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怀(民国)》 PO-1㈧.℃零Μ 惊错春意(一) 月上柳梢,夜色蔓延。 快到关门的时刻了,店员开始检查书架,把翻看过的书籍摆放整齐。 顾客已经减少了许多,整理的间隙,他发现那女子还捧着书在专注地阅读。 从下午三点钟起就待在角落,几乎没有移动过。 她梳着一撮式刘海,穿了身薄荷绿绣茉莉的袄裙,安安静静。 书店每日的人流量不小,这等清秀佳人少见,怕是哪位来江州不久的大小姐吧? 他猜想着,不忍心打搅她,刻意放轻了手脚。 然这时,许是感觉到天色已晚,她素手一抬,意犹未尽地将书合上。 再不回去,母亲定会担心了,付清如慢慢走向门口。 经过两排书架,无意地转眸,她看见一个青年在书架旁东翻翻,西看看,浏览着图书。 大概是因为坐在轮椅上,略显得有几分吃力。 他似乎已经找很久了,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书。 付清如本朝前走了两步,想想又顿住,退回去轻声问:“你在找哪本书,兴许我可以帮忙。” 似温风拂耳般的声音引得他一愣,下意识地放下手臂看过来。 付清如才知道他其实身形颀长,只是坐着的缘故,才没那么高人一等,不自觉稍稍后退。 男人鼻子很挺,脸部线条并不文弱,显得十分英朗。眼眸那点墨色若远山后无尽的子夜,深邃中被暗淡灯光映出微弱光亮。 月白马褂套着雪青色长袍,淡化了那份锐利,平添一缕柔和。 他抿着淡薄的唇,打量她须臾,不温不火道:“看小姐样子,不像店员。” 付清如揣摩他的语气不太友善,遂欲离去,“我只是见你找书不易,顺便问问,你若不需要,我走便是了。” “慢着,你知道《三笑姻缘》吗?” 她有些诧异地停下。 难怪他不询问店员,换成她,如果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大约也不好意思。 如今虽然已是民国初,新鲜事物迭起,不会像清朝那样兴文字狱,但这种因某些格调不高的言辞和庸俗的描写被禁毁的书籍,一时仍是不太好拿得出台面。 她倒是好奇他要这样的禁书有何用。 “你不必找了,这种大书店怕是没有的。倘若你真想寻,不妨问问私人小店或黑市。”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在面前定定地注视着她。 付清如被他毫不避讳的灼灼目光盯得不自在,不禁捏了下裙子。 察觉到她微微惊慌,他却突然笑了。 嘴角轻轻勾起,他竟推着轮椅靠得更近几寸,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却不似方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懂的倒不少。” 付清如先是一怔,复而咬唇,“你怎知我未出阁?” 他漫不经意地说:“猜的。” 白净的耳垂不受控制泛起红霞,付清如想到他问的书籍及自己的回答,觉得是被对方戏弄了,更是有点懊悔多管闲事。 偏偏此时,男人又坦然退后了。 大概是直觉,她笃定他绝非等闲之辈。 与陌生男子长久闲聊终究不妥,付清如再无交谈的心情,也未告别,就自顾自转身,快步走出了书店。 匆忙的步履立刻被外面漫天的大雨阻拦,她望向天空,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 暮色深垂,雨势没有消减的迹象。 三月初旬的夜晚仍携有倒春寒,何况下着雨。风吹着长发,她忍不住拢紧手臂抵挡凉意。 恰此时,一辆黑色洋轿车刹在了街边,溅起的水花随流水散去。 她还在发怔,忽听身侧响起一道低低声音:“我送你吧。” 突兀的话戳破静谧空气,付清如吓了一跳,偏头瞧,方发现男人推着轮椅不知何时出来了。 “不必了,我……我有人接。” 他仿佛也不着急拆穿,没有继续邀请,缓缓移至车旁。 石磊拉开后座车门,恭敬地弯腰。 “谢谢你。”她终于还是妥协了,声如蚊呐地说。 在扶住轮椅起身之际,如愿听见答复,他像早预料到她会答应般,只颔首应允,在石磊的协助下低头进了车里。 付清如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跟进去,却有意往车窗挪了挪保持距离。 石磊看了后视镜一眼,“三少,回官邸还是老宅?” 实在太意外了,少爷主动送女人回家是第一次,而且除赵君眉外,这女人他从未见过。 谢敬遥其实注意到了付清如的小动作,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你住哪里?” “北仑路32号。” “开车。”他倚靠座背,闭目言简意赅道。 街头人影寥寥,车轮碾过马路,穿行在蒙蒙水雾中。这样空旷的地方,似乎只有他们一辆车风驰电挚。 付清如看着倒退闪过的一盏盏路灯,昏黄不清。 那延展至远方消失的光芒,就像是对她的灰色宣告,告诉她,即将迎接的未来命运难卜。 谢敬遥支着额,余光瞥见她背脊挺得笔直,领口一圈雪白小绒毛托着略尖的下巴,温婉动人。 可惜葱嫩十指攥着衣角,正襟危坐的姿势委实让人有些好笑。 “你怕我?” 不防他这样一问,付清如扭过脸看看他,仓促地摇头。 见她这番模样,谢敬遥又笑了笑。 他动了动手臂撑着车窗边,随意道:“你不用如此警惕,我要是坏人,你已经跑不了了。” -- PO-1㈧.℃零Μ 惊错春意(二) 不知是否缓解了尴尬的氛围,付清如逐渐放松下来,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 祖上乃满洲正黄旗富察氏之后,母亲和去世的阿玛都是大姓贵族,她身为格格,从小礼教严格,遵循三从四德。 即使现在大清灭亡,民国已立,母亲对她的约束依旧如常。 她担心更多的不是他对自己不轨,而是若乌雅氏知道她跟陌生男子上车,还任其送回家,免不了一顿训。 “我只是和你不认识,何至于害怕。” “是吗?”谢敬遥本来也不在意,可挑起的眉却令付清如明白他并不相信。 虽然他没再说什么,她却无法完全静下心,待远远看见家门,不等车停稳就下去了。 雪亮的车灯照在脸上,她微扬着头回眸,面庞边散落的发丝瞬间被淋湿。 “多谢少爷。”礼貌地答谢完,付清如便抬手遮住头顶冒着雨跑远了。 谢敬遥来不及说话,只听得周围雨声缠绵,那女子的身影已淹没在雨里,不见了踪迹。 他垂眼,却见一枚玉耳坠落在座位右边,捡起来放于手心,莹润小巧,似乎还夹着胭脂幽香和春夜细雨的味道。 见他盯着玉耳坠,石磊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那位小姐比起赵小姐也不逊色,端端正正,是另一种韵致……您要不亲自去还给她?” 谢敬遥手指并拢,把耳坠收起来,牵了下唇角,“你最近是不是太闲,管起我的事了。” “不敢不敢!”石磊讪讪笑两声识趣地闭嘴。 “付家的人到了吗?” 石磊以手扶额道:“她们母女七天前就坐北平的火车来了,已经去老宅见过了三姨太,三姨太本想留她们住下,不过付家小姐好像不怎么情愿。” 少爷这段时间因为张勋应黎元洪调停之邀,率领五千辫子军入京,复辟帝制一事颇为烦心,忙于军务无暇顾及家里的事,也很少回老宅,自是不了解情况。 “不情愿?”这三个字引起谢敬遥的注意。 “怎么说呢……付太太倒是愿意的,可付小姐婉拒了三姨太,说自己住在别人家不习惯。” “我看她是还做着当昔日尊贵格格的白日梦。”谢敬遥哼笑。 清朝一覆灭,那些外强中干的八旗子弟就失了魂一样,没了耀武扬威的资本。如果不是看在旧友的情分,父亲根本不可能庇佑付家母女。 既无撑腰的权势,又无支持军队的钱财,这种无甚作用,只懂穿针绣花的迂腐女流之辈有什么值得保护? 与其在老宅假意应酬,不如避之不见,他没那闲情逸致。 看来少爷不太喜欢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小姐啊,石磊默默得出定论。 谢敬遥揉着眉心,懒懒地说声“回官邸”,车子随即飞也似地开走了。 夜凉如水,满地花影,巷里静寂得只有风雨吹打树叶的声响。 …… 茶花在一夜霏霏细雨的滋润后,开得愈发茂盛,团团簇簇,香气沁脾。 月香推门而入,发现女子和衣坐在窗边,不由惊讶,“格格,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说了多少次别叫格格了,你还没改口。”付清如回过神来,嗔怪道。 “是是是,”月香把盆子放下,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说,“我的格……小姐,水端来了,你快洗漱吧。” 付清如一边接过帕子,一边疑惑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前天晚上回来,她果然如预料的被母亲训斥了。原想悄悄进门,哪晓得刚进去,就被等在这里多时的乌雅氏抓了个正着。 虽然好说歹说,母亲暂时消气,却不许她随便出去了。但她若不出去,怎么向人打听章绎之的下落。 当初跟着母亲来投靠谢家,完全是因为听闻章绎之出现在江州,否则,她宁肯守着败落的付府,也不愿漂泊他乡寄人篱下。 纵使付家不复往昔繁荣,她也舍不得丢弃生活了多年的居所。无论如何,付府是她长大的地方,承载着所有美好或伤心的记忆。 “小姐还明知故问,要不是前天你擅自跑出去找不着人,耽搁了督军的邀约,太太哪会生那样大的气!” 付清如自知理亏,也没反驳。 “小姐你也真是的,那可是三省督军啊!他百忙之中抽空亲自设宴接风洗尘,这是何等风光荣耀的事情,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咱们初来乍到,若是驳了他的面子,处境岂不更堪忧?” 月香挑着首饰,梳好发髻,在付清如头上比来比去,絮絮叨叨,“昨日太太已经给谢宅递了拜帖,要带你去赔罪呢。” “好了,别说了,我自有分寸。”付清如蹙眉。 她怎会不明白这道理?耽搁督军的时间确实是她不对,但登门赔罪有点过了吧。 “太太吩咐了,小姐今天必须跟她一起去,而且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哪用得着这么花枝招展的,我是去拜见人家,又不是去见公婆。”付清如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把珠钗一一卸下,只留了两支素色蝴蝶发簪。 不提这点,单论付家如今的境况,今非昔比,已不能再像过去那般招摇随便了。 “小姐……”月香瞪大眼睛,这不是跟平日没区别了吗?妆容太寡淡了!她想继续劝说,却惊讶道,“你怎么少了只玉坠子?” -- 青青子衿 付清如抚了抚耳垂,触手一空,才发现少了只坠子。 她回来时淋了雨,身子倦乏躺了整天才缓过精神,所以一直没有留意。 前天夜里雨那么大,定是在跑回来的路上掉了。她慢慢放下手,望向园子里盛开的茶花,心里忽地一阵失落。 章绎之临行前送她的礼物,竟被她弄丢,太不小心了……难道这是冥冥中的预示,他们终究分别再无相见之期? 雨后初霁,日光化为灿烂的金色,照着高大的朱门。 上午十点钟,偌大的宅内正是清闲时候。花园里几棵梨树已然抽枝散叶,而仙客来盆景绯红的花瓣掩映在那片翠绿之中,煞是艳丽。 因父亲整天在政府里忙着,连着几日都是从清晨到翌日凌晨才睡下,谢敬遥虽然受命留在参谋部,但诸多琐事缠身,也清闲不到哪去。 昨夜抽空回来,一醒来就是日上三竿。 他刚从床上起来换衣服,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问:“三少醒了?快去,沏茶给少爷漱口。” 听声音是这边的刘管家。 不一会儿,有丫鬟推门进来,端着杯子和脸盆。可一抬眼看到眼前景象,马上又低了脖子。 谢敬遥倒未理会她粉面含春的样子,慢条斯理扣完衬衣扣子,只留领口处一颗,又叠了叠袖子。漱了口,视线忽然触及床头柜子上放着的那枚玉坠子。 他回来时顺手放在这里,此时拿起来瞧一眼,觉得没什么意思,又随手丢下了。 才到客厅外,听见一两声动静,正是谢家最小的六妹雪英在剥着茶几果盘里的香榧吃,二姐美英和大嫂陈思珍在旁帮她,说说笑笑。 美英向来眼尖嘴利,先看到谢敬遥进来,便关切道:“三弟可算醒了,今儿不去军中忙?” 谢敬遥已换掉了冷肃的藏青色军装,穿着家常服,不似那般威仪,反多了些翩翩风雅气质。 若是不明就里的外人,怕也只当是个舞文弄墨的公子哥。 他推着轮椅,移至沙发边道:“二姐就不要取笑我了,父亲本是见我无所事事,给个职位免得堕落而已。部里还有几位叔叔担着,没什么大事落在我肩头,又不着急。” 他说完,看大嫂端着杯子在抿茶喝,于是问:“大嫂什么时候来的?” 陈思珍笑笑,道:“刚来没一会儿。” 美英用手帕擦粘着果壳渣滓的手,笑着说:“三弟要不是两年前坠马伤了腿,应是早就恨不得和敬轩一起持枪上阵了吧……” 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大嫂捂嘴咳了声。她顿时反应过来说漏嘴,忙止住话头。 虽然这件事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对他而言,怕是免不了遗憾伤心。 雪英正在拿剥好的香榧,听得二姐这句,便噘嘴嘟囔:“二姐你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碎碎叨叨的,爸不是都说过以前的事不要提吗?” 美英也不想自己嘴快碰到了忌讳,只好勉强笑笑,对陈思珍道:“大嫂你瞧瞧她这小姐脾气,倒数落起我来了?” 陈思珍不知如何接话,目光瞥向谢敬遥。好在此时,有下人端来了给他用的点心和牛奶。 谢敬遥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不疾不徐地喝了口牛奶问:“妈不在家吗?” “我正要转达二太太的话给三少爷,二太太她说身子不大舒服,在卧房休息,让三少爷和六小姐帮忙招呼客人。” “客人?谁要来?”雪英迷糊地问。 “是老爷以前朋友的太太和女儿,前几日来过一次。” 闻言,谢敬遥眉梢微扬,付家母女? 昨天,父亲特意叫他去书房说了些话,还告诉他,当年分别时,双方曾约定,如果孩子同为男同为女,拜兄弟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亲家。 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意思已经表达出来。 一面夸赞付小姐如何知书识礼,蕙质兰心,一面又说付氏乃满洲贵族,即便家道没落了,那是时势所造,然其声望和人脉关系仍旧存在。 现在军阀林立,各自为政,派系势力此消彼长,局面错综复杂,倘若付氏成了自己人,也不失是件有利的事。 在政治军事方面,他向来遵从父亲的安排,可婚姻是一生的,不想轻易妥协。 何况他对洗手作羹汤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毫无兴趣,如果是逢场作戏也就罢了,真要娶其为妻,他却不屑。 时代更替,多年前老一辈的玩笑话怎可算数? “我还有几份文件没有批完,需回一趟参谋部,下午要赴陆家小姐的约去白鹿潭钓鱼,就麻烦大嫂和二姐代为招呼了。”谢敬遥懒洋洋地擦干净嘴角,推着轮椅朝外去。 陈思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摇晃的玉帘子后,不由叹了口气道:“三弟素日处理公务独当一面有条不紊,遇到女人的事情倒三心二意。” 美英用帕子掩嘴,也跟着咯咯笑起来,“谁说不是呢!敬遥平时吃喝玩乐,红粉知己也不在少数,又是赵小姐,又是陆小姐的。走吧,咱们去瞧瞧未过门的弟妹!” 这厢乌雅氏和付清如随侍从下车,已至谢宅大门。那侍从领着两人上台阶,忽听刹车声响。 一辆军用汽车停下,侍从不走了,连忙站在那里。付清如回头看,侍从立正,挺直背脊做出敬礼的姿势。 “宛妹,多年不见安好?”穿着军大衣,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朝他们缓缓走来。 (同样求珠珠留言收藏三连) -- 竟起相思 谢家虽是显贵大户,把持华中三省军政,威震南北,但督军谢明远却是个严肃的人,治军严苛,不会放任下属胡作非为。 宅邸很大,从前是一位当地士绅的房子。分里外两院,檐苔墙霉,处处昭显着生机。不是现今流行的西洋风格,反而颇有旧时的古色古香韵味。 付清如安静地跟在后面,正观察游廊外景致,却听母亲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谢明远抚掌大笑几声道:“不想清如看起来弱质纤纤,也有这样的胆识!” “她哪有什么胆识,不过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乌雅氏摇摇头。 谢明远转眼看看她,眼神更意味深长,“清如,我和你母亲久别重逢,有很多话说,你要是闷,伯父让朱妈带你去书房看会儿书好不好?” 付清如微微一愣,望向乌雅氏,见乌雅氏点头,方应道:“好。” 谢明远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个老妈子上前,“付小姐,请随我来。” 付清如便说:“有劳了。” 她迟疑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瞧了下。 听母亲讲,督军年近五旬,她这会儿看来却半点不像。和阿玛的温文尔雅不同,许是久经沙场,气宇轩昂的,年轻时定也是个美男子。 可是不知怎的,她总感到督军看母亲的目光有点不对劲。阿玛与他过去是至交,十几年时间,还这样亲昵着实出人意料。 想着想着不禁失笑,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既是来投奔,人家愿意相助,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妈领她到了一处屋子,推开房门说:“付小姐,这儿就是书房了,你若有什么吩咐,我在外面候着。” “谢谢。” 付清如提步进入,听到身后门扉轻轻关闭。她抬眼扫视,这阁楼倒是个清净地方。 时近晌午,春色已经透过精雕细琢的乌木窗子,漏洒在内,一格格的映了如意花样倒影。暖流与微风氤氲,几给人入夏的散漫之感。 扶着凉幽幽的扶梯,她慢慢走向二楼。 竟是别有洞天,这排排书架整整齐齐放满书籍,倒比得过一家小书店。 她取出二层的一本《约翰福音》,翻看起来。 寂静间,只闻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还有鸟儿偶尔啾啾鸣叫。 “好你个小丫头,偷偷进我的地盘,还不知道说一声?” 手腕被一握,付清如来不及看清是谁,只听见揶揄的声音,抬头便撞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四目相对,俱是愕然。 最终还是谢敬遥先开口,低声道:“是你……” 平时便有丫鬟寻各种理由来这里找他,甚至六妹也会悄悄溜进来,他每次说是说了,却没有严令禁止,所以屡禁不止。 以为今天又是哪个房里的跑来,因此想也没想就抓住了她。 付清如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心里一紧,急忙抽回自己的手。 谢敬遥本来没用力,她轻易就挣脱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以为不会再遇的人突然又出现在眼前,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奇妙。 手指不自觉拢了拢,掌心似乎还余留那温软的触感。和赵君眉及陆家小姐不同的,盈盈一握,纤细得像柔弱的花瓣。 付清如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在谢家书房,但显然身份不低,或许恰好是拜见督军的客人吧。 见她抿唇不语,谢敬遥凝着她,却轻松一笑,“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 付清如无声地顿了顿,终于看向他。 见他坐在轮椅上,她眨了眨眼睛,片刻才恍然,“你……是送我的那位少爷。” 树影在窗子上摇曳,衬得天青色的裙子如缥缈月光般,虚虚地笼着身子,裙摆处绣着的几朵白芙蓉葳蕤绽放,更干净得不似凡人。 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隐约有股幽寒香气,如兰似麝,一缕缕漫进人的鼻息里。 谢敬遥莫名心神一动,竟说不出话来。 “少爷,少爷!”正是静默之时,楼下响起急促脚步声,石磊跑上来,见谢敬遥眉头皱起,登时规规矩矩站好。 谢敬遥将手中一摞厚实的资料放到架子下面,淡淡道:“什么事?” 石磊毕恭毕敬,赶紧回答:“陆二小姐打了电话来,催你去接她。” 谢敬遥头都没回,不悦道:“没看我忙着,这会儿哪有空应付她,你告诉她,她想去自己先去。” “可是……” “照我说的回她,”谢敬遥转身,却发现付清如不在了,只有那本《约翰福音》静静躺在小桌边,立刻追问,“刚才站在这的小姐去哪了?” “她,她已经走了。” “走了?” “是啊,要不我马上去叫回来?” 谢敬遥抬手阻止,反问道:“今天除了付家母女拜访,还有谁?” “没了……老爷还推掉了商会会长的邀约,说是晚上要特意给付太太和付小姐接风洗尘呢。” 谢敬遥思索片刻,忽然明白什么了一样,眉宇一展,难道…… “走,去大厅。” 付清如出阁楼时,奇怪没有看到朱妈在外面,她只好自己往前走。兜兜转转,半途遇见两三个下人,才问了路行去。 刚进去,就见饭厅那边已经开了席,好不热闹。丫鬟们忙着布菜摆碗筷,笑吟吟地把她领到桌上来,付清如便坐在乌雅氏的身边。 -- 流水落花(一) 谢家的一大家子人,除二姨太、四少爷外都在。 雪英年纪尚小,歪着脑袋坐在对面好奇地瞧着她,直把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三姨太梅兰捏着小手绢一面看她,一面笑问:“这就是清如吧?不愧是世家贵族出身的,模样端正水灵灵的,气质也好。” 付清如本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心里自然有些紧张,只微笑着默不作声。 这三姨太甚至比大嫂还显得年轻,穿着身紫罗兰包臂旗袍,举手投足间透着娇媚,端得是颠倒众生。 乌雅氏道:“三姨太快别夸她了,她自小被她阿玛惯在家,没见过多少世面,经不起夸。” “付太太真是谦虚了!” “你们聊什么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笑一笑?”众人谈笑间,一句话问得席面上的其他人都循声望去。 谢明远唤道:“敬遥啊,来,坐这边。” 付清如抬眼看了下,顿时一愣。 来人衣冠楚楚,五官俊朗,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骄傲和磊落。 他唇角亦是微微上扬,从容落座后,方向她点了下头,轻声笑道:“付小姐,久仰。” 温和无争的语气令她不由细瞧了他两眼,那份风度倒掩去贵家公子的派头,更平易近人。 敬遥……谢敬遥?难怪他会在阁楼出现,竟是谢家的三公子? “三弟来晚了,怎么着也该先自罚一杯。”美英端起杯子递过去。 谢敬遥接了,语带抱怨,“二姐就喜欢欺负我……” 虽然看起来不情愿,但他还是举杯,仰脖一饮而尽。 谢明远面色亦不如在军中那般威严,心情颇好地招呼诸位,“来来来,吃菜,大家都吃菜,边吃边聊。” 满桌珍馐飘香,整个厅中一时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付清如低头看着碗,乌黑的头发顺着脸庞垂下来,心思不知在哪儿。 见此情景,谢明远向陈思珍抬抬下巴示意,陈思珍忙停下给儿子喂东西,伸手拉住了她,闲话家常般道:“付小姐,我今天一看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寻思着认你做个妹子,你看给我个面子成吗?” 付清如抿唇,轻声说:“清如自惭形秽,怎敢高攀。” “不高攀,不高攀,”陈思珍将自己戴的金镯子取下来,不管她的婉拒,不由分说套到她的手腕上,亲热道,“日后你就是我的妹子,若是谁敢欺负,我决饶不了他!” 一侧的谢敬遥闻言,手指转着剔透的酒杯,勾唇道:“既然是大嫂的妹妹,我们爱护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 拉着付清如,陈思珍看向他笑道:“三弟这话不敢轻信,你一进门,眼睛可没从清如妹妹身上挪开,你要是有什么念头,不过我这关万万不行。” 始终不怎么说话的二姐夫也开口,跟着道:“这话没错,所谓窈窕淑女,宜家宜室,君子好逑……” 美英却在此时暗暗瞪他一眼,“你搭话匣子凑什么热闹。” 那话已说得露骨了,在座的人,除了小孩子都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在一片暧昧的笑声里,谢敬遥眼底含笑,索性偏头对付清如说:“清如妹妹,我敬你一杯。” 不知谁玩笑似的道:“怎么个敬法?相敬如宾?” 此话一出,更是火上浇油,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付清如心里虽不舒服,还是浅浅笑了下,大大方方双手捧住杯子对谢敬遥道:“既然是三哥哥赐酒,不敢不受!” 谢敬遥微怔,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她温声回答:“我既然是新认的妹妹,你与大嫂又是亲人,我叫一声三哥哥,是没有错的吧。” 话音才落,几乎所有人的笑容都变得讪讪的,席间气氛眨眼冷下来,唯有付清如仍旧眉目弯弯,泰然自若地捧着酒杯。 视线在那张微笑的小脸停留须臾,谢敬遥缓缓道:“说的对。” 和她的杯子轻轻一碰,便将那杯酒干完,朝她亮了亮杯底。 付清如见他如此客气,自己不好再推托,端起酒也不说什么,放在唇边抿了点,算是领了他的情。 谢明远咳嗽一声,转身对乌雅氏道:“宛妹,下午在偏厅跟他们打打牌,晚上去华懋大饭店,我会派人来接。” 乌雅氏迟疑片刻,道:“这……” 宴席已至尾声,刚好朱妈走进来笑说:“老爷,麻将已经摆上桌了。” 梅兰眼皮一撩,边用手绢揩嘴,边起身道:“那就留他们年轻人在这里聊一聊,今儿个我可不会手上留情,饶了你们。” 美英笑道:“牌还没有打,三妈就放狠话了!不给我们赢,也要给付太太面子吧。” “你们几个猴精少插科打诨!平时没在我这里拿烟啊酒啊的,还不该让着我赚回来点?” 梅兰笑盈盈说着,撺掇着大家出去,临走又嘱咐伺候的小丫头:“端些糕点水果来给付小姐和三少爷。” 谢明远有意拍拍谢敬遥的肩膀,道:“我要回军中处理事情,你陪清如说会儿话,别怠慢了人家。” 雪英和小侄子本来赖在旁边玩,也被管家带走了。不一会儿,客厅里便安静下来,只剩收拾碗筷的下人,隐约听到从偏厅方向传来麻将哗啦啦的声响。 茶几上的水晶瓶里插着几支蓝玫瑰,娇艳欲滴。 付清如坐不下去,站起来欠身说:“我想起来要回家拿书还给书店,该走了。” 谢敬遥放下吃了半块的苹果,望着她笑道:“正好我也要出门,就顺路送送你吧。” (日更,满百珠加一更,以后每满两百珠加一更) -- 流水落花(二) 付清如身体一滞,“不用麻烦”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便见他神色自若地扬手,“你既叫我一声三哥哥,哥哥送妹妹回家,也没错吧?清如妹妹,请。” 避无可避,她只好顺从。 车停在谢宅外面,谢敬遥礼貌地打开车门,让她先上,自己才跟着进去。 付清如扭头,装作镇定地去看街景,一言不发坐着,让车厢里的氛围也仿佛僵持起来。 即使这样,依然感觉到他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身上,她心口一阵乱跳,揪紧了衣角,用力攥在手心中。 裙子把她鞋面都盖住了,碧玉般的绿底苏绣披风簇着雪白的脖颈,松松地系着两条带子。 日光照过来,一片耀眼的暖金色,谢敬遥见那恬静的姿容,明眸似水,竟是比见惯的小姐们多了几许别样的楚楚韵致。 他忽然低声道:“金镯子俗气,配不了你。” 付清如回头,淡淡道:“不,是金镯子高贵,我受之不起。刚才人多不好推辞,迟早是要还的。” “还了也好,我倒是有件东西送你。”谢敬遥倾身靠近,握住她手便往上面放了什么。 付清如吓了一跳,直往外挣脱正要退回去,甫一低头,却见掌心一枚玉白小耳坠,不就是自己找许久,以为丢失了的那只吗? 愕然地瞧了瞧,她忍不住呢喃:“为什么……” 许是视作宝贝失而复得的喜悦所致,她的表情放松了些。冷风吹进车窗,拂过乌黑的发丝,像染了茉莉花的味道,那种胭脂香,别有一番诱惑。 春色缱绻,听得谢敬遥轻轻笑了声,道:“为什么被我捡到了?” 顿了顿,凝视着她,他眼里笑意越发浓起来,“付小姐,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它让你遇见我。”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付清如手指微僵,终于抬眼看着他,眸子如远山巅融化的冰雪般,幽幽透出清冷。 “三少,我只是没落官家的平凡女子,没有攀龙附凤的心,也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 谢敬遥向后一靠,手指抵着太阳穴,不说话也不反驳。 她的心突突跳着,面上却依然平静道:“我感激督军,也感激谢家,若不是你们,恐怕我和母亲在这乱世中还四处漂泊。今日所言,并非不识抬举,实在是我福分浅薄,消受不起。” 句句在理,又谦恭礼貌,倒把人堵得一时接不了口。 “你倒是伶牙俐齿,”谢敬遥似笑非笑,嘴角弧度愈深,“现在不叫三哥哥,又叫我三少了?” 他隔着璀璨的光线看着她,连同她柔软的身姿一起,皆被刹那揽入了深邃的眼中。 付清如说:“酒席间的话本就为个趣味而已,如果我还叫三哥哥,那真是不知好歹了。” 谢敬遥又道:“消不消受得起,不是你说了算。” 她诧异地望着他,忽然哑口无言。 他伸出手,仿佛来握她的手,慌得她往后一退。 谢敬遥沉默半晌,意味不明地笑问:“怎么?就这样怕我?” 付清如心乱如麻,低声说:“我快到了,不劳三少送了。” 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他俯身过来,手按住把手,轻松就将她困在车门和手臂间。她躲不了,也不能打开车门,身体微微抖起来。 “三少,请自重!” “自重?”谢敬遥先是一愣,接着波澜不惊地笑了一声,在她耳边道,“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愿意保护你们,是因为……” 话未说完,却听付清如打断自己,咬唇道:“我有喜欢的人!” *** 自从谢宅回来后,付清如一直就不怎么出门,这会儿在房里看了几页书,略有些烦腻,便倚在床头往窗外望去。 院子里长着棵百年珊瑚树,苍翠的叶片重重叠叠,遮出一大片树荫。白色小花星星点点,随风摇摆。 已有五六日光景,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再没有去参加任何宴席。 乌雅氏应约和谢家女眷去丰山的别庄玩了一趟,回来是傍晚时分,见她坐着发呆,不禁担忧道:“清如,找个大夫看看吧。” 付清如摇头,垂眸看着手心的玉耳坠。 “瞧你这副恹恹的模样,恐怕是真生了病,还是……” “母亲别担心,我没事,就是这两天有点困乏。”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谢敬遥的话历历在耳,她仍旧心神不宁。 “你是觉得我身有残疾,配不上你?”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表明根本不相信她说的,只认为她是借口敷衍而已。 “付小姐,你真以为仅凭你阿玛过去的交情,我父亲就会冒险庇佑你们?” “即使如此,我的事也和三少没有关系。” “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的事还跟我无关吗?” “什么未婚夫?你把话清楚!” “无论你是否愿意,你的丈夫,必然是我。” 那双黑眸笑意淡薄,幽深得就连明媚的阳光也照不进去。笃定的神色仿佛是将她当成了捕食的猎物,早晚收入网中。 虽然他没有继续为难,甚至亲自送她下车,但一切对她而言,已好比晴天霹雳。 “清如,清如,你这孩子怎么总是呆呆的,”乌雅氏抚着她的手,蹙眉道,“凉成这样……明天同我一起去谢家别庄吧,泡泡温泉暖暖身子。” 当下又质问:“月香,怎么照顾小姐的?” 月香嗫嚅,说不出话来。 付清如回过神来,心不在焉道:“母亲,月香没有错,是我自己……” 到底该不该问?母亲是不是与督军有秘密瞒着她?万一谢敬遥只是开玩笑吓她呢? -- 此情何寄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干什么?” “母亲,”付清如轻咬贝齿,抬头直视乌雅氏,“您为什么瞒着我和谢家订婚?” 她怕自己再不说,就失去了机会。 无论如何,纵有千般万般缘由,她也不会嫁给谢三少。她立下过誓言等章绎之回来,这辈子唯一想共度余生的人只有章绎之。 别的男子再好,眼前的,终究不是心中人。 乌雅氏年轻时美貌亦是满洲女人中数一数二的,虽然抵不过岁月日渐苍老,却仍见往昔美艳姿色,她手一顿,神色并不自然,“你都知道了?我原本也想在这两天告诉你。如今八旗早就败落,与其与那些人做亲家,提心吊胆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如谢家,至少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衬得上祖宗门楣。” 付清如背脊僵直,手里的耳坠便滑到了被褥里,浑身血液似乎都因为乌雅氏的话而凝住了。 她猛地抓住乌雅氏的袖子,连声说:“母亲,我不想嫁!” 乌雅氏定定看着她,“你可是有了钟意的人?” 不料母亲直白地问自己,付清如仰着脸,过了片刻才点头微微笑道:“嗯,您也认识他。” 乌雅氏听罢,脸色顿时沉下去,叹了声道:“是章家公子?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了!” 听见母亲拒绝,付清如心里一颤,“为什么?” “你知道章家如今是怎样的境况,如果你阿玛还在世,也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我不在乎,我看中的只是绎哥哥这个人,况且绎哥哥为人怎样,母亲不清楚吗?” “就算为人不错又如何?”瞧着不为所动的女儿,乌雅氏语重心长道,“章家现在无人,章绎之又已经三年杳无音信,有考虑过你吗?他若想着你,岂会留你一人苦等这么久?” “母亲,我相信他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不会置我于不顾……”脑海里浮现过往的一幕幕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付清如坚定地说。 见她这般执拗,乌雅氏气得大声打断:“你莫再替他寻借口了!我只问你一句话,章绎之不回来,你便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 付清如将脸别向一边不语。 “清如,母亲也不想说谎话蒙你,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不提与谢家本存在婚约,你要明白,如果你嫁到谢家,咱们还可支撑下去,你不嫁的话,月香……” 站在旁侧的月香立即上前,乌雅氏沉沉道,“把家里的账簿拿来,给小姐看看。” 月香取来账簿,厚厚的两本递到付清如手中。 她一页页仔细翻看,心越来越凉。原来就知道家境大不如前,却没想这样入不敷出,难怪要用这桩婚事去弥补。 乌雅氏语气复杂,“难道你不想拿回付府,你的家吗?我也知道这样对你是有些不公平,可谁叫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种异样的神情,竟看得付清如几分忐忑起来。 她见过母亲温柔似水,也见过母亲疾言厉色,如此凝重地对她说话却绝无仅有,像在交托什么重任般。 乌雅氏直望着她,目光幽幽,“清如,从小至今,你可曾受委屈,被我和你阿玛逼着做过不情愿的事?” 付清如怔住。 如果说委屈,唯一的,或许是章绎之的不辞而别,但这话无法说出口。除此以外,哪还有委屈勉强? 乌雅氏微冷的指尖轻轻摩挲她鬓间发丝,慈爱中隐约透出伤感与冷酷。 “我在你这样的年纪时,也和你一样无忧无虑,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以为心中所想都会梦想成真,一切将按照期望的发展。但最终在某天,我知道是梦就有清醒的时刻,每个人生来便注定承担责任,丰满自己的羽翼,不可能永远被家族和他人庇佑。” 付清如僵坐着,上次见到这种眼神,是她苦求母亲不要赶走章绎之的那天。 她一阵迷茫,像有冰冷海水席卷过来,淹没身体。捧着那账簿,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手指热辣辣的发木。 “现在,我要你放弃珍视的,去做一件不情愿的事,虽然代价很大,但对你并无害处。” 强抑声音的颤抖,付清如急怒之下忍不住反驳:“既然是我珍视的,母亲为什么非要我放弃?” “因为还有比那更重要的责任,需要你去承担。” “母亲可知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会有多难过? 看着女儿倔强的脸,乌雅氏淡淡道:“知道。” 付清如有些意外,听得呆了呆。 “我做姑娘家的人也有极珍爱之人,牵绊着我一颦一笑……可那又如何?有一种荣辱得失比起个人的悲欢更重,是家族的荣耀。” 乌雅氏似乎在对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视线越过她,仿佛投向更遥远的时光。 家族的荣耀。 如有巨锤狠狠击中心脏,每一个字都那样陌生,却掷地有声。 付清如无言以对。 这些话她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今天乍然听到,不由深为震惊触动。 其实她清楚,她若嫁给章绎之,此生恐怕流离不知安定之日,章绎之若娶她,此生也许不知受多少非议。 而且,他真的已有太久不出现,久到笑容都在她的记忆中逐渐变模糊了…… -- PO-1㈧.℃OΜ 天为谁春(一) 她总告诉自己,只要有时间,来得及挽救,但理智分明说,那个与自己并肩度过无数无忧岁月的少年,终究无缘。 付清如指甲掐进掌心,疼痛却掩不住胸口的窒息感。 “你我之所以有别于市井小民,锦衣玉食,无不是因为成长在煊赫的世家,它带给了我们诸多东西,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等等。没有家族,我们便一无所有。” 乌雅氏的笑容清寒透着铿锵,一字一句道:“如今世事混乱,人命如蝼蚁,一旦家族彻底失势,我们只会落得和卑微的平民无异,甚至更惨。享受了无上的尊贵,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你逃不开的命数。” 命数? 原来一切美好,都要付出代价。 付清如脑中空白,只觉得周身忽冷忽热,如同坠入茫茫迷雾间,看不清路途。 “那么,绎哥哥会娶谁?”绝望里尚有不甘,她低头伏在绵软的被褥喃喃。 乌雅氏起身,走至门口,身影高傲又带着丝决绝。 “清如,嫁给不爱的人或许是悲哀,但嫁给异己,你日后会更不幸。” …… 付清如病了,连续发了两天高烧不退,吃了几味药不见多大成效,脸庞红彤彤的,意识昏昏沉沉。 听说这个消息,谢家专派来中西医生,那洋医生开了昂贵至极的消炎药,督军也很快命人找到送来。 烧糊涂的时候,她想就此一死了之,却还是清醒过来。她问月香可有人来探望过自己,月香知道她问的是谁,只能摇头,她的心便沉入谷底。 没想到章绎之竟是真如此容易地离开了她,先前还说什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眼下却任由她嫁给他人。 大约是得了乌雅氏的默许,督军很快便遣人送来了彩礼,商定婚期。虽然日益流行新作派,然而三书六礼却不能少。聘金与聘礼堆积成山,放眼华中几省,也难见这样的豪气。 已经好几天,付清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的话,却时时萦绕在耳边。 一句句,一字字,犹如锐利的锋刃扎进心底。 春分时节,江州下了场绵绵细雨,雨水浇灌着花蕾,润物无声。江水时涨时落,挡不住两方准备喜事的步伐。 病愈后,付清如经常坐在窗前,不发一语地望着外面,雨再大也不关窗,仿佛想凭借雨水冲散之前有关的记忆。 也许,从决定走出付府,来这里的那刻,母亲早就做好了决定。 付家如今势小力微,她没有选择的机会,天下为人父母者,几人不爱自己的子女,何曾不心痛无奈,母亲又有什么错呢? 军阀林立,各自为政,现在不是清朝,不复满洲贵族风光。这门亲事,并非是她个人的幸福,是整个家族的颜面。 谢家如日中天,权势皆旺,有多少人艳羡,巴不得与之攀上关系,这样的联姻,定是世人眼里求而不得的一段金玉良缘。 他们瞩目的不是她,而是三省督军的儿媳妇。 她是谁,美或丑,悲或喜,没有人在意。 抬眼又看见那一对玉耳坠,付清如轻轻叹了口气,权宜之计始终不长久,既然无法躲避,不得不面对。 将耳坠放入描漆彩绘的檀木小盒子里,关上盖子的刹那,恍如梦醒,她想笑,泪水却率先湿润眼眶。 世人怎样看,怎样评,她都毫不关心了。她累了,无论是三年的等待,还是这转瞬的巨变。 她甚至想过抛开一切远走,但以后如何?面对千夫所指,令母亲蒙羞吗?如果这样逃出去,付家就完了。 与其惶惶不安,不若坦然放手。 晨昏更替,在混沌中如水流逝。她不再反抗,不再拒绝,木然迎接大婚之日的到来。 乌雅氏笑着梳理她的秀发,隐隐悲怆,“清如,自古男子薄幸,一生很长,谁又能惦记谁多久?无非忍一时之痛,你得到的会比失去多。” 付清如抬眼,把发钗插进鬟间,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目温婉,笑意恬然。 “母亲,您放心,我不会任性了。三少年轻有为,必然也是值得托付的人。” 她说给乌雅氏听,也说给自己听。 短短的两三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么艰难。 月香在旁帮忙戴首饰,红宝石的耳珰,金灿灿的手镯,梳好发髻又戴上珠翠凤冠。 大红霞帔,宝光熠熠。乌雅氏为她蒙上盖头,尘埃落定。 喜娘说,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样奢华的婚礼。 仿佛是特意照顾付家,这次举办的婚礼是中式,且按照满族传统来。发出去的请帖,居然请到了先前和阿玛并不怎么来往的几个叔伯亲戚。 付清如似乎听不见震耳的鞭炮和喧嚣的鼓乐声,她没有愤恨,也没有欢喜,由喜娘搀扶着迈出闺房。 迎亲仪仗早在大门外等了半天,她踩着铺了一路的红毯,小心地随喜娘前行,弯腰坐进鎏金花轿。 厚重的盖头下,视野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嬉闹和喜乐,从清晨至傍晚几乎不停。 命运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困她于分寸,不得挣脱。既然明白不能嫁给想嫁的人,哪用管对方是张三李四抑或谢敬遥? (今天第三更……这本节奏要快点,明天三少应该可以吃肉了) -- 天为谁春(二) 付清如踏进谢宅的门槛,被喜娘牵引着在司仪的主持下拜了堂,又被带入新房。 刚才,似乎从盖头下面的空隙看见了谢敬遥穿着皮鞋的一点足尖。 离自己这么近,又那么远。但现在咫尺之间,她却没有惧怕。 她知道,不能惧怕和回头,因为没有退路。 记起那日他笃定的话,一时诸般滋味翻涌心头。 谢敬遥,这个名字,此后就要和她紧紧牵连,消磨漫漫时光了。 夜深了,款待宾朋的宴席鼎沸人声不知何时已逐渐平息。付清如被扶坐在柔软的西式大床上,硬撑着等他来揭盖头,左等右等却不见人影。 她只在早晨草草喝了碗粥果腹,一天下来没吃东西,都没多少气力了,却要强自镇定。 倒是月香心急起来,不满地嘀咕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爷怎么还不来?” 过了会儿,担心付清如多想,她又安慰地说:“小姐,咱们再等等。” 付清如点头,对此并不计较,只是有些疑惑。 寂静间,听见外面一阵匆匆脚步声,有人敲门。 她直起腰背,示意月香出去看看。 月香连忙打开门,见到的是一身军装的石磊。 月香探头左右瞥瞥,确定他独自一人,不由皱眉追问:“你们少爷呢?” 石磊看起来脸色有些尴尬,踌躇了下才开口道:“付……不,少奶奶,少爷让我有几句话当面转告你。” 月香见他往里走,立刻柳眉倒竖拦住,“你懂不懂规矩,这是新房,岂是随便乱进的!有什么话我可以告诉小姐,她不能见你!” “事出有因,少爷吩咐礼仪从轻,请少奶奶谅解。” 都说拿枪杆子的男人大多粗鲁不懂礼数,真是所言非虚。月香看不惯这莽夫一样的行为,偏不让他过去。 石磊和她互不相让,对她的阻拦也有些不悦。 沉重的凤冠压得脖子酸软,付清如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方一起身,就止不住晕眩。 “小姐,当心!”月香慌忙小跑去扶稳。 她勉强打起精神,走至门口,“他要你转告什么话?” 石磊默了片刻,眼中似有些许不忍,“赵小姐不慎受了重伤,少爷接到电话已赶去医院,特意让我来转告少奶奶,实在是事出紧急,没有时间向你当面解释,等事情解决回来,再向你道歉。” 脑中短暂空白,须臾,付清如回过神来。 他是说,新婚夜,她的丈夫还没有进洞房,就为另一个女人把她撇在这里。 她牵了下嘴角,却笑不出来。 之前还至少觉得谢三少是个懂礼节的人,没想到徒有其表,与那些纨绔子弟没有不同,陆二小姐,又有赵小姐……但当初是他说她一定会嫁给他,又答应了两家联姻。 不管愿意与否,她尚且竭力做好表面功夫,到这时,一个电话,他却扬长而去,连敷衍都懒得了? 谅解?他的属下都要堂而皇之闯进新房了,到底是怕她生气来解释还是随口通知? 她不在乎洞房和他的风流韵事,可绝不任他因此羞辱自己,羞辱付家! 大概从来没想过出现新郎临阵离去的情况,月香因为这变故不知所措。 冷寂的屋子里,夜风簌簌吹来,吹得头饰啷当轻响。 付清如突然抬手扯下盖头,明亮的灯光顿时晃花了眼。 月香大惊,急道,“小姐,不能揭啊,大礼还没完成,会不吉利的!” 不吉利?丈夫在新婚夜抛下自己去关心其他女子,是何等无情无义,还怕揭盖头这区区小事吗?思及此,付清如注视着石磊,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石磊望着她,不禁愣住,这不是那晚少爷送回家的女子吗?她就是付小姐? 触及那透出冷意的目光,他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唐突,忍不住恭敬了几分,“少爷是无意之举,一定会解释清楚的,请少奶奶不要多心,早些休息。” 风扬起璀璨的大红霞帔,满目喜庆,付清如微微仰头,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倦怠。 她转身,掩住房门。 她把自己关在里面,锦绣斑斓的房中,一个人盯着那双硕大的红烛静静坐着,任凭月香怎样恳求都不应。 其实月香多虑了,她既不伤心,也没恼怒,只是觉得累,不想继续强颜欢笑。 她摘了凤冠,脱掉嫁衣倒在床上,就此朦胧睡去。 …… 医院几幢大楼伫立在夜色中,在林木的掩映之下,一片寂静。 等赵君眉睡着了,谢敬遥才退出病房,关上门。转身之际,余光看到沈黛坐在椅子上,便微微皱起眉。 “为什么骗我?” “不说她受了重伤,只是骨折的话,三少会这样着急赶来吗?” 谢敬遥倚着轮椅不说话,看不出表情。 “你也别怪我欺你,”沈黛捋着脸庞的发丝,在指头绕了两圈,“阿眉那样稳重的人,今天却从一早起来就神思不宁,出了这漏子,你该知道原因。” 谢敬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将他的眉眼遮蔽。 沈黛笑了,“哦,我还忘了对你说一句,祝三少新婚快乐。” “不用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阴阳怪气?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哪敢。” 空旷的走廊里,一盏电灯孤零零亮着,空气中漂浮的消毒液味道还没完全散去。 谢敬遥和沈黛的交情不多,不过因为赵君眉的关系故而认识,后来偶然得知是叔叔那边的一个亲戚,其父沈兆中是湘东护军使。 此刻听她如此讽刺,他也不觉得生气,抬头望着外面闪烁的车灯,沉默半晌,懒懒笑了笑,“你好好照顾她。” 见他推着轮椅经过,慢慢走远,沈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阿眉不说,是不想为难你,你还要装作不知道?我替她感到不值!” 背影顿了下,谢敬遥却没有回头,目不斜视地跟着卫兵远去。 -- 至亲至疏(微h) 睡到约莫凌晨三点钟,付清如突然被一阵风吹醒,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正是半夜时分,宅院内万籁俱静,唯有树叶窸窸窣窣响着。 屋里黑漆漆的,她揉揉眼睛,伸手去拉台灯的灯绳,一只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 窗帘扬起又落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与月光笼罩过来。弹簧床极软,躺下去便凹陷,背后的人纹丝不动,手却往下摸索着滑到了她的腰间。 付清如起先被吓了一跳,感到对方平缓的呼吸,方稳了稳心神。 隔着衣物,那气息暧昧又陌生,她本来十分反感,但想到若是直接翻脸,对日后没有任何益处,遂轻咬贝齿忍住,身体却僵硬得跟木头人无异。 “这次不怕不反抗了?”他轻笑起来,却是微微冷笑。 付清如揪住领口,吸了口气转过去面朝他,满室昏暗的光线,她只看到一双忽明忽暗的眼睛,敛着湖水般的月色熠熠有光。 “我并不是怕。” “果真不怕?”谢敬遥眉梢微挑,有意逗弄般抓起她的手凑到唇边,“既然如此,大喜之日,也不该辜负良辰美景。” 温热的鼻息迎面扑来,她心里惊悸,反手去推,却碰到仅穿衬衣的坚实胸膛。 “三少,当初我们不过见了两面而已,为什么你要向我家提亲?”付清如抑制住羞愤之情,尽量平复心情。 他在之前弃自己于不顾,丝毫未念及夫妻之名,现在又何必虚与委蛇做无意义的举动。 瞧她半晌,谢敬遥忽然淡淡笑了,撑起身体捉住她的下巴道:“清如,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视线撞个正着,心突突直跳,这样的距离,几乎感受到他眼里别样的深邃。 付清如心生别扭,索性闭了眼不看。 那幽幽的胭脂香仿佛无处不在,撩起一丝莫可名状的情愫,她的肌肤娇软得像花瓣,温柔地在指间绽放。 他顺势便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在麻苍苍的黑夜中,低声道:“我说过,你的丈夫只会是我。” 付清如面色一白,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偏头往外挣。 他却不放,她越是闪躲,他越是用力。 她受不住疼得哼一声,可那微弱的轻嗔好比往身体撒了一把火,引人心里发痒,更生狂热。 明知她的惊慌,但谢敬遥已经克制不住,欺身上去,放任自己俯首去亲吻,去掠夺和侵占那份晨间雨露般的美好。 满头青丝铺散层层被褥间,压住她的手,他强硬地撬开唇齿,探进去汲取舌间芳香。 付清如脑中空白一瞬,血液回流,接着便奋力挣扎,嘴里呜呜反抗,皆被绵密霸道地吞进腹中。 她抬脚踢他,却被他的腿弯抵住,男女之力的悬殊让她仿佛被钉在耻辱架上无法动弹,压抑而破碎的呼吸声落入耳中都成了别样勾魂的缠绵。 翻搅,舔舐,欲念像静夜风声里的春潮,被一浪一浪拨上来。 谢敬遥跨坐在她身上,左手按住她的手腕压在头顶,撑起上半身右手开始解衬衫扣子,解了三颗,她又不安分地扭动,他索性不解了。 重新俯下去,拨开她拂在脸上的发丝,见她两腮如酒醉酡红,眼尾是湿的,如绽雪上靡靡艳色。 骨子里的那点傲气让付清如不肯哀求,可言语背离了理智,还是溢出口腔,“不要……” 床笫之间,这般求饶的话语只是助兴的催情药。 在唇角停留须臾,他捏住她下颚,仍旧吮吸咽下她全部抗拒,恍若不知她的厌弃。 本是随性而起,竟一时情不自禁。半室光影参差摇曳,许是夜色太美,催生他放开一只手,沿脖颈往下,探进衣襟里罩上一侧圆润的软乳。 “交给我。”情欲纷纷,语声低沉又沙哑,似是在抚慰不安颤栗。 付清如僵住,这样亲密的交融让她作呕,羞惭到快死去,但每一次扭动都会被他狠压住,腰腹间坚硬的灼热感更是令她恐惧,挣扎得更厉害。 尽管徒劳无功。 指间饱满,令人眼红腹燥,谢敬遥并拢揉捏,力道也不再克制,捻住那颗小小的蓓蕾来回掐弄,直至充血挺立。 火种滚进沸腾的油里,燎原枝枝叶叶的藤蔓,万木俱焚,烧去四肢百骸的理性。 他握住她的手引领向下,触碰裤里苏醒起来的硬烫巨物,她如惊弓之鸟,瞬间便缩回去。 付清如也学习接触过一些新时代东西,但自小循规蹈矩,家教严谨,在性方面天生胆怯和懵懂。 谢敬遥暗笑不识情趣。 唇舌交缠,粘稠且湿润,风味成癫狂。本就单薄的衣服被胡乱地推上去,堆叠在胸口,露出脆嫩骨骼与未经人事的青涩,诱他蹂躏。 冷玉般肌肤泛起异样的桃粉,唇涡,胸埠,沟壑,手一路向下,抚过柔软小腹,滑过腰线和股沟,捏起挺翘的臀瓣。 付清如簌簌哆嗦,竭力忽视窒息的麻痒。 她知道既然已经成为夫妻,有的事早晚无法避免,她没有理由拒绝,但不代表接受。 谢敬遥似低笑一声,耳语道:“放松些。” 往前寻到两腿间蜜林拨开,侵进最隐秘的宝地。 她承受那陌生而滚烫的轻薄与进犯,指尖瞬间绷紧,终于轻泣着小声尖叫:“不要!” 像缀满枝头的石榴花,端的是玉洁娇艳,胜过人间烟火。 想摘下来,想碾碎在怀里,闻那浅薄芬芳。 但太娇弱,太柔软,甚至觉得稍微激烈点,都会在这瓷白躯体落下斑斑青红的痕迹。 带有粗糙薄茧的指腹刮过腿根,激起阵阵酥麻,掌心终于裹住花口揉弄起来,温度惊人,烫到她浑身一抖。 他伏在她身上粗重喘息,有些不耐烦地捂住她的嘴,含糊不清道:“别动。” 拨动着花蕊,犹不满足,直感到点点滑腻的春水流出缝隙来,修长的中指一寸寸往里挤,拇指则按住了那颗寇珠捻压。 紧。 太紧了。 湿,热,被层层软肉缠住的感觉几乎使人头皮发麻,愉悦和兴奋沿着脊椎神经一路而上,下体涨得发痛,蠢蠢欲动叫嚣着。 他好受不到哪里去,又存着点理智,耐性研磨。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细腻甬道里灵活抠弄,缓缓进出,每次只抽一半,又再次尽根插入。 反反复复,如恶意地捉弄,如热切地爱怜。 “喜欢这样吗?” (情人节快乐!第一次写肉,虽然是肉沫,感觉好难T T……三少:我比隔壁段队进度快多了) -- 铜雀锁乔(一)(微h) “你的腿……”付清如还在找最后理由,挤出三个字。 抑低下的音细细,轻轻的,认真听,也有几声忍不住的呻吟漏出,像屋檐泥巢里幼鸟的哀鸣。 他却看穿她的心思,咬着耳垂喷出热气,“伤而已,不是不能人道。” 灯昏如梦月沉沉,只见她蹙紧了眉头,再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恨这夜漫长,这晨光熹微,不能自主的生理快慰让她感到羞耻生厌,灵魂如被扔进地狱任由恶鬼鞭笞。 泪湿睫羽,她的眼睛没有爱欲,惊恐后是清醒着,被迫忍耐加快的频率,一次重过一次的戳刺。 谢敬遥用力揉搓着丰盈的乳,再并入食指,身下动作毫无停顿。 “看看。”他将湿透的指骨拿出来,噙着嘴角放在她眼前坏心诱哄。 付清如汗湿额发,咬唇撇开视线,被欺负到极致也未吭声,唯独纤薄腰肢微微的震颤掩盖不了真实反应。 第一次取悦一个女人,他并不反感,慢条斯理寻觅,反倒乐于发掘能让她失控的点。 继续探索找到那敏感之处,始终算无遗漏,力道强悍,浸浴在水湾深地啧啧有声。 她被困在他身下,足尖蜷缩,手揪得枕巾皱巴巴一团。 嫩滑的内壁重重叠叠裹住皮肉,谢敬遥对她的反应满意,低头咬起颈间和锁骨薄弱的皮肤,又放缓速度,进入漫长折磨的节奏。 “喝牛乳长大的?”片刻,他忽而问出一句。 付清如不解,睁开眼,眸光因为有些受不了腿间酸胀并着粘湿的感觉微醺。 “这么白,这么滑,真是副好身子。”浑话说出来也像情话,不知是戏谑,或是称赞。 要她甘愿沉迷,摒弃礼教束缚,拨动蚀骨情热由他予取予求。 血液燃起滔天烈焰,那是冷寂的泥潭之火,在这火里,罪恶从熔炉涅槃,半是欢愉,半是痛苦。 付清如难以抑制地躬起了身体,唇发白,只在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喘吁声响。 听得人血脉偾张,谢敬遥暗自忍住扯碎她衣服的冲动。 “叫出来。”不让她咬自己,他再度去吻住她的唇,试图捕捉她的舌尖,却骤然一阵剧痛,口腔盈满腥咸的血腥气。 殷红的血丝从齿缝里渗出,她竟咬了他。 “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急促地喘息着,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扬起就要打他耳光,然而在将要碰到脸颊的瞬间却硬生生停住。 恨恨地瞪着他,却不想彻底激怒他,她想着忍下这口气,只愿全身而退。 望着她冷然隐含泪光的眸子,谢敬遥终于松了手,缓缓道:“就这么不情愿嫁给我?” 他可以清楚分辨出来,那是毫不掩饰的排斥。没有半点好感,甚至是厌恶? 而他还匆匆赶回来,想着要哄她,给她道歉,真是可笑。 心里的委屈和绝望如海水般地泛滥,迎着他的目光,付清如本能地回道:“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今,她不求夫妻恩爱,但求相敬如宾。 他在外面怎样逍遥都没关系,不在意她的感受也无妨,可至少不能破坏她心里最后那片净土。 那坚定的眼神表明她不是在说谎。 情潮如遭冰雪击散,眸光蓦地一沉,谢敬遥睨着她,似乎有怒意闪过眼底,又被掩去。 “好,好。” 天下女子何其多,比她好的不是没有,只要他点头,谁不想嫁给他,享受谢家的荣华尊宠?她算什么? 他改变主意,娶这样一个讨厌自己的女子,究竟为什么? 是雨夜时回眸刹那的怦然,还是午后书房重逢的惊喜…… 付清如呼吸紧张,咬着牙,却始终睁大眼睛盯着他。 看着她防备的样子,谢敬遥冷笑,也不顾口中滚滚血气,翻身坐起,直接披上外衣下了床。 门开启,接着砰一声关闭,归于沉寂。 在这漫无边际的静中,她一动不动望着屋顶。 说不出那种感觉究竟是巨大的无望还是彻骨的心寒,像呼啸的风,将她慢慢淹没。 …… 谢敬遥这一走,居然半年多未回来。 付清如听大嫂说,他是被督军派去了河南。在成亲前,河南地区的边防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问题,几方势力在此争夺不休。 原先以为不过是隔靴搔痒的挑衅,不予关注,哪曾想,势头愈演愈烈,闹得督军也省不了心。 张勋复辟失败,使得段祺瑞复出和皖系、直系两大军阀崛起。 北洋集团的利益分化更加明显,府院之争付诸武力,同时与革命党人的制度、政见之争,也演化为赤裸裸的军事博弈。 但这些事毕竟发生在迢迢远地,因此目前对督军府未产生大影响,仍旧平静如常。 谢敬遥的母亲二姨太杜英端庄大气,是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女人,整天吃斋念佛,很少过问家里的事情。 下人们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不是没有听见,而杜英似乎不怎么喜欢付清如,除碰见偶尔跟她说说话,并不与她多接触,这反倒使她过得自在。 她有时同大嫂聊会儿天,到起士林吃吃点心,回去探望乌雅氏,仿佛没有其余事可做。 付清如只疑惑的是,连结婚那天,杜英都身体抱恙没有出现。后来,月香悄悄向人打听,才知道谢敬遥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奇怪。 二人不像母子,更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彼此漠不关心。 她也不欲过问这些,互不干涉,不正是希望的? 在春花开开谢谢,夏日蝉鸣聒噪又停歇后,日子平淡地流逝,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返。 她甚至产生错觉,自己没有嫁为人妇,不过是暂时寄居在此的外人。 清晨,街头巷尾尚且弥漫雾气,昨夜起便淅淅沥沥地下小雨,打得伸出墙壁的枝叶噼里啪啦响,直至现在依然没有止住。 地面湿漉漉的,凹凸不平的坑积了一汪汪水,飘着被吹落的桂花。 老头披了蓑衣挑着担子走街串户,叫卖着“五香豆干”。苍劲的喊声悠悠传来,不时也有早起的妇人开门去称几块以作下饭菜。 月香撑着伞,边走边打呵欠,“这么早出来,太太怕是还没起吧?” 付清如捧紧了怀里那几支折来的醉芙蓉,“不碍事,要是母亲没醒,咱们就等一等吧。” “小姐可真是对太太孝顺,巴巴地摘了这花送去。” 付清如笑笑不语。 月香撅了下嘴,“小姐对太太如此好,怎么不对姑爷上心些,要不然,姑爷不会冷落咱们,跑去边防几个月连封信不写,电话也不打……” 付清如打断她:“这样没什么不好。” 减少见面,免得徒惹各自烦恼尴尬。 月香还想说什么,可见她低头看着花,神情淡淡似乎不愿多言的样子,只好憋住心里话。 主仆两人沿路慢慢行走。 湿冷的风迎面而来,吹得颊边瑟瑟发凉,葳蕤花枝随之摇摆,连带着水凼都漾了一圈细细的縠纹。 寂静间,突然响起刺耳的叫喊:“站住,臭小子!” 付清如听见一阵杂沓脚步声,刚要抬眼看,却不料被人猛地撞到,她站不住,“啊”的一声向后栽去,惊险万分。 月香吓得大叫,电光火石之际,有只手伸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腰,扶了肩膀用力向上提,竟将她抱稳了。 付清如惊魂未定,又察觉不对劲,见那人的手臂碰到胸口,顿时急道:“你、你放手。” 那人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放手。 -- 铜雀锁乔(二) 付清如抬眸,见一个青年站在面前,右眉骨处渗出的血沿脸庞滑落,那微凹的眼睛却仿佛黑暗中的夜明珠般,闪着透亮的光泽。 她几乎呆在原地,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绎哥哥?” 而当她不敢置信嗫嚅着吐出这个称呼时,他却看也未看她,低声道了歉,便匆匆与她擦肩而过,很快跑得不见踪影。 月香立刻扶住了她,七八个手拿斧头砍刀的人已朝这边过来,咋咋呼呼地到了跟前。 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褂子,受了伤的小子跑过去?” 付清如心里惊疑,隐约明白了什么,抬手朝反方向指,“他去那边了。” 等到这群人气势汹汹地消失,月香不由小声道:“小姐,你为什么帮个素不相识的人,万一给自己惹来麻烦岂不是糟了!” “他们一定是要对他不利……你看见了吗?撞我的人是绎哥哥啊。” “章公子?”月香哑然,“小姐看错了吧?章公子最是爱干净,可那人胡子拉渣,衣衫不整,一副破落样,怎么可能是他?” 付清如摇头,“不会的,就算过了三年,我也认得出他。” “我看小姐你是魔怔了,章公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再说了,他若真在,难道不该早来找你吗?只是长得有点像吧。” “是吗……” “小姐,别多想了,就当碰到了件倒霉事。” 付清如望着男子跑走的方向,那里蔓延着湿冷的水雾,无数金黄的花瓣纷扬飘落,稀稀拉拉铺了一地。 良久,她道:“月香,在城里多打听打听,我要找到他。” 无论是不是章绎之,她要亲眼确认,哪怕日后不复相见,也想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月香叹了口气,心知劝解无用,小姐一旦做什么决定绝不会妥协,只好应了。 北地入秋的寒意比南面更使人感受得明显,百叶窗外风声萧瑟,连着下了几天雨,把石膏都泡得起了层鼓囊囊的壳子。 却说谢敬遥自离开江州,受命去河南,便遭战事绊住在那居所住了数月。 冯国璋就任总统后,与国务总理段祺瑞,在西南军阀及广东护法军政府的政策上产生分歧,矛盾深重。 段祺瑞主张“武力统一”,调北洋第八、第二十两师入湖南,导致南北战争。 而随战事扩大,牵连谢明远管辖范围,一时之间,倒成了争夺的要地,令谢家的樊军处在了风口浪尖。 谢敬遥在书房里看报纸,尽是乱七八糟的报道,又是写革命党的杀手刺杀哪位大帅,又是写安武军首领倪嗣冲升任长江巡阅使。 这些消息早就传遍,听得有人敲门,他心中一阵不耐,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郭旭的声音响起:“三少,官邸来电话,督军让你即刻启程回去。” 一听是父亲的电话,谢敬遥放下报纸推着轮椅过去,郭旭拿着军大衣在外面候着,看他出来了就道:“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大门口。” 谢敬遥边披衣边说:“余下的事务就交给你处理了,对城南牛峰山的那群土匪不能掉以轻心,让他们胡作非为,但眼下也不必着急剿灭。” “是。” “拿不准主意,可以征询俞顺年副参谋长的意见。” 郭旭立正,朝他背影敬了个端正的军礼,“明白!” 石磊等人已经在大门口,谢敬遥上了车,见车驶了两条路拐弯径直向西,便道:“绕什么圈子,不走近路往远的去?” 石磊道:“前面有公民组织游行,发‘请愿书’以示抗议,喊着要段祺瑞下台呢,连着几天闹得可凶了,军警不得不出动,怕是开不过去。” 整条马路戒备森严,沿途设有岗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谢敬遥明白,这定是因南北之争而引起的。 如今国内反对对德宣战的呼声越来越高,英文《京报》的新闻却在这敏感时期披露中日秘密签订了一亿元的军事借款,国务院把火力都用来对付西南军阀,当然会激起民怨沸腾。 他把头往车背一靠,闭眼道:“段总理虚情假意,狼子野心,黎总统倒是亲善正直的人,可惜救国图存,不是如此道德所能有效。” 他顿了顿,又问:“老四还在南边行辕?” 闻言,石磊回答:“没有接到确切情报,不过这会儿我父亲,政治部何主任都在那,应该安全无虞,我会继续留心。” 谢敬遥颔首,平静的神色不知道在思忖什么,片刻,他忽然笑了声,“四弟的性子够他们折腾了。” 这远路足足比原先多出十几里,及至翌日傍晚左右,一行人终于抵达谢宅。 他穿过游廊,径直往客厅去,对面跑来个人,险些就撞上。 雪英兴冲冲地举起手里的口琴,看着他说:“三哥,我在楼上就看到你的车了。大嫂送了这个给我做礼物,你的呢?” 谢敬遥想起过两天是她生日,笑道:“你倒是个机灵鬼,我才回家不问问你哥累不累,就想着要礼物了!” 雪英嘟嘴哼了一声,“嘁,你不是忙得根本忘了,找借口敷衍我吧?” 谢敬遥正要问刘管家父亲是否在家,听她不满地嘀咕,随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快吹你的口琴去,礼物少不了。” 雪英捂住头退后两步,大喊道:“妈,三哥欺负我,把你好不容易给我扎的辫子弄乱了!” 偏厅里头和几个富贵太太搓着麻将的梅兰没听清她说的话,只道谢敬遥回来了,面不改色地吸了口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香烟,吐了几个漂亮的烟圈,方高声回应:“敬遥到了?外面雨大,淋着没有?” 雪英对母亲这样的反应很不开心,气得鼓起腮帮子。 谢敬遥进门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退了出来,在风口犹豫须臾,往北面院子走去。 看到他要上楼,知道是想去见杜明芷,底下的丫鬟忙道:“少爷,我先去问问二太太吧。” 谢敬遥知道她是母亲的贴身丫鬟锦书,遂颔首停下来。 不一会儿,锦书出来了,他看那忍了又忍的表情,已经得知答案。 “二太太说,她的佛经没有抄完,让少爷自己用晚饭。” 果然……谢敬遥扯了下嘴角,类似不见他的理由,他听了太多次了。 这么多年,他们母子见面说话的次数,他都可以数得过来。 如果换作老四,她一定不是这副态度。 他自嘲般笑笑,调转方向。 天地间一片茫茫墨色,倒映在他的眼底,化为死水似的沉寂。望着黑夜里几点光芒,空空荡荡,竟有种无处栖身的感觉。 入夜没多久,付清如就披上了深秋才用的织锦披肩,嫩黄颜色,垂有细密的流苏。 一身素白丝绸睡衣裹住纤瘦身体,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姿,她蜷在卧室的沙发里,数落地窗外的枯萎凋零的树叶,一片,两片…… 留声机放着《游园惊梦》,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名伶所唱,断断续续,缠绵娇媚。 谢敬遥进来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发现,直到肩头一暖,他已经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嗓音低柔,“还在生气?” -- PO-1㈧.℃零Μ 欲说还休 付清如一转头发现这样的姿势,自己几乎贴在他胸膛,惊得往后退,可这本能的躲避让他陡然恼火,用力将她按住。 他下手重,惹得她蹙了眉开口说:“放手,疼。” 谢敬遥恍然,立刻松手,她就朝另一头挪了挪。 半敞的窗子有风吹入,吹得睡衣袖口软软飘荡,露出一截凝雪般的小臂,丰肌弱骨若隐若现,诱人怜爱。 “才半年多时间,你怎么瘦了,是他们伺候得不好?” 付清如摇头不语。 谢敬遥似乎也不在意,笑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摘了军帽,拿起原本放在桌边的一样东西,居然是本包装精美,市面上几乎绝版了的书籍。 付清如诧异地看向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不是和她在新婚夜争执撂下狠话的人,连笑容都再自然不过。 谢敬遥说:“你平常喜欢看书,我就特意托在中华书局的朋友找了一本,想着闲来无事解解闷也不错。”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不作声接了,低头瞧烫金的封皮。 无言地坐了半晌,她随口问道:“听二姐说南面不太平,难道仗打过来了?” “只怕比打仗棘手……”谢敬遥烦心起来,岔开话题,“有什么吃的没有,我坐了一天车,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 付清如疑惑道:“我们吃的时候,三妈不是让下人给你准备了些留着吗?你下楼问问。” 谢敬遥却身体一仰,靠着沙发疲倦道:“没力气。” 刚才抓她肩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付清如觉得他分明是耍无赖,只能按铃叫朱妈,吩咐厨房重新烧两个菜送来。 谢敬遥就着菜吃完两碗米饭,又喝了杯酒,倒感到有些热,于是解了军装外套,然而一抬眼就看她瞧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那目光如冬天屋瓦结的霜似的,又轻又淡,透着丝冷。 付清如起身说:“你累了,今晚在这好好休息吧,我和月香睡。” 听她客客气气讲话,还给他抱了床新被子,像称职的妻子般,谢敬遥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膈应。 这摆明了是下逐客令。 看着她的身影来来去去,笼罩在灯光里,仿佛是有一根羽毛,缓慢从心脏划动,痒痒地牵着神经,他的眉峰间聚起越来越多烦躁。 脸一沉,他捡起外套,拦住要出去的她道:“我回官邸。” 语毕,头也不回地出了卧室。 雨小了很多,顺着屋檐滴下,犹如报时的更漏。夜空中的云重重叠叠,远近寂无人声,只有风吹花落。 付清如正盯着五彩玻璃的隔扇出神,突然再次听见推门声,以为是谢敬遥反悔了,紧张转身,却见月香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水跑进来。 “小姐,姑爷来过了?” 付清如点了下头。 “那怎么不趁机把他留下呀!”月香满脸遗憾,跺脚道,“看的出来,姑爷不是对你没有意思的,但凡小姐服个软,他肯定对你好!” 付清如莞尔,看她那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忽然想起什么,急急拉住她的手问:“是不是有了绎哥哥的消息?” “有是有了……可是……” “他在哪里?还在江州吗?” 月香被追问得欲言又止,终于横下心说:“他在城西的兴昌车行拉车!” 付清如愣住。 月香道:“我起初也以为自己看花眼,所以还悄悄在后面跟了好久,结果看到他真的和那些车夫坐在路边,有客人过来就拉黄包车,看起来过得很苦。” “怎么会……”付清如喃喃。 她脑海浮现的,全是昔日那个芝兰玉树,面容孤冷如雪里红梅的少年。 他不喜欢笑,甚至在下人眼里是有点怪,可看到她,嘴角总微微上扬。 他不许人轻易近身触碰,从来衣衫整洁,却会爬上数米高的枇杷树给她摘枇杷。 她小时候落了水身体弱,常常咳嗽又讨厌吃药,他就自己熬了枇杷水喂她。 她嫌不好喝,他就哄她说喝一口,讲一则书中的故事,结果喝完了,他也只讲了一则,她就气恼地拿手打他骂他骗子…… 一桩桩事,她记得清楚。 后来有人告章家私自倒卖军火,生意垮了,所有商铺全被没收。章伯伯和夫人经不起打击,双双在牢狱自尽,他突然失去至亲。 她恳求阿玛和母亲,可是向来宠爱她的父母都坚决地回避。 付清如愧疚的是,没能在当时帮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章家一夜之间颓败,散了。 月香知道她素来重情义,怕是又勾起了以前的伤心处,忙用话宽慰。 付清如也不愿说什么,摆手让她退下,倚着沙发两手抱膝,木木地坐到差不多凌晨才睡了。 她心中抑郁,又着了凉,第二天起来便觉得意懒神疲,但还是撑着出门,在街上叫辆车,独自去了城西。 兴昌车行附近有间酒铺,人没走近,就闻得见醇厚的香气。 石阶旁边放着三辆黄包车,天气凉飕飕的,车夫们却只穿着土棉布衫子,聚在一块儿搓手闲聊。 “阿余,你妹子的忌日快到了吧,买好纸钱了吗?”一个中年男人取了帽子转头问坐在角落的青年。 那青年没有加入他们的话家常,这时听到有人问自己,才抬眼看去,接着点头。 -- 心生嫌隙(一) 中年男人拉车多年,见识了大大小小人物,自然有些看人的本领。阿余刚来时,他便觉得不是个干粗活的,倒像富人家的公子哥。 这年头兵荒马乱,家道中落迫于生计不得不做低贱事情的人不是没看到过,所以并没有挖根究底对方的来历。 见他无意和大家说话,也看惯了这样子,就由他闷坐,只管自己说话去了。 周围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雨后初霁的朝霞洒了满路。 阿余坐了会儿,拍拍衣服站起来。 付清如朝前走着,不知不觉与一个人擦肩而过,瞬间像有道光擦过眼睛,她心里一紧,转头望去—— 异常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只是比从前更高了。 他步履平缓,穿着双破旧草鞋,只到脚踝处的黑裤子仿佛不大合身。 这还是那个干净清爽的章家公子吗? 她抬手捂住嘴,指尖微微颤抖,强忍住心口几欲泛滥的酸涩。 “绎哥哥!” 她的喊声没有令他驻足,甚至没有停顿。 重逢猝不及防,付清如在身后看着他,刹那思绪纷乱,回过神来,她已经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头一看,表情似乎透出困惑,“小姐,有事吗?” 原来有千言万语,没想到真见面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咬唇问:“你不认识我了?绎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所以假装不认识我?” “我叫阿余。”他摇头。 付清如怔了怔。 见她脸色苍白,眼眶却泛红,阿余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快去医院吧。” 这一席话问得付清如手脚冰凉,似闷雷砸下来,将满腔期望扑灭。她心中一恸,眼泪险些涌出,最终勉强笑了笑,“看来真是我认错人了。” 她松开手,身体微不可见地晃了下,低头向回走。 秋风飒飒,草随风动,阿余看着她走了段路。 天边金色的霞光冲破厚重的云层,丝丝缕缕,更映得她整个人犹如一片透明的琉璃,轻轻一碰便碎。 付清如昏昏沉沉,越来越提不起力气,她想赶快离开,可是身体不听使唤,虚软得直往下滑,忽然失去了意识。 许久,模糊听得耳边叮叮当当乱响起来。 一阵鸦雀无声,又一阵杂乱无章。斜晖脉脉,照着窗外落叶如蝶。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谁握着,有人在唤她,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像受委屈的孩子,微弱呢喃道:“母亲……他……他不要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再一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付清如刚睁眼,就看到床边站着个穿白衣的护士在挂输液瓶,弯腰微笑着说:“三少奶奶,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她摇头,只觉得输进手背的药水冷得让人发寒。 护士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还是有点烧,我再给你量量体温和血压吧。” 鬓角尽是细密的汗珠,付清如挣扎着坐起来道:“这是医院?” 护士边收体温计,边笑着颔首。 付清如轻轻吸了口气,还想问一句话,护士想起先前谢敬遥赶来询问的情景,便又继续道:“这是三少特意给你换的单人病房,怕其他病人吵着你。” 谢敬遥来过?听她这样说,付清如有些意外。 被冷汗濡湿的几缕头发贴着额角,烧还没全退,她疲倦至极地重新躺下去,闭眼说:“你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会儿。” 谢敬遥在军部忙碌了一下午,返回医院已是晚上十点,推门进去,她正睡着。 壁灯的光略暗,一片晕黄。他走到床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她侧着身子,右手伸出被子外面搁在枕头旁,手指向掌心微微蜷缩。 谢敬遥握住她的手,像握着轻飘飘的柳絮,凉凉的,柔若无骨。他没用一点力,低声叫道:“清如。” 她的睫毛颤了颤,只在梦中迷糊“嗯”了一声。 万籁俱静,树影映在墙壁,斑斑驳驳。他的面容沉浸在昏暗的光线里,因而连所有神情皆被隐没。 付清如再度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 烧退了下去,感觉手暖暖的,这才发现被人握着。 她抬眼看他,他趴在床头睡着,俊朗眉目显见疲乏之色,军装的金制领章十分夺目。 袖扣硌到了她的手臂,硬邦邦的。她稍一动,谢敬遥就警醒地也跟着醒了,见她一声不吭凝视自己,笑道:“饿了吗?” 付清如静静地躺在那里,像记起了什么,倏地支起身体左右环顾。 她提到章绎之,除了初时的喜悦,此刻更有一种无言的惊恐蔓延。如果母亲,或是谢敬遥见着他,说不定看出端倪来。 “先把粥喝了。” 她接过来,看到碗里的山药熟地粳米粥,脱口道:“我母亲来过了?” 每逢她生病,乌雅氏便时不时给她做粥调养身体。 谢敬遥颔首,“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 付清如一勺勺吃着,心不在焉。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医院的,也不好询问,只能猜测是章绎之送来。 他问:“昨天干什么去了,连月香都说不知道。” 父亲让他去趟西北冯家,带着付清如一起,因为付家与冯玉祥的叔侄有点关系,也方便办事。他本来打算告诉她打点好行李,准备这几天走,没想一整天不见她在家。 后来有人从医院打来电话,他才听说她生病了。可怎么突然病了,没人知道原因。 她昨天一个人出门,并未带下人,更是奇怪。 付清如身体一僵,努力平静道:“只是自己出去走走,没想到一时不舒服晕倒了。” 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这样的话,低头盯着碗,然而隔着氤氲的蒸汽,那芳香四溢的粥在眼前却变得不再清晰。 谢敬遥看着垂眸的她,几缕乌发滑落雪白的脸颊旁,正要抬手去拂,忽听得外面传来脚步,有道声音响起,“你醒了吗?” (没忍住写了孽海的第一章玩,有兴趣可以看看) -- 心生嫌隙(二) 玻璃上映出个影子,紧接着就有人推开了病房门。 那一瞬,如被雷霆击中,付清如懵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阿余。他依然穿着那身破旧的单衫和草鞋,手里却拎着袋子,冒出股股热气。 看到谢敬遥在,他仿佛也有点惊讶。 谢敬遥循声望去,眯了眯眼,瞳孔幽黑莫辨。 “原来谢参谋长也在,”阿余上前微微鞠了下躬,又看了付清如一眼,把袋子放到桌上,“这位小姐身体不好,所以我想着送早饭来看看她醒过来没有。” 谢敬遥牵起嘴角,淡淡道:“你认识我?” 从见这人的第一眼,他就感到一丝不同寻常。无论衣服多粗陋,从里至外散发的气质是无法彻底遮掩的。 阿余面色不变,低声说:“现在南北战火越烧越旺,仗打得难解难分,如果不是樊军坚守三省,百姓们已经处在水深火热里了。我虽然只是个车夫,但眼睛看得见,耳朵也听得见。” “你看起来倒不像个车夫,”谢敬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描淡写笑了笑,“是你送少奶奶到医院的?” 后半句说完,阿余似乎怔了须臾,才点头说是。 “我在路上经过,无意间发现倒地的少奶奶,看她脸色很差,就把她送过来了。” 房间里静得针落可闻,窗户开着,浅蓝色洋式窗帘随风飘动。 付清如看着阿余的表情,听见谢敬遥的话不免胸口一紧,险些失手打落碗。日光照进来,明晃晃的,却照得她一阵恍惚。 “那我该好好谢你了,你想要什么?钱,还是……” 阿余摇头,不卑不亢道:“我希望有一个机会。” 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锋锐,很快又收敛如初,谢敬遥只问了四个字:“什么机会?” 阿余说:“进樊军,跟随你。” “不……” 付清如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出声,但她的声音异于平日,且显得突兀了些。 谢敬遥眉梢微扬,转眼看她,只见她脸色仍旧泛着苍白,却似冷静下来。 “我是说,参军毕竟是大事,不讲明白,怎么能随便让人进。” 她担心的有两点,一是战场枪林弹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章绎之真的去了,保不准有命回来,二是章绎之跟着谢敬遥了,她便没有办法轻易和他说话,也不希望哪天他被识破身份。 四目相对,谢敬遥漫不经心的视线扫过她的脸,使她手心起了层冷汗。他默了片刻,嘴角多了分玩味。 “说得没错,樊军不是谁想进就进的,没有充足的理由,我不会收你。” …… 时值多事之秋。 军政府的成立,令南北对峙的局势更紧张。由革命党领导组建的护法武装也相继而起,北洋军和湘南护法军在湘潭西倪铺接战,激战了一个多月。 冯国璋企图借助西南军阀势力对抗皖系,因而暗中主和,且对皖系利用直系军队打头阵的部署深为不满,与段祺瑞的矛盾愈演愈烈。 谢明远也联合湖北襄郧镇守使、鄂军第九师师长黎天才等在襄阳宣布“自主”,大地战火连连,政治舞台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天上午,官邸内的例行会议结束后,谢明远留下了樊军内的几位要员在办公室商议军务,谢敬遥在一侧旁听。 气氛一度凝重,众人在地图前攻进退守比划了半天,终于有人抚掌赞叹道:“到底是督军厉害,我等拜服,自愧不如!” 另一人附和道:“妙计妙计,看来留下此人性命大有用处!” 谢明远笑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唐士业是吴光新的亲信之一,像他这种人,就算身体烧成灰也不会屈服,唯有摧毁其意志。” 顿了下,他对谢敬遥说:“你带些人,亲自把他完好无缺地送到湖南去。” 吴光新生性多疑,谢敬遥心知肚明父亲诱捕唐士业,又不杀他只关了数天的用意是想让二人产生嫌隙,于是领命道:“是。” “敬轩也该从军校出来,是时候练练真本事,建功立业了。” 谢敬遥向战略地图睨了一眼,见圈出的几个火力集中点都集中在湘南一带,正思索父亲到底怎样排兵布阵,旁边喝茶的元老便会意笑道:“好钢用在刀刃上,督军是要用这步棋一举成就四少爷了。” “我确有此意,不过他年纪轻轻,经历尚浅,还要在座诸位多多扶持才行,”谢明远笑笑,随后拍拍谢敬遥的肩膀道,“这趟任务不轻松,你先去挑几个人,我和你几位叔伯还有其他事说。” 谢敬遥听了,也不反驳,只遵照他的吩咐退了出去。 从办公室出来,刚到拐角,就碰见上楼的石磊。 “三少,你怎么出来了?督军也真是……明明你做了这么多,他却还是偏心四少。” “不要胡说八道,”谢敬遥敛眉问,“有什么事?” “你忘了,今天晚上高先生在鸿丰酒楼摆了酒席。” 谢敬遥颔首,眼一瞥,看到外面园子里摆着几盆水仙,茎叶青翠,如窈窕姑娘在风中亭亭玉立。 他怔了下,忽然想到付清如。 石磊见他发怔,连叫了两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谢敬遥抬手理了理衣领,沉默着转身下楼。 车一路开到鸿丰酒楼,高默订的是最里面的包厢,在座的几乎是樊军里的年轻将领和商界人士。 在这群男人里,赵君眉和沈黛就显得有些特别了。不过,他知道高默是赵君眉的表哥,对此也不感到奇怪。 等众人落座,谈笑间便有侍应生上了温好的酃酒。大家正相互斟酒,突然听到一道笑声响起。 “哎呀,这么热闹的场合,高先生居然忘了我,太不厚道!” 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个穿小洋裙的女子,随之飘进来一股浓浓的法国香水味。 -- PO-1㈧.℃OΜ 两处闲愁 高默望去,竟是不请自来的陆家二小姐陆湘湘,她后面还跟着两个同样一看便知留过洋的小姐。 高默不防在这撞见她,心里尴尬,余光瞥见那些军官们瞬间发亮的眼睛,又笑道:“陆小姐说哪里话,来者即是客,倒令酒席更有趣,请坐请坐。” 陆湘湘将碎花披肩脱下,眼珠一转,见谢敬遥心不在焉低头喝着酒,也不管别人看法,毫不矜持就坐在了他身边,说道:“要不是看三少在,还有我朋友想一睹樊军各位青年将才的英姿,我是不想来的。” 高默知道赵君眉喜欢谢敬遥,受沈黛所托故意以办酒席的由头请了谢敬遥,本来是为给他们创造机会,不料现在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番情况令他颇感棘手,只能笑笑,“我自然明白是三少面子大。” 陆湘湘却不搭理他了,把脸扭向谢敬遥嗔道:“三少,你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 如此直白的话弄得在座的人皆是一愣,继而有年轻军官打趣。 沈黛看不下去,开口道:“陆小姐这话错了吧,三少的心一直没变过,何来新欢?” 她这话火药味极浓,高默看谢敬遥一副置身事外根本无心和解的样子,连忙玩笑道:“三少艳福不浅,我等真是羡慕不已啊,哈哈哈。” 那话说得整桌上的人都笑了,陆湘湘头一昂,高傲不已,赵君眉却似羞涩,被沈黛推了下,不偏不倚地就倒向了旁边谢敬遥的怀里去。 她红着脸往他脸上看,他表情淡淡的,只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膀。 赵君眉一笑,柔声说:“别喝太多,伤身体。” 自从他结婚,去了趟河南处理边防,他们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地相处过了。好在,他如今仍旧在自己身边,她才感到他没有远去。 即使他有妻子,但始终是权宜之计的利益罢了。他也说过,对被硬塞到手里的东西,是不会在意的。 有军官调笑道:“三少听见没有,赵小姐如此心疼你,可得悠着点,别怠慢了美人。” 赵君眉也是认识这些人的,闻言便道:“你这张嘴改天拿针缝起来得了,要是再胡说,我就让表哥收拾你了。” 谢敬遥本对这种场合兴趣不大,基本不怎么说话,此刻端杯喝了口酒方勾唇道:“再不闭嘴,只怕收拾你的就不止高先生,连赵督办也要来了。” 一句话惹得满座人哄笑,包厢里的氛围愈发轻松热闹。 他收回揽着赵君眉的手,自顾自又斟了杯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呷着。 酒席吃到很晚,散的时候已近夜里九点。谢敬遥似乎喝多了,大家陆陆续续走出去,他还坐着,高默只好叫石磊进来。 石磊去扶他,赵君眉跟着起身道:“三少看起来醉得不轻,路上兴许缺人照顾,我和你们一起走吧。” 石磊愣了愣,刚想婉拒,沈黛已经非常识趣地道别先走了。 车子没多久就到了谢宅大门,石磊差了两个卫兵来扶谢敬遥进去,眼看赵君眉跟过去,忙开口道:“赵小姐留步,少爷没开口,我不能放你进去。” 赵君眉停住,笑道:“我跟你们少爷的关系,石副官难道不清楚吗,难道还需要我叫醒他问问?” 石磊有些踌躇,心想临走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少爷喝醉了请少奶奶出来接一下,倘若赵小姐和少奶奶撞见,不定产生什么误会,那就真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赵君眉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我看着他平安到屋里就走。” 看她样子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劝走,天色又晚了,况且督办也不好得罪,石磊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吧,那就麻烦赵小姐了。” 江州偏北,一入夜,透出的秋寒之意更深。 付清如下楼走到院子里,只觉得冷风扑面。地面被月光照得发白,像铺了层霜。 被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抱紧手臂。 听见背后脚步声轻轻传来,以为是谢敬遥到了,她转头说:“你回来……” 还没说完,那人不言不语走上前,伸手把一件大衣披到她肩头。 只觉得浑身一热,暖意裹住自己,付清如望着他秀逸的面容,突然说不出话来。 阿余退后两步,十分平静地说:“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在寂静的凝视间,她再度疑惑又不安。谢敬遥虽然没有让他参军,却留下他作为她的护卫,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实在猜不到两人的心思。 谢敬遥觉得口干舌燥,睁了眼推开搀扶的卫兵,自己摇摇晃晃地朝前走,一脚踩歪了要摔倒之际,赵君眉急忙抱住。 他抬头,模糊便望见院子里站着的付清如和阿余,触及她披着的外套,酒劲像退了些,目光忽然浮现清醒的幽暗。 付清如若有所感,扭过脸看到他,一时心慌,只得压下种种欲解的谜团。 这就是那位赵小姐吗?她并不多问,向对方微微一笑示意道:“谢谢你送他回来。” 赵君眉不明白她见丈夫和别的女人晚归,竟表现得如此平静,更坐实了二人真如自己预想的那般貌合神离的结论。 而这时,谢敬遥却甩掉了她,一把握住了付清如的手腕。 付清如心头一颤,嗅到浓浓的酒味,挣脱不得,只能小声叫了声:“三少。” 他将身体靠过去,低头在她耳畔醉意醺醺地说:“还不扶我回房。” -- 谓我何求 赵君眉正揣测着,手里骤空,不由愣了下。 倒是石磊反应快,很快开口道:“赵小姐,我让人开车送你。” 赵君眉此时也没有了再停留的理由,只得颔首应允。 付清如扶着谢敬遥上楼,回眸看去,已经不见阿余的身影。 谢敬遥一进屋子,便像全身无力似的倒在床上,她命丫鬟端来水,忍着冲天酒气勉强给他擦了脸。 看情形,今晚他是要歇在这,她倒是不作他想,毕竟是名义夫妻,自己绝无立场赶走。 在床边坐了会儿,瞧他呼吸平缓,仿佛睡着,她抱了毛毯走向沙发。 夜色沉沉,寂静悄无声息弥漫宅邸每一处角落。 风呼呼吹着,更添萧瑟之意。 谢敬遥睁眼坐起来,凝视那纤巧的人影。 付清如裹着毯子歪在沙发里,满头乌黑长发丝丝缕缕,凌乱披肩而落,衬得脸颊愈发清丽雪白,惹人怜惜。 换成赵君眉,陆家潘家任何小姐,谁不会为这样的独处时间欣喜,但唯独她不冷不热,甚至有些刻意保持距离。 夫妻相敬如宾到这样,表明对方根本是拿自己当外人罢了。 她睡在那处,被不时微微摆动的软纱帘子笼着,睡容恬然,又兼冰肌雪肤,当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宛若拓在画里。 一颦一笑,无不使人柔肠百转。 也难怪雪英再看到付清如时,瞪大眼睛惊讶得直说:“三哥,你娶了个林妹妹呢!” 月似银钩,洒落满室清辉。 异样的感觉逐渐蔓延胸腔,倒慢慢安心。 日子还长,不急……谢敬遥缓步走过去,俯低身体看她片刻,轻抚着脸颊在唇上落下一吻。 付清如醒来之际,已是第二天上午。 一睁眼发现躺在床上,惊得下意识看衣服,看好好穿在身上,松了口气。回忆迷蒙,似有双手臂抱起自己,拥入温暖的怀里,她有点惶惑。 身侧空荡,不见身影。月香进来服侍,也仅知道谢敬遥一大早就去了军部,并未有别的话留下。 她思忖良久不解,只好当作梦中朦胧。 白天雪英上学不在家,府里没那么闹腾,二姐美英和三太太梅兰几乎扎在牌桌子上,大嫂虽然可以说说话,但还有小侄子照顾,也不轻松。 算起来,竟没谁能陪着,不过付清如生性喜静,恰好顺了意。 刘管家知道阿余是三少爷带回来给她做护卫的,平时也没事派给他,顶多看他实在闲暇无事,才让其帮帮忙。 阿余对她的态度与先前别无区别,她本想继续试探,没什么机会,反而向来不露面的二太太突然遣了锦书来说要去寺庙拜佛,让她帮忙抄个经文,她只得暂且放下这件事。 南北局势日益紧张,湖南的战事焦灼不已,督军已经数日未归,忙得分身乏术,谢敬遥也自是无闲暇时间。 入夜时分,偏厅里的落地灯全打开了。 光线很足,付清如端坐在书案边,拿着毛笔认认真真地抄着《妙法莲华经》。另一张桌子上,几位官太太和梅三太太搓着麻将,不知谁笑说道:“和了!” 哗啦啦的牌声里,有人问了句:“这么晚了,你们家老三还不回来?” 梅兰瞧着牌道:“督军在官邸待了几天,老三哪敢懈怠。” 那位太太瞟了眼静静抄经的付清如,便说:“哎哟哟,说起来三少可真是忙人,就连我们家老头子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苦了新婚媳妇了。” 梅兰摸了张牌,笑着随她看去,“要不怎么说付家小姐聪明懂事呢,换成别人不定闹成什么样……清如,别离近了,仔细伤眼睛。” 闻言,付清如抬头,柔和应道:“嗯,快抄完了。” 话音才落,她便觉得光线又亮了许多,扭脸一望,阿余挪了盏粉绸纱罩子的台灯过来。 她唇角轻扬,露出微微笑意。 阿余放好台灯,回眸瞅见被暖光团团笼住的女子,乌发如云,温柔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也感到一软。 他垂眸,轻声说:“要是累了就休息,明天再抄不迟。” 付清如手握着毛笔,抿嘴摇摇头,又眨眨眼,“不累,只差一篇了,写得完。”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立刻有丫鬟欣喜叫道:“三少回来了!” 梅兰转头看着进来的谢敬遥,笑得有些促狭,“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谢敬遥摘了军帽交给随行侍从,目光在厅里淡淡扫了下,开口道:“听三妈这话的意思,刚才是说起我了?” 梅兰招手道:“老三,快过来看看我这牌好不好?” 谢敬遥却不动,只是一笑,“不用看,三妈输多少,回头父亲准会补给你。” 说完,他推着轮椅朝坐在台灯下的付清如行去,见纸面一色极为秀气的小楷书,问道:“你这是抄什么?” 付清如侧头望向他,淡淡含笑,“妈说明天要去寺里拜佛,让我帮忙抄了篇经文。” 谢敬遥怔了下,恍然道:“怎么突然叫你做这些事,又不是你拜佛。” “呦——”梅兰搓着麻将,声音拖长,“这是心疼了?只顾着心疼媳妇,连长辈都埋怨起来了。” “我没这么说,三妈多意了。” 另一位官太太立即也掩嘴笑道:“可不是,都说女大不中留,其实儿子也是一样的,娶了媳妇啊就见不得我们这些老婆子喽……” 谢敬遥嘴角噙笑,靠着椅背,好像对那些戏谑之语并不在意。 倒把付清如尴尬得脸上羞红,又不敢说一个字,怕被众人快嘴再接了话头,只能低头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你别理了,说不过她们的。” (腿有问题是装的) -- 一顾倾城(一) 目光落在她白净的手指,那指尖仿若雪般盈润,轻轻拉着袖子,他心间忽然觉得畅快,牵唇道:“嗯,不说了。” 梅兰看他们两人挨着十分近,真如伉俪情深,笑得愈发促狭,猛地听到对面张太太一推牌,喜道:“清一色!” 梅兰收回视线,见张太太忙着收钱,懊悔道:“哎唷,你趁我分神捡个大便宜了!” 张太太笑得开心,“这会儿不赶快把先前输的钱捞回来,我今天就赔大了。” 稀里哗啦的牌声再度响起,付清如刚要继续抄经,突然感觉耳边微微灼热的呼吸,她还未来得及躲避,就听见谢敬遥低声道:“明天我空了,陪你们一起。” 她愕然须臾,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却看到阿余规规矩矩站在三尺之隔的位置,神情平淡。 捏笔的手紧了下顿住,她勉强浅笑,道:“不用了,你这段时间也很累,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 …… 翌日,白霜弥地,气候越发萧条了三分。 寺庙坐落在半山腰,雾霭缠绕崇山峻岭,沿途遍植松枫柏木。此时人烟寥寥无几,因此静悄悄的。车沿着柏油马路,蜿蜒而上。 许是霜雾湿重,付清如一路喘息不止,用丝帕捂嘴吭吭咳咳了几次,月香担忧不已,又拿了止咳的药喂她服了才缓和。 一直闭目休憩,捻着佛珠的二太太不禁出声问:“年纪轻轻,你这身子未免太弱,怎么不及时治疗?” 付清如连忙回答:“小时候就有了这毛病,看过的医生都说没有大问题,平时好好调养就是。” 原本想借此机会给母亲祈福,岂料出现这种情形,二太太见她不舒服,也让她停下来,暂时在亭子里休息。 深秋阴沉沉的天气,她一身水绿色的藤花旗袍,外面裹着毛呢大衣。即便明知道谢敬遥不会如己所愿,可仍是被股股肆虐的寒风吹皱了心境。 和阿余独处的时候本就少,这样一来,今日恐怕也无功而返。 站在亭子里,远离市井喧嚣的静谧之处,如画风景尽收眼底,满山遍野皆是清新之气。 “少奶奶,你还是回车里吧,这里风大。”阿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如此遥远,又是如此比邻,付清如蠕动嘴唇,好像千言万语凝滞喉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抬手,将一个瓶子塞进她手心,“这是枇杷露,止咳平喘的效果很好。” 周围瞬间寂静极了。 那修长碰着掌纹的手指,熟悉的触觉霎时拽住她的神经。往昔朝朝暮暮涌入心头,指尖不由自主掐住。 枇杷露……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可他为什么出现在此,又为什么进谢家? 谢敬遥回来找她之际,见到得便是二人四目相对的场面,她欲说还休,起初是落寞,而后若含笑靥。 不知这份静谧持续了多久,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仿佛只需一个蓦然回眸,就顷刻流泻。 他微微眯眼,犀如利剑,逐渐辨不清她的真实。 付清如偏头一看,面容被慢慢冻僵,“三少,我……” 谢敬遥原地未动。 她强抑紊乱的心绪,平静去面对,最终先迈开步子走向了他。 “你怎么这么快下来了?妈呢?” 谢敬遥不答,只是嘴角缓缓扬起,把一束开得茂盛的白色木槿花递给了她。 付清如错愕须臾,默默不言语。幽香四溢,她嘴唇轻抿,捧着那束花,端得是顾盼生辉,我见犹怜。 “你特意摘的?” “不然呢?你上不了山,我就索性摘了些。” 她轻轻抚摸着花瓣,片刻后低头喃喃:“这花开得漂亮,你没有半点疼惜就折了,白白糟蹋,让它自由绽放在山中多好。” 谢敬遥道:“一番心意叫你这么一说,成了我的错。不感谢就算了,还怪我折了它,难道不知花开堪折直须折?” 付清如说不出驳斥的话来,小声道:“既然折了,也只能等回去,把它插在花瓶里好好养着了。” 他看看她,眼睫低垂,随山风一颤一颤,不由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以后不准叫我三少。” “那叫什么?” 山路蜿蜒,唯有树叶簌簌响动之声,她捧着那盛放的木槿花,心突然怦怦直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有山风吹到脸上,一阵接一阵,凉冰冰的。 他俯首,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敬遥。” 付清如轻轻咬住下唇。 谢敬遥一手抬起她的下颌,黑眸里是温存的笑意。 但越是这样,越使人无措。 石磊领着警卫队的人就站在稍远的地方候着,她急了,把头撇开道:“做什么动手动脚。” 他笑,“等哪天你身体好些了,我得空了带你上去,景色更美。” 付清如颔首,揣摩不透他此时究竟作何想法。 这光景终在各怀心事的谈笑间到了午时,敬香的人慢慢多起来,提了香烛沿石阶一路走上山去。 人来人去,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停下,就在路边摆了桌子抽签算命,却没有客上门,倒一直盯着付清如半天。 她不由问:“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吗?” 老头想了想,叹声说:“姑娘,可惜了你这么好的模样,花儿一样的……” 她便走过去道:“我来抽根签子吧。” 月香嘀咕:“小姐,你看他神神叨叨的,肯定是江湖骗子,千万别上当。” 付清如道:“就当解解闷,打发无聊的时间。” 那老头找了签筒过来,她拿在手里颇有分量,不由微笑道:“好沉。” 老头笑道:“别小看,这里面装的都是众生命理,人一辈子的事,哪能不沉呢!” 这玄虚的话说得她不禁也微微慎重,握着签筒摇了摇,抽出一根签来。签名是“堪怜风飘絮”,她也没给老头,就见签诗写着: 萍梗生涯路,桃花年命途。 早知相思痛,何不返故土。 (签诗自己乱编的,不要考究哈……肉会有的,但是剧情肉。反正三少就是又渣又暖,至于究竟哪里渣,野心慢慢暴露的时候就知道了,小虐怡情嘛。现在看起来是三少单方面对清如好,是因为清如没有彻底放开过去,毕竟是青梅竹马的初恋,不是说丢就丢的,如果因为跟三少结婚了她马上改变心意,就太不坚定了,况且她本来也不是心甘情愿嫁的,但是会逐渐被三少打动。男配这个人物也挺复杂,看到后面就知道。最后求珠珠上个新书榜) -- 一顾倾城(二) 付清如瞧着签,不知其意。老头见她发呆,便说:“姑娘,我看看,好给你详细解一解。” “不用了不用了!”月香先一步把签子放回签筒里,悄悄在耳旁道,“小姐,我爹以前告诉我,不能轻易算这个,也不能轻易相信这个的。” 付清如笑笑,本来也没有打算问个究竟,便将算命的钱放在小案几上,起身正看到一个侍从官走到谢敬遥跟前立正敬礼,喊道:“参谋长,官邸有急电!” 隔着来往的路人,她望向遥远的峰峦。 她想,章绎之大概会讨厌她,认为她是个心志不坚的人……但如今,她必须忍耐,总有一天她能告诉他一切是迫不得已。 那时,他一定会明白她的苦衷。 下山的时候,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付清如捧着花,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谢敬遥朝石磊那边看了一眼,石磊立即从警卫手里拿过一样东西,双手送来,竟是一条雪白的兔毛围巾。 谢敬遥抬手,给她系好了颈间扣子,又整理了下绒毛,拢住尖尖的下巴。 付清如抬眸,轻咬着嘴唇,“你怎么随身带着女孩子戴的围巾?” 他道:“这里比城中要冷很多,下山又是迎着风,所以才让人给你准备了围巾。” 她抿唇一笑,脸不自觉微微泛红。 四周寂静,离他们最近的,只有站在车边的石磊。谢敬遥凝视她半晌,又附耳轻声道:“清如,不是谁都配得上这条围巾的。” 从容不迫,口吻灼人。 付清如一怔,骤然神经绷紧,他却笑道:“好了,回去吧。” 他本来戴着手套,和她说话的时候随意脱了一只,此刻握着她的手,竟感到如冰一般冷,想来是被风吹凉了。 他将另一只手套也脱下来,把两只都递给她道:“手那么冷,你戴着。” 付清如本来有双绒线手套,但今天忘了戴,见他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不由往回收,不成想倒让他稳稳地牵着,动弹不得,便摇头道:“我不用。” 她身上其实不觉得很冷,只是手指被风吹久了,就有点冷了。谢敬遥看她不接,干脆自己给她套上了。 她没法再拒绝,只好由他去了。只是手套太大,举起手来指套都虚虚地垂下来,这略显滑稽的样子逗得她一时忍不住笑了。 花香随山风一起飘来,乌黑长发拂着细软的白兔毛,耳垂下一对珍珠坠子来回摇曳,她却只是兀自笑着,微弯的嘴角颇有几分少女般的纯真。 谢敬遥望着她如雪似玉的脸庞,感到瞬间的柔软直入胸口。 石磊见这副情景,有些搞不清楚去向,不得已问:“少爷,郭旭运送的那批军火今晚就要到滨河码头,是现在过去验收,还是推迟到明天?” 谢敬遥目光扫去,冷声道:“我让你往后推了?” 石磊一愣,脱口道:“可你不是要送少奶奶回……”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多嘴了,连忙住了口。 谢敬遥转头说:“明天我要到定西一趟,大概又得忙一阵子。” 付清如见他面色郑重,敛了眉道:“是有什么大事?” 他摇头,“不必担心,没什么大事。” 付清如记起之前那侍从官交给他一份文件,恐怕就是指这件事,可她对于政治的事情向来很少关心,便也不往下追问了。 “石磊,先去军部。”谢敬遥抽出根烟,正要划洋火,却想到什么又皱眉收起来。 石磊应承,替他打开车门。 付清如侧目看去,就见他沉静地坐在那里,英朗面容沉浸在晦暗里,眼睛如同沁在冰水里的黑石子,像在思索。 倘若不是腿疾,他或许不会甘于屈居人后,早已在战场立了赫赫军功吧? 等到车拐了个弯,朝山脚驶去,她才转回视线,低头看着捧在怀里的木槿花。 道旁的一大片竹林在风中窸窸窣窣作响,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她伸出手指,拂过翠绿欲滴的叶片,连自己也未察觉,唇角无声地扬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 因谢敬遥去了定西,二太太在山上拜佛,说是与主持研修感悟佛法,要住在庙里一段时间,雪英整天东奔西跑地在学校操办着画社,诺大的宅子倒清静至极。 付清如又养着病,身体刚刚恢复,乌雅氏本来打算去城隍庙逛逛,看她气色初愈就没带去。 这日下午,她坐在乳白色镂空花椅里看了会儿书,偶尔拈一小块放在小桌上的杏仁酥吃,不经意抬头,便见阿余拿了喷水壶,在侍弄墙根下的几丛玉簪。 她笑了笑,站起来。 另有下人接过他手里的水壶,阿余指着一盆“千叶石榴”道:“把这个搬到向阳点的地方去,等我回来再收拾。” 付清如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个丫鬟走近了,毕恭毕敬道:“三少奶奶,三太太让我来给您说声,她前些日子在绸缎庄订了几匹料子,现在有事脱不开身,麻烦您去一趟取回来。” “怎么突然买料子做新衣裳了?” “初二是大少奶奶生日,督军虽然不在家,但三太太说也不能不办,至少得热闹热闹,别叫外人瞧了笑话。” 原来是大嫂的生日快到了,她颔首道:“我知道了。” 汽车到瑞蚨祥绸缎庄,付清如下了车,一走进去,就有几个伙计迎上来,端茶送水地伺候着。听说督军府的人到了,老板赶忙从楼上跑下来。 预备的好缎子搬出来放在面前,她坐在金漆桌旁,看着人点清,一一对照单子。真丝,妆花缎,彩花库锦……真真是琳琅满目。 老板半点不敢怠慢,没多久就利索地理完,差伙计帮忙搬到了车上去。转眼已是傍晚时分,一片绯色。 付清如让司机先开车回去,自己则到一边的茶房打电话。 阿余站在门口,但过了好半天才见她出来,还一瘸一拐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走上前问:“怎么了,扭伤了脚?” -- 夜来风雪(一) 付清如微蹙眉,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刚才没注意,被人挤了下不小心崴了。” 阿余低头看她的脚,果然有点红肿,便问:“找一个鞋匠修修?” 她道:“没关系,坐辆黄包车就好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阿余仿佛想扶她一把,抬起的手伸到半空,又顿住,默默地跟着。 须臾,他忽然道:“你等等。” 付清如疑惑,见他走向路边一个守在竹篓边卖梨的小孩子,给了块大洋,说了些什么,转眼就推了辆自行车过来,对她笑道:“这个点黄包车不好叫,少奶奶如果不嫌弃,我骑车载你回去。” 车自然是破旧的,付清如垂眸。 她犹豫着,有些不好意思攥住他的衣角,鬓角几缕发丝都被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 颠簸处一个猛晃,她轻呼出声,想也未想就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又慌着要松开。 阿余一手抓住车把,腾出另一手按住了她即将缩回去的手,那自行车因此开始晃晃悠悠,她吓得说:“你别松手。” 他低声道:“我不松手,你也别松手。” 付清如一愣,分明听清了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阿余的轮廓在余晖映衬下显得更清晰,连每根发梢仿佛也染了柔和的颜色。他骑车带着她朝前方一路驰行。 她像是找到自由,突然挣脱了背负的枷锁,唯愿一直这样跑下去。 …… 樊军的鄂北营是主力大营,而此次练兵用的就是新买的那批军火武器。 谢敬遥北上之前,就领着手下的得力干将石磊和郭旭二人在营中操练,风雨无阻,堵得军中那些迂腐守旧派说不出半句话。 他知道去冯家这趟不会一帆风顺,却没想到事情比想象的还棘手。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也有耐心处理,然而如今时间不等人,多耽搁一刻或许就瞬息万变。 必须万无一失,他思来想去,不得不给家里去电。 火车冒着白雾蒸汽,轰隆隆地驶进定西站。头等包厢内,月香往玻璃上哈了口暖气,抹掉凝结的霜朝外看去。 只听得汽笛声响起,火车慢慢地停下来,她看着窗外停顿的景物,一副如释重负的口吻道:“这路途迢迢的啊,总算是到了,我都快闷死了!” 一下火车,冻得人直打哆嗦,她提着皮箱,见付清如站在原地,只穿着条连衣裙,袖口的蕾丝飘飞着,整个人倒像要被风吹走了。 她忙把大衣披上付清如的双肩,急道:“小姐,你站在这风口,等会儿又该头疼了。这回虽说是姑爷叫咱们来的,可太太千叮万嘱,你要是生了病,回头我肯定要被骂死。” 付清如笑道:“哪有那么严重。” 月香连连道:“当然有了!” 两人说着话,瞧见车站周围已经上了岗哨,几个戎装军人向她们走来,后面还有侍从,付清如心知是姨父的人到了。 那几人走到面前,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满脸喜气地对付清如说道:“可算等到了,三少奶奶,我是老爷派来接你的许婶,车子就在外面。” 付清如点头,早有侍从来替月香拿了手里的皮箱,那许婶十分礼貌,一路带着她们出了火车站。 三辆黑色汽车停在外面,她坐上后座。 过了大半个城区,车子开进大门,这时天色已晚,四面黑影幢幢,放眼处只见高砌的砖墙,远远近近全都是房子。 有侍从先下车,拉开车门道:“付小姐下车吧,请随我来,老爷和太太已经专门设宴为你接风。” 付清如跟在那人后面,望着夜色弥漫的天空,一时忘记看路,不期然就与谁撞个满怀,她脚跟不稳,身体朝后摔去,却被人一把搂住了腰。 她心头一颤,抬眼才看清那人的长相,忙站稳从他怀里出来,小声叫了声“三少”。 眼里浮起笑意,谢敬遥支着手杖,俯低身体看着她道:“走路看天不看路,天上是开了花了?还有,你叫我什么?” 她一慌,不自觉往后退,不想后面是廊柱,快撞上去的时候,又让他伸手揽了回来。 付清如双手抵在他胸膛前,只觉得他的手像滚烫的烙铁般圈住自己。 这不自在的感觉使她更想挣脱,谁料腰却被搂得更紧,直接带过去贴上了他的身体,慌乱间听得头顶一声轻笑。 “我是你的丈夫,你怕什么?” 她陡然震住,看着眼前的谢敬遥似乎变了个人。 戎装笔挺,黑色军氅裹着高大的身躯,瞧不出半点久坐轮椅的羸弱姿态,反倒英气十足。 那面容在军帽的遮挡下蒙着层淡淡阴影,深敛的目光任谁也猜不透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他腰间金扣武装带别着的手枪外套,又硬又冷。 望着数日未见的人,谢敬遥欲抬手抚摸冰雪般的脸庞,忽听前方丫头道:“三少,付小姐,这方漏水有些湿润,小心路滑。” 付清如应了声,顺势脱离他的怀抱,问道:“姨妈姨父近来身体可好?” 她心知肚明,谢敬遥让她来,虽说是姨妈思念之故,实则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姨父不是轻易受他人左右之人,他若想说服姨父去和冯玉祥谈判,必得先投其所好。 她走这趟,不过是给他铺条路,令他的计划更顺畅实施。 丫鬟回说:“自从换成吃西药,太太的头痛症好了不少,就是心里惦记付小姐,以往你一两月来玩,成了亲这么久不见,太太想着哪天抽时间过来瞧瞧呢!” 她笑道:“姨妈总是这样劳心挂肚,以后我回来的时候恐怕也没多少了,她要是问,你多劝劝,只说我终究不是这里的人,自然不会一直待着吧。” 丫鬟笑着答应。 谢敬遥沉默旁听,却觉得这几句意味深长,像是故意透露某些信息。 客厅里等待的秦太太眼睛时不时瞥向堂外,秦振业远远瞧见门路前渐近的几个人影,顿时显出笑容。 秦太太随即起身,上前去牵了付清如的手,边用帕子抹眼睛,边哽咽地唤她名字。 付清如微微一笑,亲昵地扶了她进屋安慰道:“姨妈别这样,我这不是回来探望您了吗?” 谢敬遥早已见过秦家人,也不再客套,被请入座后便端起茶水,镇定自若自饮起来。 秦振业道:“我前几月事务繁忙无暇顾及他事,没来得及去参加你的婚礼,你姨妈为这事还恼了我很久,本来说要去江州瞧你,可你也知道她头疼的老毛病出不得远门,这些天才有了起色。” 付清如应道:“姨父怎么说起这种见外的话了?姨妈身体不好,本来是我这个侄女回来探望才是。只是成亲后因为别的事一直拖延到现在,还请姨父不要怪罪!” 秦振业笑道:“我哪能怪罪你?就算有不满,也是姨父有错在先。”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 谢敬遥只是喝茶,甚少搭话,偶尔秦振业问起婚后生活,也沉着地回复几句。 西洋大理石圆桌摆放的青花瓷盘刻意摆出精致造型,其间盛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可谓佳肴美馔。宴席,在说说笑笑间默契而沉闷地进行。 秦振业仿佛心情不错,和谢敬遥互相敬酒,连连碰杯,最后皆是面颊泛红,身体摇摇不稳,被下人分别扶回屋子歇息。 香炉里燃着的檀香散发幽香,付清如撩开花帘,旁观服侍的丫头小心解开他外衣领口处的衣扣。 他没有睁眼,忽地握住丫鬟的手,模糊唤了声:“清如……” -- 夜来风雪(二)(微h) 丫鬟吓得急急挣脱出来,瞅着付清如,不敢继续帮谢敬遥宽衣。 她无奈地挥挥手打发丫鬟离开,端坐在床沿,垂眸看向那张俊朗的脸。 有那么刹那,她有种趁他不醒人事一走了之再不回头的想法,这样,不必牺牲自己终生幸福,与不爱的共度此后漫漫长夜,但细想又觉得可笑。 然后呢? 这中三省尽是樊军统治的地域,她即便借这次出远门的机会逃出谢家,凭一己之力也逃不远,何况母亲现今仍在江州,还靠着督军支持…… 她不由苦涩地笑了,却未发现醉卧床榻的人已醒来。 出人意料的天旋地转,付清如惊呼一声,已被他拉过手腕压在身下,她恍若惊弓之鸟,瞬间僵直。 那散乱的发丝和着柔软嗓音拂来,如轻飘飘的柳絮飘落平静湖面,漾开无数涟漪。 寂静中,许是橘色灯光平添了几分迷醉,许是浓郁酒气盈满卧室增了丝丝暧昧,谢敬遥凝视她须臾,突然低头去吻她的唇。 她侧头闪躲,不敢大声惊扰了他人,只好急促道:“谢敬遥,放开我。” 手不安分地在腰间摩挲,他在她唇畔缓缓吐息:“我从未对谁动过半分心思……” 他抬眼,直盯着她,瞳孔里落了微亮的月光。 付清如被看得害怕起来,更兼这样的姿势,两人近在咫尺,连彼此呼吸都可闻,不禁惶然。 此情此景,不知道是酒后真言,还是虚情假意的利用,付清如分不清楚,他们这段生拉硬凑的婚姻有分毫情分存在吗? 良久,她无奈劝说道:“你明知我不喜欢你,又何必如此?” 她会力所能及助他,这是分内之事,却不代表逾越那道坎,纠缠更深。 谢敬遥眼神微沉,摁住她腕骨的力道有增无减,“付清如,你该清楚一件事,你是我名正言顺娶的妻子。” 他停了停,曲起膝盖抵入她的双腿间,淡淡道:“我对你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 不等她回答,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俯首再度吻住。唇舌纠缠,将他口腔里的酒气和热度都渡进去。 付清如呜咽着,感到他的手在身上游走,从腰间一路攀爬,摩擦过峰巅,直接攥住了盘扣扯开。 一颗颗,蛮横,毫无章法。 “你……你疯了,这是在我姨父家……”趁着他暂时离开唇畔,热衷起舔咬耳垂和脖颈,她终于颤声挤出话。 “那又如何。”喉结滚动,谢敬遥掐住她的腰,埋头在一侧娇乳轻啃。 付清如只觉得被他含在嘴里的蓓蕾烧起了一团火,烧到意识涣散,灵魂无处安放。 被捏来揉去,被抚弄挑逗,奇异的痒透过皮肤直达心底,她抬手,纤细手指嵌进黑发里,不知道是要拒绝,或是要更多。 “嗯……”似是有些受不住,不自禁泄出一点呻吟,羞耻的刺激感逼得她立刻死死咬住嘴唇。 谢敬遥撑起手肘,俯视身下的她,香腮红透,白净的胸口布满痕迹,深深浅浅,全是他留下的,而挺立的乳尖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这副模样让人头脑发胀,下身也硬得发胀,激起一股恶劣的凌虐欲。 想玷污它的纯洁,想将它彻底占据,烙上自己的印记,用最亲密的方式温度相连,血液交融。 付清如瑟缩了下,对上幽深的目光,羞到难堪地移开视线。她身上的连衣裙被男人扯得凌乱挂在胸口,褪了一大半,而他这时候身上分明还穿着整齐。 将遮未遮,旖旎风光半掩。极致的黑,透彻的白,真是漂亮极了。 谢敬遥不知道,平时看起来那么端庄的人儿,此时竟能这样馥郁可口。 她没有喝酒,却似乎醉得厉害,眼里装着潋滟的水和雾,如石榴花开,在他眼里缓缓绽放。 一瓣一瓣,淫糜而香艳。 他不是个重欲的人,且素来克制,连自渎次数都寥寥无几。和女人之间,一向是逢场作戏,亲吻拥抱,也会关照对方,但不至于厮混床笫间。 更深更亲密的关系,他也不想要。 长在大家族,外有军阀虎狼环伺,内有父子阖墙之争,重压之下,他在这个弱肉强食环境里学会的,只是生存二字,不能行差踏错。 所以有人道,别看谢三少面上和颜悦色,对谁皆是温情脉脉的模样,实则骨子里最是薄情寡性,其实不是毫无道理。 谢敬遥不喜欢被欲望控制,那种释放后的脱力感也让他生厌。可付清如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关闭的牢笼,唤醒了沉睡的兽。 笑容和体贴不过是在人前的表面功夫,本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于是他开始贪婪起来,笑着压过去,舌头顶进唇里肆虐。 纠缠着她的舔舐吮吸,堵住求饶的话,激烈到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 灯火阑珊,夜色黑沉,整个房间都被热气蒸腾起来,坠进深不见底的漩涡里。 密密落在颈侧和胸口的吻燥热撩人,意乱情迷间,忐忑不安。 付清如怕留下痕迹,抬手推他,“不要……会被发现。” 轻喘着,抗拒的言语反倒像在撒娇。 将她的手握住,他咬住了她的锁骨,一路吮下去,哄道:“好,我轻点。” 声音低哑,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 付清如感到勃发的硬物就抵在她的腿心,顶着胯蹭来蹭去,缓缓抽动,展示它蓄势待发的硬度和力量。 像只兽在求欢,热烈而渴求。 她不是熟谙风月的女子,被这般刻意逗弄,耳根燃烧,根本阻挡不了情动的反应,已有湿热的花液悄无声息流出来。 颤抖着仰起脸,指尖攥住他紧实的胳膊,恨不得掐入皮肉里。 他的唇很烫,碰到哪里,哪里就起火。 他拎起她一条纤腿,沿着小腿肚朝上,吻在大腿内侧,轻缓湿润的吻,衔起薄弱的皮肤咬住,蚀骨酥麻陌生又快慰。 付清如无力瘫软,面容沉浸在春潮里,透出诱人的胭脂色。 谢敬遥的手顺着脚踝抚上来,灼热掌心覆在花蕊触到了滑腻的黏液,含笑道:“是不是想要了?” 她檀口微张,被手指逗得忍不住夹紧了腿,连喘息都带上了微弱哭腔。 脖颈交缠,他眼底有迷离的光影,舔了下她软乎乎的耳垂,说:“叫我的名字。” 付清如不答话,咬紧了唇齿,只在被弄得狠了的时候,才哆嗦着腰肢一颤一颤。 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 到底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小格格,娇气得很……真要的时候,会不会受不住?他想到这里,安慰般抚摸她细嫩的脊柱,微凹的腰窝,让她放松。 而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不知是谁起夜的走动声,啪嗒啪嗒的脚步,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她猛地揪住他的衣襟,紧张得内壁都不停收缩,眸子里溢出些许泪光。 谢敬遥被那股劲死死绞住,更肿胀难忍,正要解开裤带,不期然与她乌黑的眼珠对个正着。他停了一瞬,心中竟生出一丝没来由的负罪感,抽出了手指。 ……她在害怕。 怕什么?刚才不是感到舒服的吗? 谢敬遥没去深究,只是欲望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没得到纾解让他不舒坦,但也不是不能忍受,他并不是放纵的人。 以前也有过哪几家小姐因为他的冷落跑来面前哭,梨花带雨,好不凄凉。 实际上他和她们就是见过几面,言语温存几番,在他看来不至于有分毫情分,因此更不能唤起半点同情或怜惜。 然而此刻看到付清如红着眼眶,却倔强地不吭声,他什么都没说,竟鬼使神差地亲亲她的额头,轻轻拥她入怀,没了强硬。 他拍拍她的背,“睡吧。” 而她,仿佛一尊僵硬的雕塑依偎在他怀里,不再挣扎。 (三少就是眯眯眼怪物类型……虽然这次没吃上真肉,但放心下次肯定会吃的) -- PO-1㈧.℃OΜ 此心彼心(一) 北风呼啸,不知何时稀稀疏疏飘起来盐粒大小的雪花,这雪竟下了一夜未止歇。 晨起,街道都蒙上了白茫茫的雾气。如所有寻常夫妇,谢敬遥站在大穿衣柜前自镜里凝着她,付清如螓首微垂,抬手替他扣上扣子,整理着军装,故作视而不见。 须臾,便有下人来叫两人吃早饭,他披了件大衣,携着她同去。 饭后,谢敬遥与秦振业出门,坐车往城郊。 黑色洋车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缓缓开着,直至人群渐少才开得快了起来。他无声看着窗外的房子一座座向后退去, 街巷也一闪而过。 一路尘土飞扬地到达军营前, 有穿着军装的人持枪来栏, 司机立刻把证件递给士兵。 那士兵看见印章,忙挺直身躯敬了个礼, 旁边两名士兵也小跑着去打开了军营的大门, 车子便驶入其间…… 这座军营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恢宏,甚至有些简朴,透着尘土般灰扑扑的气息。 在这看似太平实则烽火不息的时代,无论处在何时何地,人人都怀揣着一丝谨慎,但谢敬遥毕竟在樊军多年,自是比普通人多了几分沉着冷静。 他下了车,仿佛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般,随秦振业走了进去。 不到百米距离,一幢灰色的小楼赫然伫立前方,仅两层高,外面有个雕花护栏的阳台,甚是宽阔。 士兵引着两人进入小楼,而随从皆被拦在门口。 他们被带到二楼一间不大不小的会客厅,扑面而来的有一股书本和木头的味道。 秦振业率先脱帽,恭敬地叫了声:“冯将军。” “二位,坐吧。”有人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声色肃穆,并未及时抬头,桌上堆叠的几摞文件几乎淹没了他。 …… 付清如和秦太太在城郊的山庄泡了会儿温泉,因为天气寒冷,不久便返回。 秦太太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会儿教她如何为人妻子,一会儿又问她生活是否习惯,叫她照顾好自己。她乖顺地颔首,笑着答应。 她知道姨父应该是带着谢敬遥去了冯家驻地,却不知,哪一瞬开始,居然在心里关心起此行是不是顺利,谈判的结果有没有达到他的期许。 秋冬时节,本就白天短,不知不觉就到日暮之际。 谢敬遥是单独回来的,付清如虽然没有看到秦振业,但从他的神色也猜想到谈判的结果没有大问题。姨妈说玉春园新来了个戏班子,惦记得很,他们自然是要相陪的,于是又一起去看戏。 三面相连的大戏台,台子正前面一排雅座,不愿意到楼上包厢的都坐在这里。 戏还没有开场,她坐在楼上的包厢里,随意往下面扫了眼,就见几个富人家的老爷太太坐在那儿,再往旁边一望,老板忙着张罗伙计沏上好的普洱茶。 谢敬遥正在喝茶,忽然听见“哗啦”一声,转头看,却是她碰翻了摆在桌子上的一碟五香豆,他不禁道:“怎么这样不小心?毛手毛脚的。” 付清如放下戏目单子,勉强笑道:“是我疏忽了。” 见她的脸微微泛红,以为是这包厢太热的缘故,他便道:“你要是觉得热,出去透透气吧。” 她的视线停留在戏台,看着那些个红脸白脸咿咿呀呀地唱,倒好似是看出了神般,良久不语。 谢敬遥便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也不说话了,只回头去看戏。 他不知,她和章绎之曾经也看过这出戏,那时,他们还少年不识愁滋味。 所谓触景伤情,唱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戏里讲的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隔了数年再听见这些,事事皆非,自是五味陈杂。 半晌,付清如的眼圈儿便不自觉酸涩,她揉揉太阳穴,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这里面怪闷的,我有些头疼,想先回去。” 谢敬遥看着她,道:“先前还欣然答应来,这开场才多长时间就要走,你这性子倒是越来越古怪了。” 她忙道:“我真是头疼,你若是想看,我改天跟你再来就是了。” 谢敬遥笑笑,“我给姨妈说声,送你回去吧。” 他伸手拦了辆人力车,扶她上去,自己才坐了上去。夜里风凉,两人并肩坐在车上,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说:“又这么冷。” 付清如道:“是戏园子里太热攥了汗,这一出来,风一吹当然就冷了。” 谢敬遥低头看着她纤纤玉指,只见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隐隐透着点红晕,他道:“我记得小时候,隔壁的小丫头常闹着让我掐凤仙花给她涂指甲,那时候只有七八岁,小小年纪,就知道爱美了。” 她道:“年纪那么小,你就知道讨女孩子欢心了。” 他握着她的手伸到唇边呵了两口热气搓了搓,“我也是迫于无奈,不是讨她欢心。” 付清如稍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嗔了他一眼,道:“你这个呼风唤雨的少爷,能有人强迫?” 谢敬遥轻笑,幽黑的眼睛亮若星辰,嘴角微扬淡笑道:“就算讨欢心,除了你,还有谁?” 被他的目光看得脸不由自主发烧,她垂下头,抿着唇嘟哝了一句,“别赖我身上。” 正巧人力车到了秦家门前,车停下,她就自顾自下去,听到身后脚步声,她回头看,谢敬遥在后面慢慢走着。 他也不说话,付清如站在门口的石阶前,看着他。 直看得她有些纳闷了,他才道:“既然身体不舒服,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将要走进去了,又听他喊了声她的名字。 她轻轻应一声,谢敬遥顿了顿,笑了下,“今天能顺利地会见,你有很大功劳。” 他走近两步,站在她的面前。 月色寥寥,风吹得道旁树枝簌簌作响。片刻,他启唇说:“从见你第一眼,这么久了,我想过,是不是不会再见到你……” 是啊,以为不过一面的露水情缘,谁曾想竟有日后种种缱绻。 她终于禁不住“噗嗤”一笑,两粒玉坠子在莹白的面颊旁颤动着,美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许久,谢敬遥牵起她的手放在唇畔,微微俯身低声道:“清如,我能亲你吗?” 那声音沉沉入耳,蚕丝般层层缠绕,无处可逃,把她问得脸一热,慌得想撒手,谁知他的力气大许多,低头就凑过来。 -- 此心彼心(二) 付清如依然胆怯,水灵灵的乌瞳转了转,眨眼间,他温热的气息已经拂到自己的脸上来,她下意识就躲,“你别这样……” 寂静中,忽然听见一道声音凭空传来。 “谁在外面?” 仿佛烈焰遭遇冷水,突兀的响动令两个人瞬间都怔了怔,侧头一瞧,只看见个下人拎着水盆也呆呆地立在门口,看清眼前人,方结巴着说:“三、三少,付小姐!” 扔下这一句,他吓得转身就往院子里跑,远远地还听到叽里呱啦的念叨。 付清如抬眼看看谢敬遥,觉得略不自在,急忙转身往里面走。 谢敬遥回过神来,提步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她低着头,脸颊处泛起红晕,也不管他了,刚到院子里,就见秦振业站在走廊对管家问话,听见脚步声望过来,她愈发感到无措。 秦振业道:“怎么这么早回来?戏不好看吗?” 付清如答道:“嗯,挺好看的。” 秦振业笑了笑,道:“来,给我讲讲。” 她不经意回眸,便与谢敬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心猛地一跳,隔着这样的距离,能感受到他眼里深邃的视线笔直地投过来。 他刚想上去,却见她近乎小跑似的朝房间走去,竟像是要躲什么洪水猛兽,那门随即被合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时光如梭,弹指即逝,转眼已是十二月,这一入了冬,接连下了几场雨雪,便一日比一日冷。 从秦振业那里回了江州,谢敬遥忙得更甚,有时候甚至直接宿在了官邸。 这一日,照常又是阴沉的天。零星的雪花打在窗外的树叶上,一阵沙沙作响,阳台外就是小西洋式花园,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一侧摆了几个花架子,上面摆放着几盆君子兰。 付清如睡得浅,天刚蒙蒙亮就醒了,她穿着软软的拖鞋,打开阳台上的百叶门,走到沙发前坐下。 茶几上放着盘洗干净的青枣,她便拿了一颗喂进口里。 八点左右,月香端了早餐进来,看她醒着,笑道:“小姐这么早就醒了,昨夜下了场雪,睡得安稳吗?” 付清如颔首,见月香身后跟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下人的衣服,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她也不说话,只从盘子里又抓了几颗枣递给那小女孩,小女孩犹豫地看了看月香,月香笑道:“永儿好福气,我们小姐赏的,还不快接着。” 永儿便接了,迫不及待地捡起一颗放入嘴里。 付清如瞧着她馋嘴的模样微微笑了下,片刻,转眼望向月香,随意说道:“天气不好,你去让阿余把花亭边的几盆水仙搬进屋子里吧。” 月香迟迟不动,半晌才支吾道:“小姐要不要花匠来把西园的葡萄架子修一修?” “那里暂时不急,等天气好些了修也不晚,”付清如说,见月香迟迟不动,不由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月香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嗫嚅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小姐,是怕小姐担心……” “什么事?” “阿余他……在咱们回来的前两天就不见了,我听丫鬟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是犯了事被关进桥东监狱了。” 枣子从手里滑落到地上,付清如愣了愣,急忙追问:“犯了事?他会犯什么事?” “小姐你别急,我也是听说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可这话显然已经无法打消付清如心里的忧虑,这两天完全不见阿余的踪影,她原本就觉得有点奇怪,此时突然听了这个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 越想越不安,她心神不宁地坐了会儿,终于忍不住起身。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啊,等等我!外面天冷,你还没穿大衣呢!”见她匆匆往外走,月香慌忙追去。 付清如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小跑,耳膜嗡嗡作响,心跳得利害。她什么也顾不得,只想亲眼去看个究竟。 …… 自入冬以来,南北对峙局面暂时有了缓解。冯国璋免去段祺瑞国务总理职,至此,段祺瑞二次内阁倒台。 十二月初,七省督军团在天津聚会,决议出兵西南。曹锟、张怀宣、张作霖等十人联名电请北京政府颁发明令,讨伐西南。 月底,冯国璋宣告正式停战。 为转移南面反对内战的民怨情绪,平定各地农民不断聚众起事,中央对樊军各线的火力压制也逐渐放松,后又连拍数次电报给谢明远,敦促樊军应遵从宪法促成统一。 这样一来,本是竭力维持中立的樊军反倒成了出头鸟,在此风口浪尖上,日本方面派出的代表秘密入城,称与督军有要事商议。 谢明远称病不出,一方面让谢敬遥陪这位公使每日四处游玩,用美酒佳肴地好生招待着,另一方面却留在鄂北大营里,与幕僚亲信将领研究对策。 这天,谢敬遥终于从秘书手里收到父亲拟回复中央的电报,他看完转头便道:“顶包了这么久,总算能出口气,不给他们点厉害,还真当咱们软柿子好拿捏。你也不用客套,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秘书领命出去,石磊不由问:“那个佐藤公使怎么办?” 谢敬遥翻着桌上的文件,牵起嘴角道:“让底下的人陪他玩去,他沉得住气我也沉得住,他爱等就由着他等。张老先生也累坏了,派人送他回去歇歇吧。” 坐在一旁的张德良本是军中元老之一,这段时间被督军特意留在谢敬遥身边出谋划策,闻听此言笑笑说:“是该回去了,要不我家中河东狮只怕唠叨个没完没了。” 他慢悠悠吸了口烟,又笑着看谢敬遥,“不知参谋长何时弄璋之喜,我老头子还想着去讨杯满月酒喝。” -- 开到荼靡(一) 谢敬遥道:“当然是要请张伯伯的,我还指望着张伯伯撑场面。” 张德良道:“实不相瞒,在我眼中,无论才智胆识,参谋长始终是督军最有力的继承人。四少毕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到底年轻了些。” “张伯伯说哪里话,我和四弟是手足兄弟,都是一家人,共同为樊军效力是心之所愿。” “人活于世,纵观芸芸众生,苟且偷生庸碌无为者只求眼前蝇头小利,是做井底之蛙观天还是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皆在一念之间。参谋长既心怀宏图大志,何不一展所长登高望远,去欣赏更广阔的风景?” “多谢张伯伯的教诲,这番话我定然铭记,他日若有不情之请,还望相助。” 张德良满脸笑容,捋着胡子点点头,侍卫官走进来,手里拿着把伞,说外面下雪,车子就停在楼下,张德良便告辞跟了侍卫官出去。 谢敬遥留在办公室内,用手指划开百叶窗,果然见花坛里都盖着一层白,平日迎风招展的旌旗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他拿着钢笔在一份档案签了字,想起张德良的话顿了片刻,随后喊道:“石磊。” 善用兵者隐其行,有而示之以无。如今世事动荡,各方势力复杂,想在这混乱的棋局中博弈站稳脚跟,唯有厚积薄发。 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双刃剑,走好了,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如张德良所言,人生如梦,白云苍狗,短短数十年,要是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而他长久所等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石磊应声推门而进,听谢敬遥道:“我让你去余记买的蜜饯买了吗?” “买了买了,排队都排了老半天呢,站军姿都没这么累过!从东边跑到西边,为了哄少奶奶高兴,少爷你也是费心思了……” “行了,别装了,”谢敬遥搁下笔,不顾他揉腰愁眉的样子,站起来道,“回家吧,说不定还能赶上午饭。” “要我看,付小姐还真是少爷的克星,克得死死的,怎么就把您以前放浪不羁的性子收敛了不少,连赵小姐都不见了。” “怎么说话的,我看你最近越来越欠收拾,该吃军棍了。” 回忆起前段日子赵君眉遣人来请少爷小聚却被婉拒,石磊嘿嘿笑了两声,“不是我说,人家赵小姐不要名分,跟着您也有两年了,您一有了娇妻美眷,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不是有点那什么了……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另一方面看,他觉得赵君眉也是个痴情的可怜人啊。虽说红颜知己,但满心期待的,何止如此?而少爷不是不解,是假装不解罢了。 “不该你管的闲事少管。” 见谢敬遥不悦地皱眉,石磊立刻自觉地住嘴,递来一件深绿的军氅过来。谢敬遥披上系好颈间的扣子,又抬手正了正军帽方出门。 盐粒般的雪连绵不绝,笼罩了整座城,仿佛给大街小巷蒙上薄薄的白雾。 回到谢宅,早有丫鬟跑过来接了大衣,他抬眼望见二楼的窗户半开着,握了握手中装着蜜饯的油纸袋刚要上楼,却见雪英和锦书说说笑笑走来。 雪英大大咧咧叫了声“三哥”,看他提着个袋子,好奇地围上去,“这是什么?给我瞧瞧!” 谢敬遥一边把手背后,一边拉开距离道:“这不是给你的。” 雪英嘟嘴道:“小气鬼!” “你待在家里干什么,不去学校上课?” “三哥你是忙糊涂了吧,今天放假不用上课,不过我下午约了同学去菲力俱乐部打弹珠玩,听说那弹珠是美国进口的,可好玩了!” “你一个女孩子好的不学,倒净学了些不正经的玩意儿,要是闲得慌就帮三妈和大嫂多分担点家里……” “我还不是跟三哥你以前学的!” 他话没说完,雪英就吐吐舌一溜烟跑远了。 锦书见四下无人,犹豫了下道:“三少爷,少奶奶不在屋里。” “不在?” “我远远看到少奶奶早上慌慌张张出门,连月香在后面跟着叫都听不见名字似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谢敬遥眼光微沉,取出金怀表看了看,“现在快下午两点了,这大半天你们谁都不知道她去哪里?” “少奶奶走得突然,并没有吩咐任何人,我也是去给太太熬粥偶然瞧见,”锦书一脸为难,“不过,我好像听见她们说什么……什么监狱……” “桥东监狱?” “对,应该是这名字。” 锦书话音才落,谢敬遥的手猛然攥紧,已经一个转身,拄着手杖大步往外走。 石磊看他面色难看,也急忙跟上。 车子一路疾驰,好几次差点撞到人,石磊吓得手心起了冷汗,余光却瞥见谢敬遥神情隐约透着丝丝冷。 他起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仔细思忖,便懂了其中缘由。 大概是多年身为军人的敏锐意识,阿余那小子在他第一次看到时,的确也不是俗辈。正因如此,少爷让他一直暗中盯着此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摸清对方真正的身份和目的,就不能打草惊蛇。 即便穿着粗布麻衣,平时认认真真在府里做事,他依然觉得阿余并不如表面那般老实。他曾经见过他虎口位置的茧子,绝非车夫这类普通的重活所致,那是常年习武练枪的人才会有的。 而后不出所料,经数月观察,他终于在不久前发现阿余形迹可疑,独自出城在郊外十里左右的树林中与几人密会,还交给他们一件东西。 当时隔得远,他不清楚他们谈的内容,但那些人个个精壮,身手不凡,显然是听命阿余的。 他潜伏在原地,让人悄悄回去把这事告诉了少爷,少爷便令他不动声色,等那些人和阿余分开即刻秘密抓捕,一一审讯。 为避免节外生枝,抓捕的过程也是在半夜迅速无声地进行。少爷特意叮嘱不准提起一个字,莫非有人走漏风声,让少奶奶知道了这件事? 车刹在桥东监狱对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未完全停稳,谢敬遥就开门下去了。 (这里开始大概有一丢丢小虐) -- 开到荼靡(二) 意料之中,她在这里,一动不动站在高耸的铁门前。 看来监狱长确实是严格执行了命令,没有放任何人进去。 付清如身体僵冷,还是固执地拍着门。她就不信,没谁从里面出来。 月香急得要死,无意间瞥见朝这方向走来的人,顿时一震。 谢敬遥不疾不徐走至身旁,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可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口一样重。 付清如听见脚步声,偏头望去。 四目相对,他既不进去,也不说话,只若无其事靠在门上略低了头,慢慢抽出一支烟来咬到嘴里,拿出打火机点燃,白烟很快在眼前蔓延。 纷扬的雪花飘落,似乎成了世间唯一的声音,他终于开口道:“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付清如知道他心思缜密,拐弯抹角无益,她挑明道:“有人把阿余关进了里面,我想见他。” 谢敬遥仍旧靠门站着,喜怒莫辨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救他。” 他低声笑笑,唇角多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你好大的排场,无缘无故就想让监狱长放人?” 她沉默须臾,咬唇道:“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不能让监狱长放人,但你一定可以。” 目光逐渐如夜色般幽深,谢敬遥漫不经心道:“我为什么救他?” 付清如一滞,捂嘴压抑喉间的咳嗽,闷声道:“他……他毕竟是谢家的下人,你难道坐视不管?” 他嘴角微勾,笑,“原来你知道他是下人,是什么值得堂堂三少奶奶屈尊降贵对一个下人如此重视,失了方寸?” 她被这句话堵住,竟无法接下去。 谢敬遥看着她,视线灼灼,是洞悉所有的锋芒。烟头燃烧的火星明明灭灭,烟灰掉在军靴上,不一会儿就被雪水冲散了。 付清如仰头,挺直纤瘦脊背,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救他。” 眼底映着漫天萧瑟的风雪,他云淡风轻道:“是不是救了他,之后就不胡思乱想了?” 听出他话中有话,她掌心沁出细细的汗。 谢敬遥弯腰,俯首在她耳畔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我要什么,用他的一条命来换,不亏。” 付清如道:“这就是条件?” 谢敬遥直起身,“你愿意,我就把他从监狱带出去,你不愿意,就继续在这里等。” 他是她的丈夫,没有大发雷霆地深究,她应该感谢,可惜此刻只觉得心越发往下沉去,木然道:“好。” 他一怔,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轻易,喉咙不觉发紧,“从今往后,不能和他再见。” “什么时候?今天,还是明天?” 谢敬遥皱了下眉,“什么?” 付清如面色苍白,瞳孔里透出一丝轻蔑与无可奈何的妥协,“你不是说用我来换他的命,你告诉我哪天?还是就在今夜?” 谢敬遥的声音微冷,“付清如,我要的不是这个。” 她却轻轻颤抖,向后倒退两步。 军帽下投来暗沉的目光,看着她刹那的惊慌,他眉梢微挑,“怕什么?不是已经做好觉悟了吗,这么快就变卦?” 似乎是一个牢笼,一张天罗地网,她曾经计划逃脱,现在却又被再度加了把锁。 付清如恍惚。 监狱长认得樊军的人,愣了愣,吓得赶紧立正行了个礼,却见谢敬遥已经走进来。 纵然是白天,监狱内也极其阴暗,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血腥味。 走廊挂着昏暗的油灯,地面上人影幢幢,只听见军靴落地的纷沓脚步声回荡。 狱警摸索钥匙,恭恭敬敬打开牢门,“长官,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光线照着靠在角落的人,秀逸眉目带着瘀青,破裂的衣衫可见绽裂的血迹和伤痕。 石磊皱眉,杀气腾腾地踢了狱警一脚,狱警被踢得差点摔倒,却硬是挺直身体听凭责骂,“谁让你们用刑的!” “报告,他不老实交代罪行。” 石磊两眼怒视,低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后让出空间,对身后的男人点头示意。 付清如快步从谢敬遥身边走过想去扶他,又怕触痛伤口,既不能问,也不能多说,唤了声:“阿余,你没事吧?” 阿余抬起头道:“你怎么来了?” 她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说:“我来接你出去。” 他难以置信地问:“出去?” “没错。”突如其来的声音代替了她的回答,他忽略了这里除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谢敬遥脱掉白手套,倚在门口,散发的气势难以与那张年轻的脸联系起来。 “我答应了她放你,就不会食言。” 付清如目光微黯,竭力笑道:“走吧,不要耽误时间错过了船期。” “什么船期?” 付清如默默看着阿余,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那是她最真挚的情愫,还没来得及展开,她把最单纯的一面给予了他……她的绎哥哥很爱干净,笑起来有双湖水般的眼,然而一切都沧海桑田。 她已经不再是昔日快乐的小格格,现在有太多无法撇去的牵绊,还有一个名义丈夫! 这或许真的是命,逃不掉。 阿余看着她,她心痛如绞,唇角轻轻地抿着,只说了一句话,“你走吧,别再回来。” 她慢慢转过头,道:“谢敬遥,你说过让他活着。” 他淡声回应:“是。” 她鼻子发酸,一根根掰开阿余的手指哽咽着说:“你快走,去哪里都行。” 三年前,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无能为力,害怕又一次见他身陷囹圄束手无策,哪怕今后不再相见,也要他平安离开。 石磊要上前去拦,却听谢敬遥一声,“让他走。” 石磊道:“少爷,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谢敬遥道:“废话少说。” 石磊无奈,让了道,由狱警架着阿余的胳膊把他拖起来。 阿余费力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句话,那句话令付清如心中一恸,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推着他出去。 他迟疑的脚步未来得及离开,已听到身后不辨情绪的声音:“再掉一滴眼泪,你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他。” “你敢!他出了意外,我拼了命也跟你同归于尽。” 谢敬遥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这样可以看穿她的心。 付清如想朝外走,才一动,他极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攥在掌心里。 她一惊,便听他开口说:“我问你,如果让你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人活下来,你会选谁?” (这个问题哈哈,好比我和你妈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 彩云易散 付清如只道:“你放手。” 他不松,甚至不惜握痛她,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他,还是我?” 她心神俱乱,按着心口平复急促的呼吸。 这样的逼问简直是再度刮开伤口,她仰头道:“事到如今,你何必试探我,我若选择他,你能放我走吗?” 谢敬遥的手蓦然一松。 她眼里满是不屈的悲伤苦涩,像针尖刺入他的胸膛。 付清如道:“我已经成为你的妻子了,你还要怎样?” 片刻后,眼前亮了些,谢敬遥转身,闷重的脚步声让她的心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他的命令传来,简短两字夹杂冷意:“回家。” 出了监狱,门口有人叫了辆黄包车,狱警押着阿余往码头去,过几条街转到僻静的巷子,车夫却停下来。 阿余观察周围,见势不妙,抬手用手肘撞开狱警跳下车。 一辆军用汽车早就堵在巷口,另有数名持枪的士兵围上来,他左右看看,将船票扔在地上冷冷笑了,“杀了我,就不怕参谋长找你们算账?” 一个青年军官坐在车内,正是樊军另一名副官郭旭。 “你当参谋长是小儿戏弄得过去?你不就是北边楚家派来的?督军看在以往的情面既往不咎,老头却贼心不死,自掘坟墓。” 郭旭道:“参谋长说过,你欺瞒在先,意图不轨,人人得而诛之,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谢敬遥他算计我。” “参谋长还说谢你成全,让他抱得佳人归,如今咱们也是奉命行事,别的没什么好说,我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郭旭把手一扬,那些士兵便对着中间的阿余举起了枪,接着一阵乱枪扫射,让阒寂无人的巷子如放了鞭炮般震响…… 南北之战激战了半年多,牵连甚广,打得是硝烟漫天,尸横遍野。 在段祺瑞及其心腹的策动下,十三省督军代表连续召开两次天津会议,强烈要求冯国璋明令讨伐西南。 冯国璋被迫让步,下达讨伐令,令北洋军进攻湖北荆州和襄阳。 然不防谢敬遥用兵诡奇,政府军没有讨到半分便宜,只得与樊军形成对峙。 只是时隔半月一战,敌方团长临阵倒戈竟归顺了樊军,樊军因此将政府军一二路军围困数日,歼灭一万余人。 上午,行辕指挥所内,秘书站在办公桌对面,朗声念着谢敬轩从湘南专门写给谢敬遥的一封信。 信中言辞恳切,且句句陈明利害关系,劝三哥罢兵言和。 谢敬遥靠窗站着,戎装衣领上的金制领章耀眼刺目,他眼望着远方笼罩在雾霭中的山峦,道:“你们看呢?” 郭旭接口说:“您担心的事情,竟被说中了。” 他顿了下,又笑道:“参谋长如今自有英明决断,继续打还是不打,要看您的意思。” 谢敬遥略一思忖,道:“眼下楚家蠢蠢欲动,上回我遵循父亲放他一马,不可低估了其实力。一招不慎,如果让他们与湘东沈家联合做大起来,只怕劲敌就不是中央政府了。” 外敌可御,内斗难防。若决意和政府军鱼死网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届时又凭何镇住三省诸大家族? 暂时的按兵不动并非示弱,而是保存实力,以退为进。 石磊明白他的话中之意,附议说:“的确,时运不济,再争夺无益,这件事不如顺水推舟。” 郭旭道:“就按参谋长说的办。” 计议方定,谢敬遥正准备让秘书去拟电文,办公室外突然有人敲门,站在一旁的郭旭过去开门,士兵进来立正道:“报告参谋长,郭主任那辆火车下午两点钟到站。” 谢敬遥颔首,看了眼怀表,随即披上大衣嘱咐:“郭旭你就留在这里,把前线送来的军报整理好,我回头处理。主任虽然是你父亲,但事有轻重缓急,日后再聚不迟,石磊跟我回趟宅邸。” 郭旭知道父亲严厉从不徇私,长年驻扎陕西不轻易走动,此番从北边下来,怕是有了楚家的重要情报要密报,于是立正道:“是!” 街道上风呼呼吹着,刮着雪,入目皆是白茫茫的颜色,天地间一片萧肃寒冷。 院子里种的几棵洋槐树正值叶落时节,风吹树摇,分外静谧。 谢敬遥换好衣服,边理着袖口,边从房里出来,就看到锦书带着几个下人往阁楼搬书,上下一趟趟地跑,便问道:“这是做什么?” 锦书道:“是二太太送来的一些书,三少奶奶这会儿在楼上收拾书格子呢,但书这么多,只怕放不下。” 谢敬遥向楼上看了眼,“把那间小厅改成书房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样白费力气。你们先搬着,我去看看。” 他上了楼,见门半开着,付清如穿着条粉蓝底白边袄裙,外罩素色天鹅绒斗篷,眉眼似雪玉雕琢,看起来十分清灵。 大约是身体没有痊愈,仍旧有些病容。 永儿捧了书给她,她把格子上的书排齐,指着其中一本道:“这是本德国翻译过来的童话书,里面有很多故事,我小时候阿玛还曾读给我听过,你认得字吗?” 永儿摇头,付清如微笑说:“等空闲了,我讲给你听。” 月香便道:“小姐可不许偏心,我也要听!” 付清如用手帕捂嘴咳嗽两声,“我什么时候偏心了,就你胡说八道。” 月香高兴地拍拍手,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谢敬遥,忙叫道:“三少。” 她使了个眼色,把自己手里的书放下,立刻拉着永儿悄悄退出去。 谢敬遥走到身边,看着付清如收拾那些书,随手取出一本翻了翻,道:“就像月香说的,你不能偏心,要讲也讲给我听听。” 似曾相识的场景,他想起来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书店。 手一停,望见他眼里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垂眸道:“不讲。” -- PO-1㈧.℃零Μ 泣露伤情 谢敬遥道:“才说了不偏心,你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她回头继续整理书,“谁不知道你三少识文断字,看懂一本书轻而易举,哪用得着我读。” 那天从监狱回来后,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 他被繁重的公事缠住,分身乏术,几乎日夜在行辕指挥所里吃住没怎么回来,连胡渣都没时间收拾,也没有精力管。 这半月来,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 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起起落落,侧脸被室内一盏壁灯斜照着,楚楚可人。 谢敬遥不自觉伸出手。 付清如感觉到什么似的,无声无息往另一边挪去。 这番举动好比当头浇了盆冷水,谢敬遥顿住,听见两声敲门声,传来石磊的询问:“少爷,是不是该走了?迟了怕是要误点。” 他心里不快,转身快步走出房间,门被重重关闭。 付清如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这才扶着书架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下。她的心跳得过快,又忍不住捂嘴咳起来。 两扇玻璃落地窗被风吹着,哐当哐当轻响,她静静坐了片刻,听得月香开门。 月香见她坐在那里,不见谢敬遥的身影,把手中一碟杏仁酥放下,疑惑地说:“我还以为姑爷要在这里待一会儿,专门跑去端了点心来。” 付清如道:“他那么忙,哪有功夫吃你这丫头的点心。” 月香瘪瘪嘴,想起什么,从腋下拿出夹着的物件,“对了小姐,刚才有人给您送了封信。” 谢敬遥送郭仁怀在江边小公馆住下,安排完一应事宜,晚上九点左右才回到宅邸。他疲惫至极,连着数天每夜只睡了四个小时,身体已不太吃得消。 随便吃了几口饭,话不多说就转身上了楼,他走到卧室门前,敲了敲,没人应声,便去推门,门却是反锁的。 谢敬遥又敲了几下,听得身后传来月香的声音,“姑爷您回来了。” 他转头道:“少奶奶在里面吗?这门怎么打不开?” 月香一脸奇怪,“在啊,我下午交了封信给小姐,还见小姐坐在这里看呢。” “什么信?” “我也不知道,是阿富给我的,说是门口有人让他把信给小姐。小姐看了信就没从房里出来,晚上也没吃饭,我们叫她,她只说身体不舒服……” 谢敬遥目光一凝,薄唇冷冷抿起来,这神情吓得月香以为自己说错话立刻噤了声。 他继续敲门,毫无回应。 谢敬遥眉头深皱,墨瞳缩了缩,抬脚就开始用力踹门,没几下踹开了那扇门。 他刚闯进去,看到付清如脸上满是泪痕。 他走上去想拉她,她却朝后退了好几步,手里的东西随之无力滑落,飘落于二人之间的地面,是一张船票和一张信纸。 谢敬遥身体微震,捡起船票,又扫了眼信纸。 内容简单,寥寥数语:已遵照命令,将奸细就地正法枪决。 他眼里的光芒滞住,面色一沉,是谁写了这封匿名信?挑拨离间的目的何在? 他撕碎船票和信,扔开碎屑,道:“你认为我真的杀了他?” 付清如脸庞苍白。 脑海里不停浮现“就地正法”四个字,一想到章绎之被乱枪打死,汩汩鲜血从身体里冒出来,心就像被刀子割。 她双唇翕动,看着他问:“他就非死不可吗?” 谢敬遥忍耐着,话到嘴边却变了,“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他的妻子,别说杀了那人是应该的,放走他已经是违反了军法军规,此刻她竟还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 一而再,再而三,他容着她。时至今日,若是府中人得知付大小姐不守妇道,或是城中百姓得知三少奶奶身在曹营心在汉,让他和谢家怎样立足? 付清如回视,死死咬唇道:“你保证过不杀他,你答应过……” 谢敬遥现在无心追究这封信的来历,克制着怒火截断她的话,淡漠道:“他从接近你就是居心叵测,窃取情报,只是死了个奸细,我有什么错?倒是你,处处维护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反问理直气壮,她更是心如死灰,单薄的双肩颤抖着。 谢敬遥迎着她的目光,想找到回旋的余地,她却突然往门口跑去,他上前紧拽住她的手腕,她扬手一巴掌,“啪”的打在他脸上。 他抓着她不放,她瞪着他,双眼透着冰雪般的冷,“你骗我,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他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句。 胸腔内那团火越燃越旺,将努力维持的理智一点点烧光。 付清如道:“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说不会食言,可是你早布了局,还让我往陷阱里跳,你处心积虑让我按照你给的路走!” “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样的话终究点燃了那根导火索,谢敬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既成我的妻子,就不该余情未了。” 她用尽浑身力气支撑,倔强到了极点,“你给过我选择吗?” 他神色冷起来,沉声道:“没有谢家的权势罩着,你以为能安然无虞活到今日?” “谢敬遥,我之所以嫁给你并不是惧怕或者贪图富贵,即使没有谢家,我也照样活得下去!” 付清如胸口起起伏伏,说出的每个字像有千斤重,“是你逼我,我只愿和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便是你高抬贵手,给我一条活路了。” 他气极了,倒笑起来,声音也含着讥讽,“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别忘了你当初嫁来的原因,你这辈子都被冠上了谢姓,如今又跟我装什么清风高节?” 付清如听着,只觉得脑袋痛得几乎要炸裂,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你放手。” 谢敬遥定在那里,片刻,终于还是松开。就在他放手的瞬间,她从身旁跑过,踉踉跄跄冲向门外。 但很快,他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回头看,竟是她晕倒在了地上。 (别怪我小小虐一下,因为要开车) -- 目断魂销 冬日的早晨,冻得人直发抖。大雪初霁,阳光照着远方山脉,隐约望见一条金黄色的弧线。 将近年关,梅花开满了半座山。病房的窗台上放着个水晶瓶子,也插着新摘的几支红梅,满室花香。 接连三天没有看到谢敬遥,虽然战事刚消停,但营内也是事务繁杂,把张德良和郭旭忙得团团转。 好容易得了空,郭旭就奉张老的指示专程来找谢敬遥,才知道谢敬遥一直都在医院。 他一路到了医院,才走到门口,就见石磊站在外面,不由道:“参谋长在里面?” 郭主任在小公馆等了好些天,还发了通脾气,要是再耽搁下去,传到督军耳朵里,他们上下都不好交代。 石磊还没说什么,就听里面传来谢敬遥的声音。 “几天了水米不进,高烧不退,你们这群医生就这么给人治病的?” 接着,几名医生灰头土脸地出来,郭旭一进去,看到谢敬遥背对门站着,便走上前一步道:“参谋长,这是怎么了?” 谢敬遥转头,他顿时愕然,只见满脸疲惫之色。 又一阵脚步声作响,石磊领着雪英进了病房,雪英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道:“三哥,谁生病了?” 谢敬遥淡淡启唇:“你嫂子病了,吃不下任何东西,你话多,进去劝劝。” 他原本想让大嫂来最妥当,但大嫂上个月去了俄国还没回来,思来想去,这宅里的人,也就小妹不会多嘴多舌了。 他暂时不想父亲或乌雅氏知道这件事,担心节外生枝。 “三嫂病了?”雪英一怔,“你是不是欺负了她?我瞧三嫂柔柔弱弱,也是个烈性的,你欺负了她,她肯定不给你好果子吃!” 谢敬遥皱眉,目光冷冷一扫,便让叽叽咕咕的雪英闭了嘴,缩起脖子道:“我劝,不就是劝人嘛,还没有我谢六小姐办不成的事!” 窗帘都拉起来了,整个房间静悄悄,几乎没有半点声音。 月香红着眼睛,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站在床边,那是同济堂的老中医开出来的。 另有丫鬟端了碗枸杞粥递给雪英,雪英才发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付清如。 她脸白得没有血色,露出被子的右手手指无意识蜷缩着。 谢敬遥只看了一眼,就把头撇开,低声问:“她醒来了没有?” 丫鬟道:“一直昏睡着,高烧也没退,起先手指动了动,像是醒了,可就是不睁眼。” 她顿了顿,忐忑地说:“少奶奶水米不进,人烧得跟火炭一样,药也吃不进去,我看继续这样,恐怕……挨不过明儿晚上……” 她不敢往下说,因为谢敬遥的眼神在一刹那变得有些恐怖,雪英丢了个眼色,那丫鬟慌慌忙忙就退出去。 雪英捧着粥,小声喊:“三嫂,我是雪英啊,端了粥来给你吃。” 付清如闭着眼,干裂的嘴唇毫无动静。这几天,无论谁来劝她都是这番模样,这些人人围着,看着,却个个束手无策。 雪英轻声说:“三嫂,付太太要是知道你病了,会急成什么样子。” 话音一落,付清如的右手指忽然微微动了动,月香喜极而泣地叫道:“小姐有反应了!” 雪英更是高兴,马上又舀了一勺粥送到唇边道:“三嫂吃一口吧,身体要紧,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呢,忍忍就好了。” 正说着,手猛地一晃,竟是付清如强撑着力气掀翻了碗。粥因此洒了出来,倒了她半边身体,吓得她退了好几步。 付清如却还是闭着眼,躺在床上头晕目眩,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知道她动了气,雪英也不敢出声。 谢敬遥面无表情地站着,薄唇抿成了线。 他忽然转身,抓过月香手里的药碗,一手将付清如从床上抱起来,让她靠在臂弯里,端着那碗药直接向嘴里灌,但她紧咬牙关,根本灌不进去。 他狠了心,自己喝一大口,揽着她肩膀的手伸过来掐住脸颊两侧,逼她松开牙齿,低头用力贴上她的嘴,用唇舌把药汁渡过去。 她囫囵吞着,呛得咳起来,这一咳,药汁又都从嘴角流出来。 谢敬遥甩手将碗丢到地上,震得大家噤若寒蝉。 他站起身来,忍无可忍道:“你倒是性子刚烈得很。” 满地狼藉,外面的人听见碗摔碎的声音,没谁敢探头瞧。 付清如的泪像是流干了,眼前一片漆黑,那些年少的记忆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忘不了。 此刻才真的感到悲哀,原来她连自己都守不住,又用什么保护别人。 “如果你不想活,我可以成全,只等你绝食死了,你母亲怕是受不住打击也要跟着一起陪葬。” 谢敬遥看着她的手指抖了抖,停了须臾,又淡然道:“是死是活,你自己看着办。” 付清如微仰着头,有暗淡光线落在脸上。 见她睁眼,他心里一松,看到她眼里盈满的泪,又觉得五脏六腑跟着抽痛。 他绷紧声音,拿起桌上的粥碗,语气不带丝毫起伏地说:“吃饭。” 他坐在床边,扶她起来垫了个枕头在身后,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低沉道:“张嘴。” 付清如动动皴裂的嘴,张开缝隙。 她闭上嘴艰难地往下咽,看着他,挣扎着伸出手捏成拳头,却提不起劲打在他的胸口,耗光了最后那点力气。 谢敬遥挨了这一下,眼皮都不眨,神色依然平平淡淡,舀了粥继续送过去,冷冷道:“张嘴。” 付清如一病就是十几天,除开月香,不让任何人进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谢敬遥的警告起作用,她每天都乖乖吃药了,只是胃口不好,就喝些米粥吃不下其余饭菜。 -- 春风何恨 还有几天就到除夕了,别苑向来少有人来,考虑到付清如身子虚弱,尚未痊愈,也为避免人多嘴杂,谢敬遥暂时安排她住在别苑。 苑里除了两个偶尔打扫的下人,十分清静,是适合休养的地方。 派来照顾的丫鬟是新来的,没有见过付清如。那丫鬟见她终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有时沉默不语盯着,一坐可以坐整天。 丫鬟想让她放下来,不料她却坚决不肯松手,像担心被抢走似的,连目光瞬间也变得愤怒。 有一次在她睡着的时候去拿,竟发现是块灵牌,吓得丫鬟不禁低声叫起来,付清如从床上坐起,披头散发道:“别碰我的东西。” 丫鬟见着她那副模样连连后退,颤着声道:“小、小姐,你这是……” 清瘦脸颊透着病态的嫣红,见她目瞪口结站着,付清如一边掩嘴咳嗽着,一边指着门提高了声音,“出去!” 丫鬟害怕,战战兢兢忙不迭退出,关上门最后瞅一眼,还看到她用袖子将灵牌擦干净,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 自那之后,一些流言蜚语在城中悄悄传开,大街小巷间,不免有长舌妇或是老人家茶余饭后无聊地议论。 都说谢三少金屋藏娇,藏的却是个疯女人。有人说他痴情,有人说他也跟着疯了。 更甚者叹息,想他贵为督军参谋,政途一片光明,实在不该自毁前程。 不过,这些闲话也只是私底下的,没谁敢高谈阔论。 夜里下着大雪,因为春节的缘故,所以远远近近都响起了烟花炮竹声,谢敬遥一路走进别苑,还没上台阶,就见她满身素白站在二楼窗前看着外面发呆。 他听见从留声机播放的昆曲,缠绵悱恻,唱的正是一出《长生殿》。 楼上楼下,撕绵扯絮地飘着雪,漫天纷飞。 他仰脸望着她,她低头看着她,庭中只闻风声簌簌,宛如两人在无言对峙。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过来,是他上了楼。 谢敬遥神色淡淡,肩头还留有未融化的雪,单手去解军氅的扣子。才解了一颗,幽幽香气袭来,是她款款走至跟前,替他解起来。 他道:“我和你说过什么,记得吗?” 付清如抬头,微微笑了,“我怎么敢忘了,不能见异思迁,安安分分做谢家少奶奶。” 她说着,仍旧面带浅笑,轻声说:“我一直在这里好好待着。” 这半月他忍着不踏进别苑不来看她,不仅是因为军中有重要的事务处理,也是因为他不想见她病恹恹,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的样子。 忆起那日郭旭主动向他说出事实,想杀了阿余的时候,他险些拔枪相向,是石磊拦住了。 郭旭说,如果少奶奶因此与他决裂,愿意以死谢罪,但不后悔所做的。 阿余死没死,谢敬遥不确定。照郭旭所言,命令开枪的那刻,附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冲出来了群难民和乞丐,场面太混乱。 郭旭跟了他这么久,没见过他心慈手软,如今为一个女人,此举让督军知道了,只怕更是心生嫌隙,筹谋了多年的大计恐会毁于一旦。 他看着郭旭脸上的疤痕,那是四年前,为了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保护他受伤的。最终,他扣动扳机,打碎一扇窗玻璃,治了假传军令的重罪。 他不喜欢有人背着自己搞动作,这一枪,是还郭旭的那份义,但不代表郭旭能僭越第二次。 时至如今,还是没有查到送信的人,如果找不出那人,就无法知晓其背后用意。 他是没打算放过阿余,只不过不是现在,郭旭这么一搅和,反倒惹出了更多麻烦,也断了钓大鱼的饵。 今晚是付清如主动邀请他来,谢敬遥以为她是想通了些,可一进屋子,那赫然摆放在案头的灵牌还是灼伤人的眼睛。 知道她是故意挑衅他,他将她往旁边一推,“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付清如道:“什么样子,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我当初就是为了拿回祖宅,重振家族,要靠你谢家权势嫁给你的人。” 谢敬遥的嘴角微微抽搐,“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转身坐在了沙发上,平静道:“找我什么事?” 他随手拿出火柴盒子,抽了一根烟咬在嘴里,准备点火。 付清如静静站在桌边看看他,桌上放着三盘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瓶葡萄酒,两只玻璃高脚杯,她说:“谢敬遥,我不要其他的了。” 火柴顿在磷面,没有划下去。 谢敬遥淡淡地看她,窗外风声传来,呼啸着刮过,屋子里却鸦雀无声。 她走近,从他的手里接过洋火,将火柴“嚓”地一声划燃,手笼着小小的火光,送到他眼前。 他分明的轮廓被那一团光映得一览无余。 “你要什么?” “我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她温柔地笑着,声音轻飘飘的,把一只杯子倒上酒递给他。 许久,谢敬遥“嗯”了一声,道:“好。” 付清如碰了下他的杯子,仰头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接着倒第二杯。 他却在那里不动,呼出一口烟,漆黑的眼睛被西兰花翡翠绿罩子落地灯照着,似有散碎光芒在闪烁。 直至她喝第三杯,他按住了她的手。 雪白两颊晕出嫣然的红,已浮现酒醉之态,迷迷糊糊半睁眼,一看就是不会喝酒的。 付清如偏头瞧着他,像是有些生气,“你……你怎么不喝?你得跟我一起喝。” 一缕发丝垂下来,在脸颊旁轻轻来回晃动,他抬手帮她捋好,头发在手指间穿过去,很柔软。 不小心碰到脖颈的肌肤,暖暖的,仿佛被羽毛划过去,无端引起一点心思…… 谢敬遥举起杯子把酒喝了,刚想走,不想她抓住他手臂,又递过来一杯。 -- PO-1㈧.℃OΜ 雪夜缱绻(H) 屋外风雪飘飘,夜深如墨。 谢敬遥凝视她,说:“你身体不好,早点睡。” 付清如摇摇头,“你要是不喝,就是……就是讨厌我了。” 他看着她,只见面庞红香散乱,如一朵绽放的芙蓉,娇弱不胜间比以往多了几分异样的丽。 房间里烧着热水管子,嗡嗡响着,小香炉里还烧着沉香。 谢敬遥摁灭烟,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 付清如糊里糊涂地坐到沙发上,忽然小声喃喃:“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个雨夜我们没有遇见,你也没有送我回家,你要娶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是我了……如果是这样……” 谢敬遥走过去,略略俯身,一手撑在沙发边,另一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没有如果。” 他盯着她,目光深邃,灯影幢幢下,似乎有种蛊惑。 付清如慌张地笑了下,却是个敷衍的笑。 她被压得半躺在沙发上,心口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了,整张脸烧起来,偏头道:“你别……你别过来。” 她六神无主,想向后退,已退无可退。 呼出的气息有烟和酒的味道,是迷醉人的味道。谢敬遥掐住了她的腰,身后是从窗口透进的夜色,恍若浓重的雾气。 他用力扳起她的下巴,什么话都没说,低头便吻下去。 付清如恍恍惚惚,但还是双手抵在他胸膛前。 他浅尝须臾,接着就是攻伐掠夺。勾着她的舌,不断攫取,她被吮吻得舌根刺痛。 不同于前两次,满是缠人的炽热。 杯子从指间滑落,跌进软绵绵的地毯里,她招架不住,害怕得往后仰,避开他的唇,他却顺势往下,舔咬起她的脖颈。 纠缠之中,付清如脑中一团乱麻,哀求道:“你、你快点放开我,我头晕!”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没有察觉到他已经扯开了自己的睡衣带子。 睡衣如流水般从肩头慢慢滑落,她手足无措地抵抗着,不知是急是怒,惶恐地哭起来:“不行,不行……” 谢敬遥拧了下眉,将她按住,吻落在脖子、锁骨,挑动她脆弱的神经……仿佛铺天盖地的火种,手掌贴着她的腰游走,轻缓又强硬。 他埋首在雪肌梅蕊上,含住乳尖顶端的那颗蓓蕾,重重吮吸,手则罩住另一只丰盈抓捏。 她薄弱又敏感,扭着腰,鼻尖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付清如长在封建旧宅门里,骨子里对情爱之事不甚了解,保守且懵懂,最亲密的举止也不过是他前两回悬崖勒马的撩拨。 但显然,谢敬遥不打算再度半途终止。 他一颗颗解开军装和衬衫扣子,随手往旁边一丢,欺身压上去。 他不是第一次看她的身体,却总不自禁会被这副看起来纤瘦又娇软的模样而吸引。 白得像玉,嫩得捏几下吮几下就起了浅色的印。 此刻,她急颤颤地喘着气,脸红得如饱满的石榴籽,也不知是醉,是羞,或是恼。 可怜中又透着几分可爱。 谢敬遥扣住后脑亲昵地亲亲她鼻尖,神情里甚至有些别样的温柔与旖旎,“什么都别想,跟着我就行。” 笑意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滚烫的鼻息轻轻喷在她的颈子。 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臀上来来去去摩挲片刻,探进腿心里拨开花唇,按住肉珠揉起来。 小小的珠子被肆意蹂躏,在指间滚弄。 付清如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脑中混沌,整个人仿佛是架在柴草上的一锅水,沸腾着,燃烧着,正被烈火反复煎熬。 “啊……”过电般的酥痒流窜在血液里,余韵悠长。 意识到发出了奇怪的吟叫,她又忙咬住唇,想等这股陌生的情潮过去。 “别咬自己。”发现她上回也是这样,谢敬遥捏住她的下巴又吻上去。 付清如手抓着他胳膊,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痒意越来越强烈。 谢敬遥不为所动,并起两根手指挤进去,瞬间被层层湿热的软肉吸附住。他时轻时重,时快时慢地抽插起来。 她有些痛,有些胀,去推他的手,“别,太奇怪了……呃……要……要……” “要怎么样?”他咬她软绵绵的耳垂,嗓音沉哑。 付清如理智错乱,听到水渍微小的响动,想夹起双腿,却被谢敬遥强硬地分开。 “是不是很舒服?”见她突然失了魂般,他撤出来,手放至她眼前。 两指分开,中间缠着晶亮的银丝,黏腻湿滑。 仿佛夸奖似的,谢敬遥俯视着她轻笑,“流这么多,真是水做的。” 她捂住眼睛,大口大口呼吸,几根发丝咬在嫣红的唇间。 他看暗了眼,托起臀,拎起一条雪白的腿往自己腰间一扯,勃发的欲望抵至泥泞的穴口,沉腰挺进去。 在侵入的同时,他低头吻住她。 疼,好疼。 付清如因为被强行撑裂的痛楚绷紧身体,哭叫声却被尽数堵在唇齿间,化为模糊的呜咽。 穴壁里的紧窄和压迫令谢敬遥有些难熬,他在情事方面的自制力堪称一绝,但感受到她温热的春水后,他失控了。 她的眼角沁出眼泪,难以喘息。 他缓了缓,埋在她身体里没有动,直到察觉她的收紧和吸吮,才开始往深处抽动,顶进去,又退出来。 粗长的硬物像烧红的利器,像开疆辟土的君王,只稍稍离开一点,又马上插到更里面。 明明窗外风雪肆虐,付清如浑身却热得要融化。 她被颠得起起伏伏,娇乳上下轻荡出一圈波浪,肌肤透出情欲泛滥的媚色。 谢敬遥舔去她眼角的泪,如诱哄般在耳旁含糊道:“乖,不疼,不哭。” 摸索着找到她抠着沙发的手,与她十指交扣。 不断地冲撞中,不知是难受还是怎样,她忽然哼哼起来,比蚊蝇还微弱,却挠着他的心。 起初是浅移慢抽,察觉她逐渐完全接纳后,就变成了粗暴地挞伐,连床也禁不住摇晃,跟着嘎吱作响。 “轻,轻点……”付清如脸颊上渗出汗水,黏湿了发丝,滑到颈窝里。 但越是求饶,谢敬遥就弄她弄得越狠。 他缓缓喘气,捏她的乳尖,“别夹这么紧。” 疼痛之后,被奇异的感觉占据,连绵不绝的快意逼得她快要崩溃。 小格格褪去了端庄与矜持,乖顺地躺在他身下,正为他绽放,因他欢愉。 “喜欢是不是?”炙热的呼吸钻进她耳朵里,谢敬遥手指探入,在两人相接之处轻揉抚摸。 付清如不语,目光朦胧地望着他,伸手抚上他的脸。 浅淡欲念弥漫在清隽的眉眼里,他喉结滚动着,汗滴黑发,流露出一丝不堪情动,不那么清醒的模样。 谢敬遥捞起腰,将她翻了个身,跪伏在沙发上从背后撞进去。 骤然激烈地贯穿,顶得她忍不住叫出声,颤着身体吐出一口气。 他扣紧她的腰,似乎很有耐心地问一句:“叫我的名字,嗯?” 付清如声音是哑的,张口轻轻唤:“谢敬遥,敬遥……” 谢敬遥勾起嘴角,倾身狠狠握住软乳,轻咬她光滑的香肩,再一寸寸掠过,吻她纤弱的蝴蝶骨和脊椎线,身下重重地凿入。 最亲密,最贴近的姿势,发出羞耻而愉悦的声响。 付清如被折腾得没力气,身子又轻又软,视野里像漂浮着朦胧的水雾,只能听凭身后的男人摆弄…… (不知道这肉行不行,凑合看吧呜呜) -- 若如初见(一)(H) 天蒙蒙亮,大雪才歇,从窗外照进来的光芒明晃晃的刺眼。 付清如醒来,另一侧空荡荡,只感到头疼得不行,嗓子也火烧火燎。 早餐盘子上摆放着两碟小菜,还有碗煮好的碧梗米粥,热腾腾冒着气。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乌黑长发宛如丝缎笼住肩头,肌肤像三月粉桃白里透红。 还没扣完旗袍盘扣,往下瞧,脖颈和锁骨,甚至胸脯上,好几处斑驳印记,淡红颜色,刺眼而暧昧。 脑海里断断续续闪过一些片段,似乎想到什么,瞳孔里亮起惊慌的光芒。 付清如咬唇,抬手捂住嘴。 怎么可能,她明明只是……只是是醉了酒! 她不知道昨夜和谢敬遥究竟是如何擦枪走火的,记忆只停留在喝酒的时候,以至于对后来的场面都比较混乱和模糊。 但落在身体的各种痕迹和腿间的不适感表明,他们确实是做了夫妻之间的事。 正呆站着,像要应证她的猜测,谢敬遥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身后。 他手臂从身后绕来,裹住她的腰,脸轻轻蹭着她的发丝,“在欣赏我的战绩?” 热烫的呼吸缠在耳旁,激得她身体一抖。 “你该走了。” “不急,我今天上午没什么事情。” 付清如低头不吭声。 她思绪混乱,还没接受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件事实,此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跟他说话。 结婚后,她虽然想的是认命,但内心总有那么点不平静,尤其是遇到阿余后。 她一直和谢敬遥保持亲切却不亲密的态度,不过也是存着如果有天可以远走高飞,起码自己还有个清白身子的小心思。 可是现在…… 谢敬遥即便对她没有感情,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自然有生理方面的需求。她居然就这样轻易把贞洁交出去了,得多糊涂愚蠢? “想什么呢?”手在她的腹部轻轻按了两下,他提醒着她的走神。 镜中对视一眼,付清如撇开目光,“没,你不出门?” 他侧头,唇在她发丝上擦过,静静拥着她,“嗯,陪陪你。” “我,我不用你陪。” “外面的雪停了。” 谢敬遥没接她的话,倒冷不丁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付清如感到他的下巴低下来,嘴唇就在自己的耳尖上呵气,一丝一丝,痒而热。 “别动,让我抱抱。”他说着征询意见的话,却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 不甚清晰的嗓音,懒散透着点哑,仿佛还没从睡梦里完全醒来。 掌心从肚子上移了移,在腰间摩挲,力道并不大,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更像是厮磨。 昨晚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但现在是早晨,没有酒精作用,已经醒了。 付清如半个身体都被环在怀里,亲昵的姿势,惹得她心头一漾。 她抬手要去拉他的手,想躲开这种似有若无地抚摸,扭头问:“干什么?” 刚转过去,谢敬遥的脸就压下来,一下捕捉住了她的唇。 猝不及防的动作,付清如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睁大眼睛愣住。这个吻不是那么激烈,很细致,似在撩起身体里每一点敏感的感官。 但他懂得如何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给她想要的东西,渗皮穿骨。 她还是有点喘不上气。 不满足只停留在纤腰,他的一只手缓缓攀爬,隔着旗袍抚上她的乳。 比起昨晚的强硬和粗暴,这时要温存不少。 感到臀上突兀的坚硬,付清如的脸瞬间红了。 谢敬遥料到她会退缩,另一只手很快捏住下巴,让她无法再回避。 沉睡的兽和普通动物无异,温和平静,一旦被唤醒,不吃掉猎物,咬破喉咙尝到血腥不罢休。 晨起的欲望比夜里更强,他以前是控制得很好,可要是放任了,就非常不满足,也非常能折腾。 但付清如比较慢热,还生涩着,所以耗时长久。 他在动着,没有进入,滚烫的热量和粗壮的形状却和赤裸相对时的感受相差无几,甚至更刺激神经。 等发现她逐渐瘫软,谢敬遥便探进旗袍下摆,掌心贴着皮肤往上推。 腿上还残留着失控的印痕,俗世奏鸣,烈火烹油。 他从背后俯视,她的身体真算不上最婀娜最吸引男人的,但就是这具身体,让人得到了一种近乎温暖的感觉。 付清如喘气,看着镜子里他漆黑头发下,半垂的眸,目色清寂又沉郁。 她按住他作乱的手,含着些许乞求的意味。 谢敬遥将她胳膊反向一拧牢牢固定,她不得不仰起来脖颈,人向后拉出一条绷紧的弧线。 唇沾着迷蒙笑意,他慢条斯理道:“站稳,我轻点。” 坚挺的性器在花穴上来回摩擦,而后寸寸挺入,缓慢,势如破竹。 里面是湿的,热的,打开城门,迎接大举侵犯的外来者。 在彻底抵达尽头后,他停下,舒适地喟叹一声。 付清如脸差点贴上冰冷的镜面,清楚地看到他怎样一点一点占有自己,紧咬的银牙隐忍不住,溢出一声短促低吟。 过分的深,撑满的痛,极致的酥,三者交错缠绕,折磨着她。 爱抚得有多温柔,碰撞得就有多凶狠。 谢敬遥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腰,吮吸颈间细嫩的皮肉,身下往深处撞。 镜子里衣襟狼藉,紧紧地契合,分离瞬间,又比上一次更快贴近。 什么轻点,全都抛之脑后,只是哄骗的鬼话。 就着窗外漏进来的几缕晨辉,付清如望向他,眉骨与眼窝处微光袅袅,不大分明。 他好像也在看她。 欲望烧灼,她被抛上浪潮尖峰,三番两次,眼神慢慢涣散。 ……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再醒来,也不知道几点钟,天光大亮。 忽听得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丫鬟的声音传进来,“少奶奶醒了吗?六小姐来找你了。” 付清如忍着浑身酸痛,从床上坐起来,也没回话,眼底的泪意先漫上来…… 石磊刚下了车,就见谢敬遥带着几名卫兵站在训练场的一处空地上。 倘若不是那一身军装,飞扬的大氅衬得多了飒爽之姿,不明就里的人,怕只当是个饱读诗书的公子哥。 而事实上,从八岁开始,他就学习骑马打枪了。 石磊跟随七年,认识了他七年,这么长时间,却从未真正看透过他。 最初以为他对督军唯命是从,不过是胸无志向,沉溺安乐,后来却逐渐意识到,这个貌似对一切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的人,实则心思有多深。 谢敬遥平举手臂,目光专注地凝向前方,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激起心中半点波澜。 枪朝着前面的雪地瞄准,“砰”的一声响,射中了一只趴在草丛中的野兔子。 猎犬被卫兵牵在手里,“汪汪”叫着,他一挥手,卫兵便松开皮带,猎犬如离弦的利箭冲出去,追上受伤的野兔。 石磊走上前,笑道:“少爷的枪法越来越厉害了。” 谢敬遥把枪扔给他,一边戴手套,一边问:“都安排好了?” 石磊胸有成竹地回道:“五门迫击炮,八挺机枪,明晚应该就跟着郭主任一起到陕西了。这火力,甭管是谁都会有所忌惮。” 谢敬遥颔首,用不上自然是好,他的本意只为震慑楚家,并不希望在这时候就与楚家决裂,“让那边的人最近安稳点,不要惊动了。” “是,少爷考虑得周到,”石磊顿了下,试探般地笑笑,道,“郭队长还被禁足在北大营,罚得也够久了……” 谢敬遥无所动容,只道:“你先回去。” 换做从前,石磊兴许要追问缘由,但现在也是见怪不怪答应着。 猎犬已经将受伤的野兔叼了回来。 谢敬遥微微扬起下巴,不疾不徐地走向门口,“扔给它吧。” 卫兵拎起半死不活的兔子,顺手扔到了一边,兔子挣扎着蹬腿想逃,卫兵吹了声口哨,猎犬闻声跑过去,撕咬起那只兔子。 月香正站在台阶上看着几个下人扫院子里的雪,一抬头看到谢敬遥走进来,忙迎上前道:“三少。” 谢敬遥道:“她起来了吗?” (对男女主的理解,读者可能跟作者不同,毕竟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 -- 若如初见(二) 月香笑着回答:“起来了,不过这几天小姐身子有点乏,除了前两天六小姐过来看看,都没怎么出门呢。” 谢敬遥那夜宿在别苑她是知道的,起初她还十分担心小姐又会因为阿余的事产生争执,出乎意料的是,他第二天中午才出门,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他们好好照顾小姐。 虽然她看不出姑爷的神色有何变化,但言语间却透出对小姐的关心,而且似乎心情不错。 谢敬遥转头看到种在庭中的玉兰,树底下还覆盖着一层雪。如今树干粗壮,花蕾满枝丫,开春之际,便会幽香弥漫。 屋内很安静,拉着窗帘,没有开灯,于是像傍晚般的昏暗。 他不自觉皱了下眉。 随门轴转动的声音,入目所见,抱膝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女子似乎感应到,弱不胜衣的身体动了动。 他走过去,伸手碰到她的肩膀,触手冰凉,可见是在这里坐了好一阵了,不由道:“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休息。” 他一说话,仿佛令付清如回了神,抬起头来望向他。 那双眼睛漾着粼粼水光,如月光照耀的白雪,暗淡的光线中,明亮清澈,与他以往所见,是一样的,又好像有些不同。 “你来了。”她看着他。 此时的她,除了错愕,不像之前那么惊惶或是清冷,甚至可以回视他的目光。 身躯柔弱,却似蕴藏着难以磨折的韧性,竭力掩盖着情绪。 刹那的错觉,让谢敬遥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些天,她做了什么? 刚要回应,她却突然拿起身边的靠垫,朝他身上打过来,他任由她打了几下,徐徐道:“你要是真想发泄,不如找个花瓶,这样打一点都不疼。” 付清如怔了怔,看着他眼底透出笑意,索性扔了靠垫,手握成拳用力地扑打。 谢敬遥握住她的手,依然微笑着问:“心情好些了?” 她抽不回手,又急又气,连声道:“你这个流氓,无耻……你欺负人,你太欺负人了……” 他松了手,不着痕迹道:“这回,你就真是谢家的人了。” 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付清如羞恼地盯着他。 谢敬遥却笑容更深了,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他嘴角噙着散淡柔和的弧度,将她抱了起来。 付清如踢腿道:“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谢敬遥把她放到床上,又拿过被子裹住,她还在挣扎,他却低头,扳过她的脸面对着他。 寂静中,四目相视,墨黑的瞳孔如流云般跌宕着微妙的情绪。 付清如几乎失神,怔忪须臾随后垂下眼睑,抿紧了嘴唇。 明知道自己没什么心虚的,可被这样瞧着,她仍是忍不住心虚……不仅心虚,心跳还乱了好几拍。 手慢慢扯着枕头的流苏,她道:“你又把我给算计了。” 不止是那夜的酒醉,她笃定,他当时是没有醉的。 其次,便是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腿疾。 即使感到羞耻,可是那样的亲密接触怎会让她察觉不到是真是假? 她不清楚他为什么假装,而他流露的那副生气不悦的模样,或平日一脸淡然,对什么皆不在意的态度,又有几分虚实?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 她隐约觉得,越和他亲近,心里越害怕。 那种害怕,是对未来一无所知,和被人牵引着往前走的迷惘。 谢敬遥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这次是我赢了,三少奶奶日后也算计算计我,占一次便宜反败为胜,好不好?” 低柔的声音伴着气息迎面拂来,付清如的心提起来。 按捺住纷繁的思绪,她沉默半晌,才慢吞吞开口:“我想回家看看。” “清如,我没有把你绑着,”他道,“是你自己一直不愿走出去。再说,你要是不出去,只怕城里的流言会越来越离谱。” 她知道那些乱糟糟的流言,月香告诉过她。 望着他,她终于认真纠正道:“我说的是付氏祖宅,我想回一趟北方。” 眉梢微微挑起,谢敬遥似乎在等着下文。 付清如吐了口气,轻声解释:“母亲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很久没看见,到底有些挂念。来来去去,我住半月左右就会回来。”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片刻,用手指拨开她脸颊边一缕头发,淡淡道:“好。” …… 二月末,中军行辕内,郭旭刚从侍从室出来,就见石磊领着几个士兵站在里院的月洞门外面。 因为谢敬遥这段时间忙着筹建水军的事情,石磊又是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向来都是跟着早出晚归,现在才傍晚时分,却见石磊站在这里,郭旭便走上去道:“参谋长回来了?” “刚进去,”石磊点点头,顿了顿又问,“明天你就要护送少奶奶回北平了,这一趟坐火车还是汽车?” 郭旭笑道:“如今陕西那边也不大太平,参谋长担心坐汽车的话恐怕不太安全,让我护送少奶奶坐火车,毕竟众目睽睽,也方便隐藏。到了乾县,付太太那边自然有安排的人来接。” 石磊道:“你出来不容易,以后可得长点记性了。虽然参谋长拿你当兄弟对待,但上级就是上级,咱们服从命令就是了。” 郭旭递一根烟给他,“老石,我禁闭期间,一直还在想要是死在参谋长手里了,明年今日,你可别忘了给我多烧几炷香。实话说,真不是个滋味儿。” “军人要死也是战死沙场,哪有这样窝囊死的。参谋长心里自有分寸,只是望你引以为戒。这么多人他偏偏选了你去护送,还不是要你将功赎罪。” “我自然明白,也绝不辜负参谋长的重托,一定把少奶奶平平安安送到乾县。” 石磊从他手里接过那根烟夹在指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说了一句,“但愿这趟行程一切顺利,千万别出岔子。” 郭旭一拳打在他背上,咧嘴笑笑,“我办事还不稳妥?你少胡说八道!” (女主之前主动找男主的目的,是想和男主谈话,暂时离开谢家) -- 流光易抛(一) 翌日,夜色沉沉,立春后的绵绵细雨笼罩大街小巷。 郭旭护送付清如北上返回乾县,石磊便安排警卫队的副队长暂时代了郭旭的值,此刻正和人在秘书室里说话,忽然听到有士兵在外面喊:“石副官!石副官!” 那声音急迫,石磊一听就知道是出了大事,连忙走出去。 众人纳闷不已,半天却不见石磊回来,往院子看去,竟看到石磊几乎魂飞魄散的表情。 副队长愕然,不禁跑出去道:“石副官,怎么了?” 石磊回头瞅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猛地揪住了那个士兵的衣领,面色无比凝重地质问:“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敢保证你说的?你敢保证没有半句假话?” 士兵惶恐道:“绝对没有错,我有个哥哥就住在附近的村子,听见很大的爆炸声,亲眼看着经过的那辆火车先是起火,紧接着就脱轨翻了。” 这话说得连副队长的脸都白了,慌张道:“难道是、是少奶奶她……” “郭旭他人呢?!”石磊的声音有些颤,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味道。 士兵战战兢兢地说:“郭队长目前下落不明…… 周围一片阒寂,风吹过院子里的树木,兼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哗哗作响。 石磊和副队长浑身僵硬,满头冷汗地互相看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只听到外面传来哨兵整齐响亮的“立正”,接着便有纷沓的脚步朝着里面走来。 这样的情况,只能是谢敬遥回来了。 随料峭的夜风吹,树上的玉兰花瓣纷纷而落,仿佛在地面覆了层薄薄的白雪,被雨水冲刷着,散发出寒浸浸的冷香。 这院里分外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向这边缓缓行来,一步步,越来越近…… 陕北榆林。 初春伊始,大地冰融雪消。 宽敞的庭院里种植着成片花木,松柏环抱,景色宜人。西洋式梳妆台上摆放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化妆品,几个匣子开着,尽是珍珠钻石项链等饰物。 门外忽然响起丫鬟的声音,“小姐,章先生回来了。” 沈黛淡淡地哼一声,将手里的粉扑丢下。她兀自对着镜子涂口红,时不时抿一下嘴,仔细地瞧口红有没有均匀。 章绎之进来看见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来得很晚吧。” 沈黛从镜子里看着他。 这个男人,即使过去了三年,眉目间的孤傲之气依然未曾消散,一如她初见他那时。 记得那天是楚叔叔举办的宴会,她与父亲来参加,途中无聊得紧,就溜出大厅,独自去花园闲逛。 沿着曲折的道路,一路穿花拂柳,她忽然看见坐在树下的人。 他似乎出神地仰望着天空,沉默的身影掩映在满园扶疏的枝叶空隙间。 就像一朵罂粟安静地摇曳在荒野之上,明知道美丽的花瓣下沉睡着冰冷黑暗,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是楚叔叔认的义子。 她觉得,他应该是古诗词里那种遗世独立的人,不沾染世俗尘埃,但他所表达的,仿佛却是渴望权势,想证明什么。 而她就偏偏对这样一个人上了心,尽管他从不对她笑,态度不冷不热,还是搁不下。既然那些是他所求,她定助他一臂之力。 当听父亲说,她会成为他的未婚妻,他亲口应允的刹那,她拼命压住嘴角,高兴得都快蹦起来。 沈黛以为,他至少是对她有一点在意的。 可是,后来无论她如何做,他的举止一直谦逊有礼,别说碰她了,至今连拥抱都没有过。 知道楚叔叔有意考察他的本事,命他去谢督军的领地秘密打探消息,她也悄悄跟去江州,费尽心思接近赵君眉,就是为了暗中帮他。 但回来后,他除了说声“谢谢”,仍旧没有多余的话。 这么长时间,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他始终如此,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她想听的不是他的感激,更不需要! 沈黛终于扭头看向他,“章处长这是向我抖官威?我昨晚上不就是去跳个舞回来晚了,不行吗?” 章绎之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淡淡道:“你玩你的,我从不干涉,不过今天父亲要过来,你应该应酬应酬。” 她本来也是个有脾性的人,闻言赌气似的冷笑一声,“我父亲来的时候,你有这样积极过吗?现在跟我提要求,岂不是好笑。” 他望了望她,她理着自己的玫瑰红乔其纱旗袍,露出个娇美笑容,“我说的不对吗?” 章绎之拿起文件,收回目光道:“你不愿意,我自然不强求。” 沈黛仿佛开心起来,拿起一旁的手袋,对他说:“我约了朋友在凤楼听曲儿,恐怕今晚又要晚些回来了。” 章绎之没说什么,她便往外走,推门对丫鬟道:“叫小何把汽车开到大门去。”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把门“啪”地一关,下楼离开。 章绎之站在桌边翻着文件,脸上的神情毫无变化,依然是平静冷漠的。 片刻,外面传来侍从周志生刻意压低的声音,“处长,沁园的那位醒过来了。” 一阵风吹来,花瓶里插着的几支黄玫瑰晃了晃。 章绎之缓缓抬头,看向那即将凋零的花朵,视线微微凝滞。 -- 流光易抛(二) 这片中西结合的沁园位于河岸旁,和对面的繁华热闹相比,静谧不少。 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在此买上一块地,修座小别墅或园子,其用意也毋庸赘述。 三月,榆林的天气逐渐回暖。小楼后面的花园,几个花匠正忙着修剪花枝。 卧室中,女佣用托盘端了小点心进去,对坐在沙发软椅上的女子殷勤道:“付小姐吃点点心吧,这是杏仁酪,先生特意嘱咐说是小姐爱吃的。” 付清如转头,看女佣端着托盘笑眯眯的样子,起身,一句话不说只快步走出房间。 女佣见此,慌地叫起来:“付小姐,你不能出去!” 付清如不听,一路朝楼下而去,可还没有到客厅,就听有人在身后道:“付小姐,请留步,” 从走廊迎面走来几人,为首的男人向她礼貌道:“付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做,不必亲自出去。” 付清如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把我软禁多久?” 那人笑道:“我是这里的侍从人员,周志生。” 付清如站在那里,目光透出质询,“这是什么地方?” 周志生抚慰道:“付小姐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这里是榆林。” 她一怔,往客厅外看了看,阳光顺着大门照进来,有哨兵笔直地站在两旁。 周志生客气地说:“付小姐这一路十分辛苦,还是上楼好好休息吧。” 她很快清楚这好比是守卫严密的牢笼,不可能跑出去。 她回身,见那个女佣小跑到面前向自己欠了欠身,道:“付小姐,我叫玉萍,你要是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付清如推开她,走了两步道:“叫你们的主人来。” 周志生张嘴,刚想说什么,付清如回眸看着他,嘴唇轻启,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叫他来见我。” 临近傍晚左右,章绎之才到沁园。 周志生领着侍卫迎上来,他却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自己走上楼。 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厚重的赭红色窗帘由金钩挂起,付清如侧身站在窗边,脸庞在壁灯的映照下透出熟悉的温婉。 望着她,恍若重又回到昔日属于二人美好的年少时光,他不由轻轻唤了一声:“清如。” 她转过头来,目光才停留在那人身上,脸色微白,竟朝后退了一步。 章绎之穿着件上好的浅灰色西装,面容秀逸。 看到眼前人的瞬间,付清如只觉得心中好像被滔天巨浪冲击着,震惊地愣住,竟无法开口讲半句话。 仓皇,错愕,困惑,痛苦……无数情绪突然齐齐涌动。 章绎之平素冷漠的眉眼终于露出微微笑意。 在监狱分别之际,他曾对她说,让她等着他,他会来接她走。而如今,他的确是做到了。 像是心有灵犀,彼此都没有过问其他。他也知道她是聪明的,自然明白。 可是付清如现在的心情复杂得多,多到她难以立刻梳理好头绪,来面对这样措手不及重逢的状况。 她以为他已经死了,为此伤心至极,然而他却好好站在自己眼前…… 章绎之缓声道:“清如,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付清如看着他毫无芥蒂的笑容,勉强挤出一丝笑道:“绎哥哥,你真的是绎哥哥。” “是我,”他颔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这些年委屈你了,四年前不辞而别是我的错,上次离开没能告诉你,我也是迫不得已。反正以后日子还长,这些事我慢慢给你解释。” 谢敬遥要是真想杀他,绝不可能留一线生机,她此时心里一片混乱,不知是惊更多,还是喜更多,眼下根本无心追问他是怎样金蝉脱壳死里逃生的。 再次相见仿佛隔了一世,章绎之的目光软下来,抬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轻声道:“我真的很想你……” 也许是春寒料峭,他从外面带进的冷气没散,付清如身体一僵,无端觉得这怀抱似乎冻到了骨髓里。 连他的声音,也是带着冷意的。 他是在笑,但她就是感到令人生疏的冷,简直差点忍不住从他的怀里逃开。 忽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玉萍的声音,“先生,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和小姐可以用饭了。” 付清如忙从他的怀里挣脱。 沁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章绎之有时候歇在这里,平时就四五个下人看管打扫,所以未免显得冷清。 如今付清如住进来,自然使空荡荡的房子多了分生气。 玉萍喜气洋洋地瞧着两人相对而坐,用完餐,不多时就端了盘甜点放在桌子上,道:“先生和付小姐坐着,我去给你们倒茶。” 章绎之的目光停留在付清如身上,仿佛没听到玉萍的话,低声说:“你先出去,我和付小姐有话说。” 玉萍看这情形,只怕两人确实有许多话交谈,便转身退出饭厅。 他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甜点,吃了一口,皱了下眉就放回去。 付清如安静地坐着,目光只是略略一闪,也不说什么。 章绎之用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指,抬起眼看着她,半晌才道:“清如,你何时变得这么生分了?” 他终究还是问出这句话,她默然坐在那里,盯着那盘甜点,嘴角动了动,良久说不出一个字。 章绎之道:“难道我们不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虽然过去了很长时间,我却始终没忘,你现在这样对我,算什么?” 付清如被问得怔住,眼中渐渐浮现迷惘之色,手指越绞越紧,心里更是空落落的。 青梅竹马的恋人…… 兜兜转转,似乎回到了最初,但似乎一切又不同了,就连眼前的这个人也有了变化。她低头,眼睫跟着垂下去。 她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冥冥中阻隔在了他们中间。 她明明该很欢喜,可是脑子乱得很。 章绎之走近,蹲下去握住了她的手,仰头望着她唤道:“清如。” -- 锁凤囚鸾(二更) 付清如的手指不自觉蜷缩,“绎哥哥,你都不问我这些年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吗?” 章绎之微笑,伸手理着她鬓角散落的头发,柔声道:“傻丫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 她耳朵里嗡嗡响,如无数浪潮不停席卷而来。 留在江州的那些日子,竟都可以一一想起。 那人的脚步声,波澜不惊的神色,生气的,笑着的样子,甚至那个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的夜晚…… 难道,真是过去的事情了? …… 在沁园住了几日,幸好因为爆炸受的是点皮肉轻伤,章绎之又专门请了私人医生来看,所以很快就恢复了。 付清如询问月香在哪里,章绎之却安慰说月香伤势要严重些,还需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让她不必担心。 她想出门,他总以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为由,将她留在房里。 她只能在楼上狭小的空间活动,若是下楼梯,玉萍或周志生必定阻拦。 虽然章绎之每天会来看他一会儿,但她心里始终惶惶不安。 如今章绎之任中央政府驻陕办事处的处长,身份举足轻重,自是出入都有警卫保护。 这回带付清如出去,除心腹周志生外,他并没有带其他侍从。车子一路奔驰,驶向郊外,停在了山下。 她疑惑不已,“绎哥哥,这是做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说:“你待在屋子里很闷吧,我带你散散心。” 掌心的温度传来,有些陌生,她下意识想抽出手来,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两人顺着长长的石板路走上山,沿途所见,远远近近山风吹拂。早春时节,树枝刚刚抽出嫩叶,草地也光秃秃的。 章绎之一边走,一边道:“听说来这里,不乘轿子,一级一级自己走完台阶,才是诚心的表现。” 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心情也放松了些,付清如道:“难不成你是来拜观音的?” 章绎之但笑不语。 远处的夕阳快要落到山后,茫茫余晖洒满幽径,这时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了,她不由道:“这下好了,等走上去,只怕庵门关了,我们就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话刚说完,她身体一晃,踩在了石阶边的青苔,险些滑一跤。 好在章绎之用力拉住了她,看她站稳了,便道:“你可别像小时候那样不留神,真摔了够你受的。” 见他比自己还紧张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笑,这才抽回手来。 走至庙前,庵门还没有关,两人就站在女娲庙的殿中,点烛焚香,同时跪在蒲团上。 她刚要叩拜,突听一旁的他道:“女娲娘娘作证,我愿与清如结百年之好,此生绝不辜负。” 付清如一时怔住,转头看着双手合十的章绎之拜了三拜,直起身来,随后对着愕然的她微微一笑,伸手牵起了她的手。 她没来得及躲,只觉得有个东西落入手心间,竟是一个玉镯子,闪着温润的光泽。 他望着她耳垂上晃动的玉坠,缓声说:“四年前我送了你耳坠,这镯子本来与它配对,都是我母亲打算留给媳妇的,今天我送给你,嫁给我吧。” 付清如抬头看着他,一种无望感涌上心头,又好像死水般平静得异常。 时隔多年,她曾经最期待的话在这一刻听见,却莫名苍凉。 章绎之凝视着她,似乎笃定她会答应。 “只是我现在身份特殊,暂时不能签婚书,也不能登报请宴。我担心你遇到危险,你就继续住在沁园,我只要有空,一定去看你。” 付清如含糊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想必算是伯母留给你的念想,我不能要。” 见她把手往外推,他也知道这样的理由过于单薄,于是补充道:“以这玉镯子定情,你要相信,以后我会做个好丈夫。” 她恍惚极了,忽然轻声道:“丈夫?” 感到玉镯子凉冰冰贴着肌肤,那些微的刺感让人忍不住眼眶酸胀。 他不是不知道她已经嫁为人妻,却说出这番话…… 章绎之道:“你放心,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谢家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自由了,再也不用被困在那里。” 听清他这句话,付清如突然一阵心悸,没有如释重负,反倒觉得五脏六腑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以为她死了?大家会都以为她死了吗? 章绎之低声道:“清如,你再次回来,我真高兴。” 她依然低着头,无论他的语气有多温柔,眼神有多宠溺,只是扯出笑说了一句:“我知道。” 第二天中午,付清如给在办事处工作的章绎之打了个电话,在玉萍的陪同下,终于可以去医院看望月香。 天气有些阴沉,时不时飘着零星小雨。 街道两侧摆着卖水果、馍馍的小摊子,茶铺的招牌在风中飘来飘去。 她提着水果经过一家相馆,朝玻璃橱窗里一望,就见老板捧着照相匣子,正给人照相。 忽听到玉萍喊了声:“小心!” 她被扯到一边,一辆踏板上站着警卫的汽车呼啸着从身边擦过去,速度极快。 她的心猛地提起来,手里的袋子也落到了地上。 玉萍慌忙蹲下去收拾完散落的苹果,又起身查看她,“都怪我大意了,付小姐没受伤吧?!” 付清如平复受惊吓加快的心跳,道:“我没事,这不怪你。” 玉萍看苹果摔烂两个,不禁气愤地说:“大白天的,这些人是不是没长眼睛,怎么开车的!” 付清如转身,没走两步,发现差点撞到自己的那辆车停在了前面的一家珠宝店门口,警卫们背着枪下车,分站成两列。 认真看,那些面孔竟有点眼熟。 几乎同时,她想到了第一次无意撞见阿余的胡同,追他的人个个凶神恶煞。 大约是太吃惊反而留下印象,她当时是慌乱的,至今却居然记得他们的样子。 (站男配吃无糖玻璃渣) -- 圭角不露(一)(三更)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先下来,接着是头戴贝雷帽,穿洋装的时髦女子。 那女子挽住他的手臂笑道:“不是说好了跟楚叔叔去喝茶,来这里做什么?” 他道:“这里的钻戒是全城最好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女子扬头,眼眸顾盼神飞,“我才不看呢。” 他体贴道:“你不亲自挑,我怎么知道尺寸。” 天越来越阴,雨似乎大起来,付清如觉得整个人瞬间被冷风吹了个彻底,连骨头都疼得慌。 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懵在那里。 喧闹的人声此起彼伏,穿大衫拎鸟笼的老人们谈论着什么,还有几个穿蓝衣黑裙子的女学生说说笑笑走过去,他们没有太注意站在拐角的两个人。 玉萍见她脸颊泛白,焦急道:“付小姐,你怎么了?” 她摇头,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还是先回家吧。” 玉萍见她脸色难看,立刻从路边拦了辆黄包车。 经过珠宝行的时候,她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娇嗔的声音,“那个我不要,看上去太小气了!绎之,你过来看看这个?” 付清如垂下眼睑,一口气呛到胸腔,咳嗽起来。她连忙拿出手绢,捂住嘴巴。 眨眼的功夫,黄包车跑远了。 四月,形势急转直下,北洋政府向湘南分三路进军。 由国民党稳健派人士出面,正式提出改组军政府的主张。滇系军阀率先通电西南各省支持主张,提出护法各省现宜遥戴黎元洪或冯国璋为大总统。 在政学系及益友社操纵下,不顾革命党议员的坚决反对,非常国会强行通过了《修正军政府组织法案》。 孙中山当日即提出辞呈,并发表通电愤然斥责国之大患,莫大于军阀争霸,南北实则是一丘之貉。 江州谢宅内,枝头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被暖洋洋的日头照着,一片晃花人眼的明艳。 雪英躲在院子里的石榴树后,就听谢明远的声音从书房的窗格子高高飘出来,恨铁不成钢道:“为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不要命,我没有这样没志气的儿子,死了倒干净!” 三太太梅兰道:“督军,甭管他是为了什么如此卖命,但终究是替您打了几场胜仗,收回了西平峰那么重要的军事地,他受伤昏睡了几天,您不闻不问,若是传出去……” “不要以为他立了个军功就了不得了,敬轩都比他这当哥的有出息,我看他这个参谋长的位置是坐不住了!” “敬轩是个领兵打仗的人才,可要不是敬遥在背后指点,哪能攻得下来。您消消气,气大伤身。” 雪英听着父亲母亲的话,不高兴地嘟了嘟嘴。 虽然她平时老跟三哥对着干,但心里却清楚,三哥做的都是对的,父亲如此,未免有失公正。 况且,三嫂突然去世,这消息本就对每个人都是不小的冲击,三哥纵是伤心,那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当初知道北边这样乱,匪患猖獗,便是她也会拦着三嫂别去。 可惜三嫂那样一个柔弱美人,竟就不明不白香消玉殒了。 身后有人轻声问:“小雪,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她回头,看二姐站在不远处,连忙摆摆手跑过去道:“二姐,父亲还在气头上呢!” 美英朝书房的方向看了眼,满不在意道:“别担心,三妈最是手段多,总有办法的。” 雪英点点头,美英又道:“三弟刚醒来一阵了,你去看看吧。” 雪英听了这话,一溜烟就往后边跑去,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进入房间,只见一个法国医生正在整理药箱,大嫂陈思珍和赵家小姐赵君眉在旁边照应着。 雪英奔到床前,一叠声道:“三哥,三哥,你感觉怎样了?” 谢敬遥的腹部被炮弹弹片击中,前线医疗条件本就差,他又连着数天坚持带伤上阵,导致感染发炎,人昏迷过去。 石磊带回来的时候,伤口都开始溃烂了。被精心照顾了阵子,才逐渐好转。 他看着雪英忧心忡忡的样子,淡声道:“放心,你三哥没有那么容易死,倒是你这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让人看见,怎么嫁得出去?” 雪英哼道:“讨厌,人家这样担心你,你还有精力消遣我!” 谢敬遥牵起嘴角笑笑,但仍是因腹部伤口的痛楚皱了下眉,一旁的赵君眉急道:“你别说话了,好好躺着吧。” 他抬眼望去,低声道:“君眉,多谢你了。” 陈思珍笑道:“要说谢,你谢君眉妹妹的地方还多着呢,不是她整日在这里衣不解带照顾你,你怕是好不了这样快。” 美英也附和道:“就是,我看着赵小姐都心疼呢。你昏睡期间,我看到她坐在床边好几次悄悄抹掉眼泪。” 赵君眉先是满脸羞红,听美英这样说,接着眼睛又噙满了泪,哽咽道:“我不要你谢我,只希望你以后别这样了,我……我就……” 话说到一半噎住。 谢敬遥沉默须臾,开口道:“我记住了。” 美英轻轻推了推赵君眉道:“好了,赵小姐别伤心了,你对三弟情深意重,他将来如果敢像以前那样对你,我们都不依。” 赵君眉道:“他伤口发炎,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美英“哎”一声,笑道:“果然是赵小姐心细,对,对,快吃药。” 说着众人都忙起来,拿药的拿药,端水的端水,不一会儿,外面遥遥传来说话声,正是三太太过来了。 梅兰看看站在另一头询问医生伤势情况的赵君眉,便笑笑道:“君眉这孩子,我瞧着挺好。” 谢敬遥闻言道:“三妈喜欢,不如认她为干女儿。” 梅兰掩嘴笑起来,“雪英就够我头疼了,哪里还非得巴巴认一个。我看认做干女儿,不如做个媳妇,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敬遥默然。 -- PO-1㈧.℃零Μ 圭角不露(二) 梅兰叹了口气道:“我是怕你钻牛角尖,说句不好听的,人死如灯灭,我们生前待付小姐也是仁至义尽了,怪只怪她自个儿命薄。该走的谁挡得住?日子长着,总是要过下去的,何必折腾自己。” 谢敬遥看着地面铺着的紫色羊绒地毯,精致的花纹似水波一圈圈扩散。 他的军装挂在衣架上,金制领章被阳光照着,亮得刺眼。 “你父亲气儿可没消呢,”梅兰眼皮一撩,“你看看君眉,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你,连女儿家的清白都放开了,你怎么也得对人家好点吧。” 谢敬遥不言,良久,淡笑着说了一句:“算了。” 梅兰一怔,却不知道他这“算了”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府中毕竟人多嘴杂,天天瞧着赵君眉进进出出,免不了绯言绯语,纷纷说三少与赵家小姐之间感情日深。 从前少奶奶就与少爷貌合神离,性喜静,不多和人往来,而他们早就认识赵君眉。虽说少奶奶去世不久,可这样一来,倒引不起多少人伤感。 这节骨眼局势变幻莫测,风声鹤唳,督军又为战事政务劳神至极,哪有心思多管家中白事,更不想听见这些不高兴的事。 这些话被雪英无意间知道,气得把那些乱传谣言的婆子拎到院里大骂一顿,说谁要是再损毁三哥三嫂的名誉,她就不客气了。 凌晨时分,夜色深沉。宅邸里已是一片寂静,人人都沉醉在梦乡。 石磊刻意放轻步子,迅速且无声地开门,上楼,确认没有谁发现自己,才进入房中关上门。 别苑向来人影寥寥,此时更是悄无声音,唯有已凋谢了花朵的玉兰树伫立在庭中。 屋内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平日用来支撑的手杖丢在角落,仅有几缕朦胧月光照着挺拔的身影。 石磊趋步上前道:“少爷。” 谢敬遥转过来,眼眸幽深,看起来从容自若,似乎没有什么能对他造成影响。 “少爷你这伤……” “没什么,”谢敬遥坐到椅子上,仿佛不是那个缠着纱布受过伤的人,低声道,“查清楚了?” 石磊连忙将一封电报交到他手里,“是,车厢事先就被人安装了炸药,分量计算得刚好,既不会直接造成大量伤亡,又能引发火灾让火车脱轨。” 听到火车爆炸的消息,他当初吓得魂儿都飞了,如果不是后来少爷私下所言,他怕是始终提心吊胆。 谢敬遥展开,电报上写着“安好”。 他划燃洋火,脸被明暗交织的光影映亮,看着火苗慢慢吞噬电报,“他早就知道付清如坐这辆车,也清楚是哪一节车厢。” “可是怎么会呢?这次护送的人,除了郭旭,都是我亲自挑的,不可能这么快走漏风声。”石磊一脸不解。 “有人泄露了秘密。” 石磊不敢如他这样淡然,心惊道:“内鬼?” “没关系,我不着急,”谢敬遥平静道,“我要知道的是,阿余……不,章绎之把她带去了什么地方。” “回来的人说,他们只看到少奶奶被带到了榆林,具体位置郭旭仍在找。” 石磊停顿了下,实在疑惑,“少爷你明知道少奶奶这趟有可能出危险,怎么还任由少奶奶北上?” 谢敬遥凝视着地面的灰烬,片刻才出声道:“没见到尸体,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自己最初就有准备,二是有人故意趁乱救走了他。我虽然没有命令杀他,但郭旭既然做了,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他想到了一个人,不过还需要证实。 意料外唯一的变数就是郭旭,现在看来,并没有扰乱计划。章绎之隐瞒身份和过去是值得深究,但他不想太急切。 石磊依然迷茫着,就听谢敬遥继续道:“他没死,必然不可能一直销声匿迹。我要是不漏出些破绽,又怎么吸引他率先动手。” 石磊听懂他话里藏话,猛地打了个寒噤。 谢敬遥若有所思地笑笑,眼里是再清醒不过的冷静,“我知道当时他应该没有机会立刻召集人手来救,他的人手还在牢中,那就是有别的人始终在暗中帮助了。” “什么人?” “楚家。” “陕北楚家?” “榆林,”谢敬遥咬了支烟,望向窗外浓黑的夜空,“楚仲业的地界。” 付清如提出回祖宅,是他答应,又一手安排的,否则,在没有分辨明了是否是陷阱时,怎么会轻易采取行动? 亲近之人,防备之心降低,正因如此,章绎之的行踪逐渐暴露在他的掌控下。 楚仲业的幼子早夭,至今膝下无儿,突然收一个义子,必认为有能之辈,这次让其佯装进入江州,恐怕是探督军府的虚实。 而章绎之若想取得信任和重视,不会守株待兔,一定有所动作。 石磊道:“少爷就不担心少奶奶真的遇到意外?再说,章绎之以后用少奶奶做人质要挟怎么办?” 目光从他身上轻轻掠过,谢敬遥不紧不慢道:“如果只是要挟倒不足为虑,但我认为没这么简单。她或许受伤,但绝不会死,因为章绎之不会让她死。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六小姐。” “父亲犹豫不决,一是两家为世交,二是掌握不清,三是证据不足。楚仲业仗着装备精良,又有外国人支持,所以割据一隅,再加上三太太是他表妹这层关系,所以打消了人大半疑虑。” 楚仲业有窝里反的迹象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是否跟湘东沈家暗地结盟,他要抽丝剥茧,看看这张网撒得有多大。 如今南北战争暂歇,就有时间来应对了。 “是,”石磊想起来什么,又皱起眉头,“眼下迫在眉睫的问题是,督军对少爷很不满,听张老说,今天甚至当着军中元老,在会议上怒气冲冲地透出要撤销您参谋长职务的意思!” “越生气越好。” 一切连接得天衣无缝,没有人怀疑他被炮弹碎片击中受伤,大家只会以为,他是由于伤心过度在战场拼命,或者……是尽心竭力履行了职责,帮父亲守住这片河山。 无论何种,放任这种舆论继续扩大就好。 石磊一阵惊愕。 谢敬遥站起来,眉目埋在莫测的阴影里,嘴角却有弧度微扬,“因为这样对我是利,胜算才越大。” -- 云泥殊路(一)(二更) 晚上七八点钟光景,付清如正在饭厅里坐着,听到门外隐约传来汽车的声音,不久,果然就见章绎之开门进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拍拍衣服道:“这天怎么突然又冷起来,好大的风。” 听了他的话,她微笑道:“厨房里煮了些馄饨,等会儿熟了也给你盛一碗暖暖身子。” 章绎之闻到飘来的香气,颔首道:“好啊,我正好有点饿了。” 他坐在她对面,笑着说:“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派人去北平接伯母了,过不了几天你们就能见面。” 付清如一怔,还未开口,又听他道:“在女娲娘娘面前说的话,谁都不能反悔。” 片刻,玉萍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和几碟小菜。 她拿双筷子递给他,自己夹了一个放进嘴里,轻声说:“玉萍说她包的馄饨最好吃,我尝尝看。” 章绎之脱口道:“你小心烫!” 付清如迟钝地感到舌尖到喉咙烧起来,火辣辣的。 他连忙倒了杯茶水放到她面前,她端起杯子默默喝水,各自碗里冒着滚滚热气,云蒸雾缭,像是屏障般,隔开了两人。 热气扑上眼睛,她拿着筷子搅了搅汤,忽然笑道:“什么时候和沈小姐结婚?” 对面没了声音。 灯光明亮,屋里暖烘烘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他的神色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半晌,终于说:“快了,下个月吧。” 付清如还是微笑,“恭喜你了,绎哥哥。” 她从口袋里拿出玉镯子,轻轻放在他手边,没有说别的话,低头继续吃馄饨。 章绎之望着她,沉默半天,猛地站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她身体一震。 他面孔有些隐隐的青白色。 莫名的情绪在身体里疯长,狂躁而阴郁,像尖锐的植物壮大。 “我不介意你过去跟着谢敬遥,就连你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我也不计前嫌。清如,你告诉我,我还要怎样做?” 如一根铁钉刺穿皮肤,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见她失态,章绎之心里也是一滞,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刚才胡说了些什么。 他寻找着措辞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付清如嘴角微微发颤。 那样一句话,够了。 他理直气壮,认为是她先负了他,而他大度地重新接纳她,却想不到她不识抬举。 她站起来,耳膜轰轰直响,仿佛自嘲地笑笑。 这副表情令他心如针扎,有些慌了神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难为你了,”话未说完,付清如骤然打断,几乎是努力逼出一句话来,“你不用做什么,更不用怜悯我,因为那是我自己走的路,无论是好的坏的,都该受着。” 章绎之只觉得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像犯了错的孩子僵硬地站在原地,愧疚道:“对不起,对不起……” 付清如往窗外看了一眼,“没什么事,那我上楼了。” 章绎之怔忪地望着她的背影,开口叫道:“清如……” 她脚步稍顿,没有回头,“我已经买好了去北平的车票,后天和月香一起走。” 没再等他说话,她快步走上楼梯,刚到卧室门口,浑身发冷,手指不由揪紧胸前几粒扣子。 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开,树影摇曳。 付清如闭上眼睛,那一瞬剩下的,唯有无尽的失望和苦涩。 …… 深夜,开往北平的火车在大雨中出发。 大约是过于疲累,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听见火车在轨道上哐啷哐啷地行进,穿过一条条隧道。 车窗挂着蓝色帘子,天空灰暗,玻璃外面飘着淅沥的雨。 付清如没有告诉章绎之她走了,他也没有来送,但这样最好不过。也许是得到默许,她顺利地走出沁园,去医院接了月香。 月香手臂的伤还没完全好,对爆炸的事心有余悸,可跟付清如说了会儿话,就困得睡着了,歪着躺在一旁。 灯光朦朦胧胧照着周围,付清如静静地坐着,手支着半边脸庞望向外面。 旷野跳跃着零星的光,她看着天空亮了又暗,终于在长长的汽笛声后抵达北平。 随拥挤的人流走出月台,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湿气。她拎着皮箱,深深吸口气,好像这一路的疲倦都消失了。 她回家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她招了辆黄包车,迫不及待想快些见到母亲。 离家越来越近,她远远看到许多人围在付府大门处,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惊肉跳,不待黄包车过去就让车夫停下来,一个人跑了过去。 付清如脚步踉跄,用力扒开嘈杂的人群,听得耳边脚步杂乱,有人喊道:“付小姐,付小姐!” 她看到是先前守府的管家钱伯,钱伯一见她,老泪纵横地跪下说:“小姐,家里遭了无妄之灾,昨天半夜里不知怎么的烧起一场大火,我没用,救不出太太啊,太太她……没了。” 仿佛是晴空霹雳! 付清如愣愣地站着,一刹那魂不附体,哆嗦着唇叫了声:“母亲……” 她只觉全身寒透,胸中气血翻涌。 紧跟来的月香见她陡然面色惨白,气喘粗重,慌忙丢了皮箱去扶她。 付清如回过一口气来,如梦初醒般推开那些人往府中跑,没跑几步,在台阶上一脚踏空,虚软的身体失去力气,栽倒在地。 -- 云泥殊路(二)(三更) 天边泛起微冷的蟹壳青色,几只鸟雀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 钱伯提着两包药推开门,一眼就见月香在屋檐下面,拿把蒲扇蹲在小炉子前不停扇着,整个院子都飘着中药的涩味。 他走过去,欣慰道:“丫头辛苦了,小姐呢?” 月香煎着药,被熏得满脸黑灰,瞧见他像遇到了救星似的说:“钱伯来得正好,小姐现在很不舒服,在屋里躺着,你赶快看看吧。” 一听这话,钱伯忙快步走到屋里去,只见正对门的地方设着乌雅氏的灵案,灵案上面摆放着牌位,他不免心中哀恸。 低低的咳嗽声响起,他看到付清如坐在椅子上,穿一身素白旗装,泪痕未干。 伶仃手腕掩在宽大的袖子下,短短两天,憔悴至极。 他将手背往额头一碰,不禁连声道:“小姐,你得去医院才行!” 付清如昏昏沉沉,摇头说:“月香也这么说,我倒觉得大惊小怪,这毛病由来已久,买药煎两副吃了就好了。” 钱伯见这番情形,愈发心痛难安。 她费力地抬头,安慰道:“我真的没事,钱伯不用担心。” 钱伯欲言又止,良久,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小姐,这是我后来在太太房间的废墟里捡到的,我想会不会有什么用处,就留下来了。” 付清如接过看看,是枚被火烤得有些变形了的金制领章。她怔住,混沌的神思似乎微微清晰了些。 但没等她想更多,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声,接着有几个背着枪的警卫先推开院门走进来,跟在后面的,竟是章绎之。 她刚撑着起身,他已经直接到灵堂中,沉默不语地跪在地上磕头拜了拜。 付清如在灵案旁还了礼,章绎之望着她道:“伯母去世很遗憾,要是她跟着我派来接的人走了,或许就不至于遭此劫难了。我这几天在开会,所以没来得及过来。” 付清如道:“是福是祸躲不过,有月香和钱伯帮着我,都安排妥当了。” 章绎之点点头,目光从乌雅氏的灵牌上移开道:“那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榆林,以后,我所在之处,就是你的家。” 她心力交瘁,此刻没有精神应付其余的事,平淡道:“我不去。” 他沉沉道:“这时候了,你还要和我置气吗?” 屋内一片寂静,灵案上燃着三炷香,袅袅烟雾徐徐散开,蔓延屋宇。 付清如看看他,又看看站在院子里的警卫们,心中有些涩然,“我没有置气,绎哥哥,请你走吧。不然,出了这道门,你我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章绎之手握成拳,冷冷道:“别跟我说这些!” 钱伯上前挡在付清如面前,怒道:“章少爷,你以前也是跟付家交好的,如今太太尸骨未寒,你就要逼迫小姐吗?你要是为难小姐,我这把老骨头就豁出去了!” 章绎之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轻蔑笑一声,盯着她问:“你跟不跟我走?” 付清如一身孝衣,转身,只往灵案边站住。 如被冷水浇头,他僵在那里。 她道:“你和沈小姐婚期将近,我听玉萍说了,沈小姐那样的身份对你的仕途自然是锦上添花。你现在身份举足轻重,言行举止皆被人看在眼里,不要因为我一个女子白费了多年努力。” 句句点中要害,章绎之更是抑郁,嘴上却干脆地回道:“白不白费不是你说了算!” 付清如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挺直背脊从他身旁走过。 门外的周志生见章绎之脸色阴沉,有动气的趋势,忙走近低声劝道:“处长,总司令和沈家盯得紧,还是算了吧,先……” 还没说完,章绎之已经从他腰间枪套里拔出手枪,推开他抬手对准门口的付清如,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道:“你要去找谢敬遥。” 突如其来的举动将众人都震住了,被拦在院里的月香吓得浑身颤栗,惊恐地大喊:“小姐!” 风吹过庭院,枇杷树的枝叶在头顶窸窸窣窣摇晃。付清如回头望向他,眼神慢慢宁静。 她用带着些许悲哀的眼睛看着他,幽幽道:“如果我去找他,你要开枪打死我?” “砰”的一声响。 章绎之扣动扳机,一枪打在她映在地面的影子。 他用力攥了攥手指,猛地把枪扔给周志生,抬眼再看时,付清如已经昏沉沉地顺着树干滑下去。 …… 沈黛这一晚并没有和朋友出去跳舞,留在公馆里吃了晚饭。 她喝了口咖啡,用小茶匙在碟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和沈兆中在客厅通电话,笑着说:“父亲,我听说了,楚叔叔也认为两家这样分开不好,想见面谈谈合编的事呢,代表大概这两天就要到了吧,也承诺您委以重任。” 沈兆中道:“这件事我知道,但总有人反对,比如我这位准女婿章处长。” 沈黛把小茶匙一扔,秀眉竖起,“好好的长沙不去,守在这个偏地方做什么!我看他是昏了头了,回头铁定治治他。” 沈兆中笑道:“绎之现在是办事处处长兼委员会主席,自然是志得意满,连我这岳丈都说不动了。” “他是这样的态度?他也不想想有今天是谁扶的?!” 忽然听到外面有丫鬟道:“章先生回来了。” 话落,章绎之已面无表情走进来,身后跟着周志生。 他看到沈黛,问了句:“今天没出去?”不等她开口,又道,“我去书房忙点事情。” 沈黛从鼻子里哼了声,骄纵道:“章处长来去自如,哪用得着给我说。” 章绎之转头,往楼上的书房去了。 -- PO-1㈧.℃OΜ 春至楼空(四更) 周志生打开灯。 章绎之进去,随手把一摞文件扔在桌上,冷冷道:“说什么合编,沈兆中明显是想借楚家扩大自己的势力,这群老东西尝了点甜头就分不清姓什么了,我倒要看看沈兆中能给他们多少好处!” 见他怒气不减,周志生迟疑了下,还是说:“日本方面倒是有支持咱们的意思,昨天还特意派了公使……” “闭嘴,”章绎之倏地截断他的话,眉间尽是倨傲之色,“我还没有无计可施到要投靠日本人!” 周志生连忙住口,思索片刻,又小声说:“付太太的事,您看要不要告诉付小姐?” 他尾音未落,就见章绎之面色冷下去,顿时知趣地打住。 章绎之挥手让他出去,自己靠在桌边点了根烟来抽。 说到底,那些人同意合编,无非是得陇望蜀,而他这个办事处处长兼委员会主席给他们的好处不够多罢了。 沈兆中表面是为楚家着想,联合对抗谢明远,实际打着别的如意算盘。如果两军到时候真的合编,沈家势力一旦渗透进来,他也就变得无关紧要。 烟头胡乱散落在地,落地钟连着敲了数下,他才发觉夜深了,起身推开书房的门往旁边的卧室走去。 灯还亮着,沈黛靠在床头,见他进来,把手里的书向上一提挡住脸。 章绎之也没管她,自顾自去盥洗室洗漱,回来却见她穿着丝缎的睡裙坐在梳妆台前,拿梳子梳着头发,脸色很不好看。 他淡淡道:“怎么突然起来,着凉了怎么办?” 沈黛想也没想地说:“不要你管!” 他道:“我的未婚妻,我怎么能不管。” 她立刻转过头来,把梳子朝他砸过去,骂道:“章绎之,你凭什么反对我父亲的提议?你个没良心的,没有沈家,你能有今天?” 章绎之看着她,片刻才低声问:“闹够了没有?” 沈黛冷笑一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你可真是本事大,都开始养女人了,那女人是谁……” 话未说完,他便冷漠道:“你要是受不了,趁早回湖南去。” 沈黛一愣,他已经走出去。 她顿时涨红了脸,见他离开,也顾不得什么,追出去大声喊道:“章绎之,你站住!” 章绎之走到楼下客厅,步子顿了顿。 沈黛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对自己,她跺脚道:“你今天要是走出这道门,就别回来了!” 他头也不回,拉开门径直走了。 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她气得转身将旁边的一个花瓶举起来,直往楼下摔去。 路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小摊贩摆着摊子,汽车行驶在略显空旷的街道,章绎之侧头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自眼前扫过,映着他的脸。 他这几天脸色阴郁,鲜少说什么话,周志生开着车,很是担心。 车行了不一会儿,抵达沁园,周志生道:“处长,到了。” 章绎之下车,顺着路向前走。 两边花圃种满牡丹,一丛丛开得正艳,往远处望,便是一排水磨花砖,一栋西式小别墅伫立在黑夜中,寂静无声。 他想起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烈日炎炎的午后,蝉鸣聒噪。 付清如闹着要摘枇杷,一群丫鬟围在那里劝都劝不住,心惊胆战喊着“格格,格格”。 树枝太高,他害怕她摔着,就自己撩起袍子爬树。 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要上去自然费了好大的劲。 当他把枇杷往下丢,她站在树底下用衣服捧着来接时,笑靥如花,开心地催促:“绎哥哥,左边,左边的更多!” 那笑容如此纯真,他也不觉得浑身酸痛了,反倒心里快乐起来。 那时候,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没有任何东西会改变,他不辞而别在外留洋的几年,没有哪天不思念她。 他回来了,想自己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握住她的手,却从没想过有这样一天,她竟坚决地拒绝他伸出的手。 是哪里出了错? 章绎之走至客厅,顾不得脱外衣,直接往楼上去。 月光从露台的落地窗洒进来,付清如躺在床上,柔软的流苏从帐子一侧垂下来,在眼前轻轻晃动。 她伸手去碰流苏,慢慢绕在指尖。 章绎之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清如。” 她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是片单薄的纸,躺在那里没有回应。 章绎之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从北平把她带回来到现在,她总共就没有开口说几句话。 他的眼神透出温柔,软语道:“我只想你回来。” 付清如肩膀颤了颤,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带着点冷而脆弱的锐意道:“你也是个不小的人物了,言行至少应该光明磊落,把我劫到这里来算什么!” 章绎之凝视她的脸,伸手抚摸她凌乱的发丝,“别无所求,我要你在我身边而已。” 只是错过了四年,他以后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填补。 付清如用力挡住他抚摸的手掌,怒道:“章绎之,请你对我尊重些。” 章绎之因为那直呼的名字怔了下,“没有谁可以再阻挠我们,你不高兴吗?” 她皱眉,目光像冰雪般亮,“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回视她的眼睛,他仍旧好脾气地微笑着,喃喃低语,“人人以为我风光无限,却不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难,无论是烦恼还是难过的时候,我就想见你,见到你,我的心情总能安稳下来。你本来就该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放手?” 付清如四肢虚乏,心口却仿佛烧着把火,她想离开,不料他居然一拉,固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别想我放你走,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喘不过气来,双手使劲抵着他的胸膛,“你混账!” 章绎之却温柔地笑,垂首在她颈窝低低道:“为了你,混账又如何?我以为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无所谓其他了,可是如果没有你,根本不行。” (不是给男配加戏份,是必要的剧情。男配本身也是个复杂的人,我希望无论是男女主,还是他的形象都是立体有血有肉的,而不是纸片人。男主嘛,又渣又暖,不会为感情死去活来,但会为女主改变自己,而且护犊子。女主很快会跟男主再见的,男主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让老婆这么跑了。再见后会吃肉,不过我的不是纯开车文,情节更多,害,可能不大受欢迎T^T,喜欢的话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 一人一殇(一) “你明知道一切已经过去,我们不可能了,你马上要娶沈小姐,我也是谢家的人。” “我说过,我不介意。” 章绎之像是有些被激怒了,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猛地捧起她的脸低头去亲她。 付清如恐惧起来,左右躲避反抗。 一阵痛楚袭上腹部,她滚倒在地上,满脸冷汗涔涔。 他慌忙去扶,“清如,清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付清如疼得大口大口喘气,强烈的恶心感骤然涌动咽喉间。她捂住肚子缩成小小一团,难受地干呕起来,面庞没有半点血色。 片刻,屋内一片死寂,窗帘随风飘动,投落变幻不定的阴影,诡异至极。 付清如的手腕被抓住,那样狠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章绎之盯着她,神色莫测,层层阴戾覆盖了眼里的温柔。 付清如浑浑噩噩,无力看清他的神情,只是胃里止不住发酸,呕着呕着,便呕出了酸水。 手背青筋凸起,章绎之冲着门外喊:“来人!” 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传来,周志生道:“处长有什么吩咐?” 章绎之胸口起起伏伏,拦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中冷冰冰地挤出来:“备车,马上去医院!” …… 天空湛蓝,成片的紫荆花压得枝丫都弯了下去,直往地面垂。 窗户半开着,送来凉风。 护士给付清如打完一针,笑道:“付小姐,你该多吃点东西补充营养,恢复得太慢了,章先生这几天来来去去,费心费力的,我们看了都感动,你不快点好起来对不起他呀。” 本是一句想引她说话的戏谑,她却只是半躺在床上,静静望向窗外满树繁英。 护士端着托盘朝外走,病房的门却先开了,不由习以为常地笑道:“章先生你来了。” 章绎之颔首,侧身让护士走出去,自己走到病床旁,把手里提着的保温盅放下,轻声道:“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专门让人做的鸡丝面。” 付清如眼里没有半分神采,摇摇头。 他道:“你每天吃那么一点,身体怎么熬得住?” 她还是不作声。 章绎之叹了口气,无奈道:“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她的肩膀忽地一耸,无神的瞳孔动了动,“绎哥哥,让我走吧。” 章绎之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做不到。” 付清如闭了眼睛。 他似乎没有听见那强忍哽咽的声音,往窗外看了看,明媚的春光暖洋洋地照着楼底花木,一片静好。 他说:“总这样闷着不好,来的时候看下面的紫荆花开得正好,我带你去看看。” 这栋医院是基督教会投办的,祷告堂就在隔壁,可以看到修女进出。 四月的天气已经暖和起来,然而章绎之仍仔细地为她披了件外衣。 付清如还有些虚弱,走路一摇三晃,他便半搂着她的肩膀,耐心地领着她一步步往前走,经过的医生护士们看见,都心照不宣地笑笑。 走了一段路,见她额头冒汗,章绎之便道:“你坐着休息休息。” 扶她坐到木椅子上,章绎之又蹲下来替她拢好衣领,望着她说:“走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我去把面端下来,你在这里吃点好不好?” 他的目光透着近乎虔诚的温柔与坚持,小心翼翼。 付清如不发一言点头,他立刻笑起来,仿佛是得到了莫大鼓励的孩子,急忙道:“你等等我。” 看着他转身快步走向楼梯,付清如才把视线转回来。 她从病服口袋里掏出那枚领章,认真观察起来。 这领章有点眼熟,一时却无法确定。钱伯说,火是半夜烧起来,而且是从母亲房中,可附近的人并没有听见母亲呼救。 这样想想,实在太怪异。 她发了会儿呆,忽然觉得胃里又开始发酸,难受得低头就要吐,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下,她抬起眼,看到身穿旗袍的女子昂首站在面前。 “你就是绎之在外面养的女人?” …… 章绎之从病房拿了保温盅,发现有些凉,又去热了热,这才下楼去找付清如,远远看到木椅子上空无一人,只有外衣留在那里。 他慌了神,四处张望,周围也有陪着病人出来散步的家属,他随手就抓住一个人大声问:“有没有看到刚才坐在这里的小姐?” 那人被他吓到,摇摇头。 他心急如焚,连着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有人指着大门道:“刚才看她跟着一个女人出去了。” 章绎之往大门处看一眼,扔了保温盅就赶紧往外走,却听到有人叫道:“章先生。” 他转头,见是平时专门派去照顾付清如的看护妇,这会儿正笑逐颜开地看着他,说了句:“恭喜呀。” 她语气稍停,又道:“先生对那位小姐可真是好,小姐一定会给你生个健康漂亮的宝宝的。” 章绎之急着找付清如,胡乱应了声就大步跑向医院的大门。 柏油马路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两边种着冬青树,几个黄包车夫蹲在旁边等生意。 时至下午,透过树叶间的缝隙,霞光照的满地花影轻摇,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脚步声杂沓。 很快,警卫惶恐的声音传来,“章先生!” 那行人过了哨岗,直奔大厅而去。章绎之平时本就很少来这里,突然在这时候出现更是第一次,所以下人们都十分诧异。 周志生领着众人匆匆进去,只见沈黛正坐在沙发上,惬意地吃着糕点。 见一群人簇拥着章绎之进来,她也视若无睹。 倒是他先走近,一字一句地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 一人一殇(二)(二更) 沈黛细嚼慢咽着食物,笑了声:“什么叫把她怎么样?这样不守妇道的狐狸精,我就是杀了她,也是应该的。” 章绎之的脸上透出隐忍的暴烈,咬牙切齿道:“你杀了她?!” 管家瞧这情形不对劲,忐忑地劝道:“沈小姐别说气话,你们马上就结为夫妻了,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谈,犯不着这样吹胡子瞪眼晴的,先生您也——” 章绎之却凌厉道:“给我闭嘴!” 那声吼让沈黛忍耐的脾气都爆发了,她顺手抓起一个软垫甩向他,含泪骂道:“你居然让她有了你的孩子,你一直在骗我!章绎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忘了我是怎么把你从谢敬遥手上救出来的!” 他冷冷道:“骗你?是又如何?我从来没有强迫你嫁给我,当初是你沈家先提出来。” 沈黛嚯的一下站起来,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不停流下来,“你敢这样欺辱我,我就偏要她死!你明知道她是谁,她是谢家的三……” 章绎之二话不说就上前,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你敢动她,我要了你的命。” 沈黛挣扎不掉,只感觉他毫不留情,力道大得完全是把人往死里逼。 她面庞青紫,翻着眼皮几乎窒息。 章绎之眼神森寒,像黑色的漩涡拉扯着她卷进了隐讳的,阴冷的暗潮。 周志生不防,慌忙带人去拉,不住地喊道:“处长,不可啊!” 几个警卫好不容易才将他死死按住,沈黛后退两步,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心里又恨又害怕,不由哭起来,“你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都被你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管家也吓得满脸煞白,万万不料章绎之如此失控,急急拽住她道:“沈小姐,少说两句吧。”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一个警卫快速地从外面跑来,喊了声“报告”。 章绎之看到他,盛怒而扭曲的表情才淡下来,道:“找到了?” 那警卫立正道:“找到了,有人看见付小姐上了艘轮渡。” 沈黛仰头,紧握着双手不认输地等着他讽刺,然而章绎之只是瞥她一眼,没有分毫感情地说:“你不是很想回长沙吗?现在就走吧,不用再回来了。”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出去。 沈黛满脸是泪,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忽然像从梦中惊醒般,飞快地奔出大厅。 她跌跌撞撞往前追赶,发现他还在前方,不禁惊惶地喊了一声:“绎之!” 那背影停了下,却没有转过来。 她说:“我不回长沙。” 万里无云的天空,有微热的风迎面吹来,周围玫瑰花丛娇艳欲滴。 沈黛望着他的背影,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几乎是恳求道:“你不要走,好不好?” 章绎之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离开了。 她穿着一条金丝珠绣的孔雀蓝旗袍,高贵美丽。一个人站在花丛中,花那么香,风那么柔和,身体却是冷的。 沈黛抬手,摸摸脸颊,全是凉冰冰的泪珠。 当年初逢,他风采卓然,她明艳照人,只道是人人眼中一段金玉良缘,可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那些灿烂的,张扬的日子似乎遥远到已模糊不清。 沈黛笑起来,笑着笑着缓缓蹲下身去,忍不住掩面小声啜泣起来。 …… “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勉强抑制住心中慌乱,付清如问道,视线却越发模糊。 从医院出来,过去了一天。 那位沈小姐说有事和她谈带她出了医院,后来她就被蒙住眼睛,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他们把她在一间屋子里关了整晚,既不告诉身份,也不说明目的,今天又突然放出来。 架着她胳膊往前拖的男人脚步不停,凶狠回答:“去你该去的地方!” 她的意识逐渐陷入昏迷,身不由己随他踉踉跄跄朝前走着,隐约听见呜呜船笛声。 有几人迎面走来,似乎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子抓住了拖她的人,她努力睁眼想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眼皮却越来越沉,听到的只是声沉闷惨叫…… 专列冒出浓密的白色蒸汽,轰隆隆前行着。 头等车厢里的灯始终未熄,后半夜下起一场雨,天气有些凉飕飕,里面却是暖和的。 医生给叶清如打了一针,便听到有人拉开车厢门。 郭旭进来看了看躺在床上昏睡的付清如,不由道:“明早下火车还得坐一段汽车,她这身体能行吗?” 医生道:“只要不大运动,应该没问题。” 郭旭点点头,医生就端着药盘出去了。 连番变故措手不及,月香抹着眼睛抽泣,“小姐,你快点醒来吧。” 天边慢慢透出丝曙光来,远山,村庄,沃野快速地从车窗外掠过。 郭旭拉了张椅子坐下,守在旁边。 在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后,这个女子终于熬干了所有精力。 谁都想不到,这一趟北行颠沛流离,她受尽苦楚,竟惹来如此多是非。 他起身出去,嘹亮的汽笛声正响起,卫兵道:“队长,火车进站了。” 郭旭点头,然后走到医生旁边,用最小的声音说:“少奶奶怀孕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参谋长也不能。” 虽然这样做有些不讲情面,但如今非常之时,不得不如此。 付清如毕竟在榆林待的时间太长,她和章绎之又曾是青梅竹马,一个女子势单力薄困在那种地方,全身而退太难了。 其中诸多情况还没弄明白,要是被督军知道,或是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都是难以预料的后果。 护士为付清如穿上披风,连同风帽一并戴好。 看付清如还是昏睡着,郭旭只好在一边叫了几声。 -- 知否知否(一)(三更) 付清如幽然转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郭旭道:“少奶奶,委屈你了。” 说完,将她搀扶起来下火车,往站外的汽车行去。 月台早就岗哨林立,戒备森严,站着大批荷枪实弹的卫兵,一见他们,立刻军容肃穆地行上枪礼。 付清如脑海混乱,好不容易清醒,困惑地问:“这是去哪里?” 郭旭应道:“少奶奶,我是奉参谋长之命,来带你回家的。” 她心里忽然酸涩不已,“他……” 郭旭谦恭道:“自从参谋长知道火车爆炸的消息,就一直很担心少奶奶,命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如果不是被战事缠住,他就亲自去寻你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少奶奶,回去后自当领罚。” 付清如身体一滞,心头堆积着重重情绪,可她流不出眼泪。 她以为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他定会从此厌烦了她。 她以为就算她以后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再过问,但当郭旭提到他的时候,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没走片刻,郭旭朝前看一眼,低声道:“少奶奶,你能走路吗?” 付清如点头,他便松了手,笑着说:“好,参谋长来接你了。” 天已经大亮,午后云朵轻轻游弋。 副官石磊领着大队持枪戒严的卫兵站在前方不远处,谢敬遥穿着藏蓝戎装,耀眼的阳光令五角形帽徽熠熠生辉。虽支着手杖,却无损英挺的身姿。 四周景致仿佛在瞬间恍惚遁去。 一缕缕风吹过来,付清如的头发散在风里,望着他,万般情绪蔓延,唯有沉默和对视。 她脚软得站不住,猛然被一只手揽住。 “清如?”谢敬遥感到臂弯微沉,低头看去,她好像虚脱了似的,靠在他怀里。 她抓住他胸口的衣服,咬着唇。 头顶传来他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你回家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军装上的纽扣硌着她的脸,不太舒服,然而付清如忍了下来。 她能感到他温热的鼻息和胸膛的热度,真实又沉稳。忽然间,真想抱住他,不管不顾大哭一场。 “没事了。”谢敬遥低声安慰,手指轻抚她的发丝。 经历突然的生死,又遭遇丧亲之痛,他大概能想象得出她心里有多惶惑和痛苦,而原本他是可以阻止她走的。 如果不是他为自己的计划有意为之,她兴许不必承受这样多。 只是,他也不料事情会发展得更复杂,如果早些找到她…… 他承认无论是由她北去,或是现在接她回来,自己都有半分算计的心思,但当意识到心里竟生出悔意和对于她的怜惜来时,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清楚这种陌生的情绪是什么,虽然在人前所作所为都是半真半假,这次却是实实在在。 把付清如送回别苑,谢敬遥准备回趟参谋部。临走前,他吩咐月香好好照顾,看着睡着的她,似乎有话要说,最后还是离开。 黑色汽车碾过一地桃红落花,消失在路尽头。 他回到办公室,石磊早已等在那里,把一份密函呈上,道:“郭主任在边界抓获一名楚军的特务,交代说是帮高默传口信给楚仲业。 “什么口信?” “说是若给予提出的条件,愿意约时间商议事宜,面见时候详谈。” 谢敬遥微眯了下眼睛,高默……因为其过于圆滑的处事态度,他从最初就没有信任过此人,知道跟楚家私下有勾结,并不十分意外。 如今军阀林立,大小纷争不断,乱世中绝无长久安宁,指不准哪天一片城池江山就易主。 要说趋炎奉势,见风使舵,高默是有几分小聪明,但真要说什么大智慧,是不可能的。况且,高默这几年都在江州,和楚家非亲非故,结识楚家不是易事。 所以,他是如何与楚家搭上关系的,这中间一定还牵涉别的人。 谢敬遥道:“知道了,下去吧。” 石磊没有马上走开,又说:“郭主任还问,用不用顺藤摸瓜放这人去陕北,让他把口信带给楚仲业。” 谢敬遥从抽屉里取了一把军用小刀,以刀尖划开密函解开封口,然后抽出一张纸。 纸上清清楚楚写着几项条款。 石磊解释道:“也不知道这封信是真是假,没有署名。” 谢敬遥笑了下,“楚仲业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冒风险,更不是轻易许诺他人的人。真假不重要,和高默来往,不过是试探父亲的底线而已,他想知道父亲的底线在哪里,会不会对他下手。” “我明白了,这就把少爷的意思转达郭主任。” 石磊走到门口又被叫住,谢敬遥问:“沈家小姐还在榆林?” “对,看来传言楚沈两家结盟的事不是空穴来风,咱们得早做应对了,”石磊回道,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话题一转,“对了,郭旭从付府邻居口中得知,章绎之和少奶奶从小就认识,只是后来失散了。” 他说罢,忍不住抬头观察谢敬遥的表情。 谢敬遥的脸色没有太多变化,淡淡“嗯”一声。 房门被石磊从外面关上,他又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迹。 从小认识又怎样呢,她现在对章绎之的信心和期许应该所剩无几了。 其实他可以在章绎之从北平带付清如回榆林前阻拦,可是他没有。 她的心结,对昔日的怀恋不会戛然而止,他要看看,她对章绎之将失望到何种程度。 -- 知否知否(二)(四更H) 夜色与风声被关在檀木雕花窗外面,付清如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又做起一个梦。 她还是小时候穿着粉白旗装的格格,站在家门口,目送阿玛去上朝。 花开了又谢,左等右等,却不见阿玛回来。她跑去屋里问母亲,恍惚间耳边传来轰然巨响,周遭忽地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一团火红烈焰从厢房冲天而起,滚烫的温度灼烧着皮肤,而母亲被那红光吞噬,融化成漫天的血,落在了她身上…… 她吓得哭着喊:“救我,救救我!” 有人将她拥入怀里,唤着她的名字,“清如,醒醒。” 付清如突然睁开眼睛,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浑身已经被冷汗沁透了。 几缕月光洒在地面,那样静谧,梦里的惊惧仿佛顿时远去。 她身体打颤,手足冰凉,谢敬遥轻声道:“你做噩梦了。” 过了好久,她平复下来,月色将他的面孔照得格外清晰,乌黑眉目漾着淡淡笑意。 梦境真实得让人觉得似乎踏进了无底深渊,身体不停往下坠,什么依靠都没有。 付清如迷茫而无助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念了一句:“敬遥。” 他的动作顿了顿。 那种想哭的冲动又开始涌动,她咬牙隐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散落的发丝垂在他手边,她呜咽道:“母亲不在了,我怕。” “怕什么?” “我怕一个人,怕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今后……” 这样徘徊的模样,已不是那个在他眼前或端庄,或温婉,或倔强的付家大小姐了。 谢敬遥静默须臾,道:“你还有我。” 似乎包含柔情,又说得异常自然。 他的手掌覆在她后背,慢慢地,轻轻地拍着,拂去焦灼。 付清如依偎在他怀里,手缓缓贴在他的前襟上,感受来自那里的热量和心跳。好像自己是海浪上漂泊的小舟,抵达了安全港湾。 她说:“你要在,要一直在。” 屋内盛满迷蒙的夜色,树影投在珐琅屏风上,仿佛是幅水墨画。 “即使死亡,你的母亲都是爱你的。” 谢敬遥停顿片刻,又道,“而有的人,很小就没有母亲,甚至生来就被抛弃。比起别的,有什么重要?” 付清如摇头。 很奇怪,这个人在不久前还是最不愿扯上瓜葛,最想让她逃离的,但此时,她居然产生一种异样的依赖和信任。 她分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觉得哪怕有一时半刻的安心也好。 谢敬遥低头,瞳里蕴着微微的光。 真是个爱哭的小格格。 他托起她的下巴,笑着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泪,尝到咸涩的味道。 付清如没有退怯,于是吻从眼角,落到了唇上。 黑夜里,迸溅出一瞬的火花。没有谁舍得浪费这刻光阴,唇舌纠缠,如糖似蜜。 她搂紧他的肩膀,十指陷进紧实的肌肉,即便被夺取呼吸,也没有松手。 “身体还不舒服吗?”谢敬遥翻身,撑起手肘俯视她。 指尖从眉滑过,缓缓抚过脸庞,脖颈,锁骨,直至衣襟里,意图明显。 付清如在微微颤抖,泄露出不安和忐忑,只是不再那么抗拒。 “好多了……” 尾音一落,谢敬遥笑起来。 吻重新贴上,耐心地安抚,沿着脖颈的曲线来到胸前,拨开重重束缚。 洁净的身躯寸寸呈现在月色照拂下,凝白如雪,不沾半分俗尘。 明暗相间的光线在跳跃,幻象丛生,仿佛时光缓慢流逝,被拉得无限漫长。 “别怕。” “没……没有。” 谢敬遥咬住嫩如花苞的乳尖,口腔湿润,舌灵活地吮吸爱抚。手也没有放过另一只,略有些粗糙的指腹碾揉着姣好轮廓,细细密密抚慰每处颤栗。 他从垂下的黑发间抬眼,淡淡看向她,观察着她的反应。 那眸子是浓郁的墨色,漆黑无边的夜一样浓,在昏暗的空间里沉寂。 倒好像无关风月情欲,而是认真在取悦。 快慰盖过畏惧,付清如的喘息多了几分急促和凌乱,两靥徒然亮起几分色彩,晕红了耳朵,浓烈而艳丽。 唇掠过腹部,激起一片无以名状的痒意,传至神经末梢。 当他分开两条纤细的腿,伏在中间吮住那朵花心时,她抖起来,不安地想夹紧,却被他灼热的掌心固定。 他……他竟然在舔那里。 付清如眼尾湿红,惊颤地叫了一声:“不要,很脏!” 谢敬遥不为所动,捉住她挥舞的手反按在两侧,舌尖轻卷破开两片花瓣,往里探去,浅浅地刺进。 她只感到蚀骨酥麻,难耐地弓起腰,身体骤然无意识地抽搐起来。 无数清液争先恐后随之涌出,被他吮着吃下去。 付清如瘫在那里,弯曲的腿无力落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床褥凌乱,点点汁水晕染开,依稀可闻异样的甜香。 谢敬遥凑近,在耳边故意使坏般,低笑着吐气道:“看,你好湿。” 付清如要羞耻死了,别开视线装听不见。 谢敬遥将她抱起来,调整姿势,让两人转换位置。 男人衣衫不整地躺着,付清如坐在他身上,细细喘气,海藻般柔软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现出一截白嫩锁骨。 他捏着圆臀轻轻拍两下,嗓音被情欲灼得沙哑,教她:“含进去。” 这姿势让付清如有些惊慌和不知所措,又被他的声音惹得耳朵尖发烫。 谢敬遥半睁眼,不甚清明地仰头看她,克制着低喘一声,“听话,往下坐。” 她面红耳赤,想要躲开,却被箍紧腰摁住。 “我……我不会。” “扶着它,慢慢来。” 他也没继续逼迫,只是用肿胀的欲望抵在穴口浅浅摩擦,手拉着她的指尖,寻到她充血的肉珠按上去。 带她一起摸索。 付清如臊得厉害,小幅度地挣扎,谢敬遥轻松压住,轻笑着增加力道,打着圈揉弄。 她弱弱哼出声,那里燃起火,烧得浑身燥热,彻底沦陷。 抬起腰肢,让早已滑腻湿润的穴口对准他的坚硬艰难去吞没,可太过娇气,进了个头终究不能深入更多。 谢敬遥将她向下重扣,一贯到底。 付清如浑身激灵,脚尖蜷缩,趴在他胸膛上。 “你,你怎么……” 这个角度实在进得太深,撑到极致。 谢敬遥喉结上下滚了滚,被蠕动的紧致裹满,毫无缝隙贴合着。 他压抑地喘了下,享受这种被绞缠的感觉,想让她放松下来,于是在身体里轻缓研磨片刻。 付清如抽了口气,不太敢动。 谢敬遥直接掐着腰,往上挺身,放肆地攻占起来。只退一半,再插到底。 (孩子不会掉的。不是故意卡肉,逃走) -- (H)萦思千缕(一)(H) 我怎么他听着她小声呻吟,欣赏她嫣红的唇,轻晃的乳,每一处曼妙的线条。付清如堵得说不出话,才发现这人还有恶趣味的一面疼还是…嘴上好似爱怜询问,然而动作毫不放轻付清如被顶得受不住,快要哭出来,忽然低头下去,手覆住他的眼,主动吻住他的谢敬遥嘴角一勾,带着点类似纵容的意味,任她没有章法亲啄封存了视觉,触感更强烈她腿打着哆嗦,眼睛像浸泡在水里的两颖乌珠那根滚烫的巨物在身体里进进出出,刚劲强硬,挤开含裹着的绵密软肉,来回摩擦脆弱的壁垒。黏腻的水声作响,暧昧横生刺着脊骨攀爬,漫过耳鼻口舌,钻进大 2敬遥,慢。慢点。”他口中唔一声,手却漫不经意握住她抖动的一只胸乳,揉几下,慢点你就不舒服了。付清如求饶的话都忘记,檀口微张,不知是难受或是快意。他的指节,掌纹,骨骼,都一点一点印记脑海。交叠的躯体迎合,渴望,呼吸此起彼伏,随每一次深沉的律动和索取,赤裸缠绵侵入更深处,戳到最敏感的点。谢敬遥伸臂,扣住后脑勾住,给她一个悠长轻慢的吻,绵绵密密,似酒入肠ST喉。唇齿分离之际,他低声道:“怎么这么瘦被捣出的淋漓爱液浇在下体,湿了紧皱的床褥。他握住她的腰,驀地往上用力一撞,听到她叫出来,支离破碎,才不紧不慢继续道回头补补,养胖些付清如垂头看他清淡的眼笼在月光里,被欲气侵蚀,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喜欢胖的3谢敬遥端详着她,语焉不详:“不喜欢,但这样瘦,总不好放开了做轻飘飘的,音色带着点含混和喑哑捏着胸的手向下,游走到平坦的小腹停在那里轻压好硬,他的手,他的人,他的身体。付清如手足发软,热到连毛孔都湿润起谢斆遥眼色暗沉,眉骨和额角渗出薄汗,缓缓道:在这里,感觉到了吗虬结的筋络,血液的沸腾,鲜活跳动,分明至极感知着,摩擦着,细小的火花在炸开落到皮肤上,又痒又烫有点涨…付清如气喘不匀。谢敬遥没忘她虚乏着,压下施虐的恶意本正经地说:“你咬得我好紧。”她两腮红透,缩了缩。他只不过稍稍加快节奏,她已经狼狈败退,被颠得失了魂,有点哀怨和委屈地看着 4谢敬遥好整以暇,似乎很乐意看她这副含羞带嗔,无可奈何的表情很生动,很活力。付清如突然想咬他,手胡乱扬起,被他握住漫长而不激烈的交媾持续着,兴致盎然,挑动她每一寸感官。热流汩汨,像破天海潮滚过,终于不受控地冲破闸门,泄出花蕊屋外春色漫漫,正是桃花绚烂时,美到无可言喻。她汗湿额发,软绵绵趴在他身上。谢敬遥没有退出来,埋在她深处,就着这股热流延长浓重的余韵,在她耳边低语:就这样睡,好不好睫毛抖了抖,付清如眼里蕴着云影水色,剧烈的心跳与喘息尚未平复静夜无声,情热泅在月光里,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到底是逗弄的话,他将她重新拢进怀抱里,下巴抵着头顶,让她如婴孩般蜷在胸口 付清如窝着,手搭在心脏处摸了摸,那里有温柔的暖意。 谢敬遥低眸望着她的脑袋,手指在发间穿梭,似笑非笑,“没够?再来一次?” 她顿时红着脸摇头,忙不迭拉开距离,“不是!” 被他用力一揽,又乖乖滚进怀里。 “说实话。” “真的不……” 谢敬遥弯起眼睛,笑得开怀:“我会满足你的愿望。” “……”付清如不吭声了。 “回答。” “够,够了。” 他追问:“舒服吗?” 付清如脸烫得像火,感觉不顺着他说,他会再来一次,于是嗫嚅道:“……舒服的。” 谢敬遥好似心情畅快,捏捏她的鼻子,“话说得中听,这次放你一马,安心睡吧。” 以前他也算万花丛中过,但从来不热衷床事。 表面游刃有余,骨子里却对这档子事冷情冷性,没有发泄的冲动。 但现在,他喜欢和她亲热,似乎也有点迷恋这种感觉。 她不会讨好,非常生涩,一切却是只属于他的。最重要的是,他确定在这时候,她心里眼里,记住的是他。 许久,风吹起薄薄的床帐,谢敬遥目光微斜,望向窗外的夜空。 有记忆起,这座宅邸对他而言,只是个不至于沦为乞丐风餐露宿的地方,父亲与母亲分房多年,形同相濡以沫却相忘于江湖的路人。 父亲猜忌,母亲对他也爱理不理,彼此漠不关心。 他的世界里弥漫着寂静和枯燥,对亲情 ♂Ьèí苚詀:Π贰QQ,℃OΜ♂,爱情没有什么概念,从来只是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一遍遍重复那些沉闷且无聊的生活。 直至七岁那年,自己在牢房里目睹父亲把一个孩子活活打死,孩子痛得大哭嚎叫,鲜血淋漓。但换不来半点同情,反而是变本加厉地折磨。 那孩子当时和他差不多年纪,据说是仇敌的儿子,父亲必须斩草除根。 他受到了极大震动,整整半年,闭上眼睛,无论醒着还是梦里,脑海中全是那孩子凄惨的死状和牢房外绛红的云霞。 他突然开始觉得,应该结束庸碌的日子。 这世上最丑恶,最血腥的是权势之争,但他不会躲避。 因为他明白,生死无常,命运叵测,无权无势的人没有安身立命的资格,更没有风花雪月的资本。 为此,要终其一生践行,甚至没有时间和空虚作陪。 他向来清楚自己的目的,既然明确,就绝不放弃。为什么没有放开付清如?或许是在她身上得到的那点温暖。 而现在,她也需要他了。 这是罪孽,亦是福祉。 …… 畅春园里,延邀京班髦儿戏之女伶表演,笼宴娱宾,一场堂会轰轰烈烈唱得热闹,梅花大鼓敲得咚咚响。 大红绣花桌围坐满人,场面盛大。 美英磕着瓜子,环顾一遍四周,对身边的梅兰道:“三妈,你瞧她们,个个打扮得跟花儿似的,怕都是为敬遥来的吧?” 没等梅兰开口,陈思珍先笑起来,“别人我不清楚,反正君眉是冲着三少来的,对不对?” 赵君眉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少奶奶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这段日子,她看谢敬遥为三少奶奶的死纵然伤心,却没有颓废下去,自伤好后便恢复精神,使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戏台上正演着《春香闹学》,竟由架子花脸李寿山扮演春香,那伟岸之躯强做少女娇憨之态,惹得众人频频捧腹。 “不晓得哪天就要改口叫你弟妹,”陈思珍一边看戏,一边朝梅兰笑道,“对吧,三妈?” 梅兰拨着手腕的玛瑙珠串,回应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陈思珍原是个没主见的人,所以没有深究梅兰表情的含义,朝隔桌招手道:“三弟啊,坐久了也闹得慌,带君眉出去走走吧。” 赵君眉已经站起来,脸更红了,像在等待过来的人。 谢敬遥应声走近,刚要敷衍几句,恰巧石磊从远处小跑至他跟前,附耳低声说几句。 他向赵君眉歉意地笑笑,便转身走了,只剩赵君眉怔忪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防盗,所以用了几张图。避免看不明白说一下,我前面写到男主是把女主带回别苑的,不是谢宅,所以谢家人不知道) -- 绮怀(民国)萦思千缕(二) 官邸,谢明远的书房里传出争执声。谢敬遥走到门口,一张被揉成团的报纸砸到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印入眼帘的是头条的大标题:楚家军强渡太姥河!他粗略浏览完内容,看到引人注目的字眼:楚家义子,章绎之,身先士卒。个身着军装的俊朗青年站在办公桌边,正跟谢明远据理力争,正是四弟谢敬轩“父亲,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镇守壶口的可是您的外甥,楚军渡过了河,他据守天,已经岌岌可危了!咱们的第七军相隔不远,派去增援的话,楚军根本打不过!谢明远坐在沙发椅上吸着雪茄,缄默不语。谢敬轩见他没有反应,又向前靠了步,激昂地说:“是,我知道楚军现在攻打的是西北军的地盘,不是咱家的。但楚仲业难道不知镇守壶口的人是您的外甥吗他们强渡河,表面对付的是西北军,实则是在打您的脸啊!下午5:081/3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偷偷让你手底下的一批兵去了,谢明远吐了口烟圈道,“你才打几次仗堂堂一个团长,不好好守着自己的城,认真操练士兵为日后战时所需做准备,反倒做出如此轻率的决定!“父亲,楚家如今越来越嚣张,仗着有日本人支持,有批军火就耀武扬威,要不挫挫他们的锐气,真让他们得势,下一个恐怕就轮到我们了!这用得着你提醒我吗你应该记住自己的职责,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轻举妄动,等于是给对手机会。我一再告诉你,遇事要静观其变,你居然还是听不进去。”谢敬轩忿忿不平地说:“静观其变我的表兄危在旦夕,我怎么静观其变”谢明远的神色掠过一丝不耐烦,把雪茄按到烟灰缸里,冷冷道:“我还没治你私自调兵的罪,你马上给我把你手底下的人叫回来,自己面壁思过想想。”父亲,虽然表兄不是和我们一个阵营,但到底是亲人,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下午5:082/3 “战场之上本就无情,是生是死,各自有命。” 谢敬轩一怔,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父亲!” 谢明远勃然变色,沉声喝道:“行了,给我出去!” 气氛一时僵凝,谢敬遥进去,拍拍谢敬轩的肩膀,低声道:“老四,先出去吧。” “战场之上本就无情,是生是死,各自有命。” 谢敬轩一怔,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父亲!” 谢明远勃然变色,沉声喝道:“行了,给我出去!” 气氛一时僵凝,谢敬遥进去,拍拍谢敬轩的肩膀,低声道:“老四,先出去吧。” 谢敬轩仍是义愤填膺,望了望兄长,见他对自己微微摇了下头,这才攥紧双拳转身大步离去。 房间里只余下父子二人。 谢明远凝视谢敬遥道:“你都听见了?” 谢敬遥答“是”,再没多说其他话。 谢明远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儿子。 他有意栽培敬轩,但敬轩到底是年少气盛,在军校里待久了,还没饱受炮火的洗礼,更不熟谙军阀间的争斗,不免冲动和刚直。 敬遥则不同,他看似事事顺从自己,无欲无求,实际却内敛深沉,又懂得如何留有转圜余地,然而这也是他担忧的地方。 他任敬遥为参谋长,一开始确实是觉得有能力胜任,固然也因军中几位元老力荐,二来是委以重任为稳定其心,留在身边暗中观察的意思。 如果是敬轩那样的还好,可身为父亲,他无法揣摩透儿子的想法,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心地服从自己。 他习惯把所有人和事情掌控在手里,如果有什么捉摸不清,会感到很没有安全感。 况且,敬遥的母亲杜明芷早已和自己疏离多年,琴瑟不调,他不知道敬遥究竟对此是何感受。 他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有个太聪明的儿子,不一定是好事。他谢明远是虎狼之辈,儿子又岂会安于平庸? 良久,谢明远道:“敬遥 ♂Ьèí苚詀:Π贰QQ,℃OΜ♂,你有没有怨过我,怨我当初另娶他人,冷落了你母亲?” 谢敬遥平静道:“我知道父亲是性情中人,娶真正喜欢的女子并没有错。” “性情中人……”谢明远咀嚼着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又说,“你弟弟血气方刚,太沉不住气,迟早吃亏,要是有你这样能干听话,也不用我操心费力。你要多教教 他,知道吗?” 谢敬遥的眼神闪了闪,但他没看见,只听其答道:“是。” 树上余留着最后几簇桃红,花瓣被风吹落,拂过人的衣襟。 谢敬遥下了楼梯,果然见谢敬轩站在外面。 转眼望见走来的兄长,他闷闷不乐的神色才稍稍有了丝缓解,沉默着跟谢敬遥并肩朝前行去。 经过大门,道旁种着两棵珍贵的红枫,枝繁叶茂。 谢敬轩想起来,从前的某个仲春时节,碧空万里,那大片大片鲜艳的色彩在周围绿树的映衬下恣意生长,仿佛是燃烧的生命。 当初,他也是这样和谢敬遥一起走过这里,准备去往湖南的军校学习。 他记得自己停住步子,指着这两棵树笑着说了句:“哥,你觉得我俩像不像他们?” 谢敬遥闻言道:“为什么?” “‘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凫’,我知道哥是有高远之志的人,现在的我虽然能力有限,可我希望自己将来学成归来,能助你一臂之力,辅佐你实现理想。” 那时候,谢敬遥搭着他的肩膀,回答:“好,我会记住这句话。” 往事浮现,谢敬轩感到肺腑一阵激荡,不由问:“哥,还记得那句话吗?” 谢敬遥没有问是哪句话,只道:“记得。” 心照不宣的答案让谢敬轩心里升起温暖的恍惚,同时又滋生出对于谢明远武断之举的抑郁不平,“你有没有注意到,自从任督军后,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和以往 大不相同。” 谢敬遥淡笑道:“父亲经过无数流血争斗,才拼下半壁江山坐到今天的位子,然而如今外敌尚未平息,又担心内乱将起,处处谨小慎微,自然是烦心,你现在说这些事 ,岂不是往枪口上撞?” “可那毕竟是他的外甥,就算防着家贼,也不用如此不念亲情吧!难道非要所有人死光,他才放心?他不顾亲人,我却做不到!” 想到父亲对外高谈民主平等,宣扬开放作风,在家中却容不得半点违抗的做派,谢敬轩更是一腔愤懑无奈无处发泄。 -- PO-1㈧.℃零Μ 应解相思(一)(三更) 老四,这种话别再胡说,就算你心里百个不高兴,也不能直接和父亲争锋相对,你必须学着把性子收敛些。哥谢敬遥看他一眼,“楚仲业攻占西北军的地盘,无非是想趁时局不稳多分一杯羹。如今烽火不息,你也跟我打了两仗,眼见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流离失所丧亲之人不计其数,谁不痛不煎熬,并不独独是你。”看不出他神情悲喜,只是在陈诉一个残酷的事实而已。这乱世里,人人都想当英雄,要想独占鳌头,就必须有舍有得,忍人所不能忍。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谢敬轩亳无辩驳的机会,但又不愿就此撒手不管。他曾经满腔热血,期望一展所长,可现实跟抱负落差让人郁郁。万千波澜起伏于心,他握紧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而谢敬遥此刻思忖的,却是另一件事。迟迟没有把付清如带回谢宅而是让她住下午5:19/2 在别苑,他原来是想等她身体心情都好了再找个合适的时候给大家解释,可今天由父亲的态度看来,他顾虑的也果然应验。一个多月,众人都认为她死了,假如这时候她突然归来,以父亲的洞察力,一定瞒不住被章绎之带走的事。既然与楚家扯上关系,即使他知道有的事是子虚乌有,然而旁人闲言闲语、胡乱猜测,短期内绝对消散不了。人成虎,他是无所谓那些虚名假誉,但父亲和军中元老一旦疑心,她不可能安然无恙。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到楚家真反了或是自己胜券在握。他不会弃付清如不顾,只是这段时间,只能委曲她了。风和日丽,绿草如茵,一丝丝花香从院子里散发出来,忽远忽近。谢敬遥走入别苑,隐约便听见叮叮叮的摇铃声,像是脚踏车上的铃铛。再往前数步,眼前出现两个女子欢声笑语的倩影。下午5:192/2 骑车的则是付清如,小团海棠苏绣的白裙子,还披了一条镂花流苏小坎肩。 车子扭来扭去,就要闯进旁边的花丛中,可雪英似乎对自己的车技颇有信心,正努力控制方向。 “小雪,”付清如把着车头轻呼,但雪英却不肯停下,紧张得她手心渗出汗来,“我真的不会骑,还是你来吧。” 雪英生性调皮,偏偏不是听话的人,这会儿抓紧后座上的栏杆,兴奋地喊道:“嫂嫂别怕,有我呢!你看,不是比开始好多了?” 付清如言行规矩惯了,经不起这样吓,随着车的摇摆,呼吸也急促起来。 雪英心情爽快,不知不觉加快速度。 她的车技自是娴熟,不会失手,就是想逗逗付清如,因为平日里嫂嫂太矜持,就没碰过这类冒险刺激的西洋玩意儿。 付清如多少了解她的性子,又担心从车上摔下去,只能无奈地说:“你就别再使坏了,快停下来吧。” 雪英在她身后眨眼,故意打趣:“除非有护花使者前来搭救嫂嫂,不然你还是乖乖坐好吧,哈哈哈。” 话音刚落,她无意间发现谢敬遥站在树底下,一个慌神,手软了力道。 突然的松手令付清如没能踩中踏板,车子顿时开始摇摆,想控制已来不及。只听雪英啊地尖叫起来,急忙去拽。 好在有人先疾奔过去,双手敏捷一拉,脚踏车瞬间被迫刹住。 因为惯性,付清如往后倒去,他腾出一手拦腰抱住,她才堪堪得以安全。 雪英就没这样好运了,直接摔在地上,疼得她咧嘴。 付清如此刻还在谢敬遥的怀抱里,听雪英叫唤,才松开本能地揪住他胳膊的手。 她以为折断脚骨,连忙在雪英腿上摸着,“怎么样?伤到哪了?” 雪英却装不下去了,扑哧笑出来,“哎呀,嫂嫂你真是好糊弄!” “你这小丫头,几时学得这样坏?”付清如愣了下,将她拉起来,“害我真以为你伤筋动骨,担心死了。” 雪英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吐了吐舌头。 “你跟我过来。”谢敬遥蓦然对雪英说道,随即走向一边。 雪英望着兄长的背影,心想他指不定要骂自己几句,磨蹭了会儿,不得不灰溜溜跟过去。 离得稍远,谢敬遥方停下,转身问:“你什么时候来的?谁告诉你她在这里?” 面对质问, ♂Ьèí苚詀:Π贰QQ,℃OΜ♂雪英知道瞒不住,只能噘嘴说:“三哥,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嫂嫂安然无恙,为什么不把她接回家?要不是在街上碰见月香买东西,我还根本不知道嫂嫂 回来了!” 谢敬遥皱了下眉,但依小妹的性子不可能撒谎,这么看来,除开她,其他人应该不知道。 “你要记住,你嫂嫂住在这里的事情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为什么?以为嫂嫂死了的时候,我伤心好久呢!如今嫂嫂回来,正好堵大家的嘴。我瞧嫂嫂一直在屋里也闷得很,就想带她出来玩玩。” “三哥你不是不清楚,那些人整天胡说八道的,都说你要娶赵小姐了,简直气死我!” 谢敬遥还未开口,雪英又嘀咕道:“你不会真打算娶赵小姐吧?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懂什么,”谢敬遥平淡道,“你过两天不是要跟老师去别的学校交流学习吗?准备好了?” 付清如把脚踏车扶好,检查一番没有损坏,舒口气抬起头来时,正见谢敬遥走近。 “小雪呢?”望向他的身后,她发现雪英已经不在了。 谢敬遥道:“她回去了。” 付清如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抿着唇没有作声。 她知道做噩梦是他抱着自己,她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觉得如此安稳,仿佛经历的一切痛楚都被抚去。 他说,她还有他。 当时是顺意之举,现在回想起来,反而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 况且他们还有几次肌肤之亲,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甚至,无法直视他。 -- PO-1㈧.℃OΜ 应解相思(二) 付清如犹是记得迷乱的夜,他的血肉,唇齿,气息点一滴,清清楚楚,她可以刻意抹掉,装作不记得,但身体不同,会永久留有记忆。片刻,还是谢敬遥打破沉默,道:“去看场新剧吧。”虽然没有多大兴致,付清如还是应了。在别苑住这么长时间,她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但一直待在这里,也确实闷。她并不着急回谢家,但他也从没有提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始终有种隐隐的直觉暗示她,他似乎在有意拖延什么。这种困惑,让人难以真正安心。马达发动,车子在人流间前行,窗外的大街小巷徐徐后退。透过玻璃,付清如看到一个穿中山装的青年站在车站外面,眼眶泛红,不知是为即将远走而伤感,还是为刚送走挚爱的人。人的一生,为什么充满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离别和遗憾她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袖 只是无论去往何处,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她都明白,自己已经和这个地方,和身旁的他紧紧联系,永远也不可能忘掉了。演出的剧场不大,观众却座无虚席。舞台的布景道具一应俱全,十分精致。专业组织薯条推文站的话剧社,剧目《梅花落》演得很动人,深深吸引大家。演到精彩部分,付清如扭头看,谢敬遥不知何时竟睡着了。她知道,在接她回来之前,他刚负伤从战场下来,想必依然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他的眉目生得极好看,英朗而不锋利,眉心中间微微皱着。他睡得并不沉,一只手还放在冷冰冰的腰带上,那是别着配枪的地方,仿佛随时警惕着危险。不过二十几岁,这样年轻的脸却带着殚精竭虑之色,付清如莫名感到一丝心疼。她抬手,指尖轻轻放在他眉心,似乎想帮他抚平那道小小的褶皱。 落幕的掌声响起,谢敬遥睁眼醒来,“最近军务太重,有点累了……好看吗?” 像碰到烫手山芋,她倏地收回手,脸上一红,“累就该好好休息,为什么还带我来看剧?” 他靠过来,笑问:“不喜欢?” 付清如摇头。 谢敬遥卷起她脸颊边几根发丝,在指头上绕了绕,“你刚刚,是在盯着我发呆?” 她尴尬了下,把头发从他手里揪出来,别开脸,“没有。” “是不是发现你丈夫长得真好看?” “……” 他眉梢微扬,做出结论,“默认了。” 她生气,嚯的转过头来,“我说我没……” 话没说完,谢敬遥直接低头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付清如万万没料到,气势还没上来,人就仿佛摔进棉花堆里塌软下去。 他贴近,认真凝视她须臾,评价说:“嗯,再胖一点更好看。” 付清如只觉得他的唇似乎是团火,烧得那片皮肤又热又燥,她根本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起身就往外快步走。 明明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会害羞,谢敬遥好笑,慢悠悠跟上去。 表演散场,观众纷纷离席走出剧院,返回别苑,是暮色降临时分。 适逢春末夏初,修葺整齐的园圃里不少花朵争相开放,霞光投在每一处角落,静谧如斯。 二人沿周围随意漫步,不谈战事,不问将来,就着花红叶绿,难得默契地说着各自从前的趣闻。 付清如驻足,视线被一簇簇雪白吸引。 那些花朵隐没在大片的艳色中央,如果不认真瞧,绝不能发现这样素淡的花。她没有见过这种花,难免好奇。 谢敬遥见花朵开得正盛,索性俯身去摘了几枝,递到她面前。 付清如来不及制止,有些恼他破坏的行径,他却轻哼一声,硬把花交到她的手中。 “这些花很快会枯萎,我摘它下来,你还可以留着欣赏,不然,它就只是无人问津地凋零。” 倏地,她打了个喷嚏,谢敬遥替她拢了拢小坎肩道:“晚上天气凉,还穿这么少。” 付清如低头,想起去年去山上拜佛,他也曾特意摘了束木槿花给她,一时表情怔忪,“白天挺热的,不知道现在气温又降下来。” 一阵风吹来,她不小心没有抓稳,花瓣蓦然被带起飞向半空,飘飘摇摇,像无数雪花无声往远处飞去。 手里的空荡使她略感惘然又惆怅,不知是花离手的缘由,还是其他。 谢敬遥伸手,捞过她的腰肢搂住拉向自己,“走,我们回家。” 几日后,一场绵绵春雨不期而至,滋润江州万物。而在陕西边境,却是一片腥风血海。 起初,樊军连战告捷,加之南北和解,得以休养生息。 但短暂的平静只是假象,驻陕北军区总司令楚仲业突然宣布脱离樊军,派重兵围攻关中道郃阳县。 守卫将士措手不及,虽然誓死抵抗,终因兵力悬殊而败。 郃阳县告破后,楚仲业下令将俘虏的官兵尽数杀戮,接连攻占两座重镇,居然直逼陕南洛南县。 这一消息传遍全国,时人闻之,无不心惊胆寒。至此,也标志着楚谢两家正式决裂。 又过数天,谢明远所遣的援军到达洛南县所驻地,本以为能令前锋部队绕道 ♂Ьèí苚詀:Π贰QQ,℃OΜ♂北上,火速驰援苦苦支撑的韩城守兵,哪知半途遭遇堵截,领军的旅长畏惧楚军之势,始终 踌躇不前。 乌云滚滚,枝叶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军靴声由远而近,划破走廊的寂静。 谢敬遥抵达官邸,进了办公室便道:“父亲,我请命出战。” 谢明远正为前线焦灼的战况烦恼不已,闻言摆摆手,“你那几万人马在和政府军战后,元气刚刚恢复,怎么能立刻上战场?” 他深知,谢敬遥所率第二军团都是训练良好的士兵,既是鄂北的守护神,且又是军中装备精良的军队之一,他暂时不想在这时候就动用这支军队。 现今第五军团已与楚军交锋,但没有多大胜算。 两军交火,只是把这场战争卷入更高更大的水浪中,如果第五军团失利,后续仍可为继,影响不算太大。 否则,早早派出第二军团,后防空虚,等于是把腹地直接向敌人敞开。 谢敬遥清楚父亲顾虑的是什么,他道:“我不用第五军全去,只需抽调一支精兵。韩城的官兵已经快弹尽粮绝,如果破了,关中不保,洛南县也岌岌可危。我会跟部队 会合,协助杨旅长进入韩城。” “你真的要去?”谢明远目光如炬,他不怀疑谢敬遥的能力,但也知道,这一去非同小可,必是持久的恶仗。 假若第五军团始终攻不过去提供军需的话,单靠他带的兵力,即使进入包围圈,时间长了还是困兽之斗。 谢敬遥沉声答:“是。” 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随之响起:“我也去!” 谢敬轩走进来,脱了军帽拿在手里,铿锵道:“父亲,让我和三哥一起去吧。” “你去做什么,”谢明远眉头皱起,斥道,“你以为自己的任务轻松吗?给我把洛南县好好守着,要是出了任何差错,依军法处置。” “可是……” “老四,听父亲的话,”谢敬遥打断,“你巩固好洛南防线,就是给我最有力的支持,这样我去韩城心里更踏实。” -- 浅情不知(一)(二更) 谢敬轩望着他,还想说什么,但三哥的表情那么坚定,让人无法再开口。 楚仲业原先不需急切,是因为樊军与政府军两虎抗衡必有一伤,他稳稳地坐山观虎斗,根本不必出手杀了其中一只,就坐收渔翁之利。 看到樊军元气大伤,边界暂时守备空虚的机会,他终于暴露狼子野心。 谢明远之前未曾握有真凭实据,且忌惮其实力,所以一直半信半疑,采取安抚的办法。 这一次,楚仲业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迅速地下令出兵,倒的确使人防不胜防。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谢敬遥早就对楚家将反的事心有准备,可之前建议慢慢削弱楚仲业军权,进行牵制的对策谢明远并没有采纳,导致楚仲业如今坐大,羽翼丰满。 洛南县一旦失陷,便可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占据整个省,进而威胁鄂北,这对战局来说,绝对是最坏的消息。 不过,据守洛南县的是郭旭父亲,也算是军中善战的大人物,楚军若硬碰硬攻打是自讨苦吃。但以免万无一失,仍是必要打通韩城这条路。 初夏夜,微风徐拂,满架蔷薇一院香。 付清如翻着书,垂眸看着一行行诗词,思绪飘忽。 记得幼时最喜欢这季节,天空繁星闪烁,阿玛抱着她,坐在树下的石桌边。 四周树影婆娑,绿藤绕壁,阿玛给她讲各种各样新奇有趣的小故事,有时候为了逗她,还故意扮丑,惹得她不由“咯咯”失笑,母亲则在这时候从屋里出来,唤他们回 去睡觉…… 可惜,伴随阿玛和母亲的去世,带走了她的童年,少年。她过往的快乐,曾经的忧伤,此生也一去不返。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谢敬遥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军装,面容略显疲倦。 付清如起身,忙不迭拿了放在沙发上的外衣,遮住只穿着件真丝睡衣的身体。 “还遮什么?反正不是没见过。” 眼瞳里透出的笑意令她心思一乱,脸颊红霞若现,又不想他发觉异样,便佯装生气要背过身去。 他却倏然上前几步,伸手拉住了她。她猝不及防,几乎是趔趄着跌进他怀里,披在肩头的外衣也掉在地上。 月光温柔地弥漫窗台,谢敬遥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淡淡的红晕自她腮边渗出来,像绽放在三月春风中的桃花。 他捧起她的脸,吻住娇柔的唇,堵住未启齿的话。 热流缓缓漾开,感受着心跳的起伏和缱绻的气息,同时勾起了情动的欲望。 “我想要你。” 听到这声呢喃,付清如吓了一跳,推他道:“别……” 可有力的臂膀怎么会让她挣脱,被他钳制着,她有些惶急。 正当她心慌意乱的时候,谢敬遥忽然贴着耳朵,低声道:“你脸红的样子真讨人喜欢。” 说着,他笑了一声,松手。 这句戏谑使她觉得脸上愈发烫起来,喘着气扬手捶打他,“你捉弄我!” 他捉住手腕,额头压低抵着她的额头,认真端详了秋水盈盈的双眸片刻,没再说什么,放开她走向门口。 掌心余留的温度缠绕,让她产生错觉,仿佛奇怪的时刻,产生了奇异的回转,竟没有一点排斥。 察觉他眼里似乎隐约透着丝怅然,付清如抿唇道:“你……” 他止步,回头道:“没事了,早点休息吧。” 楚军虽然没有如之前一样连战连捷,但其兵力有增无减,气势正盛,前线形势仍旧不容乐观。陕西境内因而战火连绵,中外舆论皆为之哗然。 付清如看着月香今天早上买来的报纸,入目全是关于战争的新闻。 乱世没有长久太平,楚家纵是曾效力谢家,翻脸也不过眨眼间。 章绎之……当这最熟悉的名字出现,她捏着报纸的手紧了紧,心里过尽千帆,已辨不清何种滋味。 红梅傲雪,姿态孤高,自在地绽放、枯萎,不囿于世俗与狗苟蝇营之累,但人却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人,终究会变得世俗。 想不到,有一天他们居然身在对立的两方。 谢敬遥这一走,几天未来。 从书店返回的路上,时不时遇见北上往战场赶的军需卡车,一辆接一辆。 连付清如也看出来形势严峻,这样运输大批的弹药武器,肯定是前线急需。 所经之处,百姓纷纷躲避,飞扬的尘土漫过城中街道。 石磊面色凝重,开车继续前行,倒是后座的她有些感伤,望着身边掠过的军车,目光飘远。 石磊说有几名政府大员到了,谢敬遥脱不开身,付清如也不多 ♂Ьèí苚詀:Π贰QQ,℃OΜ♂问,点点头,石磊就回了参谋部。 中午,月香端来饭,满桌佳肴,她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 从榆林归来,她的胃口一直很差,喜欢吃酸酸的东西,偶尔还会呕吐。 月香瞧她精神不好,本准备请个大夫,付清如却说不碍事,只但是素来身体不好。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许久,迷糊听见耳畔有谁在说话。 眼皮子耷拉着,她恍恍惚惚,感到被一双手拥进怀里抱起来走了一段路。仿佛跨进什么地方,穿过走廊。 “少爷。”有人迎上来行礼,但抱着她的人什么都没说,匆匆走过,开门入了里面。 许是动静有点大,付清如半眯着眼睛睁开,才陡然发现谢敬遥抱着自己,而自己还听话地蜷缩在他怀里。 她揪着他胸口衣服,有气无力道:“你放我下来。” 谢敬遥不仅没有放,还紧了紧,继续往前走。 盥洗室有一个浴缸,装满了烧好的热水,冒着一阵阵淡白色的烟雾。 付清如还在愣神,谢敬遥却抬手去解她上衣的系带。 她虽然头晕,但意识没有糊涂,迅速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他低头,笑问:“你有力气自己脱衣服?” “我不脱衣服。” “不脱衣服没法泡澡。” “我不……你要泡,自己泡好了。”她说着要转身,被他握住手腕拉到跟前。 谢敬遥看着她,缓缓道:“医生说,你这样的体质多泡热水澡好,想哪里去了?” 付清如半信半疑,他的语气平平,不太诚意,但表情倒显得非常坦荡。 她迟缓片刻,垂眸道:“我自己来。” 话音才落,谢敬遥勾着她腰间系带的手指一拉,外衣顿时散开。 他笑道:“你好好泡澡就行了。” 她的轻呼声都来不及出口,他便将她的外衣三两下剥个干净,放进浴缸里。 谢敬遥脱了自己的军装跨进去,温度刚好。 暖融融的水浸泡身体,让人有种放松的感觉。里面加了点中药材,具体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是用来驱寒的。 付清如还没坐下,就被拉过去坐到他腿上。 她有些不适应这个奇怪的姿势,想往旁边挪,谢敬遥却一手扣住腰不让她乱动。 “你怎么也……”她通红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问不出两个人为什么要一起洗这个问题。 他握住她无处安放的手,玩着食指和拇指,答得理所当然:“怕你晕在里面。” 付清如与他正对,看着他分明的五官近在咫尺,一颗晶莹的水珠子顺着眉骨滴落,滑到他的锁骨上。 她一眨不眨盯着水珠子,有点怔。 谢敬遥视线不经意扫过,落在轻轻晃荡,浮动在半个胸乳位置的水面,喉结微滑。 “好看吗?”他勾了下嘴角,向她靠过去,“要不要我再近点,给你看仔细些。” 相距不过几厘,或许是被氤氲的热气给熏得头脑模糊,付清如居然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呆呆的模样意外乖顺。 傻姑娘……他都舍不得吃掉了。 泡澡确实是他问过医生给出的建议,但只是泡澡当然不可能。 见她没有马上抗拒,谢敬遥便拿手在她腰上轻轻捏两下,低声道:“帮我把衬衣脱了。” -- 浅情不知(二)(三更H) 付清如呼吸略急促,心跳的节奏不大正常。她感到他灼热的气息若有若无拂过脸颊,抚摸她腰的手指轻拢慢捻。谢敬遥向后微仰,闲适地靠着浴缸壁,胳膊随意搭在两边。白色绸缎衬衣被水淋湿,贴在上身,薄薄的一层,显出线条匀称的肌理,属于男人的气息。她伸手,指尖碰到领口,停了停。对上他深深的目光,呼吸一乱。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这样的动作,好像是自己故意在引诱他一样。付清如尽量撇开胡思乱想,专注地解起扣子。磕磕绊绊,也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小声说:“好了。谢敬遥任由湿衣服挂在身上,掬起她一缕发丝,吻在发丝上,抬眼慵懒道:“我现在似乎有点知道,为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下午6:31/3 付清如没说话,身体却因为他的触碰越来越滚烫。他忽然将她拉进怀里,俯首咬住她软软的耳垂,伸舌蜻蜓点水般舔着。神色如以往从容,她却感到不寻常之处,竟想起前方战况,不知究竟怎样。谢敬遥似是察觉她的走神,若无其事道你应该听石磊说了,北边一片水深火热,派遣的先锋部队领军杨旅长畏首畏尾,裹足不前,在两军对垒之际无异大挫军心。付清如自然知道这件事,此时管理Q号-二三零二零六九四三零他提起,她又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此情况,必要有人前去敦促作战,那是谁恍然了悟,莫非是.谢敬遥又道:“明天,我会离开。”她一僵,果然是这样。前线,那是操吴戈被犀甲,车错毂短兵接的战场,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将士马革裹尸她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如今迫在眉睫。下午6:332/2 或许他不必亲赴战场,可去前线,更多的是象征,象征樊军的坚不可摧,象征樊军对这场战争必胜的信心。 她愣愣的,不知怎么心里居然感到丝丝前所未有的紧张,忙将一只手压在胸口上,想平复那波动的情绪。 “你要去打仗?” “一场小仗。” 见她不答话,谢敬遥道:“这是担心我了?” 付清如回过神来,纵是思绪万千,出征在即,又怎能表现出分毫凌乱,唯有装作相信他的话,露出轻松的神色说:“既然是小仗,你早些归来。” 他轻笑,“你要是时时惦记着我,我就放心了。” 说完,吻住她的唇,勾着舌吮住。 乌黑的发丝披散在肩头,浸在水里,软软飘曳着。原本白皙的耳朵和脖颈也因为水汽,显出淡粉色。 唇齿隔开,一缕银丝缠绕。锁骨下雪白胸脯起起伏伏,隆起的弧度是绝佳风景。 付清如眼里清波盈盈点点,眉梢眼角皆是风情,透着欲说还休的羞怯。 黑白交映,惹得人起无尽遐思。 眸色越发朦胧,谢敬遥压抑着渐重的呼吸,捉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燥热的胸膛,随即在她唇角啄一口,耳鬓厮磨片刻。 手在她后背和腰窝处重重揉弄几下,他笑道:“今天晚上,你别想好好睡觉了。” 手从身后来到前面,轻车熟路往下侵进双腿间,捻住肉珠捏起来,熟悉的触觉霎时拽住她神经。 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指尖不由自主轻颤。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片被他握住的柳叶子,整个人软得不像话,浑身酥麻。 付清如耳根红透,含 ♂Ьèí苚詀:Π贰QQ,℃OΜ♂糊不清道:“你,你……” “嘘,再等等。”唇沿着脖颈移动,谢敬遥舔舐起乳尖,耐心十足。 她听着他粗重的喘息,火烧火燎似的,过分旖旎。 道不清的痒流窜在小腹和花蕊里,付清如忍不住呜咽出声,只感到一波波春液流出腿间,融进浴缸里的温水。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已经硬挺的性器上,哑声说:“摸摸它。” 突然碰到那根灼热的东西,她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带着牢牢握住。 谢敬遥一边轻咬她的胸,一边抓着她的手上下动了动。 付清如昏头昏脑,因为那陌生而刺激的感觉,脸连带着脖颈都像熟透的石榴似的。 他喉里偶尔溢出一两声闷哼,听得她更觉脸红耳赤。 “……你别发出那么奇怪的声音。”她小声说着,像在抱怨。 谢敬遥重重地吮了下顶端艳丽的小樱桃,低笑道:“因为你让我很舒服。” 付清如不说话了。 好半晌,维持着这个姿势,久到她觉得身体和手几乎要发麻,他忽然起身,将腰一翻,让她往前跪趴在浴缸上。 付清如手撑着浴缸边缘,还没反应过来,粗长的硬物便抵着湿润的花瓣,大力地挤进去了。 “嗯……”空虚被填满,她喘着,难受又愉悦。 谢敬遥因为那股窒息的紧致舒服地叹了声,里面早就水光淋淋,软而热。 他一手掐在胯骨位置,一手在臀上拍了下,“放松些。” 白嫩肌肤上浮现浅浅的红痕,付清如有点不服气,他也没问她,自己就这么蛮横地冲入,反倒怪起她。 大开大合撞击了片刻,谢敬遥见她脸快要靠近缸,提醒一句:“腰抬高,不然要喝洗澡水了。” 付清如腿发颤,听他的话往上扬,却被撞得差点滑进水里,幸好被他掌住腰。 她回眸,眉头微蹙道:“你慢点。” 责备的话由于粉面含羞,青丝散乱的模样也变了味,更像是娇嗔。 深处收缩,把他绞得死死的,直绞得他眸色一暗。 谢敬遥欺身过去,握住一只前后晃动的盈盈玉乳揉搓,边抽送着边轻笑:“看着瘦,该有肉的地方倒是挺有肉。” 浑话露骨,说起来也如动听的情话。 付清如茫然地睁大眼睛,勉强稳住越来越酸软的两腿,只听见交合处潮涌般黏稠暧昧的声响。 他眼里的孤星寥落化作炽火,带她沉入最深最欢愉的漩涡,听暗潮起落。 水雾氤氲,徐徐缭绕在周遭。视野里似乎下起一场浩大的花雨,片片飞舞的红,落了满身。 一次次,欲望力道十足顶在濡热的花穴尽头,一刻不停地披荆斩棘。 来回深入,都被重叠的嫩肉裹住。 赤裸的胸膛擦过肩背,谢敬遥拨动着她的情潮,抽插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付清如破碎地呻吟着,一会儿求他慢点,一会儿求他轻点,最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呜……” 浴缸里的水荡起圈圈不规则的波浪,从边缘断断续续渗出,洒落到地上。 谢敬遥似乎依然觉得不够,他喜欢听她软糯糯的叫声,喜欢看她受不了要哭的模样,他想他可能会死在她身上,但又摇头。 他死了,谁能护小格格呢? 付清如趴在那里,由着他从后面扣紧了肩膀反复贯穿,不知是水更热,还是身体更热。 白光划过,高潮来得轻易剧烈,付清如瑟瑟发抖,无意识地向后胡乱一抓,扯住他湿透的衣角。 所有极致的疼爱都因为抑制不住的呻吟得到最热烈的回应,被滚涌出的大片爱液浸透,他顿了下,伏在她身上,拨开发丝吻她香汗细细的后颈。 “好紧……清如,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她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难耐地合上眼睛。 谢敬遥就着姿势将她翻回来,手一捞,托着臀把人从水里抱起来。 付清如身体悬空,不得不用两条腿勾住他劲瘦的腰,防止自己掉下去。 见他要朝外走,她搂紧脖子惊恐地挂在他身上,拼命摇头,“不要,走廊有人!” 他笑一声,随手把外套捡起往她身上一盖,“这样就看不见了。” 听来体贴着想,偏偏下身还在泥泞不堪的穴里很精神地顶弄。她雪白的足踝露在空气里,滴着水,随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付清如无力地埋进他胸膛,喘息道:“去屋里,敬遥……去屋里。” 谢敬遥亲亲她的额头,眼眸弯起哼笑:“嗯,回屋继续。” -- PO-1㈧.℃零Μ 遥念君安(一) 结果是嘴上那样说,上床后也只折腾了次还是放过。谢敬遥身体里的欲火没散,看她昏睡过去,并拢她的腿在缝间快速冲刺一阵,就把人搂进怀里。不知道是因为性事疲累,或泡澡后通体舒畅容易入眠,这一夜付清如睡得很好。直至第二天醒来,东方朝阳灿烂,他已经离开。晨起暮落,鸟雀叽叽喳喳,驻足在绿意盎然的枝头。关于战事,包括月香和周围人都心照不宣,没谁在付清如面前提半个字。她无法去谢宅,其实不问,观人神色,也能琢磨出几分端倪。中旬左右,许多整装待发的士兵排列成队,街道戒严,商贩通通被撤离,以方便大批人马前行。当时,遥遥望见督军的身影,慷慨激昂地授意剿灭叛军,她心头一紧,回去后就惴惴不安,到第二天,又看城中稳定祥和,才放下心。上午11:00/3 过许久,付清如听说阵前将军弃守地数里,又盗减军粮,被就地枪决。章绎之得知消息,令部众猛攻,气势如虹,洛南县防线一度不保,幸亏郭开勋坐镇指挥,这才稳住阵脚。撑到当夜,新升任旅长的谢敬轩率麾下抵达,章绎之方无功而返。看白昼渐长,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人心慢慢安定,集市照常热闹,仿佛局势大好。街头巷尾也传开言论,以樊军实力,击败楚仲业这等乌合之众,是早晚的事。不知为何,每每想起谢敬遥的笑容,怀抱,付清如都难以安睡,有时候午夜梦回,竟迷糊以为他就坐在床前。早上刚喝完粥,雪英提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来别苑。付清如笑道∷小雪怎么学会了这殷勤套雪英得意地扬眉道:三哥走前嘱咐过我好好看着嫂嫂,你要是瘦了,我吃不了兜着走。再说,这隔不了几天就有人向三哥报你的情况,他知道我这样懂事,一定高兴死了!上午11:0 /3 意识到说漏嘴,她猛地捂嘴,顿了下又道:“呸呸呸,不说不说了,嫂嫂你瞧瞧哪种补品好,我也不懂,就都买了些。” 隔不了几天就有人向谢敬遥报她的情况?付清如因这句话愣住。 “可惜后天我得跟老师去趟泾原,没办法再来看望你。” “你去泾原 ♂Ьèí苚詀:Π贰QQ,℃OΜ♂做什么?” “那边有所学校邀请优秀的学生前往交流听课,老师选中了我呢!” 付清如微笑道:“你心里乐开花了吧。” “那当然,机会千载难逢,这么多人,老师偏偏选了我,”雪英一脸俏皮,“不过,我去那边的这段时间,嫂嫂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呀,不然回头三哥准怨我!” 付清如想到混乱的时局,有些担心道:“我知道,你也要当心点,注意安全,现在北边乱得很。” “没事,老师准备周全,嫂嫂就放宽心吧。三哥智勇双全,是军中少有的将帅之才,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把楚家那群王八蛋打得落花流水,你就在这里等着他凯旋好了!” 两人又闲闲说几句话,雪英就告辞走了。 新月如钩,平添几许愁。 雪英离去泾原后,苑里更显得空荡荡,冷冷清清。 付清如缓步靠至窗前,掀开帘子。 看夜色掩映下繁茂的花木,脑海里却浮现一幕幕关于谢敬遥的画面,就像是生命中过去的流年岁月,点点滴滴盈满心头。 临行前,他曾说,让她无论怎样都要平静,也不要打听关注,怕战事不会立刻消停,城里道听途说者多,就算消息传来也多半不准确。 但越是这样说,越无法踏实。 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他们舍生忘死而敬佩,还是为他们轻身重义而感慨。 那些浴血沙场的士兵都是父母所生的同胞,却互相残杀,都道成王败寇,哪知天地无情。 付清如可以想象他的日子过得如何,无时无刻不行走在生死边缘。楚军有备而来,怎可能是场小仗? 炮火硝烟滚滚,子弹横飞,只要想到他穿梭在那样的地方,就不愿继续想下去。驰骋在前线,不知哪天会不会…… 哪怕她不承认担忧,却总是不自觉悬起一颗心。 付清如重新躺回床上,辗转难眠,忽地听见欢快的呼叫“姑爷回来了”。 她翻身坐起,果然看到谢敬遥迈步进来,戎装笔挺,和离开时别无二致,她眼睛微亮,他已走上前,把她拥入怀中。 心落下来,付清如抬手回抱,欣喜不已。突然,放在他背部的手沾到湿热的东西,一看竟是密密麻麻的弹孔,满背鲜血! 她惊吓地抬眼,见他牵起嘴角艰难地笑笑,合眼向后倒去。 “啊——”从噩梦中骤然惊醒,付清如大口喘气。 这声尖叫,慌得在外屋守夜的月香跑过来,扶她坐起问道:“小姐怎么了?魇住了吗?” 她点头,身上冷汗涔涔。 月香倒了杯茶水给她压惊,又用帕子擦擦脸,她才感觉缓解些。 “小姐,好点没有?” “想到做的梦,我就感到不安。”付清如说着,将梦中情景告诉月香。 月香道:“小姐你是忧心过重了,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听人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姑爷现在肯定好好的,说不定很快就得胜返回了。” 强捺住胸口的不适,付清如道:“话是这样说,但我总觉得这个梦寓意不太好。” 月香正想再安慰几句,外面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 三更半夜,谁到这里来?两人都心生疑惑,门打开,却是平时服侍雪英的丫鬟春玉。 春玉见到付清如,立刻跪在面前哭道:“三少奶奶,求您救救小姐吧!” 付清如轻轻抽了口凉气,问:“雪英怎么了?” 春玉因为惊慌,语无伦次道:“三少奶奶,我知道小姐私底下跟您亲近,眼下督军去往鄂北巡视不在宅子里,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你先说清楚,六小姐不是跟老师去泾原了,到底出什么事?”月香看她慌里慌张,也着急起来。 “小姐……小姐失踪了,她的老师发来电报,说在半路遇到军队和土匪打仗,当时场面很乱,大家忙着逃命,老师后来找她怎么都找不着了,也不清楚是被土匪还是军 队的人抓走了。”春玉抹着眼泪。 付清如乍听这话,脑中轰然一响,只怀疑自己听错了。 -- 遥念君安(二)(二更) 月香惊道:这样天大的事,你可别瞎说!”春玉急忙摇头,“我哪里敢拿小姐的性命开玩笑。”付清如撑在床头,抑制不住心悸。原来不是敬遥,而是小雪出事了,恰逢这危殆之时,真是天意作弄。春玉的话,月香的追问,成为空旷回音,模糊视线间,雪英爽快的笑声,透过鸟语花香远远传来少女神釆奕奕,亲昵地喊她嫂嫂,嫂嫂所有人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唯有雪英偷偷跑来看望她。焦燥、疑虑、不安,种种情绪不一而足。付清如一个激灵,立即问:“难道家中的人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春玉涕泪交加地说:三太太和大少奶奶去了温泉山庄没回来,二小姐我今天也没找着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来求少奶奶。”“二太太呢您也知道,二太太不管俗事多年,连三■下午6:29/3 少爷都不过问,一心只吃斋念佛,又怎会关心六小姐”但即使她恳求,付清如暂时也想不出怎么找雪英。如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炮火难民,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雪英是否被土匪或军队掳走先不说,她年龄小没经历过劫难,不知此刻是不是恐惧无边,急切盼着亲人朋友搭救脱困付清如勉强稳住心神,忽然想到姨父在西北,刚好是雪英失踪地方附近,说不定能派人搜索。思及此,她穿上衣服就要起身,却听脚步声起,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突然看到石磊岀现,付清如一阵惊诧,“石副官,你为什么在这里,难道不该早就奔赴战场了”石磊答道:“少爷让我留下来,暗中保护少奶奶。”她心头微暖,凝视石磊,须臾又诘问道:所以你一直在江州”是,我虽然没有现身,但始终跟着少奶奶■下午6:292/3 “我哪用他这样操心,他身处战火中,生死难测,才是最需要你保护的。” 石磊道:“少爷身边有郭旭跟着,没有问题。” 付清如摇头,“你是他的左膀右臂,少了你,他就少了一员得力干将。你该做的不是保护我,而是与他并肩作战。” “可是——”石磊自然是想上战场冲锋陷阵,而不是在后方焦虑等待,但谢敬遥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付清如截断道:“在你看来,是一军参谋长重要,还是我重要?我不能为他出谋划策,至少不做累赘。他的安危是你的职责所在,也是我的拜托,石副官,请转告一句 话,就说我会等他平安归来。” 石磊见她言辞郑重,心有震动,想起刚才春玉说的话,又劝道:“少奶奶切不要轻举妄动,六 ♂Ьèí苚詀:Π贰QQ,℃OΜ♂小姐的事我会让人多打听。” 付清如紧咬了下唇,“这件事千万别让敬遥知道,以免劳他牵挂,影响作战。” …… 天色昏黄,尘沙漫漫,前方路途不清,车夫只好勒住绳子放慢脚下马力。 付清如知道石磊就算去前线,事先也肯定留人阻止她,所以留封书信给月香后,她秘密离开,搭乘火车从江州出发,到了鄂北又改走陆路。 春玉告诉她雪英失踪的消息,她第二天一早就给姨父打去电话,可惜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这是迄今最为冒险的举动,然而紧要关头,在家里也是如坐针毡,她还是想请姨父帮忙救雪英。 一路起先还算顺利,好不容易到县城,却恰好遇见大肆搜捕西北军。 这是至定西必经之地,同时是西北军与楚军混战的边界。值此之际,楚军占领县城,因此官员对内外治安极度重视,设了岗哨关卡层层检查。 见情形不对,她退到远处,只能先在一户农家借住。 女主人是个老实的妇女,并不疑心,听说她要进城,欣然答应。 她装作卖菜的终于跟进去,县城里正有学生团体沿街道边走边举着小旗子呐喊,抗议内战云云。 砰砰砰几声示警枪声,巡捕房的警察和学生们起了冲突。 回想惊险重重的路途,付清如精疲力尽,只凭着要救雪英的信念支撑走过来,忘了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在乱世生存难之又难。 惶恐,害怕交织于心,她强迫自己冷静。 雪英……雪英怎样了?最担心的还是这个,一定要在敬遥回来前把雪英找到。 原本安宁的小县城,现在满是被硝烟熏过的痕迹,不是全副武装巡街的士兵,就是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大街小巷乞丐增多,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 几辆卡车开来,车上都是身穿楚军军服的兵,看起来是途径这里。 付清如低头赶路,却因为轰隆的响声停住,取道的第一辆车熄了火,跟着的车也慢下来。 她看到有侍从官跳下车,人声纷杂,看似吵开了锅。 原来是卡车速度太快,差点撞上对面的小汽车。 卡车生硬地拐了个弯,装的不少军需物品从后车厢掉下来,乱七八糟撒了一地。 侍从官着急赶路,怕被后面的长官知道受处罚,所以把责任全推给对方。 小汽车上的人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佣人从前也是行武出身,双方互不相让,当街争得脸红脖子粗。 片刻,大批士兵从后面的车下来,迅速围住那几个佣人,手持步枪立正排开,一位军官阔步走来,冷淡扫视众人。 “副军长!”侍从官忙放下武器敬了个礼。 付清如瞬间身体一滞,庆幸自己是站在人群里。否则这样突如其来的场面,真不知怎样应对。 时隔数月,章绎之都成了副军长,提携之快,令人震惊! 她撇开脸立即往前走,心想只要出城,再过几十里便是西北军的地盘,自然也安全了。 “你站住。”几乎擦身而过之际,他投来的目光一凝。 付清如恍如未闻,只希望他叫的不是自己。 漠视的举动惹得侍从官不满,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大声呵斥:“我们副军长让你停下,你耳朵聋了?!” -- 回首百年(三更) 付清如动也不动,仿佛被定了身。章绎之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见到她,而她也同样不知该如何表情。他直直走来,眼底透出灼热的光芒,惊喜,困惑,苦闷…或许他们的确注定有缘,他想着。长久的战争已使人越来越冷心冷情,但这刹那,她的出现让他甚至忘记了在行军途中,“真的是你,清如。烈日炎炎,士兵在身边稀里哗啦报告了大通,他一句没听进去,只盯着她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帽檐下漠然的双目渐起愠色。他伸手握住她的双臂,握得那样紧,样疼,疼得她说不出话。她甚至感到沉重的气息快逼近自己的脸,有种强烈克制过的紧绷。章绎之哑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她可知道,以为她死了的时候,他有多痛苦而她只字未留离开,他有多失落他不顾一切去码头找她,从下午找到深 夜,一遍一遍,最后却听说她被谢敬遥的人带走了。付清如往后退,极力想挣脱他的桎梏,“你弄疼我了。”章绎之面带寒色,她对他视若无睹,没把他放在心上,而他不可自拔。现在她就在眼前,分明触手可及,偏又远在天涯。章副军长,怎么还不走”一道声音猛地插入二人中间。章绎之手微微僵了下,将她拉向身后挡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那军官很快发现了付清如。这不是谢明远的儿媳妇吗谭师长,她不是。”谭培文道:“你可别诓我,谢三少与付小姐的婚礼登了报纸,派头那么隆重,哪有人不认识。普通人或是下级士兵大概没见过付清如,但谭培文人到中年,有几分世面,所以十分肯定。 纵使她现在满身风尘仆仆,他还是认得出来。 他这样一说,顿时引来周围老百姓和楚军士兵们的议论。 两军正在酣战中,焦灼至极,他们吃了两场败仗,竟在混乱间偶然碰到谢家三少奶奶,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大收获。 如果把她抓起来送到总司令处,或是以她为诱饵,谢敬遥不会不管不顾吧? 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小的军功!如此一来,局势说不定大大扭转,谭培文心中计议已定,喜不自胜。 章绎之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冷冷开口:“谭师长,不管她是不是谢家的人,既然是我先找到,就由我来处置。” “副军长这话就不对了,要是你不相信,不如我们把她直接交给总司令,由总司令决断。” “你这是质疑我办事的能力?” “说笑了,”谭培文哈哈笑两声,“你是总司令亲自提携上来的,能力毋庸置喙。不过事关重大,你我都是听命于人,这节骨眼马虎不得啊!” 章绎之道:“我会给总司令一个交代。” 谭培文道:“副军长,我听说你以前跟付小姐有些交情……可是她毕竟与你我是敌对阵营,即便你是总司令的义子,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 章绎之脸色一沉,目光阴冷起来。 他知道,谭培文这是在拿楚仲业威胁自己,提醒他只是楚仲业手下的兵,不能肆意妄为。 谭培文跟他平级,他就算不满,却不能命令对方。 要是他今天放付清如走,谭培文回去后肯定向楚仲业打小报告,再添油加醋几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但真把她交给谭培文,以楚仲业的性格,两家决裂至此,拼个你死我活,她的下 ♂Ьèí苚詀:Π贰QQ,℃OΜ♂场不敢想象。 他怒视着谭培文,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杂乱无序。 电光火石之际,一个想法窜进脑海。 他说:“那如果她死了呢?” 谭培文一愣。 付清如头晕脑胀,也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章绎之摸到腰间的武装带,从不知手里的枪如此沉,似乎有千斤重,几乎握不住。 他望着对面的她。 自她上次不声不响离开,他们已走上殊途。他跟随楚仲业,为夺谢家的江山一意筹谋。 他摈弃从前的心性,亲率万千将士攻城掠地,不停地杀戮。 鲜血,炮火,滚滚泥沙,心毫无触动,像是成为杀人的机器,不想思考,不愿思考。 为什么不动手,凭什么不动手? 她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她早就忘了他们美好的过往,不属于自己,何必执念? 章绎之猛地上前一步,一手用力扯她入怀,一手握枪抵住她腹部。 众人错愕,再回神,只听付清如低吟一声。 “绎哥哥……” 她面容惨白,因突然而至的剧痛颤栗,抓紧他的手臂。血缓缓渗出,滴落在地面。 章绎之眼里泛着猩红,依然紧揽着她的腰肢。 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感觉她的体温逐渐冰冷,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没想到再见面,他要亲手杀她。 用这把枪,就一颗子弹,和在战场上杀其他的人一样,打进她的身体里。 他以为心如铁石,不会有丝毫动容,却分明有股苦涩的感觉泛滥胸口,由苦变成痛,痛得无法自持,痛得如痴如狂。 她的身躯越来越轻,因为血在慢慢流失。她会不会彻底恨他?这样亲密的拥抱,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谭培文和众人始料不及,均是震撼地呆怔在原地。 眼前光亮终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付清如幽幽阖目,手无力地松开,软软垂下。 …… 谢敬遥被临时授命为第五军参谋长,领一支精锐部队日夜兼程,经河南取道三门峡,再深入陕西东部地区。 长时间马不停蹄行军,又拖着重型炮弹,士兵们大多走得疲惫不堪。 大家灰头土脸,路过的地方也人烟稀少,狼藉满地。十余天左右,终于艰辛抵达杨庆旅团所驻地。 本以为杨庆在布置增援韩城的兵力,剩少数人留守后方,到目的地才清楚,杨庆竟没有半点调兵遣将的举措。 见哨兵来报,秘书出来迎接,说杨庆在接待重要客人,请参谋长的部队先行扎营,末了又热情地领着谢敬遥及几位高级将领先去临时指挥所里休憩。 杨庆征用了当地政府的办公署,在此设防,是因为办公署历来警卫森严,条件还算好,加上县长高官百般谄媚,他过得乐不思蜀。 谢敬遥粗略巡视各处,发现行辕无论外部建设,或是内部装潢,不像办公场所,倒像寻欢作乐之地,对杨庆的心理状况便有了了解。 (女主当然不会死) -- PO-1㈧.℃OΜ 篷山万重 翌日,杨庆以接风洗尘为由,设宴邀请 谢敬遥去一家菜馆。 包厢里坐着人,外面则围着各自的卫兵, 连苍蝇也难以飞进去。 “参谋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请用茶。” 杨庆殷勤地倒了上好的普洱茶水。 他一边招呼吃好酒好菜,一边又夸赞谢 敬遥如何年轻有为。 行军多日的人舟车劳顿,看见美味佳肴 没有不吃的道理,谢敬遥并不客气。 饱餐后,他放下碗筷,对杨庆道:“多谢 杨旅长盛情款待。” 杨庆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谢敬遥看看酒足饭饱的军官们还在拼 酒,用杯子在桌面磕了两下,大家方马上收 敛。 “休息完,饭也吃了,现在杨旅长能谈正 事了”他昨天来的时候就已不耐烦,只是见 将士们风餐露宿太久,才暂时没有提起。 杨庆叼着烟斗吸两口,笑道:“参谋长别 急,咱们先去县里的醉风楼放松放松,不赶 时间。” 啪,谢敬遥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令 所有军官们悚然一惊,忐忑地望过去。 一个旅长竟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张狂 的话! 战事紧迫,前线的战友们在枪林弹雨中 浴血奋战,他倒好,还能安逸地纵情酒色, 仿佛天下的太平与之无关,同僚的生命也无 足挂齿。 谢敬遥薄唇轻启,笑了下问道:“杨旅长, 如今是什么样的形势前线告急,你就是这 样带兵打战的你是不是把上面的命令当成 耳边风 状似漫不经心,然而字字句句直戳要害。 杨庆没见过谢敬遥,乍见又见其拄着手 杖,气质也没军人那般锋利,心里就松懈了。 本是拖得一时是一时,这时候自知理亏,被说得头也不敢抬。 怪就怪之前他没有好好打听参谋长的为 人,早知如此,必定不会搞这么一套。 ¥上午11: 2/2 “是我酒后糊涂失言,”深感情形不妙,他开始连连致歉,一会儿又骂骂咧咧说,“都是我手下那群不成器的家伙建议弄这些鸟事,真是丢咱们旅的脸,回头我一定按军 规处罚,参谋长别介怀生气!” 谢敬遥懒得和他周旋,只瞥他一眼,问他为什么迟不迟按兵不动。 杨庆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脸上很快堆起客套的笑容。 “参谋长不用过于担心,前些天暴雨连绵,对行军作战极为不利,还有过河的桥梁被洪水冲垮,所以没来得及出兵。现在桥要修好了,我部队的人马力十足,很快就到韩 城助一臂之力,绝对没有问题。” 他面不改色,理由听起来让人信服,说桥一修好,不几日就可以支援。 谢敬遥对他狡猾的说辞自有考量,事有轻重缓急,也不想在这时候太追根究底,毕竟共同目的都是为营救韩城的兵团。 他知道杨庆绝非顾及同僚情谊,但督军下的命令,还没有胆量违抗。 之后杨庆又谈论起日后的战事部署,踌躇满志。二人聊了聊目前的状况,才各自去休息。 谢敬遥走在后面,只见杨庆意态闲适,边走还边哼着小曲,怎么看都不像个军事将领。 全军扎营在一处学校宿舍,这所学校因战乱停课,学生们休学,到处空荡荡。众人整理武器装备等,在此稍作安顿歇息。 夜晚凉风飕飕,士兵们都入睡了,仅有巡逻的卫兵走动。天空星星点点,一片寂静。 谢 ♂Ьèí苚詀:Π贰QQ,℃OΜ♂敬遥立足于三楼的走廊,俯瞰着远方,隐有疲倦之色。 郭旭如厕完清洗出来,手里还搓着毛巾,看他站在尽头,于是将毛巾搭在肩头走过去。 “参谋长。”他在身后唤了声。 谢敬遥回头颔首。 “其实我有件事不明白,参谋长何以要在这个关口,执意请命出战?”郭旭满腹疑问。 去韩城的路途硝云弹雨,危机四伏,一不留神就可能丧命,更别说他们一路急行军,兵困马乏,就算进入包围圈,若不能打开通道,也只是跟着陪葬。 但他根本不必亲自冒这个险,在后方坐镇指挥就好了。 谢敬遥握拳倚着栏杆,视线由近而远,眼里透着志在必得的光,“看见那些山,那些土地了吗?终有一天,它们将全为我囊中之物,为此,现在所受的苦与痛都是值得的。” 谋事在人,山河浩瀚,楚家也不过太仓一粟,他要的岂止如此。 这一仗,关系着樊军存亡,也关系着他是否扶摇直上。 正说着,忽然有人经通禀后上前来,向他立正敬礼。 “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不是让你守在她身边吗?”看清来人,谢敬遥眉心微皱。 石磊低头道:“是我的错,让少奶奶发现了……她坚持让我协同少爷作战,我不得不赶来,违反命令,请少爷责罚。” 谢敬遥听罢,沉默良久。 黑云滚滚,风雨直欲摧城而来。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白蝴蝶,围绕身旁徘徊。蝴蝶轻盈翩跹,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可是,它依然执着地飞舞。 看到这只蝴蝶,他不由自主想到付清如,想到她目送他出征,留在怀里的幽香。 嘴角蓦地松动,他自嘲地想,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分神想这些事了。 是啊,该是放手而为,不受羁绊。 他记起来临行之际,张德良对自己的忠告:四少心性跳脱,虽有胆识,但刚直过甚,难当大任,希望三少重家国之责,而轻儿女情长,以大局为重。 这次得胜是稳固军心的重要机会,到时候,纵使父亲不愿意,可毕竟年岁渐长力不从心,这兵权迟早要移交出来。 他既然来了,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 六月的时候,绿叶成荫,小公馆池塘里的荷花含苞待放。 付清如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终于慢慢睁开眼睛。 午后阳光透过洋式窗帘照进来,在地毯投落斑斑点点,飘浮着细碎灰尘。 玉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认真地打珍珠络子,针线在手指间舞弄着,十分灵巧。 从黑暗里醒来,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玉萍察觉,凑上来轻声问道:“付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付清如抚摸左腹,隐隐刺痛,才明白自己没有死。 “昏迷几天几夜,总算醒了过来,”玉萍舒口气,看她神情愕然,笑着说,“付小姐不用惊讶,我是专门来照顾您的。” 见付清如要起身,她连忙上前搀扶道:“你重伤未愈,还是好好躺着休息吧。” “玉萍,”付清如费力地说出第一句话,声音艰涩,“这是什么地方?” 玉萍答道:“这是副军长的行辕。” 副军长的行辕……那就意味着,她在章绎之的官邸里? 付清如疑惑,章绎之那决然一枪打来,制止自己动作的情景犹在眼前。 “我听侍卫说,那天晚上副军长将浑身是血的你悄悄抱进这里,表情可把大家吓坏了,找了好几个医生,忙活大半夜总算把你救活。” 闻言,付清如不由叹息,既然杀她,又何必救她? 玉萍拿起床头柜上的小瓶子,倒出两片药喂她服下,“医生嘱咐,子弹伤及经脉,虽然保住命,却有些后遗症。付小姐,你以后不能剧烈活动,不然恐怕旧病复发,危及 性命。” 付清如吃了药,等疼痛缓解些,才问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 月缺难圆(二更) 玉萍似是想起某件好笑的事,有些忍俊 付清如默然不语。 玉萍接着道:“付小姐,你怀孕两个多月, 付清如没有听清她絮絮叨叨的话,只有 “是啊,”玉萍愣了下,不疑有他,继而掩 付清如却松手跌回被褥里。 恍惚片刻,她将手慢慢放在腹部摸了摸, 不禁道:“自从看你安稳以后,副军长就没来 过了,整天歇在办公室里,忙东忙西。我想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身子这样弱竟然还没有落胎,可真是不幸中 的万幸。要是子弹偏一点点,孩子就保不住 了。不过,你得多吃点东西补充营养,医生 说胎像很不稳。 一句话闯进脑海,不由抓住她的胳膊问:“你 说我怀孕两个多月了” 嘴笑道,“副军长特意叮嘱我小心服侍呢。 怀孕她居然有了孩子她和敬遥 的 似乎感觉到那处的温暖,正孕育着一个新生 命。 下午7:561/2 这样的感觉太奇异,震惊,欣喜令人 之前一切不适的症状都有了解释,她的 玉萍端来煮好的热粥,道:“付小姐,你 身体大虚,需要好好进补,为了孩子,也得 脸颊浮现微笑,像突然有了精神,付清 如接过碗,也不顾烫不烫就大口喝起来,慌 得玉萍直劝她慢点,没喝两口,又呛得咳嗽。 她平复气息,羡慕地说,“副军长对你关怀备 心里不自觉泛起温柔。 大意差点失去自己的孩子! 顾着自己呀! “这粥还烫得很,慢点喝,”玉萍拍着背等 至,付小姐真是福气。 付清如听完这句话,像被兜头浇了盆冷 水,猝然清醒。 章绎之知道她怀孕,会怎么对待她和孩 子眼前浮现他开枪指向自己的画面,她一 时脸色苍白。 想一个人待着。 不,绝不能让他伤害孩子! 寒意袭来,她闭眼道:“你先出去吧,我 下午7:562/2 她没再吃玉萍端进来的东西,怕下了堕胎药在里面。 等屋里寂静,起身扫视一圈房间,快步走至桌前将一把剪刀攥在手中,然后退回床边坐着。 从白天到暮色四起,晚上下起大雨,玉萍捧着碗参鸡汤进来,好说歹说劝付清如吃点,付清如只是沉默。 碰了钉子,玉萍也左右为难,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放下碗退出去。 直到半夜,她终于下床。 为了孩子,为了雪英,必须 ♂Ьèí苚詀:Π贰QQ,℃OΜ♂坚持活下去,离开这里。 硬撑两天,付清如嘴唇干裂,连站稳的力气都没多少,吃力地往阳台挪。 落地窗被推开缝隙,冷风灌进来。她把粥倒掉,捧着碗接了雨水喝下去,清凉的水如甘露般,使咽喉舒服了点。 雨噼里啪啦砸在阳台,她支撑着身体靠在窗子一边,头抵着玻璃喘了口气,举起碗继续接飘过来的雨水,水没接完,门外突然响起开锁的声音。 夜色沉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进入室内。 他唤了声:“清如。” 她恍若未闻,没有回头。 章绎之提着钥匙串重新把门关上,目光冷冷地望去,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上前几步将她从落地窗外抱了进来。 “你不要命了?!” 她没有挣扎的力气,碗从手里掉落,只能任凭他抱着。他一松手,她就跌坐在床上,像一只折翅的蝴蝶。 房里开着盏纱罩壁灯,外面雨声哗哗,他关了窗,顺手拉上厚重的窗帘。 付清如抬眸看他,眼中寂静如水。 章绎之看着她,低声道:“那天我不是想……” 她黯然地打断:“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放了我吧。” “你嫁给谢敬遥的时候有没有念着情分?”他忽然笑了笑,“你还有脸提以往吗?我多怀念以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啊,可是你居然就这样背弃了。” 她喘着气道:“我没有,我是身不由己。” 章绎之凝视她,笑声冷而愤怒,“身不由己?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孽种也是身不由己?” 付清如头疼得要命,垂下眼睑,“就算是我的错,世上大好女子很多,我既然已为人妇,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章绎之如呓语般淡淡道:“可惜天下虽大,大好女子众多,却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个。” 屋里暖热,所有家具都是极好的,然而她只觉得窒息难以透气,心中的压迫感愈来愈沉。 “清如,只要你愿意,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是你的。让我们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去拉她的手,她却甩开他的手,淡淡地说“不”。 他问道:“为什么?” 付清如摇头说:“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她望着他,才发觉章绎之其实变了很多。孤傲的少年已经长成冷峻的将军,眼神也深了。 这之前,她何尝不是心怀一丝希望,只是这希望因错乱的世事蹉跎,慢慢化为齑粉。 他早不是那个在院子爬上树摘枇杷的小少年,她也不再满足于沉浸在昔日的回忆,苦苦等候在原地了…… 隔在他们之间的,何止是四年时间。 痛楚由肺腑升腾上来,缓缓加深,越来越不可扼制,章绎之只从齿间挤出一句话:“那我们就这样耗着吧,耗到死为止。” 他转身,突然端起桌上的碗,大步朝她走来。 付清如似乎想到什么,撑起身体向后缩去,睁大眼睛恐惧道:“不要,不要。” 他神色冷漠,没有丝毫动容。 “章绎之,求你,求……”她颤抖着摸到放在枕头边的剪刀,抓起来对准他。 章绎之躬身下去攫住她的下巴,将汤水灌进去。 她死死咬牙,挣脱不了桎梏,抬手就把剪刀扎进他的手臂。 他微微皱了下眉,仿佛感觉不到痛,依然一动不动喂她。 付清如喘不上气来,连连咳嗽,他稍松开,就头一歪,趴在床沿吐起来,甚至用手指去抠喉咙催吐,弄得地毯污浊不堪。 血顺着垂落的手臂滴下去,章绎之扔了碗,道:“为了他的孩子,你就这样不顾一切?” 她没有看他,只是趴在那里,整个人瑟瑟发抖,像是一缕轻烟,脆弱得随时会消失。 大雨倾盆,那样大的雨声,如同付府院子里那棵枇杷树,在某个午后,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 她在树下回眸对他笑着,裙摆翩翩飞舞,灵秀极了。 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良久,风雨渐渐停歇,乌黑夜色退去,天边透出微冷的白。 章绎之伸臂搂住她,软了声道:“是我的错,清如,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这样知道我有多么心疼吗?” 握住她的手,寸寸冰冷,就算包裹在他掌中,也无法温暖。 她身躯不再发颤,却僵直如木头。 房里一片死寂,章绎之注视着她,好似自嘲地笑笑,终于背过身去道:“只要你别折腾自己,好好活着,我不碰你的孩子。” -- PO-1㈧.℃OΜ 蝶梦无凭(三更) 阴沉的天笼罩上方,飘浮着大片血色残 云,飞鸟凄哑地长啸,只闻到硝烟尘埃的味 道。 黎明时分,先头部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奔 赴至离韩城很近的盐井庄,迅速占领郊外阵 地,构筑起工事。 庄里大乱,驻守楚军不防有这样的突袭, 慌里慌张应战,每人端起步枪和大炮架到城 垛上。 枪声紧密,顷刻之间,双方开始激烈地 火拼。建筑物坍塌,炮弹轰鸣,方才还平静 无事的小镇瞬间战火雷鸣,山岩大树震颤, 炸起飞砂走石。 士兵们前赴后继,高喊口号向前冲锋, 却难以突破,两军阵前尸体一层叠一层,伤 亡人数不断增加。 谢敬遥伏在战壕后的临时指挥处,朝阳 投落他身上,英气逼人。 楚军主力几乎盘踞正面战场,他们一路 取小道,绕了后面经历层层颠簸和险阻,还 算胜利。只要过了盐井庄,往北面三十里就 是韩城。 下午8:161/3 换句话说,趁楚军还没全面占领之前, 杨庆眉头紧皱,脸色变得难看。 这盐井庄不是说防线薄弱之处吗,怎么 一下多了这么多人,看这样子少说有二千兵, 这不好打。况且,一旦附近的敌军部队闻风 而动,他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之前的侦察兵回来报告,这是楚军一道 他们进入韩城不难。 他带了点商量的语气乞求道:“参谋长, 要是楚军支援过来,可不是儿戏,我们打不 过的,不如退一步与其他军团汇合再作打算, 不是更有保障吗” “你没见敌军是困兽犹斗这时候退兵 葬送优势,拱手相让我们的武器比他们精 锐,仗才打一半,你倒先长他人威风。”谢敬 遥道。 缺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虽然没有完全 把握短时间内拿下,但绝不应该在慢慢上升 优势的局面退兵。 如果强硬攻占了这个关口 ♂Ьèí苚詀:Π贰QQ,℃OΜ♂,也正好切断 敌军包围圈联系的两股兵力,对他们十分有 益,对韩城的守军更是。杨庆这样满口败退,借故临阵脱逃的态度,他自是厌恶,现在必须压制住其不准逃,带走手下兵团。这些人要是走了,兵力被削弱,就无法打开局面策应韩城。 他要打这仗,而且必须赢。 “参谋长,你也不敢打包票会赢吧?万一久攻不下,不光你我折兵,浪费时间,还要损耗大批武器弹药!”杨庆劝说不成,心里很不痛快。 谢敬遥根本不看他,淡淡地笑了,“不战而退,你恐怕以后没有脸见督军。” 杨庆无言以对,一肚子窝火,又不敢违抗命令。踌躇半天,他只好请求回作战署重新调集兵力,返回战线。 谢敬遥早已习惯战场的炮灰,半步都不曾离开,亲自到烽火边缘参战,四面八方震起的沙尘落了一身,依然继续指挥战斗。 此刻,他遥望远处城头黑漆漆的大炮和机关枪,戎装残破也没有注意,依旧观察着对面的情形。 石磊躲躲闪闪地一路狂奔过来,几颗子弹从耳边嗖嗖穿过,连忙趴下去。 火辣日光炙烤着大地,汗水顺着眉骨滑下,谢敬遥凝视前方,口里却说:“叫一个小队从东北方向的山坡悄悄攻进去,那里防守空虚。” 石磊铿锵地答了声“是”,急急忙忙地跑开,过了十分钟左右再次折回来。 “你怎么又来了?”谢敬遥正仰头喝水,喉结动了动。 轰轰轰,连续的炮弹袭击,战士们立刻齐齐趴下,炸裂的碎片差点就砸到身上。 一想起月香发来的电报,石磊犹豫许久,自己不敢担这个责任。 在持续的炮火声中,他张大嘴对着谢敬遥的耳朵提高音量说:“六小姐失踪,少奶奶独自去了定西找她姨父……” “什么?”谢敬遥眉心微微皱起。 石磊又重复一句,弹飞如蝗,夹杂巨大的响动,他难以听清,不过石磊的口型已正确地告诉他。 刚说完,石磊便看到向来神色平和的少爷,面上竟浮现出些微的不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了。 空气中似乎突然有种凝滞般的沉重,片刻,谢敬遥吸了口气。 生逢乱世,值此混沌之际,雪英和老师出城,他自然是不放心,所以私下派了人跟着,就是为防止意外发生,然而付清如的离开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雪英纵然遇到困境,也有人想方设法施救,但付清如…… 听了石磊的话,焦虑的情绪丝丝缕缕拉扯神经,几近摧枯拉朽,只是他以强大的自制力压住,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沉静。 他找到在数米外的郭旭,郭旭满脸乌黑,正指挥不远的士兵回击敌军的炮轰。 两人说了会儿话,郭旭听后点头,应该是在接受他的嘱咐。 “先锋队回来前,只许前进,不许后撤,退者就地处决。” “是,参谋长。” “我去去就回。”浓烟滚滚,半空的几团红光晃眼,不知何故,谢敬遥有了隐隐的担忧。 他要登高望远,向来惯于隐藏真实,始终活在真假难分的戏里,直至身陷权势纷争中去。 好一会儿,眼里漾开丝玉般的温润,他忍不住低头笑起来,觉得人生也像场戏剧,荒谬而奇妙。 之前还当付清如是个特别点的女人,只是舍不得放手罢了,从容掌握着,不忌讳骗她或哄她,甚至伤她。 可是现在,他却在为此紧张。 好像静水忽然泛起微澜,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想深究。她的平安,竟成了生平第一次在意的东西。 …… 黄昏的霞光铺满洋房,虽说这行辕没有那么多亭台楼阁,面积也不大,但自有它的好处。 娇嫩的花瓣在碧叶田田间摇曳,幽香蔓延晚风中。 经过医生的诊治和几天休养,付清如的身体逐渐康复。 周志生告诉她,章绎之今天去了警察厅,又说北平的许多学校的学生代表联络各地各大院校的学生会,不久后必然会爆发大规模的抗议活动。 这是自发组织的抗战运动,学生们没有武器,只能用抗议这种方式向政府请愿让军阀停战。 付清如也见过这类学生活动,章绎之身为军团的副军长,虽说和这些没有直接关系,却也撇不干净。 “听说以往的活动中,军警学生冲突起来拉扯间很混乱,少不了伤亡。”玉萍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 付清如抚摸着腹部沉默不语,从藤椅上站起来望着外面昏暗的暮色,不知这时候东边战场是何种情况? 转身看向二楼的书房,章绎之和几名军官正在谈话。 -- PO-1㈧.℃零Μ 暗伤如许 付清如伤初愈,脸色依然雪白,未施粉 她心里揣着事,终于按捺不住蹑步凑到 “听说这段时间抽大烟的人减少,服一种 周志生点头,“是,洋人开的西药房都在 章绎之接口道:“只不过连义父都睁只眼 上午10:311/3 黛。 门外,装作欣赏走廊墙壁挂着的几幅西洋画, 凝神听里面的动静。 叫'莫啡散'的药多了” 章绎之拿着报纸,广告栏处写着这样的 文字:“由伦敦新到戒烟药莫啡散多箱,其药 纯正有力,故杜瘾之效较为速捷。” 售卖,说是包治百病,上瘾的人比比皆是, 毒害跟大烟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 闭只眼,就更没人敢管。” “据说总司令也对几个大商人投了点资 本,要是动那些西药房,惹恼对方,洋人一 定怀恨在心。 “恨我的人还少吗我不在乎用什么手 段,只在乎达成目的。” 周志生看着他冰冷的面容,背脊窜上凉 气,“副军长的意思是决定查封” 章绎之靠向椅背道:“这件事早有民怨, 如今又恰巧碰见学生游行,你就先鼓动学生 的愤怒,让他们去发动民众示威,到时候顺 理成章,查封几家西药房根本不足挂齿。” 其余军官也连忙随声附和,其中一名军 官迟疑许久,才低声问:“不知谢六小姐副军 长打算如何处置把她关在这里也不是长久 之计。” 四下静得出奇,只听到窗外树枝窸7窣 窣摇动的声音。 章绎之还未开口,书房的门猛地被人推 开。 “雪英在什么地方你把她关在哪里 她直视着他。 军官们和周志生在章绎之的示意下,都 退出去。 ♂Ьèí苚詀:Π贰QQ,℃OΜ♂见雪英。” 说:“你身体还没完全好,不应该到处走动。” “清如,你 付清如脑中混乱,只想着救雪英,“我要 章绎之上前几步,轻握住她的手,柔声 上午10:312/3 她抽出手来,一字一句清晰道:“放了雪英。” 他没有说话。 付清如见他半晌不应,突然拔出他腰间的手枪。 以他平日的警惕性,陡然遇袭,必定毫不犹豫回击对方夺走,此时犹豫须臾,枪口已对准了他的胸口。 章绎之微微僵硬,牵扯着她用剪刀留在手臂处的伤口疼痛起来,一动不动望着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你以为能威胁到我吗?你手无缚鸡之力,连枪也拿不稳,我只要一抬手,随时可以夺下。” 付清如滞了下,倏地手一转,把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处。 章绎之瞳孔骤缩,手指紧攥成拳。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决,“放她走,安全地送回江州,我就留在这里。” 像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章绎之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好,记着你说的话。” 她头疼不已,眩晕感漫天席地卷来。 见其虚软下滑,章绎之立即抬手揽住腰肢,看她双目微合,急忙将她一把抱起来,快步走向卧室。 把付清如放到床上,他大喊道:“叫军医!” 很快,玉萍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家又忙里忙外去端水拿药。 忙活好一阵,等付清如呼吸平复,安静地睡着以后,章绎之才退出房间关上门。 他一出来,周志生便道:“副军长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付小姐,谢六小姐是我们从土匪头子手里救出来的?” 章绎之没有回答。 他本来也只是受人所托寻找谢雪英,并非真心想救,送谢雪英走是迟早的事,可是他想不到付清如竟因为谢家的人用自己的命威胁。 第一次,她用剪刀刺他。 第二次,她把枪口指向他。 她是故意的,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而他偏偏没有还手之力。 周志生觉得他今日有些异样,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章绎之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点燃烟吸几口,想起刚才狼狈的样子忽然笑了,随即笑声慢慢变大,仿佛抑制不住般,笑得眼底涌起一层模糊的东西。 见他如此,周志生不敢多问,却也猜到与付清如有关。 章绎之笑累了,冷下脸来摁灭指间的香烟。 这样她满意了吗? “副军长,你怎么了?”见他身体轻晃,猛地用手肘支撑在树干,周志生惊诧地问。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滚落,面上浮现痛楚之色,章绎之甩开他搀扶的手,目光如千年冰窟般寒冷,沉声道:“查封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我要在十天后看到结果!” 胸腔乃至四肢百骸都冷得颤抖,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噬着血肉,让人恨不得去死。 他用手指狠狠掐住另一只手虎口处,强迫自己坚持住。 周志生心里一紧,神色复杂地追问道:“是不是又发作了?” 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章绎之呼吸粗重,冷汗已经濡湿额发,俊秀的五官也由于痛苦扭曲,像是进了鬼门关。 “要不,”周志生看他这样难受,实在不忍心,小声说,“我还是去拿点,只要抽两口……” “闭嘴,我就是死,也绝不再碰那东西!”章绎之凌厉地喝道,眼里布满戾气。 周志生知道他有多深恶痛绝,明知查封那些西药店可能惹怒总司令,仍旧要做。 虽然戒了几月,但三四年的毒瘾,怎么可能轻易摆脱得了?只要发作起来,这副模样,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看过无数上瘾的人,却没看过戒掉的人,就算坚持几天,还是抵不过锥心蚀骨的痛楚,最后要么疯了,要么自残自杀。 难以想象,这么长时间章绎之如何克制。 总司令一开始不信任章绎之,让其吸食鸦片,是防止叛变的手段。直到去年,才不再过问这件事,他也不用报告情况了。 老实说,他最初也以为章绎之没什么本事,但后来一桩桩事证明不是凡辈,否则不会迅速坐到副军长的位置。 到今天,他逐渐被对方的毅力折服,由衷敬佩。 他也明白章绎之知道自己是来监视的,却没有拆穿。 “副军长……” 章绎之目光发虚,胸膛剧烈起伏,唯独凭一股气挺着背脊不肯倒下,趔趄着迈步朝前走去。 “把所有关于韩城的作战材料拿来,我要整理。” 周志生愣了愣,“难道你打算亲自带兵攻打?韩城四周崇山峻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谭师长围困半个月都没能突破防线,去了恐怕没多大作用。” 他顿了顿,低声提醒:“况且西北军那边也开始反扑,我们已是自顾不暇。总司令今天还打来电话说,英美派遣特使有意促成三方谈判,近日就会面。” 章绎之头也不回,望向黑沉沉的夜空,他似乎听见几声闷雷。 “派几个人护送谢雪英回江州,不要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他不能守株待兔,樊军肯定在想办法增援营救,若不能先他们占领,只怕到时候前线鏖战,兔子没逮到,后院便失火。 这仗或许用不了多久就结束了。 他唇边扬起一丝冷笑。 谢敬遥,要是知道督军府突然一夜变天,真期待你会作何感想? (男女主下章见) -- 步步惊心(二更400珠免费章) 六月,战火弥漫大地,蒸汽火车还是照 样运行。 离开行辕,付清如回头看了眼,高高低 低的屋宇掩映在葱茏的树枝间,不甚分明。 街上有大群示威队伍,学生和商人工人 热血沸腾地喊着口号。 有人把从洋人药店里抢出来的药品扔进 火里烧毁,青烟袅袅,民众的欢呼响彻云 霄。 人流拥堵,汽车拼命鸣着喇叭,寸步难 听说雪英被送走那天,她在远处目送车 子离开,心里稍稍安稳。 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付清如竭力让注 意力放在沿途的风景。 她不想让孩子有半点不开心,虽然自己 如今不开心,对以后的路更迷茫未知,却只 能逼着自己想开心的事。 或许,眼前这些一团乱麻的事,本就不 该是她参与和忧虑的,她现在想的应该是平 安诞下腹中骨肉。 专列停停靠靠,除了在塌方的地方 ♂Ьèí苚詀:Π贰QQ,℃OΜ♂耽 安排好歇息的处所,彼时已是深夜。 梨涡浅浅绽开,她露出爱怜的笑容。 付清如摇头,伸手道:“扶我起来一下。 玉萍忙将她从床上搀起来,拿起外衣披 月如银,灯火阑珊。站了片刻,回眸一 上午11:462/3 误,没遇樊军,也没遇山匪,顺畅地到达。 之后又有几辆轿车和楚军的卫兵,护送 着他们去了距离韩城最近的县城。 天气热,刚过三更,付清如因为腹中动 静,恍惚醒来。 三个多月,第一次感受到胎动,她觉得 奇怪,过了会儿,又是一跳,节奏却平缓许 多。 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小小的,崭新的生 命正与她心脉相通。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敬 遥,想必他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吧。 伏在床旁的玉萍惊醒,睡眼惺忪地问: “付小姐,你要喝水吗” 到她身上。 惊,竟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章绎之从阴影处走出来,默然凝视她。 付清如不自觉退后,警觉起来,“你来干什么?” 他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因为她的退避生气,语气和往常一样温柔,“清如,后天陪我去个地方。” 她眉心微蹙,静静道:“我不去。” 章绎之靠近,忽地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头淡淡笑了,“假如谢敬遥也会在那里呢?” …… 谈判地点曾为前朝巡抚官衙,会议室坐落在南边的花园,是栋两层中式楼房,以前是所建的花厅。 自从楚仲业将这里暂定做行辕,原来门可罗雀的府邸已被翻修成恢宏的建筑群。此时,大门口挤满了军车洋车,甚是气派。 但又有多少人知道,看似辉煌的背后掩藏着多少人世沉浮,阴谋血腥。 黄昏渐渐沉没于远山后,落地窗外的余晖几乎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挡起来。 付清如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坐了大半天,只依稀看到人影。 可是隔着门扉,她似乎听见某道熟悉的声音。 “很想见他?”章绎之进入房中,开口问。 她不回答。 “你可以见他,但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他顿了下,片刻才道,“这个孩子你还想好好生下来吧。等会谈结束,我就带你回家。” 付清如道:“家?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他道:“这有什么区别?你就快是我的人了。” 她伸手朝面前掴去,却被牢牢握住,只好咬牙忍住,喝道:“你敢。” 似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章绎之露出笑容,“不敢?如今这方圆百里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我有什么不敢?” 她浑身一震。 是啊,她糊涂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温柔的,不会强迫自己做不开心的事的绎哥哥了。 他是谁?楚家义子,多年来难得的人才,声名显赫。 章绎之还在说着什么,她却都听不见了,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那天从瑞蚨祥绸缎庄出来,他骑脚踏车载着她的情景。 她说:“你别松手。” 他低声道:“我不松手,你也别松手。” 往事如烟,晚风吹过来,付清如平复着情绪,望见院子里茂盛的花叶。 虽然终究逃不过命运将会零落成泥,可是,此时昂扬的生机又是多么令人欣慰。 许久,她终于吐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 宴会为迎接三方代表而设,一位是樊军参谋长谢敬遥,一位是英国特派使者。这位英国使者在华夏生活多年,是个中华通,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欢快的舞曲和醇厚的酒香交织,蔓延在大厅的每处角落。 如同诱人沉醉的旋涡,令一切卷进与贫穷、战争、死亡毫不相关的虚幻又华美的梦境里去。 军装肃穆的,西装革履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金发碧眼的洋人在舞台演奏着弦乐,夹杂笑声和掌声。 酒酣耳热,似乎没有谁透过这宴会,想到破碎的山河,以及遥远的理想…… 付清如捂住胸口,心跟着音乐旋律起起落落。 一曲结束,跳舞的男女暂时停下步伐。 她转过大理石柱,望向纷繁的人影,看到谢敬遥举杯和人攀谈。他面带笑容,眼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喜悦。 章绎之拉住她的手,心照不宣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付清如明白章绎之是要演一出戏,却只能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平静,扬起端庄的笑。 两人盛装出席,她穿了条绿白的长裙礼服,他身上是件蓝色西装,并肩走向楼下大厅,立刻吸引满场视线。 谢敬遥侧首,两人挨得那么近,几乎没有缝隙,宛如天造地设的璧人。 这一刹那,突然寂静,视野中浮动着灯光的斑斑点点。 他的嘴角动了动,弧度很小很小,向来平淡的神色有些许动容,纵然微弱,但仍如镜面崩裂了一条细缝。 付清如抬头,正好跟他目光相对,像突然被滚烫的炭火触碰,立刻避开。 这是楚家的地域,里里外外皆是眼线守卫,众目睽睽,都在暗自观察着他们。 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不敢有半点暗示,怕功亏一篑。 见他平安,她也就放心了。她要坚持住,保护好孩子。 越走越近,在大家的注视下,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摔倒在地。 旁人惊呼,音乐戛然而止,顿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谢敬遥是什么样的眼神,更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听到一声呼喊,是章绎之慌乱的声音,很快,她被抱起来,向大厅外匆匆行去。 谢敬遥脚步刚动,就被人按住肩膀,郭旭小声提醒:“参谋长,别忘了张老先生的嘱咐。” 他皱了下眉,又听郭旭继续道:“虽然有英国使者在,但这里毕竟是楚家的势力范围,你不会不清楚,如果咱们做出任何举动,百无一利。” 郭旭说得没错,就算留有后路,他此次不带兵卒,已是犯险至极。 倘若不是知道付清如在楚军手里的消息,他也绝不会亲自冒这个险。 换作以往,谢敬遥大概是想其他办法解决。 可是,他现在竟然这样坐不住。 宴会没有因为这场短暂的风波停歇,他倒着香槟,觉得自己仿佛醉了,连视线都有几分模糊,不等结束便起身告辞离去。 车停在住处,进门之时,身体微微摇晃,郭旭上前扶,被他推开。 (这里女主装晕倒是知道男主在,她不想陪男二演戏。男主也没有误会女主和男二有什么,他知道女主是受制于人) -- 落尽梨花(一)(三更) 郭旭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那 样丰神俊朗,举手投足不知勾去多少女子的 玲珑心,可是他从未放在心里。 他深谙官场的尔虞我诈,也明白为人处 世之道,更是懂得如何利用他人达成目的。 从来都是那副表面无争,实际上不对任 何人与物在意的模样。如果对一个人感兴趣, 不会平白无故,无非是因为对方有什么值得 他必须如此做的理由。 可这样通透的人,为什么此刻看起来竟 有些似有若无的落寞隐蔽在眼底深处,竟 有一丝疲惫mmm* 谢敬遥忽然启唇,开口问:“郭旭,你是 想在乱世建功立业还是想与世无争” “要是可以,我想大家都希望平安过日 子。”郭旭不假思索地回答。 本以为他会赞同自己的想法,没想到对 方却摇头,蓦地笑了声,“这片大地已经没有 净土,世如棋盘,人如棋子,谁不是局中人 你想撇清关系,做那壁上观的闲散人,恐怕 不可能。”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下午8:13 1/3 没有不安,没有焦躁,甚至先前小小的失控也消散了,看上去镇定自若,哪怕隐隐的痛拉扯着神经。 “张老总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感情在这个世道是最没用的,一旦有了不能割舍的,就会成为致命的软肋,可是,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又何谈争天下?” …… 银月如霜。 窗帘拉得严实,仅有一盏壁灯亮着,显得卧室内昏暗了几分。 章绎之放下碗,率先轻声道:“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一则故事,你才肯喝药的事吗?” 付清如躺在床上,睫毛无声地颤了颤。 “我从没有讲完过,所以你每次都生气地骂我是骗子,”他道,“现在,我把故事从头到尾讲完,你就喝了药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只感到丝丝酸涩。 “这是《淮海集》里的故事,从前有位瞎了一只眼的妓女,穷得养活不了自己,就和鸨母商量同游京城。有人阻止说京城是天下美女聚集的地方,有两只眼睛的还怕招不 来客人,何况她才一只眼。” “妓女说谚语有云,‘心相怜,马首圆。那么大的京城,怎见得就没有我的相好’。到汴梁,住在旅馆中,一个月后有个少年带着随从骑马经过河边,见到她很喜欢,就 留下饮宴,第二天又来了。于是她大受宠爱。” “少年把她安置在另外的府邸,与亲戚故友断绝往来,亲自做饭伺候。妓女吃饭,少年也吃,妓女生病不吃,少年也不吃。他用尽办法讨她欢心,唯恐做得不合适。有位 书生嘲笑他,你猜他怎么回答?”讲到这里,章绎之顿了顿。 付清如不吭声。 冷峻的神情褪去,他的唇边挂了笑意,“少年生气地说,‘自从我爱上她,我看世上的女子,全都多长了一只眼。美丽的眼睛,有一只就足够了,要那么多干什么’。” “你对我说实话,昨天晕倒,是真,是假?” 她沉默片刻,说出一个字:“假。” 有风透过缝隙吹进屋子,随之又是良久无言。 章绎之端起碗来,低声道:“喝了吧,这是枇杷露,对治疗你的咳喘症有好处。” …… 付清如叠着衣服,收拾进箱子。 怀了孩子后,她的身体好像更弱了,可能是孩子在拼命长大,所以她也尽可能地多吃东西补充营养。 周志生说,谈判差不多结束,大约这几天章绎之就会启程回榆林。 因为各方代表的意见冲突,矛盾难以解决,战事一时半会儿不会终止。 敲门声传来,有人在外面禀告,说有位小姐打电话找她。她拿起电话,对方竟是沈黛。 “付小姐,我想邀你出来见一面,不会耽误太久。” 虽然看不到,听声音也能感到沈黛情绪低落,付清如本来对她没有好感,可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自己不得不赴约。 见面的地点是座咖啡馆,因为街上有巡逻的士兵,道路通畅,汽车很快到了门口。 走进里面,她一眼看到坐在窗口位置的沈黛。 付清如在对面坐下,发现沈黛显得很没有精神,比之前憔悴不少。 打过招呼,沈黛很久没有说话,只用茶匙搅着咖啡,怔怔看着外面的街道。 她没有耐心等下去,开门见山道:“既然你说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不妨直说。” 沈黛转回视线,望着她,嘴唇翕张,“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不是把你送走,而是真的杀了你,我是不是就不会如此难受。” “沈小姐不是心狠的人。” “我倒觉得后悔了。” “沈小姐……” “其实我也不清楚你母亲具体的死因,我只知道,绎之派人去接你母亲的那个晚上,你母亲拒绝了。” “这件事,他已经告诉我。” 沈黛摇头,透出丝奇异的笑容,“但你知道吗?那个晚上,并不只有绎之的人在。”♂Ьèí苚詀:Π贰QQ,℃OΜ♂ 尽管在笑,然而心底的苦涩却越来越浓。 付清如想到那枚金制领章,心提起来,“还有谁?” 沈黛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你丈夫,谢敬遥的人。” 付清如屏住呼吸,放在膝盖的双手揪住裙子。 高度的紧张让她失了神,仿佛周围所有尽数消失,只有那句话在脑海里不断扩大,回响。 看着她的表情,沈黛明白她恐怕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是不是?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在火车出事,直到去榆林后,郭旭就已经找到你。” 付清如一动不动。 沈黛道:“他如果马上救走你,你或许就不必受那么多苦,你是个聪明人,认为是谁的授命呢?” 付清如回过神,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露出冷淡的笑容,“我为什么相信你,你这时候告诉我这些,不过也是怀着不单纯的目的。” 沈黛也笑,可这笑容似乎费了很大气力,累得声音都微弱下去,“命运对我们都不公平,你怪我也好,讨厌我也罢,已经不重要。有个人一样可怜,心里也好过点。” “第一眼见到绎之,我就喜欢上他了,我可以为他死,就算被他骗,也不在乎,而你早就嫁做人妇,但他为什么还惦记着你?” 她猛地抬眼,目光灼灼,直直盯着付清如,“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只是因为比你迟几年遇见他吗?” -- 落尽梨花(二) 付清如愣了愣,像 ♂Ьèí苚詀:Π贰QQ,℃OΜ♂看到垂死的人回光返 咖啡冷了,手指掐入掌心,她努力让自 这一刻,她甚至希望自己记忆全失,条 凡此种种,皆在瞬间昭然若揭:谢敬遥 照。 己平静,却抑制不住颤抖。 理不清。但一幕幕过往仍旧无法遏制地浮现, 串联在一起—— 那个风雪的夜晚后,谢敬遥翌日罕见地 答应她的要求,火车爆炸,郭旭随之失踪, 再之后,她被沈黛的人挟持,而郭旭又恰如 其分地出现带走她。 他是在怀疑什么,确认什么或者想借 她引出什么 把她当成了筹码,当成了一颗他掌握于手中 有利的棋子。 难怪那枚金制领章令人眼熟,她那时候 根本没有想过身边的人。 冰冷的感觉蔓延四肢,付清如第一个念 头,居然是投进谢敬遥的怀抱,紧紧贴住他 的胸膛。 下午2:331/2 一路无意识,直到不远处眼里出现行辕大门,才从麻木的状态苏醒,她拖着沉重的身体,仿佛在这时失去方向。 有人走到身边,叫了声:“少奶奶。” 她抬起头,看到郭旭。 他压低声道:“请跟我上车,参谋长想见你。” 付清如跟着他,走到长廊尽头的一间房,郭旭打开门,侧身让她进去,随即退到外面合上门。 窗户半敞,外面的雨飘进来。 谢敬遥站在窗边,闻声回过头。 他穿着白衬衫,没戴军帽,黑发自然垂落,那双漆黑的眼像是因为风雨也变得很深。 他扬了扬嘴角,伸出手道:“清如,过来。” 看不清彼此的脸,所以心灵更透彻。 寂静里,听着对方的呼吸,彼此的气息在这狭窄的空间变得愈发分明,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缠绵来。 她的头发湿漉漉,不知是雨,还是冷汗,不及面前,就被他上前几步拥入怀中。 “好端端的怎么淋了雨?” 语气透着丝急切,使她感到恍惚的温存,不由得将脸埋入胸口,抬臂回抱住他的腰,“敬遥,我有点冷。” 手臂又紧了紧,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谢敬遥的下巴摩挲着她头顶的发丝,低声问:“这样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自言自语般道:“如果我不是付家小姐,只是个普通女子,你还会娶我吗?如果我们可以避开战乱,寻一处世外桃源生儿育女……” 他忍不住轻笑道:“傻姑娘,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乱世之中哪里会有一块安静地,无论去哪里,都是逃不开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相信你。” 覆巢之下无完卵,字字句句把人扯回现实。付清如跟着微笑,可是瞬间,一股酸涩的滋味冲上喉咙。 这才是谢敬遥啊,处变不惊,聪明得不动声色,让人害怕。 不是她怕他不相信她,而是她怕自己不相信他。 扶着那柔弱的脸颊,谢敬遥俯首吻了下,用温热融化她冰凉的唇,“你要好好的,等着我接你回家。” “嗯……”她喃喃回应,目光落在窗外凋谢的花瓣。 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坠落,叶子窸窸窣窣响着,被雨水洗刷得翠绿而葱茏。 付清如依偎着他的肩膀,轻声问:“敬遥,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为什么?” “如果他懂事了,就能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照顾你。” 她的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那你想给他取什么名字?” 谢敬遥长臂一捞将她缩在怀里,思索片刻道:“谢念如。” “这哪是男孩的名字?” 他低头,嘴唇在她耳旁厮磨着,笑道:“谢念如,是我思念你,你要记着。” 如同一池吹皱的春水,漾起无边涟漪。 付清如扭过脸,不想他发觉异样,嗫嚅道:“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这就是不正经的了?”谢敬遥明白意思,偏偏要逗她,倏然把手伸向她的衣襟,指尖一挑,旗袍的盘扣随之脱开,“那这样呢?” 她脸一热,“你……” 张口的瞬间,话音未落,他已经压过来,一手将她要推搡的双手举起束缚在头顶,舌头顶开她防御薄弱的齿关,在口腔里侵袭。 有点痛,又有点快乐。 付清如仰起头承受这个激烈的亲吻,开始还想挣脱,但他的肆意不自觉就让她的欲拒还迎化作乖顺迎合。 温度,津液相交,丝丝黏黏。 热气逐渐从身体里冒出来,他掠夺着,似乎想把所有情绪都靠唇舌的融合释放出来。 “嗯……”她失神地从喉间吟哦出声。 付清如喘着气,睁开水雾迷蒙的眸子,得到解脱的手攀着他的胸膛揪几下衣服,慢慢下滑到腹部,摸到硬实的肌理。 惹人想入非非的行为。 “要是继续下去,就别想马上走了。”谢敬遥的哑笑落进她耳蜗,语带危险的警告。 付清如什么都不再思考,只觉得身上很冷很空虚,想要被抚慰,想要被抱紧。 细白指尖来到腰间,“嗒”地解开皮带,随着扣子弹出探进去。 随着她的深入,裤头朝两边敞开,他里面撑得满满涨涨鼓起,几乎要崩坏。 -- 落尽梨花(三)(二更H) 风雨如晦,室内升起火热的气息。 付清如碰到那根长长的,勃起杵在小腹 它仿佛受到刺激,在手里强悍地抖了下, 她试探性地用食指摩挲,便听到头顶传 来粗重的低喘声,接着自己的臀肉被大力掐 谢敬遥掌心扶着她细软的腰抚摸,利落 地扯开旗袍斜襟,伏低了身体一口吞起大半 啃噬须臾,舌尖绕着顶端重重舔吻,吸 万籁俱静,光影暗暗,时间在此刻变得 微不足道,只有呼吸和衣物摩擦的声音最清 跳动,她学着他上次教自己的动作上下套弄。 上的粗硬巨物,滚烫至极。 胀到她一只手根本握不过来。 住。 胸乳。 吮。 晰。 身发麻。 ¥下午8:41 付清如腰臀上沁出一层黏糊的薄汗,浑 微凉的手握起肉茎,遒劲的经络在手里 唇由泛红的颈侧离开,谢敬遥戏谑地勾 1/2 勾嘴角,低声问:“腰好像粗了,是不是有宝 宝了” 胡乱去咬他的下巴。 他采撷与蹂躏。 她脸庞透出情欲迭起的艳色,心跳鼓噪, 摇曳生姿的模样仿佛一朵娇软的花,任 拇指摩挲唇 ♂Ьèí苚詀:Π贰QQ,℃OΜ♂瓣片刻,伸入她口腔里,付 清如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下,感觉他呼吸浑 浊起来,便好像得趣似的继续含吮。 湿软的舌苔灵活擦舔弄着皮肉,让谢敬 遥眸色暗了暗,手下力道更猛,捏得乳肉溢 出指间。 只是被揉着胸,腿间就已经潮润至极, 水液泛滥。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她檀口微 张,觉得自己比以前要敏感得多。 他也察觉到她的情动,比以往都来得早。 手扯起裙摆边缘往上,贴着柔滑的皮肤 才到大腿根,就摸到一片泥泞,他不由微微 诧异,继而不怀好意地说:“今天这么热情, 湿得好厉害。” 付清如脸红,花穴里却不争气落下阵阵濡湿的雨,嗔怨道:“你……嗯……还不都是你……的错。” 谢敬遥笑意散淡,缓缓插进中指。 清汁淋漓,又软又紧,销魂得让人头皮发麻。热热的,绵密蠕动着,迎接进犯。 久未开拓的甬道,像渴求着更凶狠的索要,裹紧了他。 后撤一点,便马上吸附过来,不让他退出去。 谢敬遥额头渗汗,一边艰难在里面扩张,一边咬着她的耳朵含混不清道:“……怎么这么紧?再加一根手指好不好?” 粗糙指腹刮过壁垒上凹凸不平的褶皱,她受不了,求饶地呻吟起来。 抽出的瞬间,一股甜腻芬芳的味道四溢。 他早被她叫得硬得不行了,掐住腰在窄小的肉缝间蹭,抵住穴口就要往里顶。 付清如忽然清醒一霎,忙按住他的手臂制止,很小声地嗫嚅道:“不行。” “怎么?” “我生病,不太舒服。” 其实是担心沉醉在酣畅的情事里不知轻重,伤到孩子。 谢敬遥舔着她锁骨上细密的汗,闻言迟滞一下,欲念深重的眼里腾起些许不满足的意味。 有段时间没碰她,他其实想得很,恨不得把她从里到外吃干净。在这节骨眼突然喊停,他做不到,但她病着的话,也不想勉强她只为自己泄欲。 他眉心轻拧,使劲捏了捏她的乳尖,哼一声:“那还勾引我?” 付清如嘴硬:“我没有,是你自己忍不住。” 谢敬遥手游走过脊骨腰窝,托起她的臀,“夹紧了,我不进去,就在外面。” 他倒没强硬做下去,只是将她压向窗台边,抵在那里顶胯来回抽插,每一下都擦过两片红肿的花瓣。 硬挺不停撞击着腿缝,一时快,一时缓,好像真的占有。下压蹭着肉蕊,劲瘦的窄腰稍微用力,就能直直破开城门。 付清如半闭着眼睛,气喘吁吁,随挺动的节奏娇吟,勾住他的脖颈。 露水不断流泻,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呈现晶亮暧昧的痕迹。 “只这一次,以后可没这么便宜,得好好补偿我。”谢敬遥抬手揉弄起一只乳,低头吻住她。 …… 回去的路上,付清如用了很长时间平定紊乱的心绪,抚着肚子声音柔和下去:“对不起,妈妈不会再伤害你了。” 在江州的日子,她不是听不见那些传言,在榆林归来后更甚嚣尘上。 他的身边不乏莺莺燕燕类,只是赵君眉的名头又响了些,只是当时她太需要安慰,痴迷在片刻的温存。 感情一旦涉及到利益,哪有天荒地老。 她不愿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为什么把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 若不是等章绎之,她大可以留洋学习,凭自己的本事过更精彩的生活,若不是嫁给谢敬遥,她本来不必趟进浑水,掺和到军阀的权势风浪里,安安稳稳地侍奉母亲。 如今母亲去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那里? 支走玉萍,换了身衣服,付清如连夜静悄悄地离开行辕。 房间里所有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几乎什么都没带走,只带了两三件衣物和值钱的首饰。 月色冰冷,她提着箱子,走一段路就要歇歇。 出城后更是寂无人声,笼罩着黑暗。方圆数里不见灯火人家,她孤零零地行走在空旷的道路。 踽踽独行,终有些心惊胆怯,但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越是情急,越是步乱,到底没吃过这样的苦,走不多久她就筋疲力竭,忙取出药瓶生生吞了颗药下去,才感到好转。 那夜她住进破旧的客栈里,第一次睡在大通铺。 大家躺在同个炕上,都是出来找事做的老妈子和年轻丫头。一位大娘看她沉默地蜷缩在铺位的角落里,以为她是饿极了,还塞给她两个杂面馒头。 馒头早已经又冷又硬,吃一口差点吐出来。 捂着嘴,想起孩子,她还是拼命咽下去,险些噎住。 大娘赶紧倒碗水,拍着她的背道:“姑娘你慢点,没人抢。” 这样休息几天,付清如恢复精神,取出两支钗道:“大娘,这个给你拿去当些钱,算是我谢谢你。”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我要是贪便宜一开始就不管你了,”大娘推回去,迟疑道,“我瞧你这模样和行头,不像穷人家的,是不是哪家老爷的小妾或是哪家的少奶奶? 犯了错被赶出来?” 她只是摇头。 见她不肯说,大娘也不再追问,“我姓冯,你叫我冯妈就行。” 她现在也不过是帮着大户人家干些杂活的短工,平日里赚的钱就够敷衍生计而已,那以后却照顾了付清如很长时间。 付清如把首饰拿去当掉,付了房租费,又除开吃用,根本撑不了几个月。 她凝望着照在地面的日光,觉得原来人生就是这样,转眼间天上地下,想起过去的自己,忽然觉得真是太傻了。 “哎哟孩子啊,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还做这些事?!”一进院子,冯妈慌忙扔下篮子抢走她手里的衣服。 付清如吃力地扶着腰直起身体,笑道:“洗件衣服,没事。” “肚子这样大,眼看快生了,哪有这样作贱自己的。说句不该说的,你这副身子骨,生孩子太危险了。” “冯妈……” 冯妈整理着她散乱的鬓发,默默道:“我以前有个儿子,被拉去充了童子军,要是活着,比你要大点。” 她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递过来说:“我不认识字,但觉得这照片里的姑娘很像你,有几个人满大街地问。” 付清如一怔,看到上面印着自己的照片,是她低头捧着书,认真翻阅的模样。 底下还写了几行字,没有落款,只留下电话。 是谁在找她? 冯妈道:“要不然你回个电话,既然他如此费尽心思地找你,说明心里是有你的,你何苦这般……” 她却摇头道:“我不能去。冯妈,也请你 ♂Ьèí苚詀:Π贰QQ,℃OΜ♂不要告诉他们,就让我安静地生下孩子。” 到了第二年初,肚子已经隆成浑圆的半球,夜里感到小生命在不停动着,偶尔还会踢来踢去,那样清晰。 付清如几乎睡不好觉,有时实在不舒服,就干脆整宿坐在床头。 风声呼啸,梅花开满小城,似有幽香暗来。 这天上午大雪初霁,冯妈在院子里晒被褥,她端着一盆水出去倒,简单的事却累得汗水涔涔,靠着墙壁艰难呼吸。 即将临盆的这段日子,连脚都浮肿起来。 转身的刹那,腹部猛地一阵剧烈疼痛,木盆顿时哐的掉落在地。 冯妈听见声音,回头望去,吓得魂飞魄散。付清如脸色苍白滑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肚子痛苦喘息。 冯妈惊骇道:“这还没到时间……” 几个老婆子围过来,其中一个瞧了瞧道:“这是动了胎气,恐怕要早产了!” 冯妈喊道:“快找辆车去医院!” -- 一别如斯(一)(三更) 周围人声喧杂,付清如痛得死去活来, 豆大的冷汗冒出来,她挣扎着抓住一只手, “救救救孩子一定 罕见地发了通脾气,责问警卫为什么不阻拦, 就这样由着她顺禾地出大门。 她走的那晚,章绎之冷着脸把玉萍叫醒, 玉萍根本不知道付清如会走,先前见付 清如回来,还兴高采烈地问她做什么去了, 要不要盥洗,付清如却笑着说有点累想先歇 息,然后便关上房门。 她没做多想,看不出异常,就跟往常一 样睡去了。 结果谁也料不到,付清如故意如此,抛 下一切悄无声息地消失。 直到次年初,第一场冬雪姗姗来迟,如 同洁白的鹅毛纷纷扬扬覆盖大地,都再没出 现过。 谢敬遥还是从容的老样子,照旧和以往 相同,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一面同形形色 色的人会面议事,一面整理军务听下属的报 告,作战部署兵力。 ¥下午8:411/3 好像她离开后,没有特别的变化。 起初认为不会找不到她,可数月过去, 他的成竹在胸被慢慢瓦解,终于上心。 不过,他有时候也不大看得明白,尤其 找了她多久,她就消失了多久。或者, 谢楚的战事大大小小,皆是有胜有败, 下午8:412/3 没有任何消息。 但就算派人寻遍南北,也打听不到半点踪迹, 仿佛世上不存在这个人。 谢敬遥的性子和行事风格,石磊都比较 了解,不是那种被一点挫折或痛苦打倒的人, 相反,在面对困难无法迅速解决的问题,只 会更沉着谨慎。 遇到和少奶奶有关的事。 谢敬遥一贯心思深沉,可始终没有放弃 找她,一直都没有,不然不会时常眉头紧锁, 比从前更喜欢独自待在无人的地方。 就是故意躲起来,存心不让人找到。 湘东护军使与楚仲业联姻后,就意味着 沈氏站在了楚方阵营。有沈氏支持,楚仲业 的根基愈发稳固。 哪方都讨不了便宜。 虽然因为外界诸多势力干扰,却没有真正和平下来,尤其是边界地带,寸土必争。 自古以来,军队打仗是劳民伤财大事,既然起了头,就不会短期内轻易结束。西有西北军,北有政府军,南边革命党暗中觊觎,非朝夕平定。 兼有错综复杂的因素,跳出来呼吁停战,再观直皖两派相争,以皖系的溃败告终,这也让两家更为审慎,不愿被坐收渔翁之利。 接连几天,鄂北官邸层层封锁,交通沿线都是岗哨,老百姓们都紧张起来。恰逢夏末秋初梅雨季节,氛围沉闷至极。 梅兰和几位官太太打了一下午的牌,这会儿终于闲下来,有下人端了点心进去。 客厅左侧摆放着西式皮沙发,雪英正垂头坐在那里,手中拨弄着相机。 梅兰瞧了眼她,叮嘱说:“你可别给我惹乱子,不是我央求,你爹是决计不放你来的。” 雪英神采奕奕,笑道:“我都毕业工作了,母亲还拿我当毛手毛脚的孩子呢?我可是为工作来的。” “就你那脾气,也不见长进,有几个公司敢要?不是你三哥帮忙,你进得了报社做记者?” “妈,您就老这样打击我!” 梅兰拈起一块奶油松瓤卷,嘴里还念叨着。 雪英急了,争辩道:“你们都是变着法子敲打我,要是三嫂在,我……” 话没完猛地顿住,连着梅兰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半晌,雪英才继续道:“时间过得真快,算起来,三嫂已经离开三年多了。” 梅兰从旗袍的襟间取下手帕,擦擦嘴道:“这事不要再提,叫你三哥听着,指不定心中如何难受。” 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丫鬟道:“三少回来了。” 梅兰看谢敬遥戎装整齐,身后石磊一起进来,像是刚办完事的样子,便问道:“老三,听说北边傅大帅过来了?” “是,原来两天前就该到的,但铁轨被塌方的山石阻挡,工人抢修完就迟了,”谢敬遥看到雪英,不由笑了下,“你这丫头跑来凑什么热闹?” 雪英抿唇,道:“三哥,你说错了。我这次来,是肩负着报社主任的重大期望!” 谢敬遥倒了杯水,眉梢一挑,“是吗?” 雪英唯恐他不信,举起相机信誓旦旦道:“当然。你瞧,我连工具都带来了。主任听说傅大帅来咱们鄂北的事,可是巴结着要我写个大新闻出来!” 谢敬遥勾起嘴角,气定神闲道:“我看,不是他巴结你,是你图新鲜吧?比如,看一看那位传说中的傅五公子,是怎样玉树临风。” 雪英窘迫道:“三哥!” 他不再调侃,转头笑问梅兰:“三妈,你认不认识什么名角儿?听说傅大帅是个喜欢听戏的,我对这方面不在行,还希望您帮忙。” 傅宏曾与谢明远年轻时候,在北洋水师共事过,改编为巡洋舰队与长江舰队后,二人先后离开,投靠不同的军阀。 再后来,傅宏自立门户,以永州为据点,成为北方不可小觑的力量。 其实二人山高水远,相安无事,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最多就是在袁世凯称帝之际,引发的护国运动才重逢。 去年直皖之战波及甚广,影响了各军阀势力,再次联系。 此番傅宏突然来樊军腹地,怕不是老友叙旧这样简单。 “放心吧, ♂Ьèí苚詀:Π贰QQ,℃OΜ♂这事我会办妥,”梅兰颔首,“怎么说傅五公子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怠慢。” 谢敬遥道:“那我就先谢谢三妈了。” 雪英好奇地问:“救命恩人……莫非傅定玦是当日韩城之战仗义驰援,解了三哥燃眉之急的人?” 梅兰道:“是啊,那时候可真险,谁想到那个混帐杨旅长叛变,你三哥就只带两个团的兵力,虽然撑着进了韩城,却是四面楚歌难再出来,幸亏巡防的傅定玦听说这事, 从中斡旋,要不是傅定玦,你三哥那次麻烦就大了。” 石磊在旁边听着,心里忍不住想,那次状况确实有些棘手,不过少爷早就对杨庆有所提防,所以杨庆逃跑时,并不是毫无应对的举措。 傅五公子之所以驰援,不过也是因为少爷提前发了份密电,告知他如果有异动,便直汇韩城。况且,私底下还有批军火没有动,真用起来,说不准谁输谁赢。 杨庆叛变是预料到的情形,所以抓住也没费多大功夫。枪决是少爷亲自执行,利落得一气呵成,此举是为了给在场所有人提个醒。 谢敬遥闻言,只喝了口水,懒懒一笑,“三妈别提那事了,明明是我求父亲才去的,反倒作茧自缚,讲出来不是看我笑话吗?” 正聊着,有卫兵报告说车已经准备好,他点了下头,说还要安排明天宴席的事便走出去。 才走不远,迎面看到几个花匠端着置买的花盆过来,放在游廊两侧。游廊边的墙壁数朵白花重重叠叠垂着,他脚步停住,站在那里。 石磊扭头望,发现他落在后面,若有所思盯着那些搬花匠,不由唤了声:“少爷?” 谢敬遥没吭声,目光落在那些花上面。 已近黄昏,青翠绿叶间,纯白的花瓣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虽柔弱,却也十分清丽倔强,惹人怜惜。 石磊只得提高声音,“少爷,再不去就迟了。” 谢敬遥回过神来,复举步跟上。 神色各异的路人在小轿车,黄包车间穿梭,有报童挥舞着手喊着卖报,被晨曦笼罩的城市包罗万象。雨后“秋老虎”冒头,最是热得厉害的天气。 不像上海时髦开放,更不像北平庄严,官府林立,这里居住着各种社会人士,有的建筑仿照西式,更添异国风味。 车子风驰电掣开上盘山道,不一会儿就到别墅前。雕花铁栅栏,入目是巍峨的白石圆柱和造型别致的喷泉池。 随下属引领,谢敬遥拾级而上,看守内院的警卫早换成傅家的人,想来十分在意安全。 他随口问了句:“不知道大帅和五公子住的习不习惯?” (下章重逢) -- 一别如斯(二) 谢敬遥道:“如果五公子和大帅有任何需 寒暄几句,丫鬟端茶过来,只觉幽香扑 鼻而来,茶水黄绿清透,喝起来别有一番滋 “这是什么茶味道倒和平时喝的不大 相同。”他品味片刻,低声问。 要,请不要客气。 味,余味回旋。 傅定玦道:“其实茶叶是常见的竹叶青, 不过,我用的是精制的白瓷茶盏,一则增加 透明度,二则防止嫩茶泡熟,失去鲜味和色 泽。而且,这泡茶的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 晨间的露珠和山泉水,可以把茶的香味最大 限度的保存和发挥出来。 “三少可别听公子的话,只是付小姐懂茶,他 闲来无事就跟着学了点。' 然道:“你下去吧。川 茸的狮子狗从外面窜进来,直往沙发后面钻。 上午10:262/3 “没想到五公子对茶还有研究。 丫鬟听谢敬遥这样说,不由抿嘴笑起来, 傅定玖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声,不大自 丫鬟才退下,忽然一只遍体雪白,毛茸 傅定玦微微诧异,正要叫人把狗带出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道声音从摇曳的帘子间透进来,柔柔的,仿佛梦般缥缈,“小兰,你看到往这跑了吗?” 端着茶杯的手骤然僵住,谢敬遥胸口一窒,听身旁的傅定玦朝那方向笑道:“你还不来抓它,小畜生就躲在里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是一只纤白的手掀开剔透的水晶帘子,娉婷人影清晰可见。 瞬间,谢敬遥怔在那里。 她掀开帘子,面容丝毫未变,乌黑长发,荷绿色裙摆相得益彰,唇角还含着笑意。 付清如向厅里看了眼,视线与他撞个正着,瞬间脸色一白,转身就想往回走。 谢敬遥握紧茶杯,几乎要站起来,却听傅定玦笑着问:“你还管不管鲁鲁了?它待在这儿,我可没法招待贵客。”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晌回头,蹲下身去哄躲在沙发后面的狮子狗出来,“鲁鲁乖,听话出来。” 鲁鲁探出脑袋,瞧了瞧,叫两声终于奔向她身边。 傅定玦介绍道:“这是我谢三哥,樊军参谋长谢敬遥,这中三省千里沃土,可都是他们谢家的。” 付清如这才把目光转向谢敬遥,微微一笑道:“谢参谋长,幸会。” 谢敬遥看着她,深敛的墨瞳透出锐利光芒,仿佛针刺,令人忍不住心底生寒。 “少夫人,水已经放好,您……”一个丫鬟跑来,见这幅场面,赶紧收住话。 付清如淡淡回答:“知道了。” “怎么弄得这么脏兮兮的?”傅定玦想伸手摸鲁鲁,最后还是收回来。 付清如不再看谢敬遥,只对傅定玦说:“鲁鲁最近太调皮了,我先带它去洗澡。” 不等回答,她自顾自走向外面。 恰好电话铃声响起,冯涛接起说了两句后,递给傅定玦道:“大帅的电话。” 茶叶沉在杯底,隔着氤氲的热气,那一道碧绿却在眼前变得不甚清楚,谢敬遥转头捡起桌几上的军帽对他说:“失陪,我出去一下。” 风顺着敞开的门扉吹进来,水晶帘子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付清如快步朝前走着,好像有猛兽追赶,可没多久,她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传来:“站住。” 她没有停,直到那脚步声逼近,手臂被突然握住,她的身体被迫一转,被按在转角处的墙壁。 “付清如。”谢敬遥沉声叫她的名字。 她低头看着他乌黑的皮靴,努力平静心情望向眼前这个人,微一颔首,礼貌道:“谢参谋长有什么事?” 抓着她手臂的手猛地紧了紧,连青筋都凸起来,谢敬遥凝视着她,眼睛掩在军帽下的阴影里。 “付清如。”他又叫了一声。 她僵硬地站着,抱紧怀里的鲁鲁,一句话也没说。 他伸手就捏住她的下 ♂Ьèí苚詀:Π贰QQ,℃OΜ♂巴,她一惊,慌忙避开,他的另一只手腾出抵住了她的后脑,让她后退不得,随后整个人倾身过来,用力吻下去。 胳膊一松,鲁鲁滚到地上,付清如边闪躲,边断断续续道:“唔……你……放开……” 谢敬遥非但不放,更撬开齿关加深这个吻,缠住唇舌步步紧逼。 是微痛的炽烈,也是失而复得的惊和喜。 她差点窒息,推不动他,只能在他稍微停下的空隙喘着气警告:“这里还有傅家的人!” “你终于承认认识我了,”谢敬遥停下来,咬着她的耳垂道,“你身上的味道,我可是熟悉得很。” 她心脏抽紧,扬手要打下去,却被他握住反剪在背后,顺势一手搂住她的腰贴近自己。 “为什么不告而别?”他的语气有隐忍的怒和黯然。 “你放开我!”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谁说了什么?” 他一直觉得她离开那天不对劲,可惜没来得及确认。 原以为就算她想走,一个没吃过什么苦的弱女子孤独无靠,时间久了最终还是会回来,但他低估了她。 都说无毒不丈夫,女人狠下心来,竟比男人更甚。 她藏得那么好,他又不能大张旗鼓动用樊军,只能让石磊派人在私底下找,然而茫茫人海如大海捞针,怎么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见,不知道她还在何处。 很少见他这样生气,那种鲜明的情绪在脸上几乎克制不住,付清如愣了愣。 “没有人说什么,是我自己想离开,”挣脱不了,她索性和他对视。 谢敬遥盯着她,缓缓出声道:“你是我的妻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我的人。” 她反而笑了,“你又不爱我,何不休了我签了离婚协议书?” 他不知道,这三年她到底经历多少苦难,现在已然心平如镜。那些看似美好的景象,以往追求的真诚和浪漫,不过是虚幻的东西。 花香蔓延,不时有鸟雀鸣叫,谢敬遥俯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默然看着她,她如此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良久才开口道:“这几年,你怎么过的?” 付清如心里一刺,移开视线,“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他道:“我要知道。”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她闭上眼道:“离开后,我去了个小镇,在那里住过一年多,不过,你的人搜查得紧,坐不了火车也上不了船,我就想干脆回鄂北,越是靠 近的地方,应该就没有这样严密了。” 他缓慢道:“就这些?” -- 难赋深情(一)(二更) 付清如不愿意多说什么,点头道:“是。” 他似乎在等这句话,随即问:“你和傅定 “前两月,碰见他在茶楼喝茶,我正好把 说到这,她蓦地停住,慌乱地睁眼望向 他,却正对上他的目光,透着洞悉,她一下 玦什么时候认识的” 新摘的茶叶卖给老板 子如鲠在喉,说不下去了。 谢敬遥看着她,云淡风轻道:“你说谎。” 她脸色雪白,脱口道:“我没有!” “你没去过永州,而傅定玦刚来鄂北几 天,你们怎么结的婚” 他的问题就是给她设陷阱,为了应证真 假,直切要害。 付清如呼吸不稳,哪还想得出什么借口 圆话,手心里攥满细细的汗,就在此时,忽 然有人在不远处喊:“三少,三少,你在那边 吗” 她知道是寻他的下人过来了,越有些着 急,正无措间,他却适时将手一松,理了理 褶皱的军装。 下午9:07 1/2 “我们的事情,之后再谈。' 谢敬遥走后,园子里更加安静。 粉色的花朵团团簇簇从树枝垂坠,被风 吹得晃悠着拂到肩头,裙子落了几片花瓣, 她也没有察觉。 许久,转过头去,失神间就见傅定玦站 在对面。 付清如道:“傅公子,谢谢你。” “只是要让你的名誉受损了。” 下午9:07 傅定玦摆摆手,“付小姐不必客气,你之 前在茶楼用砸碎杯子提醒我潜伏着刺客,帮 了我一个忙,我是还你人情。” “名誉这种东西本就是虚的,你身为女子 都不介意,我为什么计较” 少的智慧,早晚会识破你我没有结婚的谎话, 傅定玖顿了顿,思索片刻道:“可是以三 况且付小姐你独自带着孩子太辛苦了,想必 孩子就是三少的吧” 哪用得着早晚,谢敬遥如此精明,一眼 就看穿。 2/2 付清如吸了口气,静静道:“是我的孩子。” 那些纷乱的往事,又开始浮现脑海。 她不肯去医院,医院形形色色的人,保不准有樊军和楚军的人,万般无奈下冯妈只能把她送到修道院的育婴堂。 她想不到生孩子是那么痛苦,简直就是把身体生生撕成两半,耳旁全是产婆的声音,“撑住,撑住,用力啊!” 她脸色惨白,因为汗水湿透的长发散乱铺在枕头上,嘴唇被咬得血迹斑斑……整整一夜,如果不是冯妈守着,她和孩子都会死。 她咬牙挺着,好像耗尽毕生心血生下孩子,却由于早产加难产造成产后血崩。 听见孩子哭声的那刻,她全身一松,连握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彻底昏迷过去。 记忆和现实交错,逐渐模糊起来。 付清如仿佛听到涓涓水声,流过斑驳岁月,向内心深处涌去,令人生出一种世间有永恒存在的错觉。 …… 襄阳素有“华夏第一城池”之称,因地处襄水之阳而得名,汉水穿城而过,分出南北两岸的襄阳、樊城隔江相望。 而其中的隆中则是诸葛孔明抱膝高吟,躬耕陇亩长达十年之久隐居地。后人在三顾堂后坡上方修建草庐亭,呈六角形,双层飞檐,碧柱红瓦,亭中大石碑上刻有“草芦” 两个大字,字体苍劲端庄。 亭周围站着两个持枪的卫兵,石磊就站在不远处。 清风拂面,把军氅吹得飞扬,谢敬遥略垂着头,烟雾在指间缭绕,手杖放在柱子边。 他的面容沉浸在被树荫遮挡住日光的一片阴影里,有些晦暗。 过了会儿,郭旭走到身边道:“参谋长,三太太上来了。” 话音才落,身后响起高跟皮鞋的声音。 梅兰穿着云锦旗袍,绣大朵华丽的牡丹,带着几个下人摇摇曳曳地走近,笑道:“好 ♂Ьèí苚詀:Π贰QQ,℃OΜ♂好一个赏风景的地方给封锁起来,敬遥你什么时候清闲地来这观景了。” 谢敬遥回头,一手摘下军帽,眉目清朗,五官的轮廓立刻清晰起来。 梅兰笑吟吟地看着他,挥手说:“你们都下去吧。” 郭旭和下人都退出去,亭子里就剩下两人。 梅兰拿起手绢擦擦唇角,一点点艳红的口红粘在手绢上,她道:“听说这儿有位名人在三国的时候隐居,果然是清幽的桃源。” 谢敬遥笑笑,掐灭了烟头,“诸葛孔明‘躬耕陇亩’,刘备‘三顾茅庐’,而《隆中对策》被世人称为智者摇篮,这三分天下的策源地,自是聚万物灵气。” 梅兰眼尾一扫,“外人都道三少爷细皮嫩肉,风流倜傥,做个富家公子哥最合适不过,却偏要在军队逞强,白受罪。” “那三妈如何看?” “我啊,我是看不透人的,就像督军的心思,一天一个样,难以捉摸,我也懒得琢磨。” “每个人看人的眼睛不同,映在眼睛里的当然就是不同的人,”谢敬遥往前一步,走到她面前,“比如,我看三妈就不是简单的女人。” 他的瞳孔幽黑至极,即使这样平静地看着她,都会使人感到不寒而栗。 梅兰不自觉感到背上的汗毛竖起来,朝后退了退。 须臾,她又带上笑容,“我有什么不简单的?” “如果是简单的女人,父亲又怎么会娶呢?”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深层意思。 梅兰试探着道:“莫非你是在怨我抢了你爹,让你娘从那以后清苦多年?” 谢敬遥唇角轻勾,神色是漫不经心的惬意,“我在夸三妈,三妈却把我想成如此没有肚量的人?” 梅兰慢慢收拢了笑意。 避重就轻,旁敲侧击。 这些年,同在宅邸住,她到底是有点了解这个人的。他看起来心性随和,甚至显得平平无奇,却总是从不吃亏。 别人的命啊心啊,也更是如囊中之物。 “人生短暂,风景看一次就少一次,三妈可得好好欣赏,不然以后肯定要后悔没机会饱览盛景。我特意找了这个地方,以感谢您帮忙。” 谢敬遥转身,军靴踏在地面,发出冰冷的声音。 梅兰站在原地,耳垂下可爱如我的坠子来回晃着,她抬头看去,他已经走远,上了汽车径直离开。 风带着丝丝山野的凉意,从打开一条缝隙的车窗透进来,眨眼间吹散燥热。 郭旭边打着方向盘,边看了眼后视镜问:“参谋长,现在去哪里?” 他没有回应,手支着车窗望向外面,想起今天出门前看了看黄历,忌远行,宜嫁娶。 他不以为然地笑,生死随缘,这些东西信不得。 仍是青山苍翠,石阶层层似天路。林间莺啼鸟叫,年年岁岁。 车还未开出山,半路便遭到伏击。 本来这几年樊军风头正盛就惹人红眼,又加上他立了军功,谢家在华北华南皆声威滔天,杀了他绝对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不过这帮人仍有忌惮,捉了樊军的一名军官来威胁。 双方交火,枪声噼噼啪啪响,惊飞鸟雀。满地血和子弹,对方死伤无数,两名卫兵也身亡。 “他早被销了头衔,赋闲在家多时,你们不知道?”鲜红的血溅到靴子上,谢敬遥踏着尸体,右手握枪,嘴角噙了笑。 -- 难赋深情(二)(三更) “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父亲为你们出生入 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你居然如此不 念旧情!” 谢敬遥最烦翻旧账,真计较起来,这世 间的幸与不幸不计其数,下地狱的人都要排 没人看清他如何出手,子弹一枪穿透刚 才对他喊话的人胸口,言语平淡,“要是想报 仇,应该计划得更周密,你知道设埋伏,可 那人应声倒下,口吐血沫撑着最后一口 “你父亲是谁” “十八旅旅长杨庆!” 队,更别说杨庆这混账本该死。 是没有筹码,赌局就注定输。” 气断断续续道:“你你还是会死 伴随诡异的笑容,他没了呼吸。 刚坐进车里,便听见滴的几声响,谢敬 遥刹那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也明白那人杀身 成仁不过是混淆视听,降低他的警惕性。 郭旭身体一僵,用手小心地往座位底下 探,果然摸到炸弹。 倒不是表面那么莽撞。 下午9:09 1/3 这枚炸弹太隐秘,显然是在出发前就安 看来,那些人是真想置参谋长于死地。 明明是阳光大好的天气,密密麻麻的冷 汗却浸湿衣领,郭旭看清显示器上倒数的秒 装好了,根本不会被发现。 数。 几乎同时,猛地推开车门,往前趴倒, 而火光冲天的一瞬,后背被热浪烧得得如针 扎痛,血顺着掌心的生命线流淌。 周遭陷入死寂,意识模糊之前,谢敬遥 仿佛见到付清如的背影,迎着夕阳,去向天 涯。 空气里像飘来脂粉香,蔓延至世界的尽 头。 医院的灯光长明不灭,把人推进手术室 后,石磊瘫坐在长椅上。 他在等待着付清如到来,他不知道她若 是听见少爷生命垂危是怎样的反应,也不知 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是派人送信给她,但是他 认为,她应该知道。 直到暮色四起,夜空劈过一道闪电,哗 啦啦大雨倾盆。他忽然焦灼,不停走来走去。 下午9:09 2/3 出这样大的事,她还是不肯来吗? 走廊空旷无人,良久,门被推开,雨伞滴了一路水。可来人依旧沉默,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少奶奶,少爷他……” “不必说了。” 石磊愣住。 瘦弱的剪影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交错的手指握紧,付清如想的是,他不会死,要死也绝不是这冷冰冰的医院。 她记得,大嫂以往告诉她,算命的说谢敬遥八字绝,命格硬。 钟表声规律而缓慢,听得人莫名有些心慌。 石磊操练一天,从军部匆匆赶来,累得挨不住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却见她还是不声不响站在那里,看不见表情。 想出声说些话,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手术灯灭,医生出来,两人都立刻上前,只听对方说:“炸弹威力不大,还有希望。现在是他的生命意识最重要,我们的技术和药物作用并没有多少作用了。” 还得继续进行观 ♂Ьèí苚詀:Π贰QQ,℃OΜ♂察,抢救人员随时待命。 付清如不远不近地坐着,也不和谁说话。身上湿了的衣服早被风吹干,石磊看不下去,终于过来催促她进去看看。 她这才进去,见谢敬遥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胸腹位置裹了厚厚的纱布。她知道他是昏睡着,所以比任何时候显得平和得多。 待石磊去看了隔壁病房伤势较轻的郭旭回来,见到付清如握着谢敬遥的手坐在床边,声音轻轻传来。 “……说好要一直在,你可不能食言。” 他连忙掩上房门。 深夜后,雷雨交加,湿冷得让人骨子里都透着凉。 付清如有些疲倦地眯眼,一会儿幻听到轰轰炮火的声音,一会儿又是他把自己抱入怀里安抚——反反复复,终是入梦。 …… 再去医院,已是三天后。 许是神明显灵或是谢敬遥真的意志坚强,生命特征趋于平稳,只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石磊进来,见她伏在床边,不由道:“少奶奶是不是累了?” 付清如摇头。 石磊因为追查这批刺客的事,又加上军中元老高官及众舆论要应付说辞,没有对外公开,弄得精疲力尽,也没深思,聊几句就离开了。 门缝落好,房间里又恢复寂静。 付清如望向谢敬遥阖着的双眼,伸手掖了掖被角,似乎找不到什么话题,两人在一块儿时可说的话不算多,但最终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来。 “敬遥。” 她目光柔和,声音轻轻的。 “这外面的花开得多漂亮,再替我摘一束好吗?” 傍晚,他发起高烧。滴水难进,还是她和护士硬把牙关撬开,费了好大劲才把药喂进去。 她甚至听见他偶尔断断续续的呓语,凑近听也听不大明白,似乎在叫着谁的名字。 听说谢敬遥很小的时候,督军就娶了三房太太,二太太自那之后心情常常抑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他开始不管不问,索性每日就吃斋念佛。 他几乎没享过多少其乐融融的亲情,督军南征北战,因为二太太的态度当这个儿子也是可有可无的。 纵使锦衣玉食,久居偌大的府邸竟找不出亲近的人,想必一个人很孤独吧。 所以,他不得不学会伪装自己,从来不在人前流露真情实感,因为只有伪装,才能让他在险恶的人情世故里保住自己。 房间里冷冷清清的,静得没有一点声响。月亮遥遥挂在树枝上,洒落一地凉白的光。 风吹进来,微微撩起窗帘,吹得付清如打了个哆嗦。 她昏昏欲睡,口里念叨道:“你什么时候醒?你……你可千万别死……你要是死了……” “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死,舍得你当小寡妇呢?”耳畔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我才不要当小寡妇。”她无意识地反驳一句,猛地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瞧,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醒了。 谢敬遥眼睛半睁,虽然看起来虚弱,声音也很小,但字句清楚,分明是在看着她。 她愣了下,揉揉眼睛道:“你醒了!” 刚要转身,被拉住胳膊。他抬眼,嘴唇白得跟纸差不多,笑了笑道:“我还从来没见你这样,难道真怕我死了守寡?” 这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打趣,想到他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早就听见自己的话,她甩手就要走。 谁料手腕被他牢牢抓住,一时之间抽不出,回过头,却看他睁眼看着自己,只是笑。 付清如道:“你松手,别动了伤口。” 谢敬遥充耳不闻,凝着她道:“你好好地待着,就动不了伤口。” 她微微别开视线,说:“我去叫医生。” 她想硬拿出手来,他立刻皱眉轻吸了口气,她吓一跳,忙问:“怎么了?伤口疼吗?” 谢敬遥抬头,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有你在,就不那么疼了。” 手心骤暖,被他星星梦的话搅得心慌意乱,她别过脸不和他对视。 他还要欺瞒她,还是欺瞒他自己? 护士来换纱布上药,付清如才退出去,关上门前,看见那腰背上狰狞的伤痕,大的小的,不知道是这次爆炸添的新伤,还是过去在战场就留下的。 看在眼里,她不禁心一紧。 谢敬遥眼皮都不抬,任由护士包扎伤口。能活到今天,他就不知道什么是伤。 见付清如出去,石磊道:“少爷,这几天你都躺在医院,不是真的为了养伤吧?” -- PO-1㈧.℃OΜ 还君明珠 谢敬遥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诧异,也没打 他确实受了伤,而手术也是成功的,只 不过并未昏迷,是想暂时退到幕后,静下来 “官邸向来守卫森严,他们如何安装炸 弹,况且刚好是知道我带护卫最少的时候,”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其实这也算一招险棋, 越暴露在人面前,越难遭到怀疑,对方正是 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借刀杀人。 敬遥勾了嘴角,“你想,这种情况下,谁是最 算拐弯抹角,“瞒不过你。” 去理清些事情。 利用了这点。” 当局者迷,自然要跳出来。 “有什么线索吗 刺杀他的事情看似巧合,实则是必然, 石磊听得糊里糊涂,没大明白。 “不打草,就惊不了蛇,更捉不到蛇,”谢 不容易受到怀疑的人” 忽然想起什么,“可是少爷这样将计就计,故 意漏破绽,差点就真出了事。” 石磊一边思忖着,一边觑着他的神情, 上午11:411/2 谢敬遥低笑。 “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 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如此 做,无非也是为探我的底。” “但铤而走险的原因是什么难道”眉 头微蹙,石磊猛地想到一种可能性,停住口。 恐怕很难相信。” 谢敬遥道:“终究耐不住,要动手了。” “那咱们怎么办如果真是那个人,督军 “这件事毕竟牵扯大,没有足够的证据, 不必着急,我们就等着吧,以退为进,看下 一步打算。” “不过少爷你连少奶奶也瞒着,让她无故 担心,连着几天睡不好觉,是不是有点狠 一线的时刻,谁也参不破。 意,根本没有放下。 闻言,谢敬遥不语,仍然笑容淡淡。 爱恨情仇不过生死,如果不是到了命悬 他不是骗,只是要彻底确认她是真的在 佛说,人在世间, ♂Ьèí苚詀:Π贰QQ,℃OΜ♂ 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既然他已经选择她,犯了贪念,那么势必要得到。 纵不同生,但求共死。 出院后,樊军参谋长被刺杀的消息才完全透露,舆论哗然。 除开外国人开设的修道院不能擅入外,警察厅的人把襄阳几乎查了个遍。 无论旅馆,饭店还是民宅,连日搜寻,不见结果又强查修道院,把院长气得脸红脖子粗,直言去使馆抗议。 石磊也不便做得太过火,看差不多就撤兵出来,给上面递了个彻查完毕的报告,算是不了了之。 战时非常情况,这类事情见怪不怪。然而经此一事,樊军内部却议论纷纷。 诸多元老颇有微词,有倚老卖老的,只说参谋长如此大动干戈,甚至惹了英美人,实在糊涂,他们要拍电报找督军理论。 郭旭不知内情,怒极便直接吵起来,却也无果。 眼看着形势不妙,唯恐不是办薯 条推 文站法,终于叫人去请了张德良来。 疏落灯火,草木繁花均沐浴在月光中,庭院里凉风四起,两人相对而坐。 “三少,有时候犯险是必要,但千万别因此真的损伤身体。” “老先生开门见山就是这一句话,看来石磊对你说过。” 张德良道:“现在局面复杂,你也看见了,军中虽然有支持你的人,可是想提拔四少的并不少。兄弟之争不可避免,虽然这些年咱们站稳了脚跟,却绝不能放松。” 谢敬遥平静道:“敬轩对权势没有兴趣,也不用过于担忧。” 老四的性子他最清楚,即便他争,敬轩仍旧是他的弟弟,而不是敌人。 “四少没有兴趣,不代表他身边的人没有想法,而且耳提面命,保不准哪天会改变主意。再说,督军一直器重他,他就算谋略方面不及你,军事才能倒不逊色多少,应该做好万全准备。” “老先生放心,我想达到的地方,不止于这华中山川河流。” 张德良听他这样一说,也有些震撼,随即又释然。 金鳞岂是池中物,自当化龙翱翔天下。 他侧目而视,见眼前之人从容有度,犹疑片刻方开口:“三少近来越显得淡然了,是不是与付小姐重逢心有慰藉,或是想接她回江州?” “解决了手里的问题,接她回去是迟早的事。” “原本这是三少的家事,我不该多问,但还是要告诫三少,如果你真的把她接回去,如何向众人交代?她大难不死,与楚家有关系,纠葛不清的那些事,又怎样解释?希望你慎重考虑。” 混迹在这个乱世,有人苟且偷生,有人建功立业,有人为多数人的利益舍弃小我,一旦选择了某条路,就不能不有所舍弃。 谢敬遥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目光微沉,“这不必老先生再三提醒,无论我怎么做,都不会影响以后的决心和行动。” …… 秋高气爽,湛蓝的天透出和煦的光泽。 阳光穿林越隙,在地面投落斑斑点点。边城小镇没有受战乱波及,依然宁和平安。 “丫头,十月风刺骨,进屋去坐着吧!”不知什么时候,冯妈在身后说道。 付清如回头,见她手中提着个食盒,边说边走进大门,不由笑着说:“冯妈又带好东西来馋人的嘴了。” 冯妈将食盒放到桌上道:“还不是看你一个人每天亲自打水、生火、做饭怪心疼的,这几年养着身体总算有起色了,想想你当初生行云的时候,把我吓得……” 说话间,已将热气未散的两碟小菜取出,屋内顿时香气弥漫。 “对了,怎么不见行云那小家伙?” “你也知道他闹腾,刚刚玩了会儿,现在好不容易哄睡着。” 付清如知道这是冯妈一番心意,也不多推辞,取出两个碗和她分了米饭,一块儿吃饭。 “听人说,樊军已经开始窝里斗了。他们跟楚家停战才多久啊,又要不太平了,打来打去,倒霉的还是我们小老百姓,”冯妈夹菜喂进嘴里,含糊道,“这次的事,好像和督军突然重病不起有关。” “什么?”付清如手一停。 冯妈诧异,重复一遍,继续说:“不晓得是真是假,上回谢三少遇刺差点丢了命,接着就是督军得了不治之症,城里面传得热火朝天,我看街上巡逻的兵也多起来。” 督军得了不治之症?是楚家搅乱人心的谎言吧。 她想起谢明远昔日的神态,虽然不复年轻时那样强健,但言行举止果敢,神情坚毅执着。 这样的人重病不起?她心里不相信。然而谢敬遥被刺杀是事实,城中近日戒严,进出盘查严格,氛围紧张也是真的。 这一连串事件,都透露出异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妈看着她,奇怪道:“你怎么这副表情?” 付清如勉力定神,摇摇头。屋外天空蔚蓝如海,风平浪静得嗅不到丝毫硝烟味。 冯妈长年在大户人家做事,阅人无数,也听过些传闻,此时见她心神不宁,便道:“实话说,你是不是和谢家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每次听到他们的消息,就怪怪的。不过那样的家族的人许多都是薄情寡义的,你离开是好事。” 付清如微笑,“冯妈不必担心,我如今过得很好。” 正聊着,远远看见有人从大门处大步跑来,转瞬已到她跟前,往前一扑跪伏到身边,紧紧抱住她的双膝放声大哭:“小姐,小姐!你回来了,我总算见到你了!” 竟是月香。 付清如愣了愣,扶起她擦掉眼泪,错愕道:“月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 PO-1㈧.℃OΜ 沈思前事 想到之前仅留下书信就走了,至今三年 多时间未见一面,付清如心中瞬间充满歉疚。 香红着眼眶说。 一个人来找你,而且找到你后,不要再回去。” “是三少让我来的,他说小姐在这里。”月 “敬遥” “嗯,三少写了这个地址给我,说只让我 付清如更疑惑了。 如果谢敬遥早已经知道她住在这里,为 什么始终没有来过没有急着找她而是很快 回了江州又突然把月香送过来实在令人 不解。 那天他醒后,她便直接离开医院了,并 不知道后来如何,更不清楚他是否真的伤愈。 付清如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以后不会 冯妈瞧着主仆二人久别重逢,自己也险 月香泣不成声道:“看到小姐平安无事, 我就安心了。小姐别抛下我一个人去其他地 方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要是再这样, 我” 了。” 曰 些喜极而泣,忙开口道:“果然,我就觉得你 不是普通人家的,既然有丫鬟相认,多个人 照 ♂Ьèí苚詀:Π贰QQ,℃OΜ♂顾更好。” 不一会儿,月香余光瞥到里间门边站着 个小孩子,骨碌碌转动着那双极亮极黑的眼 睛,好奇盯着自己看。 眉眼又有谢敬遥的神韵。 妈”, 云,这是你月姨。” 他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相貌似付清如, 她登时无比惊讶。 “小姐,这是.ma 小孩子望见付清如,立刻欢快地喊着“妈 咿咿呀呀撒开脚丫子奔过来。 付清如将他抱入怀里,指着月香道:“行 风声凛冽,似乎比往年冷许多,还没入 冬就下了场小雪,雪触地化成水,愈发生出 几分阴冷之气。 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做事。月香和付清如则 卖些采的茶叶或绣花,不富足,倒也过得自 在。 上午11:572/3 自从月香来了,冯妈也轻松起来,平日 小院平日里本来只有一对老夫妇住着,很是清静。 这天午后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放置在屋子里的炉子烧着火炭,盖子旁烘着几片桔子皮,盈满温暖的清香。 付清如坐在桌边,忍着头疼教行云认字,行云忽地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嘟哝道:“妈妈,手冷。” 明知道他是偷懒,她笑了笑道:“小鬼头,手拿来我帮你捂捂。” 行云在她胸口蹭蹭说:“妈妈,要去院子里玩。” 他一摸付清如的手,便缩回自己的手,瘪嘴道:“妈妈手好冷,比雪还冷!” 她抬手摸摸脸,却是热的,支撑着身体站起来道:“你不是要出去玩吗?” 行云开心得拍手,东跑西跑,缠着付清如在院子里玩了会儿。 月香看她精神不振的样子,不由道:“小姐是不是生病了,快回屋歇歇去,我来陪他。” 她点点头,感到有些头重脚轻。 月香急忙上去扶住她,脱口道:“要是三少在,看到你这样……” 话未说完,付清如眉头不自禁蹙起。 虽然她不在江州,对那边的情况全然不知,但凭借月香的闪烁掩盖之词,也断定不是水静无波的。 可两地相隔,一直待在这里也思维不清,哪里能辨出外面消息的真假虚伪。 她莫名其妙心惊肉跳,捂住嘴咳起来。 如果谢家真的出事,他是不是安然无虞?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是行云的爸爸,行云还这么小,不能就这样失去爸爸! 她再也无法佯装无事地留在这里。 各地的战火灭又起,断断续续。谢楚两家似乎形成对峙局面,胶着,互相消耗。 然而这种局面总不会持久下去,军阀间你争我斗的同时,南方革命党高举着打倒腐朽军阀的旗帜,如火如荼地开展活动,宣传政治理想,想在这动荡的大地开辟出一条新大道。 烽火时代,一切都掩藏在岁月峰回路转的洪流里,终是暗潮汹涌。 月底,坊间各处纷纷流言四起,说督军旧疾复发,且这病来势汹汹不比以往,恐怕江州真要变天了。 月香和冯妈不放心付清如独自去,一步一回头地送了她很远。 付清如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嘱咐两人好好照顾行云。 小镇消息闭塞,不知道事情究竟,所有人不过云里雾里的局外人。 有消息称现在樊军几乎分为两派,一派拥护三少,另一派则拥护四少,双方互不相让,恐怕大动干戈。 落木萧萧,沿途偶尔还可见迁徙的流民。思绪疯长如蓬草,嫁给谢敬遥竟是第四个年头了,这城内外的花木街道,她已然熟悉。 山上,他为她摘了一大束木槿花,河边的亭子,她曾和他在此休憩,那是嫁进谢家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她走累了,靠着他的肩膀不知不觉睡着,醒过来时身上多了件外衣,而他的手臂揽着自己。 他闭着眼睛,神色淡然,嘴角依稀有上扬的弧度…… 付清如低头看着那根曾经戴过婚戒的手指,戒指早被她脱下,记忆里,回想不清样子。 城口有士兵把守,检查过路的人员,她不便贸然去谢宅,远远瞧了眼,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只是多了些她不认识的军官们进出。 十月二十,是谢敬遥的生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记得这个日子,明明没有和他一起庆祝过生日。就连以前在那个家里,也是不情不愿,从没有想过以后跟不爱的人生活。 到警察局门口,付清如胡乱塞些钱给黄包车师傅就进去了。 大堂楼下坐着的或是达官显贵,或是身穿大褂头戴鸭舌帽的地痞,吵骂如集市熙攘。 看着混乱无序似又井井有条的办公警员,与各类人交错而过,她突然生出迷茫。 面对那些腰挎盒子枪的嬉笑面孔,她该向左还是向右,又该如何不露声色打探? 其实,督军府内到底何种情形涉及到军政权这等大事,皆是隐晦秘密,瞒着芸芸众生,又怎会轻易透漏给外人? 她在家,四弟在湖南军校,她离去后,他才进樊军崭露头角,并没有交集。这几年谢敬轩成长得快,的确能力不凡,无怪乎大家拥护。 之前,她有时候听谢敬遥提起这个弟弟,倒是赞赏,她也在家族的相册看到过。兄弟二人好像不存在不和,更不至刀枪相对。 可是人心叵测,虎狼环伺,谁也不清楚下一秒会发生的事。 迎着秋寒的凛冽气息,走街串巷地抄近道赶路,沿途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官邸那边是同样的状况,付清如在附近住三天,依然没有见着谢敬遥。 她只好指望别苑不是这样的形态,至少他会留些只言片语或是东西,好让人不必这样苦等。 夜空寒凉,走进偏僻的八角胡同,渐渐与吵闹的人声隔远,只见昏黄灯光射进漆黑。 四周静极了,似乎只有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的声响,不知哪里突然传出几声激烈的犬吠,付清如微微一惊,停下脚步。 身后隐约几声窃窃私语,她蓦地望去,却无甚东西。 “小姐,要坐车吗?” 耳畔响起沉重男音。 她唬了一跳,回头便看到头戴毡帽,身着灰布短褂的汉子冲自己笑。 不可名状的恐慌涌来,她竭力平淡回道:“谢谢,我已经到家了。” “到家?小姐来此,难道不是要寻人吗?” 付清如心跳加速,几乎脱口质问对方是何人,有何目的。 然而转念想,除了对她十分熟悉,甚至对她行踪有所掌握的人,还有谁会算计到她接下来的举动? -- 心如玄铁(二更) 付清如犹豫须臾,只能用波澜不惊的样 “车夫”默不作声,像接到无声的命令,拉 风驰电掣穿过好几条大街,最后停在府 付清如料不到的是,居然将她径直送回 两扇朱漆大门开启,有持枪的警卫站在 那里。卫队长见到她,立正行了个军礼,低 子上了车,连去哪里都不再问。 起黄包车就融进黑夜。 前。 了谢家这深宏大宅。 声道:“三少在里面,请少奶奶随我来。” 事至此 ♂Ьèí苚詀:Π贰QQ,℃OΜ♂,虽然困惑,但她还是颔首随之 进去。 沉默地望向重重深不可测的庭院,入目 的景物,房屋都与过去别无二致。 不过这三年多,又遥远得是好久好久了。 始终不曾失去期望着有朝一日重新走出去, 获得自由的想法,不像现在整个人变得迟钝, 连自己都不明白要的是什么。 口下午9:141/2 说是好几年,其实离开只是短短数载, 当初刚进这里,是带着无可奈何的情绪, 付清如怔怔的,心底不由生出复杂的感 以往回来,下人早就涌过来,高声叫嚷, 迎着她进屋子里去,今天却冷冷清清,根本 转过古色古香的影壁,迎面吹来凉风, 眨眼间,突然见上房外的廊柱边倚着个 情,仿佛是释然,又仿佛是难过。 看不到丫鬟。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人,穿着身缠枝牡丹旗袍。 她迈着步子踱到跟前,脸上带起笑意,”清 如回来了” 牵住她,打量道,“看起来瘦了,在外面吃了 不少苦吧。” 付清如意外,叫了声:“三太太 “这可生分了,你怎么跟着下人叫”梅兰 付清如不知说什么好,这几年她没回过 谢家,如今突然回来,宅里上下怎样想,怎 样看而梅兰这样,仿佛对此不感到半点惊 讶。 口下午9:142/2 “我知道你必定有许多疑问,这些日后慢慢告诉你,我只有一句要紧话说,督军府和三省安稳可就系在你身上了。” 付清如拧眉,来不及反问。 梅兰顿了顿道:“罢了,你刚回家,路上辛苦,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起来再谈这些吧。” 她的声调太从容,完全没有出事的急迫,付清如心中诧异至极,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索性问:“敬遥呢?” 她观察着梅兰的神情,发现对方超乎常情的平静,客气亲热。 可是,这种平静倒让人更担忧。 梅兰笑着拍拍手掌,两个卫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端着枪上前,听她吩咐道:“带三少奶奶去东房休息。” 卫兵对她还算恭敬,没有冒犯,将她送到东边的院子。 屋里已经点了灯,明亮如昼,付清如看见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不禁快走几步,推开门扉。 谢敬遥未着军装,便服长衫,闲适地翘腿靠在沙发里,拿了本烫金封皮的书在手中翻着。 沙发旁放着一架落地灯,橙色光芒罩住周身,令他的眉目也有了几分暧昧不明。 闻声,他抬起头来。 她比前段日子又清瘦了些,下巴尖细,系着淡绿色绣芙蓉斗篷,雪帽边缘是白色的天鹅绒,两截皓腕笼在宽大的袖子下面。 恍惚间,他似乎迟疑了刹那,并没有立刻说话。 付清如也没有开口,就站在那里不动,视线落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她忽然想起来了,纵使见面次数寥寥无几,却不会认错。他从前那些莺莺燕燕堆中,这位是最出名的。 赵君眉正泡着茶,甫一见她,也是吃惊。 “三少奶奶?”她笑盈盈地放下茶壶,“进来坐吧,门口风大。” 付清如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也不会在此时哭闹,她只是慢慢走进去。 谢敬遥翻了两页书,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来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倒是赵君眉笑着说:“看到你,我差点吓一跳。不过,你真的回来,敬遥和大家自然是高兴。” 那时候,她听说三少奶奶乘坐的火车爆炸,甚至谢家为避免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举行了个简单的丧礼,也是措手不及的事。 但谢家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她就觉得付清如并没有死。 后来,谢敬遥那处长年空着的别苑住了个女人,她本来想去看看,却由于他的阻拦没去成。 现在想想,他其实是早就找回了付清如,只不清楚为什么不和督军坦白。 付清如朝她微微笑了下,转头对谢敬遥道:“既然平安,你应该让月香告诉我一声。” 忆起从榆林归来那夜,当痛失至亲的苦楚灼人肺腑,他揽了自己入怀,说“你还有我”,那声音一遍遍回响,经历生死离别,错乱交加。 如果从未用心,就像彼时新婚,明知道与人分享,也可以坦然处之,无怨无艾,她仍然做她自己,旁观世事。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人所掌控的了的。 “我好得很,能有什么事。”谢敬遥合拢书,淡淡道。 付清如道:“赵小姐,可以请你出去会儿吗?我和敬遥有几句私房话说。” 赵君眉望了眼谢敬遥,见他没有说话,点点头起身出去。 夜色无垠,黑漆漆几乎看不到什么。地毯映着室内的人影,一动不动。 付清如听见树枝被风吹动,打在玻璃上的轻响,沙沙的,仿佛飘起了雪粒子。 她盯着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从进这座宅子开始,就有种沉重感,那么多卫兵,还有三太太的话,绝不是无缘无故的。 谢敬遥头也不抬,自顾自翻着书,“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付清如道:“我是不懂,可我是你的妻子,夫妻本是同林鸟,遇到棘手的麻烦,你不该瞒着。” 闻言,他突然抬眼凝视她须臾,眉梢轻挑,“既然知道,当初又为什么不声不响离开?你这样做,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的话,我也会坦诚。” “你说。” 付清如盯着他,道:“我母亲死的那天,你有没有派人去过北平?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敬遥手一顿,丢开书倒茶。 她的问题他是有答案的,这一次她却知道,他不愿说。毕竟人心难测,儿女情长,大抵不足为道。世间多风云,生死权欲才是大事。 她手指一紧,揪住衣角,“人的真心都是相对的,你从不对我诚实,凭什么让我言听计从?” 他不经意地皱了下眉,“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你以为告诉你的那个人,是为你好吗?” 这样近的距离,近在咫尺,这样远的两人,远如天涯,刹那间,居然看不清楚彼此面容。 “至少不会被蒙在鼓里!”她从包里取出那枚烧得变形的领章,“这个是樊军独有的,是管家在废墟里找到,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 迷雾重重(三更) 谢敬遥瞥到她手中的东西,一丝讶异掠 “别无理取闹了,我明天还有事,你早点 “我想知道真相,无论是好是坏!”见他站 谢敬遥脚步微滞,不发一语,似乎有些 门口的两名卫兵关上门,他走至庭中, 灯影缭乱,几片枯萎的秋叶簌簌而落,赵君 茫茫黑夜,余下五华里的路程,不料此 开车的警卫看得分明,一个人横卧路中 车停下来,警卫探头瞧瞧,那人抽搐着 身体,还没有气绝,旁边吉普车不知被什么 过眼底,又很快被掩去。 回房间休息。 ♂Ьèí苚詀:Π贰QQ,℃OΜ♂” 起来,付清如抓住他的手。 不耐烦地甩开了她的手。 眉在身后犹豫喊道:“三少. 时竟有人阻拦。 央,衣衫褴褛,浑身是血。 撞得倒在街边,车头犹冒着烟。 口下午9:29 他没有回头。 真是触目惊心。 “三少,”警卫回头望向后座的谢敬遥,“这 1/3 人还活着,不如顺道送去医院” 过去。” 蜂窝的话,就直接开走。” 气,紧张地左右观察。 面,仿若霜雪,冷冷清清一片。 前。 谢敬遥闭着眼睛,曲起手指敲敲皮座,“辗 “可是这是一条人命 “如果你不想下车的瞬间,被子弹打成马 “您是说有埋伏”警卫倒吸一口凉 月亮已经升得高了,银色光芒铺陈在地 车子疾驰过几条街后钻进小巷,停在门 一股股霉味夹着血腥的臭味扑面而来, 阴暗,潮湿。有人拉开地下室的铁门,侧身 让谢敬遥进去。 人,因为长时间的拷打垂头奄奄一息。 握枪,抬起她的下巴,“别试图验证我的射击 准确度。” 口下午9:292/3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缓缓走下台阶。 昏黄的电灯摇来晃去,椅子上绑着个女 “你是谁派来的”谢敬遥走近几步,右手 女子撑开眼皮,笑道:“三少,何必动枪?我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这女子竟是春玉,在谢家宅邸当了许多年丫鬟。 此次谢明远突然重病不起,起居饮食皆由其照顾,自是摆脱不了嫌疑。 即便他要争要夺,也绝不允许外人觊觎。 枪从她的耳朵擦过,灼得皮肤生疼。只要偏半公分,这粒子弹定会贯脑而入。 谢敬遥俯首,像是在选择将子弹送入她身体的什么部分比较好,“劝你少玩些花样。” “三少何必如此?男人多少该怜香惜玉的,”女子幽幽叹口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却把我当成利爪下的玩物,不要以为你现在是督军的臂膀,就不把我当个人了,你答应我的事,我可都没忘!” 谢敬遥淡淡笑了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黑瞳里闪过冷意,“我答应过什么了?” 春玉背脊生寒,这位三少爷如今到底有多城府,她比谁都清楚,强撑着道:“当年是你让我进的府,你说只要我待在三小姐身边,帮你看着三姨太和督军,过个三五年出头了,自然少不了好处……” 她进来的时候,谢敬遥正是摔下马落腿疾不久,但后来她才发现,他受了伤,却根本没有任何残疾。 “我现在对你是还有点用处,若真把一切讲出来,没了用,只怕你立刻将我灭口。” 目光从她脸上慢慢扫过,他的手指在她颊上留下一道红痕,平静道:“你既然明白,就该识趣。我让你看着他们,却没有让你下药毒害我父亲,我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在读书,如果你说实话,我保证不管将来如何,让他性命无虞。” 春玉神色骤变。 他摆动着枪管,敛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不然,你背后真正的主子知道你失踪,怕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天。” 春玉咬牙,只觉得又恨又无奈,这人偏生得一副好容貌,举止从容,似乎所有血腥、惨痛都与他毫无关系。 她轻易失去可以讨价还价的砝码,而他,谈笑间泯灭恩仇。 “罢了罢了,三少其实从一开始便断了我生路,只是我自己心存侥幸,与虎谋皮,但不要忘了你今天的承诺,否则,我做鬼都会来讨债。” 谢敬遥把枪插回腰带,颔首道:“当然。” 秋天是四季里最宁静的日子,天气一日日转凉,仿佛万事万物都变得沉寂不少。 但这舒爽的日子,却非人人能消受。 在书房和卧室没有见到谢敬遥,付清如又去后院找了一番,也没有见到人影。 整座宅邸显得空荡荡的,家眷不在,除几个下人和里里外外的卫兵,比起以往的热闹场景大不相同。 她看着满园凋零的树叶和远山上苍凉的秋色,一时有些失神。 穿过走廊,经过从前二太太住的房间,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房门。 “进来坐吧。” 她听见杜氏的声音,正好看到对方站在屋子里,对着面前的一尊玉菩萨塑像拜了拜。 付清如走过去,还未开口,杜明芷就继续道:“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回来?你这样是白费他的苦心。” 付清如迟疑地说:“妈,您清楚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吧,大嫂和小妹不在,四弟远在北边,敬遥也不告诉我,我不知道该问谁了。” “你是个聪慧的人,未必看不出蹊跷,”杜明芷捻着佛珠,睁眼望向她,“谢家危机四伏,他也有难处。” 付清如一怔。 她想不到,向来在人眼里不问俗事的二太太,居然对局势有所了解。 “既然您关心着他,之前又为何不理不问,让敬遥误会呢?” “虽然如今是民国,可是有的观念仍旧存在,就像皇室,这个家依然有等级,就算你无心,还是免不了权势纷争,陷进名利旋涡。何况身为母亲与妻子,怎么能看着有一天儿子和丈夫针锋相对?” 付清如忽然明白了,原来杜氏知道谢敬遥有意角逐,但她无法阻止他的野心,况且谢敬遥太有主见,所以唯有冷落,既是出于保护,也是不想督军怀疑。 假若她不这样做,恐怕督军早就对谢敬遥防备了,更不可能容许他如此久。 “现实就是这样,不磨亮刀子,就被人宰割,他只是过于理智,”杜明芷把手从佛珠上移开,握住她的手,“不要让他变成他爸爸那样无情,至少你陪在身边,他的心不会彻底冷,也别让这个家因为小人得志散了。” 这个乱世,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今天锦衣玉食,明天或许就变成亡命天涯的乞丐。 没有永远,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靠得住。 “过去的我也总是心高气傲,追求独一无二,可有些事本来不是别人的错,而是自己计较的多了,忘了世上没有完美。” “明远他心里头没有我,但我那时候却不撞南墙不回头,以为能感动融化他,”杜明芷喃喃着,说到后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直到有一天看到报纸上,他跟梅兰在舞厅跳舞的照片。我看他满面笑容,就知道他不会爱我。” 付清如扶着她,帮她顺着气,突然有点难过起来。 “你比我命好,我看得出来,敬遥很在乎你,否则他不会把你送走。” 付清如无言以对。 似乎人人体恤他,连二太太都说,这个风风雨雨的时代,争取自己想要的没有错。 这让她隐隐觉得茫然,到底是她看谢敬遥看得清楚,还是无知?如果是前者,那他是在太可怕;如果是后者,她又是多么可恶的妻子。 倘若沈黛没有告诉她那些事,她会不会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她自问,却无果。 -- 世路茫茫 由城郊回谢宅的路上,付清如坐在车后 座,脸朝向玻璃窗外,瞭望街道的繁华,喧 闹不绝。 远远见到街口牌坊,窗外秋风呼啸,平 添几分萧瑟。 瞧她沉默不言,仿佛思索着什么,梅兰 打破沉寂,问:“是不是累了” 付清如摇头,“只是想起了些事情。” 因多年战乱,到处有流离失所的人,那 些没经济来源,没住所的流浪百姓拥挤在由 政府名义办的几个避难所,渡过漫长的冬天。 卡车送去富商们每年捐赠的粮食和衣 物,或者也有红十字会的人看望其中的老弱 病孺,然而这些治标不治本,他们仍旧过着 穷苦的日子。 好几百号人争吵推攘,即便枪声也制止 不了。 物资因难民间的疯狂抢夺,很多食物都 被糟蹋,狼藉满地,亲眼看见这样的场面, 她既觉得心痛,又可怜。 “让你陪我逛大半天,有点无聊吧。督军 卧病不起后,家里几乎乱套,我就没心情出 ¥上午11:031/2 去了,亏得你回来,陪我散散心。” 梅兰顿了顿,握住她的手又道:“清如, 你刚才也看到了,外面腥云狼烟,要是任由 战争持续下去,那么百姓会越来越苦。” 付清如就算再迟钝,也料到三太太此举 并非单纯,话到这份儿上,她索性探试一番, “三妈的意思是” “督军现在神志不清,小人暗中窥视,为 防止变故稳定局面,若我们能和楚家化干戈 为玉帛,救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岂不是好 事” “消弭内战,的确是好事。” 付清如道:“三妈希望我说服敬遥 “督军在昏睡前亦是如此交代,如今身体 抱恙,希望两家暂时和解,不要激化矛盾, 可问题是,老三态度不明,不愿交出兵权。” 梅兰的脸完全看不出岁月痕迹,还是那 样风韵犹存,她点头,“老三性子恐怕只有你 的话听得进几句,你好好和他谈谈。” 上午11:032/2 “您太高看我了,他从不是与人商量的人,如果他听得进我的话,当初定然不会放我走。至于这种大事,我区区一个女人,对他而言更无足轻重。” 此时,车抵达大门,付清如走下去,回头看着梅兰,对方笑了笑,似乎因她的话想解释什么,但终究没有,“我还有个地方要去,就不跟你回去了。总之事态紧迫,望他以大局为重,我也不想看到他们父子反目。” 车门一关上,梅兰嘴角的笑容骤然消失。 谢家三少爷的心思算计,这几年,她多少领教了,假如她是数年前刚见他的时候,或许也被蒙在鼓里,和付大小姐一样。 他表现得那般漫不经心,无怪乎连枕边人都难以识破真正的面目。 眼波平复,逐渐被若有似无的愁绪覆盖。时至今日,她已经回不了头,但心中却没有感觉很舒坦。 “走吧,去高公馆。” 夜空似海,寥无星辰,许多墨色渲染开来,铺天盖地。 汽车的引擎声远去,付清如又一次开始耳鸣,记得上次,是听说母亲殁了的那天。 四周异样的寂静,无端使人惆怅。 卫兵领着她朝西院走,几个女眷被关在屋子里,因为门锁着,只能由外头的人打开。 望见她进来,里面的人皆愣愣的,半晌有人回过神迎上来,竟是大少奶奶陈思珍。 她表情惊惶不定,紧握住付清如的手,上下打量好久才迟疑道:“三弟妹,你、你还活着!” 而其余人瞥到后面荷枪实弹的卫兵,则面色苍白,像受了很大惊吓似的。 付清如问:“大嫂,你们还好吗?” 等卫兵们出去,陈思珍才将她拉近些,慌慌张张小声道:“家里怕是要变天了。” 谢明远前几月身体就出了点问题,但以为是小毛病未放在心上,哪曾想不久后越来越力不从心,直至有一天在官邸处理事务时直接倒下去。 军中元老们悚然,连忙把他送入医院,可他已经意识模糊,说不清楚话,这病来势汹汹,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 而三太太梅兰却十分镇定,边吩咐下人,边对元老们说:“督军突然暴病不起,眼下江州随时可能出乱子。虽然我是一介妇人,但也知道如果发生兵变,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老宅,所以我提议由四少爷暂代督军之职,把警卫队交给他统筹安排,大家意下如何?” 几位元老互相看看,不知怎样作答。 三少巡视鄂北边防,四少仍驻守在洛南,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回来,可他们也不好驳梅兰的面子。这节骨眼众人都不敢轻易担责,结果没几天督军昏迷不醒,梅兰揽了警卫队。 之后梅兰下令女眷们只许进不许出,那时候她们茫然无措,直到警卫队将阖府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才感到害怕和蹊跷。 卫兵们从不与她们讲话,也不回答她们的问题,就像看守犯人一样。 付清如不料短短数月家变丛生,怔忪得不知说什么。 梅兰的举动稳定了局面,再加上身份,自然无人敢多说几句。她原以为三太太不过是喜好赌乐而已,不想竟有这样果决的能力。 陈思珍说着说着,悄悄瞟了眼门外,用手帕揩着眼睛啜泣起来,“我也不懂三太太究竟在做什么。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本来指望三弟逃脱此劫,好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哪晓得他竟然自投罗网,送上门,为什么如此糊涂……”♂Ьèí苚詀:Π贰QQ,℃OΜ♂ “咱们好好一大家子,快快乐乐的,怎么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付清如听着她哭诉,那种身陷囹圄的惶惑涌来,更添不安。 女眷们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因此人人倍觉无助和凄楚,唯有相顾无言。 从大嫂口中得知,雪英住在公司宿舍里,没有回来,似乎宅邸里除了警卫愈发森严,不能随意出入,没有不同。 恰在这时,小侄子从睡梦中醒来,喊着要母亲抱,陈思珍急忙小跑过去哄他。此情此境,怕也只有不谙世事的孩童才能毫不掩饰自己地哭闹。 黑夜里吹起冷风,付清如仰头望向爬上树梢的月亮,泛着凉凉月的寒。 她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走,好像进了一座迷宫,不知哪里才是出口。 …… 一层秋雨一层凉,今年江州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城里雾气弥漫,处处寒意袭人。 一大早,谢敬遥洗漱完换了身便服,刚下楼,就看到坐在落地窗前的付清如。 她微微低头,正看着手里拆开的信。 他一边整理衣襟,一边不经意问了句:“谁的信?” 付清如收起信,回道:“姨父姨母想让我去定西散散心。” 他看着她,她却看向窗外。 天还没有彻亮,重云堆叠,雾茫茫一片。 -- 雨夜荼蘼(H) 初升的朝阳透过云层,努力撒下一缕缕 微光,像无数渺小却倔强的生 ♂Ьèí苚詀:Π贰QQ,℃OΜ♂命,淹没了黑 夜里滚滚流淌的血污。 里没什么用处。” 两人沉默好一会儿,仿佛找不到话题。 谢敬遥终于开口:“想去就去吧,留在这 付清如反问:“你能陪我吗” 他似乎清楚她这样说的原因,笑了一下, 走过来俯下身,略低了眉盯着她,那副样子 看起来甚至是如沐春风的温和,“这次我就不 陪你了,到那边以后,替我给二老问好。” 他不喜欢逃避现实,或许她是有意想借 助秦振业的关系帮助自己,又或者是希望他 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论哪种,他都不 会答应。 始终是不可靠的,更何况现今复杂的局面。 争也绝不因为无力的呐喊停止。 即便他不排斥,但外人的力量隔靴搔痒, 没有谁会带着无目的方式慷慨相助,战 他伸手,手指碰到她的额角,想拨开垂 下来的散发,却发现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 让他感到陌生的情绪。 下午2:01 1/2 许多年后,她方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对权势的追逐,亦是必须负起的身为军人,及谢家之子的职责和义务。 而这一刻,不过自己的妄测。 …… 黑夜悄无声息蔓延,付清如轻轻披衣下床。 桌上放着一把匕首,是谢敬遥今天回来时随手放在那里的。 手指抚过,摩挲那些雕着的繁复花纹,刀柄上镶嵌着蓝宝石,异常漂亮。 她转身看着床上的年轻男子,锋刃的寒光映着睡颜,轮廓分明,高挺的鼻,紧抿的唇。 这是张足以迷惑人心的脸。 她将刀尖靠近他的胸口,只要用力,果断刺进去…… 谢敬遥忽然睁开眼睛,温润如黑玉般的双眸透着微芒,不见丝毫情绪起伏。 付清如一怔,匕首不自觉从手里滑落到了地上。 他却面色平静,淡笑着问:“几点了?今早上还有个会要开。” 她望了眼挂在墙上的西洋钟,“四点二十。” “还早,”他抬手,拉她入怀,半阖眼在耳后轻声说,“错了。” 付清如不解。 唇边有笑,仿佛泼墨山水画因为迷蒙月色晕染开去,谢敬遥握住她的手朝胸口左边移了移,然后停在那处。 停了许久,久到甚至感受到每一次心跳,沉稳至极。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乱了,急急缓缓。 “位置错了,心脏在这里。”他缓缓道。 怀里的人儿瞬间有些僵硬。 谢敬遥仍是微笑,像江南的风,清的,柔的,语气宠溺,“傻姑娘,紧张什么?我和你开玩笑。” 许是被风吹得冷了,她忍不住打了哆嗦,道:“真的?” “当然,”他颔首,温热气息环绕,曲指刮了下她的鼻梁哄道:“外面凉,你身子弱,不好好躺着,小心又生病。” 过了没多久,窗外风声愈发大,乌云蔽月,接着响起急促的雨声。 水晶壁灯熄灭,谢敬遥轻勾嘴角,眼神幽暗,深得如那些长长岁月,一重又一重,渺渺茫茫。 这么一伸手,指尖便触到她柔软的发丝,嗅一嗅,微微香味扑鼻。 晦暗的光线中,他支起手肘看她,温腻如玉的颈在散落的乌发间若隐若现,纤细脆弱。 “我来要我的补偿。” “什么……” 余音被淹没在唇齿相碰间,他的舌自然大举侵入,勾着她在口中扫荡作恶。 掌心沿着脸颊一路下滑,抚过脖颈,锁骨,拨开颗颗纽扣,最终停在一只饱满的乳峰。 兴许是生孩子后的缘故,那里比从前似乎圆润许多,透着粉白。 触手绵软,温热。 谢敬遥低笑一声,咬一口奶尖,满意地感到她敏感微颤,“这次没有理由了。” 顶端的蓓蕾被轻轻拉扯舔舐着,逐渐挺立起来,泛着艳红的色泽。 次刺痒痒的感觉从那里蔓延到身体每一处,付清如抬手,喘着气揪住枕巾。仿佛有片羽毛若有若无地扫过,让她想甩开,又想贴近。 他的手指或掐或捏,唇舌所过之处,激起一片蚀骨的酥麻,留下暧昧痕迹。 “啊……嗯……” 难忍的几声娇吟溢出,飘过静谧的窗台,融入漆黑雨夜。 雪样的肌肤在深色床褥的衬托下,白得耀目,身姿玲珑有致,骨肉匀称。她躺在他身下,胸前微微起伏,几根发丝含在唇畔。 谢敬遥眼里更深了几分,呼吸愈沉。 “怎么了?”突然停歇的片刻,付清如被那样专注的视线凝视着,有些羞赧。 “别遮,让我看看。”他分开细嫩的两腿,欣赏那处风光。 两片花瓣可怜地翕张收缩着,靡靡的红沾着点点晶莹露珠,亟待抚慰。 前戏足够温柔与缓慢,亲过她的唇,她的乳和小腹,又来到大腿内侧,衔起一小块或轻或重地舔弄嘬咬。 他的鼻梁时不时擦过薄弱皮肤,微微的凉,但呼出的气却滚热。 神思被拨乱,感官放大,朦胧的悸动与愉悦萌生,拉扯着神经末梢。 付清如陷进迷离情绪里,仿佛被带进一场华丽的饕餮盛宴,纵情声色,只知跟随最原始的渴望。 “敬……敬遥。” “嗯?”他抬眼,喉间滚出含糊不清的一声。 她咬了下唇,很小声地说:“进来……” 尽管欲望早就勃发,谢敬遥始终在忍耐着,此时听她这样邀请,不由弯起嘴角。 捞过枕头垫在她腰下,他调整着角度,沉腰一寸寸往湿润的洞穴里面进去,令二人皆感受到皮肉滚烫,慢慢交融的滋味。 最坚硬的地方,扯开她最柔软的地方,满满当当,亲密相连。 热得让人浑身出汗,又紧得让人满足喟叹。 谢敬遥掌住她的胯骨往前抽送,每一次都撞出晃荡的乳波,盘结的经络用力刮擦着层层褶皱的壁垒,食髓知味。 这样的力道和深度太过激烈,他的肩背绷起流畅的弧线,喘息声有些粗重。 “呃……”被重重顶到某个点,付清如脱口低声吟叫,再也无法掩饰真实情绪。 抛开所有芜杂的思绪,什么都不再考虑,只臣服在纯粹的情欲中。 像是清晨绽放的第一枝玫瑰,蒙在薄雾后,缥缈的艳。 被念得燥热,谢敬遥喉结滑动,额角隐有青筋浮现,下身挺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掌心贴在她光滑的腰揉捏着。 她张唇,脚趾蜷缩,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席卷而来,随之痉挛着泻下潺潺的汁水,浇湿凌乱的床褥。 想停一停,却依恋舍不得。 他缓了须臾,汗意鼻尖蹭着她,沉哑轻笑道:“你说,太阳几点钟才会升起?” 付清如已经意识模糊,手攀上结实的胸膛,“什么?” 就着硬物嵌在甬道深处的姿势,谢敬遥侧躺下去,一只胳膊从她腋下绕过去抓住半个乳房。 “天亮以前,慢慢补。” 尽管窄小的穴口依然寸步难行,但利刃毫不怜惜,重新插至底部,抵达宫口。 长久折磨,一次一次肆虐,让她吞吃下去。 付清如花蕊酸胀不堪,被连续的冲撞搅得气喘不匀, ♂Ьèí苚詀:Π贰QQ,℃OΜ♂被迫迎合接纳。 他伸手扣过她的下颌扭过来,吮吻红唇,减慢频率温存片刻。 她昏昏沉沉回应,知道这不过是为下一轮激烈进攻,他留给她暂时缓过神的空隙。 …… 丝丝缕缕的雨浸透漫长的一生,荒芜又苍凉。 屋内光线暗弱,拓下一对赤裸交叠的剪影,以最快的方式分离,又最亲密的姿态交合。 -- 沉潜刚克(二更500珠免费章) 雨直到清晨七点左右停歇,天方亮,光影朦胧。 大街人头攒动,警察们想把冲在最前面的工人驱赶开,好让高委员和谢三少的车得以顺利通过,可惜人越聚越多,车行举步维艰。 前几日,德国政府代表埃尔茨贝格尔同协约国联军总司令福煦在法国东北部贡比涅森林的雷东德车站签署停战协定。 西方的战火暂时消弭,然而,笼罩在祖国大地的硝烟并未散去。 高默专程赶回江州,便是为了共同商讨止战事宜,哪知道这群工人们从何处听闻消息,跑来闹事。 谢敬遥神色冷淡,吩咐道:“传话下去,将带头闹事的都抓起来。” 车外的警察立正,敬了个军礼,“是!” 得到命令后,警察们对空放数枪,收缴条幅,迅速逮捕带头的工人,人群果然散去大半。 高默拍拍司机的肩膀,示意其继续前进。 司机这才回过神,一踩油门急驰而去。 车子转过几个街角,停在河畔的雅苑门口,立即有人跑来,将车门拉开恭敬道:“三少,三太太和宋军长张团长他们已经在里面了。” 谢敬遥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 警卫员领着二人,一路穿堂过室。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两三百年前,此处是某位颇负盛名的诗人的住所。 遥想昔日,诗人对月饮酒,提笔作画,楼外便是流水淙淙。 如今,这里坐满军人和西装革履的人,看见谢敬遥进来,起身欢迎。 谢敬遥整了整衣领,摘下军帽向众人道:“军中事务繁多,值此危难之际,听说竟有人克扣年饷,诛杀无辜,我毕竟放心不下,现在才来,是不是太迟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听的在座诸位中的两三人却坐立不安。 “不迟不迟,”高默连忙笑道,“三少愿意赏脸过来便是幸事,怎会嫌迟?” 谢敬遥只是笑笑,他从军部出来前,石磊分明告诉他已是下午1点钟,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梅兰招呼道:“敬遥,快坐吧,你这样站着,大家都不好入座了。” 谢敬遥扫一眼这些人,在军中谈不上位高权重,却也是有头有脸,有的更是之前支持敬轩继承督军职位的,心里已明了几分。 但尚且不清楚的是,三太太何时与高默搭上关系,恐怕很早以前就在谋划。 他走到留出来的位子,笑道:“大家坐吧,这地方挑得不错。”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一度和谐不已,便有人高谈阔论起来:“自徐总统上台以来,一直谋求南北和解,结束内战,既发表停战令,广州军政府方面也响应了,咱们做臣子的,自是该听从天子之令。” “谁说不是,况且谢楚本是一家,为何要互相对峙争斗……” 谢敬遥摇着玻璃杯里的红酒,艳丽如血。 他很少说话,有人过来敬酒便举杯回应而已,听着那些醉醺醺的言论,不由冷冷扯了下唇角。 这时,宋军长道:“唯今大计,还望三少多多琢磨。” “好说,宋老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日后这样的饭局还是别摆太多,”谢敬遥的目光在几位军人的脸上徘徊,然后定在宋军长身上,“当心适得其反,弄不好两边得罪。” 宋军长闻言一凛,急忙道:“三少这说的什么话?我们都是追随三少的。” 旁人也纷纷全站起,举着酒杯附和:“是啊,我们全听三少的。” “错,不是听我的,是和衷共济,”谢敬遥淡淡道,“在座的各位比我年长,有的对抗过八国联军,有的参加过武昌起义,我作为后生,有很多地方还要向大家学习。” 宋军长笑着说:“三少说的是,有用得着的地方,莫忘了我们这些老人。” 谢敬遥但笑不语。 这些人枪林炮雨几十年,资历不比父亲浅,谁晓得被父亲摁得死死尽都在偏远地方驻守,仕途不太得意,至今不过统率千人,时间一长自是有怨。 倘若他们真有心,忠诚谢家,就不会在谢家出事后数日无动于衷,直至父亲卧病不起,假意探望,实则来打听虚实。 今日这桌酒席,也是为探自己的口气。 梅兰便是看穿,捏住他们的心理,稍微给些甜头或抓住其把柄,个个就会依照行事。 酒酣耳热之时,谢敬可爱如我遥叫了高默出去。 “三少有什么事?” 谢敬遥拄着手杖背倚廊柱,看着他笑了。这一笑,令满园的美人蕉似乎皆失去光彩。 高默本也是江州有名的世家公子,可与他在一起,未免珠玉在侧,黯然失色。 “高先生,你今年五月八日去陕北楚家了?”谢敬遥漫不经心地开口。 高默愣了愣,不料他突然这样问,“我受邀去同以往的一位朋友叙旧。” ♂Ьèí苚詀:Π贰QQ,℃OΜ♂ “哦?”谢敬遥微挑眉,“我怎么听说,你是去和人密谈重要事宜了。” “那人是我留洋西点军校的校友,我们老同学聊聊天,不用向三少一一汇报吧?”高默强作镇定。 “是啊,你二人深情厚谊,所以高先生还自掏腰包赠给旧友巨额私款,那么多钱,以你平日的收入远远不及,我想背后定有贵人相助吧?听说你还准备举家迁往旧友的别墅,可惜因为战乱耽误至今。” 看到高默变了脸色,谢敬遥笑得愈发温和,“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出卖樊军军情还是联合发动军变逼迫督军下台?前几天来督军府拜访,上面下来两份文件,你立刻就想办法查阅《关于停止内战问题的指示》,是检查里面有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吗?” 高默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这个人没有那般简单,甚至远远比自己想象的可怕。 霞光从天鹅绒窗帘缝中透进来,付清如举起手来遮了遮眼睑。 已是冬天,地面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脚踩在上面,软软绵绵。 放眼望去,一幢幢华美的花园洋房映入眼帘。可同在一片土地,撕开表面的浮华,动荡政局下的许多人却食不裹腹居无定所。 郭旭说谢敬遥去赴重要的酒宴,她想,就算做什么,他本没必要对自己说明,有什么担心的呢? 推开落地窗,外面是宽敞的露台。 风吹过,枝木簌簌作响,凋零的花叶随之飘飞,如此凌乱而萧条。 空气有些冷,付清如不由裹紧罩在旗袍外的呢子绒大衣。 -- PO-1㈧.℃OΜ 萧瑟年月 窗帘外暮色弥漫,天上寥寥几点寒星, 这趟列车载着无数人的梦,跨过绿水悠 悠,越过层峦叠嶂 ♂Ьèí苚詀:Π贰QQ,℃OΜ♂,在时间的缝隙里划出永 在几天前先到了这里,此时付清如一下车, 落到人间,只余下冷凉银光。 恒的轨迹。 长久的旅途后,抵达定西。 白色蒸汽随着呜呜的汽笛声逐渐消散, 收到付清如的信后,月香已经带着行云 便看到两人等在车站口,身旁还有两个秦家 的仆人跟着。 行云垫着脚,东张西望,在人群里发现 她的身影,立刻挣脱月香的手跑过来,叫道: “妈妈!” 付清如蹲下来抱着他,笑道:“在姨姥姥 家有没有调皮捣蛋,好好听话” 行云搂住她的脖子,一个劲儿地蹭来蹭 去,“才没有调皮,我每天都在学习写字哦。” 没有说谎,他最近都开始看书画了除了有 时候闹着要见小姐以外,也没别的。” ¥上午11:051/2 跟着赶到的月香连忙说:“是啊,小少爷 “妈妈,我好想你,你去哪里了,是不是 付清如怔了下,点点头。 “那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别的小朋友 稚嫩的话出口,让付清如突然有些心酸, 行云骄傲地扬起头,“我会乖乖的,我已 月香悄悄擦干眼角,笑着说:“小姐,你 付清如道:“冯妈呢,怎么不见她” “冯妈把我们送到秦府就走了,说她自己 “那咱们走吧。” “小姐,”月香朝她身后望望,接过行李箱 去见爸爸了”行云眨眨眼问。 都有爸爸妈妈,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爸爸。” 她摸着行云的脸蛋,微笑道:“爸爸很忙,要 做很多事,只要你乖乖的,等他空闲了, 定来看你。” 经可以背诗了!” 总算回来了。' 还是习惯住在原来的地方,日后小姐若是需 要帮忙或是想她了,仍然去那里找她。” 疑惑道,“姑爷怎么没和你一起啊” ¥上午11:052/2 付清如抱起行云,“他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自是没时间。” “可是……” “好了,我坐这么久的车过来,不是为了听你唠叨的。” 月香珠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付清如一副不愿继续开口的样子,只好瘪瘪嘴把话咽回去。 停在车站外面的车子等候多时,司机下来帮忙将行李箱放进去。 付清如看向窗外,听着引擎声响起,思绪逐渐纷乱。 此刻,陕北榆林的天空飘着冬日第一场鹅毛大雪,风声呼啸,城内皆是白茫茫。 楚公馆的佣人们忙忙碌碌,有的扫地,有的擦桌子。 二楼卧房暖意融融,墙面刻有金色靡丽图腾,落地窗前垂着法兰西天鹅绒帘,连沙发上也铺了驼毛软垫子。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闭着眼睛,眉头轻皱。 外面有一株很大的枇杷树,枝干并不粗壮,显然是这两三年才种植在此处。 枝叶稀稀疏疏,平时并不惹眼,可是春夏之际,满树绿叶,结了累累黄果便生出另类风景。 连梦境都会骗人,章绎之记得那明明是六月,树上绿意盎然,梦中却长着簇簇白色小花朵,风过处,无数柔软花瓣飘落如雨。 树下小女孩与少年呢喃软语,不知说些什么,但看着少年的神色也能猜到几分,大约是地老天荒的盟誓。 承诺若是做不到,终究不过是泡沫般的谎言。 谁信? 少年伸手,温柔把落在小女孩发丝间的花瓣拨掉,然后俯身亲了下她的脸颊。 彼时眉眼青涩,不懂掩饰,不知算计,所有东西美好似画。 “先生,先生,”有人推着肩膀唤,“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梦境的迷雾倏地散去,章绎之睁开眼,揉揉眉心。 玉萍道:“天气冷,阳台风大,您若是累了,在屋里歇着可比外面强。” 目光望向院子里,他低声道:“我又做梦了。” 天地悠悠,浩浩荡荡,一切却无处倾诉。自楚仲业和谢家决裂后愈发多疑,草木皆兵,又有小人居心叵测,谁不是步步惊心? 万事只能积蓄心中,任凭溃烂。 他咬牙苦笑,从她上次离去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好像唯有在梦里,他才可以再见到她。 “您说什么?” “没什么。”章绎之起身,一件披在身上的外套随即滑落。 玉萍连忙说:“夫人刚才来过,许是见先生睡得熟不忍打扰,就走了。” 章绎之捡起外套,没回应,只见天阴了,灰蒙蒙的,这才觉得全身都被风吹得冰冷僵硬。 “先生,夫人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希望您晚上能回去一趟。”见他无动于衷,玉萍犹豫片刻,不得已提醒道。 先生结婚半年了,却很少回家,大多数时候住在楚公馆,更别提同房。 沈小姐起初因为这件事闹腾几天,先生不为所动,后来被老爷训斥一顿,才在家里住了两天,两天后,先生就用公事繁忙种种理由推辞。 外人道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谁知道个中滋味缘由? 沈小姐是何等身份,自小受尽宠爱,如今被冷落,当然忍不住脾气,和先生吵了好久,软硬兼施什么手段都用了,却奈何不了先生。 玉萍眼睁睁看着夫妻二人关系冷到几点,也没有办法。 沈小姐性子虽然张星星梦扬暴烈,但对先生倒是一心一意,甚至现在放低姿态,然而可惜的是,先生从不感激与感动。 她知道,先生心里有个忘不了的人,便是那位谢家三少奶奶。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爱恨情仇到底是怎样使人无可奈何的事? 章绎之只点了下头,扣着西装扣子,平淡道:“周志生呢?” “周侍卫长在楼下,据说有事报告。” 看着头也不回出去的背影,玉萍叹了口气,接着又拍拍脑袋,做好本分,至于主子的事还是别胡乱揣度了。 “副军长,”周志生见章绎之从楼梯下来,迎上去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章绎之思忖片刻,缓缓道:“这么说,谢敬遥真的随三夫人过来了?” “不错,电报就在总司令办公桌上。” 周志生看他沉默不语,不解地问:“副军长难道有什么顾虑?” 章绎之道:“谢敬遥之前态度并不是这样,尤其在督军府出事后,他向来主张自理,现在却愿意涉险深入我北地,不得不让人怀疑。” “您是说,谢三少在谋划什么?但此次他不过带了几位随行副官军士,在我们守备森严的楚军地界,想来掀不起风浪。” 章绎之冷冷笑了笑。 邀请谢敬遥是义父的意思,督军府现在局势瞬息万变,他心里对谢敬遥赴榆林之举没有太多把握,也猜不透其忽然所为的意义。 只是兵来将挡,既然谢敬遥敢单刀赴会,他自是奉陪。 北地风雪飘飘,南边则阴雨连绵。 一轮昏黄的月亮遥挂在天际,冷冽的风吹打着窗外的花木,窸窣作响。 石磊在督军府找了许久,没有发现谢敬遥,又回私苑。经过付清如住过的房间,房门虚掩着,抱着侥幸,他推开房门。 屋 ♂Ьèí苚詀:Π贰QQ,℃OΜ♂子里没有开灯,光线晦暗。 他看到窗户旁,那个人正望着远方的夜空,看不清神情,只有满眼烟水苍茫,长路无尽。 付清如之前在这里的时候,除非忙到无暇顾他,谢敬遥尽量每天抽出时间过来。而付清如离开后,他很少再来这处。 原先房间放着几盆水仙,她走以后,那些花花草草无人照料,几乎枯萎了,连空气也清冷起来。 石磊走进去,一副踌躇的样子。 “什么事?”谢敬遥低声道。 -- PO-1㈧.℃OΜ 醉翁之意(一)(二更) “少爷,您上次吩咐,让我看着少奶奶回 “怎么了” “少奶奶在秦府很好,就是 “有话就说,跟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 石磊吐了口气,道:“有消息传来,少奶 “属实” “留在定西的人是我挑的,绝不会有错, 石磊抬眼看了下谢敬遥,似乎反应不大, 下午8:201/2 秦府,留意她的近况。” 得磨磨蹭蹭的了” 奶经常带着一个孩子出入玩耍,秦家人说, 说是少奶奶的孩子。” 那小孩子还叫少奶奶为妈妈。” 谢敬遥不动声色,连摇摇晃晃的树影也 掩不住沉静,冷冷清清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那身军装于别人而言是身份象征,在他 身上却显出清贵不可高攀的姿态。 却还是从其抿紧的嘴角,看出克制的情绪。 他不敢揣测,按这情况看那孩子很有可 能是小少爷,但少奶奶之前又被楚军挟持过 一段日子,毕竟是个柔弱女子,乱世中遇到 这种事情,就算他信少奶奶的品行,还是无 法断定。 “而且,少奶奶在秦府住了不到五天,又 回北平了,看来仍对付家主母的死因耿耿于 怀。” 的波纹涤荡,转瞬又了无踪迹。 闻言,谢敬遥眉峰一敛,眼底像有浅浅 “少爷,计划是否如期进行” 沉默良久,石磊才听到回复:“计划不变。” “榆林是楚军腹地,这趟北行之路必定凶 险万分,楚仲业摆明不安好心,您若非要亲 自去,应该多带些人为好。” 谢敬遥淡淡笑笑,道:“父亲的病看来是 好不了了,无非拖延数日,楚仲业既然迫不 及待,我不妨陪他演一出戏。” 等待的时机已经成熟。 愈发显得门可罗雀。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他知道, 自付家散后,只有钱伯仍旧守着这里, 下午8:2 /2 时隔许久,付清如再次回来,主仆二人相见,钱伯已是满头华发,似乎更加苍老。 忆起昔日阿玛在世家族的风光,心里不免怅惘。 带着行云逛遍庭院,她指着这处那处讲说有关过去的故事。行云年纪尚小,听着懵懵懂懂,却十分认真。 “妈妈不哭,有我在,我以后一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你!” 付清如本来用手帕擦着眼泪,听他这样说,不由被逗乐。 行云坐在她怀里,伸出小手抹抹她眼角,俨然小大人的模样,“我保证,不让妈妈伤心。” 付清如握住他的手,笑道:“等你真长大了,要保护的可不仅是妈妈,还要尽可能保护身边人。”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池台如昨,却物是人非。 偌大的宅邸,只剩她孤身一人。想到乌雅氏规行矩步一辈子,对自己寄予厚望,而死因至今是个谜,她就无法若无其事生活。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与意外,其中不少凑巧与意外,事后追究起来,皆是人为。 手心攥紧金制领薯 条推 文站章,无论是谢家人,或是其他人所为,她要查个明明白白,不让母亲受冤屈。 当夜突发大火,不是无缘无故,钱伯看见,就定会有其他人看见,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附近还有四户人家,那么多双眼睛,行凶之人要全避开几乎做不到。 离付家最近的许家不过百步距离,向来与阿玛交好,她小时候还偶尔去许家玩,钱伯也说,她和母亲投奔督军后,许家老爷夫人还派人帮忙照看房子。 从他们开始询问是最好的,兴许有所收获。 第二天,付清如就登门拜访许家。 许氏夫妇也是看着她从小长大,对其忽然来探望有些意外,少不了叙旧一番,伤情叹息。 提及过往,付清如问道:“许伯父,母亲出事那晚,我家里起火,火势很大,您知道吗?” 许老爷认真想了想,回道:“我那段时间上任并不在北平,所以不太清楚,不过你如果有任何想问的,我可以把府中值夜的人叫来。” 值夜的几个丫头小厮通通被召集到大厅来,也不知缘由,唯唯诺诺。 付清如看着他们,字正腔圆地说:“各位在许府做事都有些年头了,想必应该也是认识我的,我就不绕弯子直说了,想问一问你们在付家突发大火的那天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出入或是发现可疑的情况?” 谢敬遥态度模棱两可,知情不说,是因为他想掩盖什么,且这件事也许和督军府,甚至是他本人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她会查到真相。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齐齐摇头。 “我希望大家实话实说,不要隐瞒,这不仅是关乎我母亲的死,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倘若你们的家人遭遇这样的事,我想各位也定不会甘心。” 见在场之人依然鸦雀无声,她不得不晓之以理,声色也冷起来,“我下定决心要找到凶手,还母亲一个公道。我知道你们有顾虑,或是害怕,或是受了威胁,可是人命关天,我希望你们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凶手不得到惩治,总有一天还会回来杀人灭口。”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仆人们面面相觑,眼神游移,小声嘀咕起来。 “我……我看见了。”终于,有个丫头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付清如立刻上前几步,“你说。” 丫头支支吾吾道:“那天下午,我照刘嬷嬷的叮嘱,上街去买几匹料子,经过付府门口,看到好几个军爷在外面站着,我当时也没在意……” 难得阳光普照大地,马场宽阔,即使在寒冷的冬天,草坪也修剪得整整齐齐。 谢敬遥一身骑马装,手里缰绳拉着匹通体洁白的马。 张德良不疾不徐,宛如散心般在前方等着他过来。 “参谋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参加过跑马场的赛马比赛,是吗?” 谢敬遥点头。 “名次呢?” “第二名。” “参加比赛的有几人?” “七人。” 张德良道:“不是第一,就算不得最好。” 谢敬遥有些不以为然,表情却从容,“至少,樊军里没对手。” 张德良作为军中德高望重的元老之一,看着他逐渐成长,多少是了解他的,明明心智极高,偏要做出一副与世事无争,清心寡欲的样子,不由笑着说:“不如跟我比比如何? ♂Ьèí苚詀:Π贰QQ,℃OΜ♂” “张伯伯,您输了怎么办?” “局才开始,子未落,”张德良反问他,“怎能随便下定论?” “我如果输了,那幅《定海塔》就送给您了。” 《定海塔》乃是高宗五十八年,英国使者访问清朝觐见乾隆皇帝,随团画师威廉·亚历山大所作,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张德良平时爱好不多,字画是其一,谢敬遥把这样的珍宝让出来,看似大度,实则投其所好,必是有事相求,稳固其心。 “如果你赢了呢?” 谢敬遥微笑,“所求不多,望张伯伯在日后助我一臂之力。” “好,我老头子今天就舍命陪君子。驾!”张德良双腿一夹,催马先冲出去。 谢敬遥用力一扯绳子,纵马追逐。马蹄如疾风骤雨,眨眼超越张德良,他头也不回,精湛的骑术把张德良远远甩在身后。 张德良倒也不着急,看着前方的背影,渐渐放慢速度。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深知,属于自己一辈的时代已然过去,未来是由年轻人创造的。 无论是他,还是督军都老了,樊军的担子和责任早应该由其他人接任。三少赴榆林,虽是以身犯险,却祸福相依,同样蕴藏巨大的机会。 所谓成王败寇,胜则青云直上,败则万丈深渊。唯愿其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醉翁之意(二) 督军府欲与楚总司令化干戈为玉帛,握 手言和消除多年仇怨的报道占据报纸的头版 头条,传遍大江南北。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街头巷 尾纷纷议论此事,上一次会议不了了之,不 知这次是否顺利进行。 有人持怀疑观望态度,有人大力支持, 而对于革星星梦命党和普通百姓来说,这样的和平 谈判自然是他们一直期望的。 今年的雪似乎特别多,寒意阵阵。乌云 在天空翻腾,一节节列车哐当哐当经过铁轨, 不知道要把命运拉向哪里。 温暖如春的一等舱外面是无垠的白,蔓 延着层层冬天的冷寂。 日光逐渐褪成了苍灰色。 谢敬遥支着手肘,看到天边泛起黄昏,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付清如的样子,那样 干净无瑕的眼,明眸皓齿,难过起来的悲伤 与高兴时候的欢喜都十分清晰。 从哪一天开始,他习惯了戴上面具,逢 场作戏,嘴边带着心怀算计的笑,或温柔, 或谦卑,或魅惑。 上午10:571/2 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连自己也说 细想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幼,敬轩喜欢骑马弄枪,他却爱好书 父亲训他,皆是说:“我谢明远的儿子, 将来都要做人上人,你若有你弟弟一半我便 在父亲娶了梅兰,冷落母亲,在亲眼看 见父亲打死敌人的孩子,北方的楚仲业又蠢 蠢欲动,盯着樊军的半壁江山和十几万兵马, 见识诸多肮脏与龌龊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 他不恨父亲,也不怪母亲和任何人,因 为他很清楚,混乱的世道里,谁都不好过。 群雄逐鹿,生死难测,唯有站在顶峰的 人才有活着的资本,而那些碌碌无为的早晚 就算父亲不说,他也不愿三省分裂,由 他人蚕食,为此,哪怕不择手段。 钱,但那个位子坐的,只能是他。 不清。 文,但求得过且过。 安心了。 理。 会被淘汰。 敬轩是他的弟弟,他可以给予其情,义, 上午10:572/2 谢敬遥阖上眼睛,似睡非睡,胸口的伤又一跳一跳地痛,折磨着身体,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滚落下来。 郭旭见他皱着眉头,面庞失去血色,上前两步低声道:“参谋长,不如打一针吧。” 止痛剂治标不治本,但现在别无他法。 他知道,这是上次被杨庆儿子报复留下的伤。 医生说炸弹碎片几乎被取出来,靠近心脏的地方连着许多微小血管极易造成生命危险,不敢轻易动手,所以只做了防止感染的紧急处理。 后来他们还劝说谢敬遥请更好的医生重新施行手术,却由于种种因素耽误至今。 皮肉伤不过小事,可就是这枚小小的弹片,很容易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不用。”谢敬遥睁开眼,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仿佛那样的疼痛根本无足挂齿。 厢门外走道上,梅兰和赵君眉说说笑笑,正端着热水走来。 和平会议的日期预定冬月十四,但是十二那天,各大报纸便刊登出谢明远病况危急,住进医院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连总统府都打来电话。 民间也有另外的传闻,说谢明远不是生病,而是樊军祸起萧墙,被叛徒下毒囚禁。更有甚者,说其实谢明远已经身亡,只是督军府为控制局面,密不发丧而已。 在这件事前不久,两军还曾在洛南附近打了几仗,枪支马匹堆叠如山,炮火不断,结果各自伤亡惨重,不占绝对优势。 谢敬轩身先士卒,甚至在此次战役中负伤,险些被榴弹炸死。 西北军趁机进军骚扰边境,侵占土地,让楚军和樊军都有些顾及不暇,时人评论,这或许是促成双方二次和谈的重要原因。 轿车停在楚公馆门口,卫兵拉开车门,谢敬遥整了整衣领,下车向里走去。 “振兴中华”的匾额悬挂大堂正中横梁上,像是响应着孙文的号召,遵循革命者思想,可惜从一九一二年至今,仍未见共和。 高默在这里候着,迎众人往前,沿途高耸的白色廊柱布满富丽的浮雕,拱门精巧,布局豪放。 谢敬遥道:“这种风行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巴洛克式建筑很有特色,自由奔放不失大气。” 高默侧头看他,有点诧异,“想不到三少对建筑也有所研究。” “略知一二。”谢敬遥脱了军帽笑,丝毫不受民间流言蜚语影响。 赵君眉接口道:“表哥你还不知道吧,三少十五六岁的时候曾经去欧洲游历过一段时间,见识了不少,自然对这些了解。” 正说着,一行人已进入梅园中。 梅园因园里遍植梅树得名,以梅饰山,倚山植梅,梅以山而秀,山因梅而幽,清香缭绕,处处透着江南的雅致。 接风洗尘的家宴就设在梅园的会客厅。 开宴前众人看到,原来从樊军叛逃的一位少校军官带着夫人投奔了楚仲业,被分配在楚总司令的直系部队。 他带来的见面礼就是樊军在与楚军交火中,总是占不了便宜的情报,而楚仲业公然允许其参加宴会,一方面是嘉奖,一方面是立威。 掌声响起来,天气很冷,但室内却热闹得很。 下人们进进出出,将一道道西式菜肴摆上餐桌。谢敬遥和楚仲业进来后,大家方各自落座,晚宴正式开始。 章绎之坐在斜对面,既不相迎,也不避开。 在漫长的晚宴中,薯条推文站他仿佛不认识谢敬遥似的,一眼也不往这边 ♂Ьèí苚詀:Π贰QQ,℃OΜ♂ 瞧。大家似乎达成默契,这时候只谈风月趣闻,不论政事,气氛一度和谐。 来的大人物不胜枚举,自是免不了推杯换盏,互相客套几句。 梅兰在那些军政要员面前走了一圈,随后与楚仲业攀谈起来,比起别的高官,她似乎和他说得很多。亲人多日未见,十分想念。 赵君眉附在耳畔小声说话,谢敬遥倒着威士忌,神色轻松。 家宴进行到尾声,又因为楚仲业邀请,大家在梅园赏梅看雪,游览一遭。 从前有人在督军府见过三少爷,当时谢敬遥仅十四岁,那人曾言“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倒也所言非虚。 此刻他松松披着军氅,脸颊泛起红润,比平日添了几分冶艳缱绻,索性解两颗扣子散热,像是喝醉了,不得不告辞。 专使住处由楚仲业安排,就在楚公馆不远,上楼的脚步摇摇晃晃,赵君眉上前,他就任由她搀扶,几乎是整个人靠着她。 “你慢点。”赵君眉费劲地拉开门,又扶着他到卧房里。 挨着床,谢敬遥仰面躺下去。 赵君眉正要蹲下去给他脱靴子,郭旭突然走进来道:“赵小姐,剩下的就我来,这么晚了,你先休息吧。” “好吧,他醉得不轻,我去让厨房端碗醒酒汤过来,你一会儿记得让他喝了,免得明天起来难受。” 赵君眉原本想留下来照顾,但高默又嘱咐她早点回去,只好看几眼谢敬遥,这才不舍地离开。 等走廊变得空旷,郭旭目送她走远,关门回到房间,谢敬遥已经在床沿边坐着,眼底是清醒的冷。 “走了?” 郭旭点头。 谢敬遥站起来,拉了灯走到窗户边,手指拨开帘子一角,街边的几个人影闪闪烁烁,迟迟未动。 楚仲业这只老狐狸不会轻易相信人,未必看不出蹊跷。 “我记得刚才宴会上有个叫江口隆的日本人。” “是,据说是日本商会的会长,但实际上和日本华北驻屯军关系匪浅。” “明天你出去散布个消息,就说楚仲业很想为帝国效力,暗中派人秘密联系驻屯军的司令。” 郭旭不解其意,道:“参谋长的意思是……” 谢敬遥低头笑笑:“给楚仲业和章绎之找点麻烦。” 郭旭一阵心紧。 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把握住情绪,不管处于什么情况,即使再被动,再痛苦无奈,也可以完美地掩饰。 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无害,实则就像在狩猎的过程中信马由缰,悠闲地巡视,假如发现合适的猎物,就会迅速弯弓搭箭,一击穿喉。 ♂Ьèí苚詀:Π贰QQ,℃OΜ♂ -- Ρο-18.℃οм夜色无瑕(一) 翌日,久违的阳光冲破阴霾,投下寒冬 里的温暖。 榆林郊外有几座山,山势巍峨,雾绕雪 顶,有最大的狩猎场,连带着附近都被划做 禁地。 每至此时节皆办狩猎大会,却因休养有 度而草木茂盛,野禽众多。 冬日狩猎的最好时候是大雪后的晴天,- 是雪后两三天野兔、野鸡等耐不住饥饿要 出来觅食,二是雪地上会留下猎物走过的踪 迹,方便寻找目标。 休息两天后,众人启程去山里狩猎。 原来的狩猎区域已有-些经常出入此地. 的百姓聚居在此,大家只好绕过村落,往另 一小道径奔林间而去。 楚仲业送了把平式双管猎枪给谢敬遥, 猎枪本是美国领事送给他的礼物,射程远, 连枪管的硝油都有种生猛的气息。 谢敬遥起初不收,他却执意转赠,便只 能却之不恭了。 楚仲业哈哈大笑,说:打到什么野物, 也算有我的一份! 赵君眉道:”楚总司令,三少他有腿疾不方便,打猎恐 谢敬遥如何不知她所想,——定是因为他, 之前坠马过,怕他有心理阴影。 “没事。他笑着安抚。 赵君眉仍旧不安,可既然他不拒绝,她 也无法阻拦。 早有侍从在昨天先行潜到稍远的地方, 将碎玉米、花生等撒在野物常出没的地方, 借此引出它们。 大家骑着马走走停停,忽然,前方雪地 中似乎有什么响动,猎犬闻声而动,像只箭 先冲过去。 草丛中倏地窜起几只野兔,拼命往坡上 跑去,而众人也加入围捕的行列。 群蹄乱踏,积雪飞扬,刹那间忙乱起来。 谢敬遥举起猎枪瞄准,可惜野兔跑得太 快,子弹稍稍打偏。他追着野兔往深山而去, 郭旭和几名随从赶不上,很快就看不见身影。 等谢敬遥打中兔子回头,周围却看不见任何人。他拎起野兔正要调转马头,岂料马像受了惊吓,嘶鸣一声,胡乱蹬起蹄子。 想安抚马的情绪,放轻拉绳的力道,然而马狂躁不安,想拼命摆脱什么般扭臀扬蹄,丝毫不顾马背上的人。 谢敬遥坐在后面,被这么飞速猛颠,连他也握不住绳了,直接被掀下去,听见手臂“咔”地一声脆响。 抬头望向四周,马不知去向,皑皑白雪,茫然无边。 等剧痛缓解须臾,他撑起身体凭记忆向回走,尽管来时的痕迹都被风吹得模糊,根本不知道是否正确。 走着走着,晴朗的天空已变混沌,远处卷来铅灰色的云朵。 风刮得更凶猛,如野兽呜呜地吼叫,吹得人睁不开眼,走一步都耗费极大的体力。雪由小而大,几乎寸步难行。 谢敬遥累极了,背靠树干,不得不再次停下。 朦胧的视野里,似乎有人跌跌撞撞朝这边走来,还叫着他的名字,满是急切。 枯枝败叶,簌簌落了一地,一声一声,仿佛叹着流年似水,韶华易逝。 他忍不住牵了下嘴角,此时此刻,为什么竟以为是她呢? …… 谢敬遥醒来是半个小时后。 他背靠树干坐着,面前的女子将摘来的几个野果放在他身边。那些野果看起来很奇怪,无法使人产生食欲,不过恢复体力却需要。 她明明看到他醒了,却假装没察觉,自顾自做着事。 乍然听见闷咳声响起,她随即瞥过来。 “你怎么来的,你应该在秦家。” 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居然冒着极大的危险,不论是楚军,还是来自环境的威胁都无可避免,说不感到半点诧异是假的。 付清如皱了下眉,直至此刻,他依然伪装得那么好,即使被人故意设计,居然也能做到不说半个字,不动声色。 “这世界钱不能解决一切,却可以办很多事情,比如打听消息,与狩猎的队伍随行,巴结楚总司令的人何其多,想必他也记不全。”她语气冷淡,不愿多说。 “是沈黛那些话让你无法安心,明知道这里不是该来的地方,你还偏要冒险。” “你不能掩盖真相,我也不会令母亲冤死。” 她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实际上很倔强执着,从前倒是低估了,谢敬遥笑笑,“你不用特意告诉我这些。” 他的面色出奇平静,好像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我的手臂脱臼了,需要矫正。” 她没点头,他已经做好准备,只告诉她如何接骨,示意可以动手。 “你确定让我做?” “你能做到。” 付清如盯了他片刻,依他教的方式,慢慢放到错位的骨头处,迟迟不敢动作,最终还是他按着她的手用力一扭。 余光瞥到他浑身微微抽搐,嘴唇也闭紧,看起来在极力忍耐痛楚,她手不由抖了下。 他从齿缝中低声吐出两字:“继续。” 付清如垂下眼睑,继续矫正。 汗湿背脊,谢敬遥忽然觉得胸腔内气血翻滚,一丝腥甜迅速上升。但他没有叫停,只静静地压下那席卷全身的剧痛,血便顺着嘴角流出。 她没有留意到异常的情况,等做好一切抬眼看去时,他已经用袖子将血迹擦掉。 “感觉怎么样?” 嘴唇血色尽失,他小幅度地活动两下,摇头说:“没问题了。” 付清如道:“有人不想让你活着回去。” “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你清楚这是场鸿门宴,为什么犯险?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还是认为就算在受重伤的情况下,也有十足把握敌得过?只怕等不到救兵,先来的会是敌人。” 闻言,谢敬遥并不回答。之前消耗太多,旧伤添新伤,这时几乎没有任何气力了。 付清如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刀俎上的鱼肉没区别。我来这里之前就看到,有很多人漫山遍野搜寻,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杀你的。” 薄唇轻启,他微笑着问:“那你为什么来?是为杀我,还是救我?” 她似乎愣了下,别开脸。 寒意森森,夜色逐渐蔓延。雾气浮动在山峦间,愈发显得寂静。 不远处传来隐隐人语声,一个,两个,三个…… 几乎能够看到影影绰绰的火光在跳跃。 付清如望了望四周,故意留几个朝南的痕迹,然后往相反的北边移动。寻到靠悬崖峭壁的一处地方,发现有不少荆棘丛。 谢敬遥用军刀挑开几根长满刺的枝条,小声道:“进去,趴下。”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两人躲到茂密的刺丛里,即使穿着厚衣服,仍被尖利的刺划破了很多。而手上无法遮挡,也自然被割出血痕。 虽然会受伤,但这是相对安全的躲避之处。 他们伏在地上,屏气凝神,透过枝条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敌是友,唯有暂时避开。 黑暗笼罩山头,天地静得只听见风声。 良久,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远远传来几道人声,听不清楚,又很快消失。幸亏那些人搜查得不仔细,只随便在附近转了转就离开。 又等许久,确定人都走远,付清如才松了口气。 出山的路不好走,因为骤降大雪,满眼皆是白茫茫,辨不清方向。 虽然简单处理伤势,但为防止意外,再次遇到追兵,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又小心翼翼走路。 “那里,好像不对劲。” 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山上不断有松落的雪块滑下来,而且越来越大。 话音刚落,轰隆隆的响声响起,仿佛千军万马摧城之势。半山上,几个巨大的雪块以箭矢流星般的速度滚落。 更让人惊骇的是,随雪块滚落,雪山的一侧如被人用刀生生劈断,整个开始往下垮塌,往他们压过来。雪尘飞扬,遮天蔽日,视线完全模糊。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根本来不及撤到安全的地方。 (大概还有十几章完结) -- Ρο-18.℃οм夜色无瑕(二) 混乱间,雪突然下陷,付清如脚一扭, 差点摔倒,被一只手用力拉住。 才站稳,雪地却松了,整个人向旁边倒 去。而在落地前,更快的身影替她挡住满地 刺骨的冰凌。 谢敬遥用双臂护住她,低声道:“闭眼! 她不知道这雪地无数冰刃及杂物是不是 伤到了他,感觉到他隐忍着发出几道短促几 不可闻的闷哼声。 风啸长空,沿斜坡翻滚,耳旁尽是雪崩 产生的巨大轰鸣以及马的嘶鸣,淹没呼喊声。 他抱着她,喘气的鼻息一下比一下沉重 急促。 砰的——声像撞到什么,两人身体一震, 急速的滚落被拦住。 许久,付清如因疼痛苏醒,发现他的背 抵在半截树桩.上。 她忍住浑身散架的酸痛,掰开他手臂急 切地问:“你怎么样” 划破的军装满身残渣碎冰,谢敬遥没有 醒来。 她知道他伤得不轻,连忙探了探鼻端, 还好有呼吸,即使微弱,至少证明是活着的。 大雪暂歇,却完全封住了道路。 付清如不知道此刻身处何地,漫无目的 走了会儿,实在不能继续前行,加上天寒地 冻,最终只能吃力地把他扶进一个山洞里。 “你不要睡,睁开眼回答我!她用力摇他 的肩膀。 眼前仿佛蒙着大雾,潮水似的冰凉扩大 到四肢百骸,谢敬遥微弱呻吟,接着被人握 住手,紧紧抱住了他。 那人身,上透着淡淡的胭脂香,那么温柔,. 将他包裹,甚至感觉得到有双手探他额头的 温度。 她的呼唤使他不得不撑开沉重的眼皮, 终于,看到她眼里蓄泪,流露慌张和惶恐。 她没有在他昏迷期间离开,短短两三个 小时,也许是-段美好到令人沉醉的时光,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被久困于此 地。 “我有点累。” “累也不要闭上眼,你跟我说话,说着话就不会感到那么累了!”付清如一边费劲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放到自己背上,一边争取赶在追兵发现前尽可能走出搜索范围。 她坚持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一定会,所以你不能睡!” 为避免伤情持续恶化,只有找到安全落脚的地方,才可以得到治疗。 谢敬遥稍稍清醒时,看到天空慢慢移动,一瞬恍惚,才明白不是天动,是她背着自己在走。 深一脚,浅一脚,好多次趔趔趄趄险些栽倒,但她紧咬牙关,完全没停住的想法。 融化的雪水沿脸颊滴下,他道:“你自己走吧,把我放在隐蔽的地方就行。” 她头也不回地说:“趁他们还没追上来,要走得越远越好。” 以他滴水不漏的心思,不会看不出这是陷阱,可她不想追究他仍跳进来的原因。 前行的速度缓慢,他觉得四肢和感官也在逐渐麻木,思绪飘忽到了第一次见她的那个夜晚。 “谢敬遥!” 连续的喊声,将他神志拉扯回来。 “我不是叫你不要睡吗?你跟我说话,你要是睡着,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让他们杀了你,或者让野兽吃了你!”她大声说,想尽办法不让他闭眼。 “我没睡,也死不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讲讲小时候的事情也行,你从前没说过。” “真的想听吗?” 付清如发觉他的手冰冷僵硬,那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又攫住了心脏,她回道:“你说,我听着。” 他瞧着她须臾,似乎想笑,却只发出若有若无的吸气声。 如果真的要说那些话,实在太多。而他说出来,她是否又会信? 付清如曾以为,他对自己应该是有情的。 可是,发生许多事后,她一步步接近真相,不禁问自己,她了解他吗?真的了解吗? 心底空茫,却有些不安,他不说话,她就莫名觉得他会睡着。 “你是不是又想睡了?我说过,不能睡。” “我没有睡。我想,等你愿意的时候,带我去看丈母的墓,至少,我知道她葬在哪里,以后可以时常去拜祭。” 她点头,“我们边走边说话,很快就能走出去。” 正要扶他起来,突然察觉到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瞳孔也剧烈收缩。她又放下他,轻声问:“还有哪里受伤?我想办法处理。” 谢敬遥嘴角噙笑,安抚说:“只是旧伤。” 夜色无垠,织起一张细密的网。心也似双丝网,其中千千万万结。 付清如道:“我们再休息会儿。” 他颔首。 苍穹浩瀚,环盖大地。乌黑的浓云层层堆积,遮住月光。细密的雨雪从天空落下,冷风吹来,淅淅沥沥飘到脸上。 她并肩坐着,一掌之隔,谢敬遥觉得空气中好像浮动着隐隐幽香,从鼻端飘进去,渗透心间。他侧头看去,见她望着远处。 似乎没有看到,在身边有另外一双深眸,牢牢地注视她。 没想到,他们竟似是这世上最靠近的两个人,相互扶持,共同迎接未知的磨难。 从来不曾发觉,甚至连当初在督军府里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他也没有感到自己与她如此刻这般接近。 半晌,他忽然开口:“清如。”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她转头道:“怎么了?” 谢敬遥道:“有些事,你听到的见到的不一定是全部。” 付清如无言以对,把视线缓缓移到脚尖上。 她很清楚,自己因为阿玛额娘的教导,从来都是规行矩步,不会有任何出格行为,而今天不是仅为求真相,更是……担心。 “我做这件事,不是谅解你的所作所为,是要弄清楚心里的疑惑。” 她抬眼望望漆黑的天空,抱着手臂阖上眼,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眼,是被鸟雀的叫声惊醒的。 那几声鸦雀在荒山野岭里尤为刺耳,接着就传来异动的声响。 谢敬遥已经先站起身,手迅速摸向别在武装带上的配枪,和她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 郭旭带着两个随行卫兵从压着雪的树丛里出来,立刻跑过来,乍看见付清如,不禁错愕,“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瞅谢敬遥衣服破烂,又着急道:“参谋长受伤了?” “楚仲业的人呢?”谢敬遥没有理会他的心情。 “还在到处搜索,我没有跟他们一起,专门选了别的路。就知道楚仲业说来山里狩猎别有用心,果然不出您所料,还好咱们提前有准备。” “回去再说。” 谢敬遥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下令道:“让人先去探路,看情况能不能安全通过。” “是。”郭旭应声,命一名卫兵先去探路。 确定无碍后,众人继续前行。因为郭旭在来时的路留有记号,出山比想象中顺利些,翻过险象环生的雪地,路途终于平坦起来。 刚到山脚,付清如凭毅力强撑的意识便瓦解,摇摇晃晃晕倒。实在体力消耗过多,她睡了足足三天。 -- 云开月明(二更) 督军府三少爷在雪山失踪,疑遭歹人所 害的消息不胫而走,数家报社记者到楚公馆 外希望楚仲业或章绎之对此给个说法,都被 驱赶,甚至鸣枪示威。 樊军方面也未作出具体回应,只说这是 意外事件。流言蜚语传遍大江南北,楚仲业 为此不胜烦心,而谢敬遥则住在专使处闭门 谢客养伤。 原本与楚仲业合作的江口隆在这风口浪 尖之际,又深夜密会,质问其为何私下与华 北驻屯军司令联系,颇有不满。 目睹二人不欢而散,郭旭马.上报告了谢 敬遥,谢敬遥不过点点头,计划如意料之中 展开,唯独付清如的出现是没有想到的。 但他几乎断定,付清如混入客人,楚仲 业那样老谋深算,或许并非不知情,可能还 有别的目的。不过,目前掌握的切实证据 少,还不够证明楚仲业有谋害之举。 江口隆看起来与楚仲业交情不错,但到 底是个商人,既是商人,必以利益为首。 他一直做楚仲业和华北驻屯军司令之间 的第三人,不想让楚仲业与其直接接触,就 是为捞取更多好处。 但倘若楚仲业越过他联系上华北驻屯军 司令,那么他的存在就不重要了。 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江口隆当然不 会允许他越俎代庖。 楚仲业纵有心,也没有三头六臂,事有 轻重缓急,自然要先灭后院的火,根本无暇 顾及别的。 会议的日期延迟,待一切平定双方再商 量。 谢敬遥在数日后带着众人返回江州,而 楚仲业还让章绎之亲自送其出城,以保证安 全。 章绎之见到车里坐着个女人,她身体盖 着军氅,头埋在谢敬遥胸口,所以看不分 明,心里虽怀疑,却碍于众目睽睽无法追 问。 “三少,此次是我们招待不周,改天再 聚。”章先生说笑了,后会有期。”谢敬遥一手 揽着付清如的肩,-手平静地抬起,示意郭 旭开车. 章绎之退到旁边,目送着几辆车缓缓驶出榆林,仿佛想起什么,又急切地往前走两步,却被周志生拦住。 “副军长,难道真的就这么放虎归山吗?” “你还不明白吗?谢敬遥这是反将了义父一军。” “这话怎么说?” 车辆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里,章绎之压下那股躁动,冷冷道:“谢敬遥不是傻子,来榆林之前已经有了全身而退的对策,他知道义父想借和谈的名义扣押自己,却将计就计,故意和三太太、赵君眉一起大张旗鼓从荣城出发。” “我还是不太明白。” “他无非是想人尽皆知,造成督军府愿与楚军冰释前嫌的假象,这样一来,所有目光都会聚集在楚军,他占尽人心,如果遭遇任何意外,义父必定脱不了干系,届时,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向世人解释。”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周志生顿悟,恨恨道:“所以,总司令非但扣押不了,还得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去,这个人……实在太狡猾了!” 正说着,突然又有人钻出人群,急匆匆走过来,在章绎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章绎之脸色越发阴郁。 这个江口隆欺人太甚,楚仲业已经默许在楚军管辖地界贩卖药品,并签订合作的协议,竟然还因为捕风捉影的传闻来闹事! 他向来厌恶与日本人沾染,却不能反抗楚仲业的命令。 如今革命运动风起云涌,时局动荡,义父以革新自强自居,如果事情真闹大大白于天下,楚军定然成为众矢之的,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周志生,你去给江口传句话,告诉他,有句老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楚军的地盘,他想获得利益,也必须付出,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章绎之望了眼城口方向,那里的草木堆着厚重的冰雪,太阳出来后化作水,断断续续滴落。 他似乎心事重重,发了会儿呆方转身离去。 斗转星移,枯萎的叶子被风卷起,恍若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官邸,张德良看到谢敬遥站在敞开的玻璃窗前。 “手臂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以为赴榆林之行如履薄冰,不料谢敬遥兵不血刃地解决一场危局,甚至算是给了楚仲业耳光,大大折损楚军士气。 三少爷能先谋而后动,缜密计划,说明自己当初的确没有看错。 “张伯伯,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问吧,我知道的,都会仔细解答。” 张德良以为他会问有关兵马、权势等任何问题,却没有料到,谢敬遥只是问:“一个本来善良单纯的人被迫卷入争斗的漩涡里,我是该带她出来,还是错下去?” “那就要看参谋长如何权衡了,须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总有得到,总有失去。” 约莫知道他是在讲什么事情,张德良也并不点明。虽然谢敬遥没有解释,然而有些行为其实和曾经还是不同的。 表面看来他不在意付清如去定西,像赶她走以免耽误计划,事实上如果付清如在这非常时候留在谢家,才是最尴尬最危险的。 真的毫不关心,何必在意对方去留? “好比赵小姐,她有什么错,但是,你身为长子肩负着重任,所能拯救的永远是家国天下,而非情长情短。每个人皆是历史微不足道的蝼蚁,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你若是心怀雄图,不愿湮灭在无数波浪里,那就没有犹豫的机会,任何犹豫都可能成为软肋。” 赵君眉之所以能陪在参谋长身边这么多年,无非是因为她聪明又识时务,懂得什么可以得到,什么不该求,什么时候通情达理,什么时候出谋献策。 可是付清如不同,她的柔弱与温纯对一个心怀抱负的男人来说,是不合适的。 这样的女人和乱世格格不入,兴许偶作抚慰人心的解语花,白月光,却无法成为成事的助力。 谢敬遥背对他站着,看不见此时是怎样的情绪,“您多虑了,无论怎样,我既然走这条路,就不会停下。” “楚仲业狼子野心,西北军隔岸观火,督军又病重不省人事,军中上下现在也是人心不稳,一旦我们行差踏错,便陷入僵局。” “过去魏、蜀、吴三足鼎立,最后依然被西晋统一,分裂不会一直存在,就看结束乱世的是谁而已。” 战争是最残酷的,他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但也不希望国家四分五裂。军阀混战相争,从中渔利的却几乎是那些洋人,贩卖洋枪洋炮西药,赚了个盆满钵满。 “少奶奶还没有醒过来吗?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张德良倒是佩服付清如居然敢一个人到榆林,这与他印象中那个矜持的旧式格格实在有别。 谢敬遥转过身,答得谦虚:“她向来身体多病,有医生看着,就不劳张伯伯挂念了,只是父亲那里恐怕要您费点心。” 张德良暗暗叹口气,他未免太谨慎,竟因此对自己也要防备? -- Ρο-18.℃οм釜底抽薪(一) 华灯初上,月光撒了满地,透过玻璃窗 能看到花园里几株梅花,在雪地间凌寒绽放。 付清如这一觉睡得很久,陡然从黑暗里 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屋内空无-人,只有绿绸纱罩子台灯亮 着。她撑起虚软的身体,扶墙打开门,正撞 见雪英慌慌张张地经过走廊。 “三嫂,你终于醒了 付清如见外面几个下人忙乱地跑来跑 去,和往日气氛大不相同,雪英又眼眶红肿, 臂缠黑纱,不禁疑惑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你刚醒,身体还没恢复, 我去让Y鬟给你煮粥。” “你就直说吧。” 雪英被她拉住手,咬咬唇,眼泪唰地一 下流下来,哽咽着说:三嫂,爸爸昨天过世, 二妈她她刚刚也吞鸦片自杀了。” 付清如怔了下,一时间头晕脑胀险些站 不稳,止不住捂嘴咳了几声。 不过数日,不久前督军府还钟鸣鼎食, 欢声笑语,怎么一夕之间却披麻戴孝 雪英哭道:”嫂嫂,三哥他现在在灵堂守 着,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我觉得他很不好 受。” 付清如握了握她的手,勉强安慰两句, 便朝大厅走去。 丧葬祭礼并没有见报公之于众,然而政 府大小官员,军商两界以及各国领事馆来吊 唁的人不少。此时宾客离开,谢家上下才有 了休憩的空,女眷们更是挨不住,回房稍作 歇息。 四周垂着雪白孝帷在风里飘摇,灵棚花 圈密密麻麻,哭嚎哀声退去,只剩一片凄清。 付清如看见谢敬遥站在灵案前,整个人 被晦暗的烛光笼罩,背影显得有些寂寥。她 缓缓走近,每-步像灌了铅般沉重,跪下去 磕了三个头。 她清楚痛失至亲是怎样的感觉,何况同. 时失去两个亲人。仿佛二太太的话仍言犹在 耳,说希望她好好和谢敬遥过日子,多陪伴 他。 她忽然明白,二太太其实才是最为难的那个人,深爱着丈夫和儿子,却又因为二人半生不幸,为丈夫猜忌,疏离儿子,可是自己的苦衷有谁知道?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或许督军的去世对其而言,满腔幽思无处可诉,唯有追随而去,不知道督军能否与之在黄泉路上同行? 付清如知道这时候任何慰藉皆是不起作用,良久轻声道:“你不要怪妈,她其实最舍不得你。” 谢敬遥转头,眉宇间比平常多了几分疲惫,开口道:“回去吧。” 触景生情,她心里升起无限哀伤,望着他军帽下的面容,也说不出更多话,言语在此刻实在苍白,只能静静地起身。 石磊匆忙地进来,给付清如行了礼,便径直对谢敬遥报告:“少爷,楚仲业有动作了,他集结几万集团军,从北和东两个方向靠拢洛南,形势不容乐观。督军一去,大战马上要开始。” “领军的就是章绎之,那人近三年打了几场漂亮的仗,成为楚军的主心骨之一,我担心四少爷和他硬碰硬可能吃亏,要不然先让四少爷回来商议再作打算?” 谢敬遥道:“以老四的脾气,绝不会乖乖回来,他志在战场建功立业,做振翅飞翔的鹰,如果我为保护他令他失去一展所长的机会,不仅对他不公平,更是负担。” “难道您就不担心……”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连女人都敢替父从军,我们又为什么贪生怕死?你以我的名义给他发一份电报,叮嘱他三思后行,不能大意轻敌。” “是。”石磊迟疑着望付清如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又赶紧吞回肚子。 谢敬遥似乎很累,揉了下眉心问:“还有什么事?” 石磊这才小声道:“赵……赵小姐失踪了。” 付清如听见这话,僵了一瞬,却沉默地低着头,只管走路。 “她不是喜欢在河边写生吗?或许是兴致好忘记时间。” “您忘了赵小姐从来是遵守时间的人,怎么会忘记?再说现在督军府乱成一锅粥,她这几天忙里忙外都在帮着大少奶奶料理,哪有心情画画?赵家人就是因为到处找不着她,才会遣人来问我。” “什么时候不见的?” 石磊左右瞅瞅,确定没有别的人在,压低声道:“府里人认识赵小姐的我差不多问了个遍,有个卫兵说今下午听到个丫鬟找赵小姐,好像是三太太请去的。” 谢敬遥眉头微皱道:“三太太在什么地方?” “三太太从榆林回来后,一直居住在西郊的别墅,我派人看着没有动静,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去了牌馆,可眨眼就跟丢了。” “马上带人严密搜查,不能声张,封锁出城的每条通道,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少爷您手臂骨裂的伤未愈,医生说您必须按时涂药换药,千万别耽误了。” 谢敬遥挥挥手,“下去吧。” 纵然英、美、法、日、意五国驻华公使劝告徐总统,希望中国息战和平,然而谢明远的猝然逝世成为导火线,樊楚两军再无和平共处的意愿。 腊月起,陕南境内几番征伐,已是遍地烽火。 徐世昌的停战令仿佛如昙花一现,国家的实权旁落各地军阀手里,对中央命令阳奉阴违,势力范围此消彼长。楚军总司令明面上响应革命,暗中投靠日本,凭借日本的支持和樊军分庭抗礼。 义子章绎之多次揭露日本人有豺狐之心,劝其不要与虎谋皮,楚仲业却由不闻不问到严厉斥责,甚至怀疑他别有所图,两人貌合神离,矛盾越发深重。 章绎之不依靠支持固然长志气,只是没有洋技术,也大大削弱了自己军队的实力。冰融雪消,初春便在这片波谲云诡的氛围中姗姗来迟。 坐落在河畔不远处的一家会馆,表面上没有异常,进出的全是贵妇阔太太,偶尔也有大腹便便的商人和西装革履的官员。 赵君眉在这个小房间已经住了四天,屋里没有热水管子,她觉得很冷。有人进来给她端来饭菜,热气腾腾,才稍微感到一丝暖意。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那人不声不响很快又出去,从外面把门反锁,留她一个人对着四面白墙。房间装饰寥寥,除了床和柜子,仅有猩红的地毯。 窗外黄昏蔓延,室内却幽闭无声。 她刚被人审问完极其疲倦,坐在床边闭着眼,居然慢慢睡着了。 好像做了个梦,那日桃红柳绿,春光乍破,自己坐在曲河畔画画,远处飘飘少年走来…… 她错觉仍在梦中,只因为眼前这个人太熟悉。 对方唤了一声:“君眉。” “三少……”她下意识地回应,然后突然清醒过来。 是谢敬遥,不是梦! 她咬唇,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迟了。”谢敬遥俯身看着她,也看清她脸上和手腕处轻微的淤青。 他挨她很近,几乎感到鼻息的热度,她多想扑进他怀里任委屈和泪水发泄。可是,她了解他,所以也知道他不喜欢软弱的女人。 但如果换成付清如,他会不会主动拥抱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没事了。” 赵君眉握着手帕,擦干净脸颊冰冷的泪水,轻声说:“三太太……” “三太太惑乱军心,和楚军暗中勾结,有谋害我父亲性命的嫌疑,现在又囚禁你想获取情报,先带回军部关押。” “我什么都没有说,表哥他也是受胁迫,不得不为三太太办事,并非全然背叛,看在以往的情面,我希望你对他网开一面,从轻处理。” 谢敬遥直起身背对她,顿了顿道:“我会考虑,走吧,先送你去医院。” “三少……”赵君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先一步打断。 他淡淡道:“君眉,我只会救这一次。谢谢你过去诸多的陪伴与帮助,但谢某心有所属,今天以后,就不要再见,各自安好吧。” 赵君眉眼里漫上泪意,模糊视线。明知道这天迟早到来,依然止不住痛彻心扉。 她了解他,又琢磨不透他。 原以为他这样的人因为家庭环境造就,缺失了情感,骨子里冷漠残酷,从小就不懂关怀,更遑论爱上谁,专注谁……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说出口,作出决定,就再也没有半点争取的可能性。 可她清楚,即使他能够没有留恋地抽身离去,她却将永远被困在牢笼里了。 -- 釜底抽薪(二)(二更) 地下室里光线阴暗,只有-盏电灯摇摇 晃晃挂着,潮湿的霉味夹着臭味扑面而来, 有人拉开铁门让谢敬遥进去。 谢敬遥提步,缓缓下了台阶,向深处走。 他听见了审讯人员的喊声,“你说不说, 进了这里可没有人把你当金贵的姨太太看待 了!” 有人用军靴踩着女人的膝盖,而女人原 本美艳的脸庞因为受刑已经布满血污,她双 手痉挛,染了丹蔻的指甲被泥土覆盖,紧闭 嘴唇不肯说话。 询问的人失去耐心,索性拔出手枪,却 在看到进来的谢敬遥后立刻站直敬礼。 谢敬遥并未即时开口,他的出现,令梅 兰抬起头来终于有了反应,她第——次看到他 没有坐轮椅或拄着手杖走路的样子。 戎装工整,一丝不苟地熨帖着背脊,而 步履沉静从容。 “老三,你其实根本没有摔坏腿对不对 只是暗度陈仓,骗着大家收敛锋芒,不想引 人注目。”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的腿有问题,那都是 医生的诊断。 小雪知道你这样对她的母亲吗” 小雪如果知道你生下她是作为工具,利 用她留在督军府向楚家提供情报,甚至下慢 性药害死父亲,你说,她的母亲是这样——个 人,她会怎么想” 梅兰微微——僵,她当然希望女儿永远只. 看到自己的美好,而不是凶恶和残忍。 “谢明远位高权重,可他就真像表面那么 正直他对付家母女的庇护,你以为我不知 道存着什么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怀好. 意人都以为我独占宠爱,让他冷落了大 房二房,从前我也以为是自己漂亮迷人,直 到那天见到付家主母。” “乌雅氏的背影,身段,还有那头长发和我是多么像啊。我还记得督军说,他最喜欢 我的头发,像绸缎似的顺。” “乌雅氏年轻时候是满洲旗人里的大美人,垂涎的人很多,谢明远是碍着朋友不能背负夺人之爱的恶名,后来虽然离开北平随军南征北战,心里却始终念念不忘。付家败落,他马上就派人去嘘寒问暖,就算明知道她结了婚有了女儿……这事情纸包不住火,你瞒不住的。” 谢敬遥道:“所以,你故意透露给沈黛,让付清如误会。” 梅兰吐了口气,突然笑起来,“错了,这不是误会,你一直不愿对付清如谈这件事,难道不是因为你也担心说出事实后她的反应。”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你以为掌握着计划,任何东西信手拈来,可现在你心里却是不自信的……真是可惜,老三你也跟你父亲一样落入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俗套里,你害怕她怨恨,却装作不在意。” “不劳三太太关心,”谢敬遥波澜不惊地说,“我不希望小雪再失去亲人,若你把一切交代了,我可以留你一命。” “你想知道什么?春玉就是这样被你收买的?” “付清如北上回家的消息是你告诉楚家的,章绎之也是你派人从郭旭手里劫走。洛南两军开战,韩城被围正是焦灼,你同意小雪去泾原制造失踪的假象引付清如离开荣城,也是想扰乱我作战。” “既然查得这样仔细了,何必还来问?我只遗憾在襄阳时杨庆那儿子太蠢,白白浪费一个好机会,”梅兰笑,“也算你命大,连炸弹都没有炸死,要不然,此刻你身在阎王殿,根本就没有后来这么多麻烦了。” 谢敬遥拉了把椅子坐在对面,平静地看向她,“兵荒马乱毫不担心小雪真的遭逢意外,你不配为人母亲。” “老三,别把自己说得高尚了,我们不过是各有目的。送付清如北上回家,你难道没有别的意图吗?你是她的丈夫,却让她身陷囹圄,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话音刚落,谢敬遥赫然倾身掐住她的脖子,顿了下又松开手。 梅兰仿佛一点儿不生气,甚至因为他的举动笑容越发多了分愉悦。 “我想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不是因为杨庆的儿子?” 他颔首。 “那次你只带了极少的护卫,就是露破绽为试探我会不会动手?” 谢敬遥没有说话,但神情已经对这个问题给出肯定的答案。 梅兰有些许沮丧,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而这一时就给了对方致命的攻击。 “高默实际上还是你的人?” “他不是你我任何一方的人,那种墙头草今天投靠谁,明天也可能背叛,想必你和楚仲业也不会尽信,本来没多少用处,但我留着他,不过是暂时不让你们生疑放松防备而已。” 一面是风光锦绣仕途,一面是已经失败的反叛,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如何抉择,衡量,高默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愿意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而铤而走险。 “老三,你也别高兴太早,督军死后,樊军群龙无首几乎就是盘散沙,要想真正将所有人团结起来,恐怕是很吃力不讨好的,何况还有将领投靠了楚军。” 闻言,谢敬遥轻轻笑了声。 梅兰喘口气,哑着嗓子道:“你笑什么?” “我笑三太太对自己太自信,却低估别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死对我来说不害怕,黄泉路上有你弟弟作陪,我不觉得孤单。” 谢敬遥不经意皱了皱眉头。 梅兰扬起嘴角,“你精心策划这么久,难道我就不会为自己考虑后路?想必这时候,敬轩不在洛南战场,而是榆林牢房吧,所以你才会来见我。” 从回江州的那天,她已经察觉情况不大对劲,所以利用军中元老假传命令,导致谢敬轩孤军深入楚军地域受困在一处山谷多日。 她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军政,但依谢敬轩的性格,必然不肯缴械投降,也无法马上想到对策,最后多半是弹尽粮绝被捕。 “三太太倒是懂得未雨绸缪。” 军帽下的眼不起微波,如风若云扫过梅兰的脸,谢敬遥启唇道:“遗憾的是你打错算盘,算错了结局,楚军想交换的,不是你。” 梅兰嗤笑一声,“不可能!” “一切拥有生杀大权的人,或多或少会滥用权力。现在楚军掌权的已经不姓楚,而是章绎之。”谢敬遥不置可否道。 梅兰攥紧手指,显然不大相信。 “三太太忙着避风头,消息自然没有那么灵通。楚仲业和章绎之的分歧你心里清楚,一山不容二虎,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是看谁先动手。” 且不谈楚仲业不是章绎之的生父,二人间的嫌隙早就有了,章绎之碍于从前势力不足以对抗,所以仍然不得不听命。 他是楚仲业夺权的棋子,并非真正当作儿子看待。 裂缝一旦滋出,就会越来越大,对日本见解的不同只是成为那根导火索,章绎之兵谏,楚仲业必定认为其生有二心,索性自己去坐那个位子。 谢敬遥起身,脱了手套微微勾起嘴角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章绎之可不是任人摆布的软兔子,楚仲业为控制他用的什么办法三太太不会不知情吧。你以为他受了楚仲业多少恩惠,他就会有多厌恶。如今楚仲业被软禁,他也没有忍耐的必要,而你,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梅兰的笑容有些僵硬,却维持着表情不露出丝毫情绪变化。 “布了这样长的局,老三真是使得一副好手段啊!江口隆捅的篓子就是你干的吧。” “我是来替小雪见你,”谢敬遥抬手拂去肩膀的灰尘,抬眼淡淡笑了笑,“既然见完,就该走了。” “就算没有我,付清如恐怕也不会留在谢家。” 身后传来梅兰像是笑着的声音,但谢敬遥停留一瞬,又继续往前走了。 石磊跟着,两人一前一后从阴森的黑牢里出去,皮靴踏着水泥地面的声音远远消失,最终化为寂静。 铁门再次重重地关上。 -- Ρο-18.℃οм一春幽梦(一)(H) 初春寒意未尽,夜色笼罩着大地,星空 寥落。 开门步入庭院,凉风四起,一片漆黑。 听到身后脚步声,付清如回头望去,走 来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人,气度沉稳,负手 缓步。 她略一-怔,记起此人是谁,不由微笑道: “张老先生是不是来找敬遥他下午有事出 去了,不如在客厅稍作等待。” 张德良和她仅匆匆见过一次,也没有说 过话,这时侧目而视,见眼前人温婉恬淡, 确实与往日所见女子有所不同。 “不,我此行专为见少奶奶。” “那请老先生进去坐下喝杯茶,我恭听教 诲。” 张德良摇手道:不用劳烦,我有几句话, 说了就走。” 付清如似乎预感到他来意不凡,仍旧笑 着说:老先生尽管直言。” 张德良看了她片刻,犹豫须臾,终于道: “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来是想劝少奶奶离 开。” 付清如突然觉得手足有些发冷,先前因 为诸多流言和谢敬遥的举动让她猜测到一些 事情,而现在终于被挑开。 “以往少奶奶身陷敌手、慨然赴死的消息 传至军中,人人义愤填膺,对少奶奶十分敬 佩。可如今少奶奶归来,其中缘由就算参谋 长知道,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众口铄金,积毁销木。现在参谋长在谢 家内忧外患的时候力挽狂澜人心所归,正该 巩固威望,少奶奶应该清楚他的志向,难道 让他半途而废” 付清如咬了下唇,轻声道:”老先生的意 思我明白。” 原来是这样,她在众人的眼中,已经是 死了的。 如果重新出现,众人揣度,多数只会将 她认为不贞不洁,她的存在对谢敬遥而言是 阻碍,只会招来是非。 连张德良这样的元老都如此想,何况其 他人 “我还想请少奶奶帮忙一件事,这件事说来对少奶奶的名声也有好处,以后你离开,谢家定会记得你的恩,樊军上下亦心存感激。” “老先生指的是四少爷的事吧。” 张德良叹口气,良久道:“虽然这样说对少奶奶有些不厚道,但为了樊军团结,谢家和参谋长的长远发展,我不得不厚着脸皮做这件事,望少奶奶能去榆林。听说章绎之和少奶奶以前情分不浅,他绝不会伤害你。” 谢敬遥一定会救四少爷,可又不会用付清如去交换,所以眼下处境很难,少不了思考别的方法。但他觉得,参谋长与四少爷手足情深,极有可能因此冒险,而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您不觉得这样做,会伤了和敬遥之间的和气吗?” “总有人要做那个让人恨的人。如果少奶奶答应,我可以告诉少奶奶关于你母亲的秘密,或者你也可以拒绝。” …… 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 寒风袭身,月落日升,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时间一直停留着。 肩头一暖,被人拥入怀中,听谢敬遥在耳边道:“不冷吗?” 付清如默不作声,茫然随他走进屋里。 “你怎么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身体好了吗?” 依偎在他怀里,触到温热的胸膛,心里安稳下去,她问:“今天你去哪里了?” “嘘,”他将手指放在她唇上,低声道,“现在可不是谈别的事情的时候。” 仿佛雪花落在心尖,微微的痒,微微的凉。 付清如偏头,看着他的眼底隐隐约约,仿佛带着丝莫名的笑意,又仿佛没有,突然便抓过他的手狠命地咬下去。 咬到牙根酸痛也不肯松开,似乎要咬下一块肉才肯罢休。 谢敬遥吃痛,却硬是不哼一声疼或是要她停下。 良久,等她松了口才转过去欺身将她压到床上,拿手轻刮她鼻尖,他笑语道:“是你先惹我的。” “你做什么?”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无论多少次,面对面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腼腆。 他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下巴俯首吻她,缱绻温存,含糊道:“你惹了我,我当然要讨回来。” 付清如别开脸说:“不可以……我没准备好。” “不用准备,这是本能。”谢敬遥含笑瞧着她,眼睛如月夜璀璨的星辰,泛着迷人的光。 “医生说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封缄于唇齿间,化为不清的嘤咛。 连心都交出去了,身体怎么还能坚守呢? 明明是他引火,却不那般急切,感受着她逐渐上升的体温,修长的手指轻揉慢捻,由上而下,依然是不疾不徐的从容。 看她的眸,看她的脸因为他慢慢迷蒙,蕴起湿润水雾,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所有美只为他绽放。 如同柳絮拂过,每个角落都覆满旖旎气息。 付清如气喘越来越急促,无措地抓住他的衣襟。 落吻如雨,他撬开她的唇,带了侵略意味的缠绵,游走于耳垂,脸颊,脖颈,撩拨着敏感的神经。 她只觉得浑身一片酥麻,脑子也不清晰了。 “我好想你。”谢敬遥细细舔她的唇求欢,探进去温柔地吸着舌尖。 当衣物被拨开,两人赤裸相贴,温度在静谧空间里疯长。 付清如闭眼,感到他跪在中间,拉起自己一条腿腰身下沉,进入得很缓慢。 全根没入,抵至尽头停留须臾,似乎是故意要她记住是怎样一寸寸把穴道撑到最大,变成能够勉强容纳他的形状。 而抽出的时候,也同样很慢很慢。 一下,又一下,深入浅出,匀速地律动。 硬刃滚烫,粗糙的青筋来回摩擦紧窄的内壁,划过敏感濡湿的软肉。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嗯……”这样慢条斯理的节奏让她蹙眉,微弱呻吟。 他嗓音低哑,带着笑意,“要快一点重一点吗?” 付清如轻喘,迷离地哼出声:“要……” 只一个字,体内的巨物好像愈发肿大。 谢敬遥默不作声,按着她的腰加快速度深撞,快得她来不及吐口气就再度被狠狠贯穿。 撑满深捣的触觉更加强烈,又酥又麻,付清如涨得有点难受,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扬起脖颈胡乱亲吻他的嘴角。 她无法控制,随他来回进出咬紧和收缩,湿润的水液更多,被挤压得溢出穴口,发出暧昧而撩人的声音。 谢敬遥分开她的唇瓣,手指搅进口腔,眼底欲念深沉,“叫出来,我想听。” 付清如瘫软成一团,下体早就泥泞不堪,意识也因为一波波汹涌的快感溃散。 她脸颊绯红,乖乖张开嘴,边舔着他的指腹,边娇媚地吟叫起来。 他听得有些失控,莫名的施虐念头泛起,另一只手往下,掌心用力拍在她白嫩的屁股。 她轻轻颤了下,扭着身子咬得更紧。 很快,屁股又挨了一巴掌。 每打一次,她便夹得他呼吸粗重一分。 谢敬遥垂眸,盯着交媾处,层层软熟靡艳的穴肉被抽插的动作带出来塞进去,水光淋漓,蹂躏得不成样子。 他捏着乳尖揉弄片刻,低头亲亲她汗湿的脖颈,将人转了身换个姿势继续撞开。 付清如泪眼汪汪,还没缓过劲来,小腹已经鼓起微微的弧度。 “敬遥……不行了……我……我要……快放开我……”她脚趾蜷缩,忍不住求饶。 谢敬遥非但不放,反倒掐住她重重又深顶几下。 她浑身瑟缩,一大股春水喷射而出,浇在他来不及退出的肉茎上,打湿两人的腿根。 “你泄了。”这次比以往多得多,他起初有点惊讶,瞧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又起了更深的作恶心理。 付清如捂脸,羞赧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哪晓得谢敬遥却在此时突然停下抽出,克制住那丝燥热道:“我去书房处理几个文件,若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你!”她满脸通红,顺手拿起枕头扔过去。 他接住枕头,唇边漾开一抹笑,唤了声:“清如。” 她抬起脸看他,他的眼中唯有她,墨色瞳孔,软玉般柔和。 似乎茫茫人海,千山暮雪,千差万错之后,她遇见他,往后余生都是他。 谢敬遥不等她回应,分开两条腿,猛地顺势挤进还未合拢的小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去山上看木槿花好不好,就不用摘它们了,免得你说糟蹋。” 他说得那样认真,她每个字听得那样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一颗心跳得厉害,咫尺之近,要按,又按不住。 仿佛欢喜不已,又仿佛彷徨至极。 付清如望着他,清澈的眸子也只映着他的影。 她笑起来,声音飘忽而温柔,“好。” -- Ρο-18.℃οм 一春幽梦(二)(二更) 谢敬遥与她十指相扣,目光落在她脸上, 说道:“你的精神气色,好像反倒不如从前了, 是没有按时吃药” 付清如摇头,踌躇片刻,想着事情不能 再耽搁下去,便就势说:“我刚好有件事和你 商量。” “什么事 “我有孩子了,他也是你的孩子,我想 把他接回来,他叫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珐琅彩花瓶,用清水 养了几枝新摘的玉兰花,散发着幽幽的香。 月光透过落地窗撒进来,极静,仿佛岁 月安宁,天荒地老,在谢敬遥的面上落下深 深浅浅的光。 “行云,”话音未落,他接着道,“我以为, 你打算永远不说。” 她看见他唇角微微上扬,神情并没有许 多变化,但眼里分明有无尽的笑意倾泻出来, 是高兴。 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她杂念纷呈,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 让石磊去接吧,他办事最稳妥。 “不,如果不亲自把孩子接回来,我心里 总是不踏实,而且在这宅子里待久了有些闷, 医生也说我应该出去走走散散心对身体有好 处,所以,我想再去姨父家——趟。” 付清如努力一边笑着,——边一口气说完, 只怕自己稍微停顿,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那要多少时间” “能有多长时间也就是几天吧。”依偎着 他的胸膛,她语气轻松。 谢敬遥不出声。 “我知道你有顾虑,如今世道还不太平, 家里也有太多事情没有解决,不该在这个节 骨眼走。算了,石副官去是一-样的,我就不 去了,留下来帮——” “好。”他忽地开口。 话音未落,付清如愣了愣。 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本以为会多费一 番口舌,甚至她觉得他或许不会放自己离开, 哪想到他居然如此快就答应了。 谢敬遥说:“难得有一件你想做的事,既然想,那就去吧,不过一定要早点回来。” 他以为自己在任何情况皆能轻松应付,全身而退,可千算万算,却未算到情之一字无解。 如果不是动了真心,为什么会因为她失去母亲的眼泪自责?为什么看到她和章绎之在一起,心里很不舒服?为什么别人议论她的清白,冒着众叛亲离的风险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 他确实利用过她,没想到头来却不知不觉难自持。 以前是做戏,禁锢,现在他却始终在想真正去了解她,让她心甘情愿地与自己携手走完余生。 付清如强自道:“那是当然。” 谢敬遥拥她入怀,低头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露出清朗的笑。 她欲要开颜附之而笑,但心中却升起些许酸楚,不与他对视。 银白月色浮上来,一层层光芒铺天盖地,浪漫了整座城。 而在城边,滔滔江水奔流,昼夜不止,湍急的水流之下隐藏着谁也不可知的东西。 一如命运。 …… 在官邸开完了会,时候已经不早,不远处有昏鸦凄然长叫,一声一声,嘶哑难听,扰得人心神不宁。 洛南战事焦灼,西北军频频骚扰,楚公馆的事情才刚压下去,又招来军中一批将领的抗议,他们对前线迟迟无法推进颇为不满,都想赶快处决谢家四少爷以振奋士气。 然而章绎之却扣押着谢敬轩快一个月也没有更进一步动作,这自然引起不满。 这样看来,要使楚军人人信服,除了以铁血手段推倒楚仲业的统治外,还要收拢人心。 他闭眼倚在椅子上,满脸疲惫。 司机心有不忍,没有叫醒他,直接往回去的路开。 车子开了没多久,章绎之睁眼,车窗外,天地间蔓延暮色,愈染愈深,月亮愈见得清晰。他说:“路不对。” 司机问:“先生,不回家吗?” “去医院。”章绎之望着外面,月光照着冰冷的建筑,投下巨大的黑影。 司机立即调头,往另一条路开。 楚仲业仍是老样子,若非胸口还能微微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楚太太用棉签浸了水,轻轻压在他的嘴唇上,为他揉捏手臂,担心长期的昏睡会让他的肌肉丧失功能。 看到章绎之进来,她脸色一变,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抱住楚仲业说:“你要做什么?他就算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好歹有培育之恩,你可不要忘恩负义!” 章绎之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楚仲业,并未理会她。 楚太太继续道:“他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也不可能再威胁你。” “如果我想做什么,早就做了,你有能力阻止吗?”章绎之面无表情,睨着她的眼神一片阴冷,“培育之恩?是啊,他培育过我,可他是把我当成儿子,还是争权夺势的棋子?” 楚太太打了个哆嗦,敢怒不敢言。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陪他养老吧,要是他哪天醒来,踏出医院一步,是生是死就怪不得我了。”视线掠过楚仲业紧闭的眼睛,章绎之转身离开。 走廊里寂无人声,唯有惨白的几缕灯火笼罩。 近处远处房舍的光芒陆陆续续熄了,零星的几个士兵在楼梯和过道往返巡逻,没有上前打扰他。 三月晚春的风有些凉,他靠在墙角,久久仰望着夜空那轮皎月。 胸腹间越来越烦闷,章绎之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像有无数蚂蚁爬进身体里,啃噬着骨头和血液,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心脏每跳动一次都如刀绞,他想,不,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事。 呼吸困难,冷汗流了一背,他强忍不适,口腔里咬出血的腥味,努力让自己看清面前的路,往前走去。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司机伸手去搀扶。 脑中杂音嗡嗡作响,视野里昏暗不清,章绎之看见人影由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寒意渗进血液里,热的血被冻成一块块的冰。 沈黛急匆匆赶来,入目的正是医生们在紧张地抢救着章绎之。 “夫人,您不能进去。”有护士把她拦在病房外。 沈黛一把将她推开,“滚!” 众生皆苦 “心跳停止!”医生大喊,用力按压章绎之 的胸口,企图让心脏恢复跳动。 另一名医生急问道:血压多少” “四一,三零。” “强心针!” 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惧紧紧攫住沈黛,她 不安地走来走去。 章绎之则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手了无生 气地垂在床边,而只有医生们脱掉他的衣服 时清楚地发现静脉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他们面面相觑,又立刻继续施救。 沈黛恍恍惚惚地坐下,她想起父亲的宠 爱,叔叔伯伯的欣赏,连许多大家小姐们都 羡慕她的完美,随后她遇上他,一见之下误 终身。 可是,有人却比她先——步认为什 么是付清如先-步抢走她看中的东西呢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干脆死了 他死了,从此就彻底属于她了。 他死了,她再也不必忍受那么多痛苦, 忍受他的践踏- 年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 曾经的骄傲他不屑一顾,也从不过问她的生 活,而她再见他的时候,居然是医生告诉她, 说他有生命危险。 真是讽刺! 消毒液的味道几欲令人作呕,她咬住唇。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爱的人啊,看着他 在这里抢救,就像在猝不及防间,有人用刀 扎进自己的胸膛,硬生生地挖出心肺。 她怎么会真的希望他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胸口的压迫稍稍减 轻,有医生在她面前摘下口罩说:夫人,救 回来了。” “救回来了吗”她喃喃。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 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他念念不忘别的女人,她却始终对他狠 不下心,也许他疯了,她也疯了吧. 到底救回来了,沈黛忽然笑了,笑得弯 了腰,笑得流了泪。 医生惊疑道:“夫人” “没事,他这种情况是第几次了?”沈黛擦掉眼泪,抬头。 “虽然这个月是第一次,但是长年累月又没有精心治疗造成的,而且毒瘾一旦发作,一次比一次凶险,这次侥幸活过来,下一次……”医生叹口气,“所以我建议让先生尽快出国治疗,国外的药品和医疗水平都比这里高得多,您也知道,要想根治很难。” 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沈黛问:“不能根治?” “也不一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普通人根本无法忍耐这样的痛苦,多数选择自杀或是再次吸食鸦片,但先生如此有毅力坚持下来,或许有奇迹发生呢?” 奇迹,呵,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周志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喘着气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沈黛道:“他没事了。” 周志生问:“我能看看吗?” 医生点点头,叮嘱些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尽量少说话,让他好好休息。” 周志生轻轻推开门,回头看了眼沈黛,疑惑道:“夫人不进来?” 沈黛摇头,望了眼病房,沉默须臾踩着高跟鞋决然而去。 朦朦胧胧,似乎听见是莺的鸣叫,又似乎是风的声音。 章绎之醒来,明明觉得付清如拉着他的手,眉眼弯弯,像儿时自己守着她般守在他身旁。 那样的温柔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可是睁开眼,却空荡荡的一片白。 原来只不过又是梦一场,醒了后春意阑珊,落花逐水,水却无情东流去。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先生,您醒了。”周志生迎上去道,“刚才夫人担心得不得了,要不是好像有什么事走了,一定会在这里陪着。” 章绎之躺着没动,走鬼门关也不是一两次,却没有哪一次如今天这样凶险,让他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 周志生见他肤色苍白,眼睑下微微青黑,显然是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大小军政事务睡眠不足,病后精神不济所致,原本想报告的事情顿时吞回肚子里。 章绎之休息片刻,见他不声不响坐在那里,不由开口道:“没有什么说的?” “没有。” “换成别人,你或许藏过去,但我不喜欢瞒着我的人。” 周志生怔了下,不知道自己被看得如此透,无奈如实禀告:“付小姐来了。” 惯常冷漠的眼睛仿佛因为这一句话亮起微光,章绎之动了动,却因为痛楚倒抽一口凉气。 “她在哪里,和谁一起来的?” 周志生是不喜欢付清如的,因为她的存在,章绎之做了不少与平日原则相悖的事,就像这一次,明知道会惹来诸多非议,却还是想用谢敬轩交换她。 而明明用谢敬轩可以得到的,远不止这样,无论是杀了还是以此给谢敬遥开条件,都会获得巨大的好处。 “她是一个人来的,前天就到了。我看您忙,就把她暂时安排在了沁园。” 一个人? 她怎么一个人来的?谢敬遥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章绎之疑惑,随即又舒展眉头,无论如何,她来了,她又回到他身边了。 “谢三少诡计多端,我看这件事十分蹊跷,先生小心为好。” 章绎之掀开被子,周志生连忙劝阻道:“先生,医生说了您需要好好休息!” “回沁园。”他竭力撑起身体,不顾周志生的恳求,执意回去。 沉沉的夜色一层层加深,恍若墨汁肆意弥漫。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起来的,铅灰色的云游弋着,不一会儿竟飘起了雨。雨溅起茫茫水雾,远处的一切都模糊如无法企及的梦。 玉萍说不动付清如,只好自己去睡了。 付清如坐在客厅沙发上,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去窗口看有没有车回来,后来干脆把椅子拖到窗边往外望着。 章绎之推开门,一眼便看到她。 他停在那里,她搭了条羊绒毯子侧身坐在椅子上,手撑着脸颊仿佛睡着了,半截雪臂露在外面,发丝凌乱地散落肩头。 记得那把青丝握在手里的触感,柔软如绸缎,小时候他还笑着说,女孩子留长头发真麻烦。 他缓缓走过去,怕惊醒她似的放轻脚步,直至面前。 终于不是梦。 付清如迷糊地揉揉眼睛,察觉到房间中多了一个人,她仰头望去。 先是被雨水淋湿的西装,再往上移,便是微微含笑的薄唇,依然滴着水的头发。 他的眼睛那样幽深,仿若静谧的湖水,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眸到底有多深,就如同他看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思念到底有多深。 ——她是在考虑该说什么吗? 要是过去,章绎之一定在心里好笑,如今却心境不同。 以前去付家的时候,她总是笑盈盈从楼梯上跑下来,还有几次偷偷躲在门后想吓他一跳…… 付清如望着他,像隔了数年没见,不知怎样开口。 最终,她轻声说一句:“你现在可以放了四少爷了吧。” 此时光线不甚明亮,她只能看到他一半的脸,另一半则被黑暗遮盖着。这就好似希腊面具的双重意味——光与影,希冀与绝望,以及快乐与哀伤。 那些回忆在瞬间犹如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一波接一波,跌宕起伏。 似乎在人世无休止的凉薄里忽然握住仅存的温暖,让人想靠近点,再靠近点。 许久,章绎之才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如露水坠地,迅速溶进晦暗的夜色中,没了声息。 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 Ρο-18.℃οм 雾冷笙箫(一) 被困在这里,付清如起初也浑浑噩噩, 不知章绎之将怎样对待她。会以她为人质, 胁迫谢敬遥还是会以为她是诱饵,引来别 人救她,-举擒获 如果他真有意图,她其实也不在意了从决定离开谢家开始,她就没想回去。想必 这时候,行云已经由姨父安排人送到江州。 难怪那枚领章眼熟,竟是樊军,且高级 将领独有的。现在回想当时第——次来谢家, 她终于清楚督军看母亲眼神时,自己心里那 股奇怪的感觉了。 她以为自己委屈,却不知母亲才是那个 承受最多的人,纵使从张德良口中得知母亲 死亡的真相,是不肯屈从督军自尽,但她同 样明白,发生的事情谢敬遥都是知道的,否 则他不会总是避而不谈。 若还继续装作不知情,难道要这样一辈 子吗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如果说对谢敬遥的欺瞒毫不介怀,当然 不可能。 只有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诚如二太 太所说,谢敬遥应该是在意她的,但付清如 更明白,用自己去换谢敬轩是兵不血刃解决 危局最好的办法。 她只是暂时无法面对,也需要离开,用- 段时间化解心里的结。 之后半余月,章绎之没有再来过沁园。 付清如和玉萍闲聊间才了解到楚军和外 面的些许情况。 刚推翻楚仲业,章绎之根基尚不稳定, 自然每天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章绎之不许 她踏出沁园,也不理不睬,未有任何举动。 转眼在这里已经滞留数日,他步步退让, 甚至不顾劝诫答应放了谢敬轩等人。像个昏 君,色令智昏,什么都顺着她。 大约是春天和水土不服,付清如咳喘的 老毛病又犯了。 当她卧床不起,他竟然天天来沁园亲自 熬了枇杷水喂她喝下,直到让她好转。 或许,他始终在等,等她回心转意,等 她重识眼前人,是不是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 人 寂寂良夜,修长的人影踱进来,将门轻 轻阖上,似乎不想惊醒她。 窸窣的衣服声响后,章绎之坐下来喃喃道:“清如,外面起风了,你听见沙沙声了吗?” 没听见回答,他倒也不生气,仍然坐着。 “枇杷树已经枝繁叶茂,今年一定会像付府的那棵一样结很多果子。” 夜风吹来,他低头看向她,如隔淡雪纷纷,落地无声。 分明听见他的声音,付清如却不愿睁眼醒来。 如果五年前他回来了,如果他没有成为楚仲业的义子,如果他没有和沈黛结婚……她该会如何想他? 可是没有如果,这个世上最无奈的就是如果二字。 她无法知道,也无力去深究,他如今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甘?是想挽住在这世上仅有的眷恋,还是想挽住昔日年少的那段美好岁月? …… 似乎相安无事地过了段时间。 这天已近黄昏,付清如正望着园里发呆,章绎之推门而入,径直走过来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总算找到这东西了,生日快乐。” 付清如呆了呆,倒不想日子过得这样快,连自己都忘了生日。 他笑着说:“打开看看。” 付清如打开,原来是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糖人,捏成了风车造型。 章绎之道:“记得你小时候讨厌喝枇杷露,却很爱这东西,有一次生日,宴席上大鱼大肉没吃几口,一退席,就缠着我偷偷出府买糖人吃。” “可惜时间太晚,赶到摊子那里,老人家已经走了。”她拿起糖人咬一口,眼底慢慢浮上湿意。 那时候,双亲皆在,无忧无虑多么幸福。 大概他是唯一一个曾参与童年,又熟悉她过去的人,所以当他带着她回忆以前的往事时,她总是心里微微酸涩。 这里几乎没有的东西,在北平大街小巷倒不少。 儿时喜爱这样平凡的零嘴,后来离家南下嫁给谢敬遥,吃不完的美味佳肴,偶尔仍忆及那小小的糖人,是最初绵绵不断的快乐。 然而此时真的尝到,却发现物是人非,甜与脆和记忆里相差一截,不过如此。 原来一路成长,不舍的只是过去青涩的美妙感觉。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旧时风景,终究回不去,曾经所憧憬的那些纯粹早已变了。 章绎之仿佛心情不错,还在述说如何因为寻礼物寻了大半座城凑巧碰到个卖糖人的小摊。 付清如唤一声:“章绎之……”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他停下来,问:“你不喜欢吗?” 眼睛涨得难受,她低头揉了揉,听敲门声响起,传来周志生的声音。 章绎之皱眉,不耐烦道:“什么事?” 说话间,他走至屋外。 这一去又是三天,直至今日,付清如被玉萍督促着换了身衣服去见他。 她进客厅时,早就满堂宾客,形形色色,有军装冷肃的中年男人,有珠光宝气的贵妇名媛。虽然这里不过是他的私人别墅,舞会却气派到让人瞠目结舌。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也不明白为什么像他以往那样孤高冷傲,不爱与人接触的人可以坦然周旋于纸醉金迷之间。 看见她,章绎之停下与人交谈,挥挥手让她过去。 想是喝了不少酒,他的眼神有些迷蒙,在她眼中,甚至有点不清醒。 “来。”见她走近,他便端起杯子倒了杯葡萄酒给她。 付清如不动,“我不喜欢喝酒。” 章绎之倚着桌子,道:“不喜欢不要紧,就尝一口。” “我不要。”她皱眉。 他哪管分说,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杯子递到她唇边说:“法兰西进口,味道很好的。” 付清如别开脸,“你疯了。” 章绎之松开手俯下身,已距她面颊很近,看她片刻,又摇晃着后退几步,自笑自语道:“过了这么多年,你的样子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真好,真好……” 他端着杯子喝完,随手抹去嘴角酒渍,低不可闻道:“你回去吧。” 听了这话,她刚转身却被他再次拉住手,还没开口,就感觉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付清如看了眼厅里,似乎没有谁注意这里,只好扶着他往楼上走。 章绎之脚步不稳,倒在床上,她坐在旁边歇气,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胳膊。 她下意识抽身,然而直接被那只手拽了过去。瞬间,他双臂环绕,牢牢将她箍在怀中。 浓烈的酒气钻进鼻孔,她想爬起来却被那双手扣住。 他似乎真的醉了,呼吸比平时粗重些。 光线昏暗,她模糊看着他的轮廓,他埋头在她耳畔,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付清如一动,就听见他魔怔了般恍恍惚惚念叨,“别走,别走……” 他竟然也会喝醉酒,她没见过他喝酒,如今又是为什么如此消耗自己的身体? 过了会儿,章绎之动了下,仿佛有些痛苦,推开她翻身趴在床边吐起来。 听着他的喘息声,她真想不到从前洁癖到容忍不了任何污秽的少年有一天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狼狈得如同街边醉汉。 曾经那个面容浅淡,与名利场,富贵所格格不入的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是因为她当年没有坚定立场听了阿玛和母亲的话,没有向他伸出手予他黑暗深处的最后一片光明,所以失之交臂吗? (还有三四章完结,可以看看新开的文收藏送珠珠,尝试一下别的风格就谈场甜甜的恋爱) -- 雾冷笙箫(二) 付清如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递去,他接过水一口气喝完,又干呕几次才稍微舒服些。她拍拍他的背,打开壁灯。 被光线一照,章绎之好像醒了些,用手挡了挡,看到她突然愣了一下。 “清如。” 她点头。 他露出一丝笑,那笑容竟如初雪般纯粹,因为暖黄色的灯光,将他苍白的脸散去阴鸷,多了分柔和。 付清如才发现他越来越瘦,显得越发棱角分明,甚至微微尖锐。 章绎之直勾勾看着她,伸出手指抚摸她的脸,“你还在。” 她避开他的触碰,他却伸手硬生生拉住她,许是醉酒的原因,他的力气没有控制,差点把她的手臂捏断,而她不得不被他圈在怀里。 “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是想伤害你。” 她听他说道:“我和沈黛没有夫妻之实,如果上天愿意再多给我时间,等到楚军大局稳定,我送她回湘东,我们——” 沧海桑田,也许不过一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话语中隐约透着微微的悲伤和惶然,她从来没有听过他那样说话。 眼底痛楚转瞬即逝,章绎之平生第一次感到心不受控制颤动。 良久,付清如正要开口,他却低头覆上她的唇,把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齿里。 她脑中“轰”的作响,连呼吸都被他剥夺,像是濒死前最后的放纵,那样痴缠而纠结的吻,强硬到让她的心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 艰难地喘了口气,她想也不想,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四目相对,瞳孔似乎曾有焰火绽放,终于还是一点点熄灭,章绎之调匀气息,说道:“明天,我会送你一样真正的礼物。” 春夜依然有些寒冷,付清如回到屋里关了房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望着天空的月亮发呆,想着这些年的是是非非。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只是想平平静静地生活,孝敬父母,与自己喜欢的人相濡以沫,等老了便守着儿孙心满意足,可是为什么却卷入一场场无谓的纷争? 风吹着窗帘,黑暗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她一直坐到天亮,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四月,天气逐渐好转,日光暖和许多。 雕花窗子外,碧蓝色的天空异常好看,飘着几朵云。 付清如本来没有在意章绎之所说的真正的礼物,可是,她还是很快知道了他所说指的是什么。 章绎之释放谢敬轩,让她也去看着送其出城,她其实不欲再和谢家再有牵扯,然而到底不太不放心,便跟着他同去。 她不过见了谢敬轩寥寥两次,说的话不超过八句,但在人群里仍然一眼就找到了他。 因为那张脸和谢敬遥有五六分相似。 监狱大门口停着三辆车,付清如看见车牌,心里紧了紧,又想到谢敬遥此时应该在江州排兵布阵,指挥战况,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平静下去。 两个楚军的士兵左右架着谢敬轩从里面出来,他看起来没有明显的伤,只是脸色铁青,皱紧眉头一副极度愤怒又无处发泄的样子。 他甩开两人的手,大声说:“我自己会走路!” 章绎之道:“你不想跟四少爷说说话吗?” “没什么好说的。”付清如淡淡道。 “那另一个人呢?”章绎之的一句话拉回她的视线。 她怔在那里,不料他会亲自来接四少爷。 穿着樊军军装的卫兵打开车门,而缓缓走出来的那人分明是谢敬遥,他抬手正了下军帽,神色清冷,将脱下来的手套递给旁边的石磊。 章绎之拽住她的手腕,“去哪里,难道你不想见他?” 她抽不出手,不禁冷了声道:“你想做什么?” “你愿意来,难道不是心里怀有一丝丝期待吗?” “我没有,你放手!” 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虽然你以后会一直和我相伴,但既然有客自远方来,故人见面,叙叙旧也没关系,把该说的说清楚,免得劳心费神。况且,你也不希望我在这时候违反交易吧。” “你……”付清如挣脱不了,几乎是被他拖着一步步走至谢敬遥面前。 谢敬遥依旧镇定,微微笑着,目光如蜻蜓点水从她脸上掠过,随后道:“章先生……不,是章总司令,恭贺升迁之喜。” 章绎之道:“三少客气,如今西北军虎视眈眈,频频侵犯你我两军地界,直系与奉系军阀纷争不断,眼看一场大战在即,说到底我们本是一家,自然应南北合作,不让外人占了便宜。今日此举,也是我的一份诚意。” “既然总司令提到这里,我就开门见山说几句,军阀混战由来已久,其中利益盘根错节,短期内绝不会停止,就如你我两军,即便合作,你认为能持续几时?” “当然,我也清楚这点,不过三少应该更清楚,我们最大的敌人并非你我,亦非各系军阀,而是来自于英美欧日等国家。” “不错,他们的确是隐患……”谢敬遥眼神清淡,不欲多言,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事不方便久留,就先告辞了,临行前,总司令是否能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章绎之看看付清如,“好。” 等他走远了,谢敬遥沉吟半刻,方低声对她道:“果然你来换老四了。跟我回去吧,过往种种,无论孰对孰非,我们都抛开不计,好不好?” 他语气温和,而这样的目光让人心里生出丝丝刺痛。 她别过头说:“我会留在这里,和他在一起。” “你不必说谎,”谢敬遥握住她的双肩,说道,“我知道你不爱他。你千里迢迢到榆林找我,甚至不顾危险独自跑进雪山,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死会心有埋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不肯跟我回去,哪一天我真的病死或被人刺杀死了,你会不会后悔难过?” 听他说到“病死或被人刺杀死了”这句话,本就疼痛的心似再被刺了一刀,付清如倏地抬眼盯着他,一时闷得发慌。 谢敬遥道:“很多事没有给你解释是我的错,但你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更何况我们已经有孩子,行云还在家等着你。” 她推开他,说道:“我不会回去的。” 他不是沉溺风花雪月的人,她答应母亲嫁给他,一则是给败落的家族添光,二则谢家也想借助付氏的旧人脉,谁料情不知所起,她反倒成为他前行之路的阻碍。 既已下决心,又何必反悔? 谢敬遥道:“是我不好,就算是为了行云……” 付清如看着那冰冷的军徽,看着他清俊的眉目。 她只是用力咬牙,接着绽出一抹恬淡的笑,决然得让自己都有些意外,但是,她的确那样做了。 “你就当我真的在回北平的火车上被炸死了。” 她想挣脱束缚,然而他的手紧握住,她毫不留情,张嘴便朝他的手背咬下去,他仍不松手,“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能发泄怨气,尽管动手。” 火灼般的痛漫上来,谢敬遥却毫无退避。 付清如顿觉失去失力,慢慢垂手。 他倒像松了口气,任她退后两步。 她稳住身形,掷地有声道:“你要是觉得亏欠,我现在已经向你讨还了,往后两不相欠!” 说完,不等他再开口,自己先背身快步走开。 看不到身后的他是怎样的神情,也不愿去看,就那样不发一语,又回到沁园昏昏沉沉睡下去了。 章绎之不在房间,心情平复下来,她醒来安静坐在床头。 -- Ρο-18.℃οм 可惜流年(二更) 当树叶郁郁葱葱,有了大片绿荫的时候,夏天悄然而至。 伴随而至的,还有愈来愈紧张的局势。 由于直皖战争胜利果实分赃不均和直系对亲日亲奉的梁士诒内阁不满,四月中旬开始,张作霖自任总司令,奉军入山海关,设司令部于落垡,率十二万官兵发动攻击。 直系以吴佩孚为总司令,以保定为大本营,分头抵御,双方在马厂、固安、长辛店激战。战火同样烧到了樊楚阵营,至月底开战已有一周。 周志生提着卷宗才出去,另有秘书送来战略报告,章绎之拿起报告一页页翻。 机要室里人来人往,前线军报更是接连不断。下午两点钟,他顾不上吃饭,在与幕僚开完会后,又立刻赶去察看军防工事。 谁知道实地查看时,竟偷工减料,完全不堪一击,机枪掩体皆不具备隐蔽性,周志生带了几个人把负责修筑的团长捆住揪过去。 章绎之掏出配枪,不听求饶,抬手朝那人脑袋就崩了一枪,顿时血溅满身。 他望着旁边瑟缩的副团长,冷冷道:“明天早上如果没有改变,你也活不了。” 他转身朝另一边走,几个侍从官跟着,勘查完毕后,整个下午都在这片曾被炮火硝烟熏染的战地度过,及至深夜,直接睡在了斜坡上用军用帐篷临时搭建的指挥所。 周志生自是清楚他为何这般震怒,就在昨夜,此前投靠楚军,还被楚仲业当面表彰过的将领带着手下数千精兵叛逃洛南。 这只能说明一点,他的投诚是假象,是早就安排好的,而章绎之在意的不是其叛逃,是不知道其到底掌握有多少关于楚军的军事情报。 假如有重要情报落到谢敬遥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炎炎夏日,气温一天比一天高。树影婆娑,阳光透过叶缝,在地上漏下斑斑光点。 几根树枝斜斜地蜿蜒过窗户,落英缤纷。 樊军调整集团作战方式,命各师各团分率精兵,两翼转移攻势,包围歼灭,另一方面阻断后路,迟滞了援军行动,缴获大批粮秣和军用物资,致使楚军各自为战伤亡过半。 连日鏖战,楚军虽然也有反击取胜,但被攻克的高地却接二连三,难以抵御对方势如破竹之势。 门外突然一阵骚乱,沈黛硬要闯进来,几个侍卫不停劝阻,却没人敢真的动手,玉萍一路哀求道:“夫人,您不能进去。” 沈黛穿着件水滴领旗袍,外披以银丝线绣着牡丹的黑呢斗篷,扬起下巴不怒自威,“混账东西,你们谁有胆子碰我一下!” 玉萍和侍卫们哪个敢跟她造次,唯唯诺诺退开。 沈黛疾步穿过走廊径直进门,就见窗子边坐着一个女子。 付清如慢慢回过头望了她一眼,沈黛顾不上别的,直截了当地问:“付小姐,战事蔓延到绥德县了你知道吗?” 付清如恍若未闻,复又回头看着园子里。 满地残花,层层叠叠。 她好像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听到了远方传来的炮声,炮声很大,似乎想把这城里的所有东西都炸碎。 沈黛忍住满腔的怒气,含着泪道:“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也不责怪你抢了我的丈夫,我忍着他整天与你在这里鬼混,现在低三下四的来求你,你劝劝他,让他跟我马上离开去英国。” 玉萍低声说:“夫人,您别再难为付小姐了。” 沈黛不甘心,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你知不知道,绥德离榆林有多近,樊军很快就打过来了,前线伤亡惨重,现在绎之手里的部队降的降,死的死,谢敬遥就是要他的命,我想……想他即使不听我的,总会听你的话,你去劝他,让他跟我一起走。”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再过不久,将是展开决战的时刻。谢敬遥是真的想杀了他,斩草除根吗? 古往今来,多少奇人异士,将军沙场百战,终有一天要面对蜂拥而至的敌人。 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可傲如章绎之,又怎会丢盔弃甲当逃兵?就算身边没有一兵一卒,他也不会苟且偷生。 付清如目光平静道:“我不会说的。” 沈黛气急,“你,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狠心?绎之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好,对你不起?!” 付清如轻问:“如果他听了我的话,你心里真的高兴吗?” 沈黛把头一扭,用力抹掉眼泪,快步走出房间。 既然他那么不惜命,死就死吧,她才不想成为白牺牲的陪葬品!反正就算她救他,他也不会存在半点感激,她何苦? 通夜大雨,周围黑漆漆的,天边偶尔仿佛腾起几片血色的光,不知是炮火的光还是什么。付清如枕着手臂,逼自己躺在床上,一定要睡好。 可她几乎夜夜难眠,就算睡着,也会因为微弱的声响惊醒。 犹若置身迷离的梦境,屑石纷飞。 枪林弹雨,飘来阵阵腥臭,忽又柔风吹拂,有人牵住她的手,她茫然跟从,奔跑。杀戮、流血、喊叫,她一时醒,一时睡…… 清醒着,混沌着,半夜总感觉谁在旁边,灯火影影绰绰,有道目光沉沉地凝聚在身上。那人坐了片刻,又很快离开,连脚步都听不见。 章绎之有时候会来这里,没坐半个小时便有副官来向他报告前方战况形势,而每次他都锁在书房里,绝不让她听到任何消息。 付清如站在房间中央,深紫色的毛绒地毯被明灭的光照着,像葡萄上凝着点点寒霜。 衣柜上的镜子映出她的样子,单薄如纸片。 “洗完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拍了下一旁的藤椅,“过来吧,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章绎之有些诧异,他刚沐浴出来,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些。 付清如没说话,只是卷起袖子,抽出棉签蘸了消毒药水清理他手臂的伤口。 他垂目盯着她的头顶,任由她支配,因为入神,忘却了皮肉的痛楚,全部的目光仅在她的一举一动。 简单包扎完,她起身道:“好了。” 章绎之沉默地坐着,一直盯着手臂。 付清如看着他的侧脸,淡淡地问:“章绎之,你不觉得累吗?”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偏头看向她,脸上分辨不出是何种神情。过了会儿,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却没有说一句话。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但是她知道,那笑容不是快乐的。 繁华落尽(三更,大结局) “清如,我从来不害怕失败,更不害怕死亡。” 人终有一死,既然还能选择,不如选择更体面的方式。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听得她在盛夏的天居然身上有些冷。 章绎之走到门口,却突然折身,大步朝她迎来,用力抱了下她,然后头也不回,快步而出。 五月,天方破晓,付清如被一阵吵嚷声惊醒,她打开房门,只见玉萍东奔西跑,慌张指挥着两个老婆子收拾行李。 她觉得蹊跷,拉住玉萍问怎么回事。 玉萍颤声道:“这两天城里都乱了,大家跑的跑,樊军已经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榆林撑不住了,付小姐,咱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有士兵哐当一声大力推开门,如同石柱般挡在面前,“付小姐,总司令让我带你去见他!” “付小姐,付小姐!”玉萍被拦住,不可置信道,“总司令不可能这样做,他不会看着你死!” 付清如对她摇头,示意她放弃无意义的反抗,跟着士兵上了车。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正映得章绎之身上军装的几枚扣子熠熠生辉。 她望着他,站在火车站大厅来来往往无数的人潮里。 近来夜间常常突然鸣响警笛,吓得寻常百姓早早就关闭门窗。街上店铺萧索,也少见有人出行,处处可见破败漆黑无人居住的残旧民房。 兆头有,可这一天到来,依然措手不及。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说道:“你要是想拉个陪葬的,最好一枪打死我。” 章绎之不答话,眼神飘了下,身上还沾着来不及擦拭的斑斑血迹。 兵荒马乱,逃难的吵嚷呼叫纷纷扰扰,夹杂哭声,闹声,却如隔一层天地,根本听不清。 命运之轮流转不休,他可否想到今日? 片刻,他缓缓抬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扔给她,“你走吧。” 付清如低头看了看那张开往定西的车票,又抬头看他,瞬间有些发懵。 “现在走,还来得及。虽然我和秦振业是敌人,但你是他疼爱的外甥女,他不会为难你。” “如果你不走,我就不放手了,”他贴在她的耳边,前所未有的语气袒露着情愫,“因为我根本舍不得。” 他肯放她离开?而且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了准备,甚至替她铺好了后路? 被人撞了下肩膀,她差点摔倒,他迅速伸手,似乎想去扶,却滞在半空收回去。 付清如回过神来,捏着车票擦身而过往前走去。 “你怎么办?”她在身后问了一句。 “我是总司令,一军之首,自然要指挥军队战斗到最后。” 此时,一名随行军官附耳焦急地低声提醒:“总司令,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了。” “绎哥哥……”她唤了声,嗓子里干涩得厉害。 她可以离开了,可是为什么不感到开心,不觉得轻松呢?连自己也不明白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所有防线被突破,榆林失守,他会怎么样? 爱的人,恨的人,难以忘却的人,即将离散的人,会随着时间逐渐淹没在冬霜夏雨的年轮里。 今天的告别,可能是永诀。 章绎之脚步一停,因为这许久没有听见的称呼凝固在原地,“看来上天不愿你留在我身边。很好,这样也好。” 他仿佛要回头,却终于只是纹丝不动冷冷说道:“你自由了。” 不再停留,匆匆迈出大厅,刹那埋没在人堆里。 背道而驰的一刻,注定今后无论生死他的世界彻底失去最后那点温暖,独守着回忆,只余片片荒芜废墟。 付清如坐在乱哄哄的车厢里,可是火车并没有准时出发,迟迟不见动静,引得乘客们大声抱怨。兵荒马乱之际,他们没有耐心等待,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逃离是非之地。 她望着从远处飘来的青色烟火,闻到硝烟的味道,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珍重。 大家灰头土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有人耐不住性子干脆去四处找车长询问。 没过几秒,就听见谁惶恐地喊起来:“完了,樊军攻进来了!” 众人闻言更是方寸大乱,一阵骚动后,纷纷抓起行李往火车外面跑。有的等不及,直接从窗户翻出去,场面混乱不堪。 “姑娘,发什么愣,赶紧逃命吧!”一个老头推推她,好心告诫。 付清如随人群被挤下车,月台上到处是慌乱奔跑的人。 轰轰轰! 猛烈的炮火撼动大地,建筑也跟着震颤。随着那越来越急骤的爆炸,风雨显得那么微小无力,慢慢地被一连串的枪声给淹没…… 她被人群推攘着,跌跌撞撞,猛地几个巨大的炮弹声在附近响起,震得她一阵耳鸣,似乎有湿热的液体流出,什么声音也听不清楚了。 付清如看到人们张嘴大喊着什么抱头鼠窜,还有人倒在地上,被掉落的东西砸得头破血流,却听不到声音,所有画面都成了无声的黑白影片。 樊军打败楚军进驻榆林,在这个朝阳初升的早晨。 城门设了关卡,进进出出都要接受盘查,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迅疾地驰骋过来,后面紧跟着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占据整条街道。 谢敬遥一手拿马鞭,一手勒住缰绳坐在马背上,他披着披风,帽下的眼睛淡然无波,却透着几分风霜疲惫之色,黑色军靴上是锃亮的马刺。 须臾,先进城的郭旭纵马从前方回来,下马立正道:“报告,查到了少奶奶的消息。” “说!” “查抄的独立营在章绎之的沁园抓住了一个叫玉萍的下人,她说少奶奶一直被困在沁园内,不久前刚被章绎之带去火车站,不过那里被咱们的炮火波及,恐怕……” 不等郭旭说完,谢敬遥已经甩起缰绳,打马就朝火车站方向飞奔而去,石磊慌得立刻追上去。 马如旋风疾驰,一路所见,无一店铺开门,皆是紧闭门板,四周的人见着穿军装的人,跑得更快了。 “少爷,危险!” 谢敬遥翻身下马,对石磊的话充耳不闻,穿过拥挤的人潮,扒开屏障,看到背影像她的女子,就疾步上前拉住看是否是她。 被拉住女子或惊愕,或胆怯,可都不是她。 他大步前行,一个个去找,根本无心顾及别的。 “付清如!” 尽力想看得更远,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到。 谢敬遥朝前快步走,希望能捕捉到关于她的踪迹,却没有半点信息。 付清如站在乱作一团的人群当中,头晕目眩,抬头仰视了会天空,只见漫天迷雾烟尘。 恍惚听见有谁在叫自己,她的心狂跳两下,回头眺望,紧接着却发觉是自己一时的幻听而已。四处望了望,只有潮水般涌动的人流。 轰的一声巨响,如同炸雷头顶响过,铁轨边被炸出一个大坑,腾起的火光烟雾升至半空,震荡的炸弹威力吓得民众们四散奔逃。 唯恐自己成为倒霉鬼,眼睁睁等待战乱和死亡的降临,人们开始拼命拉扯推搡,无数人被推倒在地受伤。 付清如微微失神,日光刺得眼睛发痛。 风吹起乌发,她拖起沉重的脚步再度向前走去。 晨曦穿透薄云,照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徒留时光流淌,就像那些从叶缝间漏出的光线,割裂了前尘旧梦。 完结感言 到这里,正文全部完结。 不知道有没有番外,或许有感觉就写吧,但是不能保证。 不管大家是一章不落看完全文,还是选择性地看某些章节,我都感谢你。 鞠躬。 这个故事应该不是po18的风格,很慢热,没有特别甜的情节,基本就是曲曲折折带点温存,很多人会不喜欢这种。 我不会写肉,也是第一次写肉,文笔稚嫩多多包涵,但愿以后能进步。 站在上帝角度来看,男主或许不够爱,是从不懂感情慢慢学会爱,所以付出似乎不多,直到最后,他也不是为美人放弃江山的人,只会把女主和事业并排放在第一位。 但我认为,他至少在一步步改变,会竭尽全力去保护去爱她了。 关于女主,我知道很多读者不喜欢因为留言已经看出来哈哈。 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吧,本身设定是个弱女子,有坚强和聪慧,但从小家庭环境使然,是温室里的花朵,这点就不足以支撑她在复杂的军阀斗争中像男主一样游刃有余,也没有那么多心机。 有人会觉得她在惹麻烦,可是站在她的角度,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善良,促使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就算之后发生不好的事情,那种瞬息万变的时局谁能真正料到呢? 当然,喜欢和讨厌谁是自由,我不会改变读者的看法。 最后是开放式结局,比较偏现实向,我知道也不讨人喜欢,但是留下了自行想象的空间。 希望咱们新文见,写个真正谈甜甜恋爱的文可能更受欢迎哈哈,大家可以留言给我,想看古言还是现言呀? 再次感恩相遇。 ΗǎIτǎNɡsΗЦωù(塰棠圕屋)·てOM -- 完结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苯魰首髮于нàìTàηɡSんцωц(海棠書楃)ってòм 請捯首髮站yце渎苯書 支持首髮 従誐莋起_ 本書來自于ΓǒυSнυЩυ(肉書屋)點Χγz 請到肉書屋閲讀本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