下移,将脆弱的脉门扣紧。 苏巽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段四的试探,按说身怀内息的人,一旦接触到外力注入,体内气息便会自然生出反抗;同理,长期浸淫武艺之人,体格往往健壮,肌肉更是紧绷,近距离接触便可发现不同。 而他自己却是个例外,周身内息都用于压制化生散的毒性,根本无暇对抗外力的侵入;缠绵病榻一年有余,原本劲健的身体底子早已被败了个干净,此时相比常人尚且显得孱弱,不论如何也与江湖中人占不上边。 段四这轮试探,只怕是无功而返。 想来自己的表现应该不存在任何纰漏,他索性任由赵四上下其手,身体则绵软地靠向对方肩头,微微喘息道: 段公子,你的掌心好热教我突然有些使不上力气 二人距离忽近,清幽的发香传入鼻端,段四心中一荡,随之卸下了手上的力道。 普通人被内家真力所冲,感到疲劳正是常理之中,而他方才的测探恰恰打消了内心的疑虑,看来这无璧当真是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倌。 那么今夜他打断慕鸾敬酒的举动,怕也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心情没来由地轻松了许多,他于是将苏巽拉向自己,用双腿作垫把人圈在怀中,手指绕着柔顺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捻,漫不经心地问道: 话说回来,刚才我就想问你呢,那段唱词写得真是不错,可见你并非池中之物,又是为什么要委身于无谢楼中? 我幼时家境清寒,念不起私塾,只是跟着镇中的讲书先生些须认得了几个字。后来独身来这朗京城闯荡,身无长物,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幸得叶老板好心收留赏口饭吃,否则此时都不知道在何处流浪呢。 苏巽低垂着眉眼,段四望不见他的神情,唯觉得这番话惨惨戚戚令人心生怜爱,而那青衫下现出的一段锁骨线条笔挺,望之如脂玉般蒙蒙生光。 某根心弦便被撩拨得发痒,连带着喉咙也显得干燥,不由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两人又就着彼此的经历聊了几句,段四见苏巽眉宇间隐有倦意,便止住了话头,轻笑道: 无璧可是累了?不如今夜便聊到这里,我们先上床歇息吧。 苏巽显然没弄明白他话语中的我们有什么含义,点点头便要站起身来,冷不防被段四一把箍紧腰身,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走出几步,放于床榻之上。 这番举动惊得他魂飞天外,霎那间神智都几乎停止运转,迷蒙的眼神失焦般注视着段四,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什么都说不出来。 段四却仍不罢休,眼见他的眉目在烛火映衬下亮莹莹的煞是好看,顿时觉得下方的面纱碍事的很,不由分说便一把摘了下来。 苏巽清丽如画的脸庞顿时无遮无拦地呈现在他眼前,鼻骨高挺,肤光如玉,菱唇浅淡,苍白中透着丝丝荏弱之美,下颔线更是流畅精巧,整张面孔犹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半分增减不得。 其下蔓延的青丝则如海藻,流泻在被褥柔软的褶皱里,黑与白的对比极致鲜明,融不进分毫尘世的杂色,冰雪般唯美而锋利。 几乎是无意识地,段四突然潮热了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这就是放在简介里面的那段唱词啦,真的写skr人哈哈哈哈~ 以及段四公子并不叫段四,这里是因为还没有揭晓身份所以用的代称~ 第6章 长夜 雅间中,四下寂静,烛影摇红。 段四的呼吸有些粗重,渐渐俯下身来,鼻尖几乎要与苏巽的面庞相触碰。 他分明并无断袖之癖,此前也没有对其他人有过心动难抑的感觉,这时却犹如着了魔一般,只想与眼前人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肌理相贴,鼻息共养。 察觉到他异样的心思,苏巽墨眉蹙起,也不出声制止,只将右手摸索着伸向腰间。 段四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并未察觉他的动作,甚至松开了扣住苏巽腰身的手,沿着光洁的小臂一路摩挲,直到在枕侧与他垂落的另一只手十指紧扣。 无璧真是个好名字,是取自无瑕美玉之义么? 他抚弄着苏巽手掌,口中喃喃自语,唇边更是自然而然泛起浅笑的涟漪。 然而不待他再想说些什么,右侧手臂蓦地微微一麻,紧接着脑中天旋地转,几乎是瞬间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床。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隐约觉得苏巽掌心的触感异常粗粝,但不及细思,便被黑暗吞没了神智,沉沉睡去。 见段四已经彻底昏迷,苏巽便轻轻推开他的身体,在床边坐定。 他右手中赫然握着柄寒光闪烁的银匕首,正是数日前叶知蘅所赠。 刚才为防止事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他趁段四不备,在其右臂上浅浅地划了一记,却没料到匕首的药效竟然如此强劲,只是瞬息,就放倒了这位武林高手。 叶知蘅的铸造之术,着实炉火纯青。 他将匕首收入腰侧贴身的刀鞘里,随后从前襟中取出常备的金创药,在段四手臂的伤处薄薄敷了一层。 此药是他惯用之物,有活血生肌之效,匕首割出的伤口很浅,明日段四醒来时,完全愈合应该不难。 方才此人抱着他躺在床榻上,连外衣鞋袜都没顾得上脱下来。他轻不可闻地吁了口气,动作轻柔地为段四脱下外衣,又将鞋袜除去放到床边地面上,细致地掖好了被角,这才重新在床边坐下。 被段四看到本来容貌,倒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在玄霄阁任职时,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个人资料更是被封存在藏经阁中,非特殊缘故无法启卷查看。 除了引荐入门的老阁主或许还能认出他的身份,就连天吴等位高权重的长老,只怕也对面不识。 况且他仍有些私心,总期待着段四望见自己的面容时,会想起些什么。 指尖探向那张英挺的脸庞,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又猝然收回,紧握成拳,缓缓落下。 久远的记忆潮水般蔓延而来,脑海中的画面与眼前人的面貌相重叠,依稀又能窥见十余年前,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顽皮的孩童攀上宫中花园的矮墙,随即整个身子匍匐在沿墙生长的银杏树上,向着地面上痴痴仰望的他,露出唇红齿白的明媚笑容: 我跳下来啦! 他担忧不已,想着对方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只怕会摔伤了腿,甚至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力气是否足够,便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 那人带着劲风飞跃而下,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得接连后退几步,双手却紧紧抱着对方身体不肯放松,直到实在坚持不住,跌坐在地。 孩童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眸闪烁如璀璨星辰,翻涌着由衷的愉悦。 而此刻他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忍不住也畅快地笑起来,朗声道:太好了,你没事! 此后,便是岁月飞逝,白驹过隙,这颗心早已被时光淘洗得沧桑斑驳,孰料有朝一日,又与那熟悉的光亮重逢。 那少年立在他眼前,英姿勃发,黑袍加身,手中握着根做工精致的锁链,厚重面具也掩饰不住眼眸的熠熠生辉: 烛阴前辈,我是新加入玄霄阁的杀手,代号毕方,初次执行任务,若有表现得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望您多多包涵! 彼时他手持追魄剑,只冷漠地点了点头,胸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那人为何要加入玄霄,为何又相逢不识,曾经的许诺是否仍旧作数,一切的疑问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强自压抑心底。 直到所有的可能与如果都终结于一年前那场失败的刺杀。 如今的他,可还有资格问出那句话,唤出那个深埋心底已久的名字 摇曳的烛火倒映在苏巽眼中,滚落的蜡泪如明珠泣血。 他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好梦,段云泱。 此时此刻,无谢楼地下的暗室内,叶知蘅同样心焦不已。 元若拙仰躺在暗室墙边的软榻上,面色青红交错,冷汗涔涔,神情痛苦。 想必制药者为了加速药性发作,在寻常失魂草、软筋散之外,还掺入了某些剑走偏锋的用材,这才引发了如此激烈的痛苦。 然而叶知蘅的本业乃傀儡术与锻造术,对毒物仅有粗浅的研究,短时间内根本分辨不出元若拙所中毒素的具体成分,更谈不上解救一说。 虽然这个怂包中毒多少算是咎由自取,但眼见着他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的确难以忍受,他无计可施,只能临时调制了些止痛的药酒给元若拙服下。 从难言的痛苦中稍微解放了些,元若拙好不容易找回了些神智,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前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叶叶大哥,能帮我,将前襟中的羊皮小筒,取出来么? 叶知蘅颔首,在他前胸摸索了一番,找出枚略显陈旧的羊皮筒,并依言展开,这才发觉筒中竟插满了形态各异的银针。 这银针与平日医者所用的不太一样,格外尖锐锋利不说,正中部位还雕刻着一条深而长的血槽,似乎有用作容留药物之效。 叶大哥我先前似乎隐约看到那边的石台上似乎散放着些霰雪草,能不能麻烦你咳咳将它们研磨成液,帮我盛在碗中? 霰雪草?好的,你稍等我片刻。 见元若拙说话断断续续的实在艰难,叶知蘅也不忍心继续发问,索性完全按照他的要求行事,很快便将盛着霰雪草汁液的药钵端了过来。 元若拙艰难地支起身体,背靠墙壁盘膝坐定,从羊皮筒中抽出五枚大小不一的银针,投入药钵当中。 等到药液涌进银针的血槽,他便将银针逐一取出,对准头顶百会穴、颈后风池穴精确刺入。 叶知蘅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淡定施针,随后气定神闲地闭上眼运转起内力,头顶逐渐蒸腾出淡白色的氤氲雾气。 他尽管对药物学艺不精,却也知道霰雪草除了提神醒脑、疏风除热的功效外几乎别无他用,因此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元若拙竟会用它来对抗这凶险的混毒。 此外,他施针的手法也是闻所未闻,以往针灸配合药浴、内服等形式并不纳罕,但直接通过银针将药物注入还是首次得见。 还有这少年用于逼毒的内家真力,色泽纯净,浩然大气,必然并非凡品 叶知蘅一时不由感慨,自己当真是有眼无珠,之前竟觉得这人百无一用,眼下看来,至少在医毒之道上,他与对方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运气疗毒的过程持续了一柱香左右,元若拙头顶的真气逐渐凝聚成阴阳相生的太极形状,随后缓缓散去。 他睁开眼时,面容上的病气已经完全祛除,白皙的肌肤中透出健康的淡粉色,目如点漆唇若红英,端的是清丽文雅,秀色可餐。 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知蘅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见他清醒过来,急忙发问。 元若拙平时说话畏畏缩缩的,可一旦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便显得流畅自信了许多: 想必叶大哥刚才也看到了,我这银针是特制的,能将药物集中注入,使其效力得以最大化。霰雪草虽然并非直接对症的解药,但在银针的辅助下能驱除毒药的失魂和麻软效果;再加上我修炼的这套功法,可在运功的过程中将毒素逐渐消解蚕食,所以目前我已经基本无碍。 自身具有祛毒作用的功法我倒是曾听说过一二,但世间炼成者不过尔尔,莫非你是药王谷出身? 嗯,元若拙顺从地点了点头,神情却显得有些沉凝,这并非不可外传,但几年前药王谷中生了变故,与我同门的师兄弟几乎在恶斗中死伤殆尽,师父也未能幸免于难故而,还愿叶大哥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或许是被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唤起了心中的怜爱之情,叶知蘅不由觉得眼前人可怜得紧,也不忍心再提及他的伤心事,便温柔地安慰道: 你放心,我不会向外人提及今日之事。逝者已矣,你的师父和同门自然不愿你过多沉湎于悲伤。我今日看你医术了得,想来已得到了药王谷的真传,假以时日,必然会成就不菲。 嗯,谢谢叶大哥。 元若拙感激地凝望着他,面上逐渐升起一抹羞怯的笑容。 尽管毒性已经解除,但元若拙毕竟耗费了大量心力,没过多久便眼皮打架,困倦不已。 叶知蘅于是安排出一间空房让他先行睡下,自己则上楼与苏巽汇合。 等到他走上六层长廊,苏巽已经在墙侧等候。 见叶知蘅走近,他便从袖中取出几枚器皿碎片和一盏碧玉酒杯,叮嘱道: 我趁慕鸾不备,用手钏放出风障绊倒了她,顺便取了些酒壶碎片。当时粗略一瞥,若我所料不错,这应当是江湖人常用的双胆玉壶,一侧盛有毒酒,拨动阀门后便会换为无毒的另一侧。这酒杯是段四用过的那盏,你将二者毒性对比,便见分晓。 大人明鉴。 叶知蘅接过碎片和酒杯,装入随身的锦囊中。苏巽点点头,又想起了些什么,追问道:对了,他身边那位小僮,状况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主副cp同时进展的一天!! 第7章 一梦 他 提到元若拙,叶知蘅顿时有些支支吾吾。 毕竟他已经应允保守身份之秘,倘若很快说了出去,心中难免愧疚。 但转念一想,自己方才承诺的只是不为外人道,苏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多年追随的主上,想来并不在此列。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 于是,他很快卸下了心理负担,坦陈道: 他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原本以为他懦弱无用,却不料此人竟然是药王谷的弟子,凭借独到的内力与针灸之术,配合霰雪草的药效,轻而易举便解除了混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药王谷难怪他会跟在段四身边了。 苏巽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下颔,这似乎已经成为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前些年略有耳闻,据说是药王谷中的医圣毒圣发生龃龉,座下弟子也相互为敌,最终落得内斗汹涌、门派凋敝的结局那少年怀有一身惊人医术而尚且幸存,只怕经历了常人不可想象的坎坷。药王谷乃医毒圣宗,于义于理,我们都应该多加照拂。 是,小人记住了。叶知蘅郑重地点点头,确认四下无人发觉,二人便向着地底暗室走去。 亥时已至,诸位名妓各自寻客而栖,未能遂心如意之人也早已黯然离去,原本热闹的无谢楼也逐渐陷入静寂之中,少顷,已是灯火阑珊零落,四下宁谧无声。 在叶知蘅调制的强力麻沸散作用下,段四几乎在中招的刹那便陷入沉睡,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全无察觉。 他素来少梦,即便是零星入梦,也不过是些光怪陆离的碎片,醒来后基本没什么印象,更是毫无逻辑可言。 孰料今夜,意识却莫名陷入了黑暗的漩涡之中,仿佛凝重而滞涩的深水铺天盖地而来,他在窒息般的痛苦中缓缓上游,直到终于探出头,漂浮在一片虚空中。 意识稍霁,他俯身下瞰,这才发觉自己身处宫闱之内。 眼前房舍奢华绚丽,屋顶皆以金顶雕饰,在飞起的檐角装点上盘旋的蛟龙塑像,正是梁国皇宫的建筑风格无疑。 我为何会梦回到这里? 若是记忆无错,他唯一一次来到大梁宫殿,尚是十三年前,随父列席梁国国君花甲寿诞。 自百余年前梁国成为大陆霸主,周边小国无不俯首称臣,母国齐国也未例外。梁帝为庆祝寿诞,广设天下大宴,举国欢庆整整七日不论,更是向周边国家的帝君名臣发去了请帖。 齐国国君欣然允诺,一双帝后便领着太子,令平昌公段致远随行护卫,随着使者的车骑远赴大梁国都朗京城。 平昌公久经沙场,自然希望自己的独子能随国君见些世面,故而他也有幸参与到这场规模空前的国宴当中,走出齐国的漫天黄沙,步入盛世的水月繁华。 是了,他便是平昌公之子段云泱,所谓段四,不过是平日掩人耳目的诨名。 因着齐帝对公爷极为信赖爱重,便也给小小年纪他也封了个惊羽侯之位,是以齐国众人皆以小侯爷称之。 那时他年方十二,正是总角之宴、顽劣不堪的年纪,梁国宫宴规矩繁缛,又哪里受得住这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在会场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吵嚷着要离开。 恰好平昌公也看不惯梁国堪称过度的斯文做派,细细叮嘱一番,便也准了他外出散心。 从小跟着父帅勤习武艺,他比同龄孩童生得更为高挑健壮,爬墙上树称得上是一把好手。 于是轻而易举地避过宫中耳目,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行在亭台楼阁中,直到被一段石墙拦住了去路。 这堵墙的高度很是微妙,他或许能借助一旁的碎石勉强登上去,而是否能顺利着地则变成了未知数。 但墙那边的月色这样好,间或还有潺潺的水声与虫鸣声传来,这一切对于年幼的他可谓致命的诱惑,迟疑也不过是刹那的功夫,很快搬来几块石头垒起,手脚并用地爬上墙顶。 终于看见了墙头的那一边,他却瞬间傻了眼。 原来另一端不仅没有垫脚的石块,而且也许由于有流水经过,地势比来处低矮不止一星半点。 他与相距自己丈余的地面对峙了半晌,终是败下阵来,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声响似乎惊扰到了不远处的什么人,只见月光下一团淡白色的影子微微一震,撑起身来:有有人在那边吗? 这句话声音稚嫩无比,听起来应是同龄之人,段云泱没来由地觉得他的嗓音如缶击石、如玉叩冰,清亮软糯很是好听,便也生了意趣,兴冲冲地喊道: 是!那边的兄台,能不能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他少不更事,见父帅平日里与众将士称兄道弟,自己觉得很有意思,便依样画葫芦地学了来。 那少年莫名其妙便被冠上了兄台的名称,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近一瞧,只见一人狸猫似的匍匐在墙顶,模样极为滑稽,不由双眼微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浅淡的月光流泻到少年白皙的面庞上,显得那脸颊一半遮烟,一半埋雾,肌肤如冰玉般透出温润晶莹的光泽,恍惚间似乎吹弹可破。 他的双眉生得十分浓密,眉形却极精致,斜斜扫入鬓中,将英气中揉入了些随性与轻盈。 其下一双墨黑眼眸大而明媚,随着笑容勾勒出月牙般的形状,瞳仁处湿漉漉地闪着光,似是天幕中的星辰尽数落入了他的眼底。 鼻梁高挺如琼柱,偏生那唇瓣又极为嫩红柔软,上唇中央一点唇珠锦上添花,恍惚间教人想起因风飞过的蔷薇。 而他一袭月白锦袍加身,清风徐来,掀起那宽襟大袖,翩翩然便欲乘风飞去。 段云泱痴痴凝望着,险些从墙头上跌下来,嗫嚅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是神仙吗? 我哪是神仙呀,神仙都是飞在天上的,若非得在你我中挑上一个,我倒觉得你更像呢。 少年轻掩檀口,明媚的眸子含着笑意望向段云泱,由衷地说道。 他从小长养在大宅府邸当中,所见所闻极为有限,见到段云泱这般长相的人,自然会心生惊讶。 齐国虽然仍由中原人掌权,但因为位置偏近西北,异族移民也不在少数。 段云泱的母亲便是胡人与中原人之后,故而他自己也带着些异族血统,外貌更是与梁人有所不同。 除了尤为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深邃眼窝中的瞳孔亦是色泽浅淡,如灵狐般聪敏邪气地闪着光。 他嘴唇削薄,而唇角天生上扬,面无表情时也噙着三分笑意,乍望去似戏谑又似多情。即便年纪幼小,面目尚未展开,也早已透出了俊朗不凡的气度来。 少年这句话名为接梗,实则哂笑他困在墙上进退两难,段云泱老脸一红,倒也不甚害臊,冲着身体左侧努了努嘴,道: 本神仙可不想再待在墙上啦,呶,你看那边不是有颗树么?我先爬到上面,这样能离地近些,随后你再接应我下来。 少年顺着他的指示望去,不远处的确立着棵银杏树,但那树树根扎在墙壁另一侧,只有茂盛的树冠垂向院落中。 好的,你可千万当心些! 眼看着段云泱晃晃悠悠地向树干挪去,他在墙下跟随着一路缓行,只觉得心惊肉跳,脸色更是绷得紧紧。 这份忧惧的情绪直到段云泱牢牢抱住树枝才消弭少许,而那人早已敏捷如猴儿般蹿入枝叶间,左顾右盼,很快选了根距地面较近的枝桠抱紧。 紧接着他脚蹬住树身狠命地向下晃悠,竭尽全力让自己的位置降得更低些,可惜天不遂人愿,哪怕他使尽浑身解数,与地面仍旧有一人多高的距离。 哎,这可如何是好 少年扬起手来,指腹摩挲着下颔肌肤,凝眉沉思片刻,郑重说道:这根树枝也不算太高,不如你趁着树枝下摆时跳下来,我在地上接应,如何? 这也确实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段云泱看看自己健壮的身材,再看看对方渺渺兮凭虚御风的体格,一时不由得很是不安: 可是我很沉的,你确定接得住我么? 我会尽力的。 少年的态度却很是坚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竟让段云泱心中也不由动摇。 并未过多考虑,他心底很快升起几分近乎盲目的信任,深吸口气扒住树枝下压,直到它向着地面垂落到极限,大呼道:那我跳下来啦! 双手松开,段云泱的身体瞬间腾空,随即轰然坠落。 劲风扑面而来,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心跳便激烈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自己的安危全然取决于他人,这种情形是他平生首见,更遑论信赖的还是个陌生人了。 倘若这少年当真退后不顾,他只怕有得受苦,日后又如何敢轻易相信旁人 心中千头万绪分辨不清,他忍不住闭上双眼。 然而预想中坠地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下冲的身体牢牢抱住,似有若无的清幽香气同时钻入鼻尖,带着体温的柔软衣料犹如云团层层包裹而来。 他带来的惯性何等巨大,少年收势不及,接连踉跄着后退,双手却收得更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两人一路跌退到了水边,少年才终于支持不住,仰面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 段云泱大惊失色,急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来来回回一阵摸索:可有伤着哪里吗?我皮糙肉厚不怕摔打,倒是你,倘若伤筋动骨了该如何是好! 少年怔怔望着他,却不说话,良久那亮莹莹的眸子中才泛起些许如释重负的喜悦。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寥寥数言,语气也那样轻柔,却仿佛带着重于千钧的力量,字字铭刻入段云泱心间,纵然世殊事异,也难以忘怀。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yy为啥忘了过去捏,也是一个伏笔哦~ 第8章 温存 好天良夜不多时,总负了人间风月。 随着时间推移,浓墨般的暮色逐渐变得稀薄,东边的朝日带着初升的活力喷薄涌现。 原本静谧的朗京城从沉睡中苏醒,休憩的人们纷纷整装而出,再度开启一天的劳作。 而段云泱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常年习武和职业生涯使得他对外界刺激异常警觉,即便是睡得深沉,也能瞬间清醒进入战备状态。 像此刻这般意识迷蒙,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倒是不知多久未曾出现过了。 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一点点适应眼前明亮的光线,神思逐渐回笼,他隐约记得,昨晚似乎做了个漫长的梦,没来由地回忆起了年幼时参加梁国宫宴的时光。 梦中依稀见到了什么人,但不论他如何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人形貌,倒引得额角牵扯着发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段公子,睡醒了?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头顶忽然传来微哑的嗓音,段云泱惊讶地抬起头,只见苏巽坐在床前一张软椅上,正笑吟吟地瞧着他。 他仍穿着昨夜初见时那身青色薄衫,长发用玉簪束了个简单的髻,任由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鬓边。 不知是否是室内光线较暗的缘故,他眼底似乎有淡淡青灰萦绕,面色也比前一晚显得苍白了些。 段云泱注视着他,不由嘴角邪气地一勾,轻笑道: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莫非无璧公子一直尽心尽力地看护着在下,连休息都没顾上?这气色不佳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呢。 左右不过身体抱恙,公子多虑了,无璧乃一介清倌,若要陪夜,只怕是另外的价钱。 苏巽对他的调侃丝毫不着恼,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您若已经休息好,不妨早点下床来尝尝这鲜虾云吞,免得平白损了滋味。 美食的诱惑使段云泱瞬间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随意披上外衫,趿拉着鞋来到桌旁坐下。 昨天污损的垫布早已更换,上置的檀木托盘中,一盏紧盖的青花瓷钵格外醒目。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刹那间浓郁的鲜香便充满了鼻腔。 钵中汤汁浓稠,呈现出诱人的淡金色,十余个鲜虾云吞在汤中浮沉,雪白中透着微红的虾肉鲜嫩无比,虾身外包裹的面皮同样剔透如水晶。 几星细小的葱花漂浮在暖调的汤面上,色调对比鲜明,更增添了美感。 接过苏巽递来的汤匙,他先抿了一小口浓汤,待那软滑鲜糯的触感浸润咽喉,便毫不客气地开始了大快朵颐。 苏巽将时间掌握的刚刚好,云吞在瓷钵的保温作用下不凉不烫,恰恰是最适合入口的热度,这更加快了段云泱的速度,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满满一碗云吞已然见底,他还不依不饶地将面汤也舀了个干净,这才悠闲地靠坐在椅背上休息。 味道当真鲜美,想不到一碗小小的云吞也能达到此等水准,又或者 段云泱笑得灿烂,仿佛要从眉眼中绽出花来:无谢楼并无餐饮营生,此刻也不是饭点,能有闲情逸致为我烹制早餐的大厨,不会就是无璧公子你吧? 口中不饶人,双手同样不安分,话音未落便伸手去揽那人腰身。 苏巽适时拍掉他不安分的手掌,从怀中掏出块手帕递过去: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不过吃饭最好当心着些,若是花了脸,想必再多的俏皮话也无人问津。 段云泱接过手帕也不擦嘴,而是径直揣入怀中,取出自己的另一块代劳:无璧公子这话可是在嫌弃在下?昨夜你胜过慕鸾姑娘之后,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这就得问问公子自己了。 苏巽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他光洁的右臂掠过,嘴角无奈地弯起:无璧倒是想和公子秉烛夜谈,奈何公子不走寻常路,没聊几句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那我这白费功夫的愤懑,又能向谁倾诉呢。 是么?那还真算我的不是了。 暗自提息运转一周,确认身体并无任何异样,纵然仍觉得有些纳闷,段云泱只得颓然摇了摇头。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眼见着已经快到正午时分,无谢楼的来宾早已离开得七七八八,段云泱也不再过多逗留,穿戴洗漱完毕,便向苏巽辞行。 元若拙早已由小厮领着等候在门外,见段云泱终于不紧不慢地从雅间里走出,立刻激动万分地迎了上去,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深情厚谊。 段云泱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神情悲悯得仿佛慈父教子。 苏巽于是一路送着主仆二人下楼,直到在无谢楼门口福身道别。 出了大门,段元二人登上前来接应的马车,一行人向着城西段府缓缓行去。 见四下再无旁人,元若拙这才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总算是出来了小侯爷,您的要事可有着落了?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6) 段云泱点点头,长眉轩起,神色微凝,他在玄霄阁的身份,元若拙并不知晓,此刻也不便说明。 虽说昨夜慕鸾不请自来,扰乱了他的计划,却也足够让老李将所知的情报阐明,再从沿街的窗边离开。 倘若老李所言非虚,一年前,烛阴、少昊在执行刺杀任务的过程中,并未向外界透露半点风声,知晓他们行踪的,唯有直接隶属的玄霄阁高层。 那么最终导致信息泄露、任务失败之人,只可能是阁内成员,这样一来,不论是失踪的烛阴、对接的阁员甚至是身死的少昊,都不能排除嫌疑。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特别值得在意。 玄霄阁成员执行任务时不以真实面目示人,辨认身份仅仅依靠标有代号的令牌,熟悉的人或许还可以通过声音体形得知。 老李在那次任务前和烛阴少昊从未谋面,却在与他们对接任务时,感觉二人的身形十分相似,若不是有令牌区分,简直难以辨别。 他初入玄霄阁时,由烛阴带领着执行了好几次任务,所以相对熟悉,而对少昊只是略有耳闻,从未当面得见。 那么,烛阴少昊身形相似的事实,除了与二人皆相识之人,就只有他们彼此知晓,甚至有可能,其中一人尚未意识到这件事有何不妥 如若果真如此,那身死之人与失踪之人究竟是谁,孰真孰假,仍未可知。 一阵恶寒不由窜上脊背,他细思恐极,忍不住闭上眼,掩去眸底汹涌波澜。 那手持长剑的坚毅身影不断闪现在脑海当中,哪怕连天吴都提出了质疑,他内心深处却始终不愿相信,烛阴会做出任何愧对玄霄阁之事。 马车颠簸,怀中有什么柔软的物事在晃动震颤中跌落。 段云泱抬眸看去,这才发觉先前塞入衣襟中的手帕,不知何时掉落了下来。 他伸手拾起,柔软的缎面与指尖摩挲,触感微暖,仿佛还带着那人身体的温度。 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捧起手帕,送到鼻端轻嗅。 丝丝缕缕清浅幽雅的淡香传出,恍惚间似有一人踏月而来,气度高华,渺远清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无璧当真是个妙人呢。 心中的阴霾没来由地裂开一丝缝隙,他嘴角泛起涟漪,手指将锦帕渐渐握紧。 目送着段云泱与元若拙走远,苏巽令小厮掩上大门,自己则前往地下暗室。 叶知蘅见他走近,将堆满瓶瓶罐罐的石台略微理了理,便迎了上去。 昨夜二人取得酒壶酒杯残片后,便一直试图检验出其上酒液的成分。功夫不负有心人,尽管过程艰难,他们仍是排除了多种可能,查清了酒中毒素。 慕鸾姑娘带来的酒中,含有迷/幻/药和吐真剂,她似乎想要从段公子口中问出些什么。至于酒壶的构成,和大人所料无二,正是一侧含毒,一侧安全。 叶知蘅抹了抹额角的细汗,沉声说道。 苏巽颔首,淡淡道:酒中含有迷/幻/药,她似乎并不想取走段四性命,只想在问得消息后让他忘却发生的种种。说是妇人之仁也可,对方尚未确定嫌疑也有可能,她的身份查清楚了么? 叶知蘅摇了摇头,叹气道: 只知道她是妙珠楼的歌妓,自幼父母双亡,三年前被花妈妈带回楼中,凭借美妙歌喉与酿酒技艺逐渐成名,仅从这些看来倒是没什么异常,社会关系上尚且算是干净,除了青楼的常客外,也和外界没什么其他交集。 若从明面上得不出结论,便只能亲自前往查探一番,群芳宴结束后,前来参与的男女们何时会返回来处? 约莫两三天时日吧,大人您是想? 嗯,苏巽执起玉杯,墨眉微蹙,贸然行动难免打草惊蛇,不妨等慕鸾姑娘安置下来,我自行前往妙珠楼一趟,为昨夜的无礼请罪,免得坏了无谢楼的名声。 三日后。 咳咳咳 梳妆台前,苏巽正准备将易容膏涂抹上脸,胸口陡然间有些发闷,气息淤塞,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叶知蘅在一旁帮他顺着气,神色显得甚是凝重。 这几日苏巽休息不足,体内的余毒又有发作的迹象,尽管昨夜已经施针治疗,却依旧未能完全控制住。 眼下若要强撑着去妙珠楼,怕是让人放心不下。 大人,您毒伤未愈,这件事也不急于一时,不如等到身体状况好些再去? 不,迟则生变。苍白的唇紧抿,苏巽断断续续地道,慕鸾姑娘这次试探算是彻底失败,她背后之人心思叵测,难免会下手处罚咳咳 说着他再次试图去抹易容膏,叶知蘅实在看不过眼,伸手拦了下来:易容膏对身体有害,您现在无法用内息护体,引发了毒伤该如何是好。不如您就戴上斗笠遮掩形貌,有我跟随在侧,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样可好? 苏巽咳喘不止,霜白的面颊泛起潮红,险些连眼泪也呛了出来,哪里还有余力反驳,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种,身娇体软易推倒的预感~ 第9章 血光 中秋已过,饶是朗京地处江南水乡,丝丝沁凉的秋意仍旧悄然袭来。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秋风却送来点点清寒,叶知蘅站在露台上感受了片刻,还是寻了件厚实披风给苏巽穿好,又给他戴上顶悬着长纱的斗笠,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轮,直到确认无虞,才放下心来。 苏巽先前余毒上冲,胸闷咳嗽了好一阵,现在总算能顺过气来,隔着面纱望见叶知蘅如临大敌般戒备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的,知蘅,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您要是真知晓,就不会用这么惨烈的办法折腾自己了 当然这些腹诽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是不能显露出来的,叶知蘅拿自家主子无可奈何,只能叹息道: 无法用内力护体,这余毒一日不除,您的身子就会持续受损。化生散对脏腑的侵害药石难医,倘若不加倍小心,任由其发展,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不碍事的,这不是有你在么,苏巽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旋即张开右手,洁白的掌心内纵横剑茧赫然在目,纵然我没了内力,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役使追魄剑,但用你打造的匕首走轻灵一路,加之手钏出其不意的攻击效果,自保也算绰绰有余。 他就这般淡淡地笑着,神情安适,并无任何愤懑不满。 叶知蘅在一旁注视着他,只觉得心底深深震撼。 常言道,站得越高跌得越重,苏巽曾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被奸人谋害武功尽废不说,截至如今,还要日夜忍受化生散不可以常理论的剧烈痛苦。 他不禁扪心自问,倘若易地而处,自己绝对做不到那般云淡风轻、等闲视之,怕是早已状若痴狂,整日浑浑噩噩了。 当最引以为傲的绝世武功不存,甚至失去了健康的躯体,内心的沉稳平和却未被撼动哪怕分毫,甚至能在绝境中很快寻找到新的出路,同时指引他人前进的方向 这究竟需要怎样强大的内心与坚韧的意志,他简直无法想象。 或许自己也应该尽快振作才是,再这般畏手畏脚,又如何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叶知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从怀中取出两枚蜡丸,交到苏巽手中: 大人,这两枚丹药是我根据化生散的药效反应,最近制作出的抑制剂。服下一粒后,半个时辰内,您能自由调取原本用于封存剧毒的内力,实力可暂时与过去无差。只是服药后,您可能会虚弱一段时日,并且切记半个时辰后绝不能再度使用内息,否则化生散会加速爆发,到那时 我必死无疑,是么? 苏巽的语气很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叶知蘅深吸口气,咬牙道:小人会尽力护您周全。 我明白了,你放心,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使用它。苏巽浅笑颔首,小心地将蜡丸收进衣内,时候不早了,妙珠楼距离甚远,我们还是尽快出发为上。 与无谢楼不同,妙珠楼地处朗京城西北,并不似城中心这般繁华,唯有夜间才会显得热闹些。 但由于吏治混乱,西北部外来流民又数量甚众,故而附近抢劫强掳等恶劣事件并不少见,平头百姓往往避之不及。 为免打草惊蛇,二人等待了好一会,才乘上了前往城西北的车驾。所幸一路还算顺利,大约一个时辰便抵达了目的地。 妙珠楼就在马车驿站转过一个街角的道路东侧,属于当地的地标建筑,并不难找。 苏巽和叶知蘅穿过巷道,正准备走向妙珠楼,却被迎面涌来的人潮阻住了去路。 毕竟白天此处人流量往往不算大,这群人的骤然出现便显得有些吊诡,而且他们一路蜂拥向妙珠楼那边,似乎赶着去瞧什么了不得的热闹。 苏叶二人尚且疑惑,不远处已经有人高声叫嚷起来: 有人坠楼啦!就在前边的妙珠楼那边! 听说还有几分姿色,怎么这么想不开 青楼这种营生,指不定又是被什么负心人骗财骗色,一跃解千愁呢。 不过是个出卖色相的妓女,小孩子家家别凑这种热闹! 这姑娘从六层的高楼摔下来,只怕是活不成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纷纷想去事故现场一探究竟。而分明并没有人说出跳楼者究竟是谁,苏巽心中已然不可遏止地萌发出不详的预感。 朝着叶知蘅点头示意,他们也顾不上这许多,立刻汇入人群向前方挤去。 苏巽毒伤未愈,拨开数人便后继乏力,而叶知蘅一路护持着他,同样被推挤得狼狈不堪。 两人一路艰难前行,穿越层层人潮,这才艰难抵达妙珠楼左近,望见了那横卧在地的青楼女子。 她仰躺在一片血泊当中,鲜艳的衣裙被血迹裹挟而显得狰狞,身体尚自微微抽搐。尽管面目上满是尘土与血痕,苏巽却一眼便认出了她 那三日前巧笑盈盈、素手纤纤的艳丽女子,此刻正委顿在汩汩奔流的鲜血当中。 她完好时明媚风流,不知多少人秋波暗送趋之若鹜;垂死挣扎时却显得那般狞恶可怖,以至于人们虽好奇地凑到近旁,却无人敢上前查看。 心中微涩,苏巽长叹一声,走到女子面前,俯身唤道:慕鸾姑娘,可还听得见我说话? 剧烈的震荡已经使得慕鸾神智不清,大量失血更是让她极其虚弱,隐约间似乎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她竭尽全力仰起头来,正好从下方窥见了苏巽隐藏于斗笠中的面容。 从未与苏巽正面相逢,甚至几日前首次相见时,他也蒙着面纱,而当她失神的双目终于看清了那张脸的五官轮廓,整个人顿时陷入极度的恐惧与癫狂之中。 原本难以动弹的身躯骤然绷紧,继而疯狂地颤抖起来,失色干裂的嘴唇大张,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只能持续不断地呕出血沫秽物,竟连完整地发出音节都不能够。 你这是何意? 苏巽疑惑难明,也确实想象不出她究竟要表达些什么。 慕鸾荷荷地喘息了半晌,忽然不再试图发声,而是趴伏在地,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食指,在身下血泊中抹了抹,随后抬臂在一旁空白的地面上艰难地写了起来。 血迹干涸得很快,她又数次痛苦不堪地蘸取血液书写,这些动作很快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强撑着划拉完最后一笔,她便急速倒气,口鼻之中喷溅似的涌出鲜血,颓然躺倒在地,眼瞧着便是不活了。 见她气绝于此,苏巽心头发冷,双手紧握成拳,直到指尖刺入肉中,才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 勉强平复下心绪,来不及思索背后之人的毒辣心思,他立刻观察起那段以血为墨书写的痕迹。 然而那血迹歪歪斜斜,似乎并非文字,而是某种图案。他拧眉沉思了半晌,才依稀从那血痕汇聚的轨迹中,勉力分辨出一朵莲花的模样。 莲花? 血色的莲花 仿佛一记惊雷从天而降,苏巽周身一震,刹那间僵硬不能动弹。 记忆裹挟着翻涌的黑色腥气铺天盖地而来,顷刻便轰碎了他所有的思绪。 苍茫的混沌之中,那双恶毒而冰冷的手恍如再一次沿着胸膛缓缓上移,带着令人颤栗的森寒划过锁骨脖颈,直到轻轻掩住他的嘴唇: 哥哥你知道吗,我的左肩上,生来就带有一朵莲花形状的胎记呢。 那时的苏巽被黑布蒙眼,身上衣物也撕扯得七零八落,四肢由特制的精钢锁链死死缠住,饶是内力惊人,也无法脱困而出。 更何况,自从被挟持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便粒米未进,数日下来整个人近乎虚脱,身体状况早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因此尽管内心极度抗拒,他也无法阻止那人喋喋不休,唯有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那人也丝毫不恼,反而靠得更近些,嘴中呼出的气息喷吐在苏巽颈后肌肤上,激起他阵阵恶寒: 这胎记我一点也不喜欢,可母妃非说这是什么祥瑞之兆,便不让我将它剜去了。现在我最亲爱的哥哥也没有,可见啊,它还真不是个东西。 眼见此人对剜皮剥肉之事毫无避讳,言语间荒诞诡异至极,苏巽嫌恶不已,冷冷夺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工夫听你废话还有,我从来没有什么弟弟,请你自重。 听完他的嘲讽,那人久久没有动作,蓦地抬起手来,狠命抽了他一记耳光。 随即那人歇斯底里地大笑出声,直到胸腔中发出刺耳的哮鸣音,才稍稍收歇:咳咳哥哥,我不爱听你这么说话,你若再这般不懂事,我可就要生气了。 咸腥的液体顺着嘴角淌过下颔,苏巽被那猛力的一巴掌打得眼前金星乱迸,耳畔轰然作响,险些昏过去。 那人见他良久没什么反应,再次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右手中似乎多了样冷冰冰的物事,贴得他后肩肌理微微生寒。 哥哥没有,单我有,多没意思那人放软声音,语气近乎娇嗔,又掩藏不住丝丝阴狠毒辣的意味,不如今日我便给你添上,这样不论天南海北,他人只要见到你便能知道,你是我的兄长,只是我一个人的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7) 皮肤上似乎传来湿热黏腻的触感,苏巽脑中浑浑噩噩,一时间竟反应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只是瞬间的功夫,那人便猝然摁压住他的后背支起身,紧接着一股劲风向着左肩席卷而来,有什么尖锐的物事飒然破开脆弱的肌理,刹那间带起一溜血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变态弟弟又出现了!!!大家还记得第一章 的梦魇咩!! 第10章 惊心 利刃入体的剧痛剜心刻骨,苏巽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涌到嘴边的痛呼生生压下,但额头上瞬间冷汗遍布,顺着肌肤涔涔滑落。 那人行动不停,一刀扎入后向下划拉,随后毫不犹豫地拔出,再从旁侧皮肤刺入。随着动作的反复,温热的血液从逐渐从增多的伤口中奔涌而出,殷红如瀑,很快洇透了残破的衣衫,沿着光/裸的腰腿汩汩往下漫去。 不知被尖刀刺入了多少回,苏巽紧绷的神经已经近乎麻木。 蓦地那人将刀锋抽出,紧接着将某种粉末状的药物倾倒在他后背上,比刀斫之伤强烈百倍千倍的痛楚顷刻间排山倒海而来,犹如跗骨之蛆般纠缠不休。 他终于禁受不住,破碎的嘶吼从喉头迸发,周身开始痉挛似的剧烈颤抖: 唔你你在做什么 哥哥,别着急,很快就能完成了,那人极轻、极轻地笑了笑,由衷的喜悦溢于言表,你身上的这朵莲花比我的胎记还要精致呢哈哈,再加上强腐蚀的药物,怕是这辈子你也别想去掉它了! 唔 无孔不入的疼痛让苏巽连说话都显得困难,漫流的鲜血逐渐在身下汇聚成一片小小血泊,原本光洁的肌理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皱缩,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是缓缓变得焦黑而坚硬。 被撕扯的痛苦如毒蛇游窜在体内,最后一丝微末的意识刹那绷断,坠入深沉的旋涡里。 他眼前一黑,支撑不住陷入昏迷,神志消散的刹那,那人的话音仍旧如同恶毒的诅咒,回荡在耳畔,绵亘不休: 你休想离开我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们分离 我等了你二十四年,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你是我的,哥哥,你只能是我的 沉甸甸的回忆如泰山压顶,苏巽单膝半跪在地,一时间周身发冷,急速倒气,竟连顺畅的呼吸也不能够。 外界的喧嚣无法闯入他的世界分毫,因此他只是呆滞地跪坐着,对骤然散开的人群、奔马的嘶鸣以及车夫的高呼,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路中央的人快闪开,马受惊了!听见没有! 不远处,惊慌的马匹拉着车驾迎头奔来,车夫徒劳无功地扯拽着缰绳,却根本止不住冲势,只能眼睁睁望着马车向路中央的那名男子撞去。 而叶知蘅被人群挤到一旁,无论如何也无法及时赶到,顿时也顾不上隐瞒身份,全力嘶吼道: 大人,当心! 快闪开啊! 劲风将斗笠下的面纱掀起,驽马高扬的蹄铁倒映在苏巽失神的双目中,大脑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了运转,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眼见着马蹄就要触及他的身体,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箍住了他腰身。 熟悉的浅笑拂在颈间,他尚自怔愣,整个身子已然腾空而上,随后有人顺势抄住他双腿,将人打横抱起,左足轻点地面,灵敏而迅捷地落在了道路另一边。 怎么,无璧公子,这才几日不见,就对在下思慕成疾,魂飞天外了? 来人不是段云泱,却又是谁。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长衫,辗转腾跃间衣袂飘飘,倒带出几分超尘拔俗的气韵来,神情却是促狭得很,尤其是发觉苏巽一袭素白锦袍,与自己的墨色衣袂格外相称,面上的笑意便愈发灿烂。 他这边救下了苏巽,那厢肇事的车夫见自己侥幸没惹出事端,急忙趁机赶着马儿溜出了老远。 即便朗京乃大梁的国都,城西依旧是法外之地,休说马车在人行道中疾驰无人管束,哪怕遇上慕鸾坠楼这种恶**件,官府也懒得追究,随便批文定论自杀草草了事,收尸的活计怕是还得由妙珠楼来完成。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梁国吏治之乱,运势之衰,可见一斑。 你说,这慕鸾姑娘怎么如此想不开,要知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却偏生愿吊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可叹,可叹! 段云泱依旧打横抱着苏巽,纵然长吁短叹神情哀戚,也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有意挑逗苏巽说话,却不料那人没有半分回应,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眼光空洞无神,面容更是苍白如霜,甚至微微透出青色。 你怎么了? 心下顿时有些不安,他出声询问,腾出手拍了拍苏巽左肩,完全没想到这恰恰触了对方逆鳞,苏巽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瞬间被打乱,周身顿时开始难以遏止地颤抖,胸臆间的憋闷再也压制不住,化为阵阵剧烈的呛咳。 段云泱被他突如其来的激烈症状吓了一跳,一时想不到应对之法,唯有尝试着输送些温和的内力进入他体内。 然而这些内力犹如泥牛入海,眼见苏巽面色因为咳嗽而泛起潮红,蓦地整个人动作停顿,紧接着竟从喉头喷出一口血来! 无璧! 殷殷血色刺痛了段云泱的眼,顷刻目眦欲裂,如鲠在喉,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叶知蘅此时也终于跌跌撞撞扑了过来,同样大惊失色,急忙扣住苏巽左手脉门察看。 感受到指下脉搏虽不够劲健,却已恢复久违的稳定平和,他紧绷的神色才放松些许,望向苏巽的眼神不免带了些无奈与庆幸。 咳段公子,不必惊慌。 星星点点的血迹溅落在素洁的衣襟上,如雪中乱梅,胸中烦恶不再,苏巽终于能顺畅地呼出一口气:方才不过是逆血堵塞,气息不顺,在您帮助下逼了出来,眼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他这回的确是因祸得福,虽说化生散的余毒在体内游窜不定,但叶知蘅持续数月之久的针灸施治,已将毒素基本凝聚,这几日发作反应剧烈正印证了这一点。 方才血色莲花的刺激更是令这一状态达到了临界值,加之段云泱浑厚内力的疏导,他才能顺利借助淤血将毒素排出 这样一来,他体内剩下的化生散已然微不足道,换句话说,日后除了无法动用内力外,他与常人再无多少分别。 段云泱兀自不肯置信,上上下下将苏巽周身打量了一遭,恨不能将人看个通透,反复确认他前襟上的血痕并非鲜血,而是呈现紫黑色的淤血后,才勉强放下心来。 段公子,我已经没事了,能放开我么? 直到苏巽略微羞赧地出声提醒,段云泱这才发觉自己始终将他抱得牢牢的,想必是关心则乱,急忙咳嗽了声以掩饰尴尬,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下来。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羞窘,他此时竟然有些畏惧与苏巽对视,于是稍显不自在地微微侧头,顾左右而言他:话说回来,无璧公子怎么会在此处?这里可不是无谢楼的地界啊。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此,正是为了向慕鸾姑娘致歉的。 苏巽抿嘴浅笑,不紧不慢地摘下斗笠靠外的一层纱幔,在肩头绕了个圈,遮掩住胸口醒目的血迹。 虽说群芳宴的规矩摆在那里,我贸然闯入也实在不妥,于情于理都该陪个不是,只是没料到 段云泱的视线望向道路中央,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妙珠楼中也走出几人,用几张草席裹了慕鸾的尸身快速拖走,除了地上一滩血泊仍在,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他不由叹息道:死生有命,只是可惜了如此明艳的女子,身后凄凉至斯。 不论如何,还是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您伸出援手,无璧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苏巽拱手致谢,正要躬身鞠礼,段云泱却一把托起他手臂,止住了动作:无璧说的哪里的话,你我毕竟曾经春风一度,有过这样的关系,我又如何忍心见你受伤? 他不仅免了称谓,双手还状似不经意地下行,将苏巽的手包裹在掌心。 明知他这不过是玩笑话,苏巽心头依旧重重一震,诸多酸涩和怅恨的情绪蔓延,不由默然咬紧了嘴唇,身形微微僵硬,怎么也无法将双手抽离。 段云泱见他没有明显的抗拒之意,索性心照不宣地将手掌收得更紧些。 那人修长手指落在他温暖掌心,肌肤光洁细腻,又如冰玉般触感生凉,他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丝丝柔软缱绻,一时恨不能用全身的热度将那人拥覆,任由冰消雪融,春水长流。 指腹沿着苏巽的指节缓缓上移,来到手掌处,几日前曾感受过的粗粝感再度出现。段云泱心念微动,面上仍旧古井无波,手指细致摸索了一番,便发觉苏巽双手掌心竟有不少硬茧,以右手虎口处为甚。 这种形态的厚茧往往只有习武者才有,而右手重左手轻,理应是剑茧无疑,且应为长剑一类的武器。 而苏巽看上去羸弱不堪,今日甚至受惊咯血,按理说,怎么也与习武之人无关才是 见段云泱始终握着苏巽双手不松,叶知蘅长眉一轩,没好气地道: 段公子,虽说你对无璧很是中意,但他毕竟是我无谢楼中的人,你这般当街拉拉扯扯,只怕不太合适吧? 哟,这不是叶老板么,有失远迎,还望您千万不要见怪。 段云泱这才注意到叶知蘅的存在,随即不着痕迹地放开了苏巽的手,没想到叶老板也和无璧一起过来了,看来您对他当真看重的很啊。 叶知蘅冷哼一声,神情不愉:今年群芳宴无谢楼做东,若是此番无璧真惹出了什么乱子,我日后的营生不免要承担众多非议,所以专程过来一趟,怎么,莫非段公子对此有何异议? 不敢不敢,叶老板多虑了。 段云泱笑着告饶,心中却不禁暗自腹诽,这叶庭芳今日是吃了枪药还是怎的,全然没有那日的风度不说,情绪还暴躁的很,真是令人纳闷。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接下来就不会总是西子捧心啦哈哈哈~ 第11章 相欢 出言讽刺了几句后,叶知蘅便冷着张脸一语不发。 段云泱面露尴尬之色,正想着岔开话题缓和气氛,身后已有人气喘吁吁地凑了上来: 少少爷,您刚才去哪了,一转眼就找不见您,真是吓死我了诶,叶大哥?还有无璧公子? 来人正是元若拙,先前发觉苏巽遇险,段云泱来不及示意便向着远处飞掠而去,他回头查看,才发现不见了自家少爷的踪影,几乎吓得魂都丢了。 这不,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好大一通,他才终于找到了三人所在。 元若拙清秀的脸上微布着汗滴,眼神因雀跃而闪闪发亮,叶知蘅望着那喜悦的眼光,心头的不悦无形间消散了许多,也弯起嘴角,冲着他点了点头。 见过元公子,苏巽因着叶知蘅的缘故,对这清秀少年颇有好感,声音便放柔了许多,方才便想问问了,你与段公子来此处,又是为何? 呃,这个 元若拙的目光在苏巽与段云泱之间来回逡巡,嗫嚅着究竟要不要说出实情,段云泱已然轻飘飘投过去一个噤声的眼神,莞尔道: 无璧公子有所不知,这城西最大的绸缎庄正是我段家的产业,今日我督工完毕,想着上街随意逛逛,不想却遇到了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满面云淡风轻,仿佛当真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使然。 叶知蘅见他这副模样,惜字如金地哼了一声,脸色显得愈发黑沉。 即使不知晓前情,元若拙也本能地感受到,三人间的气氛颇有些诡异。正准备寻找其他话题,视线冷不防落在苏巽前襟若隐若现的血色上,顿时大惊失色:这血迹?无璧公子,您没事吧? 无妨,不过是胸口淤血堵塞,眼下已经好了。 苏巽向他安慰地笑笑,示意自己没事,又歉然地朝段云泱拱手,道: 段公子,再次感谢您仗义援手,我与叶哥的事务既已完成,不便再叨扰,这就准备启程返回无谢楼了。 话音刚落,叶知蘅正乐得如此,牵了苏巽衣袖作势要走,段云泱哪里肯轻易放人,忙不迭迈出一步,走到二人身前:且慢。 段公子还有何见教?想必您也知道,无璧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无谢楼休息的好。 叶知蘅没好气地道,神情很是不耐烦。 段云泱并未因他的态度生出丝毫不悦,目光始终停留在苏巽身上,不曾移开片刻: 叶老板说的在理,无璧伤病未愈,正应该快些休憩,更不宜长途跋涉。正好已近黄昏,不如咱们就近找个去处歇脚,顺便用了晚膳,如何? 是极是极,元若拙好不容易跟上了小侯爷的思路,急忙补充道,听闻妙珠楼附近新开张了家飞花居酒楼,名字风雅,菜品也很是不错,咱们不如去尝尝看? 我们不 叶知蘅正想开口拒绝,瞥见元若拙期待雀跃的神情,一时生出不忍,竟说不出回绝的话,只得求助似的望向苏巽。 尽管未正面相对,苏巽始终能感受到段云泱的视线宛若实质般附着在自己身上,心念微荡,他不由得暗自叹息。 经年痴心妄想,那人的要求,他如何能拒绝,又何曾拒绝。 莹润双眸闭敛复又睁开,隐忍的情绪不再,他眉目舒展,笑容和煦,轻声道: 那便如公子所愿。 四人于是穿过街道,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飞花居前。 只见一幢三层建筑耸立眼前,门口的廊柱与纵横房梁上皆雕刻着精美的花朵图样,间或有色泽艳丽的绸带点缀其间,很是鲜明可爱。此时正值饭点,一楼基本已经座无虚席,小二便领着他们走上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 无璧,叶老板,你们可有什么忌口么?段云泱随意翻动着手中的菜单问道。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8) 见苏巽与叶知蘅都摇了摇头,段云泱眉眼含笑,招呼小二道:今日我做东,你将店里的招牌菜都呈上一份,账目记在段氏绸庄的名下即可。 得嘞,您稍等。 小二好不容易遇上个慷慨的主顾,喜笑颜开地抱着菜单,一溜烟儿奔下了楼。 飞花居毕竟近期开张,尚未染上推诿拖延的风气,众人等候了片刻,托盘中精致的饭食便逐一呈了上来。 首当其冲的是各色精致凉菜,卤水拼盘,春风腊肠,酱油松花,菜品被厨子雕琢成各种精巧的形态,或似动物腾跃,或似林木扶疏。主菜紧随其后,山药黄金甲、糖醋里脊、清蒸鲈鱼、鲍汁捞莼菜等色泽鲜丽、清香扑鼻,诚意满满,很是诱人。 据说这家的鲈鱼很是不错,无璧你多尝尝。 其他人还未下筷,段云泱已经殷勤伸手,夹了几片鱼腹肉放入苏巽碗中。 多谢。苏巽神情显得有些无奈,环视桌面一周,也给段云泱盛了钵绿莹莹的莼菜汤,段公子督工辛苦,不妨喝点菜汤祛祛火气。 段云泱面有得色,欢欢喜喜地舀起勺清汤,不安分的眼波时常在苏巽身上流连。 叶知蘅见他满面春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深知此时并非发作的时机,只能暗自压抑下内心的怒火。 正预备猛扒几口饭菜,一垂眸却忽然发觉,自己盘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颗雕饰成小兔子形状的松花蛋。 他有些讶异地侧过头,身边元若拙正含羞带怯地笑着,脸上也浮起了浅淡的粉晕:叶大哥,我看这松花蛋很是可爱,就擅自夹了颗给你若是不想吃也没关系! 他没来由地觉得,眼前这人比松花蛋更具有小兔子的风采,哪里舍得拒绝,忍不住轻声笑道:元公子对此地更为熟悉,你的推荐想必不会令人失望,我又怎么会不满意。 楚大哥不必拘礼,唤我小元便是。元若拙似乎颇为羞赧,局促的眼神闪烁不定,微弯的嘴角却现出丝丝隐秘的期待来。 叶知蘅心中感慨,虽说元若拙羞怯软弱的性格实在为他所不喜,但此人身怀绝技,也并未因他龟公的身份产生任何偏见,反而赤诚相待,不能不令人感动。便也从善如流道:那,便多谢小元宝。 段云泱在桌对面观望着自家书僮又是欢喜又是羞窘的有趣模样,顿时觉得饶有兴致,靠向苏巽耳畔轻轻地道: 莫看叶老板冷着脸不好相与,倒能和元若拙这小子打得火热,无璧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叶哥原本便心地宽仁,元公子纯稚灵秀,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苏巽不着痕迹地推开段云泱几乎要倾倒下来的肩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用餐。 不料后者依旧不肯轻易罢休,黏皮糖似的再次凑了上来:不过我从方才起便有些奇怪,若说叶老板当真待你不薄,今日的伤病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公子怕是多虑了,不过是前几日受了风寒,大夫开了剂猛药伤及肺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 他的语气平和淡定,挑不出半分异样。段云泱尽管仍觉得不能心安,却也不便再多问些什么,只得找了些其他话题。 眼见着桌上的菜品份量逐渐被享用完毕,小二殷勤地凑上来收拾走残羹冷炙,随后快步端来最后一道菜肴高汤甲鱼。 然而来宾甚众,地面上难免溅了些油迹汤渍,本来就较为湿滑,小二又步履匆匆,来到桌前时终究站不稳脚跟,身体微晃,便连人带托盘向着苏巽和段云泱那边倒去! 眼看着翻滚的热汤就要朝着二人迎头浇下,苏巽左手手腕处骤然生光,小二只觉得劲风扑面,原本踉跄向前的身体被大力推回,手中的托盘也倒向了无人的另一侧。 而与此同时苏巽转身将段云泱扑倒在座椅上,飞扬的宽袖恰巧挡住了小二的身形,从段云泱的角度,只能看清他扬起的墨发,以及倏然逼近的如画眉目。 随着后背重重落在椅座上,苏巽整个人扑向他胸膛,垂落的面颊与他相距不过咫尺,紧接着那柔软的嘴唇蓦然落在耳廓后,温热绵糯的触感令他刹那间全身僵住,双眼大睁 苏巽的唇不偏不倚烙印在他颈后肌肤最为敏感的地方,绵软酥麻的感受从接触点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原本紧绷的身体骤然瘫软,汹涌澎湃的畅快感几乎令他低吟出声。 他这是 无璧! 无璧公子、少爷,你们没事吧! 元若拙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唰地站起身来就要扑过去查看,差点没在漫流一地的甲鱼汤上摔个大马趴。 叶知蘅急忙一把拉住他手臂,那厢小二也回过神来,顾不得收拾残局便去搀扶苏巽,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引得其他顾客纷纷侧目,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 苏巽借力直起身来,捂嘴轻咳了几声,朝小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神情淡漠目光沉静,似乎并未为这场小小意外所扰,俯身便去搀扶段云泱:段公子,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冒犯,还请您多多担待。 段云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端正坐好,此时外界的声音似乎与他无关,尽管鬓发垂落教他人看不真切,可他自己分明感受到,刚刚耳后被苏巽接触到的位置早已变得炽热通红,宛如烙铁一般。 他神情有丝恍惚,脑海中满是暧昧不明的意味。方才的碰触或许只是漫不经心的偶然,他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心房仿佛被攥紧又放松,一时间竟有些不受控制的雀跃、迷惘和仓皇。 那会是一个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yy也是可可爱爱的害羞小奶攻奥~ 第12章 夜行 朗京地处江南腹地,水产品种较为丰富,因此即使甲鱼相对珍贵,店家为了无碍观瞻,还是好意补上了同样的一道菜。 经过长时间的熬制,汤汁呈现出浓郁的乳白色,间或有金黄的油花沉浮其间,香气四溢,教人馋虫大动。 这回小二再也不敢出任何纰漏,慎之又慎地为四人舀好了汤,才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段云泱原本就有些心神不宁,生怕苏巽看出端倪,忙不迭埋头喝起汤来。 苏巽淡淡睨他一眼,也不动声色地执起汤碗,缓缓将汤汁饮下。 甲鱼浓汤功效滋补,滑腻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涌入肺腑,很快祛除了胸中的烦恶。苏巽不由得满足地吁口气,不经意间偏过头,却发现段云泱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神情迷惘。 段公子,你看着在下做甚? 啊我只是,看看无璧你对这汤满不满意,茫然只是刹那,段云泱很快将理智披挂上阵,轻笑道,再说方才事发突然,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所幸没造成什么损伤。 他实际上是被苏巽喝汤的模样吸引住了目光,那人本就生得肤光如玉,脖颈修长,小口抿汤的时候,下颔线勾勒出精致的弧度,滑动的喉结轮廓优美,每一次律动仿佛温柔的羽毛划过心房,激荡起层层涟漪。 耳根未褪尽的灼热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深吸口气压下内心的悸动,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四人进店时便近黄昏时分,眼下用完晚餐,日头已经西沉,暖黄的光晕也逐渐暗淡下去。驿站的歇业时辰将至,段云泱不便再多耽误苏叶二人,于是在飞花居门口作别,分头朝段府与马车驿站行去。 苏巽在街道的拐角处回望,见段云泱与元若拙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便拉着叶知蘅退到一旁:今晚不着急返回无谢楼,先就近寻间客栈住下。 叶知蘅点点头,二人便绕道去往街对面的客栈,订下两间上房。 将杂物安置妥当,他来到苏巽房中,赫然发现提前备好的两件夜行衣已被取了出来:大人,您这是? 慕鸾如今身死,但她生前所居的房中或许还能找到线索,苏巽蹙眉道,但以青楼中人贪财的性子,只怕处理完后事,便能将房中值钱的物事搜刮殆尽,那时我们若再想发现些什么,只怕 您这是要夜探妙珠楼?叶知蘅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可您大病初愈,武功未复,小人怎能放心让您独自前往? 苏巽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淡淡道:我何曾做过无把握之事,知蘅你不必担忧。 可是 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由你去完成,不得有误。 不待叶知蘅说完,苏巽便将信纸和一枚沉甸甸的令牌放入他手中。 令牌通体乌黑,上书盘古墨棠四字,笔力遒劲,刚健不阿,似乎由某种金属制成,却奇异的没有任何光芒反射,加之自身惊人的重量,不由让人心生敬畏之感。 我如今身体渐复,对于当初案件真相的排查,也该提上日程了,苏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令牌,嘴角笑意生冷,仅靠你我二人自然不足以对抗,今夜,你带着这枚令牌前往信中记载的地点,自会有人接应。 是,小人定不辱命!叶知蘅心中凛然,恍惚间似乎再次见到那人恣意江湖的风采,一时震撼难当,胸中热流涌上,郑重拱了拱手。 苏巽颔首,叶知蘅将他周身傀儡装置检查一轮,确认并无任何问题,这才携令牌离开。他则将门闩锁死,脱下被血迹污损的外衫,将夜行衣穿好,端坐在床畔开始闭目调息。 待夜色泼墨般铺陈开来,街道上零星的灯光亮起,苏巽浓密的羽睫微微一颤,莹润的双目随即睁开。 他左手腕处的手钏发出蒙蒙亮光,汇聚成束一路下行,直到在双手掌心与足底形成削薄的平面。随后他伸手轻拍床榻,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飘然而起,宛若落羽般轻盈。 内力全无固然不假,但轻功的招式要领与气息运转之法却早已熟记于心,此时他以傀儡手钏代替气穴的功效,应用起来也并无多少不顺。 将街后一侧的窗户打开,四下观察一番确定无人发觉,他便从窗棂边轻灵跃下,飞掠进茫茫夜色中。 妙珠楼与客栈相去不远,且除了面向主干道的一侧较为繁华,其余三侧灯火阑珊,并无多少人会费心留意。 苏巽步履如风,很快绕到了妙珠楼后方,趁仆役们不备的刹那,闪身进入楼内。 根据他事前所知,妙珠楼内部层级分明,稍有些地位的妓/女都居住在采光较好的三楼,且每人有独立的房间,慕鸾也不例外。眼下她刚刚身殒,房门上的名牌还来不及撤下,他顺着走廊逐一排查,未花多少功夫便来到了慕鸾房中。 不出所料,从事发到此刻仅数个时辰,慕鸾屋内盛放金银珠宝的箱奁已然被翻了个底朝天,衣柜也大敞着,有残破的绢花散落其间。所幸梳妆台前除了首饰盒被洗劫一空,其他物件尚且待在原处,床榻等贴身之处也较为整洁,只怕时间紧急,搜刮者只来得及将暴露在外的财物趁乱取走,无暇顾及其他边角旮旯。 将身后门扉紧掩,苏巽沿着墙壁踱步一周,大致对居室的构造有所了解,便着重研究起床榻与梳妆台周围。 若是及其重要的机密,想来慕鸾必不愿其距离太远,应会藏在贴身处左近。 他抬手轻叩床板与床侧的墙壁,发觉靠近石枕的那侧,回音显得格外空荡,便伸手探向床铺底端,很快寻到一处凸起摁下,墙壁那处随之后缩,现出一道浅浅的暗格来。 暗格中除了几枚环状的金属片与纸张外别无他物,格子侧边似乎雕饰着某种图案,苏巽凝神辨认了半晌,才隐约看出近似于莲花的轮廓。 心底微沉,他取出暗格中的物件仔细查看,只见金属片两端均有凹槽,应该是从某种装置上拆卸下来的部分;而纸张薄如蝉翼,不论如何翻卷也无法留下丝毫痕迹,其材质特殊,可见一斑。 纸上并未记载任何内容,苏巽却隐隐觉得熟悉,蓦地脑海中灵光一现,属于过往的某些画面倏然闪现眼前,他骤然明白了些什么,禁不住双手剧颤,面色苍白,险些将手中的物事落在床榻上 这些是玄霄阁玄枢部特制的械鸟零件! 玄霄阁及其分支均下设玄枢、灵武、丹石、飞燕四部,分司制械、演武、炼药、传讯之责,而这械鸟正是他数年前巡视玄枢总部之时,傀儡师离珠新近研制出的传信工具。 械鸟由玄枢部炼制的琉金搭制骨骼架构,体重轻巧而便于拉伸,腹中装备着可遥控的装置,同时以真实飞禽的羽毛装饰在外,形貌上与普通鸟儿别无二致。鸟足则是传讯用具,中部存有管状空档,阁员传讯时便将特制的纸张放入鸟腿中,再以环状金属片封缄,非以玄枢部特制的工具则无法开启。 胸中惴惴不安,他又来到慕鸾的梳妆台前细致查看,终于在某一支中有缝隙的眉石内,找到了撬动鸟足的琉金小针。 如此看来,慕鸾平日与其背后组织的联系,便是依靠械鸟进行。然而这是玄霄阁内部不可外传之秘,除阁员外不可能有他人知晓,除非 苏巽的额角渐渐沁出冷汗。 当初任务的失败,究竟是敌方先发制人,还是早已注定? 玄霄阁,当真是铁板一块么? 门外逐渐有脚步声接近,想必是妙珠楼众人已经安置好了慕鸾的尸身,前来清理她的身后之物。 此地不宜久留,苏巽小心翼翼地收好金属片与信纸,将墙壁恢复原状,便从窗边离开,沿着房梁悄然攀下楼去。 他一路万分慎重不露痕迹,正预备从巷道中返回,身侧不远处却突然现出几道黑衣人影,冲着他飞奔而来,显然来者不善。 心念微动,苏巽敏捷转身,朝向与客栈相反的方位疾掠而去,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绕过蜿蜒曲折的巷道,转过几重拐角,他的身影却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前方。 数人正自怔愣,冷不防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劲风,苏巽不知何时已绕道于后,手持匕首悍然刺来。 而这些黑衣人也算是训练有素,纷纷扬起手中兵器拥上,苏巽堪堪划破一人手臂,背后便有另一人靠近,他只得立刻调出部分内息护体,随即左脚发力后蹬,将近在咫尺的钢刀踹落,并闪身脱离人群之外。 受伤的黑衣人在匕首的麻醉作用下很快人事不知,其他人却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执着地攻来。苏巽左腕手钏亮起,将内力凝聚成数枚气弹射出,自己则借力后撤,拐入另一条小巷当中。 眼下他的身体素质与常人并无区别,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已经显出疲态,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而身后数人并未立刻欺身扑上,反倒谨慎地跟随在他身后,逐渐形成包围之势。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9) 莫非不是为了灭口,而是生擒? 苏巽冷哼一声,不再后退,而是正面迎向黑衣人,手中内息连射,众人躲闪不及,包围圈顿时破开一道缺口,他顺势从中脱身,又眼疾手快放倒一人。 正准备向身边继续发难,视线落在巷道尽头,他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形。 那是 见对方向自己快速靠近,苏巽骇然一惊,心念电转,迅速用匕首在衣衫上划拉几道,原本收纳在紧身衣袖裤脚中的黑色绢绸随之泻出,刹那间变成了宽袍大袖的模样。 随后他避开黑衣人的攻势,踉跄着后退几步,似是体力不支般跌坐在墙壁旁。众人见他突然间气力难继,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劈头便扬刀斩下。 而此刻苏巽也仿佛惊惧至极,仓促间来不及思量,只得伸手挡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真卖弱影帝苏苏哈哈哈哈~ 第13章 情执 无遮无拦的手臂又如何能与利器抗衡,眼看着钢刀劈头斩落,锋锐的刀刃即将触及衣袖,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清啸:刀下留人! 啸声中蕴含着深厚内息,持刀的黑衣人但觉眼前一片模糊,腿脚发软,手中的刀登时滚落在地。随即一条精钢锁链灵蛇般卷上他腰间,整个人便在巨力的作用下腾空而起,又被重重拍击在地,顿时口鼻溢血,不省人事。 来者行云流水的一击将黑衣人甩出,另一只手顺势下捞,扣住苏巽腰身拉向自己的怀抱。 紧接着那张颇具异域风情的清俊面庞凑上来,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耳畔,邪气又亲昵:稍稍离开我便遭到不测,无璧啊无璧,看来我还真得把你给看好了。 苏巽仿佛惊呆了般说不出话,秋水明眸大睁,清晰分明地映出段云泱的身影。 段云泱搂着他反复端详,确认怀中的人儿除了衣衫散乱之外并无他恙,紧绷的情绪才勉强松了下来。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琉璃似的眸子中满是惊喜与后怕,心中最柔软之处不由抽痛难抑,连眼前人为何陷于如此境地都来不及考虑,只恨不能立时将他温存抚慰一番。 然而身边碍事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温柔得能滴出水一般的目光,在从苏巽身上抽离的刹那,便被无尽的森冷与愤懑所取代。将人轻轻放落在身后,他右手一勾,锁链仿佛有了生命般灵活舞动起来,很快在二人面前请扫出一片安全区域。 足尖轻点地面,段云泱整个人凌空跃起,裹挟着锁链的残影向黑衣人攻去。 苏巽靠在墙壁上冷眼旁观,方才惊惧的神情早已流风散云。 眼下的情形显然不需要他插手襄助,毕竟段云泱的武功走刚劲一路,兼以内力精纯,短时间内的对峙下,难以有人能与他抗衡,更遑论这些并无杀机的黑衣刺客了。 他那条锁链也颇有玄机,精钢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与琉金组合的内里,本身坚若磐石,寻常兵器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张弛辟易的琉金则呈骨节状附着在每一片精钢上,赋予链身绝佳的延展力与灵活性。 此时段云泱链条挥舞,去势如虹,黑衣人的刀剑几乎招架不住,边缘很快被磕碰出零碎缺口,包围圈被迫越撤越大,战意也弱了下去。 手臂轻振,段云泱掌中锁链游龙般肆意横扫,很快将意图围攻他的数人纠缠绊倒。黑衣人顿时失去平衡,手中长刀随之扬起,恰巧此时他的锁链也似乎收不住攻势,平平迎上,刀刃沿着他的衣袖划拉出一道伤痕,瞬间便涌出了血来! 而他眉头也没蹙一下,仿佛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并不存在,锁链持续掠出道道残影,直到将对方数人抽打得刀剑断折、周身挂彩,再无一战之力,才堪堪停手。 而众人见大势已去,缠斗下去也是无益,只得悻悻离开。 啧,真是麻烦。 钢链回缩,段云泱将表面沾染的血渍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细致地将其收回腰侧皮鞘内。 眸光从远遁的黑衣人身上收回,他望向苏巽,眼波似怨似嗔:今日还好让我撞见,倘若你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是好! 他此时是真的后怕。 说不出是什么缘故,或许是无意间触摸到的刀茧引起了怀疑,或许是那人咯血的一幕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莫名不愿就这么放任苏巽离开。 先前在飞花居分别后,他索性借故让元若拙回府,自己则特地绕道前往驿站,见苏叶二人并未乘车离开,便留意在附近客栈周边察看。 他寻访几间客栈均未得到任何音讯,便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闲逛,不想竟发现一群行踪诡异的黑衣人飞身掠过,心底不安,于是暗中尾随在后。 西城灯火零落,加之巷道曲折,他数次险些迷失踪迹,直到在不远处发现黑衣人正将一人团团围困,这才仗义出手。 试想苏巽不过是一介孱弱小倌,如何能与众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抗衡,若是他未因不放心前往查探,眼下只怕 你身子不适,怎么孤身一人便出了门?叶老板又去了何处? 叶哥他说晚间要去见见老友,将我安置在客栈中便离开了,许是被他质问的语气吓到,苏巽眼神闪烁着,微微别过头去,嗫嚅道,我寻思着身体未复,左右也是闲着,便打算去附近药店买些损伤药物,谁想到突然遇到一伙强人,不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多亏段公子出手相救 他越说越声若蚊蚋,垂落的鬓发遮住了脸,显得面部轮廓精致而苍白。 见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段云泱哪里忍心再追问下去,只得轻抚苏巽的肩头以示安慰。 目光落在自己破损的衣衫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英挺的眉宇蹙起,薄唇紧抿,低吟出声:嘶好痛! 苏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方才被黑衣人划破的伤口血液奔流,已然沾湿了半边衣袖。 常人见到这幅场景或许会惊慌失措,而他浸淫武艺多年,一眼便看出,那创口并不深,且并未触及经络,之所以血流如注,想必与伤者本人逆运真气脱不开关系。而受伤的角度更是诡异,只怕是有意为之 此人又是碰瓷又是自伤,费尽心思扮演苦肉计,却是为了哪般? 礼尚往来善莫大焉,苏巽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得仓皇无助,忙不迭扶住段云泱血流如注的手臂,话音微微颤抖:段公子,你的伤 方才一着不慎,着了那些孙子的道,皮肉伤罢了,不碍事的。段云泱勉力笑了笑,喘息道,只是伤口有些深,一时难以止住血,得尽快处理才是。 苏巽颔首,顺手撕下衣襟,俯下身来为他包扎伤口。 段云泱凝望着他乌黑的发顶,唇边渐染上丝丝缕缕悠然的笑意,低声道:我这副模样回府,只怕元若拙那小子定要闹得鸡飞狗跳,长辈们也会纠缠不休。眼下我是个伤患,可受不了这等聒噪不如无璧你行行好,让我去你那边休憩一晚,怎么样? 他的语气透出撒娇的意味,诱哄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精准无匹地击中了苏巽的软肋。 闭了闭眼,敛去稍显挣扎的神情,苏巽长叹一声,轻而软的气息拂在段云泱手臂上:段公子的要求,无璧又怎能拒绝,只愿您不嫌弃才是。 我又如何舍得。段云泱语出轻佻,话至终曲却不经意地泄露了真心,耳后肌肤又传来丝丝灼热,所幸有夜幕的掩饰,并看不真切。 苏巽不由莞尔,扶住他未受伤的那只手臂,二人便相携着向栖身的客栈走去。 等到他们回到房中,已近戌时,苏巽安置段云泱坐在床榻上,自己则点燃几支蜡烛将里间照亮。 向楼下小二讨了些洁净纱布与热水上来,他便解开段云泱手臂上缠紧的衣襟,轻柔细致地擦拭起伤口边缘。 黑衣人只为生擒,兵器上并未淬毒,段云泱怕是算准了这一点,否则也不会贸然行事。 心中略微安定,他缓缓将创疤边凝固的血渍与尘灰抹去,直到刀口处重新变得洁净鲜红。 段云泱始终沉默不语地任由苏巽动作,伤口的疼痛似乎已悄然消散,存余的唯有脉脉流淌的宁谧与温存。感受着那人微凉的指尖与皮肤相接触,湿润的触感中张扬出绵延的纠缠与亲昵之感,隐秘的心弦不由自主地被拨动,余音悠长,袅袅不绝。 清洁伤口的纱布很快污损,苏巽埋首在水盆中清洗,长发滑落,现出右耳后一片白皙的肌肤来。 段云泱饶有兴致地望去,只见平滑的肌理上,一粒朱砂痣殷殷分明,极致的鲜红与洁白对比,宛若冰雪中红梅一盏,莹而亮的艳着。 他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怎么可能 这颗痣,他分明在烛阴身上见过! 全然相同的位置与大小,分毫不差的角度。 彼时他在执行任务时被暗器射伤,创口处毒性发作,疼痛难忍,是烛阴领着他艰难寻到一处隐蔽农舍,紧急处理了毒伤,这才没有酿成后患。在处理伤口时,那人头顶的兜帽滑落,他因此窥见沉重面具后一抹不为人知的嫣红,深埋在心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印象如此深刻,他自问决计不会错认,试问世间又有何人能够肖似到这般程度,从分毫无差的朱砂痣到耳后的轮廓,尽数与回忆的画面完美重合? 胸口如有重锤冲击,激烈的情绪如涌潮般反覆不休。他甚至不及留意到苏巽何时清理完了伤口,来到桌边将备好的金创药用热水化开,细细研磨。 他会是烛阴吗? 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又为何武功不存,流落烟花之地? 又为何与自己相逢不识,咫尺陌路? 眸光一瞬不眨地跟随着苏巽的身影,眼眶酸涩,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事物呼之欲出。千万句疑问梗在喉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绵密的疼痛。 他挣扎着压抑下汹涌的思绪,逐字逐句地问道: 无璧,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倒计时诶嘿嘿!! 第14章 如渊 听了段云泱的话,苏巽动作不止,只淡淡道:段公子若是愿意,但说无妨。 段云泱目光如炬,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视线灼热而声音清冷,幽幽道: 如此倘若我并非简单的商家纨绔,而是在数年前受邀,加入某个纪律森严的组织,从事杀人越货的行当,无璧,你当待我如何? 苏巽捣药的手停滞了刹那,却并未因他的惊人之语而如何怔忪,嗓音平和无波:公子多虑了,您见识广博,身手不凡,又岂是池中之物?况且,纵使我再有异心,面对您的发难也毫无还手之力故而我心中所思所想,又有什么要紧。 哈哈哈无璧,你当真有趣得很呐!那我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便言无不尽了。 段云泱不禁莞尔,也懒得继续试探,索性开诚布公:彼时我虽有武艺傍身,却从未实际接触过此类事务,一时难以独自应对,组织便指派我跟随在一位前辈身边,进行为期三月的观摩与锻炼。 说来也属幸运,这位前辈不是旁人,正是组织中武艺高卓、行事至为纯熟者,过往任务无一失误,深得众人敬仰。而我那时性子有些脱跳,嘴上称着尊敬,心底却是暗自不服,总想着关键时刻大展拳脚,教人刮目相看。 他淡淡地笑着,眉宇间有无奈,亦有怅然。 想来前辈也为我不懂事的行径操碎了心,不论是未遵照事前安排擅自行动,亦或是刺探信息不成反被发觉,他都尽心竭力助我善后,更是并未苛责于我甚至在他自身同样负伤之时,也不曾将我抛下。 将你抛下?这又是怎么回事?苏巽袖中似有白光一收,随即端起调制好的金创药,来到床边为段云泱细致涂抹。 感受到药物的清凉与些微的刺痛从伤口处传来,段云泱垂下眼帘,长叹一口气: 那时我们奉组织之命前往塞北,诛杀四处作恶的一伙贼寇。无奈沙漠中地形诡谲,我在搏杀时被淬毒的流箭射中,毒势上行动弹不得,是前辈负着我跋涉了数里地,才堪堪寻到一间废弃农舍。幸而他随身带有祛毒的丹药,我才能幸免于难 说到此处,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稳,苏巽感受到指下的手臂轻轻颤抖,停下动作抬眸望去,只见他英眉皱起,眼中似有晶莹闪烁: 而前辈在为我治疗毒伤之后突然倒下,我这才惊觉他腹部一道长长刀伤深可见骨,墨色衣袍早已被血流浸透我仓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是他挣扎着,挣扎着将最后的求援焰火放出,又苦苦坚持了数个时辰,我们这才得救 抹药的修长手指一顿,持着药钵的掌心生出细汗,垂落的羽睫在面颊上投下淡淡阴影,遮掩了苏巽的神情,只听得他轻声问道:那位前辈,后来又如何了? 返回组织后,前辈将任务出现纰漏的责任尽数揽下,在伤势未愈时便被幽禁于暗室之中思过。而我三月修习之期已满,此后的任务变为独自执行,与他再难有任何交集可我的心里,始终挂念郁结,放之不下。 转眼我在组织中度过了三年有余,期间只零星见过前辈几次,却不曾料想,他竟在一年前的某次任务中失去踪迹,从此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说来讽刺,便是到了今日,我也未能亲口向他致以谢意,此中遗憾,绝非言语可表。 暖黄的光影投射到段云泱面容上,削薄的嘴唇抿成苦涩的弧度,深邃的轮廓在光影明灭间,显得尤为孤独寂寥。 苏巽心底酸涩难当,千言万语仿佛哽在喉头,莹润的双眸眨了眨,沉默半晌,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诚则灵,想来你的谢意,那位前辈应能感受得到。 闻言,段云泱周身巨震,丝毫不顾伤势,霍然反手将苏巽纤细的手腕攥在掌心! 可我不甘心 脑海中蓦地泛起阵阵眩晕,眼前人影憧憧,看不真切,他却固执不堪地死死握紧,仿佛只要松开手,那人便会逝去无踪:一日寻他不见,我心中便永远不得安宁他人的非议与决断又与我何干,纵然斧钺加身前路如晦,我又有何惧 段公子,当心伤势 眼前那人似乎焦急地说着些什么,段云泱混混沌沌地听不分明,视线中光影逐渐零落,恍惚间,一道深植心房的身影似乎与面前的情景重合,有什么强烈的情愫冲破层层禁锢,带着汹涌的思念喷薄而出。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0 他听见自己喃喃地道:所思所想,不过护他安康周全罢了。 思绪仿佛被卷入腾跃的漩涡之中,碎裂成片,再也组织不成完整的连线。段云泱终究支撑不住,双眼闭合,摇摇晃晃地向后栽倒。 苏巽眼疾手快托住他脊背,轻柔放倒在床榻之上,随后撑着边沿直起身来,唯见嘴角一线血迹嫣红,鲜明如斯 他竟生生咬破了嘴唇。 从段云泱开口的那刻,他便知晓自己在劫难逃,因此选择将麻沸散提前掺入金创药中不料此人竟然快他一着,纵然先发制敌,却不敌反戈一击。 腿脚酸软无力,他倚靠着床畔的衣柜站定,极致的冰冷与灼热在胸臆中流窜不休,几乎将脆弱不堪的心防销蚀殆尽。 右手不自禁地探向腹部,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粗粝的触感依稀可察。 那处肌肤曾被锯齿长刀生生穿透,又长时间未得到妥善医治,终究还是留下了狰狞可怖的疤痕。他自己并未如何介怀,毕竟经年所负伤势不可胜数,却不曾想到,段云泱竟铭记至今。 过往的记忆早已被时光淘洗的不成模样,童稚时代许下的承诺却依旧历历鲜明。自己因这诺言不惜付出一切,哪怕对方早已忘却,同样义无反顾,而他却 还有,他方才那番话,究竟是何意? 倘若能潇洒肆意地忘却前尘,又为何要执念于血雨腥风的一幕? 他怎能这般将人的情感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恶,可恨! 难以自抑的灼痛与愤懑席卷而至,苏巽再也禁受不住,跪坐在床边,伸手将段云泱的颈项扼紧。 在他二十余年人生中,从未有哪怕一刻如眼前这般,状若痴狂地游走在情执如渊与仇恨剔骨的边缘,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似是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力道,昏迷中的段云泱长眉轩起,神情微微痛苦。见状,苏巽几乎是惊跳着松开手,面孔刹那间血色褪尽,苍白如落霜。 自己方才,是要做什么? 翻涌的蜡泪最终将烛火吞没,房间内摇曳的光晕渐渐黯淡,从窗棂处漫入的月华显得愈发明晰,莹亮如练,将榻上纠缠的身影徐徐拉长。 颤抖,瑟缩,试探。 挣扎半晌,苏巽再度伸手触碰段云泱的颈项,这次却并未停留,而是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颔线一路上移,最后落在温暖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较常人为薄,但嘴角微微上扬,呈现月牙般的弧度,不免在寡情之感中,平添了些许恣意狡黠的少年气。 唇瓣的温度顺着微凉的指尖攀升,苏巽只觉得胸臆中似乎有什么情绪被悄然催生,某种不可名状的冲动从身体最深处萌发,沸腾叫嚣,推拥得他整个人猝然前倾,一时间与段云泱距离不过咫尺,呼吸相闻。 在他的控制下,麻沸散的药量足以教人沉睡到天明,即使被外在的响动唤醒,他也大可在颈后一击,遂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 那么,又何妨此刻,尽享欢愉 心念电转,苏巽不再迟疑,蓦然俯身,含住了段云泱的唇! 火热而芬芳,馥郁而甜美,美妙的回忆在经年的沉淀中臻至醇香的佳酿,熏人欲醉,教人沦亡。 灵活的舌尖撬开轻阂的齿关,游鱼般没入那人广袤的天地。甘甜的津液交融,演绎出悠扬婉转的旋律,撩拨珠帘的手揉皱了一池春水,翻涌的波浪使湖面再也无法平静。 苏巽的吻由最初的温柔逐渐转为霸道,轻拢慢捻的触碰为缠绵悱恻的深吮所取代,力道之强,几欲揉入骨血,鼻息共养。 而段云泱在纠缠中无意识的回应更加激化了奔涌的情愫,绵密深长的吻一次又一次烙印在他的唇齿间,抵死相贴,中无缝隙,几乎连最后一丝呼吸的空间也挤压殆尽。 修洁手指不住动作,在平直的锁骨旁灵活一挑,便将束领的衣带解开。湿热粘腻的唇循着肩颈轮廓逐步吻下,气息喷吐在段云泱光洁的胸膛肌理上,很快唤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细小凸起。 苏巽侧耳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忽而偏过头,不安分的舌卷上前胸春英般浅红的一点,贝齿带了些幽怨地轻轻扣住,剧烈的刺激便在电光火石间传遍段云泱全身,饶是昏迷中也未能幸免,周遭皮肤顿时滚热如烙铁,身体也不可遏止地微微颤抖起来。 极致的快感冲刷着每一寸感官,霎时间苏巽险些忘却了自我的存在,沉溺在决绝的放纵中不可自拔。长久的等待、遗忘的憾恨、苦痛的挣扎,熔炼于此时的旖旎中,所有的抵死痴缠,所有的欲说还休,都化为一句轻浅的呼唤,绝望无告,又极尽温柔: 云泱 作者有话要说:  在婴儿车的边缘疯狂试探的某人(???) 第15章 寻踪 那个**蚀骨的名字甫一出口,心脏便犹如从万丈高崖坠落,苏巽忽然被极度的恐惧攫住,慌忙抬头望了段云泱一眼,确认他睡得深沉,才勉强松了口气。 巫山之云,千顷泽泱,常言道人如其名,他也正如此二字般疏朗襟阔,携两袖清风、浅笑一抹,轻而易举便乱了旁人心曲。 等着我!我定会来寻你!一定要等我 童稚的呐喊言犹在耳,苏巽忍不住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怅然又无奈。 那人天之骄子肆意飞扬,许下的诺言不过轻若鸿毛一般,又如何会放在心上。 怕是只有他自己深陷泥淖,挣扎于粘稠的黑暗中不得而出,才会对炽热明亮的光华那样渴慕,乃至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他自己走火入魔的妄想罢了。 于是他再次凑近段云泱的面颊,这次并非深邃缠绵的吻,而是近乎虔诚地、温柔地舔舐,日思夜想的气息在津液中交织成甘醇的芬芳,极致的甜美几乎令他热泪盈眶。 手指细致抚弄着光洁劲健的肌理,感受着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以及指腹下凹凸细小的疤痕,心底微酸的同时,又不由生出隐秘的骄傲,见那人日益光彩夺目,便是与自己无关,也欣喜若狂。 吻势收歇,苏巽埋首在段云泱颈间,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片刻后又将左耳贴上他胸膛,任由有力的心跳一次又一次跃动在耳畔。 你可知我多想 多想与你抵死纠缠,生息共养; 多想抛却俗事纷茫,携手相将。 可终究不愿不想,不敢不能。 身后阴影蛰伏如睡狮,不知何时会暴起发难;父辈血海深仇未能得报,黄泉之人尚难安息;而自己体内剧毒祛除不得,气穴崩溃那日便是身死之时来日非长,前路风霜,他又如何胆敢随心所欲,许诺死生契阔,湮没洪荒? 所能窃夺的,便只有这意识朦胧的短暂刹那,一晌贪欢。 清泪一滴若琉璃,从他纤长的眼睫上盈盈坠落,滑过段云泱胸膛肌肤,最终溶入身侧散开的衣襟中,晕染开浅淡的水迹。 就这般静静倚靠着段云泱侧躺,苏巽素来清明的意识不禁有些朦胧,隐约觉察到身下的温度仿佛愈发灼热,心跳的节奏也似乎快了些,却依旧沉溺于安倦的绵软中不愿自拔。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音。 门响三声后便悄然无息,他意识到这是事先与叶知蘅约定好的联络信号。 匆忙收拾起零落的心绪,为段云泱掖紧被角,他支起身来理好衣襟,确定四下并无旁人察觉,这才悄声离开客房。 木门掩紧的声响传来,尽管极其细微,榻上原本深眠的人却猝然睁开了双眼。 目力所及是灯影寥落、空无一人的房间,身上锦被温暖拥覆,除了酸软无力难以动弹的手脚,一切似乎并无任何异常。 而那人微凉的体温却犹如生根一般,牢牢附着在他每一寸感知上,抹不掉,剜不去。 炽烈的血色再也抑制不住,很快在段云泱面孔上点亮灼灼绯霞。激越的心跳几欲冲破胸膛,喉头的感触宛如窒息,他不得不深深呼吸好几次,才能勉强顺过气来。 无璧他他方才吻我了? 双眼无措地瞪大,强烈的悸动在体内左冲右突,他仿佛不可自制地想要高声呐喊,又神志全失般缄口难言。 有条不紊的思绪被轰制成渣,碎片的每一面都折射着苏巽的音容,漩涡般纠缠不休,教他无法思考。 毕竟在无谢楼的那回,他就曾经没来由地昏睡不醒,此番便多存了个心眼,提前运气护住灵台清明,故而即使着了道,也能较早清醒过来。 况且无璧此人虽城府颇深,对自己却并无恶意,他索性将计就计中药昏迷,然而怎么也料想不到,苏醒的刹那,竟恰巧迎上那含羞带怯的一吻 他方才吻我了,究竟要做甚? 他曾说想做些什么,那隐藏在话语中的真意,又会如何? 面颊的滚烫烧灼着眼眶,段云泱狼狈地闭上双目,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想他惊羽侯什么样的场面未曾见过,过往也曾流连万花丛中,未得红颜知己常伴,不过是片叶不沾身,眼界甚高罢了。 此前也未尝肖想过龙阳之好,纵使貌比潘安也无甚兴趣,又何曾料想 火热的胀痛感逐渐向丹田处汇集,身下有什么物事随之变得滚烫坚硬,淋漓尽致的快感与求之不得的愤懑交替席卷而来,他咬牙忍受着二者肆无忌惮地冲撞,唇齿间忍不住迸发出破碎的呜咽。 是了,他无法欺骗自己,胸中奔涌的情绪不是其他,正是满满的喜悦与渴慕。 苏巽人虽离开,残存的温度仍纠缠着他周身百骸。 他感觉自己分明是中了毒,那剧毒极尽魅惑,悄无声息,等到人发觉时早已深入脏腑,药食罔医,唯有中无缝隙抵死纠缠,才能幸免于难。 无璧我该拿你怎么办? 此刻段云泱切切的呢喃,苏巽自然无法知晓,在门外与叶知蘅汇合后,二人便离开客栈,来到城郊一片隐秘的小树林处。 接过叶知蘅递来的令牌,苏巽手指在牌身底部轻轻一划,令牌传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几乎同时,数十道黑衣人影从林木后闪身而出,动作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竟无半分异声:见过主上! 苏巽淡淡颔首,在为首的黑衣人臂弯间虚扶一把,朗声道:众位兄弟请起。盘古大人既已将墨棠令传于我手,日后苏巽定会与诸位共进退,竭尽全力护佑诸位周全。 见令如见人,盘古大人的决议定然无误,一切但凭主上吩咐,我等便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多谢,苏巽不禁微微动容,同样坚定地回以一礼,我如今武功全失,身无长物,唯有一腔孤勇在怀,承蒙诸位不吝襄助,苏巽不胜感激! 主上不必过分介怀,这本是我等职责所在。为首黑衣人立起身来,沉声介绍道:此支小队共计四十五人,原本直属于盘古大人麾下,内部建制与玄霄阁并无二致,组织上却是独立存在,以墨棠令所有者的意愿为尊。目前除去各部门首领人员,有三十名精锐杀手可由您随时调遣。 如此甚好。 苏巽不由惊叹于盘古的手笔,要知道玄霄阁绵延百余年,座下顶尖杀手历来不超过五十人,算上装备精良的阁员弟子,也仅有二百余人的水准。 寥寥数人便可搅动江湖腥风血雨,竟对这样一众隐秘组织丝毫不察,其中筹谋之深,储备时间之长,不由教人叹为观止。 方才过来的路上,我从知蘅那里了解了诸位目前的大致情况,苏巽续道,鉴于城西吏治混乱,人多眼杂,不若大家将据点迁至城东南,我们正好有另一落脚处在那附近,必要时也方便相互接应,这几日便可操办起来。 黑衣首领点头称是,苏巽凝眉思索了半晌,又沉声道: 今日我在追索暗害慕鸾的幕后之人时,无意间发现了玄霄阁的专用传讯工具此事实在蹊跷,只怕需分出部分人手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另外,也记得抽调些人手跟随在玄霄阁杀手毕方附近保护,近日风波迭起,我总担忧他或有不测。 鉴于墨棠令的存在,以及过往苏巽在玄霄阁中的地位积威,迁移据点以及人手分配的事宜很快落定,他与众人逐一熟识后,便与叶知蘅一道返回了客栈。 再度返回房中,已然接近五更时分。 床上那人依旧沉沉睡着,随着他的脚步靠近,那张面容逐渐清晰,英挺的眉目舒展开来,常年勾起的嘴角平缓垂落,竟显出几分纯稚与宁谧。 凝望着段云泱安静的睡颜,苏巽只觉得萦绕不休的纷扰疲倦一时流风散云,身边似有温情脉脉流淌。 他伸出手,正欲将段云泱胸前散落的被褥盖好,忽然留意到某处细节,动作不由僵在半空 段云泱的衣襟,是何时扣好的? 心下警铃大作,他走时拴紧了门锁,也并无他人破门而入的痕迹,而离开时那人兀自衣衫散乱,眼下这幅光景,只可能是 他会发觉了什么吗? 胸膛仿佛被有力的手掌攫住,刹那间连呼吸也不能够,苏巽禁不住脚底微微踉跄,扶住身后木几才堪堪立稳。 几缕微不可察的晕红漫上面颊,又潮水般飞快褪去,徒留下一片冰雪霜白,荒芜森凉。 不论此刻段云泱是清醒抑或是沉睡,他都进退不得,或许最好的选择是坦诚相待,而背后有太多枷锁束缚住他的心意自由,面前一步高逾天堑,饶是他倾尽全力,也无从跨越。 终究是不能。 如水的月华漫过窗棂,隐约照见那道仓皇离去的身影,凌乱的脚步间,似有流云般极轻极冷的叹息散落,碎裂无痕。 又是数个时辰过去,待日头高悬,明媚的阳光将室内映得通明,段云泱才轻吟一声,悠悠转醒。 不出他所料,房中依旧空无一人,只不过床前却多出了一套洁净新衣,昨日染血的外袍早已不知所踪。 他不由笑了笑,似无奈又似喟叹,三两下将外衣穿上,对镜大致理了理仪容,便推门走出房去。 客栈小二似乎得了旁人指示,早早便候在门外,见他信步走出,便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客官昨夜休息可好?新衣可还合身?另一位客官可是反复交代小人,唯恐出了什么岔子哩! 甚是合适,劳你费心了,敛目感受裁剪合度的衣衫,段云泱长吁口气,为那人绵绵细致的心意感喟,原先住店的两位客官,现又在何处? 他们似乎有要紧事要忙,一早便离开了,小二笑得开怀,但他们早已提前付结了房费,您不必挂怀。眼下已近巳时,您怕是有些饿了罢?楼下便有现成的餐点,不如赏脸享用一二?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1 不必了,我自有安排。 他的目光越过客栈大门,投向人流攒动的街道。 两人之间,可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又可转眼间没入人海茫茫中,众里寻觅千百度,亦杳然无踪。 若那人不愿迈出关键一步,便交由他完成罢。 唇角蜿蜒出莫测的弧度,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交到小二手中,便施施然走下楼去,足底生风,腰身笔挺,端的是姿态潇洒,意蕴风流。 那躺在小二掌心的,赫然是一枚成色饱满的雪花银锭。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掉马倒计时啦!!!两人啥时候才能认识到对方的心意呢~ 第16章 暗流 段云泱离店后并未回府,在沿途驿站雇了名信使代为通报平安,便一路来到城郊护城河附近。 左右观察确定周遭无人,他沿着河畔不远处的城墙仔细摸索,直到在墙转角处探到一处凸起,发力摁下。 脚下地面很快传来细微的震动,随后砖石移位,显露出一条狭长的甬道来。段云泱沿着阶梯走进,将身侧机括下拨,身后的地砖随之轰然合紧。 此时若有人在原地观察,定会为他的凭空消失惊诧不已。 这也是进入玄霄阁内部的特有方式,自从离珠执掌玄枢一部,他便致力于增强玄霄阁据点分布的灵活性,将建筑修造与傀儡术结合,这样一来,总部分部的具体位置以及遍布于大陆主要都市的出入口,便能随着需求变动。 譬如眼下,随着总部迁移到朗京左近,通道的进口也转移到了城外。 这小子还真是大手笔啊。 视线从墙壁上呈线状嵌入的众多萤石上掠过,段云泱内心震撼的同时,也忍不住暗自腹诽了几句。 地底烛火长明确有不妥,但萤石原料稀缺,造价不菲,一条通道的数量便是巨大的支出,更别说数目正在不断增加 心头不禁泛起深深疑惑,玄霄阁以卫道天下为己任,每笔任务报价虽高,也并未到不合常理的程度,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这样惊人的开销。 那么,其他的财源又来自何处? 他正自疑惑间,早已不知不觉来到了总坛大门前。 依次序点按门边的机关轮/盘,沉重的铁门缓缓敞开一条缝隙,他闪身步入,思忖片刻,并未直接前往穹芜大殿,而是转身向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他须得弄个明白。 虽说玄霄阁员身份信息成谜,除了称号外均对旁人保密,却会有专人在其入阁时记载下其来路经历,封卷收纳于藏经阁中,由杀手影蛇专司看守,非特殊敕令允许不可查看。 段云泱手中自然没有特许的令鉴,但他仍旧不紧不慢踱到藏经阁门口,朝着端坐面前、身姿窈窕的蒙面女郎莞尔道:珂姐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这女子正是影蛇,但见她肤色白皙,身段玲珑,墨色面纱上一双色泽浅淡的妙目盈盈,瞳孔较常人更显细窄,远远望去有如灵猫也似。 见段云泱走近,她轻嗤一声,也不再遮掩,抬手将面纱摘下,露出琼鼻如玉、红唇殷殷:少来这套,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想背着天吴他们做些什么好事? 段云泱但笑不语,眸中神情狡黠。 玄霄阁人皆知,离朱、毕方与影蛇关系熟络,却未能料到三人皆属齐国平昌公麾下。 段云泱是公爷独子,自不必多言;离珠裴殊入阁前,曾是平昌军中傀儡大师最为得意的门生;而影蛇凌珂早年栖身的部落在战乱中没落,是平昌公心地慈善将她收养,是以从小和段云泱一同长大,情谊尤为深厚。 年岁上段云泱虽痴长凌珂少些,奈何她性子刚硬炽烈,非得争做姐姐不可,他素来对这种事不甚介怀,索性遂了她心愿,平日里便常常半是嬉笑半是正经地,唤她一声珂姐儿。 还是珂姐儿了解我,段云泱漫不经心地笑着,此番前来确实未得首肯,但也与任务目的无甚冲突,左右还是为了察看烛阴的宗卷。 天吴不是已经将必要的信息摘录给你了么?以往也未见你对他人如此上心过啊。 凌珂嘴上不以为然,行动却实诚得多,转身为段云泱打开藏经阁门,轻声嘱咐道:给你半个时辰,逾期不候。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想我给你敷衍搪塞! 如此,小弟这厢有礼了。 段云泱心满意足地冲凌珂点点头,信步走入阁中,将身后门扉细致掩好。 凌珂话说得轻松,他却深知玄霄阁严酷的规矩,若是此次潜入被人发觉,二人免不了都得受些皮肉之苦。 心道时间宝贵,他也不作耽误,很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烛阴失踪前曾是阁中顶尖杀手,他的卷宗自然会安置在灵武部较为明显之处,段云泱未花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目标,抬手取下那幅包裹严实的书卷,一层层解开紧缚的绳索。 这幅书卷记载简练,却将烛阴生平往事一一叙明。 他原来竟是梁国前宰相苏瑜棠之子,后因苏相开罪先帝,被处以株连三族之极刑,而他得玄霄阁盘古搭救幸免于难,此后便成为阁中一员,行除暴安良之义举。 卷上墨痕寥寥,每一字都深深敲打进段云泱心底,牵动隐秘的酸涩。 若记叙无误,烛阴他少年时便面临家破人亡的惨剧。那样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面对常人不可想象之苦痛,此后又不得不执起武器行走江湖。 世人皆知他剑锋舔血,杀伐决断,但又有谁真正走近过他衣袍下不甚宽阔的背脊,用心聆听过他难宣于口的甸甸重负?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无意识地将其中一张纸绢拨出,飘摇着落于地面上。 段云泱这才如梦初醒,将纸张拾起,只见手中所持之物正是一幅水墨肖像,而待他看清画中人五官面貌,一时间不禁如遭雷击,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黛眉远山舒朗,双眸墨黑润泽,鼻如玉柱,唇若点樱,青丝于修长的脖颈后流水飞泻,轮廓精致无匹,周身气度绝佳 不是无璧,却又是谁?! 胸口似有重锤轰击,强烈的心悸使他眼前一阵发黑,刹那间险些踉跄坐倒。 好容易立稳身体,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耳畔嗡嗡作响之声不绝,意识飘忽,仿若身在梦中。 牙齿没入唇中狠命咬下,强烈的痛楚刺激得段云泱清醒了几分,双目一瞬不眨地注视着画中人,神情又是愤懑又是惊诧,还有几分莫名的狂喜。 无璧苏巽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段云泱闭上眼,无奈地长叹一声。 如今看来,只怕那人一早便识破了他的身份,蒙在鼓中自以为是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殊不知,他面对着自己的种种逾越之举,内心又作何感想? 又为何武功全失,流落烟花? 而且自己竟然在他面前,将对烛阴的隐秘心事和盘托出 可恶 面颊逐渐漫上可疑的潮热,段云泱不由自主地捂住双眼,竭尽全力克制着心绪,才没任由自己呜咽出声。 难以言喻的羞赧几乎令他丧失理智,此时脑海中充斥的,尽数是那人清丽绝伦的面容,以及有意或无意的触碰、逗弄、爱抚、亲吻 顷刻间一股热流直直冲上鼻端,他急忙运气压制,这才使燥热沸腾的血液安定下来。 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画面上,他勉强集中精神,终于发觉了些许不对劲。 玄霄阁虽然会记载成员信息,却从不会将画像收录其中,这幅肖像,分明是有人嗣后放入。 再者,他凝眸细视,画中人尽管与苏巽面目别无二致,神态却极为不同。 苏巽素来神色清淡,温润如玉,而画中之人眉梢眼角透着丝邪气,嘴角虽然噙着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目光尤其摄人,似乎能品咂出某种极度的渴求与**,在浑噩的黑暗中猎猎灼烧。 画卷整体洁净素白,边缘却明显泛黄皱起,似乎曾被人多次摩搓。画面右下角有一处淡红色印痕,段云泱仔细端详了半晌,才认出这似乎是一朵刻章印上的莲花,只不过用料并非印泥,花身呈现出暗褐色,倒是理解为陈年血迹更为合适 然而这一切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绘制者为何弃印泥不顾而用鲜血加盖;笔画间分明对苏巽熟悉非常,神态的把握却全然走偏;又是什么缘故对画像反复摩挲;还有那莲花,形态似乎并不陌生 思忖良久也得不出结果,而逗留的时辰届至,他也不便多做耽搁,将书卷裹好放回原处。 凌珂早已在外等候,见他掩门走出,笑问道:怎样?所疑惑的事可有结果了? 段云泱点点头,又颓然摇了摇头。凌珂对他怪异的反应很是不解,他却挥手止住了她的询问,上前一步,逼音成线在她耳畔交代了些什么。 一番话说完,凌珂的神色也由轻松转为严肃,沉吟片刻方道:此时可大可小,但愿真相不是你我心中所想的那样。日后遇到裴殊,我自会向他仔细询问一番。 你行事多加小心玄霄阁,怕也难说是铁板一块。 段云泱又简单嘱咐了几句,随后转身离开。 凌珂在藏经阁前望着他的背影,重新挂好面纱,神情依旧冰冷淡漠,恍若无事发生。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她才伸手碰了碰耳后,只见那人方才靠近耳语之处,已在不经意间蔓延开淡淡的红。 甬道中空无一人,段云泱漫无目的地走着,心绪纷乱不宁。 原本只为确信苏巽身份,却不想牵出这么多事端同样,本应该将任务进度向天吴一一阐明,他心底却没来由地极为抗拒,便不自禁地调转了方向,与穹芜大殿相背而行。 平日里阁员各司其职,通道处往往空寂无人,他正欲沿来路返回,耳畔却隐约传来细微的声响 那似乎是交谈的人声,尽管音量放低至极,仍旧未能逃过他敏锐的洞察。 他莫名生出某种不详的预感,但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依然循着声响来源一路潜行而去。过不多时,便摸索着来到侧殿一间耳室门前。 室中有两人正在密谈,看装束皆是阁中人物,除此之外,一切仿佛并无异常。 段云泱一时不由暗笑自己多心,正欲悄悄离开,视线却冷不防落在二人身后,一个微微敞口的木箱之上 那赫然是整整一箱黄金!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关注嘿嘿!!!!巨大的么么哒!!! 第17章 逃杀 在最初的惊诧后,段云泱很快冷静下来,倚在门缝处屏息倾听。 那两人背对着他,装束又肖似,此刻分辨不出他们究竟是谁,他只有趁无人发觉之时,静观其变。 其中一人沉吟半晌,这才缓缓开口:近日任务的报酬既已送达,你可以早些知会玄枢部,新一批器械的制造,也该早日步入正轨了。 另一人则点头称是,思忖片刻,又有些担忧地发问: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眼下陆吾、英招等人已经有所察觉,毕竟近来任务数量骤增,击杀对象也与以往多有不同,这样下去,只怕迟早 听得二人声音,段云泱神情微凝,立时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发问之人为飞燕部的传讯使句芒,布施命令者则为灵武部元老玄冥,他此前虽未与这二人共事过,却在决议集会时有过数面之缘。 这二人地位不凡,玄冥可谓灵武部地位仅次于烛阴的元老,若不是考虑到他性情桀骜,目前灵武部首领之位怕是非他莫属。 而句芒作为传讯使活跃在各部各坛之间,地位同样不容小觑。目前这二人共处一室谋划,不能不教人心生凛然。 玄霄阁,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玄冥轻嗤一声,似乎对句芒的担忧不屑一顾:你便是小心得过分了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加之天吴大人保驾护航,英招那些后辈又掀得起什么风浪? 但我难免有些担忧不论是玄枢部流影刃的研发,还是破风弩的大量制作,耗费的贵重金属数量之庞大,怕是举一方势力都无法全数承担,入不敷出,又如何是长久之计?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玄冥的语气蓦然显得神秘莫测,冷笑道,天吴大人谋虑深远,玄霄阁的背后又何止那些零散百姓,眼下我们所凭依的,乃是大梁的国祚啊! 你的意思是 此言一出,不仅句芒难以接受,段云泱这一惊也非同小可,心底顿时泛起阵阵森凉。 玄霄阁近来任务量激增,他并非毫无怀疑,但时局之动荡人尽皆知,故而也并未深究其根源。可如今,将他们的对话与先前桩桩异状联系起来,引起的猜想便极为可怕 或许,当初歃血为盟、赤胆忠心的承诺,早已被时光淘洗得不成模样 那么,他为之困惑良久的一切同样能得到解释,例如天吴为何没来由地将他召回,追寻烛阴下落,为何裴殊近日突然踪迹难寻,为何阁内人心惶惶,再不复往日精诚共济之势? 思绪纷乱,他一时忘了掩饰行迹,衣袖不慎刮蹭到墙身,发出轻响。 什么人! 玄冥句芒何等敏锐,瞬间便察觉门外有人窥伺,话音未落身影便朝门口掠来。段云泱心道不妙,左脚轻飘飘点地,闪身疾退出十余米开外。 他绝不能被发现,尤其是以毕方的身份 天吴将他支走绝非偶然,倘若此时暴露,只怕会使一切覆水难收,故而即使拼着被众人夹击的风险,他也不能露出真实面目。 待二人奔出房间,段云泱已远遁到了通道岔路口。 眼看着鞭长莫及,玄冥骤然扬手拍击向墙壁,顷刻间地面传来剧烈响动,随即不可胜数的尖锐棘刺从砖面猝然窜出。 变故的发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段云泱收势不及,一脚踏上,只觉得脚掌微微一痛,紧接着强烈的麻痒感从伤处疾速攀升,片刻功夫整条小腿都几乎失去知觉。 裴殊这孙子,当真害我不浅啊! 忍不住恶狠狠骂了始作俑者几句,段云泱深知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只得连点左腿几处要穴,暂时延缓毒性上移的趋势。 脚下动作不停,眼见着入口已然在望,身后忽然传来阵阵劲风,他猝不及防回过头,只见玄冥手持一柄精钢小弩,张弓向前,数十支箭矢正飞羽流光般瞄准他激射而至!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2 这竟是破风弩! 段云泱心头警铃大作,破风弩乃玄枢部最新研制的作品,可一次射出至少二十支淬毒精铁箭,锁定目标后更是有追踪功能,三百米内可谓弹无虚发,故得名破风。 尽管他轻功卓然,短时间内与玄冥句芒二人拉开的距离也不过百余米开外,根本无法逃出弓/弩射程。 转瞬间,破风箭劈头盖面穿刺而来,唯恐锁链为人所识,他不敢取出武器抵挡,只能凝神聚气于双掌双臂,以澎湃的内息悍然迎上气势如虹的箭雨! 铮铮铮! 刹那间金石交击声不绝于耳,段云泱充盈的真力将大部分箭矢掀飞,身形顺势向后飘飞出数丈远,以减弱毒箭的攻势。 这种借力方式显然有效,剩余的零星箭簇仅仅划破了他衣袖,而他与入口处的距离则拉近到不足百米,紧张的心绪刚放松一刹,孰料玄冥手中弩/箭储量甚众,一波未绝,竟又是另一波袭来。 段云泱的武功路数主要走刚猛一道,循环周转方面委实不够擅长,临时集聚的真气难以与第二轮箭雨相抗衡,数支毒箭很快刺破衣衫,在他身上留下道道伤痕,其中一箭更是深深扎入右手小臂之中。 箭尖附带的毒素顺着高速运转的气血侵入体内,他胸中烦恶欲呕,视物也随之模糊不清,但此时他无暇他顾,从玄冥的攻势中抽身回旋,凝气于左手掌心,裹挟着疾流的雷霆一击便朝入口附近的地面轰去! 为防止别有用心之人通过甬道进入玄霄阁,玄枢部在每一处通道入口都增设了断龙石机括,必要时以真力触发地面机关,重逾千斤的巨石便会坠落,将入口彻底封死。 下击产生的巨力推送着段云泱的身体向上飞出,与此同时面前断龙石轰然坠地,彻底将追兵隔绝在璇玑阁通道内,头顶砖块被震动裂开,尘土飞溅,崩解只在须臾之间,他生生迎着纷扬落下的碎石发足狂奔,任由尖锐棱角在面颊上掠出细小的伤口,终于在地面彻底塌陷之前逃出生天。 确定至少短时间内无人能够突破断龙石的禁锢,段云泱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胸口立刻泛起窒息般的疼痛,喉头热流涌上,他抑制不住,陡然呛出一口紫黑色的鲜血来。 心中苦涩,他意识到方才运功过甚,伤口处毒液顺着血流侵入体内,若是不进行紧急处理,数个时辰后毒入脏腑,只怕药石难医。 艰难地喘息着,他正欲寻处隐蔽之地运功逼毒疗伤,却冷不防一脚踏空,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猝然向下坠落! 该死 当真是马失前蹄,他被毒伤冲昏头脑,一时竟忘了此处出入口不偏不倚地设立在护城河畔 噗通! 冰冷的水流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段云泱周身脱力,无从挣扎,鼻端的空气被一丝丝挤压殆尽。 窒闷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失去意识的刹那,眼前仿佛有一道素衣人影稍纵即逝,他伸出手似要挽留,终究抵不过幽邃的漩涡,闷哼一声,人事不省。 而正在段云泱昏晕过去的当口,有两道轻捷如燕的黑衣人影跃入水中,精准截住那下沉的身躯,随后迅速将人营救上岸,负着他往东南方飞身驰去。 断龙石坠地的动静非同小可,很快惊动了附近的玄霄阁成员。远在藏经阁的凌珂也察觉到异常响动,循着声响传来的方位找去,正好遇上了气急败坏的玄冥与句芒。 断龙石为什么会被人放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惭愧,玄冥恨恨叹了口气,我与句芒正在议事,忽然发觉门外有人偷听,立时追出不说,还用上了地刺和破风弩可没料到对方不仅武功高强,还对玄霄阁地形十分熟悉,在出逃时放下了断龙石,这才追之不及。影蛇,你今日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么? 凌珂黛眉挑起,冷笑出声:我这边反而无甚异状,说来玄霄阁的规矩你们理应知晓,除任务攸关,其他任何事务均不可在阁中密议。你们倒好,违规乱纪在先,办事不力在后,此事若是教伏羲大人得知,后果如何,你们自当心中有数罢。 声调平缓无波,她心头却早已变得紧张,毕竟先前造访过此地的,除了段云泱,再想不出第二人选。故而她特地强调不得妄议的阁规,甚至以主司纪律的伏羲为倚仗,意图分散这两人的注意力。 视线缓缓投向玄冥句芒二人身后,她在断龙石左近细致察看,唯恐漏失任何一处细节,直到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捕捉到一片血渍斑斑的破碎衣角。 这是 美目倏然瞪大,她又怎会错认,这衣料分明来源于段云泱进入藏经阁查卷时,所着的那件淡色长袍! 那他现在状况如何? 地面上零落的斑驳血痕刺得心底隐隐作痛,念及那人所经历的血雨搏杀,她几乎连顺畅呼吸都不能够,竭尽全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今日之事若是声张出去,你二人皆难辞其咎。断龙石对通道损毁严重,当务之急是寻来玄枢部员及时修缮,至于追踪窃听者的任务,便交由于我,想来灵武部暗杀一系深谙其道,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如此也罢 玄冥心中纵使有再多愤懑不满,苦于自己行止不端在先,也不便多言;而句芒早已被他密谈中的惊人真相冲击得七荤八素,木愣愣地点了点头,二人便心照不宣地快步离去。 凌珂见二人走远,这才来到巨石边,从尘灰中拾起那片衣角,将布片珍而重之地抵向心房的位置。 直到这一刻,强自压抑的泪水才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双眸中涔涔滚落,纤细的手指缓缓收紧,直到肌肤泛出浅淡的青白色: 云泱,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心疼地抱住小yy!!!麻麻召唤苏苏快来救他!! 第18章 坦怀 冰冷浑浊的水流挤压而来,将意识冲刷为纷纷碎屑,体内的毒伤却也灼痛不休,教人无法安然堕入黑暗的漩涡。 段云泱挣扎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浑浑噩噩间,感受到自己似乎被什么物事托出水底,随后又经历了长时间的腾跃颠簸,直到最后,陷入一片柔软与温热当中。 烫慰从伤处隐隐传来,躁动不休的毒势逐渐被安抚平息,他绷紧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沉入修复的深眠。 已然忘了有多久,不曾如此放松肆意地沉睡过,在长久的寂静幽暗中浮沉,他不知白驹过隙几何,等到意识回笼,悠悠转醒,只见眼前一片灯火暖融,烛影摇红。 那气度清冷的人儿正端坐在身畔,双眸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 一抹释然的笑意在面上绽放,他出声安慰,不料嗓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咳,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苏巽闷声不响地瞧着他,眼见着那形状优美的眉越蹙越紧,脸色僵冷欺霜赛雪,半晌才嘴角一勾,冷笑道: 段公子所谓的没事当真稀奇得很,若不是恰好被人搭救,你此时焉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他此番是动了真怒。 亏得那日他放心不下,嘱托了两名暗卫随行段云泱身边以备不测,否则他在玄霄阁围杀下重伤落水,无人搭救,纵使大罗神仙再世,想来也难挽回。 饶是如此,等到暗卫将人送到他面前,段云泱周身的伤口早已被河水浸泡得红肿发炎,体内毒素上行之势也极其猛烈,险些侵入心脉。 时间紧迫,他当即以银针护住其重要经络,协同叶知蘅以内力对毒素进行疏导。 所幸他对玄霄阁用毒方式颇为熟悉,未耗多久功夫便将对应的解药一一配置出来,尽数喂段云泱服下。由于部分毒素已在体内形成纠集之态,眼下无法将余毒肃清,但性命已然无碍。 段云泱此番伤势颇重,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光景才清醒过来,他也这么不眠不休地全程看护。 期间叶知蘅试图劝他稍事休息,他却唯恐段云泱伤势生变,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半步。此时见那人终于醒转,强自压抑的担忧不由化为满腔怒火,一时间连温言问候也做不到,面上笑容冷冽得几乎要凝出冰来。 段云泱哪里不知苏巽心中所想,眼下简直恨不能将他搂入怀中温存抚慰,无奈沉重的伤势作祟,纵使渴慕至极,也有心无力。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抬起裹满纱布的手,轻轻触碰苏巽紧绷的指尖: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烛阴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别再置气了。 某些真相既已落实,他也不愿再留着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索性挑明了开诚布公。 但出乎他意料,苏巽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只是原本冷峻的神情稍稍软了下来,透出些许怅然: 罢了段云泱,你还是如往日一般,油嘴滑舌。 得知段云泱前往玄霄阁查探的消息,再结合他之前种种异常举动,苏巽稍加思索,便知自己的身份怕是即将隐瞒不住。 但他对段云泱的信任素来近乎盲目,眼见无所遁形,内心并无多少焦灼,反而生出些莫名的期待。 毕竟那夜落荒而逃,心绪纷乱不已,此番光景他早已在心中演练多遍,暗道不论段云泱如何行事,自己也不可乱了阵脚。 段云泱却刹那间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若说苏巽识破他毕方的身份尚在情理之中,可玄霄阁中人不可能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他自问也从未在苏巽面前透露半点风声 那他又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你 心中疑云翻覆不止,他正欲问个明白,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绞痛,生生将嘴边的话语压了回去。 你怎么了? 见段云泱陡然噤声,随即脸色苍白,冷汗也微微沁了出来,苏巽唯恐他毒发,急忙伸手探向他腕脉,感受到指下脉搏稍弱却稳定,更是不明所以。 段云泱倒吸一口凉气,手肘紧紧抵住胃部,试图减轻那处刀剐般的剧烈抽痛,咬牙逐字逐句地道:无事怕是太久未进食,老毛病又犯了。 他自幼随军,向来对饮食一事不太上心,小小年纪便饥饱不定,是以落下了胃痛的病根。现今年岁长了,倒常常被元若拙等人唠叨着要养生。 他自己平时依旧不甚在意,往往睁只眼闭只眼便对付过去,却不料现在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尽管不愿在这个节骨眼露了怯,他却无力与声势浩大的胃痛抗衡,整个人逐渐蜷作一团,身体也开始细微颤抖。 苏巽怔忪片刻便了然,心头登时被怜惜充斥得满满当当。再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发动傀儡手钏,他先向门外吩咐了几句,等到澎湃的热流充盈在双掌之间,便回到段云泱身旁,伸手入被勾住腰身,隔着亵衣揉按起他的腹部。 唔 段云泱痛得眼泪都险些溢了出来,哪里还有气力反抗,索性放任苏巽双手探入,将舒适的热浪覆盖。 伴随着他力度均匀的推拿,原本抽搐的胃部逐渐放松下来,翻涌的痛意也随之淡化。被疼痛发散的意识缓缓凝聚,段云泱这才察觉,此时此景,似乎有些暧昧。 腰腹被搂住,这一刻自己正顺势躺倒在苏巽胸膛,微微侧头便能将那人清冽淡雅的气息嗅得分明。而那修长手指带出的热力庞大如斯,他只觉得身体仿佛正被不知名的力量消融,一寸寸软倒下去,几乎要沉沦于那人温暖的怀抱当中。 二人靠得有些过分的近,苏巽的气息不时吹拂在段云泱耳后最为敏感处,他的心跳也犹如风卷珠帘,凌乱激越,剧烈的声响险些突破胸腔的束缚,充盈在每一丝呼吸间。 可有好些? 神情依旧淡然自持,苏巽挂念着段云泱身体不适,自然未生出半分绮念。 而段云泱早已眼前朦胧,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许是受伤的缘故,声音软糯中蕴藉着淡淡的虚弱。这个字眼似喘息又似诱哄,苏巽眉梢微挑,心弦轻荡,掌心蓦然潮热了三分。 不经意间,房中的温度似乎攀升了些,满室脉脉的情潮涌动,自然生出几分旖旎的秀色来。 半晌,门外传来数声轻叩,苏巽闻声收手起身,走出房门。 患病之人心思脆弱,段云泱此时才算是深谙了这个道理。伴着热度抽离,他霎时间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仅仅是片刻的分别,不舍之情已油然而生。 忍不住自嘲地叹口气,他段云泱于群芳猎艳中自由来去,原本是肆意跳脱的性子,又怎能料到有朝一日,会为了那人冰肌玉骨流连忘返,食髓知味,不可自拔? 可叹,可叹! 苏巽很快返回房中,手中端着红木托盘,其上端端正正放着盏琉璃碗,碗中热粥蒸汽袅袅,色泽鲜亮,诱人的香气很快弥散开来。 这干贝鲍鱼粥已在膳房熬制了整整一日,想到你伤损难免失血,便又加了些枸杞在内,他用汤匙在粥面上轻刮,直到盛满勺身,又放到嘴边吹了吹,方才我令小厮提前舀出一碗,眼下应该温度正好,你尝尝看,可还满意? 话语间他动作不停,托着段云泱的背部,让他舒适地倚靠在自己肩头。 段云泱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猫儿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汤勺,感受到热度适宜,便毫不客气地张口吞下。 此时便显示出二人的默契,这厢他刚刚咽下一口粥,苏巽已经温好了另一勺递来,伴随着暖糯的粥液入腹,胃中刮绞的痛意逐渐缓解,段云泱不禁满足地叹息:前辈,我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被你这般照拂。 闻言,苏巽持勺的手略一停顿,嗓音中随之染进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情绪:我早已不是玄霄阁中人,还是莫要这般唤我为妙。 那唤作甚?段云泱伸指勾起他散落榻上的一缕青丝,细细捻动着,你年长我些,不以前辈相称或有不妥或者,用你以前的代号相称,烛阴兄?烛阴哥哥?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自己便绷不住笑将出来。 苏巽无奈地摇摇头,抬袖将他嘴角的粥沫拭去,沉吟片刻,神情整肃地道:我名唤苏巽,你直呼其名便是。 段云泱既已识破他身份,想必对他的身世背景同样有所了解。然而,他却没来由地生出某种冲动,想要亲口将姓名告诉他。 一如十余年前,他心向往之,却力不能至的那般。 作者有话要说:  欧吼吼吼!!!他俩是小时候就见过的缘分哦~有没有小天使猜到哇?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3 第19章 知心 巽,乃八卦之一,为木为风,段云泱喃喃道,真是个好名字。 闻言,苏巽神情黯了黯,沉吟良久,才极轻、极冷地吐出一口气: 原本取的也并非这个字,充其量,也不过是让我少生妄念罢了。 段云泱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暗自想道,苏巽怎么说也是大梁前相独子,定是被掌上明珠般宠着爱着的,起名这般重大事宜又岂能儿戏? 心中不悦,他便避开了苏巽喂来的鲍鱼粥,闷闷地道:你怕是在敷衍我吧。 他的语气很是幽怨,说罢还赌气似的将头偏向里侧。 苏巽见他这副模样,感到微微好笑,索性将粥碗放在桌边:我敷衍你做甚? 我怎会知道。 段云泱依旧爱搭不理,受伤后无力的身体却随着动作歪倒下去。 苏巽伸手搂住他肩膀,让他在自己身前靠得舒适妥帖,轻笑道:怎么,这是生我气了? 那清丽绝伦的容颜近在咫尺,气息相闻,腾腾的热流迅速泛上段云泱耳根,呼吸也随之一滞。 他眨眨眼,抿着嘴一言不发。 视线从段云泱耳后的绯红掠过,苏巽恍若未觉,只淡淡地道: 说来也奇怪,父亲母亲疼爱我是真,却似乎格外抗拒我在外抛头露面。故而从记事起,我便成日待在丞相府内不见外人,除国宴等重要场合必须出席,其余时间未曾迈出府门半步。 段云泱的好奇心几乎爆棚,险些忍不住询问详情,转念一想又觉得时机不当,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掉转话头:那你为何能认出我的真实身份? 苏巽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原在阁中有些职权,故而能对所带领新人的身份有所了解,知晓你的真名并不奇怪。况且掩饰形貌容易,变更习惯却难,你惯使的锁链、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变化并不大,相识已久,我又怎会错认。 原来如此 只怕重逢的第一面,自己便在他眼中无所遁形段云泱啊段云泱,枉你自诩聪明,可这些把式在烛阴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 他不由觉得深深挫败,此时脑中昏昏周身发烫,再多俏皮话也说不出口,原本飞扬的气势陡然弱了下去。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缘故,他愈发感到那人熟悉的、纵横睥睨的风姿颇有些回归的迹象。 心中暗自恼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没那么快拆穿他身份,徐徐图之,即便是你瞒我瞒,或许能顺利抱得佳人归也未可知 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晕眩滚烫的感受更加强烈,段云泱本能地眷恋起苏巽微凉如玉的肌肤,腆着脸蹭开他胸前单薄的衣衫,喃喃道:那你如今武功全失,又是怎么回事?当初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你额头好烫苏巽感受到隔着衣衫透来的灼热温度,担忧地道,毕竟受了毒伤,护城河水又加之污损,此时身体怕是禁受不住发起高热不若你先行睡下歇息,以上话题我们嗣后再议? 不要。 段云泱干脆利落地表示拒绝,温度飙升的面颊终于如愿贴在了苏巽胸膛上,沁凉的触感教他忍不住满足地叹息出声:若是现在不问个明白,倘若来日你寻故推脱,我该如何是好? 见他伤重之下执意究根知底,苏巽喟叹一声,终究是心软,在空闲的左手处凝聚起清凉的气旋,贴上段云泱热度惊人的前额:真是服了你。 想必你奉命追查我行踪,天吴早已将相关信息告知于你,当初,我与少昊接到的密令,便是潜入大梁宫廷,刺杀当今圣上。 此事原本仅知会了我一人,而念及皇宫内部固若金汤,任务难度极大,故而特地指派了少昊协助行事。说来也属诡异,玄霄阁以铲除作恶豪强为业不假,然而刺杀当权者,却是我在任多年首度得见但我并未就此回绝,组织纲纪在所不论,毕竟也算是遂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吧。 他的私心是什么,段云泱自然知晓。 不论少年时经历如何,害苏巽痛失双亲、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是荒淫无道的先皇梁献帝。而其子与之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年来宠信奸佞,肆意收刮民脂民膏,吏治混乱无比,天下百姓早已不胜其扰 便是为了生灵为了己身,他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紧揪的刺痛棘刺般横亘在段云泱心间,被热度灼烧的双眼微微酸胀濡湿,涩然道:我懂你意思那后来如何了? 不久,在线人襄助之下,我与少昊熟记了皇宫巡查兵力的配置与各色楼舍的所在,并趁中秋国宴、宾客盈门之时潜入宫内。一切进展顺利,按照事先探听的讯息,梁帝辞别来访宾客后,便会返回养心殿歇憩,身边随行不过亲卫数人,入房更衣时更会屏退左右,如此,正是动手的良机。 我与少昊潜伏在养心殿后侧屏风处,见梁帝独身靠近,便骤然暴起发难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那皇帝根本是侍卫假扮的,而我们贸然出手,直接暴露了位置所在。 当我拔剑前冲时,房顶蓦然落下一个巨大铁笼,我们收势不及,被困在其中。原想破笼而出,孰料笼身竟由玄铁所制,短时间内兵刃根本伤之不得。随后殿中传来阵阵浓烈异香,我与少昊很快周身酸软,人事不知。 那据你所言,当年的刺杀任务早已泄露,所谓中秋宴只是一个圈套?段云泱额上的热度略微消退了些,凝眉沉吟道,那你们被擒住后,又押往了何处? 脊背不自觉地有些紧绷,苏巽欲言又止了片刻,才缓缓道来: 那日后我便被囚禁于一间暗室当中,长久不见天日,期间更是未曾见到少昊一次。周身武功被某种药物所控无法运用,长时间没有进食之下,更是衰弱无比,那时,我纵然是费尽心思想要与玄霄阁取得联络,也无计可施。 且慢。 段云泱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疑惑地摇了摇头:倘若皇宫众人事前不知你们的身份,捉拿到手后势必要严刑逼供一番,可你方才所述,并未提及这一遭? 见他面上的潮红略微褪去了些,苏巽便收回手来,扶着段云泱后背缓缓下放,直到他舒适平躺在床榻上,才抽手掖好被角: 正是,这件事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捉拿我之人似乎对玄霄阁势力并不甚感兴趣,所作所为更似在消磨我的意志在我几乎坚持不住时,有人将同样奄奄一息的少昊领到我眼前 他突然轻轻地颤抖起来。 如同某种源自炼狱暗流的诅咒蔓延而上,破开时光的层层封禁,那使他心底最深处泛起极致厌恶与恐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避无可避,清晰分明: 你想活下去吗?我亲爱的哥哥? 阴暗的牢房地面遍布着黏腻青苔,戴着面具的黑袍人蜷缩在地上,不住发出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苏巽想要伸手相扶,四肢却被粗大的铁链紧紧绑缚,动弹不得。 有人在他身后攥着铁链的锁头,笑声张狂而肆意,随即有什么冰冷沉重的物事被强行塞入他掌中,触感熟稔,正是他常年配备的追魄剑。 虽然你犯了大错,我却依旧不忍心伤了你不若这般,你用你的剑手刃了那该死的叛徒,我便让你恢复自由身,如何? 做梦 他拼尽全力张开手指,长剑脱离掌控,重重坠落到地面上。 那人却不依不饶地将剑拾起,从身后拢住双手握紧了剑柄,钳制着他,缓缓把剑锋贴上不远处少昊的脖颈。 你看,你总是忤逆我的意思,那人在他耳畔微笑着,声音却森寒到了骨子里,不过是斩杀一只蝼蚁,又有何难。你且贴我近些,细细感受便是。 不! 他眼睁睁望见寒光闪耀的剑刃没入少昊后颈,刺目殷红的鲜血从伤处喷溅而出! 地上的人爆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痛呼,而那人动作不停,剑刃顺畅下劈,转眼间少昊的头颅骨碌碌滚落一旁,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次,便再无一丝动弹。 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托马斯螺旋暴风心疼我苏苏!!! 第20章 入怀 执掌追魄剑多年,苏巽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它竟会沦为倒戈向同袍的利刃,纵然非他所愿,大错已然铸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昊在自己面前如此惨烈地死去。 那人口中迸发出肆意张狂的笑,劈手夺过追魄剑,连少昊的尸体亦不肯放过。 锋锐的剑刃将那一动不动的身躯劈斫残破,粘腻的鲜血逆流成河,宛若地狱的藤蔓,缠紧他垂落的双足。 极致的悲恸、愤怒与绝望哽在胸口,阵阵绞痛席卷而上,他禁不住生生呛出一口逆血。 绷紧到极限的神志刹那朦胧,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再度清醒过来时,他已被转移到一间装潢华贵的宫室当中。 手脚仍旧被紧紧束缚,周身酸软,他抬起头,只见眼前一盆炭火燃烧得正旺。 那人身着一袭雪色狐裘,半张脸被银质面具遮住,只露出淡绯的唇,笑得放肆而危险。 他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然而来不及深思,锋刃的森寒已经贴近了身体,那人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竟带着些激动的颤抖: 我等不及了......哥哥,我们开始吧! 随后便是刻骨铭心的痛,那人用剔骨刀在他左肩上深深篆刻下血色莲华,见他抵死不屈,毫无反应,又恼羞成怒地遣人给他灌下了化生散: 哥哥,你若是执意不肯,便休怪我无情了! 化生散之毒药石无救,极尽残忍。他只觉五脏六腑仿佛被巨力硬生生绞碎,又强行拼合粘粘,在每一寸呼吸间逸散着切齿的痛。 在毒性的疯狂侵蚀下,七窍中不住涌出污血,耳中轰鸣视线模糊,连动弹也不能够。 然而,或许是认定化生散的钳制无人可敌,他周身的锁链不知何时已被人解开,先前服下的武功禁制药剂也荡然无存。 渺远的回忆中,似有人谆谆告诫,他所习武功特异,较之常人更为中正平和,不失为温养的良方。化生散毒性酷烈,唯有温润稳平之物才能将其克制,是以平日唯有白玉瓶才能盛装,其他材质的器皿均会被腐蚀殆尽。 眼下他不愿妥协,那人自然不会将解药交出。横竖命悬一线,倒不若以死相拼,或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趁无人察觉,他勉力凝聚起些许神志,澎湃的内息自下腹气穴中奔流而出,悄然护住脏腑经脉,随后向四处侵袭的毒素发出了强力反击! 彼时的他,相当于以身体为战场,放任两股强劲的力量在体内左冲右突。 紫黑的血液从七窍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周身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格格声。冷汗淋漓,他的手指深深抠入地面软毯里,强自忍耐着,生生将破碎的痛呼尽数压回。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四散奔突的剧毒才逐渐被浑厚的内力层层包裹,丝丝缕缕汇入气穴之海中。 他知道,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短期内气穴中的内力还能与毒素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而他日后无法进行修炼,一旦内息耗损过度,化生散便会再度全面爆发 那时,便是他的 不可遏制的战栗蔓延周身,苏巽刹那间仿佛脱了力,回忆叫嚣着冲撞入他脑海之中,抹不掉剜不去。 痛苦、恐惧从四方笼罩而至,他避无可避,直到耳边传来段云泱焦急的呼喊: 苏巽,苏巽?你没事吧? 方才他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段云泱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应,抬头只见他眉宇紧蹙,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的神色裂开一丝缝隙,唇色也隐约透出青白。 心中不安,段云泱一时也顾不上伤势,支起身来扶住他肩头,尾音都吓得有些变了调: 你面色难看得很,可是哪里不适?莫非那所谓的武功禁制还对你的身体有所伤损?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不必挂心。 苏巽垂眸敛去异样的情绪,再度望向段云泱时,面色已大致如常:对身体的伤害倒不至于,然而武功被制内息亏空,精力自然大不如前。 化生散的事,还是莫要教他知晓为好。 顿了顿,苏巽继续道:那人假我手杀死了少昊,随后又将我投入一间隐蔽宫室中。许是认为我无力逃脱,并未过多限制我的行动。后来恰逢那人外出,我便趁他不在,击晕前来送饭的守卫,调换了衣衫悄悄逃出。不过,却有一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何事? 我在逃遁途中气力不支,在宫门外与巡逻队伍狭路相逢。正预备以死相拼,为首者却对我敬礼示意,随后便领着队伍走远这才一来,我才勉强得以逃脱,与知蘅汇合。 见段云泱面露迷惘之色,苏巽不由轻笑:知蘅便是无谢楼的叶老板,这一年来亏得他收留我栖身于此,你我才有见面之机。 见苏巽道尽了来龙去脉,段云泱默然颔首,心中却依旧疑惑难解。 倘若当初仅仅武功受制,以苏巽的能力,大可与旧部早早取得联系,并将任务讯息传回玄霄阁,又是为何足足耽误了一年之久? 另外,尽管少昊之死是苏巽亲眼所见,但那时少昊并未摘下面具,光线也昏暗,错认的可能性同样存在,死者是否就是少昊本人,尚无定数。 还有玄霄阁中的内鬼 阵阵头痛袭来,段云泱蹙了蹙眉,叹息道:你方才说,皇宫卫队与你照面却无甚行动,如若并非友方相助,那是否可能,他们将你错认成了其他人? 想来便是如此,苏巽苦笑道,我当时伤势颇重,汇合不久便陷入昏迷。据知蘅所言,我逃出皇宫后,宫内掀起了一股清洗浪潮,多数要员被罢免,那位巡逻队长更是首当其冲此外,很快便有人沿着出逃路线追杀而来,假若真是友非敌,理应掩饰形迹。如此推论,只怕当时真是时运相济,我才能逃出生天。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4 段云泱定定凝视着他,心跳怦然,一经念及若不是命数如此,眼前之人便再也无从得见,酸涩热切的情感便汹涌澎湃,顿时情难自禁地张开双臂,将苏巽紧紧拥住。 他的怀抱来得热烈又突然,苏巽连反应也来不及,便蓦然跌入一片温软当中。 段云泱平日里常年习武而紧绷的身体因受伤而松懈,加之骨架生得不似西域人伟岸,此刻袒露的怀抱显得格外温暖柔软。 苏巽顿了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素来独行茕茕,哪里肖想过这样的舒适,顿时身子一软手心发热,胸中情潮涌动,涌起反手回抱的冲动。 那毕竟是他,数年来痴心妄想之人啊。 这算是段云泱第一次主动拥抱他,以往或肢体相接、或亲昵触碰,都是他暗自留意,亦是对方不经意而为之。 此时二人坦诚相对,彼此身份全无遮拦,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大难重逢后的欣喜若狂,便如时光酿造出最甘美的醇酒,熏人欲醉,靥生桃花。 可惜,自己终究不能 他伸出的手指逐渐缩回,紧握成拳,又痉挛似的张开,意欲推开段云泱的身体。 感受到苏巽的抗拒,段云泱双眼微眯,心生一计,索性露出痛苦的神色,哀哀唤道: 嘶好疼! 怎么,是碰到伤口了么?见他吃痛,苏巽怵然一惊,哪里还敢用上半分力气。 段云泱见状也垂下手,整个人软绵绵地倚靠在苏巽肩头,哑着嗓音低嗔: 你弄痛我了 苏巽此时可谓手足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恐再伤到了段云泱,只有顺着他的意思来。 见那人不出所料,再一次搂住了自己,段云泱心底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中更带了些肆无忌惮的虚弱: 你若是再这般推搡,我的伤处只怕又会作痛哦。 虽然心愿得遂,他却不免暗自叹息。此类娇嗔痴缠的苦肉计,素来是过往寻欢作乐时,他人为挽留自己而为之。 殊不知有朝一日,他也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当真可叹,可叹!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yy真的skr狼人,上的了战场卖的了萌~是个让人省心的小奶攻啊哈哈哈! 祝大家五一节快乐哦!!!玩得开心嘿嘿~ 第21章 韶光 放松地倚靠在苏巽怀中,心愿得偿的段云泱自然扛不住潮水般涌流的困意,不多时便迷迷糊糊蹭了蹭他颈边,含混不清地道了句好梦。 苏巽托着他背脊缓缓放平到床榻上,待他呼吸均匀,睡得香甜,也终于能略微放下心来,放轻脚步走出房门。 或许是长时间的奔忙逃杀实在令人身心疲惫,段云泱在无谢楼安心静养,一晃便是大半个月的光景。 他周身伤势得到精心护理,恢复神速,然而脚底被地刺锥出的伤口却很难缠,创口较深不论,打斗过程中,大量毒素随着运功上行,从腿部经络中完全排出尚需一段时日。 恢复期间,他双腿麻痹不堪,一身劲力落在空处,即便是想要摆脱搀扶自行站稳,也是有心无力,出行便成为了巨大难题。 念及段云泱飞扬脱跳的性子,哪里耐得住这等寂寞,苏巽便嘱托叶知蘅赶制出一架傀儡轮椅,几日后,总算是能让他出入自如。 这辆造型独特的傀儡轮椅很快引起了段云泱极大的兴趣,它不似寻常轮椅般粗大笨重,反而极为轻巧。座椅处微微凹陷,偕同后侧弧形的靠腰将身体牢牢固定。下方木轮更是不走常途,并非由轮轴串联,而是由四根独立的圆木与座椅相接。驱动时不必以手推行,只消将内力输入操控的指环内,傀儡椅便能按照使用者的指引前进。 更为神奇的是,傀儡轮椅在滑行时不与地面触碰,而是依托着内息流,略微悬浮于地表,这也使得它功能多样,不论是楼梯抑或陡坡,皆能如履平地般顺利通过。 这日天朗气清,午后阳光正好,段云泱在房中寂寥无事,于是驱车来到无谢楼后的小花园中。 据侍僮所言,这里原本一片荒芜,是苏巽到来后,才会在闲暇时侍弄些花草。 如今适逢九月清秋,院中树木色转金黄,月桂、茉莉竞相绽放,浓郁芬芳的馨香弥散在呼吸间,熏人欲醉。此时凉风习习,墙边丛丛的秋海棠骨朵将展未展,粉嘟嘟柔嫩嫩宛若含羞娇娃,随风摇曳,姗姗可爱。 只是段云泱身体未复,被冷风迎面吹拂,登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不由暗自腹诽这煞风景的秋寒,正欲转身回房,肩头蓦然一暖,已有一件柔软的披风笼罩而上: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得好生照顾自己? 说话者正是苏巽,远远瞧见段云泱仅着一件单衣立在院中,便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他裹住,在颈前勾了个灵巧的结,左右端详确定捂得严丝合缝,这才放下心来。 他这句话带着些嗔怪,衬着晴朗悦耳的嗓音,顿时教段云泱三魂去了七魄,说什么也挪不开脚步了。 披风内里还带着些苏巽的体温,段云泱将边角掖得更紧,任由鼻端充满那人清淡幽馥的气息,深深吸了好几回,才粲然笑道: 还不是叶老板制作的轮椅好生有趣,和以往见过的机械大不一样。我成天休养着百无聊赖,索性来细致探究一番。 这倒是真话,几天前轮椅初初落成时,他已经对轮椅的构造设计啧啧称奇,连珠炮似的向叶知蘅发问,直惹得对方脸色黑如锅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状,苏巽抿唇莞尔道: 你却是有所不知,傀儡术修习之人虽众,路数却未必同一。大略看来,可分作灵媒傀儡与制械傀儡两类。后者在江湖中更为常见,所制成品寻常人皆可使用。 而灵媒傀儡虽然在制作上约束较少,却对傀儡师的内力与法阵刻画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使用者同样也必须为身怀武艺之人。你这架轮椅的原理,便是如此。 这般看来,叶老板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段云泱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忽而偏头笑道,那不知烛阴前辈身上,是否 前尘已逝,唤我苏巽便可。 这显然是摸底试探,然而此时二人立场相若,苏巽思忖片刻,也不再多做隐瞒,坦坦荡荡地撩开衣袖: 这手钏同样为知蘅所作,有储存内息之效。其上二十粒傀儡宝珠的储量足够应对寻常搏杀,而且耗竭后可静置恢复。眼下我武功受制,其功效卓然,无异于雪中送炭。 段云泱定睛细视,眼前藤蔓状的傀儡手钏宝光流转,雕饰奇巧,撇开其效用不谈,单是品相便堪称工艺精湛。 没来由地,他的目光总是流连到手钏下,那人纤细精致的腕骨处。 分明是习武之人,却并无半分莽勇的粗粝感,反而肤光皎皎,剔透晶莹,十指形态修长优美,宛若羊脂白玉。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段云泱脑海中流淌过温柔缱绻的诗句,不禁抬起手来,将苏巽的左腕包裹在掌心。 指尖缓缓勾勒过光洁的肌肤,接触的刹那,二人都忍不住颤了颤。 那是一种无可言喻的感觉,风也轻情也软,所有放肆外露的情绪都被收敛,书页间每一帧白纸黑字都脉脉含情,亲昵的薄汗在如水光华间张扬肆意。 搭在手腕处的指节向下滑,不偏不倚寻找到温软的指缝,带着亲昵的意味逐一挤入,随后舒适地弯曲,将那人手背贴紧。 十指交握。 中无缝隙。 苏巽白皙的面颊中透出一丝绯红,段云泱手掌中生出了细汗,庭院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而旖旎,某种躁动的情潮脉脉涌流,呼之欲出 却冷不防被远处传来的一声高呼打破。 少爷!我可算找到您了! 纠缠的手指霍然分离,苏巽抽手后退半步,段云泱也讪讪笑着侧过头去。 只见一道人影流星赶月似的疾速掠近,行动之快使得鬓发飞扬,现出前庭饱满,眼眸生光。 正是闻讯赶来的元若拙。 根据段云泱的说法,元若拙是平常公特地安排在他身边的侍童。毕竟玄霄阁任务大都关乎生死,他身为药王谷医圣仅存的嫡传弟子,料理寻常伤势根本不在话下,老公爷也算能勉强安心。 而这一回段云泱单独行动,元若拙竟然连音讯也没得到半分。知晓消息时,人已经被救回无谢楼修养,他自然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便从城西赶了过来。 来不及嘘寒问暖,他已托住段云泱的腕脉诊治起来,感受到指下脉相虚弱却稳定,惊慌失措的心情才略微放松了些。 但从头到脚细致的检查摸索却是免不了的,段云泱耐着性子任由他察看了一番,这才幽幽地道: 得,若是指望着你来救,眼下我怕是比这秋风还要凉,多亏了苏公子和叶老板,我才捡回一条命。 这不是少爷你刻意瞒着我么?元若拙的语气好不委屈,撅着嘴嘟囔了小半晌,才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苏公子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段云泱朝着苏巽的方向努了努嘴,重新介绍下,这位是苏巽苏公子,日后当心谨慎,可别唤错了名。 见过苏公子。 元若拙恭敬地向苏巽拱手,心头却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怪异,此情此景,不管怎生想,都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仿佛自己是个多余之人一般。 元公子不必多礼,苏巽扶起元若拙,温声道,你一路远道而来甚是辛苦,院中风大,不如先到无谢楼中稍事休息。段公子这边我会留意看护,你不必忧心。 如此,真是多谢苏公子了!元若拙羞涩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方才听到少爷提及叶叶老板,莫非他也在左近么? 知蘅此刻便在楼中,你若是寻他,向前直走,穿过花园便可。 那真是太好了!少爷、苏公子,我便先行一步,你们慢聊。 闻言,元若拙小脸上立刻洋溢着起兴奋的神色,毕竟自那日飞花居一别,他再无机会与叶知蘅相见。此刻得知那人近在咫尺,当真恨不能立时便奔到近前,将相思之情尽数倾诉。 他此番可谓是来去如风,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段云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将自家主子搁置一边不闻不问,反倒对叶知蘅那个黑脸冰块热情似火,当真混账得紧,日后须得好生教养才是。 身后隐约传来翅膀的扑楞声,他回过头,目力所及之处,一只械鸟从墙外翩飞而至,旋转着在他肩头落定。 明知是玄霄阁传来的讯息,他也不愿避讳,当着苏巽的面取出鸟腿中的信轴展开,先是微微蹙起了眉,随着阅至后文,面上神色却逐渐明朗了起来,仿佛一朝心愿得偿,喜不自胜,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愉悦。 苏巽在一旁观望他神情变换,不由暗自好笑,却不料段云泱蓦然望向他,开怀笑道:苏巽啊苏巽,大事已济,理当同喜啊! ......什么? 苏巽尚且不明所以,段云泱已然笑得开怀,驱车向无谢楼的方向行去,话音随着风声悠悠传来: 我要为你 赎、身。 作者有话要说:  段云泱:亲爱的苏苏,你身后的这片荷塘已经被我承包了^?_?^ 第22章 金屋 梁国国都朗京城南,原本平静无波的无谢楼,蓦然因为一个消息炸开了锅 城西的绸商段四,竟然要给花魁无璧公子赎身了! 此事不知从何处传出,很快便在无谢楼众人间交口相谈。 话说这无璧乃龟公叶老板一年前迎来的小倌,形貌昳丽,气质卓然,虽说卖艺不卖身,平日里又身体抱恙难出深闺,却依旧是众来客争相求见的对象。 美人一笑,千金轻掷。 而段四公子与无璧的相识相知,则更是一段佳话。 据说二人此前便有过露水情缘,群芳宴时段公子险些为心怀不轨的青楼女子所惑,多亏无璧前往解救,以惊世一曲将那女子屏退,又和段公子互诉衷肠,**一度,再续前尘。 后来二人更是情意缠绵,段公子长居无谢楼半月有余,无璧始终相伴身侧,极尽温存细致之能事。 情到浓时未免难舍难分,这般相处下来,段公子情根深种,自然便向叶老板提出了为佳人赎身的请求。 虽说朗京乃声色犬马之地,寻欢作乐者不在少数,南风馆却依旧略为世俗所不容,故而小倌得人赎身,算是极为罕见的奇闻,更遑论无谢楼这般的后起之秀了。 在众人肖想中,叶老板只怕笑得见牙不见眼,心底乐开了花,而实情往往与想象大相径庭 此事万万不可若要将大人带离无谢楼,先问过叶某手中的傀儡丝再说! 听说段云泱有为苏巽赎身的打算,叶知蘅当即拉长了脸,眉宇间浓重的阴云似能滴出水来。 元若拙被压抑的氛围吓得手足无措,求助的眼神不住往段云泱的方向飘,那人却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轻笑道: 叶老板说的哪里的话,段某人爱千金更爱美人,赎身金额任由您开口,在下绝不会让无谢楼亏损半分。况且,无璧与我情投意合,你当真忍心棒打鸳鸯,教我俩分居异地,相思成疾? 这般没羞没臊的话也唯有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一旁元若拙早已羞红了脸,苏巽也忍不住轻咳一声,侧过头去。 可段氏的产业毕竟在城西,与无谢楼相距甚远。大人的身家根基皆在此处,这样一来免不了长途奔波,身子骨又如何禁受得住? 此话倒是切中肯綮,段云泱赞同地点了点头,眸光闪烁,忽而狡黠莞尔,然而这一点我又怎会想不到若拙,把你手中的信件交给叶老板看看。 是。元若拙将手中厚厚一沓信纸交到叶知蘅手中,缩手时未留神触到了他指尖,刹那间靥生双晕,又羞又窘地退回了原处。 叶知蘅却未留意到他的异状,将信将疑地展开纸张翻阅,等到地契两个殷红的大字映入眼帘,不由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这是你竟然将孙尚书的香兰院买了下来? 香兰院乃礼部尚书孙英早年购置的一处房产,不偏不倚坐落在无谢楼对角街头,距离此处仅有小半盏茶的脚程。按说这香兰院地处朗京最为繁华富庶的中心,地价自然是水涨船高,又占地甚广,想要买下来,非得豁出一番血本不可。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5 叶老板是明白人,想必能看出段某一片殷殷赤诚之心。 段云泱从容地摆了摆手,虽然是坐在轮椅上的伤患,姿态却并未露怯半分,你大可放心将苏巽交给我照顾,若是有任何人意图对他不利,须得问过我手中锁链再议。我必尽我所能,护他周全。 饶是叶知蘅着实意难平,然而于情于理都让段云泱占了通透,此时他也不知如何辩驳,唯有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苏巽。 苏巽轻轻摇头,叹息道:段云泱,我将往事对你和盘托出,只是为洗除污名,并非邀你共事。毕竟此事牵连甚广,背后势力深不可测,以我之力尚且自顾不暇,若是再教你趟入这趟浑水中,只怕不妥。 再者,段云泱说出的话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揶揄,他也不敢深思。 眼下早已不复往日少年心性,身前身后有着太多的困境阻碍,倘若命运仍旧作出违逆他心愿的抉择,他也无力再输一回。 苏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段云泱在你眼里,是这般贪生畏死之人么? 段云泱目光如炬,一瞬不眨地逼视着他,眼底隐约灼烧着愤怒。 你必须认清时局,苏巽苦笑扶额,眼下我早已不是为你指点迷津的前辈,而是被玄霄阁追捕的叛徒、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若继续与我纠缠不清,不仅玄霄阁那边难以交待,倘若被敌方势力暗中盯梢,或许会遭遇不测你冒这等风险,实无必要。 实无必要好一个实无必要! 段云泱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蓦地抬手撑住桌沿起身,径直向着苏巽走去。 脚底伤处针刺般地疼,他却恍若未觉,来到苏巽身前站定,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今日我便将话说个明白,苏巽,你且听好 我并非玄霄阁的爪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奉天吴之命加害于你;同样,我所言也绝非一时兴起。诚然你已非以往的前辈身份,我同样并非你的后生,此时相对的只是苏巽与段云泱,我心中所思,也仅仅针对你这个人,再不做他想。 我性情跳脱随心,向来少有牵肠挂肚之时,万丈软红于我不过云烟过眼,若说有何人真正抵达我内心深处,至少最为接近的那个人,只有你而已。 他说话间不住靠近,苏巽无奈后退,腰身却不巧抵上了桌沿。 正欲分辨,段云泱却不肯给他这个时机,劈手握紧他腕骨,将掌心贴上自己左前胸处: 你感觉到了么?我也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 它跳得好快啊。 修长洁白的五指贴近柔软的亵衣,其下肌肤紧致暖热,心跳急促而强劲,仿若蓬勃的火种跃动不休,刹那星火燎原。 苏巽忍不住深深凝望他,墨玉般的眸子间生出些许水汽,淡绯的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感受到他手指的颤抖,段云泱握得更用力些,话音也愈发坚定,逐字逐句敲打在苏巽心间柔软之处: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我唯愿你再放松些,再依赖我些当年跟在你身后的莽撞后生,已经成为能为你遮风避雨之人。苏巽,你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 他只怕命运吝惜给予这个机会,沉沉阴霾如岳,不知何时便会排山倒海而来,如若一晌贪欢终换得永世叹惋,他宁可不曾拥有 见苏巽眼底光芒渐渐黯淡,段云泱眉宇微蹙,蓦然闷哼一声,径直朝着他的方向倒去! 你怎么了? 尚未出口的拒绝即刻被打断,苏巽难掩惊惶地搀扶住段云泱滑落的身体,只见他面色苍白,轻声道:我的伤口好痛让我靠一会,一会便好。 见他如此,苏巽心底好不容易披挂上的盔甲登时化作一汪春水,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抬手拢住段云泱的背脊,那人也顺势伸手环住他后心,下颔落在他颈窝处,暖热的气息肆无忌惮地充满耳侧,含着恰如其分的祈求与虚弱: 若得佳人,当以金屋储之。我可离不开你了苏巽,答允我这一回,你且信我,信我 密密匝匝的飞羽箭矢穿透心房,嫣红色泽汩汩不绝,却仿佛在黑暗的尽头,望见那人坚毅明朗的眼光。 手指深深刺入掌心,复又松开。他在一片绵密的疼痛里,听见自己极轻,又至为郑重地道: 好。 半月后,香兰院的修葺整理初初落成,伤势大好的段云泱便携着苏巽一同入驻。 乔迁新居当日,还有名面罩黑纱的女子前来道贺,但她只是简短问候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临行时不忘意味深长地瞥了苏巽一眼,眸光凌厉,似有寒气凛冽,锋刃乍现。 而另一边,叶知蘅说什么也难以放下心来,不时在香兰院与无谢楼两地奔波,生怕苏巽遭遇半分不测,元若拙也每每随行他身侧。 正值这一日天色阴郁,大雨倾盆,他便与元若拙在院中凉亭内小憩,等待雨势收歇。 见身边人俏脸微酡,叶知蘅不禁莞尔,忽然回忆起一月前二人初遇之际,他曾称自己乃药王谷医圣嫡传弟子,心念电转,索性问道:小元宝,我问你一事,切记万万可不告知旁人。 叶大哥但说无妨,我必定守口如瓶。元若拙郑重颔首。 见他允诺,叶知蘅心下稍舒,深吸口气,将疑惑宣之于口: 你可知,化生散之毒,何法可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比较高能咯~~敲黑板敲黑板,解毒方法是重点嚯嚯嘿! 第23章 雨中 化生散?叶大哥为何要询问此事? 元若拙的面色一时间变得晦涩难明,眉宇间愁云萦绕,似乎被这句话唤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叶知蘅微微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笑道: 我钻研灵媒傀儡数年,始终对以毒物增强傀儡战力颇感兴趣。化生散毒性酷烈,号称无法可解,江湖中亦难辨其踪。你是药王谷弟子,或许会对此有所了解? 他并未明说苏巽身中此毒,却也深知以内力压制绝非长久之计,便特意找到与元若拙二人相处之时询问,以免段云泱撞见心生怀疑。 此事说来便话长了,元若拙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叶大哥是否愿意听我说个故事? 但说无妨。叶知蘅微笑颔首,元若拙于是轻叹口气,悠悠道: 我自幼因天灾失了双亲,承蒙药王谷医圣秦风吟云游路经,念我年少无依,将我带回谷中教导抚养,春去秋来,便是十六年光景。 钻研医术之途道阻且长,药王谷虽名声在外,真正习得历代医者所存留精髓者却寥寥无几。多数是慕名而来,浅要修习些许医药之术便请辞离开。药王谷并不对有志学习者多加限制,却对出师要求极为苛刻,以上医者虽能接触到谷内经典,却无法以药王谷之名行医。 药王谷弟子分为两支,分别专精研究医术与毒术,但制毒向来只为行医用药的附属,不占据主流,直到我师叔的出现 叶知蘅沉吟颔首,此事他也略有耳闻。 药王谷历来人才辈出,今时今世更是诞生出两位惊才绝艳者,分别被世人冠以医圣毒圣之名。医圣乃江南秦氏家族次子秦风吟,毒圣则为北疆前来求学的异族人,中原名唤做林铮。此二人均师从于药王谷应天明先生门下,秦风吟专精医术,而林铮则对制毒情有独钟。 若江湖传言无虚,化生散的缔造者,正是此人。 叶大哥博闻强识,想必也知晓化生散是我师叔的得意之作,元若拙声音中隐隐带了丝颤抖,情绪逐渐变得激动,然而世人只知其为无解之毒,却不料此后,它竟成为了药王谷祸端的源头...... 师叔性情桀骜,好勇斗狠,不愿处处为师父压制,便立志做出无药可医之毒物,欲以中毒医毒的形式,与师父决个高下。师父心怀仁善,不欲累及旁人,主动请缨服下化生散,再行自救。 然而消息传出后,却被外部意图歼灭药王谷的势力利用。故而在师父二人对决之日,众多江湖浪人聚众来袭,此举使得多名药王谷弟子惨遭屠戮 彼时师父已将化生散服下,却被猝然来袭的敌众所扰,耽误了最佳的解毒时机。待驱除偷袭者后,他早已毒入脏腑,尽管最终勉强探究出解除之法,却未来得及施诸己身,不久便虚弱而逝师叔经此一役也自责不已,于师父身死当日便离开了药王谷,此后鸿飞冥冥,再无踪迹可寻。 化生散之方由此泄露,是以武林中制毒者趋之若鹜。但苦于材料极难获取,调制方法又甚为苛刻,即便是四年后的如今,所有者也寥寥无几。若是当年我能再争气些,承起师父的衣钵,或许一切便不会如是 述说间,元若拙的肩膀忍不住微微抽动,话音也逐渐哽咽。 叶知蘅疼惜他心中丧师之恸与无力之恨,温柔地摩挲着他细软的鬓发,轻声安慰: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若是医圣泉下有知,见你如今医术炉火纯青,定然甚是欣慰。 谢谢你,叶大哥。我这点皮毛功夫比起师父还差得远,未来须得多加努力才是。 元若拙眨了眨微红的眼,抿嘴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 心中酸涩,叶知蘅轻刮他挺翘的鼻头,沉吟片刻,仍回到了正题:你方才说医圣研究出了化生散的解毒之法,不知是否能告知一二? 自然无碍,师父若是在世,怕也惟愿此等祸乱之物得以消弭,元若拙抽噎着点了点头,他生前研制出两种解除化生散之法,然而应用起来皆极为困难 其一是以毒攻毒之法,须寻找到另一位化生散中毒者,取其心脉处血液以内功凝萃。中毒者服下以此血为引的药物后,体内的毒素会被集中吸附,嗣后辅以清热解毒的制剂便能顺利排出。此法的难度是血液的来源,另一位中毒者须中毒时长、深度方面均强于待救治之人,且有内力对毒素加以压制但要寻到这种人何其困难,故而此法只存于理论之中,尚无实例。 那第二种呢? 其二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化生散毒性酷烈,却仅能活跃于生机盎然的躯体当中换言之,若以特殊功法刺激毒素爆发,再以假死状态存留,它便会停止在体内的肆意扩散。此时应寻来极寒冰髓一类的事物保护中毒者肉身不坏,并延缓筋脉中血液流速,加以银针导流之法将毒素一一析出。 为何我却觉得,较之后者,第一种反倒更为可行?叶知蘅无奈叹息道,先不论冰髓何处得寻,单是维持假死状态的功法便闻所未闻,且化生散毒素一旦爆发便是身死之时,又何谈运功的时机一说?若是心若磐石,大可命死士承毒后用做药引。 师父便是心地仁厚,拒绝了所有弟子以命相替的请求,冒死尝试第二种方法,这才元若拙眼角沁出泪花,哑声道,以毒攻毒的难处,便是杀伐决断之心罢了,而药王谷所秉持的医者之道,却是如何也无法与之相融的。 是了,这等戮心灭性之法医者尚且不齿,那人又如何会认同 叶知蘅默然无语,目光望向亭外如瀑的雨帘,心中情绪凌乱如麻,翻覆不休。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阵阵凉风越过雨幕,自窗棂悄然钻入,唤起沁骨的冷。 喉间微痒,苏巽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声,拢紧了身上衣衫。 体内毒性虽被压制,身体的素质却是全然不比当年,仅是天气稍许变冷了些,他一时没顾上添置衣物,便抵御不住患了风寒。 这几日发热咳嗽齐齐上阵,头晕耳鸣兼而有之,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反倒是段云泱紧张得很,勒令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末了还频频探视,必定眼见他饮下汤药才作罢。 心中有些抗拒,却又抑制不住生出欢喜。二人朝夕相处的日子他不知早已渴慕多久,真实拥有后却又近乡情怯,不禁患得患失起来。 苏巽长叹一声,颓然摇了摇头,眼下便是他自己也有些参悟不透,仿若烟雨轻拢的温存表象之下,仍有教人心悸的暗流蛰伏未出。 四下无人,他将身前桌几下的暗格开启,取出一封信件来。 若是段云泱在此,定能辨认出,来信用纸正是玄霄阁械鸟日常储备之物。他将薄如蝉翼的信纸展开,几行写意行书映入眼帘,只见其笔力虬劲,落锋飒爽,逐句道来: 苏巽小友,见信如晤。 泾州一别至今,三年光景倏忽而逝,甚是想念。近日得墨棠首领来信,你既已启用此令,时机遂致成熟。若得空时,不妨前往齐国枫潞城一聚,有要事相商。 阅毕,焚之。 指尖缓缓摩挲着纸面,苏巽静默半晌,终是将纸张边角悬在烛火上点燃,又将其化作的灰烬无声拂去。 这封信件两日前就送达了他手中,囿于身体抱恙,人多眼杂而未能及时查看。但他不看也能大致猜到,用这种法子联系自己的人,除了盘古,再不作第二人想。 盘古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幼年时倏忽现身传授武功,引荐他加入玄霄阁后依旧神出鬼没,此后更是抛却职务不知所往。 然而,他却分明感受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人掌控之下,即便是迫于形势,定下决心启用墨棠令,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么,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齐国枫潞城,又有何特殊的意蕴么? 苏巽沉湎于思绪,却苦于风寒未复,一时禁不住头痛袭来,实在无法思考,只能撑起身来向着床榻走去,打算休息片刻。 身后却冷不防有人浅笑着靠近,随即身体骤然腾空,他被人打横抱起,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畔,那般舒适,那般安心: 怎么,阿巽,我不过只离开了半日功夫,你便不好好在榻上修养身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yy解锁身娇体软易推倒模式的苏苏~~ 第24章 情动(高甜预警) 阿巽这个亲昵的称呼令苏巽周身一颤,正欲出口的话骤然哽在了喉咙间,秋水般的眸子无措地大睁,一时竟有些痴了。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6 莫非段云泱记起了些什么? 你方才唤我 汹涌的情感刹那间喑哑了他的嗓音,段云泱却没察觉出丝毫不妥,将苏巽抱得更紧些,伏在他修长脖颈间深深吸了几口气,直到鼻腔充满清幽的气息,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倒在床榻上。 我老早便想着这样唤你,倘若总是以全名相称,未免显得生分。 苏巽这几日都歇息在房内养病,此时仅仅身着一件素色单衣,其下如雪的肌理若隐若现。 段云泱瞧着瞧着,只觉得体内阵阵热流涌上,双手不自觉地不安分起来,向着衣衫下玲珑的腰身侵袭。 念在我身体未愈的份上,还劳烦小侯爷收起这些心思,苏巽淡淡拂开那双咸猪手,侧身牵过被褥盖好,你还是留心着些,若当真将风寒过给了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你大可试试看,我身强力壮,却是不怕这些的。 段云泱笑得促狭,腆着脸再度俯下身来,舌尖灵巧地卷过苏巽雪白的耳垂,又在那轮廓优美的颊侧轻啄一口,这才满足地撑臂起身。 苏巽侧颊被他嘴唇触碰的地方很快泛起绯红,神色却八风不动,眼神有若实质般停驻在他后背上,喃喃道: 若有机会,倒也无甚不可。 就凭你这孱弱之身,还是好生将养着罢,我又如何忍心教你受累。 段云泱仿佛对此不以为意,将提前备好的汤药端到苏巽面前,舀出一匙在嘴边呵了呵气: 这汤药按照若拙新近改良的方子熬制,对祛除风寒应有奇效,只不过稍后你会感觉有些发困,安心睡上一觉,醒来便能好上许多。 递到唇畔的汤汁微温,苏巽也不迟疑,张口饮下。 或许因为额外添置了药材,这碗汤药显得格外苦涩浓稠。即便段云泱没有亲口品尝,也能分明感受到扑鼻而来的腥涩味道,神情不由难掩嫌弃。 而喝药者却连眉头也未蹙一下,末了将唇瓣上的药汁拭去,神情自若,仿佛寻常饮水一般。 这又如何教段云泱看得过眼,将药碗放在一边,顺手便取了几粒饴糖喂入他口中:你莫非不觉得味苦?元若拙这混小子下药没个轻重,待会须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这又干元公子何事,苏巽含着糖粒,声音便带了丝含混的软糯,伤病时有药医治已是万幸,更何况这苦楚于健康有益无害,又有何嫌厌的必要?过于矫情,确是不该了。 此话虽教段云泱无可辩驳,却止不住心底蚂蚁啮咬般的微痛。 他甚至不愿深究,到底是怎样的经历造就了苏巽的这般想法,此刻满心满眼所充斥的,唯有将那人温暖拥覆,隔绝外界刺骨风霜。 他于是也这么做了,伸手将苏巽微凉的十指拢在掌心,描画着那精致的骨骼轮廓,轻叹道: 可我却宁愿你再矫情些,再依赖我些过往的伤疤难于一一抚平,但我唯愿未来的每一天,于你而言,都是阳光灿烂、甘美如蜜的日子。 无病无灾,平安喜乐,任何动荡风险,由我一力承担。 苏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眼眶渐渐泛起些微的红,蓦地坐起身来搂住他颈项,柔软的唇瓣便不由分说地紧紧贴上! 这一吻无关风月,纯粹为情之所至,真心流露。 唇齿间传来柔软芬芳的气息,混合着药草的苦涩与饴糖的清甜,段云泱在那片馥郁的天地前闭上眼,任由苏巽如扇的眼睫在面颊上唤起簌簌的痒,任由二人的呼吸纠缠,鼻息共养。 四下静谧,便在此刻。 元若拙所言不假,汤药催眠的效力来得极快,不过是小半盏茶的功夫,苏巽便觉得脑中昏昏,困意袭来,身子顿时有些不稳。 段云泱索性将他上半身圈在自己怀中,将被褥细致地掖到他小腹以上,确保没有着风受凉的可能,这才安下心来,抚摸着他的鬓发,浅笑道: 阿巽,若是此间事了,你便随我去齐国,如何? 嗯? 苏巽半是倦软半是慵懒地轻哼出声,宛转的气音使得段云泱登时心猿意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咳,我是指,齐国毕竟地处西域,多有中原内地难以得见的风貌。例如双麻火烧、馕包肉、羊汤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街巷间也常见技艺卓绝的游旅艺人,善奏火不思、五弦、忽雷等器乐者不在少数。你若对此感兴趣,届时我便领你去异国商旅聚集之处,那里的新鲜玩意比比皆是 听着段云泱侃侃而谈,苏巽面上噙着清淡的笑意,眼前渐渐朦胧,恍惚间似乎又望见那活泼劲健的少年莞尔一笑,唇红齿白,向着自己伸出手来: 你且等我,阿巽,来日我必来寻你,咱们一同看遍走遍这西域大好河山! 往事不可谏,他正要伸手相握,面前却陡然化作一片虚空。 当初也是这么说 你说什么? 段云泱凑近苏巽唇边细听,也仅仅捕捉到含混不清的几个音节。 这句意义不明的呓语似乎唤起了尘封的记忆,他心中惴惴,冥思苦想没个结果,索性追问道:莫非曾有人向你讲述过这些么?却又是谁? 意识愈发朦胧,苏巽此时甚至分辨不出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满是熨帖与安心之感,情不自禁地朝那暖融融的怀抱凑了凑,闷闷地道: 或许他自己,也觉得无关痛痒 无关痛痒一词猝然引起了段云泱的联想,心跳不自觉地变得急促,他深吸口气,声音略微显出不安: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苏巽极轻地点了点头,良久再无声息。 段云泱垂眸细视,见他眉目舒展,呼吸均匀,已然沉沉睡去。 他平日里时常忧思郁结,眉宇轻蹙,此时坦然安眠,面庞便透出一股无忧无虑的少年气,愈发衬得肌骨晶莹,清丽如画。 段云泱哪里舍得放开怀抱,将苏巽的姿势调整得更为舒适,手指随之在那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恋恋流连。末了见他衣衫散乱,正预备给他穿好,心头却微微一动,蓦地回忆起方才的对话来。 若依照苏巽所言,早在与自己相遇前,便有一人铭心刻骨,或是曾许诺美好的愿望,却最终未能实现,以至于午夜梦回,睹物思人,在记忆中日渐深刻。 还真是教人心有不甘呢。 胸中翻涌着名为嫉妒的情绪,心房酸涩地皱起,愤怒与无奈激烈交锋,一时间他分辨不清,究竟是深恨苏巽少年心气,亦或是自己姗姗来迟。 心绪不宁,手指无意识地下落,不知不觉竟将苏巽左肩衣衫扯落,露出大半光裸的肩头。 他吓了一跳,急忙将衣襟拉好,视线却冷不防被苏巽背后一抹暗红攫住 那似乎是许多道难以愈合的疮疤,刻痕细小却又深入,在冰雪无暇的肌肤上隆起突兀的红,攒聚组合,形成扭曲的莲花形状。 而此前据线报探查,梁国皇室尊贵的图腾,正是此花无疑。 段云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底不可遏止地泛起剜骨之痛。 他往日与苏巽共事时,尚且不存在这处伤疤,换言之,必然是在一年前苏巽中计被俘、不见天日的那段期间,有人对他施予了残酷刑罚。 为何自己竟丝毫不察 眼眶微微胀痛,段云泱眸中几乎要噙了泪,颤抖的气息逸散在齿间,他俯下身,珍而重之地吻上那处凹凸不平的疤痕,缓缓闭上眼。 那样清晰,那样明了,他从未有哪怕一刻如眼前这般,将自己的心意条分缕析。 从初识的熟悉,到共事的仰慕,舍命相护时的惊心动魄,扶持依赖后的深信不疑,遍寻不着的焦灼难当,无谢楼重逢的刹那惊艳,飞花居中倾情一吻,挑灯夜话的真情流露,悉心照料的情意绵长 他便是心动,情执,泥足深陷了! 阿巽 绵密的吻从后肩一路蔓延到修长的颈,段云泱低低喘息着,伏在苏巽耳畔,许下郑重的承诺: 余生绵长,我必爱你护你,绝无转移。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朗京城西地底,身形曼妙的黑衣女子四下查探一周,见无人察觉,便闪身离开了藏经阁。 谨慎避开地面机括,她身形如电,倏尔穿越重重回廊,终于在一间石室前停住了脚步。 门扉虚掩着,其间金石交击之声铮铮不绝。她蹑足步入,只见不远处一人身着短褐,周身落满了铁屑尘灰,鬓发亦是散乱,唯有一双眸子精光迸射,视线炯然。 她不禁轻笑出声,揶揄道:裴殊,前几日我与你提及的那件事,考量的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已经在一起了当然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啦,然后病弱状态的苏苏真的超级软萌可爱啊,自己写的时候简直脸红心跳的不行(?),yy又怎么把持得住~~ 这章算是把yy的心意交代清楚了,自己吃自己的醋可还行?日后想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哈哈哈~ 第25章 豪赌 小珂,你来得正好,我这边也有新鲜物事给你瞧瞧。 裴殊从尘灰弥漫的工作台边起身,取下一双厚革手套,大步流星走上前来。 常年从事傀儡械甲铸造的他,在千锤百炼之下练就了一身蓬勃劲健的肌肉,虽然身材精壮,面孔却颇为清秀俊逸,孔武有力之余透出些书生感,倒别有一番气韵在。 凌珂笑容不改,正待说些什么,裴殊已然牵住她手腕,向着里间走去。 他的手掌宽大粗粝,又格外灼热。凌珂本能地欲要挣脱,转念一想他醉心铸造,此时兴奋不已,自己若贸然出手,怕是会惹得他不高兴,终究仍是按下不提。 石台不远处便是铸造炉,灼热的气浪伴随着跃动的火星翻卷不休,室温也随之攀升。 裴殊却浑然未觉般,重新戴上皮革手套,将一把破风弩从炉旁取出,放置在石台之上。 这是破风弩?凌珂面露疑惑之色,你不是先前便研制出来了么?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裴殊洒然一笑,将弩/身翻转过来,数条深刻的血/槽随即呈现在眼前,此物与以往你所得见的破风弩有所不同,是改良后的版本,我唤它为破风连珠弩,你且看着。 说着他自手边箭筒中拾起一支弩/箭,插入血/槽内。只见那弩/箭比以往粗了数倍,箭身也显得凹凸不平,仿佛内蕴着恐怖的力量。 裴殊深吸口气,调转弩/箭面向石室尽头,那处盛放着用于阁中弟子平日操练的人形木靶。 食指勾住破风弩的发射机关,他双眼眯起,随即猝然撒手后撤,那支箭簇便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弩/箭在射出的刹那竟骤然一分为五,从各处方位向着人形靶笼罩而下。咻咻穿透之声不绝于耳,木靶很快被箭尖切豆腐般轻易洞穿。 凌珂还没来得及赞叹箭支分裂的精妙设计,五支弩/箭的箭尖便轰然炸开,炽热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人形靶,只不过片刻功夫,熊熊烈火就将其吞噬殆尽。 这一箭之威,竟恐怖如斯她忍不住感慨。 那是自然,破风连珠弩在改良弓弦后,发射时的速度与力道获得了巨大提升,能在发出时分裂散射,封住敌方的逃窜去路。接触到目标物之时,箭头封存的火/药会随之集中爆发,寻常铠甲根本无法抵御。 同样,火/药既可以作为伤人利器,又可用于弓箭助推,裴殊微笑着耸了耸肩,面有得色,若是在箭中淬毒,大可借助爆炸的威力将毒素注入他人体内,彼时便是华佗再世,怕也难救。 凌珂默然无语,良久抬起眼眸,神色已沉凝得几乎滴出水来: 你可还记得先前我同你所说的那些?武器本身并无善恶,但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则贻害无穷裴殊,玄霄阁早已不是铁板一块,先前云泱又被玄冥他们重伤,你如今继续加强破风弩的威能,难道不怕未来招致祸患吗? 将手中的连珠弩小心放好,裴殊略微皱眉,沉吟片刻,却岔开了话题: 那么小珂,在你看来,我们这类醉心于傀儡术的人,内心最渴望的会是什么? 不待凌珂回答,他便苦笑一声,涩然道: 你自然不会知晓江湖中人多以武艺为先,傀儡之术往往被视为奇技淫巧,加之原料稀缺难得,在他人眼中只怕是不入流的存在。 而自我加入玄霄阁以来,天吴大人对傀儡甲十分倚重,供材更是源源不绝,我能够研制出一系列傀儡机甲,与他们的通力支持密不可分此时若是倒戈相向,我又如何对得起这份知遇之恩? 可如若这份恩情为他人带来了祸殃,你又该如何自处? 凌珂叹息着摇了摇头,语调变得沉重: 此事两难全,裴殊,我劝你还是好好权衡其中利弊倘若有朝一日,事情当真恶化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愿你我不至于落得兵刃相向的结局 这番话堪称诛心,却字字发自肺腑。 裴殊深深凝望她一眼,抿唇缄默无言,垂落身侧的手掌却缓缓蜷起,紧握成拳。 连绵的秋雨,终于随着寒潮的远去渐渐停歇。明媚灿烂的阳光洒落,被寒风摧折得气息奄奄的江南水乡也总算能暂得喘息,透出些许暖秋的清朗与惬意来。 这一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苏巽在房中憋闷了好多天,近来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便提议出门走走。 段云泱却无论如何不允许他外出受风,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只能敲定苏巽在花园中散心,段云泱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一旁。 二人在庭院中漫步,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话,不知不觉便来到花园一处凉亭前。 亭中正有一人细致摆弄着些什么,凑近查看,不是元若拙却又是谁。 段云泱登时生出种被打扰的气恼,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 你小子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教人到处寻不着,此刻在这里忙活些什么呢? 啊! 元若拙被身后倏然冒出的声响吓了一跳,顿时西子捧心般惊呼出声,发觉来人是自家公子,这才勉强放下心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少爷和苏公子,公子的身体可有好些?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7 多谢元公子,你改良后的药方甚是有效,眼下我已大致无碍,苏巽颔首莞尔,视线落向他手边,这似乎是一盘象棋残局? 苏公子客气了,唤我若拙便好,元若拙羞涩地挠了挠头,抿唇微笑道,这确是棋局无疑,几日前叶大哥与我说起此事,我很是感兴趣,又念及凉亭处有棋盘棋子,便想着自行摆弄摆弄。 素白指尖轻拈石几上一枚棋子,将位置移动少许,苏巽轻咳一声,淡淡道: 若拙想要还原的,应是《烂柯神机》一书中的蛟龙入海之局吧?其余方位摆放的大致得当,方才有一粒略有偏颇,我已将其移回原处。你且看看,可有其他错误? 元若拙双眼霍然大睁,急忙翻出棋谱查看,末了仰起头来,面上的神色堪称敬佩至极:分毫无差苏公子,您可太厉害了! 那是自然,我的人哪里会有差! 苏巽尚且未回答,段云泱已然志得意满地笑将出来。自然而然地探手搂住他腰身,将人拉向自己怀抱,又顺势在那柔顺的青丝上惬意地蹭了蹭。 猝不及防被段云泱拽得脚步踉跄,苏巽面色微酡,却不着恼,只淡淡拂开那只手,侧退一步站定。 他素来对此类殷勤颇为抗拒,眼下虽然半推半就,却没显得心情不佳。见状,段云泱心中暗喜,索性乘胜追击,便兴致勃勃地道: 既然阿巽深谙其道,不如咱们便就此局切磋一番,也让这小子开开眼界,如何? 闻言,元若拙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拍手称是。 惊羽侯的棋艺高卓,在齐**营中可谓人尽皆知,犹记得当年,段云泱以弱冠之龄一连挑战齐国数十名擅棋之士,所历棋局无一败北。 而苏公子见识广博,想来也并非寻常人物,殊不知这二人针锋相对,又能擦出怎样的火花? 喏,以免他人诟病我胜之不武,阿巽你执红方先行,我固守黑方便是。 段云泱一撩下摆,施施然坐下,胜券在握般一伸手,划定了楚河汉界。 苏巽淡淡睨他一眼,唇畔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便也不再推脱,执子先行。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二人间拉开帷幕,元若拙在一旁聚精会神作壁上观。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却见自家公子自信满满的神色渐渐萎靡,逐渐被无可奈何的焦躁所取代。 分明黑方攻势猛烈,兵行险招,却似乎总在红方预料之中,简单一手舍车保帅、飞象渡河,便将他精心布好的阵型冲撞得七零八落。 这厢段云泱抓耳挠腮,焦躁不安,那厢苏巽却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最后一子落下,将黑将棋逼至绝境,他才抬起眼来,温声道: 可尽兴了么? 段云泱面色涨红,悻悻哼了声,索性一言不发。 饶是他再有耐性,接连被苏巽兵不血刃地凌虐,败北的回合不知尔尔,心中也忍不住委屈愤懑,自然不肯吱声。 苏巽黛眉轻扬,墨瞳微微弯起,笑意温煦:云泱,你也不必恼恨。《烂柯神机》之局共一百二十种,其中以红方决胜为主,仅有零星情形可得正和之势,你将红方先机让给了我,原本就会丧失优势 他话音温和,在段云泱听来极为受用,最开始那一声云泱便唤得他心猿意马,哪里还顾得上因落败而心生不悦。 安抚好段云泱,苏巽便将烂柯神机的棋局原理大致解读了一番,元若拙在身旁详尽记录,连连点头,不由深感获益匪浅。 见二人大有就此收手之意,他协助着收拾好残局,将棋盘棋子收拾停当后,便请辞离开,欢天喜地地去寻叶知蘅讲述见闻了。 苏段二人则留在亭中休憩,待四下无人,苏巽便伸手入袖,取出一幅纸卷,在段云泱面前展开: 云泱,你愿不愿与我打个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其实我真的不会象棋,写得不对求轻喷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看文的小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短脖子小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短脖子小可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潜伏 打赌?这可不像你平日作风啊,段云泱微笑着,轻抚下颔,莫非咱们阿巽又在想些什么新奇点子? 苏巽洒然一笑,徐徐展开手中卷轴: 你方才攻势勇猛,虽失之轻率,却在直捣虎穴方面可圈可点。既然当初我任务落败之地正是梁国皇宫,玄霄阁亦可能与皇室有所勾结,那我们便不妨借秋试之机,顺理成章进入皇宫,一探究竟。 段云泱惊诧地挑了挑眉,一时没反应过来:秋试?梁国今年春季不是已经举办过一次科举取士了么?而且我毕竟是外族人,平日里交流还算过得去若要登大雅之堂,却是有些难为 诚然,他在中原地区混迹已久,然而自身本源仍是西域文化,虽然在此地生活没什么妨碍,舞文弄墨之事却难免有些头疼。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苏巽浅笑摇头,梁国春试侧重文墨确是不假,而秋试则以武举为重。初试包括武略与格斗两项,各自采回合制积分淘汰赛,若双方均在前五十名之内,即可进入殿试阶段。 殿试则分为两轮,首轮由梁国兵部尚书与吏部尚书进行逐一检验与筛选,最终留下二十人进入下一轮。第二轮传闻将由皇帝亲自出题进行检验,彼时我们若有得见圣颜的机会,是非曲直,或许能有分晓。 段云泱只觉眼前一亮,登时畅快笑道:好主意!借秋试之际进入皇宫便不易引人察觉,若有必要还可潜伏其中,见机行事;同时亦不必借助玄霄阁的力量,动用你我自身势力,便已绰绰有余。 苏巽微笑颔首,手掌下纸卷展开,只见卷轴内容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其上是梁国全境地图,其下则是秋试赛程的详尽安排。 秋试规模宏大,历年来应试者往往超过数千人,所以前五十的要求虽不算天堑,难度也堪称极大。加之你我二人身份敏感,须得加倍小心谨慎。 那是自然。 邪气的笑容攀上段云泱的面颊,他双眸微眯,神情狡黠又危险。 既然那些人出手狠辣,若不趁机送上一份大礼,我又如何能够心安。 金秋十月,正是凉风送爽,天朗气清之时,而朗京城内的氛围却热烈非常,丝毫没有受到瑟瑟秋意的困扰。 声势浩大的秋试肇始于十月十五,从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考生早在十月初十前就纷纷抵达了朗京城内。不过是十五当日的清晨,检录的队伍便从城北一路排到了城东南。 吏部官员见见检录入口远远供不应求,临时又调度人员启动了几处登记地点,这才勉强将人流分散开来。 武试考生基本都是孔武有力之辈,他们左冲右突排队的气势,平常人又如何招架得住。只见队伍某处,一名小贩刚推着果车从仓库中走出,迎面便奔来一群考生,预备在附近新开的排队地点抢占先机。 他们哪里顾得上避让,眼见着小贩连人带车被撞得东倒西歪,成摞瓜果摇摇欲坠,旁边却适时伸出一双手来,将车身扶稳: 秋试时节人数甚众,您还是当心着些。 这声音温和中带着点低哑,极易给人好感,小贩循着声响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庞。 只见此人身着短褐,体格健壮,端的是名铮铮铁血男儿,眼神却静湖般古井无波,泛着青玉般温润的色泽。 劳驾,请问城南新设的报名处是往前直行么? 小贩尚且怔愣,木然点了点头,男子微笑着转身离去。穿过前方街道,很快抵达了新设的报到点。 由于时间紧张,报到处陈设条件很是简陋,吏部官员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张桌几前,忙不迭接过考生事先填写完毕的报名表,对身份、形貌等要素进行核实后,才逐一放行。 此时排队人数尚且不多,男子施施然立在队伍末尾,不久便有一干应试者从旁处寻来,在他身后站定。 众人直愣愣杵在原地也穷极无聊,索性抛却门第之嫌,与周遭人等自来熟地攀谈起来。男子也未例外,不久便有人轻拍他肩头,谦和有礼地道:冒昧打扰,小人名唤徐平之,原是岭南人士,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杨,单名一个粟字,在下平日居于朗京,见过徐公子。男子转过身来,浅笑拱手,身形健硕,气质却是温文尔雅。 徐平之见这杨粟形貌虽稀松平常,周身气度却很是淡定从容,又没来由的生出丝丝熟悉,心头暗自凛然,面上仍不动声色: 原来是杨兄,失敬失敬。说来也很是有趣,以往虽未与杨兄谋面,却莫名有种熟稔之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是玄妙得很呐! 杨粟清泠泠瞥他一眼,嘴角勾起,语调颇有些意味深长: 如此说来倒是巧了,徐公子身边莫不是有与在下形貌类似之人? 这确是没有,只是杨兄气度不凡,教我不禁想起家乡某位故人罢了,徐平之讪讪笑道,相逢即是缘分,那我便祝愿杨兄在武举中克敌制胜、所向披靡! 借徐公子吉言,但愿你我不要在初试便成为对手才好。 礼貌又疏离地点了点头,杨粟向前迈出一步,再不言语。 徐平之原本还待说些什么,见对方无意再言,也只能默默退到一边,继续与他人闲话。 待诸位考生检录完毕,官员便将写有他们姓名的竹签置于竹筒中,随机进行抽取匹配。 杨粟抱臂靠在墙壁一侧等候,不出所料,很快便有小吏前来传唤,称他位列甲组第三轮,需提前在场外做好准备。 本届秋试阵势宏大,共在城中设考点十处,每日分作甲乙丙丁戊五组竞技,组内共比试十轮,以一方认输、失去意识或坠下擂台为结束。 循环赛依照此规制持续进行九日,直到产生前五十名善武技者,再于第十日进行兵法谋略的考核。 尽管武斗乃激烈的近身肉搏,念及考生性命安危重于一切,赛场上明令禁止使用开锋的兵刃,而以场上可利用的物事与官方提供的木质刀剑为限。 当杨粟来到擂台附近时,第一轮战斗已然拉开帷幕。台上二人不无警惕地注视着对方,分别手持一柄长木剑,大有僵持胶着之态。 然而比赛时间终究有限,一人按捺不住,率先发起突击,木剑带着锋锐之气向前方劈砍而下,而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在剑尖逼近的同时脚步前引,恰好从锋刃下闪身避过,随即反手一剑斩在来者背后,令其迸发出一声惨呼! 这一击使情势突变,围观者无不拍手叫好,那考生见形势有利,索性乘胜追击,剑势未收便提气一掌轰出。 对方闪避不及,被他手掌拍中后心,接连向前趔趄了好几步,险些跌下擂台去。 开局就吃了这样的大亏,他又哪里忍耐得住,立刻反手撑住台边软绳,奋力杀了回来。 但武斗最为忌讳心浮气躁,这般狂攻滥打更是消耗极大。那考生面对对手汹涌的剑影坚守不攻,待对方气力不支之时蓦然抬手,木剑的剑刃便精准抵上了对手的侧颈。 形势至此已臻明朗,裁判官员立时吹响结束的号角,登上擂台将胜利者的右掌高高举起:甲组一轮,胜者陆延,获得进入下一局比试的机会! 那陆延面容稚嫩,显然还是个少年,面对众人的欢呼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羞涩地微笑着,涨红了脸。 第一轮比赛结束,一炷香后第二轮旋即开始。 此番对战的是两名壮硕大汉,开场便互不相让,喘息着拳脚相加。这两人劲力虽强,技巧却少得可怜,靠蛮力角逐了好一阵,一方才勉力将另一位逼下擂台,勉强获得胜利。 在官员宣布第二组比赛结果时,杨粟便来到武器台前进行挑选。 眼前所置,尽是木制的武器。他的视线从若干刀剑上掠过,最后停驻于左侧斜插的一柄长剑之上。 眸中浮现出眷恋而无奈的神色,他抽出木剑仔细端详,这才发觉剑身乃空心木料所制,轻灵有余而杀伐不足,寻常身怀武艺之人或许对此不屑一顾,而对他来说 却是莫名合适。 也罢,便将其视为对以往的怀缅,亦无不可。 擎剑在手,他转身走上擂台。对战者同时手持一双匕首,迎面缓缓走来,与前几人的健硕不同,此人显得尤为面黄肌瘦,身形也微微佝偻,但眼神格外阴鸷,脚步虽然缓慢,仍然教人看不清晰。 杨粟双眼微眯,心中暗自凛然,此人凝气于下盘,足底真气充沛,应以速度见长。自己体内空无真力,正面抗衡只怕追之不及,不过 这般行事,或有转机。 心下稍定,他洒然一笑,横剑于身前,淡淡道: 在下杨粟,请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猜猜新出场的杨粟是哪一位呀~ 第27章 共浴 钟昱霖,请指教。 见对方似乎不愿再多言,杨粟索性凝神屏气,壮硕的左臂肌肤下隐隐泛起流光,低喝一声,便朝着钟昱霖所在之处疾冲而去。 然而只是刹那,钟昱霖脚底烟尘骤起,整个身影转眼间凭空消失在原地,观众们还来不及惊呼,他已经出现在杨粟身后,一双匕首来势汹汹地迎头扎下! 说时迟,那时快,杨粟对迎面刺来的匕首不避不让,硬生生止住了身体的前冲之势,手中长剑却犹如生了眼睛般挽起一朵剑花,迎着钟昱霖腹部斜刺而上。 铮! 仓促间来不及闪躲,钟昱霖只得勉强调出一柄匕首拦住剑尖,另一刀仍沿着原路继续下刺。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杨粟竟然对来袭的匕首视若无睹,任由匕首划上了颈部肌肤,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击不仅没割出半分伤口,反而是匕首被反弹而回,连刀尖都折了一块。 而另一侧,杨粟的长剑气势如虹,轻而易举破开匕首的阻拦,重重拍上了钟昱霖的小腹。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钟昱霖气息登时走岔,忍不住便是一阵剧烈咳嗽。杨粟哪肯放过这样的良机,行云流水地下旋剑柄,蕴着十足十的真力,自后方斩向钟昱霖的膝窝。 钟昱霖避之不及,膝窝袭来一阵剧痛,而杨粟乘胜追击,在他跪倒在地的同时,将长剑剑刃横在他脖颈前,另一只手则抵住他背后要穴,教人动弹不得,很快定下局势。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8 二人这一系列的交锋不过眨眼工夫,台下看众只觉得钟昱霖攻势虎虎生威,却不料情势瞬息万变,片刻之间竟被杨粟占了上风。 裁判官员见大局已定,便走上前来宣布了比赛结果。杨粟从容颔首,也不多做耽搁,随手将剑还到武器匣中,信步走下了擂台。 徐平之早已在一旁等候,若有所思的眼光从杨粟身上掠过,见他走近,立刻满面笑容地称赞道: 杨兄好俊的功夫,竟然只靠身体力量就让对手折了一柄匕首,想必是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护体武技吧? 他这番话名为关怀,实则试探,杨粟对此人莫名的热情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只淡淡说道: 武艺乃在下祖传之秘,不便张扬,多谢徐公子关心,杨某还有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他无意与徐平之再多做纠缠,简单点头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徐平之对他冷漠疏离的态度也不着脑,施施然回身,面带微笑望向看台之侧。 裁判官员同时也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二人视线交汇后,官员立刻趁他人未察觉,拿起朱笔在记录册上悄悄写下了些什么。 这一段小插曲杨粟自然不知,快步穿过几条窄巷,城南最为繁华热闹的大道便呈现眼前,街边小贩吆喝不断,路中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他灵活避开面前层层人潮,在街角一间茶社前停下脚步,寻了个靠窗的桌几落座。 小二很快将茶水奉上,他在氤氲的水雾中默然等候,直到一道轩秀身影闪身步入,大剌剌一撩衣衫下摆,在他面前惬意坐下: 在下姗姗来迟,怕是累得杨兄等了好久吧? 杨粟闻言抿唇浅笑,平平无奇的五官霎那间增色不少,仿若工笔勾勒般鲜妍明朗: 不早不晚,茶水温度正好,云兄且喝些茶润润嗓子,从城东一路赶来,路程可不算短。 在他健壮伟岸身形的衬托下,对面那人只算得上清瘦颀长,然而一头金发很是耀眼,若是凝神细视,两汪幽邃的眸子也透出碧玉般的色泽,端的是高鼻深目,异域之风。 近年来梁国虽吏治混乱,所幸商业并未受到波及,所以常有西域游商出没在朗京一带,在茶社见到异族人也不足为奇。 杨粟和这云公子相对而坐,并未引起周围多少人注目,二人也乐得如此,谈笑风生饮尽了桌上茶水,便结伴走出茶社。 确定附近无人盯梢,二人对视一眼,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便足底生风,身形如电,很快不辨踪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前后脚步入城东南的香兰院中。 云公子小心翼翼合上大门,立刻捂着双眼唉声叹气地道: 阿巽,你和叶老板特制的这副琉璃镜当真磨人得很,视物模糊不说,先前与人相斗之时还险些脱落唉,眼下真是又酸又痛,教我以泪洗面,可怎生是好? 你呀杨粟,或者说是易容后的苏巽,面对他这副全情投入的痛苦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早先便告诉过你,用于易容的琉璃镜尚未成熟,只有金棕色尚可一试。你倒好,偏生调了那最为出挑的靛青色,现在与眼珠无法磨合,自然难受得紧。 好阿巽,你就帮帮我吧! 说话间两人走入房中,段云泱可怜兮兮地仰起头,眼角已经微微发红。 参与秋试,二人自然不能以本来形貌现身,是以分别化名为云珣、杨粟,再对身形样貌加以改变。 过往在玄霄阁时,苏巽就以擅长易容之术着称,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他用一身肌肉软甲掩盖自身清瘦体格,同时调匀肤色,掩盖五官特征,远而观之,立时泯然众人。 而段云泱出身西域,五官轮廓本来就比常人深邃,他索性加深其张扬与锋利的特质,又用赤金色染剂将那满头青丝易作明黄,加之琉璃镜变更瞳色,这时即便是元若拙相对而立,怕也识不出自家少爷身份。 然而易容用料终究对人体有害,他索**先嘱咐府中僮仆备好热水,待二人返回府邸,便能立刻冲洗干净,以免遗留后患。 眼下段云泱的双目已被琉璃镜折腾得发红,显然也不能继续耽误,苏巽顾不得这许多,在一旁软巾上擦干净双手,便慎之又慎地捧住他侧脸,伸指探向他眼眸。 寻常时刻,面对外力接触,闭上双眼早已成为人的本能。而此时眼见那修洁指尖靠近,段云泱却生不出半分退却的心思,心底生出某种无比坚定而笃信的藤蔓,绵延出无尽的熨帖与安然。 苏巽唯恐他再有哪里不适,指腹接触到镜片的刹那,立即收紧上提,转眼间便将右侧的琉璃镜取出,此后如法炮制,又将左边的拿了出来。 视野重新恢复清明,段云泱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滴,反复打量了苏巽一阵,这才颇为幽怨地道:你也尽快将这一身肌肉卸下吧,我直觉得瞧着好生别扭。 这身软甲乃叶知蘅以琉金与沉银打造而成,兼具极佳的延展性以及抗击力,寻常武器短时间难以攻破。软甲外表则用傀儡灵媒施加了精妙的障眼法,目力所及之处,与精壮肌肉并无分别,唯有近身接触,才能发现异样。 叶段二人挂念苏巽身无内息,只怕挡不住对手强力的攻击,这软甲便充当了护身障一类的角色,同时也能借力打力,将敌方的冲击反弹而回,无形中保护苏巽的安全。 可话虽如此,肌肉软甲毕竟覆盖全身,个中滋味自是憋闷得难以想象。 苏巽对段云泱的要求可谓喜闻乐见,从善如流地解开四肢处的暗扣,将软甲脱下,便再度现出清癯修长的身形来。 由于这甲胄须得紧贴身躯,他只穿了件贴身的丝质亵衣。此刻汗透重襟,原本半透明的丝绢更显得削薄,紧贴着肌理勾勒出玲珑流畅的线条,肤色泛着水光,晶莹润泽,仿若方寸清晖皆凝萃于斯。 段云泱刹那间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鼻端,忙不迭仰起头,深深咽了口唾沫,才将胸臆间翻涌的浪潮勉强压制。 美人如玉,雾里看花,纵是无解鸩毒,他也只能欣然饮下。 屏风后丈余宽的浴池内早已注满了热水,氤氲的雾气弥漫,熏染得某些情绪蠢蠢欲动。 他抿了抿唇,蓦地握紧苏巽手腕拉入怀抱,紧接着纵身一跃,二人便相拥着坠入池水之中! 易容膏触及热水很快溶解,苏巽如雪的侧脸展露一线,撩拨得段云泱心绪微乱,他忍不住掬起一捧水在掌心,沿着秀美的眉眼细致描摹,直到那人精致绝伦的容颜显露无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阿巽,你可真是好看 段云泱眼神中灼烧的情愫,浓稠而难以化开,有如实质般丝丝缕缕蔓延,交织成恢恢天网,将苏巽束缚其中,不得而出。 喉咙干涩发痒,他默然凝望着段云泱半晌,忽然欺身靠近,温软绵融的气息向段云泱耳后敏感处吹拂,带着致命的诱/惑: 你在我眼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琉璃镜就是美瞳啦!!!下一章继续洗澡澡发糖糖!! 第28章 脉脉 或许是被热水溶解的妆容刺激到了眼周,段云泱只觉得眼角酸涩,涨热刺痛,忍不住流出些许清泪,顺着光洁的侧颊滑落。 回首过往种种,此番竟是苏巽首次以如此主动的姿态靠近。 周身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欢叫,颤栗的感触惊心动魄,这一刻他简直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惊扰了时光,教那人猝然远离。 他面上晶莹的泪滴如此刺目,苏巽胸中微恸,伸手轻柔拭去段云泱眼角的泪滴,却冷不防被对方一把握紧了手腕。 呼吸因汹涌的情绪而断断续续,段云泱眼前迷蒙,竭尽全力控制身体的颤抖,他沙哑着嗓音,喃喃道: 阿巽你这样靠近我,可有准备好? 是了,纵然心底千般甘愿万种柔肠,他却深刻地知晓,一时的欢愉从来许不了长久,所以为的生死相依,往往沦为只影茕茕。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苏巽对他绝非情愫淡泊,心中潜藏的真意甚至比他犹有过之。 但亲近共处,二人之间却仿佛总有一层望不见的隔膜,可亲昵温存,却轻易无从逾矩。 他段云泱生为军中骄子,身经百战阅人无数,自然对情感有不同见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若无从倾心托付,神魂相依,便与那露水情缘、彻夜风流一般无二。 此时便是纵情声色,又有何意义。 随着他话音响起,苏巽动作一顿,面容上血色顿时潮水般褪去,身子发软,缓缓坐倒在一旁。 方才他一时意乱情迷,亏得段云泱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能险之又险地将事态挽回。 剧毒无解,危机未除,自己又有何资格连累段云泱一同受苦? 那人是他少时晦暗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明媚光彩,是他备受煎熬时精神的支柱与救赎。 倘若不能将心中情感完整纯粹地奉献而出,便是段云泱情愿接受,他也禁受不住强烈的自责与自厌。 形如游龙,心若琉璃,他又怎生舍得以残破之身,玷污这样的美好? 脊背发凉,全身的气力仿佛被瞬间抽空,苏巽缓缓滑坐在浴池一隅,抱臂躬身,垂下眼睫。 段云泱默默凝望着他,长久未得到一句回音,了然的轻叹不由逸出嘴角。 心中酸楚与怅恨兼而有之,更多的却是**蚀骨的痛苦,以及对眼前人呼之欲出的怜惜。 他竟这般教人心疼 阿巽。 半晌,段云泱主动凑上前去,取下架上的软巾递到他手中:易容制剂留在脸上难受得紧,麻烦你帮我洗去,可否? 苏巽循声抬起眼来,秋水蒙蒙的眸子竟然微微发红,淡绯的唇瓣也被咬得苍白失色。 段云泱心中钝刀滚斫般地抽痛,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带着浅笑闭上了眼。 柔软的布巾终究还是蘸了热水,开始在他面上温柔擦拭。 细致感受着与那人手指肌肤不时的相触,段云泱轻叹一声,语调忽而转为严肃:你今日参加武试,可有察觉些许异常,例如某些颇为怪异的考生? 确实如此。 苏巽的语气已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淡然,仿若方才无事发生一般:你身在西域有所不知,梁国秋试名为平民选拔,实则同样是宫中安插势力的良机。 武试虽能角逐出武艺谋略皆为上佳之士,朝廷却难以确保这干人等的安全可靠,因此便会在考试过程中安排特殊的考生加入,人们常常称之为种子。 种子?有意思。 段云泱眉梢轻挑,嘲讽地笑了笑:怕是宫廷内部培养的暗卫一类,负责将所谓的不安因素灭除,再借秋试之机谋个一官半职吧? 苏巽颔首,轻叹道:正是如此,种子们往往为宫中高官乃至皇室近亲培养的势力,秋试时潜伏在考生中,负责将其中资质卓绝者、身份敏感者一一通报备案,自身则获得极大概率通过初试的便益。这在梁国已不算是秘辛,百姓们心中有怨,亦是敢怒不敢言。 这梁国,真是荒唐得很那你今日可有发觉这类人等? 脑海中登时浮现出徐平之的身影,苏巽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 与此同时,梁国皇宫内。 一人正低着头在宫中回廊快步穿行,巡逻的卫队远远望见,正欲阻拦,他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块朱红令鉴出示,随后抬起头来,青衣广袖,眉目清雅。 正是徐平之无疑。 见巡逻官员恭敬地俯身退开,徐平之也不作停留,继续向宫阙深处走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在一间幽暗的宫舍前停下脚步,四顾一周确定身遭无人,这才放轻手脚步入房中,将门扉掩紧。 屋舍门窗紧闭,墙边却装饰着造价不菲的夜明宝珠,将屋内映照得通透明朗。 前方一人正负手而立,徐平之心跳如擂鼓,暗自深深吸了口气,一撩下摆双膝跪地,郑重道:小人徐平之,拜见陛下。 面前之人正是平日深居简出的梁帝,只听得他轻嗤一声,却不回头,仅淡淡地道:小七,朕不喜欢你这副样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丝丝冷汗沁出徐平之的额角,手掌同样因紧张变得濡湿,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径直抚上耳后隐秘的凸起处,发力向下撕拉,便将一张□□生生揭了下来! 若说此前呈现在世人眼中的是一张书卷气极浓的清秀面孔,面具下的容颜则可以浓墨重彩来形容。 眉如点漆,妙目含情,琼鼻高挺,菱唇嫣红,分明是男子,却比那娇俏的女儿家还要艳丽几分,肤色白皙中透出点点粉红色,愈发显得玉雪可爱。 梁帝冷冷注视着他,面上不带半份情绪,手中不知何时却拿起一柄皮质长鞭,迎着徐平之的面高高扬起,随即毫不容情地落下。 鞭身带着倒刺,徐平之的衣衫很快被抽裂,皮肤也被尖锐的刺划伤,鲜血沿着衣料涌了下来。疼痛如此铭心刻骨,饶是他死命咬紧了牙关,依旧忍不住迸发出些许破碎的呜咽。 这便是你办事不力的惩罚。 那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生冷不带半分怜惜,语气轻蔑得仿佛碾灭一只蝼蚁般不以为意。 作者有话要说:  球球一定别给锁了哈哈哈哈!小透明瑟瑟发抖ing 第29章 清晖 分明只是刹那,却仿佛有无形之手将时光拉长再拉长,直至万籁俱寂,苍茫无尽的黑暗。 撕心裂肺的灼热刺痛不断蔓延,梁帝略显粗重的呼吸回荡在耳畔,徐平之冷汗涔涔,周身颤抖,忍不住闭上眼,发出破碎的呜咽。 从初次相遇他便知晓,若是不想重蹈之前六名侍卫惨死的覆辙,在这波诡云谲的皇宫活下去,就必须忍受眼前的折磨与痛苦。但即便如此,眼下他依然痛不欲生,极致的耻辱与委屈几乎将他生生压垮,忍不住凄惨告饶: 陛下我好痛 颤栗的话语反而助长了那人的声势,梁帝周身一颤,胸膛中爆发出一阵狂狷的笑意: 好小七,今天便与朕一道,尝试些新鲜事物吧。 话音未落,他仰身向后,从散乱的衣物中翻找出一份羊皮小卷,旋即展开,只见其上光芒闪烁,赫然是整齐排列的数十枚银针。 注视着那些逼近的锋芒,徐平之眼底的光影逐渐黯淡,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沉甸甸的尽是暗无天日的绝望。 或许这些事在晦暗的宫廷中并不少见,却不为外人所知。唯有真正置身于那片肮脏的漩涡中,为了谋求生存不择手段地挣扎求生,才能明白其中的五味杂陈。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19 银针刺入之处血光绽现,殷殷红色衬着白皙的肌理犹如雪中落梅。 梁帝低笑着俯下身来,避开那些锋锐的银针,蕴含着咸腥味道的唇轻衔住徐平之的耳垂,闷声笑道: 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小、小人徐平之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良久才沙哑地说道,今日奉命前往城南考点确实发觉一人,似有古怪 梁帝轻笑着凑近,将他纤长睫毛上欲坠未坠的泪滴拭去,又在颤抖的唇边印了个潮热的吻:哪里有古怪? 您事前嘱小人留意擅使长剑之人唔,那人虽与您形容的相貌不符,运剑之势却很是相似小人已将此事知会吏部官员 徐平之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能控制弥散在胸腔中的破碎哀鸣。 唔,做得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梁帝轻抚下颔,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这才略微松开对徐平之的钳制,小七,你可知朕为何独独留下了你? 纵然沉重的压力荡然无存,徐平之仍未脱离窒息般恐惧的笼罩,蜷缩在一地狼藉间,他深吸口气,使自己略微平静下来:小小人不敢妄揣圣意 梁帝对他的回应甚是满意,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顺手扯过桌几上的手帕将水迹擦拭干净,他施施然立起身来,衣冠整洁仪容楚楚,仿若近才无事发生。 夜明珠温润的光华漫上梁帝的面颊,他一半容颜隐没在阴影中,抛去阴鸷的神情不谈,现出的侧颊精致绝伦,轮廓优美巧夺天工,增减一分不得。 更是与苏巽一般无二。 徐平之趴伏在地,痴痴仰望着他,身周痛楚弥漫,心跳却快如擂鼓。 某些情绪植根于罪恶的土壤,从萌发开始便带着扭曲的姿态,展开的花蕾更是狞恶诡谲。 你很聪明不像慕鸾那蠢笨女人,屡次打草惊蛇,事败垂成。 梁帝把玩着手上的青玉扳指,神色狠戾:无用的棋子便应及时抹除,那日你处理得也算得体。至于秋试这边,你且观望着那人的情况,有何风吹草动,立刻上报于朕。 小人定不辱命! 全然不理会身后人支起身躯的艰难,梁帝径直行到右侧木窗旁,振臂将窗扇推开。 只见养心殿外秋意萧瑟,人迹寥落,唯有枫林尽染,灼灼如焰。 那明亮的火光,也仿若一路炽热地烧进梁帝双眸之中。 这世间唯一能与朕并肩而立之人朕且等你,一步步走来。 秋日清寒,即便是是室内,也不显得如何温暖。 段云泱刚刚从热气氤氲的浴池中走出,便觉得通体生凉,忙不迭扯过衣衫披上,手忙脚乱之下竟将衣带绞成了死结,挣得面目涨红也不得其法。 苏巽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也顾不得这许多,顺手将湿发拢在脑后,便打理起段云泱身前乱作一团的衣带来。 段云泱轻叹口气,他正乐得如此,索性乖巧张开双臂任由摆布,又顺势取了架上软巾为苏巽绞干长发。 手中青丝如瀑,乌黑柔软,与自己带些天生翻卷的乱发甚是不同,还透着些似有若无的清淡香气。 擦着擦着,苏巽的鬓发便给他捧到鼻边轻嗅,末了又从中抽出一束绕在指上,与自己的一撮发丝编做一处。 你这是做什么? 苏巽忍不住发笑,将段云泱衣带束好,作势走向一旁,对方却牵住他手臂,不愿就这样让两缕纠缠的发丝就此散落。 绾发结同心,恩爱两不疑,段云泱蓦地抬眼凝视着他,双眸璀璨如星,嘴角笑容却微微苦涩,阿巽,我心悦你,你可知否? 心悦君兮,是即便被时光无情淘换,也绝不会泯灭的字字箴言。 此时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裸一颗真心抛置对方眼前,不论如何抉择,他也了无退路。 苏巽面上笑容渐渐散去,双唇紧抿,略显苍白的眉宇间忧思郁结,仿佛禁受着极大的纠结与痛苦。 见状,段云泱叹息一声,虽然心中酸涩,却也不愿教他心中难安。 正欲寻个由头就此作罢,却冷不防苏巽手中青光闪现,那两缕纠缠的发丝随即被生生斩断,落于洁白的掌心。 只见他修洁手指翻飞如蝶,灵活动作间发丝紧密纠缠,很快绾作一个精巧的同心结。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苏巽捧起那枚初初落成的发结,目光粼粼,似乎有泪意在其中蔓延,云泱,我 嘘,我明白,你不必多言。 伸指抵住苏巽柔软的唇,阻住他届至嘴边的话音。 段云泱浅淡地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同心结,温柔抚弄了片刻,便珍而重之地收进前襟之中。 苏巽慢慢吁出一口气,仿若将某种极轻极冷的心绪吐露,沉默半晌,才缓缓道: 种子势力虽猖獗,但会对实力强劲的考生主动回避,这样想来,你我二人通过初试应无大碍。那么云泱,下一步你待如何打算? 见他搁置话头正色议事,段云泱也暂且将心事抛诸脑后,冷冷笑道: 既然梁帝正是你当初的诛杀对象,近年来梁国更是吏治混乱,民不聊生,那我们索性借殿试之机杀他个措手不及,即使计划不成功,也能造成些混乱,岂不妙哉? 苏巽睨他一眼,轻笑着点点头,神情间却隐约显出不安:话虽如此,我却始终有一个疑惑难解。既然据你所言,天吴与梁帝早有勾结,那么一年前他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将刺杀任务交给我? 此事说来确实蹊跷段云泱沉吟片刻,不禁蹙起了眉,玄霄阁与朝廷的暗中交易密切到如此程度,绝非短短一年时间就能达成。况且对合作伙伴痛下杀手,无异于自毁长城天吴绝不会如此行事。莫非阁中高层间存在龃龉,以至于任务下达时出现了差池? 应并非如此早年盘古等人退出玄霄阁后,阁中大权便由天吴、女娲等组成的大会执掌。但凡通过玄霄令发布的任务,均由大会决议生效,旁人不得置喙。我曾经仔细查看过手令,盖章签署一应俱全,应是真迹无疑。除非 此刻回首往事,不论是少昊中途莫名的加入,亦或是梁帝的未卜先知,处处皆透着不详的诡异。 若当初天吴派遣他进宫并非为了诛杀梁帝,加上任务途中无人接应,最后他更是落入陷阱、身中剧毒,多次求援无人顾及,如果不是当初提前安排好了接应的势力,以及形貌相似的机缘巧合,自己绝不可能逃出生天 苏巽贝齿轻咬下唇,不知念及何事,面色竟微微发青。 这活脱脱便是一场专为自己而设的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能给小破文一个见天日的机会hhh我以后一定努力和谐嘤嘤嘤(╥╯^╰╥) 第30章 风骤 你怎么了? 苏巽面上神情如此严峻冷漠,是段云泱未曾见过的沉凝,心下惴惴,不由关切发问。 无妨只是方才终于明白了,盘古当初毅然决然退出玄霄阁的缘由。 淡绯的唇勾勒出苦涩的弧度,苏巽轻轻闭上眼,逸出一声叹息: 世间哪有这么多功成身退,当初盘古黯然离场,说到底与天吴等人排除异己脱不开干系放眼如今,倘若他仍在大会之中,玄霄阁怕也不至于背离了建立时的初心,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闭上双眼,隐约间似乎又看到那人身姿如燕,信手拈起一朵剑花,端的是飘逸潇洒,姿态风流。 对于他来说,盘古这个人的存在确实有着特殊的意义。 孩提时代他被长时间幽闭在府中,整日埋首于故纸堆,不知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是那人有一日突然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抱着他越过相府高墙,登顶房檐之上。 他也因此得以窥见那一夜粼粼月光,清润明朗。 盘古 段云泱凝眉回想,据他所知,盘古乃玄霄阁创始者嫡传弟子之一,也正是经由他的倡导,玄霄阁的成员逐渐开始以上古神明为代号执行任务,各类决策流程也随之逐渐成型。 奠定了玄霄阁发展的重要基础,此人不可不谓劳苦功高,然而几年前他却蓦然请辞离去。其中原因无人知晓,传由外界的消息仅仅是,他授命将玄霄阁大权交由天吴等人执掌,自此以后便踪迹难寻。 当初他与裴殊、凌珂加入玄霄阁,除出于巩固齐**防、寻机历练的目的以外,结交能人异士更是目标之一。段致远早年便向他提及此人,而不巧他加入玄霄阁未没多久,盘古便不知所踪,这也成为了无可挽回的遗憾。 罢了,往事不可谏,徒说无益,不若好些筹划将来之事。苏巽睁开莹润的双目,正色道,倘若初试殿试进展顺利,我们不但能得见圣颜,更有在宫中逗留的机会。届时我们可趁机前往养心殿等地,着手调查玄霄阁与朝廷暗中交易之事,若能印证心中所惑,也便于下一步筹谋。 说的在理,当初你与少昊深入宫中也未能得手,只怕皇宫卫队的防守早已被大大加强。而此时又值秋试,皇室自然对别有用心之人更加提防。若贸然动手,怕是只消一着不慎,就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段云泱对此深以为然,末了仍心有不甘似的撇撇嘴,冷哼道:但如若就这般轻易放过了梁帝,我心中未免过意不去,毕竟新仇旧恨叠加,便是不能伤筋动骨,也莫要教他安然无恙。 他这副蹙眉嗔怪的模样在苏巽眼中着实可爱得紧,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绽出一抹冰消雪融的温软笑意来。 顺势理了理段云泱衣襟,他沉吟片刻,仍是温声叮嘱道: 你我进宫这一回劳心劳众,当然不能空手而归,不过进宫的具体事宜,等与知蘅、元公子商议后再定不迟。再者说先前妙珠楼发生的诡异状况,以及那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总教我心中不安。尽管此时你我自保无虞,却不知暗处是否仍有敌方暗暗窥伺,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我答应你便是。 抬掌抚住前胸,感受着单薄衣料下,同心结的触感鲜明如斯。段云泱心中熨帖,面上笑容同样明朗得耀眼,朝苏巽愉悦地点了点头。 随着淘汰制赛程推进得如火如荼,截至秋试第九日,原先数千规模的考生已然仅剩百人有余。 与次日笔试的成绩结合考量,前五十者的名录便呼之欲出。 当啷。 木枪横扫,将对手的长棍击落,徐平之轻灵灵一旋身,掌中枪身飞扫,掠出一串残影,精准无匹地拍上对方颈后要穴。那人连闷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瘫倒在地人事不省,这场比试也终于尘埃落定。 尽管赢得了比赛,他的面色却不太好看,退下擂台后匆匆闪入一旁小巷中,倚住矮墙便是一阵激烈地呛咳。 秋试规模空前,纵然种子会得到关照尽量轮空,这九日内他亦接连比试了十场有余。近身肉搏原本并非他所擅长,加之前几日新添的伤势还未恢复,抵挡起来难免显得吃力,眼下虽然险胜,仍受了好些内伤,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复原。 抬手拭去嘴边溢出的一丝暗红,他深深吸口气,勉力平复下胸中翻涌的烦恶,这才一手支住墙壁,向着前方蹒跚行去。 不枉自己这番煞费苦心,想必明日,一切便能自见分晓。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阴沉,绚烂的夕光被翻卷的层云吞噬,夜幕降临,又是黑暗幽深,寂静空茫的数个时辰。 武略考核的场地设在城中同文会馆,竞技中前五十名优胜者的名单则早已张贴在朗京城中显眼的地标处。吏部官员清早便前来会馆布置好考位,每张桌几上皆陈列着密封的卷宗。 当卯时的传讯声响起,考生们便排成一路纵队,逐一持身份文件进场。文试于卯时三刻准时展开,逾期未达者视为自行放弃考核资格,因此虽然时间虽尚且还算充裕,考生们仍显得行色匆匆,唯恐错失了考试的良机。 苏巽与段云泱为了避嫌,特意隔开数人排在入场队伍中,等待着查验完毕后进入考位落座。 二人在之前的武试中有意收敛实力,是以在武技评分细目上并无尤为出类拔萃之处,吏部官员未过多在他们身上留意,简单确认了身份,便令二人入场。 考场设置在同文会馆二层大厅之中,共计五十张桌位,分作五列十行,位置彼此之间距离甚远,稍事交头接耳也不免格外醒目。 苏巽寻至二列三排入座,抬眼望去,便见左前方一人身形甚是熟悉,正是徐平之。 不同于初次相遇时气定神闲的从容感,眼下徐平之虽坐得笔直端正,气息却颇为急促紊乱,面色同样显得青白憔悴。 苏巽蹙眉细思,据他所识,徐平之的武功虽失之轻灵,勇武不足,获得文试资格确是不难,加之其种子的身份,更不应是如此光景。 而此刻他分明内腑受损,气血两虚,那么能伤到他的人,又会是谁? 待考生尽数落座,监考官员便紧闭门扉,勒令众人启封卷宗。 苏巽将信封中纸张取出,只见手中厚厚一沓全是疆域草图,其中地名虽为卷中草拟,山川区划却和现实情形并无二致,仔细分辨,正是梁国边境全图,以及与其相接壤的西域、北境诸国。 武略卷共计大题三道,皆基于疆域图样而设,意在考察应试者们排兵布阵、随机应变之能。 第一题考核边防布局,尚属寻常,而自第二题始,题干中涉及的内容则大为剑拔弩张,不仅要求考生合理借助地势发动奇袭,更涵盖了攻略城池、兵源粮草供给等一系列事项,而作为依据的疆域图又与梁国边境的现实情形别无二致 与其说这仅仅是一道武略试题,倒不如视为作战前布局的兵法集锦更为恰当。 梁帝军备扩张的野心,当真是昭然若揭。 墨眉锁紧,苏巽心中惴惴,纵观眼前局势,梁国周边邻邦中最为强盛的就是齐国,而其接壤之处恰好被纳入题干中,显然是动了兴兵的心思。如此明目张胆地视休战盟约于无物,只怕不久之后,绵亘百余年的和平表象必然岌岌可危。 不知段云泱看到这道题,又会作何感想。 这厢武略考试正开展得如火如荼,那厢梁国皇宫角门之畔,一道黑袍身影正沿长廊向宫内疾步前行。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0 此人将面目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锐利眼眸展露在外。反复确定周遭无人跟随,他脚下发力,身形飞掠如电,落下一串残影,转眼间便消失在宫阙深处。 而几乎在他身影消失的同时,两道人影从宫墙后现出,其中一人显得有些迟疑,逼音成线道:英招前辈,我们这番暗中跟随,是否不太妥当? 陆吾,你可知晓,阁中行事最为忌讳的,便是临阵犹豫不决。 被唤作英招的男子语气怒意满满,声音更是格外沉闷: 自从数日前句芒行踪有异被你我察觉,我们身上的任务量就骤然激增,在阁中与同僚相见的机会减少了许多,这样一来根本无法将讯息向上反馈。今夜好不容易遇到天吴大人暗中出行的机会,事出反常,此时不予彻查,又更待何时? 陆吾经他一番言辞相激,不由沉下心来暗自琢磨,想到倘若此刻优柔寡断,日后事情败露,也绝无回头之机,索性咬牙横下心来,继续追寻天吴的踪迹。 对二人这一番争执,天吴自然全无觉察。几番腾跃起落避开宫中耳目,他四下环顾一周,收敛轻功落于朱红的门扉前,闪身步入。 那门上匾额宝气辉煌,正是养心殿三字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今天的第三篇更新了!!!希望能得到一朵小红faQwQ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短脖子小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夜长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似有若无的打更声从宫阙深处悠悠传来,为寂静的夜色平添几分诡谲凄清。 层层叠叠的宫室间灯火尽暗,唯有养心殿偏殿一灯如豆,光晕幽微。 烛火为徐平之苍白失色的面容镀上几许暖红,也同样映照着肌肤上长针刺入处漫流的汩汩鲜血。 他整个人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面上,素色单衣早已被血迹浸染,凌乱如白雪中嫣红的落梅。这样一来,一双大睁的眼眸便显得愈发黑白分明,极致的对比教人触目惊心。 小七,可知你哪里不似他? 梁帝的嗓音很是悦耳,声线清朗,如玉击冰,传入他耳中却显得格外阴森诡异,很快勾起阵阵深入骨髓的恐惧。 徐平之自然不知晓梁帝口中的他是何许人也,但相处了这段时日,他频频听说,也不难大致猜出,这个他与梁帝自幼分别不曾得见,更是在梁帝心中占有举足轻重之位。 此前梁帝似乎曾用了某种手段将此人强行留在身边,不久却被他伺机脱逃,眼下梁帝心绪浮躁,想必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很聪明地没有多言,唯恐惹得那人心中不忿,招致杀身之祸,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幸而梁帝未尝留意他神色,自顾自冷笑一声,黯然说道:那日不论朕如何行事,威逼利诱也好,婉言相劝也罢,甚至比这严峻甚多的刑罚也教他受了,皆无济于事。他终究不愿接受朕给予的诸般好处,眼神始终充满轻视与嫌恶 可这究竟是为何?他凭什么? 朕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算什么,也敢悖逆我的心意! 哐当! 随着语气忽然变得暴烈,桌几上珍贵的琉璃盏被梁帝拂袖掀翻在地,碎裂成百千残片。 这骤然暴怒势如惊雷,零星器皿碎屑溅落在徐平之身畔,他却大气也不敢出,伏在原地动弹不得。 还有那老匹夫旁人见他光鲜雍容,又有谁地想得到,他背地里所为的,尽是遭世人唾骂的肮脏之事! 梁帝兀自愤恨难解,扬手一掌轰出,木制桌椅登时四分五裂。 当初老匹夫逼死朕的母妃,将朕与收来的幼童一道玩弄,极尽污秽下作之手段那时朕只想着,幸得他不在场,若日后共享荣华,朕便是为他多受些苦楚,又有何妨? 徐平之神情微凝,料想他口中所谓老匹夫,应是指先皇梁衍帝。衍帝在位时一向深居简出,对朝纲疏于管束,在位最后几年更是一次也未上朝议事,也算是梁国混乱吏治的肇始者。 然而对于衍帝其人其事,旁人其实知之甚少,更不必说此时梁帝口中的惊人内幕了。 老匹夫玩弄人的手段虽狠毒,却也有限,待皇位到手,我便将各种新花样教他尝试了个遍那时他的神情,便是现在想来,也着实令人回味快意。 见梁帝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徐平之这才勉力支撑起身体,跪伏在地,请示道:陛下,明日就是殿试考生报到之日了,是否需要小人提前布置? 暂时不必,近段时间着实折腾得厉害了些,距殿试开展还有好几日光景,你先好生将养身体。 淡淡的目光从他苍白干裂的唇上掠过,梁帝轻嗤一声,语气中饱含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兴奋色彩:那人今夜来访,便是定下了万全之策。届时纵然有心人图谋不轨,想来倾覆剿灭自然不在话下。 是那位大能? 徐平之暗自咋舌,脑海中随之浮现一道黑袍蒙面的身影。 自数年前梁帝与其往来开始,宫中就出现了数量众多训练有素的暗卫,以及杀伤力极强的奇形武械。近年来,国库运作也以军备扩张为重,周边诸国人心惶惶,都知晓和平的表象被撕裂与否,只在梁国一念之间。 却又有谁能想到,这一切祸端幕后的推手,竟与那所谓覆灭豪强,兼济天下的组织脱不开干系呢? 你且不用在意这许多,倘若真有人贼心不死意图生事,那人的势力绝不会令其逃脱,梁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轻笑道,只需牢记先前交代给你的任务,密切关注具有令鉴上所述特征之人便可。 遵命。徐平之沉声允诺,垂落身侧的手掌不自觉地紧握,内心情绪翻覆不已,终究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试问黑暗将至的前夜,祸乱一触即发,又有何人能独善其身? 这一夜对于隐匿地底的玄霄阁而言,同样不甚平静。 墙壁上萤石光晕明灭,映照得凌珂面容森冷冰白,她身旁的裴殊同样表情严峻,眼眸中神情复杂,仿佛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距离二人不远处,玄霄阁议事大殿已被数十名情绪激昂的阁员占据,人声鼎沸,被围拥其中之人正是风尘仆仆归来的陆吾与英招。 陆吾、英招,你二人所言当真?要知道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差池! 面对人群中一名资历较老阁众的郑重发问,陆吾脸色惨淡,声音发涩,语气却依旧坚定不移: 我与英招方才所述若有半句虚言,纵使即刻令我二人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出,众人的神色顿时阴沉下去。 英招不由长叹口气,轻抚陆吾颤抖的肩头以示安慰,随后上前一步,运息将声音远远送出: 诸位同僚明鉴,近日来玄霄阁大肆扩张战备、任务数量骤增,我们的利刃不再对准穷凶极恶之徒,反而成为官员铲除异己的武器。这一切大家有目共睹,然而玄霄阁上层对我们的意见不闻不问,提出质疑者往往被调离下放,更多同僚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今夜若非我与陆吾发觉天吴行踪诡异,这才铤而走险跟随其后,他与梁国勾结的内幕又怎会被揭发!若非亲眼所见,即使是我自己也无从想象,曾经团结一致、心系天下的玄霄阁,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那毕竟是天吴大人,他万万不可能做出对玄霄阁不利之事,此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是否有可能,这只是玄霄阁拖延梁国暴行的缓兵之计? 殿中仍有人不愿置信,毕竟自盘古退出玄霄阁始,天吴作为阁中元老之一,几乎包揽了日常决策大权。历年来,他对玄霄阁的贡献有目共睹,指控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原本便属冒大不韪之举。 质疑声与指责声此起彼伏,殿中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随着争执愈发激烈,终究有人按捺不住,忿忿喝道:事情真相尚无定论,在此处争辩有何意义?不若等天吴大人回返,我们与他当面对质,将心底怀疑问个明白,一切自然会尘埃落定。 发言者正是风伯,他身为丹石部的首领,素来是阁中一言九鼎的角色。此话一出,场中的吵嚷声立时安静许多,原本态度激烈的众人一时也举棋不定,众说纷纭之间,大有留待天吴回来再行定夺的意思。 陆吾心中忐忑,眼下也意识到拖延不决的巨大风险,忙不迭出言劝阻: 风伯,您的良苦用心我们自然知晓。只是我与英招偷听到的谈话内容涉及梁**备多个方面,事关重大。倘若贸然与天吴对峙,他大可以不予承认,更有甚者,可能 可能什么?陆吾,你心中若有何疑窦,不如直接问我便是。 陆吾话音未落,议事殿外便传来一道沉稳男声,蕴含着十足的真力送入,硬生生将他剩下的话音倒逼而回。 来者不是天吴,却又是何人。 陆吾英招相视一刹,微微颔首,彼此心中都抱起了鱼死网破之念。 风伯淡淡睨这二人一眼,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已大致了然,索性轻咳一声,面朝来人拱手道: 见过天吴阁下,今夜众人聚集在此,确实有一事不明。玄霄阁阁规有明确规定,阁众不论何时须群策群力,坦诚相待,老朽只希望天吴大人能实言相告,这样一来,也算践行阁规,不知您意下如何? 呵,风伯说得哪里的话,众人若有疑惑,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天吴似乎并未对此有多少惊讶,好整以暇穿过人流,来到大殿北侧,今日这阵势,究竟是为何? 天吴的动作和行走路线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一旁裴殊却霍然睁大了双眼,双眉紧蹙,满面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凌珂全神贯注在殿中局势之上,自然无暇顾及他的异常。只见不远处风伯深深吸气,双目直直逼视着天吴,逐字逐句地问道: 试问对于今夜您与梁帝密谈,涉及玄霄阁军械外送、梁国将士调度一事,以及近段时间以来阁中异常的任务布置,天吴阁下有何解释?以安定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玄霄阁,何时竟然与梁国皇室有了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  玄霄阁的内乱要开始了嘤嘤嘤,小文的第一个**也快到了w,大家敬请期待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夏日限定口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日限定口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獠牙 风伯这句话一经出口,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天吴却丝毫不恼,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态度很是漫不经心: 哦,风伯何出此言?我今夜的行踪理应没有旁人知晓,莫不是有人暗中跟随,又居心叵测地赶在我之前通风报信? 风伯注视着天吴的面容,心绪不由渐渐沉了下去。 在玄霄阁共事多年,此人行事作风他又如何不了解,此时天吴对质疑避而不言,反倒追究起泄露行踪之人,显然并不打算予以否认,而是避重就轻,意图先发制人,控制住场面。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他对天吴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淡淡说道:阁下此言却有不妥,眼下应该追究的并非是谁发觉了阁下的行踪,我与阁众所求,不过是您与梁帝夜谈事件的一个真相。 风伯为人素来敦厚温和,如此针锋相对尚属首度。 陆吾英招在一旁注视着他,心头纷纷不禁骇然,同时也为他的回护泛起深深的钦佩与感念。 怎么,风伯这是要坏了玄霄阁的规矩? 天吴面色上的笑意不再,神情显得晦暗严肃:阁规上记载得很明白,任何玄霄阁众未经敕令准许,不得插手其他成员事务,暗中随行更是决不允许,违者轻则受鞭笞之刑,重则废去武功,逐出玄霄阁。我既然身居玄霄阁大会首席之位,整肃纪律、维护秩序岂非首要之事? 天吴阁下,您执掌阁中纪律多年,想必对阁规的理解比寻常阁众深入得多。属下斗胆问您一句,您可还记得,玄霄阁设立的初心是什么? 不待天吴回答,场中已有情绪激昂的阁众呐喊出声:除天下之乱,抚苍生之心,平豪强之祸,救穷者之困,无涉权势争夺,但图济世长安。 这显然未给天吴留下半分转圆的余地,面具下的嘴角悍然紧抿,他双拳不自觉地紧握,声线更是坚硬生冷: 风伯,你此举又是何意?莫非质疑我所为之事会对玄霄阁造成妨害不成?你难道不曾觉得,自己的行为早已僭越了吗! 他凌厉的眼神直直逼视向风伯,面具外额角青筋微微暴起,显然是动了真怒。 自数年前盘古退出玄霄阁开始,阁中很少有人如此出言不逊,更不必说到此刻这般唤起群情激愤的地步。 想必是他太久未加管束,积威不再,以往追随盘古的那些人便蠢蠢欲动,意图生出些事端 那么采取些非常手段,又有何妨。 我风伯既是玄霄阁中人,自然要为玄霄阁初心的坚守贡献一份力量,阁下这般滥用职权,擅自与梁国皇室联络,此举早已违背了建阁时中立不阿的初衷,我们又如何指摘不得? 风伯不避不让,坦然迎向天吴森冷的目光,沉声喝道:这些年来尽管无人提及,我们大家仍旧心知肚明,玄霄阁大会自盘古大人退出后,早已不复当年的民主与公开。日常行事基本变成了上传下达,对于阁中重要决议我们更是无从置喙。如今曝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你难道还要将我们排除在外,一意孤行吗? 风伯大人说得在理,天吴大人,还请您给我们一个交待,英招神情震动,终究按捺不住,咬牙走上前来,单膝跪地,拱手请求道,也是给玄霄阁一个交待! 天吴森寒的视线自在场众人身上掠过,周身气息立时迸发,强悍的威压外放如冬日骤临,彻骨而滞涩,在场阁众登时噤声不敢言。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1 窒息般的沉默间,他蓦地后退半步,左掌在身后墙壁上猛力一击,右手顺势前挥,几星微不可察的暗红光点便朝着风伯疾刺而去! 随着这几粒红光映入英招风伯眼帘,二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忙不迭将内息凝聚于双掌,全神贯注地抵御即将到来的攻势。 这几粒红点虽不起眼,他与英招却深知其中利害。 此物唤作太一血,乃天吴师门所专精的独门暗器手法。施放者以深厚内力灌注于指尖血液当中,使血液化为微粒穿越肌肤而出,再以极快的速度凝聚成滴。这样形成的血滴,每一枚都蕴含着爆炸性的能量,对施放者的消耗亦是极大,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运用。 这一刻飞速接近的十余粒太一血若不能及时化解,以天吴澎湃的内息为基础,便是将地面轰炸得千疮百孔,也不足为奇。 而天吴眼下正是攻敌所必救,众人的注意力一经被太一血所吸引,他便立刻启动身后机括,只听上方穹顶铮铮作响,电光火石之间,百余根拳头粗细的精铁柱猝不及防从天而降,将众人笼罩其中。 部分阁员来不及闪避,生生被坚硬无匹的铁柱贯穿肢体,一时痛呼惨叫响作一片。而裴殊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在铁柱降临前搂住凌珂腰肢,发力向前翻滚,这才险之又险地避开精铁的突刺。 该死天吴究竟想做什么! 凌珂愤怒的呐喊淹没在人群的喧嚣中,她也丝毫不作耽误,反手取出腰侧提前备好的通信械鸟,正欲将此事手书通报给段云泱等人,却不料械鸟脆弱的琉金外壳早已在滚动时被压得龟裂,更不知是否还能顺利飞出。 别着急,先让我看看。 裴殊从她手中接过械鸟,取出袖中工具修补起躯壳上的裂缝。 凌珂趁乱迅速将阁中变故写在特制纸卷之上,用琉金小针撬开鸟足放入密封,同时裴殊也对械鸟的破损处进行了简易处理,眼下它虽无法恢复如初,勉强飞行已然无碍。 亏得我身上还有之前制械时剩下的琉金线,大致将械鸟双翼处的空洞掩盖住,它借助气流飞翔理应不成问题,只是速度会有些滞缓。 裴殊注视着凌珂手中动作,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并未对眼前的情景感到多少惊悸:眼下牢笼已成,出口又被天吴等人堵住,械鸟无法直接从通道飞出。好在殿后墙壁上有一处废置的通风口,你且随我来。 凌珂若有所思望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二人便躬下身来隐没在混乱的人群中,向着后方墙壁快速遁去。 人群前方,风伯英招等人根本无暇顾及议事殿内落下的机关,好不容易用内力裹挟着太一血安然落地,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发觉自己早已身陷囹圄,登时群情激愤: 天吴,你这是做甚?当真要在玄霄阁一手遮天? 诸位何必心焦气躁,不妨听我一言。玄霄阁建阁百余年,除暴安良之壮举虽不在少数,放之于乱世却无异于杯水车薪。天吴轻嗤一声,神情间大有不屑之色,试问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任务,对于天下安泰有何助益?况且我们始终不得政权首肯,只得在法外之地苟且偷生,这般东躲西藏的日子,你们莫非还未受够? 风伯惊闻如此强词夺理之言,不由怒火攻心,咬牙驳斥道:所以,这便是你联合梁国皇室,插手政权的缘由吗?如此依靠强权壮大自身,又与我们所敌视的地方豪强何异?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困住大家,也是见形势动荡才出此下策,本意还是与大家共商玄霄阁未来的发展大计。 天吴对风伯的质问不以为意,转而面向阁众,朗声说道:若要解决问题,须得从其根源出发。既然单单依靠玄霄阁的力量无法平定天下乱世,为何我们不将那些腐朽政权倾覆并取而代之,建立天道教义统治的国度,以信条劝谏百姓遵纪守法,全心向善? 不待众人作答,他继续动情道:诸位皆是玄霄阁的肱骨之臣,便是在形势极其艰难之时也未曾退却半分,这份恩情天吴铭记在心,不敢忘怀。此牢笼只为暂时稳定住局势,众位若愿意支持此济世安民之愿,我便立刻开门相迎,阁内待遇职分一律照旧,不会有半分怨尤偏颇。 这分明便是分清阵营的最后通牒,众人虽深恨天吴掌权势机关出其不意,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也知晓此刻如果逆其意而行,只怕日后在玄霄阁绝无出头之日。 尽管天吴违逆阁规、私通朝堂事实确凿,但此刻牢笼已成,天吴的党羽也很快从殿外赶来,将众人团团围困。 心中信念与自身性命相比较,很少有人能坚持立场。故而不出片刻,笼中大部分阁众便向天吴表达了归顺之意,得以升起部分铁柱,逃出生天。 唯有风伯英招等二十余人仍苦守不从,退后摆出阵型守住墙壁一隅,大有坚守到底之势。 心知目前针锋相对,众人正值情绪激动之时,天吴胜券在握,也并未如何忿懑难平,只是从容不迫的笑了笑,悠悠叹道: 多年来大家同甘共苦,情如手足,左右都是为了玄霄阁着想,又何必为此事争个你死我活?我且留出七日光景,供你们仔细思量,倘若时间届至后依旧执迷不悟,便休怪我不顾情面了。 成王败寇,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英招面色涨得通红,深深呼吸才勉力平复下愤懑不堪的情绪,恶狠狠夺道,我们绝不会支持借助皇权势力,玄霄阁也容不得你这般胡作非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便是困住我们十日百日,结局同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天吴这是要搞事情啊,作为一个反派说话还挺有道理的(思索) 第33章 危巢 正在英招言语间,后方墙壁似有灰褐色残影一闪而过,旋即没入墙壁缝隙中消失不见。 天吴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英招身上,于此丝毫未曾觉察,面对这番慷慨陈词,同样报以不以为意的哂笑,连回应也懒得做出,便率领着众人施施然走出议事殿,在身后落下了石门。 眼下该如何是好?陆吾环视铁笼一周,并未发觉机括松懈之处,不免心中焦急,离珠,这议事殿机关是你率领玄枢部设计,不知可有让我们逃出生天的办法? 裴殊苦笑着摇了摇头,垂眸长叹道:若是有法可依,我怎会不加以言明,只是这殿中机关的开启需与外力相配合,除非在外有同僚相助才可能将铁柱升起倘若天吴封闭了我们对外联络的通路,这牢笼便是无解之局。 凌珂在一旁注视着他神情,良久沉默不语,继而走近几步俯向他耳侧,轻声道: 这一切你一早便预料到了,是也不是? 裴殊迎着凌珂的目光,神情微微苦涩,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些吗? 我早先便同你说过玄霄阁内部的阵营分化,更警告过你不要为虎作伥,凌珂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你依旧不为所动,甚至在天吴启动机关之前也不出声示警,现在连累大家落得这样的境地,还要我怎么相信? 他们交流时逼音成线,因此并无旁人发觉。裴殊的情绪却突然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握住凌珂肩头: 我原本便与你和小侯爷不同,你们活在这世上随心所欲无人指摘,可我所钟爱的却被人所不齿。唯有加入了玄霄阁,我才真正得到认同,所研制的成果都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这份快乐,你又如何能想象得到?! 不论如何,天吴他们对我都有知遇之恩,所以当初,我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愿与他们公然反目。可如今他们这样猖狂,我又怎能预料得到?难道在你看来,我裴殊会是那种为了自身贪欢,而置同侪于不顾的卑鄙小人吗? 他此番是动了真怒,双目通红地逼视着凌珂,随后认命似的颓然叹了口气,撑起身来走向一边。 凌珂被他的话语惊得僵在原地,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只默然望着他来到人群前方,沉声道: 诸位稍安勿躁,方才我与影蛇已试图将求援信号发出。眼下我们被困在议事殿中,机关被天吴从内部锁死,根据当初的设计原理,唯有人从外击毁断龙锁,我们才可能从内部击破牢笼。 各位都为玄霄阁立下过汗马功劳,天吴绝无胆量将我们就此囚禁剿灭。尽管对外联络的途径已被封锁,还是希望诸位在这七日内尽力联系援手,我也会尽我所能对殿中机关进行拆解。 于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风伯沉吟道,只是天吴此举,诚然断了我们联合一致的最后可能玄霄阁分裂之势不可逆转,日后的道路,怕是也举步维艰。 众人的脸色都很是凝重,今天这一变故的发生让人始料未及,诸多阁众事前并不知晓个中缘由,此时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至于他们最终的决定如何,还得仔细思考一番才能定夺。 眼下最关键也最稀缺的,便是时间。 玄霄阁内部发生的惊人变故,被坚固的牢笼封锁在层层地宫之下,不为旁人所知。而远在数十里外的香兰院,苏巽与段云泱披挂上易容用具,将防身械具收拾停当,便来到了院门口等候的两驾马车旁。 元若拙迟疑片刻,向着苏巽点了点头,缓缓将手中的瓷瓶放入段云泱手中:少爷,这是按照您和苏公子的要求制作的失魂散,将此物投入日常使用的熏香和起居处的花草中,数日内便可使人心神恍惚,夜不能寐,功力也随之衰弱。只是短期内材料有限,只做出了小半瓶,须得省着点用才好。 段云泱满意地颔首,按照他心中预想,即使梁帝并非当初囚禁苏巽的罪魁祸首,也与玄霄阁不可告人的计划脱不了干系。加之天吴生性多疑,倘若遇上这样一位焦躁偏执的伙伴,只怕也无法精诚合作。 只是自从半月前与凌珂裴殊最后联络,双方就再无一丝音讯往来,此时他对玄霄阁内部情况一无所知,甚至不知他们是否无恙,又如何能安心。 另一侧,苏巽在听完叶知蘅近段时日收集的情报后,神情也颇为沉凝。 如果情报属实,那么之前的种种风波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已经被暗处的势力盯上,行踪也已经暴露。倘若矛头针对他自身倒没什么所谓,可如果他们意图对段云泱不利 那人心思阴鸷,诡谲莫测,说不定真有可能悍然下手。 沉思片刻,他轻叹口气,叮嘱道:趁我与云泱入宫的这段时日,你速速将墨棠小队与无谢楼的人员与物资转移到城西赵府中,那处有明面身份遮掩,尚不引人生疑。此外,三日后殿试结束,宫宴上必有大变,我二人在宫中布置完毕后,会从角门撤离,届时你带好人手前往接应。 叶知蘅神情严肃地点头,闻言伸手入怀,取出一枚水滴状的晶石交给他: 大人,此行凶险,我对傀儡手环进行了改良,增加了它的内息容量。这枚晶石是其储存内力的总阀门,危机时刻捏碎它,手环便会倾尽所储存的所有力量发出攻击。但使用后手环也会丧失战力,完全恢复则需要三日光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勿要使用的好。 多谢。苏巽将晶石纳入袖中,向段云泱眼神示意,二人便登上马车,一前一后沿着不同的路径朝皇宫行去。 殿试参与人数较少,规格较高,朝廷对此的重视程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二人的车驾距离宫门还有三里余,已经有礼部官员在路旁等候。验证身份证件后,他们便接管了车夫的职责,驾驶着车辆继续前进。 各位考生被送达聚集点后,他们便依照着检视官员的指示排成一列,逐个与画像进行身材形貌的比对,并将随身的利器去除,以保障宫内的安全。 期间段云泱一度很是担心苏巽的肌肉甲被识破,奈何他的易容术炉火纯青,不仅外表上无懈可击,甚至亲手揉按也不在话下,轻易通过了官员的检查,并成功将手环与匕首等物藏在甲中,带入了宫室。 由于前段时日的初试流程实属紧张,殿试安排在次日下午举行,考前时间便预留出来,由负责官员带领着考生们熟悉宫殿环境。 段云泱走在队伍末端,与苏巽之间隔着十余人的距离,这样一来既能避免他人怀疑,同样也能关注到他的动向。 远远见着那名为徐平之的考生与苏巽谈得火热,他心中虽知晓是作戏,却依旧有些不悦,登时也失了和他人闲聊的性质,点头应付几句,便退后一步来到队尾的官员身侧。 这官员面相瞧起来很是年轻稚嫩,只怕走马上任不久,还未被琐事消磨憔悴。段云泱不愿与那些考生寒暄,索性与他攀谈,不觉间便走过了宫中迂回的几条长廊,来到了一间雕饰华美的宫殿前。 劳驾,这里是? 段云泱仰头细视,只见这宫室并非用作议事办公抑或是居住之途,仅仅在四周的墙壁上悬挂满了各色华美的衣饰,中央则显得尤为空荡,仅有一盏屏风孤零零地立着。 这是陛下的陈衣殿,随行的小官员急忙答道,平日里陛下觉得有纪念意义的衣饰,穿过后便会安排专人处理除尘,再悬挂在此处,偶尔前来观望一圈。 看不出啊,你家陛下还有这样的癖好。 段云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视线在众多衣衫上掠过,最终落在一件绣金的绛紫色衣袍上。 这是件厚实的冬装,只是不知为何,左侧的衣袖缺了一角,似乎是被人用力撕扯破损,在一众精美的衣裳间显得格格不入。 为何要留着这件破烂的衣衫呢?梁帝究竟想纪念些什么? 他不知不觉间步步走近,正预备瞧个仔细,额角却蓦地微微抽痛,紧接着某些模糊不清的片段便闪现眼前。 依稀是名衣着华贵的少年立在湖边,正使劲拉扯着自己被另一人拽紧的衣袖。 那人半截身子泡在结冰的湖里,竭尽所能想要借力爬上岸边,殊不知那少年冷哼一声,竟发力扯碎了自己的衣袖,再将人生生推入湖中。 模糊的声音响起,犹如恶鬼森冷地吐信: 别碰我,你不配。 记忆如冰冷的湖水倾泻而来,段云泱闷哼一声,忍不住身子微晃,踉跄了一步才立稳。 不远处苏巽注意到他的异常,忍不住投去一抹关切的眼光。徐平之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见那金发碧眼的异族男子凝望着墙上的衣饰怔怔出神,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收敛了些,心中也升起疑惑。 为何竟是这件衣袍 莫非这异域人,与陛下深恶痛绝的那位,有什么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所以,云泱小时候到底和梁帝有怎样的过往呢?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2 第34章 惊乍 游历皇宫的流程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众位考生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用过晚膳,便三人一组各自回到预先编排好的房舍中歇憩。 出乎苏巽与段云泱的预料,原本二人为了避嫌,并未对住宿有何布置,不想却恰好被安排在了一间房中。 只见屋内陈设着一张能容纳二人的宽铺与另一张窄榻,以屏风隔离开来,同住的第三位考生主动请缨选走了独榻,留下段苏二人面面相觑着立在屏风之后。 段云泱自然是乐得如此,简单梳洗后便施施然躺在宽榻上,好不惬意地拍了拍身侧,轻声唤道:杨兄,今日劳顿辛苦,快些来歇息吧。 眼见那人金发碧眸,在暖黄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英俊而慵懒,苏巽胸中隐约泛起焦躁,微凉的手掌也冒出细汗,勉力深呼吸平复心情,才走到床边脱下鞋袜。 见他躺在身侧肢体僵硬,似是羞赧难抑,又似避之不及,段云泱忍不住笑得开怀,伸手探入他衣襟中,触及前胸右侧的褡裢缓缓拽开: 这衣衫闷热得很,左右床榻上也有被褥,你不妨脱下外袍休息,大家都是男子,也不必忌讳什么。 苏巽这套肌肉甲设计得很是巧妙,开口处设在前胸右侧,不仅从外表上难以发觉,更能保护好左侧心脉要害之处,弊端则是极为闭塞闷热。 周围耳目众多,段云泱也是怜惜他捂得难受,索性趁着同榻而眠的机会暂时松开软甲的束缚。 他却没料到,苏巽在软甲内仅穿了件丝质亵衣,此时正被汗水濡湿得透明,现出一线雪白晶莹的胸膛肌理。偏生那肌肤还玉石般清凉,他摸着摸着便抑制不住周身燥热,抬腿勾住苏巽腰身向怀中划拉。 苏巽焉能不知段云泱心中所想,立刻眼疾手快制住他软麻穴,再将他的身子推远到安全距离,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平躺下来。 然而段云泱即便动弹不得,眼神也不得安生,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地久久驻留在苏巽面庞上,浓烈得有若实质。 直到那人终于禁受不住,认命般靠近他颈边,他才轻笑着侧过头,微凉的唇含住苏巽嘴角,柔软的舌旋即灵巧地钻了进来。 苏巽的呼吸刹那间变得急促,周身百骸的每一处都在狂喜地欢叫,可偏偏此处并非适宜之地,即便再是情动,他也不敢声张半分。 段云泱也似乎吃定了他不敢出声,胸腔里弥漫开低沉的笑意,湿热的吻从唇瓣一路蔓延到耳后,舌尖恶作剧般卷上敏感脆弱的耳垂,直到接触之处变得烙铁般通红,才堪堪作罢。 屏风后的帐幔落下,掩住了满榻的春色旖/旎。原本舒展的被单在手指的紧攥下变得皱缩,无言中张扬着刻骨的纠缠,炽烈的情愫。 这一夜宫内静谧和平,安然无事,宫外却暗流汹涌,无论是灯火通明的无谢楼,人去楼空的香兰院,还是远方玄霄阁地下如履薄冰的众人,都屏息凝神,静待着那决定命运的一刹降临。 次日下午,殿试第一场准时召开。五十名考生被随机分为十组,在兵部尚书与吏部尚书的观摩下展开车轮战,通过每一组与其他组的武斗决定小组的评级与个人的分数,排名前二十者则得以进入最后的面圣阶段。 苏巽朝段云泱暗中点了点头,闪身步入第三组队伍当中。 二人并未被分入同组,但由于有个人评分的保障,情势尚算明朗。 武斗在皇宫东侧的演武场举行,根据抽签结果,首轮便是苏巽所在的第三组与徐平之所在的第九组对峙。 十位考生分别在演武场两侧站定,由评委方提供未开刃的兵器作战。武斗过程不得少于一柱香的时间,以一方队伍全员落出场外或认输为结束,且不可以好勇斗狠之态造成他人不必要的伤损,一经违反规则,便即刻取消殿试资格,再无面圣之机。 先前的比赛皆为个人战,此时的团队战则更为考验众人之间的配合协作,优势互补。第三组编号为首的考生将组员聚集到一处,开始编排战术。 片刻后,苏巽接过官员递来的无刃长/枪,缓步退后到队伍左翼。 所幸第三组的考生师出多门,勇武精悍者、敏捷潜行者、内息深厚者兼而有之。他原本也不愿锋芒过露,便主动请缨担起了扰乱敌方阵型的任务,将主攻的角色交予旁人。 随着官员一声令下,武斗立刻展开。眼见队员们悍勇前冲,转瞬间便与对方激烈碰撞在一处,苏巽启动手钏,运气于脚尖,轻飘飘掠到阵后,枪柄瞄准前冲的对手后膝倏然横扫! 铮!说时迟,那时快,长/枪即将触及旁人的刹那,却被一柄掷来的精钢剑挡住了去路。 苏巽循声望去,只见徐平之从半空跃下,随手抽出插在地面上的长剑,剑尖前指,轻笑道: 杨兄的功夫在下仰慕已久,殿试的机遇千载难逢,不知可否赏脸切磋一二? 苏巽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沉吟片刻,仍是淡淡颔首。 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徐平之不同寻常的热切关怀,极有可能源于身后之人暗中的刺探,但此时如若贸然拒绝,势必引起旁人怀疑。 况且据他观察,徐平之近日气息虚浮,似是内伤未愈,强自支撑定然持续不了多久。而自己虽内息全无,短时间内靠手钏支持应能对付,便也不必再推辞。 徐平之轻啸一声,剑尖前指,迎着苏巽全无防护的胸口悍然刺来。他立刻顺势后仰,脚底生风般从那人手臂下掠过,手中枪体反身上撩,蕴着凝实内息正中徐平之后腰。 那人却仿佛丝毫没觉察到疼痛,一击不中很快旋身,挽起一朵剑花就抹向咽喉要害,苏巽双手滑落到枪杆正中,交替轮舞得旋风也似,不为长剑留出分毫进攻的空间。 徐平之的眼神微微凝聚,苍白的面容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尽管这杨粟自秋试开展以来,不断变换武器门类,攻守的路数也似乎不尽相同,然而武器可以更换,烂熟于心的功夫却作不了假。 据陛下所述,他寻找的那人擅使长剑,攻势强横无比,防守更是滴水不漏,以一手轮转如风的银月剑盾犹为卓着。 自受命以来,杨粟的每一场比试他都未曾落下,其中可疑的细节更是会与陛下反复探讨。眼下他使用的虽然是钢枪,却与长剑并无本质差别,克敌心切之下,表露形迹自是情理之中。 他心下松懈,顿时空门大露。苏巽强横的内息冷不防迎面袭来,徐平之一时抵御不及,胸口被重重击上一记,逆血登时夺口而出。 旧伤未愈更添新伤,他的身体又哪里禁受得住,眼前一黑委顿在地,很快人事不省。 见有人被击倒,裁判官员迅速在苏巽名下记上一笔,随后遣人将徐平之抱出场外。苏巽也不做耽误,飞身跃起加入队伍战局,心中却不由凛然,暗暗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但愿是自己多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看来有人要搞事情??苏苏和云泱能成功应对否? 第35章 瓮中 随着徐平之被苏巽击败下场,场上局势立刻倾斜向人数较多的第三组。 原本第九组剩余的四人还能与对手势均力敌,不想苏巽再度加入战局后,他们不论是在士气上还是攻势上皆弱了对手一头,很快被打击得阵型散乱,周身挂彩。 世人皆知,团体战的关键除了个人实力的比拼,队友之间的通力合作更是举足轻重。 眼下第九组见大势已去,登时也顾不上配合彼此,抡起手中武器便冲上前去,力图在个人战绩上添彩。 苏巽冷哼一声,澎湃的真力灌注到□□当中,猛力一击轰向地面,强烈的冲击波立刻将冲在前方的一人掀出场外。 紧接着他反身横扫,正中其后一名考生的后腰,随即右腿向上勾踢,行云流水间再度将对手之一送出了赛场。 杨公子,好样的! 好俊的功夫! 台下观战的考生们早已按捺不住,起身喝彩者有之,暗自庆幸者亦有之。 段云泱侧身倚靠在廊柱上,远远望着场上的激战局面,英挺眉目中满是掩饰不住的骄傲愉悦。 同时心中也忍不住暗自慨叹,果真人不可貌相,想苏巽这等冰肌玉骨的美人,平日里连磕着碰着都舍不得,又有谁能想象,此人身为烛阴时决断杀伐,作为杨粟时亦是战力卓绝? 所幸苏巽心系自己,即使对外绽露锋芒,彼此相处时却终究温情脉脉。待此间事了,将那些麻烦人等处置殆尽,他必然寻得金屋储之,不教那人再沾染半分俗世风雨。 他心中这般暗自盘算着,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因此也就未曾注意到,那两位吏部官员用担架将徐平之送下演武场后,并未直接回到休息区,而是向着宫阙深处潜行而去。 不过是小半盏茶的功夫,场中的局势已基本奠定。尽管成功淘汰了对手二人,第九组此时仅剩下一名考生留在台上,手中的武器也早已不知所踪。 见获胜无望,他索性直接认输,裁判官员于是宣布第三组获得优胜。 获胜组每人积二分,其中额外淘汰对手一人则多积一分,随着战斗结束,苏巽的积分已攀升到了五分之多,想来进入殿试第二轮势在必得。 将□□还入武器匣中,他远远与段云泱交换了眼神,便走向休息区寻找徐平之的踪迹。 方才徐平之的眼神总给他一种莫名发怵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隐藏至深的秘密被揭开,身后尽是灼人的烈焰。 然而徐平之原应休憩的区域却空无一人,询问一番才知晓,那人经太医检查认定伤势沉重,不宜再战,索性放弃了争夺殿试资格的机会,此时已返回宫室中休息。 囿于考核尚未结束,所有考生须得留在场外等候下一轮出战,苏巽注视着远方的宫阙,一颗心不由得微微沉了下去。 段云泱于第三轮比赛登场,手持精钢锁链,身形如电,转眼间便放倒了数名对手,其他考生也紧随其后悍然出击,很快敲定比赛结局。 车轮战一直持续到戌时前后,直至落日西沉,夜色降临,才缓缓落下帷幕,苏巽、段云泱分别以第九名和第十二名的名次晋级殿试。 考量到比试的紧张激烈,排名后三十位的考生又或多或少负伤在身,皇室并未调整住宿设置,众人仍是按照前一日的安排落榻。 苏巽趁同房的考生不备,用银白匕首在他手背上浅浅划上一记,确定对方麻药发作昏睡过去,又将金疮药细细涂抹在伤口处,确保明日全无痕迹。 段云泱抱臂在一旁观望,莫名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头脑中倏然灵光一现 数月前他与苏巽无谢楼重逢,屏退了慕鸾姑娘后不久便记忆断片,第二天询问缘由也是含糊其辞,现在想来 哼,我却道这场景瞧上去眼熟得很,怕不是今年初见那夜你将我搪塞过去,也用了同样的法子? 苏巽没料到他在这个节骨眼还能想起这茬,一时不禁哑然失笑,将匕首和金疮药收好,起身来到他身边:我那时也是事急从权谁能猜得到你那时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我又无武功傍身,自然得小心着些。 段云泱岂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是眼下二人关系不同往日,所思所想难免复杂弯绕。 此刻他竟觉得,倘若当初自己更加敏锐,苏巽的匕首也无暇奏效,那是否便能免去后来那些迂回纠结,眼下二人也不是这般若即若离,想要毫无顾忌地亲近也不能够。 见他眉宇紧蹙,神情又是怅恨又是忧虑,苏巽面上不由泛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心下也随之了然。 情难自抑地搂住那人肩头,他双手上移捧住那轮廓分明的下颌,清凉的唇便深深印了上去:不论过去如何,眼下我心中唯有你一人,你若受了半点伤害,我心疼都来不及。 段云泱面上登时泛起薄红,苏巽少见地这样主动,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小鹿也似,低吟一声便回吻而上。 两人这般缠绵了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在床榻边坐定,苏巽轻叹一声道: 今日比试结束后,你可有留意到徐平之的去向? 唔就是之前时常缠着你的那位吧?我只瞧见他被人抬下场去,随后便不知去向了,段云泱摇了摇头,莫非他行迹有何异常? 他所作所为并未超出一名普通种子的范畴,只不过今日比试后他的眼神,给我非常不好的感觉。 闻言,段云泱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凝眉思忖片刻,沉声道:往日父亲曾告诉过我,习武之人的武功路数往往深植于心,即便是竭力伪装也难免会露馅。难道他从初试观察至今,发觉了些什么? 这便是我担忧之处,视线落在双手上,苏巽舒展的手指缓缓握紧,垂落的眼睫则掩去了眸底的情绪,以长剑为武器并不罕见,然而知晓我使剑路数并能精确锁定身份的人,除了玄霄阁中曾经共事的阁员,不做第二人想。 可我能确定,徐平之绝非阁中杀手,除非 段云泱霍然仰首,恰好迎上苏巽凝重的视线。 正是如此,徐平之背后的势力,很可能便是我们所怀疑的勾结对象,这样一来,眼下我的身份怕是已经暴露。 这该当如何是好? 段云泱心中惶惶不安,截止目前二人未曾收到玄霄阁传来的任何动向,距离与叶知蘅等人约定的接应时期尚有两日光景。此时按兵不动,又无异于坐以待毙,但孤立无援之下贸然出手 同样的惨剧,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苏巽再度经历。 澄明的月华漫上苏巽光洁的侧颊,他的神情恍惚间看不真切,右手却蓦然握紧了段云泱垂落的手掌: 明日便是殿试,囿于皇权积威,徐平之等人即使动作再快,也必然等到殿试结束后再行发作。我们不妨先发制人,提前去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手指抚上前襟中微温的瓷瓶,缓缓摩挲,段云泱回握住他的右手,沉凝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十几里外的无谢楼中,一众人等正忙碌地来往进出。 叶知蘅与元若拙在大门处看护,确认楼中物资基本已装填上前往城西的车驾,这才叮嘱剩余人等继续维持楼内原状,不做声张。 正在两人离开的当口,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机括之声。叶知蘅眼疾手快将元若拙护在身后,袖中傀儡锁链激射而出,顷刻间将半空中靠近的物事层层包裹。 这是玄霄阁的械鸟? 见那物事被锁链困住无法动弹,元若拙按捺不住好奇凑上前去,这才发觉此物乃是玄霄阁传讯惯用的械鸟。虽然不了解它具体的效用,但往日段云泱常常用其通讯,是以他对此并不陌生。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3 忆及段云泱离去前的叮嘱,叶知蘅确认械鸟周身并无威胁,便拿近眼前拆解。 这只械鸟明显曾经遭受重创,却被人以特殊方式修缮,暂时恢复了行动力。修理之处不多,却无一不是落在关键处,甚至精准计算出了械鸟飞行的路途,从鸟身中所剩无几的燃料便可见一斑。 不曾料想玄霄阁中,竟有如此精通制械术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上榜了啊啊啊啊啊我要努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6章 黄雀 这是凌姑娘的笔迹,元若拙展开密信卷轴,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似乎是玄霄阁内部出了乱子。 叶知蘅听了他的话也蹙起眉,凑近查看,只见信上寥寥数语,笔迹显得极为凌乱潦草,似乎写信人落笔时很是慌张。文段大意是玄霄阁掌权者突然发动叛乱,将二十余名精锐杀手关押在议事堂地宫中,唯有七日内从外部击碎断龙石,才能破坏机关,特此向段云泱求援。 根据信件的落款,可知从寄出到今日已然过去了五日有余,倘若等到殿试结束再行通知苏巽段云泱,想必会误了时机。 这封信来得如此缓慢,肯定和传讯械鸟被破坏脱不了干系元若拙长叹一声,无奈地问道,叶大哥,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叶知蘅默默思忖,心道目前无谢楼内的物资和人员已基本转移到城西,应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为今之计,还是及时知会段苏二人为上,于是沉声道: 元宝,事态紧急,我即刻便率人出发潜入宫中,将消息通知大人和段公子。无谢楼这边怕是不再安全,你尽快与墨棠小队的暗卫一道赶往城西段府,届时我们在那里会合。 嗯,那你万事小心。 元若拙忙不迭点头,尽管心中担忧不已,却也知道此刻并非优柔寡断的时候。叶知蘅深深望他一眼,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向院外走去。 与此同时,梁国皇宫中。 这一夜无星无月,浓厚沉滞的阴霾铺卷,弥漫着压抑沉凝的氛围。 皇宫中巡逻的卫队从保和殿门口经过,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两道灵活的身影便从殿顶飞掠而下,朝后右门的方向发足狂奔。 赫然便是乔装后的苏巽和段云泱。 他们趁着夜色从住处溜出,一路避开宫中巡逻的耳目前行。此行的目的,正是找到玄霄阁高层与皇室勾结的证据,并确定过往囚禁苏巽之人的真实身份,因此目的地便锁定了内廷乾清宫西南侧的养心殿。 然而供众考生居住的宫室集中在宫殿东南部,从起居处到达养心殿须得经过数重宫墙与卫队的封锁。所以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二人才抵达乾清门内。 跟据老李等人的消息,养心殿表面为梁帝平日休息的去处,实乃机密要件与议事所在,段云泱的话音从风声中悠悠传来,那处想必防卫森严,以你我二人之力,可有突入的把握? 苏巽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正值殿试期间,宫中日常事务一概搁置,便是每日的朝政议事也被推迟,主要的守备力量也均被迁往宫外。而且此时夜色已深,明日梁帝作为殿试出题者,应会较早安寝,想来养心殿处的守卫不比平日。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隐有担忧。自己与段云泱诚然算是先发制人,可倘若徐平之已事先发觉并知会上层,他们的行踪或许不久便会暴露。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慌乱忧虑只是徒劳,他索性将不安强自压下,向段云泱安慰一笑,加快脚程奔赴养心殿。 果不出所料,待二人抵达养心殿外,夜色已深,只见宫墙附近的守卫已靠着门框沉沉睡去,殿门外的护卫也同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 苏巽身形如电,手中银色匕首在众人身上浅浅划落一记,无声无息间给每个人种下了强力麻药,此刻只怕是天降猛雷也惊不醒他们。 段云泱在一旁三两下撬开了紧锁的殿门,二人相视一笑,快步流星潜入房中,并按原状将门扉仔细掩好。 殿内没有点灯,视野很是昏暗,段云泱从怀中取出两枚夜明珠,递给苏巽一粒。幽微的光晕立时照亮了他们眼前方寸,却又丝毫不显得刺眼,即使从室外观察也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养心殿中的陈设出人意料的简单,除了一方小几与几/把木椅,就是供梁帝平日休息的软榻与一张狭长书桌。 根据此前的分工,段云泱立刻在房中翻找起来,苏巽则径直来到软榻附近,寻找周围有无隐蔽的机关。 床榻周围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下方有一幅铺陈开来的毛绒地毯,触感柔软,似乎是周边国家上供的佳品。 他的视线从地毯上掠过,本是无心,却冷不防凝固在几片诡异的褐色斑块上。 忍不住俯下身仔细查看,又伸手轻轻触摸,他发觉地毯这几处显得格外坚硬粗糙,将手收回鼻边轻嗅,更是有微弱的咸腥气息逸散而出,若非仔细嗅闻几不可察 这分明是人血! 苏巽心中登时凛然,多年从事杀手营生,教他能清晰分辨出兽血与人血的差别。按理说养心殿乃皇室最为私密之处,防卫不可谓不森严,更非寻常人等可以进入。而地毯上的出血量,分明呈现出此处曾发生激烈冲突 他再度细致观察,只见地毯上的血迹深浅不一,似乎并非同一日所留下的,应当是此处曾发生过数次流血事件,血迹乃经日积累而成。 然而如果事实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能在养心殿中屡次犯禁、肆无忌惮伤人者,除了梁帝,不作第二人想。 这梁国宫廷,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不为人知? 他后背不禁泛起森然凉意,可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一边,继续研究起床榻处的机关来。 这张床榻比常人所用的样式宽大许多,高度也远超寻常水平,即便用来储物也算绰绰有余。 苏巽从床头一路轻敲到床尾,在床身发出闷响之处停下了动作。 指腹从床板上细致抚过,他很快寻到一处凸起按下,床榻旋即从中间格格裂开,现出两列暗格来,其中盛放得满满当当,赫然是成摞的书信文件! 发现什么了? 听闻声响传来,段云泱也停下了手中动作,快步来到苏巽身旁查看。 二人很快将文件取出翻阅,只见其中密密麻麻记载的尽是新型武械的运送详情,以及皇宫军队新近的人员安排。 其中内容越看越是教人心惊,要知道这些武器的来源不是别处,正是玄霄阁玄枢部! 只是有一件事显得格外怪异,这些信上并没有玄枢部特有的批准印章,而是仅仅有天吴的直接授权图样,换言之,这些武器的运输怕是连玄枢部也被蒙在鼓里,全由天吴一手操办。 该死天吴是疯了么?心中怒火灼烧,段云泱的话音几乎是咬牙切齿,捏着纸张的手指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信件撕裂,此种程度的输出,即便是世家大族也难以负担,这样下去,玄霄阁多年的底蕴不得被消耗殆尽! 云泱,你先冷静下来,或许这些正是幕后之人想让我们看到的。 苏巽心中对这一切同样不可谓不感到惊骇,然而此刻,他整个人却冷静得可怕,毕竟细细想来,从二人一路闯入殿试直至寻到密信,一切似乎得来的过于轻易。 仿佛有人早已提前布置好了所有,只等着他们一步步按着既定的节奏来,请君入瓮。 段云泱心性何等坚韧,经过他的提醒,顿时怒火中清醒过来,也不由对眼前的状况充满了担忧。他又伸手在文件中翻找了数次,发觉堆砌的信件中,一幅边缘泛黄的纸张尤为醒目,便取出查看。 那是一幅画卷,展而观之,但见画中人墨发雪肤,眉目清丽,竟与他往日在藏经阁中发现的画卷别无二致 此人不是苏巽,却又是谁? 苏巽望见画面的刹那也不禁怔愣,视线随即落到画卷下方,只见画像中那人衣衫顺着左肩微微滑落,肩头如雪的肌肤上,一朵炽烈红莲熠熠醒目。 这个人是 致命的熟悉感与危机感登时潮涌般袭来,伴随着不远处骤然爆发的呼啸风声。 苏巽瞳孔一缩,迅疾无匹地箍紧段云泱腰身,卧倒在地,随即向一侧翻滚而去: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翻滚逃离的刹那,数十支寒光闪烁的箭矢穿透门扉激射而入,尽数落在软榻及其附近。 倘若不是苏巽反应及时,二人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刺目的火光从木门的孔洞中漫入,紧随其后的是鼎沸人声。苏巽与段云泱对视一眼,神情严峻,纷纷意识到行踪已然暴露。 不知养心殿中还有无其他埋伏,倘若留在房中被包抄,无异于自寻死路,倒不如试试向外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仔细谛听,脚步声主要从正门处传来,两侧窗棂处则较为安静,二人放轻步伐,借着阴影潜行到窗下,在卫兵涌入之前奋力一击,从墙边窗口飞身跃出。 守卫在窗外的士兵显然未料到二人的突然现身,还未来得及出声示警,便被段云泱的锁链击晕在地。 眼下卫兵从东南方攻来,西北部慈熹宫等乃妃嫔住所,守卫不便擅入,我们不妨先赶去避避风头。 苏巽闻言颔首,低声道: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应于明日从西角门离宫,尽管比预计时间早了一日,但布置的人手应已部分就位。慈熹宫正在必经之路上,我们先去那里暂时藏身,再想办法与知蘅他们联络。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和云泱能否逃出生天呢?暗中筹谋的人究竟是谁?请待下回分解~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毒云 天际的浓云翻卷着沉闷的气浪,青青兮欲雨,强烈的压迫感教人窒息。 段苏二人疾速穿行在迂回的宫道上,不时放倒一两名巡查的守卫,逐渐甩开身后的鼎沸人声与火光冲天,抵达慈熹宫附近。 鉴于慈熹宫及其附近宫舍乃妃嫔居住之所,平日里很少有男性守卫进入,内部多为宫女嬷嬷一流。二人仔细打量四周了一番,挑了间宫殿西侧的窄小柴房潜入,插上门闩暂时躲避。 这回也算是不虚此行,段云泱淡淡地笑了笑,似无奈又似怅惘,至少彻底坐实了天吴等人与皇室勾结的罪名,在临行之际,我也成功地给梁帝留下了一份大礼。 苏巽自然知晓他指的是什么,毕竟方才在养心殿中寻找证据之时,他便顺势将元若拙提前备好的失魂散撒入了养心殿中的花花草草,甚至连地面隐蔽的角落也未曾放过,床榻附近更是加大了剂量。 这样一来,除非梁帝将养心殿整间翻修一遭,里里外外尽皆撤换,否则是不可能逃过失魂散的侵袭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天吴如此做法并不代表玄霄阁所有人,除了往日盘古的追随者,现在的阁员中定有明理之人,你也不必对此过于悲观。 安慰地轻拍段云泱的肩头,苏巽黛眉缓缓拧起,神情显得颇为严肃:只是不知天吴那边是否会先发制人,倘若意见相左的双方已起了冲突,以亲近皇室一脉的势力,定然会痛下狠手。 若玄霄阁有任何动静,凌珂必定会及时告知你我,既然眼下尚无消息传来,你也莫要太过忧心。 于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苏巽在软甲中摸索一番,周身除了傀儡手钏、火石、飞爪与双匕首,便只剩下了叶知蘅赠予的爆发晶石。 冰凉尖锐的触感抵于掌心,他勉强平复下不安的心绪,与段云泱商议起下一步的路线来。 他们此刻身处之处,距离西角门仅有数道宫墙的距离。然而方才在养心殿的一番动作早已打草惊蛇,此刻皇宫出入口定然有重兵把守,短时间内怕是难以逃出生天。 唯一的可能便是制造些假动作掩饰二人行迹,试图将追兵引向另外的方向,如此这般,二人便可趁乱逃往宫外。 此刻夜色已深,手边能利用的工具有限。两人讨论一番,决意将东侧柴房引燃,这样内宫走水,定有大量卫兵前往救火,他们便可趁乱从相反方向逃遁。 一切竟是出乎意料地顺遂,从慈熹宫西侧至东部的路途中,他们一路并未被他人所察觉,甚至连巡夜宫女的身影也不曾得见。 抵达柴房之后,苏巽用火石点燃枯枝,协同段云泱一道将燃着的枝桠抛向宫殿后草木密集处。宫室大多为木质结构,秋冬时节气候干燥,很快诸多房梁便被熊熊引燃,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向着整间宫迅速殿蔓延开来。 不知是否因为夜深人静,众人睡意深沉,直至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烈火已经将大半个慈熹宫吞没,远处才勉强传来几丝惊惶的呼救声。 段苏二人屏息凝神,根据脚步声确定已有几支卫队奔赴了慈熹宫附近,才放轻动作向着西角门飞奔而去。 身轻如燕地翻越数道宫墙,眼见西角门的房檐近在咫尺,苏巽额角却突突一跳,仿佛有什么伤及生命的巨大威胁正在逼近。 本能地推开身边的段云泱,电光火石间,一杆长/枪从二人拉开的空隙中横穿而过,划破了苏巽前胸衣衫,将某件乌黑的物什也随之击落。 其劲力之足,竟而连衣襟下的软甲接口也生生破开,顿时将苏巽面上的易容强行拽落,褪到肩头以下,露出了本来面貌。 这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段云泱冷不防被苏巽大力推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容易立稳身形,刺目的火光已经漫上了面庞,来不及伸手遮挡,便被身着重甲的卫兵团团围困。 真是该死 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眼下被士兵层层包围,便是插翅也难飞。 此刻情势不可谓不危急,段云泱心中却不由泛起奇异的冷静沉着之感,手中锁链横举,退后几步靠住苏巽脊背。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二人背身而立,面对重重围困,便如数年前的烛阴与毕方,饶是前路生机渺渺,只消知晓身后那人犹在,便可获得无尽的勇气与决心。 苏巽同样挨紧了段云泱,凛冽的视线射向长/枪来源之处,语气森冷:徐平之,我竟不知昨日与你一战,竟着了你此般阴损手段。 方才被枪尖挑破软甲的刹那,一只漆黑小虫也随之跌落于地,长期浸淫浸淫蛊毒之术,他岂会辨识不出,这赫然是蛊术师惯用的子母双蛊。 施蛊者只需趁人不备,将子虫置于对方身上,母虫便能循着气味追踪他人行迹。原本以他的能力发觉子虫并不难,只可惜由于软甲阻隔,终究比不上肌肤触感的敏锐,故而着了他的道,竟丝毫不察。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4 哥哥,你莫要怪罪小七,这一切都是朕的主意。 斜刺里骤然传来一声轻笑,刹那间段苏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惊骇莫名。苏巽更是觉得周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这个熟悉的称呼一经传来,伴随的便是粘稠的血污、酷烈的痛楚与不堪的□□。 而那一声自称,亦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来者身份。 正是梁国当朝天子,黎晟。 只见在火把明亮的光晕照耀下,一道颀长身影缓缓步入,徐平之则眉眼垂顺地立在一旁。 来人身着锦缎龙纹长袍,头戴垂珠白玉镶金冠,肤光盛雪眉目如画,端的是月华之姿,皎皎出尘。对比之下,更显得他面上阴鸷邪肆的神情格外诡异。 令人惊惧不已的是,他的样貌,竟与苏巽别无二致! 见状,段云泱只觉顶门轰轰作响,顷刻间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记忆的碎片浮光掠影般闪回,联想起以往听闻的种种,心念电转下,埋藏的真相登时呼之欲出: 当初苏巽之所以能顺利逃脱,怕是卫队将他认作了梁帝本人,所以才不敢妄加阻拦! 一年前刺杀任务的失败,便是你与天吴一早计划好的,而少昊正是你们事先安插的棋子,是也不是? 呵,棋子?黎晟冷笑一声,不知为何,视线不曾瞥向段云泱半分,而是牢牢锁定在苏巽身上,来人,将面具呈上来。 话音方落,他身后便有一位侍从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将一枚琉璃面具递上。这面具式样苏巽段云泱如何不识,正是玄霄阁众所使用的款式。 而黎晟犹嫌不够一般,轻蔑地笑了笑,抬手将面具缓缓覆盖在脸庞上 刹那间,与二人记忆中少昊的身影重合。 冰冷的现实如飞羽箭矢,转瞬间将人心攒射得鲜血淋漓。 我早该料到是你苏巽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变得沙哑,少昊,只是我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以梁国皇室的财力人力,若天吴有意,你与玄霄阁达成同盟易如反掌。那么为何要隐藏身份,苦心孤诣地在玄霄阁潜伏那么久? 要知道,少昊加入玄霄阁的时长甚至超过了段云泱,倘若当初那件事未曾发生,此时他的资历已可称得上元老级别。 哈哈哈哈,朕的傻哥哥,你怎生就不明白呢? 黎晟蓦地笑了起来,雪白的面容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似是被某种极致的喜悦攫住:便是因为你啊,为了你,朕又有何不可为之? 他的笑容愈是发自内心,苏巽便愈是觉得脊背生凉,心底忍不住泛起由衷的厌恶: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的生父乃前相国苏瑜棠,生母则为相国夫人杨羽婕,无论如何与梁国皇室扯不上半点关系。你的兄长想必另有其人,我可决计高攀不起。 遑论其中横亘的屠灭家族之仇,单论黎晟其人的残暴行径与梁国皇室的荒淫无道,便足够教他生出不可遏制的嫌恶。 哥哥这是要叙旧么,可此处不是个好地方呢。 黎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面上笑意不断扩大,眸中的视线却冰冷至极,牢牢锁住了他身边的段云泱: 正好这个人我恼恨得很,哥哥不若先将他杀了,再与朕好好谈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段云泱:你丫逗我呢?苏苏连伤我一根汗毛都舍不得,还杀我?做梦吧你! 第38章 残夜 你分明知道,唯独此事,绝无可能。 苏巽定定逼视着黎晟,目光如炬,丝毫没有退缩的意味。 即便退后一步考量,他与黎晟二人之间确实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但此事只应也只能存在与终结于他二人之间,不应涉及旁人半分。 更何况是段云泱。 黎晟的面色也慢慢冷了下去,双眉间的褶痕逐渐加深,铭刻成冷漠决绝的纹路: 朕可不是在开玩笑哥哥,你要知道,眼下皇宫卫队将你们层层包围,你们二人便是插翅也难飞。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你最好还是莫要拂了朕的意为妙。 若不试试,怎会知道结果?我奉劝陛下也别将话说得太满。 段云泱上前一步挡在苏巽身前,不避不让地迎着黎晟阴骘的眼光,嘴角缓缓泛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当局者迷,苏巽或许不明白黎晟这份的剔骨恨意来源于何处,他却隐约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怅恨难解,迂迂回回,究其根源,不过是情之一字。 将苏巽微凉的手掌握得更紧些,他毫不意外地察觉黎晟的面色变得更加黑沉,额角甚至青筋暴起,大有抑制不住怒气的意味。 他心中自然明白,激怒此人会有什么后果,然而此时他与苏巽身陷囹圄,除了兵行险招试图让黎晟盛怒之下发作,再趁场面混乱伺机逃脱,一时似乎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沉凝压抑的氛围弥漫在众人之间,出人意料地,黎晟紧攥的双拳蓦然松开,削薄的唇角微微一勾,先前沉凝的神情荡然无存,竟尔笑吟吟地道: 哥哥,我们犯不着为外人置气虽然当初你骗过了朕逃出生天,但朕几经探查,从来没有追丢过你的踪迹。尽管无法确定你所在的具体位置,加以排查却是不难。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慕鸾姑娘? 苏巽呼吸一滞,那染血的残躯刹那间闪过眼前,话音不由得微微颤抖:只因她未能顺遂了你的心愿,你便取了她性命? 难怪当初慕鸾濒死之际望见那与黎晟分毫无差的颜容,会如此仓皇,如此绝望。 无用之人,留下何益?黎晟眉梢轻挑,笑容甚是不以为意,正如哥哥栖身长久的无谢楼,当朕心中容不下,也随时可除之后快! 话音方落,他便扬起左手,做出斩杀的姿势。 少顷,一阵沉闷的隆响从远方隐约传来,紧接着炽烈的火光在东南侧天际熊熊亮起,熠熠地将整个天幕映得通红。 火势在宫墙中都能观览无余,又来自于朗京东南方 段苏二人视线相错,内心皆不由得泛起浓浓后怕与骇然。 这疯子,竟一举焚毁了无谢楼! 倘若不是二人早已察觉到不对,将无谢楼人员物资及时转移,眼下的损失只怕不可估量。 黎晟兴味索然地望了望远方情状,仿佛只是随手拈灭了蝼蚁一般浑不在意。见眼前二人被此情此景惊得愣在当下,立时示意身边军队发动了攻势。 见状,段云泱冷哼一声,手中锁链舞得暴风也似,将卫兵手中的兵器尽数缴落;苏巽则在他的防护之下,驱使着手钏向着西角门一侧猛攻,力图将包围圈拉长。 二人这般一攻一守,配合默契,小半刻钟便前行了百米有余,眼见着西角门已近在咫尺,而以黎晟的刚愎自用,竟未提前将宫门封闭! 见事态尚有回旋的余地,段苏二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立刻使出浑身解数,将逼近到身前的的卫兵击退,运气于脚底纵身跃起,凭借着轻功向宫墙掠去。 在苏巽用傀儡手环冲击地面后,段云泱搂住他腰身,手中锁链奋力下击,将二人的身体推得更高。 数次叠加的弹跳力可谓效用非凡,眼见二人距离角门垂落的房檐已不过数尺,黎晟的神色却丝毫不显慌乱,只见他身后数人骤然半跪在地面上,每人手中紧握一柄精钢小弩,在夜色中寒光闪烁。 苏巽与段云泱立时便认出此物正是玄霄阁特制的破风弩,但此刻二人身处高空,任何动作都会减弱去势,而想到破风弩机射程有限,箭矢也只能单发,在空中减弱了去势,抵御起来应该不难,因此并未向一旁闪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弩身血槽内的箭矢一经射出,竟在半空中一分为五,前进的速度也进一步提升,转瞬间便朝着二人迎面罩下。 段云泱心中警铃大作,深吸口气,紧绷的神经刹那间濒临极限,笼罩而至的箭尖上泛起的隐约绿光更教他眼眸倏然间瞪大 这些箭上竟淬了毒! 电光火石间来不及细思,他没有分毫犹豫,半空中身形调转,将苏巽牢牢箍入怀中,自己则弓起身体,以脊背迎上了倾泻而来的箭雨! 与此同时他将体内真气催发到极限,不计代价地蔓延到身体后侧形成坚实的防护罩,全然不顾气海是否干涸亏空,难以为继。 按照他对破风弩的了解,即使箭矢经由数度推进,其力度也难以突破寻常高手的真气防御。况且他武功走刚猛一路,短时间内息的强度绝非常人所能企及,以死相搏,或有一线生机。 这转瞬间的心念电转几乎耗尽了段云泱的精力,然而苏巽瞳孔一缩,视野中碧幽幽的箭尖仿若夺命的厉鬼,转瞬间湮灭了他眼中所有光采: 惨绿中泛出一丝猩红,甚至连金属箭头都在药液腐蚀下不断消融 那赫然是化生散! 云泱,不要!!! 在箭矢接触到段云泱护体罡气的刹那,并未如他所料一般颓然坠落,反而猝然泛红。 炽烈的火焰随即从箭身中段爆发,打碎了储存在腔体中的毒药,顷刻间毒液四溅,猛烈的爆发力顿时打破了内息与外力冲击的微妙平衡,段云泱闷哼一声,后背严密的真气流登时寸寸龟裂。 他后心的衣衫与肌肤被大大小小的密集爆炸轰击出不可胜数的细碎创口,箭矢中的毒液则犹如附骨之蛆,从伤口处寸寸侵入,再随着极速运转的真气流蔓延到周身百骸! 胸口犹如生生受下一记重锤,逆血转瞬间夺口而出,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呈现出不详的紫黑色。 段云泱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晃,搂着苏巽径直从半空坠落,仓促间只来得及将那人勉强护在怀中,后背便重重地砸向地面,再次抑制不住喷出几口鲜血。 令人惊骇莫名的是,随着段云泱的血液溅落在地面上,不过刹那的功夫,竟而将砖石也腐蚀得微微凹陷。 苏巽一时间目眦欲裂,此种情状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经由伤处侵入段云泱身体的剧毒,正是化生散无疑! 霎时间天崩地裂,星火坠落,心中的绝望无告满满当当,他整个人却冷静得可怕,伸手连点段云泱周身大穴护住心脉,再将真力灌注到创口深处的筋脉之中,止住伤口喷涌的毒血。 化生散的毒性何其猛烈,段云泱几乎是在坠地的同时便痛得失去了知觉,但双臂依旧将苏巽搂得死紧,便是昏迷过去也不曾放松。 苏巽好不容易拉开他僵硬的双手,抬眼望见那致命的紫黑色已经蔓延上了他脖颈,胸口仿若重锤轰击,痛彻心扉,立时便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缠绵病榻一年有余,他自然知晓,化生散毒性酷烈无药可解,这条性命的苟延残喘不过是与天相争 可究竟是为何,今日段云泱也遭此厄运? 剧毒的血液腐蚀着肌肤,痛楚如棘刺透穿蔓延,他却恍若未觉一般,将身前失去知觉的段云泱抱得愈发紧贴,力道几乎揉入骨血。 天道何其无情,何其讽刺! 若是让自己与之相逢,又为何累得那人遭此大难,为何不独独让他受罚? 他原本便是暗炎幽狱里挣扎的魂魄,拼命地追逐着那孱弱的光,不想终究令他人永坠黑暗。若是如此,这世间还有何物值得他留恋追寻? 不过浮生一梦,终有尽时。 缕缕不绝的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嘴角,墨黑的瞳眸中满溢的尽是汹涌的绝望。 对身边逐渐逼近的将士恍若未觉,他抬眼前望,空洞黑沉的目光直直逼视着黎晟,右手则探入怀中,将那枚透体生凉的晶石缓缓紧握。 铮! 清脆的碎裂声在苏巽怀中响起,晶石的碎屑刺入霜白的肌肤,漫流的血液鲜明若斯。 而他羽睫徐徐垂下,一滴星泪滑落眼角,似决绝,又似叹息: 一起下地狱吧。 苏巽话音未落,染血的右手中顷刻间爆发出灿烂光华,流水般从指缝内渗出,迅速汇流到左手手腕处的傀儡手钏上。 那二十粒碧莹莹的傀儡宝石逐一亮起,点燃一簇簇晶亮的光焰,紧接着澎湃的气浪以手钏为中心向外爆发,光焰却燃烧得越来越明亮,甚至将不远处宫墙上暖黄的灯火也渲染成了相同的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云泱受伤了!!!!要开始虐了QwQ 第39章 余烬(高虐) 强烈的风暴席卷,原本从四周包抄上来的卫兵立刻被纷纷掀翻倒地。 黎晟眼神一凝,却不愿就此放弃,抬手轻招,身后数位士兵拉紧手中弓弦,又是一篷箭雨射了出去。 然而不论他如何行事,处于风暴中心的苏巽依旧对一切置若罔闻,甚至连头顶倾泻而来的破风弩/箭也全不在意,满心满眼只有段云泱一人。 化生散的毒性虽然已经被他暂时止住了蔓延的态势,摧心的剧痛却是免不了的。眼下段云泱尽管昏迷不醒,眉头却依旧紧蹙,周身也颤抖不止,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恨不能以身相替,此刻却无法可想,唯一能做的只有将那人紧紧抱住,不让猛烈的风暴侵袭到一丝一毫。 墨发飞扬,他洁白的小臂上手钏光芒愈发明亮,宝石的边缘也已经在燃烧的过程中变得模糊,片刻后光焰集聚,球状的火焰刹那间向着四面八方疯狂爆发开来 火舌首当其冲卷上了迎面袭来的箭雨,数百支精钢箭矢竟转瞬间便焚化为齑粉,光焰在吞噬了钢箭后去势不减,气势如虹般继续向四周扩散,力道之强,竟连宫墙上的瓦砾也层层掀飞。 陛下当心! 见面前一股烈焰波流般涌来,徐平之心中警铃大作,情急之下也顾不上有伤在身,手执长/枪便飞身挡在了黎晟身前。 枪身飞旋,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影盾,他不计后果地将内力灌注在内,脸色随之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身体也摇摇欲坠。 然而这份全力以赴并没能阻挡住傀儡手串爆炸的冲击,只见徐平之的长/枪在与爆炸波接触的一刻,便被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随即从中寸寸断裂,连带着握紧枪身的双臂也被炸得血肉横飞。 火焰很快吞噬了他身穿的钢甲,将白皙的肌理灼烧得焦黑翻卷,肩胛骨和双腿被冲击破轰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顿时站立不稳,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但他的阻挡也为黎晟搏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驭使着轻功飘然后退数丈,身前的卫兵也忙不迭撑开厚盾抵挡爆炸波流,尽管前排众人仍在惨叫中被火焰不断吞噬,却也成功让爆炸波蔓延的速度有所减缓。 而在爆炸发生的同时,一道乳白的光晕蒙蒙地笼罩上了苏巽和段云泱周身,将傀儡手钏爆发的恐怖能量全然隔绝在外。紧接着,二人被强烈的轰击力推送到半空中,仿若惊涛骇浪中翻卷的一叶小舟,不受控制地飞越被轰碎倒塌的宫墙,朝着宫外落去。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5 苏巽对外界变化并无多少感知,甚至也没有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心里仿佛烧着了一把火,此时火焰随着段云泱痛苦的喘息熄灭,化为掺了冰的灰渣堵在胸口,说不出的痛苦难耐。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把段云泱牢牢抱在怀中,毕竟二人身上的能量罩只能抵御手钏爆炸的威力,却挡不住高空坠落的猛烈撞击。 羽睫轻颤,两行清泪从眼角潸然滑落,他此时分辨不清究竟是心痛更多些,还是自厌更多些。 段云泱中毒完全是为了保护他所致。此前他疏忽大意将自己葬送犹嫌不够,眼下竟然连累得那人也受了这无解之毒,巍巍的自责懊悔都化作不可胜数的罪业沉甸甸压在他心口。 一时间他甚至觉得,就这般粉身碎骨也没什么不可。 可天不遂人愿,身下忽然有什么坚韧的事物迎上,二人身体的下坠之势戛然而止,随后那柔软的东西自下而上将他们层层包裹,不远处随之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大人,段公子,此物是傀儡网,万万不要发力抗衡! 来人正是叶知蘅,数个时辰前他从无谢楼赶来皇宫通报玄霄阁械鸟一事,不想正好避过了梁帝焚毁无谢楼的流弹。此刻望见段苏二人从宫墙上相拥坠落,他目眦欲裂,忙不迭放出傀儡网接住,这才使两人免受皮肉之苦。 事发突然,他此行并未带多少人马,只有墨棠队四名杀手随行,将段苏二人从傀儡网中放出,众人随后登上傀儡车奔赴城西。 叶知蘅正准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交代一番,一抬头望见苏巽的神情,不由得一阵怔愣:大人您怎么了? 方才事态紧急,他来不及细看,此时在傀儡车内坐定,他才惊觉苏巽还维持着紧抱段云泱的姿势,雾蒙蒙的眼神失了焦,神情空洞而迷惘。 在叶知蘅的印象中,苏巽素来冷静自持,便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也能很快镇定下来,寻找应对之法。从未有一刻如眼前这般六神无主,仿佛前路一片苍茫,找不到任何前进的方向。 正准备发问,紧接着他的视线就落到了始终不发一言的段云泱身上。 之前苏巽一直将他抱在怀中,叶知蘅并未发觉什么异常,只当他是在与皇宫卫兵的冲突中受了伤。此时定睛细看,才发现他早已面色霜白晕了过去,从嘴角到前襟纵横交错的都是紫黑色的血迹,即便在昏迷中也眉关紧锁,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副情状让叶知蘅莫名地觉得熟悉与不安,忍不住问道:大人,段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自然知道段云泱表现出的乃中毒症状,只是一时分辨不出毒性所在。 听到他的问话,苏巽才仿佛终于寻回了一丝微末的理智,动作僵硬地抬起头,苍白失色的面庞上泪痕斑驳,嘴角却缓缓浮现出一丝荏弱的笑意: 他为了救我,中了淬毒弓箭上的化生散。 叶知蘅刹那间只觉得森凉的寒气从脊背往上窜,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心中便直道不可能,要知晓化生散乃江湖上不世出的奇毒,皇室连禁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在卫队中配备使用。可苏巽的判断从来不会有错,那浓烈得有如实质的绝望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人心中的伤口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苏巽依旧微微笑着,缓缓垂下头,仿佛简单一个动作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度出口的话音似无奈又是喟叹,却字字泣血,宛如哀鸣: 知蘅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可恨?闭目塞听妇人之仁,害了自己一个还不够,偏生还要连累了他。 在无谢楼重逢以前,我原想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躯壳,了却了仇杀恶斗,就寻一静谧处度过所剩无多的时日,谁能料想又遇到他咳咳 剧烈的咳嗽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削瘦的肩头不住颤抖,仓促间只来得及勉强掩住口,嫣红的血色便从指缝间渗了出来,顺着纤细的腕骨滴落。 他的身体被化生散荼毒太久,尽管有内力压制,五脏六腑却免不了比常人脆弱得多。此时忧思过甚,只觉得胸口阵阵绞痛,呕出的血拂了一手还满,眼前发黑几欲坐倒。 叶知蘅急忙伸手去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咳咳咳是我贪心不足,咎由自取,竟想着此间事了,还能与他度过一段逍遥快活日子,竭尽全力压制毒性,尝试一切延长寿命的办法 苏巽笑着笑着又淌出了眼泪来,唇角血迹殷然,更显得嘴唇与面颊惊心动魄的苍白: 其实死又有何惧,我一条贱命没了也罢,为何要连累到他他是我豁出性命,也要护佑安然无恙之人啊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为何我竟亲手葬送了他! 说着他顺势抽出车座下常备的软剑,扬手便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他此番存了十足的死志,从执剑到自戕只在瞬息之间,叶知蘅见状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来不及伸手去夺,只能用内力震荡开剑锋。苏巽气力不济,软剑登时脱手,剑锋却依旧在颈项肌肤上拉开一道长口,刹那间血液漫流,将衣领染了个透。 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叶知蘅忙不迭将软剑抛到一边,取出怀中金创药粉倒在掌心,正预备为苏巽处理伤口,却冷不防被他一把推开。 他早已看的通透,化生散无药可解,而段云泱与自己武功不同宗源,显然没有以中正内力压制毒性的可能。自己的紧急处理只能暂时延缓毒性发作,待他醒来气血通行,便是毒发身死之时。 当视逾于性命的一切荡然无存,他不知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有何意义。 苏巽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晰地泛出血色,状若痴狂般俯身去抢夺被拨开的那柄剑,叶知蘅发力摁住他双肩,当即被手掌下突出的骨骼硌得心口生疼。 你放开我! 尽管苏巽内力全无,叶知蘅竟隐隐觉得自己将要压制不住他的动作,见他激烈挣扎,眼中血色越来越明显,为了挣脱自己的钳制,甚至不惜动用压制毒性的内息来冲撞,终究认命般叹了口气: 大人稍安勿躁,化生散并非无法可解。 作者有话要说:  托马斯螺旋暴风心疼我苏苏QwQ 撒泼打滚卖萌求评论啊啊啊啊哭唧唧!!! 第40章 祭血(高高虐) 你说什么? 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砭骨恨意支撑,此刻大悲之后蓦地燃起希望,苏巽顿时支撑不住,逆血夺口而出,脸色霜白地倒了下去。 尽管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却挣扎着不肯晕去,在朦胧的视野中艰难攥住叶知蘅的手掌,声嘶力竭地道: 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数日前我曾向元若拙询问化生散的解法,毕竟化生散乃药王谷毒圣林铮的得意之作,我觉得此间或有转机 叶知蘅声音涩然,将元若拙提出的两种解毒方法娓娓道来,同时取出银针刺入苏巽头颈要穴,暂时平复下他翻腾的气血。 他之所以一直忍耐着不将解毒方法告诉苏巽,正是因为极寒冰髓难得,段云泱的生死迫在眉睫,若要解毒,非得采用取心脉之血的方法不可。而以苏巽眼下的身体状况,连寻常的伤病都得倍加慎重,哪里禁受得住心脉的损伤。 常人剖心取血便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是他 苏巽的眼神却随着他的话语缓缓亮起,仿若行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丝浮草,说什么也不肯放过:咳我体内的化生散毒素在丹田积压已久,不论是在中毒时长还是深度方面都符合要求待我们返回段府,你便取了我的心脉之血救治云泱 大人,您能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叶知蘅又气又急,尾音都忍不住变了调,先不论这种解法是否能成功奏效,单是您的身体孱弱至此,怎么禁受得住剖心取血的创伤?再者说,玄霄阁中传来消息,天吴用机关将近半阁员困在地宫内,亟待我们前往营救。若是您就此倒下撒手不管,那些人该如何是好? 他这番话措辞很是激烈,却恰到好处地唤回了苏巽的些许理智,纵使头脑中仍充斥着撕裂般的痛楚,激荡不休的心绪却逐渐平复下来: 心脉处虽然是身体关窍,取血却并非必死之局。用你先前制作的蜡丸令我暂时能调动内息,提前封闭好心脏血脉,取血后通过内力牵引加速伤口愈合,半个时辰的功夫应当够用了。至于玄霄阁之事你先将密信给我查看。 可心脉取血之痛,连意志坚强者也难以忍受 叶知蘅几乎不忍心说下去,毕竟心脉构成极为复杂,且人与人之间往往千差万别,换言之,苏巽不仅只能自行刺伤取血,甚至在用内力促进伤口愈合的全过程中必须保持着清醒,否则血脉迸裂药石难救,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何其苛刻,又何其残酷。 我能受得住。 苏巽缓缓撑起身体,面色白得发青,神情却无比坚定。 接过叶知蘅递来的信纸展开,他神色并未有多少震动,如烟黛眉颤了颤,千言万语终化为一声长叹:玄霄阁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眼下段云泱中毒昏迷,即使能成功解毒,想必完全恢复也需要一段时日。在此期间自己若放任不管,葬送的不仅是墨棠小队众人的安危,甚至会连累玄霄阁近半数无辜的同侪。 先前寻死觅活之举,真是过于自私孟浪了。 强自压抑下胸中的烦恶欲呕,他嘱咐叶知蘅将密信销毁,沉吟片刻,才颇为凝重地说道: 今夜我和云泱在宫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朗京全城定然会即刻戒严。若要出城,除了东南北三面城门别无他路,西部群山环绕,更不在常人考虑范围内。我们从城门出逃的可能性几近于无,为今之计,只有借助玄霄阁地宫的废废弃通道,穿越西部的连横山脉,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尽管无谢楼被毁,所幸我们早已将物资人马转移到了城西段府,抵达后我们先行为云泱解毒,随后我与墨棠小队部分人马前往玄霄阁地宫毁掉断龙石,你带领着剩余人手物资与我们在那里会合。梁国目前已不适合再做停留,恰逢前几日故人来信,在齐国枫潞城尚有落脚之处。我们此行不妨先以枫潞城为目标,待抵达后再做打算。 可是大人,您的身体 叶知蘅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虽说苏巽的方案严丝合缝,中间容不得半点差池,可剜心取血的伤情至少需要卧床修养半月以上,他如何经得起这般紧锣密鼓地奔波逃杀? 我自有办法,你不必忧心这些。 苏巽本人对此却似乎不甚在意,抬袖拭去嘴角的血痕,再次将昏迷不醒的段云泱揽在怀中,神色间竟染进了些从容宁静的意味。 苏巽的决定叶知蘅一向不会置喙,压抑下心中的担忧点了点头,他催动怀中的傀儡宝石,驱使着傀儡车愈发快速地奔赴城西,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横跨了数十里路程,抵达了段府大门前。 元若拙等人早已焦灼地等候在门外,倏然撞见周身浴血的段云泱与苏巽,惊呼还来不及出口,叶知蘅已经逼音成线将事情始末大致告知。饶是心中仓皇无措,他也深知时间紧张耽误不得,强忍着泪意颔首,便领着众人向府内走去。 段府表面看上去与一般宅邸别无二致,地下却经过裴殊的特殊设计,占地面积极为广大,也有专用的通道与玄霄阁相连,只不过平时不予轻易使用,段云泱平日豢养的暗卫也栖身于此处。 鉴于情势尚未明朗,为避免人心惶惶,段云泱身中化生散之事暂时不便声张,叶知蘅与元若拙于是屏退了左右,领着段苏二人来到一间密室之中。 苏巽将段云泱轻柔地放倒在石榻上,只觉得触手滚烫,顿时意识到化生散的毒素已经开始在他体内扩散,取血解毒迫在眉睫。 深吸口气平复下心绪,他向着叶元二人点头示意,便脱下破损的软甲,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剥去外壳嚼碎咽下。 辛辣刺激的津液顺着喉咙一路灼烧进丹田之内,刹那间苏巽只觉得有什么事物在体内悄然崩碎,紧接着澎湃浑厚的内息从丹田处向着周身百骸迅速蔓延,片刻已经将原本枯涸的经脉生生胀/满。 江湖中习武者修炼素来循序渐进,内息的强弱与经脉坚实与否息息相关,最为忌讳的正是内力的骤然暴增,稍有不慎便可能爆/体而亡。 苏巽体内长期内力虚空,受损的经脉比常人更为脆弱。此刻为了争取更多时间不计后果地释放内力,经脉被撑起的瞬间,他仿佛被当胸刺入一剑,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心脏扩散到指尖,胸口发闷,一口血顿时喷了出来。 然而此时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迟疑,尽管痛苦难耐,他依旧竭尽全力引导着内力,冲破经脉中淤堵的层层障碍,向着心脉处稳定汇流。 感受着中正平和的内息通过筋络相互衔接,交织成繁密坚实的网罗,他才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不过是小半盏茶的功夫,他的体力业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因疼痛而浸出的冷汗在身下汇成小小的一泊,面色惨淡,神情却依旧坚定。 他抬眼望向元若拙:开始吧。 几滴清泪在元若拙眼底飞旋,他眨眨眼抑制住鼻尖的酸楚,勉强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柜中取出两盏青玉碗和一柄玉匕首。 化生散毒性酷烈,寻常器皿根本无法承受它极强的腐蚀性,几息之间就会化为脓水,唯有生性温润的青玉能暂时耐受住毒性的侵蚀。 苏巽体内的毒血同样无法长时间留存,故而元若拙在他运转内力时先行调制好了送服血液的药剂,以便在取血完成的即刻就能喂段云泱服下。 接过元若拙递来的匕首,苏巽闭合双眼,通过内视感受着体内毒血与内力的走向,全力以赴在心房处集聚内息,在内力强度攀升至顶峰的刹那,将匕首对准聚合点深深刺入! 匕首没入的瞬间,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深渊之中,周遭的一切顷刻间寂静无声,所有的感官被一霎磨灭。然而紧随其后的便是烈火烧灼般的剧痛,在身体的每一处接连不断地爆发,连骨缝中也不可遏止地泛起酸疼。 紫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淅淅沥沥滴下,元若拙急忙用玉碗盛装。苏巽这一刀尽了全力,伤口极深血流如注,短时间血液便盛满了大半碗,而他的面色也迅速灰败下去。 血量足够了,苏公子,快停下来! 元若拙咬紧牙关,右手一连数道银针封住苏巽心脉大穴,左手玉碗下扣,毒血立刻与事先调好的药剂混合在一处。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6 化生散的毒性何其猛烈,几次呼吸间几乎将元若拙施下的银针腐蚀殆尽,苏巽强自忍耐着痛苦与晕眩,再度将内力汇聚在匕首刺入之处,双手发力,将匕首生生拔出! 叶知蘅与元若拙几乎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苏巽的生死在此一举,倘若来不及以内息封锁住血管的伤口,他很快便会因大量出血而不治。 伴随着匕首当啷坠地,苏巽整个人剧烈颤抖了一刹,便脱力般倒了下去。 叶元二人立时扑上前去查看,只见他虽然口中溢血,胸口却并未有多少血液渗出,高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元若拙更是如释重负地叹口气,泪水转眼间划了满脸。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到不会说话了顶着锅盖默默爬走 这是520的加更啊啊啊啊啊!!!!!看在宝宝如此努力爆肝更新的份上,小天使们请不要犹豫把评论向我砸来吧!!!!!爱你们么么哒!!!!520快乐哦!!!!!! 第41章 缚灵(高高高虐) 铺天盖地的剧痛抹杀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眼前不受控制地一阵阵发黑,苏巽却心知自己此刻绝对不能松懈,否则脆弱的心脉将很快支撑不住。 狠咬舌尖,用痛感刺激着神志,他竭尽全力调运剩余的内息模拟破损处筋脉的运行方式,叶知蘅则用傀儡针迅速将伤口从里至外层层缝合。 另一边元若拙快速来到石榻旁,手中动作不停,十指翩飞间迅速解开段云泱被封禁的要穴,在毒素流窜的同时,发力捏住他下颌,将含着毒血的药汤送入口中。 紧接着他登上石榻,在段云泱身后盘膝坐定,双手掌心抵住他的脊背,淡白色的氤氲雾气很快从周身散发开来,在头顶凝聚成阴阳相生的太极图样。 段云泱周身伤痕细碎,化生散毒素游散在身体各处,单单靠脏腑的转化,显然来不及在毒发前将所有药力吸收,因此还得靠外来的力量加以引导。 段云泱此时昏迷不醒,体内强大的内家罡劲失控般游走,与元若拙的内力狭路相逢,立刻发起了猛烈的反击。元若拙的武功毕竟远不如他刚猛,遭到反噬后无力抵抗,登时觉得胸口仿佛被重锤撼击,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可事态紧急,倘若不坚持进行疏导,段云泱体内的化生散便会迅速发作,元若拙咬牙平复下胸中翻腾的气血,拼着加重内伤的风险也要与那刚劲的力道相抗衡。 不曾料想,苏巽在抵御无孔不入的疼痛时,竟能保持一丝神智清明,眼见元若拙嘴角鲜血漫流,头顶的真气也变得稀薄,立刻挣扎着低喝一声: 云泱,莫要抵抗,意守丹田! 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话音低弱几不可闻,昏迷中的段云泱却似乎对此有所感应,眉宇轻颤,转瞬间体内躁动不休的内力竟然生生平定了下去。 元若拙周身压力顿时一轻,身侧的真气再度变得凝实,忍不住向苏巽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后立刻整肃神情,继续推动着药液扩散向段云泱的周身经络。 四人这般苦苦支撑,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皆已汗透重襟。 等到叶知蘅最后一针落定,距离苏巽服下蜡丸已经接近半个时辰,他急忙叮嘱道:大人,蜡丸失效时间即将届至,请您尽快将外放的内力回流气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巽勉力点点头,颤抖着吐出胸中的浊气,竭力将残余的内息沿着来路引流回丹田深处。这一真气逆流的过程等同于将之前的惨烈再次经历一遍,冷汗沿着他光洁的额角不断沁出,原本苍白干裂的嘴唇竟然微微泛出青色。 挣扎着将最后一股内力汇入气海,紧绷到极限的神志一霎迷蒙,他闷哼一声,顿时脸色霜白地倒了下去。 大人!叶知蘅骇然失色,赶忙张臂接住苏巽的身体,只见怀中人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应是运气后精疲力竭,暂时脱力晕厥。 强行开启气海运转真气对身体的损伤极大,加之他曾剖心取血,伤势沉重至斯,却能支撑到此刻,其中的痛苦艰辛可想而知。 取出固本培元的药物喂苏巽服下,叶知蘅将他打横抱起,包裹好前胸的伤口,又寻了件洁净衣袍,换下他身上那件被冷汗血渍浸透的里衣,再动作轻柔地拭去他唇角颈间的斑斑血渍。 苏巽心头挂念着段云泱的伤势,便是昏迷中也难以安宁,不久便在一阵惊咳中猝然惊醒,喷出喉咙间一阵灼热的甜腥,殷红的血顿时浸染了洁白的掌心。 他心脉的伤势过重,整个人气血两虚,此时没了内力的支撑,更是随时可能软倒昏迷。而他满心满眼都是石榻上的那人,才挣扎着走下床铺,便眼前一黑,向下倒去。 叶知蘅早已守候在一旁,见状眼疾手快扶住他手臂,不由被那冰冷的触感刺得心中发痛:大人,您失血过多,还是先好生修养 苏巽没有回答他,只轻轻摇了摇头,一步一踉跄地来到段云泱身旁。 苍白的指尖抚上那人逐渐恢复血色的面庞,他周身颤抖,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潸然而下,一时情难自抑收势不及,双膝一软生生跪坐在地。 多亏了苏公子的心脉毒血,现在少爷已无大碍,元若拙搀扶着他在一旁坐定,双掌抵住他后心,将中正平和的医家真力输送到苏巽体内,只是毒素吸收的时间极为漫长,少爷这段时日被毒素侵扰,神智可能时时混沌,甚至昏迷不醒也是寻常症状。若要完全痊愈,大抵需要半月有余。 多谢。 将唇齿间弥漫的腥甜强自咽下,苏巽点了点头,深深呼气吐纳调息,神情很快比先前舒展许多。 沉吟片刻,他微微皱起眉,嘱咐叶知蘅道:知蘅,我们为云泱解毒耽搁了太多时间,距离天吴留给玄霄阁众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一日。眼下我行动不便,还辛苦你传令下去咳咳整顿好墨棠小队部分人马,随我前往玄霄阁营救。 可是大人,您的伤势 我的身体如何,心中自然有数,苏巽抿了抿苍白的唇,哑声道,但玄霄阁众人须得我亲自救出不可,这毕竟毕竟涉及到上一任阁员的斗争,唯有涉身其中者才能加以劝谏。稍后元公子跟着我去玄霄阁地宫,你则领着剩余人马在密道出口接应。 叶知蘅淡淡颔首,他已然懂得了苏巽的用意,尽管心中担忧不已,却也深知他心意已决,无法转圜,只得暗叹一声,领命离去。 苏巽望着他的背影,静坐在原地默然不语,等到叶知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蓦地周身一颤,俯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的发作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汩汩鲜血不可遏止地从喉头喷出,顺着指缝脖颈汹涌漫流,很快染红了前襟的衣衫和袍袖。 原本血色全无的面庞立时泛出苍青色,他眉宇间一片惨淡的灰,痛苦的咳嗽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口气哽在胸口难以为继,整个人立刻无力地栽倒下去。 他病势的突然反复惊得元若拙心魂俱裂,慌忙连点他胸口大穴止血,同时手指搭上苏巽的腕脉察看。感受到指下孱弱到近乎于无的脉息,他不由心神巨震,面色刹那间一片惨然 这分明是心脉破损,将死之人的脉象! 可分明一切都按照着师父传授的方法运行,叶大哥也及时缝合了伤口,加之药物和内力的滋养,此时尽管苏公子伤势较重,却无论如何也不该有生命危险 贝齿深深切进下唇,元若拙心急如焚地一遍遍思索着可能的谬误,忽而双眼大睁,意识到某种可怕的事实: 苏巽的身体受到化生散的侵蚀长逾一年,心脉强度与常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更可能因为思虑过甚而受伤残损。原本便受损的心脉绝无可能禁受住这种程度的伤害,先前只怕是他通过内力加强了脉象,这才成功瞒过了自己与叶知蘅; 加之为了尽可能取出更多毒血,他不计后果地将匕首深深扎入,只怕刺出的伤口远比预计的要深,极有可能连傀儡术也根本无法缝合破损的经脉! 换言之,从方才到现在,若不是靠着意念苦苦支撑,苏巽早已 染血的双手颤抖,元若拙从未有一刻如眼前这般绝望无助,他有一身精湛医术着实不假,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之能。 面前那人气息奄奄,死生只在瞬息之间,而这等只能靠意志延续的状况,当真令他束手无策。 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 缚灵术 极度虚弱嘶哑的声音从身前隐约传来,元若拙猝然抬起头,只见苏巽呕出几口血来,喘息半晌,才用几不可闻的气音断断续续地道:趁知蘅不在快 他一瞬间不由屏住了呼吸。 缚灵术乃药王谷独创的逆天禁术,不论病患的景况恶化到何种程度,都能通过特殊的施针方式将其身体状态稳定在施术之时。 此术不失为延长生命的良方,但需要极高的施针技巧不论,其持续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承受者的意志,若是无法忍受术后日夜不休的疼痛,身体当即崩溃也极有可能。 况且缚灵术一旦失效,病患的身体便会迅速衰败,根本无法承受第二次缚灵术的挽救。且术后承受者身上的伤势药石无效,唯有持续时间结束后才能施治,可那时又有几人能承蒙上天眷顾活下来呢? 若是叶知蘅在此,断然不会同意苏巽的请求,所以他才借故将人支开,只留下自己在此艰难抉择。 咳咳咳咳咳 血流不断从苏巽口鼻中漫溢而出,在身下汇成粼粼的一泊,他的呼吸愈发低弱,颤抖的气息凝滞在喉间,再也无法聚合为只言片语。 微末的神志如游丝,伴随着眼底的光影悠悠涣散。 眼见那睫羽如破碎的蝶,颤巍巍地行将垂落,元若拙咬咬牙任由泪水决堤,再不迟疑,从身侧取出数十枚银针。 只见他手指去势如电,几个起落间银针便密密匝匝地布满了苏巽的颈项和前胸。 而随着淡白的气息逐渐汇入银针之中,苏巽口中咯出的鲜血逐渐止歇,紧蹙的眉宇也缓缓散开,感激地望了元若拙一眼,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陷入昏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也心疼啊啊啊啊啊啊,我哭了,你呢? 第42章 驰援 叶知蘅离开暗室,迅速将苏巽的安排传达下去,随后从货箱取出常备的傀儡甲胄,为众人披挂停当。 按理说在他离开时,苏巽已经撑过了取血后最危险的阶段,加之有元若拙在一旁照看,大可放下心来。然而不知何故,他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极为关键的细节被遗漏,尽管观之一片宁静,其下却波澜诡谲。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苏巽和元若拙才从暗室中走出。 此刻他身披一件墨黑大氅,面罩半截琉璃面具,乍一看来,竟与原先在玄霄阁中担任杀手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除了面具下的脸颊和嘴唇苍白得令人触目惊心。 大人您还好吗? 方才苏巽连撑起身体都困难,眼下竟已经能自主行走,若不是元若拙医术超群,那必然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恢复生机。 若有所思的目光瞥向苏巽身后的元若拙,只见他微微垂下头,眼神躲闪,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叶知蘅眉宇蹙起,正准备上前问个究竟,苏巽却上前一步挡在元若拙身前,淡淡拂开他伸来的手臂: 元公子施针稳定了我心脉处的伤势,短时间内我大可行动如常,此后当心些便无大碍。眼下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我们还是快些整顿队伍,前往玄霄阁地宫为上。 他这番话大有避重就轻的意味,叶知蘅没能探查到他的脉象,但听他话音中气尚算充足,动作间也不显得如何虚软无力,也只能勉强安下心,抿唇点了点头。 段云泱余毒未清,依旧昏迷不醒,叶知蘅托着他坐在改良后的傀儡轮椅上,在椅身两侧支起遮光的帘幕,勉强充当软轿使用,并安置在队伍中央。 为了方便与玄霄阁相联系,早在修筑这间府邸时,段云泱就特意拜托裴殊修筑了这片广大的地下空间,并通过暗道与玄霄阁地宫相连接,某日两人在香兰院闲谈,他便将府中的构造详细介绍给了苏巽知晓。 苏巽领着众人打开暗门机关,尽管通道长期无人使用,却也并不显得如何阴冷逼仄,想必是裴殊在其中加入了通风的设计。 众人快步前进,大概在两刻钟后抵达了第一个岔道口。苏巽在此地停下脚步,目光在段云泱的睡颜上流连了片刻,便转向叶知蘅的方向: 知蘅,经由这个岔路向左侧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达玄霄阁地宫的出口,大致位于连横山脉脚下。因为地宫中的断龙石被放下,想来出口顶端也同样被封闭。届时还要麻烦你在穹顶处布置好炸/药,待我救出玄霄阁众人与你汇合后,再行引爆。 好的,大人你们此行凶险,必定要多加小心。叶知蘅颔首,神情凝重,担忧的目光在苏巽身上流连许久,才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元宝好好照顾他。 元若拙微微一愣,鼻子顿时有些发酸,急忙点点头忍回眼底的泪意。苏巽见状扯扯唇角,轻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好了,我毕竟在玄霄阁任职多年,寻常手段根本不能奈我如何,你们大可放下心来。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分头行动吧。若是到了次日卯时我们还未从玄霄阁逃出,知蘅你便立刻引/爆出口,先行藏身于连横山脉之中。 连横山脉位于朗京城西北郊外,地势高耸险峻,丛林茂密广阔,也构成了梁国与齐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山顶终年积雪,山洪滑坡等灾害更是时有发生,故而即便是戍卫边防的关隘也仅仅设立在山脚下数里远的地方,山中并无卫兵驻守,不失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叶知蘅深谙犹疑误事的道理,当即拱手领命,领着人马转身走进了左侧甬道。苏巽目送着队伍渐渐远去,确认脚步声已经几不可闻,才示意身后众人跟上,继续向前方走去。 行不多时,一道高耸的门扉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门通体呈现出暗赤金色,质地显得格外厚重坚实,似乎并非由寻常金属构成。 这扇门由琉金与精钢的合金铸成,寻常武器根本奈何不得,也是为了玄霄阁的安全考虑,见元若拙神情疑惑,苏巽浅浅笑了笑,修洁手指抚上大门右侧一道圆形的凸/起,顺势旋转三周,再发力向内推入,玄霄阁中每位成员都被匹配了独属的机关秘钥,此时我使用的正是云泱的那一种,应暂时不会引起怀疑。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7 他话音未落,大门周身轰然一震,随即从中间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宽度恰能容纳一人穿过,苏巽退后一步,以眼神示意众人快速通行。 直到最后一人穿过大门,他才颤抖着呛出一口鲜血,随即用墨色衣袖迅速抹净。 这番动作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自然无人察觉。他在众人身后掩紧门扉,确认一切恢复原状,这才神情平和地来到队伍之前,快步向内走去。 缚灵术能使他身体不至于崩溃确实不假,却也绝对无法治愈体内的伤势。此刻他的状态并不比先前发作时好上多少,更何况此术的副作用带来的强烈灼痛还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此刻外表看起来全无异状,然而仅仅是段府到玄霄阁这段不长的路程,已足够让他汗透重襟,眼前一阵阵发黑,随时可能倒下。 所幸这一身墨黑衣袍不仅便于证明身份,也能勉强遮掩他的狼狈不堪。 现在他们选择的道路是作为备用的通道,并非前往议事殿的正途,平日里无人巡逻值守,只有机关看护。 苏巽走在队伍前方,一路悄无声息地将机关逐个破坏,因此众人路上并未耽误多少时间,很快便到达了议事殿门口坠落的断龙石前。 断龙石自身重逾千斤,绝非外力可以轻易动摇,除了找到它的构成相对薄弱之处集火攻击,别无他法将其毁灭。距离傀儡手环的爆发仅仅过去了几个时辰,眼下它聚合的真气远远不够,苏巽暗叹一声,只得尝试着将双手掌心紧贴在石壁上,闭眼感受起巨石内部的走向。 他确实从最初便没想着按照叶知蘅的计划来,毕竟段云泱极有可能无法立刻恢复如初,倘若自己取血后只能卧病修养,不论是玄霄阁还是墨棠小队都会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 故而他才想出利用缚灵术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并悄悄在真气逆流时扣留了少部分内息在丹田之外。尽管没有气海的温养,这些分流的内力过不了几日便会消散,但在傀儡手钏彻底恢复之前却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有缚灵术的支撑,体内的化生散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也可以暂时放开手脚行事。 孱弱的内息流在断龙石中细致游走,不久便探知到一处内容物略微稀薄的区域,想来那便是断龙石的聚力点所在。 莹润的双目睁开,他在聚力点处刻下一道痕迹,朝墨棠小队众人点头示意。几名黑衣人举起重锤对着痕迹猛力敲击,很快凿出几丝裂缝。 随后,另外几人将腐蚀性药水倒入缝隙之中,等到岩层充分吸收后,再小心翼翼地向裂隙中心点插/入叶知蘅特制的炸/药。 苏巽与众人后退十丈有余,这才按下机关引爆炸/药。只听得前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体积庞大的断龙石爆发出阵阵巨颤,随后从中间裂开一道宽大沟壑,沿着边缘逐渐碎裂开来。 等到碎石不再崩裂,苏巽元若拙等人便从炸/药引爆的裂缝中进入议事殿内。 被封闭不得而出六日有余,是以苏巽他们刚刚进入殿内,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酸腐气息。 虽说玄霄阁的杀手大多功力深湛,辟谷数日并不算难事,但是天吴这番做得决绝,不仅不让众人离开大殿,甚至连清水饮食也不曾提供,这样一来难免有人支撑不住,备受煎熬。 苏巽等人的突然出现使众人惊骇莫名,毕竟他这副扮相和以往别无二致,在场又多为玄霄阁中的元老,故而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在众人的印象中,他早已是失踪一年有余、被列入叛党名单之人了,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实在教人疑惑不解。 风伯武功底蕴深厚,经过这几日的折磨,精神尚且矍铄,索性主动迎了上来,拱手道:阁下可是杀手烛阴?不知您又是从何处得知我们被困于此处? 他说话时暗自凝聚起周身内力,悄无声息地输送到苏巽周围,向着对方挤压而去。这不失为一种试探,毕竟过往烛阴乃阁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很可能无法抗衡,他也希望能大致探知胜数几何。 几乎是在风伯开口的瞬间,苏巽便意识到了来者不善,体内真气迅速弥散到四肢百骸,呈触手状缓缓朝外延伸。 此时自己伤势沉重,可调度的内力更是极为有限,但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技巧,让触手状的内力从侧面迎上挤压而来的气流,在抵御的同时,逐渐卸除对方强劲的力道,或许还能有一搏之力。 所幸风伯只是试探,并未怀着杀心发起攻势,输送内力只是瞬息间的功夫,见对方神色八风不动,自己的真气却恍如泥牛入海般了无踪迹,顿时心生凛然,默默收回内力,叹服地点了点头。 强忍回口中翻涌的气血,苏巽微微一笑,心中却一片苦涩。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凡风伯再坚持片刻,他只怕会当即倒下。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甚至看不清风伯的神情,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至于摇晃,这才深深吸口气,沉声道:我确实是烛阴不假,此前失踪一年有余,实为刺杀梁帝任务失败所致。我被贼人囚禁,伤势沉重,出逃后缠绵病榻一年有余才堪堪恢复。 而我之所以知晓诸位身陷囹圄,是由于你们其中有人将讯息传给了毕方,不久前也正是我与他潜入梁国皇宫中,查清了当年的事实真相,也掌握了玄霄阁与皇室勾结的铁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风伯不要欺负苏苏了嘛嘤嘤嘤!!!(这不就是我写的吗doge.jpg) 第43章 众叛 话音未落,苏巽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递到风伯手中。 此物是我与毕方在养心殿中探查时发现的密信,记载了玄霄阁向梁国皇宫供应大量破风连珠弩的详细事宜。不过这一行动并未经过玄枢部批准,而是由天吴直接授权。这种规模的武器输送会极大程度地影响到玄枢部的正常运行,故而结合眼下掌握的证据考虑,玄枢部中是否有内鬼,我们并不能确定。 他说话时运了真力,声音远远传达到议事殿各处,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在人群后端,凌珂若有所思地望了裴殊一眼,面上逐渐浮现些许歉意:抱歉之前是我话说得太重,不该贸然怀疑你的为人。 裴殊目光中神情复杂,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观望着场中局势。 苏巽交给风伯的信件尾端,赫然是天吴的署名与玄霄阁的印鉴痕迹,这一切是玄霄阁成员平日所常见的,决计做不了假。 眼前铁证如山,加之联想到被囚禁在此地的屈辱痛苦,众人的情绪都渐渐变得愤怒不满。 毕竟过往我们曾是共同出生入死的伙伴,不瞒诸位,一年前与我共同执行刺杀任务的少昊,其真实身份正是梁帝黎晟,苏巽蹙眉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被囚禁在地牢中,梁帝便找来了一名死士做替身,伪造出少昊已死的假象。既然我们平日里并不知彼此的真实相貌,瞒天过海也算有隙可乘。 这么说,玄霄阁与皇室勾结已久,只是我们尽数被蒙在鼓里? 风伯执信的手微微颤抖,蓦地怒喝一声,将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 若说之前他们心中还存着微末的希望, 以为天吴只是一时执迷不悟,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却不想事态的发展早已脱离了他们的控制。眼下七日之期即将届至,天吴既然胆敢逼走盘古构陷烛阴,滥杀官员偷运武器,甚至将同僚公然囚禁,如若他们终究不同意他的设想,只怕集体殒命于此也极为可能。 纷纷扬扬的纸屑飘散一地,碎裂无痕的同样是往日情义。 阁下不辞辛苦前来救援,此番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任何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请只管吩咐,我风伯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风伯一撩下摆半跪于地,抚住前胸,向着苏巽深深俯下身。这是玄霄阁阁规中记载的礼节,意在向受礼之人示以绝对的忠心,他此番行这等大礼正是为了表示感激,身后众人也跟着他的动作单膝跪地,齐齐喝道:谢过烛阴阁下救命之恩!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伙伴,这一切原本便是我分内之事,你们不必如此介怀。 苏巽立刻躬下身扶起风伯,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红。 玄霄阁毕竟是他生活了七年有余的地方,其中一草一木一楼一室他都烂熟于心,更是受到了阁中前辈的诸多照拂。这个曾托付了他们的赤胆忠心与济世理想之地,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也不得不教人扼腕叹息。 与天吴约定的期限将至,梁国中又尽是他们的耳目,此处已不是久留之地。风伯环视一周,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只是加入玄霄阁之人往往隐匿身份多年,尘世中大多已了无牵挂,倘若离开了玄霄阁,也不知所往,该当如何是好? 众人此时虽然去意已决,却对未来的去向毫无头绪。玄霄阁平日所为为世道所不容,阁员为了不连累家眷亲友,往往与外界隔绝联系多年。 离开玄霄阁,等同于拔除了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虽说众人武功高强,行走江湖并不算难,可若失了玄霄阁的庇护卷入仇杀恶斗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 苏巽心念电转,不由回忆起盘古数日前的来信,心下顿时了然。 原来他的用意绝非与自己见面这样简单,想必当初他表面与玄霄阁彻底断绝联系,暗中却依旧保留着稳定的线人,是以随着反对天吴的浪潮甚嚣尘上,他也从齐国恰逢其时地发来了邀请。 盘古于他有恩,同时齐国也是段云泱的故乡,自己送出这份顺水人情也在情理之中,他索性微微一笑,将此前来信的内容和盘托出: 不瞒诸位,盘古阁下在离开玄霄阁后并未归隐,而是前往齐国另谋他路。当初正因为对玄霄阁的发展方向莫衷一是,他才会毅然与天吴决裂。如今倘若诸位暂时无处落脚,不妨先行前往齐国,那里同样是毕方的母国,保障诸位安全绝无问题。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思忖半晌,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毕竟眼下情势危急,他们战力折损,自身尚且难保,若能等闲寻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实在是莫大的好运了。 此时事态紧急,若继续耽误下去,只怕天吴等人很快便会发觉。 苏巽留意到众人踌躇不定的神色,唇角轻勾,抛出最后一句摧心之言:梁国境内虎狼环伺,为今之计,前往齐国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办法。念及往日情义,盘古阁下与毕方定会对诸位多加照拂,施展才华抱负也算前途明朗。 烛阴阁下说得在理,沉默已久的凌珂蓦然从人群中走出,清冷的目光淡淡睨了苏巽一眼,朗声道,玄霄阁中的大忌便是遇事犹疑,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还是先逃出这个鬼地方,此后的安排到时再议便是。 她这番话也算道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应和感激之声此起彼伏,人们很快整理好行装,自行排成一路纵队依次从断龙石裂缝中离开。 苏巽立在队伍末尾断后,元若拙跟随在他身侧,见凌珂与裴殊迎面走来,联想到段云泱的伤势,不由心中不安,惭愧地垂下了头。 见黑衣少女步步走近,苏巽勉力凝聚神志,这才能从模糊的视线中辨认出来人的样貌,原来是此前乔迁香兰院时前来道贺的那名女子。 据段云泱所言,他们从小一道长大,情谊极为深厚,他苍白的面容上于是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温声道:这位可是凌姑娘与裴公子?我曾听云泱提及,你们与他情同手足。多亏你们送出械鸟将消息传出,我们才能前来营救,苏巽在此谢过二位了。 云泱叫得可真是亲热。 凌珂凤眸微眯,神色透出些生冷,态度并未因为他的话语而软化几分:为何今日只有你们前来?段云泱呢,他在何处? 元若拙一听凌珂言语便着了慌,平昌军中谁人不知,凌姑娘最为宝贝的便是惊羽侯,平时关系亲厚不论,更是见不得他受到半点伤害。此刻若将事情告诉她,保不准她盛怒之下潜入皇宫之中闹得鸡犬不宁,众人的脱逃大计只怕要毁于一旦。 云泱在与我一同探查时受了毒伤,元公子已经为他解毒,但仍需静养,便没有随我们来到这里,苏巽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语气,温润的目光不避不让地迎上凌珂,话音却不容置疑,凌姑娘不必惊慌,稍后我们与另一支队伍会合,你便能见到他。眼下事态紧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凌珂却也并非定然要为段云泱出这口恶气,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听了苏巽的话语心下稍定,于是也不再多做纠缠,与裴殊一道跟着队伍走出。 大殿中的人群很快散尽,苏巽确认周遭无人,这才向来处走去,可还没迈出几步,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方才风伯的试探使得伤势再度恶化,他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而凌珂话语背后的含义更令他心绪不宁,翻腾的气血于是趁虚而入,催生出一阵阵沉闷的咳嗽。 元若拙急忙扶住他身体,这才惊觉他血色全无的面庞上冷汗遍布,垂落的手掌温度更是冰冷得骇人。掏出布巾拭去苏巽唇角与掌心溅落的鲜血,他兀自纠结了片刻,才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赤红的药丸: 此物为焰灵丹,蕴含着极强的火性毒素,但对于施加过缚灵术的身体来说却是滋补的良方,它能暂时凝聚受术者的气血与精气,效力大约会持续五日有余,此后却将加倍虚弱焰灵丹须得咀嚼送服,过程怕是有些难熬 咳咳多谢。 苏巽深知自己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感激地点了点头,便接过焰灵丹嚼碎吞服。 碎裂的药物很快与津液融为一体,温度却一路飙升,刹那间他只觉得一股烈焰从喉头灼烧到脏腑间,灼痛的感受从骨头缝中渗出来,周身忍不住剧烈颤抖,冷汗也很快又浸出一层。 作为医者,元若拙自然知晓焰灵丹带来的痛苦是何等难以忍受,可苏巽愣是连一声呻/吟也未发出,痛得死去活来之时也不曾放任自己晕去,而是咬牙苦撑,指尖深深刺入掌心皮肉,连指缝间都渗出了血来。 好在焰灵丹的吸收时间并不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基本吸收完毕,从极度的痛苦中解脱,苏巽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近乎贪婪地呼吸着。 不久,随着丹药逐渐生效,他感受到眼前变得清明,先前弥漫全身的酸软无力也减弱了许多,于是向元若拙点头示意,两人便起身从断龙石处离开了议事殿,向密道出口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冲鸭玄霄阁!!!!逃出生天!!! 以及我又在撒泼打滚卖萌求评论了QmQ 第44章 脱壳 叶知蘅一行人在地宫出口等待了一个时辰左右,便迎来了前来会合的队伍。 玄霄阁众人与墨棠小队彼此间素昧平生,苏巽为双方引荐介绍一番后,才领着凌珂与裴殊来到段云泱身旁。见他虽然面色苍白,睡颜却平和舒展,身体恢复的状态还算不错,二人也终于能放下心来。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8 反复打量了苏巽几番,确认他没有再受伤,面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叶知蘅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看来大人此行还算顺利,不知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打算? 诸位,还请听我一言。 苏巽向他微微颔首,随后暗运内力,将声音远远传出,确保在场众人都能听得分明:朗京城及其周边如今被重兵把守,梁国境内怕也会很快戒严,我们无法走寻常关道离开梁国境内。玄霄阁地宫出口便在梁齐二国交界处的连横山脉脚下,各位若是信得过在下,我们不妨穿越山脉直抵齐国国境,再行向北前往枫潞城与盘古阁下会合。 此行路途遥远,考虑到诸位奔波辛劳,我们已提前备好了出行的各项物资。 叶知蘅上前一步,令下属打开队伍中段的数个黑漆木箱,将一系列傀儡制具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成摞的干粮与饮水被分格码放在箱中,旁边则盛放着各式弹力飞爪、机甲刀剑、带轮轴的奇形鞋、装有防身机关的甲胄等等。 尽管玄枢部平日里也会为众人配备傀儡佩具,但多数情况下傀儡武器都比寻常兵器重上许多,使用起来显得尤为笨重。而眼前木箱中的傀儡制具显然不是如此,虽说造型略显奇特,却很是轻便小巧,注入内力使用时,甚至会生出轻盈飘逸之感。 这等新奇事物众人从未见过,各自接过分配到的傀儡刀剑和甲胄,都忍不住啧啧称赞。唯有裴殊在接过武器的同时微微拧眉,举目望向叶知蘅,神情中似乎有压抑不住的强烈兴奋: 这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灵媒傀儡?莫非阁下和南疆叶氏有什么渊源? 南疆叶氏四个字降临如惊雷,叶知蘅倏然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神色一片惨然。 灭门惨案是他心底最为隐秘难言的伤痛,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年前江湖上觊觎灵媒傀儡锻造术之人不在少数,不远千里寻到南疆,却纷纷被灵媒傀儡的传人叶氏家主断然拒绝。 这些所谓豪杰怀恨在心,不久聚众一举灭了叶家满门,企图偷出傀儡图谱。可谁料叶家傀儡术乃口耳相传,灭了叶家的后人便等同于绝了灵媒傀儡流传的后路,此举之愚蠢,不亚于自毁长城。 自后灵媒傀儡术就此没落,叶家是否有传人侥幸存活也成为了无解之谜。 这么多年来制械傀儡占据了傀儡术的大半江山,原本惊艳绝才的灵媒傀儡却近乎销声匿迹,叶家的名讳更无多少人知晓,却不想在此处被他人一语道破 你的意思是 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裴殊,见他面相虽生得白净斯文,身型却很是健壮,肌理中透出隐约的古铜色,想必是常年从事铸造所致。 莫非此人也是一名傀儡师? 裴殊迎上他的目光,震动的神色略为收敛了些,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竟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是玄霄阁玄枢部首领裴殊,代号离珠,此前玄霄阁行动的武器配备,都经由在下完成。 原来是裴公子,失敬失敬!叶知蘅心中巨震,面前人看上去很是年轻,竟然已经登上了玄枢部的首领之位,想必在制械傀儡方面定然有着极高的造诣。 尽管知音难觅,然而眼下事态紧急,却也容不得二人耽误,他也只能请辞道:在下叶知蘅,是烛阴大人的下属。只是此刻时间紧迫,需要派发武器的人数众多,只能嗣后再与公子详谈,还愿能谅解我的怠慢之处。 不妨事,叶兄先完成手头的事务要紧,日后我们再寻机会细谈。 裴殊愉悦地笑了笑,垂下头不再交谈,而是仔细查看起手中武器的构造。凌珂在一侧冷眼旁观,见他一副浑然忘我的模样,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叶知蘅领着手下派发完了武器和干粮,便径自前行到达地宫出口处点燃了□□引线。随着他快步后撤,引线处火花四溅,随即刺目的光焰从穹顶猛烈爆发,隆隆巨响从四方环绕而来,连脚下的大地也发出阵阵巨颤。 原本强悍的石壁很快裂开无数缝隙,紧接着碎裂崩解成片,沿着地面堆积成摞,形成一方凹凸不平的斜坡,恰好通向了上方被炸开的狭窄通道。 玄霄阁地宫的出口素来紧闭,除非特殊机/关无法开启,被这般暴力拆卸尚属首度。 等到□□燃尽,烟尘散去,苏巽朝目瞪口呆的众人莞尔一笑,便首当其冲来到斜坡前,稳稳地攀了上去。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前往出口,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将寂静无声的地宫抛诸身后。 与此同时,梁国皇宫内。 黎晟斜倚在随行侍卫搬来的软椅上,正由太医按摩着额角。 先前傀儡手环的爆炸冲击实在太过猛烈,尽管手下已经尽力为他抵挡,却依旧没能抵消掉那恐怖的能量。他几乎是在接触到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好不容易醒转过来,仍然觉得头痛欲裂难以动弹,只能遣人唤了太医过来,在原地修养。 坚逾磐石的宫墙在冲击下化为齑粉,整个西角门被轰击得只剩下了几根稀稀落落的立柱,甚至还有燃烧的余烬未被扑灭。这一番不可不谓损失惨重,先不论毁坏的楼宇须得耗费数月才能修缮完毕,单单是折损的卫兵数量,就足够黎晟肉痛好一阵了。 他今日为了确保行事万无一失,足足领了一千五百名精锐卫兵前来,将西角门包围得水泄不通,孰料包围圈距离苏巽过近,处在爆炸中心的近五百人当即筋脉损毁血肉模糊,大半人重伤垂死,当即丧命者更是达到了三十人之众。 外围的卫兵也没能逃脱厄运,尽管爆炸波经过缓冲已经减弱不少,却仍然足够将他们掀得人仰马翻,浑身挂彩之人也不在少数。统计到目前,伤损人数竟已达到了一千人之多,前来传讯的卫兵两股战战,生怕陛下听闻消息龙颜震怒,自己只怕是小命不保。 耳边一阵阵轰鸣,黎晟闭上眼,仿佛还能望见风暴中心那人绝望而极致痛恨的眼神。 那个段云泱的地位竟然如此重要他与自己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原本便是这世间最为契合的二人,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生出嫌隙 烦躁地抬手止住太医的动作,他撑起身来,神情阴鸷地望向西角门外。他被爆炸冲击晕厥,下属们也多数受伤,这才给了他们逃脱之机。 不过既然那段云泱已中了含有化生散的毒箭,想来此刻无药可救,大概早已毒发毙命。他也及时传令下去,现在朗京城的各大出口都有重兵防守,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 另外,依着苏巽的性子,定然会将这笔账清算干净,自己只消以逸待劳,不愁来日他会自投罗网。 他这般思索着,焦灼的心绪总算安定了些,斜刺里却突然传来一声仓皇的呼喊:启禀陛下,方才徐、徐大人伤重不治,殁了 此时他仍然耳鸣得厉害,头脑一片混沌,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卫兵口中的徐大人究竟是谁。木然地点点头,他随着传令兵来到宫墙的废墟附近,在一具横陈在担架上的躯体前止住了脚步。 这甚至不能被称为一具完整的尸/体,除了头部尚且完好,其他部位早已破损残缺,原本修长的四肢只剩下一截血肉模糊的左小臂,从胸膛到腹部更是露出一块硕大的缺口,翻卷的皮肉上凝固着淋漓的血,在灯火映照下红得发黑。 此人纵然身死,双目却大睁着,失神的瞳孔中看不出喜怒,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周身发冷。 黎晟默然无语地望着他,联想起爆炸发生时他不顾生死挡在自己身前,烈火纷飞中回眸的最后一刹,犹如实质的柔情与眷恋几乎要溢了出来,心头蓦地泛起一股不可遏止的烦躁。 探出的指尖倏然缩回,他压抑下心底为那人合上眼帘的念头,似是有些嫌恶地退后一步,侧过身去:朕知道了,你们把人拖下去,和死去的士兵一并处理便是。 他厌恶这种情感,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情感这种东西只会绊人手脚,全无半分益处。 世间除了苏巽,旁人不过是沙砾芥子,徐平之同样是自己掌中的玩物,无用时便抛至一边,随时都会有后继者争先恐后地补上空缺。 此番徐平之以命相护,至多只能冲抵先前办事不力的罪过,眼下自己瞧见他尸/身便心绪不宁,倒又平添了扰乱心神的罪名,是以连多看一眼也觉得嫌厌,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jio得黎晟这孩子的思维方式很有一点问题呢总之小七真的有点惨兮兮。 不过谁能比没有看到小天使们评论收藏的作者惨兮兮呢QwQ 继续打滚卖萌ing 第45章 越岭 梁国皇宫遇袭,西角门倒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朗京城,当天夜里便有众多身着重甲的卫队来到城中开始逐一排查,但凡是通往城外的大小出口都被严防死守,悬赏通告也在大街小巷被张贴出来,引得众人侧目查看。 而在玄霄阁众人撤离地宫后,叶知蘅便将事先布置好的炸/药尽数引爆,赵府地下的庞大建筑与联通地宫的各条甬道都被炸毁倒塌,出口也被完全堵死,即使天吴等人事后意图追拿,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他们将去往何方。 地宫的出口设在朗京城外,皇宫的指令尚未送达此处,因此众人一路并未遇到多少阻拦,只用了一日不到的功夫,便顺利进入了连横山脉之中。 作为梁齐两国边境线的一部分,平均海拔两千余米的连横山脉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由于人迹罕至,山中大多是茂密的原始丛林,猛兽毒虫数不胜数,除了居住在左近的山民,历来很少有人靠近。 苏巽等人对山势进行细致研究,最终敲定了连横山脉中段的鞍部。这一处地势较为平坦,但同样要穿过绵亘数十里的丛林荒漠,山地高处更是常年冰雪覆盖。 众人的脚程在深入丛林中后便逐渐慢了下来,原先半日就能前进百余里,眼下已经过了一昼夜,他们却依然在森林中穿梭前行。 据先行出发的探子来报,再往前五里左右就是山顶灌丛与树林的交界处,而这时天色已晚,灌木丛地势低平缺少遮挡物,并不适合安营扎寨,苏洵与风伯等人商议之后,便决定在附近寻一处背风的空地落脚。 玄霄阁众人此时纷纷取下了常年佩戴的琉璃面具,毕竟脱离了玄霄阁,已经不再有隐瞒身份的必要。此番大家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场,更不必彼此生分,索性以真实面目坦诚相待。 只是互相以代号相称这一习惯不易改变,纵使交换了真实名讳,也一时难以改口。 风伯阁下,苏巽在人群中巡视一圈,见大家已经基本食饱喝足,在营帐中安顿下来,便来到风伯身边,不知此刻您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风伯了然地点点头,向方才畅聊正酣的同僚们请辞,随后与苏巽一道来到了不远处一块大石之后,藏身于阴影之中。 烛阴阁下专程找我,不会是为商议到齐国后的去向一事吧? 闻言苏巽心中凛然,不料风伯竟如此明察秋毫,面上却不动声色,苍白的唇微弯,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我确是为了商谈此事而来,只是其中内情若为旁人知晓,只怕会引得人心不安,故而想先行和您商量对策。 人心不安莫非是盘古阁下那边有何不妥么? 风伯心念电转,很快明白了他话语背后的含义,苏巽也肃然颔首,语气显得颇为沉重:正是如此,以盘古阁下的能力,数年内培养出另一支训练有素的组织并不算难事,他若有心整肃玄霄阁,大可暗中联络或者率兵卷土重来,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偏安一隅,直到覆水难收之际才为我们提供避难之所。 但若是盘古阁下不愿违逆众人的意愿,便刻意等到局势无可挽回时再伸出援手,这样一举救同僚于水火,更能笼络人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面对风伯的质疑,苏巽只蹙眉摇了摇头,叹息道:纵然您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对天吴的为人你我再了解不过倘若当初盘古阁下真与他在玄霄阁的发展上产生了激烈冲突,甚至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以天吴的气量与城府,难道他能放盘古这样一位惊艳绝才安然离开? 这风伯的神色顿时惨淡下去,一时无法应答苏巽的问话。 据他所知,天吴素来杀伐决断,处事刚戾,这类行事风格虽然极大推进了玄霄阁的发展壮大,却也往往被其他高层所诟病。以他眼中掺不进一粒沙的刻薄性情,如果那年当真与盘古彻底决裂,他定然将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盘古阁下也不是等闲之辈,想来他即使没能逃脱天吴的毒手,也应有自己的应对之法,苏巽缓缓摩挲着下颌,神色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只是即便关系亲厚如我,也与他断绝联系多年,玄霄阁生死存亡之际更是未见他现身,若非身不由己,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 那如若我们不以枫潞城为目标,此行又该前往何处呢? 苏巽悬着的心终于为风伯这句话而尘埃落定,面上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阁下有所不知,相较于枫潞城这一弹丸之地,齐国国都绍阳城显然是更好的去处。况且,玄霄阁中毕方、影蛇与离珠乃齐国平昌军中地位超然者,其中毕方更是平昌公之子。想来有他的倾力引荐,加之如今梁国兴兵在即,齐国亟需壮大军备,玄霄阁的加入无疑会成为巨大助益。 他并不是无的放矢,早在前往皇宫之前,段云泱便与他郑重商讨过此事。若不出意外,原本应由段云泱本人一力促成,然而此刻他中毒昏迷,便只有将此事交由自己。 苏巽心头不禁泛起丝丝苦涩,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支撑到段云泱醒来、众人面见平昌公的那一刻,为今之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唯有将一切告知风伯。他在阁中德高望重,想来争取到了此人的支持,将眼前数十名阁众收编军中并不算难事。 若当真如此,我们前往绍阳城也并无不可,风伯长叹一声,目光变得悠远而怅然,只是这未免又违背了玄霄阁的初心,天吴与梁国联合便遭到众人唾弃,此番我们投奔齐国,行事又与他何异? 胸间漫上汹涌的咳意,苏巽身子微晃,急忙后退半步扶住巨石站稳,捂嘴闷咳了几声,手指不着痕迹地拭过唇角,这才沉声道: 玄霄阁的设立乃为了苍生安宁,如今天下和平,最大的变数便是梁国的穷兵黩武,倘若能联合齐国制止战争,何尝不是美事一桩?更何况待此间事了,玄霄阁大可在毕方等人的庇护下全身而退,不再参与攻城略地之事,这样一来,也不算与阁规有悖,是也不是? 风伯抿唇点了点头,皱眉思索了半晌依旧不置可否,神情却比先前放松了不少。苏巽见他似乎对丰厚的条件颇为心动,索性乘胜追击道: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您大可慎重考量其中利弊,定下主意再与我细说。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29 如此也好,让我先考虑考虑吧。 此举毕竟有些风险,众人能否成功融入军中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倘若未来当真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能否顺利脱身同样并非易事,他必须对此细致斟酌,于是向苏巽颔首示意,缓步向营帐走去。 苏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觉得一阵头晕无力,急忙抵紧石壁不至于软倒。 颤抖地喘息着,他好不容易忍耐住骤然降临的头痛耳鸣,等到尖锐的痛楚渐渐散去,这才缓缓张开左手掌心,只见洁白的肌肤上一片鲜红晕染,说不出的诡艳森然。 好在方才风伯心神不宁,他又掩饰得及时,这才险之又险地瞒住了自己的伤势。此刻一切尚无定数,至少在段云泱恢复之前,他必须稳定住眼前局面,将众人顺利送入齐国。 取出巾帕拭去手中的痕迹,他略为调息平复下翻涌的气血,也跟随在风伯身后快步走下坡去。 远远望见风伯与苏巽一前一后从巨石处走出,叶知蘅踌躇了片刻,还是按捺下了前往查看的冲动。毕竟苏巽伤重至此,若非使用了特殊方法,绝不可能行动如常。 可是自家大人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若是打定了主意不愿让他知晓,他纵是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可能找到答案。为今之计只有从元若拙身上入手,可这小子自从疗毒那日后便一直避而不见,眼下更是忙于照顾各类伤患,连个人影也寻不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在心底暗暗决定,不论如何也得逮住元若拙问个清楚。 心绪烦闷,他索性来到一处无人的草坡坐下,摆弄起手中的傀儡丝。 半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叶兄,冒昧打扰,不知眼下你可方便与在下谈谈灵媒傀儡之事? 叶知蘅闻声回头,见来人是玄霄阁的那位傀儡师,便向旁侧挪了挪让出一片空地,裴殊见他并不显得如何拘谨,便也施施然一撩衣袍下摆坐下,轻笑道:既然叶兄不吝赐教,在下也理当自报家门,我名唤裴殊,是齐国绍阳人士,少时师从制械傀儡大师宋英门下,后来与小侯爷他们共同加入玄霄阁。 你是齐国宋大师的弟子?宋大师算是制械傀儡界的大能,多年前也与我叶氏家族交好,她的弟子定然不同凡响,否则你又如何能年纪轻轻,便担任了玄霄阁玄枢部首领之位?叶知蘅微微一笑,神情间颇有些赞许的意味,不知宋大师近来状况可好? 老师一切都好,感谢叶兄挂心,此次正好一道前往齐国,我还希望将你引荐给老师,交流一番傀儡制作的心得。 见叶家竟然与宋英颇有渊源,裴殊自然是喜不自胜,他自幼痴迷于傀儡制造,可近年来越是研究得深入,就越发对制械傀儡沉重笨拙的问题很是介怀。倘若能与灵媒傀儡的铸造高手交流体会,或许在未来能有彻底解决这一问题的可能。 不妨事,距离我们抵达齐国还需一段时日,此事那时再议不迟。 叶知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并未立刻同意裴殊的请求。他此刻挂念着苏巽的身体状况,尚且无暇考虑安顿之后的种种。 更何况,他叶家饱受觊觎秘术的傀儡师迫害之苦,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性情质朴,醉心铸造,却保不准他身后的势力究竟有何企图,不论如何,他还是徐徐图之,万事小心为上。 作者有话要说:  照例摸摸我苏苏,以及作者官方保证,裴殊小盆友真的是好人,知蘅你不要担心~ 求收藏点击评论嗷嗷嗷~ 第46章 苍雪 裴殊见叶知蘅并未明确拒绝自己的邀请,心知尚有转圜的余地,此行也算达成了目的。见夜色已深,他于是请辞离开,叶知蘅在原地沉思片刻,也轻叹一声,起身返回营帐之中。 毕竟明日便是翻越雪山的巨大挑战,众人并未携带太多保暖御寒的衣衫随行,只能尽快通过冰雪覆盖的地段,前一夜的休息便显得极为重要。 心脉处的创口灼痛不止,苏巽辗转到深夜才昏昏睡去,五更时分又被胸口强烈的闷痛惊醒。不愿打扰到身边安睡的阁员,他强忍住咳意,蹑手蹑脚走出营帐,坚持着走到数十丈开外的小溪边,才扶住水边的一截枯木咳嗽起来。 缚灵术无法阻碍身体上伤势的恶化,他前胸的刀口来不及仔细处理,此后又反复受创,时不时便会渗出脓血。 咳嗽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止歇,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耳鸣了好一会,才勉强拾掇起几分力气,开始处理心口处的伤疤。 昨夜更换的纱布已被血液染透,他咬牙一层层揭开,只见原本被匕首刺入之处已经变得发黑,不断有血液渗出,想来是含有化生散的毒血未能被身体吸收,反而持续腐蚀着伤口。 他从怀中取出金疮药,竭力控制着剧痛引发的颤抖,将药粉撒落在伤口上。 毒血一经接触到药粉便呈现沸腾之势,苏巽只觉得一蓬烈火从怀中猝然爆发,裹挟着淬毒的利刃深深插/入胸膛,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他昏迷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悠悠转醒,神思迷蒙了片刻,缓缓支起身来,取出提前备好的洁净纱布将伤口重新包裹。随后他来到小溪边洗净身上的血迹,确认周身没有明显的血腥气味,便掩埋好染血的纱布,沿着原路慢慢走回营帐附近。 此时他了无睡意,寻思着一个时辰后便是天光大亮,索性也不再返回帐中休息,而是径直走向山坡,来到一处矮小的一人帐前,掀开门帘钻了进去。 这是段云泱的营帐,鉴于吸收毒素的过程漫长,且容不得外力干扰,他一路上被安置在改良后的傀儡轮椅中,由两名墨棠小队的杀手随身保护。 他之前身上多处受伤,化生散的药效遍布周身,甚至侵入了头部经络,是以自从受伤昏迷,他竟是一次也未曾清醒过,始终蹙眉昏昏沉沉地睡着,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帐中光线很是昏暗,但苏巽对段云泱何等熟悉,纤细手指不偏不倚地抚上那人浓密的眉,顺着英挺的鼻梁滑落,停留在唇瓣处温柔摩挲,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侧耳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那渐趋稳定的心跳与呼吸,他在极致的喜悦与感念中几乎要再次晕去,双眼不自觉地噙了泪,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勾勒,最后在段云泱的衣襟上凝结成一泊淡淡的湿迹。 云泱,我已经向风伯表明了你的身份,若一切发展顺利,不出十日我便能将他们带往绍阳城中。具体事宜我也提前知会了裴公子和凌姑娘,倘若你那时身体未复,有他们向平昌公禀明事实,想来玄霄阁员融入军中并不算难事。 不过我怕是不能在绍阳城逗留太久,盘古在之前的密信中留下了联络地址,指明让我独自前往。他此番行事风格与以往大为不同,我担心他的安危,所以很抱歉,不能留下继续陪着你。 我的时间不多了云泱,缚灵术的效力越来越弱,即使有焰灵丹的加成,我也能感受到伤势恶化得越来越快,好在过不了几日就能到达齐国,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发现我的异状。 对不起,若你还清醒着,只怕会气得不愿再见我了吧?这样也好,省得我一身病骨支离教你看着生厌,等你回到齐国,有了平昌军的庇护,也不必再面临这种生死关头。加上玄霄阁的助力,想必即使黎晟与天吴当真发动攻势,齐国也能与之抗衡 如此,即便那时我已在九泉之下,想必也能安心与你相守这段时日,已经了却了我最大的心愿,从小所渴慕的一朝得偿,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若我不在了,记得好好保重自己。 话音忍不住含了哽咽,酸涩的滋味堵在喉咙间,冰冷的血液和苦痛的情愫在胸口灼烧,剩下的音节断断续续再难成片。 默然垂泪半晌,他抬手拭去眼角湿痕,正欲起身离开,手腕却冷不防被人一把握住。 云泱? 苏巽刹那间心跳如擂鼓,以为段云泱在这番剖心之语后清醒过来,却没想到那人依旧昏迷不醒,握住他手腕只怕是下意识的动作。 极轻极冷的叹息逸出嘴角,他不知心中是怅然还是庆幸,若段云泱当真醒来,只怕自己苦苦隐瞒的一切将立刻暴露无遗;而此刻他依旧沉睡,或许有些话语,再也没有当面告诉的机会 想来还是自己太贪心,即便是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也算是苦心孤诣从巍巍天意手中偷来的,眼下段云泱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正是对他贪心不足的惩罚。 眼睫轻颤,苏巽微微倾下身,垂头含住段云泱的唇,极尽温存轻柔地吻了上去。唇齿间弥散开泪水的咸涩,伴着淡淡的血腥味,凝结成浓郁到化不开的悲怆。 情深不寿,一吻成殇。 良久,苏巽喘息着撑起身体,动作轻柔又坚决地将段云泱的手指从手腕上移开,再细致地为他掖好被角。 似嗔似怨地凝视着那人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眼光,撩起门帘走出营帐。 不久耀眼的金乌便从山的那一边灼灼升起,为苍绿的森林镀上一层暖黄的轮廓。众人很快从沉眠中清醒过来,迅速用过早餐,收拾好行装,便开始朝山顶的方向攀登。 很快他们便越过了高山灌丛与草地,进入了雪线之下的高山荒漠。随着海拔上升,气温逐渐减低,众人身上的衣物已不足以抵御侵袭而来的寒意。 见状,叶知蘅加快脚程,来到队伍前端的苏巽身边,逼音成线道: 大人,距离手钏爆发已经过去了四日有余,现在它储备的能量应已基本恢复。晶石引爆后,手钏中原有的能量禁制被打破,原本只能覆盖您周身的能量范围,已经能扩展到身周百米左右,抵御外界冲击绝无问题。 苏巽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右手缓缓拨动左腕上的傀儡宝珠,稀薄的乳白色光华随即从袖中向外蔓延,悄无声息地将前进的众人包裹。 不久,刺骨的寒意便被隔绝在外,连山顶处飘落的零星雪花也无法进入能量的笼罩范围。武功高强的众人立刻察觉到了周身细微的变化,见内力的来源正是队首的苏巽,内心泛起感念的同时,也不由对此人浑厚充沛的功力深深叹服 他们自然不知晓傀儡手钏的存在,这也在无形中掩饰了苏巽内力虚空的事实。 隔绝了外界温度的影响,众人前进的速度大大加快,经过叶知蘅改制的武器能够在下端伸出防滑的机关触手,故而即使登上了常年冰封的冻土,也能保持身形的稳定。 叶知蘅后撤几步回到队伍中,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刚才他状似无意地伸手去探苏巽的腕脉,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被对方弹开。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往苏巽从不会无谓地抗拒自己检查身体状况,眼下全神戒备,必然是有什么异常。 所幸虽然探查不成,但傀儡手钏毕竟是他亲手缔造,当初为了时刻掌握化生散扩散的动向,他在手钏中加入了与所有者共感的机关,只要苏巽的身体出现任何异常,傀儡手钏就会随之失效。 此前机关因为手钏能量耗竭而失灵,如今恢复正常,想来若苏巽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自己也能及时赶到,他于是暂时收敛起烦躁的心绪,转而寻找起元若拙的身影来。 跋涉了数个时辰后,众人终于抵达连横山脉的鞍部顶端,进入一片地势开阔的冰原。此时暮色将暗,天空中浓云翻卷,夜晚怕是风雪交加,不宜前行。 而他们已经越过了鞍部最高处,再往前则是畅通无阻的下行山坡,想来不日便可进入齐国境内,也不急于一时,等到殿后的探子确认没有追兵尾随,众人便寻了处平坦的坡面安营扎寨。 连横山脉占地广阔,内部路线更是极为庞杂,此前苏巽曾与段云泱细致研究过此处地形,纵然天吴发觉了地宫出口所在,也无法追踪到众人撤离的路线。加之他们沿路施放的障眼法,更能确保行踪的隐蔽,故而大可暂时放下心来,养精蓄锐一番。 苏巽始终启动着能量罩覆盖住营帐范围,以防夜间风雪的降临。 然而,即使隔绝了外界的寒意,身体深处依旧传来阵阵刺骨的森凉,所幸叶知蘅提前为他准备了些储备能量的傀儡宝石,眼下没有枯枝生火,将宝石的能量外放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取暖方式。 他取出一枚以内力催动,晶莹的宝石周身随即生出蒙蒙光晕,蓬勃的热度从宝石向掌心渗透,等到僵硬的身体渐渐回暖,他便轻吁口气,在原地盘膝坐定。 周遭静寂无声,头脑因昨夜少眠而胀痛不堪,苏巽正预备垂眸歇息片刻,身后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紧接着一道清冷的女声从后方传来,语气带着些疏远与倨傲: 方便与我聊聊段云泱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嘿猜猜珂姐儿会和苏苏聊些什么呢?下章更精彩哦! 第47章 问情 原来是凌姑娘,苏巽丝毫没有对凌珂的出现感到惊讶,唇角一弯,从怀中取出另一枚宝石催动,伸手递到她眼前,夜里天凉,左近也没有生火的木料,先用这枚傀儡石暖暖手吧。 凌珂不置可否地接过宝石握在掌中,撩起衣袍下摆,与他隔了一人远的距离抱膝坐下。 她知道段云泱在朗京耽误了这段时日,甚至不惜斥巨资胡闹似的购下香兰院,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当日惊鸿一瞥没太看得真切,这段时间他又总戴着盏琉璃面具,唯有此刻才能近距离观察,只见那人形容苍白憔悴,两颊消瘦得微微凹陷,纵有精致眉眼,也掩不住那一身病骨支离的苍凉。 这样寡淡的一个人,又是如何撩拨段云泱心中那一池春水,直到飞蛾扑火,生死不顾的地步? 心有不甘,语气自然显得生硬冷漠,她把玩着手中的宝石,蓦地抬头看向苏巽,正色道:我心悦段云泱,从多年前开始便是如此,你可知晓? 苏巽不避不让地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似乎有些黑沉沉地失了焦,神色却依旧一派温和,仿佛并未因为她的挑衅生出丝毫不悦:此事我早已知晓,毕竟姑娘你看他的神情,骗不了人。 早在香兰院与凌珂第一次碰面时,他便察觉出了那份情愫。毕竟她望向段云泱的眼波灼热如斯,情绪浓烈得有如实质,他那时就在附近,又如何会察觉不到。 你倒是观察细致,凌珂有些吃惊,片刻仍是忍不住微笑着点点头,倘若那木头桩子也能这般敏锐该多好。 提起心爱之人,她的语气顿时柔软下来, 苏巽定定注视着她,想起段云泱以往也曾向他提起过凌珂,依稀是个爱憎分明,烈火般明丽飞扬的女子,今日一见,更觉得风采卓然,不可逼视。 眼底忽然有些酸涩,他深吸口气攥紧掌心宝石,只觉得寒气一阵阵从脊背处往上窜,忍不住轻轻颤了颤,面上半分血色也没剩下。 凌珂未曾觉察到他的异状,神情变得悠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0 我和段云泱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极为深厚。长养在军中自然与外界不同,有很多严格的规矩要遵守,且动辄面临生死危机。他性格跳脱不羁,没少被段公爷处罚,每每受训挨打了都是我来求情告饶,他却是哽死了不肯说一句软话的主。 他性格极为坚强,即使身上满是青紫瘀痕,我给他上药时也总是一声不吭。不过说来也有趣,这种混不吝的性子在我这里往往吃了瘪,平日里他不仅不敢和我呛声,甚至旁人劝诫无用的时候,他也能听得进我的意见,想来他也是十分信赖我的吧。 周身寒意森森,脑中却涨热得发疼,苏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眩晕混沌的神志无法阻挡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脑海中随着她的话语闪现出无数画面: 记忆中,段云泱似乎不曾详凌珂说得那般任性脱跳,或许首次见面自己便救了他一次,幼年时短暂的相处时光始终是温和明朗的。后来后来他们在玄霄阁重逢,最初便是上下级关系,他对自己除了敬重,更在出生入死中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感在。 至于自己化身无璧之后,两人在猜疑提防中不可遏止地相互吸引,香兰院中朝夕相对温情脉脉,那人深情的告白、暧/昧的诱/哄、甜蜜的亲吻、举手投足间下意识的亲昵与依赖,还有最后的不顾性命以身相护,桩桩件件在时光里酿出甘美的芬芳,却又生出尖锐的刺划伤他,伤处鲜血淋漓,久久难以愈合。 喉头忽然有些发痒,他抬手掩住口,闷闷地咳了起来。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适么?凌珂这才注意到他惨淡得过分的脸色。 无妨,只是运气久了内力虚空,有些冷罢了。苏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以能量罩为借口搪塞了过去,只是凌姑娘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说到底,我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已。 他说这句话时浑不在意,仿佛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者。 凌珂一听这话,登时被燎得心头火起,语气立刻冷了下去: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云泱为你受了毒伤昏迷不醒,你就能心安理得,翻脸不认人了? 她倾心段云泱、嫉妒苏巽着实不假,却也并不痴妄,以她对段云泱的了解,如何看不出那人满心满眼只有苏巽一人,恨不能将一颗真心捧出送到他面前,哪里还有自己半分插足的余地。 只是心底到底是意难平,尤其在听到眼前人对段云泱的付出视若轻鸿的刹那,满腹的忿忿不平几乎决堤,心痛与不甘绞得胸腔生疼。 不然凌姑娘以为如何?过往我与段云泱只是同僚,除了任务合作外毫无瓜葛;此后我栖身无谢楼,见过的可心人不计其数,他段云泱只勉强算得其中之一,纵使待我情深如何,我也无从回报。倒是凌姑娘一片痴心,可得好好把握,莫教他人捷足先登了。 这种自轻自贱的话语从他口中道出,竟仿佛脱口而出的玩笑一般随意。 凌珂此时已经出离了愤怒,眼眶微微泛红,她竟不知段云泱何时眼拙到了如此地步。分明他人早已在南风馆堕落了心,将他的深情视若草芥,他还腆着脸眼巴巴地跟随在旁,连身家性命也不顾了。 极度的恼恨与鄙夷犹如毒蛇吐信,她冷哼一声,霍然立起身来: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苏公子并未把云泱放在心上,那希望你以后也莫要再多纠缠于他,若是再连累他受了伤,那时休怪我翻脸无情。 姑娘放心,人情债多压身,苏某乐得逍遥,自然不会自讨苦吃。 苏巽垂下头,额前细碎的发落下来遮住了脸,神情看不真切,语调却是古井无波。 见他对自己的挖苦激将毫不在意,凌珂算是彻底大失所望。心中盘算着日后定然要努力规劝段云泱回头是岸,眼下她片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泄愤般将傀儡宝石抛在原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苏巽没有抬头望她一眼,只是出神般望着宝石砸落在冰面上,弹起又坠下,翻滚着停留在身前不远处。 唇畔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丝荏弱的笑意,仿佛压在心底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定。 想来段云泱如此信赖凌珂,待他醒来后听她数说此事,必定也会对自己大失所望。如此甚好,他本身便是个不祥之人,段云泱靠近他短短数月即遭此大难,长此以往若白白损了身家性命,他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不如教他以及身边人厌恶自己,远离自己,虽相去甚远,却安然无恙,又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刺骨的寒冷从身体深处不住地往外渗,他颤抖地喘息,俯身伸手去触碰身前地面上的傀儡石,胸口却蓦然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下颔滴落,在冰面上晕染开刺目的红痕,很快随着融化的冰水洇开一片淡淡的绯色。 苍白的指尖被血液染得殷红,他失神地望着手掌,心中木然闪过某种念想 这污秽之物,不正是他的本质么 眼前景物逐渐模糊,他痛苦地倒着气,最后一丝神志游丝般落入黑暗的深渊,随即眼帘垂落,颓然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陷入昏迷的瞬间,左腕上光华璀璨的傀儡手钏骤然黯淡,原本笼罩住众人的能量罩顷刻间碎裂无痕,密集的寒气和风雪无遮无拦地裹挟着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叶知蘅终于在营帐前堵住了元若拙的去路。 见那少年依旧一脸仓皇,四目相交的刹那更是扭头就逃,他索性眼疾手快攥紧那人手腕,不由分说地拽向自己胸前: 元若拙,你今天必须说个明白,大人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恢复过来? 他的动作丝毫没有温柔可言,元若拙收势不及,砰地一声撞上他胸口,鼻尖在坚硬的傀儡甲上撞得生疼,眼里很快蔓延出些许泪意,却依旧狠命摆头一言不发。 他从未这般违拗过叶知蘅的心意,叶知蘅也完全没料到他意志如此坚决,心头顿时腾腾火起,原本黑沉的脸色显得愈发严峻。 正预备捉住眼前人问个仔细,周围的温度却骤然冷了下来,紧接着漫卷的细雪夹着风飘零坠落,很快积了他和元若拙一身。 元若拙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他却很快明白,飞雪和寒意的突然侵入,意味着能量罩不复存在,想必是傀儡手钏突然失效所致。 毕竟众人依旧身在冰原之中,夜间寒冷,绝非解除手钏的功效的正确时机。唯一可能的解释,只能是他提前埋下的机关起了作用,这也意味着 心头登时警铃大作,他蓦地转身奔向营帐外围,依旧握紧元若拙的手腕不肯放松,尾音却紧张得变了调: 大人出事了,你快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爱别离,求不得,算是人生最大的苦痛了吧,十分心酸了QwQ 撒泼打滚卖萌求收藏点击评论555555!!! 第48章 执拗 叶知蘅拽着元若拙一路发足狂奔,不久便在营帐外围的冰原上发现了苏巽的身影。 只见他侧躺在冰面之上,身下是一片暗红的血迹,双眼紧闭,面色惨淡得比落雪更要霜白几分。 快步靠近苏巽身旁,叶知蘅俯下身呼喊他的名字,却未得到半分回应。 胸臆间的紧张惊惧几欲爆棚,他试着轻轻摇撼苏巽肩头,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只觉得指下触手冰冷,几乎没有半分活人气,吓得急忙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这才发觉从苏巽脖颈到面颊一路温度飙升,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灼烧得他心口生疼。 此时脑海中不由泛起深深的后怕,若不是自己多留了个心眼,此刻苏巽高烧昏迷,状态虚弱至极,假如置身风雪之中无人发觉,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心道此事半点耽误不得,叶知蘅小心翼翼地抄起苏巽双腿将他打横抱起,动作轻柔至极,唯恐牵扯到他前胸的创口,却冷不防为臂弯中那人的轻得过分的身量胆战心惊。 自己又如何能够置信,短短几日他便会消瘦憔悴成这般模样,原本合身的衣裳整整大出一圈,锁骨更是突兀得骇人,惨白的面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仿佛寒风中颤抖的残烛。 见状,元若拙脱下外袍,将苏巽的身子包裹住,以免他再次着风受寒。 为避免旁人察觉,他们特地从队伍后方绕路返回,不久便来到了元若拙的私人营帐中。 毕竟玄霄阁众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势在身,是以为了方便看诊,特地将最为宽敞结实的一间营帐留给了元若拙做诊室使用。 确认元若拙束紧了门帘,叶知蘅这才将苏巽缓缓放倒在床铺上,为他除去外衣鞋袜。 此刻苏巽的状态显然比刚才还要糟糕,额头热度惊人,细长的眉痛苦地拢起,密密匝匝渗出的冷汗将单衣染得透湿。 他的症状来得凶且急,绝非寻常风寒所能导致,叶知蘅担心是他心脉处的伤口发炎作祟,不由分说便解开他胸前缠绕的层层纱布,预备检查伤口,却被元若拙一把止住了动作。 别看了,叶大哥,苏公子的伤势根本不可能有所好转。 你此言何意? 叶知蘅惊疑不定地垂眼望向他,不想正迎上一双通红的眸子。泪水在元若拙的眼眶里打着转,他咬咬牙,努力压抑下嗓音里的哭腔,微微哽咽道: 那日心脉取血,苏公子设法增强脉息瞒过了你我,但他的伤势极为沉重,为了让身体不至于崩溃,我、我只能用缚灵术和焰灵丹暂时使他行动如常。可这样一来,他心脉处的伤势无法自愈,这几日旅途劳顿,焰灵丹的效力也逐渐减退,所以才会、才会 接下来的种种已不用他再加以阐明,因为随着纱布的掀开,那道狞恶翻卷的伤口立时暴露无遗。 紫黑色的血不断从缝线处往外渗,周围的肌肤成片成片的红肿发炎,间或有泛黄的脓液流出,伤势恶化到如此地步,遑论高烧不退,甚至可谓命悬一线。 但若不选择使用缚灵术,只怕眼下苏巽已经 叶知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有淬毒的箭矢成簇地攒射入胸腔,破开血淋淋的大口。刺骨的风雪伴着绝望的灰烬席卷而来,他身子微晃,扶住床榻边缘才勉强立稳,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明显地变得嘶哑: 现在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含着血气的呼吸哽在喉间,每一次吞吐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苏巽对他有救命之恩知遇之义,共同经历生死危机坎坷挫折,早已是他暗自立誓追随一生之人。过往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无力,他纵使恨不能以身相替,也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 元若拙拭去眼角的泪,沉默着从药箱中取出储备的药丸粉包,赫然是清热解毒与养气补血的药材。 叶知蘅一颗心顿时重重地沉了下去,急病须得猛药医,而若需吊命,只要温方,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又岂会不知。 苏公子身体经不住强力药效的冲击,我们只能先设法将热度降下来 元若拙在一旁的凉水盆中浸湿巾帕,叠成一束覆在苏巽滚烫的前额上,又将熬药的铜壶放在随身携带的药灶上烘烤:我来为苏公子配药,还要劳烦叶大哥为他清洗伤口尽管无法愈合,若能将蔓延的毒血脓液清理干净,想必苏公子也能稍稍舒服些。 待铜壶中的水濒临沸腾,他取出几块洁净纱布淋了热水,递到叶知蘅手中,随后取过提前备好的药物投入壶内。 叶知蘅也不做耽误,拈起浸水的纱布一角,细致擦拭起苏巽前胸的创口。含有化生散的毒血将纱布边缘也腐蚀得残缺,他却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慎重地沿着傀儡线缝合的轨迹擦拭,直到再也不留一丝致命的紫黑色痕迹。 随后他把金创药厚厚涂抹在伤口处,没了毒血的阻碍,药粉终于能顺利渗透到创口各处,他连附近红肿处也未放过,反复确认发炎的范围已被伤药完整覆盖,这才吁口气,重新用纱布将伤口层层包裹。 见伤疤处理完毕,元若拙托着药碗走上前来,单手扶住苏巽后颈,指节微微用力,使他紧抿的唇张开些许,另一只手则端着碗将药液缓缓送服,如此这般操作了三回,才算将壶中的药汤尽数喂下。 眼下他们所能做的已然穷尽,剩下的唯有静静等待。 叶知蘅将已变得温热的布巾在水中浸冷,再取出轻搭在苏巽前额上,随着伤势得到处理,他原本灰败的面色似乎好转了些,尽管额头依旧烫手,温度与之前相比也降低了不少,倘若能顺利醒转,便算是熬过了这一劫。 他虽暗自庆幸,心中的酸涩之情却是满满当当,轻叹一声,便靠着床塌缓缓滑坐在地面上。 元若拙这几日同样心绪不宁,没少为了此事劳心劳神,他从未见过叶知蘅如此颓丧低落的模样,不由觉得愧疚难当:叶大哥,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瞒着你肆意妄为。 不,这不怪你,叶知蘅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时,神色已基本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中依旧含着抹不可忽视的无奈颓唐,大人决定的事,没人可以动摇,哪怕是段云泱亲自上阵,也几乎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眼下连我都觉得如此心痛无力,倘若段云泱醒来后知道了事实真相,心中该有多么绝望颓丧,愤懑不堪,我简直无法想象。 叶知蘅缓缓抬眼望向元若拙,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被这般沉重而惨烈地爱着,倒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了。 叶元二人的应对尚算及时有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苏巽额上的热度便基本退了下去,如扇眼睫颤了颤,低哼一声清醒过来。 大人您醒了?叶知蘅听到声响,立刻端着碗清水来到床边,托住他后背支起身体,先前您突发高热昏迷,所幸我和元宝发现及时,带您回营帐处理了伤势,现在您可觉得好些? 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干燥发痛的喉咙,苏巽轻轻点头,因依旧持续的低烧,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我没事,只是事发突然,不知玄霄阁众人有没有发现异样?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挂念着这些叶知蘅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将药碗放到一旁,扶着苏巽缓缓躺下: 先前风伯遣人来问能量罩消失的缘由,我们以您消耗过甚、内力虚空为由搪塞了过去,想来应该没什么破绽。此时焰灵丹已经失效,您的身体十分虚弱,再经不起任何着凉受风,眼下咱们已经越过了连横山脉的顶端,前路一片坦途,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不如这几日您便在傀儡车中安心休养,照管队伍的职责交给我处理,可否? 他这般说法,想必早已知晓了一切。苏巽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思半晌,仍是坚决摇头: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1 万万不可,若由你代替我处理大小事宜,便是将我身体崩溃的事实变相告知了风伯他们。那样一来,倘若人心有变,又有谁能安定局面?从此地进入齐国绍阳已经不算遥远,以段云泱在军中的地位,届时必然有人接应,我支撑到那时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叶知蘅不愿就此放弃,咬咬牙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大人您的伤势太过严重,倘若不卧床好好修养,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次是侥幸被我们及时发觉,倘若再有下次 苏巽不待他说完便冷冷地打断道: 知蘅,何时连你也开始质疑我的决定了?我的身体状况,自己当然清楚。 他此言一出,叶知蘅顿时只觉得怒意不可遏止地涌上心头,胸中灼灼如烈火焚烧,冲动刹那间摧毁了所有理智,他蓦地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道: 那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段云泱醒来知晓了此事,您又当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求点击QQ 给大家原地坐下了嘤嘤嘤!! 第49章 抵境 叶知蘅几乎在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便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当中。 他方才也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明知此刻段云泱是横亘在苏巽心底的一根刺,仍然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那道血色淋漓的伤口,全然不顾那人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苏巽没有回答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钝钝地疼,刺痛麻木的感觉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趾尖,胸口处更是犹如万千虫蚁啃噬,密密匝匝地纠集着钻心的痛楚。 冷汗再度涔涔而下,他忍无可忍地攥紧衣襟,劲力之大,连指甲盖也泛出青白。 从选择缚灵术伊始,段云泱就已经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管不顾一意孤行,原本便没考虑过未来该当如何,偶尔午夜梦回,眼前闪过那人面容,也被他生生忽略。 几日前的那场探视算是他放纵自己唯一的任性,毕竟无法长厢厮守,他不能也不该拖累段云泱。然而自己所以为的坚定不移,心若磐石,却在叶知蘅一语道破的刹那溃不成军 他分明放不下,割不断,舍不得! 身子因剧痛轻轻颤抖,他墨黑的眼眸眨了眨,悄然漫上一层蒙蒙的水汽。 见苏巽蓦地蜷起身体,叶知蘅心道不妙,慌忙去探他额头,果然触到一手滚烫。 重伤之下病势容易反复,苏巽被他一席话搅得心绪动荡,高烧去而复返也属正常,只是他不免感到铭心刻骨的悔恨自责,向来稳定的手臂轻颤不止,抿紧了唇再也难以成句。 元若拙在一旁望着他二人,眼神脉脉温和又无奈悲凉,末了长叹口气走上前去,拈起数枚银针刺入苏巽颈后/穴道,暂时封闭住伤处传来的强烈痛感,随后输送了些内力进入他经络之中,以减缓血脉瘀塞造成的麻木不适。 苏巽低低喘息着,高烧之下神思混沌,脑海中思绪纷乱理不清晰,心头的绝望悲戚却是满满当当,眼眶止不住地酸涩,盈盈清泪在眼底飞旋,终究还是沿着苍白的面颊滑落。 他茫然地想要抓握些什么,手指前伸碰到一幅衣角,立刻忙不迭紧紧攥住。 大人,是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您千万不要太过介怀 叶知蘅从未见过苏巽如此脆弱无依的模样,双手包裹住他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掌,安慰地轻抚,仿佛稍稍用力些,那冰凉的手指便会如琉璃般一触即碎。 我何尝不想少年时便心怀期冀,奈何命数如此,天意不容我与他厮守,我我又如何能为了一己私欲,徒留他一人饱受寂寥之苦 苏巽喉头迸发出破碎的呜咽,仿佛困兽之斗,几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眼泪来得又凶又急,仿佛往昔所有隐忍执着的痛与伤都在这一刻爆发,汇聚成绝望无告的一泊。 我不是看不到他的失落与渴慕,可是我不能纵使心底千万般地情愿,却也知道绝不能如此恣意妄为 此后我唯愿他无病无灾一生安康顺遂,早些觅得一心人长厢厮守,那样我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能心安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弱,到最后声若蚊蚋,几不可闻。 叶知蘅俯下身查看,只见他双眸紧闭,已然昏昏睡了过去,想来是高烧倦怠,又说了太多的话,实在是精力不济。 轻柔拭去苏巽长睫上悬着的泪滴和面上的纵横水痕,他将被角细致掖好,又取了块浸凉的巾帕覆在那人前额上降温,这才撑起身来,向着元若拙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你说,这教我如何是好? 一夜过去,叶知蘅最终也未能说服苏巽在傀儡车中随行,无奈之下只能用隐形的傀儡丝牵引住他腕脉,一旦察觉到他伤情有所反复,即经由傀儡丝将内力输入,平复气血。 这样一来他便必须跟随在苏巽左近,所幸在队伍中行进并不如何显眼,苏巽也默许了他的行动。 越过雪原后便是一片坦途,连横山脉西北侧位于背风的阴坡,树木生的稀疏矮小,一路上并无什么阻碍,众人的脚程随之大大加快,一日有余的光景便抵达了半山腰附近。 裴殊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什么高耸的遮挡物,便取出新近制作的一只传讯械鸟放飞,将段云泱与玄霄阁众人抵达齐国境内的消息送往山脚下胤城的守卫军中。齐帝对平昌军极为倚重,戍卫边防的大业全权交由其负责,是以在各大城镇都有平昌军团驻扎。 而之所以传讯到胤城,则是由于齐国地处大陆腹地,国境内以沙漠戈壁居多,城镇多依绿洲而建,彼此之间间隔遥远。从连横山脉到绍阳城距离超过百里,械鸟根本无法飞行超越二十里的距离,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行联系上胤城中的平昌军,再由他们遣人护送回都。 约莫过了三四个时辰,众人便收到了胤城戍卫传来的回信,不久近百名身着轻甲的将士从山脚处赶来会合,甲胄前侧镌刻着浮雕的云纹图样,正是平昌军的标志无疑。 通过随身令鉴确定了裴殊凌珂等人的身份后,卫队便一路护送着众人走下山去,于傍晚时分抵达了胤城之中。 眼下进入齐国境内,加之平昌军的保驾护航,玄霄阁众人才算彻底脱离了生存危机,终于能放下心来。旷日持久的囚禁与逃杀让众人倍感心力交瘁,此刻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很快被如潮的倦意袭卷,用过晚膳后便纷纷请辞返回帐中歇息。 段云泱也从傀儡车内被转移到了军中医馆所在处,凌珂寸步不离地陪同看护,唯恐他的伤情再生出什么变故。苏巽在不远处抱臂观望着这一切,始终沉默不语,眉梢眼角却缓缓泛起一丝酸涩而释然的笑意。 这样也好,想必接下来段云泱有旁人细致体贴的照顾,他也能走的安心些。 叶知蘅须得回收众人身上的傀儡甲胄与武器,不得已撤下了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傀儡丝,此时他总算能在军营中自由活动。 随着天光暗下,夜晚的清寒逐渐袭来,自他与段云泱参与殿试至今已过了半月有余的光景,这一日已是冬月初三。齐国地处西北,气候寒凉,此刻夜间温度并不比梁国深冬时节温暖多少,苏巽不禁深深打了个冷颤,正准备转身回帐,身后却蓦然传来一声唤: 烛阴大人,夜深露重,您一路奔波辛劳,千万莫要着凉受风才好。 苏巽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裴殊,只见他笑吟吟地递来一件狐裘大氅,莞尔道:齐国气候恶劣,可比不得梁国的温和舒适,此时天气入冬,暴风雪与沙尘暴算是寻常,您还是快些穿上厚实衣衫,否则云泱醒来知道我照料不周,定要治我的罪了。 多谢。 苏巽轻声道了谢,接过大氅披上,深色狐裘映衬下愈发显得一张脸削瘦苍白。裴殊定定望着他半晌,这才恍然惊觉他竟憔悴至斯,不由暗叹一声,温言道:既然已经安顿下来,您不去看看云泱么? 即便他对人情世故再是驽钝,也能觉察出苏巽与段云泱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情谊。但说来也奇怪,他们既然已对彼此生死相付,感情必然极为亲厚,然而自从段云泱受伤昏迷以来,他竟一次也未见过苏巽前往探视,心中疑惑不解,故而才有了这一问。 苏巽细长的眉微微蹙起,旋即舒展开来,面上泛起清浅的笑意,仿若刚才一闪而过的悲凉只是错觉:这里已是平昌军的地界,加之有元公子和凌姑娘照顾,大可对他的状况放下心来。我若贸然去探望,怕是会有些妨碍。 小珂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嘴硬心软,凡事涉及到云泱更是关心则乱,若言语上不慎冒犯,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裴殊平日里对凌珂段云泱最是熟悉,几乎立刻便想通了其中曲折,心中对苏巽未免有些过意不去。放眼以往,军中女眷对云泱青眼有加的不在少数,明里暗里不知送了多少秋波信物,却尽数都被凌珂原原本本地挡了回去。 当局者迷,段云泱本人或许还蒙在鼓里,但在他人眼中,这份炽烈的情愫却是昭然若揭。对于凌珂这般爱憎分明之人而言,倘若钟情于谁,眼里心里便只有那一人,揉不得半粒沙砾,更不会为他人留下一丝驻足的空间。 所以她才会对自己的关怀备至不闻不问吧。 勉力压下心中的酸涩之感,他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即正色道:话说回来,有了平昌军的护卫,不消几日我们便能抵达绍阳城。不知烛阴大人此后有何安排? 苏巽抵住唇闷闷地咳了几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嗓音不可避免地带了些低哑:你与云泱在平昌军中地位不凡,更是玄霄阁中的元老,此前我已与风伯交涉,获得了他的支持,想来有你们三人通力合作,平昌军接纳玄霄阁众人并不难。 难道您不与我们一道前往绍阳城?裴殊微微讶异地道,想必云泱也期望您能与平昌公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求收藏点击评论QQ 第50章 别离 咳咳咳 不待裴殊说完,苏巽掩住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力度之大使得周身都在颤抖,赶忙扶住身边的立柱才勉强站稳。 裴殊忙不迭轻拍他脊背顺气,饶是如此,咳嗽也持续了好一段才逐渐停歇。苏巽淡淡拂开他的手掌,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可脸色分明比先前更加惨淡了几分,嗓音也更为嘶哑: 无妨,不过是近几日奔波劳顿,方才气塞胸臆,才忍不住咳了几声,你不必介怀。 气息不稳,他吐字仍有些断断续续,语气却不容置疑:此前我曾收到盘古的密讯,因为须得护送风伯等人抵达齐国,一直搁置一旁没能及时处理。现在万事尘埃落定,我也可以放心将此处交由你和云泱处理。 那么接下来您是要前往枫潞城?枫潞城与绍阳城并不在同一方向,若是您随队伍先行前往绍阳,免不了多蹉跎劳顿几日,裴殊顾念着他堪称糟糕的气色,试探着问道,您若是身体不适,不妨在此处安心休养几日,我再遣一支部队护送您前往枫潞城不迟? 咳咳不必,我自有安排。 苏巽摇了摇头,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底汹涌的情绪。 他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伤势恶化得越来越快,想来缚灵术失效的节点左右便在这几日,他早已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及自身,只能竭尽全力将未竟之事付诸实践。 况且这也是他的私心所在,随行众人前往绍阳城的途中,自己也算能在那人身边多留一段时日,纵然相望不相闻,却足够慰藉所剩无几的时光了。 若有可能,他何尝不愿见一见平昌公,甚至孤注一掷表明心迹,只愿能和那人长厢厮守,可这具残破之身又如何配得上此般殊荣,自己如今形容枯槁,来日无多,只怕平昌公望见就忍不住嫌厌 倒不如放聪明些,莫要自讨没趣了才是。 这样也好,那您千万保重身体,若是云泱知晓,只怕有得担忧了。裴殊见拗不过他,也放弃了继续劝说,只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苏巽抿唇浅笑,忽而抬眸望向平昌军的医馆方向,神情显得有些眷恋而悠远:云泱伤势已经大好,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醒来。离珠,我希望你能答允我一件事。 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为您达成。 我此行秘密,虽然对外声称前往枫潞城,但具体目的地究竟在何处,现在依然不得而知,他长眉蹙起,语调越发显得凝重,况且不知盘古近况如何,我此去未必诸事顺遂若是日后段云泱问起,还望你帮我隐瞒一二。 可是 他醒来最想见的人只怕正是你,这又该如何隐瞒? 裴殊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有何难,我答允您自然全无问题,只是您前往枫潞城一事尚有旁人知晓,众口悠悠,只怕 无妨,你只管尽力隐瞒着他便是。 苏巽原本也没想将此事瞒天过海,但只消段云泱身边的人着意不以实情相告,拖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纵使他后来从旁人处得知了自己的行踪,半个多月的时间,也足够让一切尘埃落定了。 只愿届时他不要过于伤怀才好 这一夜暮色苍茫,天幕中浓云翻卷,掩去了星月清朗的光华,一如那些隐藏于平和表面下的暗涌波流,于无形之中摧心断肠。 众人在胤城休整一夜,次日早晨便在平昌军的戍卫下,向着齐国国都绍阳城进发。 离开了绿洲地带,迎面而来的漫天黄沙很快将人们层层笼罩。大家纷纷用披风兜帽将身形遮掩的严严实实,唯恐被无孔不入的沙砾呛入口鼻,连马车外也罩上了防沙的厚革,一路跋涉得甚是艰难。 对此苏巽却没有太多感知,随着缚灵术逐渐失效,他的五感也如同被风沙销蚀一般逐渐迟钝下去,不仅对周身被碎石划破的伤口全无察觉,甚至夜不能寐食难下咽,走在路上也气力不济,不时脱力软倒。 对此实在看不下去,叶知蘅索性打着担忧他长途劳顿辛苦的幌子,不由分说将人一把塞进马车中,苏巽对此无力反抗,上车后便双眸紧闭昏睡过去。 叶知蘅伸手一探他额头,不出所料的触感滚烫,心痛难当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暗中请元若拙前来诊治。如此这般一路遮掩隐瞒,除了较为亲近的几个人心中隐有猜测,倒也并未把苏巽的病势沉疴全然暴露。 冬月正是西北风肆虐的时节,众人逆风而行,少不了在路上耽误时日,是以终于抵达绍阳城郊之时,已经是四日后的傍晚了。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2 既然玄霄阁的同僚们已经抵达绍阳,那我与知蘅等人便先行一步,前往寻找盘古的下落。山高水长,愿后会有期。 烛阴阁下一路护持辛苦,此等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来日若有机会报答,定然不遗余力,风伯带领着玄霄阁众人躬身拱手,语气极为诚恳,此去前路未卜,您万事小心为上若是力有不逮,切记不可勉强为之! 他这一席话诚然是发自肺腑,倘若没有苏巽率人破开断龙石,救他们脱离牢笼,只怕七日之期一过,天吴见他们执意不从,立时便会除之后快,又哪里会有如今这般自在安适,甚至尚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呢? 苏巽扶住叶知蘅的手臂站定,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此刻视力听力尽数受损,只能模糊听到几个音节,却也不难猜出风伯想要表达些什么。 毕竟他已将接纳玄霄阁的事务交给裴殊等人完成,若是一切顺遂,想必众人都会有不错的归宿,这样一来他也能彻底安心。 拜别同僚后,他与叶知蘅登上马车,车后墨棠小队数十人随行,向着绍阳城西南方驶去。车轮辘辘,在身后留下深浅不一的辙痕,印记时而聚拢,时而分散,却始终化归于平行相依的两道,相望相知,而不再有交集。 正如他与段云泱那般。 见苏巽撩开纱帐,作势探头朝外眺望,叶知蘅忍不住凑近,轻声道:大人在看些什么? 他自然知晓那人眼中至多只能望见左近的光影朦胧,更遑论远处风光几何,却又分明能在眸中勾勒出一张颇具异域风情的清俊颜容,端正清爽地立着,微笑,伸手。 苏巽回眸望他,忽而清浅一笑,带了些罕见的少年气与惬意,一时间仿佛有闪烁星光在墨玉般莹润的眼眸里亮起,又随着点滴消逝的生机而暗下。 他终究没能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身子一歪,倒在了叶知蘅臂弯中。 灼热,仓皇,动荡。 段云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毒箭入体的刹那,周身内息消散如游丝,他却依旧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那人牢牢护在怀里 因此,那一双满溢着绝望悲戚的清丽眼眸就此烙印在他记忆深处,纵使神思混沌,幻梦溯洄,眼前光影轮转,也依旧鲜明如斯。 影影绰绰里,他似乎能隐约听到苏巽焦灼的呼喊,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梦境的桎梏。脚下的黑暗中伸出触手,将他牢牢束缚在深渊里,不留出任何逃脱的机会。而他倾尽全力地呐喊,也得不到外界的丝毫回应。 炙热的痛苦萦绕不休,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片烈焰灼烧间又朦朦胧胧地望见了那人的身影。 只见苏巽身着一件素色单衣,身形比过去更为纤瘦,恍然间翩翩兮欲乘风归去。他仿佛并未察觉自己的存在,苍白的面容上蕴着丝笑意,赤着脚在一片空茫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段云泱正准备叫住他,不料远处的地面骤然裂开一条深深的沟壑,于无声中迅速扩张,很快形成一方陡峭的断崖。而苏巽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依旧漫不经心地前行着,眼见他和悬崖边缘的距离只在方寸之间,段云泱惊骇得心神欲裂,慌忙声嘶力竭地呼喊道: 阿巽,回来,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不管不顾地疯狂呐喊,连嗓音都变得嘶哑,发狠般奋力撕扯下缠绕在双腿上的触手,便朝着那人狂奔而去。 苏巽这才有了些许反应,悠悠回眸望他,面上竟赫然有两行血泪流淌,鲜艳的红与失色的白对比极致鲜明,诡艳得惊心动魄。 他无视段云泱伸来抓握的手,自顾自退后几步,身子后仰,如同折翼的蝶那般飘摇着坠了下去! 阿巽!! 段云泱扑通一声跪倒在悬崖边,整个身子踉跄扑出,却只堪堪触碰到了那素白的衣袖一角。赤烈的风将苏巽的衣襟吹拂得猎猎飞舞,绯红的泪滴从眼角潸然滑落,绝望如杜鹃啼血的哀鸣。 他的话音在风中撕裂,却字字泣血,声声分明。 云泱,答应我,不要来找我。 忘了我吧。 不,我不许!蜂拥而至的触手再一次将段云泱结结实实束缚在地面上,生生止住了他追随着跳下高崖的去势,却止不住迸发的椎心痛呼。他拼命挣扎着,汗水涔涔而下,手掌被粗粝的石壁糙磨得鲜血淋漓,却无论如何不肯放弃。 心中从未有一刻如眼前这般绝望仓皇,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剜去,整个世间顿时失去了所有色彩。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预感,倘若这一次他无法追上苏巽,或许便是永诀了。 被毁去的触手不断去而复返,段云泱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飞速流失,眼前也一片模糊。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清凉之感涔涔而下,身周的黑暗骤然崩碎,他被一阵巨力卷入汹涌的漩涡之中,残存的意识被搅得粉碎,无知无觉地随着波流飘荡,直到许久以后天光大亮,他在一片明亮的光晕中悠悠睁开眼 在化生散致命的毒素中辗转浮沉十五日,他终于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第二卷 到此结束啦~接下来是yy主场~保证甜甜甜甜甜! 照例求评论收藏嘿嘿嘿!爱你们呀~ 第51章 故乡 齐国地处大陆西北,夏季烈日炎炎温度飙升,冬季则寒意砭骨朔风席卷。 此时此刻,即便身上拥覆着温暖的厚衾被,段云泱也能分明感受到寒气从脚底不断往上窜,忍不住将被褥裹得更紧了些。 环顾四周,依稀是熟悉的陈设,与数年前离开时的记忆相重合,这一切也更让他笃定,自己是返回了故乡绍阳城。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落,照亮他身周寂静无人的一方天地,眼下正是黄昏时分,想必众人大都在享用晚膳,倒免了发觉他醒来后的一顿奔走相告,落得耳根清净。 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依稀记得自己受伤时尚且是十月中,而齐国的天气若是寒凉至此,至少也已经到了冬月上旬。这样一来,自己竟昏迷了半月有余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暗自凛然,先前经历的噩梦同样在脑海中萦绕不休,此刻心中难免不可遏止地思念起苏巽来。在香兰院二人朝夕相对,纵然不曾有床笫之亲,同榻而眠却不算少数。 曾几何时,他早已习惯那人依偎在身旁。 苏巽平日里心思九曲玲珑,睡姿却甚是纯良无害,他原本骨骼纤秀,浅眠时总会微蜷起身体,乖乖巧巧地伏在榻上,像极了只轻软慵懒的猫儿。加之一年前身子受损,虚弱之下人也倦怠,段云泱每每清早醒来,不愿惊扰了他,便会连人带着被窝卷轻柔地搂入臂弯,不大不小正好充盈满一整个怀抱,满心满眼都是熨帖的柔软。 不过是醒转的瞬间发觉那人不在身侧,已经足够让他生出缠绵的思念。 恍然惊觉自己竟泥足深陷到这等地步,段云泱不禁无奈地笑了笑,撑着身体缓缓坐起。身上的箭伤早已好得七七八八,起身时并不如何疼痛,只是卧床太久四肢乏力,刚刚坐起便是一阵头晕眼花,腹中空空的滋味也很是煎熬。 他倚靠在床边等这一阵晕眩劲过去,随后披上外衣走下床塌。此时他正在惊羽侯府南侧的主卧之中,府外一墙之隔便是平昌公的居所,想必自己昏迷的期间,苏巽已经设法将玄霄阁众人救出,并安置在了绍阳城中。 一经念及此事,他不免有些头疼,虽说玄霄阁中的杀手皆是不世出的绝才,如今甘愿投诚自然是有益无害,可接纳收编的过程必然会对平昌军现有的规制进行重大变/革,而且免不了会和段致远打交道 二人虽为名为情谊深厚的父子,他却始终对对方心存芥蒂。 年少时段致远忙于军中事务,对他无暇照管,等到他年纪稍长又不管不顾地领入军中,小小年纪就被迫在沙场上进行生死搏杀,几乎没过过几天寻常孩童无忧无虑的日子。更有甚者,他十五岁时母亲重病,遍访多方名医也不见好转,段致远却始终在边疆戍卫,从母亲缠绵病榻到气绝之日统共一年光景,连返回都城探望一面也吝啬。 过往段致远在军中对他严加管束毫不容情,他尚且能以其人刚正不阿来解读;可连糟糠之妻也能弃之不顾,此等薄情寡义着实令人齿冷。从此以后自己与他愈发生分,除了日常请安探视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交集,几年后自己更是与凌珂裴殊一道远赴梁国,与旧部彻底断了联系。 更何况如今,不仅有玄霄阁之事亟待解决,他也筹划着将苏巽领到段致远面前见上一见。那是他打定主意共度一生之人,纵然是半分也不愿怠慢,不论世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他也打定主意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任尔风霜刀剑,只管冲着他来便是。 打定了主意,他随手理了理仪容,便推门走出房去。 原本想先找到苏巽将这半月来发生的种种问个清楚,不料走出几步恰巧遇上了前来巡房的侯府丫鬟,后者见他行动如常,顿时忍不住喜出望外地道:小侯爷您总算是醒了,身体可还舒适?这几日凌姑娘寸步不离守在您身边,方才是裴公子来唤了好几次才将人领走,既然您醒了,是否需要婢子去通报一声? 珂姐儿有心了。 段云泱抿唇莞尔,内心对此等深情厚谊自然是十分感动,然而眼下还是先找到苏巽比较重要,他寻思着嗣后再行好生道谢,于是追问道:通报便不必了,嗣后我会自行找珂姐儿致谢。不知你可有看见与我一道归府的苏公子在何处? 出乎意料的,丫鬟脸上浮现出迷惘的神情,似是无法理解他话语间的含义:婢子不明白小侯爷的意思,与您一道返回府中的的除了凌姑娘、元公子与裴公子,便再无旁人了,您所说的苏公子又是谁? 他又向丫鬟描述了苏巽大致的形貌特征,可后者依旧是一头雾水。见丫鬟神情不似作伪,他心底不由得泛起疑惑,倘若苏巽当真随着队伍返回了绍阳城,身边侍从不可能对他毫无印象,除非他并未来到此处,那样玄霄阁众人又是由谁带领入境?他又为何对自己避而不见? 思绪纷乱,他寻思着不论如何也要将事实弄个明白,而将身边人逐一考虑一番,认为元若拙心思单纯,不失为一个可能的突破口,便从下人口中问得了他的去向,快步前往药庐所在之处。 与此同时,元若拙用完晚餐离开膳房,屏退随行的侍从,独自一人缓步返回药庐中。在火焰早已燃尽的炉灶前坐定,他轻叹口气,取出怀中存放银针的小毡,拈起其中一枚细致查看。 这正是十几日前他为苏巽施展缚灵术所用的银针之一,用于缚灵术的银针会在施术后通体变为淡红色,此后随着效力的丧失逐渐褪回原本的色泽。今天早晨查看时,针尖还隐约留存着一丝红痕,眼下却已经完全变回了黝暗的灰,这也说明缚灵术的效力彻底耗竭。 心底生出钝钝的疼,他鼻子微酸,眼中不自禁地又漫上了些许泪意。纵然有叶大哥在身边护持,苏公子又能支撑多久?若是段云泱事后问起,他又该如何作答 此刻他只能祈祷那人能发觉得晚一些,然而天不遂人愿,正在他暗自祷告的当口,身后便蓦然传来一声唤:若拙,你不在膳房好好用餐,独自一人跑到这药庐里做什么?真教我好找。 太久没有听到段云泱的声音,刹那间元若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恍惚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回过头去,等到那稍显苍白憔悴的俊朗面孔映入眼帘,强自压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他几乎是惊跳起来,飞扑着环抱住段云泱的脖颈,呜咽着嚎啕道: 少爷!少爷你总算是醒来了!真是太好了 也无外乎他会兴奋到如此地步,毕竟化生散的解毒之法此前从未付诸实践过,段云泱算是首个成功的例子,若是医圣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倍感欣慰。 只可惜苏公子没能看到这一幕 想到苏巽的身体状况,他心底便不可遏止地发凉,原先的欣喜激动顷刻间荡然无存,甚至不敢与段云泱四目相对,好在这时自己正伏在那人肩头,即便面上神情变幻,一时也未被察觉。 好了好了,我没事,段云泱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笑声爽朗,你小子最近是不是背着我胡吃海塞,身量变沉了恁多,还不快些下来! 他大病初愈,气力不如往日也属正常,元若拙知晓他是不愿自己担忧,心中的愧疚感不由得更加强烈了些,讪讪地收回手来,领着段云泱在茶几边坐下。 段云泱素来不爱拐弯抹角,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径直切入主题:若拙,我当初受的箭伤到底有什么古怪,以至于让我昏迷了足足半月之久?而且为何我醒来后不见阿巽,他此时身在何处? 尽管此情此景在脑中推演了百十回,元若拙依旧忍不住心惊肉跳,勉力咽了口唾沫平复心绪,这才慢吞吞地说道: 当日少爷所受的箭伤里掺杂着混毒,虽非无药可解,构成却极为复杂,加之您伤势严重周身浴血,我当时惊慌失措,用药不慎加大了剂量,这才致使您长期昏迷不醒至于苏公子的去向,我并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闻他要去秘密寻访玄霄阁的某位大能,又事出突然,故而将众人护送到绍阳城后便先行离开了。 他很是费了些功夫构想这套说辞,毕竟段云泱心思何等敏锐,寻常谎言定然瞒不过他。思虑再三,索性采取了真假掺半的方式,毕竟江湖中以混毒伤人的实例不在少数,若是对药理不够熟悉,出现纰漏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苏巽的行踪,由于自己并非玄霄阁成员,不清楚具体细节再是正常不过,段云泱自然也不会有所怀疑。 闻言,段云泱英挺的眉微微皱起,沉吟着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元若拙这番说法着实没什么古怪之处,结合前后事宜也能解释通顺,只是心中总不免泛着隐隐的不安,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细节被自己生生忽略,而一旦得知,便会将平静无波的表面骤然撕/裂,掀起骇浪惊涛。 直到他无意间瞥见元若拙垂落身侧的手指,痉挛般死死地攥住了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就是元拼命掩饰但还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惨兮兮若拙了23333 云泱下一步会采取怎样的操作呢?敬请期待下一回哦~ 照例求评论收藏嘿嘿嘿!!!! 第52章 失言 掐指算来,自从药王谷生变,元若拙离开师门来到平昌公府,不知不觉已是五年光景。这几年来朝夕相对,那人平日里的习惯自己可谓是了如指掌,纵然是不经意的动作也能猜测一二 更遑论是扯衣角这样明显的失态了。 段云泱无声无息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浓云般密集沉重的不安倾泻而来,要知道平日里元若拙最不擅撒谎,每每想要虚构或隐瞒些什么,即使面上掩饰得再好,手指也总会不自觉地攥紧衣角,五年如一日,从来无所遁形。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3 那他方才究竟隐瞒了自己什么,是所受的毒伤,苏巽的下落,抑或是一句真话也没有? 心中惊涛迭起,他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毕竟连元若拙也对他着意隐瞒,只怕询问旁人同样不会得知实情。为今之计只有顺水推舟,看能否寻找到话语里的突破口,再行打算。 原来如此看来天吴确实有一套,竟然在玄霄阁的武器中加入了混毒,段云泱抿唇沉思,似乎并未对元若拙的解释有任何怀疑,只是那日我与阿巽被团团包围,一时也没有援兵到达,又究竟是如何脱困的? 叶大哥告诉我,他在苏公子的傀儡手钏中设置了爆发的机关,一旦遇到生死危机则引爆手钏,会造成极大的能量冲击,而释放者本身则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苏公子在您受伤后便触发了机关,而恰好在那日上午,我们也收到了从玄霄阁传来的求救信息。于是兵分两路,一路将物资运往段府,一路则前往皇宫外接应。 元若拙暗自松了口气,段苏二人如何脱身一事并不在需要隐瞒的范围内,心下稍定,捏着衣襟的手指也无意识地缓缓松开。段云泱默然注视着他的动作,看破却不说破,只是淡淡道: 原来如此,想不到叶老板还有此等未雨绸缪之能只是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我已经豁出了性命去保护阿巽,为何他还能如此冷眼旁观?我与他事先约定,不论发生何种变故,都必须将玄霄阁众人护送到绍阳城内,可是如今他踪迹不寻,全然将这一堆烂摊子抛到我手中,不显得太过薄情寡义了吗? 他越说越是恼恨,眉关紧锁,额角青筋暴起,话音咬牙切齿,显然是动了真怒。 半月前苏巽剖心取血的惨烈一幕倏然闪过眼前,元若拙心中大恸,怎么忍心让那人的深情被如此误解,当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少爷您误会了,苏公子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因为身受重伤,加之事态紧急才 身受重伤? 段云泱蓦地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一步,双手箍紧元若拙肩头,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你方才说手钏爆炸不会伤及使用者,我坠落之时也将阿巽护在怀中,他并没有受伤的机会;玄霄阁众人并不痴愚,轻易不会对往日同僚兵刃相向 即使天吴发觉了我们的行踪,玄霄阁中武功高强者大有人在,加之叶老板的护持,在小殊珂姐儿都安然无恙的情况下,阿巽不可能身受重伤,是不是? 所以这伤势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元若拙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唬得一阵怔愣,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心中随即泛起浓浓的惊慌和懊悔,自知言多必失,立刻抿紧了唇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段云泱却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主儿,见强迫威胁不成,很快转化为柔情攻势,松开钳制住元若拙的双手,长叹一声道: 抱歉,我也是关心则乱若拙,这段时日我与阿巽的相处点滴你也看在眼里,他是我认定了将要长厢厮守之人。眼下他受伤远遁,我却无能为力,这等心痛无奈的折磨实在令人无法忍受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情分上,你便行行好,告诉我他的下落,好吗?只要知晓他现在平安无恙,我就能放下心来,绝不会贸然前去打扰。 若说起初他还有些刻意收敛情绪的成分在,说到后来则是纯粹的情至深处有感而发,语气软弱到近乎哀求,全然没有了往日傲然清贵的模样。元若拙向来耳根子软,见段云泱恨不能硬生生剖了一颗真心捧到自己眼前,面上当即有些绷不住,眼眶也泛起红来。 但自己如何忍心将实情告诉他?纵然置身事外,自己见到苏巽饱受折磨的情状也觉得心痛不已,更何况段云泱早已对那人情根深种,倘若知道所爱之人命悬一线,那种痛苦又岂是言语所能表达 或许瞒得一时是一时,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忐忑与焦躁的情绪不断累积,段云泱见元若拙依旧不肯多说半个字,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当即也顾不上这许多,奔到案板旁取下用于分割药材的匕首,不由分说地将刃尖抵上了咽喉: 今日你若执意不告诉我,我便是自绝于此,又有何惧? 这可万万使不得!少爷,您先把匕首放下!元若拙吓得尾音都变了调,踉跄着扑上去想夺下段云泱手中的利刃,却被对方旋身闪开,甚至抵得更紧了些。 你说不说? 时间拖的越久,段云泱的心绪随之越发沉重,自己已经逼迫到了如此地步,依旧没能使得元若拙松口,那他隐瞒着不愿让自己知道的真相必然极为重要,甚至可能一旦被他知晓,眼前的一切都将天翻地覆 那究竟会是什么? 脑海中倏然闪过某种可怕的猜想,他持刀的手禁不住微颤,立时割破了脖颈上一层油皮,殷红的血珠转瞬间汹涌地沁了出来。 两行清泪终究还是顺着元若拙的面颊潸然滑落,他再也无法隐瞒,几乎是带着哭腔预备开口,斜刺里却骤然射来一股劲风,不偏不倚击中了段云泱的软麻穴。 他只觉得手腕一阵酸软,原本紧握的匕首登时当啷落地,随即有人身形如电般来到他眼前,飞起一脚将匕首远远踢开,冷声道: 你有什么疑惑不妨来问我,拿自己的生命安危开什么玩笑! 段云泱猝不及防与来人四目相对,只见眼前一张粉面不怒自威,黛眉紧蹙,正是闻讯赶来的凌珂: 段云泱,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回来,你就这么不知珍惜?早知如此还不如放任你在梁国重伤毒发,自生自灭的干净! 晚膳后听下人传讯道段云泱终于醒来,她心中原本喜不自胜,正准备找到他一诉近日的相思之苦,却不想撞见了那人自戕的一幕,情急之下只得拾起一枚碎石将匕首打落。 此刻她简直被极度的恐慌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垂落身侧的手指颤抖不休,强自压抑着胸中翻覆的情绪,才控制住自己不在那白净的俊脸上印下五指印。 珂姐儿你来得正是时候,段云泱对她的怒喝恍若未觉,他如今一心只想知道真相,全然顾不上旁人眼光,元若拙打定主意要瞒着我,可你不同,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能否告诉我这半月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巽他究竟去了哪里? 情同手足四个字登时燎着了凌珂心中的无名火,酸涩与不甘的情感交织,嫉妒如淬毒的烈焰灼烧,出口的话语随之变得格外刻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挂念着他?他早已不是你在玄霄阁所认识的那个烛阴前辈了!你可以为了他不顾生死,他未必就会对此感念如何,毕竟曾经混迹于南风馆,人心变易你又怎么预料得到? 段云泱在她提及南风馆的刹那,脸色便骤然沉了下去,嘴角紧抿成向下的纹路,眉宇间满是混沌的阴霾:你何出此言? 自从你受伤昏迷以来,烛阴连一次也未曾探视过,平日里不知与风伯等人密谋些什么,频频出入营帐之中,却连看望你一回也吝啬,凌珂察觉到他神色不愉,心头压抑的愤懑不满愈发强烈,气急之下更是口不择言,我实在看不过眼,终于在冰原上找到机会质问于他,谁知他对此竟丝毫不在意,更以情债压身为由反唇相讥,像这等全无大防之心者,又有什么值得你惦念? 冰原 听到这个词,元若拙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恍然间叶知蘅焦急的容颜闪现眼前,不由想起那日苏巽突发高热,幸亏有傀儡手钏的示警才没有酿成大祸。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人在伤痛的煎熬下,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以上这些断情绝爱的违心之言。 心中泛起阵阵酸楚与不平,他正预备开口为苏巽分辩,段云泱却忽然冷笑一声,拿起桌几上一盏茶杯狠狠掼向地面,转眼将瓷杯摔得粉身碎骨!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在房内回响,凌珂和元若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段云泱已缓缓收回手,有如实质的森冷视线牢牢锁在凌珂身上,话语间连一丝情感波动也无: 以后妄议阿巽的话不必再说,他为人如何我自然清楚,不需旁人置喙。凌珂,我念在你我从幼年至今的情分上,方才的话就当作耳旁风。今后你若再这般肆意诋毁于他,你我之间便恩断义绝,有如此杯! 凌珂近乎呆滞地注视着他,耳畔嗡嗡作响、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十余年来段云泱从未有过一次如眼前这般对自己疾言厉色,刹那间她竟觉得面前那人如此陌生,原本柔软的温存全部化为了尖锐的棘刺,在全无防备的情形下伤得她鲜血淋漓。 她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咸涩的泪水夺眶而出,转眼间濡湿了面颊,她抽噎着开口,声音不由染上了丝丝凄楚的哭腔:他究竟有什么好?你可知道那时你身中化生散之毒,险些连命也救不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云泱,这一波够刚!亲妈给你点赞哈哈哈哈哈~ 以及珂姐儿还是说漏了嘴,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发展? 在枫潞城的苏苏又会经历什么呢? 敬请期待哦!!日常期待评论收藏QwQ 第53章 痛彻 化生散这个词一出,三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陷入一阵寂灭的沉默。 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年前药王谷毒圣林铮惊天一举,创造出了至今无法可解的旷世奇毒化生散,传言毒入体内不足五日,中毒者便会体内脏腑尽数溃烂,受尽痛苦而亡。 段云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才摔碎的不是瓷杯,而是得知真相前的最后一丝侥幸。果然元若拙之前声称的所谓混毒只是托辞,那日苏巽的眼神如此伤痛绝望,自己早应该有所察觉 以那人隐忍坚韧的心性,若非面临真正的生死诀别,又怎么会将痛心暴露无遗? 而凌珂在怒火中烧之下不慎说出了部分真相,此时冷静下来理智回笼,也觉出些许不对劲。按理说化生散是无解的剧毒,可当他们逃出地宫与队伍会合时,段云泱虽然昏迷不醒,体内毒素却已经基本被清除。 探寻的目光顿时聚焦到了元若拙身上,毕竟师出药王谷,又是医圣最为爱重的关门弟子之一,若要问清化生散解除的始末,能解答的人非他莫属。 感受到身前传来的炽热目光,元若拙喉头一阵发紧,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说不出的紧张恐惧。如今段云泱已经起了疑心,甚至连凌姑娘也不明所以地掺和了进来,他此刻脑海里一团乱麻,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应对的托辞,额上很快见了汗。 段云泱却已经从方才的急怒攻心中冷静下来,元若拙想必打定了主意死守秘密,身边下人对此事一无所知,凌珂对苏巽满是敌意,自然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为今之计,只有试图出府找到玄霄阁成员问个究竟,或者从以往元若拙留下的手稿中寻找关于化生散的蛛丝马迹 忽然有什么画面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他心念电转,恍然间似乎回忆起什么,甚至来不及向身边二人交待一句,便蓦地推开房门快步离去。 段云泱,你给我站住! 凌珂奔出几步想要拦住他,不想段云泱动作甚是迅捷,片刻功夫便来到了走廊拐角处,她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不禁恼恨地叹了口气,转头质问元若拙道:你支支吾吾地不肯将真相告诉段云泱,总不必连我也蒙在鼓里吧?快些告诉我化生散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元若拙嗫嚅着,怎么也无法将解释说出口。 以凌姑娘的性子,若是知晓了少爷解毒的真相,只怕即使是违逆了自己的心意,也会想方设法帮少爷找到苏公子的行踪,是以裴公子特地交代于他,同样不能将内情透露给她半分。 况且刚才段云泱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行色匆匆,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紧迫之事。他沉思少许,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闪现,整个人不由得深深战栗,面色顿时一片惨然 莫非段云泱是前往书房,寻找三年前自己留下的那本《毒经》? 《毒经》是药王谷嫡传弟子必读之作,由历代药王谷钻研毒术者呕心沥血书写而成,书成于十年前,彼时化生散还未出世,是以并未记录在册。 他在医圣中毒不治后,耗费三天三夜时间整理好其遗留下的关于化生散的一切手稿,详细记载了毒素的构成、病状的表征以及可行的解毒方法,并将手稿夹在《毒经》中带离药王谷,正是封存在惊羽侯府书房中的那一本。 稿件的内容完全由他呕心沥血整理而成,早已烂熟于心,加之睹物思人,故而并未随身携带谁知段云泱竟在这个节骨眼想起这桩旧事? 先别管这些了,凌姑娘,我们还是先阻止少爷要紧! 心中叫苦不迭,他也顾不上向凌珂解释,背起随身药囊快步向书房的方向奔去。为了防止药物倾洒,他此前特地委托叶知蘅为药囊加上了可密封的机关。若能先段云泱一步找到手稿,他也能尽快将其藏入药囊中,再伺机销毁。 凌珂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望见元若拙一副如临大敌的严峻神色,顿时明了段云泱此去大事不妙,也一言不发地跟随在后。 二人一路疾奔,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到达了书房门口,可即便是这样短的时间,也足够段云泱在数百本藏书中找出《毒经》的所在,并将其中的手稿取出大略浏览。 随着手稿上娟秀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他原本因久病显得苍白的面容上,仅存的血色逐渐如潮水般褪去,攥住稿纸边缘的手指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用力之大,甚至将纸张边缘摩挲出了道道褶痕。 元若拙来到书房前便撞见了这一幕,脑中霎时嗡嗡作响,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去。极度的恐慌无措如同纠缠的藤蔓束紧他的脖颈,窒息的痛苦更是在与段云泱四目相对时达到了顶峰 只见那双素来飞扬流丽的眼眸黯淡如同余烬的落灰,色泽浅淡的瞳孔边缘,一层绯红正变得愈发浓郁,其间翻涌着无数情绪,惊骇、懊悔、自责、痛苦,刹那间犹如星火燎原,将最后一丝希望烧灼殆尽。 半晌,段云泱终于缓缓开口,却吐词艰难,字字泣血:短时间内不可能有极寒冰髓在左近,所以,为了帮我解毒,你们取的是谁的心头血? 不需要旁人解答,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真相远比他想象得残酷太多 苏巽身受的决非心脉伤损那样简单,须知唯有中毒程度更深、时间更久的心脉血才能吸附自己体内的毒素,这也说明早在他中箭受伤以前,苏巽便已经身中化生散之毒!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4 可这一切究竟发生在何时? 往事浮光掠影溯洄过他眼前,他蓦地回忆起自己中了玄冥暗算,被救回无谢楼的那一夜,当论及一年前被囚禁后的种种时,苏巽突如其来的仓皇与沉默。 刹那间仿佛有一柄淬毒的冷箭刺入心房,他周身百骸忽然泛起刺骨的寒意,胸口恍若被千斤重的巨石沉沉压迫,连顺畅呼吸也不能够: 化生散毒性酷烈,苏巽中毒后无人承毒,他是用了怎样的方法续命至今?在这一过程中又独自忍受了多少痛苦折磨,多少次挣扎在生死边缘? 更何况,这一切并非毫无端倪初见时的苍白颜容,妙珠楼下受惊咯血,平日里总是微凉的手指,稍有不慎便会染上风寒的孱弱身躯,他眼睁睁看着那人虚弱倦怠,强自支撑,却丝毫不察,甚至对所谓武功受制的托辞深信不疑。 何其愚蠢,何其可恨! 极度的悔恨自厌如同灼灼烈焰炙烤着身心,他一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间弥散着刀绞般的痛楚,压抑不住喉头泛起腥甜,颤抖着呛出一口逆血,面色旋即一片惨然。 少爷!元若拙见他呕血,急忙凑上前来搀扶,却被他不由分说淡淡拂开。 身体死死抵住墙壁,他近乎自虐般反复着剖心取血的解毒之法,几乎要将其中的每一个字深深嵌入脑海里。 苏巽中毒已久,身体比常人虚弱得多,倘若真的用了这样惨烈的法子,一时半刻绝无可能恢复如常。而眼下众人都已经安全抵达了绍阳,他为了完成和自己的约定,必然使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回复生机 黑沉的目光与元若拙幽幽相对,段云泱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不至于颤抖: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阿巽恢复如常? 元若拙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嘴,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原本苦苦隐瞒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揭开,他甚至不敢肖想那个人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刹那间记忆不受控制的倒回,耳畔隐约回响起叶知蘅说过的话: 倘若段云泱醒来后知道了事实真相,心中该有多么绝望颓丧,愤懑不堪。 被这般沉重而惨烈地爱着,倒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了。 他忍不住轻叹口气,向旁人解释或许要大费周章,对段云泱来说却是不必,毕竟往日自己钻研医书时也常常为他讲解一二,斟酌再三,终是认命般地道出:我用了缚灵术。 缚灵术这三个字成为了覆灭段云泱心防的最后一丝重量,他禁受不住般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面庞滑落,整个人缓缓跪坐在地面上,满心满眼的无奈颓唐。 无需更多解释,他早已明白,想来苏巽在取血后重伤垂死,元若拙无计可施,唯有以缚灵术强行吊命。自那日起至今正好过去半个月,足够苏巽在秘术的支撑下带领众人到达齐国,并在失效前悄然离开。 恐怕早在知晓化生散解法之时,苏巽就未曾考虑过保全自身,一心只想着取血解毒后救出玄霄阁众人,护送到齐国后再行打算。 他这般算无遗策,思虑周详,却惟独没有顾及过自己半分。 心痛如绞,段云泱在一片朦胧的泪眼中仰起头,正迎上凌珂投来的饱含着愧疚与怜惜的眼光,唇角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丝比哭更苦涩的笑意,哑声道: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哪里都好,而我却快要失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摸摸yy的头不哭不哭,一切都还来得及!亲妈给你保证~ ballball大家给小破文一点评论收藏吧QQ 第54章 悖逆 我就快要失去他了。 伤痛,绝望,无助。 看着这样的段云泱,凌珂心中不可遏止地泛起酸楚疼惜,眼前一刹朦胧,仿佛又回到了平昌公府主母病逝的那一日,尚且年幼的段云泱跪倒在床边,拼命摇撼着那只业已冰凉的手掌,哭得声嘶力竭。 而此刻,面前的他虽然笑着,眼中的悲怆无望却是满满当当,想来摧心断肠到极致,便是想要歇斯底里地发泄也不能够。希望燃烧殆尽后,烟尘干涩冰冷地堵住咽喉,相顾无言,唯有清泪两行。 他身上的缚灵术,失效多久了?沉默半晌,段云泱蓦地沉沉开口。 大致是今日下午。事已至此,元若拙不打算再做隐瞒,索性将实情和盘托出,苏公子的伤情太重,仅靠缚灵术不足以支撑他行动如常,所以后来他服下了焰灵丹以增强药效,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则是五感受损 焰灵丹效用极为霸道,能在短短五日内将人体的潜能激发到极限,却也对使用者损耗极大,感官受损只是寻常,更有甚者还会加剧原本的伤势。 此外,它造成的五感损伤能否恢复,同样取决于服用者后续的身体状况,抛却激发生机的效力不论,将它视为某种剧毒也不为过。 灼热腥甜的感受又一次泛上喉头,段云泱深深吸气平复下翻涌的气血,强忍着哽咽道:还有多少时间? 五感受损会使得身体机能大大衰减,加之缚灵术失效,化生散的毒血腐蚀着伤口,左右便是这四五日。 元若拙越说越是声音低弱,呜咽着难以为继,他此时的悔恨痛苦并不比段云泱本人轻多少,毕竟医者最大的绝望便是遇到连自己也束手无策的病势,更遑论这一切还是由他亲手造就 枫潞城。 凌珂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凤眸中波光流转,似乎暗自做出了某种决定:烛阴曾叮嘱裴殊为他保守这个秘密,以防你知晓后不管不顾地前去寻找眼下瞒着你也无济于事。 段云泱几乎是惊跳着立起,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忙不迭奔到凌珂眼前追问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 据说他与随行的傀儡师一道前去寻找盘古的踪迹,掐指算来,从绍阳离开已经有四日光景了。忽略心底的酸涩怅恨,凌珂无声地吁了口气,你若加快脚程,两日内抵达枫潞城并不算难事。 她依旧无法狠下心来,从小与段云泱一道长大,朝夕相伴情谊深厚,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那人伤心失望的模样。 尽管此刻心中妒忌与不甘疯狂蔓延,她宁可将尖锐的刺痛强自忍下,毕竟眼前的种种已让她深深明白,若是再横加阻挠,段云泱只怕会不惜一切代价追寻苏巽的下落,那时只怕会掀起更多风浪,局面也会益发不可收拾。 若拙,将府中的珍稀药材一并打包带走,再将绍阳城中医术超群者尽可能寻来,我们今夜便整理行装前往枫潞城! 事已至此,或许再多的努力也无济于事,段云泱却无论如何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心道哪怕是能瞧上那人一眼也是好的。 纵然在医者看来早已万无生理,但或许他们能想出别的方法,或许那人能再一次挺过难关 他不愿也不敢深思,将布置简要交代下去,便立刻回房准备行装。裴殊等人很快得知此事,感慨唏嘘之余,也并未横加阻挠。 众人从傍晚时分开始筹备,整个惊羽侯府内灯火通明,两个时辰内便基本将人员物资整合完毕。由于事发突然,元若拙等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请来了绍阳城内十名德高望重的医者。段云泱亲自逐一行礼致谢,并许诺以厚礼相赠,这才请卫兵将人带入队伍之中,整理停当后预备出发。 不料侯府大门前的马道上蓦然行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铁甲披挂,剑眉星目,面上虽有皱纹纵横却不掩其俊朗,细细看来,容貌与段云泱更有四五分相似 正是段云泱之父,平昌公段致远。 侯府中明晃晃的灯火映入段致远眼中,更显得一张面容虎虎生威,说不出的肃穆沉怒:你未经通报,深夜召集人马出府,意欲何为? 段云泱仰头迎上段致远锐利的目光,神情倔强分毫不让。阔别五年之久,他自然知晓归来后应先行拜谒,可苏巽的伤势经不起半点耽误,自己与此人之间旧愿横陈,自然不可能与寻常父子般亲密无间,因此也并未觉得如何理亏,冷声应道: 孩儿此行乃为救人,生死攸关事莫大焉,还望父帅莫要阻拦! 父帅?当年无告而别,如今视而不见,你可有半分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段致远见他丝毫没有羞惭之意,不由紧握双拳,大为光火。 五年前段云泱修书一封,便闷声不响地领着凌珂裴殊秘密前往了玄霄阁,如今身负重伤铩羽而归,转眼间又预备不告而别,他身为人父,焉能咽得下这口气? 然而他不提则已,一旦涉及到父慈子孝的话题,段云泱登时被触到了逆鳞,心中的怨恨愤慨犹如泼墨渲染,翻卷着炽烈的不甘:那您又何曾将我与母亲放在眼里?当年她病得奄奄一息,是谁连探视一眼也吝啬? 你这逆子! 段致远简直出离了愤怒,丝毫没有料想到他竟敢反唇相讥,盛怒之下不及深思,抽出腰间长鞭便大力甩出。段云泱冷哼一声,内息迅速向右手汇流,掌心翻转将鞭身一把攥紧扯直,与段致远形成僵持之势。 他伤势未愈,如何能与段致远刚猛的内息相抗衡,片刻便觉得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但面上神情八风不动,嘴角更是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冷冷夺道:绍阳城位于天子脚下,平昌公在街道上公然动武,传出去难道不怕坏了平昌军的声誉吗? 他话至尾音时面色已经惨淡发青,唇边甚至隐约有血丝沁出,段致远何等敏锐,立刻察觉了他的异状,心中一恸,赶忙将手中的力道卸了下来。 周身恐怖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段云泱气力不济,不由微微踉跄,扶住身侧的马鞍才立稳身体。见段致远不置可否地陷入沉默,他也不愿再过多纠缠,心中挂念着苏巽的安危,立刻翻身上马,带领着队伍向西南方行去。 目送着惊羽侯府的队伍渐行渐远,段致远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半晌缓缓举起执鞭的手,只见粗粝的肌肤上五道月牙形的血痕殷殷分明,他竟生生将指甲刺进了掌心。 段云泱之母的离去何尝不是他心中最痛,只是那时他戍守边疆,正值西部蛮夷来犯,无论如何也抽不开身,等到战事凯旋之际匆匆赶回,那人却早已香消玉殒。 那同样是他一生挚爱之人,其中的怅恨痛苦,绝望无奈,又能与何人数说?这份经年的误会只怕也会就此成为他人心中的真相,纵然他努力辩解弥补,也无济于事。 绍阳城与枫潞城相距二百余里,随着向西南部不断深入,气候随之变得潮湿,漫天的黄沙逐渐被低矮的灌木乃至丛林所取代。没了沙尘暴的阻碍,段云泱等人的脚程也随之加快,紧赶慢赶地前进着,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抵达了枫潞城外。 不同于绍阳城的恢宏大气,枫潞城位于苗疆人聚居之地,气候更为湿热,是以建筑风格以竹楼为主,城镇规模也并不如何庞大。 一行人旅途劳顿,都显得风尘仆仆,疲惫倦怠,段云泱与裴殊索性先行安置凌珂与随行的大夫们在客栈中落脚,随后来到城镇中心人流汇集处打探消息。 按理说苏巽生得容貌昳丽,叶知蘅同样有傀儡甲在身,外形特征应该不难辨认,可他们寻访遍了大街小巷的住户行人,却没有任何人声称曾见过这二人的行踪。段云泱始终坚持着不肯放弃,时间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这一番寻觅下来耗去了三个时辰有余,等到他们惊觉街道上门户紧闭时,已然时值深夜,月上中天。 段云泱伤势未复,这样一番焦心折磨下来,更显得气色惨淡精神不济。裴殊见四周行人寥落,想来再寻找下去也难得有什么收获,只得暗叹一声,搀扶着段云泱返回了众人所在的客栈中。 这一夜段云泱睡得极不安稳,不知多少次梦境溯回,望见苏巽与自己渐行渐远,他竭尽全力想要追上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视野尽头,铺天盖地而来的尽是沉甸甸的绝望。 没到寅时他就再也了无睡意,却也不愿惊扰了他人沉眠,索性放轻动作披衣站起,轻手轻脚来到房外。 冬日天亮得晚,故而他目力所及仍然是一片静默的黑,绵延到天与地的尽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一路向上蔓延,他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身上衣衫,眸底流泻出淡淡的悲凉。 阿巽,你究竟在哪里,天冷了可记得添衣? 我很想你,每一息的光阴和距离,都是思念你的点滴。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围观yy(被)家暴现场! 为老公爷心疼一秒QwQ 撒泼打滚卖萌求评论收藏嘤嘤嘤,救救糊咖小透明啊呜呜呜呜! 第55章 异象 接下来的三日,段云泱等人继续在枫潞城寻访,却依旧一无所获。 从邻里街坊到巡城官员,他们逐一排查而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苏巽叶知蘅等人留有印象,仿佛那二人从未在此处出现过一般。 或许,烛阴阁下留下的是假消息?盘古大人所在另有他处,枫潞城只是托辞?裴殊实在理不出头绪,无奈长叹一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段云泱颓然摇摇头,眼底遍布着浓重的青晕,这几日忧心忡忡,他连一夜也不曾安睡。距离元若拙给出的五日之期已不足一日光景,倘若十二个时辰之内再无法寻到苏巽踪迹,或许他再也无法与那人见上一面。 这一念想出现的刹那他便觉得心痛如绞,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哑声道:眼下这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线索,再多猜测也无所助益,或许有什么关键的讯息被我们忽略了也难说。不妨换种方式,问问左近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 这样也好,毕竟灵媒傀儡世间罕见,若有人察觉,定然算是怪事一桩。 裴殊赞同地点了点头,眼神却充满担忧。这几日段云泱的状态可谓是糟糕到了极点,夜不能寐食难下咽,却无论如何不肯松懈半分。 此般固执倔强他只在多年前平昌公夫人仙逝时见过,以他对段云泱的了解,倘若当真是心系之人生死未卜,他纵然内心千疮百孔,对外也不会表露分毫。 如果侥幸能找到苏巽,或许还能稍微放下心来,但倘若费尽心思也一无所获呢? 沉郁的阴霾浮上裴殊的面颊,他不由暗暗握紧了双拳。 段云泱对他的所思所想全然不觉,只觉得睡眠不足导致的偏头痛益发强烈,情绪也随之烦躁不堪。 这几日他们遍地寻访,几乎要与附近的居民混了脸熟,原本想着到更远处查探一番,却不想在路过一间馄饨铺时,被老板叫住了脚步:这位公子瞧着甚是面善,可是近几日在此处寻人的那位? 正是,不知您可知晓那人的下落?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5 段云泱的眼眸刹那间亮起,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攀附上一截浮木,立刻欣喜万分地迎了上去,老板却轻轻摇了摇头,笑言道:你们所寻之人我确实未曾见过,只是你们若对近日发生的怪事感兴趣,我倒是可以数说一桩。 面上的愉悦神情不由收敛了些,段云泱轻叹口气,思虑片刻仍是停下了脚步,微笑拱手:愿闻其详。 老板也是个娴熟的生意人,见成功引起了对方的兴趣,急忙招呼小厮布置好洁净桌椅供段裴二人落座,又趁机上了些饭食在桌上,这才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要说这近日的怪事啊,还非长乐街上那家明鉴坊莫属。那明鉴坊是家老字号的当铺,家大业大,雇佣的伙计同样是精挑细选而来的实诚人,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纰漏。可五日前,这当铺中竟有一名小厮起了歹念,将铺子中成色最好的一枚羊脂玉扳指偷了去! 此事左右是掌柜识人不清,又哪里算怪事一件?裴殊见这老板半晌说不到正题,心下念着时间紧迫,忍不住出言催促,您可别只是拿我们寻个开心啊? 公子莫急,此事怪便怪在此处,要知道这窃玉的小厮不是别人,正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徐林。此人的温驯良善、老实忠厚可谓无人不晓,明鉴坊的掌柜对其也是赞不绝口,截至今日已在当铺足足帮工了五年有余。如今竟一时鬼迷心窍犯下这种事,自然惹得掌柜雷霆震怒,要求他返还赃物,更是一举闹到了枫潞城的县衙。 馄饨铺老板越说越是兴奋,眉飞色舞不说,原本平实的语言也显得越发添油加醋: 这还不算最为吊诡之处,徐林窃玉的举动早已被旁人察觉,人证物证俱在,他却哽死不肯承认,辩称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说那玉扳指也不是什么寻常物什,早在失窃之前,约莫两三年以往,就有说法流传开来,称此物有时会在夜间幽幽闪光,诡异的很,或许徐林正是被此物摄了魂也说不定 这样毫无逻辑可言的妄加揣测实在叫人难以忍受,饶是裴殊涵养极好,听着听着也忍不住生生拉长了一张脸。段云泱原本也有些烦躁不安,然而在注意到老板的某些措辞时,他心中却微微一动,脑海中不禁泛起联想: 徐林一反常态盗取玉扳指是五日以前,若按照苏巽等人的脚程,那时正好是他们抵达枫潞城的时点附近。而且自三年前伊始玉扳指开始出现异状,这也与盘古离开玄霄阁的时间不谋而合,更遑论此处同样是他与苏巽约定相见之地 许多线索看起来全无联系,细细想来,却依稀能窥见些许端倪。 他当即英眉微蹙,正色问道:敢问老板,徐林其人现在何处? 老板见状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大意便是此地民风淳朴,当铺掌柜虽然恼恨徐林窃玉不还,但念在他多年来帮工辛苦的情分上,也并未过多追究,只是让他卷包袱走人了事,眼下他赋闲在家,住所就在城北铁匠铺的不远处。 消息探听完毕,段云泱也顾不上处理桌面上业已冰凉的两碗馄饨,将一枚雪花银锭交给老板作为报酬,便与裴殊马不停蹄地向城北徐家赶去。 作为枫潞城北的地标建筑,铁匠铺并不难找,段云泱与裴殊在铺子附近打探了一番,很快找到了徐林所宿的竹楼,当即也不作耽误,走上前去叩响了门扉。 也不知是否被前几日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敲门声响了好一阵,才有人缓缓从房内把门打开:请问你们是 不知徐林公子是否在此?段云泱开门见山,温声道,鄙人姓段,是位四处游历的江湖客,与这位裴公子一道来此,是听闻明鉴坊玉扳指异象一事,特来向徐公子请教。 我、我就是徐林,门内那人犹疑半晌,很是警惕地探出头来,日光漫上他的面颊,依稀是个五官端正、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你们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先进屋吧。 见他语气畏畏缩缩,似乎仍旧忌惮着什么,段云泱与裴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跟着徐林进入了小屋中。 屋内陈设很是简单,但打理得极为干净,窗边还布置着几坛花草,想来平日里颇费了一番心思打理。徐林为二人寻来两张矮凳坐下,犹疑的眼神在他们身上逡巡几轮,终究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苦涩地道: 说来可笑,玉扳指之事我向掌柜的陈述了许多遍,又苦口婆心告知旁人,却始终没有任何人相信,落得了个被驱赶赋闲的凄惨下场。没想到你们两个外乡人,竟专程来打听这件事,实在是 不瞒徐公子,这枚玉扳指或许与我们正在寻找的人有着密切关联,还烦请你详细地将事件始末告知于我们。段云泱闭了闭眼,勉力掩去满目的疲惫焦灼,尤其是这几日你是否见过两名远到而来的外乡人,其中一人受了伤,行动多有不便? 徐林微微一愣,忽然痉挛似的抵住眉心,片刻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我也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每每回忆起来都头痛得很。只依稀记得几天前的夜里,我在清洁积灰的货架时,不慎碰到了隔层中的玉扳指,紧接着眼前闪过一阵强光,那之后我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 浑浑噩噩之中,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是取下扳指戴在手上,就连夜离开了明鉴坊。接下来我取路向北来到城郊,正好遇见了一队护送着马车的黑衣人,随后我将扳指摘下交给马车中的一人,再迷迷糊糊回到城内,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马车?黑衣人? 要知道墨棠小队的众人正是身着黑衣! 段云泱此前并不知晓苏叶二人率领着墨棠队一道离去,刹那间简直要惊呼出声,好不容易压下了汹涌的情绪,定定注视着徐林,逐字逐句地问道:你可还记得马车中那人形貌如何?他们拿走玉扳指后又前往了何处? 那时光线昏暗,我又神智不清,实在回忆不起那人的模样只是交换扳指时,好像隐约望见那人耳后,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红痣。至于他们后来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仅仅瞧见他们向枫潞城北的山中走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修长的后颈,耳后的肌理肤光如玉,一粒朱砂痣静静点缀在细腻的肌肤上,红与白的对比极致鲜明。 段云泱的眼眸灼灼亮起,心跳因为狂喜变得激越,强烈的悸动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也不顾对方惊诧莫名的眼光,蓦然伸手握紧了徐林的双掌,眉梢眼角满溢着由衷的愉悦与感激:多谢徐公子告知,你可算解了段某的燃眉之急! 倘若徐林见到的那人正是苏巽,这一切真可谓是铁鞋踏破,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哇哇这是要见面的节奏啦啦啦啦!!! 求收藏评论呜嗷嗷嗷!!!爱你们!!! 第56章 重逢(香艳预警) 二人从徐林家中离开,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尽管天色阴沉浓云翻卷,段云泱却连一刻也不愿再耽搁,满心惦念着前往山中一探究竟,简要记录下行踪放入随身携带的械鸟之中,随后向众人栖身的客栈方向放飞,便与裴殊一道奔赴城北郊外。 枫潞城北部是高耸的流霞山,虽然不及连横山脉陡峭,也算是齐国境内的地势制高点之一。根据徐林的指示,段云泱与裴殊很快找到了他五日前交出玉扳指的地点所在,正位于一棵断裂的枯树附近,与他的描述并无出入。 看来烛阴阁下他们或许是在此处取道进入了山中,裴殊拧眉沉吟,可是流霞山中人迹罕至,连个适合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更遑论寻医问药了,他们却是为何要前往此处? 段云泱摇摇头,俯身仔细查看附近地面,所幸这几日并未降雨,依稀还能分辨出土地上留下的车辙足迹,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可别忘了那枚古怪的玉扳指,既然有人借徐林之手将它交到阿巽手里,它本身又有摄人神智的功效,只怕目的便是将他们引入山中。 但愿那人没有恶意,但愿苏巽的身体尚且支撑得住 他此时无计可施,只能暗自祈祷,却冷不防天际一道刺目的炫光闪过,紧接着隆隆的闷响远远传出,正是惊雷大作,山雨欲来。 云泱,这天色看起来不太好,只怕很快便会大雨倾盆,我们要不找一处石檐暂时避避雨?裴殊环顾四周,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滴,我们已经沿着车辙印走了这么久,却依旧在树林中穿梭,连处岩壁也没见着,真是奇哉怪也。 闻言,段云泱也不由蹙起了眉,按说这落霞山中地势崎岖,怪石遍布,他们又沿着同一方向前进,绝无可能过了半个时辰也寻不见一处石壁,除非 脑海中灵光一现,他轻拍裴殊肩头,凑近耳畔低声道:你看看这四周景致,是否格外眼熟? 裴殊环顾四周,神情迷惘:可咱们附近都是参天的古木,树木之间能有多大差异,左右望上去也没什么区别诶,这株中部被雷击烧焦的枯木,我们约莫一刻钟前不是刚见过么? 这就是古怪之处,段云泱单手支住下颔,沉吟道,我总有一种猜测,从我们发现马车痕迹与脚印开始,身周的气氛便变得有些怪异。说不上多么危险莫测,但能量的波动却极为不寻常。或许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始终在围绕着这一处打转,不论走出多远都会回到原点。 你是说此处存在着某种阵法? 裴殊眼眸一亮,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在随身行李中翻找一番,取出一柄通体透亮的伞状物事,寻了处泥土松软之地浅浅插入。 此物是齐国傀儡大师宋英早年的得意之作,名为鉴灵晷,其物呈伞状,上缀十二枚从南疆寻来的傀儡宝珠,静置于地三次呼吸的功夫,便能根据四周的灵力流动,指引出术法最为薄弱的阵眼处。 只见鉴灵晷上用于指示的殷红小针剧烈地震颤了片刻,便缓缓停留在东北某处方位。段云泱与裴殊相视一笑,凝聚内息于双手之上,低喝一声掌风推出,朝着指针所示的方向轰击而去。 果不其然,在真气穿越眼前空间的刹那,段云泱只觉得身前一股巨力扑面而来,部分内力甚至犹如触及壁垒般反弹而回。 心下不由凛然,然而鉴灵晷指示的本就是阵法中最为薄弱的突破点,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源源不断地将内力输出。 布置阵法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附着其上的灵力流动十分粘稠绵密,纵然是最为稀薄的阵眼处也同样难缠。段裴二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术法覆盖的障壁勉强撕开一道豁口,闪身步入的刹那,天际一道闷雷滚过,瓢泼大雨随即倾盆而下,淋了二人一头一身。 尽管狼狈不堪,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进入阵法的同时,周身的景致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前方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密林,反而弥漫着淡白的雾气,远处景物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空气中间或还有淡淡的清香传来。 段云泱下意识地掩住口鼻,仔细感受确定周身并无异状,这才示意裴殊放下手来。 附近充斥的薄雾非但无毒,在吸入后反而浸润着周身百骸,缓缓抚慰着躁动的气血,且越往深处雾气显得愈发浓郁,想来其来源之处若非有人刻意为之,定然是个天地灵气荟萃的宝地。 过往我曾听若拙提及,药王谷先辈云游各地,曾觅得五处珍稀药材丛生的宝地,其中一处便位于这流霞山中。段云泱一面警惕四周,一面努力回忆着以往所知的种种,试图向裴殊解释眼前的境况,然而不待裴殊回答,远处便突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哈哈哈,妙哉妙哉,没想到你这小娃娃还算见识广博! 段云泱与裴殊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便警惕地将内力暗运全身,须知二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交谈的声音极为低弱,那人相去甚远却能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对阵中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想必不是绝顶的高手,便是这法阵的缔造之人! 只是为什么此人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熟悉? 他们尚自犹疑不定,洒然的笑声已经由远及近,只见身前不远处一人信步走来,步履间动作尽显轻松随意,速度却是极快,几次呼吸间便来到了二人眼前 不是叶知蘅,却又是谁? 叶公子,你怎么 裴殊见来人是他,立时放下心来,正满面喜悦地准备发问,段云泱却上前一步阻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神情警惕地逼视着眼前之人,冷声道:你不是叶老板,究竟是谁? 方才叶知蘅走来之时,左手手指上一枚羊脂玉扳指熠熠醒目,五日前徐林便是被此物控制而为盗窃,现在它出现在叶知蘅手上,或许具有同样的效果,不可不小心提防。 叶知蘅微微一笑,瞳眸中闪过一抹妖异的红光,眼波流转间神情促狭,似乎也并不打算伪装隐瞒些什么: 你就是小苏常提到的段云泱吧?果然洞察敏锐,也算配得上他的七窍玲珑心思了。我确实不是你们口中的叶老板,至于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你们不妨猜上一猜。 他这番话提到了苏巽,段云泱闻言心神动荡,猝不及防抬起头来迎上那人矍铄的目光,顿时只觉得脑中犹如重锤轰击,感到一阵阵迷蒙晕眩。 心中暗自诧异,毕竟过往在与江湖高手对战的过程中,至多出现的也仅仅是强横内息层面的压制,如这般对视以后立刻神思恍惚的状况更是几乎从未出现过。 除非此人修炼的乃江湖中罕见的精神法门,记忆中这样的人并不在多数,而他又能立刻认出自己的身份,同时也与苏巽相熟识心念电转,一个名字旋即呼之欲出: 您莫非是盘古前辈? 此言一出,连裴殊也惊诧莫名地回过头来,疑心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而叶知蘅却了然一笑,伸手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悠然自得地道: 没想到离开玄霄阁后,竟还有后辈记得老夫的存在,不得不说甚是感动。我知晓你们寻找小苏已久,那么作为回报,便随我来吧。 话音方落,他双手轻招,段云泱裴殊二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色竟然再一次发生了转化。原本稀薄的雾气骤然变得凝聚浓密,附近处的茂密树木也全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高耸的黝黑岩壁,以及其后幽深神秘的山洞。 此处是我为防外界干扰而布置的法阵,作为阵主,我能感知到镇内方圆十里的风吹草动,以及在阵法覆盖范围内缩地成寸,盘古向惊魂未定的二人解释道,你二人不可能只身来此,想必稍后还会有他人到来。喏,姓裴的小娃娃,你拿着这道镇灵符守在洞外,则可自由出入法阵,若嗣后需要带人进入,以内力催动即可。至于小云泱嘛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6 他突然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 你若是想见到心上人,便放轻脚步随我来吧。 虽然不明白为何盘古支开了裴殊,只留下自己一人跟随,但心中挂念着苏巽安危,他也顾不上这许多,向裴殊投去一抹安心的眼神,便紧随盘古身后走进了山洞内。 其实他心中尚有许多疑惑难解,例如盘古为何要借叶知蘅之身行动,例如苏巽若得到救治,又为何身在荒无人烟的山洞之中。但随着逐渐深入洞内,周身的温度逐渐升高,石壁也变得逼仄,逐渐狭窄到只能容下一人行走,盘古自然而然走到了他身前数步处,这时他纵然有万般疑惑,也只能暗自噤声。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他眼角被温暖的水雾蒸腾,视野不由得朦胧不清,盘古却蓦地停下脚步,闪身来到他背后,发力向前一推:去吧。 他缩地成寸的去势实在太快,段云泱低呼一声,收势不及被推得趔趄,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出几步,冷不防来到一片开阔的空间之内。只见四周岩壁呈现出莹亮润泽的乳白色,地面凹陷处更是积聚着一泊又一泊的泉水,水面呈现出诱人的粉红色,其上水雾缭绕,热气氤氲,宛如人间仙境。 这山洞内竟然是一处天然温泉! 尚且来不及惊讶,他视线上移,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间,不经意地捕捉到中央那汪温泉中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只见那人未着寸缕,纤瘦的身形秀致玲珑,光洁的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水雾萦绕中催生出肌骨晶莹的动人美感。腰身以下的体肤被雾气遮掩望不清晰,紧致白皙的胸膛却历历分明,修长脖颈向上蔓延出流畅的曲线,勾勒出清丽的面部轮廓。 两瓣菱唇若春英,一线琼鼻如玉柱,旁侧鸦羽般的长睫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静止沉睡的画面如同天工弄巧,极致的宁谧与美好,增减一分都是亵渎。 段云泱只觉得心跳似乎停止了一刹,随即彻底乱了节奏,鼻端也不可遏止地酸胀发热,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不得不独自进入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香~艳~的~画~面~ 求评论收藏诶嘿嘿!!!激情笔芯哇!!!! 第57章 灵脉 美人如梦,雾里看花,恍惚间犹如置身幻境,不知今夕何夕。 段云泱定定凝望着前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满心满眼都是手足无处安放的狂喜与迷惘。 这份惊喜来得太快太突然,动荡的心绪将理智化为齑粉,他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不由得痴了。 你也稍微收敛着些,若是小苏此刻清醒着,看到你这般模样,还不知会如何作想呢。盘古很是恨铁不成钢地走上前来,递给他一块洁净巾帕,还不快些把自己拾掇干净,都恁大的人了,怎生这点定力也没有。 他这才惊觉自己有多么失态,低声道了句谢,忙不迭拿手帕拭去鼻下两道刺目的嫣红,窘迫地沉默了片刻,才试探似的问道:敢问前辈,阿巽为何会在此处?他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这小娃娃折腾自己的功夫,简直可以与老夫当年媲美。 盘古面上戏谑的笑意收敛,半是无奈半是怅惘地摇了摇头: 此处为落霞山中的琅寰灵脉,如你所见,此处漏斗状的地势多年来有利于各类天地精华汇聚,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样一方地下暗泉。你看这泉水呈现出粉红色,具有温养滋补,去腐生肌之效。我见到小苏时他的身体已近乎崩溃,所幸心脉处的经络未曾彻底坏死,还能利用这灵脉泉水救治一二,否则再耽误下去,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眼下他已经在这泉水中浸没了五日,剩下十二个时辰之内便能将这一眼温泉中的天地精华吸收完毕。不过这灵泉只能治愈外伤,吸收完毕后也不能算作脱离危险,须得慎重调养才是。 细致查看苏巽前胸的伤处,只见伤口处光滑洁净,肉色鲜活却不见出血,仿佛很快便能结痂愈合,段云泱心头仿佛被大力攥紧,又缓缓放松,几乎是颤抖着舒出一口气:感谢上苍还能予我再次见到阿巽的机会。只是,不知他体内的化生散 闻言,盘古面色更为沉凝,眉宇间染进丝丝犹疑之色: 正如我刚才所言,泉水对小苏体内伤势并无影响,加之他此番心脉取血,化生散的毒素再次外溢,体内筋脉又被毒素浸淫一回,或有两种可能其一则是体内经络对于毒素的抗性更为强韧,其二则是身体的进一步衰败和虚弱,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会不可避免地教他受些苦楚。 在泉水边蹲坐下来,段云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抚上苏巽的面颊。 指腹下的肌肤依旧光洁细腻,轮廓却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鼻端不可遏止的发酸发涩,他忍不住微红了眼眶,哽咽道: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那日我贸然迎上攒射的毒箭,阿巽也不会为了帮我解毒受这样重的伤。说来也可笑,分明口口声声说着深爱,最终伤他最狠的却依旧是自己。真是何其讽刺。 并非用情太浅,只是不够强大。 盘古怅然若失地摇头,神情变得迷惘而悠远,似乎回忆起了某些铭心刻骨的过往:过往的我何尝不是如此,天真地坚持着自己认为的正确,固执地以为自己能守护所珍视的一切,到头来改飘零的飘零改散的散,连自己也落得了身形俱灭的凄惨下场,不知该说是愚蠢还是可悲。你尚且有挽回的机会,算是比我幸运得多了。 身形俱灭? 段云泱微微蹙起眉,说来也奇怪,分明盘古本人正在此处,却并未以本来面目现身,而是借由叶知蘅的身体行事。 若非刻意为之,则极有可能是身不由己。 况且还有一点让他不得不十分在意,之前盘古见面便当即认出了他,似乎还对他与苏巽之间发生的种种甚是了解,可这几日苏巽分明昏迷不醒,又是如何将往事一一叙述给他听的? 然而尽管疑惑难解,他也不便开口询问,毕竟盘古与他之间并无交集,于情于理自己也难以开口询问。还是等待时机静观其变,想必日后自会有所分晓。 心下稍定,他也不再多言,感激地向盘古道了声谢,便在地面坐定,守在苏巽身边。 其间裴殊领着元若拙等人到来,盘古不便露面,他便出洞向众人解释了一番眼前的境况,并叮嘱他们备好温养的药材,随后请裴殊将众人先行送回驿馆。 元若拙临走时朝山洞中不住张望,想必是念及叶知蘅尚在此处,想要见上一面。段云泱又哪里能让他知晓盘古附身之事,只能勉强想了个回绝的理由,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 此后他继续回到洞内温泉旁守候,毕竟自己内蕴深厚,辟谷数个时辰并不算难事,他也不愿离开苏巽半步,索性始终在原地静静打坐,直到十二个时辰倏然而逝。 盘古所言不假,泉水中绯红的色泽随着精华被逐渐吸收而渐渐淡去,等到最后一日过去,已然变回了澄清的模样,与寻常温泉再无区别。苏巽心脉处狰狞的伤口早已好得七七八八,细致查看下已经发觉不了明显的伤口,只是白皙的肌肤有些泛红,显出新生的淡粉色泽。 胸臆间绵亘不休的忐忑终于能够放下,段云泱忍不住长舒口气,眼角微微濡湿。见状,盘古不由莞尔,从石壁边堆放的行囊中取出一件洁净衣袍与长浴巾,递到他手中:快些为他擦干身体,将衣裳穿上吧。泉水失去了温养的功效,他再这般浸泡下去,倘若身子虚弱受了风寒,可就大事不妙了。 谢谢前辈。段云泱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正预备向水中伸出手,却又显得有些迟疑。眼下泉水上雾气缭绕,遮掩住了苏巽的身形,可倘若将他从泉水中扶起,只怕会 他面容上的窘迫尴尬如此明显,盘古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心中的小九九,不禁哑然失笑: 你这小娃娃当真有趣得很,关键时刻又有什么可避讳的?早在小苏满月之时,老夫便曾亲自为他梳洗,坦诚相见也并无不可罢了,不打趣你了,你快些为他收拾停当,再来洞外寻我,届时还有要事相商。 话音未落,他便发动阵法,转眼间闪身离开了洞窟,只留下模糊的尾音回响在耳畔。段云泱薄唇紧抿,满面是心思被识破的赧然羞愧,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咬咬牙定下心来,俯下身抄起苏巽双腿,小心翼翼地托住他腰窝,用浴巾包裹住身体,靠坐在自己膝弯之上。 苏巽原本生得骨骼玲珑,又因为伤势作祟清减许多,此时被雪白的软布拥覆,乖乖巧巧地窝在他怀抱中,轻盈纤细得不盈一握。段云泱将他身上的水渍细致拭去,又动作轻柔地将湿润的长发托在软巾中揉搓,直到半干才停下动作。 接下来他取过放置在一旁的干净衣袍为苏巽换上,然而当褪下浴巾的瞬间,那人光/裸秀致的身形全然袒露在眼前,他的视线从修长的双腿上移到约素般的腰,再逡巡到平直的锁骨与后仰的优美颈项,喉咙不由自主地干燥发痒,心底随即生出某种孟浪大胆的想法 他俯下身,珍而重之地含住了苏巽的唇。 那人依旧昏迷着,自然不会有所反抗,然而数日不见已足够让段云泱的思念决堤,刚刚接触到那软糯清凉的唇瓣,心跳就狂乱地脱离了掌控。 修洁指尖伸入浓密的发间,让双唇的衔接更为紧密无间,他沉溺在不断加深的吻中,直到苏巽的呼吸本能地变得微微急促,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熨帖的喜悦,极致的快感将连日以来的焦灼疲惫一概抹去,嘴角不禁泛起浅笑的涟漪。 自己分明是中了苏巽的极魅之毒,毒入脏腑无药可医,只能靠着点滴窃来的温香软玉饮鸩止渴,偏生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沦陷,心中却始终甘之如饴。 这件白衫或许是叶知蘅的衣袍,罩在苏巽身上显得宽大了不少,立领衬得一张脸小巧苍白,空荡的袍袖下隐约露出纤细的指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段云泱为他调整出最为舒适的姿势,便动作轻柔地将他打横抱起,缓缓向洞外走去。 盘古早已在洞口等候多时,回眸望见他唇上可疑的淡红痕迹,面上随即现出了然的笑意:小娃娃,他毕竟身体未复,万事还是徐徐图之为上。 段云泱老脸一红,虽然他并未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意,就这般被直接戳破依然窘迫非常,急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前辈放心,我自然会好生照料阿巽。接下来咱们该怎么打算?既然这灵脉中的泉水对阿巽的身体恢复大有助益,为何不再逗留一段时日? 灵泉虽好,却不可贪婪,盘古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轻叹道,吸收一汪泉水中的天地精华已是极限,小苏的外伤已复,倘若继续在温泉中浸泡,不但对身体毫无助益,甚至可能承受不住灵脉冲击受损,咱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感觉自己真的是yy的亲妈!!让他过足了瘾啊哈哈哈~ 大家吃糖开心啵?嘿嘿嘿还不快把收藏评论向我砸来? 第58章 宁谧 原来如此,段云泱沉吟着点点头,搂住苏巽的手臂不由收得更紧了些,我这就带着阿巽返回城中,那前辈接下来如何打算? 这个嘛我若继续将神识留在这姓叶的小子身上也不合适,盘古抿唇莞尔,正好小苏身体未恢复,我还是待在他身边比较放心。眼下你只需将这小子手上的玉扳指摘下,再给小苏戴上即可。 段云泱颔首称是,将泛着幽幽绿光的玉扳指从盘古手指上取下,那人双眼中的神采顿时黯淡下来,闷哼一声靠住了石壁,缓缓委顿在地。 这副模样应该是神识抽离后的正常反应,段云泱也不疑有他,俯下身让苏巽靠坐在自己怀中,牵起一只手来预备将扳指为他戴上。 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他倏然想起往日里自己也曾听闻,相传在西域诸国,互相恋慕之人若是为对方戴上戒指,便等同于许下了厮守终生的承诺。现在苏巽白皙修长的五指静静躺在他掌心,带着些舒适的弧度蜷起,他心头忍不住流淌过某些暧昧旖旎的句子,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却冷不防有一道话音在脑后响起,很是阴森诡异:你这小娃娃,成天净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不赶紧办正事? 这声音段云泱以往从未听过,身边除了苏巽与叶知蘅便再无他人,当即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然而不等他反应,那人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不必惊慌,老夫只是将一缕神识置入了你气海之中,毕竟我并无身躯留存,除了借他人之口,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与你交流。 段云泱好不容易将溢到嘴边的惊呼咽下,心中不由得暗自腹诽,他自问已算是跳脱随心,不按常理出牌,却不想盘古已然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行事举止却依旧如同孩童一般。 不想他这厢刚刚冒出一点想法,盘古便立即有了反馈,只听他没好气地道:此时老夫的神识依附在你气海之中,全数开启之时,便是任何想法也无所遁形,所以你若是对老夫有任何不满,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说出来便是。 不不不,我哪敢对前辈您有任何意见,您救了阿巽,我连感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如此忘恩负义。段云泱心虚地笑笑,急忙温言告饶。方才他是真没发觉神识之术的奥妙,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小九九只怕早已在盘古面前暴露得彻底。 他当即整肃感情,在心中默念几遍清心咒诀清理掉不安分的思绪,这才珍而重之地将玉扳指套上苏巽的左手拇指。 在扳指与肌肤接触的瞬间,莹莹光芒凝聚成束,沿着手腕缓缓攀升,一路延伸到被衣袖遮掩的手臂之上。 我已经用神识连上了小苏的脉息,若是他的身体有任何异状,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盘古在段云泱的识海中自然能以本来形貌现身,声音也不再是少年人的清朗,变为了带着磁性的低哑,这山间晚时夜深露重,并不适宜久留,我将墨棠小队的黑衣人从阵法中放出,你快些领着他们返回枫潞城吧。 话音未落,段云泱眼前一阵白光闪过,紧接着附近空间被生生撕开一道裂隙,显露出十余名黑衣人的身影来。他们纷纷双眼紧闭,直到被阵法释放而出,才缓缓清醒过来,深思茫然,似乎并未意识到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而身旁的叶知蘅也随之清醒过来,理智逐渐回笼,虽然身体被盘古操控,他却依旧保留着对外界的感知,所以将经历的种种仔细回忆一番,也算明白了其中始末。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7 勉力朝段云泱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苏巽身上掠过,神情顿时显得有些复杂难辨:段公子,你都知道了? 嗯。段云泱的面容沉凝下来,薄唇紧抿,眉蹙如峰。 虽说琅寰灵脉治好了苏巽的外伤,体内的伤势依然不容乐观,此外,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之前苏巽始终不愿与自己过分亲近的原因。 毕竟毒伤作祟,生死须臾,身后势力虎视眈眈,以他的性格,若是当真重视在意,心疼爱惜到了骨子里,又怎舍得让自己以身犯险? 一切的逃避与闪躲,只是因为心中眷恋罢了。 此前大人心意已决,我便是再三努力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希望段公子能解开他心中郁结。 叶知蘅吐词依旧不甚流畅,面上的担忧无奈却是满满当当。毕竟苏巽这个人表面清淡温柔,骨子里却最是倔强执拗,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会心若磐石难有转移。 段云泱点点头,念及此处,也忍不住地长吁短叹,想来若是苏巽醒来,自己一番苦言相劝必然是免不了的,只是不知能否奏效了。 他垂眸注视着苏巽沉静的睡颜,突然很想近乎蛮横地□□那白皙的面颊,将那层清冷坚韧的武装恶狠狠撕碎,露出红彤彤一颗七窍玲珑心来。 心中恨极气极的便是苏巽的孤诣隐瞒,独自承受,纵使化生散毒性酷烈又如何,他便不信倾尽所有的人力物力,也无法在这世间为他寻来一捧极寒冰髓。即使毒性无解生死有命,生不同衾死同穴,又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他段云泱,从来不是贪生畏死之人啊。 心绪动荡,他早已将盘古的神识忘到了九霄云外,殊不知那人早在一旁将他的心声听了个清楚分明,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是未发一语。 待众人基本恢复体力,段云泱等人也不再继续在山中耽搁,依盘古的建议取走数瓶灵泉留备不时之需,随后离开了琅寰灵脉。此时空中仍飘着细雨,段云泱敞开外袍,将苏巽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足踏轻功身形如燕,数个起落便下得落霞山去。 元若拙早已备好车驾在枫潞城北门处等待,见段云泱等人远远走来,粉白的面庞上很快浮现出雀跃的神情,尤其在望见叶知蘅颀长的身影时,唇畔的笑意简直比盛夏暖阳更加灿烂,清喝一声,便乳燕投怀般扑了上去:叶大哥,我可算见到你了! 叶知蘅见到他自然也是欢喜不已,只是心中多少惦念着苏巽的伤情,嘴角的笑意不免显得有些苦涩,搂住他的脊背轻拍,一声叹息不由逸了出来。 段云泱则顾不上留意这些,满心记挂着翻飞的冷雨,忙不迭抱着苏巽钻入了马车中。 车中已布置好了绒毯和被子,他正托着苏巽后背将人缓缓放倒在床榻上,便隐约听到细微的声响,尚且来不及反应,盘古的声音已经在脑海中平静响起:小苏这几日未曾好好进食,眼下只怕是饿了。 饶是段云泱已经逐渐习惯了他毫无预兆地发言,也被这骇人的事实吓了一跳,只是还来不及追问,盘古已然慢悠悠地道:不过你也莫要太担心,琅寰灵脉旁仙品药草众多,我不时寻来几株喂他服下,想来也并无大碍。 仙品药草直接服下 胸膛中一颗心被深深震颤,狂跳不已,段云泱疼惜的视线缓缓在苏巽面上流连,忍不住深深吸口气,心中暗自作下决定,这一回自己必然要倾尽全力,烹制出一顿美味晚膳,以慰阿巽这几日无奈茹素之苦 可这般打算的结局,便是他站在客栈的后厨中,与一干温补食材大眼瞪小眼。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在段小侯爷身上当真算是应验透彻,他在武艺与骑射方面的天赋自不必说,诗词歌赋自然也是个中翘楚,却生生在烹饪之道上落得了个人仰马翻、狼奔豕突的惨淡局面。 他在厨房中整整捣鼓了两个时辰有余,将各式调料尝试了个遍,补益药材同样放入不少,但不论如何努力尝试,最终成品总归是黑糊糊的一锅,气味浓烈而怪异,与其说是药膳,倒不如说是毒物来得恰当。 终究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他委托客栈后厨细细炖了份枸杞小米粥,便端着元若拙熬好的药汤与粥碗来到了苏巽房中。 在段云泱悉心钻研烹饪之术的当口,元若拙也领着来自绍阳的大夫们对苏巽的伤势进行了细致检查,所得出的结论与盘古别无二致。尽管外伤已无大碍,逆运真气对体内经脉造成的损伤却依旧严重,此外,由于化生散的再一次扩散,他原本孱弱的心脉被毒素再度浸没,虽然此刻并察觉不出什么异状,但若是屡次受损落下了心悸的毛病,可谓是后患无穷。 他现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配置些补益气血与调理内伤的药物送服,至于心脉伤势的发展变化却无计可施,唯有静观其变。 根据元若拙的嘱咐,这药汤须得先于药膳服下,才能最大化其效用。段云泱在床边坐定,一手抱起苏巽倚靠在自己胸前,另一手端过药碗,吹了吹水面上翻滚的热气,尝试着抿了一小口。 这一抿不打紧,只是舌尖接触到了一星半点药汁,钻心的腥臭苦涩便直直沿着牙根往上窜。段云泱的神情很快显得变幻莫测,眉心狠狠地皱出褶痕,在心底将始作俑者元若拙恶狠狠质问了好几遍 还真是不失其一贯水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考完啦~复活撒花鼓掌~ 不过这铺面而来的沙雕气质是怎么回事??? yy你人设快崩了知道吗!! 在线卑微求评论收藏,QwQ 第59章 冰心 阿巽乖,来,咱们先把药喝了再吃点粥。 段云泱将汤药放凉片刻,舀起一勺细致吹冷,再小心翼翼地喂到苏巽唇边。或许是药的滋味太苦涩,只是凑到苏巽嘴边尚未喂下,那双细长的眉便不自觉地揪紧,嘴角下抿,透露出拒绝的意味。 苏巽平日里冷静自持,就算心中再是嫌弃,也决不会对喝药这件事流露出半分不满。可是眼下他神志不清,所做的一切皆是出自本能,段云泱也恰巧没有将药勺移开的意思,他登时微微呛咳,一偏头将饮下的药汁吐了出来。 浓黑的汁/液立刻溅了段云泱的衣袖,他却无暇顾及这些,忙不迭将汤匙放在一边,轻轻拍着苏巽的背顺气。苏巽这一呛非同小可,苍白的脸颊咳得涨红,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长睫上都悬了些细碎的泪滴。 见状段云泱一颗心都给疼碎了,不由深怨自己以往的粗心大意,竟然连苏巽厌恶苦味到这种地步也未曾发觉。为苏巽盖好被褥,他快步下楼找店家要了碗甜汤,此后用甜汤兑着药汁缓缓送服,才勉强将药喂了下去。 等到他如法炮制地又将小米粥送服,已不知不觉地到了酉时。保持环抱姿势的手臂已经有些僵麻,但感觉到苏巽倚靠在肩头细弱但稳定的呼吸,段云泱心中便不自觉地感到丝丝安宁熨帖。 半月来动荡不安的心绪终于找到停泊的港湾,一灯如豆,两道身影相依无隙,万语千言皆化为此刻绕指柔情,悱恻缠绵。 段云泱拒绝了元若拙前来接替自己照顾苏巽的建议,就这般静静托腮凝望着沉睡的他,唇角的笑意满足又舒心。 月上中天,冬夜的寒意逐渐侵袭而来,苏巽的身体本就虚弱,自然禁受不住,前额很快生出微微的烫。段云泱唯恐他着风受寒,索性除下外衣,仅着一件丝质亵衣钻入被中,搂住他腰身贴近自己的怀抱。 段云泱的武功走刚劲一路,尤其在此刻全力催动的情形下,周身热度澎湃,比之炉火也不逞多让。 随着体温逐渐回暖,苏巽苍白的面颊上也恢复了些血色,忍不住向温暖的来源处靠近,柔软的唇瓣开合,声若蚊蚋般吐出几个字: 云泱,我好冷 他自然不知道身侧究竟是谁,朦胧的神志间,只有对那人全无保留的信赖与眷恋。 没事,别担心,有我在呢。 胸中百感交集,酸涩,心痛,无奈,更多的却是深隽入骨的似水柔情。段云泱低下头,在他光洁的前额上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散开衣衫前襟,以近乎赤/裎的姿态将他拥紧。 紧密相贴,中无缝隙,力道如此强劲,几乎揉进骨血,又那般轻柔,连呼吸也不愿惊扰。他爱极了那人毫无保留的依赖,却又恨极了自己的软弱无能,无法在绝境中点燃一束长明的灯盏,只能沦为远方闪烁的暗淡星辰。 阿巽 你可知我多想护你周全。 下颔抵在苏巽乌黑的发顶,酸意不可遏止地向鼻尖窜,段云泱水雾朦朦的眼眸眨了眨,终于抑制不住,任由清泪一行顺着眼角划落。 夜色渐沉,四下静寂无声,唯有一盏明月清冷相伴。时光在温软的呼吸间流淌,转眼间数个时辰过去,明媚的日子透过窗棂洒落,将幽暗的客房映照得通明。 厚实温暖的被褥笼着床榻上紧紧相拥的两人,兀自睡得正沉。随着一缕曦光从帐顶洒落,其中一人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几许,随即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过度虚弱的身体使得意识朦胧不清,苏巽迷蒙晕眩了好一阵,眼前的重影才逐渐淡去,将眼前的景物看得清晰。 脑海中记忆如同被生生搅碎,他只能依稀回忆起零星的片段,似乎在自己与叶知蘅抵达枫潞城附近,便有人交给自己一枚玉扳指,随后他便因伤势发作痛得昏了过去。 还有,盘古 额角蓦地传来一阵绞痛,他闷哼一声,忍不住抬手抵住太阳穴,却没料到这幅动静立刻惊醒了身侧之人,只一刹,便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喊:阿巽,你醒了?! 唔他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眼睁睁瞅着一张俊脸在眼前倏然放大,嘴唇微微张开,却不知道作何回答。那人不等他反应,手指从面颊一路细致温柔地抚到颈侧,轻如落羽,又因激动而颤抖不止: 真好真好!我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力道,他无力相抗,收势不住跌入一个暖融的怀抱当中,嘴唇随即被清凉柔软的事物拥覆,蕴着泪水的咸涩,在唇齿间小心翼翼地化开。 段云泱近乎虔诚地吻着他,狂跳不休的心脏几乎跃出胸膛,满心满眼都是极致的喜悦。饶是如此,他也未曾忽略苏巽糟糕至极的身体状态,抵在苏巽腰后的双掌源源不断地将充沛的内力输入,为他调理着淤堵的气血。 被真气滋养的感受如此舒适,苏巽低低喘息着,腰肢一寸寸软了下去,段云泱察觉他的虚软疲倦,索性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些,直到那微凉的体肤被暖意寸寸包裹,才恋恋不舍地从那**蚀骨的芬芳处移开嘴唇。 苏巽好不容易从漫长的深吻中舒缓了呼吸,悠然抬眸,其间迷惘的神采点滴淡去,逐渐被某种不可置信的惊喜所取代: 云泱?我,我是在做梦么 他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今生今世与那人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他曾以为黄泉路上孤单寂寞,清冷小径上唯有自己一人孑孓独行。 可此时此刻那人分明端正清爽地卧在面前,眉目英挺神情愉悦,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 一时间不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苏巽怔怔地望着眼前人,晶莹的泪滴不知不觉地涔涔而落,濡湿了脸庞下的枕巾。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什么傻话段云泱喉咙里仿佛落进了余烬的灰,干涩苦楚,忍不住声至哽咽,你为我受伤受苦,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也要护我周全,我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抛下你离开呢? 苏巽望着他嘴唇开合,尽管话音因耳鸣听不清晰,高悬的心却不由缓缓放下。那人是安然无恙的,是真实存在的,不论是澎湃的热度,亦或是有力的怀抱,都带着侵/略/性十足的气息骤然撞/入他的天地,他终于不必为那人的安危而时刻揪心焦灼,心痛怜惜。 情绪激荡,心脉处隐隐传来抽搐般的痛楚,苏巽眼前阵阵发黑,一时间险些再度晕去,垂眸喘息良久,才勉力抬起头来,慢慢说道:云泱,你怎会知晓我在此处? 我段云泱想要知道的事,还没人能隐瞒得住。 提及此事,段云泱心底按捺不住地泛起懊恼与后怕,语气顿时沉了下去:阿巽,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莫非你以为,你以性命为代价挽救我的伤势,此后我就能一生平安顺遂,毫无负担地活着? 常人但有亏心事都会忧思郁结,你这般让我欠下永生永世无法偿还的感情债,是想要钻心蚀骨,让我心惊肉跳彻夜不寐,绝了我的生路吗? 你都知道了? 苏巽有一刹怔愣,他确实没想过将身中化生散的事实告诉段云泱,也始终未为任何逾矩之举,原本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解药,纵然刻骨铭心,也不过是一时的贪欢,经年累月过去他总会淡忘了自己 然而,这样想究竟是对是错? 我不是不是刻意瞒你心口处的灼痛益发剧烈,苏巽抬手死死抵住左前胸,用力之大连指尖都泛出青白,我只是想不出别的法子 所以你就瞒着我,宁可自己忍受着痛苦,也不愿意让我与你一起分担? 你好狠的心啊。 六个字清脆分明,生生击溃了苏巽心底最后一丝防线,酸楚的泪滴再度涌出,他在剧烈的疼痛中蜷起身体,呜咽道:不然我该如何?若是真有一天我毒发身死,模样想必狼狈得很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段云泱忽然伸手掩住他的唇,止住了话音。 是啊,话本上往往都是那样写的,因为深爱,所以生离,不过 清淡的笑意漫上他的脸,修洁指尖在苏巽工笔绘就般的眼角慢捻,将那滴盈盈清泪拭去。 我偏不。 汹涌的爱恨在心底开出泼墨般肆意张狂的花,落笔处锋芒毕露,情声喑哑。 时光短暂又如何,生之微末,宛如天地一蜉蝣,人世浮沉间若不能执子之手齐眉相将,也许从来就不算活转来过。 有些情感是一生一世的相守,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不离不弃;却也有些散落如焰火,转瞬即逝,却留下惊心动魄的美丽,在记忆的缝隙里缠绵。 你休想把我推开。 眼前这个人,这双手,这欲语先流的泪,这生死须臾的身 他都认了。 倾心一诺,此生必践。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8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错了啊啊啊!!! 千与千寻太好看了555合生汇太好玩了没来得及赶回来!!! 太卑微了赶了三个小时才写出来,希望大家原谅我QwQ 这一章最后一点事很早就写好的,很希望能写出两个人之间不离不弃的感情,毕竟维系情感是两个人的事,单方面的付出肯定没办法长久,也希望苏苏能快些明白这一点哇~ 食用愉快(虽然可能真的没什么人看233),以及求收藏评论哦么么啾!!!! 第60章 争执 你休想把我推开。 七个字轻飘飘坠落,在心湖里激荡起层层涟漪。 苏巽依旧发着低烧,意识迷蒙,恍惚间将这句话在心底复述了好几遍,才勉强懂得了其中真意。 自己曾经想要推开他吗? 胸口蓦地泛起一阵绞痛,记忆顿时不受控制地倒回,十余年前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倏然闪现眼前,那么清晰,那么强烈。 彼时的段云泱还没有眼前这般宽阔挺拔的肩膊,修长的身型透出少年人特有的纤细,眉眼间也是一派柔软的狡黠。他就这般与自己盘膝坐在草丛间,絮絮叨叨讲着西域的奇闻轶事。 你听说过糖烙火烧吗?喏,就和我的手掌一般大,少年稚气的眉眼间满是透亮的笑意,蜜色手指修洁匀净,外壳酥脆可口,内里垫满了麦芽糖,咬一口能甜到人的心坎里去。 苏巽怔怔望着他,眼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与向往。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幽居在丞相府一方狭窄天地之中,连寻常市井的风光都未曾见过,更遑论异域的风土人情了。 可惜,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不会武功,又没有车马吃食,只怕走不了几步又得狼狈地溜回来。 他自嘲似的叹了口气,侧脸上却冷不防传来一阵温热,惊诧中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少年段云泱脉脉温柔的眼光。那人有些无奈,有些疼惜,伸出手指抚上他的眉心,轻而缓地揉了揉: 珣,你笑起来更好看,别总蹙着眉呀。 他的眼波暖融融又湿漉漉的,烫得苏巽一颗心酸涩地皱起,又忍不住感到羞涩与窘迫。略微不自在地别开眼,他嗫嚅着垂下头,洁白的耳垂晕红如蔷薇: 以前从未有人这般唤我。 哈哈哈,这有什么,齐国西边的蒺藜草原上,多得是名字冗长的外域人,我们都直接以名相称。 段云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容比天边的月色还要明朗灿烂:况且你的名字多好听啊,我曾听中原的文人说过,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名为美玉,又是如此清丽的一人,如果不直呼其名岂不可惜了? 他说话不似梁国人温文含蓄,苏巽那里曾经被这般毫无避讳地夸赞过,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恨不能将脸埋进手间:你别胡说,我哪里好看了。 中原文化素来恪守的乃中庸之道,便是十分的溢美之词,也得在肚里雕饰斟酌,出口的赞美至多三分,尚且显得夸张赤/裸,更何况眼下那人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段云泱却犹如被燎着的猫儿一般,几乎要惊跳起来,声音中立刻饱蘸了十足十的真诚,堪比立誓之庄重:我段云泱明人不说暗话,以上所述若是有半句虚言,便教这天际的惊雷将我劈成焦炭! 他是当真觉得苏巽好看,一张白皙无暇的面孔精致绝伦,修长的天鹅颈莹透如美玉,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面无表情时一双翦水秋瞳清润如水,而当那面上泛起笑意,两颊梨涡顿显,便如同冰消雪融春水漫流,直直勾魂夺魄到人的心坎里去。 珣,你可真是好看,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好看的人。 段云泱毕竟年少,又在中原逗留的时日不长,好不容易鹦鹉学舌地掌握了几句古文急着卖弄,可真要描述些内心的真实感受,不免落入了词汇匮乏的窠臼,翻来覆去将好看这个词念叨了好几遍,忽而一拍脑袋欢喜地道: 今日夜深了,待明日我将你引荐给父帅和齐帝陛下,他们定会喜欢你得很。如若有了他们的支持,你想离开这丞相府,只算是小事一桩。 可我离开了这里,又能去何处呢?没有人会陪着我的。 苏巽眼底燃起希冀的光,可很快又归于熄灭,他自幼孤零零地长养在这深闺大院中,平日里连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也没有,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甚了了,突如其来的自由就成为了无用的财宝,空茫茫地攥在手心,却不知如何使用。 苏丞相忙于政务早出晚归,丞相夫人也沉疴在身,常年缠绵病榻无从得见,府中的小厮更是对他有些诡异的敬重与畏惧,除了服侍日常起居外再无更多交流。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也因此逐渐习惯了孤独与幽居,相较于外界的未知风霜,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更让自己有安全感。 他垂眸细细想着,也就没留神段云泱陡然伸出手,将他的十指包裹在掌心:以后,有我陪你啊。 今夜我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你根本不会武功,还冒着受伤的危险救了我,淡淡的潮热漫上他的脸颊,色泽浅淡的眸子里,神情却显得很是坚定认真,从那一刻开始,我便认定你是我的朋友了。 朋友?苏巽被这个词汇吓了一跳,一时想不到应对之语,痴痴地望着他,手指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起来。段云泱却不愿放任他抽回手去,手指灵活地顺着指缝逐一钻入,将他的手掌扣紧: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你想去任何地方,于情于理我都该一直陪着你。 你想去西域,那里正好是我的家乡,我最是熟悉,可以为你引路。陪你去吃好吃的小食点心,去逛外族商摊的奇珍异宝,去看沙漠绿洲,体会这人间是多么的奇幻有趣。 你且等着我,等我禀明父帅,明日便来寻你。 心弦轻荡,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在清冽的湖面荡漾开来,晶莹的薄红染透了颊侧颈项,灼灼的热度几乎要将他融化,一寸寸消解在宁谧的晚风间。 少年的许诺最是不可信,许多无非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的戏言,他却没来由地心生笃定,想要去相信,想要去践行。 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字字铿锵: 好的,我等着你。 又如何想得到,这一等,便是十二年。 期间他无数次地肖想,是那人遗忘了轻若鸿毛的承诺,亦或是遭遇了不为人知的变故,直到亲友故去,颠沛流离,一切都被时光淘换了模样,心心念念地经年之后再相逢,又被一句情谊浅薄的前辈击碎了所有残存的侥幸。 若要称心中无恨,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从迷乱的回忆中抽离,苏巽眼角的泪痕干凝,眸中的情绪冷了下去,带出微微的凌厉:说来可笑,我何曾推开过你? 都说人生病时最易忧思郁结,此时他心中情绪翻覆一发不可收拾,竟是越想越气,究竟是谁一声不吭地先离开,又是谁苦苦守着曾经的约定,在重逢的那日又从一潭死水里激起波澜? 沉寂已久的心蓦地剧烈跳动起来,皮开肉绽血液迸流的创痛,个中滋味又岂是甜言蜜语能够轻而易举抹去的? 阿巽,我不是这个意思段云泱还沉溺在情绪中不得出,冷不防发觉他脸色骤冷,不由一时慌了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自然知晓自己以往太过粗心大意,对你保护不周,害你独自受了这么多罪,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心口的绞痛愈发强烈,苏巽只觉得头疼恶心汹涌而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怒意却依旧灼烧不休,索性一把推开了段云泱靠过来的长臂,半撑起身体: 你根本就不明白莫非你以为,已经铸成的错误,单凭几句温言软语就能挽回么?我想怎么做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又有什么权力置喙? 段云泱闻言一愣,毕竟苏巽素来清冷自持,鲜少有如此发怒失态的时刻,对自己尽管略显疏离,却始终是和煦温柔的。在他看来,这样的疾言厉色未免来得太不寻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生生忽略,如今暴露在眼前,牵扯出鲜血淋漓的伤痕。 他艰难启齿,语音晦涩:阿巽,你究竟在气些什么?我自问向你袒露心迹以来,凡是从无半句隐瞒,若是方才我说错了话,你只管怨我怪我,我绝不会有半分不忿。可眼下我不过是想与你一道承担,这样又何错之有? 森冷的刺痛如利刃呼啸而至,苏巽呼吸一滞,身子轻颤,连亵衣滑落肩头也浑然未觉。 他实在是痛得狠了,冷得很了,积年的期待在时光的苦熬里以干涩成了残渣,不再胆敢接受任何倏忽而至的如火热情,便是深植于心的那人也不能够。尤其生死不能为己掌控的情形下,他更没有任性妄为的权利。 费尽心思安排好了一切,又被那人蛮不讲理地横加破坏,加之无解鸩毒般的刻骨思念经年浸淫,这股忿恨失望便愈发不可遏止。 见苏巽垂眸不语,衣襟散开,上身的被褥也被推到一旁,段云泱心头一跳,唯恐天气寒凉教他着风受凉,当即也顾不得继续辩解,抬手想为他整理衣襟,却没想到苏巽反应奇大,近乎凶狠地一把拽下他手臂,再当胸猛力一推: 别碰我! 段云泱一时收势不及,被推得躺倒在一旁,存放在亵衣前襟的某物便悄然从他怀中滚落了出来,停驻在二人之间的被面上。 只见那是一枚色泽幽深的物事,由两束鬓发交/缠编织而成,虽然做工粗糙,却显得很是质朴可爱。 苏巽霍然瞪大了眼 这竟是那日段云泱在香兰院为自己挽就的同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  yy我跟你说,撩完就跑是最大的罪过了,就算是有特殊情况也不能轻易原谅啊~ 而且人生病的时候最容易翻旧账了,所以哄老婆依旧任重道远哦!给你加油! ps作者这几天真的忙到飞起,两天加起来没睡到10个小时,已经尽全力在更新了,希望各位能多多理解包涵QwQ 求收藏评论哦么么哒!!!! 第61章 心悸 情系三千尺,挽作同心结。段云泱见苏巽定定凝视着同心结沉默不语,心中微微酸涩,忍不住轻声道,阿巽,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是既然我已与你挽发结下这同心结,余生的岁月,便再也难舍难分了。 说着他伸出手来,搂住苏巽肩背拥入自己怀中,苏巽没有反抗,但同样也没有回应,纤长的眼睫垂落,苍白的唇抿得极紧,僵立着一言不发。 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段云泱只觉得一颗心针刺般的疼,他越是不明白,心中就越是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苏巽便是这样的人,平日里那样温润,无限的包容与宠溺几乎让人沉迷,可他自己内心的愤懑不满却总是被生生压下,一点一滴聚沙成塔,等到抑制不住被人发觉的时刻,早已覆水难收。 一如此时他内心的痛苦不堪,段云泱感同身受,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原因,绞尽脑汁想出的唯一办法,也只能全力地表明心迹: 阿巽,你信我,化生散并非无法可解,即使不惜一切代价,我也会全力为你寻找极寒冰髓的所在。若最终寻觅不得,那么生不同衾死同穴,何尝不是另一种完满? 段云泱! 苏巽终究是出离了愤怒,发力挣脱出他的怀抱,怒喝道:你以为这番说辞很感人么?好一份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殷切心意啊,可我当真承受不起! 他为他遮风挡雨,剖心取血,纯粹出于自愿,并非为求任何回报,自然也不会希求他的极力自证,愧疚怜悯。 更何况,那份尘封在岁月下的誓言早已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向往,经年背负着沉重的责任与伤痛,他业已对这世间纷扰倦怠无比。 裹挟着未尽的眷恋离去,对他而言也不算太坏,可段云泱轻而易举便打破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甚至对他竭尽全力视若珍宝的性命也不屑一顾 他凭什么如此任性,如何胆敢肆意左右自己的人生? 你忍受伤痛牺牲性命也要保护我,为何我却不能与你一起分担? 段云泱心头恼恨不已,蓬勃的怒焰将眼尾灼烧成绯红,他当真分辨不清,苏巽为何执拗于眼前的怨怼不得而出。 分明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纵然他们最终没能找到解除化生散毒性的方法,尚有一段安稳的时光能携手共度,莫非他心中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长久携手,而对短暂却铭心刻骨的情愫不屑一顾? 他怎能如此狭隘,如此对自己的真心熟视无睹? 我与你早已不是玄霄阁中前后辈的关系,不可能凡事都顺遂你的心意而行,段云泱声音骤冷,生硬淡漠如同磐石一般,何况在我心中,你我的付出太不对等,既然我早已立誓护你一生周全,又怎能让你在前冲锋陷阵,我却缩在其后无能为力? 那你能做什么?莫非你能与天吴对抗,能够阻止黎晟的狼子野心,能解除化生散的毒性?苏巽面色惨淡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锋利森冷,并无解决问题的能力,却依旧执着逞强,甚至连简单一句承诺也无法履行,你口口声声所谓的保护,就是这样徒有其表的漂亮话? 我 段云泱一时语塞,仿佛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周身沸腾的血液蓦然凉了下去。 类似的话盘古先前也对他说过,饶是那人武功盖世,在阁中更是德高望重,却依旧落得了身死形灭、无人问津的凄惨下场。 那自己呢? 这厢他陷入沉思,那厢苏巽却突然闷哼一声,被倏然而至的心痛打了个措手不及。灼热的腥甜刹那间涌上,他还来不及掩住口,温热的液体便汹涌地呛咳而出! 淋漓的殷红染透了细白的手指,眼前光影忽散,理智崩断如游丝,他呼吸一滞,登时软软倒下。 阿巽! 段云泱见苏巽突然咯血,霎时间心魂俱裂,忙不迭接住他软倒的身躯,却见他面如金纸,呼吸微弱,竟已失去了意识。 极致的惊慌失措攫住了他的心房,尚且来不及反应,盘古的声音已经气势汹汹地在他识海中响起:不好,快些带小苏到药王谷的小子那去诊治! 前辈,阿巽究竟是怎么了? 感受到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冰雪般的容颜上殊无血色,段云泱惊慌得声音都变了调。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39 见状,盘古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沉吟道:你便是有再多愤懑不满,也理当留待日后再议。我早已告知过你,化生散的毒性再度伤了他心脉,切记不可情绪过分动荡。方才你们这一番争执下来,只怕他心中百感交集,身体承受不住,这才咳血昏迷。 我 手指颤抖着,试图拭去苏巽唇边的斑斑血渍,却怎么也止不住漫流而出的温热。段云泱懊悔不已,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当即也顾不上披上外袍,将苏巽打横抱起,急匆匆地向元若拙的房间奔去。 饶是昏迷不醒,苏巽细长的眉依旧紧紧蹙着,面色青白,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而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梁国皇宫中,端坐龙椅之上的黎晟猝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周身忍不住一颤,手中端着的青玉茶杯登时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陛下,当心! 他身边的小太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慌忙心惊胆战地拾掇起地面上的瓷器碎片。黎晟怔怔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掌,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似诧异,又似了然。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常言道同胞双子心意相通,这突如其来的心悸,莫非是他那好哥哥又出了什么事? 陛下的面色不太好,身体可还无恙? 他身前一人突然沉沉开口,神情阴鸷。黎晟饶有兴致地掀起眼皮,嘴角轻勾,不无讽刺之意地笑道:多谢天吴阁下关心,朕一切甚好,倒是您看上去面相阴沉,不知玄枢部器械亏空一事,可有妥善解决? 这句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天吴的痛处,他冷哼一声,原本阴郁的脸色显得更加冷沉僵硬。 玄霄阁众人的脱逃原本在他意料之外,他自问将众人困于断龙石之事并无外传的可能,却不知风伯他们用何种方式求得了外援,竟悄无声息地逃出了生天。 此外,他也着实低估了离珠这小子的心思城府。原本以为将他困在议事殿中,此后玄枢部器械的制作一概依照既成的图谱即可,却不料这小子竟然提前将每一件武器的的核心部件图纸尽数取走。眼下除了玄霄阁中仅存的部分储备,玄枢部可谓断去了左膀右臂,仅能勉强维系阁员任务配备的日常运作,却再无往日产出特制傀儡武器的能力。 毕竟这世间擅长傀儡铸造术的人本身便可谓是凤毛麟角,离珠又是傀儡大师宋英的嫡传弟子,难得心思单纯醉心铸造,技艺更是炉火纯青 只可惜,他加入玄霄阁前便与毕方影蛇等人熟悉,纵然他费尽心思百般讨好,也始终难以将人纳入自己麾下。 毕方 念及此人,他的眼神愈发阴狠刻毒。 毕方这厮表面上应允完成任务,实则与烛阴等人沆瀣一气,搅动得玄霄阁内人心惶惶,三番五次坏了他好事。眼下他们在梁国无处可去,想必是在齐国大本营暂避风头若来日再有相逢的机会,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此人。 黎晟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面上忽而升起一抹清透悠然的笑容,仿佛闲庭信步一般悠闲随意,吐露的话语却堪称石破天惊: 既然炼器一着教人不甚满意,不知在炼体之术方面,丹石部可有进展? 天吴闻言悚然一惊,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漫到口边的惊呼,但片刻后脊背的衣衫微微濡湿,冷汗已然沁了出来。 所谓炼体之术雷霆罡,乃玄霄阁一名丹石部元老于十年前提出,致力于通过服用特殊药物增强身体能力,让普通人在力量、韧性等方面获得几何倍数的增强,从而以身体代替武器而存在。 但在过往实践的过程中,由于并无前人经验作为参考,雷霆罡培育出的药人虽然拥有极强的力量与刀枪不入的强悍身躯,却往往神智痴傻亦或是寿命短暂。盘古等人认为此举有悖天理伦常,故而极力禁止。 从此试炼失败的药人被封存于玄霄阁地宫之内,这件事也成为阁内不得外传的秘辛 那么黎晟又是从何处得知?他突然提及此事,意欲何为? 陛下的意思是? 黎晟从小太监手中取过柳叶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神态慵懒如灵猫,眼神却明澈而锐利: 明人不说暗话,天吴阁下,你我心中都明白,玄霄阁之所以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延续那么多年,支撑如此复杂的内部运作与人员培养,除了深得民心,便是源源不断的任务与赏金。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不行了明早毕业典礼六点就要起来啊啊啊! 我去睡了QAQ,卑微.jpg 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求收藏求评论QQ 第62章 夜谈 黎晟说话的调子惬意舒缓,甚至带着点南方水乡的优柔,可在天吴听来竟与恶毒的诅咒一般无二,沉吟着抿紧嘴,背后的冷汗涔涔地落了下来。 他当然懂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自从三年前从玄霄阁中清理了盘古等一干守旧派,他与玄冥等高层便开始暗中接触朝廷要员,以弥补内耗亏空,寻求进一步扩张的可能。 殊不知黎晟也正有此意,双方一拍即合,由梁国宫廷源源不断地为玄霄阁供应材料资金,而玄霄阁则通过灵武部与玄枢部为梁国提供士兵与傀儡武器甲胄,并将皇室的线人安插在阁中,这自然也包括了以少昊之名加入的黎晟。 眼下玄枢部基本废置,灵武部诸多资历较老的阁员也随着风伯等人叛离了玄霄阁,双方之间稳定的天平逐渐倾斜,在梁国强大的压力面前,他已基本失去了谈判的资本。 那么,陛下希望我做些什么? 天吴嗫嚅半晌,终究压抑着道出了这一句,仰头迎上黎晟的目光,眼角微微发红。 阁下是深明事理之人,自然不难猜到朕想要什么,黎晟好整以暇地收起柳叶刀,面上挂着轻松愉悦的笑容,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既然玄枢部无法再提供特制的傀儡武器,那么便不得不在灵武部的人员供给上作出补偿方才提及的雷霆罡,倒不失为一个补救的好办法。 可是,天吴焦急得额角见汗,惴惴不安地道,可是雷霆罡尚未实验成功,服下增强药剂的人若非痴愚,寿数也必定无法久长,且此举消耗的珍稀药材不计其数,所作所为也堪称逆天而行 阁下何时变成了如此贪生畏死、废话连篇之人? 黎晟不等他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仿佛丝毫未将炼制药人的代价放在心上:眼下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如何。若是无法在武械上满足需求,那便尽快在兵力上予以补正。否则,朝廷与玄霄阁之间的交易,也再无存续的价值了。 他如画般的眉眼间笑意森然,那与苏巽如出一辙的秋水墨瞳里,闪烁的却是贪婪的幽光:朕这样说,天吴阁下可明白了吗? 是,请陛下容我返回玄霄阁,与丹石部阁员商议后,再将制作雷霆罡的详细事项向您一一述明。 天吴面色青红相错,竭尽全力才按捺下拂袖而去的冲动,神情却已经极为难看,仿若暴风雨来临前天际翻卷的沉郁阴霾。 他早已知道黎晟思维方式异于常人,却不知那人业已疯狂到如此地步,全然不考虑所作所为是否违背道义伦常,只消能达成目的,便不管不顾地加以施行。此时不过是玄枢部的武器供给出现困难,他便不惜铤而走险,以炼制药人相代,倘若未来再生出其他变数 兀自沉浸在思绪当中,他因此也未曾留意到黎晟若有所思的眼光,在他面孔上逡巡许久,直到最后一丝笑意消散殆尽,余下的唯有彻骨的冰寒与决绝。 与此同时,枫潞城驿馆内。 苏巽双眸紧闭仰躺在榻上,流泻的青丝铺了满床,元若拙坐在床侧,三指搭在他左手腕间,细致感受着指腹下脉搏的流动,不由深深皱起了眉。 阿巽他怎么样?犬齿狠狠切入唇角,力道之大几乎渗出血来,段云泱却恍若未觉,苍白的脸上写满无措仓惶,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 苏公子的脉象往来艰涩不畅,按之有轻微粗粝感,应属涩脉,元若拙神情间染进些许忧悒,语调显得颇为沉重,缚灵术与焰灵丹对他的身体伤害太大,纵使治愈了外伤也没有多少助益。加之化生散的余毒浸没,气血淤塞不畅,情绪动荡之下,便落得了心悸的毛病。 他抬眸看了看段云泱越发惨淡的脸色,心底微微不忍,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苏公子此次心悸发作十分猛烈,心脉受损极大,短期内切不可大喜大悲,若再次发作,恐有性命之忧。 他忽然噤声,只因蓦地望见一行清泪从段云泱侧颊潸然而下。 在元若拙的记忆中,段云泱少有悲伤情绪外露之时,可短短数日内他已经两度泪流,其中摧心断肠的苦楚,自然无从为外人道。 心头又是怜惜又是酸涩,他忍不住起身轻拍段云泱的肩头,柔声安慰道:少爷,苏公子这般并非药石无救,倘若日后悉心调养,数月内理应无恙 只是数月吗 段云泱长叹一声,忽然发力捂住了双眼,指节微微泛白,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若拙,你先出去吧,让我和阿巽单独呆一会。 嗯,我就在隔间熬药,若苏公子病情有所反复,少爷你直接唤我便是。元若拙咬了咬唇,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方才他已经施针为苏巽平复气血,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生出什么变数,倒不如让段云泱自己冷静片刻的好。 这厢他刚刚推门走出,门扉掩紧的刹那,段云泱却突然闷哼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掩住双眸的手指缓缓放下,一轮血色的红晕已经悄然攀上了瞳孔周围,衬着色泽浅淡的眼眸,显得尤为凄寒。 数月太短了,实在是太短了。 他不肯相信从生死边缘夺回的时光就剩下这一星半点,却也无法忽略那人惊心动魄的削瘦霜白。 手指颤抖着抚上苏巽的面庞,那纤细到锋利的下颌缘几乎要将他掌心的肌肤生生割裂。垂落身边的手掌同样是软绵绵的,炽热的体温也捂不暖指尖的冰冷,他托着苏巽的右手抵在唇边,感受着冰凉突出的骨骼,喉头倏然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 他不愿惊扰旁人,呜咽声显得极其细微,却饱蘸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恍若从身体中生出了锐利的刀刃,外表并无异常,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唔 床上的人忽地发出细弱的呻/吟,段云泱猝然抬起头,只见苏巽光洁的额上冷汗遍布,身子蜷作一团颤抖不止,似乎正忍受着强烈的痛苦。他试着伸手探了探那人左侧前胸,毫无意外地触及一手滚烫,只怕是化生散在失去意识之际仍不肯轻易放过,始终在苏巽体内作祟不休。 眼角又冒出隐约的泪意,他取过悬在一旁的棉巾,温柔拭去苏巽面上的冷汗,又抵住他后心,缓缓输送了些内力过去。 他平生最恨,便是眼前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分明是自己最为爱重之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尽折磨形销骨立,而惶惶然无计可施。更何况,对于苏巽伤势的恶化,自己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若非他思虑不周口无遮拦,那人也不会 叩叩。 正在他思绪纷乱近乎走火入魔的当口,房外却蓦地传来阵阵敲门声,紧接着见里间无人应答,那人于是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段云泱不愿惊扰了苏巽睡眠,慎之又慎地抽回手来,寒星般冷彻的目光随即投向来人,流泻出不加掩饰的愤怒。 究竟是何人竟如此没有眼色,在这尴尬的时刻不请自来? 云泱,来人淡淡启唇,声线娇柔却不软糯,竟是许久未露面的凌珂,不知你此刻是否得空?我有些重要的事想和你谈谈。 段云泱挑眉,忍不住有些诧异,心底随之不可遏止地升起淡淡的烦躁。他不愿离开苏巽身边半步,却也同样不愿扰了他的安宁。思忖半晌,还是强自压抑下心头的怒气,朝着凌珂颔首示意,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房间。 二人来到驿馆楼梯侧的回廊处,乳白的月华将人影拉得斜而长,微微摇曳,如同欲语还休的心事。凌珂嗫嚅了半晌,却不开口,段云泱记挂着苏巽的伤势,也不想与她耽误太久的时间,索性开门见山地道:你有何话不妨直说,若是实在难以启齿,也不必在此浪费彼此的时间。 凌珂闻言怵然一惊,不禁怔愣了片刻,酸涩的滋味从心底一直扩散到鼻尖,身子轻颤,眼前登时一片朦胧。 自从上次她失言数落了苏巽的不是,段云泱便再也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即使相对而立也往往不发一言。他们自幼最是亲厚,几时有过这样的生疏隔阂,她也并非没想着解释挽回,奈何他一心扑在寻找苏巽这件事上,对外界的种种变化,可谓是充耳不闻。 那日她望见段云泱抱着苏巽回到客栈,虽然形容憔悴风尘仆仆,脸上的笑容却是长久未见的愉悦,仿佛他怀抱的不是那副病骨支离的身躯,而是一整个人间的烟火温情,那样纯粹而真挚,教人连出声打扰也于心不忍。 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若是所希求期冀的感情无望,自然也不会歇斯底里地苦苦哀求。只是煞费苦心披挂而上的坚强自尊,都在那人冷漠的话音间支离破碎。 盈着水汽的眼眸眨了眨,终究没让眼泪扑簌簌落下,她轻声开口,声音有些低哑:烛阴的伤病,我或许知道救治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凌珂小姐姐的头,不哭不哭,咱还有更好的,你看那边的裴殊小朋友是不是很不错呀? 求收藏求评论!!!!爱你们嘤嘤嘤~ 第63章 暝瑯 心中芥蒂难消,凌珂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巽才好,思前想后,还是沿用了曾经在玄霄阁熟稔的称谓。 段云泱原本阴沉的脸色却因为她这句话骤然明朗了起来,不可置信的喜悦如星辰般在眼底点滴亮起:此话当真? 凌珂坚定点头,神情里却生出化不开的失落。 曾经段云泱与她亲厚无间,相处时亲昵的举动再是寻常不过,可眼下他分明惊喜非常,却说什么也不肯与自己靠得近些,依旧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彼此的间隙宽得能赛马。 她突然感到周身发冷,疲惫的感受从骨头缝往外渗,急忙伸手扶住身旁的立柱,才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颤抖: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0 我虽然在平昌军营里长大,孩提时代却是在蒺藜草原度过的。草原上盘踞着诸多部落,其中不乏修习奇术、通晓天地奥秘的族群。我曾听掌事的嬷嬷说过,在草原西北部的暝琅雪山中有一方不为人知的秘境,其间奇珍异宝、珍稀药材不计其数,或许有希望治愈烛阴的伤势。 暝琅雪山? 段云泱眼眸微微一亮,这个名词对他来说并不算全然陌生,早在以往西域风土人情志异之时,便曾有篇目专门提及此处。尽管他对灵异鬼怪之类的说法向来不以为然,此时却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仿佛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一般,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手。 雪山秘境往往对外封闭,由山脚下的珞云部落看守,非经允许绝不可擅闯,况且即使获得了珞云族人的首肯,能否取得所觅之物,依然仰赖于个人的机缘。 凌珂将目光投向远方,唇边的笑意孱弱而苦涩:珞云一族堪称草原上最为神秘的族群之一,纵使是族中的长辈也仅是听闻过他们的名声,从未真正得见,此番你若是想要寻找到秘境入口的所在,只怕得费一番功夫。 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雪山幽境,踪迹难寻的神秘部落,这一切听起来充满了未知的色彩,段云泱却不由自主地对此深信不疑,毕竟他早已无所谓失去,心心念念渴望的,只是竭尽全力延续那人的生命。 纵然能再多瞧一眼,也是好的。 那你可知珞云部落现在何处?段云泱曾听长辈提起,草原上的部落往往随水草迁徙而居,少有在同一地点持续定居的情形。如今已是冬季,草原上白雪苍茫,天寒地冻之下,苏巽的身体也再经不起长途跋涉的磋磨。 他着实不愿再有任何的风霜将那人摧折了。 具体情形我也不知,但珞云一族素来深居简出,他们自诩为雪山山神庇佑的子民,世世代代居住在暝琅雪山之中,除了每月例行遣人下山交换物资,与草原其他部落并无太多来往。 眼睫垂落,掩去了眸底激荡的情绪,凌珂深吸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赤红的令牌交给段云泱:舞炎部落虽然无法与大陆诸国相提并论,在蒺藜草原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你拿着这枚圣火令,此物为部落创始圣女的象征,见令如见人,有任何要求直接向族长提出便是,他们绝不会有半分悖逆。 段云泱默然颔首,缓缓接过她递来的圣火令放在掌心。圣火令为血乌木所制,令身上镌刻着古老繁密的各式纹样,托在手中轻飘飘地感受不到什么重量,背后的价值却重逾千金。 凌珂是十余年前平昌公在战场上救下的草原孤女,素来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他以往对此知之甚少,只依稀记得她与草原上最为强盛的舞炎部落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却完全没料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将这件与部族命运休戚相关之物轻易地交给自己。 宽广无垠的蒺藜草原不比大陆市镇的繁华有序,长养在天地之间的诸部落,其生存延续全然仰赖着自然的恩赐,因此对神明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在人口规模较大的部落中特为尤甚。 以舞炎部落为例,每廿年便会在全部落范围内寻找十岁以内的童男童女,由族内大祭司主持神明甄选仪式,从中挑选出一双男女作为圣女与圣子的人选,并赐予其具有号令全族之力的圣火令,以彰显对神明权威的敬重。 被钦定为神选之人的童男童女自此以后便与寻常部落成员隔绝开来,单独生活在部落的偏远一隅,饮食起居皆由专人负责,非祭祀神明或是其他重要节日时不得轻易露面。可谓是殊荣加身的同时,便永远地失去了自由。 他心中不由泛起些许怜惜,若非当年草原战乱爆发,平昌军奉齐帝之命前往平叛,凌珂或许根本没有从软禁之处脱身的机会,更遑论在凛冽的风沙中出落得愈**廓分明,张扬的爱与恨都历历鲜活。 珂姐儿,我 抱歉,隐瞒了你们这样久。凌珂不待段云泱说完,便出声打断,叨扰了公爷和姨娘这些年,又幸得你和裴殊关心照顾,才有了我如今的逍遥自在。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又怎能眼睁睁见你煎熬受苦,无动于衷? 如此那便多谢了。 段云泱悠然抬眸,正好与凌珂四目相对,一时间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出声应答。 鼻尖的泪意又按捺不住地往上窜,凌珂蓦地仰了仰头,让温热的液体缓缓回流,努力平复下略为急促的呼吸,才不紧不慢地露出一抹笑容来:你我之间本不必如此客气,过几日风雪降临,前往草原的官道怕是极为难走,倒不如快些收拾行装,今夜好生休息整顿一番,明日便早早出发的好。 那你也早些歇息。 将圣火令珍而重之地收入袖内,段云泱凝视着凌珂半晌,神情复杂难辨,似有千言万语欲要吐露。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复又缓缓松开,他终究没说出只言片语,只冷冷清清地叹了口气,转身返回了客栈房中。 凌珂目送着他的背影被月华拖得迤逦狭长,最终消失在长廊尽头,眼前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水汽迷蒙,伸手去触碰,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大滴大滴的眼泪已经泼了满脸。 她茫然无措地伸手去擦,奈何眼泪来得又凶又急,瓢泼般倾泻而出不可遏止。想着此地人多眼杂,她不愿被旁人经过发觉,撩起衣袖囫囵在面上抹了一把,转身打算返回房中,却冷不防撞上了一人的怀抱: 怎生这样不小心? 心间的惊惶在那低沉的嗓音入耳时云销雨霁,凌珂望着身前那张熟悉的清俊脸庞,一双上挑的凤目瞪得溜圆:裴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教你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被旁人瞧了去,该如何是好? 裴殊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眼波温柔如静谧的湖,粼粼水光中蔓延着柔软的心疼。 凌珂平日里不施粉黛,纵横泪痕并未将面庞晕染得色彩斑斓,只是眼眶下的青晕和哭泣的红肿十分明显,如同被生生剥离了利爪的猫儿,骄傲倔强,又让人打心眼里痛惜怜爱。 他来此处原本是要寻找段云泱商议玄霄阁编制之事,不想正撞见段凌二人在廊边叙话,索性放轻手脚候在一旁。这样一来,便将凌珂种种神色变幻尽收眼底,不由自主地生出柔肠百转,温存怜爱。 段云泱是她视若珍宝之人,可她对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托着捧着,不敢越雷池一步,也不敢教沉甸甸的心意被她察觉。毕竟一旦逾越了界限,以她爱憎分明的刚烈脾性,怕是连这份手足之情也难以为继。 一如此刻,他见她伤口撕裂鲜血淋漓,也只能在一旁默然观望,不敢贸然伸手抚慰。 我没事,就是沙子迷了眼,回房清理一番就好。 凌珂不愿与他多做纠缠,转身欲走,裴殊却冷不防伸出一条手臂横在她眼前,挡住了去路:说来也恰巧,出发前,我正好从绍阳顺了些上好的桃源醉,不知小珂是否愿意与我共饮一杯? 你 拒绝的话语尚且来不及脱口而出,他已经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一樽碧琉璃酒壶与两盏夜光杯,端端正正递到她眼前。 凌珂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过往她与段云泱裴殊等人在绍阳城中常与平昌军拼桌斗酒,三人喜好的酒品类别各不相同。裴殊喜爱女儿红的辛辣浓烈,段云泱则偏爱梨花酿的余韵悠长,她尽管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在,却也嗜甜如命,也因此对清甜可口的桃源醉情有独钟。 只是桃源醉口味在酒中着实算是甜腻了些,寻常男子对其往往兴致缺缺,久而久之生产的店家也随之凋敝了许多,到后来竟是一坛也难寻。这几年她供职于玄霄阁,更是良久未曾尝过一滴,却也不知裴殊是从何处得来这壶酒 又是如何将旁人都已遗忘的细节铭刻在心? 你看你,眼睛都看直了,我这就来为你斟上,被她眼中不加掩饰的汹涌情绪刺痛,裴殊垂下眼去,扬手将淡粉的酒浆倾入杯中,再稳稳盛到她眼前:尝尝看吧,这几日都封存在客栈的冰窖中,滋味新鲜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yooooooo~ 这是要开启新副本的节奏咯!!!!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被裴殊暖到hhhhh 求收藏评论哦!!!感恩的心么么哒!!! 第64章 对月(倒v结束) 好。 纤细指尖淡白如月华,衬得手中夜光杯愈发晶莹剔透,菱唇抿住杯沿,凌珂仰首将一杯桃源醉饮下,娇躯微/颤,很快湿了眼眶。 甘冽清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逐渐盖过了浓稠得化不开的酸涩苦楚。她在一片朦胧的泪眼里侧过头,面上缓缓升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裴殊,谢谢你。 这笑容如月出云,如玉回光,却灼烧得裴殊眼底生疼,忍不住别过脸去,望着远方高悬的月,喃喃道: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这样的生分与疏离,自从她对段云泱芳心暗许伊始,便绵亘了这许多年。可不知怎的,虽说今夜他们的对话与以往一般无二,裴殊却在心底隐约觉得,有什么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似乎那扇封闭已久的心门悄然敞开了一道缝隙,他因此能窥见其中一枝含苞待放的蓓蕾,随风摇曳生姿。 吱呀。 接过客栈小二递来的一桶热水和干净毛巾,段云泱掩上房门,放轻手脚来到床边。 苏巽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因为伤势作祟发起高热,面上满是病态的潮红。他身上满是疼痛挣出的冷汗,沾湿了亵衣紧紧地贴在身上,若不加处理,这样下去非得着凉受风不可。 他便听了元若拙的建议,找小二讨来热水为苏巽擦浴,动作轻柔地解开那人月白的衣衫,再将沾湿了水的毛巾缓缓覆在光洁的胸膛上。 因着发烧的缘故,苏巽从面颊到脖颈热度惊人,身体却是冰凉的,只剩下心口一片肌肤炽热滚烫,在毒素侵蚀下显出隐约的青紫。 他一定很难受吧。 心头仿佛被群蚁啮咬,又是酸楚又是刺痛,段云泱擦拭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放得更轻,唯恐惊扰了他浅薄的睡眠。 依稀记得,上一回为苏巽擦身清理伤口,还是两年以前在塞北诛杀流寇,他为自己挡下致命的一刀。那道贯通腹部的伤口狰狞可怖,即使到了今日,也依旧清晰地盘踞在白皙的小腹处,久久难以消退。 被水流浸得温热的指尖珍重抚过那道疤痕,姿态温柔,却不慎触碰到了苏巽的敏感处,教他忍不住轻哼一声,身子轻/颤。 而他此刻正靠在段云泱肩窝,温软的唇瓣不经意间蹭到了那人耳后,湿热的触感如同电流顷刻间传遍段云泱全身,耳后的肌肤登时腾腾红透,晶莹如秋日海棠。 呼吸一瞬间变得粗重,他险些抑制不住手上的力道,脊背刹那绷得笔直,身躯坚硬如铁。而他陡然的僵硬让昏迷中的苏巽感到不适,低哼着动了动上半身,两处挺翘的浑/圆向下挪动寸许,竟不偏不倚地抵在了那致命之处。 他身上的亵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雪色肌肤若隐若现,而段云泱为了帮他擦身也脱下了外衫,仅着了一件丝质里衣。轻薄布料的遮掩作用近乎于无,极致的刺激从摩蹭处汹涌迸发,段云泱脑海里轰然作响,理智一时被绞得粉碎。 不能不能够 猩红的雾色逐渐在他眼底弥漫开来,他压抑不住地闷哼,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略微后退,才拉开了危险的炽热与苏巽之间的距离。 他自问并非欲念熏心之人,但每每遇见苏巽,便如同植根体内的蛊毒发作,向来被压制的躁动与不堪此起彼伏,时而想不管不顾地将那人肆意占有,灵肉合一;时而又怜爱那人的孱弱身体,连温存爱抚也觉得疼惜。 情感与理智天人交战,他连顺畅呼吸也觉得困难,闭了闭眼压抑下内心的焦灼不安,这才重新在水中加热了毛巾,继续为苏巽擦拭着身体。 感受着掌下突出的骨骼,他心中发痛,向来稳定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依旧是光洁的肌理,流畅的轮廓,却比两年前消瘦清减了那样多,在被褥下只勾勒出浅浅的起伏,紧贴他小腹的腰身更是纤细得不盈一握,喷吐在颈侧的呼吸短促而微弱,似乎稍有不慎便会断绝。 现在想来,在与自己相识的这段岁月中,他竟是一直衰弱下去的,往昔无谢楼的姿态潇洒,意兴风流,竟然是那人最为健康平安的时刻。 四下静谧,微微起伏的只有或悠长或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水滴溅落的滴嗒轻响。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段云泱拭去额角的细汗,将提前备好的干净衣衫为苏巽换上。 所幸擦浴起到了应有的效果,这样处理一番下来,苏巽额上的热度消退不少,紧绷的神情也舒展了许多,总算能呼吸均匀地沉沉睡去。 段云泱将他散落的发拨到一侧,俯下/身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后也登上床塌,搂住那人腰身和衣而卧。 愿你今夜好梦,阿巽。 次日,客栈中的众人便分为两路而行,一队由平昌军将士带领,护送着一干医者返回绍阳城,另一队则以段云泱为首,想着西北部的蒺藜草原进发。 从枫潞城一路前往蒺藜草原路途遥远,且越向西北方行走,人烟便愈发稀少,地势也随之变得崎岖不平,翻山越岭已成为了旅行中的常事。 眼下已近腊月,正是寒风呼啸,朔雪席卷的隆冬时节,他们一路前往西北方,短短三日便接连遇上了数场暴风雪,更有甚者,在行到一处半山腰时,岩壁上成摞的积雪骤然崩塌,阻住了众人的去路。 前进的队伍骤然停下,岩石倾落的巨响不绝于耳,原本昏昏沉沉的人立刻被吓得一个激灵,撑起身来: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山体滑坡,清理出道路继续前进就好,你别担心。 段云泱心疼地叹息一声,抬手为苏巽将肩头滑落的狐裘裹好。 他们此刻正卧在马车中的软榻上,车中生着炭火,暖融如春,可那人包裹在厚实衣衫下的手指依旧清寒若冰,脸容苍白殊无血色,下巴削瘦得几乎能割伤人。 马车一路颠簸辛苦,苏巽又是重病的人,那里禁得住这样的折磨,是以这几日持续不断地发着高烧,心口灼痛夜不能寐,平日里也总是半昏半醒,少有神志清明之时。方才好不容易昏昏睡了过去,又被巨响惊醒,饶是身子虚软胸中犯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见苏巽皱着眉,神情微微痛苦,段云泱心知他心脉处的毒素怕是再度发作,立刻取来一旁温凉的药汁喂他服下。 药汤苦涩,咽下的同时仿佛在喉咙中燎着了火,刺激得腹部阵阵绞痛。苏巽强自忍耐着呕吐的冲动,额上微微见了汗,低低/喘/息着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1 我们正一路向北,前往草原,等向珞云族求得了灵药,你便不会如此难受了。 轻如落羽的吻印在他眼睫上,段云泱将一枚奶糖喂入他口中,催动内力将温暖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不久,苏巽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便动了动身体凑近他耳畔,轻声道:你千万莫要勉强,死生有命,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受得起。 不,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段云泱坚定地摇头,俯首埋在他柔软的发间,深深嗅着那人独有的清淡香气,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你别想那么多,只管放心交给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夜争执无果,心中原本也有芥蒂难消,可苏巽想到自己时日无多,心中便被酸涩的情绪胀满,恨不能将眼前人再多看几眼,深深刻入记忆,永远不能磨灭。 他眨了眨眼,清泪一行便从眼角滑落,骨节支棱的手指缓缓抚上段云泱的侧脸,哽咽道: 本是我贪心不足,才妄想着伴随在你身边你给予我的已经够多了,待此间事了,便回到平昌军中,继任公爷的职责吧。记得好好保重自己,别再过刀口舔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可人世间若没了你,我该有多寂寞,多无趣?阿巽,千万莫要轻言放弃。 段云泱吻去他眼角晶莹的泪,张开手臂将他揽入怀抱,感受着怀中清瘦单薄的身躯,心头泛起抽搐般的痛:你就算是为了我,再忍耐片刻,再坚持坚持,好吗? 苏巽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刚才说了太多的话,孱弱的精神难以为继,喘/息着缓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云泱,你这样好,值得世间最为美好的一切,我自知福薄,无法伴你长久,若以后心中寂寥,记得寻找禀性温柔之人陪伴身侧,还有你脾胃有恙,要记得好生将养 他越说越是声音低微,胸中漫上汹涌的咳意,忍不住蹙着眉细细弱弱地咳嗽,呛出殷红的血星,浸染了苍白嘴角。 阿巽,你先别说了身体受不住的。 段云泱用手帕细致拭去他唇畔的血渍,另一只手托着他后背顺气,鼻子止不住地发酸,不由涩然道:死生不过一刹,独自苦守着刻骨的回忆过活才是最大的残忍。我自问太过懦弱,没有苟且偷生的勇气,若当真抗不过命数,那便让我来殉你。 黄泉路上孤冷,人间亦惨淡无色,倒不若并肩而行,也不失为一种完满。 随着话语吐露,高悬已久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是了,这是他心中之劫,命定之人,若能为其倾尽所有,他便是就此身殒,也了无遗憾。 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苏巽嘴唇颤抖,泪水涌得更凶更急,仿佛崩溃的前夕,可我不愿,我只愿你安然无恙地活着。 一生顺遂,平安无忧,那样我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心安了。 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到最后他几乎词不成句,只闷哼着蜷起身体,拼命攥紧胸口衣襟,用力之大连指尖也泛出青白。 段云泱对此无计可施,唯有将他紧紧揽在怀中,将全身的热度传递过去。良久,直到难以言喻的绞痛消逝,苏巽才停止了颤抖,随即身子一松,脱力陷入昏迷。 阿巽,别怕,我在这里 坚定的话音逐渐被悲戚呜咽所取代,段云泱抱着那气息奄奄的人,大滴大滴的眼泪终于汹涌落下,转瞬间濡湿了面庞。 你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还是爆肝更新出一篇!! 这一章后面就是v章啦!!会让yy努力把苏苏救回来的~ 再次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求收藏与评论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65章 珞云(三合一肥章) 从山坡上倾落的雪堆虽大, 所幸其中掺杂的石块并不多, 众人协力清理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基本疏通了道路。 确认队伍前进并无问题, 裴殊示意众人立刻出发,便返回马车中查看段云泱等人的情况。 刚刚撩起车门厚帐,他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抬眼望去,果不其然发觉段云泱正紧紧抱着苏巽,身边散落的巾帕上血迹殷然。 前辈的伤势又发作了? 他从未见过段云泱这般六神无主的神情,素来明丽的眼眸茫然空洞, 面上还有尚未干凝的纵横泪痕, 抱紧怀中人的姿势珍重而卑微。 仿佛再稍稍放松些, 那人便会犹如青烟一般,倏忽散去了。 这句问话稍微唤回了段云泱的注意力, 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嗓音依旧沙哑得过分: 方才阿巽受雪崩惊吓,心疾发作呕了些血, 眼下又昏睡过去, 暂时并无大碍。 语毕, 段云泱托起苏巽后颈,取过茶杯含了些温水,经由双唇相接缓缓渡入那人口中, 再将他苍白嘴角残余的血水拭净。 我们大概还有多久才能抵达蒺藜草原?为苏巽盖好被褥,段云泱立起身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阿巽身体太虚弱,旅途劳顿之下病来如山倒,若是再这般拖延下去,我担心 越过这座雪山,便抵达了蒺藜草原的边境,云泱你也莫要太过心焦。加之舞炎部落聚居地位于草原中南部,我们抵达后先将烛阴前辈安置妥当,再行寻找珞云族,想来也利于他休养身体。 裴殊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神色却并未显得如何轻松,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使是身为舞炎部圣女的凌珂,也对寻找到珞云族的踪迹并无绝对的把握。 他们所追寻的原本便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可此时此刻除了坚信不疑也毫无其他办法,毕竟比起愿望落空的摧心,更为可怕是的半途的绝望无措。 连苏巽也依旧坚持着,他们又如何能够轻言放弃? 车队终是缓缓启动,向着西北方继续前行,段云泱让苏巽枕着自己的双腿平躺,尽力减缓路面颠簸造成的冲击,衣衫倾落勾勒出保护的姿态,只望能为那人遮风避雨。 阿巽,你一定要撑下去。 一路上风雪席卷,众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次日傍晚抵达了草原边境。 段云泱从马车中走出,只见眼前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色泽绯红的营帐,点缀在白雪覆盖的草原间,愈发如同烈火般灼灼鲜艳。 此处再往前便是舞炎部落的聚居地了,凌珂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段云泱努了努嘴,云泱,你我二人先行前往拜谒部落首领,待一切安排妥当,再将烛阴前辈等人接入。 他默然颔首,转身细致叮嘱了元若拙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从马车上抽回眼光,跟随在凌珂身后,走进了舞炎部落领域内。 他们身着中原人的长衫长裤,与草原中常见的骑装大相径庭,一路上引来了众人纷纷侧目。 凌珂却恍若未觉,快步前行来到一座高耸的营帐前,接过段云泱递来的圣火令,径直向守卫敬礼道:我是舞炎圣女娜伊雅,此人是我的义兄段云泱,今日前来叨扰,愿能拜见首领一面,烦请你前往通报。 娜伊雅是十余年前的选举仪式上,大祭司赠予凌珂的称谓,自成为圣女之日起,这一称号将始终伴随着她,必要时只需将其通报,加之圣火令的佐证,便能畅通无阻地行使属于圣女的权力。 方才她与段云泱经过的只是部落牧民的聚居地,草原人民风淳朴,他们自然不会受到阻拦。只是经由此处再往前,便是部落的核心地带,非经准许不得擅入,否则将会招致戍卫的反击。 自从草原内乱离开部落伊始,圣女娜伊雅之名已十余年未曾出现,守卫先是怔愣了一会,眼底随即泛起震惊之色,右手抚住左前胸深施一礼,郑重道:恭迎圣女大驾,愿您宽恕小人有失远迎之罪,小人这就前往通报,烦请您与贵宾静候片刻。 紧接着他转身步入营帐之中,留下段凌二人在帐外等候。 段云泱淡淡环顾四周,唇畔缓缓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意:说来有趣,珂姐儿你阔别故土十年有余,圣女之名却依旧有如此威信,草原中人对神权的敬畏,可见一斑啊。 正是如此,毕竟部落百年来都延续着廿年选举一次圣子圣女的传统,从不会因为任何外界因素影响而改变,也便是说,不论我是否在此期间履行了作为圣女的职责,谁也无法对神授予的地位提出任何质疑。 凌珂却只微微苦笑,叹息道:若是此番能见到部落首领,这所谓的圣女之名,也算终于能派上用场。可惜天下断没有无对价的交易,若是这回得到部落的帮助,只怕未来定然会以其他形式回报于此。 不论代价如何,你只管推脱到我身上便是,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段云泱悠然回眸注视着她,神色坚定不移,珂姐儿,你此番助我良多,若是阿巽能够恢复健康,此番大恩大德,我段云泱必将永世铭刻在心。 心头泛起些微酸楚与隐痛,凌珂面上不动声色,只沉默着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她现在还远远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尽管明知段云泱绝不可能将目光投向自己,却始终管束不住那颗执拗的心,酸涩抽痛,不能自已。 前往通报的卫兵约莫半刻中便折返回来,向二人躬身敬礼,随后引领者二人走进营帐之内。帐中空间极为广大,想必是用上了障眼法之类的手段遮掩,外观看来不过是真实大小的三分之一。守卫带领着段云泱与凌珂前行了数十丈,在一扇高耸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圣女大人、段公子,穿过这扇门,便是部落王帐的所在,只是进入前须验明正身,取您一滴血测试神明的意旨。 凌珂眸光一闪,随即回忆起十年前的受选之日,大祭司曾喂自己服下某种丹药,想必这就是卫兵口中所谓身份的证明。 向段云泱投去一抹安心的眼神,她内力外放,指尖毫不犹豫地划过左手拇指,白嫩的肌肤立刻绽开一道细小伤口,不多不少溢出米粒大小的一滴鲜血,被真力裹挟着悬浮在半空。 二人面前的大门雕饰着古朴的云纹图样,随着凌珂的血珠飞出,正中一处机/括骤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华,刺目的金光如同丝线般涌流而出,将血滴层层缠绕,再卷入机/关的凹陷处。片刻,只见机括缓缓转动,沉重的大门发出阵阵闷响,随后从中裂开一条缝隙,再朝两边稳稳开启。 恭送圣女、段公子大驾。 卫兵恭敬地退后几步,单膝跪地,为二人让出前行的道路。 凌珂与段云泱相视一眼,也不多做耽误,快步走入大门中,只见眼前不远处正是一方雕饰华美的营帐,通体金红的毛毡地毯从落脚处向四方绵延,其上缝缀的金银丝线闪耀着耀目光辉,恍惚间如同星辰坠落人间。 地毯尽头是一张宽大的软座,椅上赫然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头长发梳作细小发辫,由镶金嵌玉的绛红抹额束在脑后,肤色黝黑,剑眉阔唇,一双寒星般的眼定定逼视着来人,沉声开口,似有金石相击之声: 娜依雅,你可知罪? 这句话饱含着真力传出,凌珂段云泱顿时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竟生生被强悍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她忍不住心中骇然,此人自己如何不识,正是十余年前征战草原各方,奠定了舞炎部落霸主地位的铁血英雄,血刃王巴尔达。 巴尔达于十五年前击败部落王座的几十名竞争者,成功问鼎舞炎部落,执政期间励精图治,致力于农牧业的改革与促进中原地区的通商,极大推动了部落的发展强盛。他本人更是日夜勤修苦练,武艺卓绝,手持铁血长刃横扫**,放眼整片蒺藜草原,也少有人但敢做他的对手。 圣女选举仪式后不满一年,凌珂便流落到了平昌军中,与这位铁血王者只有寥寥数面之缘,心中的震撼佩服却依旧满满当当。但外表绝不能露了怯,尽管此刻被压力逼迫得喘不过气,她依旧挺直脊背,拱手单膝跪地,朗声道: 擅离草原不履职责,其为错一;未经传讯突然前来,其为错二。但圣火令出,圣女名穿,万事不可违逆。先人定下的铁律在此,还望王上聆听我的请求。 巴尔达瞳孔微缩,似乎未曾料想到她竟有这样大的勇气,竟敢直接拿律法与圣火令做文章,沉吟半晌,才平复下起伏的语气:你既知错,可曾想过利用圣火令提出要求,事后必然要回馈于部落?其中代价,你确认承受得起? 我凌珂有些语塞,虽说圣火令出莫敢不从,但它并不能免去付出的对价,若是巴尔达践行了对她的承诺,即使让她以性命相报,按律法也不可回绝。 王上且听在下一言。 见巴尔达有意为难凌珂,段云泱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愧疚,上前一步挡在凌珂身前,拱手作揖道,实不相瞒,在下乃齐国惊羽侯段云泱,圣女娜依雅是我的义妹。此番冒昧前来是为了我一己私欲,圣女完全是受我所累,若是您有任何要求,只管向我提出便是,还请高抬贵手,放她自由。 惊羽侯你姓段,莫非是那平昌公段致远之后?巴尔达神色忽转悠远,似乎回想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唇角的弧度不自主地变得柔和,虎父无犬子,当年他也算是平定西域、赫赫有名的大英雄,本王虽不认同他唯朝廷之命是从的立场,但一码归一码,行军布阵之术,依旧要甘拜下风。 段云泱神情有片刻的僵硬,他亮明自己的身份,原本并无借父之名威慑的考量,然而此刻听闻血刃王竟对那寡情薄爱之人赞誉有加,胸中愤愤不平,语气间不由带了些生硬冷漠的意味: 王上谬赞,在下殊无建树,自然不能与家父相提并论。向您坦白身份,实是为了证明在下来意的坦诚,事成之后,若是您有任何要求,在下必将倾尽所有人力物力,不计代价地达成所愿。 你们这些黄口小儿,在这人间寥寥数年又能经历多少风浪,动辄压上全部身家,难道不担心未来覆水难收,万劫不复? 血刃王轻嗤一声,似乎对段云泱的坚定许诺不以为意,兴致缺缺地支起下颌,笑道:那你便说说看,你不远百里来到此地,所求究竟为何? 在下别无他求,只愿王上指明如何寻找珞云一族,段云泱声音涩然,缓缓抬起头,眼眶已然通红,此行仅为救人,绝非贪慕暝琅雪山中的异宝奇珍,还望王上不吝相助! 这帐中除了血刃王巴尔达与凌珂段云泱三人,尚有另外二人黑袍加身,默然静立在王座两侧。见段云泱提及暝琅一词,其中一人霍然仰首,现出一张清丽秀雅的颜容。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2 他肤色极白,在墨色衣襟映衬下更显得欺霜赛雪,五官是属于异域人的深邃高挺,垂落的发丝灿若金阳,眼眸碧蓝如琉璃,竟与数月前段云泱扮作云阳参与秋试时的形貌相差无几。 巴尔达闻声回过头去,与那人交换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巫尊者,交给你了。 被唤作巫尊者的男子缓步走上前来,步履轻盈没有丝毫声响,仔细望去,竟是因为鞋底略微悬浮于地面之上。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段云泱身前五六步远处,碧蓝的眼眸神色微凝,蓦地扬起手来,宽大袖口中唰地飞出一抹冰蓝色泽,通体莹透修长,转眼间便缠紧了段云泱的右手臂。 云泱! 凌珂见他遇袭,一时间目眦欲裂,也顾不上是否有殿前失仪之嫌,一记凌厉的掌风便向那冰蓝色的长绳切了过去。 说来也属诡异,凌珂一掌轰出,只觉得劲力都落在了空处,右手仿佛陷进了淤泥中难以自拔。而男子对此充耳不闻,稳定地握住绳索一端,明丽眼眸一瞬不眨地注视着段云泱,淡淡启唇: 我是珞云族使节巫奚,此物乃我族中圣物问灵绦,一旦被缠缚住,唯有如实回答施术者提出的三个问题才能解除。且此物会外放灵力结界,任何外来攻击都无法对其影响分毫,所以圣女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 话音刚落,他悠然回眸,望向段云泱的方向:段公子,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烦请如实回答,问灵绦会让说谎者承受万箭穿心之痛,常人根本无法承受。 段云泱不避不让迎上巫奚的目光,眼波沉静,淡淡颔首:您请问吧,段某一定知无不言。 巫奚抿唇微微一笑,口中默念咒诀,手里的问灵绦光芒瞬间大盛,笼罩了段云泱的整条右臂。他眉目间萦绕着淡白光华,双目微阖,姿态高洁而神圣,恍若神只降临: 段公子,你苦苦寻找珞云族所在,意欲何为? 我希望能通过珞云族的帮助进入雪山秘境,救回我所爱之人。段云泱并未感到不适,只是提起那人,心头便不免刀绞般的疼,他为了救我受了很重的伤,我希望能在雪山秘境中找到疗愈伤势的灵药,将他救回。 随着话音落下,问灵绦上依旧光华流转,这证明他所言并非虚妄,巫奚暗暗点了点头,手中光芒迸射,继续问道:若你在秘境中如愿取得了所需的药草,是否会对其他的天材地宝有所觊觎? 这其实是珞云族人最为担忧的关键问题,虽说雪山秘境有其自生的防护结界,可一旦闯入者通过了试炼进入其中,便再也没有外力能够限制。届时若是那人心生歹念,即使是珞云部落想要阻止,也无法轻易通过雪山结界的阻隔,只能任由其肆意掠夺。 过往此种祸事的发生不在少数,险些伤及神族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尽管草原民风淳朴,他们更是世世代代居于雪山不与尘世相通,却也在一次次人情齿冷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学会收敛羽翼庇护自身。 段云泱却并未对此有多少犹豫,他向来是个拎得清主次的人,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想方设法挽救苏巽的性命,至于秘境中的其他珍宝,他不在意也不关注,所思所想只是尽快获得首肯进入其中。 于是他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右臂上的问灵绦也毫无异状出现。 见状,巫奚碧莹莹的眼眸忍不住惊讶地瞪大,毕竟此前设法进入雪山秘境者不在少数,却鲜有人能顺利通过问灵绦的两度考验。 眼前这人看上去红尘烟火气十足,却不想内心纯净执着如此,他周身弥漫的警惕敌意不由随之消散了几分,却依旧不肯彻底放下心来,思忖良久,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若你未能进入秘境,或者秘境中并无能顺遂心意之物,你待如何? 闻言,段云泱身子轻颤,面色旋即一片惨然。 这原本便是他心底最深的不安,苏巽的沉疴连出身药王谷的元若拙也束手无策,因此这虚无缥缈、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雪山秘境,可谓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倘若此行终究无功而返,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时的自己该是如何的愤懑痛苦,狼狈不堪 或许盛怒之下理智全无,失手毁灭了雪山秘境也未可知。 他面色涨红,眼睫垂落,良久抿紧了嘴一言不发,手中问灵绦的光芒明灭闪烁,教一旁等待的凌珂心悬到了嗓子眼,连巫奚也感到紧张非常。 心中情感与理智天人交战,段云泱闷哼一声,眼前倏然闪过那人清丽绝艳的眉眼,脉脉秋瞳莹润似水,优美菱唇淡红如樱,微风拂过掀起素色轻纱,而那人回眸莞尔,天地间所有色彩光影皆熔炼于无声的一瞥中; 在他看清眼中画面的同时,清隽的身影蓦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空旷的房间,正中的床榻上卧着一人,身边星星点点尽是散落的血迹。只见那人面色惨白,两颊深深凹陷,整个人瘦得不辨本来形貌,甚至不见胸口些微的起伏,分明已气绝多时。 汹涌的绝望如巨浪惊涛,顷刻间将段云泱包裹其中,一丝丝挤占着他的呼吸。冷汗涔涔而下,他仿佛溺水之人大口大口地喘息,挣扎着抬起眼来,瞳眸周围已是一圈灼人的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死生不怨。 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苏巽那样清淡温柔,定然不愿见到自己因私怨将一腔怒火倾泻于他人身上;阴间这般孤冷寂寥,他也决计不会留下那人茕茕独行。 若能求得灵药救他性命,便是命定姻缘天恩浩荡,假如无功而返两手空空,自己也同样无需怨天尤人,只消抵死不放开那微凉的手掌,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谁也别想教他们分离。 原本是他二人之间的债,又何须外人来偿。 三问已罢,紧紧缠绕在段云泱手臂上的丝绦顿时一松,光芒黯淡地向下坠落。巫奚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将问灵绦纳入袖中,直到绦身坠落发出些微的响,这才如梦初醒般将法宝收回,涩然道: 既然问灵绦并未反噬于你,段公子,恭喜你通过了珞云部的考验。 哈哈哈,有趣,有趣! 不远处蓦地传来一阵开怀的大笑声,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巴尔达从王座上阔步走下,来到段云泱与巫奚身前:若非今日恰逢珞云部使节前来商讨物资交易事宜,本王还见识不到这样一出好戏。姓段的小儿,你当真有趣的很呐! 既然问灵绦已确认段公子心念良善,任何时刻你若欲前往雪山秘境,只需知会我一声便可,巫奚俯下/身拱手施礼,话音铿然不容置疑,若要取得你所寻之物,需得先行通过雪山结界的考验,但雪山秘境内部变幻莫测,其情形之凶险,即使是珞云族人也无法揣度。过往尝试者中身体受损之人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殒了性命也未可知。 即使如此,你也执意前往秘境吗? 尊者平日里生人勿进,今日怎生如此嘘寒问暖,怜惜起这小儿的性命来? 巴尔达抱臂立在一旁望着那黑衣男子,星目微眯,神情促狭。巫奚淡淡睨他一眼,神色八风不动,长叹口气道:获得问灵绦的认可,便算是我部落的有缘之人。况且进入秘境全凭他自己的能力,珞云部不应对此横加干涉,加之此乃涉及性命安危的要事,仔细叮嘱有何不可? 问灵绦撤下,段云泱只觉得周身的压力一轻,眼中的猩红逐渐褪去,激荡的心绪随之平复下来,见巫奚首肯了自己的请求,忙诚挚谢道:多谢尊者提醒,在下定当铭记在心。但雪山秘境关乎那人性命,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前往。 如此也好。巫奚见他意志坚决,也不再多加劝阻,无奈地点了点头,眼下夜色已深,冰雪封冻甚是危险,不若明日一早再行出发前往雪山。 段云泱与凌珂相视颔首,彼此眼中都流露出强烈的喜悦与庆幸。巴尔达在一旁瞧得分明,唇边不由泛起些许笑意,但转瞬间又被严峻之色所取代:且慢,娜依雅,你可别忘了,即使珞云族同意了你们的请求,此事却依旧经由舞炎部落办理妥当。作为回报,你依旧亏欠本王一个要求。 血刃王所言极是,待此间事了,在下必会返回此处践行诺言,若来日毁约,便有如此发。不待凌珂回答,段云泱已然捋过鬓边一缕发,催动内力生生震作齑粉。 巴尔达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过多阻挠,简单交代几句,便示意众人退下,巫奚则一路陪伴着段凌二人离开了舞炎王帐,送至帐前的道路上。 澄明的月华如水,映照得他碧蓝眼眸澄澈无比,吐出的语句亦是一派温和:圣女、段公子,此去雪山路途艰险,你们又一路远来劳顿,今晚须得好生休息才是。 多谢巫尊者。段云泱凌珂向着他拱手致意,三人各自道别,便取道返回了所宿的营帐之中,将次日的安排告知随行众人。巴尔达在面见段凌二人后便传令下去,以贵宾之礼接待一干来访者,而这几日的赶路着实疲惫辛苦,是以裴殊叶知蘅等人用过晚膳,便早早返回帐中歇息。 或许是问灵绦的灵力冲/撞不休,亦或是心中忧思郁结,段云泱直到深夜也了无睡意,索性放轻脚步溜出营帐,来到了苏巽所宿之处。 明日清晨,他们将出发前往雪山秘境。应巫奚的要求,仅有他与凌珂二人能够随行,正好他也不忍心再教苏巽等人禁受旅途劳顿之苦,便欣然允诺。 蹑手蹑脚走进帐中,他在门口一瞬不眨地凝视了那人许久,才一步步走上前去。此刻仔细想来,若是此行不顺,他在雪山秘境中遭遇意外伤损,今夜这番不为人知的探视,或许便是他得见那人的最后一眼。 心头酸涩地皱起,满是离别的愁绪,又被绝处逢生的极致喜悦生生地胀/满。他默然凝望着苏巽沉睡的侧脸,骨节修匀的手指缓缓落在那削瘦的面颊上,沿着精致的面部轮廓细细描摹,眷恋着,不舍着,呜咽着。 阿巽,我明日便要前往雪山秘境,为你寻找灵药了。 以往在玄霄阁,每当我单独接取任务时,你都会为我细致检查、周全叮嘱,确保我出行的安全无虞,他话音温存,眉间饱蘸着缱绻的柔软,如今我也算成长良多,好歹能为你遮风避雨,尽些绵薄之力。 苏巽额上依旧热度未退,身子因畏寒微微蜷起,在厚实的被褥中轻轻地打着颤。他的掌心轻柔落下,如同慈母轻抚孩童的脊背一般,将熨帖的温暖与充沛的内息传递过去。 明日一早我们便会启程,届时恐怕来不及再来看看你,段云泱说话的调子轻柔,似爱/抚又似诱哄,你就在此地安心休养,千万莫要忧思劳神,我会叮嘱若拙那小子好生照顾你,尤其是熬出的药,绝不可再那样难以下口了。 现在是齐国最冷的时节,等到雪季过去,草原春节到来,那时的集市想必会十分热闹。阿巽,你答应我,一定要好起来,这世间有那么多好风光,有那么多我们未曾共同经历的一切,若是看不到,该会有多难过,多遗憾?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出言全无逻辑可言,声音逐渐低弱,染进了丝丝缕缕难言的哽咽。如此浓重的悲怆似乎让昏睡的人儿心有感应,原本颤抖蜷缩的身子忽然向段云泱的方向挪动了寸许,苍白纤细的手指前探,缓缓寻觅到那人温暖宽厚的手掌,再珍而重之地握紧。 阿巽? 心跳忽然失去控制,段云泱顶门轰轰作响,一时间误以为苏巽醒转过来,满心狂喜地俯下身查看,却见那人依旧陷于昏迷,握住他左手只怕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酸涩不已地叹了口气,还来不及回应,苏巽已然低低闷哼一声,色泽惨淡的唇轻轻开合,吐出些许模糊的气音。段云泱附耳凑过去仔细聆听,依稀分辨出那人在翻覆不休的梦魇里,喃喃呼唤着自己的姓名: 云泱 云泱,我好冷好痛不要丢下我 不,我不走,我一定会陪着你,绝不会留下你一人。段云泱再也按捺不住,眼眶通红,揽住苏巽腰身将人紧紧拥入怀抱。 平日里苏巽焉能说出这样的话,纵然再是痛苦难耐也独自忍受,绝不会转嫁于他人之身。可他宁愿那人再依赖自己多一些,并不畏惧风雨降临,心中所忧怖的,只有那人猝然抽身远离,他却无从挽留。 阿巽,你是我的命啊。 颤抖的唇一寸寸下移,终于寻找到那两瓣熟悉的柔软,带着七分柔情,三分眷恋地覆了上去。 唇齿交缠,馥郁甘美的气息汹涌闯入彼此的天地,他近乎贪婪地吮/吸着那铭心刻骨的清幽香气,泪水在唇舌间化开,似在诉说着这一世的爱恨痴缠,倾吐着生死须臾的柔肠寸断。 你一定要撑下去,等我回来。 数个时辰的光影倏忽而逝,随着东边第一抹鱼肚白跃然天际,段云泱、凌珂、巫奚等人已然备好车马,在舞炎王帐外整装待发。 此行前往暝琅雪山,约莫需要二日的脚程。段公子,秘境的入口在雪山半山腰处,我们仅能护送你抵达入口处,剩余的路程只有靠你自己走下去。 巫奚兀自放心不下,沉声叮嘱道:珞云部平素不与外界有过多往来,但既然你已经取得了问灵绦的认可,我族自然应以贵宾之礼相待。在珞云部盘桓的几日,你若是有任何饮食起居上的要求,只管向我们提出,定会竭力满足。 多谢尊者美意,接下来几日便叨扰贵部落了,还请您多多海涵。 段云泱微笑颔首,面上洋溢着真挚的感激,随即转身走向王帐门口伫立的巴尔达,恭敬递上一枚令鉴:血刃王引荐之恩,在下同样感激不尽,若此番能顺利归来,届时定会立刻前来请罪。如若我不幸身殒,您只需持此令鉴前往平昌军中。见令如见人,所有在我惊羽侯职权内的事项,您都可自由处置。 你倒是心思真诚,也罢,本王先将此物留在王帐中,作为你履约的信物,等到日后顺利归来,再偿还于你。 巴尔达朗声一笑,神情桀骜,原本沉淀眼底的轻视不耐,已经为欣赏与认可所取代:你这小儿当真有趣的很,执着至此,竟让本王也不禁有些好奇,能让你不顾性命也要挽救之人,究竟是何模样。 血刃王虽然半生戎马,刀口舔血,于人情世故一道却是纯挚如同幼子,并无寻常位高权重者那般城府深重。段云泱不由莞尔,心念微动,目光一时间变得沉静而悠远,喃喃道:他啊,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3 所以,不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要将他留在这人间。 最后一丝尾音消散在风中,他一蹬鞍辔翻身跃上,向众人挥手道别,随后夹紧马腹,身形如电般向着远方的雪山行去。 烛影摇红,幻梦星火,尘世间若少了你含笑的轮廓,便再也没有了相遇的惊心动魄。 情之一字,是猩红的烙铁,在心头刻下了痕迹便永生永世不得磨灭。出走半生的风霜雨露都凝萃于一人的眉眼,时光摧折下沧桑斑驳的心,所渴慕的不过是那一双骨节匀净的修长手掌,捧着一盏微温浊酒,轻斟,浅尝。 最不过是眷恋,最难忍是寂寞。 纵马前行的身影逐渐隐没在白雪覆盖的连天衰草间,向着北方一往无前,苍茫风雪席卷而下,落地无声,却很快将或深或浅的足迹覆盖。 天地间,一片静谧苍茫的洁白。 巫奚所言着实不假,即使巴尔达提供的坐骑皆为日行千里的良驹,众人依旧跋涉了整整两日的功夫,才抵达了暝琅雪山脚下。 圣女,段公子,烦请先到一侧静候片刻。 提醒众人翻身下马,巫奚牵着马引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陡峭的岩壁之下,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了片刻,寻到一处突出的石块发力摁下。 刹那间,隆隆巨响从众人头顶传来,动静之大连脚下的地面也微微颤动。段云泱霍然仰首,只见一方庞大的石板从半空缓缓降落,最终停顿在了他们先前站立之处。 雪山附近气候严寒,路面冰雪覆盖,不论是步行还是利用车马都不甚安全,族人便利用雪山灵力造了这升龙台,只需启动岩壁上隐藏的机/关,便能直接利用石台到达半山腰的入口处。 巫奚向众人挥手示意,自己则率先牵着马匹登上了石台。等到众人基本在石台上站定,他催动内力再次推动机/括,石板整体轻轻震颤,随即承载着他们稳定上升,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光景,停靠在了悬崖的顶部。 众人从升龙台上走下,很快步入一片白雾弥漫的丛林中。雾气遮掩下视物不清,四周方向难辨,好在巫奚对此地极为熟悉,在他的指引下,段云泱等人顺利避开珞云族布下的重重御敌陷阱,并未耗费太长时间,便抵达了聚居村落的入口。 与舞炎部落的炽烈如火不同,珞云部落整体建筑风格以纯白和天青为主,搭建的营帐更是相对简陋,多呈现出表面光滑的三角结构。据巫奚介绍,雪山地带自然灾害多发,地裂雪崩算是寻常可见,普通形状的房舍无力承载风雪摧折,建材用料也极为难寻,索性建造成这般简便稳固的形态,以备不时之需。 许是今日天气晴好的缘故,村落正中的大道上人声鼎沸,卖力吆喝的小贩比比皆是,街上行人也挥袖如云。巫奚早在山下便嘱咐众人换上了珞云部落常见的厚实棉袍,此刻走在路上也不显得如何突兀,甚至有部分山民认出了巫奚的身份,拊掌致礼之余,还对众人报以友善的微笑。 顺着主干道走到尽头,便是珞云部落的神殿所在。巫奚回眸望向段云泱,眉眼间染进丝丝和煦的笑意,我族已有数十年未出现问灵绦认定的入境者了,大祭司早已传讯于我,希望能在进入秘境前与你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托马斯螺旋疯狂爆肝终于日万成功!!!! 今天开始正式入v啦!!! 希望大家能继续pick我!!会努力的嘿嘿~~~ 求收藏评论点击~ 第66章 秘境 大祭司?段云泱闻言, 不由得神色讶然, 英挺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虽早已听闻珞云部落不同于其他草原部族,对神权格外尊崇, 却也没想到族中的首领竟然与神权的象征合二为一。 所幸珞云部落与世隔绝,山民大多生性淳朴,否则若是这样一支拥有特殊力量的族群存有扩张的野心, 只怕草原上并无部落能与之匹敌,对齐国的统治也会构成不容忽视的威胁。 巫奚自然不知晓他心中的隐忧,薄唇勾起,轻笑道: 大祭司是珞云部落中地位最崇高的存在, 我们又崇敬暝琅雪山之灵, 是以所有神职人员皆以巫为姓。我是其中司掌对外交流的使节, 而大祭司巫岄则负责雪山秘境的守护与重大仪式的举行。至于族中重大事项的决定,则交由全体成年族人组成的大会决议。 全民参与?按照你的意思, 老弱妇孺竟未被排斥在外? 段云泱很快捕捉到他话语间不同寻常之处, 眼神不由亮起:若实情如你所言, 珞云部落当真可谓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去处了。 他话音中的向往与认可之情溢于言表, 巫奚却怅然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早些年我族并不排斥外来移民的进入, 可人心最是难测, 面对奇珍异宝的诱惑更是难以坚守本心, 是以盗抢劫掠之事不在少数。另外,雪山气候恶劣,短时间内或许无虞, 可长时间的居住常人根本无法耐受,唯有受到山神灵力滋养的珞云族人才能在此处久留。 原来如此,段云泱不以为意地笑笑,暂时按下这桩话头,心中记挂着苏巽的伤势,也不愿多做耽误,进入雪山秘境寻药事不宜迟,还望尊者帮忙引荐一二。 巫奚浅笑着点了点头,在前带领众人沿着主干道一路向上蜿蜒行去,众人驭轻功前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便抵达了一幢高大的宫殿门前。 与村落中的民居不同,这幢建筑高逾数十丈,虽然同样呈现出青白相间的色泽,表面上却是光影流转,显得屋顶墙体润泽剔透,恍若晶莹的琉璃。屋檐上雕饰着腾跃的蛟龙,其下由八根粗硕的廊柱支撑,柱身遍布着精美的云纹图样,衬着洁净无尘的汉白玉石阶,美轮美奂,高华不可逼视。 此处便是珞云神殿,请众位经由阶梯进入大殿,大祭司已等候多时。 珞云神殿中似有焚香,淡白雾气缭绕着雪色阶梯,恍然间如同置身仙境。段云泱跟随在巫奚身后拾级而上,心中忍不住暗自揣度:尽管巫奚生得容貌出众,可眼角的细碎纹路同样明显,想来年纪已然不小。 神殿的尊者尚且如此,能身居大祭司之位,想必是名仙风道骨、黄发垂髫的老人家吧? 可现实往往令人大跌眼镜,等到空寂阔大的殿堂呈现眼前,他这才惊觉,等候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所设想的鹤发鸡皮的老人,而是一名身量娇小的妙龄少女。她的金发碧眸与巫奚如出一辙,五官轮廓却柔和许多,与中原人更为肖似,琼鼻小巧而挺/翘,嘴唇稍厚,因而透出天真无害的娇憨气息。 若撇开名声震天的珞云部大祭司头衔不谈,眼前人分明只是个我见犹怜、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而已。 心中不禁感到些许别扭,段云泱默默斟酌了片刻用词,有些犹疑地道:在下段云泱,见过大祭司,多有叨扰,不胜惭愧。 段公子有礼了,那少女抿唇一笑,微微启唇,吐出的话音竟极为干涩低哑,仿佛百岁老妪一般,老身乃珞云族大祭司巫岄,听闻你几日前取得了问灵绦的认可,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一表人才。 诸位有所不知,大祭司的外貌之所以稚嫩如童女,皆源于她修炼的特殊功法,巫奚见段云泱与凌珂的神情异彩纷呈,不由哑然失笑道,此功法唯有承载雪山神力的祭司方可修炼,从修炼之日起,便会从原本的年纪逐渐变得年轻,等到还童为婴儿的时刻,则是身殒之时。 那岂非越早承担祭司的职责,承载神力的时间就越短? 凌珂立刻发觉了祭司功法的异状,不解的目光投向巫奚与巫岄,疑惑问道:恕我冒昧,这样岂非对天赋异禀之人太过不公? 圣女所言极是,这本身便是珞云祭司这一职位的天罚。 巫岄洒然一笑,两颊笑涡顿显,神色间满含着少女的纯挚,话语却铿然不容置疑: 大祭司守护雪山秘境,拥有山神赋予的神力,其实力之强悍,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只是强大的代价便是年龄的限制,寻常人或许可以通过修习深厚内力获得久长的寿数,珞云族祭司则没有这样的殊荣。我在接任祭祀职位时恰逢知命之年,算如今,已经在位三十七载了。 换言之,此刻立在众人眼前的并非十三岁的妙龄少女,而是年逾耄耋的鹤发老妪。 段云泱与凌珂对视一眼,彼此皆深深感到心神巨震,这等奇诡的功法在中原地区可谓是前所未闻,珞云部落作为神族,果然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听闻你们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是为了进入雪山秘境。不过秘境中天材地宝不计其数,若是没有明确的目标,怕是得耗费不少时间。你此行所求为何,可否告知于我? 巫岄碧蓝的眼眸澄澈如水,倒映出整个天地的浩荡疏阔,段云泱迎上那清润无暇的眼波,心念微动,忍不住脱口道:我此行只为求得灵药,挽救被化生散之毒折磨的挚爱。 化生散?化生散是没有解药的,即使你进入雪山秘境,也无法如愿。 闻言,段云泱的面色有刹那的苍白,但很快收拾好情绪,解释道:他眼下生命垂危,并非完全由化生散所导致。此前他通过内力将毒素强行压制在丹田气海之中,后来为救我心脉取血,这才导致毒血侵入经络。 内力压制?心脉取血?巫岄面上的神情刹那间变得鲜活,眉眼中饱蘸这不可置信的神色,倘若你所言当真,此人的意志与实力之强悍,可算是世间少有,毕竟化生散所带来的痛苦远非寻常毒药所能比拟,心脉取血更是人力难为。他为了你连性命也不顾,这份情谊也着实令人动容。 他那样好,是我辜负了他。 眼睫垂落,掩去了眸底汹涌奔流的情绪,段云泱抿紧嘴唇,眼角忍不住泛起薄红。巫岄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思忖片刻,轻笑道: 我原以为你所说的那人无药可救,眼下看来却不尽然。 话音未落,她转身背向众人而行,赤/裸的脚掌踏在光影流丽的地面上,雪白玲珑得惊心动魄:据你所言,那人原本已经压制住了毒性,想必是在取血时以某种法子逆运真气,这才导致毒素浸出。他心脉本就受创,再被毒素浸淫一回,只怕现在虚弱无比,稍有思虑便会抽搐绞痛。 对于这种情形,秘境中有一物换作净寰莲,其花蕊生性极寒,花瓣却是大热滋补之物。若能给你想救的那人服下花瓣治愈伤势,再将花蕊中的甘露挤出送服,压抑化生散的毒素,或许还有回天之力。 净寰莲通体呈现墨黑色,花蕊却是冰蓝,主要生长于峭壁悬崖边缘,百余年才成熟一株。据我所知,目前秘境中的成熟净寰莲不超过三株,且花朵摘取之后若落入泥土,十息之内必然化为脓水,须得加倍小心注意。 净寰莲在下记住了,多谢大祭司赐教。 段云泱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一名称,上前一步拱手道:还望大祭司将进入幻境的方法明示于我。 段公子稍安勿躁,巫岄从身前的平台上摘下一枚通体透亮的银色宝珠,托在掌中,伸向段云泱眼前,此物名为蜃言珠,是进入雪山秘境的钥匙。段公子只需将鲜血滴在珠子上,它便能核实出获得问灵绦认可之人的身份,并将秘境的考验内容予以暗示。 蜃言珠在巫岄洁白细腻的掌心焕发着幽幽光华,段云泱毫不迟疑地划破指尖皮肤,殷红的血滴立刻沁出,精准滴落在蜃言珠顶端,却并未顺着珠身滑落,而是缓缓被银光熠熠的表面所吸收,将整颗蜃言珠都渲染成了浅淡的绯红。 紧接着,段云泱只觉得眼前强光迸射,蜃言珠自身微微一震,不可胜数的细密流光以血液吸收处为中心,向四周散射开来。随后光线集结成束,在众人眼前形成一片半透明的光幕,粼粼的波光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情字,光幕之后的景致同样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段公子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看来这秘境中的试炼,将与你的七情六欲脱不开干系了。 巫岄定定凝视着华彩流转的光幕,眸中泛着虔诚的信仰与狂热,情绪也随之变得高昂: 穿越这道光幕,便是雪山秘境的入口,入口内是一方平台,四周则是万丈深渊,唯有通过试炼者,才能经由灵力护送进入暝琅秘境。段公子若进入其中,切记坚守本心摒除诱惑,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离开面前的方寸之地,否则不仅功败垂成,甚至连你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继续爆肝更新!!! 希望明天的夹子能拯救一下文似乎有屏蔽结界的我嘤嘤嘤 (因为真的没有小天使看哭唧唧) 打滚卖萌求收藏评论!!!爱你们哦!!! 第67章 往昔 多谢大祭司提醒, 在下记住了, 还烦请您施术,将我送入秘境之中。 巫岄淡淡颔首,身子凭空浮起,素手轻扬,一团白蒙蒙的光华从掌心飞出,笼罩住段云泱周身。顷刻间,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光幕的那一边喷吐而来,仿佛在其后有什么物事与自己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一步,又一步,他逐渐迈入光幕之中, 身影随之变得虚幻。 身后的凌珂心中突然微微一痛, 恍惚间觉得这可能是望见他的最后一眼, 竟不管不顾地想要伸手将他拽回。段云泱似乎有所感应, 变得有些透明的面庞转向她的方位,唇角轻勾, 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我一定会回来, 等着我 话音模糊,却犹如每一个字都敲打进她心间那般清晰无比,伸出的手缓缓收回,她忍不住抿紧唇,晶莹泪滴在眼眶中打着转,片刻后按捺不住,潸然滑落: 我也会等着你, 一直。 那道清隽身影终究消失在了璀璨的光华之后,在他完全没入光门的刹那,大殿中耀眼的光采顷刻熄灭,巫岄飘然落在地面,脸色却惨淡如金纸,五官轮廓也似乎更为稚嫩了些,身量也缩小了些许。 巫奚在一旁凝视着她默然不语,神情却包含着心痛与无奈。开启雪山秘境消耗的不仅是山神的灵力,更是她作为大祭司的生命力。但这既然是圣物问灵绦的意旨,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违拗,为今之计,只有祈祷段云泱当真会践行自己的承诺,顺利归来。 而与此同时,几百里外的舞炎部落中,昏睡四日有余的人儿终于低吟一声,悠悠转醒。 重伤影响下神思混沌,身体虚弱,苏巽伏在原地舒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凝聚起几分力气,支撑着身体坐起。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4 胸口的疼痛依旧剧烈,他轻轻垂眸,掩去神色的苍白荏弱,心念微动,哑声唤道:前辈,你在左近吗? 话音未落,他左手食指上的玉扳指骤然泛起莹莹碧绿的光华,随即一道低沉的声线在他脑海中作响,眼前也浮现出一道须发皆白的淡淡虚影:你总算是醒了过来,看来龟息术确实有效。 说话者正是盘古,几日前察觉到苏巽伤势恶化,自己便趁那人意识尚未消散时潜入他识海之中,将龟息术的要诀传授于他。 盘古生前修炼的乃江湖中罕见的精神法门,所以即使肉身败坏,也能保持神识长存不灭。而龟息术可谓精神法门界的至宝之一,修行者可以在睡眠或者龟息状态下减慢伤势恶化速度,并缓慢地进行治疗。 虽然短时间内很难看到成效,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长此以往坚持下去,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功法修炼都将获得极大的助益。 奈何苏巽的伤实在太过严重,尽管早在灵泉调养时,盘古便通过识海交流将龟息术传授给了他,却依旧无法阻止心悸的发作,至多只能让他暂时恢复些精力,不至于长时间昏迷不醒。 咳咳咳,云泱他在哪里?抵着唇闷声咳嗽了半晌,苏巽喘息着抬起头,望着身前盘古的虚影,莹润的眸子里一派惴惴不安,我总担心他为救我性命,做出什么傻事。 盘古的动作有刹那的迟滞,他事先附了一缕神识在段云泱身上,自然知晓他与舞炎部落和珞云族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只是没想到,苏巽在重伤之余还惦记着这茬,可他的心脉再经不起任何刺激,思虑半晌,唯有讪讪笑道: 这个嘛,姓段的小娃娃也不是耽于儿女私情的痴人,眼下不在此处,想必是和姓凌的小姑娘待在一起。你有所不知,这凌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竟然是舞炎部落流落在外的圣女。草原人最是崇拜神权,有了她的帮助,若是姓段的小娃娃来日有意相助齐国统一草原,怕是如臂指使 他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厢苏巽微挑起眉,流露出些许无奈又担忧的神采。自幼年便相识,盘古的性情他又怎么会不了解,若是无伤大雅自然会以实情相告,可此刻却顾左右而言他,只怕有什么关键的事瞒着自己 莫非段云泱遭遇了什么危险不成?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担心的念头,刹那间心底便犹如攒射了一篷利箭,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上,眼前发黑,面色霜白地倒了下去。心悸的抽痛来得又凶又急,他还来不及闷哼,淋漓的冷汗已然涔涔而下。 小苏! 盘古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猛症状吓了一跳,仓皇焦灼之下来不及考虑太多,转身便打算出门寻找元若拙过来查看。苏巽却担忧他的身份泄露,勉力忍下唇齿间浓烈的腥甜,低喝道:前辈,我没事您还是莫要暴露身份的好。 你呀盘古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身影飘到床前,虚无的手指轻柔摩挲着他乌黑的发顶,什么时候能爱惜自己些?我的存在旁人知晓与否,与你的性命安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如扇的眼睫轻/颤,苏巽唇角勾起,面上缓缓升起一抹清淡的笑意:生死有命,原非人力所能更改,我中了化生散之毒尚能苟活至今,又如愿与云泱再重逢,已经了无遗憾了。只是 他黛眉蹙紧,嘴唇苍白干裂,声音更是枯涩如磨砂:无论如何我都想弄个明白,当初天吴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他不惜一切代价联合朝廷,又出于怎样的目的? 由灵魂力量凝结而成的身影过于浅淡,他瞧不清盘古面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有如实质的愤慨与悲怆。 静默了半晌,盘古才艰涩开口,语调不复平日的松快清朗,显得极为沉郁:我与天吴同年加入玄霄阁,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原先共事时我并未对他有异样的观感,无非是隐约觉得此人城府颇深,胸中抱负极大,却也并未往深处想。因此也没留意到此人的心思,竟是渐渐地变了。 约莫五年前,我偶遇他行踪诡异地出了玄霄阁,据我所知那时他并无任务傍身,索性暗中跟随在后,不料正好撞见了他与梁国兵部尚书会面的一幕。 盘古的话音有一刹那的停顿,语调艰涩仿佛磨了砂,暗哑中透着几分怅恨无奈,以及往事不可谏的晦暗难明。 那时他与朝廷的合作还远不够深入,是以还未能直接与梁帝接触,但此事已然严重违反了阁规。我惟恐是自己错判,又加派眼线盯梢了好几回,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后,才提交玄霄阁大会审议。 天吴已算是阁中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竟然违逆规章公然与朝堂私通,大会成员顿时震怒,对他作出了停职一年、在外流放服苦役的严重处罚,天吴也并未表示任何疑义,不久便离开了玄霄阁。 我那时并未多想,认为他既然已经认罪伏法,此事也应该有一个了结,盘古怅然叹息,可人算不如天算,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吴的势力竟然能渗透到玄霄阁大会之中。不仅服刑期限未满便顺利归来,甚至在我提出质疑后,还遭到了大会的拒绝与贬谪,直接将我的议事席位架空。 所以前辈见大会申诉无门,便将此事告知了部分信任的阁员,苏巽强忍着眼前的重影,深吸口气凝聚起神志,这便是三年前玄霄阁内乱的由来,是么? 盘古淡淡颔首,沉吟道:正是如此毕竟玄霄阁的初心乃安民济世,与勾连朝廷根本是背道而驰,发生这样的事我焉能坐视不管,当即联合阁中志同道合的元老,向大会暴起发难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我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件事,不仅连累了那样多惊艳绝才的阁员殒身,在逃离玄霄阁时也被天吴种下了剧毒,逃到枫潞城附近时已然身体溃烂,绝望无告之下,只得在游旅各地的商队中寻了枚灵气充沛的玉扳指,暂时栖身其中。 三年光阴弹指而过,原本健全的身躯不存,只能囿居于方寸之间,这样的困顿对于常人来说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盘古这般志向高远心系天下之人,这般折辱的感受,几乎比被人手刃还要痛苦难熬。 玉扳指本身是死物,我无法经由它与外界交流,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触碰,这样便可通过神识操控术暂时取得身体的控制权。你几月前收到的信件,便是我控制着驿站的信使写就。 咳咳咳既然能栖身于灵力丰富之物上,那么灵媒傀儡或可一试 苏巽低低喘着气,细白手指抵住胸口,神思晕眩而迷蒙,眼底微微含了泪,话音顿了顿,终于将深植心底的疑惑缓缓吐露: 那前辈你是否知晓我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太难过了换榜了看到自己没有榜 这本书仿佛有结界,没有点击没有评论,坚持下去真的好难,仿佛是在为爱发电 如果有人愿意看,请留下收藏评论让我知道吧,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68章 喜怒 我是谁这个问题让盘古怔愣了片刻, 眼神微凝, 陷入沉思。 他当然知道苏巽所问的缘由为何,毕竟黎晟三番五次前来挑衅折辱,所用的称谓也暧昧不清,以苏巽的心思敏锐,又怎么可能不怀疑,不诧异? 可兹事体大,那些人辛辛苦苦隐瞒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在某个恰当的时刻一举阐明,起到对动乱釜底抽薪的作用。 然而如今苏巽命悬一线,他也同样自身难保, 又怎么能轻易将这个秘密泄露? 他这厢冗自斟酌着用词, 那厢苏巽却闷哼一声, 身子发软倒在床榻上, 支持不住昏迷过去。 盘古与他神识相连,自然不难感应到那脆弱不堪的心脉经受不住思虑, 能硬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心底抽痛难抑,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姓段的小娃娃,你可千万要快些归来才好 与此同时,段云泱在巫岄的帮助下穿越光幕,顺利进入了雪山秘境之中。 出乎意料,他目力所及尽是一片辽阔碧绿的草原,其上鲜花点缀, 鸟语芬芳,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赫然便是一处世外桃源。 他心中不免感到疑惑,毕竟如果按照巫岄所言,进入后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其他,而是一方狭窄的平台。所谓秘境的考验围绕着平台展开,若是不慎走出了这一范围,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他于是多了个心眼,定在原地不动,仔细查看起周围的草地来。 这一看不打紧,他这才惊觉,身前半径五寸左右的草地尚无异样,可再往前些许,草根下的泥土地便悄然消失不见。 心下大骇,段云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秘境中竟然有如此的障眼法,若非巫岄提前叮嘱了自己一番,想必也不可能谨慎如斯。 雪山秘境之凶险,果然不可小觑。 似乎是感应到了秘境闯入者的警惕,段云泱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生机盎然的草原景致转瞬间消散无踪,他此刻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方狭窄的灰白色平台中间,平台之外环绕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随着明亮的光线暗下,天幕中的景致逐渐变得清晰,蓝紫色的光影从天穹顶部向着四周蔓延,在与黑暗的交界之处变为失色的淡白。 段云泱还没来得及将四周环境看个分明,便被一阵强烈的眼花耳鸣攫住,等到神智回笼,视野逐步变得清晰,眼前的风景早已换了天地。 他此刻正处在一间阔大的礼堂正中,身着艳红的新郎吉服,手中托举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绢花球,下方延伸出长长的红色丝缎,一端握在他手中,一端则绵延到大厅的尽头。 这是拜堂之礼的现场? 段云泱有刹那的瞠目结舌,毕竟秘境的凶险变化他设想过很多次,却从未想到过这种可能。 耳畔人声鼎沸,满是来宾的欢呼喝彩声,他们的面容却看不真切,仿佛在眼前蒙了层纱幕,影影绰绰地呈现出混杂交错的色彩 。 一切显得那样虚幻而不真实,却又莫名教段云泱深信不疑。心知这是秘境灵力影响的效果,他犬齿咬紧唇瓣,以刺痛挣得半分清醒,这才勉力抬起眼来,望向大厅入口处。 吉时已至,请新娘入场! 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唤,紧接着全场掌声雷动,两道人影从光芒来处缓缓走近。其中一人身着绛紫色短褂,头顶艳丽绢花,正是名浓妆艳抹的媒人; 另一人身着与他同样花色的大红喜服,头上盖着金线流苏缀饰的绛红盖头,掩去了面容轮廓,宽袍大袖中若隐若现的细白手指却精致如葱根,骨节修匀,如羊脂美玉。 这双手段云泱如何不识,不是苏巽,却又是谁? 刹那间顶门轰轰作响,极度的狂喜与不可置信几乎将他击溃,向来稳定的手掌微微颤抖,冷汗转眼间浸湿了后心衣衫。 是真是幻,梦耶非耶? 他做梦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那人琴瑟和鸣,执手相将。珍藏心底的情愫历经日复一日的凝练,逐渐莹润如珠贝,平时被柔软包裹,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取出瞧一瞧,为那摄人的幽幽光彩靥生双颊。 却不想于此时,于这莫测的幻境之中,夙愿得偿。 那人端端正正,清清爽爽地立在他身前五步远处,十指垂顺地交握在一起,冰贝般的指甲尖透出浅淡的粉,如同因风飞过的蔷薇骨朵。 只需迈出几步走到那人身前,伸手撩起金红的盖头,便可瞧见那人含情脉脉的秋水眼瞳,冰雪中透着绯红的光洁面颊,以及惑人心魄的柔软嘴唇。 见到掀开盖头的人正是自己,他会作何反应?那张速来清冷温润的面庞上,会是怎样的神情,错愕,愉悦,不知所措? 心念激荡,他从未有一刻如同眼前这般,想要牢牢握紧那人的手掌,强有力地拉入怀抱,鼻息共养。 脚下不受控制地迈出一步,他的识海中却骤然泛起强烈的危机感,登时如同一盆凉水倾泻而下,他立时挣扎着清醒过来,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幻境中的灵力着实恐怖,若非先前盘古留下的一缕神识本能地察觉到了附近灵力流的异样,从而在脑海中发出示警,这才使得他从神思迷惘的状态中解脱。 美人如花隔云端,终究是触不可及。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面前人的身子轻轻颤抖,右手向前虚抓,似乎想要急切地挽留些什么。 段云泱强忍着翻覆不休的眷恋遗憾,闭上眼眸,将对外界的感知生生隔绝在外,口中喃喃念着巫岄的叮嘱,平定下心绪的起伏: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一切皆是虚妄。 将刺耳的喧闹声完全隔绝在外,他深吸口气平复下紊乱的心跳,神识归一,立在原地稳定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喧闹声逐渐收歇,周身的气息也随之变得冷凝森寒。段云泱悠悠抬眸,只见环绕身周的人群和饰物不知何时早已消散殆尽,举目望去前方一片幽暗,左近遍布着色泽青灰的墙体,间或有幽暗明灭的夜明珠点缀其间。 这场景熟悉到令人心悸,他忍不住揉了揉眼,才确认眼前的一幕并非幻觉 此处赫然是玄霄阁的地宫! 正自思量间,不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响动,随后他面前白光一现,两个被绳索绑缚的人被凶狠地抛在地面上,鬓发散乱形容憔悴,身上遍布着多处血肉模糊的伤痕。 夜明珠的光晕将二人的面庞照亮,段云泱定睛细看,心头登时狠狠揪紧: 此二人正是伤痕累累的凌珂与裴殊! 珂姐儿!小殊! 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自不必言,如今见到二人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段云泱只觉得目眦欲裂,胸中腾腾火起,瞬间被难以遏制的愤怒所掌控。 凌珂与裴殊似乎被种下了某种禁制,不仅无力反抗钳制,甚至连神智也不清醒,对他大声的呼唤毫无反应。 段云泱忧心如焚,尽管眼前所见皆为虚妄,心中却不可遏制地怒火中烧。这份情绪在后来一群黑衣人现身时到达了顶峰,只见一群人从阴影处窜出,手持着精钢锁链等一系列刑具,扬手便对躺在地上的二人发狠抽打下去! 不!你们给我住手! 眼看着凌珂与裴殊无力反抗,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漫流的鲜血在身下汇聚成浅浅的一泊,段云泱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刹那崩断,当即也顾不上自己还身处幻境当中,作势便要冲上前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即将迈步的刹那,心底却隐约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微弱至极,却如同平地惊雷炸响: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5 那不是我们! 原来秘境中的一幕幕都可通过光幕的折射呈现出来,凌珂与巫岄在光门外目睹了段云泱通过幻境的全过程,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忙出声提醒。 她的声音本来不可能传入幻境内,但草原部落供奉的神只互有感应,凌珂身为舞炎部落的圣女,属于由神力钦定的天选者之一,是以她情急之下的呐喊竟堪堪穿越了秘境的重重屏障,成功抵达了段云泱耳畔。 这一着可谓是险之又险,稍晚片刻,段云泱只要踏出了这一步,便会在平台的边缘失足坠落,就此万劫不复。 段云泱面露惊愕地回过头,身后自然空无一人,方才冲昏头脑的滔天愤怒却已然消失无踪。他心头不由泛起深深的后怕,倘若没有这一句提醒,眼下他只怕早已落入深渊之中,成为了雪山秘境吞噬的又一位牺牲者。 心跳如鼓,他低低喘息着,只觉得疲惫与惊惧之感深入骨髓。按照大祭司的说法,进入秘境需要经历的考验一共七道,前两关便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剩下的五关他须得加倍谨慎小心,否则一着不慎,必然全盘皆输。 只是细细想来,这幻境的排布似乎有迹可循,并非随缘决定。 他凝眉沉思了半晌,脑海中突然流过某句典籍中的记载,灵光一现,似有所悟: 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具。 所以这情之一字的考验,便是要他经历尘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凉凉的我送上更新~ 撒泼打滚卖萌求收藏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第69章 哀惧 眼见着段云泱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从平台边缘退回, 面上神情也逐渐冷静下来, 不再因为愤怒而泛着潮红,而是拧眉陷入了沉思,凌珂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总算是脱险了,大祭司,我想冒昧地问问您,云泱现在所在的幻境,尚且还剩下几重? 巫岄闻言摇了摇头,抿唇轻笑道:这个我也不敢妄下定论,雪山秘境灵力充足, 对进入者进行的考验乃依附于其自身的经历而生。换言之, 倘若段公子乃至情至性之人, 或许会有某些引发强烈情绪的场景合而为一, 让他同时经受两种甚至更多情感的试炼。 那我们便只能一直这样在外旁观吗? 凌珂忧心如焚地蹙起眉,她实在无法对段云泱放下心来。须知在进入秘境前巫岄已经叮嘱过他需要特别留意的事项, 可真正面对堪比真实的幻境时, 他依旧难以按捺:方才我情急之下的呼喊似乎有效,是否可以在之后的考验中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巫岄眼神一冷,微凉的手指旋即抵上她嘴唇,阻住了即将出口的话音:神明在上,此等大不韪之言,莫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允你出言提醒已经是神明给予的恩赐, 若是再贪心不足,即使你是舞炎部落圣女,我也绝不会留下半分情面。 此番巫岄是动了真怒,她从小长养在珞云部落之中,对神明的笃信虔诚可谓是刻骨铭心,凌珂一席话无疑触及了她的逆鳞。 愠怒之下,她周身的气息不再收敛,凌珂被那席卷而来的惊人内力震得生生退开数步,胸臆间一阵气血翻涌,好不容易才立稳了身体。 巫岄冷哼一声,眼波淡淡地从光幕上掠过,声线清寒地道:更何况,雪山秘境奇诡莫测,其中奥秘又岂是你我所能轻易窥伺的?喜怒只算是人世间寻常的情感,真正严峻的考验尚在其后,自第三关开始光幕便会熄灭,即便是我,也无法探知段公子究竟会经历些什么。 大祭司息怒,是我思虑不周,多有冒犯,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凌珂拭去额角沁出的冷汗,面色苍白地躬下身,向巫岄行礼致歉。方才她着实是僭越了,所幸秘境内部并非外力所能干预,否则若不慎惹怒了这祭司,给段云泱制造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是她的罪过了。 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光幕中那道渐渐转淡的身影,她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垂下眼帘,脸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虔诚: 雪山之神啊,愿您能保佑云泱顺利渡过难关,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护持他周全无恙。 巫岄默然立在一旁,面上神色八风不动,但内心的震撼也着实不少。自从她执掌珞云部祭司一职,数十年来,虽说零星也有人通过问灵绦的考验来到雪山秘境,却往往在第二重考核之前,就抵挡不住迷惑坠入深渊。 尽管度过得颇为艰难,她却莫名对段云泱产生了某种没来由的信赖,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灵悟,昭示着那人定将凯旋的结局。 此外,她方才出言训斥也并无恶意,毕竟凌珂所代表的,乃舞炎部落信奉的草原之神,若是与雪山灵力有染,自然会折损圣女的威/信。如此警告一番,对凌珂自然是有益无害。 随着光幕中的身影渐渐淡去,段云泱身边的场景再度变换,已是来到了七情幻境的第三重。 与古经中记载的别无二致,第三重考验正是与哀伤有关,此刻他正身处在平昌公府的主卧房中,身前几丈开外便是十年前病得奄奄一息的公爵夫人。 不得不说雪山的灵力充沛之极,复刻记忆时,与他脑海中铭记的母亲样貌别无二致。 喉头微微哽咽,他眼睁睁望着那女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取来放置在床头的茶水,却不慎将杯盏碰落;眼睁睁望着她病痛发作,枯瘦的手指深深嵌入锦被中,哭喊得声嘶力竭,脚下却无法移动一步。 眼眶中泪水打着转,他深恨自己的无能,哪怕能稍微减缓一些那人的痛苦,温言安慰一声该有多好 那毕竟是他的生母,是曾经用柔弱脊背替他遮风避雨,用温暖手掌为他洗衣烹食,他年少时所有的柔软和光亮。 可终究是不能,终究是往事不可谏。 象征着悲哀的幻境终于伴随着他的冷眼旁观而零落崩塌,他闭目任由泪水奔涌,将厚重的愧疚与悔恨肆意冲刷,等到心绪宁定,才缓缓睁开眼,迎向第四重幻境。 这一回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被战火摧折的堂皇宫阙,不远处有二人激战正酣。其中一人周身浴血,容貌被血迹掩盖看不清晰,只有一头白发随风猎猎飞扬。舒展如裂帛。 而另一人手持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颀长,中间点缀着七颗冰蓝的宝石,周围则铭刻着不可胜数的勾连血槽。舞动时掀起烈风呼啸,如同凄厉鬼哭。 段云泱的瞳孔陡然一缩。 这把剑他怎么会认不出?分明是玄霄阁杀手烛阴的佩剑追魄! 惊疑未定的视线缓缓上移,他毫不意外地撞上一双翦水秋瞳,黛眉如远山,面容欺霜雪,形态优美的唇紧抿,白衣上虽然溅满了淋漓血迹,却丝毫无损于那人气度的清冷高华。 眼眶微微发热,胸腔中一颗心狂跳不止,段云泱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毕竟这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断凌厉,他以为再也不会在那人身上出现。 他的一身真力都用于压制化生散的毒性,又是如何调度内息御使追魄剑的? 何况,追魄剑早已在一年前任务落败时被黎晟销毁,他又是从何处得来? 阿巽! 段云泱抑制不住地呐喊出声,场中激斗的两人却对此置若罔闻,细细望去,那白发之人竟未携带任何兵刃,单凭一双通体漆黑的利爪抵挡追魄剑的攻击,身量也比寻常人高出不少,乍眼望去堪比洪荒异兽一般。 见状,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丝熟悉,似乎过往在玄霄阁中也听说过类似情形,依稀是调制特殊药剂为人送服,使其获得远超于寻常人的强大力量,但不论是外貌或者寿数都会受到不可预测的影响。 可此时他全副心神都在手持长剑的苏巽身上,心乱如麻之下又如何理得清头绪,只能暂时按下不提,继续关注着局势的变化。 追魄剑本身由深海乌金铸造,坚逾磐石,再配合苏巽深厚的内息,可谓削铁如泥摧金断玉,剑指之处所向披靡。他把剑身舞得暴风也似,生生将白发男子的利爪绞碎为齑粉,再当胸毫不留情地一记贯穿,那人登时口鼻溢血,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说来吊诡,虽然命在旦夕,白发男子却似乎并不甚在意,反而张狂地嘶声大笑,染血的残缺利爪颤抖着抬起,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你赢了哈,可你知道么,化生散是没有解药的我若是身死你也别想独活! 苏巽苍白着脸站在一旁,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淡淡道:我的生死不劳你挂心,你作恶多端,戕害苍生,落得今日的结局根本是咎由自取,纵然黄泉路上孤冷,亦不会有人来殉葬。 他甚少说这般刻薄的话,想来是对眼前之人嫌恶至极,连半分对人之将死的同情也不留。 白发男子仰躺在地面上,口鼻中不断溢出黏稠的污血,荷荷喘息着,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他攥紧苏巽的衣摆,低声说了句什么,苏巽闻言立刻动作微僵,手中追魄剑高高擎起,竟一时无法斩下。 望着他神色紧绷的面庞,白发男子快意地扯了扯唇,随即周身一阵剧烈震颤,片刻侧头吐出一口气,手掌垂落,眼见是不活了。 不知为何,苏巽依旧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僵立不动,仿佛被何物摄住了心神。半晌,追魄剑蓦地当啷坠地,而他也猝然脱力跪倒在地,只来得及勉强掩住口,刺目的紫黑色血液便从指缝中淅淅沥沥地渗出! 漫流的血液如瀑,很快浸染了他素白的衣衫,只是须臾间,那血流便不仅从口中外溢,而是从七窍中蜿蜒涌出。不仅如此,他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也逐渐崩裂出众多血肉模糊的伤口,仿佛森寒利刃自体内而生,势要将这孱弱身躯撕扯成碎片。 七窍流血,千刀万剐。 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不!!!! 段云泱撕心裂肺地痛呼着,面色一片惨然。此时苏巽的症状与《毒经》上化生散毒发之时的景况别无二致,中毒者体内精血尽数被毒素浸染,从内至外腐蚀五脏六腑,摧折奇经八脉,三刻之内定将血液流尽、身体溃烂而亡。 此刻苏巽所遭受的每一分痛苦仿佛都施加在他的身上,在极致的冰冷与灼热之间疯狂游走。 此外席卷而来的还有剔骨的绝望与恐惧,当那人毒性发作生死一线,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望着他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个中滋味,又岂是崩溃痛彻所能概括? 不要不要! 他喉头腥甜,哇地一声呕出一口心血,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心情和标题一样沉重。 经历过期待,失望,挣扎,最终归于绝望,我为这篇文付出了很多,也寄托了很多希望。多次丰富大纲,调整剧情,只为能更好地将这个故事呈现出来,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 五次轮空没有榜单,好不容易上了夹子,结果不懂得更新会降低收益的规矩贸然更新,文仿佛有结界,不论怎么努力都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点进来看一眼,身为作者,一腔热血也是会冷的。 我自问不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可能因为一直信奉努力就会有回报,生活也一直向我印证这一点,所以总不免抱着些侥幸,希望在写文上也能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收获读者。可生活终究是给了我沉沉的一记耳光,毕竟众人侧目千夫所指,也好过只影茕茕,无人问津。 似乎不应该在作者有话说里写那么多,可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没有榜单没有曝光,求推文也诉诸无门,更没有大佬愿意提携一二,这篇文到了这个地步,纵然是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怕是也只能就此凉凉。 纵然不忿,却也只能默默接受。 可能连这一段剖心之言也没什么人会在意,但写作之路从来都是孤独的,读者喜欢你的文,或许是眼缘,或许是运气,却是不能绑在身边、倾心依赖的,否则得之欢喜失之痛彻,一颗赤诚的心,也得生生被熬干了。 下一篇新文不会延续这篇的晦涩文风了,我会努力向一目十行的标准靠拢,力求简洁流畅。那就当这篇是我最后的任性,此后唯读者所愿,等到真正有了展露真实自我的资本,再徐徐图之吧。 感谢愿意看到最后的你,照例求收藏评论,虽然也许并没有什么用处。 第70章 渊水 段云泱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 自己会亲眼见证苏巽的死亡。 还是以这样惨烈绝望的方式。 他眼睁睁望着那人周身浴血,唇齿间溢出按捺不住的痛楚呻/吟,几次在血泊中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又重重跌落。 谁能谁能来救救他? 唇畔的血迹尚未干凝,更显得段云泱面如金纸,他呜咽着向前扑出,满心满眼都是深入骨髓的极度恐惧 便是此刻身死,他也不愿忍受那人的离开。 可与此同时,幻境中的苏巽蓦地抬起头望向他所在的方位,雾蒙蒙的眸子下血泪殷殷, 苍白染血的嘴唇微微翕动, 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音:别过来 是我自决生死不怨 前冲的脚步戛然而止, 距离平台边缘不过尺余, 段云泱在朦胧的泪眼中仰首向天,骤然爆发出一阵痛彻心扉的长啸! 这啸声凝聚了他丹田经脉中绝大部分的内息, 夹杂着细细龙吟翻卷而上, 不偏不倚撞上了幽暗的天幕。 盘古在出发前曾告诫过他,精神法门虽与寻常内力的修炼路数不尽相同,其强弱皆取决于修行者本身的素质,换言之,若是有足够强悍的内息与之对抗,同样可以阻断灵力的流动。 随着秘境的逐渐深入,来袭的考验只会越来越困难, 他原本预备将内力留存到最后关头再行使用,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忍受这一幻境,哪怕再多一分一秒。 这场恐惧的试炼,他的失败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苏巽与他的生命休戚相关,若是没了那人,他也绝无可能独活,为今之计,唯有通过强强对撞的方式击破幻境,暂时获得片刻喘息。 骤然发力几乎瞬间抽空了段云泱全身的力气,他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支撑着地面不住喘息,短短时间内早已汗透重襟。 脱离控制的内息流宛如一记锋锐的刀影劈裂苍穹,将暗沉的天幕撞得支离破碎,那人喋血垂死的画面立刻崩解零落,化为点滴灵力碎片消失无踪。 他深吸口气平度下动荡的情绪,心中已是一片惨然,眼下自己已经没有了赖以反戈一击的最后底牌,倘若再遇到此般扰乱心神的强大幻境,怕是只能靠意志勉力抵挡了。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6 而他所料着实不错,原本按照喜怒哀惧爱恶欲排布的七情幻境,在受到庞大内力的冲击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在他目力所及之外,幽暗空间中剩余的三道灵力蓦然凝聚成一股,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气息,不再远远呈现在平台以外,而是自深渊中席卷而上,缠紧了段云泱的四肢。 他无力抵抗灵力的疯狂侵袭,坚实健壮的肢体逐渐变得虚弱无力,神思也有刹那的迷蒙,恍恍惚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半晌后从悬浮的半空悠悠落下,脚底踏上坚实的地面,涣散的神智才逐渐回笼。 段云泱心下凛然,毕竟这一回降临的幻境不同以往,不仅模拟出了几可乱真的景象,甚至连他本身的相貌也发生了改变。 颀长的身量缩短了大半,双手双脚更是比平日小上不少,他盯着自己身上的衣饰沉思了好一阵,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二十余岁的青年模样,按照这副装束,应该是自己十二三岁时的模样。 环顾四周,他此时身处在一座风景优美的花园中,四周石墙雕饰着腾龙飞凤,掩映在残雪下的艳丽花草间,点缀着精美的假山怪石,排布合度,贵气逼人,说是奢华的皇家园林也不逞多让。 眼神中微微透出疑惑,他在回忆里搜肠刮肚地翻找了好一阵,也没有关于此事的半点记录。若说此前经历的乃自己的幻想,现在变成孩童模样,经历的应该是某个已经存在过的记忆片段,可为什么他却没有丝毫印象? 段云泱淡淡叹了口气,心知胡思乱想半点用处也没有,索性在花园中四处查探,不久便来到园子正中的一方池塘附近。眼下正是冬末春初时节,湖面上漂浮着零碎的冰面,上面的积雪也尚未化去,他伸手轻轻触碰,只觉得刺骨的凉,忍不住缩回手去,在怀中搓了搓。 后退几步离开水池边,他不经意地回眸,惊觉不远处一名年龄相仿的少年正面带不悦地瞧着他,不由得吓了一跳。 定下心神仔细观察,只见这少年身着一袭绛紫色锦袍,长发用一枚琉璃发簪挽就,袖口领口都雕饰着繁复的金线花纹,腰间更是束着一条镶金白玉腰封,望上去贵气逼人,英姿勃发。容貌更是生得惊艳,黛眉如远山,明眸如秋水,琼鼻菱唇,只是面色着实苍白了些,眉目间隐隐发青,显出沉郁阴鸷之感。 当这少年面容映入眼帘的刹那,段云泱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不可置信地问道:阿巽?你怎么会在此处? 这熟悉的眉眼他不可能错认,正是少年时代的苏巽无疑。只是在他记忆中,二人的缘分起始于玄霄阁,又怎么会在幼年时有交集? 究竟是旁人杜撰,还是另有隐情? 苏巽听到他的呼唤,细眉几不可察地皱起,冷笑道:哪来的蛮族小子,竟敢在梁国御花园里撒野? 他素来柔和温润,哪里会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段云泱顿了顿,忙解释道: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昨日说好了,要在宫外见面的,没想到刚路过御花园就碰见了你。 话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愣住了,所谓昨日约好并非意念所致,而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仿佛是身体的本能,又似乎是某种不知名期冀的召唤。 见苏巽垂眸不作回应,他心中焦急,上前几步想拉住那人衣袖,不料却被对方一把拂开:不长眼的蛮族,别碰我! 那狠戾的眼神让段云泱心中怵然,刹那间脑海中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阿巽,你是黎晟?! 是了,此人面貌与苏巽如出一辙,除了那偏执阴狠,喜怒难测的梁国帝皇,绝不作第二人想。 他心中暗道不妙,要知道成年后的黎晟对于苏巽的执着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想来少年时代也并不会等闲视之,自己身在异国皇宫中,举目无援,再逗留下去只怕会有危险,当即便准备寻个由头遁走,却不料对方快自己一步,电光火石间早已伸出手,扼紧了他的颈项: 我方才一时未曾留意,差点放过了你小蛮子,你今日错认了我,想必和你约定的那人与我长得很相似吧? 黎晟唇角邪肆地勾起,背在身后的手掌轻挥,很快涌上一干侍卫将二人层层包围,身后除了一方尚未解冻的池塘,便再无退路。段云泱呼吸不畅,面颊涨红,挣扎着想掰开黎晟攥紧的手指,却不料那人力道大得出奇,任他如何动作,也分毫不松: 告诉我,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畔,他却生生觉得森冷,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却抿紧了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黎晟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份心性在年幼时就可见一斑,见段云泱执意负隅顽抗,唇畔的笑意登时垮了下来,向前几步来到池塘边,掐紧他的脖颈发力下压: 你若是再不从实交代,今日便做了这池中鱼儿的饲料,倒也不赖。 腰身被迫弯折成弓形,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段云泱痛得双腿打颤,呼吸困难,面上神色却没有半分露了怯,剑眉舒展,竟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做梦! 虽说他记不起自己与苏巽约定见面之处究竟是哪里,但显然不在此地,只要自己不告诉黎晟,他便暂时威胁不到苏巽的安危。更何况此处毕竟是幻境,即使痛感相当,也不过是灵力在识海中作祟,与真实的存在不可相提并论,他自然不会畏惧些什么。 那你就去死吧。 怒极反笑,黎晟一只手在他身上连点制住了穴道,扼住颈项的手随之一松,再反掌前推,段云泱整个人便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落入池中! 冰寒刺骨的池水转眼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厚实的长袄吸足了水,沉重如磐石般拖拽着他向下沉。周身穴道被点,他动弹不得,极致的寒冷刺激得牙关打颤,胸腔中的气息更是一点点被水流挤压而出,不久便忍耐不住气闷张开嘴,生生将咸涩的池水呛了进去。 他虽然不能行动,感官却并未被封闭,很快便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而坚韧的物体自下而上缠紧了自己的双腿,发力向池底拽去。 该死竟是池底的水草! 窒息的感受铺天盖地而来,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也逐渐模糊,心念微动,终于意识到了某种可怕的事实 被内力冲击后的雪山秘境不再是单纯由灵力构成的幻境,而通过某种方式与现实相连接。换言之,倘若他真的穴道受制沉入湖底,便会立刻命绝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更新送上,求点击收藏评论,谢谢! 第71章 约定 意识到面临的生死危机, 段云泱凝聚神智定下心神,通过内视调动起周身残存的内力,向淤塞的穴位发起了冲击。 他的内息早在冲散幻境时就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此刻勉强凝聚起来的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穴道前甫一冲撞, 便溃散无痕,甚至还有部分反噬而回, 刺得胸口一阵闷痛。 缠绕而上的水草越来越多,倘若他再不想出解穴的办法,只怕当真要命丧湖底。 心念微动,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往昔教习武功的师父为自己讲解奇经八脉的画面忽然闪现眼前。 据他所言, 人身除了寻常的十二道经脉, 还包括奇经八脉, 其中八脉则为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与阳维脉。 习武者若能成功贯通任督二脉, 在武学修炼的道路上则可以算是障碍尽除,而自己武功走阳刚一路, 是以早年便设法贯通了总督阳经的督脉和阳跷脉,极大扩张了丹田气海,虽然对阳刚真力大有助益的阳维脉依然没有彻底打通, 却也疏解得七七八八。 眼下自己的内力稀薄, 不足以彻底破解封穴,唯有破釜沉舟,冒险一试打通阳维脉壮大内息, 再想办法脱离困境。 胸腔中的空气被一丝丝挤压殆尽,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够耽误,心一横咬了咬牙,强忍着头部窒息的胀痛,催动着剩余的内力从前额到后肋骨,再经由小腿抵达外部足跟,竭尽全力疏通着阳维脉的最后一丝防线。 孱弱的内力与坚硬的障壁做着艰苦卓绝的角逐,段云泱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恍惚间不知呛进了多少池水。冰寒砭骨的水流一丝丝将体温剥离,他的神智愈发迷蒙,眼前一片黑沉,挣扎的力度也逐渐减弱,几近于无。 他心中到底是不甘心的,事业未竟,国仇难报,那样多的美好来不及经历,死到临头甚至身边连送别的人也没有 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人。 他或许还忍受着病痛,痴痴等候着自己归来。想到他独自一人经历了这么多痛苦,身心俱疲,自己承诺过要守护他一生一世,怎么能先他一步撒手人寰? 还有,他无意间提及的,自己曾经忘却的承诺 究竟是什么呢? 此时段云泱的意识已经很模糊,冲击穴位的真气也到了强弩之末,脑海中却忽然灵光一现,仿佛一束金阳照亮了寂静的永夜,刹那间撕裂幽暗的天际。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回,他发觉自己再度回到梁国宫廷中,依稀是数月前在无谢楼所做的那场梦,他与身着白衣的少年并肩坐在青草地上,谈论着西域的风土人情。 少年似乎有些闪躲和迟疑,他却到底是年少轻狂不知所谓,一把握住那双柔软的手掌,抵上自己左侧前胸。 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那时他激动得很,一颗心跳得乱撞的小鹿也似,怕是吓到了少年,但他说什么也不让对方抽回手去,执拗又任性地按着人家手指,滚烫的温度几乎将人灼伤: 珣,你等着我,明天我就来寻你,在西角门外的十里长亭,那里看守的卫兵少,我们能混入异域访客的队伍中,早早地到达西域啦。 我父帅他们还要随着国君逗留好多天,等到访问期结束,那时我便不能带你走了,所以明日我们先随着商队去西域,再乘坐宋英大师的傀儡车返回,左右不过二十来日,绝对不会被人察觉。 可是,这样多麻烦你,我身无所长,一路上怕只能做你的累赘,少年垂下眼睫,柔软的青丝滑落,现出一截颈项茭白如月,更何况,若是父亲知道了,想必也会责罚于我。 没关系,不试试怎么知道,莫非你就想一直囿于丞相府中,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叼着根狗尾巴草,柔软的绒毛晃荡着拂在脸上,唤起簌簌的痒。少年低头不语,沉吟半晌,依旧闷闷地道出一句:可我还是担心 虽说依旧是推脱的话,却不再显得那样坚定,他敏锐地读出了其中的隐约期许与动摇,心念微动,索性乘胜追击,立刻撑起身来凑近少年的脸颊。 一时相距不过咫尺,呼吸相闻。 少年清幽的淡香弥漫在鼻间,他嗅着嗅着忍不住酡红了脸,头脑中晕晕乎乎的,吐露的话音不免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担心什么呀,我身强力壮,如果有人敢欺侮你,只管找到我身上,我说过,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说话时调子不由自主地放轻放柔,因此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比朋友的界限稍稍逾越了些,又不同于爱侣之间的诱哄,清风朗月般毫无狎昵。少年微微一愣,剔透的绯红顿时从侧颊一路烧到了脖子根,霍然抬起头来,温软的唇瓣不偏不倚蹭过他下颌,与唇齿的距离不过方寸之间。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两个人都陷入片刻的呆愣,随即触电般分开,相互侧过身去。 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了好一阵,少年才抿了抿唇,声若蚊蚋地道:那我明日在十里长亭等着你,若你不来,我便不走。 他立刻满口答应,当夜便回府收拾好了行装,殊不料,一语成谶。 正如同幻境中经历的场景一般,第二日他将黎晟错认,尽管及时发现了错谬误,却无从挽回,被生生推落下冰封的水池中。 尽管后来被路过的侍从救起捡回一条小命,他回府后却立刻发起了高热,持续了一周有余也不见好,等到热度退下,在梁国皇宫经历的一切早已记不清晰,自然也忘却了与少年的约定。 只是累月经年,往事溯洄,他竟不忍想象那人究竟在彻骨的寒风中等了多久。 从清晨到日暮,从车水马龙到人迹寥寥,从满怀期冀到心生绝望。 他该有多恨,有多痛?毕竟世上最大的残忍,便是给予美好的希望后,再撕扯粉碎了给人看,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期冀不辨原貌,徒然在岁月里刺得人心中生疼。 最后一丝意识崩断若游丝,而阳维脉的薄薄障壁也在同时被冲破。刺目的光华顿时从段云泱周身迸射而出,他忍不住发出清啸,啸声中缠绕的水草寸寸断裂,强大的下冲之力托举着他的身体穿越层层水幕,终于浮出冰面,得以顺畅地呼吸。 充沛的气息立刻缓解了窒闷的痛苦,随着阳维脉的贯通,他的武功又提升到了全新的境界,周身劲力几何倍数地增强,外家罡力已算是鲜有人能比拟。可他面孔上半分喜悦也无,泪水决堤般汹涌奔流,很快覆盖了冰冷的水流,温热咸涩地漫溢了满脸。 阿巽,阿巽,他口口声声说要珍惜爱护的人,却被自己伤害得最深。 何其讽刺,何其可恨! 他沉溺在无限的懊悔与自责中,因此一时并未察觉,周身的景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浮出水面后,他早已不在原先所处的皇宫之中,而是进入了一处白雪覆盖的山间盆地。周遭丛生着通体晶莹的灌木森林等植被,其间各式色泽艳丽、形状各异的花草不计其数,就连地面的啥是泥土也与外界不同,不再是常见的棕褐色,而是纯净的洁白,甚至隐约有幽幽的香气透出。 正是世人趋之若鹜,心向往之却身不能至的雪山腹地暝琅秘境。 段云泱垂泪半晌,意识缓缓回笼,惊诧不已地环顾四周,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七情幻境的禁锢,成功进入了雪山秘境之中。 惊喜之情顷刻间几欲冲破云霄,他近乎踉跄地从小湖中攀上岸边,连被湖边突出的碎石划破了小腿也全无所觉。 秘境中的空气似乎有疗养生息的效用,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便觉得胸臆中翻涌的气血平复了很多,绷紧到极致的精神也得到了放松,充沛的真力充盈着周身百骸,恍然间只觉得身轻如燕,轻轻点地便能掠出数丈。 他冗自观察着秘境中的景致,斜刺里却忽然传来一道低哑的女声,在耳畔蓦然作响:恭喜段公子,截至眼前,你已成功通过了七情幻境的考验,进入秘境之中。 您是大祭司?段云泱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随后辨认出声音的来源,您也进入秘境之中了么? 自然并未,只是我身负山神灵力,能够与进入秘境者经由识海沟通,为其指点迷津。巫岄的嗓音带了些淡淡的欣赏与赞许,暝琅秘境毕竟面积广阔,将整座雪山的腹地都囊括在内,短时间内其中的天地灵气对你有益无害,可一旦逗留时间过长,便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冲击。故而我会尽力为你指出净寰莲的所在,并规避秘境中可能存在的障碍,以便在寻到宝物后尽快离开此地。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7 如此,便多谢前辈美意了。 段云泱唇角微微一勾,心思敏锐如他,焉能不明白大祭司话中的含义,只怕指点迷津尚在其次,关键是监视着他的行动,以免进入者贪得无厌,将雪山秘宝肆无忌惮地纳入囊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段云泱这沙雕孩子简直打脑壳! 现在想起来了吧,人家等了你这么多年,惭不惭愧? 不过黎晟作为boss(之一?)真的是从小擅长搞事啊~ 求收藏评论点击么么哒!晋江这么便宜啊,千字三分钱,真的不看看嘛??? 第72章 夺宝 按照巫岄的指示, 秘境中成熟的净寰莲不过三株,且分散在峭壁各处,她也不知具体的位置所在,只能用灵力探测出大致的方位, 再到附近仔细寻找。 段云泱点了点头, 面上神情尚自冷静,心中却已经焦躁不堪。 毕竟秘境中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 他在七情幻境中已经耽误了太久,若是无法尽快得到净寰莲,返回舞炎部落, 不知道那人是否还能支撑下去 小腿处蓦地传来一阵麻痒,他低头查看, 这才惊觉腿肚上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伤口, 鲜血汩汩流出, 已经染湿了半边裤脚。 或许是阳维脉贯通带来的进益, 被划出的伤口虽深,此时已经基本愈合, 流出的血液也与往日不似,殷红中蕴含着淡淡的金色,气味也并非寻常的血腥味, 而与秘境中的雾气有几分类似, 是某种清冷的幽香。 他尚且来不及为血液的异状惊讶,便被不远处传来的细微响动吸引了注意。 腿部伤口的出血量实在有些大,零星溅落的血滴沿着他走过的轨迹一路蔓延, 此时在不远处,正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低头逐一舔舐着路面上的血迹。 它周身覆盖着柔软的绒毛,一双浑圆的眼睛泛着流丽的紫,头顶一对长耳轮廓修长流畅,乍一看与兔耳极为类似,却在尾端舒展开羽翼般的弧度,似乎随时能振翅飞去。 这是 此物名为缠影兽,巫岄的声音从他耳畔悠悠传来,是雪山秘境中的珍奇异兽之一,可根据人的意志幻化出各种形态,平日里以露水青草为食,生性极为温和。 可它为何舔舐我留下的血迹? 段云泱心中微微恶寒,分明这异兽喜食草木,却对自己的血液情有独钟,当真是奇哉怪也。 巫岄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忍俊不禁道:段公子好生有趣,这可是寻常人难以遇见的机缘,没想到你却忌惮得很。 若我猜测的没错,你定是在七情幻境中有所突破,血液因此吸收了幻境的能量,吸引了缠影兽的注意。它一路跟随着你来到此地,想必是对你的功力感兴趣得紧。 我的武功路数走纯阳一脉,是否恰巧与这小兽的属相相合? 段云泱望着缠影兽扑腾着靠近的身影,心底微软,忍不住蹲下身来抚摸着它的脊背,缠影兽立刻发出欣喜的唤声,在他掌心惬意地蹭了蹭,胖乎乎的身子便微微一震,顺势沿着段云泱的手臂攀上了他颈项。 正是如此,巫岄轻笑道,缠影兽平日里踪迹难寻,唯独对至阳至刚之物尤为感兴趣。这只小兽尚在幼生期,亟需纯阳之物的滋补,尝了段公子的血液,自然觉得对其成长大有裨益,便想要留在公子身边。 可是 段云泱有刹那的犹疑,毕竟巫岄早已叮嘱在先,若是贸然获取不在必需范畴内的宝物,便算是对雪山圣域的侵犯。届时若要再寻找净寰莲,怕是会平白遭遇诸多阻碍 缠影兽似乎察觉了他的担忧,毛茸茸的身躯盘距在他肩头,攒成可怜兮兮的一团,不胜委屈地在他颈肩蹭来蹭去,叫声带着些哀求的意味。 段公子不必担忧,雪山中灵物择主,原非人力所能掌控,自然不会与山中的其他秘宝相提并论。既然缠影兽盛情难却,你索性接纳了便是,它比我们更加熟悉秘境地形,由它带领着寻找净寰莲,想必会更加容易。 巫岄轻叹口气,语调中掺了些无奈的意味:若是旁人也有如你这般的剔透心思该有多好假如雪山灵物能经由心思正统之人泽被后世,也算是我珞云族的功德一件。只是放眼如今,我们连自保也困难,此等美好愿景,怕是唯有存于想象之中。 段云泱垂下双眼,正好与缠影兽一双莹润的紫色眸子不期而遇。 小动物的眼神最是清冽无害,他定定注视了片刻,心中不禁泛起柔软的涟漪,忍不住揉了揉它头顶,温声道: 我想在秘境中找到净寰莲,救治我心爱的人,你能带我找到它吗? 他也不确定缠影兽是否懂得自己的意思,可话音刚落,那小兽的眼眸便滴溜溜一转,轻捷灵巧地从他肩头一跃而下,回头哕哕地唤了两声,随后转身向左前方一条小径奔去。 缠影兽认主后极为忠心,更是与主人心意相通,我们不妨跟上去看看,说不定会有发现。巫岄立刻提醒道。 心下微喜,段云泱赶忙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跟在缠影兽身后。 这小兽四肢虽短,行动起来却极为迅速,他需要御着轻功才能勉强跟上。一人一兽身形如电,很快穿越了曲折蜿蜒的山道,抵达了一座高耸的峭壁之下。 雪山秘境气候终年严寒,朔风席卷,就连侧生突出的石壁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层。缠影兽在石壁旁停下脚步,圆滚滚的身子立起,雪白的右前爪艰难探出,指向悬崖上方。 段云泱循着它的指示向上看去,只见一朵巴掌大的墨黑色莲花生长在悬崖中段,花蕊呈现出清透的冰蓝,周围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雾气,将凛冽的风雪隔绝在外。 此株净寰莲算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株,我灵力有限,能探索到的另一株远在十余里开外的山头,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抵达。 巫岄通过传音入密之法与段云泱交流,自然瞧不见她面上表情,但此时她语调极为沉重,也不难想象出神色的忧虑: 但眼前这株净寰莲灵力过于强大,又生长在风霜肆虐之地,因此生成了极为强韧的保护罩,唯有以至热至阳之物与之对抗,才能将保护罩化解。再者说,你如何登上这峭壁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至热至阳之物 视线从净寰莲移到缠影兽,再缓缓回到双手之间,段云泱沉吟半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前辈,既然如此,不如用我的血液来浇灌净寰莲。我纯阳内力正有进益,既然能吸引缠影兽的注意,想来也能对灵力结界进行削弱。 巫岄尚且沉默着没有回答,那厢缠影兽已经哕哕地叫嚷起来,显得有些急切。尽管语言不通,段云泱却很快明白了它的意思,心中暗喜,索性大步来到悬崖边,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玄色小匣来。 此物是平昌军中人手一份的兵刃匣,可在其中随意填充各式小型暗器,以备不时之需。 他从中拿出数十柄柳叶刀,大致估算出地面与净寰莲之间的距离,随后运气于掌,张手向天,修洁手指间柳叶刀光影纷飞如电,伴随着清脆的扑哧声逐一刺入冰层中,自下而上形成左右交替分布的两列。 这一记暗器手法可谓炉火纯青,巫岄还来不及惊讶,段云泱已然清叱一声,飞身而上,足尖轻点露出冰面的刀柄,转瞬间几个起落,便贴着岩壁来到了净寰莲附近。 他留了一柄柳叶刀在掌中以便取血,倚靠着冰面凹陷处固定好身形,随即将刀刃对着左手手腕毫不犹豫地一划,嫣红的血流登时从伤口处迸射而出。 动作没有半分滞缓,淋漓的血顺着淡金的雾气边缘滑落,与性质森寒的灵力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净寰莲外的保护结界看似稀薄,实则颇为凝实坚韧,约末半柱香的功夫过去,缭绕的金色雾气才稍稍变淡了些,然而依旧没有就此消散的意思。 见流出的血液大半都被结界吸收,段云泱咬紧后槽牙,狠下心来,将手腕处的伤口割得更深,失血的速度立刻比先前快了许多倍,与雾气的角逐显得更为胶着。 他原先便受了内伤,眼下血液飞速流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原本稳定的身形有些颤抖,他强忍着眼前逐渐强烈的发黑重影,将身体的重量抵在冰面上,继续催动着周身的血流涌向左腕。 这般不计代价地放血绝非身体所能承受,但也不可否认其明显的效用。萦绕在莲花附近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开来,片刻后,从花朵根部到花蕊一阵剧烈震颤,稀薄得近乎于无的结界终于崩碎,化作点滴齑粉消失无踪。 就是现在,趁着结界破除,将净寰莲摘下,否则十息之内结界重新生成,你的努力就白费了! 巫岄高声的呼喊总算让段云泱从强烈的眩晕感中清醒过来,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手起刀落,将那朵净寰莲从根部斩断。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这朵花的重量,伸出手去接的刹那被压得狠狠一沉,失血过多之下晕眩脱力,竟没能及时抓紧,眼睁睁望着莲花从半空落了下去! 段云泱耳畔轰轰作响,大祭司的嘱咐言犹在耳,但凡莲花坠落于地,很快便会化为脓水。 若要挽回,只能前往寻找另外一株,可如今时间紧迫,万一阿巽支持不住,那么他苦心孤诣追逐至今的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一念执着,行动永远比思绪更快,他咬咬牙心一横,足底轻点,紧随在净寰莲后,朝崖底纵身跃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yy放血+跳崖双杀达成。 这救命灵药找的不容易啊,希望能一切顺利,早点把苏苏救回来w ps明天就是我生日啦,祝自己生日快乐,再也不卡文哈哈哈~ 求点击收藏评论~ 第73章 展翼 段云泱跃下悬崖时用了十足的劲力, 只一刹就追上了净寰莲的去势,一把将其拽回怀中。崖壁四面光滑,并没有突出的石柱树枝让他减缓下坠的速度,这般无遮无拦地落下崖底, 只怕是铁打的筋骨, 也得生生震碎了。 凛冽的寒风刀刃般割在面颊上,他却不觉得疼, 只缓缓垂下头,将净寰莲护在怀中。 这莲花不知有何玄妙之处,巴掌大的花躯竟然重逾磐石, 他方才一着不慎,险些将花落下了悬崖, 虽然此刻的境况也好不了多少, 但总算是能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 希望凌珂她们还能将这莲花带回舞炎部落, 挽救苏巽的性命。 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感削弱了对外界的感知,他只隐约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疯狂下坠, 却对须臾之间的生死并无太多仓皇不安。 心中早已知晓得分明,纵然他武功有所突破,这样毫无阻拦地从高空坠落, 又无甲胄傍身, 只怕不是立刻身殒,也必然落得个重伤不治。 常言道,人死前总会将往昔种种回味一番, 他段云泱浑浑噩噩地活了二十余载,未能有经天纬地之才,未尝为惊世骇俗之举,所谓理想不过济世安民,所谓衷肠也只愿那一人安康顺遂,一生无忧。 何其渺小,又何其贪婪,所以天意便将这些非分之想就此终了,不留半分转圜的可能。 可他多想再见那人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清泪一滴若琉璃,从他眼角缓缓沁出,再被呼啸的狂风撕裂无痕。 眼睁睁望着段云泱从崖顶坠落,巫岄身在幻境外,自然不可能前往救援;而在地面上盘桓的缠影兽发出焦躁不堪的尖叫,蓦地全身一震,圆滚滚的身躯上骤然爆发出炫目的光华,原本尺余的娇小身体骤然几何倍数地胀大,伴随着一声凛冽的清啸,一双宽大凝实的洁白羽翼从它背后舒展开来,躯干也延伸到了丈余。 说时迟,那时快,缠影兽的变身只持续了刹那,便拍击着双翼向上,片刻便迎上了段云泱坠落的身体。没有预料之中的剧痛,他反而跌进了一片温热的柔软中,细长绵软的绒毛将身体层层包裹,澎湃的灵力滋养着体内躁动不休的伤势,失血带来的无力感立时减弱了许多。 这是? 段云泱维持着环抱净寰莲的姿势,过了一阵才挣扎着立起身来,看清眼前的状况:缠影兽为何突然变得这样巨大? 缠影兽的能力是短期内变换为各种形态,持续的时间与变幻的形态为灵力所限,长短不一。认你为主的这只小兽虽然尚且年幼,天赋却很是不错,见你面临着生死危机,便立刻化身为鲲鹏。以它的灵力,这次幻形约莫可以持续半刻钟的光景。 巫岄也堪堪从方才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言简意赅地将缠影兽幻形的原理解释一番,随即佯怒嗔怪道: 你倒还有闲工夫考虑缠影兽的问题,连自己的生死也不顾了?净寰莲虽然难得,但并非只有眼前这一株,我们加紧脚程前往另一处,也不过是数个时辰的功夫,你又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珞云族人常年居于山中,与外界交流甚少,又对神权极为尊崇,是以心思纯挚,即使段云泱前往秘境只是为了取得灵药,并不必然会对珞云族有所助益回馈,他们也甘之如饴,关怀备至。 多谢大祭司关心,段某知错了,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生死一线,段云泱无奈地叹了口气,感激地抚摸着缠影兽的毛发,温声道,多亏了缠影兽在此,我才能幸免于难。实不相瞒,我先前也是关心则乱,毕竟秘境中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若是再行耽误下去,我怕亟待救治的那人支撑不住 感受到他摩挲的力道,身形巨大的缠影兽轻轻晃头,莹润的紫色眸子眨了眨,发出略微不满的哕哕声,想必是对自家主人奋不顾身的行为不甚认同。段云泱不由汗颜,又轻抚那毛茸茸的颈项以示安慰,等到激荡的心神缓和了些,才询问道: 敢问前辈,既然眼下已经成功摘下了净寰莲,我们应当如何离开这雪山秘境? 尚未等到巫岄的回应,他身下的缠影兽已然微微一震,双翼蓦然合拢,从边缘漫出淡紫色的流光,随即向两侧缓缓分开,生生将眼前的空间撕开一条裂隙! 雪山秘境中的部分生物能自行出入其中,日后你若是再有所求,直接请求缠影兽将你带入秘境中即可,巫岄轻笑道,毕竟灵药虽然难寻,异兽却是更加罕见的机缘,今日段公子得到了缠影兽的认可,自然也算是我珞云族的座上宾,日后进入秘境只需知会小兽一声便可。不过拥有此特权的仅有你一人,便是舞炎圣女也不能享此殊荣。 如此,段某记住了。段云泱定定颔首,也不再迟疑,示意缠影兽向空间裂隙处飞去。一人一兽穿越层层光幕,随着眼前光彩点点亮起,又缓缓消散,脚底踏上坚实的地面,他才终于从暝琅秘境中脱身,回到了珞云神殿之中。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8 殿中光影零落,唯有身侧两排长明灯焕发着隐隐幽光,环顾四周,已然接近子夜时分。缠影兽在脱离秘境的刹那便回收灵力恢复了原状,此时早已顺着他手臂回到了肩颈之间,稳稳地盘成一团雪白的围兜。 它为了救段云泱骤然爆发强大的灵力,虽然说于本体无损,消耗却是极大,胖乎乎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与段云泱同时抵达神殿中的还有巫岄的神识,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眸中光彩重现,她粉雕玉琢的面孔上升起一抹明媚的笑意,温声道:段公子,恭喜你得偿所愿。 从段云泱进入秘境到现在,八个时辰已经倏然而逝。凌珂与巫奚在殿中久候无果,加之时近深夜难免困顿,于是靠在廊柱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此时才被巫岄的话音惊醒。 随着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凌珂第一眼便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人,身形狼狈面色霜白,刺眼的血迹从左臂一路晕染到周身各处,手腕处的伤痕更是深可见骨,间或还有鲜血从中溢出。忍不住悲呼一声,扑了上去: 段云泱你这个笨蛋!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 咳咳,我没事,伤口只是看起来有些恐怖,并无大碍的。 尽管气血两亏的虚弱感一直折磨着段云泱的神经,他的身体状况却因为缠影兽灵力的滋润而改善许多,手腕处的伤势也在快速愈合。心中想着千万莫要让凌珂继续对伤势刨根问底,他索性岔开了话题,微笑道:不论如何,好歹顺利在秘境中寻到了净寰莲的所在,阿巽的伤势总算是有药可医。 凌珂咬了咬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忙从随身的医药包里取出洁净纱布与金创药,包扎起他手腕处狰狞的伤口:都恁大的人了,还不懂得好生照顾自己。取得灵药成功与否尚算事小,若是白白伤了你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为他,我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段云泱洒然一笑,似乎这狞恶的伤口并非出自己身,目光一经流转到右臂环抱的净寰莲上,立刻变得灼灼炽热:请问前辈,这净寰莲该如何服食,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巫岄向巫奚颔首示意,后者随之上前几步,递来一枚通体冰蓝的长盒:此盒由暝琅雪山上的玉髓所打造,用来短期储存净寰莲、保障其鲜活极为合适。段公子届时只需让服食净寰莲之人浸没在热水中,摘取花瓣逐一喂下,再挤出花蕊中的汁液送服,服用者便基本能将其药效吸收。此后七日,将花蕊与温养的药物一同熬制,于辰时送服,有助于服食者身体的进一步恢复。 玉盒通体生凉,触手却滑腻温润,想来并非凡品。段云泱将净寰莲慎重放入盒中,等到凌珂基本将伤口包扎停当,便双膝跪地俯下身,端端正正行起了中原人三拜九叩的大礼: 段云泱在此谢过珞云族不吝赐药、倾力相护之恩,来日必全力回报,珞云族但凡有任何需求,只消知会在下,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段公子不必客气,你能进入这雪山秘境中,本就是与我族有着深厚的机缘。何况我们相助于你,并非仅为人情,更是暝琅山神的旨意。源自上天的恩赐,你欣然接受便是,无需介怀过甚。 巫岄莞尔一笑,伸手扶起段云泱,将盛装着净寰莲的玉盒郑重交到他手中:今夜夜色已深,通过暝琅秘境的考验并非易事,段公子和圣女不妨在族中暂留一晚,休养生息。明日早晨我会让巫奚寻几匹族中快马,保证你们尽早返回舞炎部落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下线多时的苏苏即将出场啦!!!惊不惊喜期不期待!! 虽然没什么用,也照例求评论求收藏55555!!希望有更多小天使来看!!! 第74章 微暖 珞云部落的气候虽然寒冷, 营帐内却极为温暖, 一盏炉火将清寒的气息隔绝在外,映照得室内暖融如春, 温和宁谧。 段云泱在秘境中消耗了太多心力,加之失血过多,整个人十分倦怠, 等到强打精神用过晚膳,返回帐中休息,几乎是沾上床铺的刹那就陷入了沉眠,天昏地暗, 人事不知。 见状, 凌珂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为他除去外衣鞋袜,又牵过一旁的被褥盖好。分明此刻已是深夜, 她却意外地不觉得如何疲惫, 心中所想, 唯有静静守着眼前这一人, 身周这一方宁静。 茭白指尖缓缓抚上那棱角分明的面颊,有些虔诚, 又有些惶恐, 触碰片刻, 终究是缓缓收回。 他是她心中的朱砂痣、菩提血,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禁脔,一如眼前, 虽然深知他的以命相搏不辞辛苦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却依旧忍不住为他感到痛心与怜惜。 自己终究是软弱的,多少次口口声声地说着要放下,却又在最后关头折戟沉沙。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面颊上潸然滑落,她强忍着溢到喉头的呜咽,手指痉挛似的攥紧被角,直到纤细的丝线将指腹刮蹭得发红,才呓语似的喃喃道: 好梦云泱。 珞云族人特地在晚膳中加入了疗养生息的药物,段云泱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虽然状态依旧略为虚弱,纵马出行却已绝无问题。巫奚巫岄将段云泱与凌珂二人送达升龙台处,面露微笑,温言叮嘱道: 从升龙台下一路南行,以族中良驹的脚程,三日内返回舞炎部落不成问题。段公子切记保护好手中的玉盒,当心勿要磕着碰着,否则会对净寰莲药效有损。 大祭司前辈、尊者且放心,在下一定会加倍小心,段云泱朝二人拱手致谢,语调很是诚恳,天寒露重,劳烦二位远行相送,我心中不胜惭愧。 若非近日正值新年来临之际,族中事务繁多,实在难以抽身,我定会沿来路将段公子与圣女送回,巫奚碧蓝澄澈的眼眸微微一弯,勾勒出清淡的弧度,日后若是有任何我珞云族能帮上忙的地方,段公子只需知会缠影兽,它自会设法将消息传回族中。 窝在段云泱厚袄中的缠影兽不情不愿地动了动,似是对巫奚的话表示赞同,随后埋首在暖和的立领中继续呼呼大睡。 段云泱微笑着叹口气,轻轻抚摸缠影兽的脊背,话音颇有些无可奈何:这几日当真叨扰巫尊者了,已然劳烦您一路引领我们进入珞云部,再辛苦将我们送至此地,在下当真不知如何回报。日后莫说是有求于贵族,但凡我能尽到绵薄之力,也一定有求必应。 凌珂跟随在段云泱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眼眶更是发红发肿,似乎有泪意尚未干凝。巫岄远远瞧见,也不难猜出大致端倪,心中暗叹,索性以传音入密之术附在她耳畔道: 圣女,世上最不可强求便是人情,段公子此番不惜性命,想必早已对那人情根深种。你若是徒劳追逐,怕是终落得水月镜花,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若及时止损。毕竟这世间风光无限,又何苦倾心于一人之上,约束了自己的天地呢? 这声音只有她与凌珂二人能听闻,后者闻言周身一颤,眉宇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来,星眸间逐渐染进了点滴荏弱的笑意,如同一捧雪白柔软的蒲公英,只消清风一缕,便能将它剥落零碎了。 她终究没有回答巫岄的话,只淡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牵起缰绳跟在段云泱身后,双腿一夹马腹,向着南方一往无前地飞驰而去。 二人本已归心似箭,加之马驹脚程迅捷,是以紧赶慢赶了两日左右,便在傍晚时分抵达了舞炎部落。半途中段云泱已放出玄霄阁械鸟代为通报,到达入口处时,叶知蘅裴殊等人已经在路旁等候,一干舞炎部落的将领也静候在一旁,却不见血刃王巴尔达的身影。 按舞炎部落惯律,神权地位极为尊崇,圣女游历归来乃举族关注的大事,巴尔达作为部落首领并未现身此处,似有不妥。 然而下属很快解释道,由于段云泱在来信中提及了服用净寰莲的种种步骤要求,巴尔达唯恐秘境灵药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故而前去督工修缮族中的梦屿温泉。其坐落在北部琊山脚下,素来是草原王族休养生息之地,无奈前几日暴雪降临,将洞口的山石压得塌陷,这几日始终在紧急抢修中,想来很快便能恢复如初。 我看这血刃王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为人处世却实诚得很呐,裴殊趁众人不察,凑到段云泱耳畔戏谑道,比起中原那些心思弯绕的权臣巨擘,我倒觉得和草原中人打交道比较有意思,这几日在舞炎部落好吃好住,帮衬着牧民做些农活,闲暇时还能和知蘅探讨傀儡制造,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即便你唤我回绍阳,我怕是也不愿挪窝啊。 段云泱紧抱着手中玉盒,唇角勾起,忍不住轻轻给了他一记胳膊肘,笑啐道:你这厮恁的忘恩负义,不先记挂着慰问我和珂姐儿一路劳顿辛苦,净记得自己贪图享乐了。看来这损友当真是留之不得,我还是另谋高就吧。 别别别,我正想问你呢,这一路出行可还顺利? 裴殊笑着止住了话头,审视的目光在段云泱与凌珂身上来回打转,不由感慨道:珂姐儿倒还好,你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算是怎么回事? 他此言确实不差,毕竟段云泱在秘境中受的伤颇为严重,精力消耗也大,路上更是几宿没合眼,此刻面色苍白殊无血色,两颊更是微微凹陷,宽大的棉袄显得空空荡荡,若不是讲话中气还足,简直称得上一抹飘摇不定的魂。 不过鬼魂本人似乎并没有太多感觉,只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玉盒打开,呈现在裴殊面前:我没什么大碍,好歹从秘境中寻回了此物,阿巽的伤总算是有救了。 这便是净寰莲? 叶知蘅走上前来查看,素来凌厉的眉眼间也浮现出些许惊诧与狂热,毕竟他对医毒一道多有涉猎,又在元若拙的影响下耳濡目染,面对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秘境灵药,自然会大为震动。 这几日他与元若拙并非没有尝试过其他救治方式,但基本上收效甚微,苏巽也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原本已经基本告罄的希望,突然因为灵药的到来而重新燃起,他心神激荡,忍不住长叹一声,抬手抵住了眉心。 叶老板,阿巽他还好吗?段云泱嗫嚅了半晌,终究挣扎着问出了这一句,他在返回舞炎部落的路上一刻也不肯放松,唯恐错过了那人生存的机会,此时临近眼前却莫名其妙地近乡情怯,不敢贸然询问。 还是老样子,不过方才血刃王遣人来报,梦屿温泉已经基本修缮完毕,若是段公子这边方便行事,我们不妨即刻出发,将药物为大人送服。 如此甚好。正好段云泱也不愿再多做耽误,索性点点头,跟随在叶知蘅身后向苏巽所在的营帐赶去。裴殊却着意落后几步,来到凌珂身边,从怀中取出一包巴掌大的物事,放到她掌心中: 长途跋涉两三天,云泱那小子又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想来一路上也没好好吃顿饱饭,他的嗓音回响在她耳畔,带着些磁性的低沉微哑,这是我用半天农活交换的烤羊肉,特地加了些孜然,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快些趁热吃了吧。 凌珂有片刻的怔愣,脚步一顿,木讷讷地展开手中的纸包,只见手掌正中一块羊腿肉色泽焦黄,外焦里嫩,边缘冒着晶莹的酥油,热腾腾的鲜香直往面庞上蒸。分明是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她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的反应来得比味蕾还快,转眼间眼泪就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往下直掉。 裴殊没说什么,只轻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发顶,神情中没有所谓的同情或者悲悯,更多的是熨帖的温柔。 只是良久,才温和地补了一句:慢点吃,别噎着。 叶知蘅与段云泱赶往苏巽所在的营帐,恰好与从帐中走出的元若拙不期而遇。 望见数日未见的自家少爷,元若拙自然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忙不迭迎上来,话音都有些变了调: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清减了这样多?是在秘境中受伤了么? 没事,我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段云泱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将手中的玉盒呈到他眼前,你瞧,这是我从秘境中寻来的净寰莲,可疗愈心脉伤势,不知阿巽现在状况如何? 苏公子这几日状况尚算稳定,虽说未曾清醒过一次,身体状态却似乎在睡梦中被某种力量修复着,所以虽然依旧伤情沉疴,所幸并未进一步恶化下去。 那样便好,段云泱心底酸楚,不由低低叹了口气,涩然道,你带我去看看他,若是没什么差池,我们便尽快前往梦屿温泉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低估了yy要见的人数 所以没办法顺利把苏苏放出来惹qwq 那咱们下章见哈! 求收藏评论 第75章 沉醉 段云泱等人进入帐中时, 苏巽依旧睡得深沉, 或者说仍然陷于昏迷之中。原本便瘦削的身子更是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在被褥下撑起些微的起伏, 呼吸更是急促而轻弱,似乎稍有不慎便会断绝。 伸手拢住那冰凉的指尖,突出的骨骼刺得段云泱心底生疼, 眼眶中忍不住含了泪,在眼角晕染开淡淡的湿痕: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带阿巽前往梦屿温泉吧。 帐外风雪寒冷,他担忧苏巽在外着风受凉, 从衣柜中取出几件御寒的大氅给人披上犹嫌不够。盘踞在肩颈处的缠影兽却仿佛读出了他心中所想, 毛茸茸的身子从立领中钻出, 轻巧敏捷地一跃而下。 它在落地的瞬间身形膨胀,幻化为一只长约丈余的硕大白狐, 身后延伸出三条毛发浓密的狐尾, 望上去与奇闻轶录中记载的妖兽三尾魔狐颇为相似, 饶是叶知蘅自诩见多识广, 也不禁为眼前的境况大跌眼镜: 这这究竟是何物? 说来话长,此兽是我在雪山秘境中偶然遇见的, 机缘巧合之下认我为主, 且与我心意相通, 有随心易形之能。 段云泱无奈地笑了笑,即使是他,也对缠影兽难以预料的自作主张毫无办法:不过叶老板若拙你们不必担心, 缠影兽没有恶意,此时现身,应该是想施以援手,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话音未落,缠影兽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三条修长的狐尾探出,竟然将苏巽连人带被褥从床榻上卷了起来。动作堪称极为轻柔,连那人发丝也未拂乱一绺;行为却可谓肆意大胆,狐尾倒卷将人层层包裹在其中,除了面部以外都拢得密不透风,这样自然不必担心受寒着凉的问题了。 这缠影兽当真可爱得紧,元若拙心思纯挚,很快好奇便盖过了惊惧,忍不住凑上前来摸了摸缠影兽的狐耳,想来有它护持,我们也能早些出发。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49 缠影兽却在此刻低低咆哮了一声,元若拙与叶知蘅尚且不明白它的意思,段云泱却与之心意相通,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你是说让我们三人骑乘到你身上?你当真招架得住? 暂且不论缠影兽现在的身量如何,它的本体毕竟只有巴掌大小,灵力更是有限,同时负载四个人的重量,也不知是否承受得住,更何况叶知蘅身上还装备着沉重的傀儡甲胄 似是感应到段云泱审视的目光,叶知蘅微微黑了脸,退后一步站定,沉声道:叶某有傀儡甲傍身,嗣后自行前往梦屿温泉即可,便不劳烦段公子的缠影兽了。 等不到自家主人肯定的回答,缠影兽焦躁不安地蹭了蹭段云泱的裤腿,颇有些催促的意味。依稀记得秘境中巫岄曾告诫过自己,缠影兽的变身时间会受到灵力限制,他也意识到此时不宜耽搁,索性点了点头,与元若拙一道攀上缠影兽的脊背,掀开帐帘向外奔去。 三尾魔狐不愧是古卷记载中的旷世异兽,尽管缠影兽的幻化只能模拟出基本的形态和能力,却也足够使得其身形如电,足底生风,几次腾跃间就横跨了整个舞炎部落,引来草原牧民一片惊诧莫名的壮阔围观。 梦屿温泉坐落在山脚下的一处洞窟之中,入口处由于刚刚修缮完毕,看起来十分狭窄,显然容不下缠影兽庞大的身躯通过。尽管不情不愿,它也只能任由段云泱与元若拙翻身下乘,再将苏巽从狐尾处接出,嘤咛一声,缩小成了本来模样。 元若拙抱着玉盒,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它吭哧吭哧地爬上段云泱的肩头,再在颈窝惬意地盘踞成舒适的一团,险些连下巴也惊掉了下来: 原来缠影兽就是少爷脖颈上的小玩意儿啊,我还以为是从珞云部戴回的围脖一类 小家伙平日里就喜欢这般歇息,冬日尚且还算暖和,夏天怕是会教人头疼了,段云泱向左近的守卫颔首示意,随即抱着苏巽向洞内走去,此事我会寻个闲暇时与你详说,眼下咱们先设法将净寰莲喂阿巽服下,银针灵药你都备好了吧? 元若拙郑重点点头,他毕竟出身药王谷,对世间百草的药力都秉持着谨慎的态度。这雪山秘药徒负盛名,却从未有人检验过其药效如何。有他在一边照应,倘若当真出了什么差池,还能立即补救一二。 梦屿温泉内的布置与外界大为不同,尽管处在山腹之中,却丝毫没有狭窄逼仄之感。穹顶距离水面数十米开外,石壁通体呈现出泼墨般的深黑,其间点缀着自然生成的剔透晶石,远远望去仿若缀满繁星的夜空,美轮美奂,不外如是。 温泉旁的置物架上盛放着提前备好的洁净浴衣,段云泱除下外衫,为自己与苏巽换好浴衣,便托着他的身子缓缓迈入池水当中。元若拙也换好了衣衫等候在附近,将玉盒放在托盘上推向温泉中,并取出随身携带的针毡药囊放在身旁,以备不时之需。 接过漂来的玉盒,段云泱深深吸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绪,任由温热的泉水浸没前襟,洗刷着连日以来的酸软疲惫。 俯身查看,苏巽正乖巧地垂首靠在他肩头,面容苍白如落霜,两弯纤长浓密的眼睫在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菱唇被泉水蒸腾得微微泛红,如同春英般待君采撷。 只是这样无言的依偎,便能唤起他心中最为深刻的眷恋与柔情。暗叹一声,他打开身边的玉盒,慎之又慎地将净寰莲从中取出。 有水流的浮力托举,净寰莲不再显得那般沉重,段云泱小心翼翼地从花托处摘下一片墨黑的花瓣,送到苏巽嘴边。 说来也神奇,原本凝实的花瓣在触及那色泽浅淡的唇瓣时,竟在瞬息间化为了汁液,毫无阻碍地被苏巽缓缓吞咽。段云泱心头一喜,继续如法炮制,很快将十余枚花瓣尽数喂下,又将冰蓝的花蕊取出,自下而上推挤着其中的汁水,逐一喂入苏巽口中。 等到净寰莲中的花汁基本被吸收完毕,他将残余的花身放入玉盒中推回岸边,双掌抵上苏巽后心,开始用内力疏导他体内淤塞的经络,促进净寰莲药力的吸收。 几乎是在服下净寰莲的同时,苏巽细长的眉已然微微皱起,苍白的肌肤下黑白两色宝光流转,密匝如火光一般汇流向心脉筋络处。身躯在药物的冲击下不住颤抖,即使仍陷于昏迷,依旧按捺不住口中溢出的闷哼。 个中煎熬滋味段云泱自然不难想象,但为今之计也只有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心中暗自祈祷药物吸收的过程能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苏巽便能少受些苦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内息的输送才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便生生被苏巽体内一股强大的真力反推而回,紧接着那人周身一震,紧闭的双眸蓦地睁开,似是感应到身后热力的涌动,霍然转过身,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 阿巽? 段云泱惊诧莫名,等到视线与那人混沌无神的目光相遇,才意识到他并非醒转过来,而是在药物刺激下身体本能的反应。试图去呼唤他的名字,然而还不等段云泱有所动作,苏巽已经发力摁住他双肩,整个人不由分说地贴了上来! 水中湿/滑难以保持平衡,段云泱被他撞得身子一歪,踉跄着靠倒在身后的石壁上,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面容上,这才发现苏巽的神情很不寻常。 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寻常。 素来温润清淡的面庞弥漫着绮丽的旖旎颜色,脉脉秋瞳尾部飞出一抹薄红,似薄嗔又似诱惑。嘴唇微微张开,现出一抹齿关莹润如冰贝。 他靠近段云泱,嘴唇带着致命熟悉的清冽气息,接触的刹那却觉得灵魂都在颤栗,身体的温度由微暖到灼热,恍若从心底里烧起了一捧火,将段云泱里里外外烧灼殆尽。 横亘十二年的绮念,终于在此刻实现。尽管苏巽仍然是神志不清的状态,却依旧未能将段云泱的热切磨灭半分。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对这突如其来的夙愿得偿,最初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苦涩的疼痛。 他们的身影遮掩在石壁后,元若拙自然瞧不见里间光景,目力所及只有一圈圈漾出的水波,泛起的涟漪逐渐消散在池中,声音轻悄,却又能引起人无限的遐想。 净寰莲药力的吸收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之久,久到元若拙忍不住出声发问,段云泱才抱着苏巽从中缓步走出。 他脸上泛着可疑的潮红,眼神似乎有些躲闪,又隐约透出悸动的狂热。盘踞在脖颈间的缠影兽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惬意的低吼,心情似乎很是畅快愉悦。 毕竟它与段云泱心意相通,焉能感受不到他心中所思所想,只怕眼下那人面上八风不动,心思却依旧逡巡在方才的琳琅幻梦里不得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激动不激动不 激动的话让我看到小天使们的收藏和评论呀 依旧在发胃肠炎的作者哭唧唧 第76章 衷肠 苏巽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场景光怪陆离记不清晰, 他重伤之余守不住灵台清明, 只能任由梦境将自己推向未知的远方。脑海中出现最多的还是十余年前的西角门外,十里长亭, 他裹着一身厚实棉袍,宝贝似的揣着从膳房偷偷搜刮来的干粮和盘缠,从清晨一直等到深夜, 从热气连连一直等到手足森凉,委屈的泪水凝成了冰,悬在面颊上久久不化。 那人却始终都没有来。 小孩子最是认死理,尤其是满心欢喜地许下了愿望, 不管不顾地任性也要付诸实践, 却被现实迎头泼下一盆冷水, 激扬出刻骨铭心的失望和愤恨,是经年累月都难以磨灭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放下过这件事, 从未彻底原谅过段云泱。重逢后固然倾心相护, 可满心怨怼刻意远离也是事实。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所谓的光风霁月、清润温和不过是表象, 剥离后的内里充满了酸涩不甘,丑陋得连他自己也不愿多看。 所以宁愿生离, 宁愿承受者难言的苦痛, 宁愿将他生生推开。 说到底, 不过是胸中意难平。 雪落无声,朔风却极为寒冷,无数次梦境溯回, 他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蹒跚着离开,这一次却有了些许不同,手掌蓦然被温热的力道紧紧包裹。有人从身后环抱住他,十指相贴中无缝隙,说什么也不肯放松: 阿巽,阿巽,我来了,你不要走 再等等我,再看我一眼,好吗? 他想要挣脱,却可耻地发现自己陡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千般抗拒抵不过万分甘愿,无论如何,他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随后便是思绪动荡,天地变色,他在一片渊水中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才意识回笼,悠悠转醒。 昏睡太久,他费了些功夫才适应周围的光线,眼前的景致一点点变得清晰,这才发觉自己依旧躺在营帐内的床榻上,只不过身前多了个沉眠的人。 不是段云泱,却又是谁。 他的模样与自己记忆中有些差别,依旧是高鼻深目,棱角分明,却比往日憔悴清减了许多。面色苍白,两颊凹陷,甚至眼底也有着浓重的青晕,哪里还有往日丰神俊朗的倜傥模样。 是什么造就了眼前这副形象,他不愿深思,心中却免不了微微疼惜,望见那人眉心微蹙,便忍不住想要轻柔拂开。可这一动不打紧,动弹后才发现些许不对 自己竟然正未着寸缕,近乎赤裎地与段云泱相拥而卧! 苏巽这一惊非同小可,热度顷刻从面颊蔓延到脖颈间,身子也忍不住发颤。这幅动静立刻惊醒了身边之人,段云泱本就心系着他的安危,睡得极浅,几乎是眨眼间便清醒过来,与他讶异的目光不期而遇。 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有些微妙的尴尬,段云泱见他醒来自然欣喜万分,但还来不及出声问候,苏巽早已一把推开他手臂,也顾不上风度形象,扯过被褥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段云泱有刹那的错愕,英挺的眉微微挑起,面上旋即泛起一模无奈的笑容。苏巽刚刚恢复意识没多久,又被惊吓一番,羞赧躲闪自然在情理之中。 往日里他很少在这个人身上看到如此鲜明的情绪,因此这幅光景教他觉得新奇又酸楚,动作里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斟字酌句地道: 是我思虑不周,昨夜你嚷着有些冷,我寻思着体温取暖最是有效,没深想就行了孟浪之举,你可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话音未落,他没来由地又觉得此事不该这样轻飘飘揭过,脑海里浮现出江湖话本常见的桥段,可怜兮兮地拉下眉,嘴角却忍不住噙着丝丝笑意: 若是阿巽依旧觉得受了冒犯,不妨信我一句承诺,我会对你负责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有些愣,苏巽眨眨眼,似乎尚未从段云泱的戏谑里回过神来。半晌才皱了皱眉,抿唇道:你负责与否,我却不稀罕。 他这话多有赌气的成分在,却一下子让段云泱想起了自己曾经失落的重要记忆,不安与懊悔顿时汹涌而来,情不自禁地握住他手指,耷拉下头,闷闷地来了一句:对不起。 这没什么可道歉的,毕竟你我早已有过肌肤之亲,方才我也是一时吃惊,反应过度了些,苏巽轻叹口气,以为段云泱还在为眼前的尴尬局面歉然,忙解释道,况且眼下我感觉身体舒适许多,想来是你设法将我救回,一路上当然吃了不少苦头,我连感激都来不及 不需要,阿巽,原本便是我对你不起。 段云泱突然出言打断了他的话音,眉目间一派忧俋,是化不开的疼惜与懊悔:十二年前,是我失约,害你在风雪中苦等整整一日;十二年后,同样是我眼拙,竟然重逢时连你的身份也辨认不出。 毁你伤你是我,累你苦你是我,只是不知,阿巽,这份迟来十二年的歉意,你可还愿意接受? 你记起来了? 莹润的眸子无措地睁大,苏巽怔怔地凝视着眼前人,菱唇微张,一时间几乎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太多复杂翻涌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惊喜还是失望,愉悦抑或愤怒,思维仿佛被堵塞住,半晌才木讷讷地,自顾自地在心底想到:是了,十二年。 许是那一夜风雪太冷,记忆里那一块总是泛着刀割般的疼,他往往不敢深思,久而久之对于时间的概念就变得模糊,直到此刻段云泱提起这一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竟已经十二年了。 我在前往暝琅雪山秘境寻找净寰莲的过程中,通过幻境灵力的冲击记起了往事。 段云泱身子凑上前,悄悄拉近了几分二人间的距离: 第二日我在赴约的路上误将黎晟错认成了你,被他推入冰湖中无人救援,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发起了高热,一来二去不仅耽误了与你的约定,甚至将梁国发生的种种忘得干净彻底到底是弱小至极,身不由己。 他只是把过往经历解释清楚,苏巽听着一颗心却忍不住揪紧,当即顾不上拉住蔽体的被褥,捧住段云泱下颌将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过往我曾听闻,暝琅秘境最是凶险难测,没想到你竟为我前往那处纤细手指温柔抚过肌理分明的胸膛,他细致地查看着,满心满眼都是将要溢出来的怜惜,你身上可有留下暗伤?看你面色那么憔悴,想必受了不少罪,还有你说高烧失了记忆,那后来有没有落下其他病根? 没事,我皮糙肉厚的,哪里会受什么伤。再说那些都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若有什么沉疴,也早便好了,你别担心。 段云泱笑得惬意,趁机勾住他的腰,拉向自己的怀抱。胸口仿佛贴了枚微凉的玉,他蹙了蹙眉,本能地想要用体温将其捂热: 阿巽,既然我已经记起了往事,你可愿与我解开误会?如今的段云泱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保护你,十二年前的种种绝不会再次发生,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护你,绝无转移? 他的话音带着惑人的磁性,与胸膛的澎湃热度一同侵袭而至。苏巽无力抵抗也不愿抵抗,迷蒙中只觉得有什么锈蚀已久的事物开始缓缓运转,定睛细视,原来是自己心中已经凝固十二年的光阴,正逐渐挣脱积尘与苍苔,挣扎着重见天日。 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再信他一回。 赤/裸/裸一颗真心摆在自己面前,他仿佛挑花了眼的沽宝客,面对着满目琳琅无从下手,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重,在他人心底重逾泰山:有从未觉得自己这样轻,鸿毛般落入了温热春水,荡漾开柔软的涟漪。 怀抱中的人始终一言不发,段云泱屏息凝神地等待了很久,久到内心的希望一点一滴变得零落,嘴唇却蓦然一暖,被那人温柔地覆盖。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0 这并不是苏巽第一次主动吻他,却是第一回 这样随心而动,毫无保留。 那人微微仰着头,捧住他面庞的神情温存又专注,光洁面庞上隐约泛着细腻的粉,在幽微的灯光里微微地闪着光,绝美得恍若神只。 他的心跳霎时间脱离了束缚,狂/乱而热烈地跃出胸膛,把理智辗轧得粉碎,化为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苏巽紧紧箍入怀中。 这种感觉,就是深爱吧,眼中心中都只有那一个人,切切实实拥怀中,就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纵使外界风雨交加也心生安然,室内一灯如豆,就是整个人生不可或缺的完满。段云泱忍不住闭上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珣,为什么当年你我初见时,要我这般唤你? 没想到他百忙之中还能记得这茬,苏巽低低喘口气,眉目间漾了些暧昧的薄红:珣是我的本名,只是后来丞相府被满门抄斩,盘古带着我逃出生天,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让我早日放下,才改了如今这个名字。 巽本义为东南风,最是温煦柔和,带着水乡的轻软。段云泱喃喃念着这个字眼,只觉得一颗心仿佛在温水里浸过,懒洋洋地饱胀着甜。 所幸二人虽然气血方刚,却也知道眼前并非合适的时候,不说一人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另一人在秘境中折损过度,一时也难以恢复状态。 于是乎便眼观鼻鼻观心,肩并着肩脚抵着脚依偎在一起,谈论起更加深远的话题。 苏巽率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云泱,我身中的化生散,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一直是他的心病,尽管目前看起来风平浪静,可用于压制的内力毕竟有限,这般耗下去于他的寿数也有损伤。 他唯恐给予了希望,却又不能携手相将。 段云泱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他眉间,温言许诺:何妨伴我长久,只需爱我深沉,人生快活光景能有几何,守着些许闪亮明媚的日子,便足以聊慰此生了。 你可千万莫要觉得歉疚。 鼻尖微酸,苏巽雾蒙蒙的眸子里忍不住沾了些水汽,用力点了点头,将那温暖的身躯拥得更紧。 此后便是语短情长,一夜梦鸯。苏巽的身体在净寰莲的药效影响下恢复神速,第二天便能短时间下地行走,此后数日更是逐渐行动如常。段云泱却怎么也不敢掉以轻心,每日嘘寒问暖地伺候着,唯恐伤情有所反复。 其间叶知蘅裴殊等人都曾前来探视,甚至连久未露面的凌珂也来帐中点了卯。段云泱俨然一副为人家主的蛮横霸道,只消苏巽与旁人谈话的时辰稍微长了些,便按捺不住地插入其中,丝毫不觉得自己靠近的姿势突兀而笨拙。 这一番你来我往,叶知蘅被气得拂袖而去,裴殊元若拙等人则掩嘴偷笑,毕竟小侯爷耽于声色理智全无的名场面,也算是难得一见。 等到几日后苏巽伤势大好,便与段云泱一道前往舞炎王帐拜谢巴尔达,同时商讨作为报答的承诺事宜。巴尔达也毫不迟疑,当即领着二人来到部落南部的农田区,手指向不远处的田埂道: 段公子、苏公子,如你们所见,此处便是我舞炎部落的农耕区。 只是这田地早已被大片的积雪覆盖,望上去一片萧瑟荒芜,哪里还有半分生机。段云泱忍不住惊诧地挑了挑眉,疑惑道: 可是据在下所知,舞炎部落以牧业为主,平日里的食粮多为中原人交易所得,又为何要依赖自行耕作? 巴尔达怅然叹息,神色颇为无可奈何:实不相瞒,草原人心思单纯,与中原人的交易不免吃亏得多,这几日相处下来,想必你们也对此心有所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今天日万完结这一章的哈哈哈哈,还是高估了自己,写到这个真的累死了qwq 下一章第三卷 就结束啦,第四卷应该就是结局卷,几乎是自娱自乐地写到现在,感谢一路相伴的几位小天使~没有你们我真的很难坚持hhh 求收藏评论哦,比心心~ 第77章 完满 若是单纯依赖与中原的交易来往储备粮食, 只怕即使圈栏中畜养的牛羊耗尽, 也不可能满足牧民们的生活需求,我们才寻思着自行播种。 巴尔达神情忧虑,沉吟半晌, 终是颓丧地摇了摇头:可你们也看到了, 不知是土地贫瘠还是其他缘故,我们播种下的粮食始终无法茁壮生长,加之秋冬暴雪,春夏沙尘,能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段云泱见状也有些犯了难,虽说不难理解在牧区进行农耕的困难,可自己擅长用兵以及武学, 对于农业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更何况,即使有可能通过平昌军的势力抽调人才来此, 农业技术对于中原地区而言同样是不宜外泄的机密 他这厢神色有些犯难,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苏巽却微微一笑, 打破了沉默: 在下几年前曾参与江南地区一桩旧案, 为调查内情曾潜入农民群体中,是以对种植之事有几分了解。敢问血刃王,眼前这片田地中栽种的作物,可是中原常见的金水? 正是如此,金水虽以香甜味美、高产快熟着称,却对种植的气候有着极高要求, 苏巽无奈摊手,只有气候湿热的江南地带才最适合其生长,而草原地区干旱少雨,土地更是稀薄贫瘠,金水自然不可能顺利生长。 即使巴尔达再是朴实驽钝,经苏巽的解释也明白了大概,心中不由暗自恼恨。饶是千百般地小心,经秘密途径从商人手中购买到金水种子,却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中原人果然是技高一筹,不得不服。 那苏公子对此有何见教?他沉思片刻,忍不住无可奈何地道,纵使能更换为适应草原气候的粮食作物,如你所见,草原冬日暴雪肆虐,便是再坚韧的草木也难以幸存,更何况脆弱的秧苗,这又该如何是好? 苏巽莹润的眸子眨了眨,似乎并未因为他的质疑有所惊讶,慢条斯理地道: 血刃王稍安勿躁,金水尽管有诸般的好处,却因为种植条件的苛刻,并未得以推广到中原大陆北部。在相对干燥的地区,人们所种植的作物名为黄粱,此物相比于金水更易存活,虽然产量不可相提并论,却胜在成熟时间短。如此少量多次,倒也能补足阙漏。 至于冬日暴雪积压的问题,气候寒冷之时原本便不适合草木生长,血刃王可以令牧民用枯草棉絮等物覆盖住黄粱的残茬,这样来年便可再行生长。同时种植也不仅局限于粮食作物,草原地区日照充足,非常适合番茄、葡萄等含糖量高的经济作物生长。在使用牛羊肉制品做交换对价之余,血刃王不妨尝试着以这些作物为辅,长远来看更为便易。 巴尔达的眼神随着他的话语一亮,联想起西域现有的诸多资源,原本低沉的情绪突然渐趋明朗。黄粱、葡萄与番茄在此地并不罕见,种子的来源绝非金水那般昂贵难得。更何况苏巽这席话不仅解决了部落粮食短缺的燃眉之急,更是为未来的物物交换指明了新的道路,长此以往,或许能改变如今中原占尽优势的不利局面。 段云泱在一旁静静观望,见巴尔达面上满意之色颇为明显,心头不禁泛起些许隐秘的骄傲与愉悦。然而小侯爷在锱铢必较方面本是个中能手,眼下苏巽三言两语让对方心愿得偿,他自然也不会放过榨取剩余利益的可能,索性清了清嗓子,悠然道: 想来阿巽的方策已经解除了血刃王的燃眉之急,不过恕在下冒昧,以黄粱替代金水为其一,冬日的作物养护为其二,以番茄葡萄等作物为辅可称其三。这样算来,不知是否称得上意外之喜呢? 他也算是心思活络,一面试探着巴尔达的反应如何,一面不着痕迹地勾住苏巽的腰身,毫不安分地在纤细的腰窝处轻拢慢捻。苏巽俏脸微红,念及近日的种种,心底的羞赧片刻又化为了似水情柔,便也对那人的咸猪手半推半就,不闻不问。 见巴尔达并未立刻回应,他心念微动,索性乘势补充道: 不仅如此,在耕种事宜上我们也能提供帮助。此番随行的队伍中有我的挚友裴殊,此人乃齐国傀儡大师宋英的嫡传弟子,擅长铸造傀儡制物,在绍阳境内也曾为农业生产铸造傀儡犁车等物。若是舞炎部落有此需求,尽可以委托其尽快赶制出一批,赶在开春播种时节之前送达,理应不成问题。 这样加码之下,原本单薄的承诺立刻变得极为丰厚,巴尔达毕竟以部落利益为先,遇到这等好事焉能不答允,很快笑逐颜开地与段云泱谈论起犁车制造运输事宜,并遣人将裴殊唤来一同商讨。 裴殊一脸懵懂地被侍从领到部落农田区,巴尔达立刻言简意赅地向他告知了方才段云泱的提议。这无异于毫无预兆的天降大任,他吹胡子瞪眼地注视了自己的损友半晌,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随着巴尔达前往王帐中签署一系列协议。 看来这新年,拜段云泱所赐,又一次没法好好度过了。 见段云泱等人与巴尔达聊得火热,留下也无甚助益,苏巽索性来到一旁的田埂处,慢悠悠地踱起步来。舞炎部落牧民家的孩童早已对这些外来客心生好奇,见他一人落单,不由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察看一番。 听到身后细微的响动,苏巽回眸一望,正与孩童天真的目光不期而遇。只见走近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年纪,身量只勉强达到他腰间,许是时常在室外走动的缘故,肤色很是黝黑,更显得一双眸子黑葡萄也似,透出质朴纯真的气韵来。 他还来不及发问,小女孩已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瓮声瓮气地道:大哥哥,你是从雪山里下来的神仙吗? 谢谢小妹妹,我只是个借宿此地的外乡人,苏巽闻言有些讶异,但也很快收敛好面部表情,面带微笑蹲下/身来,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为什么会唤我为神仙呀? 他的眉眼生的太过精彩,专注温柔地凝视旁人时,更是恍然间便会吸引得人泥足深陷。小女孩只觉得呼吸一滞,小脸登时涨得通红,攥紧衣角好一会才嗫嚅道: 我我叫萨仁,在舞炎语中是月亮的意思。大大哥哥你可真好看,额娘告诉我,只有雪山上的仙人才会这般好看,所以 萨仁,真是个好名字呢。 些许羞赧的绯红攀上苏巽的脸颊,他朝萨仁温和一笑,莹润的面颊上随之泛起浅浅的梨涡。 环顾四周,见身旁一从蒿草生得正茂,于是捋下一根较长的草叶握在掌中,修洁手指翻飞如蝶,很快编好了一只草蝴蝶。做工虽简略,但胜在神韵逼真,乍眼瞧去翩翩欲飞,瞬间吸引了萨仁的视线。 喏,这只小蝴蝶便作为见面礼吧。他贴心地抽出一缕草芯在外,以便萨仁晃动玩耍。 喜欢新鲜事物本是孩童天性,草原物资匮乏,远及不上中原繁华,这小蝴蝶在萨仁瞧来简直稀罕至极,忙不迭道谢接到手里,便欢呼着奔去向伙伴们展示。 苏巽含笑望着萨仁雀跃的背影,冷不防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语气好不委屈: 神仙哥哥,我的见面礼又在哪里? 被这突如其来的嗔怪吓了一跳,他本能地豁然起身,却因为蹲坐太久四肢僵麻,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微微踉跄。来人见状顺势将他搂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喷吐在他颈间,带着些含混不清的暧昧道: 你若再这般厚此薄彼,又不好好爱惜自身,神仙哥哥,可别怪我发脾气了。 他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地唤着,苏巽只觉得面热心跳,羞窘难当,急忙转过头试图岔开话题:你回来了怎么这样快,和血刃王可有谈妥? 我若不早些赶来,你的温柔岂不是都要被小女孩瓜分了去?段云泱却不肯任由他搪塞过去,俯首凑近那吹弹可破的面颊,恶作剧似的轻啄一口,努力了这样久才能尝到些许甜头,却被他人轻而易举捷足先登,我怎么能不生气? 你呀,多大的人了,连小孩的醋也吃。 感受到他手指不偏不倚逗留在腰间,苏巽只觉得身体益发地酸软无力,忍不住轻轻推了推段云泱的胳膊,嗔道:你先放开我 我偏不,好不容易抓住你,又怎生舍得放开。段云泱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隐约幽香,温热的嘴唇先是蜻蜓点水般贴了贴眼睫,随后缓缓下移,将他微凉的唇瓣含住,深情又缱绻地吻了下去。 一时间天地无声,眼中只有对方,日光将交叠的身影拉作一束,让彼此成为相互的延长线。 良久,段云泱才喘息着放开苏巽,指腹在那濡湿胀红的菱唇上恋恋流连,随后伸手入怀,取出一枚小巧的雕花锦盒来。 他素来潇洒从容,很少露出这样局促不安的神情,苏巽忍不住好奇,但还来不及询问,他已经咬咬牙打开了锦盒 只见盒中是一对雕饰精美的指环,底座由珍贵的琉金打造而成,其上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皓石,忘之满眼璀璨,耀目如夜空繁星。指环内部隐约有刻痕,仔细观察,原是泱与巽二字,刻痕稍显生涩,却很是明晰,想来雕刻之人定然费了极大的心力。 我从西域游商那里听闻,若是寻来一模一样的两枚对戒,再亲手刻上彼此的姓名,讲指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便能心心相印,永生永世不得分离。 段云泱牵起苏巽左手,珍而重之地将那枚刻有自己姓名的戒指为他戴上,满意地打量了一番契合的尺寸,紧接着右手托着锦盒,伸出左手到苏巽眼前,笑吟吟地道: 还不快些为我戴上,我的神仙哥哥? 晶莹如琉璃的泪滴逐渐在那秋水明眸中攒聚,苏巽近乎哽咽地点点头,取出指环套上段云泱手指。随着掌心相贴,十指相扣,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靠近,最终化作虚无。 万语千言,柔情似水,皆融化在那心魂相依的拥吻当中。 三生有幸,佳期如梦,时间的脚步也似乎慢了下来。 一时间,风也轻柔,爱亦绵长。 第78章 返京 时光飞逝, 转眼几日过去, 已然接近了旧年年关。按着中原习俗,新春佳节自然应阖家团聚,相伴在亲人身边度过, 段云泱一行人在诸事尘埃落定之后, 主动向巴尔达提出返程的请求,不久便踏上了返回绍阳城的旅途。 他们在到来时所配备的车马物资早已损耗得七七八八,巴尔达于是从部落调来了十余匹良驹与数驾马车,将上好的牛羊肉与美酒填装得满满当当。凌珂虽身为部落圣女,按律法理应留在部落,但念及她多年来的身家皆在中原地区,强留下来也是无益, 王帐祭司便特许她先行完成祭拜仪式,随后与段云泱等人一道离开。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1 此时正值深冬, 一路上风雪连绵, 段云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向身边的裴殊颔首致意, 接着掉转马头来到队伍中央的马车旁翻身下骑, 细致地掸去了大氅上的积雪,又反复呵气捂热了冻得发红的双手,这才掀开车帘,躬身钻入。 这辆马车乃舞炎部落特制,车壁上覆盖着厚实的动物毛毡,将寒风朔雪尽数隔离在外;车厢正中燃着炭火, 窗边则设计了细小的折缝以便通风换气,既保存了车内的温暖,又不至于教人气闷。 苏巽披着件雪白的狐裘坐在小桌旁,右手持着书卷,左手则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正盘踞在他腿窝间、睡得香甜的缠影兽,肌骨晶莹,眉目柔和。 他额角几缕散落的青丝悬在瓷白的面颊上,段云泱目不转睛地瞧着,只觉得那几缕发丝仿佛搔进了心坎里,扑簌簌地微痒,忍不住轻轻咳了声,唤起那人的注意。 云泱? 苏巽闻声仰起头,放下手中的书卷,唇角勾起一抹温软的笑:外面冷,快些进来坐吧。 他的语气自然而亲昵,仿佛家中闲居一般随性惬意,段云泱不由自主地觉得心底生暖,低下头吻住他的唇,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神仙哥哥,你待我这样好,我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油嘴滑舌。 饶是这几日早已习惯了段云泱腻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苏巽依旧忍不住红了脸,轻啐道:这称呼听着别扭得紧,你还是少唤为妙,当心教裴殊知蘅他们听了去。 怎么,阿巽这是害羞了?段云泱轻车熟路地靠在他身边坐下,端详着眼前人饱满了许多的脸颊,面上神情很是满足,好在你的身体眼下总算是恢复了些,面色看上去也好多了。 前段时日苏巽损耗太过,削瘦得教人害怕,好在近几日养气益血的药物补物齐番上阵,总算将人养得圆润了些。 此刻在他眼中,那人茭白的肌肤渗着剔透的粉,衬着衣领处雪白柔软的狐裘,优美得惊心动魄。 当事人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摩挲着面颊轻叹口气,幽幽道:左右不过这几日便养实了好些,若是真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胖得惹人嫌厌了。 我却觉得圆润些更好看,你万万莫要妄自菲薄。 当然那样手感也更好,段云泱在心底默默地想,这句话他自然不会说给苏巽听。 他握着苏巽手掌,视线在对方身上眷恋流连,看着看着便不免心猿意马起来,登时觉得那人腿弯上的缠影兽有些碍眼: 这小家伙也不知怎的,整天都黏在你身边,分明我才是它的正牌主子,当真是无情无义得很呐。 缠影兽与他心意相通,焉能不知他此言乃指桑骂槐,明面上数落自己不知感恩,实则嫌弃它打扰了二人独处,立刻不满地叫唤了两声,埋头向苏巽怀中拱得更深。 你这小兽 段云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开口,转眼间却又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苏巽面前和它一般见识,以免白白失了颜面。苏巽忍不住掩嘴莞尔,抚摸着缠影兽柔软的毛发,轻笑道: 你莫不是愈发活得孩童心性,连小动物的醋也吃?再者说,你毕竟是它的主人,它在幻境中救你一命,却连名字也未曾得到,真是大大的不该了。 那你倒说说看,我该给它起什么名才好?堪称凌厉的眼刀飕飕地从缠影兽背上刮过,段云泱微微黑了脸,没好气地道,长得圆滚滚胖乎乎,平日里不是贪吃便是嗜睡,不如叫做肉球来得合适。 缠影兽立刻对这一称呼表达出强烈的抗议,不论如何它也是雪山圣域的神兽之一,平日里被珞云部落的族民敬仰供奉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被人如此轻慢对待,转头便用肉嘟嘟的爪子拍了段云泱一掌,剔透的紫色眸子里满是滔天愤怒。 得,个头不大脾气倒不小,竟还和我置起气来了。 段云泱正好也有意逗弄这小家伙一番,索性顺着话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常言道人如其名,小动物更不外乎如是,你生得白胖,叫做毛球有什么不妥?难不成你更偏爱加上些个人特色,例如白毛?白毛团子?白毛球? 眼见着缠影兽的抗议声逐渐从不满委屈变成了歇斯底里,苏巽微微汗颜,忍不住出声打个圆场:生得白胖点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缠影兽的能力是千变万化,本体看起来人畜无害本是好事一桩。况且你方才提出的建议也并非全不可取,我觉得白毛稍微改变一下就很不错不如唤作白羽,可好? 虽然白羽这称呼也不算多么响亮动听,但和毛团之类的相比,也总算是差强人意。 缠影兽哕哕地叫唤了两声,总算是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不再和段云泱一般见识,吭哧吭哧地攀上小桌,捧起果盘中的蜜瓜狼吞虎咽起来。 它在秘境中消耗了不少灵力,虽说外界的天地灵气远比不上雪山充沛,但通过摄取各类食物进行补充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式。 见小家伙不再关注二人的动向,段云泱索性挪得离苏巽更近些,猿臂一伸将人搂紧怀中,耳语道:阿巽,眼下我们已走了大半的路程,至迟明日傍晚便能抵达绍阳城。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苏巽温顺地垂下眼睫,头靠在他颈窝处,微暖的气息吹拂在耳畔:嗯,你说。 即使龙阳之好并不为世俗所容,你也是我段云泱打定主意昭告天下、明媒正娶之人,因而我希望在返回京城后,你能和我一道前去面见父帅,陈明此事。不论结果如何,都由我段云泱一力承受,你千万不要有任何负担。 段云泱抿了抿唇,英挺的眉忍不住蹙起。 纵然他与段致远的父子之情早已淡泊,但父母之命始终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若是温柔可亲的慈母尚且在世,想来这番剖心自证必定会顺利许多,只可惜 感受到身侧之人不自觉的僵硬,苏巽心底酸楚,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毕竟二人彼此都明白,等到诸事尘埃落定,他们大可寻一处偏远僻静之地幽居,远离这尘世纷扰,过神仙般的逍遥快活日子,哪里需要顾忌旁人眼光。 再者说,化生散一日未解,他与段云泱相处的时光便时时刻刻笼罩着未知的阴霾,这也让他更加珍重而知足,自觉地不再希求更多。 可段云泱偏生不愿委屈了他半分,不论是事实还是名分都希望能竭尽全力地为他争取,尤其是来自父辈的温存与关切,更是他从小痛失、绵延至今的执念。 眼角泛着些微的薄红,不知是因为泪意还是情/潮,苏巽抬手抚上段云泱的脸,沿着挺括的侧颊线条缓缓描摹:云泱,只要是你的决定,不论是什么,我都会支持。 心脏不轻不重地一跳,似是山岳将倾,又如同鸿毛浮水,荡漾开绵延不绝的涟漪。 段云泱情难自抑地贴近他鬓发,苏巽亦低低喘息着,身子仿佛浸在了温热的水里,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发酸发软,脱力般躺倒在软榻之上。 室内温暖,他未着鞋袜,散开的下摆中现出一截小腿莹白如玉,脚腕精致瘦不露骨,连趾尖都泛着细腻的粉。 狭窄的空间中,气氛顿时变得浓重而旖旎。 罗裳轻解,玉带中分,十指相扣,似水缠绵。 刹那,便是永恒。 马车外风声呼啸,将车中暧昧的轻响掩盖无痕,雪落却是轻柔无声,仿佛唯恐惊扰了这方寸天地的甘甜醇美,爱恋情浓。 果不出段云泱所料,次日傍晚时分,一行人便抵达了绍阳城郊。 此刻风停雪止,灿烂的夕阳晚照,更不复前几日刺骨寒冷,苏巽终于能获得许可下车透透气,却奈何腰身酸软,走下阶梯时腿脚无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立在车旁的段云泱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他打横抱起,顺势在耳后偷香一口,笑得很是促狭。苏巽黛眉微皱,轻嗔着推了推他手臂,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怀抱,但说什么也不肯松开那人一只手掌,张扬又亲昵地交扣着手指。 身边围观群众自然发觉了二人的异样,凌珂裴殊忍不住轻咳一声,心照不宣地别过脸去,叶知蘅则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面色愈发阴沉。 元若拙的视线在众人间逡巡,他毕竟尚且年幼,诸多人情世故还不甚明白,眼下瞧着苏段二人亲密无间,心中不免有些向往,正准备同叶知蘅言说一二,额角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当即按捺不住闷哼一声,神情痛苦地抵住了头。 这种感觉很陌生,心底却没来由地觉得似曾相识。脑海中似乎有某些画面倏然闪过,却又支离破碎,不可追溯。 元宝,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么? 叶知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关切询问,他却抿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目光则投向了遥远的东方 药王谷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长胖的苏苏更可爱w 求收藏评论哇,比心心哦 第79章 云雨 叶大哥, 过不了几日, 便是除夕夜了吧。 元若拙沉默半晌,突然毫无预兆地蹦出这样一句。叶知蘅莫名其妙地望他一眼,也并未深思, 只是点了点头: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七, 再过三天便是新年了。 五年前内乱爆发,药王谷就此覆灭,大火从除夕之夜开始燃烧,一直持续到三日后才堪堪停息,师父也在随后身中化生散之毒,元宵节当日便不幸身殒。 极目远眺,元若拙长叹一声, 嗓音不可避免地带了些沉闷与苦涩:说不上为什么,五年来每每临近春节时分, 这头痛之症便会频繁发作。想来或许是因为我太过懦弱无能, 不仅没能救回师父的性命, 甚至连每年返回药王谷进行祭拜也做不到。如此无情无义, 上苍也看不下去, 才罚我禁受这些苦楚。 你这小不点,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叶知蘅见他越说越是不像话,忍不住抬手赠了个暴栗,没好气地道,你自己就是医者,又怎会不知行医诊断最忌心神不宁?人之生老病死自然有其规律, 又岂是所谓上苍的意志能轻易决定的? 他素来是严厉冷漠的性情,近些时日又与元若拙聚少离多,尽管心中担忧不已,却依旧不知应当如何出言劝慰。元若拙定定地瞧着他,出神地碰了碰前额被轻敲过的地方,忽而嘴角一勾,浅浅笑道:叶大哥,你可真是不会安慰人不过多谢你,眼下我觉得好受多了。 眼见那人一张小脸因为持续的头痛苍白失色,眼角也微微发红,看起来好不惹人怜惜,叶知蘅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浸入了酸涩的水中,有些惶然不知所措,只得伸出手将元若拙拥入怀抱,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没事的,别再胡思乱想了,有我在呢。 嗯。 元若拙认真地点点头,反手环抱住那人宽阔的背脊,全无防备地垂落了眼睫。叶知蘅的怀抱中有傀儡阻隔,非但冷冰冰的毫不温暖,甚至有些坚硬得硌人,但他偏生觉得坚实宽阔,飘摇不定的心不知不觉间安定下来。 不远处的段云泱与苏巽很快留意到二人的动作,苏巽仔细观察了一番元若拙的面色,不由关切问道:若拙的气色看上去有些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唉,老毛病了,段云泱怅然摇头,神情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他这头痛之症是离开药王谷时便带来的,这五年里每逢春节左近便会发作,往往持续数日不曾间断,唯有借助医圣留下的云勾玉才能略微缓解一二。 云勾玉是若拙平日里佩戴的那枚吧。 苏巽眸光微凝,定睛细视,只见元若拙修长脖颈间一枚红绳悬挂的勾玉显眼分明。勾玉通体呈现出剔透的青色,其中点缀着几丝絮状的淡白纹路,望上去犹如流动的云影,正应了这枚玉的名讳。 只是说来也奇怪,这勾玉形状虽精美,却不算完整,似乎应该存在另一枚玉与之匹配。不过此玉乃医圣遗物,想来自有其神通之处,他也不便多加揣测,沉吟片刻,仍是按下不提。 二人前去慰问了几句元若拙的身体状况,叮嘱他近几日注意多加休息,便返回了车中,随队伍一道进入绍阳城内。前来接应的平昌军早已守候在城门附近,与段云泱等人会面核实了身份,便护送着众人取了条僻静的小道,返回惊羽侯府。 得知少主人即将归来,府中上上下下登时忙活的不可开交,加之此次段云泱突然离府的原因是为了挽救爱人性命,这个故事便在口口相传中变得愈发扑朔迷离。截至众人返回之日,流传最广的版本已将小侯爷的意中人描摹为草原上见者心折的绝代佳人,容貌堪比明珠璀璨,世间罕有。 因此苏巽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明所以地顶着草原明珠的名号入驻了惊羽侯府,并受到了史无前例的隆重接待。平日里段云泱极为活泼可亲,府中下人也并未如何拘谨,热情周到地嘘寒问暖不说,甚至自作主张地筹划了一系列欢迎活动。 至于段云泱,在回府后便被借故支到一旁,好不容易打听到苏巽的消息,这才惊觉那人已被明明白白地安排进了府中浴池,当即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忙不迭向浴池所在处赶去。 要知道苏巽尽管服下了净寰莲,身体恢复却远非一蹴而就,眼下的状况还算得上十分虚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果不其然,等他赶到雾气氤氲的水池旁,苏巽早已靠倒在池壁旁,面色潮红双眸紧闭,只怕是孱弱的身子受不住热气的蒸腾,加之室内颇为憋闷,这才抵受不住晕了过去。 他不禁又是怜惜又是无奈,急忙三两下擦净了苏巽身上的水迹,又寻了件洁净浴袍为他裹上,这才匆匆抱着人返回了自己的卧房中。 所幸他到得及时,苏巽只是昏迷了小半刻钟的功夫,便悠悠醒转过来。 被生生热晕的滋味绝不怎么好受,他费了些功夫才按捺下肺腑中的烦闷恶心感,唇角轻勾,绽开一抹荏弱的笑容:侯府众人当真热情的很 段云泱伸手探了探他前额,确认没有异样的潮热,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不无懊恼地道:好在你没什么大碍,否则我定不会轻饶了那帮不知轻重的家伙。他们整日也不知道在府中鼓捣什么,脑子里装的净是些颜色废料,来日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想起苏巽尚未用过晚膳,段云泱取来提前嘱托厨房备好的饭菜摆在床边,又端了杯掺盐温水送到他嘴边:他们未免也太放肆,平日里和我胡闹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连累你受苦,真是大大的不该。 不妨事,他们也是好意,赖我自己不够小心,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干涩的喉咙,苏巽抿下小半杯清茶,顿时觉得身体爽利了不少,于是也生出几分调侃段云泱的心思,打趣道,常言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侯府中的僮仆活泼如此,想来与他们的主子颇有相似之处。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2 一派胡言,世人皆知惊羽侯为人君子端方,我段云泱岂是那样不知所谓的人。 色泽浅淡的眸子眯起,眉宇间洋溢着狡黠的神采,段云泱蓦地凑近苏巽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只对你一人方寸大乱,理智全无,岂不美哉? 这番话语杀伤力太强,苏巽险些被茶水呛到,压抑着轻咳几声,从耳根到侧颊登时粉红了一片。他向来对段云泱的甜言蜜语毫无抵抗能力,纵然是过往误会尚未解开、怨怼难消之时,也不免丢盔卸甲败下阵,眼下更是溃不成军,羞赧得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他于是也这样做了,将茶杯塞回段云泱手中,便一言不发地拽过锦被蒙住头,说什么也不肯再与那人对视。 阿巽,阿巽? 段云泱隔着被褥拍了拍他肩头,见对方毫无反应,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算是他第一回 见到苏巽害羞吃瘪的反应,毕竟过往自己总是陷于被动,不论如何努力,也只能随着那人的步调走,如今好不容易掌握一回主动权,自然得乘胜追击。 视线落在盛着晚膳的托盘上,他故作神秘地清了清嗓子,语调轻快,尾音上扬:咳咳,这盘中的水晶蒸饺看上去皮薄馅大,想来滋味很是不错;虫草花炖鸡汤色泽金黄,馨香扑鼻,若是放凉了也着实可惜;嗯,还有这汇贤记的玫瑰云岫酥,乃绍阳城中最为出名的甜点,平日里购买的队伍排成长龙,我好不容易才夺来一份 也不知是被他这番话的真诚所打动,抑或是被食物的诱人香味所吸引,苏巽轻轻/颤了颤,半晌还是放弃了挣扎,一手拢住被褥,微微探出头来便要伸手去取碗筷。 段云泱立刻眼疾手快地阻住了他的动作,噙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夹起一枚蒸饺,呼气吹凉后才送到苏巽嘴边:怎么能让病人亲自上阵?来,乖,尝尝看这蒸饺合不合胃口。 原本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可奈何苏巽一双眸子天然生得秋水朦胧,面对他又不会裹挟着杀伐决断的冷厉,即使带了些恼怒的意味,也显得清润温柔。段云泱立刻被这一眼勾得三魂去了七魄,向来稳定的手不自觉地一颤,险些将蒸饺落了下去。 苏巽却仿佛早已料到此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偏头咬上蒸饺的边缘,这才没酿成浪费佳肴的惨剧。水晶面皮下包裹着新鲜的虾肉和荸荠,入口香脆嫩滑,滋味甘美,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面上不由浮现出满足的神情。 随后段云泱又如法炮制着将主食与汤羹喂他服下,末了又拈起一块玫瑰云岫酥递上,苏巽原已基本酒足饭饱,可抵受不住他一片殷殷情意,心底一软,还是顺从地含住了那块暗红色的菱形糕点。 怎样,觉得滋味可还满意么?段云泱托腮凝视着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赏心悦目,这算是我童年时代最喜欢的甜食了,只是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确实很不错,有心了。 苏巽咽下口中最后一块云岫酥,只觉得清甜润泽之感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舌尖在唇瓣上划过一道暧昧的水痕。 无形撩拨最为致命,段云泱顷刻间只觉得有什么隐秘的小火苗蠢蠢欲动,心中扑簌簌地发痒,情难自抑地探手入被,寻觅到那纤细的腰身搂住,温热的唇也贴上那人微凉的面庞,将嘴角残留的糕点渣逐一舐净:唔,这滋味真是出乎意料的甜美呢。 你别闹我。 方才浴池溽暑的劲儿还未散去,加之刚才吃得饱饱的,苏巽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脑中昏昏,实在没精力回应他的动作,一心只想着钻回被窝睡个回笼觉。 但段云泱向来是个行动派,并未将他毫无说服力的拒绝放在心上,三两下脱去外袍,抖开宽大的双人被盖在身上,仔细检查确认了苏巽没有着凉的风险,这才收紧了怀抱,不无期待地道:阿巽,不如我们 后半句话忽转低弱,几不可闻,苏巽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俏脸随即泛起薄红。 他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浴袍,腰带也早已被段云泱拽散,近乎赤裎地紧贴着那滚烫的肌肤,全身感官立时十倍百倍地放大,哪里还有多余的理智负隅顽抗,唯有无奈地缴械投降: 那动作轻点,毕竟明日还要去拜见你父帅 我保证,会很温柔。 绵密的深吻无声降临,不知是谁挥了挥手,帐幔垂落,掩去了满室的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这几章这么甜? yy我劝你善良hhhhhhh 等到苏苏恢复了可就没这么容易攻略咯~ 求收藏评论呀!!!爱你们!!!! 第80章 昭昭 次日一早, 段云泱便与苏巽一道,驱车前往平昌公府。 之前为了避嫌,二人将盘古栖身的玉扳指摘下,收纳在锦盒中, 只是听说苏巽今日预备会见未来的岳父大人, 盘古说什么也不肯袖手旁观,态度坚决地要求一同前往。段苏二人拗不过他, 为了不被旁人察觉,索性寻了根琉金颈链串起扳指, 由苏巽贴身佩戴, 藏在厚实的衣领之下。 而缠影兽白羽也随主人的心意将身形缩小到拇指大小,成功藏匿在了段云泱的外袍毛领中。等到一切准备停当,他们便从车中走出, 跟随着引荐的僮仆进入府内。 与惊羽侯府的布置紧凑大相径庭,平昌公府显得甚为空旷寂寥, 毕竟自从公爷的发妻不幸病逝, 府中常年居住的便只有段公爷一人, 纵然有上上下下的仆役居住在其中, 依旧有众多厢房闲置不用, 信步其中, 不免泛起萧瑟寂寞之感。 段致远在几日前听闻段云泱等人即将返回的消息时, 便险些按捺不住,想要前往惊羽侯府一探究竟,但想到自己与段云泱之间横陈的种种误会, 还是强自打消了这个念头。却不想这逆子竟不请自来,还声称带着心上人一同造访,他顿时心神大乱,向来浅寐的人更是忐忑得一夜未眠,次日清早便等候在公府会客大厅中,等待着段云泱等人的到来。 可出乎他意料,段云泱身边并无随行的女眷,而是名从未谋面的年轻男子。但看容貌气度皆是上乘,只是面色苍白了些,脚步也略显虚浮,似乎并不会武功。 云泱拜见父帅,望父帅宽宏大量,恕我一月前不告而别之罪。 段云泱俯身拱手,压抑着心底的抗拒排斥,有些艰涩地唤出段致远的名讳,随即立起身来,将身边的苏巽引荐给他:此人便是我过往曾向您提及过的苏巽,我此番前往蒺藜草原寻觅灵药,也正是为了救他性命。 在下姓苏,单名一个巽字,有幸得见公爷之面,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苏巽同样躬身施礼,略为紧张地抿了抿唇,掌心也生出几分薄汗。段致远本人远比他想象得气势更甚,那人只是沉默不语地立在左近,便自然生出一种泰山压顶般巍峨的气势,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凛然不可侵犯。 在返回绍阳城的路上,段云泱已将过往发生的种种讲述给自己听,他也大致了解了段氏父子之间尴尬的关系。 虽然心知段云泱并非无理取闹之人,父子关系跌至冰点也并非他一人任性妄为所致,但他却本能地认为,其中必然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毕竟结合以过往在玄霄阁中获得的信息来看,段致远其人最是重情谊守信诺,绝不可能对家人冷心绝情到这等地步。 更何况,倘若自己能与段云泱携手相将,段致远的首肯必然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即使是从他自身的利益考量,也希望段云泱能与其父解除误会,缓和关系,否则新仇旧恨叠做一处,纵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怕是也难消他心中愤懑,最终功败垂成。 云泱,你托人传讯于我,称今日与你一同到来者,便是你打定主意相守一生的意中人,深吸口气平复下动荡的情绪,段致远有些艰难地开口,可为何竟是苏巽公子与你同来?莫非他便是 父帅所料不错,阿巽便是我认定的心上人,段云泱坦坦荡荡迎着他的目光,声调铿然,掷地有声,并未觉得有半分不妥,多年来我与他一道出生入死,经历风风雨雨,彼此都对对方全然信任毫无保留,自然也希望能携手共度余生。今日所请皆因情之所至,一往而深,还望父帅成全! 好一个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段云泱,你可有半分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双拳紧握,指尖深深刺入掌心,段致远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动了真怒。段云泱毕竟是他的独子,纵然比寻常父子疏远许多,他却依旧对其了解得很。此人表面上跳脱随心,实则最是认死理,一旦出口的承诺绝不会因外力而改变。 眼下他既然将人带到自己面前,必然是定下了十足的决心。可龙阳之好远不为世间所容,他即使行事再过散漫任性,也理应有其限度 如此胆大包天,恣意妄为,你心中还有没有天理王法,纲纪伦常?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倾轧而来气势如虹,苏巽面色连变,正准备出言辩解,段云泱却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不避不让地迎上段致远的目光: 父帅,我与阿巽情投意合,哪一点违背了天理人伦?我们一来并未烧杀抢掠,二来不曾插足他人,不过是与世间常态有所不同,这又与旁人有什么相干? 竖子敢尔! 段致远雷霆一掌击在木质茶几上,桌面登时崩裂,他此刻已经出离了愤怒,没想到段云泱竟然当真将他的警告视作无物,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出言顶撞: 莫非你以为过往二十年的闲散生活便是你一生的常态?那是由于为父一力承担了戍卫疆土的所有责任!你大可以不顾一切一走了之,可如此行事,你将平昌军视为何物,将齐国边疆的安危视为何物?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段云泱一时间有些语塞,竟想不出如何应答。毕竟他离开齐国加入玄霄阁三年已是既有事实,此前也并未承担起领导平昌军的责任。加之自己是段致远的独子,虽有旁系血亲,但若论继承军权的正统则非自己莫属。 饶是如此,他心中依旧不免觉得气闷: 分明与苏巽在一起与领导平昌军之间并无本质冲突,唯一的障碍便是世人的眼光看待。可人活在这世上原本便不可能完美无瑕,即便是名垂青史的大英雄亦是毁誉参半;况且钟情于一人本就是人之常情,凭何成大事者就必须断情绝爱,压抑自己的本心,为己所不欲之事呢? 即使千夫所指万人冷对,自己也绝不会退让一步。 他这厢与段致远大眼瞪小眼,斜刺里忽然逸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紧接着隐约幽光从苏巽颈间亮起,在众人发觉前离弦之箭般掠过地面,倏然从背后融入段致远体内。 旁人尚无察觉,段致远却身形微微僵硬,顿时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从后心直窜上顶门,清明的神思有刹那的迷蒙,但只是转眼间的功夫便恢复了正常。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屏神凝息内视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但没来由的,方才胸中濒临爆发的强烈愤怒突然间消散无踪,此时他眼中的段云泱与苏巽二人也并未显得如何面目可憎,反而从心底里生出某种无奈与怜惜之感来。 霎时间往事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脑海,多年以来他忙于公事,对段云泱自幼便少有关心,抚养教育一概交给发妻完成,妻子离世后更是与他愈发生分起来。 刚才他说与苏巽共同经历生死危机,想来那玄霄阁是声名煊赫的杀手组织,在其中从事暗杀营生,稍有不慎则可能丢了性命,自己作为父亲,又何尝为他提供过一丝一毫的庇护?指责他逃避责任固然有理,但自己又何尝不问心有愧? 不知不觉间,原本坚定不移的心思,竟悄然发生了变化。 苏巽与段云泱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分明片刻前段致远还一副怒不可遏的态势,此时却突然收敛了情绪,眉宇间甚至还隐有忧色,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领口处蓦然传来些微的热度,苏巽愣了愣神,旋即露出了然的笑意,附在段云泱耳畔轻声道: 是盘古前辈在相助我们。 盘古极擅精神法门,当初为了与他成功汇合,轻而易举便控制了当铺伙计的神志。尽管段致远武功高强,但由于并未刻意加以修炼,精神之力并不比一般人强悍多少,加之盘古此刻施展的招式并非直接操控,而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受术者的意志。 虽然这种方式并不如直接操控来得便利,却胜在效用恒久,受术者的思维方式被潜移默化地改变,即使停止施加影响,也不会恢复原状,这也是精神法门的强悍霸道之处。 眼见段致远面上神色变换,段云泱抿紧了唇,眸中情绪翻涌。若有可能,他也不愿采取这样半强迫的方式,但他与那人之间的隔阂已深,更何况以那人执拗刚毅、极度自尊的性子,即使有难言之隐,怕也不会和盘托出。依赖外力即使不算光明磊落,却也别无他法。 他的心潮起伏被苏巽明明白白看在眼里,胸中怜惜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借着宽袖的遮掩悄然握住他手掌,继而十指紧扣。 段云泱周身一震,温柔缱绻的目光顿时铺陈开来,心中隐约的徘徊与动摇立刻不复存在。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全身充满了充沛的力量,仿佛飘摇的小舟终于寻到了停泊的港湾,从此再不惧风吹雨打。 不论如何,这天地之大,总有人与己并肩而行,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一切顺利,苏苏能得到段公爷的认同呀!!! 小小剧透一波,下一章会有新角色出现哦~ 是什么让段云泱产生了危机感?敬请期待哦! 日常求收藏评论~谢谢啦 第81章 重现 段致远的迷惘状态并未持续多久, 长时间受到精神法门的控制,于人的精神健康不利,盘古索性缓缓将植入的一缕神识从他的识海中收回,毕竟术法施加影响的作用已经达到, 想来段致远应不会继续固执己见, 接纳段苏二人的关系也更为容易。 果不出他所料,当段致远的目光再度落到段云泱与苏巽身上, 已经不复先前的凛冽锐利,而是变得柔和了许多:方才是我话说得太重, 未曾考虑到你们的难处。只是此事于我而言太过突然, 一时着实难以接受,尚需好生考量一番。 这席话已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拒绝,二人听出其中关窍, 不由得欣喜地相视一眼,段云泱立刻拱手谢道:多谢父帅理解, 兹事体大, 的确应该从长计议。只是今日的决定乃我与阿巽深思熟虑而作, 绝非一时兴起, 还望父帅念在我二人一片拳拳真心的份上, 多多担待些。 我自有计较, 你不必置喙。段致远伸手抵着眉心, 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人生大事绝非儿戏,对此不得不慎重。纵然你与苏巽情投意合, 但倘若此事与平昌军的发展相冲突,我也绝不会放任自流。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3 谢过父帅,今日我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望您宽恕我大不敬之罪。阿巽,我们这便离开吧。 心知多说无益,况且他们父子之间素来生着嫌隙,他在此地多留一刻也觉得如坐针毡,索性拉起苏巽的手,淡淡施了一礼便预备转身离开,段致远的嗓音却在此时从身后传来,显得格外颓然疲惫: 还有两天便是除夕夜了,你纵然不愿来这平昌公府度过新年,也千万莫要误了齐国除夕国宴。前些年你远离故土,不去参与尚算情有可原,眼下既然已经返回绍阳,于情于理也应当列席。加之你带回的玄霄阁众人收编之事,也需尽快向陛下禀明。 知道了。 脚步微顿,段云泱并未回眸一顾,只淡淡颔首,便牵着苏巽离开了会客厅。 苏巽却忍不住回头查看,只见在透过窗棂洒落的日光下,段致远一般面容埋没在阴影中,高大挺拔的身躯竟然微微佝偻,单手抵住木桌支撑住身体,面上神情称得上挣扎与痛苦。 想来他心中,也必然有着诸多难言的苦衷。 二人一路心照不宣地沉默,直到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苏巽才轻抚着段云泱手背,叹息道:其实段公爷也并非我们先前所想的那般不近人情,你我之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不必太过担忧。 小苏说得在理,盘古低哑的声线忽然在二人识海中沉沉响起,方才我使用的魂控术并非空穴来风,只能将人心中存在的念想进行激化或压制,并不能凭空催生某种想法。换言之,你那父亲心中的确怀有愧疚,只不过不善言辞罢了。 英挺的眉紧紧蹙起,段云泱默然回握苏巽的手掌,却沉吟着并不作答。此刻他心中何尝不忧思郁结,尽管早在多年前便因为母亲病逝,打定主意远离那无情的将领,却无论如何骗不过自己的心。 血浓于水的亲情岂是轻而易举能够抹去的,即使心中抗拒,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处处掣肘,不论是平昌军的归宿,抑或是未来相伴一生之人,都是无可避免的枷锁,将他与那人牢牢绑缚在一处。 心有乱麻不得开解,他沉默半晌,终是逃避般地寻了其他话头:阿巽,对于玄霄阁编入平昌军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尽管玄霄阁众人早已抵达绍阳城多日,收编事宜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一旁,苏巽皱起细长的眉,莹润的眸子眨了眨,目光投向段云泱肩头的缠影兽身上: 前来齐国的玄霄阁众中多有德高望重者,单凭你我二人恐难服众,须得借助盘古前辈的助力才能成事。可眼下前辈受困于扳指中无法现身,唯有附着在外物上方能与旁人交流。我记得缠影兽的能力乃变换形态,不知能否 他的想法不能不谓新奇大胆,段云泱眼神却蓦地一亮,拊掌笑道:我竟忘了这茬,珞云部落的大祭司曾告诉过我,即使是缠影兽未曾谋面的人或事物,只要能在主人的识海中想象出大致面貌,缠影兽便可藉由心念相通幻化出那人的模样。不知盘古前辈可愿一试? 哈哈哈哈哈,这有何难,你们两个小娃娃当真有趣得很。 盘古并未对这一建议感到任何不快,毕竟他形体已灭,唯有依附外物才能勉强维持存在,眼下有了暂时恢复原状的机会,连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心生抗拒: 天吴在临别前种下的剧毒,早已使我迅速衰败苍老,若要恢复形貌,也只能以过往的形象作为参照。姓段的小娃娃,你且闭上眼,凝聚精神,将我接下来送入你识海的讯息一五一十告知白羽。 段云泱点点头,盘膝垂眸坐定,随着玉扳指泛出的幽幽绿光漫上侧颊,在他肩头歇息的白羽低低闷哼,紧接着一跃而下,落在地面上。 胖乎乎的身子震了震,乳白的光晕随之笼罩住它的身形轮廓,只是片刻的功夫便迅速伸展扩大,逐渐形成一道颀长的人影,墨发如瀑四肢修长,但似乎未着寸缕。苏巽眼疾手快从车厢中取了件备用的外裳递上,那人借着残留的光晕悉悉索索地披上衣衫,这才险之又险地避免了赤身裸/体的惨剧。 耀眼的光茫消散,段云泱与苏巽定睛细视,这才看清缠影兽幻化出的人影相貌究竟如何。只见伫立眼前的是名身量高大的男人,垂顺的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际,面庞轮廓柔和,偏生眉目生得极为凌厉,上挑的凤眸流眄间折射出慑人的光华,挺鼻若玉柱,薄唇如丹朱,不怒自威,气势极盛。 他仅仅披了件宽大的外裳,隐约能看出清晰劲健的肌肉线条,这显然是一副极为强韧的身躯,那怕前方强敌环伺,他自岿然不动。 早在看清那人面目的同时,苏巽的眼眶便微微泛红,身子因极致的激动而不住轻/颤,等到光晕散尽时,更是忍不住哽咽发问:前辈是你吗? 他不确定盘古的神识是否已经附着在缠影兽身上,故而有此一问。 盘古此人对他而言,绝非简单的前辈一词所能概括,在孩提时代,是那人给予了他匮乏的父爱,打开他闭塞的视听,四处寻觅良师为他传授武功;在家破人亡时,是那人救他于刀山血海,并引荐他加入玄霄阁,从此开拓了人生的新天地。 换言之,若没有盘古的存在,更遑论今日的他。 自从盘古离开玄霄阁,他没有一刻停止过追寻那人的下落,此前已经隐约有不祥的猜测,可当确认那人不幸身死的时刻,依旧难以遏制地痛彻心扉。 然而,仿佛命数使然,当他了无生趣性命垂危之时,同样是盘古潜入识海将他从生死边缘拽回。两度予他再生之恩,此刻经年累月后再度相逢,他一时竟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怔怔地伸出手,神色已经有些痴了。 那长身玉立的男子见他如此反应,不禁一笑莞尔,凤眸尾端一粒小痣灵动地翘起,漾出柔和温存的纹路:是我,小苏,我回来了。 段云泱在一旁同样看得目瞪口呆,他也未曾想到缠影兽的幻形之能竟可达到如此境界,堪称天衣无缝,几可以假乱真。 但他有所不知的是,缠影兽的变换与旁人施加的精神力休戚相关,这回白羽之所以能完美无瑕的呈现出盘古的原貌,与其强大神识所营造的精细画面密不可分。 不过白羽所能复刻的仅仅是盘古的外形,尽管可附着神识加以操控,动作依旧显得有些滞涩。他原本想走到苏巽面前送上重逢的拥抱,脚下却一个趔趄向前栽倒,苏巽忙不迭伸手扶稳,二人相视良久,终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抱紧了对方。 缠影兽的体温高于常人,苏巽只觉得拥覆住自己的的怀抱温暖得过分,一颗心不可遏止地皱缩,鼻端也情不自禁地泛起酸来。盘古摩挲着他乌黑的发顶,素来凌厉的眉目不自觉地变得柔和,感受着怀中人瘦削的身量,不无怜惜地叹了口气: 是前辈没能保护好你小苏,这些年,你受苦了。 饱含着磁性的嗓音在胸腔中沉闷回响,心绪激荡,苏巽拼命摇着头,牙齿狠狠扣住下唇,滚烫的泪滴顿时成串成串地涌了出来。他手指痉挛似的攥紧盘古的衣襟,用力之大,连指甲边缘都泛出醒目的白。 泪水很快濡湿了盘古的右肩,他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抬臂将苏巽拥得更紧,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那因抽噎而颤抖不止的脊背,近乎耳语地呢喃道: 没事,我在这里,你肩头的担子,总算可以暂时放下了。 前辈对不起,是我没能守护好玄霄阁。 眼泪来得又凶又急,苏巽耳畔轰轰作响,神思混沌,心中按捺不住地泛起懊悔。当初盘古离开,他们原有机会联合起来质问天吴,可终究因心存顾忌而放弃了行动。 一念之差便奠定了悲剧的发生,倘若那时他们群起诘问,或许就能得知事实真相,盘古也不至于孤身一人远遁他乡,再经历毒发惨烈死去 遑论守护玄霄阁,他甚至连自保的实力也无,不仅茫然无知地被黎晟与天吴谋害,甚至连累了同样不明真相的段云泱,兜兜转转,最终依然仰赖着盘古收拾残局,纵然那人早已身死形灭。 他恨透了这样软弱无力的感觉,却也无从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摸摸可怜的小苏苏~ 毕竟盘古真的算是亲爸爸一样的存在了!! 能重逢真是太好了QwQ 不过为什么剧情仿佛脱缰的野狗一般奔向了古代幻想??? 我真的想写武侠来着QwQ 求收藏评论!!!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呀!!爱你们!! 第82章 梨花 这并非你的错, 没有人能未卜先知,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苦。 心中暗叹,盘古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渺茫悠远。久远的记忆间,那个人似乎也是如此,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便总爱蹙着眉思考天下大势。师父总说他万事不挂心,得过且过, 他却偏觉得整天背负着沉重的思量着实没什么意思,于是也总恶作剧般打断那人沉思的姿态, 领着他上房揭瓦肆意胡闹。 时光飞逝, 转眼已过去了四十余年苏巽还真不愧是他的儿子,眼下这般思虑过甚自我折磨的样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都是那样让人疼惜。 他轻抚着苏巽的发, 正琢磨着该如何出言劝慰,那人却虚弱地呛咳几声, 蓦地呼吸一窒, 身子后仰, 面色霜白地倒了下去。 阿巽! 段云泱这一惊非同小可, 身形如电倏然靠近, 一把搂住苏巽软倒的身躯, 只见那人双眸紧闭, 面如金纸,已然晕了过去。盘古眉关紧锁,急忙伸指扣住他腕脉, 感受到指腹下虽然孱弱却绵韧的脉象,心下稍定,松了口气道: 他并无大碍,只是伤势未复身体虚弱,方才心绪激荡一时禁受不住,才陷入昏迷。 高悬的心这才缓缓落下,段云泱点点头,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手,抱着苏巽在软榻上坐定,拭去那人面颊上尚未干凝的泪痕,再让他以舒适的姿势躺在自己腿间,牵过一边的毛毯细致盖好。 盘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动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对他倒是细致体贴。 过往我亏欠他太多,如今一心只想着弥补,唯恐自己不能做得更好些,以免又惹得他伤心,段云泱半是无奈半是惆怅地长叹一声,指尖抚过苏巽纤长的眼睫,停留在淡红的唇边,不知为何,现在的亲昵美好总让我觉得不真实,似乎这般无忧无虑的时光是从某处偷来的,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殆尽。 直到现在,在暝琅雪山中经历的七情幻境依然历历在目,那些场景虽然光怪陆离,却仿佛并非全然作假,不仅其中某些场景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甚至那些未曾发生过的事件,也与未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中,苏巽喋血身殒的那一幕更是尤为触目惊心,惨烈得教他连回忆也不敢。 盘古的神情显得有些莫测,心中对段云泱的敏锐直觉感到惊讶,却也知道眼下并非道出真相的最佳时机,沉默片刻,便岔开了话题:小娃娃,你且给我说说未来收编玄霄阁的计划。 段云泱点点头,沉声道:玄霄阁作为暗杀组织,执行任务时不分国界与对象,在齐国贵族中或有敌视之人。因此我建议另外杜撰某一组织作为他们的来历,并且放弃以往的代称,以真实姓名收编到平昌军中。 很有道理,盘古赞同地颔首,沉吟片刻,神情又显得有丝犹疑,只是阁员们皆为身怀绝技者,较之常人不免桀骜难驯,若要改变他们的习惯,只怕有些难为。 这便是阿巽不顾困难,也坚决要找到您的原因。 修洁手指拨开苏巽额前的乱发,段云泱抬起眼来注视着盘古,面色凝重:前辈您是玄霄阁元老,更是当初保守一派的代表人物,甚至天吴勾结朝廷、中饱私囊的证据只有您掌握得足够全面。若是要说服玄霄阁众人顺利融入齐国编制,人选可谓非您莫属。 如此也好,盘古赞同点头,微微一笑道,这缠影兽灵力充沛,支持我幻形四个时辰不成问题。但这毕竟不是我自己的身体,熟悉磨合尚且需要一段时间。不若这般,今夜我先考虑考虑如何言说此事,明日你便助我召集玄霄阁众人,全力完成收编一事,那样小苏也能在场。 多谢前辈。 段云泱靠坐在车壁上,缓缓垂下眼帘,若能在盘古的帮助下,顺利解决玄霄阁众人的归宿问题,他也总算能稍微放下心来。 可是接下来天吴与剩下的阁员会有怎样的动作,他却不敢妄言。毕竟梁国扩张的野心昭然若揭,周边列国早已风声鹤唳,谁也不知何事会成为引发战争的□□,目前所能做的为有扩张军备,加强边防。 这样安然无忧的太平日子,怕也没办法长久了。 他们返回惊羽侯府已是下午,盘古寻了间暗室与缠影兽熟悉演练,段云泱则将明日的安排布置下去,随后回到卧房守在苏巽身边。直到傍晚时分,那人才微微颤了颤,从昏迷中悠悠醒转。 察觉到他的动静,段云泱立刻放下手中书卷,凑上前来触碰他额头,感觉到掌心下的温度尚属正常,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没发热方才若拙前来检查过你的状况,大抵是激烈的情绪牵动了体内残余的伤势,加之此前风寒入体,所以有些虚弱。眼下若是没有继续发热,便没什么大碍了。 照料我这个孱弱病人,真是难为你,苏巽苦笑着接过他递来的药碗,仰头将浓黑的药汁咽下,都怪我,分明知晓身体不争气,还无所顾忌地大悲大喜,实在是任性妄为。 没有的事,你万万别往心里去,盘古前辈能借助白羽的力量再度现身,原本便是始料未及的惊喜,便是我也激动非常,更何况与他情谊深厚的你呢? 忍不住伸指刮了刮他挺翘的鼻梁,段云泱促狭地笑着,凑近他唇边,舌尖巧劲一推,送了枚糖果进去: 若是实在觉得愧疚,就好生照顾自己。你若总这般西子捧心动辄厥过去,我又怎么可能放的下心来? 苏巽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莹润的眸子里流露出某种顺从而无辜的神情,湿漉漉的清淡而柔软。他撑起身微微侧头,靠在段云泱右肩上,纤细手指留恋地抚摸着那人面庞,不由逸出一声轻叹: 我心中又何尝不这么想云泱,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惟愿自己能再健康些,再伴你长久些。 那指尖的温度清寒如玉,硌得段云泱心底生疼,苏巽所经历的痛苦桩桩件件浮现眼前,他恨不能尽数以身相代,又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4 恍然间几乎有流泪的冲动,那人从伤痕累累的身躯中捧出一颗真心,拼命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去爱他,他又如何能不深深感动,死心塌地? 苏巽毕竟精神不济,强撑着说了几句话,又垂眸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段云泱不忍心惊醒他,又担忧他肠胃不适,于是从膳房取了碗香浓的小米粥,一口一口渡入他口中。 此时正是隆冬时节,入夜后冷意更甚,凛冽的朔风席卷得窗棂微微震颤,砭骨的寒气如缕不绝地往房里渗。段云泱向火盆中添置了好些炭火,又铺了层毛毯在苏巽身边,确认万无一失,这才披上大氅,放轻手脚出了门。 他径直走向侯府东北角的小花园,在一棵落满积雪的古树下停住了脚步。 定睛细视,只见古树绵延开来的粗壮根系之中,一方土堆略有起伏,他拿起墙边备用的小铲,对着土堆深深挖下。被冰层封冻的土地可谓坚逾磐石,他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直到额角微微见汗,才挖开了深约数尺的坚硬冻土,接触到尚有余温的底层土壤。 他又耐下性子翻找了好一阵,才从凹陷的土坑里挖出一枚巴掌大的陶瓷酒坛,当即也顾不得手指粘上泥土,急切地掸去封口红绸上的污渍,再小心翼翼地抽出坛口的软木塞,一阵清冽稠厚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 正是梨花酿特有的香气。 段云泱冻得发红的面庞上蓦地升起一抹亮色,笑容纯粹灿烂如同稚子,不掺任何的杂质。他捧着小酒坛,眼前浮现出当年的种种,那时的他才六七岁年纪,由母亲领着来到侯府的这棵古树下,将一小坛亲手打造的梨花酿埋入土中。 梨花酿虽然是齐国常见的酒水,酿造工艺却十分复杂,饶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从成堆的原料中提取了巴掌大的一坛半成品。公爵夫人却对此赞许有加,第二日便领着他来到尚未竣工的惊羽侯府,驻足在一棵古树下: 泱儿,咱们齐国有个流传甚久的风俗,娘亲今日说与你听。齐国男子会在年岁尚幼时,将自己酿造的第一坛梨花酿埋在树下,等到来日寻到了决意厮守一生之人,便将埋藏的佳酿从树下取出,共斟共饮。草木最是恒久长青,饮下这坛酒,你与那人的情缘便会缠绵生生世世,坚贞不渝。 彼时他也没留神母亲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毕竟对于懵懂跳脱的孩子而言,掩埋酒坛这件事本身就比那虚无缥缈的意中人有趣的多,于是根本没考虑未来挖掘的辛苦,只一味的念叨着莫要让别人拿去,刨出了约两米的深坑才作罢。 此后数年光景,母亲便患病去世,而他也阴差阳错地将自己的意中人抛诸脑后。现在看来,他似乎总是忽略不该忽略的,遗忘不该遗忘的,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冰凉的酒坛被掌心捂得温热,他出神地望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琉金戒指,蓦地俯下/身,珍而重之地将酒坛拥入怀中,如同怀抱着那些颤巍巍沉甸甸的记忆,那些被忽视的往事不可追。 鹅毛大雪持续了一整夜,次日早晨,惊羽侯府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洁白。 院落中,叶知蘅取出新近炼制的几枚傀儡宝石,放到白羽眼前。昨日盘古回府后与他仔细商讨了一番,缠影兽维持幻形状态的关键正是充沛的灵力,而为灵媒傀儡提供能源的傀儡宝石恰巧是天地灵气的储备容器,或许能有所助益。 白羽平日里对食物种类并没什么特殊要求,摄取食物也只是为了补足消耗的灵力,见到灵气充盈的傀儡宝石立刻发出欢喜的哕哕声,肉嘟嘟的三瓣唇贴上宝石边缘,其中储备的能量便如同长鲸吸水般疯狂涌入它体内。 几乎是转眼间,它幼小的身形便膨胀了些许,雪白的毛发更是根根分明,从根部到末梢都泛着晶莹的光彩。数次呼吸的功夫,一枚宝石就已经被吸收殆尽,化为灰烬消散无痕,白羽意犹未尽地轻哼一声,又扑向了下一枚,如法炮制将剩下的宝石灵力纳为己用。 自从昨日盘古依靠缠影兽现身伊始,那枚栖息着他神识的玉扳指便悬挂在了白羽颈间。见它已然将灵力吸收完毕,绿莹莹的光华以扳指为中心扩散开来,很快笼罩了缠影兽全身,只是刹那,便再度化为了盘古的模样。 前辈,你感觉如何? 叶知蘅抬手撑开一扇傀儡屏风,并递上提前备好的衣衫,盘古借着遮挡迅速穿戴整齐,缓步从屏风后走出,步履生风,显得比昨日灵活顺畅了许多: 小叶子,你这傀儡宝石当真效用非凡,眼下以缠影兽的灵力储备,维持一整日的幻形绝无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段初级酿酒师哭唧唧云泱 以及我保证苏苏很快就会好起来啦,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哇~ 现在还在激情爆更中,大家记得每天的0点、9点、18点来看看哦~辣鸡作者真的很努力了! 求收藏评论,比心心!! 第83章 归心 虽然已经习惯了盘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风格, 小叶子这个称呼还是让叶知蘅眉心忍不住一抽,咬咬牙才克制住了语调的波澜: 对前辈有帮助便好,傀儡宝石的制作周期虽长,但好在储备量较大, 您若是需要, 只管问我来取便是。 多谢美意,盘古微微一笑, 无可奈何地挑了挑眉,但不论如何, 借助缠影兽幻形只是暂时之策, 我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绝非长久之计,等玄霄阁收编这件事了结,定然得想个其他的法子解决问题。 他说这番话自然有自己的计较, 虽说白羽的幻形术操控起来极为便利,却依旧对精神力有一定损耗, 长此以往怕是会于自己寿数有损。他正值盛年, 一身抱负才华尚未充分施展, 同样也不愿就此困在一方狭小天地间不得而出, 因此不论前路如何艰难困苦, 他也必然要寻找到其他的法子, 脱离玉扳指的束缚。 他正自沉默思索, 不远处段云泱与苏巽已经缓缓走来。叶知蘅见状立刻迎了上去,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巽好一番,关切问道:大人, 听元宝说您昨日突然晕厥,现在身体可有好些? 不妨事,是我自己太不小心,累得你挂心了。 苏巽抿唇莞尔,两颊泛起浅浅的笑涡:毕竟病去如抽丝,我之前折腾的太过,眼下有所反复也是常情,只能日后多加注意。 叶老板不必担忧,既然阿巽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好生照顾。 段云泱抬手揽住苏巽肩头,顺势理了理他松散的衣领,流丽明媚的眼眸间透着几不可察的抗拒,定定笼罩向叶知蘅。 靠着他温暖的怀抱,苏巽眉梢眼角的笑意险些隐藏不住,分明段云泱此刻的行为与笨拙的孩童没什么两样,可他偏生爱极了这近乎霸道的占有欲与腻乎劲,索性任由他动作。 如此也好。 身为局外人,叶知蘅自然道不明二人心中的小九九,只本能地感到有些不适,忍不住轻咳一声,掉开眼去。段云泱正乐得如此,见苏巽捧着的手炉有些凉了,赶忙从身侧换了盏暖和的过来,一副情深意切,羡煞旁人的模样。 我说姓段的小娃娃,你也稍微节制着些,在场的不仅有小叶子,还有老夫呢,盘古被段云泱近乎笨拙的宠溺姿态逗得发笑,附在他耳旁逼音成线道,再说小苏的身体有净寰莲的温养,想必不久便能恢复如初,来日方长,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啊~ 前辈!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荡漾,话语背后的含义又过于劲爆,段云泱老脸唰地一红,一时连吐字都不甚利落。 苏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再望了望盘古满面莫测的神情,心念微动,也大致明白了二人暗中交流的内容。冰雪般的侧颊登时泛起绯色,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与段云泱隔开些许距离。 得偿所愿,盘古自是笑得惬意,安慰似的拍了拍段云泱的肩头,抛下一句任重道远,徐徐图之,便与叶知蘅一道扬长而去,留下段云泱暗自恼怒,似羞似怯地瞥了一眼苏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思被戳破的尴尬自然非同寻常,尽管那人荒诞的想法正是围绕自己而生,苏巽思忖了片刻,情感依然盖过了理智,不着痕迹地上前几步牵住段云泱的衣袖,轻声唤道: 快走吧,别教玄霄阁的同僚们等久了。 段云泱茫然无措地点点头,现在的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满心满眼都是无所遁形的窘迫。分明苏巽的指尖近在咫尺,他却连伸手触碰都不敢,唯恐自己再轻举妄动,那人便会因为羞赧避之不见。 情之一字,当真是人世间最为艰深的奥秘。 待二人跟随在盘古身后抵达侯府大堂,玄霄阁众人已经在此等候,见到来人皆是一惊,部分是由于过往戴着琉璃面具相对,今日才首次得见他们真实的样貌;部分则是玄霄阁的旧部,见到暌违已久的盘古,同样不由得吃惊非常。 风伯首当其冲走上前来,揭开常年佩戴的琉璃面具,激动不已地拱手道:属下风伯,见过盘古阁下! 毕竟当年玄霄阁的律例格局可谓由盘古一力促成,这般德高望重之人竟因为内部龃龉被驱逐出阁,不知是多少人心中的怅恨遗憾。风伯等少数资历深厚的元老比寻常阁众知晓更多内情,自然意识到盘古当年黯然离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今能再度相见,只能说命数玄妙,不外如是。 盘古同样忍不住唏嘘,托住风伯的手臂将他扶起,环视四周众人,运气朗声道:鄙人季明渊,原供职于玄霄阁大会,在任十五年间曾从事修订玄霄阁阁规,订立任务流程规范,分设玄霄阁灵武、玄枢、丹石和飞燕四部等一系列事务,于五年前被大会决议认定为叛党,逐出玄霄阁。 在场众人大多都听闻过盘古其人,但了解到过往种种尚属首度,加之他并未向众人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这席剖心之言便显得尤为意味深长。玄霄阁员们面面相觑,都心照不宣地沉默,室内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巽一言不发地立在二人身后,眉宇蹙起,双手不自禁地紧握成拳。季明渊这个名字他早先便已经知晓,只是为了保全身份的秘密,才始终以盘古相称。他对那人为玄霄阁所付出的一切,虽然早已心中有数,可当此时逐一聆听下来,依旧忍不住忿忿不平 以赤胆忠心相报,终得一番刻骨凉薄,何其可恨,何其可悲! 感受到身边人激动的情绪,段云泱投去关切的眼光,垂落身侧的手几度抬起,又挣扎着放下,终究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盘古,或称之为季明渊,并未留意到这一细节,而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沉痛道: 玄霄阁所发生的一切,我已经从烛阴和毕方处了解了大概。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改变天吴独断专横的局面,更不能与各位共患难。眼下分裂之势已成,痛惜往事也无甚助益,当务之急是解决各位的归宿问题。 梁国目前是天吴的大本营,而玄霄阁平日里接取的暗杀任务主要针对一方巨贾,因此与周边列国的贵族阶层冲突剧烈,若是让他们发觉了各位的真实身份,只怕此后难有安宁之日。而毕方在齐国颇有势力,若诸位愿意,则可以个人名义加入齐国平昌军的编制。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身后,段云泱闻言微微颔首,大步走上前来,灿烂的日光漫上他英挺刚毅的轮廓,愈发显得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眸清澈明丽: 在下段云泱,玄霄阁代号毕方,见过诸位同僚。此前我被黎晟所伤,因此没能及时引荐,还望各位多多海涵。实不相瞒,我的真实身份乃平昌军统领段致远独子,封位惊羽侯。眼下强敌环伺,诸位若是孤身在外,难免受到任务对象残余势力的追杀。鉴于此,我已向齐国国君与父帅禀明,若是诸位认为合适,随时可加入平昌军下辖各部,所从事的职务也与以往没什么不同,适应起来理当较为顺利。 他的建议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在在场众人中引发了激烈的讨论。毕竟此事正是玄霄阁员的心病所在,试问行走江湖处处掣肘,更是时刻面临生死威胁,又有几个人能苟且偷生?更何况,即使在仇家追杀中侥幸逃出生天,以天吴的性格,又怎会不赶尽杀绝? 祸不单行,走投无路,不外如是。 段云泱所提供的条件无疑令人十分心动,可仔细想来却似有不妥,很快便有人质疑道:毕方云泱兄,收编入齐国平昌军,同样是归顺于朝廷。那我们的所作所为,与天吴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位兄台,话虽如此,可是 他正准备出言辩解,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止住了他的话音,顺势回眸,只见苏巽皱眉摇了摇头,示意他暂且噤声,随后启唇淡淡道: 诸位同僚少安毋躁,且听我一言。我姓苏,单名一个巽字,乃梁国前丞相苏瑜棠之子。自幼年伊始,我便经历了梁国两任帝君的暴/政,内乱连年财政虚空,却依旧在边境穷兵黩武,以致民不聊生。 玄霄阁的初心乃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天吴与暴虐无道的梁帝结合,自然与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而此番加入平昌军则不然,齐国国君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乃四方交口称赞的事实,平昌公率领的平昌军更是纪律严明,从无搜刮民脂民膏之举。 此外,近些时日梁国局势动荡,隐隐有向外侵略扩张之势,单凭我们的力量无法阻止,为今之计,只有寻找到可依赖的强大伙伴,才能与天吴等人的势力相抗衡。因此,我们加入平昌军的意义,正与玄霄阁的宗旨不谋而合,原不必为此过分介怀。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话音传遍众人耳畔,场中喧闹的争执声逐渐低弱,显然为这番话陷入了沉思。段云泱只怔愣了刹那,便明白了苏巽的良苦用心,自己毕竟是齐国人,即使仗义执言,同样难免被认为有失偏颇,而苏巽置身事外,并非矛盾聚焦点,自然更有发言权。 而季明渊见苏巽的劝说起到了应有的效果,索性继续为之添砖加瓦道:换个角度考虑,即使加入平昌军,各位的自由也并不会受到绝对的限制。若是信得过我,季某人便在此承诺,若是诸位在加入后,察觉平昌军抑或齐国贵族势力有任何不义之举,大可立即请辞离去;即使在战争爆发、大局已定后,同样能功成身退,我们也会派遣势力保护你们的安全。如此,你们可还有任何疑虑?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盘古大大的姓名终于揭晓了,撒花花! 以及yy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孟浪过度了? 没事的哈哈哈,苏苏超级宠你的~ 亲妈保证你可以勇敢的上,嘿嘿! 求收藏评论,爱大家哦~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 第84章 双生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5 多谢盘古阁下、烛阴阁下的美意, 在下对此法甚是认同,见身边的同僚无人应答,风伯索性一撩衣摆,俯身拜下, 我在玄霄阁供职数十年, 如今流落江湖无处可去,是二位与毕方给了我再展抱负的机会。加之齐国国君一向勤政爱民, 绝不同于梁国荒淫无道,良禽择木而栖, 也无甚不可。 苏巽与段云泱相视一笑, 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风伯是玄霄阁中德高望重的元老,有了他的首肯, 想必接下来面临的阻力会小得多。 果不其然,随着风伯表明了立场, 原本摇摆不定的众人也纷纷表示支持。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较之可以预见的凄惨下场, 还是眼前的安稳更为令人心动。 玄霄阁的收编陆陆续续推进了七日的时间, 统共将玄枢、灵武、丹石、飞燕四部下辖四十余人收编进入平昌军中。 其中裴殊和风伯还带来了大量玄霄阁内部专用的制造图样以及药物配方, 无疑对增强军备力量大有助益。 这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 只是不知为什么, 风伯翻找着面前成摞的配方,脸色不太好看。 苏巽留意到他神色不愉,上前询问一番, 他嗫嚅片刻,才缓缓道来:十年前,尽管雷霆罡这一炼体之术被严令禁止,制作药引的配方却没有被销毁,而是存放在藏经阁中。我在逃离玄霄阁之前已经将丹石部的宗卷搜刮一空,可偏偏 偏偏少了雷霆罡的配方,是吗?苏巽黛眉微蹙,色泽浅淡的唇抿起,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雷霆罡通过药物改变人的体魄和战力,难免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巨大损伤,原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措。没想到天吴竟然连这样上天害理的法子也不放过 只是,他窃取这秘方,究竟是要交给谁呢? 前辈,还请您暂时勿要将雷霆罡之事斜告知旁人,云泱和盘古前辈那边我会去说明,早日做出定夺。 朝风伯暗暗点头,苏巽立刻转身回到演武场,将此事告知了段云泱与季明渊。 段云泱尚且没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季明渊却知道雷霆罡的厉害,眼角小痣微微翘起,他轻叹口气道: 天吴取走雷霆罡的秘方,无外乎是想利用药引复刻出一批超越寻常军队的神兵。恰巧近日不断有梁国扩充军备的消息传来,只怕这方子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梁国那小皇帝的手里。 那这样一来,寻常军队无法抵挡药人的攻势,边境岂不是形势危急?段云泱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不知这雷霆罡是否有解除之法? 季明渊垂眸摇了摇头:此事我也不清楚,当初雷霆罡的秘方主要由丹石部一名阁员配置,我只知道他是药王谷的弟子,具体师从哪一位医者却不得而知。 说着他又安抚性质地拍了拍段云泱的肩:不过姓段的小娃娃,你也别太担心。炼制雷霆罡不是一蹴而就的,每一个成功的药人至少要耗去数月的光景,药人的队伍绝不可能庞大。你只需在边境及时做好布置,理当不会有太大差池。 段云泱抿紧唇,神色依旧紧绷,缓缓点了点头。季明渊见他比刚刚放松了些,也莞尔一笑:那你就尽快将这一消息通知给边境驻扎的平昌军吧。至于小苏,你随我来,有些事需要借一步说话。 苏巽莹润的眸子眨了眨,面露疑惑之色。他与段云泱的关系,季明渊不可能不看在眼里,究竟有怎样的事,连他也要蒙在鼓里? 他尚自有些纠结,段云泱却不愿教他为难,俯身在那光洁的前额上印下一吻,温柔道:没事,不必顾虑我,你与前辈细说,我先去找小殊他们谈谈雷霆罡的事。 嗯。苏巽微微一笑,伸手送上一个拥抱,目送着他向门外走去。 确认四周已经无人,季明渊轻咳一声,沉声道:如今黎晟行事如此疯狂,想必梁国日后定有大乱,届时你预备如何自处? 他这问题显得莫名其妙,苏巽疑惑地挑了挑眉:前辈何出此言?我加入玄霄阁的初衷,正是为了天下苍生,倘若能推翻黎晟荒淫无道的统治,自然是功成身退了还他们一个清明天下。 再者说,他早已与段云泱约好,待一切尘埃落定,两人就远离这世间纷扰,寻一处世外桃源过枕石漱流、闲云野鹤的生活。 又怎么会对所谓的权势有半分留恋呢? 季明渊眉关紧锁,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神色有些挣扎,半晌才咬牙道:你可知任何人都能放下一切抽身离去,唯独你不行。 为何不可?苏巽凌厉的眼波扫过来,前辈,您知道玄霄阁的初心便是远离权势争夺,加之我与云泱情深义重,当然不会继续在这乱世浮沉中纠缠。您这样说,究竟是为什么? 若我说你是这梁国国祚唯一的继承者,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消灭了所有声音。苏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季明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继承者? 原来自己与黎晟生来肖似并非巧合,而是血缘关系作祟?那他究竟是谁? 我的生父,难道不是梁国前相苏瑜棠么? 这个问题显得很是无力,季明渊望着他骤然苍白下来的脸色,一声叹息不由得逸出嘴角:原本还想晚些再告诉你,但是眼下情势危急,不得不提前告知。你猜测的不错,瑜棠并非你的生父,你的真实身份乃梁衍帝与婉贵妃的双生子之一,现帝黎晟的同胞兄长,黎珣。 婉贵妃年轻时备受圣宠,因此引起了众嫔妃的妒忌,在她的膳食起居上明里暗里动了不少手脚,所以原本聪颖伶俐的贵妃日益变得疯癫痴傻,渐渐失了圣心,直到传出怀孕的消息,才重获圣宠。 可天不遂人愿,在贵妃生产的那天,天生异象,祭司生成此乃不祥之兆,倘若当日有双生子降生,必然会招来无穷的祸端。梁衍帝行事素来荒唐,知晓此事后坚持要将一名小皇子扼杀在襁褓之中。贵妃如何能够答允,情急之下只能找到她多年的闺中密友,即瑜棠的夫人,将其中一名皇子托付给她。 丞相夫人身体虚寒,多年来一直无所出,因此也欣然应允,将小皇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而贵妃也向外界宣称只诞下了一名皇子,知晓内情的下人也基本处理干净,此事就此无人所知。而贵妃早年便被奸人暗害,经历此事后更加精神不济,身体每况愈下。几年后宫中瘟疫爆发,她因此病势沉疴,不出几年便含恨而逝。 双生子容貌肖似,随着年岁渐长愈加明显,瑜棠唯恐你身份的秘密暴露,因此自幼将你藏在丞相府中,不允许你轻易外出。季明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只是纸包不住火,依然有有心人设法知晓了你的存在,并以此威胁瑜棠为他们做事。瑜棠素来两袖清风,自然不愿与这些人同流合污,无论如何不肯答允。他们便设法构陷瑜棠,同时暗中将消息透露给梁衍帝,惹得龙颜大怒,将瑜棠以叛国的重罪下狱,嗣后更是下令满门抄斩这之后的种种,你理应记得。 苏巽身子晃了晃,一时难以承受这些复杂而沉重的往事,撑住身后的椅背才立稳了身体。 爱重多年的父亲母亲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而自己一直敌对,倾尽所有也想将其剿灭的,竟然是和自己一心同体的同胞弟弟 何其惊人,又何其讽刺! 小苏,我知道问鼎天下的位置原非你所愿,但是季明渊的目光晦暗不明,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流淌在体内的血脉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决定了你的命运。黎晟如此荒唐行事,必然免不了被天下人摒弃的命运。届时梁国群龙无首,能承担起皇权正统之人,非你莫属。 前辈,若这是我的责任,我自然不会逃避,苏巽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我体内的化生散始终没能解除,如今暂且无恙,可一旦体内的真气压制不住,很快就会剧毒发作而亡倘若来不及整顿河山并找到继任者,又该如何是好? 别这么悲观,不是还有药王谷那孩子在么?加之我现在能借助缠影兽显形,你的功夫与我同源,当你内力虚空的时候,我及时加以补足,也足够支撑一段时日 说着说着季明渊的语气显得有些黯淡,尽管不愿承认,化生散的毒性他与苏巽都心知肚明。 即使能通过内力压制住毒性的爆发,只要它在苏巽体内逗留一日,就会让他的身体日益变得虚弱,外界内力的输入同样会加剧毒性的反噬,长期依靠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前辈,兹事体大,我还需要好好考虑一番苏巽嘴角笑意荏弱,眉宇间透出疲惫的意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落实解除雷霆罡的方法,以及加强布防,抵御梁国即将到来的进犯。我会尽快整理好自己的状态,处理好这一切。 嗯,小苏我自然是相信的。 季明渊含笑点头,垂眸望了望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身躯,意识到缠影兽的幻形期限即将届至,便收去外放的精神力,重新化为魂体返回了玉扳指之中。 在原地静默了片刻,苏巽俯身拾起玉扳指揣入怀里,抱起消耗过度沉睡的缠影兽,缓缓向房外走去。 时间须臾弹指而过,转眼间便到了齐国的新春国宴,尽管有着强敌环伺的阴云笼罩,绍阳城内却依旧是一派的祥和喜庆。 苏巽午间便和段云泱乘车前往平昌公府,与段致远汇合后前往齐国大明宫。自从上次被季明渊附身后,段致远对待段云泱的态度就发生了巨大转变,不仅不再横眉冷对恶语相向,甚至会时不时嘘寒问暖几句,使得段云泱坐立不安,心底微暖,却又显得有些慌乱。 微凉的手指忽然覆上他手背,段云泱回眸望去,只见苏巽向他投来一抹舒心的笑容,心中的焦躁顿时消弭,他报以同样明朗的微笑,将那纤长的手指缓缓扣紧。 作者有话要说:  化生散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w 第85章 国宴 等到众人抵达大明宫, 已经接近申时。大明宫外迎接的内侍通报了来人的身份,随后各位来宾便由卫兵带领着,前往用作会场的锦华殿落座。 段云泱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从进入锦华殿开始就显得神秘兮兮的, 问他也不做回答, 只一个劲儿地笑,末了更是借故溜出了场外。苏巽望着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纵然有心弄个明白, 想必段云泱也不会首肯,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他坐在席位上垂首敛目, 朦胧的日晕漫上面庞, 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将五官轮廓映照得更为深邃, 仿佛一尊玉雕般莹润精致。来来往往的宾客途径时, 目光不免被这卓然的风姿所吸引,不久更是有一名妙龄女子微笑着上前搭讪: 这位公子,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此处? 苏巽闻声抬起头来,只见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眼前。她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眉宇间还有未长开的稚气。身着一袭耀眼红衣, 身上的饰物也极为华贵雍容, 不似凡品。 这少女能在国宴上随性而为,想必身份极为尊贵,加之一袭红衣明艳招摇, 他略加思索,就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是珞珈公主,久闻盛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见他起身敬礼,一双手白葱似的晶莹修长,少女心尖微微一荡,有些羞赧地眨了眨眼: 你这人倒是聪明伶俐,竟这么快就猜出了我的身份。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有幸结识,公子不妨也自报家门吧。 我不过是一介布衣,有幸被挚友邀请至此,鄙姓苏,区区贱名则不足挂齿。 苏巽无意与她深谈,浅施一礼便不再多言。珞珈公主还准备说些什么,身旁的侍女却悄悄牵扯她衣角,提示宴会即将开始,理应尽快落座。 她拗不过,只得提起裙摆离开,末了心底忍不住感到不舍,频频回头查看,却见对方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连眼神也吝啬投来一抹,登时有些气闷,悻悻地坐在了座位上。 这段小插曲结束不久,段云泱就从室外匆匆赶了回来。 似乎因为走的太快,他额角微微见了汗。苏巽抬起袖子在他额上擦拭,他则坏笑着,顺势握住那纤细微凉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待我这么好,让我如何舍得放手啊。 大家都看着呢,小侯爷,您还是注意些自身形象的好。苏巽的语气一脉平和,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耳根却不争气地发红。 段云泱看着只觉得好笑,哪里肯轻易放过他,趁旁人没注意,伸手揽过他的腰身拉向自己的怀抱,下巴满足地在那一头柔软青丝上磨蹭: 一会陛下来了就不能这样自由随意了,神仙哥哥,你就允我任性这一回吧。 你任性何止这一回苏巽瞥他一眼,似嗔似怨,眼波流转间尽是脉脉的温情,将段云泱一颗心化为涓涓春水。 小半个时辰后齐国国君及皇后到达殿中,晚宴随即开始。登上宴席的菜品种类丰富,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适宜,望上去便叫人食指大动。 尽管齐国地处西域,奈何国宴财大气粗,依旧快马从东海运来了鲜虾活蟹等一系列海味。 段云泱从银盘中执起一只蒸螃蟹,手指灵活地剥开了淡红的硬壳,捋出雪白的蟹肉放在苏巽碗中。苏巽笑眼弯弯,将碗中的蟹肉均分做两份,也将一半放入他盘中。 裴殊坐在二人对面,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有如实质的亲昵暧昧,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一方面对恋爱的酸臭味表达了由衷的嫌弃,另一方面也按捺不住心底由衷的羡慕。 也不知他和凌珂,何时才能有这样一天啊。 等到众人酒足饭饱,齐帝在龙椅上微微一笑,饱含深意的目光悠悠转向了身边的珞珈公主:珈儿,坐在左首第二桌的就是平昌公段致远的独子,惊羽侯段云泱。你觉得他怎么样? 珞珈公主的目光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了段云泱,随后停留在他身边的另一人身上,脸颊有些发红:确实面如冠玉,一表人才。 齐帝哪里知道自家女儿所说的和自己所指的压根不是同一人,见对方从善如流,也毫不迟疑地说出了后话: 那,如若父皇将你许配给他,你意下如何? 他说这句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周边的官员贵族都听了个分明。 段致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他毕竟为齐帝征战沙场多年,如何不知道他这一举动背后的含义。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6 即使他多年来鞠躬尽瘁,只怕平昌军依旧逃不过功高震主的命运,无论如何帝王也无法对自己放心,一定要经由亲缘关系的牵绊来求得心安。 只是云泱怕是不会轻易首肯吧? 父皇,您说笑呢吧?珞珈这才反应过来齐帝意欲何为,急忙告饶道,女儿刚及笄不久,还未考虑终身之事,段小侯爷长了女儿接近十岁,怕是不妥 云泱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与你也自幼相识,更是齐国少有的青年才俊,齐帝对她的抗拒置若罔闻,再者说女孩子年幼些又有什么要紧,如此也更利于夫妻之间琴瑟和鸣,岂不美哉? 齐帝与公主的对话很快传到了段云泱耳中,他英眉一挑,就要起身拒绝,苏巽急忙按住他手掌,示意他不要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何尝不明白陛下此举背后的含义,可是阿巽,我不想委屈你半分。 段云泱浅淡一笑,温柔回握住他的手掌,随即转过头,朝齐帝拱手道: 多谢陛下美意,可微臣已有意中人,此生非卿不娶。且臣自知形秽,配不上公主金尊玉贵之姿,还望陛下三思。 齐帝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然会一口回绝,面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意中人?莫非这数年来云泱在外游历,有什么朕所不知的红颜知己不成? 世人皆知,珞珈公主乃齐帝的掌上明珠,段云泱这番回绝无疑触了他的逆鳞。在场众人都暗暗为段云泱捏了把汗,他却对暗藏的危机全无察觉一般,云淡风轻地笑道: 他是臣自幼一见钟情之人,中间臣受奸人蒙蔽忘记了他,如今重拾记忆,他又几次三番救臣于水火,更是不惜舍命将臣护送回齐国,此等大恩大德,刻骨深情,臣没齿难忘,也绝不会辜负。 珞珈公主自然是世间顶好的女子,可微臣眼中的世界太狭窄,只容得下他一人。纵然世间繁华,弱水三千,也只能取那一瓢。 世上最为铭心刻骨是情,最为蛮横无理也正是情。还望陛下宽宥,恩准了臣这份拳拳心意。 他这番话不可谓不大胆,众人听得咋舌,齐帝却似乎心有所感,神色刹那间变得迷惘悠远。他年轻时何尝没有过这样一段往事,正是韶光美好时,与现今的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因为力排众议始终坚持,才有了如今的琴瑟和鸣,锦绣良缘。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人已有意中人,倘若自己再将珞珈强塞了过去,只怕也无法让她获得真正的幸福。 皇后在一旁注视着齐帝,神情脉脉温柔,他夫妻数十年情深如一日,彼此之间心意相通,自然猜得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也柔声说道:云泱说的在理,陛下,珈儿尚且年幼,婚嫁之事不必着急,若是以皇权强迫,毁了他人幸福,真是大大的不应该了。 见到发妻给了自己台阶下,齐帝也从善如流地道:方才是朕疏忽了,没能考虑周全。君无戏言,今日之事着实是朕大大的不该,朕自罚三杯谢罪,众卿随意。 说着他举杯仰头饮下,身旁的内侍立刻斟上一杯。众人被事情的发展唬得有些愣,却也知晓不宜多言,于是也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饮酒。 等到段云泱坐下,苏巽轻轻扯了扯他衣角,轻声道:你是早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思,还是歪打正着?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他方才是真的被段云泱吓了一跳,倘若段云泱在此拂了齐帝的面子,他二人的未来如何尚且不论,日后平昌军肯定免不了处处掣肘。 段云泱却笑得轻松,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差点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他伸手握紧苏巽的手掌,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众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却看见苏巽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似乎是醉了,身子软软地靠在了段云泱肩头。 此时已酒过三巡,在场诸位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醉意,因此苏巽的动作也未显得多么异常。 段云泱低低笑了笑,扶住他的肩膀立起身来,向齐帝等人告饶:抱歉,故友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允臣先送他回房歇息。 无妨,你领他回去歇息便是。 齐帝欣然允诺,珞珈公主原本想要劝阻,思忖片刻还是黯然作罢。段云泱朝在场众人拱手请辞,随后扶着苏巽的双肩,缓缓走出了宴会厅。 苏巽酒量不佳,如今身体尚未恢复,更是无法饮酒太多,索性半真半假地佯做醉态,借着段云泱的力道离开了宫殿。 只是没想到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刚刚走到殿外就屏退了身边的随从,一把将自己打横抱起,步履如飞地赶到了宫殿后的花园中。 你做什么 苏巽正要喝止住他,冷不防段云泱伸指抵住他的嘴唇,微笑道:还记得吗,阿巽,我们在梁国宫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这样一处花园。 他一下子愣住了,目光茫然地环视四周,矮墙、古木、流水,一切分明陌生,却又带着强烈的熟悉感,记忆刹那间闪回眼前,他的心微微一震,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红。 云泱,你 段云泱抱着他来到附近的一处大石上坐下,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酒坛,递到他眼前: 阿巽,齐国有一个习俗,男子自幼会将酿造的美酒埋藏,等遇到值得寄情一生之人,就将酒坛取出,与心爱之人共斟共饮。 据说这样,就能永远相依相伴,白首不相离。 他双眼一瞬不眨地凝视着苏巽,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星火都落入了其中,闪烁着惑人心魄的光华。 苏巽抿唇一言不发,只郑重地点点头,回握紧了他的手掌。段云泱浅浅一笑,打开酒坛一口饮下,随即寻到他的唇,将醇美的酒浆渡入。 一时间风也缠绵,月也温柔,横陈的伤痛与疲惫都被爱意抚平,徒留下方寸清晖的安然与惬意。 醉笑陪君三万场,此情缠绵,不诉离殇。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啦!!!!!!我会努力的!!!大家有时间也去看看专栏文《红娘转正指南》嘛,真的超级沙雕可爱哒~ 第86章 合一 温和的日光从窗棂漫入, 映照着烛台中残烛的红泪,也唤醒了床榻上沉睡的人。 苏巽微眯着眼,一点点适应房中的光线,试图从床上撑起身, 只觉得全身酸软, 半晌竟然坐不起来。 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尽管段云泱已经足够的温柔小心, 他却依旧有些禁受不住,半合着眼帘侧卧, 片刻又有些昏昏欲睡。 段云泱端着早膳回到房中,撞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清瘦纤长的人儿拥着软被而卧, 松松披着宽大的衣衫, 露出半截光洁雪白的肩膀,浓密的青丝如海藻, 蜿蜒在衣料和被褥柔软的褶皱里。 心脏不轻不重地惊跳了一下,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埋首在苏巽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耳畔:日上三竿了,小懒虫,该醒来了。 说着他便搂住苏巽的腰, 撑着他缓缓坐起。 苏巽无力地靠着他肩膀, 全身又酸又软,丝毫不想动弹。段云泱见他神色恹恹,心中忍不住泛起疼惜, 端起一旁的小米粥舀出一勺,吹凉了送到他嘴边: 昨晚弄伤你了么?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苏巽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热粥,修长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臂,中了化生散的身子比不得常人,这么多年来乏力虚弱,我早已习惯,你不必过多担心。 段云泱心痛地抿紧唇,默默输送了些内力过去,疏导他淤塞的经脉,苏巽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温声道:我看你进来时神色不愉,出什么事了么? 原本不想告诉你,怕累得你担心,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紧要的大事,段云泱将空粥碗放到一边,修洁手指梳理着他的长发,叹息道,飞燕部传来消息,称在齐国边境姚城发现了药人的踪迹,应该是黎晟和天吴培养的雷霆罡。只是不知是提前试探,还是不慎流出。 咳咳心绪激荡,苏巽抵住唇低低咳嗽了几声,勉强顺下胸臆间的浊气,雷霆罡培育周期较长,短短数月就能出现,想必黎晟他们一定采取了某些催动的法子,这样一来,难免荼毒甚广 我已经将此事知会若拙了,他与叶老板不日便会前往药王谷旧址,查询封存的典籍,设法从中找出解除雷霆罡药性的方法。 解除毒性尚是其次,当务之急是控制住雷霆罡药人的蔓延,稳定民心,熟悉的腥甜感涌上喉间,苏巽执起手边的锦帕,捂住口咳嗽了几声,才继续说道,千万不能将雷霆罡的秘密泄露给老百姓知晓,否则人心涣散,必定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我知道,已经吩咐下去了,阿巽你别担心段云泱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不由想起元若拙事先的叮嘱。 苏巽体内的化生散存在太久,已经对他的心脉造成了巨大的损伤,即使之前取血的伤势已经大好,却不可避免地落下了心悸的病根,一旦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就会爆发。 眼见那咳嗽声越来越剧烈,苏巽身子微颤,蓦地从喉头一喷,呛出一口鲜血,随即支撑不住,向后仰倒。段云泱急忙一把将他抱起,赶到走廊尽头元若拙的药庐中。 苏公子这是沉疴,平时小心谨慎也很难避免,倘若不设法解除化生散,仅靠针灸和药物控制,长远看来也不是办法。 元若拙施下最后一枚银针,擦了擦额角的汗,撑起身来。 苏巽此时还未醒来,被褪去中衣俯卧在榻上,露出一段雪白的脊背和纤细的腰,皮肤上密密匝匝的全是深浅不一的银针。他枕着手臂昏睡,一对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微微翘起,段云泱忍不住轻吻那光洁的肌肤,随即细细捻动起他背后的银针。 明日你与叶老板就要启程前往药王谷了,我会派遣平昌军的精锐随行,保护你们一路平安,段云泱将内力分作细股从银针输入,催动药力加速吸收,此行凶险,你们千万小心,药王谷自从十年前闭谷之后,外界便再无其中消息,但难保有心人在其中作祟。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谨记保重自身为上。 没事的,少爷,我与叶大哥此行不过是再前往卷宗室查找一番,加之祭拜先师罢了,长则一周,短则五日,必然会返回绍阳城,你不必太过担心。 元若拙勾唇一笑,面色有些苍白,每逢医圣的忌日临近,他的头痛症状就会愈演愈烈。但现在情形特殊,即使身体不适,他也只能强自支撑着前往药王谷查探。 更何况这一回,冥冥中似乎始终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召唤着他,仿佛只要前往药王谷,就会发掘出某些埋藏已久的秘辛。 次日,叶元二人便踏上了历程,药王谷与齐国相去不算远,加之傀儡车的速度极快,不过日余就抵达了药王谷所在的猎煌山脚下。 再往里走便是药王谷对外界设下的禁制,元若拙从怀中取出药王谷的令鉴,缓缓按上一旁石壁的凹陷处。只见一阵金光从其中迸射而出,紧接着众人面前挡住去路的山石豁然洞开,裂出一条容人通行的小径。元若拙向叶知蘅等人点头示意,众人随即排成一列,快步深入了药王谷。 自从十年前药王谷内乱之后,谷内弟子陆续撤离,再也没有外人涉足,是以其中一派破败荒凉,残垣断壁不计其数。 元若拙与叶知蘅先行来到宗卷室寻找,统共耗去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从中零星筛选出几篇与雷霆罡有所关联的记载。只不过主要涉猎的都是药人制作的具体方略,对于毒性的解法,着墨却少之又少。 不过杯水车薪也聊胜于无,他们将这几本卷宗仔细收好,预备带回绍阳城后,再与其他回春妙手细致商议定夺。 叶大哥待事务基本处理完毕,元若拙微凉的手指握住叶知蘅的手掌,目光有一丝哀伤与怯弱,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叶知蘅默然点头,用力回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在药王谷的东南方便是医圣秦风吟永眠之处,他过往曾经听元若拙反复提及,印象极为深刻。如今医圣的忌日临近,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陪同前去祭拜,因此也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下来。 两人驭着轻功越过几处峭壁,来到医圣安葬的小土丘前,却意外地发觉已经有一道身影立在此处。来人一袭红衣如火,衬着灰白的山石显得尤其醒目,身姿挺拔颀长,周身透着狷狂邪肆的气息。 此人,究竟会是谁? 叶知蘅跨前一步挡在元若拙身前,还来不及叮嘱些什么,元若拙胸口的云勾玉却骤然发出极其炫目的光彩。 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红衣人的衣襟中也蓦地爆发出一阵明亮的光华,他似有所悟,猝然回头,目光牢牢锁住了元若拙。只见他身形如电,叶知蘅眼前一花,这才惊觉那人竟然已经转瞬间来到了自己身后,牢牢握紧了元若拙的手腕。 好俊的功夫! 心中警铃大作,叶知蘅低喝一声就要发动攻势,元若拙却用力摇头阻止了他,回眸望向神色激动的红衣男子,嗫嚅道:若拙见过师叔,一别经年,您别来无恙? 师叔?此人莫非是失踪多年的毒圣林铮? 毕竟元若拙是医圣秦风吟的关门弟子,医圣在药王谷中辈分崇高,能够与他平起平坐、被元若拙以师叔相称,除了同样被誉为医毒双圣的林铮,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林铮的表情却绝非师叔师侄相见那样简单,他本是西域人,一张脸生得轮廓分明,纵然年近不惑,依然张扬艳丽得极具侵略性。他全然没有放开元若拙手掌的意思,半晌一言不发,倏然全身一颤,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风吟,我的风吟,你总算没有辜负你我之间的约定,终于肯回来见见我 毒圣,你干什么!叶知蘅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中一记内力击出,直取林铮后心,那人却连头也不回,周身赤红的光华骤然亮起,生生将他外放的内力倒冲而回。 师叔,您认错人了,我并不是师尊,师尊他早已 林铮却不等元若拙分辩完,反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血红的玉佩,涩然道:我没有认错,你毕竟上佩戴的宝物云勾玉,与我这血鸯玉原本就是一对,合二为一便是药王谷祖传的宝器混沌初原,具有存留魂魄的神效。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7 想起我吧,风吟,我已经等待了十年之久。 他面孔上的神情骤然变得痛苦而挣扎,蓦地伸手狠命一挣,将拴着血鸯玉的绳索扯断,随即将其与元若拙前襟中的云勾玉拼在一起。 两枚玉佩一经接触到彼此,原本光滑利落的边缘骤然变得模糊,乳白的光晕与刺目的猩红瞬间交织在一处,其间隐约有龙吟海啸之声,随即光束暴涨,高屋建瓴般朝着元若拙倾泻而下! 若拙! 眼睁睁望着少年的身影被耀眼的光华淹没,叶知蘅目眦欲裂,不管不顾扑上前去,却被强大的灵力屏障反弹而回,生生咯出了一口鲜血。 而沐浴在光晕中的元若拙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虚空中,零星残破的画面如同流水般从眼前倏然掠过,记忆不受控制地回笼,将以往横陈的迷雾骤然破开 原来如此 暌违十余年的真相这才姗姗来迟,原来当时医圣在中毒之后,他为了救回恩师,不惜与毒圣铤而走险,前往师门禁地盗取宝物混沌初原,竭尽全力在化生散毒性发作前保全了师尊的魂魄。 但在那之后,由于奸人迫害,混沌初原无奈被一分为二,带着云勾玉的他就此流落江湖,失去往日的记忆,直到今日与毒圣的血鸯玉再相逢,再相守,才打开了往事尘封的箱奁。 造化无常,命运弄人,不过如是。 想来也确实不寻常,十年前他不过是一介稚子,纵使天赋异禀,又怎么可能将艰深晦涩的药理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 不过是借了师尊的光,将那深入骨髓的医德承继下去罢了。 解除混沌初原封印记忆的方法,就是让云勾玉与血鸯玉合二为一,随着记忆回笼,一些不为外人道的秘辛也缓缓浮现而出: 医圣与毒圣,不仅是同一师门中惊才绝艳的师兄弟,更是一对情深义重的神仙眷侣。在外世眼中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可又有几人知晓,他们曾经朝夕相对,携手同行,将这山谷内的烂漫山花看遍,霞光万丈品咂? 滚烫的泪水从元若拙眼中涌出,他哽咽着扬起头,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若拙和叶哥,医圣和毒圣的感情将何去何从呢? ps没有狗血替身梗啥的hhhh我不喜欢这个 再次打滚卖萌求大家康康《红娘转正指南》嘛,透明作者求生不易,需要大家的关爱QQ 第87章 奇袭 一周后元若拙与叶知蘅一行人返回绍阳城, 却带回了一名不速之客毒圣林铮。 段云泱对此惊诧莫名, 奈何当事人对此似乎并不愿意多说,只是苦笑着一带而过。不过随着毒圣的加盟,原本艰深古怪的雷霆罡逐渐变得脉络清晰,短短半月之后,众人便研制出了针对药人的解药。 尽管无法将被雷霆罡改变的人恢复原状,此药却能够解除雷霆罡带来的增强效果,并使药人恢复神智,不至于时刻受人驱使、暴起伤人。 平昌军以及玄霄阁的奇袭小队很快奉命前往姚城等地,暗中将解药送服给被关押控制的药人,果然见效奇快。与此同时, 段云泱和段致远也紧急在齐国边防布好了防御工事, 确保不论梁国何时发起攻势, 都能万无一失。 尽管如此, 守株待兔却并非长远之策。是夜段云泱稳坐军帐中,听完手下的汇报, 内心暗暗地做下了决定。 不久, 他如同往常一般返回房内,只不过多了一粒药丸在手中。 屋内一灯如豆,苏巽慵懒地靠在床头,正翻看着近日上报的军情。这段时间段云泱有心截留了报道边境景况的讯息,也基本将他手中的诸多事务接走,他整日里安心将养身体,做一个富贵闲人, 面色已比前段时日好了不知多少。 白羽蜷在他修长的腿上打着细鼾,正睡得香甜。段云泱凝视着那纤细雪白的手指从柔软的毛发中抚过,只觉得那柔和的力道仿佛落在了自己的心房,羽毛轻抚般麻酥酥地痒。 他忍不住轻咳一声,放缓脚步走进门去。 回来了?苏巽放下文书,从榻上撑起身来,今天比平时早了许多,不知一切事务是否顺利? 都顺利,你且安心,段云泱凑到他颊侧印下一吻,又不死心地寻到那柔软的嘴唇亲昵缠绵,倒是你,将我每日来看你的时辰记得这样牢,却又是为了什么? 你别闹我 苏巽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手中的书卷散落在床榻上,段云泱却不肯轻易放过他,顺势抵着他双肩按倒在软榻上,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耳畔:承认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这么难吗? 感受到对方难以遏制的轻/颤,他唯恐激得苏巽心绪动荡,赶忙收回动作,将床头放凉的汤药端到面前:好了好了,想不想念以后再论,咱们先把药喝了,养好身体最重要。 见他作势要一勺一勺喂给自己,苏巽冷哼一声撑起身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那双翦水秋瞳瞪视着他,似羞似怨宜喜宜嗔,目光流转间勾魂夺魄,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段云泱一时间心跳如擂鼓,低笑着用软被将他卷进了被窝卷,再打横抱在怀中,也顾不上苦涩的药汁还残留在唇齿之间,深邃缠绵的吻就覆了上去。 片刻后,他舌尖微微一顶,将一枚浑圆的丹药送入苏巽口中。 你喂我吃了什么?苏巽在喘息的间隙偏过头,低声问他。 养气补血的药物,若拙傍晚交给我的,说对你的咳疾有好处。 段云泱的语气很是轻松随意,苏巽也不疑有他,身子后仰靠在他肩膀上,任由对方的怀抱将自己温暖包裹: 你别总是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余下的人生里,我也只想操心你一个。 段云泱轻吻他的前额,浓密的眼睫垂下,掩去了眸底汹涌的情绪。 阿巽,对不起 药效发生的比预想更快,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他就感觉到怀中人的身子一歪,沉沉地昏睡过去。 这的确是养气补血的药物不假,但同时也加入了强力催眠的成分,服下此药者至少沉眠整整一日,加之苏巽身体虚弱,药力只会更加强劲。 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这次行动太过冒险,以苏巽的谨慎小心,必然不会答允他贸然前往。 指尖留恋地从苏巽的眉眼一路描摹到嘴唇,他长叹口气,终究还是按捺下胸中强烈的缠绵与不舍,放轻脚步抽身离去。 来到屋外,元若拙和林铮等人已然在附近等候,身后是玄霄阁的旧部以及平昌军中的精锐力量。叶知蘅站在队伍的边缘,刻意地与元若拙等人保持着距离,神色显得很是沉郁。 虽然段云泱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显然这回药王谷之行一定发生了某些至关重要的变化。鉴于元若拙已经再三保证毒圣值得信赖,而眼前的情势危急,也容不得他们再行耽误,此事也容不得他再过多计较。 朝众人点头示意,他便披挂上夜行装束,随着队伍离开了惊羽侯府。 先发制人乃行军用兵的上策,黎晟坐拥大量未成形的雷霆罡在手,本身实力不可小觑,既然他没有先行发动攻势,齐国众人便决定在时机成熟之前先行险招。 如今正是冬末初春,按照梁国的礼制习俗,每年这几日都会遣人前往国都西北的琼华观,邀请德高望重的道人远赴宫中,作驱邪的法事,由此保障未来一年的国事顺遂。 尽管黎晟荒淫无度,行事跳脱,却并未断了这份习俗,而进行驱邪法事时,需屏退左右,确保除梁帝本人外无他人相扰,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利用的绝佳机会。 段云泱等人计划潜入琼华观,借驱邪法事的机会接近黎晟身边,将其杀个措手不及。同时林铮与元若拙等人设法潜入事先打探好的、关押雷霆罡药人的监狱中,解除黎晟对药人的控制,再由玄霄阁与平昌军精锐形成外围包围圈,确保逼宫行动的顺利完成。 苏巽被梁国前相收养的往事,季明渊已经在此前找了个机会告知于段云泱。 梁国国民苦于黎晟的暴/政已久,苏巽既然是他的胞兄,自然有权继承梁国的国祚正统。 如此,等到贼王伏诛,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为苏巽的回归打开一片通途,护送他问鼎这乱世天下。 加之季明渊曾提及,若他记得不错,玄霄阁地宫中应储存着一方极寒冰髓制成的玉棺,乃多年前一桩旧案中留下的遗物。 只是这方玉棺价值连城,天吴出于私心将它藏匿在地宫深处,平日里难见踪迹。 苏巽体内的化生散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倘若能找到这方玉髓棺,就能利用医圣研制出的第二种解毒之法解除毒性,还他一副无病无灾的健康体魄。 因此,不论如何,这一回他都要以命相搏,为那人,也是为梁国苍生挣出一条血路。 林铮等人了解了他的计划,便连夜赶制出用于短时间控人神智的药物,等到众人抵达琼华观,便利用药物蒙蔽了前来接应的守卫与道观中人,成功李代桃僵混上了返程的车驾,并扮作随行的皇室军队,一路坦荡地朝朗京进发。 三日后的深夜,宫中灯火通明,宽敞的宫殿却空空荡荡。 段云泱一行人身着琼华观的青灰道袍,低头快步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宫殿内。 黎晟早已屏退左右,独身在大殿中等候。他身披一件绛紫龙袍,身量比数月前又清减了不少,单薄的一边肩膀支棱在空气中,衣领下锁骨突兀得骇人。 他面色极为苍白,嘴唇却殷红得过分,更衬得一双眼眸点漆似的黑。说不上哪里与常人不同,他全身上下却给人以一种阴森骇人之感,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力量蛰伏在这一具看似孱弱的躯体中,蠢蠢欲动。 今夜劳烦各位道长为朕做法事了,他舔了舔唇角,笑容阴鸷,近日以来朕连夜多梦,寝食难安,怕是有邪鬼作祟。还望这回你们能解朕燃眉之急。 谨遵圣命。段云泱刻意压低了声线,举着拂尘微微躬身,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在。 此刻平昌军和玄霄阁已经将大殿层层包围,林铮与元若拙等人也按计划前往天牢。他们所要做的,则是在此处尽可能拖延时间,并设法刺杀黎晟。 原本既定于一年前完成的任务,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段云泱扬起手中拂尘,随手将几道符咒贴在廊柱上。这些符咒原本是安神驱邪之用,他们却暗中对其做了修改,眼下不禁没有安神效果,甚至会加剧阵法中人的焦躁不安。 黎晟似乎并没有发觉这其中的小九九,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注视着段云泱的动作。 后者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尽管身形在后退,藏在袖中的锁链却在拂尘的掩饰下不住下移,直到蓄势待发。 等到退到黎晟正前方的一根宫柱前,段云泱蓦然低喝一声,左手拂尘在柱身上狠命一击,随即整个人飞身而起,右手锁链游龙般甩出,上面附着的锋利刀刃直取黎晟颈侧动脉! 他的杀招没有丝毫预兆,速度更是极快,眨眼间便抵达了黎晟面前。 出乎意料的,对方竟然对逼近眼前的杀意没有丝毫惊悚,反而冷静得过分,嘴角的笑意甚至更加明显。 难道他早有预料?但这怎么可能? 心中警铃大作,段云泱冷哼一声,生生收住前冲的态势,抽身向后急退。 尽管这一动作激得他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但显然是极为明智的,毕竟在他后退的同时,斜刺里倏然射出一道漆黑的人影,手中刀光如雪乍现,从他刚才身处的位置上掠过 换言之,若是方才他退避不及,眼下已然被拦腰斩中! 好利落的身法! 段云泱心中一阵后怕,退后到同僚的队伍中,一时间只觉得刚才那道身影的武功路数分外熟悉。 而当他退后几步站稳,定睛细视,这才惊觉面前之人身量修长,面容冷肃 不是暌违已久的天吴,却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结倒计时! 我会努力! 第88章 生离 天吴! 一声咬牙切齿的呼唤哽在喉间, 段云泱心知身份已经暴露, 当即不再遮掩,怒喝一声冲了上去。 天吴此人他不能不恨,从最初他便是奠定玄霄阁分裂根源的罪魁祸首,此后更是犯下对盘古痛下杀手、联合黎置苏巽于死地、私自联通朝廷外运玄霄阁军备等一系列累累罪行。如今居然还将雷霆罡的配方提供给黎晟,险些造成天下大乱的局面 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他都绝不可能轻易放过。 锁链扬起一串残影,直直攻向天吴右手所握的玄铁重剑。 在玄霄阁任职多年,他对天吴的武功路数极为熟悉,此人一身强横内功大多用于刀法的修炼,尽管攻击力极为强横, 却在身法上失之笨重。 倘若能出其不意将玄铁重剑击落, 与对方赤手空拳香波, 他有决胜的把握。 可在段云泱出招的同时, 天吴骤然抬起眼瞪视着他,只见那原本应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竟然是一片森灰的死白, 脸色更是惨淡发青, 颊边隐约分布着密集的青色纹路。 这副形貌让段云泱一愣,随即意识到某种可怕的事实 天吴竟然也中了雷霆罡! 身中雷霆罡者,不仅自身实力会强大数倍,更是会丧失理智,并在外貌上呈现出诸如眼黑消失、青灰暗纹等特点。 倘若在天吴的正常状态下,二人尚有决一胜负的可能,而此刻, 他早已被雷霆罡极度强化的身躯远非自己所能抵挡,段云泱当机立断收回攻势,正欲向一侧闪避,天吴已经闪电般飞身而出,玄铁重剑悍然朝他身体刺去! 电光火石间来不及抵御,段云泱只来得及将锁链横在胸前,暂时阻挡重剑的剑锋。 然而在天吴几何倍数增强的内力加成下,玄铁重剑瞬间变得锋利无比,不仅轻而易举地将阻拦的锁链割断,甚至径直拍上了段云泱的胸口,将他逼得极速后退,生生呛出一口逆血来! 该死 胸中气血激荡,段云泱勉力将汹涌的腥甜咽下,抬眼发觉黎晟冷笑一声,跟在天吴的身后走上前来: 你难道就不好奇,朕为什么会发觉你的身份么,段小侯爷? 他不等段云泱回答,就开怀笑道:琼华观每年都会来到宫中驱鬼,老观主更是与朕交谊匪浅,近日里未得到他传来的密讯,朕当然会心生疑惑。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8 加之任何觊觎哥哥的人,朕都不会轻易放过,他歪着头,笑得讽刺又刻毒,更何况是哥哥牺牲性命也必定要保护的你,即使化作了飞灰,朕也能一眼认出。 如此,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早已对黎晟扭曲的情感见怪不怪,段云泱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冷冽的目光在天吴与他二人之间逡巡: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对自己的盟友反戈一击,怎么,用于试炼雷霆罡的药人竟然如此紧缺么? 哈哈哈哈哈哈! 黎晟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出声,胸腔里爆发出强烈的哮鸣音,嘴角也浮起一抹艳色: 天吴阁下既然能面不改色地对同僚痛下杀手,朕又为何要轻信于他?既然此人迟早会构成威胁,又为何不能先发制人,将危机扼杀于襁褓之中? 他越说越是难以为继,半晌蓦地捂住胸口一阵剧烈咳嗽,呛出星星点点的血沫,颊侧的青色纹路似隐若现。 而他手上动作不停,似乎并未受到身体状况的任何影响。 雷霆罡药人在铸成后,炼制者只需要通过药物浸泡的令鉴进行操控,就能左右药人的一举一动。 天吴原本僵立在原地,此时得到了黎晟的指示,立刻把手中的重剑舞得暴风也似,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攻向段云泱等人。他原本就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眼下得到了雷霆罡的强化,更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段云泱身边的手下很快折损过半,保护着他的圈子不断缩小,逐渐被迫像殿外后撤。 段云泱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为了下属的生命安危考虑,此刻设法逃离宫殿是唯一的选择,加之元若拙他们已经设法挽救了天牢中剩余的雷霆罡,短时间内黎晟他们理当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他心中到底是意难平,倘若这次失了先机,想必黎晟一定会设法反扑,届时再想接近他就会难上加难。加之他必须从天吴口中逼问出寒玉棺的下落,才能为苏巽解毒,眼下这一走,却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寒玉棺了。 因此,即使拼着身负重伤的风险,他也一定要留下来。 沉息屏气,段云泱低哼一声,双手缓缓结出一道印诀。 他武功走刚猛一路,讲求短时间的强大爆发力,故而特地向师尊讨要了短时间内能迅速增强自身实力的法门。尽管这属于师门禁术,非情势危急之时绝对不可使用,但面对强化后的天吴,他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 此术藉由印诀发出,短时间内能将内力强化至原有的四倍大小,有效期限为小半个时辰,使用后会虚弱一周左右的时间,且此期间万万不能与人动武,否则会造成经脉永久性的损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感受到丰沛的内力转眼间充盈了周身百骸,他低喝一声,双足发力一跃而起,悍然迎上了天吴的攻击! 金石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铁链与剑锋相抵,迸发出刺眼的火光,尽管经过禁术爆发的力量依旧难以与天吴相比,但段云泱胜在身姿轻盈,此消彼长之下,锁链逐渐占据了比斗的上风。 趁着天吴转身的功夫,段云泱瞄准他身侧暴露的空门,手中锁链游龙般横扫,另一只手掌去势如风,狠狠劈上了天吴的后颈! 唔!天吴闷哼一声,正准备闪躲,奈何身体被锁链牢牢束缚住,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生生迎上段云泱饱含着内力的大力一击。 饶是他的身体素质在雷霆罡的作用下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对于这样强力的打击一时也难以承受,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段云泱趁着他昏迷的机会,从怀中取出元若拙提前备好的雷霆罡解药喂入天吴口中,随即用锁链将人束缚在一旁的宫柱上,目光如炬,牢牢锁住了黎晟。 雷霆罡的解药即刻便会生效,等到天吴清醒,相比也不会再向陛下俯首称臣,他冷冷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森然指向了黎晟,如今平昌军已经将大殿层层包围,单凭陛下之力,想来也在劫难逃。 哈哈哈哈,小侯爷的筹划可谓是滴水不漏,朕着实敬佩不已,黎晟却丝毫不曾惊慌,反而笑得轻松肆意,仿若只是闲暇时的漫谈,可朕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你想将朕困在此处,可没那么容易! 说时迟,那时快,他骤然躬下/身去,脊背上的衣衫一霎撕裂,九条通体漆黑的巨大触手从骨骼中突刺而出。他支撑不住缓缓踞跪在地上,低头呕出一口鲜血,面上的神情却更为邪肆狷狂,霍然仰起头来,一双眼中的黑色竟然完全消失。 你你将然将自己也炼成了雷霆罡? 段云泱惊骇不已地瞪大了眼,内心不由得感受到极致的凛然与惊惧,然而此时容不得他犹豫,不管黎晟用怎样的方式加以反击,他们都必须抓紧时间将其诛杀。 几条人影闪电般扑向黎晟,他却和其他雷霆罡药人的僵硬迟钝大为不同,一双死白的眼清晰分明地倒映出众人的身影,嘴角轻勾,背后的触手仿佛生了眼睛般直直迎向来袭的众人。 漆黑的光影速度如电,并且极为锋利,轻而易举穿越了武器与护身罡气的严密防御,切豆腐般将众人的身体从中贯穿! 一时间,宫殿中鲜血飞溅,数十条性命顷刻间灰飞烟灭。段云泱心中又是惊骇又是痛楚,拼尽全力阻挡身后众人的动作,哑声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很简单,雷霆罡强化的药人确实是举世无双的人型杀器,可远程操控实在麻烦得很,抹黑的触手收回,黎晟轻轻舔舐上面淋漓的血迹,神情一派满足,于是朕直接将他们炼化成蛊,分七七四十九日服下,生成了这催金断玉的九条触手,并获得了一身世间少有的强大内力。 你这个疯子! 顾不上禁术的时间即将截止,段云泱此时已经出离了愤怒,不管不顾地扬起手中锁链奔向黎晟。黎晟冷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身后触手横扫,化为数十道漆黑电光,将锁链从中拦腰斩为数段。 然而武器的崩解丝毫没有阻挡段云泱的攻势,转眼间他的掌风已经重重地击上了黎晟的前胸。只见他的胸骨立刻肉眼可见地向下凹出一块触目惊心的塌陷,口中鲜血狂喷,他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反手一击径直拍上了段云泱的左肩! 顷刻间,段云泱脑中意识一霎崩断,似乎丧失了和周身百骸的联系,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眼见着就要砸上坚硬的墙壁,身后却突然有人轻叱一声,手中光华爆闪,化为柔和的内力波流,稳稳地化解了他倒飞的态势。 凛冽的风将来人流瀑般的墨发掀得猎猎飞扬,露出凝玉般精致的五官轮廓。 纤细手指连点段云泱周身大穴,遏制住奔流的鲜血,他托住那人后背使其靠坐在廊柱上,温柔拭去他嘴角殷红的血渍。 阿巽 段云泱眼前一片黑沉,几乎要失去意识,然而那人的声音与气息实在过于刻骨铭心,即使是依赖本能,也绝不会错认。 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滴清泪若琉璃,从苏巽细长的眼梢潸然滑落。 几天前他中药沉睡,两日后的傍晚才悠悠转醒,所幸季明渊及时将段云泱的行踪告诉了他,他放心不下乘着缠影兽赶来,这才险之又险地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此时段云泱的禁术时效已过,更是被黎晟重创,身体状况糟糕到了极点,倘若刚才径直撞上了殿墙,只怕此刻早已是凶多吉少。 那人身受之伤,所带来的痛苦远比他自己受损来得强烈。他抿了抿唇,心中一片惨然,方才为了救下段云泱,他不计代价地爆发了手钏的力量,现在傀儡宝石已经完全崩碎,他唯一的机会,只剩下了此前留下的另一枚蜡丸。 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拿命来赌。 张口将丹药咽下,他取出负在身后的长剑,挺直了腰身,冷冽的目光不偏不倚迎上黎晟:黎晟,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累及旁人。 斩魄剑黎晟无神的目光从苏巽手握的长剑上掠过,嘴角的笑意仿佛画上去一般纹丝不动,不再拿捏着腔调,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哥哥你拿着它,与我遥遥相对的场面。 我这一身伤病拜你所赐,所幸苍天有眼,还能给我机会,报这刻骨铭心之仇。 苏巽眸光流转,神情凌厉,这柄斩魄剑由叶知蘅利用傀儡术修复,比以往更为轻盈,攻击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强化。他通过蜡丸的力量,恢复过往的实力也不成问题,只是 从黎晟与段云泱一战可以看出,眼下他的身体强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甚至用神魔之威来概括也不逞多让。可但凡是雷霆罡,便无法抵御毒圣调制出的解药,假如在对抗的过程中设法将解药种入黎晟体内,或许还有釜底抽薪的机会。 那就让所有恩恩怨怨,在此做个了结吧。 心念电转,他再也不做耽误,手中长剑前指,朝着黎晟一往无前地攻了过去。黎晟发出触手应对,另一边攻向苏巽空门大开的身侧,却不料对方冷冷一笑,左手骤然甩出一团强烈光束,紧接着淡黄色的雾气在其中猛烈爆发! 这便是毒圣调制出的解药,经由他压缩后的内力催发,形成浓度极高的药雾。他的内力素来用于压制化生散的毒性,由此因祸得福,习得了迅速压制内息的秘法,能够连续将解药压缩再爆发。 果不出他所料,原本无坚不摧的触手在接触到雾气的同时,从表面泛起浓郁的黑色烟雾,轮廓清晰的边缘也明显地变得模糊,黎晟本人也露出了疼痛的神色,撤回攻势快速后退。 但苏巽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手中内力光华连闪,顷刻间沿着黎晟周身布满了解药药雾,同时斩魄剑去势如虹,生生止住了那人前冲的动作,将他控制在药雾笼罩的范围内。 此消彼长之下,局势渐渐倾斜,起初触手还能与斩魄剑分庭抗礼,甚至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但随着解药对雷霆罡药力的瓦解,九条触手中已经有五条垂落,并逐渐消散在半空中。 然而,苏巽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局面的改变变得轻松,反而愈发沉凝和苦涩。尽管解药对于黎晟身上的雷霆罡确实有削弱的作用,但是削弱的速度远远抵不上内力的消耗,加之蜡丸的时限只有半个时辰 若是继续这样不计代价地输出内力,他要么丹田气海枯竭而亡,要么任由化生散的毒性爆发,毒发攻心而死。 哥哥,你当真要和我对抗到底吗? 鲜血源源不绝地从黎晟的嘴角涌出,他的眸光却蓦然变得柔和,似乎追忆起了某些刻骨铭心的过往: 既然僵持下去你我都难逃一死,我也没什么可继续隐瞒的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不论是什么,都不能成为你祸乱朝纲,危害天下苍生的借口。 苏巽蹙眉呕出一口鲜血,眼前景物花花绿绿的扭曲成一片,他此时也近乎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意志支撑才不至于晕去,但话音依旧坚定,连一丝动摇也无。 哈哈哈黎晟笑着不住咳嗽,状若癫狂地咯着血,眼眶微微发红,自从我记事伊始,梁衍帝那老匹夫就不曾让我好过。逼死了母妃之后,他便让我和那些内侍一起服侍他与其他妃子阴阳交合,行为极尽污秽下作之能事还动辄对我施暴,银针皮鞭都是常见的,偶然来了兴致,拿刑具伺候也不算罕见 所以所以我设法杀了他用那种致使全身溃烂却不会立刻致死的毒药,再用带倒刺的匕首一块块割下他身上的肉你不知道,他那时的表情,那种绝望和痛恨,真是让人畅快,哈哈哈哈哈 你丧心病狂! 苏巽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手中的内力输出却依旧未曾停止。脏腑因为内息枯竭灼痛如同火烧,化生散的毒性同样蔓延开来,他身上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浸出,逐渐打湿了素白的衣衫,却依旧坚持着不肯放弃。 随着雷霆罡药力的退却,黎晟背后的触手一寸寸瘫软下去,连带着满头青丝逐渐褪尽了黑色,变成荒芜枯萎的苍白。他无力地瘫倒在地,拼命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只能伏在原地吭吭地咳着血。 苏巽比起他的状况好不了多少,只是举起斩魄剑的功夫,身上就因为极度的疼痛沁出了又一层冷汗,他艰难地一步一顿来到黎晟身边,将斩魄剑高高擎起: 一切到此终结。 你赢了哈,可你知道么,化生散是没有解药的我若是身死你也别想独活! 黎晟颤抖着侧过半张脸,带着近乎残酷的笑意注视着苏巽,幼年惨痛的经历已经将他的性格与情感完全扭曲,即使苏巽于他而言是同出一母的胞兄,这世间幸存的仅有亲眷,他也同样能不假思索地折断对方的羽翼,以近乎惨烈的方式将对方强行留在身边。 他的爱灭绝人性,残忍到极致,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爱,而是某种歇斯底里的偏执和疯狂,以及求而不得的绝望。 苏巽苍白着脸站在一旁,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淡淡道:我的生死不劳你挂心,你作恶多端,戕害苍生,落得今日的结局根本是咎由自取,纵然黄泉路上孤冷,亦不会有人来殉葬。 他早已内力亏空,加之化生散的毒性发作,此刻连站立都是勉强,低头呕出一口鲜血,他不再犹豫,将手中斩魄剑悍然落下,分毫不差地刺入了黎晟的心口! 与此同时,段云泱从昏沉的状态中惊醒,见到的正是这样酷烈的一幕:苏巽的素白衣衫被黎晟四溅的血液浸染,而那具被剑锋刺透的身体剧烈地挣扎了片刻,最终归于永恒的静寂。 眼前场景如此熟悉,几乎一瞬间就与暝琅幻境中自己经历的一切重合,他胸中一阵强烈的惊悸,竭尽全力飞身而起,近乎踉跄地扑到了苏巽面前: 阿巽,不要! 苏巽怔怔地望着他,依旧保持着举剑的姿势僵立不动,仿佛被何物摄住了心神。半晌,追魄剑蓦地当啷坠地,而他也猝然脱力跪倒,只来得及勉强掩住口,刺目的紫黑色血液便从指缝中淅淅沥沥地渗出! 漫流的血液如瀑,很快浸染了他素白的衣衫,只是须臾间,那血流便不仅从口中外溢,而是从七窍中蜿蜒涌出。不仅如此,他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也逐渐崩裂出众多血肉模糊的伤口,仿佛森寒利刃自体内而生,势要将这孱弱身躯撕扯成碎片。 七窍流血,千刀万剐,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59 不,不,不要,不要 段云泱手足无措地抱住他,苏巽却因为这一下触碰实在是过于疼痛,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汹涌流出,纤长羽睫颤抖如同濒死的蝶,断断续续地抖动着残翅。 你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对不对?段云泱的声线颤抖,已经染进了撕心裂肺的哭腔,你那么足智多谋,这其实是你的苦肉计,是不是,是不是! 云泱 苏巽凝视着他,眸光柔和温存,唇瓣微微开合,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嘴里却涌出大口大口的滚烫毒血。血液顺着他的下颌一滴滴溅落在地上,晕开深深浅浅的紫和红,他的身体一寸寸瘫软下去,如同天柱之催雪山之倾,难以挽回。 对不起 他艰难地吐出微弱的气音,说完这无始无终的一句,眼帘垂落,身子无力地后仰,一张脸与白雪再无任何分别。 不不会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有事 段云泱瑟瑟发抖,手忙脚乱地去探苏巽的鼻息,面色一瞬间变得惨青,喉头一甜,一口淋漓的心血便呛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的便当到手 下章大结局!!!!!爆肝努力ing!!!!! 求求大家康康我吧!!! 第89章 宁远(大结局) 元若拙与叶知蘅等人赶到大殿中, 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苏巽满身是血躺在段云泱怀中, 面容苍白如纸,胸口更是没有一丝起伏。 叶知蘅在知道他带着蜡丸孤身前去救援段云泱之后,便意识到了这样一种可能,但在他心中,这个男人始终是强大不可侵犯的,纵然是再为困难的境地,他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甚至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留下半分。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近段时日因为元若拙与林铮而盘桓不休的愤懑妒忌顷刻间不值一提, 心脏仿佛被某种极强的力量揪紧, 憋闷刺痛得无法呼吸, 他缓缓跪倒在苏巽面前, 面上缓缓浮现出一抹极致哀恸的悲凉笑意: 大人,您这是何苦来? 段云泱依旧紧紧地抱着苏巽, 半晌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化, 见叶知蘅来到身旁,他无神的目光一霎亮起,近乎嘶哑地请求道: 叶老板,你精通傀儡术,看看,看看阿巽他 叶知蘅不住地摇着头,一向冷厉的面庞因为伤痛而皱缩, 眼角甚至沁出了泪水:段公子,生死之事,纵然叶某有通天的能耐,也无法更改。 不,不会的,段云泱惊慌失措地摇着头,捧住苏巽的面庞,温热的吻一次又一次落在那人渐渐冰凉的面孔上,嘴唇翕动,将炽热的爱意吐露: 我爱你我那么爱你啊! 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 求你了,求你了阿巽! 他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可那人双眸紧闭,对一切置若罔闻,即使段云泱不管不顾地将残余的内力输入他体内,他也只是从嘴角不断涌出色泽深郁的毒血。 这使得段云泱愈发害怕,心疼得皱缩成一团,每一次呼吸间弥散开的都是难以忍受的刺痛,淡红的色泽逐渐浸染了他眼角滑落的泪滴,随后颜色渐渐转深,涌出的不再是泪水而是鲜血。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周身五感能感受到的只有尖锐的痛楚,以及歇斯底里的绝望。 元若拙忍不住潸然泪下,试图安慰段云泱几句,那人却犹如化为了雕塑般充耳不闻。他仍旧不死心,试图去拉段云泱的手臂,却被林铮止住了动作。 若是放任少爷如此,这般的摧心折磨迟早会逼死他!我又怎能无动于衷? 林铮却摇了摇头,走到段云泱面前,淡淡一句石破天惊:他还有救。 你说什么?段云泱霍然站起,眼前一片黑沉险些摔倒,双手仍是死死扣住苏巽不肯放松,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他的身体尽管屡屡受创,可武功底子极为强大,加上净寰莲的护持,以及多年来那姓叶的小子寻来的珍稀药材,都在他体内潜移默化地发挥了作用,林铮掀开苏巽的眼皮查看,又仔细感受了片刻他的脉搏,眼下他只是进入了假死状态,但如果不加以抢救,怕是也离死不远了。 风吟,你当初研制出化生散的两种解法,第二种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化生散毒性酷烈,却仅能活跃于生机盎然的躯体当中,若以特殊功法刺激毒素爆发,再以假死状态存留,它便会停止在体内的肆意扩散。此时应寻来极寒冰髓一类的事物保护中毒者肉身不坏,并延缓筋脉中血液流速,加以银针导流之法将毒素一一析出。 这正与阿巽的状况不谋而合 短时间内经历极致的大喜大悲,段云泱的身体状态差到了极点,顿时按捺不住呕出一口鲜血,却固执地拒绝了前来搀扶的手下,牢牢将苏巽打横抱在怀中。 即使只是刹那,他也不愿再与那人分开。 随着他的动作,苏巽怀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簌簌滚落,不远处的缠影兽低喝一声,叼起此物摇身一变,幻化出季明渊的身形。从齐国来到朗京一路劳顿,险些耗尽了缠影兽的体力,此刻依靠傀儡宝石恢复了几分,才勉强恢复了幻形的能力。 小苏这孩子,真是 季明渊又是心痛又是无奈,抿紧了唇一语不发,僵立片刻,蓦地转身来到不远处被锁链束缚在宫柱上的天吴身前,雷霆一掌击在他胸口: 既然清醒过来,还不快快将功折过,如实交代寒玉棺的下落? 天吴脸色惨淡,哇地一声呛出淤血,他身中雷霆罡已久,身体机能早已受到了极大的破坏,此时只是凭一股意志强自支撑:我为何要教你们如愿? 天吴,念在昔日同僚的情分,我再唤你一声,季明渊笑意惨然,玄霄阁由你我继承,一力发展壮大,又最终归于湮灭。是非成败转头空,你我所追逐的一切最终都化为泡影,既然该落空的落空该破灭的破灭,如今又有什么可执着不放的呢? 季明渊幼年与苏巽的养父苏瑜棠共同师从于绝涯真人,后来因为治世报国的理想发生分歧,而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人进入官场倾力致仕,一人隐匿江湖行侠仗义,此后的人生则是在玄霄阁度过。 而他与天吴等人虽然各有抱负,却依旧是多年共同打拼的战友。如今落得这样一片狼藉的局面,纵然过往的恩怨都因为痛下杀手一笔勾销,心中到底是意难平。 小苏于我而言,与自己的亲生子嗣没什么分别,就算是我以盘古的身份请求你 天柱之倾雪山之摧,季明渊一撩下摆,双膝跪地。 请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天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绝非黎晟那般断情绝义的癫狂之人,若要追究,断然无法将以往的深情厚谊一笔勾销。过往午夜梦回,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抱负而惨死的同僚浮现在眼前,他都会以大计为重做借口,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愧疚不安。 可事到如今,一切阴谋散去,尘埃落定,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寒玉棺被我藏在玄霄阁地宫最深处,你松开锁链,我带你们去。 然而尽管此时他万念俱灰,重伤衰弱,众人依旧无法轻信于他。林铮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捏住天吴的嘴巧劲一翻,那药丸就经由天吴的喉咙滴溜溜直咽入腹。 若是你有半句虚言,我便会捏碎这枚丹药,随后你服下的药物会在体内引爆,届时尸骨无存,可怪不得旁人。 毒圣林铮行事一向乖戾狠辣,威胁起人来也是毫不容情,天吴却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淡淡一笑,挣脱锁链的束缚,蹒跚着向外走去。 段云泱抱着苏巽走出大殿,遥望着身后的尸山血海,一声叹息逸出唇角。 这世间荣华富贵,权势倾国,都在生命的面前化为尘埃,万物唾手可得,唯有生死之事,一去不返,再难挽回。 所幸上天垂怜,还能给他这样一次机会。 下属将火油与火种抛向殿内,火光随即冲天而起,很快将雄伟的建筑物熊熊吞没,多少谍影绸缪融化于凛冽的火光中,再也不复当年模样。 叶知蘅召来傀儡车,一路护送着众人赶往玄霄阁地宫。段云泱依然紧紧抱着苏巽,指缝间全是干凝的血迹。他周身不住颤抖,时而被极致的恐惧攫住心神,时而被隐约的希望煎熬折磨,向来稳定的双臂瑟瑟发抖,一双眼眸惊惧不安地四下游弋。 他惟愿能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那些失去的时间,挽回那些流逝的美好。 不久他们抵达了玄霄阁地宫,天吴将禁闭的机关逐一开启,引领着众人朝内走去,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石室内。 房中空空荡荡,唯有靠着里间墙壁的一侧存放着一尊通体透绿晶莹的棺木,想来正是能挽救苏巽性命的寒玉棺无疑。 等到段云泱将苏巽小心翼翼地放入棺内,元若拙便拿出随身储备的银针预备施救。 没来由的,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掌蓦然盖住了他的手背,他抬眼一看,发现林铮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风吟,这一回,让我来吧。化生散毕竟是我带来这世间的祸端,也理应在我手中终结。 这样也好。元若拙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尽管已经尽力克制,还是很快将自己的手掌抽离。 他拥有医圣秦风吟的记忆确实不假,与毒圣重修旧好也在情理之中,可不知为何,心底某处总是无法彻底接受,甚至在无意间瞥见叶知蘅恼怒不甘的神情时,更是抽痛难抑。 如何才能做到遵从本心,又如何才能不至于互相伤害? 察觉到眼前人的痛苦与挣扎,林铮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暗淡,旋即恢复正常。 但不知何故,在触摸到棺木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倏然变得极为复杂,目光骤然锁定了人群后的天吴,先是抿紧了唇,随后缓缓化为一抹了然的笑意。 原来如此。 请各位暂时退避,我来为苏公子施针解毒。他回过头,将一枚盈透的小珠放到元若拙掌心,若拙,此物是用于传音的蜃言珠,等到里间的治疗结束,我会经由此珠通知你。 嗯,好的。元若拙接过蜃言珠,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自从林铮与自己相认后,从未用本名相称过,历来都是唤他风吟,不知为何此刻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他也没有多想,转身扶起段云泱,朝石室外走去。 段云泱恋恋不舍地望了苏巽好几眼,奈何此刻身体状况实在是不佳,根本无力抗拒元若拙的动作,只能亦步亦趋走向门外。 时间过得很慢,石室里静寂无声,蓦地从斜刺里传来一阵隆隆的巨响,脚下的地面随之爆发出一阵剧烈震颤,两侧的石壁更是禁受不住这样强烈的震动,迅速蔓延开道道裂痕。 怎么了? 段云泱的神经依旧紧绷,腾地站起身来,只见头顶的石壁上已经有碎石夹杂着灰尘簌簌坠落。元若拙尚自疑惑,手中的蜃言珠已经亮起,林铮低沉的声音从中传出: 若拙,我已祛除了苏公子体内的剧毒,但是天吴这厮还留了后手,这寒玉棺下有一方摧毁玄霄阁地宫的机关,一旦棺木中有人进入,就会将机关按下,引/爆提前埋藏在地下的炸/药。时间紧迫,你带着段公子等人速速离开此地! 但你怎么办?还有苏公子他 元若拙惊得魂飞天外,还来不及继续发问,已经听到了石室中石块崩落的巨响。林铮的声音继续响起,只是明显沙哑虚弱了不少:来不及了,你们赶快离开地宫,石室的门已经被完全堵死,我们根本无法离开,再耽误个一时半刻,整个地宫都会塌陷! 不,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 泪水从眼眶中汹涌奔出,元若拙大声哭喊,拔腿就要奔向石室,林铮却在另一侧轻轻一笑,温柔道:若拙,你本就不欠我什么。这些日子你的挣扎痛苦,我都看在眼里,归根结底,是我太贪心,妄图将自己亲手斩断的缘分再续。到头来,却平白耽误了你的人生。 这些日子,多谢你。记得带着我和风吟两个人的愿望,好好活下去,把握自己的幸福。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石室中一阵轰然巨响,两侧墙壁连带着穹顶骤然塌陷,被接连爆/炸的火/药夷为平地。 不! 这一声嘶吼肝肠寸断,绝望到极致,段云泱一双眼红得骇人,不顾一切地冲到石室前,奋力剥离起成摞的碎石。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疼痛到麻木,可看到石室在自己眼前崩碎的刹那,倾斜而至的巨大痛苦让他一瞬间恨不能立刻死去。人世间最大的折磨,莫过于先行给予了希望再肆意剥夺,他喉头一阵腥甜,大口的鲜血几乎是喷溅般呛了出来,淋淋漓漓落在身前的碎石上。 少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元若拙拼命地拉扯他,叶知蘅在一旁听闻了林铮的话语,原本有些怔愣,此刻也意识到情势的危急,忙不迭拽住段云泱的另一只手臂。 你们放开我,阿巽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远离石堆,段云泱咆哮着疯狂挣扎,鲜血星星点点落了一地,不知是呛出的鲜血还是殷殷的血泪。 叶知蘅无计可施,只能抬手一记掌刀生生劈在他后颈,段云泱立刻脸色苍白地倒了下去,却兀自睁着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眼梢血泪殷然。 咱们快走,这地宫很快就要塌了!季明渊一把抹去眼角的泪,解除了缠影兽的幻形,白羽娇小的身躯瞬间拉长到数米,将奔跑的众人托起,身姿如电向外掠去。 他们一路奔逃,身后的地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坍塌,在他们跃出地面的下一刻便彻底支离破碎。至此,玄霄阁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那些珍贵的武械与记载着良药秘辛的卷宗就此被深深埋藏,再也不会为世人所闻。 与此同时被深深埋葬的,还有那红衣倾世的男子。 元若拙怔怔凝视着嶙峋的碎石,突然悲从中来,呜咽一声跪倒在地。叶知蘅踌躇片刻,上前一步蹲下/身来,从背后将他缓缓拥紧。 恋耽美 >今天也是被小侯爷攻略的一天——粿子狸(60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纵使过往的伤痕创痛难以弥补,但所幸他们还拥有现在。 可段云泱 那人仍在昏迷之中,一双剑眉却蹙得极紧,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地宫塌陷,永失所爱,世间最大的悲痛无奈莫过于此,即使他处繁华依旧,于他而言,也不过天地苍茫,只影茕茕。 梁国宫变的消息很快传出,相传那一夜,梁帝的胞兄从天而降,将奸帝就地诛杀,同时营救出被奸帝囚禁的数百名无辜百姓,并将那些为祸苍生的毒蛊消灭殆尽,并自立为新帝。 此后,新帝则不知所踪,由其义父季明渊代为执政,推行大量律法,改换贤明官吏,短短三年间则将梁国以往的颓势彻底扭转,重回往日的吏治清明,国泰民安。 同时,季明渊还与齐国平昌公签订了友好互助盟约,约定百年间两国平等往来,废除以往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同时力保边疆无战事,维护百姓和平安宁的生活。此外,梁国还会定期组织商队前往蒺藜草原,将中原的科技文化予以传播,也算是履行了当年惊羽侯与血刃王的约定。 史称焚烬之变与蒺藜之盟。 至于小侯爷段云泱,在玄霄阁地宫塌陷后的的第二日,他便请辞离开,众人莫知所踪。相传他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走过了雪山、草原、沙漠、水乡,将以往他与那人共同经历的一桩桩一幕幕亲身再临,仿佛就能与那人鼻息共养,在冥冥之中获得某种羁绊。 每次远行归来,他都会前往平昌公府拜访,春去秋来,父子间的关系已经比以往好了不知多少,而段致远明白他心中的苦痛,即使久别重逢甚是思念,也从来不曾挽留。 只是这一日,手下快马加鞭从远方收来一份急报,他满怀惊讶地拆开信封,只见封内纸张光洁厚实,呈现出耀目的艳红竟是一张金漆绘就的庚帖。 云泱,他叫住即将远行的儿子,将庚帖递上,你且瞧瞧这是何物。 段云泱比起三年前清瘦了不少,眉眼出落得愈发成熟深邃,沉淀的光芒却是疲惫的,过往周身跳脱飞扬的朝气,仿佛已经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消失殆尽。 他挑了挑眉接过庚帖,展开查看,只见帖子上并未记载对方的任何信息,唯有一句无始无终的墨痕:若得平昌公之娇女芸鸯,定以金屋储之。 娇女芸鸯? 脑海中灵光一现,段云泱身形微僵,过往的一幕倏然浮现眼前: 来日你回到梁国宫廷,必然免不了娶亲纳妃,届时后宫三千佳丽,只怕很快会将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抛在脑后吧。 那时的段云泱将苏巽圈在怀里,轻柔摩挲着他的鬓发,满脸都是对未来的忧虑。却没想到苏巽丝毫不以为意,只淡淡地笑了笑,回身捧起他的脸,温热的气息便覆上了他的唇舌: 可这世间我想迎娶之人,也只有你一个。 这个想法不错,他从善如流地搂住那纤细腰身,不怀好意地笑道,既然你想要迎娶我,平昌公府能有一名惊羽侯,自然也能有深居简出的小郡主。不如这公爷娇女就命名为段芸鸯,既不失女气,又暗含玄机,你意下如何? 好的好的,都依你 苏巽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双颊微红,细长的眼梢蔓延出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如水温情。 记忆回笼,极致的喜悦与惊讶立刻击溃了所有理智,段云泱再不迟疑,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朝着远方的朗京飞驰而去。 远方有佳人,正等着他赴那场一生一回的邀约。 此时的朗京正是早春的好时节,梁国皇宫的御花园中群芳竞艳,一道身着明黄龙袍的修长人影靠在树下,身旁温着几坛清香扑鼻的梅子酒,间或有淡绯的花瓣飘落其间。 而那人墨眸微眯,揽琴醉卧,如水的青丝流泻一地,雪白的脚趾微蜷,目光则凝视着不知名的远方,神情似期许,又似眷恋。 云泱,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这篇文一直以来算是单机写文吧,在写作的过程中也看到很多同期的作者原地飞升,心态崩了好几回,然后又在净网期间被锁了文,真的是命运坎坷,让人喟叹。 但好歹还是完成了,至于苏苏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会作为剧情的留白部分,供各位看官自由畅想啦~这之后就是yy和苏苏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感谢你们愿意看到这里~已开新文《红娘转正指南[穿书]》,希望大家继续关注! 小菜鸡作者在这里给大家鞠躬啦,我们江湖再见,谢谢!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