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宠》 ΓǒυгοUщυ.ЦS 第一章 正月初五,一场空前盛大的暴雪席卷了整个京都。 晨起时,皇宫之内已是白莹莹的一片。 小宫娥打了热水,伺候李祎宁洗漱,待洗漱完毕,又拿了一只发簪将黑发一绾,那发簪洁白如玉,趁着一张脸清冷动人。 用膳之后,宫娥见天气晴好,便央求她出去走走,逛着逛着不知怎的就逛到了御花园,就见一群皇子围着一白衣少年,或嬉笑或怒骂。 少年先前应当是已经挨了一顿打,单薄的白色长衫上有几个脏兮兮的脚印,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稍显凌乱。 然而却并不狼狈。 不论那几个皇子如何捉弄、欺侮、嘲笑,少年就只抿着一张薄唇,眼神疏冷的看着众人,仿佛有一身的傲骨。 李祎宁还未走近,就看见二皇子掀开长袍下摆,单脚踩在石凳上,笑容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恶意。 “倘若你从本宫的胯下钻过去,本宫便免了你蔑视皇族威严之罪,不再惩罚于你。” 少年的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屹立在皑皑白雪之中的一棵小白杨。 二皇子的威严受到了挑衅,顿时大怒,命人取了马鞭过来,这天儿本就令人遍体生寒四肢麻木,倘若挨上这一鞭子,三五天内好不了。 举着马鞭的手高高扬起,就要往那少年的身上去,李祎宁才忽然开口:“住手。” 北秦皇帝膝下十个子女,九子各个养的娇贵,唯独这一女爹不疼娘不爱的,可偏偏就是这个不受宠的,在几位皇子之中却格外的有威信力,通常是李祎宁一个眼神,几位皇子就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许是因为她是长姐,又许是因为有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李祎宁这一声才刚落下,二皇子高举的手便定格在了半空中,半晌,这才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她慢步走了过去,步履生莲。 五官是极美的,是继承了其母亲的倾国之貌,然而这样的一副好皮相下面,却并没有一颗悲悯慈悲之心。 她接过二皇子手中的马鞭,漫不经心的挥舞着走进那少年。 “二皇子让你钻,你为何不钻?我北秦皇室的威严,在你南楚人的眼中,可是如同虚无?” 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吐字如巨石坠地,冰冷清晰—— “是!” 李祎宁倏地笑了,笑声清冽却饱含嘲讽之意。 两国交战,北秦尚有怜悯众生之心,善待南楚百姓,可南楚诸葛穹却全无半分人性,大肆屠杀北秦百姓,那一战打完了之后,北秦边境死去的百姓已有数万。 南楚便是这样将北秦皇室的尊严踩在脚下的,而周云睿,是大战之后南楚送到北秦来的质子,他的体内,流淌着南楚人的血液。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少年脸颊已经多了一道深入破肉的血痕,那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滚落,成冰。 倘若鞭子再往右边偏上一分,凭这力道左眼定然要瞎。 可少年的背脊依旧笔直,一双眼定定的望着她,眨也不眨。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沉积了一汪深寒,将她的骨血冻成冰渣。 李祎宁的心没来由的颤了颤。 半晌,她扔了鞭子,走到少年跟前站定,白皙如玉的手指按在了少年的伤口上,末了,还用力的碾了碾。 一张脸凑的很近,红唇几乎贴上对方,吐气如兰:“南楚的三皇子,你要好好的记住这伤,就如同本宫记住你南楚人在我北秦皇室身上留下的伤痕一样。” 宫娥递上手帕,李祎宁将手上沾染的血迹擦拭干净,便随手将那帕子扔在了地上,仿佛那是什么散发着恶臭的脏污一般。 她转身离开,行至数十步,忽然定住,回头看去。 少年的唇冻成乌紫颜色,脸庞更是苍白如雪,唯独脸上那一抹刺目的鲜红,以及眼底深深的寒意,刻进了李祎宁的眼底,经久不息。 这才是真正的遍体生寒,比冬雪更甚。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李祎宁依旧记得那个艳阳高照的冬日,白杨一般挺立的少年,在看向她时,那仿佛最深的深渊一般的彻骨寒意。 -- ΓǒυгοUщυ.ЦS 第二章 从出生起到二十岁生辰这一日,李祎宁统共当了十九年的公主,这其中,有五年的时间是用来欺侮南楚质子周云睿的。 可是她从未想过,在她二十岁生辰这一日,那个被她欺侮折磨的少年,会带着雄狮百万挥君直捣京都,自此,她父皇的统治被推翻,含恨自尽,母亲亦不知所踪。 那些原本是为了喜庆而准备的红筹,染上了更深一层的颜色,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 伺候李祎宁的小宫娥收拾好细软用粗布缠成一个包裹背在肩上,临走时忍不住又来劝她:“公主,如今南楚的铁骑已经攻进了皇宫,但凡有反抗者全部都杀无赦,您还是随奴婢逃出去吧。” 李祎宁稀里糊涂的活了这么多年,今日反而却无比的清醒。 她冲那宫娥笑了笑,绝世的容颜染上几分凄凉。 “本宫是折辱他时,未曾想到有着一日,如今他攻打过来,父皇也死了,本宫如何能苟活于世。” 宫娥观她已有赴死之心,不由大恸:“公主,世人都道皇上昏庸,灭国是迟早的事情,与您又有什么干系……” “住嘴!不许你对父皇不敬。” 宫娥深呼吸了一下,又道:“好,不说皇上,就说那南楚三皇子,若没有昔日的忍辱负重,又何来如今的宏图霸业,您贵为公主,何以不能效仿一二,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留到未来有机会卷土重来么? 李祎宁看着远方,眼神飘忽不定,良久,她才倏地站了起来。 “好,本宫同你一道离开。” 南楚新皇手腕狠辣,对待北秦宫内的下人更是有如仇人一般,秦帝自缢之后,那些下人溃散逃离,脱下华服换上太监服的李祎宁,便与贴身丫鬟一起混在了这些往宫外逃离的人群之中。 宫门近在咫尺,只往前几步就是自由,可忽然来了一队铁骑,横亘在宫门与人群之间,士兵手上的长枪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骇人的寒芒。 顷刻间,下人跪了一地,求饶声响成一片。 铁骑的首领长枪一指:“其他人都可以离开,她留下。” 李祎宁一颗心骤然下沉,缓缓抬头,见长枪的枪头正指着自己。 她贵为公主,为了苟活于世扮作太监本就是把颜面踩在脚底。如今还未来得及逃出生天却被捉住,她已是连一丝的苦笑都挤不出来了。 太监服被投诚于周云睿的宫娥扒了下去,又换上了属于公主的那套尊贵长裙。 过来赐死的高公公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既是北秦的公主,死也应该死的体面。 那一刻,李祎宁忽然就明白了,周云睿所做的这一切,并非是为了维护一个亡国公主的体面,而是想折辱他们北秦皇室。 这一次,他不仅是带着对她的滔天仇恨而来,更是带着曾经被北秦皇室踩在脚底的尊严而来。 李祎宁没有选白绫,那过程太漫长,她不喜欢,也没有选择匕首,即使是死,她也不愿意毁坏发肤。 她选择的是一瓶无色无味的毒药,听说是周云睿亲手替她准备的毒药,虽能留她一个全尸,但临死前却要遭受一番折磨。 吞下药之后,李祎宁姿态慵懒的躺在榻上,看着殿内所有熟悉的一切,过往在脑海里如白驹过隙一般闪现。 意识渐渐模糊,她想,周云睿骗了她,她并未尝到锥心蚀骨之痛,反而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彻底的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一位身姿颀长气度不凡的公子朝着她走来,然后弯腰凑了过来。 那公子一身明黄,一张脸生的俊俏,却有一道难堪的疤横盘踞在左边脸颊。 脸颊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是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 她听到那公子仿若裹挟了严寒的嗓音飘到耳内。 他说的是,李祎宁,你可后悔昔日那般对朕? 她想说不后悔,但是她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周遭一切都在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倾尽全身之力,也仅仅只是翘了翘嘴角而已。 周云睿大概还是恨她,可惜这恨也得随着她的死亡一同葬于九幽了。 -- 第三章 周遭很冷,仿佛置身于冰窖。 李祎宁的意识还不清醒,她迷迷糊糊的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九幽么?如此的寒冷,无边无际将她包裹。 只是,在这寒冷之中,她还嗅到了一股冷香,有些熟悉又有些久远的香味,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之后变得模糊不清,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在何时闻到过这种香味。 一阵冷风刮过,耳边响起了阵阵渗人的哀嚎,李祎宁打了一个激灵,意识陡然清醒过来。 待看清楚周遭的环境之后,她的一颗心坠入了更深的境地,一股从深渊蔓延出来的寒意顷刻间席卷全身,冻得她手脚冰凉。 她没死,而是被周云睿关进了天牢,关进了她们北秦的天牢。 两年前,周云睿随着南楚的使臣离开,临走前,周云睿见了她一面,他说,李祎宁你记住,我会回来的。 她那时候依旧是高高在上有恃无恐的公主,她亲吻他脸颊早已因为褪痂而变得狰狞的伤疤,巧笑倩兮,她说,好啊,我等着你,不能折磨你的日子里,我会很想念你的。 那时,她再一次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恨,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那样深切的恨意,又如何会轻易的任她死去。 是她天真了。 李祎宁在天牢里待了三天,这三天她只着一身单薄的囚衣,每日送过来的是馊饭剩菜,她粒米不沾,只喝点冷水,靠在稻草堆上混混度日。 身体因为饥饿变得虚弱,纤纤十指也生出冻疮,鲜血从裂开的疮口流出,染红了白色的囚衣。 第四日的时候,大将军李肆年过来了,不,应该说是南楚的安定侯。 李祎宁冷眼看着对方,一句话都懒的施舍。 北秦之所以国破,除了周云睿用兵如神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北秦的大将军临阵倒戈,她如所有北秦人一样,恨着这个昔日如叔叔般疼她的男人。 “公主,先皇荒淫昏庸,即使是没有外患,单单只是内忧也承受不住,择明君侍之乃是上策,如今北秦皇室凋零,只剩你一人,就算是为了延续血脉,公主也应当保重,臣已经恳求陛下,恩赦公主,今日公主就可前往浣衣司。” 李祎宁掀了掀眼皮子半睁着眸子,她这么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多了几分凉薄的味道。 “那本宫是不是还得多谢大将军?” 李肆年不在乎她那冷嘲热讽的语气,漫不经心的道:“此后这宫里就没什么本宫了,再过一段日子陛下就要班师回南楚,你的日子大约就能好过些。” 李肆年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女音。 “你说,倘若我去刺杀他,会不会成功?” 良久,李肆年才才开口,声音带着无奈的叹息:“公主,命只有一条,该珍惜才是。” 李祎宁低声笑了起来,李肆年说错了,命虽只有一条,但却丢不了,因为周云睿不会轻易杀她。 昔日她欺他辱他,周云睿有一身傲骨,宁折不弯,又岂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等待着她的折磨,才刚刚拉开序幕。 -- 第四章 李祎宁被太监带到了浣衣司,后宫三司六制,也就浣衣司的活儿轻松点。 可她并不感谢李肆年,她一直记着李肆年的那句“先皇荒淫昏庸,择明君侍之才是上策”,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话,心里已经有了分寸,可是情感上却还不愿意相信。 时辰临近黄昏,往日里这个时候浣衣司的活儿基本上已经全部都干完了,可是李祎宁才刚换上宫娥的衣裳从屋里走出来,就有一群太监人手一大包衣裳走来,扔在水井旁边的石板地面上。 “这些衣服要的急,今晚不洗完不准吃饭睡觉。” 在众位宫娥哀怨的眼神注视下,高公公又开口:“陛下说了,李祎宁仍是带罪之身,这些衣服便由你一人洗完,算是赎罪了。” 且不说她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干过粗活儿,这寒冬的水冰冷刺骨其他干惯粗活的人也未必承受得住。 李祎宁的视线从自己张曼冻疮的手指上挪开,落在了高公公的身上,嘴角微微翘起。 “罪女以为,陛下少年时受过如此多的屈辱,如今大权在握,怎么着也得是赏罪女几鞭子或者是打几板子才对,没想到竟只是罚洗衣服这等女人才会使的招数,陛下莫不是隐忍惯了,将心性憋成了女儿?” 高公公一双眼瞬间瞪大险些脱眶而出:“休要放肆,陛下只是宅心仁厚宽赦天下罢了。” 李祎宁昂着脑袋哈哈大笑,笑的眼角滚出了一滴泪。 “高公公可是在说笑不成?你们那位陛下,可是跟宅心仁厚完全沾不上边。” 一道森冷的声音自李祎宁身后传来—— “李祎宁,你当真不怕朕杀了你?” 李祎宁擦拭掉眼角的泪珠,望着眼前这张早已经褪去青涩的脸庞,在看到脸上熟悉的疤痕时,她伸出手,从那道疤痕上滑过。 “陛下可还记得,昔日罪女对陛下做的那些事情?即使陛下贵人事多已经不记得了,总该还记得您脸上的这道疤是何人所留吧?” 指腹流连过的位置,肌肉骤然紧绷,李祎宁察觉到这一点,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靠的愈发近了。 “看陛下这反应,想来还都记得,既然记得,那么陛下肯定舍不得就这么杀了罪女。” 几乎是立马,她的手被甩开,冻疮形成的伤口崩裂,鲜血流淌下来。 她的下巴被人死死捏住:“李祎宁,朕就不该怜悯你这蛇蝎妇人,来人,将她拖下去,杖责。”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的男人,让周围一众太监宫娥噤若寒蝉,生怕下一秒就会掉脑袋。 只有高公公大着胆子开口问:“陛下,杖责多少?” 周云睿望着即使是国破家亡却依旧不改恶劣本性、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的女人,话语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打倒她求饶为止。” 明黄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李祎宁却长长的吁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味道。 昔日她几次三番折辱周云睿,如今周云睿携恨而来,一口怨气憋在心里久久不散。她想着,只要他出了这口气,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便算是两清了,待到周云睿班师回南楚之际,她便能够重获自由。 只是,她这副身子早已很虚弱,只希望能熬得住才好。 -- 第五章 有小太监搬来了木质长凳,李祎宁趴在上面,高公公站在旁边数着数。 才刚打了十下,李祎宁就面目苍白额头冒汗,仿佛立马就能够晕厥过去一样。 到底还是太娇贵了,先前又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难。 大约人天生对长的漂亮的人就格外怜悯一些,哪怕是个尖牙利嘴的,高公公在旁边叹气:“求个饶有这么难么?陛下的话没有说死,只要你低个头求个饶,打完十板子就算了。” 李祎宁想起昔日,她照着周云睿的脸蛋就是一鞭子,少年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被她打得破了相却依旧哼也不哼一声,她便只是笑。 “高公公,我这一求饶,北秦皇室最后的尊严就真的丢干净了。” 更何况,她若求饶,周云睿那口怨气还是不能消,她受的这些罪可就白受了。 高公公摇头:“已然国破家亡,还要尊严干什么,你若不肯求饶,便受着吧。” 他抬手示意行刑的侍卫继续打,自己则是回去了。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周云睿手握朱笔已经有好一会儿 ,笔头的墨水已干却迟迟没有落笔。 “她怎么样了?还不肯求饶?” 高公公应了声是:“骨头挺硬,都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却还记挂着北秦皇室的尊严。” 话音刚落,高公公就听到了一声脆响,抬头一看,却见那朱笔已经生生被从中间折断了。 周云睿冷哼一声:“人都已经死绝了,还顾着什么皇家尊严,她只是怕自己求饶了,朕这一口怨气消不了,若是受完了板子,哪怕是去了半条命,她昔日对朕犯下的那些罪孽就一笔勾销了。” 这话说完似乎更生气了,又咬牙切齿的道:“当真好算计。” 高公公只知道陛下往日为质子的时候受了许多哭,对于细节却是不甚了解,如今听到这话却不知道怎么接,干脆沉默。 半晌,又听见天子道:“随朕去瞧瞧她,顺便把太医带上,朕跟她之间的恩怨,朕没说完,她就得受着。” 周云睿带着太医过来的时候,李祎宁已经挨了二十多板子,浑身都在叫嚣着疼,骨头仿佛都散架了一般,她是被人抬到床上的,太医诊了脉,拿了一盒药膏出来,让人给她涂了,又去旁边写调理身体的药方。 这一屋子的男人,没个女眷,高公公拿着药膏就要出去唤宫娥进来,却被喊住。 “太医出去,高德你来给她上药。” 高德虽然下头断了根,但好歹也是男子。 李祎宁原本晕晕乎乎的,听到这话强撑着清醒过来,对周云睿怒目而视:“陛下想用这种方法折辱罪女?” 周云睿抿着唇看她,良久才轻嗤一声:“是又如何?” 即使受过伤,那双眸子依旧清清冷冷的,仿佛什么都入不了那双眼一样,她与他对视一瞬,便道:“不如何。” 说罢,手艰难的往裤头伸去,就要当着高公公的面解开裤子。 床边传来了一声巨响,却是旁边的椅子被周云睿一脚踹翻了。 高公公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只见一人漠不在意而另一人怒火熊熊,瞧着倒是不像仇人,心里有了些计较,便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提心吊胆的问:“陛下,还是奴才去传一个婢子进来吧?” 周云睿走到他跟前,身后:“药膏给朕,你出去。” 高公公松了口气,扔了这烫手山芋就离开了。 -- 第六章 周云睿拿着药膏在床边坐下,正欲伸手去解裤头,却察觉裤头被人紧紧地拽住了。 李祎宁声音冰冷:“陛下这么做,究竟是在折辱罪女,还是在折辱陛下自己?” 周云睿听了这话像是气急了,她都能看到男人脑门上突起的青筋,讥诮道:“不过一副残躯而已,高德能看,朕就不能看了?” 她反唇相讥:“高德虽是宦官,但那张脸瞧着却着实比陛下这张脸瞧着讨喜。” 她原本只是气急了,没有嘲讽周云睿脸上那道伤疤的意思,更何况,虽然脸上顶着一道伤疤,可依旧难掩周云睿的俊美,轮不到她来嘲讽,可周云睿却似乎误会了。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 “李祎宁,你要搞清楚,朕脸上的这道疤可是拜你所赐。” 或许有的男人天生在乎自己的容貌,就比如周云睿,他脸上受了伤,因而才更加的敏感。 她不屑去解释,因此闭了嘴一声不吭。 以为周云睿会甩袖离去,可是她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不仅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却感觉到自己的裤头却被人利索的解开了。 她彻底不淡定了:“周云睿,你敢!” “你都敢唤朕的名讳,朕如何不敢脱你的裤子。” 说完就当真把她的裤子拉下去了一点,冷空气接触到肌肤,李祎宁那张一贯清冷的脸蛋终于涨红了。 偏偏周云睿嘴里还在念叨:“你先前看过朕的身子,朕如今只不过是看回来而已。” 邈远的记忆因为周云睿的这句话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周云睿才刚被南楚送到北秦皇宫当质子的时候,她听闻之前南楚残暴的杀害了北秦不少的百姓,对这位质子便没有什么好感,她虽爹不疼娘不爱的,但好歹也是个公主,自幼娇纵惯了,讨厌一个人自有万千种不重样的法子整治。 她闯入他房间时,少年正坐在木桶里洗澡,少年受惊猛然站起,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入了她的眼。 当时,羞怯是胜过了怨恨的,为了掩饰自己,她对着少年用的香薰就是一阵冷嘲热讽,说他一个男子竟然用这么恶心的香薰,莫不是想做女人不成。 自那之后,她每一次欺辱周云睿的时候,总免不了旧事重提,大约是被她辱骂得多了,如今在周云睿的身上,已经闻不到那种冷香了。 回忆不过一瞬,等李祎宁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就感觉到对方还要将自己的裤子往下拉,她身子一僵,脸上却故作波澜不兴。 “周云睿,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以前数次折辱于你,如今你却纡尊降贵帮我涂药,如若不是爱上了我,我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男人咬紧牙关,下颚的线条骤然紧绷。 良久,李祎宁才听见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爱上你?当真是笑话,朕只想羞辱你,却不曾想,你生性放荡,在太监面前也能宽衣解带,如此,朕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自生自灭吧。” 药膏被扔在了她的脸上,然后落在床榻上,周云睿转身离开。 李祎宁松了口气。 可到底是没法自己涂药,再加上又着实累了,合上眼皮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伤口冰冰凉凉的,不大痛了,因而睡得更沉了。 -- ΓǒυгοUщυ.ЦS 第七章 御书房被人敲响,天子的贴身婢女彩蝶拿了封信进来,候在旁边的高公公欲伸手接过呈上去,却堪堪被彩蝶躲开,这宫娥避开高德之后,径直朝着书桌那边走去。 高德身旁的小太监正欲呵斥一句,却被高德的一个眼神阻止。 彩蝶将信放在桌上,捏着嗓子般细声细气的说:“陛下,是南楚那边的信。” 然而端坐在书桌前的男人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目光散乱在虚空中,没有焦点。 彩蝶拔高了声音又提醒了一句,这才回神。 “何事?” “南楚那边来信了,陛下看看吧。” 半晌,彩蝶大着胆子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是什么大事,母后要张罗着为朕选妃,让朕速速班师回朝,高德,吩咐下去,月底启程。” 高德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周云睿见彩蝶还站在身旁,正欲让她下去,却见小宫娥紧咬着嘴唇,模样看起来不大开心。 他一向精于国事,对于女人的话都懒多花心思的去应付,可彩蝶却是不同的,两年前在北秦皇宫,他日日受辱,在夹缝中生存,唯有彩蝶背着主子增他伤药,对他嘘寒问暖。 那大概是那些屈辱的日子里,唯一的温暖了。 他离开之时答应过她,若有朝一日他为帝,她定然是他的妃子。 他难得的放软了语气:“你同朕一道回去,朕答应你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 彩蝶终于高兴了些,展露了笑容。 兴许是心情好,说话便没了顾忌,她问:“陛下方才是在想什么?何以脸色那般难看,奴婢唤了两声才应?” 刚才还温润如玉的一张脸,这会儿就立刻变了脸色。 “彩蝶,你下去吧。” 彩蝶不知何故,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走到门口,又听见天子道:“日后不该问的事情不要多问。” “是。” 才刚出门,书房内就想起了重物坠地的声音。 屋内,年轻的帝王盯着那一地的碎片,眼神阴鸷渗人,胸膛更是剧烈的起伏着,像是气的不轻。 方才,他整个脑袋都在浮现着李祎宁的那句话: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他乃皇子,而她是公主,两人地位相当,可他在她跟前受尽屈辱、折磨,哪怕是做噩梦,也咬牙切齿的念着她的名字,他恨了她这么久,又如何会突然爱她。 可是,有些东西却是他怎么努力也忽视不掉的。 比如他年少不识男女滋味,可偏偏她一靠近心跳就乱了节奏。 比如他第一次梦遗,梦里的人是她,模样巧笑倩兮。 再比如……北秦众位皇子都曾如李祎宁一般折辱于他,他杀进了那些皇子,却独独留下了她。 他告诉自己,因为她是女人,所以他饶她一命,他还告诉自己,因为他最恨的人是她,所以不能让她轻易死去。 诸多借口,只不过是不想杀而已。 他恨她,却又不舍得杀她。 于是,便只能将她当作金丝雀一般圈在身边,羞辱折磨。 他想,有朝一日,待他生命走到尽头,这恨大约才能消解,在这之前,便这样吧。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八章 二月底,寒冷的天气逐渐回暖,宫内有消息传出,南楚皇帝已经下令班师回朝。那之后,北秦将会成为南楚的一部分,而北秦的皇宫,则会被修葺成南楚皇帝北行时歇脚的一座行宫。 李祎宁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坐在小马扎上,面前堆了一大堆待洗的衣物。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昂着脑袋望着头顶那一方逼仄的天空,长吁一口气。 两年前冬天,她在周云睿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让他恨她入骨,而两年后的今天,恨了她这么久的周云睿,终于要离开了。 国仇家恨转瞬成空,卷土重来的念头化成泡沫,余下的,只有对自由的向往。 受了这么久的折磨,如今总算是能好好的喘口气了。 洗完衣服已经是傍晚了,她吃了两剩下的冷馒头,就回了房间,周云睿一离开,便没有人会再管她,也没有成堆的衣服需要洗,她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李祎宁夜里做了个梦,梦中少年周云睿拿着马鞭,朝着她步步紧逼,脸上的笑容阴森可怖,他说,朕不会放过你的,朕就算是死了,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睡意全无,在床上躺了会儿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开始准备衣物。 李肆年承诺,待周云睿一离开,他便让人送她出宫,此后再也没有北秦皇室,只有民女李祎宁。 才刚收拾好衣物细软,门便被人推开了,李祎宁转身一看,正是一身明黄的周云睿,她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包裹藏在身后。 周云睿双手负于身后,似闲庭信步一般行至跟前,站定。一伸手就将她藏在身后的包裹拿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包裹便笑了起来,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没想到你倒是有先见之明,懂得提前收拾东西,不过,这些衣物你大可不必带,南楚有南楚的宫装,你随朕回了南楚之后,自然要穿南楚的服饰。” 难怪这么早便到她这儿来了,原来是要带她一起去南楚。 李祎宁当下就握紧了拳头,出言讥讽:“却不曾想南楚的皇帝是个如此小家子气的人,不过是昔日里得罪了你,便要记恨折磨一辈子。” 周云睿的怒气顷刻间也被挑了起来:“你没说错,朕要记恨,便记恨一辈子。” “更何况,朕今日过来,不是来同你商量的,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必须随朕去南楚。” 如今周云睿大权在握而她一无所有,只能任人宰割。 她没有说不的权利,纵使说了周云睿也不会听。 李祎宁死死的周云睿脸上的那道伤疤,倘若周云睿在南楚的最后一年,没有挨她那当面一鞭,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记恨她那么久,久到连后半辈子的恨都算进去了。 她的视线那样赤裸直白,仿佛能化为实质一样。 周云睿下意识的伸手,像是要抚摸自己脸颊的那道疤一样,然而手伸到半空还未触及到伤疤却又猛然顿住,半晌才收了回去,眼神阴鸷的盯着李祎宁:“别用那种眼神看朕,再盯着朕看,当心朕把你的双目挖出来。” 说罢就甩袖离去,步履极快,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匆忙。 李祎宁望着那背影轻叹,果真是很在乎容貌啊,难怪要恨她一辈子。 -- 第九章 启程时,见周云睿已经上了马车,李祎宁便抓住机会凑到了高德跟前。 她低声问:“高公公可知,陛下带我回南楚之后有何打算?” 高德想起那日,这位前朝公主要当着他的面解裤头,陛下那双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眼底的熊熊怒火险些将他烧焦,就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陛下说了,姑娘回了南楚之后,还是洗衣裳。”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不过姑娘不用担心,南楚那边气候温暖湿润,就是用凉水洗衣服也不会觉得冷。” 说完话高公公的跟了上去,而李祎宁则是回到了丫鬟堆里,她听见身旁的丫鬟正在簌簌低语,说的正是跟在周云睿身后的第二辆马车。 周云睿年少时被送到北秦为质子,待了五年之后回南楚,又开始争夺皇位,好不容易登上了皇位又开始发兵攻打北秦,直到今日才再次启程回南楚,没听说他有时间跟哪位女子谈情说爱,那么,这后面的马车里坐的又是谁? “我若是早些年直到北秦会灭亡,定会学着彩蝶,悄悄的给质子送温暖,说不定如今坐马车里的人就是我了,听说这次去南楚,彩蝶就会被封妃。” “你就别想了,虽然没有荣华富贵,但好歹也没有得罪昔日的质子如今的陛下,不像某些人,这次去了南楚之后,大约有好些苦头等着她呢。” 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李祎宁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见,她的注意力在前面那句话上。 对于别的奴婢她可能是记不住名字,可对彩蝶这个名字却是印象深刻。彩蝶原是伺候她的婢女之一,她虽贵为公主,但爹不疼娘不爱的,是以身边伺候的下人也多有懈怠,她不在意这些便也就放任自流了,可是,后来的某一日,她却发现彩蝶偷偷的照顾受伤的周云睿,幼年被父母忽视的感觉涌现出来,化成了一股愤怒的火苗,她直接将彩蝶贬去了浣衣司,之后便没有特地去注意这个奴婢的动静。 如今想来,去了浣衣司之后,彩蝶可能依旧没有放弃帮助周云睿,毕竟周云睿的那张脸很容易就会让宫内的丫鬟一见倾心。 是以,她如今在周云睿心目中的地位才这么高。 周云睿入主北秦皇宫之后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原本心中的疑问也在此刻突然串联起来,一个清晰地答案跃然于眼前。 难怪她一直都觉得奇怪,让她去浣衣司为那些宫娥太监洗衣服本是很轻的惩罚,不及她昔日里对周云睿所做的万千分之一,可如今却是想通了,罚她去浣衣司,很可能不是在为自己报仇,而是在为彩蝶昔日所遭受的一切报仇。 那些丫鬟说,周云睿是为了报恩,可如今细想,周云睿大约是爱着彩蝶的。 那样一个在他落魄且饱受欺凌之时全身心帮助他的女人,如何能不爱,正如日日欺凌他并且在他脸上留下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伤疤的她,又如何能不恨。 好在,她除了将彩蝶贬到浣衣司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承担着周云睿一个人的恨,她已经是如此狼狈了,再多一份,却是承受不起的。 -- 第十章 南楚距离北秦千里之遥,徒步前进的话,至少需要数十日,才走了两日,南楚那边便有飞鸽传书过来,下人不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三日早上,上头下令全军加快行程,至于那些丫鬟太监,则是在后面慢慢走。 李祎宁原本应该跟在丫鬟的队伍里的,可在启程的时候,高德牵了一匹马到她跟前。 “陛下说了,你与普通婢子不同,是重犯,须得骑上马跟着队伍一同前进。” 她自幼练习骑射,跟上队伍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她之前遭劫,身子伤了根本,长途骑马怕是又要受一番罪,周云睿时时刻刻的盯着她,想来又是故意折腾她的法子。 她看向站在马车前正准备上去的周云睿,恰好周云睿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她忽然问高德:“高公公,周云睿真的让我骑马?” “自然是真的。” “他就不担心我中途逃走?” “陛下说了,有一队铁骑会跟着姑娘,姑娘绝对逃不掉。” “……” 李祎宁往后一看,一队铁骑整齐划一的看着她,目光如炬。 她收回视线翻身上马,小腿一夹马腹,千里马便直冲出去,很快就超过了彩蝶的马车,再然后是周云睿的马车。 高德在身后喊:“陛下说了,姑娘逃不掉的。” 她充耳不闻,很快就将车辇甩在了身后,只剩一队铁骑还顽强的跟在她的身后。 马儿跑了许久,她感觉身体已经经不住颠簸便停了下来,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休息。 铁骑也下了马,围在她身边,阵仗大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李祎宁已经合上了眼皮,朦胧中,她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太医快来瞧瞧她怎么了,为何闭着眼睛。” 然后有人替她诊脉,说是她身体虚弱,不适合长途骑马奔袭。 周围太过吵闹,李祎宁幽幽转醒,却下意识的没有睁眼。 她听到周云睿说:“他是我南楚的重犯,难不成还给她弄一辆马车不成?天色不早了,赶紧把人弄醒上路。” 她被高公公喊醒,周云睿已经上了马车。 队伍又前行了一段距离,高德忽然掉头朝她而来。 “姑娘,陛下让你去彩蝶姑娘的马车。” 那马车远远不及周云睿的豪华,坐两个人着实拥挤。 高德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又道:“彩蝶姑娘去陛下的车辇,不用担心拥挤。” 她这才点头,上了彩蝶的马车。 虽说是周云睿想借机亲近心爱的女子,到好歹也是便宜了她,这软垫到底是比马鞍要舒服的多。 彩蝶上车之后,周云睿假寐的双眸骤然睁开,见对方似乎被自己突然睁眼吓到,他忽然问:“朕这张脸……是不是很难看?” 彩蝶连忙摇头:“陛下天人之姿,比女子都要好看几分,又如何会丑陋。” 周云睿听到这话,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开,反而皱得更紧。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道饱含讥诮的女音:你是女子么?竟然用这般恶心的熏香。 仿若魔音灌耳经久不散。 “日后不要再拿朕跟女子比。” 彩蝶被年轻帝王的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住,讪讪的应了一声:“是。” 她不明白,从不在意自己相貌的陛下,为何忽然会问她这种问题,又为何会因为一句“比女子都要好看几分”而生气。 自打到了北秦之后,那种温润如玉的表象仿佛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最真实、也最阴晴不定的另一面。 -- 第十一章 七日之后,队伍抵达南楚京都,入宫之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后,李祎宁被宫人带到了西庭,与北秦的三司六制不同,南楚的西庭也是涵盖了各种苦力和劳作,堪称一锅大杂烩。 洗衣的位置在西南角,高墙将阳光阻隔在外,衬得旁边一口水井阴森可怖,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窜出来一样。 她观察周围环境的功夫,手臂骤然挨了一鞭,隔着薄薄的衣裳,皮肤未破,但却是火辣辣的疼。 管事的嬷嬷提着鞭子,横眉怒目的看着她,吊梢眉透出几分刻薄来。 她冷冷的看了那嬷嬷一眼,于是手臂上又挨了一鞭子。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儿,这南楚后宫里可没有什么娇公主,再敢偷懒,仔细把你这双眼挖出来。” 头顶上晴空万里,偶尔有一两片云慢吞吞的飘过。 她深呼吸一下,却仿佛乌云盖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伺候她的丫鬟说先皇不好,李肆年也说她父皇昏庸,仿佛所有人都觉得北秦的灭亡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在北秦,不会有嬷嬷待下人如此苛刻。 忍着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痛楚,她弯腰开始洗衣裳。 自打踏进南楚的皇宫之后,她不止一次在想,倘若年少时,不去将另北秦百姓枉死的罪孽加诸在周云睿的身上,现在的境遇是否又会有稍许的不同?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方逼仄的空间。 距离踏进南楚,已经过去八日,倘若暗卫收到她留在树上的记号,这时应该已经赶到了才对。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细细想来,国破那一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幼守护她的暗卫了。 或许已经被周云睿赶尽杀绝了。 只是,倘若她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 夜色如墨。 高德站在御案前候着,已经三更天了,外头巡视的禁军也已经走过了两趟,然而一身明黄的男人却仿佛并未察觉到这一切,专注于手中的奏折。 眉头微微皱着,眼底是深深的疲倦。 高德终于忍不住提醒:“陛下,该歇息了。” 男人淡淡的“嗯”了一声,眼睛却还是未从奏折上移开。 其实高德早在几天前就发现天子的异样了,途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命人去北秦境内找一样东西,也没说是什么东西,只说要避着李祎宁。 后来,派出去的那人果然拿了样东西呈上来,天子看了之后,脸色就一直都是这样了,虽然看不出喜怒,但浑身总是乌压压的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教人胆战心惊。 而今那样东西正放在御案上,正是一块被从树干上剥落下来的树皮,那块树皮上还隐隐约约的刻着字,高德看不清楚。 御书房中一片静谧。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抬头问他:“她可还闹腾?” 高德冷不丁一怔,脑子里下意识的想的是彩蝶姑娘温柔恬静,如何会闹腾。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陛下问的大约不是彩蝶姑娘。 “李姑娘乖的很,嬷嬷安排的活儿也很快就干完了,就连用饭的时候都比以前多用了两碗。” 见天子听得认真,高德继续道:“以前的李姑娘,就像是三魂不见了七魄一样,眼底不见一丝儿活气,可是现在就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样。” 说着说着,高德就发现天子的一双眉皱的更厉害了。 天子冷哼道:“她在离开北秦边境的那棵树上留了记号,她以为有人来救她,所以才变了态度。” 高德忽觉醍醐灌顶,难怪陛下回宫之后,就不曾去见过那丫头一面,原来是心里头憋着气。 帝王的心思一直都难以揣测,可是此刻高德忽然发现,只要跟那位前朝公主粘上了关系,陛下的心思就变得如此的简单明了。 “陛下,她虽然干着下人的活儿,身份却是罪奴,比任何宫人都要低上一等,想要逃走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她以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难免有些不太习惯。” 年轻的天子眼神突然就遍布阴霾,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再苦再难,再怎么忍受不了,朕给的,她就得受着。” 寂静的夜里,高德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殊不知,折磨旁人的同时,自己却并不好过。 -- 第十二章 近几日,李祎宁的日子并不好过。 原本,西庭的活儿很多,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谁也没空搭理谁,渐渐地就不一样了。 她盆子里的衣服总会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砍柴的活儿原本是太监干,如今却也成了她的,几乎一整天下来都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更有甚者,原是一个嬷嬷守着一群人,如今却只守着她一个,稍有不慎手臂上就得挨一鞭子。 几天的时间下来,她的手臂已经布满了青紫。 这时李祎宁才隐隐约约的明白了,已经有人将她的身份散播出去。一个带罪的北秦公主,却置身于一群南楚人之间,国仇家恨顿时得到了彰显。 被灭国的是北秦,这些人的心目中哪有那么多的仇恨? 她忽略了,在战争中死去的,不仅是北秦的百姓,还有南楚的无数将士。 而战争的起源,是因为她。 李祎宁默默地受着这些折磨。 沉默的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一整天就这么熬过去了,夜幕降临,她吃了些宫人剩下的残羹冷饭,就洗漱上床了。 狭窄的房屋里,只有她一人,南楚人是不屑与她睡在一起的。 寂静的空间里,就连悲凄也是悄无声息的,然后席卷心头。 外头有风轻轻吹过,房门上传来的轻响也因此被遮掩,一个黑影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行至床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梦中,手臂被带着微凉温度的东西捏住,脑袋不大清醒,只隐约觉得那约莫是一只手,一只带着深夜的寒气的手,在她的肌肤上缓缓滑过。 手臂上的淤青传来细微的疼痛,是握着她的那只手在用力,力气慢慢变大,仿佛要捏进她的皮肉里。 如蝶翼般卷长的睫毛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并未睁眼。 然而紧紧抿起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已经醒来这个事实。 “别装了。”帝王的声音沾染森森寒意。 她睁开眼,将手臂猛地抽了出来,静静的看着对方,目光如水一般凉。 “陛下深夜来此,是有何事?” 漆黑深沉的眸子盯着她,他冷笑一声:“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微凉的空气中响起了一声讥诮的轻嗤:“如此倒是要让陛下失望了,不得不说,陛下的手段着实低劣,以为让人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你们那些南楚人便会将我折磨致死么?” 周云睿突然拧眉:“你以为是朕故意泄露了你的身份?” “难道不是?” 随行的宫娥还未到达,这南楚的后宫中无人知道她的身份,可西庭那些人对她的针对,却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时机如此恰巧,恰巧得只要眼睛不瞎就都能够看出这事儿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不是周云睿又会是谁,这南楚的后宫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唯有这一人恨她至死。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难言的令人窒息的静谧。 许久许久,周云睿低声笑了起来:“李祎宁,朕希望你知道,折磨你的方式千千万万,朕若要用,便只用最狠的那一种。” 她已然国破家亡,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狠的呢。 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一样,周云睿缓缓摇头:“还不够,比起朕遭受的那些,远远不够。” 他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仿若居高临下一般俯视着她:“好好歇息吧,可别熬不住,突然死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曲着膝盖坐在床上,双臂交叠置于膝盖上,静静的看着外面。 有些奇怪。 他这么晚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说这些么? 她以为至少他会随身带着鞭子,趁着她睡着狠狠的抽她几下。 -- ΓǒυгοUщυ.ЦS 第十三章 高德在天子的寝宫外头等了许久,终于看见远处的宫道上有一明黄的身影疾步走来,枝摇影曳树影憧憧,将那张脸衬得晦暗不明。 可是看那步履,应当是挟着怒气的。 高德连忙迎了上去,谨小慎微的跟在身后。天子一怒,且不说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掉个把脑袋却是稀疏平常的事儿。他为御前近侍,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进了殿内,高德便让守在床边的小太监将被子里的暖炉拿出来。先前陛下自噩梦中惊醒,一言不发的就急冲冲的出去了,他便让宫人用暖炉将被子暖着。 说起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陛下做这种噩梦了。 最早的时候可以追溯到陛下才刚结束质子生涯从北秦回来。那时,世人都说新帝是个狠角色,从回朝到登基,再到整肃朝纲,统共不过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而已。 可只有他看得见,陛下内心的那处柔软,定然在北秦的时候就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每次噩梦,他总能听到一些呓语: 或怨恨——李祎宁,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或悲怆——你怎么能死呢,你犯下的罪孽如此深,还未还完。 之后,就演变成了一种深深的伤感,如乌云蔽日一般的,低沉的声音仿佛喘不上气。 他站在一旁,听得心惊。 陛下说的分明就是——倘若我不是南楚质子,你可会心疼我半分? 直到陛下挥兵北上,在北秦的后宫,他奉命赐死一女子,那女子是北秦的公主,而后,明明眼见那女子灌下了药,却尚有呼吸,他心惊胆战的,却听身旁的小太监说,药被换了,是陛下亲手换的。 那时,他终于知道陛下噩梦的根源。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如现在这样看的清楚,只以为那是单纯的恨。 可世间又有何种恨是这样的? 灯熄了,房间里一片寂静,高德依旧候在屋里,距离床榻并不远的位置。 很长时间,只听得见床榻传来的均匀而缓慢的呼吸,并不知道睡熟了没有,高德不敢离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寂静的空间里冷不丁响起了天子低沉的嗓音,问他:“你喜欢她吗?” 心里顿时一惊,他已经猜出这个“她”指的是谁,可是,他却不明白其中的“喜欢”是何种意思。 于是讪讪的:“这……” 床上的人并不是非要他给出一个回答,又自顾自的说:“朕不喜欢她,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朕无数次都在想,这世间如何会有这等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女子,哪怕打了你一鞭子,她的表情依旧是清清冷冷的,不见半分怜悯之意。” 高德松了口气,这才道:“陛下是真龙天子,有喜欢任何人的权利,也有不喜欢任何人的权利。” 沉寂了半晌,听见床上的人又道:“彩蝶很好,心地善良,又对朕有恩,再过几日,朕便同母后提一下,纳她为妃。” 高德应了一声:“是。” 他想,陛下前半句应当是没说完的,彩蝶很好,只是,若论喜欢,却是浅淡了些。 毕竟,他从未见过有哪种喜欢是矜持守礼得连一个吻都没有的。 -- 第十四章 在南楚后宫的第十五日,李祎宁已经完全适应了来自周遭的那些恶意,手上的淤青依旧很多,但是却不会再增加,每日的活儿也会完成的很好。 她学乖了。 既然不能够反抗,不如就此妥协,让自己好过点儿。时间久了,机会总是会来的。 四月初,西庭的所有人都已经渐渐的忽视了她那亡国公主的身份,偶尔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也像是在看一株路边不起眼的野草,顷刻间就移开了。 而此时,她的机会来了。 听说那个侍卫是禁军第一大队第五分队的队长,到西庭分发药物,这是南楚的习俗,因为天气一热总会有各种疫病爆发,后宫人口众多且集中,分发药物乃是防患于未然。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李祎宁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看的时间稍微久了点儿,然后,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句,她就发现对方的脸颊升上了一抹淡红。 她紧紧地盯着那一抹淡红,心里奇异的绽放了丝丝生机,如雨后的春笋破开土地,不断的朝上生长着。 待那个侍卫再朝着她看过来的时候,她的唇边忽然绽放了一抹笑容,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于是,那侍卫脸上的淡红变成了深红,离开的时候也没能消退。 才刚破土而出的春笋,也因为这一抹红色,而迅速的长成了参天的巨竹。 晚饭依旧是残羹冷饭,她将就着用了些,并不能吃饱。夜间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她开门一看正是白日里的那侍卫,这么近距离的看那张脸,年纪应该是比她小上一些的,脸上犹带着几分青涩,手里还捧着个油纸包,她隐隐约约的闻到了一股烧鸡的香气。 细数起来,她已经许久都没尝到这等美味了,嘴里不断的分泌唾沫。 然而脸上却带着点波澜不惊的矜持。 “请你吃。” 对方不由分说的将油纸包一把塞进了她的手中,然后扭头就跑,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非常罕见的怔愣了一下,手中的油纸包还是热乎的,温度从掌心处蔓延开来,驱散了一身的寒冷。 在门口站了许久,她转身进屋,小口小口的吃着烧鸡,不多时,眼底便弥漫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接下来的几日,不论有多少的活计,她总会很快做完,绝对不会拖到晚上。晚上用餐时也只象征性的吃一点儿,留着肚子等朱尧夜里给她送吃的。 她一日日的看着那侍卫眼底的情意逐渐加深,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收网的日子。 这一夜,朱尧来的晚了点儿,额头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将人拉进房间,替朱尧擦拭脑门上的汗。 她以前是公主,不曾做过这等事情,如今成了罪奴,做起来去依旧会让对方觉得受宠若惊。 朱尧接过手帕,说自己来,然后将油纸包递给她。 “你说喜欢北秦的烤鱼,我便托人寻来了,你赶紧趁热尝尝。” 她捧着热乎乎的鱼,良久,突然哽咽起来:“如今遇上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了你,我才能再次品尝到故乡的美味,可是,我幽居南楚的皇宫,故乡的土地我却是再也不能驻足了,一时想起,心头感伤不已。” 这世上最让人不忍心的,莫过于见美人垂泪。 朱尧头脑一热,便握住了美人的双手:“别难过,我可以帮你。” 她惊喜的抬头:“当真?” 一双漆黑的眼珠还带着雾气,却美得令人惊心。 朱尧郑重的点头。 一枚针脚粗糙的粉色香囊被放到了朱尧手里。 “这是我亲手走的,还请不要嫌弃。” 朱尧动容,收下香囊,妥帖的放进衣服里,靠近胸口的位置。 -- 第十五章 时间又过去了三日,她再没有朱尧的消息,心里生出了一股淡淡的焦急,萦绕着,久久不散。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预感,朱尧大抵是出事了,那样纯情又老实的一个人,是决计不会毁约的。 下午,高德手下的一个小太监踏进了西庭,李祎宁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往鸿泰殿走去,一路上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到达鸿泰殿,看到跪在地上的朱尧时,一颗心彻底的沉到了谷底,在她来之前朱尧显然是用过刑的,白色的亵衣上已经被鲜血染红,整个人奄奄一息的。 坐在殿上的年轻天子,手里头正拿着一枚针脚粗糙的香囊漫不经心的把玩。 似乎心情坡好的样子,连带着左脸上的那道疤都显得有些仁慈起来。 她跪下行礼,然后问:“不知陛下召罪女前来是有何事?” “高德,你说与她听听,后宫奴婢与人私通按律法怎么判?” 好大的一盆脏水。 不等高德开口,她便抢先一步为自己辩解:“陛下,奴虽有罪,但好歹是一清白女子,倘若没有证据,还请陛下不要污了罪女的清白。” 周云睿低声笑了起来,连胸腔都跟着震动起来:“清白?勾引公众侍卫,让侍卫协助你逃走,你说说你还有何清白可言,在你进来之前他已经把什么都招了。” 朱尧双全紧握,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像是忍了许久一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是属下一厢情愿,想带宁儿离开皇宫,她本人……并不知情。” 年轻天子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宛若利剑一般刺向殿下跪着的人。 “你喜欢她?” 大殿里的气氛一片死寂,朱尧的脑门有大颗的汗珠滑落,良久,他才艰难的开口:“是,属下喜欢她。” 龙椅扶手上的软垫几乎被捏的变了形,年轻的天子将视线转向李祎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抬起头,双眼直视天子,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陛下,朱侍卫已经说了,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罪女并不知情。” 朱尧猛地抬头,看她的时候,眼底又错愕,随即是了然。 素闻,陛下与亡国公主有旧怨,倘若她真的承认两人有私交,他绝对逃不过一死,如此撇清关系,才是上策。 天子笑的酣畅,待看向他时,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诮。 “你几个月的俸银尽数换成美味佳肴喂了她的那张嘴,之后又百般筹谋妄想助她离开,如今又替她挨了三十大板,却只得了一个廉价的香囊,你可后悔?”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属下……” 那道目光望着她,依旧饱含深情。 “……不悔!” 朱尧被贬出宫,虽挨了板子,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他被其他的侍卫押着往外走,直至出了殿门,李祎宁都未再看他一眼。 面无表情的脸,带着几分凉薄,让人寒心。 周云睿从座上走下来,重重捏住她的下颚,目光与她直视,仿佛要刺进她眼底的最深处。 “朕果真没有看错,当真是心坚如铁,朕真想知道,这世间到底有谁是能够被你这蛇蝎妇人记挂在心上的。” 她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微笑:“罪女现在就可以告诉陛下,不会有这样的人。” 他松开手,眼底已是阴霾一片,而在那片阴霾的后面,仿佛有类似于执念的东西,即将破霾而出。 “哈哈,说的倒也是,你父母身死那日,朕记得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漆黑的眸子里,涌现出深深的凄凉。 她嗓音平淡无波:“陛下既然无事,罪女便先退下了。” 脸色阴沉的天子摆摆手:“滚吧。” 她转过身,一步步地朝着外边走去,背脊笔直。 紧握的拳头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在地面洇开一朵灧丽的红花。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十六章 天子寝宫的小几上,多了一个沉香木雕刻出来的木盒,木盒上有细小的图案,走近一看,却是一个不起眼的同心结。 彩蝶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盒子,她走过去,打开盒子,原以为是什么宝贝。陛下以前时常会搜寻一些宝贝送给她,也是用各式各样的盒子装着。 然而,这回的盒子里却只装了个香囊,颜色浅淡针脚粗糙,就连后宫针线活儿最差的宫娥,做出来的香囊都比这个好看七八分。 她拿起香囊,细细端详,却发现这香囊除了丑之外,并无其它特别之处。 此时已经到了下朝的时辰,御膳房的奴才已经过来,高德命人摆膳,不经意看见彩蝶手中的香囊,心下一惊,连忙走了过去。 “姑娘,这香囊是陛下的,你若碰坏了,只怕是会惹陛下生气。” 彩蝶面色依旧温和,眉心却是轻蹙。 她于陛下有恩,陛下登基以来,从不让别的宫娥近身,穿衣洗漱等大小事情都是她一手侍候,此乃无上的恩宠。更何况,陛下答应他,再过几日,便封她为妃,到时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只是一个香囊而已,有什么碰不得的。 “高公公多虑了,不过一个香囊而已,陛下倘若喜欢,奴婢自然可以为陛下再做十个八个的。” 高德眼见她捏着香囊不放,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但愿他是多虑了吧。 不多时,刚下早朝的天子走进来,准备洗手用膳,视线恰巧落在被打开的木盒上,眉头突然一皱。 “谁动了朕的香囊?” 高德毫无防备,被天子震怒的声音差点吓得三魂不去了七魄,磕磕巴巴的说:“是彩蝶姑娘。” 彩蝶浑身一震,连忙辩解:“陛下,奴婢只是拿起来瞧了瞧,并未碰坏香囊。” 她仗着自己对天子的恩情有恃无恐,可是却忽略了,天子也有不能被她触碰的底线,有如龙之逆鳞,触之则死。 此时的彩蝶是真的有些慌了,身子有些发抖。 周云睿将木盒盖上,见她抖如筛糠,嗓音柔和了下来:“别怕,朕不是在跟你生气,再过几日,你就是贵妃了,朕已经命人替你收拾好了寝宫,你今日就搬过去吧,日后这等下人的活儿,就让其他人做。” 彩蝶猛然抬头,眼底带着几分惊惶:“陛下……” 一旁的高德连忙提醒:“彩蝶姑娘,还不赶紧谢恩。” “谢……陛下恩典。” 让她当贵妃,是周云睿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早已承诺她的事情,如今只不过是提前让她搬了而已,她苦熬了小半辈子,终于飞上枝头,按理说,明明应该高兴的,可是,心里却仿佛被什么压着似的,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就好像,周云睿让她提前搬走,是因为她动了那枚香囊,而不是因为想让她提前享受当贵妃的滋味一样。 可那只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香囊啊。 她对陛下的恩情,难道连一枚香囊都比不上了? -- 第十七章 彩蝶离开了之后,天子的脸色骤然变了,筷子被他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吓坏了一众传膳的太监。 然而天子的目光却只落在高德一人身上,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气:“为何会让她碰朕的东西?” 高德想说那香囊是李姑娘送给朱侍卫的,不是陛下的东西,可他不敢,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认罪,说自己疏忽了,以后定然会注意的。 天子的脸色仍不见好,用膳的时候,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起身往御书房去了,高德连忙跟上,又问:“陛下,彩蝶姑娘搬走了,可要再调人过来侍候?” 前面的脚步倏地停住,半晌,高德的耳边才传来天子的声音:“听说李祎宁现在干活儿很利索?” 高德眼珠子一转,连忙道:“的确利索,不如把李姑娘调过来?” 天子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就依你的意思去办吧。” 高德应了声是,提了一早上的心,这会儿才算是彻底的放下来,他让手下的一个小太监跟着陛下,自己则是往西庭去了。 原本这等小事儿,随便差一个宫人去办就是了,可经历了前面的几次,对于那位李姑娘的事儿,他可是半分都不敢再懈怠了。 去西庭的路上,高德一路都在想,以前的他是真的想错了,彩蝶于陛下有恩,又被陛下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他便以为彩蝶是陛下心头的白月光,可细想一下并非如此。 在他的印象中,陛下共有两次对彩蝶姑娘生气,而且次次都跟那位李姑娘有关。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第二次便是今日早上的事情,虽不明显,但他却看到清楚。至于第一次,则是在北秦后宫的时候。 那一日,彩蝶姑娘换了屋子里的熏香,当时他和陛下都没闻出来有何不同,可是,陛下去了一趟北秦的天牢,看了一回那锁在天牢里的亡国公主,之后就大发脾气,不仅再也不让彩蝶碰熏香,而且还将所有的熏香都让人扔了,此后只用龙涎香。 那时他揣测不着圣意,便找了跟陛下一同去天牢的侍卫问了话,那侍卫刚开始也是云里雾里的,可之后却说了一句让高德醍醐灌顶的话。 那侍卫说,陛下蹲下要去摸那牢中女犯的脸,女犯尤在昏迷尚未清醒,对着陛下的手就是一巴掌,嘴里梦呓般的呢喃着,约莫说的是“好难闻的味道”。 自此,他便隐约明白,陛下对牢中那位亡国公主是恨,也是执念,那种执念,能够超越这世间任何的一种情感。 西南角,盆子里的衣服才刚晒好,又有太监抱来了一大堆,堆在盆子里,小山一样高。 朱尧被逐出宫之后,她想逃走的念头被彻底掐断,时光仿佛也因此变得难熬起来,漫漫长路,再也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的光芒。 雨下的毫无预兆,她正欲进去躲雨,却被撑着伞一脸刻薄的嬷嬷拦住,她往旁边绕,发誓却被嬷嬷拽住,玉簪落地上,碎成两节。 她盯着地上的碎玉,眼底陡然涌上来某种悲怆的情绪,当下就同那嬷嬷扭打起来,嬷嬷喊来了侍卫,那侍卫一脚踹在了踹在了她的膝盖窝,膝盖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不是想躲雨吗,你今儿就给我跪在这里,好生的淋着,天不黑不准进屋。” 高德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跪在雨中的人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他的眼皮子狠狠一跳,嘴里叫着:“哎哟喂,这是要了咱家的命啊。” 紧接着就冲了过去,扔掉雨伞亲自将人抗进了屋。 -- 第十八章 高热使得脑袋晕晕乎乎的,整个人仿佛置身梦中。 裹满了浆糊一样的思绪在一片虚空中不断的往前飞,飞了许久许久,停在了一处宫殿外头。 那宫殿里住着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辰,娘亲送了根簪子,她宝贝得就跟什么似的,几乎整日整日的插在发髻上,尽管送完了簪子之后,娘亲依旧待她冷淡。 后来,小姑娘略微长大了些,北秦吃了败仗,边境百姓惨遭杀害,爹爹和娘亲因此也大吵了一架,爹爹停不下来征战的脚步,娘亲却说,战争只会害人性命。 长大的姑娘,帮不了爹爹上战场杀敌,也帮不了娘亲劝说爹爹议和,可她却遇到了一个很好看的少年,少年是南楚送来的质子。 许是想得到哪怕是一点来自于父母的关怀,又许是心里头念着那些枉死的百姓。长大的姑娘对少年开始长达了五年的欺凌,少年一身傲骨,被欺负得狠了也一身不吭,反倒是愈发激起了姑娘的怒气。 李祎宁仿佛站在高空,俯视着那一切,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那长大的姑娘喊:不要再欺辱他了,你的国家会因为他而灭亡,你的父母会因为他而身死…… 然而无论她用怎样的力道去呐喊,下面的一切依旧在发生,那姑娘听不到她的声音,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西庭狭窄的下人房里挤了不少的太医,诊脉的开药的兼而有之,年轻的天子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根碎掉的白玉簪,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空气很安静,只有床上的人发出的一声声呓语:“不要……不要……” 声音格外惨烈凄凉,听得周围的人心肝颤。 天子的脸色愈发阴沉。 “高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他折辱于她,她不掉泪,嬷嬷鞭打于她,她不掉泪,可是此刻,她眼角的泪仿佛止不住了似的,看的人莫名的……心疼。 高德战战兢兢的答:“是那嬷嬷摔断了姑娘的簪子,是以两人扭打起来,又在雨中跪了好一会儿。” “嬷嬷如何打得赢她?” “……是侍卫帮了忙的。” “都拖下去砍了。” “是。” 夜里,李祎宁醒了过来,眼角冰冰凉凉的,她用袖子一抹,便干了,这才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目光落在了男人手中的玉簪上,她挣扎着坐起来,眼神冰冷,伸手:“拿来。” 天子冷哼一声,却还是将簪子还了出去。 紧紧握着簪子,她语气不善:“陛下可是来看笑话的?如今陛下已经看到罪女一身的狼狈,可以走了。” “李祎宁,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对着仇人,如何好好说话?” 只见天子倏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的看着她:“仇人?李祎宁,你搞清楚,你欠朕良多,朕却从未对不起你,如今,你为鱼肉朕为刀俎,你有什么资格对朕冷着一张脸。” 她没吭声,握着簪子又躺了下来,一张脸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被棉被盖的严实。 周云睿说的没错,他从不欠她什么。 -- ΓǒυгοUщυ.ЦS 第十九章 这一病病了四五日,痊愈之后,身体比起以前更虚弱了一些,但好歹比生病时要来的轻松得多。 吃早饭的时候,她发现以前那个嬷嬷不见了,多了个新面孔。这宫里人事调动本是稀疏平常之事,她没多想,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病了这几日,想来活儿已经堆成了山,少不得又要熬夜。 等吃过饭去了院子,她却忽然发现院子里并没有堆积的衣裳,其他人有条不紊的干着活儿,没人搭理她,或者说是没人敢搭理她。 就在刚在,她发现一个偷瞄她的人,在她看过去之后,慌慌张张的转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分明就是惊恐。 这些人都怕她。 这事儿有些古怪。 她一介罪奴,又是北秦人,无权无势,这些人为何怕她? 她摇摇头,事情想不明白,活儿却是还要干的,她卷起袖子,正准备打水,高德就过来了。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自打她踏进南楚后宫之后,每次高德过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事儿,每每都是周云睿心里头不舒坦想折腾她了。 更何况,几日之前,她还把周云睿气的不轻,自那日之后,周云睿就再也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了,心里的怒气积聚了好几日,也该是爆发的时候了。 她什么也没问,跟着高德一路过去,倒是高德喋喋不休在她耳边念叨个不停,说的都是周云睿平日里的一些习惯与喜好,比如,他寅时就要起床洗漱更衣,卯时上早朝,下了早朝就要用早膳,用膳时喜清淡口味,心情不好也会影响到用膳份量。 她越听越不对劲,开口打断:“等等,为何公公要同我说这些?” 高德笑呵呵的答:“姑娘以后就是陛下的贴身女婢了,陛下的一应习惯自然要知晓。” “……” 李祎宁想,大约是因为在身边伺候周云睿折腾起她来更加方便吧。 “高公公明知我与陛下有旧怨,就不怕我在陛下的茶水里下毒?” “不怕,为陛下试毒,乃是贴身女婢的第一要务,陛下不管吃什么喝什么,你都得先尝尝。” “……我知道了。” 御书房里寂静悄悄。 周云睿在批改奏折,她就在一旁站着。高德先前对她说,陛下批阅奏折时旁边不许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于是她便只能站如木桩,时间久了,难免有些犯困。 倒是周云睿,应该是生病了,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咳个不停,却并没有因此放下手中的奏折回寝宫休息。 高德拿了药汤进来,是放在托盘里的,递给她让她呈上去。 “陛下,该喝药了。” 周云睿的目光只在那晚漆黑的药汤上停留了一瞬,便皱起眉头将目光移开。 她又重复了一句:“陛下,喝药。” 周云睿看向她的时候,仿佛积攒了满腔的郁气,半晌,才将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只是却并未碰托盘里的乌梅和冰糖。 她拿起一粒冰糖,往男人的嘴边送去:“吃点这个,没那么苦。” 方才见他皱眉,想来是怕苦的。 岂料,一片好心全当驴肝肺,周云睿望着她冷笑一声:“笑话,朕又不是女子,如何会怕苦。” 说罢又咳了起来,这次更加激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全部都咳出来一样。 她默默地收回手,心里却在想,这话她怎么听着如此的耳熟,谁说过来着。 -- 第二十章 子时,外头的天儿已经黑透了,周云睿这才将奏折全部都批阅完,兴许是生病的缘故,晚膳没吃几口,泡了个澡就要歇下。 这几日几乎日日如此。 李祎宁随侍在一旁,每每看到周云睿废寝忘食的处理政务时,她总能想起自己的父皇。 在她的记忆里,父皇并不勤于政务,比起处理国事,他更喜欢搜寻各式各样的美人,陪他一道饮酒作乐,并且父皇喜爱战争,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却并不能精通战争之道,因而最后国破家亡。 如此一对比,周云睿大抵能算得上是不世的明君了。 只是,如此明君,应当比常人要更加的大人大量才是,她犯下了再多的罪孽,但到底没伤他性命,并且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至于记恨她那么久。 视线穿透薄薄的床帐,落在了天子的左边脸颊。 倘若没有这道疤,周云睿是否就会仁慈一些? 或许,她应该试一试。 晨起时,伺候勤于政事的周云睿更衣洗漱,趁着周云睿上朝去了,她便揣着两锭金子往太医院走去。 说起来,这两锭金子还是她被调到了周云睿身边之后收授的贿赂,南楚后宫无人不知她带罪的身份,并且在之前嗤之以鼻不屑与她为伍,没想到才刚调过来,那些人立刻就调转了风头,巴结谄媚起来了。 在太医院外头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有人陆续过来,她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一年过花甲的太医身上。 这位是陈太医,前朝时经常为后宫的宫妃们开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听说医术之高超,就连脸上的斑点和疤痕都能祛除。 一听说是陛下要祛疤的药膏,陈太医连忙将金子还给她,让她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精致的陶瓷方盒。 “将药膏涂抹于疤痕上,早晚各一次,一个月之后就会蜕皮,生长出来的肌肤与原来的肌肤无异。”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她将药膏紧紧地握于掌心,心底又滋长出了几分浅淡的希望来。 晚上,周云睿依旧处理正事到很晚。 这几日,她日日陪着勤奋的天子熬夜,早晨又起的很早,乃至于睡眠不足。 在御书房寂静的氛围中,睡意渐渐滋生,眼皮子像是要黏在一起一样,思绪归于混沌,一个不注意就打了个哈欠。 她猛然惊醒,就见周云睿正盯着她看,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高德叮嘱——陛下批阅奏折是最忌讳有人闹出动静。 心里一惊,想着周云睿大约又要想什么法子来折腾她,却见对方将奏折合上,往外头走去。 她不明就里,却听见高德低声提醒:“陛下要就寝了,吩咐下去,准备热水。” 她想,哦,原来周云睿的瞌睡也来了。 洗漱过后,周云睿正要上床,她殷勤的将药膏拿了出来。 “陛下,请将这个涂在脸上。” 周云睿挑眉:“这是何物?” “是陈太医调的药膏,对脸上的伤疤有好处。”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药膏被宽大的袖子挥到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她有些懵,回过神来,就看到满脸怒容的周云睿走到跟前,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双锐利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写满了痛苦与不堪。 -- 第二十一章 身体里的空气被一点一点的抽离,她喘不上气来了,一张白净的脸憋的通红,继而演变成了紫红。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在那片模糊的虚影中,她仿佛看到了勾魂的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使者正朝她走来。 她松开挣扎的双手,认命的合上了眼皮。 早就该死了。 国破的那一日她就已经该死了,活着的这些日子,是周云睿施舍于她的,虽吃尽了苦头,但能多活些日子也是好的。 而此时此刻,命运只不过是回到了它原本应该有的轨道上而已。 这是第二次,死亡距离她如此之近。 却并不如第一次赴死那般从容。 高德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再掐下去,人就真的死了。” 于是,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猛然松开,她又从死亡线上活了过来。 “李祎宁,朕说过,你没资格嫌弃朕脸上的这道伤疤,它拜你所赐。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重复:“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嫌弃朕,你不可以。”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神来,却仍旧心有余悸。 刚才只差一点,她就真的死了。 高德连忙拉她:“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儿伺候就行了。” 直到出了寝宫,她才从刚才的那场浩劫中缓过来。 ——任何人都可以嫌弃朕,你不可以。 那双眼睛在看着她的时候,浸满了痛苦和不堪。 不堪么…… 有什么东西从脑袋的最深处浮现出来,带着几分令人心惊的温度。 他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脸上的疤。 他在乎的,只是她这个始作俑者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 或许,她该解释一下,自己从来都不觉得他脸上的伤疤恐怖,更不会嫌弃。 不过,假使她真的去解释了,可能周云睿又会生气,会认为她是想忘记过去所犯下的罪孽。 一声无奈的叹息声在漆黑的夜空中响起,经久不息。 翌日,周云睿没有再让她在身旁伺候,用早膳的时候,她进去看了一眼,却被高德给挡了出来,只隐隐约约的看到周云睿的脸色不太好,像是前几日生病的模样,一张俊脸惨白,咳起来像是能去半条命。 夜里,李祎宁早早的就睡下了,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敲门,起身开门一看,却是高德,他满脸的焦急神色,一见她开门就急忙说:“陛下病重,却不肯用药,你去劝劝陛下吧。” 她一脸的莫名:“高公公真会说笑,陛下是天子,他既然不肯吃药,旁人如何劝得了,一个不小心就小命不保了。” 高德苦笑一声:“姑娘大约还不知道吧,先前西庭里的嬷嬷,就是弄断了姑娘的簪子,又让姑娘在大雨中跪了许久的那位,已经被陛下砍头了,连带着一起的,还有那天踹你的侍卫。” 她怔住了,一时半会儿不知做何反应。 高德自顾自的说:“陛下做的那些,皆是因为姑娘啊,若说陛下不听旁人的劝,那是真的,但若说是姑娘的劝,那可就未必了。” 她有些动摇,可动摇不过一瞬又坚定了起来。 “我不去,公公还是找别人吧。” 她脖子上那道被周云睿掐出来的污痕还没有消退,高德这话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她转身进屋,却在下一刻猛然顿住了步子。 她听到高德说:“你的娘亲还活着。” -- 第二十二章 李祎宁的记忆中一直存在一个场景,哪怕是世事变迁,也依然固执的盘踞在她脑海里的某一处。 那是一个小萝卜头,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见御花园后面那个池塘的睡莲开的漂亮,想摘一朵送给母亲,却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在池塘里扑腾好几下,快死去的时候被宫人救了起来,而她那性子清冷的母亲,却仅仅只是撇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她从来都看不懂的冷漠。 可是此刻,她听到那句话从高德的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的念头却是:我要去找她。 她克制住激动的情绪,语气淡淡的问:“她在哪儿?” 高德却并不回答,只说:“去劝劝陛下吧,陛下病好了,我便让你去见你的母亲。” 她无从辨别这个总是面带微笑却将最真实的情绪深藏心底的宦官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 她只能答应:“好。” 托盘里照例放着一碗乌黑的汤药,旁边放着乌梅和冰糖,她双手端着,正欲进去,却突然停下脚步。 “陛下很怕苦么?” 高公公一怔:“是的,太医说过,味觉灵敏的人大多都是怕苦的,陛下大约就是这一类人。” 可是,上次她端药去给周云睿的时候,周云睿却说朕又不是女子,如何会怕苦。 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轻声笑了起来。 没想到他一身傲骨,却是如此的好脸面。 可这世间又有谁规定,男子就必须不能怕苦的? 端着药进了内殿,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不是病得很重么?竟然还喝酒? 她喊了个下人进来,让人将就那些酒收出去,躺在踏上的人瞥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再因为她逾矩的行为而发作。 眼神有些散乱,大约是醉了。 她走过去,低声道:“陛下,喝药吧。” 周云睿没搭理她,就是咳得有些厉害,使他看上去不似平日里那般有威慑力,反而多了一种虚弱感。 或许是因为这一点,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端起药碗就往周云睿的嘴边送去。 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他直接把脸转过去了。 不仅好脸面,而且还挺幼稚,她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陛下,你病的重,倘若不喝药的话,会落下病根的。” 李祎宁发誓,从前她从未对哪个人像现在对周云睿这般的有耐心,苦口婆心的劝,好声好气的哄,就为了一碗一咕噜就能一口气喝下去的药而已。 偏偏周云睿还挺不乐意合作。 她起身去门口对守在外面的高公公说那个汤匙进来,拿着汤匙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醉的迷迷糊糊的人不知何时又将脑袋扭过来了,正看着她,见她望过来又立马将脑袋转过去了,这回干脆连眼皮都合上了。 大约真的是醉的狠了,连脑袋也有点不大清醒了。 她捏着汤匙,将冰糖放进碗里,待全部融化,用勺子舀了往周云睿的嘴边送去。 “你尝尝,是甜的?”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这回周云睿倒是没有再扭过头,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张开了嘴。 一碗药就这么被她一勺一勺的喂完了,她端起托盘就要出去,手腕却被人抓住,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上,而她的身子却因为惯性趴在了周云睿温热的胸膛上。 -- 第二十三章 门外的高德冲了进来,待看清楚殿内的景象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将门重新关上。 李祎宁并没有迅速站起来,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那道伤疤上,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楚的看到伤疤周围的肌肤有些泛红,像是有人用手指抓过一样。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落在那道伤疤上,他偏开脸颊,却被她阻止。 “周云睿,对不起。” “虽然我不想被你认为是在逃避曾经犯过的错误,可我还是想说,你脸上的这道伤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疤并不难看,反而还添了一股英武之气,你没必要过分在意这道疤。” 对方醉的有些厉害,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有些涣散,有些迷茫。 她想站起来,岂料腰间的那只手却抱得很紧。 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李祎宁脑袋里的东西彻底的变成了一团浆糊,她不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是谁主动的,两人的嘴唇亲到了一起,紧接着衣裳就被扒了下去。 她晕晕乎乎的想,周云睿那么恨她,又怎么可能临幸于她,想来是喝醉了把她当成旁的人了,比如说那个受尽宠爱奴婢彩蝶。 哦,不对,再过几日,彩蝶就不是奴婢而是贵妃了。 从周云睿寝宫里出来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高德看了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说:“恭喜娘娘。” 她将领口拢了拢,语气淡漠:“我不过是这南楚后宫的一罪奴而已,公公莫要乱喊。” “可是……” “陛下醉的厉害,醒了之后想来是记不得今晚发生过的一切,希望公公不要多嘴提醒陛下。” “姑娘这又是何苦。” 她抬头望着那一方陌生的星空,呼出一口气:“少不更事时,欠他良多。” 如此,便算是偿了那些债,此后两不相欠。 “我娘亲在哪儿,我要去看看她。” 高德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递给她, 然后报了一个地名。 “姑娘不休息一晚,等明日再出宫?” 她挥了挥手,顶着一片冰凉如水的月光朝宫外走去。 …… “高德,让一介罪奴趁着皇上酒醉爬上了龙榻,你可知罪?” 高德回头一看,就见温太后面色冰冷的看着他,而彩蝶正站在温太后的身后,眼底有泪光闪现。 他一贯机敏,竟没有发现身后何时站了两个人。 当下就跪了下去:“奴才知罪。” “哀家念在你随侍皇上跟前多时,又忠心耿耿,今儿个便不罚你,但你要懂得谨言慎行。” “奴才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温太后冲着身旁的彩蝶使了个眼色,彩蝶便进了内殿。 “倘若陛下问起,你便说今日侍寝的是彩蝶即可。” “……是。” “还有一事,不要让陛下知道,是你私自放她出宫的,到时候连累了高公公你脑袋不保,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奴才晓得。” 目送温太后离开,高德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 自打扶持陛下登基之后,温太后便不问政事,如今眼见四海升平,后宫却是空虚,便开始操心起陛下的终身大事来了。 温太后碍于李姑娘那亡国公主的身份,担心北秦东山再起,想推彩蝶一把助她上位,这本没什么打紧的,可坏就坏在陛下心里的人并非彩蝶,倘若有一天让陛下知道今晚的事实,只怕自己的这颗脑袋是再也保不住了。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二十四章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中,那个时常欺负他的人,抚摸着他的脸颊,跟他说对不起。 温热柔然的指腹在他脸颊的伤疤上轻轻划过,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温柔。 朦胧中他还听她说,陛下脸上的这道疤并不难看,反倒多了一种男儿的英武之气。 自幼年到少年时期,他的生命一直都是压抑着成长的,周遭的喜怒哀乐仿佛与他无关,他漠然的看着那些人走进他的生命,然后又漠然的看着那些人离开,平静的心房从来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可是,置身于梦境中的他,却第一次感觉到了雀跃,心脏也因着这雀跃而颤栗起来。 潜意识里希望,这梦境长一点,再长一点,一直延伸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长到他再也感受不到鞭子落在脸颊的痛楚,只有被指腹触碰的欢愉。 然而梦境终究会醒。 他睁开眼,看着明黄的轻纱帐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与平日寂静不大相同的轻浅声音,那是人的呼吸声。 浑身的肌肉骤然紧绷,梦中的颤栗感再一次出现。 他压抑着不断狂跳的心脏,慢慢的、慢慢的扭头,往侧边看去。 空气突然冻结成冰,然后寸寸裂开。 再然后,他仿佛听到胸腔里的某个器官也发出了类似的声音。 躺在他身旁的人也睁开了眼,冲着他露出一抹女儿家的娇羞笑容,对他说:“陛下早。” 不是她…… 梦终究是梦,不是现实。 “谁让你进朕的寝宫的?还不滚出去!!” 彩蝶倏地变了脸色,她再也不敢耽搁,从床上坐了起来,棉被从她的身上滑下,露出身上青紫。 眼角的余光只瞥到一瞬就立刻移开了目光,被子下的拳头骤然紧握,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那声音宛若催命符一般,彩蝶再也顾不了其它,披上衣裳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她来不及思考陛下此般震怒的原因,只惴惴不安的想,陛下该不会知道了昨晚睡上龙榻的人不是她吧? 一早上,整个寝宫都是鸡飞狗跳的 ,伺候的下人各个都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出什么纰漏。 待天子发现一直在身旁伺候的李姑娘不见了之后,压抑了一整个早上的怒气便彻底的爆发出来,如同喷涌的火山,要将周遭的人全部都烧成灰烬一样。 桌上的茶水和糕点被挥落了一地,碎片四处飞溅,实木桌几乎被天子的一巴掌给震碎。 一双望着众人的眸子,仿凝结了亘古不化的寒冰。 “派人去找,哪怕她逃到了天涯海角,也要替朕将人抓回来,若是找不到,你们所有人就提头来见。” 高德一整个早上都在为自己的脑袋担心,听到陛下要找人,他当下就要说李姑娘只是出宫去见自己的娘亲去了,可一想到温太后的那张脸以及语气里的森森寒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又给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只是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李姑娘平日里那张伶牙俐齿的巧嘴能够救自己一命,也顺带救他一命。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二十五章 从半夜出宫到高公公告诉她的那座宅院,不过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可她在宅院的大门口,却足足站了有一个时辰那么久。 大约是自幼母女俩就不大亲近的缘故,如今在异国他乡见面,反倒生出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她到底是没有敲门,而是找了个客栈住了一晚,直到第二日早上,她才终于鼓起了满腔的勇气。 有婢子过来敲门,问她找谁,她报了名讳,让那婢子去询问,不多时婢子出来,却道:“夫人不愿见你。” 她愕然,脱口而出:“为何?” 她以为就算不亲近,但劫后重逢,不至于把她拒之门外才是。 手撑在门上,不让婢子将门关上。 “让我进去,我要亲自问问她,为何不见,当真不认自己的女儿了。” “让她进来——”宅院内却忽然传出一个粗犷的男声,声音洪亮,仿佛沾染着杀伐之气,令人胆寒。 她心下一惊,这男声分明就是从娘亲的卧房中传出来的,娘亲是大家闺秀,矜持守礼,如何会让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男子踏进自己的卧房? 她推开婢子,朝着那间房狂奔而去。 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开了门,让她进去。 她却站在房门口一动不动:“你是何人?” “我乃南楚大将军诸葛穹,亦是你娘亲的爱郎。” “爱郎”二字宛若晴天霹雳,将她劈得透焦。 她抬步进去,站到贵妇人打扮的娘亲跟前:“你可知,诸葛穹曾经残杀我北秦无数百姓?纵使你无处容身,却也不可委身于这等暴戾之人身下。” 一向冷情的娘亲,忽然朝着她伸出了巴掌。 李祎宁偏着脑袋,脸颊火辣辣的,脑袋里嗡嗡嗡的响着。 世界就仿佛一座冲入云霄的高塔,而此刻,高塔的砖瓦正在她眼前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 她以为母亲只是性子冷情,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在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仿佛看到了一种l类似于仇恨的东西。 娘亲恨她?这怎么可能? 诸葛穹出去,然后关上门,给她们母女俩独处的空间。 “暴戾之人?你可知何为真正的暴戾?” 贵妇人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目光凌厉的看着她,可那眼底却蒙上一层氤氲雾气。 “你父皇抢我入宫时,可顾忌我与穹郎之间的感情,他欺辱于我时,可又想过我是否愿意?” “你可知,我有多么的憎恨于你?你哪怕有半点像我,我便少恨你一份,可是你没有,你自幼便顽劣不堪,又嚣张跋扈,似猴儿一般上树下水,后又百般欺凌南楚质子,眼见你的性子越来越像他,我真希望你在幼时的那场落水里淹死。” 这一刻,这位贵妇人对着自己的女儿,仿佛要将昔日所积累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一般。 李祎宁直直的站着,浑身的力气仿佛从身体中尽数抽出去了一样。 她只以为娘亲性子天生冷淡而已。 她哪里会知道其中有如此多的曲折。 却道,原来爹不疼娘不爱的她,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更不要妄想一丝一毫的呵护。 待贵妇一番话说完,这个傻傻的姑娘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她操着一口仿佛被火烧过的嘶哑嗓音说:“你有女,却不疼她爱她,反倒是希望她在幼时的一场落水中死去,你可知,那个傻姑娘只是见睡莲漂亮,想摘了讨她娘亲的欢心?” 贵妇人陡然愣住,反应不过来似的望着她。 “你憎恨她性格嚣张跋扈,欺凌南 楚质子,你可知,她兴许是因为得到来自父母的一点关注?” “你只道自己承欢于人,吃尽了苦头,你可知,她又何其无辜。” 从来从来都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下人不敢告诉她,而她的娘亲却是不愿意告诉她。 如此,生来跋扈,便成了她一人的错。 -- 第二十六章 四五月份的南楚,似乎格外潮湿一些,天气亦是变化莫测,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后一秒便狂风大作,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自高空砸了下来。 李祎宁从宅子里出来的时候,街道路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水,她没有伞,便这么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暴戾吗? 哪怕你有半分像我,我便会少怨恨你几分,可是你没有。 我多么希望,你在那场落水中淹死。 …… 公主啊,娘娘不会喜欢你摘的睡莲的,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 我还以为皇姐可怜那小子,没想到啊,皇姐的手段比我们很多了。 那小子遇上皇姐真是倒霉啊,折腾的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 她替北秦的百姓惩治了南楚的质子,母亲大约就会对她笑一笑了吧,印象中,母亲的面容似乎总是冷淡的,好像自打记事起,就不曾有过笑容。 如今,她才知道,母亲不是不会笑,而是不会对她这个孽障笑。 雨滴坠地的厚重声音中,仿佛有雄兵百万纷沓而来,模糊的视野中,一队铁骑行至跟前,然后分立街道两边,一辆明黄的马车从中间行了过来。 周云睿从马车中走来了,推开了正要给他撑伞的高德。 那张脸上的寒意,比这雨水更冷。 他掐住了她的肩膀,眼底仿佛有什么情绪即将喷涌而出。 她缓缓抬头,茫然的看着跟前的男人,自眼角滑落的液体带着几分温热。 “李祎宁,你可知婢女偷跑出宫是何等的大罪?更何况,你还是带罪……” “周云睿……” “……” “对不起……” 喉咙仿佛被炭火烫过了一样,吐出来的声音嘶哑的有些可怕。 他蓦然怔住。 在北秦,他见过恣意张扬的她,见过目中无人的她,还见过妩媚娇俏的她,却唯独没有见过此时这般模样的她,一双透亮的眸子仿佛被某种绝望浸染,眼底那细微的光亮,也被倾吞干净。 这样的她,莫名的,让他心里头有些难受。 于是,说出口的话也变了一种语气:“不要以为你道歉了,朕就可以赦你无罪。” 然而,她却像是根本就听不见外界的半点声音了一样,只喃喃的重复:“周云睿……对不起……周云睿……对不起……” 自她脸颊滑落的雨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时候,忽然带上了某种滚烫的温度。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她的手指抚上了他左边脸颊的伤疤,他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下意识的想撇开脸,却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周云睿,你会原谅我吗?” “朕……李祎宁,你对朕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凭什么祈求朕的原谅?” 哦,不会原谅。 她低声呢喃:“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她也不会原谅我。” 可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啊,明明我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一个啊。 世界慢慢的模糊,变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耳边那哗哗的雨声也仿佛正在逐渐远去。 她闭上眼睛,耳边终于彻底宁静。 “喂,你……” 大雨中,一身明黄的男人将昏迷过去的女子抱住,往马车里走去,在上马车的瞬间,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低声喃喃:“你说‘他’不会原谅你,‘他’又是谁?” -- 第二十七章 李祎宁从令人窒息的睡眠中醒过来,就发现她休息的偏殿里多了不少的侍卫,仔细一看,这些侍卫身上都穿着黑甲,正是周云睿的铁骑。 门外有人走进来,周云睿在前,端着一个托盘的高德在后。 明明淋雨的人是她,可周云睿的脸色似乎比她还要苍白几分。 周云睿站在床边,让高德将药端过去,语气冷冷淡淡的:“赶紧喝药,朕怕你这副身体受不住罚,还没开始就已经咽气了。” 她正欲伸手去接那药碗,听到这话又猛地把手缩回来了。 “陛下为何罚罪女?” “你昔日对朕犯下罪孽量多,乃罪一,身为婢女却偷跑出宫,乃罪二,玩忽职守,乃罪三……” 这一条条的罪名从男人的嘴里不疾不徐的吐出来,她细数下去,只觉得自己这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颗项上人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以前犯下的罪孽无可抹杀,可如今犯下的,却未必不可辩驳。 “陛下,罪女冤枉啊,此次罪女并非偷跑出宫,而是出宫为陛下买东西,是以才从高公公那里借了令牌。” 高德一双眼陡然瞪得比铜铃还大。 天子冷冷的视线扫过来,高德立刻浑身一僵,抖如筛糠,求生欲极其强大的解释:“奴才有罪,是李姑娘说自己欠陛下良多,如今出宫只为了寻一样陛下喜欢的东西,给陛下一个惊喜,奴才见李姑娘苦苦恳求,是以才答应了下来,奴才有罪,陛下要罚,奴才绝对不会有半句求饶。” 年轻的天子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忽然冷哼一声:“想要给朕一个惊喜,你以为朕会信你们的鬼话?!” 高德浑身一抖,连忙跪了下去,末了,还对着床上的人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李姑娘,陛下不信你的话,赶紧跪下来。 李祎宁慢吞吞的掀开被子,正欲下床跪下,却见面色冷漠的男人忽然朝着自己伸出了手巴掌:“拿来。” 她顶着那只纹理分明的巴掌,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陛下不是不相信?” 眉头皱了皱,很不耐烦的重复:“赶紧拿来。” 高德大半个身子忽然趴到了地上,高喊一声:“陛下,奴才有罪,方才那婢子替姑娘换衣裳的时候,的确掏出了一包陛下最爱的荷香糕,奴才见糕点已经被雨水泡的全都散了,再也不能吃了,便差人扔了。” “你……” 他握了握拳,却又松开:“罢了,不过一包糕点,没什么打紧的。” 末了,还扫了床上的人一眼,那眼中仿佛透着几分故意。 李祎宁语气幽幽的:“陛下,那不是一盘糕点,而是罪女的一番心意啊。” 年轻的天子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可是现在糕点已经没了,你再遗憾也没有办法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有了主意一样,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这次你偷跑出宫,朕便赦你无罪,至于高德,你擅自处理了那包糕 点,朕罚你十板子,去领罚吧。” -- 第二十八章 高德去领罚了,而且还带走了偏殿里伺候的人。 喉咙突然有些痒,他轻咳两声,道:“既然你不是偷跑,就不用派人守着你了。”说罢便让那些将偏殿围得严严实实的铁骑撤下去了。 李祎宁端着药碗,直接昂起脖子一饮而尽,才刚放下药碗,嘴边就被递过来一粒乌梅。 看着那根骨节修长肌肤冷白的手指,她没有张嘴。 幼时生病了,总渴望有人哄,可是,经历过失望的次数多了之后,便什么都不在乎了,苦亦如此,闷头灌下就什么都不觉得了。 周云睿脸色有些难看:“为何不要?” 伴君如伴虎,她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对这句话有如此切身的体会。 于是,她在对方的脸色即将变的更加难看之间,直接将指尖的乌梅叼进了嘴里。 温软的唇不经意触碰到指尖的肌肤,周云睿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倏地收回了手。 手掌握住,指尖却蜷进了掌心,耳垂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粉色。 她盯着男人耳垂的那一抹粉色,眼底陡然涌现出某种古怪的情绪。 小太监的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陛下,彩蝶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彩蝶端着药碗进来,在看到床上的人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即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见过陛下。” “无须多礼。” “多谢陛下,奴婢听闻陛下伤寒又复发了,今儿又淋了雨,特地送药过来。” “朕无碍。”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说罢又低声咳了两声,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往床榻那边看去,却见原本还坐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躺了下去,而且还用棉被将脸颊盖的严严实实的,也不担心会闭过气。 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 彩蝶见天子并不接自己手中的药碗,便将药碗放下,往床边走去,然后跪了下来。 “主子,没想到如今在南楚的后宫还能够见到主子,奴婢真的很感激上苍,陛下宅心仁厚,定然不会记恨公主昔日犯下的错,只是,主子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往日,还请公主不要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陛下是天子,你怎可对陛下如此的不敬?” 棉被之下,纤细十指握的咔嚓作响。 真高兴能够在南楚的后宫见到她? 昔日里又是谁,在千里之外的北秦皇宫,跪在她跟前,梨花带雨的指责她:“您是公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又何须考虑咱们这些奴婢的感受,只是,奴婢还是要求你,求你放了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想再在你跟前伺候了。” 她不治她犯上之罪,将她贬到了浣衣司,然而,那个口口声声说不想伺候人的奴婢,却日日围在那南楚质子的周围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她性子不好,自己也知道,别人不乐意伺候她,她便不勉强了。 可如今,这奴婢又说能够再次见到她真好。 她倏地掀开棉被,神色冷漠的盯着对方:“我以为,你恨不得我死,却不曾想,你竟然觉得能够再次见到我挺好,莫不是我小心之心了?” “主子……” 婢子泫然欲泣,模样可怜极了,“你为何对奴婢有如此大的敌意?可是因为奴婢曾经违抗过你的命令,私底下帮助过陛下?” 李祎宁胸口起伏不定,像是憋了一口气一样。 “够了。” 天子大步上前,一把拉着婢子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眼神宛若利剑一般刺向床上的人。 -- 第二十九章 “李祎宁,朕问你,她有何错?她帮助朕,不过是在私底下为你偿还你犯下的罪孽而已,你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还因此将她贬到了浣衣司,你心胸狭窄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李祎宁双全紧握,满色冷如坚冰:“没错,罪女的确心胸狭窄,昔日,北秦南楚两国表面讲和,内力却是暗潮汹涌,她身为北秦的奴婢,不仅不尊上,反而还私通外敌,已是罪无可赦,今日你为王,我为寇,要杀要寡悉听尊便,罪女无话可说,至于要听什么主仆情深的好话,抱歉,罪女一句都不会说。” 彩蝶趴在天子胸腔,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嘤嘤嘤的啜泣不停。 然而,天子却陡然推开了她,在她反应不及的错愕目光中,走到床边,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 “朕要你跟她道歉,现在!立刻!马上!道歉!!!” 他真的真的很讨厌这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仿佛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态度,以前对质子的他是如此,如今对已经贵为天子的他还是如此。 他总能在彩蝶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仿佛无论怎么做,都入不得她的一双眼。 可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蝼蚁,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于是,当他看着彩蝶跪在她跟前,她却冰冷着一张脸,语气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夹枪带棒的,他心里就控制不住的生出一种与彩蝶同病相怜的感觉来,随之涌来的就是一种滔天的怒气。 不是因为觉得彩蝶被欺负可怜从而想要替彩蝶讨还一个公道,而是为了曾经被漠视的被踩在脚下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他如今已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已经同昔日的她站在了同一个高度,他有资格讨回自己失去的自尊。 李祎宁与对方对视良久,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声音像是沾满了冰渣。 “为何!昔日,她为奴我为主,如今我们皆已为奴,为何我要同她道歉?” 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让他极为难受,他看不见她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苍白的手指,只看的到她那双眼底的高高在上。 他迫切的想要压下她高高在上的气焰,其它的再也顾不了了,于是,他咬牙道:“因为再过几日,她便是朕的贵妃,而你依旧是一个奴婢。” 双方僵持良久,气氛一触即发。 彩蝶怔怔的看着两人,陛下明明是在为她出头,可她却并不觉得高兴,她讨厌陛下看那人的眼神。 于是,她走过去,轻轻地拽了拽天子的袖子:“陛下,算了吧……” 话音未落,天子忽然低声呵斥:“你闭嘴。” 彩蝶看着袖子从手中被扯出,眼底陡然涌上来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慌。 不是在为她讨回公道吗?为什么,陛下全然不在乎她的想法,仿佛,他固执的要让对方道歉,并不是为了她一样。 怎么会这样? 她紧紧地攥起了双手,任由那股没来由的心慌感在胸腔里乱窜,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三十章 那一日,她倔强的没有低头同彩蝶道歉,哪怕周云睿说彩蝶马上就会是贵妃了,她依旧昂着脖颈。然而周云睿也没有再逼她,铁青着一张脸甩袖离开。 只不过这之后她的日子突然就变得难过起来。 她被调回了西庭,做的依旧是洗衣裳劈柴之类的活儿,也依旧有嬷嬷拿着鞭子在她身边转悠。唯独不同的是,那嬷嬷手里头的鞭子再也不敢落在她的身上了,偶尔做事手脚慢了,嬷嬷只会在旁边的树干上抽几鞭子,震得树上的叶子簌簌的往下落。 她想,大约是因为之前周云睿斩杀嬷嬷与侍卫的事儿在西庭众人心目中留下了阴影吧。 傍晚,众人都在吃饭,李祎宁吃了两口便回了屋,翻出从太医那边买来的纱布处理手上被斧头柄磨出的血泡。 昔日身娇肉贵的公主,如今却成了南楚后宫的一浣衣女砍柴奴,心上的棱角虽然已被磨平,但身体上却暂时适应不了如此大的劳作量,这才刚调回西庭没两天,细皮嫩肉的手掌就已经是惨不忍睹了。 她吸着凉气,在手背上打了个结,就听见有人敲门。 “门没锁,进来。” 笑眯眯的高德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她诧异的挑眉:“高公公怎么会过来?” 上次高德无端受累,白白的挨了十板子,她还以为自此之后,高德会离得她远远的。 高德笑眯眯的说:“自然是来瞧瞧姑娘。” 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忽然大叫一声:“哎呀,姑娘的手这是怎么了?怎的伤得如此之重,莫不是又被嬷嬷欺负了?” 洁白的纱布血迹斑斑,看着触目惊心,但实际上不过才几个血泡而已,她正想说自己没事,听见高德又道:“我与姑娘也算是有些交情,倘若那些嬷嬷又与姑娘为难,姑娘大可说出来,我替你训训她们。“ 她眼珠子一转,问道:“公公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虽是宦官,但说过的话好歹也有点儿分量。” “那好,最为难我的人,便坐在那龙椅之上,公公去与那人说说,让他不要再为难于我了吧。” “……姑娘,这样儿的玩笑可不能再开 了,一个搞不好我这颗脑袋就要掉了。”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他打开食盒,将里头的饭菜端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 “听说姑娘晚饭都没吃多少,刚好御书房多做了菜,便送来给姑娘尝尝,姑娘快些吃吧。” 御书房的菜肴,那都是为主子们准备的,又岂会有多做了的道理,高德这番说辞实在是漏洞太多。 她没有洞筷,反问:“公公可还记得上次的朱侍卫,他不过是见我可怜送了几日的饭菜,陛下便往我们俩脑门上扣了个私通的罪名,你就不怕如今这罪名落在你的身上?” “姑娘欸,这话可真不能乱说。” 倘若不是陛下首肯,他又如何敢背着陛下往这西庭里送上等的美味佳肴。 好说歹说的劝了许久,终于是把人劝动了。 李祎宁慢条斯理的吃着,筷子是是用几根手指捏着,仔细着不敢碰到掌心的伤口,高德便站在旁边瞧着,见她吃得挺好,这才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姑娘,前些日子在陛下的身边伺候多轻松,如今又是洗衣又是劈柴的,弄得一双纤纤玉手伤痕累累,何苦来哉,不如就低个头道个歉,以后的日子定然要好过得多。”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结,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放下了筷子,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高德。 “倘若吃了这顿饭我便要去道歉,那么这饭还请公公拿回去吧。”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三十一章 高德看着已经吃了一半的饭菜:“这……只怕是不大好吧。” 李祎宁眸光陡然凌厉:“公公可是要我将已经吃进肚子里的吐出来?” “……姑娘莫生气,我只是建议,只是建议而已,姑娘听不听都行,姑娘快些吃吧,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只是,李祎宁却并未再拿起筷子。 高德有些着急,生怕这位祖宗又闹什么脾气,明明是宫中最低等的奴隶,可偏偏骨子里的那股骄矜劲儿哟,让人不敢轻视半分,仿佛下一秒她就能给你掀一个滔天浪头起来。 就在他心里揣测着是不是得说几句好话哄哄的时候,却听见对方突然开口:“高公公,你是否知道,彩蝶原是我身边的婢女?” 高德一怔,随即点点头:“略有耳闻。” “周云睿攻进北秦皇宫之时,她忠心耿耿的跟在周云睿的身边,恨不得赐死我,而我的另一贴身侍婢,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带我一同离开,二者相比,公公以为如何?” 高德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他才不得不实话实说:“后者忠心为主,至于前者,狼心狗肺,并非良仆。” “很好。”李祎宁笑了笑,如万千繁花在一瞬间尽数开放,险些迷了高德的一双眼。 她说:“你回去之后,周云睿倘若问你吃了他的饭菜之后我是否改变了主意决定道歉,你便用这话去回他,狼心狗肺,并非良仆。” “……” 确定她不再动筷了,高德将桌上的碗筷都收进了食盒,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姑娘,不论宫内宫外,直呼陛下名讳都是要问罪的,以后万万不可再喊了,当心祸从口出。”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只见那姑娘翘起嘴角,勾人一笑:“那我唤他云郎可行?” 高德浑身一抖,脚下的步子突然迈的飞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西庭的围墙之外。 李祎宁笑的欢快,声音似银铃一般,只是,笑着笑着,那笑容忽然就停住了。 再过几日,彩蝶为妃,届时她与彩蝶的身份就要分出个高下来,她便不得不低头了。 高德回去了之后,将两人之间的谈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天子先是顶不耐烦听这些的,可是,高德说完了之后,不耐烦的天子似乎又被吊起了兴趣。 完了之后还问:“之后呢?” 高德双手一摊:“没了。” 良久,天子又问:“你说说,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高德一贯不敢随意揣测圣意的,可是此刻胆子却忒大了点儿,他思忖片刻,道:“奴才觉着,姑娘大概是在提醒陛下,彩蝶姑娘心思深,哪怕是自己的主子,也敢轻易背叛,让陛下当心点。” 天子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桌 子险些被他一巴掌拍碎。 “她凭什么?彩蝶马上就会是朕的贵妃,而她不过是这西庭里的一介浣衣女而已,还以为自己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成?” 高德低着头,不敢再乱说话了。 岂料,天子又问:“你说说,她是不是还惦念着北秦皇室的尊严?哪怕在西庭受尽苦楚也不愿意求饶。” “陛下,上次从宫外回来之后,李姑娘其实已经改变了,陛下可能不觉得,奴才却看的分明,她待陛下的态度已然不同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彩蝶姑娘进来了之后,李姑娘就又变回以前那副模样,陛下细想一下,看奴才说的是否对。” 天子眯着眼,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 第三十二章 那日下着大雨,而她站在雨中,他分不清她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可他听那嘶哑的嗓音,觉得应该是后者。 她跟他道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她还问他是否愿意原谅他。 是了,她已经同他道歉了,为她过往对他所做的一切。 只是那时她看着彩蝶,姿态颇为高傲,他便想起昔日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心里头有些受不了。 如今细细一想,却仿若醍醐灌顶,又如茅舍顿开。 她倔强得哪怕是打碎了一身的傲骨也不愿道歉的对象,仅仅只是彩蝶而已,因为彩蝶昔日是她的奴,后来却又背叛了她。 而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兴奋的神色自天子的眼角眉梢晕染开来,连带着殿外的人都能够感受到这份雀跃。 他有些激动的看着御前近侍:“高德,你说的没错,是朕糊涂了。” 每每遇到她的事情,他似乎总是不太冷静。 高德诚惶诚恐的,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讪讪的陪着笑。 …… 下午,太阳有些毒辣,头顶没有片瓦遮头,手臂上出了汗,落入掌心伤口盐渍般的疼,她握着斧头不好使劲儿,一根木材许久都劈不开,眼见嬷嬷手里的鞭子又要对着树木撒气,她一咬牙对着木头就砍了下去,纱布又被鲜血染红。 她瞧了一眼掌心的斑斑血迹,明明疼的脸色都白了,眼底却仿佛什么表情都没有,冷淡得教人害怕。 当她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之后,眼底的寒意便又加深几分。 彩蝶绕到她跟前,突然就屈身跪在了地上。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公主,奴婢一直都不明白,公主为何如此的讨厌奴婢。” “彩蝶姑娘,这里是南楚皇宫,没有什么公主,还请彩蝶公主不要陷我于不义。” 彩蝶满眼含泪,眼底却闪过一抹阴狠,她再也装不下去,倏地自地上站了起来。 “为何?你告诉我,为何你永远都那么的高高在上嚣张跋扈,明明我们俩如今的地位相等,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看不起她? 呵呵,这些人怎么这么能想呢? 周云睿觉得她看不起他,如今彩蝶又说了同样的话,难不成她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真的长在头顶? “彩蝶姑娘内心自卑,所以自觉低人一等,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彩蝶紧紧地攥着拳头,手臂因为过分激动而有些颤抖。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两人的身份已经没有尊卑之分,可她站在她面前,气势上总是要矮上一截。 那双眼睛总是如此的清冷凉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可偏偏,她根本就奈何不了她。 陛下当她是仇人,当自己是恩人,可在陛下心目中,这个恩人的地位,却还比不上一个仇人的。 她如何能甘心。 “主子说的不错,我内心自卑,因为我自打出生起就是奴婢,而你却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我吃尽苦头才换来如今的一切,可你呢,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因为你是前朝的公主,陛下要安定北秦,要民心归一,所以他定然会娶你。” 她擦了擦眼泪,像是打算彻底的撕破脸皮一样:“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生来为婢,成为皇妃乃是无上的恩宠,而你本就是公主,身份尊贵,如今却要以身侍奉害你国破家亡的仇人,这不是荣耀,而是屈辱,不管以前如何。此后,你和我也没什么两样了。” 周云睿要娶她? 他想让一个被他灭国的公主,成为他后宫三千中的一个? 她陡然扔下手中的斧子,语气轻描淡写的:“你想飞上枝头,便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般廉价么?” “你……”明明都已经是最低等的奴婢了,她到底哪里来的傲气。 “我李祎宁要嫁,自然要嫁万中无一,他周云睿算什么,收回你的眼泪滚吧,没有人会同你争抢。” 彩蝶忽然惊叫一声:“陛下,你怎么来了?” -- 第三十三章 她顺着彩蝶目光注视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身明黄的天子,从外面走来,步履很快,刮起阵阵寒风,头顶之上更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 而彩蝶…… 这婢子满脸的惊恐,可是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她当下就明白过来这婢子是故意的。 哪怕世事变迁,这婢子即将成为贵妃,却还是改不了内心的那些蝇营狗苟以及诸多算计。 她当下就想解释,可见到天子已经行至跟前,却还是闭上了嘴。 或许这么做并不聪明,但她还是选择了缄默。 下巴被手指掐住,周云睿咬牙切齿的反问:“朕算什么?朕是这天下之主,朕是灭了你北秦之人,朕更是能主宰你生死的人!” 他满心欢喜的过来,原本以为折磨了他那么久的心魔终于要化解开,可是,当他踏进西庭,却听到那样一句话。 他周云睿算什么…… 他是真龙天子,是九五至尊,是立于这世间最高峰之上的人。 可在她眼底,轻蔑得宛若蝼蚁。 也许,先前的那一句“对不起”,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这一番说辞才是她的真心话。 下巴传来一阵剧痛,而很快,他便松开了她。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李祎宁漠视皇权,对朕不敬,来人呐,将她关进天牢。” 说罢转身就走,彩蝶立马跟上。 高德一张脸顿时皱成了一朵菊花,走近一步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姑娘,赶紧求饶啊,陛下会心软的。” 他会心软么? 在北秦遭受那么多的欺凌时,他连哼都不哼一声,这样的人会心软? 她看着那个略显冷硬的明黄色背影,终究是不太相信。 低头看了看血迹斑驳的手,她冲着高德笑了笑:“正好可以让我的手多休息一下,也算因祸得福,不是么。” 高德点点头:“倘若姑娘这么想心里头能稍微的舒服一点儿,那么姑娘就这么想吧。” 有的时候,乐观一点也好,好歹也能算是个心理安慰,毕竟天牢里的日子可不比这西庭。 已经走出老远的天子冷不丁的回过头,就看见面色惯常清冷的人,此刻竟对着他身旁的那宦官微笑,两人之间竟是生出了一种与旁人没有的亲近之感。 天子陡然觉得一股郁气直冲脑门,他眯了眯眼,冷哼一声,脚下的步子迈的愈发快了。 事实上,无论是在北秦,还是在如今的南楚,他都从未见过那样的笑容。 真让人恼火,高德只不过是一个宦官而已。 莫不是还真的想嫁与他作对食不成? ……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天子的身影就已经不见踪迹,高德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御书房门口赶上了。 天子率先一步进了御书房,他连忙跟进去伺候着。 才刚进去就听见镇纸落地的声音。 “高德。” 低声的嗓音辨不出喜怒,高德连忙跪下。 “陛下有何吩咐?” 他低着头,久久没听见天子有任何的吩咐,这才大着胆子缓缓抬头,紧接着浑身一颤。 天子那双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头发毛。 -- 第三十四章 近几日,高德发现,陛下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控制不住的想,是不是陛下觉得他脖子上这颗头有些碍眼了,想给他摘了。每每想起,都让人胆战心惊寝食难安。 这一日,陛下用完了早膳之后,忽然问他:“高德,你自幼跟着朕,如今已经三十有余了吧?” “回陛下,奴才今年刚好三十。” 他听见天子叹息一声,道:“寻常人家,三十已然妻妾成群,你心里可有中意之人?” 他连忙表衷心:“奴才是打算一辈子侍奉陛下的,更何况,奴才与寻常男子不同,那方面的事情,奴才从未想过。” 天子话锋陡然一转:“没想过是最好的,你须知道,李祎宁虽是奴婢,可她到底身份尊贵,你就算不是太监,也是配不起的。” 高德顿时张大了嘴,嘴里几乎能放下一颗鸡蛋。 “陛下误会了,奴才岂敢有这等心思。” 岂料,天子又不高兴了,问道:“那你说说,为何他待所有人冷淡,偏偏对你态度尚可,还与你有说有笑的。” 高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急的满头大汗,终于是让他想出了一条生路来,他道:“奴才是陛下跟前红人,不少人都想要讨好奴才,借此来探听陛下的心思,奴才想,李姑娘也是如此吧。” “胡说八道。”天子大声呵斥, 他吓得浑身一抖,连忙磕头不止。 然而,呵斥了一声之后,天子又像是雷声大雨点小般的对他说:“你吩咐下去,小惩大诫就行,不可伤及她皮肉。” 高德心下了然,他先前还担心那位身娇肉贵的亡国公主在天牢里的日子不好过,现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不过,能让陛下盛怒却还能安然无恙的,天下间恐怕也就只有一个李祎宁了。 他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却又忽然想起那掌心斑驳的血迹,多了句嘴:“陛下,李姑娘的手受了伤,可要让太医去瞧一瞧?” 天子恍惚想起,先前在西庭一瞥,好像是看到她掌心有白纱缠绕。 眉心一皱,不耐烦的道:“那么点儿伤请什么太医,是真当她是公主了。”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高德挨了一回骂,心里却更加糊涂了,他以为陛下在乎那位亡国公主,可是此刻瞧着陛下这模样,似乎又不太像。 …… 夕阳西下,高高的窗户上只剩一束余晖,可是很快,连这点余晖也消失不见,整个牢房只剩下一片昏暗。 牢头送饭过来,一盘叶子发黄的青菜,一盘冷硬的馒头,除此之外还贴心的加了一壶冷茶。 并不比西庭的好,却也坏不到哪里去。 这世间最可怕的大约就是人的习惯了,以前的她,一看到这些食物定会连看都不看一眼,可如今却已然能心平气和的往肚子里咽。 馒头吃到一半,却忽然发现竟是个带馅儿的,馅儿是张纸条。 等牢头出去,她立刻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蚂蚁般的小字:彩蝶昔日尚能为了日后的荣华背弃主子讨好质子睿,姑娘为何不能聪明点儿,何以因为彩蝶姑娘的一番挑拨而激怒陛下? 是啊,何以要受彩蝶挑拨,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婢子而已。 她盯着冷硬的馒头,一股恶心感汹涌而至,再也忍不住,跑到墙脚对着恭桶一阵干呕。 -- 第三十五章 时值五月初,天气一天热过一天,然而夜里依旧冰凉如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更是如此,坚实的墙壁就像是破了洞,冷风从每一个破开的洞口中钻进来,环绕着她。 李祎宁蜷缩在墙脚的稻草堆上,睡得并不安稳,梦中眉头轻蹙,身子瑟瑟发抖。 可是没过多久,冰凉的身体似乎被一股温热的气息所笼罩了,在这股温热的气息中,她还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 她下意识的朝着热源靠了过去,与那热源紧紧地贴在一处。 温暖像是生出了枝桠的大树,将她拢入怀中。 这温暖令人安心。 梦呓般的低喃从嘴里吐了出来—— “周云睿……” 他浑身一僵,后来才发现怀中的人并未醒过来,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梦中的姑娘像是委屈极了,吸了吸鼻涕,声音软软的:“周云睿,你对我好点儿好不好?” 手仿佛有意识那样缠住他的脖颈,她继续呢喃:“我喜欢你啊……” 他错愕的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仿佛难以置信一般。 这样的话,她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除非……在梦中。 而此刻,她也的的确确是在梦中说出这句话的。 心脏被某种类似于狂喜的情绪攫住。 可是很快,他就平复过来,语气平淡的问:“李祎宁,你没睡着对不对?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莹白如玉的手指陡然蜷起,可是很快就松开了,天子并未发现。 他只是盯着面前的这张脸,想从这张看似睡熟的脸上发现半分端倪,然而,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睁开双眼,呼吸依旧轻浅,睡得很熟。 看来是真的在说梦话,年轻的天子如是想着,心情又开始变得雀跃起来。 这一夜,李祎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宁睡的挺好,比她前半生的任何一晚都要睡的好。 她醒来的时候,牢房里就只有她一人,但是鼻翼间萦绕的那种香气却经久不散。 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旁边的稻草,温度还是热热的,仿佛躺在上面的人才刚离开不久。 今日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很早就从墙壁上房的那个窗口照射进来,在阴暗的牢房里形成一个温暖的光柱。 她盯着那束光,微微翘起了嘴角。 早饭难得的丰盛,不仅有鸡鸭鱼肉,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她问送饭的牢头:“请问一下,今日是什么日子,饭食为何如此丰盛?” 牢头不似以前好像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反而笑眯眯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而且,这么丰盛的饭菜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只有姑娘这一间牢房有优待,姑娘快趁热吃吧,说不定吃完了这一顿就能够出去了。” 她应了一声,继而拿起了筷子。 以前总以为,自己待周云睿不好,百般欺凌于他,纵使她低头,也是换不来安宁的,反而会丢了没落皇族的脸面。于是每每面对周云睿时,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可是此刻,她惯有的想法却突然被颠覆了。 她倔强的挺直腰杆,却只能吃尽苦头,可倘若稍微的低一下头,待遇却绝对是大相径庭的。 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点,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周云睿在面对她时,那微微泛红的耳垂。 或许,她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错的。 周云睿待她,并非只有恨。 她笑着夹了一筷子鱼肉,心情是很好的,可是,当鱼肉的腥气吸入鼻内,恶心感再次汹涌而至。 她起身跑到恭桶旁边,吐得昏天暗地。 待吐完了之后,再好的胃口也都没有了。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三十六章 下午,李祎宁便被人从天牢里放出来了,离开的时候,那牢头还笑跟她说,姑娘是第一个这么快就从天牢里放出去并且毫发无损的人,以后定然有大福气。 她敷衍的笑了笑,有没有大福气她不知道,但是看见彩蝶,心情不好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没错,此刻她的心情就很糟糕,特别是彩蝶梨花带雨的看着她的时候,仿佛她对这个昔日的贴身女婢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一股难以形容的烦躁感直冲脑门。 高德陡然上前一步,死死的捏住了她的手腕:“姑娘,陛下还等着你去谢恩呢,莫要被其他的事情给耽搁了。” 她深呼吸一下,心情平复下来。 正欲往前走,却被彩蝶伸手挡住。 “主子,对陛下的态度好点儿吧,你如今已经不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了。” 她忽然展颜一笑:“好啊。” 于是,彩蝶怔住了,像是没有预料到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样。 “怎么这副表情?”她故意道,“我听你的劝难道你不高兴么?还是说,你嘴上劝我对陛下恭敬,其实暗地里只是想激怒我?” 彩蝶表情惶恐:“主子,你不要误会……” “行了,你之前说过,你我身份相当,没有什么主子,你也别装出如此一副可怜模样来了。” 看着这婢子的一双眼迅速灰败下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语气幽森:“彩蝶,我从未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高德不得不再次提醒:“姑娘,该过去了。” …… 大殿下,女子弯腰行礼。 “多谢陛下恩赦罪女。” “免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牢里听到的那一番话,如今看她的时候,总觉得格外低眉顺眼一些,不似以前那般高傲得令人生气了。 “为感谢陛下,罪女亲手准备了一些糕点,陛下可要尝尝。” 突然想起她先前偷跑出宫后来找借口说给他买了一包糕点的事儿,他一直对她那日呢喃着的那个“他”耿耿于怀,便让人去查,不料,除了查出她出宫的原因之外,还查到了她并未去过任何的糕点铺子。 什么糕点被雨水淋坏拿去扔了,根本就是欺君之言。 才刚觉得下面站着的人顺眼了几分,这会儿想法却又变了。 他语气冷硬:“才刚从天牢里出来,就去御膳房做了糕点,你就不嫌晦气?” 此话一出,大殿之下一片死寂。 他突然有些懊恼,明明知道这人哪怕已经不是公主了,却仍旧是一身的冷傲,一听到让她不舒服的话,哪管你是不是皇帝,张口就要甩脸子。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不管糕点是不是她做的,总算是一番心意,听到他这些说,她心里头大概又不高兴了。 然而他是九五至尊,话说出去了,已然不能反口。 大殿里的气氛僵滞着,他希望一贯机敏的高德开口说点儿什么,可高德这会儿偏偏察觉不到他的心思,诚惶诚恐的站在一边,一声都不吭。 不料,说话的却是李祎宁自己。 “罪女从天牢出来,已经沐浴更衣过了,陛下倘若还是嫌晦气,不如罪女重新去做一份送上来。” 突然有些难以置信。 就仿佛一个长久以来对你都不假辞色的人,突然就变了一个态度,开始讨好起你来了一样。 他状似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端上来吧。” “……是。”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三十七章 讨好一个人不容易,倘若要讨好一个天子,那就更不容易了,更何况,在李祎宁并不漫长的公主生涯中,她从来都没有试着去讨好一个人,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所以,对于讨好周云睿这件事情,她做的颇不顺手。 好在,这个表面看起来威严并且像个暴君的男人,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难哄,一盘很难吃的糕点就能够让他的心情变好。 是的,她做的那盘糕点真的很难吃,以前,身为公主的她并不需要下厨房,如今有了这种需要,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尽管旁边有大厨指导她,做出的成品依旧入不得嘴。 她当时尝了一块儿,差点没把牙齿给甜掉。 高德担心时间来不及,对她说周云睿并不一定会真的去尝试她做的糕点,便开始催促她,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将错就错把那盘糕点给端上去了。 周云睿吃的时候是面不改色的,单单只从他的脸上是绝对看不出来糕点好不好吃的,可奇异的是,一盘糕点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了。 这让她对自己的厨艺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自豪来。 夜里,她听高德说,周云睿的睡眠并不好,以前还好,只要屋子里安静一点儿总能睡着,可是最近这几日,情况似乎严重了许多。 她便去太医院找了一遍陈太医,拿了一点安静凝神的熏香回来。 起初的时候,陈太医一看到她就想躲,那副模样就好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一样,问起来才知道,之前她去太医院讨要治疗伤疤的药膏,陈太医以为是陛下要就给了,岂料是她自作主张瞒着陛下要的,后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陈太医无端受累,是以看了他便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 她再三保证,这一次倘若还惹陛下龙颜大怒了,她定然闭紧嘴巴,绝对不说这熏香是陈太医给的,陈太医这才松口,给他取了一盒熏香。 回到殿内之后,她便开始点燃熏香。 高德是照例守在殿门口的,屋子里人太多他担心影响到陛下的睡眠。 没多过久,香气就出来了,缭绕的香气从门缝儿飘散到了外面,被高德吸入了鼻腔之中,他当下就浑身紧绷,再也顾不得其它,直接推开殿门疾步走进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陛下先前最讨厌这种香的。” 说完就要将已经燃着的香炉给拿走,却被她伸手拦住。 “陛下讨厌这种香么?公公不会弄错了吧。” 她仔细闻了闻,狐疑道:“这香味挺好闻的啊。” 香气隐隐约约的带着几分熟悉,仿佛她先前就曾闻到过一样。 想起来了,是在北秦。 那一晚,她以为自己被周云睿赐死了,在监牢里,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的闻到了这种香气。 而在更早以前,她就已经在周云睿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虽然这香气显得女气了些,但按理说周云睿应该是很喜欢才对,毕竟她不止一次在他身上闻到过。 两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尽量压得很低了,却还是吵到了床上的人,天子掀开帐幔看向他们,整张脸都写满了不高兴。 “你们在干什么?” -- 第三十八章 周云睿一身明黄亵衣,自床上下来,走到两人跟前,盯着两人看了许久,重复了一遍:“你们在干什么?” “奴婢听闻陛下夜间难以安眠,便去寻了这安神香,想来有了这香,陛下能够睡得安稳些。” 他眉头皱着,有些不大相信:“只是如此?点个香而已,何至于嘀嘀咕咕的?” 这回开口的人是高德:“回陛下,李姑娘在陛下身边侍奉的时间不长,对陛下的喜好不大清楚,这香陛下素来不喜欢,奴才正准备换下。” “谁说朕不喜欢,这香很好,不用换了。” “……是。”陛下说很好那就是很好吧。 “这屋里有她伺候就够了,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里外不是人的高德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人。 她站在床边,见周云睿睁着一双眼看她,似乎并不困,便扯开了话头:“陛下,听公公说,你并不喜欢那熏香。” “是。” ——周云睿,你是女人么,竟然用这么恶心的香。 那时他没解释,在北秦的日子并不好过,倘若不用那香的话,他根本就睡不着。 许是那时她眼中的嫌恶如此明显,他心里头对那香味也生出了几分排斥来,以至于后来再也没有用过。 李祎宁心中有疑,想问为何以前喜欢而现在却不喜欢了,但是她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似乎并不适合问天子这样的问题,于是,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儿。 “陛下,这香能安神……”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对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带着几分古怪。 “你这是在讨好朕吗?” 语气中带着点她揣测不透的高深莫测。 她索性也不猜来猜去,一双眼极其坦荡的看向对方:“是。” “为何?”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让他觉得格外古怪。 这后宫里的任何人讨好他,他都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是天子,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可她不一样,哪怕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宫娥,而他的身份是九五之尊,她也不在那些讨好他的人之列。 这是流淌在她骨血里的骄傲,不会对任何人低头的骄傲。 可是现在,她却毫不犹豫的承认了是在讨好他。 他有些怀疑,此时此刻站在他跟前的人,是不是被什么人调了包。 不等她开口解释,他便沉下了一张脸,语气很不好:“李祎宁,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李祎宁叹了口气,难道讨好他也有错吗?以前,她冷着一张脸待他,每每总是惹得他龙颜大怒,还害得以高德为首的一众宫人心惊胆跳的。 “陛下多虑了,奴婢并不想玩什么把戏,奴婢只是希望陛下高兴一点,这样的话,奴婢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年轻的天子拧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像是在确认她话中的真实性一样,良久,他那张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的脸蛋这才逐渐缓和下来。 仿若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一般。 她继续道:“陛下曾经问过奴婢是否后悔昔日曾对陛下做过的那些事,而现在奴婢可以很肯定的告诉陛下,奴婢后悔了。” 自打那日见过娘亲之后,她就已经后悔了。 ——你可知,我有多么的憎恨于你?你哪怕有半点像我,我便少恨你一份,可是你没有,你自幼便顽劣不堪,又嚣张跋扈…… 她肆意伤害蹂躏为质子的周云睿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自己也会被至亲的人伤害。 这便是前人所说的因果报应。 所幸,她明白的不是太晚。 她盯着天子的双眸,一字一顿格外认真的道:“所以,陛下,不管你接不接受奴婢的讨好,奴婢都是要继续这么下去的。” 周云睿没吭声,喉结却是接连滚动了好几下。 一个诡异而又大胆的念头逐渐在脑海里形成。 他忽然开口:“既是讨好,那么……朕让你当朕的妃子,你可愿意?” -- 第三十九章 殿内的气氛就像是陡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境地,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李祎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很快,理智就占据了上风,她开始想,这难道又是什么新的报复手段? 她心中有疑,是以一时间没有吭声。 而天子的脸色却因为这漫长的沉默而逐渐的阴沉下来。 “为何不应朕?”语气充满了不耐烦。 然而,那耳垂却微微有些泛红。 李祎宁的视线从那张极不耐烦的脸上扫过,而后定格在了对方泛红的耳垂。 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她忽然开口:“倘若陛下以天子的身份压迫,即使奴婢不愿意也不行,但倘若陛下是询问奴婢自己的意愿,那么奴婢可以回陛下,奴婢不愿意。”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天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深呼吸了一下,然而怒气却依旧压抑不住,全部都从语气中表现出来了:“你不愿意?整个南楚境内,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千金想要踏进皇宫成为朕的妃子,而你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又要变的糟糕起来,并且飞速朝着一个无法挽回的趋势发展下去,她情急之下做出了一个越矩的动作。 周云睿低头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手指纤细莹白如玉,触感冰冰凉凉的,奇异的抚平了心头的火气。 然而,理智上却还是有些不甘心。 明明是她说,要讨好他的。 “陛下,倘若不是你挥兵北上,导致北秦灭国,那么奴婢此时已经是一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国之后了,是以,奴婢不愿意做陛下的妃子。” 周云睿微眯着眼,反问:“你想做朕的皇后?” “奴婢自知不配,是以不敢奢望。” 周云睿轻哼了一声,心情总算不似方才那般阴郁了。 “既然有自知之明,便不要想那么多,朕困了,你退下吧。” “是。” 她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直到关上了殿门,这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她的猜测是错的,单凭她对周云睿的所作所为,周云睿又如何会对她心生爱慕。 让她做妃子,或许真的只是一种报复手段而已。 高德并未去歇息,而是候在外 面,她吐气的动作落在高德眼底,只以为她是在天子跟前太过拘谨,走过来笑眯眯的道:“奴才还以为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想到姑娘也怕会惹得龙颜大怒。” 她语气淡淡的:“我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而已,如何天不怕地不怕。” 高德点点头:“姑娘心有忌惮是好的,奴才们实在怕极了姑娘跟陛下顶嘴,生怕保不住项上这颗人头。” 李祎宁被他的语气给逗笑了,“我记住高公公的话了,日后在陛下跟前伺候,我会多想着高公公一点儿的,争取不惹陛下生气了。” 高德也跟着笑了起来,连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半晌,殿内传出了天子阴晴不定的声音:“高德,何事如此好笑?” 两人本就是压着嗓音说话的,岂料还是被里头的人听见了。 高德瞬间噤声。 至此,无论李祎宁说什么,他都只是笑笑,再不敢开口。 -- 第四十章 隔日一早。 距离天子下早朝的时间还有一小会儿,传早膳的宫人已经过来了,李祎宁按照周云睿的喜好帮着摆盘,不多时就见高公公慌慌忙忙的走了进来。 “姑娘先不忙这些,陛下让你去御花园。” 李祎宁不解:“公公可知陛下找我何事?” 然而高德却只是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这会儿御花园里一个宫人都没有,李祎宁带着满腔的疑惑往凉亭那边走去,凉亭旁边的一棵腊梅下站着身影,一眼望过去竟觉得有些眼熟。 还未等她想起那人是谁,就见一条长虫正顺着枝丫往那人的身上爬去。 她幼时曾被咬过,这长虫毒性很烈,若不是太医来的及时,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提醒的话就脱口而出:“小心头顶!” 那个身影动作快如闪电,单手就将那长虫的七寸扼住,往树干上一甩,那长虫落在地上不动了。 “多谢姑娘提醒。” 那人转过身来道谢,脸上挂着几分笑,看得李祎宁皱起了眉头。 难怪觉得熟悉,这人分明就是前段时间才刚见过的诸葛穹,南楚赫赫有名且战功彪炳的大将军。 李祎宁心里头当下就生出了几分悔意来,若是方才就知道是这人,她索性就不开口了。 虽明白两国对战,立场不同,但对诸葛穹昔日所犯下的那些罪孽终究是有些意难平,而且这人还是母亲憎恨自己的最大理由。 诸葛穹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径直朝着她走过来,自顾自的说:“我诸葛穹乃恩怨分明之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可有什么要求?” 李祎宁语气淡淡的:“我并非故意救你,不需要什么回报。” “不管是不是故意,姑娘救了我一命却是事实,你昔日是北秦的公主,如今却入了贱籍,不如我助姑娘一次,姑娘当我的干女儿如何?”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李祎宁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诸葛贼人会有如此好心,帮助自己这个情敌的女儿脱离苦海? 随即心里又有些雀跃,这莫不是母亲的意思?自上次见面之后,母亲终于释怀,想要接她到膝下共享天伦? 一番思虑,最后到底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那时母亲看她,满眼都是怨恨,如何能轻易释怀,定是这诸葛贼人有什么阴谋。 这时,一阵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站在了两人的身侧,正是一身明黄的周云睿。 诸葛穹正欲行礼,却被周云睿制止:“爱卿免礼,方才朕听闻,爱卿似乎有意收这丫头作干女儿?” “回皇上,臣方才在御花园等陛下,险些被那毒蛇咬,多亏这丫头及时提醒,对于臣等习武之人,救命之恩大过天,臣便想着收这丫头为干女儿,脱了这贱籍。” 李祎宁只见天子微眯着眼睛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用那种颇为遗憾的语气说:“看来你是好命之人,哪怕国破家亡,也能遇贵人。” 她原是不大甘愿与诸葛穹扯上什么关系的,可如今听周云睿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心里头又奇异的闪现另一种想法,能够脱离贱籍,日后也不用再想着如何讨好周云睿,这是顶好的事儿的,她应该抓住机会才是。 到底是母亲深爱的男人,认个干爹她也不亏。 思及此,她生怕诸葛穹反悔,连忙道:“那就多谢干爹了。” 诸葛穹与周云睿相视一笑。 一旁的李祎宁却忽然从两人这堪称默契的笑容中琢磨点其他的东西出来了。 比如,周云睿约了诸葛穹,为何又让高德唤她过来。 又比如,她如何一来便“救”了诸葛穹性命,他一介武夫,听觉优于常人,难道连近在咫尺的危险都没有发现。 -- 第四十一章 六月初一。 大吉。 专注于朝政的天子,终于决定封妃立后了。 消息传出宫来的时候,李祎宁正在宫外诸葛穹给她买的宅子里晒草药,诸葛穹虽然认了她当干女儿,却始终没有接她回将军府,而是买了这座宅子,将地契交给她时,诸葛穹说了一句话—— 作为顶天男儿,我诸葛穹也有自己的尊严,你骨子里流淌着仇人的血液,我始终无法接受你,但皇命难违,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那句皇命难违始终萦绕在心头, 她偶然想到那日在御花园中经历的一切,这才恍然大悟,想来诸葛穹认她当干女儿,是周云睿的主意。 只是,周云睿为何这么做,她以为那个小气的男人会记着过往一辈子。 晒好了草药,便见到高德带着一众小太监浩浩荡荡的涌进了院子,托盘里拿着一道明黄的圣旨。 “李姑娘,赶紧跪下接旨。” 原以为离开了南楚皇宫,从此之后她与南楚皇室再无任何的瓜葛,不曾想这才没过多少时日,又不太平了。 她跪下接旨,然而那圣旨上所写,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让一贯冷静的她有些招架不住。 “……李氏贤良淑德,深得朕的欢心……” “……遂立李氏为后……” 高德念完了圣旨上的内容,李祎宁却犹在梦中,半晌才回过神来。 “李姑娘,赶紧接了圣旨,随老奴一道回宫吧,轿子在外头候着呢。” 李祎宁接了圣旨,故作淡定的问:“为何?” 高德笑眯眯的说:“陛下的心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思,咱家做奴才的,哪能猜的到,姑娘,这是天大的恩宠,应该高兴才是,其他的官家小姐,盼都是盼不到的。” “奴才早就看出来,陛下待姑娘与待旁人是不一样的……” 高德还在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而李祎宁的思绪却逐渐的飘远了,飘到了那一日…… ——既是要讨好朕,那么,朕让你当朕的妃子,你可愿意? ——不愿,倘若北秦没有被陛下灭国,那么,如今奴婢已然是一国之后了。 ——你想当朕的皇后? ——奴婢身份卑贱,不敢肖想。 ——既然有这个自知之明,就不要想太多了…… 虽然骨子里还流淌着皇族的血液,可她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那些只是激周云睿的话,却没想到,周云睿竟然将其变成了事实。 难怪诸葛穹虽无法接受她但依旧不得不给她一个干女儿的身份。 难怪诸葛穹说皇命难违。 她深呼吸一下,问高德:“公公,我若不愿意……” 高德浑身一震,连忙道:“姑娘可不能乱说话,违抗圣旨,那是要砍头的。” 李祎宁知道是这个结果,好在当了这么些时日的奴婢,她的性子早已经磨练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上轿子的时候,高德笑眯眯的说:“姑娘这些日子想来吃的挺好,身子丰盈了不少。” 李祎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没有在意。 然而,当轿子走出了一段距离,一种熟悉的呕吐感汹涌而至。 她连忙拿出先前买的酸梅,习惯性的往嘴里塞去,只是,舌尖才刚尝到酸味,一种古怪的念头就涌上了脑海。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似乎……是太过丰盈了些,有些不大正常了。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四十二章 李祎宁这辈子从未尝过情爱滋味,以前是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自己,后来生了变故,也就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事情。 跟周云睿的那一夜,是她的第一次,整个南楚后宫里,除了高德和她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 被接回了皇宫之后,李祎宁便撇开那些下人,去了一趟太医院,找的还是之前那个被她坑过的太医。 待一诊脉,果然是有了身孕。 “姑娘,这孩子可是陛下的?” 李祎宁没吭声,径直往外面走去,心里头恍恍惚惚的,只觉得这莫非就是天意,周云睿正要娶她当皇后,她就发现自己怀了龙裔。 待回到周云睿为她安排的寝宫,却看到了好些时日没见过的彩蝶,她这才恍然想起,周云睿是要册封彩蝶为皇贵妃的。 她忽然觉得,周云睿想让她当皇后,就是为了抹了她的面子,让她知道,昔日伺候她的奴婢,也可以跟她站在一样的高度伺候天子。 可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好笑,周云睿有的是法子对付她,用得着赔上一个凤位? 彩蝶见了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假惺惺的行礼了,走到她跟前就直接说:“李祎宁,我有陛下的孩子了,他将来会是这南楚皇室的长子嫡孙。” 李祎宁目光清冷,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毫无意识的握紧了。 “你怀了孩子与我何干?还是你想炫耀什么?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明白,就算你的孩子日后出生了,也是要过继到皇后的膝下抚养的,你在北秦的时候就妄想有一日能够飞上枝头,这南楚皇室的规矩,想来你早就已经弄清楚了吧。”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彩蝶盯着跟前的人,身体几乎气的发颤。 她以为终有一日,自己尊为贵妃,而这人是阶下囚,她能够将这人踩在脚下,可不曾想到头来这人还是比自己身份尊贵。 只要有这人在,自己那卑贱的过去就永远都无法抹除。 ——彩蝶啊,比起北秦的那位,哀家还是更喜欢你一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这肚子迟早是要被拆穿的,倘若你做不到让皇帝碰你一下,便把你肚子里的这团空气作靶子吧,除掉了敌人,未来的可能也就多一些。 舍不得,什么就都没了,舍得,就会拥有无尽可能。 彩蝶忽而睁大了双眼,眼中鬼气森森的。 “我并不是来炫耀什么的,南楚的规矩我也很清楚,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提前将这个孩子过继给你,只看你今日要不要得起。” 李祎宁从这番斗狠的话中察觉出了某种危险的信号。 “你想干什么?” 话才刚出口,就见彩蝶发了狠的往桌子角撞去,血从她大腿根部流淌下来。 彩蝶捂着自己的肚子瘫在地上,冲着殿外哀嚎:“来人呐,快来人呐……” 李祎宁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一幕,像是还未反应过来。 事实上,她的父皇后宫妃嫔众多,争宠时勾心斗角互相陷害也是时常有的,只是,她从未见过有哪个妃嫔如此的愚蠢,为了陷害别人,连自己的亲生孩子、未来的皇嗣也可以舍弃。 她都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该说她狠。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医来了,一诊断,孩子没了,不一会儿周云睿跟太后也来了,虚弱的彩蝶抱着周云睿不撒手,只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李祎宁站在床边,冷眼旁观。 她倒是不怕彩蝶拿她怎么样,毕竟彩蝶已经没有了子嗣,而她却有,她只是……忽然想看看周云睿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而已。 当彩蝶抬起手指指向她的时候,李祎宁拔高了声音道:“我没有推她。” 她并不心虚,在周云睿看过来的时候与其对视着,不退让也不闪躲。 寝宫内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 Γǒυгουщυ.ЦS 第四十三章 温太后开口了:“皇帝,没有人会牺牲掉自己的儿子,这件事情你应该好好的查一查,咱们南楚不能让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当皇后。” 一旁的高德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周云睿抬手阻止了。 他看着李祎宁,沉声道:“是该好好的查一查。” 李祎宁握紧了拳头,只是不再开口解释什么。 自古天灾人祸最难避,既然周云睿不相信她,那么解释便是无用的,她必须冷静下来,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中为自己找出一条生路来。 那时没有下人在旁边伺候,也就没有了人证,另一方面,太医也证实了,彩蝶的孩子的确是流掉了。 不,一定还有其他的生路,她一定可以想到的,所以她必须冷静。 就在这时,周云睿再次开口:“一个对着朕都不假辞色,并且从来都不屑去撒谎的人,为何会推了你而不承认?” 他将视线从祎宁的脸上移开,看向床上脸色苍白的彩蝶:“再者,彩蝶你一直都在安心养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疑点如此之多,是该好好的查一查,你要知道,朕念着你昔日的恩情,才让你为妃的,但倘若让朕知道,你背着朕做了些什么,朕绝对会收回对你的恩赐。” 李祎宁停止了思考,只怔怔的看着这个眉目如画但脸上却有一道狰狞伤疤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能够找到生路,只是她没有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想到,这个生路会是周云睿。 无条件的信任,这恐怕是连结发夫妻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可是周云睿却做到了。 对着这个昔日的“仇人”,李祎宁莫名的就生出了几分感动来。 大约是从未想过,天子连怀疑她一下都没有,彩蝶突然就崩溃了。 “她是您的仇人啊?陛下何以待她如此之好?” 她抽泣着,连最后的那点儿怨恨,都已经尽数化成了不甘心。 她跟李祎宁,由始至终都无法比较的,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输了。 无论她做的再多,始终留在这个男人心目中的,也只有一个李祎宁而已。 她输的如此彻底,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你为何不信任我,我待陛下真心真意……” 周云睿语气恢复了淡然:“朕知道你待朕的心意,朕也知道,你甘愿冒着背弃自己主子的风险来照顾朕,是看中朕背后的南楚,你待朕好,所以朕不介意你怀揣着的某种目的。” 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为在北秦的那些日子,待他好的人原本就没几个,而彩蝶用心最多。 可是如今,彩蝶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彩蝶听着这些话,终究是心如死灰,她看着李祎宁:“你赢了,你彻底的赢了。” “皇上,既然你心中至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彩蝶,不如放我离去如何,我只愿此生,再不入宫门。” 周云睿思忖良久,终于点头:“你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彩蝶大笑:“是,这是奴婢自己的选择。” 她看向从一开始就波澜不惊的女子。 帝王性子凉薄,这是她从一开始都知道,可是李祎宁这个女人何其有幸,能够得到帝王垂青。 她不争了,不仅仅是争不赢,她怕自己的这条命也会输掉。 -- 第四十四章(大结局) 李祎宁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床榻之上,外头的天空上有烟花炸响,那声音传入了她的耳内,让一贯淡定的她多多少少有些紧张。 从古到今,天子寝宫的床榻一直都不能睡其他人,只有一个人例外,而今天她成了这个人。 立后大典之后,她便被宫人送到了这里,这会儿寝宫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愈发显得紧张了。 没多过久,她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不似平时的沉着稳重,反而带着几分凌乱,但她还是立马就听出来了,那脚步声属于周云睿。 “你不用进来了,就候在殿门口吧。” 紧接着,殿门便被人推开,脚步声走了进来,再然后是殿门关上的声音。 她感觉到身旁有一个重力,是周云睿坐了下来。 “你说过,你想讨好朕,朕现在给你机会,让你成为了朕的皇后,你以后可不要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 她低声应了一声,生怕泄露了自己那并不怎么平静的心跳。 紧接着,她的盖头被人揭开,周云睿端起酒杯,递了一杯给她。 之前便听太医嘱咐,孕期是不能饮酒的,她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却闻到酒杯中并没有酒的香气,寡淡无味,乃是白开水。 这酒水是高德命人准备的,难道高德已经知道她有身孕的事情了,如果高德知道了的话,那么周云睿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很快,她心里头的这个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周云睿趁着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上了她的唇,舌头撬开她的唇舌,与她交缠在一处,只是,他很快就松开了她,并且皱起了眉。 “为何高德替你准备的酒水与朕的不大一样,这味道……”他想了想,说,“怎么尝着像是白水?” 片刻,他作罢了:“这大喜的日子,朕便不降罪于他了。” 周云睿搂着她的腰,再一次吻了上来,而就在这时,一股生理性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的胃里好像翻腾了一样,下意识的就要去摸腰间的酸梅,没摸到,便跑到屏风后面一阵干呕。 周云睿顿时黑了一张脸:“你便是如此的厌恶看到朕这张脸?” 他一直都对自己脸上的伤疤耿耿于怀,这一点李祎宁是知道的。 她正想解释说没有,那种熟悉的恶心感再次用来,她干呕了老半天,什么都没有呕出来,不过心里头倒是舒坦了不少,待她走出屏风,便见满脸怒气的周云睿朝着殿门走去,瞅那模样,像是打算让她今晚独守空房。 她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朝着门口跑去,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 “皇上误会了,妾身没有厌恶陛下的意思。” 大约是她的主动让周云睿盛怒的心情缓和了不少,他转过身,语气依旧硬邦邦的:“那你方才为何……” “大约是,皇上的儿子不喜欢皇上抢走他的娘亲吧。” 周云睿惊呆了:“儿子?” “额……或许是女儿也说不定。” 周云睿掐住她的双臂:“你何时有了朕的子嗣?” “自然是上次出宫的前一晚,后来陛下还将妾身关进天牢了。” “那一晚,陪着朕的难道不是彩蝶?” 这话一出口,李祎宁也跟着怔住了。 她忽然问:“陛下该不会以为,彩蝶的孩子便是那一日有的吧?” 周云睿拧眉道:“除了那一晚之外,朕根本就没有碰过她。” 这时,两人像是双双明白了什么一样,异口同声的冲着外头喊:“高德!!!” 彩蝶说,帝王生来就薄情寡义的,可有一点她说错了,周云睿并非薄情寡义,而是因为他的深情给了别人。 至于温太后,李祎宁生了个儿子之后,温太后便是再也不敢给她脸色瞧了,因为温太后的这个孙子,每每看向她的时候,就跟看什么老巫婆一样。 更茤書籍請仧Pο-㈠⑧嚸℃○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