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しǐаňdаňмēǐ.Cом >小满——烟猫 ================= 书名:小满 作者:烟猫与酒 文案 故事的主角叫小满。 小满是个残疾,他只有一条胳膊。 甜的。 内容标签: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良,柳小满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小残疾的故事 第1章 自行车在楼下响了三声。 柳小满正在厨房刷锅,一只手又洗又倒又擦,听见车铃声有点儿着急,探着身子朝外屋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 七点一十。 要搁在平时这个点钟就要迟到了,但是今天开学,分班第一天不上早自习,班里让八点到学校,时间还算富裕。 水槽里还剩一个盛土豆丝的小盆没洗,这么放着不行,柳小满看着不舒服,他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喜欢有头有尾。 可是跟洗盆比起来,他更不愿意让樊以扬在楼下等他。 先放下手里的钢丝球,拧开水龙头,把小盆从水槽里捞起来抓紧冲冲,转身放在案板上干净的那一摞盆碗旁边,再转回来洗干净自己的手,把水龙头拧紧。 一板一眼地做完这一整套流程,柳小满往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把围裙从脖子上往下摘。 小满?爷爷也听见车铃铛了,看柳小满一直没动静,从卧室里出来喊他。 哎,我好了。柳小满边摘围裙,边低头用肩膀隔开挂在厨房门口的塑料珠帘往外走。 珠帘跟围裙带子缠了一下,他从鼻子里叹了口气,停下来重新拽开。 不急,慢慢来。爷爷用拳头抵着嘴咳嗽两声,把柳小满一早就在桌上搁好的书包递过去。 不急。柳小满重复一遍,冲爷爷眯眼笑笑,把书包接过来挎上。 不急,慢慢来。 这是爷爷的口头禅,从小到大,每天至少要对他说一遍。 他知道爷爷说得对,但是每次到这种卡时间的时候,他都特别希望自己也有两只手。 今天是不是晚了?爷爷去厨房倒热水,看见碗架上齐刷刷的锅碗瓢盆,又问柳小满:你吃饭了没? 没晚,是今天上课晚。柳小满解释一声,挂上书包就赶紧去穿鞋。 那不急,你吃点儿东西。爷爷拎着暖瓶跟出来说。 我柳小满扭头看看餐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要走不走的,有点儿犹豫。 他是有点儿饿,今天生意好,学生多,他和爷爷从五点半起来一直忙活到刚才,平时还能剩下一两张饼皮,他自己卷卷就当早饭给垫吧了,结果今天连根葱也没剩下。 而且樊以扬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饼蒸少了。爷爷看懂他的意思,把暖瓶放下,从座在炉子上的大铝锅里捡了几个茶叶蛋,用袋子装上塞进柳小满书包里,拖着嗓子念叨,老了,干不动活儿了。 老了也是爷爷的口头禅,最近两三年开始的,头几回听爷爷这么说,柳小满心里还会觉得酸,听多了就免疫了。 他只用眼睛数了数鸡蛋,那大铝锅是专门用来煮茶叶蛋的,煮来卖,在他眼里都是钱。 一个蛋卖一块,刨掉成本算八毛爷爷给他塞了四块八毛钱的蛋。 跟扬扬一块儿吃。爷爷说,拍拍他的肩胛骨,让他赶紧出去。 好。柳小满点了下头,给樊以扬吃那就没什么钱不钱的问题了,不心疼。 他攥着书包带子快步出去,到了楼梯口听见爷爷还没关门,转身冲他喊了一声:爷,进屋吧。 爷爷没说话,只抬手摆了摆,让他快去上学。 从楼道口一出去就能看见樊以扬。 今天天好,擦擦蓝,樊以扬跨在他的自行车上,一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卷着本书在看,被太阳光照得微微眯着眼。 扬扬哥!柳小满喊了一声。 樊以扬看过来,他冲着楼道口的耳朵空着,另一只耳朵眼儿里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贴着下颌弯弯绕绕地垂在胸前,随着动作轻轻晃荡,连进他的校服口袋里。 耳机里放的是英语听力,柳小满知道。 慢点儿,别跑。樊以扬合上书放进车筐,笑着说。 每天看见樊以扬,柳小满的心情就跟现在的太阳光一样,打在头发上脸上都毛茸茸金灿灿的。 樊以扬好看。 男生一般不用好看这样的词儿,但樊以扬在他看来也不能纯粹用什么帅不帅来形容,那太俗了,衬不上他。 硬要概括的话,他只能想到一个好字长得好,气质好,性格好,成绩也好,而且对他、对爷爷很好。 反正樊以扬哪哪儿都好,从小到大都好。 今天下来得慢了点儿。等柳小满小跑到跟前儿,樊以扬从他肩上把书包摘下来也放进车筐。 对不起。柳小满扶着樊以扬的肩跨上后座,先道歉再解释,今天买饭的人多。 樊以扬看看街旁已经收了的早点摊子,老柳早点的立牌在他小时候就有了,是小满爷爷用拆下来的老木门板自己做的,红漆底,蘸白油漆写的字。 那时候柳小满还有个像样的家,妈没跑爸没逃,一家五口乐乐呵呵的,他也还有完完整整的两条胳膊。 风吹雨打,立牌的漆都斑驳光了。 累不累。等柳小满坐稳,樊以扬拨了一下车铃铛骑出去。 还行。柳小满在后座上随着车速悠然地晃晃腿,搭在樊以扬肩上的手滑到他校服下摆上攥着。 你今天是不是要分班?樊以扬问。 嗯,分过了。柳小满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在12班。 12。樊以扬重复一遍,点点头,挺好的。 柳小满看看他的后脑勺,又晃了晃腿,没说话。 他们这个四线小城的五线老区,重点点儿的高中就那几所,全算上也数不够两只手。 樊以扬跟他在一所学校,大他一届,而且刚从高二升到高三。 高二的文科班13个,理科班6个,他被分在12班,这数字正着数倒着数都数不上个挺好。 跟樊以扬当时分的文1班根本没法比。 其实凭柳小满的成绩,应该再往前点儿,至少在中间的平行班没什么问题。 可问题在很多时候不仅仅取决于成绩。 自行车骑过一个路障,柳小满左肩空荡荡的袖子被风荡了起来。 他条件反射地松开衣摆伸手去抓,感觉到樊以扬在从后视镜里看他动作,车速也配合着慢了下来。 樊以扬就是这么体贴的一个人。 柳小满这么多年被他照顾得都快习惯到麻木了,这一刻却突然有点儿不自在,讪讪地缩回抓袖子的手。 他已经比樊以扬少一条胳膊了,从小到大只有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是让他在樊以扬面前唯一说起来不会自卑的话题。 却好像没什么用。 从他们家门前的旧街一路骑到底,往左一拐就是学校。 自行车骑进学校的范畴,柳小满在后座上晃晃嗒嗒的小腿就不晃了,在后座上把腰背挺板正,等着樊以扬减速刹车。 樊以扬把车停在学校门口的豆浆摊子旁边,他从车上下来,接过樊以扬递给他的书包。 没吃饭吧?樊以扬往校门口的早点摊子上扫一圈,想吃什么? 我带了。柳小满摇摇头,把书包挂在脖子上,伸手往里掏。 没等他摸着那一小包茶叶蛋,后背就被人撞了一下。 撞得还不轻,他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儿没站稳,樊以扬眼明手快地托了一把他的胳膊肘。 他妈谁撞他的人是倒着走的,正跟几个人嘻嘻哈哈,冷不丁磕上个障碍差点儿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出去,扭过脖子就想骂。 对上柳小满这张脸,又瞥一眼他的袖子,这人拖着嗓子啊了一声,歪歪扭扭地站直了,说:小残疾啊。 真的啊?跟他一起的几个人也转了过来,伸着脖子看他。 学校里总有这样的人。 柳小满看他一眼,这人他不认识,但一看就是每个年级每个班都有的那种学生混子说话咋咋呼呼蹦着脏,下了课就满走廊勾肩搭背地闹,校服永远不好好穿,非得脱下来系在腰上。 这种混不吝他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想认识一个,但是学校里基本没有人不认识他。 他没说话,侧侧身子给这些人让路。 躲什么啊,我又没要揍你。几个人笑起来。 我们不欺负残疾人。后面一个大长脸啃着煎饼接一句。 柳小满眼皮都不抬,低着头继续从包里掏鸡蛋。 高中校园里大部分人都挺友好的,该懂的道理都囫囵懂了,一般人迎面走过来会盯着他多看两眼,跟身边的人小声说几句。 像眼前这种烦人的人也有,一张嘴说话臭烘烘的,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怪笑,还会学他的样子,故意当着他的面把袖子从胳膊上脱下来,拧着肩膀甩到他脸前。 平时遇上这种人他就躲着走,现在闹哄哄的躲不开,就只想让对方赶紧自己走开。 开学第一天,他只想顺顺当当地坐进教室里。 罗浩。那人还想说点儿什么,樊以扬在他旁边声音不高地喊了一声。 我去,樊神啊!罗浩这才看见旁边车上还跨了个樊以扬,我说呢少点儿啥,放个假给我放忘了都,有小残疾的地方就有你。 他笑嘻嘻地隔着自行车伸手往樊以扬肩膀上锤了一下,说:快樊神,老猪发的那个狗日的什么册,兄弟一大早过来就等你急救呢。 自己拿。樊以扬指指自己的书包,罗浩熟门熟路地过去把作业翻出来,再把书包给他拉上。 谢了,抄完直接帮你交了。他把练习册卷起来磕磕自己脑门,学着国外敬礼的样子再往天上一指,转身走了。 柳小满余光看见他的动作,心想这人估计觉得自己蛮潇洒。 哎对,你知不知道他刚抬头要跟樊以扬说话,罗浩又猛地转了回来,挤眉弄眼地对樊以扬说。 柳小满立马重新别开脸。 嘿你老躲什么啊,我他妈又没把你罗浩用书卷指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什么?樊以扬把着车头挡了他一下。 毛病。罗浩对着柳小满呲了呲牙。 他往樊以扬的车头上一撑,故作神秘地压着嗓子继续说:夏良留级了你听说了么,听8班的耗子说是被他爸压着去办的手续,爷俩儿差点儿在秃驴办公室打起来。 他眉飞色舞半天,樊以扬只是把着车头看他,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操,没劲。罗浩顿了顿,立马抬起身子,甩了一下胳膊又走了,什么反应,跟你们学霸真不是一个世界,亏得大家以前还在一个班走了走了! 樊以扬听见这句倒是耷拉下眼皮,从鼻腔里轻轻笑了一声。 那你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 柳小满在心里接了一句。 他重新看向樊以扬,樊以扬正把被罗浩拽出来半截的书包摆正放好,对上柳小满的目光,他笑了笑,说:走吧,要晚了。 夏良这个名字,柳小满有印象。 虽然一直走到新教学楼底下他也没想起为什么有印象。 留级,跟爸爸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打架,光这两点听着就劣迹斑斑的,有印象估摸着也是在通报批评里听过这个名字。 柳小满在脑子里无聊地想天想地,经过风纪镜旁边的通报栏时,他停下来,看向里面贴了一假期的大白纸。 这是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学校对于四个高三学生校外斗殴事件的处理公告,性质挺恶劣的,当时还专门开了个针对学生行为规范的全校大会,让他们上台检讨,只上了三个人。 先前柳小满都没留意过,现在再看,公告上贴出来的照片倒是整整齐齐的四张。 他一眼就看见了夏良的名字。 不但因为他就贴在第一张,还因为他连照片都比另外三个人跳。 脸很白。 眼睛很黑,眼神很凶。 这是柳小满对夏良的第一印象。 明明没什么表情,同样都是盯着摄像头,其他人就显得有点儿呆,夏良的眼神却让人隔着薄薄的相纸都能觉出他挺不耐烦。 咬人的狗不爱叫。 他脑子里莫名蹦出这么一句,匆匆地上楼了。 高二文科班一大半跟理科在一楼,另一半在二楼,跟高三楼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小片空地。 刚分班,一整个年级的同学都打散了,开了学都楼上楼下地蹿着认亲,又乱又闹。 12班在二楼靠西头的走廊边上,柳小满一路过去被人盯了个遍,他习惯了,微微敛着眼皮从人群里快步穿过去。 这不是3班那个有人在身后不怎么小声地议论,他分的几班? 11还是12,另一个人接话,反正最后那几个班。 他成绩不是挺好的? 那怎么办,还能给他放火箭班里么,干嘛都得特殊照顾,重点班哪有班主任愿意要。 也是 哎,夏良好像也在12还是13班。 哪个夏良? 还能是哪个?学校再多几个夏良秃驴不得少活十年。 打架那个?啊,他不都高三了么? 听说留级了,你不知道啊?我还是听你们班人说的 后面的话柳小满就没再听见,攥着书包带子迈进了12班。 人是有集体感和归属心的,进了教室,12班或站或坐的每个人也会看他,但明显比走廊上那些目光委婉客气得多。 打散重组的班级还没什么规律,大家都自己挑位置坐,跟分到一个班里的新同学旧同学说话。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 柳小满没去看有没有熟人跟他在一个班,他穿过班里人的目光,很自觉地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墙角,捡了靠在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不管在哪里,坐在角落的人最不引人注意,这点肯定没错。 桌子椅子上都有浮灰,柳小满在书包里找纸的时候才发现茶叶蛋还在包里,忘了给樊以扬分。 都是因为那个罗浩,话那么多,还都是无聊的废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听得他正事儿都给忘了。 盯着茶叶蛋看了一会儿,柳小满决定还是先放着,为了几个茶叶蛋专门去高三找樊以扬,挺寒碜的。 他把那一小袋茶叶蛋拎出来,放进擦干净的桌斗里,再把要交的作业,要用的书分门别类地上下放好,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基本都坐齐了。 柳小满翻开英语书背单词。 A打头的那一串还没顺到底,前座的男生突然推着凳子回过头,动静挺大,把他吓一跳。 哎,你是不是3班那个,叫李小满是吧?前座睁着双挺圆的眼,滴溜溜地打量他。 也不认生,整个上半身都从凳子上转过来了,两条胳膊往柳小满桌上一支。 柳。柳小满纠正他,把被压着边儿的英语书往外抽了抽,前座没察觉自己压了书,他也就没继续拽。 啊?前座没听清,又往前伸伸脖子。 柳小满又拿出来一本书,翻开书皮给他看。 啊,柳啊,我一直听成李小满李小满你字还挺工整。前座笑了,抬手也拿了本自己的书,打开一看没写名字,就随手捡了支笔大开大合地划拉。 我姓李,还以为咱俩本家呢。他把书页往柳小满眼皮底下一塞。 李猛。 柳小满看看他挨了揍似的散架大字,又看看他细眉毛大眼睛的喜庆长相,有点儿想笑。 我记着了。他把书递还给李猛。 得嘞,以后咱们就同学了啊,前后桌,李猛把书扔回自己桌上,一副爷们儿做派地拍拍自己的小瘦胸脯,也没刻意避讳,看着柳小满的空袖子说,有事儿你吱声,别客气,猛爷罩你! 柳小满不爱主动跟人凑热闹说话,但是遇见这种活泛性格的也不会刻意憋着距离,点点头笑了一下。 你们3班分过来几个啊?我们班就我一个,唉,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李猛夸张地叹了口气,抻着脖子在教室里逡巡。 他一看就是个爱凑热闹的脾性,教室后门突然笑骂着鼎沸起来,又是那种学生混子们聚在一块儿发出的动静,他也立马支起半个身子,跟个地鼠似的支棱着耳朵去看。 几个罗浩那样的烦人精正簇拥着一个人上蹿下跳,你一句我一句,声音都故意拔得高几度,好像这样显得自己很厉害。 柳小满瞥了一眼就低头继续看书,李猛骑在凳子上一晃一晃地分享情报:他们不都高三的么?对了柳小满,你知不知道高三那个夏 砰! 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色的书包从后门飞过来,跟个炮弹似地砸在柳小满旁边的桌子上,把后几排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去,耗子你他妈再砸着人,罗浩的声音又在后门外边扬起来,新学期都他妈说好洗心革面呢,你再虎了吧唧给夏良扣个处分! 我这不没砸着不是夏良你还真留级啊,马上毕业了都,多亏啊。叫耗子的搓搓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柳小满还盯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黑书包愣神。 书包是落在他同位的空座上的,但是越线了,有一小半落在他的桌面上。 我靠,吓我一跳!李猛也瞪着包。 被罗浩他们围着的那个人一直靠在走廊栏杆上没怎么说话,两手都插在外套口袋里,书包也不知道怎么飞过来的。 他看了耗子一眼,也没说话,那几个人声音降了点儿,又开始说别的话题,他直起身子直接进了教室。 后排的几个人都有一眼没一眼地往他身上看,小声议论。 柳小满正要伸手把落在他桌上的半个书包拿开,余光瞥见桌子边儿多了个人影。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 没什么表情,甚至还算得上平和,可是就让人觉得凉嗖嗖的,带了点儿凶。 出来。 黑眼睛看着他,声音很平地说。 第2章 眼前这人毫无疑问就是夏良,柳小满刚在楼下通报栏上看见这张脸。 可是他不懂这句出来的意思。 出去? 去哪? 他看了一眼李猛,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夏良其实是在跟李猛说话。 结果李猛也正一脸呆相地在看他。 李猛认识夏良这张脸,不止他,后面几排听见动静的学生都挺八卦地往这边张望着。 他看夏良这架势以为俩人认识,还在琢磨这小残疾跟校霸也不是一个年级一个班的,俩人是怎么认识的。 现在跟柳小满对上目光,发现对方眼里的神色也是挺茫然,他瞬间懂了柳小满的意思他刚刚拍着胸脯冲柳小满说猛爷罩着你,人这是跟他求救来了。 也是真够不客气的。 李猛有点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别说外面还杵着几尊愁神,光夏良自己他也没牛逼到随便跟人插嘴逞能的地步。 但柳小满都看过来了,一句话不吭好像也不太合适。 出去哪儿啊?憋了半天,他酝酿出个疑问句,还挺客气。 夏良没理他,他脸上有点儿不耐烦,看了眼柳小满的胳膊还是没说话,好像已经因为他是个残疾多给了多少耐心似的。 哎,小残疾,让你出来你就出来,罗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扬着胳膊往夏良肩上挂挂耷耷地一搭,冲柳小满扬下巴,这夏良位子,他以前在我们班也就坐这儿。 夏良动动眼皮,看了他一眼。 罗浩把胳膊收回来,提溜起落在柳小满那半边的黑书包,继续催他:快点儿啊,等着我给你搬啊? 柳小满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你想坐这儿么?他问夏良。 问了也没真想等他回答,其实坐里边还是外边对他来说没多大区别,跟坐哪儿比起来,他更不愿意半个班的人伸着脖子盯着他看。 夏良这人也真奇怪。 他边把书摞起来往右边挪边在心里想。 要早知道就为这点儿事儿,上来直接说换个位不完了么。 这些人长个嘴巴都不会好好说话。 李猛帮着柳小满把桌上的东西都给整完,罗浩他们回去了,走之前又把夏良的书包往桌子上一扥,又把李猛听得一激灵。 右边那个座位的凳子瘸了条腿,估计分班之前这个位子就空着,一直也没人在意,柳小满擦完坐下就嘎得一声,整个身子往旁边一歪。 哎我,李猛回到自己座位上,屁股刚挨着凳子又被这动静激得叫了一声,拧着脖子回头,你这怎么还一阵阵儿 对上夏良黑魆魆的视线,他才反应过来后座刚换人了。 转错边儿了。李猛换了个方向把脑袋转过去,看见柳小满正用一条胳膊撑着桌沿,半歪着身子想从地上站起来。 夏良眼皮一耷拉,也自上而下地看了过去。 柳小满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一张脸从脖子到发际线涨得通红,尴尬到后脑勺都有点儿发麻。 他最受不了让人看到这种狼狈的样子,受不了别人眼种不可抑制透露出来的嫌弃或者怜悯。 别急别急别急。 他一叠声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话,想在引起全班人注意之前站起来。 可是刚擦过的桌面特别滑,校服袖子也是滑溜溜的料子,撑上桌面以后不仅没能借力把他撑起来,胳膊肘一蹭,他整个人跟喝多了似的又歪了下去。 蜘蛛爬到三分之一的位置,脚一滑,又掉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竟然还想到了小时候看的故事书,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凄凉的蜘蛛。 预想中摔得稀里哗啦的动静没出现,柳小满的胳膊下意识找着支点,碰到身边一截大腿,赶紧抱了过去。 那大腿是横着的,他手忙脚乱地往上一架,用上臂和侧肋紧紧夹住了。 终于从失重状态中着陆,柳小满松了口气。 幸好蜘蛛脚下出现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它及时抱住石头,没有让自己重新滑落回谷底 脑子里的故事书竟然在自动续阅。 屁股半歪在凳子上,凳子已经彻底歪到地上了,他半个身子斜着,一条袖子空空荡荡,另一条抱着一条陌生人的大腿。 大腿不粗,但是紧绷绷的,硌得他腋窝生疼。 现在的姿势柳小满自己都不想去想,好歹是刹住了车,他稳住身形抬起头,又一次对上夏良的眼睛。 这次还是近距离的,夏良的脸就在他上方不远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光,脸色有点儿发黑。 眼珠也黑,真的很黑。 柳小满想。 起来。夏良蹙了蹙眉心,对他说。 没事吧?坐在附近的同学们扭着头问,下位凑过来想帮忙。 李猛第一个从前座蹿出来,嘴里小声喊着你真是个天才,托着柳小满的胳膊窝把他往上抬。 不好意思柳小满耳朵根儿臊得发烫,在乱糟糟的关心里先小声跟夏良道了句歉。 夏良没搭理他,围过来的人闹哄哄的,等柳小满被七手八脚地架起来,他也收起腿站起来,踢了脚凳子从后门出去了。 神经。一个女生冲他的凳子翻了翻眼皮,转过来也扶了把柳小满,问他:你没事吧? 柳小满看一眼后门,冲她笑笑,摇头说没事。 他脸还紧着,这一下围过来有四五个同学,前几排的还有人在往回看,他挺不好意思的,忙忙答着每个人的没事没事,弯腰想先把凳子扶起来看看。 这破烂别管它了。翻白眼的女生在他动手之前把凳子给捡起来,她个子挺小,扔大物件倒是利索,直接给塞进了后排的卫生角里。 我以前就是咱们这个班的班长,原住民,这个凳子坏挺久了,一直没人坐我都忘了。她自我介绍,我叫韩雪璧,不是雪碧的碧,是玉字底那个璧。 她介绍得一本正紧,李猛没忍住嘴贱来了句:这名儿可以,大家好,以后我叫李可乐。 几个人都笑起来,柳小满也没忍住嘴角翘了翘,翘到一半儿怕自己不礼貌,又憋了下去。 没事儿,习惯了。韩雪璧冲李猛翻了个大白眼仁儿,继续跟柳小满说:你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找我就行,咱班什么布置我都熟悉。 说着,她扭头不知道冲谁喊了一声:鱼头! 哎!前排有人答应一声。 你去教导处领个凳子!韩雪璧喊。 啊?鱼头也喊。 柳小满没想到她的帮忙这么全面,忙想拒绝:不用,我自己 快点儿!韩雪璧特利索地冲他一摆手,直接朝那个倒霉的鱼头走过去,新同学,8班那个你体育委员赶紧发扬风格,帮帮忙。 哪辈子的事儿了还委员!一个挺高的男生被韩雪璧催着站起来,风风火火地直接出去了。 柳小满一句不用麻烦还憋在嘴里,这次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 我跟他一起去吧。柳小满张张嘴,还是抬腿想跟出去。 他一直没有劳动别人给自己干活儿的习惯,自打没了胳膊,各种能用的残疾人优待也尽可能不想去碰,他愿意自力更生,情愿自己像任何正常人一样,不要那些优待。 哎,你省省吧,没听见人家的用词儿?李猛半靠在他桌子上当啷着腿,把他拦回去,发扬风格呢,给前班委一个机会。 韩雪璧又甩过来一个大白眼仁,傲气地抬着下巴不想搭理他。 现在追出去也撵不上人了,柳小满挺不好意思地对韩雪璧又说了句:谢谢。 你太客气了,都是同学,应该的。韩雪璧说。 没两分钟,鱼头拎了个新凳子从后门进来,往柳小满屁股后面一搁。 看着有点儿脏,我擦过了,擦不掉,你就这么坐吧。他指着凳子给柳小满看。 谢谢,没关系,柳小满都有点儿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了,这两位原住民太热情了,跟他以前班里的班委不太一样,麻烦你跑了一趟。 鱼头摆摆手,转身回自己座位。 反正你有事儿找我俩就行。韩雪璧交代完,也甩着马尾辫回她的第一排。 一个雪碧,官瘾还挺大。李猛笑了一声。 兄得,李猛的新同桌拍他一下,就冲你这张嘴,我能跟你当十年同桌。 那你摘去吧,兄得。李猛冲他噘嘴。 预备铃响了,围在他桌前的几个人笑着骂了两声,各自散开了。 柳小满弯腰把凳子又擦了擦,也嘴角抿了两下,还是没忍住跟着笑了笑。 他一直觉得李猛这样的人挺厉害的,去哪儿都能跟身边人打成一片,全世界在他们眼里估计真就是一个村,跟谁都能聊,开玩笑也有人笑。 以前他们班也有这样的人,但是跟他不在一个世界,他看他们每天说不完的嘻嘻哈哈挺不能理解的,估计他们看自己闷嘴葫芦一样也觉得是个怪胎。 现在这个新班级的感觉倒是蛮好的。 这个班的人都蛮好的。 虽然热心得有点儿过了头,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但是能感觉到都是好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集体中最不合群的那个人,从他,变成了 他看一眼旁边,被夏良踢开的凳子冲着外面歪着,书包也靠窗台扔着还没打开。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 他的新同桌,开学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说了两句话,一句出来,一句起来。 柳小满在心里嘀咕。 现在都要上课了,人也没回来。 在新凳子上稳稳当当地坐好,他把夏良的凳子拉回来摆正,顺手把上面的半个鞋印也擦了擦。 第3章 打铃了教室里也闹哄哄的静不下来,而且好几分钟过去了,闹哄哄的动静似乎也没有要消停下去的意思。 咱们班主任谁啊,还来不来了?前面李猛的同桌上完厕所从后门溜进来,本来猫着腰,一看讲台上没人立马直起身子晃荡着过来。 外面走廊上静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哪个神仙班甚至已经传出来读书的声音,好像只剩他们班还没人搭理。 不会是黄四海吧?李猛问,嘴里嘎嘣嘎嘣地不知道嚼着什么。 不能,他同桌摇摇头,我刚还看见他进13班了。 他去13了?那看来学校还是爱护我们的。李猛从书包里往外掏了几块糖,给前后左右分别扔了一块。 扭头给柳小满的时候,他瞥了眼夏良的座位,又空又光的,还是没往上扔,两块都搁在柳小满桌上。 谢谢。柳小满没拿起来吃,先谢了一句。 你这话说的,李猛同桌没他这么客气,啪一声直接把糖纸挤爆,跟李猛一样在嘴里嘎巴着,人13班全是艺体生,跟咱就不是一个单位,黄四海年年带体育班,跨过13班来折磨咱们那也说不过去啊。 也是。李猛点点头,一条胳膊往凳子靠背上一架,拧着身子回头跟柳小满说话,哎柳小满,你成绩挺好的吧? 是啊我也记得,他同桌也架了条胳膊转过来,跟李猛俩人照镜子似的摆出一样的姿势,一左一右地问柳小满:你怎么能沦落到跟咱们一个班了? 我记得你去年期中还是月考,还上光荣榜了?李猛又说。 期中,他同桌接着说,我们班主任还在我们班夸来着。 他俩一唱一和的,柳小满只是笑笑,摇了下头说:没,凑巧了。 说完他继续翻书看英语单词。 其实我也想知道。 柳小满在心里想。 他耳朵边儿响起早上樊以扬那句挺好的,被新同学新氛围带动起来的情绪又有点儿没落。 樊以扬他们那样的重点班,这种时候肯定早就进入学习状态了,哪还有时间会这样笑笑闹闹的。 人跟人的差距好像是老天爷用尺子丈量好了的,距离只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越拉越开,永远没有补上的那一天。 我说你们这些学霸真有意思,李猛的同桌曲着指关节在椅子靠背上敲敲嗒嗒,越是成绩好越爱装,我要有你那成绩我早上树了,谁问我我都 砰,砰! 柳小满还在寻思为什么成绩好要上树,两声挺使劲的拍门声,让班里的哄闹声戛然中止。 李猛和他同位赶紧坐正回去,柳小满听见李猛操了一小声,飞快地说:尚梁山!他还不如黄四海呢! 尚梁山这名字,柳小满模模糊糊地有点儿印象。 好像也是是体育组的老师,因为名字奇葩,上课比较事儿多、婆婆妈妈、一根筋被以前班里的同学念叨过几次。 他不用上体育课,也对老师们的八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偶闻其名,对不上人。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 他往讲台上看,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像张揉皱了的砂纸,沉沉地扫视着全班。 至少扫了两分钟那么久。 因为在骤然的安静过后,又有人比如李猛和他同桌这样的,头抵着头切切嘈嘈地想说小话,这老师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盯着说话的人。 一个人一个人地盯过去。 估计班里有不少人是他带过的学生,被他的目光一扫,不少人都搓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 直到把全班都盯了个遍,班里连稀里哗啦挪凳子翻书的声音也消失了,他才一步一跺地,跟头黑熊一样从门口跨上讲台。 尚。 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字。 我姓尚,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识我,我也认识你们不少人。尚老师两手往讲台上一撑,开始自我介绍。 体育老师真的能做班主任么? 班里不少人心里嘀咕。 尚梁山立马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们我,和你们、和这整个12班,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说着,停了一下,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 八点二十七,他一板一眼地念出时间,从这一秒开始,我要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树立起一个观念。 什么观念呢?尚梁山停了停,背着手在讲台上转了两圈,似乎在等一个知音。 可惜没人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柳小满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地跑着题:尚梁山,这名字尚老爸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 这个观念就是,集体没人接话,尚梁山只能自己把后半句接下去,荣誉感。 这话被他说得莫名用力过猛,尾音刚落地,就不知道是谁闷着嗓子笑了一声。 有些时候也就是这样,按理来说该紧张的氛围,反而被演化成说不上来的可笑。 而笑这个东西,又从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 尚梁山在讲台上把他的砂纸眉毛拧得更深。 他敲了敲讲桌:是谁在笑,站起来。 你们距离高考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不能不说你没心没肺。他又走到门口拍了拍门。 听听,对面高三的在干什么,别的班又在干什么,你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尚梁山问。 柳小满的目光本来顺着他走,闻言垂下脑袋逼着自己继续看单词。 我很认真在跟你们说话,我试着尊重你们,你们也应该尊重我。尚梁山重新回到讲台前用两手撑着,毕竟以后我要一直带你们到高考,谁也不要做得太难看。 在这个班里,我只需要看见你们在学习,谁不想学习,那就去操场上跑一百圈。他很认真地说。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柳小满还觉得多少像是一个高中班主任会说的话,到了这一句,他终于彻底感觉出末尾班级在师资配置上的明显差距了。 这哪像个有资历的班主任该说的话。 班里同学们估计跟他想得一样,瞬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安静。尚梁山眉头叠得像切糕,在讲台上拍桌子。 李猛借着抓头发的动作扭过半张脸,做了个我服了的表情。 柳小满看着他,突然觉得前路挺茫然的。 令他茫然的行动还在继续。 尚梁山拿出了他上体育课时的习惯,照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名,点到的学生要站起来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他美其名曰要加速新班级新同学们之间的了解。 这种耗时间又让人害臊的集体自我介绍,柳小满只正经经历过一次,还是在初中开学的时候。 但是每个同学的自我介绍他还是认真听进耳朵里,记了下来。 跟任何一个班级一样,大部分人都表现得普普通通,能让人记住只有最活跃的的几个。 在现在的12班里大概只有三个,韩雪璧,鱼头,和柳小满自己。 韩雪璧仿佛演讲一样的自我介绍把全班人都看傻了,她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地把自己高一以来担任过哪些班级职务数了个遍,最后还不忘提一把自己曾经的好战友鱼头。 很好。尚梁山止不住地点头,在她的名字后面标了好几笔,直接让她在正式竞选班委之前先做临时班长。 韩雪璧严肃地承接了这个委任,下巴颏严肃又紧绷绷。 反倒是李猛,真到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时候,他跟个小丫头一样,嘴里跟吃了个枣似的囫囵过一句我叫李猛,就缩着屁股坐下了。 至于柳小满,他已经习惯了,点到他名字的一瞬间,全班人的目光唰地集中过来,他只用说一句大家好,我叫柳小满,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你是,以前8班的吧?尚梁山的目光在花名册和他的脸上、胳膊上来回移动。 嗯。柳小满点了下头。 你坐那儿能看见么?尚梁山问。 柳小满看了眼黑板上清晰的尚字,又点点头:能。 坐下吧。尚梁山朝他摆了下手。 夏良。念到最后这个名字,尚梁山明显停顿了一下。 从花名册上扫视全班,他的眉头又扭起来了。 夏良人呢?他问。 班里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标到最后一排。 柳小满觉得自己之前一整个学期,也没有今天一节课的功夫露脸露得多。 他瞟了眼夏良的书包,只能又站起来说:他来了,又出去了。 他去哪了?尚梁山明显有点儿不悦,刚问完又接了句:你跟他是同桌? 柳小满先摇摇头:不知道。 又点点头:嗯。 等他回来让他去办公室找我。尚梁山没再说什么,下课铃打过一会儿了,走廊上其他班的学生好些都在探头探脑往班里看。 他把花名册卷成纸筒,背着手出了教室。 班里哀嚎一片。 夏良一直到第二节 课下课后才回来。 柳小满是先闻到他的味道,接着听见身边凳子被拖开的动静,这才抬眼看见旁边坐下的人。 不是什么好闻的味儿,烟味儿。 早上还没有,现在也不明显,但能随着动作丝丝缕缕,若隐若现地往鼻子里钻。 两节课没来,就是抽烟去了? 夏良坐得很松垮,凳子比他往后多拖出半截,两条长腿搁不下似的叠着脚腕,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紧不慢地打字,另一只手正从兜里往桌斗里掏着什么,扔进去。 柳小满下意识看他的手,就看见那只手在桌兜里顿了顿,跟着,从桌斗里掏出一小袋茶叶蛋。 这下柳小满也顿了顿。 夏良看着蛋,也顿了顿。 早上吃茶叶蛋不稀奇,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谁一大早吃六个蛋。 夏良用视线飞快地点了一遍。 这个数儿也太虎了。 你的?他扭头看柳小满。 啊。柳小满答应一声,他竟然把茶叶蛋给忘了。 先把手上的圆珠笔倒过来在书上磕了磕,收起笔头,他想伸手把蛋拿回来,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余光看见桌角上李猛给他的两颗糖,他犹豫了一下,张张嘴说了句:你想吃可以吃。 夏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一袋子蛋甩回柳小满桌上。 望了望自己手心沾上的水渍,他有点儿不耐烦地又问柳小满:纸,有么? 有。柳小满把茶叶蛋塞进桌斗,忙拉开书包往外掏纸。 他带的不是一小包的纸巾,是饭店用的那种成卷纸。 夏良至少有五年,没见过谁带这种纸来学校。 茶叶蛋配卷纸。 身上还有股说不上来的烟油味儿。 他看着柳小满手忙脚乱地往外扯了半天,书包里跟装了个轱辘似的,拽不断也没个头,皱皱眉毛,直接自己上手掐了一截儿,在手心里攥了两下,随手抛在桌上。 柳小满又拽了两把,把夏良的桌斗也擦了擦,捏起桌上的纸团一块儿去卫生角扔掉,坐回来老老实实把多出来的半条纸塞回书包里。 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找他。塞了一半,他终于想起来这个正事儿。 谁。夏良抬手把窗户推开。 尚老师。柳小满想想,又补充:尚梁山。 嗯。夏良好像没当回事儿,既没抬眼皮也没抬屁股,从另一个兜里摸出根耳机线塞进耳朵里,拉上外套帽子往桌上一趴。 这是不打算去? 柳小满隔着帽子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两眼,也不想跟他多说,轻轻摁出笔头继续做题。 叩叩。 一道选择题还没看完,窗户玻璃又被敲了两下。 柳小满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弄个耳机戴上,就听见樊以扬带着笑的声音喊他:小满。 他立马抬头看过去,樊以扬两条小臂交握着撑在外面的窗台上,眉眼弯弯地看他。 扬扬哥。柳小满也笑起来,直起身子往前倾了倾,你怎么过来了? 樊以扬拎了拎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带子,把查操值日生的小牌子勾起来给他看。 路过。他说,顺便找找你的新座位。 神仙路过,跟他搭档的另一个男生呼扇着手里的查操表大声说,他们学霸都管拐了一层楼叫路过。 樊以扬没理他,朝柳小满眨眨眼。 柳小满不好意思地又笑笑。 你这次没靠窗?樊以扬看看趴得什么也没露的夏良,问。 啊,没坐。柳小满不想提这些,随口应了一声。 这次他没敢把茶叶蛋忘了,抓紧从书包里又掏出个没用过的小塑料袋,包起桌斗里的茶叶蛋站起来想给樊以扬。 扬扬哥给你,我爷要我带给你的。窗户和他的座位间隔了个碍事的夏良,他怕碰着他,胳膊抻直了从夏良脑袋顶上往外递。 不用,我吃过了,你自己吃。樊以扬看都没看,直接摆摆手给他往回推了推。 我也吃了。柳小满还是想给他。 什么啊?他身后的男生伸着脖子看过来,我没吃呢。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 你怎么没吃?不是刚去过二食堂?樊以扬扭头看他。 这不拐了层楼给消耗了么!那男生跟着樊以扬见过几次柳小满,也没客气,越过樊以扬的肩膀往窗户里抓。 边抓还边笑着说:扬扬哥是哥,航航哥也是哥,哪个哥吃都是吃。 要脸么你。樊以扬笑着挡了他一下。 给樊以扬的朋友也差不多,柳小满也不心疼。 可是窗户就那么宽,三个人手错手的,那个航航哥一根指头没抓稳,一袋茶叶蛋就从柳小满手里滑了下去。 叭! 挺难以形容的一声闷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柳小满愣了愣,望着夏良中了蛋的后脑勺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还不止这一声,砸上后脑勺以后,那一小包蛋滑到桌面上,又是咔咔吧吧的一串动静。 樊以扬眼明手快,先飞速把茶叶蛋拎起来。 几个人这么僵了得有两秒钟,趴在桌上的夏良终于抬起条胳膊,勾掉耳机线,从桌上坐了起来。 第4章 夏良把兜帽拉下来,撩眼皮朝窗外看。 不好意思。樊以扬同时开口,跟他道了个歉。 他本来挺真诚的,毕竟睡得好好的头上砸下来一包蛋,搁谁心情都好不了。 结果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樊以扬也没忍住皱了一下眉头。 啊这不是陆航在他旁边伸个头,看着夏良眨眨眼说,你真留级了啊? 问完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又补了句:Sorry啊,刚我的锅,手滑了。 夏良没说话,臭着脸胡噜两下头发,蹬开桌子又要出去。 从柳小满的角度看不出来他想干嘛,但是夏良一动,他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 会揍人么? 夏良被处分的广播,夏良贴在楼下公告栏里的照片,和夏良盯着人时哑狗一样寒飕飕的黑眼珠从他眼前歘歘地往外过。 樊以扬不打架,肯定打不过夏良。 夏良如果真要动手,那窗户框就跟个定位器似的,就差标个准星儿了,夏良还不得一拳头就捣上樊以扬的脸。 所以,夏良刚一动,他就跟看见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想也没想就去拦夏良的胳膊。 对于他这样的残疾,要做拦这样的动作,比平常人要费点儿劲。 平常人想拦谁伸伸手就是那个意思,他的手不够用,想拦点儿什么,得上胳膊圈着。 动作还挺大,桌子都让他的胯骨顶得往前移了一下,李猛正跨在凳子上晃着玩儿,差点儿把他顶桌子上。 我日李猛撑了一下桌沿。 窗边三个人的目光都朝柳小满盯了过来。 你属什么的?夏良看着他问了句。 柳小满没听懂,夏良抖了一下被夹住的胳膊,扬起来一条眉毛又问:夹人有瘾? 小满。樊以扬喊他。 柳小满讪讪地把手撤回来。 你来。樊以扬说。 这是要让他出去说话。 柳小满答应一声,拉好桌子准备出去。 转身的时候他又看一眼夏良,提醒说:你别忘了去找尚老师。 夏良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直接先他一步迈出去了。 你先回吧,我跟小满说会儿话。樊以扬对陆航说。 行行,扬扬哥关心弟弟,我走。陆航从他手上把茶叶蛋拎过去抛了一下,这就当你抛弃我的补偿了。 去你的。樊以扬笑笑,把检查表也递给他。 柳小满出去就看见自己的六个茶叶蛋没了。 分给樊以扬的朋友吃柳小满不心疼,但是都给樊以扬的朋友吃,他跟樊以扬一个也没吃上,他就有点儿心疼了。 本来没觉得饿,这一心疼连着肚子也跟着有点儿饿。 夏良,樊以扬看他出来,转个身背靠着窗台跟他说话,朝窗户里指了一下,就是你同桌,转来你们班了? 对。柳小满靠在他旁边,点点头,早上班主任点名点到他了。 你们班主任是谁?樊以扬问。 尚梁山。柳小满说。 哦,樊以扬听见这名字笑了笑,我知道他,上过他的体育课。 柳小满跟着他咧咧嘴,没接话。 樊以扬本来想说体育老师带班主任还挺少见的,想想还是没开口。 他性格不太好,他把话题转回去,你问问你班主任,能换位的话换一个吧。 嗯?柳小满想了想,还好。 樊以扬看他。 确实还好。 柳小满在心里客观品评了一番,夏良虽然不爱搭理人,但不爱搭理人跟罗浩那样的话痨比起来反而是好太多了,要是让他跟罗浩坐一块儿他才真是要申请换位。 而且他早上快歪倒的时候还是撑着人的腿稳住的,也没把他直接掀开,或者多嫌弃他怎么着。 他本来以为这人是个炸弹,踢一脚就得摔摔打打地炸上公告栏,好像也没那么夸奖。 挺好的了。 那你先接触着看吧,樊以扬没再说什么,捞过他空着的那条袖子挽了挽,塞进校服外套口袋里。 要是觉得坐着不自在就换,有什么事儿就去找我。他交代柳小满。 有事儿就找我。 这话每学期樊以扬都会说一遍。 仔细回想起来,甚至不能按学期这样的单位来算。 每天早上带他上学,晚上带他回家,有空了还会去给爷爷帮忙,有点儿什么好吃好玩的,也不忘了给自己带一份。 柳小满一直觉得那句话是对的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拉开一扇窗户。 樊以扬就像他额外被打开的那扇窗户。 柳小满跟心里晒了太阳一样暖烘烘的,又对樊以扬弯着眼睛笑笑。 有题么,没有我就回去了。樊以扬指了指对楼,问他。 有。柳小满赶紧点了下头,转身从窗户里把练习册拿出来。 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尚梁山坐在桌子前面翻手里的花名册,一板一眼的,皱着眉毛眼皮也不抬。 一千三百八十七。 夏良盯着窗户外面那截伸出来的树杈子数叶子,听见这句把外套拉链拉到顶,转身就往外走。 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别让你爸再跟你一块儿在学校丢人了。尚梁山提提声音加了一句。 夏良把办公室的铁门拉开。 你等一下。尚梁山又说。 夏良扭回去小半张脸给他:您能一气儿说完么? 跟谁说话呢?尚梁山瞪他,夏良我告诉你,你以前的班主任怎么管你我不管,但我是什么脾气,你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也都知道。到了我的班里,你就必须听我的话,我是不会纵容你的。 夏良本来挺不耐烦,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莫名有点儿想笑。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学,但是,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拖全班的后腿。尚梁山敲敲桌子。 行。夏良伸伸脚尖把门板踢回去,走回尚梁山跟前儿,你说。 不三不四,尚梁山用眼仁儿使劲翻他一下,你看看你浑身上下,还有没有一点儿学生的样子手拿出来。 夏良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手从兜里掏出来。 尚梁山把花名册往桌上一摔,自己叉着手往后靠过去。 夏良搭眼一看,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两个圈,隔几行还有个圈,圈的是柳小满。 我刚才在课上说的什么,我们要有什么,集体什么感,你给我重复一遍。尚梁山问。 我刚没在。夏良的眉头牵着眼皮跳了两下,他抬手腕搓了搓。 我再给你重复一遍,尚梁山有点儿受不了地指着他,曲起指关节一字一顿地敲在柳小满的名字上:我的班级,必须要有集体荣誉感! 懂了么?樊以扬问。 嗯。柳小满在题目上打了个五角星的标记,点点头。 樊以扬看一眼时间:行,我真得走了,过去就该预备了。 你快去吧,柳小满推他一下,实在没忍住又加了句:那些鸡蛋你还是吃一个吧,爷爷专门让我带给你的。 好。樊以扬笑着抓了一把他的头发,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妈炖了肉,给你做肉夹馍。 嗯。走廊上还挺多人,柳小满垂着脑袋避开,嘴角抿不住地往上勾。 他收拾阳台上的练习册,樊以扬转身回自己教室,一扭脸,夏良正从楼梯口过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要搁平时这样面对面走,樊以扬直接就过去了,尽管以前都是一个班的,玩不到一块儿的人互相眼神也不用搭一个。 但是有了刚才茶叶蛋那一出,现在没点儿反应好像不太合适。 可太有反应了那也不是他风格。 想想,他没什么幅度地点了点下巴颏。 结果夏良比他还不乐着装,跟个盲人一样,直接从他旁边擦了过去。 柳小满摁上笔帽也准备进教室,后门边儿上有人吹了道口哨。 不长,也不是七拐八拐的流氓哨,就是音调上翘的那么一扬声。 他抬头看,夏良半个身子都进了后门了,发现他在外面站着,又倒了个脑袋出来看着他。 柳小满不太想答理他这声口哨,听着像招猫招狗的,而且他也不觉得夏良没事儿会喊自己。 尚梁山叫你去一趟。结果夏良还真是对他说。 柳小满愣愣,反问他:现在么? 刚说完预备铃就响了。 随你。夏良抬脚进教室。 柳小满在窗户边儿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夏良的脑袋又从后门倒了出来。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额角的头发,指了一下柳小满的。 柳小满伸手去摸,从窗户的反光里看见自己翘起来一撮头发,应该是樊以扬刚才给抓起来了。 他再看夏良,脑袋又没了。 你在外面十八里送啊,打铃了还不进来。李猛跟人闹了一课间刚回座位,趴在窗户边冲他说。 这一节是英语课,柳小满想想还是觉得班主任的话比较重要。 尚老师让我去一趟。他把练习册从窗户放回自己桌上。 现在啊?李猛跟他问了同一个问题。 嗯。柳小满点点头。 好事儿啊,走走走,李猛的屁股刚挨着板凳,立马弹起来往外挤,我陪你过去,咱俩顺便再去趟超市。 给我带瓶水啊。他同位伸着胳膊肘捣他。 上课时间往外跑,这种事儿有人陪着心里也多了层底。 柳小满看着李猛从凳子后面横着往外挤,脑子里叮一声,突然反应过来夏良那句你属什么的,夹人有瘾是什么意思了。 应该是想说他属螃蟹。 柳小满想想自己一早上是跟喝多了一样,一会儿夹人腿一会儿夹人胳膊,本来觉得挺丢人,一联想上螃蟹,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夏良正好坐回自己座位上,他就着这点儿想笑的劲儿顺便补了个道歉:刚才不好意思。 夏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伸手把窗户拉上了。 第5章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啊,柳小满。李猛逛大街一样,在走廊上倒着往前走。 柳小满没听完就知道李猛想问什么。他贴着窗台根儿走得溜快,不想跟李猛靠太近,怕他摔倒了再扑自己身上。 你问。他点点头应了一声。 那我就问了,李猛指了一下他的空袖子,你胳膊是天生这样,还是车祸什么的? 问完他立马补充: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 其实他们知道学校里有柳小满这号人物的时候,这些问题私底下都八卦过,也没八出什么新鲜来,就觉得挺惨的。 撸到一半儿被人发现都没法关电脑。 这要搁他自己身上不得愁坏了。 柳小满不知道别人背后都替他瞎愁过什么乱七八糟的,马上到楼梯口了,他拉了李猛一下,言简意赅地说:小时候,街道改电路,我爬电线杆 你啊?李猛愣了。 我那时候还两只手呢。柳小满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哎,不是,我以为李猛停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街道改电路。 有手。 爬电线杆。 手没了。 我靠他腮帮子猛地一酸,睁圆了眼望着柳小满。 一个不大点儿的小孩儿,挂在电线杆子上抽抽 这比他猜的那些也差太多了,他以为就是个惨烈点儿的车祸之类的,结果是活活给电没了。 哎你真李猛有点儿受不了,他是个特别容易跟人感同身受的少年,小时候他妈老拿江姐被敌人用牙签钉进指甲缝儿也绝不投降来教育他,教得他多少年一看抗战片都哭,在心里跟祖国道歉自己绝没那志气。 你说你没事儿上那玩意儿干嘛啊。他唏嘘得不行。 看着文文静静的,感情是小时候一伸手就把一辈子的皮都皮完了。 小,不懂事,现在让我上我肯定不上。柳小满笑笑,说。 其实当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连四五岁还是六七岁都记不清楚,脑子里只留下一层冒白气的夏日午后,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声音模糊,忽近忽远。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 他那短得可怜的正常人的生活,缩水了一样在脑子里蜷成一个团儿,啪地那么一炸,天就黑了。 柳小满一直觉得自己是从醒过来以后才记事,因为那之后一直到现在,他每一天,每件事,每个人,都记得太清楚了,想忘都忘不掉。 比如他妈一直到从家里离开前,每天晚上都在哭。 晚上哭,白天就打电话。 内容从求人到借钱,最后似乎钱也没得借了,于是白天也开始哭。 闷着嗓子哭。 愣着哭。 捧着头发哭。 跟他爸嘶吼争吵着哭。 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哭。 比如他爷爷停了个把月的早点铺子,坐在阳台和他爸一起闷着头抽烟的背影。 比如他妈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里悄悄走的,只拎了一个很小的箱子,那个箱子她从两个月前就开始收拾了,里面的东西拿进又拿出,拿出又拿进,最后终于扣了锁。 走之前给他换了药,掖了被子,落了一颗滚烫的眼泪在他脖颈上。 再比如家门合上以后,他爸推门进来,坐在床头看了他很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柳小满不知道那晚他盯着自己看了多久,他闭着眼躺在床上装睡,一动不敢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他隐隐能感觉到,他妈这次出门就不再回来了。 但他也觉得,他爸当时一定不希望他醒着。 他心里空茫茫的,跟他左边的身子一样空。一直到他撑不住真睡着了,零零碎碎的梦里也一直是香烟的味道。 家里已经多久没人笑过,是他那时唯一记不得的事。 李猛出教室跑得欢,快到尚梁山办公室门口他又怂了。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推推柳小满,自己缩在拐角后面伸着脖子乱看,操场旁边那个小楼里就是,推门你就看见了。 那你先回去上课吧。柳小满说。 哎你别管我,我就乐意在这儿等着,一天不靠墙站会儿我浑身刺挠!李猛往前推他。 柳小满。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柳小满听着像尚梁山,扭头一看还真是,他没从那小楼里出来,看方向应该是去旁边教学楼上厕所了,正锁眉皱脸地朝他们走。 我日。李猛小声骂了一句,从墙上下来站直。 你们不上课在这儿干什么。尚梁山背着手在他们跟前站定。 夏良说让我过来一趟,说您找我。柳小满被他问得一愣。 我是让他找你,但是没说让你上着课就过来。尚梁山又去看李猛,你呢? 我陪他。李猛抬手指着柳小满,语速跟抢答似的,他不认识这边路。 什么不认识路,哪有学生不认识学校的路,尚梁山拿眼翻他,开学第一天就不想上课,以后不想上课就去操场上跑圈,我给你掐表,别学夏良乱晃荡。 哎。李猛垂着脑袋答。 两人跟着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尚梁山把李猛赶回去上课,叫柳小满进去,拿了两张纸放桌上给他看。 一张残疾学生信息表,一张空白A4纸,上面写了几个户口本残疾证之类的证件。 也不是多急的事,你既然来了那我也快点跟你说。尚梁山从墙角纸箱里拎出瓶矿泉水,边拧边说,学校要统计在校的学生信息,是上面要求的,今年他们好像要更新资料库,方便给你们继续发补助。 尚梁山专门把残疾两个字给避开了,上面指的是残联,这些不用他明说柳小满也都知道。 其实明着说反倒更自然点儿。 嗯。柳小满点点头。 另外一张是需要的资料,这些你都复印一份,该敲的章什么居委会之类的都敲上,然后带过来给我。尚梁山又拎了瓶水出来放在桌角。 是明天给我。他着重提醒。 哦。柳小满没忍住笑了。 尚梁山也笑了一下,他不太适合笑,嘴角绷着,还有点儿往下撇,看着特别不情愿。 复印两份吧,尚梁山想起来什么,再几天估计就该交今年贫困生的名单了,也用得着。 嗯。柳小满又点点头,把两张纸叠在一块儿,卷成卷儿握着。 他想回去上课,尚梁山反倒不像刚才催李猛似的那么急了,又翻出摞什么来在桌子后面坐下,问:你跟刚才那个,之前不是一个班的吧。 不是。柳小满说。 嗯。尚梁山点点头,不错,融入集体,适应集体,明白集体与团队的重要性,其实也是你们这个年龄很重要的东西。 比上课还重要么。 柳小满不知道该接什么,眨了下眼。 我跟你以前的班主任沟通过了,你成绩还不错。尚梁山说。 柳小满更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行了,你回去吧,我心里有数了。尚梁山莫名其妙地跟他聊了三句天儿,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好,老师再见。柳小满转身就要走。 水,尚梁山说,朝桌角指了指,拿着喝吧。 柳小满头一回遇上老师给东西喝,下意识先看自己的手。 他就一只手,握着个纸卷,拿不了别的东西。 不渴就算了。尚梁山立马反应过来。 谢谢老师。柳小满对他说。 走到门口,李猛从旁边嘿!一声蹦出来,给他吓一跳。 你没回去上课?柳小满问他。 我又不傻。李猛摇头晃脑的,表情还挺得意,抬胳膊就往柳小满肩膀上挂。 手腕架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对柳小满好像不能跟对别的哥们儿似的勾肩搭背。 你肩膀他讪讪地把手收回来,太窄了。 走吧。柳小满有点儿无奈,他们比他还在意,让他都不会说话了。 得嘞,超市的走起!李猛挥着手往前跨一个大步。 再去一趟超市,这节课真要过去了。 柳小满不太想去,但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李猛都陪他过来了,挨了顿呲儿,还在门口等了半天。 超市在二食堂一楼,二食堂在他们教学楼后面。 现在是第三节 课,食堂已经开了几个窗口,座位上也这一撮那一撮的坐着些趁体育课来吃饭的学生。 柳小满本来都忘了饿了,进了门,肚子立马拱三倒四的。 要是在教室里就算了,再挨一节课就放学回家,饿就饿着。 现在鼻子跟前儿就是饭味儿,越想忽略越往胃里钻,还挺不是滋味。 李猛直奔着超市去了,柳小满想想,朝靠边儿的一个小窗口走。 吃什么。一个阿姨在窗口里捏个大勺问他。 柳小满看了一圈,应该都是早上没卖完的早点,蛋饼小菜粥。 花钱吃这些还不如吃他家的实在。 喝粥吃面肯定不行,他让阿姨夹了张手抓饼,随便卷上点儿什么带走就行。 还卷什么?你再看看。阿姨本来挺不耐烦,弯腰一看是那个残疾学生,又耐心得有点儿过。 台子上的小锅里还有一个茶叶蛋。 得不到的越琢磨,柳小满看看那个蛋,觉得这话是真的。 还有这个他伸手想指一下茶叶蛋。 加个蛋。身边有人同时开了口,往窗台前放了个餐盘,盘子上托着碗鸭血粉丝汤。 这声音他都有点儿熟了。 柳小满抬头,跟夏良对上了眼。 这人到底上不上课? 这是柳小满脑子里闪过的第一想法。 夏良跟他就不一样了。 他的视线顺着柳小满手指的方向,落到那枚茶叶蛋上,眼皮一蹦实在憋不住了。 六个就够夸张了,还非常六加一。 不腻啊?他看着柳小满。 第6章 柳小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不腻。 他倒是愿意腻,可惜那几个蛋不是一个也没吃进他肚子里。 你想要就给你吧。他把手收回去,付了钱从窗口接过他细拧的小卷饼。 夏良一点儿也不客气,盘子往前一推,让阿姨把蛋加上。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罗浩他们已经买完了饭正往一张桌子上凑,抬着胳膊喊夏良,他端着盘子过去。 小残疾过来一起啊!罗浩扒拉着座位靠背嚼一个巨大的煎饼,挺烦人地喊他。 夏良往他小腿上踢了一下,让他往里坐。 回到教室没几分钟,下课了。 柳小满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着黑板上那几行板书匆匆过了一眼,把英语书收下去,换下节课的政治书上来。 他感觉这一上午莫名忙忙叨叨的,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反正一点儿正事没干,脑子里空得让人迷茫。 中午吃饭的时候樊以扬问他分班后适不适应,上课能不能跟上,他都说不出个二三四。 拜大课间那一个卷饼所赐,他的肚子也跟当下的脑子一样半饱不饥,吃吃不下,不吃,又怕下午饿。 这半天过的。 他的同位更离谱,到学校来大概就是开学第一天点个卯,柳小满在食堂见了他以后,一整天就没再看见他的影子。 又翘课又打架,看着一点儿正事儿没有,他要是当家长的不得愁死。 估计已经愁死了。 柳小满又想。 不愁到那个份儿上,当家长的也不能跟自己儿子在学校里打起来。 幻想着那个大逆不道的画面,又在脑海里对应上夏良凉飕飕的面孔,柳小满没忍住笑了一下,觉得有些滑稽。 对着夏良操没用闲心的人不止他一个。晚自习前有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樊以扬来载柳小满回家吃肉夹馍,路上又问他:跟夏良相处得怎么样? 还行,柳小满想起那个没吃上的茶叶蛋,不好意思把这种小破事儿告诉樊以扬,他后来一直没在。 没上课?樊以扬问。 嗯,柳小满在自行车后座上晃荡一下小腿,书包还扔那儿呢。 樊以扬从鼻腔里笑了一声,被黄昏的风抚进柳小满耳朵里,轻得让人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柳小满其实有点儿奇怪他们对夏良防范至此的态度,不止樊以扬,从早上在校门口听见夏良的名字后,有一个算一个,提起夏良不论认不认识全都拉拉个脸皱着个眉。 好像他不止是个混不吝的学生,还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不是差点儿在办公室跟自己亲爹打起来,而是直接把亲爹捅了个半死。 柳小满平时不关注校园八卦,不知道夏良除了打架以外还有过哪些恶行,从他眼中客观地看出去,觉得对方也就是个不上课的普通学生。 也可能更深层次的面目还没有显露出来。 毕竟这一天下来,他跟夏良接触到的时间拢起来算也没有一个钟。 你可别被他带歪了,樊以扬轻声笑完,又用开玩笑的口吻提醒他,咱们跟他们可不在一个世界。 这下柳小满想也不用想就嗯了一声,笑着说了句:不能。 让他像罗浩那样咋咋呼呼地跟着夏良玩儿,这辈子都不可能。 车骑到柳小满家楼下,他从后座上蹦下来,对樊以扬说:我去跟我爷说一声。 快。樊以扬一条长腿支着地,顺手往他后腰上一拍。 柳小满笑着护了一下痒,抬腿往楼上跑。 进了家门,爷爷刚把晚饭做出来,正往餐桌上搬。 柳小满喊了声爷,像一小阵麻利的旋风,从他爷身后步履不停地直接刮进厨房,给自己倒水喝。 爷爷嗯?一声,放下碗筷跟过去,有些奇怪他这个点突然回家。 上课的时候柳小满一般不回家吃饭,早上由樊以扬骑车带过去,中午傍晚在食堂随便吃点儿,晚上再坐着樊以扬的车后座回来,毕竟饭点儿就那么点儿时间,来来回回折腾几趟还不够费事。 今天这是开学第一天就让人给揍回来了? 怎么回来了。他往柳小满脸上看,生怕看见个鼻青脸肿的孙子,好在柳小满身上脸上都很正常。 柳小满仰脖把一大口水往肚里咽,目光在餐桌上飞快地打扫,想看爷爷晚上吃点儿什么。 一眼看过去,全是清汤寡水。 一小锅稠点儿的米粥,洒了两把花生,才拔了插头,花生米粥还在电饭锅里咕嘟嘟地滚着热气儿,香得很清新。 锅上架了个篦子,熥着两个不知道哪天剩下的馒头,和一碟杂咸菜。 我他刚要说话,爷爷转身朝着窗户弯腰咳了两声。 柳小满把水碗放下,转身又进了厨房,给爷爷冲板蓝根。 爷爷咳嗽的毛病是这两年才添下的,起因是去年冬天那场寒流,他们祖孙俩儿一块被流感撂倒,昏昏沉沉了半个月,一老一少两个鼻子成天水泄不通,在饭桌上对着轰轰隆隆地擤。 他当然很快就好了,爷爷却像是一直没好透,动不动就咳两声,去检查也没有炎症,开了点儿消炎药吃也没效果,就是咳。 除了咳,他的身体也格外地开始畏寒,胃口也越来越小,不乐意吃荤吃腻,茶都不爱喝了,就愿意喝点儿烫粥与白开水,偶尔还讲究一下养生,冲一碗板蓝根慢慢悠悠地喝,喝完还是咳。 人老了就这样,都是年轻时候埋下的根儿,欠下的债。爷爷倒是不当回事,这么告诉他。 柳小满冲着板蓝根,想着这话,又看看桌上那锅稀粥,突然想叹一口气。 他们爷俩儿吃饭都不挑嘴,没什么偏好,也没什么钱,经常厨房还剩什么就处理处理吃了,饱了就行,没觉得多酸楚。 可今天他有点儿梗得慌。 爷爷能欠什么呢。 街上其他相同年龄的小老头老太太,已经开始乐呵呵地享儿孙福了,可怜他的爷爷,儿媳妇跑了,儿子常年没个踪影,还得伺候他这个麻烦孙子。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往后还有几十年要这样过下去,早已经让他习惯到麻木,觉不出酸楚。 但这些念头一拱出来,他也没法毫无感觉地忽略,抱怨是没什么可抱的,他只能像咀嚼一块干过头的饼干,不上不下地噎在喉咙口。 可能是因为他即将要去吃肉夹馍。 也可能因为平白没了的那六个茶叶蛋。 这一锅没喝呢,你冲那干嘛。爷爷说他,伸头朝窗外看,看见樊以扬支在自行车上等着,立马明白柳小满为什么现在回来了。 去扬扬家吃饭?他转身去柜橱里拖出一个盖着布的塑料盆,正好,你带点儿米酒去,这一盆酿得香。 柳小满本来想跟樊以扬说他不去了,在家陪爷爷喝花生米粥,一抬头见爷爷已经装好一大袋米酒递给他,乖乖点头哎了一声。 去人家吃饭别实诚,敞着肚子往饱了吃,这话每次他去樊以扬家吃饭爷爷都要交代,他重复着第一万遍:约摸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别最后一个才放筷子。 我知道。柳小满又点头,重复第一万零一遍。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柳小满一直觉得有点儿道理,有道理的缘由就是樊以扬一家子。 他们这条街是老街区,房子是以前纺织厂的职工房,纺织厂早没了,老公房一直在,邻里邻居们都是老相识,谁家里出点儿大事小情,不消一个钟,街头街尾就能通个遍。 看戏的看戏,凑热闹的凑热闹。 当年柳小满从电线杆子上掉下来是件不得了的大事,街坊邻里平时不管关系怎么样,都多多少少出了些力,能帮衬一把的都愿意帮衬一把。 唯有樊以扬家,一直到现在都像自家亲戚一样,一家三口实心诚意地对他和爷爷多加照顾。 樊妈妈做菜好吃,隔三差五的做了拿手菜,就叫樊以扬带着柳小满去吃饭。 小时候他年龄小,没那么多讲究,去樊以扬家去出了习惯,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后来上了初中,爷爷就让他少去,说去勤了欠人情,落人嚼舌头。 柳小满万事听话,樊以扬再叫他他就不去了。 结果那天到了饭点,樊以扬妈妈直接端来一个漂亮的汤盆,把一整只炖鸽子全送过来了。 叔,孩子可怜,也得长身体上学增营养,小刘走了挺久了,我看小满心疼,没别的意思,扬扬一个人也是这么吃,你别当回事儿,不然我还得专门给送来,反倒麻烦了。樊以扬妈妈一进门快言快语地说。 小刘是柳小满的妈妈,柳小满努力地回忆,想不起他妈妈做饭的味道。 爷爷,你也去我家一起吃饭吧。小樊以扬站在他妈妈旁边说。 爷爷笑笑,看着他,没说话。 爷爷肯定不能和柳小满一样,没事儿就跑去别人家吃饭,他去炸了一小筐真材实料的糖糕,那天樊以扬妈妈带着樊以扬,直接在柳小满家吃了顿饭,吃完顺便把汤碗再带回去,同时带走了那些炸糖糕。 后来樊以扬再喊柳小满去吃饭,爷爷都会随手装点儿什么让他带过去。 柳小满拎着米酒下楼,樊以扬刚想按铃铛催催他。 快走,我妈打电话了,说再不回去就没有肉只剩馍了。他把米酒袋子接过去挂在车把手上,扬扬眉毛说。 柳小满笑了一下,跨在车后座上坐好。 樊以扬斜着车头朝街对面骑,蹬不了几下车轮就到了。 快上去,我锁车。樊以扬把米酒递过去。 好。柳小满点头,拎着米酒直接去了三楼。 樊以扬家这边的老公房比他们家的便捷,建的时候挖了专门的垃圾通道,每层一个垃圾口,不用下楼就能从垃圾口里倒垃圾,倒下去的垃圾堆在每幢楼底的垃圾坑里,等着第二天环卫工来铲。 柳小满到了樊家门口,刚要抬手敲门,樊阿姨端着一盆混杂的厨余杂料从里面推开了门。 哎哟!眼看着荡出来的汤水溅到柳小满胸口衣服上,柳小满没出声,她先急地喊了起来。 你这孩子,到门口了也不敲门,你爷又让你带什么了?她一手倒垃圾,一手把柳小满拉进屋里,麻利地拧了湿毛巾给他擦衣服,同时接了柳小满带来的米酒递给丈夫,让他去盛碗开饭。 怎么了?樊叔叔伸头来看。 柳小满喊了声叔,低头看看,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衣服:没事,等会儿我回去换一件。 还回去换什么,不够耽误时间的。樊阿姨用毛巾抹了两下,油渍没抹掉,衣服先沁湿一大片。 她扭头冲着门外喊樊以扬。 樊以扬刚好推门进来,还没换鞋先问他妈:怎么了? 给小满找件衣服换上。樊阿姨直接把柳小满往樊以扬的卧室门口推,快,换完把衣服拿出来给我,油花得趁湿了洗。 又转身一拍樊叔叔:盛饭啊! 樊家男人一贯听女人的话,她三言两语把事情都交代了,是柳小满熟悉的雷厉风行,三个人赶紧依照安排各自行事。 衣服都不用找,樊以扬随便从衣柜里拽出来两件就能给柳小满穿。 你自己挑,哪件顺眼换哪件。他把着衣柜门让柳小满选。 柳小满看见一件眼熟的长袖T恤,樊以扬有一阵子穿过,现在估计觉得不怎么好看了,很少见他再穿,就把那件抽了出来。 樊以扬合上柜门,抱着胳膊往柜子上一靠。 柳小满拿着衣服呆了两秒,发现樊以扬好像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就转头看他。 快换,换了吃饭。樊以扬跟他对上视线,反过来催了他一句。 你先过去吧。柳小满说。 他既不好意思在樊以扬跟前脱衣服,也不好意思跟个大姑娘一样让人家出去,只能这么犹豫着开口。 樊以扬眨了下眼,拖长嗓子哦了一声,笑着说:会不好意思了。 柳小满脸皮发紧地咧咧嘴,在心里催樊以扬赶紧走。 小满。结果樊以扬非但没走,还直起身子往前又迈了一步,长腿一跨坐在了床脚上,从下往上近距离地看着他。 让我看看。他说。 第7章 樊以扬说看看,当然不可能是要盯着柳小满的脸看。 柳小满曾经没少在人前暴露他的残端。 截肢后漫长的恢复期,他在阵痛中被拆拆裹裹,上药换药;小男孩夏天爱穿背心,他肩头挂不住,肩带直往胳肢窝底下秃噜;穿短袖,一个袖口空空荡荡的,整条街同龄的小孩儿几乎都从他的袖筒往里窥探过,他都能隐约回忆起那些扑在截断面上的呼吸,痒得他缩着脖子直往后躲。 在樊以扬面前暴露的次数就更多了。 他的童年随着左臂的失去残缺了一半,另一半就几乎是由樊以扬全程陪同,有一回爷爷回老家借钱,把他放在樊以扬家住了几天,樊阿姨帮他洗澡,把他和樊以扬放在一个大盆里,他和樊以扬张圆了眼盯着互相的肩膀手臂,呼吸同时小心翼翼地放轻了。 那时候柳小满已经接受了自己失去条胳膊的事实,但是和樊以扬光溜溜地坐在澡盆里,他像是又被电了一下似的,从意识深处后知后觉、无比直观、毫无遮拦地反应过来,自己与樊以扬肢体上的不同。 与所有同龄人的不同。 从现在,到以后,漫长的、再不可逆转的不同。 那一天,他许久没出现过的幻肢痛持续到了半夜。 之后,他就不想再让人看见他的创口了。 看什么,这要求提得太突然,柳小满冷不丁地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下意识偏了偏肩头,躲开樊以扬的目光小声咕哝,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你的胳膊,他退一步,樊以扬攥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两步,感觉很久没看见过了,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 这理由就更让人费解了。 看什么呢? 柳小满出神地望着樊以扬。 他是截肢,又不是皮肤病,不会因为被人关怀地看一看,就重新长出条胳膊来。 他看樊以扬,樊以扬也看他,看着看着就听见樊阿姨的嗓门儿又在客厅扬了起来,十分有气势地穿透门板:你俩在屋里过年啊! 柳小满这人不禁催,外面人一喊,眼前提要求的人又是樊以扬,他那点难以启齿的薄弱自尊就成了缀在枝头的叶子,打着旋儿地往下晃荡。 人可真矛盾啊。 他忍不住想。 不想给看是因为对方是樊以扬。又恰恰因为对方是樊以扬,在他眼前暴露自己最残劣的部位,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来,我帮你。樊以扬趁机朝他伸出援手,拉起柳小满的T恤下摆,胳膊抬起来。 柳小满耷拉下眼皮,乖乖把胳膊抬了起来。 衣服掀至柳小满脸前,挡住他的眼睛,樊以扬朝他肩头扫过去,目光掠过一片贫瘠的胸膛,只觉得扫了满眼硌硌楞楞的肋叉子。 柳小满瘦。 樊以扬一直觉得他肩窄就算胳膊还在,也从骨架上比同龄人窄了一套的窄。 眼下他的胸腔随着举手的姿势稍稍前倾着,一起一伏地呼吸,肋窝下惨白的肚皮柔软地凹陷下去,要不是腰背脊骨上还拉伸了点儿薄薄的线条出来,配合他这不见天日的肤色,看起来几乎不像个发育期的少年。 左肩头上本该衔接上臂的地方光秃秃的,皮下的断骨顶着早已愈合的伤处皮肤鼓动,很轻微,很徒劳,像是也想同右臂一样举起来。 孱瘦加上残缺,眼前这截躯体简直单薄到了接近古怪的地步。 樊以扬后牙一酸,酸意从自己的肩头骨缝流窜到后脊柱,他悄悄打了个寒噤。 太瘦了。 匆匆把衣服抹掉,他抖开替换的衬衫兜头给柳小满套上。 就算柳小满的胳膊还在,肯定也是个细窄的体型。 他在心里飞快地想。 时间向来是越赶越不够用。 在家跟爷爷说了会儿话,换衣服又耽搁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他俩紧赶慢赶,樊以扬最后半个肉夹馍还是叼在嘴里在路上吃完的,差点儿把车轮蹬成了风火轮,刚轧到学校路口,晚自习预备铃还是响了。 几个学生从四面八方像运动健将一样朝校门里奔,樊以扬被个拎着烤冷面的学生斜刺里超了车,反倒握了握刹车,把车速降下来,挺直腰背呼出口气。 左右都迟到了,不差这一分半钟的,再在校门口一车头跟谁怼出个好歹来,那就不太值了。 柳小满撒开攥在他衣摆上的手,在后座上挪了挪屁股重新坐正,也悄悄松了口气。 他被路障颠好几下了,屁股都偏了半边儿,樊以扬要是再不减速,他都怕自己斜着出溜下去。 万一真掉下去还真挺丢人的,掉下去以后是喊樊以扬扶自己,还是赶紧爬起来跑走少丢点儿人,这也是个问题。 你坐好啊,樊以扬感觉到他在后面乱动,偏头提醒,感觉你要掉了。 还没,差一点儿。柳小满感受着说。 嗯?樊以扬赶紧转头仔细地又看看他,柳小满在后面坐得稳稳当当的,两个人看着对方,觉得互相都有点儿莫名其妙,又同时有点儿想笑地咧开了嘴。 从后座上跳下来,柳小满想让樊以扬别管自己,赶紧去车棚停车回班上课,他也好赶紧朝教室跑。 结果脚还没落地,嘟的一声,一嘟噜喇叭在身后很响亮地扬了起来。 二人又一块儿转过头,朝声源处看。 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大黑色汽车,柳小满回忆了一下,刚才他们从路上漂移过来,好像是经过了这辆车。 车里人不知道是在吵架还是如何,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动静哐哐当当的,像是盛了一车厢的火气,喇叭声还没停,副驾驶的门就从里面被咣地推开,柳小满吓了一跳,生怕车门撞在路牙子上。 他不认得几个车牌子,这大黑车的标志直接连见都没见过,看着也挺气派,但不知道是糟了什么难,一整个车身哪哪儿都刮刮蹭蹭,掉漆掉成个花豹子,车顶盖还凹下去一块,现在被哐哐一通推踹,透着股下一秒就散架的气质。 走吧。樊以扬扫了一眼就很漠然地转回头,也从车上下来,握着车把朝校门里走。 柳小满抬腿跟上,收回视线的同时扫见从副驾上出来的人,他顿住了脚。 是夏良。 还是个明显拱着一脑袋火的夏良。 如果只是个夏良也没什么,其实柳小满这一天都觉得他见到的夏良跟耳闻的有出入,好像夏良就该蹿点儿火,凶一点儿,才符合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 现在的夏良就挺符合的,虽然没到龇牙咧嘴怒目金刚的地步,但真是满身满脸的不耐烦,柳小满觉得他一定很想旋身一脚把大黑车给踢翻。 小满?樊以扬推着车走了两步,发现柳小满竟然没跟上,又回过头来喊他。 结果这一回头,他跟柳小满就同时目睹了副驾门里追出来一条无影腿,跟练了神功似的,照着夏良的屁股就是一脚,踹完又光速地缩了回去。 真不知道车里人得是个什么姿势。 他冷静地想。 柳小满没他这么淡定,这一脚来得太突然了,麻利中彰显着怒气冲冲,快得像个幻影,简直看得他目瞪口呆。 夏良的反应倒是很快。 虽然他怎么也没料到身后会追出这神来一脚,整个人都被踹得往前猛晃了一步,差点儿当街给路灯柱子磕个头。 回身的时候他拳头都攥紧了,恨不得直接把这老瘪三儿拽出来抡一顿,余光瞟着路上的人来人往,他强压着火气,恶狠狠地往车门上来了一脚。 老瘪三还在压着嗓子骂他:老子当年就是生头驴出来这么些年也他妈 车门砰地一扣,他一秒都不想在这儿多待,两步绕过车头就穿去了马路对面。 柳小满想不到他走得这么快,视线要转不转地跟夏良撞了个正着,他嘴角动了动,有点儿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和表情。 要没对上也就算了,留给夏良个背影随他怎么尴尬去,他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到了教室两人安安稳稳的当沉默的同桌。 对上了,总归是同学,还是同桌,还不是完全没交集的同桌,白天还说了那么一两句话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 柳小满敏感的神经里此刻塞满了尴尬。 这时候说你好或者吃了么,好像都不太合适。 他总不能问夏良疼不疼吧? 然而没等他斟酌完,夏良已经继续脚底生风,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擦过去了。 柳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心想倒也先把屁股上的鞋印子拍拍。 赶在上课铃打响之前小跑进教学楼,樊以扬交代他放学还在老地方等着,柳小满都没空回句话,答了声好就赶紧往二楼爬。 晚自习第一节 没排课,来哪个老师也不知道,班门口还有几个学生晃晃荡荡地往各班走,班里也闹哄哄的,他松了口气,知道班里肯定还没来人。 他从后门溜进去,看见夏良的座位仍然空着,已经不觉得诧异了。 屁股挨着凳子刚坐稳当,李猛哎一声转了过来,趴在桌子上要跟他说话。 没等他哎完,尚梁山手里卷了个大纸筒,拉着鼻子丧着脸戳在了教室门口。 操。李猛缩着脑袋转回去,动作衔接十分流畅。 尚梁山跟早上一样,无声地用目光震慑四方,等班里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存在,没人叽叽喳喳了,才背着手跨上讲台。 柳小满支着耳朵往窗户外面听,不知道哪个班已经开始播英语听力了。 班会课,不耽误时间,三件事。尚梁山把手里的纸卷放在讲台上,边展开边说,一,选班委。 班里又小声地嗡嗡起来。 二,尚梁山曲起食指叩了叩桌子,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四十,全班,他强调,注意,我说的是全班在小操场集合。 提前二十分钟到校,这可是大事,班里猛地一静,所有人抬起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尚梁山满意了,面无表情地宣布后半句:跑操。 李猛本来半靠着椅子在转书,闻言差点儿把书拍在自己脸上,借着班里骤起的喧哗做掩护,吼了一声我靠! 柳小满第一反应是在心里掐时间,他不怕早起,再怎么早也不会比每天帮着爷爷支早点摊更早,他是要掐樊以扬那边的节奏能不能跟他合上。 掐到一半,想想跑操跟他也无关,就不掐了。 翻开之前没做完的练习,他刚把笔尖磕出来,突然听见窗户发出缓慢的推拉声,朝外一看,窗边一个黑咕隆咚的影子正把手指头往窗户缝里伸,冷不丁把他吓得睁圆了眼。 他吓一跳,外头那黑人竟然反应比他还大,还连嘘带摆手地冲他做出声就掐死你状,又比比划划地朝夏良桌洞里指,想让他帮着掏什么东西递出去。 柳小满认出这人是罗浩,又看见他身后栏杆上隐约靠着个人影,似乎是夏良,简直有点儿无语。 让他这个一只手的干这种悄悄摸摸的活儿,怎么不直接让他一个猛子从窗户翻出去得了。 尚梁山一句话把全班炸了个哀鸿遍野,也毫无解释的打算,将展开的纸卷抖了抖,他直接宣布第三件事:来几个高个儿的男生,把这些标语贴一贴。 说着高个男生,他两道目光像标枪一样朝夏良的座位扎过去,顿时又把眉头皱成铁疙瘩,转而标着柳小满,问:夏良呢? 问完他才发现柳小满唯一的一条胳膊正以一种说怪也怪,说不怪也有点别扭的造型往夏良座位那边叉着,脱口又问了句:你有事没有? 全班学生唰唰地往回扭头。 门口。 没有。 柳小满简直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余光里罗浩跟个土行孙一样遁了,他默默手收了回来,沉默地摇了摇头。 夏良尚梁山还想问。 到。窗户外面,夏良扬扬嗓子应了一声,跟着人就出现在后门,朝尚梁山举了下手。 手里还握着杯食堂二楼的鲜榨豆浆。 班里哄地笑起来。 上课了你没听见?尚梁山看着他问。 迟到了,夏良抬抬手把豆浆杯子扔进垃圾桶里,答得挺正经,我在外面站会儿。 我让你站了?尚梁山懒得跟他磨洋工,他太知道夏良是个什么样的学生了,只把手里的标语啪地一抖,给我过来贴。 夏良就去讲台上拿标语。 从座位旁边走过时,他耷拉眼皮看了眼柳小满,柳小满跟他目光撞了个正着,若无其事地把眼睛挪回练习本上。 挪回去眼皮也不踏实,眨巴两下,他老想往夏良裤子上瞅,心里是十分的好奇。 不知道那大脚印还在不在。 第8章 尚梁山拿着标语跟夏良比划哪一张该往哪贴,韩雪璧坐在第一排正中间,腰背笔直地伸着脖子也跟着听,听了两耳朵,她逮个话空子跟尚梁山提建议:前后墙两条横幅,左右墙上各三张,靠墙的同学蹬着桌子就给贴了。 尚梁山觉得可行,把标语都递给韩雪璧,让她现在就安排。 现在?韩雪璧接过来问。 尚梁山一点头,她把后墙的长横幅给夏良,然后扭头朝鱼头打了个手势,让他过来贴讲台。 鱼头看见韩雪璧抻个脖子在那掺和就做好了干活的准备,他是个实打实的大高个儿,从幼儿园就比别的小朋友都高一头,小学到高中,班里搬个水上个凳这种事儿,就没有一次落下过他。 他一推桌子站起来过去了,尚梁山朝底下拍手:靠墙的,桌子该挪的挪,桌面上东西都收收,赶紧贴,贴完选班委。 底下正嗡嗡地窃窃私语,听见这话全都抬头看着他,尚梁山又不耐烦地催了一声:快! 韩雪璧从座位上挤出去,开始四面八方地做指挥,全班人就像出了笼的鸡似的,咯咯哒哒活动起来。 柳小满在座位上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用动,他和夏良的位置靠着窗,屁股后面就是墙。 班里需要动动桌子的其实也就那几个人。 但是尚梁山都这么说了,谁的桌子要没挪出点儿动静,就好像不乐意为班集体做贡献一样,一个班热闹得像团建,实际上全都晃荡着桌子前伸脖子后勾头地大肆聊天,讨论明天的跑操。 他放下手里的笔抓了抓脸,对这全班总动员的氛围感到迷茫。 贴名人名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哪个课间不能干,为什么非得现在贴呢? 也就是体育老师了。 换个美术组的班主任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李猛终于能大大方方地跟人聊闲天,立马就哎一声回头喊他:柳小满,明天跑步你是不是也得去啊? 没等柳小满回答他又追了句:平时你都跑么? 平时,指的是大课间跑操、体育课跑步、还有运动会赛跑等等,一切能在校园里涉及跑步的集体活动。 柳小满摇了摇头。 他有教导处特批的假条,从小到大也没遇上过特别较真认死理儿的体育老师,非让他跟着全班一起跑步。 体育课也不跑?从来不跑?李猛问。 不跑。柳小满说。 我日,李猛的同桌也回头了,那岂不是美滋滋?那你中考体育加试跑了么? 哎呀他们有政策,李猛拍了他一下,直接那什么,十八分。 啊。同桌张张嘴,看了眼柳小满不说话了。 柳小满笑笑,主动接上话茬:嗯,我们有半残分。 半残分是个调侃。 他们中考时有体育加试,满分三十,及格十八,身体有残疾的学生可以免考,直接给十八残疾分。当时每个班都有学生开着玩笑抱怨,说宁愿直接拿半残分,也不想去跑道上受罪丢人。 听得多了,他连眼皮都不想掀一下。 什么半不半的,都一样都一样,不差多少,李猛手指头一晃又开始转书,打着哈哈说,我跟你们说我当时脑子缺根筋,没选五十米选了那个坐位体前屈,腿肚子给抻转筋了也没推出去五厘米,亏大发了。 那你太弟弟了,我现在一弯腰还能摸着地。李猛同桌站起来就弯腰摸了下地。 这跟体前屈能一样?这我也行啊,波棱盖儿都不带打弯的!李猛把书往桌上一扣也站起来摸地,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练了起来。 柳小满看着他们,满耳朵乱糟糟的,脑子就又开始神游。 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跑操没他什么事儿,被李猛他俩这么一问,又想想尚梁山刚才反复强调的全班,觉得等会儿下了课还是去问一句。 如果尚梁山说要去,那自己想不想跑步? 柳小满把自己问愣了。 他还真没正儿八经地在跑道上跑过步。 李猛他俩拜堂一样的比着摸地,夏良拿着那条大横幅从讲台回来,快到李猛桌前时没看见有人,再迈一步,李猛从桌子底下一弹腰直起来,跟个平地蹿起的大头萝卜似的,脑门心直奔着往他裤裆上扎。 哎。夏良差点儿一脚踩上去,往后让了一步。 李猛也吓一跳,他刚猴下去腰,瞅见有双腿直奔着他这儿过来还以为是尚梁山,没站直就攥过椅背含腰坐了回去,看见是夏良,他肩膀一松趴在桌上,我靠我差点儿跪下! 够客气的。夏良顺口接了句,继续往前走。 李猛嘿了一声刚要还嘴,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夏良跟他逗了个闷子,就惊奇地又扭头盯着他。 闷不闷子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夏良逗了个闷子。 他也会开玩笑啊?他小声跟同桌说。 同桌没理解他表达的重点,不知道从哪翻出张卫生纸,正在干干巴巴地擦手,说:他又不是没长嘴。 不是这个意思哎算了,还有纸么,给我一张。李猛拍拍手上的灰。 也是,又不是没长嘴,再喜欢打架斗殴也不能成天打吧,总还得跟同学班里好好相处。 光看早上那个臭脸子,他还以为这混不吝有多不乐意接受新集体。 夏良来到跟前儿,柳小满欠欠身子想起来给他让空儿。 夏良没让他动,胳膊一抬,直接从他后肩越过去,把自己的椅子拎了出来,扥在后墙黑板下边,抖开横幅抻了两下。 柳小满觉得自己身为同桌应该帮帮忙,至少也该问一句需不需要递个什么,意思意思。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要是李猛贴东西,他肯定很自然就开口了;换成夏良,他就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可能因为刚刚目睹他被蹬了一脚,那股不可言说的尴尬还在空气中飘来荡去。 关键尴尬还不止这一层。 掰着指头往上一捋,认识夏良的第一天,他先是一屁股坐歪了架在人大腿上;跟着和樊以扬在人脑袋上推来让去的,夏良好好睡着觉,差点儿被砸了一脑袋包;在食堂那一茬是夏良误会他一天能吃七个蛋就不提了;好不容易半天没碰面,估计夏良刚觉得喘了口气,大马路上挨了脚踹又被他给看见了。 这寸的。 柳小满转头瞄一眼夏良的裤子,大脚印子已经没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想起来了给拍掉了,还是被罗浩他们给看见提醒了。 要是罗浩发现的,指不定得指着夏良的屁股叫唤成什么样儿。他想想那个画面和夏良的大臭脸,嘴角一个没忍住往上翘了翘。 胶带有么?夏良突然问。 柳小满愣愣,觉得他应该是在问自己,赶紧抿抿嘴摇了摇头,见夏良也没回头看他,他只能开口回答:没有。 胶水?夏良又问。 没有。柳小满说。 夏良回头看着他,顿了顿:双面胶呢? 柳小满摇头。 两人一高一低一站一坐,无言地对视,都想起了大马路上那一脚。 夏良往墙上一靠,烦得都快笑了。 他算得挺好,三下五除二给往上一贴完事儿,结果狗屁工具也没有:要什么没什么,拿什么贴。 明明是你自己什么都没有。 柳小满莫名地看他一眼,转回头去喊李猛,问他有没有胶带。 边问他边在心里想,幸好刚才没大着脸直接问夏良要不要帮忙,主动问完了要这个没有要那个没有,还不够招人烦的。 胶带?有啊,今天刚买一卷,要贴那玩意是吧?李猛反正只要不上课就高兴,柳小满话都没说完,他就把书包拽上来一通扒拉。 先是摸出来一块糖,他顺手往柳小满桌上一拍。 扒拉两下又扒出一块,他靠了一声,嘟囔着成聚宝盆了还,这回放在了夏良桌上。 早上发零嘴儿前后左右都给了,就没给夏良,现在想想还怪不好意思。 又掏出一大把钥匙串儿之后,他终于从书包底下摸出一卷崭新的胶带,嘶啦一声扯开半米长,热情地问夏良:你要多长,我在底下给你递。 四个角就行。夏良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重新抖开横幅上椅子。 客气!李猛歪着头咬了几下,五个手指头上就各粘了一小段胶带,还一点儿没耽误说话,多贴点儿,掉了麻烦。 柳小满觉得他的牙口很神奇,能把断口咬得那么整齐,他咬胶带都咬得撕撕拉拉全是口水,半天扯不断。 看见没,李氏独门咬胶带大法。李猛得意洋洋地伸着手往柳小满眼前抖,哗啦啦的像作法。 李猛的同桌过来帮着贴了另一个角,他没有夏良个子高,得踩桌子,李猛把胶带条都递给夏良就过去帮他扶着。 柳小满看看他俩,又看看站在凳子上的夏良,感觉他站得挺稳妥,没有掉下来的风险。 他也没说话,伸手握住了椅子把手。 夏良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从上往下觑了他一眼。 柳小满没发现,他耷拉着眼皮认真握着椅子,感觉夏良快贴完了准备下来,他就把手缩回去,转身坐好。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 想想,又从书包里揪出来一截卫生纸,放在夏良桌上,留给他擦椅子。 夏良把椅子放回去,看见卫生纸知道是柳小满放的,也没说什么,拿起来抹了两把坐下,才发现卫生纸底下还埋了颗糖。 还是块软糖。 月牙形橘子味儿。 你放的?他问柳小满。 李猛放的。柳小满说。 李猛跟他同桌借着洗手溜出去了,夏良哦一声,把糖往他桌上轻轻一抛:我不吃糖。 糖正好落在练习册正中央,柳小满想说我也不想吃,尚梁山在讲台上拍桌子让静下来,只好先把糖收起来闭上嘴。 刚才贴名人名言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观察全班,观察你们每一个人。尚梁山撑着讲桌环视全班,这也是我要占用你们课堂时间做这件事的原因。 有的同学,很热心很积极,比如这位女同学他指指韩雪璧,韩雪璧把背挺得笔直。 还有那位男同学,他又点了点鱼头,还有这边靠墙的几个同学啊,都很积极,主动为班里做事情,像我强调的那样,拥有集体荣誉感。 又提了几个人,尚梁山着重补充一句:甚至连夏良都完成得很好。 甚至。 有人小声重复一遍,班里嘿嘿地笑了起来。 柳小满看夏良的表情,他托着腮帮子,扯扯嘴角也跟着笑了笑,嘴角竟然有个隐隐约约的小梨涡。 安静,不要笑。尚梁山清清喉咙继续说,我的标准从来都不是以学习成绩定生死,所谓的好学生不止要学习好,品德在我眼里其实更重要。 而品德,往往就是从小事上表现出来的。尚梁山一字一顿地叩着讲台,又等班里彻底静下来才撅了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 接下来,选班委。他正儿八经地宣布。 尚梁山让有意竞选的同学上台自我介绍,然后班里举手投票同不同意。 搞得跟正事儿一样,实际上开学刚一天,谁也没摸明白谁的品性成绩,谁上去了大家都举手。 韩雪璧毫无悬念地成功竞选了班长。 其他的文艺委员学习委员劳动委员,尚梁山挑着几个学生给安排了,又根据单科成绩排了课代表。 其中鱼头身兼数职,又是体委又是劳委又是副班长。 他上去写名字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人家叫余首,不是什么鱼头。 还有谁想竞选什么职位,直接上来。尚梁山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全班。 大家索然无味地避开他的鼓励,心里纷纷盼着下课。 韩雪璧举手提醒:老师,还有纪律委员。 纪律尚梁山在花名册上扫了一遍,心里有了主意。 夏良。他弹弹花名册喊了一声。 嗯?夏良正在划拉手机,听见尚梁山这时候喊他,头皮一麻,差点儿把手机从手里滑出去。 班里哦?地来了兴趣,一排接一排风吹麦浪地扭头往后瞅。 你来管纪律,每天晚自习去跟我说班里的考勤。尚梁山把手一背,露出了点儿笑微微的狡猾表情。 不。夏良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也不行。尚梁山这时候也不搞投票了,直接拍板,也不要你多做什么,除了晚自习去找我一趟,每天早上六点四十的跑操,我必须看见你第一个到,帮我点人,然后带跑。 提起跑步,班里瞬间又开始叫苦连天。 夏良叹了口气,手机都懒得划了,往桌斗里一丢:你饶了我吧。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尚梁山一挥手,明天早上给我老老实实过去,我再强调一遍,全班每个人都要到,不接受请假。 说完,他又着重看了一眼柳小满:是全班,所有人。 下课铃正好打响,三件事也都解决了,他满意地走出教室。 柳小满觉得自己不用再去专门问了,尚梁山这意思已经明白得不得了他在尚梁山手里享受不到免跑的特权。 他终于也跟全班感同身受了一把,发起了小愁。 但发愁的重点仍不是早起早到。 手里的笔还在草稿纸上解着题,柳小满望着笔尖有些发怔。 他在想自己跑步的样子,一定会特别的滑稽。 第9章 自行车库到学校大门之间有棵大榕树,长得枝繁叶茂,一人抱不过来,从高一第一天进了校门开始,柳小满每天放了学就在这儿等樊以扬,有时候放学放晚了,樊以扬就推着车子等他。 班会课结束以后,他一整个晚上都有点儿跑神,做着做着题思路就忍不住往跑操上想,第四节 课下课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底下还有课,闷着脑袋想抓紧解完手上的数学题。 你不至于吧?李猛飞快地把书包收拾了,扭头拍他桌子,这才开学第一天,往后日子长着呢,赶紧回家吧别忘我了。 柳小满嗯?一声抬起头,看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十点零三了,班里人都走了快一半。 我以为才第三节 课,怪不得这么吵。他磕上笔尖收拾书包,把晚上要用的书和题一本本塞进去。 得了吧,你同桌第三节 课就没影了。李猛胳膊往后一撑,坐在桌子上当啷着腿。 柳小满心想他能待到现在才不正常。 哎,你说他不上课干嘛去啊?李猛又说。 柳小满摇摇头,他没逃过课,想不通不上课能去干嘛,第一节 课的时候罗浩让他帮着掏东西,他连拉链都没拽开就被尚梁山用目光标上了,也没摸出个所以然。 不知道。他说,看李猛这架势有点儿犹豫地问:你等我么? 是啊,你快着点儿。李猛掏出手机摁两下。 谢谢,但是我跟我,柳小满想了想,邻居,一块儿走。 你这人真逗,李猛乐了,盯着他,谢什么啊,我就跟你说这话顺便等你一块儿下楼,又不是要送你回家,我就住门口英才二期,你跟你邻居一块儿走就走呗。 柳小满笑着哦了一声。 你住哪儿啊?下楼的时候李猛又问。 拐个弯顺着街下去,老电影院那儿。柳小满认认真真地跟他说。 李猛在脑子里画了个路线,一搓响指:纺织厂? 对,家属楼。柳小满说。 那也挺近的。李猛抓抓头发,我好像从哪听人说,夏良家以前也在纺织厂,他家还是他姥爷家忘了。 柳小满没接话,不知道李猛从哪听来的消息,反正他是从没在家门口见过夏良。 到大榕树跟前,樊以扬正好从车棚推着车过来,柳小满跟李猛道别,李猛倒退着朝他挥挥手,喊了一声:明天别迟到! 什么别迟到。樊以扬问。 跑步。柳小满把书包放进车筐里,学生太多了,他攥着车后座跟樊以扬往门口走,边说,扬扬哥,明天你不用去接我了,班主任让我们提前去操场,跑完了直接回班上自习。 跑步?几点?樊以扬不太能理解。 六点四十到。柳小满说。 这时间怎么排的,樊以扬皱皱眉,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吃饭早读都耽误。 不知道。柳小满轻轻叹了口气。 最麻烦的其实还是爷爷那边。 他们学校课表上的时间是七点十分开始早读,一直到七点四十直接上第一节 课,早饭和值日都要在早读之前搞定,所以六点半前后正是爷爷早点铺子生意最多的时候。 上学期樊以扬基本在六点四十来接上他,几分钟就到学校了,什么也不耽误。 现在尚梁山这么一搞,时间一下子都得提前。 没事,也差不多。樊以扬反过来安慰他,我之前是早上起来后在家里背书,这学期本来也紧张,早点儿去学校早读挺好的。 柳小满扑扇着眼皮看他,早起一点儿或者早个十分钟出门,对樊以扬来说确实是很无所谓的小事,但樊以扬这样想也不想就根据他来调整自己的节奏,他就是有点儿形容不来的心口发软。 他抿抿嘴摇头:你按你的节奏来,我时间不一定,得看爷爷。 尚梁山也是,体育老师果然不一样。樊以扬笑笑,他让你也去跑? 柳小满嗯一声,摸摸兜里夏良扔给他的软糖,想拿给樊以扬吃,掏了半截想想又觉得一颗糖丢来转去的,拿给樊以扬不合适,又松开手指搁了回去。 回到家,爷爷看着他在屋里左一头右一头地洗洗涮涮瞎晃荡,总觉得跟白天见着的有点儿不一样,等柳小满端着小盆去倒洗衣粉泡衣服才恍然大悟,衣服不一样了。 真是快老得不记事儿了。 谁的衣服?他问柳小满。 扬扬哥的,柳小满抬胳膊抹抹溅到脸上的洗衣服水,吃饭的时候蹭了一身油,樊阿姨让我直接换一件。 你看看你。爷爷冲他直咂吧嘴,那你自己衣服呢?就搁人家了? 樊阿姨直接拿去泡了,走的时候快迟到了就没顾上拿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下来啊了一声,念叨着坏了,放下衣服往卧室跑。 大半夜的就别去拿了。爷爷喊他。 柳小满在书包里稀里哗啦一阵儿,攥着两个纸卷出来,看看时间有点儿着急:班主任让我复印的东西,明天要交,我给忘了。 爷爷把纸卷展开眯着眼看:现在上哪复印,都关门了,你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去? 我忘了。柳小满转身去柜子里翻要用的证件,而且要残疾证,我也没拿,还要居委会签字。 丢三忘四。爷爷叹了口气。 证件平时都搁在一起,找起来方便,柳小满飞快地把装证件的小兜拿出来,换了鞋子就要出去。 上哪去?爷爷问。 我去看看十字路口的复印店还开没开门,他们家关门晚。柳小满飞快地说。 黑咕隆咚地去什么十字路口,你明天早点去街上爷爷还想说话,他回头把两张纸也抽了过来,一溜烟地跑了。 刚想起这茬的时候他真有点儿急,怎么算明天上午的时间都不够,除非大课间的时候跑出去复印,或者让尚梁山带他去学校文印室复印。 要是这么做那太不好意思了,他脸皮薄,不想刚开学就让尚梁山觉得他一脑袋浆糊,而且就算明天去学校印完,还得拿回来找居委会盖章,更麻烦。 他知道这个点谁家复印店也该关门了,但是出去看看他心里踏实,好歹争取过了,没赶上也没辙。 不过他一开始的念头是直奔复印店,撒开丫子小跑到街角,他突然发现自己跑的特别顺畅。 天亮的时候他从不敢这么跑,顶多在自己家楼道里上上下下的时候使劲儿,到了人多的地方,步子自动就缩一半,快跑变成快步走。 好像真甩开了往前跑,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柳小满感受一下。 就是左边少条胳膊的感觉更明显了,袖口一带,半边身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漏风。 十字路口离他家不算近,倒也没那么远,跟他在的街上隔了一条拐弯巷路,平时没什么必要买的东西,他不怎么来这边。 远远一看复印店黑着灯,柳小满慢下来,学着集体跑操时所要求的姿势,右手握拳搁在侧腹,缩小步子跑了两下。 真别扭。 他皱皱鼻子。 这样跑步得摆胳膊,不摆难受,摆了更难受,还没有刚才放开了自在,跑着跑着就想改成迈大步。 姿势肯定又僵硬又难看。 太不友好了。 他还想再试试,身边经过几个人,出了小路口的路灯也亮得多,又让他产生了无处遁形的感觉,只好作罢。 到了复印店门口,确认门口的锁果然挂得死死的,柳小满在店门口懈下肩膀叹气,朝四周又看了一圈,只有网吧和便利店开着门,不抱希望地进了便利店问了一句,店员奇怪得直打量他,摇头说没有。 又在网吧门口转了一圈,他还是没敢进去,转身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帮着爷爷把摊子支好柳小满就被赶走了,爷爷让他赶紧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复印店一大早开了门,他去居委会开证明。 还把书包也递给他,让他万一时间赶得紧就直接去学校。 那等会儿扬扬哥来我要是还没回来,爷你就让他先走。柳小满把书包挂身上。 他又不傻。爷爷摆摆手,让他快走。 其实爷孙俩儿都知道,这个点钟压根儿也不会有复印店开门,跑一圈也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柳小满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到了学校该怎么跟尚梁山措辞,攥着书包带子走得飞快,街角的复印店果然连卷闸门都没开,他拐个弯,又朝昨晚的十字路口走。 十字路口的店跟刚才的一样,长形的大锁头都在门把手上挂着。 他不死心地走到门口往里看看,没有人;又拽拽锁头,这回死心了。 转过身往回走,经过便利店时从里面出来一个人,手上捏着个小纸袋。他下意识停下来让路,结果对方也没动,柳小满看过去,对上夏良的黑眼珠,他只觉得眼皮自己跳了一下,心里已经懒得惊讶了。 缘,妙不可言。 他脑子里冒出来一句没有感情的旁白。 跟着又冒出来昨天李猛说的话,心想看来是真的,夏良或者夏良他姥爷还真就住在附近。 早。夏良看着他,估计也习惯了,木着张脸没起没伏地打了个招呼。 柳小满犹豫一下,夏良还没醒困,头发有点蓬蓬的,乱得还挺好看,显得整个人都松散随和了不少,跟昨天在校门口的迎面走过比起来简直友好得不得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 于是他也答了句早,又顺口接了句:你家也在这儿? 夏良指了指对门的网吧。 柳小满瞬间沉默。 刚出来。夏良剥了颗口香糖塞嘴里,看着他,突然问了句:你昨天晚上就过来转了一圈,一大早又过来,想上网? 这句话比偶遇让柳小满惊讶多了。 毕竟夏良这么问,肯定是看见了他在网吧门口想进没敢进的糗样。 你在网吧待了一夜?他有点儿尴尬,匆匆换了个话题。 夏良慢慢悠悠嚼着口香糖,有点儿好笑地看他一眼,没再多问,把手上的包装纸搓成一小团抛进垃圾桶里,抻了个懒腰说:走吧。 走? 往哪走? 柳小满懵了,虽然他跟夏良是同桌,但是这就熟到能一起去上学的程度了? 一愣神的功夫,夏良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他赶紧跟过去在夏良屁股后面说:我得回家一趟。 说完怕夏良误会,又解释了句:班主任让我交的材料,我得回去拿。 夏良停下来看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柳小满刚要开口说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先走吧,他问非所答地来了句:你家是不是卖早点? 柳小满跟不上他的思路,一句话卡在嘴边,愣愣地点了点头。 正好。夏良也点点头。 谁跟你正好啊? 你不是他指指夏良手里的小纸袋。 这不是买了么? 你要吃?夏良看他一眼,柳小满感觉他的视线好像落在了自己的残肢上,伸手把纸袋往他眼前一递。 他当然不吃。不过夏良这么说,估计买的也不是早饭。 这是什么?他问。 猫罐头。夏良说,嘴角翘起来一个又快又小的弧度。 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心情这么好。 柳小满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脑袋浆糊地看着夏良,好像也找不出不让人家去买早饭的理由。 走,夏良眯着眼打了个大哈欠,转身继续往前,还有点儿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磨磨唧唧。 第10章 樊以扬比平时提前十五分钟出门,昨天他没跟老妈说今天开始要早走,下楼的时候家里早饭还没做好,他都骑出去几米远了老妈还在阳台喊他别忘了买早饭,他笑着拨了两下铃铛。 到柳小满家楼下,摊子上只有小满爷爷一个人忙活,他喊了声爷,问:小满还在楼上? 他先走了,爷爷两三下卷了个卷馍,班主任昨天让他打印证件他给忘了,我让他赶紧去看看。 樊以扬看他忙得眼皮都没空掀,犹豫了一下又问:忙得过来么您? 怎么的扬子,忙不过来你还能不去上学了帮人找钱?旁边开小超市的宋叔大声说。 樊以扬作势下车:爷让我找我就找。 这孩子。爷爷撇开头笑着咳嗽两声,赶紧上学去。 樊以扬笑笑,踩了脚脚蹬,自行车轮子滑了出去,去校门口买早饭。 他不在柳小满家买,以前也买,初中不懂事,小满爷爷回回都不收他钱,硬是给了也会让柳小满给他变相补回来,比如带几个茶叶蛋、拿两袋豆浆,一次两次就算了,总这样还来还去的他也不得劲儿。 他前脚刚走,没半分钟,柳小满跟夏良就过来了。 从十字路口过来拢共也就三分钟的脚程,柳小满盯着夏良的肩膀在心里迷茫了不下十遍,怎么就莫名其妙跟夏良走到一块儿去了。 还是要去自己家买早饭。 他以为他俩能正常交流都至少需要半个学期的沉淀。 以开学第一天为例,每天对话两句半就不错了,一个星期能攒十八句。 他满脑子鸡飞狗跳地胡开小差,爷爷看见他老远就喊:开门了么? 没有。柳小满摇了下头。 该。爷爷瞥眼瞪他,扬扬刚走。证明让你李婶儿去写了,等会儿给敲了章她拿来。 柳小满啊一声,伸着脖子还想张望一眼樊以扬骑没骑远,夏良已经在他家摊子跟前杵下来了,问他:什么好吃? 跟真的一样。 随便,都行。柳小满抓了一下耳朵,他有点儿别扭,这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到自己家买饭。 是你同学?爷爷打量着夏良。 夏良点了下头,还算礼貌,也喊了一声爷。 嗯,新同学。柳小满扫了眼小超市里的电子大挂钟,时间比他预想得富裕,就匆匆抽了只一次性手套用嘴唇抿开,套上手去给爷爷帮忙。 同学好啊,在学校里就靠同学互相帮衬。爷爷笑呵呵地说,想吃什么,卷饼?果子? 都行。夏良饶有兴趣地看着柳小满忙活,笑笑说。 爷爷跟柳小满一样,没在摊子上见过几个孙子的同学,要么就是偶然遇见一两个,对方比柳小满还不自在,好像不是发现自己同学家是卖早点的,而是卖什么寒碜人的西洋景儿。 眼前这个新同学看着就跟柳小满是两类人,跟樊以扬都算两种类型,同样都是长得周周正正,这孩子就透着股不那么正的劲儿,话不多,大大方方往这儿一站,也看得人舒服。 他筷子一扎,又给多卷了根肠。 柳小满撑开袋子在旁边等着,他就负责装袋和收找钱,这片儿的中老年多,都习惯用现今,他守着个小铁皮匣子数钢镚儿和毛票。 夏良扫二维码付钱,爷爷不要,摇摇头说:头回来,拿着吃。 夏良又看柳小满。 柳小满抿抿嘴,用眼角看了眼爷爷,飞快地说:七块五。 他有眼力见儿,平时爷爷给个话头他就知道是要少收个块儿八毛还是怎么着,但是到了夏良这儿就不好使了,这人跟他都不熟,干什么就来白吃白喝一顿。 爷爷啧地敲了他一筷头。 柳小满不大好意思地躲了一下,支着耳朵听宋叔那边收到钱没,余光看见夏良边转账边翘着嘴角乐。 李婶拿着盖了章的证明来,捎了两根油条走,爷爷把他手套拽下来赶人:赶紧,再去你学校门口看看,有没有能复印的。 附近就那两家,都挂了锁。柳小满到这时候也不急了,往书包里塞了两个茶叶蛋,咬着袋豆浆跟夏良一块儿往学校走。 还是一前一后,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 夏良买了饭也没吃,往纸袋里一扔,继续在手上拎着,柳小满的目光就定在纸袋上,心想这人竟然养猫,竟然还一大早就给猫买东西吃。 到了一拐弯就到校门口的路口,纸袋停了下来。 柳小满刚好把他的豆浆喝完,团团袋子去扔进垃圾桶。 这儿。夏良用纸袋往一个小岔口指了指。 什么?柳小满愣愣,去哪儿啊就往这走? 这人怎么一阵阵儿的? 夏良奇怪地看着他:你没走过? 柳小满刚想说我又不逃课,就看见两个学生匆匆地从岔口走了进去。 好像真的能到学校。 他摇摇头。 小路,夏良懒得多说,推了一下柳小满让他进去,直接到操场,比正门近。 柳小满也不知道怎么还稀里糊涂走在了前面,迟缓地哦一声。 你是这学校的吧?夏良在后面嘲他。 我一直跟扬扬哥一块儿,我们走正门。柳小满说。 什么哥?夏良笑出来了。 我说的扬扬哥?柳小满扭头看他,他有在学校里不喊樊以扬小名这个意识,但是从小到大喊得太习惯了,很多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嘴巴就秃噜完了。 啊。夏良眼仁儿都弯了,这称呼简直腻歪得让人倒牙。 柳小满看他一眼,抿抿嘴。 他不喜欢任何人拿樊以扬打趣儿,因为他嘴瓢也不行。 没搭理夏良的话茬,他加速往前走。 结果还没加两步,一个直角转过去,后门的操场栅栏就近在对面了。 还真的比正门快。 别走,给你看个东西。夏良从他身后过来,在巷口的小石墩子上把纸袋放下。 要迟到了。柳小满皱皱鼻子,顿住了脚。 柳小满这人,曾经有个不知道该不该称为毛病的毛病他曾经很不擅长拒绝。 可能跟他的残疾有关,从小到大他都是班里被强调要照顾的那一个,不会有人找他真帮什么忙。 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小痞子,知道他爷爷是卖早点的,就让他帮着带早饭。 刚开始几次还给了钱,有一天没给,他没好意思要,后来那人就总是忘,再后来干脆就不给了。 柳小满明白这种情况该拒绝了,但是每天放学那个男生特别自然地来跟他说明天还吃烧饼卷里脊,他的嘴巴就像被胶水黏上了,莫名其妙地来不了口。 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月,还是樊以扬发现了端倪,去找那人说了几句,他的免费供应才得以结束。 代价是以那个小痞子为中心的几个小痞子再也没给过他好脸子,只要对上了眼就会冷嘲热讽。 不过没有真的上升到欺负人的程度,后来慢慢的他习惯了,那群人可能也觉得没意思,那次小小的孤立也就过去了,他也学着在该拒绝的时候说抱歉和不。 可还是有很多时候,他根本来不及考虑不到该不该拒绝,本能地就会开始执行对方的话。 比如昨天夏良问他要胶带,他没有,但是他会去借。 比如刚才夏良莫名其妙地就跟他去了他家买早点,他完全想不明白,想拒绝都说不出口,就这么莫名其妙到了现在。 夏良在他眼里毫无疑问也属于学生痞子那一挂,不过属于很平易近人的学生痞子,跟他相处没有什么压力,而且他买饭也付了钱。 而且他们还要做同桌,他比较愿意保持良好的同桌同学关系。 夏良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柳小满探头过去也想看,他手腕一转把手机塞回去,用一根手指头把柳小满的脑门往后抵:早着呢。 真的?柳小满不太敢确定。 你自己看操场上有没有班里的人。夏良说。 那几个不都是么?柳小满迷茫地看着他,还指了指,韩雪璧和鱼余首,都到了。 哦,夏良扫了一眼,面不改色,从纸袋里拿出个罐头咔地拉开,是么。 这人可能有点脸盲症。 柳小满暗想。 开猫罐头。 人少的小路口。 等。 这三个信息组合在一起,柳小满觉得自己只要不是个傻子,应该就能猜对夏良想让他看什么东西。 同时越发地觉得夏良不可理喻,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强行同行,就为了让他看只猫。 如果时间富裕,看也就看了,他挺喜欢小猫小狗的,但是现在什么时候了,跟猫比起来他真的更愿意去看尚梁山。 要不还是先过去吧,人越来越多了。他有点儿急了。 夏良靠在墙上咬着根烟摁手机,没点,柳小满话没说完,他把烟拿下来嘘了一声,蹲下来冲着墙角轻声喊:小锅。 柳小满立马闭上嘴,他不好奇也被勾得好奇了,下意识跟着蹲了下来,勾着头去看这是什么大罗金仙猫。 墙后细细地咪了一声,探出颗毛绒绒的猫脑袋。 这锅平平无奇。 柳小满腹诽。 然而下一秒,夏良把猫罐头往前推了推,小锅一拐一拐地咪咪叫着小跑过来,他就一个字都诽不出来了,眼睛都忘了眨,直直盯着小锅。 夏良曲起食指刮刮小锅的脑袋,把它托着举起来给柳小满看,笑笑说:亲切么。 小锅没见过眼前这个陌生人,不情愿地耷拉下耳朵缩着手脚,想转身朝夏良肩膀上趴。 但是它转不过去,它的每个动作都相当的不灵活,笨拙又小心。 因为它只有 柳小满又数一遍,吃惊地抬起眼皮跟夏良对视。 他张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想说什么。 这是只真正的三脚猫。 第11章 盯着小锅看了半天,这确实是只只有三条腿的猫,柳小满指指它本该是右前肢的部位问夏良:它这是 残疾。夏良说。 他把小锅放下,让它吃罐头,小锅趔趄两下才站稳,伸着鼻头蹭蹭他的手。 天生的么?柳小满问。 截肢,左脚断了,接不回去。夏良说。 啊。柳小满应了一声。 小锅开始吃罐头了,夏良弹弹裤子站起来,把纸袋塞进书包里就往外走:走吧,等会儿真迟到了。 柳小满站起来,又看了眼小锅,有点儿想摸,但是没敢伸手。 太小了,感觉戳一下就会歪倒。 它多大了?他跟上夏良问。 几个月吧,夏良回忆一下,不到一岁。 你养的么?柳小满问。 不是。夏良说,人家是自力更生的小野猫。 那你每天都来给它送饭?柳小满问。 想起来了就过来喂点儿,它自己也会找东西吃。夏良说。 柳小满没忍住说:怎么不直接把它带回家? 夏良看他一眼,一边眉毛抬了抬:你想养? 柳小满想想,没说话。 家里有他一个残疾就够受的了,再弄一个回去,爷爷还活不活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0) 他一路想着小锅那个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模样,快到操场的时候没忍住又问夏良:可是它为什么叫小锅? 名字哪有为什么,想到了就叫了。夏良随口说,你不也叫小满么。 我是因为小满那天生的。柳小满跟他解释。 哦。夏良带着笑地看他一眼,被认真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到了操场,他们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尚梁山背着手板着脸在跑道旁边站着,其他同学已经列好队上了跑道,余首吆喝着一二一,在队伍旁边领跑。 柳小满头皮发紧,跟夏良去尚梁山跟前站着。 几点了。尚梁山远眺着队伍问。 柳小满觑一眼教学楼上的大钟,六点四十三。 我让你第一个来,你给我最后一个到。尚梁山开始训夏良,你当我的话是什么? 夏良笑了一下:真想听啊? 少耍贫嘴。尚梁山瞪他。 夏良叹了口气:别折腾我了,不是有个体委了么,让他给你点名,我每天肯定到。 尚梁山嘴角往下拉得跟纸片儿似的,从鼻子里哼一声,开始问柳小满: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被敌人拖住了不让走。 柳小满在心里接了句,老老实实回答:我昨天忘了去复印残疾证,早上找复印店耽误太久了。 中午去也行,我也没让你一大早就得给我。尚梁山说。 柳小满点点头:谢谢老师。 尚梁山没再多说别的,扬扬下巴朝跑道上一指:你们就跟在全班后面跑吧,跑完直接回教室。 本来就丢人,这回丢出人上人了。 柳小满偏头去看夏良的反应,夏良毫无反应,把书包摘下来在跑道边上随手一扔就上了跑道。 你等等。尚梁山喊他。 然后他对柳小满说:你能跑多少跑多少,觉得累了就停,不要撑,知道么? 嗯。柳小满把书包搁在夏良的书包旁边。 你俩并排跑,带着他,别一前一后的给我拖个大尾巴。尚梁山又对夏良说。 他们班的队伍正好跑过来,柳小满往后稍稍,给他们让路。 班队过去后,夏良在跑道上捋着袖子冲他吹了道口哨:过来。 前面小半圈柳小满跑得不太自在,总觉得操场上的其他人都在看他。 你怎么那么僵。夏良问他。 嗯?柳小满扭头看着他,有么? 没有么?夏良放慢了两步,喘得跟负重一样。 他弹了一下柳小满晃荡的空袖筒:明明比我减了负。 柳小满停下来看他,按理来说听见这话该不高兴,可是想想也没错,竟然让他莫名地有点儿想笑。 而且停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喘得挺厉害,频繁换气,把胸口都坠得发沉。 深呼吸,夏良冲他鼻子搓了个响指,不行你就下去,等会儿再躺这儿。 不用你背。柳小满调整一下呼吸,绕开夏良继续跑,我能跑。 小锅都比你利索。夏良慢悠悠地跟着他。 柳小满轻轻嘁一声。 后面半圈他果然就自在多了。 每次感到有点儿重心不稳的时候,他就想夏良那句明明减了条负。 越想越想笑,居然还形成了奇妙的心理暗示,班队停下来解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轻松,还能再跑一圈。 他也确实比所有人都轻松。 李猛一整半圈跑下来,累是没多累,就是喘得喉咙疼,扯着领口去草坪上拿书包,来到柳小满跟前就跟他抱怨:操,渴死我了,你有水没? 柳小满摇摇头。 王朝!我朝哥!他扭头喊他同桌:带水了么? 王朝手上拿着瓶脉动正吨吨地喝,点点头,李猛朝他扑过去,他又灌了一口,把剩下半瓶都给了李猛。 李猛接过来两口就给吞了,哈了一声甩甩脑袋:爽! 吞完想起来柳小满,努力再摇晃出一点儿瓶底子递给他:要么? 柳小满看着那口水淋漓的瓶口,赶紧摇摇头。 给你讲究的。李猛推了他一下,一仰脖把瓶底子灌了。 他和王朝要去食堂买饭,问柳小满去不去,柳小满说自己吃过了。 李猛哎了一声,勾着头四处看了一圈:你同位呢? 柳小满看看跑道边上他的书包已经没了,说:不知道,走过了吧。 他也太快了,还想问他一不一起去食堂。李猛咂吧一下嘴,又扭头问柳小满,不过你俩怎么迟一块儿去了啊? 柳小满没来及张嘴,王朝先接了句:人也不跟你一起吃饭吧,他跟高三的那群一块儿。 也是。李猛点点头,突然转过来面对他们,模仿尚梁山的表情边倒退着走边说:这个夏良,就是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我再强调一遍,我的班级,要有集体荣誉感! 王朝笑着骂了声我靠,蹦起来把李猛的脑袋夹在胳肢窝里锤:太恶心了! 操!我的头!头头头头!发型!李猛护着脑袋喊。 什么?王朝一下子笑疯了,大声问,操你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李猛立马开始反击,两人闹得越说越污,柳小满在旁边乐了半天,跟他们说了句自己先走了。 回教室的路上有点儿小晨风,从脸上扫过去很舒服。 他突然觉得有些人喜欢运动是有道理的,运动完以后,浑身上下透着松快,呼吸都畅快。 回到教室,夏良出乎意料地没有逃课,正在座位上戴着耳机吃卷饼。 柳小满也拿出自己的两个茶叶蛋,在桌角磕了磕开始剥壳。 夏良卷饼举到嘴边都吃不下去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柳小满犹豫一下,不怎么情愿地把刚剥完的鸡蛋递过去。 亏了,这还是比较大的那个,都不如当时留给小锅。 夏良好笑地翻他一眼:吃你的吧。 柳小满吃着茶叶蛋,问夏良:小锅一直就在小路里? 我去它就在。夏良看着视频说。 柳小满哦一声,欲言又止。 夏良扫他一眼,问:想去喂它? 能喂么?柳小满说,这感觉像要去喂别人家小孩似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茶叶蛋?夏良说。 柳小满一口蛋梗在喉咙口,不想说话了。 等两个蛋都吃完,他又来了句:那火腿肠行么? 夏良看他两秒,莫名其妙地又有点儿想笑,扭头接着看视频,说:随便,你喜欢吃什么就喂什么吧。 虽然没逃课,但夏良也没好好上课。 吃完早饭,他就拉上帽子趴着睡觉,一口气睡了两节半课,直到第三节 课才醒。 还不是自然醒,是被政治老师喊起来的。 他们班的政治老师是郭大嗓子,柳小满还在原班的时候就对他有所耳闻,耳闻的原因有二,一是大嗓子,二是嘴毒。 他一直以为郭大嗓子是个秃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先行假设,等见了真人才发现竟然不是,是个也就三十冒头的年轻男人,黑黢黢的,长得还很朴实。 我听说,咱们班转来个留级生啊。郭大嗓子一进教室就说,哪一位,来,让我看看认不认识。 嗓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柳小满踢了踢夏良的凳子腿,没反应。 李猛也转过来小声喊他:夏良!也没反应,柳小满想起来夏良好像是塞着耳机睡的。 郭大嗓子哦了一声,从讲台上走过来,连声说:不要喊了不要喊了,我来。 走到他们座位前,他先看看柳小满,注意到他的一条空袖子,说:你是叫柳小满吧? 是。柳小满说。 说完,他又踢踢夏良的凳子腿。 郭大嗓子没给他帮助同学的机会,夏良是脸朝下埋着睡的,他直接绕到夏良身后,弯下腰冲着夏良的后脑勺陡然一提声:别睡了,醒醒了! 柳小满耳朵一抖,感觉被人敲了声锣。 郭大嗓子接着喊:亲! 第12章 夏良搭在课桌上的手一抽,抓掉兜帽坐起来,耳朵里果然戴着耳机。 嗯?他转头看向柳小满,从鼻腔里发出个刚睡醒的含混音调,眼角半眯着,被窗外的大好光线刺激得直皱眉。 柳小满发现只要近距离地跟夏良对视,就没法忽略他的眼睛。 夏良不仅眼珠黑,睫毛也黑。 这么半耷拉不耷拉的,在眼睑上投出一小块阴影,跟宋叔家那个秀气的小丫头似的。 要是没掺上满眼的不耐烦就更像了。 可惜他右边颧骨上被耳机线硌了道红印子,气势只减不增。 不是我。柳小满说。 他耳朵还嗡嗡着呢。 班里笑起来,郭大嗓子在他俩身后气乐了,说:他还嗯? 夏良回头看他一眼,把耳机摘下来就自觉地要站起来出去。 坐下。郭大嗓子把书卷成筒往他肩头一磕,你就是夏良吧? 夏良扫一眼书筒,又跟郭大嗓子对视一眼才出声:嗯。 坐下坐下。郭大嗓子把他摁回座位上,自己溜溜达达地往讲台上走,可能你们听说过我,有些人我也知道你们,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讲,不论我跟你们还是你们跟我,这都是第一次见。 柳小满发现这个人提声是不需要准备阶段的,突然就上去了突然就下去了,像个收放自如的水桶。 第一节 课哦,互相给点面子,走到讲台上,他两手往桌上一拍撑着讲台,笑眯眯地扫视全班,最后目光定在夏良那儿,一抬下巴颏儿,是吧。 夏良靠在椅背上推开窗户吹着风醒困儿,懒洋洋地抬抬胳膊,跟他比了个拇指。 班里嗡嗡地又笑了,对郭大嗓子的风格比较满意。 好,点到为止,上课。郭大嗓子又猛地一抬声,撅了半根粉笔转身雷厉风行地板书。 第几节课了?夏良活动两下手腕,指关节咔咔的,歪着脑袋从桌斗里往外拽书。 拽一本,历史必修三。 又拽一本,地理必修四。 三。柳小满用眼角看看他,没忍住又看一眼。 好看么。夏良头也没抬地说。 你这儿有道印子。柳小满小声说,用笔盖顶顶自己的颧骨。 哦。夏良终于拽对了书,掏出来在桌上摊开,印得好看么。 柳小满: 他就多余提这醒。 夏良嘴角翘了一下,感觉柳小满这方面特有意思,像个小姑娘,也不会还个嘴,吃瘪就闷着,一逗一个准儿。 笔有么。他在书包里摸了一圈又问。 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柳小满回以迷茫的眼神,把自己的备用笔掏出来给他。 而且他竟然会用笔记笔记。 夏良一点儿没客气,接过笔,把柳小满的草稿本拉到中线的位置,随手写了行字。 斜着写的,字很放,但是不乱飞,有力道,意外地好看,柳小满眨巴着眼皮歪着头看。 第一节 课,给点面子 是刚才郭大嗓子的话。 柳小满有点儿无语,又有点儿想笑,他今天脑子好像不太正常,莫名其妙地总是想笑。 幼稚 他在底下接了两个字。 夏良一手托着腮一手转着笔,垂着眼仁往下扫,幅度很小地笑了笑。 柳小满是小孩儿字,工工整整,一笔一画。 胳膊肘一蹭,他把草稿本给他推了回去。 中午吃完饭,樊以扬带柳小满去文印社复印证件。 他们进去时正好出来一个老师,柳小满认识,是樊以扬以前的语文老师,凡是带过樊以扬的老师他都知道。 语文老师是来送新出的卷子样机,遇上樊以扬跟他聊了几句,问他现在状态怎么样,继续保持,鼓励他高三加油之类的,说下周八校联考,让樊以扬有任何问题还可以去找她。 这种对话樊以扬的回答永远都很得体,显得跟老师挺亲近,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特别自然。 走的时候老师问他来印什么,他说印点儿材料,老师还帮他交代了一声,让复印老师先给他弄。 那我就跟老师插个队了。樊以扬说。 小事情。老师拍拍他的肩。 你们要考试?柳小满问他。 就是个普通的开学摸底,你们应该也要。樊以扬把要复印的那些证件交给复印老师,麻烦了老师。 柳小满想想:我们班主任没说。 摸个底,又不是要设考场的大考,樊以扬往后撑着文印台看他,怎么了,心里没底? 还行。柳小满说。 说完还是摇了下头:有点儿。 他一直觉得尤其是在樊以扬身边、看着樊以扬、想到樊以扬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需要比一般人努力两倍,比樊以扬努力三倍,才能追上樊以扬的脚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1) 樊以扬是他心目中,在同龄人里他最喜欢和佩服的一个学生?邻居?哥哥? 总之樊以扬就是他想成为的那种人。 是他想为之努力的理想型。 而他的这份努力又必须,也只能用在学习上,其他的方面他全都受限。 甚至就算是学习,以后很多大学专业和方向他也没有资格去接触。 被分到末班这件事他尽量让自己没表现出情绪,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懵懂又直接地意识到,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成绩能够对他做出的改变,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纯粹。 又摊上一位在晚自习让学生贴名人名言,在早读黄金时间让学生们去晨跑的班主任。 后面还不知道会做出多少打破他习惯和计划的安排。 他想不到自己如果连成绩也拿不出来,还能拿出什么。 想不到如果连学习也要拖下去,那他该怎么去让自己变成像樊以扬一样优秀的人。 爷爷年纪大了,以后不能再天天起来那么早折折腾腾地出摊卖早点,他得照顾爷爷和自己,每次一想到这个问题,在他们这个小城市里,他除了卖早点,甚至都想不出一个能看明朗的路径来。 可樊以扬从现在开始满打满算,也就只会在这里再待一年。 明年的这时候,他已经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城市里,展开新的生活,认识新的朋友了。 柳小满在三台打印机同时运作的声响里泛起愁思,只感觉这声响很嘈杂,隆隆隆地塞满耳道,听久了让人心烦。 樊以扬不知道他短短的一句话里想了那么多,考试对他来说就跟吃饭一样简单,并不以为意,说了几句让柳小满放轻松的话。 说完,他想了想又说:或者这样,以后晚上放学咱们先别回家,我去你班里,你有什么问题,解决了再走。 柳小满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樊以扬抓抓他的头发,或者直接养成习惯,晚上不是十点放学么,就当多上一节晚自习,有问题就解题,没问题就做题,背书,我陪着你。 那柳小满想想,太耽误你时间了吧? 有什么耽误的,樊以扬笑笑,回到家也一样学,在学校还更有氛围。 好。柳小满一下子又有劲儿了,他喜欢这样两个人一起约好做一件事的感觉。 尤其是跟樊以扬。 开心。 反正就是开心。 我今年三轮复习,所以书和笔记不能给你,回头我整理整理,给你复印一份。樊以扬说。 你以你自己为主,明年你考完大学,直接把你的书都给我就行。柳小满开心地踮了一下脚。 复印件好了,复印老师喊樊以扬去签字。 樊以扬接过来递给柳小满,边签字边说:今天晚上还是先回去,得跟你爷说一声,明天再开始。 好。柳小满一张张核对一遍,都齐了。 证上的照片是不是该换了,樊以扬把他的残疾证拿过来对着他看,长大了,照片还是几年前的。 他曲起两根手指夹了一下柳小满的脸,笑笑说:照片上脸还有点儿圆,这都没肉了。 嗯,还没到换证的时候,到时候一起换。柳小满不好意思地避了避,把他要交的那份码好,原证件塞回小袋子里。 对了扬扬哥,从文印室出来往教学楼走,柳小满想起来小锅,赶紧跟他分享,咱们学校门口那条小岔路里有只小猫,只有三条腿。 是么?樊以扬惊讶地抬抬眉毛,看着他。 真的,早上我看见的,就这么大。他想说跟夏良一起看见的,想起来樊以扬跟他不对付,就没说,拎着小袋子画一个大概的圈,让樊以扬看。 那它挺厉害的,这么小。樊以扬看了一眼,流浪猫? 差不多。柳小满说,感觉樊以扬对这个话题好像没什么兴趣,比划两下就把手放了下去。 不知道夏良多久去喂一次,万一别的猫过去跟小锅抢吃的,它的真三脚猫功夫,肯定护不住食儿。 走到靠近柳小满教室的西楼梯口,樊以扬停下来问他:你早上不是去找打印店?怎么有空去看猫。 班主任让我们跑步,从小路岔过去能直接到操场。柳小满说。 这我还真不知道。樊以扬打量一眼柳小满的肩头,跑步感觉怎么样,跟得上么? 跟上了,说起跑步,柳小满眼睛一弯,比我想象得好。 那就行。樊以扬很轻地握了握他残缺手臂的左肩,叮嘱他,你觉得能跑就跑跑,不舒服就不要管你们班主任,自己得学着注意。 痒,扬扬哥。柳小满冷不丁被碰上残端,隔着衣服还是让他打了个颤,侧着身子躲开樊以扬的手。 樊以扬笑笑,收回手:别人越长大越不护痒,你越大越痒。行了不碰你了,上去吧。 好,你也回去吧,中午趴桌子上睡一会儿。柳小满回了一句,转身上楼。 小满。樊以扬想起什么似的,又喊他一声。 嗯?柳小满停下来看他。 樊以扬站在光里,今天天气好,中午的太阳光金灿灿的直着泼下来,浇在他俊挺的眉眼上,让他有些对不上他的视线。 昨天给你的衣服,不穿了?樊以扬问。 柳小满啊一声,扯扯身上自己的衣服,腼腆地说:我给洗了,早上摸还没干透,回头我给你送过去。 就知道你瞎讲究,樊以扬朝他摆摆手,回对面自己的教学楼,留着穿吧,你穿比我穿好看。 一条胳膊穿什么都不好看。 柳小满在心里叨咕一句,衣服他肯定不能留着自己穿,借用的就是借用的,借了穿着不错就不还了,像什么话。 他盘算着等会儿是先在桌子上眯一会儿,还是再做一页题再睡。 现在这个时间大多数同学还没回来,回家的回家吃饭的吃饭,不睡好像有点儿浪费。 上到楼梯口,一转弯,楼西侧的栏杆上趴着一个人,是夏良,他一条胳膊搭着栏杆,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在打电话。 嘴里还咬了根烟。 柳小满心想他也太放肆了,头顶对面可都是监控。 夏良像是知道他上来了一样,同时转头看他一眼。 柳小满才看清他叼的不是烟,竟然是棒棒糖。 而且因为要说话,糖球只能在牙边挤着,还在他腮帮子上顶出一个小包。 知道,别废话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把电话挂了塞回兜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看向柳小满,眉梢很细微地动了动。 柳小满本来想着他打他的电话,自己悄么声儿走过去就挺好,哪知道就正好踩上话尾巴,这样眼对眼的,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 你不是不吃糖么?他走完最后几阶楼梯,没话找话地问。 我不吃软糖。夏良说着,又从兜里摸出块什么东西,向柳小满作势一扔。 别柳小满下意识抬胳膊挡住眼。 他接不住。 没说我不吃硬糖。夏良没扔,他把糖藏在指缝里,贱不嗖地放在了柳小满的脑袋上。 第13章 什么啊。柳小满梗着脖子没敢动,怕掉了,翻着眼珠往上看看,捂着脑袋把糖够了下来。 阿尔卑斯的纽扣糖,小小一个,巧克力味儿的。 买东西找的。夏良说着,越过他往楼下走。 买东西找糖确实是他们学校小超市能干出的事儿,专指食堂一楼李猛爱去的那个。 小超市是学校承包出去的,店主是一对儿胖姐妹花,能抠会算,四不舍五必入,柜台上专门有个装满糖的大塑料桶,三五毛的零钱不想找了,或者八块七又给算成九块了,就给抓两颗糖抵上。 不过一般都是几毛钱一大把的假糖,阿尔卑斯应该不属于充当找零的级别 又看一眼,果然是阿尔牌斯。 柳小满攥着糖犹豫了一下,说不明白为什么,李猛给他发糖,他可以很自然地收下,夏良这么给他,他就是不太愿意收。 再抬眼,夏良已经下到楼梯转角了,他总不能再追下去还给他,为了块牌斯真是没必要。 也是够稀奇的。 开学两天净收糖了。 你下楼么?像没话找话的打招呼一样,柳小满没话找话地来了句结束语。 厕所。夏良抬头看他,棒棒糖棍在嘴里换了个方向,你还想一起? 说完,他突然想到了某些不好直说的点,朝柳小满的裤腰看过去。 你他若有所思地抬抬眉毛。 掏东西方便么? 柳小满几乎是在夏良眼球移动的同时,就秒懂了他在想什么。 他太阳穴连着突突两下,有点儿尴尬地转了半个身。 赶紧走吧你。他闷头闷脑地撂给夏良一句话,攥着糖转身先回教室了。 夏良一直到站在小便池跟前,思路还没从这个问题上收回来。 实在是让人忍不住不想。 身边没人,他还用一只手试了一下。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方便,只不过知道两只手更方便的情况下,一只手简直不方便到让人想叹气。 想起刚才柳小满跟个贼似的掉头就走,他对着便池莫名其妙地想笑。 想到一半觉得自己像神经病,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又把笑意强压了下去。 他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就是觉得柳小满脸皮薄成这样,估计都没怎么在学校上过厕所。 去一次肯定也得不好意思到面红耳赤,憋得不行了,才趁人少的时候去隔间拉上门偷偷撒尿。 窸窸窣窣。 挺好玩的。 就像个什么动物。 洗完手,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 他摸出烟盒弹出一根咬上,边打火边把手机掏出来。 是罗浩发了条微信,问他晚上回家还是继续红日。 红日是他家附近那家网吧,做了有几年了,环境老板哪哪儿都挺不错,就是名字毒瘤,叫个红太阳,跟后街的红太阳亲子幼儿园俩连襟似的。 罗浩他们嫌念出来丢人,强行给人改叫成红日。 夏良打了个不。 他对网吧没瘾,尤其不喜欢在网吧迪厅之类的地方过夜,只有心烦得不乐意着家的时候才会随便找个地方猫一宿。 比如昨天是因为他爸来了,他不想回去跟他姥爷扯淡。 去网吧不用扯淡,他不想说话罗浩他们就不招他多说,就打游戏。 游戏打多了也没劲,来来回回也都是一个套路,上手了摸几把就腻。 腻了他就退出去开个电影,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听罗浩他们扯着嗓子鬼扯骂嚎,等天亮。 天亮前的那个把小时,总是麻木得让人没念想。 换个文艺点儿的说法,大概就叫空虚。 不字打完还没发出去,手机又是一震,这回是连震,来了个电话。 夏良没接,他看着屏幕上那串号码摁了下减音键,把震动关了,用牙关有一下没一下地啮着烟嘴。 烟气丝丝缕缕地往上跑,熏得他轻轻眯缝着眼。 昨天来一个,今天又来一个。 夫妻俩也算默契了一回。 咬到第十二下,眼球都快被烟熏酸了,对方终于挂断了。 他锁上手机塞回兜里,偏偏头噗地把烟头吐进水槽,转身往外走。 转身转得有点儿小猛,正好跟门外刚进来的一个男生撞了一下肩。 男生像个高一的,本来想炸刺儿,跟夏良对上眼,估计被他满脸藏不住的烦躁给唬了一跳,嘴巴要张不张地抿了抿。 一个比一个烦人。 夏良皱皱眉,压着心火冲他随便点了下头当道歉,结果对方条件反射地跟着也点点头,来了句抱歉。 说完那人自己都愣了,纳闷地操?了一小声。 夏良发觉自己好像多了个越是心烦笑点越低的毛病,竟然被逗得笑了一声,还臭不要脸地回了句:没关系。 回到教室,柳动物同学正迷迷瞪瞪地趴在桌上午休,回忆他整整十一年的上学经历中,唯一的一次厌学。 正是跟上厕所有关。 当时他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冬天,爷爷给他穿那种街上老人手缝的棉裤,厚实又臃肿,还是连体的,像挂脖背带裤一样,得从裤筒里把脚伸进去,在脖子后面系个结挂着。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种恐怖时尚。 具体是什么情形他记得很模糊,估计是大脑都觉得丢人,不愿意往深了记。 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没打开脖子后面那个结,想从脖子上往前拽也拽不出来,硬是站在卫生间里尿了裤子,水流顺着裤管淌下来时让人迷茫的感觉。 他的同班同学目睹了这一幕,吃惊之余,非常热心地去帮他报告了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挺年轻的女老师,一脸复杂的怜悯表情,把他从卫生间里喊出来,让他回家换裤子。 回到家柳小满就不愿意去学校了。 他都不想活了。 现在想想还挺好玩的,大家都还小,什么也不懂,他比较幸运,没在最懵懂的小学时代遭遇过纯粹的坏,第二天哭丧着脸被爷爷扭送去学校,也没有人指着他的鼻子笑话他。 但那的确是他对于丢人这个概念,一次明确的启蒙。 他可以做个只有一条手的人,这已经是事实了,接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可他不可以做个因为只有一只手,就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的人。 那不是残疾人,那是废人。 所以为了避免再遭受一次成了废人的打击,他养成了憋尿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不在学校上厕所。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2) 即便现在他不会因为解不开裤子束手无措。 还解得很麻利。 柳小满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明明没觉得自己睡得多熟,被人弹了一下耳朵醒过来才发现快两点了。 班里人基本都来了,咋咋呼呼的,韩雪璧已经履行起班长的职责,在讲台上控制纪律,看样子想讲点儿什么。 他坐起来眯瞪着眼回神儿,眼球好像有点儿压着了,他和夏良的座位又迎光,这个时间的光线从窗外直接劈头盖脸的浇在他头上,照得眼前又金又紫,半天才看清李猛的座位上没人。 怪不得总觉得李猛的脑袋变形了还变小了。 那是人前座女同学的辫子。 缓了两秒他扭头看着夏良,问他:你弹我? 你还知道问呢?夏良托着腮帮子也扭脸看他。 嗯。柳小满低头搓搓耳朵。 夏良竟然在看书。 虽然是课外书。 但他在看书。 夏良被他这呆样逗得想笑:班主任找你。 柳小满手一停,抬起脖子往窗外看:他来了么? 后门。他竖起根拇指头也没回地比了比。 尚梁山应该是问他要复印的证件,柳小满忙把小袋子拿出来,从里面掏出码好的一摞复印件起身出去。 从后门一出去,他就看见了李猛。 正在挨训的李猛。 你怎么回事?现在才到?尚梁山看见柳小满出来,用眼神示意他等会儿,继续背着手训李猛。 柳小满往旁边站站,看见李猛手上还拎着杯奶茶,还努力贴着裤缝想往身后藏,尚梁山也看见了,眉头一皱,柳小满连头皮都麻了。 这大概就是挨训的人不是你,你都替他感到尴尬的感觉。 我回家了。李猛耷拉着脑袋说。 大中午的你回家干嘛?尚梁山问。 我回家李猛被问愣了,斟酌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他:吃饭? 尚梁山瞪他一眼,自己也觉得这问话有点儿没水准,没再接茬往下盘问。 他鼓着眼珠子继续说:昨天就是你不上课乱晃荡,刚才我远远地就看见你从学校门口过来,想看看你有没有紧迫感,结果我都到了,你竟然比我还慢。 我错了老师。李猛立马说。 你父母专门在学校门口租房子方便你走读,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尚梁山抿抿嘴,冲门里一撇下巴,进去吧,少喝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 哎。李猛呲溜一下跑了。 柳小满把复印件都交给他,尚梁山接过来看看,说:都印齐了么? 齐了。柳小满点点头。 尚梁山嗯一声,把复印件卷起来背着手看他,早上跑步,感觉怎么样,我看你后来也跑下来了。 还行,柳小满实话实说,刚开始有点儿不会跑,别别扭扭的,后来就有点儿适应了。 不错。尚梁山又露出那种严肃的笑意来,看起来有点儿欣慰,身体素质也是你们这个年龄段需要考验的一环,不能说你觉得你不能运动,就一直抗拒运动,学习再好,体质跟不上也不行。 柳小满点点头。 毕竟健康才是真正能影响你一辈子的事,尚梁山强调,刚开始有点儿不适应也正常,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慢慢调整,以后体力跟上了就好了。 嗯。柳小满又点点头。 道理他都懂,早上刚跑完步他也觉得神清气爽。 但是高考不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么。 柳小满在心里叹了口气。 怪不得他能一觉睡到现在,估计也是跑步的影响,之前从来没有过。 还有你现在,在教室里感觉怎么样?尚梁山又说。 柳小满隐隐感觉到他这话里指向夏良,于是照旧点头:挺好的。 尚梁山也知道柳小满不会说别的,他朝教室里看了一眼,末班学生的特色就是,即便都知道他就在后门,但只要他本人没踏进教室里,他们就能跟过节一样在班里乱叫。 自觉性,不存在的。 只能人工干预。 尚梁山一脸语重心长地看向柳小满。 柳小满眼皮一蹦。 咱们班的情况你也能感受到,你的情况我从你以前的班主任那里也了解过,你是很让人省心,学习成绩不错,也很自觉。尚梁山先夸了他一通。 柳小满干巴巴地笑笑。 我一直在强调,你们是一个集体,一个集体里的每一个人都去努力的话,这个班不可能不向上。尚梁山顿了顿,当然,有一定的难度,我也在努力,让你们每个人都更有集体荣誉感。 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小满在心里问了一声。 我在你们的各个方面都有些想法,运动方面比如跑步,学习方面也有,但是还不完善,现在的想法就是个雏型,我觉得可以从几个小范围开始,慢慢扩大影响到全班。尚梁山停下来组织语言。 比如韩雪璧,我也跟她聊了,她可以带动她前后左右的几个人;余首可以带他那一片那你的话,在不影响你自身的情况下,我也希望你能起到积极作用,尚梁山掰着手指头看他,至少学习成绩上,对吧,你比你同桌、前后左右,都更有优势。 柳小满和他对视着,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我?带夏良?他试着理解尚梁山的意思,学习? 你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夏良的名字,用同桌这两个字做代替这三个词挨得到一块儿么? 尚梁山清清嗓子:也不是让你去带,就是带头作用。 有区别么? 柳小满一脸迷茫。 夏良这个学生,我对他的了解比较多,他脑子聪明,也就是这两年不上进了,骨子里他不是那种,没救的学生。尚梁山看他一眼,他早上不也带你跑步了么。 我迟到也是因为他啊! 柳小满快在心里喊出来了。 他简直有口难言,眼前这是班主任,他本来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连像李猛那样油嘴滑舌都不会。 我带不了他。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表达心声,我自己学起来也很吃力。 先不着急,我也就是这么个想法,下周你们有个考试,等成绩出来看看情况吧。尚梁山没坚持为难他,估计也发觉这个要求有些不切实际。 果然要考试。 柳小满心情复杂。 尚梁山抬手看看时间:行了,进去吧。让夏良晚自习之前去办公室找我。 回到座位上,韩雪璧还在讲台上说话。 预备铃已经打了,所以她本来就偏快的语速快上加快,柳小满听了两耳朵才听明白她在说值日的事儿,值日表已经拟出来了,贴在讲台旁边,她连讲带比划着逐条解释他们班对应的每个卫生区。 这节应该是历史课,柳小满从桌斗里掏书,边对夏良说:班主任让你晚自习之前去一趟。 夏良嗯一声,跟上次尚梁山让他过去一样,眼皮都没撩一下。 哎,柳小满!李猛嘬着他的大杯奶茶回头喊他,眉飞色舞地朝讲台上指着,你知道你干嘛么? 我刚进来,下课去看看。柳小满说。 他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之前班里排值日都会有意照顾他,给他安排个擦黑板之类的活儿,几年下来快擦出尘肺了,扫帚把儿基本就没机会握过。 不用,我刚去看过了,咱们一块儿李猛举着奶茶杯子在空中划了个圈,甩出颗珍珠在王朝后背上。 柳小满往后靠了靠,一脸膈应,余光里夏良跟他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我靠。李猛赶紧偷偷给他捏下来,在手上甩了半天,接着说:后楼屁股那片就是咱们卫生区了,每周三。 咱们?柳小满反问他。 我,你,李猛指指柳小满和自己,又指王朝和夏良,他,他。 指到夏良的时候,他粘在手指头上的珍珠终于甩了出去,啪地粘在夏良正要翻张的书页上。 我靠李猛傻了。 你狗日的是不是往我背上粘东西了?王朝反射弧有两米长,现在才扭着身子直往后背上摸。 夏良和柳小满看着那颗还沾着口水的珍珠,从掀起来的书页上,继续掉到下一页上。 夏良拈着书页的手松开,叹了口气,把书往前一推。 送你了。他说。 真的啊?李猛还以为自己要挨揍了,没想到夏良的反应竟然是这样。 怪不好意思的他意意思思地把书拿过去看看封面,《海底两万里》。 嗯,去书里畅游吧。夏良垂着脑袋捏了捏脖子,记得闭上你的嘴,不然会被淹死。 李猛: 柳小满偷偷乐了一会儿,想起个更实际的问题,问李猛:今天是不是就星期三? 三。三个人同时说。 第14章 下午第二节 课课间有眼保健操,但是没人做,凑着那多出来的五分钟,女生该搭伴儿去卫生间的去卫生间,男生该搭伴儿去卫生间抽烟的去卫生间抽烟。 夏良被罗浩敲窗子叫出去了。 他出现得跟昨晚一样毫无征兆,依然是丧尸式贴窗,也不管里面的人反没反应过来,呼啦就把窗户一开。 给您发消息看一眼成么?他二话不说,掏出自己手机就往夏良桌上一拍,手机没卵用可以捐给需要的人,哥们儿我的手机屏都他妈碎成高德地图了! 你就不能去天桥底下花二十五贴一张么?夏良懒得理他,直接把他手机丢回去。 罗浩接住手机靠了一声:你别转移话题,自己看看我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我当年跟我妈汇报我中考成绩都没打这么多条,人还都给看了。 统共就考二百七十分还差个点五,还需要汇报几条。夏良说着,把手机掏出来划拉两下。 消息是挺多的,推送页面上一眼扫过去就一长串。 除了罗浩的十几条去么,和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和无聊推送,最底下一条是他妈在没打通他电话后发过来惜字如金的五个字:晚上我过去。 夏良点都没点开,后台一键全清了,把手机又扔回桌斗里。 爱去哪去哪儿。 造谣了啊,罗浩撑着他们窗台坐上来,现在我是堕落成三百内了,当年中考怎么着也是个翻倍数,名正言顺考进来的我可是。 他好么生在窗台上坐着也就算了,说到这儿突然探进来半个身子,朝柳小满桌上一拍,开始撩贱:哎,听见没小残疾?谁曾经还没当过一阵儿学霸啊! 柳小满正在做一套历史选择题,按照高考时间为标准高度集中着,一点儿防备没有,被他这一出吓得手一滑,圆珠笔在练习册上划出老长一条黑印子。 他瞪着大黑线抿了抿嘴。 这个罗浩。 真是。 太烦人了。 罗浩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烦人,看柳小满无奈的模样还乐得不行。 他拎起条膝盖还想往瓷砖上蹬,夏良在窗户里抬抬手背,把他从窗台上拍了下去。 没事儿就滚。他直接把窗户拉上。 有,我操急什么,有有有。罗浩忙又把窗户扒拉开,正常了点儿,来你出来良哥,小胖儿他们天台等半天了。 擦了。夏良指了一下窗台,站起来往外走。 擦擦擦,妈的。罗浩浑身上下一通拍,连个纸片也没拍着,他又往窗台上一趴,伸着脖子喊柳小满:哎,带纸了么小残疾? 前面补觉的王朝也被他烦得不行了,坐起来一伸手,咔一声把窗户扣上了。 罗浩愣了愣,嘿一声跳了跳对刚出去的夏良说:你新同学挺横啊! 嗯。都烦你。夏良说,直接冲楼梯走了过去。 我靠,真的假的?罗浩的声音终于也跟着他远去了,余音还在烦人地叨叨着:我受伤了良哥,我真受伤了 柳小满松了口气,忽视那条丑陋的黑杠子,继续做题。 没等他把笔抓稳,一下课就溜出去的李猛突然从天而降,从后门冲刺似的刮了进来。 还刮歪了,把他的桌子角刮出去十厘米。 吱的一声响,柳小满和王朝同时抽了口气。 柳小满是无奈的,王朝是烦的。 望着练习册上又一条大黑道子,他也没心情继续跟这本题较劲了,默默地磕上笔帽把题收了起来,决定默默牢记今天这个日子。 今天他必是跟历史犯冲。 李猛毫无察觉自己干了什么,乐乐呵呵地嬉皮笑脸,屁股还没捱稳凳子就一把勾上王朝的脖子,扭头喊柳小满说:一起吃饭啊? 现在?柳小满愣愣。 晚上,李猛说,勒勒王朝的脖子又详细解释了一下,傍晚,下课,晚自习之前。 你不回家吃妈妈爱心餐了?王朝掰着他的胳膊挣扎着说,拯救自己的脖子。 今儿不是值日么,咱们那么一大片呢,吃完饭就得去扫,不然晚自习都弄不完。李猛乐得见眉不见眼,反正只要不上课,干嘛对他而言跟什么好事儿似的,我跟她打电话说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3) 要扫那么久?柳小满吃了一惊。 那倒也没那么久,李猛抓抓脑袋,以前我在8班扫过我们老楼后面,但我当时是两个人,两个跟四个肯定不能比。 哪来的四个。 柳小满腹诽一句。 王朝直接拍拍夏良的桌子:这位爷已经潇洒撤退了。 李猛啊一声:我一猜也是,这就不是个干活儿的主儿。 他踢一脚夏良的桌腿,又勾上王朝的脖子,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那就咱们仨。 哪来的仨。 柳小满继续在心里替他更正。 也就两个半。 四个人干的卫生区变成了两个半,他们顿时觉得往后漫长的一学期值日都惨得没边儿。 李猛说要一起吃饭,柳小满还想了半节课,是他等会儿去找樊以扬说晚上不能一起吃了,还是等放了学樊以扬过来找他的时候再说。 他当然不想耽误樊以扬的时间让他空跑一趟,但是去高三那边找樊以扬,他每次都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发怵。 挺奇怪的。 那种不是一类人的感觉,在他们学霸楼里总是特别的明显。 他还在愁着,第三节 课快下课的时候,夏良却又回来了。 还不是昨天那样拿个东西就要走,柳小满看他屁股坐上凳子半天没再挪动,奇怪地问:你不走了? 夏良更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想让我去哪儿? 柳小满摇摇头。 正好下课铃响,老师前脚下讲台,李猛立马从前面转过来,对夏良说:回来就齐了,等会儿下课一块儿吃饭吧夏良? 为什么。夏良想也没想就回他。 就,吃完饭直接就去把值日做了,不然来不及。李猛认真对他解释第二遍。 说真的,柳小满还挺佩服李猛这无畏尴尬的大粗神经的。 要是他去问别人要不要一起吃饭,对方直接没起没伏地来句为什么,他当场就说不出话了。 柳小满和王朝竖着耳朵等夏良的回答,夏良很有点儿无奈地答道:那就放学直接去弄完再吃饭不就行了。 对啊。王朝转过来说。 放学就去,等值日的过来不就又扔一地?李猛说。 也对啊。王朝转了回去。 随便。夏良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挺久没跟这样轴成实心儿的同学相处过了,吃就吃吧。 李猛立马比了个OK的手势,欢欣雀跃:哦了。 夏良能答应,柳小满还真没太能想到。 这下变成四个人一块儿,他就更得提前去找樊以扬说了,省得他过来看见自己要跟夏良去吃饭不高兴。 扭头看了眼时间,他站起来要出去,夏良随口问了句:去哪儿? 我去跟扬樊以扬说一声,不跟他一起吃饭了。柳小满回答。 夏良看他一眼,重复道:你跟他天天一起上学放学,还要一起吃饭? 嗯。跟夏良无所谓,柳小满没什么好否认的。 不过有时候也有例外,比如樊以扬考试,或者樊以扬去办公室问题,或者有别的什么事儿,会过来跟他说一声,让他先去吃。 够腻歪的。夏良想想那个画面,发个微信不就行了,犯得着专门跑一趟? 我没有。柳小满说。 没什么?夏良愣愣,这都什么年代了?手机还是微信? 都没有。 柳小满又看看时间,再不过去他肯定来不及在上课前跑个来回。 你可真是夏良在柳小满准备出去的时候一把把他拉回来坐下,摸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家族叫疯狂原始人? 什么?柳小满看看手机看看他,听不懂夏良在说什么。 没什么,夸你可爱的意思。夏良放弃开嘲讽。 他把手机解了锁,直接调出短信打字板问:我没他微信,他号码还会背么? 柳小满嗯一声。 夏良看了他半天,想法微妙,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服了你了。 他把手机塞给柳小满,指指号码框:输进去。 手机,在这个时候,当然是最方便的工具。 柳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也没拒绝,道了句谢,他小心地捧过夏良的手机。 之所以是捧不是接,实在是因为夏良的手机太大了。 他本来就不灵活,这大手机抓在手里就跟攥了块薄薄的砖头似的,几乎把整个手掌撑满,根本腾不出手指来摁键。 只好把手机放在桌上,伸着手指头一个数一个数地摁过去。 打电话会更方便,但是重点班看得严,他怕樊以扬万一没静音,或者接电话时被班主任抓包。 而且他知道樊以扬从来不接陌生人的电话。 他不知道你的手机号吧?柳小满又跟夏良确定一遍。 夏良嗯一声:不知道。 反正他是不知道樊以扬的联系方式,对方也没理由知道他的。 柳小满放心了,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开始戳:yang扬 他刚辛辛苦苦戳到第二个扬,夏良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把手机拿过来删掉他的扬扬,三两下摁出一整句话 不跟你吃饭了,自己吃吧 柳小满瞪着屏幕,又抬起头瞪他。 怎么了?夏良反问他。 你这样柳小满指指手机,他怎么知道我是谁? 夏良哦一声,又加上几个字 我是柳小满,不跟你吃饭了,自己吃吧 行了么?他抬着一边眉毛问柳小满。 不行!柳小满梗得耳朵片儿都红了,我不会这么跟他说话。 也太没礼貌了。 夏良有点儿无奈,继续加字 扬扬哥,我是小满 打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把手机转给柳小满看:这样行了吧? 手机屏幕再大也就那么大,一个人打字,另一个人要看就得凑近。 柳小满左肩空荡荡的袖子在这时候比健全的人还方便,一下子跟夏良拉近了一条胳膊的距离,脑袋挨在夏良右边肩头旁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嗯。 如果他有自己的手机,给樊以扬发消息肯定是这样开头的。 夏良脖子被他的头发丝搔得发痒,转了转眼珠,视线顺着柳小满的额头鼻梁往下扫。 他才发现柳小满这张脸长得跟小孩儿似的。 奶白。 扬扬哥,我是小满,今天轮到我值日,跟同学一起吃饭了,你自己吃吧 就这样了,你不行也不行。夏良打完字,又给柳小满过了一眼,不再给他叨叨的机会,点了发送。 其实按着柳小满自己的想法,这语气他还能再修一修,显得更柔和一点儿。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手机,夏良也调整两三遍了,让他再提意见他也不太好意思张嘴。 谢谢。他冲夏良笑了一下,挺认真地说。 傻了吧唧的。夏良没理他。 柳小满也没当回事 他第一次给樊以扬发了短信,尽管不是自己的手机,但是是以自己的名义。 现在他心情很好,夏良说他什么都能当没听见。 第15章 晚饭是在一食堂吃的,砂锅羊肉。 他们学校有两个食堂,大一点儿的是二食堂,有两层,去的人也多,胖姐妹超市就在那儿。 一食堂小点儿,以前是教工食堂,后来学生多了,又开发了一下,也只能分担二食堂三分之一的流量。 一来跟主教楼之间隔了个水房,离得远。 二来,怕老师的学生还是占大多数。 尽管一食堂不论环境还是饭菜,和二食堂比起来都要良心得多。 柳小满跟樊以扬去过几次一食堂,也没去几次,他俩都嫌浪费时间。 李猛去过一次,还是刚入高一的时候,后来他妈就在校门口直接租了房子照顾他;王朝直接没去过,他和他以前班里的小伙伴挚爱二食堂的卤肉饭与烧饼夹肉。 除掉李猛,其余三人对这场被动合餐都兴趣缺缺,只想速战速决。 结果第四节 课的下课铃刚一打,李猛就转身苍蝇搓手地宣布:我们去一食堂吃砂锅羊肉吧!我都惦记一学期了。 随便。夏良还是这句话。 跟这仨一块儿去吃饭,让他有种带孩子的诡异感觉,去一食堂还能清净点儿。 然而这个时间的一食堂,人少也少不到哪儿去。 饭都是点了以后现做,再喊号去取,夏良去窗口排队,让李猛去找位置,李猛交代了他至少三遍砂锅羊肉 我要砂锅羊肉! 砂锅羊肉啊,别忘了! 别忘了我的砂锅羊肉! 连窗口里的阿姨都听烦了,直接跟后厨喊了一声:砂锅羊肉! 四份。夏良立马说。 说完他就付款取号,从排队中解放出来。 柳小满张张嘴:我 他不想吃砂锅羊肉,一份要二十块,能顶他一天的饭钱。 你自己排。夏良指指队尾。 柳小满把嘴闭上了。 李猛占了个靠窗的四人座,已经取了餐具,招着胳膊让他们过去。 王朝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柳小满坐进去靠着窗,夏良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张嘴,在柳小满右边坐下了。 这人不是吃个饭还要挑位置吧。 柳小满想起昨天夏良从天而降的书包和那句出来,瞥了他一眼,屁股跟铁打的一样,打算咬定板凳不放松,安安稳稳地坐在窗边吃他的昂贵砂锅。 结果没等几分钟,他的想法就破灭了。 夏良吃饭的时候,竟然是个左撇子。 柳小满的右胳膊肘抬起来,他的左胳膊肘也抬起来。 柳小满往下放放,他也往下放放。 两个胳膊肘互相捣了好几下,柳小满舀起来一勺汤能泼出去一半,夏良把筷子往砂锅里一撂。 嘛呢你俩?对面李猛他俩吃得热火朝天,还不忘撅着张油嘴招待,吃个饭还怼上了,幼儿园啊?再捣两下粉丝都坨了。 夏良懒得理他,他把餐盘往前推了推,又把王朝的餐盘拽过来,跟他说:换个位。 王朝无所谓,点点头比了个OK,直接就跟他换了过来。 这个过程里他嘴里一直吸溜着一根溜溜长的粉条。 竟然也没断。 你写字不是右手么?柳小满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朝吸着粉条。 夏良你左撇子啊?李猛才注意到他拿筷子的手。 王朝吸着粉条。 吃饭跟写字是一码事儿么?夏良说。 王朝吸着粉条。 柳小满和李猛愣愣,夏良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了,当然到让他们产生了自我怀疑。 王朝依然吸着粉条。 他吸粉条的动静实在太漫长了,三个人忍不住一齐看向他。 不是么?王朝终于把那根粉条嘬到了头,发出对夏良刚才问话的疑问。 问完自己还感慨了一句:我他妈这是吃了碗长寿面啊。 你喝口汤吧。李猛把勺子往他锅里一扣。 再给噎死。 王朝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一笑不要紧,粉条又掉出来一小截,他迅速地给吸了回去。 哎。夏良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了,闭了闭眼。 不好意思啊。王朝自己都被自己恶心笑了。 李猛已经乐疯了,差点儿笑了个倒仰,往夏良身上崴了一下,被无情地避开。 柳小满坐在斜对角看着他一脸烦躁的表情,忍了好一会儿才没让自己嘴唇也扬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 就是觉得这样无语的夏良还怪可爱的。 你坐我这儿吧。他对夏良说。 吃你的饭。夏良看他一眼,没让他动。 幸亏有下午那颗珍珠做铺垫。 他无语地想。 他对这种程度的恶心都快有心理准备了。 从一食堂到他们负责的卫生区,需要经过二食堂。 李猛指着教学楼后头大片的空地跟他们说:就是这儿。 以他们班前后两扇窗户为基准,他大概踩了个范畴出来,向远处一直截止到栽着成排法桐的矮墙,他又强调:从这儿到那儿。 操。王朝说。 还真不小。 柳小满则望着那些巨大的法桐树发愁。 教学楼屁股后头垃圾虽然有,但也有限,目之所及的范围里都给扫了也不怎么费事儿。 可怕的是这些树。 现在九月中旬还好,等到了秋天,成堆的叶子落下来,这儿就会跟个落叶坟场似的,得拿着环卫工人扫大街的那种巨大扫帚才能搞。 光垃圾就不知道得倒几趟。 李猛曾经的经验在这时派上了巨大的用场。 他跟王朝把班里那个要两人抬的大垃圾桶给掇了下来,放在卫生区中间,给自己和王朝、夏良和柳小满,各发了一个簸箕、两个扫把。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4) 我们从这儿到那儿,你们从那儿到这儿,他用扫把指着,磕了磕垃圾桶,垃圾各倒一趟。 我发现只要是不让你上课的事儿,你都倍儿有头脑啊。王朝说。 我就当你夸我了。李猛点点头。 柳小满还是头一回在学校里要处理这么大块儿的卫生区。 他在扫把和簸箕之间两难。 拿了扫把就没法拿簸箕。 拿了剪刀就没法拥抱你。 这真是种爱德华式的伤感。 夏良没给他把伤感升华成哲思的时间,他过来拿起扫把,把簸箕往柳小满手里一塞,说:跟着我。 柳小满就拿着簸箕跟着他。 夏良干活儿挺麻利,既没抱怨也没赖赖唧唧地犯懒,看见明面儿上的垃圾就给扫掉,埋在叶子底下的也懒得撅开了翻。 他扫一小块儿,柳小满就拿簸箕过去让他给三两下捣进去,再把簸箕里的垃圾倒去大垃圾桶,回来找夏良。 跟只不需要思考的工蚁似的。 尽管麻利,跟李猛他俩比起来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柳小满来回倒那么两趟簸箕,他俩已经把大垃圾桶倒了个半满,俩人一块儿去倒一趟回来了。 柳小满寻思等会儿他得跟夏良一块儿去倒一趟。 抓个垃圾桶他还是能抓的,俩人一块儿抬,一人贡献一只手正好。 李猛他俩干完自己那片儿也没上去,把扫把放下又去了超市,要去买水,问夏良他们要喝什么。 不渴。夏良说。 柳小满呢?李猛又问。 没等柳小满拒绝,他猜到答案似地摆摆手:那我随便拿了啊! 说完就欢欢实实地颠儿了。 刚才吃饭的钱,我明天拿现金给你吧。柳小满想起来羊肉砂锅的钱,对夏良说。 夏良没把砂锅钱当回事儿,搓完最后一簸箕垃圾,随口说了句:欠着吧。 怎么着就欠着了? 柳小满没有欠人钱的爱好,摇摇头:我明天拿给你。 夏良想起来他守着找钱的那个小铁皮盒子,感觉让他从里面拿钱的画面特别凄惨,自己特别周扒皮。 那就抵明天的早饭钱。他说。 柳小满愣愣,轻轻啊一声,问他:明天你还去买饭? 夏良把扫把往垃圾桶里一扔,其实他就是那么一说,只是不想收现金而已。 结果听柳小满这话里的味道,怎么还透着一丝丝的不乐意? 不行啊?他故意盯着柳小满问。 没有,没不行。柳小满摇摇头,跟在夏良屁股后头把最后一簸箕垃圾给倒进去,想了想,你愿意抵就抵吧。 二十块钱够他抵个两三天的了。 那你明天去看小锅么?他没忍住问夏良。 想我带你去?夏良看着他。 是挺想的。 但是要真过去,明天不又得迟到了么? 看情况吧。柳小满说。 把桶里的垃圾再给倒掉,他们今天的值日就算完事儿了。 夏良没打算让柳小满帮着抬,本来这桶也没太重,他俩一高一矮,柳小满那截小细胳膊还不够给他添麻烦的,俩人抬比他一个人还费劲儿。 松开。他冲柳小满抓着另一边的手抬抬下巴。 我帮你。柳小满说。 你添乱。夏良一点儿没跟他客气。 柳小满皱皱鼻子。 我能抬。他坚持说。 本来四个人的卫生区,扫地他就没帮上忙,垃圾说什么也不能让夏良一个人倒了。 他能理解这是夏良的好意,但要是好意但这份儿上,他还不如继续擦黑板呢。 被人过度照顾就跟被过度忌讳在他跟前儿用胳膊、过度在穷人跟前儿吃糠咽菜似的,真把那点儿小自尊给顶上来,比干脆不照顾还让人不得劲儿。 他抓着垃圾桶不撒手。 夏良跟他对视一会儿,把桶放下叹了口气。 没跟你客气。你自己比比你才比这桶高多少,他隔空在胸前划了一道,跟不上我步子你再一脑袋荡进去,你抬它还是它抬你啊? 柳小满缓缓张圆了眼。 我怎么能让它给荡进去?是你想把我扔进去吧?他头一次体会到被气到想笑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真的。 头一回。 还他被垃圾桶抬。 这说的是人话么? 夏良都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无奈了,他弹了一下柳小满的手背:快点儿,松手,不然真给你扔进去。 你扔吧。柳小满一撇头,用眼角盯着他。 他掰扯不过夏良,但是更不愿意松手了。 他还不信夏良真能给他当垃圾给扔了。 这想法刚从脑袋里冒出来,右边的余光一花,夏良一抬脚就到了他跟前儿。 下一秒,他右边胳肢窝,和左边大概是胳肢窝的位置,猝不及防地卡进来双带着温度的大手,竟然真把他给掇了起来,往后半悬着搁在垃圾桶沿上。 夏良!柳小满吓了一跳,抓着把手的手赶紧松开,死死抓着夏良的胳膊,瞪着他。 这人竟然真要把他扔进垃圾桶! 哦,不横了?夏良的脸就在他面前,带着笑地看他。 太近了,黑眼睛像是能吸人,恍得柳小满脑仁发晕。 也不知道是被恍的,还是身体猛然不被自己控制,懵了。 不横了。他那点儿被激出来的小脾气荡然无存,心里想着把夏良挣开,但他唯一的一只手只能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夏良,深感丢人地小声哀哀,你快放我下来。 夏良也没真要扔他,抬个人这种把戏在男生当中再正常不过了。 有一回罗浩被小胖他们抬起来上树,差点儿没把裤子给扒了,抱着树不愿意下来,对着小胖笑着骂了半天。 只不过在松手的那瞬间,他的掌心没有忍住,在柳小满光秃秃的那端肩头下面多感受了一下。 触感真的挺奇异。 没有胳膊和腋窝的阻挡,他的手掌与五指需要直接附着在柳小满侧肋与胸口。 隔着夏末的衣服,手底下的躯体窄窄薄薄,虎口一张就能卡住,瘦得惊人。 只有胸骨底下的心脏有力地砰砰跳动着,透着骨透着肉,将那股张力撞进他的手心,再顺着掌心的纹路,波纹一般扩散到他每一枚指纹上。 瘦得跟个猫似的。他盯着柳小满轻声说了句,松手要把他放下来。 就在这时候,楼后从二食堂通过来的小路上传来一道不太确定的声音:小满? 柳小满愣了愣,和夏良同时看过去。 跟樊以扬对上目光的瞬间,三个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地诡异了起来。 樊以扬身旁还有个叫什么什么航的,望着这公共场合对残疾学生校园霸凌的一幕傻张个嘴。 看着都想把他下巴给托上。 你把他给我放下来。樊以扬脸都黑了,指着夏良说。 第16章 我靠,什么鬼。几乎是同时,身后又传来李猛的声音。 几个人又一起扭头望过去,李猛和王朝一人手里攥着两瓶水,瞪着夏良他们。 夏良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误会得没边儿了。 不过单看他俩现在这架势,也确实没法让人联想到友爱互动上去。 你干嘛呢夏良,赶紧给人放下来。王朝把自己手上的两瓶水往李猛怀里一怼,要过来帮着柳小满解围。 是啊!他都那样儿了你也动手李猛也跟着过来。 跑了一半觉得自己抱着满怀的水没法施展手脚,又把水给王朝塞回去:帮我拿着! 王朝: 樊以扬和陆航也过来了。 柳小满看见樊以扬以后整个人就开始紧张,抓着夏良胳膊的手也松开了,连着拍他:快让我下来。 他脚一落地,樊以扬正好来到跟前,没等柳小满喊一声扬扬哥,就一把把他拽了过去,跟头老母鸡似的,逮着柳小满伸胳膊抬手的检查。 什么情况啊。陆航跟过来问。 没什么,柳小满有点儿尴尬,看看夏良说,我们正要去倒垃圾。 倒垃圾还是倒你啊。陆航也看着夏良,有那么倒垃圾的么? 夏良跟他对视着。 陆航转开眼继续问柳小满:你没事吧? 没有。柳小满摇摇头,樊以扬攥他攥得太紧了,胳膊抻得疼,他把手抽了出来,真的是要倒垃圾,我们就是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樊以扬说话了,都觉得有意思才叫闹着玩,你觉得有意思么? 前一句话他还盯着柳小满,说到后一句,他的目光已经移到夏良脸上了。 柳小满感觉他两句话都是对自己说的,话音里外听在耳朵里又感觉不太像。 夏良还没什么反应,李猛王朝他俩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尚梁山一天喊八十遍的集体荣誉感,一瞬间就从谴责夏良的阵营里倒了戈。 这我们班卫生区。王朝站在夏良旁边说了句。 是。李猛在另一边接了一声。 我们班同学自己的事儿,轮不着你们怎么着吧。王朝又说。 是。李猛点点头又接了句。 这下不止樊以扬他俩了,柳小满和夏良也忍不住盯着他们。 已经到了要爆电视剧台词的地步了么? 看什么?王朝回以他们更莫名其妙的眼神儿,对夏良说,你本来不就没要揍他。 是啊!李猛从盲目跟风的状态中恍然大悟,喊了一声,刚还一块儿吃砂锅呢,人俩同桌闹着玩儿,本来就没什么事儿,瞧给你俩紧张的。 樊以扬的嘴角动了动,又看着柳小满。 柳小满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这下直接无语了。 发短信时左仔细右仔细地斟酌半天,全白给了。 现在有空么,樊以扬没搭理王朝那几句,直接对柳小满说,跟你说点儿事。 柳小满张张嘴,刚要说话,一直在看猴戏懒得出声的夏良踢了脚垃圾桶。 动作不大,动静不小,柳小满朝他看过去。 干活。夏良说了句,下巴朝垃圾桶把手上抬了抬。 樊以扬咔地一皱眉。 要是按着柳小满平时的习惯和本能,樊以扬招呼他一声他颠着尾巴就过去了。 但是眼下无论于情于理,他确实是该跟着夏良去倒垃圾。 要拒绝樊以扬,他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忍不住觉得夏良怎么这样,刚才他要帮着倒,不让;现在樊以扬要找他,又不让他走了。 我先他对樊以扬比划了一下垃圾桶,放学再说吧。 本来要这样也就这么着了,柳小满的手都要伸到垃圾桶把儿上,李猛突然哎了一声,斜刺里一伸胳膊,抢在他前面攥住了垃圾桶。 你去吧,这回我帮你了。他热情地朝柳小满摆手。 真的么?柳小满忍不住问。 搭把手的事儿,什么真的假的。李猛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抓抓脸扭头看夏良,那咱们走吧! 夏良用一种明明没有情绪,却让李猛觉得自己在挨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说:那你就倒吧。 说完,他也没看柳小满,两手往兜里一揣,无事一身轻地转身走了。 柳小满还想说什么,樊以扬也已经迈开步子,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李猛哎?了两声,跟王朝两人留在原地,感觉脑袋上缓缓升起了一个问号。 什么情况?他跟王朝大眼瞪小眼。 瞪了半天,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提议:那咱俩? 王朝冷笑一声,把水瓶往他怀里塞了回去:傻逼。 走到两栋教学楼交叉的小路口,樊以扬对陆航说:你先回吧。 得,陆航在柳小满脑袋上搓了一把,但凡遇上你我就得被抛弃,幸好我已经习惯了。 柳小满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樊以扬也笑着接了句有病,抬手把他手腕挡开。 那你快点儿啊,马上听力了。陆航边离开边在自己手表上点着。 嗯。樊以扬点点头。 柳小满大概能猜到樊以扬要跟他说些什么,所以在樊以扬开口前,他主动又解释一遍:我们真的是要去倒垃圾,他没欺负我。 那为什么把你往垃圾桶里架?樊以扬问。 就是开着玩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那样了。柳小满实在不好意思跟樊以扬复述他们当时的斗嘴 夏良不让我跟他一块儿倒垃圾,说我容易把自己荡进去。 我说怎么可能,我看是你想把我扔进去。 夏良说再不松手就把你扔进去。 我说你扔吧。 结果他就把我托上去了。 这怎么开口。 也太丢人了。 而且这么一捋,起因其实还是夏良照顾他,不想让他跟着一块儿倒垃圾。 是不是出于照顾不知道,但肯定没什么恶意就是了。 柳小满自己在心里叨咕,樊以扬则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扬扬哥?柳小满喊了他一声。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5) 樊以扬嗯一声,想起什么似的,拍拍校服外套,从兜里摸出一袋圆圆的雪饼给他。 我吃过饭了。柳小满不要。 拿着吧,别人给的,我不吃这个你知道的。樊以扬说。 柳小满就把雪饼接过来塞进口袋里。 谁给你的?他随口问。 前位发的,直接塞进来了,女孩子,掏出来再还给她不太好看。樊以扬说。 柳小满哦一声。 樊以扬前座他知道,是他们班学习委员,性格有点儿像韩雪璧,辫子总扎得高高的。 小满,你知道我一直最怕你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么?樊以扬看着柳小满用一只手塞雪饼,声音放得轻轻的说。 嗯。柳小满点点头。 樊以扬这次没让他说出自己知道的内容,直接继续说:我最怕你被人欺负,却以为对方是在跟你交朋友。 他声音真的很轻,柳小满塞雪饼的手猛地一停。 我怕你分不清好话坏话,好意恶意,是真的开玩笑还是在戏弄你,樊以扬顿了顿,我怕别人随便说点儿什么,你就信了。 柳小满看着他。 有些人的话不能听,有些人也不可能成朋友,因为从根儿上,他跟你、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樊以扬看着他,比如夏良。 给我发短信的手机,也是他的吧?樊以扬突然问。 柳小满点了下头。 我知道你跟他坐同桌以后就想让你换个位子,也是这个原因。樊以扬把话题重新带回去。 他整了整柳小满刚才被闹得有点儿乱的袖口,继续说:他不是个能随着时间随着接触成为朋友的人,有些人就是天生无法相融,当不了朋友。 为什么?柳小满不由地问了句。 他没接触夏良之前,能感觉到很多人对他的态度。 但是接触到现在,即便只有短短的两天,他也已经开始打破成见了。 他真不觉得夏良是个多不能接触的人。 至少他对小锅很好。 因为他没有朋友。樊以扬看着他说。 柳小满愣了愣。 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你觉得称得上朋友么?樊以扬跟他逐条列举,凑在一起就是打架、闹事、逃课、通报记过。这些人,你觉得你能跟他、跟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近墨者黑。樊以扬做了个总结,所以能换位还是换了吧,能保持距离,就尽量保持距离。 夏良在小路口靠墙站着,歪着脑袋看小锅啃罐头。 眼睛被烟气熏得眯缝着,掉下去一截烟灰他没看见,不知道是掉在小锅身上还是罐头里,吓得它往后蹿了一下,歪歪扭扭地想摔倒。 夏良把小腿往前挪了挪,给它撑着。 吃顶了吧你。他有点儿好笑地说。 小锅靠着他缩成一团站稳了,仰着脑袋冲他细声细气地咪一声。 你说什么?一直絮絮叨叨的手机那头安静了一瞬,他老妈声调都冒着寒气儿地问他。 没说你。夏良说。 电话那头又安静了两秒,他老妈似乎是深呼吸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夏良,你该知道我还能像现在这样跟你商量,是需要很大耐心的。 嗯。夏良把手机换一边肩窝夹着,从兜里又摸了个新罐头出来给小锅打开。 你今天放学必须回姥爷家,我就在这儿等你,老妈严肃地通知他,十分钟见不到你,我就去给你办转学。 吃吧。夏良把烟掐了,蹲下去把罐头搁在小锅跟前,抓抓它的脑袋。 第17章 贴着听力开始的提示音乐回到教室,李猛和王朝已经回来了,夏良不在座位上。 一见到柳小满,李猛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来,柳小满被他吓一跳,在凳子后头看着李猛跟个鬼似的趴在桌上伸手够自己。 你俩挺会玩儿啊!一个不剩全走了,我跟王朝跟俩傻逼还给你们倒垃圾!李猛嚷着。 你自己,别带着我。王朝头也没回地接了一句。 柳小满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事儿是干得不怎么地道,怎么说李猛也是好心好意的,帮忙干活不等于使唤人白干。 不好意思啊,他拉开凳子坐下,跟李猛他俩道了个歉,下周你俩就别倒了。 李猛撇撇嘴嘁了一声。 夏良呢?他坐回去问柳小满。 不知道,我跟他都没往一个道儿上走。 柳小满看看夏良的桌子,桌上摊着下午上课时翻开的书,他借给夏良的笔也敞着笔头没叩上,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好像随时准备着要拎包走人。 他又朝桌斗里看一眼,书包倒是还在。 我还寻思把饭钱给他李猛说着,伸手往自己桌斗里掏,对了,这个,你的。 他从桌斗里拿出两瓶乳酸菌,一瓶搁在柳小满桌上,另一瓶放在夏良桌上:这个,他的。 我其实想给你拿李子园,就那个一棱一棱的旧奶瓶子你知道吧?小时候老喝,李猛连说带比划,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你适合喝那个,可惜没有。 这是刚才他俩去超市买的水,在垃圾桶旁边俩人你给我我给你的抱了半天,俩人桌角上也各放着一瓶。 柳小满说了声谢谢,拉开书包要掏钱给李猛:多少钱? 不用。李猛摆摆手,你怎么老这么客气,下回你再给我买不得了。 你不是也要给夏良砂锅钱么?柳小满问他。 他有时候真的不太能理解夏良李猛他们对于客气的点。 在他看来其实都是很明白的事儿,谁帮着垫了钱,就该多少是多少的还回去。 如果是那些小东西,糖果雪饼阿尔牌斯之类的,他也不会死心眼子地非要给钱,因为这些他也可以负担,他身上装着些零嘴儿什么的,也愿意分享给身边的人一起吃。 可能一顿砂锅或者一瓶饮料的价钱,在夏良李猛他们眼里跟一块糖差不多,但是对于他来说就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爷爷做一锅茶叶蛋,从水到茶叶到鸡蛋,甚至到酱油到盐到火候都要计算成本。 他家是条件不好,也正因为不好,他就更不想让自己总占别人的便宜。 这个标准不在于李猛,在于他自己。 就算李猛他们觉得没什么,只要他觉得自己在占便宜,就怎么都没法坦然接受。 柳小满总是觉得,既然已经比大多数人家庭条件差了,还比平常人少了条胳膊,如果自尊心和道德观念上再缺一截儿,那他活得也太难看了。 这不是一码事儿。李猛哎一声,挠挠脸把手机掏出来。 这才几块钱,他握着饮料在桌上扽了扽,一份砂锅二十,咱们四个人小一百了,一百块钱干嘛不好,都能买两套卷子了 还买卷子,王朝都听乐了:你这例子举的。 万一呢,你不买不一定人家不买。李猛自己说着也笑了,哎我其实就想加他个微信,夏良这人接触下来其实还行,也没那么对吧? 最后那个对吧他是对柳小满说的。 柳小满想着樊以扬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满脑子都是因为他没有朋友。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 那你有他微信么?李猛举着手机又问。 柳小满摇摇头,为了防止李猛跟夏良似的再问他是不是来自疯狂原始人家族,主动又补充了句:我也没有手机。 啊?李猛果不其然愣了愣。 但是再看看柳小满的胳膊,他也理解了,没多说什么。 放完音乐,教室广播里准时准点地开始播英语听力。 打散重组的班级跟高一刚入学的新班不一样,班里的学生都认识个一半一半,不认识的也基本都能认出个脸熟,迅速就能拉开一个个小团体。 就算一点儿不认识,也有某种说不来的神奇氛围,能直接把同学关系给带起来。 比如柳小满跟李猛他们刚认识两天就能一起吃饭,放在以前十年,这情况从没出现过,想都不用想。 别说吃饭了,有些同学三年下来又三年,可能连话也没说过。 能前所未有以这么快的速度跟其他人熟悉起来,估计跟这是个末尾班也有关系。 反正都不学习,不交朋友也没事儿干。 柳小满把听力册子拿出来摊开,满耳朵的鬼扯鬼叫看视频的、打游戏的、打游戏打急了冲着手机屏幕骂人的、俩人对着骂的、右前边吃酱香饼吃得直吧嗒嘴的 三四五!对面墙角攒着脑袋的几个人里爆出来一声。 还有炸金花的。 总之什么动静都有,就是听不见听力的声音。 柳小满耷拉下眼皮,笔头在练习册上一下下磕着。 暑假知道自己被分到末班时他失落了好一阵儿,但是光失落不顶事儿,来上学时他是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的,绷着那一缕细细的不服想较劲,想跟自己证明就算猪打滚一样陷在泥塘里,也能不受影响,学出个样子来。 可是他控制得了主观控制不了客观,吧嗒酱香饼和炸金花影响不了他,但是会影响英语听力传进他耳朵里。 樊以扬说近墨者黑,不是没道理。 跟这些人比起来,夏良简直就白得不能再白了,也不闹腾也不咋呼,上课不管听不听来不来,至少不影响别人。 什么也听不到,他抬头有点儿茫然地望着讲台,发现教室前面坐得板板正正的韩雪璧跟他一样,正皱着眉毛攥着笔,勾着脑袋往后瞅。 他顺着韩雪璧的目光看过去,是那怪声儿最多的炸金花三人组。 盯着那三朵金花半天,班里没有丝毫想安静下来的意思,韩雪璧把笔搁下,上了讲台。 她先是拍了拍桌子,底下安静了一瞬,全都抬头看着她。 柳小满终于捕捉到一道选择题,趁机把答案选上。 同学们安静一下,要听听力了。韩雪璧扬声说。 下面先是没有声音,接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发出嗤的一声笑,立马整个班都哄笑起来,动静比之前还大。 真你妈尴尬,李猛在前面搓搓胳膊,没忍住小声说,我要是她我都想直接在讲桌上套个洞把头抻里。 你就在这儿掏也行。王朝飞快地打着游戏说,配合着李猛把声音往低了放。 你赶紧吃野吧,憨批!李猛继续跟他一块儿盯着屏幕,用气声笑着骂他。 安静了!你们不学前面的同学还要学!韩雪璧又拍了拍桌子。 这回连抬头的人都没了。 操!三六九,你还炸个蛋啊,可以走了!三朵金花之一又爆了一声。 班里一阵哄笑。 我靠,李猛往桌上一趴,整个人都瑟缩起来,我他妈天灵盖快被尴尬掀开了。 韩雪璧的脸胀得通红,瞪着他们,嘴角紧紧抿着,还是没下来。 前排几个女生昂着脖子细声细气地安慰她,后排的女生反应倒比有些男生还大,眼睫毛一掀一锨地冲着讲台上翻,也不指名也不道姓,只咬着重音抑扬顿挫地说: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什么东西。 韩雪璧听见了,眼圈猛地一红,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一甩胳膊从讲台下去,回到自己的座位就把脸一埋。 班里继续没有反应,该说说该吃吃。 柳小满看着她努力克制着耸动的肩头,突然觉得心烦。 心烦的点这会儿已经不在于能不能听见听力了,而是因为他既能理解班里这群人的反应,也能跟韩雪璧感同身受。 每个班里总会有那么一个学生,言行举止都如同学生行为规范守则上走下来的宣传小人儿似的,马尾永远一丝不苟,校服永远整整洁洁,成绩好,纪律好,是班里做操最认真的那个,是各科老师聊起来都挑不出毛病的人。 按理来说,这种人应该是班里最优秀的学生,实际上却也是班里最容易被嘲讽排挤的那个。 没有人说得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又普遍的心理。 就算问那个白眼翻得最大的女生,她也只能说出句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看她这样儿就烦。 一切看似无心的孤立与小团体,都被归结为青春期的合理反应。 连柳小满也和李猛他们俩一样,头皮发麻地替韩雪璧尴尬。 但同时,他心眼儿里特别、极度地反感自己与班上这些反应。 因为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就是曾经班上的韩雪璧。 虽然他没有韩雪璧这么自信,这么直接,也没那个硬件条件,让他这么明晃晃地被说什么东西,但他确实也曾在无数人的眼睛里看见过这句话。 一小部分的可怜。 一小部分的看戏。 一小部分的惊讶 还有一小部分的忍俊不禁。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部分从每个人眼睛里拼起来,传达给他的意思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句:你跟我们不是一种人。 这种说不来错在哪儿,又极致微妙的反应,让他真的更能愿意接受那些直视他缺憾的眼神。 明明比我还减了条负。他脑子里不由地跳出来夏良弹着他袖子说的这句话。 还有他举着小锅笑着问自己:亲切么? 甚至刚才随手就把他掇起来要往垃圾桶里扔。 这些完全不该对着残疾人做出的举动说出的话,意外地让柳小满觉得轻松。 说起小锅,也不知道它在猫的世界里是不是也会被别猫用异样的眼光盯着。 会不会自卑。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6) 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出着神,刺啦一道挺响的动静从后排传过来,像是有谁挺大力气地推了一下桌子。 柳小满侧过头去看,是余首站了起来,正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全班。 别说话了,上课了。他没什么起伏地说了句。 可能他的大高个子确实比较有威慑力,直直溜溜站在那儿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班里声音一下就小了不少。 操,我以为尚梁山来了!三朵金花警惕地喊了一声。 别玩了。余首看着他们。 什么鬼?金花之一故意没看余首,似笑非笑地冲着另外俩金花兄弟说,英雄救美啊? 这话题只要在中学校园里,只要扔出来就能炸得满屋子口哨和怪叫。 刚开学就他妈这么刺激?王朝也吹了道口哨。 柳小满专门看了眼韩雪璧,她还在桌子上趴着,只是肩膀含得更高了,脑袋都快给吃腔子里了。 余首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一踢蹬开了凳子就往三朵金花那儿走。 牛逼啊鱼头!三朵金花也站起来,撑着桌子一拍,往前盯着余首,给你当个破体育委员真当自己他妈学霸了啊?你那二十七分的数学乘以四都赶不上人家一门的成绩,装这破逼给谁看呢? 我日,这话过头了啊。李猛小小声地激动着。 班里已经叫得不成样了,离得近的几个男生也不知道是兴奋多一点儿还是真想劝架,已经站起来围着他们几个拉开架势,一脸想笑地分别劝着别吵别吵。 尚梁山从后门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干什么!他黑着脸锤了两下门,都给我坐好。 班里终于静了,静得彻彻底底。 柳小满看看挂表上的时间,听力已经结束了。 余首其实就没能从自己座位上往前走几步,刚蹬开凳子就被劝架的缠得跟食人树似的,还盯着炸金花三人组想往前挣。 余首!尚梁山喝了他一声,过去一人瞪了一眼,沉着嗓子说,不坐下就都给我出去。 一撮人这才散开。 你们四个,尚梁山分别点了他们的名字,下课去我办公室。 真操蛋。金花兄弟里有人低低地骂了一声,把牌往桌斗里一摔。 我看你们就是早上一圈半没跑够,欠练。尚梁山说着,走到讲台上撅了半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傻大一个二。 两件事,他点着这个二,一脸严肃,我要去开会,先简单跟你们说一声。 一是考试,时间定了,下周四周五,周六正常上课。尚梁山说。 班里跟昨天他宣布跑步时一样,一片哀嚎。 安静,还有另一件事,尚梁山拍拍黑板,十月,应该是国庆节后,学校会举办一次运动会。 柳小满正埋头收着听力册子,听到这里眼皮猛地一蹦,抬头看着尚梁山。 我的要求是,我们班里的每个同学注意我说的是每个尚梁山没看他,都要加入到这场运动中来。他说出后半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有晨跑在前面做了铺垫,还是因为每年运动会都相当于放假,班里对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反应。 除了柳小满。 随便你什么项目,接力跑还是跳远还是乒乓球羽毛球尚梁山还在说着,当然了,我个人鼓励你们尽可能的参加团体项目,原因我不说你们都知道。 集体荣誉感底下拖着声调应和他。 尚梁山满意地点点头:有些人我可能还会根据我的想法,给你们结一下组,报一些能双人或者成队进行的运动当然了,还要根据实际情况来斟酌。 就不要斟酌了吧? 柳小满预感特别不好地在心里接了句。 果然,下一秒,尚梁山的目光朝他扫了过来。 又扫了扫夏良的空座位,眉毛一皱:夏良人呢? 你就当我们都死了吧 柳小满无力地想。 第18章 尚梁山这次说简单说两句,也确实没多说,问了一圈夏良人呢没得到答案,扔下粉笔头就叫上余首和三朵金花出去了。 好像他的规矩纪律与集体荣誉感都是要强调给夏良一个人听的一样。 晚自习一般不上课,任课老师来看着做题或者背书,班里持久而稳定地嗡嗡着,每位老师都得强调好几遍安静。 静是不可能静的,想都不要想。 但这种嗡嗡跟放听力那时候的闹腾比起来已经好太多了。 柳小满真进到状态里做起题来特别能沉得住,夏良没在,李猛也没怎么回头跟他说话,一直和王朝俩人戴着耳机打游戏,他就能手脑不停地一套接一套往下刷题。 不懂的题就做上记号圈起来,等着回头问樊以扬。 几节晚自习这么下来,他竟然也觉得挺不错的,甚至有点儿感动他们班里发出的动静比隔壁13班体育生们透墙而来的咆哮温和得多。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很可怕。 他忍不住在心里慨叹。 嘿,嘿!放学了神仙!第四节 课结束,李猛又跟昨天一样,背着书包敲他的桌子。 柳小满抬头看看,王朝书包都已经收拾完了,跟他俩招个手就麻溜地从座位里挤了出去。 你屁股属铁的吧?李猛往桌子上一靠,一边摇头一边咂吧嘴,都没见你说句话,你不恶心么? 嗯?柳小满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说你恶心,你做题做得不恶心么?李猛拽着胸口的衣服,做了个夸张的反胃。 没有,柳小满被他逗得想笑,做题,又不是怀孕。 能踏踏实实地猫在一个地方做题,什么都不去想,其实是他最满足的状态。 牛逼。李猛朝他竖竖大拇指,我做不来,跟做题比起来我宁愿怀孕。 说完,他叹着气儿地又补了句:怀他妈个哪吒都行,怀三年都比在这儿坐三年让我舒服,我光看那些题都从脑仁儿里泛恶心。 他说这话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柳小满一下子倒是笑不出来了,换了个话题:你不跟王朝一块儿走? 他跑得跟兔子似的,我其实不想那么早回去,回去比在学校更难受。李猛晃荡一下腿,哎一声蹬蹬柳小满的桌斗,我要是不跟你说放学了,你是不是能在这儿做一宿啊? 怎么可能,柳小满摇摇头,班里都没人了,我又不是傻子。 哦,是么?李猛乐得不行,柳小满也不知道自己说句实话怎么就戳着他的笑点了。 他书多,各种练习册也多,怕李猛等得心急,尽量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结果李猛一点儿也不在意,还反过来劝他:你慢慢收,一本本的,越慢越好。 在大榕树底下分开,樊以扬已经跨在车上等他了。 柳小满过去,把书包往车筐里放,樊以扬笑着说:这两天都是我等你啊。 柳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做题做忘了。 这么认真?樊以扬等他在后座上坐稳,滑着车轮在放学的人潮里慢慢往校门外骑,看来你们班里氛围比我想象得好。 正相反。 柳小满在心里接了一句。 对了扬扬哥,他戳戳樊以扬的背,你每天从手机里听的那个听力,高二的也能找么? 嗯?樊以扬扭头看他一眼,能啊,怎么了,你想听? 广播里的有点儿跟不上。柳小满不想告诉樊以扬他们班能在放听力的时候炸金花炸到打起来,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想对答案的时候也能跟一遍。 行,樊以扬点点头,那就每天晚上去你教室的时候给你找出来放,晚上回去记得跟爷说一声。 哎。柳小满答应下来,感觉一桩心事解决了,心情很好地甩甩小腿。 出了校门就宽敞了,但也宽敞得有限,门口除了学生和接学生的家长,两边的侧门旁边还有很多推车的小商贩。 酸辣粉臭豆腐煎饼炸串,每个三轮车上罩个透明的小橱窗,挂个黄澄澄的小灯泡,围着一圈圈的学生,热热闹闹乱糟糟的,满地的竹签纸盒塑料袋子, 柳小满闻着香味儿又想到了小锅,快到小岔口的时候,他想让樊以扬停下来,带他进去找找能不能看见小锅,给它点儿东西吃。 不知道小锅吃不吃雪饼。 结果樊以扬在他张嘴之前先开了口:回教室以后他难为你了么? 谁?柳小满愣愣,夏良? 嗯。樊以扬说。 没有,柳小满回答他,他晚上没在。 又没在?樊以扬说了个问句,语气倒也没显得多奇怪,还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嘲弄。 穿过小吃摊到了街角,路上彻底宽敞了,这是一段很缓的下坡路,樊以扬开始加速。 柳小满看看右边闪过去的岔口,攥着樊以扬的衣角,没再说什么。 到了柳小满家楼下,樊以扬凑着光,把车停在宋叔家超市门口。 扬扬哥你等我一下,柳小满从后座上跳下来,书包没拿就先往楼上跑,我把衣服给你,应该干了。 跟你说了不急,樊以扬叹了口气,一条腿抻直了蹬着路牙子,你慢点儿,不用跑。 柳小满跑着上去,把衣服用个小兜装好,又跑着下来。 爷爷跟着他出来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喊他:放学了,扬扬。 爷,樊以扬跟他打个招呼,还没睡呢? 不是得等他回来么。爷爷咳了两声,家里熬的稀饭,你来喝一碗? 不了爷,让小满喝吧。樊以扬笑笑,接过柳小满递来的袋子挂在车把上,把书包拿给他。 每天都麻烦你,带着他骑来骑去的。爷爷看着他说。 给您客气的。樊以扬接了句,对了爷,以后我们可能得回来的更晚,小满这不是分班了,有的科怕他跟不上,我们打算放学以后在学校多学一会儿。 爷爷哦了一声,拖着嗓子没立刻说话,柳小满跟着一块儿抬头看他。 那多耽误你。爷爷说完又咳了咳,回去跟你妈也商量商量。 哎。樊以扬答应一声,我不碍事儿,爷你进屋歇着吧。 爷爷冲他摆摆手。 那咱们明天见。樊以扬对柳小满说,车头一调,滑向斜对角自己家。 回到楼上,柳小满给爷爷冲了杯板蓝根。 回头让红梅阿姨拿点儿药吧。他看着爷爷喝板蓝根,小声说。 红梅阿姨是他们这片儿诊所的医生,有点儿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犯不上去医院,就去诊所拿药。 不碍事,我自己什么状况自己知道,你好好学你的习。爷爷说。 柳小满哦一声。 复印件都交了?爷爷问他。 交了。柳小满想起来那些证件还在书包里,去给拿出来放回小抽屉。 起身的时候没注意,膝盖被抽屉角磕了一下,疼得他嘶一声。 慢点儿,别急。爷爷看着他,锅里热的粥,去给喝了早点儿睡觉吧。 柳小满不饿,一肚子砂锅也不怎么想喝稀的,还是哎一声去给盛了出来,坐在爷爷腿边的小竹凳子上,祖孙俩一人一个碗,吸吸溜溜地一起吹着热气喝。 他每天能陪爷爷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也就这么会儿。 第二天早上就比头天有经验了,柳小满比以前提前了点儿起床,拾掇完自己就帮着爷爷支摊子。 一直忙忙碌碌到樊以扬拨着车铃铛来早点摊子喊他,柳小满突然反应过来夏良还没来。 怪不得一早上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在等什么人。 夏良昨天说今天要来买早饭抵他的砂锅钱的。 他冲着十字路口的方向看一眼,也没看见个什么,再等下去肯定不行,他咬掉手套去拿书包,让爷爷卷了个大点儿的卷饼,用油纸包好了再拿塑料袋装上。 今天比平时吃得多。樊以扬看着他的卷饼笑着说。 柳小满咧咧嘴跨上了车,没敢跟他说这个饼要进到谁的胃里。 小岔口是没法去了,樊以扬在校门口停了车,他直接往操场的方向走。 今天时间刚好,到了操场基本上班里人都差不多了,李猛也不知道到了多久,举着一个胳膊那么长的烧饼啃得满嘴渣,乐颠颠地跟他打招呼。 太长了。 柳小满没忍住多看了眼。 他从没见过这么长的烧饼。 尚梁山从办公室的方向过来,让韩雪璧和余首整队。 估计昨天的事儿对韩雪璧打击不小,整队的声音都没有平时那么精神。 余首也绷着脸,俩人一人负责男生一人负责女生,眼神都不交流,撞上了就赶紧错开。 柳小满有点儿尴尬,倒不是因为他俩,而是队列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该站哪儿。 老师。余首也注意到了,扭头喊了声尚梁山。 尚梁山冲着一个方向盯着,柳小满跟着往那边儿看,在三三两两的学生里看见了夏良的身影。 应该是夏良。 离得远,他又戴了个黑口罩,但是看那身形个头和走路的姿势,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你先带队跑吧,柳小满留下,还跟夏良一起跑。尚梁山发出了指令。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7) 余首哎一声,带着队上了跑道,柳小满在原地看着尚梁山。 你俩可以多磨合磨合,昨天我看跑得也挺和谐的。尚梁山说。 柳小满想起来昨天晚上他提的运动会和结小组,内心一片麻木。 然后跟着尚梁山一起盯着那个戴着口罩不急不缓、丝毫没有因为被注视就加快步伐的人。 这绝对是夏良。 他笃定地想。 来到跟前,果然没猜错。 尚梁山瞪了夏良一眼,也懒得多说什么,估计觉得对他来说人能到就算不错。 丢给他俩一句跟昨天一样,跑吧,他就抱着胳膊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夏良没说话,口罩也没摘,把书包扔在跑道边儿上,看一眼柳小满,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你怎么没来。柳小满没动,先问了他一句。 什么?夏良看着他。 我家,柳小满把书包拉开,拿出爷爷给卷的大卷饼递过去,不是要抵砂锅钱么? 夏良愣愣,目光从柳小满脸上挪到他手上的早点,又从早点挪到他脸上。 啊,他应了一声,忘了。 把卷饼接过来,他顺手轻抛了一下,分量很实在,沉甸甸的。 谢了。他把卷饼搁书包里,对柳小满说。 昨天不好意思,柳小满抿了下嘴角,扬扬哥也不是故意冲你,他可能就有点儿急了,他人挺好的,也是好意。 说到扬扬哥的时候他舌头还打了个结,脱口而出的同时想把昵称改成大名,想想反正夏良也知道,干脆就这么继续了。 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吧。他挺认真地说。 一小列13班的体育生从操场上跑过去,后面跟着他们班的晨跑大队,余首沉着嗓子喊着一二一。 夏良没说话。 不仅没说话,还盯着柳小满看了半天。 真的是盯着,像看见了什么来自旧文明的产物,盯得柳小满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把牙膏沫刷脸上去了,伸手想摸摸。 结果他手腕还没抬起来,夏良的胳膊先动了动。 下一秒,柳小满感觉脑门儿上噔得一下,挨了个脑瓜崩儿。 他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冷不丁被弹得往后一仰脖儿,整个人都愣了,捂着脑门儿用眼角惊诧地瞪着夏良。 夏良的眼睛在口罩上方望着柳小满,很轻地弯了弯。 就一下,柳小满甚至都没怎么看清,夏良就把包又往边儿上一搁,转身上了跑道。 过来。他像昨天一样喊他。 柳小满揉揉脑门过去,站在他旁边。 跑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扭头看一眼夏良的眼睛。 双眼皮薄薄的,睫毛密密的。 像月牙儿。 上瘾?夏良说。 嘁。柳小满轻轻一撇嘴,莫名其妙地也笑了一下。 第19章 今天跑完步,尚梁山没让他们自行解散, 卡着最后半圈快结束的时候又绕了回来, 在跑道边儿上等着他们。 柳小满估摸他是吃饭去了, 嘴角还带着点儿闪闪的油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太饱了, 尚梁山的心情明显的很不错, 在前面抱着胳膊一踱一踱地给他们训话:你们要是有精神,或者有些压根儿就不想上课的,早上就可以多运动运动。 要考试啊老师!底下有人喊了一声。 考试,尚梁山嘴角一歪,在教室怎么没见你们喊,还炸金花我看你们有些人的心思也没在考试上,倒是更愿意运动,对吧李猛? 啊?李猛突然被点名, 还被点得无从反驳,有点儿尴尬地应了一声。 对吧夏良?尚梁山又看向夏良。 别叫我。夏良在后排摁着手机, 头也没抬地说。 班里半死不活地笑了两声。 昨天我跟你们说的运动会, 都上点儿心,尚梁山背着手在前面晃着,你们男生喜欢打球的,就可以报个球赛, 短跑、接力赛、还有乒乓球哪几个人玩儿得好, 一块儿练练,到时候都得上。 你们三个,他点名炸金花三人组, 还有余首,不就正好能报个4100米接力。 我操。金花之一耙了一把头发,把我炸了得了。 不想运动的话可以准备节目,尚梁山接着说,开幕式每个班反正都得出个节目,韩雪璧琢磨琢磨,看是排个什么歌还是舞,都参与进来。 疯了吧他?李猛小声嘀咕着,几年级啊还玩这一套,又不是小学。 柳小满虽然觉得尚梁山没什么错,但是这么半强制地一搞,也确实让人更提不起兴趣。 他惦记着回去早读,还有些人惦记着去食堂吃完饭,底下嗡嗡着都催尚梁山解散。 回头我给你们都排排,看每个人适合什么,你们自己有想法的也可以来跟我说。尚梁山坚持说完最后一句。 最后他喊了声夏良跟我过来,摆摆手全让散了。 帮你拿回去?一班人哗地四散开来,王朝冲夏良的书包扬扬脸。 夏良看他一眼,把书包扔过去:谢了。 他还真够不客气的嘿!李猛乐着说。 夏良在尚梁山身后两三米的位置跟着,尚梁山不紧不慢,他也不紧不慢,尚梁山停,他也停。 你走那么远干什么?尚梁山扭头喊他,跟你聊聊天,越走越往后了还。 夏良非常不想配合地晃过去:咱能有事儿就说事儿么? 尚梁山不说事儿,他盯着夏良脸上的口罩看了几眼,指了指说:能摘了么? 夏良看着他,既不说话也没反应。 半天,看尚梁山有着不摘咱俩今天就晾这儿的架势,他无奈地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兜在下巴上,露出了鼻子和嘴,以及左脸靠近颧骨位置的几道抓痕。 这是他老妈的杰作,明明踩着高跟鞋都比他矮半头了,火气一上来就扇人的毛病还是一点儿没改。 他把手给挡开了,但是没防住她的长指甲,从脸上搂过去的时候明显地感到自己被刮掉了三绺油皮。 其中一根有点儿过长,连带着嘴角都给他刮了一道,几道杠参差不齐的,乍一看跟他直接用脸矬地了似的。 就为了不被问东问西,他才专门戴了个口罩,尚梁山突然搞这一套,肯定是去查了他。 果然,尚梁山看清他的脸后也没显得意外,直接呼出一声长气说:你妈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哦。夏良应了一声。 然后他看着尚梁山,尚梁山也看着他,默然了半晌。 尚梁山其实在等着他问话。 按他的猜想,夏良应该会挺心烦自己涉足他家里的事儿,至少得不耐烦一下,问一句有事儿么你,结果夏良就跟听别人家的事儿一样,张张嘴的兴趣也无。 这其实比直接发火更让人难做。 她跟我说了些你的情况,我从你之前的班主任那里也了解了一些。尚梁山只好接着说,按照你妈妈的想法,她是觉得给你转到她附近的学校,能更方便的教育你,对你来说会更好。 你觉得呢?他问夏良。 随便。夏良说。 我没赞成她这么做。尚梁山说。 夏良抬了一下眉毛,看着他。 你的情况我从你之前的班主任那里了解过,但你父母的状态、你跟你父母之间的关系、包括你的生活尚梁山观察着夏良的表情,停顿了一下,总之,你妈妈想给你转学的原因是觉得你脱离她的管教太久,觉得你学不好、废了。 那我跟她说的是,我觉得你没有她认为的那么不好,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希望的。尚梁山原地踩了两下,而且本来你这一学期也是留级,所以我跟你妈妈的保证是,这一学期能让你学出个样子来。 我有信心能改变你,尚梁山背着手开始远眺,就拿咱们下个月的运动会来说 夏良突然从鼻腔里叹了一声。 尚梁山停下来长篇大论,看着他。 谁给你的信心啊?夏良跟他对视着,烦得想笑。 柳小满背完一章地理,正从桌斗里往外拽他整理的历史大事记接茬背,夏良从教室后门晃了进来。 看见柳小满掏得挺费劲,就弯腰帮他拽了一把。 拽的时候没注意,掌侧压住了柳小满的拇指,把柳小满吓了一跳,猛地一扭头,脑门正好顶上夏良的下巴。 哎。夏良被顶得一仰脖儿,皱着眉毛站直,揉了两下。 不好意思。柳小满赶紧道了个歉,伸着脖子往夏良下巴上看,怕磕了他的牙,再把舌头给矬出血。 他以前被矬过一回,疼得半天说话都直嘶溜。 结果下巴似乎是没怎么样,他先被夏良颧骨上那几道抓痕给看得愣了愣。 你脸,柳小满指指自己的颧骨,被想象中的画面吓了一跳:班主任打你了? 夏良揉下巴的手都停了,莫名其妙地看着柳小满,又往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脑子给你弹出去了? 柳小满把他手拍开,揉揉脑门儿也觉得有点儿没谱。 那应该是昨天或者今天早上的伤口,都有点儿结痂了,之前被口罩挡着,他没能看见。 本着同桌的关系,他本来可以再多问问,关心一下同学。 但是想想夏良公告栏上背着大过的公告,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 可能又打架了。 你也不说一声,他坐正了接着背书,捋他的大事记,随口说了句,突然伸个手,吓我一跳。 说什么,夏良拉开凳子坐下,快坐好,我要帮你拽书了。欠不欠。 柳小满想象一下这对话,没忍住笑了起来。 夏良抬手推开了窗户。 每天的这会儿都是班里最难闻的时候。 半个班的人一齐吃早饭,什么内容都有,教室里闻着就跟鸡兔同笼似的,似乎有人还脱鞋。 新鲜空气流动进来,鼻子都觉得干净了。 推窗的动静把李猛吓了一跳,他正蹬着桌子腿儿一下下地晃着凳子啃烧饼,以为检查的来了,胡乱卷了两下就往桌斗里塞,边警惕地回头看。 没人啊?他松了口气,把烧饼又掏出来继续啃。 哎,夏良,啃了两下他干脆直接站起来调了个头,倒骑驴地抱着椅背跟他们说话,尚梁山找你干什操! 话刚说一半他就骂了一声,指着夏良的脸喊了句:他还打你了? 什么?王朝也猛地转了过来,冲着夏良的脸爆出句我了个大操。 他竟然打你?他说。 柳小满摸摸鼻子,头都不想抬,直接体会到了刚才自己的脱口而出有多蠢。 夏良跟他俩对视一会儿,叹了口气,重新把口罩拉上去,掏出耳机往耳朵里一塞。 一天被几个傻子围着,也确实挺愁人的。 也不知道尚梁山是跟夏良说了些什么,这一天下来柳小满惊奇地发现,夏良竟然没逃课。 下午最后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罗浩几个人来走廊等他,他也没搭理,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听历史老师在讲台上扯皮。 他们的历史老师不错,起码是个正常人。 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总喜欢跟他们分享野史,讲着讲着课联想起某一段相关的野史,话题立马拐个弯直奔考试范围以外去了。 看夏良听得还挺有意思,柳小满想起尚梁山跟他说的那些话,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的不切实际。 而且夏良还会看书。 虽然《海底两万里》是推荐在小学生必读一百本的书单里,是儿童读物,但这是本好书,是名著。 夏良和儿童读物 柳小满笑了一声。 他是真笑出了声,夏良听见他嘿一声,扭头就看见他偷偷抿着嘴角。 柳小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傍晚,夏良吃完晚饭回来,发现桌上多了个笔记本。 是本历史笔记。 柳小满的。 夏良一头雾水地翻了翻,里面还夹了张纸条,用小孩儿字工工整整地写着:借给你抄,不许乱画。 还有一句估计是后来补上的,看纸条没空了,字码都小了一号:不用客气。 吃撑了? 夏良觉得有点儿好笑,想想,还是把笔记本搁进了桌斗里。 柳小满还不知道自己热心助人的举动被当成了吃饱撑的,他能把笔记本放在夏良那儿,其实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 他怕夏良不当回事。 不当回事其实也不那么有所谓,直接就还给他了。 他更怕夏良不爱惜。 跟樊以扬吃饭的时候他都惦记着他的笔记本,从食堂回到教学楼下,樊以扬朝他挥挥手说:晚上我过来,别忘了。 他答应一声,转身上楼。 一楼的台阶还没迈完,就听见尚梁山的声音在背后喊他:柳小满。 啊。柳小满正惦记着回去看看夏良抄没抄他的历史笔记,冷不丁听见这声儿就跟任务还没启动就被裁判提前验收一样,莫名地心虚了一下。 他站在台阶上往地下看,尚梁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跟他就差几层台阶,两三步就跨了上来。 走,他示意柳小满边走边聊,刚才那是高三的吧?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8) 嗯。柳小满跟他稍稍错开一层台阶,在尚梁山后面跟着。 是不是成绩挺好的,我对他有印象,总上光荣榜。尚梁山说,他是你邻居? 提起樊以扬的成绩,虽然跟自己无关,柳小满也有种光荣的小骄傲,点点头说对。 不错。尚梁山一副很认可的模样,就是要多跟能带给自己好的影响的人待在一块儿。 柳小满悄悄看他一眼,没接这话。 他总觉得尚梁山只要一夸人,就没琢磨好茬儿。 他的直觉也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到了教室后门,尚梁山没让他进去,自己站在窗户旁边往里窥看了半天,什么新鲜鸟蛋也没看出来,跟昨天一样,英语听力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班里该怎么样怎么样,走廊上晃荡着的学生们像在赶大集,慢慢悠悠也没个反应。 甚至包括尚梁山自己,一点儿没想着让柳小满回去把听力先做了。 柳小满本来挺无语的,站了会儿倒是有了个意外的发现他发现站在外面听着全年级每个教室的广播一起响,竟然都比在他们教室里听的声儿清楚。 也太离谱了。 说出去都不带有人信。 他为自己未来一年半的学业感到深深的担忧。 夏良在帮王朝杀一局游戏,王朝硬塞给他的,他跟李猛个坑货组队连跪九把,两人差点儿扔了手机直接打起来,打地鼠一样互相摁着脑袋对骂,都说让柳小满一只手玩儿都比对方靠谱。 半天没等来柳小满,王朝强行把手机塞给了夏良,跟李猛两个人勾着脑袋围观。 换谁都行,这他妈叫改命,不然今天我就得掉成废铁。他说。 夏良手机里还放着个电影,靠在桌上连暂停都没摁,继续从耳机里听着,随手帮王朝打了一把。 运气还行,随机匹了个战斗力基本弱智的敌方,没多久就把对方给攻城略地了,还拿了个MVP。 行家啊!李猛嚯一声,忍不住拍了两下巴掌。 脑袋,夏良把手机扔给李猛,让他往旁边稍,挡我电影了。 李猛喊着我操手忙脚乱地抓住手机直起身,猝不及防地跟窗外的尚梁山来了个四目相对。 毫无阻挡。 连块玻璃都没有。 他动作无缝衔接地把刚抓到手的手机又抛了出去。 我操王朝也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往后猛撅了一下,没让手机直接冲着前座脑袋上砸过去。 夏良刚才推塔的时候余光就看见窗户外站着人了,被李猛他俩这通操作看得直想乐。 你们两个,给我出来。尚梁山拉着个脸说,又指了一下夏良,你也出来。 夏良拨掉一个耳机指指自己:我什么都没 快点儿!尚梁山黑着脸打断他。 三个人踢凳子推桌地往外走,班里终于静下来,看戏的看戏,偷乐的偷着乐。 从后门一出去,发现柳小满竟然也在外面,四个人互相对对视线,大概猜到了什么,有点儿无奈地跟着尚梁山往楼下走。 王朝李猛在中间,夏良和柳小满在最后面缀着。 你什么情况?夏良问他,从兜里摸出管口香糖用拇指顶开,往嘴里抛了一颗。 李猛也不知道是听见声儿了,还是用眼角观察着他俩的动向,从前面悄没声儿地往后递了只手。 王朝跟着他,也默默地伸了一只。 俩人也没回头,就这么保持着一只手朝后的姿势,继续跟在尚梁山屁股后面走着。 夏良这次是真乐了,觉得这俩人二得特有意思,往他俩手心里一人磕了两粒,又朝柳小满敲了敲瓶身。 柳小满没心思吃糖。 他真的要被尚梁山这种分不清主次,想一出是一出的模式给搞迷糊了,只想回去做题,哪怕教室里听不见听力,那也是教室,是他这个钟该待的地方。 但是一共四个人,仨都吃了,他如果这时候拒绝,总觉得自己像个融不进集体的异端。 犹豫了一下,柳小满也把手伸了过去。 我吃完饭回来,上楼的时候被喊住了。他小声回答夏良刚才的问题。 夏良哦一声。 这是尚梁山能干出来的事儿。 桌上的历史笔记是你放的?他又问柳小满。 你收好了么?柳小满立马问。 夏良好笑地看他一眼:给我笔记干嘛。 感觉你好像对历史还有点儿兴趣。柳小满想了想说。 他让你这么干的吧。夏良说。 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他掏出来看看,随手摁着。 他是谁不言而喻,柳小满也没反驳,虽然尚梁山不切实际,但也确实是好意。 你没事儿干的时候抄抄也没坏处,柳小满挺认真地小声叨叨着劝他,那本笔记我照着扬扬哥的笔记整理的,很明白的,你只要看了就能看懂。 夏良从手机上掀起眼皮看向他。 晚上吃的什么?他突然问。 拉面。柳小满也不知道他话题怎么跳过来的,挺奇怪地答了一句。 嘴里有味儿? 不还含着口香糖呢么? 还是跟你的扬扬哥?夏良说。 柳小满张张嘴,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你的扬扬哥给戳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不好意思还是觉得有点儿被笑话了,他耳朵根儿发紧地急着回了一句:什么啊。 你是不是夏良动了动眉毛。 嗯?柳小满看着他。 没事。夏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尚梁山一路上也没个话,直接把他们带去了操场旁边的室内体育场。 这个室内场建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很大,篮球羽毛球乒乓球,该有的都有,学校抠抠搜搜宝贝得不得了。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几个流里流气的高三在打球,看见有人进来,纷纷往这边看了一眼。 其中有两个人跟夏良认识,拍着篮球喊他一声:来打球啊夏良! 我良哥今天带弟弟呢。另一个笑着说。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都笑了。 夏良没搭理他们,冲他们弹出根中指,朝下掼了掼。 你们几个,出去。尚梁山停下来看着他们说。 那几个学生估计是常来的,跟体育组的老师都熟,跟尚梁山耍了几句贫嘴:别啊尚老师,嗨着呢正。 出去嗨去。尚梁山往球场边儿上一杵,我要用。 不是吧,李猛捅咕着王朝,课都不上了,让我们来打篮球? 旁边不有么?蹲在场边的一人说完盯着柳小满看了看,笑了,让给您也得能用啊,行么这样的? 尚梁山不说话了,看着他们。 你说呢?夏良在旁边靠着玩手机,本来就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挺烦的,盯着那人接了句。 柳小满在他侧面,正一个劲儿地自我催眠不听不想,闻声看了眼夏良,心里对尚梁山这次的举动真是反感透了。 哎走吧,刚跟夏良打球的那个也算这群人里带头的,把球往场边的篮筐那块儿一拍,跺了两下地,那是人亲生的学生,咱们已经是后娘养的了。 几个人默默叨叨地散了,各自去拿自己衣服。 走了啊夏良!带头的那个拽着衣服往肩上搭,从夏良旁边过去的时候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不是你跟这儿干嘛啊?不然一块儿小球场? 嗯。夏良根本没管他说什么,继续低头摁着手机,毫无诚意地应付一声。 把打篮球的人给赶走,尚梁山也没跟他说的那样让他们打篮球,而是继续带着他们从篮球室过去,上楼梯朝二楼走。 二楼的设计是个中间掏空的半环,一水儿的钢化玻璃墙,从底下就能把里面的构造看得一清二楚。 乒乓球?王朝望着那些乒乓球台愣了。 夏良正发消息的手指一顿,抬头看看,当时就想转身快走。 头都不他妈回的那种。 这边乒乓球台,旁边还有羽毛球,你们都可以试试。尚梁山推开乒乓球室的门,不知道从哪够了个球在手里抛着,转身靠在桌台上面对着他们说。 他表情竟然还有点儿得意,仿佛给学生提供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 真不上课了啊?李猛懵了。 懵里还带着一丝窃喜。 尚梁山抬手腕看了眼时间,说:还有十五分钟。反正你们在教室也不会老老实实做听力,先带你们来看看,以后想用了就可以过来。 我听。柳小满无言地看着他。 王朝和李猛一起看向他,王朝都忍不住笑了:也是难为你了。 那我现在能不能玩会儿啊老师!李猛兴致勃勃地一捋袖子,转着圈儿地找球拍,我小学还学过乒乓球呢,上了初中就被我妈给断了这发球机能用么? 尚梁山哦一声,抱着胳膊挺有兴趣地问他在哪儿学的。 你会打么?他又问王朝。 我没打过。王朝摇摇头,抓了个球拍出来研究,这俩面儿有什么区别? 来来我教你!李猛立马把他拽过去,占了个球桌。 尚梁山用欣慰与试探的表情看向夏良。 不。夏良想也不想就说,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我宁愿回去上课。 我也回去。柳小满立马说。 我得回去补历史笔记。夏良的表情一本正经。 四个人一齐看向他,柳小满是十分的欲言又止。 你们真没意思。夏良不扯淡了,转过身直接出门下楼,走了。 你真没兴趣么?尚梁山把目光又放在柳小满脸上,跟个变态一样,努力调动自己缺乏表情神经的五官诱惑他,你打过没有?可以试一试,不要自己觉得自己不行。 是啊!来啊柳小满!李猛跟个鬼一样,在尚梁山身后手舞足蹈地冲他喊。 我真没有。柳小满连连摇头,赶紧追在夏良屁股后面出去了。 夏良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放慢了速度等他,柳小满跑到楼下,他还没从体育馆出去,刚推开一扇门,冲他喊:快点儿。 柳小满忙走过去。 出了室内体育馆,他跟从魔窟里成功逃生一样,狠狠地松了口气。 松完,涌上来的就是股难以形容的疲累。 不是从身体上。 是心累。 累得他都没心思紧赶慢赶着回教室上课,反正回去面对的也是个闹哄哄的垃圾窝,没有丝毫上进的氛围。 他能理解尚梁山的意图,虽然不是全都能理解,七八分吧。 就跟他理解跑步差不多。 但他无论怎么能理解,也理解不来尚梁山会让他们在听听力的时间去打乒乓球。 这真不是一个班主任该干的事儿。 理由竟然还是反正你们也不会听英语听力。 柳小满从小长到大,如果说有什么烙在他身心里,怎么都忘不掉的道理,那就是克服。 人不能因为条件恶劣就去死,不能说少了条胳膊就不活了。 班里学习氛围不好,身为班主任不去抓纪律,而是把全班的方向往体育上转,还转得不分你我,眉毛胡子一把抓地往乒乓球桌上运,他真的想不明白尚梁山在琢磨什么。 晨跑也许有的人有意见,有的人无感,但那是集体的,也没有占用上课时间,在合理的时间里锻炼身体,没什么不妥。 这跟把他们稀里糊涂直接抓过来打乒乓球不是一码事。 太糊涂了。 这一点他真的没法理解。 柳小满像那天上学时一样,跟在夏良身后不远不近地走着,在心里试着清理尚梁山的思路。 折腾一圈到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已经没几个学生了,除了刚从食堂出来的体育生,就是捧着纸笔奔办公室问题的学霸。 他看着那些学霸,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反应过来了尚梁山的逻辑。 尚梁山并没有一把抓。 像韩雪璧和余首,就不会被尚梁山以反正你们也听不见英语听力为由在这个时间从教室里带出来。 余首的成绩似乎还不如王朝。 尚梁山把他跟李猛他们一起带来,可能他本人觉得自己挺不偏不倚,没有因为他柳小满是个残疾就对他特殊照顾。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他能做出这种举动,恰恰是出于也许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最大的偏颇。 因为柳小满是个残疾,所以学习好也没什么当成重点生培养的希望。 因为是残疾,所以英语听不听也没什么所谓。 因为是残疾,所以做出再多不可理喻的关照也理所当然。 他和夏良,两个在班里最特别的学生,配上对学习恶心到宁愿怀孕的李猛,尚梁山是在抓他们四个当典型。 或者说,是把他们四个当做自己教育理念的试验田。 柳小满的头皮一麻。 他看向前面夏良的身影,想到尚梁山三番五次的把他往办公室叫,跟他的谈话,还有樊以扬对夏良的态度甚至包括他对罗浩的厌烦,突然觉得都特别的残忍。 他还一直自矜地认为,自己虽然不能樊以扬那类的学神比肩,在学习上也至少比夏良李猛他们高一个层次。 结果在一个当体育老师的班主任眼里,他跟那些学生混子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个成绩好一点儿的废物。 他不由地快走了两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19) 夏良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步伐变化,停了停,扭头看着他。 柳小满就像条追着什么东西的小虫,目标一回头,他自己又原地蠕动了。 柳小满把速度调回刚才不快不慢的状态,朝夏良走过去。 想去看猫么。夏良站着没动,问他。 如果这话他在去室内体育馆之前问,柳小满都会一口否决。 但他眼下自顾自地跟夏良产生出了点儿同病相怜的惨淡感,下意识犹豫了一下。 不了,抬头看看天色,路灯已经全亮了,不远处高一的教学楼里传来阵阵背书声,他还是摇摇头,我不想逃课。 我猜你也是。夏良说,等柳小满差不多走到跟前了,也转身继续往教室走。 逃课有意思么?柳小满问。 他不是跟夏良呛,他是真挺疑惑的,要是让他在上课时间不上课溜出去,他根本想不到要去干嘛。 看你。夏良看他一眼,有想做的事儿就有意思,没想做的在哪儿都没什么意思。 他也没什么想干的。 柳小满幽幽地想。 他可能会回家帮爷爷蒸烙饼。 想到爷爷,他问了夏良一句:李猛说你也住纺织厂老房那一片儿。 啊。夏良应一声,我姥爷。 你跟姥爷一起住?柳小满又问。 嗯。夏良点点头。 真巧。柳小满也点点头,我也跟我爷爷一起。 夏良用眼角看着他,柳小满的步伐现在基本上跟他持平了,不用他专门扭头去找。 从前面穿过小蓝球场就能到高三主楼,刚才被尚梁山赶走的那些学生转移到了那儿,在暗下来的天色里望过去,像几张剪影画,热热闹闹地追逐蹦哒着。 樊以扬呢?夏良突然问。 什么?柳小满脑袋上的天线咻一声竖起来,还以为夏良看见了樊以扬,扫了一圈并没有,又重新看向夏良。 他跟你家住在一块儿?夏良被他这反应搞得有点儿无语,觉得挺想笑。 没,柳小满摇摇头,又点点头,也差不多,他家跟我家离得很近。 斜对楼。想了想,他补充一句。 夏良哦一声。 柳小满想起来刚才去体育馆的路上夏良没说完的话,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什么。夏良没反应过来他问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什么没有说,只说了一半儿。柳小满提醒他。 啊,夏良脚下顿了顿,又看了柳小满一眼,我忘了。 柳小满瞪着他。 你就当没听见吧。夏良笑笑,朝小球场边儿上的小路走。 你这人柳小满的好奇心都被他吊起来了,关键是当时那句话接在你的扬扬哥后面,让他特别想知道。 你要么就别开头,开了头又只说一半儿,他追着夏良问,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夏良停下来看他,柳小满一脸执拗。 人在有些时候呢,就是会产生出一些无法解释的心理感应。 正因为无法解释,所以人们将之称为第六感。 柳小满隐隐有种直觉夏良那句缀在你的扬扬哥后面没说完的话,会像地震前低飞的燕子一样,在眼前轻飘飘地一晃而过,却足以带来一场把他现在还算平和的生活状态颠个翻覆的后果。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他就是想不信邪地在原地等着,等着看燕子会不会应验。 或者说,他自己也没往深了去思考的潜意识与内心深处,有什么已经冒了尖儿的东西,在等着夏良这句话,给剜出来。 这感觉让他心里莫名地有点儿紧张。 而经过了昨天的垃圾桶事件,夏良大概也咂摸出了这个小残疾要是真轴起来,能倔到什么程度。 他本来已经打算随便编个话题糊弄过去了,看着柳小满认真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忽然就想把心里想到的事情说出来,看看他会有什么新的反应。 真想知道?他又问了柳小满一遍。 你倒是快说。柳小满催他。 夏良的身后是路灯,柳小满跟他面对面,身旁是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被设计成了指路石,写着求知路。 他干脆停下来,让柳小满的脸明晃晃地露在灯光底下,挺平静地看着柳小满说:我当时在想,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柳小满脸上一愕,整个人都愣了。 夏良!小球场上有人吹着口哨喊了一声。 夏良看过去,结果人脸都没看清,先看见一颗直飞过来的篮球。 扔球的孙子投着三分的距离,扔的确实扣篮的力气,仿佛扔的不是个球,而是在朝他投炸弹。 这炮弹球倒也不是接不住,关键这个角度,他前面还有个发愣的柳小满。 夏良本能地伸手去扣柳小满的肩膀,结果捞了个空,只扣上一截空袖筒。 他他妈关键时刻忘了柳小满比一般人窄了一条胳膊! 柳小满被抻了一下袖子才反应过来,直觉有危险在朝后脑勺上飞,他也下意识一边侧身埋头,一边推了夏良一把,想让夏良也避开。 夏良本来是能避开的,如果柳小满没来这神来一推的话。 总之电光石火间,两人也不知道怎么错的位,夏良换了左手把柳小满整个揽到身后骨着,脚底的小路有限,自己只能跟他掉个个儿,用肩头硬是顶住这一球。 他的右半边身子则随着惯力,在寻找支点的时候,一胳膊狠狠掼到求知路突出来的棱角上。 咔。 夏良感觉自己听见了一道细微又清脆的声响。 如果不是石头发出来的,那就应该是他的骨头发出来的。 操。他狠狠皱了一下眉毛,把柳小满推开,捧着自己发麻的右胳膊。 我靠!夏良你没事儿吧?扔球的孙子也咋呼着飞过来了,他是真没料到夏良会躲不开球,看见没砸着头还松了口气,没轻没重地上手就拽了他小臂一下。 夏良本来还只是麻,被他这么一拽,手臂上的疼痛神经跟被叫醒了似的,疼得钻肉烧心,直接就给他拽出一脑门冷汗。 他又骂了一声,拎起左胳膊肘就朝那人狠顶了一记。 正好顶在肋叉子上,那人嗷地捂着肋窝弯下腰,嚎得比他还嘹亮。 你他妈瞎啊?!夏良一脸暴躁地瞪着他。 第20章 夏良这人,虽然从某个时期开始架没少打, 但是由于技术比较好, 回忆起来, 还从来没真被人伤筋动骨过。 他自己觉得还算比较能扛疼的那一挂, 有点儿磕着碰着了都不怎么当回事儿, 破皮冒血就拿双氧水冲冲,有时候连冲也懒得冲,手背一抹该干嘛干嘛。 有一回忘了为什么事儿,被他老妈拎起小凳子照着后背抡了一把,他低头挡开,凳子腿儿砸在了耳朵根儿后面,当时就觉得脑子一懵,懵过劲儿来感觉脖子窝里全是血, 摸摸才发现豁了个不小的口子。 他妈抡完也懵了,瞪着他在原地愣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还是他姥爷, 一句废话没有,抽了条毛巾让他捂着豁口,推开他老妈带他直奔诊所缝针,行动力在老中青三代人中一骑绝尘。 缝了三针还是四针, 忘了, 现在还能摸着拆线后留下来的疤。 夏良老觉得自己左后鬓的头发比右边薄了点儿,估计也是当时剃头发缝针的锅。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想起那些事儿,小球场上其他几个人也赶紧过来了, 这回没人敢随便动他,围着他操来操去,都有点儿傻眼,有的说医务室有的说直接医院吧,不知道哪个傻逼还冒出句120吧。 夏良疼得不想说话都被他气笑了。 笑一半没笑出来,胳膊里有根筋直连着太阳穴似的,动一动都抻得眼晕。 操。 是真他妈疼。 叫个车。他捧着胳膊从这群二货围成的圈里往外走。 再扛疼,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的,刚半分钟的功夫半截小臂都肿起来了,去医务室白搭。 三四个人赶紧掏手机,刚被他杵了一肘子的人骂了一声,直接冲校门先跑过去:我去门口拦吧,等你们叫车过来他胳膊再长上跟老尚说一声! 我去吧。站小路边儿上的人跟着也跑了。 谢了。去找老尚这人夏良不认识,说了一句。 都是同学。那人朝他摆摆手。 夏良朝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柳小满,回头看了一眼,柳小满还在路灯旁边,他被这群突然涌过来的人给挡在外边了,估计还没反应过来这状况,一张脸茫然又错愕,正要往他身边挤。 你回去上课。夏良对他说。 说完他也没再管柳小满,皱着眉毛捧胳膊走了。 跟他一块儿过去的还有俩人,都是认识的,加上去叫车的郭魏,一共四个。 夏良一开始没顾得上,等上了郭魏拦的出租车,车都开出去一个红绿灯了,他被身边一左一右俩人挤得动都不能动,说了声不是,一脸莫名地问他们:你们俩上来干嘛? 你脸呢夏良?左边的方正收回冲着车窗吹风的大长脸看着他。 陪你去医院还挑上了,良哥你现在都该抱着我俩哭你知道么?右边的高宇翔边说边给他女朋友发着语音:陪哥们儿去医院了,没给你带饭,自己小超市买点儿吧。 发出去后,他撅着嘴又追了句:么么! 滚。夏良和方正同时恶心得一扭头。 你倒是直接给人发个红包。郭魏从副驾上转过来说。 夏良你什么情况啊,他又问夏良,断了? 不知道。夏良试着动动手臂想再感受一下,刚一抬就疼得停下了。 哎你快别乱动了我操,郭魏喊了一声,肿得跟他妈开过光一样。 开光是这么用的?沉默了一秒,方正问。 随便,你不是懂我意思了么,还磨叽。郭魏说。 么么!高宇翔又发了一条。 夏良闭着眼仰头靠向椅背,叹了口气。 离他们学校最近的有个朝阳医院,上了车郭魏就一直在催司机快点儿,司机被他催得心里发毛,十分钟的车程硬是怼成了六分半。 刹车的时候,夏良都觉得自己被惯力给往前掀了掀。 医院不大,有年头了,最近正要搬迁,门诊没什么人,坐班的大夫看见他们涌进来,指了一个去挂号,直接把夏良给带进去了。 打球摔了?先拍了张片子,大夫看看,习以为常地问。 被球打了。高宇翔说。 科室里还有个护士,挺年轻的,估计刚毕业来实习没多久,抱着沓病历本笑了一声。 夏良懒得解释,直接问他:您就看断了没。 还断了没,这大夫不急不缓地戴上手套站起来,捞着夏良的胳膊摆了摆,自己看看你那脸色儿,唰唰白,你也是能忍。 我夏良被他这两下捞的,冷汗从后脑勺上直往外冒,咬着牙没让自己叫出来,另一只手使劲攥着大腿。 没等他缓过来劲儿接着说话,大夫两只手扶着他的下臂突然一掰,也不知道把劲儿用在哪儿了,就听见一声特别脆生的咔!得比他磕在石头楞上时发出的动静响上十倍。 啊夏良眼前一片金花,天灵盖都麻了,差点儿没忍住抬腿朝他踢过去。 我靠郭魏他们全都听见了,三个人挤在旁边,一个比一个脸绿。 这什么声儿啊,郭魏一脸牙疼的表情,我怎么听着这才像真断了? 大夫跟扥着玩儿似的,笑了一声坐下写病历:断的时候要能这么咔这么响,他这胳膊就废了。 然后他才招呼护士:拿石膏带。 什么意思?夏良问他。 他先是疼得眼冒金花,等金花散完,他又试着动了动,竟然好像没刚才那么疼了? 折了,不严重,别乱使劲儿,打个石膏个把月就好了。大夫把片子抖了抖,指给他看,这儿。 那刚才咔一下,是什么动静?郭魏执着地问。 歪了,明白么,大夫咂咂嘴,用了个简单粗暴的解释,给他怼回去。 石膏绷带缠到一半的时候,尚梁山来了。 人生头一次以班主任的身份遇上状况,他比看见体育生受伤还紧张,风风火火地刮进来,嘴里还喊着:夏良呢? 夏良被围着定在凳子上不能动,抬抬手接了一声:这儿。 尚梁山把郭魏他们往旁边扒拉开,一看夏良缠上绷带的右胳膊,眉毛唰地就绞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问。 折了。夏良说。 这会儿其实还挺疼的,但已经处于他可接受范围内的疼,所以他表情挺平静,声音也挺平静,回答折了的语气就像在说吃了。 尚梁山猛地呼一口气,一脸严肃地去找医生。 处理完胳膊,听大夫又交代几句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大概什么时间来复查,夏良脖子上挂着自己的胳膊,校服只能披在肩上,去缴费口缴费。 出诊室的时候他看着胳膊上的绷带还想起了他爸,他爸的腿骨折过,当时他还小,才几岁,别的都没记住,就记得他爸腿上那个石膏做的大笨壳子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0) 来医院的时候他还以为现在打石膏跟以前一样,得上壳子上夹板,没想到都变成绷带了,还挺利索。 他正一脑袋石膏,推开诊室的门看见外面等着的柳小满时,整个人实打实地愣了一下。 不是让你回去上课了么?他脱口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柳小满是在他们屁股后面一路跟来的,一直在外面等到现在,还是跟着尚梁山一起来的,不敢进去。 什么时候来的?夏良又加了句。 柳小满没说话,看见夏良挂着绷带出来的那一刻,他就一直盯着他的胳膊,嘴角向下抿着。 什么表情你,小姑娘啊,夏良得歪歪头才能看见柳小满的表情,推了他脑门儿一下,哭就揍你。 柳小满: 这人自己都半残了,还威胁残疾人? 关心你都多余。他瞪着夏良,轻轻吸吸鼻子。 柳小满是跟着尚梁山一块儿过来的,也确实是没敢进去。 当时在小球场边儿上,夏良让他回去,他是真愣了不止是人愣,脑子也愣,空得乱七八糟,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夏良的胳膊可能骨折了,还是因为他。 他愣在那儿,满脑子就这一个念头。 跟着涌起来的就是隐约的幻肢痛。 以及当初在漫长的痛苦中被一次又一次的清创、缝合、上药、恢复那些回想起来仍会齿寒的滋味,全都枉顾他的意愿,强行搅了他一遍。 没有人会比他更知道胳膊有多重要。 柳小满其实挺能接受现实的,他自己的胳膊没了就是没了,没办法,别人哪怕长三条胳膊也跟他没关系。 但是真到了目击身边人胳膊受伤的时候,他内心的恐惧与紧张,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看着夏良走远,其实想跟上去,冷静下来想想已经有人陪着过去了,他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得去找尚梁山。 来的路上他紧张到了快要神经质的地步,反复想着可能的结果。 明明心里大概也知道应该不会太严重,还是把那些寸到能载入最惨倒霉蛋儿的病例都往夏良身上安了一遍。 万一不小心割断了韧带 万一骨头断开插进肌肉里 到了门口他也没敢进去,夏良出现的眼前的时候,他正想到万一肌肉和韧带血管都 对不起。他很认真地对夏良说。 夏良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么生的胳膊断了,责怪柳小满虽然够不上,但要说真一点儿感觉没有,那也不现实。 尤其刚才疼得连话都不想说的时候。 不过现在解决了,他也确实没什么情绪。 折都折了。 啊。他接了一句。 然后他看看自己的胳膊,再看看柳小满的,突然有点儿想笑。 还挺对称。他说。 柳小满看他。 夏良冲他晃晃自己包着绷带的胳膊:我右边。 柳小满缺了的胳膊是左边。 不提还行,一想到断的是右手,他心里更不好受,眼皮又耷拉下去。 夏良真是冲着调侃去的,没想到一句话又给柳小满撩得一脸丧气,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给我当右手吧。 嗯?柳小满吃惊地抬起头。 作业,打扫卫生,还有吃夏良顿了顿,吃饭不用你,你买饭,像今天早上那样就行。 一直到我拆石膏。他抬抬眉毛,把时间给补上。 柳小满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天。 其实我他缓缓地说,就想给你交个打石膏的钱。 想得美。夏良说。 第21章 去医院的时候是四个人,等回去的时候, 车上的人就变成了三个。 郭魏他们一见尚梁山就直接蹿了, 蹿得还特大方, 方正在路边拦车回头跟尚梁山打招呼:先走了啊老师!您带夏良回去吧。 你们去哪儿。尚梁山和柳小满在等夏良拿药, 警觉地问。 你猜!高宇翔笑嘻嘻地说, 推着郭魏上车了。 尚梁山从喉咙里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瞪他们的车牌号,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柳小满说:一看就知道不是要回学校。 柳小满对他们回不回去没兴趣,他看看彻底黑下来的天色,犹豫一下问尚梁山:老师,几点了? 八点四十,尚梁山看了一眼手表:七。 哦。柳小满愣愣。 他也没觉得有多久,等夏良包完, 说会儿话去缴费拿药而已,怎么就到现在了? 你回学校还是?尚梁山问他。 我当然回去。 柳小满奇怪地看他一眼, 点头嗯了一声。 夏良手里拎着装药的纸袋从大门里出来, 手往兜里伸想掏什么东西,胳膊一抽反应过来自己只有一只手能用了,只好把纸袋先夹在在吊起来的右手指头间,然后再伸手去兜里往外掏。 他先掏了个烟盒, 咬出一根, 再把烟盒塞回去,重新往外掏拿火机。 要说人的心态也是怪,平时也就是这么个流程, 但是只剩一只手,就觉得怎么着都不方便。 塞塞不利索,掏也掏得得劲儿。 真不够费事儿的。 他琢磨自己这阵子得学着那些吃完饭路上遛弯儿的老头大爷,把火机塞烟盒里,成天一块儿带着,随拿随掏。 等他把火机给摸出来,还没点上火,尚梁山黑着脸过来,伸手把烟从他嘴里给拽了。 啪。夏良摁了下空火,有点儿无奈地看着他,没这必要吧,尚老师。 德性。尚梁山横着眼说他,抬手拦了辆车。 柳小满在旁边看他半天了,跟夏良对上目光,他很轻地说了句:最近先不要抽。 对恢复不好。想了想,他补充道。 夏良没搭理他,尚梁山已经拦到车了,他径直朝车后座走,经过柳小满的时候把药袋子往他怀里一搁,柳小满赶紧伸手接着,夏良把车门拉开,抬抬下巴喊他:进去。 等他俩在后排坐好,尚梁山报了学校名字让司机开车,半侧着脸对夏良说:我给你妈妈打电话了。 夏良对这个话题既没兴趣也没反应,头都没抬,靠在椅背上往外掏手机。 尚梁山等了两秒,没等到他出声,只能清清嗓子继续说话:但是她现在在外地,出差了,所以让你姥爷先照顾你。 嗯。夏良答应一声。 真是一丁点儿都不让人意外。 他那该投胎成一枚火箭的老妈要真会因为他骨折就跑过来,他才得吃个大惊。 你现在是想先回去休息,还是怎么着?尚梁山问他。 学校。夏良想了想,说。 尚梁山的目光中带了点儿欣慰,赞许地看着他。 充电器在学校。夏良又说。 尚梁山一脸麻木地盯他一会儿,转身坐回去了。 手机在右边裤兜里,坐着用左手不太好掏,他拽了半天,拽得耐心尽失,拍了一下柳小满,冲他撩起来校服右下摆。 右手。夏良吹了道口哨。 这就开始了是么? 柳小满看他一眼,认命地开始履行夏良的右手的职责,伸手塞进他的裤兜。 口袋有点儿紧,加上是坐着,不好使劲儿,他往里掏了掏,指腹从夏良的胯骨那块儿磨过去,才夹着一个直角,把手机给抽出来。 两人是齐着坐的,这个角度抽手机,柳小满的脑袋几乎得顶在夏良下巴底下。 整个往外掏的过程里,夏良的目光没有目标地在柳小满后脑勺上淌,研究他的头发旋儿。 一个乖两个坏。 老一辈儿似乎有这个说法。 柳小满只有一个,长得位置和形状都很好,挺符合他。 就着车窗外面投进来的各种光看了一会儿,他看向柳小满因为动作支棱起来的领子口,那里有一截微微凸起来的颈骨。 夏良意外地发现柳小满的脖子其实挺长的,颈骨从后脑的头发底下出来,没进模糊的衣领深处,整块线条又瘦又薄,特别流畅,不由地就让人顺着往下看。 整个过程其实很快,夏良的视线被衣服挡住了,柳小满也把手机掏了出来,拿给他:嗯。 谢谢。夏良说了句,两人对视一眼,他把手机接过来。 呼吸灯在疯狂的闪。 夏良一猜就有至少十条罗浩的消息,他猜着他们应该已经都知道了,估计得排着队的给他发哈哈哈哈。 屏幕一滑亮,消息没看见,他先操了一声。 好好说话。尚梁山在前面从后视镜里看他。 柳小满顺着目光往他手机上扫了一眼,啊一声也愣了。 啊。夏良学着他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尚梁山这才问。 其实对夏良来说没怎么,但是对柳小满来说,无疑是往他已经愧疚又复杂的心情上继续剌了一刀。 夏良的手机屏裂了。 还不是一般的裂,是四分五裂、花红柳绿的裂,摁亮以后一片花花,什么都看不见。 估计用罗浩的说法,就是一张好好的屏碎得跟高德地图一样。 应该也是当时磕在石头上给碰着了。 柳小满太阳穴一阵突突,感觉脑袋里都能听见计算器的声音,一个键一个键地加着:石膏加手机屏 你这个他心情复杂地把夏良的手机拿过来看看,天桥底下二十五能换么? 夏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天他让罗浩滚的时候随口说的一句。 你真是他都不知道是更无奈还是更想笑了,这其中竟然还带着一点儿心酸? 能啊。他拎着手机一角转了一圈,把手机揣回去,再记二十五的早饭吧。 掏出来费劲,塞进去倒是麻利的很。 柳小满皱皱鼻子看着他。 尚梁山估计看没人理他,自己在那说着:手机怎么了,烂了? 嗯。夏良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儿吹着风,屏炸了。 内屏?尚梁山问。 夏良又嗯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尚梁山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他一眼,停顿了一会儿。 柳小满听不懂内屏外屏,张着眼看车窗外一排排刷过的风景,计算大概还有多久能到,同时计算二十加二十五的早餐大概得带多久,每天都得换个样子,不然容易吃腻。 胳膊断了得补钙,每天还得多给夏良加个茶叶蛋。 到底怎么回事,尚梁山接着问,从室内体育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能把胳膊给断了? 这问题还真得问您自己。夏良也没看他,继续看着窗外说。 什么?尚梁山盯着他。 该上课的时候不让学生好好上课,瞎往体育场里带。该打球的学生不让人好好打,瞎往外赶。夏良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跟他对着看。 他声音不高,也不急,跟聊天儿似的,但是听在耳朵里,司机和柳小满都忍不住一起看了过来。 有时候呢,事儿就是这么巧,人就是这么寸。夏良看着他,老师,教小金鱼爬树,可以,但真没必要。 第22章 出租车在校门口停下,夏良和柳小满往教学楼走, 尚梁山往办公室走。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下车的时候, 尚梁山绷着脸留给夏良一句。 夏良他俩都想不到有什么想跟尚梁山说的, 点了下头道个别走了。 还是夏良在前, 柳小满在后。 你能不能过来点儿,夏良跟他说句话还得专门回个头,有点儿无奈地对柳小满说,我是揍过你么? 柳小满看他一眼,不怎么情愿地走到夏良旁边。 他倒不是不情愿跟夏良并排走,就像他说的那样,毕竟自己也没被他揍过。 他是不自在。 重新回到学校的环境里,他因为夏良胳膊骨折而被抛到脑后的、先前未进行完的话题, 一下子全回到脑子里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夏良是这么说的。 当时夏良说完这句话,柳小满甚至都没来及往深了感受, 他的思路直接就随着喜欢两个字爆炸了。 紧跟着, 夏良就出事了,他混乱成一锅粥,满脑子都是夏良的胳膊,也来不及再去想什么喜不喜欢, 跟做梦似的前跑后跑, 现在跑回原点,还是得重新面对这个问题。 对樊以扬他无疑是喜欢的,不仅樊以扬, 包括樊以扬的爸妈,对他和爷爷都很好,他都喜欢。 但是夏良所说的喜欢,跟这种喜欢肯定不是一回事。 柳小满活了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了感情问题。 还一上来就这么棘手。 夏良看他表情比刚才还凝重,心思一转,大概也能猜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故意问他:想什么? 没有。柳小满说。 樊以扬吧。夏良望着前面直接说。 前面第一排就是高三的教学楼,最后一节课了,高三楼也跟高一高二的一样,从每扇窗户口里往外透着淡淡的松懈和躁动。 柳小满看了他一眼。 他还真怪不了夏良说话不留面子,毕竟刚才人家已经明显不想开口了,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里长草似的逼着夏良把话给说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1) 而面对这个怎么想都很敏感的话题,夏良的反应一直特别的淡定。 或者说,自然。 这样的反应让他也觉得平静不少,不像刚听见喜欢这两个字时那样,脑子轰地炸开了,让他有余地去思考别的问题。 比如 你为什么,柳小满斟酌了一下措辞,仍有点儿艰难地开口问,会这么觉得? 夏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点儿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要是知道你每次提起樊以扬,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你就不会这么问了。他对柳小满说。 什么?柳小满怔怔地看着他。 感觉。夏良叹了口气。 所以你真的喜欢他?他问柳小满。 我柳小满张张嘴,又说不出话了,不算吧。 他也不是没看过有关爱情的小说和电视剧,里面那些对于喜欢的演绎和定义,如果要逐条往他对樊以扬的反应和感觉上代,会让人有种恍然大悟的代入感。 可是这消息还是来得太突然了点,他得消化消化。 况且说到底,他跟樊以扬毕竟还是同性。 男人喜欢男人,听起来实在是让人不太能接受。 他有什么好喜欢的,夏良看他这反应,故意逗他,榆木脑袋一个。 不要这么说扬扬哥。柳小满立马说。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愣,夏良抬着一边眉毛哦一声,带着笑地看着他。 你不觉得奇怪?柳小满看着他。 夏良的步子本来放得就慢,不急不缓的,柳小满问出这一句,他干脆停下了,看着他。 我不觉得,但有人会觉得。他对柳小满说,所以不要随便谁都告诉。 能告诉谁啊。 柳小满心想。 光自己把这些事儿给琢磨明白,就够他头疼的了。 回到教室门口,他们遇上了余首。 余首去办公室抱作业了,柳小满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那个封皮儿是郭大嗓子让他们统一买的政治练习册。 回来了。余首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说完看见夏良挂在胸前的胳膊,他愣了愣,抬了抬下巴问:胳膊怎么了? 磕了一下。夏良说。 没事吧?余首犹豫一下又说,有什么要帮忙的你言语。 嗯。夏良冲他点了下头。 余首从前门走,夏良直接去推后门,柳小满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余首去前门打报告。 哎哟,郭大嗓子趴在讲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看见跟在余首后面的柳小满就喊了一声,跟着又听见动静,抬眼看见从后门进来的夏良,夸张地提高了音调:夏良哎自己不学就不学了,怎么还把我的好学生给拐走了。 我?夏良笑着拉开凳子坐下,我现在还真没这能力。 胳膊怎么了?郭大嗓子看见了,惊讶地问。 他这么一说,立马全班都呼啦一下转过头去看。 我操,李猛第一个叫出来,整个人恨不能从座位上支楞过来研究,你胳膊咋了? 你瞎啊,王朝照他脑袋抽了一下,打石膏了都,肯定断了啊。 说谁瞎,李猛还给他一肘子,我能看不出是断了?我这不问原因呢么。 是啊,怎么断了啊?王朝揉揉被捣的位置,跟着一块儿问。 磕了。夏良说。 你磕哪儿了能磕这样?郭大嗓子过来问。 那就摔了吧。夏良叹了口气。 他真是不想再跟人重复自己是怎么被一颗篮球打成骨折了。 丢人。 注意点儿啊,郭大嗓子说了句,等柳小满过来也坐下,他看着这两个人一个缺左一个缺右的,先是啧了两声,啧着啧着忍不住就笑了:这俩人弄的 小满不满,夏良不良。李猛接了句。 班里嘿嘿地都笑了。 柳小满还在琢磨他喜不喜欢樊以扬这个问题,没当回事,直到听见王朝说:你们俩加上巷子里的奥力给,简直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什么奥力给?李猛问他。 小猫。王朝说,还用手比划着,就三条腿。 什么?李猛惊讶地说,我咋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王朝说。 奥力给?柳小满看向夏良。 不就是小锅么? 哦。夏良也看着他,一千个人喊它一千个名字,上回还有两个高一的喊他奥利奥。 什么乱七八糟的。柳小满笑了一下。 还是小锅听着最顺耳。 你们什么时候从体育馆回来的?他问李猛。 李猛跟王朝对看一眼,回忆着:没多久吧?尚梁山出去了我俩也就走了,好歹上课时间,心里没那么有底。 我不催你你能在那打一辈子。王朝说。 我要真不想走你在那催一辈子也没用。李猛说。 柳小满算算时间,差不多。 他去找尚梁山的时候,跟先跑过去的那个人是前后脚,尚梁山当时已经到室内体育馆门口了,应该是他跟夏良撤退没多久他也就走了。 真让人捉摸不透。 夏良胳膊这一断,瞬间觉得全世界都变麻烦了。 掏书、掏笔、掏手机、够东西、手机逃出来发现没用再塞回去不仅麻烦,而且繁琐得毫无意义。 柳小满本来想在最后一节课把前面浪费掉的时间都补上,结果夏良隔三岔五喊他一声,不是让他接个练习,就是让他帮着拔个笔帽。 我不是给你一支笔么?柳小满像是无实物表演,在夏良眼前用手装作摁了两下笔,一摁就出来了,不用拔。 再说没手还没嘴么? 不能上嘴咬掉? 而且一个连作业也不写的人拔什么笔? 你管我?夏良看都不看他一眼,麻利地用左手写着什么。 柳小满凑过去脑袋看他,估计是手机没法用了实在是无聊又无所事事,他发现夏良竟然不知道从哪弄了个本子,正在对着抄他的历史笔记。 夏良写字的姿态很好看,很大方,后背靠着凳子,也没前倾也没趴在桌上,手上有松有缓的,一股随写随停,到哪儿是哪儿的味道。 你果然能用左手写字柳小满哦一声,小声说,这就是把吃饭的本事都用上了吧? 夏良的笔头顿了一下,在手上转了个花,照着柳小满的头顶敲了一记。 柳小满捂着脑袋坐回去,两个人都觉得莫名地想笑。 放学铃响,班里稀里哗啦地开始撤退,王朝一如既往地第一批跑走,李猛听说柳小满还要再学一节课才走,忙不迭喊着王朝一块儿溜了。 韩雪璧应该是犹豫了一会儿,等班里人走小一半了才过来对夏良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说,我都会跟尚老师提的。 嗯,夏良看她一眼,手上还在抄着,没停,道了声谢。 这俩人还挺搭。 柳小满看着斜对角收着书包的余首心想。 又过了会儿,班里人几乎都走了,他有点儿开始坐立不安。 看夏良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走么? 你在等我?夏良看向他。 并没有。 柳小满刚想说话,夏良放下笔在桌斗里掏了掏,摸出瓶饮料来,是上次李猛放他桌上的益生菌,瓶口朝着柳小满一伸。 我不渴。柳小满摇摇头,想想又加了句,谢谢。 不客气。夏良看他一眼:我是让你帮我拧开。 柳小满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晚十点后空荡荡的教室里,校园里到处还沸腾着一天学习结束后的片刻轻松,在这样美好又宝贵的时间里,他和夏良两个对半残,却在跟一瓶水较劲。 你攥好。柳小满调整一下姿势,这个瓶口格外地紧,竖纹直搓掌心。 夏良把瓶子又往他跟前支了支,柳小满刚要使力,窗户外过来一道人影,喊他:小满? 柳小满抬起头,耳朵根儿倏地一红,手心没握好,顺着瓶子往下一出溜,搭在了夏良的手指上。 夏良看他一眼。 在干嘛?樊以扬微皱着眉头,盯着他俩。 第23章 柳小满像扔什么东西似的,连着夏良的手带瓶子一起, 一把都给推开了。 扬扬哥。他喊了一声。 就差站起来鞠个躬了。 夏良在旁边看着。 有些时候, 他还挺喜欢这样去观察一个人的。 从说话的语言、肢体的小动作, 还有脸上的微表情, 能看见很多不一样的, 或者说潜在于内心深处,没表现出来的东西。 一些小心思不小心暴露出来的时候,会让一个人显得很可爱。 也可能很烦人。 胳膊怎么了?樊以扬在窗户口看了半天,像那种替儿子甄选小伙伴的家长一样,提防又谨慎地问他。 你猜啊。夏良从窗户里回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语气平平地回了句。 他俩一个站一个坐,一个里面一个外面,明明什么都没做, 也都没什么表情,就是给旁边的柳小满一种死活不对盘的感受。 扬扬哥。他没忍住又喊了一声。 樊以扬跟夏良对视一会儿, 从敞开的后门走了进来。 他过来干嘛?夏良问柳小满。 补课。柳小满小声又快速地说。 夏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因为今天少上了三节晚自习? 什么?柳小满愣愣,忙说了声不是,说完他挺为难地看着夏良,又问:你还不走么? 怎么了, 夏良用左手转了两下笔, 仍靠在凳子上不动弹,我在你们还学不成了? 不是柳小满被他哽得说不出话,眼睛睁得溜圆, 用商量的目光看着他,你就不能先走么? 不然怎么坐啊。 让樊以扬坐在李猛位置上转过来跟他用一张桌子么? 还是他跟樊以扬去坐李猛他俩的座位,把夏良自己丢在这儿? 一个是来给自己补习的,一个刚间接地因为自己折了胳膊,要是夏良的胳膊没断随便怎么样都行,现在这情况,让他怎么都不自在。 樊以扬走过来了,看一眼没有想挪窝意思的夏良,直接往前一步拉开了李猛的凳子,对着柳小满说:过来吧。 柳小满犹豫一下,又看了眼夏良。 这一课剩下的,你给抄了吧。夏良突然把笔记本往柳小满桌上推过去。 嗯?柳小满和樊以扬同时看向他。 夏良把笔也往笔记本上一抛,推开桌子站起来,什么也没拿,利利索索地从后门出去了。 我柳小满看着夏良走出去,目瞪口呆地看看笔记本,一抬头发现樊以扬也正盯着笔记本眉头死锁,忙把两个本子都收了起来。 什么事儿啊。 本来就是自己的笔记,现在还成免费代笔了。 莫名其妙。樊以扬沉声说了句,说完看着柳小满问:他胳膊怎么了? 打篮球,被撞了一下。柳小满没敢跟他对视,撒了个小谎。 他本能地觉得,如果自己实话实说,夏良是为了拉自己被篮球给怼石头上了,樊以扬对夏良的印象只会更差,不会变好。 而现在的状况是无论樊以扬怎么说,他对夏良都不可能疏远。 柳小满有点儿想叹气。 学霸和学生混子之间的不对付,估计一辈子都消弭不了。 教室里只剩下他和樊以扬两个人后,柳小满突然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校园里还沸腾着刚放学的动静,楼下有大批的学生在涌过,更衬托出教室里连互相呼吸都能听见的安静。 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连他跟樊以扬一起洗过那么多次澡都没有过。 柳小满的脑子像是卡带一样无限循环着夏良那句你是不是喜欢他,感觉浑身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满鼻子呼吸到的、满耳朵听到的都是樊以扬,眼皮也抬不起来不敢往樊以扬眼睛里看,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我喜欢他么? 他不由地问自己。 从小一起长大的扬扬哥? 男生喜欢男生? 别搭理他。樊以扬的话题还在抄笔记的问题上,见夏良走了,就把李猛的凳子推回去,回到柳小满这边。 他刚一靠近,柳小满就跟踩了电门似的猛地往旁边一弹。 樊以扬有点儿奇怪地往底下看看:踩着你了? 没有,柳小满挠挠脸,坐到里面夏良的位置上,把自己的座位空出来给樊以扬,迅速地转移话题:你坐我这儿吧,扬扬哥。 嗯。樊以扬看看夏良连本摊开的书都没有的干净桌面,也没再说什么,在柳小满的位置上坐下了。 给你这个。坐下来后,他先递过来一只耳机,柳小满顺着耳机线往前看,另一端在樊以扬自己耳朵上卡着,樊以扬本人正把耳机线连上手机,划着手机屏快速翻找什么。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2) 太近了。 这个距离。 柳小满刚平息下去的耳朵又一阵发烧。 如果喜欢就是这样让人手脚发麻的感觉,那之前不都是正常的么? 是这个么?给我看看你们听力书。樊以扬举着手机问他。 柳小满正盯着他的侧脸发愣,冷不丁对上目光,哦了一声,忙伸手往桌斗里掏。 你怎么了今天?樊以扬看着他,老发愣你桌子在这边。 没柳小满又要说没有,樊以扬提醒了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掏夏良的桌斗,登时说不出话来。 夏良的桌斗。 怪不得除了个纸袋什么也掏不出纸袋? 柳小满动作一顿,把摸到的纸袋拿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是刚从医院拿回来的药袋子。 啊。他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樊以扬看了一眼,问。 夏良的药。柳小满朝窗外看看,走廊里早没有夏良的影子了。 樊以扬没当回事,从柳小满桌上摞起来的书里找到了听力,直接抽出来继续给他找听力,翻了翻问:从这一章开始? 柳小满点点头。 这会儿他脑子里的重心转移回夏良的胳膊上,跟樊以扬离得近倒也不紧张了,又找到了以前两人独处时的状态。 找到了。樊以扬把耳机给柳小满摁进耳朵眼儿里就要点播放。 等等,扬扬哥,柳小满喊他一声,显然是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才敢开口,他把耳机抠出来对樊以扬说:你给夏良打个电话吧,他应该还没走远。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才第一天就把药给落了,得哪辈子才能好。 樊以扬皱皱眉,他觉得今天晚上的柳小满很奇怪,这奇怪跟夏良和他突然骨折的胳膊一定断不开联系。 柳小满跟他有秘密了。 因为夏良。 而且显然现在柳小满不想跟他多说,他不说自己也不好多问,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觉。 这体验还真是第一次,樊以扬心思飞快地转着,他感觉有点儿不愉快,一时间却也说不上来这份不愉快是因为秘密,还是秘密的原因在夏良。 但就算不愉快,打个电话让人回来拿药这要求也确实没什么为难人的,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他只能把耳机拔掉,去收件箱里找上次柳小满给他发短信的手机号。 刚把号码调出来,柳小满又啊一声,说:算了,别打了。 怎么了又?樊以扬的手指悬在拨出键上看他。 夏良的手机应该坏得接不了电话了。柳小满想起来那张花花绿绿的屏幕,抿抿嘴。 那就赶紧听。樊以扬果断地把后台切回听力,重新给柳小满戴上耳机。 柳小满的耳朵本来就薄,被他这么一会儿擦一下一会儿擦一下,擦得直麻。 他不好意思地揉揉耳朵,随口问了樊以扬一句:扬扬哥,手机是不是还分内外屏? 嗯,分。樊以扬说,他是内屏坏了? 应该是。柳小满回忆着夏良和尚梁山在出租车上的对话。 那挺麻烦的,樊以扬说,得去换一张才能用,坏得严重可能还要返厂。 返厂?柳小满愣愣,不能去找贴膜的直接换么? 那是外屏。樊以扬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柳小满比划着看,内屏是里面的显示屏,贴膜的可干不来这个。 柳小满半天才回过来神,又问:那换内屏要多少钱? 每家不一样。我上学期换了一次,三四百。樊以扬说着,看向他,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关心,你给他弄坏的? 嗯?柳小满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他。 夏良从学校出去,手机一坏,没有罗浩他们一条接一条的红日轰炸,这个时间意外的很清闲。 他照旧拐去小岔路口喊小锅,从兜里给它掏罐头时动作一顿,看着小锅说:你今天还真吃不成了。 他冲小锅晃晃自己裹着石膏绷带的右手:我右手还有点儿使不上劲,硬给你掰罐头再把骨头给抻歪了。 小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仰着脖子冲罐头咪咪叫,绕着夏良的小腿又蹭又转。 夏良蹲下来看着他,小锅蹭蹭他的手。 这么馋?夏良戳一下它的毛脑袋。 小锅拖长嗓子细细地叫。 可能有些事真的得到了那一步才能稍微感同身受一下,之前夏良只觉得小锅是只自食其力的小野猫,不用人照顾也能自己活得蛮好。 现在看着小锅,和小锅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就多了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 还挺诗意。 他自己评了一句。 就该把柳小满也拽过来。 小锅还在冲罐头叫着,夏良握着罐头抛了抛,干脆把罐头往兜里一揣,手一抄把小锅掇了起来。 自己趴好,掉下去我不捞你。他反手把小锅搁进了兜帽里。 咪小锅没敢动,整个猫蜷缩在兜帽里,一只猫爪紧紧扒着夏良的肩,惊奇地探出一颗脑袋。 第24章 从十字路口右转的胡同进去,还没到家门口, 隔着一根灯柱的距离, 夏良就闻到股说不上来是鸡汤还是排骨汤的味道。 他在自己家院门口推开门, 把小锅从脖子后面提溜出来, 随手搁在院子里让它玩, 自己朝里屋走。 姥爷家住的这一串胡同都是老建筑,当年纺织厂还红火的时候,这种带院子的二室三室小平房专门分给领导住,前面隔着条街的家属楼还是从筒子楼换过来的。 现在到处都规划发展了,年轻人都愿意搬去楼房,夏良他老妈前几年在市中心给备了一套二楼的新房子,老头儿不愿意去,他从年轻到老, 半生给纺织厂半生给老院子,老伙伴们都在这儿, 每天没事儿一块下下棋打打太极, 比在楼房里闷着舒坦。 夏良小时候在胡同里长大,后来跟他爸妈搬了出去,夫妻俩离婚后又搬了回来,跟他姥爷住一块儿比跟他爸妈都清净。 如果他姥爷做菜能多放点儿盐的话。 掀开帘门, 煲汤的味道不受阻挡地钻进鼻子, 姥爷正站在书桌后头画画,一手拿笔一手端着只冒热气的大海碗。 回来了?听见动静,他还把手底下一朵牡丹给铺完才抬头看了一眼。 嗯。夏良答应一声, 把校服脱下来往沙发上一扔。 边扔他边打了个喷嚏,皱皱眉用食指顶了一下鼻子:都说了别点这个香,一股老味儿。真当自己老神仙了? 懂个屁,姥爷把毛笔放下,端着汤碗过来瞅了瞅夏良的胳膊,我看看,怎么断的? 夏良见他还想上手摁两下,忙往旁边一避:你别管了。 我多惜得管你,小男孩哪有不磕碰的,有磕有碰才正常,姥爷站回书桌后头活动两下脖子,锅里有汤,去喝了吧。 给我煮的?夏良说了句。 你妈让煮的。姥爷说。 夏良一边的嘴角扯了一下。 要不是知道他妈是个给他脑袋上豁出道口子都一句关心没有,拎着包直接飞了的性格,这话简直合情合理到他都要信了。 跟姥爷说着话,他去厨房看了一眼,怪不得他闻着汤味儿又像鸡又像排骨,大汤锅里直接煨了一整只鸡,还有一锅底的排骨。 这做派。 更不可能是他那恨不能用称重器称食材做保养的老妈的主意。 他没盛碗,直接用汤勺舀了点儿上嘴唇抿抿,就把汤勺丢回了锅里。 又没味儿?姥爷在外面听见了,喊了一声。 我妈也没从生活费里克扣你盐钱吧?夏良说。 是你们年轻人爱吃咸的,口重。姥爷说,我尝着正好,汤嘛,补身子还是得原汁原味。 夏良没继续驳他,把盐罐子从橱柜上够下来打开,用小勺熟练地撇了半勺。 正要往锅里撒,他想起来什么,把小勺插了回去。 姥爷,他喊了一声,同时在厨房里到处翻了翻,有小碗么,给我一个。 桌上有涮笔的小碟儿。姥爷说。 那不行。夏良说。 干什么使的?姥爷问。 喂猫。夏良说。 姥爷在外面说了句什么,夏良没听清,也没管,他在柜子里看见一摞摞起来的旧碗碟,底下有个小汤碗,正好能拿出来给小锅用。 上面乱七八糟东西堆得挺多,他蹲下来往外掏,都是些没什么重量又碍事的杂物,还掏出来一大包旧塑料袋,估计是姥爷想留着套垃圾桶用,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摸着都泛黏了。 约摸差不多能直接把整摞碗碟都拽出来了,他攥着最底下的大盘子开始使力。 爷!有人在院子外面大喊了一声。 夏良手上的力道一个没控制好,抽猛了,一摞盘子碗碟稀了哗啦全倒了。 哎。夏良蹲在柜子跟前闭了闭眼。 罗浩这狗孙子。 怎么了?姥爷问着进来了。 什么动静啊?外面喊爷的孙子跟着一块儿蹦了进来,果然是罗浩,一见夏良这阵仗就指着他先乐了一通:还真断了?牛逼啊我良哥! 你干嘛来了?夏良不想搭理他,朝他脚边的垃圾桶指了一下。 您别费手了老爷子,罗浩赶在姥爷弯腰之前赶紧给拎了过去,蹲下来要帮着夏良一块儿捡,听夏良这么问又挺直上身,挺费劲地从兜里掏出个纸袋往夏良腿上一拍,雪中送药! 这回没等夏良问,他主动把前因后果交代了:郭魏他们不告诉我说你胳膊折了,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一直也没回,我寻思去你班里找你,结果你没见着,见着樊神了哎他过去干嘛啊?看那架势跟要给小残疾补课似的,至不至于啊。 罗浩说话就跟下跳棋一样,一个没刹住就往轨道外面跑,夏良看他一眼,他自己哦一声又把话题拐回来:然后不就让我把药袋子带给你,我就直接奔过来了。哎对,我刚进院子看那三脚猫跑你家来了! 人有名字。夏良说了句,谁让你送的? 什么,罗浩看了眼装药的纸袋,当然是小残疾啊,你还指着樊神跟你有同学爱呢?他不拿鼻孔看我就不错了,一天天的你看他看得起谁 夏良的眉毛动了一下,没管罗浩后面还在叨叨什么,想想柳小满对罗浩烦的那个劲儿,还得忍着让他把药带来,心情莫名地有点儿小好。 还算有良心。 他把纸袋递给姥爷,姥爷戴上老花镜研究一会儿,搁在了客厅里。 喝汤么罗浩?他问罗浩。 哎我听他们说你还是帮小残疾挡球才把自己弄残的,真行啊你俩,配上院子里那个三条腿的整个一锅满粮大礼包罗浩还在说着,听见姥爷这么问顿了顿,小声问夏良:你姥爷做的还是你做的? 你觉着呢?夏良说。 我不喝了爷!罗浩喊了一声。 给小锅盛了碗老母鸡排骨汤,又让罗浩把罐头给打开,直接把罐头倒在汤碗里一攉,夏良端着去院子里喂猫。 小锅没被人这么往家带过,估计挺紧张,夏良出去的时候它正对着院门试试探探地想越狱,夏良喊它一声,它蹦蹦跶跶地赶紧过来了。 想跑?夏良把小碗放在它跟前,自己也蹲下来,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看着小锅冲着汤碗探头探脑地犹豫。 这个碗是你的了,他夹着烟指了指小汤碗,小锅的注意力立马被烟头上的小红点给引走,追着抬头看,你想在院子里待着就待着,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在外面没找着吃的,就回来吃。 小锅盯着红点扒拉他一下,夏良没管,弹了弹烟灰,让它自己玩儿。 罗浩在屋里跟姥爷扯了几句闲篇儿,出来看见夏良蹲在院子里抽烟就操了一声:不叫我啊你! 叫你找心烦?夏良说。 怎么就没把你这张嘴给闪折了呢?罗浩在他旁边蹲下了。 夏良笑了笑,把烟盒扔过去。 罗浩接住了,咬了一根出来,用肩膀撞撞夏良:哎良哥 这一撞正好撞在夏良骨折的胳膊上,夏良脸色猛地一变,差点儿反手给罗浩擂上一拳:你他妈长点儿心行不行啊? 我操,我他妈没注意!罗浩差点儿直接蹦起来,赶紧转了个圈去夏良另一边蹲着,没事儿吧? 夏良调了调绷带的位置,怎么调都不得劲儿,干脆一伸胳膊把绷带从脖子上摘下来了。 日,你别啊,罗浩赶紧拦他,你这再往哪一磕我说得清么我? 你接着说。夏良把他挡开,蹲着挂脖子上不舒服。 那你明儿别忘了再戴上啊,罗浩说,不过你这是不是能请个长期病假了?干脆直接别去学校了,老尚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我还毕不毕业了?夏良看他一眼。 哦你还在乎哪?罗浩乐了,我还当您已经看破红尘无所忌惮了。 夏良没接他这话茬。 这不是忌惮不忌惮的事儿。 他没想靠着上学有什么出路,但学要么不上,既然上了,好歹不能连个毕业证都拿不着,他再有所谓无所谓的,这点儿数心里还是明白。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3) 人再随便总得有个底线,不然自己个儿都瞧不上自己。 更别说还有他老妈和尚梁山成天想着招儿的折腾人,夏良之前光应付一个已经够烦了,他真要连学校都不去了,尚梁山能联手他老妈过来把家给他拆了。 想到这,他眼前又浮现出樊以扬那张招人烦的脸,他一直想不明白,怎么就真有那种把学习当成天老爷的傻逼,一天光靠考试靠分数看人。 遇上个柳小满后更想不明白了,竟然还有人能喜欢上樊以扬这样的傻逼。 柳小满学习倒是挺使劲儿。 但是他那样子,以后学出来了能干点儿什么? 夏良看一眼自己的胳膊,光被绑着就够心烦的了,干什么都不稳当。 他身边不把上学当回事儿的二道混子不少,但是家里条件都还过得去,随便拿个罗浩来说,家里也有一个超市两个火锅店,没条件的也好歹都有两条手,怎么着都不能把自己饿死。 柳小满横不能把自己学成霍金2.0。 能干嘛呢。 想到这儿,夏良突然觉得老天爷真是公平到冷漠,给了柳小满上进的脑子懂事的性格,就非得收走他点儿别的东西。 对每个人都一样。 罗浩见夏良一直没搭理自己,也懒得贫嘴了,开始说正经的。 我听他说你手机也坏了?他朝夏良裤兜上看,拿我看看,坏成什么样了。 夏良弹弹烟灰,把烟咬在嘴上,空出手来掏手机扔过去。 我操,罗浩摁一下屏幕直接叫了出来,这炸的,芝麻开花啊。 你家楼下是不是有个售后?夏良看着小锅问他。 小锅这会儿开始埋头吃东西了,刚才换了新环境,见着人有点儿疯,在院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扒拉了半天。 啊,有。罗浩摁着手机研究。 帮我拿去换张屏,该多少钱开了机我转你。夏良把烟头碾了,朝院里小桌子旁边弹过去,那块儿总得扫。 好说。罗浩点了下头。 这小玩意儿你到底给拎回家养着了?临走之前他又问夏良。 天快凉了。夏良说。 罗浩用这人是不是疯了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你也没磕着脑子啊,还知道现在是九月吧大哥? 夏良没忍住笑了,站起来踢他一脚:滚吧。 回到里屋,姥爷已经撂笔了,正开了电视边晃着老年操边看晚间新闻。 有什么大事儿等着您拿主意。夏良随口陪他开句玩笑。 没什么事儿。这周有雨,就这几天。姥爷指了一下屏幕右下角的天气小分格。 夏良说了句知道了,去房间换衣服。 没几分钟他又出来了,半袖T恤脱了一半,另一半卡着胳膊肘,堆在绷带上。 姥爷看他一眼就笑了:还真是有点儿麻烦。 剪了吧。夏良去电视机柜上找剪子。 败家玩意儿。姥爷照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胳膊伸过来。 夏良叹了口气,配合着姥爷对着袖口又扯又扩地撑了半天,把衣服给扒拉下来。 你别穿你那睡衣了,姥爷说,去后面阳台取了件自己的二道杠背心给夏良套上,边套边乐,就这个吧,也不勒手。 夏良无法反驳,冲着镜子看一眼自己的造型,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姥爷一块儿笑了。 裤子呢,自己还能脱么?姥爷看一眼他的裤腰。 您就别操心这个了。夏良捂着腰带转身回房间。 换完衣服出来,他又去几个抽屉里翻了翻,姥爷看着他晃来晃去,问了句:又找什么? 那小猫你自己弄回来自己照顾,别指着我给你养。他又接了句。 夏良嗯一声,头也没回地继续翻着抽屉,不用管它,它自己会找东西吃,我把你塞桌底的纸箱子掏给它了,来了给它小碗里倒点儿水就行。 你找什么呢到底。姥爷又问。 我旧手机放哪了?夏良说。 你自己东西,不在你屋里找,出来瞎翻。姥爷说。 找了,夏良又合上一个抽屉,没有。 那可能收拾老物件儿的时候卖了,姥爷想想,问夏良:你手机坏了? 啊。夏良答应一声,屏碎了,让罗浩拿去换了。 说完又加了句:旧手机您扔那么勤,厨房那堆塑料袋子都快长毛了倒是收得挺好。 那都是留着装垃圾的,你别给我瞎扔。晚间新闻播完,姥爷拿遥控器调着台,手机坏了就再换一个。 夏良翻了一圈也没找着,也懒得找了,往沙发上一靠,陪姥爷看电视,笑着说:衣服塑料袋舍不得扔,手机倒是换得不眨眼,您在老年人里挺独具一格啊。 这叫生活的智慧,孙崽。姥爷也笑笑,你还嫩着呢。 夏良本来以为断胳膊最大的麻烦也就到脱衣服那儿了,反正衣服能换就能穿,也挺好克服。 结果等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遭遇了最大的阻碍。 从刷牙洗脸到洗头洗脚,洗澡都不算在内了,没有一轮方便的。 他把牙刷放下去拿牙膏,本来想用拇指给盖子搓开,搓了两下也没成,只能上牙。 用牙咬着牙膏盖,手腕转着圈地使劲,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形象都觉得丢人又傻逼透顶。 跟口他妈的交似的。 刷完牙,洗脸用手掬着水随便泼了泼,对着镜子擦脸的时候他打量自己的脑袋,怎么看都觉得该洗个头,毕竟傍晚的时候沁了一脑袋冷汗。 他试了几个法子,最后还是把脑袋往水龙头底下一扎,囫囵地冲洗了一遍。 摁着毛巾在脑袋上胡撸的时候姥爷在外面敲门,喊他:良良,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夏良本来想说没有,想想到底是自己的亲姥爷,也没什么客不客气的,就把门拉开喊了声姥爷,说:帮我举个吹风机,我吹吹头。 这事儿你自己还办不来?姥爷打量着卫生间里泼泼洒洒到处都是的水花。 我不得抓两下,夏良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干吹啊? 哦,姥爷笑了,臭小子,还臭美,讲究个发型。 夏良转身去拿吹风机。 姥爷给你吹。姥爷把吹风机拿过来,直接搬个小凳让夏良坐下,小时候吹头不都是姥爷给你吹,保证吹得帅呆了。 夏良到了此时此刻,已经懒得体会心累以外的情绪了,只想赶紧弄干了去睡,顶着一脑袋湿毛在凳子上坐下了。 姥爷宽大糙实的手掌伴着热风在他天灵盖上揉搓的时候,他昏昏欲睡地又想到了柳小满。 真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第二天早上,夏良站在卫生间镜子跟前看着自己被炮轰过一样的炸窝头,已经做不出表情了。 姥爷起来晨练,看着他都忍不住乐,过来摩挲一把夏良的脑袋说:昨天我看挺好的,你睡觉是不是又打把式了? 这造型打把式都不够吧。夏良叹了口气,我得倒半宿的立。 干脆给剃了得了。姥爷给他扣了顶帽子,不然还是费事。 嗯。夏良点点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从墙角立瓶里捞了把雨伞。 柳小满是真没想到一大早的能突然下雨。 他知道这周有雨,爷爷天天看天气预报,早上醒来发现天色发毛,爷孙俩儿还专门提前一点儿支了摊,樊以扬来喊他的时候他正往包里装夏良和自己的早饭,着急忙慌的,就把雨伞的事儿给扔脑后了。 樊以扬倒是带了伞,但尴尬就尴尬在,这雨不是他们来的路上下的,是他在操场等着集合的时候,唰地就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猛他们疯狂祈雨的功劳。 校园里脚步或快或慢的学生们呼啦一下,全都脑袋顶包作鸟兽散。 操场上不用说肯定也散了,男生们怪叫着跑得飞快,有几个女生撑开了伞,但也是人家女孩子之间三三两两的撑着,柳小满再怎么着也是个男的,不能去跟小姑娘挤伞,他也张不开那个嘴, 快点儿啊柳小满!李猛从他身边像一阵快乐旋风一样,带着水花飞奔过去。 快!后面跟了个王朝。 柳小满赶紧提上脚步,跟着他们一起往教学楼跑。 但他还是落了点速度,因为他没舍得用书包顶脑袋,一边跑一边还得护着书包,他的书包是斜挎的,两边有缝儿,特别容易进水。 万一进水了,早饭湿不湿的不重要,书湿了麻烦。 况且他一只手就算把书包顶上,也固定不住。 跑进教学楼底下,柳小满使劲松了口气,李猛他们已经飞上去了,门廊底下都是刚跑过来还在跺脚擦脸的学生,他也赶紧用袖子擦了擦书包。 就这么边擦边往二楼走,到了楼梯转角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了有人快要跟他撞到一起,但是身体随着惯性还是迈了出去。 噗。挺闷的一声响,柳小满觉得自己踩上一只脚的同时,肩膀也被使劲搡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从楼梯上倒仰下去。 不好意思。他还没看清就赶紧说。 我操!长眼啊你倒是!跟他撞上的人声音挺大地喊了一句。 柳小满抬眼看他,这人他知道,分班前就在他们班隔壁,大鼻子小眼满脸痘,天天在走廊上咋呼,老想着当个能在楼里说得上话的,他听他们班人喊过他马硕。 马硕的班不在西头,在楼梯往东,7班,跟他们班离挺远的,估计也是因为下雨匆忙跑过来,直接从西头楼梯上来了,往东边去。 他这么一喊,好几个走过的学生脚步都慢了下来。 我他妈刚换的鞋,操!马硕又骂了一声,声音比之前还大。 柳小满心底真是挺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一脚踩上去了,下个雨,脚上都水淋淋的,心情也都烦,他直接给马硕踩了个黑脚印,如果换作是他肯定也不高兴。 但是马硕这个态度,以及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就让他不舒服起来。 本来就够狼狈了,浑身湿哒哒的,还要因为这种事站着被围观挨骂。 对不起。他又道了句歉。 对不起个蛋啊!对不起能抵老子这双鞋?马硕骂骂咧咧的,脚一会儿抬起来一会儿跺地,我真服了你了,少了条胳膊也没碍着你眼睛鸟事儿吧?让你给我擦鞋人都说我欺负残疾人,傻逼玩意儿! 这话一出来就有点儿过了。 柳小满一直半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周围有认识的人也张嘴说了句:算了吧马硕,拿纸一擦就掉了。 掉你个几把蛋掉,马硕立马说,给你踩一个试试? 我不是故意的。柳小满抿了抿嘴,看着他。 你他妈故意不故意是不是踩着我了?我不要你赔不要你擦说几句发泄发泄还不行?马硕抬手又推了他一下。 哎,算了算了。几个人围了过来。 柳小满被推的趔趄一下,扶着墙站好,听见后面余首的声音喊他:柳小满? 虽然跟余首的关系半生不熟的,但这时候听见自己班里人的声音还是让他一下子找到组织似的,回头看过去。 结果余首的脸还没看清,有人推开身后围着他的几个学生,从人墙后面挤了过来。 柳小满眼前一花,夏良直接大步从他身边掠了过去,抬起胳膊卡着马硕的脖子往前一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马硕已经被他带得后退两步,嘭一声卡在了栏杆上。 栏杆外斜稍进来的雨水劈里啪啦打在马硕脸上。 我靠!有人小声喊了起来。 没长手么?夏良用一只手做完这一切,看着柳小满没什么起伏地说。 第25章 一直到大半截早读课结束,柳小满拎着书包从办公室里出来, 都没想明白夏良是怎么用一只手就那么酷地把马硕给摁栏杆上。 真的完全没人反应过来。 连马硕自己都是, 被摁上去以后他还愣了愣, 喊出的第一句话是抱着夏良手脖子挤出来的, 声调跟挨了踩一样:我操你妈快松开!脖子转筋了! 夏良冷着眼看他, 一句话也没说,卡在他脖子上的手又往上一推。 我操!马硕仍骂咧着,柳小满都有点儿担心他对夏良动手。 但看清眼前人以后,马硕的气焰下去不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瞪着夏良说:我他妈没惹你吧夏良?你也别招我啊! 你瞎。夏良说。 说完,他松开卡马硕脖子的手,一把薅住他脑门儿前面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挺傻的几绺毛,往下一拽, 马硕鞠躬似的被他扯着猛地一含腰,不等站稳, 又被夏良朝右边廊柱上一推, 狠狠扥过去了。 柳小满看着,都感觉后脑勺到尾巴骨的一整根大椎被震得哆嗦一下。 这人不能专门去学过打架吧? 他比了比自己跟马硕的身形,决定以后真是不能随便惹夏良,真要打起来自己还不得跟打着玩儿似的。 马硕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揉着脑门儿, 咳了好几声, 这会儿真就不管从面子还是里子都过不去了,他骂了一声,抡了个拳头刚要往夏良这儿扑, 从西楼梯口上突然传来一声狂吼:干什么呢! 打架这种事儿,尤其是在学校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架,其实就靠聚那一口气头上的火气。 这凌空一声吼别说把马硕的气给吼散了,差点儿没给他吼得脚底一滑,原地趴下磕个头。 秃驴来了!有人小声说了句,围观的学生直接先散了一小圈。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4) 秃驴是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大名史来宝。 这人跟郭大嗓子一样,也是柳小满在校园里没正式接触过就已经如雷贯耳的名字。 不过他贯耳的方式跟郭大嗓子不一样,郭大嗓子贯耳纯粹就因为嗓门儿,他贯耳是真能干出吓人的事儿。 比如樊以扬说他曾经拎个大剪子挨班检查仪容仪表,见到不合格的直接咔一刀,剪哭了半个年纪的小姑娘。 而且他还是在尚梁山之前,整个学校已知的老师名字里,最让柳小满费解的一个他如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史来宝的爸妈在给他取名字的时候,究竟想了些什么。 就没把这三个字先连起来读一读么?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史来宝顶着一颗锃光瓦亮的天灵盖一路吼着冲了过来,什么还没看见先看见了夏良,立马指着他大喊一声:夏良!我就知道有你!你就是嫌我活的时间长是不是?! 柳小满恍惚间觉得这话似曾相识,想了一下想起来了,他第一天去班里的时候经过几个女生听见她们在说学校再多几个夏良秃驴不得少活十年。 夏良叹了口气,懒得解释,抬手扶了扶帽檐。 你还给我不耐烦?史来宝又吼一声。 你问他啊。夏良朝廊柱旁边的马硕抬抬下巴。 马硕其实这会儿还想维持一下怒意盎然的神色,但是他实在是有点儿怵史来宝,只能挪开目光做不忿状,瞪了一眼柳小满。 你瞪人家干什么!史来宝瞪着马硕,知道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走廊上人来人往,正是晨扫早读的时间,都在这晾着也不好看,史来宝大概问了问情况,干脆把人都带去了办公室。 一大早倒了他妈的血霉了!马硕还在小声嘀咕着,揉揉脖子先跟着史来宝去了,操了一声。 柳小满跟在夏良后面,一直在盯着夏良的背影看,雨声哗哗的,他就看着夏良肩头被雨水稍得有点儿泛湿的痕迹。 但是夏良一直没回头搭理他。 从办公室出来后,柳小满没直接回去,他在走廊里靠着等了一会儿,没把夏良等出来,倒是先等来了尚梁山。 尚梁山看见他也没多说什么,匆匆问了两句,知道没柳小满什么事儿了,就直接推开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进去了。 跟一换一似的,又过了几分钟,夏良从办公室出来了,马硕的班主任又进去了。 看见门口等着的柳小满,他比上次在医院推门见人的时候习惯了许多,但眼神还是顿了顿,看了柳小满一会儿。 你没事吧?柳小满直接问他。 有啊。夏良看着他说,记过,直接开除。 柳小满猛地一愣。 骗你的,写检讨就行,三千字。夏良嘴角一翘,直接从柳小满身边擦过去,往教室的方向走。 两个半残对着望,画面想想也太凄惨了。 柳小满赶紧抱着包追上来,这回他没跟在夏良屁股后面,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盯着夏良的脸仔细看。 看什么?夏良脚下没停,扫他一眼。 你没骗我吧?柳小满不确定地问。 骗你什么,夏良说,巴不得我被开除? 你这人柳小满皱皱眉。 没骗你。夏良说,所以检查你来写。 嗯。柳小满点点头。 这回轮到夏良愣了愣,停下来看着他,说:三千字啊。 嗯。柳小满还是点头,也看着夏良,我给你写。 本来就是因为我,你又没做错什么。他小声接了句,谢谢你啊。 但是下回也不会有下回了,还是别上来就把人往柱子上摁了,他想想又说,当时你俩要真打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收场。 啊。夏良抬起一边眉毛朝柳小满身后满走廊挂着的名人图框看,突然有点儿接不上话。 刚开始他看见柳小满被马硕一句一骂地推来搡去,也不知道还个嘴,其实有点儿怎么说,不能说恨铁不成钢,确实是个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没手还没嘴么? 打不过还不能张嘴骂么? 这是他从小在胡同串子里长大,一直熟练掌握并遵循的良式逻辑。 但是从办公室一出来,看见柳小满带着儿湿气,站在走廊里安安静静地等他,细声慢语地跟他说话,他心里那点儿窝着的火说散也就散了。 这就是柳小满。 他心想。 少了条胳膊,只能用柔软的方式自我保护的柳小满。 如果让他跟炸了刺儿的猫一样,不管不顾地豁着半个身子跟人硬刚,那也确实不该是柳小满这种人该干的事儿。 那才是真的愚蠢到没种。 答应这么快,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他的视线在墙上的李大钊和爱因斯坦们脸上转了一圈,又转回到柳小满脸上。 你还会不好意思呢?柳小满突然有点儿想笑,眼睛弯起来看着夏良。 是啊,厉害吧。夏良跟他对视着,也笑了一下。 第26章 夏良把头发给剃了。 特别利索,早上出门姥爷说剃了吧, 中午放学看雨停了, 他就直接就去街道理发店给刮了。 理发店也是街上邻居开的, 见了夏良也不用招呼, 擦擦手就拿着锥子过来了:剃头啊良子?哟胳膊怎么折了? 嗯。夏良应了一声, 把帽子摘下来扒拉两下头发,坐在理发的大白椅子上。 什么造型?老板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问。 全刮了吧。夏良说。 他对头发其实还是有点儿随意,不像罗浩他们那么偏执,被史来宝抓着剪个头跟要命一样。 有造型就抓抓,麻烦就直接贴发根刮了也行。 主要还是对脸自信。 什么都能驾驭。 光头啊?老板给他抖上挡布,比划了两下,还是圆寸吧。大小伙子还是圆寸像样,你看我那墙上贴的, 精神。 都行,你看着剃。夏良点了下头, 说。 也是赶得巧, 他中午剃完,下午史来宝就站在校门口开始抓仪容仪表。 抓得还挺严,男生发根不能到哪,额发必须眉上;女生就算扎马尾也不能烫头, 扎起来不能太长, 不能过背,不然天天早上梳头耽误时间。 在校门口抓着不合格的,直接不用进校, 转身去理发店该剪的剪,该拉直染黑的通通拉直染黑,不然就在校门口打电话把家长叫来,领回家直到弄规范了再来学校。 学校里一下午都怨气冲天。 夏良从校门进去的时候,史来宝扬着嗓子专门把他喊过去,一脸老子就在这儿守你呢的表情。 帽子,摘了。他抬着下巴对夏良说。 夏良看他一眼,把帽子摘了。 口罩摘么?他看着史来宝问。 史来宝瞪着他的圆寸看了足有半分钟,最后还有点儿不甘心,黑着脸让夏良赶紧进去,别在这儿碍事。 我靠,夏良你个垃圾!罗浩郭魏他们从门卫亭里伸个脑袋出来骂他,什么时候得的信儿也不他妈告诉我们!是人不是啊你! 这是一网打尽啊。 傻逼。夏良在口罩后面笑了一下,戴上帽子直接走了。 这次突击检查,班里中招的也不少,后排几个人里除了柳小满和夏良自己,李猛余首都去剃了二茬头才过关。 妈的,小心翼翼留了一夏天李猛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小圆镜子,对着镜子一个劲儿心疼自己的鬓角。 但谁都没想到,这回班里被检查最惨的人却是韩雪璧。 韩雪璧的头发据说是从小学几年级开始就没再剪过,每天扎得高高的都有及腰长,过校门的时候被史来宝逮着了,非让她去剪掉,不然不许进校,盘起来也不行。 她进班的时候眼圈还是红的,及腰长的马尾一下短到了背心。 小姑娘跟男生还是不一样,李猛心疼一会儿鬓角就晃着凳子该跟王朝该说说该笑笑,韩雪璧却是直到唱班歌之前都趴在座位上闷闷不乐。 其实别说韩雪璧了,柳小满看着也觉得有点儿可惜。 仪容仪表的过度强调可能是他对于校园制度最不能理解的一项了,他不知道女孩子早上梳头要多久,但是再长的头发梳起来也不会比他每天帮爷爷支摊子收摊子用的时间长。 能耽误到哪个份儿上去? 而且对于韩雪璧这种,已经足以当学生楷模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太没有必要了。 反而是另一种程度的浪费时间。 总而言之,愿意学的学生你把他扔鸡窝里他都捧着书,不愿意学的学生,把脑袋给剃秃了他也不乐意学。 活该,几个女生在后面喝着奶茶,还是那天韩雪璧在讲台上管纪律时在底下笑的那几个人,自己现,看见个老师就巴巴地过去,还老师好,不剪她剪谁。 现。另一个女生嘻嘻笑了一声,重复一遍。 柳小满看她们一眼,发现余首也在盯着她们。 那几个女生也发现了,扭脸瞪着余首说:看什么啊。 说够了么?余首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们。 有病吧。几个女生没理他,小声说了句。 余首应该是听见了,推桌子站起来的时候几个女生还吓了一下。 但余首没看他们,朝教室前门走过去,经过韩雪璧的时候看她一眼,像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说话,往她桌上扔了包纸巾,直接出去了。 哦李猛和王朝同时唏嘘了一声,酸臭哦! 韩雪璧这两天也是蛮可怜的。 柳小满又在心里想。 不过余首人不错,而且根据这几天他对韩雪璧的种种表现,应该确实是喜欢韩雪璧。 毕竟大家还都是学生,校园环境里对感情都很放不开,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明着表达了。 一想到喜欢,他写题的笔一顿,跟着就想到了樊以扬。 柳小满觉得有点儿无措。 夏良跟他说完那些话以后,昨天晚上他跟樊以扬在一块儿学习,怎么都进不去状态。 平时他可是一翻开书就能逼着自己快速投入的类型。 他脑子里全都被我喜欢樊以扬这个命题给占满了,真伪姑且不论,也论不出来,学习是真受影响。 樊以扬给他戴个耳机,给他指某道题,甚至只是凑近点儿跟他说句话,他都能立马走神。 怪不得从初中开始学校就总强调早恋的危害,这危害确实是有点儿大,近一个钟头的课后辅导下来,他的状态比晚自习自己闷头做一节课的题还差。 你今天,老走神啊,小满。连樊以扬都发现了。 嗯。这种评价对于柳小满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批评,他点点头,耷拉着眼皮收拾书包,没敢看樊以扬的眼睛。 是因为夏良?樊以扬又说了句。 什么?柳小满这下倒是抬起头看了过去。 樊以扬靠坐在旁边桌子上,歪头定定地看着他。 没有,柳小满重新垂下眼皮,摇了摇头,我就是可能早上跑操,晚上就有点儿困。 他又对樊以扬撒了个小谎。 这个小谎言还挺合理,樊以扬没继续追问他,只说:那确实多多少少都会受影响,人一天的精神头就那么多。 是啊。 一天能学习的时间就那么几节课,额外的事情和情绪却莫名的一桩又一件。 柳小满也在心里接了句。 现在想起来这些,学习的进度又卡带了。 定了定心神,他甩甩笔头刚要继续做题,身边的凳子被拉开,夏良坐了下来。 柳小满下意识看他一眼,然后目光就没挪开。 夏良的座位,每天到了这个时间光线都特别好。 可能因为早上下了大雨,这会儿云散了,天空跟太阳都被涮得透亮,光从打开的窗户外面没有遮挡地洒进来,把夏良的侧影打了层金粉一样,口罩一摘,鼻梁特别挺,下巴到脖颈的线条特别立体,睫毛特别长,脑袋特别圆。 看什么?夏良突然转脸过来看他一眼。 你头柳小满在自己后脑勺上比了比,忘了手里拿着笔,还扎了自己一下,嘶一声赶紧收回来。 酷么。夏良接着他的话说。 虽然是挺酷的,但这人也太恬不知耻了。 哪有没事儿就自己夸自己的。 柳小满嘴角动动,不想跟他说话了,低头继续做题。 操,夏良你也被逮了吧?李猛回头喊了句。 王朝跟着也转过来,看见夏良的新发型就乐了,搓了个响指说:这个新头不错。 会聊天儿么你?李猛锤他一拳,哪有说人是新头的。 你这个新头就比较傻逼。王朝加了句。 我日!李猛笑着捋了捋袖子,跟王朝打成一团。 唱班歌的时候,尚梁山过来了。 他把夏良和柳小满分别叫出去又问了问话,主要是早上马硕的那件事,又顺便称赞了一下夏良的新发型,搞得跟夏良是因为他才去剃头一样,一脸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欣慰。 了解完情况,他这次倒是拎得挺清,没有直接责怪夏良又用拳头解决问题,还对于他富有保护同学和集体荣誉感的精神表示了认可,虽然最后还是缀了句但如果还有下次,希望你能用更妥善的方式解决问题。 夏良哦一声,看着他:能进去了么? 进去吧。尚梁山朝教室一摆手。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5) 唱完班歌,他也进来了,照例要在班里说两件事。 第一件事,相信你们也知道了,我也能感觉到,我们班里整体的仪容仪表都上升了一个层次。尚梁山背着手在讲台上说。 班里忿忿地噫了一长声。 安静,第二件事。尚梁山拍了两下巴掌。 摸底考试马上就要到了,考完试,马上就到十月了。尚梁山这次比前几次开会都严肃了点儿,这是你们升到高二分班以来第一次考试,我希望你们重视起来,因为它不仅是一次考试,还是对你们基础的一个考核,同时也是对于你们能力,或者说学习空间的一项评定。 这次成绩出来后,我可能会根据我们班里的情况,安排一些我的计划,对你们进行督促和帮助。他又补充了句,而且这次考试的卷子,是八校联考,你们一定要重视起来。 哦。底下的同学们拖着嗓子说。 尚梁山走后,班里闹哄哄的等着老师来上课,夏良慢慢悠悠往外拽着书,突然想起来什么,喊了声柳小满。 问你个事儿。他说。 柳小满嗯?一声,看着他。 你每天刷牙,拧牙膏不嫌费劲么?夏良眉头皱了一下,挺认真地看着他。 柳小满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 就牙膏,不得一手捏着一手拧盖,夏良解释着,回回都上嘴? 说起这个他是真觉得挺烦的。 如果光是上嘴拧开也就算了。 关键是挤完牙膏,用牙咬着重新把盖子拧上的时候,夏良觉得自己是真的像个傻逼。 他这么一说,柳小满就明白了。 他看一眼夏良吊着的右手,想象了一下夏良一脸不耐烦咬着牙膏盖拧开的样子,有点儿想笑。 笑出来我就揍你。他嘴角刚一翘起来,夏良就看着他说了句。 你是不是没见过那种,柳小满忍着笑看他,盖子是能直接顶开的那种牙膏? 他放下笔又开始无实物表演,假装在半空中抓了只牙膏,拇指在大概盖子的位置上往上顶了顶,嘴里还配合着叭了一声:叭这样,直接就能顶开,挤完再给摁上就行了。 说完,他看着夏良,犹豫了一下又说:要不然我明天给你带一只? 毕竟夏良的胳膊是因为他才给弄断的。 手机平白也要多花那么多钱去修,还专门没告诉他,一支牙膏的补偿,柳小满还是挺情愿的。 哎。夏良已经不知道是觉得丢人还是想笑了。 他发现柳小满这个人看着不大点儿,心倒是真的重,特别能藏情绪,同时就总是小心翼翼想很多其实不用那么有所谓的事儿。 上午写检查,下午连牙膏都要买给他了。 接着写你的吧。终于掏对了书扔在桌上,夏良抬抬手背,把柳小满的手掸了回去。 第27章 虽然尚梁山强调了一下摸底考的重要性,但也真的只是强调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是跟之前一样, 一大早在操场看着晨跑, 不分时间的时不时突然出现在教室里讲两件事。 夏良继续不怎么听课, 但无聊的时候会抄抄柳小满的历史笔记。 李猛王朝依然每天逗闷子打游戏, 打到最后总是输到扔掉手机互相掐起来,互相大骂坑逼。 柳小满依然每天在垃圾堆里自给自足一点可怜兮兮的学习氛围,夹缝中求生存。 也不知道是该说可悲还是万幸,他觉得自己已经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班级氛围。 应该还是幸运多一点儿,虽然班里一疯起来是真的不像样炸金花三兄弟和奶茶姐妹团们渐渐熟悉起来以后,就像一窝晨栖夜行的蝙蝠鬼,白天蔫蔫儿地昏一天,一到晚自习就开始舞舞喳喳, 群魔乱喊。 有天晚上他们甚至直接换了几个位置,聚在一小圈大模肆样地玩桌游, 把当天脾气挺好的看班老师气得直拍桌子, 让他们都给我滚出去。 有了这群人做对比,再看看身边的夏良和前面的李猛王朝,柳小满真的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 而且就算是可悲更多点儿,他也没什么办法, 接下来的时间直到高考, 这些不着四六的人还得是他的同学,他还是要在这个班里待到最后一秒。 树挪死人挪活。 山不向我走来我就向山走去。 与其让环境适应自己,不如主动去适应环境。 每天到了晚自习, 柳小满就得先在心里默背这三句话给自己打气。 然后逼着自己一头扎进题海里,最好闷死拉倒。 罗浩把夏良的手机修好拿来了,送过来的时候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快放学的时候,教室里还上着课,他跟真的一样直接去推夏良的窗户缝。 当时正好是历史课,历史老师又在天上地下的扯野史,夏良靠在凳子上听得还挺有意思,看一眼窗外冲他举着手机挤眉弄眼的罗浩,竟然直接把手里转着玩儿的笔朝窗台滑条上一卡,把罗浩拦在窗外了。 柳小满隔着窗户都听见罗浩一声破了音的我操。 他在心里偷乐了半天。 罗浩不死心地又推了两下,窗户没推开,历史老师倒是注意到了。 他保持着在讲台边双腿交叉,一手叉腰一手扶讲台的姿势,松开讲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使劲眯缝着眼朝后面看,说:外面什么东西? 李猛笑得差点儿从凳子上出溜下去。 人寸起来真就不分时间地点。 历史老师话音刚落地,尚梁山就背着手来查班了。 本来他也就是经过,想从后门偷偷往里瞅瞅,结果直接把罗浩抓了个正着。 历史老师野史讲多了,下课后还拖了两分钟,等夏良终于从教室后门晃出去,罗浩正抱着脑袋一脸崩溃,恨不得跟尚梁山鞠躬,嚷嚷着:您就饶了我吧,我就来送个手机! 谁的手机?尚梁山说。 狗的!罗浩恨恨地说。 夏良过去朝他小腿上踢了踢,罗浩含着声脏话回头,夏良直接说:手机。 哦你还要啊?接着听你狗日的课啊!罗浩朝他肩上捣了一拳,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递过去。 夏良看了一眼,满屏的消息推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他后台全给一键清了,给罗浩把钱转过去。 我都忘记你手机坏了,尚梁山在旁边抱着胳膊对夏良说,看来这几天表现不错跟不拿手机也有关系。 夏良不用猜都知道他下一句就得劝自己以后都别拿手机了。 走了班头。他把手机揣兜里,直接转身朝楼梯口走。 罗浩忙跟着他:拜拜了尚老师! 去哪?尚梁山警惕地问,给我好好待在教室上晚自习,后天就考试了。 吃饭。夏良说。 柳小满跟樊以扬去食堂还带了两道题,拿练习册不方便,他给抄在了小纸条上,叠成板板正正的小四角,吃饭的时候就在食堂餐桌上掏出来了。 这么用功。樊以扬笑笑,把小纸条拿过来看。 题不难,就是问法太刁钻,容易把人绕进去。 他大概跟柳小满捋了一下思路,柳小满立马哦了一声。 快吃。樊以扬催他。 嗯。柳小满看看樊以扬餐盘里阿姨给加的小菜里有咸萝卜丁,伸筷子给夹到自己盘子里。 樊以扬不爱吃咸菜,这种小配菜阿姨总是随手加,有时候一句没拦住就铺了一大勺,都是柳小满替他吃掉。 柳小满不挑食,从小到大都不挑。 跟他的性格似的,温温吞吞,给他什么都能包容接纳。 怎么样这几天,是不是还是有点儿紧张?樊以扬搅和着碗南瓜羹问他。 还好。柳小满咬着筷子尖想了想。 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主要也不是紧张,是心里没底。 在蝙蝠洞一样的教室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收到多少影响,虽然一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学习,但前面几排也还是有韩雪璧那样的学生,应该也是报着跟他一样的想法,在暗暗使劲儿。 柳小满不怕成绩在排名上暂时落后,他就怕跟之前的自己比起来在不停后退。 尤其这次还是八校联考,基本上就把他们市比较重点的学校都连起来了,成绩还是有一定参考性重要性的。 不知道卷子的难度会怎么样。 这底儿摸的,他实在是没什么底。 班里氛围还行?樊以扬又问。 嗯。柳小满又点点头。 没事儿,放轻松,樊以扬说,越是联考反而不会太难,几个学校都得看得过去,你也别太当回事,这也开学没多久,就当找状态了。 说着,他从自己盘子里夹了块肉挺多的排骨放进柳小满碗里:这两天你就主要把不会的部分给整理整理,政史需要背的部分放在早上,别占用晚自习的时间,放学我过去给你讲。 好,谢谢扬扬哥。柳小满冲他笑笑。 临到考试关头,他把前几天对着樊以扬心神不宁的喜欢也暂且都抛到了脑后,樊以扬搞起学习计划来还是很有一套,柳小满喜欢跟着他的思路走,明晰又顺畅。 回到教学楼底下,樊以扬根据刚才那两道题又给柳小满讲了两种解题思路,正好有同学叫他一块儿回教室,柳小满赶紧摆摆手让他走了,自己也要上楼回教室。 迈了几层台阶,到了楼梯转角的时候,他感觉左边耳朵被人弹了一下,扭头朝左看没看到人,又往右看,夏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旁边,一脸若无其事的走着。 柳小满搓搓耳朵看着他。 开心么。夏良说。 什么?柳小满问。 喜欢的人给你夹菜。夏良一边眉毛抬了抬,带着点儿看戏的意思。 柳小满的耳朵根儿唰地一烫。 别乱说。他嘟囔一声,周围人上上下下的,他小声问夏良:你看见了?二食堂? 啊。夏良应了句。 你坐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你?柳小满随口又问。 你又不喜欢我。夏良有点儿好笑地看他一眼,喜欢的扬扬哥坐在跟前儿,还能看见谁。 柳小满看着他张张嘴。 又闭上了。 怎么。夏良说。 夏良,柳小满喊他,犹犹豫豫地又凑近了点儿问:你就真不觉得奇怪? 男生喜欢男生? 不奇怪么? 夏良又看他一眼,这回没说话,推了一下柳小满的脑门儿,抬腿上楼了。 这人真是。 柳小满用手背揉了两下额头,跟着他。 回到教室,李猛难得的已经到了学校,正趴在桌上,用脑门儿顶着桌沿玩手机。 除了打扫卫生那天,他一日三餐基本都得回家吃,每次回去的时候赖赖唧唧,来的时候又磨叽,总得磨到上课铃响了,冒着被尚梁山给当场抓包的危险打着擦边球进教室。 现在距离听力都还有半个钟的时间。 王朝回来看见他也哟了一声,跳了两下蹦起来摁着李猛的肩膀往下一压,喊他:今天怎么没等尚梁山逮你就来了? 别弄我。李猛动了一下肩,声音不怎么活泼。 怎么了,我猛哥,王朝听出他声儿不太对,扒拉着他的脑袋往上掰,怎么吃了顿妈妈爱心餐回来不猛了? 不知道是戳着哪儿给他扒拉疼了,还是王朝哪句话没说好,李猛突然猛地从桌子上坐直,往后使劲擂了一拳,还挺大声地吼了句:操你妈说了别弄我! 班里静了静,都朝后面看过来,但也就看看,看完就该干嘛干嘛了。 可李猛有点儿惨,他角度不得劲儿,这一拳就没捣准,一半的拳头直接捶到柳小满桌沿上去了,嘭一声,看得周围几个人都牙酸了一把。 抽什么疯?王朝挨半个拳头虽然不怎么疼,但也有点儿蹿火,推了李猛一下。 柳小满看着李猛的背影,感觉他做了个深呼吸。 下一秒,李猛没继续跟王朝互怼,而是扭头朝柳小满看过来。 柳小满看见他的脸一下子愣了愣,脱口说:你脸 李猛脸上有个隐隐的巴掌印,看颜色还新鲜着呢。 夏良一直低头玩着手机,听到这一声才掀眼皮看了一眼,一眼就看明白了,特别懂行地直接接了句:被你妈抽了吧。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王朝立马也勾头看了过来。 他们的话李猛都没接,他就看着柳小满,用一种我他妈真是够够的了表情问他:柳小满,你放学是不是还要在班里在待一节课? 柳小满点了下头,嗯一声。 带我一个。李猛说。 第28章 李猛也没说他脸上的大巴掌是怎么回事,但通过他没有反对夏良说他被他妈给抽了来看, 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原因。 他说完带我一个, 柳小满都没来及说句好啊, 他就又扭回去, 继续脑门儿顶着桌子玩手机了, 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 放学铃打响以后,王朝照旧先溜了,蹿出去之前专门拍了一下李猛的肩膀:明天再见面继续猛起来啊同桌! 李猛锤过王朝半拳以后也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碍着本来就在生气的状态,也没好意思张嘴说什么,王朝来这一下估计给他温暖得够呛,赶紧跟王朝抵了一下肩,啊一声。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6) 活了?夏良说。 早活了, 就是没心思说话。李猛抓抓脑袋,转过来面对着他俩, 把下巴垫在椅背上说。 你今天怎么了, 跟阿姨吵架了?柳小满这时候才敢问他。 哎。李猛长长地吐出口气,眼皮又耷拉下来,烦。 这人要么一句话不说,要么跟开了闸的河一样刹不住。 柳小满边做题边支着一只耳朵听他说话, 总结起来大概就是李猛跟他老妈的关系随着升了高二分了班, 火药味儿越来越重他对学习恶心到宁愿怀孕,他老妈伺候他学习谨慎小心到像他真怀上了。 不仅从好好的家里搬出来,专门在门口竣工不久的二期租个什么都没有的破毛坯房方便他走读, 每天母子俩唯一的交流就是问今天学的怎么样,稍微有一点儿发觉李猛没努力,就要开始循环口述妈妈为了你工作都辞了,你这样对得起妈妈么? 老妈越这样,李猛越觉得压抑,俩人就这么恶性循环着。 循环到今天傍晚,俩人在饭桌上就爆发了。 老妈对这次摸底考很重视,专门去跟尚梁山聊了聊,回来就开始叨叨妈妈容易么。李猛平时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应付一下就过去了,但考试眼见着就来了,他也烦。 不仅考试烦,考完后拿个稀里糊涂的分数,想象一下老妈的反应,他连菜都咽不下去。 能不说了么?我让你出来租房陪读了?我让你辞职了?一股火顶到脑门儿,他直接摔了筷子冲他老妈吼了一句。 然后就被扇了个大嘴巴。 我真他妈烦爆了,我压根儿就不是学习的料,她怎么就不信邪呢?我真宁愿泡教室也不想回去了。李猛说完又有点儿心烦地耙了两下头发。 柳小满和夏良看着他。 李猛等了一会儿,连句安慰什么的也没等来,忍不住说了句:你俩都没反应的么? 什么,夏良说,你想要什么反应,陪你骂你妈? 李猛张张嘴,瞪着眼看他。 别说抽你一嘴巴,就是她捅你一刀,你不还是她生的么,不还是得顶个巴掌印儿来学校。夏良的表情像是听了个麻木的童话故事,手上甚至还在有一行没一行地抄着历史笔记。 我烦啊!李猛把自己挂在椅背上撅着屁股往下出溜,我感觉自己快疯了,我妈也快疯了。 夏良直接懒得说话了,嘴角翘了一下。 李猛转而盯着柳小满。 你柳小满眨眨眼,放下笔在校服里摸了摸,还真把前两天攒的几颗糖摸到了。 你吃糖吧。他把糖都抓了出来,放在李猛眼前的桌子边儿上。 李猛更无力了,啊一声抱住了头,有毒吧你俩! 柳小满确实没法在这种事上代入,跟李猛感同身受。 实话说,他还有点儿费解。 有个妈妈,妈妈放弃自己的生活,每天来给他洗衣服做饭,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关心着他的学习这种生活十年前就已经离他远去了。 他不知道他妈现在在哪。这么些年,连通电话也没有过。 樊以扬今天晚了一会儿,放学小十分钟才过来。 而夏良今天的屁股跟铁打的一样,樊以扬已经出现在柳小满座位旁边了,他依然丁点儿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柳小满昨天半求半暗示地把人给撵走了,今天无论如何不好意思开口说一样的话,人好好地抄着笔记呢,眼皮都没掀一下,他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樊以扬,喊了声扬扬哥。 樊以扬看着眼前的三人组,一脸莫名其妙。 咱俩见过!上周我们班卫生区,李猛虽然没有得到丁点儿安慰,但是发泄了一通以后,这会儿又活泛了,见了樊以扬就喊了起来,也不知道是酸的还是在真佩服又说:我记得他!文科光荣榜一哥,我们高一开学时候还是学生代表发言呢,叫什么来着 樊以扬。樊以扬看着他说。 啊!对,樊神。李猛点点头,笑嘻嘻地,我今天也跟小满一块儿,蹭蹭学霸的光环。 柳小满咧了咧嘴,对他这自来熟的程度感到微微的尴尬。 所以怎么坐?樊以扬问。 要不你坐里边儿?坐我同桌位置,我把桌子拼一块儿吧,李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跟夏良面对面,他反正桌上也空 不。没等他说完,夏良和樊以扬同时开口。 啥?李猛有点儿傻了,去看柳小满。 那我坐对面吧。柳小满说着就也要站起来。 你坐着,夏良对他说,别动。 李猛和柳小满: 那,我坐里面呗?李猛说。 这次没人吭气儿了。 樊以扬其实有点儿不爽。 倒不是不爽多了个蹭课的,也不完全是因为夏良也在,更多的不爽是因为这二位没点儿自觉,也没个眼力见儿。 这个李猛就算了,上次卫生区他对他有点儿印象,还不错,帮柳小满倒了垃圾该说自从柳小满残疾以后,从小学到现在在的每一个班,身边的同学他都会稍微了解一下。 夏良为什么在这儿死赖着,他是真想不通。 看不出自己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么?简直就是幼儿园选出错误的那一项的数学题里的标准答案。 但他这个人除了学习好,自我控制也还不错。 像对罗浩一样,虽然他挺瞧不上他们的,但是每次罗浩他们跟他说话,抽风了找他要作业抄,他也不怎么有所谓,反正抄过去也不是自己的。 李猛现在就是反正听了也不是自己的状态。 他让柳小满带他一个,真就是带他一个,像他说的那样,宁愿在教室里待着也不愿意回家而已,摊着本书在桌上晾着,然后戴着耳机打游戏。 夏良也差不多,除了李猛扯着嗓子跟他说话的时候应一声,基本就没怎么抬头。 柳小满跟樊以扬脑袋顶着脑袋刷题,偶尔交流几句,柳小满用余光偷看他,觉得这种在勉强算是美好学习氛围中的夏良,面无表情写笔记的样子其实也挺是那回事儿的。 不过这状态也没维持太久,又抄了会儿笔记,夏良的手机来了个电话,他看一眼就站起来出去接电话了,柳小满听着他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他们仨收拾东西准备各自回家,夏良也没再回来。 第二天是周三,摸底考前的最后一天,也正好轮到柳小满他们去卫生区值日。 还是上次的分配,两人一组,垃圾桶搁在中线上。 本来上周李猛和王朝两个冤大头倒了两回,这周该交给柳小满和夏良,但看着他俩一个残左边一个残右边,拿了扫把就没法拿簸箕的惨样儿,二人边骂着自己心软是傻逼,边又把垃圾桶拎了起来。 太客气了,其实没必要。夏良在一棵大法桐底下松松地靠着,看着他们说。 你来!李猛冲他吼了一声。 夏良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告诉你俩!也就是这一周!李猛还在喊着,夏良你手刚断让你适应一下,到了下周 我真的能柳小满说。 王朝他俩把桶往地上一搁。 柳小满: 夏良被逗笑了,说了句嘴闭上,一抬胳膊圈上柳小满的肩膀,直接把人带走了。 柳小满几乎没被人这么揽过,吓了一跳,瞪着夏良还带着笑的侧脸。 但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男生之间动不动就爱这么搭个肩,只不过可能他情况特殊,没人敢这么直白。 这么一琢磨,他本来绷起来的肩头,反倒在夏良松开他之前就放松下来了。 晚自习前,尚梁山又来开了个临时班会,这次讲的很实在,是考试的科次和时间安排。 虽然在他想起来之前,大多数人已经通过其他班的嘴知道过了。 老师,到底排不排考场啊,底下有人问,有的班说不排,高三的说排。 不排。尚梁山说,看那人一眼,你跟高三的比什么,不被高一的比下去就不错了。 底下哄得笑成一锅粥。 每到考试头天的氛围总是这样,紧张的更紧张,嗨的更嗨,莫名激动的更加莫名激动,谁放了个屁班里都能神经质地笑上半节课。 柳小满在今天格外嘈杂的教室里皱着眉头。 他不是临时抱佛脚的类型,但一定要在考试前一天把所有要考的内容都过一遍,加深印象。 现在的氛围别说加深印象了,他看着一行文言文,还没从眼睛送进脑子里,就被不知道谁突然喊的一声选择填空都要,给挤了出去。 柳小满呼出口闷气,抬起右手捂住耳朵。 正逼着自己凝神,左边耳朵突然一麻,有一根微凉的手指,往他耳道里抵了枚耳机。 Someone throw a lifeline,I don't want to drown I can't hold you closer without just sinking down 音乐如同清冽的河水,毫无预备地淌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 歌词节选自Waves Canyon City 第29章 在嘈杂的环境里突然来上这么一声,柳小满毫不夸张地觉得, 自己连脑子都麻了一下。 他惊讶地转脸看着夏良。 在柳小满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 其实没怎么接触过音乐。 非要说也不算没有, 爷爷以前有个小收音机, 支起来天线能收到戏曲频道。 夏天傍晚的时候, 几个老叔大爷吃了饭,就爱端着小马扎摇着大蒲扇,往楼下小超市跟前一扎,就着橙红的夕阳支两局象棋,听着咿咿呀呀的戏声抽几根饭后烟,影子拉得长长的,他就坐在爷爷旁边,看街上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们从那些影子上跑过。 那时候的小超市还不是个超市, 是个小电器行,后来盘下来开超市的宋叔, 当时还没留胡子。 时间真是唰一下就过去了, 这些声音和画面现在想起来,像泛黄的旧贴画一样。 到了初中,班里开始流行随身听,他没有, 也没什么兴趣。 樊以扬从那时候就跟个小大人一样有着牛逼的自控力, 他觉得耳朵边整天哼哼哈嘿,又追星又这那的耽误时间,柳小满身为他的小跟屁虫, 深以为然。 再之后就是中考。 再再然后,就到现在了。 柳小满做过很多跟音乐有关的阅读理解,古今中外的典故名人一说一大堆,历史书里关于文艺复兴那一节都有专门针对音乐的一小段,他在樊以扬笔记上也整得挺明白。 但类似没有音乐的心灵是枯涸的、音乐荡涤灵魂等等这类句子,他虽然也能罗列出来一大堆,可就像只知道海鲜好吃、却没真吃过海鲜的人不知道海鲜到底多好吃一样,柳小满从来没有切实领会过音乐到底能如何让人荡涤。 而这一瞬间,脑内的世界被这声旋律突然覆盖住的瞬间,他看着夏良,冷不丁觉得自己可能领会到了一点儿音乐的魅力。 不好听?夏良滑着手机,也转过来看着柳小满,你今天老看我啊。 没有,挺好听的。柳小满被这人的无耻打败了,干巴巴地张张嘴,想问的话一句都没了。 好听就继续做你的题。夏良靠在椅背上继续滑着手机。 歌曲一首接一首自动切换着,柳小满本来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分神,但是跟班里的噪音比起来,耳机里传来的音乐简直就是让人凝神静心的天籁。 虽然中间也穿插了几首很黑人的歌,光是前奏响起来就哐哐哐地炸脑子,把他听得一愣,被夏良笑着切过去了。 两个人共同做一件事的时候,一个人笑,另一方就忍不住会被带过去。 笑着笑着,柳小满又偷偷的看了一眼夏良,耳机线的另一端在他耳朵里,连在二人之间晃晃悠悠的,他刚才还有点儿想烦躁的心情,这会儿也晃晃悠悠的平静下来了。 真神奇。 这感觉在跟樊以扬共用耳机的时候,并没有过。 他莫名觉得,自己跟夏良的关系自夏良断手之后,因为这根细细的耳机线,又近了一步。 快放学的时候,尚梁山又过来了,这次是要搬书。 把你们的书,都摞到后面空地上去。他在后面的黑板底下转了一圈。 没这个必要吧老师!底下有人贫嘴,我们也不是那样的人,书摊开我都不瞅一眼! 我看你是想抄都不知道在哪吧。尚梁山冷笑一声说。 班里推桌子挪凳子地动了起来。 柳小满朝后看了一眼。 他和夏良屁股后面就是墙,夏良身后的位置最好,是个墙角,书往那一堆也不怕被人撞了碰了,翻得乱七八糟。 摞一块儿吧。夏良说。 好。柳小满点点头。 他把抽屉里的书往外掏,想想又问了句:你在上面还是下面? 嗯?夏良看着他,明白过来柳小满在问什么后,又缓缓地哦了一声,嘴角带了点儿微妙的笑意,说:随你,我都行。 那我在上面吧。柳小满说,我可能等开始之前还要翻翻。 夏良笑着嗯一声,抽出一摞书就要朝墙角扔过去。 用这个垫一下,柳小满赶紧把自己的草稿本搁过去,别弄脏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7) 夏良还没说话,前面王朝先转过来了,笑着啊了一声:我都听不下去了!这不是去考场的车,你俩差不多就停下吧! 啥?李猛没听见,好奇地追着王朝直问,开什么车了? 夏良没搭理他们,眼睛里还带着笑,嘭一声,回身把自己的书压在柳小满的草稿本上。 柳小满再没多想,好歹也正值青春期,一下子被他们这反应搞明白了。 耳朵里嗡地一声,他经历了一个晚自习里第二次脑子一麻。 什么跟什么啊 他耳根儿发烫地瞪着夏良,条件反射地就想说点儿什么,张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玩笑而已,要是认真解释,那也太奇怪了。 可是虽然自己不是下面的那个,为什么怎么想都有种自己吃亏的羞耻感。 别看我,夏良被他这么一盯,本来已经敛起来的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都是你定的。 柳小满: 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就得输在没胳膊和嘴笨上了。 他惆怅地想。 考试日的时间跟平时上学不一样,第一场语文九点才开始,柳小满还是一大早上就起来,跟爷爷一起支好了早点摊。 樊以扬跟他们的考试时间是错开的,因为要排考场,高三的教室不够用,等他们考完,得把高二的教室划过去用,这两天该正常上课还是要上课。 从早点摊子前面经过的时候,他停下来跟小满爷爷打了个招呼,又喊了声小满,问他:你是现在去学校再看会儿书,还是给爷再帮会儿忙? 去吧,爷爷手里正卷着一个饼,头也没抬地对柳小满说,不是要考试么,别迟到了。 不会,柳小满摇摇头,找出去一张毛票儿,想了想对樊以扬说:你先走吧扬扬哥,我回头自己过去。 也行,樊以扬踩上车蹬,滑出去之前又问了柳小满一句:感觉还行? 上午考语文,没什么行不行的。柳小满笑笑。 该背的都背了,基本没难度。 樊以扬给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骑着车走了。 柳小满一直帮着爷爷忙活到了八点,合上他的小钱盒,帮着爷爷把摊子给收了,才收拾收拾自己,拿了根笔塞进袖口攥在掌心里,准备去学校。 往门口走了两步,想想,他又折回去多拿了一根。 今天不背书包了?爷爷在客厅里歇着,看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咳嗽两声问他。 考试,不背也没事儿。柳小满说。 来。爷爷朝他招了一下。 柳小满正要穿鞋,一只脚已经踩进去了,赶紧又脱出来,勾着拖鞋回到爷爷跟前儿。 慢着点儿,稳稳当当的。爷爷把他的衣服拽了拽,捞起他左边空着的校服袖子挽了挽,塞进衣兜里。 去吧,好好考。爷爷拍他两下。 哎。柳小满答应一声,继续去穿鞋。 穿了一半又脱了。 他转回客厅,把好久好久没怎么用过的小电视机给打开。 你开它干嘛,不够闹人的。爷爷又咳了一声。 柳小满抱着点儿小希冀快速摁了一圈遥控器,竟然真让他找到个唱戏的节目。 他冲爷爷笑笑,这次终于是把鞋穿好,出门了。 到学校的时候刚好八点半,还没上去教室,只进了教学楼门廊,柳小满就感到一股股考试时特有的紧张又松懈。 满哪儿都是人,脸熟的脸不熟的,不管文理科,各个班的学生都在找战友,要答案。 一楼二楼楼梯口,甚至他们班和隔壁13班门口,竟然也有人三三两两的扎着堆儿交流战术。 柳小满走到教室后门,专门看了眼前门上挂着的是不是12班,才抬腿迈进去。 结果一进去就被李猛一声小满哥哥吓得一哆嗦。 也可能不是吓得,纯是被恶心了一把。 他愣在原地没敢动,下意识先看了眼夏良的座位,空的,人还没来。 李猛跟王朝俩人一左一右地扑了过来,把他挤到座位上坐下,坐下前,李猛还特没出息地假装用袖子给柳小满掸了两下板凳。 小满哥哥王朝也学着李猛喊了一声,抱着他的右胳膊。 你别这样柳小满把胳膊抽出来推他,又看看李猛,你们怎么了? 回头考试的时候卷子让我抄抄。李猛不装了,开口直说。 你会同意的对吧!王朝在旁边指着他,语文不重要,有英语跟数学就够。 嗯,行。柳小满点点头。 李猛攥着拳头大喊了一声Yes。 我说什么来着?昨天我就说了人肯定会同意,你非不信,非要今天再问,王朝打断他,又看着柳小满,那两个星期的垃圾能是白倒的? 柳小满没忍住乐了。 他一猜也是这事儿,挺正常的,他都习惯了,之前班里没什么交集的同学,到了快考试的时候也愿意找他,他无所谓,反正谁想抄谁自己想招儿,纸条他是真来不及传。 但是你们怎么看呢?柳小满看看他俩的座位,也不挨着 没等他说完,李猛就来了句这你甭操心。 你就写你的,别挡着就行。王朝接着说。 就像樊以扬说的,学校似乎也确实没太把高二的摸底考当回事,重心都在高三那边。 尚梁山在开考前五分钟夹着一牛皮纸袋的卷子进来,他才知道高二这回联考,别说考场没分,连监考老师都直接用的各班班主任。 你给我们监考啊班头儿?有人问。 感动么?尚梁山说。 班里一阵沉默,尴尬地笑笑,没人接他的话。 这人一张死鱼脸,竟然还会玩儿个梗。 尚梁山让他们把桌子都拉开了点儿,在讲台上边数卷子边点人数,看到夏良空着的座位,刚要问夏良人呢,夏良就从教室后门晃进来了。 快点儿。尚梁山瞪他,这要是高考,你都能不用来了。 夏良拉开凳子坐下,柳小满看他一眼,两人目光一对上,估计是又想着昨天的对话了,夏良的眼睛就在口罩上方耷拉下睫毛,弯了弯。 柳小满没忍住,把笔尖磕回去,在夏良胳膊上小扎了一下。 夏良伸过来两根手指,直接把笔杆给夹了过去,还顺手架在手指上转了半圈,说:谢了。 我就知道。柳小满小声说,把从家里多拿备用笔掏出来。 都安静了,卷子往后传。尚梁山把卷子从第一排分了下来。 唰啦啦的纸页翻动声中,考试铃打响了。 第30章 考试持续了一天半。 第一天的卷子总体不算难,晚自习的数学考完后, 柳小满心里松快了一半儿。 周五上午是最后一门, 考英语。 答题卡填满后, 他又确认了一遍姓名班级, 尚梁山正好开始喊停收卷, 这会儿心情才算彻底放松了。 爽!李猛把笔往桌上一扔,朝后仰着使劲抻了个懒腰。 你抄到了?柳小满小声问他。 李猛朝他圈了个OK,眉飞色舞的,说:太给力了! 柳小满笑笑。 他也不知道李猛是怎么抄到的,全程也没见他怎么回头,看来这人真是除了学习干嘛都行。 你呢?他又问夏良。 夏良也没什么动静,他感觉夏良全程几乎都在自己写自己的。 虽然写一段没一段的。 但竟然也有东西往上写。 我懒得抄。夏良把笔抛回他桌上,转身一摞摞地开始拿书。 柳小满有点儿好笑地皱皱鼻子, 转过去跟他一块儿搬。 哎!唱歌去吧?李猛还在兴奋,仿佛他结束的不是一场普通的联考, 而是高考。 什么时候啊?王朝立马问。 下午?下午不是不上课么?李猛站起来蹦了蹦, 要不明天哎明天不行,尚梁山说明天还要上课,那周末? 我都行。王朝说。 你们呢?柳小满?李猛扑过来趴在柳小满桌子上拍了拍,还有夏良, 一块儿呗?把你朋友也叫上, 人多热闹! 你妈又不抽你了?夏良看他一眼。 操。李猛一下子弹了起来,就不能说点儿让人开心的! 等成绩下来你还能开心也不迟。夏良说。 也是,王朝跟着说,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考不好还得挨巴掌。 不是,我就不服气了,凭什么就我一人要遭受这种待遇啊?李猛蹦不动了,整个人半瘫回凳子上,夏良柳小满就算了,一个已经这样了一个是学霸,王朝你家也不抽你的? 哪样了我。夏良接了句。 我家?王朝想想,笑着说,我家比较放羊,跟他俩的状态没法比,跟你比还是绰绰有余的起来,我去搬书。 哎!我就想唱个歌李猛又往下滑了一截,冲着教室高高的天花板叹气,那只能等我生日了。生日的时候我妈能难得少念我几句。 你生日什么时候?柳小满犹豫着问。 刚才李猛说去唱歌的时候他没接话,心里直接默认这种活动跟自己无关。 但是无论什么情况,无论交情到了什么程度,只要对方提到生日,似乎就成了个不好拒绝的理由。 提了生日这个茬儿还不赴约,显得怪冷漠的。 下周!李猛立马来了精神,坐起来看着他们,九月二十八! 那正好成绩也出来了,王朝说,到时候你要是没挨打,就去给你过生日,到时候也该到国庆了。 也行。李猛说,到时候都去啊! 这次成绩出的挺慢,高二联考完了后跟着就是高三的考试,主科老师们全都恨不得一人长俩手批卷子,韩雪璧余首这样靠谱稳当点儿的,还直接被他们英语老师借过去帮忙了。 李猛跟着去打了一头,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激动,连说带比划:我靠,他们绝了,曼丽直接拿答题卡把正确答案都掏个洞,往卷子上一对,唰唰就批。 曼丽是他们英语老师,王朝听他说这么起劲儿也被勾得心痒,问李猛:看见你的了? 没有。李猛神经质地哆嗦一下,搓搓自己胳膊,名字都订上了,我看哪张卷子都像我的。 而且我觉得哆嗦完,李猛又犹豫着说了句,现在我该担心的不是考得不好,是抄得会不会太好了? 你事儿是真多。夏良说。 成绩全出来的时候,正好离李猛的生日还差一天。 尚梁山拿着成绩单一路边看边往教室走,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舒,李猛在底下翘着脖子,一会儿晃晃一会儿挠挠,急得坐不住。 一会儿你去帮我看吧,我不敢。他又小声跟王朝说。 你给我放松,整得我都紧张了。王朝用掌心蹭蹭裤子。 我真觉得我抄过头了,心慌。李猛说。 说完这话,正好尚梁山从成绩单上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我日!李猛含着嗓子使劲抓了一把王朝,尚梁山看我了! 你他妈!王朝嘶一声把他拍开,给我死! 他俩在前面叨叨咕咕,后面柳小满几乎没抬头,还在该刷题刷题。 能考什么样儿,他心里差不多有底。 尚梁山在看你。夏良突然说了句。 柳小满抬头看了一眼,尚梁山正好转开目光去看韩雪璧,两人成功错开了视线。 看我干什么?他小声问。 可能考得不错。夏良靠在凳子上挺悠闲地看着讲台,抬抬下巴,没看他脸上都放光了。 柳小满又看了一眼,放没放光没看出来,光看见李猛的后脑勺跟个靶子似的上下摇摆。 哎,柳小满!正想着,靶子扭头喊了他一声,你不会整个第一出来吧?那我不得进前几?这谁遭得住啊! 你抄那么全乎?王朝震惊地瞪着他。 我怕啊!我当时觉得我控制了,现在贼他妈慌!李猛说。 他们都感觉尚梁山再拖一会儿,李猛能靠纯猜把自己吓死过去时,尚梁山终于说话了。 他把成绩单递给韩雪璧,让她去贴在黑板旁边,自己拍了拍手让班里安静,说:你们的成绩已经出来了,考的怎么样,相信你们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判断。 没有底下拖着嗓子说。 尚梁山瞪他们一眼,接着说:不管怎么样,考试已经过去了,排名也已经出来了,这次我们班里总体的成绩还不错,跟隔壁13班拉开了比较明显的差距 他一提隔壁艺体班,班里立马嘘声一片。 但是,你们也不要松懈。尚梁山强行把声音盖下去,在半空中抬起手往下摁了摁,排名靠前的,要继续保持,靠后的也不要气馁,要寻找问题,下次把分数追上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8) 几号放国庆啊老师!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 就知道放假。尚梁山皱着眉,关心该关心的,其他安排到时间了自然会告诉你们。 班里嗡嗡地开始讨论,尚梁山侧身问韩雪璧:贴完了么? 嗯。韩雪璧粘上最后一绺胶条,转身回座位。 下讲台的时候,她看了柳小满一眼。 这回柳小满捕捉到了。 他觉得自己的成绩估计还跟分班时的名次差不多,跟韩雪璧不相上下。 不过上次韩雪璧的总分比他高了零点五,这次不知道会怎么样。 李猛说着他不敢看,结果尚梁山前脚一出门,他直接就从座位上弹起来,弹了两步又扭头把王朝拽上,一块儿奔到黑板旁边。 过去刚看了一眼,他就挺高声地喊了句我靠。 第一啊柳小满!王朝跟着就回头竖了根拇指。 班里哗一声,全转过来了。 啊。柳小满张张嘴,被这么盯着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答应了一声。 虽说心里差不多有底,也知道班级排名没什么意义,得看全年级的排名掉没掉尤其是他们班这种,班主任要跟艺体班去比高低的车尾班,这个第一属实没什么含金量。 但毕竟也是第一,他松下一大口气的同时,还是挺开心的。 夏良在旁边轻轻吹了道上扬的口哨。 柳小满扭头看他,也对他笑笑。 尚梁山说总体成绩都还不错,基本上也没说错。 柳小满熟悉的几个名字都往前挤了挤,挤得最猛的是李猛,一下进了小三十名,从五十多直奔到了第二十九。 王朝夏良和余首挨着,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韩雪璧跟他掉了个个儿,从第一去了第二,也没差几分。 你狗日的知道咱们班一共就六十六个人吧?王朝晃着李猛的肩膀连着问了三遍。 李猛的表情看着像是喝懵了,惊喜里是藏不住的迷茫和恐慌,喊着你让我静静,一头扎卫生间去了。 柳小满对他们抄成什么样没什么所谓,但夏良这个名次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还挺靠前。他斟酌着说。 他以为夏良那个状态怎么着不得在后十里趴着。 而且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夏良当时考语文时连作文都没写,交答题卡的时候背面一张大白板。 麻烦,累手。当时夏良是这么说的。 成绩单上夏良的语文果然不怎么样,60都没拿到,考了个59。 英语和政治也不怎么样,都没及格。 可是数学和历史地理出人意料地还挺高,尤其是数学,竟然有 柳小满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个十百地数了一遍,没错,112。 你进班不是排在最后的么?他惊讶地看着夏良。 分班用什么成绩排?夏良划着手机头也没抬地问他。 上学期期末考。柳小满说。 哦,夏良想了想,我没去。 可是你柳小满愣了半天,你以前不是老打架被全校通报,上课也不听 小同学,夏良锁上手机放回兜里,有点儿无奈地打断他,谁告诉你被通报跟脑子不好是挂着钩的? 柳小满愕然地瞪着他。 他现在终于明白尚梁山跟他说,夏良不是那种没救的学生,是什么意思了。 快上课的时候,李猛从外面回来了。 冲出去的时候他还有点儿心神不宁,这会儿再回来,整个人就只剩下容光焕发。 唱歌!一放假就去!我跟我妈说了,给她乐没了!他激动地嚷着。 我去,你还真跟你妈报喜啊?王朝也乐了,你也不怕下一回分考场给你打回原形?来个考场现形记? 下回再说下回的!李猛手一挥。 他这次是真舒服了,一想到接下来至少能安生小半个学期不被他妈念,就笑得嘴都合不拢。 连余首从教室后门踩着上课铃进来,他也兴奋地招呼了一声:鱼头!放假唱歌去啊?我生日,叫班长一块儿! 说完他还伸手呼啦了一圈,把柳小满夏良他们都囊括进去:他们都去! 哦,余首被他吓一跳,愣了愣,柳小满都怀疑他是不是条件反射地点点头,答应下来,行啊。 第31章 学校把能调的课全调满,至少安排了两周的周末补课, 终于舍得挤出来一个勉强能凑出两天半连休的国庆小长假。 这个小长也太切题了, 学校怎么不多安排几天补课, 直接放个负七得了。王朝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作业叹了口气。 我以为从初中开始就没人抱怨这种事儿了。李猛抱着书包接了一句, 一脸看破红尘的兴奋。 看破红尘是因为压根儿没期待能有七天假。 兴奋是因为三天假也是假, 就算只有一天假他也能乐一星期,特别能知足。 这会儿刚说了放假的消息,他连书包都收拾完了,就等着各科老师来布置完作业,抱起来就溜。 王朝看他这样也懒得管作业了,反正记了也不一定写。 明天哪儿?步行街?还是万达?他掏出手机开始查地址。 就那个路口,我不跟你说过一遍了么?万达旁边不还有个小的么,你一过去就看见了, 李猛勾着脑袋往他手机上指,又回头对夏良和柳小满说:你俩都知道吧?别让我再重复了。 什么?柳小满问他。 别说什么唱歌了, 他连商场都没怎么去过, 李猛之前跟他说的那一串坐标他听着都晕。 哎。李猛叹了一声,看向夏良,夏良你带他去吧,反正你俩住的近, 就银河欢 定位给我。夏良直接说。 我也没在那儿啊。李猛说。 那就在了再发。夏良说。 行吧, 你怕无聊叫几个朋友一块儿也没事儿,我姨在那儿有卡。李猛点点头,又交代了一遍, 弯腰下位去找余首。 柳小满咬着笔杆发愣。 他还是有点儿犹豫,真的要跟夏良李猛他们去唱歌么?听李猛这意思,到时候还不一定只有他们,一屋子半生不熟的人在一块儿唱歌 如果放在开学前,有人告诉他柳小满,开学一个月后你会跟新同学一块儿去唱歌。 柳小满都不能信。 他实在是对这种超出校园范围的同学社交没经验。 也从没有人叫过他一起。 不对,有过一次,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当时他的同桌说放学几个人一起去学校门口吃很好吃的麻辣烫,他纠结了半节课,说服了自己跟他们一起。 结果放了学,那个小同桌被其他几个人一招呼直接就跑走了,他在座位上等了半天,把已经上初中的樊以扬都等来了,才确定那个小同桌把他给忘了。 第二天上学,同桌见了他才哦!一声反应过来,问他:你怎么没去啊昨天? 那种明明是被人遗忘,却要装作自己忘记了的感觉,直到现在想起来,也能嗅到陈旧的尴尬味道。 让人脚趾头都想蜷起来的麻。 他几乎已经能看见明天到了唱歌的地方,李猛他们闹成一团可能还有罗浩那些人,而自己这个唯一的异端,在角落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画面。 柳小满垂下脑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知道现在再跟李猛说自己不能去了,对方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愉快。 我明天去你家接你?夏良在旁边突然说了一句。 嗯?柳小满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吧。 夏良对他会有这反应一点儿也没觉得奇怪,哦了一声,说:那你去接我。 嗯?柳小满缓缓地惊了。 我说不用了的意思,是我不想去了,不是想反着来啊。 我在家等你,你去喊我,送我过去。夏良无视他的目光,继续说着。 我柳小满张张嘴,为什么? 胳膊疼。夏良说。 柳小满猛地一愣。 啊,好疼,快不行了。夏良面无表情地接着说。 柳小满想不到他能拿这个耍无赖,一瞬间无语又想笑,更多的还是无奈,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怎么接你? 那不就行了。夏良看他一眼,接着摁手机,收拾完了老实在家等我找你,应该不会超过两点。 柳小满不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等各科课代表把作业都写在黑板上,走廊上已经闹哄哄地蹿着不少乱喊乱叫的学生。 你等会儿去哪?夏良抬起手机对着黑板拍了一张,又问柳小满。 回家。柳小满说。 跟你扬扬哥?夏良说。 没有,柳小满摇摇头,高三还要上完下午的课才放假。 说完他忍不住指指夏良的手机:你会写么? 不会。夏良把手机揣兜里,这叫仪式感。 神经。柳小满没忍住笑了一声。 去看猫么。夏良问他。 还真是有一阵子没见小锅了。 这种事儿就是要么想不起来,一想起来,不去看一眼就跟少点儿什么一样。 好啊。柳小满想想,点了下头。 结果夏良没带他去小路里找小锅,经过小岔口的时候,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继续往下走。 不是看小锅么?柳小满在小岔口的垃圾桶旁停下来,指指里面。 夏良转过来面对着他,脚下没停,倒退着继续走了两步:它搬家了。 啊?柳小满将信将疑地站在原地没动。 夏良叹了口气,停下来看着他:好歹是同桌,多少给点儿信任吧。 柳小满还是没动。 在那杵着等我过去扛你呢?夏良看着他。 那它现在柳小满立马跟上来,这回他反应过来了,在你家? 还没蠢到份儿上。夏良带着点儿笑地看他一眼,后面过来一辆车冲他们摁喇叭,夏良往外走了两步,让柳小满在里面,不紧不慢地带着他往家走。 路上热热闹闹的都是学生,还有不少接孩子的家长。 柳小满用了一半的时间迷茫自己为什么要去夏良家,然后用另一半时间回答自己,是为了小锅。 你姥爷家,我过去不好吧?他有点儿紧张。 他不在,早上出去钓鱼了,不到晚上回不来。夏良说。 柳小满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路口,正好是个绿灯,柳小满看着前面之走下去就能到的自己家,有点儿迟疑地跟着夏良往右边拐了一下,走过几间门店,转进条老胡同。 他知道这儿,小毛裤胡同,离他家不远,中间就隔着两排楼,几乎平行,穿过胡同往左就是十字路口。 原来夏良家夏良的姥爷家就在这儿。 也太近了,说不定姥爷都去他那儿买过早点。 你一直住这儿么?柳小满问了句。 去年才回来。夏良在前面带着路,应了一声,之前都在南门。 南门在靠近城中心那一片儿,柳小满没忍住又问:那边上学不是更好?为什么回这边? 我爸妈离婚,谁看谁都烦。夏良不想多说这些烦心事儿,简单带了一句。 柳小满眨眨眼,又轻轻地啊一声。 如果他妈妈当年没走,可能到了现在,也会跟他爸离婚吧。 他忍不住想。 没人说话以后,胡同里静了许多。 很神奇,明明巷外还是满街的车马鸣笛,居民楼上这个点钟也开始炒菜做饭了,胡同里也不时有人经过,但就是给人一种这里在闹区之外的安宁感。 可能爬山虎真的会吸音。 柳小满望着弯弯绕绕的爬山虎墙暗想。 大概走到胡同三分之一的位置,夏良在一根路灯旁边停下来,推开一扇院门。 小毛裤胡同29号。 柳小满看了眼墙牌。 我家,记着了,下次好来接我。夏良对他说。 哦。柳小满好笑地看着他。 夏良姥爷果然不在家,柳小满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在小石桌子旁边的墙根儿底下看见了两只小碗,应该是小锅的。 但是他没看见小锅。 夏良掀开帘门去屋里找了一圈,也没看见。 出去玩儿了吧。他对柳小满说。 它自己?柳小满条件反射地接了句。 刚问完他就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蠢。 但是实在是说什么啊。 柳小满有点儿手足无措了,没事找事儿地蹲下来看那两只小碗。 他是一时脑热来看猫的,现在猫没看着,挺大一个小院房里就他和夏良两个人,总不能盯着夏良看吧。 也可能认识了我没见过的小伙伴。夏良比他自在多了,毕竟是在自己家,说着,还拎起桌上的水壶给小锅的碗里加了点儿水。 那我柳小满想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一抬头,夏良正好在他侧上方,俩人的目光撞个正着。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29) 黑。 柳小满每次这样直视着夏良的眼睛,都觉得自己望着两汪黑色的漩涡。 夏良的瞳孔中时常透露出的情绪,看起来总是很散漫,却让人觉得里面是不可见底的深。 尤其这个视角,微微背着光,黑得几乎让人心惊。 柳小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恍了个神,他下意识想往后避,结果没蹲稳重心,晃了晃,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你也想喝?夏良被他逗乐了,把水壶放回小桌上,伸手递给柳小满。 柳小满其实很不好意思,但他也不好迟疑太久,匆匆攥着夏良的手,被拉着从地上站起来。 起来的时候他还电光石火地想着,一般人的眼睛其实没这么黑,大家都是深棕色的。 一般同龄人的手指,也没这么长,这么挺好看的,能把他的手指头都攥在手里。 站稳以后,他赶紧松开夏良的手低头拍了拍屁股。 正好,给你个东西,过来。夏良掀开门帘去了里屋,招呼他。 柳小满又犹豫了,他有点儿想走,虽然知道夏良应该不会揍他捉弄他,但他就是想走。 我家是有妖怪等着抓你炖肉么?夏良一个小时内叹了第二口气,从帘子后面伸出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进去。 第32章 第二天是个莫名其妙的大风天。 柳小满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窗户刚推开, 兜脸就迷了一眼小飞尘, 作业本也呼啦啦啦被刮开好几页。 他赶紧把窗户重新拉上, 手忙脚乱地收拾半天。 收完后, 他坐在床上对着窗户愣了会儿, 看了眼闹钟,一点三十二。 夏良昨天说应该不会超过两点。 无所事事地东摸摸西碰碰,又拽了拽衣服,他朝房门外看了一眼,爷爷在午睡,估计不会突然来找他,才有点儿鬼祟地伸手往枕头底下摸过去。 手指摁在手机上的触感,还是很神奇。 不论昨天在夏良家里, 还是现在在自己床上。 昨天夏良把他拽进屋里,也没说废话, 直接递给他一个手机, 还把柳小满吓了一跳。 什么?他不敢接,盯会儿手机,又抬头盯着夏良。 你先拿着用,旧的。夏良把手机拍他怀里, 去冰箱里拿了瓶豆奶, 在冰箱上摸了两下,没摸着起子,他也懒得到处找, 用牙轻轻一磕,看着毫不费力地就把盖子给起开了。 放下豆奶,他又去拿了听啤酒。 柳小满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赞叹他的牙功,还是接着惊讶怀里的手机。 我不用,你别给我。他把手机放在桌上,躲什么一样,还往后退了一步。 干嘛,夏良看他这副避如蛇蝎的模样,跟多好玩儿似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柳小满耳朵根儿烫了一下,瞬间什么表达欲都没了,脸皮还有点儿发紧。 我是想着,放假这几天,万一我需要我的右手了,比如缺个牙膏,想吃点儿煎饼,让你给我写个作业夏良从上往下捏着啤酒罐口,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边喝,眼睛还边带着笑的从易拉罐上方递出去,看着柳小满。 柳小满: 这人是真不要脸啊。 夏良放下啤酒,把豆奶递给他,接着说:或者明天去抓你,你猫了,我去哪儿逮你? 手机确实是旧的,刚断手那天在家里找没找着,姥爷还以为自己给卖了,结果前两天又给翻出来了。 他的手机也修好了,用不着这个,反正搁着也是搁着,正好柳小满今天过来,想想,拿给他用也一样,也能方便点儿。 结果柳小满的重点也没在这儿,他攥着豆奶瓶子看着夏良,小声说了句:你牙碰过了。 夏良差点儿被他气得笑出来,往冰箱上一靠,歪着脑袋看他,你是男的吧,事儿怎么这么多?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不知道从哪儿给抽了根干净吸管出来,还是那种特别长,长到能系个花的吸管,打了个结插进柳小满的玻璃瓶嘴儿里,也没个好气儿:喝吧。 柳小满看着这样的夏良,明明挨了呲儿,却莫名有点儿想笑,他眼仁弯了弯,抿着吸管嘬了一口。 昨天后来的时间,柳小满几乎就没怎么说话他本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总是两三句就被夏良拿住了。 只要夏良把胳膊往出一搬,就多没道理的道理都成了有道理,他就只能闷不吭儿地嘬着吸管喝豆奶。 该。 柳小满在心里骂自己。 谁让你间接害人胳膊断了。 吃屎长教训吧,柳小满。 让你拿着它也不是给你干别的用的,手机卡是我旧卡,没人找,里面就存了我现在的手机号,所以,你的联系人只有我。夏良把自己号码存进去,明白了? 那我能用这个给扬扬哥发短信么?柳小满问。 夏良一边眉毛冷不丁抬了抬。 就比如我半夜想问他个题什么的,行么?他赶紧又补充一句。 你觉得呢?夏良看着他。 哦。柳小满不说了。 夏良把手机朝他一扔:自己研究去吧,明天打电话找你。 那它要是坏了怎么办?柳小满赶紧接好,跟拿了个雷似的,谨慎地问夏良。 只要你别没事儿砸它玩儿,一般没那么容易坏。夏良去院子里点了根烟。 没坏你为什么不用了?柳小满跟出去问。 哪那么多为什么,夏良咬着烟扭头扫他一眼,给你就拿着。 柳小满轻轻撇撇嘴。 昨天到了儿他也没见着小锅。 从夏良家出来,走到胡同口往自己家拐的时候,手机突然在兜里震起来,他差点儿都没反应过来。 掏出来看,来电人竟然叫接电话。 喂?柳小满滑下接听的时候莫名心虚,觉得身边的路人都知道他在用别人的手机。 能听见我么。夏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大概因为电流,也因为他刚喝了啤酒抽了烟,声音有点儿沙。 柳小满像那天突然被灌了一耳朵音乐一样,挨着听筒的半边脸说不上来地麻了一下。 哦。他有点儿紧张地接了句,还下意识把听筒往外举了举,不然会有种夏良离他太近了的错觉。 哦什么,夏良笑了一声,能用就行,挂了。 等柳小满再回过神,那头已经撂了。 他在原地盯了手机一会儿,发现不用摁电源键手机也会自己熄屏,才放心地揣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新鲜玩意儿回家。 到家他也没敢怎么研究,柳小满总觉得夏良能看见自己用他的手机干什么,每摁一下,那种别人的东西的感觉都太强烈了。 而且,他也不想被爷爷发现自己带了同学的手机回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还在床边盯着手机怔神儿,屏幕突然亮了。 柳小满眼睛跟着张圆,果然,紧跟着接电话就在屏幕上闪了起来。 他连忙把手机拿起来,在它开始震动之前接听。 这么快。夏良说,他声音有点儿模糊,还带着外面乱叫的风声。 柳小满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方便出声?好在夏良猜到了,直接说:那你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了。 这还是除了樊以扬以外,第一次有同龄人在楼下等他。 柳小满没忍住用脑门儿顶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 夏良正从一辆车的后座上下来,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看起来料子有点儿硬的半长外套,柳小满说不上来款式,但是觉得挺酷的,还戴了顶黑色棒球帽和黑口罩,也抬头朝上看着。 他只知道柳小满家在这栋楼,不知道具体是哪,所以看得很随意,被风吹得眯着眼。 柳小满从鼻腔里匆匆嗯一声,赶紧把电话挂了。 蹑手蹑脚穿鞋出门的时候,他都快觉得自己是要离家出走,或是去参加什么不便示人的神秘活动。 车是夏良直接叫来的,没走,柳小满一下楼就被夏良推进车厢,司机油门一踩,接着朝目的地开。 他们已经到了。夏良靠在座椅上摁着手机说。 柳小满哦一声。 然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盯着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看。 路程不算远,中间夏良接了个电话,柳小满隔着一小段距离都能听见罗浩的大嗓门儿,背景音乐已经播起来了,都压不住他在那头操来操去的嚷嚷:你狗日的不先过来带着,我们两边跟他妈傻逼一样谁也不认识谁大眼瞪小眼不对等会儿,啊我想起来了,你小子是不是上回想关窗户夹死我那个? 啊?谁?王朝也大声地喊回去。 夏良笑了好几声才停,朝窗外看一眼,说了句:上桥了,再几分钟就到。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柳小满忍不住看他一眼,说:你每次挂电话都好干脆啊。 嗯?夏良掀掀眼皮看他,我习惯了。你喜欢先挂那以后就都留给你挂。 我不是柳小满张张嘴。 什么?夏良说。 没什么,当我没说吧。柳小满叹了口气。 夏良这话接的,搞得跟他是在要求什么一样。 出发前和在路上的时候都还好,等车真停下来,眼前就是目的地的时候,柳小满又忍不住开始紧张。 还不是一般的紧张,是比昨天他在班里瞎回忆过去时还紧张的紧张。 不然我还是他是真有点儿发怵,夏良已经下车绕过来,把他车门给拽开了,他还挨着半个屁股在后座上,吭吭哧哧地想打退堂鼓。 你怎么就跟个姑娘似的。夏良看他这可怜样儿,一点儿没留情,把柳小满从车厢里拉了出来。 为了防止他再想跑,还直接抬手把他揽在胳膊底下,操了一声,迎着风朝银河欢唱在的商场里走。 柳小满听着耳朵边儿猎猎的风声,只庆幸今天刮大风,出来逛街的人没那么多。 虽然现在也不少,但按着往年国庆的假期的架势,这会儿这种地方都该人山人海,别的不说,围观他们两个断臂少年冒寒风也要坚持来唱歌的路人都得有两圈。 他自己都快被他们的精神感动了。 进了商场,风声一下下去了,俩人都跟活过来半截儿一样,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帽子差点儿给我掀飞。夏良松开柳小满,把口罩拉下来兜着,又抬手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开始找电梯。 还看了眼柳小满:你别跑,也别丢了,跟着我。 柳小满又呼出口气。 这会儿了还跑,那确实是说不过去。 但走在这种地方,他也确实是别扭,不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学校熟悉的两点一线,陌生环境中陌生人直观的打量让他很紧绷。 夏良感觉到了。 他一直觉得柳小满是他长到现在这么大,在认识的差不多年龄的人之中,少见的坚强和坦然。 看来也不是。 不管断臂十年还是二十年,被迫失去的东西都永远成为了被动承受的生命之重,成了心里永远的一块短板。 哪怕一千次一万次、十年如一日地告诉自己别在乎别人怎么看,也没法真正做到,每到一个新的环境,这种心理建设就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建、坍塌、再重建。 这么瘦的身板。 夏良又回头看他一眼。 真不容易。 七拐八拐地跟着指示牌来到电梯间的位置,两人都没看见电梯在哪儿,夏良又往里走了几步,才发现电梯竟然藏在里面,门外被两个巨大的夹娃娃机给挡着了。 真他妈设计鬼才。 他调了半个身子出来推着门,想喊柳小满过来。 结果探头一看,柳小满还在外面盯着娃娃机看,用那种有点儿兴趣,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的目光。 他突然就有点儿张不开嘴了。 从小就只有一只手长大的小孩,一定一次也没试过这玩意儿。 虽然其实挺无聊的。 夏良在心里叹了一声,过去站在柳小满身后,问了句:想玩儿? 啊?柳小满的反应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被人发现了一样,差点儿弹起来,张嘴先否认:没有啊,我就看看。 夏良又一次险些被他顶着下巴,哎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迅速扫了眼夹娃娃机,看见了扫码付款。 他掏手机扫了扫。 你干嘛?柳小满盯着他,我真不玩儿。 我玩儿。夏良说。 他的左手在操控台上敲了一串节奏,研究了一下,这机子跟他以前玩过的那种不一样,有两个把手,一个横控一个竖控,再加一个确定钮,其实比一个遥控配一个按钮的模式更蠢,也更难抓。 我要我的右手。夏良自己攥着左边的遥控把,看了柳小满一眼,冲右边的遥控把抬了抬下巴。 柳小满只是看着他。 这玩意儿计时,想感动想开心待会儿再表达。夏良催他。 果然他一说完,音乐立马滴滴答答起来了。 柳小满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不是像夏良说的这样含有感动和开心的成分,他挺懵的,因为太突然了,也没个心理准备,莫名其妙就开了把抓娃娃给他。 但是 胸口热腾腾往外膨胀的东西,他也完全说不出是什么。 很充盈,很饱满,尤其在他握上另一个把手的瞬间,某个藏在心底深深处,从没好意思向任何人包括对爷爷和樊以扬也从没敢提过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小小心愿,就这么给实现了,他确实很没出息的感到了一丢丢的小雀跃。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0) 而帮他实现的人,竟然是夏良。 你那个是横的还是竖的?动一下。夏良几乎贴在他左耳朵边儿上说。 他俩一个左手一个右手,操控台又窄,要想配合好就得前后挨着,夏良比他高,架子也比他大,几乎是从侧后方把柳小满整个包在胸前。 但柳小满这会儿顾不上这点儿由于过近接触带来的不好意思,他用做数学题般的严谨操控着他的遥控把,一点点推到一个张牙舞爪的大章鱼上方。 想要这个?夏良笑了一声。 它长得好抓。柳小满也笑笑。 那就它。夏良又往前凑了点儿,看看角度,又调了一下。 催促音这会儿已经响起来了,再不摁下去,机械手自己就要往下掉。 差不多了,摁吧。夏良说。 我摁?柳小满看着靠近夏良手边的大红按钮。 快!夏良用下巴顶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柳小满朝他这边儿伸手的同时,机械手晃了一下,夏良眉心一跳,下意识也伸出了手,正好盖在柳小满手上,两只手同时按上了确定钮。 我他俩都想跟对方说话,一扭脸,柳小满的嘴唇从夏良的嘴角擦了过去。 恭喜!娃娃机里丁了当啷地爆出一声。 夏良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他们的张牙舞爪大章鱼竟然夹到了,已经被机械手从投递口扔了进去,正面容扭曲地卡在出口瞪着他们。 干什么。他挺平静地抬手背蹭了一下嘴角,重新盯着已经整个儿当机的柳小满。 柳小满:?! 第33章 柳小满是真愣了。 他甚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愣什么,反应过来从唇珠上迅速扩散开的嘶嘶啦啦的麻意是什么, 所触碰到的夏良稍稍带点儿温度的皮肤, 是具体的哪一块儿。 他跟夏良的嘴唇碰到一起了。 等这个认识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 柳小满看着眼前夏良的脸, 脑子里无比真实地嗡鸣了一声, 像过电一样,嘴唇那点儿麻意由点及面,迅速扩散到全身。 我没他连牙都麻了,说话还打了个磕碰,没干嘛。 下意识说完这话,他都想反手给自己一个嘴巴。 这种莫名的心虚是什么情况? 夏良估计也没想到他能蹦出句这个,目光高深莫测地又往他嘴唇上扫了一眼,带着点儿笑地哦了一声。 柳小满整张脸都快麻了。 他的手还按在操控钮上, 夏良把大章鱼从投递口里掏出来,戴帽子似地往他脑袋上一搁:你的战利品, 抱着吧。 柳小满赶紧抬手想拿下来, 跟夏良的手指碰到了一块儿。 这回没等他又做出什么反应,夏良已经把手抽出来,转身朝电梯口走了,还招呼他一声:走了。 柳小满抓着大章鱼看一眼, 偷偷平息了一下胡拱乱蹦的心跳, 赶紧跟上他。 电梯正好从楼上下来,一开门先出来一拨人,夏良把柳小满往旁边挡了挡, 等往外走的走干净,进去的人也都进全了,才推了一下柳小满,在他身后一块儿进了电梯。 银河欢唱在七楼,四五六全被摁了,一层一停,身边人挤挤挨挨,说说笑笑,柳小满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身边虽然都是人,但都离自己有八百米远,声音也都飘在半空中跟自己无关。 他脑子里持续着半放空的状态,只有肩头跟夏良手臂接触的地方是真切的,他随着夏良的动作或避或让,每一次挨得近了,都更紧张一点儿。 六楼是影院,一整个电梯几乎都往外挤,夏良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往旁边一拽,塞在身侧和电梯角的空间里,他感受到夏良从他额际扫过去的呼吸,喉咙一紧,差点儿连喘气儿都忘了。 你清醒一点儿,柳小满。 终于到了七楼,从电梯出来时他在心里吼自己。 刚才就是个意外,人家夏良都跟没事儿人一样,你在这儿一会儿发麻一会儿发电的给自己加什么戏? 吼完有没有用不知道,但他也确实没法继续紧张了。 一脚踏入银河欢唱所在的范畴,与楼下亮堂的商场相比,完全呈现另一种晦暗风格的灯光与音乐,以及里里外外或还在排号、或者已经出来的男男女女们直视过来的目光,让他迅速陷入了另一种对于未知的紧张。 服务员在门厅冲他微笑着九十度鞠躬的时候,他差点儿条件反射地给人回一个。 夏良跟他比起来就太自然了。 到了这种地方他像回自己家一样,服务员跟过来问话的时候都没多扫对方一眼,脚也没停,直接报了个房号,服务员往前两步走在他们前面,七扭八拐的把他们领到一扇嵌着暗色小玻璃窗的房间门前,又鞠躬嘟囔了句祝您享受欢唱时光还是什么,柳小满也没听清,他的注意力都被隔着门也能听见的鬼叫声吸引了。 夏良点了下头,推门之前又回头看了眼柳小满,冲他翘了翘嘴角,说:欢迎来到学渣的世界。 门推开,荒腔走板的音浪如同脱缰的野狗,直爆面门。 罗浩在唱死了都要爱,正飙到高潮,看见夏良进来,嗓子跟被人捏了一样猛地一转音,指着夏良就操了一声:你还舍得来啊! 其他人立马看了过来,李猛不知道从哪儿捞了支麦,兴奋地往下压罗浩的声音:你俩得喝啊! 拿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怎么着,麦克风特别刺耳地吱了一长声,包间里的人纷纷撇头哎一声。 几个人直接蹬桌子踩沙发地围过来要拉夏良去喝酒,柳小满就着五颜六色乱闪的光大概看了一眼,屋里大概小十来个人,除了李猛王朝余首他们,罗浩那边他竟然也有点儿印象,当时小球场上打球的几个人当中有两三个眼熟的。 除了男生,沙发那头点歌台旁边还有三四个女生,韩雪璧和他们班前排两个女生,其他披头散发影影绰绰的他就不认识了。 包间里还有两张大茶几,立麦前有一个小吧台,都摆上了几座小塔一样的盘子,还有桌游,女生那边果塔多点儿,其他全是酒塔,样式挺全,林林总总也不知道喝不喝得掉,地上滚着两听黑啤,也不知道是喝完的还是没开的。 韩雪璧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能待得住。 柳小满自己都惊讶脑子里冒出的头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给我良哥点歌!他个垃圾唱歌贼带感,能拉我几万分!罗浩热情得仿佛今天是他的生日,一手挥麦一手攥着瓶啤酒,还要扯着嗓子嚎。 谁跟你比都能拉你几万分。夏良从包围圈里出来,脱着外套说了句,今天我不唱,你独领风骚吧。 你赶紧拉倒啊,不唱你来干嘛来了?上次送夏良去医院的郭魏立马说,说完还挺小心地凑近看了眼夏良的胳膊,你手就能动了?脱个袖子这费劲抻的 不能,所以别招我。夏良看他一眼,再给我断一次,你们自己去门口拿胳膊怼灯柱。 不是,那夏良胳膊断着呢,他也不能喝啊。王朝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确实不能喝。余首说。 胳膊断也不影响你唱歌啊,你舌头也没断。罗浩执着地喊着。 疼,张不开嘴。夏良拨开他们,舒舒服服陷进沙发里靠着,看罗浩还想追过来叨叨,直接抬起腿往茶几边沿上一蹬,来的路上都失声了。 你走吧!走吧!李猛一脚踩上桌子冲他唱了一句。 包厢里都笑了。 柳小满摸了个靠门的沙发角悄么声儿地坐下。 这种场合跟他平时的生活太不挨着了,他进了门就不知道该干嘛,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该跟李猛说句生日快乐,看大伙儿似乎也没有提这茬的意思,一个个都闹得挺嗨。 李猛和罗浩他们虽然原本不认识,但既然凑到一块儿了,大家都差不多是同龄人,也没什么隔阂,很快就互相飙着歌玩儿了起来。 他看了眼夏良,夏良在他左边,大概隔着三个人的距离,虽然他说不唱也不喝,这会儿也没闲着刚坐下,郭魏就拎着瓶酒也在他左边坐下了,包厢里吵,罗浩又开始挑战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他俩脑袋挨得挺近,不知道在聊什么,郭魏也学着夏良那样踩着桌沿,看起来不像个短聊的架势。 果然不该过来。 柳小满反倒挺坦然地在心里想,之前想的那些都应验了。 正想着不然坐会儿就走吧,身边沙发往下一陷,李猛嚼着一牙大哈密瓜在他旁边四脚朝天地一坐,冲着他耳朵就喊了一声:我操!你也不说话,我就记得刚明明看见你进来了,乌漆嘛黑的找你半天! 柳小满揉揉耳朵,冲他笑了一下:我想着过会儿再找你。 什么?李猛喊回来。 我想柳小满清清嗓子,也把声音提了提,想过会儿再 啥?李猛跟个聋子一样一脸迷茫。 柳小满都不想说话了,废嗓子。 李猛估计也没想听清,他应该是已经喝了点儿,鼻子里都喷酒气儿,一张脸红扑扑的,看见柳小满手边那个大章鱼,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地一欠身够了过来。 送我的?他生怕柳小满也听不见他说话,抬手抱着柳小满的脑袋,把他耳朵往自己嘴边凑,挺高兴地喊了一大声。 啊?柳小满这次还真让他给喊懵了。 真不能怪李猛这么想,人家过生日,看见别人拎个别管什么东西过来了,肯定第一反应都是送自己的礼物。 要没问也就算了,这都直接张嘴问了,还亲亲热热地揽着他脖子呢,他都不好意思说不是。 这是他不由地又朝夏良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两人的目光竟然对上了。 郭魏依然还在说着话,夏良看着也在听,甚至还点了点头,但他的脸却是转向自己这个方向的,倒也没什么表情,就跟平常他们在班里对了个视线一样,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光怪陆离的环境,耳朵边炸着群魔乱舞的歌声,中间还隔着个喋喋不休的李猛。 这个不是,柳小满解释不来地产生了种被抓包的错觉,忙收回目光,特别不好意思地跟李猛道了个歉,这是我在楼下,抽奖,送的。 他撒了个谎,实在是没好意思跟李猛说实话,好像只要说了这是他跟夏良一块儿抓娃娃机抓到的,李猛就会连他们不小心碰到嘴唇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又想到这儿,柳小满觉得自己没喝酒脸也有点儿发烫。 我日,你还挺会合理规划啊!李猛都忍不住乐了,出来给我过个生日还抓紧半路上抽个奖,一点儿没耽误! 柳小满尴尬地咧咧嘴。 我回头给你补一个。他挺真诚地对李猛说。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准备充分,光琢磨着紧张了,来参加人家生日竟然也没想着带礼物来。 得了吧!李猛无所谓地摆摆手,他是真开心,开心得都不知道抓哪儿了,不敢拍柳小满的肩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我能这么轻松一天还都是你卷子的功劳!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去给你点首歌! 我不用,你快去唱吧。柳小满连忙说。 放心!我把你的歌往前调!李猛滤除不对马嘴地跟他比了个拇指,站起来去点歌台了。 柳小满把大章鱼塞回自己跟沙发之间,悄悄松了口气。 余光里,他感觉夏良又看向了自己这边。 柳小满真的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奇怪,让每个人都更加容易放肆。 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很黑,头顶还有随心所欲的彩灯。 可能是因为耳边能把人皮肤都撕裂的歌声。 也可能是因为空气中隐秘挥发着的麦芽酒精。 总之在这种环境里,如同有了掩体,也如同什么都可以展露,让人心里那点儿说不上来的小情绪,都乘以百倍的兴奋因子膨胀着,让他明明不敢在这时候再去看夏良,明明脑子里还在重播那个让他有点儿无措的嘴唇触碰,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转过了头。 他想看看夏良在看什么。 夏良果然在看他。 跟刚才的对视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郭魏说了什么好玩儿的话,夏良脸上带了点儿隐约的笑,一束白光从他脸上侧着扫过去,他脑袋向后抵在沙发靠背上,很轻松地微微抬着下巴看着柳小满,搭在腿上的左手手指冲他轻轻招了招。 过来。 夏良的眼神这么对他说。 第34章 柳小满朝夏良那边儿挪了挪,专门留心控制了点儿距离, 没敢让两人挨着。 怎么了?他问夏良。 你给我当右手, 离我那么远?夏良看着他说。 已经过近了。 柳小满在心里接了一句。 他不自在地耷拉下眼皮, 感觉自己短时间内都不敢再跟夏良这么近距离的对视。 再说夏良这话, 乍一听跟多有理似的, 其实从根儿上就不是个成立的命题。 但不管合不合理,就跟昨天夏良塞给他旧手机一样,只要在夏良痊愈之前,夏良的右手这个身份柳小满都得认。 他也挺愿意认的,这一刻。 在这种场合,能跟认识的人一块儿坐着他就觉得踏实,一个人实在是太不是味儿了。 你就是那个小残疾啊?我听过你,柳小满。郭魏从夏良腿上横过来, 手上还攥个酒瓶,边打量他边喊着, 上回都没细看, 罗浩说你跟夏良还是同桌? 嗯。柳小满点点头。 你怎么也不唱?你俩这同桌当的,还挺同化。郭魏笑了一声,从桌上捞了听啤酒往柳小满跟前儿一磕,那你喝吧!咱俩就当头回见了, 我叫郭魏, 以前跟罗浩夏良我们都一个班的哥们儿!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1) 谢谢,我不喝。柳小满连忙摇摇头。 不喝?郭魏看了眼夏良,不是, 那你俩来干嘛了?一左一右的合体啊? 他们平时说话都挺不讲究,什么玩笑都开,柳小满被罗浩烦过几回,基本已经麻木了,但这时候被他这么连珠炮一样连着问,还是直接词穷了,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夏良抬了一下腿,把郭魏给挡了回去:别逗我右手。 哎我可操了!郭魏乐了,一拍沙发往后挪挪屁股,抬手比了个框,跟小孩儿比划照相机似的,透过框看着夏良和柳小满:这哪是你右手啊,搞得跟人是你小媳妇儿一样!还护上了!怎么没见你护过我呢? 你丑。夏良说。 你狗日也发现了吧!罗浩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注到他们这边儿,怪叫着蹦过来蹲在郭魏旁边,撞他一下,跟你说了,他断个胳膊整个人都夏良变从良了,也不嫌憋得慌 说到这儿,罗浩的笑容突然猥琐起来,右手假装握着什么东西,做了个男生都懂的动作,对夏良眉飞色舞地说:您还缺右手么哥?我也能给你当,什么都能帮你干! 你他妈恶不恶心!郭魏笑着用肩膀把罗浩顶开了,用得着你?我良哥左手玩得溜着呢! 哦!半个包厢的人发出了然的怪笑。 没完了?夏良有点儿无语地看他们一眼,看不见女生都不想搭理你们? 听见没有?一个个活该单身的货!罗浩立马跟着骂。 哎,唱歌唱歌!郭魏喊了一声,到谁了? 还是个男女对唱,鱼头跟班长来吧!李猛起了个哄,班里几个人全跟着嚷了起来。 夏良叹了一声,伸手够自己的外套掏手机,一转头发现半天没吭声儿的柳小满,正在用眼角悄悄打量他。 还带着点儿没来及收的笑。 看什么?夏良问。 嗯?没什么。柳小满看他一眼,迅速把表情收好。 夏良一边眉毛扬了扬。 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他真的觉得,柳小满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明明嘴唇不小心碰一下都能愣半天,这会儿真听了点儿不着四六的话,他反倒挺坦然。 果然说到底还是男性本质。 刚才之所以懵了,是理所当然地觉得亲吻这种事儿得跟女生,所以懵。 撸管毕竟是男同胞之间的话题也可能是终于从蹭嘴唇那一轮惊讶里缓了过来所以听一耳朵就跟听了个笑话似的,没往自己身上想,也没当回事儿。 现在别人继续该唱的唱该闹的闹,一群人张牙舞爪的环境里,柳小满坐在沙发上自己跟自己琢磨着玩儿,侧脸安安静静的。 夏良看着他,就像看着那天在小球场边儿上追问他想说什么的柳小满一样,突然又想逗逗他。 用逗也不那么准确。 夏良身边围着的常年都是罗浩那样不着四六的狗孙子们,咋咋呼呼,一个赛着一个没皮没脸。 柳小满应该是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最安静的男生。 不管情绪还是表达,或者说性格,在这个人人嚣张、渴望表现的年龄段里,呈现一种罕见的温和。 没棱没刺。 甚至有些时候,比大多数女生还纯情。 让他没事儿就想撩拨他一下,想看看当某层窗户纸被戳开一个小眼儿,这纯情小男生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其实挺无聊的,他也说不明白柳小满怎么就给了他这种瘾头。 上一次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男生,还是在 思路卡了个带,夏良直接掐断,没继续往回想。 太模糊了,很多在当年懵懂的心绪,当时没弄懂,现在明白了,也不想挖得太明白,没有意义。 倒是柳小满,他联想了一下他简单到乏味的成长过程,成天嘴里就能念叨出的名字,好像也就一个樊以扬。 扬扬哥长。 扬扬哥短。 一个所有情绪都内敛安静的男孩,从几岁到现在十几岁,没个两三年都要二十了,所有抛却亲情以外的情感重心,全都架生在另一个亦兄亦友的扬扬哥身上。 跟在樊以扬屁股后面,只看着他,追随他。 还不能容许别人说一句樊以扬不好的话。 夏良脑子里闪现出每次跟柳小满说到他喜欢的扬扬哥,柳小满不好意思里带着无措的反应,那股想逗他的心情就又加了一层。 也太基了,柳小满。 基成这样了,竟然还问自己男人喜欢男人奇不奇怪。 如果刚才抓娃娃时一转脸亲上的人是樊以扬,不知道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夏良不由地想着。 说不定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快到饭点的时候,李猛开始准备转移阵地,他提前订好了桌,去楼下自助吃烤肉。 我就不去了。柳小满跟李猛说了一声,我爷不知道我出来玩儿,我得回家吃。 啊?这就走?李猛愣愣,你也没玩儿什么啊,歌没唱好歹吃点儿吧?蛋糕都没吃,用我手机给你爷打个电话? 不了,你们去吧。柳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想想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那你李猛抓抓头发,转头去看夏良。 给你叫个车。夏良把手机掏出来。 不用,柳小满连忙说,我自己出去打一辆就行。 你去吧,这个点在这打车,你得打到我们吃完下楼,正好能跟夏良一块儿回去。罗浩接了一句。 柳小满看他一眼,实在是不想说话。 打不着我还不能坐公交车? 叫上了。还得几分钟过来,先下去吧。夏良站起来把外套拿上,问了一句李猛饭店在几层,等会儿他直接上去。 这么快?柳小满愣愣,那我自己下去就行,你别去了。 你知道是哪辆?夏良看他一眼。 你倒是跟我说车牌号啊。 夏良已经拉开包间的门出去了,柳小满匆匆道了个别,一头雾水地赶紧跟上。 离开银河欢唱,商场明亮的灯光让柳小满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跟来的时候一样,在夏良身后跟着,进电梯出电梯,外面吹了一天的大风到了傍晚终于歇了口气,从商场的大转门出去,逛街吃饭的人也多了不少。 车停在马路对面,夏良对完车牌号,指给柳小满看:那辆,打双闪的白车,你上去坐着就行,到家直接下,不用给钱。 柳小满前面还点着头,听到最后一句,看了夏良一眼:那我回头把钱给你。 又拎了拎手里的大章鱼:还有抓这个的钱。 想想又加了句:还有来的时候的车钱。 你能不能夏良掏火机点烟的动作都停顿了,有点儿无奈地看他。 他本来想说能不能别这么一板一眼,想想就算说了柳小满也还是会算,转了个话头说:全算早饭里吧。 柳小满点了下头:也行。 不过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样?夏良接着说。 什么?柳小满问。 你占我那么大一便宜,怎么算?夏良问。 柳小满第一秒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明白过来占便宜是指什么以后,他整个人都愣了。 下意识看了眼夏良的嘴角,从那上面擦过时发着麻的触感,瞬间在唇瓣上又复苏了一遍。 他用半个下午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羞耻感,也咻地从脚板心直冲脑髓地爆了出来。 柳小满这次是真被夏良的不要脸给震惊了。 这种事! 难道不应该双方都假装从未发生过,逐渐淡忘,到死也带进棺材里埋起来么? 你,脸一红他就又开始嘴笨,面红耳赤地一脑袋乱麻,脱口说:怎么不说是你占我便宜? 哦。夏良没想到他能憋出这么一句,垂下眼皮笑了一声,还点点头,你想这么算也行。 我想?柳小满缓缓睁圆了眼。 那就我欠你一回。夏良说。 柳小满不想说话了,也不想问夏良是欠了他一回什么,多说多错,索性拎着他的大章鱼转身就要走。 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夏良在身后又说了句。 打电话不方便,虽然心里又憋又乱,他还是停下来有点儿犹豫地扭过头:发短信行么? 随你。夏良嘴角又往上勾了勾,靠着根路牌柱子看他。 柳小满心里一蹦,身侧有喇叭嘟地催了一声,他赶紧扭头走了。 上车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夏良还在对面看着自己。 但他没好意思再看回去,匆匆拉开车门上了后座,跟师傅确认了一下地址。 车开出去几米,他才把车窗往下摇了摇,被风刮得直眯眼也不敢关,直到脸上热度下去了,才悄悄呼出口气。 这一天过的。 什么跟什么。 到了家楼下,柳小满先跟司机道了声谢,问:车费是多少? 你手机上直接付就行。司机点了一下行程结束。 不是我叫的车,柳小满跟他解释,是我朋友,我想知道该给他多少钱。 司机啊地笑了一声:都是朋友了还这么客气,你给他二十三就行。 柳小满也笑笑,摸摸大章鱼和夏良的手机都在,推开车门下车。 下去的时候他还有点儿谨慎,怕被爷爷或者樊以扬看见,暗想刚才在路口就该让司机停下,走着过来。 好在今天风大,爷爷没在阳台晒太阳,一眼扫过去,路上也没有樊以扬的影子。 他匆匆走进楼道口。 小满?一只脚刚踏上楼梯,熟悉的声音从楼梯转角上传下来。 柳小满眉心一蹦。 生活对有的人而言,似乎就是完全构建在墨菲定律上的。 他心虚地抬起头,对上樊以扬直直望过来的目光。 第35章 樊以扬是来喊柳小满去家里吃饭的。 本来是这么个打算。 结果到了柳小满家里,柳小满不在, 只有小满爷爷在发明天要用的面, 看见樊以扬来问还诧异一下, 以为柳小满是去他家玩儿了。 没事儿, 爷, 可能跟同学出去了,樊以扬给他打了个下手,等了会儿,还是没等来人,心里大概也能想到八九分,我先回去,等我妈忙完我给你端点儿过来,家里今天酱了一锅排骨。 不用端, 你赶紧回去吧,爷爷连说带咳, 刚才对着面他没法咳, 一直憋着,这会儿胸腔里痒得厉害,咳得发疼,我这儿也没什么吃的, 就不留你了。 您歇着吧。樊以扬走到门口又犹豫一下, 回头问,不然我陪您去医院看看,抓点儿药。这回咳半个来月了, 不见好也不是个事儿。 今天风大。爷爷又摆摆手,言简意赅地拒绝。 类似的对话这两年三不五常就要来一次,老头儿省钱,坚持也没用,樊以扬点点头:那您多注点儿意。 下楼的时候他还在想,等柳小满高考完,可以买个手机送他当毕业礼物,不然像这样一句话没留胡跑出去,还真没地方找他。 刚这么想完,一辆车停在楼道口,柳小满从里面拎个什么东西下来了。 被他喊一声,还跟做了坏事儿被抓包一样,顿在楼道口不好意思地喊了声扬扬哥。 樊以扬望着他的眼睛,从楼梯上走下去。 没多高的十级楼梯里,他发现一件事儿 心里明白柳小满十有八九是出去玩儿了,跟目睹他真的背着自己跑出去玩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就像一只一直跟着他、只能靠他取暖的小狗,虽然他知道小狗早晚有一天会长大,长结实,会离开自己去觅食,但眼睁睁看着屁股后头的小狗拐个弯跑了,尾巴摇得还挺欢,这种心情实在没法跟欣慰之类的词语挂钩。 尽管他知道柳小满不是小狗,更不是自己的附属品。 但那个跟自己有小秘密的柳小满,确实又出现了。 出去玩儿了?到柳小满跟前,他停下来看了眼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一个章鱼型的布偶。 没吊牌没包装,一眼看过去都能感觉到的粗制滥造。 啊。柳小满点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把大章鱼拿起来给他看。 跟谁,你同学?樊以扬没接,只扫了一眼,又问。 李猛过生日。柳小满说,看他对大章鱼没什么兴趣,讪讪地把手放下,就是坐我前面的那个,你见过的。 樊以扬知道李猛,没说什么,笑了笑。 他这一笑,柳小满才觉得松了口气,生怕他又要问夏良去没去,赶紧转移话题说:你来找我么扬扬哥? 嗯,找你去吃排骨。樊以扬看着他,还想顺便看看你这次的卷子,光听你说成绩了,考的不错,为什么丢分也得找找原因。 那我柳小满不太敢说那我现在回来了,咱们上去吧。 樊以扬又不欠他的,好心好意来帮忙,自己不能总这么理所当然。 不然明天吧,明天你有空么扬扬哥?柳小满说。 你先上去吧,爷不知道你出去了,还以为你在我那儿。樊以扬抬手腕看看时间,我等会儿端过来点儿。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2) 行。柳小满点点头,又摇摇头,别折腾了扬扬哥,你跟叔叔阿姨好好吃,谢谢阿姨。 上去吧。樊以扬没接他的话,直接错开柳小满出去了。 扬扬哥不高兴。 柳小满在楼梯口愣了会儿。 虽然樊以扬什么都没说,也没表现,但他能感觉到。 不高兴也对。想想如果是自己亲亲热热地去找樊以扬,结果没找着人,回家路上遇上了,樊以扬也没个想跟自己多说几句话的意思,他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柳小满在心里叹了口气,认识这么多年,从小到大他都是跟在樊以扬身后走,情绪也一样,不由地就会被樊以扬影响,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 樊以扬不高兴,他一下子也觉得挺不得劲儿的。 看着樊以扬的背影消失在斜对楼,他才抬脚往楼上走。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没走两步,他又想到了夏良这句话。 如果情绪的影响是判断条件之一的话,那应该是算喜欢吧? 柳小满一脸纠结。 既然想到这话和夏良,他就没法不想到下午跟夏良乱七八糟那一蹭。 假如当时的人是樊以扬 脑海中的画面刚刚起了个型,柳小满就打个寒噤,匆匆把想象掐死。 也太别扭了。 到家,爷爷刚冲了袋板蓝根,正在凳子上歇着等凉。 又咳了?柳小满闻见板蓝根的味儿就问。 你出去了?扬扬刚来找你。爷爷没理他,反问了句。 我知道,我上楼见着他了,柳小满点点头,刚才跟樊以扬没好意思表现,现在对着爷爷一点儿顾忌都没有,他鞋都没脱完就把大章鱼往爷爷跟前儿一摆,带点儿眉飞色舞的小得意让爷爷看,我抓的! 你抓的?爷爷拿起来看看,笑了一声,你怎么抓? 我朋友帮我一块儿抓的。柳小满忽略那些有的没的,只把第一次体验娃娃机的小激动说给爷爷听。 爷爷听着,前面一直带着笑,后来看着柳小满随着比划动作空荡荡的左胳膊,胸口就一阵阵窝心的酸。 他的孙子从小就懂事,这些娃娃机,这机那机的,从来没跟他提过,童年光是遭罪,大了点儿,连个懒觉也没睡过,每天就是跟他摆摊、收摊、上学,除了樊以扬,也没人愿意带他玩儿。 再怎么懂事,说到底,就是个什么都没玩儿过的孩子。 你有新朋友了?爷爷噙着笑,边听边一口一口啜着板蓝根,等柳小满说完,只问了这一句。 柳小满对着这个问题又想了想,有点儿害羞地点点头:嗯。 他们应该算的上一句朋友了。 跟爷爷聊完,他带着大章鱼回房间,先在桌子上摆摆,桌上都是摞起来的书,放哪儿都碍事。 又在衣柜、床头都摆了一遍,最后放在了床头柜上,靠着墙,不会一抬手就碰着,每天也能看见。 盯着大章鱼又乐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跟夏良说了到家要发短信,赶紧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 我到家了。 四个字一个句号,他抠了能有一分钟,又捯饬了好几下才弄明白怎么选收件人。 发出去以后,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夏良没给他回。 站起来换了身睡衣,把手机弄亮再看一眼,还是没回。 没见过世面。 柳小满忍不住嘲了自己一声,把手机往枕头底下塞塞,拿上内裤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正好樊以扬又来送酱排骨,隔着浴室门跟他打了个招呼。 柳小满匆匆冲干净出来,人已经没了,餐桌上留了一小盆排骨,用个小铝盆扣着端来的,掀开都直冒热气儿。 也太多了,一小盆。他跑去厨房拿筷子出来夹了一块,好吃。 回头你再舀一盆米酒,给人送回去。爷爷交代他。 嗯。柳小满吃得直点头。 再回房间,他找了个小本子,一笔笔认真记上该补给夏良的早饭: 打车(232):6顿 大章鱼:1顿 换手机屏(约300):43顿 打石膏(约500):71顿 柳小满的笔头顿了顿。 这就121顿了。 一年才365天。 一杆子支明年了都。 手机在枕头底下很轻微地震了一下,柳小满有点儿发愁地过去掏出来看,心想要是再把借手机的钱给算上,那他估计得给夏良带早饭到高考的那一天。 不过一看到夏良回复的短信内容,他的心思瞬间从121顿早饭上散了个七七八八。 拍张章鱼给我 夏良是这么说的。 柳小满一脑袋浆糊地看着输入框。 旁边有个加号,进去点图片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第二条短信立马出现在屏幕上。 柳小满摁了两下,恍然大悟,把大章鱼捞过来,板板正正地摆在枕头上拍了张照片,给夏良发过去。 要它的照片干嘛? 留念? 刚把大章鱼摆回去,手机又连着震了两下。 账号:righthand,密码:6个1 微信,登吧 柳小满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会儿,才把账号密码都记下来,去手机界面上找微信。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打上去,摁上登录那一下,他甚至屏了一下呼吸。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好几条消息一个接一个涌了出来,顶在最上面的是李猛,他名字旁边有个小红点,上面显示的未读消息一眨眼就从4变成7。 往下依次还有王朝。 余首。 韩雪碧。 璧都给人打错了。 柳小满咧咧嘴。 甚至还有罗浩和郭魏他们。 最底下的头像叮咚跳了一下,弹到了最上面,这是一串没备注的英文名字,问他:上了么 夏良 柳小满打了两个字过去。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边的头像,就是刚才拍过去发给夏良的大章鱼。 聪明 对面回他。 柳小满握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下。 一股说不上来的开心从心里往外膨胀着,让他连心跳都激动起来。 他有微信了。 他看着这个微信的界面,看着界面里这些人,想象着他们坐在一起说着闹着笑着吃饭,然后一个个去加这个崭新微信号的好友,可能还叨叨唠唠的,那个画面让他觉得特别、特别的可爱。 这不仅是几个名字。 对于柳小满而言,这是一个新鲜的、从未拥有过的、属于他自己的小小世界。 是夏良创造给他的小世界。 第36章 两天半的假期,柳小满第一天玩儿了半天, 剩下的时间就跟平时一样, 该背书背书, 该刷题刷题。 樊以扬第二天晚上来给他讲卷子, 把这几天落下的英语听力给补上, 又一块儿做了会儿作业。 对听力答案的时候柳小满走了个小神,琢磨着现在夏良的旧手机在他这儿,那以后就算没有樊以扬,他也能自己找英语听力出来听。 想听多少听多少。 但是手机这个事儿他不敢让樊以扬知道。 他有自己的微信号了,也不敢让樊以扬知道。 这一点让他有点儿惆怅,曾经他一直以为,以后等他有了自己的手机,有了自己的各种通讯账号, 建立的第一个联系人都会是樊以扬。 草稿纸给我一张。樊以扬喊了他一声。 嗯?柳小满转头看他,樊以扬在做一道数学题, 头也没抬, 笔尖虚虚地在练习册上划拉着,亟待推算。 他赶紧把自己的草稿本翻开递过去。 笔尖一落在纸上就唰唰推出一长串公式,樊以扬手眼不停,思路几乎没有卡带, 柳小满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快见底了。樊以扬说。 柳小满知道他说的是草稿本, 笑了笑。 回头我再拿几本给你,答案导出来,樊以扬在上面画了个圈, 把笔搁下翻了翻柳小满的草稿本,我爸昨天刚从单位又带了一摞稿纸回来。 好。柳小满点点头。 把草稿纸打成本来用的习惯他也是跟樊以扬学的,一组组一页页跟着上课的进度走,草稿纠错二合一,遇上难题好题都打个星,考试前翻一遍,考到哪儿翻到哪儿,思路立马整得明明白白。 用完的草稿本标上号存起来,已经在桌角上靠墙堆起一小摞了。 他想到这些就朝桌角看一眼,目光还没切实落过去,余光里樊以扬翻本子的手停了下来。 这是夏良么?紧跟着,樊以扬就问了一句。 冷不丁听见夏良的名字,柳小满眉心一跳,赶紧凑过去看。 第一节 课,给点面子 幼稚 还真是夏良。 隔了一段时间再看他和夏良的这两句对话,柳小满有点儿想笑,抿抿嘴跟樊以扬解释:政治老师第一节 课说的话,当时夏良跟我借笔,随手划拉了一句。 他连笔都没有?樊以扬看着他。 柳小满没想到樊以扬的重点竟然落在了这儿,一瞬间不知道该接句什么。 其实该想到的,只要是跟夏良有关的话题,樊以扬从来都是这种态度。 在之前樊以扬表现出对夏良的反感,柳小满会听,也会自己琢磨琢磨,因为心里明白樊以扬都是为他好。 现在他依然明白,但是夏良他也熟悉了,虽然时间没有太久,可夏良这个人真的挺好的。 该说很好。 就冲那121顿早饭的由来,也非常好。 他其实很聪明,可能就是对上课没什么兴趣,这次考试他数学还挺高,也进步了。柳小满试图拯救一下夏良在樊以扬心中的形象。 樊以扬不喜欢夏良,他能避免提到夏良的地方就都不提,结果谁能想到翻个草稿纸都能翻出夏良的痕迹来。 以后还会更多。 柳小满有这种预感。 他不想以后跟夏良有关的事都只能瞒着樊以扬,他真的不明白樊以扬为什么能对夏良有这么大的意见。 学霸和学渣好像也不能算纯粹的学渣,夏良应该算不把学习当回事儿的那一挂之间的鸿沟,简直是不可逾越。 不止这方面。樊以扬倒是没揪着学习这点跟他论,他把草稿本合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现在也不怎么翘课,胳膊折了,架也没得打。柳小满赶紧接着说。 跟这些其实都没什么关系。樊以扬停下来看着他。 柳小满没再出声,跟他对视着。 反正你跟他尽量保持点儿距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想在背后乱说话。樊以扬说。 柳小满想让他说明白点儿,夏良有什么说不清楚需要保持距离的,结果还没等他张嘴,樊以扬又把手里的书往桌沿上一放,非常认真地看他:小满,你跟他不是一类人,我说过了。 樊以扬很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柳小满愣愣,慢慢哦了一声,突然什么也不想往下问了,捡起笔继续写作业。 假期最后一天,连一天也算不上,白天收拾收拾,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假期结束,他们得回学校上晚自习。 把柳小满放在学校门口,樊以扬算着课表跟他交代:最后一节课老赵要讲卷子,不出意外又要拖堂,今天我就不过去了,还在榕树底下等我吧。 知道了,柳小满点点头,放学见扬扬哥。 樊以扬跟他摆摆手。 到教室,班里人来的七七八八,七七八八里至少有七八成正在疯狂补作业。 我靠,爷爷!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真要喊你爷爷了!李猛一见了他就扑过来,直往下扒拉他书包带子。 你要抄么?柳小满被他扒得直晃,赶紧把书包摘下来搁在桌上。 我贡着!弄个微信给你,倒是看一眼,紧催催不来你!李猛仿佛一个土匪,招呼王朝一声,王朝连笔都没停,身子往后一转就抱走一半,李猛兜底儿一抄胳膊,搂走另外一半。 他们这一套合作行云流水,看得柳小满连话都说不出来,偷偷在袖口竖了一下大拇指。 今天没有听力,班里因为聚众补作业,反倒意外地多了点儿学习的氛围。 这么一想他简直觉得有点儿悲壮,一个学习氛围要靠抄作业来烘托的班 在这种悲壮的氛围里,柳小满把自己跟夏良的桌子板凳擦了擦,看看时间,把夏良桌斗里连背都懒得往回背的作业一本本掏出来,码在桌上等他过来补。 码完了他觉得不太现实,又从每科里挑出一项量少好抄的,摞成一小沓在桌角放着。 布置完这些,他开始背书。 尚梁山上课前来转了一圈,班里座位靠前排的一些还要点儿脸,意思意思把别人的作业收了收,后面这些连意思都懒得意思。 炸金花那哥儿仨里还有一个正在吃包子,一手往嘴里塞一手在本子上写,左右开弓,抬眼看见尚梁山在瞪他,还打了个招呼。 抄、抄、吃。尚梁山卷个纸筒,击鼓传花似的,一个脑袋一个脑袋敲过去,考完试放假在家都干嘛呢? 挨打。有人接了一句。 尚梁山嘟囔个脸,敲到柳小满这儿,他停下来例行一问:夏良呢? 柳小满例行摇头。 厕所。前面李猛和王朝俩人异口同声地接了句。 厕所、厕所!尚梁山给他俩一人敲了一下。 操,王朝在尚梁山走后摸摸脑袋小声嘟囔,条件反射了。 这一反射就反了快一整个晚自习。 第三节 课下课尚梁山又来了,看见夏良座位还是空的,故意问李猛和王朝:他还在厕所?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3) 他李猛刚撂笔,浑身松快得不得了,在椅子上瘫着,扭脸看着王朝。 回来了,又去了可能。王朝眼也不眨地说。 对。李猛点头,刚我还见他呢。 尚梁山冷哼一声,瞪着他们:那这厕所去得够久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需要解决点儿啥。王朝小声接话把儿。 周围几个男生嘿嘿一阵低笑。 毕竟左手不太方便。不知道谁瓮着嗓子又接了句。 谁说的,李猛做一本正经状,学那天在银河欢唱里郭魏的语气:我良哥左手贼溜! 靠窗这一小片的人全抽着肩膀闷头笑。 这话身为老师不那么好接,尚梁山显然还没这方面的经验,他干瞪了会儿眼,企图用眼神威压四方,也没压出什么效果,最后干巴巴的憋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上课,转身走了。 不过我听别班的说,上回还真有高三的在厕所李猛立马捅了王朝一肘子,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挺牛逼啊。王朝乐了,直接在厕所全过程就算了,要从教室一路挺过去,心理素质也是强悍。 我靠,李猛想着那画面,笑得直往下出溜,哪敢起来,不得老实抱个书在桌上趴着。 你这,王朝一下连声调都笑劈了,眉飞色舞地打量李猛,经验很丰富啊,不愧是名字里带猛的男人。 去你大爷!李猛撅着屁股扑过去,两个抄完作业一身轻松的二百五互相把对方脑袋往胳肢窝底下夹。 掐吧到预备铃打响,李猛满血复活地站起来蹦了蹦:厕所! 猛哥要去解决一下了,王朝跟着站起来,继续贫嘴,然后一进去遇见夏良了。 操!李猛又是一阵狂笑,转身掏了王朝一拳。 一起啊柳小满。他朝柳小满桌上拍了拍。 柳小满还在做题,嗯?一声摇摇头:我不去。 人得学习,你当都跟你似的,一天满脑子就那点儿几把事儿。王朝说。 满脑子你!李猛笑着骂他。 这个年龄的男生就是这么无聊,等他俩终于你一下我一下的从后门出去,柳小满一直拎着的一只耳朵才放下来,悄悄呼出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这几天总能听见夏良跟他的左手,嗯,的话题。 在唱歌的地方说说没觉得有什么,在窗明灯亮的教室里听这些,他脸皮莫名地有点儿发紧。 得亏走了,再说两句他脑子里都要出画面。 一口气刚吐完,身边凳子被人拉开,夏良长腿一跨坐了下来。 柳小满扭头看了眼时间。 是最后一节课没错。 你给我翻的?夏良朝桌上的练习和试卷们抬抬下巴。 都收了,你现在抄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柳小满看着他说。 无所谓,没打算交。夏良把卷子都塞回桌斗里,问前面空荡荡的座位,他俩呢? 去厕所了。柳小满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问完他觉得自己的表达不太准确,该说都现在了还过来干嘛。 刚从医院回来,夏良说着,转脸看他一眼,想我了? 柳小满特别想低头接着刷题,但是医院两个字死死抓住了他的神经,逼迫他看向夏良还缠着石膏的右胳膊。 怎么了?他问。 宠物医院,不是我。夏良说。 小锅?柳小满脱口而出:它胳膊又断了? 那也不能总断。夏良掏出手机点两下,带它去绝育了。 柳小满没养过宠物,这么些年养自己都没养明白,听见绝育这个词直接愣了:给猫绝育?它是母猫? 公猫。夏良调出张照片给他看,拆蛋手术。 照片是隔着玻璃门拍的,一间挺有模有样的小手术室,玻璃门上还贴着小猫小狗的大脑袋贴纸,里头有手术台和输氧管,小锅肚皮朝上眼歪嘴斜地躺着,医生拿着小刀还是小镊子之类的东西,动作定格在他对着小锅的蛋蛋捅咕划拉的那一刻。 柳小满看着就感觉裆底一阵冰凉。 它不疼啊?他震惊地问。 打麻醉了,睡一觉就完事儿。夏良把手机收回去。 猫是都要绝育么?柳小满又问。 也不是,看养的人怎么想。夏良说。 你怎么想的?柳小满说。 省事儿,夏良看着他,省的以后发了情满地乱尿。 柳小满想象了一下,还是觉得无法想象,那它醒了能受了么? 睡一觉睁眼,不仅胳膊没了,连蛋都没了。 这也太惨了。 你代入呢?夏良被他问笑了,目光往下一滑,落在柳小满裤裆的位置,吹了一小声逗鸟的口哨。 柳小满条件反射地夹了一下腿,想挡开他的目光。 哎。夏良不知道怎么就给逗乐了,左胳膊往窗台上一撑,指节顶着脑门看着他笑了半天。 还带藏的。 柳小满做完这动作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这种反应活像个被耍流氓的小丫头。 尤其被夏良一笑,他腿上的劲儿松开也不是不松也不是,耳朵尖儿烧得连太阳穴都跟着烫,直想伸手往夏良嘴上眼上都拍一巴掌。 还好意思笑,半个班的人都知道你左手玩得溜了。 第37章 夏良笑了会儿,保持着撑脑袋的动作看着柳小满没动。 柳小满不想搭理他, 上课铃响了, 他把最后一道刚写了半截的题给补完, 掏红笔出来准备对答案。 他是每天上下学随身要背着书包的学生, 笔记和练习册塞得多, 习惯了每次先把书收完,挎上包以后再把笔从包缝里竖着别进去。 没有笔袋,一只手拉拉关关的不方便,也没那么多笔要装。 本来没那么多,认识夏良以后,他现在养成了随手往包里多塞两根备用笔的习惯。 柳小满忍不住觑了眼夏良的桌斗,夏良长了双吃笔的手,每次从他这儿拿了笔, 过一阵子就不知道扔哪儿了,等再要用笔的时候也懒得找, 直接从他这儿再拿。 虽然他也没多少能用得到笔的时候。 如果保持这种状态到毕业那天, 像那种漫画小人儿一样,拎着夏良的脚脖子把他倒过来抖落抖落,肯定能抖出一地的笔。 脑子里刚胡想到这儿,他拎出来的红笔就磕了一下桌沿, 转着花儿地弹到了夏良那边, 还连带了另一根出来掉在地上。 我的笔。柳小满垂下胳膊捡笔,示意夏良把红笔递给他。 夏良本来捏起来给他就完了,可他看着柳小满朝他伸过来的手, 递笔的手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拇指把笔杆往手心里推了一截,用食指贴着笔递了过去。 做这动作的同时,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一块儿吃饭,桌上那些叔叔大爷老婶儿阿姨,没事儿就爱逗个小孩儿,让他捏个东西喂过来,趁机唆喽一下手指头。 小时候他最烦这些,觉得又脏又无聊。 现在他好像突然有点儿能理解这种事儿了,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真有点儿无聊,之前班里有郭魏罗浩他们瞎闹,一天想安静会儿都难,现在成天没什么事儿干,只能可着一个柳小满逗。 每回要么不逗,一逗就不想停,而且越逗越想逗,看他也不知道伸个手还个嘴,只能红着耳朵不好意思干生气的模样,他能消遣好一阵儿。 柳小满果然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地把夏良的手指跟笔杆一起攥进手里。 冷不丁碰到一只手,并且是夏良的手,他掌心挨了电似的一麻,差点儿把手甩出去。 夏良看着他怔愣一下,然后飞快地抽走了笔,握着笔杆假装什么也没碰到的样子,忍不住又想笑。 柳小满的手心跟他的人一样,又绵又软。 收回手后,他松松扣住被攥了一把的食指,拇指从指节上摩挲过去,配合着柳小满的反应,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拿起手机继续滑。 李猛和王朝一趟厕所去了半节课,回来的时候俩人袖筒里各藏了一袋卷面皮。 学校后门卖的,柳小满没吃过都知道,那是个神奇的小摊,不仅卖卷面皮还卖方便面,方便面是煮的那种,能卧荷包蛋,用塑料袋装着,每天隔着栅栏跟学生做交易。 也不知道是味道真的有多好,还是当代学生就是喜欢这种没事儿找刺激的经营模式,一到晚自习就有不少学生去买面皮吃方便面,后来把学校逼急了,专门装了个监控在那儿附近,没事儿突袭一下,截点儿学生逃课去吃面的照片发出来,让广大班主任自行认领。 哎,柳小满,李猛含着腰啃面皮,小声打断他的走神,我扬哥今晚还来么? 谁?柳小满愣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樊以扬,我樊神,我现在是他迷弟。李猛说。 你摸摸你脸。王朝跟他同一造型吃着,接了一句。 干嘛?李猛用手背蹭一下,粘油了? 摸摸还在不在。王朝说。 去你大爷,老子正经的,李猛伸脚要踹他,我跟我妈说了,我能进步全靠我后桌跟他的好基友樊神给我补课,我妈差点儿没押着我来给你俩披红挂彩嘶好辣! 柳小满: 这我得继续坚持啊,在樊神旁边儿多吸点儿学神之气,回去晚点儿我妈还能少念我几句。李猛灌了口可乐,叽里咕噜地说。 这番话太多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地方了,柳小满脑子里首当其冲心虚的一条竟然是他的好基友。 他不由地看了眼夏良。 夏良朝后靠在凳子上,长长地叠着腿在看手机,眼梢都没抬一下。 柳小满有点儿忿忿,全是因为夏良,本来基友这种已经用滥好几年的词儿,他以前就当好朋友来理解,现在他一只脚陷在是不是喜欢樊以扬的深渊里抽抽着,听个基友都心里一提。 他今天不过来。柳小满在那自我风雨雷电了会儿,还是只回答了主要问题。 李猛非常失望地操一声。 那你呢?还留么?他又充满希冀地问。 我也不柳小满思考了两秒。 操!李猛没等他说完,转回去继续吃面皮了。 离放学还有十分钟,班里已经彻底松懈下来,叽哩哇啦地做着迎接下课铃的准备。 夏良。柳小满犹豫一会儿,喊了夏良一声。 嗯。夏良滑着手机答应。 我能用你那个手机找英语听力么?柳小满说。 你会么?夏良撩眼皮看他一眼,九宫格都摁不明白。 我没吃过猪肉我还不能想想招儿闻个味儿么? 不跟你的扬扬哥一起听了?夏良说。 在家也想听。柳小满说。 过来,教你。夏良看一眼柳小满桌上听力书的封皮,在手机上摁了几下。 柳小满立马拖拖凳子坐过去点儿。 浏览器,这个,点进去你就直接搜,这种东西一搜就搜出来一堆,夏良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把手机朝柳小满怀里随便一扔,自己琢磨吧。 这就是教完了。 那我每次听的时候,都直接搜一下这个就行么?柳小满抓着手机问他。 嗯,行。夏良说。 不会跑吧?柳小满又问? 谁?夏良疑惑地看他。 就这个,搜出来的这些,不会没了吧?柳小满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指隔着一点空气,怕点错屏幕上什么东西,虚虚指着搜索出来的那一条条结果。 搜东西他还是会的,就是玩儿不转,他之前上电脑课还用学校电脑搜过历史题,但就是那一次他搜出来一个特别好的视频,纪录片,讲大航海时代,他还专门记了一下位置是在第几条,结果下一次上课还想去找,同样的位置,视频却变成了刘梅给刘星请家教,没想到老师竟然是她。 一般不会。夏良都佩服自己竟然听懂了柳小满想表达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把手机拿过来,随便打开一个网页给他示范:怕找不着你就收藏网址,点这儿,收藏,以后再想找它,直接从我的收藏里 拇指来到我的收藏上方,夏良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 嗯?柳小满还在旁边等着看他的收藏,抬眼看他。 你夏良欲言又止地扭过脸跟他对视。 太近了。 两人都产生了这种感觉。 在银河欢唱那次以后,这还是他俩又一次脸跟脸靠这么近,二人几乎是同时朝对方嘴唇看过去,又在看过去的同时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在半道上岔开了目光。 别收藏了,直接搜吧。夏良直接把手机锁屏,望着王朝的后脑勺清清嗓子说。 哦。柳小满眼睫毛老想颤,也不敢多问,拖着凳子朝自己那边儿挪。 没两分钟,放学铃终于打响了,班里跟狂蜂离巢一样,一个接一个拖着嗓子往外冲。 夏良推开桌子站起来,转身走了两步,一揣兜摸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4) 柳小满能感觉到夏良停了,但他没回头,忍不住默默地猜想夏良在干嘛,在看什么。 啪。 正想着,有东西从后方被抛了过来,越过他的头顶,力道正好地落在桌上。 一副耳机。 是夏良的耳机,白色的耳机线,两只耳塞,随着落下来的角度和惯力,其中一枚耳机还很缱绻地绕了一下他的笔尖。 柳小满愣了愣,转身去看夏良,可夏良扔完耳机直接就走了。 如果没有这耳机,柳小满可能还不会说找听力就去找听力。 本来这也只是最近一个想法,并不像背书和做题一样,是每天到了家就必须去做的事儿,是他的任务。 而且家里还有爷爷,他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外放。 可是有了耳机,这个小计划似乎一下就明晰了起来。 根本没有理由不去试试。 柳小满就像想画画的人得到了画笔,想吃饭的人拿到了筷子一样,更多的是得到一种内心的温暖与鼓励。 他回去的路上总想摸摸兜里夏良的耳机,手指头一缠上那些柔软的线圈,他就像被一只小手抓了一下心窝,泛起一阵阵描述不来的心痒。 跟樊以扬在家楼下分开,回到家,他陪爷爷把今天的剩菜都给打扫了,麻利地洗漱完就回房间做作业,想快点儿把剩下的都解决,戴耳机听听力。 本来以为自己会屁股长草似的坐不住,但是这么些年的习惯已经形成了本能,一开始做题,他整个人还是迅速进入状态。 等今天的任务都完成,时间也跟平时一样,将近十一点半。 拿着耳机爬上床,他先把短信电话和微信看了一遍,除了下午李猛发了十几条快来救我,别的都没什么消息。 他在夏良指给他的搜索引擎里找了几个网页,还找到了专门提供他们配套听力的网址,戴上耳机听见熟悉的前奏播放起来,简直觉得自己的听读能力都能立马飙升一个阶。 连着点了好几个播放,还爬起来又做了一套听力题,他心满意足地去了趟卫生间,爷爷已经睡了,他看了一遍窗门灯火,回来关灯上床。 手机还停留在刚才的网址上,在骤然黑下去的房间里亮得扎眼。 柳小满想起来夏良提了一半没说完的收藏,虽然网址他已经抄下来了,还是觉得有必要来一下。 必不必要无所谓,主要还是手痒。 毕竟这是夏良的手机,别的软件他还是不敢乱翻。 按照夏良教的那样,他先点了收藏的星星符号,然后倒去首页,找我的收藏。 一点开,除了最顶上是他刚才收藏的网址,下面还有很多旧的收藏,应该都是以前夏良用这个手机时留下的。 看看时间,有两三年了,应该还是初中。 柳小满大概扫了一眼,没怎么细看,他想起晚上在教室里,夏良在点开收藏之前的停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看到的收藏。 虽然眼下的这些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基本都是游戏和电影相关,页面底下还有几条英文的。 柳小满不由地看过去,几个显眼的单词一下映入了眼帘。 xxxGxy|po|rncom 嗯? 第38章 有些事儿呢,就是种无师自通的本能。 身为一个只在旧报亭摊上扫过几眼暴露杂志封面, 启蒙全靠生物书插图的少年, 这种不需要点开就足够明晃晃的信号, 实在是有点儿过于刺激了。 刺激到柳小满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发现了神秘网址在心跳, 还是因为神秘网址的主角是gay。 还是因为, 在夏良的手机里发现了这一切。 有那么两三秒,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想,他只是看着这些网址,心口怦怦怦怦的,一下比一下跳得快。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种突然窥探了别人隐私的感觉。 而且隐私的内容还这么的 不能看。 他把手机扣过来往枕边一搁,瞪了会儿黑洞洞的天花板, 可是瞪着瞪着, 他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划水似的在被单上划拉一下,又把手机握到了手里。 就看一眼。 柳小满脑子里囫囵地升起个模糊的念头。 尽管模棱两可, 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他还是有种被鼓舞了的坦然感。 握着手机翻了个身,他带着点儿说不上来的隐秘的刺激,动动拇指摁上那个收藏。 页面转过去,先弹出来一行字。 柳小满喉咙口下意识地一紧, 都不敢细看, 匆匆扫了一眼,跟着就愣了。 抱歉,您访问的域名已失效! 他返回, 又开了一遍,还是一样。 什么情况? 人的好奇心就是这么古怪,明明一开始还在犹豫纠结,想着只看一眼,毕竟没见识过,看见了就看见,看不见正好拉倒。 可是这一眼一旦没达成,心里反而执着起来,跟猫抓似的,越看不见越想看。 这时候对于这些网址的疑惑,已经跟夏良和内容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一种纯粹的好奇。 收藏里不止这一个porn,还有什么hub,甚至更露骨一些的。 柳小满换了一个,点进去。 这个倒是缓冲了一会儿,把他的心跳又吊起来,结果出来的提示还是失效。 到了第三个,柳小满看着那个漫长地缓冲小圆圈,紧张的情绪都被耗光了,还默默背了句文言文: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这么执着地想点开一个黄色网站 正反省着自己想直接退出,界面突然显示了出来。 一片片白花花的颜色,拧扭交缠着,弹进他的眼底。 柳小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突突了一下。 这是一个视频网站,内容不用说,一格格暂停的预览画面就像一扇扇窗口,把最直接的感官放大了无数倍,以一种毫无保留的姿态呈现出来。 很多甚至还是特写。 画面定格在让人瞠目的部位,乍一看像是在做菜,案板上的肉菜们连接着,用手和嘴,用他从来没想过的那个地方。 主角全部都是男人。 柳小满往下滑着,随着一格比一格更夸张的姿势睁圆了眼。 他以为自己会感到接受不了,至少也要觉得别扭。 但也许人在纯粹的视觉冲击面前真的就是纯粹的动物,看着这些男人和男人,他完全匀不出多余的脑子去思索,和震惊。 他鼓膜躁动着,只能听见自己不知何时逐渐加快的呼吸。 原来这就是做碍。 不知不觉滑到了网页底部,几幅动图猝不及防地弹跳出来。 动图,跟静止的画面,带给人的视觉体验那可太不一样了。 柳小满原本只是在混乱中有个这些都是难人的意识。 但当那些画面突然跟踩了电门似的动起来,那简直就跟直接跨过屏幕,直接一杆子杵到他眼前没什么区别。 他有点儿惊慌地挪开目光,旁边的却更夸张好像一双筷子劈了个大叉,叉着一尾刚捕上来的活鱼,鱼身还在随着节奏一上一下的蹦哒。 在晃荡的活鱼底下,还有另一尾活力很惊人的鱼。 柳小满突然觉得某个不可想象的地方一阵发酸。 这也太 平时偶尔上个火,方便的时候都又干又辣,把人折腾够呛了,真的能 不对。 他赶紧住脑,把网页滑上去。 这种事怎么能往自己身上瞎琢磨。 抱着想证明一定不可能这么轻松的自我暗示,他犹豫半天,初衷从就看一眼,变成了就点开一个视频看一眼。 摁上那个准备开始的暂停符号时,他手心都在出汗发烫。 这是他在一片让人不敢下眼的画面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视频,封面只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在拥抱,高的从背后抱着矮的,两人都眉清目秀,并且都好好穿着衣服,应该色不到哪儿去。 画面开始还带了点儿柔和清新的音乐,矮个儿伴着音乐在一片阳光透亮的落地窗旁整理橱柜,还挺温馨,柳小满觉得跟他预想的程度差不多。 接着,高个儿从楼梯上下来了,看到矮个儿后笑了笑,也没说话,放轻脚步朝他走过去,从身后一把搂住了矮个儿的腰。 封面就是这儿。 柳小满呼吸加快,接着往下看。 矮个儿被吓一跳,边扭头边想说话,结果脖子刚转一半儿,高个儿就从后面把脑袋伸过来,直接吻住了他的嘴。 矮个儿嘿一声笑了,往后抬起一条胳膊勾着高个儿的脖子,开始回应。 吻得柔情蜜意。 吻得啧啧有声。 柳小满听着耳机里接吻不停的口水声,还有不知道高个儿还是矮个儿被掐了肋巴条一样的哼哼声,脸皮一阵发麻。 这姿势让他忍不住想起了上次跟夏良那意外的一亲。 声音太清晰了,直往耳朵眼儿里钻,他怀疑爷爷都能听见,有点儿不自在地摘掉一边耳机。 摘耳机的时候,手机边缘碰到脸颊,他才发觉自己的脸已经烫成猪头了。 再看屏幕,那二位终于不再执着于接吻,高个儿依然从后面扣着矮个儿,嘴唇顺着矮个儿的脸颊滑下去,一寸一寸的,朝他脖子和肩窝里啃。 应该挺痒的,矮个儿闭着眼睛总想缩起来,靠在高个儿怀里歪歪扭扭的笑。 不是正常的笑,是被挠了痒痒一样,从鼻腔里发出来的赖赖唧唧的笑。 柳小满想象一下这种感觉,喉咙口跟着发痒,他用脚后跟搓了搓床单,又翻个身夹着腿躺着。 等痒到脖子窝那块儿,高个儿的手开始不老实。 这些视频总能让柳小满联想到做菜。 高个儿如同在揉面团,劲儿不小,一下比一下有力,是那种想把面摁进案板里的搓法。 当他搓到下边儿,一把攥住什么地方捏在掌心里,柳小满不受控地一抽。 面团也像抻着了一样,一仰脖子啊出了声,随着高个儿的动作往后仰。 被很蛮横地撞了一下。 柳小满忽然从尾巴骨窜起一身鸡皮疙瘩,慌张地一把扣上了手机。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知道高个儿又做了什么,矮个儿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也一点点变得沙哑又粘稠。 眼睛骤然从高亮的屏幕转向黑暗,只能看到成片模糊又混沌的黑。 柳小满闭上眼,又睁开,又闭上眼。 最后他近乎无奈地扯了几节纸巾,把脸埋进枕头,躬起身子,伸手朝薄毯底下探过去。 甩不开。 夏良的脸自从刚才随着接吻的画面冒出来,就不讲道理地一直缠绕在脑海里,并且总试图跟视频里的高个儿合二为一。 肯定因为这是夏良的手机。 夏良原来会看这些东西。 夏良竟然可能更喜欢男人。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怪不得那么自然地问他喜不喜欢樊以扬。 怪不得被他不小心亲了一下嘴角,也没表现出无法忍受的样子。 怪不得 出来的时候,柳小满绷直了脚背。 这不是他第一次自己跟自己玩儿,但却是他第一次感到膝窝发软。 小满,你跟他不是一类人,我说过了。 刺激与发泄过后,困劲儿就上来了。 他迷迷瞪瞪地模糊起来,心跳还在急促地继续。 恍惚中,他恍然大悟地想,怪不得樊以扬会这么说。 第二天清晨,柳小满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 所谓的懒觉也没懒到哪儿去,爷爷见他到了平时该起床的点儿没起来,没舍得喊他,自己忙忙叨叨地先把东西往楼下搬。 弯腰抬板子的时候力道没使对,估计哪儿被被抻着了,肋窝猛地一疼,膝盖重重点在水泥地上撑了一下,才没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 老喽。 爷爷在心里叹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扶着墙站起来。 柳小满在梦里蹬了一下腿。 常年的稳定作息让他都不用看时间,半只眼还在睡意中朦胧着,意识就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睡过头了。 顶着一颗厚重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他瞄了眼床头的小闹钟,五点十八。 比平常多睡了小二十分钟 上一次睡这么熟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起来。 掀开毯子准备下床,望着自己微微顶起来的裤衩,他猛地想起来昨晚为什么晚睡,顿时一点儿也不瞌睡了。 手淫误人啊。 柳小满蔫头耷脑地在心里嘟囔,想到手淫的内容,以及等会儿还要去学校见到这个内容,他郁闷地啊了一声,臊得脚趾头抓地,浑身恨不得再一头扎回枕头上。 闷死拉倒。 别上学了。 小黄片是真害人。 飞快地套上衣服,站起来弯腰叠被拽床单时,他从枕头底下拽出还连着手机的耳机。 昨天睡得太快了,都忘了摘耳机,现在耳朵骨都硌得慌。 摁了摁屏幕,他想赶紧把浏览器关上。 结果手机没亮。 柳小满心里咔嚓降下一道惊雷,第一反应全是曾经听电脑课老师说过的黄色病毒。 完了他心虚地望着手机。 他别是用夏良的手机看黄片,给人看中毒了。 第39章 短暂的失智过后,柳小满合理分析了一下, 觉得跟中毒比起来, 没电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从夏良那儿把手机拿回来到现在, 还没充过电。 要真看个小黄片就能中毒, 那这手机早该被毒死了。 他从床头柜里把充电器拿出来, 当时夏良连着手机一块儿把充电器拿给他,他还觉得自己应该用不着,又不可能真拿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瞎玩瞎用。 结果谁能想到第一次充电竟然来得这么快,还是因为黄片看多了。 接上充电器,手机很快地亮起充电的图标,柳小满把充电线从大章鱼后面绕过去,重新把手机藏在枕头底下,收拾收拾出门下楼。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5) 爷爷在楼下已经忙活起来了, 柳小满喊了声爷,凑过去揪了个塑料袋。 昨天睡晚了?爷爷看他一眼。 啊。柳小满眼睛眨巴着在早点摊上乱瞟, 不好意思跟爷爷对视, 抓了两个茶叶蛋。 他总觉得爷爷有一双庙里神佛的眼睛,什么都能看出来。 柳小满想象了一下,万一被他看见自己孙子半夜看黄片,内容还是两个男人, 老爷子指不定都能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 早上起得晚, 忙起来的时间就短,柳小满没觉得自己帮着扯了几个袋子找了几份零钱,樊以扬就跨在自行车上来到了跟前儿。 他匆匆装了两份早饭跟爷爷告别, 跨上自行车。 人一旦做了点儿不好意思的事儿,那就看谁都容易胡想联翩。 在车后座上随着路障晃荡着腿,他看着跟往常一样清爽利索的樊以扬,今天心里想的竟然是:不知道樊以扬在撸的时候,都看什么东西。 估计就是些大长腿女明星之类的直男标配。 不过凭他对樊以扬的了解,他扬扬哥应该会比较喜欢看起来清纯脱俗一些的,太艳太俗的那种都不行,跟樊以扬不是一个风格。 想到这儿,他突然质疑了自己一秒。 樊以扬不会没看过吧? 印象中他就没听樊以扬说过什么跟女生有关的话题。 别说女生了,其他男生喜欢玩儿的那些游戏篮球这这那那的兴趣,樊以扬都没怎么提过。 他总觉得樊以扬满脑子都是学习,自制力在十年前就甩出了同龄人两条街。 扬扬哥。柳小满没忍住喊他。 嗯?樊以扬没回头,答应一声。 你是不是,柳小满想了想怎么表达,最后还是采用了个委婉的说法,没谈过恋爱? 我谈没谈过你还不知道?樊以扬笑了。 万一呢。柳小满也笑笑,你也没提过。 怎么突然问这个?樊以扬说。 没怎么,就突然想到了,柳小满说,我们班体委喜欢我们班长,还挺明显的,我想想你好像也没喜欢过谁。 你是喜欢上谁了?校门口到了,樊以扬停车下来,转头看他,眼睛里带了点儿促狭。 啊?柳小满一愣,看着樊以扬。 怎么问一圈子反倒问到了自己身上了? 昨晚视频里那些画面乱七八糟地在脑子里转,夏良的脸竟然还裹在其中,他忙摇头:没有。 夏良从家里出来,顺着胡同往下一抬头,罗浩在前面不远处晃荡。 他吹了声口哨。 操!罗浩听着声儿就直接回头蹦了蹦,我还寻思这个点你指定起不来,都没敢找你。 夏良走下去,罗浩本来想撞撞他肩膀,肩头都提起来了,看一眼夏良的胳膊也没敢撞,又放下,继续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没睡? 跑步。夏良说。 什么?罗浩愣了,有病啊? 啊,夏良挺认同地点点头,大概有吧。 罗浩盯着他,心想这人是疯了啊。 弄明白是尚梁山的主意过后,他又骂了一声:妈的,憨批班主任都一个德性。 老猪又搞你了?夏良说。 我他妈都服了他了,让我一大早班里罚站去,早读前看不见我就打电话让我妈过去替我站,狗玩意儿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罗浩说。 夏良笑了,老猪是他之前班的班主任,上课教东西都不错,治学生混子也是一把好手,使的都是这种看着不痛不痒,但能把人烦死的阴招,他属于不怎么能被拿住的那种学生,不怕记过也不怕叫家长,在老猪班里的时候也没占着好儿。 尚梁山这样没什么手段又爱讲情怀的班主任,老猪一只手能打十个。 你又怎么惹他了。夏良说。 我还真没敢招他最近,知道他一开学就等着抓典型呢,罗浩郁闷地踢飞一颗小石子,我就没写国庆作业,他狗日的就这么整我,也不说让我补,就让我一大早过去罚站,站一天,还要给我做个牌儿让我拿着我没写完作业被班里赶出来了,真逗! 就你自己?夏良笑着问。 那不能,罗浩摇摇头,郭魏小胖几个孙子今天得跟我站一排,我们就是高三楼最傻逼的风景线。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横着胳膊肘捅咕夏良:要不跟我回去站会儿?多无聊啊你们班。 还挺客气。夏良扫他一眼。 罗浩嗤嗤地笑了半路。 到学校门口卖煎饼的摊子前,他停下来买饭,问夏良:吃什么?我请你。 有人带。夏良拒绝了,掏手机看了眼时间。 靠,黄慧还追你呢?罗浩扫着摊子上的二维码,又勾头喊老板:两个肠两个蛋,不要香菜。 谁?夏良没听清。 咱能不这么渣么?罗浩把钱付了,扭头冲夏良叹气,十班那个,上学期不天天给你买饭么,上午饭下午水晚上饮料的,中元节送你个巧克力,你不要,完还给人气哭了。 哦。夏良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个人,但没有罗浩说得那么夸张,有一阵子总想给他送吃的,他都给拒了,没当回事儿,也没兴趣。 感情是在追人。 这么个追法儿也就能追个饭桶。 但这都不是罗浩这段话里吸引他的重点。 那是中元节么?他看着罗浩,你闲着没事儿过中元? 不是么?罗浩一脸痴呆,张嘴忘词,不就七月半那个情人节么?中什么来着就在嘴边儿,农历的! 中考。夏良说。 中你大爷!罗浩笑着要伸手擂他。 这个时间学生多,都在买饭,校门口几个摊子全是一圈摞一圈,夏良嫌烦,说句走了,抬腿就朝校门走。 你不等我啊?罗浩踮着脚朝周围看,想找个熟人搭伴儿,结果熟人还没看见,先看见了柳小满。 哎,夏良,他朝夏良背上拍拍,你小同桌。 夏良顺着罗浩手指的方向转头看了一眼,是柳小满,不过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樊以扬,二人在卖鸡蛋灌饼的摊子前面有说有笑,推着辆傻逼自行车。 其实吧,我每次看见樊神骑车驮着小残疾上学放学的,罗浩抄着胳膊抖着腿,笑着往对面看,都有种以前改革开放还是什么玩儿那阵,上岗工人驮着媳妇儿去上班的感觉。 自己抖还不过瘾,他还要问夏良:是不是?有没有? 夏良看他。 看什么?罗浩说。 看你什么时候瞎的。夏良说。 说完他又走了,罗浩啊?一声,在原地边等他的煎饼边搓眼角:说的什么几把眼屎没扣干净? 考试加上放假,有一阵子没跑步,重新恢复晨跑,班里人都有点儿不情不愿。 尚梁山准时准点地抱着胳膊来操场点人,班里六十多人,能有二十多个迟到。 看看你们什么样子。他站在跑道边儿上皱着眉毛,懒散,怠惰,一点儿朝气都没有。 谁早起跑步还能起得心花怒放啊。底下有人接了句。 有一个起头的,其他人立马开始附和:是啊,别跑了,拉倒吧! 安静!尚梁山喊了一声。 不年不节的跑什么跑有人没及时刹住嘴,尚梁山瞪过去,班里东倒西歪地一通乐。 刚开学,还想过节?尚梁山哼了一声,下一个节等冬天吧。 不说有运动会么老师,会呢?没假放开运动会也行啊。有人问。 运动会延期了,十月底。尚梁山说,也没见你们多想运动。 啊班里又拖着嗓子喊。 运动会运不运动不重要,主要是每年一搞运动会就不上课,搞个两三天,比放假还自在。 不然你们都收不了心,一个比一个散漫。尚梁山不跟他们废话了,朝余首摆摆手,喊号子开跑。 大队人马拖拖拉拉地跑走,跑道边儿上就剩下柳小满和夏良两个半残。 尚梁山盯着他们看了会儿,突然有点儿想笑。 一左一右的。 你俩他清清嗓子,挺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能跑么? 柳小满没说话,转转眼珠看了眼夏良。 他倒是能,但是尚梁山一直让他和夏良一块儿跑,两个人跑习惯了以后,一个人感觉特傻,也没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夏良看着尚梁山。 你能来,这份精神我已经很感动了。尚梁山木着脸。 哎。夏良叹了口气,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转脸看着旁边。 柳小满耷下眼皮,用鞋尖踢了踢地。 他从刚才在操场上看见夏良以后,就有点儿不太敢跟他对视。 昨天晚上甚至在见到夏良之前他除了对于夏良疑似性取向的微微吃惊、一点点好奇,以及偷偷翻了别人手机,还借机撸了一把的不好意思以外,对于面对夏良这个人本身,他其实都没怎么思考。 他把昨天稀里糊涂的钙片体验,当成青春期合理的躁动。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青春期的男生见个墙洞都能硬,看头干净点儿的母猪都眉清目秀。 小黄片就是小黄片,不管主角男的女的是人是猪,氛围黄到那儿了,谁看谁都能幻想,都能被刺激起来。 至于夏良的面孔会混迹其中,他跟樊以扬闲扯的时候专门分出一条神经来思考了一下,纯粹就是上次那意外一亲的副作用。 以及他是戴着夏良的耳机,用夏良的手机在看夏良收藏的小黄片,里外里全是一个人,那想不代入一下都难。 结果他排解得挺好,光天化日底下两人的目光一对上,昨天夜里那点儿说不明白也见不得光的热度,腾一下全烧开了,烧成一锅浆糊在脑袋里咕嘟着。 四舍五入,等于他想着自己同桌撸了一手。 现在站在活生生的夏良旁边,柳小满有点儿想抱头。 算怎么回事儿啊 柳小满自己在那儿咕嘟,夏良也没个想带伤运动一下的意思,尚梁山在旁边踱了两步,突然挺有兴致地哎了一声。 两人一块儿望向他。 看见尚梁山眼里放光,他俩又同时心里一咯噔。 不怕体育老师当班主任,就怕当了班主任以后想一出是一出。 不然这样,反正你俩也不想跑,那就练练走吧,尚梁山果然又想到了新的点子,自己还挺满意,卖了个关子才说出后半句:两人三足。 第40章 这个词儿一出来,夏良看着尚梁山认真的脸, 差点儿烦得笑出来。 您教师资格证买的吧。他拎起书包就要走, 体育界知道你管两人三足叫运动么? 你等会儿。尚梁山也没指望夏良多积极, 直接问柳小满:有兴趣么? 柳小满没等他问完就飞快地回答:没有。 尚梁山: 夏良这下是真笑了, 看了柳小满一眼。 今天还挺坚决, 一点儿都没犹豫。 你玩儿过么?尚梁山不死心地接着问,挺有意思的。 我真柳小满摇摇头,没兴趣。 他没玩儿过,但是他小时候体育课上见过别人玩儿,摔成什么模样的都有,没觉出意思来,只觉得特别傻。 哪怕这些都不论,单只是让现在的他去跟夏良贴腿挨肩地挤在一块儿, 他都觉得不太行。 尚梁山又去看夏良,夏良掏出手机划拉着。 他叹了口气, 抱起胳膊朝跑道上看, 悠悠地拖着嗓子:让你们运运动,难得跟干嘛一样。 能走了么。夏良说。 尚梁山摆摆手,对这俩身心俱残的学生了无激情。 柳小满跟在夏良屁股后面,维持着照旧的距离。 快经过食堂的时候, 夏良问了句:今天带的什么? 嗯?柳小满正飘着脑子神游, 什么? 脑子。夏良停下来回头看他。 柳小满也停下来,看了夏良一眼,眼神下意识就往旁边飘开。 夏良跟着他飘过去。 柳小满再飘开。 夏良抬了抬眉毛。 我脸上有刀?割你的眼?他对柳小满说。 柳小满眼皮一跳, 只能跟夏良对视着,又被夏良这句话逗得有点儿想笑,他觉得自己像是有毛病,明明挺别扭的,还是没憋住嘴角往上拱,赶紧偏头笑了一下。 他一笑,夏良也笑笑,没继续跟他扯,转身继续往教室走。 其他同学还在操场跑步,班里空荡荡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更把班里衬托得无比安静,拉凳子推桌子的动静都显得很大。 柳小满在位置上坐好,先摸摸兜,把耳机拿出来,放在夏良桌上。 不听听力了?夏良靠在凳子上摁着手机,用眼角扫了扫,问。 我也不一天到晚的听,放我这儿不怎么用得上。柳小满说。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6) 听歌,看电影,怎么都能用。夏良把耳机扔回他桌上,拿着吧。 柳小满听见看电影就心一虚,瞟了一眼夏良问他:那你呢? 我有多的。夏良说。 柳小满哦一声,意意思思地把耳机从桌上拽下来,重新收好。 然后他打开书包,把带给夏良的早饭掏出来递过去:给。 夏良伸手接的时候,碰到了柳小满的手。 这次他不是存心的,就是纯粹的没细看,离得近了,指节磕指节。 结果柳小满的反应比昨天还大,好像不是碰到一根手指,是碰了颗大头钉,挨扎一样就把手扬开了。 夏良差点儿没拎住袋子。 怎么了你?他看着柳小满。 静电。柳小满搓搓拇指,也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烦人,不好意思地绷着下巴颌儿。 这个天哪来的静电? 夏良没说话,又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心理暗示有关,这一天柳小满越想让自己跟平常一样,就越控制不住往不该想的东西上想。 上午有两节连堂的地理课,夏良趴在桌上补觉,柳小满记着记着笔记,看他一眼,脑子里噔地弹出来一条网址。 跟着就往外弹画面。 这也太完蛋了。 他有点儿心烦地在草稿纸上画了两道,画着画着又忍不住想:夏良现在在用的手机里肯定也收藏了那些网址。 有些人表面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手机里全是 思路在男人和男人上紧急刹车,地理老师说了个大考点,柳小满赶紧记上。 在一堆关键词为生态、排泄物、循环的知识点里,他又想到,如果夏良真的喜欢男的,那他每次去厕所,尤其是尿尿的时候,旁边如果站着人,会不会 刚想到这儿,夏良突然醒了,也不知道是睡醒了还是鼻子哪儿进毛了,坐起来打了个喷嚏。 柳小满后脑勺的头发差点儿立起来,做贼心虚地埋着头,把一句话连着写了两遍。 第几节课了。夏良皱着眉毛轻声说。 柳小满没看他,飞快地吐出句三。 到了傍晚,李猛拎着扫把来拍桌子,柳小满才想起来今天又轮到他们值日。 今天你俩倒垃圾啊!去楼后的路上李猛就说,我俩冤大头倒一个月了,这次我得主抓全面。 他说个话,手里的扫把荡来荡去,一会儿扛着一会儿拖着,夏良被他舞得心烦,拉开距离在后面走着:你先抓好扫把。 靠。李猛笑了一声,王朝也懒得理他,在前面拎着桶,他就凑到柳小满旁边挤他一下,哎,柳小满。 嗯?柳小满看他一眼。 没事,就感觉你今天好像没怎么说话,李猛勾着脑袋看他,情绪不是那么的激昂。 柳小满对着这个词陷入沉思,开始反省自己平时是有多激昂。 有么?他感受一下,还好。 没有么?李猛扭头喊了声夏良,说:你觉没觉得你同桌今天话特别少? 柳小满支支耳朵。 你觉没觉得你今天问题特别多。夏良看着他。 何止今天。王朝接了一句。 靠!李猛又骂一遍,摆摆手,关心你们都多余! 不用李猛说,夏良也觉得今天的柳小满不太对劲。 不应该用不太,应该说很不对劲。 平时他逗柳小满,柳小满会不好意思,也会躲,逗狠了的情况下,还会小半个钟不想搭理他,喊他就耳朵红。 但那都是在他逗了柳小满的前提下。 今天别说逗了,话都没说几句,他跟柳小满说话,也会理,但就是哪哪儿都透着股不太情愿。 要说是因为上次亲那一口不好意思,那这跨度也太长了。 而且昨天还好好的。 想到昨天,夏良望着柳小满的后脑勺沉思了两秒。 逗过火了? 柳小满没想那么多,他还挺不舒服的,心里明明很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脑子也从昨晚就在暗示自己要理性,要开放,男人和男人而已、看着男人和男人想着男人解决了一下而已、一看夏良就想到这些而已都不算什么。 其实真让他说,他都说不清具体是因为哪一条而不自在。 可能每条都有那么点儿,情绪这个东西本来就滚雪球一样,东堆堆西垒垒,就成了老大一团,梗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么想着,柳小满不禁又感慨,欲望这个东西真是太现实了,起兴的时候什么这那的情绪都让道,一完事儿,全涌出来了。 李猛和王朝那边速度快,柳小满刚把自己负责的这一小片垃圾扫成一小堆,他俩已经把自己那边的垃圾倒完,甩着桶往回走。 快猜猜我们看见了什么!李猛还离着十米远就喊。 柳小满正要去拿簸箕,听见他说话扭头看一眼,再伸手,夏良已经把簸箕拿走了。 他没好意思跟过去等着要,站在原地无所事事地答应一声李猛:什么? 鱼头!和韩雪璧!李猛仿佛鬼子进村,贼头贼脑地雀跃着,在倒垃圾那块儿呢! 他们学校的垃圾点在后门,挨着小操场,用一小片银杏树隔开。 挺烦人的构建,那一小片银杏树到了秋天特别好看,很多小情侣下了晚自习喜欢朝那儿扎,偏偏转过去就是个垃圾点。 啊,柳小满对于余首和韩雪璧之间发生点儿什么青春故事毫不意外,等着李猛的下文:然后呢? 也不知道是吵架还是告白,韩雪璧看着还挺王朝在旁边思索一下用词,激动的。 鱼头跟她一姑娘能吵个什么架,李猛冲王朝做无语状,是不是傻? 那我看她也没个喜悦的意思啊?跟要哭似的。王朝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 我靠,李猛灵机一动,难不成是她跟鱼头表白?被拒了? 不能吧。柳小满忍不住说。 余首对韩雪璧有意思,傻子都能看出来。 不知道,咱也不敢过去听。李猛搓搓手,八卦得没边儿了,等会儿回班里我问问余首,一大意他俩就是咱们班第一对儿。 你真是王朝摇摇头,叹了口气。 只要不上课,对什么都一头破劲。 柳小满笑了一下,看夏良差不多往簸箕里扫完了,他拎着垃圾桶过去。 给我吧,我拿上去,省得你们倒完还得跑回来捡。李猛等他们把垃圾都磕进垃圾桶,直接把四个人的扫把和簸箕都拿走,还眉飞色舞地交代,别忘了看看他俩还在不在! 说完又犹豫了一下:不然我跟你们一块儿再去一趟? 夏良把垃圾桶往他跟前一踢。 走了走了。李猛立马转身。 今天垃圾不算多,柳小满去抓把手,夏良没说什么,跟他一左一右地拎起来,朝垃圾点过去。 中间柳小满停了一下,他手劲儿用反了,从把手外面往里提,胳膊拧得慌,只能停下来重新拎。 行么你。夏良说。 行。柳小满点点头。 去看猫么。夏良又说,他没提时间,只看着柳小满。 柳小满犹豫一下,想到小锅被摘了蛋,他还挺好奇的,但是想想要跟夏良共处一室 不了吧,他摇摇头,说完怕夏良觉出什么,又补了句,也没放假,没时间去,回头有空了再去。 嗯。夏良没再说话。 到垃圾点,柳小满专门朝银杏树小林子看了一眼,没看见韩雪璧和余首他俩,只觉得银杏树开始想泛黄了,挺好看。 垃圾点由两个大垃圾箱组成,食堂的垃圾不往这边送,基本上全是卷子叶子,不是盛夏,也不算多脏。 他俩把垃圾桶扥上去往里倒,夏良朝柳小满小腿上踢踢,让他起开,自己把倒完的空桶拎下来。 柳小满张张嘴想说什么,夏良看他一眼,他又闭上了。 往回走的路上,夏良在后面,柳小满在前面,他几乎习惯了跟在夏良身后走,这么一换还有点儿不习惯。 也不知道夏良在看他哪儿。 这个想法一出现,柳小满差点儿同手同脚。 别动。夏良突然在后面说了句。 柳小满脚一刹,听见垃圾桶被放下的声音,回头正对上夏良朝他伸过来的手。 他条件反射地退了半步。 夏良的手没停,从他耳朵旁边擦过去,在后肩上拈下来一片碎纸。 柳小满是真不好意思了,耳朵尖也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夏良手上的热气,还是在自行发烫,他偏着脸欲盖弥彰的往肩膀上够了够,小声嘟囔:什么时候粘上的 你躲我?然而夏良没给他掩盖的机会,直视着他的眼睛,很直接地问。 第41章 简简单单三个字,直击面门地砸过来, 硬是给柳小满听出了点儿心惊肉跳的意思。 他看着夏良, 眼睛睁得溜圆, 死活没想到夏良不仅感觉到了, 还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什么人啊 我承认是当然不可能承认的, 柳小满麻头胀脑地否认,没有。 夏良歪歪脖子看着他,也没说话,又往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过来,两人就真的挨得有点儿太近了。 他没有夏良高,还矮了不止半头,眼皮一耷拉,眼前瞬间就被夏良的胸口挡了个瓷瓷实实。 柳小满逼着自己没往后缩, 硬着头皮在原地挺着。 没有么?夏良在他天灵感顶上发问。 柳小满处在一个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的状态上, 已经觉得相当难了, 被夏良这么一逼,顿时有种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全被看得明明白白的窘迫感。 窘迫到了头,就有点儿憋屈。 不是没躲么。他闷着脑袋说。 哦。夏良在他头顶答应一声,嗓子里带了点儿笑。 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夏良笑, 柳小满耳朵根儿无端地发痒, 又难以自控地歪着头想躲。 想躲的同时,又有点儿想抬头看看夏良现在的表情。 然而他脑袋刚要抬起来,一只手从上方扣下来, 夏良没让他抬头,松松摁着他。 不喜欢的事儿,你说,别躲。夏良的声音不高,还一贯地有点儿沙,但是落在耳朵眼儿里,每个字都很清晰. 说了我肯定不再招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当你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说。 说完,他还晃晃手底的脑袋:有么? 柳小满在他手底下愣了会儿才回神,感觉现在的姿势和氛围都很说不上来,心口跳得像有狗在撵,犹豫着点了点头。 说。夏良这才把手拿开。 柳小满抬头看他一眼:你没洗手。 夏良: 刚还摸了垃圾桶。柳小满接着说完后半句。 夏良看着他,都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怎么着了,忍无可忍地伸手往他脸上掐了一把。 还不是可着一边儿掐,是拇指食指一张,直接夹着柳小满两边脸颊,把他掐成个鸭子嘴的掐法儿。 受着吧你。他就这么掐着柳小满的脸摇了摇,心情愉快地撒开手走了。 桶!柳小满把脸揉得通红,瞪着夏良喊了一声。 自己拎。夏良头也没回地说。 柳小满错过了最佳的开口机会,后面就没机会再张过嘴。 虽然当时他就算想开口,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 怎么说呢? 我用你手机看了你收藏的网址里的小黄片,看见了一堆男的。 还看硬了。 还撸了一把。 然后看见你我就不自在。 根本就不是个能张嘴的事儿。 再退一步,就算他说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夏良依旧还得在他身边坐着,他依旧看见夏良就满脑子废料。 只能慢慢习惯。 夏良倒是真的没再管柳小满躲不躲他。 他既然问了,柳小满既然没说,那就证明还是没什么所谓。 至少能证明柳小满并不反感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甚至还挺愿意适应。 一个人愿意去适应另一个人的触碰。 这个思路很容易让人发散到某种更加朦胧的角度。 夏良没让自己往深了想,在与柳小满越来越熟悉的同桌过程里,依然没事儿就想逗逗他。 现在逗起柳小满,他比之前还觉得有意思。 现在的柳小满,处于一个禁逗又不禁逗的奇妙节点上。 反应比之前大,却又会主动把各种反应都压下去。 有点儿像他之前抓小锅去打疫苗,明明小锅已经躲开了,在院子里谨慎地转一圈,还是要回来挨着他。 你来我往逗逗闹闹,时间转眼就又到了月底。 尚梁山之前说延期的运动会都快被学生们忘了,学校冷不丁定下了日子,开始拉横幅做宣传,各班瞬间从半死不活的学期中段躁动起来。 柳小满再去银杏树林旁边倒垃圾时,叶子已经全黄了,金灿灿地挂了满树。 秋天要来了。 他恍然意识到。 他们这里春秋短,冬夏长,秋天每年来打个飘儿,冬天就也不远了。 他在脑子里自动播起的运动进行曲,和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中,想到爷爷越来越不灵便的手脚、咳起来没个头儿的肺、还有那些臃肿难穿的衣服。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7) 是最难熬的季节。 能报名的尽量都报名,尚梁山拿着运动会相关的通知卷成筒,在讲台上大力鼓吹,动员全世界,不想运动的,报志愿者也可以,体验一下。 都什么项目啊老师?有人举着手喊。 基本上都有,尚梁山把纸筒抖开抽出一张,念了几个项目,让韩雪璧上讲台来贴在黑板边上。 她跟余首,怎么也没动静呢?李猛看着韩雪璧脑袋后面高高竖起的马尾辫,晃着凳子小声说了句。 能有什么动静。王朝在桌斗里打着游戏,头也没抬,你不说我都忘了。 你能记住个蛋!李猛呲儿他,扭头想喊柳小满。 柳小满难得地没刷题,撑着腮帮子在发呆。 李猛看了一眼,以为他在琢磨运动会的事儿,惊讶地问:你不是想去当志愿者吧? 柳小满被他喊得一愣:什么志愿者? 我就说你不能这么想不开,凑这热闹,李猛嘟囔着,索性就话论话换了个话题,哎一声说:出去玩儿啊? 王朝,他捅咕捅咕王朝,又喊夏良,夏良!运动会出去玩儿? 夏良正在回消息,罗浩和郭魏也在算着运动会逃课去玩儿,他从屏幕上撩眼皮扫了李猛一眼:去哪儿。 李猛一脸呆滞地想了想,眼睛突地一亮:邻市? 你快上一边儿吧。王朝都听不下去了,踢了李猛一脚,早晚自习还得上,就上下午的时间,还邻市,你怎么不去天上飞? 我也得会飞啊!李猛踢回去。 你学!王朝又踢了一脚。 他俩开始踢来踢去,还踢出了乐子,边踢笑得停不下来。 柳小满对去哪儿玩,玩儿什么,都没兴趣,有点儿惫怠地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 他脸冲着外,目光本来是无意识地飘散在窗户上,往下一滑,对上夏良的侧脸,有点儿出神地看了会儿。 夏良长得好看。 柳小满在形容人的长相方面整不出什么花词儿,笼统地就是个好看或者不好看的区别,有点儿像看小猫小狗,或者路边商店里的小玩意儿,一眼看过去只有客观的可爱或者不可爱。 但说是这么说,跟大多数可爱的猫猫狗狗比起来,一眼看过去能达到好看的男生并不算多见。 要么油头要么油脸。 樊以扬属于好看的那一挂,夏良也是,可两人也不是一样的好看。 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在于 正神游到这儿,夏良转过脸看他一眼。 柳小满被他黑黝黝的眼珠一盯,跟睡醒了似的清醒过来,他眼皮往下一耷拉,想转头冲着另一边趴。 躲。夏良说。 柳小满一颗脑袋要转不转地梗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坐起来,摸摸耳朵。 这也不算躲。 他在心里想。 充其量就是个很正常的不好意思。 累了?夏良问他,柳小满的自律基本达到了自虐的地步,除了午休,他基本没见他往桌子上趴过。 何况尚梁山还在教室里看着。 没有。柳小满摇摇头。 他没觉得累,就是对班里正叽叽喳喳讨论的运动会提不起兴趣。 跟着班里去晨跑还好说,让他去参加运动会,想都不用想,绝对不可能。 而且运动会期间,尤其开闭幕式,是必须要去看的,他不想看,也不想跑出去玩,就想在教室安安静静地待着,背书刷题,也待不成。 一想到到时要在操场上顶着太阳熬,他就有点儿惆怅。 在这样一个全校乐道,但是独独跟他无关的氛围里,他觉得自己像个惰性分子,跟全班人拉开了一道烦闷的鸿沟。 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格格不入。 夏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他又嫌班里太吵,做不下去题,随口说了句:没心思就别做了。 什么?柳小满没听懂。 题。夏良说。 柳小满看一眼摊开以后半天没进度的练习册,和这阵子总是忍不住乱画的草稿本,笑着哦一声。 想了想,他问夏良:运动会你去么? 去干嘛,两人三足?夏良还在滑着手机,手机里罗浩他们在抱怨高三运动会不给假,除了开幕式和报了项目的,其他时间和其他人,都得老老实实在教室上课,老猪要查人头,算好的又包机又包夜全白给。 爽么 那边消息刷半天了,他打了两个字发过去。 爽他妈飞球起! 郭魏迅速回。 两天不上课,除了回家睡觉都不知道干嘛 夏良又发了句。 郭魏飞快地发了一串表情包出来。 已经可以了,还没有哪个高二的敢这么刺激社会你浩哥 罗浩跟着回。 夏良笑了笑,从郭魏新发出来的表情包里挑两个点了收藏,锁上屏幕把手机扔桌斗里。 什么两人三足柳小满还在旁边跟他解释着,就开幕式,在操场傻坐着看的那天。 夏良想不起来自己有过被迫傻坐在操场上看开幕式的经历,不知道去年开运动会时去哪儿了。 但是柳小满的意思他听得明白。 你是不是不想去操场,不能回教室,也不敢回家。他直接问。 柳小满被他一句不敢回家噎了半天,想反驳却又驳不出什么,他确实不想让爷爷觉得他该上课不上课,瞬间在惆怅的心情上又增添了一丢丢的无奈。 家都不敢回,自己也太惨了点。 没有不敢回家,想归想,辩解还是要辩解的,柳小满坚持说,我就是不想去那个开幕式。 想让我带你逃课?夏良说。 柳小满还真没这么想,他就是没话找话地问问夏良去不去,单纯地问问而已。 我回家睡觉,没等他否认,夏良又望着他要笑不笑地加了句:你想跟我回家? 柳小满瞪着夏良,简直被他越来越坦荡的不要脸给惊呆了。 同时,脑子里的废料们又被睡觉和回家这两个关键词触发,一阵翻涌。 一翻涌,他又开始说不出话来。 还没从笨嘴拙舌的状态中解脱,李猛半个身子唿地从前座旋转过来,兴奋地朝夏良桌上拍了一巴掌:好啊! 第42章 开幕式那天,柳小满从楼道里刚迈出去一条腿, 就被冷风打着旋儿地抽了个嘴巴子。 他嘶一声缩了缩脖子, 把校服拉链拉到顶掖着, 怎么看这个发毛的阴天都不像个能开运动会的天气。 樊以扬蹬着自行车过来时也加了件外套, 柳小满正蹲在老柳早点的招牌底下码压脚石, 听见车铃铛回头喊了句:等我一下扬扬哥。 今天风大,樊以扬下车帮他码石头,同时对小满爷爷说,爷,差不多就收了吧。 说冷就冷起来了。爷爷摇着头叹了一声。 去学校的路上有不少学生都没料到今天会降温,一个二个穿着短袖,一道风刮过来就恨不能弹着走。 还有很多穿着统一的班服,三五成群地你挽我我挽你, 挨挨挤挤地互相挡风。 是冷空气来了么?柳小满跨上自行车后座看着他们,问樊以扬。 不应该, 有点儿太早了, 应该就是想下雨。樊以扬想想,但是这么一降温,流感肯定是要来了。 又一股冷风打过来灌进脖子里,柳小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同时暗暗地有点儿期盼下雨, 刮风阴天都不会对开幕式造成什么影响,但只要下了雨,那什么幕也没得开。 你们班定了么?樊以扬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班服问。 没有。柳小满抓着他的外套下摆, 在自行车后座上张着眼到处看,虽然天气状况实在不乐观,大多数人看起来还是美滋滋喜洋洋的,没有被影响心情。 本来班主任想给我们定,结果他选的图拿到班里放,同学们都说太丑了。柳小满说着没忍住笑了一声,后来说让班长定,搞了好几天,最后好像时间来不及了,就直接算了。 你们怎么天天跟一窝蜂似的,樊以扬也笑了,有点儿无语,从上到下干点儿什么都没一点儿魄力。 柳小满心里倾向认同樊以扬的观点,本来没定成班服他没觉得有什么,运动会开个幕而已,多花一件衣服钱怎么想想都不值当,班里能把校服都规规矩矩穿得齐整利索,从视觉上来看就不错了。 现在看着别的班得着装和准备,比较起来,尚梁山真像是要带着他们去操场逛个大街。 但好歹是自己现在正待着的班,耳朵边儿每天三令五申的集体荣誉感,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儿。 于是他没接话,把话头折回去问樊以扬:你们呢,扬扬哥? 我们什么?樊以扬放慢速度绕过一块路障,班服还是运动会? 你们能参加?柳小满奇怪地问,不是说高三的只能去看个开幕式么? 是啊,樊以扬答应一声,所以也没定班服,要按班主任的意思,开幕式都不想让我们去看,耽误时间。 这话听起来也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 柳小满一直觉得樊以扬他们这种重点班的班主任都没什么仪式感,什么集体活动都参加得像打仗,压缩一切能压缩的时间给学习,没什么人情味儿。 但是切合实际想想,高三也确实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仪式感和人情味儿。 尚梁山就是太有仪式感了。 柳小满想象了一下到了高三,尚梁山还为了定班服参加运动会开幕式这种事儿磨叨好几天,真挺让人没法接受的。 到学校门口,樊以扬把柳小满放下来,专门交代了他一句:你白天没什么事儿就别回家了,我那边正常上课,没法送你。 嗯,我本来也不回家。柳小满点点头,答应下来。 边说着,他边想起那天夏良说的话。 当时李猛听话听一半儿,一句话直接自行捕捉理解成去我家。 他回头的时候连去夏良家干嘛都想好了,兴致勃勃地边说边比划:你家是不是没人啊夏良?能打游戏么?或者我带桌游过去,到时候点个外卖,直接拉窗帘看片儿也行啊! 什么片儿?夏良把他当神经病,没搭理,王朝跟着来了精神。 两人扯着扯着不知道又扯到了什么不宜宣扬的片儿,凑着脑袋眉飞色舞地小声叽叽,尚梁山很快地也开始继续说别的话题,正好柳小满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玩笑,有关回家的话题就那么过去了。 其实想一想,如果他是个双臂健全,哪哪儿都健康的正常人,李猛所描述的那种一小堆同学聚在随便谁家里,没什么顾忌地吃吃喝喝玩玩游戏,也挺舒服的。 像小时候他去樊以扬家里玩儿一样,那时候都小,没什么学习上的压力,樊以扬也愿意带他玩儿,拿本故事书放张动画片的碟片,两人就能消磨一下午。 这么一回忆,柳小满都有点儿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再去樊以扬家里长时间的泡着。 应该就是上了中学以后。 虽然他仍很喜欢跟樊以扬待在一块儿,但高一个年级到底是存在着高一级的距离,爱好、眼界、想法,很多小时候没在意的东西,都在无形中被拉开了。 而且他大了以后,知道了美丑,知道了掩藏自卑,在樊以扬家里漫长地暴露残肢,自己也很别扭。 不知道以后樊以扬成家了,有了爱人和孩子,自跟他的关系还能不能维持得住。 柳小满突然想到。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有个不嫌弃他的残缺,愿意跟他一起生活的人出现。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熟练地不让自己继续往下发散。 可能是天气和季节明显要转凉了的缘故,最近他总容易发呆胡想。 想这些是最没有意思的,也没有意义。 他穿过今天处处洋溢着轻松气息的校门,朝自己班级所在的教学楼走去。 对于任何一个肢体健全的人来说理所当然的憧憬,对他而言,都是不切实际、只能祈盼有人瞎了眼的幻梦。 开幕式早上十点才举行,早读和前两节课照上,操场里外都要布置,所以今天不用跑操。 柳小满从楼梯口迈上二楼,远远地就看见尚梁山在教室后门背着手站着。 今天倒没冲着班里,他站在走廊边儿上,冲着操场那边观望。 柳小满顺着他的视角望过去,运动会的横幅都快被风从钟楼上扯飞了。 取消吧。 他在心里祷告。 为了防止尚梁山再想到什么惊人的点子带他去做,他没敢从后门走,直接在前门就埋头进了班里。 李猛已经到了,他搞得像小学生春游,柳小满还没走到座位上,先被他一把拽过去,拉开书包给柳小满展示。 看!他抖索着包里的大纸盒,一脸夸张,这可是我的传家之宝!以后得继承给我儿子玩儿。 啊?柳小满一头雾水地看看他,做不出评价来。 你没玩过桌游?李猛问。 柳小满摇摇头:没有。 李猛很惊诧地嗯?!一声,好像桌游是九年制义务教育里的必修课,没玩过桌游等同于没上过学一样,比柳小满没手机没微信没去唱过歌还让人不敢置信。 柳小满平静地看着他点点头:嗯。 那没事,李猛反应过来他是个残疾,抓抓脑袋,玩儿狼人杀也行。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8) 柳小满也没玩儿过狼人杀。 但他俩都没把这当作一回事儿。 柳小满心想反正也不可能真凑成一堆去夏良家里玩儿,对这些也没有丁点儿兴趣。 李猛心想反正什么都不会也能现学,世上有死学学不会的人,还没见过死玩玩不溜的人。 班里人基本到齐以后,尚梁山又进来讲了一遍开幕式的流程与注意事项。 听见广播里开始放歌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准备下楼排队了。尚梁山指了一下鱼头和韩雪璧,就按咱们跑操的队列,跟在11班后面,顺着操场溜达一圈就行,你们负责整队带队,我有别的工作要负责,你们不要给我添乱。 班里闹哄哄地答应。 柳小满看了眼夏良的座位。 夏良还没来,桌上是空的,柳小满头一次有点儿希望他能准点来上课,赶在他们班入场之前到也行。 不然像尚梁山说的那样,按照跑操时的队列来排,他只能一个人缀在班队最后面,从全校师生眼前晃着空袖筒子路过。 越想那个画面,他越觉得不舒服,越想让夏良赶紧过来,别真在家里睡一天。 等到第一节 课下课了,夏良还是没来,柳小满已经从不舒服,发展为极度的不舒服。 班里其他同学已经抻胳膊动腿地等着广播出去了,班里吱哇乱叫,嘈杂得让人心烦,柳小满自暴自弃地在心里想:其实他就不出去,在教室里坐着刷题,尚梁山也不能对他怎么样,顶多拉出去说几句,讲点儿集体荣誉感的大道理。 可想是这么想,也许他骨子里就彻底是个逆来顺受,循规蹈矩的人,不敢脱离大部队,跟班主任对着来。 广播里运动会专属音乐一扬起来,班里的同学们像泄洪一样往外涌,李猛王朝他们回头招呼他一声,柳小满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站了起来。 夏良依然没来。 丢人就丢人吧,也不是丢一年两年了。 磨蹭成班里最后一个人,他才从教室后门走出去。 走廊里乌乌泱泱,全是因为不用上课而雀跃的学生。 柳小满雀跃不起来,心情跟走廊外的天色差不了多少,他顺着人流走到楼梯口,一只脚已经迈出去准备往下走了,有人从身后握住了他的胳膊。 力气还不小,不是个手滑扶一把的意思。 柳小满生怕踩歪了从楼梯上滚下去,忙收回脚,惊讶地回过头,对上了夏良那双暗沉沉的黑眼仁儿。 弯着的,带了点儿弧度。 带你逃个课。夏良没说二话,把他从人潮里拽了出去。 柳小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体验了一次逃课。 逃得太轻松了,也不是在上课,用逃课这个词儿都牵强。 他从看见夏良的瞬间就基本没再来得及思考,喉咙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在跳,跟心脏的频率全然一致,敲得颅腔胸腔里都只剩下这个节奏。 跟着夏良从另一头人少的楼梯走下去,他们在喜气欢实的循环背景音乐里穿越全校学生,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夏良,他俩都没管,直接走到学校后门,传达室的老头儿不知道干嘛去了,夏良推着一下柳小满,两人就这么没人管没人问,直直溜溜地从学校里走了出来。 柳小满扭头又看一眼校门,突然觉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 明明刚才他还七死八活地在准备下楼排队,现在就出来了。 运动员进行曲还在播着,但听起来跟他已然隔了一层距离,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儿。 不用去操场上现眼了。 确定了这件事,柳小满很舒畅地松了口气,风还在一阵阵地吹,但这时候挨吹他都觉得清新。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看着夏良问。 刚到。夏良带着他往前走,正好看见你顶着张受气包的脸要下去。 柳小满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跟着他,回手指指空无一人的传达室:你平时就这么逃课? 这逃课的成本也太低了,他以为少说也得爬个墙翻个狗洞什么的。 老头儿每天这个点去吃饭。夏良朝操场的某个方向抬了一下下巴,具体是朝哪儿指柳小满也没看明白,平时从那边翻。 手断了也能翻?柳小满惊了,挺认真地问。 不能。夏良也挺认真地回答他,手断以后只能爬狗洞。 柳小满: 真的假的。 他就那么一想,现在还真有学校需要爬狗洞? 逃课也是有歧视链的,高一只能翻狗洞,高二翻墙,高三了才有资格走传达室。夏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手都断了,当然直接打成最底层。 柳小满再听不出来他在胡扯就是个二百五,没忍住乐了。 这会儿他心情很好,有种头一次干了没干过的事儿的新鲜感,哦一声配合着夏良胡扯:那你这个情况,三不三二不二,没断的时候怎么走? 没断当然横着走。夏良抻了个懒腰,感觉空气里埋着敦实又沉闷的水汽,朝柳小满后背拍了一下,快走,不然等会儿得游着。 走是要走去哪儿,柳小满心里明白,但是跟之前夏良提到时比起来,不自在的情绪少多了。 大概有那么点儿一回生二回熟的意思。 他自己在心里分析着,还主动又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理由去看小锅。 小锅今天在家么?他问夏良。 我来的时候在。夏良说。 它都做手术了还能乱跑?柳小满又问。 猫在某方面的复原能力呢,比起你的,要牛逼得多。夏良看他一眼。 柳小满闭上嘴,拒绝再就小锅的蛋发言。 回回都能折他自己身上来。 一直走到小毛裤胡同口,柳小满突然想起来一件挺重要的事儿。 你姥爷他想说你姥爷在不在家,刚说出三个字,脑门心儿被一颗挺重的水珠拍了一下。 他愣愣,第一反应还是谁家晾的衣服没拧干,还没等抬手抹掉,唰一声,雨水就像开了闸的河,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操!夏良骂了一声,又推他一把,两人来不及再说话,甩开步子直往家里跑。 第43章 冲进院子里,天色已经迅速暗沉下来, 地面上被雨水激起了一层淡淡的雨雾。 这雨下得实在有点儿突然, 是真切的疾风骤雨, 雨粒又大又密集, 砸在头脸上都带着明明白白的重量, 兜头就给二人浇出半身湿透。 夏良一把推开门,柳小满跟着他迈进屋里,专门回头看了一眼下的究竟是雨,还是雹子。 是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也太霸道了。 夏良进了家门脚下没停,甩甩脑袋拨棱拨棱水,他径直朝卫生间走,边走边用完好的左手拽起衣服下摆,一歪脖子扯了下来, 随便往地上一扔。 柳小满转过来,正好看见夏良赤裸的后背。 背上还带着点儿水汽, 肩胛随着拽衣服的动作绷出漂亮的曲线和肌肉。 他眼皮一跳, 赶紧把视线挪开,虚虚地定在随便什么地方。 这脱的太快了。 余光看见夏良拐进某个房间没出来,他在进门的小玄关上站着,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该干嘛。 半身湿湿哒哒, 还穿着鞋, 也不好往别人客厅里走。 但是干站在这儿 手往哪放来着? 还在发怔,夏良从卫生间出来了。 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手里也拎了一条, 柳小满见他出来眼珠子又开始乱飘,夏良吹了道口哨,也没等柳小满反应,直接一抬手把毛巾扔了过去。 柳小满最怕别人给他递东西的时候用扔的,撅着只有一条胳膊的上身去捡东西又蠢又狼狈。 别他也不知道是想抓还是想挡地抬了一下手,结果夏良的准头太好了,根本没用上他的手,毛巾直接劈头盖脸地扑在他脸上。 柳小满收回还没伸直的胳膊,摁在毛巾上慢慢擦了擦脸。 干的,好像还是新的,一股新毛巾特有的毛毛味儿。 夏良又给他找出来一双拖鞋,柳小满换上,脱鞋的时候看见袜子没湿还悄悄松了口气。 不然湿个袜子尖儿脚趾头什么的,在别人家也太难看了。 鞋柜里除了夏良的鞋,还放着几双明显年龄大了许多的鞋,柳小满这才想起来这件重要的事,忙问夏良:你姥爷在家么? 在家早出来了。夏良在卧室里说。 柳小满松了口气。 过来。夏良又喊他。 柳小满拿着毛巾过去,停在夏良卧室门口,卧室开了灯,夏良依然光着膀子,在衣柜里翻着。 上次来光顾着别扭,注意力也都在手机身上,在夏良卧室待了会儿,跟人参果去猪八戒肚子里游了一圈一样,几乎没印象。 现在他靠着门框又看了看,夏良的房间其实挺简单的,但是该有的都有,跟外面客厅的布置比起来,要现代得多。 床很大。 正对着的墙上挂着很大一张投影布。 电脑桌前没配电脑椅,是一张说不来形状的靠背高脚凳。 房间里除了衣柜和电脑桌,窗户旁还靠墙搁了张小沙发,窗户没关,暗色的窗帘拉了大半,透出窄窄的一溜灰暗天光和磅礴的雨声,好在雨水没有往屋里稍,窗帘微微地鼓动着,沙发被映衬得看起来很高级,但感觉不怎么舒服,棱是棱角是角的。 沙发上方的墙上还横着几条储物架,杂七杂八的放着一些东西,沙发底下竟然铺着麻绳编的地垫。 不扎脚么。 柳小满忍不住心想。 夏良的房间算不上多整齐,但也不让人难受,反而是种看着挺安逸的凌乱床上两只枕头有一只歪着,薄毯没叠,一看就是睡醒了掀开下床就没再管的状态;上挂着一条裤子,和滑出去半截袖子的外套;桌上东西倒是不多,充电器口罩打火机,还有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靠窗的位置靠着一大捧蓬松的干草。 还不是纯粹的草。 柳小满探探脑袋又看一眼,有点儿像放大加长款的柳叶,长叶子底下还缀着不少灰灰白白像小莲蓬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是果实还是花骨朵儿,很随意地扎在一起,不乍眼,也挺好看。 那是什么草?他问了一句。 尤加利。夏良看都没看就说,这问题我至少回答了十遍。 每个人来你家都要问一遍?柳小满的目光在他肩头上打了个转。 是罗浩每次看见它都要问一遍。夏良拽出来一件黑色的无袖背心,狗脑子。 柳小满没忍住也笑了,随口说:你竟然还会弄这些东西。 我妈弄的。夏良套着背心没起没伏地说,朝衣柜里抬抬下巴,过来自己换。 柳小满没怎么听夏良提过他父母,唯二的印象是上次来夏良家地路上听他说父母离婚了,再就是刚开学时在学校门口目击的大黑车,与车里追出来的踹腚一脚,直觉那应该是夏良的爸爸。 夏良身上有一种很独的味道,也能说也能笑,但给人的感觉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所谓,甚至带着点儿麻木,提起爸妈像是提门口卖煎饼果子的老头儿,而且凶起来是真凶,动起手也是真狠,冷着眼看人的时候,两个黑眼珠里一边一个滚。 柳小满有点儿好奇他的家庭,但是也只是好奇,有些事儿能问有些没必要问,有些人能往细腻话题里扒拉,有些人不能。 夏良明显属于后面那一挂。 柳小满对于第二次到别人家里,就要翻人衣柜拽人衣服有点儿抗拒,他用毛巾在身上又吸了吸,不自不在地拒绝:没事,不怎么湿,一会儿就干了。 夏良隔着半个房间都能看见他从前襟到胸口深了一片的水痕,他们校服跟全国任何一所学校的料子一样垃圾,遇水就氲,湿了就往身上贴,夏天的衬衫一场球打下来都能透肉,外套不至于透,但也没好多少。 他指了一下柳小满空着的那条袖子。 柳小满这条袖子时常给他一种后娘养的感觉,没什么存在感,总想不起来看,一低头才发现湿得稀里哗啦,估计跑的时候从衣兜里荡出去了,袖口边上甚至凝出了半颗水滴,正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欲坠。 脖子根儿很尴尬地一麻,他连忙用毛巾把袖子团起来攥着。 不想挑我就随便拿了。夏良从衣柜里拽出来一件上衣扔在床沿上,指了他一下,脱了吧,还攥着干什么。 说完,他拽过那张高脚凳一屁股坐上去,从桌上拿过火机点了根烟,看着柳小满。 袖子都湿得能滴水了,还坚持不脱不换,那就有点儿太矫情了。 柳小满挺为难地又纠结了几秒,硬着头皮把外套拉开脱掉。 里面的T恤也潮了一大片,贴着肉的外套一揭开,里面一层立马就能感觉到嗖嗖的凉气。 夏良一直看着他,柳小满没敢跟他对视,拿着外套茫然地看了一圈,夏良把烟夹到嘴边咬着,脚一蹬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接过外套,把他往床头推了推。 这件也脱了,我一块儿扔洗衣机里。他对柳小满说。 你先拿过去吧。柳小满到了这一步,也不执着于自行烘干了,抓着T恤下摆看他。 夏良跟他对视两秒,啊一声反应过来,笑了:不好意思? 你说呢? 柳小满梗着脖子不说话,耳朵尖儿不受控制地开始自行发烫。 对于任何一个身体健全的男生来说,在同伴跟前儿光个膀子换件衣服别说上衣了,就是换条裤衩可能都没什么不自在的。 但是柳小满不一样。 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残疾是一回事;能在夏天穿着短袖,把空荡荡的袖口示人是一回事;而要毫无遮掩地把残肢袒露在人前,绝对又是另一件事中的另一件事。 不管有没有用,从身体还是心理上,衣服都是他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39) 从小到他,他也只在爷爷和樊以扬面前脱光过。 夏良看着柳小满,柳小满是个动不动就容易不好意思的人,脸皮比春饼还薄。 虽然被他三不五时地逗了两个月,抗腼腆能力上升了不少,但现在他看着自己,眼睛里带着点儿警惕的坚持,还是被浓郁的羞耻搅得乱七八糟。 两人都没说话,窗外斜风稍雨,雨声像是把这间屋子以外所有的声音都冲散了。 又一股凉风卷进来,柳小满的头发梢释放出很稀薄的洗发水香,在夏良鼻尖打了个转儿。 夏良下意识瞟向柳小满的脖子,他发誓他什么都没想,是脑子自己突然思考了起来柳小满昨天应该是洗澡了,这时候如果把鼻子贴进他颈窝里呼吸,应该能闻见被雨水激出来的香皂味儿。 夏良一边眉毛抬了抬,突然觉得喉管有点儿痒。 你先拿过去,我换完了再出去给你。柳小满见眼神暗示无效,只能开口又说,声音在示弱本能地驱使下自觉地放低放轻。 他一这样,夏良就忍不住想逗他。 是不是觉得太亮了。他抬手越过柳小满的脑袋,往床头墙上啪地拍了一下,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雨声一下子变大了。 柳小满心口一蹦,说不上来地有点儿慌。 我看不见了,关灯的动作让夏良离他很近,往回收手时还很自然地在他耳朵上弹了一下,脱吧。 柳小满无言地瞪着他。 还不动,等着我给你脱?夏良说。 不用。柳小满赶紧摇摇头,有了垃圾桶事件的教训,他相信夏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在夏良带着笑的视线里又挣扎了会儿,柳小满紧攥下摆到有点发僵的右手动了动,心慌意乱地掀起一个小角。 房间里其实还是透着光,从那一小溜窗帘缝里。 但是跟刚才灯光四亮的条件比起来,这种能够把五官弱化下去的程度,已经让他觉得安全太多了。 人真是容易自我妥协。 其实他如果继续坚持让夏良出去再脱,夏良是会出去的,他知道。 夏良对自己没有恶意,多少会有点儿好奇,可绝对不会拿他的残疾当个打发时间的笑料,玩笑都是点到为止,会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分寸上。 他都知道。 但是他有点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继续坚持。 这个问题在柳小满的潜意识里冒出个头,都没来及清晰地浮上水面,就被手忙脚乱摁了下去。 可能昏暗下来的环境,真的能带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柳小满胡乱找了个理由,转转身,冲墙壁把光秃的左肩在夏良的目光里藏起来,用右半身对着他。 说实话,夏良也没想到柳小满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他以为凭柳小满的脸皮,会抓着衣摆跟自己耗到天荒地老,已经打算再逗他一下就转身出去,谁知道柳小满是不是被他唬过了头,坚持都没再坚持,直接妥协。 平心而论,夏良对柳小满的残疾有那么点儿好奇,但也就是那么点儿,是好奇链里最低端的那一种,对没切实见过的事物自然而然的那点儿好奇。 他不慕残,没想过研究柳小满的残臂。 但现在问题是 望着眼前遮遮掩掩暴露出来的一截窄腰,他在心里吹了道口哨,有点儿想吸一口气。 我操这雨!夏良!气儿还没吸上来,院子里突然乒呤乓啷一阵嘈杂,听着不止一个人的动静,罗浩扯着嗓子趴在门上疯狂地拍,开门啊! 第44章 夏良,身为一个从初中就发现自己对同性更感兴趣, 除了取向, 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的青春期少年, 在这种外面下雨屋里关灯的情境里, 看见柳小满露出一截腰, 跟其他男生看见女同学领口开大了没什么区别,不由自主地就升腾起些许想法。 想法还朦胧着,都没来及成型,罗浩一嗓子直接给他喊清醒了。 太操蛋了。 夏良心惊了一瞬,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简直就像撸管时被姥爷一把推开了门一样惊悚。 他整个人比柳小满的反应还快,身体在大脑指挥之前就出反应,上前一步,伸手把柳小满的衣摆拽了下来。 力道还挺大, 手伸过头了,连带着在柳小满的侧腰上也抓了一把。 触感真的很夏良拢了拢掌心。 瘦。 柳小满也被吓了一跳, 一脸惊异地张圆了眼。 他本来是想朝门口看, 冷不丁挨了夏良这么一抓,半截身子通了电一样打个激灵,整个人都醒了。 换你的。夏良没再看他,用拳头抵在嘴上清清喉咙, 关上卧室门出去了。 还没忘了带上柳小满换下来的外套。 柳小满哪还有心思换。 他听罗浩在外面拍着门, 一颗心跳成了蹦豆儿,十分要命地产生出一股被抓奸的心情。 把灯重新打开,他在先等等看情况和飞快把衣服换掉这两个选项中, 犹犹豫豫地选择了前者。 夏良拉开门,罗浩和郭魏几个人稀里哗啦地扑进屋里。 罗浩在最前面贴着门板,差点被活活挤趴在地上,伸着两只手张牙舞爪地保持平衡,想朝夏良腿上抓。 夏良四平八稳地往后退了一步。 操!罗浩连忙扶住鞋柜,回头水花四溅地骂了一声,别他妈挤我! 操你妈老子后背湿透了!郭魏砰地把门拉上。 几个人淋得像落水狗,在玄关又甩头又抖水,郭魏递过来一团半湿不干缩成个球的毛怪:你的猫,在门口桌子底下快淋死了。 忘了。夏良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只猫,伸手接过来。 小锅估计吓得不轻,到他怀里就一只爪子扒在他肩头不愿意动,夏良只能单手托着它,再一抬头,罗浩已经脱得只剩条大裤衩。 还是阳光沙滩棕榈树的图案。 夏良有点儿无奈地看着他们:谁让你们来了? 别提了他妈的,罗浩鞋子一蹬,光着脚朝卫生间走,本来寻思喊你一块儿去红日,结果走到路口下起来了,八百年没见这么血大的雨了,我还以为哪个傻逼从楼上泼了盆水,淋傻了给我 就是,本来我浩哥就不怎么聪明。方正接了句。 滚蛋!罗浩在卫生间骂。 有喝的没?郭魏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了厨房,也跟着喊。 冰箱。夏良托着猫,把地上湿湿哒哒的衣服踢成一个堆儿,头也没回地说,地墩了。 罗浩!高宇翔比了个OK,扭头冲卫生间喊。 马上!罗浩答应着日了一声,尿手上了妈的! 客厅几个人全都很恶心地哎一声。 郭魏嘴上叼着个易拉罐,怀里又抱了几罐从厨房出来,熟门熟路地歪在沙发上摸遥控器开电视,笑着说:在家干嘛呢良哥,脸那么臭,打扰你的雨天小娱乐了? 是啊,夏良蹲在柜子前面翻吹风机,想给小锅吹毛,所以快滚吧。 别介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给你们放个片儿,好东西!方正一脸猥琐地掏出手机准备投屏,高宇翔立马凑过去看。 夏良没搭理他们,他家人少,只有一个姥爷,四舍五入等于没人管,他并不喜欢一群人闹哄哄来家里烦人,但实在没地方去,也实在无聊的时候,来他这儿待上半天还是最佳选项。 主要这群人还算要脸,会自觉不创造垃圾。 就算创造了,走前儿也会都收拾完,不用他自己动手,这就还在他愿意接受的范围内。 但今天的情况跟垃不垃圾还真没关系。 看着他们在沙发上东一条西一条地瘫着看电视,他属实有点儿被打扰的不爽。 点点儿东西吃,我早上到现在连个屁还没吃上。罗浩拽着拖把从卫生间出来,揉着肚子说。 吃什么,披萨?小龙虾?郭魏拿手机看外卖。 随罗浩话还没说完,鼻孔一痒,感觉有个喷嚏呼之欲出。 他停下来瞪着天花板酝酿两秒,要出不出地张了张嘴,眼泪花儿都憋出来了,终于打出个连眼泪带鼻涕的巨大喷嚏。 我靠,他搓着鼻子站直,震得我脑浆都出 话还没说完,他瞪着夏良的房间又啊!的爆出一声大叫。 没完了?夏良皱着眉毛扭头看他。 你他妈家里有人怎么不说啊!罗浩泪眼朦胧地扔了拖把冲过去,我操我打个喷嚏一抬头打出个人!差点儿又尿出来两滴! 我来及说话了么,一个个跟鬼子进村一样。夏良没找到吹风机,关上柜门站起来。 谁啊?郭魏他们立马弹过去。 看见是柳小满,他们先是一愣,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啊了一声。 啊着啊着,不知道从谁那里的音调开始拐弯,几个人突然没正没经地笑起来。 怪不得看见我们就臭着个脸,郭魏笑得抑扬顿挫,还点点头,还真打扰幸福时刻了? 柳小满只是想伸个头出来看看都有谁,毕竟在别人家,外面热热闹闹的,他跟个贼一样在卧室里藏着说不过去。 谁想到一推门正好对上打喷嚏的罗浩,俩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跟着就被三四个脱成半原始状态的潮男们包围了。 上次在银河欢唱同时看见这么多的罗浩们,好歹很黑,镭射灯乱闪,想看清楚鼻子眼都困难。 眼下离得这么近,看得这么一明二白,一个个还真这么光溜,而且还都阴阳怪气的,他就有点儿紧张,连忙去看夏良。 夏良怀里还托着猫,过来一看柳小满的衣服还没换,就把小锅往他怀里一怼,柳小满赶紧用胳膊夹着,又被夏良朝门里推了一把,让他回卧室:别管他们,几条疯狗。 伤心了啊夏良!你不能有了媳那什么,就把兄弟们当狗啊。高宇翔笑嘻嘻地说。 想多了,方正一脸怜悯地搭上他的肩,我跟我对象在一起之前也没把你当人。 我知道,高宇翔拍拍他的脑袋,你一直拿哥们儿当爹。 这群人说话一直是什么玩笑都一通乱开,夏良朝他们支了支中指,拍上门也进卧室了。 哦?!外面几个人又笑着怪叫了半天。 柳小满夹着小锅站在卧室里发愣,看见夏良也进来了,整个人开始从里到外的不自在。 依然是两个人在一间房间里,但跟刚才整个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比起来,现在客厅里开着电视,几个人翻箱倒柜吃喝玩乐,而他却和夏良两个人单独在另一个房间里待着,这种感觉实在有点儿太暧昧了。 尤其他们打趣的那几句话,怎么听都觉得,他们似乎对于夏良的取向知道些什么,而且浑不在意。 所以他们是把他和夏良当成了 柳小满看着夏良朝他跟前走,脑子一嗡,感觉刚才淋的不是雨,是一桶滚烫的开水,把他从脸皮到脖子都浇得发烫。 小锅还被他用胳膊和胸膛夹着,被突然加重的力气勒得喵了一声,也不敢动,有气无力地蹬了蹬腿。 夏良捏着它的后脖子把它拎出来,扔到地上。 赶紧换。他没再逗柳小满,直接拍了一下把灯关上,去柳小满身后的储物架找吹风机。 果然在这儿。 估计是当时刮完头发觉得用不着了,就顺手给装起来塞上去了。 拿下来之后,他没直接把小锅抓过来吹毛,而是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边慢条斯理地拆包装,一边看着柳小满的后背。 之所以没出去,是因为他在心里很坦荡地承认,想再看一眼刚才那截一晃而过的腰。 柳小满在又一次暗下来的房间里发愣,只觉得屋里的温度直线上升,夏良在身后不到一米的位置看着他,视线如有实质,钉枪一样扎在身上。 外面闹哄哄,屋里热乎乎。 他的脑子也像被钉住了,转来转去,只能转出这一句话,胳膊腿儿都不像自己的,夏良让他赶紧换,他就绷着胳膊赶紧换。 紧绷的同时还有一点点难以觉察的安心夏良在屋里,他就不用担心外面那些人突然推门进来胡闹。 衣服拉到肋骨的时候,他听见夏良从鼻腔里笑了一声。 柳小满立马停下动作,警惕地转身看过去。 夏良没看他。 不是没看,准确的说,夏良的眼皮微微耷着,目光在晦暗的背光中扫出来,落在他的肚皮上。 你的腰他一开口,声音又轻又沉,柳小满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疯狂往头脸上涌。 太细了。夏良接着说,这回终于重新看向他的眼睛,带着笑的眯缝了一下,欠摸。 哗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似乎又迎来一段新的强度。 窗帘微微鼓起来,荡进来满满的雨水味道,柳小满保持着拽衣服的姿势愕然地看着他。 夏良跟他开过不少玩笑,什么程度的都有,有些从字面上来看,比这句还让人臊得慌。 但可能是他胀着一头一脸的血,思路都被烧糊了,也可能今天的情况本身就是很暧昧,更有可能像要淹没世界的雨声让他产生了声音会被稀释的错觉。 总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像夏良在大脑指挥前就伸手给他拽了衣服一样,他也在思路反应过来之前脱口而出,问出了那个已经纠结好奇大半个月的问题。 你是不是更喜欢男人?他听见自己对夏良说。 第45章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0)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彻底静了下来。 窗户的转轴被风吹得嘎吱一声。 小锅在墙角提了秃噜地舔毛。 隔着一面墙的隔壁客厅, 电视里大声地喊着华安!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夏良伸着长腿坐在沙发扶手上看他, 掌心里握着吹风机软磨砂的手柄, 转了一下。 完了 柳小满望着夏良, 也仅仅是望着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在他开口的同时全被炸飞了, 只剩下这两个字在大脑里旋转,却又奇异地飞快发散。 很多事情不像数学题,好奇跟得到答案并不一定要挂上对等号。 某些东西一旦确定了,对他而言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迅速扩展到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 夏良如果否认了还好,如果承认了,他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去看你收藏的视频的。 我没有要窥探你隐私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来, 你能不能假装我什么都没说,我们还像之前一样自然的相处。 柳小满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太快了, 又快又响,在眼下极端安静的氛围里简直像在打雷,他怀疑夏良都能听得见。 我他很慌张地张张嘴,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 是啊。结果夏良在他之前先开了口。 柳小满登时一个字儿也憋不出来了。 我更喜欢男生, 夏良看着他, 所以你给摸么。 他的表情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平常,平常到接近于在说是啊,我没笔, 所以你有么,说不上来的点则在于他的眼神。 跟平时的玩笑话不一样,柳小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鲜明的一点距离。 他想起那天倒垃圾时夏良对他说的话不喜欢的事儿,你说,别躲。说了我肯定不再招你。 是啊,我喜欢男生,你不能接受,那就保持距离。 这让他比听见夏良承认了还觉得无措。 他们,柳小满一脑袋浆糊地指指外面,声音无意识地放低,都知道么? 夏良目光微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偏过头笑了笑,有点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放下吹风机站起来,捞过床头的衣服站在柳小满跟前,拎着他的领口把湿衣服往上提。 柳小满本能地想躲,可是想想距离,硬是扑扇着眼皮没敢动,两只耳朵已经烧得要发烫了,他稀里糊涂地配合着抬起胳膊。 你是听他们瞎扯,所以觉得我是同性恋?他听见夏良问他。 不是。 柳小满在心里接了句,那天视频里的内容又开始在脑海里浮沉。 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既然已经说到这一步了,那就索性主动承认了吧。 我看见你手机收藏的网址了。他小声说,羞耻的同时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有种未经允许翻了别人日记的负罪感。 啊。夏良想想,笑了一声,故意又凑近了点儿问他,点开看了? 柳小满看他一眼,通红着脸没说话,伸手要去拿夏良手里的衣服。 夏良把拽下来的湿衣服扔沙发上,没有立马抻开干净衣服给他套,先扫了一眼柳小满裸露出来的上身。 柳小满的肩其实长得特别好看,直,而且平,两个锁骨窝向里凹陷着,线条很流畅,如果左肩衔接手臂的地方没有乍然截止的话。 尽管没多在意过,也不怎么好奇,可当这截身躯真的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他看在眼里,还是不由地心里一紧。 正常人的身体看多了,缺失的肢体带给他一种很奇异的视觉效果。 孱瘦,苍白,纤细,脆弱。 夏良想象不到如果自己左肩底下空空荡荡,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疼么?他抬手在柳小满的肩头摸了摸。 干燥的指腹从温热的皮肤上摩挲过去,带来嘶嘶啦啦的触感。 柳小满猛地一缩,整个肩颈都绷了起来,捂住自己的残端,面红耳赤地摇摇头。 他不躲还好,一躲,夏良心口突然有点儿发痒。 这样的一个柳小满,如果被人扣住仅有的一只手摁在墙上,可能真的连抵抗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哆嗦。 窗外呼地荡进来一股带着浓密雨气的凉风,顶在背心上,二人过近的距离与交错的呼吸,都被烘托得过于发烫。 柳小满闷不吭儿地又想从他手里拿衣服,鼻息紧密地洒在夏良肩头上,他浅浅吸了口气。 逻辑与理性之类的东西,在这个不讲道理的雨天里,全部被浇得东倒西歪,挥发在昏暗的房间。 夏良往前迈了一步,把柳小满卡在墙角与胸膛之间。 说话,他在柳小满的后背即将贴上墙面时伸手过去,用掌心覆盖在他单薄的肩胛骨上,握了握,绕回先前的话题,看见什么了。 柳小满后背连带着腰椎轰地一麻,他打了个剧烈的哆嗦,差点儿从夏良手心里弹起来,想说的话转为很惊慌地一道气音,从口鼻中泄露出去。 没他不知道该先推夏良的肩膀,还是反手去掰夏良捂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掌。 从未有过的触碰带来磅礴的耻意,想到这是夏良在对他耍流氓,只觉得眼前发生的情况跟那天晚上视频里的画面合二为一了,他连眼角带着太阳穴都在烫,烫得昏头涨脑,不知所措。 外面有人他一团乱麻,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句。 尽管知道柳小满这是慌了,但这句话在这时候冒出来,除了让人想歪没有任何作用。 夏良在心里骂了一声,把衣服扔在地上,摁着柳小满的脊背往自己身前又压了压,歪头叼上他的耳垂。 他用牙齿啮了两下,鼻尖一拱,又埋进耳后,顺着柳小满的颈侧一路有力地亲吻下去,最后一口咬在他单薄的斜方肌上,掌心用力地在他背心搓了两下。 柳小满。过了会儿,夏良松开了斜方肌,声音喑哑地贴着他的喉结喊他,压抑着青春期一点就能着的呼吸。 柳小满已经不敢说话了,肩窝里唇舌和气息一片滚烫,他睁着眼睛瞪着不知道哪个位置喘气,膝盖发软,心跳得乱七八糟。 他依然忍不住在想,背后隔着一道墙就是罗浩他们。 这就是同性恋。夏良咬了咬他发颤的喉结。 第46章 夏良第一次对同性产生想法,是在初二下学期。 当代青少年都是吃激素长大的, 到了初中基本都在发育进行中, 并且都在探索人体奥秘的兴奋期, 懂得不该懂的全懂, 班里女生穿个短裙、露个小背心带子, 都能让某些男生趴在桌子上情难自控。 现在回头看,虽然没隔几年,但中学本身就是个一天一变样的阶段,不管身体还是心理上,都觉得很幼稚。 当时班里已经有不少谈恋爱的学生,男生之间会明目张胆地分享小黄片,激情探讨喜欢的身材姿势体位,并且转移到各个班里好看的女生身上。 夏良也看, 不过他的看仅仅就是看,仅仅用来纾解。 就像看两条小狗□□, 也能看出兴致, 但不会再有更多的想法。 有女同学跟他告白,他接受了,可在一起谈来谈去,他对中学生无聊的恋爱还是没什么兴趣。 倒不是说那女生不好, 记忆中她还挺优秀的, 班花级别,成绩不错,高个子大长腿, 会跳民族舞,一到联欢会就被要过去当主持人,还要兼一个独舞节目,与大多数女生一样不会打游戏,夏良带着她一块儿玩,对方蠢得笨手笨脚,笑点对上了也觉得挺可爱。 只是大部分时间,他还是觉得麻烦。 撒不完的自以为迷人的娇,作不完的自以为占理的死,足以把那点儿可爱稀释成空气。 这些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东西,倒是有一点让夏良很难忘当时他那个班花级别的小女朋友,有一只橘子味儿的唇膏,抹在嘴上看不出什么效果,亲起来实在是非常的 腻歪。 劣质工业香精的味道,与黏腻的质地,十分的不美好。 也许就是在这种腻歪感的包裹下,夏良开始注意到那个已经在记忆中模糊掉长相的男同学。 一开始只是因为他白,男生很少有白到让大部分女生都自愧不如的,夏良自己已经属于天生偏白的那一挂,目光偶尔从班里大范围的扫过去,也会被他白到多看一眼。 后来是在秋老虎到来时的一场体育课,大概也就比现在再早半个月的时间,那天特别热,围着操场两圈步跑下来,每个人被烤得眼冒金星。 等回到教室,背心几乎都透着汗,风扇全部开到最大,门窗四敞着,人人都挤到饮水机前接水。 夏良在后排伸着长腿看手机,肩膀被撞了一下,扭过头,正好看见那男生在身边拎着衣襟擦汗,衣摆被拽上去,露出一大截还挂着汗的腰。 细。 窄。 白得晃眼。 不好意思。那男生连忙说。 没等夏良再去看他的脸,他的小女朋友从前面蹦蹦跳跳地过来拍他桌子,说想吃冰棍儿。 嗯。夏良收回目光站起来,带她去买。 张牙舞爪坐在窗台上的几个人哎哟哎哟地开始起哄,乱喊着嫂子我也要。 夏良懒得搭理他们,头也没回地出去了。 就是这么看似平平无奇的一眼,却在之后的某一天,那截腰突然成了他梦里揉搓的主角。 醒来的时候他还坐在床头愣了两秒,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原理,或许潜意识里也不愿意多想,顺其自然地埋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早已经很明确自己对男生更感兴趣,依然没有刻意去挖掘这种需求,也觉得没必要跟任何人明说。 感兴趣,跟真真切切地去落实这种兴趣,是两码事。 罗浩郭魏他们爱开玩笑,嘴皮子一扯什么荤的素的都能往外整,他不用当真也不用附和,半真半假的刚刚好。 柳小满反倒成了第一个知道的人。 之后呢? 真的要跟他发生些超出掌控,破坏一直以来自我平衡的关系么? 夏良感受着手心里柳小满温热的脊背,强压着揉搓下去的渴望,从他脖颈间抬起头。 很多情绪只能翻涌于后劲。 被咬上喉结的瞬间,柳小满完全体会到了动物被叼住命门的感觉。 及至夏良松开他,把衣服捡起来抖了抖,重新抻开往他头上套,他还没能回过神,颅腔一片火花四溅,喉咙发紧地抬起胳膊配合着伸进袖筒里。 夏良观察他的表情,没忍住又摸了摸他的颈窝,压着嗓子问:吓着了? 这话一说出口,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爽完以后问对方疼不疼的虚伪渣男。 柳小满的表现也像个标准的被迫害小青年一样,听见问句,本能地先摇了摇头。 夏良盯着他,柳小满不敢跟他对视,也不敢动,脖根儿耳后被侵略过的触觉还分明着,麻叨叨的,没人说话,他连呼吸都忍不住想缩起来。 也不是真的害怕。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数着心跳发怔。 是一种理论上明白发生了点儿不该发生的事儿,头脑却还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屋里只剩下墙角舔毛的声音,小锅觉察到气氛不对,翘着一条后腿抬头朝两人望。 你要不要夏良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脱口说了半句话。 柳小满眼皮耷拉着,一听他发声就眉心一蹦,蹦完也没个后文,忍不住掀起来看他一眼。 夏良嘴角动了动,没继续往下说。 冲动真的就在一瞬间,那一瞬间过去了,他也清醒过来,柳小满惊慌里带着不安的眼神,让他产生出玩儿大了的愧疚感。 你也太完蛋了,夏良。 他往后挪了半步,跟柳小满拉开点儿距离。 断手以后一直没什么心情,真就憋成这样? 欺负人家一个残疾? 夏良不动,柳小满就继续怔在墙上,也不动。 外面的雨还在下,垫在背上的手没了,挨着墙站一会儿,有种隔着衣服也从外往里渗透的凉。 砰砰!房门被砸了两下。 完事儿了没?出来歇歇吃东西了!罗浩贱嗖嗖地趴在门上笑着喊。 柳小满心里咯噔一蹦,跟梦里一脚踩空抽了一下似的,火烧火燎地抬手摸摸被咬过的脖子。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但效果跟刚才那句外面有人一样,很微妙,对夏良有种说不上来的刺激。 柳小满这个性格,太招欺负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帮柳小满理了理领口。 要不是这会儿理性占领了高地,他都想扯开柳小满的手,把他摁在墙上再咬出一个牙印。 挡都挡不住的那种。 等到这场不讲道理的大雨停下来,已经是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了。 两节课,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罗浩他们像一窝土匪,从夏良衣柜里一人拽了一件换上,拎着垃圾直接奔红日去了,夏良随便收拾收拾,把一堆衣服塞进洗衣机。 柳小满站在门框旁犹豫着开口:我的衣服就不洗了吧。 湿着穿?夏良回头看他一眼。 用袋子装上,我晚上拎回家洗。柳小满说。 夏良没理他,估摸着分量往洗衣机里倒上洗衣液,直接摁了开启。 柳小满张张嘴,没再坚持。 现在回学校?夏良问他,还是跟小锅玩儿一会儿。 柳小满朝客厅看看,小锅在咬装披萨的隔温袋,半个身子都拱进去,扑着袋子在地板上乱滚。 它长大了一圈,也灵活了不少,身上的毛被吹干以后,整只猫看着都蓬松松的,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回学校吧。柳小满挠了挠脸。 他有点儿不自在,明明来前儿给自己找的理由就是看小锅,结果锅没看上,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反被它看了一场人类打架。 夏良嗯一声,没再多说,换上衣服抽了把雨伞,带他出门。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1) 来的路上两人已经并肩走了,回去的路上,又变成了一前一后。 柳小满跟在夏良身后往下走,天上雨云散了,乌云还在,从缝隙里往外渗透着天光,雨后特有的清新味道荡涤着胸肺,他看着胡同两边墙上被雨水涮得晶亮的爬山虎,听着墙檐上麻雀啾啾喳喳的叫,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纺织厂附近都属于老城区,排水系统不那么好,出了胡同,外面大路上车来车往,把路边的积水轧得像浪花一样。 看着点儿水。等红路灯过斑马线时,夏良回头说了句。 柳小满正盯着他的背影发愣,目光撞个正着,他连忙哦了一声。 上坡往学校走的路上有不少学生,有的不想吃食堂出来买饭,有的跟他们一样,趁着大雨把开幕式浇得乱七八糟,溜出来玩了半天。 柳小满重新回到学校的范围内,跟着夏良穿过校门,朝教学楼里走,被楼道里不认识也都脸熟的各班学生从身边经过,他恍惚的神经才终于一点点地反应过来。 他被夏良摁在墙上亲了。 在他家的卧室里,不止瞒着客厅里的罗浩和郭魏们,也瞒着全校全班的所有师生。 班里其他同学看见他们,依然只当他们是一起来上课的同学,是关系不错的同桌,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跟夏良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想到这一点,柳小满喉咙上已经被忽略好一会儿的咬痕,陡然地重新强烈起来。 他还穿着夏良的衣服。 他心慌地垂了垂脑袋,又拽拽领口挡着脖子,总觉得这时候看过来的目光,都能看出他们做了什么。 刚拽了一下,前面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满? 柳小满抬起头,樊以扬站在他们班后门的窗户旁,皱眉朝他看过来。 第47章 樊以扬嘴里喊着柳小满,眼睛却是标在走在前面的夏良身上。 夏良继续不快不慢地走着, 没看他, 直接进了教室。 扬扬哥。柳小满赶紧过去, 喊了一声。 衣服怎么了?樊以扬看一眼他身上夏良的衣服, 盯着他的眼睛。 柳小满跟樊以扬认识那么多年, 第一次面对他的问题感到头痛欲裂,为难得一个字儿也挤不出来。 怎么说啊。 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衣服湿了,他语焉不详地囫囵一句,寄希望于樊以扬不要刨根问底,换了一件。 夏良的?樊以扬毫不掩饰地直接问。 啊。柳小满不自在地扯扯领口,发声的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周围人来人往,右边窗户里就坐着夏良, 而他却被心虚兜头盖脸地淹着,头皮不受控地发麻。 他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牙印还在不在, 只觉得樊以扬和身边经过的人都能看出来。 樊以扬嘴角抿了抿,没继续说话,用两道直切切、带点儿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盯着他。 他知道柳小满跟夏良相处得很好,从柳小满敢跟夏良一起出去玩儿就能看出来。 但他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这么好的地步。 这就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期了。 樊以扬是个心里极能搁事儿的少年, 柳小满不敢分析他眼神里的意思, 趁他不说话赶紧转移话题:你吃饭了么扬扬哥? 没有。樊以扬说。 那去吃吧,柳小满拉他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你吃过了?樊以扬没动。 吃了。 吃得还挺饱。 柳小满在心里接了句, 罗浩他们点了很多,刚才他整个人脑子还木着,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只能坐在那儿跟着吃。 现在想想简直有点儿没心没肺。 但吃没吃的,这会儿也必须当作没吃,他摇摇头:没有。 话一出口,余光里,夏良撩眼皮扫了他一眼。 走吧。柳小满不敢看他,又拉了拉樊以扬。 樊以扬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扒拉一下柳小满的头发:嗯。 柳小满着急忙慌地要走,看在夏良眼里,就是明晃晃的躲。 又要开始躲了。 单是跟之前一样躲着自己就算了,这次还一脑袋直接躲到樊以扬跟前儿了。 想想柳小满对樊以扬的感情,夏良转了两下手机,有点儿心烦地扔进桌斗里。 夏良也没算错,柳小满回过来神儿以后,根本不知道等会儿回到教室,该怎么正常地跟他相处。 他跟樊以扬到食堂,这个点钟,最早一波吃饭的学生已经下去了,但人还是不少,樊以扬问他想吃什么,他不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都行。 樊以扬看他一眼,也没继续问,让他先去找个位置坐着。 柳小满去取了筷子勺子,在水池拧开水龙头涮了涮,径直朝他们常坐的靠窗那一排走过去。 坐下来他就开始发呆。 摸摸脖子,喉结上摸不到牙印,但触感一直在。 不止脖子,还有耳朵根儿和肩窝,以及当时被咬了两下的耳垂,想到哪儿,哪块儿的皮肤就像感应灯似地发麻。 跟他们抓娃娃那次不小心蹭到嘴唇不一样,那次也麻,但不是这么个麻法儿,这是麻里带着烫,又麻又烫。 刚才该要一碗麻辣烫。 柳小满走了个神儿。 他搓了两下耳朵,感觉很害臊。 夏良也太流氓了。 这也就是他,要换个姑娘,当时就能被他吓得哭出来。 樊以扬托着托盘回来,腾出手背先在柳小满额头上试了一下。 脸这么红,他又在自己额头上比了比,不烧,下个雨还热着你了? 没有。柳小满躲了一下,把筷子递给他。 樊以扬接过来坐下,把托盘往桌子中间一推:水饺和炒饭,想吃哪个? 柳小满选了水饺,单个的方便,吃不完能给樊以扬接茬吃。 樊以扬把炒饭拉过去,这才开始不慌不忙地问他:去夏良家了? 柳小满知道关于夏良的话题不会轻易过去,老实地点点头。 路上下雨,淋湿了,换了他的衣服?樊以扬接着问。 水饺是三鲜馅儿的,柳小满自己吃了一个,往樊以扬盘子里舀一个,嗯一声。 樊以扬把饺子吃下去,心里掐了掐时间:开幕式跑去的? 算是吧。 柳小满又点点头,脸朝碗里一埋,闷着头连嗯都不敢嗯了。 只有你们两个?樊以扬说。 不是。这个问题柳小满能说,虽然不好提罗浩他们的名字,但是五六个还是可以说的。 樊以扬连着六个问句甩出去,到了这一个,终于没再接着问。 两人在呜嘈嘈的食堂里无言地对着吃了会儿饭,柳小满又往他盘子里舀了两个水饺。 你吃吧,别给我了。樊以扬把筷子放下了。 柳小满本来就不饿,樊以扬一放筷子,他更吃不下去了,也把勺子倒扣在碗沿上。 小满。樊以扬喊了他一声,柳小满抬眼看着他。 我知道现在我说夏良什么,你也不会往心里去。樊以扬的眉毛微微绞着,继教学楼里的恨铁不成钢之后,现在又多了点儿无奈。 我不是说不让你交朋友,也不是不让你跟同学出去玩儿。樊以扬接着说,我虽然对他印象一直不好,但就针对夏良这件事上,这么长时间了,我说什么你也没听过。 柳小满听不得别人说樊以扬的不好,更听不得从樊以扬口中以这种语气,来暗示他不把樊以扬当回事。 但是他张张嘴,却也辩驳不出什么来。 你可以跟夏良交朋友,可以跟他出去玩儿,他重新拿起筷子,拨了两下柳小满舀给他的饺子,只要你觉得,他带给你的东西是好的,有意义的,你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他能帮着你进步。 说到这里时,樊以扬心里的无奈已经出口转内销,从对着柳小满到对着自己了。 他觉得现在自己的语气简直就是他老妈2.0。 可该说的还是得说。 这才是交朋友。他看着柳小满,否则的话,你对他而言只是个留级消磨时间的乐子,他对你而言,什么意义也没有。 说完这些,他望着沉默的柳小满又看了会儿,笑笑:接着吃吧。 人和人之间的亲疏远近,真的很神奇。 如果樊以扬还像之前几次那样,直接让柳小满跟夏良保持距离,柳小满还是不会听。 也不是不听,可能跟微弱的叛逆也有关系,最主要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夏良这个人真的不坏,远远没到需要让樊以扬提防到这个地步的程度。 哪怕他刚被夏良欺负了一遍。 但樊以扬用上这种态度和语气,以退为进,他就有点儿遭不住了。 这是他从小到大,除了爷爷以外,对他最好,跟他最亲近的人了,对他而言亦兄亦友,绝不可能害他。 何况樊以扬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跟夏良在一起是很开心,很新奇,偶尔还很刺激,可如果因为这些把成绩落下去,那也真的不值得。 早上要是没跟夏良从学校跑出去,这半天的时间他能刷一张卷子和一套练习。 这么一想,柳小满心里就溢出了一波波的不踏实,早上进校门时,那些顶着阴天让人脚下没底儿的胡想却又冒了出来。 夏良不用顾虑成绩,他就算什么都不学也还有家,有钱,有手,有父母。 他要是连学习和成绩都没了,那就真的什么本钱都没了。 正好现在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夏良。 柳小满等着樊以扬吃饭,盯着碗里的水饺发愣。 索性就趁现在,重新把重心都放回到学习上。 回到教室,班里没有多少人,柳小满盼着夏良的座位是空的,看见他还在,从后门走到座位旁的短短几步路差点儿紧张得同手同脚。 夏良比他自在多了,听见拉凳子的声音扭头看他一眼,还打了个招呼:吃完了? 啊。柳小满答应一声,情绪就是这么互相带动的,夏良自然,他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李猛和王朝两人都在,一见到柳小满,李猛就转过来朝他桌子上一扑:你人呢上午?夏良也没来,我的桌游白带了! 我柳小满想想,这问题他肯定也问过夏良了,而且夏良肯定没正面回答,他反问李猛:你们去哪了? 还能去哪儿我靠,李猛骂了一声,被淋得跟傻狗一样,回我家换衣服了。 猛猛的台灯是小兔子造型的。王朝脑门儿磕在桌沿上打着游戏,闷笑着接了一句。 再说一遍杀了你信不信?李猛暴喝一声,提起胳膊肘就朝他后背上砸。 两人闹了一会儿,李猛又转过来哎了一声,问柳小满:你也回家换衣服了? 柳小满已经掏了一套卷子出来做,眼角没忍住朝夏良那儿瞥了一下,见他没反应,模棱两可地答应一声。 这种整个班里只有我和他知道的事,感觉非常的奇妙。 你这衣服李猛歪着脑袋打量他。 柳小满心里一蹦,抬眼看他:什么? 没什么,挺好看。李猛从兜里抓出几颗梅子糖分了分,就有点儿不像你平时的风格,有点儿怎么说呢,说不上来。 夏良和柳小满一起往他身上看。 衣服是夏良随手拽的,一件白色的薄卫衣,印象中夏良转班到现在还没穿过这件,李猛应该不看不出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李猛突然搓了个响指:你要再小一码,就跟我表侄儿穿他爸衣服拍的小视频差不多,哎我表侄儿老可爱了,找给你们看看。 夏良刚听到他爸那儿就笑了一声。 柳小满咯咯噔噔的心无语地跌回去。 你都有侄子了?王朝稳准狠地偏离重点。 我辈儿高。李猛翻着手机相册说。 你一个侄子,又不是孝子贤孙,还扯上辈分了。王朝说。 他俩又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顶起来,趁他们说话,夏良轻声说了句:你的衣服 明天带给我吧。柳小满刚听见头四个字就脑门儿发紧,身上夏良的衣服顿时也缩水了一样勒着他的脖子,没等夏良说完,他匆匆地接了一句。 接完他觉得有点儿不太礼貌,垂着脖子又小声说:谢谢。 夏良滑着手机的拇指顿了顿,扭过脸看了他一眼。 第48章 开幕式被大雨浇了个乱七八糟,学校也懒得重新张罗, 趁着雨后清爽, 天气还没开始降温, 紧锣密鼓的继续进行。 尚梁山的重要性在这种时候就体现了出来, 跟隔壁13班的班主任一起, 两人忙得见头不见尾。 运动会本来就相当于学校闭着一只眼给学生放个假,高三的没资格参与,高一的没胆子往外跑,高二已经成了玩得最野的一群,连班主任都不在了,刨掉报项目的和去当志愿者的,整个班从早到晚就见不着几个人。 人少,氛围就好。 李猛王朝俩人点了个卯又溜了, 柳小满用一下午做了两套卷子,眼耳手脑扎进题里就全神贯注没再抬起来, 操场上锣鼓喧天的热闹着, 声音飘过来像是两个世界,配合着窗外一阵阵的小凉风,舒服得不得了。 等他搁下笔,从桌斗里往外抽答案册子准备对, 才发现夏良竟然没睡觉没看电影也没打游戏, 而是靠在椅背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懒懒散散地在做一本数学题。 真的假的。 柳小满又看了一眼。 没错, 蓝底白花,是他们数学老师统一给定的教材全解。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2) 这是无聊疯了? 他一瞬间说不上来是惊讶多点儿还是欣慰多点儿。 除了抄历史笔记和考试以外,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夏良拿着笔干正事儿,平时上课偶尔也听听,但是听三句落两句的,能多画两道知识点都全靠懒得玩手机和投耳缘。 对,今天连笔也没找他要。 柳小满没忍住又看了看夏良手里的笔。 还是他之前借给他那一堆里的一根。 夏良做题跟他上课一样随意,挑着来,挑的还基本都是章尾那些难度多加两颗星的提升题,解起题一点儿也不讲究,他用左手,虽然也蛮熟练,多少还是费点儿劲,练习册碰一碰的就碰歪了。 歪了他也不扶,歪就歪着写,斜就斜着写,有些题空出来的位置不够,就哪里有空往哪写。 柳小满从来不这么做题,他是完全的规矩老实派,一套题拿到手就从头到尾一道道地捋,会不会的都要做。 夏良这样的做法,让他看起来特别像个学霸。 不过想想他成绩表上非常、也是唯一看得过去的数学分数,柳小满也不是那么惊讶了。 之前他只觉得夏良是脑子好,而且高二的东西毕竟学过一遍了,掌握起来比较容易。 现在看见他做题再想想,别的科目不说,数学想考到个差不多的分数,光靠脑子好绝对不够。 看来只要无聊到一定份儿上了,除了母猪能上树,夏良也能主动刷刷题。 能主动学习总是好事儿,柳小满挺想开个玩笑,说一句你竟然也会做题。 但他酝酿了一会儿,喉咙却像裹着胶一样,打都打不开。 毕竟中午是他先表现出想拉开一点距离的意思,跟夏良说完谢谢,让他帮忙明天把衣服带过来,两人也没再对过话。 夏良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现在反倒是他有点儿不舒服。 如果平时他这么盯着夏良那边多看一会儿,夏良总会先开口跟他说点儿什么。 现在别说说话了,不知道是做题做出了兴趣还是懒得理他,夏良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那么聪明,肯定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从陌生到建立起一段有说有笑的关系需要两个月,把这段关系重新回到原点,只需要一句话。 柳小满愣了会儿,收回目光继续对答案。 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班里班外的人多了起来。 韩雪璧响应尚梁山的号召,一个人报了好几个项目,第一天的接力跑和跳远都有份儿,回到教室时一张脸红扑扑的,外套都脱了,穿着短袖还在用手扇风。 这女的太猛了。李猛和王朝拎着袋吃的溜溜达达跟着回来,一坐下就扭头跟柳小满他们分享,刘文慧给她递棒的时候掉了,俩人一块儿捡,还磕了个头,旁边7班的跑出去好几米,这姐竟然还追得上。 他连讲带比划,柳小满都能想象到韩雪璧在跑道上拔足狂奔的模样,正想接一句,夏良先开了口:赢了么。 险胜!李猛立马说,幸好最后一棒是她给鱼头,我操鱼哥太骚了,那腿长的,跟他妈踩了高跷一样,甩开了一步能抵人家一个半! 夏良笑了一声。 柳小满嘴角抿了抿,没跟着说话。 我录了。王朝嘴里裹着根棒棒糖来回嘎啦着,摸出手机摁几下回头举着给他们看,真就最后两步超的车,整得我都有点儿激动。 看出来了,夏良背靠着椅子,左手搭在桌子上转笔,冲屏幕抬抬下巴,手都抖了。 何止抖啊,他是没开声音,当时都喊起来了。李猛边翻吃的边在旁边乐,自己啥也没报,集体荣誉感还挺爆棚。 梁山听了都得哭。王朝点点头。 柳小满看了眼视频,人还挺多的,跑道两边不少人围着给自己班打气,镜头跟着余首飞快地往前,他好像还看见了上次被他踩鞋的那个马硕。 余首跑得确实是快,身上的运动背心往后猎着,头发被风吹开露出额头,倒是比平时看着更顺眼。 正在看,身边一个高个儿晃过去,余首拎着杯奶茶也回了教室。 牛逼啊鱼头!王朝喊了一声。 啊。余首回头看他们一眼,笑了笑。 然后他径直走到韩雪璧座位上,把奶茶递给她,说了几句话。 韩雪璧没接,站起来往外走。 你衣服穿上。余首皱着眉毛喊。 韩雪璧已经走到过道里了,又回身捞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到教室门口才往胳膊上套。 这俩人。王朝跟看戏似地看他俩,有点儿想笑,赶紧在一块儿拉倒了。 我怎么觉得鱼头今天变帅了?李猛托着腮帮子研究,酸臭味的力量? 发型的力量吧。柳小满认真地说。 夏良抬眼皮看了一眼。 真的假的李猛说。 有点儿道理。王朝点点头。 就这样一直到晚自习,夏良和柳小满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第三节 课下课后,李猛又回头问樊以扬晚上来不来补课,柳小满点点头,说应该会过来。 高三的真难,李猛叹了口气,对吧夏良。 你问谁。夏良说。 你啊,李猛说,你不是高三下来的么? 夏良嗯一声:所以我上高三了么? 忘了。李猛抓抓头。 没过一会儿他又把头转过来,这回是连带着俩人一块儿打量,说:你俩今天不对啊。 王朝跟着回过头:什么? 一晚上了,李猛指指夏良和柳小满,一句话没说。 这不学习呢么,那个不看电影呢么,王朝看了两眼,把头转回去,你当都跟你样式的,长了张嘴就会呱呱。 你长嘴不呱呱!李猛踢了他一脚。 他俩说话的时候柳小满一直没抬头,只当听不见,做好了只要李猛点名问他,就笑笑说没有啊的准备。 不得不感慨一句李猛真敏锐,上次问的是他,今天第一个发现的也是他。 但这回跟上次去值日区,他把着自己问夏良觉没觉得今天不对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上次柳小满的躲避是无意识的,这次则是他和夏良达成共识的。 他突然能明白,电视里那些分了手以后就没法再见面的剧情是为什么了。 明明就在旁边坐着,明明也不是那么、那么的不想再跟夏良接近,偏偏就为了些总结都结不清楚的原因,弄得两个人这么别扭。 不知道夏良心里会怎么想。他又不缺朋友,自己主动想拉开距离,他那边说不定直接就能重新当回陌生人。 柳小满磕着笔尖在草稿纸上戳了两下,突然有些烦躁。 这才刚第一天。 还不到一天,四舍五入只能算个半天。 放学前尚梁山来了,开了个简单的小班会,讲了讲运动会的事儿,让他们这两天不管在操场还是教室里都注意安全,同时学习也不许落下,早晚自习都是要点名的。 最近会降温,厚衣服该穿的就穿上,不要贪酷耍帅。最后他又加了一条。 早上那冷不丁地一场雨,班里已经有人开始打喷嚏,瓮声瓮气地扯着嗓子说好。 尚梁山前脚一走,夏良站起来,直接也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李猛听见动静扭头往后看,哎一声又问柳小满: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怎么了?柳小满看着他。 没怎么,就感觉。李猛指指窗外,连句话也没有就走了。 平时不也这样么。柳小满说。 也不知道是说给李猛还是说给自己。 倒也是。李猛想想,接受了这个说法。 等樊以扬过来一块儿刷题,这一天终于结束到家,已经是放学一个小时后的事儿了。 柳小满跟樊以扬在楼下道别,听他又说了几句好好学习,上楼一开门,爷爷正在泡脚,桌子上放着刚冲的板蓝根,腿上搭着冒白气的热毛巾。 他赶紧喊了声爷过去,蹲下来摸摸爷爷的膝盖:腿疼了? 爷爷张嘴就是一串咳,忙用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把他往旁边拨。 柳小满被拨得晃了晃,蹲在旁边看着爷爷发怔。 感觉咳声重复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爷爷才终于把捂在嘴上的手拿下来,咳得都没力气了,哑着嗓子很虚地喊了一声:满啊。 柳小满听不得爷爷这么喊他,这种人到老年,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又放心不下的语气,每次听着他鼻腔都想发酸。 咱们去医院吧?他重新挨过去,一只手抱住爷爷的小腿,像小时候那样,把脑袋枕在爷爷膝头上。 爷爷拍拍他的头,说了句没事儿,端起板蓝根灌了一口。 回到房间,柳小满把书包摘下来,没什么心情去洗漱,整个人跟个包袱一样松懈懈地往床上一趟,什么也没想,望着天花板发愣。 愣了会儿,他眼珠转了转,挪向床头的大章鱼。 大章鱼安静地靠在床头桌上,也在看着他。 柳小满没觉得自己想伸手去够,等他被枕头底下持续的震动声震回过神,才发现胳膊已经伸出去一半了。 他连忙翻个身,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掏出来。 看见来电人的名字,他的心口不由自主地蹦了蹦。 是接电话。 夏良给他打电话了。 柳小满一骨碌坐起来,从趴着的姿势变成盘腿坐着,捂着手机朝门口看。 房门关着,爷爷也回卧室了,应该听不见声音,他还是心虚得咽了咽喉咙。 接么? 他在心里问自己。 不接么? 已经一下午加一晚上没说话了,这在手机里,也不是面对面,接个电话总没关系吧,保持距离而已,也不能真就不再说话了。 而且他也不说话,他就听听,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 飞快地犹豫了一秒,生怕下一秒震动就停了,柳小满连忙滑上接听键,把手机扣在耳朵上。 出来。一接通,夏良那边直接说,听动静像是在走路。 柳小满差点儿没忍住啊?一声。 出什么来? 我到你家楼下了。夏良又说。 这句话是真把他听懵了,柳小满慌着神从床上迈下去,步子扯大了,差点儿摔个倒栽葱,跪在凳子上推开书桌前的窗子往楼下看。 楼下没人,刚才他上来时连宋叔家的小超市都正要关门,从窗户里往外投出一扇光,只有朝路口那边去一点儿还有杆路灯,路灯还正好卡在窗户的视觉盲区附近,灯底下站了一个人,看不真切脸,大概是夏良的体型。 柳小满感觉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加快了。 夏良已经把电话挂了,他来不及多想,把手机一搁就拉开门去换鞋,爷爷听见动静,从卧室里问了一声,柳小满随口喊了句我去买点儿东西。 大半夜了,什么东西非得现在去买。爷爷说。 柳小满没再回他,关上门就朝楼下跑。 冲到楼下,他左右看看附近没人,就直接奔路灯跑过去,想确定那人是不是夏良。 然而等看清确实是夏良靠在那儿,他脚步又慢下来,不好意思再跑了。 气温说降就降,夏良换了件外套,胳膊没在胸前挂着,两只手都揣着兜,左手手腕上挂着个纸袋,嘴里咬着烟,一线烟气虚虚渺渺地朝上飘着。 隔着还剩一两米的距离,柳小满停下来,张张嘴问他:怎么现在过来了? 你不想去我那儿,也不想跟我说话,夏良没动,在路灯下看着他,我想见你,只能过来了。 第49章 如果柳小满想骗自己,他可以把怦然的心跳、发烫的脖子和耳根儿, 以及从胸腔里过电一样直窜上脑门儿的麻意, 全部归结于跑步。 可是就这么跟夏良对视着, 这些念头全都没有了升腾的空间。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耳畔回荡的只有这句响雷般的我想见你, 并且惊愕于这三个字的杀伤力,炸得他连呼吸的速率都有点儿不稳。 想见你。 原来人跟人之间的表达可以直白到这种程度。 柳小满一瞬间都有点儿想不明白,白天跟夏良拉出的那点儿僵硬的疏离,有什么意义。 他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回应这句想见你,感觉说什么都不太对,但夏良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张嘴的意思,只原地靠着灯柱继续看他,看得他脸上也要跟着烫, 脑子里一塌糊涂。 见我什么啊。半天,他虚着眼皮憋出来一句。 夏良被他逗乐了, 两只眼睛往下一弯:想见你就见你, 还要找理由么? 小话说得挺硬,其实他还真找了。 毕竟一开始,夏良根本没想着自己会过来。 从学校回到胡同口的时候,罗浩发消息问他还在不在家, 在的话他们从红日回来, 直接去他家把衣服给拿了。 夏良不想见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闹哄哄的,吵吵起来烦人。 回了个不在, 他推开门回家。 姥爷不知道几点回来的,他到家时正在厨房熬鱼汤,听见动静也没出来,喊了一声让他过去喝汤,又问他洗衣机里哪来那么多衣服,洗完也不知道烘,他看见就摁了烘干,这会儿应该已经完事儿了。 夏良嗯一声,过去喝了一碗永远没盐的姥爷汤,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拿了衣服也不能直接洗,他还得用保鲜膜把胳膊裹上,避免泡水。 这项流程平时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右手心里攥一截儿,左手撕撕拽拽,最后用牙齿一咬就拉倒。 但是今天就是不顺。 不是裹歪了,就是手一滑骨碌出去好一截。 连着裹坏两次以后,夏良心烦地皱皱眉,把整卷保鲜膜甩进面池里。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3) 不顺。 从下午柳小满想躲着他开始,从心情到随便什么事儿上,都让他觉得不顺。 夏良闭了闭眼,仰头靠着浴室的瓷砖墙。 理性上来说,真不能怪柳小满这样,要换成是他突然被人来那么一出,别说懵了半天才想到要拉距离了,当时就能先拉一架。 但理性跟情绪在某些情况下本来就是两码事,不然他也不能直接把人扣在墙上就欺负。 夏良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不能想,想一想的,就容易刹不住。 他看着某个跃跃欲试想起来的器官,把手伸了下去,脑子里重播着柳小满当时的反应,在自己手心里紧绷发烫的后背,与那两扇瘦到不弓腰也隔着皮肉凸出来的肩胛骨。 跟明白自己对同性更感兴趣,却从没想过要落实这种兴趣一样,夏良看过的小黄片儿里虽然什么类型与搭配都有,但隐约中也一直有一个范畴,最能戳中他的偏好。 之前他没有明确地去思考过这个范畴,然而在今天,这些范畴似乎都有了具体的形象。 比如初中时那截一晃而过的腰。 比如柳小满。 还不止是今天的柳小满。 那天在娃娃机跟前,一转头跟他擦过嘴唇,满脸惊愕望着他的柳小满从脑海里弹出来时,夏良呼吸沉了沉,手上加了点儿速度。 这算什么? 他呼出口气,胡乱地想着。 如果只是对那具裸露的上身感兴趣,还好解释。 想到脸、想到这个人的表情、想到许多细枝末节,兴趣只增不减,算什么? 因为他想躲开自己,就满心的不顺,又算什么? 直到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也没算出个所以然。 算不出来就不算了,夏良跟个半野孩子似的活到现在,性格上自觉能称得上优点的一条大概就是坦然,他没有跟自己较劲的习惯,凡事顺其自然,收获总比失去的多。 真要大事小情的都可着去较劲儿,别的不说,只冲他那对闹着玩儿一样的父母,这小二十年他都过不下去。 经过客厅,看见姥爷正在书桌后头写着书法听电视,手边还放了碗不伦不类的鱼汤,他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心想这条大概还是隔代遗传。 把自己大概收拾收拾,他去阳台捡烘干的衣服。 前面几件拽出来就随手扔进了旁边的衣篓里,捡到柳小满的校服和上衣时,他手腕顿了顿。 拿给柳小满,顺便见他一面的念头,自行冒了出来。 柳小满从夏良手里接过装衣服的纸袋,拎在手里,之后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要按着之前的想法,现在他就该转身走了,经历过上午那些落在颈窝里的呼吸,单独跟夏良相处是件让他紧张的事。 虽然这么想,但他的腿就是像踩了两缸502,扎在原地不跟着挪地方。 上去吧。夏良说。 柳小满看他一眼,又回头看看家楼下已经关了门的小超市,犹豫着没动。 舍不得了?夏良朝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不是,柳小满揉揉脑门儿,我得去一趟十字路口的便利店。 红日对面那个?夏良一边眉毛扬了扬。 嗯?柳小满看着他。 红太阳网吧。夏良重新说。 对。柳小满点点头。 就是上次遇见你那个。 他在心里接了一句。 夏良带着笑地哦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那走吧。 柳小满觉得他肯定误会了自己的意图,但是为了下来找你我骗爷爷说是出来买东西所以不拎点儿什么回家说不过去,这个原因说出来,也没长脸到哪儿去,只能闭着嘴跟在夏良身后不远不近地走。 从他家到十字路口,再到夏良姥爷家,大概是一个古字形。 他边走边在心里无意识地画着地图。 他家在口的左边线上,夏良姥爷家在右边,去十字路口的便利店要穿过街角那条小巷路,柳小满上次夜里从那儿走,还是去看复印店关没关门那天。 当时比现在时间还早些,路上已经基本没人,小巷里那一头一尾两盏破路灯暗得像两杆装饰,照明能力几近于无。 想到这一点,他脚下突然打了个艮,心口也突突地蹦起来,有点儿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着夏良往前走。 总觉得以他现在跟夏良之间奇异的气氛,一切逼仄、静谧、昏暗的环境,都会让人禁不住往歪了想。 怎么了?夏良停下来回头看他。 柳小满摇摇头,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脸真大,拎着纸袋继续跟上去。 刚迈一步他又停了,这次是真有原因,他拍拍兜,小声说:我没带钱。 平时他的钱都放在书包的夹层里,除了吃饭也不怎么花得着,刚才着急忙慌地往下跑,把这茬全给忘了。 我不是在么。夏良说。 那我明天还给你。柳小满说。 记账吧。夏良说。 他俩之间的账已经不需要明说了,柳小满点点头,在心里给夏良带早饭的天数上又加了两笔。 安然无事地穿过巷子,柳小满被自己满脑子没必要的紧张臊得脸皮发紧,拐上大路后路灯打得贼亮堂,他也不再尾巴一样在夏良身后缀着,紧了两步跟在他旁边,一起进了便利店。 夏良没东西买,坐在玻璃墙前供人用餐的高脚椅上等着,柳小满晃了半圈,在拿一提卫生纸和一瓶VC之间想了两秒,选了VC。 能给爷爷吃。 从便利店出去,两人的位置就变了,柳小满走在前面,夏良跟在身后。 就这么一直又走到小巷里,柳小满看着脚下夏良从后往前拉长的影子,突然反应过来夏良根本不用再走这条路,刚才从十字路口两人就能分开各自回家,这是在送他。 他赶紧停下来,挺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我不用送,你赶紧回去吧。 早说啊,夏良没有要转身回去的意思,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逆着光的影子兜头盖了柳小满满脸,垂着睫毛看他,马上到家门口了来这么一句。 我柳小满直到他是开玩笑,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因为离得太近,脚后跟先退了半步。 又来了?夏良轻声说。 这是巷子里最暗的一段,前后的光源都在远处朦胧着,柳小满被笼在夏良的影子里,数着心跳不敢往前,出于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原因,又一次如同踩了满脚的502,也没有转身飞快向后。 两人就这么听着互相的呼吸,在接近午夜的无人巷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柳小满,黑暗中,夏良喊他一声,明天跟我去趟医院。 什么?柳小满脑仁一阵阵收缩,抬起眼皮看他。 胳膊。夏良说,该复查了。 这理由太无懈可击了,完全是他逃不掉的责任。 柳小满点点头,哦一声:上午还是下午? 中午。夏良说。 中午好,不耽误上课。 柳小满又点点头。 他答应以后,夏良抬起左手摸到他耳后使劲儿揉了揉,正是上午他亲过的那一块儿。 柳小满在他手里猛地一缩脖子,没忍住又往后退了退,这回脚后跟直接抵上了墙,手里的纸袋哗啦一下掉了,在空荡荡的小巷里响得惊人。 哎,夏良把纸袋捡起来,重新递给他,吓我一跳。 你别乱碰我。柳小满抓过袋子,面红耳赤地嘟囔。 他这么直着说,夏良反而笑了:不碰能行么?抓娃娃那天的事儿我还欠你一回。 欠一回根本就是夏良送他上车时扯的皮,欠的内容在这时候提起来,柳小满只觉得从脚板心顶着天灵盖的发紧,赶紧接了句欠什么欠,他终于推开夏良继续往回走。 夏良笑了半天,重新回到刚才的路灯下,他对柳小满说:回家吧。 嗯。柳小满拎着袋子走了两步,扭头又看他一眼。 夏良靠在路灯底下,四周被光洒着,亮盈盈的。 第50章 第二天是个晴天,没雨, 但是有风。 操场上热火朝天, 旗子被刮得三百六十度乱转, 柳小满从班里往那边看, 想不通怎么每次跟夏良出去都会遇上大风天。 中午不能跟你的扬扬哥一块儿吃饭, 你是发个短信给他,还是等他过来再跟他说?夏良在旁边滑着手机问了句。 这个问题柳小满也在想,跟夏良对视两秒,他摇摇头。 都不行。 问题不在沟通的方式上,而在于不管怎么说,都绕不过去夏良。 樊以扬昨天刚苦口婆心劝过他,劝说效力只持续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就算了,转天要跟樊以扬一块儿吃饭的时间, 自己还直接跟夏良跑出去。 柳小满本来觉得中午这个时间段蛮好,现在再想想, 只觉得头痛无比。 哎。他把脑袋枕在胳膊上, 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不情愿?夏良看着他。 柳小满心里一动,脱口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在桌上侧趴着,对着看了会儿,夏良突然笑了一下:是啊。 也不知道真是假是, 不管真假, 他这么一承认,柳小满反倒没话说了。 不要脸。 他在心里嘀咕一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转过脑袋朝走廊趴着, 给夏良一个后脑勺。 愁归愁,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柳小满没敢跟夏良一块儿,估摸着樊以扬快到了,去班门口等他。 樊以扬从楼梯口一过来就看见柳小满在栏杆上趴着,过去拍拍他:怎么还出来等,饿了? 扬扬哥,柳小满转过来朝他笑笑,本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直接开口说:中午我要出去一趟,你跟陆航一块儿吃吧。 怎么了?樊以扬问。 我陪同学去医院。柳小满说。 樊以扬点点头,看着他:夏良? 柳小满猜他也能猜出来,不想撒谎,无话可说地嗯一声。 他做好了再被樊以扬训一顿的准备,结果樊以扬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直接走了。 扬柳小满愣愣,伸手想拉他,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朝后拽过去。 走了。夏良在他身后说。 柳小满皱皱眉,无奈地回过头:扬扬哥生气了。 嗯。夏良看着他,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柳小满再朝楼梯口看,樊以扬走得很快,这会儿已经裹进走廊上的人流,下楼不见了。 樊以扬气到不想跟自己说话,对柳小满的打击属实是有点儿大。 一直走到校门口他都没回过来神,思索着晚上怎么跟樊以扬解释。 可问题是也实在没法解释。 算什么事儿啊。 他心烦意乱地跟在夏良身后走。 夏良停下来,他也停,望着脚前的路牙子发怔,脑子里还是樊以扬转身就走的样子。 柳小满。夏良喊了他一声。 嗯?柳小满答应着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去挺远,前面就是学校东边的公交站。 看我。夏良说。 柳小满看着他。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我。夏良望着他的眼睛,别想别人,也别想别的事。 四周人来人往的,这本来该是一句没什么用的废话,柳小满听在耳朵里,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却松懈了很多。 也是,想也没用,想也不能去找樊以扬,让夏良一个人去复查。 樊以扬生气也只是气他不听劝,不能真的往后就不理他了,夏良的胳膊可是整个高中就断这么一次。 本来就因为自己断的,去复查自己再一路愁着个脸琢磨别的,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么想着,他就哦一声,弯弯眼仁冲夏良笑笑:看着呢。 夏良的嘴角也翘了翘,继续往前:走吧。 咱们怎么去?柳小满跟着他问。 夏良本来想走到路口拦个车,看看跟前的车站,他停了下来。 公交车吧。他看了眼线路图,26路能到。 好。柳小满从身上摸出几张纸钞,抽了张五块的出来晃晃,我请你坐。 夏良被他这炫宝似的小动作逗得想笑,食指抵了一下鼻尖,他靠在站牌上看着柳小满:这么好啊。 柳小满被他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搭理他,把钱重新塞回兜里,站在夏良旁边朝来车的方向看。 有了昨天没拿钱去便利店的教训,昨晚回到家他就把钱准备好了,包括来回打车和吃午饭的钱,不然每次都是夏良掏,他心里过意不去。 没等几分钟,26路从马路那头轧了过来。 这条线车上人不算多,但位子也都没了,到了他们这一站再涌上去一拨学生,车厢里立马成了人贴人的状态。 夏良在车厢靠后找了个还算宽敞点儿的位置,把柳小满拽在身前站着,左手从后面抻着吊环。 这姿势贴得有点儿近,柳小满身前就是一大扇安全窗,倒映着夏良和他的姿势,他不自在地错了错身,感觉自己就是窗户旁那柄救生锤,哐哐哐地往脑袋上敲着红色警告。 夏良用下巴顶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别拱。 这说的是人话?哪有说人用拱的? 我又不是猪。柳小满小声接了句。 夏良没理他,车开了,旁边的人顺着惯力倒过来,他加了点儿力气拉着吊环。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4) 从学校到医院有十二个站,半个车厢都是学生,叽喳得厉害,中间上上下下了几拨,车上的人加加减减,也一直没见少。 人多一点儿的时候,柳小满的后半身就总是跟夏良挨在一块儿,也没那么紧,后背心里却好像塞了个雷达,每一次若即若离的挨蹭都很鲜明。 人少点儿的时候,他就望着车窗上夏良的倒影看。 也没想看,本来只是自然地看着街景,但是看着看着,目光就被夏良的脸吸引过去。 白天的玻璃影子很模糊,透的几近于无,要不是他们这边背着光,可能连个轮廓都看不清楚。 不过正因为模糊,能映射出来的就全是线条分明的部位,比如夏良侧过脸时的下颌角,笔挺的鼻锋,漂亮的眉骨,和 视线在玻璃窗里对上,柳小满敛了敛眼神。 和黑沉沉的眼睛。 他收敛,夏良并没有收敛。 不仅没收敛,他保持着跟柳小满在玻璃窗上的对视,眼都没眨,歪歪脖子,用嘴唇从柳小满耳廓后面擦了过去。 一个激灵顺着耳朵劈里啪啦裹遍全身,柳小满呼吸一怔,脑子这下真炸了。 他挨了踩一样想往旁边蹿,刚一动,夏良就哎一声,平声平气地说:胳膊疼。 怎么没疼死你! 柳小满睁圆了眼扭头瞪着他,从耳朵到颧骨,连带着眼缘下方都烫红一片。 光天化日的! 这个人挤人的环境里用这个姿势,两人的脸就近得很离谱。 柳小满只能乱七八糟地把脸再转回去,埋着头,不让自己的脸上的温度继续升腾。 温还没降,司机一个急刹车,半车厢的人都猛地朝前歪过来。 他们右边是个挺胖的中年男人,一手抓着个公文包,一手从上车就拿着手机,全靠人挤人立着,柳小满刚撑上车窗站稳,扭头就见他跟个水桶似的往这边荡。 他没来及想别的,心里喊了声完,拧着身子就把夏良的右胳膊往怀里挡。 这要被怼一下,前面石膏裹那么长时间都得白瞎。 好在男胖子虽然是个胖子,但也是个灵活的胖子,在撞过来之前用大腿别住了旁边的座椅,没事人一样,晃晃悠悠地继续看手机。 车里连声抱怨了几句,司机冲着窗外吼:骑个电毛驴你要上天啊! 柳小满松了口气,放开夏良的胳膊站好。 夏良垂着睫毛看他,眼睛和嘴角都带着笑。 他从后往前把自己的右胳膊伸过去,横在柳小满跟前:不再抱会儿了? 柳小满给他推开。 夏良手腕一转,捉住柳小满的手捏了捏:给我当这么久右手,就刚才最好用。 柳小满本来想回一句你还想怎么用,话都到嘴边了,想起来夏良左手玩得溜那个梗,小肚子一酸,赶紧把手抽出来甩了甩。 夏良的胳膊恢复得挺好,长势喜人,医生对着片子看了看,没给他拆,重新裹了一遍石膏,这次没绑那么紧,让他再养半个月。 从医院出来,夏良看了眼时间,问柳小满:去吃饭? 几点了?柳小满问。 虽然回去下午也没课,能不迟到他还是不想迟到。 一点零七。夏良说。 还有一个半小时。 行。柳小满点了下头,我请你吃。 夏良没拒绝,医院附近缺什么都不缺饭店,他看了一圈,印象里斜对面有条美食街,他带着柳小满朝那边走。 路边等红灯的时候,一辆卖糖葫芦的三轮车嘠嘠悠悠地从旁边过来,风大,糖葫芦外面裹着的透明糖纸被刮得簌簌作响。 柳小满盯着看了一眼,他看糖葫芦,夏良看他。 想要么。夏良说了句。 说完他也没真管柳小满想不想,直接拦下三轮车买了一串,还专门让拿外面裹着包装袋的那种,不沾灰。 我不吃这个。柳小满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买给自己,忙说。 不吃举着。夏良递给他。 我不举。柳小满又摇摇头。 旁边拎着个菜篮子的阿姨飞快地朝他看了一眼。 柳小满: 糖葫芦差点儿从手上乐掉下去,夏良把糖葫芦塞进他手里,忍着笑佯装平静:没事儿,我挺举的。 柳小满不想说话了,只想把这破糖葫芦往旁边垃圾桶里扔。 真扔又舍不得,糖葫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连封都没拆。 胀红着脸瞪了夏良一眼,他还是只能举着。 买这根糖葫芦外加研究举不举的时间里,红灯变成绿灯,绿灯又飞快地跳回了红灯。 路上车水马龙,喇叭此起彼伏地乱响,身边同时等红灯的路人已经争分夺秒的过去了,换了新的一群继续等待。 对面的数秒器倒数到第十秒的时候,夏良突兀地想起了樊以扬,以及在樊以扬转身就走以后,柳小满又慌又愣的脸。 回去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扬扬哥扬扬哥地追着喊。 他看了眼身边也在读秒的柳小满,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耳垂。 柳小满以为他还要扯什么举不举,一脸提防地看过来。 别喜欢樊以扬了。夏良望着他。 在柳小满愕然的表情里,红灯裹着风声跳过最后一秒,路人往来穿梭,从他们身边匆匆淌过去。 第51章 柳小满不知道等个红绿灯的功夫,夏良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的, 他傻着脸看了夏良半天, 满脑子什么跟什么。 我没他想反驳, 说我没喜欢他。 刚说完前两个字又停了下来, 他不可能不喜欢樊以扬, 但他的喜欢跟夏良口中的喜欢,从根儿上就不是一码事。 我对扬扬哥不是那种喜欢。他很纠结地跟夏良解释。 那种?夏良说。 你这种。柳小满说。 我这种?夏良重复一遍。 你说的这种。柳小满赶紧补充。 他生怕夏良再来一句我说的哪种。 幸好夏良没再往下问,他只是看着柳小满,哦一声,又问:那你有我这种喜欢的人么? 柳小满愣了会儿,莫名地有点儿底气不足:没有。 那你喜欢我吧。夏良说。 风从两人之间卷过去,柳小满手里裹着糖葫芦的袋子嘎啦啦响了一声。 柳小满很吃惊地瞪着夏良,花了两秒钟来反应是他听错了, 还是夏良就是这么个意思。 夏良说出来的同时自己也有点儿惊讶,他以为这个念头跳出来只是很朦胧的一个潜意识, 没想到连个弯也没打, 那么自然地就从嘴里顺了出去。 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他昨天在浴室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的那几个问题,随着脱口而出的这瞬间,全都拨云见月地有了答案。 总想对同桌做出超过同桌范畴的事儿,本身就已经不能用一句简单的关系好来解释。 想法一旦明晰, 目标也就明确了:他对柳小满有了超出一般人的情感, 那就想要柳小满的回应。 所以他任柳小满瞪着,并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柳小满那边已经完全懵了。 他的思路还停在前面夏良让他不要喜欢樊以扬上,从不要喜欢樊以扬, 到喜欢我吧,这个前后关系的跳度有点儿太大了,带来的力道也太大。 那你喜欢我吧。 夏良说得那么自然,像是真有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一样,让他现在不止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连思考都觉得磕磕绊绊要转筋。 为什么呢? 率先破开迷茫的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问号指向的却不是为什么喜欢你,而是为什么想让我喜欢你。 不。他侧侧身子,避开夏良的目光。 夏良真是毫不意外这个回答。 柳小满要是张嘴说句好啊,那就不是他了。 绿灯又要跳过去了,怕再把人吓得乱躲,他先把柳小满拉过来过马路:这么果断?喜欢我也不吃亏吧。 这不是亏不亏的事儿。 柳小满还是一脑袋乱麻地放空着,不明白夏良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就把话说了出来,虽然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儿早就已经更不自然了,那种不消明说的直觉也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但是做跟说带给人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做只是让人发麻,一说出来,那就是把什么都搁到明面上,无法转圜了。 任何事情只要涉及上了感情,就不可避免地让人往复杂的无限次方上想,很久,到了马路那头,他才轻声说了句:我没有胳膊。 夏良先是一愣,明白柳小满的意思后轻轻皱皱眉:我有啊。 柳小满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自己都断了。 夏良被他噎得有点儿想笑,可看着他小心侧身隐左肩的样子,又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人这种生物总是很擅长欺骗,骗别人不一定好使,骗自己往往一骗一个准。 比如罗浩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像巅峰期的金城武,并且因此把年轻时的王祖贤当作未来择偶的标准。 能力、性格、未来甚至长相,这些主观占据大多数因素的方面,对很多人来说,都能在失意时靠幻想来自我安慰。 胳膊这样的硬件少了一条,却连自我安慰都做不到,它就长在一眼可见的明面上,每当自我怀疑时,翻涌而起的就只有空荡荡的袖口,和不可磨灭的自卑。 夏良很多时候根本记不起柳小满是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残疾,在他看来,这条胳膊压根儿没影响柳小满的自理能力,甚至要比大多数同龄人做得还要好,让他成为了无论性格还是相处上,方方面面都很让人舒服的一个人。 不过这一刻,他实打实地有点儿心疼。 他对柳小满说的甚至不是跟我在一起,只是喜欢我吧,这样而已。 那你等我吧。夏良朝四周扫了一圈,找美食街的街口。 柳小满以为这个话题终于过去了,松了口气跟着他看:你去哪儿? 夏良有点儿无语地冲他叹了口气,心想还真是把人吓傻了。 我去把胳膊长好。他说,然后带着柳小满去吃饭。 柳小满又愣了,他跟在夏良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怕把胳膊这件事给刨掉,至少他俩也是两个男的。 听夏良这么直白地说这些话,他多少感觉上还是要有点儿,奇怪,才对吧? 为什么只是心口乱蹦着没反驳也没接话,他也说不清楚。 回到学校正好卡着预备铃,操场那边比昨天还热闹,班里只有前排还有两三个人,李猛和王朝正从后门出去,要去转一圈。 你俩吃饭去了?李猛看见他们,在后门转了个身绕到夏良窗户前,趴在窗台上问。 嗯。夏良拉开凳子坐下。 学校门口有卖糖葫芦的?王朝跟着问了句。 几个人的视线集中到柳小满手上拎着的糖葫芦,柳小满假装不在意地塞进桌斗里:没有,别的地方买的。 夏良看着他的小动作,从鼻腔里笑了一声。 还藏上了,又不吃你的。李猛嘁地伸长了胳膊,从窗户外面拍他,你俩还泡教室啊?不无聊么,一块儿去操场看看? 去么?夏良看着柳小满。 柳小满想想,摇摇头。 他今天给自己定的任务还没完成,回到学校又想起樊以扬,整个人都开始发愁,一点儿去玩儿的心思都没有。 夏良呢?王朝问。 夏良摸出耳机戴上,摸出手机滑了张歌单出来,往桌子上一趴:困。 这俩一天就跟活在自己的世界一样。李猛和王朝嘀嘀咕咕地走了。 他俩一走,班里很安谧地静下来,前排的三个人很快也出去一个,剩下两个一个在做题,另一个也趴在桌上午睡。 操场那边开始了,熟悉的进行曲和着午后的风飘飘荡荡,荡过来一阵阵的桂花香,柳小满放轻动作翻开一套文综卷子,凝神开始找状态。 把选择题勾完,他手里的笔停下来换换脑子,朝旁边的夏良看过去。 夏良已经在阳光里睡着了。 本来只是无意识地看一眼,结果这一眼一不小心就有点儿入神。 柳小满小心地转转角度,每次仔细看看夏良,他都觉得这人在高中阶段的男生里,真是帅得有点儿超标。 就算在胳膊上睡挤了半边脸,也没影响整个颜值的高度。 不止长得帅,性格也好。 又酷又好。 个子也高。 身体健康,四肢齐全。 还是个不讲道理的数学小达人。 他在心里拨棱着手指头一条条地码着,越码越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意。 这样的一个夏良,竟然对自己感兴趣。 喜欢他什么呢? 没胳膊? 不会是慕残吧? 应该不是,那天在他家,夏良也没对他的残端有什么研究,倒是更喜欢往他腰上脖子上和耳朵附近摩挲。 柳小满发怔地缩了缩喉管。 如果他是个正常健康的人,如果他没有失去一条胳膊 只开了个头,他就迅速让自己停止想下去,思维也重新冷静。 没有如果。 跟未来的婚姻与家庭一样,他从不敢轻易做这种假设,除了伤神,一点别的作用也没有。 回过神刚想继续做题,窗外进来一股风,挟着一小片桂花瓣,兜兜转转地落在夏良颧骨上。 柳小满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放下手里的笔,伸手过去想给他捏掉。 手指头捏花瓣的时候,手背正好挡在夏良眼睛前,一挪开,夏良本来闭着的眼睛在光里半阖半睁,望着柳小满。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5) 醒了?柳小满做贼心虚地吓了一跳。 嗯。夏良哑着嗓子应一声,继续看他。 你脸上掉了这个。柳小满伸手到他眼前晃晃,让他看那片小桂花。 夏良又嗯了声,他睫毛被照得金灿灿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很长。 动动搭在腿上的右手手臂,他攥着柳小满支在脸前的手拉下去捏了捏,拇指揩过花瓣,往柳小满掌心里磨:没觉得你要偷亲我。 柳小满错愕地张圆了眼。 这人是不是疯了? 他慌张地朝前面看了一眼,前排还有人在,睡觉的那个也已经醒了,不知道听见了没。 其实他们听见了也就只会当开玩笑,班里男生闹起来什么不可理喻的话都能往外冒。 但亲这个字眼听在柳小满耳朵里,连带着现在被夏良捉住的手,让他从手掌心到耳朵根儿都一圈圈疯狂发紧。 亲你个头!他通红着脸扥了两下胳膊才把手抽出来,不知道往哪放,蜷着指头就往怀里藏,藏完想起来还要做题,只能又掏出来抓笔,把脑袋买进卷子里不敢抬头。 薄薄的一抹桂花香在鼻尖上打了个转,柳小满掌心里还能感受到夏良摁进来的分量。 真要命。 他满耳朵水蒸气的声音,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夏良已经不要脸了。 连鼻子带脸全不要了。 连鼻子带脸全不要了的夏良在一旁看着柳小满,眼睛弯出很轻的一道弧。 真可爱。 第52章 运动会剩下的时间里,柳小满都在哄樊以扬。 用哄这个字儿不太准确, 因为樊以扬又不是个闹脾气的小姑娘, 没跟他发火, 没吵他, 也没不跟他说话, 该一块儿吃饭还是一块儿吃饭,该带他上下学还是带着他上下学。 他就是不跟柳小满多说了。 那天樊以扬生气后,晚自习放学,柳小满都没敢在教室等他来跟自己一块儿做题,心头惴惴地去大榕树前面盯着高三楼的楼道口,怕樊以扬不等他,直接骑着车走了,那他还得找个合适的时间去樊以扬家道歉。 关键道歉的内容他都想不出来。 歉在哪儿呢, 他不该跟夏良再继续接触下去? 柳小满前后左右联系起来捋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做错的地方。 先前还会因为没听樊以扬的话而愧疚, 中午被撞了一鼻子冷灰以后, 当时被撂下的心慌随着思考一点点儿地就变成了郁闷。 他觉得自己可能到了所谓的叛逆期,毕竟长这么大也没什么经验,一直没爸管没妈问的,跟爷爷也逆不起来, 头一次觉得不情不愿想反着来的体验给了樊以扬, 原因竟然是夏良。 可郁闷就郁闷在,他既不觉得自己跟夏良接触是多么值得大动肝火左挡右拦的事儿,又从心底里明白, 樊以扬都是为了他好。 对樊以扬有点儿不高兴,和不想让樊以扬不高兴,这两种情绪违和又毫不冲突地拧成了一股绳,绕口令一样绕着柳小满的脑子来回来去地磋磨,从中午磨到晚上,到了儿也没磨出个四五六来。 等樊以扬的时候他只能祈祷樊以扬的气已经下去了,万一没下去,他也真不知道能怎么办。 好在樊以扬从楼里出来后,看方向还是打算朝着高二楼走,要去他班里找他,柳小满连忙追着喊他一声,樊以扬听见了,停下脚步朝他走过来。 怎么下来了?他问柳小满。 不生气了吧?柳小满问他。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盯着对方看了两秒,樊以扬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既然已经下来了,那就直接回家吧。 当时柳小满松了口气,以为樊以扬这是没事儿了,他都没敢主动提夏良的话茬儿,樊以扬说什么是什么,说回家就跟着坐上自行车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人也聊天,柳小满说,樊以扬接,偶尔笑两声,但没有主动引任何别的主题。 连着两天一直这样,柳小满终于受不了了。 樊以扬从来没跟他这样过,从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互相照顾对方的情绪。 现在他每天跟樊以扬一见面就紧张,分分秒秒每句话都忍不住去看樊以扬的表情,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怕万一自己这边儿熄火,樊以扬又不主动说话,两人之间就会陷入无言的沉默。 这种感觉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不狠,也不疼,甚至是隐形的,但是随时随刻都在,像软刀子裹在空气里不停地戳,直把他那点儿小郁闷给戳成了筛子,沁出粘稠的压抑来。 柳小满毫无处理这种关系的经验,只觉得闹心,闹到跟夏良待在一起时反倒心里更加敞亮,想到放学了要去找樊以扬,都有点儿不想走。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运动会结束,他们都重新开始上课了,柳小满明白过来,该说的根本躲不掉。 陪夏良去医院这事儿要是不交代清楚,樊以扬不定能不高兴到什么时候。 趁着坐在樊以扬车后座上看不见脸,他一不做二不休地开了口:扬扬哥,那天我陪夏良去医院是有原因的。 樊以扬没说话,车轮碾过一道路障,颠了一下。 柳小满只能继续:他那个胳膊是因为我弄断的,当时打石膏我也去了,那天他去复查,喊我了,我肯定得过去。 你弄断的?樊以扬终于稍稍往后回了个头,不是打篮球撞的么? 也差不多,反正都是篮球打的。柳小满简洁迅速地跟他说明白前因后果,就有球朝我们这儿飞,我想推他他想推我,推岔劈了,他捞我一下把自己甩在石头上,正好又有个棱,就咔一下 樊以扬又是半天没说话。 柳小满叹了口气;就是这么回事儿,扬扬哥,他人其实真挺好的,那天还做了数学题,你不用非把他当成个混子。 自行车停在学校门口,柳小满从后座上下来,绕去前面看樊以扬的表情。 樊以扬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点儿发怔,柳小满的脸一伸过去,他目光先朝柳小满的胳膊上滑,看一眼他空着的肩头,抿抿嘴:你注点儿意。 之后他没再多说别的,告了个别,让柳小满不用等他买饭,先去操场跑步。 愿意跟自己多说话了,应该是没那么不高兴了。 但很明显心情不怎么好。 比他没说这事儿之前还不好。 柳小满站在原地望着樊以扬的背影愣了会儿,一只大手在身后从天而降扣在他脖子上,把他朝后转,柳小满肩膀一紧,转过去就对上夏良黑黢黢的眼。 看够了?夏良冲他抬抬眉毛。 柳小满最近被樊以扬不冷不淡的情绪磨出了条件反射,看见是夏良,绷紧的肩膀先松了下来,朝他笑了笑。 夏良嘴角也翘起来,揉揉他的后脖子:走吧。 跟夏良的相处,就在这种理论上应该尴尬又不自然,实际上却自然到要死、甚至很舒服的状态下稳步前进着。 柳小满觉得很神奇,他以为自己会在夏良说完那些不可理喻的话躲着他,像樊以扬叮嘱的那样拉开距离。 但是根本没这个机会。 之前是夏良不给他机会,刚躲了一下午,人直接一个电话到了家楼下。 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都是他自己潜意识里不想跟夏良保持距离。 跟夏良在一块儿真的舒服又自在。 只要他不耍流氓。 像是在跟冷空气打仗,运动会一结束,温度也迅速降了下来。 柳小满每天早上起床都比头一天觉得冷,天色也亮得更晚,他把冬天的衣服都提前掏出来洗净晾干,爷爷一到天冷关节就疼,每天早上手忙脚乱的,他怕回头真冷下来来不及翻。 立冬那天是周末,学校要补之前运动会搁下的课,柳小满一早起来右眼皮就直蹦,闻着空气中冷飕飕的霜味,心里没着没落。 立冬已,朔风起。 二十四节气里他最怵的就是这两个字,比冬至还怵,一立了冬,后面跟着的这个雪那个寒,没一个好东西。 爷,要么今天别支摊子了。他咬着牙刷去跟爷爷说。 说蠢话。爷爷往腿上绑着护膝,莫名的看他一眼,好么生的怎么不支了。 我心里不得劲儿。柳小满皱着脸。 你一到天冷就不得劲儿,爷爷安抚地笑笑,比我还像个老头儿。 柳小满咧咧嘴,不好多说什么丧气的话,赶紧回卫生间接着洗漱。 樊以扬今天不用上课,柳小满得自己去学校,掐着时间一直忙到爷爷催他,才拎起书包往学校走,临走前还交代爷爷早点儿收摊。 一路上他总觉得忘了什么,想想又想不起来。 夏良的早饭? 带了。 他伸手进书包里确认了一遍,爷爷卷饼的时候看见一根被铲断成两半的肠,还给他俩一人多放了半根。 到了操场,班里基本快集合完了,夏良自从胳膊断了以后就没跑过步,柳小满也跟着他不想跑,尚梁山看不下去,左右不想让他俩闲着,催他们绕着操场转圈。 转了大半圈,柳小满才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昨天背书背困了,搁在床头忘了收进书包的地理书。 偏偏今天上午还有两节连堂地理。 完。他停下脚步念叨。 怎么了?夏良也停下来。 我地理书忘拿了。柳小满说。 用我的。夏良说。 柳小满皱皱鼻子,有点儿嫌弃地看他:你书上什么都没有。 那你想怎么办,夏良扫一眼跑道对面不知道在跟谁聊天的尚梁山,又朝后门看一眼,回家拿吧。 现在?柳小满有点儿犹豫。 从教室一回去就早读,耽误早读你也不乐意。夏良说着,笃定柳小满会跟上来,直接转身朝后门走。 柳小满赶紧跟上去。 这次从后门往外溜就没有上回那么悠闲,回家拿书又不是逃课,柳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看看夏良:其实你不用陪我一起。 我说我是来陪你的了?夏良说,我就不能要去红日,顺便带着你出个校门? 柳小满不信,笑着嘁一声。 没到上课时间,路上还有不少学生,柳小满跟夏良逆着人流朝下走,在路口就远远看见家楼下的摊子还没收,爷爷却没在摊上。 柳小满脚步加快了点儿,他心里那种没着没落的别扭一直在,这会儿像是感应到什么,快速地达到了顶峰。 有两个路人在摊前喊了一声有没有老板,宋叔在超市里喊上楼端菜了,路人等了几秒没等来人,不耐烦地拔腿走开。 怎么了?夏良感觉到他的紧张,也跟着加快步伐。 没什么。柳小满盯着楼道门洞轻声说,爷爷的身影一直没出来,他的第六感越来越不好。 到家楼下,他都没来及跟夏良说句在楼下等我就行,拔腿就朝楼上跑。 看到大敞的家门,柳小满开始慌了,冲进家里直奔厨房,隔着珠帘看见爷爷横在地板上的腿,他脑子嗡地响了一声,连帘子都忘了撩,直接一脑袋撞进去。 脚刚迈进去就打了个滑,他忙撑着案板稳住自己,才看见地上除了爷爷,还有一整盆倒扣的土豆丝和没盖盖的暖瓶,油和水淌的到处都是,爷爷一手护着膝盖,另一只手和膝盖还撑在地板上想起来,抹出一道道挣扎的痕迹。 你怎么回来了?看见柳小满,爷爷绞着眉毛先问了他一句。 我柳小满蹲下来架住爷爷的胳膊窝往上抬。 爷爷借着他的力气使了使劲,手掌摁着地板又是一滑,柳小满被带着猛地朝前扑了一头,怕压着爷爷,他赶紧把膝盖磕在地板上稳住自己,一抬头,后脑勺哐地磕在案沿上,眼泪直接被砸了出来。 爷你起来他想憋住眼泪继续用力,脸颊却跟个废物一样颤动着发酸,左肩徒劳地拱着,爷孙俩依然只能在地上匍动。 你起来他咬着牙往上挣,偏头往肩上擦眼泪。 满心无助的混乱里,有人从身后挤过来,二话不说地把他挡开。 柳小满慌乱地抬起头,看见夏良把两只手架在爷爷的腋窝底下,鞋尖抵紧水池底下的管道把他向上托。 随着力气的加大,很细微的一道咔声冒出来,夏良猛地皱紧了眉,脸色都白了,太阳穴旁鼓起肉眼可见青筋。 胳膊。 柳小满脑子里炸起一道响雷。 他像被捅了一刀,赶紧扑过去顶替夏良的右手,跟他一起用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不受控地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是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残废。 第53章 某些睡不着的夜晚,柳小满曾偷偷想过, 如果有一天爷爷不在了, 他该怎么面对。 这个问题跟那些让他不愿意假设的未来一样, 每次冒出来, 试探着思考到操办后事那一步, 就抗拒得无法继续。 有句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始终无法理解,如同不能理解他的亲生父亲怎么舍得扔下自己的老父亲,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如果有一天爷爷真的身体差到起不来床,他一定像爷爷拉扯他一样,十年如一日地在榻前照顾,端茶送水端屎倒尿,只要爷爷还能在他身边。 他没法接受爷爷有一天会倒下, 这个家里有一天会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生老病死对他而言从不是人之常情,只是老天爷蛮不讲理地剥夺。 跟夏良一起把爷爷从地上架起来, 柳小满没心情去管地上的一片狼藉和楼下的摊子, 他搀着爷爷在凳子上坐下,都说老年人不能摔,一摔就要出事,他心里焦灼一片, 既想看看爷爷的腿, 又望着夏良不住打颤的胳膊心惊胆战。 我没事,看看你爷的腿断没断。夏良比他冷静得多,先架着胳膊避免充血, 紧咬着牙摸手机出来叫车。 爷?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来,樊以扬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6) 他今天没课,本来打算去学校自习,老妈让他顺路给小满家送点儿东西,在楼下没看见人,结果一上来就见夏良在门里掏手机。 他愣了愣,又看一眼屋里的情况,迅速问:爷怎 别爷了,夏良有点儿暴躁地扭头打断他,脸色差得像裹了金纸,能下楼拦个车么? 柳小满眼眶通红地望向他,想喊一声扬扬哥,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去叫我爸开车。樊以扬皱皱眉,没多犹豫,东西一搁转身跑出去。 爷爷慢慢缓过劲儿来,看一眼夏良还裹着绷带的胳膊,咳嗽着叹了口气。 直到到医院拍了片子,确定爷爷的腿没断,只有些软组织损伤,柳小满才回过魂地抹了把脸。 老年人得多注意,得亏是穿得厚,戴了护膝也起了点儿缓冲作用,不然又是油又是水的,栽一跤真够呛。医生唰唰写着单子,灌了口茶水,看着柳小满空荡荡的左臂顿了顿,谁去开药缴费? 樊以扬爸爸忙接了过去。 谢谢叔叔,柳小满小声跟他道谢,回去我再把钱给你。 说这些干嘛,没事儿就好。樊以扬爸爸拍拍他。 扶着爷爷从科室出去,爷爷看了两眼,问柳小满:刚才那个孩子呢? 柳小满也心烧火燎地担心夏良,他扭头去找,身边却只有樊以扬。 夏良呢?他忙问。 樊以扬一脸复杂地朝诊疗室指了指。 你去,去看看他怎么样,我看他胳膊怎么还打着绷带?爷爷说。 他骨折还没好。柳小满快速地解释,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疼,看看爷爷又看看诊疗室,不知道怎么办。 去吧,我跟我爸带爷爷先回去,衣服也得换。樊以扬看着他说。 快去。爷爷推他,处理完了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先回学校上课,万一要手术,你就赶紧回家拿钱。 把爷爷交给樊以扬一家没什么不放心的,柳小满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冲谁都不好意思,心里糊着泥巴一样憋得难受。 他点点头嗯一声,跟樊以扬一块儿把爷爷扶去大厅坐下等着樊爸爸,转身跑回去找夏良。 不知道该说太巧还是太丢人,这次给夏良看胳膊的还是上回复诊时那个大夫。 见到夏良他还打了个趣:不说过半个月再来么? 没等及。夏良把片子拎给他,感觉又拧着了,您看一眼吧。 你这胳膊养得跟闹着玩儿一样大夫拽出片子抖了抖,有点儿错位,还行,不严重。 抻着夏良的胳膊又敲敲抬抬,他没忍住一咂嘴:上个夹板吧,本来都用不着的。你又拿你胳膊干嘛了? 夏良去架柳小满爷爷的时候基本就是本能,没想那么多,就换个人,不是柳小满爷爷,别的老头儿挺冷的天趴地上了,他也不能看着不管。 这会儿听大夫这么问,他感受着从骨头缝里往外挤出来的疼,笑笑没说话。 诊疗室有点儿忙,天一冷,来包胳膊包腿的老头老太太一点儿不少,还有被家长裹在怀里的孩子扯着嗓子哇哇哭。 夏良排了会儿队,折腾半天才出去,柳小满扒在门口等他,两人一对上,柳小满看着他胳膊上重绑的夹板,鼻子就又想发酸。 对不起。他过去想摸摸夏良的胳膊,不太敢碰,抿抿嘴又说了句:刚才谢谢你。 你是不是还要给我鞠一躬啊。夏良歪歪脖子,看着他直往下耷拉的眼睛。 柳小满一弯腰就要给他鞠躬。 哎,夏良推着他的脑门儿把他挡起来,都不知道是更想笑还是更无语,健在呢还,你差不多点儿。 往四周看了一圈,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一窝窝人,没看见柳小满爷爷和樊以扬父子,他边朝缴费处走边问柳小满:你爷呢? 他没事,软组织挫伤,医生开了点儿药,樊叔和扬扬哥先送回家了。柳小满吸吸鼻子,你呢? 我啊,我挺严重的,夏良说,不知道多久能拆。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说错话了,平时老逗柳小满逗成了习惯,一个没在意就张嘴就来。 现在显然不是个适合逗闷子的时机,柳小满都要给他鞠躬了,听这么一句,还不得给他跪下? 一回头,柳小满果然一脸要哭的表情,路都不走了,嘴角抿成一条线,鼻头通红地看着他。 啊。夏良拖着嗓子叹了一声,他有点儿受不了柳小满这样,刚才在他家里看着柳小满跪在地上咬牙掉眼泪就觉得受不了,心里直拧。 胳膊已经够疼了,还得吊着半颗心去疼他。 别哭。他转过去,没管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抬起左手把柳小满圈过来,摁着他的脑袋扣在自己肩上,别看着我哭。 柳小满在他肩头蹭了蹭眼,挺不好意思地把他推开。 骗你的。夏良对他扯起嘴角笑,抬胳膊让他摸摸,一点儿也不严重,夹板再固定一回就行,不然这会儿你得去手术台上找我。 柳小满轻轻摸了摸,重绑的夹板绷带还有点儿发热。 疼么?他轻声问。 你不哭就不疼。夏良看着他。 终于从医院再出来,已经上午九点多了。 夏良叫了辆车,去路边找车的时候,柳小满又看见了上次卖糖葫芦的小三轮。 等我一下。身上正好带着中午的午饭钱,他对夏良说完,匆匆跑过去买了一根。 给我的?夏良接过来。 嗯。柳小满跟着他上车,让夏良捏着竹棍,把包装纸褪下来,吃口甜的没那么疼。 这东西明明是酸的。 夏良是真不喜欢吃这种裹着糖稀的山楂球,咬了一颗下来意思意思,让柳小满重新套上。 目的地定位的是小毛裤胡同,再一次跟着夏良到他家,柳小满这会儿也顾不上那两节连堂的地理课了,只想先把夏良照顾好,再回去看看爷爷。 夏良拍拍门,姥爷又不在家,老头儿喜欢钓鱼,上午只要不下雹子,雷打不动地要出门。 掏我右兜。夏良对柳小满说。 嗯?柳小满看着他。 钥匙。夏良抬抬手里的糖葫芦,左手被占了,你这个右手得负责。 他语气和眼神里丝毫没掩饰那点儿耍流氓的意思,要搁平时意图这么明显,柳小满估计会直接把糖葫芦拎过来,让夏良自己掏。 但现在这情况,别说让他掏个钥匙,就是夏良让他翻墙爬进去给自己开门,柳小满也二话不说就去爬。 早上九点多的胡同没什么人,洒水车刚过去,地上还带着水汽,太阳光斜着从檐上照过来,正好把他们笼在门前的阴影里。 夏良重心放在左腿上靠着门墙,垂着睫毛看柳小满把手往他口袋里塞,他不穿校服裤子,牛仔裤的兜有点儿紧,钥匙只有门里门外的两片,柳小满跟他挨得很近才好使劲。 头发丝从鼻端扫过去,他鼻翼动了动,闻到了些 炝土豆丝的香味。 偏头又闻闻自己肩头,也有。 真够不浪漫的。 他用鼻尖拱拱柳小满的鬓角:你得换身衣服,一股土豆味儿。 柳小满刚把钥匙捏出来,手一抖,丁零当啷掉了下去。 他弯腰捡起来,夏良接着说:还得帮我换一身。 柳小满红着脸瞪他,你连衣服都换不了了? 你觉得呢?夏良让他看胳膊上一直固定到手掌底的夹板。 我觉个头。 柳小满不说话了,闷头把钥匙怼进门锁里,侧身顶开院门让夏良进去。 小锅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摊着肚皮晒太阳,估计正睡觉被吵醒了,懒得动,翻个身朝他们伸伸胳膊蹬蹬腿。 柳小满把家门也打开,钥匙放在客厅桌上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夏良去翻出来一板芬必得,就着凉水磕了一粒,他看了会儿,觉得总不能在客厅等着给夏良换衣服,就抬脚去院子里揉猫。 几只麻雀在墙上叫,小锅被揉清醒了,躲开柳小满的手,蹲坐起来咕噜着朝墙上看。 柳小满没猫揉了,却能感觉到身后夏良的视线,他支着耳朵不敢回头,心口由缓到急地蹦了起来。 过来。夏良把水杯放回去,在屋里喊他。 第54章 上一次从夏良房间离开后,柳小满以为, 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迈进来。 夏良喊完他就直接进了房间, 他又在外面磨蹭了两秒才跟着进来。 只是从卧室门外踏进门里, 那些胶着的呼吸和滚烫的摩挲全都在大脑皮层底下冒了出来, 新鲜得仿佛根本没经历时间的压缩, 直接能凝成气泡,在空气里哔哔啵啵地升腾,挨上皮肤就炸出一小片鸡皮疙瘩。 上次风雨交加中昏暗的房间跟眼前的交叠在一起,柳小满看床也紧张,看沙发也紧张,连看墙上顶灯的开关都紧张。 唯一让人不那么紧张的点,大概是今天不是阴雨天,夏良的房间也开了窗通风, 窗帘大敞着,整间卧室亮亮堂堂。 这么明亮的环境里, 就算是夏良应该也不会好意思做什么。 如果他做的话 柳小满曲着食指扣扣自己的裤子缝。 如果他做的话, 自己能怎么样呢? 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夏良在身后拉开衣柜,拽出几件衣服扔在床上,扑地一声给他拉回了神。 愣什么呢, 一脸回味。夏良嘴角挂着点儿笑地看他。 回味这个词儿用在这儿, 实在是太揶揄,也太明晃晃了。 柳小满吓了一跳,脸上不受控制地有点儿升温, 生怕夏良越说越明目张胆,他没敢接茬,直接面向床上的衣服拨了拨,问夏良:你换哪件? 先帮我把身上这件脱了。夏良拉拉上衣下摆,露出一小截小腹。 这人是不会要脸的么? 柳小满很是困惑地看向他。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他觉得害羞。 这么一想,他还真有点儿好奇,过去帮着夏良把衣服往头上拽,边说:你有没有过不好意思的时候? 什么不好意思?夏良把上衣掀过头顶,从脖子里掏出来,衣服就全堆在了右手手肘上。 冷不丁就抹光了,柳小满往后退了半步,觉得视觉冲击有点儿大:就不好意思啊,害羞,有什么能让你害羞的事儿么? 我现在就挺害羞的,夏良把胳膊递给柳小满,能看出来么? 还真不能。柳小满帮他往外扯着。 夏良笑了一声,他光着膀子,这么一笑,喉结连带着胸口和小腹都小幅度地颤了一下。 柳小满用余光瞟一眼,含着脖子跟衣服较劲,不敢直着看。 不止脸,夏良的身材在高中生里也是高配置的那一挂,不像他自己瘦成了柴火垛,也不是膀大腰圆,他有肌肉,不夸张的那种,线条流畅,紧绷绷的,从脖子到肩膀的曲线修长又结实,有一股青春洋溢的韧劲儿。 他不由地回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视频,还有那一扇扇小格子里姿势各异,肤色各异的人体。 主观真的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夏良这样在眼前一杵,他竟然觉得比那些人都要好看。 如果像他们那样耸着腰动起来 画面刚要浮现,柳小满就连忙在心里呼扇着打散。 你完了柳小满。 你被夏良的不要脸传染了。 在心里默念了两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他又朝夏良身上偷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隔着一小段距离,柳小满都能感受到从夏良皮肤上扩散开的温度。 直接氲到他脸上,烘得人头晕。 好看么?夏良突然问。 什么?柳小满做贼心虚地一愣。 身材。夏良臭不要脸地说,握着柳小满的手扣在自己左边心口上,又问他:感觉到了么? 什么?柳小满微微蜷缩起手掌,掌心底下是夏良光滑温热的胸膛,透过皮肉和骨骼,透过来充满活力的心跳。 我。夏良看着他。 呼吸一卡,柳小满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儿当机。 脑子嗡嗡作响地充了一头的血,他猛地把手抽回来,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当没听见。 就不该指着夏良会害羞。 这种人会害羞,他都能重新长出条胳膊来。 夏良就喜欢看他这个劲儿,笑了半天,他索性往后坐在床沿上,把柳小满往身前拉了拉,卡在自己腿间:要真说不好意思,你亲我那时候是有一点儿。 柳小满本来要跟这个不可理喻的姿势做斗争,听夏良这么说,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差点儿没控制住声音:我什么时候亲你了? 商场啊,抓娃娃那次。夏良松松地用膝盖夹住他想往后撤的腿,躲什么,亲完不认账了? 那不是亲你!柳小满赧着脸把手里还拽着的衣服往他怀里一丢,夏良逗起人一轮接一轮,他每一轮都跟不上拍儿,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无助的尸体,躺在马路上被装满羞耻心的货车一遍来一遍去地碾着,你自己凑那么近,我又不知道你就在旁边,你自己,自己 这还是他俩第一次明着聊那次意外的亲嘴,柳小满一脑袋浆糊,自己了好几遍,什么也没憋出来。 嗯,行,夏良点点头,就当我自己凑上去的。 柳小满眼皮发烧地瞪他。 瞪完还是得接着干活。 重新拽着夏良的衣服继续帮他从胳膊往下脱,柳小满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你当时害羞了么?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7) 就很神奇,当时夏良的表情看着自然的要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还反过来问他干什么。 原来被惊到的不止他自己。 这么好奇?夏良好笑地看他。 不说拉倒。柳小满小声嘟囔。 也不能说害羞。夏良把夹板翘出来的位置折了折,柳小满拉开袖口边缘往下用力扯,终于把最后这根袖子拽了下来。 是有点儿出乎意料,挺他接着说,同时抬手拉柳小满的衣服,意外的。 我不用柳小满连忙往下压他的手。 夏良没管他,继续往上掀开。 柳小满攥着他的手腕坚持了一会儿,一拉二扯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随着胸口肚腹都袒露出来,柳小满用力呼吸了一口,一点点卸了手上的力气。 又不是没在这儿换过衣服,有了第一次,现在再死拽着不放,显得有点儿矫情。 想是这么想,上次毕竟黑麻咕咚看不真切,真在毫无遮挡的光线里露出残缺的上身,他还是心头乱惴。 两人都把上衣扒下来以后,夏良没再说话。 柳小满的眼睛在床上书桌上一阵乱跑,鼓了半天勇气,他才敢去瞅夏良的眼睛。 这么明亮的光线下,如果夏良看他胳膊的眼神有一点儿怪异,他可能都扛不住。 但是夏良并没有多看他的残端,他也没从床上挑一件给柳小满套上,目光在柳小满上身逡巡了一圈,他揽住柳小满的后腰,用鼻尖抵了抵他平坦到有些下陷,又因为呼吸颤巍巍起伏的小腹。 柳小满脊椎一僵,感觉有手还是什么的东西从脚底破土抓了上来,钻破他的脚掌,还顺着钻口用电流从下往上地燎他,直燎到肚皮里,燎得他膝盖酸软,差点儿站不住。 这是干什么? 夏良又要做什么? 他缩着肚子就要往后躲,夏良扣着他不让动:别躲。 柳小满下意识顿了顿,跟着,他肚皮一麻,夏良轻轻咬了他一口:你真的想躲,刚才就不会跟我进来。 什么话! 柳小满愕然感受着禁锢在腰后的力气,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被拆穿了自己都没想到的念头,耳边乱七八糟地炸开了一锅粥,什么情绪都在里面煮着,就是找不到自己的理智。 他刚要反驳,夏良突然把脸埋在他肚子上,又喊了他一声:柳小满。 柳小满这回不上他的当,还要继续掰夏良的手,却听见他嗓子有点儿沙地说了句:我胳膊疼。 就这么一句,四个字,柳小满一下就动不了了。 怎么可能不疼。 那可是骨折,骨折的胳膊又受伤,快要恢复的骨头和着肉一块儿裂,怎么能不疼? 柳小满现在回想当时夏良捞着爷爷使劲的表情,心里都疼得直缩。 他歪歪头去看夏良的侧脸,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哭。 夏良没想哭,他说完这句就没再重复,语气挺平静的,没有抱怨的意思,也没搀着别的,像说自己渴了一样,只是在表述当前的状态。 看了几眼,夏良没有要把他松开的意思,柳小满犹豫着抬起手,放在夏良的头发上摸了摸,又滑下去,在他肩膀和后颈上顺了两下。 我知道。他轻声说。 我知道你疼。 你要不要吃糖葫芦?想了想,他又问夏良。 夏良没说话,过会儿才笑了一声。 声音的震动顺着肚皮往心里爬,柳小满忍着没往后缩,夏良松开他的腰向后坐直,撩起眼皮看着他:吃点儿甜的就不疼了? 嗯。柳小满收回搭在夏良肩头的手,认真地点点头,想去给他拿糖葫芦,初中生物老师说的,不舒服的时候吃点儿甜的心情会好,心里舒服,身上就不觉得那么 他喋喋着,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夏良抬手摁上他的脖子,卡着后颈把他兜头摁下来,吻上他没来及合上的嘴唇。 窗外的麻雀还在叫,小锅在院子里扑腾个没完,不知道又碰倒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一阵响。 柳小满像是被这动静惊醒,僵着肩膀想躲开。 夏良没松手,扣着他把舌尖抵了进去,顺着上颚往深处勾划。 嗯。 甜的。 第55章 贴上夏良嘴唇的瞬间,柳小满脑子里还支楞着那根只被咬掉一个球的糖葫芦。 下一秒, 温热的嘴唇搅着湿润的吐息倾覆过来, 他被震得一个球都不剩。 这次的感受跟上次娃娃机前的一蹭而过不一样, 夏良吻得果决又有力, 牙关被顶开的时候, 柳小满口腔一麻,有种被从身体里掠夺了的失重感。 原来这才是亲吻。 他有些晕眩地出了个神,控制呼吸的那条神经完全麻了,鼻息带着浓郁的颤音泄出去,擒在脖子上的手顿时又加了力气。 柳小满膝盖酸软,小腿像被注了水,又沉又软的快要撑不住自己。 脑子全乱了,一片迷糊, 整个世界都在太阳穴上一跳一跳地突突着,头皮上每一根毛囊都麻得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分钟还是十分钟, 夏良离开他的嘴唇,埋进他颈窝里又吮了两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推我?夏良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问,再不刹车要犯规了。 刹车是要刹什么车, 太有指代性了, 柳小满下意识朝某个部位看过去,夏良的裤子已经被撑起了弧度,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挪开视线, 天灵盖像被浇了一桶开水,脚掌都想蜷缩起来抓着地。 但就算他顶着一脑袋开水回不来神,也同时被夏良前面那句死皮不要脸的话给震惊了,声音自行略过大脑的过滤冒了出来:我没推么? 现在说话的感觉很怪,他的喉咙口随着发声一个劲儿地缩,整张嘴都不像自己的,总觉得还搅着另一条舌头。 夏良被他的反问逗乐了,又揉了揉他的后脖子,然后顺着脊柱一路滑下去,捞着他的腰站起来:你是躲,不是推。 躲我从来都没用,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目光往下滑到柳小满还在发麻的嘴唇,他顶着柳小满的脑门儿又加了一句。 猝不及防地被摁下去,跟面对面地贴在一起绝对不一样,两人上身都还光着,体温若即若离地交接在一起,呼吸也还没有完全平复,柳小满持续发懵,根本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尤其夏良的某个兄弟还 而这个兄弟起来的原因,是夏良土匪一样地吻了他。 吻这个字眼不能细想,柳小满心脏狂跳,缩手缩脚地又想往后退,大脑依然空白一片地茫然着。 他跟夏良接吻了。 用舌头的那种。 天啊 这次他躲夏良没拦着,让他捡衣服换上,自己也没遮没掩,大大方方地出卧室去卫生间。 走到卧室门口他停了一下,偏头朝柳小满吹了一声口哨。 你需要的话,在我房间解决也行,我不介意。笑着说完这句微妙的话,夏良很体贴地带上了卧室的门。 柳小满在关门的余音里愣了至少三秒才回过神,回神的第一件事,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往地上一蹲。 脑浆真的都得那个吻搅飞了,他都没发觉自己也 两只耳朵滚得发烫,他又在心里啊了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夏良从卫生间回来后,柳小满已经换好了衣服,多拿出来的塞回了衣柜,两人换下来的衣服都叠成块,自己的摞在一起,夏良的搁在旁边。 干完这些他就不知道该干嘛了,人虽然已经从刚才的无所适从里恢复过来,心里还是很不自在,一想到夏良正在卫生间里做什么,他就连那个吻的前因后果都不敢多琢磨。 又呆了会儿,他把夏良的电脑桌给收了收,清掉了烟灰缸里的烟头。 夏良顺便洗了个脸,带着点儿水汽过来看见两沓整整齐齐的脏衣服,挺好笑地一把抓了起来。 柳小满都没时间张嘴,他就全塞进了洗衣机。 晚上送我回家,顺便过来拿。夏良给自己套着上衣说。 为什么? 柳小满条件反射地想问。 话都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胳膊都二次骨折了,夏良说什么他都只有答应的份儿。 好在今天樊以扬不去上课,左右他也得自己回家。 他俩都没再提刚才的事,从胡同下来,夏良又问了句:你要不要回家再看看你爷爷? 柳小满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跟夏良到家之前他还放不下心,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早上那种没着没落的担心也全都平息了。 几点了?他问夏良。 直接回学校还能赶上第三节 课。夏良掏手机看了一眼。 柳小满犹豫了一下,夏良推推他:还是回吧,没几步路,你地理书不也没拿? 那你呢?柳小满看着他。 你想我陪你,还是想让我走?夏良反问。 总是这样,夏良总能把问题抛回给他。 他可以拒绝,但同时也就骗不了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撒谎。 柳小满张张嘴,夏良不逼不催地望着他,只说了句:对我不用说谎。 你陪我吧。他吸吸鼻子望向旁边。 夏良笑了一声:走吧。 樊以扬父子果然把爷爷照料得很好,柳小满回到家楼下,摊子已经收了,上楼打开家门,厨房地上干干净净,爷爷听见动静在卧室里喊他:是小满么? 爷,是我。柳小满答应着过去。 爷爷已经躺下了,撑着床要起来,柳小满忙把他扶回去不让他动,竖起枕头让他靠着。 床头小桌上放着几个拆开的药盒,半缸还在冒热气的白开水,柳小满匆匆看了一眼,问爷爷:药都吃啦?腿还疼么? 吃了,没事儿。爷爷叹了一声,扬扬跟他爸收拾完刚走,给钱没拿,还把衣服给我抱走了,说拿家洗完再送来,你放学赶紧再去人家里把钱给送去。 好。柳小满点点头。 那孩子呢?爷爷伸着脖子往门口看,我刚听见是两个人的动静,是他么? 是,柳小满清清嗓子,扭头喊了一声,夏良? 有过刚才那一茬,这时候在爷爷面前喊夏良,柳小满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眼皮虚得直蹦,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自己嘴上脖子上被夏良弄得有什么痕迹。 夏良就怕老爷子瞎跟他道谢,进了家门就在客厅里站着,刚才进来光顾着伸胳膊奉献,现在仔细看了一圈,打量着整间房子的布局。 柳小满家这一片都是以前纺织厂分配的职工房,厂子黄了以后,这些年搬走的不少,还住着的也多少会翻翻新,这一间算得上他见过最原始的两室一厅,屋里的摆设和装修都是十几年前的那种陈旧。 他一直觉得姥爷家拾掇得够老了,看看柳小满家,还是没得比。 唯一带点儿活力的地方 夏良的目光扫了一圈,定格在另一间卧室阖着的房间门上。 屋里凡是装了门的地方都是同样的红板门,门身不止掉漆还掉皮,斑斑驳驳。 只有这扇,虽然也掉得差不多了,但在中间贴了一张圆头圆脑的贴纸,小丸子还是什么小胖仔。 贴纸看着也有年头了,外面的胶层泛黄掉色得厉害,贴的不高,还有点儿歪,正正好好在门中间,估计很小的时候踮着脚摁上的。 小满爷爷在靠南那间,这间肯定就是柳小满的。 夏良盯着看了两眼,嘴角轻轻翘了翘。 听见柳小满喊他,他过去打了个招呼,小满爷爷果然一百个愧疚,望着他的胳膊连着问了好几遍没事儿吧。 第四遍的时候夏良都被问笑了,叹了一声,支起胳膊左右摆了摆给他看:放心吧,真没什么事儿。 爷爷还没说话,柳小满先急的过来拍了他一下:你别乱动! 嗯。夏良勾起嘴角看他,已经不疼了。 柳小满一僵,扔下他的胳膊转身扶着爷爷躺下,径直回卧室拿书。 夏良跟小满爷爷说了一声,关上房门让他休息,也跟着过去。 门上贴着歪贴画的果然就是柳小满的房间,很小,站在门口就能把屋里各个角落全扫进眼底,所以夏良一眼就看见了被摆在床头的那只大章鱼。 地理书就在床头,柳小满拿了就要出去,一转身见夏良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把他吓一跳。 怎么也没个声音他嘟囔一句,推推夏良让他出去。 你一直把它放那儿?夏良没动,下巴抬了抬,指向大章鱼。 柳小满动作这么快就是不想让夏良看见他的章鱼,看见了肯定要拿来笑他。 果然。 他挺不好意思的说了句干嘛,又用卷成筒的地理书捣捣夏良的腰,小声催他:赶紧走了。 夏良腰上有痒痒肉,笑着握住书筒的另一头。 他倒是没用大章鱼笑话柳小满,只是离近了一点又问他:这么喜欢?以后再带你去抓,去么? 柳小满跟夏良对视着,真的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诡异。 他应该在夏良亲他时心惊胆战,翻江倒海。 他应该在夏良放开他之后套上自己的衣服转身就跑,连着躲他十天半个月,回家刷牙漱口,慌乱不已。 他应该不自在,应该害羞,应该紧张爷爷就在隔壁,这个刚对他耍过流氓的人却大大方方的靠在他卧室门口,跟他离得这么近,暖洋洋的呼吸都能洒到对方脸上。 可是这些情绪都没有。 不仅没有,看见夏良也会护痒,抓着他的书不松手的样子,他心里反而泛起了一层层的小细纹,就像身边在阳光映射下,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绒绒地飘着荡着,搔进他心口里,让他也觉出了细细的痒,嘴角不由地就想跟着往上翘。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8) 对着夏良好像不需要说谎。 嗯。他很轻地笑着,点了点头。 第56章 回到学校,第三节 课的下课铃刚刚打响。 李猛随着下课而醒来, 一通张牙舞爪地伸着懒腰, 扭头看见空了一上午的两张后桌坐了人还被吓一跳。 他第一反应以为是尚梁山来盯梢了, 操了一声把胳膊收回去:你俩还知道来啊? 柳小满直接进入学习状态, 望着黑板上的板书边翻课本边问:这节课讲了什么? 你问谁?李猛一脸单纯地说。 柳小满盯着他看一眼, 再看看旁边还在睡梦中的王朝,叹了口气。 他有点儿犹豫地朝韩雪璧的座位望过去,这班里要是还有谁的上课状态和笔记能让人信得过,也就是小班长了。 但除了开学那天韩雪璧让余首帮他换了个板凳,他俩基本没怎么交流过。 一个班的前后排到底还是有前和后的区分,就算这个破班已经在年级里连吊车尾都算不上,就差脱轨跟隔壁艺体班一块儿驰骋了,后三排的氛围跟前三排还是不能比。 就连李猛生日那天, 他和韩雪璧也一个在沙发这头一个在沙发那头,没说几句话。 这会儿需要帮忙了才过去跟人说话, 是不是有点儿太功利了? 他又扭头看看挂表上的时间, 还在纠结,再回头却发现韩雪璧正朝后排走过来。 目标还挺明确,视线就定在他和夏良身上。 班主任早上过来了,问了你们两遍。韩雪璧在他们座位跟前儿停下, 让你们回来以后去找他一趟。 好, 谢谢。柳小满点点头。 他正想趁机问问韩雪璧上课的情况,见她有点儿迟疑地又动了动嘴巴:你俩是 韩雪璧想问你俩是什么情况,凭她热心肠的性格和身为班长的责任感, 估计还想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她。 但这些话都只开了个头,可能也觉得不那么熟,没问出口。 学校就是这么个很神奇的地方,大家刚聚到一起谁也不认识谁的时候,她能发光发热发扬风格地主动来给柳小满换凳子;个把月相处下来,每个人有形无形地组成了自己的小圈子,一开始没能聚到一起的人反而变得拘谨了。 柳小满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笑了笑:我们没什么事,去了趟医院,回头会去跟班主任说。 行。韩雪璧看了一眼夏良重新绑过的胳膊。 李猛正勾着头跟夏良说话,听见柳小满这么说才惊讶地啊了一声,瞪着他们:去医院了?你俩胳膊又断了? 夏良看着他叹了口气,柳小满也有点儿替他发愁,一天长两颗眼珠跟闹着玩儿一样,可怎么整。 不过李猛自己显然没当回事,他问这句也就是问问,问完他就话头一转,嘠悠着凳子冲韩雪璧喊了一声:哎,小班长。 柳小满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是要八卦,果然,韩雪璧还没接话,他就眉飞色舞地问出后一句:你跟鱼头是不是在一块儿了? 韩雪璧本来还挺认真要听他说话,闻言整个人都怔了怔,睁圆了眼瞪着他。 我都在垃圾桶那儿看着你们好几回了,是不是啊?李猛乐了起来,我们鱼哥喜欢你全世界都知道,你成不成的怎么也没个表态? 说完又捂着嘴乐:你俩也真有意思,去哪儿不行啊学校这么大,可着个垃圾箱旁边较劲,那块儿都被小情侣去滥了 有病吧你?韩雪璧挺严肃地打断了他,声音还不小,关你什么事? 周围几个人听见了都看过来,李猛一只手还捂着嘴,直接被她骂傻了,维持着晃凳子的姿势当场定格。 我靠?他很惊讶地磕巴一声。 夏良手上正掏出本书翻着,抬眼皮看了一眼。 柳小满也吓一跳,跟夏良他们一起待久了,他听这种程度的话也就是个玩笑,是不是的否认一下就行,李猛好像也没说什么太没礼貌的话。 但是看看韩雪璧从粉到红又从红到白的脸,他只庆幸幸好李猛还知道压着声音,没直接扯着嗓子嚷嚷,不然韩雪璧大概能直接兜书砸他嘴上。 应该是被可着垃圾箱旁边较劲冒犯到了。 他在心里分析,韩雪璧十有八九理解成了不太健康的那种较劲。 也难怪。 配合上李猛挤眉弄眼的表情,是比较容易让人想歪,真被理解歪了话传话的,不定能被传成什么样。 余首听见韩雪璧的动静就在他们对面皱着眉站了起来,朝这边看。 韩雪璧没再理他,一甩辫子转身走了。 柳小满很可惜地看着她的背影,真的很想追一句你上节课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 我也没说什么吧?李猛赶紧扭头看着柳小满和夏良。 夏良从头到尾就没参与他们的话题,这会儿眼皮已经又耷拉回去了,头也没抬地继续翻着书:舌头拔了吧,跟女生说话一点儿谱没有。 这是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柳小满点点头,赞成地嗯一声。 我靠我真没别的意思余首已经过来了,李猛急的操一声,猛地推了把王朝,别他妈睡了!老子他妈要挨锤了! 王朝嗯?一声,睡意朦胧地弹了起来。 余首没要锤他,只是过来问了句什么情况。 听李猛说完,他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耙耙后脑勺的头发,笑一声: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李猛愣着脸。 我跟她看着像是在一起了?余首说。 李猛: 余首: 只是看着像,就美成这样?你也太王朝支着腮帮子在一旁听他们前因后果地说了半天,打了个很悲愤地呵欠:卑微了吧? 余首跟他们对视一会儿,叹了口气。 后来不知道三个人说了什么,一直到晚自习,他们一块儿从食堂有说有笑地回来,柳小满才发现原来男生之间的友谊也不一定非要靠打球打架打游戏,由聊感情开启也能聊得这么热火朝天。 并且他们热了一整天,还热出了个结果来 李猛正经又神秘地通知他和夏良,他们要帮着鱼头,给韩雪璧来一场盛大又浪漫的校园告白。 什么鬼。夏良说。 肯定好使,不止李猛,王朝也饶有兴致,我姐就是这么被我姐夫拿下的,一圈蜡烛一圈花,再配一个大喇叭。 柳小满都被逗笑了,他以为这种情节只发生在电视剧,和那些女孩子们被没收的一本本青春小说里。 关键不应该是韩雪璧到底喜不喜欢余首么?他问了句。 鱼头说肯定是喜欢,但是她就想的多,一会儿耽误学习了一会儿这那的李猛说着,指了柳小满一下,就跟你一样,满脑子学习,瞎琢磨。 柳小满没想到他能扯到自己身上,下意识看了眼夏良,夏良正在有一行没一行地抄笔记,嘴角微微扯着。 想想就有意思,李猛又搓了个响指,伸手冲俩人鼻子底下招呼着,一块儿啊!给你们枯燥的高中生涯留下值得回味的绚烂一笔! 不上课你干什么都有意思。夏良用笔杆把他挡开。 柳小满倒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以前是不敢,也没有能一块儿玩的朋友;现在是没机会,高中了,有点儿活动不是运动会就是元旦晚会,他都没兴趣。 什么时候?他问李猛。 夏良的笔顿了顿,看他一眼。 什么时候?李猛问王朝。 就最近吧?王朝击鼓传花一样又朝着余首的方向看,回头问问鱼头,找个什么节 万圣节啊!李猛拍了一下大腿,打断他,下周就是! 拉倒吧你,神经病啊谁万圣节告白?王朝不耐烦地挥挥手,弄得花里胡哨的再招什么东西。 那就圣诞,最迟元旦,李猛说,再晚不行了,支明年去了。 可以。他俩就这么替余首拍了板。 而这之后一直到圣诞节,柳小满放学后回家的时间,都变成了跟夏良一起走。 他本来以为夏良说的晚上送我回家,只指那一个晚上,结果没成想这一送就送了个没完没了。 夏良有数不完的理由用来支唤他,围绕着胳膊疼这个轴心,今天是拿衣服,明天是拿书包,后天是要去便利店给小锅买罐头,正好要跟柳小满同路。 同路的结果是柳小满把他送回去,他再把柳小满送回来,柳小满什么都没干,手里还多了两瓶酸奶。 夏良买给他的,柳小满一开始不肯要,夏良说便利店打折,十块钱买一送一,他开始犹豫。 夏良又说拿回去给爷爷喝,他在小本子上又给夏良记了两天的早饭。 在心里记完他也觉得过意不去,夏良本来也没必要跟他这儿吃一百多天的早饭,胡同口卖饭的那么多,人在哪儿吃点儿愿意吃的不行? 而且爷爷暂时也没法支摊子。 想到这儿他没忍住问夏良:你喜欢吃我爷爷卷的饼么? 还行,怎么了?夏良说。 没有,柳小满摸摸酸奶瓶子,就觉得你挺亏的。 夏良哦一声,笑着看他。 他没觉得哪儿亏,他愿意随手给柳小满买这些糖球酸奶之类的小东西,买的时候也没多想,只觉得柳小满应该会喜欢吃,他就顺手买下来。 不过自己明白是一回事,对柳小满的反应得是另一回事。 那你是不是得对我好点儿?他把柳小满往小巷墙上推,左手小臂撑在他耳朵边儿问。 这姿势带来的压迫感太强烈了,柳小满感觉整个人都被夏良给覆盖着,周围又黑灯瞎火的直让人心口胡蹦,灯光在巷口模糊,他动都不敢动,嘴唇自行开始发麻。 但夏良没像之前那样火星四溅地吻上来,就着余光里雾蒙蒙的微光,他拨了拨柳小满的额发,在他发根处亲了亲。 咚 柳小满听见自己慢了一拍的心跳,缩着耳朵闭上眼。 被亲住的地方像海水一样往全身扩散开波纹,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许多东西。 他们这样一天天没什么营养的送来送去,樊以扬一开始不同意的。 柳小满就像夏良拿胳膊堵他的嘴一样,也拿夏良的胳膊堵樊以扬的嘴。 经历过夏良舍胳膊扶爷爷,樊以扬也跟他一样对于这个理由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沉默来做无声的妥协。 柳小满觉得自己有点儿没良心,樊以扬驮着他上下学这么多年,对于樊以扬无可奈何的默许,他竟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出家门遛弯的小猫小狗,有种暗暗的轻松与欣喜。 明明他知道送夏良回家不只是送这么一个动词,夏良总是漫不经心地就能对他来点儿动手动脚。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也不清楚现在夏良跟他是什么情况。 之前夏良对他说那你喜欢我吧,这话他没再提过;等他把胳膊长好,也没再说过。 柳小满甚至有点儿自我怀疑,那些话是不是他被夏良逗多了,自己臆想出来的。 但是跟着他又挺不好意思地推翻自己:既然是要等他胳膊长好,那就等夏良胳膊长好再说吧。 至于这个等又是在等什么,他仍不敢往深处想。 想了这么多,其实夏良嘴唇的温度只在他额际停留了大概两秒。 两秒后,夏良松开他,声音里透着惬意:走吧。 第57章 圣诞节的头一个星期,学校发通知, 把今年的双旦晚会定在二十八号那天的晚自习, 各年级报节目的同学可以开始准备了。 李猛和王朝很惆怅, 在圣诞告白和联欢会告白这两个选项之间左右摇摆。 余首跟他们一样没主意, 他还不止没主意, 想到一个校园告白要搞到联欢会上,紧张中又带着点儿不那么好意思的激动,商量的时候说了两次要不然算了。 算什么算啊?李猛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肩上掏了一拳,十年后你俩结婚了回想这次告白,浪不浪漫?带不带劲? 余首思考了两秒。 如果一个高中怕这怕那啥也没干就过去了,贫不贫瘠?李猛又说。 柳小满在后面听着,心想李猛那点儿作文憋不出六百字的功底全用在劝人违纪上了。 三个臭皮匠磨了半天,直到韩雪璧来找余首, 让他出个节目报上去,李猛觉得还是定在联欢会比较好余首学过架子鼓, 到时候随便跟谁搭个合唱, 在台上敲着敲着把主唱的麦夺过来,边告白边从舞台上下来走向韩雪璧 九亿少女的梦。王朝点点头。 夏良深深地叹了口气。 平安夜那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的还不小,晚自习前开始飘盐粒,一节课过去, 走廊的栏杆上已经能铺上了薄薄一层小雪被, 并且还有继续下大的意思。 女生们激动得不行,一下课都围到走廊上看。 男生也激动,比如李猛和王朝, 搜完天气预报说今年冷的快,这两天还得下场大的,搓着余首的胳膊直说如有神助。 夏良在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后被以前班里的人叫了出去,一直过了两节课才回来,带回了一个大苹果,和屁股后面跟着的罗浩。 他把苹果搁在柳小满桌上,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了,罗浩没用他操心,大模肆样地在后门看了一圈,班里人看他他也没当回事,拖个凳子直接去李猛旁边,让他和王朝往里挤挤。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49) 李猛和王朝正勾着头打游戏,不太情愿地往里挪一下,问他:你怎么不去跟夏良挤? 说点儿屁话。罗浩含着腰往讲台上看,看班的老师坐那儿拿着张报纸抖搂,底下闹得跟菜市场一样也没抬头。 他让我挤我还能来挤你俩?他给李猛他俩撂了两块巧克力,自己嘴里还搅着一块,你俩香是怎么着? 你过来干嘛的?李猛拆着糖问他。 你们那边今天就不上课了?王朝也问。 老子想来就来,管我?罗浩横起胳膊撞了李猛一下,吃都堵不住你俩的嘴。 撞完他又回头往柳小满桌上扔一颗,还冲他伸着五根手指头嗨了一声:小残疾。 柳小满很勉强地冲他咧咧嘴。 他对罗浩为什么过来没兴趣,比起巧克力,他更愿意去拿夏良给他的大苹果。 你去买苹果了?他问夏良。 我良哥还用自己买苹果?罗浩哧哧地一通笑,一到这些破节他擎等着吃就行,排着队往上送呢都。 柳小满看他一眼。 听他扯。夏良抖着兜帽里的雪,以前同学给的。 柳小满哦一声,笑笑,把苹果放了回去。 哎,郭魏说咱们前脚刚走,黄慧知道你回班就去班里找你了,跟小红帽似的拎了一篮子小苹果,罗浩把凳子往前挪挪,飞快地摁着手机,要我说这姐对你也够痴情了,人家都男的给女的送,她逢个节就给你送,不然你答应人得了。 能闭嘴么?夏良看着他,不能就滚。 不说了,不说了。罗浩边说边飞快地把手机往夏良眼前晃了晃,你真没想法?你看这篮子多可爱,要有人这么对我我一准儿同意。多好啊,也没来烦你,没赶上见你就托给郭魏了 夏良不耐烦地蹙了一下眉毛。 罗浩赶紧把手机收回去,笑着抬抬手,做了个认输的动作。 柳小满捏着笔在草稿本上画着,他本来是要画个三角形解题,罗浩太聒噪了,他放下苹果到现在就没能进状态,一个三角形描了八百遍,边儿都磨起毛了。 他没让自己去想罗浩嘴里那个黄慧还是蓝慧,也没觉得自己在想,罗浩的手机在眼前一晃而过的时候,他看见了照片里的一篮子小苹果,也没什么感觉。 也不能说没感觉,客观来讲还挺可爱的。 每一个苹果都单独用闪闪纸包装起来,很精致,一看就花了心思,一点儿也不傻。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也不应该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有点儿烦呢? 他又描了两遍三角形,这次描过头了,笔尖滑出了三角形的范畴,在草稿纸上拉出去一长截。 心烦。 不中不洋的一个节,为什么还要专门送苹果? 平时明明八百年都想不起要吃一个苹果。 就算送出去了,难道那个黄慧就觉得夏良会把她的苹果都吃掉? 就算吃了她的苹果也代表不了什么,夏良难道会 柳小满咬了咬颊内的肉。 亲她么? 盯着滑出去的那一截看了一会儿,什么乱七八糟的也没看出来,倒是那些被夏良扣着脖子摁在墙上的亲吻全冒了出来。 很烦躁地又画了几道杠,柳小满把斜线埋起来,另掀了一页草稿纸。 初雪一直从晚自习下到前半夜,第二天早上睁眼,地上茫茫的白了一片。 夏良来到教室,从桌斗里摸出一罐水果罐头。 不像超市买的,没有标签,就是个透明的玻璃瓶子,塞的满满一瓶,特别实在。 他拿在手上颠了颠,看向闷头背书的柳小满。 你送我的?他把罐头搁在两人桌子中间。 柳小满没抬头,只在罐头瓶子上匆匆扫一眼,嗯了一声。 夏良没说话,嘴角一点点勾起来,继续歪头盯着他的脸。 直到两个耳朵尖儿被盯得泛红发烫,柳小满才扛不住地扭头飞快解释:我爷爷自己灌的,瓶子我都刷干净了,装一瓶给你尝尝。 夏良还是笑,哦一声又问他:为什么送我罐头?人不都送苹果么? 说着他拿起罐头又看看:还是个黄桃的。 你不是不缺苹果吃么,柳小满看他一眼,小声说,而且哪有人做苹果罐头,那得多难吃。 夏良没说话,伸手往他脸上弹了一下,就着弹出去的手指抵住柳小满的脸,让他往窗户上看。 柳小满顺着望过去,看见窗外的台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圆滚滚的小雪人。 啊?他愣了愣,惊讶地凑过去。 雪人不大,只有巴掌那么长,一只手就能攥过来,一上一下两个小圆球摞在一起,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嘴巴那儿像是用指甲印了一下,算是做出一张笑脸。 胖肚子上也空空的,只在右边大概腰的位置上斜插了一片叶子,好像举着一只小手,隔着玻璃冲他支楞着。 绿叶子,是他们楼下花坛里常青树上揪来的。 柳小满把窗户推开,雪人做的其实很简单,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惊讶里带着满满的惊喜。 是你捏的?他扭头看夏良。 夏良已经靠回椅背上,把身前桌上的空间都留给柳小满趴着看雪人,笑着啊了一声,这姿势太正好了,他动动膝盖就能碰上柳小满的腿:喜欢么? 柳小满没说话,只是抿着嘴很腼腆地笑。 他看看夏良又看看雪人,再看夏良,嘴角扬起来的弧度一点点增大,连眼仁儿也弯起来了。 到了二十八号那天,虽然只有晚上的时间挪出来开联欢会,白天还要正常上课,但从早读开始,整个校园各个年级就开始飘着不用好好上课的氛围。 柳小满他们班一直也不属于平时会好好上课的范畴,所以他们班飘的是不用好好坐着。 李猛和王朝俩人鬼得不得了,每人书包里都装着一兜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天就在跟柳小满和夏良现宝。 李猛:蜡烛!心形的! 王朝:荧光棒,能插雪里。 李猛:横幅!韩雪璧,余首真的很喜欢你,咋样,带劲不! 王朝:哦还有捧花,我姐结婚时候没舍得扔,被我翻出来了。 柳小满看得眼花缭乱,连余首都惊了,没想到他俩能搞来这么多东西。 这到时候放哪儿啊?他挺没底的一样样翻着。 操场啊,李猛说,正好从礼堂一出来对面就是操场,你别怂,到时候我们指定给你安排完了,你拉着小班长出来就行。 有点儿夸张了吧。余首笑笑。 装,再装,王朝指指他,在旁边乐,头发抓锃亮,词儿早都背好了吧。 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几个人都笑了。 能行啊?余首又抓抓头发。 夏良朝他竖竖大拇指:帅。 这话要他们夸还行,你夸我都不敢接受。余首笑着摆摆手。 哎?哎我靠?怎么感觉被冒犯了?李猛和王朝立马就要捶他,什么意思啊你! 胡闹了一通,李猛看着刚刚早上九点半的时间苍蝇搓手,兴奋地直拱眉毛:还不止这些呢,我们还给你请了个外援,他能整来秘密武器。 谁啊?柳小满问。 罗浩吧。夏良说。 李猛朝他指了指:不愧是你。 夏良一脸我就知道。 那天看罗浩跟这两个神聊得一头劲,他就知道这孙子一准儿要来凑热闹。 一天被老猪管着,也是给他憋完了。 什么秘密武器?余首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保证嗨他妈的。王朝笑着说。 罗浩这个外援带来的秘密,还真是个武器。 傍晚吃完饭,各个班里都组织着集合进礼堂了,他跟郭魏几个人才一人抱一个纸箱过来。 看着还挺沉,几人抱得呼哧带喘,脸上全都挂着好久没搞事了好兴奋的猥琐笑容。 柳小满还在猜是什么东西,夏良已经很无奈地操了一声。 还留着呢?他坐在跑道边中间的看台上,转转手里的矿泉水。 必须的!方正猛地一甩头发,当初追我对象全靠的它,过年都没舍得交给我爸,就等着哪天再嗨一次。 什么东西?柳小满好奇地问。 夏良还没说话,罗浩已经把纸箱往底下的座椅上一搁,笑着拍了拍:大呲花! 第58章 柳小满张了张嘴。 烟花?他数数箱子的数量,吃惊地问夏良:在学校里放? 半年没背处分, 一个个都着急了。夏良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看着他们在下面折腾。 你俩在上面装仙呢?高宇翔扯着李猛他们定做的横幅直乐, 抬手招呼, 下来一块儿啊! 礼堂那边已经开场了, 在操场就能听见主持人抑扬顿挫的朗诵,除了他们几个在操场中间跳来跳去的布置,其他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不是想凑热闹么,夏良捏捏柳小满的脖子,走。 柳小满真觉得挺好玩儿的,他没想到这些人上学学不行,弄这种事儿倒是有模有样,这会儿蜡烛都摆两圈了, 王朝和罗浩俩正一个头一个尾地撅着屁股挨个儿点火。 这些人以后估计能合开一个婚庆公司。 可有兴趣是有兴趣,一听夏良说处分, 他又有点儿怵, 犹豫着问:真处啊? 这么群人在这儿呢,处也处不到你头上,夏良乐了,带着他下去, 尚梁山头一个就得喊夏良。 他模仿了一下尚梁山低沉中带着着急的声音, 柳小满想想那个画面,跟着笑了半天。 罗浩他们抱来的几个大箱子里也不全都是烟花,真正的大呲花只有两箱, 其他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乱码七糟的小呲花。 夏良随便开了一个,翻翻里面的东西,招手喊柳小满过来。 什么?柳小满在他旁边蹲下。 玩儿过么?夏良拿了包像棉布一样东西给他。 没有,柳小满看看,这也不像个烟花,就是团布,质量也不咋好,一扯就能烂,这干嘛的? 你见没见人玩过那种,甩起来像个光圈的烟花。夏良用手指头画了个圈。 甩?柳小满把棉布放回箱子里,抖了抖手腕,用手甩? 夏良笑了一声:对。 他掏出手机滑了一会儿,找出个视频点开:就这样的。 柳小满朝他又挨了挨,俩人肩膀挤着肩膀一块儿看。 画面里的人还真是用手在甩烟花,甩出来倒是挺好看,就是甩圈的人跟着连蹦带跳的,一副被烫个不轻的模样有点儿傻。 这不是柳小满挺稀奇地看了会儿,突然眯着眼睛仔细盯了盯画面里的人,这是罗浩吧? 你还能看出来呢?夏良把音量键摁上去两格,说不上来是土是嗨的背景音乐一出来,配合着罗浩的动作有种说不上来的搞笑。 跟要变身了似的。柳小满笑着说,这什么时候录的? 去年方正跟他女朋友告白的时候,他自己发朋友圈里的,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想不开。夏良退出视频,看看底下的一串评论,打了个哈哈上去,锁上手机放回兜里。 甩的就是这个?柳小满又看看那包棉布。 嗯。夏良在箱子里又翻了翻,拽出来一根带手柄的链条,接在这个上面甩。 神奇。柳小满摸了摸,烫着怎么办? 想想罗浩。夏良说。 两人又开始笑。 正笑着,身后点完蜡烛的罗浩捧着着手机站起来,一脸悲愤地朝他俩骂:有病吧?! 蜡烛和横幅都布置好以后,几个人开始研究烟花。 怎么摆,王朝说,一左一右? 冲哪左冲哪右?方正说。 冲礼堂啊,还冲哪儿,罗浩指指拉开的横幅,就两边儿呗,搁远点儿,再给炸着。 剩下这些怎么办?李猛看着剩下的两个箱子。 找个地方先放起来吧。郭魏上下左右的四处看看,史来宝一准儿第一个跑过来,他有经验,逮着就得没收。 哪儿?几个人都盯着他。 想啊,郭魏抓抓头发,看我能看出个洞是怎么着? 要不搬咱们教室去?李猛看向夏良,咱们就在二楼,上去不费劲。 尚梁山问起来算你的?王朝说。 李猛不说话了。 妈的一群狗。方正一人捶了一拳,老子把宝贝都拿出来做贡献,你们必须给我处理好,好歹不能直接让狗秃子给我没收了啊。 良哥,别玩儿了,说句话吧。罗浩踢踢夏良屁股底下的箱子。 夏良正在看短信,他妈发来的,快年底不知道哪儿又不顺心了,打了两个电话被他摁了,发了篇小作文过来训他不孝顺。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0) 他把后台一键清掉,朝旁边图书馆的楼上指了指:那儿吧。 罗浩他们恍然大悟地啊!一声,李猛王朝一头雾水地抻着脖子看:哪儿啊? 天台。高宇翔连着搓了两个响指,搬吧! 他们学校的图书馆是座三层的老楼,就在操场后面,以前当职工宿舍用,扩建完用不上了也没舍得拆,塞了点儿书进来就挂上了图书馆的牌子。 反正高中校园里的图书馆基本就是个摆设,爱学习的都在教室里刷题,不学的也不可能往里迈。 但那老楼有一点挺好,顶上有一片能上去的天台。 天台上堆着些杂物,没多少人知道能上去,小胖儿无意中发现以后,不想在教室待就往那儿跑。赶上春天闹困,天气又好的时候,几个人能横七竖八的在上面睡到被课间操震醒。 柳小满和李猛王朝都是头一回上来,围着栏杆看了一圈,稀奇得不行。 完美,李猛撑着栏杆朝操场那儿蹦了蹦,正好全能看见,不远不近的,他们也想不到要来楼上找人。 点完火就跑,真刺激。王朝跟他对视着,嘿嘿一笑。 操场上的雪一早就被扫完了,天台上还积着不少,罗浩掀开脚落杂物堆上盖着的挡雨布,在一张断半截腿的旧桌子底下找了片干净空地,把箱子摞进去。 几点了,是不是差不多了?郭魏问,边拿手机拉着镜头拍他们在操场上的杰作。 快了,王朝看看时间,鱼头给我发消息了,再两个节目就是他。 现在呢?李猛跳着问,搓搓胳膊,还他妈有点儿小凉风。 一个半。王朝无奈地说。 几个人在栏杆上趴着,听着礼堂里的歌舞声倒数,终于等到主持人嘹亮地喊:下一个节目,歌曲,《情歌王》,表演者,高二12班,马路驰、余首,全都激动地蹦了蹦,李猛和王朝弹起来就往楼下跑。 火。夏良说。 拿了!李猛拍拍兜,比了个OK的手势。 柳小满抓着栏杆站在夏良旁边,看着李猛和王朝连蹦带跳地朝操场的烛光跑,想起了小时候在楼下电器行看过的超级马里奥。 他突然觉得很神奇,往左边看,夏良望着操场,脸上也挂着笑。 他的再左边是罗浩郭魏他们,举着手机嘻嘻哈哈的笑着闹着,有风刮过来的时候很冷,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眼睛里却都很亮,塞满雀跃和期待。 这些人本来都跟他不在一个世界。 柳小满想。 他的生活本来已经成了一滩难以再摇起波澜的死水,挂着一条胳膊晃晃荡荡,每天为了上学而上学,为了努力而努力,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等待着看不见方向的未来的到来。 没有惊喜,没有刺激,没有期待,甚至没有出格的机会。 这样的一个他,为什么现在能站在天台上,跟着这群人一起,等待着一场原本跟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关系的胡闹呢? 他的眼睛重新定格在夏良脸上。 为什么就认识夏良了呢? 为什么夏良能够带给他这么多意外,带他接触到这些人,接触到一个崭新、绚烂的世界? 这本都不应该属于他,他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部来自于夏良。 夏良真好。 他认真地想。 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礼堂里渗透出的歌声停了下来,片刻后,一浪接一浪的口哨和尖叫汹涌而起,几乎要掀翻屋顶。 与此同时,操场上砰!地几声,巨大的烟花伴着尖啸腾空,炸开一片夺目璀璨。 全校的空气都在黑夜里沸腾了。 青春。 柳小满扭头看过去,心里第一次明晃晃地浮现出这个词。 罗浩他们已经兴奋到不行了,李猛和王朝点完烟花就飞快地跑回来,一群人在天台上鬼跳鬼叫,看着从礼堂里涌出来的人潮,高喊着牛逼。 学生们在尖叫,谁也没想到礼堂外面还有这么大的一套节目,都笑着在喊横幅上的字韩雪璧!余首真的很喜欢你! 史来宝果然第一个跑过来,和几个老师一起手忙脚乱地赶人,远远地就能看见他那脑袋在烟花的映射下锃光瓦亮。 柳小满想起来夏良之前跟他学的尚梁山,忍不住笑着转头再看夏良,正好跟他带着笑的目光对上了。 这么开心啊?夏良问他。 他的声音不高,脑袋上是烟花,操场上是人,背后是群魔乱舞,柳小满本来应该听不见才对,但他就是听见了,而且听的很清楚,夏良的声音就是能这么分明的从一切音浪里区分出来,传达到他耳朵里。 嗯。他笑着点点头,感觉像过年一样。 这句话莫名其妙就把夏良逗乐了,胳膊撑在栏杆上笑了半天。 笑完,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根细细的仙女棒,递给柳小满:拿着。 你从什么柳小满还想勾头看他的手,不知道夏良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这东西。 夏良没说话,掏出火机嗤一声把仙女棒点燃了。 小小的光球在他们之间绽开,柳小满一点点张圆了眼。 虽然他们弄这些真挺土的,但是看你这么高兴,夏良也看着光球,然后抬眼看着他,我还真有点儿后悔,胳膊为什么还没长好。 第59章 余首的告白活动操办的既成功又失败。 成功在于真的很盛大,一个告白成功借了联欢会的氛围, 并且直接碾压联欢会的风头, 整所学校的学生都涌过来围观, 又是烟花又是蜡烛, 热闹得不得了, 到后来连门卫都跟着过来一块儿来赶人。 失败就败得很直接了,韩雪璧没答应他的告白。 不仅没答应,还把人小姑娘气哭了。 柳小满料想过这个结局,回家的路上还认认真真地跟夏良分析了一通韩雪璧虽然喜欢在老师跟前儿出一点儿小风头,但那都是向上的、跟学习有关的风头;余首在班里明着表现出对韩雪璧好以后,韩雪璧连话都不跟他多说,别提整这么大的阵仗了。 可能真就像李猛说的那样,等到十年后回想才能觉得浪漫。柳小满琢磨着说。 夏良点点头。 不过也说不好。想了想, 他又接了句。 怎么?夏良问。 柳小满攥攥书包带子,夏良给他的仙女棒烧剩下的签子还在他包里放着呢,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没舍得扔, 也不好意思让夏良知道,只说:氛围挺好的,所有人都那么激动,指不定就把韩雪璧给轰晕头了。 我觉得不能。夏良笑笑。 这么肯定? 柳小满看着他。 要愿意答应早就答应了, 不弄这些也会答应。夏良看他一眼, 他俩的胳膊又没断。 柳小满愣愣,耳朵根儿有点儿发烫。 他没敢接话,低下头假装看路, 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不信啊?夏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打个赌吧,他俩要是在一起了,我给你买一套卷子。 这个赌注也太实用了吧。 柳小满没忍住笑了一声,问他:那要没在一起呢? 没在一起夏良想了想,先放着,等我想起来再跟你要。 什么啊。柳小满心里其实还是倾向于韩雪璧没答应,但夏良这么说他也没拒绝,只是想笑。 你猜啊。夏良也笑着说。 虽然他俩都猜到了这个结局,但怎么都没猜到,韩雪璧一家的反应会那么大。 之所以是一家,是因为第二天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叫去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韩雪璧的父母竟然找来学校了。 余首去的路上还扣着王朝李猛俩人的脖子掐吧:不是保证拿下么?不九亿少女的梦么?你们这是点完火自己跑了,给我扔梦里了? 你别不讲理啊鱼头!李猛扯着脖子挣扎,人家王朝姐姐姐夫就是成了,你喜欢的这个不愿意做梦你不能他妈赖我们啊! 她怎么哭的?气的还是感动的?说出来我们看看还能不能补救。王朝还算有良心地问了句。 算了吧。余首叹了口气。 再来一回估计哭的得是他。 想想告个白能把韩雪璧气哭,他已经挺郁闷了,再到办公室见着韩雪璧的爸妈,他直接就懵了。 高二的追爱少年余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跟喜欢的人的父母正式见面,会是这种场合,这种方式。 尚梁山也过来了,估计刚挨完训,一张脸黑得像锅底,瞪着他们。 他昨天晚上没在,难得想着休息半天提前回家,怎么也料不到班里就能给他出这么大一篓子。 是谁?韩雪璧的妈妈坐在茶几后面,脸色很严肃地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夏良脸上,上下扫了扫,问韩雪璧:他? 几个人都愣了,余首还瞪了夏良一眼,直接把夏良瞪笑了:还真不是我。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尚梁山刚要开口,史来宝就抢在他前面骂了一句,他抬手指着夏良在空气中一通乱点,我还不知道你?你不是主谋也得是个从犯! 哎,史老师,史老师,高三组的教导主任也在,正端着一缸子红枣泡茶看热闹,边吹边喝边劝,别激动,先问清楚。 还问什么问!史来宝气得不轻,在办公桌后面叉着腰,这个班就没一点儿学习的样子!一天搞一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你们不学人家还得学!你们胡闹人家不想闹! 这话说出来就让人有点儿同情余首了,几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过去,余首正看着韩雪璧,韩雪璧没抬头,在她父母旁边红着眼。 你不用看她。韩雪璧的妈妈又说话了,这次是对着余首,史老师说得没错,你做那些事,想没想过对韩雪璧的影响? 她倒也没有说重话,虽然从柳小满他们进门后就一直锁着眉头,可是从穿着仪态与说话的语气,还是能看出来还是个挺有修养的人。 只是真的很生气。 昨天晚上家长群里都传遍了,照片,小视频,到处都是,认识的家长都来问我,说现在的孩子早恋就算了,还这么招摇,究竟是来上学的还是来干嘛的。韩雪璧的妈妈接着说,我们家韩雪璧是来上学的,但我确实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 说完这些,她扫了一眼韩雪璧,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韩雪璧爸爸 韩雪璧爸爸戴着眼镜,看起来挺斯文,他先端起茶几上的纸杯抿了一口,才接着说:你父母知道你在学校浪费时间搞这些么?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家庭,也没兴趣知道你的想法,韩雪璧妈妈连珠炮一样立马接着说,我们反正不是那种能接受孩子早恋的家庭,什么青春期什么叛逆期,在我们家的家教里绝对不允许存在这些。 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该做的事,我问过韩雪璧了,她没跟你谈什么恋爱,你说喜欢她,她也拒绝了,韩雪璧妈妈又皱了皱眉,我们家就她一个孩子,我和她爸爸很重视对她的培养,她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有计划,希望你控制你自己,不要再影响她,不然,我只能找你父母谈谈,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觉得你做这种事特别无聊,特别幼稚。 妈两个特别她着重咬了一下音,韩雪璧在旁边轻轻喊了一声,推推她老妈的肩。 妈什么妈!韩雪璧妈妈毫不掩饰地挡了一下,从下往上瞪她一眼。 余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点儿什么,韩雪璧的爸爸在他开口前望着他加了句:你不要以为用那种方法真的能感动谁,人人喜欢的都是有能力的人,你们这个阶段,能代表能力的只有成绩。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成绩应该没有韩雪璧的好。他又说。 这句话一出来,包括李猛和王朝,每个人都在心里浅浅地嘶了一声。 太扎人了。 韩雪璧爸爸从头到尾就只说了这三句话,但每一句都成功地让余首说不出话来。 柳小满其实能理解韩雪璧父母的意思,樊以扬的观念跟他们很像,他也一度很认同。 但在现在,所有老师都不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余首脸上时,他突然觉得余首有点儿可怜。 他其实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想告诉喜欢的人,他真的很喜欢她。 这样而已。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史来宝和尚梁山是故意没吭气儿,这种家长带着孩子找上来的情况不少见,有时候由家长开口,要比他们这些跟学生天天打照面的老师有震慑力得多。 高三组的教导主任看看氛围差不多了,正想开口做总结打个圆场时,余首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楚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时的他没再看着韩雪璧,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地板,或者更远处的茶几,也可能什么都没看,因为额发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柳小满看不真切那两道目光到底射向哪里,也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说给韩雪璧,还是韩雪璧的父母。 他只能看见余首嘴角的肌肉,很轻微地绷了绷。 史来宝最后给余首的处分是记过,写检讨,入档案。理由是严重影响校园安全,万一引起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他们这群从犯,一人写一封检讨,全校通报批评。 跟他没关系。夏良站在最后面靠着门,指了指柳小满,半路被我们拉过去的,什么也没参与。 史来宝一张脸拧成紫茄子,瞪着柳小满看了半天,觉得他一条胳膊也确实做不出什么来,最后狠狠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回走廊里就有你,我记得你以前光学习也不这样,少跟不该接触的人凑一块儿!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1) 柳小满低头抿着嘴没说话,这么挨骂还是让他很害臊,不该接触的人直接把他拉了出去。 他真是被夏良的不要脸给带出来了。 柳小满看看夏良拉他的手,在心里想。 这个时候他想到的,竟然是跟夏良的打赌果然输了。 从教导处出来,尚梁山又把他们拉去办公室骂了一通,除了交给学校的检讨,要他们一人再写一封交给他,在班会上反省。 出去站着去,不想上课都别上了。他横眉毛竖眼睛地挥挥手,连带着柳小满全赶出去罚站,他还要再去跟韩雪璧的父母交流。 我他妈真服了。李猛背着手靠在办公室走廊的墙上,无聊地乱撞,什么事儿啊,不答应就不答应,她怎么还能把爸妈给叫来?至不至于啊! 你少说两句吧。王朝打断他,朝余首使个眼色。 余首说完那句对不起后就没再说过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安静的站着。 那确实惨还是我鱼哥惨。李猛瘪瘪嘴,撞了余首一下,不好意思啊,鱼头,给你帮了个倒忙,偷鸡不成烛把米 不是你们的问题。余首摇摇头,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又看了李猛一眼,那念蚀。 你成绩蛮好的了。夏良笑着对余首说。 余首很勉强地扬扬嘴角。 李猛骂了一声,没再接话,转头去看柳小满:你不上课能行啊?不然你回去吧,尚梁山看见你溜了也不会说你。 柳小满是很想回去,但他也不敢走,摇了摇头。 幸好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办公室走廊里也没什么人,不至于太丢脸。 正想着,听见有人上楼的高跟鞋声,他扭头朝楼梯的方向看看,跟一个有点儿面熟的中年女人对视了一眼。 看起来又是个家长。女人歪头打量他们四个,顿住脚步皱皱眉,他赶紧继续垂头站着。 片刻后他又把头抬了起来。 面熟? 低头抬头的功夫,女人已经朝他们走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静,高跟鞋敲在地砖上的声音显得密集又刻薄,最终在夏良跟前停了下来。 你班主任跟我说你最近表现不错,她盯着夏良,视线锐利,语气没什么起伏,就是这么表现的? 第60章 夏良看见女人出现起就没什么表情,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才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你妈。夏良妈妈嘴角动了动, 从鼻腔里哼出很轻的一声。 柳小满偷偷打量着他俩的侧脸, 心想怪不得觉得面熟。 柳小满去过夏良家里几次, 连他姥爷都没能见上过, 关于夏良父母的话题, 他们唯一聊过的就是那模棱两可的几句:父母离婚,回来跟姥爷住。 怎么想都不是个关系融洽的家庭氛围。 他自己这么多年相当于没爸没妈,有时候就不由地去想象别人的父母,想来想去,想起只有当时在校门口踹上夏良的那一脚,以及夏良窗台边儿上那株气质很冷淡的尤加利。 唯一敢下定论的一点是夏良爸妈里至少要有一个长得很好看,不然生不出夏良这张脸。 现在看见夏良的妈妈,他知道自己这一点猜对了。 夏良跟他妈妈很像, 眼睛鼻子的,具体哪儿像也说不上来, 就是有那股一看就知道是亲属的味儿。 俩人颌骨与下巴的线条都是一水儿的精致, 夏良妈妈整体还要更柔和一些,但是很英气,气场十分锐利,夏良的个子已经比她高了, 她视角微微上抬地盯着夏良, 满眼都是压制,一点儿不迁就。 刚才韩雪璧妈妈瞪着韩雪璧的时候,目光也差不多, 却明显能让人感到她是出于母亲角度的恨铁不成钢。 这俩人就很说不上来,总之完全感受不出母子间该有的慈孝。 什么鬼李猛偏着头小声嘟囔,今天是家长日? 王朝不动声色地踢他一脚。 夏良妈妈朝他们又挨个儿看了一眼,看到柳小满时,目光下意识朝他的肩膀滑过去,又飞快地滑上来,从他脸上没有情绪地掠过去。 柳小满微微拢了拢袖子。 他有点儿紧张。 抛开这是夏良的亲妈不说,单是被她望着,他也有点儿不自在。 而且这一眼终于让他知道夏良跟他妈妈具体像在哪儿了。 眼仁。 夏良完全继承了他妈妈的黑眼珠,很好看,又黑又沉,只是夏良的眼睛看着他是另一种感觉,中年人的视线里带着更多的是内敛与漠然。 就这很简单的一眼,柳小满突然有点儿能够代入刚才余首被韩雪璧父母打量时的心情。 真可怕。 得益于夏良妈妈突然驾到,尚梁山没让他们继续在办公室门口罚站,全赶回教室上课。 柳小满感觉自己都能看见他脸上快要凝成大字挂出来的焦头烂额。 不过回去的只有四个人,夏良被留了下来,而且一留就留了一整天,直到晚自习放学也没见他回来。 柳小满在教室犹豫着等了几分钟,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没着没落。 没着没落也没办法,跟李猛一块儿下楼去榕树底下等樊以扬的时候,他由衷地觉得自己真是太没良心了跟夏良一块儿走了一个来月,今天不能一起走了来找樊以扬,竟然还有点儿不情不愿。 今天怎么没送他回去,胳膊终于长好了?樊以扬也问他。 没有。柳小满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妈妈来了,可能跟妈妈一块儿回家了。 他妈妈?樊以扬重复一遍,过来干什么,史来宝把昨天放烟花那些人的家长都叫去了? 柳小满没跟樊以扬说那些人里还有个自己,毕竟就像夏良说的,他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参与,只是去凑了个热闹,说出来还得被樊以扬担心着一顿训,犯不上。 不是,他在自行车后座上挪了挪姿势,就突然过来了,可能就是跟班主任聊聊他的学习。 学习。樊以扬樊以扬笑了一声。 柳小满说完这一句倒是有点儿担心,他想起夏良妈妈出现时说的那句话,你班主任跟我说你最近表现不错,就是这么表现的,从心里替夏良觉得冤。 他最近真表现挺不错的,哪知道这么寸,今天因为别人的事儿被罚了个站,就被你赶上了呢? 小满,樊以扬又喊了他一声,他胳膊快好了你就别在他身上总耽误时间了,该学习学习。 嗯。柳小满点点头。 前半句不管怎么想,该学习确实得学习,最近他花在其他事情上的心思是有点儿过多了,过了元旦很快就要期末考试,到时候考了个稀里哗啦,说不过去。 本来他想回去就给夏良发个微信问问,被樊以扬提醒以后,忍着没发。到家先伺候爷爷洗漱吃药,帮着把第二天要一早就要用的卷饼和食材给准备了,回了房间就开始处理今天的作业。 爷爷的腿虽然没大碍,但是磕那一下还是挺受影响。本来膝盖就不好,天冷一点儿就容易疼,今年又尤其冷得早,柳小满总想劝他不然别摆摊子了,等冬天过去再说,爷爷就笑一声,赶他去学习,说不当家不知油米贵。 柳小满挺怕听见这话的,他总觉得自己是爷爷的累赘,一方面想做点儿什么给爷爷减轻负担,另一方面又明白,爷爷辛辛苦苦这么些年熬着、供着自己,是为了让他考个好学校,以后才可能有稍微好一点儿的出路。 这个阶段他能做的只有学习。 一直到给自己规划的今日必做差不多完成了,他才搁下笔舒了口气,把夏良给他的手机拿出来登微信。 微信上有挺多未读消息,每次登录都有。 一开始他认认真真每条都看,后来发现这些发消息的都不是人,除了李猛偶尔看见什么笑话会顺手转发给他,也无所谓他回不回,只留下一串哈哈哈以外,其他消息都是些新闻和更新提醒,不看也无所谓。 找到夏良的对话框,他打上两个字,删掉,又重新起了个头,最后琢磨半天才决定直接开口问:你还好吧? 发完等了一会儿,夏良没回他,他放下手机去洗漱,回来时正好看见屏幕亮了一下,有人给他发消息。 他赶紧趴在床沿上点开看,不是夏良,是李猛,又给他发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哈哈哈哈,他点了一下,提醒他更新客户端才能看。 看不了 他给李猛回过去。 我去,你既然在线! 你还是柳小满本满么? 李猛打字飞快,连着发来两条。 在说什么? 柳小满缓缓地打过去一个问号。 想想,他没忍住提醒了一句:是竟然,不是既然 为了找出来两个双引号他抠哧了半天,结果李猛回他一串省略号,不说话了。 柳小满等他一会儿,抓抓脸,继续去等夏良的消息。 等回复的时间里,他又做了一套练习,听了一章听力,还复习了今天的单词。 夏良依然没有理他。 柳小满在再发一条问问和打个电话试试这两个选项里犹豫不决,最后选择打开跟李猛的对话框。 李猛,你知道夏良怎么样了么? 他给李猛发过去。 李猛很快地回复他:不知道啊 又回:他胳膊又折了? 没有 他今天没来班里,发消息也没回 柳小满给他回。 肯定回家挨揍了 李猛回。 柳小满想象不出夏良挨揍的样子,哪怕是看起来像个雷厉风行女强人一样的夏良妈也不行,他很惊讶地回了个:啊? 李猛发了个狗的表情包过来,又说:我去给你问问,等着 原来是猜的。 柳小满边等他边研究他发来的狗,不明白这只狗为什么要被做成人脸,看起来有点儿奇怪,又有点儿好笑。 没等他研究出来,手机上方连着弹出好几条消息,他点过去看,好像是个群,好几个人在说话,看头像都是他认识的人。 比如正在说话的这个就是罗浩。 不过认出罗浩之后,再看他发的消息,柳小满就愣了。 他妈来了? 可能又想给他转学了吧 也是服了 你们不知道啊?他妈一直这样 留级也是她让夏良留的,良哥又无所谓,结果留完了还弄这一出 迷 哈哈哈哈操,神他妈回家挨揍了 不过也说不准,夏良他妈有点儿怎么说呢 妈的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人家他亲妈,说点儿什么也不好 不过我真觉得他妈是我见过最奇葩的妈了,比我妈都疯,要么不动手,上手就是死手 是不是没听他说过自己家里事?他爸妈就不是个爸妈的样儿,除了他姥爷人靠谱,一家三口过得跟玩儿似的 哈哈哈哈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操!真的,我们一直觉得良哥打架狠是随他妈,不怕疼是被他妈练出来了 还真的假的,骗你干嘛,他耳朵后面好几道针一大长疤呢,明天自己去摸啊 后面开始说别的话题,柳小满都没再往眼睛里看。 他反复滑着罗浩这几条消息,底下他们不停地在聊,还有人不知道怎么圈出他的名字把他拽了过去。他没什么心情说话,转学他都顾不上多想了,几乎不受控地扫着有关打人的那几句来回确认。 他怎么想都感觉对不上这些话、夏良、还有他那位看起来很精致的妈。 是说夏良被他妈妈打到耳朵后面缝了好几针么? 这明明怎么看都像是电视里剧情,还是法制频道,解救童工之类的。 他又拉着消息看了半天,还是想象不到要什么样的打法儿,才能把夏良那样的人打到在耳朵后面缝针。 但是要说不怕疼,柳小满回想一下夏良那两次断手时的反应,心里突然一阵梗得慌。 一个能把脑袋打开花的妈。 一个当街从车里蹬腿出来踹人的爸。 一个耐疼到断了胳膊只是皱着眉,自己捧着去医院的夏良。 对很多事都很麻木的夏良。 脑子里出现夏良把脸埋在他肚皮上,沉着嗓子说柳小满,我胳膊疼时的样子,柳小满握着手机歪倒在床上,整个人说不来的难受。 第61章 夏良倒是没挨揍,但转学的事儿确实让罗浩说准了。 他老妈见到尚梁山就跟他开门见山, 听完夏良罚站的原因以后, 觉得夏良在学校的状态并不尽人意, 还是想给他转学。 我没看出来他有什么改变, 当时我们在电话里也说了, 你改变不了他,我只能给他改一个学校。她是这么说的。 尚梁山虽然在电话里就能感觉到夏良妈妈的强势,但没想到见了面会这么咄咄逼人,好巧不巧还赶上夏良罚站,让他说什么都显得没什么力度。 不能这么说,他斟酌语言,夏良最近还是有改变的,没逃课了, 也有了学习的样子他现在数学很不错。 夏良在旁边听他搜肠刮肚,无聊地换了条腿撑着重心。 我从班主任的角度还是建议不要转学, 尚梁山继续说, 本来到了高二以后,就不建议学生转学了,而且他已经留级了一年,去别的学校, 还要重新适应新的环境, 各方面综合起来,不一定比现在的状态好。 再说了,就算考虑这些, 也得等这个学期结束,哪有半中间给孩子转学的。尚梁山笑笑。 夏良妈妈几不可见地也抬抬嘴角,打量着夏良没说话。 还是再等等,变没变化还是要从考试上看,等期末吧,到时候看他有没有进步。尚梁山也看向夏良,我对他还是比较有信心能改变他的,夏良这个孩子,其实该明白的都明白。 发型倒是变了。夏良妈妈笑了一声,她从下往上扫着夏良,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胳膊上,突然皱皱眉,你胳膊怎么还没好?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2) 这是一个当妈的问出来的话。 夏良望着她。 在知道他骨折后,见面问出的第一个跟胳膊有关的话题。 他知道自己这个亲妈有些时候很神经,这么些年他也习惯了,但今天却觉得很烦。 永远想一出是一出,永远没商没量,永远觉得他是个没救的人,又永远都要以自以为的方式拯救他的生活。 说搬家就搬家,说让他搬回来就搬回来,说留级就留级,现在又要给他转学。 以前他对环境无所谓,在哪里都一样。 现在他有了有所谓的人,就完全不明白她突然以一副很关心自己学习的姿态跑过来,张嘴转学闭嘴改变,是在干什么。 一直没改变的人到底是谁? 快了。他平静地说。 跟班主任的交谈用不了多久,结束以后她也没让夏良去上课,跟班主任告了一天的假,带着夏良直接从学校出去了。 去哪。夏良站在车前面皱眉。 怎么跟尚梁山一个模样,一边喊着不如意一边往教室外面带。 带你看看给你准备的学校。夏良妈妈说。 我没说我想转学。夏良看着她。 他老妈没理他,直接上了驾驶座,扣完安全带才降下副驾的车窗,从里面望着他:我没说现在就给你转。 夏良拉开车门上车。 去的路上没什么话,车厢里的气氛比叫辆网约车还沉闷。 学校很熟悉,还没到光看路线就知道,十四中,就在他市中心那个家所在的学区,初中时每天上下学都能经过,没什么可看的,让他完全不懂专门跑来一趟的意义。 看过了,能走了么?到了校门口,夏良连车都没下,有些烦躁地问。 老妈倒是没赶他,车也没熄火,直接打个方向盘朝商场开过去:跟我去给你姥爷买点儿东西。 夏良没说话,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过了会儿,他听见老妈问了句:你姥爷最近怎么样? 这问题听着都不是可不可笑的事儿,夏良甚至觉得有点儿可悲,他真的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也这样,一家人天南地北四分五裂,当妈当得跟儿子说不了两句话,当女儿当得要问儿子自己爸爸过得怎么样。 他看着老妈总显得冷静疏离的侧脸,突然想起了依偎着爷爷给他端茶倒水的柳小满,他的担心是真实的,叮嘱是真实的,爱也是真实的。 夏良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白了,柳小满从一开始就带给他的舒服感,究竟源于哪里。 他有温度。 他是恰到好处的暖和。 你就不能抽空自己去看看么?他对老妈说。 老妈没说话,直视着前方的红灯,好像什么话也没说过。 买了一堆衣服和有用没有的营养品,还定了一台除湿器,从餐厅定了一桌合家饭,给姥爷打了电话,两人又一路无言地回家。 姥爷见了女儿比夏良见了妈要开心些,家里算是有了点儿该有的氛围,老妈说着今年工作的情况,有多忙,年末季度有多紧张,压力多大,姥爷淡淡地关心几句。 夏广志又找我了。 一顿饭快吃完时,老妈说了这么一句。 他还要干什么?姥爷不悦地问,要什么东西不都已经给他了么?他还闹什么? 谁知道他。老妈夹了一筷子菜。 你这一辈子,姥爷从鼻腔里叹了口气,该。当时我跟你妈左拦右劝,你跟他过不出个好儿,不听,死拧。 老妈没说话。 你拧出好儿来了?姥爷又说。 那我最开始要离婚的时候你们倒是直接同意,别继续左拦右劝啊。老妈抬起了头。 日子是你自己过下的。姥爷望着她,你总觉得我跟你妈这辈子欠你,别忘了你妈是怎么走的,闺女。 都跟你说了我没这么想,能不能别每次回来都提我妈?老妈一脸烦躁地搁下碗。 搁碗的动静太大,碗撞上了汤勺,一勺热汤被撬起来,正好溅在夏良胸口。 烫着没?姥爷冲他皱皱眉。 夏良没说话,扔下筷子起身回房间。 狗屁倒灶。 他觉得很累,从里到外的。没心情去学校上课,他脱掉衣服在家睡了一觉,朦朦胧胧间还能听见老妈又激动起来的声音。 夏良觉得他妈可能真的有病,焦躁症之类的,有话永远不会好好直说,冷静起来格外冷静,一旦触及让她烦躁的点,情绪就像无法自控一样,飞快地暴躁。 这一点跟夏广志其实挺像。 一家子神经病。 再睁眼,时间竟然直接蹦到了后半夜,他一觉睡过去一整个半天。 夏良是被冷醒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没收,冰凉。 空气里有雪的味道,他眯着眼朝窗帘没拉严的缝隙外面看,乌蒙蒙的看不出什么来,就重新把眼闭上,想接着刚才的困劲儿接着睡,直接睡到天亮。 试了几分钟,越躺越清醒。 这是彻底睡饱了。 夏良叹了口气,睁开眼把床头的手机拿了过来。 刚睁开的眼睛受不了光,他虚着眼皮往屏幕上看,看见柳小满的名字出现在一串未读消息里,他还有点儿惊讶,眼睛也不虚了,其他的都没管,他直接点开柳小满的消息。 柳小满给他发了两条微信。 一条你还好吧? 另一条只有一个表情,微信自带的拥抱小人。 两条消息之间隔了两个小时,夏良看了一会儿,拇指在小人上点了点,平时他觉得这些表情都很傻,这会儿看着,怎么看怎么顺眼。 还可爱。 还温馨。 他能想象到柳小满给他发消息时的样子,柳小满不会玩儿手机,打个字都要一指头一指头戳半天,但是很耐心;找表情时肯定觉得眼花缭乱,认认真真挑来选去,才选出这么个能表达心情的拥抱来。 把手机搁在一边,夏良横起胳膊把手背盖在眼上,嘴角自行地往上扬。 他突然很想去见柳小满,就现在。 这念头一出来,他直接开灯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三点四十三。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他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果然下雪了,今年的雪又密又多,院子里的小石桌被盖得像块大雪饼。 夏良抻抻懒腰,点了根烟咬上,头一次希望冬天的清晨能来得快一点。 早上五点二十,柳小满抱着装卷饼的小筐从楼上下来,从宋叔家小超市的闸门后头拉出一块长板子,帮着爷爷支早点摊。 他不喜欢在积雪天干活,做什么都觉得束手束脚,拉板子搬凳子总有阻碍,放什么东西都要先掸半天雪。 还在把板子往高凳上架,眼前出现了一双脚,柳小满不敢抬头,怕板子翻出去,只能飞快地说:不好意思还没准备好,您先上别家看 话没说完,那人伸过来一只手,帮着柳小满一块儿把板子架上去。 柳小满愣愣,抬头就对上了夏良的眼。 天色还没透亮,头顶只有发黄的灯泡在照明,夏良的眼睛被照得暖洋洋的,大大方方地看他。 你怎么来了?柳小满惊讶地问,说话时都能看见白气从嘴里往外冒。 他说完心里还一咯噔,扭头想朝宋叔超市里挂着的电子钟上看。 今天跟爷爷一块儿起晚了? 夏良被他的反应逗得想笑,顺手把柳小满领口的拉链往上拽拽,说:睡醒了想见你,就过来了。 柳小满抿着嘴看他。 早上挺忙的,时间不那么够用,他得在爷爷端菜下来之前把摊子支好才行。 但是面对着想见他的夏良,他心里像烧开了一锅豆浆,咕咕嘟嘟乱冒,很多话想问,心思根本没法往摊子上放。 你头转过来一点儿。他索性朝夏良伸出手。 怎么了?夏良边问边低低头,配合着柳小满把脑袋伸过去。 柳小满的掌心很热,指头有点儿凉,探进夏良左边耳后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条疤,不短,至少两三厘米那么长,从耳后直延伸进鬓后的头发里。 他在心里浅浅地抽了一口气。 真的有。 就为这个,给我发了两条微信?夏良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没把这些当成童年创伤,一道疤就是一道疤,谁小时候身上都得落下几道,疤留下,他长大了,就够了。 但是柳小满的在意依然让他觉得暖和。 他任他摸着,眼里带了点儿笑:那你现在可以拥抱我了。 第62章 爷爷下楼看见夏良也很惊讶,包了个茶叶蛋往他手里塞:起这么早?来找小满上学? 啊。夏良笑笑, 也没作假, 把茶叶蛋收下了, 问爷爷:您腿好点儿了? 没事了, 本来就没事, 爷爷摆摆手,往后避开咳了两声,你那胳膊呢?受老罪了这孩子,医生说什么时候能拆? 说到胳膊,柳小满在旁边低头忙着,立马也看过来。 夏良跟他对视,又笑了一声:差不多了。 他朝摊子上看一眼,明白了大概的流程, 伸手想帮帮忙,爷爷立马把他拍开, 开了个玩笑:用不着你, 你俩两只手都没我自己利索。 吃了么?看想吃什么给你卷一个。爷爷又问他。 现在不饿。夏良往旁边让了让,摊子支好就有人来买早点,柳小满已经拽着袋子在旁边准备着了。 要不你别在这儿了,跟同学一块儿去学校吧, 等会儿扬扬来了我跟他说一声。爷爷说。 不用。柳小满和夏良同时开口。 你们忙, 我在夏良往四周看一圈,卖早点还真不是他能帮上忙的活儿,旁边等会儿就行。 柳小满飞快地又看看他, 朝宋叔超市指了指,示意他那边有吃早点用的凳子能坐。 其实应该让夏良先走,真要忙起来一时半会儿都闲不下来,等他挺无聊的。 但是话到嘴边了他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夏良在等他,心里说不来的开心,本来昨天睡得晚,早起还有点儿困,这会儿一点儿也不觉得困了。 夏良其实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走,倒不是怕等人无聊,反正他去学校也是一样的无聊,主要是觉得自己在这儿,爷孙俩总要想着自己,耽误人干活。 还是有点儿冒失了。 他在心里想,光想着想见柳小满,看时间差不多就直接过来了,没考虑到人家还有正事儿要做,就这么跑过来,有点儿碍事。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没有走,在柳小满指给他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柳小满熟练的给爷爷帮手,不紧不慢地把茶叶蛋磕开吃了。 本来以为要等上一个钟,结果吃完没多久,小满爷爷哎哟一声,对柳小满说:袋子快没了。 这不是么?柳小满拨拨桌板底下挂着的一把,又从自己围裙兜里掏出来几条。 就这一袋,呲呲响就没了,明后天不一定够。爷爷手上不停地说。 柳小满啊一声,袋子是消耗品,平时爷爷都去市场一箱一箱地批发来用,最近可能是因为磕了一跤,俩人心思都没往上放,把这茬给忘了。 他还想说没事儿今天够用就行,爷爷已经飞快地卷了两人份的卷饼塞进他书包里,说:你去买两把吧。 从宋叔这儿?柳小满小声问。 小超市里买来的肯定没有批发市场实惠。 上面不是有个大超市,爷爷说,你去看看,有就买,没有就算,买了你也装着先去学校,别来回折腾费时间。 现在?柳小满眨眨眼,感觉自己有点儿明白了,小声嘟囔一句,真缺假缺啊? 去吧,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褶子里透出淡淡的狡黠,大冷天的,让人等着不好。 柳小满有点儿想笑,觉得爷爷真可爱,竟然还跟他玩了个话里话,看来确实是不想让夏良在这儿耗着。 他迟疑着把围裙摘下来:我现在走,爷你自己能行么? 你长这么大都是我养起来的,今天缺你一会儿就不行啦?爷爷赶他,去吧,今天就卖这些,卖完就收,不上下楼的折腾。 那行。柳小满点点头。 走之前他又跟爷爷咬耳朵:那扬扬哥来了你帮我说? 那不我说还能谁说,爷爷有点儿好笑地看他一眼,还当人家真有多愿意载你呢,那么老重。 柳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夏良对于柳小满这个时间要去买袋子觉得挺不可思议,说不然我上去买吧,爷爷连连摆手,让他俩快去吧。 真有这么急?从老柳早点的摊子前走出去几米了他还在问,你回去吧,我去买了给你们送来。 柳小满看他一眼,还是觉得想笑,踢了一脚路牙子上的雪,只说:我爷应该挺喜欢你的。 是么。夏良笑笑,有点儿明白了,没再坚持。 他确实有点儿长辈缘,挺神奇的,父母辈儿和再小点儿的孩子对他第一印象都亲近不起来,就是莫名的容易招老人稀罕。 小满爷爷口中那个上面的大超市,其实就是十字路口的便利店。 六点钟不到,路上除了赶早班的上班族没什么人,偶尔有早起去学校背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叮铃过去,头上顶着将亮的天光,口鼻里呵着没醒困的白气。 柳小满跟夏良逆行着往上走,他其实很喜欢看这时候的行人,不管脸上是麻木还是疲倦,很快都会被忙碌和生机替代,因为奔赴的都是前方,都在向崭新的一天努力。 袋子肯定是不用买的,他进去晃了一圈就出来,说贵,回头再去市场批发。 夏良没觉得贵,但也没开口说什么,有些东西能随手买给柳小满,有些不能,他不想把他和柳小满之间的相处弄得像扶贫一样。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3) 不过柳小满这句贵倒是让他想起了他老妈,一码归一码,他这个妈在当妈这方面不一定多合格,但在给钱这件事上,从来没有丁点儿的亏待。 夏良从不觉得当爸妈的给小孩大把超出生活费用之外的钱是天经地义,哪怕是他这样的父母,他也从没将家里给他的钱和亏欠、补偿之类的词儿挂钩。 有爱才有亏欠,他妈亏欠的也许是她自己的良心,不一定是他。 姥爷有自己的退休金,老妈给他的钱基本都存了起来没动过。 他也存,但真正花老妈钱的人也一直是他,和他那个浪子一样的爸。 有时候这么想想,也能理解他这个妈为什么能当成这副模样。 你妈妈昨天打你了么?正想着,柳小满问了一句。 嗯?夏良让他看自己的脸,你看我像挨打的样子么? 柳小满挺认真地看了看,摇摇头:不像。 又说:没打就好。 夏良笑了笑:我看见罗浩在那个群里说的话了。 都是真的?柳小满边走边问。 差不多吧,夏良说,他说话喜欢夸张,其实没有那么 他停下来想了想,抬抬眉毛挑了个形容词:惨烈。 柳小满笑了出来,跟眼前淡定且毫发无损的夏良比起来,罗浩昨天说的那些话是有些过于悚然了。 那你耳朵后面那个,柳小满指指自己的耳朵,是阿姨打的么? 是。夏良也摸了摸,上回想起这条疤还是断手那天,平时看不见也不怎么能摸着,不疼不痒的,没人提他一般也记不起来。 为什么打你?柳小满继续问。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夏良说,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这是个歇后语,柳小满听过,但是在这里笑不出来。 那可是在脑袋上,总不能用手活活撕开一道口子,肯定手上得带着家伙。他虽然没妈,但也有爷爷,想象不到爷爷没事儿就薅个什么东西往他脑袋上招呼。 多疼啊。他说,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打你? 夏良看向他。 为什么呢。 连他也记不清了。 我妈这个人,其实我也摸不透。他把柳小满往身边拉了拉,从便利店出来他们没从原园路下去,抄近道直接进了小毛裤胡同,胡同里还盖着雪,容易脚滑。 她挺忙的,估计压力也大,我小时候她和我爸还在一起的时候俩人总吵架,有时候还打,摔东西,挺吓人的。夏良回忆着说,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详细地跟别人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儿,罗浩他们也没有过。 有时候不顺心,正好我又在旁边碍眼,她就动手打我两下,也不总这样,但是赶上了就没办法。他笑笑,小时候我以为家家都是这样的,生气了可以打孩子。 长大以后就好了,她跟我爸彻底过不下去,跟我也就没那么多气撒,难得气急败坏一次下手就狠点儿,耳朵这道是用凳子抡出来的。他说。 柳小满听着前面的话已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听到凳子直接就懵了,差点儿忘了继续走路:凳子? 小凳子,夏良抬手比划一下,不大点儿,给小孩儿坐的那种,但是是木头的,砸起来就挺有分量。 小孩也不行啊,柳小满已经不知道心里是气还是急了,就觉得特别不可理喻,拽了夏良一下,她怎么能这么打你?打出事怎么办? 心疼了?夏良笑着看他。 你还笑。柳小满皱眉。 那我要哭么?夏良说。 柳小满被他问愣了。 这是疤,不是伤口,已经不再疼了。夏良说,很多事由不得我,如果可以,我当然也不想挨这一下,但父母也不是我想要什么样的,就能给我选择。 你不是也一样。夏良弹了他额头一下。 柳小满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人生呢,得往前看,夏良继续往前走,总惦记身上那一两道旧疤的人,不会有什么出息。 柳小满望着他舒展又挺拓的脊背,明明知道夏良说得对,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更难受了。 这么好的一个人。 如果他是夏良的妈妈,绝对一下都舍不得打他。 边想着自己似乎得当爸爸,他抬脚跟上夏良,问他:那转学呢? 我正要跟你说呢,夏良回过头倒退着走两步,你还真得带我学习了,我妈跟尚梁山说好了,期末考试的成绩要是看着不像样,直接转走。 哦。柳小满皱皱鼻子。 是不是想想就觉得舍不得。夏良笑着说。 不是,柳小满摇摇头:你那么聪明,稍微学学就能上来。我是觉得你早该好好学习了。 夏良脚步停了下来,挺认真地盯着柳小满又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柳小满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掸了掸。 他边低头边走路,一个没注意就歪向了胡同墙边儿,夏良刚要提醒他注意脚下,那块儿路滑,柳小满就一脚踩了个大出溜,胳膊一抬扑倒在雪上。 扑得太猛,还顺着下坡路往前滑了滑。 哎柳小满喊了一声,有雪垫着疼倒是不疼,他就有点儿被这一下摔傻了。 多少年没跌过这样全身趴下的跤了。 夏良也被吓了一跳,操了一声,说着没事吧,赶紧过去要扶他。 没,柳小满撑着地想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起不来,雪又滑又软,还脑袋冲下,折腾了好几下都起不来,这怎么还起不来了? 自己还问一句。 夏良看他折腾好几下,确实不是个摔疼的样子,就也不着急了,还有点儿想笑,觉得柳小满真的可爱又好玩儿。 柳小满努力了两把还是没用,等着夏良来扶自己,结果听他动静不对,抬头看一眼,发现夏良竟然在笑。 你怎么还笑?他都想抓一把雪扔过去,但是想想这么大的人这一跤能摔成这样,他自己也忍不住地想笑。 太神奇了,要是换个人,哪怕就樊以扬,他都不一定还能笑出来。 幸好天还算早,胡同里没有别的人经过。 快扶我一下。他憋着笑说。 夏良过去试了一把,本来想一把把柳小满捞起来得了,可他自己一只手也借不上力,拄地捞都下不去,没忍住蹲在旁边又笑了一声。 你还笑!柳小满憋不住了,也跟着笑。 你就跟个贴地麻袋一样。夏良笑着叹了口气,往他头顶的发旋上戳了戳,喊良哥,良哥抱你起来。 柳小满心想自己但凡有点儿志气都不能喊,但他闷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小声喊了句:良哥。 夏良心里一动。 柳小满,他蹲在柳小满旁边,戳头发旋儿的手改成在柳小满脑袋上抓了抓,跟我在一起吧。 第63章 这个在一起,肯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在一起, 而是连接着喜欢和恋爱的在一起。 柳小满没说话, 在雪地上又趴了会儿, 掀掀眼皮瞅了夏良一眼。 然后他又开始自己努力想爬起来。 夏良被他气笑了, 伸手朝着柳小满肋巴骨底下抄过去, 半圈着把他勒怀里不撒手:跟你说话呢。 哪有这么说话的。柳小满耳朵尖儿通红,挣了挣。 这姿势太暧昧了,夏良兜着他的掌心正好捂在他胸口,他觉得自己砰砰乱蹦的心脏隔着厚实的衣服都在往夏良手心里撞,夏良肯定也能感受得到。 你先让我起来他在夏良怀里又拱了两下,好不容易算是蹲坐起来了。 上身都没支楞稳当,夏良圈着他的胳膊使了个巧劲儿,转身把他后背推在了墙上, 柳小满一个屁股蹲儿又跌坐在墙根下,夏良就这么抵他着亲了上来。 胡同墙檐上伸出一支大树杈, 积雪扑簌簌地落下来, 扬了两人满肩满头。 这个亲吻的时间不长,夏良的嘴唇只是盖上来吻了吻,柳小满的眼皮却跟呼吸一样抖得不行,脑子里天旋地转地发晕。 后脑勺上还垫着夏良的掌心, 夏良的手指又插进他头发里揉了揉, 笑着说:盖戳了。 被夏良从地上拉起来时柳小满还在晕。 这就是,在一起了? 在一起 柳小满晕乎乎地想着这三个字,心底像水波纹一样一圈圈地荡, 脚下踩的不是雪,是棉花,不真实地绵软着。 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了口,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声音就自己冒了出来,我只有一条胳膊。 又来?夏良看着他,一个招儿你打算使几次? 不是,柳小满摇摇头,他终于有点儿真实感了,真实过后涌上来的却是强烈的自卑,让他有点儿心慌,说话都卡了个绊,我没想过自己会,跟谁在一起什么的,我就是 你就是喜欢断手的?夏良接了句,那以后手好了我也把绷带缠上,你愿意看就天天看。 不是。柳小满又看他一眼,我是觉得你就算喜欢男生,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找到,我这样 我从来没觉得你跟其他人有什么两样,夏良认真地打断他,你是要人伺候你吃还是伺候你喝了? 柳小满说不出话了。 而且你也说了,我喜欢什么样的都能找到,夏良笑笑,继续对他说,我就喜欢你,你是不是应该配合着也喜欢我一下? 喜欢。 明晃晃的两个大字撑满了胸膛。 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跟夏良一起回家,喜欢夏良时不时带他看见的新世界,明知道要被欺负还是不想跟夏良拉开距离,见到他就开心,见不到就惦记,看见他笑就想笑,听说他受伤就难受 即便他没有经历过,但如果这些情感还算不上喜欢,那他连自己也骗不过去。 柳小满觉得自己还是太自私,理性就差咆哮着对他说不可能,想都不要想,你是个残疾,你配不上他,私心却只重复了一遍这个人是夏良,他的自知之明就塌陷得一塌糊涂。 这是夏良。 那么好的夏良,一辈子可能就遇见这么一次。 说话,夏良掐着他的脸让他抬头,我都盖完戳儿了你还这样,我也太没面子了。 说什么?柳小满脸上发烧,眼神虚着满地飘。 说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就想跟我在一起,别人都不行。夏良说。 柳小满再不好意思都被他的不要脸逗笑了,嘴角翘起来看他:嗯。 嗯?夏良的眼仁儿也弯起来。 喜欢你。柳小满说。 夏良掐在他脸上的手晃了晃,在他脑门儿上又亲了一下:这回是真戳儿,小男朋友。 柳小满一直到学校都觉得脚底还有点儿飘,真实与不真实来回地席卷着他,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全宇宙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有夏良和他知道。 夏良。 现在光是想想这两个字,他都忍不住地想笑。 明明上个月他还因为想到未来而惆怅,不敢想自己未来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甚至不确信自己未来会有恋人。 现在他有了,就是夏良。 小男朋友。 听见这几个字起,他耳根儿上的热度一直就没下去,他从夏良的同桌,变成了他的小男朋友。 那夏良也就成了他的男朋友。 柳小满后脖子一阵发麻,控制着脸上的神经不让自己显得太不正常,但就是说不上来的新奇和开心。 这就是有男朋友了? 就是早恋了? 早恋这个词儿能出现在他的身上,真的就很不可思议。 如果扬扬哥知道,估计能气死。 想到樊以扬,柳小满还是紧张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夏良会喜欢他多久,但是在他喜欢夏良,夏良也喜欢他的时间里,绝不能让他知道。 他想得很明白,夏良对他的喜欢可能只是一时的兴趣,是逗他逗成了习惯,跟他相处起来觉得轻松自在,各种原因都有可能。 等到哪天夏良不喜欢他了,那他一定立刻就离夏良远远的,绝不影响他的生活。 至于现在 就算是残疾,也应该有一点点享受快乐的机会吧。 夏良不知道柳小满在心里嘀嘀咕咕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觉得今天的柳小满比平时可爱得多,看见柳小满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刷题,他心里就盛得满满的,觉得柳小满鼻子也可爱嘴巴也可爱,看哪儿哪儿可爱。 李猛和王朝苦着脸在写检查,两封各要六百字,合起来就是一千二,内容还不能一样,得检出真诚检出心意,把人难完了。 但是一回头,身后两人却跟没事儿人一样,不仅浑身洋溢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惬意,夏良个王八蛋竟然还跟真的一样在学习。 尚梁山难道对你宽厚到可以用学习来抵写检讨?李猛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神经病。夏良笑着说。 李猛唧唧歪歪的抱怨几句,写检查虽然痛苦,但是想想过两天就放元旦假,他又成了一尾活龙。 元旦上哪儿玩玩?他继续问夏良和柳小满。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4) 没空。夏良说。 别啊,李猛把凳子搬了搬,直接面朝他俩坐着,好不容易放个假 你成天跟放假也差不了多少。王朝打断他接了句。 能一样么,李猛表示不服,在学校里我的身心都是受禁锢的,我需要自由的空气! 没人理他,李猛又去戳柳小满:哎小满子,你上回不还抓了个娃娃么,不然咱们再去抓? 柳小满现在什么话题都能想到夏良身上,提到抓娃娃他就想起从夏良嘴唇上擦过去的吻,想到那个吻就又想到早晨在墙根儿下的盖戳儿吻,就想到现在夏良跟他的关系已经变了,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那之后如果他们再亲亲抱抱的,就都成了合法的。 不是合法。 他挺不好意思的在心里纠正自己,反正就是以后夏良再亲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那他就也要,有回应,的吧? 脑子里又出现了下雨那天在夏良卧室里的画面,柳小满心口一阵乱缩,在凳子上挪挪屁股。 这不完蛋了么,才刚在一起几个小时,满脑子就离不开这些了。 他边做题边走神,李猛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答案,很悲愤地长长叹了口气:你们也太没劲了,那你们放假都干嘛啊? 睡觉。王朝说。 学习。夏良说。 真的假的李猛一脸惊恐。 王朝都沉默了,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妈真打你了啊? 真的?连柳小满也歪着头问他。 现在他和夏良说话的感觉跟之前都不一样,以前是同桌,现在可是男朋友。 明明两人还是跟之前一样相处,但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嗯,夏良看他一眼,你给我补课吧,去我家。 柳小满啊一声,愣愣地点点头:好啊。 跟夏良一起学习。 这几个字能连在一起就很神奇。 不过是在他家。 总是遇不上姥爷,没有人的家。 又开始了。 他赶紧埋头继续做题。 带我一个吧!李猛忙说。 滚。夏良毫不犹豫地拒绝。 李猛嘁一声,王朝和柳小满低着头一阵乐。 乐完了,柳小满小声对夏良说:我帮你写吧? 什么?夏良说。 检查。柳小满说。 我听见了啊。王朝在前面举举手。 夏良笑笑,扫了柳小满一眼:这么想帮我写? 想个头。柳小满嘟囔一句,埋头回去继续做自己的题,你好不容易开始学习了,怕你一分心又不想学了。 不会,随便找两篇抄上就行。夏良说着,掀掀眼皮看李猛他俩都转回去了,伸手在柳小满腰上捏了一把。 柳小满猛地一打挺,脸皮发烫地要拍开夏良的手,夏良轻轻哎一声,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攥进掌心里又捏了捏。 他另一只手还在桌上继续写着题,看起来特别一本正经,眼皮也没抬地说:不能拍,还断着呢。 还断着就敢公然在教室里耍流氓,要是好了还得了? 柳小满腰上被碰过的地方持久地麻酥酥,没敢继续往下想,也不敢动作大了让别人看见,耷拉着眼皮往回拽自己的手。 夏良从鼻腔里笑了一声,捏着他的指头搓了两下才松开。 又绵又软。 第64章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轮到柳小满他们做值日。 做值日。 熬四节晚自习。 放假一整天。 李猛来回数着接下来的几项流程, 拎着桶走路都带风。 扫吧!他站在卫生区正中间很豪迈地一摆手。 一天小破假, 眼一闭一睁过去了, 激动个鸟蛋。王朝没他这么激昂, 捉了笤帚簸箕去默认的区域。 你真要在家睡一整天啊?李猛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 还在试图策反,咱俩去爬山呗? 柳小满也不明白一天假怎么能让李猛开心成这样,放不放假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区别一早要起来帮爷爷卖早点,搁在平时,收完摊就是上楼学习,学校怎么排时间他怎么排,不然也不知道干什么去。 一般到了中午或者傍晚的时候樊以扬会过来,一块儿学习或者给他和爷爷送点儿东西, 爷爷再整点儿什么让他送回去。 时间真的一晃就过去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 柳小满一颗脑子两个方向思考,边想着万一扬扬哥又过来了怎么说, 另一边往夏良身上琢磨, 问他:我明天几点去找你? 夏良正懒洋洋地把垃圾撮成一个堆儿,正好要让柳小满拎簸箕过来,听见问话,他回头用扫底儿跟杆子卡出来的直角勾勾柳小满的脚踝, 让他往前来, 说:忙完就过来吧。 一早啊?柳小满走过去,把簸箕搁在垃圾堆前面让夏良扫进去。 一日之计不是在于晨么。夏良说。 这样合作的好处就在俩人时不时就得头对头离得特别近,李猛跟王朝背对着他们在八丈远外讨论明天到底干嘛, 夏良用脑门儿贴了贴柳小满的发际。 柳小满没他胆子肥,捂着额头就往后撤,边撤边上下左右一通看,心里又紧张又有点儿刺激,还有点儿甜丝丝的。 其实他很喜欢夏良时不时跟他来点儿这些小动作,幅度不大,看着都很自然不经意,但是传递到他这里,感官全都要放大十倍一百倍。 夏良笑了一声,没继续逗他,继续处理扫把底下的垃圾。 柳小满跟个小猫小狗一样,见夏良不招他了就又往回凑凑,继续问他:你起得来么? 平时一早上能睡过去三节课。 你在我就不困。夏良说。 这要搁平时也就是正常的一句话,谁再能睡,家里来人了也不会困。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夏良说点儿什么柳小满都能往歪了想,可能人根本没别的意思,他也能给自己想得两只耳朵通红。 正在心里反省自己这两天怎么一脑子废料,夏良又接了句:困了就跟我一块儿睡。 柳小满闷头抓着簸箕没说话,用眼角看他一眼,轻声反驳:学习,睡什么睡,自己睡去吧。 夏良望着他,嘴角翘了翘又开始笑。 他是真喜欢柳小满挨逗时的反应,以前是纯好玩儿,现在是好玩儿里带着微妙的软呼,特别欠欺负,看得他心里直痒痒。 冬天垃圾不多,叶子也都掉光了,王李二人组不知道讨没讨论出什么来,呜呜喳喳着过来把簸箕往垃圾桶里一扣,看了一圈说别扫了,除了雪没别的,今天也没人检查,倒了走吧。 回班的路上他们没从西楼梯上去,经过东楼梯口李猛说要去找以前同学约一约,脚一拐直接进了楼道。 虽然东西都在一层楼,但两边还是有个比较明显的分界,柳小满他们班在西头,平时班门前经过的学生也不是都认得出谁是谁,但看久了基本上都眼熟。 到了东边,上下楼经过的学生就没那么熟悉了。 柳小满突然想起了马硕,被他踩鞋之后被夏良摁墙上那个人,他就在楼东哪个班。 刚想到这个人,旁边三四个男生晃荡过来抄在他们前面上了楼梯。 其中嗓门儿最大长得最搓的那个赫然就是马硕。 马硕也看见他们了,要不是看见也不会这么贱嗖嗖地非抢一步上楼,边抬脚往楼梯上迈还边斜着柳小满操了一声。 冲谁呢他?王朝问了句。 夏良挺无聊地看着马硕,只用眼神儿镖着他,懒得吭气儿。 估计是忌惮着点儿夏良,马硕没直接呛呛,在嘴里抑扬顿挫地嚷:真他妈点儿背,赶紧走,再来一脚我他妈谁拦都不好使。 柳小满和李猛拎着扫把走在最前面,本来也没想跟他抢,听他这么说就顿了顿,想让他先上去。 结果他刚顿住,马硕一脚踩空,在楼梯口卡了个大前趴。 惊天动地,脸朝下的那种。 操?马硕惊得叫了一声,马硕自己那两个小伙伴直接被他这操作给炸懵了,愣了愣,蹲在旁边问着没事儿吧你,边撑着地狂笑。 这一跤摔得太不体面了,柳小满知道笑人摔跤不礼貌,但眼前这架势直接让他想到了前两天的自己,没忍住就跟着笑出了声。 现在想想夏良真够不是人的,也不说把他捞起来,就蹲在旁边看着他乐。 想到这儿,他转头想看一眼夏良的反应,夏良果然也笑了,没他们笑得那么夸张,也在看他,笑得暖洋洋的,肯定也想起了那天他俩的画面。 真好。 柳小满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种人群里只有他俩知道的小秘密的感觉。 没等他感慨完,夏良的眼神就凉了。 柳小满也有感应,扭头一看,马硕从地上撑了起来,显然是被他们笑急眼了,自己也丢人得不知道往哪发泄,指着柳小满就过来,骂了句:你他妈有完没完? 这也能赖上我? 柳小满被他的逻辑惊呆了,眨眨眼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手上一空,扫把被夏良捞了过去,抬起来啪地打开马硕指人的手,扫把底儿直接怼在他脖子上不让他往前。 说话干净点儿。夏良看着他。 旁边还蹲地上乐的马硕小伙伴抬头看看,从楼梯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李猛说了句什么鬼,王朝拨开他也往前站了站。 正是英语听力前满世界蹿的时间,楼道口上上下下的不少人,都停下来往这边看。 那是夏良?柳小满听见有人问,另一个谁啊? 高二的。旁边人回答。 我马硕从摔倒到被笑到被扫把卡脖子再到这句高二的,气得脸都哆嗦了,一把打开扫把杆,重新指着夏良骂了句:我操 你妈个大血逼!留他妈傻逼级跟多他妈傻逼光荣一样! 他骂得飞快,但是话音还没彻底落地,夏良当胸一脚就踹了过去。 我操!围观群众惊呼一声。 柳小满也吓一跳,窝心脚控制不好要出事的。 这一脚真用力气了,马硕往后连退了几步,夏良连绊都没打,过去抡开胳膊又是一拳。 马硕这回直接坐在了地上,瞪着夏良红着眼喘气,还要往前扑。 他的两个小伙伴动了动想拦,没等动,夏良照着肩头又是一脚,把马硕踹仰在楼梯上。 让你说话干净点儿。他直接踩着马硕的肩膀,从上往下看着他说。 楼梯口全被围起来了,马硕班里的人问着什么情况挤进来,两个小伙伴看见自己人终于动了动,不干不净地复述一遍情况,但是都没敢往前围。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柳小满看得胆战心惊,突然想起罗浩那句良哥打架狠是随他妈。 也不知道是不是东头地太邪,人不禁念,刚才想马硕来马硕,这会儿刚想到罗浩,他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挤了进来:操,我良哥跟他妈谁干呢? 罗浩和郭巍他们也是吃饱了撑得想来问问夏良放假去不去玩儿,他们班离东楼梯口近,每次都从这边儿过来。 走进来一看围着人几个人就来劲,一听主角是夏良,当时就嗨了。 哇哦。方正挤进来正好赶上夏良还没撤脚,原地蹦了蹦,叫了一声。 你也太浪了,还背着个处分呢。罗浩过去把夏良挤开,特贱地低头冲着马硕抬抬下巴,嘛呢你? 起不来了?送你去医务室啊?郭巍跟着过来了,蹲下来朝马硕晃晃手。 也亏着马硕班里是群怂包,马硕一直就想给自己树立成7班老大的形象,这会儿老大都被撂倒了,班里其他人嘟嘟囔囔的,对着这几个从高一浑到高三,成天打架上通报栏的学生混子,也起不来什么屁。 他们来了夏良就没继续管,把扫把往李猛拎着的垃圾桶里一丢,带着柳小满直接拨开人上楼了。 散了散了,带你们班人回去。罗浩随便朝他们班指了一个人。 搁下东西,去洗了手再回到班里,柳小满还有点儿没缓过来。 虽然上回夏良也对马硕动手了,但绝对跟这回没法比:夏良动手看着依然很轻松,马硕是真的一点儿不轻松。 回来的时候他专门看了马硕一眼,感觉他都快被气晕了。 不会有事吧?他挺担心地问夏良。 什么?夏良看他。 马硕,柳小满说,他会不会带家长找你什么的? 夏良哦了一声:他叫马硕啊。 柳小满严肃地看着他。 不会。夏良笑了笑,他这种人呢,就是宁愿回家自己趴被窝里哭,也不好意思把家长往学校领的类型。 柳小满有点儿明白,他又想起上回韩雪璧的爸妈来,连李猛都抱怨学校里的事儿竟扯上着父母。 是你们的规矩?他又问。 差不多。夏良说。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自己在学校惹事,没脸让爸妈来擦屁股。他又补充了一句。 柳小满有点儿放心了,刚放下一半儿又提了起来:那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你那一脚都给他踢地上了。 不能。夏良特别淡定,我有数,他是自己脚后跟磕着台阶了,太激动起不来。 柳小满彻底放心了。 不会又要写检查了吧?以后真别打架了,他也没要怎么样。他看了圈四周,飞快地摸摸夏良的手,你疼么?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5) 夏良望着他没说话。 柳小满抬眼看他。 疼啊。夏良这才说,把手往柳小满掌心里一搁,你给吹吹吧。 神经病。柳小满明白过来自己简直就是瞎操心,赶紧把夏良的手甩开,闷头从桌斗里往外掏练习。 夏良低头笑了半天。 笑完,他托着下巴盯着柳小满又看了会儿,看到他红彤彤的耳朵,没忍住伸手弹了弹:真想咬你一口。 柳小满耳朵猛地一动,转脸看着他。 第65章 夏良刚要继续说话,李猛和罗浩他们晃晃荡荡的回来了。 刚才真刺激!李猛进了教室坐下就说, 挪着凳子一会儿冲王朝一会儿冲夏良, 脸上还带点儿意意思思的浑, 仿佛刚才把马硕踹在地上的人是他, 已然成为校霸混子的一员。 王朝比他正常多了, 从后门进来先跟夏良提了一句:幸好你走得早,人差不多都散了的时候郭大嗓子来了。 没事。夏良应了一声。 不过他就是经过,没说什么。王朝接着说,问了一句罗浩他们。 问我过来干嘛,操。罗浩骂着坐上了窗台,其他人都被郭大嗓子撵回去了,只有他厚皮厚脸地跑过来。 狗东西回回见着我们就跟见着特务来炸教学楼一样,跟史秃子一样狗。他支楞半个胳膊进窗户里撑着夏良的桌子。 柳小满对罗浩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郭魏他们他都能习惯,罗浩太能咋呼了, 稍微挨近一点就想离得远远儿的。 虽然他刚才过去挤开夏良, 让他注意身上还背着处分挺仗义的。 那也喜欢不起来。 尤其他一见到自己就要喊 哎小残疾!罗浩简直是配合着他的思路想什么来什么。 柳小满看向他,罗浩笑嘻嘻地问:我听前面这俩哥们儿说了,良哥刚才护着你是不是倍儿酷?带劲吧? 用你说? 柳小满在心里回了一句,低头找英语听力书。 你来干嘛的?夏良问他。 你能不能别每回我来也是这一句, 罗浩在窗台上当啷着腿,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 没事儿就滚。夏良说。 我问完就滚,罗浩眉飞色舞地捅他一下,明天出去玩儿啊? 去哪?!李猛特别积极地回头问。 没定呢, 郭魏他们几个疯逼想骑车去邻区兜一圈,看看什么狗日的河水李猛想了想也没想起那破河的名字,一摆手,随便什么吧,你们去啊? 合适么?李猛这时候倒扭捏了,拨拉一下头发,骑自行车?你们都有么? 你没有?罗浩看了夏良一眼,夏良没反应,他就想了想说,那你要想去,租个摩拜单车? 几个人都笑了,王朝骂了句神经病。 你去不去啊到底?罗浩又问夏良。 柳小满翻着练习册支起耳朵。 李猛每次说出去玩儿夏良没什么兴趣,但是罗浩他们说干什么,夏良一般都会去。 如果他去了也行,自己就不用去给他补习,安安稳稳在家自习也蛮好的,毕竟快考试了,前面的内容都得抓一抓 不去。夏良两个字儿打断了他心里的嘀咕。 竟然有点儿开心。 柳小满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了两个小圆圈。 那你干嘛啊?或者你说你想去哪儿玩吧,哥几个随你。罗浩坚持着问。 哪儿都不去,夏良摊开柳小满的历史笔记,翻了几页抄着,学习。 罗浩不说话了,正好英语听力的广播开始了,他摆了摆手跳下窗台往回走:神他妈学习。 那我是去还是不去啊?李猛还在问。 随便你。夏良和罗浩同时说。 晚自习是郭大嗓子的课,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柳小满感觉他夹着书进来的时候朝夏良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开心么?郭大嗓子抱着胳膊往讲台上一趴。 底下有人说开心有人喊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放假还不开心啊?郭大嗓子说,是不是作业太多了? 是啊!班里立马喊了起来,柳小满听见炸金花三兄弟吼了一声比上课布置得还多,快拉倒吧。 还有人让郭大嗓子少布置点儿作业吧。 不开心怎么办,还是得写。郭大嗓子这才站直了,笑眯眯地从外套里掏出一厚卷卷子,没排分一沓让往后传,一人两张,后天正好有我的课,到时候一个个检查。 班里瞬间哀嚎着喊成一片。 别叫了,有这个时间不如直接做题!郭大嗓子一嗓门儿把声音都压下去,又笑着恢复正常,背书也行,只能背政治。 柳小满在班里嗡嗡起来的氛围里翻了翻郭大嗓子发的卷子,一张是密密麻麻的两整面选择题,另一张是连答题格都没留的两整面大题。 操,我吃屎也写不完啊!李猛喊了一声。 柳小满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吃屎,但是题量确实是挺大的。 你写么?他问夏良。 夏良拿到卷子就折进了桌斗里,看了眼柳小满手里的卷子:想让我写? 当然了。 柳小满点点头:写吧。 那就写。夏良说。 答应得这么爽快,柳小满反倒笑了出来:你会写么?也没见你背过书,选择题全选C? 夏良也笑笑:一般的学渣选C,我这种比较帅的主要选D。 厚脸皮。柳小满弯弯眼睛。 别的方面你可以质疑一下,颜值你也质疑,心虚不虚?夏良看着他。 夏良的脸真的没话说。 柳小满盯着他看了两眼,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夏良脸上每一处五官都长在了他的审美上,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 他想起来刚才罗浩用的形容词。 带劲儿。 哦。他整着卷子随口接了一句,哪方面能质疑? 男生之间聊什么质疑不质疑的,话题的归宿注定就是一个方向,夏良把他的卷子拿过来写上名字: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哪方面都没得质疑。 柳小满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后又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他小声嘟囔,说点儿什么都能拐到耍流氓上啊? 分地方吧。夏良说着,从桌斗里把自己的卷子掏出来给柳小满,递过去时顺手在他腿上搓了一把,这是在班里,在别的地方,就不是用嘴拐了。 臭不要脸。 柳小满护痒,绷着脸皮躲了躲,在心里莫名其妙地笑了半天。 晚上四节都是郭大嗓子的课,他跟学生交流虽然脸上总会带着笑,但是时不时就要来点儿嘲讽,嗓门儿一提起来真能把人唬一跳,所以前两节课氛围还算老实。 但毕竟第二天要放假,到了第三节 ,班里开始松散,到了第四节,一个个直接暴露本性。 换位的换位,说话的说话,凑着头打游戏的打游戏。李猛最夸张,书包都收拾好了,抱在怀里跟王朝一块儿边吃卷面皮边看电影。 最后一节课了,郭大嗓子也没太管,经过他们旁边摇摇头哎了一大声,敲着李猛的脑袋让他把面皮收起来。 柳小满用三节课把两张卷子做完了一张半,还剩三分之二的大题,脑子有点儿乏,被班里闹得也静不下心,搁下笔叹了口气。 累了吧。夏良说。 还好。柳小满凑过去看他在写什么。 夏良还真的做了郭大嗓子发下来的卷子,不过他给跟柳小满的顺序不一样,他先做的大题那一张。 卷子上没空格,他从柳小满那儿拽了几张草稿纸来写答案,柳小满拿了一张,夏良的字还是那么随意大气,手上好像自带尺子,满满一张摞起来特别好看。 对着卷子扫了几道问题,他发现夏良虽然每题字写得少,但是要拆开来看,其实差不多也都能挨上边儿,就是几乎全是自己的话,没有用术语,也没罗列一二三关键点。 你真厉害。他由衷地叹了一声。 什么?夏良也看过来。 就没背过书,竟然还能都点上题。柳小满把自己的政治书拽过来,哗啦啦地翻到对应的某一页指给夏良看,你看,你的意思跟它都一样,只不过没按它的点来写这里再加一条对国家民族什么的影响,就差不多了。 他很认真地给夏良捋了两道题,说完以后看看夏良,发现他没看书,手背抵着腮帮子在歪头看自己的眼睛。 你听了没?他伸手过去在夏良腰上戳了一下。 听了。夏良握住他的手。 柳小满飞快地往旁边看,要抽回来,夏良喊了他一声:柳小满。 他停下来嗯?一声。 夏良今天穿的是一件有点儿长的外套,两人的手正好都被挡了进去,身后没人,前面又有桌子和书,大家都在各聊各的,他看看前面李猛和王朝看电影也是胳膊挨着胳膊,心想应该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什么。 以后你去做老师吧。夏良在他手上一下下地捏着。 以后?柳小满愣愣。 他的神经对于所有关于以后、未来这样的词都无比敏感,夏良这句话真的就原原本本的按照每一个词的顺序一段一段的在他脑子里连起来。 我做老师?他又复述了一遍,好像光是说说就做了异想天开的梦一样,蜷起指头连连摇头,我不行,我只有 当老师又不看你的胳膊。夏良的手指隔进他的指缝里,一点点把他的拳头拆来,而且又不一定非得在讲台上当老师,你用过学习机没有? 柳小满的指缝被夏良摩挲得发麻,每一条缝隙都被嵌过去,掌心里贴合上另一只手的温度,指关节的蠕动都拧扭在一起,夏良用指腹磨着他的指腹,交缠之间有种说不来的心痒。 我扬扬哥有一台,初中的时候见他用过。他眨了眨眼。 哦。夏良用眼角扫他一下,掐掐他的小指。 柳小满有点儿想笑,大着胆子也捏捏他:小时候了。 夏良也笑了,重新把柳小满的手指攥起来,继续说:现在不止学习机,很多机构都有网课,你在家录,发到线上就行。 线上?柳小满心里砰砰地动起来。 就是网上。夏良的拇指从他的虎口搓进掌纹里,网课不看你的脸,就算看,你的胳膊也不碍事,人有专门的软件,你捋知识点讲你的就行。 就像你给我讲的这样。他补充。 能行么柳小满又看看卷子和政治书,我又不专业。 你才高几。夏良笑了一声,现在站在讲台上给你上课的人,高中也只是个学生。他们也是慢慢成长起来的。 你那么努力,夏良的五指全部嵌进了他的指缝里,摇了摇,肯定能比郭大嗓子做得还好。 说着他又笑了一声:至少不会比尚梁山差。 柳小满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儿烫,这次却不是因为难为情和害羞。他从来没敢往老师这个方向想过,每次模模糊糊地联想到以后,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总是那一方三尺的早点摊,紧跟着他就收拢思维,不敢继续想下去。 原来还可以这样。 对啊,扬扬哥的学习机里是有人讲课的,他为什么没想到呢? 他看着夏良,难以控制地有点儿激动。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神奇? 总能带着他看见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新事物,一次又一次,一场又一场,每一次他都以为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却又能迎来更加新奇,带给他更多希冀的冲击。 夏良怎么能这么好? 他觉得自己可能把前面十几年的幸运都攒到了这一场,才能遇到这样好的一个夏良。 夏良看着柳小满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倒是觉得有点儿心疼。 老师,还是网课老师,大多数成绩好又上进的人可能都看不上,甚至只是一般人就业选择最迷茫时的最低方向,在柳小满这里,却连想到都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自我否定些什么,一个方向都能让他开心成这样。 你他刚想说点儿什么,突然眼前一黑,耳边同时就炸起一整层楼的惊呼。 停电了!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 郭大嗓子喊了一声维持纪律,没人理他,夏良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用了点儿力气把柳小满往身前拽了拽,偏头吻了上去。 第一次吻歪了,嘴唇磕在柳小满的鼻骨上,他有点儿想笑,在满室黑洞洞的喧嚣里,他顺着柳小满的鼻梁一路亲下去,覆上他的嘴唇。 鼻息急促地交融过来,柳小满在黑暗里打了个颤,没有推开他。 停电的时间很短,灯光再亮起来的时候,班里一多半的人都在抱怨,为什么不干脆停到底,直接放学算了。 郭大嗓子从教室外进来,看看时间,拍拍手让所有人安静,最后十来分钟了,稳住。 我他妈都准备趁机溜了操!李猛从前面忿忿地转过来,拍柳小满的桌子。 柳小满没理他,夏良也没理他,两人都在一本正经的写题,李猛无聊地指指柳小满的脸: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6) 柳小满把头埋得更低,也不知道自己嗫嚅了句什么,李猛转回去了,他紧紧抿着下嘴唇,掩藏上面的咬痕。 第66章 晚上回到家,柳小满觉得时间过得比平时都快, 他却睡得比平时都要晚。 他睡不着。 心情有点儿像小时候老师说去春游, 头一天晚上总是格外的难熬。 有点儿期待, 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承认的激动。 陪爷爷聊完天儿回到卧室, 明天一天效率肯定高不到哪儿去, 他静下心把剩下的政治题给做完,又把计划里明天的任务都做了做,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他翻翻自己的旧笔记,想了想明天去夏良家要给他讲什么,把书都收拾完后,爬到床上才发现夏良给他发了消息。 零点的时候发来的,内容只有八个字。 元旦快乐,小男朋友 柳小满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几遍, 勾着嘴角在床上翻了个身。 小男朋友。 不管是听到还是看到,这几个字都还是太那什么了。 他看看时间, 一点三十五, 不知道夏良睡了没,试着给他回了一条:你也是 怎么还没睡 夏良很快地给他回过来。 柳小满赶紧继续打字:你不也是 你是不是就会打这四个字 夏良回复他。 你也是。 你不也是。 柳小满被他逗笑了,两句话连着看起来是有点儿敷衍。 早点睡吧 他给夏良发过去。 想想又再加了句:明天去找你 是不是想到要来找我,开心得睡不着 臭美。 柳小满在心里想, 看见夏良的名字那里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就没打字,等着看他还要说什么。 睡不着的话,我收藏夹里应该有好几个网址, 自己看着玩儿吧 夏良说。 柳小满从那次以后真的就没敢再去点夏良那些收藏,这会儿看夏良这么说,虽然隔着手机,整个人都有种被暗中观察着的错觉,特别不好意思。 同时惊叹于夏良的脸真是太大了。 这些事是怎么能说得这么坦坦荡荡的? 不看 睡觉 晚安 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地打过去。 然后他就睡不着了。 也不是不困,眼皮已经挺乏的,这个点要搁平时倒头就能着。 但是他明明闭上了眼,大脑皮层就是像吃错了药一样自行跳跃着,眼前是一幕又一幕的画面,里面全都是夏良。 夏良跟他说话。 夏良对他笑。 夏良一本正经地边说话边捏他的手。 夏良在骤袭的黑暗里拉扯他过去,从鼻梁顺到嘴唇上的亲吻,还有扑在脸颊上的鼻息。 柳小满闭着眼在枕头上使劲埋了埋,五脊六兽地又翻了个身,摊成半个大字瞪着天花板。 夏良每次亲他都有点儿凶。 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也让人拒绝不起来。 不管是亲哪儿,嘴巴还是脖子肩膀,都带着让人膝盖发痒的强势。 今天还咬了一口。 他抿抿嘴,抬腿骑上被子侧躺着,瞪着墙壁。 胆子也太大了,万一当时来电了,真是想都不敢想。 虽然后怕,但是那种感觉 柳小满闭上眼,感受着某个部位的蠢动,头烧脑热地把手伸下去。 虽然头天睡得晚,第二天早上他倒是醒得比平时还早。 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时闹钟都还没响,他往床头看,距离铃响还有两分半钟。 爷爷已经起来了,能听见他在厨房忙活的动静,柳小满也没再赖床,坐起来套上衣服,叠好被子,拉开半扇窗户醒困儿通风。 昨天用完的纸还在床头柜上搁着,挨着大章鱼,他赶紧给拿下来扔进垃圾桶,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句不知道夏良做这些事儿的时候都怎么处理这些纸。 跟着就是呼之欲出的画面。 柳小满赶紧刹车。 他觉得自己仿佛有病,能怎么处理,还能给咽肚里吃了? 今天是元旦,买早点的人没有平时那么多,爷爷准备的菜也少,摊子出得快收得也快,八点半左右就卖得差不多,准备往回搬。 柳小满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安排,是现在就过去,还是再等一个钟。 要是按学校的时间来排,这会儿正要上第二节 课,正是夏良睡觉的时间。 万一他还没醒,或者姥爷还没走,想想挺尴尬的。 琢磨什么呢?爷爷问他,一早上就看你想干点儿什么。 我今天要去同学家,爷。柳小满答应一句。 哪个同学,那天来找你那个?爷爷看着他。 嗯。柳小满点头。 那你给人带点儿东西,爷爷洗洗手,去厨房里翻找。 柳小满不好意思地靠着厨房门框,说:我给他带过一瓶罐头。 一瓶够干什么的,爷爷笑了笑,小抠搜样儿。 装不少呢,柳小满想想,再装一瓶大的? 你装吧,我去给倒一瓶米酒。爷爷说。 好。柳小满美滋滋地去抱出两个大玻璃瓶。 有东西拎着还是比没东西自然点儿,这样就算去早了,也能从心理上把锅推给爷爷。 罐头和米酒都装完塞进书包里,他给夏良发了条微信:你醒了么? 发完他看看时间,九点十五,心里盘算着要是夏良没回他,就再等二十分钟。 结果两分钟后手机亮了一下,夏良就回了他一个字:来 柳小满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挎上书包又检查一遍,去客厅把电视打开给爷爷找了个节目,喊了声爷。 爷爷在阳台刚答应一声就开始咳,他听得揪心,赶紧摘下书包去泡了碗板蓝根。 等天暖和了一定得跟爷爷去医院做做检查,这么咳下去真不行,听那声响就越来越严重了,拉风箱似的。 咳嗽缓下来,没等他说话爷爷就先问了句:你中午还回来吃不吃? 柳小满觉得回不来,上午过去,夏良肯定不能让他中午就走。 本来他也挺期待的,能跟夏良一块儿吃午饭,随便做点儿什么应该都挺有意思。但这会儿想想今天怎么说也是元旦,让爷爷自己在家吃,自己也太不孝顺了。 而且夏良姥爷也不一定今天还出去钓鱼。 他跟睡醒了一样才想到这个问题。 不然我不去了吧?他对爷爷说。 去。爷爷立马朝他摆了下手,去跟你朋友玩儿,人家里中午估计要留你吃饭,你看着点儿眼色,大概齐了就回家,别真坐那儿吃。 他家里也就他和他姥爷,姥爷不一定在家。柳小满解释着。 爷爷望了他一会儿,嘿地笑了两声:你还是想去。 柳小满也笑笑,不好意思地摁着遥控器换台:我不是看今天元旦,不想你自己 哎,爷爷打断他,坐在凳子上喝了板蓝根,年轻人就跟年轻人一块儿玩,守着我个糟老头子干什么。老人不讲究元旦,这要是过年你要出去我也不能让你出。 那我晚上早点儿回来吃饭。柳小满说。 嗯,爷爷抬手让他过来,柳小满把脑袋伸过去,爷爷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你也好不容易放个假,好好玩儿。 柳小满都走到门口了,又想起来樊以扬,赶紧回头交代爷爷:对了爷,要是扬扬哥来了,你别说我去同学家,就说我去学校了。 怎么?爷爷端着碗看他。 反正就别说,柳小满有点儿别扭,他不怎么喜欢我那个同学。 你去吧。爷爷点点头。 走到夏良家门口,柳小满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 擦擦蓝。 这还是除了樊以扬家以外,他第一次主动去别人家,敲门都觉得像做贼。 本来只敲了三下,想想夏良家里还有个小院子,不一定能听见,就又敲了三下。 结果最后一下还没敲完门就开了。 夏良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直接把他拉了进去。 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倒头去回笼觉了。夏良说。 柳小满一看见他就不紧张了,挺开心的由他拉着进屋。 小锅从客厅出来伸着懒腰叫一声,他跟小锅打了个招呼,把书包从肩上摘下来搁在桌上,想给夏良把米酒和罐头掏出来。 这是我爷话都没说完,夏良就扣着他的腰亲上来。 先是亲了一下,亲完撤开看了柳小满一眼,又亲上来,把柳小满堵在桌子和自己之间,舌尖从唇缝里探了进去。 小锅躺在门口看他们,伸伸爪子喵了一声。 柳小满听着它的动静,虽然知道它就是只猫,还是有种被看在眼里的害臊。夏良每次从他舌尖上颚勾过去,他的天灵盖都麻嗖嗖地发一下紧,不受控制地起反应。 等到夏良松开他,两人呼吸里都颤颤着有点儿急。 我的牙膏好闻么,夏良抵着他的额头继续在他嘴唇上摩挲,声音里带着笑,还有接吻后有点儿发沉的沙,盖子能直接顶开的那种。 说起这个他俩都笑了出来,柳小满还记得当时夏良问他每天怎么挤牙膏的事儿,那时候夏良的胳膊刚断,他俩还没这么亲热。 人跟人真是太奇妙了。 互相抵着脑门儿笑了好一会儿,小锅扒拉门发出一声动静,柳小满突然反应过来,推了一把夏良:姥爷在家么? 就喊上姥爷了?夏良在他鼻尖上又咬了一口,放开他去冰箱里拿了一袋提子,转身朝厨房走,一早就出去了,一天不钓鱼浑身不得劲儿。 柳小满松下口气,跟着夏良去厨房,重新说他带来的米酒和罐头:我爷让我带来的,今天毕竟是元旦,怕你们要一家人一起吃饭。 不会,我家不过节。夏良把两嘟噜提子放进大玻璃碗里洗着,边洗边问:那你过来了,你爷爷怎么办,自己吃? 所以我觉得自己挺不孝顺的,柳小满抓抓脸,不过一般这种日子,扬扬哥都会过来喊我们一块儿吃饭。 夏良洗着提子看他一眼。 柳小满啊一声,换了个话题:我今天把以前的文综笔记 话没说完,夏良揪了颗提子塞进他嘴里。 他只能嚼了吃下去。 竟然没有籽。 我他吃完刚开口,又是一颗。 我不又是一颗,这次连手指尖儿都跟着一块儿塞进他嘴里。 我唔吃了!柳小满嘴里呜噜着往后退开。 夏良没忍住笑了:甜么? 柳小满瞪他一眼,把嘴里的提子都咽了,还是诚实地点点头:甜。 我今天把文综笔记给你带来了,他往墙边靠靠,接着说。你不想抄的话回头复印一份也行,今天咱们主要就把作业都给做了吧,边做我边给你讲。 柳小满,夏良笑着打断他,端着洗好的提子转过身,一条腿贴过来嵌进他腿间,凑近了耷着眼皮看他,你不会真以为今天是来补课的吧? 第67章 柳小满当然知道今天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补课。 就冲夏良在学校都敢捏着他的手没事儿耍耍流氓的劲儿,真要毫无概念, 昨天他也不用提前做那么多练习。 再退一大步, 别说夏良了, 虽然他知道的东西没有夏良那么丰富, 怎么说也是个除了胳膊各方面都发展健全的少年, 还处在被喜欢的人亲一口都会有起伏的青春期。 更别提喜欢的人现在正以这种方式盯着他,说这种指向明显的话了。 但这种事儿,心里明白是一码事,真要明着接受起来又是另一码事。 夏良的大腿往上抬了抬,柳小满的脊柱也跟着往上提,耳朵里轰轰隆隆全是热水烧开了的声音,推开夏良就贴着墙边儿往外走。 他起来了。 夏良臭不要脸的在身后笑着,小锅仍趴在门口, 用俩通透的大玻璃眼珠儿盯着他看,柳小满总觉得它看人的目光像是什么都明白, 让人无法直视。 脸皮这方面他永远比不上夏良, 没那么不知羞耻的坦荡。 红着脸在客厅转了半圈,夏良往他后腰上一兜,把他拐进了卧室。 夏良房间的采光特别好,上次来他就觉得。 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刚起, 被子还没有叠, 只拉开窗帘开了点儿窗,太阳光蓬松松地照在电脑桌和整张大床上,光看着就能想象到睡在上面打盹儿肯定很舒服。 夏良的床。 柳小满回想起夏良坐在床沿上咬自己肚皮, 有点儿心虚地别过头。 一别头才发现夏良正在收拾电脑桌上的东西,杂物堆堆摞摞地分别放好,把高脚椅踢过去,又去外面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桌沿上冲柳小满拍了拍:你坐这儿吧。 柳小满眨眨眼:啊。 这人说的跟做的不一样的? 耍完流氓一本正经要学习? 真学假学? 柳小满心里滚过三连问,带着点儿没脸形容的心情,过去准备坐下。 刚迈了一步他想起来自己书包还在客厅放着,又转身往外走。 夏良从后面捞住他的腰:去哪? 我的书包在外面。柳小满掰掰他的手。 哦,那就这么去吧。夏良的鼻尖在他耳朵根儿后面蹭蹭。 他光说去,屁股还稳稳当当坐在桌上没动,柳小满怕痒,被他蹭得直想缩,根本没法儿走路,笑着往外拱:你赶紧放开我,动不了了。 你再拱,多拱几下咱俩就不用学了。夏良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这么好的条件,我还能坚持先学习再干正事儿,可是需要很大毅力的。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7) 柳小满不敢动了。 虽然这么抱着蹭来蹭去真挺舒服的,感觉两个人像两头小动物,依偎在一块儿的感觉暖和又踏实,但是该学习的时候他还是想学习。 不仅自己学,也真的想让夏良学,不学习的话万一期末考试退个十来名,真被夏良妈妈给弄转学了,连这样抱抱蹭蹭都难。 夏良又往他耳朵上亲了亲,松手让他去拿书包。 柳小满拎着书包再回来,夏良也把自己包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卷子本子掏了出来,一张张码着。 柳小满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两眼,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有笔么? 夏良愣愣,也看着他,显然是刚想到这茬儿,在书包里掏了两下,他叹了口气:我姥爷有毛笔要么,从小楷到斗笔都有。 还斗笔。柳小满笑了,他就知道会这样,掏了两根笔出来分给夏良一支,我一直想不通,我给你那么多笔都去哪儿了? 是啊,去哪儿了呢。夏良接过笔在手上转着,掀过一张数学卷子开始看,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半个上午的时间,柳小满发现夏良真的只是平时不学,如果让他沉下来做题,他其实很能坐得住。 至少在做数学题方面,根本就不用他说什么,夏良还反过来给他说了一题。 两个人的笔尖一起在草稿纸上滑动,看夏良漂亮的字在纸上形成流畅的思路,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声调,三言两语就总结出一个新的解法,这种共同专注的感觉真的特别好。 你不会是那种在学校不好好听,在家偷偷做题的类型吧?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夏良都笑了,食指和中指曲起来在他鼻头上夹了一下:你看我像么? 柳小满搓搓鼻子,看看他答题格上依然很自我的能省就省式解题法,再看看同样懒得多写字的政治答题稿,在心里推翻这个好笑的念头。 挑拣着把数学作业给做了,再把剩下的政治大题给做完,夏良搁下笔揪了颗提子嚼着,又揪了一颗塞进柳小满嘴里,往后仰着抻了个懒腰。 柳小满剩下的作业在夏良做数学题的时候就解决了,也没带多的练习来,做完自己的作业就接着帮夏良继续整理文综笔记,顺便当复习了。 他边咬着提子边把夏良的政治答案拿过来打算看,余光里扫见夏良的睡衣下摆因为伸懒腰拉了上去,露出一截紧绷绷的腰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脑子里只是冒出了个肯定很好摸的念头,手就自己伸过去,在夏良肚子上摸了一把。 哟?夏良被他这一手摸得愣了愣,抻懒腰的姿势都维持着忘了收,一边眉毛抬了起来。 柳小满上手的同时就懵了,边摸摸边在心里喊柳小满你在干嘛? 是不是疯了? 耍夏良的流氓? 想着这些的同时他还没忘记把提子咽下去。 真甜。 夏良果然不会放过这个正大光明把流氓耍回去的机会,柳小满的手刚收回去重新抓起答题纸,他就把他的椅子往自己这边一转,朝他腰上捏。 腰上有痒痒肉的人最知道怎么欺负另一个护痒的人,柳小满被又摸又捏得说不出话,张嘴就是笑,笑得停不下来,都快要呛着了。夏良也笑,笑着把他往怀里一揽,一圈昏头转向的失重,柳小满在夏良怀里闭了闭眼,再睁开,俩人就倒在了身后的小沙发上。 不可思议。 柳小满在夏良怀里趴着,伸手又摸摸他的脸。 往下倒的时候他竟然没觉得慌,盲目地相信夏良绝对不会摔着自己。 他摸夏良,夏良也摸他的脸,但是柳小满只摸一下,他大马金刀地靠在沙发背上,曲起一条腿踩着沙发沿,从上往下望着趴在胸口的柳小满,摸了就不撒手。 喊良哥。他捏住柳小满的脸晃了晃。 快到中午了,这个角度的太阳光冬天也很强,兜头盖脸地泼在柳小满眼前,一片金灿灿的,他还缓在刚才的笑劲儿里,眼角弯弯地冲着逆光的夏良喊了一声良哥。 夏良把他拖上来,搂在怀里亲他。 衣服下摆被撩开的时候,柳小满浑身窜了个哆嗦,肚皮刚才闹得发烫,夏良的手虽然不凉,覆上去还是有点儿刺激。 他缩了缩想往后躲,夏良说了句干嘛,胳膊在他衣服里绕了半圈,直接把柳小满压在沙发上:只准你摸我,你自己不给摸? 尽管只是在位置上调了个个儿,这个姿势带来的压迫感却没法形容。 柳小满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夏良包裹住了,刚才逆着光还敢摸摸夏良的脸,这会儿光都被挡在外面,两人离得那么近,夏良的眼睛就这么直视着他,所有的触感和视觉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不自在地把脸转开,盯着沙发背上的布纹。 夏良捏着他的脸把他转回来,继续吻上去,兜在柳小满腰下的胳膊又动了起来。 衣领下被摩挲过去的时候,柳小满有点儿不安地加快了呼吸,揪着夏良的袖肘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推开。 听觉范围以外的声音变得很明晰,窗台上一点点动静都扩大了很多倍。 夏良埋进他的肩窝里,柳小满偏着头闭上眼,眼皮里通红地跳动,他能看见自己的血管在流淌,树上麻雀在叫,叽叽喳喳的很清明,好像离得越来越近了,听得他脑子有点儿晕。 残端在衣服里被夏良揉进掌心里时,他控制不住地想蜷缩,揪紧夏良的袖子抖了一下。 夏良的节奏全由他的反应带着,瞬间也重了起来,拨开他的衣摆,顺着肚皮舀上去,另一只手托住柳小满的背往上垫了垫,然后手腕向下握去。 既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 柳小满塌着腰在夏良手里出来后,整个人只觉得头昏脑胀,半天回不来神儿,想不清楚他是谁他在哪。 比自己来的感觉强烈太多了。 每一条神经每一根纤维都被掌控在夏良手里,受不住。 等他的脑子重新接上电,夏良已经用纸巾收拾完残局,去洗了条热毛巾来给他擦手,还倒了杯温水给他,靠着桌沿看他喝。 柳小满怔着神接过来喝了一口,咽下去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来把水杯往电脑桌上一放,先看看沙发,再看看自己身上,然后去看夏良的胳膊。 没沾上,都擦了。夏良伸出胳膊任他看着,胳膊也没事儿,前阵子去拆夹板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柳小满闷着头不说话,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就这么着在别人家,就被人攥着就这么出来了。 脑子里呜呜呜呜地烧着开水,除了把着夏良的胳膊翻来覆去地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什么也想不到,让他动一动估计转身就要拎着书包夺门而出。 你完蛋了柳小满。 他脑子里不停地转着。 你太那什么了,竟然真的在夏良手里那什么了。 太没脸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想起来刚才被弄的只有他,夏良好像没做什么。 他朝夏良看过去。 就跟他被带厚起来的脸皮一样,该鼓悠的还鼓着,虽然消下去不少,但还是箍着。 你他说话都觉得五官不像自己的,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你不用么? 我怎么用?夏良把他拉过去,有点儿好笑,光你自己都差点儿从沙发上弹出去,让你给我拿出来还不给你吓得蹿天花板上? 柳小满有点儿懵,他反应有这么大? 不过你夏良说着,又往前靠了靠,弹了他一下,有点儿稀啊,来之前自己刚弄过? 柳小满只觉得自己耳朵里被浇了一勺滚油,撇下夏良的胳膊转身就要跑。 其实他跑也不知道往哪儿跑,顶天了再去客厅转两圈,但是不跑他就受不了,心脏跳得跟马达似的,好不容易被夏良带厚一点儿的脸皮都禁不住这么神来一句。 什么稀! 哪有多稀,昨天晚上一次而已! 好好好,不说了。夏良乐得不行,从后面又把柳小满捞住,贴着他的脖子又蹭了蹭,这次是我,下次就轮到你了。 柳小满还没想到该接句什么,夏良揉着他的肚子站起来:饿了,做饭吃吧。 第68章 夏良在冰箱里翻着,柳小满在旁边歪着脑袋看, 想象不到夏良是个会做饭的人。 想吃什么, 排骨还是鸡?夏良问他。 整这么大? 他以为也就下个水饺热个包子什么的, 顶多来个番茄炒鸡蛋。 柳小满挺怀疑地看他:你会做? 那就三杯鸡, 正好用你带来的米酒。排骨炖个汤。夏良直接给定了, 拎出东西往厨房走,不信啊? 三杯?柳小满有点儿费解。 菜名,不是就给你吃三杯。夏良笑了,你可以吃很多杯。 我没听过,柳小满不好意思地笑笑,也都不会做。 你会吃就行,做的事儿我来。夏良从他旁边过去,顶顶他的脑门儿。 柳小满搓搓额头, 对自己都无奈了,现在听点儿什么都觉得夏良话里有话。 我跟我姥爷住, 他吧, 做什么菜都不放盐,夏良从橱柜里拎出两个大碗,把肉搁进去放微波炉里解冻,转手开始淘米煮饭, 想吃点儿他做的东西我都得再回一遍锅, 回上个把月,研究研究就练出来了。 柳小满想象着夏良站在灶台前回锅的模样,又酷又无奈的, 嘴角自己就想往上扬。 有个问题我一直挺想问你。他靠在门框上犹豫着开口,觉得现在应该有资格可以问一问。 说。夏良把米锅坐进电饭煲里。 当时在学校门口,车里那个,是你爸爸么?柳小满说。 夏良想了想才哦一声,点点头:是。 柳小满张张嘴。 没等他说话,夏良先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挺无语的,一个爸一个妈,比着赛的神经病。 没有。柳小满想了想,又说:他为什么要踹你? 好像是让我找我妈要钱,缺钱花了。夏良利索地拍了两段葱扔锅里,当时也没细听,觉得烦。 你爸爸怎么这样啊。柳小满皱眉。 有这么一对父母,夏良还能成长得这么好,真不容易。 幸亏还有姥爷。 一直就这样,夏良表情挺平静的,我也想不明白我妈当时怎么能看上他,那么窝囊一个人。 要本事没本事,要学历没学历,应该就是被那张脸迷惑了双眼。夏良又接了句,一码归一码,他俩结婚照真的挺能打,发在网上能招来一群小姑娘喊神仙夫妻的那种。 你自己也差不多。 柳小满在心里想,弄一堆照片发出去肯定也得被一群小姑娘追着喊。 就冲夏良和他妈妈的长相,夏良爸爸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再想想他自己爸妈,要不是姥爷那儿还有本旧相簿,前两年他收拾东西时无意中翻出来看见了,都记不住他们长什么样了。 你家呢,为什么只有你跟你爷爷两个人?夏良问他,微波炉叮一声响了,他把排骨端出来。 我妈走了,我爸没多久就也走了。柳小满简单地说。 也说不出什么复杂来,事儿就是这样,想像电视里一样加点儿感人的情节都加不出来。 走?夏良重复一遍。 就是普通的走,从家走了,柳小满解释,不是人没了。走了以后一直没回来,也没再联系。 在你出事之后?夏良看着他。 嗯。柳小满点头。 夏良没说话,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才冲柳小满张开胳膊:过来。 我没事儿,柳小满笑笑,还是走过去把手搭在夏良背上搭着,假装不是很刻意地在他颈窝里贴了贴脸,都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 给你充充电。夏良顺顺他的后背。 夏良炖的排骨汤和那个好几杯鸡,也不能说能媲美饭店,不过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能做这样已经太够了,味道尝起来比夏良会做饭还让柳小满惊讶。 好香啊。他很真诚地发出赞美,闻着香吃着也香。 你吃过螺蛳粉么?夏良又往他碗里扔了块鸡腿肉。 没有,柳小满说,但是这个我听过,很臭。 夏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这句很臭给逗乐了,筷子上夹的排骨都掉回碗里笑完了再夹起来,说:闻着臭,吃着是香的,下回煮给你尝尝。 那个你也会?柳小满喝了口汤,他以为这些粉啊肠的,都是学校门口摊子上做出来的那种。 那个比这些好做。夏良指指桌上的排骨和鸡。 咱们就这么吃了没事儿么?你姥爷真不回来吃啊?柳小满问。 不回,回也没事儿,夏良说,他做菜我嫌没味儿,我做的他也觉得咸,敞开了吃你的。 汤足饭饱下肚,柳小满满足地叹了口气,夏良吃得比他快,在旁边吃着提子等他:饱了? 撑了。柳小满拍拍肚子。 夏良开始收拾碗筷。 这活儿柳小满能干,干起来还很利索,刚才夏良做饭他掺和不上,现在赶紧跟他一块儿收拾。 夏良没跟他客套,从他摞起来的碗碟上拿走两个碗,让他方便端着。 柳小满跟着他把盘子全送进水槽,拧开水龙头问了句:你都不好奇么? 什么?夏良把洗洁精递给他。 我的胳膊。柳小满说。 这话其实从夏良只问到他父母,没再继续问时他就想说了。 除了李猛那种自来熟,大部分人如果询问起他的父母或胳膊,两个问题基本都是挨着的。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8)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啊,那你只跟爷爷一起生活,父母呢? 天呢。 两问一叹,然后可能会说点儿安慰的话,像是完成一篇读后感,或是发表看故事的感言。 他真的已经尽可能做到对自己最大限度的坦然了,也宁愿听故事的人能用他的态度来对待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但像夏良这样,对他胳膊一句话没提过的,他自己都忍不住好奇。 毕竟是喜欢的人,对于喜欢的人,就是更想知道他的生活,也更想把自己都剖开让他知道。 真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还是说已经从李猛那儿知道了? 这回换成夏良在旁边靠着,他望着柳小满想了想才说:可能我从心底里就没觉得你跟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还真没多琢磨过。 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好奇。 刚听说和刚见到这个名字传遍校园的柳小满时,夏良也想过,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受这么大的伤。 从别人的口中多少听到了点儿原因,他记得大概是电击,之后这个初始问题就渐渐被柳小满讨他喜欢的性格所取代了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受过那么大创伤的人,成长得没棱没刺,又坚强自立,面对谁都能笑微微的,永远温和,永远乐观向上。 与其说更想知道柳小满发生过什么,倒不如说,他更好奇他没有经历过的柳小满的过去。 他想知道的从来都是完整的柳小满,而不是柳小满缺失的那条胳膊。 柳小满能明白他的意思,别人的好意他总是能明白,他冲着水槽里的碗碟笑了一声,轻声说:我特别喜欢你这样。 我哪样?夏良也笑了。 你特别好。柳小满回头看着他,认真地说。 一点儿也不浪漫的四个字。 夏良看着他。 但就是这么简单到普通的四个字,他听在耳朵里,心里却丝丝缕缕地荡满了,就像柳小满带给他的感觉,轻轻柔柔,满满当当。 他伸手,在柳小满额头上弹了一记。 晚上要早点回家吃饭,中午一过,也就没剩多少时间腻歪。 太阳光转向了,他们没在电脑桌前继续坐,挨着挤在了小沙发上靠着。柳小满跟夏良说了自己胳膊出事的缘由,其实也就那两三句话的事儿。 之后两人又开始学习,夏良膝盖上搁着政治书,柳小满搁着夏良的大题答题稿,连题带知识点地给他大概捋了捋。 中间也不知道谁先犯的困,竟然还叠在一块儿眯了一觉。等柳小满再睁眼,窗外都要擦黑了。 我送你回去。夏良跟着他一块儿要套衣服。 不用,柳小满赶紧拦他,你姥爷该回来了,别让他到了家里乌漆嘛黑的一个人。 夏良笑笑,没再坚持。 那明天见。他搂着柳小满又亲了亲,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柳小满感觉再磨蹭两下俩人又得起状况,赶紧拽着书包袋子走了。 其实他坚持不让夏良送他,除了考虑到夏良姥爷,还有个让他右眼直跳的因素。 樊以扬。 柳小满有种直觉,就凭他一贯的运气,以及跟樊以扬家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习惯,回家时必然会遇上 小满?走到宋叔超市门口,樊以扬拎着一瓶酱油从里面出来了。 啊。柳小满下意识脖子根儿一烫,今天跟之前还不一样,今天在夏良家他连裤子都开了,心虚指数至少上升二百来点。 扬扬哥,他停下来喊了一声,不敢看樊以扬的脸,就歪头盯着他手上的酱油瓶子,买酱油呢? 你去学校了?樊以扬望着他。 看来爷爷按他教的那样说了。 柳小满点点头。 樊以扬没有立刻说话,盯着柳小满看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爷自己在家呢,中午千拉万拽地把他请过去吃了顿饭,吃完就回来了,刚上去再叫他说什么也不去。 等我呢,我跟他说了晚上回来吃。柳小满笑着眯了眯眼,心虚是心虚,樊以扬一家对他和爷爷真的没话说,他非常感激。 回头我去谢谢叔叔阿姨。他动动脚打算上楼。 要按平时,他这么说樊以扬肯定让他得了吧,但今天果然处处都不一样,他脚还没迈开,樊以扬挺认真地接了句:别回头了,吃完饭就去找我吧。 啊?柳小满眨眨眼。 这么急? 爷爷中午在人家吃太多了? 有点儿事儿跟你说,顺便给你拿一套卷子,我看你练习都做得差不多了。樊以扬说,他这时候才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快考试了。 好,那我吃完饭过去。柳小满只能点点头。 上去吧。樊以扬拍拍他,拎着酱油走了。 柳小满一颗心掰成三瓣儿在肚子里蹦着,心想樊以扬绝对是发现什么了,不然不能这么严肃。 但是也不该啊,他早上去找夏良也没遇上樊以扬,横不能他听爷爷说自己去学校了,跟着去找了吧? 不是没可能,樊阿姨可能会让他去学校接自己一块儿吃饭,樊以扬又说练习 练习! 柳小满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忙三五并步地拔脚往楼上跑。 学校哪还有练习,放假了,要带的都让他带回家了。 在楼道里就能闻见家家做晚饭的油烟香气,推开门,味道更香了,他都没来及去跟爷爷打招呼,边蹬鞋边喊爷我回来了,爷爷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在房间打电话,也没理他,他就直接跑进房间。 摁亮灯管,夏良给他的手机果然在枕头底下露着一个角。 哎柳小满叹了口气,摘掉书包坐在床沿上,把手机往里推推。 太大意了,早上随便往枕头底下一搁就走了,忘了检查检查。 扬扬哥有得叨唠了。 本来还想仰在床上伸伸懒腰,再苦恼半分钟,爷爷那边突然带着火地喝了一声你回个屁,语气还很激烈,他连忙坐起来,摸去爷爷房间往里看。 爷?他试着喊了一声。 电话已经挂了,爷爷也正连咳带喘地从屋里出来,坐在凳子上就一阵呼哧,还摆摆手表示没事。 柳小满知道这是给气呛着了,忙去给他倒热水。 端着茶缸子出来放在桌上,他给爷爷顺顺背,又问:怎么了,气成这样? 爷爷还是没说话,咳嗽缓下来端起茶水喝着,脸色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难看,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柳小满心里有点儿慌,爷爷不说话他也不敢追着问,听那一锅菜还在锅里咕嘟着,就去厨房把火给拧小,没忍住想这要是夏良,估计顺手就能给做了。 等他从厨房再出来,爷爷终于说话了。 你爸来电话了,爷爷抬眼看着他,说要回来。 第69章 啊。柳小满愣了愣。 爷爷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说,柳小满也没说话, 回厨房里拿拿筷子拿拿碗, 进进出出了几趟,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回来? 脑子里被这句话塞满, 又乱糟糟的没有思路。 明明中午他还在跟夏良说着这两个关键词, 我爸、不回来等等。 现在关键词之一从否定句变成了肯定句,他却一头混沌,既没有思绪也没有情绪,只是麻木的重复。 回来? 回来干什么? 回这个城市,还是要回家? 爷爷沉默着又喝了两口热茶,去把锅里的菜给收拾出来。 直到爷孙俩坐上桌子准备开饭,爷爷才给他倒了一杯果汁,笑着叹了一声: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新的一年了。 柳小满也笑笑。 说是想回来过年。爷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柳小满知道这是在说他爸, 又啊一声,望着碗里发怔。 过年。 今年过年早, 从现在到过年, 算到顶也就三周。 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拎筷子吃菜。 吃完饭把碗筷都收拾完洗干净,跟爷爷说了一声,柳小满拿着错题集去找樊以扬。 本来他不想这么早去, 想不到樊以扬如果要质问他手机的事儿, 或者万一问了更深的、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该怎么办。 但现在的心情跟刚才不一样了。 现在他知道他爸要回来了,这个信息就像一颗掉在水盆里的黄豆, 开始并没什么大波澜,只是噗地响了一声,却随着吸水一点点泡开,泡胀,胀得他不管想不想在意都不得不在意。 它就在那,就明晃晃地在那。 他想看不到,但它就是胀在眼里,胀在心里,胀得他毫无心情去想别的事,只觉得心里湿胀胀地发闷。 樊以扬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陪他经历过一次次变故,比谁都清楚他家里的事。陡然得到这种消息,除了去找樊以扬,他想不到该怎么排解自己的心情。 临出门之前他给爷爷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戏,他又回头看了眼爷爷。 爷爷背对着他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和背脊都垮着驼着,看起来羸弱又瘦小。 柳小满想起来他刚出事的时候,他妈他爸接连着离家的时候,爷爷也总这样坐在阳台,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过那时候他还有着健康的体魄,手上还会夹着烟,像个壮年一样,肩膀稳稳的。 现在他已经很老了。 比实际上的年龄还要苍老的老。 柳小满突然觉得恍惚。 爷爷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小老头了呢? 跟他自己的爸不一样,这么些年,爷爷身为父亲,肯定很想念自己的儿子吧。 到樊以扬家的时候他们也刚吃完晚饭,樊妈妈在厨房洗碗,柳小满隔着门就听见她喊我占手,来个人去开门啊。 开门的人是樊爸爸,见到柳小满抬着眉毛笑了笑:小满来啦?你这时间挑的,刚吃完饭,再早十分钟都赶趟儿。 小满来了?樊妈妈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他一眼,你这孩子,大中午的去学校,我专门给你蒸的大蹄包,吃了么,没吃给你热热,多吃点儿。 说完,她喊樊以扬:扬扬!给小满拿蛋黄酥,我放电视底下了。 电视里播着中央台的娱乐节目,樊以扬从房间出来:来了? 柳小满一一笑着答话,明明他来过樊以扬家无数次,这次的对比却无比分明。 这是一个正常的家,温暖,明亮,友好的家。 跟他的家永远都不一样。 进了樊以扬的房间,关上门,屋里立马成了另一个小世界。 樊以扬没有一上来就提手机的事,他先把柳小满的错题本拿去翻了翻,让他坐下给他讲题。 柳小满觉得自己听得挺认真的,樊以扬说得他能明白,也记着了,但是当听见樊以扬喊他小满?的时候,他一抬眼,才发现樊以扬竟然在皱眉。 嗯?他答应一声。 喊你两遍了,老走神。樊以扬把笔搁下了,你看着我。 柳小满看着他。 你最近樊以扬开了个头,自己都觉得烦,他知道柳小满懂事,从小到大都懂事,学习从来都不用人提溜着耳朵一遍遍说。 可是最近明显松散了,别人可能感觉不到,甚至柳小满自己都不一定能感受到,但是他知道,他太了解柳小满了,柳小满的状态现在从里到外都不对。 你最近怎么回事儿?他把声音放得缓和了点儿。 柳小满的脑袋耷了耷,抠抠自己的裤子。 我给你算算账。樊以扬唰地抖开一张草稿纸。 最后一星期基本就是备考,这学期已经结束了,他在纸上画了条杠,在杠上定了几个点,你现在高二,还有寒假,二月份寒假开学,到七月暑假,掐头去尾四个月。 四个月十六个周,一周六天课,刨掉清明五一,各种活动,樊以扬在纸上圈了个大大的90,满打满算,你从现在到高三,连一百天的上课时间都没有。 柳小满望着这个90。 然后这90天里,你每天要匀出半天的时间给夏良。樊以扬看着他。 听见夏良的名字,柳小满的脸上动了动。 就是这微弱的一动,樊以扬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什么手机,道理,都没意义。柳小满的心思现在就不在学习上,全被那个夏良和他花里胡哨的东西给占满了。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于柳小满而言,夏良带给他的全都是没经历也没见过的新鲜感,柳小满再懂事也就是个少年,对于新鲜的事物理所当然的有向往。 但他不能只是个少年。 樊以扬控制着不让自己皱眉。 所有少年都可以在这个年龄把心思匀给吃喝玩乐,因为哪怕他们成绩再不堪,再稀巴烂,至少也有两条手,考上几流的学校都能找到个将就的工作,能在未来多多少少看起来体面。 柳小满和他们真的不一样,柳小满除了一条胳膊和那个早点摊,什么都没有。 他的童年、少年,前面小半截的短短人生已经算是毁掉了,以后的生活真的不能再毁一次。 小满,樊以扬很轻地叹了口气,重新让他看着自己,咱们的出路只有高考,你是,我也是。 柳小满张张嘴,想说什么,樊以扬打断他:你不能泄劲儿,至少现在不能。马上过年了,好歹最后这几 我爸要回来了。柳小满定定地望着他。 樊以扬猛地一愣。 他第一反应先看向了柳小满的胳膊,然后又盯着柳小满,跟柳小满刚听到这个消息一样,他也有点儿懵。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59) 什开口后他又停下想了想,回来? 嗯。柳小满点头。 什么时候?樊以扬问。 不知道,说想回来过年。柳小满说。 跟你说的?樊以扬接着问。 我爷。柳小满慢吞吞地捏起笔,在90下面一道道画着,给我爷打电话了,说想回来过年。 他又重复了一次。 樊以扬没说话,屋里沉默下来,隐隐能听到客厅里电视的声响,和樊爸樊妈的说笑声。 柳小满爸爸。 这么些年,他以为这个词与柳小满的妈妈,都随着柳小满的胳膊一起远去了。 你爸樊以扬想了想又开口,叔叔,说了具体的时间么? 没有。 柳小满摇头。 对啊,回来过年,又不会到了年三十那天才回家,过年过年,论的是一个过字,可能年二十九就回来,可能过了腊八就回来,可能明天就能回来。 电话都打来了,回家还会远么? 樊以扬跟他想的一样,心情也跟他一样,有点儿迟钝地缓慢着。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柳小满。 柳小满没想法,来之前没想法,跟樊以扬说完依然没想法,总觉得在说别人家的事儿一样,怎么理解都带着荒唐。 回来也好。樊以扬看柳小满不说话,摸摸他的头发,爷爷年纪也大了,你明年也要成年了,回来了,家也算有个家的样子 柳小满勉强咧了咧嘴。 那你妈妈呢?联系过么?樊以扬继续问他。 不知道。柳小满轻声说。 他爸爸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爷爷联系的,今天还是从前,如果是今天才联系,为什么突然就要回来;如果是一直保持着联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樊以扬算的那样,学期的最后一周,时间过得飞快。 柳小满没跟夏良提他爸爸的事儿,在喜欢的人面前他还是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小自尊,不想总提起糟糕的家事。 而且夏良最近也挺烦的,似乎快过年了,各家形式上还是趋向一个团圆,他妈妈最近给夏良的电话比之前密集得多,态度也总是紧绷绷地揪着学习。 各人都有各人的烦恼,李猛的最后一周过得如坐针毡,每临近考试一天,他就更神经质一天,尚梁山拿着考场表在讲台上念每个人考场号的时候他都要崩溃了,死猪一样趴在桌上叨咕这不他妈完了么。 柳小满表示爱莫能助。 考试头一天的晚自习,他跟夏良一起掐着时间做了一套文综卷子,樊以扬给的,题目有点儿难,但是成功帮他滤出了两个没复习到的小知识点。 做完以后,两人互相换着批卷子,总分300,柳小满得了264,夏良得了187。 这分数,比你少一半。夏良把两人的卷子摆一块儿拍了一张。 挺好的。柳小满在他的分数后面画了个小太阳,上回月考的卷子你才145。 我都忘了,你记那么清?夏良对着小太阳又拍了一张。 柳小满得意地扬扬眉毛:你每次进步我都记得。 这么感人,我都要流泪了。夏良笑着说。 你如果这次期末考文综能上二百,我也流。柳小满说。 真的?夏良看着他。 试试,我觉得你行。柳小满往四周看一圈,主动捏捏夏良的手。 你是不是还要拉个钩啊。夏良的眼角绕出一段弧度。 柳小满把小指伸出来:你想拉那拉一个也行。 成我想了。夏良的小指跟他圈在一块儿拉了拉。 本来就是你想。柳小满把手收回去,抽出卷子的答案搁在两人中间,拉了就不能变卦了,就得考二百。 柳小满,夏良把答案摊开,对着选择题把正确的勾上,你觉没觉得你胆子变大了? 觉得。 不用夏良说他也觉得,跟夏良拉钩,放在熟悉起来之前真是想都不要想。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夏良待在一起就是这样,哪哪儿都觉得轻松,从主动说话到主动开玩笑,从摸摸手到摸摸肚皮这么一算,总耍流氓的好像不止夏良一个,他小动作也越来越多。 变大了是好还是不好?他歪头去看夏良的眼睛。 好。夏良点点头,把手往他腿上一搁,越大越好。给你再捏捏吧。 柳小满笑着把他掸开。 考试时匀不出心思想其他的,结束以后,这学期才算松下口气。 成绩当天出不来,高三的考完还要上一周课,到年二十八才放假,高二的意意思思也跟着多补了几天。 李猛在这几天里直接从将要死去过度成过不人不鬼,他花了一个晚上做出来的小抄屁用没有,还被监考老师给收了,让尚梁山去领人。李猛求了半天让尚梁山别告诉他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一股子要跳楼的架势。 王朝没什么起伏,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夏良也没反应,柳小满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只说了句凑合。 你都填满了么?柳小满问他。 嗯。夏良答应一声。 那就行。柳小满松了口气。 夏良都笑了:你对我就这点儿要求,说好的二百呢? 我相信你。柳小满笑着说。 他是真的相信夏良,就算他没尽力,好歹不会再跟刚开始一样,因为懒得写这种不可理喻的理由交白卷。 日子过得太顺畅,也太紧凑了,他都忘记他还有个十几年没出现的爸要回来过年。 柳小满爸爸到家那天是他们补课结束的最后一天,年二十五,周五,柳小满要去学校拿成绩。 补课的时间不算早自习,不用去那么早,他帮着爷爷把摊子收拾好,又把家里的卫生做了做,要过年了,该收拾的得收拾。 收得太入神,樊以扬的自行车铃都在楼下响了起来,他才着急忙慌地撇下抹布去换衣服。 可能是因为心急,一会儿拿东一会儿忘西的,走到门口要换鞋了,竟然发现书包没拿。 上学不带书包。 他笑了自己一声,转身回去拿书包。 敲门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小满?爷爷在屋里喊一声。 不是我,我没走呢,柳小满挎着书包出来,扬扬哥吧。 我这就下他边开门边说话,门开了,话却没能说下去。 一个非常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柳小满脑子一懵。 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爸。 男人看着很狼狈,不管头脸都泛着点儿油光,一边肩膀上背着一个大的旅行包,脚边还立着一个同样很大的行李箱。箱子把手上系着个塑料袋,系得不严,里面露着一碗方便面,一条拆开的饼干,还有两三个苹果。 可能是坐了一夜火车刚下来。 是男人跟他一样有些无措,但是调整得很迅速,他先看向柳小满的胳膊,然后挪回到他脸上,说不上来他是不是想做一个笑的表情,咬肌那一圈很僵硬地动了动,声音也很僵硬,问他:是小满吧? 谁啊?爷爷在房间咳着喊。 我是男人嗫嚅了一句,像是被这一声听得愣了愣,没继续往下说,迅速回头看了看。 柳小满也在看他身后。 身后没有行李箱,没有另一个旅行袋,也没有泡面和苹果。 身后是另一个形容疲惫的中年女人。 这是,郑淑梅,你梅姨。男人飞快地轻声介绍。 郑淑梅冲他笑笑,笑容里是跟男人同款的狼狈,怀里抱着一床被子。 为什么要抱着被子? 柳小满做不出反应,他的礼貌让他想要条件反射地回个微笑,嘴角却扯不起来,只感觉天灵盖上有人用小锤在一下下敲着。 这是介绍完郑淑梅,男人竟然又拍了拍她怀里抱的被子。 从郑淑梅怀里抬起一个戴着虎头帽的脑袋时,柳小满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被子,这是个睡得鼻子眼都皱在一起的小脸,好像很不舒服,倚在郑淑梅肩上没精打采地望着他。 这是个人。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站在客厅里。 这是你小弟,灿灿。男人的声音低了低,你先让我们进去吧。 第70章 他爸说你先让我们进去,柳小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让没让, 他爸拎起行李箱直接从他身边往里挤, 柳小满趔趄了一下, 还是那个梅姨扶了扶他。 我要掉了。灿灿面无表情地说。 慢点。她往怀里掇掇孩子, 拍了一下小满爸, 声音里有外地人的口音。 不强,但是有。 谁让你进来了?爷爷终于说话了。 小满爸搬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嗓音有点儿颤:爸 别喊我爸,受不起。爷爷往前走两步,撵鸡撵鸭一样往外摆手,出去,从哪来的回哪去。 爸!小满爸咚地给他跪下了,行李箱被带倒在地上, 苹果滚了一地。 滚!爷爷扯着嗓子咳了一串,摘下拖鞋往他身上扔。 小满爸低着头没躲, 拖鞋打在他肩膀上, 门外的梅姨紧跟着也跪了下去,还把灿灿从怀里拉出来,照着他膝盖窝砍了一手刀,也摁着跪下:喊爷! 爷。灿灿缩缩脖子, 有点害怕地喊了一声。 他们都挤在门边, 这一跪带了一下柳小满,柳小满被惊到一样往旁边退了退,睁圆眼睛回头望着爷爷。 干什么? 这都是在干什么? 爷爷瞪着他们, 还在咳,眼皮因为用力被激得发红,不是要哭,是血丝,是生气。 你先让我们进屋吧,爸,灿灿发烧呢。小满爸爸只闷着脑袋说。 一股穿堂风刮进来,屋里烧的炉子就聚了薄薄的一点儿暖气,一下子全给挥空了。 爷爷咳得柳小满揪心,想去给他倒杯水,还没走过去就被拦下来:小满,你先去上学。 爷柳小满还在愣。 去!爷爷眼刀带风地瞪他一眼。 柳小满恍惚着走到楼下,看见樊以扬坐在自行车上看着他,才有了点儿真实感。 像做了场短暂又没逻辑的梦一样。 他专门回头看看,楼道里安安静静的,他爸,跟那对女人孩子,应该已经进屋了。 楼上怎么了?樊以扬问他。 我柳小满停顿了一下才把那个字说出来,见了面以后他反而更觉得陌生了,爸回来了。 啊。樊以扬眨眨眼。 我刚骑过来的时候看见两个人拎着东西他朝楼上指指。 就是他们。柳小满脑子木着。 他们?樊以扬试着问,阿姨也回来了? 柳小满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懵到了极致,所有的神经都迟缓变异了,听樊以扬这么问,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也只是觉得,他试了试,并不能笑出来。 不是。他跨上樊以扬的自行车,是另一个阿姨。 樊以扬理解了片刻,开口想安慰他:小满 还带了个孩子。柳小满机械地接着说,叫灿灿。 不知道大名是不是柳小灿。 他不够圆满,生命一点儿也不灿烂,所以这次生了个灿烂的。 他认真地在心里想着。 樊以扬没再说话,沉默着蹬开自行车。 柳小满不是没幻想过爸爸回来一起生活的日子。 在他还对父亲这个角色有期待的时候。 那时候能接触到最多的爸爸就是樊以扬的爸爸,他对爸爸的幻想也就是樊爸爸的形象。 文质彬彬,挺拓利落,工作待遇不用那么优渥,一家人吃喝不愁就够了,顾孩子,疼老婆,对所有人都有礼客套,进退有度。 那个形象跟刚才因为赶路油头油脸,拖家带口进门跪地的人,怎么都重合不起来。 现在的柳小满对于什么样的爸爸早就没有期待了,所以他无所谓他亲爸的形象,他只想知道他现在回来干嘛呢? 跟樊以扬在校门口分开,他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说是回来过年,那年后会走么? 如果一直住下去,他怎么办? 他很迷茫地想到灿灿,那么小,他没接触过这个年龄的小孩,不知道他应该是三四岁还是四五岁。 住哪儿啊? 家里一共就两间屋子。 小满,樊以扬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挺担忧地看着他,还好吧? 嗯。柳小满点头,他知道得调整情绪,到学校了,就又点了一遍,好。 你们今天是不是领了成绩就能走了?樊以扬问他。 还要上上午的课,不过应该会早放学。柳小满说。 那你中午,樊以扬想了想,等我?还是你 我没事儿,柳小满终于调动起整张脸的神经,对他露出个笑模样,早晚得回去,中午不回晚上也得回。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0) 这话说得没错,怎么都得回家。樊以扬也没坚持,劝了他几句,柳小满反过来把他赶走了,让他赶紧去停车上课。 到教室里人来的还不算多,李猛王朝都还没到,夏良已经坐在座位上,正靠着凳子玩儿手机。 柳小满过去坐下,夏良扭脸看他,他冲夏良笑笑。 你怎么了?夏良直接盯着他问。 嗯?柳小满摸摸脸,他觉得自己刚才上来恢复挺好了,学校就是这么个地方,不管心里多不舒服,多难受,一进校门看见那么多人阳阳光光,乐乐呵呵的,自然就开始自己消化,不想跟大环境显得太格格不入,也不想让更多人关注到自己的负面情绪。 我好好的。他对夏良说。 是么,夏良把手机放下了,手指在柳小满眼角点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快哭了呢? 柳小满一愣,然后长久地望着他。 他没想哭,真没想哭,从看着他爸那一家三口出现在门口,到刚才他都没想哭。柳小满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眼泪挺少的人,不是真紧急要命的情况都想不到要哭。 但就是夏良这一句,他突然就觉得鼻子发酸,浑身泄力。 你中午送我回家吧。他张张嘴对夏良说。 好啊。夏良见柳小满不想说,也就不逼着问,只笑了一下,让你送我个把月送累了,换过来我送你。 柳小满垂着眼,在他腿上摸了摸。 期末考的成绩按照全班来看还挺好的,平均分在年级里进步了,不是倒数第二,成了倒数第三。 夏良的二百分没考到,197,有点儿可惜,但还是让柳小满很惊喜;数学依然蛮漂亮,少错一道选择题就奔上130了;英语和语文也及格了,尤其是语文,92,尚梁山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你这他妈到二本线了啊良哥。王朝搜搜今年的分数线,惊讶地喊。 他没什么变化,跟之前差不多,李猛则以野马脱缰的气势一口气滑了三十多名,直奔后十,已经面色痛苦濒临去死了。 高二的卷子,没有可比性。夏良没什么所谓。 话是这么说,柳小满还是替他高兴,只要进步了就值得高兴。 但是对他自己,他就高兴不起来了,还有点儿沮丧。 他退步了。 还不是一名,是两名。 虽说班里前五名的上下浮动都很正常,年级上依然在五十名以内,但是就像樊以扬给他算的那样,他的成绩禁不住有任何的波折。 韩雪璧在学期的最后一次排名终于登了顶,她超常发挥,语文考了131,英语拿了满分。 开大了啊!后排有人嚷。 柳小满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心想那次家长来了以后,应该给了她不少压力。 余首也进步了,比上次考试多出了三四十分,估计被韩雪璧父母那番话对他的刺激不小。 他自己也该有压力了。 柳小满看着他的分数条,想想家里那一屋子人,一张张脸和混乱的场面在眼前掠过,他有些焦虑地闭了闭眼。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焦虑丝丝缕缕地要汇拢成烦躁时,夏良温热的手在他后脖子上捏了捏。 柳小满抬头看他。 放学先别回家,咱俩找个地方抱在一块儿哭吧。夏良说。 他一说话柳小满就有画面,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笑,他把夏良的手拍开,小声说了句:有病。 那怎么办,都拉钩了,考到200你陪我哭,夏良也笑笑,手背撑着脸看他,我没考到,不就得反过来陪你哭。 你很好了,197,四舍五入就200了。柳小满有些累地趴在桌子上跟他对视。 那你难受什么呢。夏良望着他,跟韩雪璧就差了两道选择题的分,四舍五入一下你还是第一。 柳小满没说话。 这不一样。 下回把丢掉的分补回来,错一道补两道,丢一分夺两分。手机震了震,夏良拿出来看一眼摁掉,扔回桌斗里,拨拉一下柳小满的头发继续对他说,开学再考试,把分都拿回来。 夏良的手指很长,手也比他大一圈,每次从他头发里摩挲过去都很舒服,带来的感觉跟樊以扬完全不一样。 同样是能够给予力量的人,但人跟人之间真的有很大的不同。 夏良的力量很随意,说的话随意,动作也随意,但就是这么轻松随意的鼓励,却总能奇异地让他舒服起来。 柳小满这会儿特别想让他多摸一会儿,或者把脑门儿在他手心里蹭蹭,但是不行。 嗯。他只能答应着,缓慢地又眨了下眼。 说是还要上一上午的课,到了第四节 就直接结束了,把整整一黑板的寒假作业记完,又听尚梁山絮叨几句,从学校出来时,时间刚到十一点十五。 明天出去玩儿么?校门口分别的时候,李猛半死不活地问。 还能玩?夏良都快让他逗笑了。 先回家领死吧。王朝拍拍他的肩。 高三的还在上课,高二的在路口四面八方的分开,路上看着也就不剩多少学生。 怎么送,从这下去直接回家,还是从胡同里兜过去?夏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往两个方向各比了一下,问柳小满。 胡同吧。柳小满想了想。 他还是有点儿不太情愿这么快回去面对那三个人。 回去了说什么呢? 走。绿灯跳过来了,夏良推他一把。 从路口到胡同口之前是一小段路,路上好几家卖吃食的店,靠着马路的那边时不时有卖零嘴的小商贩,推着小车等生意。 今天这段路有点儿热闹,前面卖棉花糖的小摊像是有人吵起来了,有孩子扯着嗓子哭,引得路人慢下脚步勾着头看。 隔着人都能听见有一个女人在嚷嚷:孩子就看看,要吃我们也会买,真给你碰坏了不说我们也买,你至不至于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个娃娃较劲?推一下推一下的你冲谁呢?大家给评评理 声音不小,语速很快,带点儿外地人的口音。 柳小满停下了。 夏良没有看这种热闹的兴趣,被揪上了半天脱不开身,麻烦。 他带着柳小满想走,柳小满没动,夏良扭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处于一种说不来的无措和难看。 怎么了?他迅速地拉着柳小满走开。 你们看哎!小满!女人同时朝着这边喊了一声,并且大步走过来,是小满吧? 夏良和柳小满只能回头看过去。 我带灿灿出来买东西,绕迷了,这卖糖棍的还跟我闹,都给他钱了还叽叽歪歪的烦人。梅姨像见到了自己人一样,冲卖棉花糖的小贩翻了个白眼仁儿,挺开心地又挺了挺脊背,一手拎着个塑料袋,另一手牵着哭歪了的灿灿大步走过来。 走咱回家,你爸还在家做菜等你呢!她拽了一把柳小满,力气很大,正拽在他空着的那条袖子上。柳小满没防备,在她手里打了个晃儿。 第71章 夏良看见梅姨伸手就皱了皱眉,她拽上柳小满的袖子, 夏良直接摁住了她的手腕, 盯着她说:别拽他。 梅姨拽了个空袖子也愣了一下, 她看看夏良, 又飞快地看看柳小满, 脸上露出刚反应过来的恍然。 夏良这才把手松开,从梅姨手里把柳小满的袖子拽出来,表情和缓了点儿:他不方便。 啊。梅姨有些尴尬地咧咧嘴,我忘了。 柳小满没说话,耷拉着眼皮拎了拎自己被拽歪的领口。 梅姨比早上刚出现时利整了很多,换了身干净衣服,洗了脸梳了头,但骨子里那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依然抹不去。灿灿还在旁边敞着嘴冲天大哭, 周围都是在附近生活多少年的老街坊,他能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不是老柳家那个孙子么?柳勇回来了? 小的是谁啊? 这么多年了, 肯定得再找一个。 柳勇就是柳小满他爸。 如果有什么是比被众人盯着胳膊更让柳小满想逃避的事, 那就是被人盯着胳膊议论。 不管议论的内容是什么。 你先回去吧。他轻声对梅姨说,看了眼旁边的灿灿。 我梅姨朝四周扫了一圈,也被灿灿哭个不停闹得心烦,用膝盖顶了他一下, 别哭了! 灿灿的哭声戛然而止, 向上翻着眼皮看看自己妈,搓了搓鼻子。 顺着路口下去,看见宋叔超市就到了。柳小满说。 你现在不回家?梅姨还在问。 柳小满不想说话了, 一句话都不想,他嘴角用力抿了抿,还是摇摇头回答她:我过会儿再回去。 夏良跟在柳小满身后走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曾经柳小满在他身后的距离一样。 梅姨带着灿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柳小满迅速地转身也朝胡同里走,夏良知道他不想说话,没有立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心里大概也能猜出个所以然。 傻逼爹,还弄个小的回来。 经过姥爷家门口,夏良看了一眼,脚下没停,继续跟着柳小满。 一直往上拐进了小巷里,柳小满的脚步开始放慢。到了小巷中间,前后的声音都被遥远地隔绝在外,他才像脱力一样,肩头一垮停下来。 夏良在心里叹了口气,往前走两步,张开胳膊从背后裹住他。 终于找到能哭的地方了?他一手搂着柳小满,另一只手轻轻盖上他的眼睛,声音放的很低,哭吧。我接着呢。 柳小满的眼睛一下子就泛起了水汽。 夏良的掌心能感觉到。 但是很快的,他用力眨了两下,又把眼泪全给逼回去了。 不用。他把夏良的手拉下来攥着,你再给我充充电吧。 夏良笑了一声,把柳小满转过来,摁着他的后脑勺扣在自己怀里:你名字里可带了个满,得充满点儿。 柳小满不知道自己充满没有,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就这么抵着夏良的肩窝不睁眼,不抬头,变成一只鸵鸟,什么都不去管,也不用回家,一切一定会非常轻松。 但是不行。 不仅是不去面对不行,总是在夏良面前露出丧气脆弱的那一面也不行。 没有人会喜欢看另一个总是处在负能量中的人,谁都有一大堆的烦心事,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他们说要在你家过年?听柳小满说完始末,夏良问他。 嗯。柳小满贴着墙根儿慢吞吞地走,爷爷是这么说的。 过完年以后呢?夏良又问。 不知道。柳小满叹了口气,都出门买菜了 到家的第一天就像个主人一样出门买菜了,还这么自然的拉着他要回家。 你爸还在家做菜等你呢,柳小满想想这句话都觉得想窒息。 这种自然无比的入侵,配合着他们进门时落拓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过个年就走的架势。 夏良明白他的意思,想想那个小家里还要再挤进来三个人,他都替柳小满头疼:那你怎么办? 睡哪儿?他补充一句。 跟爷爷睡吧。柳小满说。 毕竟带了个孩子,早上听他爸说话,孩子还在发烧,就算大人能铺被子在沙发睡,孩子也不行。 就算没有孩子也有梅姨,她是个女性,肯定得有自己的空间,不然一屋子老爷们儿,换个衣服都费劲。 怎么都不可能不让一张床给他们。 想到这里,他突然很担心自己房间里的东西。 夏良的手机,他的书,还有床头的大章鱼。 这下连在外面拖延拖延时间也拖不下去了,柳小满停下来看着夏良,说:别送了,你先回家吧。 要是按夏良的想法,他都想让柳小满直接去他那儿住几天,把这个便宜弟弟在家的日子给捱过去再说。 毕竟现在还不如平时上学,早上一睁眼去学校了,一天眼不见心不烦。晚上回去也相处不了几个钟头,灯一关眼一闭,凑合着睡了也就算了。 关键就是现在在放假,还是过年,柳小满本来就不是个没事儿往外跑的人,只能闷在家里被迫面对。 而且也没法儿说。 不论再如何的关系,家事还是家事,是搁在心底里的另一方世界。从柳小满一开始不想告诉他这些事儿他就能明白,柳小满从心底里不想让他觉得,他家里很麻烦。 太敏感了。 夏良心里挺不得劲儿,觉得有点儿心疼。 柳小满,他又向前一步,在柳小满跟前站定,能想起来我手机号么? 柳小满大脑一片空白,诚实地摇摇头。 回去背。夏良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好背,刻在脑子里,不管出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人要是我,第一个联系的要是我的手机号。 我一定会在。他对柳小满说。 不管在哪儿,在干什么,想找我就立马找我。什么都别多想,我一定过去接你。顿了顿,他扬了一下眉毛,别去找你那个扬扬哥,他这方面就是个废料。 柳小满听着前面的话已经都感动了,到了最后一句,毫无准备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还带贬低别人的?他真的越来越不想跟夏良分开了。 夏良真的太好了。 夏良抬起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这叫战术自夸。 回到家门口开门前,柳小满还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隔着门他已经能听见灿灿扯着嗓子喊饿的声音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刚转了一下,门直接从里面开了。梅姨腰上束着围裙,脚上踩着拖鞋,都是新买来的,态度却像本来就在这家的女主人一样,上来就笑,热情地说:回来啦?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1) 嗯。柳小满点了下头,他反倒莫名的有点儿拘束,很勉强地笑了笑,把钥匙拔出来。 满,来吃饭。爷爷在餐桌前喊他。 柳小满答应一声,边换着鞋打量家里。一屋子的烟火气,饭菜已经都上桌了,爷爷和他那个爸都坐在桌上,灿灿也在,抱着一张凳子攀上爬下的,手里摆弄着 他定睛看了一眼。 他的大章鱼。 梅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马在围裙上擦擦手,指着灿灿:哥哥回来了,给哥哥放回去! 又赶紧跟柳小满解释:上午让灿灿在你床上睡了一觉,他看见了非要玩儿别的东西我都没让他动!手机你没带,在枕头底下,我怕他乱摸,都给你放床头柜里了。 柳小满正从里到外的难受别扭着,听见手机心里猛地一提,去看爷爷,爷爷没反应,像是没听见一样,夹了一块子菜。 倒是灿灿扭头看看柳小满的脸,是那种典型的试探眼光,见柳小满没发言,就把大章鱼往怀里一搂:我不! 你这小孩!梅姨抬脚就上去了,劈手把大章鱼夺了过来,说了等哥哥回来你就放回去!不听话! 灿灿嘴一撇,仰起脖子又开始哭。 柳小满颅腔里连着蹦了两下,真的觉得烦透了。 对方是个孩子,那么小,他不能跟他计较。就算不是个孩子,是个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他的性格也未必能真的拉下脸。 这是他宝贝的大章鱼,但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布做的娃娃,是拿给孩子玩儿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孩子还哭了,他连心底那点儿不愉快都不能表现,不想显得自己跟孩子置气,没教养。 爷爷还在呢。 柳小满压着心里的憋闷张了张嘴,刚想说没事儿,让他再玩会儿吧。他一直闷头没说话的亲爸估计也是被哭烦了,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冲梅姨说:一个娃娃,给他玩玩怎么了?哭哭哭,哭得人闹心。 他一开口,柳小满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嗡了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梅姨拿着大章鱼站在原地,有点儿没主意,又看了看柳小满。 爷爷啪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给小满放回去。他没回头看梅姨,嗓子很沉,带着咳久了漏风一样的气音。 灿灿跟个开关一样,当即闭嘴不哭了,抠了抠自己的脸。 啊,放呢。梅姨立马说,就放呢。 这一整个半天,柳小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五个人的餐桌让他很不适,筷头跟另一双筷子在同一碟菜里碰上让人不适,只能飞快地挪开;饭后收拾碗筷一向是他的活儿,现在被梅姨抢着做了,让他别管,去学习;锁上房间门摊开作业,刚觉得喘了口气,没做两页,门被推开了,梅姨挺不好意思的抱着睡着的灿灿,小声问他能不能让灿灿在床上睡一会儿。 柳小满把自己的东西收了收,搬去了爷爷房间。 爷爷也在午睡,他坐在床沿愣了会儿,去客厅搬了把凳子回来。 搬凳子的时候他爸还在客厅坐着,也不能说坐,半坐半靠地倚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玩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一会儿一串笑声,一会儿一串笑声,很短,听着主角还都不一样,情节也不连贯。 看见柳小满出来,他下意识地想坐好。腿都放下去了,估计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个长辈,面对十几年没见陌生的儿子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就没再动,保持着这个说起不起的姿势窝囊在沙发上。 烟灰掉在沙发上一截,他随手抹了抹,望着柳小满张张嘴招呼了一声:中午吃饱了吧? 这个问题问得不伦不类,格外的没话找话。 柳小满能理解他,毕竟他也没话说。 嗯。他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目光也不想跟他爸对上,拖着凳子回去。 本来他想顺便去趟卫生间,看灿灿一个人在他屋里睡着,客厅也没有梅姨的影子,就没好意思去敲门。 爷爷一直没提他手机的事儿,柳小满不知道他是早就知道,还是在家里给自己留着面子。他也不敢看,偷偷背了背夏良的手机号,背完跟衣服一起搁在了柜子里。 同样没跟他提的还有他爸这一家三口,为什么回来、待多久、之后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怎么办很多问题,爷爷不提,他也梗在心里不好开口两室一厅,随便说句话隔壁都能支楞起耳朵。 不过不管待多久,第一天晚上柳小满就过得十分痛苦。 爷爷年龄大了,呼吸肺之类的本来就不好,夜里打呼噜这都不提,关键是咳嗽,和家里被子不够。 平时只有他跟爷爷两个人,夏天盖小凉被盖被单都不是事儿;冬天就一人两床被子,一层盖着一层搭着,赶着天晴就勤晒晒,够用。 现在来了个一家三口,爷爷箱底翻了半天才拖出一床厚被子,不知道多少年了,一股灰尘味儿,里外都蛀出了虫眼,根本不能睡。 灿灿嫌臭,不盖。梅姨掸了又掸,倒是没表示什么,只笑笑说明天去商场看看买一床,今晚在中间垫上衣服凑合凑合。 我不盖!灿灿拱进柳小满的被窝里不出来。 本来他就发烧,柳小满也不能把厚被子抱走,只好取了上面的搭被,拿去爷爷卧室接着爷爷的被窝将就一宿。 刚开始柳小满还左掖掖右掩掩,想把被子堵得搪风一点儿。后来发现他只要动动,爷爷就要下床出去咳嗽,来回折腾了几趟,再上床的时候喘气儿都虚得哼哼了。 他不敢再动了,胳膊腿儿都不敢动,不敢让爷爷再下床喝风。 就这么就着爷爷的呼噜和咳嗽、漏风的被子、隔壁接连不停的起夜、卫生间的抽水、灿灿闹着要回家的哭叫等等接二连三的动静过了一夜,第二天睁眼,柳小满就觉得鼻塞,脑子嗡嗡地疼。 外面天还黑沉,爷爷已经起来了,要准备支早点摊。 他围着被子在床上愣神儿,半天都想不通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和爷爷忙忙碌碌端着锅碗瓢盆下楼摆摊子时,他爸还在屋里睡,头也没伸一个。 倒是梅姨跟着起来了,特别利索地把自己拾掇好,二话不说就下楼学着忙活。 柳小满的活儿又被抢走了,梅姨让他回去补觉,柳小满看看爷爷,爷爷也没跟梅姨客气,摆摆手让柳小满上去。 柳小满不放心,站在旁边看了会儿,确定梅姨是真心想帮忙,也帮得上忙,才扭头上楼。 站在客厅打了两个喷嚏,他去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纠结着是直接做作业还是再睡个回笼觉。 最后被发胀的脑仁儿打败,重新抖开被窝钻了进去。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睡上回笼觉。 蜷在被窝里蹬了蹬腿,柳小满满足地叹了一声。 真舒服。 可惜这个觉睡得也不踏实,没舒服多久。 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现实,灿灿一直在叫,电视也开了,声音很大,很吵,中间还夹杂了两声他爸不耐烦的咋呼,让灿灿安静点儿。 最后他是被一串稳定、漫长,有节奏的拍门声吵醒的。 头重脚轻的下床开门,灿灿在门口蹲着,见到他出来就嘻!的一捂脸跑了。 柳小满握着门把手站了会儿,重新把房门关上。 看看时间,他只睡了四十分钟。 房门又被敲响了,这次只有笃笃的两声,敲完门外就是灿灿跑开的脚步声。 柳小满闭了闭眼,疲惫至极的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第72章 年二十九那天下午,柳小满在爷爷房间写作业。 门外嘈杂的电视声、灿灿自娱自乐的闹声、厨房里梅姨炸东西准备年货的锅碗瓢盆叮咚声, 还有爷爷跟他爸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交流声许许多多的声音拢在一起, 擀成一条粗粗的麻绳, 从他的左耳穿进右耳, 又从右耳磨磋回左耳。 他是有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学习的毅力, 但是这几天,这种毅力的坚持越来越困难。 每一天都比头一天更吵闹,这三口人在他和爷爷的家里住着,每一天也比头一天更自然,更不客气。 今天上午他那个爸已经能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了,把爷爷酿的罐头和米酒都盛出来一大盆,带着灿灿一起吃。 爷爷看见了倒是没说什么,总不能不让吃。只是柳小满觉得心疼, 这些平时他们爷孙俩儿都舍不得吃,必要的时候是要装起来送人的。 但好一些的方面也不是没有, 梅姨虽然爱咋呼, 做事说话都风风火火,但是她稍有一点点外人的自觉,家里家外的活计都给揽了,忙活起来也不说累。 柳小满觉得自己有点儿自私, 一方面嫌着他们烦, 另一方面又觉得爷爷多少能休息休息,所以对梅姨的态度也更礼貌一些。 最讨厌的是灿灿。 翻东西,叫, 在各个房间窜来窜去,白天疯闹晚上哭,尤其喜欢在柳小满想自己呆一会儿的时候来做点儿什么,引起他的注意力。 柳小满不好意思锁门,灿灿如果拧不开会一直拧。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已经住进来了,爷爷的态度也已经挺明显,他身为孙子就不好拿出一副不待见的做派来。 只是他实在迷惑,小孩子为什么能对一个明显对自己没兴趣的人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柳小满真的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他家没亲戚,唯有的几个上一辈的亲戚也都很远,早就不走动了。毕竟走动需要的是相互,他和爷爷没有多余的开支去支付这些走动的花销,人家自然也就不来了。 所以他真不知道,是所有小孩都那么不招人喜欢,还是只有灿灿。 想着,柳小满叹了口气,可能因为感冒,抵抗力降低了,连心志也变得脆弱了。 一脑袋混沌地枕着胳膊趴了会儿,他看看关着的房门,去把夏良的手机跟耳机找了出来。 本来只是想戴着耳机听听音乐,但是一打开屏幕,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就点开了夏良的微信。 那天分开后俩人就没再见面,只偷偷在微信上聊了几句,夏良那边感觉也不怎么轻松,发一句话总要隔一会儿才能回过来,说他妈也回来了,柳小满就没敢多说。 他真的更愿意现在没放假,还能每天去上课,跟夏良在教室里一起坐着什么也不干都很舒服。 这会儿看着跟夏良的聊天记录,他没忍住打了两个字过去:良哥 夏良没回,柳小满插上耳机,点开名字里带着音乐的app,摸索着播放一个让你身心放松的歌单。 音乐声一起来,他整个人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怪不得说音乐是人类的好朋友,在这种时候能隔绝外面的声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的太净化心灵了。 歌是英文的,舒缓里带着点儿节奏感,一首首轮下去听着蛮舒服,就是有点儿想睡。 不能睡。 他晃晃脑袋,捏起笔继续做题。 他其实有点儿想听夏良第一次往他耳朵里塞耳机的那首歌,但是不知道名字,也找不着。 音乐突然被叮叮咚咚的动静打断时吓了他一跳,声音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得很大。 柳小满忙把笔放下想调音量,手机拿起来才发现屏幕上画面变了,夏良的头像和名字在提示他是否接通视频对话。 视频? 他把手机拿近了点儿,只犹豫了一下,很快地点了同意。 夏良的脸出现在手机里,看见他接通就笑着哎一声:吓我一跳,俩大眼珠。 柳小满一瞬间心情可太好了,眼睛跟嘴角都弯了起来。 你往后退退,手机靠着什么搁在桌上,夏良说,我要看你的脸。 柳小满把手机靠书放着,才发现右上角也能看见自己的脸。 瘦了。夏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 柳小满摸摸自己的脸,还行,他没觉得自己瘦,可能手机里看人要窄一点儿。 不过他仔细看看夏良,倒也没窄,还是那么好看。 我就想着你不能说话,所以挂了个视频,夏良说,我说你听着就行。 柳小满点点头,他看看夏良那边的背景,应该是在他房间的小沙发上。 还好么,这几天。夏良接着说。 柳小满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摇头。 不好。 一点儿也不好。 糟透了。 但是他不想一打电话就说这个,好像他状况很多一样。而且能看见夏良的脸,这件事带来的开心一下子就抵掉了一大半的不好。 他点点头。 夏良不用他承认也能想到好不到哪儿去,状况肯定一大堆。但是柳小满不想表达他就不拆穿,换了个话题:想我了么? 这问题比刚才的好回答。 要搁在平时面对面,或者发消息,柳小满都不一定好意思承认。在视频里不知道怎么的脸皮就厚了,都不用犹豫,他直接点了点头。 夏良笑了一声。 看见你给我发消息就知道你想我了,夏良说着话,朝镜头下面看了看,伸手捋了两下什么,我刚才出去了,帮着拎年货。 柳小满在草稿纸上写了个妈?,举起来。 夏良的眼睛都弯了:也太自觉了,你不该喊阿姨么? 柳小满把纸往桌上一扣。 是。夏良这才答应,她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闲,一直在家盯着我。 而且情绪波动很大。 这点夏良没说。 他觉得应该跟他爸明天也要回来有关,他老妈都有点儿神经质了,正常的时候也正常,一有点儿让她心情不愉快的事儿,立马就翻脸。 比如姥爷到了过年头一天还去钓鱼,再比如每次夏良想出去。 要搁平时夏良也不管她这一套,马上过年了,还在姥爷跟前儿,他不想把母子相处闹得太不愉快。 还有关键的一点,他总觉得她妈知道了点儿什么,关于他和柳小满。 可能跟那天送柳小满回去后,从小巷出去,在家门口遇上他老妈有关。 他总感觉老妈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儿怪。 过年,别惹家里生气,柳小满飞快地写。 夏良看了眼,没继续说自己,接着问柳小满:你家明天怎么过,那三口过完年能走么?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2) 够呛。 柳小满摇摇头。 平时过年虽然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他也不喜欢冬天,不喜欢年岁更迭为爷爷带来的健康流失,但真到了年关,那个氛围该有的还是有,该喜气还是要喜气。 今年是无论如何都喜不起来了。 别说喜,没哭都算不错。 两人说着话,夏良那边的镜头晃了晃,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蹿上来。 跟着,镜头底下就出现了小锅胡乱扒拉的一只前爪,和硬往镜头上贴的一张大脸。 非想上来,看看我在跟谁说话。夏良笑着说,拨棱两下小锅的脑袋。 小锅在他腿根儿上盘了两下,想趴下,夏良支起一条腿踩着沙发沿,向后又靠了靠,让它能舒服地趴在他腿中间。 小锅果然趴下了,揣着手继续仰脸盯着镜头。 柳小满禁不住想夏良那儿岂不是被焐着了? 他瞟了一眼。 这都得怪夏良。 一对上夏良,思想自动就变得不健康。 怎么办呢。夏良的声音把他不健康的思路带回去。 他靠着沙发,一只手搭在曲起来的膝盖上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顺着小锅的毛,脑袋微微后仰着看他:想抱你。 柳小满跟他隔着视频对望,从天灵盖到心窝,整个人化得稀了糊涂。 我也想。 他不能说话,只能赧着脸垂垂眼角。 还想继续聊点儿什么,柳小满隔着耳机敏锐地捕捉到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他有点儿慌乱地把手机扣进作业里。摘下耳机的同时,听见那头夏良妈妈似乎也喊了一声夏良。 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又灌满耳朵,他扭脸去看,开门的不是爷爷,灿灿两只手挂在门把手上,像个猴子一样吊着,要进不进地露出半张脸看着他。 总是这样。 柳小满都快无奈了。 门外的大人好像没注意到灿灿在干什么,还在各忙各的,柳小满跟他对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自觉出去的意思,站起来准备去关门。 从站起来到走过去的过程里,灿灿一直挂在门上盯他那条空荡荡的袖子,柳小满站定在门前,刚要去握把手,他脆生生地问了句: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 柳小满伸出去的五指像被蜇到一样蜷了蜷。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听过这么直白的问话了。 屋里屋外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梅姨从厨房冲了出来,手上举着一只大漏勺,她眼睛瞪得很大,五官都显得有些狰狞,吼了一声:灿灿! 灿灿从门把手上掉下去,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想不明白自己一句话怎么引起那么大的反应,眨了眨眼有点儿愣。 你把他弄过去啊!小满爸也吼了一声,还拍了一下桌子。 灿灿被吓着了,嘴巴一瘪又开始哭,梅姨过来薅着他的棉裤上的背带,一把把他拎起来,另一只手攥着漏勺朝房门上带:小满你学你的,姨不让他来烦你了。 门板在面前被猛地阖上,柳小满在原地站着,门外是梅姨打孩子的巴掌,灿灿的哭声,他那个爸不耐烦的咆哮,还有爷爷的咳嗽。 隔着门的这一边是自己。 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残疾,像个外人,像个见不得光的累赘,像个不定时地雷踩一下能引爆一整间屋子的地雷。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因为感冒而迟缓。白茫茫的噪音里,灿灿那句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混合着外面的聒噪一起不断地回荡着。 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 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 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 是啊,他也想知道。 努力让自己坦然,努力让自己不去自卑,努力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跟其他人一样,顶天立地不受另眼地活着,努力让自己接受有残缺的自己。 他真的努力了,可他也想知道。 为什么就是他呢? 为什么是他,只有一条胳膊?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几秒,可能是一分钟,他吸吸鼻子,坐回桌子前把手机重新拿出来。 屏幕上的视频已经断了,他的夏良的对话框里,显示着聊天时长 05:36。 第73章 房门又被拧开时,柳小满都不想扭头看了, 现在不管进谁他都憋不出个笑来。 满啊。爷爷喊了他一声。 啊。柳小满应着, 手上没停, 闷头接着做题。 爷爷在身后的床沿上坐下, 摸一把他的脑袋。 柳小满把笔放下, 转过来对着爷爷。 你爸这一家回来,心里不得劲儿吧?爷爷问。 没有。柳小满小声说。 跟我还装呢?爷爷闷着笑了一声。 柳小满很困难地也咧咧嘴。 门外梅姨还在骂孩子,灿灿还在扯着嗓子哭,他爸喊了两嗓子也没压下去,索性不管了,把电视音量又调高一圈。 柳小满有种错觉,现在他只要推门出去就能走到大街上。 知道我为啥,不赶他们走么?爷爷朝他凑近了点儿, 小声问。 这问题不好回答,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 这是爷爷的亲儿子, 光这一条就足够了。 但柳小满不敢直接这么说,他总觉得如果真的直滚滚地说出来,爷爷会伤心。 养了个什么儿子呢?出了事把家扔下跑了,十几年后不声不响地说带人回来, 又这么窝窝囊囊地回来了。 他是你爸。爷爷没等他回答, 接着说。 柳小满掀掀眼皮看着他。 满啊,血是切不断的。爷爷把他的手拉在掌心里,摸了摸, 你是你爸生的,这一辈子都变不了。 就像他是我生的一样。他哑着嗓子说。 爷跟你说点儿心窝话,这么些年也没跟你说过,老想着你还小。爷爷望着他的眼睛,目光里是让人难受的慈祥,这话今天我就觉着该说,就该今天说,总觉得今天不说就没时间了。 他又交代:我只说一遍,想到哪说哪儿,你听过了就可心里,别跟人学,也别老想着,听听记着就得。 柳小满突然发现他有好久没这样跟爷爷面对面、长时间地对视过了,明明每天就生活在一起,早起晚归的相处着,爷爷的眼球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再透亮,熏黄浑浊,他竟然跟爷爷驼起的脊背一样无知。 爷你说。他也攥住爷爷的手。 人这个东西啊,得有个家。爷爷把他的掌心摊开,一下下摸着。 人得有个地方,不管到什么时候,想回去了都能回得去的地方。不管什么样的人,到了岁数,他都想家。年轻的时候再能跑,跑不动了,最想回去的还是爹妈身边。 你爸一样,以后你也一样。 他再不争气,再不是个东西,骨头里也流着我的血。人说落叶归根、落叶归根,爷没文化,也知道这话用给你爸不合适,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这十来年我拖着你,哪天我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你可能觉得受委屈,别说你委屈,我看你也心疼,能不疼么?这么些年你是我拉扯大的,就从那么点儿大,一口一口地养这么大,你哪儿难受了磕碰了爷不心疼? 要是你当年没撑下来,没了,我一个老头儿活到现在,他柳勇跪在地上把头磕烂我都不让他进门。我就死在家里,臭在家里,我也不用他个狗日的尽什么孝。 爷柳小满听不得这个,立马就要打断爷爷。 听着。爷爷拍拍他的手。 那爷不是还有你呢么?我得替你想。我就想啊,他这时候回来也好,爷趁着还能动弹,还能给你规整个家。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们。以后你考上大学了,我不在了,你就飞,飞得远远的,只要你能飞动,飞去哪儿都行。 但你不管飞去哪,得有个家。 我就怕我的满啊,这辈子这么苦,哪天飞累了,想回头了,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那可咋办哪 爷爷像一头苍老的龙一样,眨着眼睛从喉咙深处哽咽了一声。 柳小满的眼眶跟着就冒出了眼泪,想抽出手去给爷爷拿卫生纸,爷爷抓着他没放。 我早晚有那么一天,没啥避讳的。其实你想想也挺有意思,老天爷这个狗玩意儿,他夺你多少给你多少,那都跟用皮尺量过一样,该给你的,到点了他就得给,该收走的,三更留不到五时。 你这一辈子该遇着哪些人,那些人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在你跟前儿,都是有数的。 算着我该走了,就把你爸给你送来了。 爷爷扭开脸使劲咳了几声,咳完,沙着嗓子又笑了一声。 你得记着爷这句话,砍断了骨头连着筋。 他能回来,他心里多少就有你。我也看了,你梅姨是个实在人,咋的也比你那个丧良心的亲妈强一点儿。可是后妈后妈,再实在她也占个后,还带个儿子,那就没有不偏向的后妈。 以后爷不在了爷爷顿了顿,重新攥紧柳小满的手,眼睛红得吓人,你受点儿屈,咱就忍忍;吃点儿憋闷,咱也别说;你就有口饭吃口饭,好好学习,一定考好,考出去,学得有本事了,去爷地头上放挂鞭,我在地里也能闭上眼。 那个小灿灿,这个年龄淘,不懂事,你别跟他一样,长大处好了,这就是你兄弟,关键时候都得互相帮衬着,不让你被欺负 爷!柳小满听不下去了,强忍着要哭喊出来的音量再一次打断爷爷。 最后一件事。爷爷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小声,然后像个分享秘密的老顽童一样贴近他耳朵边,轻声说:存折,钱,房本,都在这张床底下的柜子里,密码爷都写在小本上,也搁里了。 爷爷拍了拍床板。 该交代的事儿早几年我就写好了,都在里头放着,等我走了,这房子就是你的。 在这间连宽敞都算不上的逼仄小屋里,在他们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家里,隔着门外吵吵闹闹的一家人,爷孙俩头顶着头说悄悄话。 全都是我小满的,谁要都别给。 很多年以后柳小满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幕,能一字不差地想起爷爷说的这些话,能记得这每一个字,是如何从心底由里往外,一刀一刀地剜着他。 他不明白熬过了最初断胳膊的那一场,他的眼泪怎么还能有这么多,一股一股地从眼窝里往脸上涌,停都停不下来。 不是说一切都是有数的么? 为什么痛苦、酸楚,和眼泪,总要脱离这个范畴呢? 他用手给爷爷抹眼泪,觉得总也抹不完。他想喊声爷,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不要。从喉管到心口像塞满了吸水的棉花,噎得胸口疼,疼得他只能哑着嗓子哽出来这一句。 他不要这些,他就要爷爷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够了。 爷爷也给他抹眼泪,几十年风雨交加里磨砺出的手指又粗又厚,像老树皮一样剌脸,把他的眼角脸颊抹得一片通红,最后只能笑着拍拍他:傻子。 老这么个姿势,胳膊腿儿都麻了,爷爷松开柳小满,揉揉自己的右肩,撑着床一点点站起来,学习吧,过会儿跟你爸去扬扬家一趟。 去樊以扬家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柳小满他爸也回来好几天了,樊家替他照顾老父弱儿这么多年,理所应当得去拜访拜访,道个谢。 我用去不?临出门前,梅姨凑过来对着小满爸小声问。 你去什么去,你知道人家谁。小满爸不耐烦地说。 梅姨就不说话,默默的拎着外套让小满爸穿上。 柳小满在旁边看着,虽然没说话,心里也觉得别扭。 既然他跟爷爷想到一块儿去了,都觉得梅姨人还不错,那再看他爸对梅姨呼来喝去,梅姨还没抱没怨伺候他们爷俩儿的模样,就替她不落忍。 怎么能看上他爸这样的人? 图他什么呢? 图他年龄大?图他不洗澡? 他脑子里冒出从电视听来的一句话。 去楼下宋叔超市拎了点儿东西,宋叔结账的时候盯着小满爸看了好几眼,又看看旁边的柳小满。 小满爸走的时候楼下还是电器行,宋叔超市是后来开的,那时候没有现在跟他们家熟,但是宋叔也是附近的街坊,多少还是有点儿印象。 而且这几天街上都传遍了,老柳家那个柳勇回来了,带了个新女人,生了个新儿子。 有胳膊有腿的。 是勇哥么?他问小满爸。 啊,不敢认了?小满爸笑笑,眼皮一塌一塌,心虚似的,也不好好抬起来看人。 真是啊?宋叔喊了一声,哎哟这么些年去哪发展了?你这回来老爷子享福了,再不用受罪了。 发什么展,小满爸嗨着,掏烟给他散,就做做工程,也不景气 柳小满只听了一耳朵就转身去了门口,踢着鞋尖等他。 听不下去。 樊以扬一家前几天就知道小满爸回来了,见人上门也没惊讶,像是他从来没走过一样。 柳小满到了樊以扬家反而比在现在的自己家里还自在,等着樊以扬跟他爸打完招呼,俩人就回房间一块儿缩着。 你还好么?樊以扬靠在墙上问他。 柳小满坐在床沿玩手指头,抿嘴朝他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眼眶怎么你哭了?樊以扬往前一步,蹲下来看着柳小满。 没有。柳小满往旁边避避,揉揉眼,没睡好。 樊以扬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扒拉下来:脏,别乱揉。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3) 柳小满就把手放下,不知道干嘛。 两人听着外面大人们的说话声,挺模糊的,偶尔蹦清楚几个词儿,又不想真往耳朵里进。 小满,樊以扬又轻轻喊了他一声,要是在家待着不得劲儿,不然你来我这儿过几天也行。 不用。柳小满摇摇头,爷爷还在家呢。 对。樊以扬皱了下眉,让爷爷自己也不行。 柳小满觉得他今天好像比自己还愁,状态也不像平时那么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就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怕他。 谁?樊以扬问。 柳小满指指门口。 他不想在柳勇跟前儿喊爸,隔着墙也喊不出口。 樊以扬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望一眼柳小满的胳膊:我从小就有点儿怕他,你忘了? 啊。柳小满想了想。 记忆这个东西很神奇,尤其他出事前的回忆又被电没了一多半儿,小时候的事儿全都浆糊一样裹成一团。本来他没有这个印象,但是樊以扬一说,好像又有那么点儿画面,跟看别人的故事似的。 想起来没?樊以扬盯着他。 嗯柳小满拖着嗓子点了半个头,没有。 樊以扬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我连他俩的脸都想不起来了,上哪记得这些事儿。柳小满笑着说。 樊爸樊妈要留柳小满和他爸吃饭,俩人一起摆着手给拒绝了。 柳勇是没脸,柳小满是不想在别人家还要跟他这个爸一起吃饭,饭桌上少不得要说点儿什么,话题肯定跟他爸有关,他张不开嘴,也一句都不想听。 樊家也明白,没有多留,硬给柳小满拿了一大纸袋的点心让带回去。 柳小满拎着点心跟着他爸往回走,来时天还亮,这会儿回去就擦黑了。 二十九了,街上也没什么人,家家户户该团圆的都团圆了。柳小满仰头看了一圈,家属楼每一扇小窗户都暖洋洋的亮着,谁家在炖肉,谁家在打麻将,谁家在说笑,都透过窗子渗透出一缕幸福到大街上,闻着就是过年该有的气息。 真好。 就算想到等会儿回去要面对的是一个乱糟糟的家,这种氛围也让他觉得这世界挺多时候很可爱。 如果他没残疾,现在也跟樊以扬一样,是个身体健康成绩好的少年,这样跟着他爸拜完年回家吃饭,应该也是挺 我没等他接上挺什么,他爸突然开口说话,把他的情绪给惊散了。 柳小满从后面看着他,没搭腔,等着听他想说什么。 他爸没回头也没停下,只把脚步放慢了点儿,继续说:我这么些年,也不是不想回来,不是不要你。 我在外面跟人干工程,把钱都搁进去了,磨了好几个地方,上头钱,工资就跟挤牙膏一样回不来。 跟你梅姨也是在工地认识的,她乡下人,去给工地做饭,是个好人,跟我算是吃亏。但她一直也没抱怨过,我就琢磨至少也得给她过个像样的日子,这些年就光顾着在外面挣钱。 今年那个上头跑了,我实在没办法了,灿灿得上幼儿园,幼儿园能拖,再以后上小学 柳勇短短的几句话里夹杂着很多不伦不类的方言,柳小满听不懂,但是从他的语气里能明白都是骂人的脏话。 一直到灿灿之前,他听着这些话,心里都没有任何波澜。 从灿灿,幼儿园,上小学这些关键词出现后,他突然就感到一阵反感与恼火。 梅姨和灿灿确实是你应付的责任,可是爷爷呢? 从头到尾,从走到回,你到底把爷爷放在哪? 柳小满根本不期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跟自己有关的话,不期望他能说出些父爱如山的话,甚至不期望他能编几句瞎话来骗自己。 骗也没有用,亲情是最骗不了人的东西,一个眼神你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讨喜还是累赘。 他就是替爷爷不值,想想下午爷爷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从心底里替爷爷难受。 柳勇还在继续说着,柳小满一句也不想再听,他酝酿着语言想打断他的话,还没等开口,就听见有人喊了自己一声。 柳小满!是夏良的声音。 他心里一蹦,连忙扭头去找,夏良正从小巷口往下走,在之前来找他的那根路灯下停住,冲他招了招手。 柳小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没直接朝他那儿跑,刚才要说的话全忘干净了,他匆匆对柳勇说了句:你先回去吧,跟爷爷说我同学来找我了。 谁啊?柳勇盯着夏良问。 我同学。柳小满又重复一遍,转身就要走。 迈出去一大步了,他看看手上的东西,又转回去递给柳勇:给灿灿吃吧。 柳勇看看夏良看看他,接了过去。 柳小满没再管他,径直走向夏良的方向。 夏良见他过来了,也没在路灯底下继续等着,他倒退了两步,也转过身,朝着小巷走。 柳小满前面几步还能保持匀速跟着他,等夏良身影一转,消失在暗沉沉的巷口里,他就按捺不住地跑了过去。 拐进小巷,夏良果然在里面站着,柳小满刚露个影子,夏良就直接抓着他的领口把人揪进去,抱着亲了一口。 重新来一次。夏良把他放开,又向后退了几步。 柳小满处于被快乐冲昏了头脑的阶段,本来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抓着夏良不想松手。 直到夏良站好以后,重新冲他张开胳膊,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过来。 现在天上应该放朵烟花。 柳小满想。 就像他的心情一样。 他往前迈,不管不顾地朝夏良身上扑过去。 第74章 你怎么过来了?柳小满抱着夏良的脖子问他。 夏良一只手绕着柳小满的腰,另一只手扬着避开, 整个人被冲得往后退了退, 笑着哎了两声:胳膊, 再给我搉折了。 你胳膊不好了么?柳小满赶紧松开他。 该拆的拆了, 不还得恢复呢么。夏良在他后背心上捋了两把, 把人松开了,又拽过来亲了亲,我两边胳膊到现在色儿都不一样,给你看一眼? 我看看。柳小满往上搂搂他的袖子。 夏良把两边袖子都抹上去。 是不一样。柳小满拉着他往有光的地方走了一段,凑近了又仔细看看,指指夏良拆了石膏的那一条,这边好像还有点儿细。 夏良撩开眼皮看他:还没试呢就嫌细了? 柳小满一开始没懂他怎么用上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字儿,反应过来以后就想笑:没完了你? 夏良也笑, 把袖子撸下去,扣着柳小满的脑袋又亲了他两口。 俩人这么会儿功夫亲好几口了, 要搁平时柳小满没这么大胆子, 但今天不一样。他真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他有多喜欢夏良,喜欢到心坎儿里了,光是看见他都觉得心里亮堂,明明分开才五天都没到, 却有种已经一万年没见面的激动。 你怎么出来的?他绕回一开始的问题。 被你说的好像我被拘在哪儿了。夏良把他的手攥着往兜里一揣, 带着他往前走,说一声不就出来了。 真的?柳小满的手心发烫,有点儿紧张地前后左右看一圈, 生怕从哪儿冒出谁来盯着他俩搁一个兜里的手看。 想干点儿什么?夏良没继续这个话题,问了他一声。 其实没那么真。 他妈真的不对劲,下午喊他那一声就是问他在给谁打电话。夏良拉开门一见她那架势就皱皱眉,问她:你趴门上听我打电话? 你跟谁说话呢?老妈只是盯着他坚持问。 夏良跟她对视了会儿,逼着自己变回面无表情:没谁。 再怎么着这还是他亲妈,夏良了解他老妈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真不讲理起来软硬不吃,只依着自己脾气来。 如果真知道了点儿什么,两人这么着你一个问句我一个问句地怼下去,老妈保不齐下一句就是男的女的。 然后抄起什么砸自己一顿,再下一句就得是拎着包披上衣服,我去找他谈谈。 夏良不怕挨打,也不怕出柜,但不能是现在。现在他首先要保证的是至少不能转学,更不能扯着柳小满,那不是个事儿。 想想高中这个阶段还真挺无奈的,连个转学自由都不能保证。再小再大点儿都比现在轻松再小不在乎,再大管不着。 出去吧,我困了。最后他只能直接把门关上。 年跟前儿了,他也想消消停停几天,不想每次母子俩碰上都鸡飞狗跳。 这会儿他能出来,还是因为老妈带着姥爷出门了。 但这些都不能跟柳小满说。 不干嘛,就想跟你一块儿待会儿。柳小满吸吸鼻子。 感冒了?夏良看他一眼,那找个暖和的地方,带你看电影? 去电影院看?柳小满问。 想去么?夏良只反问他。 想去。 肯定想去,但不行。 柳小满摇摇头:我还没吃饭。 那就吃饭。夏良掏手机打算约个火锅。 不是,我得回家吃。柳小满揣在他兜里的手晃了晃,爷爷在家等我呢。 那去给你买好吃的,你抱回家吃。夏良拉着他就要上去。 我不吃,柳小满赶紧拒绝,家还有个灿灿,买回去也是他的。 夏良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那种。 什么?柳小满莫名地想笑。 问想吃什么随便,然后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的女朋友。夏良在他手心里揉了一把,特欠揍。 这不真实情况么。柳小满笑出来了,也揉揉他。 快点儿,给个话。夏良说,干点儿什么。 你就陪我走到头,再走回来。柳小满冲前面望过去,就一起溜溜。 就完了?夏良问。 柳小满眨眨眼:那你还想怎么着,连门都出不来的人。 这回轮到夏良笑了:还挤兑上我了。 跟你待一会儿就行了。柳小满轻声说。 真的待一会儿就行了。 在夏良这儿充上会儿电,他就能撑很多天。 俩人就这么把步子放的慢慢的,从巷头溜达到巷尾,又从巷尾溜回到巷头。 那小孩叫灿灿?夏良跟他闲聊。 嗯。柳小满点头。 灿什么,柳灿烂?夏良说。 不能吧?柳小满皱了下脸,那得多难听。 你自己都不知道。夏良笑了,又问他:你是不是特嫌弃他? 其实也没有,柳小满实话实说,挺烦他的,但是也说不上嫌。 毕竟就一小孩。 而且说到底还跟他沾着一半的血缘关系。 柳小满,要没这些破事儿,你应该是一挺好的哥哥。夏良看着他。 真的?柳小满也不知道他哪儿看出来的,他这个挺好的哥哥到现在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真的,夏良说,你那么好欺负,给你当个弟弟妹妹怎么当怎么滋润。 柳小满用眼角瞟着他,你要是当哥哥肯定特别欠。 我给谁当哥哥谁能美得在天上飞行吧?夏良说。 你这脸柳小满笑得不行,越来越大。 喜欢?夏良望着他。 喜欢。柳小满说。 美好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从小巷里出来,柳小满的手也从夏良兜里抽出来了。 俩人又溜达到他家楼下,柳小满跟他告别:你快回去吧。 这会儿的心情跟刚才猛地看见夏良来找他,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他嘴上说着让夏良走,眼睛就贴在夏良脸上,也不想上楼,夏良动一动,他的目光就跟着动,眼皮都不眨。 夏良看着他就重新站定了,特别想摸摸柳小满的脸,有点儿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这样我还能走么? 你走。柳小满还是看着他。 夏良跟他对视了两秒,一抬胳膊揽了上来,搂着柳小满的肩直接上楼:把你送到家门口。 不用。柳小满忙垂着脑袋拒绝,这都到楼下了,保不齐就被谁看见。 上去。夏良把他往楼上推了一下。 柳小满心里不好意思,脸上还是没忍住一点点翘起来嘴角,飞快地在夏良手上又抓了抓,在前面带着他上楼。 后来想想,他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的安排。 像爷爷说的那样,一切都用皮尺量好了,一分一毫都差不了。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柳小满还沉浸在不舍和开心的情绪里,他不敢真让夏良送他到家门口,开门爷爷如果看见了,肯定要留夏良吃晚饭。 如果在平时都无所谓,现在他家里乌烟瘴气的,夏良虽然不说他也明白,他妈妈那边肯定也不好办,各有各的不方便。 老楼隔音不好,各家声音大点儿的楼道里都能模模糊糊听见个大概,他边支着一只耳朵捕捉自己家的动静,感觉隐隐听见了爷爷急着咳嗽的声音,他就又推推夏良的胳膊:你快回去吧,我也得进去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4) 夏良摁着他的脑袋抱了抱,柳小满闭闭眼,也用他的一条胳膊使劲儿搂着夏良。 再松开,两人就都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动静 砰! 还不是单纯的一个砰,是稀里哗啦的砰。 像是有什么大件儿倒在地上,也像是餐桌被掫了,菜碗汤碟碎了一地。 柳小满愣愣,然后猛地回过头,夏良几乎是同时说了句你家,俩人一块儿跑过去,柳小满拍了一下门就赶紧往外掏钥匙。 门被拧开的同时屋里也有人在使劲儿,梅姨一脸惊慌无措地站在门口,也不清楚究竟是从门里还是门外给打开的,他们也没心思管,推开梅姨就往客厅里跑。 望见客厅里场面的一瞬间,柳小满真正听见了天塌了的声音。 餐桌真的被掫了,饭菜碎片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灿灿瞪眼张嘴地愣在沙发上,表情很害怕,因为在那一地的汤汤水水上躺着他的爷爷,而爷爷在抽搐。 歪扭着抽搐。 脖子一梗一梗地抽搐。 口歪嘴斜地抽搐。 像个可怕的怪物,嘴里嚷着悚然的怪声、口齿不清地在抽搐。 柳勇在旁边跪着,整个人已经懵了,他试着想把爷爷揽在怀里抱起来,见柳小满和夏良突然进来,很慌张地解释:我没说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我就说了点儿话,我 柳小满根本听不见他在说话,这一刻的感觉很诡异,所有的动作都成了慢动作,柳勇的嘴一张一合,他只能听见爷爷怪异的嚷声,明明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中风两个字却像一劈惊雷一样从天而降地砸下来,砸得他猛地眩晕了一秒。 怔愣其实也就是这一秒之间,不用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地扑了过去,跟着要扶起爷爷。 别动!夏良喊了一声。 他没管,他已经完全没有别的意识了,只是用着他那一条胳膊要把爷爷扶起来。 明天就过年了,爷爷不能这么不体面的躺在地上。 别动,柳小满!夏良过来狠狠扒了他一下,同时猛地把旁边跟着乱使劲儿的柳勇也一肘子扥开,不能动! 我爷!柳小满拧不过他,有些崩溃地冲夏良吼了一声。 这种情况不能随便动他!夏良也冲他吼。 柳小满没被人这么吼过,愣了愣,意识突然清明了点儿,重新去看地上的爷爷,爷爷还在抽搐,已经翻着眼珠要昏过去了。 医院他哆嗦着手要爬起来去打电话,夏良拉了他一把,另一只手已经扣着手机在耳朵上,在拨120。 柳勇抹了把脸,在旁边看着夏良飞快地描述病情和地址,他是真的慌了,不能去动爷爷,他就不知道能干什么了。 夏良挂掉电话,见他们都稍微稳定了点儿,就赶紧搀上爷爷的半边身子,冲柳勇抬下巴:跟我一起扶,别晃着脑袋。 柳勇忙跟他一起使劲。 扶到一半,他恍然大悟一样突然抬起头,先望向一张脸已经煞白的柳小满,又望着夏良:钱我 夏良几乎听见自己的后槽牙紧咬着挫出了嘎的一声,他忍着没骂出来,只盯着柳勇吼了一个字:扶! 第75章 这一年的年二十九,对于柳小满来说, 是一个彻底的噩梦。 爷爷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了, 柳小满头昏脑胀跟着跑了一系列的诊断, 从医生嘴里听到颅内压过高左脑基底节出血近30ml等等陌生的语言, 只觉得天旋地转。 什么意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问话时脸颊上的肌肉自己在抖动。 就是中风。大夫很寻常地告诉他,挺严重的,不过你们发现的也算是比较及时,也没有随意搬动患者。如果拖延得再久一点或者处理不得当,植物人甚至去世都有可能。 柳小满接不上话。 医生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为什么连在一起就是听不明白呢? 那我爷爷,以后再开口,喉咙的干涩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使劲咽了咽才能接着问下去,以后还能好么? 如果能醒来, 身体机能肯定是需要康复过程, 瘫痪、丧失抓握吞咽能力,这些都有可能。关键你爷爷出血的位置不好,医生手指飞快地点着片子,靠近语言中枢, 会直接影响到说话认字, 尤其又是老年人,恢复起来很费力。 身体,还是说话认字?柳小满问, 他实在说不出多余的话,问完怕医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逼着自己补充了一句,恢复? 然而医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病例了,在柳小满那句恢复问出来前,就点点头直接开口:都是。 柳小满张了张嘴,又张了张,他想问为什么,但是说不出话。 医生看看他的一边残缺的袖筒,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些许:脑出血对脑细胞的损伤是直接的,不可修复。如果能醒来,一段时间内对很多事情感到迷糊,可能连你是谁他是谁都记不住,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恢复。 医生说了两个如果能醒来,每一句话,每一句话地叠加起来,听到最后一句,柳小满看着医生,突然产生出了很奇异的幻觉。 他觉得医生好像一条鱼。 嘴巴一张一张的,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像隔着水隔着雾,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他在水里还是医生在水里。 因为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浑身都湿透了往下坠着沉重。他想咆哮想大吼想让医生大点儿声,他听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下午离开家的时候爷爷还在笑着跟他说话,为什么几个小时下来就变成了他描述的这样。 他们说的是一个人么? 他想问一堆问题,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困难。 康复,柳勇在旁边是同样的迷茫,他问医生,就在医院里做康复么? 康复中心。面对成年人,医生的语速重新快了起来,度过危险期以后你们自己联系。 那费用柳勇还想问。 柳小满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灌满水的气球,柳勇最后这一句终于一脚把他踩爆了。 啊! 他歇斯底里地弯着腰叫了一声。 医生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病人家属接受不了有这种状况很常见,但是这个小孩的反应太突然了,一直到上一秒他还只是脸色惨淡,至少看起来比较冷静,这一嗓子实在是把他吓了一跳。 柳勇也吓着了,跟着医生往后仰了仰,他怔怔地看着柳小满,张嘴结舌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 又一声。 这次柳小满直接头冲下蹲到了地上。 他站不住了。 第二道叫声爆发出来的同时,科室的门扇被猛地推开了,夏良从走廊里冲进来,捞起站不稳的柳小满把捂在怀里往外带,冲医生点点头:抱歉,我先带他去冷静一下。 他把柳小满连托带抱地带进了走廊的安全通道里,厚重的安全门吱呀一声扣上,他立马捧着柳小满的脸喊他:柳小满,看我。 柳小满看不了他,他没有力气,胸口的氧气像是被那两声喊叫全部抽空了,只能发出喘不上气来的喝声。眼泪刹不住地从眼窝里往外冒,他看不清东西,也不想看,身体猛烈地打着摆子,直往下出溜。 柳小满,小满,喘气!夏良托着他,给他捋胸口,让他呼吸,我在呢,什么事儿都没有。 柳小满隔着厚重的泪水看他,嘴唇还在抖。 柳小满,我在这儿。夏良的声音放得很低很稳,我是夏良。 他脑子里麻木地转了两下夏良的名字,清醒了一点儿,紧跟着袭来的是更加鲜明强烈的疼。 挖心挖肺一样的疼。 拳头凿心一样的疼。 胸口被挤压吸空到极致的疼。 夏良,良哥,他抽噎着喊出模糊的名字,终于倒过来气,揪着夏良的胸襟把脑袋抵上去,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嚎啕大哭了出来,我好疼啊! 夏良死死地搂着他,闭了闭眼。 我知道。他顺着柳小满的后背,我知道。 人的情绪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掏干所有的力气哭完这一场,柳小满哆嗦着逼迫自己冷静,并且也成功地冷静下来。 他不能哭了,他得把心气儿攒着,去照顾爷爷。 爷爷做完手术还在病房里观察,柳勇不知道在哪儿,柳小满自己在走廊里坐着,也没找。 他不想见他。 彻底发泄后,这会儿他的心态是一种很疲惫的平和,感觉脑子转得慢慢的,每一根血管里也流淌得缓缓的。他什么都不想想,甚至不想知道柳勇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能把他的爷爷气到中风。 尽管医生说这对于老年人来说算是好发病,就算没受刺激也可能突发,柳小满依然坚持跟柳勇绝对脱不开干系。 柳勇回来之前,他跟爷爷说不上过得多好,但他至少有爷爷。 夏良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给他带了便利店买来的盒饭和热豆奶,柳小满没胃口吃,夏良就把豆奶打开让他喝,又撕开一个紫菜包饭给他。 必须吃。夏良递到他嘴边,不饿也得吃,不吃没法照顾爷爷。 柳小满就把饭团接过来嚼了咽下去。 吃完也没想起来是什么味道。 你吃。他把夏良买来的盒饭推给他。 这一张嘴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的不像样了。 怎么这声儿了他自我调整着笑了一下。 我吃过了。夏良望着他,把豆奶又给他递过去,轻声说,现在知道嗓子哑了?也不听听你刚什么动静。把人医生吓一踉跄。 我都没注意。柳小满不好意思地又笑笑。 尽管吃下去的东西毫无感觉,不觉得饿也不觉得饱,身体还是自行恢复了力量。柳小满觉得自己现在自己出去也没事儿了,就问夏良:几点了? 九点半。夏良掏手机看了一眼。 同时看见了他老妈未接来电后面醒目的数字14。 他滑掉,把手机塞回去。 你不回家没事儿么?柳小满有点儿担心。 嗯,没事儿。夏良在他脸上摸摸。 那你能不能替我在这儿守一会儿?柳小满又问他。 去厕所?夏良朝一个方向指指,顺着那儿走。 不是。柳小满摇摇头,我回家一趟,手术费还有什么的我得去取钱。 这个点?夏良都笑了,安心坐着吧,该缴的都缴完了。我不是说了么,我在呢。 不行。听夏良这么说,柳小满更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 他再没数也明白动手术的概念,夏良是有钱,但也都是他家里给的钱,怎么论也不能让他给自己掏。 急什么,又没说白给你。夏良没动,直接抬手把他拽回来坐着,算借你的,以后这些事儿都了了,你爷身体也好了,你慢慢折给我。 折?柳小满皱皱眉。 还折早饭啊? 吃到下辈子? 随便你怎么折,折钱折饭折喜欢。夏良说,有什么折什么,折到头为止。 良哥有钱。夏良抬抬眉毛,自己都笑了。 柳小满久久地看着他,钱他肯定要一毛不少地还给夏良,明天天亮了就去取钱,但眼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些天,这么突然的打击,这么让人心寒的柳勇,挡在他们和自己之间的夏良,真的像他的超级英雄一样。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柳小满半天憋出一句。 就算是他老妈每天不着家拿钱砸,也不应该吧? 对于高中生来说,不对,应该说以他的眼界来看,怎么想这钱也不算小数才对。 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股票。夏良挺随意地问他。 柳小满当然知道了,他还知道新闻上动不动就有中学生炒股赚多少多少的。 但知道跟身边就坐着一个,感觉可太不一样了。 毕竟以柳小满所处的环境跟角度来看,赚钱真的只能是工作,再怎么着也得是高考以后的事儿。 你炒股啊?他眨眨眼。 怪不得总看手机。 玩儿。夏良说,不盯着炒,我没瘾。 什么人都能炒么?柳小满还是有点儿没概念,总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儿。 不过要是发生在夏良身上,想想也没那么奇怪。 他那么聪明,好像是玩儿什么都能玩儿出花样来。 而且夏良数学好,不好好学都好,柳小满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门道,但是数学好等于逻辑思维好,逻辑思维好,赚钱肯定能用上。 成年了去开个户头都行。夏良说。 那我,柳小满磕巴了一下,指指自己,我以后是不是也能试试? 你啊?夏良眼睛弯了弯,手跟脚似的,打几个字都费劲。 嘁。柳小满也笑笑。 笑完他还是不放心,小声问夏良:你钱真的够么? 夏良想了想,跟他比划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柳小满在心里吃了一小惊。 运气好。夏良说。 良哥真厉害。柳小满笑眯了眼。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5) 见钱眼开的玩意儿。夏良弹了他一下。 调剂情绪的话题过去,柳小满的心里还是沉得抬不起来。 爷爷还不知道多久能醒,他虽然不舍得,但也不能让夏良在这儿陪他耗着。 你先回去吧。他又对夏良说。 我走了你呢?夏良反问他。 我就在这儿。柳小满说。 夏良直接没理他,把柳小满在横椅上摁着躺下来,枕着自己的腿。 闭上眼,什么也别想。他抹上柳小满的眼皮,手指伸进他头发里一下下摸着,从上往下看他发抖的睫毛。 睡一觉吧,你醒了,爷就醒了。夏良对他说。 柳小满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睡着,不说心里沉甸甸的搁着事儿,就是这环境他也睡不着。 但他不仅睡着了,还睡得很快。 带着一点儿自我逃避似的催眠,他渴盼着能像夏良说得那样,一睁开眼,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 柳勇再回来时是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柳小满还没醒,抓着夏良的衣服深深地埋着脸。 夏良看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除了看不上没有任何反应,掀掀眼皮,喊都懒得喊一声。 我回去拿钱了。柳勇身上带着浓厚的烟味儿,在夏良对面坐下,看看蜷着躺在夏良腿上的柳小满。 夏良没说话,把柳小满衣服后的帽子拉上来盖着他。 但是人家说缴过了,柳勇的目光从柳小满挪到夏良脸上,又从夏良挪回柳小满,再回去盯着他,是你吧? 嗯。夏良眼也没抬地应一声。 我柳勇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尊严落到谷底的破碎,先谢谢你。 夏良继续不说话。 柳勇等了会儿,有点儿别扭地换了个前倾的姿势,两条胳膊压在膝盖上接着说:医生说后面如果醒了,得去专门的康复医院治,还不能是一个康复点,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我问了大概的费用 可能是最后一线自尊,让他没把那个数字说出口,转为干巴巴地抿着嘴,很艰难地才说出后半句:钱可能,暂时不能还你。 夏良终于又看向他,目光隔着走廊交接,先移开的是柳勇。 还挺神奇。 夏良在心里想。 两个爸都窝囊成这样,说他跟柳小满不是老天安排的一对儿都不行。 能问你个事儿么。他轻声开了口。 柳勇重新看回来。 骨子里不是当爹的料,当初哪来的脸敢生?夏良直直地盯着他。 第76章 夏良回到姥爷家时,远处不知道哪些家已经放起了鞭炮。 他看了眼时间, 五点五十九。 又抬头看看天色, 还行, 天没亮就勉强算是在年三十之前。 进了院子, 看见客厅灯亮着他都不觉得惊讶。小锅在院子里缩着, 看见他回来就歪歪扭扭地蹦过来翘着尾巴叫。 它被赶出来了,老妈在家里看不得带毛的东西,嫌脏。 夏良弯腰搓搓它的毛脑袋,揪着后脖子把它拎起来托在怀里。 饿了?他用鼻尖贴贴小锅冰凉的鼻头。 小锅扒着他,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带着一身寒气推开家门,电视以最小的音量开着,刚换完拖鞋,老妈穿着睡衣从厨房出来, 抱着胳膊直接问他:去哪了。 跟着又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说问句都勉强,直接就是质问。 夏良先是在医院跑上跑下半天, 又一夜没睡, 被柳小满赶回来时他爷爷还没醒,他懒得说话,从柜子上把猫粮袋子拎着,直接抱着小锅回屋。 夏良, 我在跟你说话!老妈尖锐地喝了一声。 家里很安静, 这冷不丁一嗓子炸得人脑仁儿直蹦。 能不喊么?夏良在房门前停下,有点儿不耐烦地偏过去小半张脸。 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欠你的?老妈咵一下迈过来两步。 几点了你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揣个电话在身上你不会接还是不会打?!她接着喊,声音稍微控制了一点儿, 火气却蹿得更高了。 夏良眉心无奈地拧了拧,一脚踢开了门:累了,有事儿明天说。 夏良!老妈又喊一声。 回应她的是掼上的房门。 她脑子一嗡,抄起地上的热水瓶砸了过去。 水胆爆炸的声音在门上震开,夏良脱掉外套,先把猫粮给小锅倒上,蹲在旁边看它吃了几口,起身坐上床沿。 望着从门缝底下一点点扩进来的水,他垂下眼皮点了根烟。 烟草在喉道口腔里滚出了麻涩的苦味,他才仰面把自己摔在被单上,眯着眼呼了出去。 真挺累的。 他都不想开窗去通风。 累的来源柳小满方面占的比重都不算多,而是他这个妈,和天亮以后继续的质问,以及即将迎来的一家四口的大年饭。 又要吵。 不用猜都能想到的结局,年年都这样。 夏良闭了闭眼。 说出去外人估计都不能理解,明明夫妻俩已经离婚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平时三百六十四天,他们家四口人除了他和姥爷,随便哪两对儿连上线都相处得糟糕到极点,最后这一天还非要凑到一块儿再吵一场大的。 别说外人了,他自己都不懂图什么。 柳小满那一家他也不懂。 问完柳勇那句话,夏良以为但凡还有点儿血气,柳勇都得光火。 但是没有。 他也恼,能看出来,被一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学生怼上这么一句,不恼都没法儿做人。 可也就是恼,还没敢冲着他,捏了捏拳头拧着眉毛瞪了他一会儿,夏良没避没也让,眼皮不动的就那么跟他对盯着,柳勇自己就把劲儿给泄了。 他心虚。 这么多年对家里的亏欠,自己心里的不安,十年回一趟家就把老爷子气中风,包括最根源上的贫穷,都是砌起他剧烈心虚的一砖一瓦。 夏良没有追着人踩到底的爱好,要搁在别人身上他连这一句都懒得张嘴。只是因为这是柳小满,他心疼。 也正因为这是柳小满的爸,打断骨头连着筋,说什么做什么他必须有余地。 柳小满。 夏良想着这三个字,重新半睁着眼看头顶上的灯。 李猛曾经打着趣儿地说过小满不满,夏良不良,后面四个字夏良不怎么认同,前面四个现在想想真实到不服都不行。 不止是胳膊,柳小满遭遇的种种,从个人到家庭没有一样能称得上一个满。 半满都没有,这么朴素的小满的心愿,都达不成。 记得刚断胳膊那几天他烦得够呛,蹲在院子里抽烟也琢磨到柳小满。当时只想着他上进,努力,还觉得老天爷公平到了冷漠,有得必有失,给他这么好的性格,带来的交换是夺走他一条胳膊。 现在他只觉得冷漠。 这个世界对于柳小满,一点儿也不公平。 这已经不是自不自强的问题了,现实就是又冷又硬,这样突兀闯回来的一家子,中风不能自理的爷爷,日后源源不断的医疗花销,还有眼见着就要到来的高考。 一码又一码逃脱不掉的现实,全都一股脑儿压上他残缺的臂膀。 柳小满那么瘦。 夏良烦躁地呼出口气,起身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推开了窗。 天色一点点在变,冷冽的空气带着些许鞭炮的硫磺味儿,冲散了房间里的暖气和烟雾,也把他头脑吹得清明了许多。 依然是如果如果这些事儿发生在罗浩吧,罗浩身上,他也觉得无奈,也会尽可能地帮帮忙,但也就到这儿了,多的也帮不上。 在心里叹了口气,夏良旋身躺在沙发上,一条胳膊压上额头,另一条随便在沙发沿上伸出去,指节在麻绳地垫上划了个圈。 可对方是柳小满,一切感受就完全变成了不同的层次。 喜欢真的是种描述不来的情绪,也许是某种病理,能直接引发出针对一人的英雄病。 他闭上眼睛,把沙发毯拽过来盖在身上。 这场觉睡得时间不长,估计是姿势不对或压着哪儿了,还连着做了两三个重梦。 被吵吵醒的时候夏良都梦晕了,忘了自己睡在窗台下边,一睁眼天光大亮,刺得他还没睁全就猛地又给闭了回去。 坐起来再睁开,看什么东西都是蓝色的,带着斑驳的小星星。 他胳膊肘架在膝盖上,用手指撑着脸,边等眼球缓劲儿边支了半个耳朵听客厅在吵什么。缓过来后摸索着掏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半。 该去医院了。 又翻翻未读消息和电话,没有柳小满,只有罗浩郭魏几个孙子在群里喳喳,光红包就发了几十个,轮着圈他让他发。 夏良包了个二百的拼手气发群里,套上衣服从房间走出去。 桌上饭菜已经几凉几热地摆上了,姥爷今天没能去钓鱼,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电视。旁边是他爸夏广志,穿得人模狗样,嘴皮子翻飞地在嗑瓜子。厨房里是他妈,在炖鱼,一辈子就会这么一个硬菜,其他饭菜都是酒店送来的,只有这个她年年必须亲手做。 一个嗑瓜子一个炖鱼,隔着一个客厅,俩人还在吵。 你别跟我吵吵,我今天心情好,不是来跟你吵的。开发区那套房子你趁早跟我去改过来,那是婚后财产,说别的都没用。夏广志说。 你要点儿脸吧,房子我烂在那儿都不给你,窝囊废。老妈说。 老爷子你听听吧,就这态度,一说点儿什么就这态度,跟她我就他妈没话说,整个儿一泼妇。夏广志说。 铛!老妈把锅铲砸进锅里。 良良起来了?昨天干嘛去了早上才回来。姥爷说。 夏良嗯一声,没朝他们那儿过,直接去卫生间洗漱。 你他妈没看见我啊?喊爸要我教你么?夏广志把手上瓜子扔果盘里,扬着嗓子喊了一声,从哪弄得一三脚猫? 夏良你给我过来!老妈也喊。 夏良拧开水龙头,在面池前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会儿,把满脸的烦躁看下去,才弯腰拘水。 一群神经病。 洗漱完出去,那三位已经准备上桌吃饭了,姥爷在主座,夏广志在陪座开酒,他老妈在厨房往外端菜,三人各忙各的,有条有理,离了婚的夫妻俩依然在吵。 吵到一半儿夏广志还去院子里放了一小挂鞭炮。 夏良差点儿都被这诡异中透着和谐,和谐里又掺着恶心的画面逗乐了,去厨房翻了半圈,想找个饭盒,没找着,出来问姥爷:饭盒又藏哪儿了? 什么饭盒?老妈摘掉围裙从厨房出来,皱着眉扒拉他一下,你是不是有病?一夜没着家我不跟你算账你还起劲是不是? 用不着,我塞盒子里搁橱柜里了好像,姥爷想了想,底下那两间,你翻翻。 翻什么翻啊翻!老妈转身冲着姥爷。 别咋呼。姥爷也烦。 夏良撇开她进去找饭盒,刚掏出来准备洗洗,就被老妈一把拍在地上。 你别逼我夏良!她脖颈上青筋都起来了,指着夏良鼻子,我忍你好几天了,我生你养你没什么对不起你,你一天摆个脸给谁看呢? 你别看。夏良看一眼滚在地上的饭盒也火了,把她手打开。 老妈的手又抬起来了,带着掌风就要甩过来,姥爷喝了她一声,她强忍着攥了回去,深呼吸了一口继续问夏良:我再好好问你一遍,你去哪了,现在又要去哪。 夏良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线,一点点地绷直了,他控制着不让它绷到头,只说:同学爷爷中风。 人家爷爷中风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妈的嗓音尖锐起来。 夏良本来想忍,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有忍住,心底一股股的情绪火焰一样顶着他,顶着他用平稳的声调反过来质问老妈:我姥怎么走的? 啪! 那个巴掌到底甩上来了。 手劲很大,几乎不是扇,是拍。嘴角很迅速地开始辣,夏良抹了一把,被老妈的指甲刮出了血。 老妈瞪着他,脸颊有些神经质地抖动。 姥姥的话题是家里默认的禁题,姥爷偶尔提到,老妈都要拍桌子。 这会儿姥爷坐在餐桌前稳稳当当吃着菜,头也没抬。 夏良冲老妈很冷地扯了扯刮烂的那边嘴角。 他真的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脱身,但这个家,这个年,这个狗屎不如的氛围,让他一秒都呆不下去。 不是都憋着一腔子火么? 那就都爆炸吧。 他去拿了外套就要出去,已经走到门口了,夏广志拍了一下桌子,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语气,有点儿像看热闹,又有点儿感慨,唱戏似地说:宋懿啊,你养的好儿子! 滚!老妈要朝他冲。 夏良转身一把推开她,大步朝夏广志走过去:轮得着你在这儿拍桌子么? 我操你他妈的兔崽子!夏广志又拍了一下,梗着脖子看他,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跟谁说话呢?老子是你亲爹你他妈上学这么多年学狗肚子了?没学怎么喊爸爸?! 夏良最恶心他在姥爷跟前嘴里不干不净,皱着眉打断他:我只认我姥爷,这是我姥爷家,你可以滚了。 我滚你妈个逼!夏广志蹬开凳子站起来,你姥爷跟你妈生的你? 这话绝对是嘴皮子一磕碰顺出来的,夏广志向来说话嘴里就像裹着屎,这句他自己秃噜到一半儿脸色都变了。 但是泼出去的水开了弓的箭,恶心人的效果不会因为他有意无意而减弱。 夏良脑子里的线断得很清脆,取而代之的是他昨晚对柳勇说的那句话。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6) 没等夏广志的话尾巴落地,他狠狠地抡起拳头砸了上去。 第77章 夏良这一拳头让夏广志完全始料未及,他甚至还有点儿震惊在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蠢话里, 想回头跟夏良姥爷说一句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舌头还没刚想弹起来, 脸就被锤歪了, 上下牙关一磕碰, 差点儿就从舌头上错了下去。 他震惊中带着懵地瞪着夏良,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迅速地一花,夏良拽着他的领子往餐桌上一掼,拳头又砸了上来。 到这时候他才操了一声,一边挣开往旁边躲一边拎起肘子反击,明白过来自己是遭遇了文明社会下的儿子打老子。 反了天了! 同时明白的还有夏良的姥爷和妈,俩人都喊着夏良赶紧拉人。 夏广志毕竟是个个头挺高的大老爷们儿,夏良能连着凿他两拳也是借着他脑子没转过来, 等转过来了,他还手的力道和火气一点儿不比夏良轻。 俩人就不像是父子, 眼睛里都透着火, 根本就是对儿仇人,都有点儿下死手的意思。 夏良逮着他半边脸锤,夏广志朝他眼睛和太阳穴上招呼。 等到被又扯又架地隔开时,夏广志的半边脸已经透红透亮地肿起来了, 夏良的左边眉弓快挨着眼皮那儿被搓开一道血皮, 是为了避开太阳穴硬被刮过去的。 俩人嘴角都裂着往外渗血,夏广志完全是被锤的。夏良是被他老妈刮破的那一道又被夏广志给豁开了。 夏良最后还想也还能再给夏广志下巴窝里扬一拳头,但是老妈抱住了他的胳膊, 很恐慌地在叫他的名字,他怕误伤,忍着撤了力气。 这么一犹豫之间,夏广志又往他胯骨上狠狠蹬了一脚,夏良心底的暴躁瞬间被点着了,恨不得抬起腿朝他裤裆上招呼。 操你妈兔崽子!你他妈有种啊!你打你老子!夏广志被姥爷摁着,他眼底都烧红了,还在蹬着腿地想冲上来。 夏良你赶紧出去!姥爷冲他喊。 你是不是疯了!啊?!疯了!老妈也在他耳朵边儿尖叫。 夏良好像是第一次听见她对自己用上哭腔,这种焦虑里带着哭腔的喊声让她显出了难得一见的脆弱。 这是他妈。 夏良狠狠闭了闭眼,咬牙忍着心底沸腾到要爆炸的情绪,甩开她的胳膊大步走了出去。 你妈个逼你他妈给我回来!我打不死你个狗玩意儿!夏广志还在身后愤怒地吼。 爆发力这个东西,非常神奇。 夏良挨上夏广志那几下时,披上衣服摔门从家里出去时,甚至在车上被司机从后视镜偷偷打量时,都没觉出疼。 他只是恶心。 烦。 从骨头缝里往外觉得暴躁。 不止对他妈,夏广志,还对自己。 这个家很多时候就像一堆鸟粪,不是一鼓作气地恶心他,也不能一股脑儿全用铲子给锄了,而是小二十年的淅淅沥沥,时不时掉下来一泡,有时候大点儿有时候小点儿,有时候密一点儿有时候疏点儿。 但是都粘在他身上,糊在他身上,抹不掉也擦不干净,想离这堆鸟粪远一点儿也不能真正实现。 因为这就是他的家。 这就是他的家人们,像每个人都有的那样。 他反感这种生活,反感随时像斗鸡一样的生活方式,这种反感让他从小就抵触,抵触被同化,抵触变成跟他们一样让人随时顾忌、随时恐慌的动手型人格,不想成一个疯子。 可还是避免不了。 对着夏广志挥拳的那一瞬间,拱起他怒火的不仅仅是想要砸破夏广志那张臭嘴,还有对自己深深的厌恶和反感。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亲生父亲。 被亲生父亲逼到向亲生父亲动手。 厌恶和反感随着每一拳加重,可他却停不下来。 这其实是种很可怕的感觉, 心底像是有个魔鬼在轻轻地笑,笑着对他说你看啊夏良,你到底也就是这么个只能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垃圾。 等车停在医院门口,他推开车门往下迈的时候,才发现指关节上的油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擦破了,胯骨连着侧腹那块儿抻着疼得他一皱眉。 操他大爷的夏广志。 他咬着牙把迈出去的那脚踩瓷实,不想因为这一疼晃荡打摆子,不像样。 门诊在另个门。司机还挺好心,都调车头准备开走了,还是犹豫着降下车窗提醒他一句。 夏良冲他举举手机:五星。 我不是这意思。司机笑着嗨了一声。 夏良没再接话,按按自己滚烫发辣的眉弓,先去找卫生间洗脸。 他来得太匆忙了,不能直接这么去找柳小满,会吓着他。 这时候的柳小满其实也刚到医院没多会儿。 夏良走之后柳勇让他也回家睡会儿,他在这儿等着,等会儿让梅姨过来,柳小满没听。 等主治医生终于来上班了,他仔细地问了问,爷爷手术后各项指标虽然还算稳定,但至少得观察够一天,没状况再转出普通病房,现在就算守在医院也没有用。 他又追着问了大概的费用,医生看看他的胳膊,叹口气给他大概算了一笔,说了各种可能的情况,还说了身为家属应该做什么准备,什么时间能进去探望,如果出状况随时要准备传唤签字,怎么安排,这得家属自己来定。 柳小满听完沉默了几秒,转身要回家。 走出去半步又赶紧停下,弯腰给医生鞠了个躬。 回家的路上他头很晕,年三十的公交车上人很少,有两三站甚至只有他一个人。 他枕在车窗上眯了会儿眼,睡不着,脑袋还被一颠一颠地硌着生疼,但也没力气抬起来。 下车后远远地走到十字路口,看见家楼下支起来的早点摊子他愣了愣,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拔起脚就往前跑。 梅姨正要收摊子,实在是没什么生意。见到柳小满突然出现在眼前,愣愣怔怔的模样,她心里一下子揪得很紧,擦着手从摊子后面迎出来,喊他:小满!你爷咋样了? 柳小满没想到爷爷倒下了,梅姨竟然自己一个人还在摆摊,他心里荒凉凉空落落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 有点儿失望,摆摊的人不再是爷爷了,物是人非的感觉太强烈。 而失望里又含着点儿感激。 柳勇没工作,大夫跟他说的数字对他而言很惊人,如果摊子再给搁置了,家里就真的没收入了。 没醒,还得观察。他摇摇头,帮着梅姨一块儿收,灿灿一个人在家呢? 啊。梅姨从愣神的状态抽回来,没说什么,只接过他手里的活儿赶他上去:你快上去歇会儿,家有早点,你吃了睡一觉,嗓子都劈了,不歇歇你撑不住。 柳小满没跟她抢,转身上去了。 家里很安静,没有爷爷平时招唤他的一声小满。也很冷,炉子没点,怕灿灿一个人在家煤气熏着不安全。 厨房锅里坐着几张烙饼和一锅米粥,柳小满飞快地洗漱完,过去盛了一碗开始喝。 一开始只是喝,像喝水,尝不出味道,也没有饥饱,只是想着夏良说不吃东西没力气照顾爷爷,就往嘴里灌。 估计是灌急了,也可能因为刚在公交车上又熏又颠,第一碗灌到底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吐,脑子胃里一块儿泛恶心,搁下碗扑着水槽吐了一肚子粥米胃酸。 吐完就觉出饿了,他抹抹嘴又盛一碗接着灌,灌着灌着喉咙就开始发哽,吞咽变得很费力,眼泪一颗颗滚出来往碗里掉。 他端着碗,没手去擦,就和着眼泪继续喝,这次喝出味道了,是咸的。 从床底把爷爷交代他的小柜子打开,里面放着些旧东西,别的他都没翻,只把一个小铁盒拿出来,用床角撬开。 里面很多证件,还有用塑料袋包着的现金和存折。他都倒出来看看,心里大概算了算总数,小小地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无比心酸。 这笔数字比他想象得多很多,多到让他有些吃惊的程度。 他想象不到那一份份几块钱的卷饼是怎么积攒出这些数字的,爷爷一辈子省吃少喝,生病了也不舍得去医院,攒下的钱其实都是他的健康。 把密码记在心里,他把用得上的都装进书包里放好,其他东西原样放回去,背上书包站起来。 想了想,又去把夏良给他的手机和充电器也带着,还有两本练习,一块儿装进了包里。 拉开门,灿灿穿着秋衣秋裤,踩着巨大的毛拖鞋在门口仰着脸看他。 柳小满跟他对视了片刻,没说话,也不想说,侧身从他身边绕过去,关上了房门。 梅姨在楼道口抱着两个菜盆跟他遇上,很急地哎了一声,仰着脸喊他:你不歇会儿啊小满? 不了,我还得过去。柳小满往下走了几阶给她让路,轻声说,你上去吧,灿灿已经醒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儿过去!梅姨赶紧要上楼。 不用。柳小满摇摇头,监护室也进不去,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等,没用。 梅姨重新停下来看他,微微蹙着眉,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柳小满想了想,微微垂下眼皮,不嫌麻烦的话中午做点儿饭带过去吧,他也还在那儿呢。 他指的当然是柳勇。 梅姨立马哎一声点点头,柳小满转身要走,她又拦了一下。 今天实在是没什么人她放下怀里抱着的菜盆,在围裙里掏了掏,抓出一把零钱来揣进柳小满兜里,像是怕被人听去惦记一样,咬着柳小满的耳朵飞快地说:这几天早上的钱我都给你爷,你爷进医院了,就你拿着吧。 柳小满看她一眼,梅姨没什么多的表情,也看着他。 该问问他们昨天究竟说了什么么? 他想想,从兜里捉了几张纸钞出来看看面额,塞回梅姨手里:买菜用。 柳小满先去了趟社区,人都忙着过年,光等李婶儿过来就用了一会儿。 也没怎么具体多说,只大概报了一下情况,托她问问有没有什么政策能用上,该开的证明都给开开。 李婶儿很唏嘘,说回头老街坊都去医院看看,柳小满道了谢,转身去银行。 他没敢多取,怕身上钱多弄丢,只把夏良昨天垫的份儿给取上装好,就赶紧奔着医院过去。 走廊里不止他们一家的家属在候着,柳小满走之前坐的位置已经被别家坐了,柳勇一脸很疲惫地招手让他过去。 柳小满跟他没话说,很轻地点了下头表示看见了,就去病房外面撑着玻璃墙往里看。 爷爷还是没醒。 脑子里又浮现出医生那句如果能醒来,柳小满不敢再往下想。 他到现在依然觉得这一切很像在做梦,他在梦里无意识的奔走,好像已经走很久了,事实上却才是第一天。他只能这样无意识的继续,不敢停不敢想,一旦停下来去思考,这一切就真的都太可怕了。 夏良突然出现在身旁,喊他柳小满时,他第一反应是惊喜。 强大的安心与喜悦一块儿在心口卷起来,胳膊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眼睛都还没转过去,胳膊就已经朝夏良手臂上抓。 你怎么他本来想说你怎么这时候来了,看清夏良脸上的两道口子,整个人猛地僵在了原地。 我怎么脸烂了?夏良替他把后面的话接上。 他笑了一下,抬手用掌底很随意地在眉弓上抹了抹,望着柳小满:还行,来找你之前我研究了会儿,没破相,不然我就不来了。 柳小满没说话,盯在夏良脸上的视线随着动作挪到他手上,心里就跟他搓破的关节一样皱成了一团,拉着夏良就朝消防通道里走。 门后的楼梯上也有人坐着,都很麻木,还有人在聊天,见他们进来只是抬抬眼皮。 柳小满就继续往上,一直爬到没人的小天台才停下来,在天光底下再看夏良的脸,胸口酸得一阵翻涌。 他想摸摸,又怕夏良疼,说不来的情绪一个劲儿地乱拱。 他就知道不可能没事儿。 夏良妈妈那么可怕,前几天夏良连家都出不来,昨天一宿没着家,怎么可能没事儿。 想到这次夏良是因为他挨揍,他鼻管就控制不住地发酸,忙低下头捉着夏良的手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夏良任他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地往下耷拉。 别哭了。 哭多了真的很招人烦。 你给我憋住柳小满。 最后他浅浅地吸了口气,把夏良的手背抬起来在脸上贴了贴,哑着嗓子重新问他:你现在就过来,吃饭了么? 夏良跟柳小满对视着,看他透着血丝和水汽的眼珠,没说话,抽出手揉上他的后脑勺,把他扣过来搂在怀里。 柳小满的手攀上他的后背,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没有。 只想见你。 第78章 夏良很难说得清柳小满究竟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安抚性。 就像说不清为什么莫名就被这个小残疾吸引,莫名的喜欢他, 他每时每刻能带给自己的舒服究竟源于什么。 可能由于他的家就像个军火库, 包括他自己, 一个屋檐下矗了四个钢箭火炮, 谁和谁发生摩擦都能一点就着, 因此对温和无害的人格外有好感。 可也不能说单纯因为柳小满温和无害,能做到温和无害的人不能说太多,但也不少,他也遇见过。尤其他们都是学生,学校里的同学都坏不到哪儿去,很多女生,包括他初中时那个前女友,温柔可爱起来都挺可爱的。 但不一样。 没有一个人的感觉, 跟柳小满带给他的一样。 柳小满能让他踏实。 抱在怀里,捉在手里, 哪怕只是看着, 心里也安宁的那种踏实。 柳小满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劲儿,乐观,向上,努力, 真诚, 用自已的方式善待着对他并不怎么友好的世界,善待每一个人。 他身上有着对于夏良来说独特的光,不刺眼, 但是有。 这不止是柔和,这是另一种力量。 你吃了么?夏良在他背心上揉揉,把他放开。 我喝了粥。柳小满吸了一下鼻子。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7) 回家了?夏良问,怎么样? 这个怎么样既问家里也问爷爷,柳小满都跟他说了,家里没事,梅姨很好,替爷爷在摆早点摊。爷爷还没醒,但是医生说指标都挺正常,再观察一天看看。 你这是怎么了?柳小满说完了就盯着他,指指自己的脸。 夏良没跟他说他老妈抽的那一通风,只一语带过地说了句他爸回来了,俩人回回见了面都得动手,跟春晚的难忘今宵一样,固定节目。 啊。柳小满眨眨眼,车里踢你那个? 能不总提么?夏良笑了,我还能有几个。 他怎么这样啊。柳小满笑不出来,看着夏良的脸还是心疼。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也舍得这么下手。 他小心地摸了摸夏良的伤口,手指又绕去他耳根儿后面探探那条旧疤,心里难受得不行。 心疼了?夏良任他摸着,歪歪头看着他。 说点儿废话。 柳小满撇他一眼,一张脸皱巴着:得上点儿药吧? 去吃饭吧,陪我吃。夏良说,他看看四周,天台底下的人都在急匆匆地奔走,没人抬头,就把柳小满搂进怀里又揉了揉,先去看看你爷醒没醒。 小满爷爷还是没醒,但是梅姨来了,带着饭菜和灿灿。 柳小满下去只看见她和灿灿,没看见柳勇,梅姨说被护士叫过去了,说是商量什么治疗。 见到夏良她还吓一跳,哟了一声:这孩子脸怎么了? 灿灿也在她旁边瞪着眼睛看。 柳小满赶紧就要去找,刚一转身,柳勇跟着护士回来了,问清楚知道医院只是要进一步确定一下基本措施和用药,柳勇已经都签完字了。 我能进去看看我爷么?柳小满忙说。 现在还不行。护士摇摇头就走了。 找个地方先一块儿吃点儿饭吧。柳勇在旁边望着他们。 夏良看柳小满,柳小满摇摇头,下意识伸手拉着夏良的袖子,不想让他们跟夏良沾上,说:你们吃吧,我们出去吃。 我包了饺子。梅姨忙说。 这不是包子还是饺子的事儿。 柳小满还是摇头,扭脸问夏良:那个手机的号码是多少? 夏良说了一串数字。 柳小满从包里抽出纸笔记下来,柳勇知道他的意思,赶紧掏出手机说:你再说一遍,我录手机里就行。 柳小满没理他,把写着电话的纸条撕给梅姨:爷爷这边如果有情况,赶紧打这个就能找着我。 行,好。梅姨看看柳勇,把纸条接过去折好放起来。 在这整个过程里,灿灿一直在盯着夏良看。 夏良上次见他还是他在大街上哭,挺烦的,这会儿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他对大部分小孩儿都没好感。他们这片儿老城区,胡同串子里大多都是老人带孩子,也不怎么讲究。孩子小点儿的时候就带着每天端个小马扎在家门口坐着闲聊,大了就一群群的凑在一块儿虎淘乱跑。 老给人一种鼻涕啦撒的感觉。 灿灿今天脸上拾掇得挺干净,但是瞪着眼睛盯上人就不挪眼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夏良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一边嘴角突然微微一呲,冲他亮了亮虎牙。 灿灿小小的脑瓜上弹出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赶紧缩他妈腿后头去了。 柳小满交完手机号一抬眼正好看见这一幕,憋着笑跟夏良往外走,从走廊拐个弯出去了才笑出来。 你怎么还吓唬小孩啊。他用眼角看着夏良。 看着烦。夏良说,他在家没事儿也这么盯你玩儿? 他也没别的能玩儿。柳小满想起来他的大章鱼。 不过你比我想象得硬气多了,夏良笑笑,看都没看你爸一眼。 我不想跟他说话。柳小满叹了一声,爷爷要是醒不过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在家里面对他。 夏良也想象不到。他揽着柳小满的肩膀搓了搓:会醒的,吉人天相。 柳小满现在其实特别想找个地方抱着夏良,安安稳稳待一会儿。 但他们走在医院的人潮里,除了嗯一声点点头,什么都做不了。 医院是个没有过年概念的地方,死神没有年假,在今天进出医院的人,面色只会比平时更涩楚匆忙。 经过急诊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奔跑的女人,很瘦,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个胖墩儿,看着快有她妈妈一半儿重了,舞着一手血尖叫着哭,一看就是放炮把手炸烂了。 女人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白着脸冲进急诊喊医生,护士立马围上去引着她往里跑。 柳小满看着她飞快地远去,心里对她的力量感到有些费解,又有点儿说不来的羡慕。 大概为母则刚就是这个意思。 可能他也曾被这样抱在怀里冲进过医院,只是他对这种爱的记忆,已经完全没有了。 现在是需要他,去为了爷爷撑起来的阶段。 夏良不想让柳小满看太多这种画面,从各种角度都不想。 他把柳小满的脑袋转回来,带着他继续往外走,问:想吃什么? 都行。柳小满答应一声,又补充:挑你想吃的就行。 他没什么胃口。 医院附近的饭店好几家都开着门,夏良来路上看了。 正在盘算去哪家,对面有人一手拎着饭盒,另一手拎着一箱牛奶,步履匆匆地过来。 经过门框,他们出对方进,步子撞到了一起,夏良半边身子被他拎着奶的那条胳膊怼上,俩人都撞了个晃儿。 操。夏良猛地一皱眉。 对面本来有点儿想恼,看夏良又眼又嘴的血道子,还满脸戾气,也不想真呛呛起火,不耐烦地丢了句抱歉,飞快地侧身进门走了。 夏良操那一声也不是要呛火,他是被奶箱子的尖角撞着胯了。 他的手本来就抄在衣服兜里,往胯骨上摁了摁,动作没什么幅度,但是柳小满看出来了,立马问:怎么了? 他顺着夏良的手腕往他胯上摸:撞着你了? 虽然我无所谓,夏良的视线从柳小满贴在身前的脑袋顶上望出去,看看四周光天化日来来往往的人们,不过你真的想就站在这儿摸? 柳小满都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无奈了,撒开手看着他,认真问你呢。 先找个地方坐下。夏良迈下大门前面的台阶,蹙了一下眉。 他俩没走远,就在马路对面随便进了家开门的馆子。人还不少,除了那种一看表情就是从医院出来的家属,还有几桌年轻人,学生情侣,中午不想在家闷着,跑出来快乐过二人世界。 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旁边正好有一盆发财树,把这张桌子意意思思地圈成了一套半封闭的卡座。 点完菜,夏良把自己手机掏出来点了点,站起来丢给柳小满:你点红包玩儿吧。 你去哪儿?柳小满忙问,又看看手机,什么红包? 看见恭喜发财你就点。夏良说着,指了一下卫生间的指示牌。 柳小满点点头,开始点红包。 点开第一个就开心地喊了一声:六块八! 夏良带着笑地看他一眼,转身去卫生间。 这家的卫生间挺干净,进去就是一面大镜子,底下接着就是便池。 这个设计让人有点儿费解,夏良想不通老板得自恋成什么样,竟然喜欢欣赏撒尿时的自己。 不过这时候倒是很方便,他先看看自己的脸,眉弓那儿已经没那么肿了,一眼看过去不再是一脸刚惹过事的烂德行。 左右没有人,他直接拉开裤子又对着看了看,被夏广志蹬过的地方连带着旁边凹下去的小腹,红了一大块儿。胯骨上贴着骨头的那一棱已经丝丝缕缕地开始发紫了,刚才被奶箱子怼上来的胯骨窝儿也青了一团。 摁一下,生疼。 夏良有点儿暴躁地又拧了拧眉。 傻逼夏广志。 正拉着裤子对着镜子研究,身后隔间的门被推开一扇,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拉着裤子拉链从里面出来。 抬眼跟镜子里夏良的目光对上,他愣愣,再看看夏良的姿势,愣里带了点儿意味深长。 夏良无语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被迫顺便地撒了个尿。 傻逼店老板。 眼镜男谨慎地把自己的裤门儿又拽了拽,飞快地出去了。 洗完手回到卡座里,柳小满把他的手机递回来:刚才有电话。 夏良接过来看一眼,他老妈的号码。 红包点完了?他把通知栏清空,问柳小满。 点了,三百五十多,你们真能发。柳小满眉毛往上一扬,趴在桌上跟夏良说话,你自己发的那个我点了四十七,你看底下罗浩说的话没有,他说他才八毛,骂你呢。 他自己说着就乐了,夏良跟着他一块儿乐,然后点开跟柳小满单人的聊天框,给他发了两个二百的红包。 去点你自己的吧。他把手机扣上。 嗯?柳小满把手机掏出来,先把夏良给他发的两个点开,惊讶地看着面额,这是真钱假钱啊?能花么? 真钱。夏良把餐具拆开,用茶水洗了洗。 真钱你发给我干嘛?柳小满急了。 本来就欠着,还发。 你拿着手机点半天,当然算你的。夏良一本正经地说。 夏良。柳小满的脸色跟刚才卫生间里的眼镜男复杂得异曲同工,我也就打字慢点儿,你是不是真当我蠢? 夏良笑了:你那是慢点儿么?上回等你回复的功夫李猛在群里作了首诗。 反正我不要。柳小满把手机放在桌上戳着,这个怎么发给你? 今天过年,压岁钱。夏良把涮好的碗筷抵着手机给他推回去,再把柳小满那一套餐具拿过来拆开,换成平时,你哭着喊良哥疼疼我吧,我也不给你。 我就那么欠。柳小满没忍住笑了。 夏良也笑一声,冲他抬抬下巴:自己手机再去点一轮。 我是不是也得发给你们?柳小满问。 想发?夏良问。 嗯。柳小满点头。 别的道理他可能还没活那么明白,但是有来有往和互相,一直是爷爷身体力行教给他的东西。 他不喜欢欠着。 行,回头我教你。夏良说。 服务员来上菜时俩人都没说话,夏良看手机,柳小满看他。 等服务员走了,他们在发财树后面又缩成一团小世界,柳小满胳膊杵在桌子上撑着脸,冲夏良小声喊:良哥。 嗯?夏良在手机上点着,没抬头。 柳小满也没说话。 夏良手上没停,撩起来眼皮看他:什么? 我就想喊你一声。柳小满看着他笑了笑。 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喊一声都踏实。 夏良的跟他对视了会儿,最后摁了几下,把手机放下了。 我在附近定了几天房,他给柳小满夹了一筷子牛肉,你过不过来跟我一起住? 第79章 你为什么要在外面住?柳小满愣着问。 只住几天,夏良说, 等我爸妈走了就回去。 刚才看房子的时候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出来租一间房带着柳小满一块儿住, 应该是件挺舒服的事儿。 但是这个念头也就只能在脑子里过一圈。 就像柳小满离不开他爷爷一样, 夏良对他姥爷也一样放心不下。 虽然他这个姥爷心里只有钓鱼, 一天能见上面的时间半天都不到,但那是他唯一正常的亲人了。 他老妈是独女,年假一结束又要忙得全世界飞,大几个月见不着一面。姥爷嘴上不说,夏良也知道他挺不愿意一个人的,自己刚从市区回来住时,老爷子鬼得连着两三天在家守着他,鱼都没去钓。 人老了都怕孤独。 就是这么一点儿怕孤独的脆弱, 跟滚在骨髓里的血脉一起,凝成名为亲情的锁链, 捆着每一个人, 谁也无法真正地做到自我。 而且柳小满也不一定愿意。 我不行。柳小满果然摇摇头,我得看着爷爷。 提起爷爷他又开始发愁,焦灼又失神地盯着眼前的筷碟,语速不由地加快:医生说这个病还要做好各种并发症的准备, 他说的一堆我没怎么记住, 就记得一个肺炎,我爷平时就咳,一直也没有 夏良没有打断他, 安静地听他说。 柳小满看起来是个不需要发泄的人,也不像会发泄,昨天嚎啕大哭的那一场已经是他能表现出的最大的情绪。可亲人生病是漫长的折磨,除非到痊愈,或者彻底无能为力的那一天,这个过程里的每一天,都是在头一天的焦虑上叠加着次方。 柳小满不善于把焦虑外放牵扯到其他人,跟人在一起时他下意识就会隐藏自己,拿出有精神的那一面,顶天了就是容易走个神。 现在他的话明显增多,夏良得让他说。 尽管没什么用,但是愿意在他面前说出来,就比掖在心里强。 不过柳小满也没说几句自己的事儿,说到一半他突然一皱眉,看着夏良说:你不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吧? 夏良都笑了,他是真不想跟柳小满说具体因为什么,说不明白。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8) 只有我想走,没有谁能赶我走。他对柳小满说。 柳小满还是看着他,缓缓地眨了下眼:肯定是因为昨天吧。 年二十九一晚上没回家,年三十就带着一脸血道子出来住,除非他缺的不是一条胳膊,而是半块脑子,否则无论夏良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跟自己无关。 夏良停下筷子看了他一会儿,又夹了口菜,语速挺慢地说:你要非说有,也不是一点儿没有。 柳小满眼角猛地一动。 昨天到现在你是不是没再睡?他问柳小满。 柳小满看着他不说话。 昨天在夏良腿上睡了两个钟以后他确实没再睡,不想睡也睡不着。 我吧,是真的因为我爸妈都在,吵得心烦。点的热椰奶送上来了,夏良给柳小满倒了一杯,以前他俩都回来的时候我也会出去住几天,清净了再回去。 有时候出去会叫上罗浩他们,反正也都不想在家待着他把杯子递过去,但是这次我只想跟你待在一块儿。 你最近都要泡医院,所以我定了这附近的房子,你累了想睡一会儿,想找我,直接就能找着。夏良说,我想去找你,也直接就能看见你。 懂我意思没?他看着柳小满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 柳小满还是没说话,把夏良夹给他的牛肉夹起来吃了。 吃完他起身,端着椰奶坐在了夏良这边,胳膊跟他紧挨着。 其他人看着他俩挨在一块儿吃饭可能会觉得挺怪,尤其还是俩男的。在之前柳小满绝对不敢这么坐,但今天,就这会儿,他不想管了。 他现在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冲动,可能因为唯一在乎的爷爷倒下了,面对这么好的夏良,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顾虑,谁爱看谁看吧,他就想挨着夏良。 挨着他。 贴着他。 碰着他。 实实在在地坐在一起。 这是他的充电站。 吃完饭回到医院,柳小满跟梅姨商量了一会儿,医院不能没人,至少得有一个家属随时候着,柳勇也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了,下午让他回去补个觉,晚上再过来替自己。 不行。梅姨摇头,你也得回去歇着,大人能熬,小孩哪有这么熬的?姨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柳小满估计是跟夏良一块儿吃了顿热饭,本来没觉得多乏,现在胃里一熨帖,从心到脑子也觉得木,很疲惫。 可他不敢让梅姨自己在这儿,毕竟是外人,跟爷爷也没感情,真有点儿什么肯定不能那么尽心。 不用。他摆摆手,你们商量着怎么安排吧,我跟他互相替。 梅姨看着他张了张嘴:小满,其实你爸 柳小满没接话也没问话,等着看她想说什么。 他也挺不容易的。梅姨朝柳勇的方向看一眼,我知道你对他,你有你的难处,但是他其实这么些年在外面他也难,也想家,但是回不去。当初是那样走的,离了家的人哪那么容易回来?不敢回。他带着我跟灿灿回来,自己也觉得没脸,来前好几宿睡不踏实。我们也真不是为了图什么才回来反正我是不图什么,不然我也不能跟着他。实在是灿灿该上学了,我们怎么都行,小孩儿不能耽误啊,小满。你听我说这些可能觉得心寒,但是 梅姨是工地上的女人,没什么文化,说话也颠来倒去重复了好几遍也没说到重点。 最后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索性往耳朵上捋了一把散下来的头发,说:反正也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你爷这儿就是我婆家,我就是他儿媳妇。你认不认的,我也是你后妈。该我做的事儿我指定做好,天灾人祸咱就这命,出事儿了就扛着,咱们一家就这么过吧。 柳小满听前面的话都没有波动,既不能理解,也没有那天听柳勇说话时的愤怒。因为理性很明白地告诉他,确实跟梅姨没什么关系。 从走到回,是柳勇跟他和爷爷之间的事儿,是他们祖孙三代之间混淆着血缘的说不清。 也就因为如此,听她说到咱们一家这四个字,他迷茫里觉得有些想笑。 不是冷笑,是真的迷茫到一定程度了,觉得理解不来。 怎么一家? 这么多年都是他跟爷爷一块儿熬过来,你们一家三口在外面,两个群体突兀又僵硬地挤回一个屋檐下,我的家人倒下了,我和你们就成一家了? 只要爷爷一天不醒,柳小满心里就一天没法释怀,他现在不想也无法去思考梅姨的话,可能有些理论是对的,比如就这么个命,出事了就扛着。 至于其他的,不管柳勇还是灿灿,现在都跟他无关。 哪怕柳勇下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拖家带口的又跑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他现在只顾得上爷爷。 估计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太悲观,等晚上柳勇换身衣服拎着吃的重新回来,柳小满看着他好像一夜间沧桑了不少的脸色,都替他觉得不容易。 去歇歇吧。柳勇知道柳小满不想跟他说话,也没多说别的,只把拎在手上的饭盒递给他,你梅姨包的饺子,好歹今天过年,你吃一点。 柳小满看着饭盒不知道该不该接,倒不是为了柳勇,主要是觉得梅姨中午来送一趟他就没吃,晚上还惦记着送来,如果还不接,也挺伤人的。 还在犹豫,夏良在旁边接了过去。 柳小满抬起眼皮看他。 晚上他去我那儿,先不回家了。夏良没看他,对柳勇说。 柳勇盯着他看了会儿,又看看柳小满,嘴角动了动:也行。 夏良定的房子就在医院后面,走着十分钟就能到,去之前他们回了趟柳小满家,拿几件换洗衣服。 到家楼下夏良没上去,柳小满自己上去拿,用了点儿时间,可能梅姨又拉着说了些话。拿完衣服再去民宿的路上,柳小满时不时扫一眼夏良拎在手里的饭盒,心里说不来什么感觉。 夏良也没再提,有些情况既成事实,站在外面的人能看明白,身陷其中的人如果不想明白,说什么也没用,只能由着他慢慢去接受。 他只想让柳小满别太累。 等会儿到了,吃点儿东西你就睡吧。他对柳小满说。 你呢?柳小满问他。 我当然跟你一起。夏良笑了,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一张床,还想自己独占? 柳小满往旁边躲了躲,心虚地看看四周:大街上呢。 嘴上这么说,等到了地方,夏良对着手机上发来的密码把门锁打开,进去刚开个灯,柳小满就默不吭声地把他抱住了。 他想抱抱夏良想一天了。 夏良被他这冷不丁的主动吓一跳,哎一声把人从背后转过来搂着:倒是打个报告,我当屋里藏了个人,进门就占我便宜。 柳小满没说话,只是埋着脸抱他。夏良也就靠着鞋柜由他抱着,在柳小满头发里轻轻地抓。 不知道抱了几分钟,他把柳小满的脑袋掰起来:你不是睡着了吧? 没有。柳小满笑了,松开手打量房子,我就是不想动。 先去洗个澡再回来抱。夏良过去开空调,脱掉外套往沙发上一丢,又把柳小满的外套也扒掉,手指头往他毛衣领口里探探,在医院泡一天,我都不想伸手摸你。 柳小满正转着脖子想问这房子怎么跟他电视里看的那些宾馆酒店不一样,跟别人的家似的。听夏良来这么一句,都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了,抿抿嘴,呼扇着睫毛用眼角望着他。 什么脸,夏良把他拽过去亲了一口,一副很想被摸的表情。 神经病。柳小满被他说得想笑,把胳膊抽出来,继续在屋子里转悠。 其实也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心虚地想。 在医院时周围轰轰隆隆的,只能想到爷爷。现在两人一独处,心里猛地缓了口气,他就忍不住老想往夏良身上贴,想触碰,想贴近。 也许喜欢的本质就是渴望渴望这个人,渴望跟他在一起,也渴望由他带给自己的力量。 当渴望由无处发泄变为有了条件,就化成了心痒,在胸口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撞,把沉甸甸的焦灼与煎熬都拱了起来,又让他开始担心爷爷,总想干点儿什么,把这股情绪给挤出去。 生病是场持久战,他得想办法排解自己,不能一开始就被压疯压垮,不然光是断胳膊那二年他都撑不过去。 进浴室洗澡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意意思思,等洗完关上淋浴,柳小满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钝了。 接近二十四小时没阖眼,东奔西跑心里又搁事儿,被热水一烫,可怕的疲惫感全部涌了上来,压得他眉毛都觉得沉。 开浴室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眼皮都睁不开了,出去就得躺倒。 结果一开门,客厅里很香,桌上摆好了饭菜,电视里热热闹闹放着春晚,夏良在窗户前抽着烟打电话,正好说句挂了转过来,见他出来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朝餐桌前走:过来,吃饭。 柳小满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 他突然有点儿想哭,觉得这一瞬间比热水澡还好用,真正的感到了解乏。 如果没遇见夏良,没跟夏良在一起,这个年三十会是什么情景? 冷冰冰的家。 陌生的家人。 布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 和躺在床上不睁眼的爷爷。 他浅浅抽了口气,让发涩的喉咙口顺过来,过去又抱住了夏良。 哎你今天,夏良正在开米饭的盖子,看看柳小满勒在他肚子上的手,没忍住笑了,黏人啊。 我现在特别想长两条胳膊。柳小满用脑门儿从后面顶着他,闷着嗓子说。 一只手不够你抱了?夏良说。 嗯。柳小满胳膊的力道又紧了紧,恨不得把夏良跟自己揉在一块儿,我特别想完整地抱着你。 夏良的手顿了顿。 完整的拥抱到底是什么滋味?柳小满在他肩上蹭了两下。 夏良放下米饭,转身用左手搂住柳小满,搂得紧紧的,跟他交颈相贴。 就是这样。他说。 第80章 这是柳小满和夏良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 吃完饭,夏良也洗完澡, 两人就靠在一块儿看电视, 偶尔在手机上跟群里的罗浩李猛他们说几句。 柳小满困得眼睛都眯缝了, 电视里载歌载舞, 他神魂天外, 只有放到小品的时候才能凝起精神跟着笑一声。 你撑什么呢?难忘今宵?夏良看着他。 柳小满确实是在撑,他不舍得睡,现在能跟夏良这么多待一分钟都很难得,总觉得就这么睡过去,一夜就浪费了。 我上次完整地看到难忘今宵都是好几年前了。他侧侧身,胳膊往夏良胸口上一搭,埋着他的肩膀,后来爷爷睡得都早。 夏良不想他想起来爷爷又难受, 捋捋柳小满的胳膊,在他上臂薄薄的小肉上捏了两把:我上次看这么长时间春晚也是好几年前了。 你不喜欢看?柳小满用他肩头磨了两下眼睛, 打着精神问。 他喜欢看小品, 虽然越来越不好笑,但这种节目本身还是挺有意思的。 没氛围。夏良说,他们在电视里吵吵,我爸妈在旁边吵吵, 我直接抓把瓜子看他俩多好。 人困的时候笑点好像会变低, 柳小满想着那个画面,也不知道怎么就嘿地咧了下嘴,然后莫名地笑了半天。 已经够没力气了, 这么一笑把肚子里那点儿劲儿全给抻空了,脑袋都从夏良肩头歪到沙发靠背上,笑完自己还说了句:我笑什么呢? 谁知道你。夏良被他逗乐了。 笑归笑,想到夏良的父母,柳小满又重新坐好,捧着夏良的脸看了看。 伤口已经结痂了,比上午第一眼看过去时恢复了很多。但是夏良皮肤白,刚才洗澡又被热水泡过,现在那些结痂的伤缘沁着淡淡的红色,柳小满还是觉得疼,心里蛰得慌。 下手也太重了。他摸摸夏良的脸。 这要挖着眼睛可怎么办。 两人这个姿势离得很近,夏良眼皮往下一耷,目光就定在柳小满嘴唇上。 亲一口。他低着嗓子说。 他俩每次亲吻都是夏良主动,摁着后脑勺不容拒绝的那种。柳小满还没试过由自己开头,嗓子眼儿登时有点儿发紧,他虚着目光往夏良眼睛里又看一眼,觉得呼吸之间都扑朔了起来,心口涌上一泵热潮。 夏良嘴角还有伤,刚才看着心疼,这一刻突然就带上了说不来的劲儿。 他歪歪头,小心地贴上去。 后颈和背心都被夏良抬手摁住,气息交接,电视里的欢声笑语瞬间被弹出了世界之外。 接吻这个事儿呢,上瘾。 跟喜欢的人这么贴着,热乎乎地搂着,胸口胳膊都挨在一块儿,扩散开的安心与舒麻热气腾腾地包裹了全身,是从天灵盖到脚趾头都放松的舒服。 一开始只是想来个睡前的亲亲,亲一亲的,其他念头跟部位就自然而然地跟着起来。 夏良的手捞进柳小满腰里使劲揉了他两把,把柳小满胯都揉软了,又攥着腰把他推开,抵着他的额头从鼻腔里呼出口气。 得刹车。 不说他身上藏着一大块淤青,人爷爷还在医院躺着,这时候做这些也太不是人了。 而且比起被他折腾,现在柳小满更需要的是睡眠。 柳小满的呼吸也在发颤。 他身上又没劲儿又有劲儿,又困又兴奋,又想继续,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毕竟人都把自己推开了,他也不是能主动再凑上去的性格。 你,他嘴角发麻地从夏良怀里翻出来,边藏自己的反应,边清清嗓子朝夏良裤子上望了一眼,鬼知道眼睛看到的画面怎么就从嘴里冒了出来:起来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69) 嗯,起了。夏良也没打算藏,很野地看他一眼,想给我摸么。 柳小满被他看愣了,从喉咙到胸口猛地一缩。 什么就想给你摸! 也太直接了吧! 耳根儿发烫的同时,他想起上次在夏良手里释放的感觉,整个人都有点儿晕。 其实也不是不行。 还是想看我打。夏良把手放在裤腰上,继续看着他,嘴角往上翘了翘。 柳小满遭不住他的流氓话,腿一翻从沙发上跨出去,朝卧室走,一张脸臊得通红:自己享受吧。 夏良从浴室出来,关上客厅的灯回到卧室,柳小满已经只留着床头灯进被窝了。 中央空调打得足,被子不厚,能看见柳小满蜷腿侧躺的姿势,胳膊压在被面上,听见他进来,眯着眼动了动。 还没睡?夏良把灯拧灭,掀开被子躺进去,从背后把柳小满往怀里捞了捞。 困,但是闭着眼又睡不着。柳小满说。 他喜欢现在这个姿势,整个后背都能感受到夏良,俩人的心跳能缓缓地合成一套拍子,互相传递温度。 还是不想睡。夏良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摸摸肚皮,就是想等我来抱你。 可能吧。柳小满护痒地笑笑,要搁平时被这么摩挲肚子他得弹开,但现在他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在夏良怀里躲不开也不想躲。 舒服。 踏实。 还承认了?夏良也笑了,我以为你得死皮赖脸说没有。 夏良。柳小满喊他一声。 嗯。夏良答应着。 咱俩谁更不要脸?柳小满说。 我。夏良从后面亲亲他。 还承认了。柳小满学他说话。 俩人抱着又开始笑。 你这儿夏良搂着他的手又往上走了走。 什么?柳小满眯着眼。 你这么躺,压着这边胳膊疼不疼?夏良用手指碰碰他残端的边缘。 不疼。柳小满缩了一下腿,他残端比肚子腰敏感十倍,被这么搂着摸,哪怕只是碰碰,脚趾头都想勾起来,就是容易不稳。 不稳?夏良重复了一遍。 就是这样,柳小满挺了挺腰,如果我板板正正地侧着,躺迷糊了就容易脸朝下一歪 他跟张饼一样,肚皮朝下压在被单上:就这么翻过来了。 夏良的手还在他胸前横着,也被压了个严实,笑得停不下来,把柳小满掀过来面对着自己:那你还是这么躺吧。 这个姿势贴得更近,呼吸也互相打在脖颈里。 光是被搂着摸摸肚子柳小满还能忍着不动,被夏良这么勾着腰一转,痒劲儿就上来了。他笑着佝起腰想躲,膝盖拎起来不知道磕上了哪儿,夏良往后缩了一下。 他动作不明显,但是柳小满感觉到了不对。 我顶着你了?他赶紧要往夏良身上摸,同时想起来中午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夏良被人撞上那一下,当时反应就不太对。 后来夏良没再表现,他竟然就给忘了。 你拿什么顶?夏良把他手隔开,欠身半坐起来靠上床头,在黑暗中蹙了蹙眉。 柳小满那一膝盖正好杵在他胯窝里,跟中午的箱子角顶着同一个地方。 柳小满没心思再跟他扯嘴皮,很利索地旋身拧亮了床头灯,掀开被子就要拉夏良的裤子。 夏良攥着他的手:看出点儿反应你来处理? 处理就处理。 柳小满该韧的时候特别韧,盯着夏良不撤手:给我看看。 夏良跟他对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把手松开了。 柳小满捞开他的衣服,把裤腰往下拽了一点儿,就着黄澄澄的灯光看过去,整个人都愣了。 夏良的左边胯骨到侧腹全红了,不是那种鲜活的红,是闷得发紫的红,紫色的淤青里渗着曲折的血丝,在黄澄澄的灯光底下看着特别骇人。 你他惊得有点儿说不出话。 看着吓人而已。夏良看了一眼就把衣服拉上了,抬胳膊要重新把灯拧灭:睡你的觉。 柳小满不让他动,把夏良的衣服又撩开。 姿势不得劲儿,他就半跪起来,垂着脑袋俯下身挨近了看。 这根本不能用青青紫紫来形容。 柳小满感觉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噎得他只能张嘴喘气,心里像是被揪着肉拧了一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姿势,夏良摸摸他的头发,还有心情跟他打岔,我要不起点儿反应是不是都不合适啊。 柳小满还是不说话,小心地摸了摸,哑着嗓子问夏良:是这儿么? 哪。他看着瘀紫,夏良看着他。 我刚顶着的地方。柳小满说。 再往下点儿。夏良说。 柳小满又往下摸了摸,说是摸,其实一点儿劲儿都不敢使,只用指腹在四周摩挲着划拉。 夏良感受着他的小心,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滋味。 其实真不疼,不碰就不疼,疼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一对父母,他跟柳小满说过,没办法。 但自己无所谓是一码事,被人明晃晃的在乎,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真不疼,本来也没这么鲜艳,洗澡碰上热水捂出来的。他放低了嗓音安抚柳小满。 柳小满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把夏良一颗心彻底看塌了。 柳小满眼圈通红。 一颗眼泪从他眼缘掉下来,落在夏良的胯骨上,他低着头凑上去,轻轻地吻掉。 这颗吻掉,又掉出来下一颗。 眼泪滴滴答答聚了一小堆,越吻越多,最后吻不干净了,他也跟泄了力一样伏下来,把脸埋在夏良完好的那边小腹上。 他并不想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这两天已经掉得够多了,但是他忍不住。 忍不住想这得多疼啊。 忍不住想夏良脸上也有伤,身上还藏着这么大一块,他那对爸妈到底对他干了些什么? 忍不住想着好好一个年,夏良就这么带着一身的青紫血痕从家里出来,装得像没事儿人一样,如果自己没发现,他直到好了也不会说。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这么想着,眼泪自己就下来了。 他觉得疼。 心疼,也替夏良疼。 夏良倚靠在床头上,感受着柳小满埋在他身上的温度,那些泪水、微颤的嘴唇,和湿润的面庞,使劲闭了闭眼,伸手把柳小满捞了上来。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看着我哭?他两把抹掉柳小满脸上的水,动作有点儿凶。 我没看你。柳小满往旁边躲。 你是没看我,但你这么哭,跟直接朝我泼盐水有什么区别?夏良抓着他,不让他动。 而且你趴的是什么地方,夏良又抹了他一把,想在那儿哭,除非是你被噎着了。 柳小满瞪了夏良一眼,又看清他眉弓嘴角的疤,突然就委屈得不行,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沉,搂着夏良把眼睛往他肩窝里一埋。 为什么啊?他攥着夏良的衣服,哭腔压都压不住,到底凭什么这么对你啊? 夏良在朦胧昏沉的灯光里搂着他,感受着他激动到剧烈的心跳,心脏稳稳当当地跟他贴在一起。 谁知道呢。 他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是有你么。他慢慢捋着柳小满的背,亲了亲他的耳朵。 第81章 爷爷是在年初四那天下午醒的。 当时柳小满正在楼梯间做题,学习他不敢落下, 前几天兵荒马乱静不下心, 这两天爷爷转了病房, 他也强迫自己适应节奏, 连着前面的份儿抓紧把作业都补回来。 他什么都不能想, 不能想爷爷如果醒不过来怎么办,不能想以后,眼睛里只有现在。 梅姨过来喊他时他还沉在题里没拔出来,边抬眼望着梅姨,脑子里边飞速地转着公式。 他是先看见梅姨的口型喊出了四个字,跟着耳朵里才听见她在喊:你爷醒了! 解题思路迅速中止,他扔下练习就冲了出去。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柳小满以为能看到一个清醒的爷爷, 能望着他能说话,像以前一样喊他小满。 但是扑到病床跟前, 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爷爷确实醒了, 他半睁着眼看向窗外的光,歪斜的面颊的肌肉微微颤着,但也只是如此。 爷!柳小满激动又小心地去拉他的手,喊他, 他没有回应。 夏良去叫医生, 柳小满蹲跪在床边离爷爷更近一点儿,把动作跟声音都放得更细更清晰:爷,我是小满啊。 爷爷朝他转了转眼珠, 目光很呆滞,很快又追着光转了回去。 这咋梅姨在旁边睁圆了眼,咋还不认人了呢? 柳小满也不知道,他有点儿慌了,攥紧爷爷的手摇了摇,接着跟他说话:爷,我是小满,你看看我,你不记得我了? 爷爷像是很困倦一样,又把眼闭上了。 直到医生过来给爷爷做了检查,柳小满才明白,爷爷现在的情况算不上苏醒。 能睁眼,能听你说话,能跟你配合运动,这三点能满足才是醒过来的标志。医生说,你爷爷现在属于意识障碍状态,也就是还不算醒,睁眼昏迷。 这番话不让人费解,柳小满能明白,忙接着问医生:至少能睁眼了,这就是好事对吧?慢慢就能恢复了是不是? 不好说。医生摇摇头。 什么意思?柳小满愣了。 有反应当然是好事,你爷爷的状况现在能睁眼,证明他自己求生意志很坚定,医生说,后面还要看他的肢体反应就通俗点儿说,如果他就卡在这个阶段了,后面可能就这样了,毕竟老人,年龄也大了。 可是他都睁眼了。柳小满有点儿怔。 是,睁眼是好事,医生安抚他,我就是要把可能的情况都跟你说明白,同时我们肯定得尽最大努力治疗,还是很有希望的。 你们家属一定要配合,多观察病人的反应,现在可以多跟他说话,给做做按摩,刺激他。医生补充一句。 好。柳小满点点头,说了两遍,好。 尽管被医生吓了一道,等爷爷做完检查治疗,重新被推回来安置好,柳小满还是忍不住地雀跃。 至少睁眼了。 他心里只有这一句。 至少睁眼了。 睁眼了!跟夏良独处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地重复。 嗯。夏良带着笑地看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说起来是一句安慰,落到现实中,这个好起来的过程真的十分漫长。 人的心态是随着现状而变化的,爷爷昏迷的时候柳小满只盼着他能睁眼,真的睁了眼,又开始紧锣密鼓地期待下一步。 一旦这个下一步的到来变得迟缓,急切和焦躁的程度就比睁眼之前更甚。 日子已经不是按天过了,是以爷爷每一次的睁眼为划分。 第一次在爷爷清醒时看到他身体震动,柳小满以为是肢体复苏了,跑去找医生,才知道只是嗓子里有痰咳不出来,憋的。 肺和呼吸道是爷爷一个大问题,医生先前给做了检查,爷爷有一定程度的尘肺,必须时刻注意,还要定时吸痰。 每次吸痰是爷爷最痛苦的时候,明明动不了,却能感到他整个人都恨不得从床上躬起来。 柳小满看不了这个场面,第一次看过以后,回回吸痰他都要避开。 初六上午,樊以扬一家突然出现在了医院。 柳小满当时刚跟柳勇一起给爷爷翻了个身,他明显感到爷爷又瘦了一大圈,骨头却格外的沉,他想帮着搬爷爷的腿都费劲,还是夏良跟着一块儿托,三个人才顺顺当当地给他翻过去。 爷爷很不舒服,从喉管里发出吭吭的怪声。 这是不是想说话了?柳勇弯腰凑到爷爷跟前,爸? 爷爷会看他,仍然只是看看,没有多余的反应。 柳小满心里猛地一酸,一下下给爷爷顺着背。 这哪是想说话,爷爷这是想咳嗽,难受。 爷?他抱着希冀喊了一声,我是小满。 爷爷没理他,吭哧完,又闭了眼。 他在床边愣了一会儿,夏良捏捏他的后脖子。 小满?樊以扬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柳小满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柳勇在对面啊一声站起来,他跟着扭头,见到樊以扬一家三口拎着东西站在身后,樊阿姨脸上还挂着藏不住的忧心,微微皱着眉。 大人在屋里说话,柳小满跟着樊以扬去了外面。 我刚从老家回来。樊以扬的表情跟他妈妈很像,眉间轻拧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柳小满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说,边说,心里渐渐地有些难捱。 爷爷出事以后他没心思去想别的,只在做题的时候想到了樊以扬。他不出现还好,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柳小满就难以自制地涌起倾诉的欲望。 扬扬哥对他而言始终是不一样的。 这些天虽然有夏良陪着,但他和夏良之间的感情与亲情到底不同,夏良给他的力量跟樊以扬带给他的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 最困难的那些年是樊以扬陪着他度过,给他手,给他力量,护着他一直长大,在他心里,樊以扬就是他亦兄亦长的半个亲人。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0) 看见樊以扬,他就像在逆境里突然看见了自己人,没有了戒心和防备,在柳勇梅姨面前不敢轻易泄露的脆弱和迷茫,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 他絮絮漫漫地说了很多,说得很细,不知道说了多久,最后觉得嘴都有点儿干,搓了搓脸降下声音:刚才给爷爷翻身,那么瘦的一条腿我也没抬动,真的不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是樊以扬能明白。 他望着柳小满,表情很难以形容,不是单纯的悲悯与心疼,还有些说不来的成分,很沉重,柳小满光是接住他的目光都觉得沉。 那你,这些天怎么过的?樊以扬的嗓子有些发沉,问他。 夏良陪着我。柳小满说着,下意识又去看看他的反应。 都这时候了,樊以扬当然不会对夏良的帮助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只是柳小满突然想到他跟樊以扬说话,夏良没过来,那肯定也不可能在病房跟樊叔叔柳勇他们在一块儿。 他去哪儿了? 柳小满从安全门上的透明板望出去,没扫见夏良的身影。 他突然有点儿心慌。 好歹他这里来了樊以扬,夏良是因为自己跟家里闹完,把家扔在身后出来陪的他,他竟然就把夏良给扔在了外面。 我他想跟樊以扬说我去找找夏良,刚开口,樊以扬抱着他拍了拍。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 柳小满也抱抱他:你说什么对不起。 顿了一下,樊以扬放开他:这几天我没在。 现在能看见你我已经很踏实了。柳小满一心想去找夏良,冲他笑了笑。 夏良没在走廊里,也没在平时他们会去歇歇的小天台。 柳小满绕了半天才想起来还有手机这个大宝贝,赶紧折回病房去拿。 樊以扬的爸妈已经从柳勇那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樊阿姨见了他鼻子就一红,让柳小满过去抱了抱他,从嗓子眼儿里哽咽一句:可怜的孩子。 柳小满很感激他们,听了这话也难受,但他还是想找夏良。 可樊以扬一家专门来了,而且真的就是从老家回来,看见支早点摊的人只剩下梅姨自己,问了情况后立马就过来了,他也不能拿上手机就走。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等他终于找个借口从病房出来,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电话接通时,夏良那边很静,柳小满立马喊了他一声良哥:我出来了,你在哪儿呢? 家。夏良说。 柳小满下意识以为是这几天他们住的那个小房子,抬脚就要过去:我去找你。 我姥爷家。夏良跟他解释了一声。 啊。柳小满愣愣,你回去了? 嗯。夏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跟平时一样淡淡的,有点儿事,老头儿喊我回来一趟。 那行,那你就好好在家待着,我这儿没问题。柳小满忙说。 夏良没多说什么,交代他中午记得吃饭,就把电话挂了。 柳小满拿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跟前就是住院部用来活动的小花园,今天天气很好,有太阳,不少病人被家属掺着在散步,虽然还是冬天,却有那么点儿欣欣向荣的意思。 可他的心情荣不起来。 很奇怪。 明明他是想让夏良回去的,夏良有家,有姥爷,有自己的生活,在这儿陪他颠来倒去没白没黑的这么多天,他早就心疼了。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夏良一整个年都在医院陪他,他也得歇一歇,喘口气。 但夏良真的走了,他瞬间心里就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难受。 第82章 这不是姥爷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年三十那天晚上,柳小满洗澡出来时夏良挂掉的那个电话, 就是姥爷打来的。 他让夏良回家, 有话好好说。夏良说没话说, 等他爸妈走了再说。 夏广志当天中午就走了, 大过年的被亲儿子打了一顿, 他脸皮再厚也吃不下这顿饭。走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扬言下次见到夏良要把他的腿打断。 老妈是年初三走的,中间回来了两次,姥爷给他打电话,说有正经事儿要跟他说,夏良还是没回去。 他放不下柳小满,也真的不想回去面对那个家里的氛围。 直到今天,樊以扬一家过来, 正好姥爷又给他来了电话,他才沉默着答应下来。 回去的路上他在车里闭了会儿眼, 这么些天来他头一次感到了明显的疲累, 从四肢百骸往外扩散。 可累里又掺了些其他东西,让他只是闭着眼,没能睡着。 一个人的状态是骗不了人的。 柳小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能被他逗着笑,能说话, 能稍微的放松, 但都藏不住他心底深处的无助和恐慌。 夏良明白他有多害怕,怕爷爷真的不行了,他那个家就算挤满了三口人, 依然还是只剩下他自己。 他也明白樊以扬对于柳小满的意义,那是跟头老母鸡一样,从学习到生活都恨不得把柳小满锁起来看着的樊以扬。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这种情分根深蒂固,无可取代。 但是柳小满在看见樊以扬的瞬间松弛下来的肩膀,和他奔着樊以扬就过去了的背影,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头脑里来回晃着。 从胸腔里呼出口气,夏良重新睁眼朝窗外看。 不能说介意,也不能说毫无感觉,那不现实,毕竟柳小满是直接从他手底下跑向了樊以扬。 他就是有些怅然,自己没能经历柳小满过去的时光。 那个陪着柳小满一起长大、能带给他更大力量的人,不是他。 回到家,还没进院姥爷就从屋里迎了出来。挺多天没见,他重新面对夏良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跟平时一样招呼他:回来啦? 嗯。夏良答应一声,朝小锅常待的小石桌上看。 没有。 院子里没有,也没像往常一样从屋里迎出来,他皱了下眉:我猫呢? 跑出去玩儿了。姥爷说,你没在家,它也不爱在家待。 没去钓鱼?夏良又问他。 你要回来我还能去钓么。姥爷拍拍他,把他往屋里推,快进去,你妈给你做一桌子菜。 夏良走进客厅,桌上果然已经摆上了碗碟,他看一眼就知道还是饭店送来的,他妈没有这样色香味俱全的手艺。 不早不午的,也不知道弄这一桌干嘛。 回来了?老妈端着米饭从厨房出来,盯着他看了一眼。 然后她把锅放下,擦擦手上来往夏良眉弓上摸了摸:快好了。 夏良偏了下头躲开。 坐下吃饭吧。老妈没说什么,转身进去拿锅铲。 夏良犹豫了片刻,脱下外套在餐桌前坐下了。 他是带着提防进的门,如果他老妈跟之前一样,上来不出三句话就想上手,那他压根儿不用坐下,转身就能走。 可她换了个路子,不论心理上还是行动上,夏良就都有些被动。 毕竟这是他妈。 他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可能不希望被亲妈温和的对待,也不可能不希望家庭关系有所缓和。 这顿饭的前半截都算得上正常对于他家一贯的画风,几乎是正常到了异常,老妈没跟他吵,没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甚至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夏良没动,他有预感,后面一定有别的事儿在等着他。 预感的实现,是在接完柳小满打给他的电话以后。 听见柳小满把他口中的家当成他们那间小房子,夏良心里酸得像被扭了一把,如果不是老妈在对面死死地望着他,他可能站起来就要回去。 不是要说事儿么?挂掉电话后他没再拿筷子,直视着老妈。 老妈跟他对着看了一会儿,嘴里还小幅度地嚼着菜。 不发疯的时候她一向很精致,餐桌礼仪很好,嘴角轻轻蠕动,饭菜都咽下去后,还要先抿一口汤顺一顺,然后才放下汤碗开口说话。 转学的事儿我已经找人给你安排了,过几天开学你直接去十四中报道。她语气平淡,你班主任的电话回头我发给你。 如果只看她的表情,夏良会以为她只是在说今天的太阳很好,等会儿要出去买件衣服。 谁?他盯着老妈。 你。老妈继续吃饭。 夏良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没直接掀翻桌子。 他厌恶情绪无法自控时的自己,他妈和夏广志每次歇斯底里砸东西的样子在眼前飞速地旋转,他抗拒变成他们那样,每一次都用尽全力来抗拒,却总是有下一次更加无法容忍的事情发生。 你说话是放屁么?他的手在腿上攥成拳头,烦躁在瞬间冲到了极点,他甚至有点儿纳闷儿。 先前浪费了半天时间,在尚梁山办公室说的那些进不进步的话,全是狗屁? 什么话?老妈夹菜的手停了一下,望着他,很快地想了起来,哦,进步了就不转学?就凭你考回来的那点儿分? 夏良,老妈的嘴角神经质地勾了勾,带了点儿讥诮的恼火,你连考个二本都晃悠,有脸跟我说放屁? 夏良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愤怒是怎么像火山喷发一样从身体里拱上来。 剧烈。 恼火。 爆炸。 嗡鸣。 种种能感受与不能感受的感受,同时化成了盘旋的具象,撕扯拉拽地分裂他的理智。 他想咆哮,想吼,想发泄,想砸翻他妈还握在手里的筷子,想像她曾经每一次质问自己一样,问她为什么。 沸腾的情绪即将顶破天灵感失控的那一刻,柳小满通红的眼圈出现在眼前。 掉眼泪的柳小满。 小心翼翼不敢碰他伤口的柳小满。 把他的手贴在脸上的柳小满。 憋着哭腔问凭什么这么对你啊的柳小满。 总是忍不住自责一切是因他而起的柳小满。 现在的柳小满需要的不是一个只能发火,带着一身戾气让他恐慌的夏良。 像是从无形中伸出来一只手,扼着他的脖子,生生把他已经拱到喉咙口的暴躁硬卡下去。 夏良控制着自己的手腕不去砸东西,控制着腿和脚没有直接把桌子蹬翻,站起来的时候他能听见脑子里尖锐的哨声,这声音顶着他的后脑勺,钢筋一样贯穿着他的太阳穴。 我说了,他撑着桌子看着他老妈,以最大限度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嗓子里憋着火,像锯过一样干柴发哑,我不转。 我也说了,老妈终于也撑不下去温和的戏码,狠狠地把筷子拍在桌上,由不得你。 夏良,姥爷拦在夏良开口之前站了起来,拦他一下,你来。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房间。 这是夏良跟他老妈之间的事儿,夏良不能把火往姥爷身上撒,跟老妈对着瞪了一会儿,他踢开凳子跟着进去。 我这两天也听说了,前面老柳家。姥爷坐在书柜前的藤椅上,夏良一进来就开了口,你这几天都给他家帮忙? 谈不上帮。夏良靠在桌沿上,很烦躁地点了根烟。 我孙子仁义。姥爷点了点头。 夏良呼出口烟,抬起眼皮看他。 道理我不用跟你讲,你不爱跟我聊,但我知道,该懂的你都懂。姥爷也看着他,你妈这么多年,她就这样,你清楚。我到这把岁数了,有时候也拿她没辙。 所以你就觉得她该这样?夏良反问他。 母子之间有些事儿谈不上该不该,她是我生的,小时候被我管。你是她生的,你就该着她管。姥爷说,要真什么都不管,就跟前面老柳家一样,或者跟你爸一样,你也快活不到哪儿去。 夏良本来就一股气顶着,听姥爷说这些只觉得更心烦,直接打断他:我们说的是一码事儿么? 姥爷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良良啊。 夏良忍着没有转身就走,皱着眉毛又闷了口烟。 你有主意,从小就有,这点跟你妈一模一样,你俩就是都太有主意了。姥爷朝藤椅上一靠,闭了闭眼,但是你比她强,你有心气儿,沉得住。你妈在你这个年龄,我就已经管不住了。她是心高,老想往外飞,觉得自己什么都行。 后来不就是跟你爸了,说什么不听,认死了就要在一起。折腾了这么多年,自己过的不得劲儿,就老想把着你,怕你走她老路。姥爷接着说。 我能走她什么老路?夏良有点儿想笑。 你说呢?姥爷睁开眼,直直地看着他。 老人的眼睛是很厉害的。 夏良从来没觉得自己在他跟前暴露过什么,平时他们没提过柳小满,也没聊过有关谈恋爱方面的话题。 甚至柳小满来家里的几次,姥爷连人都不在。 但就这一眼,却像清冽凉锋的刀一样,夏良猛地发觉自己还是太嫩,在这样的注视下,他什么秘密都没有。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所以呢?他没有退让,已经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情绪了,各种感受一股脑儿地顶上来,压着他,他拿不准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只坚持着不能避开。 你妈那句话其实说得对,姥爷的目光重新柔和下来,由不得你。 夏良的嘴角绷了绷。 这个阶段真就由不得你。她给你转了学,你就得去上,没有监护人给你走程序,你自己也没法转回去。姥爷接着说,除非你不上了,跟她拧着来,真把你高中三年,和以后的大学四年给荒掉。 他眯了眯眼: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1) 再想想你想当的人,以后想做的事儿,真离了学历,能不能行。姥爷说。 夏良跟他对视着,想到拼了命学习的柳小满,突然产生出一股无力的空茫。 第83章 柳小满第八次偷偷把手机摸出来看,樊以扬想装看不见都来不及转头。 拿上来吧, 勾着脑袋累不累。他用筷子敲敲柳小满的餐盘。 柳小满不好意思的笑笑, 确定了一下夏良依然没消息没电话也没给他发微信, 把手机塞回去继续吃饭。 他们在医院的食堂里, 上午樊爸樊妈走了以后, 樊以扬留下来陪着他,中午一块儿在医院吃了顿饭,傍晚梅姨多拎了一个两层的保温盒来,是樊妈妈做的菜,托她带过来,让两个小孩一起吃。 一块儿去吃点儿吧。樊以扬接过来时对梅姨说。 不用!不用,梅姨赶紧摆摆手,在家吃了, 病床不能离人,你们快去, 等会儿菜凉了。 灿灿又在旁边盯着樊以扬看, 樊以扬看看柳小满,柳小满看了眼灿灿,想起了夏良。 他吃了么?他问梅姨。 吃了,都吃了, 你快去吃你的吧。梅姨把灿灿往后扒拉一把, 也想到了夏良,那个小孩儿,今天没跟你一块儿? 回去了。柳小满不想多说。 那你晚上回家睡吧?梅姨望着他。 柳小满打心底里不想回去, 但是如果夏良不在,他也不想一个人去房子里待着,只能嗯一声。 家不想回,饭他也没什么胃口。 夏良一分钟没消息,他就焦心一分钟。 这次的焦心跟上次夏良被他妈妈带走的焦心还不一样,上次只是担心,没什么实际概念。这次是知道夏良的爸妈真的会下狠手对他,生怕夏良再带了一身伤回来。 吃饭是需要气氛的,樊以扬看他跟个鸡崽子一样挑着米往嘴里送,又憋着什么都不说的模样,也被带得没什么胃口。 手机是他给你的?他索性摊开了跟柳小满聊。 柳小满看他一眼,点点头。 我就知道。樊以扬眼角抬了抬,元旦那次在你家就看见了。 柳小满没说话。 他还是有点儿不敢在樊以扬跟前多提夏良。 他给你买的?樊以扬又问。 旧的。柳小满说,他以前换下来的手机。 樊以扬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又给他夹了一块:我刚听梅姨话的意思,这几天你们两个都住在一起? 柳小满的筷子已经拎起来了,听见他这么问,又收了回去。 干什么?樊以扬差点儿被他气笑了,承认了我还能不让你吃饭? 柳小满本来也就是条件反射地去夹菜,每次跟樊以扬一块儿吃饭,樊以扬给他夹了什么他都会直接吃掉。这会儿把筷子收回去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又去夹起来,囫囵地答了声嗯。 这次樊以扬没有立刻接话,俩人安静的吃了会儿饭。 柳小满是习惯把跟夏良在一起的时间都当成秘密,没事儿自己抱着乐就挺开心。反正除了樊以扬也没人问,问了也不敢多说,跟管牙膏一样,挤一下吐一口。 樊以扬则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不傻。 改革开放都四十年了,他也不是不上网不看新闻,除了死读书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的书呆子。 一个大过年的不回家,连着好几天陪同学在外面住,帮着照顾中风的爷爷。 别说夏良跟柳小满只是同桌,就算是他,也不一定做得到。 另一个呢? 他看了眼闷头吃饭,明显心里搁着事儿的柳小满担心的程度和状态就不仅仅是对同桌、同学,哪怕是朋友,该有的表现。 樊以扬在心里叹了口气。 之前他就隐隐地有那么点儿预感,这种预感的出处要详细去说也说不出来,就是种同龄人的直觉。毕竟大家都在青春期,有点儿小躁动小变化,身上的气场都会变得不一样,藏都藏不住。 也就是一种感觉,他没想过也下意识抗拒往这方面代。 现在不过是更加坐实他的直觉。 樊以扬能理解,但是不太能接受。尤其是在面对柳小满的情况下。 而且 虽然他打心底里不愿意这么想,可现实就摆在眼前:柳小满是个断了条胳膊的残疾,夏良就算真的是同性恋,到底看上他什么呢? 如果柳小满是个胳膊腿儿都全乎的正常人,樊以扬都不会这么想不开。 就因为柳小满不是,他情况特殊,他是个残疾,涉及到情感这方面的问题已经挺让人放不下了,现在跟他搅和在一块儿的不仅是个同性,还是跟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夏良。 樊以扬简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他甚至觉得有点儿魔幻。 你想没想过他试着重开话头,说了四个字,仍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柳小满是个蜗牛性子,所有的情绪和表达都是内敛的,在安心的环境里愿意伸两个角出来探探,一旦觉得不安,只会往回缩。 揪也揪不出来,说了也不听。 看起来软软乎乎的没脾气,骨子里就是个一根筋。 现在爷爷在病床上躺着,家里又挤进来一家三口,柳小满能说能笑全靠硬撑,这时候肯定不适合跟他说恋爱的现实。 琢磨了一圈,他还是想试着旁敲侧击:你想没想过,夏良他 夏良特别好。柳小满抬头打断他的话。 樊以扬愣了一下。 这是柳小满第一次,这么干脆地跟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柳小满自己说完也愣了。 他完全是脱口而出,前面樊以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不敢说什么,如果樊以扬继续只是提问,问他和夏良这几天相处的细节,他还是会闷着脑袋不敢多说。 因为柳小满明白樊以扬对他好,问问题,了解他的情况,初衷都是为他好,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但是到了这一句,以夏良他为开头的这个句式,他也已经太熟悉了。 夏良跟你不在一个世界。 夏良跟你不是一种人。 夏良身边都是些什么朋友。 夏良能不能给你带来好的影响。 在以前樊以扬说这些,柳小满会犹豫,会纠结,会权衡,会在心里嘀咕。 虽然樊以扬说了半年都没用,好歹也有那么两次,柳小满被说动了,试着想去跟夏良拉开距离。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夏良陪着他熬过这几天以后,他听不得樊以扬说夏良什么不好。 一句也不行。 夏良对他而言很好,非常好,特别好。这一点现在已经不会再因为任何人的质疑而改变。 即便是同样对他好的樊以扬也不行。 两人对着看了会儿,柳小满耷拉下眼皮道了个歉。 对不起扬扬哥。他刚才语气太冲了。 樊以扬没说话。 柳小满从自己盘子里挑了块很大的肉夹过去。 吃饭吧。樊以扬重新把筷子拿起来,待会儿给你讲题。 手机第一次漫长的震动,夏良没动。 他仰面倒在沙发上,手边是小锅和烟灰缸。烟灰缸满了,小锅从他左手边踩着肚子跳到右手边,用鼻头去顶震动的手机。 夏良睁开眼,明明没有睡着,窗外的天色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黑了,卧室里一片死气沉沉。 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到震动结束,他重新闭上眼睛。 第二次再震起来跟第一次只隔了半分钟,小锅很轻地叫了一声,把手机从沙发上扒拉下去,夏良从胸腔里呼出口气,动动胳膊把手机捞上来。 夏良你能不能行了?电话一接通,罗浩就那头直接开嚷,过个年给你过闭关了是怎么着?紧找找不出来!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买个手机能不能没事儿看两眼? 说事儿。夏良打断他。 操,你嗓子怎么了?感冒啊?罗浩问。 不用罗浩提,声音出来夏良自己听着都难受,又干又沙,声带像是用砂纸磋磨了一夜,说两个字嗓子眼儿都发紧。 他把手机摁了免提扔桌上,晃晃被烟熏得发胀的脑子,去厨房给自己找了瓶水。 没什么事儿,罗浩在电话里接着喊,我们出来玩儿了,现在要去撸串,还是新世纪后面那家,就差你了赶紧过来! 你确定人家开门了?夏良听见郭魏的声音在问。 几月几了还不开门,再不开门马上开春了。罗浩无所谓地说。 说完他又冲手机嚷:你赶紧来!半个小时,不来我们就去你家轰你,看着办吧啊! 没给夏良拒绝的时间,电话直接挂了。 其实他们挂电话的速度跟夏良去不去完全构不成关系,夏良只要不想去,他们轰到哪儿也没用。 家里没人,他拧着瓶盖重新回到卧室,在黑暗里灌了两口水。 如果转学能跟去烧烤摊一样随心就好了。 想到这一点他就更没心情去了,什么心情都没有,只觉得累和烦。 无能为力的累,导致无法挣脱的烦。 这种情绪从中午姥爷说完那些话以后开始,一直没有消退,堆在身体里越积越高。 他知道姥爷的关键点是对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对,让他从心底里难以接受。 他想不到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也想不到怎么去跟柳小满说。 前几天刚信誓旦旦地说完有我在,转眼就被转学了,简直就像他妈一样,说话变放屁。 想到柳小满可能会露出的眼神和表情,夏良就连多喝一口水的心情都没有。 中午老妈走之前跟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不锁着你,这几天你想干什么还能去干,回不回家都随你,但是开了学就跟我回去住,离你新学校近,省得你一天跑来跑去,心还野在外面。 当时他没法张嘴接话,他必须浑身每个关卡都拧得紧紧的,才能忍住不冲她吼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想吼,破坏欲又伴着暴躁搅上来,夏良手里的水瓶被攥到扭曲变形,狠狠往墙角一掼,他在瓶盖爆开的声响里把自己摔回沙发上。 烦。 这种被拿捏着什么都无法掌控的感觉。 烦透了。 他抬手盖上自己的眼。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似乎更暗了,手机在这期间震了两次,夏良没看,猜就知道是罗浩他们又在催人。 直到一声很轻的叮咚在手机上响起来,夏良说不来是种什么感应,坐起来拿过还扣在桌上的手机。 良哥 屏幕上显示着短短的一条消息,是柳小满发来的。 夏良看着这两个字,拇指缓缓悬在屏幕上方。 将要解锁时,又是叮咚一声,屏幕上滑出新的消息。 柳小满打字很慢,几个字要扣很久。 你好不好? 第84章 柳小满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给夏良发完消息他就一直攥着手机等回复, 最开始盯着屏幕看, 后来眼皮一点点撑不住了, 就把手举在枕头上贴着耳边。 现在他不怕手机被谁发现, 夏良只要回他, 他就能被震醒。 这是他年后第一次回家住,夜里睡得并不踏实,睡眠很浅,思维很跳跃,感觉一直在醒,没醒来的时间都在持续地做着重梦。 第一次他梦见夏良给他回复说不太好,赶紧睁开眼去看,什么都没有。 第二次梦见樊以扬来跟他一起做作业, 做着做着突然搁下笔很冷漠地看着他,说夏良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赶紧分开吧, 现在不分开以后也会分开。他很着急的想解释,张嘴又说不出话,樊以扬只低下头,说做题吧。 第三次是柳勇带着梅姨和灿灿, 他们在梦里突然拉开房门, 面无表情地让他走吧,这里是他们的家。 第四个梦最可怕,他梦见自己在医院跑来跑去的照顾爷爷, 拎着水壶顶开病房的门,爷爷突然从病床上坐起来,手脚眼嘴都很利索,像没出过事一样,看着他说:满啊,别管我了。 柳小满心跳一秃噜,沁着满背的冷汗猛地睁开眼。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了,手机在耳边嗡嗡地震。 坐起来抹了把眼,他默念着梦都是相反的把手机拿过来,这么断断续续的一夜竟然也睡到了七点多,看见来电人是接电话,他连忙滑了接听键。 醒了?夏良没等他说话就先开了口,响了三声还没接,我正要挂掉等你多睡一会儿。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夏良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让柳小满鼻管一酸,他没接夏良的话,直接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夏良很轻地笑了笑。 柳小满悬了一夜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惦记着刚才梦里的爷爷,他用脖子夹住电话掀被下床,说:没事就好,我现在要去医院,你 你在哪。夏良打断他。 我家。柳小满说。 去洗漱吧,我跟你一块儿去。夏良说。 你要来找我么?柳小满重新把手机拿在手里。 嗯。夏良答应一声,等我。 飞快地收拾完自己,柳小满挎着书包下楼,梅姨已经把摊子支起来了,她现在做的很熟练,看见柳小满出来就飞快地给他卷了个饼。 这几天是不是快开学了?她问柳小满。 柳小满点点头:快了。 想到开学他有点儿发愁,学习不能放下,爷爷也不能,如果从早到晚的课一节不落的话,他每天只能晚上放了学才能去看爷爷。 跟着他又想到了樊以扬,昨天跟樊以扬说完夏良特别好以后,两人就没再多说别的,樊以扬把最近他攒下来的题跟他说了,从医院回来,就像平时从学校送他回家,到了楼下就各自回家。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2) 高三今天就要开学,樊以扬说刚开学比较紧,会抽时间去看爷爷。他不敢耽误樊以扬的时间,距离高考没几个月了,算算今年六月樊以扬就要踏上高考考场,他竟然觉得很不真实。 高考。 他有些怅然地想着这个词。 扬扬哥考完就会轮到他。 上个学期高考还没这么让人感到近在眼前,现在一过了年,真是每个人的时间都在加快,步步紧逼。 开学了你就好好上学,你爷那儿有你爸跟我呢。梅姨说着话,手上又卷出一个厚厚的蛋饼,用袋子包好了递给柳小满。 柳小满刚把上一个饼在书包里放好,愣了愣:我吃一个就够了。 你不是还有个小伙伴么?梅姨往他手里一搁,给他也带一个。 梅姨口中的小伙伴是夏良。 柳小满拿着卷饼看她一眼,每天从爷爷手里接过两份早点的时光还历历在目,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又一次分明地卷了上来。 谢谢。他轻声说着,把第二个卷饼也塞进书包里。 夏良直接叫个车到了路口,柳小满拉开车门进去就盯着他的脸看。 看见脸好好的还不够,还想把夏良的手,衣服,都撩起来看看。 看不够了?夏良任他摆着自己的手,盯着他。 你真没事儿?柳小满瞟了眼司机的后脑勺,又问他一遍。 夏良沉默了一秒,捏捏他的手指头:嗯,没事儿。 柳小满很想问他真没事儿为什么昨天一天都没消息,直到早上才来个电话。 不过他也明白,有些时候,有些情况,真的只想搁在心里,不愿意说出去让人共享。 夏良当时胯骨被踢青也藏着没说,要不是脑袋不能摘下来别裤腰里,那么帅的一张脸也没地方藏,他连脸上那两道也不会愿意让自己知道。 他只当夏良跟之前一样,在家有点儿什么习惯性的瞒着。 他也最怕这个,他真的宁愿夏良把心里的不愉快都说出来,虽然他也没什么办法,可至少能听,能心疼,能感到在夏良心里,他不是个只能被瞒着听好消息的怂包。 但要真什么都往外说那也不是夏良的性格,他只是从心底盼着夏良是真的好好的,不想逼他因为自己去改变什么。 而且眼下他们还在车里,当着司机他也没法追着问,只能悄悄回捏了下夏良的手,转移话题开始说自己昨天做的梦。 梦是倒着说的,柳小满先从爷爷那一截说起,略过了樊以扬那层,最后说到梦见夏良给他回复说不太好,他又观察了一下夏良的表情。 怪不得说梦都是反的,对吧?他试探着问。 夏良跟他对视着,一万种情绪在心里翻涌。 昨天收到柳小满的两条消息后,他这些年来头一次主动给老妈去了个电话,摁着情绪很认真地想跟她谈谈,转学的事儿还能不能商量。 手续都办完了,现在肯定是没得商量,以后看你表现。老妈只给了他这么一句话,说完就把电话掐了。 夏良不想骗柳小满,不想在骗完他开心以后再告诉他真相,却又更不想让他最后这几天的相处里,跟自己处在同样的焦虑中。 何况这个梦里还有爷爷。 是啊。他只能笑着说。 柳小满那个梦里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梦到爷爷的那一轱辘真的是倒着来的。 到了医院,柳勇看见他就很激动地让他快过来,说爷爷的手能动了。 他赶紧扑过去,爷爷还在睡,他屏着呼吸小心地看了半天,问柳勇:哪只手? 这只。柳勇比了比爷爷的右手,弹了两下,这两根手指头。 柳小满又等了很久,还是没等到爷爷弹手,但是知道柳勇不会在这件事上骗他,心里还是无比的雀跃。 从第一次睁眼到现在能弹手,外人眼里大概就是几天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太漫长、太漫长了。 医生检查后,给出的解释依然很客观,先让柳小满不要激动,爷爷依然处于浅昏迷的状态,后续的恢复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希望依然有限。 柳小满这次没太被影响,他什么也不想了,就专心配合医院的全部治疗。爷爷有一点儿康复就算一点儿,哪怕真就这么着了,他也不在乎。 小时候爷爷怎么养他,以后他就怎么拼命去养着爷爷。 只要不像梦里那样,爷爷自己没了求生意志,只要他还有爷爷,就够了。 开学前的最后几天,时间在这点儿希冀带来的欢欣里飞速晃过。 夏良继续陪着他,像之前一样,俩人还住在那间小屋子里,每天早上去替柳勇,在医院待一天,傍晚梅姨再过来替他。 晚上回去就去凑在一块儿说话,点东西回来吃,或者出去吃,吃完在附近随便逛逛,当散步。 散一会儿就得回去,柳小满要写作业,作业写完了也要自己找练习写,赶在开学前还有时间,争分夺秒地写。 开学的氛围已经很明晰地袭来了,连李猛最近在群里说话都不止是漫天扯皮,和王朝俩人开始预定他的寒假作业,约着报道那天早点儿过去,必须交的那几门课得早点儿补。 柳小满答应了,小半个月没见,他还真的有点儿想他们。 四个人一块儿去卫生区扫地,晚自习跟夏良在后排听着他们斗嘴,早读课前后左右除了他睡趴下一片一个寒假而已,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竟然都成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好时光。 良哥。把最后一天给自己安排的任务做完,柳小满舒出口气,喊了夏良一声。 嗯。夏良在窗台前应着,他搁下笔过去找他,抱了抱夏良的腰。 你作业是不是一笔没写?他伸手掀开夏良的衣摆。 问作业的事儿,掀我衣服干嘛?夏良嘴上说着,转身往窗台上一靠,方便柳小满动手。 我看看你胯上好没好。柳小满往他胯骨上摸摸。 刚摸了两下,夏良抬手把他抱住了。 抱得很深,他比柳小满高一头,靠坐在窗台上也高,这么一抱,柳小满相当于被他扣在了怀里。 柳小满微微仰头用下巴垫着夏良的肩,把手搁在夏良后背上捋了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天夏良虽然跟他说话开玩笑都跟以前一样,但他总有种说不来的感觉,夏良的心情并不好。 良哥,柳小满又喊了他一声,你一直在这儿不回家,真没事儿么? 没事儿。夏良亲亲他的脖子,把他放开。 你要是有心事,得告诉我。柳小满认真地看着他。 他想逗夏良开心,像平时夏良逗他那样。想了想,他搓搓夏良的胳膊,又说:你告诉我我才好疼疼你。 疼疼我?夏良果然笑了。 是啊,良哥疼疼我吧,不是之前你说的么。柳小满也笑,现在咱俩调个个儿。 你怎么疼我?夏良问他。 柳小满脑子里很不健康地闪过一系列想法,他当然不好意思开口,只敢接着在嘴上逞能:你定。 他以为夏良会说亲一口,或者做点儿什么耍流氓的事儿,柳小满没意见,这几天也没少抱少摸。 但他真的没想到,夏良看了他一会儿,说出来的竟然是:去抓娃娃吧。 现在?柳小满看看时间,刚过八点,应该也来得及。 嗯。夏良说走就走,站起来拉着他去换衣服。 他们去的还是上次李猛过生日唱歌的那家商场,从这里过去要比从家去近得多,从民宿出门到走进商场大门,一共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这个时间果然还很热闹,买东西的人不多,大多是吃饭和看电影。 柳小满还是第一次在晚上来商场,他最近没有心情出门,去哪都是脚步匆匆,这会儿突然来晃一圈,看着身边往来惬意的人群,觉出了些恍如隔世的轻松。 找到那个阻碍着电梯口的巨大抓娃娃机,柳小满看着它就没忍住笑了起来。 就因为它挡着,这个口的人还是这么少。他过去在机子上拍了拍,扭头对夏良说。 夏良的目光一直追在柳小满身上,很沉默,目光对上了才勾了一下嘴角,过去扫了下码。 想要哪个。他像上次一样,站在柳小满身后,望着娃娃机背板镜子上映出来的柳小满。 柳小满挺认真地看了一圈,机子里的娃娃跟上次他们抓的时候不一样了,没了大章鱼,换成许多他认不出来的玩偶形象。 那个吧。他看了半天也没选出称心的,怎么看都没有大章鱼顺眼,就随便指了个离出货口最近的丑向日葵。 夏良看了一眼,攥上手柄。 柳小满握住另外一根,他很专注地配合着夏良的角度,这次比上次有经验,很快就定好了位。 快拍!他不敢乱动,头也没回地对夏良说。 夏良的目光重新从操控手挪到镜子里的柳小满脸上,现在的柳小满很专注,眼睛里亮晶晶的,盯着他的向日葵。 确定钮拍下去后,机械手伴着音乐吱吱嘎嘎地开始伸展。 柳小满。夏良听见自己的声音裹在其中,明明很沙哑,传递到耳朵里却是可恶的清晰。 柳小满还在盯着下降的机械手,听见夏良喊他,嘴角卧着一点儿期待的笑意,也从镜子里望向夏良。 我要转学了。夏良看着他。 柳小满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持续地盯着夏良。 夏良没有表情地跟他对视,不是在开玩笑。 柳小满眨了眨眼,那点儿笑意很茫然地消退下去,他张张嘴啊了一声,之后很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第85章 机械手在丑向日葵上抓了个空。 哦,遗憾, 继续努力!背景音大声地说着。 柳小满还没从夏良说他要转学的消息里拔出来, 听着这个声音, 心里木然地想着真难听。 还抓么?夏良问他。 柳小满摇摇头。 看电影么?还是想吃点什么?夏良又问。 柳小满还是摇头。 想做什么, 我陪你去。夏良看着他。 柳小满怔着脑子想了一会儿, 什么也想不到,也没情绪,就觉得有点儿空。 那夏良往旁边看看。 咱们回去吧。柳小满拉了一下夏良的袖子,我就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这话一说出来,他的鼻根突然就一酸。 他这才意识过来,夏良转学,意味着他们之间不再只是半张桌子的距离。 拉开距离的时长,还将是之后无比漫长的整个高中。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夏良是说不出来,柳小满是想不到要说什么。 其实只是转学而已, 又不是两人就见不到了, 他们还在一个城市,只是要分开上课,只是离得远了点 你要转哪所学校?柳小满终于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 十四中。夏良说。 柳小满哦一声。 然后又开始沉默。 十四中是好学校,柳小满没去过, 但是重点学校就那几所, 谁都知道。 位置大概在他试着想象出一幅地图,勾出他和夏良之间的路线,但是不知道十四中具体的位置, 地图从家里伸展出一条线,就茫然着不知道该往哪儿画了。 不然去看看吧?他对夏良说。 好。夏良让司机调头,去十四中。 十四中的位置离医院不算远,也是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但这表示离柳小满的家和学校,又多了十分钟的路程。 如果打车的话,要小半个钟头,坐公交就更麻烦了,四十五分钟起步。 四十五分钟。 柳小满不断地往脑子里加着数字。 一节课又半个课间。 十四中的校园没什么好看的,没他们学校大,毕竟在市中心,老校区,寸土寸金,站在校门口就能扫清楚里面的几栋教学楼。而且跟他们学校一样,也是只有高三的在上课,大晚上黑洞洞的,连大门旁边挂着的铭牌都看不清。 司机把车停下,夏良拉车门要下去,柳小满把他拦住了。 我就想知道在哪儿,回去吧。他真的只是想知道他跟夏良要隔多远的距离,并没有兴趣在这个时间逛别人的校园。 你们到底要去哪啊?司机有点儿烦躁地敲敲方向盘。 还是刚才那个地址。夏良说。 回到民宿,柳小满去洗了把脸,在卫生间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一开门,夏良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哭了?他在柳小满眼角抹了抹。 柳小满摇摇头避开他的手,抬胳膊抱住夏良。 回到这个小房子里他又感到了不现实,明明夏良就在跟前,抬手就能抱着,明明他们两个人就该明天一起去学校报道,看李猛王朝他们抄作业,等着尚梁山来开抓不清重点的班会,然后像上学期一样每天上学放学,夏良已经开始努力了,他们还能一起听课做题。 竟然说转学就转学了。 太突然了。 柳小满真的没有心理准备。 夏良妈妈不是说只要夏良期末考试有进步,就不给他转学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你那天回家,就是因为转学?他问夏良。 嗯。夏良搂着他的背,把柳小满慢悠悠地带回沙发上。 你想转么?柳小满又问。 夏良看着他,这几天一直窝在心底的倦怠终于不用掩藏地释放出来,声音还是沙的:你觉得呢? 柳小满刚压下去的鼻酸立马又拱了起来。 那你不告诉我,他瞪着夏良,你就自己难受,你就自己憋 眼窝说着说着就滚烫,他转过去往眼上使劲搓了一下,又搓一下。 他想想夏良那种无奈的心情,还要陪着他,每天逗他开心,心里就憋闷得受不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3) 怎么就那么能忍呢? 什么都忍着不难受么? 学聪明了啊,夏良笑了一下,把他转回去,知道不看着我哭了。 柳小满笑不出来,他继续问夏良:那你是不是也不能在姥爷家住了? 不能了,夏良说,回我妈那儿住。 那你柳小满吸了下鼻子,好好学习。 还惦记这个呢?夏良又笑了。 能不惦记么。 你要是早点儿好好学不吊儿郎当的,你妈还能给你转走? 柳小满不想理他,重新把他抱住了。 夏良摸摸他的头发,从后脑勺到脖子,到脊背,再一寸寸地摸回来,最后揉了两下他的耳朵。 会好好学的,赶上你,跟你考差不多的学校。夏良放轻了声音说。 考一个。柳小满瓮着嗓子打断他。 好,一个。夏良把下巴顶在柳小满脑袋上。 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他接着说。 不用,你放假再来。柳小满接着打断他。 那就每星期一次。夏良说。 柳小满没说话。 柳小满,夏良喊了他一声,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影响你自己,你就闷头学你的。 嗯。柳小满答应着。 心情不好就找我,别找樊以扬。夏良在他腰上捏了捏。 柳小满笑了一声。 想我。夏良说。 嗯。柳小满抱着他的胳膊又紧了紧,已经开始了。 分别前的一夜总是过得又快又难捱。 柳小满又是一夜没睡好,但是今天没有做梦,只是不踏实。每次觉得快要迷瞪着睡过去了,一点小动静就又忍不住睁开眼,去找夏良的位置,听夏良的呼吸,跟夏良挨得近一点。 夏良的情况跟他差不多,基本上柳小满每次动弹他都感觉得到。 一开始他还会把柳小满捞过来,后来发现不止是他被柳小满影响,柳小满也一样因为他的动作在反复,就不再动了,保持一个姿势安静的闭着眼。 柳小满觉得自己是在每次睁眼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擦亮的,想到天亮要跟夏良分开,他就堵得难受。 最后脑子彻底撑不住了,是怎么在这种难受里睡过去他都记不清,等到被夏良喊醒,已经七点了。 柳小满懵着脑袋在床上坐了会儿,他们八点半报道,现在还能再去医院看一眼爷爷。 你们学校这四个字说出来都别扭,他顿了顿才接上,几点报道? 八九点,都一样。夏良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去刷牙,等会儿送你过去我再去。 不用。柳小满摇了下头,你也直接去学校,第一天别迟到了,给班主任留个好印象。 那就跟你去医院看一眼再走。夏良说。 其实也不用。柳小满在心里算着时间。 我怎么觉得你特别舍得我呢?夏良说,不是你昨天抱着我哭的时候了。 舍不得有什么用,柳小满小声嘟囔着,夏良把牙膏都给他挤好了,漱漱口直接能往嘴里塞,你自己不好好学习 夏良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临出门之前他们又检查了一遍带来的东西,很神奇,明明没觉得多久,但他们确实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星期。 用的穿的零零散散地拿过来,现在也林林总总地堆了一书包。 你这些衣服什么的,直接带学校?夏良问他。 等会儿放我爷那儿吧,柳小满想了想,晚上我再去取。 夏良没说话,把手机充电器递给他。 他们两个的充电器这几天都插在一起,现在拔下来分别收进各自包里,那种将要分离的感觉又分明了起来。 柳小满推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又收回来把门关上。 良哥。他扭头看着夏良。 怎么了?夏良问。 亲一口。柳小满说。 夏良笑着往他嘴上亲了亲。 分别最难受的时间其实是分别之前和之后。 真到了要各自转身的那一刻,来不及说什么肉麻的话,也来不及拥抱和磨叽。 坐上夏良给他叫来的车,夏良把车门给他拍上,两人隔着车窗挥了挥手,也就那么分开了。 柳小满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一片片掠过的马路楼宇,起先没什么感觉,只是愣着。 等车开到第一个红灯停下来,他在刹车的惯力中微微往前倾了倾,心底没反应过来的难受突然被晃醒了,一圈圈地扩散到全身,连手指尖动一动都觉得费力。 他扣着座椅让自己坐好,浅浅地抽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夏良跟他就真的应了樊以扬那句话不在一个世界。 到班里时间还算早,学校的氛围不需要过渡,从后门进去看见班里赶作业赶成一片的人头,闹哄哄的,熟悉得就跟昨天一样。 李猛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已经到了,穿着新衣服新鞋坐在凳子上抓耳挠腮的嘎悠,见到柳小满就蹦起来吼了一声:我的满啊! 柳小满还想盯着夏良的桌子看看,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笑了笑,把书包搁在桌上准备掏纸巾。 桌子椅子小半个月没动了,得擦擦。 别掏了爷爷,我都给你擦完了,你直接书包给我就行。李猛把他摁坐下,风风火火地抱走了书包。 他过个年手速和嘴速都没降下,边抄作业边扯着嗓子想跟柳小满闲聊:你跟夏良俩人真绝了,过个年想出来玩玩,怎么都叫不出来哎你俩不能是在一块儿待着呢吧?太不够意思了我跟你说我这年过的,操了 他说了一堆也没得到回应,没忍住手不离纸地回头看了柳小满一眼:你倒是理我一句啊我当你出去了你愣什么呢? 柳小满没愣,他是在看夏良的桌子。 放假那天夏良的桌斗里还塞满了书,什么都没带走,现在已经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清的。 往桌斗里摸摸,他掏出来一根笔,是之前借给夏良那一堆里的一根。 李猛还在刚开学的兴奋里叨叨着,说要等夏良和王朝来了中午一块儿去吃饭。 柳小满听在耳朵里,心里只觉得往下坠着发空。 他已经没有同桌了。 第86章 李猛和王朝对于夏良转学这件事,非常震惊。 不是, 这人有没有心啊?李猛从早上知道这事儿开始, 一直到晚自习还在叫唤, 好歹一学期同学, 转了也说一声吧? 可能人就是怕说了得听你在这儿逼逼个没完吧。王朝比他接受得快多了, 靠着墙玩手机。 我他妈拿他当朋友处来着,李猛不太乐意地怼了王朝一下,你,你们,我都觉得挺处得来的,有事儿都愿意跟你们说,结果转学这么大事儿就这? 死了!操。王朝说。 李猛又转过去拍柳小满桌子:就这? 柳小满闷头写作业的笔尖停下来,抬眼看着李猛, 很想叹口气,抿嘴忍着没做表情。 他明白李猛不爽的点在哪儿, 如果夏良跟他的关系没到这一步, 只是挺好的同桌,同桌转学了都没告诉自己一声,他也会觉得失落,觉得对方压根儿没把自己当个都不说朋友了, 就关系不错的同学吧, 都算不上。 但对方是夏良,他就完全能理解。 如果是他要转学,也不会四面八方都说一遍, 就像现在他爷爷睁眼昏地躺在医院里,他也只想闷着,谁都不想说。 不是说不拿李猛他们当朋友,就是觉得不想说。 说了也没什么用,别人只能看着你啊一声,憋点儿安慰的话,还得小心翼翼地启动下一个话题。 对事不对人,他就是不想把自己都觉得不愉快的心事掏给全世界分享。 不能说他们这种习惯就对,毕竟李猛确实是被伤着心了。 可这也纯粹就是性格问题,每个人都不一样。李猛一直就是有点儿什么恨不得扬个喇叭踩着桌子哭着嚎,他愿意听,虽然大部分都听得人想笑,不过偶尔也会挺真情实感地为他发发愁,比如成绩下来了是直接回家跪着还是能熬一天是一天。 他跟夏良就是相反的类型。 尽管昨天才知道夏良要转学他也难受,也憋闷,也不高兴,但他的不高兴基本上是在替夏良不高兴。 如果换做是他,夏良应该也一样。 现在李猛不住地跟他抱怨,抱怨夏良不讲义气,其实他觉得不止李猛王朝,估计除了他,连罗浩他们夏良都没提前说。 如果不是他们在谈恋爱,夏良连自己也不会说。 但是他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当得并不愉快,丝毫也不。 夏良转学,他比李猛要不舒服十倍,却一分也不能表现出来。 夏良转学了。 夏良不在他旁边,不能一转头就看见了。 夏良有了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同桌。 夏良有没有认真听课会不会又在政治课上睡觉。 夏良会不会遇到一个各方面都跟他合拍的新朋友新伙伴。 夏良他妈会不会又对他动手。 层出不穷的夏良就挤在他每一颗脑细胞之间,他必须把十分的精神都投进上课听讲做题里,才能忍着不去想夏良。 李猛每次跟他喊一句,都等于在他脑子里扎一针,提醒他一遍,夏良转学了。 然后那些以夏良为开头的问题就像一串狂奔的灿灿,舞着小手,一个接一个尖叫着从他脑子里再冲一圈。 他是转学,又不是不上了,柳小满捏着笔头无意识地转,要哪天不上了肯定会告诉你。 拉倒吧,就他那性子,李猛不知道从哪儿搓了个卫生纸团弹到夏良桌子上,还不上了,上天了也不带回头看人一眼。 柳小满的目光忍不住跟着纸团落在夏良桌上,不知道能再说点儿什么,耷拉下眼皮重新凝神看题。 尚梁山从后门突然进来把王朝吓了一跳,他骤然发现了夏良的重要性,没个人在身后挡着,玩个手机都没有安全感。 他是来喊柳小满的,柳小满隐隐有直觉尚梁山要跟他说什么,不是很情愿地跟出去。 听说你爷爷住院了?尚梁山开门见山。 果然。 柳小满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些班主任真的特别神奇,之前总试着跟夏良谈心,也是把他家事了解得八九不离十。 嗯。他应了一声。 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现在对你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学习,尚梁山望着他,有什么困难,情绪,可以跟我说。 柳小满又嗯一声。 不是敷衍,他真不知道能说什么。 尚梁山是好意,这没的说,但他从小到大最不会应付的就是这样口头上的好意。 夏良转学的事你知道吧?尚梁山见他没有多说的兴致,沉默了一下,换个话题。 柳小满还想嗯,想想三连嗯有点儿不礼貌,就点了下头:知道。 你自己坐后面习惯么?要不然给你调个位置,去往前几排坐。尚梁山说,看黑板听课什么的也方便点儿。 柳小满看他一眼,这完全就是知道他家里出事,找个理由想表达一下关心。 之前他跟夏良两个人在最后坐了一个学期都没有不方便,现在少一个人,能不方便到哪去? 不用。他拒绝了,想想又加了句:谢谢老师。 有时候他还挺替尚梁山发愁的,能感觉到他想当个好班主任,关心学生,但是说话方法,就是莫名地让人麻木。 尚梁山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柳小满边听边在心里走神。 如果换个和蔼可亲的女老师,这一段能加不少感情戏。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打响,柳小满还在解一道做了半截的数学题。 李猛收拾完书包往桌上一坐,蹬蹬他的桌子:走吧,良哥不在了,跟猛哥一起放学。 我得柳小满张嘴说了两个字,顿住了。 他条件反射的想说他得跟樊以扬一起走,但是不行,他得去医院看爷爷。 想到爷爷柳小满就坐不住了,迅速盯着草稿纸大概往下推了推,确定这道题能做出来,就合上练习收拾书包。 你什么,我知道你跟我樊神一块儿,我就跟你一块儿下个楼。李猛说。 说完他自己乐了一声:这对话似曾相识嘿? 柳小满也笑笑,还真是,连放学对话都变成了跟夏良熟悉起来之前的模式。 哎,樊神这学期晚上还来不来给你补课了?下楼的时候李猛问他。 不行了。柳小满想想,他得准备高考。 他自己也总得往医院跑。 也是。少了个绝佳的晚回家的理由。李猛叹了一声,高考不就再四个月么?哎哟,这词儿一出来我都替他紧张。 柳小满悄悄看他一眼。 你先替自己紧张吧。 到大榕树底下分开,樊以扬已经到了,一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拿着本小册子就着路灯在看。 扬扬哥。柳小满喊他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等一会儿了吧? 没有,我下楼就拿着它出来的。樊以扬把小册子扔车筐里,要去摘柳小满的书包。 不用,柳小满拦他一下,我得去医院,你赶紧回家学习吧。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4) 现在?樊以扬愣愣。 嗯。柳小满点点头,不然白天没时间。 晚上在那睡?樊以扬皱了下眉头。 不行。柳小满也想皱眉,虽然对柳勇和梅姨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他真的不能耽误早上上课,在医院守夜熬不过来。 那走吧,我跟你一块去。樊以扬还是把他的书包摘过去。 你别,柳小满赶紧又拦他,你都几月几了,赶紧回家复习吧。 二月七。樊以扬笑笑,自己叫自己樊神有点儿厚脸皮,不过这点儿时间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上来吧,他拍拍自行车后座,先把车停回家,咱们打车过去。 柳小满没再坚持,有樊以扬陪着确实比他自己要安心,他不想耽误时间,赶紧上了车快去快回。 路上樊以扬给他妈妈去了个电话,解释情况,樊妈妈没说什么,交代他们注意安全就挂了。 樊以扬问了柳小满开学状态怎么样,又让他最近得绷紧一点儿,从现在开始每一次月考都不能放松。 扬扬哥,柳小满想到刚才李猛问他的话,你紧张么? 现在还行,等到跟前儿了肯定会紧张。樊以扬说。 柳小满点点头。 你开始紧张了?樊以扬反过来问他。 我从上学开始,每一天都在紧张。柳小满说。 樊以扬看他一眼,没说话。 爷爷那边没什么状况,今天一天也没什么进展。 柳小满不能久待,樊以扬的时间他不敢耽误。过去趴在床边看了爷爷一眼,问问柳勇具体情况,就拿了早上搁在这儿的衣服准备回家。 柳勇送他们到楼梯口,顺便要去抽根烟,柳小满的指尖在掌心里抵了好几下,才让自己转身问他:你能撑住么? 啊?柳勇怔了下神,这么些天来柳小满几乎就没跟他主动说过话,说也只是问爷爷的话题。 我没事儿!他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接什么,在额头上搓了一下,能行,我和你梅姨都排好了,白天她来晚上我来,没事儿。你就好好上课,有什么情况我肯定给你打电话,不用每天来。 你快回去吧,他又说,你姨做了饭在家等你呢。 他的语速很快,一口气说了一连串。柳小满没再多说,跟着樊以扬转身走了。 从医院再回到家楼下,柳小满才觉得这一天算是接近结束,疲惫地松了口气。 樊以扬看一眼他垮下力气的肩膀,问他:以后你每天都要这么跑? 看情况吧。柳小满也有点儿茫然,争取每天都能去。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行。 之前放假,吃住都在医院附近,还有夏良陪着,来回几趟都没觉得费劲。 今天按说也就早上晚上折了一遍,现在到了家楼下,竟然累得有点儿抬不起腿。 果然上课还是耗脑子。 小满,樊以扬摸摸他的头发,看着他,不管什么事儿,都得往长远了做打算。 嗯。柳小满点点头。 他明白。 这样的日子将成为他的常态,就像再也长不回来的胳膊一样,漫长地伴随着他。 他必须调整好状态,迎着它熬下去。 回到家里,又是还在拧钥匙时梅姨就给他开了门。 回来了?她把柳小满迎进去,就赶紧从厨房往外端东西,我今天蒸了包子!上课累了吧,赶紧来吃点儿。 灿灿还没睡,在沙发上滚着看电视,听见动静扭脸看着他。 之所以用滚,是因为他把自己窝成了一个球,脑袋杵着沙发缝,抱着自己的脚在啃。 看过来的时候他的脚趾头从嘴里拔出来,还嘬了一口。 柳小满缓缓地挪开眼,感觉不是很有胃口。 我不饿,晚饭在学校吃过了。他对梅姨说。 啊?梅姨还在给他盛米粥,你吃一点儿,吃不完也没事儿,吃一点儿睡得香。 柳小满真的不饿,他很累,只想赶紧洗漱做题睡觉。 刚要摇头,梅姨又说:吃半个也行,你太瘦了。 她不是作假。 柳小满跟她对着望了一会儿,能看出来,她确实是想让自己吃个包子。 可能是想让他更快接纳她这个后妈。 可能是想表示就算爷爷不在,她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能是不想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没人品尝。 也可能是真的想让他吃一个。 柳小满突然想起了樊以扬的妈妈,小时候她经常会煲各种各样的汤给樊以扬喝,樊以扬有时候不想喝,她会把两只碗往桌子上一扥:喝!小满也喝! 樊以扬每次都喝得很无奈,柳小满其实喝得很开心,但那是别人的妈妈,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眼前这个人也不是他妈妈,是身后那个啃脚趾头的小孩的妈,是跟着他那个十几年不回家的爸突然冒出来的后妈。 柳小满不是三岁,明白她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好,不管出于几成的真心,多多少少都有刻意与示好的成分在。 但即使是这样,看着她从自己进门开始就忙个不停,又端又盛,柳小满还是有点儿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算不上触动,就是跟上次的饺子一样,感觉一直坚持不吃,包饺子的人应该也挺失落的。 我他犹豫着,从大碗里拿了个包子,吃一个就行了。 早就过饭点了,包子还是热的,直接就端了出来,应该是一直在锅里热着等他。 好,你吃一个,尝尝味道怎么样,以后我多做点儿每天卖几屉。梅姨咧嘴笑了一下。 柳小满开始吃包子。 灿灿!把电视关上回去睡觉!她冲灿灿喊,转回来接着跟柳小满说话,早上我把你爷那屋的被子都给抱出去晒了,看见有富裕的床单也换了一张,别的我都没动,你晚上盖盖,肯定暖和。 柳小满点点头说了句谢谢,用最快的速度把包子吃掉,洗漱完回了卧室。 猪肉白菜馅儿的。 还挺香。 关上房门把书包搁在凳子上,他终于彻底松散下来,歪着身子躺在床上。 被子已经铺好了,确实有太阳的味道,他用脸蹭了蹭,年前跟爷爷一块儿睡在这儿还觉得挤,被子怎么掖都漏风,这会儿觉得整张床都空。 其实应该跟他们换个房间。 柳小满在心里权衡。 那边是一家三口,虽然他那张床挤挤也能睡下,而且现在夫妻俩轮着往医院倒,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睡觉肯定没问题,但是他一个人住着主卧大床,好像不太能说得过去。 可他又怕爷爷哪天出院了回来,再倒房间他们会不乐意。 这种掺杂着利益的问题琢磨起来让人有些心烦。 柳小满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吃个包子,睡张床都要算上半天的账,他很反感、很厌恶这些让心思变得复杂的算计,想这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种说不来的苟苟搜搜。 可是他没办法。 这点瞬间让他又觉出了无力疲乏。 爷爷倒下了,就像樊以扬说的,凡事都得往长远了做打算。 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他还要继续做晚自习没做完的练习。 在一鼓作气闷头学习,和先跟夏良说两句话这两个选项中挣扎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抵住诱惑,把手机掏了出来。 生怕自己总忍不住看手机分神,柳小满这一天都把手机搁在书包夹层里没敢往外拿。现在一打开,硬是觉出了点儿放风一样的激动,人也不困了,盘着腿往床上一坐。 早恋啊,果然是影响学习的一大罪首。 就从解锁手机到点开微信那么几下的过程里,他已经把数学题都扔没了,脑子里只冒出一堆的话想跟夏良说。 具体让他挑要紧想说的也挑不出来,都在脑子里滚着,想来想去,还是一句良哥。 结果微信一登上,手机最上方跟夏良的聊天框就噔噔噔地顶上来好多条消息。 他赶紧点开,一眼扫过去每条都想看,又都舍不得看,心脏立马就打了鸡血,跟着弹出来的消息一起哐哐哐。 消息都是一条条的,隔着时间,应该是到课间想起来了就给他发一条,从早到晚都有,中间还夹着几张照片。 他拉到最上面一条条地往下看。 到了 这学校校服丑绝了,比尚梁山选的班服还丑 哟,班主任有点儿英俊 我在27班,给你看看座位 跟咱们在班里的位置差不多 啊 新同桌话真多,李猛2.0 小眼镜戴得挺斯文 重点的学生也就那么回事儿,上课状态还不如你上进 全世界的政治课都一个尿性 想我没有,小男朋友 历史课不错 这的食堂真难吃 中午也不看手机? 刚分开也不看? 行吧,没良心的东西 困了 竟然有人找你男朋友借笔,差点儿给我整笑了 晚上到家跟我说一声,给你打电话 柳小满 柳小满柳小满柳小满柳小满 没事,就顺手多打几遍 柳小满 想你了 第87章 柳小满看着这些消息,没有立刻就给夏良回过去。 他看了一遍, 又拉上去从头到尾看一遍, 完了再一遍。 看的时候其实没想什么, 也没空想, 心口充血都快充满了, 心跳从刚才开始就没停下来,还在哐哐哐跳个不停,而且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明明就是点儿废话,没几句实用的,但他就是想看。 看不够。 他浑身都暖腾腾的涨满了,一会儿功夫捧着手机换了好几个姿势,眼睛跟手指都有自己的想法,一遍遍地看到底, 拉上去,滑下来。 中午也不看手机? 刚分开也不看? 一开始柳小满光看着最后那句想你了就激动, 来回来去地倒了几遍, 再琢磨这两句,越琢磨越甜蜜。 他想想夏良发这几句时候的状态,无奈又没招儿的心情,心里就缩得麻揪揪的, 一边麻一边又忍不住地想笑。 这种被人无时无刻惦记着的感觉, 在他控制不住想夏良的时候,知道夏良也放不下他。 谁能不早恋啊! 柳小满往床上一躺,抻着胳膊使劲儿翻了个身。 早恋也太美好了。 夏良也太好了。 他真的太喜欢夏良了。 太喜欢了。 扑腾完再把手机拿过来, 他差点儿没攥稳砸上自己的脸,就翻个身趴在枕头上,用手指头戳着屏幕给夏良回复。 良哥 我回来 第二句话都没能戳完,屏幕一闪,夏良的电话就过来了。 良哥。柳小满赶紧滑了接听键,坐起来喊了一声。 还知道回啊。夏良的声音带着笑,我都打算看看等周末去找你能攒多少条消息了。 你周末要回来?柳小满抓着重点问他。 不说了一周回一次么,夏良说,不乐意啊?不乐意不回了。 没有!知道他是故意的,柳小满还是连忙说,那你星期天来? 星期六吧,晚自习下课就去找你。夏良又笑了:想我了吧。 柳小满嗯一声,重新往后一仰躺回床上,嘴角也搂不住地往上翘。 今天一天怎么过的?夏良像是走了几步挪了个位置,现在是不是就你一个人坐? 是啊,外面不知道是梅姨还是灿灿去卫生间,柳小满把声音放低了点儿,跟以前一样,李猛他俩知道你转学气坏了,尚梁山不知道怎么知道我家的事儿,问我要不要换个座位去前面,估计是想表达一下关心和安慰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几句,像夏良给他发的消息那样,把今天自己的生活也分享了一遍。 夏良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接一句,笑一声,等柳小满说完,他在电话那头说:换个座位也行。 为什么?柳小满本来正架着一条腿在晃脚趾头,听他这么说也不晃了。 我不想你一个人坐着。夏良说。 没事儿,柳小满抿抿嘴,心里又开始发热,李猛老回头跟我说话,差不多。 跟谁差不多,跟我差不多?夏良说,我在你那儿就跟李猛一个效果? 不是,柳小满笑得不行,想起来夏良给他发的消息里那个李猛2.0,你现在同桌不也跟李猛差不多么。 那李猛还是不太能够。夏良也笑了,同样是话多,话题和水准李猛得落人二十四条街。 他都说什么?柳小满有点儿好奇。 怎么才能变得跟我一样帅。夏良说。 神经病。柳小满又开始笑。 不知道说什么,不是很想理他。夏良想了想,介绍了点儿学校,挺热情的反正。 哦。柳小满答应一声。 又问了问夏良那边具体的情况,夏良表示都在那堆消息里了,除了上课没什么好说的。 去医院看你爷了么?说完自己的话题,夏良反过来问他。 去了。提到爷爷,柳小满胸口起伏,无声地叹了口气,没进展。 慢慢来吧,急也没用。夏良把声音放轻,我陪着你呢。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5) 良哥,柳小满又翻了个身,你得好好学习。 学。夏良一本正经,等着吧,良哥从重点偷卷子养你。 柳小满又笑了半天。 要不是被夏良妈妈打断,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他们能聊上一个钟。 柳小满当时还在问夏良有没有笔写作业,先听见电话那头有敲门声,夏良还没说话,好像就有人进来了。 几点了,还打电话?夏良妈妈问。 她的声音还跟之前在学校听她说话一样,又平又冷,没什么起伏,柳小满顿时不敢吭声了。 睡吧,回头找你。夏良说。 柳小满知道这句是跟自己说的,从鼻子里嗯了下,那边就挂断了。 好严啊。 他贴着手机又听了两声挂断后的嘟嘟声,有点儿愣。 看来夏良妈妈是真的要下功夫看着夏良学习了。 耳朵被手机捂得有点儿烫,他坐起来揉了揉,看看时间,明明没觉得说了几句话,竟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他也得赶紧做题。 掏出练习坐在桌子前,柳小满又开始担心。 希望夏良别跟他妈妈顶嘴,他真的怕夏良妈妈再拿东西往夏良脑袋上抡。 虽然愉快的聊天无疾而终,有了这一通电话,柳小满的心还是定下来不少。 万事开头难这话不是没道理的,最混乱的第一天过去,又有了等夏良来找他的奔头,之后的一周,柳小满虽然是掰着手指头过的,但也一天比一天能适应现在的节奏。 梅姨不用他帮着摆摊子,柳小满也没多睡,还是能早起就早起,把时间都用来背书,感觉占了时间一大笔便宜。 每天背完书要去学校之前看一眼手机,肯定能收到夏良发的消息。 夏良现在不睡懒觉了,有时候给他拍一张早饭的照片,有时候就一句早,不管发什么柳小满看着都觉得安心。 然后一整个白天的学习,旁边夏良的空桌子被他物尽其用,放不下的练习卷子都往那儿放,几天下来竟然桌上桌下差不多要塞满了。 其中还有王朝贡献来的半摞,为他的后背堆砌安全感。 中午和傍晚照旧跟樊以扬一起吃饭,樊以扬是在第三天知道夏良转学的事儿,从罗浩嘴里。 他跟柳小满确认了一遍,知道夏良去了十四中,抬抬眉毛也没说什么,不过当天就又给了柳小满一套真题。 柳小满有点儿想笑,觉得有时候扬扬哥其实也挺幼稚的。 我的小伙伴终于不跟我讨厌的坏学生一块儿玩了,赶紧送套卷子当礼物。 幼稚得可爱。 去医院看爷爷的时间也固定了,头三天他坚持放学都去,樊以扬陪了他两趟,柳小满不好意思总占用他时间,而且也确实有点儿吃不消回到家只剩下疲惫,梅姨多少要聊几句,想着法儿地给他塞点东西吃;洗漱完再跟夏良说会儿话,时间就不剩下多少;解决完当天给自己定下的学习任务,睡觉总觉得刚闭上眼闹钟就响了,然后第二天周而复始。 跟樊以扬商量了一下,他决定把每天一趟定成隔天去一趟,周末无所谓,不用来回跑,待一天都没事儿。 这么一隔,时间好像立马也变快了。 一周拢共就七天,前面三天已经过去,再隔上两次,就到了周末。 夏良说周六晚上放了学就来找他,柳小满头天晚上就开始兴奋,做完该做的题还睡不着,索性重新爬起来背了一页单词。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几乎是同时,夏良就给他来了个电话。 柳小满第一反应是夏良不能来了,一瞬间甚至有点儿抗拒接电话。 结果接通以后夏良直接问他:晚上怎么见,我去学校还是去医院找你? 他声音听着像在走路,柳小满刚睁眼,被他问得都有点儿懵,先定好直接医院见,他又问夏良:你怎么起这么早? 醒了就出来了,想给你打个电话,我妈在家,听见了又要起劲。夏良说。 这才几点啊?柳小满有点儿心疼。 他是早起成习惯了,起来还要背书,夏良不仅起来了,为了打个电话还专门出来了,一大早的 你们学校开门了么这么早?他接着问夏良,你能进去么? 当重点闹着玩儿呢?夏良笑了笑,二十四小时为学生服务。 胡扯八道。 柳小满没拆穿他,但是他突然想到夏良现在如果打个电话都不能在家,那每天晚上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他都在哪儿? 连电话都不能打,夏良今天晚上就来找他,过上一夜,他妈还不得疯? 挂了吧。夏良打断他的思路,我去吃早饭,你晚上把手机带着,别我去医院找不着你,只能跟你爸对着干瞪眼。 好。柳小满答应一声,心情复杂地挂了电话。 心里搁着这么当事儿,柳小满这一整天过得都不得劲儿。 分别跟相见一样,都是来临之前最难受。前者来得太快,后者来得太慢。 白天都是课还好熬,一节节听也就过去了,到了晚自习,时间一下就变得无比缓慢。 还是一节课比一节课慢。 李猛想着明天不上课又兴奋了,在自己位子上坐着不过瘾,最后两节课跑去夏良位子上坐着,趴在那一堆书后面看电影打发时间。 他不是抠抠桌子就是晃晃凳子,隔五分钟制造一次噪音,隔十分钟拖着嗓子跟柳小满说一句:好慢啊 柳小满被他烦得够呛,但是充分地理解到了他的心情。 太慢了。 他也觉得慢。 就算手上还是能不停的做题,他心里也跟长草似的,觉得今天的晚自习怕是蓄了南浮电池,一节更比十节长。 离放学还剩十分钟的时候,班里基本直接放羊了。收拾书包的收拾书包,咋呼的咋呼,13班的学生已经闹哄哄的在走廊里窜了一片。 柳小满按着耐心想做完手上的题,听见窗户被拉开,他以为是尚梁山来查岗,头也没抬。 李猛手忙脚乱地扣着手机转头看,紧跟着就操!了一声。 疯了吧? 柳小满被他吼得思路都散了,无奈地也朝窗外看过去。 对上夏良的眼睛,他直接就愣了。 这叫差不多?夏良抬下巴冲李猛指了指,嘴角挂笑地望着他。 第88章 想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种事不论发生几次都让人心动。 柳小满嘴唇动了动, 想说话, 还没等开口, 李猛就弹着往夏良胳膊上锤一下, 招呼着前面的王朝一块儿冲他又叫又喊。 后排其他人也嗡嗡地开始议论, 看班老师在讲台上拍桌子:后面的!几分钟都坐不住啊? 李猛的声音小了点儿,柳小满没再想开口,又跟夏良对视一眼,他低下头继续写刚才没写完的题,脸上的神经根本控住不住,弯着眼睛忍不住地笑。 你什么情况啊!不转学了么!下课铃一响,李猛立马蹦起来接着冲夏良喊。 回来办事儿。夏良回他。 什么事儿啊!李猛接着喊。 你管我?夏良说。 李猛啊一声捂住心口,很夸张地朝王朝身上倒:心穿孔了。 王朝没搭理他, 看见夏良他也挺高兴,边收拾书包边问:新学校还行? 嗯。夏良应了声。 以后还回来么?学籍是不是转不走还在咱们这儿?王朝说。 在这儿。夏良点了下头, 之后高考体检报名之类的都得回来办。 王朝跟他对了一下拳头。 刚下课的几分钟最闹腾, 教室里推桌子踢凳子进进出出,李猛他们在窗边说着话,余首也来打了个招呼,柳小满飞快地收拾书包, 没事儿就撩眼皮扫一眼夏良, 心情好的不得了。 感觉像是回到了上学期。 王朝每天都是第一拨放学的那批,跟夏良说完话看看都收拾完了,背上书包问:一块儿下去? 走吧!李猛拉了一下柳小满的书包。 柳小满像以前习惯的那样, 跟在夏良侧后方半步,楼梯口从上面下来的学生还堵在一起缓慢移动着,他们融进队伍里跟着往下走。 哎夏良,李猛在前面往回勾着头说话,你不会是办完事儿专门来看柳小满的吧? 专门看你的。夏良说。 你要是再真诚点儿我都信了。李猛撞撞王朝,同桌,你要是走了能不能专门回来看我? 我看柳小满吧。王朝咂了咂嘴。 我靠!李猛笑着去勒他脖子。 柳小满听着他们闹,从刚才到现在,脸上那点儿笑模样就没消退下去。 他垂着眼皮看脚底下的台阶,看着看着,就看向他和夏良挨得很近的手。 就碰一下,不握。 拥挤嘈杂的人群和朦胧的光线给了他脸皮和勇气,柳小满曲着手指头去碰碰夏良的手。 碰了一下,也可能是两下,他还是有点儿紧张,浑身毛孔都屏着,没敢仔细品味,只觉得碰到了就挺开心。 结果刚要收回来,手指头一热,夏良把他攥住了。 攥的明明是手,柳小满却跟踩了电门似的,脚趾头猛地一蜷。 夏良偏过脸看他一眼,又往他手心里捏了捏才松开。 到大榕树下,跟樊以扬解释为什么今天不需要他带着先回家时,柳小满从心到脑门儿都发虚。 夏良跟李猛王朝他们直接先出校门了,他直接跟樊以扬说晚上要去医院,还要在医院住,从学校直接过去就行了,一句都没敢提夏良。 感觉如果提了夏良,樊以扬能把真题给他要回去。 那你注意安全,樊以扬交代他,有什么事儿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柳小满连着点了两下头。 樊以扬骑车从校门出去他都还觉得紧张,怕跟夏良撞个面对面。 在校门口看了一圈,没见着夏良的影子,朝小锅总爱待的小路看一眼,他跟有心灵感应一样,朝那边走过去。 夏良果然在不远处的路牙子边站着,冲他招招手。 柳小满脚步都轻快了。 来找小锅? 怎么突然来学校了? 不是说医院见么?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一堆问题同时冒出来,跑到夏良跟前,他头一句问出来的还是:晚上不回去你妈妈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儿。夏良抬胳膊揽住柳小满,往他腰上捏了一把。 你回家没事儿么?柳小满解释。 没事。夏良掏手机看一眼,带着他往大路上走,车到了,先去医院。 虽然每天在电话里也聊,但是乍一见面,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不用去趟姥爷家看看他么?柳小满问。 明天去。夏良说。 怎么直接来学校了?柳小满又问,还没放学就来了,最后一节课没上? 他们学校放假头一天晚上只上三节课,夏良往他耳朵上弹一下,去医院也是等,干脆就来接你了。 把刚才想到的那些问题问完,柳小满的担心又绕了回去。 良哥,他喊了一声,跟夏良紧挨着胳膊坐在车后座上,觉得今天的自己就是个提问箱,你是不是每次给我打电话都得出去? 得看情况。车里很暗,夏良又把柳小满的手攥过去握着,想跟你多说一会儿就出去打。 她柳小满欲言又止,他想问夏良又挨打没有,看一眼司机,觉得这种问题还是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再问比较好。 晃了下被夏良握着的手,他哎了一声,突然想到:你说你刚才下楼的时候,万一抓错人了怎么办? 其实我当时也在想。夏良笑了。 柳小满跟他一块儿乐。 万一抓错了,再喊我流氓,说都说不清。夏良说,只能顺势告白缓解尴尬了。 那要是个男的呢?柳小满问。 男的不就正好了?夏良眉毛一抬,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哦。柳小满笑着掰他的手指头。 一路上柳小满就想好好看看夏良的脸,要么看不清,到了市区车窗外面灯光多了,又不好意思盯着看。 下车的时候他都有点儿急了,就想赶紧摆脱司机,教室楼道学校车里,身边总有人,他特别想跟夏良单独相处一会儿。 虽然马上就得进医院,这一会儿也干不了什么,但是心理上舒服。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夏良从车上下来,看他一眼就笑了,拍上车门跟他咬耳朵,从刚才到现在都特别欠。 他说的是欠,不是欠儿,柳小满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还是忍不住问:欠什么? 夏良往他脑门儿上顶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用嘴型说了个字。 年后了,晚上温度还是很低,从有暖气的车里刚下来本来该觉得冷,这一下别说冷了,空气顺着领口灌下去,硬是给柳小满刮出一后背麻嗖嗖的鸡皮疙瘩。 你他耳朵都红了,又有点儿说不来的兴奋,盯着夏良愣了半天才压着嗓子小声说:你要不要脸啊? 不要了。夏良把手搭在他脖子上,往下顺进领口里使劲揉了两把,俩人一块儿往住院部走,今天晚上你也别要了。 柳勇隔了一周再见到夏良有点儿拘谨,钱永远是个很实际的问题,越没钱越实际,因为那天晚上的垫付,他一个中年人在夏良跟前儿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6) 夏良对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不搭理,除了柳小满他也不爱搭理谁。 陪着一块儿听了听爷爷今天的状况,又帮着柳勇一块儿给翻了个身,他就去走廊里等着,让柳小满跟他爷爷待一会儿。 中间他老妈给他来了个电话,语气又冷又硬,问他去哪了,刚到周末就跑,心怎么就那么野? 看我姥爷。夏良只说了一句就把电话撂了。 老妈又打了两个,他把手机调成静音,都没再接。 柳小满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夏良,心里一咯噔,想起了上次夏良突然回家时找不到他的心情。 别吧? 这回比上次有经验,他直接掏手机就要打电话。锁还没解开,夏良摁着手机推开安全门,从消防通道走了出来。 良哥。柳小满赶紧喊了一声。 出来了?夏良朝他走过来。 嗯,柳小满看着他,你没事吧? 这么会儿功夫你都问十回了,夏良叹了口气,你自己还有事儿没? 没事了。柳小满又看一眼病房。 就是对柳勇有点儿不好意思,周末还得让他一个人守夜。 走吧。夏良把手机塞回兜里。 他们去的还是之前的那间民宿,柳小满有点儿惊讶,瞪着夏良:你不会把它租下来了吧? 还真不是。夏良笑了,正好看它这个时间能预定,就定了。 捕捉到预定这个词,柳小满眨了下眼,看着夏良:星期几定的? 前天。夏良摁着门锁密码,还是大前天。 不要脸。 柳小满往他脚后跟上轻轻踢了一下,跟着他进门。 我是不介意带你回我姥爷家,夏良开了灯就把柳小满拽过去亲一口,或者回你家? 现在的柳小满比刚认识夏良时的柳小满有了那么点儿长进,主要也是习惯夏良冲他耍流氓了,如果想张嘴跟夏良贫几句也能贫。 但是这种时候 夏良搂在他腰上的手加了力气,顺着嘴角往他脖子里亲。 柳小满舒服得闭了闭眼,想起刚下车时夏良的今夜不要脸发言,血管里像被点了一把小火苗,随着夏良手掌的轨迹,皮肤里外都有点儿烧得慌。 就这么搂着亲着往卧室的方向走,客厅的灯光越来越远,朦胧的光线带来别样的刺激。 夏良搂他搂得很紧,柳小满几乎就是被带着往后退,直到小腿碰着床沿,腿中间被用力地揉了一把,他立马站不稳了,倒在床上时都能听见自己发疯的心跳和呼吸。 距离上次躺在这张床上,竟然已经过去一星期了。 其实也不长。 但是怎么感觉他们都更 更怎么样没想起来,夏良一只手撑在他旁边俯下身,遮住了视线里黑糊糊的天花板。 柳小满。他压下来,咬了咬柳小满的鼻尖,声音跟着动作一块儿压得很低。 嗯。柳小满梗着嗓子应了一声,现在不能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光听夏良呼吸的频率,他的心跳都快跑调了。 我是真的想你了。夏良往他耳朵亲过去,另一只手推开衣服,掌心热腾腾的盖在他心口上。 第89章 年少时的情感最真挚,少年人的想念最炽热。 大概青春期的恋爱就是这样, 转个学都天塌地陷挠心抓肝, 一个星期的分离说长不长, 说短又每一天都掐在心窝上。 柳小满今天见着夏良本来就激动, 又上手又上嘴的被耍了半天流氓, 脑子都乱了,这会儿夏良一句真的想你了贴着耳朵砸过来,直接就给他砸了个天旋地转。 两个人的胸膛都起伏着,夏良亲亲他的肩头,咬了一口。 柳小满腰背一拱,从喉腔里猛地哼了声,夏良的呼吸也重了,用虎口摁着他的脖子推上去, 掌心揉了揉喉结,手指搓上柳小满的嘴角。 这种呼吸都被把控着的感觉, 让柳小满不由地想张开嘴喘气。 柳小满, 夏良坐起来,胯压在柳小满肚皮上,俯下额头抵着柳小满的额头,我们试试吧。 他说话时用的是气音, 在黑暗里有种让人心痒的私密和亲近。 试什么?柳小满胸口一个劲儿的震, 他的内脏被压着,喉结直颤,出声都模糊, 手在床单上不安的攥了一把。 夏良亲他发抖的眼皮,拉着他的手摁上自己,停在柳小满嘴边的手指往他嘴里插了进去。 嘴。他哑着嗓子说。 不知道夏良什么时候点的外卖,柳小满从浴室出去,又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饿不饿?夏良递了杯柠檬水给他,来吃东西。 柳小满看他一眼,没说话,接过来就抿着吸管开始喝。 怎么了?夏良看他这样就想笑,把柳小满往餐桌前推,咬他耳朵:嘴麻? 他是真咬。 柳小满耳朵一烫,嘴也是真麻。 本来也不是那么明显的麻,就是嘴唇有点儿木,那种口腔被撑开的感觉太鲜明了,总觉得嘴里还塞着东西。 刚才刷牙的时候牙刷刮着上颚,他甚至条件反射地想裹一下。 已经够别扭的了,夏良竟然还直接提出来,柳小满连带着最后后脑勺被摁住的脱力感都回想起来了。 那种完全被控制,不管身上还是心理上的兴奋都只能被带着走的力道 柳小满不能想。 虽然他也爽了,但是夏良是真的,太不要脸了。 太! 不要脸了。 生气了?夏良偏着头看他。 柳小满抬起胳膊肘挡开。 他越不说话夏良越想逗他。 刚才不会是,他把柳小满扒拉回来,真噎哭了吧? 柳小满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噎哭这个点是从哪儿引过来的,回忆起来之后,眼都瞪圆了。 你也太他松开吸管想说话,又烧着脑子不知道说什么。 柠檬水被从手里抽了出去,吸管带洒了几滴饮料,夏良头一偏,直接亲上他的嘴。 柳小满觉得自己对上夏良真就是个完蛋货,活该只能被摁着。 亲一亲就软和了,那是一点儿志气都没有。 再把人松开,夏良又摸摸他的嘴:还麻么? 柳小满莫名地想笑,又不太好意思,就重新拿过柠檬水接着喝,耷拉着眼皮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行啊。夏良一边眉毛扬了扬,走吧不吃了,咱们现在就重返战场。 滚。柳小满笑着躲开他。 这么闹一通他也放开了,两人坐在桌前吃东西,柳小满拿着一根炸鸡腿慢慢吞吞啃到一半,突然小声问了句:是不是真挺舒服的? 哎,夏良笑得靠在椅背上,抬起一条腿踩着椅沿,我算看明白你了柳小满,一天闷不出的,骨子里就是个骚东西。 柳小满伸脚蹬他。 亲亲热热过后的夜晚就是腻腻歪歪,腻歪完了,柳小满掏出作业开始做题。 夏良这次是带着书包来的,也拿出一张卷子,跟他一块儿做。 哟。柳小满把卷子拿过来翻了翻。 感动么。夏良抓抓他的头发,坐下后把他的笔拿了过来。 你这人柳小满习以为常地从书包里又拿了根笔出来。 这个日子得纪念一下吧。夏良眼睛飞快地扫着题目。 什么?柳小满把自己的草稿本摊开放在中间。 两个热恋期的少年,分开后的一个星期重聚,以激情做题来庆祝。夏良说。 真做假做啊。柳小满笑着说。 说点儿屁话。夏良勾上一道选择题。 夏良就是那种典型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的类型。 柳小满以为他得跟之前一样,写了半张卷子就扔笔差不多了,结果自己这边一页接一页,差不多把给自己规定的任务给完成了,夏良也一张接一张,一直没停笔。 写得还挺认真。 柳小满停下来看他。 看来士隔三日是真的。 更别说他们还隔了七日。 良哥。他喊了一声。 嗯。夏良答应着,手上还在写。 你想考哪所学校?柳小满问。 夏良这才抬眼看着他:你不是想让我跟你考一所么。 柳小满嗯一声。 他真的想。 所以这个问题你自己想就行了。夏良重新看卷子,我负责跟你同步。 柳小满看着他写完这题,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夏良真的主动开始学习,他突然想得特别多。 他肯定想跟夏良上一个学校,现在有多想,以后就有多想。 成绩上的差异不要紧,夏良不是李猛那样一点儿不学的人,他有底子,聪明,关键是数学和地理好,光这两点在文科生里就能占不小的便宜。 现在才高二,只要下功夫,打到一本线不是不可能。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才高二。 夏良是很优秀的。也许他有那么两层两万八千层男友滤镜吧。就算没有,夏良的方方面面在同龄人里也够的上优秀。 现在他们高中,世界只有两方校园那么大,遇见的人也就那么多。 以后真去了大学,再以后,再再以后还会经历什么,见识什么,接触哪些人,过上什么样的生活,谁都说不准。 唯一能说准的,就是夏良的未来一定不会差。 柳小满有些走神,不太敢绕过来想自己。 夏良说跟着他的大学走,可他根本走不了多远。 爷爷就在病房上躺着,现在距离中风倒下那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恢复的进展还是只能动动手。 完全想不到要多久能恢复。 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 钱。 高考。 家。 胳膊。 还有爷爷。 万一柳勇撑不住,再跟十几年前一样跑了,他不在家附近,爷爷谁照顾? 这些因素绕成了一环套一环的圆圈,他的生活轨迹早早的就被固定在这些圈里,跑不去远方,也不能、不敢、不会往远处跑。 他每天闷头就是学,抽时间去看爷爷,把脑子塞满,这些问题全都无法细想。 夏良不用想这些,他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自己却真的不一定。 到时候已经把脚下的路越走越宽越走越远的夏良,回头看看只能划着圈跑在原地的自己,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这段青春时的 冲动。 或者说,体验吧。 柳小满有点儿出神,夏良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竟然还有我提醒你做题的时候。夏良说,还在回味? 柳小满看着他,想起他跟夏良在一起那天,夏良喊他小男朋友,他听得脑子都发晕,乐颠颠地心想在夏良愿意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里,一定要好好的跟他在一起,等夏良不喜欢了,立马就分开,绝不拖他后腿。 现在他更坚定这个想法了。 你写完了?他把夏良的卷子拿过来。 嗯。夏良伸个懒腰,从柳小满衣摆下面伸手进去摸他的背。 夏良做的是一套文综,十四中的卷子都是他们老师自己出的,前面的选择题难度差不多,后面的大题确实有好几道都是很好的题型。 柳小满抄了下来,又跟夏良一起对着答案,给他讲了讲题,这一系列流程走完,时间都过两点了。 平底这个时间他早困了,现在跟夏良待着不仅不困,还想再翻翻夏良有什么好卷子。 疯了啊?夏良把柳小满的笔抽走往桌上一扔,拉着他站起来,睡觉,你有精神我都困了。 我知道你的笔都是怎么没的了。柳小满伸手想把滚到桌边的笔拿回来,夏良以为他还要坚持,从后面捞住他的腰,推着他往床边走。 真困了。他边说边咬柳小满的脖子,别喊我良哥了,我喊你满哥吧,你是真能熬。 那倒也不用。柳小满笑着护了个痒。 喝了杯水又去了趟卫生间,等柳小满在床上躺好,夏良把手抬到床头灯开关上:关灯了? 嗯。柳小满朝夏良那边挪过去点儿。 卧室又黑下来,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柳小满在被窝里动动,又喊:良哥。 怎么了?夏良面对着他。 我睡不着。柳小满说。 你是不是认床啊,夏良捞起他一条腿架在自己腰上,回回出来都睡不着。 也不是。柳小满又动动。 被窝里窸窸窣窣的,夏良突然笑了:你要是因为这个,那我也不困了。 柳小满今天就是莫名的兴奋,可能因为又突破了一层亲热程度,从神经上兴奋。 他没觉得自己想笑,也跟着夏良一块儿笑起来。 他俩就跟两个什么动物似的,裹在一个被窝里唧唧喳喳捅捅咕咕,又闹了半天。 睡吧。夏良呼出口气,把被子重新拉好,搂着柳小满,明天还得去医院。 嗯。柳小满闭上眼,贴着他蹭了蹭。 第90章 生物钟这个东西,太强大。 柳小满跟夏良头天晚上闹到夜里三点,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活像是被人薅着神经扒着眼皮, 硬从梦里拎出来的。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7) 意识还在朦胧, 纯粹是身体机能自发苏醒。 他坐起来在床头缓了会儿, 看看时间, 七点零二。 睡了四个小时,脑子都是麻的。 夏良还在睡,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一绺天光,今天天气应该不错,掺着金的光线从他脸上斜过去,低敛的眼睫毛上顶着光,比平时睁眼时看起来长很多。 好看。 出神地盯了会儿,余光里床头柜上夏良的手机亮起来, 进了个电话。 来电人没备注,只是一串号码。 夏良的手机开静音了, 手机没响也没震, 但是坚持了好一会儿才挂断。 屏幕还没熄灭,还是那个号码,又打了进来。 夏良妈妈? 应该不会,亲妈的手机号怎么都该有个备注。 柳小满犹豫了两秒, 还是没舍得喊醒夏良, 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洗漱。 过半小时再喊他吧。 没等到半小时,柳小满在桌边干动嘴不发声地默背英语单词时,夏良就醒了。 他先是往身边一拍, 没摸着柳小满,就蹙眉眯眼地欠欠身往四周看,见柳小满在桌前背单词,他哎一声翻个身趴在床上,被这感天动地的学习精神给烦笑了。 尚梁山都该给你颁个奖。他闭着眼说了句,开了一宿空调,嗓子干出了磨砂质感。 醒了?柳小满转头看他。 夏良继续趴着,后脑勺对着他嗯一声。 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姥爷家?柳小满走到床边,摸摸夏良的头发。 很圆,有点儿扎手,逆着推手感很好,让人心里挠挠的。 本来只想摸一下,一个没忍住就又摸了两把。 夏良又嗯一声,听着又有要逐渐昏迷的意思,还坚持也反手往柳小满腿上摸了摸。 柳小满等会儿要去医院,跟夏良也不同路,有心想让他多睡会儿,想起来刚才的电话就喊了声良哥,说:你手机刚有电话。 夏良没动。 两个。他补充。 夏良这才动了动,还是没抬头,抬起来在柳小满大腿上乱摩挲的手拍上床头柜,把手机盲抓过去。 不用猜他就知道是谁的电话。 而且何止两个。 拉下后台,除了六个未接来电,还有四条短信。 你没在姥爷家,在哪。 我的耐心和时间都是有限度的,你以为我又给你转学又要空出这么多时间看着你,是在跟你闹着玩? 接电话。 夏良,你别逼我。 最后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 谁在逼谁? 夏良照旧把后台一键清了。 睡眠不足还是有点儿影响心情,他闭闭眼,把涌上胸口的那点儿烦闷压下去,重新捞过手机解了锁。 吃什么?他问柳小满。 都行,不怎么饿。柳小满在他拿手机后就重新回桌子前背单词,听他这么问才转过来,你不用回过去? 不用。夏良坐起来,没继续说电话的事儿,不饿也得吃,你没听过那句话么。 什么?柳小满接他茬。 早饭不吃容易秃。夏良随便点了两屉包子两碗粥,顺手给柳小满加了个茶叶蛋,你一天学得走火入魔本来就有危险,以后再秃得跟个河童一样,亲你一口都得先给自己打个气 有病。柳小满笑着打断他。 吃完早饭,两人收拾收拾出了门。 你中午得跟姥爷吃饭吧,吃完还回来么?在医院门口分开的时候,柳小满问。 回。夏良理了下他的领子,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好。柳小满点头,那你去吧。 叫的车正好到了,夏良接起来电话跟司机确认地址,边倒着走了两步,朝柳小满挥了挥手。 柳小满也挥挥手。 远远看着夏良去马路对面上了车,他才转身进医院。 在楼梯口看见奔跑的灿灿时他愣了愣,以为认错了小孩,都走过去了又停下来仔细看一眼,灿灿也勾着头看他。 没错。 逮着人就瞪个眼睛看,除了灿灿还能是谁。 爷爷的病房在二楼,他在楼梯口上上下下的跑着玩,柳小满看看左右没见到梅姨,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他跟自己上去,就听见哎哟一声。 谁家小孩啊!一个看着挺年轻的女人半曲着身子使劲擦自己的鞋,瞪着灿灿,在楼梯口乱盘什么啊,家长能不能看好了? 灿灿也不说话,飞快地抬手朝柳小满一指。 这下不管都得管了。 柳小满有些无奈地走下去,边跟人道歉边拽着灿灿的衣服,让他从楼梯上起来。 真受不了!那女的本来想多说几句,看看柳小满的胳膊,十万个不乐意地走了。 你柳小满低头冲灿灿皱眉。 还没等他说话,灿灿特别自觉地攥上他的手,另一只手往鼻子底下豪迈的抹了抹。 柳小满一阵别扭。 不仅别扭灿灿汗津津脏兮兮的手心,还别扭这样好像真成他家长了一样。 理性上明白,心理上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多了三个家人。 他把手从灿灿兮脏的爪子里抽出来,特别想往他衣服上抹抹。 你跟着我就行了。他对灿灿说。 灿灿看他一眼,也不是很有所谓的样子,改成抓他的衣角。 柳小满叹了口气。 这个时间一般早点摊子还没收,但是灿灿既然在,梅姨肯定也在,或者来了一趟。 到二楼拐个弯,远远地果然看见梅姨跟柳勇在病房门口,正在说话。 灿灿撒开他的衣服跑过去,梅姨回过头,柳小满还在想要不要提醒她一下,不要让灿灿在楼梯跑着玩儿,挺危险的。梅姨就先朝他走了一步。 小满!她的表情激动又有点儿复杂,你爷好像醒了! 柳小满原地站住,先疑惑了一下醒了就醒了,怎么还好像。疑惑到一半,他眨了下眼,赶紧撒腿往病房里跑。 喊了几声爷,柳小满明白了梅姨那句好像用的有多准确。 主治医生之前就跟他说过,苏醒的标志是能睁眼,能听人说话,而且能配合着说话给予反应。 爷?柳小满喊他。 爷爷从他进来在床边坐下,眼珠就转了过去。 爷我是小满。柳小满摸摸他的手。 爷爷望着他,想向旁边转开。 爷,柳小满试着跟他交流,你手能动了,弹弹手好不好? 爷爷的眼皮动了动,再盯着他看了会儿,手指弹了一下。 柳小满鼻头猛地一酸,他盯着爷爷的手,张开嘴吸了口气才继续说:爷你能听懂我的话了是不是? 爷爷的眼皮耷拉下来,朝窗外有光的地方看。 爷你再动动,柳小满又摸摸他的手,期待地等着,这只手,再动动 爷爷眼皮一阖,又不理他了。 柳小满等了一会儿,爷爷虽然没再理他,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激动。 爷爷肯定知道自己在跟他说话。 之前都只是会跟着声音转着眼看看,现在能配合着动手了,就算只配合了一下,也是配合。 用了半天时间给爷爷做完检查,他又追着大夫问了半天,大夫的态度一如既往保守里带着安抚,柳小满也一如既往坚持有一点儿进步都是进步。 爷爷用了近一个星期睁开眼,距离睁眼两个星期过去能听懂人的话,有了开头就会有发展,下个恢复阶段不管要用多久,肯定有希望了。 有就比没有的强。 跟柳小满说完,大夫把柳勇叫了过去,柳小满回病房守着爷爷,继续陪着爷爷说话。 激动半天他总觉得少点儿什么,这会儿闲下来反应过来了,他该把这个消息跟夏良分享一下。 不知道夏良现在是不是还在跟姥爷吃饭,他没打电话,抠了十分钟手机费劲吧啦地给他发了条消息。 夏良没回。 柳小满起初没放在心上,拿了卷子出来做题。 等下午过去,都快到傍晚了,夏良还是没回,也没像他说的那样,给柳小满来电话。 柳小满想起上午那两个未接来电,越想越觉得不好。 为什么每次夏良来找他,最后都不能顺顺当当的呢? 他盯着手机发愣,在微信和电话簿之间来回切换,还是没敢打电话多打扰夏良。 可能跟姥爷也一周没见,中午吃多了,下午睡了个午觉。 他不敢往不好的方向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又给夏良发了几条消息。 反正夏良说了会给他打电话,就肯定会打。 只是本来想晚上跟夏良一起吃饭,现在看样子是吃不成了。 小满。天色擦黑以后,梅姨拎着保温盒过来,里面是她做的饭。 柳小满接过来道了声谢,梅姨抱着灿灿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他们的目光有点儿太过于集中,柳小满心里乱码七糟的,也不怎么有胃口,吃了几口就把勺子放下了,问梅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先吃。梅姨咧了下嘴,把灿灿往怀里又勒了勒。 灿灿其实很想自己玩儿,被她强制勒着,蔫着张脸说了句太紧了。 我不饿。柳小满把勺子放下了。 那你梅姨把灿灿从怀里出溜下去,站起来示意柳小满跟她出去,来,姨跟你说点事儿。 柳小满跟着她去了安全通道,梅姨表情有些尴尬,酝酿了会儿才开口:是这,你爷该缴费了,但是我跟你爸手头的钱 啊。 柳小满猜到了。 果然是跟钱有关。 怪不得早上过来就看见他们夫妻两个在商量,眼神里带着复杂。 你爸不好意思跟你张嘴,我也不好意思,但是实在是梅姨搓了搓手,声音都低了一个度,真没有了 晚上回家我拿给你。柳小满轻声打断她,我爷这些年存的还有。 梅姨看着他,一脸猛地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还想说点儿不好意思的话,柳小满没心情听,直接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梅姨说没有了,他就点点头,转身推门出去。 真的不意外。 他知道得有这一天,五个人的花销,两口子早该透支了。 只是现在花出去的远比早点摊挣进来的多,不知道等爷爷存下来的钱也掏空后,他们还能花什么。 回到病房,灿灿趴在床尾拿着个不知道从哪带来的小玩具在玩。 柳小满看一眼他没压着爷爷的脚,就没管他,坐在床头盯着爷爷怔神。 爷爷睡一觉又醒了,也在盯着柳小满看。 爷。柳小满喊他,给他抬抬胳膊晃晃腿,刺激肌肉。 手机在书包里嗡着震起来时他差点儿没听到,还是灿灿喊了声包里有东西在震,他才赶紧去拿出来。 夏良终于来电话了。 柳小满松了口气,赶紧朝窗边走了两步,滑下接听。 良哥!他控制着音量,很开心地喊了一声。 我不过去了。夏良那边很静,声音有些带着火的压抑,你该吃饭吃饭吧,回头联系。 柳小满愣愣,还没想啊一声表示听见了,电话已经挂了。 第91章 夏良这一通电话以后,整整一星期, 没再联系过柳小满。 每天晚上的电话没有了, 早上的消息也没有, 柳小满给他发几条微信也没回。 李猛他们那个微信群他很久没点进去看了, 消息始终攒着99+, 他把这几天来的聊天记录翻了个遍,夏良也没在里面说过话。 他整个人好像被谁藏起来了一样,无声无息。 柳小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明白肯定又跟他家里有关。 说是跟家里有关,其实捋到底,还是因为夏良来找自己,一宿没回家,也没跟他妈妈联系。 是因为他。 他不敢给夏良打电话, 夏良在家给他打电话都得背着他妈妈,他生怕自己一个电话过去, 母子俩正在说话, 或者又被他妈妈看见听见。 想想夏良最后那通电话里强压着火的语气,他就揪心得一通乱想,脑子里全是他耳朵后面的疤,和脸上的擦伤, 胯上的淤青。 夏良从不跟他细说那些伤痕都是怎么造成的, 夏良家人的动手临界点在哪儿,夏良做了什么会触发他们怎么样的暴力手段,柳小满一点儿也摸不着底。 就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 最让人恐慌。 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夏良还在他们学校,他可以问罗浩和郭魏。但是他不在,罗浩也什么都不清楚。 柳小满在微信上问他的时候他也没多惊讶,只说正常,夏良不想理人的时候谁的消息都不看。 你没看我以前回回都得去你们班找他,狗玩意儿贱得很,拿个手机当模型使 别说三四天了,去年暑假他自己出去浪了半个月谁也没联系 郭魏个傻逼还要报警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浩给他发了一串。 不过你急啥啊小残疾,想我良哥了? 想他就去找呗 罗浩又发。 他打字跟不用手一样,柳小满还在输入框里抠字回他第一句,他哐哐哐就刷了一屏。 柳小满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会儿,把打上去的字都删了。他沉默很久,不知道该回什么,该怎么跟罗浩解释,最后只能打了个谢谢。 尚梁山说他们月底有联考,这学期的第一场考试,很严肃,现在到考试前的一个星期,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用他说柳小满也不敢掉,上学期的期末考的成绩还压在他心上,寒假没时间复习巩固,开学到现在也总是两头跑忙忙叨叨,这种脚不沾地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踏实。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8) 除了准备考试,还有病床上的爷爷。 配合运动是一个信号,这几天不管是他去看,还是听梅姨说,都感觉爷爷的状态每天都在有进展。 状态进展的同时,每天的治疗、药物、住院费,也在同步。 那天晚上他直接给了梅姨一张存折,梅姨拉着他又说了会儿话,说柳勇想去找个活儿干,之前就该找,但是他去干活就必须找个护工来照顾爷爷,不然梅姨一个人还带着灿灿熬不过来。 可那笔钱挤不出来,只能先这么撑着。 撑得焦头烂额,越没钱就越没钱。 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梅姨跟柳小满商量,从这里面支钱请护工,让柳勇去工作,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 这存折是爷爷几张存折里钱比较多的一张,如果还照现在这样的进度下去,拿出去也撑不住多久。 柳小满对于梅姨还想着跟自己商量已经觉得挺安慰,他让梅姨自行安排,看着办吧。 考试。 爷爷。 钱。 夏良。 每样都放不下,每样都沉甸甸地垒在心上,压得他心慌意乱,喘不过气。 樊以扬送他上学的路上还在问,最近几天怎么越来越闷,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爷爷那边情况不好。 有需要帮忙的你就提,我帮不上什么,我爸妈总行。樊以扬很认真地对他说。 没有,挺好的,柳小满调整表情冲着他笑笑,可能快考试了,最近有点儿累。 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樊以扬看了他一会儿,又强调。 柳小满点头,心里很迷茫地想着,能告诉你什么呢。 星期天的晚上,去医院看完爷爷回来,夏良仍没有消息。 柳小满撑着做完作业,趴在床上蜷了很久,把一直藏着的大章鱼翻了出来。 他想去找夏良。 但是什么时间去? 他上课的时候十四中也上课,他周末了十四中也要周末。 他不知道夏良在市区的家,知道了也不可能冒冒失失上门去找。 连就住在附近的夏良姥爷家他都不能去问。 倒是偷偷去看过,假装买东西路过,从小路拐进小毛裤胡同,再从胡同拐回小路。 姥爷当时正好刚到家,在做饭,还放着戏。柳小满做贼一样飞快地看了两眼,感觉姥爷看着挺怡然,不像是外孙出了大事的模样,就赶紧走了。 他不敢进去问,以什么身份?以前的同学?同桌?朋友?一条胳膊的朋友?找夏良?找夏良做什么?怎么别人都不找,就你想知道夏良好不好? 柳小满被自己假设的盘问逼得哑口无言。 如果是夏良呢? 他换了个思路。 如果他跟夏良的处境互换,夏良连着好几天联系不上他,会怎么做? 会直接来找他。 根本不用想,答案就在那里。 无所谓什么上不上课,无所谓这一千万种假设,夏良什么都不怕,只会在第一时间来找他。 柳小满把脸往大章鱼上使劲埋了埋,他突然真的有点儿喘不上气,胸口好像有一只手,把氧气抽空,把肋骨跟心脏狠狠地攥在一起。 他很费力地侧着身,抱着被子蜷起来,滚烫的眼窝更用力地压上大章鱼。 都是借口。 他张嘴抽了口气,心里闷得生疼,眼泪突然就不能控制地直往外涌,又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呜咽。 什么上课,考试,时间,心力交瘁,都是借口。 罗浩说想他就去找,他沉默半天,不是想不到该怎么解释,不是想不到怎么说,他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他根本没有夏良那么勇敢。 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承认一个劣质的自己,比拼命去塑造一个优秀的自己更困难。 柳小满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过来这口气,可能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眼睛被压得一片黑星,章鱼湿了一大块,他脸上也鼻涕眼泪一大把,鼻子堵成了实心的。 沉着胳膊想往床头柜上拽张纸,手机不知道在哪儿很轻地震了一下。 他愣愣,赶紧坐起来翻。 从被子里把手机掏出来时,他的手还在刚哭过的后劲里哆嗦着,刚看见消息来自夏良,眼球就唰一下又被眼泪蒙上了。 我的小满子 夏良给他发了这么句话。 柳小满算是明白什么叫眼泪开了闸了,不知道是手上还是脸上掉下来的泪水糊得屏幕失灵,他抬胳膊使劲蹭了下脸,又把手机在被子上擦了两下才解开屏幕。 在这之间,手机又震了一下,夏良给他发了张照片。 他点开,是几张摞在一起的试卷,每一张都只露出题头的分数栏,语数外文综,一张都不少。 96 132 104 217 柳小满迅速回想夏良上学期的期末考,进步了。 他一瞬间又高兴又难过,心里因为夏良终于出现了猛地一踏实,又沉在刚才的情绪里拔不上来。 五味杂陈。 框框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一般看见对方在打字,柳小满会停下来等他先说,但他这次没法等,夏良不知道在打什么长篇大论,他抢在对面发过来之前先打过去四个字。 我想看你 夏良的输入立刻停止了,柳小满揪纸擦脸擤鼻涕,又深呼吸了两口,那边才发过来一个视频请求。 我得小点儿声跟你说话。视频接通,夏良出现在画面里,光线很暗,他指指耳朵上的耳机,又朝旁边指了指,应该是在指房门。 柳小满刚擦完眼泪,看见他又想往外涌,他赶紧吸了口气咽下去。 哭了?夏良皱起眉,朝镜头前探了探。 柳小满吸着鼻子摇摇头,盯着夏良的脸仔细地看,生怕看见挨打的痕迹。 本来他有很多问题,真看见脸了,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夏良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眉头一直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让自己的嘴角抿起来一点弧度,舒展了表情轻声对柳小满说:看见我的分数这么高兴啊? 还是我上星期没找你生气了?他把手机在书桌上靠着,理了理那几张卷子,故作轻松,我这几天学校有个小考,琢磨着考好了你肯定开心,光顾着复习了。 结果还哭上了。他看着柳小满又笑了笑。 柳小满明白夏良的意思,他想哄自己高兴,想把一整个星期的失联一句话带过,想用这么个胡扯的理由就把自己糊弄过去,想跟之前每次一样,把糟糕的家事藏起来,只给他看笑脸。 你爷爷是不是好转了?夏良继续说着,有意识了就快了,当时我奶中风 你为什么穿着毛衣?柳小满打断他。 还是高领毛衣。 嗯?夏良的表情顿了下,很快又笑了,帅啊。 这款型,他往后靠靠,让镜头把整个上身都拍进去,不好看么?小男朋友看着不心动? 是好看,好看得不正常。 你从来都是进了屋就换衣服,这几天暖和,我在家都不穿毛衣了,柳小满的鼻管发涩,说着说着声音就压得走了调,你空调都开着,你在家穿毛衣? 夏良回头看一眼墙角的空调,苦笑一声: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专门套上想烘托一下颜值,两句话给我把台全拆了。 她是不是又打你了?柳小满不听他的,你把领子往下扒让我看看。 柳小满夏良皱皱眉,没动。 就因为那天没回家没接她电话?柳小满的情绪不太稳,眼泪重新涌了出来,那天早上的电话是你妈妈打的么?我看见了,我以为不重要就没叫你 他哽了一声,扭开脸使劲往肩头蹭了两下,红着一双眼重新再看着视频里的夏良:是因为我? 跟你没关系。夏良说。 所以你还是被揍了。柳小满泪线崩了。 你是名侦探柯满么?夏良被他这兜了一大圈的逻辑给弄得又想笑又心疼。 柳小满这一通眼泪直接糊乱了夏良的心思,隔着屏幕,他不知道能怎么安抚柳小满,只能放低了声音: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我疼啊!柳小满朝他喊了一声。 别说对夏良,就是生活中,除了爷爷中风那天,他也没这么激动地对谁喊过。 夏良又沉默了,搁在腿上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掌心。 小满,他伸手碰碰屏幕,别哭。 柳小满喊完也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他现在没法正常地跟夏良说话,心里的感受太多,自责、难过、心疼、压抑、烦躁、无能为力从嘴里囫囵了句对不起,他把视频挂断了。 梅姨在外面小心地敲了敲门,喊他:小满?没事吧? 没事。柳小满擤着鼻涕回她。 你是不是不舒服?梅姨说,要不要我给你 不用。柳小满把声音扬高,你回去睡吧。 梅姨在门外站了会儿,没再多问,转身回房间了。 她没法问,问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是因为钱,让正上高中的小孩子为了钱半夜跟人打电话哭,她这个大人连安慰都张不开嘴。 柳小满轰隆隆地擤了好几张鼻涕纸,把自己震得头晕眼花。听见手机响,他拿起来看,夏良给他发了条消息:这周去找你,好不好? 找我干什么,回家好领揍? 不用 他给夏良回过去。 第92章 收到柳小满的回复,夏良的拇指悬在键盘上停了会儿, 想打几个字, 摁两下全删了。再摁两下, 顿了顿还是删了。 他把手机扔在桌上, 脑袋往后一仰搭着椅背, 有些烦躁地呼出口气。 他是想见柳小满,肯定想见,这几天都想见。 但要是能去,他一早就去了。 扒掉刚才匆匆套在身上的高领毛衣,夏良摸摸左边脖子挨着下巴的长口子,已经开始掉痂了,对着手机照一眼,看着还是挺狰狞。 他重新靠回去, 咬了根烟点上。 严格来说,这道其实该算是误伤, 老妈没想到他真的会躲也不躲, 看见血涌出来明显地愣了一下。 夏良看她的表情,有种彻底麻木的疲累。 争吵和质问是无休止的,只有见血才能暂停。 火发完了么?他当时对老妈说了这一句。 老妈望着他,眼底歇斯底里的暴躁消退下去, 换上有些神经质的崩溃, 她看起来也挺累的,扔掉随手抄起来的腰带闭了闭眼,声音嘶哑:你爸又去公司闹了, 找我要钱,要房子 你就把气撒我身上。夏良点了点头。 老妈看着他,眼球里全是血丝,很快地收拢了情绪,重新换上质问的表情和语气: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是你妈!接我的电话能死么? 夏良朝地上已经被摔炸了屏的手机嗤地笑一声,抹了把脖子上的血转身往外走:报警抓他,再找个医院看看你自己吧。 老妈在身后忍着没吼,她最厌恶那些只会扯着嗓门吼的泼妇,极力想在已经动过手以后维持自身的涵养,只是声音都被气得发抖:你给我好好上学,再敢乱跑 再敢乱跑怎么样? 夏良当时没听清,也没想听清,反正脖子好之前,他也没心情去见柳小满,也要调整自己的情绪。 结果还是没忍住联系,脖子也没瞒住。 夏良顺着脖子又摸到左耳根后面的疤,只觉得累。 真逗。 倒是换个方向,可着一边儿留疤。 想想柳小满哭得那张脸,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我疼啊! 柳小满疼,为了他。 他把手机拿过来,又看了会儿柳小满这几天发给他的消息,又看一眼桌上的卷子。 我们谈谈吧。第二天早上,夏良在餐桌上对他老妈说。 联考前这一个星期,柳小满过得浑浑噩噩。 精神上不浑噩,心里浑,又浑又累。 他让夏良不用来找他,夏良就真的没来。失落肯定有,但比起失落,他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现在他确定夏良妈妈有多可怕,掌控欲有多强了,他真的受不了夏良再因为来找他挨打受伤。 见不了就见不了吧,经历过一次失联,能打打电话发发消息,知道夏良没被他妈活活打死他都觉得够了。 反正夏良成绩进步了他高兴,要考试了,他也没心思琢磨别的,每天只想把时间全用在学习上,什么都不去想。 但事情的发展不是根据他想不想来决定的。 之前又是针灸又是高压氧终于有了效果,爷爷的状态一天比一天见好,这半个月来左手和右腿开始自主移动,脸上也有了表情,对呼喊有意识了,却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爷爷不认识人。 他说不来话,嘴里呜噜呜噜,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认识柳小满,不记得事情,甚至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他能感觉到柳小满是他很亲近的人,但就是不知道是谁,柳小满跟他说了半天,跟他说我是你孙子,这是你儿子,我的胳膊是怎么没的 爷爷似乎能稍微明白一点,但还是稀了糊涂。 医生说因为脑出血导致脑细胞收到不可逆的损伤,这些只能通过后天的康复锻炼,来慢慢回忆。既然能醒来,大部分记忆应该还是没有问题,但恢复程度也不能强求。 而且出血部位靠近语言中枢,说话写字包括对事物的理解都存在问题,这些都是一早就跟你们交代过可能会有的状况。医生很冷静,总之能醒过来就很厉害了,老爷子这个身体状况慢慢来吧,后面还需要观察,同时你们家里可以准备找医院做康复了。 做康复就又需要另一笔钱。 柳小满谢过医生,坐在爷爷的病床旁边愣了很久。 虽然医生说了,一切都是正常情况,他的喜悦也敌不过面对这样一个爷爷的迷茫和难过。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79) 爷,我是你的小满啊他对着爷爷小声嘟囔,一开口眼泪就直接滚下来,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 浑噩到联考头一天,尚梁山在讲台上说完考试安排,李猛回头一连串地喊他:柳小满,你明天嘿!满满快看我! 柳小满抬起头。 你最近怎么了啊,李猛打量着他,跟几大宿没睡过觉一样,一点儿精神没有,那大黑眼圈 怎么了?柳小满直接问他。 啊!李猛被他带回正事儿,眉毛立马挑来挑去,你多少考场? 你就多余问。王朝接了句,你俩的分差至少隔两层教学楼。 你不隔!李猛捣了他一肘子,继续冲柳小满舞眉弄眼,几考场? 2。柳小满看了眼,一个字都没力气多说。 李猛的笑容瞬间退散,摆了摆手转回去了。 我说什么来着。王朝冲着李猛写在书上的考场号就乐了,38号。 滚你大爷!李猛开始掐他。 柳小满没心思跟他们闹,搓了搓脸,争分夺秒地继续做题。 李猛说他几大宿没睡觉,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这一周下来,每天晚上就睡不了几个小时。 不是他不想睡,是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越到考试前越不够用。 爷爷那边几乎每天都有新状况,这两天可能因为长了褥疮不舒服,脾气特别大,明明手嘴都不利索,还老想掫东西。 灿灿已经不敢跟着梅姨过去看爷爷了,害怕。 柳小满今晚放学本来该去看爷爷,想着考试,他咬咬牙没去,直接回家逼着自己静心复习。 夏良的电话进来时他刚去了趟洗手间,打算再刷一套题,有点儿不敢接电话,怕跟夏良一聊又上瘾。 犹豫了两秒还是舍不得不接,滑下接听键喊了声良哥。 在干嘛?夏良的声音听着很轻松。 做题。柳小满没法边接电话边做题,也不想开免提吵梅姨他们,只能用眼睛在题目上瞄,明天我们要考试。 联考?夏良说,我们也考。 真的?柳小满的思路停了停。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夏良笑了声,就是十四中出的卷子。 你们考试怎么这么频繁,柳小满说,上周不是刚考过? 那就是个开学摸底,夏良说,自己班里就考了。 重点果然还是重点。 柳小满莫名有些焦虑,盯着眼前的题目咬了下颊肉:那你好好考。 考完我去找你吧。夏良说。 别。柳小满想也没想就回了句。 怎么了?夏良顿了顿,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些,考完试出去一趟不至于挨揍,你别这么紧张。 这是一方面。 等成绩下来再说吧。柳小满垂下脑袋,把脑门儿抵在桌沿上。 夏良听他这么说又笑了:干嘛,考不好还不见我了? 柳小满让自己也笑笑:不见。 那要是你考好了我没考好呢?夏良说。 也不见。柳小满说。 真的?夏良说。 柳小满顿了一下才开口:真的。 夏良那边大概有十秒钟没有说话。 你这样,他让自己又笑了笑,搞得我好像是插足你跟考试之间的第三者。 柳小满也想配合着笑一声,但是笑不出来。 柳小满,我肯定会好好考,夏良感觉出他的状态不对了,该说自从那天视频以后,这一阵子柳小满的情绪都不好,你会考好的,这就是一次月考,别说高考了,连期中期末都不是,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我能给自己的只有压力了。柳小满脱口说。 夏良又沉默下来。 良哥,我能做的只有学习,我今天连爷爷都没去看柳小满的嗓子被心情拉扯到嘶哑,你明白么? 我明白。夏良很久才说。 挂完电话后,柳小满维持着顶着脑门儿的姿势,半天没能坐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压抑得难受。 很难受,他想见夏良,特别特别想,想到想想夏良明明开开心心地想见他,结果被他因为自己的焦虑泼了盆冷水,就心疼得想哭。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为什么今年要高考的不是他和夏良? 如果这样的煎熬再撑三个月就能过去,就能随意地去见想见的人;就能没有学习的压力,把心思都放在照顾爷爷身上;能去打工,能赚钱,能让自己不那么看不见前方踩不到脚下 一切是不是就能变好了? 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累了? 为什么偏偏是不上不下的高二呢? 柳小满闭了闭眼,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往下坠。 快点好起来吧。 他真的太累了。 第93章 联考的成绩下来了,柳小满说不上好。 他班里的名次上去了, 从第三变成第二。年级的名次滑了十多名, 直接掉出前五十。 班里的第一名还是韩雪璧, 她年级上也往下滑了, 但滑坡不大, 上下五名的浮动都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这次他们班的成绩跟上次期末考试比,全线掉分。 尚梁山脸都黑了,晚自习发了成绩,就把前十名一个个叫出去单聊。 轮到喊柳小满的时候,李猛在座位上不安分,一个劲儿挪屁股:阿山是不是飘了?这才是咱们班该有的水准好吧,他装什么重点班呢? 王朝托着腮帮子转笔, 他还是保持水准不上不下,撇了李猛一眼:你抄出个大跃进你是不虚。 那还是有点虚的, 李猛整个人呈现熬过一劫的松懈状态, 但是比起那次抄柳小满抄出个前三十,还是这次比较真实。 你爷爷现在怎么样?尚梁山没直接提成绩,盯着柳小满先问了这么句。 醒了,准备康复。柳小满没看他, 眼神轻飘飘地定在尚梁山小腿上。 家人生病肯定会影响到学习, 你,尚梁山抿了抿嘴,对柳小满不能说下次努力, 已经没人比他更努力了,调整自己的状态,名次起伏是很正常的,这次的卷子也比较难,大概第十周还是十一周你们期中考,也快了,到时候 柳小满维持着一贯平和的表情,看起来在听尚梁山说话,其实脑子里慢钝钝的,听了几句就开始走神。 跟卷子的难易没关系,如果真的难,就该是全年级一起被影响。 他就是退步了。 状态也好,爷爷生病也好,发挥不良也好,都是借口,高考是不会管你心情如何几天睡不好觉的,最后分数条上批出来的成绩就是一切。 总之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考试,主要目的还是把学习上的漏洞挖出来,尚梁山说了半天见他都没回应,干脆直接安慰,只要不是高考,任何一场考试发现的问题越多,你就越占便宜。 嗯。柳小满点了下头,谢谢老师。 有心事或者困难,你可以跟我说。尚梁山看着他。 柳小满又道了遍谢。 尚梁山也说不出什么了,拍拍他:行了,进去吧。 尚梁山说的道理柳小满都懂。 他看重每一次考试,就像他对夏良说的那样,他能做的只有学习。所以考不好他失落,同时不用任何人来说,他也明白没那么多时间用来失落,他要做的,是迅速分析试卷,把薄弱的知识点补上去。 樊以扬对他这次的成绩不怎么意外,压力必然会影响状态,要么超常要么失常。 放学后他俩没有直接回家,去柳小满教室把丢分最严重的几道题解开,重新归拢了一遍思路和方向,别的什么都没多说。 等柳小满到家,梅姨正换鞋子要出门,看见他回来松了口气:你爸说你没去医院,给你打电话也没接,我正想出去找找你。 我在学校。柳小满有点儿惊讶,他知道樊以扬如果太久不回家,樊阿姨会找他,夏良虽然往往是被叫回去挨打,也一样会找。 爷爷还在家的时候,他不管去做什么,大概几点回来,都会跟爷爷定好,有人专门要出门找他,他还是头一次经历。 感觉还挺神奇。 回来就行,我还发愁我就认得怎么朝菜市场走,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梅姨说着,又进厨房给他端东西吃。 柳小满去洗手,听她这么说突然发现确实是,梅姨带着灿灿跟柳勇过来也有两个月了,除了医院,还什么地方都没逛过。 也不容易。 他看一眼日常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灿灿。 你爷今天又不高兴了。梅姨端着几张馅饼从厨房出来,跟他说爷爷今天的情况。 嘴馋,灿灿拿袋虾条,非想要。梅姨把灿灿叫过来,给他一张馅饼,又拍拍屁股让他上一边儿吃去,哪敢给他吃,咳嗽都直吭吭,就又发火了,你爸想给翻个身,撅着不让动。 柳小满想象着那个画面,干巴巴地嚼着饼。 喝稀饭,干吃噎得慌。梅姨把粥碗往前推了推,笑了下,跟个小孩儿一样。 还想抢我的虾条呢!灿灿在沙发上接了句。 吃你的!梅姨瞪他一眼。 明天我去看看他。柳小满耷拉着眼皮说。 我看他也是想你想的。梅姨又递给他一张馅饼,再吃一个,这阵子瘦得没样子了。 柳小满摇摇头。 哪吃得下。 一点胃口都没有。 洗漱完回房间,他打开手机,看见三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夏良的,另外两个陌生号,应该就是梅姨。 他把号码存上,去微信给夏良发了句刚到家 去医院了?夏良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没有,卷子下来了,扬扬哥去给我讲题。柳小满仰在床上对夏良说。 夏良哦一声,问他: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柳小满说。 确实难了点儿。夏良没具体问,我们班主任也骂了一晚上。 你呢?柳小满问他,保持住进步了么? 排名往前了几个,分数没有上次高。夏良简单地说。 柳小满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 如果有什么比他自己成绩滑坡更不能接受,那就是夏良的滑坡。 转学,挨打,换了个人一样刷卷子做题,每天那么折腾,结果还下滑了。 没事,没多久就该期中考了,到时候他下意识把尚梁山说的那套话搬出来,想安慰夏良。 我没事儿,夏良笑了,我怕你受不了,再跟上次似的趴在桌上哭。 哪那么好哭。柳小满很疲倦地闭上眼,上次也没哭。 上次我在。夏良说。 就这么一句话,四个字,柳小满像是挨了生活一顿痛揍,本来想装着什么事儿没有,装了一路了,突然被人抱过去哎一声,说腿怎么瘸了一样,这么些天的情绪和忍耐,一下子全都要溃堤。 他张张嘴,挂了电话。 不能不挂,不然下一句就会是我想见你。 夏良就一定会来,然后回家挨揍。 我做题了 良哥,清明放假再见吧 期中好好考 他一个键一个键地抠字,给夏良发过去。 好一会儿夏良才给他回复。 好 这场被延期了两次的见面,并没能等到清明放假。 期中考试前一周,可能由于换季忽冷忽热,爷爷半夜起烧,身体扛不住,直接烧出了肺炎。 就怕这个。医生说。 柳小满从联考后一天都没敢放松,其他同学或多或少都散了精神,哪怕还有个期中考隔在清明假前面,也紧张不起来那天晚上跟夏良聊完顺眼扫了一下那个多人群,还看见罗浩在说要给谁过生日。他没兴趣点开,上课刷题看爷爷,他的时间都被挤满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梅姨就慌慌张张地跟他说爷爷又进了重症室。 柳小满根本不知道那几天是怎么过的。 他什么也顾不上,去医院泡了一上午,下午被梅姨赶回去上课,晚上放了学就直奔医院守着。 连着守了三个晚上,梅姨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他实在是怕了,怕在他全身心投入到学习里时,爷爷突然就没了。 老天爷好像随时举着一杆秤,左边秤着学习,右边秤着爷爷,不允许他往任何一方偏颇一点点。 直到第四天,炎症压下去,爷爷的体征稳定了,他才松下口气,同时感到彻骨的累。 必须回家睡觉,你过两天不是还要考试?你都没有个人样子了!梅姨拎着他往家走。 他十点晚自习下课就去了医院,回到家楼下已经快两点了,绷了那么多天的力气缓下来,精神都觉得恍惚。 看见楼道旁伫着一个影子,他都觉得这人的身形有点儿像夏良。 然后突然想到这几天都没跟夏良联系,马上到家得赶紧发个消息。 他边想边往前走,没等回过神,梅姨先哎了一声,指着那个影子:他不是你那个 柳小满愣着停下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0) 影子从楼道的阴影里走出来,赫然就是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的夏良。 我没理你的那个星期,夏良眼睛里有血丝,身上有烟味,他不知道站了几个小时,嘴唇是干的,声音也是沙的,原来你是这种心情。 梅姨愕然地看看他,再扭脸看柳小满。 柳小满张嘴,想喊良哥,然而看着夏良的样子,半天都没能发出声来。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柳小满和夏良都考得一塌糊涂。 成绩出来后学校就放假了,本该四五六号三天的清明假,学校调整来调整去,就着周末直接放成了一二三。 尚梁山没机会跟他谈,回到家,柳小满对着他和夏良接连两次滑坡的成绩看了很久。 他有记录成绩的习惯,跟樊以扬学的,拉一张曲线表,每个阶段是上是下一目了然。 跟夏良在一起之后,他就加上了夏良的成绩,两个人的成绩放在一块儿看,从上学期期末开始,一直在滑。 手机里消息连着震,他拿起来看一眼,李猛在那个群里圈了他,像在商量明天去哪儿玩。他没细看,刚把群消息关掉,夏良的电话打了过来。 明天我去找你。他直接说,别他妈再跟我提考试了。 我明天要去医院。柳小满顿了顿才说。 那就去医院找你。夏良说完就挂了电话。 夏良第二天傍晚才去医院见到柳小满,是那次他们说好一起吃饭,他却没能过来的时间。 他是想中午就过去,也确实睡醒起来就开始收拾准备,结果还是用了一整个半天跟他老妈僵持。 朋友给你过生日?老妈脸上挂着讥讽,从酒店订来的饭菜摆了一桌子,考得跟个笑话一样,你还有脸出去过生日? 谁让你生我这日子跟个笑话一样。夏良没有表情地看她,上次不是跟你谈过了,以后出门我都提前告诉你,你让我回去就回 前几天晚上我也让你放学就回来,你在外面混到半夜你回了么?老妈打断他,然后给我考个稀巴烂的分,夏良,我跟你谁说话更像放屁? 就今天。夏良长久地望着她,抿了抿嘴,第一次在老妈面前真正用上示弱的口吻,今天我想跟我朋友一起过。今天过后,我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 这话说出来他觉得自己确实不太有资格说老妈说话放屁,他是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他不放柳小满都得让他放。 但是肯定还得留那么二三四五分给柳小满。 先跟我吃顿饭。母子俩人互相晾了会儿,老妈指指餐桌对面让夏良坐下。 从家出来,罗浩又给他来了个电话,骂他不仗义,哥儿几个饭店都布置好了,放假前就策划给他过生日,结果被放鸽子。 夏良你狗日的不是人!方正他们在电话里吼。 愚人节快乐。夏良笑了笑,吃吧,回头找我报销。 问了柳小满爷爷现在的病房,他给蛋糕店又打个电话,让他们大概半小时以后把早上定好的蛋糕送去住院部。 夏良到病房之前,柳小满刚被爷爷给扥到地上。 他想给爷爷喝点儿水,爷爷心情不好在撕被子,他想拦,被用膝盖卯着劲儿顶上小腹。 其实力气不大,只是他手上端着杯子,撞着床头柜也没手扶,往后跌的时候还带倒了保温杯,大半杯热水全都浇在手腕上。 哎哟我的老天!梅姨拎着饭盒推门进来就喊,连忙过去扶柳小满,烫不烫啊?啊?什么时候打的水了? 不烫,中午打的。柳小满低着头站起来,甩甩袖子上的水,手背还是红了一片。 他弯腰要捡东西,梅姨把他挡开了:你过去吧,你那个朋友来了,去吃饭,这儿我来。 柳小满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夏良。 来啦?他对夏良笑笑。 夏良没说话,皱着眉过来拉着他的手想看看。 柳小满把手抽回去,耷着眼皮往外走:先出去吧。 到门口,夏良拉着他直接去卫生间,给手冲凉水。 住院部的走廊一如既往人来人去,吵吵嚷嚷。这一小段路柳小满没抽手,跟在夏良身后,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考试前那次半夜的见面很匆忙,夏良是怕他出事匆匆过去的,见了一眼,看到互相憔悴的模样,柳小满就赶紧把他赶走了。 夏良好像瘦了。 还是因为春天衣服穿得少了,他有点儿记不清。 同时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跟夏良穿行在医院走廊里。 好像他们认识以后,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要往医院跑。 不是他家出事就是夏良受伤,从夏良为他磕断了胳膊开始,俩人就没个利索的时候。 医院真的不是个好地方,损害人的身体,消磨人的意志。 不该是夏良这样的人常来的地方。 柳小满被热水浇过的手确实没事,只是红了一片,到洗手间都快消下去了,夏良还是攥着他冲了半天。 本来不红,马上冲红了。柳小满小声说。 夏良关上水龙头,抽纸给他擦水。 不疼?他边擦边问柳小满。 柳小满摇摇头。 你那天回家挨打了么?他反过来问夏良。 还能天天打啊?夏良笑了笑,怎么说也是亲生的。 柳小满也笑笑,看一眼他挡住一半脖子的外套领口没说话。 冲完手出去,两人晃晃荡荡,不知不觉又绕到了楼梯间。 夕阳的光线和景致从这里看过去很好,金灿灿红通通的,带着春风特有的温柔味道。 他们朝那个没人的小天台走,一前一后,这次是柳小满在前,夏良在后面两阶踩着他的影子。 下次考试得好好考,不然你妈妈都白折腾了,还白挨那么多打。柳小满数着脚底的台阶。 啊。夏良在身后应了声,咱们今天能不能不提考试的事儿?去吃饭吧,今天有蛋糕给你吃。 听你妈妈的话,就像你说的,到底是亲妈,她出发点肯定都是为了你好,不能害你。柳小满接着说。 你今天夏良在身后有些迟疑地开口。 柳小满像是没听见,还在继续:你的数学那么好,高考是要占大便宜的,别浪费自己。 你夏良想打断他。 笔用完了就盖盖子放好,别乱扔。柳小满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他们紧紧拥抱过的小天台上。 柳小满。夏良没再动,捞住柳小满的手往回拽,让他转头看着自己。 柳小满转过来了,跟夏良对视一会儿,他往下走了两级,重新跟站在同一层楼梯上,他们互相看着,夕阳光把瞳孔照得又透又红。 良哥,柳小满声音很轻,我们分开吧。 夏良盯着他看了两秒,笑了:你闹我呢? 几岁了还过愚人节?他抓着柳小满的手一点点加重了力气,语速也在不由地加快,知不知道再好的情侣也不能拿这个当玩笑开? 柳小满只是垂下眼睛往外拽自己的手。 学习就他妈学习,一码是一码,你他妈到底能不能拎清?夏良还是用力抓着他。 疼。柳小满声音哆嗦着,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 夏良立马松开了手。 手机在兜里响起来,是蛋糕店打来的,夏良怕自己接不着,专门把来电从静音调成响铃。 柳小满就在铃声里毫不犹豫地往下走。 夏良顾不上手机,也说不出话,只伸手想拉他。 可是他们方向已经换了,一只袖子从他伸出去的指缝间晃过去,空荡荡的,柳小满一次也没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94章 从楼梯间出去后,柳小满没回病房。 夏良去病房找他, 去过年那阵儿他们总挤在一起说话做题的走廊角落, 去医院食堂, 去打水房, 路上人那么多, 每个人都跟他匆匆擦肩而过,每个人都不是柳小满。 蛋糕房的电话一直在打,他接通后只说句不要了就挂断,然后一直给柳小满打电话。 一直打,一直没人接。 前两个是被挂断的,到了第三个,手机就被关机了。 夏良打车去柳小满家。 柳小满家里也没人,两层门紧闭着, 不知道是真的没人,还是柳小满躲在里面不愿意见他。 在家的可能性也确实不大, 夏良又重新往医院去。 路上他重复给那个关机的号码打着电话, 拨号,关机,挂掉,再打。 不知道重复第多少遍, 听筒里响起来的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机械音时, 夏良一激动差点儿又给挂掉重拨,嘟了两声后对面接起来,他张嘴就喊:柳小 良良。手机里传来姥爷的声音。 夏良愣了。 那孩子刚才来给我这个手机, 说是你落在他那儿的。姥爷说。 夏良看着车窗外一帧帧甩过去的街景,撑在两条腿跑来跑去半天的力气瞬间全散了,呼吸突然变得辛辣,他整个人坠着往下发凉。 扔了吧。好一会儿,他从声道里费劲地挤出三个字,然后挂了电话,仰在车后座上闭上眼。 柳小满。 他控制不住地回想着柳小满头也没回的背影。 你就不疼么? 柳小满快疼死了。 他坐在樊以扬卧室里发愣,他是突然跑过来的,红着眼,把樊以扬一家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满?跟阿姨说说,是不是爷爷那边有什么情况?樊以扬妈妈拧热毛巾给他擦脸,让柳小满坐在床沿,她端着小凳子坐在柳小满身前。 叔叔陪你去医院看看好不好?樊爸爸也问他。 柳小满只是摇头,说爷爷没什么,挺好的。 那是怎么了?你哭着过来的,肯定有事儿啊,樊妈妈皱起眉,小心翼翼的说话,你得跟阿姨说,阿姨才能帮你,是不是? 小满?樊以扬倒了杯温开水给他。 我柳小满张张嘴,眼泪又下来了,没考好。 哎哟你这孩子,樊妈妈使劲松了口气,拍了他一下站起来,跟樊爸爸对视一眼,哭笑不得,你吓死我了! 我当什么事儿呢,樊爸爸笑了,在柳小满脑袋上摩挲一把,没考好来找你扬扬哥就找对了,他就会考试,除了考试别的都 行了爸。樊以扬打断他们,把人往外推,我跟他说,你们该干嘛干嘛吧。 那我做饭了,小满跟你扬扬哥聊会儿天,晚上在家吃。樊妈妈交代他。 樊以扬把门关上,在小凳子上坐下,看了柳小满好一会儿。 真就因为考试?他抹了一把柳小满脸上的眼泪,轻声问。 柳小满偏偏头躲开,他被发胀的喉口噎得说不动话了,张嘴都说不出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心口被人捏着拧着,抽气都打颤,只有眼泪没完没了地往下掉。 我好难受啊。哽了半天,他只说出这一句。 樊以扬脸上动了动。 我好难受啊柳小满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樊以扬听见他喘不过气一般,从气管里啊了一声。 清明假的最后一天,夏良被罗浩他们逼上门给拽了出去。 高考完就见不着了,阿姨我们吃顿饭就回来!郭魏负责跟夏良他老妈借人。 老妈没拒绝,人都堵上门了,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吩咐夏良明天开学了,晚上早点回来。 夏良在家里窝了一天两夜,真就是窝着,半拉尸体一样到家就往床上一砸,不想开灯,不想说话,不想喝水,不想吃东西,也不想看手机。 要不是还做不到尿在床上,他连床都可以不下。 没劲。 被罗浩他们强行摁着洗漱换衣服拉出来,太阳光一晒,他觉得自己从半拉尸体变成了突遭暴晒的行尸走肉,走几步就会现形,头顶冒烟的那种。 你行不行啊我的哥?高宇翔见到他的样子就惊呆了,他是在半路叫上车直接坐着过来汇合的,个把月不见你是遭遇了什么你妈打你脑子了? 夏良看着他还没想说话,罗浩就操一声把他推上后座,扒拉他的脑袋往他后耳根上看。 滚。夏良没心情跟他闹,只皱皱眉。 罗浩坐回去了,从自己包里抽了瓶运动饮料递给夏良:这动静你是把烟当饼干嚼了一条啊? 你大爷,我刚来路上就说渴没见你递我。方正抬脚就蹬,夏良拧开盖子灌了两口,把水瓶扔给他。 夏良你不对啊。郭魏最后上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探头打量着夏良,咋的转个学还真一心扑在学习上了? 你再动动,你干脆坐我脸上吧。方正横着胳膊把郭魏往后杵,边掏手机要给女朋友回消息。 你杵他没用,你自己往后稍稍。罗浩挪挪屁股。 么么,跟哥们儿去吃饭,良哥补生,晚上给你带好吃方正被挤得话没说话就发了出去,靠一声也开始蠕动,蛋都给我挤缩了! 你们两个往前两个往后啊!高宇翔从前面回过头指挥。 哎呀,你们要说有五个人我就不过来了。司机也开始跟着抱怨。 车里叽叽喳喳群魔乱舞,夏良脑袋顶着车窗,一动都不想动。 倒不是因为难受,最掏着心往外扯的那股难受已经在前两天被躺下去了,这种环境,想重温那种强度的难受都费劲。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1) 可能说封印更准确。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忘了在哪看过的一张傻逼图片画个人形的壳子,体内百分之七十都是蓝色的水。 少动少说话就不用运力气,不运力,体内那百分之七十就风平浪静。 否则晃晃荡荡,荡起来的每一颗水珠里都是柳小满跟他分手时的场景,还有姥爷那句还回去的手机。 夏良你到底怎么了啊,半天连个屁都不放。罗浩寸土不让地保护着自己屁股的领土,还要强行关心,哇靠跟你们爱学习的真是聊不来,现在你就是个完整版的小残疾,在群里喊都喊不出来,你别叫夏良了,你去改名叫夏大满吧! 哎不是,郭魏贴着车门反应过来,你不会生日那天跟柳小满一块儿过的吧? 真的假的?方正惊了,我抛弃对象来给你补生的意义在哪?良哥,你有没有心? 夏良在听见小残疾三个字时,脑浆就缓慢地开始烧灼。 停车。他一脸烦躁地从车窗上抬头。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在路边缓缓把车停下。 夏良拉开车门下去,在罗浩他们瞪着眼的我操?声中拉开副驾的门,对高宇翔说:换个座。 靠,你直说啊!高宇翔立马从副驾上下来,往夏良肩上怼了一拳,我都准备好跳车跟你玩马路追踪了。 夏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恍惚了,耳朵里回荡着小残疾和柳小满,身体里的水花晃荡起我们分开吧,他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个动作流程,眼眶就砰一声,狠狠磕在了车门框上。 他捂着满眼黑星的眼睛在路牙子上蹲下来。 良哥,我们分开吧。 我们分开吧,良哥。 我日!你他妈傻了啊!罗浩在车里就要站起来,激动到撞了头,上车你倒是弯个腰啊!以为自己茅山道士啊! 怎么还能撞撞着哪了?司机也赶紧往这边探着身子问。 夏良听着他们的声音,脑子里很奇异地还在重复那天的画面,声音逐渐和在一条线上。 柳小满说良哥,我们分开吧。 柳小满说疼。 柳小满的眼泪砸到手上,他慌忙松开的柳小满的手。 柳小满抓不住的空袖子。 那孩子刚才来给我这个手机,说是你落在他那儿的。 没事吧我操,高宇翔跟着蹲下要看他的眼,着急的问,你感觉怎么样? 有温热的液体在指缝间绵密濡湿地扩散开,不知道是血是水还是汗,他觉不出来。 夏良现在眼睛是麻的,脑子、心里、浑身,包括思维都是麻的,整个人又莫名的很平静。 以前看电视里那些分了手半死不活的人他还觉得是搞笑,原来真轮到自己身上,他比谁都要搞笑。 疼啊。他平静地回答高宇翔,连嗓子都是麻的。 柳小满一直到将近一个月以后,才知道他跟夏良提分手那天,是夏良的生日。 前面几天他魂不守舍,在樊以扬家哭完一鼻子,他还是一抹眼什么都没说。 回到医院再见到梅姨和爷爷,也什么都没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出去上了趟厕所。 梅姨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主动多问。灿灿看出他哭过了,还指着柳小满的眼睛扭头对梅姨说:妈妈小哥哭了。 梅姨把他的手打下去,跟他说别的话题,没再对柳小满提过你的小伙伴。 后面爷爷该去康复中心了,柳勇在跟医生咨询转康复中心的事,他跟着去听。知道除了医保能退点钱让家里喘口气以外,中风病人还能去申请重症,运气好的话有机会得到补贴,就又跟柳勇家里家外几头跑,证件证明,去给爷爷申请。 其他时间,他上课,做题,不管不顾的用题目把自己塞满,最好头都不用抬,什么都不去想。 他也不能想。 他必须把自己塞满,一丝空隙也不能留,必须不停地忙不停地走,累到每天倒头就昏睡,才能把夏良从脑子里挤出去。 不然想到夏良,想到被提分手时他愕然到失措的眼神,他就什么都做不动了。 直到那天李猛趁着王朝不在座位,扭头嘀嘀咕咕地问他:哎满满,夏良生日那天你送什么了?我朝哥生日马上到了,我能想到的礼物都好他妈娘炮啊。 柳小满正在草稿纸上列式子,光听到夏良这两个字就心里一空,又听见生日,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生日?他张着眼睛失神地问李猛。 王朝月底生日,李猛已经习惯他永远不看群了,我 我说夏良的生日。柳小满打断他。 什么鬼,李猛眨眨眼,你傻了?我那时候不在群里圈你了么,愚人节啊,夏良生日。 后面李猛再说什么话,柳小满都没听进耳朵里。 难以描述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前面那么多天的自我麻木和自我逃避,全部功亏一篑。 柳小满自虐一样反复回想他跟夏良提分手时的画面,每一个细节还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清晰,夏良的每一分表情、语气、对话、动作,全都放大了,映着红红的夕阳霞光,丝丝缕缕地在脑子里交织。 每回忆一点,心里对应着散开的就是让他手指尖都发麻的心疼。 自责、懊悔、茫然、酸涩心疼。 要把口鼻呼吸都掐死,戳着肺叶无法逃避的心疼。 柳小满甚至觉得心悸,他不明白自己闭着眼挑日子都那么过分,要在夏良生日那天跟他分手。 为什么不能往后拖一天?为什么就那么自私呢? 他在掌心被笔尖和指甲扎到钻心的疼痛里逼自己回过神,李猛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你跟他,柳小满又打断他,说生日快乐了么? 说了啊,当然说了。李猛一脸怀疑地扫他两眼,不是吧,你不会连圈你的消息都没看?你这个前同桌也太 他冲柳小满和夏良的桌子指了指,用了个不伦不类还自觉相当满意的成语:人、走、茶、凉! 上课铃打响后,柳小满用了很漫长的时间来让自己集中精神。 他失败了。 那节是郭大嗓子的课,不知道说了什么,班里嗡地笑起来,郭大嗓子提起来音量压纪律:好了别笑了哦,给点面子。 这句话就像钥匙,某个小小的记忆被点亮,柳小满想起什么,手腕自己动起来,顺着草稿本往前翻。 没有。 他又在桌斗里找了半天,抽出已经用完的上一本草稿纸,一页页从尾翻到头,终于在某一页看见了那段想找的对话。 第一节 课,给点面子 幼稚 这是他跟夏良刚认识时,在第一节 政治课上,夏良找他借第一根笔,顺着郭大嗓子的发言写下来的话。 那时候他们谁都不知道,看起来十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后来会发展出什么样的关系。 也想不到短短半年时间,青春能带给他们的除了放肆与炙热,还有多少仓皇的变动无奈。 两人相处时更多细小的琐事扑簌簌地往外跳,柳小满借着桌上高高堆起的书的掩映,一个人在后排的角落偷偷抹了抹眼泪。 然后他拿起笔,在底下悄悄地加上一行字。 良哥,生日快乐。 第95章 高二那一年对柳小满来说势必是特殊的,在童年的截肢以后, 他经历了第二次改变他成长的漫长时光。 遇见夏良、喜欢夏良、跟夏良在一起、家人变动、爷爷中风、等待苏醒时疲惫的煎熬、接连滑坡的成绩、分手、昏头胀脑的自我麻痹、给爷爷转院、开始康复治疗如果一个人的感情完全按照亲友爱三等份来划分, 那其中两项的兵荒马乱, 都让他在这一年内完整感受到了。 爷爷在病倒之前跟他说人这一辈子, 经历什么都是有数的, 该享的福,该吃的苦,都在那里,早早晚晚的事儿,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没道理也得有。 他必须相信老天爷安排给他的苦难是有头儿的,是把往后一生的挫折都凝聚在这一段。 不然想想以后还有经受不完的颠倒起伏,那就真要把心气儿都耗空了。 所以那年的五月份,爷爷去了康复医院, 柳小满收拾了自己的心情不论个人心事还是家庭剧变,最痛苦难熬的部分终于缓缓平息、生活节奏渐渐回归正轨时, 小满到来的那一天, 柳小满给自己许下的生日愿望,是就这样吧。 他不图一切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敢期待了,就这样平缓前进, 不要再有变故就行。 许完以后想想, 他还是带了点儿私心,又加了三条。 希望爷爷更好。 夏良更好。 即将上考场的扬扬哥稳定发挥,考出好分数, 考上好学校。 他对生日其实没什么概念,常年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受老人家的影响,不到逢整逢五不大过。 大过也就是爷爷多炒两个菜,爷孙两个饭桌上说两句话,就那么地了。 所以那天他从康复医院看完爷爷回来,看见梅姨摆在桌上的小蛋糕,真的挺惊讶的。 你爸前几天就跟我说了,今天小满,是小满生日。梅姨喜气洋洋地往他脑袋上扣生日帽子,过了今天就十八了。 帽子是买蛋糕送的,塑料纸,卡不稳当,柳小满用手扶了扶,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梅姨。他对梅姨说,看一眼柳勇,还是觉得张不开嘴,只好点了下头。 吃饭吧,幸好柳勇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把莫名兴奋乱跑乱叫的灿灿架上餐桌,吃饭。 这还是他们一家四口第一次正经坐在一起吃饭。 生日歌吹蜡烛许愿这些流程都省略了,虽然梅姨一直带着灿灿渲染气氛,柳小满还是有点儿不自在,像是被几个半生不熟的人围住了,淡淡的尴尬。 但心里还是暖了一把。 饭后他帮着收拾碗筷,梅姨赶他,不让他沾手。 柳小满去爷爷房间坐了一会儿,把床底的小箱子拉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梅姨两手裹着洗洁精,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递过去的户口本。 爷爷让给的。柳小满把户口本放在旁边的灶台上,给灿灿上户口,该上幼儿园了。 梅姨愣了半天。 柳小满没跟她多说,把爷爷的意思转达明白,没管她和柳勇怎么商量,转身回了房间。 下午爷爷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还挺难受的,倒不是难受户口本上要加个人,反正已经是事实了,住都住了那么久,早晚得加上。 他是难受爷爷脑子钝了一半,很多事还是想不起来,连说话都不利索,还为他操心着以后的安排。 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就,是,一家,子。爷爷拽着被角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努力想把吐字咬清楚,他们对,你,还,还 对我挺好的。柳小满用柔和的语气把话接过去。 爷爷点点头,他现在能做出的表情很有限,但是柳小满能看出他眼神里的空无和烦闷:哪天等我,死,了,少一个,累,赘,应该,能,对你更,好,一点。 柳小满听不得爷爷说这个。 他现在不怕爷爷走路费劲说话费劲,不怕他病后性情反复时不时像个小孩一样发脾气磨人,他就怕爷爷自己觉得没劲。 医生说中风后接受不了变故,压抑自杀的不在少数,尤其对中老年人而言。柳小满真的害怕爷爷哪天想不开来个一了百了,到时候他会怎么样,连想都不敢想。 爷你别瞎想,他打断爷爷,往爷爷没力气的右手塞了个橘子,让他配合着自己一起剥皮,我明年考上大学还得带你去逛呢,到时候你就全好了,你得配合医生好好练,走路训练语言训练,都得 我,烦,练说,话。爷爷很烦躁地打断他,天天,读,绕,口令。 柳小满笑笑,说其他好玩的话题,转移爷爷的注意力。 边做题边琢磨着爷爷的康复安排,房门被人敲响了,柳小满过去开门,站在外面的是樊以扬。 扬扬哥。柳小满喊了一声,让他进来,梅姨很热情地去切了块蛋糕端来让他吃。 谢谢。樊以扬笑笑,灿灿贴在梅姨腿后瞪着眼看他,他扒拉一下灿灿的脑瓜。 你不好好复习,现在过来找我干嘛?柳小满关上房门。 过生日我能不来么。樊以扬把蛋糕盘子放在桌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个纸袋。 我又不过生日。柳小满腼腆地笑笑。 你过不过我得惦记着,我不惦记我妈也得惦记。樊以扬也笑了笑,在床边坐下,指指纸袋,樊神独家纯干货复习笔记,明年一二三轮直接拿着就能用。 谢谢扬扬哥。柳小满没跟他多客气,这也没法客气,都是实打实的宝贝。 在纸袋里翻了翻,还有一本崭新的数学题,是他没见过的版本,封皮很质朴,翻开看看,内容倒是蛮好。 樊以扬是有这个习惯,买题买两份,总给他也捎带上。 没几天就考试了,现在还买题能做完么?他看看樊以扬,别闷头做了,攒攒精神,看你熬得眼眶都发青。 这个不是我送的。樊以扬搓了搓脸,罗浩给你的。 啊?柳小满愣了。 罗浩? 你说陆航送的我都能理解他又翻翻题集,他送我干什么? 送的还是数学题。 罗浩送他数学题,这句话的逻辑简直就是郭德纲送王后雄一筐西瓜。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2) 压根不挨着。 谁知道,说赶着去联机,从窗户递给我让我给你,就走了。樊以扬看着他。 柳小满跟他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心跳一下下活跃起来,他低头又翻了半天。 他心里有一个答案,但是 小满。樊以扬还是在看他,目光突然有些沉重,等高考完 他好像是突然决定想跟柳小满说什么,开了个头又犹豫了,咬咬嘴唇皱了下眉。 嗯?柳小满的注意力全被手上的题拐走了,半天没等来樊以扬的下文,赶紧抬眼看他,什么?高考完打算做什么? 没事。樊以扬眼皮耷了耷,嘴角硬往上扯了扯,等高考完,我就能解放了。 柳小满笑了,他是真的突然很开心,又在题集上摸了摸,那个不敢多想的可能在心里热得发烫:是啊。 樊以扬高考那两天不是个好天气。 学校要布置考场,柳小满落了两天假期,带着一书包的作业去康复医院陪爷爷。 这雨下没完了,梅姨带着灿灿跟他一起,坐在床边削着苹果嘀咕,闹心。 柳小满抬头看一眼,窗外乌沉沉的,雨花斜着拍在玻璃上,半天了也没见小。 爷,扬扬哥今天高考了。柳小满转头对爷爷说。 爷爷歪在躺椅里没说话。 他心情不好,头天晚上尿床了,护工换床单的时候估计说了几句,当时就摔了东西,把护工吓一跳。 现在雨下得人生恹,尿湿的床褥直能搭在床边晾,他就谁也没理,梅姨递过去的苹果也给拍开了。 这老爷子梅姨去把苹果捡回来,放在小碗里倒水泡了泡,捞出来给灿灿,爷不想吃就你吃吧。 灿灿面无表情地啃苹果。 柳小满看了爷爷一会儿,把他膝盖上的小毯子又掖了掖,心里打着突突,总觉得要出事。 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事实一次次证明,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雨还在下,爷爷到底给他玩了把自杀。 只是想,也试着实施了,但是腿脚过于不利索,刚爬上天台还没走到楼边,就被柳勇带着夜班医生和保安冲过去拖回来了。 柳小满心急如焚地找了半天,跟着爬上天台,看见爷爷透湿的背影就膝盖发软,等柳勇喊着爸扑过去,他在兜头盖脸的雨水和无法细想的后怕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幸好。 他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爷爷自杀未遂,自己还发了通脾气,口齿不清地嚷嚷为什么救他,屎尿都憋不住的人了,死了算了。 谁也不敢说他,医生给上了点儿安抚情绪的药,轮流看着爷爷让他睡了一觉。 柳小满一整天都沉浸在幸好的余韵,什么也想不到,心里空落落的踩不着底,有种从里到外摸不着边际的混沌麻木。 雨下得天都要漏了,该出的事都出了,一切不好的事总该要过去了吧? 如果还有什么该发生的没发生,那就一起来,然后一起结束吧。 可是柳小满真的没想到,生活砸向他的最后一棒,是樊以扬拎过来的。 樊以扬高考一结束就过来了。 当时柳小满正好看见水瓶空了,去打水。 帮我看着爷爷,他拎起水瓶交代护工,千万别让我爷醒了一个人。 行,你去吧,有人来了我再走。护工说。 等他拎着水瓶回来,就看见樊以扬坐在床边,在跟爷爷说话。 柳小满本来想直接推门进去,胳膊都抬起来了,他突然听见了电线杆。 樊以扬其实能感觉到有人回来了,但是他停不下来。 不敢停。 不管门外站的是谁,他都不能停。 这次停下了,可能以后一辈子他都没勇气再开口,自责和愧疚太沉重了,背一辈子能把人熬垮。 当时爬电线杆的人,他望着熟睡的爷爷,心跳剧烈到让人发抖,头皮上全是汗,其实该是我。 他闭闭眼,紧紧攥着膝盖的手掌一点点泄了力气。 柳小满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昏迷中失去的不止是一条胳膊,还有部分混乱的记忆。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爬电线杆,当时年龄那么小,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本来也就是乱糟糟一片,没有头脑和逻辑,一窝蜂跑了,一窝蜂停下,樊以扬自己也想不起是谁先提了爬树,又是谁引申思维,提议了一句谁敢爬电线杆,谁喊了一声樊以扬敢不敢。 樊以扬不敢,他那天穿的新衣服,出去玩之前被老妈说了半天不许蹭脏衣服。 你不爬就得找人替你!有个小孩儿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柳小满,柳小满跟他玩得最好,每次谁跟谁一伙儿,柳小满都跟着他,他让柳小满干嘛柳小满就会干嘛。 就那一眼,后来大人们问起来,谁都说是柳小满自己爬的,谁都下意识把自己撇干净。但樊以扬明白,如果他不暗示,没看那一眼,一切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他们都太小了,太幼稚,也太不懂事了。 知道柳小满以后只剩下一条胳膊后,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的柳小满用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扬扬哥,你为什么要看我。 这个梦压了他十多年,他不知道当时一起玩的其他几个小孩儿现在如何,长大后搬家的搬家转学的转学,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那段人人心虚、又人人都能自我欺骗跟我无关的过往,他忘不掉。 每一年,每一天,看见柳小满胳膊的每一眼,随着他们长大,对这个世界越来越了解,堆在他心上的罪恶感就更加一层。 除了想方设法的对柳小满好,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把这些事说出来,尤其在小满爷爷中风以后,喃喃着说一条胳膊不知道怎么办的柳小满,快把他也压垮了。 对不起。说完最后一个字,樊以扬抹了把脸,不敢去看爷爷醒没醒,站起来转身要走。 看见站在门口的柳小满,他腿都是软的,想喊一声小满,想说你打我骂我吧,牙关却连开合都困难。 柳小满也没想打他,他张张嘴,眼神是彻头彻尾的空。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找到了一切苦难的源头,发泄的源头,但这个源头却不能成立,怒不成怒,火不成火,樊以扬的每一个字落在耳朵里,配合着他对自己的每一分好,每一点细节,最后带来的只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的茫然失落。 你说高考完,就能解放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虚飘飘地在问樊以扬,就是指这个? 樊以扬的眼圈迅速变得猩红。 对不起。他又道了次歉。 柳小满摇摇头:你先走吧,我现在不太想说话。 他得想想。 樊以扬还想再说什么,他没心思听,直接进了病房把门关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绝望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有绝望将他打倒。 柳小满懵着脑子想了半天,他以为自己会痛苦,会崩溃,会觉得天地都歪了,深爱的会离开,信赖的会欺骗,这个世界从始至终对他就像个不公的笑话。 但是他望着窗外愣了很久,心里却死水一样,泛不起丝毫的波澜。 可能绝望到谷底,真的就感受不到更多的绝望了。 还会更糟么? 还能更糟么? 再糟还能糟到哪儿去? 他不太能想到。 十八岁的柳小满,已经真正地失去了童年的一切。 你太强了,柳小满。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个励。 这一轮撑住,以后再没什么事能打垮你了。 又盯着窗外看了会儿,柳小满游散的目光定向某个点,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爷,长寿花竟然现在开了。他指了指。 回应他的是爷爷一道呜咽。 柳小满回过头,看见爷爷在床上望着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歪咧着嘴哭,哭得泪流满面。 他没忍住又笑了,过去给爷爷擦擦眼泪,在他身旁蹲下来,把脑袋轻轻枕在爷爷不再结实,早已干瘦的膝盖上。 长寿花都开了,你得好好活着。他轻声说。 第96章 罗浩他们高考那两天,十四中也放假。夏良哪也没去, 闷在家里刷题写作业。 以前他看柳小满一扎进题海里能大半天不动, 还觉得费解, 现在发现只要不想去琢磨事儿, 做题是最方便的方法。 回头我给你请几个老师, 周末和暑假你就在家补吧。老妈翻着他最近一次月考的试卷,分数是满意的,期望值是没法满足的。 随便。夏良头也没抬。 要是没留级,这一批高考就轮到你了。老妈又说。 夏良没理她,在草稿纸上列了两套式子,往卷子上写答案。 不过也快,老妈也无所谓他搭不搭理,折了折卷子, 下半年你进了高三,时间就快得你抓都抓不住, 明年这时候你坐在考场上, 就知道有多感激我了。 话太多了。 夏良不耐烦地往后一靠,把笔扔在桌上。 写吧。老妈嗤地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像他生日那天跟老妈保证的那样,什么也不想, 把心思全扔在学习上以后, 他跟老妈之间的相处确实有了改善。 虽然是很僵硬的改善,只服务于学习,好歹也算是改了。 至少现在他摔个笔老妈会主动离开, 如果放在之前,她只会顺手舀起什么东西就摔回来。 这种改善带来的效果是连锁的,比如在高考结束后罗浩他们喊夏良出去聚个餐,不用再几个人上门五花大绑,强行带人。 他们放松了你不能放松,差不多就赶紧回来。老妈说。 这群人就没有不放松的时候。 夏良在心里接一句。 等到了约饭的地方,他才知道这次不是几个人小聚,是以前班级所有人的毕业聚餐。 夏良有点儿尴尬,不太能给自己这个准高三找个什么样的定位,混进这个全员准大一的前前班级里。 而且,托他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妈的福,夏良高中三不对,四年,过得稀碎。 高一高二高二高三,入学分班留级转校,他硬是去了四个不同的班,一个班坐过的同学拢一块儿奔三百了,脸熟的不到五十个。 熟悉起来的两只手也就数得过来,一直玩在一块儿没生分的,也就罗浩他们四个。 所以他对班集体和毕业这种需要三年打底共同经历的词儿,实在没什么概念。 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 看见他们不管学的不学的,能考上的考不上的,都在这晚卸下担子互相拥抱说话,夏良不由地想到了柳小满。 他那个破扬扬哥也考完了,不知道有没有 良哥!走吧转个场!罗浩一嗓子打断夏良的自我沉浸,明明喊着让他过去,还拎着个啤酒瓶子导弹一样两步轰了过来。 樊以扬来了么?夏良顺嘴问了句。 没来吧,你找他干嘛?罗浩往他肩上杵了一下,你还带想他的?三年没说够两句话。 夏良看他一眼,懒得说话。 各所中学的高三生们包揽了所有能嗨夜的场所,一群群解放的考生从清醒到发疯,从撸串到唱歌,最后夜游神一样拎着酒瓶在大街上晃荡,扯着嗓子笑扯着嗓子哭。 一开始高宇翔先哭,揽着郭魏的脑袋说老子的高中结束了,夏良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等方正和罗浩也跟着哭,他就受不了了。 五个人搭着肩走在夜路上哭,太他妈傻逼了。 没完了?他在罗浩企图拥抱过来时毫不犹豫地闪开,四个人加一块儿一千分都费劲,顶多去开发区上个师范,加戏有意思? 几个人摸摸鼻子,高宇翔把郭魏拉过去,特不要脸地接了句我俩各占四百。 夏良在路牙子上蹲下,咬了根烟。 罗浩他们也一字排开的蹲下了,他们从走在路上一块儿哭的傻逼,变成蹲在路沿一块儿抽烟的傻逼。 更傻逼的是旁边天桥上路过了另一组夜游神,两方队友还互相点了点头。 不过说真的,一根烟下去,罗浩碾着烟头叹了口气,以后再想随时随地说出来就出来,真不容易了。 可不么。高宇翔点点头。 97路一个小时就到了。夏良说。 哪儿啊?郭魏没反应过来。 开发区。夏良说。 郭魏怼了他一肘子。 方正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女朋友发语音,么么完才抬头操了一声:我跟我对象才难,我爸要不给我弄她学校去,他妈的四年都不知道怎么过。 兄弟,众所周知,高宇翔拍拍他的肩,高中谈恋爱 毕业就等于分手。郭魏接着说。 滚你们大爷!方正蹦起来就要踹人,高宇翔和郭魏笑着蹿出去半条马路。 路口有个便利店,他们顺便拐进去买水,路边就只剩下夏良跟罗浩无所事事地发呆。 良哥。罗浩碰碰他。 夏良看他一眼。 你为什么不接受黄慧啊?罗浩问他,人刚专门从隔壁过来想跟你说句话,你倒好,长俩眼珠跟喘气的一样,直接绕着走。 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夏良突然反应过来,笑了。 罗浩跟她提黄慧的频率也太高了点儿。 也不是,罗浩抱着脑袋搓了搓,哎了一声,我就觉得人一大姑娘,有里有面儿的,也不是没人追,你老让人下不来台,多伤人。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3) 上头了?夏良又看他一眼。 没上头,就两瓶啤的。罗浩说。 夏良没说话,罗浩低头捡着地上的小石子慢吞吞地接着说:以前吧,我只当她不是你喜欢的款,不搭理就不搭理。后来吧,我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大概是你转学那片儿?老跟小残疾泡一块儿那时候,包括前阵子神经病让我给他本题,我就觉得吧 你再吧一个。夏良打断他。 罗浩跟他对视一会儿,感觉夏良不是让他闭嘴的意思,只是有点儿不耐烦,就咂了下嘴飞快地继续:我就觉得是不是你压根不是对黄慧没兴趣而是对所有女生都没兴趣,直接点儿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对小残疾有兴趣。 说完他自己呼了口气:操,憋死我了。 他边呼气边瞄着夏良的反应,夏良没什么反应,至少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好像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夏良也没打算反驳。他从来都没有刻意去掩藏自己的取向,只不过也没必要满世界跟人说。 不是兴趣。他从烟盒里弹出根烟咬上。 罗浩立马哦一声,他已经做好不管夏良认不认都把话题掀篇儿的准备了,把烟盒拿过去,自己也咬上一根,掏火机打火。 就是喜欢他。夏良接着说。 我靠!罗浩一火苗燎上自己鼻子,原地窜了个高,简直不是个人动静。 夏良从他手里把火机抽过来。 不是,罗浩干脆往地上一坐,揉着自己鼻子瞪着眼,你都不带否认一下的? 否认什么?夏良反问他,你问都问了,我承认了你还能拿我怎么着。 也是罗浩眨眨眼,他拿夏良当亲生的兄弟待,亲生的兄弟喜欢男的,又不是喜欢狗,总不能不认了。 就算是喜欢条狗也 不是。罗浩把脑子拉回来,不是狗不狗的问题。 夏良莫名其妙地扫他一眼。 你喜欢他啥啊?罗浩思考一会儿,发出很真实的疑问,他一个,一个 一个残疾。 夏良知道罗浩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也没想出能列个一二三掰扯明白的答案来。 操,见夏良没说话,罗浩认真地拧起眉头,你不是慕残吧?奔着想欺负人家喜欢的? 夏良的表情动了动,他立马举起手:当我放屁。 然后又开始叨叨:就算不说胳膊,你喜欢他啥啊?性格看着也没多好,温温吞吞的,也不太爱说话,回回都不搭理我 我看他好就行了。夏良说。 所以好啥啊?罗浩被酸得咧了咧嘴。 他在旁边认真地研究上了,夏良沉默着听他一条条往外码,心想他好的地方可太多了。 乖、软、听话,还带点儿倔,被温和包裹着、支楞在骨子里抹不掉的韧劲,以及那股能暖人的不息生机。 这每一点总结配合着的是他们每一次相处的回想:从见面说话,到接触熟悉;从玩笑逗弄,到确定心意。 他骨折的时候藏不住紧张的柳小满。 抓娃娃的时候从他嘴角蹭过去的柳小满。 跪在地上掉着眼泪咬着牙也要把爷爷托起来的柳小满。 知道他胳膊疼要去拿糖葫芦的柳小满。 还有他们试试的那次,那种事儿让试试就试试,眼角都红了也不躲的柳小满。 就连分手的时候,也在叮嘱他 操。 夏良像被分手两个字蛰了一下,细细密密的回忆烟消云散,他耷下眼皮闷了口烟,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了。 而且就算你看他哪哪儿都好吧,罗浩还在发表见解,他只从夏良这边看出了端倪,并不知道夏良跟柳小满之间发生过什么,所以张嘴就是一刀:人也不见得就喜欢你啊。 喜欢你?夏良特想抽他一个嘴巴。 那倒也不必。罗浩摆摆手,他要喜欢也该喜欢樊神,俩人青梅竹马亲亲密密的,天天一起上下学,你连个同学都当不成了,还 闭上你的嘴。夏良用眼神挺凶地打断他。 罗浩往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一脸原来你看樊神不顺眼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的恍然大悟。 罗浩没再说太多,他这人大大呼呼,但情商还够,知道了就点到为止。正好郭魏他们回来了,一群人跟大部队汇合,继续去闹。 夏良没什么心情继续,分手以后他一直控制着不去多想柳小满,突然冷不丁想了半天,又被啤酒催一下,心里胀得让人撑不住。 老妈第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就回去了,回去后先不管三七地睡了一觉。 思维还接在跟罗浩的对话上,他昏昏沉沉地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和柳小满分手那天,金红色的光铺在整层楼道里,上楼,说话,分手,眼泪,每一个步骤都那么清楚,梦里都剜着心让人喘不上气。 但是在最后一刻,他在柳小满转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手。 手指尖一弹,他从梦里睁开眼,卧室一片黑沉,什么都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他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 夏良闭了闭眼,把胳膊搭在眼睛上,分手后他第一次认真琢磨这两个字,没有下意识去逃避。 分手? 两个人的手真的握到了一起,是一个人说分就能分的么? 又躺了会儿,他下床开灯,望一眼书桌上没做完的卷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水龙头开得很大,水花溅在大理石台上,他撑着台子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满脸的水,听见老妈从卧室里出来,在喊他:夏良? 他抬抬手,在镜子上龙飞凤舞地划了个柳小满。 盯着名字看了会儿,他又抬起手,就着满掌的水一把将名字给抹了。 给我等着吧。 第97章 录取通知下来了,樊以扬的名字没什么意外地被拉成红条幅挂在学校大门上。 他们学校上一次考出这么挣脸的学生得掰着手指头往五年前倒, 柳小满在分数下来后就在学校的食堂、楼道, 甚至厕所等各种场合, 听了至少一万八千多遍樊以扬。每天从不同人的嘴里听着又有哪所掐尖儿的大学来联系了, 路上遇到樊以扬的班主任, 感觉她连着一个星期走路都想蹦高。 挺好的。 柳小满打心眼儿里为樊以扬高兴,不过也就只能高兴一下,心里很快就被别的情绪盖下去了。 自从那天在病房前听见樊以扬的自白,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 心情真的太复杂了,柳小满最初几天根本不愿意回想,整个人干什么都恍惚。 后来试着去理解,去接纳这个事实,他明白其实归根结底怪不到樊以扬头上, 怪也没用,事情已经出了, 胳膊跟童年一样都回不来, 但还是跨不过心里那个坎儿。 别扭。 真的别扭。 樊以扬对他的身份和意义,好像突然之间就从扬扬哥变成了无法总结的陌生人。 柳小满觉得自己应该会在以后的某一天释怀,但不会是现在。 现在去楼下超市买袋卫生纸他都得先伸头看一圈,避着樊家人走。 樊阿姨上门来邀请他们去参加樊以扬的升学宴, 他连开门打招呼都不自在, 忍不住心想樊以扬的心事他家里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 知道的话也不能怎么样。 他不想想那么多,有种糟蹋了别人好意的不忍心。也不想把自己在他人眼中真想得那么悲惨。 最后他把补课拉出来当借口, 只有柳勇一个人去了升学宴。 柳小满确实是要补课。 高二升高三基本没有暑假,学期结束后意思意思放了一星期的假,柳小满几乎每天都去康复中心泡着。 再回学校,高二12班的牌子已经被换成了高三12班,他们的高二楼升级成为新一栋高三楼。 虽然还没正式开学,但是班里也一下有了升入高三的紧迫感。 这个紧迫感指的不是突然全班幡然醒悟闷头学习,而是当半个班在炎炎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醒着的另一半人也没心思闹出嘈杂的动静。 班里的氛围显得很肃穆。 也可能纯粹就是热的。 蝉叫得我好烦啊李猛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用书盖着脑袋拖长嗓子,补了两个月的课叫了两个月,它们到底在滋儿哇什么?就不热么? 窗户关上得了。王朝听得也烦,从桌上抬起头要拉窗户,别俩月了,到十月都不一定能歇,且叫着吧。 别!李猛立马喊了一声,中气挺足,人还是摊在桌上头都没抬,只晃了两下手,开窗好歹还能偶尔还能刮点儿风,这破风扇刮出来的风都是往上的。 王朝看一眼桌子上被刮得哗哗响的卷子,热得连斗嘴都懒得斗。 等太阳照进来的方向斜着往前走,李猛立马顶着书挪到夏良的位置上缩着,半边身子贴着墙哼哼:舒爽。 柳小满空着的那边袖筒正好对着他,李猛看两眼,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你这 手指尖刚挨上,柳小满就动静挺大地往旁边躲开,看着李猛:干嘛? 全班睡倒一片,他看着本来也挺瞌睡,硬逼着自己好好听课别走神,被李猛戳这一下,立马精神了。 李猛没想到自己真就戳上去了,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有点儿尴尬,跟在大街上见个瘸子直接去搂人家腿一样。 你好凉爽啊。他迅速找了个借口,你不出汗的啊? 可能这边比较通风。柳小满低头继续做题。 哎李猛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确定柳小满是不是讲了个冷笑话,自己是不是该笑一声,抓抓脑袋继续往桌上一趴,喊他:柳小满。 嗯?柳小满手脑没停地应一声。 你是不是有心事儿啊?李猛问他,感觉你话越来越少了,以前老跟夏良叽叽咯咯地在后面笑,现在也不怎么笑了。 还总有股沉浸自我无视全世界的漠然。 不过这句李猛没说。 柳小满的笔停了下来。 他有几个月没听见夏良这个名字了。 他正在做的就是夏良罗浩送的那本数学题,当时樊以扬给他拿过去的时候,他跟樊以扬之间还没变成现在这样。 题集也不一定就是夏良送的。 柳小满又有点儿恍惚,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挺没意思。 以前埋头苦学的奔头是为了爷爷,目标是樊以扬,还能做做跟夏良一块儿考大学的小美梦。 现在也不知道想干嘛,脑子里混混沌沌。 学肯定是要学,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就像看什么都没胃口也要让自己吃够一日三餐,只是觉得少了很多的动力。 我跟谁叽叽咯咯?他笑了笑,反问李猛。 李猛脑子里用来思考人性的纤细神经就那么两根,听柳小满这么说立马就觉得很有道理。 也是。他点点头,又很义气地拍拍柳小满的背,我会多来陪你坐坐的。 这种状态在柳小满身上持续了从夏到冬的一整个学期。 他本来以为这一年的下半年会跟上半年一样难熬,但可能是他被练出抗体了,下半年的每个季节都发生一点情况,也就那么过去了。 先是暑假补课结束,樊以扬去外地上学之前来找了他一趟,柳小满还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以前樊以扬来找他,两人都是关上门坐在房间里写题说悄悄话。现在那种没有秘密的亲密已经荡然无存,他低着头,樊以扬也没有多说,只把整理出来的笔记放下就走了。 柳小满觉得自己挺坏的,不跟人家玩儿了,还要用人的高考笔记。 等天气凉快下来后,爷爷从康复医院回来了。 这之间他换了三家医院做康复,一直是走路没什么问题,右手和说话都是问题。 拿不住碗,说不清话。记东西还是一团团的糊涂。 又去医院做了遍检查,发现爷爷脑溢血后引起的脑水肿还没有消,医生判断影响恢复进度的一大原因就是它。 如果身体状况再好点儿直接做手术就给抽出来了,但是爷爷毕竟上了年纪,柳小满有点儿害怕,他是真怕了生活再给他一闷棍。 结果爷爷坚持手术,不然就又寻死觅活。 幸好抽出水肿后确实有效果,恢复也快了,虽右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是说话和回忆过去的能力好了不少,是柳小满这半年唯一舒心的事。 可爷爷回家也意味着家里的床再一次面临不够用的窘境。 起初柳小满坚持跟还爷爷睡在一起,不盯着他不放心,每天恨不能拿个小本记上爷爷有没有按时按量吃降压药量血压,生怕爷爷咳几声又给咳上去了。 第一波冷空气一过来,家里如临大敌,医生说过冬天天冷血管收缩,中风容易复发,一定注意保暖。 柳勇买了电暖炉回来,早早的就给插上每天烤着。 结果爷爷没事,反倒是柳小满到了学期末压力一大,每天又早起晚睡得不安生,直接被流感撂倒。 他是要么不生病,一病病半月的体质。 柳勇赶紧又去买了个能折叠的小床,每天晚上往客厅一支,凑合着睡。 这么折折腾腾到期末考完试,好歹分数下来还让人满意,柳小满整个人活像被扒了层皮。 年前补课的最后一天,李猛和王朝往后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直啧啧。 干嘛?柳小满记着黑板上的作业吸吸鼻子。 我觉得你瘦了,王朝觉得你是高了,我俩研究研究。李猛说。 反正人是窄了。王朝接了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4) 那就是瘦了,人瘦衬得个子就高。李猛坚持。 无聊。柳小满笑着把他俩拨开,别挡我黑板。 下雪了嘿。李猛转身的时候指着窗外说了句。 柳小满转脸看看,还真是。 今年雪下好晚。王朝收拾着书包随口说,去年这时候都下几轮了吧? 可不么,去年圣诞还是元旦就下了,李猛站起来,突然乐了一声,去年鱼头要是告白成功,这会儿都跟韩雪璧一周年了。 欠不欠,王朝撇他一眼,带着你的分数条回家跪着吧。 操。李猛骂了句,提起这个他就烦躁,这次期末考特别严,一点能抄着的机会都没有,成绩一下来他就两眼一摸黑,硬是捂到现在还没敢告诉他妈。 他把柳小满从座位上捞起来:走了走了,哎哟你又愣神!放假了! 柳小满挎着书包跟他们一块下楼。 他不是愣神,是又想到夏良了。 去年第一场雪,夏良给他在窗台上放了个小雪人,在他一个大马趴卡雪地里起不来时跟他告白。 竟然就一年了。 他边下楼梯边呼出口气。 这一年真像个慌乱可怕的梦。 年前出来玩儿吧?半年没出去动弹过了。离楼道口还有几层台阶时,李猛的忧伤已经被放假的喜悦彻底洗刷,连着在王朝和柳小满脸前各搓了个响指,柳小满,你也叫上夏良! 柳小满猛地一回头,还没想啊?一声,就觉得脚底一空,随着耳边李猛差点儿破了声的我靠,最后几层台阶被他天旋地转地歪了下去。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喵喵喵,猫来了。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滚下来 麻着胳膊肘被李猛王朝从地上架起来的时候,柳小满脑子里闪过的竟然是灿灿从幼儿园学回来,每天叨叨个没完的儿歌。 第98章 夏良!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响,班里轰隆隆地乱窜, 班长没从座位之间挤出来就扬着嗓子喊了一声。 班长都有经验了。李猛2.0边收书包边笑, 再晚一声都逮不着你。 夏良已经拎着书包往后门迈出一只脚, 并且打算强行没听见直接出去, 同桌这么说了句, 他只好停下来,望着走廊外乌蒙蒙的飘雪叹了口气。 手机在兜里疯了一样狂震,他拿出来看一眼,罗浩的电话,他滑掉又塞回了兜里。 哎,夏良,班长终于从前面挤过来了,推推眼镜拍一下他的肩, 明天同学聚会你去吧?就在银河大 不。夏良直接开口。 别啊,上次你就没去, 好歹一年同学了, 咱们班每学期都聚,你就别那么外道了。班长努力劝他。 我没空。夏良看着他。 啊,班长眨眨眼,就一顿饭没空啊? 行了班长, 李猛2.0收拾完书包, 笑着站起来,他时间金贵得很,我让他陪我去趟食堂都费劲。 班长又说了些什么, 夏良没听,从后门出去了。 顺着熙攘的人潮走出教学楼,他一手扣上帽子,另一只手掏手机出来给罗浩拨过去:到了? 到你校门口了!罗浩在手机里喊,你赶紧出来吧,我看这架势马上就得堵! 夏良嗯一声,脚下没停地挂了电话。 他说没空不是刻意敷衍班长的邀请,虽然不管有没有空他都懒得去,但也确实是没空期末考试前罗浩他们就把年前这两天的活动安排完了。 当时高考分数下来后,几个人确实算总分都考了个稀巴烂,但是除了罗浩,高宇翔方正和郭魏都没留在本地。 连罗浩都没去开发区上师范,他去坐动车只用四十来分钟的临市,上了个名字听着挺像样,实际啥也不是的学校。 也不知道什么运气,正好赶上专升本,四舍五入也算是个本科生。 大学放假早,郭魏前几天就回来过了,老嚷着要聚。夏良不是学校补课就是老妈又往家里给他找名师,直到年前这两天了才喘口气。 他们到了?拉开车门上车,他把书包扔在车后座上。 他们现在要去接机,接高宇翔和方正,还有方正他女朋友的机。 方正到底也没能跟他女朋友进一个学校,只去了一个市,正好跟高宇翔离得近,三个人放假后先去玩儿了一圈,踩着年跟前儿才往回赶。 早到了。罗浩瞄一眼后视镜开始倒车,郭魏都过去半天了,几个人找个店坐下了都,非等着去接,不接不往回走。 闲的。夏良笑了笑。 从他们这儿到机场起码一个钟头,有这个来回的功夫那几位都能到家睡一觉了。 也不知道仨人怎么往一块儿住,高宇翔这个大灯泡子,方正也没赶他走。罗浩想想就想笑,冲夏良眉飞色舞的,你看群里他们发的照片,合影都是俩人带一狗,乐死我了。哎等你毕业了咱们再一块儿找个地方 你看点儿路吧。夏良把手机拿出来,下雪了,再刮个脱臼的你自己在这儿掰扯。 操,我就知道郭魏个狗玩意儿得满世界说!罗浩拍了一巴掌方向盘,上回那脱臼是碰瓷儿好吧?我那么大本事呢没蹭烂没破皮儿的给人精准脱臼? 一提这个罗浩就恼。他是暑假学的车,去上学了半年也没什么机会练手,郭魏刚回来那天兴冲冲去接人就碰上个碰瓷儿,他缩车里不愿意下去跟人磨嘴皮子,最后把他爸搬出来才解决,挨了顿臭骂不说还被郭魏笑了好几天。 夏良没搭理他,高宇翔催人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在手机里扯着嗓子又嚎冷又嚎饿,他说句等着就挂了电话。 哎良哥,车上路后,罗浩喊了他一声,喊完自己直咂吧嘴,我现在喊你良哥怎么那么怪呢?你一破高三的,还他妈喊习惯拗不过来了 别拗了,好习惯保持就行。夏良听他这么说也想笑,浩哥。 操!罗浩乐了半天,拉倒吧,你喊声学长我还能接着,哥还是你来当。 你妈现在还把着你?他接着问夏良,过年能出来跟我们一块儿么? 回我姥爷家。夏良看着窗外说。 把着他肯定还是把着,但是比起刚转学那阵子,母子俩的相处模式已经优化太多了。 夏良发现他老妈就是绝对的商人思维,最开始又留级又转学要的就是成绩,成绩不好就没有好脸;现在他成绩像样了,这一年闷头学下来人也乖了,跟他说话就能和颜悦色。 前两天说过年回姥爷家的事儿甚至还跟他打了个商量,毕竟高三的寒假就那几天,如果嫌来回折腾耽搁状态,那他不想回去也无所谓。 打商量。 在之前夏良和他老妈之间,绝对不存在这一环,毕竟用老妈的理论,打商量的前提是有资本。 学习竟然在无形中成了他握在手里的资本,还是作用在家庭关系上的资本。 让人没话可说。 不过,他要的也就是这个。 哦,那你,罗浩看了他一眼,又能见着小残疾了吧。 夏良眼皮动了动,继续看着窗外没说话。 你不会还罗浩欲言又止。 要不改成喜欢你?夏良扭脸看着他。 啊?罗浩不知道联想出什么了,一脸又想笑又有点儿惊恐的表情,呲着牙连连摇头,别了,你接茬喜欢吧,挺好的。 柳小满满脑子转着喵喵喵滚下来,被扶起来以后愣了会儿才回神,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能踩空了滚下来。李猛喊了他好几声,差点儿要上手掐他人中,被王朝给拍下去了。 你真没事儿啊?一直到校门口,李猛和王朝还警惕地瞪着他,能走? 能,没事儿。柳小满活动活动胳膊,冲他俩笑一下,又不是磕着腿了。 你是磕着脑子了。李猛很严肃,说你状态不对还不认,一天跟个魂儿似的你注点儿意啊,别又摔了!操我都怕过年回来见不着你。 你这个嘴。王朝很无奈地扭过脸。 干嘛?李猛还在说,柳小满你回去看看要不行就去医院。 知道了。柳小满那一跤虽然摔得很尴尬,被李猛这么扯着嗓子嚷也有点儿尴尬,但还是感到了来自前后座的温暖。 不过温暖过后就是新一轮尴尬。 你刚说那个,一块儿去玩,他又冲李猛笑笑,我就不去了。 你回家吧赶紧。李猛叹了口气,让你摔一下我也没玩儿的心思了,回家领跪得了。 开学见。王朝摆摆手。 在外面穿着衣服感觉不出来,回到家把外套脱掉,再脱毛衣的时候柳小满就觉得胳膊肘直抻得慌,布料从皮肤上拽过去嘶嘶啦啦的疼。 衣服脱掉,他冲着自己的胳膊肘抽了口气。 真神奇,外套都没擦破,皮竟然擦烂了一大块。 还正好就是胳膊肘的位置。 架着胳膊想去卫生间冲冲的时候梅姨看见了,一眼扫过来就喊了声我天。 这怎么了这胳膊?她赶紧放下锅铲冲过来,摔了? 什么?爷爷在沙发上问。 磕着了。柳小满没好意思说自己从学校的楼梯上滚了下来。 灿灿立马跑过来跟着看,嘶了一声。 大冬天还能磕成这样!梅姨皱皱眉,转身先去厨房把火关了,洗洗手去给柳小满找了瓶白酒,端着他的胳膊到水池上倒着消毒。 好疼!灿灿打了个激灵,扭得跟个麻花一样抱着脑袋跑了。 柳小满的伤口只是看着严重,掀起半层皮,其实没多深,第二天就开始结痂。 但是伤的不是个地方,胳膊总得弯,穿衣服刷牙拿筷子写作业都得活动,头天夜里结的痂没弯两下就又绷开了往外渗血。 他也不好喊疼,只能咬着牙来回活动着,活动开了就习惯了。 好在现在是过年放假,他能在桌子前扎个马步伸直胳膊写作业,被爷爷跟灿灿笑着说像练功也不觉得丢人。 灿灿,把糖糕端过去给爷爷跟小哥吃。梅姨在厨房里喊。 来了!灿灿转身就跑了过去。 柳小满扶着爷爷回沙发上坐着,爷孙三人对着电视吸吸溜溜吃糖糕,梅姨自己也拿了一块,靠在厨房门口笑着边看他们边吃。 先吃一个解馋吧,柳勇下班带猪头肉回来,咱们晚上吃猪头肉。她也吸溜着说。 不等过年再吃肉了么?灿灿骑在沙发上问。 梅姨一摆手:过年也有的吃。 灿灿哇一声,笑着往爷爷怀里一扎。 别压你爷!梅姨立马喊。 没事。爷爷用没什么力气的右手在灿灿脑袋瓜上抹了抹。 柳小满把最后一口糖糕塞进嘴里,擦干净手拉了拉爷爷的毛衣领口。 爷爷眯着眼冲他笑,他也冲爷爷笑笑,突然感觉现在这样好像也蛮好的。 柳勇回来的时候除了猪头肉还带了不少小零食,灿灿稀罕了半天,柳勇拿出来一点儿让他跟爷爷小哥分着吃,其他的留过年看春晚再开。 灿灿嘴里嘎啦着一块儿酥糖,又喊了声:妈我要喝果汁! 哪有果汁!梅姨在厨房煮粥,喝稀饭! 我去买吧。柳小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柳勇本来外套都脱了,听他这么说又要穿上:我去,你接着看电视。 我顺便出去走走,两天没下楼了。柳小满说。 哦,那你去,看想吃什么也买点儿。柳勇听他这么说就没再坚持,把兜里的零钱摸出来塞给他。 柳小满没拒绝,杵着胳膊把外套穿上了。 他要下去也不单是为了走走,柳勇上班以后虽然腰板直了许多,说话做事也不显得那么窝窝囊囊了,但跟他之间还是有一道合不上的鸿沟。 父子俩还是对视一眼都不怎么自在,家里客厅就那么大,沙发上塞三个人就满,柳勇下班回来没地方坐的样子挺局促的。他也不好意思直接站起来就回房间写作业,索性借着买东西直接下楼,等会儿上去再回卧室也不显得太僵硬。 不过既然已经下来了 在楼道口往宋叔超市门口看一眼,又看看路两边扫起来的雪,冬天傍晚的万家灯火配合着清冽的雪味,他一直觉得很有感觉,走走就走走吧。 柳小满朝上面的便利店走过去,经过樊以扬家楼下时他加快了步伐。 他知道樊以扬已经放假回来了,他还没放假的时候就听梅姨说樊以扬来家看了爷爷,但是爷爷好像不那么热情,所以樊以扬坐了会儿就走了。 柳小满听着挺不是滋味。 樊以扬那天的自白,他和爷爷都藏在肚子里,别说说给梅姨了,他们爷孙俩都没再拎出来提过。都想着已经到现在了,那就让过去的事慢慢消化在过去。 从樊以扬的角度,肯定也不比他们心里好受。 爷爷以前是拿他当亲孙子待的,两家大人还在正常的相处着,小辈却疏远了,想想也不会真正感到多解脱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他很轻地叹了一声。 一路想一路走,从小路穿出去往大路上拐时,柳小满抬眼看看前方,突然顿住了脚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5) 不仅顿住,他小腿肚子一蹦,要不是膝盖发软挪不动,他都能缩着身子转回小路里去。 他看见夏良了。 虽然只是个背影,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天色也暗朦朦的看不真切,但他知道那就是夏良。 只有夏良才能给他这种感觉。 柳小满像是天灵盖上挨了一针,持续了半年的恍惚在这一瞬间猛地清醒过来,他愣在原地盯着夏良的背影,眼都忘了眨,心口回血一样一下下开始跳得飞快。 对,过年了。 夏良说过,他们家过年,年年都是要回姥爷家的。 第99章 柳小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跟着夏良的时候, 已经走出去快十米了。 你在干嘛? 他边问自己边停不下来的继续跟着夏良。 真的是不由自主, 刚才他一直愣在小路口看夏良往前走, 拐个小弯就要看不见人影的瞬间他一下就慌了, 好像不跟着,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夏良了一样。 等夏良走到大路口,在斑马线前的红绿灯停下时,柳小满又猛地一懵。 他跟得太急,现在这个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前就是车来车往的大街,过了马路就是便利店,他在夏良身后几米的位置停下,身边什么遮挡物都没有, 夏良只要回头就能看见他。 回头 会回头么? 回头看见他的话,他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打个招呼? 该喊良哥还是喊夏良?该笑一下么?合适么? 跟人家分手了还好意思笑? 夏良又会有什么反应? 会不会张嘴来一句你笑什么? 还是会问他分手的事? 会凶他吧? 柳小满脑子一团乱, 只有心跳依然不听使唤, 跳得飞快。 他有点儿迷茫,迷茫里还掺杂着一堆分不出比例的别的情绪。 激动、期待、害怕、渴望、内疚、自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想让夏良回头,还是不想。 当时是他提的分手,分得那么绝, 商量没打, 头也没回,一面不见,连手机都是通过姥爷还了回去, 现在又跟在人屁股后头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可能他只是很想看看夏良的脸。 在原地凌乱了半天,柳小满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坐在考场上的李猛,呈现出一种无解的状态,看红绿灯上倒计时的读秒都有点儿心惊肉跳,一下下直往他心里蹦。 蹦到最后几秒的时候他心都虚了,旁边走过来几个阿姨,一看就是刚从超市采购年货回来,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的准备过马路。 要不干脆趁现在直接转身回去吧,万一真对上脸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小满心里这么想,腿上还是没舍得动。他心里又慌,又好像隐隐的在期待什么,继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夏良的背影眼巴眼望。 还在巴望着,夏良突然有所感应般地回了头。 在他脖子有转动趋势的那一刻,柳小满连呼吸都停了一下。 然而他的呼吸停了,夏良的目光却没停。他的回头真的就只是回了下头,眼睛一扫,视线连停顿都没有,就那么掠过所有人转回去了。 正好绿灯跳了过来,他迈开腿直接朝马路对面走过去。 柳小满愣了。 什么意思? 夏良没看见他? 还是说看见了,但是不想理他? 前一秒他还像个揣着赃物的贼,一肚子心思想转身逃窜。现在他整个人都懵了,愣了半天,眼见着绿灯唰唰地就要结束,两条腿又不受自己的控制,望着夏良的背影继续跟了上去。 直到看见夏良进了便利店,柳小满的脚步才慢下来,犹犹豫豫地站在便利店门口的牌子旁边,重新陷入对自己的质问。 你在干嘛啊,柳小满。 你都跟人分手了,是你提的分手,哪个被分手的人会给提分手的那一方好脸呢?还要不要笑一下你在幻想什么? 柳小满那一兜子复杂的情绪全掉地上了,现在除了迷茫,他只剩下说不来的失落和无措。 在便利店前吹了会儿风,他被夏良的背影勾没了的理性重新回到脑子里,耷拉下眼皮,决定趁夏良没出来前赶紧回去。 但这次属实是没来得及,他连脚都还没抬起来,便利店的门就随着叮咚一声打开了。 夏良两手抄在外套口袋里,左边手腕挂着个纸袋,站在台阶上看向他。 柳小满跟他的目光对上,腿一软,顿时又走不动了。 眼珠还是那么黑。 他心里只来及冒出这一句,去年第一次跟夏良在便利店门口遇见时的画面,海啸一样从脑海里扑了出来。 你先前想的什么夏良还是良哥,打招呼还是笑一下,这会儿全忘了,柳小满不知道怎么就心慌意乱地开了口,他不敢看夏良的眼睛,目光飞快滑到夏良手腕上挂着的纸袋,声音轻得差点儿发不出来,来买猫罐头啊? 说话的同时他的喉咙口就跟着一阵缩。 他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你自己提的分手,为什么非要过来再招惹他?算什么啊? 夏良看着他,没说话。 难堪和心虚瞬间顺着血液直往脸上涌,柳小满感觉都要把头顶充一个洞了,脚趾头在鞋子里都恨不能抓着地,很慌乱地想低头离开。 嗯。夏良没什么起伏地应了一声。 这是分开这么久以来,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啊,柳小满又停住了,他还是不敢看夏良的眼睛,没话找话一样飞快地轻声说:我来给灿灿买果汁。 夏良没说话,只是看他。 柳小满瘦了。 他沉默地打量着。 分手之前就瘦,脸小小的,肩窄窄的,但是瘦得匀称,不是现在这样带着病态的瘦。 脸色也不好看,在便利店灯牌暖黄的灯光底下都显得苍白。 没等到自己的回应,柳小满飞快地又抬了下眼,夏良感觉他本来就单薄的眼皮都能透出发红的淡淡血管。 他想伸手抹一把,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夏良又应了一声,蜷在兜里的拇指一下下摁着掌心。 哎两位,身后便利店的门突然开了,店员探了个脑袋出来,不好意思哦可不可以不要挡在店门口说话?别的顾客还要进来的。 虽然也没见哪来的别的顾客,柳小满还是赶紧道歉往旁边让了让。夏良从台阶上下来,正好又站在他身前。 柳小满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说什么,夏良好像没有多想跟他说话的意思。 不想说也对,如果换成是他,站在夏良的角度,也不会想跟自己多说什么。 分都分了,连同学都不是,有什么好说的呢? 虽然他很想知道刚才红绿灯前那一眼究竟是不是没看见,但是这个问题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他也张不开这个嘴。 赶紧进去买果汁拜拜吧。 想是这么想,一对上夏良的眼睛,他又没忍住问了句:你是回来过年么? 说完他又有点儿烦躁地咬了下颊肉,就像抬脚就跟着夏良过来了一样,他真的是控制不住地想跟夏良说话。 他等着夏良再给他一个单字的回复就赶紧结束话题,结果这次夏良没多看他,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不耐烦了在看时间,然后才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柳小满:是啊。 柳小满望着他张了张嘴,不敢再说话了。 他觉得自己真有意思,刚才竟然还担心夏良会不会问他分手的事,怕夏良凶他。 其实人根本就没想多搭理他。 那你,他猛地低下头眨了两下眼,新年快乐。 压着发哽的嗓子小声说完,他从夏良跟灯箱之间侧过去,快步迈上台阶。 胳膊肘在灯箱的框子上刮了一下,让人牙根发酸的痛火辣辣的蹿起来,他猛地缩了一下肩,余光里夏良的身形似乎顿了顿,他没敢回头,闷着脑袋扎进了便利店。 第100章 柳小满不知道自己在便利店里愣什么。 他对着放果汁的货架看了至少有三分钟,依然是眼睛挪到第四排就忘记第五排摆的什么东西, 挪到第五排就想不起第四排是桃汁还是葡萄汁。 原来是苹果汁。 他挪回去仔细地又看了一眼。 夏良不想搭理他了。 柳小满盯着胡萝卜汁发怔。 怔了不知道多久, 连店员都在收银台前够着身子偷偷盯他了, 柳小满才吸了口气, 把胸口翻卷的难过压下去, 转身去旁边的货柜底下拎了瓶便宜大瓶的橙汁。 去收银台付钱的时候店员看他都像看神经病。 柳小满抱着橙汁出去,门开之前他还有些紧张夏良会不会还在,出去后看见空荡荡的门口,他都快忍不住笑自己一声了。 柳小满啊,你是真完蛋。 他吸了吸鼻子,胸口跟怀里晃荡的果汁一样,翻着一层层的复杂情绪。 而在所有情绪里最让他无措的那一层,是他发现就算夏良懒得搭理他了, 他还是想多看一眼夏良的脸。 夏良一直走进小毛裤胡同才掏出手机给罗浩拨回去:有事? 你人呢?罗浩的声音不高,像是故意在压着嗓子, 我来找你玩儿一进门光跟你阿姨和姥爷瞪眼了, 你买什么东西赶紧回来! 都年二十九了夏良有点儿无奈,门口了,马上到。 罗浩哪还能坐得住,挂了电话就去院子门口等着, 隔着一段距离夏良就看见他在家门口无聊得直蹦。 你妈怎么在啊?罗浩迎过去就跟他咬耳朵, 她往年不都得忙到年三十么?好家伙我喊着老爷子直接进去的,你妈一眼过来给我吓一蹦! 往年确实是,但是从去年开始就把重心转移到夏良身上了。 怎么饭点儿过来了, 你妈没给你摁家里?夏良推开院门进去。 今年不我家坐庄么,我姥我二姨我舅都来一块儿过年了,几个小孩轰轰隆隆烦死了罗浩抱怨着,边扒拉夏良挂在手脖上的纸袋,买什么了? 吃吧。夏良松手让他拎着。 吃你大爷!罗浩拿出个罐头去引小锅,这猫吃得忒肥了现在,刚我都没敢认。 夏良看了眼忒肥的小锅,进屋打了个招呼。 罗浩不是第一次来吃饭,夏良没转学前他总来,跟姥爷也熟,就是有点儿怵夏良他妈,坐在一块儿吃饭也是头一回。 老妈也看不太上罗浩,虽然她不会挂在脸上,但是夏良知道,在她眼里自己身边就全都是点儿狐朋狗友。 年二十九晚上饭点儿跑别人家蹭饭的朋友,在大人眼里是有点缺心眼儿。 狐朋狗友浩吃了如坐针毡的一顿饭,他被老妈不紧不慢却一个接一个的问了许多关于大学的问题,汗都问下来了,在桌子底下捅咕夏良好几遍。 罗浩被问到打没打算考研的时候,夏良都想笑了,这才放下筷子说句出去逛逛。 早点儿回来。老妈看他一眼,别去不该去的地方。 过个年,他能去哪。姥爷站在书桌后面涮着笔,良良把围巾戴上。 夏良从衣架上抽下围巾,随便往脖子脸上裹了两下就带着罗浩出去。 去哪。他问罗浩。 就随便走走,散散食。罗浩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夏良老妈听,还清了下嗓子,要不去学校吧! 夏良嗯了声。 你妈可真逗,一直蹦跶到胡同口,罗浩才敢放开了说话,你又不是初二,什么叫不该去的地方啊,红日?人今天也停业休息好么。 夏良没搭理他,从胡同出去,走到他们以前上学要经过的十字路口,他朝柳小满家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哎良哥,你说神不神奇,罗浩在路边蹲下了,等着红灯,我以前烦上学都烦得不行了,去学校跟送死似的,这刚毕业没一年,竟然还有点儿怀念。 你怀念的是跟你一块儿送死的郭魏他们。夏良说。 罗浩操一声开始乐,乐到一半他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一脸我他妈懂了的表情指着夏良:你妈说的不会是让你别去找小残疾吧!我靠她竟然知道? 你声儿再大点儿。夏良看着他,俩人就都能听见过来了。 日。罗浩瞪了他半天才又发出了声。 夏良并不知道老妈知不知道。 他觉得应该是知道的,从去年她和姥爷说的那些话里,多多少少能感受出端倪,只是后来都没有再提。 罗浩仍在纠结高考完那天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到底喜欢柳小满什么。路上一直在说,非要翻墙进学校逛一圈时还在说。 夏良不知道黑灯瞎火有什么好逛的,门卫都回家过年,一个学校黑气沉沉。但是他不想回家,去哪都无所谓,就分了一只耳朵给罗浩,边听他叨叨边一块儿在学校里逛着。 其实吧,我们系也有两个跟你一样的。罗浩在操场的台子上坐下。 夏良看他一眼。 黑咕隆咚一片,什么也没看着。 不过人俩不是一对儿,就也没藏着而已,我们都觉得没什么,平时相处蛮好的。罗浩摸了半天从兜里掏出盒烟,打火的时候在烟头上嘬了个火花,操了一声,叼反了,妈的一股盐味。 然后呢。夏良说。 啊?没什么然后,我就是想到哪说到哪,你别打断我,罗浩想了想,我就感觉高中还是不行,当时我听你说都愣一晚上。后来到了大学发现其实各种各样人都有,大家都挺包容的,也没谁说啊这人喜欢男的,那我立刻就要冲过去吐他口唾沫。 我那破学校都那样,你回头考个牛逼的学校就更不用说了,良哥。罗浩伸手想拍一下夏良的肩,摸着黑拍了两下才没顺着胳膊直接滑下去,你妈现在管着你就让她管,你考出去了以后能养活自己了,你就死不回头一条道走到黑,她其实不能拿你怎么样,左右不能真给你打死打你也挨这么些年了,现在你就忍忍呗,不差这最后几个月。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6) 夏良没说话,这确实是他跟他老妈之间的问题,但不是他跟柳小满之间的主要问题。 罗浩也没管他吱不吱声,嗨了一下:反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就尽力往更大的世界里奔吧。问你半年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你从来就主意正,爱咋咋,当哥们儿的就想安抚你几句,感觉你这一年话都少了。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大学生跟高三的说话就是不一样,夏良笑了,这句是这么用的么? 你听重点行不行啊?罗浩也跟着笑。 之后罗浩就没再扯这个话题,夏良知道他确实就是想表达一下支持,嘴上没说什么,摸着黑又陪他逛了两圈。 在路口分开回去的路上,他从小路穿过去,靠在之前总杵那儿等柳小满的路灯底下站了会儿。 没多久,一根烟的功夫。 罗浩那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直在脑子里洗脑一样转着,夏良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个人形复读机,现在重播这一句,前半截一直在重播柳小满最后狠缩了一下的胳膊。 冬天衣服厚,胳膊肘刮一下灯箱不会有什么感觉,柳小满的反应那么明显,不是应激就是碰着什么伤口了。 夏良觉得自己挺牛逼的,当时竟然能忍住没把人拽回来看个究竟。 他也不能拽。 被他硬拽到身边的柳小满不敢真的去拉他的手,出了问题有了压力,只会自己缩起来去扛。 夏良有一阵子回想起来其实挺恼火。 他觉得柳小满真就是个轴货,面儿上软软呼呼,实际骨头硬得能戳人。 扛得住要扛,感觉扛不住了第一反应是先把可能会被拖累的人推开,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垮,闷不吭声接着扛。 他喜欢柳小满的倔和韧,但这份倔和韧不该是把他排除在外的。 恼火过后,心里跟着拱起来的还是说不来的心疼。 夏良知道自己如果想把柳小满拉回来,伸手就能拉,今天看见柳小满望他的眼神他就知道,柳小满最后说那句新年快乐时的语气听得他心里一阵翻腾,特别不是滋味。 但他还是决定不拉。 柳小满推开的他,他要让柳小满自己找回来。 否则这一次出了事把他往外一推,以后如果再出什么意外,他还会把自己往外推。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特别可恨。 夏良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用了这半年琢磨来琢磨去,也就是柳小满舍得这么推他。 而这份舍得的根本,其实是柳小满因为残疾,深深植于骨子里的自卑。 柳小满打心底深处就不敢相信自己能拥有好东西,从他不止一次强调过的我只有一条胳膊就该看出来。 可夏良那时候就是没多想这一点,因为在他眼里,这压根就不是个事儿。 现在想想除了心疼,他依然不觉得是个事儿。 不仅不是个事儿,一条胳膊比别人两条胳膊还坚强还能扛,他这个小男朋友前小男朋友,到底比谁差在哪儿? 虽然罗浩说了一大圈都没说到点子上,但往出奔这一条,确实不止适用于夏良自己。 他跟老妈之间的可行性方案在于他得走出去,柳小满跟他之间其实也一样。 夏良会想方设法朝柳小满走,柳小满也得真正愿意走出自卑,朝他走过来才行。 只有自己伸手抓住的东西,才敢真正抓牢在手心里,才舍不得说撒开就撒开。 来吧。 呼出最后一口烟气,夏良望着柳小满房间窗户里透出的光,往脸上拉了拉围巾,转身往姥爷家走。 让良哥好好扳扳你自卑的臭毛病。 第101章 跟夏良在便利店前对了总数没超过五十个字的四句半话后,柳小满回到家里一直打不太起精神说话。 虽然自打柳勇他们回来, 平时他在家也说不了几句, 但是连年三十晚上看春晚都能走神, 他还是头一回。 一个小品演完, 镜头切给观众开始鼓掌, 梅姨笑得不行,连柳勇都剥着花生在嘿嘿,他还没明白都在乐什么。 去年这时候,他和夏良在一起。 柳小满又开始走神。 当时爷爷还在昏迷,夏良脸上身上都挂着彩,俩人拼在一块儿就是个大写的惨,但就觉得特别踏实,腻歪在沙发上看春晚, 困得眼皮都眯缝了也不舍得睡 小满是不是困了?梅姨一句话把柳小满拉了回来。 柳勇跟着看他一眼,欠着身子在沙发上摸遥控器。 不用。柳小满赶紧摇了下头站起来, 你们看, 我去我爷屋里写作业。 你爷都睡了,灿灿也睡了,梅姨把遥控器夺过来直接摁了关机,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拉折叠床, 你也睡吧, 明天我跟你爸也得早起去庙里烧香。 电视屏幕一黑,客厅也陡然静下来,柳小满没再说什么, 过去跟梅姨一起拉。 我来。柳勇过来一步把他挤开。 柳小满只好去抱被子。 他一只手抱被子,整张脸几乎都被挡在被子后面,回到客厅就听见梅姨笑着又问他:跟我们一起去不? 啊?柳小满从被子后面露出半张脸,他上次去庙里烧香是跟爷爷,都记不起多少年前了。 可能真的该去拜拜了,从去年到现在不顺。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拒绝了。 柳勇梅姨他们去是一家子,加个他,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第二天果然一早就听见梅姨他们起床收拾的动静,柳小满没好意思继续睡,又不好起来跟他们挤卫生间洗漱,整个人有点儿懵地坐在床沿上。 他昨天没睡好,忘了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记不住,脑子轻飘飘的,随便拿了本书出来背,想醒醒脑。 平时不管什么心情,只要告诉自己要学习了,立马就能投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懒,眼睛还在书上盯着,脑子又开始愣。 愣了会儿就又想起昨天夏良看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睛。 啊 柳小满低头揉揉脸,没心情管梅姨他们还在家里走来走去,很疲惫地歪在床上叹了口气。 这不行啊。 没几天就开学了,开学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进了高考考场,这种状态不是胡闹么? 其实一鼓作气分开后不见面也就不见了,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强行压了下去,只要不去细细回想,时间一天天过去也就不觉得如何。 偏偏在这时候见了一面。 不仅见了,他还腆着张脸去跟夏良说话。 算什么事儿啊 柳小满瘫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地蹬了一下腿,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不是因为夏良不理他,而是觉得 什么呢? 也觉不出什么来。 就是心里难受,涩得慌,那种一边难过一边知道自己没资格难过,也无法挽回什么的难过。 想到以后跟夏良就这么变成陌生人了,他连气儿都倒不上来,胸口一阵窝着疼。 人果然还是贪心。 柳小满强行给自己翻了个身。 以前他算得可好了,还想着等夏良不喜欢他了,就离得远远的,绝不打扰他的正常生活。 现在才知道根本没那么轻松。 现在他宁愿跟夏良没有过那些感情和相处,他还能当自己的同桌,像刚开学那几天一样,只是坐在一块儿不说话,他都愿意。 他本来是仰着躺的,这一翻身对上灿灿的视线,他才发现灿灿也被梅姨从床上拎了起来。 小哥还不起。灿灿正站在卫生间门口,被梅姨用热毛巾搓什么一样在脸上擦着,擦得晃了好几下,指着柳小满模模糊糊地说。 别吵你小哥。梅姨把一小瓶香香拧开塞进灿灿手里,自己擦。 她转身进卫生间洗毛巾,灿灿继续望着柳小满,用手指头蘸着香香在脑门和脸颊两边点了几下,点完还用手拍拍。 柳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梅姨出来一看见就哎了一声:小满你睡你的,进被窝!我抹个脸就带他走。 我不困。柳小满摇摇头,他就是矫情了想躺躺,被灿灿瞪着眼盯半天,把那点儿矫情都给他盯飞了。 他想抹香香。灿灿转脸对梅姨说。 梅姨笑着啊?了一声,柳小满简直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连气都叹不出来。 好了没?柳勇去跟爷爷说完话,站在门旁边换着鞋问他们。 去,跟你爸先下楼。梅姨往灿灿背上一推,自己边抹手边进屋穿外套。 等她再出来,手上多了个小红包,她喊了声小满,过来把红包往柳小满手里一塞:压岁钱。 柳小满愣愣。 你跟灿灿一人一个,他的我替他管着,你的自己拿着,不多,就是个意思,想吃啥买啥,你爸的钱。梅姨笑得很自然。 说完她也没等柳小满的反应,直接转身走了,关门的时候还在说让他再睡会儿,大年初一不用写作业。 啊。柳小满捏着红包站起来,下意识地想送一下。 还没迈开腿,梅姨关门关一半又推开探了探头:锅里有早点,等会儿叫你爷起来吃,我们烧完香就回来。 说完她就很快地关上门走了,听着梅姨下楼的动静,柳小满在客厅站了会儿才回床上坐着。 他搓开红包封口看了看,一张红票子。 很薄,拿着却莫名地有些发烫。 虽然这一年相处下来梅姨确实挺好的,但他还是总觉得梅姨是个外人,从外人手里拿红包,让他感觉有点儿奇怪。 奇怪里又有些说不来的其他感觉。 刚才该道个谢的。 柳小满有点儿懊恼地想。 跟着,他又不受控的想起了去年夏良发给他的过年红包。 也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挨揍。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梅姨除了给柳小满一个红包,烧完香回来还给他带了个小护身符。 说是符,其实更像一个精致点儿的布料小红包,布面上印着金线的图案,拴着小金绳,外面裹着塑料皮,塑料皮的背后贴着请购价50。 柳小满有点儿想笑地盯着这个50看了半天。 庙里求的,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庙灵不灵,我看也有不少人求,本命年这那的,就跟你爸去给你请了个学学习符?梅姨转脸看向柳勇。 学业。柳勇正在泡茶,表情有点儿无奈地纠正她。 都一样,我问保不保高考,那和尚说保,保就行。梅姨无所谓地笑笑,从柳小满手里把符拿过去,要去找他的书包,嘴里还在念叨,他说得系书包上我看看怎么给你系,别掉了 还有一个!灿灿捏着一袋巧克力豆吃着喊。 你过来拿给你爷!梅姨忙着系符,头也没抬地喊回去。 灿灿立马去翻梅姨的包,又掏出来一个除了图案没有任何没区别的小布包。他手上还捏着巧克力豆,掏个符出来掉了半袋子,赶紧认真地扒拉着包捡豆。 柳勇把符从他手里抽走,过去给爷爷看了一眼,说是保长命百岁的,要给他压在枕头底下。 钱多烧的。爷爷咧咧嘴,他说连起来的字还是有些模糊,脸上也抽抽,但是柳小满能看出来爷爷心情不错。 柳勇笑了一下,进卧室给爷爷放符。 你们都有,就我没有!灿灿还在捡豆,闷着头大声喊了句。 你什么时候长到高考再说!梅姨拎着系完符的书包过来,往灿灿屁股上拍一巴掌,烦死人了,养这么多年还这么点儿大小满给,过两天开学就背着吧。 爷爷跟柳勇都笑了,柳小满把书包接过来,也没再忍着,冲梅姨弯弯眼睛:谢谢姨。 梅姨哎了一声:一家人,不说这个。 五十块钱请回来的学业符有没有用,柳小满不清楚,但每天上学放学看见这个小红袋子,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点柔软的感觉。 爷爷对他学习上的事一向放心,没怎么问过,他当然希望柳小满考好,但是不那么好也没关系,平平安安就是福。 这么多年来,柳小满头一次感到家里除了他自己,还有人也在期待关心他学习上的事。 想到这一点,他就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收拢心思,把所有一切跟高考无关的东西都暂时从脑子里清出去。 比如夏良、夏良,和夏良。 其实一直对他学习上抱有期待的人应该算上樊以扬。 柳小满很多时候还是会想起樊以扬不想都不行,他用着樊以扬的笔记,那些整理得条理明晰的字字句句像樊以扬曾经那么多年给他讲题一样利索,一句废话没有,全都直切在最核心的知识点上。 樊以扬这次放假从回来到走,柳小满都没见他,主要也不知道见了能说什么,这让他每次翻开樊以扬的笔记都有些难受。 尤其是在学校给高三举行百日誓师那天,回家时在宋叔超市门口遇上了樊以扬爸爸,樊爸爸还是很亲切自然地喊他小满啊,对他说:你扬扬哥那天还问你呢,快一模了吧? 柳小满差点儿没能说出话。 对。他只能笑着点点头。 好好考,跟你扬扬哥考一个学校。樊爸爸也笑着说。 跟樊以扬考一个学校比较困难,樊以扬连去年他自己的一二三模试卷都留了下来给柳小满,两套卷子难度差不多,柳小满的一模成绩还不错,但是跟樊以扬的分数还是差了一截。 不过这时候确实就属于查漏补缺的阶段,他丢掉的分确实都是薄弱项,就盯着丢分的那几个知识大类死磕着研究。 一到这时候他就又忍不住想夏良,不知道夏良现在的状态怎么样,考得怎么样,跟他妈妈相处得怎么样,复习得怎么样,还能不能想起他们也说过,要考一个学校。 这些问题都得控制着,不敢多想,否则心里一缩,没完没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7) 但是随着四月的接近,这种十分容易没完没了的想念,还是达到了一个峰值。 夏良的生日要到了。 柳小满从三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感到焦灼。 一想到夏良去年生日那天是什么心情,他就连手指尖都发麻,越是告诉自己别想了,越是想得厉害。 等到四月一号那天上午,连王朝说句头天受凉了他都能惊一下,抬头就问:夏良来了? 疯了吧你?李猛回头看他,他没事儿过来干嘛? 来体检吧。王朝想了想,之前他说体检要回学校,之后毕业照什么的也得回学校。 啊?李猛眨了下眼,咱们什么时候体检? 谁知道。王朝摇摇头,三中前两天检了,不知道几号排咱们学校,应该快了。 柳小满在座位上愣了半天,第二节 课做历史卷子,快到下课的前几分钟,他把去年那个草稿本拿了出来,在那句良哥,生日快乐的后面,又加了一句:今年也要快乐。 下课铃响,他正好搁下笔,还没来及扣上笔帽,窗户突然被敲了一下,柳小满吓了一跳,胡乱拽本书挡上草稿本,扭头往外看。 你是柳小满吧?秃驴让你去办公室找他。窗外是一个十三班的学生。 秃柳小满没反应过来,教导主任? 啊,就他,你赶紧去吧!那人说完就走了。 柳小满一头雾水地站起来,不明白教导主任能找他干嘛,一头雾水地赶紧过去了。 等他再从办公室回来,手里多拿了几张表,是高考关于残疾人方面的政策,秃驴也没细说,他也没什么心思听,前几天尚梁山找他问过,秃驴只是让他过去确认一下个人情况。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回班里,上楼梯的时候他脚底滑了一下,没有缘由地有点儿心慌。 幸好没跟马硕似的,在楼梯上卡个大马趴,趴一下起都起不来。 想到起不来,跟着想起的又是一连串的夏良,柳小满心慌意乱的往教室走,想到自己的草稿本还没合上,他加快了脚步。 结果从窗前过去,还没进后门,他就看见有人站在桌子旁边,在看他的草稿本。 柳小满心里噔一下,赶紧从后门进去,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夏良从桌子旁回头,直直地看向他。 第102章 小满子!你快看谁回来了!没等柳小满回过神儿,李猛先蹦起来冲他使劲招了下手, 牙都乐呲了, 你心心念念的良哥! 夏良的眉毛很轻的动了一下, 看了李猛一眼。 李猛这一嗓门儿太响亮了, 班里大部分人跟夏良没什么交际, 除了余首过来打了招呼,其他人该说话说话,该进进出出买东西上厕所的上厕所,但也都在扭头往他们这儿看。 柳小满这才跟被火燎了屁股似的,赶紧走到座位上假装收拾东西,重新把草稿本盖上。 走两步加一抬手的事儿,特别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做得手心都要出汗, 胳膊腿儿僵硬得像不知道从哪儿掰了根假肢在操控。 夏良的一只手就松松的搭在草稿本上,五根手指很漂亮, 上面那两句快不快乐的肯定是被看完了。柳小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把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皱的资料纸往上盖的时候还下意识等了一下,等夏良把手拿开,他差点儿张嘴道了个谢。 不过心脏都蹦到喉咙口了,让他没能顺利地张开嘴。 还不好意思了。桌上挡着一排书, 王朝他们应该是没看着草稿本上的内容, 就靠着墙也在笑,上节课还出现幻听问我夏良回没回来,你这嘴开过光啊。 人前同桌感情好, 都有第六感,你当跟你似的。李猛只要有任何一点儿能转移上课的新鲜事就激动,这会儿直接坐到了桌上,用鞋面去蹬王朝的椅子。 说完还激动地往夏良胳膊上拍两下:他妈的夏良你都不知道,上星期有天晚上我被尚梁山抓出去站了一节课,狗逼王朝等下课了才扭头来句哎李猛呢? 夏良笑了笑,把书包扔自己原来的凳子上:朝哥的嘴是抛光。 良哥太客气了。王朝赶紧从夏良桌上把自己的一厚摞书给抱走,这我的。 李猛在旁边乐了两声才反应过来,骂了句靠:这是夸他踩我呢? 他往柳小满桌上一拍:你同桌帮王朝说话,咱俩的感情深不深,柳小满你看着办吧! 啊?柳小满被他拍得一愣。 他们刚有说有笑了半天,柳小满硬是还没回过味儿来。他一直在盯着夏良发愣,心里充满了不真实。 夏良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回来干嘛但是突然回来了。 现在就在他旁边。 这太不真实了,他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历史卷子的时候睡着了,现在还在梦里没人喊他起来。 可夏良身上独有的气息和感觉确实萦绕着他,熟悉里带了点儿陌生,迅速把他从脑子到胸口都塞得满满的,让他每一处神经感官都又酸又胀。 李猛让他说话,他既不敢跟夏良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李猛王朝他们两个前座可以很自然的跟夏良打招呼,柳小满去办公室来回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几句话就能将一年没见的生疏打破,以旧同学的身份开玩笑。 但他跟夏良之间早就不是纯粹的同桌关系,他们之间掰断隔开的也不止是两个学校的距离。 上回在便利店门口那四句半对话清晰得跟昨天一样,柳小满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悸,让他连做样子笑笑打个招呼都觉得困难。 反应夏良应该就是回来办些手续,他能这么跟夏良待会儿就行了。 结果他还在有些忧伤的自我沉浸,夏良竟然开始收拾桌子了! 什么忧伤便利店解忧杂货店柳小满瞬间都忘了,取而代之的情绪是惊讶与淡淡的雀跃,他刚想平复下去的心跳换了个频率,试试探探地重新蹦起来。 你的?夏良拿起来一摞复印的文言文与古诗词大纲,看着柳小满。 都是我的。柳小满连忙接过来塞进桌斗里,开始收拾夏良的桌子。 现在各科老师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教材和卷子往下发,有些拿起来就要用的,和不怎么用得上的,他都分别搁在夏良的桌面跟桌斗里。 夏良在凳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跟他一块儿收。 之前夏良站着,柳小满的目光放平了也就在他肚子胸口上转悠。一坐下那就不一样了,他收拾东西本来就有点儿朝夏良桌子上倾,侧脸余光直接就能扫见夏良的脸。 虽然夏良压根儿没看他,但防不住距离和温度一下子都拉得很近,让他有点儿紧张。 东西很多,柳小满又心慌意乱,收了半天也没见收出什么成果,只是从夏良桌上往他桌上搬,把两人的桌子都弄得一团乱。 你他想问问夏良这是要回来上课还是什么意思,鼓着勇气刚发了个音,李猛就回头打断了他。 哎夏良,你真就这么转回来了啊?李猛他们在夏良一进教室就问过他回来干嘛了,刚才光激情扯皮了,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太真实。 啊。夏良一边收着卷子一边也大概的在翻翻看,应了李猛一声话尾巴。 柳小满正往桌斗里塞卷子的手使劲儿使猛了,他觉得卷子好像被他戳了个洞。 好转?王朝也回过头。 学籍本来就在这儿没转走,十四中就是借读。夏良说。 有点儿亏吧。王朝跟李猛俩一通琢磨。 要是按照师资、教学质量、学习氛围这些硬件来算,从十四中回到他们学校肯定亏。 亏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 夏良转去十四中的这一年多,如果在他们学校,就算他也愿意主动学习做题,得到的提升和进步都不一定有十四中的一半。 重点毕竟是重点。 当然,老妈批发似的往家给他搬名师也功不可没。 但是两所学校之间教学质量的悬殊,跟高考弃考比起来,就说不上亏不亏了。 夏良跟老妈提出要转回来时,老妈久违的差点儿跟他动手。 夏良把一模的成绩放在她面前:让我转回去,高考我保证不会比这个低。 虽然年前他就有这个打算,但这话真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好笑,谁家都得经历、一点儿不稀奇的高考,在他们家硬是给折腾成了赌场压筹码的牛逼场面。 你保证个屁!老妈脱口骂了他一句,她最近很忙,可能也是因为看夏良彻底乖了,就把大部分重心又放回了公司上,这会儿是在硬压着火气跟他讲道理,夏良你不算小了,道理不用我跟你讲,我的时间比你宝贵多了,每天屁股后面一摊子事儿,你不要最后几个月跟我犯浑! 行啊。夏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那就别耽误了,咱俩都别耽误了。 他转身就要走,老妈气得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喊他:你给我站着! 你什么意思?她过来狠狠的在夏良胳膊上扒了一把,我不让你回去,你还不高考了?你以为我花那么多钱又给你转学又给你请人是跟你闹着玩儿呢? 你以为是因为你又转学又请人我才愿意坐下来学?夏良盯着她直接反问回去。 夏良还是刚才的表情,没什么起伏,老妈的脸却是一瞬间绷紧了。 夏良。她嘴角的肌肉很细微的颤动,尽管她在强撑着,夏良还是能看出她有些崩溃的眼神。 上次在她脸上看见类似的表情,还是他被抽一脖子血那次,老妈突然红着眼眶说夏广志又去公司找她要东西。 你为什么,从小到大一定要跟我对着干呢?你们都老妈声音压得很嘶哑,她猛地转过身,一边深吸了口气,一边在客厅很暴躁地来回走了两大步。 夏良很想说这个问题到底应该谁问谁? 他曾经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么稀巴烂的家,后来他懒得知道了,他去姥爷家,认识了让他觉得安心的柳小满,结果他这个伟大的妈还要态度强硬地横拦一刀,把他捆回这个充斥着神经质与不定时暴力的破家里。 到底是谁在逼着他跟自己的亲妈对着干? 焦躁与暴力情绪的膨胀真的很压抑,很可怕,很容易影响人。 在老妈用力踢开了茶几旁的小皮墩子时,夏良差点儿没忍住将那句反问喊出来。 但他发现老妈只是踢开了凳子,没有像往常一样下一步就冲向他,她掐在腰上的手指深深的隔着衣服往下陷,指尖都白了,紧绷到有些颤抖。 夏良不知道她是从心底里对他和夏广志的对着干感到了疲惫失望,还是说,她在压抑对自己动手的冲动。 但毫无疑问,她有了退让的迹象。 他靠分数和高考支撑起来的单薄可笑的筹码,竟然真的发挥了作用。 也许真到了高考前,老妈也像大部分正常的家长那样,愿意做出稍稍的妥协让步。 你可以继续找名师,夏良放缓了语气,我不白瞎你花的钱。 哎呀对咱们而言没什么亏不亏的,李猛自己不学,琢磨不出个屁来,很无所谓地一摆手,我樊神没去十四中名字不也挂了半年,柳小满不比谁都上进。 说是这么说,王朝还是觉得有点儿可惜,又问夏良:不过你都转过去了干嘛又回来? 柳小满耳朵上要是长天线,这会儿都能支楞一米来长。 踏实。夏良还在翻手上的资料卷子,很平淡地回答。 什么鬼?李猛又懵了,谁踏实,你踏实啊?咱们食堂吃得香啊? 我踏实,有个人也踏实。夏良笑了笑,随手把卷子卷起来,往桌沿上敲了一下。 谁啊?你姥爷?李猛还在问,咋你从十四中回来我还听不懂你说话了呢 柳小满明明告诉自己别自恋,别多想,夏良这一下还是跟敲在他心里似的,并且自行循环,敲个没完没了。 一直敲到大课间结束,第三节 课又开始做卷子,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自己桌斗里拿了根笔放在夏良桌上。 夏良看他一眼。 柳小满掏了掏,又给他拿一根。 我有。夏良打断他还想往外掏的动作。 柳小满啊一声,他就是想给夏良拿点儿什么,毕竟今天还是人生日。 想了半天,他打开书包,把自己早上带来还没吃的早点在桌子底下给夏良递过去。 递过去的同时他自己都嫌寒碜,也怕夏良不要。 但他还欠着夏良一百来顿早点,每天还一份,这种互动与接触,总是天经地义的吧。 第103章 夏良耷着眼皮看一眼柳小满递过来的早饭。 他往后靠着椅背,右手搭在桌上拿着笔, 柳小满的手就从他胳膊底下递过来, 跟递了个什么宝贝蛋一样, 透着些试探和小心翼翼。 夏良手上的笔转了两圈, 又抬眼去看柳小满。 柳小满没跟他对视, 视线往下虚着,也不知道定在哪儿,就等着他接。 我吃过了。夏良没接,搭在腿上的左手抬了抬,往柳小满手背上弹了一下。 这是让他收回去的意思。 夏良这个弹手的小动作一上来,柳小满跟被弹在眼皮上似的,睫毛根儿猛地颤了颤。 这动作太熟悉了,弹一下摸一把的, 最开始熟悉起来的时候夏良就总这么逗他。柳小满简直有点儿恍惚,以前两人相处时的随意和放松感瞬间涌了上来, 让他有种一切并没有变过的错觉。 他把手收回去, 什么都没送出去的失落都被抵消了不少,还忍不住有点儿美滋滋的。 夏良也不是一点儿不愿意跟他接触,至少跟便利店那次的态度比起来已经好上太多了。而且他人都转回来了,光想着这一点, 就够柳小满雀跃一节课, 写起卷子笔尖都想弹着走。 去吃饭啊!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李猛几乎跟着放学铃一块儿站起来,支楞啪嚓地抻了个懒腰, 左手正好扬在王朝脑袋后面,特欠地拍了一下。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8) 打完这把。王朝甩了下肩膀把他顶开,转过来贴墙坐着,盯着屏幕冲着夏良和柳小满扭了扭脸:一块儿? 你俩中午不回家了?夏良手上还在写着道题,扫他们一眼。 这学期开学就没回了。李猛说。 妈的,你去的不是十四中,是变形记吧,他又勾着脑袋往夏良正在做的题目上看,这什么,怎么没见过,咱们发过么? 王朝扫了一眼:十四中的吧,咱们学校的你也不认得。 内部教材啊?李猛咂了下嘴,牛逼。 柳小满扭脸跟着一起看,夏良在写一本打印纸定在一起的册子,挺厚的,上午他就想问,没好意思。 夏良划了最后一笔,把册子翻过来露出封面,封面也就只是一张纸,上面印着几个正黑的大字 内部教材 (数学) 我靠,还真是李猛直接就乐了,内部就内部,还真往封面上印,生怕全世界不知道,这学校缺心眼儿啊? 少一句未经允许不得外传吧。王朝打完游戏,收着手机站起来跟着乐。 借我印一份呗良哥,李猛把内部教材拿起来哗啦啦翻,拿回去给我妈看看,能给她感动够呛。 能不感动么,傻儿子哄妈,一哄三年。王朝接了句。 你快别提这个,想想要高考了我都心肌梗死。李猛一脸痛苦地捂着心口。 随便。夏良让李猛直接把内部教材拿走,掏手机看了一眼,也站起来,一食堂? 回来再拿,再让我甩丢了。李猛把内部教材放回夏良桌上,扒拉一把柳小满:走吧。 你们去吧,我把这张写完。柳小满用笔头顶着嘴唇下边,盯着题目没抬头。 他自己单独坐两张桌子太久了,又总忍不住琢磨夏良,每次刚一集中注意,夏良那边抬抬胳膊他眼珠子又不由自主地想往旁边转,老觉得在做梦。 一上午过得兴奋又没效率,得趁中午补回来。 夏良看他一眼,李猛抢在他前面习以为常地开了口:又不去啊? 给你带?王朝跟着问。 不用。柳小满摇了下头,我有饭,不饿。 你这回归同桌的地位也就这么地。李猛拍拍夏良的胳膊,笑着叹了一声,我平衡了。 柳小满愣了愣,他真没想着这个,赶紧扭头看着夏良。 写吧。夏良对他说了句,从后门出去了。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就算是他们班氛围也紧张了不少,走读的同学中午基本都不回去,住校的也有不少直接泡在教室,吃了饭趴桌上歇一会儿,接着做题。 班里除了柳小满,还有好几个没去吃饭的,有些托了人带,有些等着食堂高峰期过去再动,凑在一块儿聊着天看综艺。柳小满感觉自己还没写两题,夏良的凳子动了动,他还想着怎么吃这么快,转脸一看是余首。 没去吃饭?余首拎着份打包的盒饭,抬起条膝盖压在夏良的凳子上。 我不饿。柳小满冲他笑笑。 这夏良的吧,十四中带来的?余首冲夏良桌上的内部教材抬抬下巴。 对。柳小满点了下头。 能看么?余首把盒饭放在窗台上,在夏良的位子上坐下了。 按夏良的性格肯定是能,柳小满知道他无所谓这些,不然也不能放桌上收都不收。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你等他回来吧。 他自己想翻都没敢动。 行。余首笑了笑,他往前面看了一眼,胳膊往夏良桌上一杵,撑着脑袋放低了声音对柳小满说:其实我是想如果夏良不介意的话,我复印一份给韩雪璧。 柳小满看看前面韩雪璧,他一猜余首也是这个意思。 去年韩雪璧爸妈在办公室对余首那通挤兑过后,余首一直没再在班里明着对韩雪璧好,但都在班里,俩人又都是班干部,该接触的机会还是不少,每次他俩一碰上,李猛都会晃着凳子直分析,余首那个劲儿还是没下去。 有好几次柳小满也看见余首从韩雪璧座位旁边走过去了,还会似有若无地再往她那儿看一眼。 李猛总说余首太卑微了,谁看了不落下爱情的泪。 可柳小满当时还真挺羡慕余首的,好歹他跟韩雪璧还在一个班,余首想悄悄看两眼还能看两眼。 你还喜欢她呢?柳小满也往桌子上趴了趴,小声问他。 那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么,脑子又不听我使唤。余首很轻地叹了口气,不太好意思地笑着拍了柳小满一下,你不懂,你一天光闷头做题。 我可太懂了。 柳小满也跟着叹气。 主要我就怕什么吧,余首盯着韩雪璧的背影刚要接着说,看见韩雪璧动了一下,虽然只是勾着脑袋从桌斗里掏书,他还是立马又把声音压下去,我怕是我给的她不要。 那应该不会。柳小满认真地摇摇头,她也许不喜欢你,但肯定喜欢十四中的题。 不是说韩雪璧功利,高考就到跟前了,上进点儿的学生谁都想更好,好的复习资料谁看了都挪不动步。 余首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 柳小满啊一声,反应过来后有点儿想笑:对不起,也不一定就不喜欢你。 别补了,穿了已经,余首揉揉心口,你们学霸是不是都这么渣,你照着自己的逻辑比的吧。 那我肯定是不喜欢你。柳小满还是想笑。 是,你也喜欢十四中的题。余首点点头站起来。 我喜欢夏良。 柳小满笑着没说话,在心里接了句。 反正等夏良回来要是能借,我先复印一份备着,让班主任给她也行,余首低头拽拽裤子,飞快地低声说,等他回来你喊我一声。 行。柳小满拿起笔继续做题。 笔头还没磕出来,就听见余首一转身喊了声我去。 柳小满回头看,夏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他。 柳小满心里一蹦。 聊着呢?夏良笑笑。 啊。柳小满盯着他,心里那句我喜欢夏良差点儿跑个调从天灵盖上穿出去。 你来了不出声,我等你半天了。余首往夏良肩上捣了一下。 你俩聊得跟小姐妹似的,没好意思打断。夏良说。 滚。余首笑着往他桌上指指,能借我复印么? 直接拿。夏良把内部教材扔他怀里。 谢了!余首搓个响指,直接从后门出去了。 夏良在座位上坐下,继续收拾上午没规整完的一堆卷子,柳小满继续盯着他看。 看了能有三分钟,夏良才扭脸对上他的眼睛:看什么? 你吃完啦?柳小满打量着他的表情。 不然呢?夏良说。 哦。柳小满拖着嗓子点了下头,夹在手指间的笔晃了晃,视线挪回桌上的卷子。 你的题呢,做完了?夏良反问他。 没有。柳小满又晃了晃笔,他突然没那么紧张了,心情莫名地很好,特别好,非常好,好到他虽然不好意思继续看着夏良,但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往上跑,我跟小姐妹聊天了。 这次换夏良盯着他看。 柳小满假装看不见,眼观鼻鼻观心心直晃荡地开始做题。 直到余光里看见夏良的嘴角也像没忍住一样忽然翘起来,然后收回目光接着收拾东西,他才跟滩抽了骨头的暖阳春水一般,脑袋越垂越低,嘴角越扬越高,最后索性背着夏良把嘴往胳膊里一埋,眯着眼睛乐了半天。 第104章 人吧,就是容易得寸进尺, 顺着杆子往上爬, 给点儿好脸就上天。 柳小满在别的事儿上不这样, 在夏良这儿就有点儿忍不住了。 平时晚自习放学后他会在教室多留一会儿, 现在晚上放学留下来的也多, 住校的很多都能留到熄灯,有什么问题一块儿讨论讨论,或者一块儿扎个堆把老师堵在讲台上问题。 但是今天他没坐住,夏良等走廊上最汹涌的一批放学|潮过去后就开始收拾书包,柳小满跟着一起收拾,夏良把书包往背上一甩走出去,他立马也跟着出去。 具体跟着要干嘛,他也不知道, 也没想。 可能是想知道夏良转回来了是不是就还能回姥爷家住,反正理由总是好找, 他就想跟着, 再往深了想就是中午余光里夏良翘起来嘴角的那一笑。 他也没跟得特别紧,挨着走还是不太敢,就不远不近的,保持个两三米的距离。夏良走得不快, 他跟散步似的, 盯着夏良的背影晃荡。 这个时间街上的店面基本上都关了,马路上只有骑着自行车小电驴回家的学生呼啸而过。从校门口往下两边路上都是卖小吃的摊子,最近天快暖和了, 来了不少新摊子,经过新开的那家糖葫芦摊,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过去买了一根。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正好是绿灯,夏良过去了就往右边走,柳小满确定他回来住了,松了口气。 又看看前方自己家的方向,他犹豫了一下,眼见夏良就要拐进胡同看不见了,他赶紧继续跟在夏良屁股后头。 反正他进了胡同从小路也能穿过去,之前每次想夏良了,放学他就会从这边拐回家,今天是夏良生日,如果夏良没回来,他也得从这边走。 结果一转身,弯还没拐成个直角他就吓得啊了一声,攥着书包带子猛地往后一退。 夏良进了胡同就没往里走,他两手往兜里一插,正靠在墙上懒洋洋看着他。 用看都不准确。 柳小满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在心里纠正自己。 该用等。 或者守株待兔的守。 柳小满虽然也没想着跟得滴水不漏,甚至心底还意意思思的有点儿想让夏良知道他就在后头,但夏良全程也没回个头,他还以为自己距离拉得挺好,这冷不丁跟抓包似的一撞真给他吓了一跳。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好几条开场白,哪句都不太合适。 你也回家呢? 你在这儿干嘛? 哈哈这么巧我就路过。 都假得特招欠儿。 夏良也不说话,也不走,就看他。 柳小满憋了半天,实在憋不出来,本来这块儿拐角就背光,夏良又正好杵在三角阴影里,柳小满也看不明白他的表情眼神,似乎压根就没什么情绪,只是看他而已,他干脆直接把糖葫芦往前一举:你吃么? 如果刚才的心跳还是被吓的,这一句开了口,就奔向另一个方向了。 他手还抬猛了,比较激动,糖葫芦差点儿隔着纸袋杵夏良鼻子上,夏良往后仰了一下才看清戳过来个什么东西。 跟我半天就为给我这个?看清楚以后,他歪歪头继续看着柳小满。 没有。柳小满下意识就反驳,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从这儿也能回家。 哦。夏良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柳小满愣了愣,忙又跟上去。 夏良一停,他又停了。 还说你没跟着我?夏良转过来站定了。 他语气也不凶,也不是质问的意思,柳小满想着中午夏良那个笑,不太能拿准夏良现在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反正左右不会是不耐烦。 我就是想他清清嗓子试探着开口,看着夏良的眼睛,跟你说句生日快乐。 夏良没说话,在原地望着他站了半天。 没了?他问柳小满。 啊?柳小满眨了下眼,又看向手里的糖葫芦,忙再举了一次,还有这个。 我不吃这个。夏良很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语,你自己吃了吧。 说完他又转身往上走了。 走归走,一转过身夏良就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边走耳朵边提溜着,继续偷听柳小满稀稀簌簌攥着糖葫芦的反应。 如果柳小满能主动喊自己,再递一次糖葫芦,那他就拿着。 夏良是有持久战的计划和准备的,毕竟凭柳小满的性格,能这么跟着过来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钓鱼还得摆个杆子等半天,钓柳小满怎么不得耗他一阵子,不指着一蹴而就,得慢慢跟他 咔。 没走几步,他听见身后一小声脆响,是糖葫芦外面裹的糖稀被咬碎的动静。 夏良脚步顿了顿,扭头一看,柳小满一边腮帮子鼓着,边跟着他边嚼着糖葫芦,在他扭头的瞬间还抿着嘴唇正想吐个籽。 还真他妈吃上了! 好吃啊?夏良无法描述现在的心情,他都快想笑了。 我忘了你不爱吃酸的。柳小满三两下把嘴里的糖葫芦咽下去,还是一脸的不好意思。 夏良哦了一声,有一瞬间都怀疑柳小满是不是故意的。 毕竟俩人从见第一面算起来,认识一年半了,什么脾气性格说话做事的方式,不说跟了解自己一样,也都互相摸得差不多。 他要让柳小满一点点主动,柳小满肯定也得一点点试他的态度。 但是柳小满跟着又挺小心地说了句:这根不酸,挺甜的。 夏良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身继续走:那你吃吧。 夏良姥爷家在胡同口靠近中段的位置,他走得很慢,柳小满就跟在身后吃,隔一会儿小声噗个籽儿。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89) 买给夏良一根糖葫芦,夏良不要,他就这么美不滋儿的自己全吃了。 到了院门口的路灯底下,夏良停下来咬了根烟,柳小满手上只剩下个签儿。 你以后都回来住了?柳小满小声问他。 嗯。夏良应了声。 哦。柳小满点点头,小路口还得往上一段,他看夏良也没什么要说话的意思,就慢慢吞吞地从他跟前走上去。 没走出两米他又转过来倒着慢慢走,又问夏良:你不进去么? 夏良咬着烟没说话,烟气在路灯底下明明白白地往上飘,估计有点儿熏眼,他轻轻眯缝着眼看着柳小满。 那你抽吧。柳小满没话找话地又说了几句,他现在不怕没话找话,夏良要真是烦得不想听,肯定不会在外头不进去。 但他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 平时这些时间都够他回趟家再回学校跑个来回了。 对了。磨蹭着快要脱离夏良家门口的路灯光圈时,柳小满又停下来望向夏良。 最后一句。 我明天还给你带早饭吧?他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上的签子,望着夏良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亮的。 夏良刚要张嘴说话,他就飞快地又接了句就这么定了,转身朝小路大步走过去。 拐进去的那一步还挺开心似的蹦了蹦。 人影在小路口消失了两秒,突然又探了颗脑袋出来:生日快乐。 这次才真的走了。 夏良在门口把一根烟抽完,笑笑,碾灭烟头转身进屋。 柳小满弹着上楼梯,在家门口掏钥匙都觉得钥匙串叮当出来的节奏特欢快,虽然他钥匙加在一块儿就三片,还有一把裹着塑胶头。 回来了?梅姨又是直接从屋里拉开了门,看见柳小满的脸就哟一声笑了,捡着钱了?这么美? 捡着宝贝了。 柳小满冲她弯了弯眼睛,换拖鞋进屋。 灿灿从沙发上飞奔下来就把他拦住了:捡了多少钱! 哎呀你上一边儿去,我开玩笑的哪有钱,傻不傻。梅姨从厨房端了碗馄饨出来放在桌上,小满来吃点儿东西! 谢谢姨。柳小满对灿灿笑了下,我先去看看我爷。 对了姨,进爷爷房间之前他又回头说了句,以后我每天早上得多带一份饭。 一份不够是吧?怪我,你都要高考了。梅姨连连点头。 柳小满笑着没多解释。 今天血压怎么样,吃药了么?爷爷已经靠在床头准备睡了,柳小满趴过去在爷爷胳膊上捏了捏。 好。爷爷也捏捏他,考试了? 嗯?没有。柳小满摇头,二模好像要等这周末。 看你这么高兴,以为你考试了。爷爷笑着说。 今天是挺高兴的。柳小满想笑的那根神经就刹不住,低头搓了搓脸,我那个好朋友,转学回来了。 夏良跟他之间的事柳小满从来都是自己埋着,不管高兴还是难过的,都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但今天他有点儿忍不住,虽然不能多说,但还是想有人能分享一下自己的开心。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就是个充满喜悦的氢气球,要是不放出来点儿,窗子一开他就能原地腾空旋转上升。 爷爷哦一声:扬扬回来了? 哎,不是扬扬哥。柳小满笑着把爷爷的胳膊塞回被子底下,夏良,来过咱们家。 不认识。爷爷说。 你认识,你还挺喜欢他的。柳小满帮着爷爷回忆,骨折的那个,胳膊,绑个白绷带。 爷爷笑着不说话了,只是看他。 柳小满知道他这是想不起来,这是爷爷中风的后遗症,大部分记忆还算恢复得不错,更多与家里无关的记忆就零零散散,得慢慢一点点找。 没事,以后见到面你就有印象了。柳小满站了起来。 好朋友,你就,好好跟人家玩。爷爷说了句。 是吧,我也这么想。柳小满笑了笑,又给爷爷掖了掖被子。 第105章 柳小满带给夏良的除了早饭,还有两根香蕉, 一个苹果, 一盒花生奶, 跟两小袋坚果。 坚果是灿灿给他的, 其他一堆是他去厨房拿的, 没挑没捡,看见什么都想拿一点儿,跟早饭一起乱七八杂的码了一小袋,拎在手上像是要去春游。 夏良到教室看见都愣了,扭脸看着柳小满:这什么? 饭。柳小满说。 我知道是饭。 夏良在袋子里翻了翻:怎么这么多? 柳小满又看看他,没好意思说话,把政治书翻了一页继续背。 以后别弄这些。夏良把早饭跟花生奶拿出来,剩下的全塞回柳小满桌斗里。 不过这方面他说话不太好使, 第二天柳小满还是带了一堆东西来,水果牛奶基本没变, 只把坚果换成了小煎饼和小馒头。 你是不是平时在家不好意思拿你弟的零食吃?夏良特认真地问他。 我不吃零食。柳小满说。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吃这个。夏良把小馒头放他桌上, 戳了戳。 以前夏良动不动爱给柳小满弄点儿小东西,什么酸奶雪人大苹果,不管他拿的什么,那种突然得到一个小礼物的惊喜都能在柳小满身上维持半天。 可那时候都是夏良给他, 他光操心自己操心学习操心爷爷, 也没想着给夏良带过些什么,后来想想都觉得自己不够意思,现在就看见什么都想拿给夏良。 比如这袋小馒头。 柳小满拿的时候真没想什么, 看见桌上零食盘子里有顺手就拿了,这会儿看着夏良的表情他才觉得想笑。 是有点儿不太合适。 挺香的。他给夏良推回去。 那你吃。夏良不要他的,嘴上还忍不住加了句,吃这个不用吐籽儿。 连着一个星期直到二模,柳小满就这么每天早上变着花样地偷拿他弟的零食,来给夏良吃。 虽然最后都是吃回他自己肚子里。 一天要是按照上下学和三顿饭来切割,那他们确实又跟之前似的顿顿都待在一起上午去学校给夏良从家带早饭,中午傍晚跟夏良李猛王朝一块儿去食堂吃饭,晚上放学跟在夏良屁股后面回家。 比之前在一块儿吃饭的时间都多,以前还有一半是跟樊以扬泡在一起。 填充在这三点一线以外的其他时间,就是为了迎接高考而把屁股都坐麻的刷题。 夏良从十四中带来的内部教材复印件成功送进了韩雪璧手里,不过不是余首给的,余首复印完拿给了尚梁山,尚梁山直接去跟夏良说了一声,复印了六七十份班里一人发了一套。 你十四中班主任知道了都得厥过去。李猛从别的班玩回来就嚷,现在除了咱们班,6班跟8班都快配齐了,再传传全校都得人手一份。 夏良无所谓,王朝跟着感慨:良哥独自去十四中发育,回来凭一己之力奶了半个年级。 你他妈有毒!李猛笑得停不下来。 柳小满听不懂,看夏良笑就也跟着笑。 笑完他心想也不全是一样,内部教材现在所有人都有,但是去年罗浩给他的那本复习题,全班却只有夏良和他有。 这是柳小满无意中发现的。 罗浩那本题他一直在做,夏良刚回来那几天他就想问,没好意思,也怕夏良不承认。否则想想他把罗浩莫名送来的一本题当个宝贝抱了半年,这落差也太大了。 后来他看见夏良也有一本一样的题,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发现时正好赶在二模前一天,柳小满先是高兴,高兴得连考试都觉得下笔带风,状态光用个良好来形容都不够。 但在二模考完以后,那见不到夏良的一天休息时间里,可能因为绷紧的神经突然松了松,柳小满坐在家里放慢节奏刷着题,觉得有点儿没着没落的难受。 他跟夏良现在确实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同桌关系,能坐在一起,能说话,偶尔还能开两句玩笑,但就到这儿了。 没人再进一步,也谁都没有提过之前在一起时的事。 柳小满把藏了很久的大章鱼又翻出来看了半天,跟那本数学题一起摆着。 要不是还有这些东西,还有他草稿纸上那几句话,他都忍不住怀疑在一起的那一段是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人夏良压根儿没对他有过意思,俩人一直就是普普通通的同桌,没有发生过超出同学关系以外的感情。 重新回来的夏良对他,就像对李猛王朝余首一样,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 柳小满出神地往床上仰躺下去。 这个提问不是对夏良的态度,而是对自己。 柳小满其实一直不敢细想跟夏良以后的关系。 去掉夏良这个前缀,所有的以后对他而言都是从小到大畏惧幻想的东西。 他做事只能看脚下,睁眼就是眼前,别人两条胳膊能对世界抱个圆,他的手一伸出去,只能紧紧攥着能抓住的东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敢好高没法骛远,走到哪算哪, 夏良第一次回来便利店那天,他无法自控地跟过去,夏良不想搭理他,他恍惚好几天,只想能跟夏良重新做回同桌。 现在做到了,他又开始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 柳小满有些烦闷地在床沿当啷着腿。 你想要什么啊柳小满? 他皱着脸瞪着天花板问自己。 夏良能跟你做回同桌已经很好了,分手是你要分的,同桌也做回去了,夏良不提之前那就也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也觉得跟你那一段儿没什么意思,你还想怎么着啊? 柳小满感觉自己一杆子回到了大年初一那天早上,他被自己的反问折腾得五脊六兽,什么也没琢磨明白,还又被灿灿指着哈!了一声:小哥偷懒! 偷懒还是不行的。 柳小满被他一嗓子炸起来,四月都过一半了,现在该放在心里的除了高考还是高考才行。 在家歇了一晚上加大半个白天,晚上还得去学校上自习。傍晚吃饭的时候柳勇突然说了句:路上遇上扬扬爸,说扬扬问你考得怎么样,我说挺好的。 问小满啊?梅姨喝着粥接了一句,往柳小满手里又塞了个饼。 柳小满哦了一声,下意识去看爷爷,爷爷对樊以扬还是那样,平时不念叨,听见了就当没听见,正跟灿灿用筷子互相夹着玩。 这孩子真挺好的,回回见我就喊姨,看着也不生分。梅姨又说。 那还能喊你什么,喊姑。柳勇笑了一声。 老姑!灿灿张嘴喊。 我就那么一说,就你会挑刺。梅姨往灿灿脑袋上敲了一筷头,什么都有你的事儿!吃你的饭。 柳小满笑笑,继续吃饭。 他现在听见樊以扬,已经没有当时在康复医院时那种难受到脑仁儿都转圈的心情了,也谈不上别的。 夏良对他可能也是这么个感觉。 四月中的傍晚总有股太阳晒过的青草味儿,被小风一搅,扑在脸上很舒服。 挎着书包出门的时候梅姨硬让换了件厚一点的外套,说晚上还是冷,马上高考了,别贪凉快冒冒失失的。 你姨说的对。爷爷也说。 行。柳小满听话地换上了。 梅姨帮着他撑领口支袖子的空档,灿灿绕过来往外套兜里塞了个东西,瞪着眼珠子笑嘻嘻的。 什么?柳小满掏出来看一眼,一根棒棒糖。 lǎi茶味儿的!灿灿自己嘴里还裹着一根,说话都挤得弹不起来舌头。 谢谢。柳小满笑笑。 不客气。灿灿立马绷着腰杆一本正经地回他,今天你还没拿零食吃。 啊?柳小满愣愣,有点儿哭笑不得,他想说平时拿了也不是他想吃,是给夏良吃。 但这话说出来也不对,人夏良压根儿不吃,说到底还是他在吃。 不过棒棒糖说不好。 柳小满把糖揣上了。 刚认识夏良的时候他说过不爱吃软糖,但小超市当找零的硬糖也不是没吃过。 到校门口的时候遇上了李猛,他拎个大煎饼果子,跑了两步撵上来跟柳小满一起走。 你没在家吃饭?柳小满随口问他。 别提了,李猛看着有点儿郁闷,压根儿没敢在家,一大早就假装来学校自习跑出来了。 啊?柳小满笑了一声,也没多惊讶。 李猛怕每次考完试出成绩之前都这熊样,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始跟他倾诉在家面对他老妈的压力,现在他连老妈炖的老母鸡汤都不敢喝,生怕成绩一出来他妈让他喝多少全吐出来。 我现在是真的觉得慌了柳小满,靠,都他妈二模了,咋整啊。李猛边说边狠狠咬了几口煎饼。 能学点儿是点儿吧。柳小满安慰他。 我要是有夏良那个脑子我一准儿学啊,关键不就是说到一半他停了,飞快地换上兴奋的语气把柳小满拉过来,有情况嘿! 柳小满跟他一块儿从楼梯拐角往二楼西头伸出去的走廊栏杆上看,夏良跟个不知道谁的女生站在那儿,不知道在聊什么,夏良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表情,那女生一会儿笑一会儿捂嘴,映着夕阳的小红霞乐得跟朵小红花一样。 这姐姐很正啊!李猛乐得眉飞色舞,冲人家裙子抬抬下巴,就露上腿了穿上凉鞋了。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0) 柳小满目光往女生裙子上滑了滑,可不么,小薄裙子,校服外套披着跟没披似的,小风一来,衣摆跟着裙摆一块儿卷着飞。 手上拿得什么啊?李猛观察的同时又咬了一大口煎饼果子,给夏良的吧?那么精致的小纸袋子。 精致个屁。 柳小满就跟个机器人一样,李猛遥哪儿他看哪儿,有些烦躁地抿了抿嘴。 跟他天天给夏良拿早饭的袋子有什么区别? 哎我看着像上一届的,不会是给夏良送苹果那个小红帽吧?李猛又说。 柳小满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出,不过不是小红帽,是小红帽的一篮子小苹果,罗浩当时专门跑他们班说来着。 嘛呢你们?李猛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余首的声音,看一眼楼梯口也跟着笑了,啊,总算说上了。 什么说上了?柳小满立马扭头看他。 就这女的,前两天就来找夏良一次,你们都吃饭去了没在。余首说完就要上楼,人家聊天你们盯什么,赶紧上去了。 说什么说啊说。 柳小满皱了皱眉,虽然他知道夏良之前喜欢男的,但备不住就直回去了呢? 就算没直回去,他跟夏良都多久没笑成这样了,有什么好笑的啊就在这儿笑。 走走走咱们一块儿,李猛拉着柳小满,特幼稚地鼓动,上去就一块儿冲夏良吹口哨啊! 柳小满没心情吹口哨。 都几月几了还在外面聊天! 从夏良跟前过去的时候他走得飞快,李猛跟余首在后面又笑又闹的,他连看都不想让夏良看见他,尴尬,不自在,心里顶得慌。 余光跟夏良的目光一擦而过,他蜷袖子里的手把灿灿给的棒棒糖棍子都攥弯了。 闷头进了教室,他把糖往夏良桌子上一放,盯着看了两眼,怎么看怎么不是味儿,又一把抓了回去。 还吃糖,吃你个头。 吃苹果去吧。 你给东西还带往回拿的?夏良在他旁边跟着坐下了。 柳小满吓一跳,跟夏良眼对眼看了半天,脑子里一连串的话想问,一句都张不开嘴,最后还是把糖拍回夏良桌上,拽了本书出来哗啦啦翻。 夏良也不说话,他嘴角始终挂着点儿笑,慢条斯理地把糖拆开吃了。 第106章 情绪这个东西一上头就特不讲道理。 柳小满到第二节 课,烦闷的心情从头下到脸, 又从脸下到心, 就窝在胸口下不去了。 那个小苹果的笑脸一直在脑子里转悠, 他特想知道她来找夏良干嘛, 一次不成还要再找一次, 但他又不想跟夏良说话。 没法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好在还有李猛这个以天下八卦为己任的好前座,梗着脖子回头冲夏良问个没完,从那人是谁到你俩看着挺合适啊,该问不该问的都问了一遍。 夏良就挑着两个问句答了。 那人是谁?以前同学。 找你干嘛来了?借书。 柳小满竖着耳朵偷听,听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还是不想说话,用笔头一下下抵着脸, 盯着历史老师刚讲过的二模卷子发愣。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不高兴的必要,也没意义, 夏良就是跟以前的同学说几句话, 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自己这样挺没劲的,可还是觉得憋屈。 他在烦的还是自己跟夏良的关系。 或者说,这种想张嘴问一句她是谁, 来找你干嘛, 都张不开嘴的距离。 放学的时候柳小满跟韩雪璧一起在办公室问题,人多,老师已经尽可能语速飞快了, 等他们一帮人从办公室出来,学校里的学生还是都走一大半。 夏良肯定走过了。 柳小满朝他们教学楼看了一眼。 他下意识想加快脚步,韩雪璧在旁边冲他说了句:你文综考得挺好的,这次。 是么。柳小满笑笑,韩雪璧估计又去办公室帮着理过卷子了,他也觉得这次手感和状态都不错,应该考得还行。 想了想,他问韩雪璧:夏良呢? 没看见。韩雪璧摇摇头,卷子还没送齐,明天就差不多了。 这次出分挺快。柳小满说。 韩雪璧叹了口气:快高考了嘛。 回到教室,班里只剩下十来个住校的学生,夏良的书包果然已经不在了,柳小满有点儿失落,这样弄得好像是他故意在躲着夏良。 他突然后悔一晚上没跟夏良说话,明明可珍惜每天晚上跟着夏良回家那一小段路了。 从楼梯口下去的时候,楼道拐角有个人影,柳小满没看。走出去三五米了,他猛地停下来回头,夏良在他身后也停下来,嗯?了一声。 柳小满保持着回头的姿势愣在原地。 走啊。夏良对他说。 啊。柳小满转身继续走,边走嘴角就边往上翘,什么烦啊失落的一下子都没了,心情好得直荡漾。 这样的一前一后他们还真没走过,从刚认识起柳小满就习惯跟在夏良后面,这会儿听着夏良在身后的脚步声,他老想回头看看。从路口往胡同口拐过去就越走越慢,等进了胡同口那片没有光的区域,他干脆就不想往前挪了。 停下来的瞬间柳小满自己都挺懵,在心里问你停下来干嘛? 他停了,夏良没停。不仅没停,还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后,问他: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声音就在头顶,柳小满觉得后背心都能感到夏良的温度,后脖子连带着耳朵根儿一片麻酥酥。他有点儿心虚地转过来,跟夏良之间只有半臂不到的距离。 夏良看着他。 我,柳小满张张嘴,心跳开始加速,一股子要蹦出喉咙口拍在夏良脸上的架势,不知道。 他说了句真情实感的废话。 夏良没忍住笑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特气人? 他这一笑,柳小满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改成不好意思,也跟着笑。 芝麻胆儿。夏良朝他鞋尖轻踢了踢。 柳小满垂着脑袋吸了下鼻子,轻轻踢回来。 如果我没等你,今天这事儿是不是就这么过了,把你憋死也不会主动跟我张嘴?夏良看着柳小满的头顶轻声问他。 沉默一会儿,柳小满这次不想装了,很低地嗯了一声。 你就这点儿出息。夏良继续看他,我如果不等你呢?不跟你说话呢? 那我就这么憋着呗。 柳小满没吱声。 如果我没转回来呢?夏良还在继续做反问假设。 柳小满这回终于抬起眼皮看着他,眼底有些迷茫。 咱俩就这么完了?夏良问他。 柳小满这下彻底不知道什么感觉了。 夏良这话怎么听都不是想跟他完了的意思,这让柳小满一阵悸动,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回答不出夏良上一个问题。 如果夏良没转学回来,柳小满真的没勇气去找他。 他们各自复习各自高考,各自去向新的大学。在柳小满的想象里,他不知道自己多久能放下夏良,但夏良不管在哪里都能吸引更多优秀的人,很快就会把他这个残疾忘掉。 就是完了。 他打心底里就没赋予自己争取和挽回的资格。 但现在夏良这几句话,勾得他有点儿蠢蠢欲动。 柳小满,有些事你可以试着勇敢一点儿。夏良的声音还是放得很轻,听着甚至让人觉得柔和,没什么压迫感。 但与此同时,他朝前又迈了一步,盯着柳小满:不然我的心思就真白瞎了。 柳小满心跳一空,往后退了退。 你不能让我一个人使劲儿,那对我不公平。夏良又向前一步。 这次柳小满再想往后退都退不了了,脚后跟磕着的就是墙。 胡同里没有人,胡同外的马路上呼啸着驶过一辆货车,配合着嘟的一长声喇叭,轮胎像是从柳小满心里碾过去,让他一下子有点儿倒不过来气儿。 不敢倒。 夏良离得太近了,上次俩人离得这么近这么亲密,都像八辈子以前的事儿了。 尤其当柳小满不由自主地顺着夏良的眼睛往他嘴唇上看,再看回夏良眼睛里时,发现他的视线也正定在自己嘴上,脑子里顿时就炸成了花,腿肚子都软得想转筋。 有时候你也该相信一次,只要你张嘴,就会有回应。夏良望着他说完这一句,往后退开了。 安全距离一拉开,柳小满说不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儿失望,轻轻抿了抿嘴。 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夏良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等你到高考结束,到时候不管你怎么想,给我句准话。 第107章 只要你张嘴,就会有回应。 夏良的话给柳小满打了一针强心剂。 那天回去他想了半宿, 自己的顾虑, 夏良口中的自己的顾虑, 夏良一直看在眼中的自己的怯懦和摇摆不定。 他才知道夏良全都知道。 柳小满设身处地地认真比较, 如果两人的身份换过来一个身体健全哪哪儿都优秀的他, 看一个自卑到了极点、什么决心都不敢下的残疾,别说等他想通,那点儿来由莫名的喜欢估计早就被消磨干净,烦都烦死了。 夏良怎么能这么好? 我等你到高考结束,到时候不管你怎么想,给我句准话。 夏良把什么都给他考虑好了,主动权、考虑的时间、二人关系的最终方向,都交给了他, 只要他一句话。 如果他选择就这样,就这样终结在普通同学的关系, 也许往后一生, 俩人就跟曾经分开的小学初中同学一样,难得再见一面,时间久了连面孔都模糊在过去。他可能会跟一个身体条件差不多的人结合,夏良自有他自己的广阔天地。 这听起来像是符合他们各自人设的人生。 而如果他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向夏良迈出这一步, 就说什么都不能再撤退了。 否则就像夏良说的那样,对他不公平。 他自己也不甘心。 不甘心。 甘心。 柳小满琢磨着这个词,像是又回到了下决心要不要跟夏良在一起的那天。 他反复地想, 这么好、这么好的夏良,一辈子真的只有这一个。 好在夏良把时间宽限到高考以后,在这之前,不管是他还是夏良,都能心无旁骛地把心思放在高考上。 这是眼下第一等要紧事。 柳小满在日历上画了个圈。 还剩一个半月,先拼了再说。 在这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半月,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一擦一变,飞快又焦灼地前进着。 高三年级的一切课外活动都被中止了,包括大课间的跑操。没人知道春夏之间如何进行了更迭,窗外吹进来的小风何时从棉絮变为柳絮。 上次柳小满跟李猛看着小苹果穿裙子还想不通她冷不冷,一晃神,班里很多怕热的学生就换了短袖开了电扇。每天新发下来的试卷都沁着新鲜的油墨气息,被电风扇刮得哗啦啦响,教室里的穿堂风逐渐有了夏天的味道。 时间不再以天为单位来划分,只能依靠这期间发生的三件事,作为柳小满高中生涯最后的时间切割与纪念。 第一件,是李猛离家出走了,在二模成绩出来以后。 我靠,真的假的?王朝在上午第二节 课被尚梁山叫出去,没听几句就瞪着尚梁山蹦了起来,我不知道啊! 好好说话。尚梁山插着腰跟他对瞪,眉毛拧成个蝴蝶结,满脸的烦躁跟紧张,你俩天天呆一块儿,你不知道? 尚梁山真是要疯,他这个班主任当的可太累了,一个二个学习不怎么样,一天净给他整事儿。 我真不知道啊!王朝也急了,掏出手机一阵狂点,我看他没来问他了,他没回,我以为他在家睡觉或者请假了,他离家出他妈都过来了? 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嗓子问的,柳小满和夏良就在窗边坐着,一块儿转头朝窗外看。 不管李猛是离家出走还是逃课,哪怕只是出去躲顿揍,他老妈都找来学校了,李猛肯定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到了高三总有几个心理出问题的,他们学校不多,上星期火箭班也晕了个女生。李猛虽然每次考完试都半死不活,但挨一顿揍就又生龙活虎,看着没心没肺的,柳小满真是没想到他还能搞一出离家出走。 尚梁山又分别问了柳小满他们,谁也没跟李猛联系上,班里好久没什么刺激的八卦了,全都扯着嗓子开始议论,英语老师在讲台上直敲桌子:安静!管好你们自己! 李猛不会想不开吧?柳小满有点儿担心。 没那个勇气。夏良笑了笑,估计就想给他妈打个预防针,出走半天,归来屁事没有。 最后应证夏良的猜测是对的。 李猛的离家出走确实只走出了半个上午,但归来时仍带着早上被他妈甩在脸上的一个大巴掌,原因毫无意外是他惨不忍睹的二模分数。 他是在被他小姑护送来学校的,在尚梁山办公室见了他妈,没说几句话就嗷一声又跑出来,他妈跟演电影一样红着眼追他,李猛跑到走廊尽头,二话不说抬起一条腿往栏杆上一跨,冲他老妈吼:你别逼我了行不行!我就不是学习的料! 你跳!摔不死你我亲手掐死你!李猛老妈气得发抖,指着他骂。 妈?!李猛嗓子都拐弯了。 楼底下和楼对面本来就一半看热闹的,他这一嗓子劈叉的妈喊出来,剩下一半也乐了。 秃驴带着保安一路喊着怎么回事!跑过来,尚梁山追在李猛老妈后头劝她冷静,一脸痛苦,头皮都炸了。 我靠,猛哥,你醒醒!这二楼,你跳下来顶多摔断个腿,高考还是得考啊!王朝在楼底下直蹦。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1) 你赶紧站好!余首也跟着朝他喊。 我辞职租房子看你上学,从高二守着你,你一天天糊弄我,你有没有良心李猛?李猛的老妈开始骂他。 啊!李猛耙了把头发,他收回腿在走廊上蹲下来,抱着脑袋带着哭腔狠狠吼了一声,妈我求你了! 是妈求你了!李猛妈哑着嗓子回他。 看热闹的学生们因为这两声吼静了下来。 除了刚认识的时候,李猛因为他老妈在教室里吼过一次王朝,之后柳小满都没听他再这么喊过。 他们都以为李猛已经当二皮脸当惯了。 看来想当个合格的二皮脸压力也挺大。柳小满有点儿难受,他不由地看了眼一脸云淡风轻的夏良。 夏良一直没有细说他是怎么说服他老妈转回来的,也没说转学的这一年是下了多大的功夫,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拿到这个漂亮的二模分数。 柳小满只知道他比谁都能藏事儿,谁都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和无忧无虑。 李猛这次离家+逃学+伪自杀一条龙雷声大雨点小,回家挨完一顿揍,第二天该来上学还得来上学。 不过他跟他老妈闹得这一场还是给紧绷的高三撕开一条喘气的口子,学校紧锣密鼓的组织了一次考前心理疏导会,不是开给学生的,是开给家长的,等于家长会。 也就引发了第二件事。 姥爷不方便出门,柳勇要上班,来开会的只能是梅姨。 还有非要跟着一块儿过来的灿灿。 这是你弟啊柳小满?王朝跟李猛趴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问他。 家长会就在高三各班班里开,用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晚上还有晚自习,学生们去吃饭的吃饭,吃完了就在走廊里晃荡着等,有的背书有的闲聊。 灿灿照例瞪着大眼珠望着每一个人,听王朝这么问,有点儿怕生地攥着柳小满的手。 啊。柳小满应了一声,没把手抽出来。 没听你说过。李猛从兜里掏了块糖逗灿灿,打量着灿灿跟柳小满的长相,又小声说:你妈挺年轻啊? 这句你妈让柳小满有些恍惚,他下意识看了眼灿灿,又看了眼唯一了解他家里内情的夏良,说不上来心里想不想应下这一声妈,很含糊地笑了笑。 尚梁山没有开班会的经验,别的班一节课不到基本就开门往外出人,他们班用了一节课多的时间才散场。 夏良姥爷出来就叫夏良一块儿去吃饭了,梅姨听得特认真,结束以后还跟着一群家长一块儿围着尚梁山问柳小满的具体情况。 灿灿等得无聊,又怕人,就去楼梯口自己又爬又蹦,柳小满拿着本书坐在楼梯上边背边看着他,突然他好像还不知道灿灿的大名。 正想喊灿灿来问一声,他肩头被人从后背顶了一下,很用力,像是故意的。 扭头一看,马硕还在身后拎着膝盖,一脸找茬的表情:在这儿挡你妈啊! 这人也是无敌了,记仇记到让人恶心,都在一层楼里上课,上次他摔跤被夏良揍完以后虽然没再专门找事,但每次楼道里遇上了非得挤一下骂两句,找找存在感。 柳小满皱着眉站起来给他让路,马硕瞪他一眼,还没迈开腿,就听见他后背啪一声巴掌响,梅姨的嗓门儿特别大地喊起来:骂谁呢你?! 操!马硕一愣,楼梯上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操谁呢!你跟你妈也这么说话是吧?!梅姨指着马硕的鼻子,张嘴就顶了回来。 再横的学生只要是学生,都怕家长。 尤其是梅姨这样,吵起来一股泼妇气质的家长。 马硕把梅姨手挡开,他不敢冲家长动手,很没面子地呲着牙:你谁啊? 我谁,我是他妈!梅姨一把把柳小满拽了过去。 柳小满已经懵了,跟马硕一块儿瞪着梅姨,灿灿跑上来抱着梅姨的腿躲在她身后,够着腿往马硕鞋上踩了一脚。 有你什么事儿!梅姨往灿灿脑袋上拍了一下,把他推回身后。 对面三个人,老弱病残占了俩,还有一个泼妇级的妇女,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说不着理。 跟马硕一起的人拉着马硕骂骂咧咧地往下走:走走走,神经病。 泼妇啊!马硕边下楼边扔了句。 谁是泼妇!你过来让我打一巴掌你看你妈是不是泼妇!梅姨还要追着骂。 周围的家长和学生促狭地笑起来,柳小满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 尴尬是真的,他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随时吊起嗓子就能骂街的妇女,但在尴尬的同时,这种被妈妈保护的感觉又让他有些说不出话。 原来是这种感觉。 没事,我们走吧。他拉了一下梅姨,带着他们校门口走。 没人教的小畜生!梅姨到了校门口还在拧着眉毛骂,把柳小满扳过来拍着他的肩头上下看,我跟你说小满,这种人就别让他,往脸上打一巴掌就跑,骂他!骂完让你爸过来收拾他! 收拾他!灿灿跟着重复。 你别乱学!梅姨往灿灿脑门儿上弹了弹,又问柳小满,他刚是不是踢你了? 没有。柳小满任梅姨又拍又看,心里暖洋洋的,想说以后在外面不要这样,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回到家,他把这事儿告诉爷爷,爷爷咧着嘴笑了半天,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当妈的就这样。 嗯。柳小满也拍拍爷爷的手,那点儿温暖在心底荡来荡去,最后跟着爷爷一块儿笑起来。 第三件事正好在柳小满生日那天,五月二十号,又一年的小满日,天气很好,蓝天白云。 他们要拍毕业照了。 我昨天就说了,每个人都要穿校服,尚梁山在讲台上使劲拍了两下讲桌,没穿的去找拍过的班级借!不然不要上镜! 咱们什么时候拍啊班?有人在底下喊。 轮到了就拍,急什么。尚梁山看了眼时间,到时候来喊你们。 尚梁山说完就出去了,班里呼啦一下松散开,借衣服的借衣服,凑着往窗外看别班拍毕业照的都挤在窗边,还有一些女生已经拿着手机找人帮着拍合照。 毕业了李猛往后荡凳子,后背心一下下顶着柳小满的桌沿,远远看着窗外大榕树底下排队拍毕业照的班级,边转书边拖着嗓子念。 下一个节目是不是就开始撕书了?王朝坐在桌子上也在往外看。 真的?李猛兴奋地搓了搓手,我等三年了! 柳小满从高一就怕这个,赶紧提前把自己的书都藏好,还把夏良的也往桌斗里塞了塞。 哎,等会儿一块合照啊。王朝朝每个人桌子下面都踢了踢,夏良?柳小满? 夏良划着手机嗯了声,柳小满一直有点儿怕拍照,也点了下头:行。 轮到他们班下楼的时候正好是大课间的尾巴,太阳光金灿灿的,11班的人热热闹闹的回来,他们班脱了外套往楼下走,隔壁13班的艺体生们已经趴在走廊栏杆上开始准备了。 柳小满他们照旧等班里人撤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出门,刚一转身,胳膊被夏良拉了一把。 这什么?夏良盯着他的胳膊肘,用拇指抹了一把。 李猛回头一看就乐了:他摔的!跟个神一样眼都没眨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留疤了?王朝也看了眼。 柳小满现在自己看看也想笑,脑子里又开始转那句叽里咕噜滚下来。 当时每天被衣服磨来擦去,好一阵子才掉痂,留了片淡淡的疤。 什么时候?夏良皱了下眉,盯着柳小满。 柳小满被他看得心里软乎乎地直麻,把胳膊抽出来笑笑:冬天了。 冬天。 夏良想起柳小满磕在便利店灯箱上那猛地一缩肩,抿了下嘴没说话,掌心包在他手肘上又揉了揉:走吧。 拍毕业照是个信号,如同高考前的最后一项流程,从心理上暗示着他们的高中走到了独木桥前的最后一站。 不舍包裹进热闹里,还未分别就已涌生怀念。 紧绷了一个学期的氛围开始松懈,过去三年里不论学习的还是不学的,交好还是不好,一起疯过还是有过矛盾这集体里的每个人都被模糊又近在眼前的毕业围在一起,他们的中学时光都将被定格在这个夏天。 一班人在大榕树前被摄影师吆喝着怎么站怎么换,全都叽叽喳喳的,平时总耷拉着脸的尚梁山也在前排跟其他老师们说说笑笑。 关系好的女孩子都想站一起,男生没有那么多讲究,柳小满不知道怎么就一推二搡的被李猛王朝他们带到了倒数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 他扭脸看了一圈,夏良在最后一排,虽然就在他身后,但是私心也有点儿想两个人并排站着。 他悄悄比着夏良位置又往他身前挪挪,还没挪两下,摄影师就举着手喊:好了不要动了!我说一二三,笑!你们就笑! 这个摄影师带点儿口音,又拖着嗓子,班里不知道谁笑了一声,全班都跟着开始笑。 我还没说呢!你们要等我说笑!了以后!再笑!摄影师站直了跟他们强调。 班里笑得更厉害了。 这时候的笑是会传染的,前排的几个老师都跟着笑了,边笑边小声说:这群孩子傻乐什么呢? 好啦好啦,那就笑得好看一点!速战速决,后面还有班在排队!摄影师重新埋在镜头后面,手举起来比着一二三划圈。 一! 二! 在他数到三的时候,柳小满肩膀前绕过来一只手,夏良弯腰从身后揽着他,以一个松散自然的姿势贴在他耳边,声音里带着愉悦:笑。 头顶的太阳光突然璀璨得晃眼,一缕清风卷过来,榕树被晒发出淡淡的树香,柳小满来不及愕然,跟夏良一起望着镜头翘起嘴角。 第108章 黑板上的倒计时终于写到个位数时,时间突然之间就像长了双腿, 蹦着往前走。 柳小满总觉得上一次抬头黑板上还是个9, 再抬头就剩个5了。 各科老师到了最后一周都没课好上, 每门每科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温和与鼓励, 上课就是自主复习, 谁有问题自己去问,有时候还跟班里开开玩笑,让大家该放松放松,调整心情。 不放松也不行啊,到这个时候了,不管怎么样别晕在考场上就行。郭大嗓子趴在讲台上笑眯眯,他到了最后一周连说话都不突高突低了,也别拉肚子哦。 高考不能去厕所?有人在底下问。 能去啊, 监考跟你去,再跟你回来。郭大嗓子点点头, 上厕所当然不是问题, 主要有些心理素质不行,去年我监考,隔壁考场有个小子考数学连着去了三次,最后一趟抹着眼泪儿跑回来的。 那后来呢?底下立马接着问。 那还有什么后来, 自己都把自己吓死了。郭大嗓子啧了一声, 所以你们最重要的还是心态。 李猛本来趴在桌上装死,听见这些突然来了精神,九十度弹起来接了句:这招儿好嘿! 我靠, 王朝被他一惊一乍的唬了个激灵,你还用得着么?你妈都要掐死你了。 你还看书?你看得懂么?要脸么你?李猛瞪着他。 走个流程,要不然心虚。王朝确实也看不下去,书在手上哗啦啦一通翻。 李猛拍拍他的肩,目光重新凝满友军的光辉,很虚弱地瘫回桌子上,接着说他老妈:她就嘴上那么说,实际还报着我能超常发挥一炮冲进北大清华的梦想。 阿姨真可爱。王朝点点头。 谁活着不得有点儿梦。李猛叹了口气,赶紧到头吧,早死早超生,这日子熬得太操蛋了,后面那两个大仙这几天都没个人动静了 被点名的大仙满正瞪着桌子上的复习资料咬嘴唇。 五天,这个数字确实有点儿磨人。 不是只有李猛这样破罐子破摔的学生盼着赶紧上刑场,柳小满也有点儿没着没落的。 感觉上还有一个星期,真想做点儿什么又无从下手。 他也没什么好下手的,考点该抓的都抓了,没有让他格外没底的知识点,但也没有稳如磐石的自信。 发挥失常。 柳小满就怕这四个字,他人生中的意外可太多了,人没活二十年,失常的事一件接一件,在这个当口让他有种说不来的紧张。 不知道樊以扬去年的现在是什么 没等他把心情两个字琢磨出来,一根手指抵在他后腰的脊柱上,带着点儿力道往下一滑。 柳小满跟坐了枚刺一样猛地挺直了背,身后的手被他压在了椅背上,他又赶紧往前挪挪屁股,朝旁边的夏良望过去。 夏良正在背政治,一如既往地态度不端正,整个人靠在凳子上很闲适地伸着腿,政治书就架在他腿上靠着桌斗,一会儿翻几页。 你干嘛?柳小满小声问他,回手摸摸自己的腰。 那一下给他弄得有点儿麻。 愣半天了,夏良把手收回来,在柳小满摊开的书上弹了一下,想什么呢? 柳小满的目光随着夏良的手晃了一圈,讲台上郭大嗓子还在说各种有关高考的轶事,班里听得一头劲。 他小声叹了口气,趴在桌上用胳膊蹭了蹭脑门儿:我突然有点儿紧张。 夏良看了他一会儿,把政治书收了,胳膊杵在桌上撑着脸轻声说:那怎么办,抱抱你? 柳小满埋着蹭脸的动作顿了顿,偏偏头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夏良,心里顿时一阵酸软。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2) 自从那天晚上夏良把话都说给他以后,对他的相处模式就恢复成了从前,该说话说话,偶尔有点儿小动作,但是不提别的。 柳小满明白夏良的意思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就在这里,不遮掩,不隐藏,只等你做决定。 坦坦荡荡的对他好。 柳小满突然很想问问夏良,当时被分手以后,他是什么心情,有没有生气,是不是很想揍他一顿。 但他不敢,想这个问题会让他心虚,还心疼,每次看到夏良在旁边,又觉得自己幸运得不得了,对夏良的喜欢顶着胸口往上翻涌。 这瞬间他确实很想抱抱夏良,不是为了得到安抚,就是单纯地想抱抱他。 像夏良说的那样,他也该勇敢一点儿,表达自己的心迹,不能总让夏良一个人使劲。 毕竟夏良也就比他大一岁,跟他比起来再厉害,也就是个高中生,也有需要被安抚的时候,几天以后也要上考场,肯定也会紧张。 你不怕么?想到这里,他小声地问了夏良一句。 怕倒是不至于,夏良往窗外看看,就是万一被秃驴逮着俩人在课堂上抱在一块儿,问起来不太好解释。 我不是说这个。柳小满笑了。 说什么,高考?夏良也笑了,重新看着他。 柳小满嗯一声。 你看。夏良坐起来,往他背上拍了一下。 柳小满跟他一块儿靠在凳子上坐直。 咱们班里六十六人,算上理科二十五个班,光我们学校就有一千五百多个学生要高考,十四中的学生要翻一番儿。夏良的手指搭在桌沿上轻轻敲了两下,把好学校烂学校匀开,按照每个学校两千人来算,全市的高中加一起,刨掉保送的弃考的车祸生病乱七八糟考不了的三万人吧。 这三万个人,每一个,都跟你的心情一样。夏良说,包括我。 柳小满的目光从班里或做题或背书或看手机扯皮聊天的同学们身上扫过去,回到夏良脸上。 算这个的意思是想让你知道,不管在六十六个人还是三万人里,我都跟你在一起。夏良看着他,声调平缓,跟你保持一样的节奏,做同一件事,为了同一个目标。 也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不紧张,搬数据听着比较能唬人。夏良说着自己笑了。 柳小满眼睛一弯,也跟着笑。 有点儿用么?夏良问。 没太觉出来。柳小满眼睛里的笑意就没散开,我得多品一会儿。 嗯,慢慢品。夏良笑着重新摊开政治书,这话没有保质期。 从倒数第五天开始,柳小满开始每天晚上往家里运书。 学校要布置考场,运到5号,他们就要放假了。 5号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语文,下课铃响以后,语文老师笑着说了句大吉大利,底下桌子基本都清空了,同学们拍着桌子扯着嗓子吼考完吃鸡。 尚梁山在一串吃鸡的喊声里背着手上讲台,瞪了一眼:吃什么吃! 班里哎哟一声笑成一片,不知道谁说了句土成这样可咋整。 尚梁山在讲台上背着手看他们一会儿,拍了拍讲台,说:两件事。 这是一贯的尚式说话风格,班里临着最后关头也没什么顾虑了,该吃的吃该说的说,留一点面子慢吞吞地安静下来,懒懒散散地等着他说事儿。 第一件事是发准考证。 发完后尚梁山开始强调第一万遍高考相关,提醒他们明天一定要看考场、准考证一定不能丢、后天一定不能迟到、衣着一定要规范。 说了一堆一定以后,他又叨唠着注意铅笔橡皮矿泉水,拿到答题卡先写姓名考号,交卷前务必再好好检查,以及高考完回校领报考指南的时间安排。 第二件,尚梁山停顿了一下,两手撑在讲台上,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第一次带班主任,你们是我第一批学生,以前有很多事,我做得不够好,没有经验,但是初衷都是为了你们。到现在了,也没办法了。 闹哄哄的班里一点点静下来。 你们马上就要高考,考完就是成年人,那今天就用成年人的方式跟你们聊聊,好的不好的,对我有意见的不满意的尚梁山撑着桌子的手抵了两下讲台,望着教室后墙上的钟表,都包容吧。 即将分别的时候挺怕这个的,尤其是尚梁山这么挺不招人喜欢的班主任,突然招人喜欢了一回。 班里有半分钟没人说话,每个人回忆起跟尚梁山的相处,那些当时又气又无奈的心情好像也没多深刻。 没事儿。静悄悄的班里,余首突然喊了句。 尚梁山朝他看过去,常年绷着的嘴角露出个没忍住的笑,班里瞬间也笑开了。 还能离咋的!李猛用手捂着嘴也喊了一嗓子,又是一阵胡闹。 尚梁山扫视着全班,这是第一次他没有黑着脸让班里安静,大家却在他抱起胳膊时自发闭了嘴。 那就这样吧,提前祝你们毕业快乐。尚梁山嘴角动了动,又露出个笑,马到成功。 柳小满的考场在十四中,102考场025号。 你呢?他勾着脑袋要看夏良的准考证。 你就该跟我在一起。夏良笑着把准考证给他,上面同样写着十四中学,87考场003号。 操,酸了。李猛瞪着所有人,他一个人在本校,王朝和余首都在三中,韩雪璧在八中。 考神爱你,让你妈妈租的房子发挥价值到最后一秒。王朝拍拍他的肩,跟余首一块冲他比了个心。 这是让我死在家门口好吧?李猛非常郁闷。 柳小满出了校门还一直在笑,不是笑李猛要死在家门口,是在这一刻无比鲜明地感到了夏良所说的踏实。 真的踏实。 不论六十六个人还是三万个人,夏良真的与他同在。 而当第二天他们去看考场,发现柳小满所在的考场就是夏良在十四中的班级,甚至连座位都在夏良曾经的座位旁边时,他跑去教室门口和一楼的考场分布牌确认了两遍,半天才敢相信自己不是走错了,也没拿错准考证。 不可能吧?柳小满瞪着夏良快说不出话了。 夏良跟他对着瞪了半天,又一块儿开始笑。 幸好我的考号不是这儿,他在柳小满旁边坐下,拍了拍自己坐了一年多的桌椅,不然就要报警了。 柳小满按照郭大嗓子提给他们的建议,在这张桌子上按照高考的标准做了一套文综选择题。 夏良给他批卷子,33道单选错了2道,124分。 你是不是给我放水了?柳小满拿着卷子重新对。 嫌少?夏良把答案支在他眼前让他自己看,本来你的上限就是错5道,是不是飘了。 那就是这个卷子简单。柳小满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里的光芒却藏不住,嘴角一个劲儿地往上翘。 这就是你该有的水平。夏良往前倾了倾,在柳小满额头上碰了一下,站起来准备走。 夏良。柳小满突然拉了一下他的手,坐在位子上没动。 地位变了,也不喊良哥了。夏良靠着桌子叹了口气。 良哥,我现在不紧张了。柳小满又说。 哦,好的,那你保持,夏良想笑,别明天玩儿真的又怂了就行。 我说真的。柳小满在他手上握了一下。 前排还有来看考场的学生没走,夏良先垂眼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着柳小满,也握握他:知道。 我柳小满还想说什么,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旁边。 夏良知道他顾虑多,想把手先松开,刚一抽手,柳小满又把他攥住了。 你等我吧,等我考完。柳小满还是开了口。 他耳朵很红,这些动作,这些话,这个环境,都需要他支付很大的勇气,但他坚持着没松手,很认真地望着夏良:一定等我啊。 夏良看了他半天,窗外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进来,落在柳小满眼睛里,很亮,前所未有的亮,也是本就该属于他眼睛里的光芒。 啊。夏良笑了。 他在柳小满眼睛上轻轻抹了一把:等着呢。 一直等着呢。 第109章 前几天一个个火上房一样不自在,学的不学的都有点儿盼着早死早超生的意思,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赶紧考完拉倒。 结果真到了高考跟前儿, 又什么感觉都没了。 不知道是真的不紧张, 还是在考场里对夏良说的话真的产生了强大的心理暗示, 柳小满的心态确实好极了,到家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比梅姨和柳勇都靠谱。 他没有专门调节作息,跟之前三年里的每一日一样,吃了饭洗个澡,该刷题刷题该复习复习,睡前把明天要带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准确来说是第四遍,梅姨柳勇和爷爷一人来问一次, 一个也没落下。 小满睡吧,明天加油!梅姨胳肢窝底下夹着灿灿回房间, 灿灿今天没电视看, 被夹得像个大虾米一样也冲柳小满晃胳膊:加油! 加油。柳小满笑了笑,又去看了眼爷爷,关灯上床。 他闭着眼睛,把必背的古诗词文言文飞快地默背了一遍, 睡着之前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你好我叫不紧张。 今年高考的天气比去年樊以扬那两天要好, 没下雨,又有风,清清凉凉的, 一睁眼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梅姨没摆摊,做了一桌子早点,还专门煮了皮蛋瘦肉粥,不敢让柳小满喝豆浆,怕他带水的喝多了老想去厕所。 得早点儿出门吧?过时间就不让进考场了,也怕堵车。柳勇手上磕着一个鸡蛋问。 嗯,柳小满看了眼时间,吃完就走。 我得上班,不能送你了,柳勇耷着眼皮把鸡蛋放在柳小满面前的碟子里,让你梅姨送你过去。 没事儿,不用。柳小满其实吃不下了,想了想还是用筷子把鸡蛋一隔两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给了灿灿。 什么不用!梅姨立马打断他,谁家孩子高考家里不送,姨送你去! 我也去。灿灿还困着,面无表情地吃鸡蛋。 柳小满刚张张嘴,爷爷也说了句:送,得送。 全家人态度这么一致,他只能先把手里半拉鸡蛋慢慢磕下去,吃完才轻声说:我跟夏良一起去。 他爸妈不送他?梅姨看着他。 应该不送。柳小满摇摇头。 梅姨啊一声,往灿灿嘴里又捅了一筷子菜,站起来去收拾东西:那正好一块儿,我送你俩去。 夏良跟之前一样,直接叫好了车在路口等着,看见梅姨跟着一块儿过来,一点儿也没惊讶,笑着打了个招呼:阿姨。 哎哎,快上车!梅姨盯着夏良看了两眼。 她上次见夏良已经是去年了,夏良去病房找柳小满,柳小满回来哭了一鼻子,之后就没见两人来往。 再上一次是老爷子进重症,这孩子半夜等在她家楼下,把她吓了一跳。 梅姨带着灿灿先上了后排坐好,一扭脸看见车门外的柳小满正冲夏良弯着眼仁儿笑,夏良往他后腰上拍了拍,让他上车。 夏良你爸妈是不是工作很忙啊。车开动了,梅姨望着夏良副驾驶上的一点儿侧脸。 还行。夏良点了下头,我跟我姥爷住。 姥爷没送你?灿灿抠了抠车座上的凉席片子,梅姨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掏了个苹果给他抱着啃。 他钓鱼去了,一天不钓浑身刺挠。夏良有点儿无奈地笑笑。 梅姨哎哟一声,车里包括司机都跟着笑,梅姨又问:那你吃饭了么? 吃了。夏良说。 没吃姨这儿有。梅姨拎了拎包,夏良没让她掏,真的吃了。她点点头把包放下,说:那中午跟小满一块儿回家吃饭吧。 夏良还没说话,柳小满先转脸冲她笑了笑,梅姨往他脑袋上摩挲了一把,没再多问什么。 十四中是大考点,又在市中心,一大早就封了路,除了送考车和挂着绿丝带的爱心送考车,全都不让进。 就这儿吧,走两步,我也进不去。司机在路口把车尽量可着往前停下了,在手机上飞快地摁了几下,给你打个对折,平台得收钱,不然我也爱心送考一回。 谢谢。夏良笑了笑。 加油!司机冲他们乐,明年我儿子也高考,给他攒点儿福报。 我以前光听说有免费送考的,原来还真有。梅姨下了车有些惊讶地小声说。 我们老师说年年都有。柳小满被她带的也跟着小声。 真好,还是好人多。梅姨点点头,扒拉一把灿灿,以后你要高考了也让你爸去送。 我们家没有车!灿灿认真地皱着眉,晃晃梅姨的手。 那还能一直没有,让你爸挣钱买!梅姨笑着晃回去。 考场还没开门,校门口已经乌泱泱围了好几层人,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路边扎了不少小凉棚,是各个学校的送水休息点。 咱们学校是不是也有?夏良随口问了句。 有吧,咱们学校每个考点都安排老师了,柳小满垫脚看了一圈,就是不知道在哪。 他们没往门口挤,在校门旁一片凉荫底下停下来,梅姨随便去一个凉棚底下看了一眼就被人塞了把小扇子,还领了瓶水,回来就呼啦啦对着两人扇。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3) 我看好多学生都在看书,你俩都没带啊?她瞪着柳小满和夏良。 没有。柳小满摇摇头。 占手。夏良说。 这给我弄的,你们没事人一样我反而紧张了。梅姨不给他俩扇了,自己扇了半天。 妈我也要!灿灿够她的扇子。 你给妈扇。梅姨把扇子塞他手里。 灿灿脸一垮。 可不是么。旁边一个家长正把小孩喝完水的保温杯往包里塞,苦笑着接了句,小孩高考,大人也跟着受罪。 谁说不是!梅姨转身跟人聊了起来。 柳小满望向四周,不能说人人都带着家长,但只要是家长,全都是一脸关切的表情。 他背着梅姨,在夏良手上飞快地捏了捏。 干嘛呢。夏良笑了,也捏捏他。 柳小满抿嘴笑笑,没说什么,反正夏良都明白。 中午考完在楼下等你。夏良说。 好。柳小满点头。 十四中小得可怜,他们俩的考场楼对楼,中间隔着一片假装是操场的空地,夏良的考场楼就靠着大门。 考完去吃饭,明天。夏良在柳小满鼻子上刮了一下。 明天晚上么?柳小满揉揉鼻子。 嗯。夏良提起来就想笑,李猛前两天就开始拉群撺掇,毕业聚餐,吃完唱歌,包厢都定完了。 他就干这些有精神。柳小满跟着笑。 明天晚上夏良看着他还要继续说什么,手机一串震动,进来个电话。 掏出来看一眼,他冲来电号码抬了抬眉毛。 谁?柳小满勾着脑袋跟着看,没备注,你妈妈? 嗯。夏良滑下接听键。 这个电话接得很快,柳小满转身跟灿灿对着瞪了一会儿,感觉都没有一分钟,通话就已经结束了。 夏良从接通到挂断统共就发了三个音:喂、啊、嗯。 说完了?柳小满有点儿呆地看着他。 完了。夏良把手机塞回兜里。 哎!说什么完了!赶紧呸呸!梅姨上一秒还在跟人说话,下一秒就无缝衔接地转过来朝夏良胳膊上拍了一下,得说好了!快说! 好吧,夏良笑着又说了一遍,好了。 你妈妈说什么了?柳小满还在好奇。 让我好好考。夏良说。 嗯。柳小满看着他点点头。 没了。夏良说。 你妈妈真是柳小满苦笑着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夏良妈妈有时候跟小孩儿一样,好好的关心一定要弄成这样不情不愿的模式。 不过有这一句也就够了。 他看着跟梅姨说笑的夏良,心里一块无形的疙瘩被悄然抹平。 他现在越来越能理解爷爷当初对他说的话,能感受到家和家人的意义。 人纵然可以一意孤行,对夏良这样性格的人来说,还可以走得很坚定很漂亮。 但带着祝福的前行,必然多一分温暖与力量。 柳小满希望夏良是放松快乐的,来自方方面面的快乐。 像现在的他所得到的这样。 考场开门的那一刻,本来还有点儿松散的氛围瞬间哗然,人头攒动着开始往校门里涌。 告别的、让爸妈回家别在门口等着的、给孩子加油的、喊着拿好准考证的乱七八糟地全嗡嗡起来。 赶紧去吧!反正就两三个小时,平时在家也打个盹儿,写完就解放了!梅姨汗都下来了,也朝他们大声交代着,中午出来还在这儿等你们啊! 你姨比我还进入状态。夏良笑着对柳小满说。 柳小满又回头朝梅姨挥挥手,示意她拉好灿灿,点点头:她挺好的。 时间充裕,夏良先把柳小满送到他们考场楼下,柳小满催着他赶紧回去,边催边下意识又往前跟了几步。 站那儿。夏良往他脚下一指,别动了。 俩人隔着几步距离面对面,又开始笑。 周围的学生行色匆匆,第一场考试,每个人都绷得骨头发紧,没人管他们两个神经病,看都不想多看。 上去吧,跟平时一样就行。夏良看一眼他手上拎着的透明袋,东西都在。 你带笔了吧?柳小满也看他的。 嗯。夏良拎起来给他看一眼,行了别磨叽了,我也过去了。 柳小满突然往他嘴唇上扫一眼。 你是不是想亲我啊。夏良乐了,小声问他。 嗯。柳小满眨了下眼,承认了。 他可能还是有点儿紧张,或者说激动,心里有股说不来的东西在蹿,让他莫名牙根发痒,想咬点儿什么才能释放。 憋着,把劲儿往卷子上使。夏良扬着嘴角笑,明天晚上亲得你找不着北。 柳小满笑着哦一声,在心里骂了句不要脸,退着往楼里走:那我去了。 去吧。夏良也往他的考场走过去,中午见。 他们互相都没说加油,老师、同学、家里,甚至路人,包括他们自己,加的油已经够多了,现在只需要往卷子上倒。 柳小满在位置上把袋子放好,去了趟楼层里的卫生间,回来后就安静坐着,在脑子里默背。 监考老师进来以后,他呼出口气,开始让自己进入状态。 正式开考前还有好几个流程与步骤,柳小满的心越来越静,什么激动突突牙根痒,全都平复下去。 卷子拿到手后,他快速浏览一遍全卷题型,确定默写的分值十拿十稳心里就有了底。按要求写完考号,他思索着作文等待开考。 身边的环境与杂音逐渐被拖拽清空,他感觉回到了熟悉的班里,旁边坐着夏良,跟他面对同一张卷子。 上午九点整,全国高考开考铃响。 柳小满稳稳地拿起笔。 我开始了。 第110章 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柳小满脚底有点儿想飘着走。 跟早上进考场时候的氛围不一样, 第一场考试一结束, 从各个考场出来的考生也不知道从哪儿就迅速找到了认识的人, 大家都没那么肃穆了, 叽叽喳喳的开聊。 从他下楼到走到夏良考场楼下, 身边经过的全是一堆堆的人,两个三个的,都在讨论卷子的难度,主要话题全集中在作文上。 作文什么鬼,要不要每年都这么迷?我废了。路人甲说。 你作文怎么写的?我觉得我好像跑题了。路人乙说。 我都不知道我写的什么,关键看钻石跟演小品有个鸡毛关系啊?操!路人丙一脸暴躁。 我写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路人丁的声音有点心虚。 啊?路人甲乙丙同时瞪过来。 柳小满一路飘一路听,听着听着就有点儿飘不动了。 他本来觉得还好? 没那么难? 挺好理解的? 正有点儿迷茫,旁边一个看起来起码复读了三年, 胡子都爬半脸的大哥打着电话走过去,扯着嗓子嚷嚷:出作文的死了!干! 柳小满懵了。 夏良从楼上下来, 看见柳小满就笑着吹了声口哨。 柳小满赶紧过去, 想问你考得怎么样,突然发现他旁边边还跟着人,也在叭叭地分析这次作文。 李猛2.0。夏良说。 所以我觉得就这三个层面嘛,不过中心立意应该还是想说方法论哎你好, 夏良以前同学吧?李猛2.0果然不愧于这个名字, 说话嘴皮子翻飞。 柳小满对他笑笑。 李猛2.0看见柳小满的胳膊愣了一下,也没做什么别的表情,倒是反应过来瞪着夏良:什么2.0, 我不配拥有名字? 怎么样?夏良看着柳小满。 还行。柳小满点点头,他对这次作文的理解跟李猛2.0差不多。 还是说你压根儿不知道我名字?李猛2.0还在问,表情悲愤,不是吧你! 夏良看他一眼没来及说话,李猛2.0又飞快地换了个话题:对,明天晚上你也去吧! 哪?夏良带着柳小满往校门走,考场还没开门,人们跟早上进来前一样,在门里等着。 聚餐,毕业聚餐。李猛2.0跟着他们。 柳小满看了眼他,又看看夏良。 一枚小叶子从头顶的大树落到柳小满脑袋上,夏良胡撸小狗似的伸手给他掸掉,说:不去。 别啊!李猛2.0喊了起来,你做个人好吧夏良?咱们怎么说也同学了一年多,班长回回喊你回回不答应,你 要么你们换个日子?夏良叹了口气。 啊。李猛2.0懂了,你原来班也得聚是吧,那回头谢师宴再叫你?这个你总得去吧! 嗯。夏良点头,定好日子提前说。 考场大门一开,李猛2.0摆了两下手就赶紧往外跑。 柳小满跟夏良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周围全是嘈杂的议论,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作文题目不可理喻。 我本来写的时候挺有把握,柳小满竖着耳朵边听边对夏良说,结果光出来往你这儿走都听得快没底了。 我也觉得还行。夏良笑笑。 语文能聊聊的也就是作文,说完也没兴趣对别的答案,反正卷子也交了,知道互相状态都不错就行。 出了门,梅姨果然已经在上午那棵树底下等着,见到他们就用种期待里带点儿小心的表情问:怎么样? 看见柳小满和夏良笑起来,她立马也跟着笑,还拍了拍胸口:哎哟我天,赶紧回家吃饭,这刚第一场,也太熬人了。 夏良没去柳小满家吃午饭,手机开机后姥爷就来了个电话,已经摆好中午饭了,等他到家就开吃。 放盐了么?没放我就不回去受罪了。夏良笑着说。 你妈早几天就跟酒店定好的,你赶紧别废话了。姥爷也跟着笑。 路口分开后,约好下午几点再见,两人各自回家吃饭。 我做一桌子菜呢!来家里吃呗?梅姨还很热情地招呼夏良。 以后有机会,姨。夏良说。 柳小满被他这声姨听得回头看了一眼,跟夏良对上目光俩人就眯着眼睛乐,享受这种大庭广众下悄咪咪的小暧昧。 回到家,饭菜已经摆了一桌子,灿灿趴在凳子上在餐桌旁嘎悠,见他们终于回来立马大喊:我快饿扁了! 吃饭吃饭,梅姨让柳小满赶紧去洗手,把灿灿从凳子上提溜起来,让你小哥坐这儿。 柳小满洗手出来喊了声爷,爷爷看一眼他的脸就笑眯眯的,什么都没问。 倒是柳勇打了个电话过来,说看见网上有专家分析了,今年作文有难度,他把分析的内容念给柳小满听,问他没跑题吧? 你烦死了!小满好得很,不回来吃饭就别叨叨叨!梅姨直接冲着电话喊。 好好好,柳勇也不生气,他现在脾气越来越好,笑呵呵的,怎么都行,快吃饭吧。 柳小满笑着把电话挂了,他现在能确定自己跟夏良都没跑题,心情无比的好。 这是个好兆头,开门红。 下午的数学是夏良的强项,柳小满对他有信心。他自己也觉得还行,难度的题型都跟二模差不多。 有两道题他拿不太准,全卷检查一遍后又认真推算了两遍,改了一题,剩下那道选择题没动,跟着第一感觉走。 这一场考试结束,从考场出来时柳小满有种马拉松跑了一半的拉扯感。 最紧张的科目过去了,剩下的文综和英语都没什么压力,他心态已经彻底稳了,现在只觉得钓得慌,想赶紧考完,彻底放松。 晚上回到家,柳小满重新沉下心,把政史地十二本必修书拿出来,一本本过了一遍。 他没看笔记,只是对着目录整理记忆每个单元每章课时每个小节的每个知识点,那一列列三四句的标题像树叉一样在脑子里拉开框架,填充内容,疯狂生长。 这些是他高中三年,每天埋头熬夜早起背诵,一天也不敢耽误的内容;是他唯一有把握付出必然会有回报的东西。 早就深深刻在脑子里了。 这种脉络明晰的张开状态,在柳小满脑子里一直维持到第二天文综结束。 拿到卷子后,他快速浏览大题,头脑里的知识架随着眼睛掠过每道题目飞速翻转,跳出对应的答题点。 在初步确定没有让他一眼过去摸不着头绪的大题后,柳小满张了张手掌。 郭大嗓子反复强调的心态,真的是个挺重要的东西。 文综的答题就是大段大段的书写,漫长而不能停歇,好的心态让他觉得下笔特别的顺。 这套文综卷子大概是柳小满开始大三轮以来做过最有感觉的一套,没有卡壳、没有一头雾水、没有苦思冥想生搬硬套,只有思考。 飞速的思考。 搁下笔的那一刻,他的大脑还保持着轻度的兴奋。 稳了。 柳小满悄然呼出口气。 到了下午最后一场,考场的氛围开始明显松懈。 前面不管考得有谱没谱,从考场开大门那刻起,每个往里走的考生脑门儿上都支着几个大字:马上解放。 柳小满最后检查完姓名准考号条形码,考场里已经有人上去交卷了,能听到十四中的校园里也一点点喧哗起来。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4) 他看了眼时间,静静地坐着没动,等交卷铃响。 考试结束,停止答题。监考老师随着铃响大声宣布。 柳小满看着监考老师伸手拿走他的答题卡,收拾完东西站起来往外走那一刻,莫名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种骤然放松的心情,挺平静,平静里还带点儿恍惚。 这就结束了。 他的高中。 不过这种恍惚到了楼下,看到满校园松散热闹的喧嚣,和站在楼道口旁等着他的夏良时,就瞬间被扯回到真实里。 不仅扯回来,还扯出点儿激动。 夏良!柳小满朝他跑过去,最后一步差点儿弹起来。 昨天考前那股说不来的牙痒又上来了,他特别想抬手使劲儿抱抱夏良,或者用力揉两下。 对,高考结束了,他跟夏良还没结束呢。 不仅没结束,还得重新开始。 心情这么好。夏良看他过来也笑了,走吧。 啊?柳小满正满脑子想着重新开始,一下子没回过神,走哪? 聚餐。夏良说。 哦,对。柳小满点点头,又看夏良一眼,夏良拿着手机看定位,开始跟他说吃饭的地方。 他俩的准考证被梅姨拿走了,走之前她问柳小满吃到几点,柳小满没这方面的经验,戳了一下夏良:几点? 说不好,吃完了还要唱歌,去年罗浩他们闹了一宿。夏良说着话手机又响了,做了个手势示意要接电话。 那你去玩儿吧,好好玩,梅姨把准考证往包里一塞,看看他又看了眼夏良,笑了笑,小声交代:你就跟夏良呆一块儿,也别太疯,别去乱的地方,无聊了就打车回家。 说完她赶紧又掏了点儿钱让柳小满装着,柳小满推了一下说自己有,梅姨啧一声,硬塞进他兜里:装好,别掉了。 好。柳小满笑笑。 马路已经解封了,夏良叫的车堵了会儿才过来,在路上慢慢挪,到处都是人和车。 柳小满挨着夏良坐着,光听夏良接罗浩郭魏他们的电话就听了半天,具体听了些什么也没记住,还在想怎么开口说重新开始。 高考之前他小话撂得挺潇洒,让夏良等他。 现在考完了,又不知道怎么张嘴。 夏良也没有提这一茬的意思。 柳小满眨眨眼又看向夏良,有点儿紧张,胳膊跟夏良碰一下都心跳。 行了,回头再说。夏良自己接电话都接得不耐烦了,胡乱嗯了几声,把手机调回了静音。 罗浩还问你考得怎么样。他扭脸对柳小满说。 柳小满正在看他,夏良冷不丁一转过来,柳小满呼吸都卡了个顿。 哦。他笑了笑,胡乱朝夏良嘴唇上扫一眼,想起昨天那句找不着北,后脖子麻了一片。 夏良一边眉毛很轻地扬了扬,嘴角带了点儿笑,还是什么都没说,扭脸看着窗外。 司机转了个弯,两人的胳膊肘又蹭过去,柳小满心里直挠挠。 他看着夏良搭在腿上的手,小拇指弹了弹,咬咬牙握了上去。 手腕抬起来的同时他就猛地扭脸也看着窗外,感觉心脏都蹦到脸上了,感觉脸皮都在跳,又红又烫。 他突然特别佩服以前没事儿就对他动手动脚的夏良,连看考场那天突然脑子一热的自己都佩服,哪来的勇气跟脸皮啊? 夏良像是笑了一声,柳小满整个人抻得不行,咽了咽喉咙。 跟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夏良反过来搁在手心里,捏了捏手指。 这种事就怕一方开了头另一方没回应。 开了头,对方又有反应,柳小满的胆子就活泛起来,手指头被捏得麻痒,他还有点儿心猿意马,意意思思地又挨了挨夏良的胳膊。 良哥。他也捏捏夏良的手。 嗯。夏良转脸看他。 柳小满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我 刚想开个头,司机特别利索地靠边刹车,在手机上摁了两下:到了。 您的目的地已到达,请带好随身物品,欢迎下次乘坐柳小满在手机背景音里心虚地收回手闭上嘴,红着脸下了车。 然后他站在路边,冲着眼前人来人往的烧烤一条街叹了口气。 这也不是个能让人亲亲嘴的地方啊! 第111章 李猛定好的店在一条街靠尾巴的位置。 柳小满跟着夏良一路走过去,前半截人已经够多了, 家家店面都坐满了人, 一看就都是跟他们一样刚解封的考生。 等到了他们约的店, 里里外外简直要爆了。 这么多人。柳小满愣了。 这顿饭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都别想有了。 夏良!柳小满!余首和王朝从街尾那头走过来, 手里拎着两大兜饮料, 朝店里指指,示意他们往里走。 店里不是有么。夏良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贵。余首看着心情不错,眉飞色舞的,冲夏良和柳小满轮流递眼神,考得还行? 鱼头这是考好了,见了谁都问,刚遇着13班的几个也撩贱,人差点过来锤他。王朝在旁边咂着嘴。 那很好啊。柳小满跟夏良都乐了, 几个人一块儿进店。 走了几步,柳小满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余首这么嗨了。 你是不是, 他在余首背上点了一下, 要跟韩雪璧说话了? 我是想啊,余首说,还是等分数下来吧,万一差个两三百分还是白扯。 你也太夸张了, 上哪能差三百分。柳小满被他说得想笑。 谁知道呢。余首呼出口气:差一百也够受的。 最里面的一个大包出来几个他们班里的人, 喊着在这儿!冲他们招手。 柳小满没再说什么,看了眼夏良,若有所思了半天。 班里的人没来齐, 但也来了一大半,大包里两张桌子差点儿坐不下,又去外面搬了好几张凳子。 平时说话不说话的都挤在一块儿,一开始大部分人除了对答案还不知道说点儿什么,烧烤上得慢,没东西吃,一个个就拿着手机在手里点。 过了会儿,隔壁大排档里订的几大盘小龙虾送过来,大家吃着抢着,就咋咋呼呼的热闹起来。 谁喝酒!李猛拿着菜单喊。 男生们要喝,女生大部分要饮料,最后要了两件冰啤搁在墙边,谁喝谁自己开。 柳小满跟桌上小山一样的两盆小龙虾对着瞪眼。 我馋这口馋半年了!对面有人激动地喊。 吃啊!李猛戴着手套上手直接抓了好几只,扔在柳小满盘子里,操好烫!快吃快吃,看着多,马上就抢完! 柳小满心想我吃个头,这种需要两只手剥壳的东西,我上牙磕么? 你倒是服务到底啊。王朝很无语地扫了眼李猛,眼神飞快地暗示一下柳小满的胳膊。 啊。李猛愣愣,他考完试太兴奋,忘了这茬了。 没事,你们吃。柳小满不在意地摆了下手。 手还没放下,夏良往他碗里扔了枚剥好的虾尾。 人有夏良呢!李猛立马也无所谓了,继续热火朝天地抢小龙虾。 柳小满把剥好的虾夹起来吃了,轻轻嘶一声:好辣。 能吃么?夏良问他。 能。柳小满点头,好吃。 夏良笑着又给他剥了一只。 连着剥了三四只,柳小满不让他剥了,说着够了够了推他的手:你自己吃。 夏良嗯一声,顺手把刚剥完的虾尾巴往他嘴里一塞。 哟旁边几个人跟着李猛大声地起哄。 柳小满心里特荡漾,还特别不好意思。但是他明白班里这群人就是路边看见条狗都能莫名哄起来,不会往深了想,就笑着闷头嚼,也不用说话。 我朝哥来来,学学,李猛跟王朝中间隔着,他伸着腿去够王朝的凳子蹬他,你看人家亲生的同桌怎么当的,你羞不羞愧? 我的错。王朝很虔诚地反省,然后捏了块虾壳就过来掰李猛的嘴,快吃! 我靠!王朝你他妈绝了!李猛笑着跟他掐成一团,从这张桌子闹到另一张桌子,抢了人家一大把小龙虾回来。 这顿散伙饭从六点吃到晚上快十点,烤串从开始上菜就没停下来,氛围越来越好,大家话越来越多。 话题五花八门,从5班的XXX因为烫个头被三中和十中的一块儿堵在小巷口揍了一顿说到尚梁山;又从尚梁山这个班主任的身份嘲到他无论什么穿搭都一股体育老师的味儿。 集火尚梁山群嘲二十多分钟,炸金花三兄弟估计两瓶啤酒下肚支棱起来了,互相撺掇着激了几句,竟然给尚梁山发了个视频过去。 班啊,来喝啊!炸金花三兄弟举着手机站在凳子上,用前摄像转圈拍着一屋子人,一群人都挤到一块儿,冲尚梁山笑嘻嘻。 你们注意安全,别去马路上乱跑。尚梁山虽然被他们闹得想笑,开口说话还是那么无聊。 我靠,服了他了。炸金花三兄弟嘟囔着叹气。 柳小满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这句给戳了笑点,在餐桌上撑着腮帮子看他们闹腾,抿嘴笑了半天。 刨掉李猛过生日那次那次还只听罗浩他们扯着嗓子乱嚎,听完就回去了,也没吃饭这回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正儿八经参加班里的聚会。 可能也因为高考完了,打心底里放松,他觉得这样的氛围真的特别好。 热闹,每个人好像突然都没了隔阂,乱作一团也是可可爱爱的热闹。 吃完饭,半个班的人拎着没喝完的啤酒饮料和烧烤往唱歌的地方走。 夜里十点了,路上还有很多学生,像他们一样,踩着这个夏天夜晚燥热又自由的风,大呼小叫,放肆游荡。 唱歌的地方还是银河欢唱,柳小满才发现一条街就在银河国际后面,拐个弯就到,毫无意外也被一堆堆的学生给包了场。 外面买的酒水不能带上去,一群人在楼道里藏啤酒,往女生们的背包里塞,手忙脚乱又笑得停不下来。 其实我姨有卡,酒水八折。往包厢去的时候,李猛小声跟柳小满咬耳朵,但是我就喜欢这种感觉,多刺激。 他边说边摇头晃脑,说话已经带着酒气了,柳小满特别怕他一脚没踩稳趴在地上,扶了他一把:你喝多了没? 开玩笑!李猛一听就不乐意了,把柳小满手打开,这才哪到哪啊,我就是高兴。跟你说吧,我技能就点在啤酒上了,只要不掺杂,你们全喝趴了我还能蹦着走。 说着他还真蹦了几下:你看,爷能蹦! 神经病。柳小满不想理他了,他是跟夏良一块儿走着走着被李猛一把拽过来的,还是想回头找夏良。 你是不是不喝酒啊?刚光看你喝可乐了,跟你说可乐喝多了杀精。李猛还在蹦。 我没喝过啤酒。柳小满笑着想半个桌的人都喝了,夏良也喝了,大家一块儿杀。 那你喝果酒吧,刚在楼下我买了,光喝可乐有什么意思。李猛拍拍他,小跑两步进了走廊尽头的包厢,来吧!豪华贵宾包! 一群人闹哄哄的进去,夏良和余首在队伍最后跟着,本来光线就暗,余首的脸红得像个包公。 你喝多了吧?柳小满站在门口等他们,看谁都像喝多了。 没,我上脸。余首挠挠脸,跟夏良一块儿抽了半根烟缓缓脸色,进了包厢。 这会儿终于算是没人了,虽然走廊里还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但认识的人都在包间里鬼吼鬼叫,那就算是他俩的单独空间。 柳小满站在夏良旁边靠着墙,盯着他看。 看什么?夏良也看他,把烟头插在包厢门口的烟头箱上。 你怎么跟没喝一样?柳小满问。 夏良吃饭的时候也喝了啤酒,柳小满感觉他喝得还不少,两瓶?三瓶? 上次李猛生日他也喝了,当时他觉得夏良喝得不多所以没反应,现在看看两三瓶也还是那样。 啤酒又喝不醉。夏良说着,歪了歪头,望着柳小满笑了,还是说你想让我喝多点儿? 喝多点儿等于不清醒。 不清醒等于可以理所当然搞一些出格的事儿。 柳小满本来没想到这儿,夏良一提,他的念头突然也旖旎了。 到现在还没亲上呢。 他下意识又往夏良带着笑的嘴唇上瞄,脑子猛地转了过来 夏良到现在一直没提有关他们关系的话题,也没有别的动作,是在等他。 像那天在胡同里说的那样,等高考结束了,给他句准话。也在等他看考场那天说的等我。 柳小满心窝里有点儿酸,感觉说不来的心疼夏良。 一句我们和好吧都冲到嘴边了,身后包厢的门呼一下被拉开,巨大的音乐声跟李猛的声音一块儿冲出来:怎么还不进来啊! 哎!柳小满吓一跳,转过身李猛就往他手里塞了个已经打开的玻璃瓶,里面是水红色的饮料。 给,你喝这个吧。李猛把他俩拽进欢脱疯狂的氛围。 包厢很大,大家很兴奋,连热场都不用,进门就直接放开。 沙发地毯吧台桌子上都坐着人,四个麦克风轮流抢,每个人都被拉去唱歌,谁也不放过,尤其点名夏良必须来一首。 一共就两年,你还脱离集体一年多,喝!唱!有人嚷嚷着。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5) 夏良这次没拒绝,随便在待唱歌单里切了一首就唱,不知道谁还喊了一声那是我的歌! 你再点一遍!有人喊回去。 这种时候,谁的歌都能变成大合唱。 柳小满刚听夏良唱了个开头,还在想果然很好听,旁边就有人拿着麦克风跟着和,最后把夏良唱到扔麦,笑着说自己唱吧,调儿能跑到姥姥家。 那人操一声,鸭子似的跟着乐。 连柳小满都被李猛强行拽过去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他有点儿紧张,好在李猛的嗓子覆盖力爆炸,没唱几句王朝就骂了一声把他和柳小满的麦都扔了,扯着嗓子对他吼:让傻逼独自美丽吧! 好的!李猛吼回来。 又唱又喝的闹了半天,有人开始放飞了,大喊:哎这种时候应该有人表白才对啊!电影里都这么演! 鱼头!班长!来一个!班里人嗷嗷叫着起哄。 余首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喝了,还是这种时候一激动,也无所谓什么脸不脸的,夺了麦就往桌子上一站,冲撺掇韩雪璧的那一拨人指着喊:别闹她,我喜欢人家是我的事儿,她愿不愿意是她的事儿,谁还不能独自美丽了!我自己唱,韩雪璧你答不答应的,给我听着就完事儿了! 一个包厢尖叫炸锅,疯得不可开交。 我靠。王朝蹲在茶几前面笑喷了,柳小满喝着李猛给他的果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蹲在这儿,他笑着给王朝拍拍背,站起来东张西望地找夏良。 夏良正坐在沙发一角,两条腿很舒服地搭在茶几上,隔着群魔乱舞的一群人,也在笑着看他。 柳小满一眼跟他对视,心里就动得厉害。 他拨开旁边亢奋的同学往夏良身边挤,还得喊着不要踩我,重重地在夏良身旁瘫下去,脑袋撑在夏良肩膀上。 晕了?夏良侧过头,摸摸他的脸。 他们坐得很近,胳膊膝盖都挨着,夏良这么一转过来,柳小满甚至能闻到他脖颈上散过来的啤酒气息,带着皮肤的热度。 余首选的歌响起前奏,大家又开始蹦蹦跳跳的尖叫,柳小满跟夏良对视着,有点儿出神。 黑洞洞的的环境太暧昧了,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亲过抱过的那些回忆不受控地往外冒。 柳小满心里发痒,他想亲夏良的脖子,想抱着夏良在他脸颊耳后磨蹭,跟他紧紧的贴在一起,想听夏良亲他时躁动的呼吸。 但此刻耳朵里听到的,是同学们的大合唱。 我怕我没有机会 和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有点儿。柳小满点点头,在欢脱的歌声里感受有些摇晃的脑仁儿,挺不好意思地弯着眼睛,我没喝过。 夏良没说什么,只是看他,跟他一起笑。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柳小满听过的歌不多,但是恰好知道这首,是张震岳的《再见》。 合唱的调调从戏弄余首,开始变得很投入,每个人都唱得很大声,对着屏幕,勾肩搭背地一起摇晃。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良哥。柳小满突然抬抬手,戳在夏良脸上。 嗯。夏良任他戳着。 我们谈恋爱吧。柳小满很认真地对他说。 嗯。夏良被柳小满指尖戳着的脸颊动了动,眼底漾起波纹般的笑意。 不回头 不回头的走下去 第112章 柳小满不知道是他本身就不抗酒精,还是李猛给他的那瓶果酒有后劲儿, 或者是生物钟到了点, 他感觉自己睡了会儿。 什么时候闭的眼都忘了, 也没真睡着, 闭眼迷糊着, 耳朵里还忽远忽近地能听见其他人唱歌的动静。 再睁眼是因为后衣领子里伸进来只手,先捏捏他的后脖根儿,又顺着颈椎往下,往他背心上搓了搓。 包厢里冷气足,睡着的时候胳膊脚脖都有些冷,这手掌温热干燥,往他皮肤上摩挲得很舒服。 柳小满顺着力道抻抻脖子绷了绷背,睁眼看见跟前的茶几和屏幕怎么是歪的, 眼珠子往上转,对上夏良望着他的视线才反应过来是他躺下了, 还枕着夏良的腿。 起来, 回家睡。夏良又往他脖子上揉了揉。 这姿势有点儿暧昧,柳小满赶紧坐起来,发现不少人也东倒西歪的枕成一片,这才松了口气。 几点了?他低头搓搓脸, 感觉自己一脑袋浆糊。 三点半。夏良说, 去跟还在嗨场的李猛说了一声,带他从包厢出去。 李猛买的包夜,能唱到早上六点, 大部分人决定嗨到底,几个跟柳小满一样困得熬不住的跟着他们一块儿提前散场。 商场前停着好几辆空出租,夏良带着柳小满上了一辆,外面热,柳小满晕了刚叽,往后座里一陷就不想动。听见外面同学们还在互相道别,赶紧支楞着从车窗往外挥挥手,跟人拜拜。 车一动,风从窗外灌进来,他又舒服得想往夏良身上贴。 去哪?司机问。 夏良报了柳小满家的地址。 柳小满枕在靠背上歪头看他。 什么眼神儿,夏良笑了,不是困么,不想回去? 柳小满没说话,耷着眼皮去拉夏良的手。 夏良反过来包着他的手,在掌心里一下下捏。 到了路口,夏良让司机停下来:就这儿吧。 柳小满坐起来掏钱:这个我来。 半夜三四点,街上只有路灯亮着,红路灯前连车都不怎么经过,司机找完钱一踩油门,附近就静得几乎没动静。 柳小满看着前面不远处自家楼下的宋叔超市,一肚子心思,各种不健康的画面在脑子里飞来飞去,他站在路口不想动。 从胡同穿过去?夏良把他牵过来。 好。柳小满赶紧点头。 拐进胡同口那块阴影里,柳小满停下来,心跳得喉咙发紧,小声喊了句:良哥。 夏良没说话,转过来卡着他的腰往墙上一摁,另一只手攥着他的后脑勺就吻了上来。 柳小满的头皮像波浪一样扩散开麻意,他从嗓子眼儿里哼一声,手指紧紧抓在夏良胳膊上,整个人从骨头缝儿里往外瘫软。 夏良的这个吻很霸道。 他们之前亲吻过很多次,有温和的有凶狠的,但都跟这一次的霸道不一样。 这个吻里包含太多太多情绪了,夏良动作强势,呼吸灼烫,捉在柳小满腰上的手起先只是把他往怀里摁,很快就伸进他衣摆里大肆地摸,大腿顶着胯骨把他压在墙上,不加掩饰地用那里抵着他。 柳小满膝盖发酥,他就是个被卸了关节的猎物,被这股强势压得睫毛扑簌,睁不开眼。 嗯被夏良紧贴着吻上脖颈与耳后相接的位置时,柳小满脸颊滚烫,没忍住缩躲脖子哼出了声。 夏良捂上他的嘴,埋在柳小满肩窝里沉沉地喘了两口。 北在哪?他咬柳小满的耳朵,滚烫的嘴唇摩挲着柳小满耳道外敏感的轮廓,笑着说。 柳小满胸口起伏,他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没捂也不一定还能认出来哪是北。 夏良贴着他的耳朵继续亲,另一只手又捉过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摁在自己那儿,隔着裤子上下揉了揉,问:去我家? 这动作很流氓,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直接过。 柳小满脑子里轰的一麻,羞耻牵引出兴奋,炸开一片黑里透金的小花。 一股剧烈的电流在盆骨间窜起来,他仿佛打了个下腹紧绷的尿颤,被捂着嘴一阵喘息,就这么没碰没摸,眼皮哆嗦着出来了。 半夜四点多,柳小满站在夏良家浴室的花洒下愣神。 准确来说是夏良的姥爷家。 这个认知让他很紧张,脑子被热水浇得晕乎乎的,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厚的脸皮,真在这个时间跟夏良回家了。 姥爷家。 浴室门被敲响的时候他差点儿想躲起来,听见夏良说我,才红头涨脸地去开了条门缝。 夏良也没进来,胳膊往门缝里一伸,递来一条浴巾和一条内裤。 他还想说什么,柳小满接过来赶紧把门关上了。 这会儿他不想看见夏良的脸,丢人。 结果等他擦完水要套内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害羞得太早了。 夏良拿给他的内裤是洗完晾干的,但一看就知道是他穿过的,布料搓起来有一种柔软的旧的质感。 按理说这都不算个事儿,但是真套上腿,他瞬间又不受控地想支起来。 他那儿被裹在夏良的内裤里。 这是种心理上的微妙刺激。 而且 夏良也没给他拿睡衣啊,就这么出去?多难为情啊! 最后想想反正已经够难为情了,主要还是生怕姥爷起夜跟他撞个正着,那互相都得吓个半死。他还是只能这样披着浴巾小跑出来。 夏良房间里又开空调又开窗,他已经身上的衣服换掉了,只穿了条松垮舒服的沙滩裤,坐在小沙发上抽烟看手机。 看见柳小满跟偷地雷似的裹着浴巾跑进来,他笑得不行,朝柳小满勾勾手:过来。 柳小满不是特别情愿地过去,被夏良拉着跨开腿往他大腿上坐,轻声问:你怎么没给我衣服? 我屋里没事儿,可以正常说话。夏良把他的浴巾也给扒开,跟给桃子扒皮一样,在柳小满的腰背上带着力气揉搓,又把人搂在身前,埋脸在他胸口亲亲咬咬,穿了还得脱,要什么衣服。 痒。柳小满红着脸想缩,被夏良热腾腾的硌着,也不好意思再动。 本来内裤都没准备给你,怕你缩在浴室没脸出来。他弹了弹柳小满身上的内裤裤腰,伸手进去。 柳小满脚趾头一蜷,弯腰把发烫的脸颊埋在夏良肩上。 你也太想我了。夏良扭脸就能亲他的脖子,在他耳朵笑着哑声说,穿我的内裤这么兴奋? 柳小满脑子晕乎乎,没法反驳,他学着夏良亲他的脖子和肩膀,在他脖颈与耳后的疤痕上又吮又舔,小声嘟囔:你好咸。 能不咸么,外面儿滚一天。夏良就以这个姿势把柳小满托着抱到床边,笼着他从耳朵沿着脖子,一直亲到他肩头的残端。柳小满被弄得直抖,夏良又吻他的眼皮和太阳穴,把他的手拉下去:弄出来,我去洗澡。 不知道是酒精,是刺激,还是分开后再和好产生出的心理作用,或者几者共存,柳小满对夏良的感情在这晚膨胀到了极点。 这是夏良。 只需要想这几个字,他就有说不来的渴望想释放。 夏良洗澡的时候他躺在床上阖着眼皮打架,觉得很困了。 等夏良再回来,关灯上床,他又立马挨过去,抱着夏良,亲亲夏良,在夏良身上摸来摸去,怎么都觉得不够。 肌肤相贴的感觉太好了,跟喜欢的人放纵亲热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他们已经换着花样弄了两三次,柳小满被夏良抱着亲了一会儿,又用两条腿夹着夏良的大腿摸过来,夏良看他困得眼睛直眯缝的模样都忍不住要笑,抓着柳小满的手摁在枕头上。 你今天,怎么跟磕了药一样?他欠身起来看着柳小满,用鼻子在他脸上亲热地蹭蹭,这么浪。 柳小满被说得脸红,同时又觉得很刺激,转着脸要亲夏良的嘴,木着脑子喊了声良哥,在他胸口脖颈磨蹭,用分享秘密的口吻哼哼着说:我开了闸了。 这话不能琢磨,越想越让人心里发痒。 夏良掀开被子坐起来,攥着柳小满细瘦的脚踝往下一拽:还想让你先睡一觉,那就彻底开了吧。 柳小满歪着脑袋看他,他现在处于满足到没有羞耻心的状态,也没什么脑子,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舒服,夏良做什么他都愿意。 不过这之前他还有话要说。 良哥。他冲夏良伸伸手。 夏良从他身上压下来,握住他的手咬了咬:在。 分手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柳小满摸摸夏良的脸,生我的气没有?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埋很久了,一直不敢问,结果这会儿迷迷瞪瞪,跟做梦似的问了出来。 夏良看了他好一会儿,垂下脑袋,跟他额头相抵。 气了。他亲亲柳小满的嘴,很生气,气完又觉得心疼你,心疼一半儿还要在心里骂你。 骂我什么?柳小满轻轻笑了。 骂你夏良也笑,想了想,柳小满,你有没有心? 对不起。柳小满跟着他又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鼻管就一酸,从眼角往外滑出眼泪:我太喜欢你了。 我太喜欢你了。 太喜欢了。 喜欢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夏良没说话,盯着他看。他偏头想把眼睛藏在枕头里,被捧着脸拨了回来。 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哭了,好像我喜欢得少一样。夏良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拇指揩掉他的眼泪,要不要脸? 柳小满张张嘴,还想说话,一道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夏良捂着他的眼睛吻了下来。 第113章 嗯没事,我跟同学在一起呢啊, 不用报警, 对这是夏良的号码行, 知道了, 我傍晚回去, 回家吃好,梅姨拜拜。柳小满挂掉电话,趴在枕头上看了眼时间。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6) 14:48。 怎么还扯上报警了?夏良端着个盛满草莓的玻璃碗回到卧室,从身后压着柳小满亲了亲,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说不见我回家也联系不上我,差点儿要报警了。柳小满翻身坐起来,鼓着一边脸颊嚼了两下草莓,又不太自在的挪挪屁股, 靠在床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夏良看着他笑。 笑什么?柳小满用脚趾头夹他的小腿。 还难受呢?夏良的手顺着柳小满的大腿滑进去, 往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柳小满套了条夏良的大裤衩, 裤腿敞着,特别方便动手动脚地耍流氓。他笑着又蜷腿又要躲夏良的手,耳朵通红,很不好意思:痒, 你别掐我。 他们昨天夜里, 不对,该说今天凌晨,折腾到了天亮才睡。 柳小满闭眼的时候都听见夏良姥爷起床的动静了, 心里很紧张,他内裤都不知道被夏良甩哪儿了,总觉得下一刻姥爷就会喊着夏良推门进来,勃然大怒地把他扔出去。但是实在熬不住,眼皮一碰,昏迷一样一直睡到下午两点。 再睁眼的时候夏良已经醒了,还叫了堆吃的,柳小满晕头转向地去洗澡,被自己身上夏良留下的各种痕迹看得直害臊,虽然姥爷出门还没回来,他还是从里到外都穿好了衣服,生怕来个直播面对面。 问你呢,难受么?不行就买点儿什么药膏清凉油之类的抹抹。夏良比他坦荡多了,腿一盘坐在床上,一个接一个往柳小满嘴里塞草莓。 柳小满光听清凉油这三个字就想象不下去,哎一声,草莓也不吃了,一拧身子抱着夏良的腰又趴下,把脸埋在他肚子上咕哝:你别老提醒我。 夏良被他逗乐了,拨棱两把柳小满的头发,垂下脑袋亲亲他的耳朵。 亲一下不够,他撩开柳小满的衣服伸手进去,边摸边又亲两下。 柳小满喜欢夏良亲他,被亲了几口就又把脸转过来,跟夏良接吻。 虽说后面确实不太得劲儿,毕竟第一次经历,心理还是生理上都很微妙。 但是这种让人既难堪又害羞,很刺激且毫无隔阂的亲密体验有了一次以后,他和夏良之间的相处也像是抹掉了最后一层矜持的小纱窗,同样是不管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更加亲密自在。 现在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屋里开着空调,拉着窗帘,光线暗得正好,俩人什么顾虑也没有,裹在空调毯里懒洋洋地挨在一块儿,好像时间都变慢了,说不来的惬意。 你傍晚回去?夏良打开投影仪找了个电影,把枕头垫了垫,抱着柳小满靠在床头一块儿看。 嗯。柳小满把腿架在夏良身上,抱着他磨蹭,考完到现在没着家,我爷该担心了。 夏良顺着他大腿和后背摩挲,又顺着肚皮滑到胸口脖子上摸了摸:带着这一身回去? 应该看不见吧?柳小满拽拽领子,坐起来低头看。 夏良把他搂回来:看不见,你别穿个二道杠晃悠就行。 柳小满扒拉夏良的背心,往他身上看。 找什么?夏良笑了,你又没冲我下嘴,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啊?柳小满凑过去轻咬他,跟狗似的 头发从下颌扫过去,夏良眯眼抻了抻脖子,搂在柳小满腰背上的手用力揉了两把,胳膊一抬把背心抹了,扣着柳小满往被窝里摁:那你咬回来吧。 青春期开了闸的小男生,就是跟野狗一样精力旺盛。 胡闹到五点多,夏良送柳小满回家,穿一条小路的距离走了快半小时,两人的脚步都一慢再慢。偏偏白天的小路跟晚上没法比,动不动就有人穿过,做不了什么大动作。 不过也不需要。 只是肩膀胳膊互相挨一下,用脚踝你勾勾我我勾勾你,或者用手指在对方掌心里挠两下,哪怕说句你看,那边有条狗,俩人都能对着笑起来。 他们在恋爱,所以世界万千都可爱。 一路磨磨蹭蹭送到柳小满家楼道,夏良抱着柳小满又亲了亲,轻声说:明天找我。 柳小满嗯着点头,胳膊还搭在夏良腰上动手动脚,反问他:几点? 随你。夏良用鼻梁蹭他的鼻梁,半夜两点都行。 柳小满心想你行我不太行,又舍不得松手,还想再腻腻,楼上不知道谁家传来开门的动静,吓得他原地蹦了一下就往楼上走。 慢点儿。夏良笑得不行。 梅姨急三火四要报警地把柳小满叫回家,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不放心柳小满失联在外头。 柳小满进了家门还没换鞋,她就喊着终于回来啦从厨房迎出来,看着柳小满身上哟了一声,笑笑:夏良的衣服? 嗯。柳小满笑笑,喊了声姨,进客厅找他爷。 你爸跟,你姨,有东西给你。爷爷跟灿灿日常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问柳小满考得怎么样,对他换了身衣服也不关注,只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在掌心里拍拍。 看给你爷急的,我还想等你爸回来再一块儿给你。梅姨洗了手,从卧室拿了个纸袋出来递给柳小满,快看看,喜不喜欢。 我知道是什么!是!灿灿蹦着喊了一半儿,又捂着嘴保持悬念。 柳小满没接就直觉应该是个手机,打开袋子看见里面印着手机图案的小盒,果然。 他很不好意思,看看爷爷又看看梅姨:挺贵的吧? 贵能贵到哪儿,贵不贵的咱也得有啊,你之前那个手机没了你也没说,我看你同学都有,一出考场全掏手机再说马上都上大学了,放假也天天出去玩儿,出门连个电话都打不了怎么行。梅姨飞快地说着,索性直接把盒子给打开了,拿出手机往他手里一塞,挺期待地看着他,你就说喜不喜欢!手机卡都给你办好插里了。 昨天晚上,你爸一回来,就拉着去买了。爷爷指指梅姨,心情很好,你姨的心意。 嘻嘻!灿灿莫名娇羞,捂着脸往梅姨腿上一埋。 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柳小满的拇指在崭新的屏幕上滑了滑,心里说不来是开心多点儿,还是感动与复杂多一点儿,五味杂陈的情绪只能转为一声真挚的谢谢梅姨。 你什么时候不跟姨外道了,姨还得谢谢你。梅姨笑着往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进厨房接着忙活,我的菜哎! 扬扬昨天,打电话了,爷爷也又拍拍他,问你,考得怎么样。有手机了,你自己给他,打一个吧。 柳小满跟爷爷对着看了会儿,爷爷看他的目光里只有慈祥他希望柳小满好,方方面面都好,只要好就行,这辈子就剩这么个念头。他的心结因为柳小满而系,也为柳小满而解。 明明挺高兴挺开心的,柳小满却莫名有些想哭,他弯腰搂着爷爷,在他依然无力的左手掌心里蹭蹭脑门儿:好。 不过在联系樊以扬之前,他先给夏良打了个电话。 我就知道家里得给你买。夏良那边的语调很愉快,所以就没拿给你。 什么?柳小满愣了。 手机。夏良也不瞒他,本来买了一个想给你当生日礼物,那时候给你肯定也不要,想着等高考完看看情况。你姨真挺好的,第一部 手机还是用家里送的比较有仪式感。 柳小满站在阳台上冲着窗外红彤彤的晚霞愣神,喊了声良哥,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现在越来越相信自己是幸运的,失去的和曾经痛苦的终会过去,换来现在的开心和幸运。 别感动了,夏良笑着说,挂了电话我就换上自己用。 哦。柳小满跟着笑,赶紧问他,去年那本数学题也是你给我的吧? 不然呢?我们务实派送礼物都很实际,别以为你那两句小破纸上的生日快乐就能糊弄过去。夏良说。 也太实际了。柳小满眼仁儿都弯了,那你想要什么? 务实派也需要讲究情调行么,小同学。夏良又笑了,自己琢磨吧,往后一年年的,有的是生日等着你过。 良哥。柳小满又磨叽着喊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法张嘴。 知道了,我也爱你。夏良很自然地接话,么么哒! 哒哒哒。柳小满在心里接了句神经病,笑着把电话挂了。 重新跟樊以扬联系,比想象中要容易。 樊以扬那声熟悉的小满?在听筒里冒出来,过往十数年的记忆突然在脑海里旋转起来。 小时候的樊以扬和小时候的他,那些来自樊家的呵护和照顾,星星点点,不论一瓦罐炖汤还是一套练习题,哪怕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是真的。 模糊不了,也磨灭不掉。 柳小满真的说不来现在对樊以扬的感情,理性上他明白,当年的事并不能算做樊以扬的责任。 真要追责,上到没做好防戒的施工队,下到没对他叮嘱过危险的爸妈这样的意外真的很难把责任全盘扣在某一个人头上,更何况当年对施工队与施工单位的追责都无疾而终,而自己给自己扣上这层责任的樊以扬,却只是个没比他多多少常识的小孩儿。 可是情感上他也很难不去幻想很多如果。 如果当时樊以扬没看他、如果在他要去爬电线杆的时候樊以扬把他拉过去说算了、如果他们根本没参与那场小孩子之间无聊的比试毕竟那场游戏失去的不是一件衣服一只鞋,失去的是他的一条胳膊,改变的是他的一生。 偏偏就是没有如果。 不过人活着也许就是这样,需要不断在各种难以平衡的事件中寻找平衡。 至少跟失去生命,或者失去双臂、失去更多的人比起来,他已经很幸运了,始终有人没有放弃他爷爷、他自己、小樊以扬,乃至重新回来的柳勇与新加入的梅姨,甚至夏良。 他确实不可谓不幸运。 彻底的释怀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愿意试着去跟过往的每一份伤痛和解。 不为原谅与情操,是为了人生还很漫长的他自己。 像夏良说的那样:人生呢,得往前看。 啊,是我。柳小满冲着手机笑笑,扬扬哥。 和樊以扬的聊天也与过去一样,他们都自觉不提康复医院里的那段忏悔,樊以扬只问了问他高考的状态,柳小满说还可以,正常发挥,就松下口气说那就挺好的。 其他具体的分数与填志愿之类的问题也没法问,要等二十多号才出分。 出分前的这段时间,就是玩儿。 李猛在玩这方面组织力超群,隔三岔五就约几个人一块儿聚会。 他们去吃去喝,去看电影,去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吃一碗能在河里边踩水玩儿边享用的特色凉皮娃娃鱼,去临市刚开发出来的火爆景区两日游,在游乐园和人比鬼还多的鬼屋被挤到差点儿中暑,去密室逃脱晕头转向,全程被夏良带着走。 不管是几个人还是一群人,柳小满都跟夏良泡在一起,那种在全世界眼皮子底下悄悄谈恋爱的快乐,让人做梦都想咧着嘴哼哼。 不想出门的时候,他俩就泡在夏良家里,吃吃喝喝看电影。 既看那种电影也看那种电影。 柳小满上次且唯一一次看那种电影,还是在夏良那个旧手机里,连正题都没看到,人家隔着衣服撞一撞他就想着夏良到头了。 真正正儿八经看到那种电影,还是跟夏良一块儿在床上对着那么大的投影屏,白花花的直观画面一弹出来,配合那些声音,他瞬间头皮发紧。 这也太他脚背都绷直了,脚趾头在床单上一下下抓,小声斟酌合适的形容,夸张了吧? 夏良从后面抱着他,笑着拱他的脖子,从敏感的残端到发烫鼓动的颈脉,再埋进怕痒的耳后,鼻尖抵进鬓发里,呼吸逐渐促热,带出暧昧的声响。 勒在腰上的手不知道伸进哪里动了动,柳小满啊地拱起背,又被夏良强势摁回去,小腹痉挛着发软。 等嗯良哥,门锁了么?柳小满挣扎着往床外伸手,没多会儿就只能无助地哼哼一声,收收放放地攥着床沿。 舒服了?夏良低声欺负人,百忙之中随手一拽,把薄毯扯过来将两人裹进去。 青春快乐无边。 第114章 出分的前几天,网上的各路专家们预猜的各种分数线已经沸沸扬扬, 一天一变。 虽然家家都猜得五花八门, 也没什么意义, 但是结合前两年的分数线来看, 今年专家们的都有统一往低了猜的趋势。 预估的一本线比去年低了快四十分了, 今年总体是考得多差?柳小满盘腿坐在床沿上,看着夏良的电脑屏幕有点儿迷茫。 去年卷子简单,今年不是都说作文和数学大题争议大。夏良靠在他的高脚电脑凳上转了个身,简单的觉得简单,难的觉得难。 太两极了。柳小满手里还举着根雪糕,吃得直皱脸。 夏良看他一会儿,撑着脑门儿就开始笑。 你又笑什么?柳小满莫名其妙地看他,把雪糕举到夏良脸跟前让他吃一口。 看你跟小孩儿一样, 夏良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举个小破雪糕吃得一板一眼。 你看什么都破你还咬那么大口!柳小满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只剩个雪糕棍儿。 哎, 没控制好, 夏良笑得停不下来,把雪糕棍儿往柳小满嘴里一放,小破满嗦着玩儿吧。 神经病。柳小满伸脚蹬夏良的腿,被带得也跟着笑。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7) 他们二十三号出分, 二十二号下午开始, 整个城市就隐隐升腾起躁动的氛围。 我快不行了,明天这时候我可能就不在了。李猛趴在冷饮店的桌子上死样活气,他约了人出来吃冰, 自己跟前那份儿从端上来就没吃两口,一直在乱戳,一杯芒果酱戳得让人看着都倒胃口。 自信点,等不到晚上,明天早上你就没了。王朝接了句。 余首在旁边乐,举个勺去挖柳小满碗里的冰:蓝莓味儿的? 葡萄。柳小满把碗往前推推,方便他舀。 余首把自己的碗也推过来:我是朗姆酒。 柳小满尝了一口,感觉不怎么样,让夏良试试,王朝也跟着挖了一勺。 几个人开始品评朗姆酒口味的刨冰,李猛一张脸憋成个紫茄子:天啊你们真的做做人行么?求你们了! 几个老爷们儿凑一块儿过暑假已经够不是人了行吧?王朝往椅背上一仰,叹了口气,考什么样都已经这样了,顺其自然吧。 这俩不紧张就算了。李猛指指对面的夏良和柳小满,胳膊一拐又指向余首,你怎么也跟没事儿人一样? 屁。余首把李猛的手敲下去,我在心里为韩雪璧紧张。 卑微而酸臭的力量。王朝鼓了鼓掌。 韩雪璧对那晚余首唱给她的歌没有反应,也没法有什么反应,没唱两句就演变成了毕业大合唱。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她至少没跟放烟花那次一样恼羞成怒。柳小满觉得韩雪璧应该也是在等分数出来,如果余首真跟她差得特别多,他俩也就只能这样了。 想到这儿,柳小满回去的路上就开始惆怅,夏良在十四中扒了层皮不是白扒的,高考前最后一卷,他俩的分数上一本线都不是问题,但夏良跟他还差了三十多分。 三十多分,用尚梁山的话来说,一分能踩下去一万个人。 就不算中间隔着多少万人,5打头的分数跟6打头的分数,光看着都让人心里不得劲儿。 良哥。柳小满碰碰夏良的胳膊。 嗯。夏良应了一声,转脸看着他。 柳小满喊完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高考后到现在他跟夏良都没提过分数的事儿,也没太认真地去想过报志愿的问题,他的念头只有一个,跟夏良去一所学校,潜意识里一直默认这个目标问题不大。 现在真到查分跟前了,他还是有点儿难以控制的紧张。 没什么,明天我来找你一块儿查分。柳小满冲他笑笑。 怂了?夏良刮他的脸。 柳小满攥着他的手捏来捏去,有点儿想咬,最后亲了亲。 你该往哪亲。夏良看着他。 柳小满又去够夏良的脖子,往他嘴唇上亲。 夏良跟他嘴唇厮磨,抱着他轻轻晃晃,又在背上拍了拍:我肯定跟你去一个地方。 那我更想你去你能去的最好的地方。柳小满说。 夏良眉毛一挑。 我不是那个意思!柳小满赶紧解释。 知道。夏良笑了,抬手弹柳小满的脸,借你二百来个胆子也不敢有那个意思。 查分通道据说上午十点打开,柳小满刚过五点就睁了次眼,等梅姨起来忙活以后,他就没能再睡着。 微信的班群里像是一夜都有人在守着,昨天过了零点就不停地在试,柳小满把消息一条条翻上去看,来来回回就是能查了么和不能这两句话,中间穿插着同学们各式各样的表情包,和李猛每条都二十个字起的啊啊啊啊。 柳小满扒拉一通,顺手收藏了好几个好玩儿的表情,一股脑儿全给夏良发了过去。 吃早饭的时候柳勇说:今天是不是能查分了? 嗯。柳小满点点头,十点。 那还早。梅姨给他和灿灿剥鸡蛋,随口问他:小满你想去哪儿上学啊? 我还没想,看分数吧。柳小满刚被表情包们安抚下来的心情又吊起来了,他肚子不饿,饭也没心思吃,捱到八点来钟,估摸着夏良姥爷出门了,就装了点早饭揣着手机去找夏良。 夏良还在睡,给柳小满开开门就把人往床上拐:再睡会儿。 你还能睡着啊?柳小满乖乖任他抱着,穿着衣服不得劲儿,他还坐起来把裤子脱了,膝盖贴着夏良的腿,滑溜溜的感觉很舒服。 你闭上嘴就能。夏良把脸埋在柳小满颈窝和枕头之间,捞起他一条腿架在腰上摸了两把,真的睡了。 柳小满本来不困,也没想睡,听着夏良重新进入睡眠的平稳呼吸,脑子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放空。他无所事事,摸摸夏良的耳朵抠抠自己的手,听着院子里的鸟叫和小锅扑鸟的动静,不知不觉也开始迷糊。 跑来跟夏良睡了个回笼觉,他还做了个梦,梦里都是查分,他和夏良一个考15一个考20,李猛考了280,冲着他俩笑得合不拢嘴。 小腿肚子一抽,柳小满硬是被吓醒了。 睁眼后发现夏良已经醒过了,正靠在床头滑手机,投影仪小小声放着不知道什么节目。 几点了?柳小满忙坐起来。 九点五十,还有十分钟。夏良转头亲亲他,伸手往下使坏,梦见什么了?这么嗨。 梦见鬼了,吓的。柳小满跟他黏糊两分钟,翻身下床,套上夏良的沙滩裤出去找水喝。 冰箱有豆奶,你手机有电话。夏良也从床上下来,抻着懒腰开电脑。 电话是樊以扬打来的,柳小满喊了声扬扬哥,坐立不安地在夏良旁边盯着他开网页,感觉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万年才跳一次。 查分了么?樊以扬问。 没呢,十点。柳小满原地转了个圈。 夏良被他晃得眼晕,凳子往后蹬了蹬,把柳小满夹在怀里坐着,下巴垫在他头顶上。 我怎么记得我去年是九点樊以扬听着比他还急,那边有人喊他去上课,他答应一声又交代柳小满,出分了赶紧告诉我,我们一个宿舍等着给你参谋学校呢。 柳小满笑了:好,谢谢扬扬哥。 他是不是又撺掇你往他那儿考?夏良懒洋洋地滑着鼠标,说话时声带的震动从柳小满头顶传下来。 我去不了,扬扬哥拉我一百多分。柳小满晃晃脑袋蹭蹭他下巴,挂了电话去看班群。 班群里刷新的速度已经看不过来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全班的激动和紧张。 李猛发了条我妈已经在电脑前刷新十分钟了,我好崩溃,我要死了,柳小满看着就想笑,又不由地替他心慌。 良哥,柳小满搓搓夏良的腿,怎么感觉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我心里有底。夏良也搓搓他,不能让我妈白折腾我一年多。 万一你比我多考了一百分怎么办!柳小满盯着屏幕上的09:59,脑子都快麻了。 疯了吧你。夏良笑了,请的名师,又不是神仙。 59跳到00的那一刻,柳小满呼吸都卡了一瞬,心跳直冲天灵盖。 查吧。夏良刷新一下界面,查分系统更新出来了,他利索地把键盘拉出来。 我不行,你先查。柳小满疯狂摇头,闷头刷群里的消息。 怂货。夏良笑着点了根烟,从桌上拿了准考证看两眼,就这么抱着柳小满开始敲键盘。 敲完摁了回车,他往凳子上靠回去,弹弹烟灰。 出了么?多少分?柳小满不敢看。 卡了。夏良说。 界面上小圆圈一直在转,柳小满忐忑地盯了半天,又有点儿急。 怎么转个没话还没说完,界面突然刷了出来,柳小满猝不及防,像只被掐了脖子的鸡,视线都虚焦了,不知道该往哪儿定。 哟。夏良笑着偏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柳小满同时看清了总分那一栏里的637。 637 6!3!7! 啊!柳小满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弹了一下,真是完全的肢体反应,激动得要死,良哥你太厉害了吧! 夏良被磕了下下巴,烟灰都落柳小满脑袋上了,赶紧哎一声手忙脚乱地给他拍拍,说:这是你的分。 什么?柳小满懵了。 夏良把准考证拿过来,柳小满才看见夏良翻得是背面,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下了自己的准考号考生号和身份证。 再看查分页面,上面的小字果然是自己的姓名考号。 那你呢?他还在懵,瞪着夏良。 我不没查呢么。夏良截了个图存下来,托着柳小满的下巴转过去,再看看。 柳小满望着自己的分数,真是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没估分,上630的分数他在学校里考过,但是他们学校和他们那样的班他只奢望高考能上600分就心满意足。 这分数真的比他预期的要高出太多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柳小满还是有点儿回不来神。 假的吧他摸摸屏幕上自己高出以往任何一次的文综总分,不会是登记错了?等会儿一刷新就变了? 是你应得的。夏良又亲亲他。 你快查你的。柳小满顾不上开心,赶紧把准考证翻过来让夏良查,伸手才发现自己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得都是汗,手指紧张得快要痉挛。 怎么感觉你快晕过去了。夏良看他的表情就想笑,给你放首歌吧。 这时候还放什么歌柳小满真的快晕了,他现在就怕跟夏良的分差太大,看着夏良不紧不慢地开播放器,恨不得把他推开自己去查。 结果好运来的歌声一响起来,他又忍不住跟着笑:你赶紧查! 亲一口。夏良重新点开考试院的网页。 柳小满飞快地亲亲他,盯着夏良输考号和身份证。 他以为这次也跟刚才一样,得守着页面刷新半天,就抓着桌沿没挪眼。 谁知道这会儿是不是高峰期过去了,竟然一下没卡,点了查询就直接出结果。 连着两次没有心理准备,柳小满真是要疯了,扫见数学那一栏的144都顾不上惊喜,心慌意乱地赶紧往总分上看,不求别的,只希望百位数是 611。夏良还是紧张了,抱着他的胳膊箍得很紧,报数的瞬间才松下来,他呼出口气,声音里带了点儿笑,这都超常发挥了吧。 柳小满已经说不出话了,明明都没来及感受情绪,眼泪就唰一下涌了出来,满脑子都是好运来那个好运来和谢谢夏良妈。 两人的手机都在桌面上狂震,柳小满没管,他糊着一脸眼泪水,转头直接勒着夏良的脖子亲了上去。 太好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115章 完结章 这一年的夏天热得特别璀璨,滚烫的风一卷而过, 七月末的中午, 街上的树叶都反射着亮油油的彩光, 蝉声阵阵, 既嘹亮又半死不活。 好热啊, 你们快点好不好?罗浩在手机里惨叫,柳小满离夏良一米远都能听见。 他扭头看了一眼,夏良坐在行李箱上摆摆手,把自己脑袋上遮太阳的棒球帽摘下来往他头上一扣,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偏头对着电话反问:你知不知道高铁站里有个区域叫候车室? 柳小满笑了笑,按照梅姨的要求又确定一遍身份证手机和充电器都带着,就催她和灿灿赶紧上去:我就出去玩几天, 下星期就回来,暑假还长呢。 一定每天都得给我打个电话, 到了就打, 住什么地方都拍给我看看,听见没?梅姨说着又收起手上的遮阳伞,非要让他拿着,这么热的天去什么海边啊再给晒得黑不溜秋的, 真是。 别, 姨我不拿,拿了也不打。柳小满赶紧给她推回去,没事儿, 晒不着。 热死啦!灿灿在旁边拽梅姨的手要上楼吃冰棍儿。 你出门就跟着夏良,别自己乱跑,梅姨又交代他,出去了该玩就玩,别想着省钱。钱都装好了吧? 装好了。叫的车已经到了,柳小满又转身看看,夏良已经挂了电话,正把行李箱往后备箱里放,那我去了,你上去吧姨。 去吧,我再跟夏良说说。梅姨拍拍他,笑着叹了口气。 又冲楼上窗台边的爷爷摆摆手,柳小满开门在车后座坐好。夏良跟梅姨说了两句话就跟着上来,俩人又一块儿隔着窗户跟梅姨再见。 灿灿站在车窗边晒得苦着脸,夏良往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回来让你哥给你带好吃的。 多带点。灿灿继续苦着脸。 不会晚吧?柳小满想着刚才罗浩的电话,不太放心地问了句。 不晚。夏良掏手机又看一眼发车时间,那几个愣货不进站,非要在门口等,晒死拉倒。 柳小满心情很好,听什么都想笑,笑了会儿又小声对夏良说:我还没坐过动车,也没出远门玩儿过。 这不就带你去了么。夏良揽着他的肩膀捏捏他的耳朵,给他看定好的民宿,和附带的海景照片,先坐动车去,回来再带你坐飞机,开学前看看安排,有合适的地方再去玩儿。 李猛那天说想去什么山拜拜,住两天,柳小满想了想,说要去算算他命里到底有没有学习缘,打消他妈让他复读的念头。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8) 你想去就一块儿。夏良听一半就乐了:我以为他那294分够明白了。 比我梦见的还多14呢。柳小满跟着乐。 这次出去玩儿算是罗浩郭魏他们撺掇的,说是答应夏良的毕业旅游,其实就是一群人在家待腻想出门了,随便拽个由头。 等他们到了动车站,几个人还在站门口等着,一人拽个大行李箱,墨镜帽子全副武装,在进站口的大圆球石墩子上或蹲或坐,没个正形。 我靠,你俩再晚个十分钟,我们哥儿几个就晒成板鸭了!罗浩看见他们下车就蹦起来嚷嚷。 我看你们姿势摆得挺享受。夏良从后备箱拖行李。 还行吧,一般般拉风。你俩就一个箱子啊?衣服都装一块儿了?罗浩咧嘴笑,露着排大白牙冲柳小满抬抬墨镜腿,帽子我良哥的吧,小残疾。 啊。柳小满摸摸帽子,冲他们笑笑。 还挺潮。方正笑着说。 你倒是给人配整套啊,墨镜呢?高宇翔对夏良喊。 我有多的,要么?你喊魏哥魏哥给你。郭魏挎了个圆筒包,伸手进去掏来掏去。 你还魏哥,你当个伟哥就差不多。罗浩接了句。 夏良拖着箱子过来,不知道从哪变了副墨镜出来给柳小满戴上,直接揽着他进站:我们有。 他动作倒是行云流水做得很酷,但是一条眼镜腿戳进了柳小满头发里,柳小满七手八脚地重新戴好,听着李猛他们在背后哎哟哎哟乱叫,莫名地想笑。 他们都知道么?他小声问夏良。 七七八八吧。夏良没什么所谓,罗浩都能看出来,另外几个也不是傻子,不用管他们。 柳小满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挺新鲜。 夏良也跟带个孩子出门的爹一样,从检票到候车,连热水房都指给他看,教他刷身份证进站,教得乐在其中。 暑假出门玩的人很多,车厢都坐满了,罗浩他们换来换去,六个人凑成前后排,又找了乘务员过来调座椅,面对面坐着。 腿都伸不开,你们有病啊?小桌板也没了。罗浩跟夏良和柳小满坐在一起,跟对面的高宇翔你蹬我我蹬你。 这要是火车就能打牌了。郭魏掏了吃的出来分,都没地方放,又给他扔了回来。 你俩通知书到了?都是K大?高宇翔做为四人组里唯一的一本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嗯。柳小满点头。 专业也一样?郭魏问。 不是,我历史,夏良工商管理。柳小满说。 牛逼。方正给他女朋友录六个人螃蟹一样挤在一起的腿,谁能想到我良哥最后竟然能混上个重点。 服了,妈的文科数学干了144,比我高100分,上哪儿说理去。罗浩跟着咂嘴。 服着吧,钻了分数线的空子,不服也不行。夏良偏头看柳小满,他俩一对视就会笑。 哎那个谁呢?方正又问了句,我给贡献大呲花那大哥,考一块儿了没? 他问的是余首和韩雪璧,柳小满摇摇头,余首虽然很努力地考了快五百,但是韩雪璧太爆发了,比柳小满还高几分,余首又高兴又难过,成了学校里众所周知的悲伤故事。 他一看就能找着更好的。罗浩无所谓地摆摆手。 车程一共五个半小时,柳小满前半截兴致盎然地望着窗外看,中间看困了,一群人歪七扭八地枕在一块儿差点儿睡过站。 从车站出去继续坐车,又坐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地方,下了车天都要黑了。 民宿是郭魏选的,他跟同学来玩过,一片海景小区里的二楼小别墅,顶上还有一层天台。 柳小满进了客厅就被阔气的装修勾得上下左右看,探头探脑地转了一圈,发现后门还有个布置得很精致的小院子,圆圆的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树上还挂了小吊床。 他拍了几张照片给梅姨,转一圈再回来,几个大男生已经鬼喊鬼叫着把行李箱胡扔一地,瘫沙发的瘫沙发,上厕所的上厕所,抢房间的抢房间。 出去吃还是叫外卖啊!我饿死了!高宇翔挂在沙发上喊。 外卖吧,不想动了,明天再出去。方正说。 厨房还放吃的了,冰箱里东西能吃么郭魏?罗浩大声问。 吃啊!郭魏在二楼,反正吃多少算多少钱! 柳小满正要摸去厨房看看,一转身,夏良开了瓶苏打水正在喝,贴过来把他挡在墙角,不由分说就摁着亲了一会儿。 那我点了啊,吃什么啊你们!高宇翔又在喊。 想吃什么?夏良松开柳小满,把手里的柠檬水塞给他。 都行。柳小满有点儿喘,还有点儿硬,心虚得往外看其他人在干嘛。 夏良笑着看他腿间,还很欠的捏了一把,转身出去说:烤肉。 来海边不吃海鲜吃烤肉,您真有创意高宇翔嘟囔着。 柳小满又乱晃了半天才敢坐去沙发上。 虽然一直知道罗浩他们这些人没脸没皮的,但是到分房间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他们能有多不要脸。 楼上两间楼下一间,还有个小床的客卧,我已经选好我的心仪小房间了,你们怎么分?郭魏转了一圈下来问。 我跟你一起呗。罗浩说。 那我跟良哥一起呗。方正接着说。 柳小满抓着块烤肉在啃,一听这话就条件反射地一个抬头,发现几个人都带笑不笑的在看他。 那就剩你跟我了,高宇翔笑着用胳膊肘碰他,还是你去睡那张小床房? 夏良也不说话,耷着眼皮笑着吃东西。 我都行。柳小满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就把肉塞进嘴里模糊着说,我听夏良的。 我睡楼下那间。夏良说。 柳小满点点头:好。 啊!几个又笑又叫着蹦了起来,我他妈好酸啊! 柳小满被他们闹得也想笑,感觉在这些人跟前儿确实没什么必要不好意思,红着耳朵指指夏良面前的盘子:我要那个。 夏良就笑着给他包肉。 吃完饭以后在天台和小院子里瞎晃荡一圈,各自洗了澡,又都搬了堆吃的在沙发上赖着。 柳小满看电影,他们姿势各异地打游戏,边聊些有的没的,各有各的话题,聚在一块儿轻轻松松的,好像笑点也都变低了,动不动就笑得停不下来。 坐车和笑都耗人精力,柳小满没他们能熬,过了十二点就开始犯困,夏良让他先去睡,他就跟几人道了晚安回房间关门睡觉。 床很大,床垫又软又舒服,他在床上滚了两圈,搂着被子没多久就没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都半夜了,客厅也没了动静,只有隐约的海浪声。有人上床从身后抱着他亲了亲,柳小满迷迷糊糊转过身,贴着夏良跟他接吻。 夏良伸手进他睡衣里摸摸他肚子,亲了会儿就把手收回去抱着他,轻声说:睡吧。 屋里很暗,温度很适宜,夏良的身上有些凉,肌肤贴在一块儿的触感让人心里直痒,陌生的环境似乎还额外增添了些说不来的刺激总之柳小满被又亲又摸了一通,这会儿再困也不想就这么睡过去。 他亲夏良的脖子,脚踝缠着夏良的小腿磨蹭,伸手下去摸夏良抵在他腿上的东西。 摸两把就不困了?夏良翻身压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耳朵哑声说话,热气扑得半张脸都滚烫。 柳小满从脚掌心里往上蹿着发麻。 喊良哥。夏良用膝盖把他的腿顶开,沉下腰隔着裤子,运着力道顶他一下。 被压着分腿总让柳小满有种被剥开的羞耻感,绷紧的韧带忍不住想合拢,又合不上。 他埋在夏良肩头不好意思地蹭脸,还想跟夏良接吻:良哥亲我。 夏良笑了,捞起他的大腿深深吻他:良哥干你。 夏天总是飞快又缱绻,被海边的浪花一卷,荡漾而起的都是最好的时光。 六天的游玩被郭魏和罗浩安排得充实又有意思。 一群男生没什么精致的计划,每天睡醒了先醒半天困,在精神最好的时候不紧不慢的出门。 他们去当地有名的景点,也去无名的大街小巷的乱逛。 去海边玩踩脏兮兮的沙子,喝用报纸当杯子的饮料,逛破到要关门的旧时光博物馆,在涂鸦巷子里互相抓拍丑到爆的照片,然后一起把方正的挑出来发给他女朋友。 其中一整个半天的时间,他们坐漫长的中心线公交穿过傍晚最有生活气息的陌生城市,然后随便在某个看着热闹的站台下来,专挑各种没见过的东西吃,走一路吃一路,买乱七八糟没用的小玩意儿,累了就打车回去。 等半夜歇过劲儿了,再想一出是一出的突然去附近的影院看午夜场电影,然后嘻嘻哈哈地光着脚走路回来。 每个地方都有很多人,每个人都可能来自不同的地方,说含着不同方言味道的普通话,但开心的时候都会露出相同的笑容。 认识夏良以前,柳小满一直没机会知道,人和人的相处原来可以有那么多种方式,带来那么多快乐;他可以不用那么自卑地走在路上,跟任何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在任何陌生的地方肆意的游玩笑闹。 第四天晚上他们都懒得动了,叫了堆啤酒和海鲜,在后院里吹着风侃大山。 柳小满发现这群人喝多了酒也很有意思,郭魏话多高宇翔发愣,每天跟女朋友么么哒个没完的方正还哭了一鼻子,撑着脑门儿喊:我容易么我,她还嫌我陪她陪得少! 你现在跟我们在这里,人家说得就没什么毛病。郭魏严肃地看着他,老弟。 方正嗯?了一声开始思考,几个人都笑了。 罗浩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没多,因为他突然问了柳小满一个挺有深意的问题:夏良那个脾气,考上大学他妈也管不了他了,你呢小残疾? 柳小满跟着喝了一瓶啤酒,脑子很钝,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家里,我的事可以我自己说了算。 确实差不多就是这样,爷爷除了好对他没要求,生了场大病以后尤其如此。 至于柳勇和梅姨,说到底也左右不了他什么想法。 啊。罗浩眨眨眼,一副放心了的表情和口吻,还拍了他两下,那就好。 柳小满被他拍得差点儿从吊床上荡下去,被夏良一把接着,直接拎着脖子往屋里走:回去睡了,一身蚊子包。 我给你舔舔,唾沫专治蚊子包。高宇翔跟着站起来往里走。 滚。夏良恶心得给了他一脚。 柳小满昏头胀脑地笑,心想这种好事还用得着你? 酒后侃大山的第二天,天气特别好,他们睡到下午两点才睁眼,一个个都懒洋洋的,开着电视在客厅晃来晃去,从冰箱里拿水果吃,谁也不想出门晒太阳。 赖唧到晚上八点,郭魏伸了个七扭八拐的懒腰站起来,提议出去溜溜,趴得头疼。 去哪儿啊,这个点。几个人边问边换鞋出门。 附近就有个小海滩,走过去吧,想吃小龙虾。郭魏点开手机查地图,七扭八拐地绕了半天才找找路,手一挥,Go! Go你个头,我都看见灯塔的光了!罗浩甩着胳膊就冲了过去。 这个小海滩比景点海滩让人舒服得多,至少柳小满很喜欢。 人不多,但是也不冷清,外面的路边就有一排大排档,进了沙滩区,还有一些卖小饰品小零食的摊子,摊主们摇着扇子聊天,顾客过去愿意看就看,除了付钱的时候,懒得多跟你说一句话。 罗浩他们在沙滩上光着脚滚来滚去的打仗,柳小满跟夏良顺着这些小摊子慢悠悠地看,基本都是些粗制滥造的批发款海螺贝勒和珍珠,不过海风凉爽,海浪的声音听得人什么身心开阔,这么随便看看也闲适得不得了。 经过某个小摊子跟前,柳小满停了下来,在一个小筐里扒拉扒拉,拽出来一条细黑皮链子。 链子中间悬着的是块小石头,粗略的打磨过,看不出什么形状,穿个孔就挂上了,单看没什么稀奇,整体一眼望过去,反而有种说不来的粗糙的精致。 最关键的是看见它的第一眼,柳小满就想到了它挂在夏良脚脖上的样子。 夏良的脚脖很漂亮,因为他的腿很长,又直,穿什么样的裤子都有型有款,踩个二夹都能趿拉出气质。 柳小满沉迷在自己的八百万滤镜里,花二十五把链子买了下来。 你戴?他俩找了块光线朦胧的地方坐下,夏良拿过链子要往柳小满手上比划。 你戴。柳小满摇摇头,示意他往脚踝上系。 送我的?夏良笑了,他平时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但是柳小满送他礼物这件事本身就让他很愉快。 也不是专门想着要送。柳小满诚实地说,看见了,觉得你戴着好看,就想买给你。 夏良笑着看他一会儿,曲起一条腿把链子系上了。 好看。柳小满歪头打量,眼仁儿弯了起来,抓着夏良的手一下下捏。又把五指张开,跟他亲亲密密地扣在一起。 脸伸过来。夏良说。 柳小满飞快地左右看看,罗浩他们还在远处笑着骂着打弱智沙滩仗,就飞快地把脸身过去,让夏良亲一口,又亲了夏良一口。 跟个贼似的。夏良笑了,摁着柳小满的脖子又亲回去,问他,出来玩儿高兴么? 嗯。柳小满连着点了两下头,跟你在一块儿就高兴。 夏良用脚去蹭柳小满的脚,柳小满又蹭回来,蹭得两人脚面上都是沙子。 就这么无聊的游戏,俩人都能你一下我一下的笑出来,天南地北地扯闲篇儿,想什么说什么,说以后,说现在,说大学,说将来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神都像夜风一样带着温度。 恋耽美 >小满——烟猫与酒(99) 一直说到罗浩他们扑过来一通胡闹,滚得衣服裤腿里都是沙子,几个人才吆喝着爬起来,嚷嚷着饿了,去路边的大排档吃东西。 柳小满和夏良光着脚走在最后,迎着灯塔的光往外走,影子在身后拉成斜斜的长线,覆盖他们前行的脚印,融进今夜的海浪里。 夏良真好。 柳小满第不知道多少次突然在心里冒出感慨。 与此同时,夏良突然喊了他一声:柳小满。 嗯?柳小满立马回应他。 没事,夏良转脸看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就是想喊你的名字。 柳小满说不来这是种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纸灯笼,被柔和的风灌满了,整个人都飘在天上,感情浓郁到要溢出来。 怎么办,良哥。他紧跟了两步,贴着夏良攥住他的手。 什么怎么办?夏良回握着他。 我太喜欢你了。柳小满说。 又来?夏良往他屁股上拍一巴掌,说得跟我不喜欢你一样。 我更喜欢你。柳小满说。 你要不要脸?夏良说。 不要了,要你就行了。柳小满说。 用嘴说啊?想想晚上回去怎么用实际行动表达出来。夏良说。 柳小满还要继续跟他扯,突然听见罗浩他们齐齐地念着一二三。 你俩好烦啊!前面四个人集体回头,扯着嗓子吼。 他们大笑起来,索性就这么牵着手,大步朝前方走过去。 身旁有你,明天很好。 END 2020/4/20 21:00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故事见啦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