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说他是魂穿者》 第1页 [穿越重生] 《相公说他是魂穿者》作者:二月萧瑟【完结+番外】 文案: 十一岁那年,九妮嫁给了纪家那被赶出门的得了疯病的六少爷纪初霖。 纪初霖给她改名为春和。 春和:“爹说奴家应该三从四德。相公说什么都是对的。” 纪初霖:“谁说的?我今天给你上一课,课程的核心是男女平等!什么‘奴家’?‘我’!说‘我’!” 春和:“相公,你为何不参加科举?” 纪初霖:“因为老子在千年后是程序员!不是古代汉语专业的高材生!” 纪初霖:“你不嫌弃我是个疯子?” 春和:“他们都说相公是疯子。但就算是疯子也是我相公!” 这是一个拒绝被封建社会“毒害”的魂穿者娶了一个深受封建社会“毒害”的萝莉的故事。 这也是一个萝莉媳妇在相公的陪伴下慢慢长大的故事。 【本书不虐,甜文~(#^.^#)】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婚恋 甜文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初霖,春和 ┃ 配角:鹿归林 ┃ 其它:魂穿 ================== 第1章 第一话 九妮十一岁那年,她爹闻克己收了纪家两百贯钱,将她许给了纪家被赶出家门的六公子纪初霖。 闻克己不过是是书塾先生。纪初霖的父亲纪慎却是因病退隐的三品官员。九妮就算给纪家的庶子做妾室都是高攀。 “都因那场病!”媒婆说。她脸上的皱纹挂不住白生生的香粉,头上的鲜花掩盖不住脚下乡间的烂泥臭,眉飞色舞,巧舌如簧。 她说那六少爷纪初霖本一表人材,聪慧乖巧,求学上进。满心都是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为此他甚至拒绝了所有的婚事。及冠之年都未娶亲。 媒婆又说,关于六公子及冠之年都未娶亲的这件事坊间倒也有别的传闻,人们说纪初霖拒绝婚事不过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庶子,以庶子的身份,他娶不到家世显赫的娘子,普通人家的女儿也无法在官场上给予他帮助。但若是他能高中三甲就不同了,会有很多官员争着与他结亲。 这样为自己规划的少爷偏偏体弱多病。昨年,纪初霖生一场大病错过科举,大哭三日后一病不起,醒来竟然就疯了。 “听说那纪公子醒来后就成日念叨什么电奥,爱疯,爱派,外敷什么的。读过的圣人之书全忘记了。那么聪慧的公子,竟然说疯就疯了。请了大夫,也找了和尚道士,却怎么都治不好。纪老爷嫌丢人,纪太夫人说要娶一房媳妇回来冲喜。”媒婆说到这里,装模作样抹了一把眼泪。 媒婆说,纪初霖的娘是小妾。原配夫人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纪老爷自然将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希望放在了纪初霖身上。偏偏纪初霖疯了。过去因这位少爷聪慧过人,正房夫人的儿子在家颇不受重视,眼下疯了,正房夫人正好乘这“疯”病赶走这位六少爷。 纪老爷本有些不愿意。偏有一日,也不知为何,纪老爷就主动与纪初霖断绝了父子关系。置了两间房,买了三亩田,再替他娶了个小媳妇。就这样将纪初霖赶出了家。 这个媳妇就是九妮。媒婆说,纪家六少爷纪初霖与九妮八字相合,年纪相当。 “虽说是被扫地出门的六公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媒婆说,她去看了那两间房,都是青砖红瓦,桌椅板凳床榻应有。门口还有一条圆石铺成的小路。那三亩田虽不多,却颇为肥沃。“院子里啊还有井呢。一般庄户人家岂能制备那些东西?不定什么时候纪六公子就好转过来也不一定,纪六公子是读书人,就算抛弃糟糠之妻,你家也总不会失了好处。闻先生,您老也明白,若是纪公子是个常人,若他不是被赶出家门,你家又如何高攀得上这样的人家?” 九妮安静听着,洗着弟弟换下来的衣服,嫁娶之事她无权插嘴。却还是暗自祈祷爹千万不要答应。 四姐就嫁了个疯子,过门后天天挨打。 昨年,怀孕的四姐被疯子推进了枯井。当时无人看见,偏偏四姐也没有死掉。但疯子根本说不清楚四姐在哪里,等到四姐被发现的时候,一窝老鼠已经将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啃成残缺不全的一堆骨血相连的肉。 但爹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照顾不好发疯的相公,是四姐自己的错。死了,是四姐命不好。何况那户人家为了息事宁人给了他家二十贯钱,够给弟弟十财置办不少东西。四姐也算死得有些价值。 九妮知道,十财是爹的命。 九妮的爹闻克己早年考上了秀才,就在乡间当了书塾先生。 一边教书一边考试。从十八岁考到三十八岁,依旧是个秀才。期间有了八个女儿,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只有儿子才能考功名。第九个,还是女儿。就是九妮。 闻克己已快要绝望。幸而九妮出生三年后,他的妻子闻氏生下了十财。闻克己后继有人。当初将四妮嫁给疯子也不过是因为那家人有钱,五十贯钱,够他们他们舒舒坦坦过一年。 纪家愿意花两百贯钱来娶九妮,闻克己自然乐意,自然也不会计较纪初霖做了何种大逆不道之事才被赶出家门,毕竟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 收了聘礼,送走了媒人。闻克己将九妮叫到跟前来,喝着茶,头一次给九妮讲何为夫为妻纲。末了,拿出一份契约让九妮摁指印。 -- 第2页 九妮不识字,她娘闻氏也不识字。 但闻氏对九妮说,在家,就得听父亲的。做父亲的让签,九妮就得签。 签过后,闻克己说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两年后,九妮要将纪家给的青瓦房、三亩田全部给弟弟十财。“等十财长大了,就有好房子娶媳妇了。”闻克己将契约藏入书卷,丝毫没打算藏匿眼中的渴望。 “当家的真有大智慧。”闻氏给他的茶盏中斟满水。 “纪家有钱,再买就行。九妮是姐姐,总得替弟弟打算。若是纪家别的儿子都死光了就好了。即便被赶出家门,纪六公子依旧是六公子。能继承纪家所有的产业,反正他是个疯子,到时候那些东西就都是我家的呢!我儿子就算考取不了功名也能衣食无忧。” 九妮安静听着,那些事与她无关。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答应就会挨打。 她很小的时候,闻氏就告诉她,弟弟和她们不同,弟弟能够传宗接代,弟弟可以考取功名。 弟弟高她一等。 弟弟的地位比她们九个姐妹加起来还要高。 不就是纪家的房子?九妮是姐姐,凭什么不给弟弟? 一个月后,九妮就嫁了。 纪家很急,婚嫁过程颇有些不合规矩。 她爹娘收了纪家的钱,倒也无所谓。九妮出嫁前她娘闻氏同她说了很多,但到底不过是一句相公说什么,九妮就得做什么。 九妮穿着纪家慌忙准备的过大的婚服,慌慌张张进了花轿。战战兢兢被抬入了纪家给纪初霖的三间平房。懵懵懂懂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红烛,鸳鸯枕。 屋外的小孩子捂着耳朵点鞭炮。狗叫声,猫挠墙声。吃喝声。终于一切静谧下去,月亮爬上蜿蜒的树枝。墙角有唏嘘声。出嫁前闻氏告诉九妮,那是有人在听床。切莫打搅那些人,不礼貌。 九妮听娘的,坐端正,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纪初霖,她想到死在枯井中的姐姐。渴求纪初霖不会将自己踢入井中。挨打就挨打吧,反正她在家中也天天挨打。 一个男声从很远就响起,带着怒气。“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干什么呢?听床?闹房听床都是陋习!人有隐私你们知道吗?隐私!还有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公民的隐私不可侵犯吗?” “果真是个疯子!”听床的人絮絮叨叨离开。 “听不懂就说是疯子。草!老子二十一世纪优秀大学生、未来的程序员居然会被人说是疯子?!” 果真是个疯子!九妮手握成拳,心潮起伏,不安像是夏夜的蝉鸣,疯狂嘶叫。 门开了,纪初霖进屋,确定无人听房,插上门闩。“累死大爷我了。”九妮紧闭眼。盖头被轻轻掀开。纪初霖大呼小叫。“哎呀我滴妈呀!卧槽!还真TM给我娶了一个老婆啊!” 九妮慌忙睁眼,目光中带着怯意。 仔细看着九妮怯生生的小脸,纪初霖用手抹了一把脸,“你……小学毕业没有?”九妮听不懂。 “你多大?” “十一。” “十一!我本以为最起码也会给我娶一个初中生!十三、四岁那种。结果居然十一岁?小学五年级?未成年?你是未成年人就算了,未成年人也分一个十四岁上和十四岁下吧?我娶你是犯法!犯法你知道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与十四岁以下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就算对方是自愿,也依照强】奸论处!” 九妮还是听不懂,却是怕了。这位六公子怕真是疯了。 纪初霖又在桌边坐定。“名字?” “九妮。” “九妮?难不成你是你家第九个女儿。你爸妈、不,你爹娘一个劲生难道是家里有……”纪初霖忽然住口,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呸!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懂吗?” 他在生自己的气。 九妮发抖,大概还真是个疯子。爹生气了打娘,姐夫生气了打姐姐,这人生气了不打她却打自己!? 这不就是疯子吗? 纪初霖揉着眼睛,连声哀叹,“我的意思是,你爹娘想要生儿子?” 九妮点头。 “生了吗?” “生了。小名叫十财。” “这名字真是言简意赅、意味深远啊……大名?” “闻复礼。” “真是封建制度下的封建名讳啊。”纪初霖翘起一条腿:“你有别的名字吗?” “爹说女孩家用不着。” “九妮,这名字——叫小狗呢?” “相公说奴家是狗,奴家就是狗。” “我滴妈呀!我还是头一次真正接触被封建社会荼毒的封建女性啊!九妮什么的好难听。我给你改个名字?” 九妮乖乖点头。闻氏说,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说是取名,纪初霖却蹲在地上一个劲抓耳挠腮,嘴里一个劲嘀咕。“闻天行,像男人的名字。闻九歌,名字会不会太大了?闻九曲……黄河啊!” 九妮越发不安。 纪初霖忽然敲自己的头。 “少时不读书,古文还很差,考过高考就把语文打包还给了语文老师……活该啊!让我想想我还会什么……窗前明月光,闻月光?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闻天歌?还闻鬼哭呢!” -- 第3页 自言自语中,他不留意看见九妮惊恐的眼,慌忙拜拜手说自己本来不是这样的。“穿过来后没人听得懂我说话,没人想要听懂我说话,我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不小心就慢慢成了这样。” 自认为解释清楚后,纪初霖继续抓耳挠腮。“我想想,我还会什么……哪篇文章写的‘至若春和景明’来着……”手在大腿上狠狠一拍,“行!你就叫】春和好了。闻春和,多好听。” 九妮知道,自己现在叫】春和了。 这个名字好听吗?春和不知道,娘亲说,出嫁从夫。 相公说她应该叫】春和,她就叫】春和。 【女主改名字了哈。】 “春和,你家还有什么人?” 春和说她还有八个姐姐。 “姐姐们在做神马?” “相公?你说什么?” “我说——娘子,你的令姐们都来自何方在何方做何事啊?你为夫我着实有些好奇啊。” 姐姐们? 春和的手紧握成拳。 二姐、七姐早死。 其他姐姐都出嫁了。 大姐出嫁后天天挨打。娘亲说那是姐姐活该,谁让她不能伺候得一家老小心满意足? 三姐生了个女儿被夫家无视,娘亲说那是姐姐没用,谁让她生不出儿子? 四姐被老鼠吃了。 五姐生了两个儿子,大家都说五姐能干。 六姐的相公好赌,把她卖了抵债。不知道在哪里。 八姐生孩子时难产死了,娘亲说三姐死了没关系,重要的是给那户人家生了儿子。生孩子那年,八姐那年十五岁。 “十一岁?自己还未成年,还是个孩子呢。”纪初霖沉沉叹了一口气。“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春和乖乖坐着。一言不发,出嫁前娘说,为妻者要恭顺,相公不开口让说话,就轮不到她说话。“相公。”她轻声软语,出嫁前闻氏说纪家的这位公子既然是个疯子,怕是不懂男女夜间的那些事,届时春和要记得提醒他。“相公,圆房。” 春和其实不懂什么是圆房。 但她娘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她娘让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 “圆房?上床的意思?” 春和也不懂,只是深深埋着头。 “圆你妹啊!!你才十一岁!!未成年!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学五年级学生!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和十四岁以下的发生关系,就算是自愿TM的也算是强【奸!你懂吗?!作为新时代的中国人,老子不能知法犯法!!!” 看着这位纪初霖公子,春和有些害怕。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大概他真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请多关照~嗯……有人来关照吗?┭┮﹏┭┮】 第2章 第二话 春和战战兢兢看着纪初霖,担心这个疯子相公一不小心犯疯病冲来把自己打了。纪初霖却只是在地上铺了张草席,他说他今晚睡这里。看春和哆哆嗦嗦的模样,又笑着说他没别的意思,只是从小就一个人睡,身边多个人不习惯。 怎么能让相公睡在地上?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大家都会说她没规矩。春和说让纪初霖睡床,她睡地上。 纪初霖却说作为21世纪的大学生,连这点儿尊老爱幼、舍己为人的精神都没有,那根本是在给丢家族的人!丢学校的人!丢社会的人!更对不起国家投放在他身上的教育资源! 他这般说,春和却全然听不懂他想要说什么。 出嫁前她娘闻氏再三叮嘱,她相公是书香门第,还是个疯子,春和全然听不懂他的话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不管如何,男人说话,女人听着就行。 故而,千言万语在春和心里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敢问出口。 纪初霖却似乎很喜欢她这幅样子。 “你什么都不说,总比那些我一开口就骂我是疯子的人好。” 纪初霖笑着摸摸她的头,弄歪了她清晨梳了许久才挽好的发髻。皱眉看着自己的“成果”,纪初霖索性取下她头上沉重的首饰,说春和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头上不要戴太多东西,被压得太厉害会影响长高。 “所以家长们才会给孩子买手拉的书包。不过背个书包都能把个子压矮,你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活得多可怜?今天奥数明天芭蕾后天还要弹钢琴,那什时候才能打篮球啊?说实话,我觉得手拉书包对长高没什么卵用,长得好的就是天天搬砖都高,侏儒就算是天天打篮球吃生长激素那也是侏儒。当然,这句话不能在我那个时代说——我会被骂死的。” 春和只是听着。 她又由着纪初霖把她抱上床替她掖好被角。又看着纪初霖胡乱躺在草席上,用杯子蒙着头大睡。闻氏说男女睡在同一张床上才算是圆房。春和看着睡在地上的纪初霖,她想自己应该是被嫌弃了。 春和对婚事本也没有太大的希望,在她看来,幸福不过是隔一天才会挨打。 她不知道被嫌弃的自己会不会有幸福的一天。 次日,春和听见邻居家的鸡叫头遍后就起床做饭。 这不过是做人娘子的本分。 不过是为了少挨打。 她动作很小心,没有吵着纪初霖。 纪家赶走纪初霖后给了他五百贯钱,二十斗米不少熏肉。还有装得满满的几箱书。 -- 第4页 媒人见过这些东西后更是对闻克己邀功,她说从给的东西来看,纪家老爷对这位得了疯病的六少爷依旧关怀备至。“万一六少爷疯病好了回到纪家,你女儿就算做个外室也是天大的福气。” 春和不明白媒人口中的那些事情。 她蹲在米缸前,用手指戳了戳缸中的洁白的稻米。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白生生的大米。 她父亲是私塾先生,学生们每年上学都会交束脩,家里也种了一点儿薄田。生活也算过得去。娘亲闻氏偶尔也会将自己地里的青菜或是做的绣品拿去草市上售卖并换取大米。 但春和从未吃过。 因为闻氏说好东西是需要承担家族未来的九岁弟弟吃的。春和是女孩,不配。 昨日看见这些财物,闻氏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个家里那些大米是她相公吃的,轮不到她吃。若是相公吃不完,记得拿回娘家,她弟弟只有多吃一些方能好好读书。 春和又用手指戳了戳米。 她不配吃这样好的东西。用手碰碰,都是一种虚幻的幸福。 做着饭,春和想着回门的事。 依照规矩,今日春和本应和纪初霖先回纪家,但因纪初霖已被纪家赶出了家门,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日只需要回春和自己家。 这让春和略放下心来。她自然知晓纪家是高门大户,若不是纪初霖是个被赶出家门的疯子,她即便是给纪家当妾室也是高攀。这样的她竟然成了纪初霖的明媒正娶的娘子,若真进了纪家的家门,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只是,回自己家又该如何呢?闻着米饭香,春和想到闻氏说的话。闻氏让她拿些米粮回来,若是能带上些许钱和熏肉,就更好了。 但相公会答应呢? 春和自问。 话若是问出口,她会挨打吧? 但若是不问,回家也会挨打。 想着,春和紧紧缩成一团,她想念在家中挨打的那些日子。至少那些时候她不用思考太多。 备好了早饭春和去找纪初霖。 纪初霖还在睡。他在草席上蜷缩成一团,口中喃喃叫“爸爸妈妈”。叫了一会儿,眼角就滚下泪来。 春和不明白。她想要轻轻碰碰纪初霖叫他起床。却又不敢。在家里的时候,爹也睡得很晚,但娘从不敢叫爹起床。 她只能乖乖站在草席旁。 纪初霖一声惊呼醒转过来。额上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濡湿,亵衣的背后也有斑斑汗迹。 “相公,做噩梦了?” 纪初霖没有回声,只是微喘着气看着春和,终究不过一阵苦笑。“老子、不,你的为夫……无事。” 须臾间,又喃喃自语。 “说了,你也不懂。” 春和乖乖站着,一动不动,安静听着,眼眸里风平浪静。闻氏说,男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听着就行,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出儿子。 相公说的话,她听着就行。 “相公。饭好了。” 纪初霖换上春和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春和早已给他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水。桌上摆好了白米粥和小菜,还有热乎乎的蒸饼。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鸡叫头遍。” “又不赶着上早自习跑早操,起这么早做什么?”嘟噜着坐下。纪初霖抓过蒸饼咬了两口,看着始终站在一旁的春和。“你不吃。” 春和摇头。 她爹说,女人不能上桌。在家中时,她娘周氏从不上桌,若是家中没有多余的食粮,闻氏就会带着女儿们看着闻克己带着弟弟十财吃饭,若碗中还有剩余,闻氏也会带着女儿吃一些,若无剩余,也就饿着。 闻氏说,这才是为人娘子的本分。 “相公,你吃。作为妻子,我应该吃你剩下的东西。” 纪初霖略有些惊诧,追问缘由。 “娘说,为人娘子,应该如此。” “什么屁话!老子一个大老爷们,让老婆吃我吃剩的饭?我这老婆还只有十一岁!说出去我同寝室的那帮亲爱的傻逼还不嘲笑死我?我他妈还是男人吗?” 春和听不懂纪初霖的话,她只觉得不安,只能紧拽着衣角,瑟瑟发抖。“相公我又做错了什么?”心一横:“你打我好了。” “打你?我有病啊?你做了什么需要我揍你一顿才行的事情吗?老子就是打女人也要打个野蛮女友、霹雳娇娃!要是让我寝室那群亲爱的臭傻逼知道老子打未成年,还是个小学五年级,还不鄙视死我!” 春和只能乖乖听着,很想问什么叫做“亲爱的”,什么叫做“傻逼”,什么又是“霹雳娇娃”,但是不敢。 出嫁前闻氏说了,不要问的不要问。 她只是觉得纪初霖似乎生气了。 但闻氏说了,不该问的不要问。若是纪初霖真的很生气,要打她,她也认了。 “坐下,吃饭。”纪初霖却说。 春和如梦初醒,盛了饭在墙角蹲下,才往口中刨了一口,一双手伸至她的腋下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抱起。 自然是纪初霖。 她还未站好,纪初霖抱孩子般托着她的臀将她高高抱起。走向饭桌,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吃饭。”言辞简单。纪初霖狠狠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春和碗中。“吃。你现在是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得多吃点。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过了青春期了。但男人还可以再长几年。我们都多吃一点,长高长壮,反正在这个世界也没别的事情做。吃饭就是我们唯一要认真对待的活儿。” -- 第5页 春和诺诺点头。 手指抖得不安分。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桌上吃饭。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吃剩饭。 所有人都说纪初霖是个疯子。 她也这样认为。 然而—— 春和悄悄看了眼对面的纪初霖。终究是世家公子,吃饭的模样比她从小见的所有人都好看。好看得让春和生出几分担心,吃得这样慢条斯理,真若去了她家,怕是抢不过家中的弟弟吧? “你看什么?” 春和埋头,大气都不敢出。 饭后回门。 临行前春和战战兢兢问纪初霖自己可否拿一些米肉回家。 “带礼物?应该的,带吧。”他倒是爽快。 这让春和略微松了一口气。 出门后春和乖乖走在距离纪初霖三步远的地方。闻氏同闻克己出门素来会留下这样的距离。 偏才走了几步,春和就被纪初霖扯至身边。他说她离远了就没人听他说话了。 他怎么说,春和就怎么做。 春和家在闻家村,纪初霖和春和的新家却比邻一个小镇。距离闻家村五公里左右。 “一路走一路说话,才不会觉得道路漫长。”纪初霖煞有介事。 春和只是听着,乖乖点头。 沿途的人看见春和和纪初霖大都指指点点,更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围着纪初霖打转,闹着让这个疯子给自己唱童谣。 纪初霖却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他懒洋洋打着哈欠,时而同春和说一句她全然不懂的话。 他说他现在很希望有手机,最好手机上还有一个网易音乐的APP,塞上耳塞,整个世界都清净而美丽。 春和乖乖听着。 “听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纪初霖一脸期盼。 相公让问,春和就问。“手鸡是什么鸡?相公很喜欢吗?下一次草市奴家一定去抱一只下蛋的母鸡回来,看能不能孵出一只手鸡。” 纪初霖沉默了。许久,一声长叹。 春和只觉大约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不敢出声,只是低眉顺眼地跟在纪初霖伸后,保持三步的距离。 又被纪初霖拖了回去。他说之前一直无人肯听他说话,憋了太久,难得这个新婚小娘子愿意听他絮叨,自然要乘着她还愿意听多说几句。春和依旧只是乖乖听着。 纪初霖说他想组队打魔兽,想看各大视频网站上的选秀,想去B站看吐槽,想去抖音快手看小姐姐直播。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才挣了一笔钱啊!我才打算打赏我最喜欢的那个直播间的小姐姐啊——不对啊!我穿越到这里了,那个读书把自己读死了的纪家少爷不会魂穿到我身上了吧?完蛋了!我的大学学分啊!!!我会被大学劝退吧?还是说干脆让纪家公子转个专业,比如古代汉语什么的?” 春和只是乖乖听着纪初霖的自言自语,即便她还是一句也听不懂。 一晃小半个时辰,常年在家中干活,春和到不觉得路途遥远,拿着米肉步伐还非常轻快。 从一开始扯着春和让她听自己说话的纪初霖却累得不再发一言。终究是大家公子,平日出门总是坐轿子,如何走得这么远的路? 两人的速度越发慢了。 春和虽有些心急,却只能陪纪初霖坐在路边乘凉。 纪初霖抹着头上的汗珠,捶着腿。大口喝着葫芦里的水,嘴里一个劲嘟噜若是有地铁,这五六里的路不过是一两站的问题。又说这麻烦的大家公子的身体未免太过于娇弱,想他当年在篮球场和足球场挥洒青春的汗水的时候,接连驰骋一两个小时都不在话下。 “现在我居然要体验未老先衰的感觉了?” 春和听不懂。 大家都说纪初霖是疯子,疯子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纪初霖看着面上波澜不惊的春和,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春和,其实你的为夫我真的很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春和极度不安。毕竟昨夜她相公没有上床。她知道这是相公嫌弃她。 嫌弃她的相公忽然说这种话。 春和担心,她觉得自己就要被休了。 “春和啊……你知道iPhone是什么吗?当然不知道……但我好想让你知道什么是iPhone……那样,你就不会说我是疯子。” 春和听不懂。但只要纪初霖不休她,别的事情她并不在意,至于那“爱疯”。疯子说的话,不要太在意。 还是初夏,阳光尚不会太过于火辣。春和坐在树荫下,听着纪初霖说各种她听不懂的疯话,迷迷蒙蒙,打起了瞌睡。恍惚间有人轻揽着她的身体让她睡在自己膝盖上。 她听见纪初霖的声音。 “差不多到小孩子的午睡时间了。要多睡多吃多运动,小孩子才能长高高——啊!!!无聊啊!!我要手机!!我想吃鸡!!!” 原来相公喜欢吃鸡啊。 春和沉沉睡了下去。 第3章 第三话 一路耽搁,到闻家村的时候日已西斜。 春和松了一口气,她本还担心以纪初霖的脚程到闻家村天已黑透。未想自己一觉醒来纪初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扯着她说一些她听不懂的疯话,也不再懒懒散散、慢条斯理。他一个劲说他要变回那个在足球场上狂奔一两个小时还能大摇大摆去打篮球的曾经的自己。 -- 第6页 “锻炼身体,从现在做起!我要做一个高度自律、拥有六块腹肌的男人!” 春和依旧只是乖乖听着。 她不知道“腹肌”是什么东西。闻克己总说对男人来说考取功名就是一切。“腹肌”那么重要,应该是功名的一种吧。 闻家村近在眼前,炊烟袅娜,野菜粥和小米粥的香味在村子的上空撕扯、想要分出优劣。 呼唤男人和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偶有妇人拧着顽皮儿子的耳朵拖他回家。 村口的界碑上坐着手中拿着书卷,一遍翻书一遍打哈欠的男孩。男孩衣服上有不少补丁,膝盖处,手肘处都有一层灰。但清秀得有几分女儿气息的脸却洗得很干净。 见春和来了,男孩一路蹦跳着奔了过来。“九妮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瞥见春和身后的纪初霖,立刻耷拉下脸。“这就是那个被赶出家门的疯子少爷?” 春和纠正说自己现在改名为春和,又介绍了身后的纪初霖。“相公,他是鹿归林。” 本已经走得浑身大汗淋漓,几乎快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纪初霖听见“鹿”这个姓氏,又看看界碑上的闻家村三个大字,“他住你们村?但为什么他姓鹿?” 春和说是鹿归林他爹私塾的学生。 整个闻家村只有他这一个姓鹿的孩子。鹿归林是和改嫁的娘亲来到闻家村的。 春和方才闭嘴,鹿归林就抢过话头,说春和的爹,也就是他的先生闻克己曾多次在私塾里说若不是因为自己天资聪慧,他是决然不会收一个不守妇道的改嫁女人的儿子进自己的私塾的。 “我十三。” 纪初霖未曾想才初次见面,鹿归林就会将这些私事说得清清楚楚。 “我不说,先生也会说。先生不说,春和不定也会说,不如我自己说。”鹿归林眉梢高高扬起,神情颇有些得意。“我和九妮,不,春和——这名字取得好难听。我和春和是从小一道长大的。”说着,口气中带上了一丝挑衅。“春和,你穿着有些变了。” 纪初霖看看鹿归林,他的额头上有干透的汗渍,身上粗布衣服上也有汗渍。书上手握的部分也有被汗浸过的痕迹。界碑下,脚留下的印迹一清二楚。 再看春和,她只是紧拽着拿回家的米粮,一声不发。 纪初霖面上浮现了一丝狡黠。“也对,十一到十八,都是早恋的好年纪啊!很好很好,十三岁的男孩子很好,怎么都比我这个二十出头的老男人好。” “相公在说什么?” “日后再说,现在先回家,休息!累死老子了……MD,老子真想念地铁和公交车啊。” 春和赶紧扶着纪初霖,分外随意地同鹿归林道别。 鹿归林站在界碑处,目送春和离开,在地上狠狠踢了一脚。泥土四散开。 进了村往西走,柳树旁边的就是春和的家。春和的家除了闻克己用来充当授课的私塾的一间屋外,还有堂屋、灶房和三间小屋,普通的泥地,破旧的砖瓦。三间屋子一间是爹娘的。一间是弟弟十财的。剩下一间是她们七姐妹的。 春和记得一开始房间很拥挤,但姐姐们一个个嫁出去,房间越来越空,最后只剩春和自己。 现在春和也出嫁了。 闻氏坐在门口,漫不经心地打理着一小把青菜,看见春和同纪初霖回来,闻氏的眼中也没有丝毫光彩。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的。何况闻氏生了九个女儿,春和是嫁出去的第七个。 七次回门,早已将闻氏所有的热情湮灭得一干二净。 “娘亲。”春和怯生生唤了一声。 紧跟在春和身后的纪初霖赶紧弯腰:“妈、啊呸!娘!你好!娘!我是你的小婿!” “怎么才回来?” “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春和轻声解释。 闻氏还未开口,纪初霖就抢过话头说是他走累了,和春和没关系。 春和微微瞥一眼纪初霖,乖乖垂头。将纪初霖给她的东西尽数交给闻氏。 闻氏板着脸,翻了翻沉甸甸的东西,面色稍解。复又拉下脸来。“进来吧,姑爷。去做饭,九妮。” “那个,娘啊,你女婿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即便你说不让我讲我还是认为应该讲几句,现在她不叫九妮,叫】春和,我给她取的名字。” “姑爷看着办。春和,做饭。” 闻克己本以为春和和纪初霖中午就能到家,闻氏早在中午就备好了小菜,还给闻克己打了二两小酒。左等右等不见人,十财又饿,闻氏便让那两父子先吃了。 “幸好家中的青菜长势正好。那个叫做小梅的女人又打发儿子送了一些鲜菜过来。鹿归林那小子找你出门抓鱼,你爹说你出嫁了,那小子还在我家门口大吵大闹。果真是荡】妇的儿子!你爹说,那个闻石头也是真找不到媳妇,才会娶那种改嫁的女人辱没家门。再说,改嫁?谁知道那种荡】妇之前是否真有相公。若不是看鹿归林天资聪慧,你爹才不会收那种荡】妇的儿子进私塾。” 春和只是听着,她觉得娘说得不对。鹿归林的娘亲小梅每次见到她都会给她一点儿家里永远轮不到她吃的东西。但是她不敢替小梅说话,她只要开口就会挨打。 春和引纪初霖进他们之前住的房间。床上的铺设和春和婚前也没有任何区别。被褥使用了太多年,冰冷,漆黑,补丁叠着补丁。 -- 第7页 纪初霖鼓着眼睛环视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他轻声说。 即便被赶出家门,纪家依旧给纪初霖准备了顶上覆盖着青瓦,地上铺着青砖的砖房。春和从来不敢想象纪家会奢华到何种地步。看着床上已经黑硬的被褥,春和开始担忧纪初霖会当场摔门离开。毕竟在新婚之夜他都没有碰触过她。纪初霖本来就嫌弃她。 纪初霖却只是将准备好的东西丢在床上,皱眉嗅了嗅被褥,揉了揉鼻子。 “奴家明日一定拆洗干净。”春和赶紧说。 纪初霖却摇头。“扔了,下一次你的为夫我雇一辆车拉些新的过来。” “新的是弟弟的,奴家不配用。” “那就拉够足够你全家用的,总有给你用的。”纪初霖说。 春和觉得浪费钱。 却又觉得心底流过一阵温暖的柔情。这种感受是今天的第二次。第一次是纪初霖抱着她坐在桌子旁的时候。 “春和,做饭!”闻氏在唤她。 春和让纪初霖去堂屋和闻克己聊天。她进灶房帮闻氏做饭。闻氏问起昨夜的事。 春和只能直言相告。 闻氏面上隐隐有怒气。“没用的东西!”那毕竟是纪家。“就算被赶出门,也是纪家的六公子。那种怪病万一好了?你就是六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就算他休妻,只要你能生出儿子怎么都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真是没用!” 春和老实听着。 闻氏低声给春和支招,春和也只是听着。娘让她今晚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饭菜备好。春和却觉堂屋的气氛略有些古怪。 她爹闻克己手拿戒尺板着脸,弟弟十财坐在爹身边,手中拿着书卷,看纪初霖的目光中透着鄙视。 反倒是纪初霖,大大咧咧躺在竹编椅上,吃着桌上的裹了糖的山楂对旁人的目光熟视无睹。 闻氏赶紧打圆场说饭已准备好。 十财得意洋洋邀功。“娘!姐夫连《诫子书》都不知道!” “因为我上中学的时候教材里没有那篇课文啊。”纪初霖嘟噜着嘴里丢进一颗山楂。眼中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嘲弄,却又习以为常的平静如昔。 闻克己只是捻须,看似不偏袒,看向儿子的目光却带着赞赏。“复礼,不得无礼。姐夫有病。”终于开口,语调平和。 “杀人于无形,真厉害。”纪初霖朝口中丢了一粒花生,不争不吵,安静等吃饭。 用饭时闻克己坐在上席,纪初霖坐在闻克己左侧位置,十财坐在纪初霖对面。 春和摆好碗筷,同娘亲闻氏坐在门槛处。 依照家里的规矩,她不能上桌,闻氏也不能上桌,得等男人吃晚饭,她们母女才能吃点残羹冷炙。 纪初霖很自然招呼春和坐过来。春和不敢,闻克己更是愠怒。“难道纪家用饭时女人可以上桌?所谓的大家也不过如此。” “岳父大人,你的小婿我始终不认为女人就上不了桌。当然,我只代表我自己,和纪家无关。” “女人怎么能上桌!” 纪初霖却是笑了。“同样是人,女人如何不能上桌?春和,过来,坐在相公身边。” 春和瞥了眼闻克己,她不敢。 纪初霖面色略有些不平,却将情绪深深压在心底。笑着同闻克己说起别的。 “姑爷何时考取进士?”闻克己问:“传说纪家六公子在儒学上颇有些造诣。却不想连《诫子书》都不知。” “岳父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诫子书》也不算儒家经典吧?再说,我要是当了进士,应该当不了你家的姑爷了。身份不同。”纪初霖笑容依旧。 “无关系。小女身份低微,自然配不上进士老爷,当个外室也是她的福气。若姑爷高中,还望念及我女儿跟了你一些年月,将来多多提携小儿。” 闻言,纪初霖面色微嗔,却又只是轻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他越发不言不语,只是听着闻克己大张旗鼓地夸赞儿子闻复礼天资聪慧。用笑容随意敷衍。 春和听着父亲的话,不觉得有何不妥。 六姐被卖掉的时候闻氏就说了,伺候不好相公,被卖了是六姐活该。 她也是。 就算将来被赶出门也是自己活该。 毕竟门不当户不对。 见纪初霖对功名和儒学分外冷淡,闻克己心有不甘。他便又同他说起春和。“小女若是不服管教,打就是。她竟然进了纪家的门,生是纪家的人,死是纪家的鬼。打死也是活该。 ” “那个——大爷、不,岳父大人。您这话要是放在微博上,会被网络大众□□到死的。还有,动不动就打死,她是你亲闺女吗?” “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姑爷记得将来高中后提携吾儿就行了。” 纪初霖彻底沉默。 春和饿着肚子,坐在门口帮闻氏给弟弟十财做新衣服。她爹对纪初霖说,她若是不听话纪初霖就该打死她。春和不认为这话有问题。反正纪家有钱,届时赔爹一点儿钱就行了,即便告官,大约也是私了。 她专心帮闻氏给十财做衣服。布料是用卖她的钱买的。 一针一线,剪剪裁裁。是慈母的心,是慈父的期待。 只是这慈父慈母,都与春和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本……有那么差吗?心累……~~o(gt_lt)o ~~】 -- 第8页 第4章 第四话 三个男人下了桌,闻氏才带着春和去灶房吃剩饭。春和烧了水,依照闻氏说的,端了一盆热水给纪初霖洗脚。 纪初霖却望着春和坐在床边板着脸,见春和蹲在地上帮自己拖鞋,一把抓着春和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扯起。“你这样孝敬你爹妈是对的,这样对我就错了。因为我对你没有生育之恩,也没有养育之恩。” “但您是相公,奴家——” 纪初霖打断春和的话,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脱下鞋袜自己动手洗脚。嘴里还在不断絮叨:“我有手,我也不是老人,能做的事情自己做。另外,你快把那开口‘奴家’闭口‘奴家’的毛病改了。女人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奴’?我也有妈妈和姐姐,我不喜欢那个字。忘了是笛卡尔还是泰戈尔曾经说过,人生来是平等的。” 春和乖乖坐着。听着那些大概自己永远也听不懂的话。 “你家一直这样?”纪初霖将话转移到春和身上。 “何事?” “把儿子当宝贝,把女儿当小野草。” “小弟本就是宝物。只有他可以考取功名。春和本就低他一等。” 纪初霖静默。看着春和给自己搓洗袜子,明明不是冬天,那双小手上却有不少龟裂。看着,挠了挠头。“我以为穿越都够惨了,没想到还会娶一个小媳妇。更没想到还要学着照顾小学生以体验提前当爹的感受!” “相公在说何事?” “我说我会照顾你的。”纪初霖说。“就当我提前当爹了。” 春和歪着头,她还是不明白。她嫁的明明是相公,为什么说“爹”?洗漱过,春和站在床边看着皱眉瞪着被褥,一脸嫌弃的纪初霖。“相公,家里无多余的草席。” “一起睡。”纪初霖语调淡淡的。他又扶额微叹,“我一个大好青年,居然沦落到给小学生当保姆的地步。小宝宝,别看我了,看我也没糖吃。快睡。” 春和坐在床上,坐得胆战心惊,她小心翼翼瞥了一眼纪初霖,一件件缓缓脱下随身的衣物,之前在灶房里,她娘闻氏就是这样教的。 纪初霖却一直没有看她,他靠着床,手中拿着一本被翻得破旧的《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读得有些吃力。口中时而嘟噜,说如果能回去,一定要给教育部写一封信,要求从幼儿园开始开设古文课。“理由:这样可以大幅度提高不小心穿越的人的生存概率!教育部的估计会当我是神经病,就像我在这个世界也被认为是疯子。对吧,春和。”他终于看了眼春和。 春和只穿着浅红色的肚兜,瘦弱的胳膊环着同样瘦骨嶙峋的身体。锁骨凸显得厉害。“相公,圆房……” 纪初霖眉头狠狠皱起。 见纪初霖依旧不搭理自己,春和颤颤巍巍将手伸出,不安地攥住他亵衣的一角。见他没有动手揍自己,才小心翼翼抓住他的手。纪初霖的手指纤长,皮肤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白,那是从未吃过苦头的世家公子才会拥有的手。 依照闻氏教导的,春和将纪初霖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处,“相公,圆……”剩下那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纪初霖彻底怔了,手中的《三字经》落在地上。 要下雨了,空中乍然一声雷响,几道闪电划过暗夜,须臾间屋子亮堂起来,却又蓦然黯淡下去。烛光摇曳不息,纪初霖面上的神情渐渐晦暗不明。 春和不敢看她,只是垂着头,手指微微颤抖。 许久,她听见一声长叹。怯生生抬眼看去,纪初霖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他轻轻将春和揽入怀中。“你若是喜欢,那就这样做好了。” 他的怀抱温暖,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混着衣服上的熏香。“相公,我们这算是圆房吗?” 纪初霖微微沉默,却又笑了。“你说算就算吧。” 算? 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相公,你没有嫌弃春和吧?娘说,春和做错了事,你就得打我。但相公,不要嫌弃春和。”春和很害怕被休出门,出嫁前闻克己就说过,若是她被休,最好找个地方了断,总归,别回来辱没家风。 “又胡说八道。我不嫌弃你,而小孩子做错事,先要给他讲道理,讲不通再揍。你又不是熊孩子,我揍你做什么?” “但娘说——” 纪初霖正经起来。 “春和,你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了。” “老婆是什么?” “……你现在已经是我媳妇、我爱人、我娘子了。” 春和点头。“娘子”她还是听得懂的。 “春和你要明白,老婆、爱人、媳妇和娘子还有达令、宝贝都是一个意思。” 春和点头。 “所以,别成天‘你娘说’。” 春和用力点头,她感觉纪初霖似乎生气了,很自然缩成一团,在纪初霖怀中瑟瑟发抖。 她听纪初霖在叹息,他说他本打算在25岁前就娶一个丰满性感还成熟的大姐姐回家,28到32的那种。没想到居然娶了一个未成年。 “得了,认了,和我来到这里一样,都是命。你已经成了我的老婆我还能怎么着,惯着呗。”嘀咕着,他轻轻拍了拍春和的头,面上带着窃笑。“说来,万一我还不肯同你‘圆房’,你如何做?” “娘让春和躺下,将腿分开。” -- 第9页 纪初霖彻底沉默了,窗外依旧电闪雷鸣。第一滴雨砸落的时候,春和听见纪初霖恶狠狠吐出四个字:“丧心病狂!” “相公?” “没事。”纪初霖睡下,又扯着春和睡下。 春和看着他的睡颜,小心翼翼闭上眼。 所有人都说纪初霖是个疯子。 可是—— 春和忽然想到那双抱着自己上桌吃饭的温暖而有力的臂膀,那给自己夹菜的凶巴巴的眼。 她忽然觉得,这个疯子,很好。 雨下大了。 一滴雨落在春和面上。 房子又漏雨了。 过去就这样。 春和早已经习惯,所以爬上床后她选了会漏雨的位置。总不能让纪初霖淋着雨。她这般想。 “你们家不修房子的?”纪初霖看着滴滴答答漏雨的屋子,一声长叹。他自然也发现自己睡的这一处是屋中唯一没有漏雨的地方。 春和轻声解释家里余钱不多,每次都是修爹娘和弟弟十财那两间。 “难怪被褥这么冷,还这么黑。”纪初霖见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便主动抱起春和,让她伏在自己身上睡。害怕她冷,又把被褥裹得更紧了一些。“但说实话,真臭啊……媳妇,你在家不拆洗吗?” “没空。”春和知道,纪初霖不会相信的,他不会相信她在家每天从早做到晚,却没有时间替自己拆洗被褥。 “这样啊,没关系,下次我们买新的,旧的不要了。” 春和趴在纪初霖胸口,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窗外依旧风吹雨打,她却觉得任何时候都比现在更加安全,更加安心。听着听着,她沉沉入睡。 次日纪初霖早早起床,略作寒暄就扯着春和回家。 他们走后,闻氏打开房门,在两人昨夜歇息过的床榻上仔细翻看了很久。却未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缕殷红。 她本打算即刻将这件事告诉闻克己,脚才踏出门,目光对对上闻克己那冷冰冰的眼。闻氏又退了回去。 “反正姑爷是个疯子。” 脚才踏出闻家村纪初霖就开始一个劲嘟噜。 “你这个家,我还真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比我之前呆的那个家还让人憋屈。以前那个家吧,虽说也重男轻女,但家里的妹妹们还是可以在偏房吃饭的。你家真行,不让上桌子就算了,居然还只许吃剩饭?还有当妈的把才上小学的女儿往男人床上推的! “我给你讲,人,要学会反抗!反抗你知道不?普希金曾经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别的滚一边儿去!嗯……这话好像不是普希金说的……算了,反正都还要好多年才会出生。” 春和只是听着。 纪初霖口中说出的不少话她都听不懂。但闻氏说了,纪初霖是她相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春和心情很好。 今早她娘闻氏又将她扯入角落询问昨夜发生的事。春和据实相告,她照做了,她也和相公圆房了。 闻言,闻氏脸上的愁云终于消解了去。闻氏似乎还想问具体的事情,却被父亲闻克己打断。饭后春和就被纪初霖扯着回家,母女未能再好好聊聊。 但终究顺利达成了娘亲的要求。春和心满意足。 “春和在高兴什么?”纪初霖问。 “奴家终于……” “说‘我’。别说‘奴家’。至少在我这里不要说‘奴家’。” “是。奴、我很高兴,终于和相公圆房了。” 纪初霖支吾了一会儿,主动问起鹿归林。“那个鹿归林……他亲爹是做什么的?” 春和不清楚,鹿归林自己也不知道。他改嫁到闻家村的娘亲小梅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过鹿归林亲爹的事情。所以闻氏才总说或许鹿归林根本就没有亲爹,因为小梅根本不知道亲爹是谁。 “为何娘会这样说?” 纪初霖正欲开口,看着春和,忽然有些激动。在原地一个劲蹦跳。“终于!你终于主动问我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了!比以前好!比以前好!因为一点儿进步就欢欣雀跃,这就是当老父亲的心理吗?” 春和怔怔,她还是不懂纪初霖在说什么,但纪初霖高兴,她就高兴。 纪初霖却又正色让春和别理会闻氏的话。鹿归林是她的好友,作为好朋友切记不要在背地里说好朋友的坏话。 春和重重点头。她略有些好奇为何纪初霖会问起鹿归林的事。 “为了转移话题啊……其实也有些好奇。因为我朝、也是你朝在千年后会有个叫做知乎的APP。那上面上曾有一个大意是什么样的名字特好听也有味道之类的讨论帖。我翻看过。我只是觉得在这个老秀才给女儿取名字都取得像在叫小狗的时代,‘鹿归林’这种名字,绝对不是没读过书的人取得出来的。‘小梅’这种名字,怎么听都像是大户人家的丫头的名字啊。” 他捏了捏下巴。 “其实我已经脑补了一百万字的豪门风云!家产争夺!世界大战!《溏心风暴》那类的!” 春和听不懂,但见纪初霖之前也没有生气,便又小心翼翼追问什么是糖心风暴? “就是一群有钱人抢夺家产!” “家里的钱就该给儿子啊。为什么要争呢?” 纪初霖:“……” 他扶额,一声长叹。 -- 第10页 春和不太明白纪初霖在为何事叹息,但是她很喜欢纪初霖的眼神。 他的眼神温柔而体贴。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那解冻寒冰的第一缕阳光。 第5章 第五话 春和渐渐习惯了纪初霖成日说着她不懂的话。 纪初霖似乎也很喜欢春和听她说话时不声不响的模样。“别人都会说我是个疯子,你却只是听着,不吵不闹。即便你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但我还是很高兴。” 每每听见这样的话,春和心中就会生出一丝欢欣。 心里放松下来,平日的言行上也慢慢松懈。若是从纪初霖的话语中听见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时候,她也会多问几句,每一次纪初霖都会非常开心地回应她。 她渐渐知道纪初霖口中的小东西、小可爱、小宝贝、小爱人、小同志还有小妮子都是她。她也知道“傻逼”其实是骂人的话,不能乱说;而“野蛮女友”是一种看起来不守女则但是很可爱的女孩。 但春和也逐渐意识到,纪初霖在不和她说话的时候时常看着落日发呆,看着看着,眼眶就会慢慢润湿。 他依旧时常从梦中惊醒,醒的时候总会呼喊“爸爸妈妈”,每一次都大汗淋漓。 每一次,春和都只能抱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用自己的方法给予他安慰。 纪初霖每次都笑着说自己无事。 春和却只觉得他在强撑。 “我总觉得相公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春和终于说。 纪初霖没有否认,也不会将话题继续。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春和希望纪初霖能开心起来。一次草市,碰巧撞见有人在叫卖能下蛋孵蛋的母鸡。春和便买了回来。 纪初霖问她想要做什么,她闭口不言,心里却想着来年定要给纪初霖一丝惊喜。 一个冬很快过去。 除夕那日,嫁去周家村的姐姐三妮来家中借肉。三妮的婆家是个殷实的庄户人家。三妮只生了个女儿,刚满三岁。因为没生出儿子,三妮的相公新娶回家了一个小娘子。前几日,那个小娘子生了一个儿子。“所以我借点儿肉回家过年。不然婆婆更嫌弃我。” “妮儿呢,怎么没跟姐姐一起来?”春和问起三妮的头胎女儿。 “卖了。” “为何……” “我得快些生个儿子出来。留着也是个累赘。” 纪初霖吃着春和炸的面饼,漠视着这一幕,只是在三妮离开的时候追问孩子卖给谁了。 “谁给钱多就卖给谁。” 皱眉怒视,纪初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悻悻然闭嘴。 三妮走后,春和下意识靠近纪初霖,说自己将来一定生个儿子。 “儿子女儿都一样。我更喜欢女儿,软软萌萌还香香的,还粘人。比成天只知道在泥里面打滚的臭小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看着春和,他却又悻悻然放下手中的面饼。 “算了,你还是生儿子吧。我不希望我当宝贝养大的乖女儿成你三姐那副样子。如若那样,我宁愿养她一辈子,让她一辈子当我的小宝贝。” 春和觉得纪初霖怪怪的。女儿家长大了,就得嫁去别人家里生儿子啊。 “胡说八道。谁不是妈生的,爸捧在手心长大的?凭什么自己养大的女儿要去别人家里受罪?所有人都生儿子,那人类也就别繁衍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母亲!懂了不?” 春和不懂。 纪初霖也没有多解释,他只是懒洋洋躺在竹编椅上,今日阳光正好,给这个阴冷的冬日带来难得的暖意。 他眯缝起眼睛,语调懒洋洋的。“以前我还觉得你那个成日念着儿子的爹不识好歹,今天来看,你爹至少没把你们姐妹九个卖了,虽说对你们几个三天一打两天一骂,但你爹整体来看还不错。果真人得靠比。” 春和站得端端正正,听得认认真真,即便她也不是很懂。 闻氏说同房后就会怀上孩子,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渴望那里开始孕育一个小小的生命。 她希望是男孩。 开春,春和在闲置了许久的地里种上了白菜、胡瓜和稻谷。 纪初霖见她辛苦,也想要学习挥舞锄头劳作却被春和劝阻。闻克己和闻氏都说过,男人是要做大事考取功名的,地里的活交给女人就行了。 “胡说八道。”纪初霖抢过锄头,说男人有力气当然该男人做事。一锄头下去,挖掉了春和辛苦许久才长出的菜秧。 春和一阵心疼,却也不敢说什么。 纪初霖望着自己的战果,又看着颤颤巍巍的春和,丢下锄头一声叹息。“春和啊,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可以说出来,我做错事——比如今天这样挖掉菜秧。你可以骂我的。” “那不行。为人妻的如何可以辱骂相公。” 纪初霖看着春和,嘴唇微微翕动。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声叹息。 春意渐浓,春和买回来的那只老母鸡孵出了一窝小鸡仔。数了数,正好十只。 看着那些在地上乱跑的毛茸茸的小鸡仔,又看了眼看见小鸡仔明显有些兴奋的纪初霖,春和才小心翼翼问起手鸡的事情。 她买老母鸡回来就是想要帮纪初霖孵一只手鸡。毕竟纪初霖每日都在念叨那种鸡。可当她询问纪初霖手鸡到底是黑色的鸡还是花色的鸡的时候纪初霖却趴在桌上,吼着自己好想打王者荣耀。吼着吼着,他的眼眶又有些红了。 -- 第11页 春和有些懵了。 她本以为这么多小鸡仔,怎么都会有纪初霖喜欢的那种手鸡。但似乎,纪初霖并不开心。 “相公,今年没有,明年继续孵,总能孵出一两只手鸡的。”见纪初霖还是意兴阑珊,春和壮起胆子。“之前相公说想要玩吃鸡,等小鸡长大了,就可以吃鸡了。” 纪初霖的眼眶更红了。 春和战战兢兢,不安地伸出手想要扯扯纪初霖的衣袖,第一次,纪初霖将她的手一把丢开。 “你懂什么。” 他的声音冷冽而无情。 春和觉得自己说错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只能乖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纪初霖却又很快走来,轻轻摸摸她的头,苦笑着说全是他不好,他不该吼她。他的笑容苦涩而忧伤。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决绝得让春和怀疑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 春和却不敢跟上去。 闻氏说,女人永远都不能问男人去哪里,做什么。 可是一整天过去了,天色开始昏暗,纪初霖还是没有回来。 春和四处寻他,毕竟大家都说纪初霖是个疯子。疯子做何事都是正常,疯子走丢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你那个疯子相公大约是跳河了吧。”好事的人这样说。 春和越发急了。 “一个疯子,死了就死了。”也有人这样说。 春和只是茫无目的又分外坚定的寻找。 她听不懂纪初霖的话。 她也觉得他是疯子,但疯子也是她的相公。对她分外温柔的相公。 春和终于在镇外的一处低矮的山坡上找到了纪初霖。 纪初霖坐在村子的最高处看太阳缓缓下坠。 眼中慢慢涌出泪来。 春和不懂。 春和也不敢问。 她只是走去坐在纪初霖身边,轻轻替他捶肩。“相公,回家吧。” “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对吧。” 春和只是轻声说道:“疯子也是相公。” 纪初霖一时无话,只是叹息声似乎比之前少了很多。他忽然说他二人成婚已有大半年。“从昨年秋初到今年的春初。我也不能总是这样下去吧……毕竟我现在有老婆了,虽说没有去民政局扯结婚证。但拜过堂,依照这里的规矩,已经算是事实婚姻了。” 春和只是安静听着。 纪初霖却开始一个劲说话。 他说,他根本不是这里的人。 “我花了很久才知道这是宋朝,而我却生活在在一千多年后。我永远都忘不了,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我打球打累了,回寝室就睡着了。醒来我发现自己成了纪家的六少爷。这—— “我其实很担心——一千年后的我又在做什么?我的身体被另一个人魂穿了吗?还是已经死了?爸爸、妈妈会很伤心吧,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寝室的那群亲爱的傻逼,会不会被牵连?比如警察调查为什么我忽然死掉了之类的。” 纪初霖扭头看着春和懵懂的眼,笑了。让春和当他说的全是疯子口中的疯话。他只是想说说话。 “以前我看过不少魂穿的书。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凭借现代知识成功升级,将道路走得畅通无阻。胡说八道吧——因为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告诉读者——那个被留在现代世界的曾经的自己的身体又该怎么样才好?父母要如何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在场的朋友是否要为你的‘魂穿’被警察调查并付出经济代价?书上不会写这些。但这些并不会因为没有写而消失。” 纪初霖说,他当年高考语文考90。 “其中古文考了三分,那三分是选择题,蒙的。他学的是理科,历史什么的早就忘光了。” 他又说起“春和”这个名字。 “至若春和景明。”他说这句诗是一个叫范什么的人写的,他只记得这一句,所以叫她春和。总不能叫景明吧—这名字听起太像男人。 “虽说春和听起来很日漫风。总让我想到拳王春丽。但总比像男人好。” 春和听不懂。 那就听着。 如果他希望自己认真听着,她就听着。“只是相公,先回家吃饭吧。再不回去,天晚了。” “也对,再不回去,小春和又要重新烧火了。这个时代,没有打火机。” “相公。回家吃饭?” “好。” 一路上,纪初霖都在给春和说起自己的各种不忿。 春和基本都听不懂,却还是认真听着。纪初霖说,他看过不少网文,也有一定的社会阅历,不是一直以来就未离开过象牙塔的大学生。他明白要自己适应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自己的道理。他什么都知道。 但是知道和做,是两件事情。 他说他以前生活的那个地方有高楼大厦,有快铁地铁,有空调Wi-Fi和西瓜,有B站有腾讯还有爱奇艺。不想出门吃饭可以叫外卖,想出门天涯任我行。 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连上厕所用的手纸都没有。 他说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家都说祥林嫂是疯子。他现在才知道,只要我们明白什么叫做彻底的失去,我们每个人都是祥林嫂。 他说由奢入俭难。 而他过去的生活,这里的皇帝都没有体验过。如此,又如何能那样简单忘记? -- 第12页 他说的都是实话,但大家都不会听他说。 大家只会说,他是个疯子。 “周树人先生说,当所有的螃蟹都是直着走的,唯一横着走的那只,就是疯螃蟹。其实我也不知道周树人先生有没有说过这种话。网络上太多参假的名人名句了。但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春和依旧安静听着。 “我也曾想过,像小说中的男主那样建功立业。 “我是魂穿,这身体原主子脑袋里的那些东西我却一点儿都没能接收过来。毛笔字都不会写,毕竟我是程序员,有键盘就行了,平时最多用个中性笔。四书五经我就没有一本看得懂的。诗词歌赋更是无从谈起,我就知道这是北宋,不,现在也不叫北宋,完颜洪烈那一家还没有打过来呢。具体现在是哪个皇帝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魂穿这么久,只是勉强学会现在的官话,我们那个年代学的普通话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吧?我啊——连个秀才都考不中,还建功立业?如果不是运气好成了纪家的六少爷,我连养活自己都很难。” 春和只是听着。 纪初霖却忽然停下脚步,让春和挽着自己手臂。 他说起自己的学校,当年高考他花费了那么大力气才考取的学校,只读了两年。 “还想着毕业了开一家淘宝,搞个游戏直播什么的赚外快。我只是睡了一觉啊,怎么就魂穿了?那些写穿越的书的,他们就不知道古代连上厕所用纸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吗?” 春和紧紧挽着纪初霖的手臂。 安静听着。 “抱歉,说了太多,你听不懂算了。只是,你今天说‘手机’和‘吃鸡’——我想到了很多失去的东西。”看着挽着自己手臂始终安静听自己说话的春和,纪初霖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认为我是疯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即便我是傻子?” 春和点头。 纪初霖长久没有出声。 “相公?” “只是忽然觉得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还是有些优点的。” 第6章 第六话 纪初霖站在门口安静看着春和忙碌,又看向窗外,窗外的那片小菜地上,他今早不小心挖出的菜苗也被春和重新种了回去。 “这个时代应该也没有小龙虾吃吧?” “相公,别胡说,随便吃龙王的虾兵蟹将,会惹龙王生气的!” 纪初霖微微一把白眼,却又是笑了。笑着,捂住了眼睛,却还是有一线水迹从手指缝中漏了出来。 春和注意到了。 她轻轻走向纪初霖,小心翼翼扯了扯纪初霖的衣角。“相公?” 纪初霖狠狠抱住她,她纤弱的身体几乎被他揉进了身体。 “相公?” “没事,我只是——想要振作起来。毕竟我现在拖家带口。总不能坐吃山空。” 春和本打算只是安静听着,就像之前的每一个时候。偏偏她觉得这一次的拥抱和过去有极大的不同。 之前即便在床上,纪初霖也不会像这样紧紧抱着她,他总是睡在床边,同她泾渭分明。春和发觉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跃,她一时甚至怀疑自己的怀中藏了一只不听话的兔子精。 “相……公……” “我没事。”纪初霖放开她,却是笑了。“我会保护你的。” “相公?” 纪初霖只是揉揉春和的头。挽起袖子。“教我烧火。” “娘说男人……” “在家从夫,出嫁从夫!你现在已经嫁人了,就得听我的!别管你妈教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告诉我该怎么烧火。” “相公?” 纪初霖已经坐到了柴火旁。“总不能让一个小学生照顾我这个大学生吧。教我烧火,明儿教我怎么种地。” “但爹说读书人不应该……” “出嫁从夫!我说教我就教我!” 春和只能应了。 坐在纪初霖身边,她怯生生仰头看了眼纪初霖。他有一双温柔的眼,偏偏在温柔中带着一丝桀骜。鼻梁高挺,侧脸很好看。他伸手刨弄着炉火,手指又细又长,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的大户人家才会有的手。 “相公,你为何被赶出了纪家?”春和不解,这样温柔的人,究竟犯下了何种大逆不道的错才会被扫地出门? 纪初霖似乎想要直言相告,却又将话语咽下肚,只说他被赶走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其实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可以说我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我真怀念那个可以全民骂□□的年代。春和,柴要这样塞进去吗?” 春和帮着纪初霖移了移柴火的位置。 火焰蹭地冒了起来。 看着迅速蔓延的火苗,春和觉得怀中那只兔子精闹腾越厉害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一次回娘家,她娘问她怎么还没有孩子,是否同房。 春和自然说是。 每夜她都和纪初霖睡在同一张床上,自然已同房。 “你的肚子还真是不争气。”当时,闻氏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得快点儿让肚子鼓起来,若能生个儿子,就算将来纪初霖悔婚回了纪家,春和也母凭子贵。 若是生不了儿子,将来若是纪初霖的病好了,春和又该如何在纪家生存下去? -- 第13页 次日,纪初霖很早就起床帮她烧火、砍柴,还学着在地里拔草。春和让他看书考取功名,他说自己又不认识繁体字。“民以食为天,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但多认几个字也很好。春和为什么想要我考取功名?” “因为爹说——” “不想听!” 春和顿了顿。“因为,如果考上了功名,相公你就可以回纪家了。相公也想娘亲了吧?” 纪初霖抓着一把草,蹲在田垄边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像。春和蹲在他身边,乖乖的。 “但是春和,我若是真考上了,你就得……” “我知道。”春和听爹娘说过无数次,若是纪初霖考取了功名,她就没有再同他在一起的资格,连做小妾,都算是高攀。但是她想要看见他的笑容,她不愿再出现那日傍晚的情景,他一个人坐在山岗上,望着夕阳,默默流泪。“我希望,相公可以笑出声来。” 纪初霖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伸手,摸摸她的头。 次日,纪初霖就拿出陪着他被赶出纪家的哪几箱已布满了灰尘的书箱。找邻居家略微识得几个字的男童随便指导自己认几个字。不仅自己看,还拖着春和一道学,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话叫做屁话。 春和只是做纪初霖要求她做的事情。为人妻,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跟着纪初霖,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划拉出自己现在的名字“春和”。纪初霖笑话她写字像是鬼画符,又嘲笑自己写字更像是酒鬼喝醉后的大作。 春和越发喜欢和纪初霖在一起,六月初六是她的生辰。那天纪初霖陪她过生日,还特意去草市买了一个草编的蚱蜢给春和当贺生的礼物。 “我本来想买个糖人。偏偏这一次没有卖的。凑合吧,下一次草市我给你买点好吃的。” 春和握紧蚱蜢。眼泪在眼眶中一个劲打转,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 看着春和的模样,纪初霖只是轻轻摸摸她的头,而后又开始感叹自己才二十出头就感受了一把当爹的感觉。“还好,我很喜欢现在这个‘女儿’。”他总是笑着。 (。-ω-)zzz 春和出嫁去远方的五姐五妮在生下第三个儿子后一年荣归故里。五妮回闻家村的时候,不少人家的媳妇都分外艳羡。 “得。生了三个儿子有什么可以羡慕的?这要在我那个年代,估计你五姐的老公连撞墙的心都有了。家里全是建设银行,这得把她老公的老命给建设进去吧?”纪初霖啧啧。 春和已经习惯纪初霖说她听不懂的话。在她看来,三个儿子可是天大的福气。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越发担忧。 五姐回完娘家顺路来来看春和。她身边带了一个略长春和几岁的女孩,是她的小姑子,也不过成婚半年。 小姑子的夫家说五妮能生儿子,让小姑子跟着五妮沾沾喜气,将来也好为自己家生四五个大胖小子。 纪初霖对此嗤之以鼻,却多少还是在面上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听了片许,终究再也听不下去,索性去地里拔草。在春和和邻家周大叔的帮助下,他逐渐分出了五谷和杂草的区别。对他而言,伺候庄稼可比陪小姑娘有趣很多。 春和和五妮闲谈,五妮得意洋洋将闻克己送的文房四宝在桌上铺成开来。“爹说我的三个壮小子是要考取功名的。光耀门楣。” 春和只是羡慕。 偏偏五妮看着春和平坦的小腹,一脸刻意的担忧,满口得意洋洋的询问。 春和只能应着,鼻子有些发酸。她越发觉得自己无用,成亲一年,竟是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偏偏五妮的小姑子还乘机开口嘲弄。“肚子这么不争气,还真是可怜纪家少爷连夜耕种。”说罢,两人捂着嘴嗤笑。 春和自觉理亏,只能埋着头,看着五妮从娘家带回来的花样。闻氏的手很巧,做出的绣品能极大的贴补家用。春和回家好几次,闻氏却从未给过她一个花样。 “纪家财大气粗,妹妹还需要做绣品贴补家用?”五妮嗤笑着,抓过春和手中的花样。“别弄脏了。” 春和只能悻悻然松手,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端正。 眼神却止不住飞向五姐手中的花样。闻氏绣的是茉莉花,还有两只小蝴蝶围绕着花轻舞。花样其实很普通,但春和偏就喜欢得不行。因为纪初霖一日心情好时扯着她坐在院中看月亮,他还唱小曲儿给她听,那首小曲儿就是《茉莉花》。 春和觉得,纪初霖一定很喜欢茉莉花。 “春和想再看看……” “那可不行,这是娘给我的花样。小妹你回娘家那么容易,为何娘不给你花样,爹也不给纪家公子文房四宝?” 春和接不上话,手不安地拧着衣角。 “不给花样,那是因为我纪家有钱!不需要辛苦做工!不给文房四宝,是因为我纪家用的文房四宝泰山大人都没有,所以不给。有意见?”纪初霖手里抓着一把草走进了屋。瞥了眼被自己抢白一顿后无话可说的五妮,轻轻哼了一声。飞了眼春和,又瞥了眼五妮手中的花样。 “一贯钱,转给我。” 五妮抱紧花样。“那可不行。”眼珠却一个劲打转。 春和被吓着了。 一贯? 那可是一千文钱!“相公,我……” -- 第14页 “春和乖。别说话。”纪初霖声音淡淡的,顺势加价。“三贯。” 五妮的眼睛几乎冒出光来。 “不行。太少了。” “五贯?”纪初霖面带笑意。 五妮依旧摇头。 “十贯?”纪初霖笑着,头微微一歪。 五妮有些犹豫,想要应下。偏偏她的小姑子狠狠拽了拽她的袖子,一个劲挤眉弄眼。五妮心领神会。“不行!我要——五十贯!” 春和脸一白。 纪初霖却摇头。“算了,我不要了。好么,春和?” 春和用力点头。十贯?买一个花样?这怎么行?! 五妮见状有些慌了。“那就不要五十贯了,十贯!” 纪初霖却懒洋洋躺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根草。“我说了,不要了。春和,你要吗?” 春和用力摇头。 “五贯!” “我说了,我不要了。”纪初霖笑着,拉过春和的手,轻轻摸了两下,眼角微微一扬。“毕竟只是一个花样。谁家没有?” 五妮终于急了。 不过是一个花样,谁家没有?!谁做不出来?!她恶狠狠瞪了小姑子一眼,小姑子瑟缩着,头也不敢抬。“三贯!” “不要。”纪初霖用草给春和编了一个戒指,给她戴好。 “那——一贯!” “五百文,爱卖不卖。”纪初霖唇角上扬,顺手扯着春和坐在他膝盖上。小心抱着她。“我说了,不过是一个花样。” 五妮狠狠抿唇,终于用力点头。 春和拿到想要的花样,时间还早,五妮说今晚还是回娘家。 阻拦不住,看着愤怒收拾东西要准备离开的五姐,春和略有些不知所措。 但闻氏说,出嫁从夫,想到这一点,她倒也释然。 “我厉害吧?”纪初霖开始邀功。 春和看着手中的花样,纪初霖说得没错,不就是个花样,拜托邻家大婶也行。但这一刻,她竟然觉得手中的花样栩栩如生,她几乎嗅到了茉莉花的香,而那小蝴蝶似乎要从绢布中飞了出来。“相公厉害。” 纪初霖眉梢眼角都透露着洋洋自得:“当然了,毕竟我妈和我姐都是杀价的高手中的高手,从大街小巷杀到淘宝京东。我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出于礼节,春和还是送五姐和五姐的小姑子走了一段路。 一路上倒也无话,五妮和那位小姑子说起自家的相公,他们说自家相公身体结实,晚上能折腾很久。和某些被赶出门的公子不同。 春和没有反驳,纪初霖是“疯子”,本就和大多数人不同。 五妮的小姑子见春和默然不语,更是洋洋自得,开始拿新婚之夜打趣。她说她当夜流了不少血,床单红了一大块,可见她的男人着实厉害。说着,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春和瞪着大眼,茫然不解。 “圆房会流血吗?” 小姑子当即大呼小叫。“你竟然没有流血?” 春和小心翼翼点头,不知为何小姑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姐姐五妮和小姑子却也未多说,只是快速交换了眼神,相视一笑。 到了镇口,两人走得很快,一路走一路窃窃私语,时而扭头看着春和,捂着嘴一阵嬉笑。 春和不懂。 她便回家问纪初霖缘由,纪初霖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好孩子别打听这些事情。 “而且我要强调一句,弄得满床是血只能说明那是个粗俗的、不为妻子考虑的蠢男人!这种事有什么得意的?” “那为何我没有流血?” 纪初霖侧开头,耳根却红了。“因为——咳,因为我温柔。” 春和懂了。她一把抱住纪初霖。 她知道。 “我知道,相公最温柔了。” 纪初霖的耳朵更红了。 第7章 第七话 纪初霖还未睡醒,春和便独自挽上竹篮去草市。 一路上行人熙攘,步履匆匆。盎然的春意无法吸引他们的目光流连。春和见闻家村还未出嫁的好友闻小丽在同她娘亲走在前面,一路小跑。出嫁一年,她还是第一次遇见闻小丽。 听见脚步声,闻小丽的娘亲扭头,见是春和。却是抓起随身的扁担,没头没脑打了下来。 春和见状不妙赶紧朝后退了几步,还以为是闻家大娘认错了人,赶紧说是自己,却没想到闻家大娘手上的动作越发狠厉起来。“打得就是你!小贱】人,别教坏了我闺女!” 怔在原地,春和不敢向前,却又不知该如何往后。她猛然意识到一路上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了变化,女人们一脸鄙夷,男人们目光却不怀好意。 她有些怕了。自然觉得大家眼神古怪是因为纪初霖是个“疯子”的。 想到纪初霖,春和却觉得腰杆硬了几分。她相公就算是疯子又如何,疯子也是她相公。 春和大步走向闻小丽和她的娘亲闻大娘。 又是怒气沉沉的一扁担。春和没有躲过,肩上挨了一下。质问缘由,闻家大娘却还是那几句话。大娘扯着闻小丽走远了,春和怔在原地,略走几步,方才意识到周围的男人的目光中越发带上了一两丝淫】邪。 一时进退两难。 她去草市是想要给纪初霖买条新鲜的鱼熬鱼汤。这几日纪初霖略感不适,她想要给换换口味。想到纪初霖,虽觉得这一路颇有些坚信,春和还是大步向前,比之前走得还要快一些。 -- 第15页 正是草市,李家镇的街头巷尾处处是货郎摊子。春和穿梭在人流中,之前的不安很快消解。 李家镇是这一带最大的一个镇,以家族聚居的几个村子散布在李家镇周围。 闻克己曾在酒后义愤填膺,说周围明明好几个以家族姓氏聚集起的村子,他李家仗着人多将镇命名为“李家镇”。他闻氏本也是大族。奈何多年来不过出了他一个秀才。而李家却出过好几位进士。 “如此才叫做李家镇。”每每说起此事,闻克己总会爱怜的摸摸儿子的头,让他好好读书,光宗耀祖。 一次春和和纪初霖一道回娘家,闻克己又说起此事。 “但李家的确人多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李家可是排第四个的!人多,又有进士,你们闻家斗不过也是没办法。”纪初霖当时这般说。 闻克己的脸色即时就变了,没留春和和纪初霖吃晚饭。 那日后,每次来到李家镇,春和就会揣度究竟是闻克己说对了还是纪初霖说准了。 但这样的念头每次都只是一晃而过。在春和眼中,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草市上的货品。 春和来得早,渔夫也才刚到。 鱼篓一歪,鱼儿们一涌而出。 选好了鱼,付了钱,春和还未转身,一只手在她臀上捏了一把。春和一声惊叫,却惹得附近的男人挤眉弄眼、嬉笑起来。 头一遭遇见这种事,春和一时手足无措。 被捏了一把带来的屈辱更是如影随形——连纪初霖都未这般做过,这群人…… “这小贱】货的声音颇有些趣。” “声音不有趣,如何勾搭男人婚前失贞。” 男人们嬉笑着,说春和看起来年纪还很小。一开始听说那事儿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个年纪过大才守不住的女人。没想到年纪这么小。“都说开私塾的闻先生家教颇有些严厉,没想到教出这样的女儿。” 如果之前是耻辱,这一刻,春和只觉得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懂从这些面上带着嬉笑的男人口中说出的那些话是何意。她只能跑,在男人们的嬉笑声中慌不择路。 途中撞见闻小丽。闻大娘也没在闻小丽身边。春和小心翼翼靠近,她揣测闻小丽应该多少知道一些事情。 闻小丽环视周围无其他人,才低声将事情直言相告。“他们都说,你婚前失贞。” 春和只觉好笑。嫁给纪初霖前,她始终和姐姐睡在一张床上,从未和男子同床共寝,何来失贞的说法? “是你五姐和她的小姑子说的。” 春和脑中一阵嗡响,各种繁杂的情绪接二连三涌上心头。她忽然想到五妮离开家时和那小姑子一路窃窃私语的模样,后背生出一阵冷汗。 难道姐姐当时在笑这件事? 她做了何事才会让姐姐说这话? 既然是姐姐说的,那自然是真的呢。 偏偏之前闹得最厉害的三个男人跟了上了。 春和慌了,那几个男人目光的包围下,一时都不知道手脚该如何放。只能提着竹篮加快脚步。 但那些带着嗤笑和色】欲的目光却紧紧跟着她,春和甚至有种自己被扒光了丢在闹市中感觉。 她开始不安,只能仓皇而逃。 几个好事者嬉笑着跟了过去。 闻小丽也被她娘抓住,扯去角落一顿数落。数落着,竟然落下泪来。 “好人家的女儿别和那种残花败柳厮混在一路,丢人现眼。”卖鱼郎说。 “不就是婚前失贞,又如何?” 从旁人口中听说了此事,一个挽着竹篮、发髻微有些散乱的娇美妇人低声喃喃。略作思索,忽又笑了。“闻家的九女儿?我儿子还真有本事。”看着走远了的三个男人,美妇人面色微变,便快步跟了上去。 春和走得很快。 但过去分外短暂的归途在这一刻显得漫长而无边际。 她看见有几个男人跟了上来更是加快了脚步。 心里一慌,脚就被小石子绊了一下,春和重重摔在地上。手忙脚乱抓起在泥地上挣扎求生想要寻到一丝水源的鱼丢进竹篮,欲走,却被那几个好事者拦住去路。一个男人狠狠一推,春和跌坐在地上。 “这小贱】人相貌倒也寻常,素闻闻家家风极严,怎么就养出这种女儿。” 好事者们交头接耳。 春和提着竹篮,在地上瑟缩成一团。 还很小的时候闻克己就几次三番对她说,身为女子,污了身子就是死罪。她全然不知自己何时污了身子,但这话既然是从姐姐口中说出的,必然是真的。 若是这般,她春和即便被千刀万剐,也是活该。 偏偏好事者问她可知晓城中那些背着相公偷情的女子会遭遇什么。“凌迟,千刀万剐!” 春和瑟缩得更厉害了。 “不过你只要将哥几个伺候舒服了,哥几个倒也可以……”一个好事者半蹲在地,对春和伸出一只手。手还未碰到春和,一条腿从春和背后伸出,又一脚,狠狠踩在好事者的脸上。 纪初霖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谁啊!?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猥亵儿童?!要是在一千年后的美国,你说这种话可是会被关进监狱捡肥皂的!” 春和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 -- 第16页 纪初霖托着她的身体扶着她站起来。半蹲在地上,纪初霖轻轻替春和拍掉裙上的泥土。他头发略有些散乱——他自己不会梳头发。 “相公——” “别怕,相公在这里。”纪初霖仰头对春和微微一笑,起身,伸手抹掉她面颊上的泥。“和相公回家。” 因为纪初霖是声名远播的疯子,见他动作坐实有些怪异,明明天色晴朗腋下却夹着一把油纸伞。那个被踹了一脚的好事者倒也没有胆量发难,只是伙同那两个同伙阴阳怪气。 “你娘子还未出阁就和男人又不正当的关系。” 纪初霖:“喔。”他牵住春和的手,另一只手帮她拿起菜篮,都懒得朝好事者那边瞥一眼。 见太阳的光渐渐铺散开,纪初霖便撑开随身携带的油纸散给春和挡太阳光,还一个劲絮叨:“我妈和我姐冬天出门都会打伞。你也学着点。我妈说女孩子晒太多太阳会变黑,而且还会长斑。既然生成了女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不是为了给谁看,而是为了自己高兴。懂了不?而且我姐常说,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是勾引异性,而是为了气死同性。” 见纪初霖未出现自己所期待的反应,而是一遍照料春和一遍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好事者的怒气又增了一层:“你娘子婚前失贞!” “喔。”纪初霖看着春和。“快些回家,鱼死了就不好吃了。”翻动菜篮看了眼鱼,他的语气略有些惆怅。“已经死了啊,不好吃了呢。但这个时代也没有辣椒,也吃不了水煮鱼。罢了。” “你娘子婚前失贞,你却只关心鱼?”好事者问。 纪初霖却都懒得打量他一眼。他告诉春和下一次卖鱼记得带上一张大荷叶垫在篮子底,再装满水,将鱼放进去,怎么都能死得慢一些。“用做伞用的这种油纸来垫底应该也不错。” “你娘子——” “我知道了。”纪初霖说话的语气和平日春和说话的语气全然不同,那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屑和厌烦。“你都说了,是‘我’的娘子,既然是‘我’的娘子,关你屁事?” “但是她——你果真是个疯子!连男子的脸面都不要了!” “脸面是什么?好吃吗?这个时代的人真TM烦啊!我都自愿当疯子了。还不行?春和,回家。” 纪初霖牵着春和的手,从几个好事者面前走过,昂首阔步。 不远处,挽着散乱发髻的貌美妇人目睹全过程,抿嘴浅笑。转身,朝镇上走去。 纪初霖牵着春和的手,一路絮叨,他说春和下一次出门一定得叫醒他。还好他醒了见春和不在家就跟了出来。 “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就算你妈——你妈应该不会给你讲这些……就算你相公我给你讲了一百遍要好好保护自己,也会有没人教的坏男人想着欺负你。所以,出远门必须叫上我。” 春和却始终垂着头。那些人的话像是一群蜜蜂,在她耳边一个劲嗡嗡,吵得心烦意乱。 原来,她已经失贞了。 闻克己曾说,失贞的女人,不配活着。 一言不发,春和乖乖同纪初霖回家,给他做饭。 纪初霖用过午饭就倒在床上睡了,今日走了太远,他有些累。 春和则安安静静喂鸡,烧水,将一切收拾干净。又重新挽好了头发。她已经下了决定。 过午,纪初霖睡够了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一眼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手中捧着菜刀的春和。 良久,才战战兢兢问道。 “你要做什么?杀我?记得砍脖子,还有,颈动脉在脖子的左右,不在正前方。别砍错了。也好,早死早超生,万一就穿回去了呢?” 春和只是将菜刀高高举起:“春和新婚之夜没有落红,一定在什么时候被坏人玷污了,配不上相公,相公可以杀了春和出气。” 唇角微微翕动,纪初霖又好气又好笑。 “落红?老子都没和你做过!落你妹啊!你要落了,那叫来大姨妈了!” “春和没有姨娘,更别说大姨娘。” 纪初霖语结,抓耳挠腮许久,方才悻悻然说此“姨妈”非彼“姨娘”。 看着一脸好奇的春和,对“姨妈”的问题,他只是一笔带过。 又拉着春和站起来。纪初霖承认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春和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有些严肃。“严格来说,我和你是清白的。” 春和思索半响。 “我和相公,尚未圆房?” 纪初霖用力点头。 “为何?”眼泪涌出眼眶。“相公要休我?” 纪初霖又一阵抓耳挠腮,认真安慰过春和后解释:“因为你太小了!还没有发育完全!!而不和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是我作为未来人所保有的最后自尊!” 春和听不懂,她只觉得纪初霖大约是嫌弃自己。他和她在地地位上终究有别。 “我都说了,不是那种破原因。我真的只是拒绝未成年。”解释不下去,纪初霖倒也懒得再解释。只让春和不要多想,更不要胡思乱想。 春和听着,手不由得覆盖上自己的小腹,一度她真的认为,不久后将会有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 原来…… 一双手轻轻将她揽入怀抱。 纪初霖环着她,用手轻轻摸着她挽好的长发。“第一,你还小。第二,我不讨厌你。第三,我很喜欢你,因为我身边只有你。结论:我不会嫌弃你。” -- 第17页 春和不是很懂,却又似乎懂了。“相公你真的不嫌弃春和?” “我和你谁嫌弃谁啊……我还是个‘疯子’呢。”见春和冷静下来,轻轻摸摸她的头。“再说,我和你年纪差距也太大了点儿。九岁。听起来很小,其实很大,尤其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高的时代。所以,小春和,你要是有什么别的喜欢的男孩子记得告诉我,我一定成全你们。我是现代人。” 春和仔细回味纪初霖的话,忽然懂了。 她相公——不要她了?! “没有啊……我只是——”纪初霖忽然说不出话来。 春和一头扎入他的怀抱,紧紧抱着他。“春和永远不要和相公分开。生是相公的人,死是相公的鬼!” “好,不分开。” 纪初霖轻轻拍拍春和的肩膀。脸上嬉笑着。嘴上依旧不正经。 “封建社会的小媳妇啊……我该不该告诉你这句话其实应该是‘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呢?毕竟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算了,我这个魂穿者没资格说这种话。” 春和还是听不懂纪初霖在说什么。 她只是缩在他怀里,想到今日自己被几个好事者戏弄的事情,那个时候纪初霖对她说——别怕,相公在这里。 纪初霖又开始絮叨:“再说了,就算是破鞋怎么了?老子的老婆,老子高兴娶破鞋就娶破鞋!在说何必说那么难听,什么破鞋啊,不就是婚前多谈了几个男朋友吗?都什么年代了……我错了,你和我不一样,时代也不一样。总而言之,这是时代的错,你没错。” 春和却只是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相公为何要和鞋成亲?” 纪初霖嗫嚅着嘴唇,许久才喃喃自语,说他是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没有“破鞋”这种说法。 “我恨那些让关羽吃炒马铃薯丝的电视剧!就不能稍微尊重下历史吗!?” “相公,马铃鼠是什么老鼠?很可怕吗?为什么关羽要吃老鼠?”春和睁大眼。 纪初霖扶额,长久,一声长叹:“我恨没有WiFi和土豆泥的社会……” 而春和失贞的事情,也越闹越大。 第8章 第八话 在纪初霖的劝慰下,春和倒也慢慢冷静下来,也不再纠结。不过是嫁鸡随鸡。 春和婚前失贞的事情却在闲人的口中发酵成另一番模样,在好事人的口中,春和几乎成了“淫】乱”的代名词。也很自然,此事也传到了闻克己耳中。 “这种有辱家风的事自然不是我闻家女儿做下的。”闻克己在外强撑。不是为了女儿的名节,而是因为姐姐的声誉终究会影响乡人对弟弟的评价。 此事太过于有辱家风,闻克己却又不便亲自出面,便打发闻氏跑一趟。 闻氏到了女儿家,一言不发,只是抓起烧火棍朝着春和头上身上没头没脑一顿乱打。春和只是忍着,和她未出嫁前一样。 闻氏的烧火棍却被纪初霖一把夺走。纪初霖才睡醒,眼神还略有些朦胧,脸却板得厉害。他仔细看过春和头上、面上的伤痕,便轻轻摸摸她的头。 声音温柔:“别怕,相公在这里。” 他又这般轻声说,而后转脸向闻氏。“为什么打她?” “丢我家的脸!” 纪初霖不明白。 “姑爷啊,对不住啊,我这鲜廉寡耻的女儿……竟然做出那种有辱家风的事情!” 纪初霖将春和拦在臂弯下,神情无奈,口中有些奚落。“没想到大字不识几个的岳母大人竟然知道‘鲜廉寡耻’这种成语。我想,一定是岳父泰山大人成日在您面前念叨,您老不小心就记住了。抱歉,我没有嫌弃和看不起您老人家的意思,我只是……”说着,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东拉西扯,便正色说起这一次的流言。“我就没和她圆房。” 闻氏大惊:“姑爷对小女有什么不满意的?” “很满意。” “那……” “因为你女儿还小啊!十二岁!!未成年!!小学六年级!!!小学!六年级!!!这在我们那个时代,是会被判刑的!我又不是恋】童癖!就算不考虑时代因素,而且做决定的时候总得考虑孩子的身体健康情况吧?” 闻氏置若罔闻,皱眉,嘀咕道。“果真是个傻子。” 纪初霖扶额,自知同闻氏说不清楚,便换了语气。 “傻不傻不重要。重要的是,古人都说‘出嫁从夫’。我老婆已经是我老婆了,我家还给了你们两百贯钱。你家前几个女儿加起来也没收到两百贯钱。根本算是把女儿卖给了我。”眼角微扬,口气开始强硬:“既然已经是我老婆,如何做便是我的事情。不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您老都泼了七盆水出去了,怎么,还没学会不问不管不顾?” 闻氏嘴唇微颤,眼前的姑爷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都说疯子说话胡乱颠倒,这位少爷却有理有据,甚至搬出“出嫁从夫”这种话来,由此来看,谁又敢说他是个疯子。 偏偏闻氏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能嗫嚅着唇。“姑爷果然是个疯子。” “行行行,我疯,我全家都疯,行了吧。”纪初霖去房中拿了百文钱交给闻氏,笑容可掬地请闻氏切莫误了回家的时辰。 纪初霖送闻氏离开。 春和打理好菜叶喂过小鸡,端来小凳坐在门口等纪初霖。闲来无事,她便拿出前几日纪初霖从五妮那里得来的花样。目光落在花样上,心思却飘在天空。 -- 第18页 有几个神色正经的妇人从她家门口路过,指着春和,交头接耳。而后带着一脸窃喜走得洋洋自得。看见纪初霖,妇人们变了脸色,脚步快了一些,躲避开很远。 毕竟纪初霖是个疯子。 但当那几个妇人的目光落在纪初霖脸上时,她们的面颊却微微一红,忙不迭低下头。 “这家的男人生得这般好看,可惜是个疯子。”一个妇人轻声说。 纪初霖回家,关门,微微飞了眼那几个远离的妇人,看着坐在小凳上乖乖看着自己的春和。挠了挠头。 “得想个办法才行。”他嘀咕着。 夜深,春和乖乖靠近纪初霖,怯生生的:“相公,同房……” “同你妹啊!你才多大啊?老子真的不是恋】童癖!”纪初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 “我再说一遍——不和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是老子作为二十一世纪现代人保有的最后自尊!” 春和还是听不懂,但她想,相公应该是不讨厌自己的吧。他不碰自己,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却还是觉得委屈,眼泪水在眼眶中包了很久,忍着没有落下。 纪初霖托了会儿腮,又扶额,悠然一声长叹。“看来我首先得改造下你的想法,不然我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想着,却又雀跃起来,说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主意 “我可以改变自己适应这个社会,也可以改变社会的细枝末节让自己过得更加舒坦啊。”、 他一把扳住春和的肩膀。 “我亲爱的小春和。新世界的大门就要在你面前打开了!开民智!开不了民智也得把媳妇的智给开了!” 春和却还是只担心纪初霖讨厌自己。 “我不讨厌春和。我只是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小春和,留点儿东西给我坚守好吗?虽说坚持不和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有些怪怪的。但至少,失去一切后,我想要保留一些与千年后的那个社会接壤的东西。” 春和听不懂,纪初霖的眼神却让她有了一丝被信任的感觉。她轻轻靠在纪初霖臂弯里。柔声说道。“相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闻克己和闻氏都这样说。 纪初霖却清了清嗓子,扯着春和在桌边坐好。 “上课!第一课——男女平等!” “相公,何为平等?” “就是天平!不——呃——就是,就是那个称东西用的一个东西,左边放砝码、不,放东西。右边放一点儿东西,然后左边和右边一样重,那个就叫做平等。” 春和眨巴着眼睛,她不懂。 “就是,那个,三权分立!人权宣言!解放黑奴宣言……”用力扶额,纪初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很佩服那些思想家,他们是如何传播思想的?我现在甚至佩服那些搞传销的,他们是怎么顺利给人洗脑的……我当年读书的时候怎么就没去干几年传销呢?” “传销又是什么?” “天黑了,娘子。睡觉……至于开民智,明天再说。”抹把脸,纪初霖正准备带着春和睡下,门外却一阵喧哗。有几个远近恶名远播的浪荡子在他家屋外唱着淫】荡的小曲。 春和听不懂,她只觉得害怕,尤其当她看见纪初霖的脸色越发难看后,自己的不安也越发增加。 但纪初霖却也没有发难,只说用青砖围墙也不安全。可惜这个社会没电,不然可以架个电网,电死那帮二傻子。 见春和又瑟缩成小小的一团,纪初霖赶紧拍拍她的头安慰说别怕。“别怕。相公在这里。” 春和睁大眼睛,事发后,每每听见这样的话,她就会冷静下来。 她知道,他一直在。 纪初霖抱着春和,听着外面的污言秽语,低声絮叨。 “但总得想个办法才行——可我是程序员啊!只会写代码啊!!!” “相公,带马是什么马?曹操骑的吗?” 纪初霖噙着泪,默默看着房梁。“我想我的电脑……” “相公,颠老又是什么?生了病的老人家吗?” “……春和,睡觉。” 正房里油灯昏暗,偏是十财读书的那一间屋子亮堂得宛若清晨。 闻氏回到家中拿出纪初霖给的百文钱,抹着眼泪诉苦。“纪家那么有钱,我家的姑爷却只给我这么点儿。”说着又数落起五妮:“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却为何要祸害自己家?害了十财的声誉。” 闻克己对远嫁的五女儿做了什么不太在意。他只是说起纪初霖:“一个连《三字经》都读不标准的纨绔子弟,也就知道个‘出嫁从夫’。” 闻氏只是抹眼泪,担忧自己素来备受大家称赞的家风受损。 “九妮如何说?” “女儿说那位纪家公子从未碰过她。然这种事……” 闻克己微微捻须。“男女之事都不会,看来那位纪家公子还真是个傻子。” “倒也不是。”闻氏记起纪初霖的话,抹了把眼泪,靠近闻克己。“姑爷说九妮年纪太小。别的,奴家没听懂。” “疯子的话无须在意。女子生来就是生孩子的,九妮已有月事,自然年纪不小。” “当家的说的是。”想着女儿,闻氏又落下泪来:“可怜我九妮……”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闻克己看着在书房内苦读的小儿子。眉头深皱。“而今最重要的是不可让这种丑事辱我家风,坏我儿前程。” -- 第19页 “当家的可有好办法?” “容易。” 听闻自家的声誉不会受损,闻氏倒也冷静下来,听过闻克己的计谋后,她略有些担忧:“这般说,万一纪家怪罪下来?”想到纪家,闻氏略有些不安。 “无妨。这位六公子眼下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注定终生无缘官场,纪家的钱又能用多久?不做官难道还有别的活路?纪家会允许这样的人回去?回不了纪家的女婿,开罪了又如何。总不能因为一个嫁出门的女儿坏了我儿声誉。” “当家的果真有大智慧。” 闻克己嗤笑:“何况,已到及冠之年却连男女之事都不知晓,这般说也不算冤枉他。” “当家的果真有大智慧。” 五日后,几个村子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闻家家风极好,九女儿冰清玉洁。 只是纪家六少爷不能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 第9章 第九话 春和忽然察觉那些开口闭口说自己是□□的人都收敛了不少。 妇人们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歹毒,却又多了一丝垂怜。男人们的目光却又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闻小丽的娘也听说了春和依旧冰清玉洁,不过是纪初霖不能人道的事后,也不再阻拦女儿和春和来往。 “娘亲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年底过门,日子已经定了。” 闻小丽坐在春和身畔看她绣花,目光中带着说不分明的愁绪,全无即将嫁人的欣喜。她说那素未谋面的相公家境殷实,但听人说妯娌间似乎不太好相处。 “还是春和你好,相公被赶出了家门,也不能人道,还是个疯子。却终究衣食不缺,还不用给婆婆请安。” 闻小丽走后,春和忽觉腰杆硬了好几分,原来她也是会被人羡慕的。这些羡慕却全来自于相公纪初霖。 有些骄傲,春和却又开始不安。她这样的人,又要如何与他相配?若不是因为他突然疯了,她又何德何能成为他的结发妻? “胡说八道。身份地位都是个鬼!《人权宣言》说,人生来都是平等的——话说这话是不是《人权宣言》说的?算了,反正现在写书的还没有出生……我的意思是,是个人就有优点,就算是你那个眼中只有你弟弟的老爸,也至少把你们养大了没有直接丢进洗手间或是干脆卖掉。” 听见春和的话后,纪初霖这样说。 “那春和也有优点吗?”春和问。她今天又从纪初霖那里学会了“优点”这个词语。 “嗯。听话,不聒噪。但你现在需要学习,今晚我们继续讲解男女平等的事情。”纪初霖边说,边放下从外面带回的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有一大捆竹子。 握着锤子、剪刀,纪初霖忙得不亦乐乎。 “相公在做何事?” 纪初霖未停下手中的事,只是头微微一抬,笑容融入四月的阳光。“做陷阱抓老鼠。小春和去做饭,别的事情有相公呢。” 春和却依旧杵在原地,等纪初霖发问,才低声说道:“今儿小丽来了,她说外面的人都在传相公的流言蜚语。” “说老子是傻叉?由着他们说去。” “不。他们说相公你不能人道。相公,人道是什么意思?” 纪初霖想了很久,忽狠狠一跺脚:“我艹!我还以为只有我们那个年代骂男人最毒的话才是说硬不起来。结果你们这个时代就已经开始了?我艹!骂女人是×子,骂男人是太监的风俗还真是源远流长啊!” 春和察觉到纪初霖很生气,一时有些恐惧。本已做了挨打的准备,纪初霖却忽然蹲在地上不断敲打捣鼓。 不敢说话,春和只能站在一旁站得端正。 许久,却不见纪初霖发难,她怯生生地追问:“相公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说起我不行总比说你乱搞好。古代电视剧里那些乱搞的女的十个就有九个半会被抓去浸猪笼。没见哪个不行的男人被丢进猪笼的。这样挺好,挺好。” 春和不太明白,却依稀能感觉到纪初霖所下的决定全都是在为了她考虑。 “但他们说相公坏话。” 纪初霖拿出叼在口中的钉子,暂停下手中的木工活。摸摸春和的脑袋,只说无妨。 “小春和似乎很担心呢。看来这些破事不能继续发酵下去,万一将来走上不好的方向呢。毕竟班主任时常教育我们,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过相公有办法。” 语罢,又叼着钉子开始忙碌。 春和插不上话,只能搬来小凳子,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今年风调雨顺,后院的菜地庄稼长势正好,衣食不缺。上一次草市,春和本打算扯一块布回来给纪初霖缝制衣物,偏偏被那伙登徒子唬得草草归来。 最近关于她不洁的消息都淡了去。 下一次草市,定要买一匹布回来给相公做衣裳。春和想。 敲门声。 有客来了。 那是一个姿容娇媚的妇人,挽着松松垮垮的发髻。妇人身后闪出一个男孩。 “春和。娘说来探望你。” 是鹿归林。 那位妇人就是他改嫁来闻家村的娘亲。小梅。春和待字闺中时见过她几次。每次小梅都会给春和一些她在家中吃不到的食物。 小梅是从外地嫁入闻家村的女人,嫁来的时候带着一个两岁的男孩,也就是鹿归林。 -- 第20页 这几年她给她相公闻石头、一个粗壮的猎户生了两个儿子。闻家村的人都说闻石头眼光不错,捡了个能生儿子的娘子。他们却依旧嫌弃小梅嫁人时带着孩子。 小梅和闻石头的两个儿子都长得像闻石头,个子不高,却非常结实,相貌也像他们爹,没有获得娘亲的一份美貌。偏是鹿归林面上轮廓像极了小梅,除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琥珀色的。 出嫁后,春和也就在回门那日见过鹿归林一次。她家与小梅素来少有来往,闻克己收鹿归林入学也不过是觉得这孩子天资聪慧,将来或许能高中。 “梅姨,您怎来了?” 小梅笑容娇媚动人。“你相公呢?” 纪初霖闻声而来。 当他看见小梅时脚下微微一顿,而后就轻快了不少,分外殷勤地邀那母子进屋叙话。 小梅行了个礼,抬眼间,风情万种,笑语嫣然。“纪家公子就不怕我这样的人污了门楣。” “你做啥了?” “闻老先生说贱妇改嫁,是不洁之人。” “不就是换了个老公嘛,多大点事儿。坐坐,吃零食。哎呀,太可惜了,这个时代连花生瓜子可乐巧克力都没有。春和,烧水泡茶。” 春和应了。 小梅依旧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直到纪初霖再次邀请才带着儿子鹿归林施施然进屋。在小梅身边,那素来风风火火的鹿归林也不由得慢下脚步来。 在堂屋坐定,小梅浅笑。“听闻纪少爷给九妮改了名。春和。春意盎然,惠风和畅。‘春和’。好名。” 听闻这种解读法,纪初霖赶紧将“其实这名字就是从我脑子里偶尔蹦出的那句‘至若春和景明’中来的。”这句话吞进了肚子中。“您——挺有文采啊。” 小梅轻笑。“这一带的人都以奴家进了他们家门为耻,也懒得夸赞女子有文采。这般看来,纪家公子倒真是个奇人。” “我知道我是个疯子。”纪初霖淡然笑道。 小梅却摇头。 “在奴家看来,纪少爷不过比常人略微乖张了一些。汴京城中,纪少爷这般的世家公子倒也不少。也不算疯魔。”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着实有意。 纪初霖闻言眼睛一亮。“汴京?你说的是北宋的首都汴京?有不少人像我这样?” “首都——是何意?” “嗯。就是皇帝、不,官家住的地方。那地方,像我这样的人不少?” “奴家并不是说那些公子都和纪少爷相同,奴家只是说有些少年公子各有各的脾性,说话做事与旁人略有不同。汴京的人也不会觉得那些公子是些疯子。偏是小地方的人终究见识短浅,略见到一个与自己不同的人,就做出一副长辈样,恨不能耳提面命。” 纪初霖连连点头。 他却又注意到,提到汴京城时小梅的目光中带上了一层喜色,但也只是须臾,那种欣喜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愁绪在眉间堆积,像是暴雨将至时的暗云。 纪初霖冷静注视着小梅的神情变化和动作。 她拿茶盏时的动作轻柔又优雅,品茶时只是浅酌,不疾不徐。她肤色很白,手细嫩光滑,脸上的皱纹也不多,和平日在乡间劳作的妇人截然不同。 而且,不管何时何地,小梅说话时都带着淡淡的媚态,总是刻意又不经意地勾引。 纪初霖似有所悟,却又不说破。 只是再度问起汴京城。 小梅却不愿多言,只说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少年公子结伴出游,很深的夜晚,路上的灯笼都亮着。街上满是行人,处处各色吃食。柳枝摇,桂花香。汴河上,处处游船画舫,到处管弦歌舞。 说话间,小梅眉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终于愁绪深重,最后怨气沉沉。 纪初霖也就断了这个话题。“小梅姐姐来我家是想要何事啊?” “纪少爷倒是说笑了。犬子与令正同辈,你却叫奴家姐姐?” “令正?什么鬼?” 小梅微有些惊愕,那种神态却又一闪而过。只是笑道:“犬子与尊夫人同辈。” 纪初霖懂了。“好的。阿姨、不,伯母你好……” 小梅抿嘴轻笑。 “伯母你来这里是想要说什么?” “奴家最近听说,纪少爷不能人道。” 纪初霖眼睛微微向上一翻。“伯母是来嘲笑我的?” “倒也不是。”小梅指了指伸手垂头丧脸的鹿归林。“犬子最近对春和思念得紧。” 鹿归林未开口,他只是气鼓鼓瞪了娘亲一眼,复又将头深深埋下。偶尔微抬头,目光落在乖乖坐在纪初霖身畔的春和身上。手紧紧往下拽了拽衣角。 纪初霖回味着小梅的话,悟出味后,面色微微一变,复又笑了。“原来如此。伯母您是想要表达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吧。嗯……这话太难听,文雅点儿该怎么说来着?” “莫辜负了女儿韶华。”小梅淡然笑着,将茶盏搁在桌上,无声无息。 “伯母还是个不得了的文化人啊!” “奴家也未曾想出生书香门第的纪家少爷全无半点文人气息。” “没办法。我毕竟是疯子。”纪初霖回以微笑。“伯母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只是伯母,我娘子年纪还小。” 小梅捂嘴轻笑:“纪少爷还真是个怪人。汴京的不少贵人都喜欢这个年纪的女娃。” -- 第21页 闻听此言,纪初霖有心仔细打量了一番小梅,眼珠转了转,又瞥了眼鹿归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却又只说当初娶春和花了两百贯钱。 “奴家自是知晓。”小梅却未流露丝毫惊诧,甚至流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神色。 “看来猎户大叔最近的收获不小。”纪初霖出言试探。 小梅却说猎户能有什么多余的收入,不过是求一个温饱。 纪初霖越发确定自己的推断。 “说来,纪少爷似乎对功名漠不关心。” 纪初霖一阵干笑。“在千年后我还是很关心的。211和985还是有点儿区别的。但在这个年代,我再关心也没有用。我又不会。” “那么,纪少爷打算过一日算一日?” 纪初霖被问住了。看似冷静如昔,睫毛却颤抖得厉害,手中的杯子有些拿不稳,险些落在地上。 见他神色有恙,小梅同春和闲聊了几句就带着鹿归林回家。鹿归林一步三回头,颇有些留恋。春和挥挥手,合上门,挽住纪初霖的手臂。 “相公,伯母过来要同你说何事?” 纪初霖定下神,只问春和是否喜欢鹿归林那小子。 “我喜欢相公。” 听见答案,纪初霖沉沉松了一口气。“春和啊,最近这几年庄稼收成不错吧。” 春和点头。 “我就说嘛。最近村里的人一个个吃饱了闲着,只知道关心我和你床上的那点儿破事。一个人来说了第二个人又来了。不行,得想个办法才行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语罢,纪初霖又蹲在墙角忙碌起来。 只是之前做这种事他总会让春和走远些别打搅自己,此刻却让春和不要走太远,他说若是见不到春和自己心里就有些发憷。 “坐在相公身边,这就是春和的优点吗?” 纪初霖沉思颇久,微微点头。 “你竟然是唯一一个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回门的那天我居然想着鼓舞你和鹿归林那小子早恋。还好没有成功。你是不知道啊,刚才听懂那位梅姐姐话里的意思的时候,我还真吓死我了。幸好,你不喜欢他。” 春和不懂什么叫做早恋。 但若纪初霖喜欢自己坐在他身边,她就坐在他身边。闻小丽说自己想到不久后的婚嫁觉得恐惧,春和一开始也觉得恐惧,现在却只剩欣喜。只要在纪初霖身边,她就不想搭理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 看着在墙角忙碌的纪初霖,春和拿着之前到手的花样,一针一线,试着在绸绢中复原蜂飞蝶舞。 纪初霖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他忽席地而坐,又让春和给她倒一杯茶。 一口将茶吞下,纪初霖又开始喃喃自语。 春和早已习惯他噼里啪啦说着自己全然听不懂的话,每一次都说很久。 不过这一次纪初霖只是不断重复一句话。“要怎么办?搞不定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重复了多遍,他眼睛一亮。“我有办法了。” “相公在说什么?” 纪初霖只是笑,又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神色坚定,语调恳切:“春和,你想去汴京吗?” 春和蓦然一惊。 纪初霖又自顾自说起话来,他说刚才听小梅说他这样的人在汴京城不算是个疯子。 “我忽然想要试一试不被人叫疯子的生活。其实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我只是想活着,毕竟我这个搞程序的在古代什么都做不了。后来娶了你,我觉得我得给自己个人生目标,比如把你养大,比如给你传递点新人类观念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 小梅问他,是否打算过一日算一日。 “还有那个小梅,家里应该是没钱的。但我说起我家给我买你花了两百贯钱的时候,她神色非常自然。她家没钱,那谁有这样一笔钱?还能轻轻松松拿出来?我想……” 头一次,关于小梅,纪初霖没有多言。 他拿起杯子,想要喝水才发现杯子空了。又让春和给他倒了一杯茶。这一次纪初霖喝得很慢。 “东京,汴京……吗?汴京……” 第10章 第十话 纪家少爷不能人道的消息在乡里间传得越来越广。邻家的大娘都已快要看不下去,纪初霖却越发冷静,他甚至对每夜都会在墙外响起的登徒子的嘲弄声都置若罔闻。 春和不愿听任何对纪初霖不利的对话,握紧扫帚想要出门赶走那些人却每次都被纪初霖拽回。 “别理他们。流言就像洪水,有时候不能堵。” “为何?” “这是我刷微博的时候明白的。真正的大新闻,撤热搜是没用的。” “相公,微博是什么?” “一个吃瓜的地方。” “瓜田?” “你这样理解就行了。” “相公,上热搜又是什么?” 纪初霖一阵抓耳挠腮。“就是——大家都很喜欢的八卦。” “春和懂了。相公不能人道的事上的就是热搜。” “……” “那新闻又是什么?” “热搜的一种。” “所以相公不能人道也叫新闻。”春和歪着脑袋问。 “那个——春和啊,你就不能换个‘新闻’内容?”纪初霖学春和,也歪着脑袋回答。 相视一笑。 -- 第22页 小梅来后,春和渐渐察觉纪初霖有了变化,他比过去忙碌了不少,找邻家男孩学习的时间也越发多了。 邻家大娘说纪家公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你爹是秀才,为何不让你爹教他?”大娘问。 这个想法春和也曾有过,她也曾和纪初霖说起过,纪初霖说回去太麻烦,他做事束手束脚,春和又什么活都得干,倒不如在小家里自由自在。 “但为何你相公忽然这般好学,难道他的疯病好了?”大娘问。 春和不清楚。 她希望纪初霖能恢复,却又害怕纪初霖恢复。嫁给纪初霖后春和就明白,若纪初霖不是那个被扫地出门的庶子。 他与她,没有丝毫可能。 但她却还是希望他能成为那个纪少爷。毕竟那样的少爷,身份地位和一般人不同,也就不会有人每个夜间都在外叨扰。 读书外的时间,纪初霖一直在忙碌,小院里渐渐到处堆积起用竹竿做成的古怪装置和各式各样的器具。 春和每每问起,纪初霖只让她千万小心不少碰着那些东西,伤了自己不说,还毁了他的设计。 “这种精确的物理设计。错一点点,就不行了。”纪初霖说。他又问春和要了一双纪家给的她穿略有些大了、因而一直搁置在箱中的绣鞋。也没拿回来,春和问起,他也只是支吾说是丢了。 偶尔纪初霖也会整天都不在家,回家时总是浑身湿透。 乡人告诉春和,说纪初霖每次回家前都会在河中彻底梳洗。不定是去了哪里的窑】子。 “不能人道的废物,只能向窑姐儿请教。” 听闻这种话,春和心里堵得厉害。 她寻思自己的绣鞋大约也被纪初霖送给了那位窑姐儿了吧。 她却又不敢多问,她爹闻克己一直说做人娘子的,对相公的去向不要多问。男人要做什么,女人没有资格问。 偏偏流言越来越广。有关于纪家少爷不能人道的,也有纪家少爷去向窑】姐儿请教的。到了夜晚,外面那些浪荡子的声音越发没了规矩,也越发淫】秽不堪。 纪初霖说退一步有时候得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春和马上去打他们。”春和抓起墙角的笤帚却被纪初霖拦住,纪初霖说他是文化人,是文明人,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做那种动不动舞刀弄枪的事情根本是侮辱智商。 “现代人,要用高级的手段解决问题。”他这般说。 春和只能捂着耳朵。 纪初霖却睁大眼,静候着事态变化,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才一脸烦闷的入睡。 一连几夜都是如此。 时间行走得很快,纪初霖出门也越发频繁。 偏是最近农忙,春和要照顾家里的的菜地,想要紧跟纪初霖看看,分身乏术。乡民们想要一探究竟,也农事繁重。 只有几个好事者紧跟着纪初霖,看着他大摇大摆进了一户窑】姐儿的房间。呆了半个时辰才慢慢悠悠出门。 “看来这位窑】姐儿伺候得纪家少爷很是舒坦。”好事者们说。 话传到了春和耳中。 她只觉心中有无数只蚂蚁胡乱啃噬,却不知该与何人说。 之后一日,闻氏托人带来口信,她说十财这几日没有肉吃,让春和给给家中拿些肉来,若没有也得带一些钱回来,毕竟十财还需要读书。 心烦意乱的春和也就没有将此事告诉纪初霖,她独自回了一趟娘家,路上自然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闻克己前日刚听说纪初霖频繁出入窑】姐儿家的事情。“那些大富人家的浪荡公子都有逛秦楼楚馆的癖好。女儿你既然做人娘子,切不可因为这种事和相公置气。” 春和只能点头称是。 闻克己很满意春和的态度。捻须,他忽又皱眉说纪初霖有了见窑】姐儿的心思,大约是病好了。 “若是这样,纪家少爷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到纪家继续做他那前途无量、风光无限的六少爷。以他家的身份,若是回纪家,想要同女儿你和离简直易如反掌。”手拿戒尺在桌上轻轻一敲。“你若是再生不出孩子来,连当外室都没有资格。” 春和回家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她回想父亲的话,觉得有几番道理。 可这几日纪初霖一直给她上课。 纪初霖说单靠男人或是单靠女人都生不出孩子来。所以男人没那么高贵,女人也没有那么低贱。所以别开口闭口奴家、贱】妇。 他说女人要有自己的思想,也要有自己的事业。所以春和用不着天天呆在家里做饭。春和闲来也可以想想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完美的媳妇之类的就算了。 “我不需要你做三从四德的乖巧小媳妇,我希望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在昨晚,纪初霖这样说。 春和渐渐觉得自己头脑开始混乱。 在家从父,那父亲说的自然是对的。 出嫁从夫,相公说的自然也是对的。 偏偏相公说的和父亲说的截然相反。 —— 那么谁的才是正确的? 春和不知道。 路过一片小树林时天色已昏暗。 树林中闪出一个形容猥琐、一脸胡渣的大汉。他拦住春和去路,大大咧咧撩开衣摆。一开始他就没有穿外裤。 -- 第23页 “相公不能人道的小娘子。可知这是何物?” 春和怔怔瞪着,脑中一阵嗡嗡乱响。那奇怪的东西是什么?春和记得小弟十财尚且年幼时她也曾在弟弟身上见过类似的怪东西。 大约男子都有。 难道相公也有? 春和不敢想象那样丑陋的东西会长在那般温柔的相公身上。 偏偏那个男人一步步靠了过来。 春和不由得步步后退。此时夜已昏黑,此地只有她一人。她该如何才好? “哎哟,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讨不到娘子的丑汉啊。” 幸而娇媚的笑声从树林中传出。小梅挽着一个粗壮汉子的手,走得千娇百媚。 那个汉子春和认识,是鹿归林的继父闻石头,他是闻家村的猎户。闻石头脸上有几道早年狩猎留下的伤疤,因为那几道丑陋的伤疤一直没能在村中和临近的村庄中娶亲。 后来才娶了带着鹿归林的小梅。 因之前小梅来家里讨自己的事春和对小梅颇有些芥蒂。她同闻石头在闻家村都未搭上过话,分外生份。但这种时候见到这对夫妇,春和如蒙大赦,忙不迭走向小梅,小梅笑容嫣然动人,将春和拉至自己身后。 挡住春和的丑汉已整理衣物。好事被破坏,口中自然骂骂咧咧。 小梅依旧浅笑。“瞧你说的,怎会是可以出现扰人好事?奴家相公是猎户,这附近就这片林子有些野物。奴家不来这林子,又该去何处?” “哪有猎户这种时候出门打猎?” 小梅抿嘴。“奴家和相公的确不在林中打猎。但做何事,自然不是你这种年纪一大把却从未体验过何为娘子的人能懂的。小春和的相公不能人道都有一位小娘子呢。”眉梢轻抬。“谁让人纪家公子相貌堂堂,年轻,家里还有钱。” 丑汉一脸怒色。 小梅身边的壮汉扯了扯她的手。 小梅会意,不再言语,只说她送春和回去。“不定未来是我家的媳妇呢。总不能有闪失。对吧,相公。” 闻石头依旧不言不语。 春和跟着这对夫妇朝家走去。 忍不住问起两人为何会碰巧在此处。 “听闻春和你回了家,又听说天色已暗,春和你却独自回家,你梅姨我心中多有些不安,便让相公陪着送你一路。” “原来如此。多谢梅姨。” “倒不用说谢。春和若是与纪家少爷和离,我家收了。” 春和略有些不悦。却又不敢多言。 她分外清楚发生这种事的可能着实不小。他和她,身份有别。 但纪初霖也多次对她说,身份是个鬼。 每每想到之后可能出现的因身份不同而出现的和离,春和就希望她爹闻克己说的那些话是错的。纪初霖说的那些话才是对的。 “春和在想何事?” “想相公。” 行至半路,她终于见到了浑身湿漉漉、眼神中颇有几分焦躁的纪初霖。远远望见春和,纪初霖眼神中的焦急蓦然淡了去,他疾步向前,抓着春和的手臂一个劲抱怨。 “以后出门一定要给我说一声。” “是。” 小梅挽着闻石头的手臂笑望着这一切。 纪初霖也从小梅那里知晓了事情经过。弯腰对小梅鞠躬。“谢谢两位照顾我家娘子。春和,对恩人鞠躬!” 闻石头一惊,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小梅坦然接受,她说起那一日在李家镇上的事。 “那日我远远跟着春和,见那伙人的丑态。男人,都这德行。幸而纪公子颇为大度。有些男子,早在那种时候对不洁的娘子拳打脚踢。” “她不洁,我不行。合适。”纪初霖接过春和的东西。 小梅笑问纪初霖是否打算就这般过下去。不管是失贞还是不能人道,都不是什么好话,换做旁人或者寻思该如何解释,或者羞愤难当一根绳子吊死自己。 偏就纪初霖,似乎已经淡然接受了这一切。 “这个嘛——”纪初霖轻笑。 “看来纪家公子已有了良计。” 未多说,告别小梅,纪初霖带着春和走远。 素来沉默寡言的闻石头终是开口。“俺还是头一遭被读书人道谢。还是这样的大礼。” “纪家公子是疯子,自然和常人不同。”小梅笑道,环视周围无人,在闻石头耳边吹气,继而轻声笑道。“相公,如此良辰美景,孩儿们都在家中乖乖呆着,你可愿同奴家在树林中,嗯?” 春和跟着纪初霖走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相公,为何不请梅姨和她的相公来家中一坐?” 纪初霖摸摸她的头。“小春和。你还小,依照网络作家的套路,这种时候他们会去小树林。他们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相公,何为网络作家?” “天天泡在网上产米的太太。” “喔。蜘蛛吗?” “这个……春和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纪初霖问起春和忽然回家是为了何事。 春和据实相告。 纪初霖摩挲了一会儿下颚。“我给你讲,小春和,你这种的若干年后有个专门的称呼。” “什么称呼?” “扶弟魔。” 春和不懂。 纪初霖大笑着摸摸她的头,说自己就是说着玩的。他又问春和回家后闻克己传授了什么“先进知识”给春和。 -- 第24页 “春和同爹说相公在教我读书,爹说女子没有才学才是好女儿。所以春和是一个好女儿。” 纪初霖:“……如果不是了解你爹,我一定觉得说这种话的他在拐弯抹角地骂你。” “那相公为何要教春和学那些奇怪的道理呢?” 纪初霖想了许久,带着笑意叹了一口气。他说大约只是想要给自己培养一个能和自己部分思维相通的人罢了。“不然,我太孤独了。这算是我的一点儿私心吧。说白了,就是光源氏的养成。” 春和没有多问。 世道如何都没有关系,只要纪初霖高兴就行了。 “我希望,相公可以开心。” 弯月缓缓爬上树梢,远处的油灯在夜色中撕出一片片黄晕的柔光。回到家,看着忙碌不已的春和,纪初霖忽然抬起头,说要和春和做一个约定。 他拉过春和的右手,先让她握拳,又让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又将她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贴合在一起。 然后,微微岔开。 “春和,这个动作的意思叫做‘比心’。” “比心?”春和认真看着自己的两根手指,不过是两根手指的指尖交叉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为何是‘比心’?” “因为大拇指和食指交叉出来,刚好是心的形状。”纪初霖轻声说。“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忽然间全国都流行起了这个动作。我们那个时候用这个动作来表达喜欢。” 春和伸出左手对着纪初霖做出比心的手势。 “相公。比心。” 纪初霖盯着春和的笑吟吟的小脸,唇角浅浅扬了扬。“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们做一个约定。比心这个动作对我们来说,叫做——‘别怕,相公在这里。’” 别怕,相公在这里。 所以,不管在任何环境下,只要春和看见纪初霖做这个动作,就不要担心,更不要忙着出头。 “你只需要记住这个动作的意思。” ——别怕,相公在这里。 春和乖乖看着纪初霖的脸,大眼睛扑闪扑闪,睫毛很长,眼神中带着浅浅的笑和温柔的情。 纪初霖被她看红了脸,扭过头。支支吾吾,说春和记住这个动作的意思就行了。 “靠!为什么我会紧张?!” “相公?” “没什么。”纪初霖只是干笑。 春和轻轻扯扯他的袖子,伸出左手,做出比心的动作。“那么,这个动作的意思是:‘相公别担心,春和不怕。’” 顿了顿。 “还有——相公别怕,春和在这里。” 第11章 第十一话 十几日后的草市,春和扯着纪初霖一道去李家镇,她想要给买几匹布给纪初霖做件新衣。 春和本以为一路都会是流言蜚语,也强压着恐惧做好了面对流言的准备。一路走去,行人却不若之前那般对她侧目而视。 她总觉行人分外忙碌,三三两两,神色惊恐,交谈不休。 一开始春和只觉得幸运,她不关心人们究竟在谈何事。 不论发生了何事,只要没人议论他和纪初霖就是好事。何况纪初霖也一脸的不关心。 不久后春和却也分外好奇。什么事能让乡民这般交头接耳说个不停? 打着哈欠,纪初霖说春和若是好奇,想去看就去看。 “乱葬岗出大事了!” 春和站在人群后,听那个坐在路边的老者满脸惊恐地给人们讲诉前因后果。他说几年前乡民逮捕了一伙盗贼,斩首示众,尸体全都埋进了乱葬岗。 “那种地方本就是用来埋葬无名之尸的。可前几日有人去乱葬岗,发现乱葬岗竟然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枯草被翻至下面,表面全是新鲜的泥土。” “难道是盗墓贼?”有人揣测。 老者却接连否认,那种地方卖的不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就是无名尸体,那些死人身上仅剩的财物都会被人顺手牵羊。何来的盗墓贼? 偏最恐怖的也就是这个,明明那些人身上根本搜刮不到任何财物却被人动了坟。 尸体还都出现了残缺。 “若是新埋入土中的尸体,出现残缺或许是被野狗吃掉了。但都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会出现那样的残缺?!那些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物事,也没有任何陪葬品。怎么就被人掀了坟地?” 春和听着,寒意顿起。忙不迭扯着懒洋洋的纪初霖一道奔去李家镇。 纪初霖嫌去镇上太过于显眼,便让春和独自前往。“快去快回,为夫在外面等你。” 买了几条新打来的鱼,春和也没有忘记去布店给纪初霖买了一匹好布,她想给纪初霖做一身新衣服。过去她只给弟弟和父亲做过衣裳。头一次给喜欢的人做衣裳,春和就连选线都分外认真。 一路走去,李家镇上到处都是古怪的消息。纪初霖说春和想听就去听,因而,春和也不由得放满了脚步。 路上老汉提到的发生在乱葬岗的怪事成为众人谈论的要点。对此事众说纷纭,但绝大多数看客都深信此事定是因为有食人的怪物去了乱葬岗。 “说起怪事,最近还有另一幢。你们可知在镇上有一个窑】姐儿,名唤三娘的。就是那位纪家少爷最近几日最喜欢的那位窑】姐儿。” -- 第25页 街边的桌上,食客们仔细听一个男人说话。 听见相公的名字,春和不由得多留了几分心,侧身站在附近仔细听着。食客们聊得正欢,也未留意留意到春和。 那群食客说,那位纪家公子是个喜欢故事的,偏偏三娘见多了男人,从往来的客商口中听了不少故事。 “三娘说这几日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亲娘早死,她爹新娶了一个家里颇有些财,地位也很高的女人做续弦。那个女人觉得那位小姐相貌太过于美丽,忧心小姐会影响自己两个女儿的婚配,便将小姐赶出了家门。 “却未想也因那位小姐太过于美丽,竟然吸引了一户大庄园的七位兄弟,那七位兄弟——啧啧,都亲了小姐的芳泽。此事引来续弦夫人的妒忌,夫人便用毒苹果杀了小姐。七位公子只能将小姐安葬。却不想路上遇见了一位王孙公子。王孙公子救了小姐,成了好事。” 听闻故事的客人颇有些不解。那位小姐既然已同那七位少爷有了夫妇之实,又如何嫁给了那位王孙公子。“难道王孙公子竟然会娶别的男人用过的女子?” 讲故事的男子被问住了。只说他听三娘说山上有证据,一座废弃小屋中留下了不少那七位少爷曾经存在的痕迹。 “我曾随同三娘去看过,那些碗碟都格外小,竹制做的凳子也非常矮小,就像是小孩子用过的。屋子还有一只女人用的绣花鞋!” 听闻故事,客人们一开始略有些紧张。很快却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说起这个那位和七位少爷共度良宵的小姐。渐渐入迷,各种淫】词秽语层出不穷。 他们说的有些话春和听不懂,她也不在意,她听这些故事只是想要知晓纪初霖最近找三娘的目的、 原来只是听三娘讲故事。春和想。略微舒了一口气。若是她也能讲有趣的故事,相公就不会找那个三娘了吧?春和暗忖。 走了不久,又一群人在讲诉从那个三娘那里听来的故事。 三娘说,山上有个怪人,特别喜欢女人纤细柔美的脚。一日那怪人拾到了一家小姐失落的一只绣花鞋,只见那鞋面上的绣花精致而华美,修鞋非常窄小,怪人心道拥有修鞋的那位小姐一定有一双美丽又精致的脚。便拿着绣鞋寻遍了山下的村庄,拿着刀逼着所有适龄女孩出来试鞋。终于找到了那丢鞋的小姐。 “这般说来,倒也是一段良缘。”白须老者捻须道。 “啥良缘啊!那个怪人只喜欢脚,娶了小姐入了洞房后就将脚砍了!还将小姐卖去了青-楼!” 闻者一片唏嘘。 春和也被惊出一声冷汗。连忙走了。 前方又一群人在闲谈。还是从三娘那里听来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穿着红色披风的小女孩给相公说午饭结果遇见狼妖,狼妖被红色披风的小女孩的美貌所迷,侵占了她,还吃了小女孩的相公,最后还和红色披风的小女孩生出了一个猎户儿子。 小女孩。 相公。 狼妖。 春和想到纪初霖,一阵心紧。赶忙带着买的货物去找纪初霖。纪初霖在镇外的凉亭歇息,听见春和唤他的声音,赶忙起身结过。“春和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出什么事了?” 垂眼,春和说起之前食客们的闲谈。“相公,你去找那个女人,是因为很喜欢听她讲故事吗?”春和问得很小心,见纪初霖一脸爱理不理,终究急了。口气中多了一丝质问。、 纪初霖却略有些兴奋,他说他从未想到春和竟然会用质问的口气问她这件事。“和你爹一直以来教导你的‘三从四德’什么的完全不同呢。” “抱歉,相公,我——” “没事。”纪初霖却很高兴。“我家春和终于长大一点点了!终于学会质问我了!真好。说来,镇上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春和说起之前听见的那几个故事。“相公你去找三娘,就是为了听故事吗?”说完故事,春和问。 纪初霖听得一脸菜色。许久才低声缓缓说道。他其实是去讲故事的。三娘的那些故事,全是他讲的。 什么叫做小姐和七位少爷有不正当的关系? “白雪公主和小矮人能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什么又叫做怪人将小姐砍了脚卖进青楼? “我可只说了灰姑娘她家王子可能是个恋足癖!” 什么又叫做红色披风的小姑娘去探望相公的时候被野狼要玷污?! “我说的分明是小红帽去看奶奶结果被狼吃了!而且狼妖和小姑娘生下猎户?讲故事的不愧是做那种生意的女人,任何时候都能想到那种事情。” “相公你在说什么?” “嗯——没啥,春和啊,以后若是闲着,为夫一定给你好好讲几个公主的故事。女孩子年幼的时候都需要公主的故事陪伴在身边。现在回家。” 春和乖乖跟着纪初霖,菜篮和布匹都被纪初霖拿走了。纪初霖说男人就要只有男人的样子,不管在哪个时代,该男人做的事情他都会做。“我是新时代的中国好青年!” 春和紧跟着他走了很久,终究忍不住了。 “相公,若只是讲故事,为何一定要去找那个三娘呢?”她漂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纪初霖,似乎想要将他看穿,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那双绣鞋,你给了三娘吗?” -- 第26页 “没有啊。” “那鞋——” “在应该在的地方。” 闻言,春和只能悻悻然作罢。却又觉得分外委屈,眼泪包裹在眼眶,几欲流出。她终于站住脚步。“可是,相公,我想要知道!我不喜欢你却那种地方,找那种女人!” 纪初霖怔了半响,忽然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春和就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用力抱在怀里。“终于,你终于不是那个除了依照我的要求做,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像的小媳妇了!” 纪初霖说的话,春和却一句都没有停进去,她只感到脸颊上拂过一阵又一阵的颤栗。那颤栗中带着温柔,也带着炙热。 头一次,他碰触她。 这就是那些浪荡子口中说的“一近芳泽”吗?春和心神荡漾。 “既然春和想要知道,为夫就好好给你讲讲。不过,得回家才说。” 到了家,紧闭房门,纪初霖缓缓说起近日的事。 他找三娘真就是为了讲故事。 “说这种话不太好,毕竟那位三娘可是可怜人,但事实却还是我是绝对不会碰做那种营生的女人的。得了病治不了。 “她已经年老色衰,客人们都不上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就给她讲故事,让她将故事讲给那些男人听,算是替她增加点人气。我也给了她钱,让她去买一些东西做点小生意,别做那种事情了。但是啊,有些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她宁愿拿钱去买脂粉引诱客人。” 纪初霖一声叹息。 “又有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下贱?不过都是可怜人。” 纪初霖又说,一开始他讲的故事完全不是三娘说出来的那个故事。 但不得不承认,还是三娘讲的故事刺激。 “既然故事为何三娘说故事是她说的?” “因为这样更能吸引客人。故事是自己知晓的和故事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哪种更吸引客人?”纪初霖简单说道。 春和想不明白,也不多问。 “为何相公会去讲故事?” 纪初霖得意起来。 “微博刷多了,就会明白一件事,想要掩盖一个消息,最好的方式不是删贴,降热度——而是制造另一起更容易被注意的新闻!他们不是喜欢八卦和吃瓜吗?为夫只是用点手段让他们吃瓜吃到饱而已。相较那些大瓜,我们俩的这些小瓜根本没有上台面的资格!” 春和不知道瓜地和家里的事情有何关系,但当她想到了今日在镇上的平淡,忽然理解。 “也就说,相公为了那些人不再议论家中的事,刻意传播了很多故事,大家忙着听故事,讲故事,自然没空搭理相公。” “我家春和越来越聪明了。” “那为何相公每日回来身上会湿透?” “这个嘛——秘密。” 纪初霖不说,春和也不打搅他。她看时辰差不多,就去做晚饭,她做饭的时候纪初霖一直坐在一旁烧火。和初来的时候相比,纪初霖的手粗糙了不少,春和也曾分外心疼,纪初霖却说他这是劳动人民的手,用自己的劳动吃饭,苦点累点都没什么。 “相公,你会离开春和吗?” “除非我穿越回去了。”纪初霖说。 “穿越是何意?” 纪初霖停下手中的事,仰头,忽然正儿八经。“春和,其实我是一千多年后的人,我只是不小心穿到了大概是死透了的纪少爷的身上,成了纪少爷。你信吗?” 春和点头。“相公说什么都对。” “真是让人无法吐槽的回答啊……” 春和停下手中的事,她洗了洗手,轻轻握住纪初霖的手,将他那双还沾着炉灰的手紧紧贴在脸颊上。“对春和来说,相公永远是相公,这就行了。” 在暮色中穿梭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春色已晚,夏意正在堆积。空气中传来蝉鸣声。 纪初霖看着紧紧贴着自己手的春和,眼神温柔。他低声问:“春和,我们去汴梁好吗?” 第12章 第十二话 汴梁? 春和曾听乡里的人说起过那个地方。大家说那里是官家住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铺着青砖的瓦房,官家的人每天都能吃上白花花的大米,逢年过节还有肉和蒸饼吃。官家的衣服上没有补丁,个个都有鞋穿。官家的女人都像镇上李裁缝家的二女儿那样,有着一张看起来就像蒸饼一样白白胖胖的脸。 听过春和的描述后,纪初霖连连点头,“果真是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然后又趴在桌上默写《诗经》。 那日春和答应了同他一起去汴梁后,纪初霖就成日抱着《诗经》苦读。他说要去汴梁就得做好各种准备。 初中的历史老师上课时多次告诉他们,宋朝重文轻武,他不认为靠着初高中为了应付考试背的那些古诗词就能将自己强捧成大诗人,但也总不能连字都不认识吧? 学着学着纪初霖又开始抱怨,他说自己可真没有想到这个时代居然没有《三字经》!?别的古代书籍有些什么他也不清楚,只能读《诗经》。 “其实你相公我一开始想读《论语》,但考虑到汴梁城中有李师师那种漂亮小姐姐,思来想去还是读《诗经》比较好。因为语文老师说《诗经》中有不少情诗。 学了情诗,便于勾搭小姐姐好用,问题就是——” -- 第27页 他望着天一阵长叹,说自己只知道这是宋代,既然有“汴梁”,那自然是北宋。“但如果真有李师师,和宋江什么的,我们就得朝临安跑了!” “为何,相公?” “金国人要来了。” 春和不懂。却又觉得纪初霖的叹息比之前沉重了很多。 纪初霖叹息说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好,有空调WiFi和西瓜,地铁公交和高速铁路,还不用担心外敌入侵。但他已经来到这个年代了,还能怎么办?熬呗! “但就是熬,老子也要让自己熬得爽一点!金钱美女一个不能少。改掉过去混日子的坏习惯,没知识就学,没钱就去挣,毕竟我初中老师说了,宋代商品经济发展非常迅速——早知道有穿越这种糟心事,我当年怎么不读文科啊?!” 这种场面春和早已见怪不怪,她仔细缝制着给纪初霖的衣服,安静听着。 心里却有些不安。 “相公说——美女?” 纪初霖:“我之前还说李师师呢……怎么说李师师的时候你那么冷静——”他轻轻拍拍春和的头。“为夫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合乎心意的能懂我在说什么的美女,就给自己养成一个。即是说小春和你就是为夫的美女。 “所以,为夫的美女,你快去拿小板凳过来坐端正,今天我们继续讲解为何不能当扶弟魔。首先回顾下我们昨天上的课!小春和,昨日为夫讲了什么啊?” 春和略作思索。“相公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给你就是你的鸡你的狗,作为你的鸡你的狗,我决不能将家里的谷子啄给隔壁家的鸡,也不能将家里的骨头叼给隔壁的狗!” 纪初霖:“不是……我昨天是这个意思吗?!我明明说的是作为夫妻一定要和谐努力、团结奋进啊!” “听相公的话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春和张大眼睛。 纪初霖扶额,一声哀叹。 春和见他又在长叹,心想定是自己没有说清楚,便再度解释道:“既然相公是鸡,相公是狗,那么嫁给相公的春和也是鸡,也是狗。自然不能带走家里的谷子和骨头了。” “春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逻辑没有丝毫问题?” 春和点头。 纪初霖一声长叹。 敲门声。 如获大赦,纪初霖慌忙开门。 鹿归林板着脸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只野鸡。“我爹今天多打了几只,让我给你拿来。” 收了东西,纪初霖顺口邀请对方留下来吃一顿便饭。 “这般甚好。归林也很久未见春和了。”鹿归林大踏步进屋,也不理纪初霖,径直朝后院而去。 “还好我是穿越过来的,要不小子你这行为,简直可以怀疑你是想要夺人娘子了。”嘟噜着,纪初霖将那只鸡交给春和,吩咐她快些将鸡搭理出来做一餐饭。 春和去了灶房,堂屋中只剩纪初霖和鹿归林。 鹿归林比纪初霖初见的时候长高了不少,眉眼间颇有些少年英气,那琥珀色的眸子更是比之前凌厉了几分。 纪初霖给鹿归林拿来春和做的面果子。“吃饭还得等一会儿。” “娘说那两百贯钱还需要一些时日筹备。”鹿归林说话中气很足,全然不像这个年龄的少年。 纪初霖这才记起上次和小梅的谈话。他未曾想,小梅还记得,鹿归林记得更清楚。“小朋友,你比春和大两岁,还不到十五,不过是初中生,想什么呢?” 鹿归林皱眉。“抱歉,在下不懂纪少爷说的那些疯话。” 纪初霖伸手抹了把脸。“但是小朋友,这种事难道不该和春和说?” “娘亲曾教诲,身为男子无决断之力,将问题抛给女子,实是无能。” 这番话在纪初霖脑中转了好几个圈他才懂了。“就是说是真男人就算要抢别人老婆也不要去勾搭女人,而是应该就扛起刀,拿起枪找对方老公大干一场?” “纪公子的话还真是古怪。但在下就是这个意思。” “毕竟我是疯子,拜托稍微体谅一下我这个残障人士。只是,我有一事不甚明了。” “纪公子请问。” “春和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鹿小少爷径直来我家说这种话,不觉得——很不礼貌?” “敢问纪少爷,若不能考取功名,你又将以何为生?” 纪初霖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又请问纪少爷,纪家家大业大,又会否有坐吃山空的一日?” 纪初霖陷入沉默。反问鹿归林又有何办法生存于世。 “在下不才,同养父习得猎捕之术。幸得上天垂怜和恩师教诲,颇有些文采,即便不能高中,也能得个秀才。因忧母亲在家中辛苦,农活也做得颇好。那两百贯钱,在下前段时日去了一趟汴梁,收获颇丰。那笔钱在下自有办法赚来。” 鹿归林眼眸微扬。那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潜藏着一丝怒火。 “在下与春和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娘亲本打算再等几年替在下向夫子求亲。” 意思纪初霖是明白的。 “所以,你这是——宣战?” “纪少爷若愿和春和做一对璧人,相敬如宾,倒也没有在下说话的份。” 纪初霖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不能人道”。 他更没未想到,这般挑衅后,鹿归林竟还留在家中吃了中饭,顺便给他讲了《诗经》中的《硕鼠》,这才悠然回家。 -- 第28页 “总觉得这小子将来是个狠角色。如果我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一定会说反正你是我媳妇,我再欺负你你也是我媳妇。偏偏我不是。所以我觉得那小子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相公在自言自语何事?”春和想到鹿归林, 纪初霖转身看着春和。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为夫无事。大约是为夫不好吧。何况那小子说得没错,为夫一直给春和说要有自己的事业,你的为夫我——却没有一件事业呢。真像个废人。” “但是相公很聪明啊。比如用微博压制流言就很厉害啊。”春和笑着,拉住纪初霖的手。“相公做到许多春和做不到的事情。相公不是总喜欢说每个人在世上能做到的事是不同的?相公自然有只有相公能做到的事。” “编程吗?在这个时代的确只有我会……” “相公?” 纪初霖扯扯春和的手,说自己无事。“还有,春和啊……我上次做那件事不叫用微博压制流言……算了。” 纪初霖看着头顶的阳光,今天天气不错。 “你说今天那头想要拱我家白菜的猪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竟然直接来找我说要抢我的人。有趣的是我还挺喜欢那头猪。可能因为周围的人太过于正儿八经、谦谦君子。那头特立独行的猪就显得格外招人喜欢。” 春和听得一头雾水,等纪初霖絮叨完,才怯生生问道。“相公,后院的墙没塌啊,谁家的猪那般厉害,竟然能拱坏我家的墙?” 纪初霖大笑,抱着春和小小的身体,略一用力,抱孩子般托着她的臀部将她抱了起来。 “小春和似乎比之前重了一些呢。春和……若是我的白菜真被猪拱了。你相公我会觉得孤单的。春和什么家事都会,若是没有春和,为夫大概连一餐热饭都做不出来吧,这更显得我是个除了嘴炮什么都不行的废人啊……”他的声音渐渐喑哑。 春和紧紧抱住他。 “春和在这里,相公别怕。” “……好,相公不怕。” 次日,纪初霖目瞪口呆地瞪着院中那头半大的黑猪。“什么鬼?” “相公不是说害怕白菜被猪拱了吗?春和想了一夜,猪这般珍贵,自然不会随意乱跑,若是被坏人捉走岂不是断了一家老小一年生计。” “所以?” “故而,春和认为,只有邻家的猪才会来拱了我家的白菜。但相公不用担心了,春和已将邻家的猪买回了家。现在就算拱了白菜,也是被我家的猪拱的!”说吧,春和颇有些得意,眉梢眼角都似要轻舞。“相公说女儿家也要有自己的事情做,她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了。” 纪初霖:“养猪?为什么你要养猪?” “为了保护相公的白菜呀!把猪养在家里,春和就可以时时盯着,它就不会拱相公的白菜了。”春和仰头,小脸上满是欢悦。 纪初霖默默望天,抹了一把泪。 第13章 第十三话 在时间的流逝中,关于纪初霖和春和的流言彻底消失了。 一则归功于纪初霖制造的那三起“热搜”。 另则归功于小梅。当人们对纪初霖和春和的怀抱各种质疑的时候,小梅说:“那纪少爷再如何疯癫、不能人道又如何?纪家有钱。你就算头脑清醒还能人道又如何?纪家有的是钱。” 质疑声就这般淡了下去。 “相公的方法倒是不错,但是梅姨是否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少有的,春和这般质疑。 纪初霖颇有些惊讶。“春和居然会想到这个?” “爹说,财不外露。” 纪初霖微微颔首,开始沉思。 些月后,闻小丽也嫁了。 春和同纪初霖一道去邻村参加闻小丽的婚礼。 闻小丽婚礼的筹备和过程,都比纪初霖和春和的来得华贵。有好事者用此事调侃纪初霖再怎么有钱,不过是被纪家扫地出门的庶子。 “再是被纪家扫地出门的庶子,我至少比你几个有钱。” 纪初霖笑道。心里却一个劲打小鼓。他给赶出纪家后纪家也给了他不少钱,足够普通庄户人家过好几年,但他平日花销大,也从未思量过节省。总不能坐吃山空。 “但是你的为夫我又能做什么呢?”纪初霖坐在春和新搭的葡萄架下,看字自己前段时间用竹子做的各种设备,有些心烦意乱。“做出来的事都没有好结果。剩下的都是有好结果却未做出来的事……我真是无用啊。春和你在做何事?” 春和捧出做好的衣物。“我给相公做了一身衣服。” 纪初霖蓦然红了眼眶。“为何不给自己做?” “爹说,为人妻子首先得想到自己的相公。”低眉俯首,春和紧张不安。纪初霖毕竟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她已经很用心选择布料,但和纪初霖平日在家中穿的那些绫罗相比,这衣料着实太差。 还在担忧,纪初霖已经接过成衣换上。“很合适,我家春和真厉害。哇,这针脚真不错。” 春和略舒了一口气。 赶紧替纪初霖整理,这才注意到即便她千万般小心仔细,有些地方的针脚还是乱得厉害。“相公……我……” “无事无事。”纪初霖抱着春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我喜欢,春和做的我都喜欢。” -- 第29页 之前体验过的那种激荡的不安在此刻愈演愈烈。春和看着穿着新衣在家里四下荡悠的纪初霖,柔情越积越深。 她想要和这个温柔的男子度过一生。 约两月后,纪初霖同春和去镇上买东西。 镇上有家书馆,平日也只有一些读书人在那里闲逛。偏是今日,围聚了不少青壮年汉子,个个眼中放光。偶尔来镇上化缘的和尚却边走边跺脚说那种污物只会搅扰佛门清净。 一问,才知老板从汴梁带回了一箱新出的小话本。 “话本?那是什么东西?”纪初霖问。 春和也说不清楚。问过老板后才知晓,话本是说话人讲故事用的底本。“说话,就是说书吧?”纪初霖喃喃。 “说来,纪相公可还记得前段时间三娘说的那几个故事?”老板问。 纪初霖当然还记得,那三个故事不就是从他这里流传出去的? “说话人似乎托一位青年才子将故事写成了话本。三个故事的分别被命名为《宛转蛾眉八郎惜》、《遗鞋记》和《红衣浪.女遇狼记》。听说这三个话本在汴梁销路颇丰。三娘将故事卖给了说话人,靠着这三本话本得来的钱开了家小茶铺,未再做那种皮~肉生意。” 春和忍不住拍手庆贺。 她自然知晓那些故事是纪初霖告诉三娘的。在春和看来,三娘从良这种事自然有纪初霖一半功劳。 纪初霖却听得嘴角一个劲抽搐,他只求这三话本快些湮没在历史的浪潮中。 “不然千年后打起版权官司来,到底算是谁抄谁啊?不一定,说不定千年后文学研究的大佬们会齐聚一堂探讨为何相似的故事会有不同的结局……想想就觉得恐怖。” “相公在絮叨何事? ” “你的为夫我怕是会被格林兄弟杀了吧?” 春和大惊失色:“报官啊!” “春和放心哈,没人杀你的为夫我。这只是夸张手法。” 说着,纪初霖的目光落在这一次老板从汴梁城带回来的话本上。话本名——《俊俏和尚与我小姨的两三事》。 作者,隐林。 老板说,这位隐林也是《宛转蛾眉八郎惜》、《遗鞋记》和《红衣□□遇狼记》的作者。这本《俊俏和尚与我小姨的两三事》是隐林的新作。今日这些人都是为了一睹这本书而来的。 纪初霖瞠目结舌。“我那个大艹!从我这里传播出去也就罢了,这个时代居然有人专门这种丧心病狂的小黄~文!!!难怪外面那些大师一个比一个生气!” 说着,赶紧掏钱买了一本! 抱着小话本,他扯着春和回家,一路解释说自己抱着看东西扯春和回家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恋~童的大傻缺。“只是因为在光天化日下看小黄~文太还是有点太那个。” “那个是哪个啊?相公?” “那个——嗯,就是那个……” 回到家中,关紧大门,纪初霖泡了一杯香茶,准备好零嘴。施施然翻开小话本。 “……” 合上书,纪初霖趴在桌上,一阵哀叹。 “相公怎么了?” “春和啊……你理解那种好不容易找到了公众号,真准备穿越公众号去和霓虹国动作片美女姐姐们坦诚相见,却发现公众号被举报还被封了的心情吗?” 春和摇头,别说理解。 她都不知晓纪初霖在说什么。 “好吧,翻译过来就是——MD……好容易找到一本有兴趣的小~黄文!老子不认识字!毕竟我一本《诗经》也就会个关关雎鸠,七月流火,硕鼠硕鼠什么的……完全不够啊!那个隐林还真是青年才子,写的小黄】文我都看不懂!” 见纪初霖一脸颓丧,春和赶紧出主意,她说若是纪初霖真不认识,索性二人一道回她娘家,让闻克己讲给他听。“相公如此好学,爹一定会开心的。” “开心?你信不信你爹看过话本后会给我讲五个时辰以上的文人要冰清玉洁……我要好好读书,为了看小黄~文。不,小话本。” 春和安静听着,温柔浅笑:“相公为了看话本这般努力,为妻很开心呢。” “春和啊,若不是了解你是啥类型的人,你的为夫我一定觉得你在拐弯抹角地损我……” 一年秋去。 为了看懂话本,纪初霖在学习上颇下了一番苦功夫。终于看懂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啧啧称赞。说那三个故事原本是从他这里流传出来的,三娘添油加醋,那个叫隐林的再各种修饰。 “终于成就了三本胡说八道却又让人分外激动的小~黄文。呸,话本!你的为夫我真替格林兄弟骄傲。而这本《俊俏和尚与我小姨的两三事》文笔还是很厉害——依旧晦涩难懂。但在故事情节上感觉有些不足呢。” “怎么说?” “书中的那个小姨,太奔放了……男主是大师,作为和尚,他懂的似乎有点儿太多了。车技简直让我这个从千年后穿越过来的人都为之瞩目、叹为观止!” 春和不太懂,但还是凝神听着。 在纪初霖的教导下这些年她学了不少字,简单的文章能看懂,可纪初霖却从不允许她看那些话本。每每问起,纪初霖只说那些少儿不宜。“这件事上不许争辩,出嫁从夫,春和忘了吗?” “相公只要遇见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说这种话。”春和有些不满。 -- 第30页 “但你爹也说出嫁从夫啊。”纪初霖挤眉弄眼。 春和只有从了。 但看着自己顺口讲的故事成了颇受欢迎的话本,纪初霖忽然有些主意。他便去找三娘。 三娘从良后在路边开了个茶摊,每日的收入勉强能糊口。虽未做那种生意,但若是遇见过去常来光顾的恩客,她却也愿意与客人在后院苟合一次。说起往事,她对纪初霖颇有些感谢。 “那些话就不必说了,我来找三娘只是是想要问,那几个话本是谁写的。” 三娘不言。 纪初霖揣测:“黄成那样,动不动就开车,车技还贼牛!作者肯定是个没考上的老秀才——还是那种考了二十余年都没考上的那种老秀才。平日在家中无事,也没个老婆,只能写这样的故事聊以度日。” 闻言,三娘捂嘴浅笑:“纪少爷,方圆百里,只有一人年少中了秀才,之后怎么都考不上。” “谁?” “你的泰山老丈人。” 纪初霖:“……” 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眼珠子一转。“那人一定是临近几个村子的,最远也不过李家镇。对吧?” “纪少爷说这些事作何?”三娘却问。 “我记得当初给三娘讲过故事后给了三娘一笔钱,让三娘将故事散播出去。我还带三娘去看了那些所谓的小姐和七个男人一起呆过的房子。” “是这样。” “我看过那几个话本,那个描写,啧啧。忒黄!” “纪少爷说什么?” “咳,没啥。我是说,话本中写的,就是我当初布置的地方,一模一样。”纪初霖见三娘目光略有躲闪,明了于心。“三娘从那三个故事中赚了不少钱吧?” “纪少爷是来要钱的?” “非也。我是来要人的。” 三娘暗忖片许,撩起裙子,“纪少爷若是喜欢。” 瞪大眼,纪初霖赶紧捂住眼睛:“我是说,我想要那个写话本的人。也就是隐林的微信号!呸!联络方式。” “为何纪少爷认为三娘知道?” “难道三娘不知?” 三娘摇头。“奴家一日醒来,那钱就在门外了。” 纪初霖简单思索了一番这几句话,已然明了三娘的拒绝。 “三娘不想说就算了。我研究了一下,那个隐林很受说话人的欢迎,却只写了那四个故事。或许他需要故事却编不了,就像我有故事却没本事写。我只是来合作的。我认为隐林一定是这一带的人,毕竟这是千年前,没有网络,故事可扩散不到太远的地方。” 语罢,不管三娘是否明白,纪初霖喝过茶。 付钱,起身准备离开。 “纪少爷不多坐一会儿?”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三娘若愿意,代为转达。我当然得早些回家,因为我娘子还在等我。” “除了不能人道。纪少爷倒是个不错的相公。”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纪初霖回到家中被眼前的一幕震得险些跳了起来。春和趴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宛转蛾眉八郎惜》看得分外认真。 “看得懂吗?”纪初霖抢过书。 春和摇头。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板脸做出一副家长样:“不是说了在家从夫,为夫说小孩子不许看不是?” 春和眨了眨眼:“可相公你在给春和讲‘女子的权利’时也曾说,女子要敢于反抗父权和夫权。” 纪初霖:“我到底是该开心你终于进步了呢?还是该伤心我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春去,夏又来。 纪初霖给春和过十三岁生日,十三岁的礼物是一个糖人。 接下来是十四岁的礼物,他给了她一根发钗。 给春和插上发簪,纪初霖感叹道:“书上说女孩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叫做豆蔻年华,我家春和终于长十四岁了……”说着,抹了一把泪。“我这算是留下了老父亲的眼泪吗?” 春和却轻轻靠在纪初霖身上,“你是相公,不是父亲。” “太感动了,我家春和终于会和我斗嘴了!”纪初霖又抹了一把眼泪。 “相公,圆房的事?” “你还小。”纪初霖的脸立刻板得厉害。 “可娘说闻小丽已经有孕了。上次回去,娘说我不给弟弟带钱粮已算是不孝,竟然还未能有孕,着实对不起皇天后土。” “春和啊,我们继续上课。” 今天的课程是——《生孩子哪个年龄比较合适》。 结论:按理说至少得二十岁,但鉴于这是古代,人均寿命不长。结论怎么都得十八岁以上。 春和:“但是娘说……” “出嫁从夫!”纪初霖板着一张脸。 春和:“相公只要不知该如何应对就会说出嫁从夫这种话。” 纪初霖:“瞄的——老子一个堂堂现代人居然会被古代小萝莉逼着开车?!” “车?那相公是想要马车还是牛车啊?” “……” 第14章 第十四话 大约是前几年赐予了人间太多的风调雨顺,清明后,李家镇和闻家村这一带就迎来了一场大旱,闻家村的人过得步履维艰。 闻克己书塾的日子也没有前些年好,不少时候还需要靠春和接济。几位远嫁的姐姐也时常来春和家讨要米粮。 -- 第31页 纪家老爷纪慎也颇担忧这个被赶出门的六少爷,托家中的小厮拉了一车米面过来。 “大家都没粮食了,我这位新爹还有余粮给我这个被赶出门的少爷。只能说贫富差距这种事果从很早以前就存在啊。”纪初霖感叹道。 小厮还带来纪慎的另一份礼物。“老爷叮嘱小的提醒少爷拿此物泡酒。” 纪初霖兴致勃勃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条形容古怪的药材。“什么鬼东西?” “虎鞭。”小厮忍笑。 纪初霖扶额,叹息流言的脚长得挺长。他能控制临近几个村庄,却控制不了流言长脚奔向自己这个身体的亲爹。 在纪初霖的应允下。春和分了米粮给几位在大旱下过得举步维艰的姐姐,也没忘记分给邻家大娘。 那将四姐推入枯井的姐夫家来人讨要东西时却被纪初霖打了出去。“面对混蛋,就要用混蛋的手法。这种时候仁义礼智信都是废话!”纪初霖说。 春和一脸严肃,用力点头。 夏日也终于到了。 气候极度干燥,热得厉害。 每次都在夜彻底深后,纪初霖才拥着春和勉强入睡。 街道也安静了去,只有夏夜的蝉,疯狂鸣叫。嘶吼着渴求上天降下甘霖。 一夜,六个黑影结伴从西墙根下的那长着荒草的小土坡轻轻松松翻入了春和家。他们手中带着棍棒和刀具,明明是擅入他人宅院,却气势汹汹,说话间也未留有顾及。 “听闻这家的男人不过是个疯子。”为首的说。 “还听说这家的男人不能人道,想来那个小女娃应该还是处子。就是不知相貌如何。”其中一个舔舐着嘴唇。 “这个疯子似乎是那个纪家的六儿子,纪家给儿子选的女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那人不是说这家的小女娃相貌颇有些美丽。” “玩过了还可以卖一笔钱,反正那是个被纪家赶出门的疯子,丢了纪家的脸面。纪家应该不会管。” “管也不怕。一个疯子,告状县令大人都不相信。” 夜深人静。而居住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疯子,一个年幼的小媳妇。他们六人都是精壮男子。 六人越发无所忌惮,他们肆意嬉笑着,步伐不由得大了不少。甚至点燃了火把照亮。 变故总会发生在人们最不在意的时候。 一开始不过是其中一人被一根绳子□□燥的沙土浅浅覆盖的细绳绊了一下。 本以为会遭遇不测落入陷阱,周遭却毫无声息。 只是借着火把的光,六人看见不远处伫立有一根与普通青年男子身高差不多高矮的粗壮竹竿。上面上绑着被削去一半,做成凹槽的长竹。长竹被捆缚在竹竿的中央,成平衡状态。 那不小心的一绊拉动了一根绳子,本被绳子绑着的铁球便脱离了绳子的束缚顺着凹槽滚动,平衡状态下的竹制凹槽因铁球的滚动而倾斜。 竹竿急速倾斜,铁球滚动速度加快,终准确落入被另一根竹制凹槽上高高悬挂的秤盘中。 秤盘拽着凹槽的一端须臾下降,一行人还未回过神,翘起的那端带着一张大网扑面而来,将聚集在一起的五人同时困在网中。夜已黑,几人努力挣扎,偏偏网上系着不少铁钉和铁片,略一挣扎,就被扎得哇哇直叫。 一人记起慌乱间被自己丢弃在地上的火把,拾起,想要用火烧出一条生路。 其中一人嗅到网上有油的气息。欲阻拦,却已来不及。 火已贴近网。即刻间,网被快速点燃,火势增强,同时被点燃的还有那六人的衣物。 若是在平日,这样的火势倒也无甚,偏最近大旱,天气极度干燥,那火焰很快在六人身上形成了燎原之势。 他们只能在地上打滚来湮灭火焰,但是头发、衣服,脸和手已经被烧得不成模样。 动静吵醒了春和,她本打算出门看看动静,却被纪初霖塞回被窝。“小孩子别看。”纪初霖板着脸。 春和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也只能乖乖在被窝里睡好。心里七上八下,见纪初霖披着衣服欲出门,春和轻声叫住他。“相公,小心。” “放心,我是程序员!最擅长计算。” 春和不明白程序员和计算有什么关系,但只要看见纪初霖的笑容,她就觉得一切都很平安。 开门。 纪初霖举着油灯靠在门口,看着那伙人。面上带着笑,眼中满是厌恶。 “我家春和说,财不外露,我就是出于担心顺手加固了之前做的小陷阱,没想到抓了这么多人啊。之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还真是没把疯子当牛逼的人看呢。 “既然我是疯子,疯子做任何疯事都是情有可原的。你们这群平时正事不做,只知道淫】□□女、MD,我也会说古典词汇了!咳。你们这群脑里只想着淫】□□女和卖掉别人老婆的混蛋,没料到自己也有今天、不,今日吧!” “你这个——”为首的忍着身上的痛楚,提着刀勉强站起,正欲冲上去。却见纪初霖笑着从屋檐下的水缸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小酒坛。 “你在做何事?”一来就遭了算计,为首的颇有些不安。 “果然反派都死于话多。直接过来砍我一刀不就一了百了。”纪初霖擦干小酒坛的水珠,用力将酒坛朝自己脚下狠狠一摔! -- 第32页 破碎声中,蓝色的萤火在地面跃跃欲试,似乎正准备生长。 “居然成功了!”纪初霖欣喜若狂,他面对那摊碎掉的瓦砾,摊开手。 “唰——” 似有风声掠过。 明明没有任何木材,纪初霖的脚边乍然冒出一股淡蓝色的火焰,火焰上升,火焰轻舞,像极了人们常说的那些在坟地间跳跃的鬼火。 几个盗贼瞪得目眦尽裂,那本只会在坟茔附近看将的场面竟然出现在这种地方!?恍惚间,连吹拂树叶的风声都带上了鬼哭神嚎。 “鬼!” “怪物!” 纪初霖笑得得意洋洋。“对啊,我是一个可以徒手点火的人,害怕吧?害怕就对了,看你几个还敢打我老婆主意。” 那伙人大呼小叫。忍痛拔脚冲向大门。见那几人欲逃,纪初霖慢悠悠扳开地砖,抓住平日被藏于地砖下的一根绳索,狠狠一扯。刹那间,原本铺着干草的地面竟被生生掀开,又一张系着各种铁片钉子的大网扑面而来,将那伙人尽数困住,这张网上也有浓浓的灯油味道。那伙人只能将手中的火把丢得远一些,远处却是干草,火势比之前还强了一些。 春和养在院中的鸡被惊醒,一只只咯咯咯叫个不停。 纪初霖冷眼看着地面上的稻草,环视周围,除了一两个竹架没有别的易燃物,也就懒得处理,只是抱臂,火熄灭后才懒洋洋问道,“还敢来吗?” “不敢了。” “还敢打我老婆主意?” “不敢了!” “差不多。”眉梢上扬,纪初霖乐得一个劲蹦跳。“老子终于做成功一件大事啦!” 已穿戴整齐、端坐在床上手中还拿着一把砍刀的春和听见纪初霖的笑声,松了一口气。她一直都知晓,她相公最厉害了。 院中的火势和各种声响终究是惊扰了附近的人家,一户户的油灯也亮了起来。 邻居们来到纪初霖家的门口扣响门扉。 站在原地,纪初霖狠狠扯了扯地上的一根绳子。门栓被轻轻抽出。一时间门外灯火通明,邻里们结伴,举着油灯,手中或是拿着柴棍,或是举着砍刀。看见地上那几个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烧伤的人时,分外惊异,窃窃私语。 “抓了几个在我家门外鬼哭狼嚎,今天还想要跳进我家做坏事的混蛋。”纪初霖轻描淡写。 “纪少爷是如何抓到这群人的?” 指了指脑袋,纪初霖笑得分外得意,“智商。IQ!还有国家投放在我身上的教育资源!” “果真是个疯子!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几个被抓住的人大声呼和着。 “没错,我是疯子。那么,被疯子抓住的你们应该叫做什么?傻子们?二货们?” 邻里们面面相觑。只能暂且将人押走,面对这种场面他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赶紧派人去请里正和耆正来收拾残局。 送走他们,纪初霖合上房门,确定家中没有别的火星后,又扬起沙土将之前的着火点重新遮盖了一番方才罢手。毕竟最近过于干燥。 春和一直坐在床上等他。 之前的事春和透过窗缝也看见了。“那个蓝色的火相公是如何做到的?难道——”她心有余悸:“相公会妖术?” “不不不。这叫做——化学。” 纪初霖右手的其余手指蜷缩在掌心,只是拇指和食指大大张开放在下颚之下,一脸自得。 “我以前是学程序的,春和知道程序员有个共同特点是什么吗?” 春和只能摇头。 “理科生。考大学很辛苦的!所以这点儿基础化学我还是懂的。油可以助燃,而白磷在一定温度下可以自燃,这是夏天,想要白磷自燃其实不难。虽说我这个魂穿的站在这里说唯物主义有些怪怪的,但我还是要强调,我是唯物主义者——所以对挖坟找白磷这种事并不害怕。” “春和不懂。” “这个还是不懂比较好。所以你的为夫之前我才会每天都湿漉漉的回家啊。因为白磷只能放在水中。万一找白磷的时候不小心点燃了衣服,离河近一点也方便。” 春和还是不懂,但她大约能知道,纪初霖说的过去流言四起时他成日出门还时常湿漉漉回家的事情。 春和搞不清因果,但她感觉纪初霖心情很好。对她来说这就够了。春和觉得自己相公非常厉害,他温柔体贴又什么都会,一时春和竟有些嫌弃自己来。 她不但在身份上比不过纪初霖,再别的事情上,也不如。 纪初霖一直对她说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头一次春和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她轻轻靠在纪初霖身上。 她不想被他嫌弃。 一连三日无事。 纪初霖本以为事情也就如此过了。在他看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杀鸡儆猴,让周遭的人知晓,他这个疯子,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招惹的。 所以别打他的钱的主意。 就算是他不能人道,也是个极为棘手的人。 所以他的娘子,也不是任何一个登徒子都可以妄想,可以说闲话的。 只是如此。 却未想一日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拉出被窝。 门外是耆正李老。 他身后紧跟着两个青壮年。 耆正、里正与户长都由李姓大户中德高望重之人来担当,里正和户长负责管理收取乡民上交给朝廷的赋税。耆正则负责带青壮年缉捕盗贼。那群人被纪初霖抓了后就被带去给了耆正。 -- 第33页 靠着纪家之前给的钱粮,这两年纪初霖倒也未和里正闹出赋税上的纷争。他也曾去拜望过这几位老者,却因是“疯子”被拒之门外。今日耆正亲自上门,惊讶之余,纪初霖也生出一阵担忧。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耆正说纪初霖前几日抓到的那几个人不是村里的人,也不是乡里的人。一个卖糖人的货郎认出了那几个人。 货郎说那几个人其实是四处流窜的匪徒。县上还贴出了榜文要求捉拿这几人。 “货郎说那几个人是惯偷,也是惯盗。在别的地方犯下了好几起凶案。也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了纪少爷你家有个不规矩的小娘子,你还不能人道,偏偏你家还有钱的事情,才深夜前来犯下事端。” 纪初霖眉头即刻拧成一团。 “难怪。我就觉得奇怪,怎么那群色狼之前每天都在我家墙外鬼哭狼嚎就是不进来,明明都安静了快两年,怎么忽然就来了一大群坏蛋。还好我早有准备,等等——你是说他们是一个团伙。他们还有多少人?” “此事倒是不甚不明了。” 纪初霖有些不安。 “纪少爷为何一脸担忧?” “他们如果再过来找我麻烦,这种矮墙应该拦不住他们吧。如果我知道手枪的机械原理就好了。”纪初霖嘟噜着。 “纪少爷在说何事?” “没事没事。你来找我是做什么?提醒我小心?” “不全是。老夫与里正商讨了一夜,他们说这一伙人都是罪大恶极之徒。需要送进县城见官。这伙人是纪少爷抓的,自然需要您亲自去一趟。” “去哪儿?” “天长县。” 听见这三个字,纪初霖的目光略有些黯淡下来。 耆正见他神情有异,便只低头品茶。 理由大家都知晓。 纪初霖的父亲纪慎就退隐在天长县。 第15章 第十五话 耆正要带人将纪初霖抓获的那一伙人送去天长县。 人是纪初霖抓的,他自然得亲自去一趟。纪初霖要走,家里只有春和。 乡里的老人说那是大老爷们的事情,春和没必要掺和,若是真不放心,让春和会娘家住一段时间即可。 纪初霖却不太愿意,他说春和在家中危险,回娘家却不快乐。“女孩子要多笑才会变得更漂亮——自己的媳妇自己疼。” 他便执意将春和带了去。 家中的一切交由邻居代为照看打理。 春和匆匆收拾了一些行李,将家中的小鸡交由隔壁大娘照顾,那头养了好几年的大黑猪,也只能拜托隔壁大娘。 而后春和就带上细软随着纪初霖和乡里的人去向天长县。 路途遥远,又需要日夜不停歇地赶路,这一路上分外劳顿。 因为押送的是盗贼,担忧那伙人有同伙,临行前里正再三提醒多加小心,耆正更是不敢懈怠,让乡里的青壮年带上了武器棍棒,一路上走得分外警惕。 纪初霖却只随身携带了两个密封的小瓦罐,天气炎热干旱,他便用树枝将瓦罐层层遮盖。 春和问起,纪初霖解释说瓦罐中装的是白磷,最近这天气太过于炎热,如不密封里面的东西就会被点燃。“其实你的为夫我都不确定里面还有没有白磷。吓唬那几个人时白磷顺利燃烧不过是运气好,之前从没有成功,也就那天晚上成功了,这样来看也算是穿越之神给我开挂了。但就算几率小还是得带在身边,算是给心里一点儿慰藉。” 他又提醒春和距离自己近一些。 “不要一个人四处乱跑。”他叮嘱道。 回门的时走了不到一里就唉声叹气,还一个劲念叨地铁和公交车的纪初霖经过这几年的锻炼,身体素质比之前好了不少,路上帮春和拿行李不说,还一个劲炫耀说经过这段时日的锻炼后他已有了非常厉害的腹肌。 “还是穿衣显瘦,脱衣全是肌肉的那一种,可惜我身边没有成熟性感还攻气十足的小姐姐。我现在这个身板特别适合出现在千年之后的游泳池。” 听见“小姐姐”,春和微微板脸。 见春和不太高兴,纪初霖笑着说他也只是口上说说。“你也知道,你的为夫我向来喜欢信口开河。” 春和点头,却不说话。 纪初霖也不再逗她。 一行人在驿站暂歇。 纪初霖坐在床上就开始发牢骚,他说纪家给的分家费倒也算是丰厚。“除了只要出门就得带上,不带上放家里就容易丢。但是也太重了……春和你带交子就罢了,居然还带了两贯钱,两贯,两千文啊!太重了!我真想念微信和支付宝啊……” “相公又在说什么有趣事情?” “一些伤心事。算了,都快三年有余了……我要是不来这里,应该已经研一了吧?” 春和坐在床边,看着纪初霖眼中的亮光渐渐黯淡下去。 这几年来纪初霖变了不少,一开始他总是会一口气抱怨很多,从清晨说道傍晚,这一年却很少这般,也很少抱着枕头叫“爸爸”、“妈妈”。似乎也笑得比以前多了一些。 偏偏这一刻他眼中的光又黯淡了去。 春和猜想一定有什么事触及到了他的伤心处。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追问。 她想要伸手安慰他,却怯生生将手收回。 -- 第34页 伸手,纪初霖却将她扯入怀抱。他温柔地抱着她,语调中带着浅浅的伤。 “还好,春和还在。”他这般说。 春和安静蜷缩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 她喜欢被这样抱着。自从上次说她长大了后,纪初霖很少再像之前那样托着她的臀部,抱孩子般将她抱在怀里。他总说她已经长大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再用那种方式抱着也太过于古怪。还是揽在怀里感觉更好些。 春和也不再缠着纪初霖说“圆房”那种话,即便她娘闻氏和爹闻克己几次三番催促。她知晓他的原则,所以不再因他人的一两句话惹得他大呼小叫。 纪初霖越发喜欢两人间的这种相处。 他总说他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给自己养成了一个能明白自己心意的小娘子。 春和想当他喜欢的那种小娘子,自然很多话都不敢说。 夜深,驿站的床板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草。睡起来不太舒服,纪初霖便让春和伏在他身上。 听着他的心跳声,春和自问,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一开始她只是希望不要挨打。这几年她却被纪初霖惯得有些无法无天。 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十余日后一行人到天长县。 耆正和押送的村民都沉沉松了一口气。唯有纪初霖一个劲抱怨,说电视剧中押送犯人总会有同伙来帮着犯人越狱。轮到他,居然什么都没有撞见,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 少有的,春和没兴趣听纪初霖的抱怨。 她睁大眼,抱紧包裹,分外好奇又格外兴奋地打量着天长县的一切。 天长县城所占范围远大于小小的李家镇,人口也比李家镇多出不少。县里纵横交错的大路就有八条。小巷更是难以计数。今日不是赶集日,道路两旁却也满是售买货物的货郎。酒楼客栈,店铺商家,售卖糖人的,售卖成衣的,售卖鞋袜的,卖饼的,应有尽有。 在李家镇,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决然见不到这般热闹场景。 沿途遇见的人的穿着打扮也和李家镇不同。 春和本以为李家镇的人在服装姿容上已算是少有的华美,到了天长县才发觉自己过去真是井底之蛙。路上的女子个个点着朱唇,头上的金饰随着莲步轻移欢悦轻舞。裙上,腰带上的绣花尽显女儿心思。有些女孩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 春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反观自己,不由得将脖子都缩了起来。 头被人轻轻摸了摸。 纪初霖笑着拍拍她的头。说过几日去街上买几件光鲜亮丽的成衣,再扯几匹漂亮的布,定要好好给春和做几件衣裳。 “再买些胭脂水粉,买些漂亮的小首饰,打扮出来,我家春和也不比这街上的女孩们差。那些公众号说得也不错,就得在女孩子年纪还小的时候带她们出来见见世面。” “县衙到了!”随行的青年呼喊。 犯人被关押进了县衙的大牢。天色已晚,县衙的差役说新上任的县老爷包大人去临近的村子查案去了,此时未在县衙,犯人他们先收下,但大人不在,一行人自然不便在县衙的客房占歇。 “只得委屈各位在客栈暂住。听说这位是纪家六少爷,六少爷可回家居住。” 回家? 纪初霖冷笑。 既然是被赶出纪家的少爷,他自然不配住进纪家的宅院。未做思考,他带着春和和住在县城中的一家小客栈。客栈的小二给他们送来夜宵,还上下打量过纪初霖,说传闻纪家公子疯后不在家中三年有余,今日来看倒像是个正常人,没之前疯得那般厉害。 见纪初霖不搭腔,小二又讪笑着搭话,说起新上任的那位县令包大人。 “包大人可是个好官,少爷的父亲纪慎、纪老爷对他的评价可高着呢。” 纪初霖听了也就过了,关上门就笑着同春和说若这个包大人是电视剧中常见的额头上有一轮圆月的那个包大人,那就说明上天对他还算和蔼可亲,毕竟从电视上看,那位包大人所生活的那个年代还算不错。 “那我可得抱紧他的大腿!毕竟他日后是开封府尹还似乎是龙图阁大学士呢!虽说你的为夫我也不知道开封府尹和龙图阁学士到底是个多大的官,但能在京城,还能见皇帝肯定官位不小。京城的官,听着就很有威慑力。” 春和安静听着,绣着手中的花。 她习惯听他说话,也喜欢听他说话。说的什么她倒是不甚在意。心里却还是堵得厉害。 纪初霖见她神色有异,附身看着街道上的灯火,笑问春和是否愿意同他出门逛逛夜市。 “夜市?” “对啊。我老师说得没错,宋代果真商品经济发达,有的朝代一到晚上就黑了,这里的街道上却一片辉煌,虽说只有这样一小段路,却已经很好。”说着,眉目间又有了期待。“也不知汴梁又是什么样子,换做我那个年代,那就是北京上海的地位啊!一定得去看看。” “相公既然这般期待,为何还迟迟不动身去汴梁?” 纪初霖挠挠头,叹息声微微。“我又不能丢下你独自去。” “何意?” “春和,我是一个在古代几乎快要生存不下去的废人。若不是纪家公子的皮囊,不定早就饿死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去,挨饿也就算了。” -- 第35页 春和明白了,她握紧纪初霖的手。“爹说,闯荡天下是男人的职责,相公放心去好了,春和会看好家的。” “闭嘴!老子要那样做了,叫做抛弃原配!”伸手,纪初霖温柔的笑就像是那灼然夜色的灯火,明亮了春和那在暗夜中发酵的不安,那不安变成了一丝心悸。 “那——相公闯荡过天下后,是否就——会去找那些成熟性感的大姐姐?”春和颇有些紧张。 “放心吧,小春和,这个年代根本就没有我最喜欢的那种又成熟又性感、还攻气十足的大姐姐。” 春和放了心,却又更加不安。 这个时代没有,那什么时候有?纪初霖对她百般关照,难道只是因为他身边没有他真正心仪的那类女子?若是他身边有了那样的女子,是否他就会抛弃她而去? “说来春和今日在街上有没有看见什么喜欢的?喜欢我们就去逛街,陪你好好买点东西。” “春和什么都不想要。” 纪初霖看着春和略有些憔悴的脸,恍然大悟。“小春和累了吗?也对,小孩子要早睡早起。” 才不是! 春和想要吼出来。 但是闻克己说,做女孩的要矜持,切莫大吵大闹,尤其是千万不要对着自己的相公大吵大闹。 “是,相公。” 听她声音有气无力,纪初霖颇有些不安。 “真的无事。” 纪初霖伸手摸了摸春和的额头,舒了一口气。“还好,没生病。” 春和看着纪初霖。 这个温柔、体贴,有着一张漂亮的脸的男人。 是她的相公。 没有夫妻之实的相公。 他不碰她,是不是因为在他心中她从来就不是那个温柔性感的大姐姐? 他照顾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春和忍不住开口问道。“相公,若是你身边有了成熟性感还攻气十足的大姐姐,会不会,你就不要春和了?” 纪初霖被问得半响说不出话。与春和那仿若凝结了朝雾的眼眸相对视,一时竟然无法移开目光。他轻轻摸摸春和的头,说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对啊——春和已经十四岁,不算是小孩子了。”纪初霖喃喃,想伸手摸摸春和的头,却又将手收回,最终,只是拉住春和的手贴在面颊上,轻声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但,如果你的娘子……” 春和还没说完,想起了敲门声。 纪初霖面色微变,凝神听着动静。 是店小二。“纪少爷,有人找你。” “何人?” 一个清脆的女声。“少爷,是我。三秋。” 纪初霖身子微微一颤,面色略有些慌乱。 春和的不安更甚。 三秋——是何人? 第16章 第十六话 外面那人又敲了敲门。“少爷,是我,是三秋。” “相公?” 纪初霖挤出笑容,“抱歉,春和。看来不能去逛夜市了。”他整理了衣服,又给春和理了理头发和衣物,说之后表现好一些。这才慢条斯理开了门。 门外已没有店小二的踪迹。一个有着红扑扑鹅蛋脸的双髻少女站在门外。对纪初霖做了个万福。 “少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三秋。” 三秋侧身,她身后站立着一个披着花鸟图样的绿色大氅的人。三秋将那人让进屋。合上门,自己站在门外盯守。 门关上后,纪初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面上表情古怪。春和说不清那究竟是快乐或是不安,又或是悲伤。 戴着风帽披着大氅的来人脱下风帽,那是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年岁有些大了,青丝已变成了华发。妇人将头发梳成了低髻发饰,簪着翠玉发簪。妇人的眼眶已经红了,看纪初霖的时候整个人都微微发着抖。 “娘亲。”纪初霖对妇人深深鞠了个躬。 “霖儿!”一把抱住纪初霖,嚎哭起来。 忽然被抱住,纪初霖呆立在原地,神情略有些不安。却又恍惚不宁,眼中渐渐涌出泪来。他轻轻揽住妇人。 “娘,娘——妈——妈妈……我好想你,妈妈……”他将头深深埋入妇人的颈窝,哭得一阵颤抖。 春和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这个妇人是她婆婆?从一开始嫁给纪初霖,媒人就告诉春和,纪初霖早已被赶出纪家,他那个做纪慎小妾的母亲却没有被一道赶出门。一直以来,春和都认为自己不会有“婆婆”。 而今,婆婆与相公抱头痛哭。 春和知道自己在这对母子的身边不过是个外人。她悄悄出门,将门关紧。 三秋看见春和出来了,赶紧行礼。“六少奶奶。” 头一次被人这般称呼,春和有些不太习惯,只能老老实实应下。 一阵冷场,三秋主动问:“六少夫人,您爹是做何事的?” 春和如实回答。 “喔,果真是个秀才?是个教书先生?” 三秋面露鄙夷,看春和的目光也不似之前那般恭敬。 “我家大少爷的夫人是邻县的县令大人的女儿。二少爷的夫人是天长县周大官人的妹妹。别的少夫人的娘家也非富即贵。六少爷命真苦。”说着,抽泣起来。“这三年夫人总是为了少爷娶了你这样身份低微的女人而哭泣。” -- 第36页 春和更加手足无措。 她这样的女人? 从一开始春和就知道她的身份远远配不上他。她是一个考了二十年都未能中举的落魄秀才的女儿,她嫁给他,家中没拿出一点儿妆奁做陪嫁。而纪初霖的父亲纪慎是退隐的三品高官,即便纪初霖是个被赶出家门的儿子,也给他购置了房屋地产还给了不少钱财。 她配不上他。 她一开始就知晓。 但自己心知肚明和听别人说出来却是两件事。何况说这件事的,还是纪家的侍女。 春和忽然明白了自己在纪家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一个连下人都瞧不起的所谓的少夫人。 门忽然开了,纪初霖红着眼睛打开门让春和进来。 春和进门后纪初霖介绍说这位夫人是纪慎的二房,赵姨娘。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春和赶紧行礼。“婆婆。” 赵姨娘却也不回应。她目无表情地将春和上下打量。 “秀才的女儿?”说着,赵姨娘眼眶中涌出泪来。“我的霖儿居然娶了一个秀才的女儿!你那几个兄长,才能远不及你,家中的娘子却非富即贵!可怜我的霖儿……” 春和默不作声,沉沉地垂下头。 纪初霖扯着春和坐在身边,紧握着她的手,用自己手的温热给她力量。 “娘。春和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木已成舟。这三年来春和一直很照顾我。何况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庶子,娶秀才的女儿也不算折煞了身份。” 赵姨娘无言,只是愤愤地瞪着春和,复又垂下眼,沉沉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握紧纪初霖的一只手,看着纪初霖握着春和的那一只手,目光似乎被定住了。 纪初霖会意,放开春和手。 赵姨娘赶紧握住。“我的霖儿,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头。这一双手舞文弄墨的手……竟然长了这么多茧子。”看着春和,赵姨娘神情越发一丝不甘。“你是如何照顾你相公的?怎么让相公的手这般粗糙!” 春和只能听着。 纪初霖笑道。“是我自己想要干活。多干活,人会变得结实。” 赵姨娘便摸了摸纪初霖的胳膊。含泪笑了,“真比过去结实了不少。”眼泪涌出,砸落在桌面汇成一滩水。“为娘这些年来一直想去探望你。想去,却不敢,老爷他……”紧握着纪初霖的手,说着,赵姨娘又泣不成声。看着春和,更有了火气:“成亲两年,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一块长不出庄稼的破地。” 春和沉沉低下头。手不安地扯着衣角。 纪初霖脸色微变。却还是温言解释说此事和春和无关,不过是自己从未碰过春和。“之前爹还给我带虎鞭。”言外之意,他不行。 赵姨娘闻言神色却微舒展。 “我儿真是聪慧,这种穷人家的女儿自然不能正式进门。若我儿恢复了身子骨,这女子倒也是个累赘。就是这几年委屈了我儿。” 语罢,赵姨娘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对儿金镶玉的耳坠。她说这是前几年得来的。 “霖儿拿去换些钱,也去秦楼楚馆寻寻乐,别委屈了自个儿。” 纪初霖终有些无措,瞥了眼春和,见她只是乖乖坐着,头埋得越来越低。微叹了一口气,终于接过那对坠子。 “娘亲。我既然娶了春和,就没有休妻另娶其他女子的想法。” 见儿子的态度这般坚决,赵姨娘终是认了。再度上下打量春和,取下手腕上的翠玉镯子给春和戴上。声调高了不少。“这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配上你这样的身份倒也合适。” “谢谢婆婆。”春和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在哼哼。 “乡下人的女儿,说话倒像个小姐。”赵姨娘看着春和,一脸蔑视。 “娘亲。别这样。” 赵姨娘见纪初霖面有愠色,终于住了口。看春和的眼神依旧愤怒,依旧鄙夷,却缓和了不少。“你,既然进了我家的们,就得照顾好我孩儿。” “婆婆放心。” “也罢。我孩儿喜欢就行。说来娘家无权无势也好,我孩儿不会被欺负。霖儿你是不知,你大哥娶的那个县令的女儿,她爹又升官了。你大哥又没有功名,在纪家倒是威风八面,一见到岳父就浑身发抖。这也算是活该。之前的夫人对你娘我各种挑剔,哼,现在轮到别人挑剔她的宝贝麟儿了。真解气。” 赵姨娘一阵欢悦,看着纪初霖,却又落下泪来。 “我的霖儿若不是因为那一场病,定能考取功名名列三甲。何况霖儿还是个俊美无双、身姿卓越的年轻公子,虽说是庶子,家室却不差。何况京城的高官为女儿榜下选婿也不会太看重身份。他们自然能选中我孩儿,我孩儿自然能飞黄腾达……没想到……” 纪初霖握紧赵姨娘的手,劝慰道:“儿子就算没有功名,也能好好活着。虽说现在还未做好。但儿子一定能有办法。” “也好,也好。我孩儿开心就好。”赵姨娘说着,伸手替纪初霖理了理额发。“从你懂事起你就不愿意搭理我这个当妾的娘。偏是你疯了,才愿意和我这做娘的说几句话。” 赵姨娘轻抚着纪初霖的脸颊。 纪初霖努力笑了笑。 门外,贴身丫鬟三秋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被太夫人知道会很麻烦。 -- 第37页 恋恋不舍起身,赵姨娘许久才放下轻抚着纪初霖脸颊的那只手,披上大氅,戴上风帽。 长叹着气、行在挂满灯火的街道上,她一步三回首。直到再也看不见客栈。 纪初霖站在床边舅舅凝望。看了眼手中的锦囊,拿出耳坠给春和戴上。“秦楼楚馆……又打不了王者荣耀。” “婆婆似乎不喜欢我。”春和捏着衣角,很是不安。 “又不是你亲妈,凭什么喜欢你?再说,你亲妈还不喜欢你呢?不也过了。你就别关心你婆婆喜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就行了。”纪初霖笑道。笑容一闪而后,他趴在床边,看着天空。 “真讨厌啊,今日偏是月圆。” “相公已经回了家,也见了娘亲,却又想家了?” 纪初霖笑着,笑着笑着留下泪来。 “正因为到了家,才疯狂地想着真正的家。正因为见到了娘——我才更想我亲妈。想我姐姐,想我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寝室里的那群亲爱的傻逼……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的。都好几年了,都不知道我在那个年代的身体死了多久了,还好我还有个姐姐。当年生我的时候超生,罚了款。现在想来,还好他们一早就生了姐姐。我这个当年靠罚款保住的孩子,竟然真是多余的。” 春和不知该如何搭话,只是陪纪初霖趴在床边,伸出左手,对纪初霖比心。 相公别担心,春和在这里。 纪初霖扭头看着她,微笑,轻轻揉揉她的头。 第17章 第十七话 纪初霖醒来已临近正午,才咬了一口饼,还未来得及夹上一筷子菜,耆正就带人传话让他快些梳洗。 原来是包大人回来了。 包大人才进县衙,顾不上休息就审问了那群匪徒。从耆正口中听说擒住匪徒的是退隐大员纪慎那因疯病被赶出门的六公子后包大人对他颇有些好奇。 “我去见包大人那春和怎么办?” “女人家无事怎能随意进出衙门!”耆正一脸怒色。 纪初霖自不便多言,只让春和四下逛逛。喜欢穿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为夫去去就回。” 天长县衙坐北朝南。照壁、大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后花园等由南至北依次排列。还有东西花厅,八班九房与县衙监狱。 纪初霖去的时候,那伙贼人又被关押进了县衙监狱。 那位包大人已在二堂等候。纪初霖和耆老随同衙役进了二堂。 二堂中两位男子正在品茶闲谈。发须已斑驳的正是纪初霖的父亲纪慎,那位退隐的三品官员。 另一位男人看来三十余岁,相貌普通却又带着威严。他就是新上任的包大人。 耆正见到那两位大人立刻跪下,纪初霖依样画瓢,却又因纪慎就在附近而浑身不自在。 “草民参见包大人,纪大人。” 纪初霖接腔。“草民参见包大人——纪大人。” 纪慎端着茶盏的手略一抖,面上却云淡风轻。 “耆正请起,请坐。纪家公子也请入座。” 耆正在右侧坐下,纪初霖赶紧坐在他身边,捧着衙役奉上的清茶,装模作样浅品了一口。 纪慎始终没有看他。但见纪初霖始终不说话,只是静听耆正和包大人说话,颇有些不满,便喝到。“见到包拯包大人,态度如此不恭,难道还要包大人亲自询问你事情的前因后果?” “啥?你说这位就是包拯?他不黑啊!额头也没有月亮啊!”纪初霖愕然。 纪慎怒了:“大胆!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个无品闲人能直呼的?什么又叫做不黑?!胡说八道!目无尊长的东西!” “纪老爷不用这般,不过一点儿小事。”包拯却道,笑问:“纪少爷见到本官为何这般惊异?” “下官大人,不,上官……该咋个说啊。” 纪慎大怒:“叫包大人!” “好好,包大人,包大人。包大人,你的草民我其实只是没想到——我居然见到活的包拯了?!”自知说错话,纪初霖赶紧跪下。“下官、不,包大人好,我是你的草民。”语词恭敬,目光却停留在包拯脸上,眉头拧成一团。 “纪少爷这般打量本官,可是有话对本官说。”抬手制止了师爷的怒喝,包拯问。 纪初霖眼珠一个劲打转,话才到嘴边就被他恶狠狠憋了回去。“没啥,只是还是觉得大人和想象中长得不同。” 纪慎气得面色通红,却又只能拱手请包拯原谅。“犬子之前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就发了癔病。还望大人宽宥。” “无妨。” 包拯和颜悦色地问起纪初霖是抓捕这一群流寇的经过。 纪慎面色稍解。 纪初霖用力抚了几下胸口。“其实我是真没有想到,这伙人来头不小。” 就连在院中安装的那些设备本也不是为了抓捕盗贼用的。那些东西一开始是为对付那些在他家院墙外叫嚣的乡里的登徒子而准备的,后来加固不过是因为小梅说他家有钱而春和说“财不外露”,以防万一。 纪初霖却从未想登徒子未敢进墙,反而抓了一群盗贼。 “原来如此。本官有个疑问。” “大人请问。” “纪公子你是如何确定那伙歹人一定会落入陷阱之中?难不成你在家院的所有墙根下都布置有陷阱?” -- 第38页 “那倒不是。” 纪初霖在设计陷阱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他家的南面是大门,既然是“盗贼”,既然是干坏事的人,脑子进水了才从南面进来! 东面与邻居只有一墙之隔。也可以排除。 那么就剩西、北两面墙。 又要如何判断那伙人会怎样进来? 纪初霖想,既然是盗贼,按照电视剧和小说中写的,那伙人怎么着都会先来踩个点吧? “故而,您的草民我就在紧靠着做得最牛逼的陷阱的墙外堆了土,以降低进我家的墙的高度。为了不被看出破绽,我还在上面种了一棵小白菜。这种方式,若干年后被称为——钓鱼执法。” 包拯和师爷面面相觑。 “何为钓鱼执法,何为脑子进水?” 纪初霖张了张嘴,眼珠子一个劲转。“我是疯子,大人就别问了。” 纪慎原本缓和的面色又凝固起来。 包拯却接连摇头。“纪公子虽说行为乖张,却颇有些智谋。不像是街头巷尾所议论的疯子。” 闻言,纪慎面色稍解。 包拯面向纪慎:“令公子行为虽有些乖张,也曾作出让人不解之事。为何被逐出家门?” 纪慎面色微变。 纪初霖抓耳饶腮,慌忙替纪慎解围。“不过是因为我习惯不好,身为读书人却流连在秦楼楚馆,家中的漂亮小妞十个睡了七八个。” “原是这般。”包拯捻须。 “但我现在已经改了!”纪初霖慌忙说道,他看向纪慎。 纪慎只是品茶,并不回应。 包拯目光掠过这对父子,颔首道:“父子间,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包大人说的是。”纪慎道。依旧不想看纪初霖一眼。 耆正端着茶盏,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放下茶盏,笑容中带着一切了然于心的神态。 包拯又问了一些关于盗贼的事。耆正都对答如流,说不出来的自然由纪初霖补充。至始至终,包拯从未涉及吸引那伙贼人来纪初霖家的流言。他不说,耆正自然不提,这让纪初霖沉沉放下心来。 快到正午,包拯留三人在府中用饭。 桌上两荤一素一汤,饭菜清淡,一壶清酒。包拯同耆正说起旱灾,谈起受苦的乡民,颇有些忧愁。 “会好的,会好的。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纪初霖安慰。 “纪公子倒是个善心人。”包拯又同纪初霖说起各种先贤文章,纪初霖回答得结结巴巴。 纪慎满脸怒色。 耆正一个劲打圆场。 包拯问起纪慎。“听说纪老爷将幼子送去了汴京?” 纪初霖略惊。 纪慎的幼子是他的七弟,名为纪思明。今年也不过十三,是纪慎续弦夫人的孩子。纪慎五十有六才得到这个孩儿,分外疼惜。没想到既然会送去汴京。 “小民在开封给幼子租了一间房子。京城里有不少博学大儒,明儿若是有不知晓的,自然可向那些大儒求教。” “纪老爷倒是有心。” “大人谬赞。”纪慎微瞥了一眼纪初霖。“我家是书香世家,总得有人考取功名。” 纪初霖颔首。“父亲考虑得很好。” 纪慎也不看纪初霖,只问:“多日不见,也不知吾儿是否有长进。圣人的书学得如何。” “关关雎鸠还是会的。” 纪慎变了脸色,却也没有发难。 包拯说起天长县的治安,纪慎不再呵斥纪初霖,两人同耆正一道聊了起来。 纪初霖闷头只管吃饭,彻底沉默。 “六少爷看似顽劣,却总有奇怪的主意。同本官见过的其他公子相比还略胜一筹。”临别前,包拯如此说。 纪慎笑着点头。 离开县衙作别纪慎和包拯后,纪初霖如蒙大赦。 耆正在天长县有亲戚,也就不同纪初霖一道回客栈。 纪初霖见街上逛了片刻,见有糖果卖,便给春和买了一些芝麻糖和五色糖。又给她买了一小面铜镜,本打算再给春和买几件成衣,又不知她喜欢什么花色面料,也就作罢。 春和一直在客栈等纪初霖回来。 “春和有礼物想要给相公。”她小心翼翼拿出绣出的成品。那是一条手绢,绣绢上是一簇茉莉花,几只蝴蝶被花香所迷,围绕着花瓣舞动,不离不弃。 “春和怎么想到绣条手绢给我?” “有一日,相公不是唱道‘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我想,相公定然分外喜欢这花,故而……”她说不下去了。 纪初霖轻笑着,将手绢放入怀中。“我说手机你就养鸡,我唱的歌里有茉莉花你就给我绣花吗?还好当时我没唱《半兽人》。” “半兽人是何物?” “一首歌。我爸特喜欢,他更喜欢唱歌的那个人。” “《半兽人》又是哪家戏班的小曲儿?春和去学。” 纪初霖轻轻捏捏春和的小脸,笑着叹了一口气。“似乎最近,我更喜欢叹气了。” “相公可是有烦心事?” “没什么。只是今天被包拯大老爷叫进二堂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算是不错。被人重视,能为这个社会做一些事情。我越发想去汴梁看看了。” 他忽又笑了。 “春和你能体会到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人物的心情吗?其实你不能体会。” -- 第39页 纪初霖又开始絮叨,他说他本以为包拯真像书上说写的那般有张在晚上只能看见牙齿的黑脸,额头上还有个小月亮。“果然书上写的都是胡编乱造的。我本来还指望看见展昭和白玉堂呢。看来见不到了。” “相公似乎很高兴。” “自然。自从得到包拯的好话,虽说我那个爹还是看我不顺眼,但态度怎么都比之前好一些。就连那位耆正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世道啊。” 春和只知道纪初霖说的是让他分外开心的事情。 他开心,她就开心。 “春和想吃点儿什么吗?”纪初霖问。“你的相公我带你出去吃点好东西。” 店小二忽然毕恭毕敬地来敲门,随行的是纪家的小厮。 “老爷说,六少爷前儿住的宅院还未整理好,让少爷再在客栈暂住一夜。明日清晨府中自会来人接少爷和少奶奶回家。” 小厮走后,纪初霖笑言还是包大人厉害,一句好言,他这个被断绝了关系的庶子,竟然能回家了。 闻言,春和紧拽着衣角,紧抿着唇。闻克己曾数次对她说,若是纪初霖回到纪家,纪家是绝不会承认她这个没有身份的媳妇的。 头被轻轻拍了拍。 春和仰头,却只见纪初霖右手做出了比心的动作。 他再告诉她,别怕,相公在这里。 看见比心的动作,春和忽觉得自己有了万分的勇气。 没关系,他一直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没展猫,没小白鼠……】 第18章 第十八话 纪家人走后,纪初霖一直趴在窗口看着楼下的行人。春和见他情绪不高,本想邀他一道出门逛逛,却一直被纪初霖婉拒。 “太阳还挂在天上。街上人也多。你的为夫我并不想出门。” “之前相公不是同耆正大人出去了?” “同他出门是坐轿子去县衙。和你出去是逛街,需要在街上走很久的路。也会——遇见很多人。” 春和听出纪初霖的言外之意。她趴在窗口。“相公以前过得不好吗?” 纪初霖没有回应。 春和懂了,伸手拉住纪初霖的手。“别担心,相公,不管发生任何事,春和会陪着你的。” 纪初霖听着,却只是露出一丝苦笑。 夜深,纪初霖终于换了身衣服带着春和出门闲逛。 夜色深深地压在天长县。 白日的货郎早已收拾东西回家,属于夜晚的店铺却才开门迎客。市场的道路两旁的屋檐下悬挂着排排灯笼,灯笼中透出的影影绰绰的亮光与店铺自点的油灯光色辉映。茶摊,小吃摊,售卖布匹的店面,衣食住行应有尽有。 行人提着各色花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县内的老少爷们颇爱听说话人讲故事。故而略大一些的酒馆都会请来说话人讲新奇的故事给来店的客人逗乐。 舍得花钱的客人带着秦楼的妙人儿陪游,备一桌吃食,准备好美酒,坐在最好的位置。没钱的客人要一杯暖茶,寻一个角落盘腿而坐。不论尊卑,抛弃贵贱,在说话人讲的故事中感受人生的平常与诡谲。 纪初霖给春和买了一个兔子灯笼,牵着她的手。不管是他还是春和都对所有的摊位都有极大的兴趣。只要发现春和对哪样东西有兴趣,纪初霖就当即给她买下。没走多远,春和怀中就抱了一大堆盒子。胭脂水粉,珍珠发簪,还有各种小女孩喜欢吃的糖。 春和本不想花纪初霖那么多钱,但纪初霖说他二人隔日就要回纪家,若春和身边没有这些东西春和就会被院中的人看不起。 “纪家那么可怕?” 纪初霖重重点头。 春和紧抱着东西,心里分外不安。“万一在纪家遇见可怕的人,相公会保护春和吗?” 纪初霖愣在原地,沿街的灯笼让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你是我娘子。但在那种地方,为夫可没办法时刻陪着你。大户人家,你可能不懂。纪家的女眷基本不会离开她们所住的院子。偶有事情女眷们也会在一起聊天什么的。但你的为夫我是男人,可不能随便进去。进都进不去,我又要如何保护你?” 垂着头,春和抿着唇,心里的小鼓敲打得惊天动地。 纪初霖却反而笑了。“小春和,你的为夫我现在得告诉你最重要的一件事。” 春和听得很认真。 “人,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因为没有人会一直陪伴你。万一那院子里有谁欺负你,说不过就一巴掌招呼过去!”纪初霖说。 “爹说,妯娌间若遇见事情需要忍耐。” 纪初霖撇嘴。“出嫁从夫!” “是,相公。” 没忍住,纪初霖笑出声。见春和累了,纪初霖便带她去一家酒馆听说话人讲故事。 说话人喝了口水,扇子朝手心一拍。 “各位客官,今儿我们继续说隐林的《宛转娥眉八郎惜》。说时迟,那时快。白雪娘子躲过官兵的追击,奔向那遥远的森林中去……世人皆道森林中处处邪魔歪道,却未曾想到有一处侯爷府!” 春和听得分外认真。 纪初霖扶额,忍住叹息声。 说话人声音猛然提高。 “说来各位客官或许不信,那府中有七位侯爷,七位侯爷爱好古怪,对赤橙黄绿青蓝紫中的一色情有独钟,外人便称呼他们为赤侯爷,橙侯爷,黄侯爷,绿侯爷,青侯爷,蓝侯爷和紫侯爷。七位侯爷身量极为矮小,【作者君协助消音】却颇为巨大。还擅长房中之术……” -- 第40页 听得正认真,春和只觉后颈被人一把抓住。 自然是纪初霖。 被拖出酒楼后纪初霖才放开春和,他板着脸说定要将那个作者隐林从暗处拖出来以代替自己接受格林兄弟的怒火。 “这改编能力,简直让岛国动作片的导演都自愧不如啊!” “但为何相公不许春和听呢?” “少儿不宜!” “但春和已经不是……” “出嫁从夫!” “是……”春和只能乖乖跟在纪初霖身边。 “这日子没法过了,而且在街上讲小黄~文真的好吗?”纪初霖嘀咕着。他说找个机会得和包拯大人谈一谈胡编滥造的小话本的问题。不然这话本流传到一千年后就麻烦了。 “相公以前听说话人讲故事吗?” 纪初霖停下脚步,伸出手,灯笼的光落在他的掌心,像是用手接住了月色。“说起来春和可能不相信,今天是你的为夫我第一次在天长县的街道上闲逛。或者说,瞎逛,看见什么就买什么,因为你的为夫我根本不知道前面究竟有什么,还能不能买得到。我对这个县城,一无所知。” 春和不信,纪初霖是富家公子,她爹闻克己总说富家公子大都喜欢在秦楼楚馆放荡,虚度年华。何况是纪初霖这样家世的少爷。 见春和不行,纪初霖也不多解释,他只是仰头看着天。今夜只有一道弯月。街上所有的光都来源于店家悬挂的灯笼和点燃的烛火。“如此夜晚,春和别说糟心事,让你的为夫我多给你买些漂亮东西。” 欲走,却被人拦住。 一位浑身绫罗绸缎的美貌夫人。头上、脖子上、手腕上还戴满了珠翠。身边跟着一位红衣的侍女。 侍女说她叫小红,而她身边那位夫人夫家姓刘,被称为刘夫人。 “敢问两位女士有什么事?” 美貌的刘夫人跨步向前,眼中含着泪水。“纪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奴家等你很久了。” 春和心里一急:“相公——她是谁?” 纪初霖瞪着刘夫人,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却一无所获:“我他喵的也想要知道这个刘夫人是谁……” 刘夫人施施然行礼,她一靠近,春和就嗅到她身上的牡丹花香。她说话的声音仿若黄莺啼啭:“纪公子,四年前我两人曾春风一度,你我郎情妾意,本以为不久后还可与公子相见于花前月下。偏偏你就不认识奴家了?” “姐姐您真是个文化人啊。竟然连‘拔×无情’这种话都能说得这般文雅,但是……我真他喵的不认识你啊……” 纪初霖抓紧春和的手。 “何况我现在已经娶亲。之前那些你未嫁我未娶时的故事,就让他们过去吧!谁没点儿过去呢?对吧?” 抓着春和的手,纪初霖欲溜。 丫头小红却板脸将他二人阻拦。“纪少爷,你怎能对我家夫人这般无情?” 纪初霖语结。 春和扯扯他。“爹说,为□□子,嫁了人要大度,相公你若是想要纳妾……” “胡说,我家夫人五年前已经成婚,我家老爷是外地富商,怎么会给一个庶子做小妾!”小红怒道。 纪初霖也不高兴:“春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已经和你结婚了,再娶一个叫做重婚罪!” 两头不讨好,春和深深垂头,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她爹是那样说的,所有人都是那样做的,大家都说贤妻应该允许相公纳妾。 为什么她会挨骂? 而且春和总觉得小红和刘夫人的话中,有什么怪怪的地方。 听了纪初霖的话后,小红面露惧色,便在刘夫人耳边低声说道。“纪家少爷真成了疯子。” 纪初霖如蒙大赦:“对对对,我是疯子,再见,夫人。” “纪少爷,不许走!”小红欲拦。 “你们两个都不许走!”粗声粗气的男声。一个大汉带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小厮走来。“纪家的六少爷,你竟然勾引我夫人!” 还未回过神,春和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拽着向前跑,纪初霖跑得极快,她只能抱紧手中才购买的东西,咬紧牙关跟着纪初霖跑。 她未想到纪初霖竟然跑这快,很快就跟不上。 纪初霖忽然停步,春和重重撞在他身上,然后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她被纪初霖一把抱住,纪初霖又顺势将她抗在肩膀上,而后加快脚步朝前冲,穿过人来人往的夜市,又急速隐入黑暗。 那些拿着火把紧随在后面的那个壮汉和小厮紧随其后,几欲步步紧逼。 见势不妙,纪初霖抱着春和潜入河中躲在石桥下。 今年雨水极少,闻家村和李家镇上几乎没有落下一点儿雨。但天长县的降雨虽不算充盈却还总有一些。只是虽说是汛期,水位却比往常低了一些。 春和不会水,下河的那一刻惊得险些叫出声,纪初霖扶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说他当年是沿海城市的人,别说下河,下海都轻而易举。“毕竟水性不好就吸引不到泳装小姐姐。” 春和全然没在意纪初霖的话。她紧揽着纪初霖的脖子,在这种炎热的夜里泡在水中本算是一种消遣,偏偏身后跟着一大群追兵。颇减少了几分情趣。 而那伙人的声音也追了过来。 纪初霖将春和抱得更紧了一些,在她耳边低语:“安静。” -- 第41页 春和紧紧缩在纪初霖怀中,水湿透了两人的衣衫,衣物的阻碍感似乎消失在水的深处,她觉得自己能清晰地感受来自他肌肤的热力,也能听着纪初霖的心跳声。 那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又远了。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 低声嘟噜着纪家的人都说六少爷为了功名足不出户,对女色不闻不问,没想到还在同县弄出这样大的桃~色新闻。 “什么是桃~色新闻?相公?”春和也将声音压得很低。 “嗯——就是不好的事情。”纪初霖解释得简明扼要。确定那伙人走远了,才抱着春和从水中出来。见春和还始终抱着装东西的那个小盒子,爱怜地揉揉她的头。“真可爱,回客栈。话说为什么我要逃走……” 说回客栈,纪初霖却找不到路。只得一路走一路问路人。 好不容易摸客栈,点上灯,纪初霖让春和快些脱了衣裳去床上暖和暖和,又让店小二准备好洗澡水让春和暖暖。 “小孩子要暖暖和和的睡觉。” 躺在被窝中,春和的目光却落在纪初霖身上怎么都无法移开。 纪初霖嫌热,浑身的衣物都湿透,他也懒得换。湿透的衣衫紧贴着他的身体。他身材瘦削,但若是仔细打量就能隐约看见他身上肌肉的轮廓。 “相公,你之前跑得很快。” “你相公我在一千多年后可是踢足球、打篮球的高手。对玩这两种球的人来说,跑步根本是小case。” “‘咳是’又是何物?” “嗯——咳。春和啊,你的为夫我得先去换衣服了。就酱。” 他走后,春和躺在床上,想着之前的事情。 那个貌美的妇人说和纪初霖有□□愉。纪初霖却着力否认。她愿意相信她相公。 然而—— 待纪初霖换了衣服,春和才低声问:“相公你真是因染指了那位夫人才被赶出家门的?” 纪初霖当即否认。“我都不认识那位夫人。” “那为何她……” “其实我也很头疼啊。我没有纪少爷之前的记忆。所以不能确信那个之前的纪少爷有没有风流债。” 纪初霖给春和倒了一杯水让她暖暖身子。店小二过来通报已经准备好了洗澡的热水。 浴室在楼下,觉得春和独自下去不方便,纪初霖拿出自己的外套让她穿上。抱起她进浴室。春和进了浴桶后他本欲走,却又担心客栈人员混杂春和会遇见登徒子,便合门且搬来小凳子背对着春和。 将身体浸泡在水中,春和她悄悄看向背对着自己的纪初霖。终于忍不住问:“相公,你真的与那个女人……” “很奇怪。”纪初霖喃喃。 “相公?” “我从这具身体中醒来后所有人都说六少爷是个几乎足不出户,但只要足出了户不是买书就是去找先生的书呆子。全家的人都这样说。纪家那种高门大户,不可能连个少爷都看不住,何况是个不被家里主母喜欢的庶出少爷,如果真有这种事家里不会没人知道。” 春和分外欣喜。 这算是纪初霖拐弯抹角地告诉她他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吗? “春和。”纪初霖轻声唤她。“刚才在街上吼了你,我道歉。但我希望你明白,一生一世一双人。” “春和不懂。” 纪初霖起身,转过身走向春和。 未想到会这般,春和慌忙将整个身子浸泡入水中。面上烧得厉害,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明明泡在热水中,她却只想到之前在桥下纪初霖渐渐抱着她的那一刻,那个时候水明明清凉入骨,她与他紧紧相拥的地方却炙热而滚烫。 “相公?” 纪初霖趴在浴桶上,一字一顿。“春和,我的意思是说,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携手就是一生。我不会纳妾,春和也别觉得纳妾是正确的。作为女人要学会维护自己的婚姻,管好老公。” “难道给公公做妾的婆婆却是错的?” 纪初霖笑着,他知晓春和的意思。 “我娘是别人的小妾,不等于我也要娶一个小妾。何况我亲妈亲爸感情很深,一生一世彼此相伴。所以我也不希望我未来姐夫会在外面找一个。我爸曾经给我说:男人的心也是很小的,很多男人一生只会在一个女子身上用尽爱情。” 春和懵懵懂懂看着纪初霖,努力领会纪初霖的意思。 她似乎懂了,又似乎还不懂。只能怯生生趴在浴桶边。 “相公曾说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你又说一个男人只会在一个女人身上用尽爱情。所以——你是说只会在春和身上用尽爱情吗?爱情,是什么?” 第19章 第十九话 爱情,是什么? 春和问。 纪初霖趴在浴桶边,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思索许久后才说爱情大约就是他爸爸和他妈妈出门的时候每一次爸爸都会让她妈妈走在远离马路的那一边。 大概就是他妈妈一遍抱怨爸爸不收拾屋子一遍给爸爸准备出差用的衣物。 大概只是这样,又大概更为轰轰烈烈。 “这样说,但其实以前的那个我没有谈过恋爱,毕竟我是程序员,我的女朋友是纸片人——凉宫春日!” 春和思索良久。“纸片?原来相公喜欢年画上的那些女孩子啊?凉宫春日,是昨年年画上的女孩子吗?” -- 第42页 纪初霖皱眉,沉默,叹气。“算吧。” “那——春和一定多吃饭,把自己变成年画上那些胖乎乎、圆滚滚的凉宫春日!” “嗯……我娘子……真乖。” 雾气萦绕,春和看着纪初霖,想要问却又不敢问。 “春和似乎还有话说?”纪初霖笑道。 “春和可以说吗?” “春和应该记得,你的为夫我曾经说过,要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呢?”纪初霖摸了摸春和的头,欲走,却被春和拉住。“小春和想说什么?” 春和咽了口唾沫:“相公,如果想要表达‘爱情’该怎么做?” “喔,自然是‘我爱你’啊。” 我爱你? 春和从浴桶中站起身紧紧抱住纪初霖的脖子,就像之前在河中那般。“相公。我爱你。” 纪初霖瞬间连耳根都烧得通红,他身体几欲僵硬成一团,想要推开春和却又想到她身上不着片缕,手足无措。春和紧紧抱着他,耳鬓厮磨。 “我爱你,相公。” “小春和,那个,别……” 微微松开他,春和凝视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她总觉得那双总是温柔看着她的眼睛深深掩埋了无数情绪。 高挺的鼻梁。 还有,总是说着温柔话语的嘴唇。 春和记得之前看过的话本《遗鞋记》中写灰娘子参加侯爷家宴的时候遗失了重要的绣花鞋,绣花鞋被侯爷拾到。将绣花鞋还给灰娘子后,侯爷同她举办了婚礼,然后侯爷砍断了灰娘子的脚。因为侯爷更爱灰娘子的脚。 但在成亲还有砍下灰娘子脚的时候,侯爷亲吻了灰娘子。 亲吻? 之前春和在酒馆听说话人讲《宛转娥眉八郎惜》时,说话人说白雪娘子见到红侯爷后,因为身高不够,红侯爷找来箱子,站在箱子上亲吻了白雪娘子。 亲吻,是什么? 春和的目光复又落在纪初霖的唇上,忍不住,轻轻吻了过去。 他的嘴唇很柔软,相触的那一瞬间,春和觉得自己似乎吻到了蜜糖上。 明明没有甜味,却分外幸福。 纪初霖浑身僵硬,他始终睁着眼,手撑在浴桶的边缘,任由春和亲吻,一动也不敢动。 她吻得很笨拙,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亲吻。 吻了他,春和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她只能用手紧紧拽着纪初霖的衣襟,又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她听见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很快,似乎比过去快了很多。 就像此刻她的心跳,也比过去快了很多。 “相公……你讨厌春和吗?” “不讨厌。” “那相公,为何不碰春和,就像你碰那位刘夫人那般?” 纪初霖的笑声干涩而无力,他说她还小。 “你现在十四岁,是什么概念呢?也就是初中二年级,我现在这个年纪差不多大学毕业。大学毕业的学生泡初中生,若这种事被放在网络上,我会被骂死的。” “可《宛转娥眉八郎惜》里面的白雪娘子和我一般大,也是十四岁啊。红侯爷和其他六位侯爷不也当她是娘子吗?” 纪初霖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分辨,却生生说不出一个字。 春和见他不说话,便抱得更紧了一些。纪初霖很爱干净,即便在村里也很喜欢洗澡,和那些身上总是带着浓浓汗味的男人截然不同。她喜欢他的一切,所以他说什么她都听。 他今天对她说,要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 春和将自己深深埋入他的怀抱,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相公。我爱你。” “喂……小丫头……那个,你继续,我去……”纪初霖转身欲走,春和见他要走,慌忙伸手抓住纪初霖的袖子。 他一动。 她一拉扯。 “相公。”她轻声唤他。 纪初霖终于没能再离开。迟疑许久,终于转身迎接扑来的春和。轻轻抱住她。“小春和……” “你爱我吗?” “爱……好像有点儿。但好像又不是。你太小了,很多事情我说不清楚。” “春和是那个你愿意倾尽一生的时间爱的那个男人一生只会爱一次的那个人吗?” 纪初霖哑口无言,他终于轻轻掰开春和的手,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 “对啊,为夫都快忘了,十四岁,在未来已经到了老师家长严防死守抓早恋的年纪了。其实我的春和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双手用力,将春和压入浴桶的热水中。“别冷着,春和。” “相公。” 纪初霖挠着脑袋,许久,只说春和弄错了一些事情,虽说《宛转娥眉八郎惜》里面的白雪娘子出场的时候是十四岁,但迪斯尼的别的小公主都有十七十八啊!艾莎出场已经21了。《遗鞋记》里的灰娘子也有19岁。“这个数据非常正确,我姐当年的毕业论文就是迪斯尼公主,她研究过这个。” “可说话人说灰娘子十三。” 纪初霖微微翻一个白眼,吐槽那个写话本的小说家隐林是岛国某种动作片编剧出生吗?怎么这么不尊重一开始的故事?这根本是不把他这个也不算原作者的原作者放在眼里! 春和听着这些话,眼泪水在眼眶中一个劲打转。“相公,春和要同你说的不是这个!” -- 第43页 纪初霖被怔住了。他望着春和的那双被泪水弄得迷蒙的眸子,手轻轻按压在胸口。目光越发柔软,柔软中却又带着一丝无奈。他伸手,格外小心地把手放在春和头上。轻轻拍了拍。想要笑,挤出一丝笑容却又收敛。“对啊,我真是个坏人。总是不认真回答小春和的话。” “相公?” “是为夫不好。”俯下身,纪初霖在春和额头轻轻一吻。“我的小春和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十四岁的小女孩逼上床。但为夫真的做不到啊……” “相公?” 听见春和话语中的哭腔,纪初霖彻底慌了。“春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大概是因为你太小了,所以在我心中你更像妹妹或是女儿。” “春和不想……” “我懂。”纪初霖轻声说,他靠近春和,鼻尖掠过春和的脸颊。“我知道春和的意思。我不知我对你的感情在妹妹和女儿的成分中是否有爱情的存在,但我只知道春和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在温柔的话语声中,春和渐渐冷静。她抓住纪初霖的手,紧紧贴在面上。“好温暖。” 纪初霖的脸颊微微红了,耳朵更是几欲红透。他摸了摸水,已经凉了。“我抱你。” 将春和塞进被窝,纪初霖在床边坐好,手中随意翻着一本书。看了不到三拍就放了下来。看着在被窝中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春和。嘀咕说自己一开始真只是想养个妹妹,或者养个女儿什么的。 “我忘了春和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相公你爱我吗?” “爱。大概。但不管爱或是不爱,我都不会离开你。” “相公为何不像对刘夫人那样对我?” “‘我’没有干过。”纪初霖矢口否认,“真不是我干的!以前那个就不确定了。” 春和渐渐松了一口气,“相公对我是如何想的?” “你现在已经过了十四岁,我的罪恶感会减轻很多。但这个年代是没有避~孕套的,我过去没女朋友自然不知道该怎么算女生安全期。万一怀了小孩子,你还是小孩子,发育不完全,生小孩会很辛苦。” “春和不是很懂。但我邻家的姐姐十二岁就生孩子了。” “那是糟粕!”纪初霖板脸,却又笑着。很快又板着脸嘀咕说果然小孩子不能看太多不该看的。“但是春和,我很喜欢,你对我很重要。” 听着这样的话,春和微微放了心。 却又分外好奇,这样温柔、善良、体贴,还聪慧过人的相公,当年究竟是犯下了何等错事,才会被纪家扫地出门? “是因为刘夫人吗?” “……我和刘夫人真的不熟!” “那是因为逛秦楼楚馆?” “没……” “难道,相公好赌?” “小春和,你见过我赌钱吗?” 春和沉思,脸色变了。她记得《宛转娥眉八郎惜》中提到绿侯爷本喜欢男子,见到白雪娘子后才喜欢女人。“那,相公,喜欢男人?” 纪初霖险些一口气没缓过来,只能跳脚说自己是标准的直男。“早说清楚早好,免得过些时日春和你为了当贤妻给我找小公子。” 不是逛秦楼。 不是赌钱。 不是喜欢男人。 “那为何?” 纪初霖被问得有些慌乱。见他不想说,春和自然不多问。但很快纪初霖又说明日春和就要同他回纪家,有些事还是提早说比较好。免得春和一时兴起问起纪家的人,更加麻烦。 锁好门,确定周围无人,纪初霖才坐到到床上。放下蚊帐。“因为你的为夫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春和睁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纪初霖一脸无奈。 “我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有一天我那个重生后的爹在骂我大哥。因为我大哥有一个大老婆,还娶了两个小老婆,还在外面养了一大群二奶,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偏偏就是只生得出女儿。我都有六个小侄女了。” 春和捂嘴。“好可怜。生不出男孩,谁来为大哥传宗接代呢?” “……”纪初霖微微翻了个白眼。“我当时顺口说了句话,就被赶出家门了。” “相公说了什么?” 纪初霖脸色微有些尴尬,环视周遭,确定无人偷听,方才压低声音,在春和耳畔轻声说道。 “我说——我大哥拼命都要生儿子,我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闻听此言,春和脚下虚浮,险些从床上栽倒去地上。“相公你怎么可以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会被诛九族的!” 纪初霖扶额:“我就知道……”复又笑了。“所以,小春和,你也打算和我一刀两断?” 他的手被轻轻握住,春和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面颊上。 “相公不怕,春和会陪你一起死的。” 纪初霖看着握着自己手的女孩。惊觉孩子长得还真快,之前明明还那么小。 他察觉到自己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渐渐变了。 第20章 第二十话 清晨,纪家派来小厮和马车来接春和和纪初霖回纪家。 简单收拾了东西,春和确定自己装扮得体后才小心翼翼跟着纪初霖上了马车。上车的时候她自然注意到纪家的小厮看她的眼神。 -- 第44页 那眼神的深处藏着不屑。 春和知晓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因为纪初霖是个疯子,她哪有嫁入纪家的资格,最多大约也就像这小厮一般在纪家做做杂事,跑跑腿。 想到这一点春和的心就越发不安。 穿过大街小巷,马车慢悠悠到了纪家大门前。仆从们早已跟着管家在正门等待,纪初霖悠然下了马车,春和抱着东西紧跟其后。丫鬟和小厮们迎来。 小厮对纪初霖毕恭毕敬。 丫鬟靠近春和却只是仰头伸手,不发一言。 春和不以为意。 纪初霖却当即喝道:“没规矩的东西!她是六少夫人。” 丫鬟目光向上轻扬。略有些不服。 管家见势不妙赶忙向前呵斥,从春和手中接过行李交给丫鬟,“这是六少夫人。” “是。”丫鬟应着,头却依旧高高仰着。 春和自然知晓是为何。似乎一到纪家,她头脑就比之前清醒聪慧了不少。就像被丢进狼群的小兔,分外机敏。 她能看得见那些仆人面上的恭敬,也能察觉到他们眼中的不屑一顾。 “春和,过来。”纪初霖伸手。伸出的那只手做出的是比心的动作。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春和有了更多的勇气。春和紧紧挽着纪初霖的手,紧随他踏进了那巨大、漆黑,门上有着金色狮头扣环的大门。 穿过大门,青砖瓦房,处处雕梁画栋,到处鸟语花香。 春和目不暇接。挽着纪初霖的手臂越来越紧。纪初霖能领会她的不安,伸手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慰。 管家让人将纪初霖和春和的东西搬去纪初霖之前居住的地方。转告纪慎的意思,让纪初霖先春和去拜望老太君。 老太君是纪初霖的祖母,她居住在别院的一套小院。 盛夏时分,院中的花尽数盛放,处处花团锦簇。院中有葡萄架,郁郁葱葱。葡萄架下还摆放了石桌和几个石头做的圆凳。 纪初霖告诉春和,种植在这里的花草全是他祖母,也就是老太君亲手种植的。 “祖母除了种花也没有别的爱好。”而后又嘀咕,说外面处处干旱,但看天长县和这个家,处处青翠,和闻家村那里还真是两个世界。“说来还得感谢穿越之神让我穿进了如此大富大贵之家!” 春和全然听不见纪初霖在说什么,她只是不安。 要拜望的是纪初霖的祖母。 几个丫鬟将纪初霖迎进老太君的房间。 老太君是一位看来十分和善的老奶奶,娘家姓周。老太君身体还算硬朗,说话温婉动听。虽说对春和的身份不太悦意,老太君还是和颜悦色拿出一对缠金镶玉的镯子给春和做见面礼,就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你父亲对前几年发生的事情还有所芥蒂,故而才让你先拜望我。现在快带着春和去拜望你父亲去。” 纪初霖领命。 他父亲纪慎在已经在书房等待多时。 书房点着名贵的熏香。书案后有一排木架,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书籍,还有各种名贵的陶瓷制品。桌上的文房四宝与春和在家中见过的截然不同。 春和并不懂这些,但只觉得处处贵气。 “来了。”纪慎的声音冷冰冰的。 “孩儿拜见父亲。”纪初霖扯着春和跪拜。 “跪着吧。” 纪初霖跪得纹丝不动。 春和也不敢动。 许久,纪慎才放下手中的书卷,上下打量纪初霖,长长叹息。 “为父最器重的就是你,你自幼聪慧过人,野心勃勃。为父甚至不担心你不会中举,为父只是担心你考不中前三甲。为父如此重视你,你——哎!” 纪初霖跪得端正。面上带着笑,笑得苦涩。 “三年不见,你就没话对为父说。” “按理说三年不见,如何也得全家在堂屋中见上一面。父亲你先让我去别院见祖母,又特意挑在书房见我这个三年多未见的儿子。自然,作为父亲的这样做也不算不合礼数。我也觉得这位父亲也着实未将我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为父该说你聪慧还是该说你愚笨?” 纪初霖笑着。笑容越发苦涩。 纪慎让纪初霖和春和起身。春和站在一旁,他则招呼纪初霖到自己身边,指了指面前摆着的那一摞厚厚的书,面对纪初霖将桌上的书推出。“读。” 纪初霖抓起一本翻了翻,靠着看话本积累的文字知识,书上的字他还是认识的,却读不懂。 “不过一本《尚书》,吾儿当年倒背如流,现在却连字都不认识了?包大人对你颇为欣赏。老夫听闻包大人是一个大孝子,官家任用官员的时候非常看重这点,老夫也和包大人面谈过几次,深感此人颇有些能力。既然包大人颇为看重吾儿,还望吾儿用心对待此事。” 纪慎的意思纪初霖还是懂的。 正巧他也有此意。 “我明白。父亲你让我回家不过是因为包大人说我还是算聪慧。虽说您是三品大员退隐,但终究是个退隐的官员。我家的哥哥们,还有我自己都考不上功名。你在朝中只有几个不成器的学生。你为官多年,觉得包大人将来定有前途,难得包大人对我感觉不错。所以我才能回家。” “吾儿在胡说八道什么?” “作为儿子,说这种话真糟糕。但这真我的肺腑之言。”纪初霖浅笑,笑容中堆砌着浓浓的悲伤。 -- 第45页 “放肆!” “孩儿知错。” 纪慎长叹了一口气。眉目中带着哀伤。 “你本来是我最得意的孩儿!” 纪初霖苦笑着。“孩儿知道。” 对春和纪慎倒未多言。他只对春和说当初他不过是让媒婆根据生辰八字从邻近的村庄中择优选女孩罢了。 当时除了春和外媒婆还选了另外两个女孩,那两个女孩的年纪和纪初霖更合适。 最后选了年纪最小的春和只是因为春和的父亲中了秀才。虽说也只是个秀才。 “当初给霖儿选妻,不过是担忧他被赶出家门后难以生存。说起此事,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你是如何嫁到我家的。” 春和站着,手紧紧扭着衣角,一动也不敢动。 纪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纪初霖打断。“不管起因如何,春和已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纪慎拿起书,“你去探望你母亲吧。” 春和以为接下来要去看赵姨娘,纪初霖却说要见的是纪慎的正妻。“正妻才是母亲,妾只是娘。” “春和懂了。” 纪初霖说他当初是纪慎最喜欢的儿子,而今却成了纪慎的耻辱。“所以何苦魂穿?让六少爷死得干干净净岂不更好?那样‘纪初霖’就会永远在纪慎的记忆中当最完美也最可惜的孩儿。” “相公,公公他似乎很不喜欢我。” “自然,依照他原本的计划,我媳妇是邻县县令的大女儿。但听说当年我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县令的女儿,我想要高中然后娶京城高官的女儿。没料到一场大病误了科举。急气攻心,竟然就‘疯了’。顺便说下,邻县县令的大女儿嫁给了我大哥。” “这样啊。” 春和其实非常紧张,极度不安到被路过的小厮看一眼都会发抖。见她这般,纪初霖便喝退带路的小厮,又在春和耳边低声叮嘱。 “春和要明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若要轮尊卑,你的地位比他们高处很多。不用觉得不安。若是依照我给你讲的人类是平等的,这个家里的人与你地位相等,你也不用不安。所有人都嫌弃春和也无所谓。春和,你是我的娘子,最重要的是我在乎。春和,懂了吗?” 春和重重点头。紧紧抓住纪初霖的手。“我怕做不好,给相公丢人。” “春和要记得,你相公我——才是那个疯子。” “他们——似乎也不喜欢相公你……”春和低声说。有些事她能感觉到。 纪初霖却笑道:“自从我穿越过来,不再是那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六少爷后,他们对我就一直这般。” 纪初霖停下脚步,拉住春和的手。 “春和要明白一件事,不管你之前是何种身份,跟我进了纪家们,你就是纪家的少夫人。既然身份与之前不同,也就不能由着那群下人胡说八道。” 春和重重点头。手紧握成拳,见纪初霖要走,慌忙拽住他的衣角。“春和……会努力的。” 纪初霖浅笑,轻轻拍拍春和的头。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纪慎的妻子、家中的主母早已在等候。带着春和进门,纪初霖行了礼就出了门,作为成年男子,他不适合在这种场合。 只剩春和。 主母张氏穿着有着精美绣花的绿色华服,梳着高髻,头饰精美而华贵。坐在她左右的,是家中长子和次子的妻子。 纪家有七位少爷。 大少爷、二少爷、皆是纪慎的第一任夫人马氏所生,三少爷出生不久马氏过世。四少爷早夭。五少爷和七少爷都是续弦的夫人张氏所生。 纪初霖是六少爷,生母是赵姨娘。他是纪家唯一的庶出少爷。 当初就是张氏做主将纪初霖赶出了家。虽说现在这个碍眼的少爷重新回到了纪家,但终究是个傻子,在张氏看来不足为虑,也不会影响自己儿子对家产的继承,自然不会为难纪初霖。 但春和就不一样了。 战战兢兢,春和给张氏行礼。 张氏让她起了身,却又斜睨了她一眼。“穷秀才的女儿果真不懂规矩。瞧瞧你这装扮,嗤——” 春和微微发抖,却一句话都不敢回。她爹说过,人有高低贵贱,相较这家人,她的确低贱。 在闻家村的时候,村民都对她爹闻克己分外尊敬。但在真正的高官贵胄的眼中,她那备受村民尊敬的父亲终究不过是个穷秀才。她想要抗争,但只要抬头,看见那群面露讥笑的贵人,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婆婆,慧儿听房中的丫鬟说那个秀才考了二十余年都是个秀才。哪有公公那本事,一次就高中。”二媳妇这般说。 张氏颇有些自得。 大儿媳妇不甘示弱。“听说那个秀才连着生了九个女儿。还是公公命好,每一个都是儿子。” 张氏越发满意。 屋中的女人们见张氏分外得意,一个个有了底气,七嘴八舌数落起闻克己来。 春和紧握着手,眼眶含着泪。 她爹对她不好。 她爹只爱她弟弟。 但就像纪初霖说的,至少他爹将她养大,没有溺死或是拿去卖了。她爹兢兢业业,认真努力教育私塾中的孩子。 “我爹他的确是个穷秀才。无权无势也没有钱。”春和轻声说。 张氏听见这番话,认为是即将听到恭维。便坐直了身子,眉眼间满是得色。 -- 第46页 春和却道:“我爹不偷不抢凭借劳力吃饭,专心教导村中的孩子。他将一切都给了弟弟,却从未将我丢弃在街上。他就算有千万过错,也终究有一点好处。不至于被说成这般!” 张氏手狠狠拍在桌上。“反了!一个秀才的女儿,不过是被赶出纪家的庶子的妻子,竟然——” 春和仰着头,与张氏对视。她就是个秀才的女儿,一穷二白。 “来人!”张氏怒了。 “夫人,夫人,我这媳妇的确不太懂规矩,该打也该骂。”赵姨娘赶紧挤到张氏身边,替她捶肩。柔声劝道:“但一则年纪太小,二则终究是个乡下人,不懂事。还望夫人原谅。” 张氏冷笑:“也对。毕竟你儿子也是个疯子。” 赵姨娘手微微一顿,却又立刻赔笑。“夫人说的是。” 春和自知多言,乖乖跪着,不再说话。 赵姨娘见张氏消了怒气,便带春和离开。一路训导,“你还真不懂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懂吗?” “婆婆,我错了。”春和拽紧衣角。“多谢婆婆。” “你是我霖儿喜欢的,为娘不喜欢。但为娘得护着。”赵姨娘环视周围无人注意,拿出一根发簪交给春和。“明日还是打扮漂亮点。别丢霖儿的脸。” “是。婆婆。” 出门,春和一眼看见坐在树下吃葡萄的纪初霖,一路小跑过去,一把抱住纪初霖。 听见他心跳的那一刻,春和冷静下来,似乎忘记了之前受的一切委屈。纪初霖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春和乖,我在这里。” 赵姨娘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 她走去替纪初霖理了理发梢。“我的霖儿,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都留言和营养液!爱你们!】 第21章 第二十一话 赵姨娘留纪初霖和春和在她的院子吃午饭。事情的前因后果赵姨娘也已经听下人们说了。 “我的霖儿真是聪慧,竟然得到了包大人赏识。”赵姨娘一个劲给纪初霖夹菜。“霖儿快吃,这个炖鹅是你当年最喜欢吃的。还有这个青菜,今早下人才从后院中摘采来。” 纪初霖边吃便应着。 春和乖乖坐在纪初霖身边,这一幕让她分外开心。她相公也是有娘亲疼爱的。 “我的霖儿果真聪慧,就算不考功名也能得到包大人的重用。那几个儿子,说是正房的孩子,也被老爷带去拜见了包大人几次,包大人都未正眼看过他们。还是我霖儿厉害。” 纪初霖只是微笑。 饭后纪初霖带春和去他在纪家的住处。 过去在纪家的时候,纪初霖一直住在二院的一件紧靠着后院竹林的三间小屋,书房,睡房,堂屋。推开窗,处处都是竹林的涛声。 窗下的一排矮桂花开得正好,香气四溢。 厅堂中悬挂着孔圣人的画像。 书房的架子上整整齐齐码着翻得几乎快要破烂的书籍。桌上放着笔墨纸砚。 丫鬟说同之前相比,唯一的不同是换了张睡床,睡床上放着鸳鸯枕和新制的锦被。 “香水行在后面。六少夫人若要沐浴提前叫丫鬟烧水。便所在竹林深处。” 春和不懂何为香水行却不敢问,她担忧自己出言不慎会让纪初霖蒙羞。待丫鬟走了,才知道原来香水行指的是沐浴之处。 “大户人家就这样,说话拐弯抹角的。春和习惯了就好。”纪初霖淡然笑了笑,他翻了翻架子上的书卷。“还是看不太懂。”也不拿书,仰面睡在躺椅上,微闭眼,似乎在聆听风吹拂竹叶的沙沙声。 看似闲适,春和却觉得纪初霖始终板着脸。 “相公似乎心情不好。” “倒也不是。”纪初霖依旧闭着眼。“我只是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读书的事?” 纪初霖眼眸微微张开,眸子里带着清冷的光,唇角挂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嘲弄。 “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 “能讲给春和听吗?” 纪初霖睁眼看着春和明亮的眼睛。 “真是有趣,你的为夫我看见小春和的样子竟然就放下心来,竟想要找个人说说话。春和,过来。” 春和搬来小凳坐下纪初霖身畔,却被纪初霖一把抱上躺椅,她蜷缩在他怀中,听他讲过往的那些故事。 纪初霖说他醒来的时候,脸上搭着一张白布。家里的所有人都深信他已经死了,正在准备办丧事。 他也记得很清楚。他醒来的时候纪慎松了一口气,张氏眼中却掠过一丝怨气,唯有已经哭红眼睛的赵姨娘,抱着他再度哭得喘不过气。 但是他不是纪初霖。 他也根本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 他在千年之后有爱他的家人,有关系极好的兄弟,在全国知名大学读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前途无量。 个高身材也不错,酷爱锻炼。在长相上虽算不上九分男神却怎么也有六七分。 所以,凭什么要他穿越。 为什么要选中他?! 他仇视这一场看似的“幸运”,他大喊大叫,他完全无法面对失去。他想妈妈,想爸爸,想所有的朋友和家人。 想念那彻底失去了的未来。 纪家的人都说,六少爷醒了,就成了一个疯子。 -- 第47页 大夫。 和尚。 道士。 无数人来到他身边给他治病,他浑身被扎上了银针,被灌下各种苦涩的汤药,浑身上下贴满了黄色的符纸,也喝过无数花高价求来的香灰水。 他无法忍受,想要回家。 他想若是自己死了就一定能穿越回去。 他撞过墙。 溺过水。 甚至还打算一头栽进枯井。 他只想死。 大约只有在这个世界死去,才有可能在那个世界复生。 偏偏每次都被救了回来。 纪慎甚至派了五个小厮时刻盯着他。 纪家的少爷,得病是极大的丑闻,却又连自杀都不被允许。 他便用别的办法。 若是不允许自杀,是否可以找人杀了他? 只要抓住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会给那个人讲他失落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有飞机,有WiFi,有手机,有星巴克和米其林,还有四大菜系和足球联赛。 他天天说。 人们说他是个疯子。 却将他看管得更加厉害。 他终于明白,作为纪家的六少爷,“死”是一件绝不会被允许的事情。 他知道,他知道这样是自寻死路。 但他只是想回家。 他只是想爸爸和妈妈了。 还在那个遗失的世界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成长了很多,不再是那个需要吃妈妈做的饭的孩子。 来到这里后他才明白,妈妈做的饭,是世上最美的味道。 网络上的那些书都说,穿越了就会幸福。 —— 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怎么可能会幸福? 他看着纪慎看他的目光从期待到失望。他也很无奈,他真的记不住四书五经。 张氏看他的目光从厌恶到欣喜。他很清楚,因为现在的他失去了同张氏的孩儿竞争家产的资格。 唯有赵姨娘,目光从未变过。 但赵姨娘是他在这里的娘,却不是他的妈妈。 一个人的温情救不了他的绝望。 一日小厮不在,他选择上吊。却还是被救了回来。 一个女人伏在他身上,哭得几欲断肠。 那个女人是赵姨娘。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他想通了。 他只有两条路。 或者做“六少爷”,至少可以决定什么时候死。 或者连“死”都被掌握在旁人的喜怒哀乐中。 那一刻,他决定活下去。 他想去走走,看看天长县,看看古代人的生活。但一个疯了的六少爷,就算出门,也是丢纪家的人。 纪家在天长县如此有威望,如何会让一个疯子出门丢人现眼?! 他被囚禁了。 除非他变回那个对功名有极度渴望的六少爷,否则他永远走不出牢笼! 他永远成不了那个纪少爷。 他却只能做那个纪少爷。 他开始强迫自己遗忘过去的一切,努力把自己变成纪初霖。 但在每个深夜,梦都会告诉他,他依旧疯狂地怀念着那个努力学编程,想要做自己的游戏,且在电竞圈还小有名气的那个永远都回不去的自己。 “我有时候想要不干脆苟活下去好了。直到不小心说了那番话被纪家赶出了家门。” 托着头,纪初霖笑得云淡风轻,那些过往的苦难,在此刻不过是过往。 春和呆愣着,看着纪初霖那张总是温柔笑着的脸。她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会遭到囚禁。 “谁让我是个疯子,出门也是丢人现眼。” “春和不认为相公是疯子。” 纪初霖的眼中的温柔像水一般蔓延。 他将她抱得紧了一些。 “昨晚我给春和说我还是第一次逛街,这是实话。我穿越过来后,见过的不过是纪家的围墙,我根本不知道天长县是什么模样。我出门会丟纪家的人。” 他活着,却只是苟延残喘。 只是活着。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电脑,但我不仅仅想做一个享受者,我想做一个创建者。所以我从初中就开始努力,我想当最一流的游戏制作者,当不了,我也要当最一流的程序员。我甚至还是小有名气的电竞选手。偏偏我来到了这个时代——我的梦想、我的人生被命运用力践踏,践踏成一堆烂泥。谁要当纪家的少爷?我宁愿去我那个世界扫大街、搬砖、看守厕所,怎么都比现在强。” 纪初霖一口气说了很多,舒坦了很多,看向春和,却见她眼中含泪,捏紧衣角,哭得浑身颤抖。 “春和哭什么?” 春和一把抱住纪初霖。“相公,以后春和不会让你再受苦。” 纪初霖瞳孔微涨,却又很快恢复,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春和的肩膀。“我会很好的,春和。乖,不哭。” 冷静后,春和问起之后的事情。 “后来——后来我决定好好活下去,却不小心说错一番话被赶出了纪家。春和是被塞进轿子嫁给我的,我又何尝不是从这小屋中就被捆起来塞进轿子抬去了与春和成亲。被赶走的那一刻,我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包大人的一番话重回纪家。” “包大人真是个好人。” “没错。而且前途无量,我这个爹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因为他的一番话接我回来。我终于遇见了命运给穿越者的第一个外挂。自然得抱紧大人的大腿。” -- 第48页 “之后呢?相公会紧跟包大人?” “不,我还是打算去汴梁。反正包大人会自己过来。”纪初霖看着院中的竹叶。 声音中平添了几分戾气。 “纪慎其实待我不错,他花了很多钱给我‘治病’,赶我出家门后还给我准备了房子和银钱。没有他我早死了。但是——我还是想走。” 春和仰头在纪初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们明儿就走,相公去哪里,我去哪里。” 纪初霖笑了,头一次,在同样的地方亲了一下算是回应。 春和脸红得厉害。 纪初霖讲起被塞进轿子之后的事。 “我知道自己有个老婆。我想,身边有个女人好啊。有了钱,我就可以抽抽大~烟,睡睡觉,将岛国动作大片中的那些姿势全部来一遍。浑浑噩噩中,一生就过去了。可我发现没有我想象中的大~烟。更没有想到老婆是个小学五年级学生!? “说实话,当天我有点受打击。我本以为会有个丰~乳肥~臀的大姐姐在家里等我,结果却是身边多了一个小不点。而那个小不点又瘦又黑,看人的目光都哆哆嗦嗦的。 “备受欺凌的弱者看见比自己更弱的人的挥手或许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保护者。我也如此。我就想啊,如果真要在这里生活,我就给自己养成一个朋友。我一度觉得很骄傲。我改变了一个苦难女孩儿的命运,多好。” “春和知道,相公教了春和很多。” 纪初霖笑了,头一次,分外主动地吻在春和的鼻尖上。 “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不是我给自己养成了朋友,是我自以为被我改变了命运的女孩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他让春和坐端正,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你问我是否爱你,我说我不知。这话是真的,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小春和也不要随便说‘爱’。但你很重要,是你陪着我度过苦难。” “相公……为何想到说这个?” “回到这里后,在他们的各种眼神的环视下,我才觉得——”他的手轻轻摸在春和的脸上。“还好有你,春和。” “我爱你,相公。” 纪初霖笑了,轻轻捏捏春和的脸颊。“学会了这句话后,你就很喜欢说呢。” “是相公自己说的,心里有话要说出来。” “昨天在浴桶中引诱我,然后天天说爱我,我是该庆幸自己生活太幸福了还是该说自己天天给你讲女人的权利,培养了你的权利,却给自己挖了一个又一个坑。” “相公在说什么?” “无事。” “你爱我吗?” “爱……吧?” 那不确定的语气让春和几欲哭出声来。 纪初霖怕了,抱紧她,说他不是不爱他,他只是没有说爱的资格。 “还真是可笑。我这个离了纪家的钱就生存不下去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厌恶纪家?我这个都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爱’——明明自己都养不活。” 他轻轻抚摸春和的头。让她紧靠着自己。起风了,纪初霖伸手,像在抚摸每一寸风的温柔。 “春和,再在这里应付几日,我们就去汴梁,好吗?家里的猪啊,鸡啊全给隔壁的大娘,就当委托大娘替我们看家的酬金好了。反正房契也不在我手中。” “好。去哪里春和都跟着。”春和不在乎那些东西,她握紧拳。纪初霖一直告诉她,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和四事业,但她会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他是她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过,男主为啥不怕被抓去杀了,原因在今天这章说得比较清楚了——是他本来就想死。】 【谢谢各位亲爱滴给的营养液。说实话我被吓着了,我还是头一次一天收了四十多瓶营养液……好感动,爱你们!】 第22章 第二十二话 几年不见的孩子归家,纪慎却未准备酒菜给这位几年不在家的儿子接风。也未给纪初霖发配任何丫鬟和小厮。 赵姨娘担忧儿子这几日在家中受委屈,又不敢违逆纪慎,只有让贴身丫鬟三秋多做点儿事。也招呼纪初霖和春和去自己房中吃饭。言语间满是对纪慎的感激。 “老爷说我霖儿这次回来能一直在为娘房中吃饭,真是得多谢谢老爷了。为娘本以为只能今日中午见见我霖儿。” 纪初霖只是微笑。问起乡里的那位耆正和远道而来的青壮汉子在何处做何事。 “听家里出门买东西的小厮说,耆正他们还要留三日。说是难得来一次,定要好好游玩一番才回去。”三秋插话。 “果真是乡下人。来了天长县就不想走了。”赵姨娘的眉梢得意扬起。却又很快低落下去。耆正离开的那一日,若纪慎不留,纪初霖就得跟着回去。“当初霖儿离家,为娘本来劝老爷将霖儿安置在李家镇,怎么都方便一些。但老爷偏要将你放在那种地方……” “没事,清净点儿也好。”纪初霖笑颜安慰。 赵姨娘看着纪初霖,眉眼中满是得意,却又带着浅浅的愁绪,她又追忆起当初。 “当年老爷说要给霖儿两三个陪房丫头,霖儿却说女色只会耽误读书和考取功名。现在想来,若我儿有个陪房丫头,再收入房中,就算出了癔病,只要回到纪家,该是你的女人还是你的女人。” -- 第49页 边说,赵姨娘用手绢抹了抹眼睛。 纪初霖只能笑,唇角上扬,眼眸中却只是沉沉的落寞。 纪初霖的落寞让赵姨娘叹了一口气。 她借故离开,拿起放在枕下的一支几乎快要用秃掉的毛笔,毛笔的笔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一个字“霖”。赵姨娘仔细抚摸片许,终于轻轻搁在书案上,红着眼,带着笑回到桌边一个劲给纪初霖夹菜。 纪初霖面上带着笑,眼中的愁绪分化为一片荒漠,湮灭生息。 他却还是握住赵姨娘的手,笑着说就算不读书不考取功名也能有去处。毕竟包大人对他颇有几分欣赏。 “再不行我还可以和说话人合作写写话本什么的,只要我能将那个隐林找出来!” “霖儿,胡说八道!写什么话本!你是正经读书人!” “好的,娘亲。” 当夜,三秋在赵姨娘的吩咐下找小丫鬟给纪初霖准备好了沐浴的水。 春和无事,一个人在那清净得有些诡谲的房里呆着又分外害怕,便在与在门外乖乖等待,等得无聊,抱了一掉落的竹叶在地上摆画玩。 偏是赵姨娘来了,见春和蹲在地上玩竹叶,一脸怒色。“你同我霖儿成婚几年,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还有脸在这里玩儿?滚进去,服侍你相公沐浴!快些生个孩儿出来!” 挨了婆婆一顿骂,春和只能乖乖抱起沐浴用的布绢准备乖乖进浴室,去之前又被叫住,赵姨娘拿来十几件绣花精美肚兜给她。 “要学会如何服侍相公。” 换上后,春和就被三秋塞进了浴室。 纪初霖背对着门、趴在巨大的浴桶边沿,闭着眼,享受着氤氲热气的洗礼。春和靠近,才发现他后背上有无数细小的伤疤,这三年她从未见纪初霖这些部位受伤,这些伤自然是在婚前留下的。 “相公?” “小春和怎么进来了?想洗澡了?你的为夫我马上出来。” “婆婆说让我来服侍你。” “……我新妈还说了什么?”纪初霖笑问。 春和绕到纪初霖面前,脸几乎红透,却还是小心翼翼脱下白色的单衣,露出绣着凤蝶戏花的红色肚兜。 “婆婆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像是蚊子在哼哼。“婆婆刚才骂我,说我生不出孩子,还说让我来伺候您,快些怀上孩子。相公,我们还是快些生个孩子出来吧,不然……”春和红了眼。“春和在哪里都要挨骂。” 说着,春和就站在踏脚凳上滑入浴桶。 哗啦声,浴桶中的水弥漫一地。青砖地板上处处水迹。 浴室外,似乎有人捂嘴笑着离开。 纪初霖一声长叹。 春和轻轻抱着他的脖子,却恨不能将头塞入胸膛。 “这也你婆婆教你的。” 春和的头点的像拨浪鼓。 “小春和,你的为夫我不是说过很多次遇见这种事就说我不行吗?” “我说了。可婆婆说相公身子骨没问题,有问题是春和。她还说若还生不出孩子就证明春和是个下不了蛋的老母鸡,就要和离。”春和说罢,纪初霖却无任何回应。“相公?” “生不出孩子就是女人的错,这个思想还真是从古代就开始发扬光大啊。” “那相公,我们,生孩子?” 纪初霖扶额。“世道……世道……老子一个堂堂大学生,竟然被一个初中生逼着开车?!还好我寝室那群亲爱的傻逼不知道这件事……不然老子要被嘲笑一辈子……” 春和总觉得之前似乎也听过这番话。 “既然你的为夫我说过这种话,亲爱的你就别逼我了。” “但是婆婆她……” “就说我和你大战了三百回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出嫁从夫!” “是,相公。” 挂在纪初霖脖子上,春和只觉得纪初霖的声音似乎有气无力。 “相公你怎么了?那些伤疤……” “想死又死不了的证据。”纪初霖把春和轻轻揽入怀中:“我好累,春和。别动,陪着我。” “相公,春和会一直在你身边。” 赵姨娘希望发生的那些事一件都没有发生,纪初霖却因在水里泡了太久,泡到水冷,略感风寒。赵姨娘给纪初霖熬了汤药,又将春和训斥了一顿。 “让你伺候你相公,没让你把相公折腾出病!怎么做人妻子的?三百回合?你想累死我儿子啊!” 春和只能乖乖挨骂。 纪初霖一帮春和说话,赵姨娘拿着手绢摸眼泪,边哭边控诉春和是个狐狸精,才不过一夜,这儿子就只要娘子不要娘了。 病恹恹地在床上躺着,纪初霖吵不过,只能摸摸春和的头:“委屈春和了。” “但是生孩子的事终究逃不过的,相公……” “小春和你放弃吧,你相公我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优秀青年,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情!咳咳咳!” “好了好了,春和知道相公是好少年了。好少年,好相公,啊,张嘴,吃药。” “啊——好苦……” “相公乖,吃完药春和给你买糖吃。” 纪初霖笑了,一阵咳嗽后,他感叹想要孩子的话如果可以像很多年后那样做试管婴儿或是代孕就好了,多省事啊! -- 第50页 春和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若是相公在外面有女人也很好啊,我们就有孩子了。” “春和我给你讲,咳咳咳,一夫一妻制,咳咳,是保护男人的,知道不?而且之前那个纪六少爷那么洁身自好,怎么可能外面有孩子。” “是,相公。” 次日,见纪初霖昨日的感冒经过春和一夜照顾好了不少,赵姨娘的贴身丫鬟三秋才小心翼翼说若是少爷能动了,就带上夫人去正堂。老爷正巧有急事找他们两个。 纪初霖看了眼春和因照顾自己形成的黑眼圈和充满血的眼眶,准备自己去让春和休息。 三秋却结结巴巴说不行。 “因为——有位刘氏找到老爷,她说四年前和少爷有一段露水姻缘……” “然后?”纪初霖懒洋洋打着哈欠。 “然后,那一夜……那位夫人,有了少爷你的孩子。已经三岁了。” 原本就熬了一夜的春和登时头晕目眩。待她稳下心神,方注意到纪初霖的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纪初霖张大嘴,目光落在三秋身上,许久都移不开。很久才似若喃喃自语:“我有孩子了?天啦,编剧在故意整我吧?” 三秋见情形不太对,通报完就慌慌张张走了,只通知纪初霖动作快一些。对此事纪慎非常生气。 见纪初霖脸色不好,春和赶忙表明心意。不管如何,她都会帮助纪初霖。因为他是她的相公。 纪初霖却哭笑不得:“帮?怎么帮?春和你觉得我该怎么在没有DNA技术的环境下证明那小孩不是我的?话说来这里这么多年,啥幻想我都曾有过,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还有‘接盘侠’这个设置啊?!” “相公,‘地嗯诶’是何物?” “嗯……在现在这种环境下,特指一种用于验证孩子到底是谁的的伟大技术……” 春和懂了:“相公说的是滴血认亲。” 纪初霖:“我该怎么给你解释相同血型会融合在一起的问题……滴血认亲?完蛋了——万一我正巧和那小子血型相同该怎么办?!” “相公别怕,不是亲生父子只要用滴血认亲就能分辨出来。”春和一脸自信。 “春和啊,万一滴血认亲,我和那孩子的血融合到一起怎么办?血型只有那么几种,融合的机率也不小啊!” 春和不懂什么是血型,又问:“那接盘侠又是何物?” “嗯——卖盘子的大侠!” “春和懂了。” 春和见纪初霖一边穿衣服一边咳嗽还板着一张脸,心道公公纪慎生气肯定是因为她和他还未有孩儿,被外面的女人捷足先登! 略作思索,春和低声道:“相公别担心。春和出嫁前爹说,相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有外室,有陪房,不定还有好几个小孩,春和要学会忍耐,学会接受一切。只要是相公的孩子,不管是谁,都是春和的孩子!可是,昨夜相公又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春和有点儿不懂了。” 纪初霖:“那个,春和啊。目前,而今,眼目下,你就坚持你爹教你的有不管相公在外面有几个孩子,做娘子的都必须接受这种思想好了!让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能滚多远滚多远!!” “为何?” “我担心你一生气就把我踹了。” 春和立刻发誓,她爹说过,男人在外面有女人是可以的,就算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做娘子的也得全盘接受!“这才是为人娘子的本分!” “我很感动,但是春和我得提前说一句。我就算出轨也是前一个人的肉~体出轨,和我本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春和没理会纪初霖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她只是轻声应道:“好的,相公。不管发生任何事,春和一定不会离开相公。” 纪初霖:“万幸这是封建社会,不然你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还不杀过来把我碎尸万段……” 第23章 第二十三话 春和不会离开。 纪初霖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情景却比他二人想得糟糕不少。知道此事后纪慎大怒,招来纪初霖就在堂上一顿怒喝。作为娘子的春和自然若不了干系,跪在纪初霖身边,在纪慎的怒气中她吓得头都不敢抬。 “当年为父让你娶妻成家,你说你不得功名绝不娶妻生子。为父给你陪房丫头,你说女色耽误读书。为父给你钱财,让你去秦楼楚馆消遣,你说男儿志在为官志在为国分忧。为父始终认为你是言行一致。 “你大病一场后染上了癔病,为父寻了无数良医替你诊治。直到昨日,为父都在为你的命运扼腕叹息!而你!我的好孩儿,居然招惹有夫之妇!还弄了个孩儿出来!说,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纪慎的手在桌上狠狠一拍。 纪初霖沉默着,笑容挂在脸上,眼眸中却是万般无奈。他据实已告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何况大家都知道,孩儿当年还正常时,在纪家出门不是去买书就是去找老师、不,先生。作为一个死读书、读死书的超级死宅书呆子,爹你认为我会真的浪费时间去勾搭别人的老婆?” “你又在发何癔症?!胡说什么?” 张夫人侧身在纪慎耳边轻声道。“老爷,这六少爷如此古怪,不如找几个大夫好好诊治一番?” 纪慎未回答。 -- 第51页 春和却只看见纪初霖身体微微颤抖。她记起纪初霖昨夜说的那番话,那些让人堕入绝望的针灸、药汤、香炉灰。她伸手轻轻拉住纪初霖的手。 纪慎却怒了。“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张夫人:“老爷何苦为这种小户人家的女孩大动肝火?” “她是我娘子,娘子牵相公的手有何错?”纪初霖笑着反问。 纪慎:“不合礼法。” 春和慌忙放手,纪初霖却一把抓住。他面对纪慎,笑得似若毫无心计。“我毕竟是个疯子。父亲何苦为疯子做的的疯事怄气?” “做事疯癫,勾人娘子倒是厉害。”张夫人捂嘴轻笑。 “怎么听起来我还是有点儿优点的。” 纪慎气得一脸通红。 纪初霖仰头看着房梁,眼神逐渐茫然。 偏管家前来通报说那位刘氏抱着孩子在客房哭闹不休,吵着要见纪初霖,要孩子在纪家认祖归宗。 “同时……”管家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那位娘子的相公,也带人跟来了,人还不少。在大门口闹事。” “请他们进来。”纪慎无奈。看纪初霖越看越生气,却还是让他和春和起身在一旁站好。 刘氏在管家的带领下踏进偏厅。正是前夜在夜市上遇见的那个女子。她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 见的确是男孩,纪慎的面色稍解。 丫鬟小红紧随刘氏其后。那晚在河边见过的那个壮汉也跟了进来,他带来的那些人在客房,被纪家的用人看管着。 男人说他名叫刘三,是钱塘人。前阵子才搬到太原府,他带妻子来天长县是想要拜访亲友。却不想遇见了玷污他娘子名节的人。 “身为男儿,怎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还望包大人替小人做主!” 春和听着一阵心颤,这个刘三和他的娘子是钱塘人,又去了太原府。一听就很厉害。这两人还在在天长县有亲人。亲人多了做事也会方便不少的道理春和还是懂的。何况这二人还财大气粗,万一事情闹大会很麻烦。 她小心翼翼看向纪初霖,却见纪初霖紧皱着眉抿着唇深思许久,片刻后,他竟然笑了。 “原来如此。” 她听见他低声说。 “相公怎么了?”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几人身上,春和便学着纪初霖压低声音问。 “没事没事,小春和别担心,虽说我是个这个年代完全起不了作用的搞代码的程序员,但你相公我毕竟是看过900集《柯南》的男人。” 春和不懂,眼下的情况却又让她不便多问。 纪慎淡然处之,他让人给刘三和刘氏拿来了凳子。 “把孩子的脸露出来给我看看。” “是,纪老爷。”刘氏露出孩子的小脸,孩子和她很像。刘氏讨好般笑道。“老爷,是个男孩。” 小红在一旁接话说这孩子很听话,虽说相貌更像母亲,但小男孩在好学这件事上和他爹爹纪初霖别无二致。她叽叽喳喳说得高兴,纪慎黑了脸都未注意,还是刘氏制住了她的多言多语。 “小红年纪尚幼,不懂事,还望纪老爷莫怪。” “这不叫年纪小,这叫脑子不好。男孩,长得还像妈。我又少了一个证据。”纪初霖悄声告诉春和。 见纪慎板着脸,刘氏便说起她和纪初霖的过往。说来道去不过是话本中常见的少爷和小姐在寺庙中上香一见倾心,而后在寺院的后山上一夜贪欢的故事。 “可有此事!” 纪初霖接连否认。“孩儿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但到我的时候肯定没有做过——那段时日孩儿身边时刻都跟着人,我连翻墙出家门都做不到,怎么和这位小姐一响贪欢?依靠念力?还是灵感?” “满口胡言!” “是,孩儿错了。爹爹勿怪,孩儿只是真找不到合适的古语来表达。” 刘氏一脸凄惶。“纪老爷,少爷以癔病为由,不过是想要推卸当年做的事情!” 刘氏的声泪俱下,一时让纪初霖乱了方寸。他毕竟只在这个身体中呆着这几年,虽说各种推断和证据都告诉他以前那位少爷不会自毁名誉做这种事情,但推断只是推断。 春和头一遭遇见这种事,更是方寸大乱,只能紧紧拽着纪初霖的衣角。 张氏见双方各执一词,有了主意。“老爷,何不滴血认亲?” “也好。滴血认亲。” 听见那四个字,纪初霖一额头毛毛汗。 春和也忍着内心的不安,她相公这般,定然是他与这位刘氏真有一夜缠绵…… “小春和,我冤枉……我比窦娥还冤枉啊!” “窦娥?她又是相公的——谁?” “她、她——她是那本《遗鞋记》里的人。小春和没看完那本书自然不知晓。”纪初霖顺口应付。 纪初霖不安,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刘三也忽然开口。“纪老爷,小人是一个本分人。平日靠着乡亲们做一点儿小生意,六少爷凭着纪家公子的身份玷污了小人娘子,还生了孩子出来!您该如何给小人做主?” “我已经说了。滴血认亲。” “老爷。小人觉得还是罢了。大家都知道律令,滴血认亲后小人家中的这个贱人和六少爷的丑事必然败露。律上说‘奸从夫捕’。小人若是拿着滴血认亲的证据报官,纪家六少爷就得流放。届时少爷受苦,纪家的声誉也受损。” -- 第52页 纪慎拿起茶盏,神色平静。 纪初霖瞪着眼,低声问一旁的管家何为“奸从夫捕”。 刘三继续道:“小人想这个孩儿纪家自然是不愿意留的。所以小人愿意当这个父亲,却也希望纪家也有点儿诚意。” “直说。” “小人要五千贯钱。这孩子的出生见不得人,也丢纪家的人,纪家不便亲自抚养。但这孩子终究是纪家的孩子。纪家财大气粗,五千贯钱算不上什么。”刘三说着,面上堆满了笑,瞄了眼纪初霖,刘三又跪拜道:“纪家这样的人户,出了个疯了的六少爷已算是毁了祖宗清誉,何况——”他欲言又止。 刘氏捂着脸,看似在痛哭,眉梢却轻轻跳了跳。 小红抿嘴唇,唇角一个劲颤动。 纪初霖安静看着这一幕,嘴角上扬。 终于,纪慎看着刘氏怀中的孩儿,板着脸。“也罢。毕竟是男孩。孩子留下,你娘子也留下给霖儿做妾室。至于你,给你一千贯,你另寻一个。” “纪老爷,一千贯娶一个家世清白的媳妇略……”刘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人的娘子也进门时也带了千贯钱。不像纪老爷,你财大气粗,倒贴了钱给六少爷娶了个媳妇。” 纪慎面色更难看。 纪初霖皱眉,想开口,赵姨娘却一个劲扯他的手,他只能悻悻然闭嘴。 “两千贯!” 刘三当即叩拜。 事儿到了这般本就结束,张夫人和另外几位少爷却十分太悦意。两千贯钱,纪家财大气粗,却也不至于这般胡乱抛撒。 “父亲,还是滴血认亲。”长子立刻提议。“谁知道那孩子是否真是我纪家的血脉?” 张氏和其他几个儿子也在一旁帮腔。终于劝服纪慎继续滴血认亲。 纪初霖瞪大眼,他未想到绕来绕去竟然还会是这种处理方式。 “我现在只能祈祷我是A型那小孩是B型了……” 春和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抿着唇。 管家端来一碗清水,张夫人的陪嫁丫鬟拿来针,扎破纪初霖的手指,挤了一滴血入水中。又抱来刘氏的怀中的孩子,一针扎下,挤出血滴入水中。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刘氏抱着孩子带着哭腔安慰。纪初霖悄然看向刘三,刘三也红了眼。 有些事已经昭然若揭。偏偏不知该如何开口,纪初霖只能看着那两滴血在一碗清水中融合,很快连一丝血色都看不见。 刘三拍手。“纪老爷,小人说得没错吧!” “霖儿!”纪慎暴怒。 纪初霖赶紧分辨。“爹啊!这一大碗水,两滴血,在水里一泡什么痕迹都没有!别说血,就是红、黑两种颜色的墨,放进去都融为一体了啊!” 纪慎气微微缓和。“霖儿似乎有几分道理。” 闻言,刘三面色微微一变。 他的神色变化立刻引得纪初霖注意,将刘三脸色的变化纳入整件事,在纪初霖心中,这件事越发清晰明了。 重验。 这一次纪初霖让下人拿来了一个干净的瓷碗,碗中没有一滴水。“为了公平,我觉得多几滴血比较好。”纪初霖道。 春和扯了扯纪初霖的衣角,压低声音。“相公,你的孩子会很痛的!” “你的为夫我只是想要做个试验。不然这事儿就洗不白了。”纪初霖伸手,由着丫鬟挤出好几滴自己的血进碗中。 刘氏啜泣着抱来孩子。丫鬟挤出两滴血,正准备继续被纪初霖拦住。“还是算了。可怜,才三岁就要受这种破罪。”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盛放血的小碗。 两滴血相触后就快速相融。 纪初霖当即一蹦三丈高:“我勒个大艹!还真是同一种血型啊?!老天爷你故意搞我是不是?!” 春和一惊,却还是握紧拳,她爹说,为人娘子,要接受自己的相公有三妻四妾,也要接受那三妻四妾都有孩儿。 即便知晓,心里却还是酸得厉害。 但是,必须接受!这是做娘子的本分! 一直沉默的赵姨娘的眉眼间颇有些得色,这个男孩既然是纪初霖的儿子,那自然是纪慎的长孙! 张夫人瞪着还在为那一针嚎哭的幼子,脸色发青。 纪慎眉间有喜色,却又很快行成了一片阴郁。 刘三却一脸不可置信,他夺过滴血认亲用的小碗,仔细看着那融合血,转脸向刘氏,终于将碗狠狠砸向地。“贱人!你真背着我搞男人!” “奴家冤枉啊!相公!” 纪初霖紧张不安的面色稍解,一声叹息,看着那对夫妻,却又苦笑。 “相公怎么了?” “没啥……你的为夫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谁了……我说父亲,实在不行我们报官吧!” 纪慎大怒:“你还想将这种丑事昭告天下!” 张夫人暗笑:“霖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连通奸要被判刑都忘了。” 赵姨娘只能在一旁赔笑。 纪初霖瞥了眼那对夫妻,前因后果彻底了然于心。 原来如此。 刘三爆怒后便开始为到底花多少钱了解此事同纪慎僵持起来。 刘三说如此丑事,开口就要一万贯钱。 纪慎只给两千。 纪初霖则在一旁推波助澜,吵着要报官。乘着旁人不留意将春和扯去门外,环视周围无人,叮嘱春和一定寻个机会溜出纪府。 -- 第53页 现在还是清晨,耆正应该还在客栈休息。他让春和赶紧去找耆正,让耆正带她去见县令包拯大人。 “让你找耆正就是为了悄悄的进县衙找包大人,悄悄地进去,打枪的不要,懂了吗?” “但是公公说不能报官。” “听我的,那两人就是吃准了我们不会报官才有胆子做这种事。既然如此,反其道而行之。” “可相公通奸的事……” 纪初霖见春和一脸担忧,笑得很是温柔。“春和别怕,你的为夫我——可是看过900集《柯南》的男人!” 第24章 第二十四话 春和不敢懈怠,乘着家仆们都留心堂屋的动静,便从仆人平日出门的小门悄悄溜了出去。 才出门就发现不识路,来纪家是坐的轿子,当时春和心里只有见公婆的紧张不安,别的什么都未注意。她又是头一遭在这种比李家镇大了数百倍的地方独自出门,脚踏出纪家院子的那一刻就只觉一阵眩晕,恨不能躲回纪家那种满竹林的后院,蜷缩在纪初霖身边,一生一世一双人。 明明这般思量,偏又在想到纪初霖的这一刻春和改了心意。这是纪初霖托她做的第一件事,春和不想让纪初霖失望。 不识路,春和只能一路走一路问,幸而纪初霖教她认识了几个字,她知晓客栈的名字。可待到了客栈她才知道耆正已带着一路跟来的那几人去寺庙烧香拜佛去了。 春和的心一时吊在了嗓子眼。纪初霖让她找耆正,让耆正带她去找包大人。但耆正走了啊! 一咬牙,春和只能向路人打听县衙在何处。 “哪家的小娘子,竟然要去县衙?难道你相公偷吃?” 这样的话层出不穷。 幸而在之前的贞洁风波中这类话春和听了不少,一两句流言不过是风声过耳。气喘吁吁到县衙,春和看着气势恢宏的大门,不由得心生几分畏惧。 闻克己曾多次告诉她,县衙这种地方不是女人有资格来的。 想到爹的话,春和略有些踟躇,可一想到纪初霖心中就似乎有了力量。他还在等她回来。虽说纪慎说此事不能报官,但爹和相公都说“出嫁从夫”。 春和鼓起勇气,纪初霖说要悄悄的去,她便找到看门的衙役说昨日来见包大人那位纪家公子有要事托她传达给包大人。 纪家六少爷的名头,整个天长县都知晓。 包拯听春和讲诉过事情经过后略有些踟躇。毕竟纪家在天长县有头有脸,而刘三似乎也是个风流人物。师爷也说这样的官司着实不太适合在县衙审理,包拯觉得这番话有几分道理,便简单带了几个人带上春和来纪家。 见到包拯,纪慎自然知晓又是纪初霖干的好事,一肚子火气却还是留了长子和续弦张夫人在身边。 刘三和刘氏见来了官也分外不安。小红更是瑟瑟发抖。 春和回到纪初霖身边,轻轻拽拽他的袖子。纪初霖看着她略有些红的笑脸和额上未干的汗珠,乘着一旁无人关注,快速在春和额上亲了一下。“小春和真乖。” “咳!”纪慎用力咳嗽。 知道事情败露,纪初霖悄悄吐了吐舌头。 包拯知晓情况后便开始分别审问纪初霖等三人。 三人各执一词。 纪初霖一口咬定自己和此事无关。他生病前读书极为专心,几乎足不出户,难得出个门不是去买书就是去找先生讲课。偶尔跟着家人去寺庙烧香拜佛,也去去就回来。 “这种无趣到极点的我还能有情缘?那估计我得长成叶英那模样。” 众人看着纪初霖。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剑侠情缘三》的某些设置而已。咳。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我没人看得上。” 包拯:“小公子太自谦了。你能以头悬梁锥刺股的毅力求学,自然是良婿。” 纪初霖:“……” 包拯又开始审问刘三。 刘三说他同刘氏成婚四年,麟儿三岁多。一家人本在钱塘做生意,生意蒸蒸日上。一个月钱他才携带家眷搬去太原府。想着既然都出了门何不来天长县走一趟见见亲戚。 “小人从未想到,这女人竟然和纪家的少爷有一腿!不止如此,连小人疼爱多年的孩儿都是这位六少爷的!” “本官很同情你。但本官还有个问题。” “大人请问。” “你在钱塘的生意既然蒸蒸日上,为何会去太原?” “太原府靠近辽国,小人只是想赚点辽人的钱。” “原来如此,你做何生意?” “小人是开银店的。就是打点女人用的簪子、手镯什么的。” “你打算和辽人换取何物?” “钱呗。小人是生意人,除了钱还能换何物?” 包拯微颔首。“千里迢迢搬去太原府做生意自然辛苦。同你来纪家闹事的那些人是你们店里的人吧?” “是是。这个贱人,居然……大人,你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刘三趴在地上一个劲磕头。 “本官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本官只是好奇,你才搬至太原府就来天长县走亲戚。还带上店里的伙计,你的银店难道不想要打理?” “这,小人和亲戚关系匪浅。” “原来如此。你的亲戚姓什名谁?本官想找他们问话。” -- 第54页 刘三全然说不出话。 包拯也不强迫他给出答案,他转向刘氏。 滴血认亲后大呼小叫说自己冤枉的刘氏却在这一刻一口咬定孩子就是纪初霖的。“妇人对自己怀胎几月生产心里自然有数。贱妇和相公成亲四年,孩儿也快四岁。纪家财大气粗,欺辱我等!” “你孩儿多大?” “三岁十个月。” 问过三人后,包拯阖眼,似乎在思考。 他不说话,旁人自然不敢出声。 纪慎始终板着脸。 张夫人喝茶看戏。 赵姨娘仔细打量刘氏怀中的孩子,似乎想要在那孩子稚嫩的小脸上看出纪初霖的痕迹,又或者彻底抹去纪初霖的痕迹,偏偏这孩子长得分为像母亲。 春和开始掰手指算刘氏怀中的孩子的年纪。 纪初霖面带笑意看着好戏:“包大人,我就想问问若是我和这女人真有什么,我会被判几年?” “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包拯道,他皱眉思索许久,终于开口道。 “刘三你说你在钱塘做生意,生意也极为红火,作为生意人你却抛下红火的生意去太原府。太原是边关,难道那里的生意比钱塘好做?到了太原府你不忙着打立根基立足却来天长县走亲访友,还带上了店中的学徒。你来访友,正巧亲友不在本县,偏偏还记不清亲友的名姓?” 刘三被问住了。 纪初霖面上带笑,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包拯又唤来刘氏。“你与刘三成亲四年,孩儿三岁十个月。所以你嫁给刘三后两个月就临盆。” “没错,贱妇的孩子就是纪家——” “还有两月就临盆,即是说你出嫁时孩子已有八月,刘三不可能不知。即便知晓,刘三也愿意娶你——说,你与刘三私通了多久!” 刘氏面露惧色,跪在地上一个劲发抖。 刘三争辩说当年他的确和刘氏在婚前就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一直相信刘氏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直到刚才滴血认亲才发现孩子居然是纪初霖的! “这贱人骗了小人四年啊大人!” 问题又回到了纪初霖身上。 “我没有。” “大人他在胡说!” 所有人都在紧张不安。唯有纪初霖面带笑容问包拯自己可否说几句话,得到包拯首肯后他看着那对夫妻,笑道。 “作为一个看过900集《柯南》的男人,我只有一句话想要对你们说,那就是——当犯罪分子这种事、除非是偶然下的冲动犯罪,否则还是需要一定智商,傻子是做不了的。” 纪慎怒了:“说正事!” “好的,父亲。”纪初霖清了清嗓子。“故事,要从前几日说起。” 他说事情应该要从他和耆正押着犯人回到天长县开始。押运犯人是一件较为机密的事情,但偏偏他是天长县出了名的纪家的疯少爷。再如何低调都有人知道。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算是巧合,也不算巧合。说巧合是因为刚好有群骗子路过,说不是巧合是因为纪慎家六少爷是个疯子,对很多事情记不清楚,就算这群骗子不找上这位六少爷,也有别的骗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迟早会来一群骗子。 “骗子的计划很简单:六少爷是个在天长县出了名的疯子,没能力自我辩白。纪家是高门大户,在天长县极有名望,这样的家族出了这等丑事情一定不会报官!一定会用钱来息事宁人。只要弄到了钱,刘家这位夫人找个机会逃了就行。我之前问了管家,管家说依照宋律,奸从夫捕。意思是,就算两人通奸,只要丈夫说不追究,官府也就不追究。所以你之前可以提到‘报官’。你想的不是报官,而是用‘奸从夫捕’威逼我父亲给你钱!” 包拯微微颔首,面上露出笑意。 纪初霖看见包拯面上的赞许,也颇有几分得意。“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定会报官。” 纪慎面色不改。 张夫人一脸惊讶。 赵姨娘看着张氏怀中的孩子,一脸嫌弃。 刘三矢口否认:“包大人,这疯子在陷害!小人与天长县的亲戚多年不见,记不清名字很古怪?” 纪初霖轻笑。 “刘三你说你来天长县是见很重要的亲戚,但是你说不出亲戚的名字。你说你是钱塘人,后来搬去太原府,这个说法也很厉害。我虽说没看过大宋地图,但我家有人超级喜欢《新白娘子》,许仙他家好像在钱塘,后来被押去临安,从这段剧情来看,钱塘肯定距离临安不远。临安是什么地方,是南宋的、呸!是大宋的重要城市之一。 “所以,作为生意人,你就算要扩大生意你就算不去汴梁也该去临安。但你却选择了太原府。刚才包大人问你去太原府做什么生意,你说你去收辽国人的钱。逻辑上看似没有问题,但辽国人最不缺的其实是马。很多时候会用马来交换茶和丝绸。你和辽国人做生意,就得想着做马的生意。似乎你从未想到这一点。” 闻言,包拯微微颔首。 纪初霖继续说道:“我说你聪明就是因为这个,在这个走路全靠11路车,一匹马就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的年代,官府绝不会因为一点儿男女间下半身的那点破事浪费国家资源去调查真伪。何况一个在钱塘,一个在太原府,调查一圈估计得折腾大半年吧?你的算盘打得很好,你说你是做银饰的,要不——小爷我给你块银子,你给我娘子打个发簪?”说罢,纪初霖两道眉一道狠狠上抬。眼中满是得色。 -- 第55页 “包大人,小人的确——那滴血认亲的事情又怎么说!”刘□□问。 所有人看向纪初霖。 他一脸哀怨,用手抹了把脸。眼珠子一个劲打转。 “相公你怎么了?” “你的为夫我在后悔,当年应该陪着我妈看《甄嬛传》,看看甄娘娘是在这种场合下是怎么操作的。但是我没有,活该啊……包大人,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如果这是公元2019年……” 第25章 第二十五话 纪初霖一筹莫展。 刘三与刘氏都觉得寻到了他的弱点,一时两人都神采飞扬。 一阵抓耳挠腮,纪初霖对包拯拱手,说想要看看刘氏怀中的孩儿。刘氏自是愿意。 抱着孩儿仔细打量,纪初霖留意那孩子十根手指的指尖上都有细细浅浅的伤痕。之前滴血验亲时刘三也出现过未来看来十分正常,但在这个年代其实分外古怪的一个细节。 他心中有了想法。 “包大人。若是小人能证明滴血认清这种事其实不靠谱、不,不正确,是否可以作为小人不是这孩子父亲的证据?” 包拯面露好奇,让纪初霖将想法细细说一遍。 “简单来说小人的血不只可以同那孩子的血融合在一起,还可以同在场的其他人融合在一起。同样,与小人血型相同的那个人,他的血也可以同那个孩子的血融合在一起。” “胡言乱语!”纪慎本已好转的脸色恢复了一开始的愠怒。 包拯伸手制止,他颇有几分好奇。 纪初霖说他需要许多小杯子,家中的仆人也好,包拯带来的衙役也罢,大家一起排成一队,轮流挤出手指上的鲜血同他的做比对,总有人能同他的血相融。 “难道不会是纪老爷的私生子?”刘□□问。 纪初霖一时被问住。却还是很快回应说既然有这种顾虑,索性只让外乡人来验证。“自然,出于某些缘由,刘三带来的人就别试了,万一血型相同事情会更加麻烦。” “血型?” “咳……血……嗯,就是血融合。融合,融合。毕竟刘三已相信在下和他的夫人有那种关系,已经认为刘夫人有那种习惯。万一再同刘三的人真融就更说不清楚了。” 纪初霖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赵姨娘用手绢挡着嘴嗤嗤发笑。见纪慎脸色不太好看她便迅速恢复一贯的唯唯诺诺。 人员很快选好。包拯要求的是成年男性和外地人。纪家家大业大,天长县衙人也不少,很快就寻到了十六七人,他们排好队挨个挤出指尖的鲜血与纪初霖的血融合在一起。 第一个,血液纠缠凝固。 第二个,凝固。 一直到第七个,血液都无法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地融合。刘氏面露嘲笑,纪初霖明显有些心急。 “就算没有能和我融合的,难道连一个万能的O型血都没有?”他忍不住嘀咕。 “相公在说什么?” “感慨人生无常、岁月清苦……”说着,纪初霖双手合十。 “相公在做何事?” “祈祷。” “祈祷什么?” “我已经倒霉成这样了,求求老天爷放过我,我这身体可千万别是熊猫血啊。” “相公?熊猫血又是什么?” “就是——春和,你的为夫我没说啥。世界和平,宇宙和平,万事万物都很和平。” 终于到了第十人。第十人是包拯的衙役。纪初霖先挤出自己想几滴血液,而后由衙役滴入血,他的血终与纪初霖的血融合到了一处。 “oh!Yes!”一蹦三丈高后,纪初霖方觉身边的人神色有异,赶紧换上了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取了血型与自己相同的那个衙役指尖的血同刘氏孩儿的血相比较,血再度相融。 众人啧啧称奇。 松了口气,纪初霖拱手:“由此可证明,在下所言不虚。” “果然古怪。”包拯皱眉捻须。 “其实不算古怪。我想要说的是其实就算不是亲生。血液也有可能相融在一起。我要着力证明的就是这个。故而单单凭借血液这一项是不能证明这孩子的父亲就一定是我。” “但纪少爷如何知道这个?”包拯问。 纪初霖眼珠一转,快速念叨道。 “感谢国家,感谢学校,感谢父母,感谢老师,感谢九年制义务教育,感谢初中生物,高中生物还有高考前的各种摸底考试,感谢理科综合。感谢国家投放在我身上的教育资源!” 包拯皱眉。 纪慎赶忙解释说这位少爷在过去得了癔症,时常胡言乱语,疯子的话不必当真。“定是哪位世外高人指点了一二。” 纪初霖点头。 看着纪慎,一脸佩服。 心道自己反应够快,用“疯病”化解一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却没有想到纪慎的反应比他还快! 难怪能当三品官。若不是之前太在意面子,刘三那点儿伎俩怎么骗得过纪慎? 纪初霖本以为事情这样也就够了,刘氏却不依不饶:“纪老爷也说纪少爷得了癔病,疯子的话也可相信?” 众人一时无言反驳,皆看向纪初霖。 纪初霖很快应道:“即是说刘夫人听不懂在下的话。” “自然。” “夫人你听得懂佛经吗?” -- 第56页 “不懂。” “夫人你听得懂道士作法吗?” “不懂。” “夫人不懂,和尚念的佛经就是错的,道士作法就是胡来?老子这番话说得真文绉绉的!咳,夫人,请回答。” 刘氏不假思索:“大师们的事,我等妇人自然是不懂的。” “纪初霖点头:那在下刚才做的是大老爷们的事,你是女人自然不懂。” “刘氏语结,却还是负隅顽抗:就算奴家的孩儿不是六少爷的,如何证明奴家未曾与六少爷有一夜温存?奴家是个小女子,抵不过纪家财大气粗。” 堂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纪初霖,纪初霖也无可奈何。 这事,他还真证明不了。 何况他怎么知道以前那位六少爷就真没做过这种事?索性直言:“那夫人可有证据证明我们曾经春风一度?” “这……” “能让夫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我当年肯定是个风流才子。那定然会留下定情信物什么的,若无定情信物,夫人凭什么念我这么多年?”纪初霖眼中带着笑。“难道,是因为我的钱?” 刘氏颇有些慌乱,只能抱着儿子在堂上哭闹,说自己当年年幼无知被纨绔子弟欺骗而后抛弃。 “通奸之罪何来?贱妇不过是被人骗了身子,亏得相公不计前嫌收留。今日找到孩儿的爹爹,也不求认祖归宗,只需要孩儿的这位地位颇高的爹爹能略微照顾下孩儿,却不想得到这般羞辱!纪公子验了那么久的血,血融合在一起或许不是亲人,却不是一定不是亲人,对吧?” 纪初霖登时哑言。走出一个死胡同又进入另一个死胡同,再扯下去不过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辩无可辩。 刘氏似若松了一口气。 “大人,我有话说。”春和怯生生开口,手还紧紧抓着纪初霖的衣角。 “什么‘我’!怎么对大人这么不恭!”纪慎大怒。 春和被吓得缩在纪初霖身后一动也不敢动。眼泪水在眼眶中一个劲打转。 包拯赶紧劝纪慎,说此事也不是大事,无妨。“你有何想说的?” 纪初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打断春和的话,笑言娘子受到惊吓需要他好好安慰一番。便不顾春和想说自己其实无事,将她扯去后院,小心叮嘱。“ 春和,这种时候我们需要打感情牌了!” 春和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 “你待会儿走到那里就哭!一个劲的哭!哭得气喘吁吁,撕心裂肺的那一种。一遍哭一遍说你的为夫我不能人道,说你的每一天晚上都过得分外辛苦!一定要说得分外凄惨才行!” “为何?” “占据舆论顶点!不然再这样鸡生蛋、蛋生鸡的争辩下去也没办法。” 春和似懂非懂。“可相公你……” “没事,反正你的为夫顶着‘阳~痿’这两个字已经顶了很多年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惧‘名节’这种东西!别怕,上吧!我的皮卡丘!” “啊?” “咳。去吧,娘子。” “好的,相公。” 纪初霖默默看向上方,眼中包着泪。见春和要走,担心生出意外,便再度叫住她:“春和,今天你的为夫我要给你讲一件分外重要的生存准则。” 春和凝神听着。 “所谓文字和文学,最大的功力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洗成白的!” “喔,是皂角的意思吗?” “……反正,你加油哭,我们的目标——道德绑架加占据舆论至高点!这一招古人肯定不会!” 春和懂了,却又担忧横生意外。 纪初霖劝慰说根据他的经验,选秀节目刚出现的那几年,能走到后期的有不少都是打得一手好感情牌的!“要相信我!” “好的,相公。” 厅中,刘氏依旧在哀怨的诉说。 春和有些不安,纪初霖轻轻一推。用手比心。 一咬牙,春和走到厅堂中央。包拯的目光尚且柔和,纪慎却双目带着怒色,目光与纪慎相对的那一刻,春和狠狠打了几个颤,头越发垂得厉害。 春和还很小的时候闻克己就三番五次教诲,女儿家要知书达理,男人的事莫管。女孩需要做好的不过是灶台上的事情和房中的事情罢了。灶台上的事情如何做得询问相公和婆婆,睡房中的事同样如此,不可迷恋,更不可拒绝相公。这才是为人娘子的本分。 春和明白自己今天做的事情会犯下大忌。这事若是被闻克己知晓,定会将她训斥个够。 可有些事,不能不做。 春和跨步向前,先给包拯行了一个万福。“大人,小女子有话说。” 纪慎当下拉下脸来。 “六少夫人有话请讲。” 春和下意识看向纪初霖,纪初霖顺势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她便有了决心。 春和转向刘氏。 “我有问题问你。” “请问。” “你说你与我相公四年前有过露水情缘。” 纪初霖略惊。 春和说的话和之前两人准备说的不太一样。他不知道春和究竟会说什么,有些莫名地紧张不安。 而听闻春和的问题,刘氏头微扬,点头。面上颇有得色。 “既然如此,你年纪稍长,我还是尊称你一声姐姐。姐姐你既然如此确定这孩子就是我相公的,为何又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也就是你现在的相公?” -- 第57页 “姐姐我当时又不能确定。” “当时不能确定即使说姐姐当时同两个男人有染。我爹说,女儿家一女不能侍二夫。若侍二夫,是为无女德。与男人有染却嫁给另一个男人,更辱没了两方家族。你做这种事,若是嫁入纪家,辱没家门,又该当何罪??” 众人一片唏嘘。 张氏头一遭认真打量起春和。 赵姨娘面带笑意,但看张氏未露笑容,便迅速将笑容收敛。 纪初霖哑口无言,春和做的和他们之前说的完全不同。但似乎在效果还还不错。 纪慎微微捻须。眼睛微微眯缝。 刘氏依旧狡辩:“那是因为我听说六少爷得了癔病。得了癔病自然认不得我也认不得孩儿。” “相公现在依旧病着。”春和轻声说道。“你既然知晓滴血认亲的方式就可以用这种方式进纪家的家门,但你却选择了嫁给其他人。这种做法即是对你现在的相公你不贞,也是对我相公的不贞。我爹说,不贞的女人是要用刑的!而你,竟然还有脸要求进门,有脸要钱?” “我……” “身为纪家少爷的女人,生了纪家的骨血,却同别的男人厮混。完全无视女德。胁迫现在的相公带着孩子向露水姻缘的男人求财?你是如何教育纪家未来的小少爷的?为人妻,不贞。为人母,不慈。若这孩儿真是我相公的孩子,是纪家的长孙,有你这样不贞不慈的女人做娘亲,难道不是毁了纪家的骨血?!” “但是律令说,奸从夫捕。”刘氏终于找到话语反驳。 春和点头。“没错,奸从夫捕。我爹说,谁第一个得到女子的身子,谁就是那个女子的男人。” “自然。” “姐姐。你是怀着孩儿嫁给刘三的。那——谁才是姐姐的第一个相公。奸从夫捕,到底谁是夫?谁是奸?” 刘氏登时慌了手脚,刘三也面露不安。 “难道奴家不能改嫁?” 春和反问:“我爹说,改嫁要和离书,你有吗?” 再也撑不下去,两夫妻匍匐在地上说那所谓的同纪初霖有染不过是他二人想要求财,来到天长县后他二人得知纪家有个得了癔病的疯子少爷,纪家时高门大户,自然会着力掩盖此事。 “包大人!这孩子不是纪家少爷的,奴家和纪少爷无任何关系。奴家只有一个夫,您可不能对奴家用刑啊!” 纪初霖彻底瞠目结舌。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刚才说话的那个还是他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吗? 但自然不会有错。 “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还有这种操作方式,我努力证明科学却不如一句‘不贞’的杀伤力大?只能说封建思想有时候——也挺好用啊……” 嘟噜着,纪初霖走近那二人,给出最后一击。 “我看过孩子的手,手指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痕,旧伤,新伤层层叠叠。第一次滴血验亲用的是水,血在水中融为一体,你的相公却面色平静,根本不像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应该有的表现。我都快以为这孩子是你们捡来的。但第二次滴血认亲,刘三很生气,而你刘氏,则一直哭着说自己冤枉。由此可见这孩子的确是你们的亲骨肉。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刘三你很清楚用第一种滴血认亲方式就算不是父子也能验证成为父子。你们多次使用这种方式获取金钱和利益。那孩子伤痕累累的手指就是证明。真可怜,这么小就要为了你们的私欲受那种罪。” “难道那些人家都会任由敲诈?”师爷多少不解。 “关于这点之前我也提到。他们接触的应该都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讲面子。何况是纪家,书香门第,家大业大,一两千贯钱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纪家少爷还是个疯子。不敲诈这样的,敲诈哪样的?但是不好意思,你大爷我就算是疯子也是个牛逼哄哄的疯子!牛到能上天的那一种!何况我还有个同样能上天的小娘子!” 得意洋洋邀功完,会看周围人的表情,纪初霖意识到自己再度失言。清了清嗓子。“我就算是疯子,也是个……聪明的疯子……” 春和赶紧拍手捧场。 纪初霖苦笑着,摸摸春和的小脑袋。“所以,爹,你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了吗?面对这种情况重要的不是给钱,而是报案。你要是给钱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纪慎回应冷冷一声哼。看纪初霖的目光依旧,唇角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几人被包拯带回了县衙。考虑到孩子,包拯会轻判刘氏。 纪慎让用人通知伙房中午多做几个菜,几年不见大家还是一起吃顿饭,“晚上做六少爷最喜欢的菜。” 赵姨娘闻言大喜。纪初霖却一脸愁绪。 春和问起,纪初霖说但凡天下之事,最痛苦就是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吃一顿看似丰盛却味如嚼蜡的饭菜。 “这不是吃饭,这是鸿门宴。” 春和诺诺点头。 同纪初霖暂回小院,春和记起第一次滴血验亲。“为何刘三会知道相公你知道的那些事?” 纪初霖也只是猜的。 他认为之前刘三被人滴血验亲过,不定又是一桩□□纠纷。当时刘三有极大嫌疑,或者他就是罪人,但因为滴血认亲却出了故障,那么大一碗水,墨水都能融合,何况几滴血? -- 第58页 摆脱了嫌疑后,刘三应该也做过类似的实验,几次三番确定不会错后,带上娘子,抱上孩儿,专门寻找那种极其看中名誉,儿子还不规矩,情人一大群自己都记不住的那种人家下手。“ 何况纪家的六少爷是个出了名的疯子。” “相公不是疯子。相公很聪明。” “我知道,小春和。”纪初霖就势问起春和为何之前会说那番话。“不太像春和的性格呢。” “我娘说……” 纪初霖有些意料不到,这么久,头一次听春和说她娘教了她什么。 “我娘说,为人娘子的,要学会为了家人,为了相公拼尽全力夺尽最后一丝财物。” “啥?” 春和认真点头。“我娘说,要学会从别人口中夺食给自己的孩儿。以前我娘每次出门买菜都会带上我。她总会告诉我如何抢夺东西。” 纪初霖:“为啥你的为夫我过去没发现你有这样的好习惯……” “因为闻家村不会遇见想要抢走相公的人,相公!就是春和想要抢夺的东西。” 她睁大眼,表情是纪初霖过去从未见过的认真。 “何况那个女人就是违背女德嘛!我爹说了,女儿家嫁人一定要谨遵女德!对不遵从女德的女人,一定要人人得而诛之!” 纪初霖哑口无言,轻轻摸摸她的头。“你好乖。但是春和啊……有些事情得辩证的来看,不是所有女德都值得遵循,也不是只要是抛弃的丈夫的女人就得被乱石砸死的。夫妻间的问题很复杂,你的为夫我虽然不是很懂,但至少比你多懂一点儿,以后我慢慢给你讲……” 感受着他温柔的抚摸,春和闭上眼。她不想理会纪初霖那些话。她只想享受现在,而她也约略明白自己日后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46瓶;苏缓 8瓶;上野駅45号、184775209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话 不多时,后院来了一个叫秋叶的丫鬟。秋叶说她是纪慎派来伺候纪初霖和春和的。 “秋叶,再多一个字就是宅的圣地秋叶原了。一字之差,一个是圣地,一个是监视者。”纪初霖唉声叹气。 “春和不明白。” “意思就是说,因为这一场闹剧,我在纪家的地位提升了。” “相公好厉害!” 纪初霖看着风穿过竹叶留下的残影,说大约是自己苛求太多,也大约是自己心中有一个从早年起就被死死扣住的结。他疯狂怀念着那些曾失去的过去。 看不见现在。 “但似乎‘现在’也不想一开始那么遭人厌恶。午饭时我现在这个爹看我的表情带着微笑,以至于看我最不顺眼的那个大娘也挤出了一两丝笑容。我知道原因,过去觉得这原因可笑,现在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可笑。” 春和几乎不懂纪初霖在说什么。 纪初霖也不解释。 晚饭时桌上果然有不少纪初霖喜欢的菜,纪慎四年来第一次流露出对纪初霖的欣赏。“既然恢复了神智吾儿可以着力准备考取功名。朝中最近传来风声,官家对包拯颇为赏识,甚有人说他在天长县做不了太久的县令就会被提拔。” “这才当了多久的县令?就要被提拔了?原来包拯才是被开挂的那个啊。”纪初霖嚼着肉片嘀咕。又说一切很完美,可惜没有展昭和白玉堂。果然历史是历史,小说是小说。 纪慎没理会他的嘟噜,在他看来那不过又是一段疯话。 见纪慎如此,张夫人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赵姨娘更是得意。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考取功名的事。 应着,纪初霖的笑容苦涩起来。 身为小辈,春和同家中同辈女眷在旁屋用饭。 除开她,纪家的儿媳出生都非富即贵,她们自然对春和横挑鼻子竖挑眼,又说她不懂用膳的规矩,又说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儿值钱物事。“六少爷离家时带走了那么多钱,就没舍得花钱给你多做几身衣裳?”大少爷的夫人周婉笑问。 春和埋头只顾点头只管吃。离家时她爹千叮万嘱切莫招惹了这些女人,这些女人背景雄厚,是他们这种小户人家得罪不起的。 反正凭她的家境,纪初霖若是恢复正常她至多是个小妾、外室的身份,这些女人要她的命不说易如反掌,却也不难。 “说来,今儿六弟似乎恢复了神智,听相公说,新来的父母官包拯对六弟似乎颇有些赏识。”周婉笑言。 二嫂李钰接腔,说自家相公也被纪慎带去拜见过包大人却未得到任何赏识,没料到这个得了癔病的六弟竟然得到大人的赏识。“这般看来,这位包大人也真是个怪人。” “妹妹切莫胡言,包大人是本县的父母官,也是公公要拉拢的人。” “姐姐勿怪。”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火热。春和只是听着,小骄傲却一点点被点燃。她喜欢听和纪初霖相关的事情,为纪初霖的日子越来越好而分外欣喜。至于她自己原本就身份低微,被人嘲弄几句也算不上什么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偏被周婉留意到。“妹妹笑得很开心。妹妹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如何配得上纪家六少爷。何况,还是块种不出粮食的荒地。” -- 第59页 此类话春和听了太多。“春和知晓,但只要相公能过上好日子。春和吃点儿苦、受点儿委屈也无所谓。” “虽说是穷人家的女儿,却也算知书达理,不会对我纪家的少爷胡搅蛮缠。” 春和安静听着。 手中的筷子却再难以落下。 众人都说身份有尊卑,他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只有他,说着众生平等,说有她就够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春和浅笑。 她想他了。 “你在笑何事?”大嫂问。 “春和想相公了。” 周婉大怒:“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将这种淫~荡之言挂在嘴上!又不是秦楼里的那些姐儿,怎能说这种放荡的话!” 春和不明白,她只是说有些想他。为何周婉会生气? 身为娘子,想念相公难道也成了错误? “不合礼法!违背女德!” 春和明白,原来这就是她爹常说的谨言慎行。做人娘子要三从四德,少说多做。只有她相公才会说,喜欢就要说出来。但这里毕竟是纪家,春和自然得谨慎。 “妹妹知道了。” 周婉见她规矩,面上略有得色。她们说纪初霖至今没有子嗣, 也该纳妾了。“六弟都没个通房丫头,难道你只是面上看来柔弱不堪,骨子里却是个善妒的恶妇?” 春和如实相告,出嫁前她爹就告诫过她,大户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养外室算不得什么,为人娘子,她只需要忍耐。纪初霖要娶几个,要养多少外室,那都是纪初霖自己的事。她身为娘子,有什么权利干涉? 周婉颔首,这是自然。 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她婆婆张氏,不也得忍受赵姨娘? “但相公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何意?” “我们两个人,就我和他,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春和微微催头,抑制不住笑靥。 周婉眼神漂浮,手中的筷子悬空,最后重重扎在碗中。经身侧小丫头提醒才闷声抽出,重重砸在桌面上。 李钰却只是一脸不解:“这位六弟还真是个怪人。” “Hello!嫂嫂们好。”纪初霖用布蒙着眼睛,突然在偏方门外认真行礼。 听屋内的女眷被吓得不轻的声音,他赶紧分辨说“非礼勿视”,所以自己开门前刻意用布蒙住了眼睛。 “小春和过来,扶你的为夫我回去。” 春和迅疾应道,在众女子面前挽住纪初霖的胳膊。她嗅到他身上似乎有酒味,纪初霖平日从不喝酒,在闻家村时闻克己曾多次相邀,每一次纪初霖都不喝,他总说这个年代的酒提炼不纯有杂质,何况他以前酒量不行,平日也就喝个青岛、RIO什么的。 当时闻家村的妇人都对春和颇为羡慕,相公不喝酒,那得省下多大一笔花销? 今日纪初霖却喝了,言语间颇有醉意。大约遇见了什么好事,春和想。“相公莫闹,我们回家。” “嗯,回家!”一把抱住春和,纪初霖在她发间狠狠亲了一口。 春和面上一热,唇上扬起笑意。 周婉却是惊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二人怎能如此没羞没臊?” 纪初霖不解,他又怎么了? “众人面前拉拉扯扯,不合礼法!” “我宠自己老婆还得先看看书上怎么说的?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自己的老婆,我高兴抱就抱,高兴亲就亲,这种事还得给父母官打报告再说,我只是亲了下她头发啊,又没有把她压在柱子上什么的……” 屋内一阵惨叫。 女眷们用袖子挡着脸,耳根一个赛一个红。 “虽说看不见脸,但听你们这惨叫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啥不该做的、看了什么不该看的……”纪初霖挠挠头,让春和牵着自己朝小院走。离开旁屋才取下蒙眼的布。 路上撞见闻声而来的长兄纪霆雷。 纪霆雷年长纪初霖八岁。多次参加科举,却次次名落孙山,有妻有妾却生不出个儿子。 故而他对这个备受纪慎重视的聪慧庶弟素来有几分芥蒂。 纪初霖得癔病后整个纪家最高兴的就是纪霆雷。但他未曾料到这个被赶出门的庶弟又回来了,还同新任县令包拯交好。纪慎也带纪霆雷见过包拯想着能否被提携,偏那位包拯分外认死理,对自己竟然丝毫不看重。偏还是这个庶弟,疯了都能得到重视? 因为如此,纪霆雷看纪初霖分外不悦,当即端出大哥的架子喝道:“不合礼法!你怎敢在家中做如此出格之事?” “您和嫂子还真是两口子啊……你们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光天化日下OOXX呢……” “又在胡言乱语!何为欧欧查查?” “……兄长你好,兄长再见。” 纪初霖扯着春和溜了。 纪霆雷目送他离开,手在墙面上狠狠一拍。 回到小院,春和战战兢兢说起之前的事情。“相公这样似乎不太好。” “我承认,我的确有点儿飘了。但没关系,四年,我终于在这铜墙铁壁的家里飘了一次。我今天说了,想去汴梁。纪慎也同意了,只是我那个七弟也在汴梁,我别去叨扰七弟读书。我很高兴。当然也有酒的作用。纪慎养了我这么多年,看他高兴我自然不能扫了他的兴致。过去我是一个喝RIO都能喝吐的人。现在还是一个两杯就吐的人。春和你讨厌醉鬼吗?” -- 第60页 “爹说,男人喝酒,女人是不能管的。相公,飘了是何意?” “就是我很高兴。”纪初霖躺上椅子,扯着春和睡上他的胸口,他被灌了一点儿酒,微醺。高兴间唱起歌来。 “我在马路边捡了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不对,这是我小叔那个年代的歌。嗯……喜羊羊~懒羊羊~红太狼~灰太狼~我是一只小小羊~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才能看见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嘿嘿参北斗啊~半兽人有两个头呀~” 春和听他唱得欢喜,取下发簪轻轻敲打躺椅为他打拍子。 听见拍子声,纪初霖更来了兴致,扯着春和站在竹林到底空地上说教她跳华尔兹。手揽着腰的一刻,春和惊得不行,平日牵牵手抱抱肩膀也就罢了。 抱着跳舞?! “不可以!我爹说只有秦楼的女孩才会和男人抱着跳舞!” 见春和急得快哭出声,纪初霖乖乖松手,吐了吐舌头。“小春和别生气,你的为夫我不胡来就行了。我们继续唱歌?你继续给我打拍子?” 春和点头。 “你的为夫我想想——嗯,有了——是他!是他!就是他!少年英雄小哪吒!” 春和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 “相公!哪吒大人的名号不能胡乱叫的!会遭天谴的!!!” 微微翻了个白眼。 纪初霖决定唱《青花瓷》。 秋叶端来洗漱的水,看见这一幕颇为惊讶,不敢进屋只能把水放在墙角根掩面而去。 不多时,六少爷抱着六少夫人睡在躺椅上唱小曲儿还抱着少夫人跳舞的事就在下人口中传遍。 “不合礼法!不合礼法!也罢,反正早就得了癔病。大人到底看上这疯子哪点?”大少爷纪霆雷怒骂着换了衣裳,同周婉说了一声就去找外室雨娘。 周婉恭恭敬敬送他离开,合上房门,听小丫鬟说六少爷如何对春和微笑,如何对春和不规矩,又如何不合礼法,脸上在笑,嘴上在笑骂,心里却颇有些羡慕起春和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人都一个德行。我还不信这位六弟不同。那个贱~人应该还在后院关着吧?” 小丫鬟略惊,诺诺应道:“还在。” “婆婆应该还没睡,来啊,陪我去见婆婆,我有要事。” 胡乱唱了一会儿,喝了春和泡的茶,纪初霖清醒了不少。打发走秋叶。纪初霖说天色已晚,府中的人大都已经歇息。仆人进出的门也被关上了。 “所以春和快打扮一下,我们翻墙出去玩儿。” “相公不会被骂吗?”春和想想。“对啊,相公是疯子,还是个聪明的疯子,经过今日之事,纪家的人都不会和疯子计较。” “喂……” “春和作为娘子,看不好相公自然是春和的错。” “喂!” “然而,相公是疯子,春和自然看不住相公。” 纪初霖瞪着春和,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确定没有发烧又呆站了片许,哑然失笑。 “春和也会说这种话啊。” “相公教的啊。” “我什么时候这样教过?” “相公不是说,要善于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 “我说过这种话?” 春和用力点头。 纪初霖暗忖,一脸严肃点头,却又笑出声。“怎么在闻家村的时候不觉得小春和这么厉害?” “娘说,要保护家人。” “您这么能说,之前怎么被那群姐姐欺负?” “爹说,那些姐姐不能开罪。”春和便将闻克己的话说了一遍。 纪初霖听得皱眉,有些无奈。 “小春和,没有谁比谁低等,你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但这是等级社会,唯一庆幸的是程朱理学还未正式出场,你的行为举止也不会受到太大的限制。然而有些事你的为夫我也没办法,个人斗不过整个封建制度。斗不过就顺应好了,用最让自己舒服的方式。。” “春和明白。” 纪初霖捏捏她的脸。“现在这样子好多了,之前我唱歌的时候你怎么大呼小叫?” “不合女德!” “翻墙就合女德?” “书里没说不行……” 纪初霖哑然失笑。 “翻墙?” “好的,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病了,所以昨晚没修出来丢存稿箱让他慢慢更……今天好点了,就更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话 纪初霖避开小丫头秋叶,托着春和从后院院墙最矮处翻出,穿过巷子到达夜市。 夜市依旧像之前那般喧嚷。 上回出来纪初霖并未引来众人的好奇,至多也就引来了一两个骗子。 纪初霖说,这是因为他来到整个身体后就被囚禁在纪家,众人知道纪家的六少爷疯了,但真正认得纪家六少爷的人却极少。毕竟纪家六少爷平日很少出门。 一被人认出,就招惹了一双骗子。 而今日,纪家六少爷擒得骗子的事情已经被天长县的衙役传了出来,经过多人之口,不过一个下午,纪初霖验血断案的故事就有了几分神话意味,被人熟知。 人们都说纪初霖天生嗅觉异常,只消嗅一嗅就能分辨是否是父子。 -- 第61页 “我又不是狗,就算是狗也没这功能吧。所以啊,流言,这就叫做流言!小春和记好了。” 春和认真点头,她却又觉得天长县的百姓对纪初霖的态度似乎比闻家村的人好了很多。 “今日之事后,天长县的人都明白纪家六少爷的确是个疯子,但也的确是个不一般的疯子。” “相公很厉害。” “不。我很幸运。我遇见了包拯包大人。他愿意听我说话,我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他是第二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第一个是谁?”春和怔怔地看着纪初霖。 纪初霖哑然失笑,伸手捏捏春和的小脸。“自然是你。” 春和顺势拉住纪初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很高兴。” “那就好。”纪初霖牵起春和的小手。“小春和。你现在想去哪里?” “春和想去听说话人讲故事。上次的故事还没有听完。” “小春和啊,你知道什么叫做少儿不宜吗?” 话本自然听不了。纪初霖带着春和在街头闲逛。周婉说春和身边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事,其实上次他就给春和买了不少,但周婉和李钰用的全是从汴梁带回来的,自然比不过。“不哭,等去了汴梁我就给你买。” 春和只是笑着应下。 街上人流熙攘,临街有摊位挂着“香饮子”的条幅。纪初霖头一遭看见,分外好奇,问过摊位上的小二哥才知道原来这香饮子是一种用鲜花、果品、草药调制在一起熬制出来的水,消暑用。 “听起来挺像饮料。说起饮料,我已经好久没有喝过可乐了。”纪初霖要了一杯香饮子,喝了一口。“比茶好喝。但我还是很想念可乐。早知道当年读书时仔细了解下碳酸是怎么做出来的。所有我们老师书说得对,书到用时方恨少,走这边。” 春和知道纪初霖又想起了她听不懂的那些事情。 春和有时候也很会怀疑纪初霖是不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从千年后来的人。但每次春和这样想,又总会觉得太过于不可思议。一直半信半疑,直到今日验血,那些事真是高人告诉他的?纪初霖认识的人很少,他认识的春和也都认识。 “相公,你……真是一千年后的人?” “愿意问这种问题,说明小春和开始相信我的话了。因为相信,所以才会质疑。”纪初霖顿了很久,沉沉点头。 春和笑了。挽住纪初霖的手。不再多言。 “小春和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了春和也不懂啊。那毕竟是一千年以后的事情。” 纪初霖不再做声。 路边有个算命摊。春和愣愣看了很久,轻轻扯扯纪初霖。她想去看看。 纪初霖自然不相信,他说新时代的新少年自然要明白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若是春和想要去看看,他也会陪她一起去。 “千年之遇,八年之约。生死有命,命不由人。”号称最能算姻缘的瞎子算命先生这般说。 春和却不懂这几句谶语,问算命大师。大师说天机不可泄露。纪初霖皱眉想了很久,面色稍解,似有所悟。“你灵吗?” “解谶语得一百文。” 纪初霖付钱。 “小公子这命着实古怪,看八字本是官家的栋梁,偏偏命格中横生枝节,变了定数。偶结千年之缘,定轮回也不见之姻。八年而转运换缘。此生有缘或是无缘,人无力,天定缘。” 纪初霖深思两年许久,面上的笑意越来越重。 “相公似乎很高兴。” “如果为夫没有理解错。为夫想要的那些东西,八年后就能得到。” 春和暗自欢喜。纪初霖高兴,她就高兴。 她的笑反倒让纪初霖有些闪烁其词。纪初霖面上再也不见之前的欢欣雀跃,他的眉眼间似乎有些愁绪,看春和的目光也多了一两丝焦灼。 “若是真的,你怎么办?” “相公怎么了?” “……无事。” 幸而街上忽然热闹起来。人们结队朝另外一边奔去。不少人手中还拿着热腾腾刚出锅的吃食。 更有些男人手中提着酒壶。 女人们三三两两,提着手绢拿着娟扇,交头接耳,面色潮红。 “这阵仗,难道城管来了?” “城管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超纲了,你相公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小春和解释。” 一个拎着竿子的落魄长衫男子从春和面前一闪而过,原来是之前稳如泰山的算命先生。 他收拾起摊子跟着一路小跑。 “你不是瞎子吗?!” “有女相扑看,石头都能生猴子,不过是瞎了一双眼睛,复明有什么奇怪的?” “卧槽……理由真够充分,我竟然无法反驳……女相扑?那是什么?” 纪初霖本想问个究竟,但见周围的人都对自己爱答不理也就懒得败坏他人看热闹的性质,只是扯着春和跟着一路小跑。人总是会对未见过的事情怀抱好奇。 “所以好奇害死猫。”纪初霖说。 “猫很贵的。被害死就太可怜了。” “春和喜欢猫?” “听过,没见过。听人说是西域那边来的。连皇亲贵胄都很少能有。很贵。” “这个时代猫这么稀奇啊,要是能回去我一定去野外抓几只喵星人拿回来卖……狗呢?” -- 第62页 “我家以前有好几只大黄。” ”可怜的中华田园犬。明明长得也还可以,咋个就成不了宠物呢?”叹息间,两人到了相扑的会场。此时已经人山人海,人们摩肩接踵,不少人手中食物的汤汁落在临近人的衣物上,有些人担心失了美味,便三两口吞下肚。 人们吆喝,呐喊。一个声音尖利的男声大声吆喝,说这两位是从汴梁远道而来的女相扑手,刘五妹和楚大妞。她二人虽不是汴梁最厉害的,却也是各种好手。 “这番话说的,难道是这两人是走穴明星?”纪初霖喃喃自语,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人一定不过尔尔。” “为何,相公?” “经验。” “春和想看吗?” 点头后,纪初霖还是同像之前那样,抱孩子般将春和抱在怀中,高高托起。“能看见吗?” 春和很用力看了很久,隐约见到两个身材粗壮的女人在用布绳围出的圈里相互推拉撕扯。 托着她小身体的纪初霖在一个劲絮叨。“相扑相扑,不就是两个女人打架吗?有什么看头。切。春和春和,哪边赢了?哪边?” “看不太清楚。也看不太懂。春和不看了,相公放我下来吧。” 纪初霖将春和放下,本有挤进去一探究竟的打算,无奈人实在太多,一层又一层,水泄不通。叫好声此起彼伏,人群的情绪极其亢奋。只能作罢。 春和牵着纪初霖乖乖往回走,在不断朝前聚拢的人群中成为了一小股逆流。 就连在酒楼说话的说话人都抱着小话本跟着酒楼客人一道而来。 春和微微朝后瞥了眼,略有些不舍。却还是紧紧抓着纪初霖的手,紧跟其后。 纪初霖忽然转身,看着越来越拥堵的人群。“没办法了,看来只有用我在寒假春运回家时积累下的功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相公,什么是……”“春运”两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春和就被纪初霖一把揽在腋下,他走得很快,她需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前方人挤人,纪初霖让春和站在原地不动,自己试着侧身朝人缝中挤入。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活动终究不是春运,在这种被收大家关注的环节太过于挤搡也实在是惹得众怒,便退了出来,蹲在地上一个劲抓耳挠腮。“其实我也没经历过大家都坐绿皮火车的春运,我不是坐飞机和就是坐快铁,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明白最辛苦的春运是什么样子?” 春和不太懂纪初霖在说什么。她只是陪着纪初霖蹲在地上,轻轻摸摸纪初霖的头。“相公,乖。” 头微扬,纪初霖咧嘴一笑,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上,大杨树有极为粗壮的枝干。 “有办法了。” 只是听,春和都被纪初霖的办法吓得双腿一个劲地打闪。 “我爹说,女孩子不能爬树的!何况树上也有别的男人!” “喔。”纪初霖将春和扯去了树下。 “我娘说,女孩子爬树裙子会……” “没事。你的为夫我会仔细照顾你不让你走光的。” 纪初霖在树上寻了一个小凹槽,一手抓着春和的脚让她踩在凹处,一手托着她的臀把她向上抬,嘴里还一个劲念叨说还好缠足的陋习没有扩张到全国,不然以闻克己的性格肯定会给春和缠足,那样一来事情更麻烦。 “好了没,春和,接下来踩这里。”托着春和的身体帮她爬上大树第一根伸展出来的巨大枝丫后,纪初霖自己也快速爬了上去,张望了一番,还差点。又见上一根树杈距离较远,单靠手臂力量难以托着春和顺利爬上去,便自己先上去,朝春和伸出手臂。“来,抓住你的为夫的手。” 春和手扶着树干。仰头看着纪初霖温柔的笑脸,终于伸出手抓紧纪初霖,依照他说的将脚踩在树干上用力向上攀登。她只觉得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分外用力。 而欠身托着自己身体另一只手有力又小心翼翼,不让她的裙角走漏一丝春光。 春和被拉上了伸出的杨树树干坐端正。纪初霖怕她摔下去,便抱紧了她的腰。让她紧紧靠着自己,顺便替她提着小兔子灯笼。“这里能看清楚了。” 明明已经将小兔子灯笼交给了纪初霖,春和却觉得心里揣了一百只小兔子,它们一个蹦得比一个厉害,似乎想要冲破她的胸腔。 她坐得端端正正,身体几乎僵硬成一块石板。 纪初霖却已经开始吆喝上。“上啊!扯她头发!扯!不对啊,不是说女人打架最喜欢扯头发了吗?怎么这两个不按理出牌呢?” 春和看着在人群的关注下相互推搡的两个女相扑手,却只觉得不过是两个人打了起来。她紧张不安的低下头,看着揽着自己腰的那一只手,问题如鲠在喉。 却怎么也问不出“你爱我吗?” 纪初霖总喜欢说,她还不懂什么是爱。也喜欢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但他说爱就是每一日的柴米油盐。 那不就是她和他? 春和想问,却不敢。她娘说,为人娘子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纪初霖只是说做女孩子要大胆,想问就问。 但他没说做人娘子要如何。 胡思乱想中,她身体在外力下向后仰。“靠着我舒服点。”纪初霖说。 夜晚的空气还是很干燥,蝉燥热得嘶吼着。 -- 第63页 春和靠在纪初霖怀中,在人群纷乱的呐喊声中只听得见纪初霖的细细的嘀咕声。她记得他话语间的每一个字的音,听得见他每一寸情绪的波动。 她忽然懂了,他回来看这场相扑,不过是因为她离开前念念不舍的那个回眸。 她觉得自己懂了他的心,却不敢妄加揣测。 知了声闹得厉害。 春和靠着纪初霖,她想要和他的永远。 女子相扑的时间倒也不长,纪初霖说这一次的活动结束得过快,只算是草草而已,老板只是丢一点热闹吸引人注意力,明日再开,好大收特收。 “虽说有夜市,但这里终究不是首都汴京。”纪初霖说这个时候人们兜里的钱应该都用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不定囊中羞涩,一次性把所有的货都拿出来,明日就赚不了太多。“此所谓营销。” 春和听不懂。 但她喜欢听他说。他口中的没影个字音她都喜欢。 相扑手走了,意犹未尽更多人们很快注意到了树上的纪初霖和春和。 一时间嘲弄声四起,说来不过是女人也爬树 “女人都可以相扑了,爬树难道比相扑麻烦?”纪初霖反唇相讥。 “是纪家的疯子!”有人说。 “但听衙役说,那个疯子似乎很厉害。包大人对他赞许有加。”又有人说。 纪初霖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原来还是要做事更有趣。支撑人的原来是成就感。好了,春和,你相公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了。” “作何事?”春和扭头看着纪初霖。 “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纪初霖洋洋得意,说罢看向春和。 在晦暗的灯色下,春和的那双眼睛显得分外明亮。 纪初霖忽然觉得春和的眼神变了,一开始是那般的晦暗,对过去没有眷恋,对未来没有期盼。 这双眼睛的主人,说爱她。 小孩子,懂什么是爱? 他都不懂。 爱了,又能如何? 纪初霖轻轻揉揉春和的头,抱着春和小心翼翼从树上下来,回家。 次日才醒,秋叶就带来一个年纪略长的丫鬟紫桂。同别的丫鬟相比,紫桂的眼角自带媚态,斗魂夺魄。 “少爷,这是夫人给您的。夫人说,这是您的通房丫头。”秋叶战战兢兢。 纪初霖:“what?!不,等等。古代人给通房丫头还会专门说出来?” “一般不会。不合礼法。但夫人说少爷您得了癔病,不少事情都不懂,还是说清楚为好。免得像少夫人这样,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见纪初霖面色不好,秋叶慌忙跪下说这些话都是夫人让她说的。 “夫人就没有说别的。” “夫人还说,今儿中午通知了伙房,给、给……” 纪初霖一声长叹,托着腮帮子。“是虎鞭还是鹿鞭还是马鞭?” “淫~羊蒿。” “……” 春和站在纪初霖身后,看着紫桂娇媚的面容,柔媚的身姿,什么是通房丫头她还是懂的,闻克己说过多次。看见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偏闻克己说过数次,女儿家要懂规矩。 妒是大忌。 春和看向紫桂,挤出微笑示好。紫桂却一脸不屑。 春和自然明白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通房丫头。说到底也就是个丫鬟。” 纪初霖低声说道,撇了眼紫桂,看了眼春和。跨步向前,语调颇有些凌厉。 “既然是丫鬟,怎么不给女主人请安?既然被人给了我,卖身契是不是也应该给我?想打想骂自然也得由我,由我家小春和高兴。所以你刚才那眼神是何意?你是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紫桂当即跪下。“奴婢不敢。” “不敢?做人奴婢的,记得自己的身份。”纪初霖一把牵过春和。“你给我记好了,她才是纪家六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至于你——再通房也就是个丫头。去,给夫人打水洗漱。” “是。少爷。” 紫桂走后,纪初霖摸摸春和的头,头一次语调严厉起来。“春和要记好了,你才是六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 “相公怎么和平时……” “我昨晚一直睡不着,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万一那个假瞎子说的是真的呢……不然他怎么知道千年的事。我总得给你多准备一些。” 春和一时不解。 纪初霖只是对她比心。 “别担心。相公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天玄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第二十八话 紫桂才来,周婉就打发小丫头过来唤春和去老太君那里绣花。春和看着新来的女子,心里颇有些不愿。但在纪家,在老太君面前,她不能有自己的意见。 纪初霖让她快去,春和怯生生看着一旁的紫桂,想问,又不敢问,走得担惊受怕。 而纪初霖只是笑着比了个心,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秋叶未同春和一道出门,她认为自己是被分给六少爷的丫鬟,自然不有那用太顾及春和这个地位地下的夫人的意见。 -- 第64页 春和倒也乐得秋叶如此,她也不愿紫桂与纪初霖同处一间屋子。 周婉的丫鬟却窃笑道:“您啊,到也不必如此。我们奶奶说了。男人就是猫,有机会就会偷鱼吃。我们奶奶还说,反正六奶奶您肚子也不见动静,凭什么不让相公纳妾?紫桂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还不是您自己带来的,你那样的人家自然也带不上通房丫头。听说奶奶你的名字还是六少爷给改的。还是头一次听说少爷给少夫人改名字的。以前的名字得……哎呀,奴婢失言,失言。” 春和面上不动声色,只问道:“你是大嫂的丫鬟?你叫什么?” “我是花红。平日夫人们都叫我小红。” “小红。我可以这般叫你,你懂了吗?” 花红一脸疑惑,不知春和为何这般说。 “你只是个丫鬟。我才是夫人、纪家明媒正娶的六少夫人。”春和想着纪初霖说的话,越发有了底气。 “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 “秀才由如何?同样身份低微,为何你做不了夫人?你爹——考得上秀才吗?” 花红不敢出声。 春和约略看出端倪,她记起纪初霖曾说的一些话,索性用上。”士农工商。我爹虽说只是个秀才,却也好歹是个读书人。谁说年龄大了就不能去考取功名?我相公说一个名为范进的男人头发一花白却还能考取进士。你爹呢?读过书吗?” “未曾……” “喔。” 见花红再不敢发一言,只是低眉顺眼认错,埋头指路,还紧跟着自己亦步亦趋。 春和自觉又懂了一些在宅院生存的法则,难怪明日那么平易近人的纪初霖先前会因为一个称谓同紫桂置气。这不过是大宅院的规矩。 站直身子,春和朝周婉的住处走去。 至于纪初霖。 她不敢想。若真有了什么,她只能认。 这也是规矩。 春和走后,纪初霖觉得无聊,便睡在躺椅上眯缝着眼,听着竹林的涛声。没搭理新来的紫桂。 紫桂却施施然靠近。“少爷。”她呵气如兰,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奴婢来给您捶腿。” “我一没去打球,二没有出门陪我妈我姐逛商场,平白无故捶腿干什么?” “可是家中别的少爷……” “不用。我还没废。” “那,桂儿给少爷唱一支小曲儿解解闷。” 纪初霖有了兴趣,鲤鱼打挺坐起。“你会唱什么?” “桂儿什么都会。”紫桂抱出带来的琵琶。“少爷想听什么?” “《勒是雾都》。” “少爷?” “不会?废话。嗯……《十八摸》?这个年代有了吗?” 紫桂摇头。 “那你随便唱。” “那,桂儿给少爷唱一曲《寄君》?” 琵琶声流转动人,如珠落玉盘,似枕边窃语。紫桂的声音更是婉转若莺歌,风轻抚竹叶的沙沙声合着琵琶声为她伴奏。 “折一红梅寄君,花香艳,气芳幽,写尽万般愁。何日君再来,一杯红梅酒,半缕相思入酒……” 听得正喜。琵琶弦忽然断了,紫桂也厉声咳嗽起来。“少爷,扫了少爷兴致,是桂儿不好。少爷若是生气就杀了桂儿吧。”竟是跪在地上用力磕起头来。而后又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纪初霖略感不妙,心想这女人怎么动不动就“杀”?担忧别闹出人命,本只是准备扶紫桂起身,却不想紫桂整个人挂在看他臂弯上,拉住他的手摁在胸上,面上浮动着潮红,语调中带上引诱。 “少爷。” 纪初霖皱眉,抽出手,将搁在桌上的小茶盏的水倒在手上洗了洗。“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都这么直接?弯儿都不绕?”嘟囔着转身。“我还以为你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想不到拽男人的手的时候还蛮厉害。” “少爷不喜欢被女人碰?” “大姐,我和你不熟。我现在觉得自己正在被逼良为娼。” “那少爷嫌弃桂儿是个丫鬟?身份低微?” “没有啊。” 紫桂纤细的手指轻轻勾落左肩上的衣物。眉眼含春。“少爷,碰碰桂儿。” “大姐……您这二十一世纪会所公主的形象是怎么在十一世纪活下来的?” “少爷是嫌弃桂儿脱得太少?带桂儿去屋子里?” “大姐,你再脱下去小心被虫咬。”说着从紫桂肩上捉下一只小虫。“看,虫来了。” 紫桂呵气如兰,盈盈浅笑:“少爷您……想对桂儿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我的确有点想做的事。” “少爷请说。” “依照我爹那个性格,我哥嫂连稍微牵个手都要被骂,怎么会容许家中有你这样的丫鬟?” “少爷只想知道这个?您倒是同别的男人不同。” “大姐你也和别的女人不同。纪家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怎么会有你这种丫鬟?动不动碰公子的手,还脱衣服?难道就没人说你败坏家风?败坏深闺女子形象之类的话?您这动不动就扯衣服的习惯,我那个严肃得可怕的爹就没想过揍你一顿?” 紫桂扬起笑,眼神空洞无物。 纪初霖看着紫桂的脸,在记忆中搜寻很久却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四年前家中的确没有这个女人。看年纪也应该不小,纪家买来的丫鬟在年纪上大都偏幼小,十岁左右最好。管家曾说女孩若是年纪太大,就难以管教得服帖。 -- 第65页 “差不多四年前我还在家中的时候就没听说家里有你这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说出你的故事,让我调查调查?” “少爷只想听这个?” “作为一个看过九百集《柯南》的男人,我当然对很多事好奇,万一将来要跟包黑子在开封府过日子呢?我得先锻炼锻炼推理能力。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紫桂一言不发。 抱着琵琶跪在原地,竟是动也不动。 见问不出什么,纪初霖倒也懒得废话,仰面躺下,闭目养神。 迷蒙中就要睡去,忽觉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睁眼,果然还是紫桂。“大姐你又要做什么?” “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吗?” “喔,我不举。”翻了个身,纪初霖闭眼继续睡。 紫桂楞在一旁,瞪着纪初霖的背影,登时说不出话。却又不依不饶,片刻后竟然哭出声来。 “大姐你又怎么了?” “少爷,若是桂儿做错了事,您就对桂儿施行家法吧。切莫不搭理桂儿。” “别。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谁闲得没事动不动给人施家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那少爷难道要桂儿的命吗?” “我只是没碰你啊,这就能要了你的命?”纪初霖见紫桂神色凄怆,顿觉事情有些古怪,坐端正问紫桂有什么难言之事,若能帮忙他很愿意帮一把。 “少爷收了桂儿就是帮了桂儿。” “神经病。再说我有老婆。” “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对?少爷怎么就不肯给桂儿一条活路?” 纪初霖暗忖,被占便宜的是自己,被闹得睡不着觉的也是自己,怎么这紫桂还一副被欺辱了神色?不睡她就是不给活路?真要受了委屈偏还不肯说清楚?“ 不想说就算了。你,去收拾收拾院子,扫扫地洗洗衣服什么的,做做丫鬟该做的事情。” “是。” 一阵打扫声。 纪初霖终于清净,闭目休息起来。 “少爷,桂儿疼。” “多喝热水啊。” “手指流血了。” “我又不是医生,秋叶!” “少爷。” “带她治手上的伤口。” “是。少爷……这伤……” 秋叶欲言又止。 纪初霖终于起身,慢腾腾看过紫桂手指上的痕迹。笑道:“还好秋叶叫我起来了,不然再过一阵子这伤口都自动愈合了。” 愤然看着纪初霖,紫桂眼中的光终于暗了。她紧跟着秋叶离开,脚步不似刚来时那般欢悦,蹒跚得像是垂暮的老妇人。 纪初霖只觉古怪却也未深究,从架上抽下一本《论语》,没看几行就打起了哈欠,索性看几行,眯缝一会儿眼睛。 竹林被风卷起一阵又一阵叶浪,迷迷糊糊睡去后,他觉得鼻子有些痒。一个喷嚏,醒来看见春和笑吟吟的小脸。“小春和回来了?好玩吗?” “她们说我绣的花好丑。” “丑吗?”纪初霖笑问。 “看过大嫂他们绣的,我绣的确好丑。” “在实话实说这件事上,小春和真是好孩子。”起身,他瞥见春和指尖有一道划痕,一把抓过。 “嫂子绣花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相公别担心。” “她得多不小心才会划到你?女人的世界太可怕了。”轻轻捏住春和受伤的小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片许。纪初霖一个劲嘀咕千万别弄成了破伤风。 “不过是被针划了一下,相公别担心。” “那得多疼啊。小春和记好了,下次谁再不小心划了你,划回去!别怕,有相公在!” 春和享受着他的照顾,见紫桂不在,便同纪初霖说起之前听家中老妈子说起的闲事。 原来老太君也很嫌弃她至今生不出孩子。昨夜,周婉找到张夫人说纪初霖太过于可怜,这把年纪了孩子都没有一个,遑论儿子。 张夫人便请示老太君,老太君这才下令放紫桂出来,说是要给纪初霖破戒,还千叮咛万嘱咐春和切莫吃醋。 “破戒?这词用的,一辆隐形的豪车正呼啸而过啊!” “相公在说何事?” “没。你说紫桂是被‘放’出来的?还是我那嫂子给我申请的?” 春和点头,纪初霖若有所思。 紫桂也回到小院,她不再缠着纪初霖,拿着笤帚在后院认真打扫。她皮肤很白,却白得有些病态,脸很美,但最美的不过是那双勾魂夺魄眼睛,偏偏这一刻那双眼睛里的光也彻底黯淡,整个人都显得漫不经心,在墙角的翠竹下站成一个萧索又单薄的影子。 纪初霖陪春和吃着夜饭。疑惑的目光却始终未离开紫桂分毫。 秋叶忽来通报,说大少爷纪霆雷来了。 在纪初霖的记忆中,这还是纪霆雷第一次踏入这竹园找自己,即便是之前他“重病”的时候,这位大少爷都未靠近竹园一步,怎么今儿有了闲空?还未让秋叶将纪霆雷请进来,纪霆雷就怒气冲冲闯进屋来,一脚踢翻摆放饭菜的小桌。 头一遭遇见这种事!春和吓得一把抓住纪初霖的手。纪初霖笑着安抚,转脸向纪霆雷,似笑非笑,话语间满是刺。“大哥真是厉害,都能踢桌子了。怎么,嫂子得罪你了?” “她也敢?你以为谁的娘子都像你家这个没有规矩?” -- 第66页 “嗯。大哥说得对,我很骄傲。我家娘子独一无二。所以,是谁给大哥你气受了?你跑来找我泄愤?” 对纪初霖怒目而视,纪霆雷眼神中除了愤怒就是不甘。“爹还真是疼你。” 纪初霖仔细思索,那张断绝父子关系的纸还在纪慎手中抓着,他依旧时刻准备好在自己创下大祸后同自己断绝一切来往。 至多是准许他回家小住几日,也支持他去汴梁,怎么就算“宠”了? “大哥能把话说清楚吗?”纪初霖轻轻拍拍春和。“乖,进屋。剩下的,是大老爷们的。把秋叶和紫桂也带进去,男人打架不能误伤女人。” 纪霆雷来势汹汹,偏这个来势汹汹的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紫桂身上。纪初霖目视纪霆雷目送紫桂同春和进屋,心里有了想法,脑中蹦过无数豪门大族的秘闻故事。还未来得及开口调侃,屋内忽然传来紫桂的惊叫。 纪初霖尚未行动,纪霆雷就分外着急的破门,继而张口大骂:“你在做什么?” 纪初霖本以为紫桂想要勾引纪霆雷惹来此人不快,却听见春和带着哭腔解释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暗道不好,进门挡住纪霆雷扇下的一巴掌,将春和拉扯至身后。“大哥,我敬称你一声大哥。你为什么打我娘子?” “自己看!” 紫桂头上、脸上都湿哒哒的,唇上的胭脂也有些花了。“你这个不懂规矩的娘子干的好事!” 纪初霖反问:“这样啊。我娘子是六少夫人,做夫人的用水泼了做下人的脸,有什么错?” “我没有,相公,是她自己……” 伸手制止春和继续辩解,纪初霖继续逼问纪霆雷。纪霆雷似若理亏,却始终没有放开紫桂的手。 偏是紫桂,用力抽出手,跪在地上向纪初霖请罪。说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了六少夫人。遭此难实属活该。既然冲撞了夫人,而今只求一死。 “大姐你闭嘴。我不想听你废话。一个做丫鬟的,用这种手段陷害夫人。大姐,你说我不懂这些规矩就算了,你一个活生生的古代人也不懂?不知道身份尊卑?动不动就死,真想死,井在东侧,跳吧。” “老六你胡说八道什么!” 纪初霖冷笑。 “纪家不是一直如此?不过是个丫鬟,已经卖身给了纪家,冲撞了夫人难道不应该以死谢罪?这个年代的规矩不就是如此?至于大哥你在这里多说什么?秋叶是我的丫鬟,春和是我的夫人,紫桂是我家的通房丫头,我自己会处理,麻烦你回家,嫂子和你的孩子都在等你。你是读书人,可别和我这个疯子计较,免得爹看轻你不让你继承这万贯家财。” 作者有话要说:  【又锁了我两章……我这都清水得快成纯净水了……还锁……心累……】 【而且我还改不了……一直显示在审核……】 第29章 第二十九话 纪初霖的话让纪霆雷分外恼怒,就势出手,纪初霖又顺势挨了一拳,始终将春和护在身后,他倒也不愠不恼,拱手笑言请纪霆雷早些离开。 “我敬你一声大哥,自然得尊个老,毕竟来日方长,我也不好彻底撕破脸、但真要惹急了,希望大哥知道,疯子杀人是不负法律责任的。嗯……至少在很多年后是这样。” “疯子!” 纪初霖点头,做出“请”的动作、“现在麻烦这位正常的大爷离疯子远一些。万一真被疯子揍了你在父亲那里还讨不到好。” 纪霆雷愤然甩手离开,临走前却又看了紫桂一眼,眼神复杂,隐藏掉真实想法。 他走后纪初霖赶秋叶去小院看门,又让春和锁了小屋的门,自己朝靠椅上一躺,“接下来,该你说了。紫大姐,看之前的状况,你其实是我大哥的女人?还是我大哥非常喜欢的那一个,怎么就被塞给我了?” “六少爷明察,桂儿同大少爷没任何关系。” “没关系?那我大哥听说你被送给我就跑来找我算账,你朝自己身上泼个水我大哥就恨不能揍我娘子?” “六少爷怎么又知道先前不是夫人泼我水?” “我这娘子从小家里教得好,除了看见别人欺负她相公一般不与人急眼。更没胆子动手欺负相公的别的女人。自然是你泼自己一身水。”纪初霖微顿,面色冷峻。“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少爷要杀,杀了便是。桂儿无怨无悔。” 纪初霖一时无法,俗语说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再借着“疯病”耍横,遇见紫桂这种用尽手段讨死的不要命的也是无计可施。 终是将紫桂放了。纪初霖心里却一直堵得慌,紫桂是是纪霆雷的女人,被老太君关押,却又是纪霆雷的老婆周婉问老太君要来给自己的。 纪家之前从未有这般妖娆妩媚的丫鬟。 见时间还早,纪初霖料想赵姨娘自然也知晓紫桂被塞给了自己,睡得着才怪,便让春和去找赵姨娘聊聊天。 春和走后,闷热比之前更重,终于一道惊雷撕裂蝉鸣,雨如盆泼。即便在深院纪初霖都听见路边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大街小巷的人都在为这一场大雨而欢喜雀跃。 “也不知雨是否下到了李家镇、闻家村啊。”纪初霖护着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灯花,在纪家不过几日,他就开始想念之前平静的小日子。 人们的欢呼声渐渐减弱,雨还落个不停,似乎还大了不少。见春和还未归来,纪初霖披着蓑衣带上伞去赵姨娘居住的旁屋。 -- 第67页 半路遇见春和,她与秋叶同撑一把小伞,裙角已湿透,纪初霖便让春和将小伞留给秋叶,自己将春和一把抱起,让春和撑起自己带来的伞,一路奔向小院。 “我这个娘怎么说?”春和换过湿掉的衣服后,纪初霖问。 春和说赵姨娘很生气。 “娘说紫桂是大哥从秦楼买回来的名妓。” “我艹!比我想象中还刺激啊!然后?” 据赵姨娘说纪慎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偏这种事纪慎见得太多,一时倒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毕竟纪霆雷无天赋也考不了功名,好玩儿就让他多玩一段时间,不过是个烟花女子,玩儿腻后丢掉卖掉都无所谓。 纪霆雷一开始将紫桂养做外室,与家人倒也相安无事。半年后,纪霆雷将紫桂接了回来,说要让紫桂做他的妾。 风尘女子做妾? 如何能行? 纪慎大怒,偏这纪霆雷被乱了心窍,头一遭反抗起父亲来。当时关于纪家六少爷“不行”的流言才传入纪府,纪慎本就心烦意乱,长子还弄出这种丢人现眼、辱没家门的事情来! “婆婆说,公公当日就下令将紫桂关进了柴房。一关就是两年。” “我大哥没反抗?” “婆婆说,公公说的很清楚,大哥若是再同紫桂纠缠下去,就将他赶出家门。就像……相公你一样。大哥就不敢说话了。” “原来如此。我大哥选了纪家。”纪初霖却还是不解为何非要将紫桂关起来。不喜欢,赶走不行? “春和问了。婆婆说公公说紫桂若是离开纪家只能回花街柳巷,纪家大少爷的外室在花街柳巷营生说出去更是丢人现眼。让她继续做外室又觉得会引诱大哥做错事,思来想去,还是关在家里为好。”春和说着,低声说起赵姨娘来。“婆婆很生气呢,又骂了春和,她说若不是因为春和不争气,老太君也不会将那种女人塞给相公你。” “那种女人?” 纪初霖冷笑,他明白了紫桂今日的各种反常,大约是老太君说了,若是不能勾引自己断了童子身,就又要将她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牢笼。所以,那个女人才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不成便步步求死。相较被关进那个地方,她更愿意死。 “可为何一定要逼着相公杀她?想死就不能自我了断?” “春和还小,还不懂。其实自杀是个技术活。得绝望到定点才能使用。我大哥心里还念着她,她自然不会绝望到顶点。” 春和一把抱住纪初霖。 纪初霖曾自杀过无数次。 这个总是笑着的男人曾绝望过无数次。“相公别怕,春和一定不离开。” “我知道。” 雨声敲打竹叶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场透雨可以拯救枯萎的庄稼换人间“生”的气息。 纪初霖却说着“死”。 “你的为夫我现在不会死了。因为纪家的少爷,想死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兄长的女人给弟弟?这事要是在闻家村,那几人祖辈的坟墓都会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小春和的这个比喻,不错啊。这件事不过说明在老太君心里,在夫人心里,在我嫂嫂心里——紫桂都不是人,她只是样东西,一件和夜壶差不多的脏东西。我娘不高兴只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夜壶没洗干净,会弄脏我的衣服。”纪初霖的声音逐渐冷厉。 春和有几分不安。 纪初霖摆手说自己无事。“坠入污泥中,难得有个男人愿意对她好。难得生活有靠,可那个唯一愿意对她好的男人还是不敢为她赌一把。” “相公?” 纪初霖抓紧春和的手,“万一将来我们要生孩子,一定得生个儿子!” “春和一定会努力的。” 纪初霖轻笑。“我不是重男轻女,我只是觉得女孩儿在这个世界生存太辛苦了。只是这样。” 纪初霖的愁绪春和似乎懂了不少,却又似乎一概不懂。 “既然那个女人是哥哥的,就是春和的小嫂嫂。我们快些将小嫂嫂送回哥哥家,不然今晚过了嫂嫂的清白就说不清了!” “已经说不清楚了。” “小嫂嫂她一定愿意和大哥回去!” “她不会愿意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拿到卖身契送走她比较现实。但送走又如何,就像我爹纪慎说的,她想要活下去大概只能回花街柳巷。这样想,还不如被关在纪家。” “相公,过了今夜说不清楚,大哥会生气……” “别理他。” “小嫂嫂也会很难受……” “别理她。” “相公!我在很认真的同你说这件事!” 纪初霖一惊,瞪着春和,手微微发抖,眼中更是含着泪。 这一幕吓坏了春和。 她莫名担忧该不是这人伦惨剧吓傻了纪初霖。纪初霖却只是握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么多年—— 春和终于敢吼他了! 终于敢大声吼他了! “你的为夫我太骄傲了!” “相公……冷静……”春和不明白为何自己声音大了一些,纪初霖就会这么激动。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骂她不懂规矩吗? “那些规矩都是陈规陋习!”纪初霖却说,激动过后,他问春和为何一定要将紫桂送回给纪霆雷。 “因为她是小嫂嫂。” -- 第68页 “真要是你的小嫂嫂,会被关进柴房多年?” 春和被问住了。 她想了很久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纪初霖暗笑:“答不出来?难道小春和在吃醋?” 春和摇头:“为人娘子,必须接受。”手却紧紧握成拳。 纪初霖微微白眼。 “春和大约只是觉得小嫂嫂和哥哥很可怜。相公你对春和很好,所以春和希望所有的人都不怕能被自己的相公温柔以待。小嫂嫂以前过得那么苦,春和希望她将来可以幸福。” 纪初霖愣坐在原地,许久才轻轻拍拍春和的头。“你真的很乖。但是……很多事不是我们想那样就可以那样的。这件破事不过是因为我那个嫂子想要借刀杀人弄死丈夫的小心肝宝贝,虽说计划不咋滴一眼就能看破。麻烦的却是我解不了这局。这他喵的都是些什么事啊!”要宅斗扯我进来做什么?算了,春和,天长县太可怕,我们还是回闻家村吧。” 翌日,纪慎找来纪初霖说起紫桂的事情。 “你祖母还真是胡来!怎么能把那种脏女人塞给你。你未曾动她吧?” 纪初霖不假思索。“动了。” “为何?那种脏东西!你就不担心辱没身份?” “毕竟孩儿是个疯子。”纪初霖笑道,反问纪慎既然紫桂脏,为何要将她留在家中? “为父在京城偶有朋友来。”纪慎简言道。 很快明白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的真实含义,纪初霖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晕眩。在他心中纪慎从来不是这种人。 除非在纪慎心中,紫桂也不过是个“东西”,和家中的茶杯一样,哪个客人来了都可以用一下。 “好惨……” “我儿在说何事?” 纪初霖浅笑:“那种辱没家风的东西还是让孩儿带去闻家村,给她寻个人家。不然放在家中,若是大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纪慎略作思索很快应下。他说耆正在天长县游玩得差不多,应该会很快回李家镇,纪初霖同耆正一道回去他也安心。纪慎没有留纪初霖多住几日的打算。 纪初霖自然知道缘由,他终究还是那个考不了功名且出言不逊的庶子。 纪慎却又叫来管家,让管家将家中前几月做好的成衣鞋袜都给纪初霖带上,米粮也多少带一些。书也带上,功名才是立世之本。 “多谢……父亲。” “乡间生活清苦,吾儿照顾好自己。走前记得去拜望包大人,朝中的朋友对我说包拯会升官。你也要尽全力获得包大人的提携。” “是。” 作别纪慎,出门纪初霖就遇上了纪霆雷。 纪霆雷眼中满是悲愤。 昨日纪初霖还对这位大哥多少有些同情,今日心情却截然不同。 “既然要违逆父亲的意思带她回来,就拿出点儿男人的担当。既然是真心喜欢的女人,就要护她一生周全。 “我知道在这个年代说女权像个傻子。偏偏,正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权利,所以才需要你保护啊! “大哥你就不能拿出男人的样子吗?你明明很喜欢她啊。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当家~妓,很有趣吗?” 面上又挨了重重一拳,纪初霖也不还手。 只是冷笑道:“我还是敬你一声大哥,大哥,这也我最后一次挨你的拳头,下一次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我说的话不太好听,但麻烦大哥你还是多听听:我会问紫桂的意思。她如果愿意我就带紫桂还有她的卖身契一起回闻家村,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终究好过在纪家受活罪。” 纪霆雷手紧握成拳,终又一拳狠狠打来。 这一次纪初霖避闪开,几乎同时,狠狠一拳揍在纪霆雷鼻子上,一时间纪霆雷血流如注。 “大哥,我说过了,你再打我就还手了。虽说说了你也不懂,但我还是想要强调一句——你弟弟我在没成为和这个疯子前,好歹是我系篮球队、足球队的先发队。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虽说这个身体一开始运动不行,但这么多年还是基本锻炼了出来。”活动着手腕,他撇了眼纪霆雷,分外嫌弃。“如果真的喜欢,拿出个男人的样子——拿不出,就别装痴情种!” 纪初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紫桂。 “这样啊,嫁人——也好。叩谢六少爷大恩。”这般说,紫桂却未露出任何笑颜。 “不愿意?” “少爷也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我相公才不是那种说了不做的人呢!”春和气鼓鼓的。 紫桂却只是笑,眼神中只有冰霜。 纪初霖有了决心,这一次却终还是未能将紫桂带走。因为耆正忽然派人来寻纪初霖让他立刻收拾一下马上同耆正他们一道回闻家村。 “闻石头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改了那两章……┭┮﹏┭┮但为什么连油分子都没有却会被锁……我现在有点儿迷……】 第30章 第三十话 纪初霖带着春和赶回闻家村的时候,闻石头已过世三日。村民说闻石头是在捕猎的时候跌下了山崖。 “可怜闻大叔跌下山崖后还未死,身上的骨头断得七七八八,神仙都救不回来。事发后里正就让人快马加鞭赶去天长县找耆正回来,来去就是十天。闻大叔生生痛了八日,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浑身上下都是腐烂的臭味却又死不了。想来,咽气也算是一种解脱。”人们说。 -- 第69页 纪初霖听着这些话,看着白色的灵堂,不说不笑,只是依照规矩上香,鞠躬。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嘴唇闭得很紧。 小梅穿着丧服跪在灵堂前,她和闻石头的两个孩子分别跪在她左右两側,抓着她的手,红肿着眼睛。虽说不是亲生孩子,但因终究年纪较长,丧礼的一切还是由鹿归林主持。鹿归林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孝子贤孙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落下,着实让闻家的大家长松了一口气。相反,从事发到现在,小梅却始终未流下一滴眼泪,村民都说闻石头娶了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纪初霖未掺和大家的讨论。 他只是板着脸站在灵堂前思索。 村里不少人来奔丧,闻小丽的娘亲四处炫耀女儿生了个大胖子小子,虽说搭进去半条命,但那毕竟是个儿子! 若是过去春和也非常羡慕,今日她却一直心神不宁,想着闻石头的死。对故友的幸运提不起丝毫劲头。 偏闻小丽的娘亲跑来她面前炫耀。言语间多少提及之前春和失贞和纪初霖不能人道的事。 春和懒得搭理,她只是想到那日她给弟弟带肉和钱后回家遇见了一个坏人,亏得小梅一直担心她带着闻石头紧跟着她才能安稳回到纪初霖身边。 “闻大叔还未入土为安,大娘说这些不觉惊扰梅姨?” “闻石头就是娶了这个带着孩子改嫁的脏女人才会遭此大难!我女儿生了儿子,还不能四处炫耀?你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成婚多年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一块破地!”闻小丽的娘骂骂咧咧。 一提到肚子的事,春和就没有底气。生不出孩子就是罪。纪初霖教的那些都烟消云散,脑中只剩她生不出孩子的悲哀。 闻小丽的娘亲越发有了精气神,嘴里的话也越发污秽不堪。 “哟。还真能说。”上过香后,纪初霖板着脸走来:“要炫耀滚回去炫耀!死者为大,你再在这里风言风语,我这个疯子就要发疯揍人了!” 面露惊惧,闻小丽的娘嘀咕着走远了。 “春和为何不还口?” “因为春和的确……” 纪初霖拍拍她的肩。“生不出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是我的问题。我不是教你了,别人故意用针划伤你,你就得划回去,不然只会被欺负。走,陪我去一个地方。” 纪初霖带着春和去了闻石头最常打猎的那片小森林,这一带只有那一处有断崖,闻石头就是从那里跌落的。 “根据我记得的高中地理内容和穿越过来对这一带的实际考察,你们这里应该是以平原为主。也就有几个小丘陵,我就奇了怪了,从一个低矮的丘陵上摔下来能将人摔得骨头断掉十几根?” 到了事发地,纪初霖环视过周围的环境。越发疑惑不解。 丘陵那里的确有小断崖,但不高。 “也就三层楼的高度。且小断崖上的那条路怎么都有半米左右的宽度,天长县下过雨但这里始终滴雨未落。路也不滑。小梅说闻石头很顾家,从不喝酒。闻石头大叔作为一个成年且能头脑清醒完全能判断是非曲直的男人,在我们那个年代还算是一个标准的体育生。一个体育生要怎么做才会不小心从半米宽的且完全不滑的路上跌下去?不到三层楼的高度,地面不是水泥是松软的土地,怎么可能活活摔死体育生?” 春和听不懂什么是“米”什么又是“水泥地”,也不知道什么是“体育生”,但纪初霖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相公是说,闻大叔本来不应该死却莫名其妙死了?” “最近和小春和说话越来越轻松了。”纪初霖摸摸春和的头,环视周围,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他又扯着春和绕路去断崖下,村民说闻石头落在距离断崖五丈开外的乱石滩上,给原本已经很重的伤势上火上浇油。 始终皱着眉在断崖下晃悠,各个角度看过一遍后,纪初霖半蹲在地上,顺手捡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在沙土上写写画画。春和凑过去一看,根本像是道士捉妖时的符文。 “相公在画何物?” “抛物线。顺便算下平衡点,再看看能不能推算摩擦系数。” 春和自然是不懂,但见纪初霖分外认真,终究不敢打搅,只能在一旁乖乖站好,看着他划着自己全然不懂的东西。想到了他曾说过无数次的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话。一时五味杂陈,脑中似若无物,又似乎被塞得满满当当。 终于纪初霖站起身,他拍去膝盖上的尘土,分外严肃。 “不是意外,一定是杀人。” 春和大惊。 纪初霖却只是望着那块泥土,十余日前,闻石头就是死在这块石滩上,石头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血迹四溅开,中间隐约是个人的模样。 “从血迹的喷溅上看也不对。人从高处仰撞落在石头上,伤却在正面,血迹喷溅得像是用平底锅煎鸡蛋时溅开的油。一定是谋杀。” “相公还当过仵作?” “没有。我只是学过数学和物理。”纪初霖的脸扳得越来越厉害,他轻声说闻石头帮过春和也帮过他,是个好人。他一定要将那个凶手抓出来。 “呵……穿越之神给我安排的什么人设啊?柯南吗?人设会崩啊……”捂着脸,他在笑,却笑得苦涩又辛苦。 春和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纪初霖转身轻轻抱住她,一声长长的叹息。 -- 第70页 “一千年后公安机关一眼就看得出破绽的案子,我要怎么解释给你们听?宋慈倒是厉害,但他是北宋人还是南宋人啊?这个年代有《洗冤集录》吗?春和也不知道啊。揪心。” 听着纪初霖的哀叹,春和只是紧紧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后背算作安慰。“相公别担心,春和一直跟着你。” 而今似乎也只能这般安慰。 纪初霖却似乎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力量,他拉紧春和的手,轻吻,眼神越发坚定。 丧礼依旧在进行,纪初霖寻了个时机同小梅说了自己的揣测,壮着胆子进后堂查看闻石头的尸体。天气极其炎热,尸身早已有了腐败的迹象。臭气熏天,纪初霖却依旧可以很清楚看见闻石头身上有不少乌青,伸手试了试,身体正面的许多地方都有严重的骨折。 他自然不是法医,却还是试着给小梅解释。 “我高中时有个同学从差不多三层的高度摔了下去。骨头断了好几根,还脑震荡,但都没有摔成这样,我们那还是水泥地。而且抛物线也不对啊,从山崖上的任何位置落下去,不管怎么跳,都不可能落在那个位置——以黑人的运动天赋来说有可能,但都得助跑,但这种地方到处都是树林,根本不可能助跑。” “纪少爷是说,奴家相公是被杀的?” “应该是。” 小梅默然、 纪初霖本不打算将事情告诉给这个才失去了丈夫的人,只是为了还闻石头清白不得不说。说过后才觉得小梅态度古怪,似乎完全不吃惊。 终于开口,小梅的神色却依旧自然:“村里人都说奴家相公是因为造了太多杀孽才会失足落下。唯有纪少爷说相公是被人所害。” 只是简单回应。 却没有流露一丝一毫渴望纪初霖替她相公伸冤的态度。 纪初霖心道不好,难道又是一出娘子伙同情夫杀害亲夫的狗血剧? 这般想,面上依旧正义凌然。 纪初霖要找小梅,春和便牵着闻石头和小梅的两个孩子的手给他们两个做了些吃的。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眼泪在她眼眶中一个劲打转。 不想鹿归林也来到伙房抓起春和做的蒸饼咬了一口,被噎着,舀了一葫芦水吞了下去。春和快有一年没见过他,他比之前长高了很多,姿容也越发清隽起来,稳重了不少。 “归林,别太难受。” “我无事,春和。”鹿归林只是微笑,吃过蒸饼后抱着两个幼弟,亲亲他们的小脑袋。“春和,陪我坐一会儿。” 春和坐端正。 鹿归林说起闻石头,那个大叔几乎不和他说话,他是娘亲带来的孩子,生父不明,闻石头自然不会在他身上倾注太多的关爱。那个男人,偶尔露出笑容,也是对他母亲小梅和亲生的两个儿子。 “是他养大的我,虽说他并不喜欢我。”鹿归林的声音很低,他握紧两个弟弟胖乎乎的小手。“我会帮助娘亲养大他的儿子。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猎户。这就是我的报答。” “但我爹说你很聪明,文章写得很好,若是参加科举,定能高中。” “科举?高中?”鹿归林笑了起来。笑容冷漠又带着讽刺。头一次他说自己从未想过参加科举。甚至他娘小梅也从未有过让他参加科举的打算。 “可爹说……” “你那个神神叨叨的相公如何说?他去吗?” “他也不去。” “那我也不去。” “归林?” “他去哪里我去哪里,我一定要当着你的面打败他。” 春和瞠目,鹿归林过去说的那些话接二连三涌入脑中。她明白有些事必须早些说清楚。 偏似乎鹿归林听不进那些一女不能侍二夫的道理。“他未曾碰过你。都未碰过,何来侍二夫?碰过又如何?我娘生了我不也可以嫁给闻大叔?” “闻大叔尸骨未寒,归林你说这些……” “不。正是因为大叔死得清楚明白,我才会认真思索要做何事,要何人。” 春和越听越觉得古怪,鹿归林的话格外莫名其妙。 她想要多问又担忧鹿归林又会胡说八道,虽说纪初霖不会多言,乡里百姓却不定会将事情传成什么模样。届时毁了名节,纪家会要她的命。 寻了个机会离开,却忍不住回身看了眼,鹿归林同两个小弟逗乐,面上在笑,眼眸中满是冰霜。 小孩还不懂什么是“永远的别离”。 春和找到纪初霖,纪初霖问起鹿归林的状况,春和如实相告。 “小春和为什么不多陪陪他?” “有伤名节。” “不过是安慰朋友。有什么?” “相公完全不在意?” 纪初霖沉默片响。“倒也不是。如果真有什么,也好,毕竟我们年龄差太多,而且……那个算命的也说……你有后路我也放心。” “相公?” “无事。” 纪初霖说闻克己托人叫他二人给死者上过香后就快些回去,家中有事。 昨年,纪初霖请来工匠修缮了春和住的那间小屋解决了漏水的问题,也重新准备了被褥,为了避免出现所有的东西都被闻克己给了儿子的情况,他索性将全家用的东西都换了。 本以为从此回家就能平和度日, 到家时才觉得到了修罗场。 -- 第71页 毕竟闻小丽生了儿子。 “这一次拜见了包大人对我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对女儿你来说却不是喜事。你再不生个儿子,迟早被扫地出门!纪家的公子若是受到包大人重视,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不是我等人能高攀得上的。” 闻克己对春和说。 “这几日村中事务颇为繁重,然有些事还是应与贤婿说清。”闻克己又彬彬有礼面向纪初霖。 纪初霖暗道不好,闻克己这般模样总让那个他想到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但态度还是得恭敬的。 说话间里正和耆正来了。春和赶紧端上茶。 “既然大家都来了。老夫有些事说。”闻克己给闻氏使了一个眼色。闻氏欣然拿出一本被包裹得分外仔细的书,小心翼翼翻开,抽出一张收藏地极好的纸给闻克己。 春和心里一紧,她认得那张纸。那是婚前闻克己让她签的。当时春和不识字,闻克己让她签,她若是敢不签就会挨打。但那张纸上究竟是什么内容,春和并不知道。 闻克己抿了口茶,清清了嗓子,眼角得意上扬:“根据当初我与女儿定下的约定,两年后,纪少爷你住的房子和田地都要归我儿十财、现在他叫闻复礼。都要归我儿闻复礼所有。这个,是我女儿的手指印。” 春和瞠目结舌。 她知道她爹不喜欢她。她一清二楚。却从未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偏颇到这般。 她不敢看纪初霖却又不能不看纪初霖。 她看见纪初霖将那挤出的一丝笑容彻底收敛,眉眼间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愤怒。 第31章 第三十一话 “闻石头大叔尸骨未寒。你们专门找我过来,说的却是这个?”纪初霖质问。 闻克己捻须,说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家和为贵,自己家的一些事还是尽早处理了为好。依照约定,这本是一年前就应完成的事情。“因顾念女儿年龄尚幼,才在今日提出。” “岳父的意思是我应该感谢你?” “难道不应?” 纪初霖张了张嘴,少有的没有搭腔。直到闻克己再度提起,才悠悠然似笑非笑。“依照泰山大人你的逻辑,之前那群强盗,他们抢了我的东西我还要对他们说谢谢?” “胡闹!难道老夫是强盗!春和是姐姐,姐姐的东西给弟弟有什么过错!” 纪初霖被噎得出不了声。他下意识看向春和,春和深埋着头,一声也不敢出。纪初霖低低地一声轻叹,伸手摸摸春和的头。“小春和,没关系,我没生气。这等小事,我自然有办法。” 听见这番话的那一瞬间,春和的眼眶中几欲涌出泪来。 她感受到纪初霖的每一分抚摸。那每一次的轻触都像在对她说,别担心,我在这里。别害怕,有我。 他越这般,她越不知所措。想到自己犯下的过失,更是胆战心惊。 里正对闻家的家务事倒也未有太大的兴趣。最近几日闻家村不太平,给他徒增了不少烦恼,也未多言,里正只说一切照规矩办。而规矩就是春和嫁人前立下的字据。 经历过惊愕后,纪初霖倒也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只是在淡然中多了一丝冷笑。 他说时间还早,里正还来得及回去,早些走,别耽误了晚饭。他又言闻石头尸骨未寒,当今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闻石头的死因并替他沉冤昭雪,家产属于谁不过是小事,隔几日再说也不迟。反正十财还小。 “还是说老泰山已经给十弟寻了一起良缘?”纪初霖只是说笑。 闻克己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得意中带着强烈的企盼。“贤婿就算疯了,也应知晓榜下捉婿。” 纪初霖瞳孔微张。 榜下捉婿这种话他听过数次,问过后才知晓这是说京城的部分高官家中若有适龄的女孩,又若正逢科举,发榜时他们便会去发榜处查看,选择中举且合适的青年才俊回家为婿。被称为“榜下捉婿”。 姑爷是新进的举人,若名列前茅,更是前途光明,那些京官反而不会太过于看重姑爷原本的家世。 而对那些新进的举子来说,若能成为高官的乘龙快婿,也是为仕途助了一把力。他们也分外期待自己能成为榜下中选的一员。 赵姨娘也曾多次说过此事。 她总说过去的纪初霖文采斐然,相貌也是极好,自然能在榜下觅到一桩从京城而来的良缘。故而当年的六少爷纪初霖一直未娶亲,也从不去秦楼楚馆。偏偏过去那个从一开始就只准备和朝廷的高官结亲、心气那样高的六少爷却因病错过科举而一命呜呼,还被他混进了身体娶了个秀才的女儿。 在纪初霖看来倒也算是命运设下的讽刺。 但纪初霖未想到,闻克己也有此种想法。 他看向春和。春和大眼睛,小鼻子小嘴,身材窈窕,算不上倾国倾城,却还算小美女,是个小家碧玉。 闻复礼作为春和的弟弟,就算不是相貌堂堂,却也不会太难看。相貌这关倒是过了,至于考场上的事情,闻克己似乎分外有信心,这点倒和纪慎如出一辙。 “有意思,不管是我爹还是岳父你,都有‘我儿子既然能在高考中考个省状元,那就一定是全国状元’的想法。但无数次考试告诉我们,很多时候部分省的省状元还不如某写全国知名学区的中上生考的分高。”见众人都在皱眉,纪初霖也不多说。只笑言他不过是胡说八道。“疯病犯了,见谅。” -- 第72页 说笑间,纪初霖有了主意。 他鞠躬,正色道:“岳父大人言之有理。”“理”字还拖着长长的上扬尾音。 闻克己很满意纪初霖的态度。 纪初霖笑得正儿八经。反问闻克己,既然闻复礼的未来如此春风得意,迟早成为高官的好女婿,又何必同他这个被赶出门的疯子抢夺那几亩薄田?几间破屋? 闻克己眯缝着眼,捻着已经花白的胡须,脸上跌宕起伏的每一道皱纹都荡漾着洋洋自得。就算读千万夫子言,人终究还是喜欢好听的话。 “老夫给十财看中了一个女娃。” “那不就是要给十财弟弟娶老婆的意思?” “山野女子如何配得上我儿?我想要房子不过是为了我儿行事方便一些。” 闻克己捻须笑道。 今年不少地方大旱,但闻家村和李家镇却还是能维持生计,何况前几日天长县还下过了一场透雨,天长县的河有一条支流会经过闻家村和李家镇,略微缓解了旱情。 但在另一些地方日子就分外难过,那里早已两年滴雨不落,朝廷的赈灾粮也到不了每一个灾民的手中。不少人背井离乡出门寻活路。 “前些时日有家逃难的人路过我家,他们带了一个女娃。我看那女娃长得还算漂亮就留了下来。给了她父兄粮食和一贯钱。” 纪初霖皱眉,说来道去不也是童养媳? “不。是通房丫头。” 正在喝水的纪初霖险些一口水呛死自己:“那个……岳父啊……容我问一句,弟弟多大了?” “正好十二岁。” “那……他媳妇呢?” “小一岁。不是娘子,只是通房丫头。我儿怎能娶个逃荒的女孩?” 纪初霖捂脸。许久才放下手,表情中带着几分凄怆。 “爹啊,作为你的小婿,房子的事我都不和你吵了,重要的是,弟弟和那个女孩,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您……真觉得合适吗?” “合适合适。那女娃已有了月事,不定来年就能抱个胖孙子了。”闻氏在一旁絮叨,只说不过是个丫鬟,将来若是十财能顺利中举,生了儿子总能得个外室身份,倒也不会伤了高官小姐的心。虽说终究是个买回来的外室。 春和听着,面上也带了笑意。 唯有纪初霖始终捂着脸,絮絮叨叨。 “太他喵的邪恶了,岛国片都不敢这么拍啊……每当我觉得我对这个社会的承受力见长得时候,你们总会弄出一件大事让我明白其实我根本没见识。动不动就外室,身份低贱,你们当别人的女儿是什么啊……” “那依照贤婿的话,老夫不搭理她快要饿死的父兄,不买她,或是让她父兄将她送进烟花柳巷?” 纪初霖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贤婿可知晓老夫花钱买下那个女孩后,她的父兄对老夫感恩戴德,视老夫为神明?” 里正对闻克己分外称赞。耆正也大肆赞扬闻克己心善,救了那一家人。 三人都说纪初霖不懂事,心中毫无丝毫良善。 纪初霖终只能苦笑。 “大约你还真是对的。用一个人救了一个家,就像那个铁轨理论,一条轨道上是一个人,另一边是五个人,你可以确定火车的去向,所以你愿意杀一个人还是杀五个人。” “疯子!说什么鬼话?” 纪初霖笑容无奈,却还是打起精神,从闻氏下手。“我已经理解了我岳父的精神。不过岳母啊,十一岁,还在读小学五年级啊!!!另一个,也才小学六年级啊!!我给你们说,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我那个年代,挂上微博就能成当天热搜第一啊!撤都撤不下来的那一种!” “疯子!” 纪初霖略叹,想了许久,只能换了语气。“岳父大人,小婿觉得此事不可。弟弟尚且年幼,弟媳妇更是相当年幼。作为小孩子,读书更重要,结婚、成亲这种事切不可操之过急。不然……太他喵……太违背人伦。” 闻克己手中的杯盏重重砸在桌面。“放肆!春和不也十一岁就许给你?” “但我不是十二岁啊!十二岁,能硬得、不,会影响学习啊!” 里正捻须长笑。“纪少爷多虑了。” 纪初霖不想再争辩,连笑容都懒洋洋的。 春和坐在他身边,听着那些争论,一声都不敢出。 里正走后,纪初霖简单请安后带春和回屋休息,才合上房门,春和就跪在地上祈求纪初霖的谅解。 “多大点事儿。当时春和你也就十一岁,十一岁还是小学生,还是个不识字的小学生。小孩子做错事情是应该被原谅的。” “可是……春和去和爹说!” 她被纪初霖拉了起来,纪初霖又抱起她塞进被褥。“睡觉。现在重要的是闻大叔的事。” “春和终究是错了。” “小孩子不犯错误就不是小孩子了。何况那个所谓的约定本身就有很大的逻辑问题。没事,相公搞得定。”纪初霖比了一个心,不在多言。 春和却还是不安:“你真的不生气,春和做的事?” “反正我也打算去汴梁。那房子空着也空着。只是他要用这样的手段,我就偏不答应。这是其一。” “相公,其二呢?” “作为一个从千年后来的人,我一定要阻拦这一场惨剧!小学六年级和小学五年级……天啦!” -- 第73页 “可是乡里的姐妹不少都十一二岁就嫁人。一贯如此。” “一贯如此,就是对的吗?”纪初霖反问。“我尊重这个年代,尽力适应这个年代。但是——”他的眼神填了几分无奈,“有些事,的确不合适。他们要有个十三四岁,我也懒得掺和了。万一真怀上了,十一岁的女孩能生得下来孩子吗?春和觉得此事合理?” 春和略有些不敢回应,但纪初霖说心里有话要说出来。她便轻轻点头。“若是有了孩子,那就是我家的嫡孙,继承爹的血脉。” 纪初霖无奈。“你的姐姐们不是生了孩子?” “那是外孙。” 最终,纪初霖只是一声长叹,不再多言。 春和不知该如何回应。“那相公不生春和的气了。”她轻声问。 “多大点儿事……只是春和……算了。终究差了一千年。有些事得慢慢来。” 春和不解,她感觉纪初霖很生气,却不知晓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纪初霖说的话,他的想法都与她从小听到的截然不同,身边的人都这样认为自然不会有错。纪初霖也不会有错。 春和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静。 她想要靠近纪初霖一些,又担心他还在生气。怯生生伸出手又收回。 指尖却被纪初霖一把握住。纪初霖也未睡,他睁眼看着她,轻轻替她理了理发梢。“小春和,我没生气。” 他用手臂揽住春和,让她听自己的心跳。 “我只是发觉自己真的无能为力,所以想着能护一个是一个。但就像你爹说的,对逃荒的人家来说,能将女儿卖进还算殷实的人家做小妾丫鬟怎么都比全家饿死或是把女儿卖进不干净的地方强。是我想多了,满脑子仁义道德的我这种时候反倒像个‘何不食肉糜’的傻白甜。” “相公不生春和的气?” “我没气。” “相公,在生爹的气?” “我在生自己的气。” 纪初霖说睡了,他却很晚都未能睡着。春和夜间迷迷糊糊醒来,都还能听见纪初霖嘀咕。 “果然,一个人的想法是改变不了社会整体的思想的。我知道用抛物线就能证明死因有问题但是他们不知道啊。” 他似乎很为难。 第32章 第三十二话 次日,两人还在睡梦中就听见闻氏的怒骂声,春和深信是自己起得太晚才惹怒了娘亲,毕竟她昨日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慌忙穿好衣裳,才猛然意识到闻氏吼的并不是她。 小心翼翼推开窗,闻氏手拿一根木棒,正狠狠抽打在一个穿着春和旧衣服的小女孩背上。地上是一个被打碎的鸡蛋。 春和看着,关上窗子。 闻小丽说婆婆大都是这样对媳妇,尤其是那些生不出男孩的。“嫁过去后,相公的小姑子反倒不用受累。所有的活都成了我的。”闻小丽说。 春和想,合上窗户,松了一口气,将来她的日子好过了。回身,才发现纪初霖板着脸站在她身后。 “相公?” “我这岳母难不成疯了?家中七八只鸡,每天都有五六个蛋,不过打碎了一个鸡蛋。”便是推门出去拦下了闻氏手中的棒子。“不过一个鸡蛋,岳母,不用这样吧?生计重要,难道人却不重要?” “我嫁进闻家也是这样挨打的。婆婆打媳妇天经地义。我家春和进了你纪家,你娘亲要怎么打由着你娘亲定,打死了是我春和活该!” 纪初霖面色苍白,却还是不放开阻拦的手。他看了眼女孩,又黑又瘦,但就像纪慎说的,从五官大致轮廓来看还真是个美人胚子。“打坏了,伤了根本,将来怎么生儿子?”他笑着反问。 闻氏一惊,放下手中的棍子。狠狠拎了一把女孩的耳朵。“这遭放过你,去,给你少爷端水洗漱。” 纪初霖本以为闻氏让女孩给自己端水,后来才知晓闻氏的少爷指的是春和的弟弟。 “还真行,买个小女孩就成少爷了。古代的‘少爷’得来还挺容易。换做我那个年代,家产没有几千万谁敢说自己是少爷?”他转向春和,一脸严肃。“春和,我要很严肃同你说一件事。” 春和乖乖听着,却没想到纪初霖同她说的不过是让她这个做姐姐的不要欺负那个小女孩。万一她娘要打,春和多少护着点。虽说春和在家不受宠,却终究是闻氏的女儿。 女儿和媳妇,还是不同。 “我娘如果这样打你,我一定替你挡下,这是我作为你相公的担当。同样,万一我和你真的一直在一起,还有了儿子,你也不能这样打媳妇。”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难道有错?”春和终于反问。她不懂,明明大家都是这样的。 “春和,别人养女儿,不是为了被夫家打的。大家都这样做并不能说明这件事一定正确。有时候想要公道,得先打个颠倒。天灾不看人面,但‘人’这个字本就是一撇一捺,相互扶持才是‘人’。” 春和不懂那些大道理,但纪初霖说的话她一定会听。“相公,如果婆婆真的要打死我……” “那就让她先打死我!” 春和抿着唇,轻轻拉住纪初霖的手。“春和听相公的。” 小女孩给十财端过洗脸水后回到院中扫地。纪初霖对闻氏笑言,说小女孩说着蓬头垢面的样子若是被别人瞧见也是毁了闻克己的脸面,不如先让春和帮着收拾一下。 -- 第74页 闻氏应了。 纪初霖又说这次两人直接回家带了些东西,米粮自然得孝敬一些,而纪慎也给春和不少衣服,不如让春和分小女孩几件,反正他看见漂亮的衣服就会给春和买,春和也不缺衣服穿。 闻氏却不肯。“凭什么给她我女儿的衣服?” “旧衣服总行吧?” 闻氏依旧不愿,她说还有几个女儿远嫁,过得也不如意,凭什么非要给这个干活的小丫头。 “她穿得太差可是会丟十财的脸。”纪初霖笑道。 闻氏迟疑,还是应了。 春和带女孩洗漱。 女孩叫碧兰,她家本也算殷实,偏偏遭遇饥荒,一时流民四起,官府又迟迟不放粮赈灾,饥民便涌入了她家抢了她家中的东西。 失去家中的最后财物,地里也结不出庄稼,房地都卖掉换了粮食,什么都不剩的他们只能四处流浪。碧兰的外公外婆早已饿死,娘亲则半路改了嫁。 “幸好公公婆婆买下了我给了爹爹和哥哥活路。爹走前说过,婆婆要打我也是天经地义。” “你爹爹是做何事的?” “碧兰的爹爹是个秀才,只是多年未中举。” 春和心道原来这个碧兰的身份、地位都同她相差不大,有了这个意识后才明白纪初霖所说的“公道”。 若是那一场饥荒不是发生在碧兰的家乡,而是发生在闻家村,若是那一夜那些坏人没有被纪初霖收拾掉而夺了她家的一切,她的命运大约同碧兰一样,甚至还不如。 终究不过是她运气比碧兰好一些。 春和也终于明白纪初霖所说的天灾不看人面,但人这个字本就是一撇一捺,相互扶持才是人。 春和想明白后也对碧兰更是和善起来。 “娘改嫁后,姐姐是头一个对我好的人。”碧兰哽咽着说。 “你娘怎么就改嫁了?我爹说女人改嫁是有悖妇道。” “碧兰也不知道,爹说的。” 听过春和的讲述,纪初霖摸了一把脸,一声不吭。 “碧兰的娘命真好,能遇见一个像闻大叔一样愿意娶她的人。”春和笑着说。 纪初霖面露凄怆,笑得几分刻意。“春和,我们要不要回李家镇外住一段时间?” 次日临走前,纪初霖找到十财,说起那个小媳妇碧兰的事情。“十财你知道什么是未成年人吗?” “爹说姐夫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必搭理。” 纪初霖来前倒也料到或许会出现这样一幕,也不生气:“十财喜欢那个碧兰吗?” “爹说情爱只会耽搁读书。” “既然情爱只会耽搁读书,那十财是否觉得应该晚几年同你的小丫头做…………嗯,小孩子不该做的事情?以免耽搁考取功名?” “爹说若是像姐夫这样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只会成个傻子,而不是高中金榜。爹说,他就是看姐夫冰清玉洁得成了傻子才给我准备个丫头,爹爹警告我要以姐夫为戒。成为一个真男人。” 纪初霖彻底被噎着了。 十财依旧看着书,面不改色。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小子这么会说啊。chun ~宫图,看过没?” “看过。爹说那是男儿必经之路。”十财反问纪初霖。“姐夫难道未曾看过?” “世道……老子一个堂堂大学生不是被初中生逼着开车就是被小学生嘲笑没看过小黄~图……世道……既然十财大哥你是成年人了,那我们谈点正事。” 纪初霖在十财身边坐定,看着十财一脸戒备不由得笑出声。 “你爹打你娘吗?” “打。” “为何?” “爹说娘子就是应该用来打的。” “我打你姐姐吗?” “爹和娘都说姐夫是个疯子,故而才不打自己的娘子。” “我艹……还有这种理论……算了,反正我的三观一直被你们刷新。那你爹打你娘,我打你姐姐,你高兴吗?” 十财埋头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不。” 纪初霖微微一笑,拍拍十财的头。“小子你那么能和我瞎侃,应该能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十财眉头皱得很深。 纪初霖出门时拉起春和的手。 远远看着这一幕,十财凝神思索了许久。看着在院中砍柴喂鸡的碧兰,眉头皱得更厉害。 春和同纪初霖回到一直以来居住的李家镇外。家里的一切都被隔壁大娘料理得妥帖,春和才回家,那头养了很长时间的大黑猪就过来拱春和的手。 纪初霖倒在门外的椅子上,看着房中还未拆下的各种机关装置,心里舒坦了不少。“我现在多少明白了。” “明白何事?” “明白我那个年代的女人为啥有很大一部分都不肯和婆家住在一起。观念的冲突的确是个大问题。” “但相公不是做媳妇的,也没有婆婆打你,为何就非要回来?” “小春和你也学会贫嘴了?我回来只是因为那边太难混日子,碧兰总在面前晃悠,我一看到她就会想到未成年人的道德法律问题,根本思考不了如何还闻大叔清白。所以我回这里。” 春和在他身边坐下。“闻大叔的事,相公一定可以。” “为何?我可是一个在没有火种的情况下连火都烧不了的废人。从这点来看还不如山顶洞人,至少他们会钻木取火。” -- 第75页 “但春和就是相信。”春和轻轻趴在纪初霖身上。“教春和那么多事情的相公,一定能做很多事。” “压力更大了啊……” 春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夜,缩在被褥中,听着蝉叫得撕心裂肺,她怎么都睡不着。她开始莫名害怕,其他人都说闻石头是失足坠地而死,就纪初霖一口咬定是杀人,万一纪初霖错了…… 她不敢想。 纪初霖也一直睁着眼,春和问他,他说他想要听见一丝风声。徐徐的也好,撕裂穹宇的也好。风过了,雨就该到了。 “从李家镇去天长县的时候,我看见路上的百姓一个个费力挑水,当时只觉得能有地方挑水灌溉就很好。这一次回来,百姓们争先抢夺从天长县流出的那股细水,为了一点儿水打得头破血流。水被取尽后,村民抓起湿润的泥土朝嘴里挤水,末了还舔手指缝里残留的水。那时候我才真的明白没有水,没有粮食,人是活不了的。真是可笑,其他人想着生活无以为继,我时常想的却想着我打不了手游了。在一群埋头吃草的羊中,想着风景真好的那一只就是个怪物。” 春和不是太懂,但她约略能感受到纪初霖言语间的意思。纪初霖关心的在乎的都其他人不太一样。 “说明相公与众不同。” “说明我就是吃饱了闲的。”纪初霖让春和她像过去那般趴在自己身上睡觉。“但我这吃饱了闲的的废人,也想做一些事情出来。” 闻石头出殡那日纪初霖回到了闻家村。 精壮汉子抬着棺材。 小梅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走在队伍最前方。 旁人都说那闻石头的棺木十分贵重,怎么也得二十贯钱,足够娶一个媳妇。“闻石头这个猎户居然有钱买这么贵重的棺木,消耗掉了福分自然会被老天爷收走。”有人这般说。 纪初霖只是听着,疑惑越发重了。 哀乐声惊得一路的小生物都躲得远远的。 愁绪扩张,却也有人看着漫天低沉的黑云悄声说似乎快要下雨了。 “下了雨人才有活路。”老者在拐杖的支撑下一步一蹒跚。 到了地方,坑早已挖好,棺材被小心放了进去。 风却开始呼啸,尘土被高高扬起,卷着尘土冲撞如人们的口鼻。不少人说今日不是个下葬的好日子,老天这般做自然是因为闻石头犯下太多的杀孽。 这样的话有太多人说,小梅只是听着,在飞散的风沙中跪成一尊石像。 “抱歉,相公。抱歉……” 离得最近的春和听小梅不住念叨。看她的泪水大滴答滴砸入尘土。 春和面上也挨了狠狠一滴水。 又一滴,雷声劈开清晨的每一丝清风,将每一粒被扬起的尘土重新砸入土地。 下雨了。 送葬的人欢喜雀跃。有人说果真是闻石头造就太多的杀孽,老天才不降雨。真是死得好。 小梅也不分辨,只是在滂沱大雨中,面对棺材,跪成一尊石像。 “天在哭。”鹿归林拿起地上的锄头,在大雨中为继父的坟茔填一捧土。见他辛苦,纪初霖也跑去帮忙。 一匹马逆雨而行,奔至几人面前,马背上是天长县的衙役。 大雨中,衙役费力嘶吼:“停止下葬。有人报官说闻家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包大人不远千里亲自来县中调查案子。” 村民大惊失色,纪初霖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 确定闻石头的死亡别有原因后他就托人带口信去天长县找包拯,心想这同这位被民间传颂多年的包青天聊聊应该比和耆正里正容易很多。 但不过五日,包拯这么会来得这么及时? 应该还有别的大事,只是纪初霖不确定那些大事是否与自己有关。 果然,包拯是在来天长县的路途中受到纪初霖的消息的,这一趟出行他还带上了县内的仵作。他未道明自己为何而来,只让仵作再次为闻石头验尸,并让纪初霖先说清楚在闻石头身上的疑点。 “为什么……因为我算过无数次,用抛物线来计算位置怎么都不对。不管怎么抛怎么跑,就是去奥运会拖几个跨栏的、跳高的来跳、来跑都不可能落在那个位置。直接向下跳这也就两三层楼高,绝不可能把人摔成那个样子!”复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该如何解释什么叫做抛物线呢?” 包拯越发好奇。 里正向前一步,拱手:“大人明鉴。纪少爷根本是胡言乱语!开馆验尸,闻石头不能顺利进入轮回啊大人!” “闻夫人应许了这件事。”纪初霖道。 “那个女人根本就见不得石头好!纪少爷说的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派胡言!” “我解释不了,你们说我胡言乱语我也认了。但正因为我没办法给你们解释什么叫做抛物线,所以我想了好几夜,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证明自己的想法。” “纪少爷有何高见?”包拯颇为好奇。 纪初霖浅笑,说出四个字。 “推人实验。” 第33章 第三十三话 推人实验。 事发多日,说出这四个字后,纪初霖终于露出笑容。他思索了很久,不管他怎么努力,这个年代的人都不会理解何为“抛物线”,但推人实验不同,只要他做得出来,他们就一定会明白。 -- 第76页 众人却鸦雀无声,相互张望了一会儿。 “果真是个疯子,说什么鬼话?” “包大人,切莫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 人们交头接耳,说着自己的看法。 这一幕也在纪初霖料想之中,他很自然看向包拯。 包拯捻须思考了片许,终于开口道:“纪公子可否说清楚些。”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从高处向下推假人来确定人从高处坠地的大致位置。那个大致位置用数学和物理也不是算不出来,但从高处落下会其实牵连风速等各种因素,所以实际操作上还是推人试验更容易一点。 “具体来说,首先我们得准备一个和死者身高体重相差不大的假人再搬去事发的那个小山崖。站在山崖上将假人从山崖上推下去,根据假人坠落的位置可以推断闻石头大叔是从山崖的哪个位置落下去。甚至从假人的损伤上我们可以推测从那样高的山崖上落下来是否的确会导致闻石头大叔浑身出现大面积骨折。这不太好计算,但作为程序员我认为我能够编一个较为完美的公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纪初霖说完,方觉得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疯子。这样的眼神他早已经习惯,他也能揣测到自己将推断说清楚后大家都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但在他看来事情依旧很简单。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事情就会像之前滴血认亲那样迎刃而解。 何况做推人试验是最简单的方法。 里正大怒。 “胡言乱语!满口疯话!准备假人从那样的地方丢下去,还将他看做闻石头本人?闻石头本已受了大苦,还未入土为安,魂灵尚未归位,就又要受这种折磨,难道你是想要他魂飞魄散?!妖术!这是妖术!” 知晓纪初霖在天长县验血事件的耆正也板着脸,说纪初霖根本是胡闹,全然未有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想法! 别的乡民也交头接耳起来,没多久达成共识,要求包拯惩治纪初霖这个目无尊长的混蛋。 纪初霖呆滞。 在设计整个计算的时候他思考的只有公式与算法,他也曾思考过人情,但在纪初霖看来,人情不过是事情的最后大家对他感恩戴德,叩谢他抓住了穷凶恶极的犯人,给闻石头申冤而已。 不过是这样。 断了案就是成功,就是荣誉。《柯南》里中也都是这样画的,推理剧也是这样演的。 原来,那终究不过是漫画和电视剧。 就算漫画和电视能体现生活,那也是一千年后的生活。 纪初霖苦笑,却还是好言解释说这不过是一次实验,不会在假人身上写闻石头的名字,更不会将闻石头的头发塞在假人里面。 没有名字、也没有头发,根本搞不成所谓的诅咒。 “完全一派胡言!如此光明正大给闻石头下诅咒,却还在无理狡辩!”里正越发怒了。 纪初霖反问:“之前你们不是在感叹幸好闻石头死了,不然天还不会降雨,怎么这一刻忽然担心起他在地狱里好不好过?” “闻石头的死是上天降罪!天已经惩罚过他杀戮太重的罪过!上苍若是认为闻石头大恶不赦自然会降下一道天雷将他劈死!自然天未降雷,闻石头就并非罪大恶极,纪少爷为何这般心狠手辣毁了他的轮回!你要对闻石头用妖术不成?!” 纪初霖想说雷是自然现象,想说人们看见的“天”不过是大气层,若是才来到这个世界他自然会这样争辩。 而现在他知晓说了也无用。 环顾四周,他渴望得到一点儿支持,却未想不止里正和村民,就连包拯和小梅面上都出现了一丝犹疑。 他知道这推人实验是做不了了。 偏偏里正不依不饶,他追问纪初霖:“纪公子,为何之前面上会露出笑颜?难道不是有所预谋?” “谁预谋?我笑只是因为我想了很多天终于想到了推人实验这个好办法可以证明我的观点,因为抛物线我是真没办法给你们解释。虽说推人实验我也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过去从未实践过。但至少……” 纪初霖将嘴闭得很紧,他知道不管他如何说,大家都不会相信他。但此时却又不能认错。 若是认错,他就是那个想要闻石头下地狱都不得安生的罪人。 他本就没有错,却又在这个年代浑身都是错误,成为一个荒谬的集合体。 “罢了,随你们吧。” 他笑了一下。 春和一直留心纪初霖,他面神采飞扬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欢喜雀跃。他面色焦躁不安,她也会急得抓耳挠腮。 但最后他笑了,她却怕了。 她知晓他分外难受。 静悄悄走到纪初霖身边,春和拉紧带着笑意听里正抱怨的纪初霖的手。 就像受到了鼓励,纪初霖看向包拯。 可包拯虽说是天长县的县令,但这种事多少还是会先听听当地的老者的意见,何况他本人也并不是很赞成纪初霖做推人实验的想法。 “大人这样想也没错。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香港电视剧。从那部电视剧来看推人实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都没有出现。何况现在还是十一世纪。罢了,毕竟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我放弃。” 闻石头终于下葬。 纪初霖看着撒上坟头的最后一抔黄土,面露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 第77页 春和一直看着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真就没有任何疑点?”闻石头下葬后,纪初霖再度缠着包拯要求解答。 包拯叫来仵作。 仵作说闻石头身上的伤看来的确是从高处跌落而致,身上也没有被人捆缚的痕迹,没有刀伤。“胸口和四肢的骨头断裂了不少。看来是从高处落在又不小心摔在乱石摊上所致。” “胸口和四肢的骨头的确都断了?” “没错,老夫的勘验不会有错。纪少爷。” “但是他是面向上的!” “老夫想闻石头当时大约曾翻身求救。” “如果有人用巨大的石头狠狠砸闻石头大叔的胸口,骨头也会断,不是吗?” “纪少爷又要如何证明?”仵作反问。 纪初霖无奈。 “看来宋慈不是这个年代的……” 喃喃道,他眼角的余光不自觉扫到包拯,却终是将话咽下肚去。换上笑脸。 “大人怎么忽然决定来闻家村?难道有人报案。” 捻须,包拯笑言既然纪公子聪慧过人,何不自己思考。 纪初霖有些头疼。他只是看过几百集《柯南》又不是柯南本尊,谁说的写推理小孩说的就一定能断案?何况他只是个读者。 一个连推人试验都做不了的读者。 但他的脑中还是想过无数个可能性,也推翻了无数个,倒也很快有了苗头。 “大人带仵作一路奔波是因为一开始就知晓这里死了人?” 包拯点头。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死了人?除非——难道大人……” “纪少爷可还记得上次被你擒住的那伙匪徒?本官经过多日的询问查证出那伙人寻到纪少爷的家院是因有人引路,被人驱使。” “原来如此。大人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是知道是谁在捣乱,为何不逮捕?” 纪初霖分析着,面色却越发惊恐。包拯审问出那伙贼人是被人引去他的家的,闻家村死了人的事自然也是那伙贼人告诉包拯的!难道闻石头的死和自己有关?! “也就是说——大人你知晓闻石头死因存疑,为何要应允下葬?!” “死者为大,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杀?本官得到的消息来于那帮被逮捕的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证据,又该如何捉拿那个引来贼人的恶人?倒不如让死者入土为安。” “但如果用我那个方法……” “那方法会惹天怒人怨。人心,很重要。” 转过身,包拯与纪初霖对视,说得很慢。 “纪公子,若真做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实验,你真当得起‘妖术’和毁人三魂六魄的罪名?” 纪初霖微微一哆嗦,他知道“妖术”是个什么概念,想着之前里正、耆正和村民的神色,他很清楚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大人想怎么做?” “捉拿引贼人潜入纪公子家的那个人。只凭借一伙贼人的供述未免少了些证据。” “若是能证明闻大叔是被杀的,就好了。” “那自然。” 回到闻克己家,碧兰端来夜饭,纪初霖随意吃了几口,他之前一直没见到春和,心想春和自然是回了家。 可家里也没有见到。 “春和睡了吗?” “小女还没回来呢。” 纪初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记起包拯说的话,前思后想他着实被吓得不轻,只能拜托包拯和耆正帮忙寻人。 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 鹿归林听闻春和丢了,提着灯笼就朝李家镇外走去。闻家村外也应该好好查一查。 “可天色已晚,她一个女孩……” “春和八岁那年十财丢了,她爹逼着她出门找,她的姐姐们欺负她让她去坟地找,春和一个人走遍了整个坟地。”鹿归林在树林中穿梭,轻声说道。 闻言,纪初霖脚下微顿。春和平日出门都会告诉他,今日什么都没有说,或许不过是因为那个地方在春和看来没必要说。抓过鹿归林手中的灯笼他一路奔向李家镇外。 鹿归林加快脚步想要跟上却总是落后一段距离,渐渐体力不支,终于距离越拉越远。 纪初霖丝毫未放慢脚步,他记得之前他在给众人讲解推人试验时春和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彷徨而无措,偏偏到最后春和也没敢开口说话,她只是轻轻抓着他的手,说“相公别怕,春和在这里。”她用小手做出比心的图案,那是两人约定的手势。 之后他看着闻石头下葬,又同包拯理论。 闻石头下葬的时候,春和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之后呢? 纪初霖的记忆中没有春和的身影。 树影婆娑,今晚是弯月,四处寂然又萧索。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纪初霖慌忙回头,一匹马在他身侧停下。鹿归林冷笑。“纪公子,你就不知道去包大人那里借一匹马?” “我又不会骑马……” “哟。纪家的六少爷居然不会骑马?”鹿归林扬鞭而去,纪初霖望尘莫及。 “我不会,你一个家境贫寒的孩子却会骑,还真是厉害。” 幸而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包拯手下的一个衙役骑着马又牵着一匹马奔来。听着哼哧哼哧的从马鼻中喷出的气息和马的嘶鸣声,纪初霖想不自主朝后退了一步。 -- 第78页 “大人说纪少爷若是不会,就让小的先去。” 咬牙,纪初霖在衙役的帮助下上了马,揽住马脖子,却又不敢太过于用力,只能紧闭着眼咬紧牙关。忍着一路的颠簸,脑中竟然只有春和之前颤颤巍巍对着他比出的那个手势。 比心。 相公别怕,春和在这里。 “臭丫头……” 马终于到了李家镇外,纪初霖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两条腿都在哆嗦,却还是加快脚步奔向家去。鹿归林也才到,一路紧跟,还未到家门两人就听见了一阵尖叫声。 声音是从纪初霖的家中传来的。 家门口,隔壁大娘紧捂着嘴,眼中满是惊惶,见纪初霖来了一把攀住他的胳膊,声音一个劲打颤。“纪少爷,春和她……” 纪初霖握着火把冲进屋,远远看见春和侧身站在院中,她一身血,衣衫和头发都有些凌乱,手中提着一把尖刀,刀身上的血一滴滴下落,她的嘴唇抿得很紧,眼里却不断滚下泪来。听见纪初霖的声音这才缓缓扭头看了过来。 “相,相公?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10瓶;回老家种果树 5瓶;晓婻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话 纪初霖的心跳得极快,脑中混乱成一团浆糊,以至于听到鹿归林的声音才意识到春和的身边,那头家里养了很久的大黑猪正哼哧哼哧喘着最后的气,地上还有一片血。 他记得很清楚,这头猪养了多年,也和春和颇为亲近,春节时他准备杀猪庆贺却被春和拒绝,春和舍不得。这一次回来,猪还非常亲切地拱春和的手。 难道春和回来是为了杀猪? 未多想,纪初霖推开易欲率先进门鹿归林,轻轻揽住春和的肩膀,又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怎么衣服这么乱?大黑弄的?” “不——相公,我……大黑它……还有,他……”春和眼中又涌出泪来。 纪初霖一把将春和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手慢慢伸向春和手中的尖刀。“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跑回来?” “啊——杀人啊!” 凄厉的惨叫声,众人皆大惊,春和手中的刀“啪嗒”一声掉落在青石地板上。 纪初霖这才看见地上竟然还躺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新的刀疤,手臂上,胸口上也到处都是细小的伤痕。 偏是怪了,进门时纪初霖完全没听见这个人的任何声音。“小春和,这是怎么回事?” 春和却只是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约略察觉到了事情的缘由,纪初霖抱着春和,抚摸着后背轻声安慰。 鹿归林看着这个又瞪着那个,愣是说不出话。 只有那个中年男人在地上哀嚎。这个男人的哀嚎声很快引来了附近村民,火把的光亮照得纪初霖的家中宛若白昼,人们看清了地上的男人,他的裤带已经解开。偏偏春和的衣衫也有些凌乱。 “衣衫不整。” “家里竟然有别的男人?” “这男人自然是被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带进家里的,不然怎么会两人同时在家里。” 春和越发抖得厉害,除了接连否认别的什么都说不出。闲言碎语越来越多,纪初霖根本拦不住那些人的嘴碎,春和便一把推开纪初霖径直朝着家里的那口井奔了过去,欠身就欲朝井里跳,却被纪初霖一把拉住扯回怀中紧紧抱着。 纪初霖吓得不轻,把春和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我的大小姐,这件事错的又不是你!你跳井做什么啊!” 春和还是说不出话,只是发抖,连否认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女人丢了名节竟然不去死?” “这男人居然不许她死?果然是个疯子。” 纪初霖越听越怒。“TMD你们都给老子闭嘴!老子这个当相公还没说话呢!这是老子的家事!” 周围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些。 却又起了轻微的笑声,带着嘲弄。 “纪少爷,容老夫说一句。” 偏偏镇外的一位颇有名望的老者走来,捻须轻笑。 “纪少爷尚且年幼,不懂世事。此种事自是由于女人不守妇道,勾引男人。若你娘子清清白白,又怎么会引来这种登徒子?男人可不会碰清白人家的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里若是来了男人,自然是被你的娘子勾引的!” “不是——我——我艹!” 人们窃窃私语,也都认为老者说得言之有理。 “老先生此言差矣。”鹿归林清亮的声音响起:“若是强盗进屋失贞,难道是女人的错?若是遇上战乱,匪兵四起,女子失了贞洁,难道是女人的错?” “我的妈呀!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啊!春和别怕,我们两个都知道你没错。其他人的观点,见她娘的鬼去!”纪初霖抱着春和轻声安慰。 老者略作思考:“那她们就该去死。”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交口称赞还是老者识大体。 纪初霖彻底无言以对。 鹿归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者又道春和拿刀伤了人自然得押去李家镇,此刻里正、耆正不在,就得有李家镇排位第三的老者负责处理这件事。 -- 第79页 “伤人者,必须被收押进监牢!可巧包大人在这附近,何不让包大人审理,还这个男人的清白。” 纪初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就要喷发的火气。见春和吓得一个劲打颤,赶紧抱紧她。 “出了什么事都没关系,别怕,相公在这里。”他轻轻吻了吻春和的头发,将她拦腰抱起。“抱着我的脖子。” “纪少爷,这是要犯!”老者强调。 “CNM!滚你妹!TMD谁是要犯?这最多叫有正当防卫嫌疑的受害者!” 紧紧抱着春和,纪初霖板着脸在村民“果然是个疯子”的窃窃私语中随同村民一路走向李家镇。 鹿归林紧跟其后。 家中的那个男人被村民搀扶着走在后面。 李家镇只有几间用来暂时关押疑犯的牢房,平日邻里间的小纠纷大都由耆正和里正在这里简单处理,牢房一般也没关押过人,上一次还是关押潜入纪初霖家的那伙人,审理的事还是只能交给天长县的县令。 眼下耆正和里正都在闻家村,主事的是一个被称为李老的人,那人在李家镇也有一定地位。 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李老颇有些不悦。打着哈欠坐在家中的厅堂懒洋洋问起事情的进过来。 春和一直说不出话。 那个男人便抢先说他也是闻家村人,叫闻大牛。今日闻石头出殡,纪初霖那个疯子扯着包大人说着一队乱七八糟的疯话却全然未注意他的小媳妇。 “众人都知道纪家少爷不能人道的事情,他那小媳妇自然受不得寂寞,约了我……” 众人啧啧。 李老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神也陡然精神了起来,他笑问春和是否如此。 春和缩在纪初霖怀中,紧紧抓着纪初霖的衣襟,连嘴唇都抖得不行,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纪初霖想开口,未发一言就被李老阻拦。“你这个疯子的话也能信?” “李老,我这个疯子上次可抓了好几个歹徒!” “偶然。” “你——” “纪少爷的话不能听,那在下的话总能听听?” 鹿归林跨步向前,懒得看闻大牛,得到李老首肯后鹿归林反问闻大牛:“闻家村周边有的是小树林,若是要偷~欢,树林不好?犯得着走好几里路来李家镇外?还在——家里?” 闻大牛一时说不出话。 纪初霖点点头一脸赞许,他见怀中的春和似乎抖得不那么厉害。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小娘子邀约,为何小民会和小娘子会同时出现在纪少爷的家里?” “偶然罢了。”鹿归林道。 “世间如何有那么多偶然?”李老插话道。 “没错。”鹿归林看向李老,面色如常:“那纪少爷抓捕那伙盗贼如何会是偶然,世间怎会有那么多偶然?” 李老自然说不出话。 “这小子年纪小,却挺会说啊。春和别怕,我们两个都会保护你。” 受到了鼓舞,春和终于开口,她说自己回来不久就撞上了闻大牛。一看见她闻大牛就扑了过来,她吓坏了,提着手中的刀就是一阵乱刺。 “听见没有,我娘子是正当防卫!” “我呸!分明就是你这荡~妇勾引的!大人,你看这荡~妇,家中有男人还放小民进屋!多贱啊!” “不是,我……” “天色已晚,老夫也不想听你这种引男人进屋的荡~妇胡言乱语。来人,关进去。”李老又看着闻大牛,“来人,给大牛包扎伤口准备夜宵。” 纪初霖瞪大眼。 想笑,笑不出。 想哭,却又哭不了。 只是在那伙人来拉春和的时候他一把将春和抱得更紧,笑道:“子不教父之过,妻不教夫之过。自然得一起罚。” “胡言乱语。”李老下令将春和关进牢笼,却严令纪初霖不能进去,说是为了正道。 “你妹的正道!” 纪初霖只能皱眉看着一个粗壮汉子将春和关进牢笼。 负责关押的是一个粗壮汉子,他本也不算衙役,只是平日帮着里正抓人并负责看押。 今晚他本在寻欢,才给了钱将女人哄上床就被叫来看守犯人,心里本憋着一股火,可当他看见这一次是年轻的女犯后,脸上堆满了笑,在李老的注视下一把将春和推进牢门,挂上锁。同李老一道离开。 牢里只剩春和。 春和想寻个地方坐下,可这牢内却是连一块可落脚的清净地都没有。 油灯是仅有的光,灯光如豆。 她靠着围栏,念着之前的事心里越发委屈,也开始不安。被那么多人叫做荡~妇,要她如何活?要纪初霖如何活?事情若是被闻克己知晓,又让闻克己怎么活? 只能用死证明清白。 春和便解下腰上装饰用的素色带子就欲寻一个地方上吊以证清白。终于寻了个岔口,试了几次才将腰带挂了上去。 “相公,别了。” 喃喃着,春和踮起脚尖。 “小春和你做什么呢?” 自然是纪初霖。 他背了一包东西,瞥了眼春和栓在牢门上带子的粗细和分叉枝桠的大小,笑呵呵的。 “小春和,去,放心上吊。绳子不断,枝桠不坏算我输。去吧!皮卡丘!” “相公?” “别这样看我,我这叫做计算,你的为夫我可是从受力学角度认真分析了的,绳子不断树枝都会断。所以,小春和,去吧,上吊去吧。我支持你哟!” -- 第80页 “相公!”春和哇一声哭了。 纪初霖轻轻摸摸她的头,递给她一块布让她铺在身下。“哭出来就好了。这里太脏了。明天小春和出来你的为夫我带你去买新衣服,吃好吃的。这衣服就不要了。至于家里那个白痴,老子找机会弄死他!” “相公相信春和?” “废话,你是我老婆还是那个大傻逼是我老婆?” 哭着抹去眼泪,春和红着眼睛接过布。“相公如何进来的?” “这又不是标准的大牢,外面连个看守都没有。门也没锁我就进了来了。亏得我还找了点东西准备砸门。” 纪初霖顺手丢下一把铁锹,小心翼翼放下背着的包裹。 “这里脏,相公快出去。” “你的为夫我是男人,男人怕什么脏?” “相公为何会来这里?” “你相公我啊,也曾有年少轻狂对任何事情都分外好奇且不是很懂事的时候。大一才住校的时候也曾和寝室的大傻逼们看过许多身心健康的青少年不该涉足的岛国某种大片,那些大片中在监狱发生的挺多的。尤其是犯人是女人的时候。” “相公,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好,小孩子别听这些肮脏的事情。简单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别想把老子从这里赶出去!春和乖,睡觉。我保护你。” 已是深夜,一只耗子从牢房中间窜了过去。墙角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一个身影蹲在了墙角,纪初霖瞥了眼,也不做声,只是看着,睁眼听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有了动静,全是男人的声音。 一伙人借着油灯细弱的光进了这牢房,若说是狂妄,偏偏脚步放得极轻,若说小心翼翼,偏说话声不小。 “犯罪分子果然也不是是个人就能当的。”纪初霖顺手拿起放在身边铁锹,又把带来的布包挂在手臂上。 是将春和关进入监牢的那个汉子,他身后跟着不少人,算上他一共十人。见纪初霖在,那群人颇有些吃惊。但见纪初霖只是一个人,身边又只有一把铁锹,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嬉笑着朝着纪初霖和春和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儿晚……本来有十章左右的存稿的,结果我改了一部分,超级大改的那种……┭┮﹏┭┮也不是故意断在这种位置的,只修出来了这么多…… 为啥之前有存稿不多发……我得防着哪天卡文不是……┭┮﹏┭┮】 第35章 第三十五话 “这么晚了,你们这一伙人跑来大牢,是打算吟诗作对呢还是观赏月亮啊?”纪初霖一仰头,空中没有一颗星,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没月亮啊……看来你们是来看云的。” “滚出去。” “滚?理由?” “大牢这种地方,岂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滚出去!” 纪初霖朝监牢上一靠。 “这也算理由?”说话间,他感觉有一只发抖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他说话的口气立刻比平日凶悍了不少。 “李家镇又没有县太爷这里也不是刑部大牢,不过一个官府没有盖过章的笼子,凭什么我不能留下!” “因为你是个疯子!” “疯子?那老子这个疯子倒是要问问,你们这群人跑来做什么?” “自然是看管犯人。” “看管犯人?”纪初霖看着牢中的春和,嘲弄道:“看你们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牢房里面关的是杰森斯坦森呢!” “谁?果真是个疯子!” 纪初霖冷笑。 “不好意思,该疯子想要说点事实。我知道是你把我家娘子关进来的,一开始你就想图谋不轨。但这毕竟只是个镇子,来来往往也就这么几个人,随便做些什么很容易闯祸。所以你才招这么多人来,毕竟法不责众。事情办下,女犯若是爱惜清白自然会自杀,若是不爱惜清白,反正也是个因为‘淫~荡’被关进来的骚~女人。不是吗?” “你——” “但麻烦你们在行事前搞明白一件事——我爹可是三品官退隐的,家里有钱,朝中也有的是熟人,我与天长县县令包大人又相识,我爹与包大人私交那是一个好、咳,私交甚好。你们这种家里无钱,朝中无势的人,真打算伤我的娘子?” 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人面上流露退缩的想法。更多的却还是盯着春和。 “还不走?那,你们看,这个是什么?”纪初霖小心翼翼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密封的小瓦罐。 纪初霖拿起一个,小心翼翼托在手掌。“说来,你们可否是不是还记得,本公子是如何抓那群匪徒的?” “火!” “鬼火!” “他手中还有鬼火!” 须臾间,竟是一哄而散。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这点儿胆量,还想当犯罪分子?”掂了掂手中的瓦罐,一脸嘚瑟。 “喂,你出来吧。” 鹿归林从角落出来,手中提着一根木棒,见那伙人走了便丢下棍子:“罐子真是上一次你用的鬼火?” 确定外面无人,纪初霖让鹿归林摸了摸罐子的封口处,泥巴还是湿的。 “我才做的。吓唬他们。” “但若是那伙人不信你又该如何是好?” 不信? 纪初霖嗤笑了一声。 -- 第81页 那罐子里不是白磷,是油。 纪初霖一开始就想好了,能把那伙人吓走自然好,若是不行就摔了罐子,然后点火。 火光自然会引来镇上的人,而在这个到处都是木头的时代,纵火肯定是大罪,怎么都得交由县令包拯审理,而包拯的脑子比这群人正常得多,自然懂得是非曲直和他的不得已。 如果这件事性质极其严重到包拯也没权力审理或是包拯判了他的刑。案子就只能继续向上报至汴梁,那更好。看重名誉纪慎的自然会想办法保他。能当三品官,纪慎在朝中肯定有几个大官朋友。 那些大官若是想帮他脱罪自然会用“疯子”这个名号。 在那些朝廷大员眼中,这不过是一个疯子在乡下小镇放了一把火,只要不死人,罪名就不大。而今日才下了一场大雨,木头都是湿的,火注定燃不了太久。 “一来二去,我就无罪释放啦。” 鹿归林面色略惊:“纪少爷倒是聪慧。” “谢谢夸奖。能当程序员的,脑子里都不会只有一团浆糊。可是有件事我是真想不明白,想问问你。” “请讲,在下知无不言。” “第一,怎么我家春和就那么倒霉,进门就撞上那个闻大牛了?” “纪少爷财大气粗。” “嗯?喔……这样啊。第二,两个人,一个人拿刀一个人受伤,两人的供述还完全不同,根本就是罗生门。怎么不管是那个李老还是镇外那个老头都一口咬定就是我春和做的。” 鹿归林苦笑,望着牢中同样带着不解看着自己的春和,终于道:“纪少爷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是头一次出这种案子,头一次抓了女子。若是过去,耆正一般会扒掉男犯的裤子打板子。” 春和吓白了脸。 “小春和别怕,我在这里。你是说某几个男人都希望是小春和的错?去他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荡~妇羞辱’?艹!最近我心情不好,脏话连篇,小鹿兄弟你别在意。 “所以,我不仅要证明那个闻大牛图谋不轨,我还得证明他的确没对我家小春和做过什么,不然我家小春和怎么逃不过那该死的棒子?”纪初霖略有愁色:“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闻大牛是文家村的人吧?怎么我对那个人没什么记忆?” 纪初霖问闻大牛这几日在不在村子,鹿归林蹙眉思索了很久记忆却不甚明朗,只说闻大牛在闻家村是一个全然不受人注意的人,闻克己曾多次说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的男人这辈子都没有出息,不仅如此,闻大牛吃喝赌样样精通,却又好吃懒做,家里一穷二白。 “吃喝赌?没有嫖。” “未曾听说。” “怪了。那人是闻家村的,春和你记得吗?” 春和说闻克己基本不允许她和男人说话,即便是村中的男人她也所知甚少。在她能说话的男人中,鹿归林算一个。何况那闻石头即便在村中也很少露面。 许久,春和记起她同纪初霖成婚不久后一日她独自从闻家村回来,半路被一个男人堵住的事。幸好小梅担心她独自回家不安全一直同闻石头跟着她才得以脱身。 当时那个男人就是闻大牛。 鹿归林也还记得这件事。那日小梅和闻石头深夜回家同他说过,不过闻大牛在闻家村本就不是个惹人注目的人物,也很少回来。这事过了,几人也就忘了。 听过后纪初霖想了很久,眼睛一亮,他一把抓住春和,“有件事需要小春和认真想想再回答我。”他在春和耳边问了一件事。 “相公!” “小春和,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你一定要仔细回想再回答。” 隔着牢门,春和仓皇无措,思索很久在纪初霖耳边说出答案。 纪初霖眼睛一亮。“若是这样,你的为夫我就能证明那家伙的确未对小春和做些什么。小鹿,有些事,你帮我查一下。” 看了眼牢中的春和,鹿归林终于点头。纪初霖一阵耳语,鹿归林不明所以,却还是走了,走前将手中的木棒塞给了纪初霖。没几步却又回来。“在下也有一事想问纪少爷。” “问,除了四书五经,别的随便问。” “‘初霖’是你的表字。对吧?” “对。” “为何纪少爷对外只称表字?” “因为大名没有表字听起来好听啊。”纪初霖一脸理所应当。 鹿归林唇角微微一撇。 “我以前的语文老师说古代人的表字和名字有关系,要不,小鹿兄弟你猜猜我大名是什么?” “纪雨?” 纪初霖竖起大拇指:“厉害。” “‘初霖’,不就是雨。”鹿归林很快走了。 纪初霖盯着他的背影,不明白鹿归林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相公让他做何事?” “帮你的为夫我调查些东西,要是你的为夫我没猜错,我找到的证据一定能收拾那头欺负你的死牛!看过900集的《柯南》和若干岛国动漫动作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说起“猪”,纪初霖看着春和,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半夜跑回家是为了杀猪吧?为什么?” 春和深埋着头,不敢说话,直到纪初霖轻轻摸摸她的头才轻声说:“他们都说相公做那个什么实验是为了陷害闻大叔,是妖术。虽说相公说不做了,但如若这事传出去,大家都会觉得相公是个坏人。用妖术的人,会被杀的。若是传到公公耳中,相公就更难回家了。春和就想……” -- 第82页 “所以你想杀了猪,用猪做实验证明我的清白?” 春和垂头不语。 “春和……” “相公?” “没什么……最重要的一件事,春和,刀是你在你爹家拿的?” “相公如何知道?” “猜的。”纪初霖叹了一口气,一阵抓耳挠腮。 春和没有多问,只是不安地抓住衣角。她揣测自己犯下了大错,一声也不敢出。 纪初霖的手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 “小春和,我没生气,这件事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非要搞一个推人试验搞得差点被人在头顶上盖一个‘妖术’的烙印,你也不会想到杀猪证明这件事。大黑你养了这么久,上次一次过春节我说杀吃肉,你没有拒绝,却泪光闪闪的,你舍不得。我知道。” “相公……” “春和,把手伸来。” 穿过牢门的围栏,春和伸出手。纪初霖一把握住。“春和的手好小。” 纪初霖轻轻摸着春和的手,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只是轻轻摸摸春和的手,牵着她的手纪初霖背靠着监牢坐下,紧紧拉着春和的手,春和就势靠在纪初霖的后背上,隔着牢门的木栏杆,感受着纪初霖传来的温度。 纪初霖算了算时间,同他一起来的衙役发现春和家的事情后就骑马朝闻家村赶找里正、耆正和包拯。一来一去,大概明早清晨就能到李家镇。 “春和先睡一会儿。今晚过了,就好了。” “相公,你真好。” “废话,我是你相公当然得对你好。我爸说了,老婆是用来疼的。那个混蛋欺负到你头上了,看你的为夫我怎么整死他!” “相公……你不生气?” “就算是小春和的错都没必要生气,何况还不是。乖,睡觉。我守着你。” 春和靠着牢门睡了。 天空滚过一道雷,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牢房漏雨,纪初霖脱下衣服搭在春和身上,自己仰面接受时而砸在脸上的雨滴。手指在地上轻轻叩击,当初他坐在电脑前编程序,想不出该怎么编写时就会这样做。 翌日,下了一整夜的雨还未停,李老派人来提审春和,纪初霖自然紧跟其后。 朝廷不会在每一个村和乡都派任朝廷命官,平日李家镇、闻家村和周边几个村落若是出了纠纷都由公选的里正和耆正代为处理。今日两人都还未回来,事情自然交给了李老。审讯地被选在了一处空闲的宅院,镇上的人听说今日有女犯,个个欢欣雀跃,仿若过节。 “雨这般大,没有哪位大人会跋涉好几里地来处理这等小事,里正和耆正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丢下包大人回李家镇,此事自然由老夫处理。犯妇,为何不跪?” 春和欲跪却被及纪初霖拉住,他冷笑道:“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官家也跪朝廷命官,请问大人您是哪一种身份?下跪下跪,哪个见警察的要下跪?!” “疯子,满口疯言乱语!犯妇还不下跪?!” 春和怕纪初霖又会说什么惹怒李老,忙不迭跪下,用手扯了扯纪初霖的衣角。纪初霖见周围全是李老的人,只能忍住火气,抱臂站在春和身边,手紧紧抓着胳膊,几欲掐入肉里去。 李老捻须,品茶,神色自若。昨夜他同闻大牛商谈了许久,听说了不少春和淫~乱乡里的事情。 “昨夜之事自然是这个犯妇的错误。来人,压住这个荡~妇,扒了裤子,打!”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补充:看过一些资料,古代官府、民间惩罚女人很喜欢扒下女人衣物用棍棒伺候,因为古代的女人一般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足不出户,所以像这样惩罚女人的时候一般都会成为人们的狂欢节。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合理的偷窥和光明正大的占便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话 乡民一阵欢喜,个个都说李老杀伐决断,不愧是本镇的决策者之一。他们个个面色红润,交头接耳,等着一场好戏。 好戏却迟迟未能上场。 纪初霖半跪,从背后紧抱着春和,眼神中带着愤怒,表情却懒洋洋的。 “纪少爷你欲何为?” “抱老婆。不行?” 李老微怒:“难道你不知道老夫正要动刑?” “您又不是朝廷命官,那来的权力动刑?” “老夫是李家镇的主事者。素来就是由我三人处置犯事者!” “那我那爹还曾是朝廷命官呢。”纪初霖知道很多时候纪慎的名号非常好用。 偏偏这位李老不为所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夫光明磊落,岂会因纪少爷的身份而纵容他儿媳犯法?!” “我艹……大爷你给自己定的人设到底是光伟正还是想要偷窥女人脱衣服的流氓啊?” “你——胡言乱语!” “抱歉,我原本就是疯子。” “纪慎他既然曾是朝廷三品官,如何容得你这样的疯子在家中胡言乱语!若是老夫,定然要将你这种胡言乱语的疯子活活烧死以正视听!来人,打!” 纪初霖知晓今日是逃不过了。等行刑的人上来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还真是昨夜那群人。 -- 第83页 今日双方的立场彻底颠倒,那伙人手中握着粗大的木棒一涌而来,交头接耳,意欲开始一场报复。 “纪少爷,老夫要对女犯用刑,还望让开。” “我还是那句话,请问您是什么身份?这伙人手中拿的根本不是电视剧、咳,根本不是县衙中使用的那种……棒子。你手中没有官印,他们手中没有行刑用的棒子,有什么权利动手!” “老夫是一乡之长!如何动不得你?” “一乡之长是里正,负责治安的是耆正。别欺负我是现代人,我给里正交了那么多年的税,这些事我还是懂的。” “相公。”春和低声唤他,她知道自己犯了错,正因为如此,决不能害了他。“你走吧,他们真会……” “闭嘴!小春和。”纪初霖的手却抱得更紧了一些。 李老似乎怒了,不愿再和纪初霖多言。 “动手!纪少爷请让。” 春和用力挣扎想要推开纪初霖,偏偏纪初霖抱得更紧了些。他面露笑容,神情却分外坚定。 “李老先生,我之前就说得很清楚:子不教父之过,所以儿子犯错就应该揍父亲。妻不教自然是夫之过,娘子犯错自然该揍相公!要打就打!别逼逼。” 行刑人望向李老。 李老略有迟疑,开口让左右将纪初霖推开。 纪初霖的手越发紧了,笑道。“李老不是说家中若有我这样的疯子定要活活烧死,怎么,不敢了?” “果然是个疯子!打!” “相公你松开啊!” “闭嘴!打吧!” 昨夜那伙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出来了两人,一左一右,他们朝手心吐一口唾沫擦了擦手,高高举起手中的木棒用尽全力打了下去。 第一棒落下,纪初霖猛然抽搐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棒落下,纪初霖狠狠咬在唇上,抱春和的手更紧了一些。 第三棒,行刑人手中的木棒断成了两截,断掉的那一节飞向围观的人群引来一阵恐慌,那一瞬过去后人群又喧哗起来,激动的情绪蔓延如野火燎原。 行刑人换了一根棒子,又朝口中啐了一口。再度高高举起。 春和不住发抖,她知晓自己犯下了大错。想要推开纪初霖自己承受,纪初霖却抱得更紧。 春和整个人都在颤抖,她除了让他放手,别的什么都做不到。 纪初霖的声音一如往昔:“从关系、上来看,你是老子的媳妇,哪有当老公的让老婆挨打自己在一旁看着的?” 第二根棍子断成了两截。 围观者的喧闹声越发大了。 行刑人换了第二根木棒。 一棒子下去,纪初霖的后背上已有了点点血痕,像是写意的冬日红梅画。 春和拼命想要挣脱出去自己受罚,偏偏他比之前还要用力,他的声音开始轻轻颤抖,却还是一个劲给春和讲道理:“从年纪上看,你比我小,年纪大的保护年纪小的有错?何况你未成年。需不需要我给你讲讲未成年人保护法?” 第三根木棒断成了两截。 写意的红梅化作了牡丹。 “相公,求你了……” “从性别来看,男人保护女人就是天经地义。所以小春和,你给我闭嘴!嘶——” 血红色的牡丹在纪初霖的后背绽放。 纪初霖只觉得浑身上下几乎瘫软,偏只有手上的力量越发大了,将春和紧紧揽住,死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的汗流入眼睛,眼前一片朦胧。 他嗅到了自己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他觉得自己的血正缓缓从身体流过而后划过后背。 他甚至听见围观人的喝彩声,脑中忽然想到鲁镇上的人血馒头。但不论是围观人的喝彩声还是身上的血与消磨掉意志的痛楚,都抵不过怀中人的啜泣声清晰。 他加重手臂力量,生怕自己晕过去就会松手。 “小春和,没关系。”之前还能朗声劝慰,现在他却连出声的气力都没有了。 纪初霖只能用力抬起左手,他轻轻摸了摸春和的脸颊,湿得厉害。“小春和别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纪初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微微交叉。 两人约定的手势。 比心。 别怕,相公在这里。 春和哭得更厉害了。她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那种痛觉无力隐藏,他很痛,却始终不肯放开她一点,只是任由那伙人一棒接着一棒狠狠抽打在他的后背,忍住每一寸伤痛,还轻声安慰她别怕。 他在这里。 第十二根木棒断了。 李老自觉不妙,当即喝令住手。“纪少爷,你这是何苦?老夫只是要惩罚女犯。” 纪初霖忍着疼,抬头时面前一片朦胧,汗水不住流入他的眼睛,扎得有些疼。 他用尽全力提高声音。 “我这可怜的娘子不过是扎了某个混蛋几刀,放在我那个年代怎么看都是正当防卫却被各种流言逼得差点跳井。进了大牢差点上吊,若是在这种鬼地方被当众扒了衣服挨一顿打——你们是怕逼不死她?”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敢问李老,你可有真凭实据?” “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不是女人的错!” 纪初霖微微松开报住春和的手抹去汗水,睨了一眼闻大牛。伤口几欲撕裂整个身体,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疼得拼命朝右侧歪斜,却还是紧紧抱着不断啜泣的春和,正色说起从鹿归林那里听来的关于闻大牛的故事。 -- 第84页 鹿归林说闻大牛成日不务正业,吃喝赌,败光家产。他曾有个妹妹忽然失踪。闻大牛说自己把妹妹嫁了人,后来一个村民无意路过临县才发现他把妹妹卖去做了妓.女,这件事活活气死了他的爹。闻大牛买了家中的地,他的娘无以为生,只能依靠村民照顾。 因五年前大旱,闻家村人自顾不暇,不知何时他的老娘活活饿死。 “我娘子家世清白,爹还是个秀才。李老竟然相信这种害死全集的混蛋的人的话?” 李老微怔,只道是不能偏听偏信,不能因闻大牛的过去就说他的是个恶人。清白人家的女儿如何会同男子深夜出现在同一间小院? “有理,李老还真是言之有理,我真是佩服啊!杠精都没你厉害啊!李老说不能偏听偏信,却因为闻大牛是男人就相信他。这难道不是偏听偏信?” “胡言乱语!用、用刑!” 纪初霖一把抱紧春和,春和用力挣扎无果,只能紧紧抓着纪初霖的手。 行刑人相互递了个颜色,得意洋洋高举手中的木棒。 第一棒,纪初霖忍无可忍终于哽咽了一声。 第二棒,他将春和抱得更紧了一些。 第三棒,他觉得自己后背的血已同衣服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第四棒高高举起。 “住手!”包拯洪亮的声音终于响起。 纪初霖终于放松了。“我艹!为什么救人的总要等着人被打个半死了才出现?” 春和寻得机会从纪初霖的手臂中抽身,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后背,全是血,揽着他的脖子就嚎哭起来。头搁在春和的肩上,纪初霖自己摸了摸,松了口气,“春和别怕,好像没伤着骨头,这年代只要不伤着骨头就行。” 身着官服,包拯大踏步进屋,他的官服干净整洁,鞋上却厚厚一层黄泥。招呼左右请走围观的人,包拯对怒喝:“本官在此,哪里轮到你审案!谁才是朝廷命官?!” 李老分外慌乱,只道今日大雨,他心想包拯怎么都不会为了此等小案子来这种地方。毕竟过往就没有朝廷命官会在这种天气赶来断这种小案子的事发生。一直以来都是他三人处理。 “即便如此,无凭无据怎能胡乱用刑?!你就不怕屈打成招?!” “大、大人,小人……” 浑身湿泥的里正拄着拐棍,忙不迭上前怒喝道:“你疯啦!这是纪老的儿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老偏是声如洪钟。 包拯无奈摇头:“你倒像个正派人士。但正派人士不会做扒女子衣物打板子的事!” 李老只说世人都这般做。 “世人就不不会错?来人,请大夫!” 偏李家镇也只有一两个乡野大夫,包拯见他们难当此任便让略通医理的仵作帮帮忙。 纪初霖的衣服已经和他后背的血紧紧贴合在一起,仵作本打算用井水将血融开,纪初霖却说用生水容易感染,这种时候还是用酒好一些。 酒碰触在伤口上,携带着锋刃的利器入侵,似乎要割掉他的每一寸知觉。血染红了一块又一块白布,纪初霖不住抽气,春和站在一旁抱着装满酒的瓦盆,拼命忍下啜泣声。 包扎结束后,仵作代为传达包拯的话。包拯说春和伤人的案子暂缓,闻大牛被暂且收押,待纪初霖伤好一些再从长计议。 “纪少爷你有所不知,包大人听衙役说了此事后昨夜雨略小了一些就带着人来了。里正和耆正走一路摔一路,几乎算是被衙役背来的。” “包大人这么急?” “包大人遇案必亲自审理,小人跟着大人四处走,早已习惯。” 仵作走后,纪初霖见春和哭得越发厉害便好言安慰,笑言自己无事。却又嘟噜说他恨这个没有吗啡和麻醉的年代:“电视剧里不是有各种吹一下就能把女人弄晕的迷】奸药吗?电视剧果然是骗人的……” 春和拉起纪初霖的手,她想要抓紧他,却又害怕抓痛他,只敢轻轻捏着他的手掌。浅声啜泣。 “没事,春和,不同,嘶——你相公我是男人,大男人,这点——嘶——小伤怎么会觉得疼?”纪初霖的后背血色点点,春和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相公,若是觉得疼,就骂出来好了,娘说不高兴的时候骂出声就好了。不用担心春和哭,反正……” “我那丈母娘说的也对。小春和想哭就哭吧,想哭的时候哭出来,哭够了心里就舒坦了。艹——痛死老子了,老子长这么大,我那边的亲爸亲妈和这里的亲爹亲娘都没这样打过我!” 春和哇一声哭得更厉害,她轻轻抓着纪初霖,手不住发抖,她不敢想,若是今天包拯没有及时赶来该怎么办。“相公,我们去告那个李老……” 纪初霖伸手摸摸她的头。 “告什么?包拯还能杀了他不成?在这个年代县令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协调乡下的事,终究还得靠耆正、里正、李老这些人物。包拯也有他的难处。 “我还真不气那个老头,尤其看见那个老头听说我是纪慎的儿子后反而越发揍我后我就更不气了。那个老头虽说傻乎乎的还一根筋,除了听见案子里有女人就想到扒衣服外,也不算坏,年纪还一大把,我若是揍他一顿不定就打死人了。届时我还得偿命,不划算。” “相公真是善人。” -- 第85页 善人?纪初霖冷笑,他只是说不报官,不动手打回去,可没说善罢甘休。 况且冤有头,债有主。“你相公我身体锻炼得不错,经打。我数得很清楚,一共23棒。不多,不多。” 春和哭得更厉害。 “小春和,别哭了。今天的事到让我明白了很多。” 纪初霖趴着不动,只是轻轻抚摸春和的头。 “小春和也要明白,将来去汴梁我们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很多人也会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伤害你,比现在的可怕一百倍,一万倍。所以有点时候你得狠一些才行,对方胡说八道你就得一巴掌扇过去!” 春和乖乖点头。“可是爹说,女儿家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违逆男人。” “让你爹的话一边儿去!这种时候你要听你娘的,有时候人得争,但却不只是为了相公和孩子要去争,为了你自己,也得争。就像那该死的强】奸犯怎么会盯上好女孩,你被盯上了说明你是个贱.人的理论,你不声不响,他们就觉得错的一定是你。” —— 不能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你错了就闭声认错。 只要说了,或许就有人愿意相信你。 春和听着,认真点头。 纪初霖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这一次春和真的懂了。 “小春和懂了就好。我这次也明白了嘴炮在很多时候其实是没用的。而不管我嘴炮再厉害,也没有我爹的头衔好用。三品大员……真是个好头衔。 “我啊,来到这个年代后根本没有建功立业的想法。四书五经都记不住,秀才都考不上还建个毛线的功!三品大员什么的,想想就行了。我只是时常想如果真的只有八年,我就多给媳妇赚点儿钱,万一真没有我了,我媳妇就算找不到下家也至少不愁吃穿。” “相公你胡说什么啊!” “你的为夫我是疯子,小春和勿怪。”纪初霖安抚好春和,紧紧抓着被角,越发用力,似乎想要在被角掏出几个窟窿来。 “但那个混蛋,那个弄出这一场混账事的真正的幕后主使——23棒。呵……”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好人……真的……┭┮﹏┭┮所以,男主算是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一个小目标了吧~】 第37章 第三十七话 纪初霖许久才睡着,次日清晨,闻克己忽然来了。 从衙役那里听见闻克己听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只道多谢姑爷保住了他的女儿,却又说纪初霖是男子,切莫做此等有辱身份的事情。 这类话纪初霖听得太多,自然懒得同闻克己计较下去。 而后闻克己一脸怒意面向春和,他只道春和一个女子,怎能做那种杀戮之事?杀猪?那是该女人做的事情吗? 春和埋着头。“只要能证明相公所言不虚,春和不在意。” “胡闹!没有女德!女人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难道不懂?”闻克己高扬起手用力扇了春和一耳光,扇得春和站立不稳。 纪初霖想阻拦偏因为后背的伤一动也动不了。 闻克己复又高高抬起手,纪初霖急了,春和只是乖乖站着捂着被打红的脸紧闭着眼睛。 巴掌却未落下。 闻克己轻轻拍在春和的肩上,一声长叹,找了个地坐下,只是用袖子不住抹眼泪,抹了一会儿,不出声,呆坐着。 春和第一次看见闻克己哭,吓得不行,只能跪在地上不断求饶,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闻克己却只是摇头,又抹了一把脸,让春和起来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拿给春和。“你娘给你的。” 那是一包芝麻糖,本事纪初霖从天长县带回来给十财的。 春和拿着布包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闻克己,记忆中这是闻克己第一次拿糖给她吃,何况这本来是给十财的东西。 “你娘说若这次能回家,记得带一只鸡回去,她给你炖点汤养养身体。为父听衙役说你进了牢房,昨夜大雨为父本以为包大人不会那么早来李家镇也就未行动,却不想才起来就被村人告知包大人已经走了很久,道路湿滑,昨天深夜才到了李家镇外,担心惊扰你们休息,便在你们镇外的居所里暂住了一夜。今日清晨刚到这就听说犯人挨了棒子,为父还以为是你。” “相公他替我挨了。” “就是这才不像话!男人怎么能代替女人受罚!做娘子的替相公受过才是道理。为父教你的你全忘了?!” “那个,我的泰山,其实……” “你为何伤闻大牛?” 春和咬牙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这般。出了这种丑事,女儿你难道不应该投井以证名节?” “岳父大人,你——” “闲婿病重,还是少说一些为好。”闻克己瞥了眼屋外,一把拉过春和,压低声音怒声道:“既然动了手,为何不一刀杀了他!” 春和呆站。 纪初霖趴在床上也被这番话震得一言不发。 闻克己小心替呆若木鸡的春和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可否受伤?” “没有。” “那就好。”闻克己再度坐下。“为父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杀了他,大家只会信女儿你。现在大家都信他。你让为父之后如何自处?让十财如何光耀门楣?” -- 第86页 “这才是嘛,这才像您老说的话。您老若是太关心春和,我还真是……” “闲婿住口!这可是我女儿!” “那您还让您女儿在家吃剩饭干苦力?” “那是女德!” 纪初霖选择闭嘴,微微翻了个白眼。 “现在你德行有失,老夫一生的清名都毁了!” 春和埋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纪初霖想插话,但面对闻克己的理论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纠正,心道反正也就是听闻克己几句絮叨。 闻克己说个不停,将女子应该遵守的德行逐一给春和讲解了一遍,边说还边瞥纪初霖。他的意思纪初霖还是懂的,闻克己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告诉纪初霖,女儿家应该做什么,警告纪初霖千万必要纵容春和再犯错。 纪初霖闭上眼,开始装睡。待闻克己说舒坦了,纪初霖方才开口:“岳父大人,请容你的小婿我说一句话,只要鹿归林回来了,小婿就能难道证据证明我娘子德行完全不失!” “凭你一句话?” 纪初霖眉梢微微一抬。“自然。我有办法。” 鹿归林是在当夜回来的,连续奔波两日,他眼中满是血丝,面色分外憔悴,身上遍布尘土,握着春和递来的杯子,手抖得厉害。纪初霖想他应该是寻到了最致命的证据,便赶走春和,又请闻克己去请包拯,几人在房中商谈了许久。 鹿归林出门时一脸菜色,头一遭既没有给闻克己行礼,也没有搭理春和,失了魂般离开。 纪初霖面上带着冷笑。 “我能证明我的思路没有任何问题了。不过——小春和啊,就真找不到迷香啊迷】奸药啊什么啊?痛死我了!” 春和蹲在纪初霖面前,捻起一块芝麻糖塞进纪初霖的口中。“小时候爹爹打我,姐姐总是会告诉我,身上再疼,吃点糖就不疼了。” “小春和小时候有糖吃吗?” “没有。糖太贵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买不起。平日连弟弟都没得吃,但过年的时候娘总会给我们做裹了糖的蒸饼。我,姐姐,弟弟一人一个。每年只有那一次能吃到糖。而那个时候我就想姐姐说的真对,不管一年挨多少次打,只要过年时有糖吃,那些挨过的打也就不疼了。” “现在呢?” 春和趴在枕边看着纪初霖。“相公你就是糖。” “肉麻。”纪初霖伸手摸摸春和的头,“来,再喂为夫一颗糖。”张嘴。 春和选了块最大的给他。 含着,他轻声叹息说这个年代没什么特别的好东西,也就只剩糖了。 “你的为夫我很想让你知道可乐炸鸡山竹芒果是什么。但实际却是连这个时代的苹果都不是我概念中的苹果。我好想让你吃一口糖心红富士啊……” 春和笑着。“春和有糖就够了。” “小春和真是好打发啊。” 春和抿着嘴笑,又塞了一块糖给纪初霖。用最快的速度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红着脸慌慌张张跑了。 纪初霖摸摸唇角。糖的味道蔓延开来,很甜。 又过了一夜,纪初霖略好了些,春和红着脸帮他擦拭过身子,换了衣服,他便趴在担架上被人抬进包拯暂行下榻的寓所找到包拯说起之前的事。 春和自然紧跟其后。 到了寓所方才发现包拯正在审问闻大牛。耆正里正还有那日的李老都在,纪初霖见人太少,便请求包拯将附近的村民都叫来。“我要当着所有人证明,我家春和很干净。别想抓我家春和去浸猪笼!” “浸猪笼是何意?” “现在还没有这个词?!好吧,我就是想要证明我家春和很干净。” 紧随其后的闻克己眉梢微拧。 春和面上含笑,她知晓纪初霖能做到。 李家镇人众多,一行人便去了前日审问殴打纪初霖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有能容纳全镇人的空地。 包拯自然坐在正中央,耆正、里正,李老和那日在纪初霖家一口咬定就是春和引诱闻大牛的老者都被叫了过来坐在左右。镇上、村里的人几乎全跑了过来,叽叽喳喳。 驿馆的人还说一位外地来的公子也带着扈从跑来凑热闹。 在这些人面前闻克己自然没有入座的资格,何况春和有犯案的嫌疑。他只能垂手站在人群中。 纪初霖躺在一旁的塌上,听着一旁的大姑娘小媳妇悄声说这纪家的六少爷不仅脸好看,腰身也好看,屁股还挺翘。 “说好的女人要温柔贤惠说好的女人不能随便看男人呢?!我那个岳父怎么不来教育一下这群女人?世道……我忽然有种在大学游泳馆亮相的感觉。” “相公你在说什么?” “没啥……小春和,给我搭上被子。” “天热。” “但我被人看得心冷。” 春和赶紧给纪初霖披上了一件长外衣。 审讯开始,闻大牛依旧不改供述,一口咬定是春和邀的他,两人行男女之事后欲私奔,春和便让他杀了家里的猪带上卖掉做盘缠。 “大人,草民不算是个好人,却还是明白事理的。若不是这个女人勾引我,大人,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 纪初霖看见闻大牛就一肚子火,正准备反讽几句,春和却轻轻压了压他肩上未受伤的位置,她让他别做声。纪初霖本以为春和打算将决断权交给包拯,却没想到春和对包拯行了礼而后跪下。“大人明鉴,小女子有话说。” -- 第87页 “请讲。” “女儿家都爱干净,平日若是手脸上有了泥都会很快清洗干净。在家中准备饭食,只要有水总会将蔬菜瓜果多清洗几遍。” “没错。纪夫人请继续。” 春和指了指纪初霖:“我相公在牢中呆了几日,昨日又受了大刑。”她眼眶一红。“遭此大难,我相公依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反观这位先生——”她看向闻大牛。 “这几日他都被李老好生伺候着,好吃好喝,却连手脸都不曾洗!一身臭味!再说相貌,我相公走在天长县上怎么都会引得女子侧目而视。大人在看这个人,大人,小女子是眼瞎了还是鼻子坏了?竟然会同这种人幽会?” 包拯一时无言。 纪初霖噗嗤笑出声,一笑伤口就疼,趴在榻上又笑又嚎。 闻大牛大笑:“小娘子相公不能人道,干净好看又有何用?” “我爹曾说女儿家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公不论如何,认命就行了。若不能教子,安心相夫就行了。” 包拯含笑点头,品着茶。 春和又道:“若是真想男人了,我为何不去南风馆里找小倌?” 包拯一口茶喷了出来。 闻克己气得瞪大眼,偏在这种场合下也不能将春和拖走一顿暴打。 “小倌要钱!哪有我好?”闻大牛涎着脸。 春和面不改色:“你要命。” 纪初霖趴在塌上,痛得直抽抽,脸上却在笑。 闻大牛不甘示弱:“大人,纪家的门未打开,若不是有意陷害,这女人从哪里拿出来的刀?” 春和不甘示弱,说清为何带上刀后,她又道:“此人说杀猪是为了换盘缠,真是有趣,为了钱难道不应该去我家拿?为何要杀猪?而今天热,猪肉难道不会变臭?” 趴在塌上的纪初霖拍起了巴掌。 包拯含笑。 闻大牛喊冤,他只道纪初霖去了一趟天长县自然会带上家中细软,从天长县回来他们又径直去了闻家村,家里没有财物,自然不用开门。 “我要和你私奔,身上竟不带盘缠?” 闻大牛一时说不出话。 趴在塌上的纪初霖笑道。“我再帮我娘子补充一点。既然我娘子是从闻家村跑出来的,她就不知道拿点钱再出来?都要私奔了,还要特意路过李家镇?生怕不被人发现啊?牛先生,自己傻不要紧,但若是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傻就可笑了。” 闻大牛终于有些慌张,却很快冷静,他说起纪初霖前几日想要做的那个实验。“那是妖术!包大人!妖术!大人如何不惩罚这个意欲搞妖术的男人?” 周围的民众面上浮现了不安,有几个胆子大的跪在地上请求包拯赶紧将纪初霖这个搞妖术的斩首示众。 春和一慌,赶紧说起杀猪的事。她跑去李家镇不过是想要杀猪证明纪初霖的清白。 其实那日在闻家村,春和找过里正,她说既然用假人做实验会让闻石头死不瞑目,那用牲畜总行。可里正却说最近天旱,闻家村的牲畜不少都被用来充饥,留下的也非常瘦弱。自然不行。 春和便想到了家里的大黑猪,天已经黑了他本不敢深夜回去,偏听见两个村民聊天说纪初霖做那种奇怪的事情自然是因为妖术,听见“妖术”,春和怕了。 她便带上了家中的刀。 “用牲畜的事,里正、耆正都能证明。” 里正和耆正闻言说确有此事,却还是不同意用猪做实验。他们说人和畜生岂能同日而语? “还是纪夫人话中有话?认为闻石头不过是畜生?” 纪初霖趴在榻上一个劲嘟噜。 “我真是受不了封建社会和农耕社会了,一个推人试验一个正当防卫都能折腾了这么久。说你们想中有想,成日胡思乱想才是真的。若是不能用牲畜你们就应该在一开始说清楚,也不会害了我家大黑猪的命,我家小春和也不会不小心掺和进这种破事。” 纪初霖趴在塌上,笑言自己果真是个傻子。在崇尚灵魂的地方宣传科学。还真是傻得彻底。 “纪少爷在说何事?”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事情却又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春和拿了刀是事实,用刀伤人也是事实。 闻大牛自觉占了便宜,越发得意。 “若不是这个女人和我有约,如何会那么巧?闻先生教女无方,凭什么怪小民!这种事难道不是女人的错?清白?那日众人都见到了,小人裤子都脱了,还说无事?这个贱】人拿出证据来证明啊!” 春和不知该如何是好。 偏是纪初霖含笑问道:“你——确定要我搞出证据来?” 闻大牛自然不肯认输:“纪大少爷你在威胁?” “大少爷个头!老子是六少爷!别把我和纪霆雷那个二货扯在一起!你想要证据,六少爷我就给你证据,但你可别后悔——因为纪六爷我马上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天雷滚滚的骚、操、作!” 作者有话要说:  【闲话(#^.^#): 1、浸猪笼其实是清代到民国的一种刑罚哈~~~ 2、关于选错标签的问题……(望天)说来我还真选错了,我写的是北宋,结果我选类别的时候选了个架空……大概选类别的时候手滑了吧……写了14万字了才发现…… -- 第88页 至于“甜文”“轻松”的标签,这几章微虐,但是过了就好了哈~~(#^.^#)…… 有时候想,如果哪天我选“虐”这个标签……(默默望天)┭┮﹏┭┮ 3、然后就是下一章的骚操作……默默望天……】 第38章 第三十八话 话才出口,纪初霖就意识到几乎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被人这样盯着不是第一次,但趴在床上被一群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让人觉得分外不自在。 人群中响起一声轻笑。 纪初霖只能轻声咳嗽故作正经。 包拯颇有些兴趣:“纪少爷为何要证明这个?” “为了避免我媳妇别哪天想不通又跳河了。” 因为是趴着,纪初霖没办法环视周围,他只能提高声音:“我不喜欢旁人嚼舌根。我作为二十一世纪、咳。我作为一个疯子不会在乎这些事,但——说我娘子就不行。因为她从小受的教育和我不一样,听不得那些闲言碎语。” “纪少爷随意。” 纪初霖想要起身说明原委,但因为后背的伤,只能趴着嘟噜,“太郁闷了,老子的高光时刻,居然是趴着完成的。” 复又清清嗓子:“我们先来说发生在之前那件闻大牛在夜幕中拦住我娘子的事情。但凡听见这样的事情任何人都会认为那个男人欲行不轨。” 围观者啧啧称是。 “但是,半夜三更,女孩子单独过密林,一个正常的强~奸犯会怎么做?他会直接捂着女孩子的嘴将女孩拖进去,一拳头打晕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是这位闻大牛——却只是站在路中央,解开裤带……” 一个妇人当即惨叫:“天啦!这女人居然看过相公之外的男人的……” 纪初霖:“大娘,除开你男人,你就没看过你儿子你弟弟的【消音……】啊?!” 闻克己用袖子遮住脸,唉声叹息。 春和捂着脸,觉得耳根都烧得厉害。 说话的那个女人早已捂着脸冲出了大门。 纪初霖一声哀叹,清了清嗓子。“我是男人,再坐的各位也是男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所以这很奇怪,我就拜托我们可爱的小鹿弟弟查了一些事情。鹿归林,该你了。” 恶狠狠瞪了一眼纪初霖,鹿归林缓步上前,跪拜,行礼。那日与纪初霖牢中一别,他便回闻家村问过这段时日闻大牛的行踪,闻大牛在今年开年后一直在村中混日子,四处都有借债,村民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还钱也懒得催促。大约二十日前闻大牛忽然消失在村中,具体的时间村民已经记不清了。 “纪少爷说,闻大牛不会在李家镇,因距离闻家村太近。却又不会在天长县,因为那里距离闻家村太远。他所在的那个地方定有赌场和妓.院。那么就只剩一个地方,周家洼。” 周家洼若是听名字会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小地方,但那里的繁荣程度远高于李家镇。纪初霖在纪家那几日时常听赵姨娘抱怨纪慎狠心,闻家村那一带有不少好地方,纪慎却偏偏将纪初霖丢在了李家镇外。而赵姨娘常提起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李家镇,一个就是周家洼。周家洼有好几家赌场,也有不少妓.院。 所以纪初霖一开始就想到了那里。 “小人去那边问了,方才知晓闻大牛在周家洼住了十一日。在赌场、妓.院、酒楼中皆有花销,粗略计算至少五十贯钱。” 说到此处,鹿归林手微微颤抖,声音也开始打颤。 “小人很想知道,闻大牛你连家里的地都卖了,那里来这么大一笔钱!五十贯钱,足够一般人家两年的花销!” 包拯怒目。“讲!” “大人,那钱是小人捡来的!” “捡了五十贯?” “没错。大人,小人捡了钱没报官是错。但不知纪少爷如何知道小人去了周家洼,你在跟踪我?” 纪初霖懒洋洋趴着,享受着阳光。 “谁跟踪?不过是因为我有经验啊!” 话音一落,纪初霖忽然来了精神。 “告诉你们,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我时常和同伴的小伙伴偷偷跑出去上网,虽说大家都有手机,但竞技游戏还是得用电脑! “偷跑出学校是个力气活,选择网吧是个技术活。偷跑出去上网的谁会选学校和班主任家附近的网吧啊?但如果网吧太远,又怎么能赶在早自习前逃回学校?所以,这个时候就要考验我和我的兄弟们同班主任斗智斗勇的本事……了……” 滔滔不绝的纪初霖在围观人的眼神中,乖乖闭嘴。 “咳——小民的意思是经过我的推算,从路程上看,周家洼最合适。咳,小鹿兄弟,你继续。” 鹿归林恶狠狠白了纪初霖一眼:“纪少爷还让小人去问了妓.院里的女人问大牛的花销,那些女人说闻大牛花了不少钱找了她们,只是……”鹿归林面色微红。“那些女人说,闻大牛将她们招入房中让她们跪了一晚上。” 围观的人开始嬉笑。 闻大牛矢口否认,只说男人找女人进屋怎么会只让女人跪一个晚上?别的什么都不做? 纪初霖再度开口:“一般男人不会,但你会。我仔细分析过,确定一件事——你有性.功能障碍,还是非常严重,只要出现在美剧中就会成为性.变态杀手的那一种!所以你把我家小春和拦在小树林给她看你下面那个东西,你发现这种做法会让你得到简单的性快.感。” -- 第89页 众人面面相觑。 “咳——我是说,他不能人道。所以,怎么可能碰了我家春和。” 身边又响起一阵喧哗,男人们嬉笑着,女人们红着脸。 “你血口喷人!那里看出老子不行!所有人都知道你才不能人道。” 纪初霖笑得一脸得色:“可我有钱啊。我有娘子啊,娘子还死心塌地对我啊!为什么,因为我又有钱又长得好看啊。” 周围的妇人们窃窃私语,说这位纪少爷虽说有些疯癫,却是一等一的好皮相,又说起鹿归林,相貌堂堂,少年英才。 纪初霖正听得高兴,却听见有一个温柔的男声:“这几位娘子的意思是,从相貌上看,闻大牛才是犯人?” “没错没错。” “那几位娘子,在下可像是好人。” 女人们的声音忽然没了,处处荡漾开一抹羞涩。 纪初霖很想回头看看说话的男人是谁,碍于伤,只能一动不动。而今重要的也不是这个,纪初霖看着鹿归林。“我说了,老子这是天雷滚滚的骚操作!小鹿兄弟?开——始——” 鹿归林脸颊有些发红,微微招手。 五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进来。他们都是鹿归林从周家洼带回来的妓.女。 耆正里正大怒,只道这种场合如何能让那种不干不净的女人进来! 李老扶着胸口,几乎晕了过去。 闻克己气得面色通红,几欲跳脚。 包拯看着鹿归林。 鹿归林死盯着纪初霖,他不过是照做,也不知纪初霖究竟要做何事。 纪初霖得意洋洋,招呼妓.女过来,又用手指了指闻大牛。 “你们,就在这里,当众上他!完事后一人三贯钱。” 众人当场喧哗起来。 男人们都将妻儿往家里赶,那些不愿意走的,男人一耳光扇了过去,也只能走了。 耆正里正还有那位李老被吓得当场喘起气来。 带那种女人来这里就算了,竟然还…… 鹿归林也未想到纪初霖让他带妓.女来是为了这种事情,分外无措。 就连包拯也略有些尴尬。 闻克己忍不住,气得一个劲跺脚,边跺边骂:“胡言乱语!有辱斯文!纪慎怎么教出你这样的纨绔子弟!” “岳父,你冷静……我在证明我老婆很清白啊!” “胡闹!我女儿清清白白,怎能见这种事情!” “我就是为了证明小春和很清白啊。小春和,去找个地方藏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少儿不宜。” 春和看看闻克己,又看看纪初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李老终于大怒:“光天化日之下!岂能有这、这种、这种事情出现!” 纪初霖:“那光天化日之下扒女孩子的裤子再打板子就合法了?” “她是疑犯!” “他也是疑犯。” “这——不一样!” 纪初霖反问哪里不同。 李老:“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纪初霖点头:“男人可以在外面亮膀子,女人不行,对吧?” “自然。” “那女人都可以扒了裤子打板子,男人当众做这种事有错吗?” “这、这……” 见李老说不出话,纪初霖眉梢一扬,看着欲离开的闻大牛,赶紧叫住。“大哥,大男人不拘小节,怎么能说自己不行?你想跑,难道你真不行?” “不是!” “喔。那就留下吧。姐姐们,上!” 五个女人面面相觑,纪初霖本以为她们会痛骂自己一顿,却不想她们五个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为首的那个声音慵慵懒懒。“有趣,姐妹们还是头一遭看见作威作福的男人们也会这样惊慌失措。” 纪初霖:“姐姐不介意?” “不介意。对吧,大老爷们?” 里正、耆正用袖子遮着脸,唉声长叹。 李老气得跺脚,让包拯立刻阻止这混账事。却不想包拯也来了兴致。“纪少爷总会做一些完全超出本官预料的事情。” “您别阻拦就行了。”纪初霖忽然变了脸色。“我希望您知道,证明这件事对我娘子非常重要。” “纪少爷随意。若这五位女子不介意,本官自然允许。” 忍无可忍,闻克己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一脸通红的春和的手臂将她扯了出去。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这种事本就不适合被春和看见。走了更好。春和走后,见附近的女人都被家中的男人赶了出去,纪初霖对鹿归林使了个眼色。 鹿归林将脸别开,耳根却红得厉害。 纪初霖看向那五人,“就麻烦几位姑娘……” 为首的那个缓步上前:“大官人,你叫奴家来的时候可没说这么——这得加钱。” “加多少?” “一人再加一贯。” “加二贯。” “……谢大官人。” “呵呵,有趣,纪家这位得了癔病的六少爷着实有些意思。” “少爷,走吧,有辱斯文。” “别,很有趣。” 又是之前那个声音。 纪初霖努力扭身想要看清声音的来源,却又没看见什么,人太多,他又只能趴着。他非常在意那个声音,这种情况下却只能先筹办眼前的事情。 -- 第90页 那五个女人围了上去,为首的那个盯着闻大牛的脸,颇有些无奈,她说这人她没有接待过,但她的姐妹有人接待过。 “这位爷怎么都不行啊,大官人。这做不了,钱怎么算?” “只管上,实在不行大爷我也给钱。把你们这些年学的各种手法身法全部用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里正、耆正还有李老全都拂袖而去。 “别走啊!”纪初霖唤住那三人,看着李老一个劲乐呵。“你们不是喜欢吗?打个女犯还要脱衣服——怕打不痛?你都不看看我穿着衣服都被打成什么样了?现在是现场直播,不看了?” 李老一脸羞惭,只道切莫出现这种混账事。 纪初霖点头,“在场的,想要看的,举手!” “在下想看!”还是之前那个男声。 又有一个年老的声音着力阻拦,“有辱斯文啊,公子!” “此等妙事,再不看就没有机会了!” 那人举手后,其他人左右环顾,很快三两个一伙举起了手,举手的人越来越多。里正、耆正和李老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少数服从多数。”纪初霖转脸看那五人。“开始吧。” 五个女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扒拉开闻大牛身上的束缚,五双手在他全身上下游走。 围观人的越发喧闹起来。 偏就是闻大牛,原本的气势尽数消减了去。 “大官人,真不行啊!”为首的女人又开始抱怨。 纪初霖也不逼迫那群女人继续,有些事不用太明显,再这样下去包拯再有耐心也得把他给劈了! 他招呼那群女人停手。“如何,有反应吗?” “大官人,这位爷真的不行啊,他不是头一遭来我们那里,但他就是不行啊!” 为首的女人抱怨着,其他女人也七嘴八舌絮叨起来,说上次闻大牛来招呼了不少女人,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就是不行。“他自己不行,还逼我们姐妹跪了一晚!” 纪初霖很想做出一些分外招人眼球的动作,却碍于背上的伤,只能趴在榻上神采飞扬:“是你逼我证明的。某种程度来说你有点儿可怜,但你的可怜却太过于可恶!各位乡亲父老,里正耆正还有,李老。我又没有证明清楚?” 三位老者皆点头称是,只道纪初霖快些停手,这种事着实有辱斯文。 一开始他们打算在祠堂审理此案,纪初霖阻拦说是随意寻一块空地就行。现在想来纪初霖早有这种打算,还好未去祠堂,不然此等丑事还真是辱了列祖列宗! “三位老者,我来了这么久,你们的规矩我多少还是懂一点,不会太胡来。我本来不想做这种事。但是这个人,还有你们所有人都将污水泼在我娘子身上!任我们怎么解释都不听,似乎我娘子不自杀就对不起列祖列宗,她不受罚就会污染你们这里的水和空气。我没办法,只能这样做。何况,是他非要我交出证据的。” 形势逆转,围观者看闻大牛的眼神充满高高在上的鄙夷和最刺骨的厌恶。闻大牛整理好衣服,挥拳冲向纪初霖却被衙役阻拦,在衙役的钳制中努力挣扎,他撕心裂肺的怒喝道:“纪少爷,你何苦这样辱我?” “哟?辱你?这种时候你怎么想到卖可怜了?你卖掉你妹,气死你爸,饿死你妈,还用尽一切手段诬陷我娘子不贞害得她不是跳井就是上吊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他们可怜?少爷我之前就说得很清楚,老子四书五经的确不懂,但要比耍流氓我还是不差,因为我真没你们那么正经。我是疯子,不是吗?疯子做事,自然毫无道理。” “你是纪家的公子,她不过是一个秀才的女儿!本就配不上你纪家!跟了我才算是门当户对!” 纪初霖冷笑:“第一,秀才的女儿怎了?嫁给我就是我的人,是我的人只要老子活一天其他人就别想欺负。第二,你口口声声说跟你门当户对,你是不是傻了?你家里地都没有一寸还敢说门当户对?我岳父可是个秀才,读书人!穿长衫的!和你们可不同。每年还能收不少束脩。你行吗?最后,让我娘子跟你?你是打算把我娘子卖去哪里啊?” “贱.女人当然得卖进妓.院里!” 纪初霖当即想要冲上去给他一掌,偏偏因伤,动不了。趴在榻上干瞪眼,心里寻思着自己不爽自然得让这人更不爽,眼珠一转。 “说来你这般,你家岂不是会——断、子、绝、孙。” 闻大牛终于发出一声咆哮,抱着头痛哭。 “纪少爷适可而止。”包拯轻声劝道。 “好的,包大人。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人是性.功能障碍。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 纪初霖拼命直起身子,鹿归林见他辛苦赶紧过来搀扶,在鹿归林搀扶下纪初霖用力站直,他只觉后背的伤口接二连三裂开,鲜血削尖了脑袋般用力朝外钻。 他咬牙忍住,顾不得鹿归林口中说的他的血又再度渗出、衣服上已经血迹斑斑的提醒,环视周围,声音很大,一字一顿。 “我做这个不是为了侮辱谁,我是为了告诉你们所有人——我娘子是清白的。请各位闭上你们的嘴!” 原本喧哗的人群瞬间安静下去。 后背疼得越发厉害,纪初霖依旧咬牙站得端正,他看见人群中一个锦衣公子正摇着扇子缓步离开,一位老人紧随其后,他却也懒得再打量,不过萍水相逢。 -- 第91页 “我的话,不知道你们听懂没有。希望——你们听懂了。也希望、当然,我不希望你们家的女儿遇上这种破事,但是,如果遇上了,希望你们多听听、也多想想,不要一出事情就一口咬定是女人的错!不是逼着女人跳河就是上吊!惹事的傻逼男人不知是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但女儿是你们自己生自己养的!” 周围的人缓缓垂下头。鹿归林又提醒了纪初霖一次,他自然知晓在这个年代伤口再度撕裂有多麻烦,说完自己想说的,纪初霖继续趴在榻上,也不去包扎伤口,只道审讯结束后再走。 包拯略做思考,却问:“纪少爷如何得知此人不能人道。你既然让鹿归林带了女人回来自然是提前知晓。” “细节。作为程序员多多少少都了解岛国文化,岛国电视剧中常出现一种场景,一个戴着帽子用围巾围着脸的男人,穿着长风衣站在暮色的小巷子里对着小学生啊、初中生啊什么的,刷地把衣服拉开,那些都有性.功能障碍。” 纪初霖说得正高兴,看围观的人全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清了清嗓子。 “在下——是做梦梦见的……那日我娘子被拦住,一般男人怎么都会将我娘子扯进小树林一拳头打晕什么的,但这一个却只是把衣服掀开?我就忽然想到岛国、咳,我做梦梦到的那个了……” 闻大牛也被逼到了死角,他怒道:“那为何我和那个贱.人会同时出现在你家!” “你才贱.人。不会说话麻烦把舌头让给会说话的人。这件事其实很简单,那日你花光了钱只能回闻家村,回到村里知道天长县的县令来调查闻石头的死因,又听说我一口咬定闻石头的死不是意外。因为‘一些事’你做贼心虚欲逃走,逃走需要钱,距离闻家村最近的有钱人,还住李家镇外的只有我一个,所以你去了我家。 “我娘子回去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不知道你一个性.功能障碍怎么想到袭击我娘子,原因不重要。结果是你被我娘子伤了。我赶回去找我娘子,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在第一时间看见你,因为我们进去时你没敢出声,你心虚吧?但你反应很快,你很快就想到了倒打一耙。” “但是老子裤子都……” “住嘴!纪夫人的清白已经得到证明,此事不必再提。本官想和你说点别的事情。” 将茶盏搁在书案上,包拯起身,慢腾腾踱步到闻大牛身边。 “事情得从前一阵纪少爷抓捕了一伙盗贼押至天长县说起。” 纪初霖他们离开天长县不过三日后,那伙歹人招了,他们说他们听了闻家村一个混混的话,知道李家镇外有个不能人道的富家公子,富家公子的小媳妇生得煞是好看,这才结伴深夜进纪初霖的家想要一亲芳泽,却不想被纪初霖尽数拿下。 “那群人还在天长县收押,你可想当面对质?” 闻大牛彻底没有声音。 包拯看向不知何时回到这里的闻克己,“本官在闻家村的时候此人可在?” “不曾看见。此人很少回闻家村,平日极少见到。上一次还是在一月之前。” 鹿归林也说记不得。 包拯点头。 “闻大牛,你手中有五十贯钱。出卖纪少爷家的位置就能得到五十贯钱?又或者,这钱是你——杀了某个人得到的酬金?!如实招来!” 众人大惊。 闻大牛负隅顽抗,嘶吼道:“整个闻家村都知道,闻石头是不小心掉下来摔死的!那钱就是我捡回来的,大人说我杀人,拿出证据来!”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苦等骚操作的你们喜欢这一话~~这章的字数杠杠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话 纪初霖无奈叹息。 折腾来折腾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没办法同他们解释何为抛物线,这个年代的仵作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说明闻石头不是因为跌山崖而死。 最简单的就是推人试验,但人们说那是妖术,在这个年代粘上“妖术”就注定不清不白。 包拯一时也无法,只能先将闻大牛羁押。 纪初霖被抬回住处,再度崩裂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乡野间也没什么好药,大夫说只能凑合。 衙役给纪初霖拿来了一些上好的白药和内服的药,说是一位锦衣公子的扈从带来的,那位公子在外游历身边带了不少药物。大夫看过,药品尚好。 纪初霖请包拯的衙役带人去寻,那人却已经走远。店小二只说那是一位锦衣公子,也不知晓姓甚名谁。 纪初霖自然想到了今日遇见的那个人。无法追踪,此事也就罢了。 白药却是不错。 只是不见春和。 一问,闻克己在李家镇找了家小店暂住,将春和关在了客栈里,自己坐在门口拿着棍棒板着脸,说只要纪初霖敢来带他女儿回去,他就一棒子打死春和。 衙役还送来了一份闻克己写的和离书。 理由是春和同纪初霖成亲多年却未有身孕,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愧对纪家,还是和离了好。 纪初霖看得苦笑不得,前几日闻克己还拿出一张所谓的契约要求他让出纪慎给置办的土地和房产,今日就逼着他休妻。纪初霖越发觉得任何事发生在闻克己身上都挺正常。 -- 第92页 正想着该怎么把娘子弄回来。 门被轻轻推开,春和见屋中也没有旁人,慌忙闪进屋,关好门,冲纪初霖莞尔一笑。拿出一个小锦囊倒出一把山楂,塞了一颗在纪初霖口中。“甜吗?” “甜。春和不是被关起来了?” “我翻窗子翻墙跑了。”春和抹了把脸上的灰。 “你居然还会翻窗?” “你教的。” 纪初霖沉默,他什么时候教春和翻窗子?爬墙角? “相公你说有些时候要争,我只是在争而已。” 纪初霖:“学挺快……” 春和自然看见了那份和离书,“那相公要休了春和吗?” “我想休了你爹!我这么照顾媳妇的男人就算在我那个年代都算是女婿中的优秀代表了!结果换了一份和离书?这叫作!作死的作!” 春和吐了吐舌头。 “之前的事儿我也听店里的人说了。”她附身在纪初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相公。” “想要表达谢意就再喂你的为夫我一颗山楂。” 春和将山楂放在纪初霖唇边,他伸手轻轻擦掉春和鼻尖上的一点儿薄灰。 夜间的饭菜是一大碗猪肉汤,猪自然是纪初霖家的那只。天热,死猪之前一直被放在搁了冰的地窖中,之前将猪算作证物镇上的人也就没有动用过,今日闻大牛的事情过了,里正说不吃也浪费,便砍了一部分。剩下的给纪初霖留着由他处理。 春和没有胃口,纪初霖盯着碗里的肉发呆,“不能推人,又该怎么证明?”他喃喃自语。 春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抿了抿唇。 夜间,闻克己怒气腾腾冲了过来,扯着春和欲走。 “我的岳父,你的小婿我有一句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嗯?不,我觉得还是讲一下。依照规矩,女人是没有权利休男人的吧?” “却也不是没有先例。休了你我就将女儿送进尼姑庵!总比搭上你这种淫】乱的男人好!” “说来我还有地和房子呢。” 略作迟疑,重重一跺脚,闻克己丢下春和甩手而去。 纪初霖吐了吐舌头。抓着春和的手就睡了去。 春和坐在纪初霖的床边,听着风吹过门框的声音若有所思。 次日继续审案。 包拯才坐上堂春和就大步上前:“大人!小女子有话说。” “请讲。” 春和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父亲闻克己登时变了脸色。她瑟缩起肩膀,大气也不敢出。但回过头看见趴在塌上不敢乱动的纪初霖,心一横,侧脸避开闻克己的怒目。提高声音。 “大人,那日在天长县,我相公说验血你们也不信,可最后却证明了我相公无错。难道这一次我们就不能试一试?” “胡闹!那是妖术!” “里正大人别急。春和自有想法。既然你们都担心那个假人是我相公在诅咒闻大叔,让他在阴间都不得安宁,也不能用牲畜辱没闻大叔。索性……”略做停顿,她看向纪初霖,即便是趴在榻上一身是伤,但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温柔,这几年从未改变。 春和彻底下了决定。 “那就用春和的假人。” 周围一片唏嘘。 纪初霖喃喃:“对啊。还可以这样做,我娘子真聪明。” 对春和来说,只要从纪初霖口中听见夸赞的话,所有的担忧都成了过眼烟云。 纪初霖说既然那要做,索性用他的假人。他和闻石头都是男子,测量起来较为容易。 众人还未回应春和又抢过话头执意用自己的假人来做这个实验。“为人娘子的自然应该替相公分忧,我爹说,这种苦活累活就该女人做。” 此番话自然引来周围一篇称赞声,众人都说闻克己教女有方。 闻克己面色略缓。 纪初霖皱眉。 春和见众人对自己的态度略有转变,便有了更多的底气。“之前说的是其一。其二,春和是女子,若是女子的假人从那样的高度坠下都不会坏掉,男人的自然更不会。不就能证明小女子相公所言不虚?” “胡说八道。”里正还未来得及出声,鹿归林当即反对。“女人的命就不是命?就得……” 里正怒喝:“长辈说话,哪里轮到你一个晚辈多嘴?” “春和明明还比归林略微年幼一些……” “春和已成婚,也有相公,你呢?” 抿嘴,鹿归林不再出声,愤愤然瞪着纪初霖,似乎想要看穿他面上的每一分神色变化。 偏偏此时,纪初霖也无力插足。春和的话说得明白,死者为尊,男子为尊,女人做出牺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连闻克己也不认为此事有何不妥。 一行人乘着天色还早回到了闻家村,在他们之前包拯就托衙役快马加鞭前去传话,让闻家村的村长寻几个妇人做了一个和春和身形、体重相差不大的假人。 “切莫在家人上留下纪夫人的名讳和任何物事。” 对此事纪初霖也只能道一声多谢。 倒了闻家村春和就不知去向,纪初霖让碧兰寻她,春和也没有跑远,只在家中的伙房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膝盖,眼泪水在眼眶中一个劲打转。纪初霖让碧兰和十财将自己抬进伙房,趴在她身边,想摸摸头,够不着,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膝盖,摸摸她的手。“害怕?” -- 第93页 “他们都说,写了名字就会被假人吸掉所有的阳气,就会死掉,就会下地狱。” “那你还自动请缨?” “不这样做证明不了闻大叔的死和相公没有行妖术。”春和轻声说道。 “用我的假人也行啊。” 春和抱紧膝盖,小小的身体轻轻颤抖着:“相公你总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我害怕做了那个实验,你就会受到诅咒忽然消失。我害怕忽然见不到你。若是这般,还是让春和成为会忽然消失的那个好了。” 纪初霖抚摸春和的手便停了下来。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许久不能动弹。 “相公?” “我无事,你也会很好的。我发誓。” 春和低头看着纪初霖。 他仰头对着她,笑得很温柔。 大家都说在假人上用自己的身份会死掉。但纪初霖说不会。春和不知道谁的话正确,但闻克己说婚后夫为妻纲。纪初霖也这样说。 那相公说的就是正确的。 次日清晨,推人实验进行。 衙役们带来妇人们连夜用破布捆出的假人。推前再三像春和确认是否这样做。春和颇为恐惧,但看着纪初霖远远给她做出比心的动作后这种不安也就渐渐消散。 众人来到小断崖,衙役们爬上断崖从各个角度将假人推下,数十次实验后证明纪初霖的推算没有错误,这个高度不管从任何位置落下来闻石头都不可能落在尸身被发现的那块石滩上。假人上面也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包裹在里面的动物骨头也没有摔折,也算是应证了纪初霖所说的从这样的高度落下来不会摔成闻石头那种模样的推断。 众人啧啧称奇。 他们也分外关心春和,见假人落地多次春和也无任何外伤,这才沉沉松了一口气。却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春和无事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做个假人从高处推下这种事终究还是丧尽天良。 闻石头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人杀死的事算是得到确认。 村中人也都证明闻石头死前许久没回村子的闻石头忽然跑了回来,闻石头出事后村中再也无人见过闻大牛。 闻大牛辩无可辩。 纪初霖只觉可笑。 “你如果不是对我娘子倒打一耙我还真想不到你身上,毕竟你时常不在村里,我都不知道闻家村还有你这样一个人。这就叫做——自作孽。” 闻大牛终于认了罪。他承认是他引路带那群匪徒进的纪初霖家,不为别的,不过是报复。 至于闻石头则是一个陌生男人给了他钱让他去杀的,他不知晓缘由。只是收钱办事。连用意外掩盖谋杀也是那个人的主意。 包拯皱眉问过付钱那人的相貌后也不再多言,将闻石头羁押,他明日将闻石头带回天长县。 夜里包拯对纪初霖说起那伙匪徒,他们在招供的时候提到他们曾在李家镇外认识一个凶徒,那个凶徒四处夸耀自己得了一笔大生意,要去闻家村杀一个人,杀了之后会得到几百贯钱。 “原来如此,大人这才带着仵作来闻家村。可是大人你说,那个凶徒杀了人能得几百贯钱……闻大牛只得了五十贯,即是说,那个人将杀人的事情给了闻大牛?” 包拯摇头叹息。“本官已经找到了凶徒的尸体。本官带来人本打算慢慢调查,却没没想到闻石头却因不小心跌落山崖而死。一直不知该如何下手。亏得纪少爷的方法确定死因。却未想到杀人的其实是这个。” 纪初霖却都越发不解。闻石头不过是一个山野猎户,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 除非—— 包拯也想到了,向小梅问询却一无所得。 “奴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相公已经过世,大人就不能让相公安心离去?”她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 只能罢了。 当夜,众人却又不约而同说起那被杀掉的猪。不管活着还是死去,猪这种生物终究只是食物而已。 众人大快朵颐。 春和帮忙做好饭后,坐在在村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抱着膝盖看月亮。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她认为是纪初霖。 原来鹿归林。 鹿归林默不作声的在她身边坐下。春和赶紧朝边儿上挪了挪位置。闻克己说,不管是出嫁还是未嫁,女人同相公外的男人坐在一处就是逾矩。 鹿归林却又挪了过来,春和想逃,鹿归林却道:“反正你那个相公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对吧?” 朝一旁挪了挪,春和轻声道。“相公不在意,旁人会在意。旁人若是在意,就会伤着相公。” “挺有道理。”面上一时添了烦忧,鹿归林却又将烦忧快速收敛,只说上天终究有好生之德,终于下雨了。春和家杀了一头黑猪,李家镇和闻家村的人都能受惠,就算纪家少爷是个疯子,却也得了个不错的口碑。 听他这样说,春和的烦闷似乎淡了一些。 世间万物在人的心里终归有等级区分。 “那位纪公子还在陪大人喝酒说话,耆正已有了几分醉意。” 春和也知晓。她爹数次告诉她,男人有男人要做的事情,女人无权多问。 “叔叔的事情,多谢春和了。” 不过是一句话,春和却觉得鹿归林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她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变得分外成熟,却又让人觉得有几分生疏。 -- 第94页 不过短短几日,他就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思虑深重的男人。 “之前我总说要和春和成亲,反正你相公你不心悦你,不如跟我这种话。现在我将那些话收回。” 鹿归林面上毫无表情。 “娘亲要给叔叔守墓,一时走不开,家中的财物维持不了几年,弟弟们又小,总不能让娘亲重操旧业。在下打算去汴梁。” “不考秀才了?” “不了。” “可我爹他希望……归林你连乡试都不去吗?” 鹿归林看着天际升起的星星:“不考了,何况,也考不了。我朝户籍管理不似前朝,民众若想要去别的地方,自行去就行,倒是方便了不少。” 春和知道这个,纪初霖在决定去汴梁后询问过户籍管理的事。前朝在户籍上分外严格,人民多只能在当地生活,不能随意改换生活的地方。但在大宋却无此种烦恼。若是想换地居住,去就行。 “相公说他也要去。” “也好,汴梁见。”鹿归林离开得很快,甚至不愿好好道别。 春和目送他走远,记起之前鹿归林说闻石头的死“清楚明白”,鹿归林说他连乡试都“考不了”。她总觉得鹿归林知道的远比他们知道的多很多,她想多问几句,鹿归林的身影却越来越远。 次日,村民都在说鹿归林天还未亮就离开了闻家村。春和走到村口的时候看见小梅站在村口的界碑旁,一动不动,似乎风一吹就会飘散开。 第40章 第四十话 因纪初霖用推人试验验证出闻石头死于谋杀并抓到凶犯后他再度得到包拯的嘉奖,村民对他的态度也大为转变。 就连十财平日的言语间也不乏亲近了一些。 闻克己同之前相差无几,纪初霖休养了一段时间后,他说前段时日各种事故接二连三,反倒很多重要的事情未能如期履行,他拿出春和签下的契约书。 “姑爷,我们约定好的东西。” 纪初霖趴着看着那张契约书,随手放在一旁。“小婿有一事不解。” “姑爷请讲。” “我这娘子在家中没有地位吧,毕竟上有姐姐,下还有一个弟弟。” “自然。故而她的一切都是十财的。” “小婿懂了。嫁出门的女孩泼出门的水,对吧。” “没错。” 纪初霖轻笑。 “既然只是一个没有丝毫权利的女人,既然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这样的女子签下的东西,凭什么要我履行?又凭什么要拿走我的财产何况你的女儿已经成了被泼出门的水,覆水难收,您却还希望那被泼在地上的水不但能回来——还能捎上两条小鱼和一只小青蛙?” 闻克己无言,便强调这契约书是春和亲手签下的。 “那也是同我成亲前写下的吧?那个时候她都不是我老婆,凭什么决定我的财产?” “但这约定……” “签下约定的前提,是她得是我娘子,但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我娘子。就算签的那一日她已经是我的娘子又如何?做娘子的有什么权利将相公的东西送人?这——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规矩吗?” 闻克己终于无话。 闻氏面露恨意。 十财翻着书,对这一切不甚在意。 碧兰只是埋着头,一声不敢出。 春和在两人的纷争中噤若寒蝉,她总觉得纪初霖的话也是对的,但闻克己的话似乎也不错,那毕竟是从小听到大的。 纪初霖却又笑吟吟开口。 “有件事我得说清楚。那房子的确是我在住,那地也的确是春和在种。但是房契、地契全在我父亲纪慎手中。岳父大人有胆子让春和签这种东西说明您自从听说我是个疯子就认为可以随意操纵。但我的岳父泰山哟,我身后那个人可是朝廷三品官,人精中的人精,您算得过他吗?” 闻克己终于无法以对。 纪初霖索性将话挑明。 “岳父大人,喜欢儿子这件事也不能说有错。但女儿也是你自己的啊,抢了女儿的东西给儿子,真的好吗?虽说相对于那些将女儿卖掉杀掉的人您还算是不错。 “我之后会带春和去汴梁,那屋子岳父你们想住就住好了。 “就是距离闻家村远了些,影响岳父大人教导孩子读书,会收不到束脩。而李家镇有的是开私塾的饱学之士,您在那里也赚不了钱。也不可能让十财自己去住吧?他从小娇生惯养,如何能一个人住在那么偏远的地方?” 纪初霖说罢,伸了个哈欠。“在小婿看来这件事对岳父您着实百害而无一利。何苦非要?” 闻克己终不再说话,板着脸翻着手中书。 偏是一旁的十财悠悠然开了口,让闻克己别多虑,他是男儿,男儿志在四方,他将来是要像姐夫一样断案如神,尽诛宵小! “胡闹!你要做的是先考秀才,再考进士,而后像包大人一眼当一个好官!” “若是爹爹不允许孩儿学习姐夫,为何要给孩儿找个陪房丫头,年龄还和当年姐姐出嫁时一般大?” 闻克己大怒。“此事不必再提!男儿应该以考取功名为重!” 闻氏战战兢兢,问起明年抱孙子的事情。 “胡闹!抱孙子的事哪有考取功名重要!我儿要考取功名,从县令开始,直到做成三!品!大!员!我说的是正!三!品!以免像你爹一般遭人羞辱!从今日起,碧兰就去伙房睡!男女有别,在我儿考上功名前,严禁接触!” -- 第95页 “是,孩儿听爹爹教诲。” 纪初霖微吐舌。 闻克己也不再提房子的事情,十财对案子颇有些好奇,缠着纪初霖说个不停,听闻那23棒的事情,接连抽了几口凉气,乘着春和给纪初霖换药的时候十财仔细查看了他身后的伤痕,数了数,十余道。 “那个姓李的老大爷为何可以这样打姐姐、姐夫?” 闻克己轻摸着十财的头,说那就是当官者的权力。“所以,我儿要好好读书。当了大官就能随便打人了!” 闻氏:“当家的真有大智慧!” 春和也觉得闻克己说得很对。 纪初霖微微翻了个白眼。 夜深,纪初霖说起今日的事颇有些得意。“一不留神把你家两个小学生结婚的事情也搞定了。小春和,你知道如果还能发朋友圈,我今天会发什么?” “不知。” “图片,‘叉腰,可把我牛逼坏了’。” “那可不行,相公若是逼死耕牛,会判刑的!” “……算了,春和,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今天的故事叫做《小美人鱼》。” 春和才端来小凳子坐在床畔,忽然听见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推窗看去,十财鬼鬼祟祟打开了门扉,猫腰溜了出去。春和正准备喊,忽然记起她爹多次说她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权力管弟弟十财的事,也就罢了。正准备关窗,却又听见一声门响。推窗看去,这一次是碧兰。 春和将事说给了纪初霖。 “这一带可有狼啊、老虎啊之类的东西?” “未听说。” “小孩子爱玩就让他们玩儿去吧。听故事,传说在东海里有一条小美人鱼公主。” 春和:“可老辈们都说海里住的是龙王。龙王的女儿才叫公主吧?” “……好吧,传说东海里有一条小美人龙公主。一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小美人龙出海玩,看见前朝皇子的船,前朝皇子的船遇见了海浪和暴雨,然后故事就开始了……” 春和趴在床边听得认真。 听过后问纪初霖:“相公,龙王不是有降雨的能力吗?不是能控制海水吗?为何不控制暴雨和海水救前朝皇子的船而要让皇子落进海中再救他呢?而龙王本来有脚啊,为什么小美人龙还要找一只鱼妖给自己变一双腿出来呢?” 纪初霖:“你妹的东西文化差异……听你这样说我怎么觉得小美人龙很婊?” “相公?” “睡觉。” 那就睡觉好了。 春和趴在纪初霖身边,掀开他的衣角仔细看着那些伤疤,亏得那日的锦衣公子送来的药,纪初霖的伤已基本痊愈,他一直想去汴梁,不久后应该就会走了。 汴梁。 春和知道闻克己也去过很多次汴梁,每一次都是因为科考。科考三年一次,每一次都会产生极大的花销,故而家里的日子一直都紧巴巴的,算算时间,明年又是科考。闻克己应该又会去吧。 次日清晨,春和才起床就看见十财跪在门口受罚,一问才知晓他今天起床晚了惹得闻克己生气。 碧兰在一旁陪跪。自然是因为作为丫头没能及时叫十财起床。两人眼下都有重重的一道黑。 春和也不在意,两人都在家就好。 私塾中已经传来闻克己教孩子读书的声音。 闻克己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清脆可爱。“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片刻后一个淘气的男孩被赶出门罚站。 纪初霖趴在闻氏给他准备的床榻上,享受着晨光,看春和来来去去照顾小鸡,拿着小篮子收捡鸡蛋。看着十财和碧兰眼睛下方的黑圈若有所思。 生活很平静,他却想到附近的那条河。 “也不知道这个季节河里有没有鱼。” 午饭后,春和本坐在家门口陪闻氏一起给闻克己做鞋。闻氏说来年又是科举,她们得早做准备才是。 远远的,春和看见了李家镇的那位李老。李老气势汹汹,身后跟着那日在李家镇对纪初霖施刑的四个人。那四个人手脸上也都有伤痕。 李老带人径直去了闻克己的私塾。 李老捻须,对闻克己说起昨夜在李家镇的四起袭击案。说是平日负责对人施刑的那几人昨夜醉酒回家,才出酒馆,其中一个正在树下撒尿,忽然就被人用竹篓盖住脑袋,动手揍人的那个一遍打一遍骂,说他们打了自己的姐姐和姐夫,自己是来报仇的。 四人各自挨了一顿。 每人都正巧是23下。 而最近被他们打过的只有一个——纪初霖,正好是23下。 “闻先生家中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李老捻须笑问。 闻克己心中有气,但十财毕竟是他的独子,自然不愿承认,在私塾上学的小孩心感不妙便快步跑回闻克己家将事情告诉给闻氏。闻氏一个妇道人家平日没有拿过主意,听说这件事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春和却是不信,在十财还小的时候闻克己就无数次告诉十财,文人决不能行武力,大宋崇尚文治,重文轻武,十财从小在闻克己的耳濡目染,自然不会做这种殴打人的事。 “娘你让十财同他们说清楚就行了。” 语罢,春和忽然记起昨夜十财深夜出门的事。心里敲起了小鼓。 -- 第96页 闻氏一问,十财就招了,昨夜的事的确是他带着碧兰做的。 “为何做这种事?” “男孩子大丈夫,有仇不报非君子!” 春和:“……谁教你的?” “姐夫。” 春和:“……” 她赶忙找纪初霖,偏偏纪初霖不在家。她有些慌了。 “姐姐嫁给姐夫就没有学会姐夫那些古怪的招数?”十财问。 春和哑然。 偏偏闻氏一把抱住十财嚎哭,说这儿子决不能坐牢,实在不行,就春和去帮着坐一阵子的牢吧! “可是谁会相信我有本事打倒四个男人啊?” “你弟弟不能坐牢!你能不能打倒都得去帮忙,实在不行就说是你和碧兰两个人做的!” 春和无言,纪初霖又不知去了哪里。闻克己却已经带人过来,面上满是怒气。春和分外不安,她也是头一遭遇见这种事,何况十财动手是为了纪初霖。 她想纪初霖自然有办法。偏偏纪初霖不在。 闻克己带着人越走越近,十财抓着闻氏的衣角缩成一团求救命。闻氏便狠狠一把将春和推了出去。 拽着衣角,春和心里慌得不行,十财问她有没有学会纪初霖那些古古怪怪的办法,她见过不少,却是从未用过。箭在弦上,只能迎上。见是春和,李老微微别过头。 闻氏搬来凳子,几人在院中落座。春和大大方方坐在闻克己身边。“李老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男人说话,轮到你来多话?” 春和也不走,也不恼,就在一旁坐着。此时闻克己却又不便发火,只有任她坐在一旁。 李老又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由此可见是你家孩儿动手打了人。” 被打的几个施刑人也接连称是,说既然动手的是十财,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也不多加训斥,但这钱还是得赔上。“那日纪少爷财大气粗,几个婊.子都能得不少财物,这一遭,我兄弟几人怎么都得一人得个二三十贯钱吧。” 春和忽然开口:“李老,您说我家十财打了李家镇的施刑人,证据呢?” “施刑人听见了十财说话的声音。” “不过是声音,若是听错了岂不是冤枉我弟弟?” “老夫从不随便冤枉人。” “李老不也冤枉我和我相公了吗?”春和反问。 “这……一场误会。” “难道这次不是误会?我弟弟不过十二岁,他们四个都二、三十年纪。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是一个个打过去,一个孩子如何打得过?若真是我弟弟做的,李老,李家镇的安全真能交给这几个喝点酒就毫无作用的男人负责?” 李老捻须深思,那几个行刑人略有不安,相互交换了一番眼神说昨晚他们单独行动还喝醉了,下手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篓子盖在他们头上,另一个用木棍下手。 “我们自然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虽说年纪大,但那两人加起来不也有我们年纪大小?何况人数上还占据优势。” 李老捻须,对那些几人的话颇有些赞许。 闻克己板着脸怒视春和。“谁让你多嘴!” 春和微微握拳,她自然知晓闻克己正在气头上,她若再多话保不定会挨一顿狠揍。 “我弟弟和碧兰的年龄加起来同你们相差不大就能占上风。照您这般说二十余个一岁孩童自然也能将你们打一顿了。何况在人数上还占据优势。” 那几人自是无言。 李老干笑着拿起茶一口见底,春和赶紧给他斟上。“李老,我所言可对?” “颇——有几分道理。但声音的事如何说?何不让十财说几句话?” “说话!”闻克己略怒。 十财勉强开口说了一句。 那几人哈哈大笑说就是这声音。 春和立刻争辩:“可我相公说男子都会经过一个叫做变声期的过程,年□□孩的声音听来都相差不多。” 闻克己大怒:“那个疯子说的话你都信?” 春和幽幽看了闻克己一眼,心道也不知自己这爹到底站在哪一边。 闻克己忽然提高声音:“为君子者,顶天立地。犯了错自然得承担后果!复礼!说!是不是你做的!” 第41章 第四十一话 十财抓闻氏的衣角越发抓得紧了。平日在闻克己面前噤若寒蝉的闻氏忽然暴怒,母鸡护鸡仔般将十财揽在臂膀下。 “奴家的孩儿才不会做此等事!这种事定然是春和做的!” 春和一惊,但这种事她过去却也不是从未发生过,故只是听着。 闻克己轻拿起茶盏。“君子,修身养性。以天地为正气。行得端,坐得正。十财,可有此事?” “没有!当家的!”闻氏抢过话。 “碧兰?” “奴、奴家不知。” “十财。说!” “当家的!十财可是要考取功名的!”闻氏大喝。 闻克己唇角微微一撇。捻须,“此事老夫不知。” 春和看向闻克己,却见闻克己微微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自知这事定是归自己处理了,若是处理不好,最终被交出去的还是自己。这便轻言细语对李老道:“之前在李家镇包大人总说证据,没有证据绝不能定罪,更不能言行拷问,您现在拿不出确切的证据。如何能定罪?” -- 第97页 “话既如此,那另弟的眼睛该如何解释?那可得一整夜不睡才能弄成这样吧?”那四人中的一个咧开嘴角。 春和看着十财眼下两道黑重的印迹,轻描淡写。“弟弟读书太过于用功。” “那闻先生给令弟新讨的小媳妇呢?眼下也是两道黑印子。裙角也是脏的,鞋底满是泥?嗓子也是哑的,难道不是昨夜打骂他几人的时候骂得太厉害?” “妹妹早起做事弄脏了裙角。” “可今日无雨,如何会脏成这样?” “去了河边而已。李老不过是想说我妹妹弄脏裙角是因为来去李家镇?可李家镇最近也没有下雨啊。” “几日不见,纪夫人倒是伶牙俐齿了不少。”李老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又轻轻搁下。 “相公说,有些事不说别人就会认为那一定是你做的。”春和如此回应却又觉得自己才是站不住脚的那一个。毕竟事情的确是十财做的,偏偏十财却是为了她和纪初霖。 “老夫请问一件事。既然你们家的小丫头片子是去河边洗衣服——那么衣服呢?今日阳光不大,衣物应该不会干得那样快吧?” 春和这才留意到。 脑中嗡一声,微乱了步调,却还是轻描淡写道:“碧兰起得早。” 李老冷哼:“之前不是说睡得晚?” 春和彻底没了主意。 “得了吧,一男一女,半夜三更,还能干什么?干喜欢的事情不是?”纪初霖的声音,他拄着拐棍,在之前被闻克己赶出私塾罚站的那个孩子的搀扶下拿着鱼竿、提着鱼篓慢慢悠悠走了回来。 见是纪初霖,李老颇有些慌乱不安,却还是强作镇定,端起茶盏狠狠喝了一口。 纪初霖将鱼篓丢给碧兰,自己大大咧咧趴在他专属的床榻上,只说身体有恙,也不行礼。手指着十财和碧兰,“您看他们俩这眼圈,昨夜也不知道来来去去多少回了。” 李老冷笑:“那嗓子如何说?” 纪初霖眼睛一瞥:“在床上叫坏了呗。” “男人叫?” “男人怎么就不能叫了?男尊女卑,作为男人自然得方方面面都赛过女人才行,自然叫都得叫得比女人声音大。” “胡说八道!明明就是……” 纪初霖选了个趴起来最舒服的姿态。“倒是李老觉得哪种叫法更能叫坏嗓子?” 李老无言。 闻克己却气得拿起杯子就砸向纪初霖。“有辱斯文!” “我只是说破实情罢了。”纪初霖反倒笑吟吟指着十财。“岳母不是一直想要抱孙子吗?这孙子又不是说抱就能抱上的。” 闻克己抓过面前的酒壶就砸向十财:“混蛋!为父还道你真半夜三更胡乱揍人,可你竟然——晚上不读书,却做这种事!有辱斯文!” 十财只老老实实埋着头,动也不敢动。 碧兰吓得当即跪在地上,说全是她的错和十财没有关系。 “自然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儿的错!你竟敢如此勾引我儿!” “我的岳父泰山,难道这小媳妇不是你买回来用的?从这点看,十财还挺懂你心思的。毕竟,我和春和的孩子是‘外’孙,十财的才是亲孙子。” 闻氏顿有所悟,摸着十财的头说孩儿做得真好。 气得一个劲打颤的闻克己终于拂袖去了私塾,没忘记扯着带纪初霖去钓鱼的男孩的耳朵将他也扯回了私塾。 片许后,私塾想起了朗朗读书声。 纪初霖耸耸肩。“李老,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孩子初次接触有些事情控制不住很正常,您呢?非要逼着说所谓的实话?合适吗?” 他指了指十财:“看见没,典型的有了娘子忘了娘。” 又冲着春和勾了勾手指,春和在床边坐下,纪初霖便整个人趴在春和腿上。 “当然,我也是。我也有娘子。怎么,你们这群没娘子的?半夜不回家却跑去结伴儿喝酒,喝酒了还被人打了,幸好打人的不是我妻弟,不然将李家镇的安全交给你们,危险哟。” 李老再也无话可说。 偏偏那日带人潜入牢房的男人还不罢休。笑问两人鞋上的泥和裙角的泥是怎么回事。 纪初霖手一挥:“看这乡村的大好的风景,没有任何拍小视频的,打野战不行吗?还是说你不行啊?野外都没有玩过?” “自、自然行过此事。” 纪初霖冲着李老微微一笑:“李老,解决了。麻烦你们去别的地方找别的犯人去。” 李老看看纪初霖,又看看春和,最终目光落在十财的身上。喝了一口茶说再查一查,便带着那群人离开。 待他们走出半里地后,十财一蹦几丈高:“姐夫真厉害,那么短的时间就知道该如何做!” 纪初霖:“废话,你姐夫我早有准备!早上我就觉得不对劲,我猜你昨天肯定干了啥不能说的大事!不然怎么反应那么快。” “可我分明掩饰得很好?” “好?我的十财大哥,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黑眼圈!熊猫都没你眼圈黑啊!” “熊猫是何物?” “小动物的一种!这个不重要,你看,碧兰的眼圈也是黑的。从这里到李家镇来去也七八个小时,四个时辰左右。你年纪还小,跑得快,行动迅速、完全来得及揍了人再跑。李家镇我去过,晚上会关闭城门,但那里有几个狗洞,以小孩子的身形还是钻得过去。 -- 第98页 “最最重要的,我亲爱的十财大哥,你还真是大哥啊!谁揍人会边打边骂啊!你的声音全被人听见了!听姐夫的,下次打人的时候别吭声,这样他们找不到。” “李老也不傻,自然知道我在糊弄。但因为之前的事情他在我手中落下了把柄,除非有坚如磐石的证据,否则他怎么都不敢太过于苛责我。只是啊——” 纪初霖拍拍十财的头。 “我们的村中之花,我们家的指望,我们的十财大哥,你姐夫我之前不找李老算账是因为想要把这个把柄留到重要的时候再用,您闹出这样一出,你姐夫我的精打细算啊……” “十财知错了。” “我那个年代小学生就挺无敌的,结果你两个小学生更厉害啊?!两个小学生居然跑了几里路去把成人打了!小子你自己傻乎乎跑去打架就算了,带上碧兰干吗?” 十财涨红了脸:“她自己跟来的!” 纪初霖眼角都带着笑意:“喔,她自己跟去的。怎么平日不见你对你姐姐那么好?” “爹说,那是女德。” “喔。那里为何要打这一场架替我和你姐姐?” “你是我姐夫,她是我姐姐!” 纪初霖:“你们真不愧是父子啊……” 十财认真点了头。 纪初霖却又一把抓住十财的领子将他提至自己面前。拍拍他的头,表情分外凝重。 “小朋友,这种事少做,但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担的勇气。不要总是又逞英雄又躲在你娘身后。我这一次帮你是因为你是为了我跑去打人的,外加你还是小朋友。小朋友做错事可以原谅。” 看着十财的眼睛,纪初霖语重心长。 “但你不可能永远当小朋友,你迟早得学着担当。” 十财仰头看着纪初霖,分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晚餐是鱼汤,纪初霖今天折腾了好一两个时辰才钓了七八条小猫鱼。闻克己因十财的事情气得吃不下饭,在私塾看书。 纪初霖说闻克己是双标的典型代表。平日各种修身养性,总是一副学高身正的模样,偏一遇见十财的事情就变了模样,听不得一点闺中之事,更是听不得“科举”二字。 “但不管如何,他还是春和的爹爹。” 纪初霖面有歉意:“我知道,小春和。是我出言不逊了。” 春和依旧给闻克己端茶送饭,听过纪初霖的话后她更担心闻克己。闻克己端坐私塾,他坐在一盏油灯前,面上是翻得基本几乎散架的书册。 “带上那个疯子,走得越早越好!” “相公说伤好了就走。” “很好。” 闻克己却又收敛了脾性,长声叹道:“你和他是要去汴梁啊……汴梁……” 说起汴梁,闻克己的眼中也渐渐带上了光。 他十八岁那年当上了秀才,而后为了考功名的时候也会去汴梁,二十一年,去过七次。 “为父这一生还能考几次呢!” 闻克己望着那盏灯,伸手似乎想要触碰那如豆的火,想要用那豆一般的火点燃自己眼中就要熄灭的光。 “出嫁从夫,凡事都听相公的。” “是。” “坐好。有些事为父需要和你说清楚。” 闻克己拿出一本《女诫》。 “过去未教过我女儿读书,似乎我那个无聊的女婿教过你一些。也好,今日为父就给你讲讲《女诫》,这是汉班昭为妇人的谨言慎行而作。分为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为父今日便从头给你好好讲讲。” 纪初霖等到后半夜春和才回屋,一问方才得知春和在闻克己那里学了一晚上《女诫》。 “所以春和懂了什么?” “爹说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身为女子在家要恭顺,要知晓自己地位低下。男子可再娶,女子不能侍二夫。做娘子的若能得到的相公钟爱,那是因为公婆、小叔子、小姑子他们爱,所以才值得相公来爱,所以为了相公的爱,就得先爱公婆、小叔子、小姑子。还有……” “住嘴……小春和……我平常是这样给你讲的吗?《女诫》真是这样的?还是你爹生生讲成这样的?” 纪初霖趴在床上长叹。 “这还真是辛苦改造整三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春和见纪初霖听得烦躁,便趴在身边。“相公听烦了。” “我平日是这般教你的?” “春和自然记得相公讲的。但春和也得听爹的话。” 纪初霖暗笑:“若真遇见麻烦你又会如何?” “就像相公过去同我说的,随机应变啊。” 纪初霖:“如何随机应变?” “嗯……在家从父,出门从夫?” “你的为夫我怎么觉得小春和越来越油滑了?” 春和:“你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话 到纪家后赵姨娘自然还是哭天抢地,在纪慎身边一个劲絮叨请他借用现在在朝中的势力将李老斩首。 -- 第99页 纪慎自是不允。又说发生在李老那里的事根本是纪初霖咎由自取,原本也不不应该由他受罪,挨一顿打长长记性也好。 赵姨娘无法,回到院中自然将怨气洒在春和身上,偏偏纪初霖又护着,赵姨娘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拍着膝盖又哭又闹,只道若纪初霖未得那一场癔病自然能高中,又怎会受一个乡绅的欺辱? “原本只要你高中,就能在汴梁城中被朝中大员榜下捉婿。却不想。”说着又捂着眼睛开始哭。 纪初霖只能好言安慰,心道自己拿的又不是起点男主的剧本,眼下都做不到凭借自己的力量赚钱养活自己和春和。 “还榜下捉婿呢,信不信一个童生都能把你的为夫我考成二傻子!”纪初霖一边说,一遍逃难般带着春和回了竹院。 回去还不到半个时辰,纪慎却又将纪初霖招去了书房。“为父思量许久,我儿还是和那个女人和离了好。” 纪初霖未料到竟然是这种事,自然不肯, “那个女子与你成婚多年未孕,早已犯了七出。不过吾儿写和离书的时候记得写‘善妒’、‘暴怒’,家丑不可外扬。” “但是我没想过和离。” 纪慎依旧好言相劝:“吾儿已恢复不少,乡野女子自然配不上你的身份,还是找个机会和离为好。吾儿想去汴梁,最近有位故友来访,现任朝中吏部尚书颇有些权势,可在汴梁给吾儿找一些事做。” 纪初霖自然不肯,官场复杂。“父亲也不想平白得这些好处吧?” “为父不帮你,就凭你?还能在汴梁生存。” 纪初霖难得严肃起来,他决定好好同纪慎说说:“爹你也不能帮我一辈子。我或许是个疯子,但真不是二逼。这一次在李家镇我才明白我若是撞上李老那种样子的父亲大概早被一把火烧了祭天了。我自然知道自己在眼下这个时代是什么样的竞争力。 “我现在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全是靠我有您这样有钱有势还相对懂道理的爹。 “儿子早就想去汴梁看看,耽搁了这么久才去汴梁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何况那个时候娘子尚年幼,贸然带去汴梁也容易被人欺负。现在娘子稍微长大了一些,带过去我也放心一些。” “本就是只是个秀才的女儿。见不得大世面。吾儿若是想和离,为父教你……” “我不会做那种事。”纪初霖笑着。 “难道你还准备和那个小丫头过一生?” “既然娶了,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纪慎却是冷笑道:“吾儿倒不用担心。嫁女都需要妆奁,依照规矩,妇人家出的钱得高于男方出的钱。吾儿娶了那个女孩却全是为父出的钱,那家人分文不出,等同于被卖入了我纪家,十分不合规矩。单凭这一点,就能和离。” 纪初霖明白纪慎的意思。春和家没有出一文钱的妆奁,相当于春和是被卖给他家的。 从一开始纪慎就准备以这种借口为今日的和离做依据。 “爹还真是聪明过人。只是——我心如磐石。” “没用的东西!”纪慎坐定。 纪初霖跪拜在地,对纪慎磕了几个头。“婚嫁之事既然已经定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改。这些年月依靠着父亲我终于勉强学会了生存,以后的日子我想要试着靠自己的力量走走。我算过,这些年月来前后用了父亲六百贯钱,离开前我想再问父亲借六百贯钱,不日后奉还。” 纪慎许久不言,终于摆摆手让纪初霖起来。 “你我父子不必借还。” “孩儿已经成年,成年了自然不能用父亲的钱。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只能靠着家里白吃白喝好几年勉强生活,但人总得长大——不管在这个时代,还是……”纪初霖苦笑了一下,手紧握成拳。 纪慎长叹:“未想到我儿还颇有些志气。钱我给你。吾儿自当努力。”本已让纪初霖离开,纪慎却又再度将他召回,喝退左右关了门,却是问起小梅的事。 纪初霖不解为何纪慎会可以说起小梅,纪慎又没有去过闻家村。他却还是将案子简单讲了一遍,纪初霖还着重说起闻石头的死。 “我觉得闻石头的死就是因为小梅。” “吾儿说说。” 纪初霖说起自己的推断,那日春和听见的小梅在灵堂前的道歉,鹿归林说的闻石头死得“清楚明白”。所有细节都在告诉他闻石头死得不明不白。不定还会牵扯出一个大麻烦。 “况且,怎么会有人花几百贯钱买一个普通猎户的命?” “那吾儿认为,那位小梅是什么身份?” 纪初霖瞥了眼纪慎,不觉得他在同自己说笑,便悄声说道:“妓。” “为何?”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说话做事自带媚态,总是无意识地给男人抛媚眼。这个年代说话会无意识勾引男人的女人太少了。而她的神态总让我想到《霸王别姬》里面陈蝶衣的娘给班主下跪的时候……” “什么?” “嗯——反正就是像。” “吾儿倒也算是聪慧。”纪慎品了一口茶,轻声说那个小梅当年是汴梁的第一名.妓。 纪初霖大惊,他至多根据小梅的神态动作揣测她曾是烟花女子,却不想纪慎竟有实证——难道在京城的时候纪慎就认识小梅? -- 第100页 纪慎缓声说道:“当年她叫香月,弹得一手好琵琶,会唱小曲儿,字写得漂亮,还会作诗作画,颇受人喜欢。无数高门贵胄想要见她。最红的时候见一面都要耗费两贯钱,没有百余贯钱根本过不了夜。” 纪初霖不由得挤眉弄眼:“喔,懂了——差不多是李师师那个级别的。那爹你……有没有花百贯钱……” “胡闹!你爹岂能做那种不知廉耻的事情!若是在烟花女子身上花那么多钱又如何撑得起现在这个家?!” “对对对,爹教训的对。”纪初霖赶紧点头哈腰,他却又想到——动机。若那个幕后黑手是当年的恩客,可小梅已经不是香月。若说是为了钱,小梅若是有钱,也不至于嫁给闻家村的猎户。 纪初霖眼睛一亮,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 小梅以前那么有钱,怎么就嫁到闻家村去了?她以前的钱呢?拿去赎身了吗?就算是赎身也不会用光吧? 那个人杀掉闻石头若是跟小梅有关系,怎么不直接杀小梅和鹿归林?为何要杀闻石头? 纪初霖想到了鹿归林那双透亮如琥珀的眼睛。 “爹怎么会刻意提起小梅的事?” “猜。” 纪初霖思索了许久,问道:“爹你是想要告诉我,汴梁很凶险,千万别去,那里有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总想着怎么弄死人?” 纪慎笑得厉害:“这等无能之人,吾儿竟然这般忌惮。” “为什么说他无能?” “派个心腹做成强盗杀人。或是买个烟花女子同那男人共度一宿,做成贪图情.欲而死,不好?还可以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一了百了。那人却非要故作玄虚,难道不是无能?寻来的杀手还未动手就四处宣言将要下手之事,不留意招来官府,难道不是无能?这种无能之人,吾儿不用忌惮。” “不愧是三品官,老狐狸。”纪初霖忍不住嘟噜。 纪慎狠狠瞪来,纪初霖乖乖闭嘴。 “吾儿这般思前想后却还想去汴梁?” “正因为不懂才要学习啊。孩儿倒是想到一件事。”纪初霖说当日包拯在现场,小梅知道一切却一言不发。“即是说那个人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对付的。” “也算动了一些脑筋。”纪慎起身,看着窗外迷蒙的夜色,一声叹息。他说包拯为人正直,若小梅直言相告以包拯的性子自然会为小梅讨取公道。 “官家仁慈,不会放过罪人,但在京城做官的谁没有几个朋友?一个小小的县令,就算赌上全部身家和仕途也无用。包拯不蠢,自然能想到,却不知他是自保,还是蓄势。” “肯定是蓄势!不然也成不了包青天啊!”见纪慎面色不佳,纪初霖立刻闭嘴。 “这么多年,终究学不会藏心。在汴梁那种地方,怕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对对,我会像小梅学习,我觉得小梅还真是聪明。” “毕竟是当年汴河边最红的女人。香月。” 纪初霖想着纪慎的话,明白前途或许比他想象中更加凶险。他相信纪慎根本就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 纪慎归隐十年,鹿归林差不多十六岁。他知道小梅,也应该知道小梅的那个情郎,鹿归林的父亲。 想着,纪初霖忍不住身后摸了摸后背的伤疤。 轻轻叹了一口气,唇角却无力上扬。 回到竹园,春和正在同紫桂一道学习弹琵琶。 纪初霖记得纪慎说的那位吏部尚书的事情,便问紫桂可知道此事。 “奴家是家.妓。自然得在一旁候着,老爷唤奴家做什么,奴家自然得做。” 紫桂轻轻拨弄起琵琶。却又道那位大人姓杨,官至尚书,倒是个不贪慕女色的君子,难怪能和纪慎做朋友。 倒是杨尚书的那位小儿子,出言不逊,言行举止和纪初霖颇有些相似,倒也像得了癔病似的。一来就和纪霆雷混在一处,流连在花街柳巷,气得杨尚书吹胡子瞪眼。后来还不知去了哪里,前后数日才回来,家人问起,他说他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小娘子,便在那里“借宿”了一宿。 “借宿?京城的这些公子哥还真是能找个好苗头。” 春和只觉得有趣,竟然还有人和纪初霖行为举止相似。 纪初霖皱眉沉思却又忽然喃喃自语说难道不止他一个穿越者,很快言归正题让春和快些收拾包裹明日一早就走,当然还得带上紫桂。 紫桂笑容娇柔美丽:“六少爷是打算纳桂儿为外室了?” “没有。经过最近发生的事情我越发明白,一夫一妻制和毁掉红灯区才是社会和谐发展的根本!不然——太容易弄出事情了。我带你走,只是因为我答应过帮你得到自由。” “纪少爷还真是个怪人。” “不好意思,我就是疯子。” 几日后纪初霖带上春和和紫桂去汴梁,临走前他没有忘记拿到紫桂的卖身契帮着紫桂恢复自由。 纪霆雷来过一次,还未开口,周婉就派小丫鬟来说纪慎似乎要过来了。闻言纪霆雷立刻离开。 紫桂目送他离开,面带笑意,却抱紧了自己的琵琶。 临走时纪初霖向赵姨娘辞行,他本准备带上赵姨娘同去,赵姨娘却拒绝:“娘老了,生是纪家的人,死是纪家的鬼。孩儿想做什么就去做,记得給娘捎一封信。” -- 第101页 “是。” “来,让娘再看看。”赵姨娘轻抚着纪初霖的脸。“儿子,到了汴梁不要轻易与人置气,他们说汴梁那种地方到处都是高官财主,万一惹着一个……” “是,娘亲。” “别不舍得花钱,多给自己买些好吃的,买些好衣服。离家那么远,就算是娘想给你带一些东西也不行,多穿点衣服,别伤风感冒。” “是,娘亲。” “若是过不下去就回来,就算老爷不给你钱过日子,娘亲这些年也存了不少,节省点还是能过不少年月。” “是,娘亲。” “夫妇和睦,那小丫头若是照顾不好你,就和离再重新找一个。” “这不行,娘亲。我心如磐石。” “不管如何,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汴梁不比李家镇,娘想见你一面很难。娘连去李家镇见你一面都不行……你病了,痛了,哭了,娘都不知道。” “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娘。” 赵姨娘说了很多,纪初霖只是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临别时纪初霖抹了一把眼睛。 春和轻轻拉住他的手。 “小春和,我没事。我只是想到我去上大学的前一天,我妈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絮叨,说的话都差不多。这么久了,我还是会想我妈。” 春和只能抱紧纪初霖的手臂。 “相公,春和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话开始,开启汴梁篇啦~~~自己给自己鼓个掌!!!明天有新角色出场哟~~~其实已经出过场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iv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话 春和同纪初霖到汴京的时候,正是那一年的的初冬,春和裹紧临走前赵姨娘给的红色棉衣,抱着纪初霖给买的暖手炉,坐在一家客栈的二楼看楼下人来人往。 还在闻家村的时候她就时常听来往的货郎说汴京是个分外繁华的地方,街上到处都是店铺,世间见得到的货品那里都有,绫罗绸缎上修满了最繁杂的花样,街上的女子美若天仙,公子们招摇而耀眼。 汴京分为宫城、内城和外城,官家在宫城,豪门商贾大都在内城居住。汴河、五丈河、蔡河、金水河,汴梁城遍布水网,处处桥梁。金明池和汴河滋养了片片良田。城内有极好的排水系统分流多余的积水防止水患也可以便宜居民排出生活的污水。 街道分为东西、南北两向,仅大街都有三十余条,小巷更是不计其数。处处都是商家。纪初霖说汴京有八景,等安定下来就带春和去玩耍。 春和却分外担心。 只因汴京人口众多。 春和总觉得走到哪里都是人,天长县最热闹的时候都不没有汴京平日人多。每次纪初霖带她出门春和都死死抓着纪初霖的手,生怕略一松手就会被卷入人流再也找不到他。 在客栈住了六日后,纪初霖终于在朱雀门一带租下了一间小院。小院的主人是一个名叫刘五娘的寡母,她带着两个女儿做绣工为生,赚了不少钱还购置了不少房屋,足够母女生活不说,还空出一套两居室带有伙房的小院出租。 纪初霖说他也不是找不到可以出租的单门独户,只是初来汴京,人生地不熟,他又时常要出门,春和一个人在家他也多有顾虑。 “刘五娘的两个女儿一个叫小玉一个叫小莲。你和她们住在一起多少能学着如何在汴京生存。我爸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人能聊完五湖四海。你多和她们聊聊也不会觉得无聊。何况这位刘五娘是一个很早就参透了发家致富真谛的女人!” 春和:“努力工作?” “不——早点儿买房!” “那相公为何不买?” 纪初霖吼得撕心裂肺:“因为钱不够啊,小春和,我从纪家带了六百贯钱出来,这个数目不管在闻家村还是李家镇还是天长县都可以过非常好的日子,怎么都是个小康之家。 “但这里是汴京,城外的房子随便一幢就200贯,城外!卖房的庄宅牙人【相当于现在的房地产中介】说朝中官员的房子略微气派点儿的怎么都得五万贯钱,更有几十万、上百万贯的房子。我们现在住的这套小院子每月租金都四贯! “带六百贯钱想要在汴京买个院子?这简直就像带个在四五线城市能买精装房的一百万就有胆子去帝都魔都买别墅啊!” “相公说这么多,意思就是说我们很穷,非常穷?” 纪初霖扶额,默默点头。 春和想想,笑了。握住纪初霖的手,“不怕,春和是闻家村长大的不怕吃苦,相公照顾好自己就行。春和明日就去街上找点活做。相公在家休息就行了。” “为什么你去干活,我休息?” “爹说,干活是女人的事情。” 纪初霖吐了吐舌头,却又懒得争辩。笑言他问过庄宅牙人,朝中大员一月收入就是400多贯,加上各种明面上的钱,有的一月能入600 贯钱,还不算暗地里的收入。 “难怪我爹回天长县就能当第一大土财主啊!小春和,我们现在住在汴京的外城,而我们的目标是开封府!” -- 第102页 “为何一定是开封府?”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新租的小院略有些脏乱,纪初霖陪着春和收拾好了屋子,又擦洗干净房中的家私,又新添置了一些。他平日都在外面晃荡,说是要查看汴京的风土人情为未来铺路。 春和却从未见他仔细做过什么。 只是忽有一日纪初霖带了好几个瓦盆回来,成日朝瓦盆的抛钱,一边抛一边拿着木棍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一些看不懂的鬼画符,春和问过,他说那叫计算。又说自己在计算如何投掷铜钱才能保证最大的胜率。 春和也不管他,只要纪初霖喜欢就行。 一日晚,春和给纪初霖烧了洗澡的热水,本欲让他好好梳洗一番,却被纪初霖一把塞进浴桶。 纪初霖坐在一旁同春和说他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他说汴京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街上处处是商铺,深夜了夜市都不曾歇下,直到三更时分街道才慢慢寂静下去。可到了五更,早市又喧闹了起来。河边的画舫上夜夜笙歌,琵琶管弦,莺歌燕舞,歌舞不休,处处酒香、菜香,脂粉香。 “这种感觉总让我想到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和同寝室的那几个臭傻逼一道在校外网吧打游戏的时光。很多时候都会打个通宵,累了就出去吃个烤串喝点儿小酒,每次我都会喝醉。我很怀念这种感觉。” 春和用手捧了一些水洒在纪初霖面上,笑个不停。“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相公这么开心。” 纪初霖仰面轻笑。他又说根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汴京的不少居民生了儿子唉声叹气,生了女儿欢欣雀跃。纪初霖曾问他们缘由,他们说宋重文轻武,许多男孩自小受到相当好的教育,但中举的只有那么几个,到不如培养个一流的女技。 纪初霖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女技是“妓.女”的意思,后来才发现这原来是指技艺高超的女人。 在汴京生活一些女子,她们从事杂剧、散乐,讲史书、踢弄人等活动,有的做厨娘,有的写书作画做绣工。只要有一技之长即便是女子也能在汴京找到立足之地。她们中一些才能格外出众的女子甚至能得到大户人家聘用,有的每年甚至能收入百千贯钱。 她们统称为“女技”。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相信汴京和闻家村是同一个时代。但也难怪,就连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北上广的人和三十八线小县城的人的思想也截然不同。难怪小梅对我说汴京是个很好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我反而不知道该选什么生意,开店吧,没有一技之长,开大店吧,没钱。所以我们两个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积累资本。” 春和听不太懂。她也不太在意纪初霖想要做什么。洗浴完毕换纪初霖,春和帮纪初霖按摩头部,纪初霖说这样能舒缓身体。 “也不知紫桂姐姐现在去了那里?” 紫桂是在杭州同他二人分别的,她已恢复了自由身,纪初霖也无意阻拦她。 “六少爷的大恩大德桂儿没齿难忘,只是可惜桂儿始终不能替六少爷做一些……会让两人都快乐的事情。” “谢谢大姐,大姐你好,大姐再见。” 纪初霖带着春和就此别过。走了很远春和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紫桂抱着琵琶跪在杭州城门口,看见春和看了回来,磕了个头。 “临别那天紫桂姐姐对春和说相公你是唯一一个完成了给她的约定的男人。”春和手微微用力。每每回想起那一幕,春和就分外自豪。纪初霖的一个小小的举措救了一个女人。 纪初霖却只是笑,说一个女人独自生活将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番举动算不算救了紫桂。但他很佩服紫桂,那个女人在任何地方都能生活。 “听说明天大相国寺有庙会,小春和我们去吧!大相国寺,那可是个只要出现包拯就一定会出现的地方!狸猫换太子的起点啊!!” “相公不能随便说话啊!官家的名号不能随便乱说的!” “好的,娘子……你的为夫我一定注意……” 纪初霖用手捧起一些水,像之前春和逗弄纪初霖那样轻轻洒在春和的脸上。 春和抹去水了一个劲笑。 纪初霖仰头看着她。“春和,给我添点儿水。” 次日纪初霖让春和换上新衣同他一道去大相国寺看热闹。春和看见纪初霖衣角破了个口子,想到纪初霖总是给她买各种漂亮衣服却很少为自己添置颇有些不安,纪初霖却说女人就要多买衣服,男人的衣服不用太多。 “我家就是这样啊。我爸常年就那几身,却每次出门都给我妈买新的。” 但既然春和这样说了,纪初霖索性换了一身,临走前赵姨娘给他准备了不少东西。“换身衣服也好,万一能找到什么商机呢。” 大相国寺距离开封府不远,中间隔着御街。御街直通宫城。 “当年看包青天的时候我就总想,怎么老包总能随叫随到,不管入皇帝那里还是大相国寺。原来如此,多近啊!当年我跟着我妈旅游的时候来过一次,导游说这是当年的皇家寺院。当年也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卖东西的,但感觉截然不同。一个是实地考察,一个是旅游景点。” 春和没怎么听纪初霖说话,她只是死死抓着他的手。大相国寺人太多了,她非常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流冲散,然后找不到纪初霖。 -- 第103页 纪初霖带着春和进相国寺烧香,又带她在附近的街市上转悠,问她要不要买簪花。 “春和什么都不要,我们要攒钱买房子!” “为何?” “因为昨天相公说要早点买房啊!” “你真是太贴心了……” 纪初霖的目光忽然被一群人吸引开,他面色惊讶,终于忍不住大吼:“我艹!!我那个大艹!” 春和知道,纪初霖若是说这种话,那一定是见到了让他分外震惊的东西。 这一次又是看见了什么? 纪初霖的手颤颤巍巍指向不远处,春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但各自不重要,重要的是—— “相公!他居然是红色的头发!!眼睛——还是蓝色的!!妖、妖怪啊!!!” 纪初霖一把捂住春和的嘴,紧紧抱住她一个劲安慰。“那叫外国人,外国人,是人类的一种,属于白种人范畴,不是妖怪,冷静,春和冷静。有点时候我们称呼他们为外藩。但那真是人!” 春和约略冷静下来。 “相公为何惨叫?” “你的为夫我只是想要感叹这个年代居然有外国人。电视剧啊,小说啊历史书啊电影里啊,我看过的和宋朝相关的一切资料里都没有外国人出现。说实话我也真被吓着了。” 说着,纪初霖的脸上却流露出分外激动的神情。他说他终于懂了自己能做什么工作。 “毕竟我是正儿八经学过英语的男人,总能撞见一两个说英语的老外吧。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古英语和现代英语有多大的差异。不过再有差异,终究是英语。也算是多了一条路吧。” 春和听着纪初霖嘀咕,她觉得他很开心,这种快乐和在天长县的快乐完全不同。 纪初霖让春和站在大相国寺左侧的石狮子边上等他。他去同那个外国人聊聊。春和本想跟着去,纪初霖却说他也是头一次和外国人面对面,万一说错了就会惹出麻烦。 “春和是女孩子,真遇见危险我带着你不好逃走。” 春和只能乖乖站在石狮子旁看着纪初霖的身影越来越远。之前不是没有过离别,只是之前的离别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惊惧不安。她竟然开始担心会不会这一次他离开就不再会回来。 她却又追不上,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担心她。 害怕她受伤跑不快。 或者这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累赘? 春和看着纪初霖走到那个红发外国人身边,嬉笑着,嘴唇动得很快,很容易就同那个人搭上了话。 春和记得小梅说汴京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认高官贵胄,也认货真价实的本事。 她轻轻靠在石狮子上,远远看着纪初霖的背影。眼中竟浮上了淡淡的雾霭。 她害怕追不上他。 “哎呀,小娘子独身一人在这里,究竟在思虑何事?” 那是一位锦衣公子,带着束发金冠,目光深邃,鼻梁高挺,说话时眼中、唇角都带着笑意。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身边跟着七八个手下。听见锦衣公子的话他们立刻会意,即刻将春和围了起来。 “仔细看,小娘子长得还挺俊俏。” 春和慌忙四顾想要找纪初霖,但纪初霖已经没在那里了。那个红头发的外国人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补充:宋代的女子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生活。真,琴棋歌舞,说学逗唱,烹饪书画,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立世。一个优秀的女技价格很高,所以宋朝、尤其是汴梁有不少人家比起生儿子更愿意生女儿培养女技。 但是这种情况也只出现在宋代的大城市。】 第44章 第四十四话 “小娘子在等人?”锦衣公子轻笑。 “与你何干?”春和想走,却被那八个家丁困住,无法脱身。 “难道小娘子在等情郎?” “我已经嫁人怎会有情郎?” “小娘子如何不自唤‘奴家’?” “我相公说时间的人皆平等,不用说‘奴家’这种词。” 锦衣公子大笑:“你这小娘子还颇有几分意思。你们说,对吧?” 他身边的手下连连称是,嬉笑着拦住春和所有的路。道路两边的行人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人靠近,他们只是走得远远的,对一切视若无睹。 春和记得来汴梁前纪初霖多次对自己说,汴梁城有的是有钱有势的人,寻常百姓没人敢得罪他们。眼前这位锦衣公子应该就是那其中的一员。 “这位少爷请让一让,我要去找相公。” “相公?”锦衣公子上下打量春和。“小娘子可不像有相公的。” “我和相公成婚已有四年。” “喔?可小娘子这身段也不像生过孩子。” 春和愠怒。“与少爷您何干?” “成婚四年也未有孩儿,难道……”锦衣公子贴近春和,。“难道是你相公——不行?” “那也是我的家事!” “小娘子叫什么名字?还是回本少爷家中,在床上慢慢告诉少爷我?” 头一次听见这种话,春和的脸、耳根都烧得厉害,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请让开。” “小娘子亲一下,本少爷就让开。” “无耻!” -- 第104页 “本少爷就是无耻,小娘子能奈我何?” 话说多了,春和渐渐冷静下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天子脚下,处处都是行人,这位公子出言不逊却无任何人有胆量阻拦,想必家世极好。” “没错。” “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有的是豪门贵胄,公子就不怕被别的大人家的公子看见?而后告诉你爹?” 锦衣公子眉头微皱:“小娘子还挺聪慧,聪慧中偏又有些小孩子的傻气,本少爷真是越来越喜欢小娘子了。” “你……” “小娘子若是不满,何不去告官?”锦衣公子轻摇折扇。“本少爷也不是什么歹人,也不会像话本中的那些登徒浪子强抢民女。小娘子又如何去告官?” “公子不抢民女,只是拦着不让离开?这难道不像抓了小鱼养在池塘却不许小鱼回到河中?” “小娘子别急着逃,本少爷不过是只是想要和小娘子聊聊。” “喲,聊聊吗?你们打算聊什么高兴的事情呢,说出来,我们一起高兴一下?” 听见那个声音,春和眼中有了光。 果然是纪初霖,他乐呵呵站在锦衣公子身后,春和见他来了,用力推开锦衣公子,死死抱住纪初霖。 纪初霖轻轻拍拍她的头,笑着将她拉至身后。眼角睨了锦衣公子一眼。 “告辞。” 偏是锦衣公子招呼手下又将他二人团团围住。那群手下个个一脸凶神恶煞。 春和越发不安,反倒是纪初霖,终究笑着笑,眼珠子一个劲转。“这位公子是想要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锦衣公子摇着折扇,笑得轻浮浪荡。“本少爷的确想聊,但不是和你聊。你走,你娘子留下。” “先前我娘子说,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今天又刚好赶上了庙会,我相信在场也不至于只有你一个高门家的公子。” “还真是夫妻,说话的口吻都相差不大。” 纪初霖微笑,轻轻拍拍春和的手。 “我想,这位公子您的父亲既然在朝廷做官,自然有不少朋友吧。” “那是自然。”锦衣公子眉梢一抬,明白了纪初霖的意思。“厉害。”他冷冷一笑,招呼手下让开路。 “多谢。”纪初霖只一拱手。 “但若是出了大相国寺这种不定有在下父亲不少朋友的地方,这位公子又如何?” “公子既然听得懂我的话,我相信你不会那么无聊。” 摇着折扇,锦衣公子狐狸似的眼睛带上笑意。“这话却还比较中听。” “梦笛,不是让你先去相国寺……”一中年男子缓步而来,看见纪初霖眉头一拧。“你是……纪慎的六儿子?” 纪初霖慌忙应下,不想在这种地方都能撞见他老爹的熟人。 “老夫就觉得看来眼熟,原来是纪老家中的初霖,贤侄,多年不见。”中年男子瞥了眼之前的锦衣公子,略有怒意。“你又在这里做何事?”他指了指锦衣公子。 “初霖,这位就是老夫曾和你提过的,我的三子,杨商,字梦笛。” 纪初霖微怔,却还是笑着鞠躬。“伯父好。梦笛兄,久仰。” 杨梦笛手握折扇,笑容古怪。 杨姓男子微露愠怒。 抓住这一瞬间的神情变化,纪初霖迅速换了语气。“不定我二人喜欢同样的东西呢。” 杨梦笛折扇轻摇。“比如你的——娘子?” 纪初霖头微扬,他忽然记起上次回纪慎家,紫桂说起的那位杨尚书,还有尚书家那位和自己一样的了癔病的儿子。看来可能就是此人? “梦笛,切莫胡言乱语!”杨姓老者一脸怒气。 杨梦笛俯身对纪初霖拱手一拜。“抱歉。是在下失言。”眼角上扬,依旧嬉笑着逗弄春和。 杨姓老者又道既然有幸相遇何不寻一家饭馆好生聊聊。便带着纪初霖和春和去汴梁城最有名气的清风楼用午膳。老者才到,清风楼的老板就面露笑容亲自来接。“尚书大人大驾光临,怎么不先通知小人早做准备。” 果然是那位吏部尚书杨慨。 杨慨捻须笑道:“老夫欲带我贤侄尝尝汴京美食,思来想去,还是你这里的清月糕和羊羹最和老夫心意。” “尚书大人,这两道菜都还有,您先请。” 一行人在二楼的邀月楼入座。 老板送来菜品,杨慨请几人入座。春和自然坐在下位,偏巧在纪初霖和杨梦笛的中间,小心翼翼看了眼杨梦笛,朝纪初霖那边挪了挪。 酒过一巡,杨慨聊起纪慎,纪初霖说起家里的良田和牲畜,还有上次回去新添的小外甥女。 “又不是男孩?可惜可惜。果然还是得生个男孩才行,不然考取不了功名。”杨慨道。 纪初霖顺口应和。 杨梦笛却在一旁嗤笑道:“在下常听父亲说起纪家的六少爷,听说六少爷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今日一见,不知纪家少爷能否即兴作诗一首?” 纪初霖:“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杨梦笛纸扇仰面轻笑:“纪少爷在说笑?” 纪初霖给春和夹菜,直言自己四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过去所学尽数忘掉,自然做不了诗。 “你们太过于风雅,动不动就要吟诗作对。今天我要混过去也不难,明清的诗词怎么都记得一两首,但我又不是搞古诗词的,混得过初一也混不过十五。还不如早些认了。” -- 第105页 “这样啊,老夫还以为纪少爷来这里是为了来年的科举。” “那种事纪某早就做不了了。” “原来如此。”杨慨亲自给纪初霖斟了一杯酒,“贤侄年纪不大,终有一日能恢复。你现在的居所非常破旧还在外城,生活多有不便,何不来老夫宅院暂住?” “谢杨叔叔美意。小侄现在只想在汴梁多逛逛,多看看。有机会做点小生意什么的。” “既然如此,贤侄若遇见麻烦记得来找老夫。” “谢叔叔。” 两人谈话的时候杨梦笛只是吃,面上始终带着笑意,眼神却带着鄙夷。 纪初霖主动敬酒,他接了,目光却始终落在春和身上,小二送来新做的菜。那是一盘这个时节在街上很难见到的莲藕,洁白的莲藕在天青釉蟹爪纹的盘子上摆出含苞的莲花模样。白色的雾气不住升腾。 春和看呆了,想要夹一筷子尝尝又不敢。 杨梦笛浅笑着介绍:“别的地方早已没有这般新鲜的莲藕,幸而清风楼的老板有一个冰窖。这时节除了官家,也就只有这里能吃到。这莲藕是在盛夏时节精心挑选的存入冰窖的。未做烹饪,也不加佐料,不过为夏日的一抹荷香。” 语罢,夹了一片莲藕放在春和碗中。 杨慨瞪了杨梦笛一眼:“梦笛,不得无礼。” “不过是说了‘官家’。” “闭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懂吗?又哪有你这样的,给别人的娘子夹菜。” “孩儿不过是碰巧喜欢她。” “胡闹!贤侄媳妇,别在意。” 春和盯着碗中依旧向上升腾白色雾气的莲藕着急,她自然不能吃杨梦笛夹来的食物,但清风楼的老板称杨梦笛的父亲为杨大人,这般受尊敬自然是朝中的大人,也不能得罪。 慌乱间,纪初霖将碗递了过来。“杨兄有所不知,我这个没用的娘子这些时日吃不了冰冻的东西。但自然不能违逆了少爷的美意,春和,夹给相公。” 春和如蒙大赦。 纪初霖咬了一口,冷得打了个颤。“在初冬吃这么冷的东西,杨伯父真是、好雅兴啊。” “纪兄还真会说话。”杨梦笛又给春和夹了一块鱼。“这个不凉。” “梦笛!”杨慨大怒。 “纪兄不是说他娘子不喜生食?在下是主,自然得随客便。” 纪初霖顺手夹走春和碗中的鱼,对杨梦笛颔首轻笑。“梦笛兄说得不错,主随客便。” 杨慨面色铁青,手重重趴拍在桌面上。“杨商!” 杨梦笛冷冰冰笑了笑,不再作乱。他也不再给春和夹菜,一顿饭吃过一半杨慨说还有公务提早离开。留下三人互相张望,春和更觉尴尬,便搬过凳子紧紧靠着纪初霖。 杨梦笛面上的嫌弃却怎么都收揽不了。“本少爷的这个无趣至极的爹忽然走了,纪少爷可知是为何?” “因为我不仅考不了功名,连一首简单的诗歌都做不出来?” “家父是吏部尚书。吏部的都这臭德行。” 纪初霖顺口应着,忽觉得这位杨梦笛在不少方面与自己相似,紫桂曾说众人都觉得这位杨梦笛公子平日做派与自己得“癔病”后颇有些相似。 他脑中自然有了想法。 纪初霖真想问个究竟,又想万一错了颇有些丢人。不声不响又担心错过机会失去同盟。 忧思间,杨梦笛又开始给春和夹菜。 他一给春和夹,春和就夹给纪初霖。杨梦笛似乎有了怒了,面上却还是带着笑。 “小娘子就不知道何为礼貌,本少爷给你夹了这么多菜,你竟是一筷子都不吃?” “少爷您这样不也是咄咄逼人。您父亲贵为尚书,还是我公公的好友,这般不顾忌岂不是折损了你父亲尚书大人的威严?” 杨梦笛听得认真,回答的眼神也比之前说话时要认真不少:“小娘子真是会说话啊!你这般伶牙俐齿,本少爷真是越发被你吸引了。就是——不知你相公……”杨梦笛皱眉,他意识到这么久纪初霖一直盯着他。 春和也意识到了。 纪初霖一直盯着杨梦笛,那目光似乎想要将他扒皮抽筋,“相公!” 纪初霖一激灵,才勉强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 杨梦笛摇着折扇,笑问纪初霖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调戏他的娘子? “不就是‘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吗?我家娘子我知道,你再怎么调戏都没用的。” 摇着折扇,杨梦笛目光渐渐冷厉,却又开始浸透温柔的笑意,让人一时搞不明白他真实的心绪。“纪公子还真是放心。” “我从小养大的白菜可不会这么容易被猪拱了。” “纪少爷连骂人都别具一格。” 纪初霖眼中顿时有了亮光。 春和总觉得自己在他目光中看见了期待。 一把抓住杨梦笛的胳膊,纪初霖一脸严肃。 杨梦笛冷冰冰抽出手。“纪少爷有何事?” “我有一个上联,不知道杨兄能否对出下联。” “杨某和纪兄一样,不过是个厌恶圣人书的闲人,如何能对对子?” “不一定。说不定这对子只有你能对。” “这倒是奇了,纪兄请讲。” “奇变偶不变。” -- 第106页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我们猜猜杨少爷会怎么回答?(#^.^#)】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ve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话 杨梦笛沉吟片刻,笑道:“双来单又去。” “what?呸!啥?你说啥?” “纪兄说的,对对子啊。”杨梦笛一脸的理所应当。“一变一不变,一去又一还。平仄音韵还得再想想。纪公子这个对子看似简单,其实颇有些难。奇变偶不变,本少爷并不是特别能理解意思,在下才疏学浅,眼下只能对成这样。对本少爷的这个回答,纪兄有何高见?还是纪公子有更好的回答?” 纪初霖听得一身冷汗,他要有对对子的本事之前还至于用“白日依山尽”糊弄吗过去吗?但问题是自己招惹的,只能应下,转了转眼珠,他朗声问道:“来的时候是‘双’,为何走的时候是‘单’?古怪吧?” 杨梦笛笑得颇有些得意,眼角的余光一个劲朝春和身上瞟,“纪公子和娘子一道来,回去时只有你一人。不就是双来单又去?倒也可以对‘单去双复来’,你娘子让给我一年,去了‘单’,定然还纪少爷一个‘双’。” 纪初霖故作恍然大悟。“原来杨少爷能多给我一个娘子!在下多谢了。” “本少爷是这个意思吗?” “抱歉,本人才疏学浅,只能明白这个意思。”抹了一把脸,纪初霖干笑着抓住春和的手就开跑。 “纪兄还真是个怪人。” “我是怪人天经地义,杨兄是怪人就让人啧啧称奇了。” “人间处处悲苦,何不及时行乐?” “这话我一万个同意。春和,闪!” 回程中春和问起纪初霖考杨梦笛的那一幅对联。 “你的为夫我见那位杨梦笛大少爷说话做事怪怪的,还以为说不定我们有同样的经历呢,结果错了。这位杨少爷,大概就是古代的愤青吧…… “小梅说的对,汴梁还真有不少行为乖张的世家公子。我在他们面前还算不上什么。真好。我也不想总被看做怪物。”纪初霖面上是少有的祥和。 “可是相公,奇变偶不变是什么” “你的为夫我当年在网上叱咤风云的时候时常看见阅读网站上的各种小广告,其中一个广告是两个人同时魂穿,其中一个似乎穿成了皇帝,为了找到他朋友,那个穿成皇帝的就出了一个对子‘奇变偶不变’在全国发布。你的为夫我只是借用了一下。” 春和听不懂那么多,问起答案。 “‘符号看象限’啊。” 春和略作思索:“不对,不对。虽说春和懂的不多,但怎么能有人这样对对子?简直是贻笑大方啊。” 纪初霖默默看向沿街悬挂的灯笼,忍住一把辛酸泪。偏偏春和扭着问他答案究竟是什么。纪初霖被缠得没法,正好脑中也有答案,便答道:“猫弃狗也嫌!” “奇偶相反,单复相反,猫狗也相反吗?” 纪初霖:“相反。至少我们那个时候算是相反的。” “那老鼠怎么办啊?小猫不是要抓老鼠吗?骨头呢?狗狗不是要吃骨头吗?” 纪初霖:“那个……小春和啊,你想不想去听人说话人讲故事啊?” 终于混了过去。 到晚上两人才慢悠悠朝家里走去。 纪初霖想到杨梦笛,忍不住捏住春和的下颚仔细打量了许久她的模样。 “说那也奇怪,你也不是林冲夫人那样一眼就能引来高衙内的绝世大美人,杨尚书的公子也不应该是没见过女人的,杨梦笛怎么一眼就看中你了?” 这段话在春和脑子你盘旋了很久,她终于明白意思后,瞪了纪初霖一眼,赌气扭身就走。 纪初霖赶紧跟上,见春和一直不打理自己,长叹笑道:“我家春和不是小孩子了,女孩子都不喜欢别人说她们长得不好看,是你的为夫我失言了。为夫道歉,小春和别生气了。” 春和还是一个劲朝前走,纪初霖见她还在生气,也不絮叨,只是紧跟其后,护着她的安危。 偏偏春和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汴河上的画舫,怔怔的。 “小春和想上去玩儿?但那种地方是男人去的,女孩子应当是不能……” “相公。” “说!只要小春和不生气了,你的为夫我就给你女扮男装,然后带你去逛秦楼!” 春和却只是抓紧纪初霖的手:“相公,以后不要再像今日那般在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松开春和的手,好吗?春和很怕。” 纪初霖闻言,甚是心疼。他从后面抱着春和纤瘦的身子。“好的,为夫知错了。” “相公说,带我去逛秦楼?” “呃……” “相公,我们走吧!” “那个……小春和啊……你爹会宰了你的……” “但是爹不在这里啊。” “有悖女德!” “可是书上也没说女人不能逛秦楼啊。” “这种事还需要说出来吗?” “如果是错的,自然得说出来啊。” “小春和……你这顶嘴的毛病谁教的?” “相公不是说想到什么就要说出口吗?何况是相公你先提出来的!你教的。” -- 第107页 “这算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纪初霖无奈叹息,只说去逛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没钱!” “那就不去。” 春和一把抓住纪初霖的手。“回家吧,相公。” “真不去?” “没钱。” 夜风旋动,汴河的水汽比风吹拂起来拍在两人的身上。春和打了个哆嗦。纪初霖将她揽在臂弯之下,说起之前和外国人聊天的事情。 他说那个外国人的宋语说得不错,还改了个宋人名字叫张大山。张大山是从一个很多年后叫做意大利的地方来的,宋语说得贼牛。纪初霖学习的英文没有太大的作用。 不少宋人对这些发色古怪眼睛也古怪的番人心怀成见,像纪初霖这般热情的反倒不多。张大山以纪初霖为友,还引纪初霖去见他在附近的朋友。纪初霖想着春和也不会乱跑而这样的机会不多便同张大山走了一趟。 随同张大山他见了不少番人,那些人从日本、韩国、朝鲜,东南亚,还有西亚和地中海流域而来。闲谈了半天他才想起历史书上关于宋朝有“海上丝绸之路”的说法,那些人都是循着海上丝绸之路到的泉州,然后才来汴梁,想买一些稀奇东西带回去赚钱。 他也不是没遇见过英国人,本来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英文。结果—— “一开口,他说的英语我完全都听不懂!全是古英语啊!然后,他对我说——‘小公子,我们还是说宋语吧’……喵的,太丢人了!但这种在街上随便抓个外国人都能听懂中国话的感觉真爽。” “中国话是什么话?” “嗯……对啊,现在还没有贯彻开‘中国’的概念。但你的为夫我希望你记住,那是一种古老而伟大的语言。我们说的就是中国话。” 纪初霖继续说,经过这件事他明白了,他一开始认为可以靠着外语飞黄腾达的计划只能打个折扣。 “看来只有另谋生路。” 纪初霖也抽空去看了眼在汴梁跟名师学习的七弟纪思明。纪思明是纪慎的老来子,在家中非常受宠。他对这个疯掉的哥哥无甚好感,两兄弟不过是见了一面。临别时纪思明还叮嘱纪初霖别再来找他。 “明年科举,小弟得准备。”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应该连秀才都没中吧?” “兄长多年前就中了秀才,却还不是功亏一篑?” 纪初霖想想,也对。便不再叨扰,只是给随同七少爷的小童留下了自己家的住址说若是遇见麻烦事可以来找他。 “兄长得了癔病,小弟还是不来叨扰了。”纪思明态度恭敬,言辞里却颇有些冷淡。 “这样一比较,我还是觉得你家十财大哥有趣。这小子年纪小,却比我这里的老爹纪慎还正经。但我得盯紧照顾好他,这个处处不适应的家伙能活到现在并找到人生的意义全是因为纪慎有钱。我自然得好好照顾他最宠爱的小儿子。” “但那也是相公的弟弟。” “不喜欢我这个哥哥的弟弟。” “即便如此,终究血浓于水。” 几日后,纪初霖拿回了一叠话本。 全是隐林写的,从一开始的《遗鞋记》、《红衣浪.女遇狼记》,《婉转峨眉八郎惜》到后面的《和尚和我小姨两三事》,再到前段时日才出的《道长和我娘亲二三事》。 纪初霖买下话本草草翻了一遍,最近的、这本《道长》的整体风格依旧和之前那本谁谁谁和谁两三事相同,不过把和尚换做了道士。文笔华丽,处处辞藻雕琢痕迹,偏故事不怎么样。 卖书的人说,这个隐林的前三本著作一鸣惊人,得了不少钱财,之后却越发不成样子。说话人不再说他的故事,书店的老板也不再印他的书。 “肯定不印啊!你看这故事,一个道士,参加一大户人家老爷的葬礼,一不小心就看见了娇媚的小娘,一不小心就联络上了,一不小心就偷成情了,一不小心就双宿双飞了,一不小心就得到了神仙保佑成了大官。偶然性太强,简直像所有巧合都为他们量身定做。” 纪初霖将话本放在桌上,笑言那个隐林写的最好的还是他从格林童话中弄出出来的那几个故事的改良版。“我应该和他一起写话本,我出故事,他来写,再分钱。” 春和之前就听纪初霖说想用这种方式赚一些钱,但在闻家村根本得不到和隐林相关的丝毫消息。“在闻家村都灭有找到,汴梁这么大,能找到吗?” 纪初霖摇摇手指,一脸得意。 他仔细调查过,眼下以雕版印刷为主,宋朝重文抑武,读书人非常多,印刷书籍的机构也非常多。而印书分为官刻,坊刻和私刻。官刻不会出话本,私刻大抵为了个人目的。坊刻印刷品种较多,但坊刻的目的是赚钱,赚不了钱的话本也没几个人会刊印。 出话本的应该都是坊刻。 “所以只要找到是谁印的,就能知道是谁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挺高兴的~我八月居然一直更新了~~~码字这么多年,头一遭啊~~~】 第46章 第四十六话 纪初霖依旧每日都只是在街上瞎逛。 春和平日便去刘五娘家做点杂活,刘五娘和两个女儿平日有很多绣工活要做,极少出门,春和便帮她们做做饭,采购一些丝线。母女三人都嫌弃她的厨艺。 “春和可知我家对面的周三妹,她做得一手好羊羹,上一回礼部尚书待客,花了一万贯钱请她做羊羹,还是八抬大轿抬进尚书府的。” -- 第108页 春和不信,一个厨娘怎会让尚书大人派轿子来接? 刘五娘母女三人哈哈带笑。“果然是乡下人。这汴梁城中,只要身负绝学,自然有人花高价请你,不然你以为我男人死后,我靠着什么养活女儿?” 刘五娘说起纪初霖。“你相公的皮相倒是极好。就是不太中用,每日都在街头巷尾游荡也不知到底想做何事。” “相公做任何事都可以,春和一定会协助他。” 纪初霖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他顺手丢给春和两贯钱,两只活鸭。 “相公找到活计了?” “没有啊。” “相公你进赌场了!”春和大惊,闻克己说过数次,男人偶尔进秦楼无事,但赌场却是万万不能。但若真做了做娘子的若不能规劝,就只需要接受。 纪初霖翻着白眼否认。 “关扑而已,也算赌博吧。但不是进赌场,不过街头巷尾的小游戏而已。春和要不要去凑热闹?” 那自然。 春和搭了个棚关好两只鸭子,跟着纪初霖一道上街。 纪初霖一路给春和讲了关扑。 “关扑是宋朝一种街头巷尾的游戏。不,应该说是我朝街头巷尾的一种游戏。说得简单些就是朝地上或是瓦盆里丢铜钱,赌钱落在地上是正面还是背面。” 关扑时钱若是正面就叫做“字”或者“幕前”,若全是背面则被称为“纯”,若是几个钱都是背面则被称为“浑纯”,拿到“浑纯”就赢了。 春和住在朱雀门附近,关扑的地方在崇明门。春和他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聚了不少人,男女皆有,赤脚的劳工和穿长衫读书人混在一起,妇人们抱着孩童在一旁嘻嘻哈哈。 几个男人围着一个瓦盆。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衣着破烂不堪,头发又脏又乱,两个脏兮兮的小孩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那个男子神经紧张地握着三个铜钱,捻起一个放在胸口,闭眼喃喃,像是在祈祷。而后水平方向捻着铜钱朝瓦盆中轻轻一抛,铜钱“啪”一声撞击在瓦盆的底部,声音清脆。可铜钱却未就这样平落下,而是咕噜咕噜一个劲打转,众人喧哗起来,大吼着“正”或是“纯”。 铜钱终于躺下。这一次是正面。 掷钱者面上略兴奋。又抛了一个出去,还是正面。最后还是正面。 掷钱者大喜。从另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接过两个蒸饼和一把糖塞给身后的孩子,抓起那三枚铜钱牵着孩子就走。 一个孩子掰下一块蒸饼塞进男人口中,另一个孩子也赶紧掰了一块给男人。男人小心翼翼捧着糖,给两个孩子一人嘴里塞了一块。 春和看明白了。那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那两个孩子的父亲。那蒸饼就是这一次关扑获胜的奖励。 纪初霖轻声告诉他,关扑的奖励也不只是钱财,食物、衣服什么都可以。“那个父亲身上可能只有那几个铜板,那点钱根本买不了两个蒸饼和一把糖,管不了一顿吃食。倒不如来赌一把混个饱。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但能获得让孩子吃饱的饭原本就很好啊。” “上一次还有一个人,家中一天没揭开锅了好容易才从有一面之缘的鱼贩子那里赊了一条鱼,路上看见有关扑便想着赌一把多给家人赚点东西吃。毕竟一条鱼也不够吃,对吧?结果,输得一塌糊涂,鱼被胜利者带走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哀嚎声几条街都听得见。” “好可怜。” “不过是说明靠赌有风险。” “那户人家怎么样了?” “你的为夫我给了他能让他全家吃饱的一顿饭钱。” “相公真是好人。” “不。我只是攒点善缘。” 两人继续看那群人关扑,来来回回数次,赢家笑容满面,输家捶胸顿足。 春和边看边算,输赢的比率差不多五五开。他想到纪初霖昨日带来的东西心生疑惑,纪初霖赢了那么多,那究竟输了不少次? “输?”纪初霖指了指头。“我靠着物理和计算赢下来的比赛,怎么会输?你相公我可是一流的程序员,计算那是杠杠的!看我的。” 纪初霖混进了关扑的人群中,得到了关扑的机会,他拿出了一块纪慎给的玉佩,春和大惊,围观的人见来了这样的贵重物品颇有些激动,跃跃欲试。 春和想要将纪初霖拉起来,但赌局已开。 “既然要玩儿就玩儿个大的。要赌,就赌浑纯。我掷不出,就算你们赢。”纪初霖笑道,“但同样,得加钱。加不了钱就加好玩的。” 人们絮叨着,中有人拿出一盏云裳仙子的花灯。 纪初霖眼珠一亮,很快应了同那人玩了一把。 关扑开始,纪初霖却不随意将钱抛掷进去,他用手摸了摸瓦盆的底,轻轻敲了敲。众人交头接耳,眼中满是好奇。他嘴唇不住翕动,手轻轻一弹,铜钱撞在瓦盆底,一声脆响,也不像别人那样打转,稳稳的落在底面,是背面。 纪初霖分外得意地对春和一扬眉。又接连投出六枚铜钱,每一次都是背面。围聚在周围的人起哄起来。 浑纯。 赢了。 纪初霖拿到了那个宫灯塞给春和,又顺手收好玉佩。扯着春和一道回家顺路吃便饭。 春和忽然记起前段时间纪初霖每一日都在家中拿着钱朝瓦罐中抛掷还蹲在地上一个劲写写画画的事,那日他也说他在计算。原来竟是算这个。 -- 第109页 “那是自然。没有任何事是可以轻轻松松获得胜利的。” 春和说起刘五娘给她讲的那个厨娘的故事。 “你的为夫我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南宋、咳,宋代时期,有一个大户人家想要做一顿饭,他们听说城里有个厨娘曾在蔡京家做饭便高价聘请,宴席当天让厨娘一显身手,她却说——她在蔡京家只负责切葱花,她会切60多种葱花。春和知道你的为夫我听见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 “不知。” “万恶的有钱人,万能的钱。万恶的葱花——怎么切才能切出60多种出来?” 纪初霖握住春和的手。 “我来到汴梁后成日在街上晃悠并且听人讲故事,对这个时代多少有些了解。这个年代的不少女人都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在社会上立足,比如租房子给我们的刘五娘。比如住在我家对面的那个厨娘。不仅生活得好还非常受人敬重。小春和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春和摇头,想了很久,记起很久之前纪初霖说的一个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可他们说我绣花也丑,做饭也难吃。” “难吃那是针对那种吃她一顿饭得花十贯钱的人来说的。绣花这种事,万一遇见真好喜欢你那个风格的呢?对吧?” “春和没什么别的想法。相公做什么,春和就帮着做什么。不定跟着跟着,忽然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纪初霖笑着摸摸春和的头。 夕阳半落,两人路过一片空地,空地上,几个男孩围着一个破旧的球踢得不亦乐乎。 纪初霖停住脚步,面上挂着笑容。 球落在他面前。 “大哥哥,踢过来!” 纪初霖顺脚一颠,球稳稳停在他的脚面上,顺势一脚,球稳稳穿过支在空地中央的木框。 孩子们喧哗起来,眼中充满了惊喜,春和未曾想到会有这般场面出现,也颇为兴奋。“相公好厉害!” “废话,也不看你相公当年是因为什么缘由来到这里的,就是踢足球和打篮球啊!” “大哥哥,一起来!” “好耶,来了!小春和,看你的为夫我如何大展风采!”纪初霖冲了过去 春和便坐在路边看着纪初霖,纪初霖撩开长衫,陪着几个孩子颠球玩乐,每一次看似随意的一脚都能让球准确穿过中央的木框。阳光落在纪初霖脸上,他额头上有汗珠,汗珠反射着阳光。孩子们围着他,为他精确控球的技艺而欢呼雀跃,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位最伟大的人物。 球落在她脚边。 “小春和,踢过来。”纪初霖吼着。 春和伸出手。 “爹说女人不能踢球!”一个孩童吼道。 春和又赶紧将手收回去。 纪初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吐了吐舌头。拿过球还给孩子,扯着春和回家,顺路给春和买了一个球。 “谁说不能踢,一千年后还有女足世界杯呢!好吧,那是一千年后。但小春和玩一下也可以。” “春和很喜欢相公刚才和孩子踢球的样子。这么多年相公高兴的时候也不少,但从没有一个时候像那一刻那样快乐。要不相公你玩蹴鞠去吧!刘五娘说有些朝臣会招揽蹴鞠厉害的人。” “不。” “为何?” “只靠了一种技艺,成功容易却也很容易完蛋。一开始就习惯了轻松的活计到了后面就会觉得辛苦,这样看还不如一开始做对自己来说较为困难的事。人得多给自己准备几条路。真要是能靠着蹴鞠上位,我会有种拿到了高俅剧本的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补充:厨娘做饭一流,高官请她做饭不仅得花大钱,还得用轿子来抬~~关扑中那个赌输了全家唯一可以做食物的鱼的故事是史上有些的哈~~ 蔡京家厨娘会切60多种葱花是从别的资料上看了的……话说,60多种葱花……望天……】 第47章 第四十七话 纪初霖同张大山还有那群外藩人一道去了一趟港口泉州,他头一次没有带春和,说是路途太远,船上全是男人,他又不可能随时随刻盯着她,只是春和一个女孩子,太过于危险。 他走后春和白日同刘五娘一道做工,倒也不觉得寂寞。只是到了晚上才觉得屋子里安静得厉害。纪初霖在的时候每晚睡觉都会抱着她。 他没在的时候,床宽了很多,春和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只觉得被白日才晒过的被褥冷得像冰。 快要过春节的时候纪初霖回来了。他买了不少外藩的小东西给春和玩,揽着春和说起这一路的见解他眉飞色舞,春和也只是安静听着。 纪初霖说他有倒卖海货的想法,但实际考察了一下觉得太过于耗时费力。若是要做这行,只能将春和丢在家里,一个月左右还行,时间太长他也不放心。 只是听着,春和就莫名放下心来。 晚上蜷缩在纪初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才觉得这里像一个家。 回来后纪初霖依旧时常去和周围的小孩子一起蹴鞠,他总说虽突然他踢了很多年的足球,但那毕竟是现代英式足球,和宋代的蹴鞠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过终究玩过那么多年,练一段时间就好了。 “等你的为夫我调整好了自己的技术,我要搞一支大宋少年足球队!远征英吉利和法兰西!” -- 第110页 “相公,什么是足球?” “你相公要搞一支大宋少年蹴鞠队……” “英吉利和法兰西呢?” “……那是另外两只少年足球、不,蹴鞠队。” “春和懂了。” 春和依旧成日在家中帮刘五娘,每月刘五娘给她两贯钱,在闻家村有些庄户人家小半年都赚不回这么多钱。而刘五娘每月都能有五六十贯钱的收入。刘五娘却又说在这汴梁城中,技艺高超的绣娘一月就能百万贯钱。 春和问起自己的绣技,刘五娘只是掩面轻笑。 春和自然同纪初霖提起此事。 “别人都是从小跟着最一流的老师学的,你呢,你妈教的。这就好比一个十八线小城市公立学校的学生和沿海私立国际学校的学生比英语口语。虽说公立学校的学生不是没有可能获胜,但整体概率上来看,就是赢不了的。何况——” 纪初霖掐掐春和的脸。 “做绣娘太伤眼睛,这个时代又没办法配眼镜。你看那刘五娘的眼睛,全是红血丝,看东西的时候脸都快贴东西上面去了。别当绣娘。” “那春和去学做厨娘?” “汴梁城中厉害的那几个厨娘都有看家本领,既然是看家本领,,自然只能自己家的人学习。你学不了的。” 春和抱着膝盖惆怅起来。纪初霖却笑着说找不到想做的事情也没关系。 “能找到自己的事业说明小春和很能干。如果找不到想做的事情,按照和这个年代的规矩,就该我养小春和。说明小春和很幸福。” “相公真会说话。” “小春和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相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既然这样,明日起春和就不跟着刘五娘做工,你拿点儿钱去街头巷尾听人说话人讲话本,注意看他们是如何讲的,尤其是那些特别受欢迎的说话人。” 春和不解。 纪初霖只道春和照做就行。 “这就是相公想要做的事情?” 纪初霖没有否认。 “那春和就做。可是春和是女子,成日流连在外……” “女扮男装!” “那样不行啊!有悖女德!” “《女诫》上又说女人不能假装成男人?” 春和摇头。 “那就不违背《女诫》。”纪初霖冲春和眨眼。“之前小春和不也是这样给你的为夫我解释的?” 春和知晓纪初霖说的是两人一起逛秦楼的事情,自是理亏。 “说好的帮我呢?”偏偏纪初霖可怜巴巴地看着春和。 春和抿唇,终究还是乖乖点头。纪初霖轻轻抱着她,越抱越紧,春和总觉得纪初霖这一次回来比之前更喜欢抱她,却也只是简单的抱着,别的话什么都不说。 翌日,纪初霖拿了一套寻来的男装□□和换上。 “要装就得装像一些,千万别像若干年后的电视剧那样,女人把头发扎成团子再穿一身男装就所有人都当她是男人了。事实证明那是不可能的。小春和你这小身板,怎么看都是女孩子啊。”纪初霖在地上抹了一把灰胡乱涂抹在春和脸上。“还行,去吧,皮卡丘。。” “离开前春和能问相公你到底想要做何事吗?” “抢占女性市场!” 春和瞪着他,完全听不懂纪初霖想要说什么。 纪初霖将一把钱塞在春和手中。“该走了,皮卡丘。” 春和依照纪初霖的要求一有空就出门听说话人讲故事。在距离家较近的位置选了家酒馆坐下。 酒馆此时有几分闲暇,一说话人手拿一把半旧的折扇盘腿而坐,怀中抱着一个暖手炉,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壶茶。此时人并不多,说话人也闲暇,馆中客人若有想想听的故事,给了钱,他就讲。 小二送来一贯钱,说是要点一出《红衣浪.女遇狼记》。 见有故事听,人多了不少。买一杯茶,或是一块糕点就能在店中坐下听一段故事。 说话人收了钱,扇子在书案上轻轻一敲。 “却说那红小娘生性浪~荡,一日,她夫君让她给住在茂林深处的婆婆送去一只清炖大鹅。临行前,红小娘的夫君几次三番叮嘱她小心,切莫去密林深处。为何红小娘的夫君会如此叮嘱?不过是因为之前曾有同样的事情发生,红小娘曾多次衣衫不整地从密林出来,每一次她都道山林多险隘,多野狼……” “我好好的一篇《小红帽》啊……我好好的一个小宝贝和外婆打倒大野狼的故事啊……生生变成了少儿不宜的二十八都得禁!”纪初霖和一开始坐在春和身边的男人换了位置。 看见是纪初霖,春和心里跳跃起换了,她便朝他身边挪了挪位置,轻轻抓住他的手,趴在他耳边轻声。“不是说不来吗?” “路过。” “相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 春和心道朱雀门这么多茶馆酒楼,纪初霖就猜得这么准?却也不说破,抱着纪初霖的手臂。前段时间的寂寞和心酸烟消云散,她知道他很在意她,那就行了。 纪初霖叫了茶和糕点,一边听一边提醒春和注意说话人的言谈举止。 春和依照纪初霖的要求听得仔细。 说话人道:“红小娘行至水边,那男子也缓步跟了来。红小娘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偏是故作一无所知。坐下河畔松下发髻,取下簪花,对着平静的水面仔细梳理起长发来。那男子却是伸出手,手穿过长发,落在削肩上……” -- 第111页 纪初霖:“老子的小红帽啊……等我把那个隐林挖出来,一定要问下他,为什么要把一个阳光向上的故事改成除了OOXX就是XXOO的故事……” 说话人:“原来此男子是在深山密林中建立了府邸的黑狼阁下。” 纪初霖:“黑狼阁下……还野狼王呢……” 说话人:“只见那黑狼阁下轻轻抱起红小娘纤瘦的身体,将她放在草坪上,轻轻解开……” 纪初霖抓着春和的手将她扯了出去! “可相公说我得听说话人……” “但也不听这些东西!下次我先选地方!!你现在还是未成年!小孩子不能听这些!!话说大庭广众下讲这种故事真的好吗?”纪初霖仰头一看,对面有一家秦楼。“世道……” 春和倒也无所谓,纪初霖高兴如何就如何,只要他高兴,她就高兴。走出酒楼,纪初霖依旧牵着她的手。 春和脑中却忽然出现说话人说的故事。 说话人说红小娘依靠着黑狼阁下问这位相公为何不尝尝红娘子唇上的丹蔻。 春和停下脚步。 纪初霖拉不动她。“怎么了?” 眨巴着眼睛,春和见纪初霖回头,垫脚在他唇上快速亲了一下,低着头,抓住他的手,一动也不敢动。 纪初霖却微微弯下腰,额头轻轻在春和头上碰了一碰。“小春和今天怎么了?” “说话人说,要尝一尝唇上的丹蔻……” “果然,小孩子就不能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春和紧紧抱着纪初霖的脖子,几乎将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对啊!春和已经不是不是很小很小的孩子了。毕竟已经初二了。”喃喃着,纪初霖一把抱起春和。 “世风日下!两个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路人道。 纪初霖瞅瞅穿着男装的春和,感觉有些古怪,便赶紧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春和取下来。 春和仰头看着纪初霖,心里越发委屈,似乎连眼眶都湿润了不少。纪初霖见状,复又轻轻抱起她纤瘦的身体,让她将头搁在自己肩上。“小春和想抱就抱好了。” 路人:“两个男人居然这样抱?” 纪初霖:“大爷我高兴!不爽你也去找个男人抱?!” 路人赶紧走了。 春和反倒更粘上了他。“相公不嫌我重?” “想抱就抱着好了。天冷,这样抱着你会暖和很多。” 春和索性趴在纪初霖身上,因为成日在家中做什么“肌肉训练”,他的手臂健壮而有力,单手托起她的时候颇有些轻松。纪初霖顺便还她给买了一串糖葫芦。 “相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小春和不高兴了?” “嗯。有点。”春和越发抱得紧了。最近纪初霖走哪里都没有带她。她总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反倒比在闻家村的时候少很多。 寂寞。 有吧。 她很想他。 似乎很久已经没像现在这样被他用力的抱着。自从他说她长大了之后。 春和不肯松手,纪初霖也不吼她,笑着说就当是做肌肉训练好了。 沿途都是小摊点,最近汴梁有了一种新的食物被称为面条。春和觉得好奇,纪初霖却唉声叹气说他不看见面条还好,一看见就忍不住想巧面馆和□□。 “没来之前你的为夫我可真想不到面条居然是宋代的……” 春和只是紧紧抱着纪初霖。原来,前段时间积累的寂寞已经快要将她压倒。平日的相处平淡似水,她却也不甚在意。偏是今天听了说话人的故事,那些被压抑在内心的忧愁若水般漫涌上心间。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他很爱干净,身上时常有皂角的清香。 路人看着他两人好奇:“你弟弟这么大了还让你抱?” “这是我老婆!” “老婆是什么东西?” 纪初霖呵呵笑过,同春和说这种时候原本应该回复一句“老婆不是东西”…… 春和什么都不想听,她只是抱着纪初霖,舍不得撒手。 行至热闹处,一辆四驾马车远远而来。前后都是仆从,马车的帷幔皆用修满了精美花藤的锦缎而做。被风卷起,隐隐露出车中的人影。 纪初霖一惊,眉头紧锁。 “相公你看见了什么?” 纪初霖皱眉,只说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但也没看太清楚,毕竟只是晃眼一看。 春和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晚上,窸窸窣窣下起雪来。 “我记得刚穿越过来的那一年见过一次下雪。我想出去堆个雪人却被关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纪初霖推开窗户,接住一片雪花,还未点灯看个清楚,雪花就化了。他的指尖轻轻搅了搅那小小的一滴水,在春和額上温柔一点。 “冷吗?小春和。” “冷。”春和朝纪初霖怀中挤了挤。“冷,要抱。” “你的为夫我怎么觉得小春和越来越会撒娇了。” “相公不喜欢?” 纪初霖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爱我吗? 春和想问,她却又觉得纪初霖还是不会回答。 第48章 第四十八话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天才亮开,纪初霖便牵着从刘五娘家借来的小毛驴,让春和坐在毛驴上,自己牵着小毛驴走得慢慢悠悠。 -- 第112页 两人走了很久,直向汴梁城外而去。顺着汴河继续走,一路上纪初霖都在给春和讲自己最近的听闻。 “有户人家养了一个女儿,唱歌跳舞非常厉害,被一个官宦人家用二十万贯钱买进了府中。难怪汴梁包括汴梁附近的居民都说生男孩不如生女孩。马恩说得不错,果然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那将来我们生个女儿就会得到很多钱呢。” 纪初霖顿脚,还是轻轻捏了捏春和的脸。“不行,孩子生下来不是卖的。” “是,春和懂了。” 天气越来越冷,汴河已结了冰,冰上覆盖着薄薄一层雪,沿路都能看见有小孩蹲在河边掰下一块块冰,炫耀般放在口中。那些孩子却又很快却被赶来的娘扯着耳朵拖回家。 路边的垂柳早已褪去了叶的外衣,下垂的枝条上白生生的。人们裹着厚厚的外衣来去匆匆。寒风旋起雪沫朝两人面上扑打,纪初霖给春和理了理风帽,自己也包裹紧身体。 牵着毛驴走在前面纪初霖踏出一串脚印,小毛驴紧跟在她身后,毛驴的不少蹄印踩在纪初霖的脚印上,春和一路走一路数,认真算着有多少蹄印与脚印重合。 仰头,一路悬挂的柳条上时而落下一簇雪花,簌簌的雪花落在春和的睫毛上,凉飕飕的,短暂模糊了视线。 纪初霖忽然停下脚步瞥了眼一路的垂柳,抬脚狠狠踢了一下,又快速朝外一跳,雪哗哗地下降,全落在春和的头上、脸上。 拍着手掌,纪初霖哈哈大笑。 抹着脸上的雪,春和愣愣地看着哈哈大笑的纪初霖,他会笑,却很少像这样捧着腹部笑得前俯后仰。见春和只是傻乎乎看着自己,纪初霖面露无聊,眼珠一转又蹲在地上捏了一把雪,朝着春和的头丢了过来,雪球软乎乎落在春和的头上散作一片。 春和抹了把头上的雪沫,依旧愣愣地盯着纪初霖。 似乎是从未想到春和会是这种反应,纪初霖也愣了,两人互相瞪了很久。 纪初霖终于叹着气、挠着头回到小毛驴边儿上,牵着小毛驴,一路走一路哼曾给春和唱过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后脑勺忽然挨了一个雪球。 自然是春和,她将纪初霖打倒她身上的那些雪沫收集起来打了回去。 看见纪初霖看向自己那愣愣的眼神,春和捂着嘴险些笑出声。 连续两个雪球,虽说春和一时不明白,但多想想还是能明白纪初霖想做什么。闻家村很少下雪,每次下雪的时候春和都很想去玩儿,偏偏每一次闻氏都不许她在院中玩雪,因为十财不喜欢。春和伸手扯了扯枝条,雪沫纷纷扬扬,落在她长长的眼睫毛上,连眼睛都一个劲打起抖来。 纪初霖捂着额头,叹息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竟然呜咽着半蹲在地上,用手抹着眼睛。 春和吓着了,闻克己总说做娘子的必须听相公的话,切莫在平日的生活中开罪相公,若是做了就是有悖妇德。果然是她错了,春和慌忙从小毛驴上跳下来提着裙摆奔向纪初霖。“相公,春和……” 面上又挨了一捧雪。 纪初霖席地而坐,指着春和哈哈大笑。 “相公!” 纪初霖却只是勾勾手指,拖着声音,像是在勾引。 “来,小—春—和—” “相公!” 春和蹲在地上抓起一个雪球打回去却被纪初霖顺手挡住,她怎么也挡不住纪初霖投来的雪球。接连挨了几下春和有些怒了,追上去却又被纪初霖轻而易举地抛开,索性围着垂柳打闹起来。 每每纪初霖都能得手,春和却怎么都碰不到他,就连投个雪球都成了帮纪初霖草船借箭。越是闹越是生气,可平日一直顺着她的纪初霖这一刻却开始争锋相对,逗弄得她气喘吁吁后还冲着她挤眉弄眼。 春和急得不行,坐下,捂着脸就开始哭。 一听她哭,纪初霖多少被吓着了,赶紧过来安慰,纪初霖才伸出手,春和狠狠一推,纪初霖蹲得不稳,跌倒在地,春和扑倒在他身上。 “小春和啊……你这毛病是谁教的啊……” “你教的啊。” “我教你装哭?” “相公你说的上兵伐谋。” “这句话好像不是这样用的。也算吧……春和啊,地上很冷,起来行不?” 春和反而压得更紧了一些,明明每晚都睡在他的身边,天冷的时候纪初霖总会让她伏在他的胸膛上。但不知怎么的,今天的感觉截然不同。 “相公,上次我问你你爱我吗,你说还不知,现在呢?” 原本嬉笑着的纪初霖却沉默了,眼中的笑意和光都悉数收敛。他直起身却还是抱着春和。“小春和,你以前看过下雪吗?” “每次我问你你都会说起别的。” “闻家村那里这几年都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呢。”纪初霖轻声说道:“我记得我小学毕业考的阅读题就是和春雪有关的,文章的最后写的一句诗,大意就是冬末春初的时候如何下了很大的雪,第二年就会丰收。” “那,我呢?”春和问。“你当我是娘子吗?” “我要不当小春和是娘子,就会欣然把紫桂小姐姐带回家了。”牵着春和站起来,拍去她身上的雪,纪初霖又把她抱回小毛驴。“小春和,你的为夫我给你唱一首新歌,我姐姐特别喜欢,无印良品的《身边》。” -- 第113页 纪初霖低声唱起来。“……不管心多疲倦,梦想还有多远,有力陪伴一切都无所谓……我要用默默的体贴,让你睁开双眼……” 唱着唱着,他又唱起了林宥嘉的《背影》。“你头发上淡淡青草香气,变成了风才能和我相遇……” 春和听不懂,头发上的青草香?“歌里的人在放羊吗?” 纪初霖哑然失笑。“对啊,在放羊呢。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以后有钱了,我一定给小春和买个大房子,给小春和存很多很多钱。还有差不多四年吧,赶在时间结束前我带小春和去辽国的互市那里看看,看看传说中的辽国人是是不是像电视剧里的乔峰那样英伟。” 春和只是应着,纪初霖又一次逃避了她的问题,她觉得委屈。 纪初霖忽然停下来,转身替她扯好了风帽。手指隔着布在她鼻尖轻轻一点。 两人走了很远终于见到了民居。 民房星星点点散落在城外,孩子们在阡陌中追逐打闹,妇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手上捧着暖炉,还围着火堆,绣着花聊着天。 “他们还差一把花生和一把瓜子。”纪初霖说。一路笑着和村民说笑,看来很是熟悉。 终于纪初霖在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房前停驻,拴好小毛驴。“知道这房子里住着什么?” 春和:“妖怪?” “为什么?” “刘五娘说,城外有很多妖怪。” “春和,以后刘五娘说的神神叨叨的话还是少听。这里面住的,是财富,是你的为夫我未来的事业!” 纪初霖轻轻敲了门扉。门其实没有关严,他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屋内的温度却和外面相差不多,仰头看去,屋顶已经破了好几个洞,墙壁、窗户也破了洞,冷风一个劲朝屋内灌,地上还堆积了不少的昨夜落下的雪。屋里却没有任何火。 书案破破烂烂,书案上铺着几张宣纸,砚台里的墨已经凝结成了冰溜子。床上只有一床又薄又破的被子。 灶也是冰冷的,墙角只有一小袋小米。 “看来这位大神的家境不怎么样啊。”纪初霖转悠着。 “相公在找谁?” “宋代合伙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补丁衣服捂着脸的人走了进来,风帽拉下,却是一位垂老的妇人。纪初霖问起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位青年公子,妇人却说那位公子已于三日前离开,无人知晓他究竟去了何处。 纪初霖环顾这一贫如洗的家,看着墙角的小米,若有所思。 带着春和坐上小毛驴,阳光铺洒在雪面上,寒气缓缓将春和包裹,春和哈了口气暖手。纪初霖转身将她的手放在怀中。“很冷?” “相公握着就不冷了。” 纪初霖将风帽给她裹得更紧了一些。“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化了就好了。春和想知道为什么下雪不冷化雪冷呢?这是一个物理学问题。” “相公来这里是找谁?” “隐林。” 纪初霖通过书商找到了那个隐林的住处,赶来不过是想要同隐林合作写写话本赚赚钱,却不想扑了一个空。 “你的为夫我脑袋里有各种故事,但你的为夫我一句古文都写不出来。只能找个合伙人,可惜啊可惜……隐林走远了,你的为夫我难得想到一条赚钱妙计也只能先行放下了。” “相公就不能换个人帮忙?” “哪有那么合适的人?”纪初霖停下脚,眼珠一转。 五日后,纪初霖约出了杨梦笛。 “纪公子找本少爷所为何事?” “做生意。” 杨梦笛以扇掩面,笑得眉毛弯弯。“本少爷是尚书家的公子,难道会缺钱?” 纪初霖自然会料到杨梦笛是这种反应,他靠近杨梦笛。“梦笛兄的确不缺钱,但我这件事梦笛兄一定会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可不是这样用的,纪公子用这种词总会让本少爷有种你要做什么——坏事的感觉。” 纪初霖点头:“这样来说也不算错——梦笛兄,你可愿意和我做一件会气得你爹和我爹跳脚的事?” 杨梦笛眉梢一扬:“纪公子是说你有龙~阳之好。” “我是说我们一起写小话本!配chun宫图超级合适的那种!一男一女!” 杨梦笛将折扇轻轻搁在桌面,品茶。“本少爷作为举世闻名的大孝子,自然不会做那种有辱斯文的事情。” 纪初霖一声长叹,看来不行。他的手却被杨梦笛一把抓住。 杨梦笛笑得眼睛弯弯,像一只狐狸:“所以,本少爷一定加入。” 春和总觉得杨梦笛说“加入”的时候眼中星光熠熠。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说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很想请问梦笛兄。” “‘奇变偶不变’的下联纪公子考虑好了?说说看。” “没有没有,本公子才疏学浅,哪有杨公子能言善道啊。” 春和自觉纪初霖被压制,赶紧插话:“相公说应该对‘猫弃狗也嫌’。” 纪初霖扶额。 杨梦笛打开折扇遮住脸颊,扇面后传来一声轻笑。 纪初霖只当自己没听见,“我就是想问,为什么你叫杨商,表字却是梦笛。商与梦笛有关系?” “宫、商、角、徵、羽!纪公子这么多年的书还真是读得仔细,真不愧是纪老爷的孩子。” -- 第114页 “杨少爷损人的本领真是越发厉害了,真不愧是能当尚书的男人的孩子啊!”纪初霖伸手:“合作愉快。” “纪公子伸手做什么?” “……”纪初霖拱手。“合作愉快。” “愉快。” 第49章 第四十九话 纪初霖回来没多久就到了除夕。 今年是两人第一次在汴京过年,纪初霖说虽说他二人手中无钱却也不能把节过得太过于凄凉。春和本以为他说的是年饭和年货,后来才明白原来他指的是放鞭炮。 “小春和你不懂在首都肆无忌惮放鞭炮的感觉有多爽!” “相公生活的那个年代连鞭炮都不能放了吗?” “因为雾霾啊,扰民啊,还有环卫工人打扫卫生很麻烦什么的,反正就是不能随便放。” 春和不懂,只是买了一大堆鞭炮堆在家里。 除夕当日,因晚上杨慨要进宫和官家一道过,他觉得对朋友之子多有愧疚,便让杨梦笛带了礼物来纪初霖的住处。 披着殷红色银丝绣花大氅,杨梦笛进屋就看见纪初霖蹲在地上,用双腿夹着一只肥大的鸭子,一只手扯着叫得撕心裂肺的鸭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提着一把菜刀,犹豫着不知该怎么下刀。 用扇子掩面,杨梦笛叹息声浅浅,“本少爷还未见过如此落魄穷困之家。说来,纪公子你是打算——嗯——奸了这只鸭?” “遇见杨少爷,我才知道何为‘淫者见淫’。” 浑身素色,在杨梦笛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素净、清淡的纪初霖没好气地让杨梦笛要不就过来帮忙弄死鸭子,要不就回他纸醉金迷的尚书府去。 一般杀鸡宰鸭这种事都是春和做,因为闻克己总说“君子远庖厨”,在家里春和根本不允许纪初霖做这种事。只是今日刘五娘邀他夫妻二人一道过除夕,春和自然得去隔壁帮忙,纪初霖便主动揽下了杀鸭子的事。春和走得时候颇有些不安,担忧纪初霖别连鸭毛都扯不下来。 纪初霖自然是拍着胸口说“相公在这里,啥也不用怕”。 杨梦笛暗笑:“的确是‘不怕’?” “至少我鸭毛还是扯下来了,比我家小春和预料得好一些。不高兴,你来?!” “纪公子身为读书人,难道不知君子远庖厨?而纪公子关于鸭毛的那番说辞,颇像是无奈的自我安慰,仿若无钱食肉者说肉不好吃。又仿若想要勾搭纪公子的娘子不成就说纪公子娘子面目可憎。” “杨少爷你知不知道你活跃得很像个高仿的古人微博号……好好说话别逼逼,有本事过来帮老子弄死这只鸭子。” “纪公子在那种偏远乡村多年,却连一鸭子都弄不死?” “我娘子会杀,我娘子宠我,我娘子心疼我,不行吗?过来,帮我摁住这家伙!弄死它今晚就有鸭子吃了!” 杨梦笛眼角微微一睨,鼻翼发出冷冷的一声哼。 春和在隔壁听屋中闹腾得厉害,给刘五娘说了声、来不及洗手就跑了回来。却见家门口围着一圈杨府的家院,个个想要透过门缝一探究竟。见势不妙春和赶紧进屋,瞥见屋内情形后赶紧将门关得死死的。 靠着门,捂着嘴,春和笑得直不起腰。 纪初霖双手摁着鸭子的两只翅膀,杨梦笛扯着鸭子的脖子,鸭子浑身小刀口,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羽毛,叫声凄厉。那两人都一身鸭毛一手鸭血,纪初霖衣服是素色晃眼看去尚好,杨梦笛一身红,鸭毛粘在上面,分外显眼。 “两位大少爷——你们在……玩鸭子?” 杨梦笛点头点得很认真。 纪初霖默默看看杨梦笛,又看看春和,告诉自己,这个时代的鸭子只是鸭子,不过是一种食物,春和没有说小孩子不该说的话……“小春和,相信你的为夫我,我……” 春和拿来小盆,从杨梦笛手中接过刀,抓住鸭子的脖子,顺手一划拉。血喷涌而出,鸭子在纪初霖手下挣扎了片许就不动了。将刀塞给纪初霖,春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开门,走了。 纪初霖摁着鸭子。杨梦笛端着接血的盆,一道目送春和开门,离开,关门。 然后面面相觑。 纪初霖终于开口:“你说,我要是没这个娘子该怎么活下去?” “你家的小娘子倒是比本少爷家的尚书老头想要塞给本少爷的富家小姐有意思点。” 大约是觉得有趣,杨梦笛索性赶走跟随而来的家院,说今晚就在这过除夕。 “本少爷家的尚书老头要去陪官家吃饭,本少爷家的尚书夫人要和别的尚书家的夫人们一道去陪诰命夫人们吃饭,本少爷姐姐已经嫁人,哥哥在临安做官。原本本少爷就是一个人过除夕,相较下还是你们这里热闹。本少爷走了,家里的下人们也可以尽情说笑吵闹。” 刘五娘不知杨梦笛的真实身份,纪初霖也只说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她的两个女儿却都分外欢迎这个英俊的富家公子,年夜饭前,画眉、扑粉,点朱唇,换新衣。 春和见她们弄得热闹,也略作修整,她希望纪初霖觉得她好看。偏偏开席后纪初霖却只是在吃,对女孩们的改变视若无睹。反倒是杨梦笛夸了这个夸那个,听得几个女孩心花怒放。 春和笑着应付杨梦笛,却总觉得那些夸赞的话不过是划过耳畔的风。纪初霖只是吃着,喝着,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 第115页 难掩失落,春和却还是笑着。 “老身倒有一事想要同这位少爷商量。”几杯酒喝下去,刘五娘微醺。对杨梦笛说自己的两个女儿年纪正好合适,若是杨梦笛不嫌弃,可以将女儿带回家做个妾室。 杨梦笛只是笑。 纪初霖不解,他说既然刘五娘和女儿都能绣得一手好花,用不着去贵人家做可怜的妾室。 刘五娘自然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她只道平日就觉得纪初霖颇有些古怪,现在来看更算是疯癫。 春和想要争辩却被纪初霖一把抓住手。纪初霖也不多说,笑言是自己多话,原本每个人就有每个人的活法,旁人本就不需要指责太多。 饭后三人一道出门。 纪初霖觉得春和情绪不高,杨梦笛在一旁冷笑说这个做人相公的连娘子的改变都看不见,着实没有风情。 “小春和擦粉画眉了吗?” “相公!” 纪初霖看着杨梦笛一脸懵。“她们——涂粉了?” “纪公子还真是不解风情。” “这不能怪我啊!又有没有电灯!不,我是说那么一点儿烛光,能看见桌上有什么菜都很好了!” 杨梦笛哼笑了一声。 纪初霖将春和扯去街上,街上挂满了灯笼,让黑夜变成了白昼。而因为要守岁,街上到处是携老带小游玩的人,摊贩们铆足了劲吆喝,鞭炮在汴京的每一个角落砸向,一束光冲上夜空,明亮了一半夜空。 春和站在裹着红纸的灯笼下更显得面色红润,唇上一抹嫣红,在灯笼的红光的笼罩下,她的眼中仿佛有一片星空。 纪初霖看着她,垂眸。“我家小春和越来越漂亮了。” 杨梦笛站在不远处,看着在空中裂开的光,用力摇了几下扇子,冷得打了个哆嗦。 街道两旁的不少地方摆下摊点试年庚。 人们相信除夕夜的赌博能预测下一年的运势。关扑在这个时间段也达到了顶点,街头巷尾处处是关扑的人,人数之多以至于朝廷特意在金明池划下一块地方让民众玩乐,人们相信若是能投掷出“浑纯”,来年就会得到莫大的幸运。 杨梦笛让纪初霖试一试,纪初霖却不太愿意,他只说自己玩过无数次,早已用运算谙熟了投掷的规律,渐渐形成了习惯,即便是随意抛抛也能十胜七八。 春和试着抛了抛却输得一塌糊涂。见她心里多有不安,纪初霖又炮制了一次,又是浑纯。 “相公好厉害!” 两人又撺掇杨梦笛试一次,他输得厉害,却乐得比谁都开心。 春和不解。 杨梦笛却笑着说自己运气不好就会给那个当官的爹搞出各种麻烦,他爹越生气,他自然越开心。 喧闹间,一辆八驾马车从通向宫城的御道缓步而出,辔头、马鞍都富丽堂皇。来人阵势极大,前有宫人举灯开道,后又侍从带着今日的赏赐紧随其后。民众自觉退避去两边,垂头低头。杨梦笛摇着扇子,冷眼旁观,见春和好奇,轻声笑道这是韫夫人的马车。 他说这位韫夫人的父亲当年陪太~祖打天下,为太~祖黄袍加身,后来太~祖杯酒释兵权,她父亲告老还乡后不久就有了这个女儿。 五岁那年韫夫人被太~祖皇帝留在了宫城陪伴小公主长大。太~祖驾崩,韫夫人长大,她又成了太宗皇帝皇后的身边人。 成年后韫夫人由太宗皇帝的皇后做主嫁给了一位达官显贵。过门三年后丈夫过世。丈夫是家中独子,而韫夫人的父亲也只有她一个女儿,万贯家财自然由韫夫人一人继承。 韫夫人在汴京、临安都有宅邸,宅邸都在几十万贯。 已经如此富贵偏还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 纪初霖问道:“看来这位韫夫人超级有钱,还超级有面儿。除了年纪大点儿,哪儿都好?” “一品诰命夫人都得让她三人。” 杨梦笛目送韫夫人走远,冷笑道宫城不少达官贵人、饱学大儒都对这位韫夫人分外鄙夷。只因这位韫夫人年过六旬却喜欢年轻男子,换得还颇勤。 韫夫人前阵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眼睛非常漂亮,相貌也极好的男子,似乎还未及冠。韫夫人对那位男子宠得厉害,连去官家那里都带着。今儿这么快就离开了宫城,怕又被那群听不得男欢女爱的人说笑了。 “还真是哪个朝代都有这种不顾及女德的大姐姐啊!”纪初霖感叹过又开始教育春和应该像韫夫人学习,有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爹会砍死春和的。而且相公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春和握住纪初霖的手。 杨梦笛斜睨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两人一道去瓦子听说话,听杂剧。 快天亮几人才从瓦子出来。此时小孩三五成群,穿着新衣游走在街头,大喊着“卖痴呆”。杨梦笛说孩子的父母亲友都认为在小孩子若能在除夕夜的天亮前将“痴呆”卖出去,将来就会变得聪明伶俐,人们也不需要花真实的钱买下,不过是得一个吉利。 说话间一个小孩已经走到春和面前叫卖“痴呆”,纪初霖欣然“买下”,孩童离开时蹦跳得欢乐。 天蒙蒙亮开,爆竹声从除夕闹到正月初一,空中弥漫着焰火散尽的味道。尚书府来人接杨梦笛回家,他懒洋洋上车约纪初霖初七来家中小叙。届时纪初霖委托他写的话本也应该写好了。 -- 第116页 “到那时本少爷倒要看看纪公子能在说话人中翻出什么花来。” 杨梦笛走后,纪初霖牵着春和的手懒洋洋朝家里走。快到家时忽然驻步,在春和耳边轻声说道。“昨晚儿真没看清,今儿看清楚了,我们家小春和真漂亮。” 春和脸一红,垂头,羞怯开始蔓延,手脚都慌乱起来。 “但是这个年代的粉含铅比较重,当年化学课的时候我老师说含铅的化妆品越用皮肤越差。小春和打扮出来很好看,但不要成日在脸上涂涂抹抹。” “好的,相公。相公似乎对女孩的事非常熟悉。” “不能怪我,我爸是船长,常年海上漂,我姐又没个男朋友,两人成日把我当‘情人’用,陪逛街陪看电视,慢慢就会了。” “相公……还想回去?” “想啊。自然想。”纪初霖看着就要升上天际的晨光,越发握紧春和的手。“但你的为夫我现在也不觉得日子难过。毕竟有你在。” “你爱我吗?” “春和要不要去吃点好吃的?” 春和牵着他的手,杵在原地。 纪初霖拉不动她,回头却看见她望着自己,眼中似有泪光。同样的问题她问过很多次,他却总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他更害怕看见她眼中带上泪光。 “相公是觉得春和不好看吗?” “春和是最好看的女孩子。” “那你爱我吗?” “春和——我不会走。” “不会走就是爱吗?” 纪初霖苦笑,轻轻摸摸春和的头。 他知道今日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你还小。而且……上次算命的那个装瞎的瞎子说八年……已经过了四年,只剩四年……”他紧紧牵着春和的手。“我会陪着你长大,如果四年后……” 他欲言又止,却还是笑着:“我一定在你身边,就像我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你爱我吧?” “小春和啊,总让男人回答这种问题很奇怪啊。” “相公不好意思了?” “嗯——” “原来相公也会觉得不好生意啊。” “喂……” 春和紧紧抱着纪初霖的手臂,虽说同想象中有的有一定的区别,但也算是纪初霖第一次正面回应她的问题。 至少她知道,他也是很在乎她的就行了。 “我很高兴。因为我一直很害怕,害怕你只是因为娶了我才和我在一起。” 纪初霖伸手接住第一道阳光。“胡思乱想什么。太阳出来了,又是新的一年了。” 第50章 第五十话 大年初七,纪初霖牵着春和的手,带上礼物去拜见杨慨。 杨慨贵为尚书,逢年过节时底层官员就会竭尽全力讨好,平级官员间相互来往联络情感,今夜他又要与官场上的好友小聚,招待他夫妻二人的事也交给了杨梦笛。 纪初霖乐得清闲,杨梦笛也乐得带着他二人一道在府中逛逛。 “看着他人的娘子却吃不着也总好过陪着那群当官的喝茶论道,一壶茶喝下不知所云。可只是看着,本少爷心里终究觉得少了些什么。对吧,小娘子?” 春和瞪着杨梦笛,一把抓住纪初的手。 纪初霖顺手拍拍春和的头,对杨梦笛笑道:“没事。一直看得见吃不着,时间长了也就也就习惯了。” 杨梦笛依旧只是哼了一声,带他二人进了花园。尚书大人的花园里怪石林立,檐角欲飞,回廊悠长。沿着回廊是即便在冬日也青翠怡人的树木,梅花已经开放,给春冬交替的季节增添了不少颜色,花香弥漫四溢。 池塘上覆盖着一层薄冰,隐约可见在冰下游动的锦鲤。春和趴在池塘边看着冰下透出的浅淡的鱼影。 “小娘子若是喜欢,本少爷就让手下打一条上来给小娘子做羹汤。” “多谢杨少爷美意,我不吃鱼。”春和唤来纪初霖,扯着他的手臂吵闹着让他数一数有几条小鱼。 杨梦笛站在一侧,面上略有不悦。“你二人在本少爷面前亲亲密密,难道没有想过本少爷心里会有诸多不满?” 纪初霖:“没事没事,狗粮吃多了也就习惯了。” “纪公子为何要与犬类争食?” “呃……嗯……要不,春和啊,要不我们抓一条鱼来煮了?” “本少爷家的鱼岂能随便捞出来吃掉?当然,若是小娘子喜欢,本少爷不介意捞一条。本少爷和小娘子一道去‘本少爷的房间’尝一尝?” “杨兄总这样调戏我娘子,合适吗?” “纪公子难道不知晓旁人的娘子总是好的,故而本少爷至今不肯给自己寻个娘子。” “原来如此。”纪初霖拍拍杨梦笛的肩,开玩笑般说道:“偶尔还是得有点限制,不然只会让人觉得杨少爷身份不低,却分外缺女人。” “纪公子还真会说话。”杨梦笛带二人去自己的小院用饭,午饭颇为清淡,却极具心思。杨梦笛说来家中做客的那些老头儿平日大鱼大肉吃得肠肥肚满,今日他便特意点了不少清淡的食物。 “这道白菜汤就分外素淡,用炖了许久的老母鸡做的汤底。那一盘是鸽子蛋。” “杨少爷家的‘清淡’果真别有一番滋味。” 仆人们来来往往,他们都知道除夕那日杨梦笛在纪初霖那里过的自然早已知晓了纪初霖的身份,也知道他娶了一个秀才的女儿做娘子,言语间多少有些冒犯。 -- 第117页 杨梦笛大怒,呵斥了下人,见纪初霖云淡风轻,便笑问:“纪公子不生气?” “那是你家的仆人,在汴京这种豪门望族云集的地方,别人说一句我就生气,怕不是迟早有一日会被活活气死。人们都说众生平等,但每个年代有每个年代的要求,偏偏这个时候就不是众生平等,谁让我站不到高处?” “纪公子果真有趣。” 午饭后杨梦笛拿出写好的话本。故事是纪初霖讲的,杨梦笛根据自己的兴趣略做了一些改编。 纪初霖看过杨梦笛写的话本,文辞通畅,感觉比隐林写得通俗易懂不少却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思索了许久终于有了头绪,便问春和在纪府的时候最不喜欢谁。 春和一时想不到。 纪初霖指了指自己,“和你的为夫我有关的女人,你最不喜欢谁?” “紫桂姐姐。”春和又赶紧解释只是一开始,后来她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杨梦笛不解这纪初霖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杨少爷你的故事中差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谁?” “恶毒女配啊!亲!” 杨梦笛瞪着纪初霖,满是不解。 “我的意思是,杨少爷你最好改改文中人物的性质,加一个身份地位高于女一号,脾气也比女一号好,长得也比女一号好看的那种,,偏偏书中的男人就是只喜欢女一号,还爱得要死要活的。这才是女人喜欢的故事!” “何为女一号?” “就是文中的这个,最重要的角色。” “这样。本少爷有一事不知。” “说。” “既然有个女人地位、身份、财产都比你所说的那个女一号好,相貌、品行还更好,为何书中的男子不要那个什么都更好的女人?” 纪初霖:“这个……似乎言之有理。但——反正我妈看的电视剧中都是这样写的,我妈这样给我讲的。春和,你喜欢那样的女人吗?” “若是什么都比春和好,那相公就将那位姐姐带回来做妾室好了。春和担心照顾不好相公。” 纪初霖无言。 杨梦笛捂着暖手炉笑道:“本少爷也觉得不妥。若是平民女子自然喜欢这种故事,但若是皇亲贵胄听见这样的故事只会觉得可笑。” 若有所思,纪初霖被抢白后却倍觉欢欣,有人在一旁协助都是好的。 “话本写出后需要本少爷家的尚书老头找人刊印吗?” “我没想过出版成话本的事。”纪初霖直言出版成话本劳神费力,雕版印刷费财费力,而一旦出版就会被所有说话人使用,他们几个反倒赚不了太多。 “我相信你杨少爷也不会看重几十贯、几百贯钱。资本主义财富的最基本积累靠的是什么——垄断!” 杨梦笛却是浅笑。 “你懂我的意思?” “不懂。”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意思?” “纪公子说的不少话本少爷都不懂。就像纪公子之前说的——想别人家的娘子,只是肖想,却得不到,初期略有些不悦意,习惯了也就好了。本少爷参与进纪公子的事自然是为了有趣,只望纪公子不要辜负本少爷的期待。” “当然不会。” 说话间杨慨带着一行人从对面回廊而过。杨梦笛说那一群人都是朝中的权贵。 既然来了,杨慨带着那群人来他们三人吃饭的地方,那群人中有不少人都是纪慎的旧友。他们都知道纪家六少爷分外聪慧,问纪初霖为何不考功名,纪初霖也只能说自己得了一场大病。 众人一阵唏嘘。 一位面露威仪的年老男子走来,杨梦笛介绍说这位是当今太尉李琛。李琛对纪初霖上下打量,频频点头,忽然问他是否成亲。 纪初霖牵着春和的手介绍说这是他的娘子。 “纪慎那么心高气傲,竟然会给小儿子娶一个秀才的女儿。” “秀才的女儿多好,又听话,又会做饭,温柔体贴,长得还挺好看。” 李琛上下打量春和,不言不语离开。 杨慨赶忙跟上。 送别时,纪初霖在那群人中看见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那是一位中年人的眼睛。 那眼睛是琥珀的颜色,只是那琥珀色的眼眸不像鹿归林那般清透,像是被多人辗转把玩过般浑浊,只有在说起钱财和地位时才会透出光来。 纪初霖问起那个人。 “那是陆隐陆大人,是本少爷家的那位老爷的直属部下。不过本少爷家的那位老爷却对这位下属礼貌不少。” “为什么?” 杨梦笛用扇掩面,细声道:“因为他岳父和本少爷家的那位大老爷平级,都是从二品。纪伯父在京城的时候是翰林,正三品。本少爷家的老头子常说你爹若是不辞官,怎么也能做个从二品。只可惜你爹相较做官似乎更喜欢在小城里做一个闲散富人。本少爷家的老头子若是有纪伯父一半的自觉,本少爷的日子也不会这样难过。” 纪初霖不出声,只是笑。 他不能彻底理解杨梦笛,却也约略知晓杨梦笛的恼怒。 春和却是不懂。“尚书的公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份,杨少爷真就这般厌恶?” “不同人自然有不同的难处,却也说不上谁更苦。” -- 第118页 “我却是不理解杨少爷的苦处。大概是春和见多了因生活困苦而死的人。也或许……如果我是尚书的女儿……那我和相公……” 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说她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配不上退隐三品官的儿子。在闻家村尚好,在李家镇也只是被纪家的仆役在背后说三道四。 但在这里却是被明着嫌弃。 杨梦笛看着春和,只是笑道春和这个秀才的女儿倒是比那些富家小姐有趣不少。 “有趣是没用的,重要的是,配得上。”春和抓紧纪初霖的手,仰头看着她,眼中闪动着最深也最真挚的柔情。“别人说我不好,就是说我相公不好。我受得了别人这样说我,但我受不了他们这般说我相公。我想要配得上。” 杨梦笛只是看着,坐在一旁,静得像是一尊雕像。 春和却是轻声询问起他来。 “我还是不太懂,大约只是见得太少。我不懂做尚书大人的孩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苦处,杨少爷你有钱有势,出门前呼后拥,还会写很好的话本。相公当年也有很多苦处,被赶出门,赶去乡下,却依旧得到了人们的赞许。杨少爷,你就真的觉得一切都了无趣味?” “本少爷大概缺一个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娘子。” “作为善解人意的娘子的相公。麻烦杨少爷你把这‘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的说辞能稍微收敛一下。” 杨梦笛却又长叹,望着杨慨远去的背影,笑出声来。 “本少爷家有位也算是聪慧的哥哥,初次科考就能中第,得了个第五十八名,照理说这个名次需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做官的机会,他却偏偏在当年就去了临安上任。当年的第四名却等了三年才得到做官的机会,还被发配去了山野小县,只因他的爹娘都是山野农夫。” “看不出杨少爷还有些志气。” “杨商不过说着玩的,纪公子也相信?”杨梦笛倚靠着回廊。“若说这汴京是流金之地,开封府就是豪门王族的家院,本少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尚书的儿子。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没有功名就留任为京官的也不少。豪门望族中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山野农夫的孩子去了个偏远乡下?小娘子问我为何不悦,本少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悦。不过是不快乐。” 纪初霖懒懒点着头,“杨兄真不愧是宋代的愤世嫉俗者啊!不过我挺喜欢的。” 他目光定在那位远去的陆大人身上,不自主伸手碰了碰后背。 杨梦笛微睨了一眼,玩着折扇只是轻笑。 回到家中两人收到了闻克己的来信。纪初霖见信大惊,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你爹、我岳父,要来了!他会来参加这一次的科举考试。我真希望我的岳父泰山能考上啊,那不就是范进中举了吗?到那个时候你的为夫我又多了一条大腿可以抱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话 春日,闻克己背着书箱到了汴京参加科考。 由于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他自是住在纪初霖家,却也注意避嫌,只在堂屋搭了一个床铺,再度说让春和快些和纪初霖生个孩子。 “纪慎当年是正三品官,在朝中有不少熟人,若是愿意他们都能提携我那个古怪的女婿,女婿自然会平步青云。女儿你再生不出孩子,连外室都做不了。” 闻克己偏又严肃起来。 “在闻家村时为父就觉得你二人之间怪怪的,这几日住下来更觉夜晚你二人分外安静,难道纪少爷不能人道是实话。” 春和无言,不安地拽着衣角。 闻克己长叹,说也不知道这个女婿是好还是坏,又问起纪初霖成日在外做何事。 春和说他去找杨梦笛改话本去了。 “两位世家公子不读书成日写话本,不成体统。老夫的好女婿!就不知道托纪慎的门路寻一门差事?本朝就算不考取功名凭借推荐也能做官。老夫这女婿,还真是放着便捷的路不走,偏喜欢做些费时费力还不讨好的事。” “相公说一开始就走捷径,走到后面就不知该如何前进。相公又说现在商品经济很发达,不做官也能过好日子。我相信他。” 何况纪初霖就算是玩玩关扑也能赚不少钱,这么久来春和就没见纪初霖输过。 “奇技淫巧罢了。” 科考前,寻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几人出门去城外踏青。 一个男人坐在城墙根处,那男人浑身褴褛,头发已经打结,浑身上下就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蹲在墙角啃着旁人施舍的炊饼,手中翻着一本破旧的书。 闻克己在那个男人面前驻步,却又很快离开。 纪初霖晃了一眼,面生。可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看闻克己的目光中却带着愤怒和恨意。应该是熟人。 闻克己却只是背着手大步朝前,始终没有回头。 纪初霖也懒得管这种闲事。他是出来玩儿的。 城外已经披上了绿装,在汴河边踏青的人不少,大家携家带口带上食物和水,在城外寻一块地方坐下谈天说笑。其中有不少参加此次科考的学子。他们中不少手握书卷,带着书童,在才绿意初生的郊外看儿童放纸鸢。 纪初霖见春和喜欢,也买了一个燕子模样的纸鸢陪春和玩儿。 纪初霖偶尔回头看闻克己,闻克己靠着一棵大柳树翻着手中的书卷,二十多年,这些书卷他早已经滚瓜烂熟。那些与他同龄的老考生也同样对书的滚瓜烂熟,也同样始终不能中举。 -- 第119页 “爹说这是他最后一次考。” 纪初霖却是笑,做了二十余年的事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忽然一声锣鼓响,一队人从城里出来。 十几辆由骏马拖着的马车徐徐前来,前面是骑着骏马的手下开道,中间有不少捧着花果蔬菜的用人,后面还有不少人带着出游的东西紧随其后。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骑着马随同一道出游的妓.女,她们个个打扮得仿若仙子下凡,身上的香粉味隔着很远都能嗅到,面上娇俏的笑容似乎能融化僵硬的心。纪初霖数了数,前后竟然有几百名妓.女。 路人说这是太尉李琛的队伍,其中有不少官员,还有官员的家眷。 “我艹!这样搞居然没有被扫黄打非!?” “这是文人的风雅!”闻克己喝道。 “我的岳父泰山,我只是想说,这种事如果放在我那个时候,那就像—— “一个大官,比如市委书记!为了炫耀,这位书记大人让警察叔叔们扫荡所有的迪厅啊、酒吧啊、会所啊什么的,再带上所有妖气得不行,还打扮暴露的公主啊,小姐啊在街上□□!他身边左右坐的还是身价最高的小姐,前面还有警察叔叔驾驶着警车开道,各大办事处的头头还写了不少诗歌。 “当天的新闻头版《我市某某书记带着若干某某职业女子共同游玩,获得民众的交口称赞》!哎哟,我的神仙耶……” 春和轻轻鼓掌。“好浪漫!好有气派!” 闻克己捻须:“果真风雅。” 纪初霖眼睛一瞥。 “我给你们讲,这要被报道了绝对引来全社会的围剿啊,十分钟登顶微博热搜,撤都撤不下来,半小时内就被纪委给收拾掉,一小时内火爆全球,还会在全球贪腐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那一种!” 纪初霖手一摊。 “但在这个世界却叫做文人的风雅。时代啊时代……” “你懂什么!”闻克己大怒。 “我的泰山,别告诉您还挺羡慕的……” “胡言乱语,作为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不合礼法的事!”闻克己这般说,目光却落在那群人身上,久久不能离开。 李琛带着人在一处空地歇息,距离不远,他很快注意到了纪初霖,他便招呼用人来叫纪初霖去他那一边,刻意强调切莫带上闻克己和春和。 纪初霖不争也不吵,对方毕竟是太尉。《水浒传》中有有胆子和高俅叫板的吗? 也就梁山那群人了。 纪初霖没有上梁山的打算,便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李琛府邸中的人一早就在空旷处搭了两个帐篷。李琛说这是边境辽国人的爱好,觉得有趣便学了过来。有了帐篷想要累了也可以休息。 “当年你父亲纪谨言还在朝中,我们也时常一道来汴河边歇息。谨言和别的文官不同,并不以与我等武将为友为耻。他的儿子老夫自然会照顾。” 纪初霖才道过谢,李琛挥了挥手,娇媚的舞娘退开,一个娇俏的丫鬟前来行礼说小姐已在屏风后坐好。 “贤侄一表人才,娶个秀才的女儿终究折煞了身份。老夫有一个侄女,年方十八,本早该出嫁,可是脾气颇有些古怪,寻了许久婆家,却始终觅不到合心之人。何不……” 纪初霖依旧面带笑容,彬彬有礼,却又不甚亲近。“可惜在下已经成婚,愧对佳人。” “和离就行。” 纪初霖不争也不吵。“李伯父可知你的贤侄我是因什么原因来到的汴京。” “不知。当年还在汴京时我们都知晓纪家的六少爷分外聪慧,前途无量,不少人家都想要用纪家结亲。一点儿小病,无所谓。” 纪初霖心道难怪之前那个纪初霖执意要等到金榜题名才娶妻,原来他有的是机会娶高官家的小姐。“其实我现在已经被爹赶出了家门。” 李琛大惊。 纪初霖苦笑说自己之前得了一场癔病,醒来就欲过往截然不同,最后被赶出了家。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纪家六少爷。 他不会说太多,点到即止。 李琛果真就开始犹豫。 纪初霖自然岔开话,聊起了家常。闲坐片刻后有人前来拜见太尉,纪初霖很识相地告辞离开,只是离开时觉得帐篷内置的屏风后有人在窥视。他只是快步走了过去,春和还在等他。 他走后屏风后走出一个丫鬟,“小姐相中了这位公子。”丫鬟低声告诉李琛。 李琛大笑道:“我这位贤侄果真有张不错的皮相。”却又皱眉,癔病的事他自然不会忘了。他便让用人跑一趟天长县以便问问这位纪少爷究竟是真疯还是假傻。 纪初霖回去的时候春和正坐得端正安心听闻克己讲女德。他把在路上摘取的花做成了一个花环戴在春和的头上,又重新递给春和一把花。在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肩膀。 闻克己问起太尉大人有何要事,纪初霖只说不过是聊聊家常。 “贤婿身边这么多高官,何必如此辛苦?” “我无意官场,但我会结交官场上的朋友,岳父大人就别担心了。前面有一片花海,小春和,走。岳父,慢慢读书,走了哈,春和,闪!” 闻克己瞪着他的背影,捻须长叹。 早春的野花已经开了,繁星般散落在茵茵的绿草萍上。 -- 第120页 “再过几个月我们春和就要十五岁了。想要什么礼物?” 纪初霖以手为枕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听见春和的回应,他闭上眼,蒙蒙地正要睡过去,却忽然觉得天空落下不少东西,睁眼一看,无数白色的小花从空中飘洒下来,春和的小篮子里装了不少花瓣,她小心翼翼抓出一把把花,松手,花瓣飞落,洒了纪初霖一身。 纪初霖一把将春和拉倒,让她伏在自己胸膛上,抱着她,懒洋洋打着哈欠。 “爹爹在这里,相公觉得累了?” “累……很累……快些考试吧!阿门!” “这位少爷,草坪睡起来很舒服吧。”清亮的女声。 纪初霖环着春和坐起身,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色骑马服的女人,头发扎得很高,面上笑容明媚。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 “小女子李悦,是李琛大人的侄女。对公子有意,公子可愿意与小女子寻一处走走。” “说好的女孩子要温柔贤惠呢?”纪初霖抱着春和站起来,牵着春和的手,在李悦前面摇了摇。“抱歉,有娘子了。” “不过是一个秀才的女儿,和离就行。” “抱歉,小姐你很美,但我这人比较念旧。告辞。” “我会告诉我叔叔,我就要你。”李悦看着纪初霖,唇角上扬。 纪初霖扶额,他来这里见过的大都是春和这种唯唯诺诺的女孩,头一遭遇见个不讲理的,他自然有些不知所措。 李悦的马鞭几乎甩到春和面上,她说话声音很大,颐指气使:“你——滚!我要和这位公子说话。” 春和微怔,却跨步挡在纪初霖面前:“他是我相公,这位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是太尉李琛的侄女。” “所以,你就能抢别人的相公?” “本小姐看上了,就是本小姐的。” 李悦来势汹汹,春和也不甘示弱:“这种事难道就算不让相公决定也应该又我和他商量决定。轮不到小姐你插手。告辞。” 纪初霖冲李悦摆摆手,笑着走开。 “本小姐说了,本小姐是太尉的侄女,想要的,自然得弄到手。” “小姐,告辞。走,小春和,回家。” 两人转身,听见甩落马鞭的声音。那位李小姐似乎很生气。 走远了,春和看着纪初霖,也不说话。她想要一个回答。 “我很乖的,小春和。”纪初霖笑着解释。 “相公去见那位太尉,就是说这个?” “嗯……你的为夫我很坚决的拒绝了!说好的女人要温柔贤惠呢?不过任何年代都有特立独行的……” 春和犹豫了很久,瞟着纪初霖,口气怪怪的:“说来,那位姐姐不正是相公你喜欢的那种凶巴巴的小姐姐。” “咳——我喜欢的是御姐,不是大小姐。”纪初霖反手抱住春和,笑得有些可爱:“小春和也可以当御姐,不是吗?重要的是你是谁,而不是你是什么样的人。” “相公,那位小姐比春和长得好看,比春和家世好,还是你最喜欢的御姐,所以她就是你说的恶毒女配?” 纪初霖:“……” “相公,春和说了,若是你喜欢,春和一定……” 纪初霖轻轻在她头上一拍。“胡说八道。你的为夫我是疯子,小春和不要嫌弃我才是真理。”拉起春和的手,放在唇下一吻,他又拉着春和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小春和,不要胡思乱想。” 春和抿唇看着纪初霖,她自然相信他。 但是,那个女子是太尉的侄女。 太尉,武官中的最高职位。 她搞不懂,在闻家村、天长县被所有人视为疯子的纪初霖,怎么到了汴京却被不少人喜欢上了。 她害怕。 她想要回闻家村。 周边突然吵闹起来,一群人吵闹着奔向汴河,说有前来科考的举人跳了河。 纪初霖不想凑这种热闹,但见奔去后又回来的闻克己面带忧愁这才略有些忧心,一问,原来死者是闻克己的同路人。 “那孩子的年纪和贤婿相差不大。一路上对老夫分外照顾。那孩子家境算是不错身边带着小书童,也带有不少钱财。来汴京的路上老夫一直告诉他汴京有不少骗子,得千万小心。未想还未开始科考就落了这样的下场。” 书童哭喊着为自家少爷收尸,众人问起缘由,原来那位考生才到汴京不久就被一个鼻尖上长痣的中年妇人被骗了所有钱财,不过是为了博得女子一笑就失去了支撑继续考试还有回乡的路费。 人死应魂归故乡,书童却也无路费带少爷的尸身回去。闻克己便问纪初霖借了两贯钱赠给书童,委托他带那位轻生的考生回乡。 “岳父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同是考生,毕竟还照顾了老夫一路。” 死了人自然会有人报官,现任开封府尹会处理这些事,任何年代都有骗子,却又很少有人能抓住骗子,不管在任何年代,抓骗子都是警察叔叔的事情。 纪初霖是这样想的。 却不想又出了事端。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补充:带着几百个妓.女游街这种事在书上有记载~~谁干的?——苏东坡……】 第52章 第五十二话 纪初霖从未想过七弟纪思明会带上书童二九来他的住处主动寻他。 -- 第121页 春和和纪思明是头一次相见,纪思明比她弟弟十财大两岁,身量也高了不少,明明也还算是个孩子,说话却让人觉得老气横秋,一举一动都有纪慎的风范。 “小弟前来不过是有一事想要拜托兄长。”纪思明长鞠躬,衣服穿得工整,语调不急不缓。 “说来也是无奈。小弟前几日被一群骗子骗取了全部财物,不知该如何做,二九说兄长颇会诡谲之术,故而前来邀兄长一道寻求解决之法。” 这番话在纪初霖脑袋里转了七八个圈,终于明白了纪思明的意思。 “小朋友你就不能直接说——大哥,我有点儿事想要你帮忙吗?” “父亲教诲,言行举止需得体。” 纪初霖扶额长叹:“小朋友,你被骗了几百文钱?” “不多,不过是用于今年生活的一万贯钱。” 纪初霖差点把舌头咬穿。他来汴京生活不过带了五六百贯钱,纪思明一年就一万贯? “这个当爹的也太偏心的吧?” 纪思明的唇角微微向上动了动,很快恢复平淡如水的面色:“父亲说哥哥颇有志气,绝不假借他之力某己之生。小弟年纪尚幼,自得依附于父亲的羽翼之下,求得衣食所需。” “你真是会说话啊。” “兄长能明白小弟的话,可见兄长绝不是父亲口中的无知无能无用之徒。” 纪初霖被气得笑出声来,又见纪思明分明眼神恍惚,神色不安却偏要在嘴上逞强,越发觉得这小子比初见时有趣。 “我的小兄弟,告诉你的大哥我事情的前因后果。” 纪思明在椅子坐得端正,背挺得笔直,徐徐说起。 大约半月前,纪思明在街边闲逛,忽然被从上掉落的窗户的支条砸中了头,仰头,他看见了一张娇俏的少女容颜,少女见砸中了人,面带羞涩,慌乱间躲进了屋。 偏是那花一般的香甜、轻盈的笑容刻在纪思明的心底,让他心神荡漾。 纪初霖:“我怎么觉得像在听潘姐姐初遇西门大官人的故事。” 纪思明眼神越发飘忽不安,语气却越发镇定。他说他拾起了支条敲门想要还给那个少女,敲门才发现原来那是娼.家。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是个雏.妓。 “小弟不才,想要替她赎身,救其危难才是君子所为。” “小朋友你这么点大就能把见色起意说这样冠冕堂皇也真是不容易啊!然后呢?” “小弟——” 书童二九终于忍不住抢过话来:“然后少爷就跑去问那个女人替那个小姐赎身要多少钱,那个女人说需要三千贯钱,少爷就给了。给了之后那个女人又说女儿恋家舍不得离开他,又收了五千贯。最后说要准备妆奁,又收了三千贯钱,然后啊——” “二九,读书人应注重言谈。” “少爷,还注意言谈啊!你前后被骗了一万四千贯钱啊!那户人家已经搬走,寻不到。若此事被老爷得知,你我可就不能在汴京住下去了。”二九转向纪初霖,“六少爷,家里就你最多鬼主意,求您帮帮小少爷,若是此事被老爷得知,小少爷会挨打,二九也会被逐出家门的!六少爷,二九求您了!” 纪初霖捂着脸,哭笑不得。只能感叹说这位弟弟着实有钱,也真是小孩子,做事真不动脑筋。“为什么不报官?” “我的六少爷!这汴京有不少老爷的熟人,若是被他们知晓,岂不会丢了老爷的人?” 纪初霖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纪慎最好面子:“所以小弟,你现在可还有吃饭的钱?” “小弟自有主张。”纪思明起身鞠躬,彬彬有礼。 “主张啥呀!”二九终于忍不住了。“六少爷,小的和小少爷已经一天没吃了!十日前那笔钱就被骗得精光,小的卖了几件衣服才撑了过去,今日真没有钱和吃的了!不得已才来找六少爷帮忙!” 纪初霖瞠目结舌,下意识看向纪思明,他依旧坐得端正,目视前方,就是脸颊和耳朵都红得厉害,眼中泪光闪闪。长叹,纪初霖摸摸纪思明的脑袋,张口,却说不出话,只是让春和快些做些吃的来。 “兄长身边还有钱吗?小弟需要买一些书和笔墨纸砚。” “为什么买书?难道不该要钱买零食?” “古人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好了好了,我知道后面是什么。初中语文老师逼着我背过。我待会让春和给你取一些钱。”纪初霖却又笑问那个少女还有那一对夫妻是什么模样。 二九说那个女孩的样子他没见过,但少爷既然喜欢,自然长得好看。那个老鸨鼻尖上有一个巨大的黑痣,她身边那个男人相貌平平,没什么特点。 闻克己却是一惊,他记得前几日跳河自杀的那位书生的书童也说少爷被一个鼻尖上有黑痣的妇人所骗。也是因为想要买下可怜的雏.妓。 极有可能是一伙人。 皱眉,纪初霖若有所思。 春和端上饭菜,饿了一整天,二九恨不能用手抓着饭菜朝口中塞,纪思明依旧拿着筷子,坐得笔直,吃得不紧不慢,席上不断说自己最近读了什么书,写了几篇文章,作了几首诗。 纪初霖听这些话听得头大,但见这位七弟明明饿得两眼冒青光却还是慢条斯理、彬彬有礼的模样,却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提醒这位小弟若是赶上饥荒,这样吃饭只会饿死自己。 -- 第122页 “君子言行皆应有礼,非礼勿为。”纪思明轻声回应,鞠躬。 纪初霖托着腮,忍着笑。 饭后纪初霖让春和拿了五贯钱给纪思明。二九收好钱,纪思明对纪初霖深深鞠躬,态度有礼,却又让人觉得略有些拘束。 “我这个弟弟就是个傲娇,对吧?”纪初霖问春和。 春和却觉得纪思明比她弟弟十财有趣多了。 闻克己却对这位少爷分外喜欢,他总说若是将来十财能像这位七少爷般自己就算是得偿所愿。 “这才是谦谦君子的风范。女婿,学着点。” “好的,我的岳父泰山大人。” 回房,纪初霖仰面看着蜘蛛拉出一张巨大的网,手指在床的左右侧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春和趴在床边。“相公想要收拾那伙人?” “小春和说怎么做?” “相公你以前教过的——黑吃黑啊。” “小春和你还真是还记的不记,该学的不学,不该记不该学的比谁都学得好记得清楚啊,我终于明白当年我班主任的心情了……小春和,这不叫黑吃黑,这叫匡扶正义!” 但是春和想不到该如何将那伙人引诱出来。 纪初霖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没有再说下去,春和想了很久,明白了纪初霖未说出口的那些话。 “相公是说那群人太贪心了?他们已经骗得人投河自杀,却没有停手,反倒骗了你弟弟。若是有一个看起来很有钱又很好骗的赶考书生出现,那伙人再度出现的可能性极大。毕竟被他们骗过的人一个投河自杀,另一个在世人眼中还是个孩子,在他们眼中这样的人不足为虑。” 纪初霖捏捏春和的鼻尖。“你说你这小聪明劲是跟谁学的啊?你的为夫我吗?” “对啊。” 纪初霖看着春和明亮的眼睛,忽然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小春和上一次装男孩子装得很像。那伙人要抓,一万多贯钱,我那个爹还真是不缺钱,但我缺……不过现在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初霖说杨梦笛已经将话本写好,但他并没有将话本刊印的想法,一开始他就说得很清楚,将话本刊印拿去卖赚不了太多钱。汴京有不少说话人,如果谁都能拿到故事,故事就不值钱。 “我的目标是抢占女性市场,同时——垄断。只有垄断才能积累财富。” “可话本不刊印就没有说话人讲,故事就流传不开,不就更没有人买话本了?” 纪初霖捏捏春和的脸。 “这个年代和我那个年代不一样,这个年代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读书人中的还有不少很鄙视话本的人存在——比如你爹我岳父。这种话本原本就卖不出太多本,想要依靠稿费发家有些痴心妄想。最重要,你的为夫我有说话人——就是你,你就是那个说话人。” 春和略惊,在汴京做说话人的大都是男人,很少有女子做这个。 纪初霖却说正因为很少有人做这个,他们才能赚得了钱。 “汴京有不少能力很强的女技,动辄收入万贯钱,也有韫夫人那种又有钱又有地位的豪门贵妇,但说话人却大都是男性,说的故事大都是某某书生遇见某某小姐,最终功成名就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女人并不会特别喜欢。” 在纪初霖看来这就是商机。 那些很少出门的贵族女子也需要娱乐,但男的说话人不能进入女子居住的内堂。 “如果有一个能讲女人喜欢的故事的女说话人存在,自然能赚不少钱。四月初三是杨梦笛爹爹的生辰,我已经同他说好,让你去说一场。” 春和大惊失色。 纪初霖从昨年起只要有时间就扯着她一道去听说话人讲故事,他还一直让她留意说话人的语气和动作,春和一直照纪初霖的要求去做,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为了这个。 “我是秀才的女儿已经很丢相公的人了。若是做说话人——” “靠自己的能力赚钱生活有什么丢人的?”纪初霖笑道,说汴京是个大城市,而人总需要生存。“春和不是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只要我愿意做一件事,你就陪我?” 春和点头,毫不迟疑。 “我希望小春和明白,你不是站在弱者的角度来帮助我的。我说了,我找的是宋代合伙人,我编故事,杨梦笛写,你讲。” “相公想做,我一定陪你。?” 春和伸手握住纪初霖的手,她喜欢来自他身上的温暖。她更喜欢这种被纪初霖需要的感觉。 她一定会做到最好。 三日后,天波门的一处宅院住进了一位小公子,小公子看来也就十三四岁,相貌清秀。浑身上下都显露出富贵,单是腰上的那块玉佩都值千贯钱,平日出手也颇为大方。偏是不太爱说话,一和女孩子对上眼就脸红。 “相公,如若我看见女孩子没办法脸红该怎么办?”穿着男装的春和问。 “那就垂眼盯着地上,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害羞了。”纪初霖将纪慎给的玉佩给春和系好。“小春和要记住,你现在是小公子。一个人傻钱多,看起来就很容易受骗的小公子。” “是。相公。”春和仰头看着纪初霖。“春和帮着你了吗?” “自然。”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 第123页 “引蛇出洞。”纪初霖在春和鼻尖一点。“然后——匡扶正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咋个的,我那个一键感谢地雷和营养液一直在作怪,显示不出来,我就在这里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了~爱你们】 第53章 第五十三话 纪初霖收买了平日同自己一道蹴鞠的那群孩子,让他们将天波门住了一个人傻钱多、独自来汴京读书的小少爷的故事四处宣扬。纪初霖又在那群孩子中选了一个身高和春和差不多的让他晚上住在天波门。 春和只在白天去那里逛一逛,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听说话人讲故事,回家后拿着纪初霖给的话本试着将故事讲给他听。 偶尔也学纪初霖平日说话的口气,为了装男人装得更像一些。 生活去也算是风平浪静,闻克己带着笔墨纸砚和食物去参加科考,科考结束后闻克己意气风发,说这一次是他这些年来考得最好的一次。 纪初霖却始终记得科考结束他去接闻克己的那日两人又一次遇见上次踏青时看见的那个浑身褴褛的男人。纪初霖从未想过那个男人也是来参加科考的。 他只是留意到每次遇见那个男人,闻克己的态度就会非常奇怪。 这两人认识,却又故作不认识。 一晃就到了三月底,距离发榜越来越近,闻克己越发焦虑,他平日还好,这段时日来只要一焦虑就会拎起凳子打春和出气,纪初霖遇见过几次,每一次都同闻克己起了极大的冲突,几次三番说了见闻克己依旧不听他便带着春和去天波门暂住,只委托巷内的一位大娘帮忙准备闻克己每日的饭食。 春和是无依无靠还人傻钱多的“小公子”,纪初霖自然不便继续伪装成她的哥哥,索性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伪装杂役,平日依旧陪着春和听听说话人讲故事,没钱了就去玩玩关扑,赌博游戏中他也只玩这个,他总说只有关扑能算,赌场中的那些玩意儿他不能保证胜率,自然不玩。 若杨梦笛有时间,纪初霖也会去找他继续商讨下一册话本的事情。 “听了一场若是觉得有趣,那些人自然会点下一个故事,届时小春和若是讲不出来就会很丢人,所以你的为夫我得和那位杨少爷多准备几个故事。” “可万一春和连第一个讲不好如何?” “小春和若是真做不到便不做好了。你的为夫我去寻一个说话人,我爸总喜欢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 春和一直不太明白何为“人是活的”,在她看来能吃饭、能走路自然就是活的。纪初霖也只是笑着说待她长大一些就懂了。 一晃又是一月。 纪初霖早早出门,说前几日和杨梦笛约好了商量话本的事。 春和则装扮成小公子出门听话本,纪初霖和杨梦笛都说她最近讲得越发好了,装男人也装得越发像了。 回家时路过街边,春和忽被一根落下的支条砸中,仰头上看,临街的二楼窗口露出了一张娇俏的少女容颜。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少女红着脸关上窗。 春和记得纪思明将的那个故事:支撑窗户的支条落下,砸中了纪思明,纪思明看见了一张娇俏的少女容颜,心神荡漾。一来二去被骗光了所有财物。 等了一个多月,这伙人终于出现了? 捡起支条,春和略作迟疑,整了整衣着,她记得纪初霖说的,想要伪装害羞就要眼眸低垂。 春和轻轻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 一个鼻尖上有黑色痣的妇人开了门,妇人一身艳色的绸缎,发髻上插着一朵红色的大花,浑身刺鼻的香粉味。看见春和,咧嘴,笑得刻意又张扬。 “小公子找谁?” “我,本少爷先儿被这个东西打了。” 春和拿出那根支条在妇人面前晃了晃。拿出扇子,春和轻摇着,她不知道“富家公子”应该是什么模样,接触过的富家公子中熟悉的也只有杨梦笛。说话间便不自觉有些模仿杨梦笛。 杨梦笛说话自带五分傲慢五分贵气,春和学杨梦笛画虎不成,反而更像涉世未深却又着力伪装大人的小少爷。 老妇人听春和说过话后,似乎也未怀疑,她年岁已大,却让春和称呼自己为朱三姐。只是请春和进屋。 摇着扇子,春和大踏步走进小院,神情却多少有些紧张不安。纪初霖曾说她不用太担忧自己届时会面露胆怯,流露小小的紧张会让她更像纪思明那种在汴京读书的富家小公子。 朱三姐的小院中种满了花,此时迎春花开得正艳。 楼下有正堂,灶房,还有一间茶房。朱三姐说她和自己的男人住在一楼,女儿盼盼在二楼。 “刚才掉落支条的就是老身的女儿。盼盼,出来。有位公子想要见你。” 片许后一个曼妙女子拿着团扇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盼盼的年纪和春和相差不大,却描眉抹唇,看似妖艳,感觉比春和年长好几岁。看人时目光也不躲闪,频频露出媚态。 朱三姐招呼盼盼在春和对面坐下。 “老身家的盼盼,小公子可中意?” 春和摇着扇子看着面前的女子,惊觉这女孩相貌真国色天香。即便只是坐在她对面,春和都会觉得羞惭。却又不会妒忌。面对这样的美人,只需要惊羡,没必要妒忌。 将盼盼唤了出来,朱三姐给两人泡了茶便窃笑着倒退出去。轻轻合上门。 -- 第124页 春和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晓朱三姐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望着那双为自己奉茶的纤手,春和下意识想要避开,想着自己的身份,又略有些不安的接过茶。“多谢姑娘。” “小公子是头一遭来这种地方?” “自然是。” “奴家先儿不是刻意伤到小公子的。” “无事。” 春和不知该如何同盼盼聊下去。盼盼似乎很喜欢她这种仓皇无措的模样,手一抖,她的扇子落在地上。“小公子,烦劳你帮奴家捡一下。” 春和赶紧弯腰,手还未碰到扇子,盼盼的脚就伸了过来,轻轻踩在扇柄上。 “公子。” 盼盼的声音又软又甜。 之前春和颇有些担忧,她害怕听不懂那些暗语,也看不懂那些似有若无的撩拨和暗示、纪初霖却说不用担心,他说他姐姐时常说,只有女人才看得透女人。 比如踩在伞柄上的那穿着镶嵌着珍珠的绣鞋的那只脚。 春和片刻思考,记得纪初霖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盼盼的脚,那只脚却也不让开,只是轻轻踮起脚尖,在春和手心轻轻一勾。 痒酥酥的。 那只脚慢悠悠收了回去。 小心拾起扇子,春和眼珠一转,像杨梦笛平日对她那般,还扇子的时候,手在盼盼手指尖上轻轻一摸。仰头,才同盼盼对上眼,又慌慌张张垂下眼,一脸的羞怯。 “小公子。”盼盼的声音越发甜蜜起来。 春和神情紧张不安。“姑娘这般天姿国色,却为何为做这种事?” “此事和小公子有何关系?” “本少爷、本少爷……”春和一把抓住盼盼的手,“你跟我可好?” 盼盼面上微惊,却又笑了,轻轻抽出手。“小公子是第二十个同奴家说这种话的男人。” “本少爷是真心的。” “娘将盼盼养大,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财物,娘她……” 春和记得纪初霖说,切莫一开始就提出赎身,免得让这伙人想到纪思明。“可是,本少爷对你是真心的。难道有一份真心还不够?” 盼盼却是笑,只说对她说这番话的,春和也不是第一个。 “若是真心不够,还需要什么?” 春和问。 盼盼的手覆盖在春和手背上,也不回答,只是用指尖撩拨春和,她从不刻意勾引,但似有若无的撩拨才最为致命。被这样美的女孩这般看着,春和都觉得心跳得比以往快了几分。女子尚且如此,难怪纪思明会轻易中招。 “姑娘为何要做这种事?” “出生娼家,盼盼自然该做娼家做的事。” 春和摇头,她记得纪初霖说的话。“一个人出生后选择做什么是自己的自由。你娘做这件事,你自己却用不着。” “小公子,你出生就是公子,自然是公子。盼盼出生娼家,做娼家该做的事又有何不可?” 春和听着,一时无言。她想到每一次旁人说起他她和纪初霖就会说“秀才的女儿”,“配不上”。 但她和盼盼不同,她想要改变。 手却被盼盼一把抓住,盼盼眼中含泪。“小公子……” 那双含泪的眼睛美得春和不敢看。 “小公子,可愿留下?” 春和记得纪初霖叮嘱的若是盼盼这样问她该如何回应。“爹,他,爹他……” “原来小公子还害怕爹爹。小公子先走吧。盼盼有些累了。” 盼盼欲擒故纵。 春和很自然地露出满脸愁绪,一步三回头。 门轻轻合上。 春和依旧一步三回头。 恋恋不舍方才更难忘。 果然,二楼的窗户开了,盼盼推开窗,望着春和,轻轻挥了挥手中的丝巾,眼中噙着泪,还是美得不可方物。 春和微微伸出手,盼盼笑了笑,噙着泪关上窗户。 春和忽然想,若是弄错了人,这伙人不是骗纪思明的那伙人,她算不算骗子? 不过纪初霖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鼻上有黑痣,一家三口人,女孩长得很美,落下的支条。 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不会是偶然。 回到小院,春和心花怒放,只望纪初霖早些回来,她好将今日的事情告诉纪初霖,她喜欢他摸着自己的头说“小春和真乖”。 春和一直等,直到邻里家都燃起了炊烟,纪初霖却没有回来。 门外一阵喧闹,原来是纪初霖请来帮忙的几个小孩,他们闲来无事刻意跑来找纪初霖蹴鞠,见纪初霖不在便同春和一道做饭,顺便在这里吃了。 小孩又和春和玩了一会儿才回去。 可纪初霖却还未回来。 他很少这么晚不回家。 春和一直没吃晚饭,她要等纪初霖回来一起吃。 她想他大概只是和杨梦笛聊得太过于开心忘了时间。 天色暗了,星星爬上夜空,春和坐在台阶上,寒意一点一点从石阶上升起,打了个颤,她披了件外衣,抱紧身子,感觉暖和了一些。 又点了一盏灯,她害怕纪初霖进门时会看不清路。 但是纪初霖依旧没有回来。 春和害怕了。 除开去泉州、明州那一次,纪初霖从来不会深夜不归。 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春和裹着衣裳,抱着身体,看着油灯的消耗越来越大,不安加剧。 -- 第125页 她想要去尚书府寻她,却又担心纪初霖忽然回来却找不到她,依旧只能继续坐着等待。 春和在这里,纪初霖自然不会回朱雀门的住处。 一直等,一直等,台阶上铺上了一层露水。春和听见打更人的声音,听见深巷中的犬吠,然后听见鸡鸣。 纪初霖却还是没有回来。 汴京的空中出现了鱼肚白。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铺洒在春和身上,像是给她穿了一件金黄色的纱衣。油灯中的油早已耗尽,灯芯却还在用燃烧垂死挣扎。 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春和冷得一个劲打颤。 纪初霖依旧没有回家。 这么多年,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我家春和被纪初霖教坏了~~~ 昨天坐车出远门,结果堵车堵得一塌糊涂,到了地点又是应酬。这一章写好了,但是昨天只修了一遍,所以这个时间才更新哈~~ 昨天收到了好多好多地雷火箭炮营养液,太感动了~~谢谢亲爱的们的爱和支持!本打算给亲们加更的,但是今天、明天都有事,晚上还要去彩排——望天……下次吧…… 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ndre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drea 5个;妖姬、huhu 2个;冰天玄夕、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ndrea 10瓶;未琢 9瓶;冰天玄夕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话 春和记得纪初霖走前说要去找杨梦笛,简单收拾了家,顾不上换回女装就一路小跑去尚书府。门房通报后杨梦笛却说不见。 “小少爷说纪少爷之外,只见女人。你滚吧。” “我是女的,不过穿的男装,你就说纪家少爷的娘子找他他就知道了。” “原来你是别人家的娘子,怎么?被你相公逮着了?进去吧。” 春和未想到这一次门房甚至都未通报,看来平日还真有不少“别人的娘子”找杨梦笛。这个时候顾不上那么多,她紧跟门房进了杨梦笛的小院,门房本欲通报春和却直接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床上是翻滚在一处的两具身体。 春和大窘,后退时不留意撞到了屏风,杨梦笛仰头,他怀中是一个娇俏的女子。看见是春和,杨梦笛挥手让床上的女子先走,自己随意披了一件外衣起身,披头散发地坐在桌边,让用人拿两人的早饭过来。 “小娘子来找本少爷,难道是想……” “杨少爷,我相公一夜未归,昨日他来找你,何时走的?” “纪公子昨日就未曾来找本少爷。” 春和大惊。 杨梦笛说纪初霖前几日的确同他约好昨日会面商谈话本的事,但昨日他一直未等到纪初霖。 “杨少爷没想过去我家找?” “太过于麻烦。不如在家中享用美酒美人。”见春和欲走,杨梦笛将她一把扯回,只说纪初霖能被哪家的小娘子掳回去做相公不成? “若是小娘子的相公被掳走,小娘子正好做本少爷的娘子?” “杨少爷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做外室都是高攀。” “正因为如此,本少爷娶了你才能气得府中的尚书老头暴跳如雷。” 春和苦笑,想走却浑身乏力。 早饭端了上来。 莲子粥,裹了糖的炊饼。 杨梦笛给春和盛饭,他说粥里放了糖,炊饼也是甜的。又说不管如何春和都应该吃了再走,他会带上人帮春和找,汴京那么多人,单靠春和一人如何找得到? “小娘子都瘦了。女人还是丰腴一些好看。” 春和囫囵着吞着饭食,却吃不出一点儿甜蜜。吃这餐饭也不过是因为杨梦笛说她若是不吃,他就不帮这个忙。 始终看着她,杨梦笛一言不发,却一改平日慢条斯理的模样,快速吃完饭食,换了衣裳带上一群用人就出门。由于父亲的关系,汴京不少衙门的人都认识他,片许时间就寻到一群衙门中的人帮忙寻找。 杨梦笛也知道了春和同纪初霖去天波门寻了住处的事。“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寻住处,难道是家中有岳丈,耽误办事?” “相公每日都出门做事,不耽误。” 杨梦笛深深看着春和一眼,神情复杂,却只是笑着说想要去春和在天波门的住处看看。 “那些人会帮本少爷打探消息,我二人在街上干找也不是办法,不如让本少爷去你家喝喝茶,本少爷帮了小娘子这么大的忙,却连一杯热茶都喝不到?” 春和无奈,觉得杨梦笛说得有几分道理,又担心纪初霖忽然回来会寻不到她,便带杨梦笛回天波门。 却不料半路撞上了朱三姐。 朱三姐挎着一篮菜,嘴上对春和说“王公子”好,目光落在杨梦笛身上,眼珠子一个劲打转。很快带着一脸谄媚的笑迎来,问起这位是谁。 “本少爷的哥哥。”春和慌忙应道,扯了扯杨梦笛的衣袖。 杨梦笛很快心领神会,摇着扇子仰着头。 朱三姐便请他二人去家中小坐,春和没有兴趣,杨梦笛自然不去。 可朱三姐那被贪婪填塞的目光却始终定在杨梦笛身上,只恨不能一把抱住杨梦笛的腿将他拖去自己家。“老身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五,甚是貌美,王小公子见过,也不知王大少爷可愿意……” -- 第126页 “下次再说。”杨梦笛拒绝,带着春和离去。 走出几步后春和略有些后悔,纪初霖让她吊住这几人,难得朱三姐上了勾,她却一口拒绝,本打算回头应下朱三姐说改日再见,杨梦笛却扯着春和一路向前。“欲擒故纵。那个妇人自然会送上门来,不定我二人的午饭也有了着落。” “为何?” “凭本少爷浑身上下的绫罗珠宝和浪荡公子的派头。最为娼家喜欢。倒是那个女人怎么会认识小娘子你,还称呼小娘子为‘王公子’。” 春和只说都是纪初霖的意思,简单说了事情经过。“杨少爷一眼就知道她们是做何事的?” “小娘子,本少爷是何人?本少爷还知道那个盼盼不定就是朱三姐的亲生女儿。” 春和不解为何会有做娘的带着女儿做这种事。 “小娘子是小地方来的自然不知,这汴京的私窠子【私.妓】不少都是女承母业。做娘的做这一行做了太久,除了这一行别的什么都不会,何况做这行来钱快。没了钱就把女儿送出来继续做。”杨梦笛摇着扇子。“小娘子想钓鱼,但似乎本少爷比小娘子更合他们心意。” 一切果如杨梦笛所料。 春和才烧好泡茶的水,朱三姐就带着精心打扮后的盼盼提着一篮子吃食前来,说是街坊邻里需要相互照顾,言谈间或多或少打听起这对“兄弟”的家世。 杨梦笛喝茶,坦然享受着朱三姐带来的吃食。说他兄弟二人自幼分开,他父母都在临安,“弟弟”春和则被寄养在外地外祖父家,看着年纪大了,便送来汴京读书。 至于他,之前一直住在临安,今日才来汴京探望弟弟,主要目的是给弟弟带一些钱。 “毕竟本少爷的这个弟弟着实喜欢乱花钱。” 朱三姐听得心花怒放:“王公子家做何种生意?” “不过是银饰,绸缎,酒楼,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朱三姐眼中越发放光,又问起他的父母。杨梦笛语调嘲弄,说他的父亲分外看重名誉和面子,不过是个只会赚钱的无聊老者。 盼盼和朱三姐眼中的光越发亮了。盼盼不留意碰落了一双筷子。她还未弯腰,杨梦笛就主动俯下身,拾起筷子的时候,在盼盼的足上一捏,手顺着脚背向上,轻轻摸了摸盼盼的小腿。 盼盼也不躲避,笑得更美。 算是达成了默契。 朱三姐的笑意越发浓了。 春和担忧纪初霖,不怎么吃得下。杨梦笛笑言说春和身体不好。他又说春和不擅长生活,他二人的父亲说男儿长大后就要自立,竟然只给了一个杂役安排平日生活。 杨梦笛便拿出一张面额两百贯钱的交子递给朱三姐,托她有空做一些好的吃食给春和。 “还望三姐多加照顾小弟。” 走时,朱三姐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盼盼面若桃花,不断回眸,杨梦笛摇着扇子,同她眉来眼去。 “小娘子,这一遭这对母女彻底上了钩。本少爷却是好奇,纪公子和小娘子打算如何玩这一场?” 纪初霖走前同春和说过接下来该如何做。可糊弄过朱三姐后春和却没有心思将此事做下去,已经过了正午,明明派出去那么多人,纪初霖却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仿若—— 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春和轻轻打着颤。纪初霖同她说过,他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纪初霖也说过,他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年代。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春和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的双腿在发抖,眼前一片恍惚,却还是挣扎着要出门去寻纪初霖。 一双手扶住她。杨梦笛皱眉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小娘子休息一下。别担心,本少爷的人正在打听。那么多人,自然能找得到。你这般模样,纪雨那个呆子看着也会心疼。再等等。免得纪雨那个呆子忽然回来却寻不到你。” 终于到了下午。 杨梦笛终于面露焦急。汴京不小,但凭借他尚书家的势力,想要找一个人却是不难。 偏偏上天下地,哪一处都寻不到纪初霖。 难道真是被哪位位高权重者藏匿了起来?或者——汴河下可也以藏匿不少人。 春和双脚发软跌坐在门外,之前只是不安。 现在她真的怕了。 杨梦笛将她抱入放在床上,自己继续讯问用人。 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声音,春和不住发抖,她想要冲去汴河沿路寻找,偏偏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只能侧身看着夕阳收敛光芒,看着夜色在汴京铺展。 夜色来临。 又一日。 屋外一直有光,杨梦笛没回尚书府,他说纪初霖不在家春和一个女孩住在这种地方不安全。 他又似乎很久没有入睡。一直在门外踱步。春和也睡不着。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纪初霖跟着张大山他们去泉州和明州的那段时日,那阵子天已经冷了,她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被窝中,听着风吹动窗棱的声音,想着他,想得辛苦。 她开始想念闻家村。 在闻家村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离开这般久。 忽然间,就寻不到人。就像消失了般。 蜷缩在被窝里,春和忍不住啜泣。 她害怕。 门忽然被推开。春和担心纪初霖忽然回来进不了房门也就没有上门栓。 -- 第127页 但不是纪初霖。 杨梦笛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紧裹着被子的她。 “本少爷说了会帮你找,就一定会帮你找到。别哭,别害怕,本少爷陪你的。” “杨少爷,男女授受不亲。”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床边一声不吭的杨梦笛忽然走了。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轻轻合上门。 春和蜷缩成一团,只是想着纪初霖。就算真是被哪个女人抓走了也好,她只求他不要出事,不要忽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他忽然来到那般。 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已是三更。 一整日,杨梦笛的人找了一整天,将汴京能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寻不到。 纪初霖仿佛彻底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莫得感情的催更机器!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五十五话 第三日,杨梦笛的用人终于辗转打探到了消息。 少有的杨梦笛露出一脸的意外。“你的相公,本少爷的朋友,还真被很麻烦的女人抢走了。” “谁?” “太尉李琛的侄女。”杨梦笛摇着扇子说那位李悦小姐派人守在天波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将纪初霖绑了回去。他的人查了很久才从几个孩子口中问出。 李琛的侄女。 春和自然记得,踏青那日那个穿着骑装的嚣张跋扈的女子,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到那个女子,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安如潮水般漫涌,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这种有悖女德的事——” “有悖女德是说给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听的。韫夫人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悖女德。李琛的侄女也不需要那般认为。说来也是奇怪,本少爷家的尚书夫人平日和各家夫人交好,汴京那些男盗女娼的事儿素来第一时间就能知晓,这么多年却从未听说李琛的侄女有抢男人这种怪癖。若只是见色起意——难道不应该抢本少爷?” 春和打断他的自我欣赏,只问起李悦。 杨梦笛说李琛的那个宝贝侄女李悦的父亲在杭州做官,文官。李琛兄弟两一文一武,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在朝中颇有些势力。有趣的是他们一家三代只有李悦一个女儿。这家的男人自然对这个女孩宠得厉害。 李悦喜欢汴京,便住在汴京。 李悦看中的别人的男人,直接抢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却只是‘似乎’。此事颇有些古怪,纪伯父好歹也是退隐的三品官,朝中也有不少朋友。这样胡作非为——李琛究竟是如何想的?难道说——纪伯父已经应允了此事?” “公公如何会应允别人抓自己的儿子?” “小娘子,本少爷曾说这汴京是流金地,有的是豪门望族。纪公子的爹是退隐的三品官,李琛是太尉,武官中的最高等级,而你是个考了二十余年都无法中第的秀才的女儿。小娘子认为——纪慎会喜欢哪个儿媳?” 春和怔在原地,手紧紧抓着衣角。 原来还是那个原因。 她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大宋好文,每年都有不少人考中秀才,却极少有人能够考上进士。 秀才的女儿,身份低微。 “我想,回家。” 春和慢慢走着,杨梦笛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街边很热闹,小贩售卖货物的声音此起彼伏,最近街头巷尾叫卖面条的人越来越多,每家都有自己的特色,纪初霖每次路过都会说可惜这个年代没有辣椒。 记得上一次同纪初霖一道出来时纪初霖又说想要试一试在这个年代做方便面,面饼容易弄,麻烦的是如何保质,虽说他也知道保鲜剂的基本成分和原理,但有些物质这个年代没办法提纯。 春和想着,笑了。 纪初霖总说一切事情都有办法。 她也得想办法才行。 毕竟纪初霖始终对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会离开她的。 春和相信。 才到永波门的住处,一群兵士站在门口,看见春和上下打量。 “太尉大人侄女婿的原配居然穿男人的衣服。”说话间那群兵士的手脚开始不规矩。 幸而杨梦笛在不远处,那群人见是尚书的公子,说话便唯唯诺诺起来。小心翼翼捧上一份和离书。 “太尉大人让小人们将这个交给纪少爷的原配夫人。” 春和小心接过。 和离书上写着她嫁入纪家多年却始终未能生育,嫁入纪家却不侍奉公婆,交好妯娌,我行我素。这样的女子,自然该被逐出家门。 理由也算充分,可是和离书上的字写得很漂亮,纪初霖平日用毛笔写的字都歪歪扭扭,闻克己总说纪初霖的毛笔字还不如在他私塾里读书的孩童。 和离书上甚至没有纪初霖的签名,不过有一个红色的指印。 那红色总让春和想到在李家镇那一日,他紧抱着她,后背被击打出道道血痕。 “你们把我相公怎么了?” “太尉说,你收了和离书即可,别多话。” 兵士走了。 春和能想到的只有报官。在这汴京发生的事,自然该找开封府尹。 -- 第128页 闻言,杨梦笛却是笑,带着嘲弄:“小娘子,开封府尹是一品官,大都是亲王担任,可亲王自然不会管这种小事。做事的其实是权知开封府,不过是个四品官。” 春和懂了。不再吵着报官,她只想回朱雀门。 刘五娘很快看见春和,她说发榜日在即,这几日闻克己的脾气越发大了,便让春和快些走免得待会儿又挨打。 春和只是笑笑就进了屋。那时闻克己正在院中踱步,看见是她,闻克己大怒,当即抓起脚边的凳子砸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春和摸了摸额头,凳子擦着额头过去,出了点血。 闻克己未想到她竟然没有躲避,见她受了伤也分外后悔。春和一步步走向闻克己,轻轻抓住衣襟,就像她还小、弟弟十财还未出生的那几年,受了委屈总是小心翼翼走向闻克己,轻轻抓住他的衣襟。闻克己偶尔心情不错,也会抱抱她,听她哭诉。 “爹,春和没有相公了。” 闻克一愣,却不惊讶,只是轻声劝慰。 “要有女德。和离了也不能吵闹,谁让你生不出孩子来。为父早就说了,同那种人家结亲,生不出孩子一切白搭。被人休了就回家好了,或是爹将你送上山做姑子去,省得遭人闲话。” “我朝又不严禁女子改嫁,何苦送去做尼姑?”杨梦笛拿出手绢摁在春和的额上,面色不悦。 “你是何人?” “吏部尚书的公子。” 闻克己大惊,扯着春和跪下。“草民拜见公子。” 春和惶惶然,闻克己让如何做,她就如何做。 摇着扇子,杨梦笛微微翻了个白眼。这种事他见过不少,扶起春和,他没搭理闻克己,只说待会儿找个大夫来给春和包扎一下。 “小娘子你先休息,本少爷明日来看你。” 他走后,春和枕在闻克己腿上,她想到几年前的那一日,也是春天,她胆战心惊地嫁给了纪初霖。 当时她不敢想象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但那个温柔的人,已经不是她的了。 (。-ω-)zzz 纪初霖盘腿坐在床上,眉头紧拧。他回想曾看过的那些起点穿越男主的丰功伟绩,总觉得自己拿错了穿越的剧本。 三日前他不过想要去找杨梦笛,踏出家门没几步就被人劫走抬进这太尉府然后关进后院小黑屋。 李琛只来过一次,皱眉板脸,言简意赅,给他两条路,要不休妻娶他侄女,要不娶她侄女然后休妻。 纪初霖两条都不想选。 李琛暴怒,拂袖而去。 第二日,又来了一个说客。却是纪霆雷。纪霆雷说他带来了纪慎的意思。纪慎让他休了春和另娶。 纪初霖不相信,纪慎的为人他还是知晓的,心高气傲,看重面子,会允许儿子被人逼婚?若纪慎真情愿,为何不修书告知? 何况他早已同纪慎说得清楚明白。 他心如磐石。 纪霆雷却又说爹已经下了死令,纪初霖照做即可。 纪初霖不理不睬,纪霆雷大怒,他问起紫桂。纪初霖说紫桂已经觅得良人。 纪霆雷大怒,拂袖而去。 第三日,李琛大约是没有了耐性,便让纪霆雷写了一份和离书。找来一群兵士逼着纪初霖盖了手印。 和离书被交给了春和。 至于他,半月后同李悦成亲。 事后,纪初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2019年流量明星的脸这才害得那位李悦小姐一见钟情。可对镜自顾后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虽说这张脸怎么都算是七八分帅哥,但杨梦笛和鹿归林可是九分男神的标准,再怎么强抢民男都应该抢不到他这个有妇之夫身上。 何况杨梦笛的父亲是尚书,母亲和那位有钱有势的韫夫人又有私交,虽说平日生活放浪,但毕竟身份不低。 能做出强抢民男这种事,想必那位李家小姐也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定同杨梦笛还分外合得来。 况且,就算那两人合不来纪初霖也不认为李琛会看上自己这个被纪慎赶出家门还得了癔病的六儿子——太尉的侄女嫁了一个疯子!传出去多丢人。 他若是真娶了李悦,那就是现任二品官的和退隐三品官之间的结亲。当官的人最好面子,纪慎和李琛如何会就这样随随便便,两张床一拼就算是成了亲?这事要是被闻克己知晓,决定要跳着脚说不合礼法。 越想,纪初霖越觉得此事不对劲。甚至有种自己此番真成了接盘侠的不好预感。 偏是逃不出去。 李琛的人看他看得很紧,身为太尉,手中有兵,看他一个书生轻而易举。 小说中常有大户人家在家中修建各种密道、机关的描写。纪初霖找了好几天,最终确定小说终究只是小说。就算真有密道,也不会在这种小黑屋。 纪初霖又担心春和,那和离书到手,春和会哭吧。 他总不禁这般想。 偏偏之前为了帮纪思明他还设了一个局。也不知那个局走到了哪一步,春和一个人行动会不会遇见危险。 纪初霖打开门,果然,门外依旧十几个人军士。见他想要出门,守在门口的十余个军士齐刷刷回头,几乎同时亮出手中的兵器,兵器才打磨过,顶端亮光闪闪。 纪初霖一摊手,忍着憋屈,笑着回屋。 -- 第129页 合上门。 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幔,纪初霖看着一只蜘蛛爬进来织网。他记得在永波门的那一日他也是这样躺着看蜘蛛织网。春和趴在他身边,听他讲青青草原的故事。 春和很喜欢灰太狼,总说他和灰太狼很像。 “因为灰太狼很温柔。”春和说。 “灰太狼……我倒希望这个时候我能当喜羊羊。喜羊羊总有很多古怪的主意。”纪初霖喃喃自语。 他忍不住想春和在做些什么。 他和春和一直呆在一起,至多也在去泉州的时候分开过一段时间,但纪初霖离开前至少告诉过她自己要去何处。不想这一次,忽然就消失,三日不见。 再见时送上了一份和离书。 春和会怎么想? 纪初霖不知道。 原来,只有分离才会让人明白思念究竟有多重。 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纪初霖坐起身。总是垂头丧气解决不了问题,离不开小黑屋,就是死局。 他再度打开门。“告诉你们太尉大人,大爷我答应了。作为你们家小姐未来的姑爷,能不能放我出去。若是关得瘦了,你们家小姐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当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五十六话 春和早早起床,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化妆,装扮上自己最漂亮的首饰。 她想要见见李悦。 额头上的伤凝结出了一个小的伤疤。不太好看,春和只能梳下一缕头发勉强盖住。 闻克己却把她阻拦,他说夫妻既然已经和离就用不着再争再吵闹。“你这般冒冒失失找上去,岂不坏了女德。何况那是太尉府!那种地方岂是我等人能进去的?” 春和轻声道:“爹说的女德始终围绕如何做一个娘子,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春和都已经没有相公了,何苦再遵循那些。至于太尉府——是那家的小姐抢了我的相公,我连问问都不行?” “纪少爷已经写了和离书。” “那不是相公的字迹。”春和轻声说。纪初霖的字歪歪扭扭,多次被闻克己训斥。和离书上的字是漂亮的蝇头小楷,怎么会是纪初霖写的? “那是太尉府!” “我是太尉侄女未来相公之前的娘子。如何见不得?”春和努力笑了笑。 不管如何,春和想要问清楚。 竟是直接走出门。 闻克己本欲阻拦,偏一出门就撞上杨梦笛,杨梦笛要带春和走他自是不敢阻拦。 “本少爷只是顺路来看看,却未想你会想去太尉府。既然想去,自然有本少爷引路才好,不然凭你又如何进得了太尉府。” “多谢杨少爷。” 杨梦笛又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里是一条镶玉的抹额。他给春和系上,挡住昨日的伤疤。 “若是留下了伤疤,本少爷就去找个师傅在伤口处给你点一朵梅花。” “多谢。” 马车走走停停,春和心急,便撩开马车的车帘看向外面,人很多,人们的面上都带着笑。杨梦笛说今日是大相国寺的庙会。大相国寺的对面就是开封府。 杨梦笛笑说开封府在汴京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住在这里的不是一二品官就是皇亲国戚。人总说开封府尹管理汴京,但开封府尹却不过是个由一二品官充任的闲职。做事的是四品的权知开封府事。 “小娘子可知为何?” 春和自然不知。 “猜一猜。” 春和看着车外,思索了片许。 “因为无人有胆子管皇亲国戚的事?权知开封府事不过是来挡刀的。” “小娘子,争不过就别争了。” “多谢杨少爷提点。” 马车终于停下。春和撩开车帘朝外看去,面前的宅邸比尚书府雄伟壮丽很多,站在门口守门的军士一脸自得,用讥诮的神情打量着过路人。 杨梦笛撩开车帘下车,又牵着春和下车。见是尚书家的公子,军士才略微恭敬了几分。 杨梦笛让门房通报,门房态度有礼,却又有几分倨傲。让闻克己见面就下跪的杨梦笛在见多了高官贵人的门房眼中也不过是个三品官家的小公子。 恭敬。 但不需要谄媚。 春和终于明白何为差距。 她想见李悦问个明白,现实却是若不是因为有杨梦笛,她竟是连门都进不了。 顾不上看怪石林立的花园和高贵典雅的粉墙红瓦,春和跟着杨梦笛到了后堂。杨梦笛很快被李琛的人请走,他是尚书家的公子,杨慨和李琛关系不错,他平日也喊李琛一声伯父。 春和却是不行,只能在后堂等待。 等了很久也不见人,春和问起过路的用人,用人只是仰着头说小姐还在睡,让春和等着。 安静坐在后堂,春和面前连一杯冷茶都没有,风声,鱼跃出池塘又落入水中的声音。 用人们来来去去,没人看她一眼。 春和等至中午。 她拦住一个人问起,那人却只是仰着头说小姐出门了。 “可我说想要见她。” “你?你是何种身份?” -- 第130页 春和不再开口,思索很久。 却是笑了。 在后院坐了那么久,她面前却没有一杯热茶,她想走,却无人引路。 看着嫩绿的柳条,她心里渐渐如明镜般透亮,那些委屈、不甘渐渐淡了去。 纪初霖总说他是在纪慎的保护下才过得那般逍遥自在,而她,难道不是在纪初霖的保护下才能一直快乐? 春和伸出手,一缕风从指间穿过。 幸而杨梦笛来得不晚。 “小娘子不见李家小姐了?” “见不到。”春和浅笑。 “不争一把?” “春和曾与相公一道出去踏青。那日也遇见了李琛大人的侄女。春和争了,我也觉得自己争赢了。那日我认为我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娘子——我和她是同一种人。可是我错了。杨少爷,走吧,多说无益。” 杨梦笛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声。 坐上马车,杨梦笛问春和要去哪里,春和说她饿了,杨梦笛便带春和去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家酒楼,还是原来的那个房间。 羊羹,鱼汤,杨梦笛点了不少菜,春和只是埋头吃,面上不惊不喜。她觉得自己忽然懂了鹿归林,明白了为了不过是一夜,鹿归林就从眼神清澈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人。 “小娘子的状态同我想的不同。”杨梦笛说道。“本少爷本以为你会哭得喘不过气。” “哭可有用?无用。既然无用,又何必哭。” 春和笑了,她说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初霖说要抓那群人呢,纪初霖走了,她总得想办法抓了那群人,这是他和她说了要做的事情。“相公说那些人骗了不少士人,手中一定有不少钱。” 杨梦笛眉梢一抬,笑道:“小娘子在想何事?” “相公曾说能在这汴京说上话的,除了官,就是钱。” 微怔,杨梦笛紧盯着春和。“小娘子果真有趣。” 春和只问杨梦笛是否愿意加入纪初霖设下的那一场骗局。若只有她一人,那件事成不了。 那事若是成了,若也能有所斩获,获得财物他们平分。 “小娘子又不肯跟本少爷,本少爷凭什么帮忙?难道本少爷会缺钱?” “杨少爷自然不缺钱。但相公一直说你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越是能惹是生非、闹出事端的事情你越喜欢掺和。这种事即便我不邀你你也会忍不住来凑这个热闹。” “哼。” “不然之前见到朱三姐的时候,杨少爷不会那么积极帮我圆谎。” “小娘子你这小聪明劲是同谁学的?纪公子吗?” 听见“纪”,春和眼神有些恍惚,她忽然意识到她的相公已经不再是她的相公了。 却还是很快笑了。 “小娘子怎么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哭就能有办法?” 坐在后院等待见李悦的时候春和想了很多,终于明白:她和他的鸿沟,终究是那句“一个秀才的女儿”。 纪霆雷的娘子周婉的爹是县令,没人认为他二人不配。 “春和总是想着爹若是能中举能当官,我就能如何弥补和相公之间的鸿沟,可即便爹中了举也不过是个进士。就像杨少爷说的那个故事,令兄名次靠后当年就可以在临安上任,同期的第四名却等了好几年才等到山野小县七品芝麻官的位置。何况,爹能不能考中还不一定,难道不是这般?” 与其想着她爹改变身份从而改变她自己,倒不如改变自己。 “小娘子清醒得很快。” 春和抿唇点点头,过往的林林总总浮现在眼前。她记得纪初霖说要有自己的事业,她不知道何事最适合自己,但至少,她要告诉他,她能行。 即便他们的缘分真就这样断了。 “所以小娘子打算从——嗯——‘骗子’做起?” “相公说,这叫匡扶正义。” 杨梦笛摇着扇子,翻了个白眼,唇角却露出笑来。 “本少爷想看看小娘子如何匡扶正义——你可别让本少爷觉得无聊。若是太过于无聊,本少爷就不玩了。你如此,纪雨那个呆子也是如此。” “这般最好。” “小娘子又想如何去找纪雨那个呆子?还是小娘子竟会认为‘匡扶正义’后就能见到纪雨那个呆子?” 春和看着盘中的珍馐。 她也知道不会入自己盼望的那般容易。 她根本不知具体该如何做这件事。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这般势单力薄,竟是连太尉府的门槛都摸不着。 “相公曾说,若是不知该如何进行,就先做好自己能做的那些事。对我而言,匡扶正义就是眼下能做的事。” “小娘子不报官了?” “我已经得了和离书。报官也是无用。既然无用,我只能先在那户人家面前说上话,才有资格谈别的。”春和浅声说道。 “竟是这样。纪雨那个呆子又说要如何做?” “相公说——”春和将纪初霖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杨梦笛摇着扇子,说不太有趣,改改更好玩。 春和自是同他仔细商量。 谈至一半,杨梦笛忽然眉梢一扬,摇着扇子面色略有不悦。“小娘子同本少爷就真无别的话说?” 春和不解。 “本少爷不管去哪家秦楼楚馆,那里的姑娘都翘首以待,依偎着本少爷就舍不得离开。就连那位盼盼姑娘,目光落在本少爷身上就舍不得离开,怎么到了小娘子这里,就只剩生意?本少爷比纪雨那个呆子相貌还好,在小娘子面前坐了许久,一直在极力勾引,怎么就入不了小娘子的眼?” -- 第131页 春和苦笑,“极力勾引”?她怎么不觉杨梦笛做了什么试图勾引自己的事情? “杨少爷说笑了,相公说‘朋友妻不可欺’。” “纪雨说的明明是‘朋友妻,不欺白不欺’。” 春和哑然,却又想笑,那句“不欺白不欺”还真像从纪初霖口中说出的。想到他,春和眉眼间有些黯淡。却还是强笑。 杨梦笛忽伸手轻轻摸在她的脸上。“小娘子不如同本少爷回尚书府?本少爷自然保你衣食无忧。” 春和略有些惶恐,杨梦笛说的话三分真、三分假,剩下的大约连杨梦笛自己自己也不知晓真假,他的心思自然不是她能看得清楚的。 春和只觉得贴着她面颊的那手烫得可怕。 她轻轻推开那只手。“杨少爷说笑了。你自然有的是女人。” “小娘子是说前日那个?那个不过是本少爷的陪房丫头。小娘子若是同本少爷回去自然不会是那种身份。” 他又轻声问道。 “本少爷的心思,小娘子真不知晓?这几日本少爷陪着小娘子走遍了汴京,真是担心纪雨那个笨蛋跑丢?自然,本少爷会担心纪雨,他若是真丢了,本少爷前段时间就白忙了。但本少爷不缺钱,这些小事,不值得我做到这般。” “杨少爷同我相公不算朋友?” “算知己。但谁说就不能喜欢知己的娘子?你相公有句‘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小娘子放心,纪雨洁身自好,不过喜欢嘴上闹闹。虽说本少爷不知道何为‘饺子’,但纪雨的意思本少爷还是知道的。如何,小娘子,不如跟了本少爷?” “可杨少爷,我已经同相公和离了。” 杨梦笛一惊,接连点头,恍然大悟。 “对啊。小娘子现在不是别人的娘子,若不是旁人的娘子,勾搭上也是无聊。看来本少爷得先给小娘子寻一个相公将小娘子嫁过去待小娘子成了别人的娘子后才好勾搭。” 春和笑出声。却也只是一瞬。 她和他已经没有关系。 “可是小娘子……为何你还一副相信纪雨总会回来的模样。那可是太尉的侄女。何况已经和离,他做何事都与你无关。” 春和都懂。 她却只记得纪初霖对着她比心,总是轻声说别怕,相公在这里的情景。 委屈。 不甘。 愤怒。 痛苦。 偏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不如先把能做的事情做了。 慢慢思考该如何做。 静静等待他的归来。 “就算没了相公,我也得活下去。活下去需要钱,相公安排下的事我自然会做。至于那些事——我想听相公亲口说。我一定要听他亲口说,从别人口中说出的话,我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梦笛童鞋和曹操同志有相同的爱好……┭┮﹏┭┮】 【饺子很早就有了,但等到清朝才正式叫做“饺子”,所以杨梦笛不知道哈~】 第57章 第五十七话 盼盼来的时候春和正坐在书案前练字,闻克己常说她的字比纪初霖写得还要好些。见盼盼来了,春和赶忙起身,面带笑意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落座,盼盼辗转问起杨梦笛。 “兄长同几名好友去野外踏青。”春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根银簪放在盼盼手中,说是自己的心意。 盼盼瞥了眼银簪,面露不悦。口上说多谢公子,却不过将簪子放置在一旁,从篮中拿出朱三姐给准备的饭食后就说要走。 春和尽力挽留。 盼盼却浅笑,只道家中有客人。 明白自己该如何说,春和一脸愁绪:“小姐就不能只看本少爷一人?” “小公子着实有趣。小公子拿不出钱来,难道要让奴家和爹娘冻饿而死?” “兄长先儿不是给了姑娘百贯钱,却不够汴京一年的衣食所需?” 盼盼浅笑,抓住春和的手,温柔抚摸着,还未开口,眼中就滚下泪来。她说朱三姐生活奢靡,一点儿钱如何够用? 她自是知晓活成这般已是无趣,却也无可奈何。“小公子自然不懂无钱苦处。” “盼儿每次都说钱,你可曾想过本少爷?” “奴家自然心悦小公子,可奴家又能如何?公子终究拿不出钱来。” 盼盼的意思越发明了,春和拿出两贯钱赠予她,说是而今自己手中只有这么多,还望小姐海涵之类的话。 她一直记得同杨梦笛商讨的要点:吊住那伙人的胃口,主动给钱,主动赠予小东西,对那伙人的真正想要获得的东西却故作无知。她现在是少年公子,自然该懂□□,也应看不透暗示。 盼盼似乎心急,面上流露出不满和期盼,见春和实在是不知自己心意,便怯生生追问春和可愿为她赎身。 “奴家听闻小公子一掷千金,小公子说心悦奴家,却是不愿为奴家赎身么?” 那“一掷千金”自然是纪初霖之前散布的流言。这段时日来,春和从未花费太多的钱财。 在她看来盼盼已经彻底暴露。 正欲出击,忽有人扣响门扉。 春和以为是杨梦笛。 开门,外面却是一个用人打扮的青年男子,见春和便是鞠躬。“请问您可是王家小少爷。”来人递给春和一个黑檀木的小盒子,说是他家老爷送来的,以酬谢昨年之恩。 -- 第132页 知道春和现在是“王少爷”的人寥寥无几,此人自然是杨梦笛派来的。 春和心道这杨梦笛做事还真是面面俱到,便是收了东西,道了谢。 盼盼问起,春和也只说昨年顺手帮了一个迷路的少女。这谢礼是那家姑娘的父亲给的。 漫不经心打开盒子,春和认为盒中大约不过是一两个银质的小东西。 未想却是珍珠。 偌大的檀木盒中只有三粒珍珠,每一粒却都有拇指盖般大小。春和对此物不甚了解,不知具体价格,却也知道街上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大的珍珠。 就算不是价值连城。 也绝不便宜。 盼盼的眼中几乎冒出光来。“公子。”她的声音绵软香甜。“公子现在有钱替奴家赎身了。” “本少爷得等哥哥回来再从长计议。” “少爷难道不心悦盼盼了?” “爹会骂。” 袖子被盼盼轻轻扯了扯。“公子,不是说这是一户人家答谢你的东西吗?难道小公子就不能自己决定?” “得听哥哥的。” 盼盼面上似有不悦,却也未争辩。手轻轻摸在春和手背上。“奴家不回去了,家里的客人就让他等着好了。小公子。” 春和一脸的欢悦。她若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盼盼做出“痴情”的模样时,就会想纪初霖,即便一想到他就会心疼。但这种时候,眼神却是不会骗人的。 她盯着盼盼,小心抓住盼盼的手。 她记得很早以前还在李家镇外居住的时候,一日同纪初霖出门烧香,回来时下了很大的雨却又没有可以供躲避的地方。那日纪初霖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紧紧将她揽在自己的臂弯下,啰啰嗦嗦地给她讲为何打雷下雨的时候不能躲避在平原的高树下。 想到纪初霖,春和笑了,眼中荡漾开柔情,全然是深深陷入爱情的少年公子。 盼盼不再怀疑她的爱情。 盼盼走后,春和玩着盒中的珍珠,心道这杨梦笛还真是玩得大。 门口似乎有人。 最近春和看见人影脑中就想到纪初霖。 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又以为是纪初霖,心快速跳着,追上去看却是个老妇人。老妇人裹着头巾,未包裹住的地方露出密密匝匝的红色的斑点。 被吓着了,春和无意间后退了好几步,妇人见吓着了春和,用头巾抱着头,慌张逃走。 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春和慢慢转身回家。 她真的很希望是纪初霖。 傍晚杨梦笛摇着扇子前来,春和说起珍珠的事。杨梦笛却是笑道:“本少爷为何要为了吃掉个骗子花费那么多精力?用点花招就能骗过的事何苦费这种力气?” 若不是杨梦笛,春和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难道是相公?” 瞥了她面上的惊喜,杨梦笛却是略有沉默。春和追问了多遍,杨梦笛才慢慢悠悠说。 “不是纪雨。太尉府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此时纪雨应该在太尉的手下军士的陪伴下逛花园。自然也不是纪雨不久后会娶的那个女人。能抢,为何要给予小娘子补偿?” 杨梦笛刷地打开扇子,笑得眼角处都带着媚意。 “小娘子,难不成你在纪雨外,还有一个分外惦记你的男子?” “胡言乱语。” 春和捧着沉重的檀木盒子,回想之前送珍珠的那个人的模样,那人不像太尉府中被呼来唤去的那些军士,说话不卑不亢,也不像小户人家的扈从。 偏那时春和也没有细看那人的装束,她一直认为那是杨梦笛的人。 问春和要过檀木盒子,杨梦笛看过珍珠,掂了掂盒子的重量,拿出一把匕首在盒子的接缝处轻轻撬动。脆响,盒子底部弹出一个小巧的抽屉,拉开,一盒碎金。 瞪着那盒黄金,春和脑中一阵混乱。听杨梦笛说这盒金子的价值远远超过户部尚书一年的俸禄时更是紧张无措。送来金子的那个人说这是谢礼,春和当时只认为是杨梦笛送东西的借口全未多想。 “小娘子可帮助过谁?” 春和摇头。她平日至多帮着隔壁大娘做些活计,认识的有钱人也不过是纪家的人。 “小娘子真没别的男子?” “春和既然跟了相公,绝无二心。” “不是男人,难道是纪伯父给的,算是和离的补偿?”杨梦笛喃喃,却又道不可能是纪慎。 最可怕的,送东西的人知道春和现在是“王公子”。 “难道——本少爷和小娘子被人给盯上了。” 春和不安,杨梦笛又劝慰说不管是被谁盯上了,那人都未暴露春和的身份,应该不是敌人。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ω-)zzz 纪初霖被软禁在太尉府的西苑,成日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在数十名军士的“保护”下在太尉府遛弯。 一连两日,连那位李悦小姐的面都没见到。 他越发想不明白李悦抢自己的目的。在面对战利品的时候,人总有炫耀的欲望。 偏这位李悦小姐没有。 他也曾托府里的小厮带话求见小姐。依旧见不到,李悦只道婚前不能同陌生男子见面。 说得踏青那日凶巴巴拿着鞭子杀来的不是李悦本人。 “这位大小姐还真是个怪人。” -- 第133页 纪初霖懒洋洋伸着懒腰,斜靠着临水的亭子,在数十个手拿长矛的军士的包围下百无聊赖地数着水中鱼的数目。 他之前觉得离开小黑屋就能自由放浪,未曾想离开后陷入了更大的包围。 “我这算是拿了总裁禁锢文中女主的剧本吗?”纪初霖自问。 古怪处还有很多,纪初霖本道见不到李悦也罢,能见李琛也好。 却也不行。 若是说李悦不见他是因为未婚女子不能见男人,李琛为何也不见他? 纪初霖又想要见纪霆雷,他总能见自己哥哥吧? 军士说纪霆雷去了临安,他似乎在李悦父亲那里谋到了差事。 越想纪初霖越觉得古怪。纪慎和李琛相识,却远不如纪慎与杨慨感情深厚。杨慨还曾乘着请假回乡的时候特意去天长县看望纪慎。 这般关系纪霆雷却始终都未在杨慨手中讨到活计。 怎么纪霆雷一来就讨好了李悦的父亲甚至得到了去临安任职的机会? 纪初霖忽有种那所谓的去临安做官其实是纪霆雷卖掉自己的奖励。 却也只是想想。 谁知道就真不是纪慎的意思? 午后来了一个小丫鬟对军士说要见纪初霖。 那是一个脸颊上有不少黑色斑点的女孩,看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纪初霖记得纪慎选家中丫鬟的标准中最重要就是面颊上不能有任何斑点和痣,赵姨娘曾说面上不干净的女子若是进了府,会让当地的豪族怀疑纪家的财力。 这里是太尉府,竟然选这种女孩? 女孩说自己叫小兰,是李悦的跑腿小丫鬟。她给纪初霖送上一盒糕点,说是小姐特意给纪初霖做的。 打开看,糕点全做成花的形状,每一个的中间都点缀着一颗枣子。看来甜得腻人。共有六个。 “李悦小姐居然如此心灵手巧。” “小姐说,还请公子细细品尝。”小兰说罢走慌忙走了。 纪初霖见小兰面色古怪,嘲弄说难不成那位李悦小姐还在糕点中藏着纸条传递心意? 他又笑自己谍战剧看得太多,不过是一个在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那样的小姐,能有什么要事求他帮忙? 纪初霖顺手掰开一块糕点。 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心狠狠一跳,纪初霖慌忙将纸条塞进衣袖,关好门窗,端起糕点装作累了,想要在床上躺一会儿。 第一张纸上是一个“救”字。 每块糕点里有一张小纸条,连起来却是—— 救救我家小姐。 纪初霖将纸条揉成一团。宋代的纸张在炉灶中蒸过一次后,略加揉捏就烂得一塌糊涂。纪初霖又在纸上浇了点儿水,确定连二十一世纪鉴证技术都没有任何办法复原纸张后才丢掉。 躺在床上,想着那张纸条,纪初霖再度对自己拿到的剧本产生了怀疑。 他却也不吵着要那个丫鬟小兰来帮自己。他反应太过于激烈可能会害了那个女孩。 只是盘腿坐在床上吃掉六块糕点。 果真甜得腻人。 纪初霖看着窗外的杨柳和那一排排总是在不断换岗的军士。他深信这太尉府中定是出了比强抢退任三品官公子回家做姑爷更麻烦的事。 纪初霖一开始认为是李悦珠胎暗结所以抓自己来做接盘侠,又一想,即便出了这种事,凭借李琛和李悦父亲的地位想要找个小官做接盘侠应该不难。 事情或许比李悦珠胎暗结麻烦很多。 踏青那日李琛说的话的具体内容纪初霖已经记不清了,但大意是说李悦分外古怪,接触了不少公子都没有结亲的想法,家里又宠得厉害。 踏青那日李悦嚣张跋扈。那个女人既然能撞见喜欢的男人就直接绑走,为何那一日春和反击时她没有当场对春和动手? 还有,小纸条—— 救救我家小姐。 纪初霖没兴趣调查太尉府的隐秘,哪家宅邸没有一两点见不得光的秘密? 但这一次不同,他相信若是能参透深埋其中的那些讯息,自己就能回家了。 他也想春和。 今日是他被放出小黑屋的第二日,距离那麻烦的婚期,还有十三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依照以往的习惯,逢年过节我会加更……但是最近很忙,我真没啥时间写,这章发了只有三章存稿……今天只写完了一章……要不,如果还能码两章出来当存稿我就给亲爱滴们加更~~~~(づ ̄3 ̄)づ╭ 至于为啥要弄那么多存稿~~上班了,成天各种事,你们懂的……我不想断更~~自然存稿多多益善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五十八话 春和寻了个时间去朱三姐家,她没有忘记带上两匹锦缎做见面礼。走到门口忽见一抬轿子在门口停下。她赶忙躲入拐角。 从轿子中走出一个青年公子,又高又黑又瘦,蓝缎长衫,腰上挂着一个月形的玉佩,手中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站在门口仔细整理衣衫,轻扣门扉。 开门的自然是朱三姐。“周公子又来了?” “三姐,五妹可在。” -- 第134页 “五妹正在沐浴浸香,她等公子已经等得有些急了。”说笑间,那位周公子被让进了屋子。 门合上。 春和自然不便在这种时候前去打扰,仰头看向小楼,盼盼湿着头发向着蓝衣公子走去。 原来她又叫五妹,不定盼盼也是个假名。 春和忽然想到纪初霖说的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正胡思乱想,门又开了,春和小心看去,朱三姐推着自己的男人朝外走,嘴里嘀咕说让男人快些叫那些人过来。“收了老娘的钱,办事就得积极些。” 心道不妙。春和赶紧藏入角落,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幸而朱三姐的男人也未朝她这边而来。 听见关门的声音,春和从角落小心走出,回想前一幕,略有些担忧。她也想搞清楚这伙人究竟要做何事,若是一直保持男人的装扮,万一被朱三姐抓一个正着也很是麻烦。 纪初霖走前说春和装扮成男人的时候最好在男式长衫里穿女子的衣服,这样若是遇见麻烦就可以快速变装成女人。见四下无旁人,春和快速换回女装,将男装裹成一个团子抛掷在一旁的柳树上。抱着布靠着树。 终于听见了人声,春和小心朝外看去,朱三姐的男人带了一大群男人回来,那群男人个个凶神恶煞,看来就不好对付,春和担忧被发现便藏身在树后,安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她听见朱三姐打门的声音,然后朱三姐发出一阵长长的嚎哭。“姑爷,你别上去啊?” 姑爷? 春和记得朱三姐曾说盼盼从未同别的男人婚配。 屋内很快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仰头看见那伙男人骂骂咧咧上楼,他们冲入盼盼的房间。 春和听见盼盼娇柔的哭声。 还有那位蓝衣公子求饶的声音。 门又开了,朱三姐的男人朝着春和这边冲来,春和略窘,赶紧埋头抚摸手中的绸缎,那男人来去匆匆,全然没有在意春和。 但柳树下自然不能再栖身。 照理说为了安全春和还是早些抽身走了为妙,但春和却想知道院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环顾周围,她留意到朱三姐隔壁那户人家的家门挂着一把大锁。锁上锈迹斑斑。 春和记得纪初霖给她讲《柯南》的时候曾说锁上锈迹斑斑,锁芯也锈迹斑斑就说明这里没人居住,她路过这里好几次也的确未见到这户人家有人进出。 那户人家的院墙不高,春和很容易翻进去。院中杂草丛生,老鼠一窜而过。门上的锁已经被坏掉,里面有被人翻过的人痕迹,的确许久无人居住。 春和小心爬上二楼透过窗户的缝朝外看去。位置也算不错,能勉强看见朱三姐家另一侧的窗户。可惜窗户关着,里面发生了什么本是看不见。 正在思索又该如何,那窗户突然开了,一个左臂上纹着老虎、束发的青年男子叼着草靠在窗口,声音不小。“你是打算让本大爷再呼来几个人看你这一出好戏?” 那个蓝衣公子赤.裸着上身瑟缩在床边,连连摇头。 盼盼穿着薄薄的亵衣坐在床上,拿着手绢遮着脸。若不是春和瞥见了她手绢下的笑意,春和几乎就要相信盼盼受了侮辱。 花臂男子叼着草分外随意地坐在窗棱上,朝口中倒着酒。“五万贯,一分不少。” “可在下拿不出那么多钱。” “拿不出?老子查过,你娘子的娘家是大户人家,你是个入赘的。若是此事被你娘子得知,你怕不是会被赶出家门?五万贯,就能买你后半生的平静生活,多好?”语罢,花臂男人又喝了一口酒。 春和虽说见得不多,但听纪初霖讲过不少类似的故事。看来这个蓝衣公子是被讹诈了。 她自然想到了那个投河自杀的书生,那人不定也是被人用这样的方法活活逼死。朱三姐他们下手前调查了很多,连蓝衣公子入赘,他娘子分外可怕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这伙人还真是可怕。 难怪逼死了书生,骗了纪思明的钱物还敢大摇大摆在汴京行骗。 为何那伙人至今不对自己下手?春和想。 她能想到的缘由不过是杨梦笛将“他们兄弟”有多少财物的事情藏得比较深,那伙人尚且搞不明白他二人到底有多少家产,也不明白他二人的性情才暂未动手。 幸而她留了个心眼看见了这一幕。 可以多做些准备。 春和真在思索,忽然觉得被人恶狠狠盯着,透过窗缝朝外看去,碰巧对上那个花臂男子凶神恶煞的眼,脚下不禁一软,快速蹲在地上,心跳越发快。 此地不宜久留。 再度起身朝外看去,春和已经见不到那个花臂男人。仔细一看,那个男人已经下了楼,正朝着大门的位置走去。 跑已经来不及了。 春和能听见自己快得可怕的心跳声。心道自己太快换上了女装,若是一直用男人的装扮约略还安全一些。 覆水难收,做出的事自然没办法重来一次。 春和听见有人翻过围墙的声音,听见一楼的门开了,有人上了楼。 被逼急了,脑中却跳出了一个主意。 花臂男人走上楼的时候,春和依旧趴在窗口,透过那一条缝看得津津有味。 “你在做何事?”花臂男人问道。 春和转身做出噤声的动作,窃笑着指了指对面朱三姐的家。“快来,很热闹呢。那边。” -- 第135页 花臂男人见春和神色冷静,一脸狐疑,却还是靠在窗缝处看过去。蓝衣公子依旧跪在地上求饶,盼盼依旧坐在床上一脸悲戚,朱三姐站在门口装模作样抹眼泪,那群男人分散在四处,对蓝衣公子各种嘲弄。 “小妹妹,这很好看?” “对啊!”春和一把抓住花臂男人的手,看来分外兴奋。靠近花臂男人的耳边,她面上带着笑,窃声说道:“那个做人相公的被他娘子的娘家人给打了!似乎是因为买来的果品不合心意。” 花臂男人面色稍解。却又笑问这种事有何可看。 春和笑道她自己的相公也是一个没什么脑筋只懂得动手的大汉,成日没事就学着西楚霸王项羽抬鼎,却连果子都不会买。“奴家现在知道该如何对付相公了。” “原来如此,小娘子好生看着。”花臂男人径直走了。 看见他翻身出矮墙,春和松了一口气,抱紧自己带来的两匹绸缎就赶紧从另一边逃了。 才翻出墙就听见那个花臂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反应很快,明白自己上了当。 加快脚步,春和朝着人多处狂奔。 可这里到处都是民房,这个时间人们大抵在街上做生意,小巷纵横交错,一时难以脱身,也很难找到躲避处。 转过小巷,春和朝后瞥了眼,那个花臂男人已经追了上了。 她心一阵狂颤,连脚步都虚浮了起来,却也只能尽力跑,那伙人个个穷凶恶极,若是被抓住,她不知晓自己会得来什么样的结局。 她还——没有见到纪初霖! 想到纪初霖,似乎有了些力气。 花臂男人紧随着春和追了出来,明明春和就在前面不远,转过拐角却未见到人,面前只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锁,墙也很高,不像是女子能轻易翻过的。但偏偏,每一条小巷中都没有春和的身影。 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人提着篮子从一旁经过。花臂男子见妇人低垂着头便一把扯落妇人的头巾,他却只看见妇人一脸的红色圆状斑点。 “这长相……” “丑妇人也得苟活下去。” “见到一个女孩没有?” “朝那条巷子跑了,跑得还挺快。” 花臂男人对老妇人拱手,却又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铜钱丢给老妇人,自己朝着那面一路奔去,见他跑远了,老妇人拾起地上的钱放入怀中,慢腾腾走到方向相反的巷子提起一个巨大的竹筐。 春和蜷缩在里面。 “他走了。” “多谢大娘。”无以为报,春和便将手中的绸缎交给老妇人,老妇人却也不收,只道那些东西她拿来也是无用。 “有钱吗?” 春和摸了许久才找到几个铜钱。 “也是个穷鬼。快走。” 再次谢过,春和朝着家的方向一路小跑,到了家,锁了门这才坐在桌边一个劲喘气,额头、前胸后背满是汗珠,几乎湿透。嗓子干得几乎冒烟,顾不上纪初霖几次三番说的喝生水不健康的话,春和从水缸中舀出水一口灌了下去,这才缓过气来。 坐着歇气,她知道自己算是不小心暴露。 幸好她换成了女人模样,只是不知因为此事朱三姐他们会不会忽然搬家。 换下被汗浸透的衣服,春和换了发髻样式,又化了妆,将杨梦笛上次忘在家中的匕首藏在身上,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有那位老妇人相助,春和想。 说来,前几日她也见过那位老妇人,当时那位老妇人趴在她家门口朝内张望。 纪初霖曾说一次是凑巧,两次或许也是凑巧,三次就要想到会否有别的缘由。 正想着,忽然觉得门口有响动,春和移步过去,透过门缝,看见了一张满是红色斑点的脸。 还是那个老妇人! 春和开门,拿了些钱物给那个妇人,妇人却又不接,忙不迭逃窜而去。 跑远了,却站在墙角朝春和张望,勾了勾手指。 去吗? 春和问自己。 她有些害怕,却又想到纪初霖说的话:一次是凑巧,两次或许也是凑巧,三次就要想到会否有别的缘由。 咬牙,春和跟了上去,摸着怀中杨梦笛留下的刀,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子。 老妇人一路带着春和走向略有些荒弃的一片住宅,眼下住宅那里的都是一些穷苦人。 春和越发紧张不安,却更好奇究竟会发生何事。 她想到纪初霖曾说“好奇害死猫”,在这种时候唇角却是一扬,原来即便只是想到他,她都觉得分外幸福。 可惜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 老妇人依旧在前面带路,春和一路紧跟。 她嗅到了很重的香粉味,却也没在意,忽然,一双手从暗巷伸出,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将她拖入了暗巷。 春和快速将手探入怀中拿出那把刀,可才拿出,刀就被夺了去。“小孩子别玩刀具。很危险。” 听见那个声音,春和立刻冷静了下来。 眼中立刻涌出泪来,手轻轻颤抖,整个人几乎瘫软在那个人的怀中。 那是纪初霖的声音。 见她安静了,那个人微微松开她。春和觉得很快乐,那欢乐几乎将她压垮,原来,幸福也能让人虚软无力。 她相公是如何从守备森严的太尉府逃出来的? -- 第136页 春和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 溢满的幸福在春和胸中满溢。 她很庆幸,因为遇见那个花臂男人今日她特意化了妆,还换了漂亮衣服。 多日不见,她希望自己在纪初霖面前很美。 春和转过身。 嗯??? 这—— “呃——相、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中秋快乐~~~节假日双更~~~啥都好,就是——上一章没人理我……没人理我……没人理我……望天……】 第59章 第五十九话 纪初霖上身穿着绿色缎面上绣着红色牡丹的绸缎衫,下面系着一条大红色缎面上绣着黄花的长裙。腰带是粉红色。 梳着发髻,发髻上插满了巴掌大的绢花,不是大红就是大紫,仿若将花坛搬了去。整个人花里胡哨得像是掉进了染坊废弃的染缸。 幸好相貌还是好的。 他相貌俊秀,略作装扮后刻意做出娇媚的神态中也有几分女人的柔美。 春和瞪着他,片许后,捂着嘴一阵笑,笑着笑着,将头埋入纪初霖怀中,嗅着他一身的香粉味,紧紧缩在他的怀中。“相公。”忽又记起,他而今已不是她的相公。 “纪……公子。” “纪你妹的公子!老子是你的为夫,忘了?乖,喊相公。” “相公。” “哎。乖,小春和真乖。”纪初霖忽然一把将春和抱了起来。“小春和似乎瘦了。”轻轻放下,看着春和含泪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摸了摸,小心擦去她眼角就快要留下的泪珠。见她伤心,附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用力揽入怀中。“小春和,乖,我回来了。” “相公,那个李悦小姐欺负你吗?” “面都见不到怎么欺负我?你的为夫我是被小兰叫来这里的。” “小兰——是谁?” 纪初霖听出几分酸味,赶紧解释说自己和那个小丫头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和离书呢?” “手指印是我的,但你的为夫我是被逼的。真是被逼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摁不行。” “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太尉府里的女人衣服中我能穿的只有这一身啊。” “为何相公会穿女装?” “因为你的为夫我以前没有穿过女装!小春和你今天是问题宝宝吗?”纪初霖自然知晓回答不能自圆其说。便实话实说他也无可奈何,不穿成这样如何混得出太尉府? 纪初霖得到小兰藏在糕点中的讯息后寻了个机会以“给小姐还礼”为借口招来小兰,小兰却未说那“救救我家小姐”究竟是何意,只是给了他老妇人的住址和一套女人的衣裳。她说李悦素来挑剔,每日宅邸中都会有嫁过人的妇人出门给李悦购买生活所需。 有时一日出去一个,有时一日要出去七八个,那些女人拿着李琛给李悦的令牌从后院小门出去,家院看有令牌就不会过问。 纪初霖虽说被看得很紧,但午休的时候那些兵士也不会搭理他,这样每日他就有一两个时辰混出太尉府。 不管如何,先出门看看情况。 纪初霖来到这里就见到了这老妇人,老妇人让他稍等,自己出门引来春和。见他二人寒暄够了,老妇人便邀二人同她一路回去。 用颤抖着手打开一户破烂院子,老妇人邀他二人进屋。嗫嚅着唇说自己得了病,就不给他二人准备茶水了。 纪初霖随意选了一处坐下,让春和坐在他腿上,开口道:“小兰给了我女人的衣服将我放出来后让我来找你,她称呼你为张妈。张妈,时间有限,我还得赶回太尉府,我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我就问一句,小兰说的‘救救我家小姐’中的那个小姐应该不是李悦吧?” “李悦那个贱.人,毁了老身的女儿。” 张妈忽然恨恨地说道。她扯下面上的头巾,露出满是红色瘢痕、创口的脸。“小公子可知道这是何物?” 春和自然不知道。 纪初霖盯着很久,摇头。 “那是何物?这不过是盛年没卖出自己的结果。” 张妈说她也曾是汴河边招客人喜欢的妓.女,身价还高的那几年没能找到良人将自己打发出去,年纪大了,身价也就越发低了,老了,生了病,长了一脸奇怪的东西,有钱的男人不喜欢了,终于成了做苦力的船工也能享用的低贱人。 她曾生过一个女儿。 为了生活,她将女儿给了当年花月楼照顾她的老鸨。 纪初霖大惊,却又冷笑。“张妈真是厉害,自己做不够,却还将女儿送进去?” “不送进去我母女又要如何生活?!” “街头巷尾有的是靠自己技艺生活的女技,张妈妈就没有想过?” “能获得高额钱数的女技终究很少,做不好、没男人还不是要出来卖?寻个男人嫁了?老身也曾寻了个男人嫁了,他不务正业,老身依旧得出来卖。都是卖,不如早早入行,不定能乘着年轻貌美若博得达官贵人的心,我女儿就能飞上枝头!” 纪初霖懒得再争,面上挂着冷冰冰的笑。若不是想要解决那麻烦的婚约,小兰又只给了他这一点儿讯息,他可没兴趣同这个女人纠缠。 “你说李悦害了你女儿,怎么回事?” 张妈说事情发生在一年前。 -- 第137页 她女儿小名冬儿。生得姿容秀丽,美艳不可方物。“大约是给老身种下冬儿的也是个相貌还算不错的男子。” 秦楼的刘妈妈认为冬儿是块好苗子,便分外用心培养,冬儿的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却也小有名气。尤其是那一手古筝,弹得甚为美妙。刘妈妈说将来给冬儿取个好听的花名,再要找个机会高价售卖初夜。 为了造势,刘妈妈让冬儿露脸在秦楼弹琴,每日都能引来不少富家公子驻足围观。 可未想到,还未开始售卖初夜,冬儿就寻到了良缘。 一位四品官家的俊俏公子看上了冬儿准备带回去做外室。在汴京一个四品官什么都算不上,但对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已是三生有幸。 偏偏,横生枝节。 纪初霖:“你别告诉我那横生的枝节是李悦小姐也看上了那位四品官家的公子,顺手抢了回去?” “小公子说对了。” 唇角抽了抽,纪初霖扶额。“张妈你仇视李悦就是因为她毁了你女儿的良缘?” “那种缘分——毁了就毁了。老身的女儿总能寻到更好的。老身没吵也没闹,偏偏……”张氏抓起桌上缺了一块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碗碎裂成好几块。 “究竟发生了何事,老身也不知道。” 四品官家的公子忽然抛弃了冬儿。 那是自然。 另外那个,是太尉的侄女。 冬儿已经被抛弃,李悦却没有善罢甘休。 “那个女人、她嫌老身的女儿挡了她的路,就、就、就将老身的女儿从花月楼绑了出来,丢进了——军营。一年,一年,老身,连冬儿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纪初霖大愕。 春和不太明白。 纪初霖强笑着捂着她的耳朵,说小孩子不要听这些。却又板着脸问道:“你没有去开封府报官?” “开封府?开封府?”张氏长笑,笑得滚出血泪。她说开封府不过是有钱有势的人的家院! 一个是妓.女的女儿,一个是太尉备受宠爱的小姐。 她曾去报官,开封府管事的人说,不过是个妓.女,做得不都是躺着迎接男人的事?有何区别? 纪初霖皱眉问现在的开封府管事的官员应该不是叫做包拯吧? “那是何人?” “没事,我只是以为书里传说的开封府和现实中的不太一样。” 纪初霖说日后会来一个秉公办理的新官,他不太确定是哪个时间,但一定会来。“张妈你努力活下去,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正义。别人我不确定,但那个人,我很确定。” 说罢,纪初霖又问起小兰。 张妈说小兰是冬儿在秦楼的丫鬟,颇有些义气。冬儿被抓后,小兰便去了太尉府做事。一直以来小兰都在给她传递消息,想要帮冬儿伸冤。 张妈裹紧了头巾。“老身也不知自己还能苟活几年,但只要多活一日,老身就要给女儿伸冤!” “所以,小兰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听这个故事?” “自然,有些事您还是早些知道为好,小公子,你可得小心看紧你的娘子,别让李悦找人掳了去。” 从张妈家出来,纪初霖紧紧抓着春和的手,脸色分外难看。这样的他让春和分外担忧。 见春和不安,纪初霖笑着说无事,眉头却皱得越发厉害。这个故事,漏洞太多了。 他又想到那几张纸条。 “救救我家小姐”。纸条上这般写。 他认为冬儿还活着,却不知道是否该希望冬儿还活着。面对那样的生活,是否死得越早越是一种幸福? 他却又觉得事情中有些古怪。 小兰是冬儿的侍女,为何会轻易进太尉府?还能成为李悦的侍女? 李悦能做出那种事?就没想过斩草除根? 糕点包着的纸条写着“救救我家小姐”。小兰的小姐,不就还是冬儿? 那个女孩还活着? 春和见他一直皱眉凝神思索,觉得有些可怕,便轻声呼唤他。 纪初霖看着春和担忧的小脸,笑着说无事。 可如何会无事? 他说自己该回去了,但回去前得做一件分外重要的事。 “小春和,这段时间你去尚书府住。” “为何?” 因为李悦。 纪初霖不敢赌。他很担心下一个会是春和。眼下他能信任的也只有杨梦笛。“杨商终究是三品官的儿子,李悦再胆大妄为也不至于去尚书府抢人。” 说着就带春和去尚书府。 杨梦笛看见纪初霖的模样,笑得几欲岔气。他从纪初霖口中听说了冬儿的事,也是一脸不解。他说一个妓.女如何能让一个小小的四品官的儿子与太尉府争斗?又说身为太尉的侄女,犯得着同一个妓,女计较? “那个妇人说她女儿被丢进军营任由那些当兵的肆意玩弄。但汴京的军队是禁军。护卫管家,保卫汴京。禁军军法极严,军中严禁女子。本少爷认为绝不会发生此事。说来本少爷在禁军中有一个熟人,可以寻他打探此事。” 春和杨梦笛却是留下了,他让春和住在自己院中丫鬟的房里。 看着纪初霖,杨梦笛忽然笑着说他这身装扮也好。不如纪初霖日后就这般来寻他,太尉府中能出来买东西的都是已经嫁给府中男子的女人呢,也算是别人的娘子。 -- 第138页 “整个汴京都知道,本少爷最喜欢别人的娘子。”杨梦笛用扇子托起纪初霖的下颚。“小、娘、子?可愿夜夜来我尚书府同本少爷鱼水~之欢?” “起开!你他喵的眼神有问题?老子这身材壮硕得快超过泰国人妖了!伪装同你有一腿的小娘子?你太爷的!” “那纪公子还有别的主意?” 纪初霖:“……”施施然行了个万福。咬牙切齿:“你好啊,杨少爷。” “纪公子这般模样,颇让人想要呕吐。” “杨公子的嘴也真是越发厉害了。” 春和坐在桌边,看着杨梦笛和纪初霖斗嘴,前几日的不安和愤懑都淡了下去。 看见纪初霖,她就觉得快乐。 可惜纪初霖很快逃回了太尉府。 杨梦笛约了某人的娘子饭后相聚,也没有时间陪伴她。 春和独自坐在院中,想着朱三姐和盼盼,她不知道张妈说的那些话的意思,纪初霖既然说了小孩子别听,她就不去听,不去想。 春和又想到那个檀木盒子。 来这里时颇有些急,盒子在天波门的家里。 里面的钱已经足够他们过一世。但若是逃亡,需要各方打点,春和担心不够。 纪初霖这一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春和心中还是有些分寸。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快些做完朱三姐的事情。 若是她和纪初霖需要逃亡,也能有些盘缠。 看着空中的残月,她脑中想着团圆。 所以,要如何做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评论区小热闹了一把~~爱你们~~~亲们若是喜欢还是留个言吧~~给我点信心吧~~~爱你们】 第60章 第六十话 夜深后响起敲门声,自然是杨梦笛。“走,小娘子,夜深月不现,正好出门赏圆月。” 春和看了眼柳叶般的月亮,再看看杨梦笛。她素来知晓杨梦笛做事稀奇古怪,却不想居然在今日弄出在残月夜赏满月的事来。 她却还是去了,毕竟府中也是无聊。 走前杨梦笛丢给她一套尚书府下人的衣服让她换上,说是今晚去的地方穿女装不合适。 夜市正盛。 汴河边处处是画舫。画舫上的歌女舞姿曼妙,香粉味传递去很远。和杨梦笛同乘一辆马车,春和忍不住想要撩开车帘朝外看。但杨梦笛说她现在是自己的书童杨安,作为随从,坐在马车中四下张望分外不妥。 春和自然乖乖坐端正。 杨梦笛摇着扇子看着她分外正经的模样,用扇掩面长笑。 马车悠然停下,杨梦笛带春和下车,顺手将带来赏秦楼姐儿盒子交给春和。春和赶紧捧着,弯腰紧跟着杨梦笛进了花雨楼。 纪初霖曾说带她来这种地方玩耍,但因为家中财力不足,一直只是说说,春和对同杨梦笛来这种地方心中毫无抵触。 反而想到自己既然来过,将来纪初霖没有借口来这种地方,心里一阵舒坦。 被称为刘妈妈的女人看见是杨梦笛,摇着扇子扭着腰到杨梦笛身边各种寒暄。面上挂着谄媚的笑意。 “杨少爷,今儿有了新的姐儿,你看……” 顺手揽住春和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杨梦笛笑道。“小倌自带了。” 刘妈妈面有不悦,却又不敢得罪这位尚书家的公子。 春和分外羞怯,不是说她现在是杨梦笛的书童杨安吗?如何就成了小倌? 她还是第一次同纪初霖之外的男人这般亲近。 杨梦笛称呼她为小倌,春和在刘五娘那里帮工的时候同刘五娘闲谈过不少,自然知道“小倌”是什么。 杨梦笛让春和拿出一张百贯钱的交子递给刘妈妈,刘妈妈面上堆满了笑。又换来几个姐儿给杨梦笛唱小曲儿。 春和记得买下冬儿的就是一个叫做刘妈妈的女人,地方就是花月楼。 明白了此事,她大约知晓杨梦笛要做何事。 纪初霖常说做戏要做像,她既然是小倌自然得有点儿小倌的模样,便一把揽住杨梦笛的脖子,耳鬓厮磨,分外亲密。 虽说在秦楼自带小倌有些古怪,但给钱就是爷,刘妈妈依旧精心招待。 几杯酒下肚,杨梦笛和秦楼中的女子聊得越发欢快起来。 但春和留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留意门口,仔细打量来往的寻欢客,感觉正在找人。 春和也留意看着,忽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中午遇见的那个花臂男人。 花臂男人的装束却与中午全然不同,那男人白日一身短打扮,分外张扬地露出手臂的老虎文身,晚上却一身黑色长衫,腰带也是黑色,只有袖口和衣摆处有简单的刺绣出的白色云纹,头发随意束着,腰上配着短剑。 春和一把揽住杨梦笛的脖子,心跳得极快,恐惧与不安顺着她的四肢百骸蔓延。担心被那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她不敢出声,只是死死抱着杨梦笛的脖子,头埋在他肩窝。 杨梦笛却只当她在做戏,紧紧抱着她瘦弱的身体,腾出一只手抚摸她的后背。 春和本以为那男人不过会同杨梦笛擦肩而过。 “慕容兄,多日不见。喝两杯。” 春和心念不好。 怎么这杨梦笛什么人都认识? 说来这男人养尊处优,成日闲得没事就在街上晃荡,前几日纪初霖失踪,他没多久就寻来了一群人将汴京能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有他父亲的缘由,也与他个人的人脉有不小的关系。 -- 第139页 那个姓慕容的男人见是杨梦笛,背手而来。“原来是杨大少爷。半年前不是说寻到了心悦的女子不再出门胡闹?怎么今儿有时间来眠花宿柳。” “别人的娘子终究要花费些时间才能到手,不能急。慕容兄请坐。小可怜,你抱本少爷抱得太紧了。小可怜松松手,本少爷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禁军的一名统领,慕容弈。” 春和急得不行。她自然同杨梦笛说过遇见一个花臂男人的事。白日杨梦笛也曾说他在禁军中有熟悉的人,可她怎么想得到那个抢劫的花臂男人居然是禁军的一名小统领? 慕容弈在杨梦笛对面坐下,接过杨梦笛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在杨梦笛怀中的春和身上,“想不到杨兄还有这种爱好。” “男人女人,脱了都差不多。” “倒也是。” 这两个男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春和死死抱着杨梦笛脖子不撒手,又羞又急又气。 偏偏慕容弈问起她。说既然是小倌,缩在恩客怀中一动不动也是可笑,让春和从杨梦笛腿上下来陪自己喝两杯。 杨梦笛不知春和同慕容弈之前的纠葛,便很快应下此事,他推了春和一把。春和越发抱得紧了。 “小公子,你抱本少爷抱那么紧做什么?陪着喝一杯就混过去了。” 此时又不好直言相告。 春和一咬牙,心道就算被发现也有杨梦笛撑腰,不用怕。 何况那男人也不一定记得她的模样。 这般不断给自己打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纪初霖说,若是慌张不安,就深呼吸,空气是上天给予的最珍贵又最便宜的东西。 悠然转身,春和在杨梦笛肩上蹭了两下,声音娇软。因为要学说话,她略微也知道如何做出男人的声音。便换做男人的口气,拽着杨梦笛的胳膊,说舍不得离开少爷。 却也刻意扭着腰起身,比出兰花指,捻着瓶子徐徐为慕容弈斟了一杯酒。“慕容公子,请。” 盯着春和的脸,狐疑着从春和手中接过酒杯,慕容弈一饮而尽。 刘妈妈带来两个曼妙的美人在一旁作陪,其中一个与慕容弈相识,上桌后就分外亲密地坐在慕容弈身边,斟酒,说笑,唱小曲。 春和坐在杨梦笛身边,听杨梦笛有一搭没一搭同慕容弈聊天。 慕容弈同怀中的美人调笑,目光却不住落在春和身上,眉头紧蹙。 在那般目光的注视下春和分外不安,幸好杨梦笛在身边,她又是杨梦笛的“小倌”。实在躲不过去就瑟缩在杨梦笛怀中。 “说来,在下从未想到杨少爷喜欢男子。”慕容弈忽然开口道。 “偶尔换个口味。” “杨少爷真是明白人,在下也想做一次明白人,不知杨少爷是否愿意割爱?” 春和立刻懂了慕容弈的话语中的意思,吓得一把扎入杨梦笛怀中,手狠狠在他后背拧了一下。 杨梦笛面上波澜不惊,只是笑说自己对怀中的少年宠爱得分外厉害,就算要割爱也得等他腻了才是。却又笑问慕容弈是否是在军营中呆了太久,见不得面貌清秀之人。 军中不许有女人,这规矩众人都知晓。 “规矩如此,但军营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女人。” 杨梦笛眉梢微微一动。“这般放纵?” “偶尔有女子来做生意,偶尔也将领赏赐。” “喔?那慕容兄平日倒也不少乐趣。” “在下不会碰那些女人。见都不愿见一眼。” “因为她们太过于可怜?” “太脏。” 杨梦笛不再多言。 聊了一会儿,他笑言时间不早慕容弈还是早些享用美人为好。慕容弈走后纪初霖赶紧带着春和离开,走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刘妈妈。 盒中是一枚大拇指甲般大小的圆润珍珠。“一点心意,给妈妈的簪子增添一些雅致。” 得了厚礼,刘妈妈带着笑送杨梦笛到门外,一路说了不少好话。 杨梦笛摇着扇子漫不经心说听说前段时间有一位弹琴的美人,怎么今儿没见到。 刘妈妈长叹,说好东西都打了水漂,谁能料到那位少爷这般不讲情面,说好的赎身,却是扭头就走。那弹琴的美人便跳了汴河。 “原来是这般,真是可惜。无缘见美人一面。”杨梦笛摇着扇子,同春和上了车。 车上他问起春和是否认识慕容弈。春和直言相告。 摇着扇子杨梦笛说那慕容弈最爱眠花宿柳,每隔五六日就会去一趟,不少秦楼楚馆都有他相识的女子。慕容弈最近很喜欢花月楼的一个女子,五日前才去过,算着时间前来,真好“偶遇”。 杨梦笛来花月楼是为了见刘妈妈,但更是为了慕容弈。 “禁军是朝廷的军队,为何会同朱三姐一道做那种事?” “本少爷是有钱人,不太明白穷人的想法……大概是薪酬太低?又没有人送钱花?本少爷也不知道……但本少爷很佩服,本少爷也想敲诈、抢劫、诈骗、偷鸡摸狗,但本少爷兜里的交子不允许本少爷为了区区几万贯钱浪费光阴。” 春和:“……” 她分外不安,总觉得慕容弈应该已经认出了她。杨梦笛却说不用担心,慕容弈如果真认出了她,她手中就有了他的把柄。 “万一他杀人灭口?” -- 第140页 “嗯。小娘子果真聪明。只要你同本少爷住在一起,那人应该不会那般造次,但若是纪雨出来你回到纪雨身边……本少爷不想在开封府看见你夫妻二人的尸身。不过小娘子放心,本少爷会帮你收尸的。” 春和无言,只能幽幽瞪杨梦笛一眼。 马车忽然停下,杨梦笛带着春和下车,却是到了汴河岸。 夜比先前还要深了些,夜空中没有云,更是衬得那轮柳叶般的月亮透亮,繁星散布,像是夜空中盛放开一朵朵玉色的花。 汴河畔的垂柳摇曳生姿,挂在树枝上的宫灯像是星星坠入凡间。 人比先前出来时少了一些,叫卖声也少了不少,夜风卷起凉生生的水汽扑面而来。 春和提着灯笼走在前,杨梦笛不紧不慢跟在后,他一直留意河边的动静。 春和猜想他应该是想要调查冬儿跳河的事,也分外认真。 却不想看见一个熟人,白日在盼盼家的那位蓝衣公子站在汴河边,盯着缓缓流动的汴河水,竟是纵身朝河心一跃。 春和吓了一大跳,只能大声忽然附近的渔船,渔船行驶很快,几个渔夫跃入汴河将蓝衣公子拉扯上了船。小跑进围聚的人群,见蓝衣公子上船时尚且能出气,春和也松了一口气。 蓝衣公子幽幽醒转,一阵痛哭。在围观人的追问下他说自己姓祝,来汴京自然也是来参加科考。他家境也算不错,也带了不少财物,考过后自然想着在汴京游玩一阵。十日前路过那户人家被撑窗户的支条砸中了头。仰头看去,竟然是一个曼妙女子。 “在下一时意乱情迷,当夜就在那女子的床上留宿。那一夜果真美妙,却不想……” “无能无用还见着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也是活该。”杨梦笛窃声对春和说道,却还是让车夫拿两贯钱给蓝衣公子。蓝衣公子走后,杨梦笛又拿出一笔钱酬谢船夫,随口这汴河是否时常有人跳河。 “有,却也没有那么多。汴河上有不少船夫,若是那寻短见的人运气好,才跳下河就会被人捞起。” 杨梦笛继续同船夫调笑:“若是有曼妙女子跳河,岂不是给自己救了个娘子。说话人口中的故事中不是常有渔夫救了美貌女子结成因缘的故事?” “公子说笑。美貌女子怎么都有活路,有活路就不会跳河。我兄弟几人在汴河边多年,怎么就没听说谁捡了妙龄女子回去?” 杨梦笛又同他们说笑一阵,带着春和回家。 “此行颇有收获。” “如何说?” 杨梦笛:“若不是每个人都在说谎,就是一个人为了掩饰某件事撒下了弥天大谎。纪雨这次还真是招惹了大麻烦。从保全他的性命来看,本少爷建议他从了那位小姐。” 春和听着,手紧握成拳,若真是那般麻烦,她希望纪初霖认了,却不要来找她。 “然,若会服从,就不是纪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我觉得我这文文要写40万字……现在我觉得要写50才完得了……我要控制我自己……】 第61章 第六十一话 第二日未见到纪初霖。 第三日,春和才同杨梦笛一道用过午饭,就有人通报说外面有“别人的娘子”求见杨梦笛。 “本少爷一早就说过,若是别人的娘子求见本少爷,直接进屋就行。” 下人说门房自然知道,只是这位“别人的娘子”略有些与众不同。 杨梦笛暗笑,请进门,果真是纪初霖。 他今日绿衣红裙,面上的胭脂红得瘆人,看起来颇有些像将一年用的胭脂一次性涂抹在了面上。身上的香粉味浓得刺鼻。手中拎着一条绣着牡丹的手绢,走路摇曳生姿。 “我总觉得我现在这模样去泰国也没有任何问题。”看着趴在桌上笑得起不了身的杨梦笛,纪初霖对镜又抹了一些粉。张开双臂:“小春和,过来,相公抱抱。” 春和一头扎入他怀中,抱着不肯撒手,连纪初霖身上的香粉味都像一个迷人的梦境。 纪初霖将春和揽入怀中坐下,他一口喝掉杨梦笛送来的茶,说他前日回去后不久小兰就又来给他送糕点,还是说是小姐李悦做的。 糕点还是甜得腻人。纪初霖再度问起那求救信,小兰装作不知,却又从装糕点的篮子中拿出一套李琛府中军士使用的便装,只是放在桌上,一言不发。 “难道小兰姑娘是在试探我这个人是否值得相信?”纪初霖当时问。 “李小姐除了纪少爷你不会嫁给任何人。纪少爷还是认命了好。”小兰却如此回答。 杨梦笛扇着扇子长笑:“这般来看,李悦小姐对纪少爷动了真情。” 纪初霖不以为然,他和李悦不过是见过一面,话都没说上三句,又有何真情可言? 至多见色起意。 踏青那日隔着屏风和李悦见过一面,至多他这样貌碰巧和李悦的口味。 他再度说起昨夜的事。 前夜纪初霖换上兵士的衣服在太尉府走了一圈,也未察觉到异样。只是半路被一个小统领逮着,说他巡逻错了路,臭骂了一顿,那个小统领是李琛的得力手下。 而昨日清晨,他才起来李琛就送来了两个妙龄女子说是给他做妾。 “真是有趣,我被抓进去那么多天,连我未来媳妇的脸都没见到,就莫名其妙多了两个小老婆。” -- 第141页 纪初霖说完才意识到怀里的春和正委委屈屈看着自己,立刻澄清说自己是纯洁的,那两个女人已经被他赶去端茶送水了。他已经有娘子了,虽说和离,但他是被逼的! “这般来想和离也好,小春和嫁给我那一日彼此都算是被强迫,我姐常说对女孩子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婚礼。你的为夫我不希望小春和没有一个完美的婚礼,这样想来和离了也好,可以重新娶一次。” 杨梦笛一声冷哼。 春和红着脸问何时成亲。 “当然得等你成年了!未成年人怎么可以结婚?!考虑古代的因素,怎么也得等到十八岁!” 杨梦笛却是愣了:“这般晚?” 纪初霖得意点头。 “她十八岁,那时纪雨你都快三十了,你还能让她生出孩子来吗?” 纪初霖:“那个……杨商,我们还是继续谈一谈孩子、呸!小妾的问题!” 摇着扇子,杨梦笛微微翻了个白眼,却又笑道:“真是有趣。李琛如此急着给你送小妾,那位大小姐——该不会是个男人?” 春和松了一口气,是男人也好。反正别是其他女人就行。 “小春和,你那是何反应?你的为夫我在钢铁直男这一项上可是满分!” “若不是男人——说来此事也着实古怪。” 杨梦笛提到,以李琛在朝中的地位,嫁侄女这么大的事自然会闹得满城风雨,杨慨身为吏部尚书自然会收到邀请。 可此时杨慨什么都没有收到。 难道李琛打算在婚嫁头一日再发请柬?一般庄户人间都不会这般不合礼法、不顾规矩。 纪初霖同样陷入沉思。 若只是抢他回家成亲似乎还简单些,但现在他总觉得被卷入了很麻烦的阴谋中。 杨梦笛却笑言大约也不是阴谋,或许这用尽全力的遮掩不过是为了挡住被刻意放大的家族丑闻。 纪初霖想到了在天长县赖上自己的那几个,明明报官就行了,纪慎却各种折腾,不也是为了遮掩所谓的丑闻? “难道那位李小姐真的珠胎暗结?” “不过是珠胎暗结,找个想要升官的低等官嫁了就行了。在这汴京,女子带着孩子改嫁也不是丑闻。”杨梦笛却道。 在这个年代,何种丑事能胜过珠胎暗结? 两人一时都找不到方向,只能继续调查。 说话间几人都觉得有些可笑,不过是一起婚姻,生生有了阴谋诡计存在的不安。 时间还早,纪初霖问杨梦笛借马车,说太久没和春和一道说话,想要带春和出去走走。他有些在意那个檀木盒子。 闻言杨梦笛眼眸低垂,却有很快笑着强调两人别弄脏了他的马车。 纪初霖只一个白眼。 穿着女装带着春和一道回天波门,为了避免被朱三姐发现,马车停在了距离较远的地方。纪初霖看了眼那日春和收到了的檀木盒子,珍珠,真金。 若说昨年春和帮了谁,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鹿归林。我们帮了他找到了杀死闻石头的凶手。” “可是归林连秀才都没有考中,如何能拿朝廷的俸禄?没有俸禄,如何赚得这么多钱?” 纪初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嘴,只嘱托春和收好东西。 “相公刻意回来是不想被杨梦笛听见关于归林的这番话?” 纪初霖苦笑。 春和总觉得关于鹿归林,纪初霖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却不太愿意告诉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告诉杨梦笛。 但若是纪初霖不想说,她不会吵,也不会恼。 “或许,那一日我只是看错了。不过是擦肩而过。”纪初霖笑言他出门时没吃饭,本以为可以在杨梦笛那里混一顿却未想他们才吃过午饭。后来忙着同杨梦笛聊天忘了吃饭。 现在有些饿,他这副模样自然不便出门晃悠,春和便出门买食物。 可才出门就被一个男人拦住,竟然是那日遇见的慕容弈。慕容弈也不多言,只是冲春和扔来一个包裹,唇角上扬,目光冰冷,像是寻觅到猎物的野狼。 而包裹中的是那一日春和裹作一团,扔在树上的男装。 “大爷我在树上找到的。姑娘还有何话说?” 春和心里一慌,想到纪初霖平日说的那些话却又镇定下来。反问慕容弈又如何确定这就是她的东西?不过是一套男人的衣服。难道还想验证DNA? “的嗯矮?那是何物?” “相公说我不许同连DNA是什么都听不懂的人说话!” “大爷我的确听不懂姑娘说的一些话,但既然姑娘一无所知,又如何知道大爷我在说何事?” 春和大惊,还是着了道,但是强作镇定:“你身为禁军同那种人结交是否有悖身份?” “姑娘用不着这般威胁,大爷我帮那群人做事不过是为了钱。姑娘想对那伙人做任何事请随意。若是姑娘肯给钱,大爷我还可以帮着姑娘对付那伙人。” 这是春和未料到的答案。她一时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偏偏慕容弈将她拦住不许离开。“老子不是恶人,却又算不上好人。”慕容弈说道。“所以大爷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做不到,我就寻个机会对付你。我是禁军的人,收拾你易如反掌。” “你要钱吗?” “我想睡你,更直白一些,我要和你上chuang。”慕容弈才说完,是觉得被人扯着后衣领朝后狠狠一拉。来人动作太快,他有些站立不稳。 -- 第142页 自然是纪初霖,他听见门口有动静担心春和出事就出来看了眼。 春和扑入纪初霖怀中将他一把抱住,怎么都不肯松手,慕容弈说的那些话让她的耳根烫得厉害。 摇着小团扇,纪初霖一手揽着春和,一手拿着手绢不住擦混着汗水滚落的厚厚的香粉。 “这位大哥你知不道知道什么是《未成年成保护法》?呸!大哥你知不知道不能随便动别人的老婆、娘子!就算不是别人的娘子,大街上说那种话真的合适吗?” “原来是你。你不是已同这位姑娘和离?” 纪初霖心道自己不就是离个婚,居然这么多人知晓。春和紧紧抱着他,他小心揽着春和,笑道:“我有没有同我娘子离婚不是你当街调戏我家妞的借口。你看来是禁军的人,禁军是护卫官家、守卫汴京的军队,身为禁军,做这种事,不觉丢人现眼?” 慕容弈被问住了。 许久没有回应。 “若是想看女人,看我不就行了?”纪初霖拿出绢扇略微遮住脸,只露出眼睛。扭扭捏捏娇声唤道:“官人~” 春和听得身子一颤,若不是亲耳听见,她才不想承认那声音是她相公发出来的! 慕容弈的脸扭捏成一团,似乎只差蹲在墙角一阵狂呕。 揽着春和的肩膀,纪初霖扭着腰走得大摇大摆。 转过巷子后他松了一口气,自言还好自己将春和塞进了杨梦笛的尚书府,不然那帮疯子泛起混来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春和有些自责,毕竟慕容弈是她招惹来的。若是慕容弈将她已知晓一切的事告诉给朱三姐,之前就白忙了。 纪初霖却道此事不值一提。春和早日看清那伙人的本质,早些知道那伙人和禁军中的败类厮混在一起行不轨之事反而帮了他。 若春和没看见那一幕,他们就那般冒冒失失闯去反而会伤到自己。 “工资不够就去搞灰色收入挺正常,奇怪的是碰巧就撞上了我们准备下手的那个女人。巧得过分,太巧在很多时候会给人一种刻意做出的阴谋味道。而事有轻重缓急,现在重要的是李琛。” 绕了好几个弯,纪初霖才将春和送上早已等待好的杨梦笛家的马车,临走前几次三番叮嘱春和一定要小心。用力抓着他的手,春和舍不得放开,却又不能不放手。 目送纪初霖离开,春和心里的酸楚越发重了。 在她看来朱三姐的事不能放,毕竟朱三姐和伪装小流氓的禁军混在一起就很奇怪。 何况纪初霖说,这个世上很少有彻底的偶然。 第62章 第六十二话 三日一晃而过。纪初霖终于摸到了军士的巡逻规律,伺机顺利混进李悦居住的谷玉轩的站岗队伍中。 李悦坐在临窗的位置弹琴,她身为青色的骑装,头发高高竖起,扎成一个刷把,妆容打扮和踏青那一日相似。十指纤纤,美人如玉,弹奏出的琴音却仿若将古琴丢在老牛的蹄下猛踩,更让纪初霖有种在网吧竞技时听周围人吵吵嚷嚷的亲切感。 整个中午,纪初霖目睹李悦砸桌子、摔凳子,丢杯子;打丫头、骂下人,还掐少爷们的偏房的耳朵。他心想自己对“大家闺秀”的理解或许欠缺了几分深度,却又觉得有钱有势真好。 若是电视剧,这位小姐就是妥妥的恶毒女配的标配啊! 纪初霖却也留意到,李悦这么大的脾气,谁靠近谁遭殃,却对小兰分外和颜悦色,而她手中的琴看来也比较普通,琴似乎还被摔过,琴身上裂开了一道长缝。 人来,人又往。 谷玉轩终于只剩下李悦和小兰。 纪初霖大踏步走进,见一个兵士竟然如此大胆,李悦大怒。 纪初霖掀起头盔露出脸,见是他,李悦面色不悦,小兰略有惊讶,却又如释重负。大声说军爷既然是奉太尉指令而来,请进屋喝一杯茶。 “男子可进女子的闺房?” 李悦朗声道:“本小姐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房中不过有一些兵器,你身为军士,想必不会害怕。” “那是自然。小姐先请。” 随李悦进屋后纪初霖方觉得李悦不仅同这个年代被关在家中的那些女子截然不同,就算在一千年后也很少有这种四壁挂着兵器,墙角立着铠甲,书架上摆放着兵书,整间房间充斥着肃杀之气的女子房间。 这让纪初霖想到常出现在后世电视剧中的杨门女将。李家有不少人从军,李悦自然会对行伍有极大的兴趣。 见纪初霖全然不惊、甚至流露出一丝赞赏,李悦难得面露笑意。“难道纪少爷不觉女子这般布置房间不合规矩?” “人活一辈子那么辛苦,何必太在意旁人的目光。只要不伤害旁人,自己怎么过舒服就怎么过。” “如此说来本小姐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 “我说的是——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做自我。”纪初霖的眼神变得冰冷。“但似乎李小姐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本小姐就是做了又如何?你去开封府告我啊!” “我还未说是何事。” “本小姐做的所有事都是正当的。” “冬儿呢?” “本小姐做任何事都是正当的!” 李悦说话的声调本就比一般低眉顺目的女子略高,说最后这句话时更是将语调提高了很多,和一开始的自得意满不同,她对纪初霖怒目而视,同一个表情保持了很久。 -- 第143页 纪初霖记得自己还能拿着手机在网络上浪的时候曾看过一个论点,人惊讶的表情只是一瞬间,如若那个表情保持太长就极有可能是伪装。但网络上似乎没有人生气的时候长时间一个表情究竟是伪装还是恐吓的分析。 纪初霖只是觉得李悦这番暴怒不像在肯定,也不像在做否定,倒像是底气不足的虚张声势。 他知道问不出任何事了。“既然如此,我们聊聊你咋个就看上了我的问题?” “身为三品官的公子,说话这般市井气息?” “对,我就是市井气息。小姐,毁个婚行不?” “公子中能有市井气息的也唯有你,纪少爷越是这版,本小姐越发喜欢纪少爷。纪少爷这神情却是何意?” “我在想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开口闭口不是‘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是‘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的德行到底是通病还是朝代特色?” “满口令人不解之语。” 纪初霖越发觉得媳妇还是自己的好。 同这些大户人家小姐相处起来的确让人头疼,也不知道古代的那些驸马是怎么忍受这些娇娘娘的。 “那就说点小姐能听懂的。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李大小姐你家有钱、有权,有地位。有钱有权的通常会找有权有钱的。我就没想明白你怎么就看上我了,来,说说看,那一日我有啥震慑到你的地方?难道是我拒绝李琛大人的骨气?” 李悦冷笑:“没错。” “或者我的绝世芳容打动了你?” 李悦面无表情:“没错。” 胡说八道。 完全的胡说八道。 李悦却露出笑意,只是笑得有些冷漠。“本小姐不是看中了你,本小姐只是在那一大堆的王孙公子中觉得你更有意思。” “依照我的性格肯定是要同大小姐你斗斗嘴什么的。但我还是真害怕又不小心让你觉得我这桀骜不驯的模样太有吸引力。虽说我个人极其见不得这囚禁版女主剧本。” “哼。” 纪初霖轻轻吸了一口气,摊牌。 “我想了好几日。 “绑架我应该只是小姐你的主意,李琛大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毕竟我是三品官的儿子,父亲虽说未做官但在汴京有几个好友,其中一个还是吏部的。 “当官的人最看重官场上的朋友,尤其是大官。你若是真看上我了,李琛会去我家和我老爹说清楚。但只要李琛去了我家,我老爹就一定不会应允这婚事,因为我那个老爹太过于正直又太好面子。” “又如何?” “你说要和我结婚、成亲,可朝中的大臣却不知此事。二品官的侄女出嫁难道不应该分外热闹?难道不应该向官家讨要个祝福?什么都没有就结亲。土匪抢亲都比我们显得光明正大。” “本小姐就不能见色起意?” “既然是见色起意,到了手就该立刻扑上去把该做的都做了。但是你没有。最重要的,大小姐你家在朝中这么多人,什么样的青年公子你得不到,偏是看中了我。” 纪初霖见李悦说不出话,给出最后一击。 “你图我什么?图我是个疯子?图我浑身上下只有几百贯钱?房子都买不起?还是图我考不上功名?” 李悦被有些被问住了,她笑得有些勉强,只道她就图纪初霖是个疯子。 疯子多好,不用假装正经。 如何想就可以如何做。 自由自在。 说起自由,她的眼中充满向往。 李悦却又笑言如何不会是因为“情”? “李小姐这般聪慧,认为一个‘情’字真说得透最近这些破事的缘由?”纪初霖拿起小兰端来的茶,一饮而尽。 “男人果真是些蠢货,不知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何物。” 握着茶杯的手在唇边轻轻一颤,纪初霖瞥了眼李悦,越发觉得这个女子颇有些与众不同,却也不点破不多言,他不是古人,自然能接受各种不同。 “原来——李小姐没有说谎,你将我抢进府是因为——那日在李琛大人的营帐中我为了悔婚提到我得了癔病,说得简单些,我是个疯子。或许,你的确需要你的相公——是个疯子。” 李悦面色终于微微一变。 纪初霖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闲话,此事说到点子上了。李悦看似说笑的那些话才是真相。 李悦将他抢进府成亲,只是因为他是个疯子!还是一个平日言行相对正常的那种疯子。 这种疯子,可遇而不可求,对遇见“某个麻烦”的李悦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纪初霖想若是他能顺利解决掉那个麻烦,他就自由了。 “李小姐。”纪初霖将话说开。“我是有娘子的人,我不愿意和我娘子离婚、和离!我也不想同我娘子之外的女人成亲,不管那个女人多好,身份地位多高。” “你可以纳她为外室。” “这样的话我听过不少。但那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最喜欢最宝贝的老婆,虽说年纪小了点,但既然是我最喜欢的女人,我就不会要她做那什么鬼外室受人欺负。李小姐说男人不懂什么是‘情’,我不知道你身边的男人是如何想如何做的,但至少我很清楚,何为‘情’。” 纪初霖轻轻搁下在手中把玩了许久的茶杯。言语隐晦,只说若是李悦真有什么情不得已可以告诉他,她可以完全相信他。因为他有春和,为了回去,他绝对不会背叛她。 -- 第144页 “纪少爷这般多情,这般护着那个秀才的女儿?” “身为男人,保护喜欢的女人,不是理所应当,重点是我是否爱,是否喜欢,而不是秀才或是王孙贵族。” 李悦骤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质问纪初霖难道就不怕她让春和得到冬儿的结局?她是太尉的侄女,父兄皆是高官。纪初霖不过是个退任三品官的儿子。 “得了吧,别那这些来压我了。我会考虑这种因素,却不会只考虑这种因素。因为谁都想要好好生活。” 纪初霖微微欠身,轻轻拉住李悦的手,语调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如同暗流涌动,似乎一不留意就能造成倾颓之势。 在这种宁静的威胁下,李悦似乎有些怕了。 纪初霖一字一顿:“我希望小姐明白——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而作为一只疯兔子,我一定冲着喉——管咬。” 眼波中颤动着不安,李悦欲言又止,她的手紧紧抓着桌布,几欲在上面抓出一个洞来。 纪初霖确定李悦有些怕了。 他猜想这个女孩和他一开始想的截然不同。也不是坊间流传的那样蛮不讲理,一点小小的威胁就会让她害怕,她看似坚不可摧,内心却需要保护。 这样的女孩做不出将冬儿丢进军营的事。 只是,李悦非要他做相公,她看中的就是他是个疯子。 李悦又强抢了他,李琛不发他二人婚礼的请柬,因为李琛根本看不上他这个退隐三品官的儿子。 李琛却又要逼婚。一面逼婚一面给他选小妾。 不是因为李悦珠胎暗结。 什么事——比珠胎暗结还可怕? “冬儿,在哪里?” 李悦不言,她紧抿着唇,死死瞪着纪初霖。 纪初霖长叹:“你心悦她?” 李悦面色一阵惨白。 小兰捂着嘴,一言不发。 纪初霖知道自己终于猜对了。 什么事比珠胎暗结还可怕? ——在二十一世纪都被不少人看做精神病的同性相恋。 “不过是这点小事……这个时代的一些男人玩小倌怎么就没人说。”他只是顺口嘟噜,却见李悦眼中似乎有了光。 “你不认为这件事很肮脏?” “不就是喜欢的人刚好是女人吗?多大点儿事。”纪初霖压低声音。 “可以一起想办法,任何事都能找到办法。但是大小姐,你将我这样关在府中,没人想得出办法。” “办法?呵——你能有办法让我娶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六十三话 你能有办法让我娶她? 纪初霖被问傻了。 就连他生活的那个年代也只有几个国家地区同性可以自由结婚且享有与异性婚姻相同的权利。 何况眼下。 “我们可以想办法逃走。” 李悦却笑着摇头,让小兰出去,记得关好门。 房间瞬时黯淡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房里过于黯淡,李悦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眼变得入死水般暗沉。 “纪少爷,想必你也知晓,我家三代只有我一个女孩,其他全是小子。三代,一个女孩,你可知这是何意?” “家族的所有男人都分外宝贝你,你就是家里的最重要的宝物?” “呵呵,公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李悦一步步走向纪初霖。 一个女孩就意味着所有男人都会宠着她? “才不是。” 她站在纪初霖面前,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咙,眼中的血丝分外清晰。 “只有一个女孩,说明就会有数十双手死死地掐住你的脖子。” 因为家里有了女孩,就有了交易品。 “历朝历代的公主,有几个不是交易品?和亲,通婚,赐给重要臣子的儿子,稳定天下。这才是女人的作用。我是唯一的女孩,就是唯一的交易品。” 家中的男人们宠爱她吗? 宠爱。 她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除了自由。 男人挖空心思,想着那些高官贵胄家有适龄的公子,想着那些举人有光明的前程。就连杨梦笛也曾是她家的人考虑的对象。 结亲。 结亲。 结亲。 轿子一坐,抬去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的家。成了那个人的娘子,生儿育女。 贵胄间的关系靠着女人的子宫坚不可摧。 李悦说她知道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子应该如何做,她本决定接受命运。 偏偏就遇见了冬儿。 假扮为四品官的公子她几次三番出入花月楼,最初不过是好玩儿。 直到那一日,刘妈妈说有一位貌美琴娘将在十五日后叫卖初夜。 琴娘就是冬儿。 那日冬儿翠色的上衣,月色的裙子,抱着琴走出,面上不染脂粉,唇上未点朱砂。 皎洁,明亮,举止翩翩动人,仿若月宫仙子下凡。 冬儿才露面,李悦就乱了分寸。 她听冬儿弹琴,那一日冬儿弹的是《凤求凰》。叫卖初夜前弹这种曲子,刘妈妈的想法昭然若揭。 -- 第145页 她弹。 她听。 目光无意相撞。 李悦拿出碎金为冬儿赎身。她在汴京城租了一间小屋让冬儿租下,担心冬儿一人生活困苦,又买下小兰帮着做些杂事。 她单纯。 她懵懂。 两人不知女人间会有哪种□□,她只是觉得有冬儿在身边就是幸福。冬儿也只是喜欢她在身边。 和“太尉的侄女”无任何关系。 在冬儿面前,她只是李悦。 纸包不住火。 这件事被李琛知道了。 她的父亲也知道了。 全家的男人都知晓了。 丑闻。 奇耻大辱。 他们自然不能毁了李悦。 那就毁了冬儿。 “军中严禁女子,但太尉的人丢进去的女人却是可以。那日小兰来找我救冬儿,我拼命跑,拼命跑,我终于找到她了,你知道她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纪初霖看着李悦,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话本中总是说,女儿家遇见危难时定有侠客从天而降。但话本终究是话本。落入金明池的女孩很难被打捞出来,就算被捞,捞她的是丑陋的船夫,不是俊俏的公子。” 李悦轻声说道。 “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那么宝贝的女孩子,我连她一根头发都舍不得伤害。我那些保护我的叔叔伯伯,居然那样对她?我跑了,带着她一起跑了。 “她说她脏了,便在寒冬腊月跳进了冰冷的汴河清洗身体。但是我无所谓,我——只要是她就行了。我和她在一个乡村住了一间小房子。我学着那些樵夫上山砍柴,我从小连一点儿重活都没做过,但是我觉得很快乐。 “她出生穷苦,绣花织布都会,我用了半年时间适应穷困。我做到了。可是——” “你被抓了回来?” “呵呵……我一回来他们就找来了一个稳婆,稳婆替我验过,我还是处子。那是自然,我和她住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个‘情’字,和旁的东西没有关系。一个‘情’字,就能化掉生活中的苦处。唯一庆幸的,那一次她逃走了。” 纪初霖没问稳婆的结局。 李悦回了家,不愿再同那些豪门大户结亲。她反抗,接连搅黄了好几次婚姻。李琛见她情绪不高,便带她出门。 就是纪初霖踏青那一日。 那一日李琛带了上百妓.女同行一是为了雅致,二是为了告诉他这个侄女,妓.女是什么样的身份。 那日李琛叫来纪初霖商讨婚约之事。李悦见过不少男人,每一个都分外欣喜地答应。 只有纪初霖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是他得了癔病。 李悦如获至宝。 她拒绝冬儿之外的任何人的触碰,找一个疯子做相公,再好不过。 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死。 她就要纪初霖。 纪初霖不愿意,岂不更好?自己不痛快,也要扯着旁人一道不痛快。不然如何对得起自己受过的苦? 她冲出去找纪初霖,却见纪初霖和春和在一起。 凭什么? 他和她就可以幸福。 她和她就不行。 那就让她拆散他们! 这个疯子,她要定了! 李琛见她松口,便让人去天长县找纪慎商量。但报信人却也没有到天长县,那个报信人在半路遇见了纪霆雷。 纪霆雷说纪初霖就是个疯子。 李琛再胡闹,也不会给侄女找一个疯子。 李悦再不满也只能罢了。 直到有一日,小兰告诉她。 —— 冬儿回来找她了。 “她——回来了。她怎么能回来!她如何能回来!家里的那些男人若是抓到了她会如何?她真的不知?她却还是回来了……” 纪初霖沉默了很久,终于反问。“她回来了,你为何要逼我成婚?” “我得让冬儿死心,我不能再伤害她。和离书的事情是我拜托令兄的,我对令兄说只要他能让你签下和离书我就修书给父亲让父亲给他安排差事。” 这件事自然瞒不过李琛,李悦本以为会让李琛暴跳如雷,却不想李琛第二日就应下了这桩婚事。 一个得了癔病的退隐三品官的儿子又如何? 至少是个男人! 李悦抢了纪初霖,小兰却说冬儿没有走,她在汴京寻了个住处,说要陪李悦一辈子。李悦寻不到她。 李琛也在找冬儿。这一次会将这个麻烦彻底毁灭。 李悦走不出大门,小兰无法,只能找纪初霖帮忙,这才有了小纸条的事。 小兰找他帮忙只是因为他是被抓进太尉府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但小兰却不敢将事情说得太彻底,谁知道纪初霖会不会临时反水?谁知道这个疯子是否能成事? 这便只是每一次放一点儿消息出来,若是出了问题也能想到办法扭转。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聪明伶俐。” “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大致的方向你总能知道吧?不知道?真不知道?好吧,这样,我写一封信托人带给我娘子。让她找杨梦笛帮忙,找到她,带她走。” “我抓了你,你还帮我?” “大小姐,我要是不帮你就真离不开你这太尉府了。” “公子真不觉得我恶心?” -- 第146页 “谁看上谁谁爱上谁这种事,关旁人屁事!自己高兴就行了!老子的观念很开通,只要不犯罪,不对小孩出手,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帮你,你放我,我是有娘子的人,李小姐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娘子命真好。” 纪初霖沉默了很久,岔开话题:“为什么你会和我说这么多?” “大概因为纪公子真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觉得女人可以娶一个女人。本小姐,希望身边多几个疯子。” 李悦直勾勾看着漏在地上的光。 “又或许,纪少爷的目光打动了我。” 纪初霖不解她这句话的含义。 “只有你听见我喜欢女人后,不会用看脏东西的眼神看我。男人可以玩小倌,女子,却连喜欢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我宁愿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正说着,一队禁军走进了小院。 纪初霖一时有些头大,虽说自己也算是“未婚夫”,但终究算是婚前进了小姐的房间。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更未想到为首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慕容弈。 纪初霖忽然记起,昨日这人调戏春和时自己全力阻止,这人却说他二人已经和离。 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多。 但若慕容羿是李琛的人,自然什么都知晓。 作为李琛的属下,应该不会缺钱,所以这男人是闲的?亮出膀子伪装坏蛋帮朱三姐抢劫? 思索间,慕容弈冷冰冰瞄了一眼两人,上扬的眼角透露着嘲弄的光。后退,锁上了门。 片许后,他手下的士兵将所有的窗户都锁了去。 纪初霖几乎认为这慕容弈就要造反,偏是不久后就听见了李琛的声音。李琛低声问慕容弈纪初霖是如何进了小姐的房间。慕容弈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李琛一阵怒喝,似乎还恶狠狠扇了慕容弈一耳光。 可是李琛却没有让慕容弈开门,他赶走院中别的军士,只对慕容弈叮嘱道:“给门和窗户都加一把锁。” “是。” “生米做成熟饭再放出来!” “……是。” 纪初霖瞠目结舌,看着一时急了,扑在门口大哭大嚎的李悦,忽然失了方寸。 偏是听见了李琛的声音。 “悦儿你哭什么?退隐三品官的儿子难道不好?还折煞你了?!难道这一个不是你自己寻来的?怎么都好过那一个!找到那个下·贱女人没有?” 慕容弈:“属下带人在汴京的私窠子、妓.馆都有查询,前几日认识了一个下套的老婆子,那老婆子在下三滥中人面颇广,倒也找到了一些苗头。相信不日就能找到那个人。” 老婆子?下三滥?人面颇广? 纪初霖确信他们说的就是朱三姐!原来如此。冬儿就在天波门附近! 糟了…… 春和! 却又听李琛告诉慕容弈找到那个人记得斩草除根。“小悦,别挣扎了。那个人,老夫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叔叔!我求求你们,我听话!你们放过她啊!!”李悦扑向大门,拼命砸着,她手上的血在门板上染出一朵朵血色的花,那些花在嘶吼着,声嘶力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收藏,就在135,136间挣扎徘徊……(T_T)一直在137却始终保持在135……(T_T)这两章稍微有点儿玻璃渣哈~~~嗯,玻璃渣~~不是刀子……没错,不是刀子……】 第64章 第六十四话 算算时间,还有八日就到了婚期,杨梦笛说杨慨至今没有受到任何喜宴邀请。他都快思量着是否要私下准备一批贺礼以避免到时杨慨拿不出好的贺礼丢人现眼。 每当他说起此事,春和就闷着不做声。 即便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一连几日,春和都没有见到纪初霖。杨梦笛说他应只是被看管得更加严了。 春和很想他,也更怕他出事。 正午忽然来了一个叫卖香饮子的货郎说要见杨梦笛。他说嘱咐他来这里的那个男人说只要来这里带话就能获得不菲的酬劳。 杨梦笛问起经过,货郎说前几日他被蒙着眼带去了一处宅邸,那几个军士说他家小姐非要喝他家的香饮子,只为他家的香饮子味道与别家截然不同。到了那户人家,那位小姐喝了一口就皱眉吐了出来,而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小相公和颜悦色地托他来尚书府带一句话。 “那个小相公说让小的对尚书家的小公子做这个动作。”货郎伸出手,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紧密贴合,又微微交叉开。 比心。 春和立刻明白纪初霖不是有话要转告杨梦笛,他是有话对她说。 “小相公说‘半年前那头被杀的大黑猪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然在婚庆之日可请公子来尝尝乡下人养的猪。’” 春和一愣,这番话是何意? 货郎将话带到便笑得谄媚,耐心等着赏赐。杨梦笛倒也大方,赏赐前他又问货郎出门前是否被人盘问。 “有。小的自然如实回答。” 给了点儿钱打发走货郎,杨梦笛掩面冷笑,看着春和一脸严肃。“小娘子如何看?” “猪——相公是说,朱三姐?” “本少爷也是这般认为。禁军的人这么容易放货郎出来,难道小娘子家真有猪?” -- 第147页 春和颔首。 “这般来看,这个暗号真是极好。” 但春和记得,上一吃回来纪初霖才说事有轻重缓急,说朱三姐的事并不是眼下最要紧、最需要处理的,怎么今儿却变了。还说得拐弯抹角。 “看来,纪雨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杨梦笛摇着扇子,冷冰冰的。只说先去朱三姐家看看。 两人便改了装束带上礼物扮做“王家兄弟”一道去朱三姐家,朱三姐的家门口挂着大锁。两人爬上墙外的那棵树顺利翻进了她家。房间的门敞开着,灶房中尚有火星,饭桌上吃剩的菜还冒着热气,才走不久。 杨梦笛带着春和小心上了二楼,二楼无人,盼盼闺房的门虚掩着,他让春和藏去别的地方。自己装模作样敲门:“美人儿?可在榻上等着本少爷?” 房中没有任何声响。 杨梦笛朝春和勾了勾手指。 两人这才轻手轻脚潜入盼盼的闺房。房中处处女儿气息,香气萦绕。杨梦笛深吸了一口气说这间房里使用的熏香以沉香为底辅以别的香料,名为“寥月星”,是最顶级的熏香。寻了一会儿在墙角找到了一个莲花青釉香薰炉。香薰炉附近是搁衣的架子,上面搭着盼盼的衣物。杨梦笛的手指从衣物上划过。 “都是顶级货色。私窠子还真是个赚钱活计。” 杨梦笛又小心打开铜镜前镶嵌着玛瑙石的妆奁匣子。盒中的首饰精致而华美,金饰、银饰、珍珠、玛瑙、翡翠,应有尽有。其中有一对透亮的翡翠镯子。杨梦笛啧啧称奇,说成色这般好的翡翠他母亲都只有五对。 “杨少爷对‘只有’的理解颇与众不同。” 看着妆奁匣子,春和有些羡慕,却还是将目光转移,分外仔细地查看房中的东西,很快就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大约七八万贯面额的交子。 “小娘子,要不,我二人将这个家搬空,就算纪雨出不来,这些财物也足够小娘子过一辈子。” 春和摇头,还未开口,楼下传来说话声。杨梦笛抓着春和的手一道藏在床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果真是盼盼的声音。“二牛哥,上一次你说给盼儿买糖葫芦,今儿来怎么没见到?” “你娘呢?”被称为二牛的人回应冷淡无情。 声音春和很熟悉,是那个叫慕容弈的男人。看来二牛是他同这伙人联络时使用的假名。 可为何禁军会和这些人厮混在一起? 春和想不透彻,却也能约略想到此事或许与纪初霖这几日没有出现有一定关联。不然纪初霖不会忽然让她来朱三姐这。 “二牛哥每一次过来都只问盼儿的娘?就不能看看盼儿?” “你娘呢?”慕容弈又问了一次。 “娘离开前让盼儿告诉二牛哥,你托她找的那人她已有了眉目。这一遭儿去就是确定。二牛哥,若是能寻到那人你又打算如何报答盼儿?” “你要多少钱?” “钱?二牛哥去看看盼儿的妆奁匣子,你认为盼儿会缺钱?盼儿一个镯子都够你抢一辈子。” “既然如此,我一个抢劫犯,不值得盼儿姑娘这般。” “那花街柳巷那些姐儿就值得?” 慕容弈冷笑,笑得嘲讽。 “二牛哥,就连一夜都不肯给盼儿?” 听见这种话,春和脸红到耳后根,烫得厉害。 杨梦笛唇角带着笑,听得分外来劲。 “二牛哥就真不愿同盼儿……” 开门声。 朱三姐的声音她声音提得很高,听情绪有些兴奋。 盼儿自然收敛。“二牛哥,楼下请。” 脚步声渐渐远离。 春和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那个慕容弈竟然会勾引到盼盼。 “毕竟是禁军的人,相貌英武,自然能引得小姑娘春心荡漾。而男人、女人都有个毛病,越得不到,越喜欢。”杨梦笛压低声音,指了指楼下。 “二牛你让老身打听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朱三姐朗声道。 “一月前的确有个弹琴的女人在天波门这一带那里找牙子租房。那个弹琴的女人长得挺好看,就是浑身缟素像是家中死了人,太不吉利。” 天波门不就是这一带? 弹琴的女人? 春和和杨梦笛交换过眼神,继续安静听着。 “究竟在何处?”慕容弈问。 “牙子也说不清楚,他说或许那个女子寻到了愿意租一间小屋子给她的人家。若是那般很不好找。” “知晓在天波门就行。告辞。” 慕容弈很快就离开。 春和觉得自己应该紧跟着慕容弈,但那家人全在楼下。 她听见朱三姐的怒吼声,朱三姐很愤怒,责骂盼盼将心放在一个地痞流氓身上。盼盼却说她给家中赚了那么多钱,难得遇见个喜欢的,为何不可行一次欢愉? 母女两个吵得厉害。 杨梦笛和春和藏在床下,不便动弹。 楼下两母女还在争吵。 杨梦笛轻声对春和说道。 “一个让禁军伪装成地痞流氓也要抓的女人……说来,那日你说你在这里遇见慕容弈,本少爷便寻了个熟人查询那人的经历。那人说这位慕容弈现在是李琛眼前的红人。纪雨被抓,奇怪的婚约。在这种时候李琛让自己手下的红人抓一个弹琴的女人……冬儿!走,小娘子,抢、人、去!” -- 第148页 “可那是禁军!” “这是私下行动。李琛不敢让官家知道。” “你爹……” “本少爷说了,这是私下行动,李琛不敢让官家知道。不会伤着本少爷家的尚书老头。” “可我们又该怎么出去?那母女二人吵得一塌糊涂。” 杨梦笛轻轻捏着下颚,眼珠一个劲转。“本少爷先出去,小娘子你在床下暂避。” 语罢,他从床下大大方方爬出,借盼盼的铜镜整理衣冠,走前还对着春和飞了个媚眼,见楼下无人后杨梦笛从窗口爬出,顺着柱子往下,顺利踩在地上,扫了扫衣襟上的灰,摇着扇子,一副志得意满的贵公子模样走向大门。 “盼儿姑娘。” 听见他的声音,楼下骤然安静。 朱三姐的声音充斥着欣喜,盼盼的声音也娇软起来。 杨梦笛摇着扇子送上一开始准备的好的珍珠,说是见盼盼的礼物。“小生想和盼盼姑娘多聊几句。” “这般甚好,楼上请。” 春和听见杨梦笛和盼盼一道上楼时打情骂俏的声音,在床趴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盼盼坐在桌边同杨梦笛嬉闹。闹着闹着就闹到了床榻上去。春和听着床上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调笑,小心翼翼从床下爬了出去。垫脚朝楼下飞了眼,朱三姐坐在大门口绣花。 春和溜到房屋另一边,推开窗看下去,窗口距离地面有些高,路上没什么行人,她咬牙从窗口爬了出去,顺着柱子慢慢往下。纪初霖教过她爬树,但柱子和树毕竟不同。 春和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只能用手紧紧箍着柱子,双腿用力盘在柱子上,一点一点慢慢往下滑。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震聋自己的耳朵。可她手臂力量不强,很快就保不住坠了下去,幸好这里也不太高,摔得不太厉害。 忍着疼一声不吭,春和快速从地上爬起,墙略有些高,单靠她一人之力爬不上去。春和见灶房那边距离墙面不远,记得纪初霖以前教她爬墙时说若是墙面上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可以借用一旁的地方落脚,用手臂支撑身体慢慢爬上去。 春和张开双腿,一只脚踩在灶房的窗口处,一只脚用力踩在墙上,双臂也一左一右紧紧撑着墙面,支撑着身体向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些像螃蟹。 小螃蟹春和爬上墙,太高不敢跳,只能弯腰用手勾在墙上,让身体下落以降低高度。 而后一咬牙,一闭眼。 松手,她勉勉强强落在地上。 爬起,顾不得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 春和只想着慕容弈说的那个弹琴的女人。杨梦笛说救那个极有可能就是冬儿的女子,但春和一点线索也没有。 天波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怎么找? 她忽然很希望纪初霖在这里,他似乎总有无穷的办法。 只是,她不可能永远依赖纪初霖。 春和努力思索着。 脑中灵光一闪。 她想到了。 盼盼称呼慕容弈为二牛哥,杨梦笛说这件事禁军是私下行动,护卫宫城和官家的禁军不能随意行动,即是说慕容弈可能还是上一次的小流氓装扮。 为了彰显自己的流氓特性,再同威风凛凛的禁军做一个区别,他极有可能露出手臂上的老虎文身。 春和一路小跑一路问路边的小摊贩,从南至北,一条巷子一条巷子仔细查找,她终于问到了一些线索,一个挑着担子四处走的货郎说看见一个手臂上有老虎文身的人带着几个小流氓模样的人去了东南边。 春和一路小跑,路上遇见一个挑着水桶的男人,要了一口水喝,然后朝向货郎指引的方向用力地冲。 第65章 第六十五话 穿过两条街后春和见到了慕容弈,或许是担忧流氓模样会吓着冬儿,他便换了一身货郎的装扮,还在脸上贴了一个很大的痦子。紧跟着他的那几个军士也是货郎的装扮,挑着担子,担子装着各色货物,这里没多少客人,他们那一伙人便在两条巷子的交界处坐着聊天。 春和小心翼翼躲藏在墙后。禁军在此处,那个抱着琴、很可能是冬儿的女孩子自然应该在此处。 纪初霖让她找朱三姐。 杨梦笛说一定要救冬儿,可现在只有春和在这里。 只剩她一个人。 靠着墙春和思索了片刻,竟是很快有了主意。 她未曾想到自己也能思索得这般迅速。 纪初霖曾说人依靠一个叫做“大脑”的东西思考,在遭遇麻烦的时候大脑的运转速度会比平日快很多。 无心多想,春和一路狂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天波门的住处翻出那个檀木盒子。 打开暗盒,抓出一把碎金塞入怀中。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绑上了千斤的重负,喉咙干得几乎要冒出火来,却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奔跑。 一路奔向朱三姐的住处,春和心里只希望杨梦笛已经离开。 到了那里朱三姐却已经不在门口,她正招呼盼盼快些下楼吃饭。 杨梦笛应该已经走了。 不整理头发,也不擦汗,春和用男孩的声音大声呼喊朱三姐。朱三姐见是她,似乎嘀咕了几句,眉头微微拧着。 毕竟杨梦笛才走。 此刻春和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她一把拉住朱三姐的手塞了一块碎金。 -- 第149页 看清手中的东西后,朱三姐整张脸上都扬起了笑,眉梢、眼角,没有一处不流露出欣喜。她说盼盼正在沐浴浸香,让春和在楼下稍等。 春和却想到了之前盼盼对慕容弈说的那些话。 想到杨梦笛,想到被朱三姐邀请的自己。心中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愤怒。 愤怒后,只剩下无奈。 “我要给盼盼赎身。”春和道。这件事盼盼提过数次,朱三姐说,只要百贯钱就能给盼盼赎身。她给朱三姐的那块金子可不止百贯钱。 收过金子,朱三姐笑得谄媚,口气却越发得意起来:“小公子,老身家盼盼身价可不一般,这块金子不过够一宿……” 答案和春和预料的相差不大,她浅笑道:“我有一整箱。”随意比划了下箱子的大小。 朱三姐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那火中带着对金钱的强烈欲望,根本没有在意春和说这番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嘲弄。 “小公子是打算用这箱金子来赎我的宝贝女儿。” “自然不是。” 朱三姐板起脸来。 “在下是想要同盼盼共度一生。” 面色一凛,朱三姐窃笑道:“小公子可别说胡话。我们这等人家可配不上你的身份。” 见着女人越说越多,春和便直言道:“三姐快些随我去拿金子,若是被我兄长得知……”她记起杨梦笛之前来过一次,眼珠一转,刻意紧张兮兮地说他兄长今儿取了好几块金子说要给相熟的小娘子。 朱三姐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去。 见她中计,春和越发絮叨自己想要立刻带盼盼离开,不然等他那个眼中只有小娘子的兄长将金子尽数带走,他就娶不到盼盼了。 “听兄长的意思,他今日找了妓.女就会拿钱带那个心悦小娘子离开。” “混蛋!当我女儿是什么?” “三姐在说何事?”春和故作不解。 “不曾。小公子莫见外,小公子请在外稍等。毕竟是搬金子,人得多一些方便。” 人多一些的确方便。 春和便赶紧叫住三娘,窃声说那箱金子由一群护卫看着,那群人平日打扮成货郎模样。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个很大的痦子。 “原来是这般,小公子稍等。”扭着腰一路小跑进屋子,三娘唤出一直在她身边徜徉的那个表情凶恶的男人,待问过春和金子的大概位置后,两人面上都有些许诧异。 毕竟之前他二人才告诉慕容弈他要找的那个女子或许就在那里。诧异却也只是暂时的。 金子。 一整箱金子。 朱三姐这样的人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春和松了一口气。 朱三姐常年做这种事,除开慕容弈,定然还有别人帮他,应都是些地痞流氓。 她唯一担忧的就是时间。 幸而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朱三姐的男人就唤来了一伙人。 春和记得杨梦笛说慕容弈是禁军,自带英气,同普通地痞流氓不同。看过朱三姐叫来的那群人后她才觉得此言不虚。朱三姐叫来的人浑身脏兮兮,眼中闪动着狡黠,行事中还总刻意做出一副“我等是恶人”的德行。 这伙人地痞流氓一来,目光就落在春和身上,将她上下打量。 “三姐,这一次你打算将这个姑娘如何?难道是打算留我兄弟玩玩?” 春和后背冒出冷汗来。 朱三姐却拍着她的肩膀笑着安抚,说自己从十三岁就开始接客,老了又让女儿接客。什么人没见过? 虽说春和装扮得很像,一开始她真没看出来,但已经这多日,她还会看不出春和女扮男装? 朱三姐又道男女根本不重要,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在乎女儿的人,只要有钱,能给女儿安稳的生活就行。 “小公子,去吧。” 春和需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手不发抖,看着那群人她大约猜到朱三姐给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 冷静。 镇定。 慌乱于事无补。 她对自己说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挂着笑意,她还是那个很无辜,很招人疼爱的小公子。 对朱三姐深深叩拜。春和语调恭敬:“此事若能成,三姐就是本少爷的娘亲。” 语罢,春和快步走在前方。 到了地方,春和蹲在墙根,小心看着禁军的动静。 朱三姐和那群人随同春和藏在不远处。一个流氓一面伸手在□□处挠痒,一面伸手在春和下巴摸了一把,喜笑颜开。 春和觉得恶心,也担忧若是事情不成自己该如何自保。可看着不远处的慕容弈,她又略微放下心来。 至多来一场鹬蚌相争。 她更担心禁军要抓的那个女子。 禁军这么快来这里蹲守,想来应该已经知道了冬儿平日出行的规律,知晓她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可等了好一阵,禁军依旧没有动静。 朱三姐面上添了一丝犹疑。 那伙地痞也越发不安分起来。 若是这伙人真的怀疑下来,春和会极难脱身。 一念及此,春和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手心的汗几乎汇聚成了一条小溪,滑去手掌的每一道纹路中,她也能感觉到,后背的汗也正一股股向下流。 “小公子。”朱三姐终于开始怀疑,她走进春和,一只手铁钳一般压在春和肩上,将她的身子朝后拖。春和用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群地痞流氓嬉笑着围了过来。 -- 第150页 心一阵狂跳,春和知晓自己必须有所行动。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指了指假扮为货郎的禁军。掏出一块藏在怀中的碎金晃了晃。“只要收拾掉这伙人,我们就有了钱,本少爷就可以和三姐还有盼盼好生生活了。” 这块金子稳住了朱三姐。 那伙地痞看见这块金子几乎从眼中伸出手来,他们死盯着禁军的方向,似乎只要目光能穿过那群禁军他们就能获得那箱装得满满的金子。 春和略微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出门时带了不少,勉强稳住了这伙人。 半住香的时间过去了。 终于禁军有了动静。 深吸了一口气,春和精心观察着。慕容弈起身,挑起了货郎的担子,面带笑容。 应该是冬儿来了。 春和探入怀中,拿出两块碎金交给其中一个地痞。“兄长快回来了,你们快动手。不然——金子——”她指了指慕容弈,刻意压低声音。“可就被那伙人拿走了。” 朱三姐一挥手,他的男人便带着那群地痞流氓冲了上去! 笑意在朱三姐面上越堆越厚,她不住搓着手,似乎想到了躺在碎金中的生活。 春和见她没有防备,转身就跑。她之前留心查看过,后面有一条小巷与慕容弈之前看的那个地方相通。 穿过邻巷,春和看见一个身着白衣,怀中抱着琴的女子站在原地,手不住发抖,眼神却分外坚定。加快脚步冲过去春和一把拉住白衣女子的胳膊。 “冬儿?是李悦和小兰让我来了,那是禁军,快跑!” 果然是冬儿。 她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伙禁军,毕竟上一次就是他们将她带进的军营。她看见那伙人朝着她的方向而来,想要后退却知晓自己一个弱女子在这群男人面前退无可退,这伙人想要对付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而易举。 但冬儿未想到禁军还未靠近她,一伙人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眼中满是煞气的人就从半路杀了出来。那伙人人数比禁军多,手中带着武器,骤然杀出,常年接受训练的禁军毫无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落了下风。 几乎同时,气喘吁吁,额头满是汗,脸涨得通红的春和出现在她面前,说自己是李悦和小兰派来的。 冬儿无暇顾及春和话的真假,她却能感觉到这古怪的一幕同春和一定有不少关系。 冬儿便一把抓着春和的手。“跑。” 却未想,二人没跑几步朱三姐就追了上来。她在市井混了这么多年,春和至多骗过一时。 “贱.人,你有胆子骗老娘?” 话音刚落,冬儿便抱起手中的琴朝着朱三姐头上狠狠一砸。 “跑。”她抓紧春和的手。 春和也紧紧抓住冬儿的手,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跑去哪里,便朝着市集的位置一路狂奔。 那里人多,这件事分外机密,禁军不会当场抓人。 簌簌的风声在春和耳边呼啸,心跳声混合着风声奏出一曲逃亡。 转折。 直行。 转折。 直行。 禁军! 正前方的小巷中出现喘着粗气还一身货郎装扮的禁军。身后,地痞流氓也紧紧跟着。 正好。 春和扯着冬儿转入另一条小巷。 一群地痞撞上三个禁军,那伙地痞还想着金子的事,见禁军人少没多久就拿着匕首冲了上去。 还真像纪初霖给她讲的那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但她二人终究是女子,那一伙地痞很快带着同禁军搏斗留下的乌青紧紧跟了上来,他们个个眼中布满血丝。 他们要春和付出代价。 幸好对付这伙人比对付禁军容易。 春和从怀中抓出几块碎金朝空中抛撒,紧跟来的那群地痞流氓几乎同时扑了上去,伸出手疯狂地在地上争抢,一个手才抓住碎金,一只脚就踩了上去,那人手一松,碎金就另一个人一把抓过。 争抢。 匕首的光反射着阳光在地面、墙上都落下光团。血在地面上绽放,混入泥土,肮脏不堪。 眼前是一条大路,路上人来人往,春和略微松了一口气,却不想一个人突然站在两人面前。 是慕容弈。 春和听杨梦笛说这个男人是李琛的心腹。 还真是厉害。这么多民房这么多小巷他都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找到她两个。 春和抓紧冬儿的手,另一只手张开试图保护冬儿。 慕容弈扯在粘在脸上的痦子,朝着两人的地方,越走越近。 第66章 第六十六话 春和自然不会同慕容弈正面交锋,她只能和冬儿一道朝后退。大约是相信她两人怎么都逃不掉,慕容弈走得不紧不慢。很快又是一个两条小巷交叉的路口。 不管逃向哪一边都很艰难,也都充满危险。 有些赌博需要付出金钱,有些则需要生命作为输的代价。 “冬儿,同我一道回去。”慕容弈开口:“你跑不掉的。这一次我保证一刀就杀了你。不会让你痛苦。” 春和张开双臂挡在冬儿面前,明明在发抖,却还是凶巴巴地瞪着慕容弈。 慕容弈笑出声,落在春和身上的眼神变得温柔了几许。转向冬儿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傲。“冬儿,同我走。我保证你身边的女子无事。也保证你落一个全尸。” -- 第151页 “全尸?您可真是仁慈。”春和嘲讽道。 “对你,我会更仁慈。” 不理会慕容弈这似是而非的戏弄,春和同冬儿一个劲使眼神让她快些逃走。冬儿却从后面抓住她的手。 “要走一起走。” 眼神带着奚落,慕容弈像在看戏。在孔武有力的禁军统帅的眼中,她二人的反抗不过是小猫挠人。 慕容弈向前。 春和牵着冬儿的手不住后退。 眼角的余光瞥了左右两侧,无人。身后的小巷也无人,隐隐能听见搏斗争吵的声响,春和揣测禁军又和那伙地痞彻底交上了手。却听不清究竟在何处搏斗。 便只赌一把。 正准备朝左面的巷子跑去,一辆马车忽然从左面的巷子懒懒散散地朝着他几人的位置而来,一路走得悠悠哉哉。 因为太慢,慕容弈和春和都未在意。 却不想马车忽然加速,不偏不倚,偏是插.入慕容羿和两个女子之中,驾驶马车的那个仪容整洁的男子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看向慕容弈,歉然一笑。 突然的变故和车夫那诡谲的笑让慕容羿短暂的怔了一下,瞬间转过神跳过马车。 偏是不见了,马车后的所有方向都寻不到二人的踪迹。 不过是两个女子,动作自然不会这般迅疾。他掏出禁军的腰牌就要检查马车内部。 “军爷,真不能看!”驾车的人自称杨安,他强调“杨”字,全力阻挡。 推开他,慕容羿掀开车帘。 马车中是一名赤.裸着身子的女子。女子用被子包裹着身子,睡得很香。 与女子一同蜷缩在马车上被褥中的男子悠悠然坐起,是杨梦笛。他只着亵衣,衣襟微微敞开。斜睨了一眼慕容羿,却是笑了。 “原来是慕容兄。”杨梦笛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女子。“本少爷寻了个不错的姐儿,今儿风光正好,慕容兄可愿上车——也试试做这女子相公的妙处。” “她们在哪儿!?” “何人?” “那两个女人!” “两个没有。一个却是有……”张开扇子,杨梦笛轻轻摇了两下,拍拍女子裸露在外的薄肩。“小心肝,有人寻你说话。” 从迷梦中醒来。女子微起身朝外看了眼,瞬时清醒,脸涨得通红。竟然是盼盼。她见是慕容羿,赶紧用被褥裹紧了身体,缩作一团,瑟瑟发抖。 慕容羿见是她,却连眉梢都懒得动一下,只说要上来搜查。 杨梦笛做了个“请”的动作后他闯入马车中,一把将盼盼推开,掀开被褥翻看却什么也没有,马车位置狭小,自然容不得再藏两个人。 “本少爷不知慕容兄究竟要找何人,若是不愿共作一床……” 一把匕首抵在杨梦笛的脖子。“他二人是谁要的人。杨兄难道不知?” “慕容兄那日对本少爷的小倌颇有些恋慕。既然是恋慕的人,还是得早些追到才是。” “追到?杨少爷还真会说话。”跳下车,慕容弈选了一条路跑开。 杨梦笛嘴角噙着笑。扶起被慕容弈撞入一旁的盼盼。 劝慰道:“这种见你和别的男人同寝面上毫无变化的男人,不要也罢。那种为了找人就一把将你推开的男人,自然是丢得越远越好。” 说话间,慕容弈折回,再度搜查。 “慕容兄若真是喜欢,本少爷可以将此女子让给你。” 慕容弈却只是转身离开,没有回来。 杨梦笛一面摇着扇子安慰再度失神的盼盼,一面掏出浸泡了迷香的手绢捂住盼儿的口鼻,等盼盼睡下后,掰动机关,“咔嚓”一声,马车下打开一道缝,春和和冬儿一道落了出来。 “小娘子快去人多的地方。”车里丢出了一个钱袋。“快走!” 春和抓起钱袋,扯着冬儿就朝街外跑,到了人流密集处才放慢了脚步。先前发生的事像是话本人讲的故事。 杨梦笛的马车忽然停在她们面前,侧面开了一道门,杨梦笛伸手将她二人拉了上去,同时按下机关,侧面的门迅速合上。他又按下另一个开关,马车地板开了一道缝,杨梦笛从春和使眼神,春和会意,同冬儿一道钻了进去。 机关合上。 慕容弈虽说狐疑却也不会想到马车会有这样的机关。 顾不得思考为何杨梦笛会有这种藏着不少机关暗门的马车,也不思考杨梦笛究竟是如何寻到她们的,春和扯着冬儿混入人流,思考该如何隐逸自己的行踪。 杨梦笛给的袋子中装满了翡翠、玉石、珍珠还有各种金银饰品。凭借这些财物春和在汴京最好的酒楼故梦轩要了一间上上房。冬儿问她为何如此奢靡。春和说她们两个是逃难的,慕容弈应当想不到两个逃难的人会住进这种达官贵人才能进的客栈。 就算他能想到也无所谓。 杨梦笛曾说这件事禁军只能私下行动,既然是私下行动,想来慕容弈不敢在大街上肆意掏出腰牌招摇,也不敢随意搜查这种地方。 故梦轩的上上房比纪初霖在天长县的家还要豪华很多,房中家私全用上好的黄杨木所制作,不事雕琢,简约中透着清淡雅致。房中摆放有不少翠绿的植物,书案上铺着笔墨纸砚。 小二点上熏香,送来才泡的香茶。报上菜名,春和让冬儿先选,自己也选了几道小菜。 -- 第152页 折腾许久,两人都有些饿了。 逃亡时尚且有话可说,此时却显得格外生僻。一餐饭吃下来两人也没说几句话。 饭后冬儿坐在床畔,春和坐在窗边。 依旧寻不到话说。 闻克己说女孩子要少说话才符合女女德,女子间话太多便又长舌妇之嫌,出嫁后更不能同陌生女子多言。冬儿不说话春和也落得清闲,担心开大开窗户会被人看见,她便将窗户开了一道小缝,窥视外面的动静。 她在想纪初霖。 而今她很想知晓纪初霖究竟如何。 “你知道李悦小姐吗?”春和顾不得闻克己的各种戒律,轻声说道,却又仿若自言自语。 李悦她就要和纪初霖成亲了。 八日后。 闻言,冬儿面色如死灰。 却还是强忍着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她没有注意冬儿的神情。 “你见过悦悦?”冬儿忽然开口。 春和只见过李悦一次。“花月楼的刘妈妈说你跳了河。” 冬儿轻笑。 “悦悦本打算给刘妈妈钱将我赎出,我不肯,我年纪还小时那个女人成日打我,逼着我看那些男女之间的苟且。令人作呕。 “她待我这般,为何我得给她钱? “悦悦本假扮为四品官家的公子,听这番话后就恢复太尉家小姐的做派自导自演闹了一出逼婚四品官员家公子的闹剧。我也顺应故事情节跳了汴河‘自杀’。悦悦在外都说替我赎身,不然太尉家的小姐玩诈骗的把戏说出去太过于可笑。” “你称呼她为悦悦,你母亲不是说你被她关入了军营?你却还这般想着她?” “你懂什么?”冬儿只是这般说。嘴角挂着笑,眸中充溢着思念,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 敲门声。 店小二说有一位能准确说出二人形貌的公子前来寻找二人。 幸好是杨梦笛。 杨梦笛摇着扇子,依旧懒洋洋模样,春和问起她如何找到自己。 “小娘子又不傻,这种时候自然应该知晓何种地方不容易被不可大肆行动的禁军发现。本少爷给了那么多钱,随意花。” 春和问起那马车。 杨梦笛笑道:“小娘子也知晓,本少爷最为钟情他人的娘子,而他人的娘子都有个相公。故而本少爷找来汴京最厉害的工匠打造有不少密室和暗门的马车,若是被那相公发现,也能保全两人清誉。” 春和心道既然偷情哪有清誉可言,却还是多谢杨梦笛的马车。“那为何会是盼盼?她很喜欢慕容弈呢。” “一时间让本少爷去哪里找姐儿,不过是找了个现成的。本少爷给了她一块金子她就乖乖上了车。为何刻意让慕容弈看见?我等不是要做坏人?小娘子,《后汉书》云,杀人诛心。” 杨梦笛摇着扇子,笑容平日像一只狐狸,今日却多了一分平静与淡薄。他笑得诡谲的时候春和不觉可怕,反倒是这样温柔的笑容让春和心惊胆战。 “杨少爷,来这里只是想同我二人说笑?”春和强打起精神问道。 “自然不是。” 杨梦笛今晚会在故梦轩设宴邀请一些世家公子。 “为了我三人之后的大计,本少爷自然得在此时结交一些豪门公子打通门路。还望四月初五那日小娘子别浪费本少爷的一番心意。” 杨梦笛走后。冬儿拉过春和窃语。“这位公子对你到有几番情。” “姐姐说笑了,他只喜欢别人的娘子。” “你有相公,自然是别人的娘子。” “我与相公已经和离。他说他对和离的女人没有兴趣。” 冬儿却笑道:“男人的心意,三分真三分假,还有四分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不清。偏是眼神骗不了人。姐姐我浸淫欢场多年,不会看不懂这个。这位公子出手大方,人又翩翩风度,妹妹倒是有福气。” 春和只是笑道自己有相公。 “三从四德?” “春和对相公,就像姐姐对李悦小姐。” “你相公终究也会出门拈花惹草。” 春和只是笑言,纪初霖不会。他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这种话,你相公该不是个疯子?” 春和没有还口。若这般是“疯”,倒是一件幸事。她透过窗缝看向外面,夜色慢慢降落,有些店已经挂上了灯笼。 楼下,宴席已经开始。 春和掰着指头推算还有多久能见到纪初霖。 (。-ω-)zzz 纪初霖闲得没事,成日趴在桌上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程序。他想若是不能回去就算了,只要能回去,一定设计一个体验真实古代生活的那种APP,比如你上厕所没纸所以你选择用树叶还是竹片、瓦片来擦屁屁的那种。 他和李悦被关进房间整四日,那些人送水送饭。似乎他二人不服软就不放他们离开。 今日好容易才找了个卖香饮子的带话。 纪初霖却不知道春和能否明白他的意思。他提到那头大黑猪是为了让春和记起那日的祸端,以让春和快些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虽说有杨梦笛护着,但纪初霖还是担心春和太过于接近那个朱三姐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毕竟李琛手下的那伙人做的事让他觉得恶心。他必须护着春和。 -- 第153页 救冬儿的事还是交给杨梦笛好了。 李悦夜饭后被李琛叫了出去说有要事相商。 说是要事,大概又是一场逼婚。 纪初霖不担心自己同李悦的婚约,那个需要服软的不是他。 是李悦。 李悦回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我不想争了。”才进屋,李悦就这般说道。她一把拉住纪初霖的手。“你可以离开。” 纪初霖搁下手中的笔,思索着应该去哪里找春和。“这般也好,暂时稳住你家那几人。” “不,我是说——我接受婚约。我不争了。” 纪初霖略惊,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是不由自主看向门,门上面还留着李悦上一次拼命砸门留下的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像是一个个残破的梦,一簇簇凋零的花。 第67章 第六十七话 夜半春和忽然被惊醒。 一个人站在床头,见她醒了紧紧捂住她的嘴。“贱.人。”春和听见那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朱三姐。 被朱三姐带人塞进破旧的马车的那一刻,春和依旧如在迷梦之中。不管是她还是冬儿都未曾想到,她二人没有被禁军抓走,却被从楼下爬上三楼的朱三姐给抓走了。 纪初霖曾说,门这种东西,防君子不防小人。 春和想到了对付君子的办法,却不知道该如何防范小人。 春和和冬儿背靠背被关押在一间又黑又破又旧的小房间。未防她二人作怪,朱三姐将她二人的手紧紧绑在一起,恶狠狠踢了她们好几脚。又扇了春和一巴掌。 “小贱.货!老娘在市井混了这么多年,居然砸在你这样的小丫头手上!” “三姐说笑了,这种事认赌服输。”春和话音方落,脸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 这却不过是个开始。被说到痛处,朱三姐张牙舞爪,一把扯住春和的头发,在她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 三姐的那个姘头见状赶紧拉住朱三姐,道若是弄伤了脸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门重重关上。 外面人很多,声音嘈杂。朱三姐在同那群人争吵,其中一个地痞流氓对眼下的处境分外不满,怒声喝道:“我兄弟几个帮你抓了人,你却不让我兄弟几个尝鲜?这个女人可害得我们得罪了禁军!” “老娘看过,这两个都是处子。相貌也是不错,拉去妓.院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 “朱三姐还真是脑中只有钱,你就未想过我兄弟心里会不满?” “她二人只要进了临安的妓.院,寻到时间你去发泄好了。” “老子抓的人,还要老子花钱?” 那个一直跟在朱三姐身边的男人终于阴测测地开口,那声音仿佛是从喉管深处传出的。 “这是禁军要抓的人,眼下不知禁军为何抓她二人。若是动得太厉害引得禁军生气,我等将来定难以自处。若是将这两人还给禁军就得到不少好处,也能给禁军赔罪。” 这番话也终结了朱三姐和那个地痞的争吵。 春和略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试着挣扎,手被捆得很紧,她挣扎不了。“冬儿,你那边可有尖锐的石头,我们可以试着将绳子割断。” 冬儿却笑道即便能割断绳子也无任何作用。外面有的是人看守,她二人逃不掉的。 人生不是话本,哪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从天而降? “就算有豪杰相助,豪杰也不是为了你。我还是处子,你可曾想到?” 春和未曾想到。 冬儿说起自己被关进军营的那一夜。 那伙军士将她按倒在地上,她挣扎不得。就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弈偏是从天而降,他从那群军士手中强行带走了她。他是军官,是李琛面前的红人,自然有权力第一个享用,此事又不能张扬,别的军士也不敢所言。 冬儿被慕容弈扯着头发拖进他的房间。 将冬儿丢上床,慕容弈却只是手握长.枪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挺直腰,像一尊石像。 这般坐了一晚。 直到第二日李悦来寻她。 听见李悦的声音,慕容弈这才一把扯过冬儿将她扒得不着片缕,还恶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 “他不那样做没办法交差。”冬儿轻声道 “这样说来慕容弈却是个好人。” 冬儿只是冷笑。 发布命令将她丢进军营的是李琛的一个远房侄儿,那人打算把李悦嫁给自己上司的儿子。 能“和亲”的李悦是最有价值的宝物。 “军中严禁女子。悦悦曾说朝中有人要对付李琛。此事若是被他人知晓会极大破坏李琛的名声并影响他的仕途。 “所以慕容弈不是救我,他是对李琛表忠心。下命令的若是李琛,不定他会当第一个享用我的男人。慕容弈对李琛万般忠心。悦悦来寻我的时候他扒了我的衣服也是因为李琛要我和悦悦分开。后来我跳入冬日的汴河清洗身体,因为我的身子的确被慕容弈看过,我的确脏了。” 春和慢慢感觉到冬儿叙述这件事中的微妙情绪变化。她意识到冬儿和李悦间存在一种情感上的牵绊,却又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我和冬儿的关系,像是你和你相公的关系。”冬儿却说道。 这回答对春和而言像是从一个遥远世界的传来的旁人的故事。 -- 第154页 “你觉得我和她,很脏?” 春和点头,又摇头。纪初霖曾说,这个世上有很多她不懂也没有见过的事情。就像手机,就像WiFi,她不知道,她没有见过,却不等于不存在,也不等于不合理。 “何况杨商曾都说我是他找来的小倌。这种事大约算不上什么。” “在男人那里算不上什么。真是可笑,男人可以逛妓.院,女人就必须三从四德。很少有女子在夫死后还能改嫁,男人却可以在娘子尚且在事就为自己觅得貌美小妾、外室。男人可以找小倌,女人却只能被抬进轿子嫁人,极少有女子能自己选择夫婿。” 春和记得纪初霖曾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男女真是不平等,男人穿背心叫膀爷,女人穿叫吊带衫。女人穿叫打底裤,男人穿就叫秋裤。女人穿平角是热裤,男人穿就是gay。女人化妆叫千姿百媚,男人化妆叫娘炮。 “由此可见若干年后男人才是生活得分外水深火热生活的那个团体。以前我觉得是命运不公,现在来看是老祖宗打压女人太厉害导致的反弹。”纪初霖当时这般说。 一想到纪初霖,春和眼中就荡漾起笑意来。 冬儿先前说英雄不会从天而降,冬儿的英雄是李悦。 春和也有自己的英雄,她的英雄是纪初霖。 这么多年,一直是他保护她,给她未来。但她也清楚,纪初霖绝不会从天而降。眼下他自己也一身麻烦,脱身不得。 纪初霖总喜欢说人就算到了绝境也能寻到生存的方式。 就像他自己,他初来这里的时候总认为自己到了绝境,做什么什么不行,总是事与愿违。但他一直在思索办法。 春和一直相信,即便做说话人这件事失败了,纪初霖也会继续思索下一步如何走。 “眼下我二人是安全的。慕容弈为了李琛的名誉绝不会伤害我二人。”冬儿道。 “但若那个统帅不是慕容弈,你我又该如何自保?”春和反问。 冬儿略惊,她未考虑过这种事。 春和也陷入沉思。她害怕见不到纪初霖,更害怕能见到他,她却不再清白。 “相公说,山穷水复疑无路的后面跟着柳暗花明又一村。他说这是南宋的著名诗人陆游写的。” “何为南宋?” “我也不知晓。下次问问相公。”春和看着头顶的蜘蛛网,蜘蛛网层层复复,却不见有蜘蛛蹲守在上面捕食。 如何才能逃离? 自然得先离开这间小屋。 春和脑中一直有纪初霖离开前设下的那些计划。 或者? 赌一把? 春和当即哭出声,越哭越厉害,很快就哭得气喘吁吁。 冬儿见她之前还气定神闲,现在忽然哭了,还哭得分外凄惨,心道她果然还是怕了。 哭了很久,春和终于吸引来了朱三姐。 “你这小贱.人,哭什么?” 眼泪还挂在眼角,春和抽泣着道:“不哭,如何引来你?朱三姐,你,要同我做一场生意吗?” “你这下贱胚子,事到如今还想和老娘做生意?” 春和却是笑问朱三姐当真不觉得她身上有太多的古怪?那忽然出现的关于人傻钱多的小公子的流言。人人都说小公子家中有钱,却一个平日都见不着的杂役。加上一个除了装模作样,也就能拿出一两块金子的哥哥。 “三姐真不觉得古怪?” 朱三姐沉吟片许。“小贱.人,你想说何事?” 春和朝冬儿那儿睨了一眼:“我筹备多日,不过是为了抓这个女子。三姐你又可知为何我定要将这个女子带走?” 朱三姐摇头。 “三姐可知汴京藏着一个怪人,巨富,平生最爱的就是女人。他最喜欢弹琴的女人——的那双手。若是得到那样的女子,定会切断双手并好生收藏。” 春和记得纪初霖说这叫恋手癖。 纪初霖当时还说朱三姐常年混迹于市井,不定能轻易看出他们的伪装,与其解释,不如将计就计,同朱三姐玩一个连环计。 “那位巨富会花很多钱买下弹琴女子的手。所以,我才设下这么多计策,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她的手。” “胡言乱语!”朱三姐全然不信。 “喔?那为何我为了带走她会不惜花费无数碎金吸引你们的注意?带她住进汴京最好的酒楼?因为我太过于有钱?或是想要伸张所谓的正义?正义,值几贯钱?” 春和这般反问,心里却一个劲敲小鼓。 她忽然记得昨日杨梦笛说起盼盼时的神态,那笑容中携带的恐怖杀意让她无法忘怀,那笑意让春和在这一刻恍然大悟,原来有些时候笑容比怒气更有杀伤力。 她笑了,似乎笑过后,心里的不安也松懈了去。 朱三姐见春和在这种时候还能笑,似乎也被震住了。 她又见春和气定神闲,无畏与自己对视,面上还带着笑。想想那日春和抛出的明晃晃的金子和所谓的正义,对春和的话竟是相信了几分。 春和乘热打铁。 笑道既然朱三姐有意,为何不同她一去见见那位愿意高价买下女人手的富豪。 卖掉冬儿,她二人平分钱。 “朱三姐身边这么多人,难道还害怕我两个弱女子跑了?” “你没打算救我?”冬儿分外惊讶。 -- 第155页 春和冷笑。“我自然要救你,你值很多钱。”她不打算告诉冬儿真相。纪初霖曾说,再好的演技也比不过真情流露。 犹疑中,朱三姐出去同姘头商量。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喜欢女人的手?若是那人砍了我的手又会如何处理我?我还当你是一个好人!”冬儿怒道。 春和闭口不言,她牢记着纪初霖说的一切,思索着如何让这伙人入套。她深信纪初霖不会骗她,深信他这般安排自有用意。 朱三姐再度进屋,眼中有犹疑,更多的是贪婪。 “小贱.人,你可别想骗老娘,老娘会带着一群男人同行,你骗老娘,你的结局是什么?老娘可不管那禁军会如何想!” 春和直勾勾看着朱三姐。 笑了。 纪初霖在设计对付那几人的方法时曾对春和说,这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贪,极度贪得无厌。 所以,只要这伙人愿意贪,他们就能将这伙人带入圈套。 “我说了,这是交易。”春和微微一笑。 纪初霖被李悦带走前为了“彰显正义”曾给她留下了面对不同问题的时候的各种处理方式,他称呼为A计划,B计划,还有C计划。 春和不知道什么是ABC,但她牢记着纪初霖的话。 对方是蠢货就用A计划,对方算是聪慧就用B计划,对方狡诈而危险就用——C计划。 但除了去哪里,大致对朱三姐说些什么。 对这个C计划,春和一无所知。 她只是,深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一章出来哈~~~前几天有亲亲建议我换个封面,然后我就跑去淘宝做了一个~~等新封面中~~~~(#^.^#)】 第68章 第六十八话 春和与冬儿被捆着手塞进了一辆破旧的驴车。朱三姐的姘头驾车,拖着朱三姐和她二人一道去纪初霖走前留下的那个地址。 依旧在天波门,待到了地方,春和才发现这竟是一处颇为华贵的宅院。红漆大门,门上有金色的扣环。 两个侍卫板着脸在门口巡视。 朱三姐有些信了。 春和却瞠目结舌,她从未料到会是这般光景。 甚至开始担忧自己是否记错了地址。 朱三姐媚笑着下车,白生生的粉在她面上岁月凹槽中跌宕起伏。“这位大人,老妇是来卖东西的。” “何物?” “琴师的手。” 两个侍卫交换了眼神就放几人进屋。 春和这才松了一口气。被朱三姐和她的姘头压着踏进大门后她就为屋内所透露出的气派所折服。 所过之处皆雕梁画栋,沿路都摆放满了名贵的花卉。侍卫分列两边 ,一脸英武。 难道还真有一个眷恋女子手的怪人? 春和想。 这般豪华的地方,纪初霖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 侍卫带他几人去正厅。 远远地能看见,正厅中一个身着紫色云纹锦衣的男子揽着一名少女躺在椅子上。两人皆是背坐,但即便只是背面,春和也能看出那个女子有一双纤细柔美的手。 原来真有这样一个人。 春和猜想,这家的主人应该是纪初霖在外认识的朋友。 “老爷,有人送来了女孩子。手很美。” 这家的主人便换了个方向坐下。 春和心狠狠一跳,那个高价买下女人手的富豪不是纪初霖还是谁? 她很快垂下头,努力调整自己的心绪。 纪初霖贴着胡子,怀中揽着小兰,看见春和和冬儿时一双眼睛都在发光。 当他的目光落在冬儿的手上时,更是舍不得挪开分毫。 冬儿见小兰在此处,约略镇定了几分,却又叫得更加凄厉,直到朱三姐用布堵住她的嘴。 朱三姐一脸谄媚。“老爷,你——” “老爷我很满意。留下这个琴师,还有她的手。你要翡翠还是金子?”纪初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刻意改变了说话的声音。 朱三姐的面上荡漾起极度的亢奋。她将冬儿献上。纪初霖却指着春和。“她,老爷我也要。” 春和故作惊慌,叫道:“三姐,我们之前说好的!” “老爷我要先验货。”纪初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自顾自说。 朱三姐看向自己的姘头。 那男人大步向前。“验货可以,但老爷难道不先给小人点儿什么?若是你验完货又不要,小人岂不是人财两失?” 纪初霖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金重重搁在桌上。 那姘头抓过碎金放在口中狠狠咬了一下。“真货。”收了金子,姘头无意看向纪初霖的衣襟,似乎想要穿过布料看清他究竟带了多少钱。但他没看见钱,他只看见纪初霖的怀中放着一个很小的瓦罐,还没有手掌大。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在怀中放罐子。 却也未多问,姘头只是退开,对朱三姐轻轻点头。 朱三姐狠狠一推,春和跌在纪初霖怀中。 “哭。装作不愿意。”纪初霖低声叮嘱。 春和哇地哭出声。她最近很怕,一直强作镇定,若是需要哭,她随时都能哭出声。她却故作不愿,被纪初霖拉扯进后院。 穿过回廊,春和越发惊讶。 前厅那般华贵富饶,后院却是满目萧条。房子、门都是坏的,窗户破旧不堪,地面长满了野草,墙上布满绿色的藤蔓,还有不少裂口。 -- 第156页 “原本就是假的。做戏只用在前院,我又为何要在后院花费时间?” 纪初霖懒洋洋回答。 他抓春和的手抓得非常紧,忽又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抱住,手在她脸上的红肿处轻轻拂过。 “那个女人打你了?” 挨打时春和一声不吭。 毕竟闻克己打她可比朱三姐下手狠多了。从小挨到大,她早已习惯。 偏是纪初霖一问,她就噙着泪,可怜兮兮抓着纪初霖的手。“她好凶,好疼。” 纪初霖小心抱着她,眼眸里充满了歉意和心疼。“是我不好。别哭,你的为夫我一定帮你揍那个女人一顿!” “相公你不是说不打女人?” “嗯……那你的为夫我就换种方式帮你报复回来。” 语罢纪初霖在春和面上轻轻吻了一下。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给她镇痛,抚平伤痕。他抱得越发紧了,紧紧揽着她,没有松手的打算。 “相公,朱三姐他们应该等急了。” “让她等去。你的为夫我是来验货的,验得时间太短,显得你的为夫我没有本事。” 春和不太明白。 纪初霖只是笑着坐上之前准备的躺椅,抱着春和坐在他腿上。这些年来两人一贯这般相处。 在这种荒原般的院子里却还是头一遭。 春和觉得今日的纪初霖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 过去他也会抱着她,却只是同她说笑,讲故事,逗逗她。 这一次他只是紧抱着她,一言不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抱着她,就像抱着最重要的宝物。 他的心跳声也比往常快了很多。 “小春和。”纪初霖终于开口。“我上大学那两年就决定将来一定要给自己娶一个御姐风的媳妇,年龄二十七八到三十一二,肤白貌美,丰~乳~肥~臀大长腿,黑丝皮裙再配甩得哗哗响的小皮鞭的那种。” 春和垂头,原来她依旧不是纪初霖喜欢的那种女子。 “正因为一开始有那种想法,我才怎么都想不到我一个大学生居然会栽在一个初中生手里!” 春和想纪初霖经常叫她“初中生”。他说的应该是自己吗?“相公,你这是——” “表白。” 轻轻托起春和的下颚,纪初霖小心翼翼吻在她的唇上。蝴蝶般在花瓣上停留般轻轻一触。 春和面上一热。她喜欢他偶尔兴之所至的亲亲抱抱。即便很少。 今日也就这般了吧? 纪初霖却忽然深吻,他用舌尖挑逗,甜味在唇齿间弥漫。头一次被他这般亲吻,春和只能睁大眼睛,手不安地抓紧纪初霖的衣角,她的脸颊很烫,似乎有人在她面上点了一股小小的火焰,她脑中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想不了。 脑中不过三个字。 纪初霖。 他的名字。 亲吻还在继续。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耳廓,她的一切都羞涩地张开怀抱等待着他。 只是亲吻就已让她全身虚软无力。 纪初霖终于松开她,在她发间亲了一下。 扶额长叹。 “我在做什么……这要在二十一世纪的有些国家——我是会坐牢的……说不定还是终身□□的那一种……虽说这个年代十三岁嫁人生子也不算大事——但我是二十一世纪的青年……我要对得起我受的义务教育,对得起老师对得起家长对得起社会……” 春和却全然不愿思考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只想享受这一刻。 “相公,我不想与你和离。” “等你的为夫我筹备好一场婚礼就重新娶你好不好?” “爹说,女子要快些诞下孩子。” “再喜欢老子也拒绝和未成年发生关系!”纪初霖只是越发抱紧春和。 他说过去天天在一起并不觉得她那么重要,偏是被抓去太尉府那几日,明明锦衣玉食,却度日如年。 果真只有生离才会让人知晓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 “李悦小姐呢?” “那位大小姐是二品官家的姑娘,怎么可能真找我这个得癔病的?这破事要是在我那个年代,就是一出当妈的将五百万砸在桌上然后逼贫苦人家的女儿分手的苦情狗血剧啊!” “相公你呢?” “李琛太不厚道,居然不给我分手费?” 春和笑出声。 纪初霖又亲了下来。春和却在躲避,别说装扮,她连脸都没能洗,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男人的衣服。“我今天不好看。” “我觉得好看就行。” “相公,那些人——” “让他们等!老子在验货!老子给了钱!” “相公。” “嗯?” “我做了一件不符合女德的事。” “说。” “冬儿说杨商心悦我。” “那是杨商。你和其他女子不同,你越是与众不同他越喜欢。你要是我初见你时的那副模样他大约都不会看你一眼。” “相公不觉得有悖女德?”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啥事都告诉我的你。你就不担心我跑出去揍杨商?感觉你有些像啥事都告诉老师的小学生……” “爹说,女儿家遇见任何事都必须告诉相公。这是女德。” 纪初霖无奈哭笑,却抱得越发紧了:“杨商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这种时候不要说其他人。想我,你只许想我。” -- 第157页 “是,相公。” 偏是有人来敲门。 “老爷,已快半个时辰了。” “知道。”纪初霖看着春和,将她的头发抓得比平日更乱了一些。又轻轻拉开她的衣襟,在她锁骨处吻出一个红色的印迹。这才扯着春和的手走了出去。 朱三姐和她的姘头控制着冬儿,小兰坐在之前的躺椅上,装模作样。见纪初霖来了,慌忙让出位置。 大摇大摆坐下,纪初霖顺手推开春和,动作很大,却没怎么用力气,春和不过一趔趄。只是见到外面那些人,春和总不禁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面上更添了一抹嫣红。 等了许久,朱三姐倒也不生气,见春和这般模样,她只是讪笑着说再怎么古怪刁钻的女子只要尝过男人的味道也就服帖了。 “老爷,验货后感觉如何?”她问。 “不错。” “那,老爷——” 纪初霖懒洋洋拿出一个锦囊。慢条斯理打开,袋子里是满满的碎金。 春和全然不知纪初霖究竟想要做何事。 纪初霖说这是一个陷阱,可直到现在,她只看见纪初霖就要花大价钱买下她和冬儿。 她只看见朱三姐的脸上的五官笑得几乎挤做一团,那姘头眉眼中也尽是笑意。 她却也不便多言,她现在的身份是被卖掉的女子。 纪初霖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数袋子里的碎金,数着数着,那个小瓦罐从他怀中落出,罐子摔碎。 里面不过是一个镂空的金属小球。 开始朱三姐不过是瞥了一眼。 但当她无意和纪初霖目光对视时,她在纪初霖的目光中看见了恐惧和不安。 朱三姐瞬时觉得这小球定不是普通玩意儿。 尤其是当她看见纪初霖忙着将小球塞进怀中却枉顾那袋碎金。 她忽然认为,这个金属小球或许就是近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的火灵珠。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封面~~啦啦啦啦~~~~亲们喜欢不?我挺喜欢哒~~~】 【自我感觉下一章各种高能~~~嗯,自我感觉……】 第69章 第六十九话 纪初霖抓过那颗球塞进怀中,目光中带着戒备。 见他如此,朱三姐眼珠一个劲打转,伸手准备拿过那一袋碎金。纪初霖却又一把抓过,说自己只剩这一点钱,女人不要了,他分外不耐烦挥着手中的扇子,让朱三姐赶紧带着春和还有冬儿滚。 “爷。您可都验货了。” “老爷我也给了钱。” 朱三姐给身后的姘头使了使眼色,似乎打算召集来手下那伙人强抢。那姘头却用力摇头,这里处处都是侍卫,这户人家自然招惹不得。 品着茶,纪初霖冷笑道:“朱三姐来这里是卖女人给我。带上那群地痞流氓,是打算直接抢劫?还是你当老爷我身边无人?” 神情略尴尬。朱三姐唯唯诺诺,目光却始终定在那颗珠子上。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灵珠?” 纪初霖眼神戒备,却还是沉沉点头。 春和如坠云雾中,火灵珠,那又是何物? 纪初霖知晓。朱三姐和她的姘头也知晓,偏是她一无所知。 悄悄看了眼纪初霖,他眼神中有庄重的意味,一本正经得让春和有几分害怕。 朱三姐和那男人嗫嚅着唇,说想要见一见传说中的无柴能燃、无油也能燃的神物。 无柴能燃、无油也能燃? 春和记起几年前纪初霖摔碎了一个瓦罐,瓦罐中燃起了蓝色的鬼火。那不就是无柴能燃、无油也能燃? 但她也记得纪初霖说过当时那个瓦罐中的东西能自己燃烧是因为那几日天气极度燥热。可眼下还是三月,才刚开春,空中都荡漾着温润的意味。 她有些担心。 但见纪初霖气定神闲,她又渐渐放下心来。 朱三姐和她的姘头依旧在哀求,纪初霖长叹一口气,轻轻拉住春和的手捏了一下。 “看在你二人送我手这般美丽的姑娘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考虑。” 春和便就势朝纪初霖身上一倒。“大官人。”她声音又甜又酥。“你不要九儿了吗?”九儿是春和从一开始的名字九妮中随意取的字。 手指勾起春和的下颚,纪初霖与她双唇轻触。 这个年代当众做出此种事让那几人个个捂嘴惊叫。 春和连耳根都开始发烫。 朱三姐和姘头交换了眼神,眼中却没有厌恶只剩惊喜。这种沉溺于声色犬马中的男人最容易为人操纵。 “老爷,小人还是想见一见那传说中的火灵珠。” 纪初霖终是小心翼翼将那镂空的金属小球放在桌上。小球的一段有长长的金属链条。 “铜?” 纪初霖当即板脸。“铜那种俗物如何配得上‘火灵珠’三个字?” 朱三姐和那姘头面面相觑,伸手欲碰,却被纪初霖一把打开手。 “此等尊贵物件,如何能随意触碰。但若你们想要见识,老爷我可以让你等见识。” 纪初霖坐直,让小兰拿来一盏正燃着的油灯,一张纸。挥了挥手,一直在身边侍卫们用几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和树干快速搭建了一个极端简易的帐篷。 火灵珠是夜间的圣物,不能见日光。他这般解释。 准备就绪。 -- 第158页 “现在,你等请听清楚咒语——确认过眼神,一个A爆了的柠檬精看见沙雕在偷吃佛系的C位锦鲤,急急如律令——” 纪初霖对朱三姐和那姘头竖起中指,在小球上左右晃动,拿起事前准备好的那张纸,就着烛光点燃,在镂空的球下轻轻掠过。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咒语!” 只见纪初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大声喊道—— “Fast fast biu biu!” 然后带火的纸朝火灵珠中间一放,快速抽出。 “刷——” 带火的纸已经被丢开。镂空的球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忽然燃起了一股小火,幽幽的蓝色火舌舔舐着金属边框。 “你们可看清了,这里面,可没有任何柴块。火灵球,内无任何东西就能燃烧。” 纪初霖轻声道。 朱三姐和那姘头看傻了眼。 纪初霖便又道此圣物三日才可使用一次。每一回可以使用三次,今日,朱三姐他们来之前他就已经用过一次这火灵珠来逗弄身边的小娘子。 小兰点头。 朱三姐看着小兰面上的瘢痕,问纪初霖如何看得上这样的女子。 “脸不好看又如何,手漂亮。”纪初霖怒道。 “老爷还真是个怪人。”见纪初霖心情转好,朱三姐赶紧问纪初霖是否愿割爱。纪初霖喜欢手,而春和和冬儿的手都很美,用两双他心爱的手换一颗珠子,难道不好? 纪初霖怒道:“割爱?你可知我为了这个花了多少钱?” 朱三姐赶紧将盼盼也推了出去。“小人是说这两个女人都给你。不要钱。” “不过两个女人,难道值钱?” “这两人的手都很美。” “手美的女人多了,但这是火灵珠。”纪初霖嘴上这般说,手却一直揽着春和的腰。 朱三姐见还有戏,便欠身道:“老爷若是真愿割爱,除了这两个女子,我夫妻还愿出钱。” 春和彻底明白了纪初霖的用意。 她便趴在纪初霖身上。娇声道:“老爷,你才验了货,就不要九儿了?” 纪初霖在她腰上拍了拍。“九儿乖,老爷只是说笑。老爷自然舍不得你。”都不愿看朱三姐一眼,他只是懒洋洋地问朱三姐肯花多少钱。 朱三姐便冲着那个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略有些迟疑,却还是拿出一直背在身上的布包。才取下来,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一把抢过布包,朱三姐嗔怪道:“你知道那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既然那么值钱,这位老爷为何不自己留着?小人一直在思虑,若是在中间放上油,这东西也可以点燃。” 朱三姐略有迟疑,看着院中时刻严阵以待的侍卫,也不敢硬来。欲走,却又舍不得这前阵子在街头巷尾传遍的火灵珠。 若是真的,值很多钱。 “老爷?这……” 纪初霖拿出几块碎金放在桌上。“这两个女人的钱,你们走吧。” 那姘头抓过钱就欲走。 朱三姐却还是看着纪初霖。 纪初霖却只是握着春和的手仔细把玩,都懒得看他们。 朱三姐抓住那男人的手一个劲使眼色。那姘头便道要仔细看纪初霖手中的火灵珠。“油也能燃烧。” “喔?你说——油?这般侮辱神物,你就不怕遭受天谴?”纪初霖将镂空的小球放在桌上。只说油燃烧时是什么气味那姘头也应该知晓。 那个姘头在小球上仔细嗅了嗅,摇头。“不是油。也没有柴。为何你要卖这种宝物?” “宝物?”纪初霖伸手在春和脸上摸了一把,亲了一口。“她才是我的宝物。” 春和心里一慌。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纪初霖还真不担心被那伙人看出端倪?偏偏纪初霖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怎么也不离开,那眼神是春和过去从未见过的柔情和温暖。纪初霖一把抓住春和的手。舌尖舔舐过春和手腕上的伤口,那是被朱三姐捆绑出来的印迹。 “小宝贝,乖,老爷给你吹吹。不疼。” 春和面上一红,却又湿润了眼眶。 跪坐在地上,她将头搁在他腿上。 朱三姐见状一脸窃笑。 今日的第二次。 这种亲亲抱抱的事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下做?她冲自己的姘头眨了眨眼。 那姘头道:“原来在老爷心中,男欢女爱更重要。” “不过一颗珠子,如何与美人作比?老爷我有的是钱。”纪初霖冷笑,在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春和的手心轻轻捏了捏。“你二人也知晓此物价值连城。出一个让老爷我满意的价钱,或拿钱离开。两个女人我都要了。” 朱三姐便朝自己的姘头使眼色。 这一遭那男人犹豫了片刻,看着桌上的火灵珠,终于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上。却又很快布袋子抓回。迟疑着看着朱三姐。很快道:“老爷你先前说三日可用一次,一次可以使用三回?若是小人没算错,今儿还能使用一次?” 纪初霖只让春和将火灵珠收入泥罐。土克火。“你太过于啰嗦,此番又想做何事?”面向那姘头,他不过颔首,面无表情。 “小人想自己试一次火灵珠。不然,小人不信。” “那就滚。来人,送客。” 朱三姐踢了姘头一脚,陪笑道。“老爷,我二人是穷苦人家出身,自然不像老爷这般娇贵,对这等神物都全然不放在心上。小妇人的男人想得太多,老爷勿怪。” -- 第159页 纪初霖冷哼,让春和从泥罐中拿出火灵珠。 纪初霖又说这火灵珠非常特殊,只能保存在泥罐中。“木生火。土克火。” “小人明白。” “使用一要注意时间,火灵珠,三日后方可再次使用,它需要吸取天地的灵气。 “二得背下咒语。你可别忘了。咒语是——‘确认过眼神,一个A爆了的柠檬精看见沙雕在偷吃佛系的C位锦鲤。急急如律令——’然后点燃一张纸,塞进去,大声吼‘Fast fast biu biu——’。就可以了。” “发沙特、发沙特——?” “我教你:b-i-u——biu。b-i-u——biu。我小学语文老师听见我这样拼拼音,肯定想弄死我。” “小学语文老师?波衣优?” “我说那段话你可以忽略掉。后面那个没错。b-i-u——biu!” 纪初霖指导那姘头试着做了一次。将点燃的纸塞进去的那一瞬间,火苗“嗖——”地窜了起来。 “若是在夜间,这蓝色会更加明显。”纪初霖道。 那姘头终于信了。用不着朱三姐提醒,他从随身的袋子中拿出一个妆奁匣放在桌上。 纪初霖给小兰使了个眼色。 小兰打开妆奁匣。 匣中全是珠宝。珍珠、翡翠、金银玉石。价值至少十万贯。 “只有这些?”纪初霖却冷笑。“你们当老爷我是穷要饭的?” 朱三姐对姘头使了个眼色。 那个男人一咬牙,将布包中的另一个箱子拿出。里面装着价值为二十万贯的交子。 纪初霖一脸勉强。“你二人就这点儿钱?不过老爷我买下这珍宝的钱。” 朱三姐使了个眼色,男人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搁在桌上,里面是一对翡翠镯子。是春和在盼盼的首饰盒中见到的那一对。 纪初霖却还是冷笑。 终于朱三姐一跺脚,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盒中有两根金条。 纪初霖掂了掂重量,冷笑着放下。 “老爷,真没有了。” “老爷我之前不是给了你们碎金买下这两个女子?” “老爷,那点儿钱就……” 纪初霖的手在桌面上重重一拍。“你二人可知本老爷花了多少钱买下这宝物?!” 朱三姐有些迟疑。偏是那姘头拿出之前纪初霖付的钱交给纪初霖。“真没有了。” 掂了店重量。纪初霖勉强满意。 给小兰使了个眼神。小兰拿来一个小瓦罐,纪初霖对着盒子深深鞠躬,这才小心翼翼将镂空的小球放进罐中。 这才仔细盖上罐子的盖子。 朱三姐赶紧伸手来接。 纪初霖却又一把抱住罐子,眉头紧锁,将那一堆金银玉石推了回去。“算了。你们将钱和女人带走。” 那个姘头终于开口:“大丈夫一言九鼎。” 咬牙切齿,纪初霖深思熟虑了很久,终于将罐子推了出去。“三日之内,你们都可以反悔。”他提醒道,目光却落在罐子上,带着深深的眷恋。 “自然不会。”朱三姐伸手来接。 纪初霖却又快速抱起罐子,再次强调。“一定要记得,木生火,土克火。切莫犯错。” “小人定当牢记。” 纪初霖终于依依不舍将罐子递出。 朱三姐和那姘头紧抱着罐子走得很快,尤其是当他们注意到门外有不少侍卫、纪初霖又出门张望的时候。 待他二人转过弯,纪初霖赶紧掏出布裹上那两个箱子,将那对翡翠镯子给春和戴上,从外面吹口哨。 两辆马车急速停在门外。 纪初霖带着春和上了第一辆,杨梦笛在马车中摇着扇子轻笑。 冬儿和小兰上了第二辆。 马车夫一甩鞭子,马跑得慢条斯理。 门口和院中的那些侍卫不慌不忙收起院中的桌椅板凳,将这些物事和那些在盆中绽放得千娇百媚的花卉一道搬上停在门外的第三辆马车上。 侍卫们脱下衣物丢在马车上。 杨梦笛身边的小厮杨安确定他们都将衣物丢在了车上,再无东西遗漏,这才驾车离开。 那群侍卫收了杨安给的钱,喜笑颜开朝城外走。 他们是一群四处游荡的聋哑人,平日依靠在街头巷尾卖艺为生。今日是他们在汴京的最后一日,他们会立刻启程去临安,而后会去钱塘,一路向南。 作者有话要说:  【“Fast fast biu biu!”是这次《哪吒》“急急如律令”的民间大神翻译,我在这里借用了一下~~自我感觉本章还是有些高能的。希望大家喜欢~~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天玄夕 15瓶;未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第七十话 春和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好奇。 同坐车中的杨梦笛也颇有些疑问。 纪初霖说起他的ABC计划。 A是庞氏骗局,B是中奖骗局,C就是今天玩的这个全称为“把最便宜的东西用最贵的价钱卖出去的骗局思密达”。 春和知道。 C计划是遭遇最大麻烦时使用的。 她却不明白怎么就无端冒个火灵珠出来,在设定计划的时候纪初霖从未提过此物。 -- 第160页 春和不明白为何自己全然不知晓的事朱三姐为何会知道。 纪初霖说故事得从他从搬至天波门后就让那群孩子散播天波门住了一个人傻钱多的小公子的故事将朱三姐一行人引诱出来开始。 他一开始设计了两个计划。A和B。 但对方毕竟是职业骗子,他和春和不过是外行,极容易被发现。 那若在计划的进行中出了纰漏该如何? 纪初霖便补充了一个C计划。 那“火灵珠”自然是他随口胡诌的。从一开始设定下计划他就让那帮平日和自己在一起踢球的孩子将最近汴京有了奇物火灵珠的故事散播了去。 火灵珠,无柴、无油也能燃烧。 春和不知道只因为此事纪初霖只让人在朱三姐生活的那个片区传播。 这种话从成人的嘴里说出显得像欺骗,从幼儿的口中说出像是呓语,在半大不小的孩子的话语中听见像是在说笑。 但若是三种人都这般说,就成了真实。 “三人成虎。” “那火灵珠是假的?” “就是个铜球。街上没有卖的。我找了个城外的匠人连夜赶制乐了三个。那个匠人要去钱塘看女儿和才生的外孙,这段时间都不在汴京。” 纪初霖没有告诉春和这件事。 因为春和的一脸惊诧更会让那伙人深信有火灵珠的存在。 “我一开始就同小春和说过,那伙人越贪,越容易中计。”纪初霖才会在最后装作舍不得,也不过是为了迷惑那两人让他们快些离开。“他们跑,我们也跑,以免他二人脑子太过于灵活忽然发现自己受骗。” 房子自然是临时租的,只简单修缮了需要使用的前厅。 侍卫们是一群聋哑人,他们四处游历表演以赚取支撑生活的财物,今日就会去临安。 “但若是朱三姐他们也去临安?” “我家小春和终于会思考了!”纪初霖抹去一把辛酸泪,却又冷笑道那两群人绝不会撞上。汴京比临安多了很多富豪贵胄,那两人定会在汴京将“火灵珠”妥善出手。 “不定,还有献给官家求取高官厚禄的可能。” 杨梦笛摇着扇子赞同。 “那种身份的人自然不能面见官家,他二人定会寻一个高官先将那珠子售卖。届时就能发现这一切不过是骗局。” 春和紧张了。 若是那二人报官—— “他们若是忍声吞气也就罢了,若是想报官更好。” 纪初霖笑道自己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那两人只要敢报官。“我就倒打一耙。” 杨梦笛问何为倒打一耙。 纪初霖一声长叹,决定再也不说成语,省得一个不小心就说了个这个年代还未出现的。 打开盒子,“这些钱,五五分!” “三七吧,纪雨你拖家带口。看见那么多钱,纪雨你这个穷鬼居然一点儿都不惊讶。” “又不是手机、平板、肯德基,不就是钱,有什么可惊异的?” “何物?” “咳——那个,杨商啊,我们还是先把钱分了。士为给钱者死。” 摇着扇子,杨梦笛微微翻了个白眼。 春和还是不解,即便如此,几十万贯钱!那两人怎么这般容易就上了当? “因为你的为夫我对外宣称那玩意儿值两百万贯。我说了,他们越贪就越容易受骗。何况这些钱都是他们骗来的,从未付出太多血汗,又如何知晓事物的珍贵?” 春和问起为何那个球可以燃烧。“是上次瓦罐中装的那个吗?” “差不多。在这个年代磷相对容易一些。其实你的为夫我本来想用钠做个水球什么的,把钠放在水里又冒白烟又化得噼里啪啦的,可比白磷起火刺激多了。可我想了很多办法都不可能提取钠,我以前做的提取钠的试验全依靠电解。电解要发电机。可发电机的原理我是真的不知道——除非是用电脑代码做一个图形。 “继续说磷。这个季节不干不燥还不热,磷不能自燃,这种情况下反而更好用。那个姘头说得没错,球是用铜做的。铜不活泼,不和白磷反应。而且铜导热性极好,可以很快升温帮助白磷自燃。” 春和听得迷迷糊糊。 杨梦笛摇着扇子看着车外。 见春和听烦了,纪初霖不再絮叨那些复杂的原理,他笑问春和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火灵珠呢?” “那是我曾经玩过的一个游戏里面的装备,但这么多年了,具体是哪个游戏里的我也不记得了。” “咒语呢?” “网络用语大拼盘。你的为夫我有那设计牛逼哄哄的咒语的本事?” “那发沙特、发沙特……嗯?” “fast,fast,biu,biu。慢慢来,你的为夫我会慢慢教你。” “那这个呢?” 春和拿出之前她匍匐在纪初霖身上时纪初霖塞在她手心的小纸条。纸条上说让春和将桌上的小球收进小兰抱来的瓦罐中。底部有一块木板将瓦罐底部隔开成两半。他叮嘱春和下一次拿小球的时候那木板缺口对着的那边的小球。 白磷烧过一次就没有了,又不能临时装。只能换一个。 春和完成的很好。 “那字不是相公的。” “当然是杨商写的。你的为夫我若是写得了那种蝇头小楷就算去抄书也能混一口饭吃,也不至于在这个年代找不到工作了。” -- 第161页 春和又道既然是用那种小球那么容易赚钱,为何纪初霖不卖磷? “那玩意儿有毒!有毒!折腾多了对身体不好。我手里要是有一把打印机用的墨粉,可比磷容易燃烧多了。” “有毒?相公你还是别动那个怪东西了!” “好的。我的为妻。再说,骗朱三姐还可以叫做弘扬正义,骗其他人我们就成了朱三姐。你的为夫我本打算骗这么多的。但那个女的居然敢打我媳妇?不折腾死那户人家简直是侮辱老子接受的九年制义务教育!” 春和不懂什么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但她知道,他很心疼她,这就行了。她便轻轻抱着纪初霖。“相公,谢谢。” “夫妻间说这种话不是很生分?” “是相公你说的,别人为了你做了事得说谢谢。” “的确是我说的。” 春和趴在纪初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纪初霖还在絮叨。他一贯如此,情绪一高话就特别多。 春和能感觉得到他现在心情很好。也不打搅他,她只是趴在他身上安静听着。 杨商重重一咳嗽。 春和面上一红,赶紧坐端正。还是太失态了,她爹曾经教诲,女子决不可在外面对相公太过于亲热,这样会惹来闲话,更会让人觉得她相公是个脱不了女子束缚的无用之人。 纪初霖自然明白春和的那些顾虑。 枯坐了一会儿,春和忍不住问纪初霖又是如何知道她会在何处的? 纪初霖轻轻笑了笑,伸手在春和脸颊上捏了一把。“因为你的为夫我知道,小春和很听我的话。” 李悦服了软,纪初霖终于有了机会离开太尉府。 作为险些被捆着同小姐成亲的前任姑爷,他竟然是被人用轿子从后门抬出去的!纪初霖这才很悲催地意识到,来去太尉府多次,他居然连太尉府的大门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从这点来看,我还没有小春和厉害。小春和至少见过大门……” 能顺利离开太尉府且没有被灭口,纪初霖只能感谢自己那个远在天长县的爹。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尚书府。可那里的人只知道杨梦笛带着假扮为男人的春和出了门,别的不太清楚。 汴京不小,一时也找不到杨梦笛。 左思右想纪初霖推断春和应该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让春和逃走,春和却迎难而上。但若是春和要对付朱三姐,她应该会选择C计划。 寻不到杨梦笛,但纪初霖能找李悦,问李悦借了衣服、座椅还有盆景布置租来的小屋。 纪初霖自己办做贵人,带着小兰到地方安静等待。先前家中那个唯一会说话的侍卫就是李悦的人。 幸好他的推断没有错。 春和果然来了。 至于那群地痞,才到地方就被杨梦笛的人一窝端了。 纪初霖又说其实杨梦笛在酒楼那里布置了不少人,朱三姐半夜将春和同冬儿带走后他就一直紧跟在春和身后。杨梦笛原本打算直接抢人再杀人灭口,但听春和的语气似乎想做些什么。 “后来在那小院中杨商看见了我,很快就明白这是我们之间玩儿的一个小把戏,便顺便带人抓走了那帮地痞。唬得朱三姐不行。你这家伙只是看起来玩世不恭,脑子很不错嘛。” 杨梦笛轻轻一哼,摇着扇子说那两人带来的那群地痞流氓已经被送交了官府。 他没忘记出钱打点,官府仔细寻找,怎么都能发现那伙人身上的一两个问题,关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说罢,盯着春和浅笑。“小娘子,本少爷如此在意你,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春和下意识避开杨梦笛的眼神,冬儿的那番话终究影响了她。她更怕纪初霖误会,偏偏这马车空间狭小,躲闪不得。 “小娘子目光如此躲闪,看来小娘子终于理解本少爷的心意了。眼下小娘子的夫婿已经回家,小娘子终于再度成了别人的娘子,何不同本少爷……” 他欲言又止,看着纪初霖,略有不悦。 “本少爷如此费力调戏你娘子,纪雨你能有点儿回应吗?” “你调戏我老婆,为什么我得有回应?” 杨梦笛认真思索片许。“此等关头难道不该显示大丈夫护卫娘子的威风?” “第一,你没动手动脚。第二,现在我和她不是夫妻,公平竞争。” “纪雨!” “相公!” 纪初霖拍拍春和的肩让她息怒。却对杨梦笛笑道:“最后,难不成你调戏了我娘子就同你跑了?你越当着我的面儿调戏我媳妇,越显得我分外完美无缺。毕竟——”他一把揽住春和。“我娘子只爱、心悦我,对吧,娘子?” “对——相公!你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意欲何为啊?!这种话又岂能在外人面前说?” 杨梦笛也摇着扇子帮腔:“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纪公子真不知道?” 纪初霖:“为什么你们会是这种反应?我妈看的电视剧里就是这样演的啊……抱歉,我是疯子。” “相公每次不知该如何解释时都会说自己是疯子!”春和却道。 纪初霖被噎住,瞪着春和说不出话。 杨梦笛用扇子遮住嘴,笑得很大声。 “我还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典型啊……” -- 第162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儿是双更喔~~答谢昨天有亲亲给我投了好多营养液还给投票票~~ 话说最近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哪里没写对,总觉得除了最爱留言的妹子,真没人理我了~~点击收藏一个劲儿降~~┭┮﹏┭┮幸好有亲亲一直给票票~~~安慰我饱受自我怀疑摧残的内心~~~~】 【1、磷的问题我把我身边儿学化学的骚扰了个遍,自己上度娘知乎各种资讯,有人说能制取,有人说不能制取…… 我问我闺蜜磷能烧死人不?我闺蜜说,在烧死前会先被毒死…… 问下一个,下一个说打印机里的墨更好点燃…… 再问下一个,她说她不关注磷… 再问下一个,他说想都不要想,烧不死…… 问问问……我决定那就当能制取磷了…… 2、这章算是解题章节…… 3、倒打一耙是明朝的成语~】 第71章 第七十一话 马车到了尚书府外,杨梦笛从那两个盒子中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又叮嘱杨安将他们几人送朱雀门。 天波门的那个装着珍珠和碎金的盒子纪初霖早已经带上身上。闹出这种事,天波门自然是回不去了。 杨梦笛欲走,纪初霖却叫住他。问出那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在天长县给我白药的就是你吧?” “纪雨你那日挨打的模样看来颇有些英雄气概。” 纪初霖白眼。下车,让春和在马车中等待自己,扯着杨梦笛去了僻静处。 “纪雨你是想要动用武洗掉那日的耻辱?” 纪初霖却只是忽然严肃,问道:“你真喜欢我家小春和?” “就算抢不过,纪雨你又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你喜欢她,还能当着她的面眠花宿柳睡那个盼盼?” “男人眠花宿柳不是天经地义?” “就这个时代来说你这话也没错。”纪初霖却掰着杨梦笛的肩膀。“你若是真喜欢她。如果四年后我死了,没我这人了。你记得照顾她。” 杨梦笛斜睨了纪初霖一眼,语调变冷。“胡言乱语。”却又低声道。“你是本少爷的挚友。世家公子中,唯有你算是一个有趣之人。” “你当我是朋友,所以调戏我老婆?” “纪雨你自己说的,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朋友妻,不欺白不欺。” 纪初霖哑然,便给了自己一耳光。“我这臭嘴!” 杨梦笛以扇掩面,却不过轻笑。“你回去吧,你娘子等久了。” “你看上她哪点了?” “与众不同。” 纪初霖呵呵笑了笑。果然,又是一个“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故事。 “杨商,曾有人给我算命,若是真的,我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纪雨你不像会相信命数的人。” “不过是心中有人与心中无人的区别。” 杨梦笛斜眼将纪初霖上下打量,忽用扇子在他头上轻轻一击。“纪雨你给本少爷活好了!你死了她就不是别人的娘子。既然不是别人的娘子,与我何干?” “杨商你不觉得你这毛病该改了吗……” 两人却是再无话说。杨梦笛回府,纪初霖也回到马车上,春和有些担忧。纪初霖却只是摸摸她的头,说自己会尽全力活下去。 “相公遇见什么坏事了?” “没事,只是确认自己心意后,想到有些所谓的命运,心里有些不爽。”摸了摸春和的头,纪初霖却又觉得这举动太像对待小孩,便将春和揽在臂弯下。“回家。” 闻克己对他二人这几日的去向没有多问。只是说春和额上有伤,是他打的。“却是纪少爷你害的。纪少爷,你和老夫的女儿,眼下究竟是什么关系?老夫穷,却也不能让女儿同未有婚约的男子不清不楚的厮混在一起!春和,收拾东西,走!” 纪初霖赶紧拦住:“还好岳父大人您没有魂穿去我那个年代,不然您大概会恨不能以头抢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胡言乱语!” “好的,岳父大人。但不管成不成婚,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况旁人又不知道——对啊!别人又不知道我和我娘子和离了!” “大丈夫行得端坐得正,绝不可以因为无人知晓就肆意妄为!” 纪初霖彻底闭嘴。 他总觉得自己岳父这性格就中了举也很难才能等到做官的机会,等到了也会被赶出边远小县当个九品芝麻官。 但闻克己的话还是得听的。 已和离,纪初霖自然不会同春和睡在一起。春和说,女子不能和相公之外的人同睡一床。 纪初霖只能和闻克己在厅堂睡地板。 闻克己几次三番问他何时再娶春和,若是不娶,他就带春和去山上做姑子。 “不是不娶,我只是想要搞一场盛大的婚礼,再说,我和我娘子、你闺女都没有好好谈个恋爱就结婚了,她多亏啊!谈几年恋爱再结也挺好。” “胡言乱语!” “是的,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应该要发榜了吧?” 闻克己便没有兴趣再搭理他二人,他继续在院中踱步。发榜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也越发紧张不安。 冬儿和小兰今日被李悦的人妥善安置在另一个地方。虽说应下了亲事,但李悦终究放不下冬儿。 -- 第163页 纪初霖明白那种情感,却又希望自己永不会了解。了解后,就有了牵挂。连曾经渴望的离去都变得充满愁绪。 推门而入,春和坐在床上翻着话本。 纪初霖抱起春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声给她唱歌。 春和有些不安,她问起二人成亲的事。“我总担心,万一又有别的女人同我争夺你。” “我亲爱的小春和,你的前为夫我头上可顶着两个明晃晃的词语,一个叫不举,一个叫癔病。没正常姑娘会看上我的。” 春和伏在纪初霖胸口。“可我还是想要——” “等你到了十八岁,好吗?” “为何?” “因为十八岁就是成年人了。” 春和搞不懂为何纪初霖总是纠结于年纪,但她听他的。 次日,纪初霖带春和一道去弟弟纪思明住的地方给这个小弟送了钱。 纪思明对这个哥哥的态度略有改变,此次纪初霖进得了纪思明在汴京的住所。纪慎给这个小儿子在汴京购买了一处宅院,说是租借的房子房东说赶人就赶人,若是遇见那种事会影响纪思明读书,倒不如购买一处宅子。 “我这爹的理由真是充分,让我无言以对。”纪初霖这般说道。 纪思明只是带路,微笑,同话唠的纪初霖相比,他分外少言寡语。就连纪慎特意给他在汴京购买的房子也透露出寡淡。书房,笔墨纸砚。式样简单的床。总让纪初霖有种看见了过去那个纪初霖的感觉。 “小弟原本欲以兄长为榜样,却不像兄长成了最为古怪的那个。” “我能怎么办?又不是我想来的!”纪初霖哼哼了一声。将两万贯钱的交子放在桌上。 此事因纪思明而起,今日也算做了个了解。 虽不能将过程尽数告知,但纪初霖的语调中多少带着炫耀,没忘记在纪思明头上拍一巴掌。“臭小子你知道你这一次闹出来的事情有多麻烦?” “小弟只是想问兄长借一些钱度日,可未曾想到兄长——兄长,敢问你可曾窃取了商铺之物?” “别拐弯抹角的,明人不做暗事。你哥我没去抢银行!” “银行?” “……你兄长我没去抢劫!” 纪思明终于收了钱,谢过。却是问起盼盼。 纪初霖也不知道。他拿走了那两人的所有钱,大约盼盼还得继续做那些事情。 “真可怜。” “自作孽。” “兄长该给盼盼留一条后路。” “那几人可曾给被骗的士子留一条后路?如果她是一个皮肤松弛、一脸皱纹的老女人你还会想着留后路?” “自然不会。” “说到底,小弟你还是见色起意。” “世人终究喜欢美好之物,小弟不过是个凡人。美丑皆为空是大师们才会说的话。若是嫂子现在就是个垂老的妇人,兄长可还会同嫂子一生一世?” 春和一惊,赶紧看向纪初霖。“相公,若是春和变丑了,你就不喜欢春和了吗?” 纪初霖还未开口,纪思明就起身鞠躬,然后道:“兄长总说小弟见色起意,兄长自然不是见色起意之人。” 春和松了一口气。 “兄长颇有宋子渊笔下楚王另一位臣子的风貌。” 春和不懂。 纪初霖也不懂。但他有种感觉,这个小弟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 “果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臭小子。这要在二十一世纪,纪思明这家伙绝对是键盘侠中的杠精!” 离开时纪初霖嘟噜着。 书童二九却追来,塞给纪初霖一本《左传》。 “这是小少爷从近段时间的饭食中省出钱来特意为六少爷你买的。小少爷说,身为男人,还是得多读点书。” 纪初霖:“让他闭嘴!” 二九环视周围无人,又将一本书塞给纪初霖。“小少爷说,这是好东西。” 纪初霖拿起翻了翻。“……你们这个年代的小孩在这个年纪看小黄.书真的好吗?” “小少爷说,六少爷同夫人成婚多年都没有孩子,家里的人都说是少夫人的问题。小少爷却道六少爷你得了癔病,许多事都不知晓,大约不懂男女之事,夫人这才没有身孕。” 纪初霖深呼吸,告诉自己,纪思明还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 二九见春和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赶紧拿出一个盒子塞给纪初霖。 “这是何物?” “小少爷花钱在城中给您配的药,有助于强身健体的那一种。” 纪初霖深呼吸,他对自己说,纪思明还是个孩子,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要学会忍让。 忍让…… “让那混小子把老子的钱还回来!” “六少爷,这药可是用小少爷从口粮中节省出的钱买的啊!” “正事不干!不考科举了吗?这臭小子!” “小少爷说,除了科举有些事还是得学着点儿,省得将来成了婚被人说不举。” 纪初霖面带微笑,警告自己。 纪思明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 揍他! 别手软!! “六少爷你想要做何事!冷静啊!” 纪思明却握着书卷从房中走出。气定神闲:“唯有无能者才会思虑以暴制暴。” 纪初霖:“……” -- 第164页 看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忍! 半路,纪初霖遇见杨梦笛,说起先前纪思明说他颇有宋子渊笔下楚王另一位臣子的风貌的事。 杨梦笛听过事情后,笑得前俯后仰。 “宋玉,字子渊。屈原的弟子。写过一篇《登徒子好色赋》。你家小弟的意思是——纪兄你从不见色起意,因为你一见到女人、不论美丑就想扑上去欲行不轨!呵呵呵呵……你家这个小弟真有些意思,何时引荐给本少爷认识认识?” 深呼吸,纪初霖对自己说,虽说纪思明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 揍他! 揍他! 揍他! 不要手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登徒子也是挺冤的,莫名其妙就被宋玉弄了一个“好色”的罪名,他只是爱自己的丑妻而已……有兴趣的亲可以去搜搜哈】 【谢谢各位的地雷和票票,营养液,有多的存稿就又加更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天玄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天玄夕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七十二话 杨梦笛却也不算“无意”遇见纪初霖。他特意而来是为了给纪初霖送人。 冬儿。 昨夜,冬儿终究未能见到李悦,李悦只是找人送回了她的琴。琴很普通,琴身上有一道裂痕。 冬儿本打算自己随意寻个住处,却被杨梦笛阻拦。虽说李悦服了软,禁军已经不再追捕她。万事还是小心一些。 “本少爷本打让冬儿回府邸,但你也知道,本少爷家是什么地方。冬儿那种女孩儿带进家,大约又是一个家妓。思来想去,决定先同纪雨你聊聊看如何安置。” “放我家呗!” 杨梦笛无言以对。“你可知她是妓.女出身。” “知道。” “那你可知她娘亲是个老妓?” “我们都知道啊!” “那你还让她进你家?!” “不让她进我家,也不能去你家,更不能去李悦那里。难道你要她回花月楼重操旧业,以便让那个刘妈妈再搞一场傻不拉几的叫卖初夜?” 杨梦笛瞪着纪初霖,以往的牙尖舌利竟没有了用武之地。 纪初霖颇为友善地拍拍他的肩。“都是人,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何况这姑娘我有用。别想歪!我的意思是我忽然意识到,她可以为我二人的事业添砖加瓦。” “纪雨你说话说清楚。” “这事比较复杂,慢慢说。冬儿就放我家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冬儿却是笑了。“纪少爷不担心夫人多想。” “大小姐,你是弯女,我是直男,我们两个能……咳……我意思是说,你喜欢女人,我喜欢女人。我唯一需要担心的——”纪初霖轻轻拍拍冬儿的肩。“别勾搭我媳妇。” “相公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啊!” “好的。小春和,我闭嘴。” 纪初霖已如是说,杨梦笛自然不再多言。“旁人都说本少爷性格古怪,但若是同纪少爷相比,本少爷还算是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君子。” “抱歉,我就是个疯子。” 疯子纪初霖带着冬儿,牵着春和一道回朱雀门的住处。说是接受了冬儿暂住,可冬儿的身份若是被闻克己知晓,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春和便提议说赶紧重新选一处宅院,却被纪初霖否决。 “我们才干了一笔大的。小春和你知道不少大盗是如何被抓的?就是因为他们太过于铺张浪费,是个人就能看出他们有问题啊,然后就被抓了。所以,低调。” 才走进小巷,刘五娘的两个女儿就从家中冲出告诉纪初霖有个禁军的统领已在他家门口等待了许久。 自然是慕容弈。 他是来带冬儿走的。 “太尉有令,命在下择一良人与冬儿姑娘成婚。” 纪初霖素来喜笑颜开的眼眸中有了清冷的意味。表情略带嘲弄,便一把揽住冬儿的腰。“良人,我不就是?冬儿,可愿给本少爷做妾?” “冬儿遵命。” “做妾?” 纪初霖一把抱过春和。“我有娘子。” “你二人已经和离。” “离了婚就是未婚,既然是未婚。”纪初霖抱着春和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和她现在处在热恋期。无关人等,请走开。不管是冬儿还是春和,都是我的家事。” 慕容弈皱眉,却也不言不语,只是鞠了一躬,装模作样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先行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却又回头飞了眼春和。 待他走远,春和红着脸将纪初霖推开。“相公!别在外人面前这样,不合礼仪!” “我就不能护个食?!” “相公你饿了吗?” “……你的为夫我是说,我看不惯那个男人看你的眼神,所以宣告个主权、不是,所有权。” “那为何杨商你就无动于衷?” “只要我还没死,杨商就只会嘴上说说,在这汴京,有的是他可以勾搭的姑娘。如果我死了……” “不许说这种话!” “你的为夫我只是举例。” “举例也不许!”春和红着眼,瞪着纪初霖,泫然欲泣。 -- 第165页 纪初霖愣了愣,看着春和涨红的小脸,轻轻拉住她的小手贴在自己面上。“好。你的为夫我不说这种话了。杨商最多瞎闹,这家伙是真打算抢你。” “相公你为何知道?” “就像女生一眼就能看出谁想勾搭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也能看出身边的人谁想勾搭自己女朋友。” 冬儿轻笑道:“纪少爷眼神却还不错。” “我也觉得。好的,冬小姐,请进。” 闻克己知晓冬儿身份后气得险些背过去,掐着春和的手腕就走。他的态度也与纪初霖所想的相差不远。 纪初霖只能在刘五娘家的偏院中租下了一间小屋安置冬儿。 他曾问冬儿是否接张氏来住。冬儿只道张氏若知道她还活着,只会将她再度赶去花月楼那种地方。 “我娘卖了一辈子,除了卖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能如何活下去。朱三姐如此,所以她让盼盼接着卖。倒不如寻一门生路,晚些回去。”冬儿说自己明日就出门寻找活计。她过去就游荡在瓦子给客人弹琴为生,偶尔还得陪着喝几杯。“不受嗟来之食。” “我也没打算白养你。你是琴师,不是吗?正好,我的事业里需要一个琴师。” 冬儿斜睨了纪初霖一眼,施施然行了礼。“那就有劳纪公子了。” “李琛的想法随时都在变,你真的不离开汴京?” “不走,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生活恢复了轨道。 闻克己一日饭后说起慕容羿。看见杨梦笛就下跪的他对这位深受二品大员器重的禁军统领只剩鄙视。 “只有废物才会当兵。朝廷中那些犯下重罪的人才会被赶去当兵。好人家的孩子谁做这个?” “没有人当兵,如何治国安邦?” 闻克己却是捻须道:“纪少爷没读过基本圣贤书自然不懂。治国安邦靠的自然是圣人之言。孔夫子治下之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都学孔夫子,皆知礼义廉耻,自然天下太平。” 纪初霖扶额,想争辩,却决定闭嘴。 生活恢复轨道。 春和总觉得纪初霖似乎变了。他平日虽说照顾她,保护她,却也不会太过于宠溺。 偏是再次回到她身畔,他就换了模样,若是两人同处一间房间,他总会让春和坐在他腿上,一边给她讲话本,一边亲亲抱抱。偶尔被闻克己撞见,两人就会得到一阵臭骂。闻克己说两人已经和离,如何能做出此等不合规矩之事? “我们是在重新谈恋爱,我的岳父大人。” 每每闻克己都会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发榜在即,他也无太多的心思放在春和身上。 “我怎么觉得相公变了?”终有一日,春和忍不住说道。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么多的人不能在一起。所以要珍惜能在一起的你。”纪初霖轻轻捏着春和的下颚,附身亲了一下。 卖出所谓的火灵珠三日后,朱三姐他们发现受骗,便带着珠子去开封府告官。 杨梦笛探听到消息,纪初霖及时匿名送上证据。两人还寻到那日险些跳河的祝公子作证,前些时日跳河自杀的公子的书童也将公子的尸身停放在义庄,折返汴京作证。 “那位祝公子问起自己被骗的钱。”杨梦笛笑道。“纪雨你不是要彰显正义?怎么不还?” “还?一个大男人,浑身上下全都是老婆给买的,考试也是老婆给的钱,结果背着老婆出门嫖.妓?这种人还是给点儿教训为好,省得他总认为自己再怎么在外面乱搞也会有人帮忙,然后下次再犯。” “纪雨你偶尔也会说几句人话。” “这方面自然比不过从来不说人话的杨商你。” 杨梦笛说起朱三姐被抓后的辩解。“她说不能让女儿受太多的男人侮辱,这才让女儿做妓.女骗人。” “这还真是全方位诠释何为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纪初霖问起盼盼。 杨梦笛说盼盼也被抓了。可才收押她就被现任的开封府尹相中。 是开封府尹,而不是那个办事的四品官。 那个四品官原本想要收了盼盼,没想到开封府尹路过,碰巧看见了盼盼。 毕竟盼盼那张脸倾国倾城,美艳而不可方物。 “一个不小心就爬上了一品大员的床。这女人还真是厉害。当然,本少爷试过,服侍人的本事也是一绝。只是以貌侍人,又能几时?终究不过是别人的娘子更好。” “女儿攀上了高枝,这对夫妻应该判不了太重吧?” 杨梦笛却笑着摇头。他说朱三姐和她的姘头依律处斩。 骗钱致人死亡,但毕竟他二人没有亲自杀人,说来也可以不判死刑。但他二人见过冬儿——李琛要杀人灭口。 所以李琛买通了刑部,早已经核实下死刑,今儿清晨就斩了。 开封府尹保一个盼盼却是轻而易举。 李琛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冬儿的妓.女同一品大员置气。一品大员也不会为了保全一个榻上玩物的爹娘同李琛不和。 纪初霖语结,终究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纪雨你别叹气。那女人终究是攀上了高枝。说到杀人灭口,纪雨你可听说冬儿之前呆的花月楼被烧了。就烧死了刘妈妈一个。冬儿还能活着不过是李悦应下了亲事,你这个李琛故友的儿子又收了冬儿。” -- 第166页 杨梦笛说,李悦的夫婿是一品官的儿子,和官家沾亲。无关乎李琛用尽一切手段拆散冬儿和李悦。 这门亲事又是官家亲赐的。李悦只能认了,她终究是李家人,李琛一倒牵连甚广,由不得她不认命。 “这样一来,李琛的位置应该稳了吧。” 杨梦笛浅笑道:“朝中之事。今日之友,明日死敌。裙带下结成的关系不过是看似牢不可破。” 纪初霖喝着茶。今夜是满月。人们都说月圆时分会团圆,但月圆时分,也有很多人迎来别离。 李悦曾和冬儿一道逃离汴京,那短短的岁月是她少女时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纵,还是唯一一次为爱奋不顾身。 作者有话要说:  【在电视剧中,包拯一般被称为开封府尹,但他其实就是那个办事的四品官……但作为野史比正史多无数倍的人,他这个四品官当得很厉害~~别说同开封府尹争,皇帝那儿都敢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3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七十三话 科举发榜。 榜单还未正式张贴,举人们就围聚在墙根下,他们眼中布满血丝,面上处处显露焦虑,看似谈笑风生,却连声音都在轻轻颤抖。 闻克己也在其中。 发榜前两日,他就几乎完全睡不着觉,每日都坐在院中唉声叹气,偶尔眯一会儿也会很快清醒,睁着眼睛,继续在院中踱步。 春和很忧心,却帮不上任何忙。 何况几日后就是杨慨的生辰,杨梦笛在他父亲面前争取了许久才得机会。届时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祝寿,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不容有失。 “何况杨商因不考科举成日写话本的事已经被他那位高权重的父亲拎着耳朵教训了无数次。这一次成不了,那家伙就不得不去考他最讨厌的科举,他之前帮了我们那么多,这一次轮到我们帮他了。”纪初霖这样说。 何况闻克己的麻烦也不是他二人有能力解决的。他们只能在发榜的那一刻站在闻克己身边,陪着等待结果。 发榜人终于来了。他们用托盘捧着皇榜,那是无数士子的希望。在禁军的护卫下发榜人将榜单小心贴在墙上,世人们个个垫着脚想要穿过威严的禁军看清榜文上的字迹,直到所有榜单都被贴上去,禁军才放士人们进去看榜。 闻克己费力想要挤入人群,但他终究年岁已高,很多事都有心无力。纪初霖很努力地想要挤进去帮着看一下,却也不行,好容易挤了进去,才看了几个人就被挤了出来。 哭声和狂笑声混做一团。 有人一朝金牌提名。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鸡犬升天。 也有人还是一无所有,一切如昔,甚至更加贫苦。 人终于慢慢散去。闻克己走得慢条斯理,捻须的手却在轻轻发颤。他眯缝着眼加快脚步从榜头看到榜尾,复又从榜尾看了回去。 三番五次。 没有他的名字。 和之前的若干次看榜有着相同的结局。 闻克己终是垂手在榜前站了很久。 纪初霖知晓那种感觉,那是只有同样经历几次三番失败的人才能体验的感觉。 春和看着闻克己的背景,却都没有胆量靠近。记忆中,每一次闻克己科举失利回到家中都会打她,打姐姐们,还会打闻氏。 从来如此。 闻氏每次都说闻克己颇有大家风范,即便是失利,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唯有家人见得到他最糟糕的一面。 “他是你爹,心绪不佳回来揍你是应当的。何况是他养大你的。” 今日又要挨打了吧,春和想。 纪初霖踱步上前,一把搭住闻克己的肩膀。“岳父?喝酒去?虽说没有啤酒和烤串,普通的白酒还是有的。” 闻克己却只是推开他的手,说回去。他却也没有回家,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汴京城乱转。 城中四处都是士子,有人相约借酒消愁,有人放声大笑,疯了般在汴京城奔跑,大哭大笑。 不过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原来范进中了举就疯了的事情也是真的。”纪初霖看着满街的疯狂,笑不出来,只是一声又一声叹着气。 似乎是为了配合闻克己的心绪,当夜无月,也无星辰。 闻克己坐在汴河边,看着画舫的灯光,听着画舫上的琴奏筝鸣。乍然大声嚎起来,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只是干嚎,干嚎,直到声嘶力竭。 春和原本想阻止,纪初霖却拦住她。 “男人也会哭。”纪初霖说。 远远看着闻克己坐在汴河边的身影,春和忽然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和姐姐们也算能吃饱穿暖。那段时日,为了节约灯油,闻克己每一日天才亮开就会起床,即便是在寒意四起的冬日,他也会拿着书,忍着寒风在院中踱步,大声读书。 后来有了十财,闻克己忽然就大方起来,却也更加苛刻。他也开始克扣家中女儿的饭食,只为了多买点儿灯油给十财挑灯夜读用,即便那个时候十财还在襁褓中。 即便那个时候春和很多事情都不懂,却还是能约略意识到“科举”对闻克己意味着什么。 -- 第167页 父辈做不到的事,就让儿子做。 天边有了淡淡的一道白。 天要亮了。 闻克己从河边起身,说话声音已有些嘶哑。他说回家,到了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的书卷,在院中一边踱步一边大声读书。这一次他始终没有动春和一根手指头。 春和却希望闻克己能揍她一顿出出气。 儿女终究不愿见爹娘这般悲苦,若自己受一顿皮肉之苦爹娘就能从悲苦中解脱,挨一顿打反倒像是一种幸运。 偏偏闻克己不再动她。 春和只能看着闻克己拿着书在院中踱步。 “九妮,做饭。”闻克己终于说话。 春和慌忙烧火,烧水,洗米,切菜,恨不能在灶台上用尽平生所学。 冬儿闻声而来,她说之前杨梦笛来过,她的奴籍已被取消。“冬儿彻底自由了。”她浅笑着。 人生终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用过饭后闻克己终于有了睡意。 春和略微舒了一口气,偏是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浑身簇新,面上的沧桑却提醒世人他曾经受过的苦难。这个男人是来找闻克己的,他说自己是闻克己的好友。 纪初霖只觉得这个男人面熟,原来这个男人就是踏青那日在外墙墙根下坐着乞讨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当时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和闻克己相识,只是当时两个男人都不承认认识对方。 闻克己迷蒙着眼从房中走出,看见那个男人,大惊失色。 原来这个衣衫褴褛、叫花子一般的老头就是碧兰的爹。昨日发榜,他是榜单第一百名。中了进士。 成为了进士的碧兰的爹受资助回乡,有了不少闲钱。他翘腿、大摇大摆坐在闻克己的椅子上,品着茶,趾高气扬地告诉闻克己自己会顺路去一趟闻家村接回女儿。“若老夫的女儿已经破身,定要治你的罪!” 闻克己只能诺诺应着。 纪初霖冷笑:“举人大人。您这话说的,好像当初把女儿卖给我家岳父大人当童养媳的不是你。” 碧兰的爹却是笑道:“为人女儿,难道不该为救父兄献出贞洁?” “那你凭什么治我岳父的罪?” “凭老夫是举人,是将来的朝廷命官。而他只是一个平民。” 纪初霖呵呵笑道:“我说大爷,依照若干年后的等级划分,你现在也就是个乡村公务员,能不能别摆出厅级干部的架势。” “切莫造次。这位大人是进士。我等与他身份不同。不可诋毁。” 碧兰的爹仰头,越发嘚瑟。 纪初霖的笑意流于表面,却是笑道自己的爹是退隐的三品官。 “老夫是新任的进士。”说“新任”的时候,碧兰的爹语调重了很多。 纪初霖眼睛微微一翻:“喔。进士,新上任。说来——”他瞥了眼春和,故作无辜:“杨商那小子的家境是什么来着?你的为夫我忘了。” 春和会意:“也不是很厉害,只是兼任吏部尚书而已。小小的从二品。” “也对,就是个从二品。那李悦呢?” “相公,他家也不是很厉害,也就是个太尉。才二品呢。” 碧兰的爹立刻服了软。 纪初霖打开门,请他出去。 闻克己愈发沉默,将自己关在房中,再也不露面。 冬儿从赵五娘那儿听说了碧兰爹爹的事儿便赶忙过来找春和攀谈。原来赵五娘曾救济过那人,那时那人的同路人悄悄告诉赵五娘,碧兰的爹是个狠人,逃荒途中为了一袋小米将妻子卖给了一个老光棍。为了路费将女儿卖给了闻克己。后来他和儿子都快饿死了,两人只剩一块饼。 “那人说他儿子孝顺,将唯一的饼让给了他。可有人亲眼看见他从儿子手中将那块饼抢了过来。” 纪初霖以此劝慰闻克己。 闻克己却道:“儿子孝敬父亲,有何过错?你等怎可这般妄议他人是非?” “我的岳父大人,那家伙要不是卖掉老婆,卖掉女儿,抢下儿子救命的饼自己吃掉,能来汴京参加科举考试?再当进士如何,我们从人格上鄙视他不行吗!” “他现在是官,老夫永远都只是个穷秀才。再无翻身之日。”闻克己微顿:“今日之事却还是谢谢纪公子。” “都是一家人,平日爱怎么干架就怎么干。但关键时候必须一致对外!”纪初霖朗声笑道。“何况,不过是中举,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 就像杨梦笛说的,他哥哥名次靠后在临安上任,当年的第四却去了一个边远县城。 闻克己落榜,无意在汴京久呆,次日就爬上回乡的驴车。 上一回闻克己发善心给被朱三姐期盼而自杀的小少爷凑集了路费,那小少爷的家人来接他的灵柩和在汴京为书生伸冤的小书童,为报答,便将闻克己带回天长县闻家村。 有人陪闻克己回去,纪初霖他们也放心。 “十财和碧兰将来还是会见面的,对吧?相公。”闻克己走后,春和问纪初霖。 纪初霖摇头。即便是一千年以后,有的人分别后也就终身不再相见。 何况是现在。 “我们也可以自我安慰下,至少碧兰和家人终于团聚了,对吧。家人非常重要。虽说——我也讨厌那个老头!” “春和也讨厌!可以不让碧兰走吗?” -- 第168页 “小春和,那是碧兰的爸爸。当初买碧兰的时候没有立下文书,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不能去法院申请禁止令和改变监护权。”纪初霖只是苦笑。 没有文书,他们又有什么权力阻拦父亲接回女儿? “我这个岳父所有的小心思都用来对付你的为夫我了……但真是——不爽!” “我们不能买下碧兰吗?” 纪初霖摇头,现阶段他家真买不了。“至少,他们剩下的家人团聚了。” 家人很重要。 春和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还有马车上闻克己萧索又佝偻的背影,眼眶有些湿。 远嫁的女儿,何日才能再见爹娘? 纪初霖见她伤心,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说小有所成后就衣锦还乡,然后将春和的爹娘从闻家村接出来。 “那相公你呢?” “你的为夫我的爹好容易才从汴京离开回乡当一个富贵闲人,他不会来吧。” “爹说他不考了。” “我不信。人是有执念的,越得不到,越想要。他要是真的不来考试了,你弟弟十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这个岳父虽说坏毛病一大堆,属于丢在二十一世纪分分钟就会被骂上热搜的那一种,但相较下也算是善人。 “但我岳父真命不好,本打算培养鹿归林考科举,那小子却说来汴京闯荡。这么大年纪还来参加科考却还是考不上。反倒是那个卖妻卖女害死儿子的老混蛋一考就成了。” 听见鹿归林,春和有几分介意。“相公,那个盒子——归林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纪初霖没有回答。他只是想到那一日同春和一道出门,半路遇见一辆马车,风扬起,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他瞥见了陪同一名贵夫人模样的女人同乘马车的少年男子。 鹿归林。 但那日不过是瞥了一眼,纪初霖也不太确定。 “那小子,至少不会饿死吧。”他喃喃道,牵着春和的手,一起回家。 再过几日就是杨慨的生辰,他得仔细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是元末的哈。】 【说起公务员,我想到一个超级像段子的真事…… 八月,有一天我晚上出门烤串。隔壁是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在吐槽。吐槽她儿子的女朋友,大意是—— 我儿子可是新考上的公务员,那个女的,家里拿不出几百万的房子写我儿子的名字就想嫁给我的公务员儿子!凭什么?她配不上!(我这不是北上广,房子大概就一万多一平……我寻思着住房公积金每月也就几千吧……而且那位儿子只是政府办事员啊……) 她和我儿子都睡了,我儿子好可怜。 她要是将来生了孩子,孩子生了我就带孩子去做DNA检查。 如果生的是儿子就留下,如果是女儿,让她带着女儿滚! 当时的我:“……” 我就寻思着,我要不要同城报个料啥的…… 然后那个大娘:我一定要逼他们分手!拿不出几百万的房子写我儿子名字的女人凭什么嫁给我儿子! 我:“……” 恭喜这位不知名的姑娘,你逃脱魔掌了…… 真事!】 第74章 第七十四话 终是到了杨慨的寿辰。 纪初霖给春和和冬儿都准备了新衣,带上贺礼去给杨慨祝寿。因为身份冬儿只能从后门进杨家,也不能前去祝寿。 拜过寿后纪初霖与杨梦笛一桌,春和在后堂陪别的夫人。 成年男子坐一桌,他们的夫人一桌。 少爷们一桌。 春和和少爷们的夫人还有各家的小姐一桌。 冬儿只能与被请来助兴的人一桌。 这是规矩。 偏是一人却可以除外。 韫夫人。 她是唯一一位同男子坐在正厅中的女人。 纪初霖远远看一眼那个女人,明明是女子,明明是客人,却同身为寿星的杨慨一道坐在上席,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她身边,混迹在达官贵人之中。纪初霖只能见到那人的背影。 “那一位可是韫夫人的幕僚。”杨梦笛笑道。 “幕僚?” 杨梦笛浅笑:“纪雨可还记得,本少爷曾说韫夫人最喜欢年轻男子。前段时日得了一个眼睛很漂亮的少年,宠得厉害。就是那人。” 用扇子遮面,他窃声道韫夫人还真是厉害,自己去正厅坐上席就算了,还带着“幕僚”一道坐上席。 这帮士大夫却无人敢多言,谁让她家财万贯、太~祖时就入宫,陪伴公主长大,当今皇太后是挚友,官家也称呼她一声“姨”。 “若是能去这样的人家说一场,你我几人的境遇可就截然不同。” “但她会喜欢听说话?” “甚厌。韫夫人这种身份地位的女子,何人不曾见?何事不曾见?你我那些纸醉金迷的故事不过是她平日的生活点滴。我等不过是说官家每月都有肉吃的穷人、俗人。” “说得挺对。” 侍者接连送上菜肴。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处处祥和欢悦,美人们长袖善舞。 杨慨带着长子杨宫敬酒。杨梦笛虽坐在小辈这一方,这种时候也得紧随其后。 在这个家中他远不如杨宫受重视。 -- 第169页 敬过一轮,杨梦笛回到纪初霖身边的位置。 主人敬过酒后,不少客人也起身敬酒。 官员们来来往往,这是杨慨的寿宴,也是官员们联络彼此的好时机。那些官员中有不少人认识纪慎。纪初霖挨个认识,努力记下每个人的名字、相貌和在朝中的职位。 两人却未想到李琛也混迹在敬酒的官员中而来。见是当今太尉,小辈们个个受宠若惊。 纪初霖和杨梦笛面上带笑,看似点头哈腰,却不过流于应付。 李琛一口饮下杯中的琼浆。“人生在世,大抵是各种不得已。在其位,更是各种辛苦无法言说。” 听他这般说,纪初霖只能苦笑。 诚如李琛所言。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李琛如此。 李悦也是如此。 女眷的桌子距离男子很远。纪初霖不知道春和眼下正在做什么,杨宫这次携妻带子从临安回来给父亲拜寿,他的娘子兰茜说会帮他照顾春和。 纪初霖却还是担心。这种场合和纪家截然不同,纪家那群女人上了桌都能弄出一场场小型战役,春和混在高官们的太太、女儿之中。他害怕春和会被欺负。 “你被抓走给别的女人当相公那几日她不也过得很好。”杨梦笛笑道。 “那几日有你照顾。”纪初霖道。 杨梦笛只是一笑。 一抬眼,他的面上挂上了最好的笑颜,那笑颜却不是做给纪初霖看的。 他低声提醒纪初霖。 “韫夫人来了。还带着她的小面首。” 纪初霖赶紧换上一张算得上完美的笑脸,杨梦笛说很困难,他却还是没有打消去韫夫人家说话的想法。他想要给韫夫人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以便日后开疆扩土。 但当他看见韫夫人和她身边的男子时。笑意流于面部表面,或者说,笑得大约比哭还难看几分。 杨梦笛迈步向前:“韫夫人,好久不见。” “是梦笛啊,怎的,还是不愿意参加会试?”韫夫人穿着极为华贵,保养极好,看起来比同龄女子年轻不少。她的头上、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戴的几乎全是翡翠做成的饰物,那些翡翠色泽青翠透亮,成色极好。 那日纪初霖从朱三姐那里得来的那对翡翠镯子在韫夫人所有的这些翡翠面前不过是下三滥的货色。 杨梦笛同韫夫人说笑,有心将纪初霖引荐。纪初霖却始终未有任何回应,他便轻轻踢了纪初霖一脚。 纪初霖却还是发着呆,直勾勾看着韫夫人身边那个少年。 在闻家村时他只觉得那个少年有一双清透如琥珀的美丽眸子,至多觉得这个少年总是咄咄逼人地说些中二少年最喜欢说的话。长得很像母亲的他,有俊美的脸和纤长的身材。 纪初霖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五味杂陈,分辨不清自己是欣慰还是悲哀。 原来那一日,他没有认错人。 那个陪着一位贵夫人坐在马车中的华服少年果真是他。 韫夫人对纪初霖不甚满意。 杨梦笛陪着笑,只觉纪初霖有些古怪。 偏是那位少年笑了。他侧身,在韫夫人耳畔轻声说道。“夫人,这位是小鹿的故友。小鹿与他多日不见。他这般不安也属常态。” 不过是一句话,就让韫夫人转怒为笑。“原来是小鹿的故人。” 纪初霖也终于回过神来。他微微躬身。“在下是纪慎的六子。纪雨,字初霖。” 说话间,还是忍不住飞了韫夫人身边的少年。 他二人不过一年未见。 境遇天差地别。 仿若隔世。 鹿归林。 那个被当朝最有权有势的夫人纳为面首、在府中备受宠爱的少年,居然是鹿归林。 鹿归林身着水色长衫,腰间是镶玉的束带。分明戴着发冠,却又没有戴好,两缕头发从发冠中漏了出来,却又不觉得邋遢,倒让人觉得随意中带着一丝淘气。 韫夫人一脸慈爱,替他将那两缕不听话的头发打理好。 “还是没弄好,不是说这样的场合得留意些?” 浅笑着,鹿归林用额头在韫夫人肩上轻轻蹭了蹭。 轻轻拍拍他的头,韫夫人面带笑意,就连看纪初霖的目光,也变得柔软了几分。 关于纪慎,她却未发一言。不过是个三品官,没有被她记下的资格。 他二人走后,杨梦笛将纪初霖扯至园中僻静处。 “你居然认识那个面首?” 面首。 多难听。 纪初霖却只能点头承认。前几日他还和春和说起鹿归林。 想到春和,纪初霖蓦然紧张了不少。鹿归林对春和的心思他一开始就知道。 鹿归林眼下是韫夫人的面首,看这架势,韫夫人似乎打算同每一桌的人都见一面,喝一杯。 自然会去春和那一桌。 纪初霖彻底紧张了。 春和有些不太习惯。 纪家虽说严厉,那些妯娌虽说对她极为不满,赵姨娘却也会多少护着她,她若是哪里做得不好,赵姨娘也会一面指正一面帮她圆下。 这里却不同。 周围的人,都懒得正眼看她,她坐在她们之中,像是一个不小心坐上了小姐席位的丫鬟。 春和全然不习惯,却又知晓自己必须习惯。毕竟她此刻甚至不是自己,她是纪初霖,是纪家。 -- 第170页 一举一动都得千万小心,切莫做错。 幸好杨梦笛的嫂子兰茜坐在她身边,也愿意同她说笑几句。别的夫人小姐,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是玷污自己的眼睛。言语间充溢着傲慢,嘲弄这个小小的秀才家的女儿。 “既然还是秀才的女儿,你的爹爹这一遭又没能考上。这么多年,大概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其中一位女子终于愿意开口同春和说话,偏是一开口,就是嘲弄。 春和安静听着。杨梦笛曾告诫她今日来这里祝寿的全是高官贵胄,随便哪个都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听着就行。 “纪伯伯为何会给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秀才的女儿?多折煞身份。”又有人这般问,问话的女子不过是好奇,她看着春和,等着回答。 春和自知逃不过,幸而心中也有答案,便浅笑道:“不过一个情字。” 席间中忽然安静了不少。 女眷们面面相觑,看春和的眼神中却忽然多了一份宽容。她们彼此间又闲谈起诗词歌赋,无人再搭理春和。 春和乐得清闲。 兰茜却是笑道。 “女儿家都喜欢落魄公子迷住富家小姐,贫苦渔女为贵族少爷所青睐的故事。何况你爹是个秀才,倒也不算太过于折煞身份。” “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爹是个秀才,身份也算是不低。” 用纤长细嫩的手指指着新端上桌的鸽子蛋让春和尝一个,兰茜笑言这汴京城中多的是少爷恋上身份低微的名妓或是私窠子。也有的是少爷看上祖宗三代无人识字的贫家女儿。 “这才是汴京的趣味。你爹是个秀才,已是很好。” 春和分外感激。 她忍不住看了眼窗外,桃花正在努力盛开,墙角的迎春花已然盛放,花儿像是一群稚嫩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吵着闹着,引来蜜蜂蝴蝶一道玩耍。花香阵阵,时而飘来一股浸入鼻翼,须臾间连五脏六腑都清透了不少。 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春和安静用饭,想着待会儿要说的故事。 偏是有人打断她的沉思。 “说来你爹还打算考吗?年纪大了,就算中了举,谁知道要多少年才能……” 说话的那个女子欲言又止。 春和自是明白那个女子的意思。她爹的年纪已大,就算中了举,谁知道他是否还会足够长的生命等到做官的机会。 “烟花吧。”春和轻声说。“就像是烟花。” 一桌的女眷安静下来。 春和被这一群身份远高于自己的女子注视着,却也不觉胆战心惊。 只有势均力敌的人才会想要都一个你死我活。 此刻她却只是想到了除夕那夜的烟花。 生命有长有短。 所谓的“争”,不过是希望自己的生命中有一个瞬间能像烟花般绚烂,照亮夜空,引来他人的啧啧称赞。 “对爹来说,能有一次仿若烟花般的绚烂,此生也是值了。”她轻轻笑着。对闻克己来说如此,对纪初霖是如此,对春和自己来说,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群女子不知该如何接话,对春和却比之前亲密了不少。 兰茜邀春和去邻桌敬酒。路上窃声说这些官宦家的女子多少读过一些书,时常一道吟诗作对,平日也好风雅。 “你那个说法很是风雅。女子不比男子,没那么多门户之见。女子却比男子更多门户之见。” 春和松了一口气。 她没给纪初霖丢人。 “你与那男子已经和离。”兰茜忽然问。 春和略惊,也有些不悦意,原本不过是他和她的事情,怎的,竟然被所有人得知。 “妹妹勿怪,姐姐就此事逼问过梦笛。” “逼问?” “姐姐听梦笛说起你时语调略有些不同。今日又见梦笛眼神,颇有所感。你与他身份不同,他自然不能娶你。偏是眼神骗不了人。你若是做外室,他就只会娶一个外室。你若是妾室,他就只有你一个妾室。你父亲也是个秀才,终究不同于一般的小门小户。姐姐我看你越看越喜欢,不像那种乡下地方的出来的丫头。难怪梦笛也喜欢。” 春和心一阵乱跳,面上一片绯红。 这种话杨梦笛也同她说过一次。她那时不信。纪初霖也说过,她只觉纪初霖在胡闹。 这一次却是杨梦笛的嫂子说起。 “我和杨少爷说过,我是有相公的人。” “正巧我家这个弟弟最喜欢家里有相公的女子。若不是你相公是他挚友……”兰茜瞳中闪过一阵惊惶,她忽然住口,扯着春和快速回到位置,面上略有些紧张不安。 周遭的气氛截然变了。 那些之前还在娇笑的女子便个个噤声,整理起衣物来。 春和也随着紧张起来。 兰茜说,韫夫人来了。 韫夫人。 春和自然是听过的,那位和官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子,非常有钱,也在朝中有极强的势力。 是决不能招惹的人。 她便站在兰茜身边,左右飞了几眼,学着那帮女子的模样整理好衣物,拎着香帕,站得楚楚动人。 韫夫人在鹿归林的搀扶下走得缓慢,也笑着同参加宴席的女子说笑,喜欢的多看一眼,多笑一笑。不喜欢的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那些未能得到她笑颜的女子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激怒这位位高权重的夫人从而影响家中男子的仕途。 -- 第171页 在这种气氛下,春和越发紧张。 她听见韫夫人同兰茜说话,便更是低垂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心里各种好奇,万分不安。 “你身边这人是谁?”韫夫人却主动问起她。“抬头让我看看。头也不抬,不懂规矩。” 春和记得纪初霖曾说,在有些人面前你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如何都是错。 她只得只是施施然鞠了一躬。 抬头,眼神一凛。 “归林?”一时未忍住唤出声。 韫夫人当即变了脸色。 兰茜身子狠狠一颤,不自觉朝另一边移了一步,拉开与春和的距离。 鹿归林看着春和,眼神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情愫。 韫夫人未曾注意他眸中这一刹那的变化,却还是指着春和,声音骤然冰冷了许多。 “小鹿,她,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更得有点儿晚~~嗯,其实就是有点儿忙……等国庆,有时间了,存稿多了,就给亲们加更哈~~嗯,放心,我懒,国庆不出门玩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七十五话 她是何人? 韫夫人问。 春和不太清楚鹿归林和韫夫人的关系,但看韫夫人的神情和周围人、包括兰茜对自己的避而不及的态度也多少明白了几分。 一时脑中没了主意,只怕说错话。 偏是鹿归林浅笑道:“夫人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小鹿问您要了一些碎金和珍珠?” 韫夫人眉头略微舒展。“你说有对夫妻对你有恩,就是此人。” “自然。” “不过是有恩,为何唤你名字。” 鹿归林哑然失笑,笑道他和春和自幼一起长大,春和这些年来一直这般唤他。 韫夫人原本舒展的眉头再度皱起,她说累了,想要在府中借一处地儿修整。“这个女子却是有趣,叫上她的相公。” 春和离开的时候,意识到那些原本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女子此刻面上添了几分焦躁。若说之前她们不愿意同她一桌是因为嫌弃她的身份,眼下就是担忧她和鹿归林相识这件事会殃及池鱼。就连兰茜也着力避开她。 春和却是不解。 她不过是同鹿归林一道长大。 虽说她在韫夫人眼中见到了一丝对自己的醋意,春和却还是不甚明了。依照那些人的说法,她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如何值得韫夫人那种身份地位的贵夫人生出醋意? 鹿归林。 韫夫人。 春和不敢往下想。 韫夫人在杨家的后院中寻了一处清净地,杨梦笛带着纪初霖前来,他也没有忘记招呼下人给韫夫人送上新茶。 “小鹿时常提起你夫妻二人。”韫夫人喝退左右,除了相干人等,只留杨梦笛在一旁候着。她品了一口香茗,问纪初霖鹿归林所谓的“搭救”是怎么回事。 纪初霖微怔后将闻石头的事和盘托出。 韫夫人听了片许就不想再听。这个故事她已听鹿归林讲了多次。她又问纪初霖可曾中举。 “小人不才,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那你携妻来汴京做何事?” “小人想做说话人的营生。” 韫夫人不解,她看向鹿归林,偏偏鹿归林对他二人的规划也的确不知。 杨梦笛便抢过话头将事说了一遍。 “梦笛竟也掺和了进来。” 鹿归林在一旁笑道:“这杨慨大人也是想得周到。来宾中不少都带着夫人。说话人大多是男子,小鹿混迹街头巷尾时听闻说话人中也偶有女子,但那些女子不少都学得男子的毛病,不雅。小鹿见这几人颇有些不同。男子清逸,女子淡雅,还有琴师作陪,说的也是女儿家喜欢的故事。想来那些夫人小姐也会喜欢。” 韫夫人却道说话人口中的男欢女爱不过是得不到的人的胡乱臆断。 鹿归林连连点头。“自然,不过是生活无趣的夫人小姐用来聊以度日的玩意儿。” 见他这般说,韫夫人面色好了几分:“这个说话的女子与你同村,自幼相识?” “她是小鹿就读的那家私塾的先生的小女儿,在学堂时我二人时常遇见。她很早就嫁了人,嫁人后就很少回来,倒也也难得见一面。” “这女子的姿容也算不错。” “能做说话人,相貌自然尚可。不然如何引得那些公子掏钱?” 韫夫人满意点头,看向纪初霖与春和,眼神中添了不少冷漠:“你夫妻二人这般恩爱,为何膝下无子女。” 春和不知该如何应对。 纪初霖索性直言,他二人早已和离。 “喔?”韫夫人声音一扬。 “说话的女子若是他人的娘子,岂不会少很多生意?”纪初霖笑道,却是叹气,说不过是生活所逼。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韫夫人这才满意,品茶,点头,俯视了一眼春和。“你就没有想同归林说的话?” “小女子什么都可以说?” “自然。” “归林……”春和看着鹿归林,原本想问的话却是一句都问不出来。 -- 第172页 终于只喃喃说道:“你还活着,太好了。我和相公都很担心你。我爹年初来汴京,说若是见到你给你带句话。爹说,你给你娘的钱你娘收到了,她和你的两个弟弟在家安好。你两个弟弟也送去了我爹那里读书,你娘亲让你照顾好自己,早些成家,勿再念着闻家村的事。” 鹿归林眼眶略有些红,伸手拉住韫夫人的袖子。 韫夫人眼神掠过心疼,对春和喝道:“谁让你说这种话的!”取下手指上的一个扳指丢给春和。“赏你的。出去!” 春和慌忙拾了起来,没忘记磕头谢恩。 正要离开,韫夫人又唤住他三人。她说三个月后自己有一场家宴,今日先听他几人说一场,若是他们说得好,三月后就可以去她家说一场。 “多谢夫人。” 离开那房屋,春和只觉自己背心满是汗,杨梦笛见她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正欲帮她擦去,春和却躲过,让纪初霖走在二人之间,她的手紧紧抓着纪初霖的衣角,问起自己那番话说得是否贴切。 “正合适。虽说也不知道小春和你是故意那样说的还是就是那般想的。” “春和本就是那样想的。” “单纯也挺好。”纪初霖笑道,紧紧抓着春和的手。 杨梦笛被春和推开,却也不恼。反而问起纪初霖为何会同韫夫人说起与春和和离的事。 “那位夫人手眼通天,说实话最好。谎言的圆满总是需要另一个谎言去填充。鹿归林也是这般做的。他比我更了解那位夫人。” 所以纪初霖将他对鹿归林的恩直言相告。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很准。 杨梦笛只是摇着扇子轻笑,说纪初霖还真是除了科考不行,别的地方脑筋转得分外灵活。他说起今晚的说话。 今日若是做好了就能得到了三个月后在韫夫人家说一次的机会。若是能做到,他几人的境遇自当与而今不同。 “届时本少爷家的尚书老头也不会逼着本少爷考举人。本少爷再请那群公子吃一百顿饭都不如今日那个鹿归林在韫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他那番话看似评判的推荐词说得实是滴水不漏,既能让韫夫人注意到你夫妻二人,却又不会因你娘子而动怒。纪雨,你可知能在韫夫人家说一场意味着何事?” 纪初霖只是笑。 他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虽说咸鱼翻身还是咸鱼,但至少咸鱼翻得了身。 只是想到鹿归林,纪初霖心中五味杂陈。 他记得初次见到那个少年还是在闻家村外,他坐在界碑上等春和,一见到自己不是翻白眼就是瞪人。曾有一日他来送闻石头打到的野鸡,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嚣张万分地宣布要同自己决一死战抢春和。 那个少年终究是不见了。 今日的鹿归林坐在在位高权重、有钱有势的夫人的身边。言语妥帖,步步为营。 杨梦笛说韫夫人身边常有鹿归林这个年纪的男子出没,却只有鹿归林这般得宠。他不太明白缘由。 纪初霖却一眼就能看出。 因为少年感。 其实鹿归林的年纪本就不大,本也是少年。但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得到这样的荣华后眼中总会有一丝刻意的逢迎和谄媚,更有甚者,狐假虎威。 唯有鹿归林不同。 他眼神清澈,唇角总是带着笑,即便是戴着金冠,也有那么一两缕发丝调皮钻出。 韫夫人总会忍不住帮他整理,一边整理,一边絮叨。 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依恋。 她看他的眼神却分外复杂。 充满慈爱。 也充满眷恋。 他是她的情人。 却又像是她的孩子——韫夫人曾怀过孕,但孩子胎死腹中。 他是她在花甲之年遇见的初恋少年。 鹿归林就像千年后的电视剧中那些少女在春心初动时遇见的在墙角看书的白衣少年,是最纯美的初恋。 韫夫人也有自己的初恋,同还是少女的她成婚的那个男子当年也是一位少年。 韫夫人那个年纪的女人,抗拒不了鹿归林这样的少年。 但鹿归林呢? 他又何尝不是个孩子?他不过比春和大两岁,在纪初霖原本生活的那个年代,本就是被班主任拎着耳朵拖去办公室教育为何不交作业,偶尔还会牵着妈妈的手撒娇的大男孩。 “成长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纪初霖仰面长叹。 “纪雨你这把年纪说这种话?” “……闭嘴!” 纪初霖走出几步,恍然大悟。 隐林。 鹿归林,鹿归于山林可不就是“隐”于“林”? 鹿归林写的一手好文章。 鹿归林生活在闻家村,而纪初霖讲的那几个故事绝不会流传去距离天长县太过于遥远的地方。 闻石头下葬时使用的棺材虽也不算一流,却也不便宜,不是一个贫苦猎户家能轻易买下的。 那个他很想寻到的话本作者隐林,就是鹿归林。 “可是那个时候他也才十三四岁,我连我岳父都怀疑过,就是没有怀疑他,毕竟那个隐林在文章里面开车开得像是有三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嗯……也对,他妈是小梅。曾经的汴河第一名妓香月。开个车简直太容易了。” 纪初霖喃喃道。 -- 第173页 若鹿归林就是隐林—— 纪初霖记起同春和一道出城寻找隐林时见到的那处房屋。破旧,漏雨,只有一床破烂的被褥,一袋放在墙角的小米。 此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他人经受了什么,又怎么有资格品评他人的行为?” “纪雨?” “无事。”纪初霖对杨梦笛挤出笑意,面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春节时他曾带着春和来杨梦笛家,当时遇见了一位大人,名为陆隐。 陆隐。 那个有着同鹿归林相同颜色眸子的中年男子,也是被岳父榜下捉婿的科考幸运儿。 鹿归林长得很像小梅,除了那双琥珀般清澈美丽的眼睛。 陆隐。 鹿隐。 鹿归于林,然后隐。 纪初霖想到了闻石头的死亡。 小梅很清楚,凶手是谁。 “陆隐大人可来了?”他问。 “病了。他岳父来了。”杨梦笛笑道。 “病了?病了……呵。病了。” 前因后果,似乎要跃然于眼前。 纪初霖却无心多去追究,涉事的那些人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退隐三品官的庶子少爷能招惹的,一步走错,牵连甚广,甚至会连累远在天长县的纪慎。 何况鹿归林似有自己的谋划。 眼下纪初霖需要操心的还有很多,比如春和。 这是春和第一次做书说话人。 而听说话的,是位高权重的韫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七十六话 纪初霖本打算在夫人小姐面前随意说点郎情妾意的故事给春和练练胆子,却不想会遇见此种事。若是那位韫夫人心生不悦,他几人在汴京的路就被断得彻彻底底。 只能临时改了故事,幸而他几人未雨绸缪,春和每个故事都记得很熟。 夫人小姐们用过饭后,兰茜便将大家带去杨夫人居住的清悦院静候。此种场合男子自然不便在场。 偏是韫夫人不同,照例准备带鹿归林坐在一群夫人小姐之间。偏又是鹿归林说说朝中一直有人对韫夫人的做法不满。 “小鹿不愿那些人对夫人闲言碎语,比起那些男女情爱,更愿同那位纪少爷聊聊闻家村的过往。” 韫夫人自是允了。 鹿归林便去清悦院旁的亭子同纪初霖和鹿归林品茶。 纪初霖原本就担忧春和,鹿归林坐在他身边,更让他添了几分不安。却又不能直言,只是旁敲侧击问起他来到汴京的经历。 “艰难求生,偶遇贵人。”品着茶,鹿归林用八字概括人生。 纪初霖知晓也问不出别的,也不能在杨梦笛面前说起过去的那些小话本,还有那场谋杀。 只能安静等待。 终于有了动静。 春和手拿折扇而来,衣裙皆是石青色。冬儿抱着琴紧随其后,却是一身荼白。 “小娘子那身尚可,却是冬儿那一身,晃眼一看近乎白色。似乎是纪雨你选的。汴京是没有布卖了吗?为何会这般选?” “我选了很多种搭配,总觉得不是太艳就是太素。我也不是很擅长女人的衣服,春和和冬儿又不肯自己决定,我便只能cos白素贞和岑碧青。” “什么?” “还没有《白蛇传》?!好吧,你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纪少爷果真还是个疯子。”鹿归林却道。他捧着茶盏,浅浅一口,目光都未朝春和那边看一眼。一句话后,也不再搭理纪初霖和杨梦笛。 那两人也不介意。 春和留意到这边的动静,脚步略有踟蹰。 纪初霖冲她笑笑,伸出手。 比心。 春和浅笑,伸出手,比心。 看向清悦院的小楼,春和用力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与冬儿相视一笑,携手进了小楼。 韫夫人已同别的女眷在此处久候,她身边是杨梦笛的娘亲周夫人。 兰茜坐在附近,随时听韫夫人使唤——很多女眷都想要这个位置,她能坐在此处,不过是因为她是周夫人的长子媳妇,而这是杨家。不然也轮不到她。 春和淡然上场,坐在事先备好的座椅上。 冬儿身份特殊,坐在这群夫人小姐面前也是脏了她们的双眼,便坐在屏风后,不能出声,只可抚琴。 “韫夫人好,各位夫人小姐好。今儿给各位说一个故事。《龙女记》。” 春和的语调温柔却颇有节奏, 伴随着说话的是冬儿的琴声。 琴声随同故事的起伏而变化。 “说那王公子本是乌鸡国主宰王相的独生子,出海觐见前朝皇帝。出海那日天高云淡,水天一色。” 琴声平和。 “偏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时电闪雷鸣。船身崩裂开一道口子,海水倒灌,住在底仓的那些人在平日要忍受船身的剧烈摇晃和各种污物,此刻更是只能在倒灌的海水中苟延残喘。” 琴声骤然加急。 “那道银光在晦色的云层中幽游穿梭,电闪雷鸣,映照得龙女身上的鳞闪闪发光。龙女从云层中俯冲而下,以尾控海水,在瞬时间分开王公子周遭的海水。王公子整个人浮在海浪之上,龙女见他毫无气息,便化为人形,赤脚落在雪白的浪花上。” -- 第174页 这一刻,琴声变得舒缓。 街头巷尾流传的素来是公子偶遇佳人,佳人心悦公子,私定终身,公子高中后与小姐携手共度人生的故事,那些夫人小姐们何曾听过美女救英雄的故事? 众女子竟是很快入了迷。 小丫鬟们托着腮帮子,桌上的点心和茶水都已凉透,她们甚至忘了给夫人驱赶虫蚁。 周夫人也听得仔细,兰茜也津津有味。 唯有韫夫人,吃着点心喝着茶,面上无太大的情绪起伏。见周围的夫人小姐听得仔细,无人同自己说笑,很快愠怒。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春和心里一慌,原本在脑海中分外清晰明白的故事变成了一团乱麻。自然噤声,不安拧着手中的香帕。 周夫人陪笑道:“韫夫人不喜欢?” “尚可。” 春和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真像小鹿说的,男子清逸,女子淡雅,偏是那个弹琴的出身下贱,也不嫌辱没了故事。” 韫夫人冷笑,又道不少宅邸中都有家.妓,杨慨倒不如将冬儿收进家中,陪陪官宦,喝酒弹琴唱小曲,还能在夜间行安慰之职责。 若是去汴京的街头巷尾弹琴,这种身份的女子岂不会辱没汴京人。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去什么地方。 “军中也不是不可。将军们常年在外,也是寂寞。” 春和一阵心惊。慌忙说冬儿现在是纪初霖的侍妾,况且她现在也不是奴籍。 “喔?找了个妓.女当侍妾?这位纪少爷真是可笑。本夫人还真想替这纪家修整门风。”嘴上这般说,韫夫人看春和的眼神却没有之前的凶狠。 “夫人这想法却是不错。”周夫人留意到韫夫人的神色变化,便笑道。见春和面色略白似又要解释,手中的香帕微微挥了挥。 见周夫人这般,春和心中有千万心绪都只能忍着。 她知道在韫夫人面前不可失言,却更害怕冬儿再度受辱。 席上,周夫人给韫夫人倒茶,笑言冬儿现已不是奴籍,也早已从花月楼那种地方出来,何况在那种地方时她本也卖艺不卖身,那里的老鸨甚至未能如期叫卖她的初夜。 “此女虽说低贱,却也不脏。更不会太过于辱没汴京人的双眼。” 周夫人眼角扬起笑意。 “也只有韫夫人才会为汴京那些身份低微之人考虑,这般来看,韫夫人真是大善人也。” 闻言欣喜,韫夫人也不再追究冬儿的事,她却也没有兴致听春和继续说下去。只道累了。 周夫人赶紧扶着她出了小楼。 见她出门,鹿归林赶忙迎上。 爱怜地摸了摸鹿归林的头,韫夫人说先回府,她累了。 杨慨与众人送别韫夫人。 鹿归林陪伴韫夫人同坐一辆马车,不过简单同春和作别,态度有礼,却又带着冷漠与疏离。初见那一瞬间的情愫早已在他眼中消失殆尽。 春和悄悄同纪初霖说起韫夫人说的那些话。“李琛如此想也就罢了。她也是女子,为何……” “这位夫人祖辈从军,世上又能有几支军队真对百姓能秋毫不犯?有些事她大概见得多、也听得多了。女人更知道如何做才能彻底毁掉一个女人。 “连我那个走在天长县地都在打颤的三品官爹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个不值得记下名字的办事员。她那种地位,又怎会太将我们这种人放在心上? “我一开始认为她那种身份的女人不会同冬儿计较,现在想来,冬儿还是奴籍,她又是那种身份,在她这种人的眼中为奴的人本就不过是蝼蚁一只。弄死冬儿,同捏死蚂蚁没任何区别。但‘辱没汴京人’这种话还是太夸张了。这让携妓出游的李琛怎么想?” 纪初霖叹息道。 又谢周夫人出手相助。 周夫人却问《龙女传》之后的故事。纪初霖只说春和被吓着了,今日怕是讲不了了。周夫人便问杨梦笛要话本。 “娘,那可是你孩儿我未来的谋生之法。”杨梦笛笑道。 “看不出我的商儿还挺会做生意。”周夫人在杨梦笛额上轻轻一敲。这事儿也就罢了。 今日是杨慨寿辰,有的是好吃的好玩的。 说话人也请了不少,全是汴京最负盛名的男子,说的也是街头巷尾最受欢迎的故事。 夫人小姐们虽不能露面,却也可以坐在另一间房里听说话。 一开始她们分外乐意,毕竟那些说话人在汴京都赫赫有名,比春和那种初出茅庐的女子名头听来响亮不少。 听了片许却觉得无趣,说来道去,不过是才子高中而后迎娶佳人,小和尚在路边撞见小尼姑,英雄救了落难女子然后女子以身相许。 想换一场说话听听,偏偏听什么由杨慨他们决定,女子无权抉择。想让春和私下说一场给她们听,春和却早已同纪初霖和杨梦笛一道出门玩耍。 此刻,她们竟然分外想念春和讲的龙女的故事,还有那琴音。 杨梦笛叫下人端了一些吃食,同纪初霖他们三人在自己的小院中谈笑风生。 “本未曾想纪兄竟将小娘子教的这般厉害。” “我可在新中国当过一名优秀的小学生。朗诵比赛是所有小学生的噩梦。作为一名小学时期分外听老师话的好孩子,也作为一名小学阶段时常被老师抓去演话剧的好孩子,我在这方面可是杠杠的。我可没有自夸,毕竟我朝还有无数个我这样的小学生。” -- 第175页 杨梦笛听不懂,便问纪初霖为何想到用琴。 “从恐怖电影中得到的启发。关了BGM看恐怖电影和开着BGM看恐怖电影的效果截然不同。”纪初霖轻轻捏了捏春和的鼻尖。“所以小春和,你的为夫我特意给你的故事中配了BGM。这就叫做在我的BGM里没人能战胜我!” 众人自是不懂,纪初霖也不过用一句“反正我是疯子”糊弄过去。 “说来,当时春和怕吗?”纪初霖问。 春和只是摇头,她知道纪初霖在附近,他在附近她就不怕。 “最初遇见相公时相公就喜欢说怕也无用,反正已经来了。何况……”她进去时,纪初霖对她伸出手来,比心。 他对她说,别怕,相公在这里。 伸出手,春和对纪初霖比了个心。“春和不怕,因为相公你在这里。” 冬儿掩面浅笑。 杨梦笛也笑着,眼神中有艳羡,却又坦然自若。 纪初霖又问冬儿是否害怕。 “夫人的话冬儿自然也听见了。又如何?若是命好,不定还能给哪位将军做侧夫人。若是做不了,大不了在边关的妓.院做我娘当年做过的营生。我本就是娼.妓出身。做回娼.妓也不算辱没身份。”冬儿却道。 “可是相公为何不让春和继续说?春和记得故事的。” “营销。一次性就将故事讲完那下一次谁来听?” 纪初霖如是说。 虽说今日的说话颇有成效,也在那些夫人小姐心中留下了印迹,但宅院中说的故事终究只在宅院之中传播。而若不能将故事传遍街头巷尾,他们就会非常被动。 毕竟眼下韫夫人态度不明,也不知那三月后去韫夫人的家中说一场的约定是否奏效。 那些夫人小姐就算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也不敢招他二人入府。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么在汴京的大酒楼说一场打开名气。” “纪雨你还真是悠闲,此时念着的还是名气。”支开春和与冬儿,杨梦笛笑道。 面色骤然阴冷起来。 “你那位故友眼下可是很不一般。尤其那双眼睛,同某位大人分外相似。同他相识,纪雨你真不担心?” “就像春和说的,担心有用吗?没有。” 纪初霖看着院中玩耍的春和,还有冬儿。近日来这两个女孩总喜欢在一起说笑玩闹。 这几年来春和总是乖乖跟在他的身边,之前他希望她能和刘五娘的女儿做朋友,却是不成。难得春和愿意和冬儿一起玩耍。 “前些时日冬儿在教春和弹琴,可惜我家小春和没什么天分,也不知是不是学得太晚了。我却希望她二人能做好友,这样就算我哪一天死了,春和也不会寂寞。” “纪雨你真喜欢胡说八道。” 纪初霖只是轻笑。环视这偌大的杨府,想来那韫夫人的宅邸不知比这里繁华多少倍。 所谓富贵闲人,有了富贵,才有闲。 但又有谁知道,那“闲”的后面充溢着何种惊涛骇浪,尔虞我诈? “难怪我家老头当年要辞官回家当乡绅。等赚够了钱,我就带着小春和去钱塘当财主!” “为何要去钱塘?” “因为我奶奶特喜欢赵雅芝那版的《新白娘子传奇》。” 杨梦笛不搭话,纪初霖说的很多话他都不懂。但他也不介意。瞥了眼纪初霖的眼神,他轻笑道。 “看来纪雨你已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位麻烦的故友了。” “我本来只想混混日子赚赚小钱当当闲人啊!但这一遭,只能改改剧本了。” “剧本?” “和话本差不多。我只是忽然觉得——高俅的剧本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白蛇传》最早的传说在南宋出现,能找到的最早的故事是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哈~】 【我居然连续日更了两个月~~这个月还加更了两次!!!哟呵呵~~~给自己点个赞~~啥时候到150个收就加更~~忽然觉得加更之日遥遥无期~~~~~ 话说,我莫名觉得那《龙女记》好有意思~~在自己的书里磕另一个自己改编的童话……感觉好微妙……】 第77章 第七十七话 四月下旬,纪初霖在朱雀门买下了一套瓦房,比之前租的朱三姐的房子宽敞明亮了不少,面积更大,房间也更多了一些。 冬儿也同他们一道住,毕竟她名义上是纪初霖的侍妾。 依旧选在朱雀门居住自然是因为这里距离开封府很近,虽说鱼龙混杂,还有不少秦楼楚馆,却也热闹纷呈。 有了自己的家后春和充满干劲,同冬儿一道购买各种家私,还买了不少柴火备用。 这里距离刘五娘的家也不算远,她二人偶尔也能去刘五娘那里聊天说笑,学学绣花的手艺。 近些日子,春和在三品官家中的说过话的事也不胫而走。此事不是那日请的说话人将事说出去的,而得归功于平日和纪初霖一道踢球的那帮孩子。 纪初霖说,这叫前期舆论造势。 舆论造势后倒也有不少酒肆茶楼来请春和,纪初霖去看过,那些地方的规模都较小,且在那些地方喝酒饮茶的大多是男人,很少有女子。便是拒绝了此事。 “毕竟我们要攻占的是女性市场,故事什么的大都会更加照顾女人的想法。男人是不喜欢的,说了也白说。” -- 第176页 春和有些担忧,若是没有太多女子听,难道就不做这件事了? “我和杨商继续写话本,也写点男人也愿意听的。小春和你继续和冬儿去茶楼酒肆听别的说话人如何讲故事,好的就学,不好的就改。不想听,你就坐在开封府门口看别的女孩子是如何穿着打扮的。不然下一次让我帮你们选衣服又会搞得像在拍《白蛇传》……” 天儿也越发暖和起来。 人们的衣衫都单薄了,春和便依照纪初霖的要求购置新衣,选来选取,却觉得那日一青一白的搭配怎么都比花花绿绿好看很多。 “相公不是总说要和旁人不同? “春和去茶楼酒肆看过,说话人的装束不是一身暗色就是花花绿绿、汴京人爱好什么、他们就穿什么。我和冬儿商量过,还不如相公的一青一白来得素雅。 “何况我是‘春’,春日本来就处处青绿。而她是‘冬’,冬天本就是一片白色。” 春和的解答让纪初霖分外意外。 意外后忍不住摸了一把辛酸泪。“我的小春和终于能彻底思考了!至少我在养.成上还是蛮成功的!” 很快到了五月中旬。 纪霆雷靠着李琛在临安谋得了官职,他的娘子周婉听闻后自然带着两个女儿从天长县跟了过来。她先来汴京给纪思明带了一些家乡的干货和纪慎的书信。 她却未想到在纪思明家中见到了纪初霖和春和,更为料到纪初霖还给自己找了个秦楼出身的女孩做侍妾。 “六弟不是总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纪初霖略有些尴尬,尤其是在纪思明手中拿着书卷却总是斜眼偷偷看他的时候。 却是春和正色道大哥纪霆雷三妻四妾,周婉作为明媒正娶的娘子对此却不恼不怒,相公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春和定要向姐姐学习做人娘子。” 纪初霖张大嘴愣在一旁,思索着春和在周婉面前说这种话是存心气坏周婉还是就是单纯——单纯得想要向学习周婉的精神…… 看春和分外无辜又分外认真的眼神,纪初霖越发觉得春和大概真是以周婉为榜样。 不过言者无意,闻者有心。 周婉登时怒了,却又刻意忍耐,努力露出笑意,拿起茶盏狠狠喝了一口,被呛得厉害。 她原本带着三个丫鬟一道去临安,三个丫鬟有两个是纪霆雷的陪房,剩下一个年龄太小还未被纪霆雷收入房中,但这一次去临安,大约不久后这最后的丫头也又会被纪霆雷收入房中成为陪房丫头。 陪房丫头终究不过只是个丫头,动不了她主母的位置。 如果生不出儿子的话。 周婉看着春和。 春和坐在纪初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纪初霖也不推开春和,他任由她粘着自己,玩袖子,扯衣角。纪初霖偶尔弯下腰和春和说话,眼神中充溢着温柔。轻轻一笑,替春和拿掉缠绕在她发间的柳絮。 周婉狠狠抿着唇。 “你二人这般成何体统?好人家的女孩怎么能和相公这般?这边粘腻,六弟媳你是娼.家吗?” 春和面上一红,赶忙松开纪初霖。 纪初霖却一把抱住她。“谈恋爱不黏黏腻腻,难道要等到金婚才抱在一起?”想想又放开春和。“是我考虑不周,未想到嫂子同我大哥眼下分居。但是嫂子,你不觉得你那些话说得有些过火?” 纪思明翻着书,瞥了眼这个,又瞥了眼那个。冬儿见周婉面上有异,便带着纪思明去偏房读书。 周婉却是笑了。扯过那个尚未被纪霆雷收入方中的小丫鬟说既然纪初霖愿意收纳妾室,何不收了此女? 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 纪初霖却道:“冬儿可以,她却不行。” “为何?” 未说缘由,纪初霖面带笑意,拒绝得有礼又干净利落,又冷笑说周婉也是有趣,她身边究竟有多少小丫鬟?才会这般大方。动不动就送这个给那个? “我自然是一番好意。” 纪初霖冷笑,也不拆穿。 周婉对那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迟疑不前,她不过十二岁,还扎着两个发髻,怀里藏着泥娃娃,面上带着浓浓的稚气。她说她叫艳儿。 被周婉推出来,艳儿彷徨不安,却又将不悦深埋在心底。 一边是才受领官职的大少爷,一边却是被赶出家门的六少爷。即便是这种年龄尚幼的小丫鬟,也知晓高低。 纪初霖瞥了眼艳儿,只让她回周婉身边。“嫂嫂去临安,身边还是得有几个知心人。汴京有的是女人,犯不着如此替我着想,你还是担心下大哥为好。” 他唇角微扬,却未说出紫桂也在临安的事。那个女子命已经很苦,再和这对夫妻纠缠下去,或许永无翻身之日。 而纪霆雷的毛病,又岂是少一个紫桂能改得了的? 周婉自然明白纪初霖的意思,她本欲吃过夜饭就在明日离开。偏在席上见纪初霖分外仔细地帮春和去掉鱼上的刺,一边吃一边与说笑,竟是没怎么打量那位侍妾冬儿。 他眼中竟然只有她。 周婉握紧筷子,手抖得厉害。 纪思明一面吃一面翻着手中的书,不同家中的任何人谈话,以避免自己成为那被火殃及的池鱼。 终于,周婉笑言自己难得来一次汴京,多少应在这里玩几日。 -- 第177页 “这样子啊,好的,嫂子。小弟一定给嫂子寻一处不错的客栈。” “客栈?都是一家人,住客栈未免太过于生分。嫂子也想去六弟家看看。” “那个——嫂子啊,我哥没在,你去我家住会不会有点儿,那个?” “长嫂如母。” 纪初霖心道这个词语用在这种场合肯定不对啊!瞥了眼纪思明,他手握书卷,表情看似严肃,偏偏眼神中时而露出一丝欢悦,一副看戏的架势。 “你个小假正经……” “兄长,今夜还请安抚好你的新——娘——” 纪初霖:“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 最终他只能挤出笑容带周婉回了自己家。买这套宅院的时候纪初霖就想着家中若是来客人的事,本就布置了三间客房。 之前在刘五娘那里租下的房屋未退,跟随周婉的丫鬟、老妈子、家院倒也有住处,饭食可以委托这一带闲居在家中的妇人代做。 钱财什么的从朱三姐那里得了不少,也不成问题。 麻烦的无非是周婉的态度。周婉才带着陪嫁丫头住在家中就各种颐指气使。 来者是客,何况春和还很小的时候闻克己就告诉她将来嫁了人要妥善处理妯娌关系,尤其是长嫂的话,更不能违逆。 “我爹说,嫂嫂的夫婿是嫡长子。很尊贵的!” “嫡长子?我去……” 纪初霖只是叹息摇头。 当夜,众人洗漱睡下,纪初霖才缓缓踏入浴盆思考话本的事。杨梦笛陪周夫人要去城外的古庙上香,这几日都不在家中,他只能独自思考。 门开了。 背对着门的纪初霖以为是春和,随意将手一伸。“春和,过来,帮你的为夫我搓背。” 一只颤颤巍巍的小手拉住他伸出来的那一只手。 那只手比春和的小了不少。 纪初霖慌忙放开,转身一看。居然是艳儿。她身材瘦削,薄薄的亵衣裹在身上,隐约可见绣着鲤鱼图案的肚兜,艳儿尚未发育,还完全还是孩子的模样。“公子,请享用艳儿。”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算是小学六年级?喵的,这种混账话谁教的?” “夫人说,若是六少爷不能留下艳儿,就打死艳儿。” “杀人是犯法的。” “夫人打死奴婢算不上犯法。” 纪初霖一阵抓耳挠腮,披衣从浴盆中走出,简单穿上衣服。不需要担心艳儿不小心看见什么。 她始终紧闭着眼,瑟缩成一团。 纪初霖便拿春和换下的外衣披在艳儿肩头。眼下已算不上冷,艳儿的手却已经冰冷,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穿着单薄的亵衣在外面徘徊站立了多久。 “我这嫂子做事真绝。回去睡吧,小朋友,小孩子该睡觉了。” “夫人让艳儿伺候少爷。若是做不到,就要……” 懒得再同她说,纪初霖将艳儿扯进春和的卧房。春和才刚刚躺下,看见纪初霖,她面上微惊,披衣坐起,却又是直勾勾看着纪初霖紧紧牵着的艳儿。 “相公?” 看着春和,又看看手中的女孩,纪初霖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一把将艳儿推进去,关上门,又回春和的屋子。 “你的为夫我来逃个难。” 见他欲爬上床,春和当即阻拦。“爹说,尚未成婚的男女不能同睡一张床!” “小春和啊,我们以前一直睡在一起。” “可那时我们是夫妻,现在却不是。” 见春和分外认真,纪初霖只能出去,家中的床铺都被占了,他便披着衣服坐在院中看星星。“早知道当年该学个看星座什么的,也不会无聊。” 身边忽然坐了一个人,自然是春和。 “春和去和冬儿睡,相公睡春和那里可好?” “还是我家小春和心疼我!” 夜深,春和看不清纪初霖的脸,却还是问纪初霖是否会接受下那个叫做艳儿的女孩。 “我又不是恋.童癖。” “可当年春和年纪也小。” “你是你。她是她。” 纪初霖见春和轻轻打了一个颤,便让春和坐在他的膝盖上,他紧紧抱着她,让她看天空中的星星,对她说那些看起来很小很小的星星其实都是很大很大的星球,除去月亮,几乎所有的星星都比他们所踩这的这颗星球大很多。 “你的为夫我要是有一架天文望远镜就好了。可以带你看各种星球。可惜,虽说我知道原理,但这个年代做不出透明的镜片啊。” 春和缩在纪初霖怀中听着他说的那些她几乎听不懂的话。等纪初霖说够了,才问起艳儿的事。她不太明白,为何周婉会那样迫切地塞女孩子给纪初霖。 “同紫桂相同的原因。”纪初霖简单解释,然后一声冷笑。 夜晚的天气越发冰冷。纪初霖将春和抱得更紧了一些。开始给她讲《三只小猪》的故事,说下一次说话的时候干脆就讲这个。男女皆宜。 “难得只有我和相公。相公却只想和我讲说话的事和星星吗?” 纪初霖被问得一愣。 星空下,他看不清春和的模样,只觉得春和的眼睛熠熠生辉。 反正也回不了自己的房,上不了自己的床。 倒不如—— “那小春和想做什么?” -- 第178页 “我想和相公一起出去走走。不要旁人,就我和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长嫂如母”这个说法是从包拯的人生经历中流传出来的词语哈~~用在此处自然是周婉乱用……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uhu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第七十八话 春和牵着纪初霖的手走在悬挂着灯笼的夜市。汴京的夜市分外热闹,她却很少有机会出来玩儿,一开始是因为家中没有太多的钱,后来是因为太过于忙碌,纪初霖成日想着如何扩宽生意,后来家中多了个冬儿,更没空闲时间一道出门。 沿路的灯笼闪着影影绰绰的光,蜡烛将灯笼上的图案照得透亮,那彩色的光又落在地面上,人的面上,颇有些妖娆。 春和张开手指,看手指染上了灯笼上的牡丹图案。 “相公,你看,牡丹。” “真像投影灯呢。” 春和知道,那投影灯应该也是纪初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东西。“春和也想见见相公见过的那些东西。” “你的为夫我手中若是有一台可以建模的电脑,你想看啥我都能给你做出来。当然,前提是得有电脑。” 抱着他的手臂,春和不吵不闹。 街上人来来往往。灯火映照得街道仿若白昼。纪初霖说唐朝有宵禁,宋朝开始才吃三顿饭,从这吃喝玩乐的角度来看,幸好他穿越到了这个年代。 “不然让我这种当年除了三餐还要美团、饿了么的人怎么过?小春和你说我要不要在开一家美团?嗯……没办法网络订餐,算了。” 春和安静听着,看见街上有卖花的,便买了一支给纪初霖,天气渐渐暖了,汴京的不少公子少爷都在发间带上了一朵花,一开始她也觉得古怪,问过冬儿,才知道这是汴京的风气。“相公,戴花。汴京的不少青年男子都会戴。” “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都不会戴这种玩意儿。”接过花插在春和的鬓发间,纪初霖道既然出了门,何不去瓦子听听说话?朝大相国寺那边的路途中会经过一家瓦子,梦笛很喜欢去那里。 春和却不愿,“说好的只陪我玩儿。” “好,小春和说了算。”纪初霖牵着她的手,“是你的为夫我最近怠慢了你。”又将她的手放在唇下轻轻一吻。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叫。 “光天化日之下,怎能行如此不堪之事!” 纪初霖吐了吐舌,“惹不起,惹不起。”牵着春和的手赶紧逃了。 路上倒也不是没有像他二人一般逛夜市的青年男女。只是那些女子都拎着香帕紧跟着男人身后,不快也不慢,更不敢像他二人一般紧紧依靠在一起。 “从这点儿来看,你挽着我的手靠在我身上已经算是走出了魔鬼的步伐……” “相公,什么是魔鬼?” “妖魔作成的鬼。” 春和懂了。 她轻轻靠在纪初霖身上。 而纪初霖也像当年那般,一边往前一边给春和讲故事,过去讲的是青青草原上那群羊的故事。 今夜他决定给春和换个口味,讲有熊出没的大森林的故事,为了便于春和听懂,自然也像之前的青青草原般随意改造了一些。 三个故事听完,春和越发不解,追问道:“官家没说不能砍树啊。光头强砍了树才能给官家送上过冬的柴火啊,又何罪之有?那两只熊恣意妄为,阻碍光头强为官家办事,难道不是欺君之罪?应当诛灭九族?” 纪初霖:“那个……春和啊,我们还是回到青青草原吧……” 果然还是羊村和狼村争夺土地种庄稼的故事在这个年代更容易流传。 “还好你的为夫我当年陪隔壁家小孩看了不少动画片。” 一路走,时而停下脚步吃一碗街边的小吃。 汴河的画舫上灯色明亮,女子咯咯的笑声同水声琴声合奏一支夜曲。 纪初霖本打算带春和一道去看看,但只要一说起上画舫,春和就会瞪他。 “我可以带小春和进去。” “杨少爷带我去过。” 纪初霖有些委屈:“可你的为夫我没有去过。” “我去过,所以你不许去!”春和瞪了纪初霖一眼。 “小春和这是打算河东狮吼?” “你教的。” 一声长叹,纪初霖再一次感叹还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幸而也有不少可供玩乐的物事,街边的酒楼茶肆中时而能听见说话人的声音。 当年被鹿归林改写的三个话本故事已渐渐消息在街头巷尾。 春和记得纪初霖曾说他很担心自己盗用的西方童话会不会在千年后在学术界搞出一场东西学术纷争。再度问起,纪初霖却只是笑着说历史那么长,总会丢弃一些东西。他改变的那些故事也终究会被历史的长河一点一点吞没。 听着说话人口中小媳妇遇狐仙的故事,纪初霖轻笑,神情中没有心酸,也没有悲哀。 “你的为夫我原本就是个多余的生命体。” 春和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才不是。” 对她来说,他很重要。 她似乎听见纪初霖温柔的笑。他的手将她牵得更紧了一些。“有牛油就好了,弄点花椒也可以做个勉强可吃的牛油火锅。” -- 第179页 “相公!杀牛犯法!” “喔……” 未走几步却撞见带人在街头游走的慕容弈。 慕容弈身着便装,依旧一身黑。看见春和同纪初霖这种时候还在夜市晃悠也有些意外。而后便在一旁的摊上买了一小包糖和一把花塞给春和。 春和轻轻推开他的手说不要。 慕容弈鹰一般的双眸似乎钉在了她身上。“收下。”紧跟着他的几个便装的禁军也开始瞎起哄。 “这位小统领,既然女孩不愿意收下你又何苦逼迫?”纪初霖接过花和糖。“但也不能让统领阁下白买?还是得有人收下的。多谢你送我花和糖。说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逛个夜市都能遇见?” “在下是禁军,自然该护卫国都。” “怎的,不去护卫李琛大人了?” 慕容弈唇角抿得很紧,目光分外警惕。 那神情让春和越发不安。慕容弈若是着禁军的服装还好,若是穿着便装带着军士,她就会有种这伙人又要出去做什么坏事的感觉。 “姑娘不必这般紧张。在下有公务在身,不会太过于纠缠。” 慕容弈欲走,却又驻足说道这几日汴京来了一伙人贩子,好几户人家丢了小孩,也有丢了即将出阁女子的。 “姑娘定要小心。有事可以来禁军找我。”慕容弈简单说了几句,告别春和,未搭理纪初霖。带着那群身着便衣的禁军们继续在城中巡逻。 春和松了一口气。却见纪初霖一直望着禁军离开的身影。“是我错了,他忽然轻声说。” 偏偏慕容弈忽然回头看春和,乘着这个关头,纪初霖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目光闪过一阵意外,慕容弈却还是漠然还礼。 春和不解:“爹说,不用搭理这些当兵的,他们永远考不了功名。” “小春和不要说傻话。若是没有这些当兵的,国家早完蛋了。你爹的话要听,但他这样说慕容弈这种身份的人,就是胡说。” “可他之前很坏。” “的确不算个好人,你的为夫我也不喜欢他。但说到底不过是各为其主。他是李琛的人。”纪初霖看着人来人往。“哪个国家、王朝都得倚靠着这些不被人重视的人生存发展。何况要抓的是该死的人贩子。小春和平日小心些。” 安静听着,春和忽又觉得纪初霖声音渐渐古怪。仰头才看见他神色中多了一丝凝重的意味。 “我在思考个人的力量能否改变历史的进程。” 纪初霖捻起一块小石子抛入汴河。 “历史的进程就像是这汴河。个人的力量,就是一颗小石子。”他如此给春和解释,却又笑道说本来是出来玩儿的。“是我不好,让小春和不高兴了。小春和,走,放河灯去!” “可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 “喔……” 春和扯着纪初霖继续朝前走,却觉得扯不动。扭身才看见纪初霖眉眼中的愁绪。 “相公?” “我怎么觉得小春和越来越喜欢和我争了。以前明明我说什么你都听,绝不反抗的。” 春和自觉做错,皱眉思索自己是否该改掉这新生出的毛病。却被纪初霖一把抱住,他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柳叶。“这样才好,才有谈恋爱的感觉。” 春和仰头看着纪初霖的眼睛,他的眼角不像杨梦笛那般上扬,却也不耷拉。眼中似乎总藏着万般心事,有时候也会坐在院中的小桌旁看夕阳西下,愁绪重重。 偏偏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永远都带着笑意,还有温柔。 她抓紧他衣襟,垫脚在他脸颊上快速亲了一口。 纪初霖一愣,却是轻笑。 街头也热闹起来,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华服公子携不少抱着琴,拿着花的妓.女出游。不少女子坐在马车中,弹奏响搁在桌上的古筝。 那日见过李琛的派头后,再见这种事两人倒也不觉惊讶。纪初霖牵着春和避开在一旁。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说这位杜公子的父亲是朝中的大员。家境分外殷实,自己还是个痴情种。前些时日遇见了一位歌女,花了大价钱买下打算明媒正娶,甚至不惜同家人断绝关系。 “成亲了?” “成了,但不知怎的,新婚当夜杜公子就回家了。” “看来那女子不是处子。” “自然。听闻那歌姬相貌生得极美,举手投足充满媚态。又是那种身份,谁知道被多少人尝过滋味了。” 纪初霖听着这些闲话,只是哼笑,说还真是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烦心事。 杜公子的队伍颇长,人越来越多。他担心春和被人撞着,便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用手臂护卫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笑,又问她要不要做新衣服。 有人撞了过来,春和还未看清纪初霖就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小朋友,糖你拿去吃。偷钱却不是个好习惯。” 春和一惊,看过去,纪初霖正抓着一个相貌美丽、浑身却脏兮兮的小姑娘的手腕。 见对方年纪还小,纪初霖叹气,又松开手,拿出一块小块碎银给她。这个年代银子尚且不能当做钱使用,但拿去钱铺总能换一些钱。 低头谢过纪初霖,小姑娘追着杜公子的队伍跑了。 春和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想到那群人的闲谈,她扯了扯纪初霖的袖子。“相公,会不会?” -- 第180页 “别管闲事。那么多风月事我们也管不过来。” “哟,还真是不讲规矩,这种时候都要抱在一起。”却是周婉的声音。 简单挽了个发髻,周婉披着褐红色的披风,面上无脂粉,头上也无任何饰品。 艳儿依旧穿着春和的衣服,颤颤巍巍跟在一旁。 “呵呵,嫂子不睡?好兴致啊……这么多人,居然能找到我们两个……” “好兴致?你二人在外做出此种混账事。难道六弟不知道长嫂如母?” 春和不安,悄悄看了眼纪初霖,却见他微微瞥眼,但他却还是笑着,分外有礼:“‘长嫂如母’,我知道,嫂子你今天说了好多次了。你忙着长嫂如母,而依照你们这儿的规矩,我的亲娘是我的妈,而你的婆婆也是我妈,因为她是大老婆。” 周婉皱眉:“果真是个疯子。又在疯话呢?” 纪初霖面上赔笑,口上却问道:“‘长嫂如母’的前提常常是家里弟弟年幼,弟弟的娘亲又过了世。 “嫂子忙着‘长嫂如母’,而我的亲娘赵姨娘自然是不配做家中的‘主母’。所以,嫂子——你是咒你婆婆快些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我这文文的字数从40万修改为了60万……希望能写完~~拒绝注水~~~今天这话不算注水,说了,只谈风月~~顺便埋个线~~~】 第79章 第七十九话 此话一出,周婉登时变了脸色。却也不敢再提“长嫂为母”这种话,只是咬牙切齿道:“我可是你大嫂!” “正因为您是大嫂。嫂子,您这大半夜衣冠不整地追着小叔子出门,你认为合适吗?” 周婉面露不安,裹紧身子。 自然是玩耍不了。春和心中一阵不悦意,却也不争不吵,闻克己说过,妯娌间不能吵闹。何况纪初霖也说先回家休息,别的起床再说。 偏是到了家更为混乱。 周婉不肯入睡,坐在厅堂喝着茶,只让纪初霖和春和交代。奶娘说两位小姐夜半惊醒见不到娘亲正在嚎哭。周婉却也不走,只是浅浅品着茶,冷眼看着纪初霖。 打着哈欠,纪初霖眼神似笑非笑。春和坐在他身边,昏昏欲睡。 已是二更天,街头巷尾渐渐安静了下去,待到了三更夜市就会结束。 差不多四更天的时候早市又会开张。忙着出门干活的人都会选在那个时候起床。 到了五更就能听见禁军的晨练声和邻家孩童的读书声。 汴京终是比别出热闹不少。 外面那般热闹,家中也看似喧闹。 周婉始终没有睡意,披着衣衫一个劲数落纪初霖的不是。 不肯休秀才的女儿,不考取功名,成婚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嫂子,你是女人,我不想和你吵。希望你记住,你不是我妈。”纪初霖喝了一口茶提神,神情颇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不想吵,周婉却不依不饶,只道今日定要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嫂子,你女儿哭了,在找你。” “不过是个女儿。” “这话说的,你女儿不是你生的?” “六弟莫不是问一问你的娘子又是如何嫁给你的?” 纪初霖无话。 春和是被闻克己卖给他的。 索性一言不发,他不出声春和也不敢开口,只能强忍着睡意继续枯坐。 留意到她有些累,纪初霖便让春和先去睡。 可头才靠着纪初霖的膝盖,就听周婉重重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简直放肆!” “嫂子,又怎么了?” “听隔壁的赵五娘说你二人前段时间已经和离。既已经和离,怎能这般?” “原来嫂子也知道。可之前教训我的时候嫂子怎么就不记得我们已经和离?和离又如何?大不了重新娶一次。” 周婉冷笑道:“说得轻巧。你二人也未成婚,眼下却住在一起,这算什么?宿妓?” 纪初霖的眸光蓦然冷了下去,似要发火,却又忍了下去。也懒得应付周婉,打横抱起春和。 “嫂子,我敬你是我家那个麻烦的大哥的老婆,才喊你一声嫂子。但请你切莫太过分。拜拜,我和我娘子先休息了。” “不合规矩!” “我是傻子,头脑不好。你忘了。嫂子要说规矩?哥哥没来,嫂嫂带着下人和孩子住进已经离家的小叔子的家中,这难道算是合乎规矩?” 合上房门,将春和平放在卧室床上让她先睡,纪初霖抽身欲走却被春和一把拉住。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春和也看得清楚明白。周婉就是来生事的。 “相公得罪她了?” “我都没怎么见过她。” “那她为何这般?” 春和回想今日之事,确信自己也没有款待不周。倒是周婉古怪,一声不吭来到汴京,又贸然带着一群人住进她的家。 “是她不对,我去同她说。” 纪初霖却道不用。就算要去聊,也明天去。眼下周婉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欲走,却被春和扯住手。 “嫂子在外面。” “总得面对。我一言不发她也奈何我不得。眼下这位大姐连宿妓这种话都说出口。我还是早些离开,免得有损你名节。” 春和越发紧紧抓着他,她的手很小。 -- 第181页 他的手很暖和。 “相公已经抱着我进了屋,此事若是传出去自然会被人说闲话。反正都被人说闲话了。” 闻言,纪初霖却又笑了,只在春和身边坐下。春和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舍不得离开。 “别走。相公。” “好。” “抱着我睡,像以前那样。” “好……小春和不是说未婚男女不能睡在同一张床上?” “可我更不愿相公出去和那个凶巴巴的嫂子在一处。况且之前也曾说好,今夜就你我二人。” 纪初霖目光上扬,很快却是笑了,合衣上了床,像之前那般睡在春和身边。 “要不小春和给我讲一个故事?” 嘴上应着,春和却只是靠在他身上,闭着眼,还未想好讲什么故事就陷入了深眠。 今天的梦很暖和。 梦中,她似乎回到在李家镇外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有时候下雨道路湿滑,纪初霖就会将她抱在怀中,抱着她走过每一条路。一次他走滑了,两人一道摔在地上弄得浑身是泥。纪初霖也不恼,反而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一点儿泥,说她像那些贵人才能有一只的小花猫。 春和睁开眼,晨光微微。 纪初霖睡在她身边,他睡得很沉,睫毛很长。春和伸手在他鼻尖轻轻一点。 从被窝中抽出的手很暖和,他的鼻尖却有些凉。 她颇为想念在李家镇的日子。 那时一切都轻松愉快。唯一的麻烦不过是自己的父亲。可是做父亲的又怎会像外人那般为难自己的子女。 为何来汴京? 春和问自己。 她总觉得来到这里后便很少见到纪初霖,似乎他更喜欢和杨梦笛混在一起。 即便不少人说杨梦笛对她有意,纪初霖都未曾想着与那人划清界限。 所以,为何来汴京? 春和问自己。 到底不过一句“他想来”。 春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说话人这种身份,不过是纪初霖让她做,而她觉得做起来也还算是愉快。 不过是想要帮他。 又朝纪初霖怀中钻了钻,他的怀抱很暖和。 春和闭上眼,嗅着他的气息。她记起纪初霖曾经教她的那句话,便用最低的声音轻声道。 “相公。我爱你。” 她说的很小声,很害怕被纪初霖听见,害怕听见回绝。毕竟他极少说这种话。 她却又担心他听不见。 说完,春和仔细看着纪初霖,他面上毫无动静。 春和暗笑,却又失落。 他毕竟睡着了。 正欲离开,手被他轻轻拉住。纪初霖睁眼看着她,拉着她的手放在唇下轻轻一吻。“我也是。” “是什么?” “嗯——你说的那个话。” 春和见他还是不愿说那句话,便有意逗他。“我说了什么?” “嗯……就是那个。” “是什么?” 纪初霖别开眼,耳根却有些泛红。 那些话让他说出口着实太难,春和也不逼他。“相公何时醒的?” “你用手点我鼻尖的时候。被暖和醒的。” “相公说笑了。” 纪初霖连眼神都带着温暖的笑意,他伸手替春和理了理落在额上的发丝。街巷已经响起了小摊贩叫卖的声音。时令蔬菜已经上市,说是时令蔬菜,来来去去却也不过是那几样。 这段时日香椿芽正上市,街上处处是叫卖声。 “中午买个鸡蛋,再买个椿芽炒着吃吧。虽说你的为夫我也不高兴,不想同她接触。但这位毕竟是我嫂子。” “是。相公。” 纪初霖忽然看着她,眉眼带着温暖的笑意,带着柔情,他忽然捧着她小脸,手指在她面上轻抚,拂过她的眉,她的眼,她小巧的鼻子,手指尖最后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我过去似乎从未说过,小春和的唇色略有些深,但很好看。不涂TF都很好看。” “TF是什么?” “一个神奇的词汇。加个boy就成了我妈最喜欢的组合。不加boy就是我姐最喜欢的口红品牌。” 纪初霖的手指再度温柔拂过春和的唇,笑着说作为全家基本每天都在家的男性,他真是被迫学了好多东西。 外面传来周婉的声音,她正在对自己的下人大发脾气。春和欲起身,纪初霖将她拉回被窝。 “睡觉,由她闹去。闹够了就不闹了。真以为我家是大宅院?电视剧中的宅斗也不是她这样子啊!还是县令的女儿呢,怎么一副人设错了的模样?” 絮叨了一会儿,他看着缩在自己怀中乖巧的春和,又忽然吻了下来。 她的眼,她的唇。 “还好有小春和。只是你的为夫我忽然有些嫌弃小春和你了。”他柔声道。 春和不安。 纪初霖却是笑了。“嫌弃你年纪太小了。我还要花很多时间等你长大。” 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春和却红了脸。 屋外,吵闹声更大了。 冬儿起了床,与周婉争锋相对。 周婉没几句话就落了下风。她的下人们见主人受了委屈,便群起而攻之。 而冬儿终究是花月楼那种地方长大的女孩。见多了家中的夫人带人来捉拿奸.夫.淫.妇,各种难以入耳的话说得比谁都顺溜,与平日清风明月的模样截然不同。周婉身边那群丫鬟和老妈子都说不过她。 -- 第182页 纪初霖用被子盖住头。 “《甄嬛传》都是骗人的,说好的互相下绊子穿小鞋呢?果然还是《九品芝麻官》体现人性……” 春和见他心烦,穿上衣衫,也不梳妆打扮就去了厅堂。 那群牙尖嘴利的女人见春和出了门,乍然住口。周婉看似一夜未睡,眼皮下青黑一片。“哟。还未成婚就同男人滚到了床上的女人终于出来了。” 春和淡然瞥了她一眼。“嫂子你与大哥成了婚,为何在我家枯坐了一夜?” 周婉变了脸色,嘴唇微微颤抖。 春和猜想自己抓到了周婉的痛处。偏偏传来敲门声,那个叫艳儿的丫鬟赶紧开了门。 纪思明提着一大把香椿芽,书童二九用荷叶抱着五个鸡蛋。“大嫂,六哥,小弟……” 意识到周围事态古怪,纪初霖四下飞了眼,清了清嗓子,径直走向冬儿。 “姐姐,小弟买了些菜,今儿中午一道吃。但似乎没有买够,姐姐陪我出去买菜好吗?街头有家卖鹅的,小弟今日想要吃炖大鹅……” “小朋友,我到底该说你聪明会来事呢?还是该说你喜欢出现在小孩子不应该出现的场合?”纪初霖终于穿好衣裳从屋中走出,他没有将头发梳理成发髻。 “六弟,你这般模样,是想要毁了这一屋女子的名节?” 纪初霖却是冷笑道:“反正这一屋子的人都衣衫不整。嫂子你开口规矩闭口规矩。你总说‘长嫂为母’,你带头,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得想你学着点。” 纪思明垂头,表面恭敬,却一个劲东看看西瞅瞅。二九的眼珠子也一个劲转。 周婉避开纪思明的眼神,面对纪初霖,怒色越发重了。“身为嫂子,我不过是矫枉你的过失。” 纪初霖点点头。 “我得澄清下。第一,我现在二十四,就算在我那个年代也属于爹不管妈不理的年纪,何况你只是个嫂子。 “第二,昨夜那件事,我就算是个疯子,也有春和在边儿上陪着,寻思着也用不着你大手牵小手带我回家。作为一个有人陪伴的成年男人,又没进秦楼和私窠子,逛个街也没啥吧? “最后,还是我昨夜说的那句话。思明在此,我也不多说。但望嫂子也别太过分。” 纪初霖又转向春和。“小春和,梳理打扮整齐,带冬儿和思明去买菜。今儿人多,这点儿菜自然不够吃。” 他看向周婉。 “我不喜欢和女人吵。但似乎,我必须和这位管天管地的嫂子——好好聊聊。” 第80章 第八十话 纪初霖看着坐在身边的春和。“我不是让你去买菜?” “你是我相公。”春和抓紧他的手。 周婉也整理好了仪容,她的眼眶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神情路有些呆滞。屋外传来孩子的哭声,她的女儿很久没有见到娘,又哭了。那些丫鬟、老妈子本打算替周婉涨一些志气,却也被周婉赶了出去。 “嫂子,你的孩子哭了。” 周婉却只是看着纪初霖与春和。“六弟不是说要好生聊聊?六弟昨儿夜晚好生厉害,说走就走,颇有君子风范。” 春和欲开口,纪初霖却只是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嫂子大老远过来,给思明带了不少东西,却只是给小弟我带来爹的书信,别的什么也没有。” “老爷只给了这个。” “嫂子。纪慎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我娘连句话都不会带给我。” 纪初霖说这番话的时候,春和发觉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一些力气。他在忍耐。 “你娘是什么身份?” “呵。自然不如嫂子你,县令的千金,多尊贵的身份。” “还算你懂道理。” “大嫂——在这汴京,县令的千金,你认为是何种身份?” “我好歹是个县令的千金。你又是何种身份?!” 春和欲开口,却再度被纪初霖拦下。 纪初霖笑道。“这样才对嘛。嫂子您毕竟是县令的女儿。电视剧中那些搞宅斗、宫斗的有哪能开口就泼妇骂街的?而先前你们那么多人都骂不过冬儿,也挺丢人。” “我不过是告诉你该如何做!” “嫂子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 纪初霖阻止了周婉想要说的话,冷声道:“有些话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 “在天长县的家里的时候我说过我用不着那些莺莺燕燕,你非塞给紫桂给我。因为紫桂和大哥的事,你要铲除她。很好理解。” “胡言乱语!” 纪初霖也不反驳,继续说道:“我自认为态度很明显了,结果昨天你又塞一个艳儿给我。我不从,离得远远的。你却偏要跟上来,你说你非要跟上来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长嫂为母,颐指气使。究竟是谁过分?我忍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这不过是关心。” “关心?嫂子,我虽说头上顶着疯子两个大字,却不是傻子。” 顿了顿。 纪初霖面上依旧在笑,春和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愤怒。 “我猜想您和我哥过得不好。看我和春和过得还算不错,心生不满,这才来刻意添乱。只要我和春和过不好,你心中的不满就能得到有个宣泄口。” 春和大惊。 周婉面色竟是白了:“胡言乱语!”她恶声道。 -- 第183页 “胡言乱语?”纪初霖冷笑。“我知道嫂子你在想什么,可是嫂子,很抱歉我就是一个没啥情商的直男,我是实在不想、没时间也没有兴趣玩那些弯弯绕绕同你周旋。有些话说清楚比较好。” 春和看看纪初霖,又看看周婉。 纪初霖占了先机面上却毫无得色,周婉面色惨白,手紧紧扣着桌子,几乎想要扣出洞来。 纪初霖让春和给周婉斟茶。 见周婉无言以对,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方轻言细语道:“嫂子。你自己过不好不是春和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是我那个到处留情,身边二奶、三奶还有四奶接连不断的哥哥的错。 “他对你不好,你就收拾他。你用给我塞女人这种方式让我们过不好,你回去了还是过不好。症结在我哥身上,而不是我身上。你该怎么做?你该一耳光扇在我那个二货哥哥的脸上!” 周婉却冷笑:“女子有什么权利管相公的事?” “你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不管? “在家时我娘曾说你身边的丫头都成了他的陪房丫头。塞给我的这个艳儿没被他弄上床不过是因为年纪太小。我觉得我哥特适合套用《红楼梦》里曹公说孙绍祖的那句话,真是家里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但毕竟家中还有父亲他也不敢如何造次。但这一次去临安,父亲不在身边。” 周婉狠狠抿唇。 纪初霖想了想,决定说了。 “紫桂也在临安。” 听见这个名字周婉乍然变了脸色:“我就说那个女人去了何处!让那个女人去临安,为何这般害我?为何今日才说?” “我的嫂子啊!当年我们怎么想得到这件事啊!你再在汴京停留折腾我,保不定紫桂都已经进了家门。” 为何今日才说? 纪初霖却未说缘由。 听闻那个名字,周婉当即命令丫鬟家院整理行装即刻启程去临安。她要乘一段时间的船,而后换马,又一番旅途劳顿。 临着要走,她才让两个女儿露面。 抱着软软的小侄女,纪初霖又不禁抱怨起这位嫂子这么多年才让自己看一眼侄女。春和也觉得古怪,在纪家的时候周婉就将女儿藏在家中,他夫妻二人从来见不着这两个女孩。 “生的是女儿,怎能见人?” “我看汴京不少女子凭借自己的本事赚了不少钱,也站稳了脚跟。嫂子你没必要这样。”纪初霖道。 “那是商家的女儿,又不是读书人的孩子。我家的女儿,如何能抛头露面?” 抱着才刚说得清楚话的小女孩,春和心中涌出一抹怜惜。 却又听周婉在笑,笑得崩溃而无奈。 她说她自然不满,若是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和正妻的位置,她又该如何存活? 她的女儿又该如何存活? 生不出男子,失去了正妻的位置,将来女儿又要如何寻一个好人家? 纪初霖听着,终是一句话说不出。 不过一岁的小侄女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觉得好玩,塞进嘴里一个劲咬。 奶娘想要阻拦,纪初霖却道这孩子大概是长牙,觉得痒痒,所以见到什么就咬什么。“也咬不疼。”看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纪初霖轻声道生女孩子多好。他那个年代男女比例已经失调,很多男人要不单身要不搅基。 “不管如何,你也没有必要将孩子藏着掖着啊。在天长县时你就不怎么带孩子出来玩。” “我带孩子走的时候,公公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是女孩,考取不了功名,也做不了官。” 纪初霖再也说不出话。 纪思明和冬儿买回菜。简单做了一顿饭,算是面上和气地聚了一餐。察觉席间气氛古怪,素来就少言寡语的纪思明更是不言不语。 饭后两兄弟和春和一道送周婉上船。 周婉拿出一个箱子交给纪初霖,说是赵姨娘托她带来的,里面是赵姨娘做的鞋和衣物。“姨娘身体很好,让你不要挂念。” “多谢嫂子。”纪初霖终于忍不住说道:“嫂子,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你爹又是官员,何苦成日看纪霆雷的脸色?” “我没能生出儿子。我已经老了。” “你才二十六啊。” 周婉拿出随身的小铜镜,从三年前起她就随身带着铜镜,时刻打量自己在镜中的姿容。 “老了,眼角都有了皱纹。还生不出儿子。”她忽然噤声,看着纪初霖,又看着即便站在纪初霖身边也会不自觉抓着纪初霖衣角的春和,眸中是掩盖不了的羡慕。 “那你为何同她在一起?她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 纪初霖抓紧春和的手:“因为我喜欢她啊。我心里几乎全是她,那就同她住在一起好了。” 周婉眼角几欲流出泪来,她看着纪初霖,支开老妈子和丫鬟。 “当年——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我与你本可成就一段良缘。你和她这般,我与他却那般。都是命。” 春和脸色微微一变,这才恍然记起赵姨娘曾说过一嘴,纪慎原本打算让周婉与纪初霖成亲,但因当年的纪初霖全然看不上她这个县令的女儿,纪慎也深信当年的纪初霖能高中,便拒绝了这一门亲事。 纪慎毕竟是退隐官员,朝中也有熟人,在天长县又有财力。 在那位周县令眼中依旧是想要拉拢的对象。虽说他是个县官,但终究家境贫寒,在朝中无任何熟人。赵姨娘曾说周婉的爹能升官也是靠着纪慎在朝中的好友的推荐。 -- 第184页 也就是杨慨。 何况周县令有好几个女儿。 不会有人问周婉自己的想法。 纪家的公子她终究要嫁一个。 最近几日的种种,终究不过是迁怒。 “她大概觉得当年如果嫁给我会幸福很多。所以才看我两个分外不顺眼。” “相公为何要将紫桂的事说出去?” 纪初霖对春和苦笑着说当时有些同情周婉,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奔波,不过是担忧相公同别的女人乱来。 若是纪霆雷能让周婉生出一点点信任,周婉又何必如此? 但眼下他都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同情在无数个小三的介入下苦苦支撑家庭、几乎将自己逼成疯子的周婉? 还是想着脱离地狱却痴心错付的紫桂? 又或是那几个还未成年就成为陪房的小丫头? “说是我哥的错吧,紫桂的事是我爹弄出来的。说我爹不对吧,他要不这样弄一出我大嫂的日子更不好过。那就当是我哥的错好了,谁让他管不好自己。” 又真是纪霆雷的错?似乎在这个年代他也不算错得离谱,杨梦笛不会将宿妓当做丑闻。纪思明不会觉得给盼盼钱赎身是在胡闹。 时代如此。 “所以我才将紫桂的事情告诉她。我现在就希望我这位嫂子动作快些,别让紫桂撞上纪霆雷。为了我嫂子自己,也为了紫桂。套用句多年后的一句话,我这个哥哥就是个搅屎棍!” 纪初霖轻轻揽着春和的肩。“还是我好,对吧?” 春和垫脚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对,相公最好。相公当年为何拒绝嫂子?” “据说是因为我嫌弃她是个县令的女儿。” “可我爹只是个秀才。” “秀才多好啊。能官能商。不会因为我想做生意而觉得丢人,也不会因为生个女儿觉得丢人,都不让女儿出门。还好我岳父只是个秀才。”纪初霖在春和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捂着头,春和不明所以,却又分外开心。 周婉的船顺着汴河而行,渐渐再也见不到了,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到达临安。 纪初霖说,以纪霆雷那毛病,终究会有新的女子来到家中。 所以周婉去临安还会带上那三个陪房丫头。带上陪房丫头,算是为自己这方增添了一些气势。毕竟那些丫头很小就跟着自己。 “想必临安那边不久后就会上演一出真正的宅斗大戏啊!所以说啊,一夫一妻制是保护男人的。” 纪初霖这样说。 春和却在忧心若是自己生不出儿子该如何是好。 “那就生个姑娘,万一杨商将来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就和他结个娃娃亲,杨商头脑灵活、生活也不会太拘泥,家里还有钱!女儿嫁过去应该过得不错。” 春和被逗笑了。他二人和离后一直未成亲,纪初霖居然都想到了将来结娃娃亲的事。 “可我们已经和离。” “反正将来娶的还是你。” 春和闻言,轻轻抱着纪初霖的手臂。 “不许骗人。” 纪初霖正色道:“我骗你做什么?将来我还要靠你做说话人养活,你是我的什么人?金主啊!你的为夫我作为一只聪明伶俐的金丝雀,任何时候都不会得罪金主。” “相公!” 纪初霖顺势一把抱她,垂头看着她故作气鼓鼓的小脸,附身在唇上亲了一下。 “这是在外面!相公你怎么越来越过分了!” “有哪条法律条文不允许在街上亲亲抱抱?再说,刚才是谁主动亲的我?” “相公!” 身边传来一声咳嗽。 纪思明面色正经。“小弟尚且年幼。” 纪初霖翻了个白眼。 回到朱雀门的家中,春和与冬儿去帮二九做今日的夜饭,正厅中再无他人。 纪思明合上门,只道纪初霖身为读书人,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应心如明镜。 “与女子粘腻在一起不是君子所为。” “不爽?要不你大哥我给你找一个小女朋友?” “用不着。”纪思明面上带着潮红。“昨日,小弟已心有所属。” “你还在想盼盼?” “自然不会。小弟年纪尚幼,却也知晓何种女人靠近不得。”纪思明起身对纪初霖鞠了一躬,说有事相求。 “说!” “兄长因道‘请讲’。” “……请讲!” 面上泛起潮红 ,纪思明说自己意欲结亲。 “又看上谁家姑娘了?” “兄长也认识。” 纪初霖皱眉,他也认识? “是冬儿。”纪思明提醒道。 纪初霖:“那个……思明小朋友啊,我记得你和她也就昨儿见第一面吧?今儿就一道去买了个菜,怎么就爱上了?” “眉间眼梢,处处生情。” “小朋友,我给你讲,你要是有胆子在我那个年代说这种话,你爹娘加上你的老师们一定给你讲一个星期的道理。还有,她真的不适合你……” “她像盼盼一般骗人钱财害人性命?” “也不是。” “那她与兄长有夫妻之实?” “当然没有!你哥我对你小嫂子是磐石不移的!” “那兄长是嫌弃她的出身?” “你哥我不是那种人。” -- 第185页 “那为何?” “嗯……这么说吧,她喜欢女人,你没机会的。” “喔?这般岂不是更好?无情史,灵魂干净。相必爹也会喜欢。” 纪初霖:“……” 他决定闭嘴…… 第81章 第八十一话 纪初霖继续让跟着他踢球的那帮孩子传播春和与冬儿的名气,名气越广,想要请春和与冬儿的人就越多。他又不断拒绝那些名气小、场面小的茶楼酒肆和瓦子的邀请,反倒给两个女子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春和担心名气打得太大届时却名不副实,只能成日抱着话本记,没事就同冬儿练习。 杨梦笛要陪自己娘亲逛遍汴京周围的寺庙,眼下也不在汴京。纪初霖自己写不出话本,便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同那群孩子们玩蹴鞠上。 三日前纪初霖在朱雀门搞了一场少儿蹴鞠比赛,吸引了不少闲人来看。 比赛前纪初霖让孩子们带了一些家中做的食物和香饮子。他特意将比赛时间选在晌午后,这个时间阳光正烈,闲人们吃过中饭又已经很久。不管是孩子们带来的吃食还是香饮子都卖得很快。卖出去的钱全归孩子们自己。孩子们赚了钱,也玩的开心。他们的爹娘也颇为满意。 何况比赛还赢了。 在蹴鞠场上,纪初霖的名气却是越来越大。 朱雀门的一些富有商户家有不少将孩子送去纪初霖那里。他们将纪初霖视为先生,甚至还让孩子带来束脩。 毕竟朝中不少大员对这运动颇有些喜爱,不少人也会招揽民间的孩童去府中踢球。就连太尉李琛也有一支由禁军组成的蹴鞠队。在那些孩子考不上功名的商户眼中,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何况高俅就是这样发迹的。而小说来源于生活。”纪初霖对春和说道。 春和担心他累着。 纪初霖却只是笑笑说这里可是汴京。虽说有纪慎当年的关系撑腰、也有杨梦笛帮忙,但相较自幼在汴京居住的人来说这点儿关系什么都不算。 多准备几条路总是好的。 距离在杨慨府中说话大概一月半的时间,纪初霖终于得到了较大的瓦子的邀请。 瓦子名为清风瓦,规模上是个中瓦,虽说容纳程度远小于那些声名远播的大瓦,却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纪初霖本打算让春和讲新写的那几个故事,春和却执意想讲隐林写的那三个小话本。 问起缘由,春和说上一次他二人一道出门逛夜市时她就留意到整个街上都没人讲那三个话本。那夜回来后她一直留心观察,果然,整个汴京都没人讲。 “不过是市场的选择。没什么大不了的。”纪初霖这样安慰她。 春和不懂,也不愿意去懂。 她只知道从纪初霖这里流传出的三个话本没人讲。 故而她还是选了纪初霖的三个话本。 今日她想讲《遗鞋记》。 “这三个话本街头巷尾应该都有人讲过,很长时间无人讲。春和讲若是讲得好,自然能得来更多的夸赞。” “小春和还挺聪明,想的挺好。” 到了清风瓦才知道,这三个故事都不能讲。 原来半年前朝中忽然传来了要求,严禁说话人说这三个故事。别说故事,就连街上卖的、和说话人用的这三个故事的话本都被禁军没收并被烧得干干净净。 年前那位隐林新写了一个话本,话本写出不过从书商那里得了两贯钱,本说好若是买的多就能多得一些钱,可话本上市还不到五日就被没收,自此再无任何书商愿意买下隐林的书。 “原来如此。”纪初霖神色黯然。又对春和说若是不能讲那几个故事就讲青青草原好了 。 清风瓦整体是个半圆形,内部划分了不少区域,说话,杂剧,玩虫蚁各种活动层出不穷。 小二在期间穿梭不止,端上瓜果、糕点还有茶水,也有人准备饭食,有吃有喝还有玩,若是愿意,甚至可以在瓦子待上一整日。 “感觉和若干年后的直播很像啊。平台提醒你,某某谁打赏了一个飞机。主播谁谁谁谢谢谁谁谁的打赏,为了答谢,特意给谁谁谁唱一首啥啥啥。”纪初霖说笑着。 乍然住口,手指在腿上轻轻敲击,敲击速度越来越快。 他正在思考。 眼中渐渐有了光,却又显露出忧郁。 春和不安。 纪初霖却拍着她的头说无事。 “小春和这几日有无机会说故事其实不重要。比起那个,你留心算一下来瓦子的男女比例,还有是如何运作的。你的为夫我踢球去了。” 纪初霖走后春和与冬儿安心坐在瓦当的分给技者的休息区。她一身青。冬儿一身白。虽有人说冬儿披麻戴孝,看来分外不吉利,却也格外引人注意。 清风瓦有不少说话人,除了春和全是男子。来这里消遣的也大都是男子,说话人轮番上场说自己的故事,听说话的人根据自己的感受可打赏。若是有钱,也可以点自己喜欢的说话人来讲自己想要听的故事。 此刻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有些花白的老人。姓刘,在汴京说话人中颇有些声望,说话人大都尊称他一声刘老。 刘老今日说的是船夫在金明池救起落水绣娘,而后绣娘以身相许的故事。他声如洪钟,语速不疾不徐,语调铿锵有力,竟是将这个街头巷尾不少人都说过的故事说得一波三折。 -- 第186页 他偶尔也会停下喝一口水,每当刘老喝水的时候那些听众面上就会流露出焦虑。当刘老放下杯子,人群又会再度喝彩起来。 春和又是敬佩,又是羡慕。 刘老讲完后又有客人点他讲下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春和从未听过。 又有客人点刘老,他又讲了一个故事。 春和还是未曾听过。 “居然能记住这么多故事。”她忍不住轻声对冬儿说道。别的说话人也只是安静听着,眼神中有羡慕,有钦佩,也有妒忌。 刘老说累了,终于离开,他今日收了近七百钱。一旁有人说今日人不多,刘老才得了这么点儿钱,最多的那一日就能赚了十余贯。 春和暗算,一日十余贯,当年闻克己收了二十贯就将她给了纪家。 “无怪乎相公总想来汴京。” “汴京就是个销金窟。”冬儿笑道。秦楼中最贵的姐儿,一夜也能得个十几二十贯。 刘老在收拾东西。别的说话人跃跃欲试。 偏偏清风瓦的老板让小二□□和上台。女说话人少见,带着琴师的女说话人汴京只有春和一个。何况这二人一青一白,相貌皆佳,还曾在杨府说书。 一时人声鼎沸,众人喧闹着要求春和来说一场。就连那位刘老也搁下褡裢,要了一杯茶在场下坐定。 众人翘首期盼。 春和略微整理了一番妆容,纪初霖虽不在此处,但有冬儿在此处她倒也不是很害怕。 本是如此想的。 可当她去到台上看见台下的听众时,放才觉得心跳得分外快。 上一次是在杨府。房中不过几个女子,都只是品着茶安静听着,屋中有丫鬟帮衬,寻香味让人浑身舒爽。 此处却是不同。 春和站在台上,台下围聚着一大群男人。他们喝着茶,吃着东西,交头接耳,眼中满是对她的好奇,有些挤眉弄眼,更有些笑着说出污言秽语。 春和越发紧张不安,眼前的人和景物都晃作一团。 忽然听见一声琴弦响。 原来是冬儿在弹弦试音。 那琴声将春和从万般的紧张不安中拉扯了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面露笑容,手中的扇子在书案上轻轻一敲。“今儿给各位说一个故事……” “听不见!” “去过杨府的说话人不过如此。” 春和未曾想到自己不过开了个口就得来这样的质疑。只能提高声音尽力让所有人都听见。 “今儿给大家说一个书生在破庙中遇见女鬼的故事。” 她只觉得汗从后背滚落,口干舌燥,说不清到底是热的还是怕的。 她本想讲龙女的故事,毕竟那个最熟悉。可纪初霖说龙女的故事作为改编的安徒生同话已算是彻底ooc。但终究他和杨梦笛的心血,不能随随便便在外面讲出。 幸好别的故事也不少。 这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便是杨梦笛自己写的。他写出话本就拿给杨慨看,气得杨慨当场将话本撕成两截说读书人怎能写这种混账玩意儿? “果真气得本少爷家的尚书老头跳脚,从这结果来看,此事果真有趣。”杨梦笛当时说。 杨梦笛读过那么多书,他说好,自然是好的。 春和提高声音。 “是人皆道命中若有,推不开也避不掉。命中若无,穷尽全力也得不来。今儿给大家讲故事中的女鬼本是一户乡绅买回家的小妾,因生得俏丽,颇为家中主母所不容。” 冬儿的琴声响起,琴声舒缓。 原本不耐烦的听众渐渐安静下来。 春和说起主母用计诬陷小妾同家中的厨子偷欢,乡绅一怒之下杀死小妾却又担心被见官,便与娘子将小妾的尸身埋入荒野庙宇。 琴声骤然加急。 听众们的眼中多了一丝对故事的好奇。 终于书生在破庙遇见女鬼。 “那女子眼中满是悲怆,只求书生收敛她的尸骨回乡。书生却欲替女子伸冤。” 琴声越发急了,带动听众的情绪一路狂奔。 终于,书生断了案子,将女鬼的尸骨掩埋回家乡。分明是完美的结局,琴声却变得凄婉。 书生不曾想遇见女鬼,偏是在庙中相遇,与女鬼情根深种。“命中若有,推不开也避不掉。” 书生不愿分离,却终究人鬼殊途。果真是“命中若无,穷尽全力也得不来。” 故事终了,听众一片唏嘘。 掌声雷动。 春和得了赞赏,心里的巨石消失,后背的汗涔涔滚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 下了台,得了钱。 五十文。 与刘老相比自然是少得可怜,但终究是她挣到的第一笔钱——去杨府那一次没有收钱,虽说韫夫人给了打赏,但在春和眼中,那翡翠扳指远不如这五十文让人愉悦。 将钱放在红色柔缎为底,面上绣着白梅花的钱袋中,没多久春和就将钱倒了出来。她顾不得旁人的眼神,前后数了好几遍。 “这是我第一次挣钱。” 她轻声说。 “这是你说的第八遍。”冬儿笑道。 春和却又数了一遍。“第一次呢。”她从不觉得铜钱撞击的声音好听,今日摇了摇袋中的钱,听着铜钱相撞的清脆声响,眼眶竟然是红了。 她还很小的时候闻克己就一个劲说女子自然是不能挣钱的,女子做好家中的事情就行了。挣钱是男人的事。 -- 第187页 但终于,她也能自己挣钱了。 “爹说的,或许是错的。”春和轻声对冬儿说,眼眶有些润,一抹,竟然是泪。 “相公若是在这里就好了。” 又一个说话人上了台。台下的人依旧分外热情,小二在人群中穿梭不断,送上新鲜的吃食。 最初春和并不明白为何纪初霖让她学做说话人,也不知道她是否喜欢做说话人。 不过是纪初霖先让她做,她就做。 但这一刻,看着说话的台子,放在台上的书案,扇子、杯子。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再度站上去。 她想到在杨府时别人问她的那个问题。为何闻克己那么多次都考不上却还是要考科举。 原来不止是闻克己,她也想要获得那烟花般绚烂的一个瞬间。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纪初霖,从蹴鞠场上回来的他身上还带着不尘土,洗净的手上拿着一包糖。他特意来接春和。 春和一路小跑,紧紧抱住他,将那袋钱拿给纪初霖看。“相公你看,春和挣到钱了,五十文呢!” “我家小春和真厉害。”纪初霖抱紧她。“那你的为夫我可以当金丝雀了吗?我的金主?” “好,我养你!” “果然,你的为夫我做得最成功的事业不是蹴鞠,而是给自己养了个媳妇。”纪初霖把糖拿给春和,双手托着她的臀部将她抱起,单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脑上,微微用力让她头向下。亲吻。“奖励。” “就这个?” “嗯,就这个。” “相公说我是金主你是金丝雀吧?” “嗯……” “金主觉得你太敷衍了。” “我发觉我真是会给自己挖坑啊……” 春和笑着打开糖,剥开一粒塞在纪初霖口中。“甜吗?小金丝雀。” “甜。金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了,啥时候150个收就加更,虽说可能没多久就又会回到140多的收藏~~但要讲信用~~~今晚还有一更哟~~(#^.^#)啥时候300收又加更哈~~总觉得这个数目这本书写完都到不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话 春和继续在清风瓦做说话人。也像纪初霖要求的分外仔细地观察瓦子的运转。 瓦子里有不少说话人,客人们都有所偏好。春和红了一阵子,酬劳也从一开始的五十文到了两百文,毕竟她说的故事都在市面上寻不到。 但纪初霖写的不少故事都需要在后期保留,那十余个可以说的故事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后,客人们也渐渐不听她说。 “不过是话本好,故事说得倒是普通。”有客人这般评论。 春和也不着急,纪初霖一直告诉她清风瓦是中瓦,请的说话人颇多,高手如云,不少人都有十年以上的说话经验。她正式开始说话也不过十几日。说过有趣的故事后听众失去了兴趣,比不过那些既有经验的说话人也属正常。 重要的是经验。 多听多看多学。 看过不少也学了不少,春和再度上场,听众们都说她比之前进步了不少。 又有不少人来捧场。 一日午后,小二说一位陆公子请两位女说书人。 那位陆公子在清风瓦的雅室。雅室悬挂着珠帘,还摆放着屏风,来瓦子玩的客人坐在屏风后。 转过屏风,原来是一位神情颇有些凶悍、却有着闪亮大眼睛和小圆脸的少年公子,眼睛清亮美丽得像是一对琥珀,一开口却是女子声音。 “你就是韫夫人脚边的那条狗颇为看重的说话人?” 春和心想这位冒充少爷的公子所说的“狗”说的应该就是鹿归林。她应道自己的确见过韫夫人,也曾受邀几月后参加韫夫人的家宴。 却也不过如此。 也的确只是如此。 “告诉你,离那条狗远一些!”少女在桌上丢下十余个铜钱,眉梢扬起。“赏你的。” 春和盯着桌上的铜钱。混了这么久的瓦子她也清楚被唤去雅室的说话人怎么都能受到一两贯钱做赏钱,刘老作为说话人中的翘楚曾一次性得到四贯赏钱。 怎么都不会只有十几文。 心里自是清楚这是一种侮辱,春和却也还是收下。 她若是第一次就嫌少、嫌被辱我而故作矜持,下一番还有谁愿请她去雅室?何况这位以公子自称的陆小姐一副家中有权有势的模样,还是别得罪为好。 收了钱。春和对陆小姐行礼告辞。 送走那位麻烦的小姐,春和总觉得鹿归林似乎惹了大麻烦,又一想,他现在同韫夫人一道,若是真遇见了什么麻烦事,韫夫人也会帮他。想到这里,渐渐松了一口气。 那位陆小姐给的赏钱极少,偏是这点儿赏钱都引来了祸患。 过去清风瓦一直是刘老进雅室,头一遭不仅不是她,还是春和这种才来到这里的女子,刘老自然满腹愠怒,说春和不过是占得故事从未有人听过的先机。故事本身其实说的极为普通,如何能进雅室说话?不过是占得女子的身份罢了。 闻言,春和也只是颔首,想要请教。刘老却道自己说了这么多年的故事,自然有的是绝招,却没有教与春和的必要。 一旁有人插话,说既然如此不如两人比上一场。 刘老捻须轻笑:“老夫说了多年,难道还会次于你一个小女子?这般,不如我等说一个《碾玉观音》。” -- 第188页 春和面上一白。 她竟是没听过这个故事。 见状刘老冷笑道:“连这个都不知道,说什么话!” 冬儿心生不悦,欲争吵,却被春和拦下,春和毕恭毕敬,谢过这位刘老。 见她态度如此恭敬,刘老也未再刁难。只是走前语调分外严厉。“想要做说话人,单记住几个自己写的故事是不够的!” “多谢刘老教诲。” “为何不争?反而谢他?”冬儿问。 “刘老也没有说错。”春和轻声道。 在瓦子呆着这么久,她听了不少说话,看过了不少杂剧,也见识了弄虫蚁【斗虫】、说诨话【讲笑话】和叫果子【口技】。看过后才觉得自己过去真是井底之蛙,先前能得到喝彩一定程度上还是因为纪初霖和杨梦笛的话本选的极好。 闺中的女子没见过太多的说话人。 外面的人却不一定。 靠着故事的优势和琴声的辅助自然能胜过一段时日,但如果只有这些尚不能在汴京的说话人中立足。 最终还是说话本身。 语调、语气,还有节奏,让原本平静的故事生出无数波澜。 “可纪公子说我等的最终听众是女子。听过大量说话故事的女子很少。主要是‘雅’,真用得着这般认真?” 春和却反问道:“若是因她们不曾听过就用次等的说话去糊弄,岂不是骗了她们,也骗了自己?” “你竟然有此种想法。” “相公教的。他说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三日不练大家就知道了。一个故事不知道也就我知晓,三个故事不知道,所有人都知晓。一点儿能力不足只有我自己知晓,三点能力不足所有人都知晓。” 在春和看来,刘老的刁难反倒让她看清了自己眼下缺失的能力。所以她才会感谢刘老。 但也只是刘老这般好说话。 两人正准备回家,路上却撞上另一个说话人。 在清风瓦呆了些许日子,春和对此人也有些印象,此人穆三,说话的本事不小,脾性也过于暴躁。小二说此人也曾有个娘子,那娘子却因受不了他一日又一日的毒打同别的男人跑了。 娘子跑掉后穆三更是脾性怪异。瓦子的老板也对他颇有些怨言,但此人有一项绝技——他做得了说话人,也玩得了叫果子【口技】。每次说话总能玩出不同的花样。 这个穆三说话不像刘老那般客气,张口就是一阵怒骂,说春和抢了他生意。 “那位陆公子不找我等去雅室说话,偏是选你。长得漂亮的年轻女子果真讨公子们喜欢。以说话人的身份立于世,又辅以女子的诱惑,自然能赚得家财万贯!” 两人很快明白这男人话中的意思。 春和当即红了脸。 冬儿却伶牙俐齿:“你一个男人做说话人赚不了钱,进不了雅室,赚不了赏钱,却埋怨女子?花月楼中不少你这种无用男子。” 穆三做了多年说话人,自然能说会道,他嘲弄道:“口上说着做说话人,却亵玩古琴,还说未有别的想法?这位姑娘说起花月楼,原来是个秦楼女子。这等下贱女子,也想在说话人中闯出一番天地?我等虽算不得贵人,却也比你等下.贱女人高了不少。” 原本伶牙俐齿的冬儿即刻抿紧嘴唇,即便取消了奴籍,花月楼出身的事也沉沉压在她的肩头,化作无力背负之沉重。 “这位身份还算不错的大叔与我等‘下贱’女子混入同一家瓦子,又是如何?”春和反问。 “再如何,我做的是正当营生。” “正当?于巷道围堵女子,恶语相向也算是正当?” “正人君子自然应唾弃你们这种身份的女子。” 春和冷笑。 正人君子? “你若是厉害,为何不去考举人?却同我们这种你本看不上的女子纠缠?” “你——贱人!”穆三一巴掌打了下来。 却始终未落在春和面上。 个子同春和差不多高的纪思明双手向上托着穆三打下来的那一巴掌。“你谁啊?欺负我小嫂子?” 穆三见纪思明一副读书人派头,衣着不俗,料想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又见纪思明称呼春和为嫂子,立刻收了手,态度软了几分,“这种女人竟然还嫁了人?” 纪思明:“与你何干。敢问大叔,你娘子呢?” “一般女子怎能……” 纪思明:“喔。就是说你这把年纪了也没个女人。是同别的男人跑了还是根本娶不到?” “你——看你是个小公子,难得与你计较!” 纪思明朗声道:“你总说君子,也好,小弟便用君子的身份同你说一场。大叔你身为男子,不能占得嘴上的便宜,却行手上之事。不是侮辱了女人,而是辱没了男子品性和儒家道义。” “你——” “大叔口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大叔自然不是女子,但大叔也似乎不是君子。” “你——”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夫子可未曾说,三男子行,必有我师焉。故而,女子也可为师。” “我——你——” “大叔吵不过在下的嫂子,岂不证明在下的嫂子远胜于你。你自诩为男子,却还不如你心中无能无力的女子?” 春和听得兴起。 -- 第189页 纪初霖曾说纪思明平时很少说话,一开口就气得你半死。今日还真是见识到了。 “给我等着!” “此话不过是无能之人的最后挣扎。想来大叔却也不敢轻易动手,毕竟大叔也曾说过,身份有别。在下毕竟是读书人,比你这种身份的人高贵不少。” 穆三终于气势汹汹走了。 春和松了口气,又问起为何纪思明会在此处,听语气,他已经来了一段时间,听过他们全程的争吵。 “自然不是为了你这种有夫之妇。” 春和:“……” 她看向冬儿。 纪思明整理衣冠,对冬儿行礼。 “姐姐,小弟此番有礼了。前些时日与姐姐相交,姐姐的妙语倩影自是无法再忘。今日来此,只想寻到姐姐一诉衷肠。道出心底之深情。” 冬儿沉思片刻,却还是不解,便问道:“我前些时日怎么你了?” “姐姐你牵了我的手。” “不过是马车经过,担忧小弟你受伤。” 纪思明却正色道:“爹说,男女不能随意牵手,若是牵了手,定要迎娶回家。” 春和察觉这话有些不对,便插话道:“那盼盼呢。你给了她那么多钱却连手也未能碰到?” 纪思明一声长叹:“即是错缘,何苦纠缠。” 春和一个冷颤。忽然明白纪初霖说的他一见到纪思明就想化身初一班主任将这小子扯进办公室教训个天昏地暗的心情。 冬儿抿唇,笑得娇俏。“小公子,奴家与你不过片许之缘,何来的。”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姑娘用时间来衡量情之深浅,未免太过于蔑视情之重要。呀!” 准时来接春和的纪初霖板着脸,拧着纪思明的耳朵:“小朋友,你知道你才十三岁吗?” “书上说,自古英雄出少年!” “自古英雄……我咋个觉得你很有当西门庆的潜力呢?” “他是何人?” “一个不小心就名垂千古的浪荡子。” 听见“名垂千古”,纪思明登时有了劲。“好,小弟要做西门庆!” 纪初霖:“……春和,回家。” 路上春和买了厚厚一叠话本,其中就有那《碾玉观音》。 “小春和买这个做什么?你的为夫会给你讲故事。” 春和却摇头,说起今日之事。 她所记得的故事大都是纪初霖讲诉,杨梦笛写清前因后果,她只需要记下来即可。 “刘老的言辞虽让人不悦,却说了一番实话。相公写了很多故事,可若是那些听说书的偏偏不想听相公说的那些故事又如何?” 纪初霖被问住了。 春和笑道:“刘老说单是记得自己写的几个话本是做不了说话人的。” 纪初霖颇有些意外,他未想到春和会这么认真。“你喜欢做这个?” 春和点头,却又摇头。 “爹说,为人娘子,支持相公。相公说,总有一日会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春和只想要相公。相公喜欢这个,春和全力做到最好。毕竟我唯一喜欢的就是相公。况且,春和也的确很喜欢站在台上同人说故事。” 那台上,似乎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才说满了150的收就加更,然后就开始掉收,我真是太了解自己了……谢谢各位亲的票票和营养液,爱你们~~】 【写完这章,我忽然好喜欢纪家小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huh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第八十三话 春和带午饭去蹴鞠场看纪初霖踢球。 跟着纪初霖蹴鞠的孩子比之前多了很多,甚至有了一些平民家的女孩。 束脩也收得越来越多。纪初霖不收钱,那些束脩却是让家中不需要购买太多的蔬菜和瓜果,甚至还多出了不少,还能给刘五娘家一些。 在春和看来眼下的生活已是很好,纪初霖却总说不够。 休息的空档,他让春和站上蹴鞠场,丢了一个充气的球丢给春和,自己玩起了花样,充气的球在他头、肩、胸、腹、膝盖上灵活跳跃,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狗。 春和学着做,却一脚将球踢出很远。 孩童捡回球,指着春和哈哈大笑。 春和吐了吐舌头。 纪初霖一边玩球一边说之前那场蹴鞠比赛较为成功,却还是规模太小。他想要搞一场大的。若是能获胜会有很大的益处。不管是他还是对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中有富商家的幼子,但更多的是平民的孩子,读书不行,考不了功名,家中又没有特别的技艺谋生。你的为夫我好歹在专业体育老师的教导下从小踢到大,教教他们,万一能以此谋生甚至光宗耀祖呢?” “相公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我只是在人人都能寻找到机会的社会中出生、长大。” “相公为何这般拼命?” “我想买下一家瓦子。” 春和心里一惊。 难怪纪初霖一直让她留心观察。 纪初霖曾问过,凭借他手中的钱和财物,想要买下一家小的瓦子也不是难事,但终究差了些格调,吸引不了好的客源。 -- 第190页 “我想买个中瓦。瓦子的老板会从去瓦子的技者手中抽取一定的钱物。但我觉得经纪公司的模式似乎更好一些。” “经纪公司?是何物?” “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经纪公司的运营模式,我所知道的全是我家那个追TF混饭圈、一把年纪还熬夜打投的老妈告诉我的。但我想试一试。” “好的。相公。” “小春和不嫌我想太多,这才开始就想着买瓦子。” “相公不常说没有梦想的人同咸鱼有何区别。” “……” 春和一门心思帮忙,纪初霖自己也不闲着,他依旧徜徉在汴京的瓦子中,观看运作方式,也谋算购买价格。 最近城中的气氛颇有些古怪,禁军每夜都在巡逻,不管是人数还是频率都教之前多了不少。纪初霖时常撞见慕容弈。白天夜晚都能撞上,更有时先在东街撞上,去了西街又遇见。 若不是这是古代,纪初霖几乎怀疑慕容弈是否在自己身上装了追踪器。后来想大概慕容弈本就选了朱雀门来巡视。 他一度怀疑这个男人是否根本不需要睡眠。 而能让慕容弈这般辛苦的唯有李琛。 今夜回去两人又撞上。 每次两人遇见也不过轻轻一点头。 纪初霖见慕容弈神情比先前还要冷峻几分,心里也不住敲起了小鼓,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几个人贩子就能闹得汴京像是如临大敌。 别过后纪初霖沿着汴河慢慢走,夜市已歇下,街巷中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狗叫。这个年代猫是稀罕物事,只有贵人家才养得起猫。但家里有老鼠,他寻思着花大钱买一只猫回来抓老鼠。他也曾和冬儿还有春和说起这个想法。 他说什么春和都答应。 但冬儿却说买回猫那种有钱人才买得起的动物只是为了抓老鼠实在是太过于奢侈。 “可是猫原本的职责就是抓老鼠啊!”纪初霖忍不住叹息道。 夜深了后,汴京也有了别的异动。 一伙家院模样的人押着一个女孩走向城外,女孩一路挣扎,那伙人见女孩动得厉害,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从内城拖向外城。 已过了三更,那伙人又个个凶神恶煞,纪初霖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偏偏心里放不下。 “同九教,独我秀!” 长声哀叹,纪初霖小心跟在后面。 事态的发展确是古怪。 那伙男人将那个女孩拖去僻静处,沿路也有人问起,他们只说这是个疯子。到了僻静处,他们却也未做出纪初霖在岛国片中时常看见的那些场面。那群男人只是将那个女孩一把推在地上,拳打脚踢。女孩在他们的围攻下抱着头痛苦嘶喊。 但那伙人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少爷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你就等着被打死丢进汴河!” 挨打的女子在地上痛苦抽搐。 敌众我寡,纪初霖自然也不能贸然冲上去,他略作思考,作出女孩声音尖声叫着。“杀人了!杀人啊!” 那伙人慌忙停手,四下张望。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的话,救星就快来了。 果真,片刻后慕容弈带着一群禁军闻风而来。 “竟然是你在求救?” “抱歉,辜负你的期待了。禁军大爷,那边。” 慕容弈带人过去赶走了那帮家院,未质问为何动手打人,也也没有看地上的女孩一眼。扭身就走了。大约这种事也是见得太多。 女孩已经爬起,瑟缩在墙角,上衣被撕坏,露出香肩,脸上、肩上全是血。 见纪初霖,跪在地上:“公子,多谢。公子,行行好,救救奴家。” 竟然那一夜在汴河边遇见的偷自己钱袋的女子。 回想那夜所见所闻。 纪初霖本不想管这幢风流韵事,一个纪霆雷都让他分外头疼。可这个叫夏洁的女子面上旧伤叠着新伤,夏洁左手的大拇指也已经没了。 “你的手,是那位杜公子派人弄的?” “杜公子他、他……分明说要爱奴家一生一世。” “哪有那么多的一生一世。” “奴家再也不能弹琴了。” 听见这种话,纪初霖心里蓦然一软,见夏洁面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拇指断掉的地方也流出了脓血,脸颊瘦得深深陷下。 他知道这个女孩或许会带来麻烦。 但是—— 纪初霖伸手将夏洁从地上拉起来。 “走吧,我们去找大夫。同九教,独我秀!” “公子在说什么?” “感叹我真是个好人啊好人……”同女子走了几步纪初霖又觉得不对劲,低头才发现这个女孩居然还裹了小脚。裹了脚的女孩走路摇摇晃晃,颇有弱柳扶风之感。看起来倒是美艳无双,行在路上却分外不方便。 纪初霖只能扶着夏洁走。 包扎好伤口,早市正好开张。 好人做到底,纪初霖又带着夏洁去吃了些东西。夏洁几乎算是扑在了桌上,狼吞虎咽地吃下两大碗面和半斤肉。 “虽说是挨了饿但你作为女孩子也吃得太多了点。”话音才落,纪初霖就看见夏洁又要了一碗面,担心这女孩活活撑死自己,他赶紧阻拦。 他本准备给夏洁一些钱让夏洁回家,夏洁却说自己已无家可归。“爹娘收了钱后,就远走高飞了。” -- 第191页 “有没有亲戚?” “我们是从钱塘来的。本地无亲戚。” “你们来汴京是做生意?” “也不是。” 纪初霖觉得古怪。“所以你们千里迢迢来汴京不做生意,不看亲戚——旅游的?” “旅游是何意?” “嗯,你们是来玩儿的?” “也不是。” 一番询问,夏洁竟全然说不清楚自己一家人来汴京究竟是来做何事,除了记得自己在临安城外长大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夏洁又说说爹娘从不允许自己出门看看,说是女儿家应该有女儿家的模样。来到汴京不久夏洁就遇见了那位陆公子,情到浓时,他甚至愿意与家人决裂。偏偏情也有限,新婚之夜,他抽身而去。 夏洁也曾想要挽留,也曾追去陆家门口。却每一次都遭到毒打,前夜夏洁终于进了陆家的大门,却被斩断了一根手指。 “你爹娘呢?” “爹娘说家中有事,婚礼还未开始就走了。” 纪初霖越听越觉得此事分外古怪。 意识到这个女孩的身世中藏着陷阱。本欲走,但这个以弹琴为生的女子失去了手指又该如何谋生?又能如何谋生? “算了,你先过来跟我住几天。”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回家天色未亮,春和已经起床。简单解释了一下,纪初霖又让春和拿几身旧衣服出来给夏洁。 他二人身形身高都几乎相同。 “夏洁,十五岁。与你同龄。” 他又让春和给夏洁烧点水沐浴。 春和也照做。 冬儿笑问:“你相公捡了一个女孩回来,你却不急不怒?” “相公也把你带了回来。” “我自是同那些女子不同。”冬儿笑道。 春和明白她话语间的意思,却还是不急不怒,那个叫夏洁的女子面容娇美,身材窈窕,说话声音轻柔,看来楚楚可怜。 偏偏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春和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冬儿用手指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你这样的,相公迟早同别的女人跑了。” “可爹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无错。” “你相公呢?” “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到底听你相公的还是听你爹的?” “相公要带女孩儿回家就听爹的,相公不带就听相公的。” “你真是聪慧过人。” “你在变着法笑话我?” “没错。” 水烧好,纪初霖又让她二人帮夏洁洗洗身子。“这个女孩身上有不少伤口,伤口沾水很麻烦,但不洗洗吧,又太脏了。” 冬儿要弹琴,春和便应了下来。 纪初霖却盯着春和与春和的脚。 明明在那种地方长大,冬儿却有一双正常的脚,春和的脚也正常。纪初霖怀疑闻克己不给春和裹脚是因为裹了脚不好干活。 “为何你没有裹脚?”他问冬儿。 “娘说,裹了脚像个私窠子。何况喜欢小脚的客人很多,却也有喜欢正常脚的。客人的喜好不同,太拘泥于小脚细腰也不好招揽客人。” “所有女孩都会裹脚?” “也不是。看爹娘的心意吧。” “哇!!相公!!救命啊!!!”浴室中却传来春和的哭喊声。 纪初霖大愕,顾不得各种规矩冲进浴室,春和一头扎了出来死死抱住他,脸涨得通红。“相公,这个人——” 纪初霖还未看清楚,夏洁就一把抱住他,带着哭腔指着春和诉道:“少爷,她——” 两人异口同声、指着对方大哭大闹:“这人耍流氓坏我贞节啊!!” 纪初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知道……刚两更就回到140多…… o(╥﹏╥)o 大概这文儿哪里儿不对劲吧…… o(╥﹏╥)o 】 【所以到底是谁耍流氓~~】 第84章 第八十四话 两个女子的惨叫声一个比一个大,纪初霖看看左边的夏洁,又看看右边的春和。放开夏洁,抱着春和。 “怎么了?” “相公啊!”春和抱着纪初霖不撒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边夏洁看春和多少可以抱着人哭,便也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杜公子”。 纪初霖抱着哭得厉害的春和,又看着蹲在地上嚎哭的夏洁。一个头两个大。 “冬儿!!” 将夏洁塞给冬儿,又带春和回屋,纪初霖好容易安抚下春和,问起之前在浴室发生了何事。 “相公、相公、他、他……他是男人!!他下面有个东西,我弟弟也有!!我小时候帮弟弟洗澡时看见过!” 纪初霖一口水喷出来。 冲出门正准备找夏洁理论,冬儿却也一脸惊惶地从房中冲出,抓着他的手臂。“公子!那个夏洁说你娘子是男人!!这是真的吗?!原来你喜欢男人!” 纪初霖:“啥?” 冬儿将春和拖进暗处上上下下摸了个够,确定春和是女孩子才放下心来。 可为何夏洁一口咬定春和是男人? “我和我家小春和都多少年了?还看不出她是男是女?可笑。” 问题自然在夏洁身上。 将夏洁绑在院中,纪初霖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忍不住嘟噜原来从古到今,长得好看的都是男孩子。 -- 第192页 “但眼下也不是大×伪娘盛行的年代吧?兄dei,你为何装女人?” “奴家本就是女子!倒是阁下您,身为男子却与男扮女装之人成婚,难道不觉得羞耻?” 纪初霖被问得脑中一阵嗡嗡乱响,心道他和春和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抱在一起睡过,虽说只是干睡觉别的什么也没做,但男女总是分得清楚的吧? 脑中却出现了一个词语——性别错位。 支开春和与冬儿,纪初霖随意脱掉衣物。“我和你一样。” 夏洁大惊。“你一个女儿家,为何装作男子?” “这个——小兄弟,中国,乃至整个世界,全球,从古到今,我们这种生物都是男性,雄的,公的。我寻思着这是正常的宋代,不是《镜花缘》中的女儿国吧,怎么你就成这样了?” 记起夏洁先前说杜公子不要他,联系那些传闻,纪初霖揣测道: “我说呢,都花钱买了,那位杜公子居然在洞房之夜什么都不做就逃回了家。原来不是因为你不贞,而是因为新婚之夜他脱了你的衣服后才发现你是男人。” “我是女子!杜公子也是男子,两个男只如何能成亲?” 纪初霖听得哑然,越发坚信夏洁的性别错位。也不争辩,他看着夏洁的那一双整个脚骨都彻底变了形状的小脚。 春和,冬儿,两个女子没有裹脚,夏洁,一个男人却拥有一双变了形状的小脚。 “你爹娘呢?” “收了聘礼回家了。” “聘礼?多少?” “二十万贯。” 纪初霖想明白了。不过又一场骗局。他却不知道这个夏洁在这场骗局中是单纯的受害者,亦或是故作委屈的加害者。 冬儿说报官。 纪初霖盯着夏洁,思索了片许。这个时间,禁军应该已经开始做事了。 慕容弈来后春和躲在房中不肯出门。冬儿端来茶水,喝茶润过嗓子,慕容弈上下打量夏洁:“昨夜的女孩?” 纪初霖点头,纠正道:“男人。” “原来如此。别处也发生过几起。”他冷声说道。 “是你们要查的那伙人贩子?” “不确定。” “那你怎么知道别处也发生过??” 慕容弈说刑部有卷宗。几年前,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吹拉弹唱的娇媚女技引诱了一户人家的少爷,那少爷对女技分外中意,便花了七八万贯钱买下女子,待到洞房之夜少爷才发现那女子原来是男人。骗子自然是找寻不到,那户人家人财两失,一怒之下便将“女子”活活打死。 最后不过判了个流放两年。 “汴京年轻貌美的女技身价极高,有钱人会花大价钱买下女技,也不会觉得和技艺一流的女技成婚有辱家风。当然,杜公子那种官员出身的自然不会娶一个女技。故而才会有与家人决裂都要与此人成婚的事。” “可是为什么不干脆卖女孩子?” 慕容弈冷笑。 最一流的女技要会吹拉弹唱,要腰肢柔软,相貌娇美,跳得了《霓裳舞》,弹得了《凤求凰》。 但哪有那么多符合要求的女孩? 相较下,在男子中更容易寻到四肢修长,身段窈窕的少年。 也说不清多少年前,有了一伙人,他们诱拐别人家的相貌还算不错的年幼的男孩从小养大,从他懂事之日就告诉他—— 你,是一个女孩。 你要做最完美的女孩。 梳妆,裹脚,唱小曲儿。 那些男孩被当做女孩养大,几乎见不到外人,直到被卖掉的那一刻,他们都深信自己是女人。 “这个夏洁算是命好。那位杜公子动了真情,不过将他打了一顿驱赶出家门。其他的,有的被打死,有的被卖去做小倌。可怜,他们当年也是正经人家的孩子。” “若是卖不出去?” “像女人一般卖艺。可是男女终究有别,少年期后,变了声终究会露馅。那些‘女技’会被抛弃,能活下的去唱杂剧,当琴师,另有的,做小倌。其中也有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一头扎进汴河。此种事,在下当禁军这些年,见了不少。” 纪初霖越发皱起眉。 “说来纪少爷也是有趣。为何不将这个骗子扭送去开封府?却要找来我?” “因为我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若是贸然找开封府抓人,万一他才是受害者怎么办?”纪初霖看着坐在墙角哭泣的夏洁。幸好他找的是慕容弈。 “在下想见见你夫人。” “她没空。” “纪少爷此种做法可算是过河拆桥?” “大哥,我只是单纯找个认识的警察叔叔问点儿事。”他瞥了眼夏洁。“他已经很可怜了。如果见官万一挨个板子什么的怎么办?这件事明明又不是他的错。” “纪公子就不担心在下会引诱你的夫人?” “你又不是杨梦笛,硬抢我信,引诱还是算了。我夫人都将自己锁在放中不肯出门。担心什么?” 慕容羿离开后,纪初霖盯着夏洁哀叹,他也不是开善堂的,总不能见一个留一个。但若是赶走,夏洁又能如何? 性别错位,在这个世上除了去做小倌,还能如何? ——就算去做小倌,他大概也觉得嫖自己的是女人。 -- 第193页 纪初霖只能让夏洁在他家中暂住几日,看看能不能给他寻一个好的去处。 春和不明白:“可是那个杜公子因为夏洁是男孩子就不喜欢他了。明明冬儿和李悦……”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爱的只是你,同你的性别没有关系。”纪初霖看着窗外,冬儿弹琴,夏洁唱小曲儿,他的确将曲子唱得美轮美奂。 纪初霖却一声长叹:“那两个天杀的臭骗子!死人贩子!害死我了!” “但相公,的确是个好人呢。” 杨梦笛在次日回到了汴京。那时纪初霖正坐在门口思考该如何解决夏洁的事。 在纪初霖身边坐下,杨梦笛放下带来的礼物。而后一个劲抱怨起他父亲杨慨。 “虽说得到韫夫人的好话,但我二人若是再做不出点儿实际的成果,我可不得不去考官了。也不能随便在任何地方说,那样我家老头和你家老头还不嘲弄死我两个?” 纪初霖看着杨梦笛神采飞扬的模样,明白他也不是来说闲话的。“说吧,有啥好事。” “本少爷在庙宇中抽到了大吉。本少爷请高僧解签,高僧的话过于深奥,本少爷自然不能让纪雨你知晓那些深奥的东西,毕竟你能力有限。” “说人话。” “简而言之:我二人平日积攒了不少善缘,要转运了。” 纪初霖喔了一声。 杨梦笛见他觉得无趣,轻轻摇动手中的扇子。 “单一道签自然不会让本少爷生出这种预感。但你要知道,本少爷的爹在朝中也勉为其难算是一个大官,自然知晓很多内幕。” 纪初霖这才有了兴趣。 杨梦笛压低声音。“说来,纪雨你也听说,最近有一伙人贩子流窜到了汴京。按理说人贩子大都卖了手中的货物就会离开,那伙人却迟迟不走,直到惹来了禁军。禁军查得非常厉害。” “看来是大生意。” “超乎你我想象,做成了,做好了,你我就有花不完的钱。” “能让我买下瓦子?” 杨梦笛略惊,眼角一扬,也不说破:“极度危险,需要很多钱。但收益极大。远不是朱三姐那万贯钱可以相比的。但若是成了,我二人就能得到汴京最大的瓦子。” 杨梦笛说起前因后果。 最近这段时日汴京丢了不少人。其中有不少是年幼的孩子,男孩居多,也丢了七八个女孩,正是出嫁的年龄。 纪初霖也曾听慕容弈说起过此事。 “那瓦子恰巧是朝中一位官员的亲戚开的。凭借着那家人的门路平日有不少官员上门。地段也是极好。” 位置好,有门路,还有后台。他两个怎么能弄到手?纪初霖想了很久,问道。 “所以,那瓦子有问题?和人贩子有关?” “本少爷家的老头是这般说的。但此事牵连甚广,禁军也只敢四下调查。”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开封府做?禁军跟着凑什么热闹?”纪初霖轻笑,他懂了。“那伙人贩子是不是也把男子充作女子卖过?” “没错。” 纪初霖冷笑。 慕容弈在说谎。 难怪他总能遇见慕容弈。因为他不小心遇见了两次夏洁。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像是故事,但把男孩当做女孩养大,培养成女技卖出去骗钱是宋朝的真事……看见这个资料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第85章 第八十五话 杨梦笛说自己陪娘亲走遍了汴京城外的寺庙吃了好一阵的斋饭后肠胃分外不适,回到汴京便扯着纪初霖到处吃吃喝喝,只是不再去秦楼楚馆。 两人偶尔聊到半夜,杨梦笛也介绍了不少朝中大员给纪初霖,那些人的共同特点就是颇为爱好蹴鞠,家中都有蹴鞠队。 但纪初霖的感叹却又多了。 他总会感叹这个身体的酒量差得没底,两杯酒下肚就醉得一塌糊涂。 而当年读大学时,他可是系里公认的酒神。 春和替他揉捏着肩。“相公最近是在忙瓦子的事?” “摸个门路。” “相公似乎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人终究得适应。” “那夏洁呢?” “他需要时间。” “可是很麻烦呢。” 春和嘟起嘴,抱住纪初霖,她最近遇见了大麻烦。 自从那日的耍流氓事件后,夏洁就哭着说春和一个大男人看过自己的身子,自己已经没有了贞洁,此生非春和不嫁。 “奴家虽不倾心于春小公子,却也无可奈何。” “可之前你不是还和那个杜公子成亲了!”春和辩解道。 “奴家与杜公子皆是女子,如何能成婚?先儿奴家以为公子始乱终弃,后来才发现是他骗了奴家,明明是女子,却要娶奴家。” “可我是女的!!” “奴家也相信自己是女儿家,从小就是如此,离开爹娘遇见纪小姐后方觉这个世界的情况与奴家自幼经历的截然不同。奴家也是无奈,然奴家想过了,春小公子若是男,奴家就是女。春小公子若是女,奴家就是男。道家曰阴阳一体。奴家已经成了春小公子的人,此生除了小公子,谁也不嫁。” 夏洁又道。 “若是真如春小公子所言,奴家才是男子,那奴家已经看过春小公子的身子,春小公子为了名节自然得以身相许。” -- 第194页 “我、我不!” “世道如此,由不得春小公子愿意或是不愿。” “我相公说就算世道如此,人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但那个纪小姐也曾告知奴家,若世道是一团污水,奴家独清,清也是浊。若世道是一团清水,奴家就是成为了污泥也得将自己洗净为一汪清水。此为顺应世道。世道说奴家是男子,奴家就是男子。男子看过女子的身子,女子自然得嫁。而若奴家是女子,春小公子看过奴家的身子,奴家自然就得嫁给你,此所谓世道。” 冬儿:“你真是这么说的?” 纪初霖:“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我当时还真是这样说的……但我真的只说了清浊的问题。习惯就好,我大概喜欢给自己挖坑。” “你不反驳?”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小子的逻辑全然无问题,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漏洞。” 春和每每说不过,就只能喊纪初霖帮忙。 偏偏对这种事,纪初霖还真是无可奈何。 若是普通男人还好。这一个,纪初霖只要出场略微多说一句,夏洁就摆出宫斗的架势,生生将平日相处变成了宅斗大会。 “人老珠黄的狐狸精!”夏洁总这般说他。 纪初霖也只能分外认真地对夏洁解释“人老珠黄”和“狐狸精”不能共存。 “奴家的娘说,家里的主母大都人老珠黄。姐姐你已这把年纪,还赖着春小公子,实为不堪。” “小朋友,是我捡你回来的。你能不能稍微对我有点敬意?” “娘说,只要进了家门,家中的任何女子都是敌人。不论好坏。虽说是纪小姐捡回奴家的。先后尊卑却还是重要。” “这种放在二十一世纪会被骂死的言论也就在这个年代能存在一下。你娘是不是下面有个东西?” “娘说女子都有。” “……知道你被养歪了,没想到歪到这种地步。” 一来二去,纪初霖开始怀疑夏洁是不是还在暗地里扎了个自己的小人,没事就刺两下什么的。 “小春和很受欢迎呢。”纪初霖的话带着似有若无的醋味。 春和红了脸,也红了眼。 “相公!!此事是你招惹出来的!” “我真的只是单纯的救了一个人啊……” “相公你当时救他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一个人啊……” 冬儿只能安慰道:“女人到处都是,没准不日后夏洁就能寻到一个认为自己是男人的女人凑成一对。纪公子也不必担忧。” 纪初霖也觉有几分道理。 又不能将夏洁赶出去,眼下只能混着。 世界似乎因夏洁的存在而陷入了混乱。 春和依旧买回大量话本,每日都用尽全力记,有机会就去台上说话,冬儿依旧在一旁抚琴。 身边却又多了一个人,夏洁。他紧随春和是因为担心自己未来的“相公”被别的女人拐走。 春和心里无奈,却也只能无奈。 何况纪初霖一直让春和带着夏洁,纪初霖总说让夏洁多看看周围的世界,不论他将来如何选择,至少要让他知晓这个世界的大致模样。夏洁想明白了,也就会放开春和。 他一开始本打算自己带着夏洁玩玩蹴鞠什么的。但夏洁说两个女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难道一男一女搂搂抱抱就成体统了?纪初霖问。 “春小公子虽是男扮女装的男子,却比你这种女扮男装的女子要好出不少!况且,奴家这脚是让春小公子把玩的,而不是去到处都是又脏又臭的男人的地方沾染污泥的!” 纪初霖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醒冬儿多少小心夏洁。 夏洁去了瓦子后春和的名声又重了一层。 因为夏洁生得眉眼如画,娇艳似花,举手投足皆是媚态。最初他只是在一旁听着,后来只要春和说过故事他便主动上场跳一支舞,唱一首曲子,也只在春和说话后才肯上场。 不少出身商家的有钱男人甚至愿意为了见一眼夏洁而让春和说一场。春和说过后那些人又觉得故事也说得不错,便又点春和说话,一来二去,直至春和口干舌燥再也说不了,夏洁才不肯跳舞。 “虽说少了一根手指,但毕竟是用来骗钱的一等女技。”冬儿笑道。 春和却总有些无奈,最近这情态,她都说不清那些男人让她二人说话是为了听故事还是为了看夏洁。 “春小公子,奴家做得可好?”赚足今日财物后,夏洁问春和。 春和点头。 “那春小公子,既然有了钱,奴家与你的婚事?” 春和死死捂着耳朵。 夏洁看着她,手绢掩面轻声叹息。 “原来春小公子也嫌弃奴家的身份。你我本是阴阳和谐,为何不能就成良缘?” 春和一惊,叹不是如此。 虽说阴阳和谐,但人与人之间却不只是一阴一阳就行了。“总有情在其中吧?” “情是何物?” “夏洁你同杜公子就成良缘,却不知道何为情?” “爹娘只讲阴阳,杜公子愿意迎娶奴家,奴家自然得做好娘子的本分。至于情……” 夏洁在春和身边坐下。看着自己的被斩断的拇指。 -- 第195页 “奴家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弹琴了。那个说要娶奴家的人,终究抛弃了奴家还斩断了奴家一根手指。奴家比大娘年轻貌美,为何春小公子心中只有大娘?” 那“大娘”自然就是纪初霖。 “因为喜欢啊。”春和轻声回答。 “爹娘说唯有年轻貌美才能获得真心真情。” 春和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下她年纪也小。会不会等他老了,纪初霖就不喜欢她了?就像夏洁说的,唯有年轻貌美者方能获得真情? 走至门口又被人拦住。 那是一群人说话人,最近春和风头太甚,别的说话人除了刘老几乎无人有上台的机会。 “果真是女子,说不好话,只会搞奇技淫巧的把戏。”为首的还是那个穆三。 他又将夏洁上下打量,面露鄙夷。 “不过吹拉弹唱,靠姿容引诱男人,何必端出一副端庄贤惠的模样做着勾引之事?” 大概是头一遭遇见这种事,夏洁被吓着了。躲在春和身后。“春小公子,救救奴家!” “你能有点常人的模样吗?”冬儿终是忍不住。 此话被对面那群说话人听见,原本来生事的他们竟然为了夏洁同仇敌忾起来,指着春和和冬儿怒道她们两个五大三粗的壮女人怎能欺负夏洁这般柔弱又娇弱的美人。 闻言,春和浅笑。 “穆大叔你口上说着夏洁只靠姿容引诱男子,眼下却这般关心照顾,生怕我二人欺负她,难道你就是那被引诱的男子?我相公说,世上有种人,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却很诚实,春和一直不懂,今儿看来,就是穆大叔这种人了。” “胡言乱语!我等不过是看不过你二人欺负这个无辜女子!” 春和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夏洁。“我可有欺负你?” “未曾。” “穆大叔可听见?此事不过是我三人的家事。” 夏洁:“没错,春小公子。” 说着竟是靠着春和,低声道:“既然是家事,那春小公子可算是承认自己是奴家的相公?” “没有!我不是!”春和声音很低,语调却近乎咬牙切齿。 此举自是让穆三分外不满。 “扭扭捏捏。还想做说话人。” 春和上前,对带人来生事的穆三道:“上一遭与先生见面有些言语冲突,但我想那日我家小弟应该已将事情与先生说得清楚明白。今日又何苦咄咄逼人?” “你一个女子,抢我等生意,还说咄咄逼人?” “相公说胜者为王。” 刘老前来做和事佬。 “与其这般争吵,不若在话本上分一个输赢。” 刘老随意选了一个故事。 春和最近几乎看遍汴京能买到的所有话本,有些还不止看过一遍。虽算不上烂熟于心,至少有些印象,不会像上次那样脑中一片空白。 两人各说了一段,穆三讲得分外顺畅,语调铿锵有力,博得阵阵喝彩。 春和只算是顺利讲完。 “不过尔尔。”穆三冷笑道。 春和抿唇点着头,心里堵着一口气。 偏是刘老捻须笑道:“老夫今日选的话本算不上常见,甚至可以说是生僻,前些年的故事。上一次你连《碾玉观音》都不知晓,这一遭却这种额外生僻的故事都能说出。前后不过十日,女子却能做到这般已算是极好。” “多谢前辈。” 刘老又转向穆三。“你在这瓦子说了也快十余年,犯不着同一个小女孩这般计较?她来瓦子也不过一年。这般下去,料想不多日你就比不过她。” 穆三一脸鄙夷。 春和也不畏惧,盯着穆三。“何日有空定要再讨教一番。” 目光斜移,穆三提起褡裢离开。“恭候。” 说话人离开,春和松了一口气,却被夏洁紧紧抱住。 “春小公子。你真是太英武了,真让奴家爱得紧呢。春小公子已经看过奴家的身子,定要对奴家负责。” 春和看着天。纪初霖时常也会这般望着天叹气,但此刻,她似乎理解了纪初霖时常往天哀叹的心情。 偏是看见纪初霖,他在路上走得慢慢悠悠。看见春和才加快脚步,拿过春和手中的东西。天气已经开始暖了,纪初霖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狐狸精,春小公子遇险的时候你又在何处?”夏洁质问。 春和也看着纪初霖。她同说话人发生了不少纷争,纪初霖却每一次都不在身边。 “因为我知道她能应对。”纪初霖递给春和一包糖,笑道:“我教出的女孩子,不会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要记得,夏洁属于性别错位……┭┮﹏┭┮】 【这周我会很忙很忙,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连轴转那种忙,可能会断更……亲们晚上11点左右来看看,没有更就说明当天真没时间……有空了补上哈~~爱你们~】 第86章 第八十六话 六月初六是春和十五岁生日。 纪初霖说定要给春和过一个最好的生辰,又问春和想要什么礼物。 “我只想和相公单独在一起。”春和道。 “比较困难。” 纪初霖嗫嚅道。 毕竟杨梦笛已说要一道好好庆祝。冬儿也道难得家中有好事,大家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开心下。就连平日同他一道蹴鞠的孩子们也吵着闹着要来陪师娘过生辰。 -- 第196页 “不喜欢很多人一起来给你过生日?” 春和正欲点头,却又认真摇了摇头。乖乖应了。 纪初霖瞥了眼她乖巧听话的模样,轻轻摸摸春和的头。 “我希望小春和明白,这个世上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喜欢你,敬爱你。所以,就算将来没有了我,也不要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 “相公又在胡说八道!”春和眼眶又红了。 纪初霖捏了捏她的脸颊,轻轻笑了笑。 六月六日当天来了很多人。 杨梦笛自是不说,大清早提了两条鲤鱼过来。 若不是冬儿提醒,纪初霖都不知晓鲤鱼竟然代表姻缘。 “《诗经.陈风.衡门》曰‘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鲤鱼与美好的姻缘息息相关。此即是所谓的鱼水之欢。纪雨你连这个都忘了?” “我就不知道有这个。”纪初霖摩挲着下颚。还没来得及感叹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杨梦笛就提着两条鱼蹲在井旁,手起刀落,剖肚洗肠,刷刷刮掉鳞片,洋洋得意。 纪初霖认真看了许久。“说,偷偷练了多久?” “十余日。” “为何学这个?” “证明本少爷在能力上远好过纪雨你。” “比如杀鱼?” “没错。”杨梦笛笑得两眼弯弯。 “春和,杀鱼。” “好的,相公。” 两条代表婚姻美好的鱼很快被春和一锅炖了。 待鱼下了锅杨梦笛才摇着扇子说鲤鱼的寓意。春和大惊,纪初霖笑道:“就要这样。这叫做将美好的婚姻吞进肚子里。” “纪雨你瞎掰扯的能力真是越发厉害了。” 平日和纪初霖一道踢球的孩子们也带着家里做的各种吃食和小礼物来为春和庆祝生日。 “师娘好!”孩子们异口同声。 春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纪初霖将那群小子打发去一旁的屋子里玩耍,吃早已准备好的零嘴。 其乐融融。 就连平日粘着春和不放的夏洁也乖乖坐在一旁,不吵不闹,不分妻妾尊卑,帮着做一些能做的事情。他送了一对簪子给春和,价值不菲。唬了众人一跳,毕竟他平日身边也没什么钱,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奴家给一位大官人跳了一曲。这些都是那位大官人赏赐给奴家的的。” “确定只是跳舞?”纪初霖一脸疑惑。 夏洁面有怒意:“春小公子已经看过了奴家的身子,奴家自然要为春小公子守贞。” 杨梦笛靠近纪初霖:“纪雨,什么情况?” “嗯……说起来有些话长……” “那就别说了。” 纪初霖和春和刚来汴京时给他二人租借房屋的刘五娘也带着两个女儿来凑热闹,之前还吵嚷着说要将女儿许配给杨梦笛的刘五娘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表面不敢造次,内心却开始蠢蠢欲动。 杨家那种身份地位,她的女儿就算做不了妾室,做成外室也算是极大的荣耀。 何况杨梦笛风度翩翩、毕竟是汴京少有的美男子。 刘五娘跃跃欲试,她的两个女儿也面上含春,杨梦笛却只是摇着扇子,态度暧昧不明。 纪初霖翻着白眼扭开头。 众人一道准备,很快弄了三桌饭食出来。成人一桌,那群孩子们坐在另两张桌子旁。 落座后大家都送上礼物。 杨梦笛拿出一个盒子交给春和。盒子里是一对金镶玉的镯子。是眼下汴京最流行的式样。 春和看着纪初霖,纪初霖点了头她才小心翼翼收下。道谢。 刘五娘是绣女,送的自然是绣品。 冬儿给了春和一把琴,说是定要教会春和弹琴唱小曲儿。 众人都看着纪初霖,等着看他这做人相公的会如何做。 纪初霖却拿出一根长长的绸带在自己腰上栓了一个蝴蝶结。“我就是礼物。” “纪雨你脸皮的厚度真是赛过汴京的城墙啊!” “谢谢夸奖。” 开宴。 纪初霖陪春和给所有的客人敬酒,客人中女子和孩子居多,他也没喝几杯,却是醉得瘫倒在桌上,口中喃喃说着胡话。 春和心惊,请杨梦笛帮自己扶纪初霖回房。斜睨了一眼,杨梦笛只说自己无那空闲。春和只能自己搀扶,偏是纪初霖开始胡闹,不回自己从住处,非要去冬儿那里。 “相公别这样,不礼貌。” “你相公想去,就带他去好了。”冬儿笑道。 春和只能独自搀扶纪初霖进屋。 纪初霖又闹腾她锁门,她也只能乖乖锁上房门。 目睹这一切,冬儿捂嘴轻笑,看着席上似若云淡风轻的杨梦笛,笑问。“冬儿很好奇,杨少爷究竟是何种心思。” 杨梦笛一口饮下杯中之酒。“朋友妻,不可欺。” “若不是朋友妻?” “毕竟本少爷最爱别人的娘子。”杨梦笛把玩着酒杯,眼角微微一睨紧闭的房门。却又是笑了。“本少爷一直很好奇何为‘心悦’。过去一直不懂,现在想来,心悦不过就是‘看见你过得好我就开心,即便那幸福与我无关’。” 冬儿听着,眼角眉梢都重重地跌了下去。 “只是心中罢了。其实还是不愿吧。毕竟,那个在她身边的不是我。”却又是笑着,整理衣冠起身应付客人。 -- 第197页 杨梦笛独自品着酒,哼着小曲。和刘五娘的两个女儿说笑起来。 (。-ω-)zzz 春和才给纪初霖搭上被子,纪初霖就猛然睁开眼,吓了春和一大跳。 “相公?好些了?” 纪初霖不言,却一把抓住春和的手,还冲她眨了眨眼。 “相公?你没喝醉?” “我只喝了两杯。席上就杨商一个成年男子,怎么可能喝醉?小春和,走,翻窗子,这间屋子距离后门很近,我们两个溜出去。你不是说想要和你的为夫我单独出去玩儿?” 春和面上一热,却道:“可外面有不少客人。相公不是说要交四方朋友?” “所以你的为夫我才说我们偷偷溜出去啊。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可以。” “这般真的可行?” 纪初霖见春和尚有浅浅的犹豫,轻声笑了起来。 “小春和真可爱。” 捧着她的小脸,他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然后是鼻尖,脸颊,耳垂,双唇相触后,春和尝到了他口中淡淡的酒味。 见她红了脸,纪初霖的笑容带着浅浅的恶作剧。他趴在春和耳边低语,呼出的气热乎乎的,又痒酥酥的。他无视她低声提醒外面还有很多客人的声音。低声喃语道:“就这样才好啊,小春和,我和你像不像——正在偷~情。” 春和想要抗议,却又害怕声音太大惊扰外面的客人,只能红着脸皱眉跺脚。 “我的小公主真是越来越可爱了。”纪初霖笑道。“现在居然还敢跺脚了。明明以前话都不敢说大声了。只能说我的养成教育真是太成功了。” “相公又在胡说。‘公主’岂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可以用的?” 纪初霖说在他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公主”并不是皇家才可以使用的词语。他又说在他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有一种叫做“骑士”的男人。 “他们遇见自己心爱的女子后会这样做。”他竟是单膝跪了下来,拉住春和的手,放在唇下轻轻一吻。 “我发誓,我将永远效忠于我的小春和公主。” “相——” 不过才发出一声浅浅的埋怨,春和就被纪初霖揽着脖子附身往下,纪初霖仰头送上亲吻,热烈,又深情。 他口中淡淡的酒味在她口中发酵,竟然有了“甜”的意味。春和记得纪初霖说,有些酒带着些许甜味,一开始不过觉得香甜,到了后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微醺,在迷人的香甜中醉倒。 “相公……” 春和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连话音都绵软了起来。 “小春和,出去玩儿?” “好。” 纪初霖锁上门,打开窗。自己先翻了出去,才小心翼翼将春和抱了出去。 庭院中分外热闹,孩子们在冬儿的带领下欢声高歌。 春和悄悄瞥了眼,杨梦笛坐在刘五娘的两个女儿对面,面带微笑听那两个女子说话。头一次露出彬彬有礼的模样,与同她在一起的浪荡子模样截然不同。 夏洁被几个女孩子围住,帮女孩子梳漂亮的小辫。 大家都很开心,春和也放下心来。 纪初霖伸出了一只手,看着她,面带微笑。 春和抿唇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 “走吧,我的小公主。” 两人蹑手蹑脚走出小门,又小心翼翼合上门。巷子并不喧闹,人们为生计而忙碌。 阳光打在两人脸上,身上。空气传递着栀子花的香气,一切都暖洋洋的。 纪初霖却是停下脚步。他深深嗅了一口气。 “小春和出生的日子很好呢。六月,有阳光,还有花香。所以小春和才暖暖的,又香香的吧。” 春和红了脸。“相公喝醉了。” “算吧。”纪初霖却是笑道,说这一幕倒有他生活的那个年代的气息。“小春和过的正是我所生活的那个年代的初中生的正常生活。” “爬墙?” “不。背着家长和班主任早恋。我好有罪恶感……” 春和垫脚,在他脸颊上快速亲了一下。“我最爱相公呢。”她看着纪初霖,眼睛扑闪扑闪的。“相公,你呢?” “我也是。” “相公还是不喜欢说那个字吗?” “我一个大男人,说那种话好奇怪。” 春和眼眸微垂。却又笑了。 有些话,他实在是说不了也就罢了。她知道就行。她知道他用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在爱他就行了。 春和挽住纪初霖的手臂。“那,班主任,你要带你的学生我去哪里啊?” “那个……别这样说,小春和……感觉太罪恶……也太邪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真没空,今儿找了点时间更了哈~本来想多更新一点儿,但是真没空……连轴转中……┭┮﹏┭┮谢谢各位的霸王票票,爱你们!】 【我觉得这章还挺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第三十八根烤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八十七话 春和不知道为何他二人若是成了纪初霖常念叨的“班主任”和“学生”就会很罪恶、很邪恶。唯一重要的是纪初霖终还是顺应了她的心愿。 -- 第198页 “对春和来说,相公愿意陪我就是最好的礼物。” “春和不想要别的?” 紧抱着纪初霖的手臂,春和微微摇头。在闻家村的时候她本一无所有,他就是她的全部。现在她有了很多,她却还是她的全部。 “小春和想去哪里玩?” “相公看中的瓦子在哪里?去看那个好吗?” “为什么?” “因为那是相公的梦想。” 纪初霖便带着春和去了。 那家瓦子在外城,面积比清风瓦还要很多。纪初霖乔装改扮过好几次去那里探路。 也注意到瓦子的背面有一大块空地,和瓦子是同一个主人,纪初霖已经确定买下这瓦子后就能得到这一块空地。 “我已经想好了,这里可以用来做蹴鞠场。” 纪初霖指着面前的空地说。 “相公买了瓦子后还想要当蹴鞠先生?” “不。我想当足球经纪人!然后搞个类似欧冠、亚冠之类比赛。名字我都想好了,简单直接,就叫‘宋冠锦标赛’!很难做呢,感觉任重而道远。” “足球?” “咳。蹴鞠。” “经纪人?” “嗯——到时候小春和就知道了。” “欧冠?亚冠?” “这个,小春和啊,要不我们还是说一说待会儿去哪里玩儿的事情吧……” “可这样大的地方我们如何买的下来?那几十万贯不够吧?” “大概要两百万贯。” 春和被吓了一跳。却纪初霖始终面色冷静,脸上带着笑意,看似很轻松。他说世界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蝴蝶扇动翅膀也能引起一场席卷太平洋的飓风。 “不明白。”春和抱住纪初霖的手臂。“但我知道相公总能相处好办法。相公说任重而道远,但没关系。春和会一直陪着你。” 纪初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那块空地上,充满期待,而后牵着春和去向大相国寺。 街头巷尾热闹非常。来到汴京纪初霖才知道原来春和这六月初六的生日竟然又叫做天贶节。但在他过去生活的那个年代似乎从未过过这样的节日。 “主要是学校不放假,微博微信又不推送,你的为夫我自然不知道,我说怎么纪思明那臭小子不肯来陪你过生日呢,那臭小子大概也在相国寺外排队等着烧香吧。毕竟这是官家定下的节日。” 天贶节是宋真宗定下的节日。 朝中言道,一日真宗在梦中得到了一部上天赐下的天书,便有了此节。为了此节,真宗还在泰山脚下的岱庙修建了天贶殿。 此节到来时民间需要翻晒经书,晒衣,藏水,妇女们要回娘家,人畜都要洗浴,人们祈祷天晴。又因此时天气炎热,虫害颇重,人们也通过祈祷祝愿五谷丰登。 又因六月六也是佛寺的翻经节,僧人们也会在今日翻晒佛经。 之前春和对生日都是在闻家村过的,在那种小地方人们会晒书晒衣,只是有书的人不多,有衣的人也不多,反倒不会给留下特必定记忆。 汴京却处处一片祥和欢悦,都已过了正午,大相国寺依旧香火缭绕。人说官家清晨才带着文武百官来上过香。官家拜祭过后,民间百姓蜂拥而至,都想要沾点儿朝廷的福祉。 相国寺门口有叫卖荷花的,卖茶的、卖水的、卖吃食的,到处都是人,人们手握从寺庙中求来的圣物,面上是快要满溢的笑容。纪初霖寻了个地方坐下喝茶,没忘记要点热气腾腾的吃食,他两人才开席就离席,腹中较空。 人太多,只能与生人同坐。同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说两人五更就在这里等候,终于进了相国寺烧了一炷香。 “兄长求了个什么?”纪初霖笑问。 “生意兴隆。我家是做烧饼的。儿子能顺利考上秀才。看阁下模样也是个读书人。” “以前是。”纪初霖笑道。 “我大宋分外看中读书人的才学。对读书人有各种优待。听闻今儿有一位贵人还给官家举荐了一位少年。” 端来茶水的小二听见这番话,也帮腔道:“可不是嘛!听说那位少年是韫夫人的面首。” 春和只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面首?韫夫人?” “可不是。听说那少年面首不但生得一副俊美的好样貌,吟诗作对俱是上乘,还写得一手极好的文章。” 纪初霖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也算是极好吧。”他轻声说。 “那是自然,那位可是韫夫人。”小二哥笑道。韫夫人那种身份,也不是随便哪个貌美男子就能被她看上的。但若是能得到韫夫人的推荐,前程自然一片光明。“那少年也颇有些气节,也分外有手段,竟与官家定下了约定,说是不中三甲对不上官家和韫夫人的厚爱。” 春和在一旁听着,情绪低落下来,见她情绪不高,纪初霖便绕开话题。“今日官家前来进香,想必今年我朝事事顺利。” “这是当然。” 众人便说起官家的体面。汴京的人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像乡野之人那般认为皇家不过是每日能吃一个带肉的炊饼。偏是一来二去,话题又转向了韫夫人的面首。纪初霖见春和不愿多听,也就付钱又带着春和离开摊子另寻去处。 春和始终沉默不语,接过纪初霖送她的糖也多了一些沉默。纪初霖跟在她身边,不多言语。只是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终于,春和开口道:“相公,归林他……” -- 第199页 “就是那小子,除了他没人有本事让韫夫人在官家面前推荐。” “归林他……算是过上了好生活吗?” 纪初霖却问春和是否很在意,若是分外在意,他们索性去韫夫人的府上探一番路。 “可以吗?” 皱眉,纪初霖牵着春和朝韫夫人的府邸前行,以韫夫人的身份地位自然住在开封府。 距离大相国寺倒也不远。 “相公,去拜见那种身份的夫人应该带些什么礼物?” “那位夫人上次将上百贯钱的扳指闹着玩儿般给了你。我们能给她什么礼物?iPhone?Oppo,还是华为?” 听纪初霖说过太多次,春和也知道iPhone、Oppo、还有华为都是一种叫做“手机”的东西。 她也知道那是一千年以后才会有的东西。 纪初霖平日很少这般将千年后的东西胡乱套用过来,今日却这般说,感觉怪怪的。 春和还总觉得他的话语间有些酸味。 “相公心情不好?” “没有啊。你的为夫我心情很好。” 这般说,那可不就是心绪不佳? 春和也不多问,只是紧紧抓着纪初霖的手。她觉得纪初霖手比之前略有些用力。“相公,疼。” 纪初霖的手却没有任何放松,似乎还比之前紧了一些。 过去从未如此。 “相公心情不好?” “没有。不是说要去买东西?” “相公不是说不买了?” “小春和想买就买。” 春和觉得纪初霖不太高兴,却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街上行人纷纷,从富贵人家的后院小门的门缝中看进去,院子里满满摆放着服饰、书籍,仆人们来来去去,一面翻晒一面闲谈,处处显露富贵。这些人家的家中大都有自己的香堂,焚香敬神的味道从宅院深处传出。 挑着货物的商人沿路吆喝,想要沾一沾节日的光售卖出更多的货物。一对夫妻般模样的货郎一路行走一路争吵,似乎是妻子多看了一位小公子一眼。 “哼。这种事都要吵。”纪初霖哼道。 春和点头。她相公说的对,这对夫妻真是的,这种事都要吵。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心中生出欣喜。“相公果真不高兴了?” “没有!” “我担心归林,你不高兴了?”春和抱紧纪初霖的手臂,小猫般在他手臂上蹭了两下。 纪初霖低头看着她,面色略微舒缓,却又正色,脸上分外严肃:“说要和我单独在一起这件事当生日礼物。说好的出来逛一两个时辰就偷偷溜回去,小春和你却要去韫夫人那里。去那种地方或者连门都进不去,或者没半天时间出不来。” 春和乖乖点头,却又抿唇笑了。 纪初霖皱眉瞪着她。 “明明是相公自己说的去看看。” “我——哼!”纪初霖扭开头,却看见他耳朵都透露着一丝红。 春和噗嗤笑出声。“相公也会这么言不由衷。” “你的为夫我也就顺口一说。但谁想到你真会去。”环顾四周无人,纪初霖扳住春和的肩膀。“小春和,那个人……我知道你关心他。毕竟你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 “春和知道。” 鹿归林是韫夫人的面首,而韫夫人妒意极深。“若是归林走错了路,会连累梅姨和他的弟弟,对吗?” 纪初霖没多言,只摸着春和的头说今日不谈那些让人烦心的事。“我们去划船好吗?” 便是租了一艘小船,纪初霖划着船,两人一人船头、一人船尾,在荷香味弥漫的荷塘乘船漂浮。 空中偶尔有鞭炮的声音,荷花朵朵,蜂飞蝶舞,湖面泛起微波,偶尔可以看见清澈的湖面下游过一尾红色的小鱼。 “相公。”春和轻声呼唤纪初霖。“一直以来都是春和患得患失。头一遭儿,相公不高兴呢。” “哼。”纪初霖再度将头扭开。 春和看着纪初霖,笑容荡开。 “我很高兴。” “小春和……” “相公在吃醋?” “没有!” 春和安静看着船那端的纪初霖,看着他的眼,他的唇,越发想要靠近,抿唇,朝向那边而去。 她想要靠近他。 “小春和、你要做什么?别过来啊!!船会——” “噗通!” 作者有话要说:  【忙到十点……终于,爬上来了!】 【话说我这清水文今天居然又被锁了一章……永远在修改,永远在解锁的我……】 第88章 第八十八话 “相公,我们还回家吗?”被纪初霖从水里捞出来丢上小船,春和抱紧身子问。 “衣服干了再说。” “那若家里的人问起……” “就说我两个为天贶节的香火气息所感召,灵魂神游四方,这才睡了一个下午。” “不回家换衣服?” “你信不信我们会被杨梦笛和冬儿嘲笑致死?万一纪思明那小家伙回了家,你的为夫我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培养出来的英伟形象就彻底完蛋了。” 纪初霖挤着头发、衣服上的水,嘀咕说还好他当年是沿海城市的好少年,游泳什么的不在话下,不然今儿可就麻烦了。 -- 第200页 他又说自己错了,自己真的错了。 “为何?” “我不该租船,依照网络上的总结,言情剧的套路就是上船必落水,落水必湿~身——废话!湿透了后就便于男女主角发展感情。” “那相公是想要发展感情?” “我想要快些晒干衣服。依照小说的套路,无良作者总会在这种时候下一场暴雨,逼得我们两个不得不进山洞躲个雨、烧个火、脱衣服烤一下什么的。 “还好现在是六月六,天气超级晴天,超级热。不然也不会大家一道出来晒衣服晒书。你的为夫我忽然有种脱离了作者君控制的感觉,感觉有点儿小爽。” 春和扯下缠绕在头发上的水草。 纪初霖他的话她不是很懂,也不敢多说,毕竟她是让船侧翻的罪魁祸首。 细想却又是无奈,说是两人一道玩儿,出个门却总是问题连连,春和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决定一道出门玩耍会否就是一种错误。 “哪有那么多正确错误?”纪初霖笑道。 高兴就好。 有趣就行。 “何况这么大的湖只有我两个泛舟游玩,多幸福。我忽然有种霸道总裁小说中‘这片鱼塘被你承包了’的感觉。” 话音刚落,纪初霖重重皱眉。现实毕竟不是写小说。偏是他们的周围真没有一艘渔船。 “今日可是天贶节。”春和笑道。 说今儿不少人家吃素,杨梦笛先前还说今日进香,连宫中吃的都是全素宴,湖上无渔船捕鱼杀生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就算是这样。一艘渔船也没有?甚至连游船都没有?”纪初霖低声道,却又笑着说没什么关系。 人少,更亲近。 “小春和,现在你的为夫我教你一首歌,英文版的生日快乐。Happy——卧槽!” 船底有一条裂缝,正在咕嘟咕嘟地朝船内灌水。 春和吓得尖叫起来。 纪初霖稳住她纷乱的心,扯下头巾想要填补上窟窿,但是裂缝越来越大,一条头巾只能勉强堵住。纪初霖想要快速到岸边,可拿起船桨用力一划,船桨竟然断做两截。 仔细看,船桨上满是划痕,正因为如此,纪初霖才没有注意到其中有一处不是划痕,而是被人用刀口精细的刀具划得极深的一圈口子。若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但只要用力划动太长时间,划出口子的地方就会断裂。 船底有裂缝,船身上部件缺失。 只有他二人泛湖。 若是没人陷害,那还真是太过于“偶然”。 “还好你的为夫我会游泳。” 纪初霖先下水,让春和跟着一道下来,匍匐在自己背上,抱住自己的脖子。“小春和抱好,不要放手。别担心。记得你的为夫我是在沿海城市长大的,当年我一直称呼自己为‘海王’。” 湖面风平浪静。 偌大的湖上只有他二人。 纪初霖负着春和朝湖畔慢慢游。 春和不重,水的浮力也可以极大减轻纪初霖的负担。之前春和乱动不小心弄翻了船,两人也并未朝湖的深处划太远。 只是湖上到处都是莲花,莲花的枝干筋脉同生长得过于繁密的水草缠缠绕绕,一个不小心纪初霖脚踝就会被紧紧束缚住、拽入水中成为冤魂。 所以他游得很慢,一边游一边给春和强调落入平静的湖水切莫心急,水本身有浮力,只要不乱动,平躺着,将头微微扬起,就能保证自己漂浮在水面上正常呼吸。 “但在那种时候能保持平静的人很少。所以还是会游泳好。小春和,等以后你的为夫我有钱了,一定在家里修一个游泳池,然后教你游泳。” 春和只能应着,别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害怕。这一连串的怪异事件让她心生一阵又一阵的恐惧,让她不自主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这一切是否都是她的错?因为她想要和纪初霖单独出来才会遇见这样的灾祸? 想着,眼眶竟是湿了。 心中是一阵又一阵疼。 忍不住啜泣起来。 纪初霖没问,却知道她究竟在为何伤心难过。便是笑道:“这不叫危险,这叫情趣。你的为夫我每天都在锻炼身体,游过去非常容易。说来,应该谢谢小春和。” “为何?”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小春和让一切还未彻底开展前就暴露在了你我的面前,以后我会更加小心谨慎。若真是巧合,今日之事也算是情趣,比划船有意思吧?等小春和长大了就会明白其实每年生日的过法都相差不大,所以今年生日过成这样还真是有趣。” 纪初霖用手扒开面前密密匝匝的荷花,弄出一条路来。见一个莲蓬长得煞是可爱,便顺手掰了下来递给春和。湖畔越来越近,他的动作也渐渐趋于迟缓,皱眉,又忽然止住脚步。 “抽筋了。” “春和给你揉揉。” “你不会水。”纪初霖环视四周,也没有见到什么可用的漂浮物。“之前相公给你讲的你可还记得。” 春和点头。 “好,别怕,也别动,利用水的浮力漂浮在水面上。害怕吗?” 春和依照他的要求一动不动漂浮在湖面上。安顿好春和,纪初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用手揉捏腿肚子,又用力把脚掌向上翘以牵引抽筋的肌肉。缓和过后浮出水面让漂浮在水上的春和重新勾住自己的脖子。 -- 第201页 手趴上湖上栈道的那一刻,纪初霖才彻底舒了一口气。 等衣服干透后纪初霖就去周边询问。原来一个半时辰前上面忽然发令严禁任何渔船、商船下水。纪初霖估算了下,差不多就是他二人下水的那个时间发生的事。租船给他的那个渔夫自然也没有了踪迹。 春和见纪初霖回来,赶忙询问:“相公问清楚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我们好像被人跟踪了。” “……坏消息?” “如果真是被跟踪,那人早在小吃摊点那里就跟上了我们两个。”纪初霖轻轻替春和梳理头发,将她黝黑的长发梳成一个长辫子。春和剥出一个莲子塞在纪初霖口中。 “兄长,你与嫂子这般衣衫不整,若是被人看见,真是辱没我家风。”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纪初霖叹息着回头,果然是纪思明。 纪思明拱手道:“街上有人说一男一女落进了湖中。分外狼狈,小弟听闻此事就想到了兄长,故而前来凑一番热闹。果真是兄长,不负小弟期待。” “多谢夸奖!” 纪思明望着风平浪静的湖面。“兄长,今日可是天贶节,文武百官都在朝中陪官家吃饭。” 纪初霖暗忖这番话,却是冷笑。 原来如此,文武百官都在朝中,自然不会在湖上游玩。平民百姓地位不高,若是想要阻拦他们游湖根本用不着一二品大员亲自动手。 就算是他们的下属也能很容易办到。官员都在朝中,选在这种时间下手,也不用担心不留意得罪哪位高官贵胄的家眷。 “问题在于,谁想要我和她死。” “难道是盼盼?她才傍上一品大员。何况兄长你与她有杀父弑母之仇。” “小朋友,我要强调一点,杀了她爹娘的的真不是我,我可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是李琛要灭口。” “孔夫子云,人终会迁怒。” “我读书少但臭小子你别蒙我,孔夫子没说过这种话。小子你和杨商怎么都活得像个高仿的古人微博号?” 纪初霖看着坐在湖畔散下头发晒太阳的春和,却又冷声道,不管如何,查查盼盼也是好的。 “兄长真是冷静。”纪思明将在大相国寺求来的护身符拿给纪初霖,谢绝纪初霖的邀约。拱手后离开。 春和颇为担忧,纪初霖却笑道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知道有人想要对他们下手就行了。 “何况,不定还真是偶然。” 夕阳终于下落,湖面上一片金光闪闪。 晚饭后,内城放起了烟花。烟火在空中炸裂开,绚烂了一整片夜空。 百姓们都走出家门,三两成群,指着天空说说笑笑。父母捂着孩子的耳朵,情侣们躲在暗处窃窃私语,淘气的孩童爬上高高的树,晃眼看去,像是在树上长出了一群小孩。 纪初霖牵着春和寻了个石墩垫脚,他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在烟花炸裂的间隙用最大的声音对春和说这一幕还真像在拍泰坦尼克号。 “那是什么?” “下一次话本的主要内容!等有空让杨梦笛写出来。” 烟花继续在空中盛放。前后大约半个时辰。 当一切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香味。 “小春和生在节日也很好。有种普天之下都在为你庆祝生日的感觉。也似乎这一树的烟花都是为你而制造的。” “相公,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的。会冒犯官家的。” “好的,小春和。”纪初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囊,里面是一个盒子。盒中有一个银制戒指。 “看内側。” 春和仔细打量,内部是十几个看来奇奇怪怪的文字。 这个叫做阿拉伯数字,纪初霖解释说。他说眼下这个年代这种数字还没有传来宋国,这串数字一共有十三位,是他的身份证号码。 “身份证?” “在我那个年代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种东西。丢了会很麻烦。” 春和死死握着戒指。 “小春和别紧张,现在没用了。” 纪初霖笑着说他只是害怕忘了,说着,眼神中黯淡了片许,却又很快露出笑意。“我记得微博上总有推送说是什么什么戒指,定制需要用身份证,一生一人只能定一枚什么的。推送太多,想不记住都不行。”拿起戒指戴在春和指上。“生日快乐。” “相公都……都不过自己生日。” “不想过。一过就心伤。我一过生日就会想到我妈,算了。” 春和轻轻拉住他的衣襟,小心比了个心。 没关系,春和在这里。 她对他说。 就像他无数次对她说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忙完了,可以日更了吧~~大概~~~】 第89章 第八十九话 春和在清风瓦的名声越来越大,说话技巧也日益上升。 她非常努力。在清风瓦中极有声望的杨老也给予了她不小的帮助,时常对春和指点一二。 瓦子里曾有人问杨老为何愿意教春和说话,春和也很好奇,在她看来,那些说话的技巧都是说话人不愿外传的宝藏,杨老却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 “老夫曾有过孩儿,但很早就过世,眼下伶仃一人。老夫身子骨眼下还算不错,但终究会死,总得找个人收尸让老夫入土为安。” -- 第202页 春和大惊失色,不懂这般重要的事杨老为何会寻她来做。 “因为你与其他人不同。”杨老这般说。他说自己在汴京多年,见过不少说话人,女子也不是没有。但很少有人像春和这样,眼中又光,也有温柔。“想来你年幼时父母对你宠得厉害。” 爹娘吗? 春和轻轻笑了笑,也不纠正。 宠她宠得厉害的从来不是闻克己和闻氏。 她将此事告诉了纪初霖。 “说话人中最为厉害的老者愿意这样帮你,小春和既然受了恩惠,就要回馈。” 春和越发学得认真,家中若是做了不错的吃食也总会端一碗给杨老。他二人不过是礼尚往来,却引来流言纷纷。尤其是穆三更是不满,他也曾在杨老那里学过一些说话的技艺却不欢而散。见杨老这般教导春和自是分外生气,时常找茬、挑衅。 纪初霖说不用理会那些人,春和一直很听他的话,倒也相安无事。 偏是一日。冬儿不过晚出来了几步,就被分外紧张不安的孩童告知春和与夏洁一道被一群穷凶恶极的人绑进了一辆马车中。马车疾驰,竟是无人能看清车的去路。 “终究是个分外容易就能被男子绑走的女人。女人还是回家生孩子去。做什么说话人?”穆三摇着扇子,志得意满。 不少在清风瓦出卖手艺的人交头接耳,说穆三平日就与春和不和,出了这种事,穆三自然难逃干系。 偏偏在这种言语下,穆三的面上依旧毫无破绽。 冬儿疑窦颇生,瓦子寻不到人,也没旁人见过他二人,她着了慌,只能回去找纪初霖。 初听闻的时候纪初霖也颇为紧张不安。略做思考却又是笑了,只说无事,毕竟有夏洁在身边,料也出不了什么事。 “待会儿就会有人送春和回来。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被禁军送回来的。八成送她回来的就是慕容羿。” 冬儿大惊。 偏是有叩门声。 开门,春和从外面扎进门来。看见纪初霖在等她,却是踯躅不前。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与慕容羿一道回来的事。她也解释不了为何才被人掳入车中、还未想好如何做就被禁军半路救下的事。 纪初霖却也大大方方,仔细看去春和身上也没有伤痕,也就放下心来。招呼慕容羿进屋,还问想喝什么茶。 “纪少爷竟然不好奇为何我与你娘子在一处?” “显而易见的问题,明明白白的答案,又有何可问?”纪初霖给慕容羿泡上茶,让春和锁好大门。“是因为夏洁吧。”他冷声道。 春和与冬儿都不甚明白,为何是因为夏洁? 慕容羿笑容中带着狠意,等着纪初霖的回答。 纪初霖拿起茶杯微微敬了一下慕容弈,浅浅品了一口。 冷笑道。 “从前段时间开始禁军就在四处查人,说是要找找人贩子。一开始我只是好奇怎么禁军还管这种小事。没多想。后来才听其他人说那伙人贩子还涉及诈骗。禁军消息非常灵通,既然要找人贩子,不应该不知道诈骗的事。可我发现夏洁是男人时找你报警,你的态度表现得很像这件事完全不重要。” 纪初霖轻轻搁下茶杯。 “但你又知道同夏洁的事类似的诈骗案的案卷。你是禁军,又不是开封府。没事调查人口拐卖的案卷做什么?这是其一。” “其二?” “之前在李府,我听李悦小姐说过一些话。我想,正因为那些事,所以你才不敢堂而皇之地将夏洁带去审问。难怪我最近时常遇见你们,那个杜公子,应该住在朱雀门这一带吧?身为禁军的你比开封府的人还关注这一起案子,大概就是因为李悦小姐说的那些事。 “然后其三——按理说此事不宜声张,李大人却闹得满城风雨,我想,他应该是想让官家知道这件事吧?但他却不肯抓夏洁,大概是因为他想要迷惑对方。但说实话,李大人的这步棋走得不怎么样,不过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慕容弈面露愠怒:“纪少爷说这些事!是想要威胁李琛大人?” “官场上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要合作。我们相处这么久,我也有些与众不同的方法和手段。慕容统帅应该也很清楚。” “纪公子想要什么?” “我这么认真,你说我想要什么?在这件事中,什么东西是被剩下来的?反正太尉大人也不会在乎那些玩意儿。” 慕容羿却是冷笑,只道纪初霖明明是身份不低却总想着做这些下等人才做的事。 “我又考取不了功名。能如何?”纪初霖笑道。“何况条条大路通罗马。” “罗马?” “咳。条条大路通官位。何况有些事你们出马也不太好。对吧?” 沉默片许,慕容羿终是起身。“在下会将纪少爷的意思转告给大人。” 整个下午,春和都在问究竟是何事,纪初霖却同她说起那货绑架犯。慕容弈让禁军审问过,那伙人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之前在湖上也是他几人下的手。 “难道不是穆三?”春和不解。 “穆三不过是个说话人,最多嘴上放放狠话。他若是想要对付你,用不着等你羽翼丰了再下手。何况那是那么多专业的犯罪贩子,一环接着一环,查不到源头。但做这件事的也不是个聪明人。” -- 第203页 “为何?相公?” “一个聪明人不会蠢到在禁军四处设下关卡疯狂查人的时候绑架两个女子塞进车子里出城。做这事的是一个有钱的蠢货。” “有钱,却无权与势?” “但凡手中有真正的权势总能随便找个理由收拾我们。犯不着绕弯子。” 纪初霖抓着春和的小手。 “以后我还是去接你。这一次要不是因为禁军一直跟着夏洁,结局不堪设想。”他的手越来越用力,眼神飘忽不定,直到春和面露痛苦还仿若从梦中惊醒,忙不迭放开春和的手。“是为夫不好,弄痛小春和了。” “相公在想何事?” “小春和,这次很有些麻烦。像杨梦笛说的,一个不小心就完蛋。但是诱惑却又太大。”他喃喃着。 春和不安,却也不敢多问,只是不安的拽着纪初霖的袖口。却是听见纪初霖一声长叹。“是你的为夫我不好。有些事,应该同小春和说清楚。不然,凭什么让小春和帮我。” 春和立刻凝神听着。 “小春和应该知道你的为夫我想要买一家瓦子。我带你去看过。” “记得。” “杨梦笛说那是汴京最大的瓦子。但那家瓦子有个挺厉害的后台,是朝中的大员。虽说我不确定是谁,但那个人就是想要扳倒李琛的那伙人中的某一个,地位非常之高,就算不是领头人,都处于核心地位。” 春和想了想。“为何李琛大人与此事有关?” “因为那家瓦子的后台想要扳倒李琛。官场上的你来我往无非是寻找漏洞,再一举击破。 “李琛自然会还击,他选择了那间瓦子。 “夏洁背后那伙人贩子应该与那家瓦子有极大的联系。所以慕容羿他们明知道夏洁与那伙人有关,却也不抓捕夏洁,因为他们想顺藤摸瓜抓出那伙人。” “但如果这样,为何要全城抓人贩子?这样不是会打草惊蛇?” “没错。小春和都想得明白的道理李琛却想不明白。能做到太尉,李琛自然不会是傻子。只能说,那人已经将李琛逼得没有了退路。夏洁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所以当我听说小春和是和夏洁一道被带走的后也就放下心来。有夏洁,小春和你就不会出事。” 春和基本懂了,却还是生出疑问。若是李琛真做了什么坏事,他们此举是否算是为虎作伥? “李琛那种身份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包括我爹纪慎,他虽说工资高,但花销也不低啊。你看我们现在的家境,纪思明小朋友被人骗一下都丢了一万贯钱。说他当年没有灰色收入我都不信。 “至于那个幕后之人,若他是干净的,就算对付了那伙人贩子我也拿他没办法。若是不干净,那伙人贩子的好处他也不会享受不到。” 春和却还是不懂,朝中官员谁不是家财万贯? “因为钱,总是不嫌多的。我和李琛,也不过是各取所需。何况李悦同我说过李琛被人针对的理由。”纪初霖顿了顿,轻声说道。“李琛想要练兵强军,不过是想想,就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是拥兵自重。我不希望他倒,因为靖康之耻实在是太痛。” “靖康?” 纪初霖只是笑笑,说自己不过是胡言乱语。 傍晚时分。慕容弈的人带来了口信。 不过一个字。 “可。” 纪初霖听过后,与夏洁促膝长谈一整夜。夏洁终于想通,他也想要找“爹娘”问个清楚。 一行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去杭州。 杨梦笛本打算同去却被纪初霖阻拦。“俗话说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冰箱里。你留在汴京,万一出了事你还可以保全自己。届时记得把我家小春和捞出来。” “纪雨你呢?” “我是男人。没关系。女孩子不能在监狱那种地方呆太久。” “知晓危险你还做?” “人世间危险的事情多了。坐飞机听起来危险,但事故率还不如坐汽车。家里最安全,但也保不定遇见地震被房顶砸死。”纪初霖对杨梦笛拱手。“若是出了事,你一定要保住春和。” “你若是死了我就娶她。” “也好。反正保不定我也没几年可活了。” “胡言乱语!”杨梦笛终是沉下气来。“若知道自己无几年可活,为何要这般拼命?难道不应该得过且过?” “我可是有娘子的男人。”纪初霖拍拍杨梦笛的肩膀。“这个年代得个阑尾都得完蛋,手里钱多一点会舒坦,放心很多。” 欲言又止,杨梦笛终于点头。许久,却又问道:“若是如此,为何要上带上她?” “大概只是,她离得太远我会不安。奇怪呢,去泉州那一次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纪雨你就只关心她,家人则是不顾?” “这一次的官家很仁慈。不会伤及我家人。” “话虽如此,纪雨你未入朝为官,如何知晓官家的心性?” “嗯……电视剧说的……” 纪初霖本打算就与春和、夏洁同行,让冬儿守家。偏是冬儿也紧跟着。冬儿说想要为李家做一些事。“李琛倒了,她的日子便也难过起来。” 不过如此。 正巧韫夫人也带着鹿归林出门远游,之前说话的约定自然延后。择日不如撞日,几人收拾好行装,次日清晨便包了一条船去向杭州。 -- 第204页 第90章 第九十话 还有五日就到杭州。 船夫将船在栈道附近停靠好,便带人去镇上购买接下来几日需要的东西。冬儿和夏洁想要去看热闹也一道去了镇上。夏洁离开,紧跟在他们身后提供保护的慕容弈及他所带的禁军也跟了去。 算是难得的闲暇。 河面微微泛着水波。渔夫长歌,将网抛撒而出。夕阳的光铺洒在河面上,河面泛起金色鱼鳞般的波纹。 春和坐在船舷,光脚浸泡在水中。纪初霖钓了三尾鱼,正在船尾忙忙碌碌,才钓来的新鲜的鱼只用加盐和姜蒜就能熬出一锅鲜美的鱼汤。 最近鲜鱼吃得不少,纪初霖总说像这样从没有污染的水中捞出的不用饲料喂的鱼实在是金贵,在他那个年代,想要顿顿吃上这样的鱼,估计身家得上千万。 “一千万贯的意思?” “也可以这样理解。可惜现在这个年代没有辣椒。不然来几片火腿肠,再来几片土豆几片藕。油碟,辣酱,耗油再加一点儿花生米。想起来就饿。” “相公还是很怀念过去生活的年代。” “天下那么多忘记过往的人,多我一个忘不掉的也没什么。”纪初霖语气平淡,曾经的哀伤也已隐入。 鱼汤做好后他乘了一碗端给春和。乳白色的汤底上漂浮着青色的葱花。 他在春和身边坐在,手指在腿上跳跃得很是欢喜。 春和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打搅他,小口喝着,鱼味鲜香。她听纪初霖不断絮叨他在自己的那个年代的盛夏的夜晚哧溜者拖鞋和兄弟们出去喝啤酒吃烤串的事情。他一边讲一边笑,说有一次他寝室讴歌男生喝得几乎烂醉如泥,路也走不动,又想吐,便匍匐在地上爬啊爬啊,一直爬向卫生间,扒拉着便池狂吐。 “当年只觉得恶心,那德行,还不如直接吐在地上呢!现在想来,全是有趣。还有怀念。” 春和安静听着,即便很多词语都听不懂。纪初霖只会在她面前说这些事,每当说起这些曾经,他的眼神总会分外放松,有着少年的气息。 夕光重叠暮色,春和靠在纪初霖身上,听渔舟唱晚。 “纪少爷,我们回来了。” 纪初霖终于不再说关于二十一世纪的那些话,他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做派,指着小炉让冬儿和夏洁喝他亲手做的鱼汤。 那个说起二十一世纪就不停口的纪初霖,终究只有春和见过。 终于到了杭州。 纪初霖寻到地方休息后,第一件事就是扯着春和与冬儿一道去西湖。 冬儿不解,到底不过是一个湖。 “说这种话的你们完全不懂国庆五一黄金周的痛……”走在人影稀疏的西湖边,纪初霖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自己还是头一次看见只有寥寥几人的西湖。 “只是可惜没有自拍杆。为什么大家都不来这里观赏美景呢?” “不就是个湖。也不知纪少爷在激动些什么。”冬儿笑道。 回到客栈不久,就有家院模样的人来请纪初霖。那人说他是纪霆雷派来的。 “六少爷走后,小少爷就托人带口信给大少爷,三日前大少爷就收到了消息,已等待二少爷多时。大少爷请二少爷带夫人和六少爷的心上人一道去府中小叙。” 春和见纪初霖面露不悦,本想寻个借口推掉此事,纪初霖却又应下。 “相公愿意去见大哥?” “为了不要打草惊蛇。”纪初霖笑着说他已经和慕容弈商量过了,去纪霆雷那里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这才会让纪思明修书给这位大哥。 纪初霖便带着春和一道去纪霆雷在此处的府邸。纪霆雷眼下在杭州知州李珏的麾下任幕僚。 李悦的父亲李珏一直在杭州为知州,李珏本身是二品官。 纪初霖一开始很不理解为何一个知州会是二品官,问过杨梦笛后才知晓宋代的知州其实是差遣官,本身没有品秩。而官员的品秩,取决于他的本官或贴职。故而宋代的知州从九品官到一品官都有。 纪霆雷眼下春风得意。 他参加过好几次科考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依旧被举荐为官,一开始就是给二品知州麾下做幕僚,对此知州府的其他人都倍觉惊愕,又见纪霆雷本身无过人才干,自然认为纪霆雷与当朝大员李琛私交甚密。平日的相处中便对他恭敬了不少,往来也不少。 “真是无用!到手的官位竟然飞了!” 两兄弟方才见面,纪初霖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纪霆雷就对他喝道。他说的自然是纪初霖和李悦成亲的事。 “难得李小姐对你青睐有加!你难道不知李琛大人可重重提携我二人?” 纪初霖拉着春和的手,面上似笑非笑。 “大哥你特意打发人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种事?”他看着纪霆雷,他这位兄长似乎比在天长县还胖了几分。“兄长如此红光满面,腮帮子上的肉都快垂在肩膀上了,看来最近吃得不错。” “你兄长我眼下已不是那个在家中享用父亲福祉的浪荡子了。你兄长我现在可是二品官的幕僚。人情往来,吃得自然比过去好了不少。” 纪初霖笑道。“这破事小弟自然知道。但大哥你每月拿着月俸时不觉得应该感谢下被迫和离的小弟我?我不想和你吵,但麻烦大哥说说话还是多少注意些。” -- 第205页 “不过是个庶子,哪来的威风?爹还会将家产传给你不成?你不应该多谢为兄帮你赶走了这个秀才的女儿?听闻你在汴京做起了说话人的事,还真是丢家人的脸。” “丢人?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挣钱吃饭有什么丢人的?总比某些一大把年纪,却满脑子都是希望得到父亲的庇护,出卖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妇为自己混一个官职的人好。” “小弟切勿多言。我现在是官,你是平民。” 纪初霖手一摊。“你说得对。你是官。都是接受封建文化的人,怎么杨商吸取的全是精华,你就只剩糟粕了?” “放肆!” 春和一把抓住纪初霖的手。 纪初霖笑着在她手背上轻抚两下算是安慰,冷言道:“纪霆雷。麻烦你小声点,你吓着我家小春和了。” “不过是一个秀才的女儿!” “秀才的女儿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嫂子配你还真是可惜了。”纪初霖冷笑道。 “如何可惜?不过是下不了好蛋的母鸡。” “喔。原来大哥你是一只除了打鸣一无是处的公鸡啊。还不如狗呢,生人来时还会叫两声。” “你——” “我什么我?怎么,你还想揍我一顿以正兄威?嫂子生了两个女儿,生两个孩子在这个年代等于在鬼门关走了两次。你却嫌弃她生的是个女儿?”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纪霆雷忽然得意洋洋起来:“紫桂若是有身孕,不定能给少爷我生一个儿子。” 纪初霖大惊。 紫桂? 纪霆雷面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紫桂回到纪霆雷身边只比周婉到达杭州早了一日。有了她,纪霆雷自然是都懒得再看周婉一眼。 看见纪初霖,紫桂面上带着嘲弄的笑,她身着绫罗,一身贵夫人装扮,眼眸中早已无了风尘味。 她的眼神越来越像周婉。 “认了。都是命。奴家这种是身份,去哪里都不过是奴籍。虽也能生存,终究却不过是卖笑。倒不如跟着大公子。若能生下一儿半女,也算有个依靠。” “纪霆雷对你好吗?” “大少爷他不喜欢桂儿了。桂儿能做的只有生个孩子,以便终身有靠。” 离开紫桂的小院,纪初霖越发沉默。 春和见他满腹愤怒,只能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小心安抚着。纪初霖回头看着她,轻轻笑了笑,说自己无事。 “为何大哥忽然就不喜欢紫桂姐姐了?” “因为对他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春和有些不安。“那,我?” 纪初霖听春和声音不对,当即摸摸她的小脸说自己和纪霆雷不一样。“世界上有趣的东西多了,猎艳不过是其中一样。你的为夫我已经猎到你了。干吗还花心思找别的女人?打王者荣耀不好吗?吃鸡不好吗?” “所以春和最好?” “嗯,有你就够了。” 纪初霖本打算去探望周婉,却被丫鬟告知周婉最近得了癔病,疯得厉害。病因不知。 “病因不是很明显吗?对了,我的小侄女呢?” “奶娘看着呢。夫人不能看小姐,一看见小姐就掐小姐的脖子,似乎掐死了小姐们就能生个儿子。还不如让小姐跟着奶娘。” “纪霆雷那个二逼!” 板着脸同纪霆雷、紫桂吃了午饭,饭后纪霆雷出门赴约。只让管家给纪初霖安排住处。 纪初霖在家中逛了许久都未见到那个名叫艳儿的女孩。 问过周婉的丫鬟,才知道半月前纪霆雷在家中大宴宾客。有一位官员看上了艳儿,身为丫鬟,自然有陪侍贵客的本分。只是艳儿年纪尚幼,贵客又多喝了一点儿酒。 “那日后艳儿流血不止,怎么都治不好,十日后就没了。” 春和只觉得纪初霖的脸蓦然冷了下来。他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手紧握成拳,手指几乎掐入肉中。 “纪霆雷——走!春和!回客栈!” “相公不住大哥家?” “不住!老子害怕老子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揍在纪霆雷的那张臭脸上!”走了几步,纪初霖却又驻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春和知道,为了计划,纪初霖必须住在这里。 不知该如何规劝,春和只能轻轻扯了扯纪初霖的袖子。“相公。别气坏了自己。” 纪初霖强压下心底的愤怒,挤出一丝笑容。“我当时应该收了那个艳儿吧。” “相公又不是未卜先知。”春和抬手轻轻摸了摸纪初霖的脸颊。“你救了冬儿,也帮了夏洁。还有我。你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何况,周婉说将艳儿留给纪初霖本就是闹着玩的。她不会将这个能给自己增添一丝胜率的筹码留在汴京。 “在春和看来,相公已算是一等一的好人。” 纪初霖笑了,略有些苦涩。“好人……我不过是个无用人,看着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子受苦,却救不了几个。我害怕自己会一拳揍在纪霆雷的那张臭脸上!” 纪初霖还是选择住在纪霆雷家中,他也将冬儿和紫桂接了过来。“小心我那个二逼哥哥!”他对冬儿和夏洁三番五次强调道。 “走亲戚”是个不错的名头。 慕容弈便也用“冬儿兄长”的身份在纪霆雷这里住了下来。纪霆雷的隔壁就是李珏的府邸。住在这里他也更容易同李珏见面并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还不会打草惊蛇。 -- 第206页 “快些做完事情快些走,老子不想看纪霆雷!老子害怕老子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揍在纪霆雷的那张臭脸上!” “这类话相公已经说了第三遍。” “看来我是真的很想揍那二逼。春和,要是看见我揍我哥,记得躲远点。” “好的,相公。”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犯了个错误,其实是我查的那个地图有问题,上面标注的是“临安”我就一直写“临安”了。但总觉得不对,又查了资料,其实“临安”是南宋的称谓……之前一直叫做杭州……抱歉了,亲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第九十一话 纪初霖一大早便拖着几人在街上闲逛看是否能寻到线索。为防被那伙人看破,夏洁换了男子装扮与春和一路,纪初霖和冬儿一路。 “是女的就别留在家里,留在家里也离纪霆雷远一点。”走前纪初霖一个劲说道。 在繁华上杭州远不如汴京。但那江南水乡的韵味却是别处所不能相比,亭台楼阁,娇花照影。仕女们摇着精致的团扇悠然出游,吴侬软语中带着怯怯柔情。 “难怪别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纪初霖笑道。说上一次只在西湖逛了个大概,都没能去闻名遐迩的雷峰塔一睹究竟。 “不过是个塔,也不知纪公子为何如此念念不忘。”冬儿笑道。 纪初霖对春和一个劲挤眉弄眼,春和冲他微微吐了吐舌头。有些事,不过他二人知晓。 行走在杭州的大街小巷,众人皆有些欢欣。 唯有夏洁,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因为裹着小脚,走路如弱柳扶风,配上男人的装束甚有些怪异。纪初霖担心被人发现端倪,又因夏洁小脚不能长时间走路,便寻了个带座椅的四轮手推车给夏洁坐。自己负责推。 “看电视剧的时候我还以为古代有轮椅呢!”纪初霖在春和耳畔轻声说道。 “轮椅是什么?”春和也压低声音问。 “一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跳过!” “好的。相公。” 冬儿斜睨了窃窃私语的二人,一脸嫌弃。 一行人花了几乎整日将杭州的边边角角都逛了一遍,夏洁却什么都记不起,被纪初霖逼问急了终才开口道:“原来杭州是这幅光景。” 原来在杭州的时候他竟是从未离开过那个所谓的“家”。 冬儿道:“这般来说,就算是那群人欺瞒你将别的地方说成杭州,你也不知晓?” 夏洁思虑许久,口气却斩钉截铁。 “就是这里。一是乡音与奴家年幼时听的全然相同。二是奴家当时特别喜欢桂花糖,杭州最好的桂花糖是周家铺的。奴家只要吃过那个就能知晓过去是否生活在此处。” 思虑着春和他们走了一日都有些乏了,纪初霖便寻了个茶肆让几人歇脚并吃些东西。他独自去买那桂花糖。 他离开后春和问起夏洁小时候的生活。 “春小公子若是想问,奴家自然知无不言,毕竟奴家早就是你的人了。” 春和:“我不要……” “你可看过奴家的身子,奴家可也看过你的身子。由不得你不愿。” “你说这种没皮没脸的话的时候却是厉害。”春和微嗔。“说正事。” “是,春小公子。” 夏洁说他从小便与十几个姐妹一道生活,却最多只有一半的姐妹能同他一道长大。其他的,有点早夭,有的被送走。最终留下的都是身段窈窕,姿容秀美,吹拉弹唱舞无所不通的顶级女技。 “被纪少爷带回家后奴家倒也想了不少,其实那些女技的胯.下,都有同奴家一模一样的东西呢。” 春和略窘,只能狠狠喝了一口茶。 却被夏洁拿走茶盏。“春小公子若是在我们那处这般饮茶,定会被爹娘狠狠打一顿。因为不雅。说来,那些擅长风雅的与奴家一道长大的女技,春小公子,你认为他们是男子还是女子?” 春和不知。 冬儿也无法开口。 夏洁把玩着从春和那里拿来的茶盏,边沿上有春和的唇印,胭脂的颜色更让那唇色娇艳欲滴。夏洁看着唇印很久,朝杯中斟了一些茶水。 “当年爹娘教我们唱曲子。”竟是轻声吟唱起来。“浸香玉臂何人靠,涂得红唇无人尝。” 声音婉转动人,迎来行人驻足。 “此种在秦楼楚馆中流行曲子,大庭广众下还是莫唱为好。”冬儿面露不悦。 夏洁住口,却依旧不过是轻笑。却又端起春和的茶盏,选在唇印的位置将茶一口饮下。 冬儿面露嫌弃,夏洁神色自若,春和面带笑意看着街头,纪初霖拿着一对小瓷碗走得很快。 天气太热,糖化得厉害,只能用小碗装着。 夏洁尝了尝,皱眉道。 “这不是周家的桂花糖。这是莲子糖。只有夏日才有,店家说莲子有降暑的功效。配糖多了一分甜蜜。”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 “纪少爷是故意买这个的。你买这个是为了试探奴家之前是否真住在杭州。难道纪少爷就不担心奴家从未吃过?” -- 第207页 “所以我还买了一碗。”纪初霖又拿出一盒,这一次是桂花糖。夏洁用小勺舀了一点尝了尝。 “奴家果真在这里长大。”夏洁看向熙熙攘攘的人,却是苦笑。“可奴家却是头一遭真正看杭州的风光。” 彻底确定夏洁一直在此处生活后,接下来就要寻找他当年生活居住的地方。 一行人回纪霆雷的府邸慢慢思量。 此事却是分外困难,一个从未真正见到杭州的人,如何知道自己当年究竟在何处生活? “小春和,看来你的为夫我要开始用推理剧中常见的——我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的方式来寻求答案了。” 纪初霖问夏洁除了糖还记得什么。 “别的?小时候奴家最怕下雨,只要接连下许久的雨,屋子就会浸进水来。也是有趣,屋顶却不漏雨。那个时候奴家最喜欢和屋中的姐妹比两腿间的那物事的大小,爹说,那物事越小,越讨公子少爷喜欢。家中一个姐妹觉得腿间的物事太大,穿裙子不好看,便一刀切了去。后来那姐妹就没了。” 板着脸听着,纪初霖狠狠喝了一口水。“还有?” “家其实不大,爹娘吹拉弹唱都分外厉害,姐妹们成日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外面是何模样。爹娘说,未婚女子在外露了脸,就是失了女子本分。四年前,有一个姐妹偷偷爬上院中的榆树翻出了墙,她回来说,我们这些姐妹之前见过的事情都是错的。” 夏洁忽然停了口。 “爹娘说,他得了癔病。奴家也不知道他被爹娘送去了何处。” 至于别的,夏洁全然想不起,他当年的世界不过是那小小的一张床,还有数十个姐妹。 脑中爹娘的模样,也不过是普通的中年男女。 亲生爹娘? 早已无迹可寻。 冬儿无奈,如此该如何寻找? 春和略有些迟疑,终究还是开了口。“天上不漏雨,地上却能进水。会不会是——西湖边?或者河边?” 纪初霖喜极而泣:“我家小春和真是越来越愿意动脑筋了!没错,应该是。” 冬儿惊道:“可杭州这么多河、这么多湖!西湖更是极大,总不能挨着寻找!” 纪初霖点头,这是自然。 但此事毕竟有杭州知州李珏插手,还有禁军助阵,想要将那伙人找出来倒也容易。 “毕竟,我是一个看过900集《柯南》的男人!科举是考不了的,但考不上科举的人不一定是笨蛋。” “麻烦纪少爷说人话。” 纪初霖:“……我的意思是,请李珏发个榜文全城缉拿逃走的江洋大盗。这样捕快和禁军就能去寻常人家家中搜查。” “纪少爷如此狡诈,真不像书香门第的少爷。” 纪初霖:“呵呵,多谢冬儿姑娘夸赞!” 春和一把抱住纪初霖。“相公好厉害!” “还是我家小春和好!” 夏洁看着他们嬉闹,起身缓缓走向靠着池塘的小亭,唱起了小曲。 “功名利禄重如山,郎君求索若许年。独倚栏杆听风曲,纤纤素手懒拨弦。浸香玉臂何人靠,涂得红唇无人尝。情若孤雁飞天际,身似游鱼瓮中潜。” 听闻有歌声,纪霆雷绕至小院,看见倚靠在亭中的夏洁,眼睛一亮,本打算走进小院,却又看见坐在不远处的纪初霖,略有迟疑。片许后,又看见了冬儿。满脸都堆上了笑意。 最终,不过拿出扇子摇了摇,抽身而去。 当夜,纪初霖跟着慕容弈去见了李珏,几人商量了小半夜,终于定下了策略。 他回来的时候春和坐在床上看新买的小话本。“小春和真认真啊……怎么,还有你没有看过的故事?” 春和说这个话本当时只卖出了十余本,她手中这本一直被话本人用来垫桌脚。 “春和当时多看了一眼,见故事没看过,便要了过来。却不想有别有天地。” 话本名为《男娘子》。 故事中的男子被人当女子养大,又做女技被卖,险些丧命。幸而被一个绿林女子所救,最终与那绿林女子结成眷属。 “故事倒是普通,行文也不过是勉强通透。春和问过此处的说话人,他们都不说这个故事,说是太过于胡编乱造,一开始的话本中甚至还有不少错字。” 看着皱眉思索的纪初霖,春和浅笑,眼中星光熠熠。 “但春和想,相公或许不会这般认为,便买了回来。相公看这个。”春和指着被活埋的男娘子被绿林女子从土中挖出的那一幕。为答谢,男娘子弹剑而歌。 唱的是—— “功名利禄重如山,郎君求索若许年。独倚栏杆听风曲,纤纤素手懒拨弦。浸香玉臂何人靠,涂得红唇无人尝。情若孤雁飞天际,身似游鱼瓮中潜。” 纪初霖草草看过,轻轻摸摸春和的头。 “我家小春和真乖。”目光转向话本。冷哼了一声。“这一次看那伙混蛋怎么逃得掉!” “会不会太过于偶然?” 纪初霖看着话本已经破旧的边缘,摇头。“这段唱词就不会是偶然。其实男人都有血性。只要明白自己当年遭遇了什么,就会抓紧一切机会报复。话本边角都破了。书应该是很早就出了的,只能说没能报复成功。说不定会另外寻找途径……等等,绿林?绿林……呵……” -- 第208页 他唇角一扬。 春和知道,他又有了好主意。 “相公似乎很认真。” 纪初霖说夏洁现在十五岁,他应该是在心智几乎算是一张白纸的幼年时期被拐,那他被拐走的时候应该最多两、三岁。 “相公为何相信夏洁一定是被拐的?” “亲生的孩子,做父母的如何舍得他们受罪?小春和问我为何如此认真。最开始自然是为了逐利,但今天听过夏洁的故事后心态有一点儿变化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你的为夫我任何时候都要和人口贩卖,尤其是这种灭绝良心的人口贩卖做殊死斗争!培养一个夏洁那样的女技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期间,钱,从哪里来? “夏洁知道的黑暗——大概只是是冰山一角。” 他却是不再多言,只是坐在床边抱住春和。柔声道:“小春和别做了。” “为何?” “我害怕你出事。” 春和微怔,继而笑语晏晏。“春和不怕。”她单手把自己挂在纪初霖脖子上,另一只手比心。 “春和会一直在相公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我以为我忙完了,果然,这些事只是我以为……┭┮﹏┭┮】 【夏洁那曲子是我自己写的哟~~莫名得意,忽然发现我似乎挺有写歪诗的天赋~~嗯,歪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drea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ndre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第九十二话 次日,纪初霖很早去找慕容弈。他说自己想到了别的办法,极有可能用不着假装缉捕江洋大盗就能将那伙人找出来。但他要看杭州最近几年的案卷。 春和今日便无事,只得与冬儿、夏洁一道坐在院中拨弄琴弦。夏洁被那位杜公子斩断过一根手指,想要重新弹琴自然分外为困难,但练习了许久,今日终于能用九根手指弹奏曲子,弹奏出的乐曲虽不如过去那般动人心魄,却终是能弹了。 三人在亭中笑作一团。 夏洁更是激动得留下泪来。 近午时分,春和准备去探望嫂子周婉和两个小侄女,夏洁说要弹琴。 春和与冬儿问过,却被家中用人告知周婉被锁在后院,除了纪霆雷谁也不能去探视。 至于小侄女,纪霆雷说生了女儿丢人现眼,那两个孩子便被关进了家中的一间小屋和奶娘住在一起。 冬儿冷笑道:“这般嫌弃女子,难道这位纪家大少爷却是男人生出来的?” 春和无心计较这些。昨夜睡前纪初霖让她抽空去看看周婉和两个小侄女,毕竟纪初霖是男人,擅自见嫂嫂会被家人说闲话。 “但相公想见紫桂却是不会被人说闲话。”说起此事,春和苦笑。紫桂的境况,也不过如此。 只是纪初霖让春和做的事情,她都会努力做到。 问过家中用人,周婉被关在伙房左侧的静息院,两个小侄女却在柴房右侧的小院。春和找到柴房却更是惊讶,伙房右侧其实是邻家的院子。 那周婉的两个女儿在何处? 春和问起仆从,仆从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因果。一连问了好几个仆从,个个对此都避而不谈。 还在闻家村的时候春和就听闻氏说过不少家中生了女儿不愿养育送给别人或是卖掉的故事,连她的大姐也将自己的女儿卖了。 到了汴京,刘五娘也讲过一些大户人家偷偷杀掉初生女婴的故事。 越想春和越发心惊。 更欲寻周婉问个清楚。 周婉被锁在静息院,院外有一棵高大的垂柳,春和见周围无人,便顺着枝干爬了上去,冬儿紧随其后。 跳入小院,方觉此院落格外萧索。墙面有不少龟裂,蜘蛛肆意将网铺在小院的任何角落。蟋蟀在比春和腰还略高一些的杂草从中叫得欢快。 除了动物的叫声,院中竟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一声人语。 春和抓紧冬儿的手,小心翼翼趴在破旧小屋的窗口处张望,窗纸破破烂烂,风一吹就哗啦啦作响。屋中一片昏黑,即便眼下已快到正午。 周婉头发乱作一团,随意披了件外衣,坐在床边发呆。膝盖上是两件小孩子的衣裳。 春和正欲唤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愤怒的女声。原来是周婉的奶娘,一个被称作李妈的老妇人。 见是春和,李妈当即跪了下来接连磕头,颤抖着声音请春和与冬儿一道去屋后的草从中聊几句。 去后李妈便扯着春和的手说求六少夫人想个办法救出自家小姐和两位小小姐。若是春和无法相救,也请她让纪初霖修书给周婉的父亲告知眼下的情况,请周老爷救救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 李妈一边抹眼泪一边细细道来。 原来周婉到杭州还不到十日,两个女儿就被纪霆雷送了人。得知此事后周婉婚后头一次找纪霆雷吵闹,却被纪霆雷以“癔病”为由关进了此处已算是荒废的小院。 “老身终究只是个下人,管不得少爷的事。可小姐却太过于可怜。杭州远离小姐的家乡,远离老爷夫人,也远离纪老爷。若是在天长县,纪老爷盯着,大少爷终究会收敛几分。但眼下,小姐背井离乡,身边的丫鬟都被少爷——只有老身一人陪伴,可怜我家小姐,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 第209页 李妈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抹眼泪。 春和愣神听着,恍若在听一个笑话。 就像纪初霖说的,即便是她家那种家境,闻克己再对她姐妹不好也不会将年幼的女儿们卖掉。四姐过世的时候闻克己的确不闻不问,但毕竟他一直说嫁出门的女儿就与娘家无任何关系。四姐出了事后闻克己也曾一度痛哭失声。 但这是纪家啊! 纪家怎么都应该不缺钱吧?! 为何要送走女儿? 李妈说周婉来杭州的前几日纪霆雷让云游方士算命,那方士说他命中注定只有两个孩儿。眼下他已经有了两个女儿,若不将女儿赶走就生不出来儿子来。 “你家这位大少爷还真是想儿子想出病来。”冬儿冷笑。 李妈欲言又止,在院中绕了一圈,确定再无他人才低声对二人说道。 “大少爷的亲娘马夫人早已过世。纪老爷现在的夫人、张夫人的大儿子、也就是五少爷前些时日才娶了娘子。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个儿子。六少夫人也知道,纪老爷现在没有孙子。” 春和未解这番话暗含的意思。 在花月楼长大的冬儿却是机灵,立刻明了。“为了得一个长房长孙。将来若是分家产,也能得更多。” “正是如此。所以大少爷他最近与家中不少丫鬟都、都……还有家中的那些下人家的漂亮媳妇也……大少爷是真想要得一个儿子。”李妈说着,抹起泪水来。“可怜我家小姐和两位小小姐。也不知道小小姐去了什么地方。” 春和记得昨日紫桂说想要生个儿子。 原来如此。 闻言,李妈嗫嚅着唇一脸惊恐,说难道还要让那个娼.妓取代她家小姐的地位不成? 当即又是跪下,求春和千万帮忙。 春和本打算去探望周婉,但看着周婉枯坐床头,怀中抱着两件小孩子的衣服。摩挲着,然后哭泣。 看见这一幕,春和竟是不敢进门。 她留意到大门的右侧的砖墙上的砖被取出了一块。 有人敲门,李妈让春和与冬儿躲开,从那空格中接过从外面递来的托盘,上面是她与周婉今日的饭食,不过一碗素菜,一碗饭,一壶凉水。如此而已。 像是想要故意让春和听见,李妈便连声抗议说小姐这段时日只吃过素菜,昨儿就说过希望给周婉准备一碗肉菜。 “少爷没说。”送饭人冷言道。 春和越发有了怒意。 临行前,李妈再度恳求春和帮忙。 “可是紫桂出身娼家,生的孩子真能做长房长孙?” 顺着原路爬回,回自己的住处时春和颇有些疑虑。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嫁入纪家的时候闻克己曾多次告诉她,以她的身份是做不了纪家的大房的,想要巩固地位只能生孩子,而且一定得是儿子。 但即便生了儿子,也很难扶正,除非大房生不出儿子。 而闻克己至少还是个秀才。 “娼家终究只是娼家。”冬儿道。昨日纪霆雷以“小叔子不能见嫂子”为由拒绝纪初霖探视周婉,却允许纪初霖与紫桂单独相处已经说明了许多。 春和却只记得在天长县时,纪霆雷因为紫桂的事与纪初霖大打出手,说来,也不过一年光景。 男人的心,原来如此易变。 “一年?已算是长情。”冬儿笑得越发冷了。情场上的朝三暮四她早已见怪不怪。 两人一路长叹,回到院中,纪霆雷正好差人送来了两碗肉菜,两碗素菜。汤菜、糕点、水果一应俱全。 纪霆雷对旁人如此,对结发多年的妻子却那般。 春和越发不解,也更加愤怒。 冬儿依旧冷笑。 “男人都是如此。那些前来花月楼寻欢的男人又有几个不是家中有妻儿的?慕容统领对春和你有情,却也留恋花街柳巷。杨少爷对你有意,却还是勾搭别人的娘子。春和你也不过是命好才会遇见一心一意的纪少爷。纪少爷看你的眼神,总让我想到悦儿。” 说起李悦,她的声音都柔软起来。 听见“纪初霖”三个字,春和的心蓦然镇定了几分,简单吃过饭,她便去李妈说的那户人家寻两个小女孩。 那户人家做绸缎生意,在杭州倒也算是出名的富户。 当春和寻到地方,却被那户人家告知纪霆雷已立下了文书将两个女儿过继给他们家。 “我家虽不算高门大户、书香门第,却也衣食无忧。收养女孩儿不过是因为家中生了二十余个男娃却无一个女娃。我们自然不会亏待孩子,也会好生教导,保证她二人一生衣食无忧,还会给她们寻个如意郎君。” 见春和态度坚决,那户人家便将两个小女孩抱了出来,说只要孩子认得春和她就可以将孩子带回。 春和傻眼,她也不过在汴京时匆匆见过这两个小女孩。那时两个孩子年纪尚幼,怎会记得她? 她却又留意到两个女孩的脖子上还残留着被手掐过的痕迹。周婉舍不得女儿,却又的确想要杀掉女儿生儿子。毕竟纪霆雷找人算过,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 想要生儿子,必须丢了女儿。 春和只能黯然离开,越发想念纪初霖,她总觉得纪初霖一定能想到办法。 “但我现在很明白相公想要揍大哥的心情了。” -- 第210页 “我也想揍纪家的大少爷。”冬儿道。 两人偏却未想到在自己住的小院远远看见了花枝招展的纪霆雷。 纪霆雷头上插着一朵鲜红色的花,手中摇着折扇,身上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春和距离他很远都能清楚嗅到一股古怪的味道。 冬儿深深一吸却是暗笑。她说这是麝香。花月楼的姐儿为了引诱客人留宿,都会用这些东西。 “却不知道这位纪大少爷一身这种味道究竟想要做何事。” 两人悄悄跟上。 靠着池塘的凉亭中,夏洁还在弹琴。 纪霆雷摇着扇子便是靠了过去。 即便春和不太懂这些事也明白眼下即将发生何事。她抬脚欲阻拦却被冬儿一把拉住。 冬儿的眉梢、唇角皆向上扬,乐不可支。“先看热闹,给这个男人点儿教训。” “虽说如此也算不错,但夏洁会受委屈吧?” “夏洁与我出生于烟花之地,此种委屈不过是家常便饭。春和你将纪公子对人的善意学了个淋漓尽致,他那些阴险狡诈的招数你却是没学多少。偏是在这个世间,单有善意难以生存。” 春和听着冬儿的话,略作思索,沉沉点头。“那——我们顺便抓个把柄?” “……果真像纪公子说的,你学好挺快——但学坏更快。” 春和:“……” 她相公,应该是在表扬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自己都觉得写得憋屈……但想到下一章可以收拾大哥,还是蛮兴奋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天玄夕、未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第九十三话 纪霆雷摇着扇子走向夏洁。 春和握紧拳头,分外紧张地看着他。这男人与春和记忆中的都有甚大的区别,在春和记忆中,纪霆雷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虽说对紫桂略有些绝情,却也算是重情重义。可还不到一年,他就变得这般让人生厌。就连摇扇子这个故作优雅的举动都显得格外粗俗。 她想到李妈的话,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纪霆雷的古怪。 子嗣是最重要的。 何况那是长孙。 毕竟春和自己家中的一切也都是十财的,与她们姐妹几个全然没有任何关系。闻克己甚至想过夺走纪初霖的财物给十财。 距离太远,春和自然听不见纪霆雷在说什么。但见他手摇折扇走向夏洁,竟是很快就搭上话,片许后纪霆雷就开始动手动脚。甚至不小心将扇子落在地上,而后附身捡了很久。 春和知道,纪霆雷应该正在摸夏洁的脚。她觉得自己这番做法几乎算是残忍。便去寻了两根柴火棍,一根给冬儿。想着若是真出了事也能帮帮夏洁。却偏偏看见夏洁笑得天真烂漫。 冬儿却一副见惯风月场的老手模样,笑道:“春和你太过于担忧。纪霆雷还未彻底得手,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举动,男人在勾引他人娘子的前期都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初见时叫小心肝儿,睡过后就是心尖尖上的宝物。若是多睡几次,宝物也就失了色泽,说起‘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混账话来。” 春和听那“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句子有些耳熟,便问冬儿。 冬儿笑言春和读过那么多话本,却不知道这个。“《遗鞋记》啊。” 春和:“……呵。” 《遗鞋记》,鹿归林改编自《灰姑娘》。春和几年前看过,但那时也只是看过,根本记不住什么。 前些时日她倒是想看,但纪初霖不许,还说少儿不宜。眼下冬儿问起,她只能说那《遗鞋记》被封了,不许说,故而没看。 冬儿也未深究。 两人继续看着夏洁与纪霆雷。 果真,纪霆雷除了摸了摸夏洁的手与脚,倒也没有太过于出格的举动。他很快离开,离开前朝夏洁手中塞了样东西。 他走后春和与冬儿从暗处出来。 春和一路小跑,去到夏洁身边时已气喘吁吁。“他没怎么你吧?” 夏洁一脸惊喜:“春小公子分外担心奴家?” “自然。” “为何?”夏洁的紧张和期待根本无法掩饰。 春和笑得漫无心思,实话实说:“相公说,我们是朋友。朋友间就要互相关心。” 夏洁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却是冷笑道:“奴家自是知道这位纪大少爷是何种人物,虽说奴家没见过几个男子就被杜公子买回家并抛弃,基本的却还是知晓。何况奴家与他同为女子、即是你们说的男子。如何能成婚?” 夏洁一脸嫌疑地将手中的玉佩丢置在一旁,这是纪霆雷给他的。 “是纪少爷让奴家这般做的。纪少爷说冬儿基本与春小公子在一处,那位纪家大少爷找冬儿的可能极少。他定然耐不住,三日内一定会找来。却未想,不过一日就来了。烦劳春小公子将此物带给纪少爷,顺便告诉他,欠他的救命之恩,奴家已经还了。” 纪初霖回家后满面春风,春和问起此事。 把玩着纪霆雷的玉佩,纪初霖却笑道自己只是想抓个把柄。 “我和冬儿本说抓个把柄,却不想被相公抢了先。” -- 第211页 纪初霖笑问春和抓了把柄又将如何做。春和思虑许久,却是摇头。不管如何,只要能帮到纪初霖就行。 “那相公要玉佩?” “只是给纪霆雷一点教训。小春和等着看热闹就行了。说来,小春和似乎不太高兴呢。”纪初霖托着她的脸亲了一下,见愁绪依旧在她眉间缠绕,便抱着春和坐在自己腿上。 搞明白周婉的事后,纪初霖进门前的悦意都烟消云散。 “纪霆雷那个二货,道士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罢了,也不能这样说,毕竟这是一千年前。何况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那,孩子的事——” “写信!” “给谁?” “纪思明!让纪思明写一封信给纪慎告纪霆雷的状!” “相公为何不自己写?” “小春和,你的为夫我给纪慎写信,挨骂的就是我了。” 纪初霖当即修书并托慕容弈的人带去汴京。 春和颇有些意外。纪初霖竟然会求助于纪慎,而不是选择同纪霆雷打一架。 纪初霖看着纪霆雷的玉佩,笑容中竟然有了狡诈的味道:“你的为夫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古代人了。我需要学习的是电视剧中的那些古代人的阴险狡诈。何况能管住我那个二货大哥的只有我爹纪慎。虽说治标不治本。” 春和宽了心。 纪初霖这才洋洋自得地说起自己今日的经历。 他已经寻到了那伙人。 那家人对外说姓钱,家住在西湖边。那户人家的宅院不算大,街坊们也都说这户人家平日也就四五个人进出,但似乎挺能吃的,四五个人能吃掉七八人的食物。 他们似乎在汴京有亲戚,偶尔会去探访。 “相公是如何找到的?” 纪初霖一脸嘚瑟。“你的为夫我可是看过900集《柯南》的男人。” 他昨夜看过春和给的小话本,联系夏洁讲的那个故事思索了很久。 若话本中的男娘子就是夏洁年幼时的同伴,那个男孩因不再服从那伙人被活埋,后被一绿林女子所救,写话本说出自己的人生经历的事是真实的话—— “话本没有取得他想要的效果。毕竟这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朋友圈和微博。故事就算是被讲出来,说话人不说、说了不红,也于事无补。如果我是他,一定不会甘心,一定会想到别的报复方式,而救他的女孩是土匪。” 春和不懂。 纪初霖挠着头说自己说得太含蓄了。 他扯着慕容弈去翻看了杭州从四年前开始的案卷卷宗。注意到了时常发生纵火案。四年发生了五起,每一次被烧的都是同一户人家。每次的火灾影响都不算大,因为都发生在下雨之后的第二日。 “那个男娘子在告诉官府,这家人有问题。明明可以放火却偏要选择下雨后,说明那个男娘子知道家中藏着什么,他不愿意伤着家中的孩子。有趣的是,官府也觉察出这件事不太对劲,调查过,每次那户人家都说家中孩子不懂事点了屋子。” “五次?” “对。五次。严格来说是前三年五次,近一年来毫无动静。大概那个男娘子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年被烧了五次,官府去查,却还真在他们家中发现了一个智力有问题的男孩。男孩的确喜欢点火。官府也就没有深入追究。” “可他为何不报官?” 纪初霖一阵抓耳挠腮,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思来想去,那位男娘子应该像夏洁一样裹了小脚,身为男子却被人裹小脚,此事实在是太过于丢人,这是其一。 其二,救他的女子又是绿林人士。若是报官,遭殃的是谁还不一定。 春和又想。纪初霖说那家人宅院很小。夏洁却说家中姐妹十余人。为何官府多次去询问都未发现?他们平日吃什么? “邻居说他们大概能吃下七八个人的粮食。那些孩子为了保持消瘦,平日应该吃得很少。” 至于宅院。 “地下室。所以夏洁才说上面不漏雨,下面会漏雨。下面不是漏雨,是地下水。” 但那又不应该是彻底的地下室。一定能见光,因为夏洁的头发乌黑油亮,常年不见阳光是不可能有那样的头发的。 这个年代可没有染发剂。 为了证明自己的看法,纪初霖又去那户人的邻居那里打探了一番。得来一个古怪的消息,有户邻居说家中这几日的家中的井水中总有一股尿骚味。 “那地下室应该已经有了不少裂缝,居住在里面的人的排泄物便流入了地下水循环系统。” 说着,纪初霖却又皱眉说这个年代的房屋修建技术远远落后于他生活的那个年代。这里是江南沿海又不是黄土高坡,土质疏松,随便打地洞很容易塌陷。 “综上所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春和懂了。 但她不懂,既然已经找到,为何不让李珏带人直接将那处翻一个底朝天? “一般来说是这样做最容易。但小春和,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春和想了想,难道不是抓人把柄? “咳——小春和你说得太直接了……” 纪初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李琛想要扳倒那人,但又不想做得太刻意,让朝中官员觉得他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我这两个词用得真好! -- 第212页 “尤其是李琛在汴京大张旗鼓抓人贩子,李珏就在杭州找到了那伙人贩子,找到之后还顺便扳倒了朝中官员都知道的想要对他兄弟二人不利的某个人。李琛觉得说出去不太好听。” 他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 “最重要的,我们要如何证明那伙人和那个官员、还有那家瓦子有关系?证明不了,做得再多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贸然闯进去,就算有证据也会被很快销毁。” 这番话在春和脑中绕来绕去,她依旧不太懂。 “小春和记得这是李琛的自我保护就行了。在你的为夫我看来制造这种偶然性既是保护李琛,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那我们又该如何做?” 纪初霖扳住春和的肩膀,正色道:“你的为夫我是不是你的宝贝小金丝雀?” “是!” “金主,靠你了!” “咦?咦!?嗯,好的。” “小春和就不问我要做什么事?” 春和笑靥如花:“相公是不会害我的。” 纪初霖看着她眼中明亮的星光。忽然吻了下来,紧紧抱住她。“还好有你。” 春和在他怀中沉沦。 “是还好有你。” 看过别的女子后,她才知道,遇见他是多大的福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其实本来是写得七七八八了,但是写出来才觉得不符合人设,于是又把设定改了……所以没更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天玄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第九十四话 翌日,杭州街上都在传从汴京来了一位少年说话人,说的故事格外有趣。 那少年说话人自然是春和。 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的则是跟随慕容弈一道来杭州的禁军。 寻到那伙人住处后纪初霖就一直很忙。白日时分春和几乎见不到他,他总说自己瞎忙、白忙,却又神神秘秘带回四个小瓷瓶。瓶上分别是梅兰竹菊的图案。 春和想看,纪初霖却说里面都是些比较危险的东西,春和千万不要摸。这个年代的不少化学品难以保存,性状上也不太稳定。“何况最有趣的一定要留到最后。” 春和一直很听他的话。 他说不看,她就不看。 每个深夜纪初霖也会背着背篓、脸上蒙上黑布出门,每次回来都背着沉沉的东西将自己关进柴房,也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 春和问过纪初霖究竟想做何事,她总觉得纪初霖的做法不像是要抓坏人,倒像是——抓鬼。 尤其事每到傍晚纪初霖都会和春和在一起抓耳挠腮地写故事。虽说花了几夜却不过写出一个基本结构。这次的话本融合了《午夜凶铃》,《咒怨》,也没有忘记《富江》。这三部电影纪初霖也都给春和认真讲过。 一开始春和很害怕,纪初霖却安慰她那些不过是一种叫做电影的东西的产物。就算真有贞子、花子、伽椰子、富江姐姐,也是岛国人民的事。 “我们是中华民族。那些鬼没本事闯进我国的。” 春和渐渐不怕,却也不是因为纪初霖说的话。不过是因为每一夜他都睡在自己身边。 冬儿曾问为何他二人成亲多年都未有男女之事。她毕竟是花月楼出来的女子,男女间的事情没人瞒骗得过她。 春和照实说。 “那么多废话,到底不过是不行。若是他一直不行,春和你也不离开?” 春和点头。她在乎的不过是他本身。 纪初霖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春和趴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越发好奇这一次纪初霖又会闹怎样一出有趣故事来。 “但春和知道,相公从不会让我失望。” 关于汴京少年说话人的传说继续流传,到了第三日,有不少瓦子、酒楼来纪初霖落脚的小客栈请春和去说故事。 纪初霖说这就是传媒的作用。虽说原始了一些。 来了许多人邀约,纪初霖却都未应允,直到慕容弈的人来通报说已经将姓钱的那对夫妇引诱来现场后,他才让春和上台说一处妓.女的冤魂杀死黑心老鸨的故事。 杨梦笛没在,纪初霖只能写一个大概的故事出来。 故事的具体内容上就只有依靠春和的临场发挥。 幸而她看了不少话本也能背下不少话本的内容,还牢记着纪初霖将的那几个特别可怕的电影故事情节,能较为清楚地讲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种能力就是你的为夫我上初中时语文老师成天念叨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看吧,你的为夫我曾说过的,我注定要当你的小金丝雀啊,金主大人!” “贫嘴。” 春和吐吐舌头,捏捏他的鼻尖。她穿着男装,摇着扇子走向小客栈搭建的台子。 走前纪初霖忽然捏了捏她的手。乘着她回头的时候比心,然后做wink。 这个叫做Wink的动作是纪初霖昨夜教春和的。 他总会教她一些奇怪而有趣的事情。 春和上台后人们围聚过来。 几个妇人板着脸抱怨最近出了个偷花贼,将她家枝条伸展出墙外的红色花偷得一干二净。另外两人也附和说自己家中的红色花也被偷了,那犯人也是古怪,只偷红色的花。 -- 第213页 春和用扇子在桌沿轻轻一敲。 众人安静。 “今儿给大家说一个青娘无辜被害后化作冤鬼报复黑心妈妈的故事。” 没了冬儿的琴声,春和不太习惯,故事却依旧说得通畅流利。 故事是倒叙。 春和讲起为了复仇青娘潜入仇家的宅院,她无处不在,连被窝中都少不了青娘分身的踪迹时,众人面上都带上了极度的不安和恐惧。 情绪铺垫做得极好。 春和上场前纪初霖给她指过那钱姓夫妇所在的位置和大致的样貌。那家男人名叫钱九。 春和牢记着纪初霖说的,情绪铺垫到一定程度后就要故作玄虚。 “那青娘竟是从水井中爬了出来!” 春和直视那两人的眼睛。说起青娘被活埋在井边的故事。青娘为了复仇,便将自己的头发丢弃在仇人宅院的每个角落。长发从每个角落幻生出一个新的青娘。 众人一片唏嘘,之前还闹着一道儿抓偷花贼的妇人们手紧紧相握在一起,不住颤抖。 有人喊停。 更多的人听得快慰,嘶喊着春和再多讲一些。 春和微微撇了一眼钱九和他的娘子。 那两人眼神明显有些闪躲。他们似乎想要走,却被不断前来的听众挤在人群中央,动弹不得。 春和继续不疾不徐地讲述,终于说到青娘报仇后回到地狱偿还冤孽。 “世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这青娘虽说化作了冤魂报仇,却终究没有伤害那些无辜之人。还救了坊中的无辜姐妹。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苍天终究给了她一条生路,下一世能得一个美好结局。至于买入良家女子培养为妓的那对夫妇,那二人若是还不知道悔改——”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着那两人。 “今夜,那些冤死的人就会来寻你们,报仇雪恨。” 众人鼓掌。 春和欲走,人们却掏出铜钱只想再听一个故事。那钱九已经带着娘子用尽全力挤出人群,没有了踪迹。 纪初霖虽说准备了三个备用的恐怖故事,但也提醒过她,若是那两人走了,就换个普通的故事来说,他们是说话人,不是在杭州拍鬼片。 春和便说起前几日见到的少年与小和尚联手惩罚恶霸的故事。 故事讲完,再度博得喝彩。 “汴京的说话人果真实力超群。”人们评价道。 春和本以为纪初霖已经同那伙人一到走了。却不想他还在后台。“天还没黑呢。”纪初霖笑道。 “春和真只用讲故事?” 纪初霖含笑点头。他道世上人不少作恶多端却是因为他们认为不会有报应。“但报应这种事事在人为。” “不过一个故事,他们就会相信是报应?” “自然不会。但小春和,你的为夫我可没有说过,只有一个故事。做戏,要做全套,要一环紧扣着另一环。走,今晚同你的为夫我见识下什么叫做鬼片现场!” 听过春和的故事,钱九的娘子钱氏回家后分外恐惧。尤其是他们在家的各处都找到了长发。 听过的那些故事情节竟是如影随形。 “当家的,真有冤魂复仇?”钱氏问当家的男人钱九。 钱九笑言若是有报应自己早就下地狱了,还用等到今日。“那小子若是能化作冤魂,何须等到今日?这么多年,死的由何止那小子一个?真若是找我二人寻仇,我二人的性命早就不保。” “还是当家的聪慧。” 月亮渐渐爬上枝头,今夜圆月,月光倾斜入水,面对人间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 忽一声弦响。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下传来古琴的声音。本是清净的夜,照理说应该很容易听出琴声的来源,偏却无人说得清那琴声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伴随着琴声的,却是一阵仿若来自阴司鬼界凄厉声响,那声音像屋脚那些生生不息的蛞蝓,看似无害,却死死粘黏住人裸-露的四肢百骸,动一丝,又动一毫,在人身上蠕动,爬行。 呵呵的笑声后,一个似男又似女的声音轻声叹道:“奴家回来了。” 房中的钱氏一声惨叫。 当年被他们活埋的那个男孩也会弹琴。 琴声断断续续,幽咽冰冷,恍惚间似乎还听见有似男若女的凄婉歌声。 “功名利禄重如山,郎君求索若许年。独倚栏杆听风曲,纤纤素手懒拨弦。浸香玉臂何人靠,涂得红唇无人尝。情若孤雁飞天际,身似游鱼瓮中潜。” “是他回来了!”钱氏紧抱着自己的一个儿子。瑟瑟发抖,声音凄厉。 奴家回来了…… 井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指甲在水井的壁上不断划动的声音。 钱九壮着胆子出门,他小心翼翼走向井口。打着灯笼朝里面探视,一个身着白衣,白衣上满是血迹的长发女子正慢慢向上爬。 钱九清晰地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惨叫声引来了家人,他的娘子钱氏,两个儿子钱正和钱道。四人打着灯笼看向井口深处,什么也没有。 钱九安慰家人说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手却在微微颤抖。 一声古怪的猫叫。 万籁俱静。 巷子深处传来一两声狗吠。 那四人终于缓过气来。举着灯笼回到房中,围聚着如豆的油灯说起这些古怪的事。 -- 第214页 “定然是有人恶作剧!”钱九道。 “可恶作剧的人如何知道我家专用的曲子?那曲子只教男子,而男孩子在被卖出后活着了的应该寥寥无几。” “有人知道夏洁如何?” 钱正道:“汴京那边说,被斩断了一根手指,然后跳了河,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脸都被石头刮花了。” 偏是这一刻琴声又响了起来。 歌声如泣如诉,怨气横生。 但不管是琴声还是歌声,都寻不到源头,似乎有数十个地方同时奏响通向通向地狱的乐曲。 “定是有人胡闹!”钱九提刀闯入院中。“滚出来!” 琴声与歌声都戛然而止。 一声古怪的猫叫。 片许后,墙外传来一声怒喝。 “我可是县太爷!你这小贱人,意欲何为!” 钱九听见有人争吵说话,松了一口气,似若从地狱回到人间。便赶紧出门拿着灯笼探望,隐隐看去,竟然是夏洁。 远处,似乎是一个男人甩袖离开的模样。 “杜公子……杜公子……不要抛弃奴家啊……”夏洁哭喊着,声音凄厉。 钱九打了个冷颤。提刀向前。 “老夫倒要看你是人是鬼!” 见钱九来了,夏洁提着灯笼靠近自己的脸。眼角微微一扬,露出笑来。 鲜血在他的唇角溅开一朵血色的花,又化作一小股血泉漫涌而出。他伸手在捂着胸口。吼得凄厉而绝望。 “娘亲,奴家倒是是男还是女啊!” 胸口被手摁住的地方,血生成的花朵慢慢绽放开第一朵花瓣,第二瓣,第三瓣,终于盛放。 夏洁轻轻摸了摸鬓发,血唰地覆盖满整张脸。 “呜呜呜——”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 夏洁笑得越发凄厉。慢慢走向钱老爷。血与泪混在一起。他走得痛心疾首,每走一步都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拍,每一次身上都绽放出一朵血色的娇花。地面上,鲜血拉出一道仿若通向地狱的鲜血做成的桥梁。 “娘亲,奴家倒是是男还是女啊!” 那仿若地狱中恶灵呼号的声音再度响起。 钱九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声撕心裂肺:“鬼、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在想,这文文冷清的原因难道是男主画风太过于清奇~~┭┮﹏┭┮但男主搞这个不是瞎胡闹哈~~~毕竟他说了,做戏要做全套~~】 第95章 第九十五话 “看吧,你的为夫我说过,人只要作恶就会害怕鬼敲门。所谓的不怕,不过是没见过鬼,只要让他们见一次鬼,也就没有了之前的镇定,原形毕露。” 抱着春和坐在视野极好的一棵高树上,远观着这一幕,纪初霖摩挲着下颚,笑得一脸嘚瑟。 他虽说他一个魂穿者说这种话不太合适,但是千年后的科学总喜欢说世界上是没有妖魔鬼怪和神仙精灵的,一切说不通的不是往外星人身上靠就说是失落的文明。外星人身处上亿光年外也得背锅。 “为什么?因为人都说世上有鬼,但真正见过的却很少。所以,你的为夫我便让他们见见。” 春和只是抱着他,不说话。 今夜的戏已经做足,再看下去终究不过是那户人家的丑态,何况慕容弈的人一直会在附近盯梢。若是这家人今夜有所动静,正好寻个借口抓了。若是没有动静,明日他还有一整套的办法对付他们。不急在这一时。 抱着春和下树,慕容弈继续盯守。 冬儿和夏洁收拾好东西先走。 春和一路都不说话,紧紧抓着纪初霖的手。 待到了家中点上灯,纪初霖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一头扎入纪初霖怀中,面无血色,嘴唇惨白,手紧拽着纪初霖的衣襟,明明天气炎热,她却颤抖不止,连声音都在不住打颤:“鬼!相公!鬼!” 终于失声大哭。 纪初霖傻了眼,赶紧安慰说夏洁又没死,哪里来的鬼? “井里那个……” “假人加定滑轮而已。慕容弈的人去安装的。有空做给小春和看。” 可夏洁身上的血,不过是用手摸一下身体,怎么可能流那么多血?! 还有那仿若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嘶鸣的声音! “还是真的有鬼啊!相公!?” “小春和,冷静……冷静……”见春和抱着自己不撒手,纪初霖一阵苦笑,说在这种迷信满天飞的年代装鬼真是太有成就感了。不但吓得想要整蛊的对象哀声阵阵,还把自己娘子给吓哭了。 一阵安抚,春和终于冷静下来。缩在他怀中啜泣。 纪初霖这才拿出一个古怪的东西。这是他这几日找杭州的铁匠临时做的。 那物件底部是一个圆形的陶瓷,纪初霖说那叫做“碗”。中央焊接着一根较粗的金属棍子,他说那叫做“颈”。碗的周围焊接着间距相同,粗细相同,高度递减的金属棍子,形成一个树叶尖儿的形状。 春和靠着纪初霖,眼泪汪汪地看他,拿出一根陶瓷小棍在外圈的小金属棍上轻轻拂过。 果真是那种声音。 幽幽怨怨,如泣如诉,凄厉又悲伤。似若恶鬼从地狱缓缓爬出。 春和哇一声哭了。 纪初霖赶紧将手中的物事丢在床脚,抱紧她一个劲劝慰说那不是什么恶魔的法器,不过是一个水琴。 -- 第215页 “算是一种乐器,和琴啊筝啊什么的一样。一开始是由一个美国人发明的。网上有很多分析恐怖片声音的视频都提到了这个。” “相公为何会做这种恐怖的东西啊!” “这是幼儿园的锅!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我家楼下有个读幼儿园的小朋友,单亲,爸爸和有钱女人跑了。他妈妈工作很忙很忙,我那个年代的幼儿园又总喜欢搞一些古怪的亲子活动。他妈花钱雇我帮他儿子做作业。但做过板报、捡过树叶、抓过蝌蚪、数过大米、看过月亮、参加过亲子运动会后我也很烦啊。 “有一次学校的亲子小制作比赛的时候要求做乐器,我专门做了个水琴。乐得一屋子小孩嗷嗷叫,吓得幼儿园园长面如土色,其他教长悄悄给我鼓掌。” 春和听过后,却是不相信,瑟缩在纪初霖怀中一脸仓皇地四顾,说是近日这般不敬鬼神,定会遭遇报应。不然夏洁怎么会一身是血?还有琴声,明明只有冬儿一个人弹琴,为何她总觉得四处都是琴声? “琴声很简单。你的为夫我找李珏看过那一带的大致房屋修建方位,计算了一下,选了个最容易发出回声的位置。声音不断撞击在墙面上形成回声。所以你才觉得到处都有人在弹琴。” “可夏洁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咬破舌头也没有那么多血啊!” “血包呗。我们那个年代拍电视剧很常用的,你的为夫我弄出人工血浆后用油纸裹着。血包用的又是油纸和浆糊。只要塞进口中一咬——太刺激了。夏洁身上至少挂了二十几个血包,用的又是油纸和浆糊,很容易破掉,我都是到了地方才敢挂在夏洁身上。” 见春和不信,纪初霖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水倒在一张雪白的手绢上,很快染出一片嫣红。 春和渐渐冷静,却是不解:“相公为何不用动物的血?” “这个年代没有大型屠宰场,就算有屠宰牲口的也会选在清晨。血会凝固。做不出抗凝剂就只有做人工血。” “这个又是如何做出的?” “很麻烦,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番茄,不然弄点番茄酱就混过去了。 “为了一点红色素——我那个年代,一包食用色素也就一两块钱。但在这个时代,你的为夫我就只能扯光纪霆雷家里所有的红色的花!不够,我就白天踩点,晚上跑去大街小巷偷能到手的所有红色花!” 春和一时愣住了。 白日说话时,那个被几个妇人骂的偷花贼原来是纪初霖?! 一脸凝重点头,纪初霖一摊手。“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为了解救那群孩子。反正,你的为夫我用红色的花、还有水弄了一大推‘血’出来。” 春和本以为纪初霖会用之前说的“磷”。 “小春和,那玩意儿很不好找的!比起盗墓贼——我还是当偷花贼吧。” 至于那个逃走的背影。 自然是纪霆雷。 夏洁将纪霆雷约到钱姓人家住处外的墙角下。纪初霖才说完那些情真意切的暖心话,夏洁听见纪初霖发出的猫叫声,就撩起了裙子。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 纪初霖太了解纪霆雷。知道他一定会连声痛骂夏洁,那声音一定会将钱老爷吸引过去。 因为那声音更有“人间”的味道。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想念“人间”。只要钱老爷探头看——就会看见最可怕的梦魇。 而依照纪霆雷的性格,他才不会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纪初霖也没想到他给自己弄了个“县官”的名号来。 春和好奇为何一定要将纪霆雷拖入此事。 纪初霖说这样更真实。 “真的?” “我就是想给他点儿教训——路边的野花不要乱采。” 事情春和大致懂了。 却还是粘在纪初霖怀中,舍不得挪动分毫。 “小春和,不害怕了吧?” 春和摇摇头,却还是粘着他不肯松手。 纪初霖见她这般,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加紧了几分。只是,听着窗外的蛙叫蝉鸣,忍不住问道:“这么热的天,小春和你抱这么紧,不嫌汗涔涔的?” 春和只是朝他怀中挤了挤。“我才听了鬼故事,害怕,冷。” “……热就热吧。” “相公懂好多。” “感谢素质教育。” 纪初霖摸摸她的头,他语调低沉下来。“我真想让你看看我生活的那个时代。但是,做不到,一千年啊。” 春和的小脸紧紧贴着纪初霖的手。“没关系。我可以听。” 他什么都会讲给她听。 “小春和,你很害怕吗?在钱家院外的大树上的时候?”纪初霖忽然问。 春和轻轻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当时你不发出声音?” 春和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还红肿着,眼角的泪也未干,面上还残留着泪痕。“若是出声,相公的事就做不成了。” 她直直地看着纪初霖。 纪初霖在发呆。许久,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若是害怕,让我知道。可能有些时候,我忙着做事,会顾不得你。” “本也该如此。” “因为做人娘子的要听相公的话?”纪初霖笑问。 春和想想。摇头。“因为我平日看话本的时候相公也不会来打搅我啊。相公不是总说在他人专心做事的关头打搅他人是分外不礼貌的?” -- 第216页 “嗯……好像有几分道理。”纪初霖却又笑道。“小春和总是在进步呢。乖,该睡觉了。” 春和却带着哭腔吵着要纪初霖陪她睡。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哭闹,纪初霖觉得古怪。“为何?” 一问,春和道。“贞子能从水井里爬出来那肯定能从池塘爬出来啊!花子在茅房!伽椰子会爬进被窝里把我拖走啊!” 纪初霖:“小春和……白天你讲青娘的故事不是讲得很开心吗?” “可那是白天啊!” “前几日你不是听得很高兴吗?” “可那个时候相公你说是假的啊!” “的确是假的,我不是解释过了吗?” “可万一是真的呢?相公你不是总说故事来源于生活,所以——话本中的有,生活中肯定有啊!不然话本人如何写得出来?话本中有鬼——那肯定是有鬼啊!!”春和哇一声哭了。 “小春和你的逻辑真是——”无言以对的纪初霖对春和比出大拇指。他望着头顶的帐幔,忽然觉得此刻,床下有鬼。头顶有鬼。 整个房间除了他和春和,到处都是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干嘛非要为了‘看起来不经意发现真相’来搞这个花样,直接让慕容弈抓人不好吗……我错了……小春和毕竟是古代人人……” 翌日。 纪初霖很早起床,换上破破烂烂的道袍,在头上抹了不少泥,脸上抹了一些灰。“昨天晚上女孩子们都非常能干,也很厉害。接下来,轮到小春和的为夫我出场了。” 春和昨日在他怀中倒是睡得安稳。看着他的身影,欲言又止。纪初霖读出她的不安与不舍,便是笑道:“小春和想去?” “想。” 纪初霖简单给春和讲了待会儿需要做什么。 才让春和换上了满身都是补丁的衣服,戴了一顶破破烂烂的道帽,还有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浮尘。 罗盘,桃木剑一应俱全。 一开始还在兴奋,春和却很快生出疑虑,不过这么几日,纪初霖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这么多东西? 却又释然。 在她心中,纪初霖就是万能的。 只是—— 桃木剑。 罗盘。 春和心生一股寒意,总觉得就快发生糟糕的事来。 “相公,我们要去做何事?” “抓鬼。” “咦!?啊?!……救命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为嘛我要在晚上写这个……】 第96章 第九十六话 纪初霖三番五次强调今日抓的“鬼”不过是他杜撰出来的,而且他们是白天去,怎么都不可能有鬼作祟。听过后春和才略微放下心来。 “可我怎记得当年小春和一个人大晚上从闻家村去李家镇,那一路上也不是没有坟地,怎么那个时候你不怕?” “因为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啊!” 纪初霖嘴角抽了抽,默默看天。然后给自己贴上山羊胡子,背上破破烂烂的背篓,带上春和大摇大摆走向钱家人的宅院。距离还远,就一路走一路摇着手中破破烂烂的铃。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他声音一个劲打着颤。 清晨的阳光虽不算强烈,却还是暖洋洋的。偏偏听见纪初霖的声音春和觉得四周都生出了寒气。 “鬼片我还是看过不少的。”纪初霖笑道。伪装“鬼”的声音也不难。他在这一带转悠了许久,隐隐听见附近有念经的声音,问道香火的味道。看来昨夜之事闹出了不小动静。 钱家人还未出现,周围的居民偏却接二连三冒出头来。扯着他破烂的道袍说钱家人那里昨夜在闹鬼。 装模作样捻着山羊胡子,纪初霖一脸高深莫测。“贫道就是看见这一带空中飘浮着黑气才特意来降妖除魔。”语罢却又问,难道昨夜的鬼就没有吓唬着这些邻居。 “老夫前些时日去求了桃木剑!” “奴家相公说,鬼只杀恶人,奴家从未出过家门,何来的做坏事?” 一众人叽叽喳喳。 终于,钱家人的门开了。 钱九推门而出,畏畏缩缩探望着周围。 纪初霖赶紧笑别那些邻居,摇着铃铛摇摇晃晃走向昨夜出现夏洁鬼魂的那块位置。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春和一句都听不懂的话,终于,微微颔首,一副似有所悟的模样,转身对春和示意。 春和会意。 拿出书箱中早已准备好的黄纸,用了一些浆糊粘在墙面。纪初霖左手拿着铃一个劲摇晃,右手拿着浮尘,在黄纸面上朝摇一下,又朝右晃一下。 “fast fast biu——咳——江浙沪包邮!” 春和怔了,“fast fast biu biu”她还是懂的。但那“江浙沪包邮”是怎么回事? 却还是分外乖巧站在一旁摇着小铃铛。 终于,停止念叨,给春和使了个眼神。春和赶紧接过浮尘,又小心翼翼将纪初霖放在书箱中的那个标注这阿拉伯数字“1”的小瓷瓶拿出来。临走前纪初霖曾多次提醒她拿1号小瓷瓶的时候得千万小心。 纪初霖一脸凝重拔出瓶塞,用一支陶瓷的小棍沾了沾瓶中的东西,左手平放胸前,右手向上举起陶瓷小棍,右手肘搁在左手上。 -- 第217页 大吼道—— “临兵斗者皆阵烈在前!恶灵退散!” 便是举着小棍对着黄纸一甩。 棍上的几粒水珠粘在了黄纸上。 “滋——”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黄纸上冒出了少许黑烟,竟是立刻留下了好几个黑色的窟窿。 春和吓了倒抽一口凉气,脑中立刻出现了纪初霖给她讲的那几个电影故事。 贞子穿着白衣从井口爬出来! 伽椰子藏在被窝中抓住你的脚! 花子藏在茅房中静候着等着将人拖下去! 富江被砍成一块块的每一块都能重新长出一个富江! 纪初霖一直说那些故事都是假的。 春和这才乖乖过来帮忙的。 可是——为什么纸上会冒黑烟!小瓶中明明是水,为什么水会把纸给烧黑、烧出小窟窿啊! 那——的确是有鬼啊!!! 春和一把扯住纪初霖的衣角!眼泪汪汪。 但见钱九一脸惊喜地小跑而来,春和赶紧松开手。她害怕,但不愿意妨碍他做事。 钱九却还是注意到,便问:“道童为何哭泣?” 纪初霖一惊。 春和索性让已经憋入眼眶的泪水重新流了出来,叹声道:“小童才入师门,一开始还以为师父不过是泛泛之辈,今日一见,师父果然神功盖世,小童感慨自己能遇见这样一个有本领的师父,故而哭泣。” 闻言,钱九更是一脸惊叹。 纪初霖闻言,眼角微微一挑,悄悄对春和竖起了大拇指。 对方已经上套,纪初霖便故作一脸高深将小瓷瓶交给春和。 春和面上冷静,心里却一个劲打着小鼓。纪初霖轻轻捏捏春和的手。视线相对,春和微微放下心来。 纪初霖一脸沉重看着钱九,微微鞠躬。“这位老者可是为家中的恶灵而来?” “道长如何知晓?” “毕竟贫道是个云游僧人。” 话出口,纪初霖表情一凛,但见钱九未留意、依旧点头哈腰,也就微微松了一口气,捻须做出一脸的高深模样。 “贫道路过杭州,但见杭州顶上浮动着一片暗黑的云,料想慈湖一定有恶灵,便进来看看。果然所有黑气都是从你家的顶上冒出的。贫道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前来伏魔!” 纪初霖声如洪钟。 春和赶紧摇摇手中的小铃铛在奋力助威。 钱九大喜过望:“大师里面请!大师,请问收费上……” “贫道全凭一腔为人民服务的热忱,此行动不收取任何费用。” “说来大师为何自称‘贫道’却又说自己是云游僧人?” 纪初霖:“咳——因为贫道佛道双修,所以贫道是个云游僧人。” “佛道双修?果真是大师!” 纪初霖捻须轻笑,悄悄对春和做了个wink。 那意思春和自然懂——你的为夫我厉害吧? 春和竖起大拇指。 却不想钱九道:“正好小人的娘子也请了位庙中的大师来,一定能够顺利收服那恶魔!” 纪初霖沾着胡子的嘴角抽了抽。 声音却还是分外冷静,看来很是镇定。 钱九大步走在前面。 纪初霖缓步跟在后面,一脸苦瓜相:“完蛋了……”瞥了一眼屋内,没见到和尚,但能听得诵经的声音。 用手在嘴上拍了好几下,纪初霖一个劲低声骂道:“让你话多!让你话多!佛道双修……让你乱说!报应来了” 轻轻扯扯他衣角,春和比心:“相公加油!” “好的……小春和……其实你的为夫我现在有点儿想哭……我该算到的,杭州和汴京有的是佛寺道观……我其实应该伪装修道士或者木叶忍者!” 口上说有些后悔,纪初霖缓过神后却还是气定神闲带春和进了钱家大门,原本他们的目的就是查访,又不是真来抓鬼的。 抓鬼抓不过和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 “有本事那和尚真抓个鬼给你的为夫我看看啊!哼!连鬼都是我家的!” 春和同纪初霖一道踏进钱家的时候就觉得此地有些古怪。钱家的地上浸满水,很快湿透了春和的鞋袜。钱家虽说在西湖边上,却也没有距离西湖湖面太近。毕竟这个时代的西湖几乎算是一个隐藏的水患,何况湖边还有堤坝。 别的宅院内都是干燥的,唯有钱家如此。 春和想到纪初霖之前说的钱家可能地基已经严重下陷,毕竟今年的降雨也比昨年多很多。看水量,危险迫在眉睫。 院中浮动着才燃尽香火的味道。昨夜爬出女鬼的水井上盖着一块巨大的石板,似乎这般做就能阻止鬼怪作祟。 墙角处堆着七八架被砍成碎块的琴,昨夜冬儿的琴声让这户人家吓破了胆。屋中有女子诵经的声音,听声音是那个钱氏。 听见脚步声,钱氏身边的和尚走了出来。他一副心宽体胖的模样,穿着一身崭新的和尚袍。头却亮得几乎可以当镜子用。一手托着化缘的钵,一手拿着簇新的佛珠。 春和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看看那人光鲜的衣着,再看看自己和纪初霖的寒酸,颇觉云泥之别。压力也增加了几分。 那和尚正色来到纪初霖面前,深深鞠躬。“贫僧三藏。” “啊哈?呵呵。三藏好。贫道……嗯……贫道路飞。”纪初霖指指春和,说她是他的徒弟,道名是鸣人。 -- 第218页 “此道号颇好。鹭飞,鹭飞,鹭翔于天际,眼观四面不平,耳听八方过节。好道号!明人,明人,眼明心亮之人,童子的号也是极好。道长。听闻你佛道双修,贫僧很是好奇,您修的佛法是——” “……敢问三藏师父您?” “天台宗。” “……贫道什么都学,没特别的。” “请问鹭飞师父您修的道法是?” “……纯阳。” “未曾听说。” “嗯……一个新兴道教门派。与少林和秀坊都颇有些渊源。” “少林还和道观有渊源?” 纪初霖眼睛一转,却是笑了,一脸轻松。“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我二人应心怀天下,抓紧时间抓鬼才是。” “鹭飞道长说得有理。请。” “大师先行一步。” 那宋三藏便和钱九先行。春和吓得不行,一把穿着纪初霖一件窃声问他两个假修行人的遇见了真的修行人,一会儿该如何办? “小春和别怕,那是个假和尚。” 春和立刻松了一口气。 却又是大惊,纪初霖如何知道那个三藏一定是假的?眼下自然不能多问,但见纪初霖气定神闲,也是放下心来。却又按捺不住想笑。 一个假和尚。 两个假道士。 还有一群假鬼。 不知今日这出戏要如何唱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昨天我是真郁闷了,不是因为这本没有留言什么的,而是因为我有本书又被全文锁了,好像是第三次了吧,又在想要不要申请解锁还是让她一直被锁吧,反正解了不定之后又要被锁…… 又一直在查战争史的资料,查了太多负面的东西,更郁闷…… 偏偏还牙龈发炎偏头痛。说来我这头疼也怪,白天不疼,就晚上疼,还要加班做各种事…… 所以昨天就没更,又好几天没留言啥的,心想肯定还是没人理我吧,便也没来逛晋江。结果今天打开一看,好多留言,还有各种票票。 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其实我一直很担心写岔,因为之前经常被人说写岔了,所以有时候长时间没有留言心理就有些发虚,总觉得是不是哪里又出岔了。感觉还是有点不自信,嗯……写文的人可能不少都有这个毛病,常年在自负和自卑中自由切换…… 所以看见很感动。谢谢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 更新的事这周过了就好了,下周放假,有空就加更哈。然后再下周有检查……万一我没更新,说明我又在惨兮兮地写材料~~~ 心累~~我恨检查…… 因为平时很累,所以谢谢你们陪我。 爱你们喲~~~】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ndre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Andre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第九十七话 春和也知晓纪初霖特意伪装成道士不是为了坑蒙拐骗偷,他不过是想要借着“抓鬼”的名义翻看钱家人的宅院看是否能寻到证明这户人家同那家瓦子有关系的证据。 春和曾问过这般做的缘由,他说这个年代的纸张比较脆弱,而证据是在纸上的可能性极大。那伙人要做这种事自然会想好退路,也会提前想好如何毁掉证据。 若让慕容弈硬闯很容易打草惊蛇。 春和不太明白为何慕容弈确定一定会有证据,却还是摇着小铃铛在背着桃木剑、手拿浮尘刻意走得摇摇晃晃的纪初霖身后亦步亦趋。寻思着要如何查起。 那假冒的三藏和尚似乎也看穿了春和与纪初霖的身份不那么明朗。一路絮絮叨叨问纪初霖佛法。 春和越听越是不安,还在闻家村时她倒也听闻氏说过一些,出嫁后纪初霖从不拜佛,渐渐也忘了。不然还能帮着纪初霖回答几句。 纪初霖一开始有些着慌,很快却镇定下来,忽然转身对钱九笑道:“贫道见施主家中水井颇有异象,俗话说得好,人可一日无饭,不可一日无水。不如贫道先替你抓了这水中的恶鬼。” 钱九慌忙感谢。 纪初霖却又手拿浮尘对那三藏和尚深深鞠躬,笑道法则不过是虚妄,若是真有本事,三藏和尚何不当场抓一只鬼显显身手? 三藏面露怯色。 春和也分外不安,却又见纪初霖带着一行人来到那压着石板的井边。昨夜从那井口爬出的不过是个假人,纪初霖要如何抓鬼? “三藏大师。请。” 三藏却是淡淡然让纪初霖先显露身手。 纪初霖捻须,一脸的高深莫测。他让钱家的两个儿子搬开井口处的石板,又让钱家人拿来一个生鸡蛋,还要了一深口铁碗,将从井口打来的“怨气之水”倒入深口碗中,又将鸡蛋放置在水中。 “鸣人,给为师拿4号瓷瓶。”纪初霖又招呼钱氏备了些清油,以防恶鬼伤人,还特意叮嘱春和一定离得远一些。 春和小心捧出4号瓷瓶,1号上面是梅花。4号是竹。 一切就绪,纪初霖将浮尘与摇铃都交给春和。而后捧着小瓷瓶围着深口碗一个劲打转,手中浮尘不断摇动,口中喃喃自语。 “临兵斗者皆阵烈在前!恶灵退散!” -- 第219页 纪初霖便又小心打开塞子,将瓶中的白色粉末尽数倒入深口碗中。他开盖子的时候很小心,倒入时整个身子歪着,只长长伸出一只手,动作极快,粉末倒入的同时快速抽身退去。 几乎同时,深口碗中的水沸腾开来! 众人惊呼。 三藏面色惨白。 春和抖得像冷风中的小麻雀。 唯有纪初霖,一脸正色,围着那不断沸腾冒泡的碗走得大摇大摆,口中念念有词。 “恶灵退散,退散恶灵。木叶忍者在牛油果庄园找到了死神的四十米大刀!……ABCDEFG.Hello,fine thank you,and you.” 他瞥了眼深口碗,见水依旧扑腾得厉害,眉头略皱,眼珠一转,大声念叨了一长串完全不知所云的话。 【此处是作者君被迫删掉的一串代码……】 春和彻底傻眼,之前纪初霖也会说不少她不太明白的话,但过去她至少能知一二、听懂一两个汉字什么的。可是这一段,她全然听不懂! 难道真有恶鬼? 她相公抓鬼却被鬼上了身?! 深口碗中的泡泡渐渐散了去。 纪初霖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大声喝道:“恶鬼!我已举起我的四十米大刀,而我允许你先跑三十九米!” 泡泡彻底散去,深口碗中原本满满当当的水也减下不少。 纪初霖大声喝道:“恶灵退散!” 终于,一切归于沉寂。 原本清澈的井水变成了浑浊的白。 纪初霖深吸一口气,收了“神功”。 气定神闲,让钱九用手碰触深口碗外沿。 “好烫!” “自然,毕竟恶鬼已被祛除。若是不信,可拿来一个勺子来。”纪初霖用勺子捞出水中的鸡蛋,朝地上一摔。众人大惊,惊惧后,却不见有蛋液流出,一个个更是大呼小叫,春和头一晕,险些晕过去。 “有鬼啊!!”三藏和尚丢掉钵和佛珠,抱着光溜溜的脑袋逃窜得比之前的老鼠还快。 钱九瞠目结舌。 纪初霖唇角微微抬了抬,却还是一脸镇定。“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 “贱.货!”钱九却是大吼道。扯着钱氏的头发将她甩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后问起那和尚是从何处寻来的。 钱氏还未开口,纪初霖便冷声打断,问钱氏是否是一大早开门就看见了那和尚。 钱氏一脸惊惶地称是。“大师如何得知?” “毕竟贫道是个能推算的云游和尚,和那些假冒伪劣产品截然不同。”纪初霖冷眼看着那对夫妇,“你二人可想要继续去除邪祟?想要,就一切遵从我的指示。” 至此,钱家人彻底信了纪初霖。追问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纪初霖笑道:“鸡蛋已熟。恶鬼的怨气已消。”登时就让钱家四人将鸡蛋踩了个粉碎,而后埋入井水边。他又让钱家人拿来一个瓷碗倒入井水。 春和依照纪初霖的要求拿来3号小瓶,图案也是竹。 瓶中依旧是细粉,却带着微微的黄。 纪初霖说之前的细粉已经用尽,幸好这个瓶子里还有一些效果更好的。他微微抖落细粉,细粉融入水中,消失不见,水澄澈而清亮。 纪初霖自己先品了一小口,又让钱家人尝了尝。“如何?” “仿若有股甜味。” “那就是了。”纪初霖捻须笑道恶灵已散。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贫道作为一个云游僧人自然该为百姓谋福祉。这位先生,现在,你带贫道去家中各处看看,贫道将继续为你去除恶灵。切记,每一处都要让贫道看看。切莫遗漏。” 从惊恐中恢复,春和明白接下来纪初霖要做何事。虽说心中有各种恐惧,她却还是不露声色地紧跟在纪初霖身后。摇着小铃铛,跟随钱九走遍了这小宅院。 钱家人后院倒也不大,墙角下陷,积水颇多。纪初霖没有靠近,只是一脸惊喜说那边生气极重,压制了这院中的恶灵。话语一处,钱家人面上颇有些不安。 纪初霖却也未多说,只道切莫动那边的土石,只有保证那边浓浓的生气,才能压制这侧的恶鬼。 钱九立刻颔首。 在他家中绕过一圈后,纪初霖只道心中已有了想法,登时拔出桃木剑胡乱比划一阵,又手拿破旧罗盘一阵瞎转悠。 终于,皱眉道:“贫道已在这宅院中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过……”他欲言又止。 “道长请说。” “你二人可能得举家搬迁。” 钱九面有难色。 纪初霖又笑道说不过需要他二人出门七日。 七日后,法器就将收服此处所有的怨灵。见钱九还在犹豫,纪初霖又长叹说还有一个办法。但是钱九需要告诉他为何宅院中会有这么多怨灵,若是知晓怨灵的由来他就可以将怨灵感化。“否则,贫道只能用法器强行将他们收服。只是——” “道长似有犹豫?” “若是这般做,那些怨灵将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纪初霖说着,神色冷峻下来。 偏是钱九如蒙大赦,慌忙道若是能让那些怨灵魂飞魄散,一定重谢道长。 闻言,纪初霖眼神中闪过一抹讥诮。 “如是这般,钱老爷记得谨遵贫道的要求。还有一事万望注意。离开时千万别破坏或是带走家中的任何东西,若是有鸟兽之类的生灵也不能伤害,怨灵需要物件栖身,你若是带走,它们就会继续紧跟着你。房中的怨气也需要生灵的气息来平和,故而也不能伤害生灵。” -- 第220页 钱九用力点着头。“这般就能让那些恶心的家伙魂飞魄散。” “那是自然。” 叮嘱完毕,纪初霖便在钱家人的千恩万谢中大摇大摆离开,绕出那一带后才去慕容弈事先准备好的地方脱掉伪装,换回一贯的装扮。 “接下来如何做?”恢复女装后,春和问。 纪初霖说若不出意外,那伙人应该会在正午时分带着家眷还有最值钱的、已经可以拿去卖掉的男人扮做的女技一道出城暂避。 为了镇压“怨气”他们不敢带走太多的人。而七日的时间,只要给足了食物,地窖中的那些人也饿不死。 慕容弈随便找个理由借口将想要出城的钱九抓了,再搜查房屋就行。 “相公不是说要证据?” “这个嘛——”见慕容弈牵无声息来到身侧,纪初霖道证据应该就在东厢房的床后。那后面应该有一个暗格。 慕容弈沉沉点了点头,就带着人转身离开。 “相公如何知晓?” “你的为夫我把他们吓唬成这样。还一再强调任何角落都不能遗漏。可他们两个带我东厢房时那对夫妻眼神有交流,却都没有说那里还有东西,所以那里一定藏有不得了的东西。” “相公就不担心他们会将东西带走?”离开慕容弈的地方,见周围无他人,春和便问道,才开口就懂了。纪初霖自然不会担心,因为东西就算不在东厢房,也一定在那对夫妻身上。“但为何相公一定确定有证据?” “那对夫妻做的事情太让人恶心。既然那个想把李琛扳倒的官员找的理由是‘强军’,那么那个人一定重文,扳倒李琛是为了自己上台。一个想要上位的人不会这么不爱惜羽毛,那个官不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而这个年代又没有电子通讯,他们是靠什么交流的?信件的可能性极大。那对夫妻对我这个除妖师都保有那样大的戒心,怎么会对那个官不留一手?” “相公好聪慧。” “感谢电视剧。” “为何纸会变黑?真有鬼?!” “硫酸啊。浓的。” “那个什么酸是相公自己做的?” “没。你的为夫我可没这个本事,但有一群人有,只是他们不太明白该如何使用。他们是古代的化学家。”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写纪初霖在“抓鬼”时念叨了一段春和完全听不懂的话,其实那是一段很长的代码。毕竟男主是程序员嘛,不知道说什么了就说代码拖时间…… 重要的是—— 我花了好长时间找了一个计算降雨的代码!!!你们不知道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 然后……发不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话 “化学家?”春和听纪初霖说过,之前用的“磷”也是化学。“他们也会做相公做的那个‘磷’?” “那倒是不会。不过——” 纪初霖到了杭州后想过很多潜入钱家的办法,终究还是觉得装神弄鬼最容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用化学药剂最方便,但时间紧迫,他根本来不及亲力亲为。 “但在这个年代,也是有化学家的。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不被叫做化学家。他们现在被称为道士——主修炼丹。炼丹术,就是我国的古代化学。” 纪初霖问过李珏,知晓城外有一破破烂烂的道观里真有一个炼丹的道士。 “以前上化学课时我老师曾说稀硫酸在唐代就被炼丹的道士们给折腾了出来。但当时叫做绿矾油。我其实也就是碰一碰运气,结果那道士还真提炼出来了。我就花钱买了并且在道士的帮助下提纯将稀硫酸转化为浓硫酸——浓硫酸见效快一些。硫酸不与瓷器反应,所以用瓷器装。” “好厉害!” “感谢九年制义务教育让我考上高中。早知道人生有魂穿这一处,你的为夫我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不选物理都选化学。让编程能滚多远滚多远。” 纪初霖又道。 “其实你的为夫我原本计划的是弄点酚酞滴到含碱的东西中,刷的就变红了,那个时候再说是恶鬼作祟铁定吓傻那伙人!但是酚酞是人工合成的化学制剂,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年代做出来。我记不起还有什么东西能遇碱变红。只有用硫酸。” 道袍、道帽、桃木剑等一切东西都是从那道观中买来的。 “那白色的粉末?” “那个是生石灰。也是在那个道士那里弄到手的。那道士真厉害,除了搞不出来长生不老的丹药,很多化学品他都弄得出来——电解的除外。” “这样说,道士还真是厉害呢。” 纪初霖点着头,别说化学品,就是他二人这破破烂烂的道袍、桃木剑等一系列东西也全都是从那个道士那里得来的。他给了道士不少钱买下这些东西。“这个年代搞化学还是太危险了。我倒是很希望他换个职业,就算不换工作也让自己过好点。” “可那3号瓷瓶中的东西又是?” “被我烧干又磨成粉的糖。这个季节很多糖都化了,而且直接用糖容易曝光。所以我将那些化掉的糖丢进水里融化,把水烧干,残留下来的糖磨成粉。所以感觉有些黄黑黄黑的。” 纪初霖便牵着春和在街上寻了个摊点坐着喝茶聊天。 此处视线极好,可以清楚看见钱家的大门却又不容易被那几人发现。 -- 第221页 周围的人絮絮叨叨,一脸惊惶地说起钱家半夜闹鬼的事来,自然少不了今日那个神通广大的佛道双休的云游修行者。 纪初霖听得面带笑意。末了,才给春和说了句科学是第一生产力。 差不多正午。 钱家大门打开,一辆马车行驶出来。 李珏的人已在城门口等待许久,他们会随意寻一个理由将这伙人扣押并且搜查。 钱家人走后,慕容弈也会带人进去搜查并拿走重要的证据。 果真,不到小半个时辰就有渔夫从纪初霖身边路过,冲他微微颔首。这是纪初霖与慕容弈约定好的讯号。 他们在墙内找到了证据。 大局已定。 春和松了口气,又问道:“相公当时说的那些很奇怪的话是?” “你的为夫我没想到那石灰会烧那么久。拖时间呗。至于我在说什么嘛——我口头编了个计算降雨量的程序。毕竟编程是我的专业。”说罢,纪初霖微微吐了吐吐舌头,拍拍桌上的小木盒。木盒中是之前放在书箱中的四个小瓶。还有一个小瓶中的物品未曾使用,不定将来某一天就能派上用场。 春和看着纪初霖的清隽的眉眼和悠然自得的模样,心轻轻跳了跳。纪初霖曾说心跳是动心的讯号。他与她成婚也有许久,她却依旧会为他心跳,为他心神荡漾。 春和抓住纪初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的手变了,成婚时他的手还略有些绵软,只有指尖上有茧。闻克己说那是标准的读书的富家大少爷的手。 而那个时候,春和自己的手却分外粗糙,她在家常年干活。 可现在,纪初霖的手变得粗糙,贴在脸上还觉得有些扎脸。春和自己却有了一双洁白而绵软的纤纤玉手,到了汴京后,她几乎没做过什么繁重的家事。 “小春和怎么了?” “我爱你。相公。”这是春和唯一能想到的话,那些话本中常见的情意绵绵的诗词,她都不会说。她看着纪初霖的眼睛,那双眼睛美丽又温柔。 纪初霖看她轻笑。“我知道。” “相公还是不会说我想听的那些话呢。” “嗯……我一个大男人说那种话好奇怪。”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春和浅浅一笑。 他害羞了。 她的相公又害羞了。 想着之前在钱家那个志得意满的纪初霖,她忽然想要逗逗他,想到冬儿平日教她的那些,便是拉起纪初霖的手放在唇前,轻轻一吻。见他微怔,春和忽然有了坏心思,便伸出小舌头,轻轻在他食指上轻轻一舔。 纪初霖似有些窘,赶紧将手抽回,耳朵却犯了红,嘴里一个劲低估:“那个……小春和啊……这是外面。你爹教的,小春和,注意女德!女德!” “相公不是说女德无用?” “……好孩子要听爸爸的话!” “好的。相公。”春和却见纪初霖的拇指轻轻摁在食指上那处之前被自己的舌尖轻轻碰触过的地方。不由得面上也有些发热。头微微垂下,心跳一阵快似一阵。 纪初霖却忽然坐在她身边,环视周围的人各自着忙,突然用指尖勾起她的下巴,快速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坐回她对面,装模作样地喝茶。 这一次轮到春和红了脸:“相公!”她微嗔。 纪初霖哼着小曲,装作无事发生。 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谈笑声,隐约还听见有唱小曲儿的声音。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经过。春和忽然记起那个和尚,却又是好奇,便问道纪初霖如何知道那个和尚是假的。“相公也不像懂佛法的人。” “小春和这番话太扎心了……衣服。” 春和等着答案,却见纪初霖笑吟吟看着她。 他在等她思考。可春和怎么都想不透,纪初霖见她眉头拧成一团,小嘴嘟着,笑出声,扯了扯春和的袖子。 看看衣袖。春和忽然想到之前穿的那身破破烂烂的道袍,恍然大悟。 衣服。 那个和尚一身崭新的和尚袍,手中的念珠、钵也全是崭新的,就连头都亮得出奇。又不是初一十五,怎么会穿成那副模样? 而作为吃素念经的和尚,那个三藏过于油光满面。 “没错。还有一点。”纪初霖浅笑。 钱氏说和尚是杭州城外的。不管是汴京还是杭州都会关闭城门。他们两个近日出发得已算是够早,算算时间城门也才开不久,钱氏怎么就正好碰见一个除祟的和尚? “那和尚应该一直盯着钱家。可能昨夜他听说了闹鬼,今天便一大早剃光头发伪装和尚混进钱家。现在又没有搞cosplay的,哪能那么容易搞一身和尚衣服?不排除他一开始也打算进去抓鬼。” 所以——那个和尚应该是个职业骗子。 纪初霖却又正色说正因为如此才分外古怪。钱家人的事情也是他们最近才调查出来的。 怎么这么巧,偏在这时候来了个骗子? “重要的是,他想骗什么呢?” 见纪初霖皱眉沉思,春和却是笑了,她轻轻拉住纪初霖的手,劝慰道:“不管想要骗什么,反正他被相公吓唬走了。” “那倒是,真正的一流骗子,是有科学护身,还拒绝迷信的你的为夫我。虽然作为一个魂穿者我说‘有科学护身,拒绝迷信’这种话有些怪怪的。” -- 第222页 夜间消息传来,那伙人被门口的军士拦下搜车。 车上没能搜出什么,但慕容弈却带人在地窖中找到了十几个男孩。因为纪初霖说要保留“生灵”,那伙人便只是留下了食物并封锁了地窖。 只是,那伙孩子从地窖中被带出的时候都指男为女,还被缠足。“那对夫妻还真是不可饶恕。”纪初霖闻言恨声道。 而慕容弈也在墙后找到了一盒钱姓人与京城那家瓦子来往的书信。 毕竟最近给钱家人惹祸的是鬼。 鬼是不会在意信件的。 慕容弈大功告成,他要急着回京。 “李琛大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李琛大人更是知晓纪公子想要什么。”慕容弈道。 纪初霖注意到他身后的马车中有一个男子,相貌美丽,脚却长得奇形怪状。 夏洁站在车门处含泪同那个男子说着话。 这位应该就是那个男娘子了。这几日慕容弈一直在寻他。 夏洁回来对纪初霖说,那个男子什么都知道。 那个男子当年叫夏月。现在不过叫王郎。他说这个名字是“一个王姓女子的郎君”的意思。 至于那位姓王的绿林女子,今年年初的时候难产死了,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纪初霖一直很好奇为何这一年王郎没有对钱家人进行报复,不过是因为这个男人曾充满期待地等待着自己孩子的降世,却又彻底失望,还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妻子。 “王郎说,他差点儿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差一点儿拥有一切。”夏洁轻声道。 纪初霖沉默,目送慕容弈他们离开。 对王郎来说,世上已无值得他牵挂之事,此行凶险,他却是毫无顾忌。 “王郎说他眼下只有两个心愿,一是让那伙人接受教训。一是希望是纪少爷能将他和那位绿林女子的故事写出来。纪少爷写,怎么都比他写得好。”说这番话的时候,夏洁的声音在发抖。 纪初霖注意到他没有缠足。 “王郎说,奴家和他都要习惯世界的改变。变回男子,而后——”夏洁看着和冬儿在一处的春和。“而后,寻一个心仪的女子。” 纪初霖眼角一扬。“我人还在这里。” “知道。” “小子,先把你开口闭口‘奴家’的毛病改过来。” “奴家——我知道。” 当夜,纪初霖看着春和,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在这个时代,妻女双全,妻子不但活蹦乱跳还能忙着宅斗的人很少。纪霆雷那个二货,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了什么。” 纪初霖冷笑道。 “之前没空,但是现在——”他活动了一番身子骨,去柴房选了一根木棍。 春和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懒得多管。 “相公小心些,别弄伤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下~~谢谢各位亲前几天的各种票票和留言!】 第99章 第九十九话 纪霆雷还在为那日的事生气,却也只敢生气。他可没有胆子将自己不小心约了个男人的事情闹大。 但也是受了教训,家中的人都说这些时日纪霆雷颇为乖巧了几分。至多逗逗家中的丫鬟媳妇,连花街柳巷都去得少了,看来那夜的事对他刺激得不轻。 看见纪初霖,纪霆雷的怒气全然无法掩盖。 “你也有脸来!” 纪初霖寻思纪霆雷应该看不透自己暗地做下的那些事,便笑着反问大哥在为何事生气。 “你随身带着男人,却问我为何?!” “大哥,我可没说过他是女人。没有吧?没有吧?” 纪霆雷无言以对,终究只能继续恶狠狠敲了下桌子。 偏是纪初霖瞪大眼,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反问纪霆雷为何知道夏洁是男人? 纪霆雷语结,只能继续恶狠狠在桌子拍了一下。 “大哥,手不疼吗?” “你——你随身带着柴火棍是为了何事?” “我说是为了给你挠痒,你信吗?” “你——” 纪初霖将烧火棍放置在一旁。“抱歉大哥,是我太冲动了,作为一个正常的古代人,我应该玩阴的,而不是这么冲动。”他又正色说起周婉的事。 “与你何干?!” “为了生个长孙,有必要吗?” “你懂什么?我娘已经死了!现在的家中是那个女人在把持!”纪霆雷恶狠狠道:“当然,还有你娘。说来也是你娘厉害。爹那种不近女色的人,竟然就是逃不出你娘的臂弯。” 纪初霖面色严肃地点头。“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原来我这边这个娘这么厉害!” “那自然,凭着姿色在纪家恣意妄为。”纪霆雷说罢,本以为纪初霖会生气,纪初霖却只是点着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你不生气?” 纪初霖:“为什么生气?我一直觉得这边这个娘赵姨娘什么都不会,还很担心她在纪家宅院的生存境况。但现在想来,我爹那么不近女色的人居然都会将她娶回家做小妾,他是多喜欢我娘啊——我应该骄傲啊。” “你——”纪霆雷伸直手指,气得直跳脚。 纪初霖一脸平淡打下他的手指。 “大哥,不要妄图战胜身兼程序员和游戏高手两种身份的我。和网络骂战相比,你这个太小儿科了。” -- 第223页 “满口胡言乱语!你个疯子!” “没错,我就是疯子。”纪初霖一把拽住纪霆雷的衣襟。“依照若干年后的要求法律,疯子打死人是不需要负责的。” “你——” 纪初霖却又松开纪霆雷。 “大哥你还真是一句话都接不上呢。” 在纪霆雷对面坐下,他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缓和眼下的气氛,脸却越发板得厉害。 “大哥,我今天才知道有一个男人他深爱的女人死了。难产,一尸两命。那个男人曾经过得很苦,好容易得来幸福却又失去。纪霆雷你已经有了在这个年代生存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东西。 “你有家世,有只要不乱来根本用不完的钱,漂亮的老婆和女儿,老婆的爹放在若干年后至少是个市级干部,你还有健康的身体。而在上千年后,也有人挣扎在温饱线上。你拥有很多很多。” “可我没有儿子!” “不就是个儿子。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行了。” “你懂什么……你永远都是这幅惹人厌的模样。从小就是这般。自从家中有了你,爹便对我兄弟几人没了任何关爱。 “那时还在汴京,你不过四岁,他带着你去见那些朝中的大员,说你聪慧过人,说你是最可爱的孩子,那些大员也喜欢你。总在家中的孩子面前赞扬称颂你。爹一直深信你一定能得中三甲。我们呢?我们几个算什么?!” 纪初霖哑然。 那个曾经的他,他一无所知。 纪霆雷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让他放松了很多。他斜眼看着纪初霖。 后来纪初霖“疯了”,这让纪家的另外几个兄弟松了一口气。再后来,纪初霖被赶出了纪家,还娶了一个身份低微的秀才的女儿。 “你永远不知晓那时我们几个多开心。” 可是。 “谁知道疯了后的你竟然还会搭上李琛!你以为我不知晓我是靠着你才搭上李琛的?我不是进士,故而我必须做出一番事业。” 纪初霖冷笑道:“所以你让艳儿去陪客?” “那是贵客!” “可笑。你就不能考个进士?” “我若是能考上还用收这种苦?” “我都没见大哥你看过书,考什么。”纪初霖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放弃,有些事再说也是无用。 另想办法。 开门却看见了春和。 春和一直趴在门外,也听见了两人的争吵。嘴上说着不来,心里却还是担心纪初霖。 “大哥骂婆婆,相公你不生气?” “气啊。他就想看我生气,所以我才不生气。况且纪霆雷也不算说错,我娘赵姨娘的确是靠脸上位的……我还真反驳不了……” 见春和听得瞠目结舌,纪初霖笑道:“那小春和认为我娘赵姨娘是如何得到纪慎青睐的?因为有才能?因为家事做得好?会做饭?不不不,真相只有一个——我娘长得好看。特符合纪慎的审美的那种长得好看。” “所以相公也好看。” “毕竟我长得像我娘。” 翌日清晨,纪初霖便去那户人家找小侄女,进门前先爬上树看了眼,两个女孩在奶娘的照顾下过得很好,似乎还比过去胖了一些。过去眼中常有的战战兢兢的神色也不见了。脖子上的掐痕却还清晰可见。 他又从树上下来。 晚上又悄悄去了一次。 在奶娘的照顾下孩子过得很好,只是时常在梦中呼唤娘亲。略微说得清话的那个不住哭说爹爹别打了。 纪初霖悄悄回到家,回家的时候眼眶有点红。 “如果父母不好,不能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是不是该从他们手中夺走孩子?”他蓦然问。 春和摇头,她不知道。 “也对,春和也还是个孩子。我们都没有做过父母,又如何能理解父母的感受?但我们都当过孩子。” 纪初霖让春和再翻墙去见周婉,他去不合适。 “虽说那户人家也不愁吃穿,但在这个年代,官宦人家的小姐还是要比商贾家的小姐地位高出不少。这嫂子若是能给我们一个较好的答复,再说帮她。” 周婉倒是比先前冷静了不少,也不再抚摸孩子的义务,她苍白着脸,说之后生活有望。 见她精神还好,春和慌忙道:“相公说那两个女孩要要回来比较麻烦,但是……” “让六弟别瞎忙。”周婉却道。 春和大惊,不多几日,周婉就像变了一个人。 摸着小腹,周婉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她说这次一定是儿子。云游方士说家中只有没有了女儿才会得到男孩。 “让六弟别添乱!” “可是——”春和欲言,却又乖乖闭了口。她起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身,偏是看见周婉抹掉了眼泪。 纪初霖终于从柳树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春和,板着脸看着周婉。“我要得回孩子。但嫂子你这模样,我真要是疯了才帮你!反正孩子要回来也会被纪霆雷送走,被你掐。” 纪初霖的目光落在周婉的腹部。“嫂子——我哥这两个月曾碰过你吗?” 周婉面色惨白,手停留在小腹上,动弹不得。 纪初霖转身欲走。 周婉叫住他。“和离的女人很丢人。” 纪初霖终于笑了。 春和之前就听他说,既然云游方士说这个家中只能有两个孩子,离了不就行了? -- 第224页 看来,周婉终于想通了。 只需要最后一击。 纪初霖便道:“我的嫂子,麻烦你动动脑筋。你爹是官员。就算是凭着乌纱帽也能给你另外找一个。我这个哥哥,你真以为他在官场上能高歌猛进?至于你爹——那终究是你爹!” 周婉看着纪初霖许久,眼中慢慢有了光。 想通后,纪初霖带她去找那户人家。 才将两个女儿抱出来,两个孩子就哭着闹着从奶娘的手中挣脱出来,明明路都走不稳,却还是奔向周婉,肉肉的小手紧紧拽着周婉的裙角,拼尽全力想要爬入周婉的怀中。 周婉抱住两个女儿痛哭。 李妈也一个劲抹眼泪。 那户人家终是叹了一口气,撕毁了与纪霆雷立下的字据。纪初霖本说若是用“情”要不回孩子就找李珏帮忙。却没想这么容易就解决。 明明是件开心的事,纪初霖的眼睛却红得厉害。 春和知道,纪初霖也想他妈妈了。 次日,周婉启程回娘家,走前逼着纪霆雷写和离书。纪霆雷本不愿意,周婉却是一耳光狠狠扇了过去。 这一耳光扇傻了纪霆雷,也看傻了春和。 纪初霖面上镇定自若,却悄悄比了个剪刀手。虽说他全没想到还能看见这样一幕。 他带着春和去送周婉。李妈一个劲抹眼泪说怎么都没想到小姐居然和大少爷和离了,将来又该如何是好。 偏是周婉气定神闲,说其实被纪霆雷关进后院前她收到了家中的书信,在纪慎的帮扶下,她爹又升了官。 闻言,纪初霖眼角都带上了笑。 周婉变了。 周婉的事情处理好后,纪初霖不想多看一眼纪霆雷,准备会汴京。离开前他特意去见了紫桂。 紫桂说纪霆雷正忙着找下一个娘子。纪霆雷也知道了周婉的爹升了官的事情,便要求新娶的娘子家有父兄与周大人官位相同。不管如何,紫桂都做不了大娘子。 “但终究有了依靠。”紫桂笑道,笑容充满沧桑。 上了回汴京的船,春和忍不住感叹道:“相公好厉害!” “与我无关。其实发起火来有胆子砍死你全家的往往不是那些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看似凶悍之人,而是那些平日特别好欺负的人。用我那个年代的网络流行用语来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就算是一只小麻雀也会为了孩子拼尽全力。在我看来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敢从母亲怀中抢走幼儿,我大哥这一次也真是胡闹至极。” 春和劝慰道:“大哥有了官职对纪家终究是好的。” 纪初霖却是冷笑。这些年来有些事、加上昨夜的对话让他也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以前那个纪初霖不过四、五岁纪慎就带着他在汴京结交各色人。 纪慎让年幼的纪思明远赴汴京读书,朝中那些与纪慎交好的大员,就没有纪思明不认识的。每年还给纪思明一大笔钱。 至始至终,纪慎都不推荐纪霆雷? 纪慎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怕不是我家那只老狐狸都想要同我这位大哥断绝父子关系了。” “为何?” “我那个大哥又二逼又傻逼,自己考不上还不拿我嫂子当一回事。这可是宋朝!严重重文轻武。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老丈人是真实打实考上的进士,这次还升了官?再加上我嫂子离开前的笑容……我怎么有种我大哥的追妻火葬场正在预定的感觉…… “毕竟我哥眼下不过是李珏的幕僚,本身只算是个秀才。娶得到周婉都是靠着纪慎。我错了,我哥的火葬场不是在预定,而是已经缓慢开始。明明也算是我亲哥,为啥我心中暗爽。” 春和安静听着,问:“相公,追妻火葬场是什么意思?” “咳——那个——这种事情小春和就别学了,会学坏的。” “好的,相公。” 第100章 第一百话! 【关于杨商】 春和:“相公,为何杨少爷只喜欢别人的娘子呢?” 纪初霖:“这是一道涉及中国文化内涵的题。说复杂,因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说简单点——因为贱。乖孩子不能和那些人来往。” 春和握紧拳头,认真点头。 午后纪初霖不在家,杨梦笛来了。 “小娘子,可有想本少爷啊?” “不想。” “为何?” “相公说乖孩子不能和贱人来往。” 杨梦笛:“……”以扇掩面,他俯身笑问纪初霖当时到底说了什么?“本少爷和小娘子的相公是好友,好朋友要坦诚相见,不对吗?” 春和想想,没错啊!便将纪初霖说的话说了一遍。 杨梦笛掩面轻笑,在春和耳边轻声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那么,小娘子可不就是那个让本少爷日思夜想的‘偷不着’?” “我不是!” “喔?”杨梦笛语调上扬。“那小娘子就是‘偷得着’了?” “我——我不是!” “‘偷不着’也不是你,‘偷得着’也不是你?那小娘子总是本少爷的朋友吧?” 春和赶紧点头! 杨梦笛忽然严肃起来:“纪雨说,朋友要坦诚相见。” -- 第225页 春和也一脸严肃,狠狠点头! “那么——小娘子……”杨梦笛轻轻拉开衣襟,竟是在院中脱下外衫,只穿薄薄的亵衣,拉住想要逃走的春和的小手摁在自胸口:“小娘子,我二人来坦、诚、相、见,可好?” “相公!救命啊!!!” 真好纪初霖回来,看见飞扑入怀中的春和,还有慢条斯理穿衣服,笑得像个坏人的杨梦笛。 “你的为夫我不是说了吗?乖孩子不要和贱人混在一起。” 【关于冬儿】 纪初霖回家的时候春和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荡得欢喜,手中还拿着一根长长的竹萧,吹得兴起。一问,是冬儿让她学的。 纪初霖微笑:“冬儿怎么想到教你学这个?” 春和:“冬儿说,相公你只有我一个娘子。” 纪初霖点头。 “可女子总有身子不方便的时候。” 纪初霖继续点头。 “遇见不方便的时候如果男人特别想要,就得学会点儿别的让相公高兴,比如吹箫。” 纪初霖一口水喷了出来! 春和:“相公,我身子不方便的时候你想要什么啊?” “我——好孩子不许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的,相公。” 暗处的冬儿发出反派的笑声。 【关于夏洁】 夏洁忽然叫住了春和,说想要同她说一些事。 “奴家觉得春小公子许多事都做得不甚好。” “比如?” “没有女德。” 春和笑了。纪初霖曾对她说书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用特别记下。 夏洁浅浅瞥了春和一眼。“不用相夫教子?” “相公说不用。” “不用温柔贤惠?” “相公说不用。” “不用呆在家中大门不入、二门不出?” “相公说不用。” “不用对相公言听计从?” “相公说不用。嗯?” 夏洁唇角疯狂上扬,用袖子遮掩住嘴唇缓步离开。 春和:“……” 她忽然觉得夏洁就是纪初霖编的那些小话本中的——坏人。 【关于慕容弈】 纪初霖带春和出门玩,却不想在街头撞上慕容弈。 慕容弈才从花楼出来,身上还有浓浓的香粉味。他说他不过是去看看一切是否正常。 “看来花楼的卫生工作做得不错。”纪初霖笑道。“不然慕容大人身上怎么这么香?” 眉头深深拧成团。慕容弈看了一眼纪初霖,在他身上嗅了嗅。“看来纪少爷家平日的打扫确实不彻底,不如让在下去你家看看一切是否正常?” 纪初霖:“将军忙,不必烦劳。” “何来将军?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统帅。”慕容弈看着春和,“如何,不若让在下去查看一番,离开前,在下身上自然会有香粉味。” 春和:“抱歉将军,我们愿意脏。” “何来脏?闻姑娘身上自然是香的。纪少爷身上却未有丝毫香味,想来——纪少爷却是从未查看过家中的打扫是否彻底。”说罢,笑着离开。 纪初霖挠挠头。“一个二个的,人精。开车开得飞快,我还没办法找茬。” 春和却是问,“为何他称呼我为闻姑娘?” “……因为他是坏人。” 【关于纪思明】 纪初霖要带着春和去杭州的时候纪思明带着二九来送行。“小弟年幼时曾听父亲说兄长聪慧过人,定是世间少有的才子。” 大约猜想到了纪思明肯定会各种阴损,纪初霖懒得搭理,只用白眼回应。 “却不想当年那个文才盖世的哥哥而今却想要当商人。” “商人又有什么不好?你哥我负责赚钱,你负责考取功名,我们两人联手,岂不是双剑合璧!” “兄长,这叫官商勾结。” 纪初霖知晓从纪思明口中也听不见什么好听的话,也懒得搭理他。却不想纪思明寻到春和正儿八经一鞠躬。“六嫂,书云,为人娘子者,应全力为相公着想。” 春和握紧小拳头,纪思明说得对! “而为人相公者,自然也应该为娘子着想,这般才算是伉俪。” 见春和听得越发认真,纪初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六嫂,你想当一品诰命夫人吗?那可是我朝对有德行女子的最高称颂!” 春和重重点头!好的!她一定要当一品诰命夫人! 纪初霖赶紧拉住春和说小孩子别听这些胡话,那什么一品诰命夫人怎么可能是由“女德”选出的?“分明就是看男人!” 又狠狠瞪向纪思明,这孩子怎么这么爱胡闹呢? 纪思明恍若大悟:“原来如此,兄长真是见多识广,此番小弟受教了。看来,嫂子是当不成诰命夫人了,毕竟兄长,大约连‘诰’如何写都不知道。” 纪初霖干瞪眼。 他真不知道…… “呵呵呵~~”抱着才买的书,纪思明走得大摇大摆。 纪初霖抱臂站在江边,心想什么时候定要收拾那臭小子一顿。 “相公你在想何事?” “做个机关把这混小子塞进去!让他看看理科生的威力!”纪初霖目送纪思明,仿佛看见他头上长出两只恶魔的犄角。 -- 第226页 “小春和。”纪初霖忽然开口。“你知道什么是恶魔吗?” 春和不知。 “恶魔就是为了诞生个一百话的庆祝章节而折腾我们两个的作者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个热热闹闹的小外传~~庆祝下一百话啦!!也是给各位长久支持的亲的一点儿回礼~~谢谢大家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喲~~】 第101章 第一零一话 来时匆匆,回去却是悠闲了不少。 冬儿本担心慕容弈他们才离开若是将来事发说他们无关系说不过。纪初霖却道正好他的兄嫂已经和离,为此事离开杭州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理由。 夏洁自从那日遇见王郎后就放了足。 纪初霖说男生比女生发育得晚,人体又具备自我修复的力量,多喝点牛奶,吃点鸡蛋,看骨头能不能慢慢复原。只是部分骨头受损严重,估计就算能复原也会留下后遗症。 “但我也不是什么医生。只能凭借经验来判定。”纪初霖说。然后将春和熬了很久的热气腾腾的骨头汤塞给夏洁,说这个含钙高,吃了可以帮助骨头恢复。“我妈说的。” 夏洁接过碗,深深地看了纪初霖一眼,然后道了个万福。 “你现在是男子。用不着做这种动作,但若是你喜欢也不是不行。”纪初霖摸摸夏洁的头,被他一把推开。“抱歉,摸我家小春和摸习惯了。” 夏洁白了纪初霖一眼,却又微微点了点头。 “多谢纪公子。” 一路走得却是不快,偶尔遇见有趣的镇子纪初霖便让船夫暂停带春和他们上岸玩耍几日。 偶尔也会在镇上暂住。 “出门在外重要的不只是归路,还有路上的风景,难得出一趟门,要学会享受。”纪初霖这般说。 今夜一行人停泊在一家靠江的小客栈。客栈名叫闻江曲,正面对着街道,背面就是看似平静的河水。 靠江那面的露台上摆放着花盆,时节正好,鲜花怒放,蜂飞蝶舞。 冬儿和夏洁各自寻了个间住处。 纪初霖则选了间花开得正盛的和春和住在一起。 推门,花香扑面,蝴蝶被人惊动,慌慌张张飞离。一阵风刮过,蝴蝶在风中打了几个旋。 房中的闷热被风携带来的清凉水汽吹散。纪初霖靠着临江的露台,问老板要了一壶茶和一些吃食,吹着河风,给春和讲路飞的故事。 讲着,纪初霖忽然说起慕容弈。 “我将来若是忽然死了,小春和一定要记住嫁给谁都不能嫁给他。那家伙可时刻准备着为李琛死。” 春和浅浅瞥了纪初霖一眼,也不搭话,只是眼中多了些不耐烦。 偏是纪初霖不依不饶:“万一,那个道士的话是真的呢?” “啪。”春和轻轻在纪初霖脸颊上拍了一下。“胡说。” “好,你的为夫我不胡说了。理论上我觉得杨商更合适点,但我总觉得他会很花心。这般来看还是鹿归林好,前提是韫夫人死得不晚还顺便将所有财产留给他。” “相公!”春和狠狠将杯子搁在小桌上,面有怒色:“不许胡说。” 纪初霖不言不语,只是漠然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轻轻摸了摸胸口,微微皱眉,一声长叹。 等不到回答,春和又见纪初霖面上冷淡,心中更是烦闷,摔门而出却又无处可去,便只能找冬儿。 冬儿在弹琴,她说夏洁才走。“虽说是男子,却也果真是个伶俐人儿,九根手指都能弹好曲子。怎了?同纪少爷吵了?” 春和呆坐许久,冬儿也不吵她,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春和心中的愤怒缓过,便说起之前的事情来。她不懂,为何纪初霖总是这般——将她推给别人。 不过是一道谶语,理他作甚? “相公明明不是害怕鬼神的那种人。” 冬儿却是劝慰道:“纪少爷的心思总是较常人古怪一些,不然为何总被人说为‘疯子’?可同纪少爷相处这么久,我倒觉得纪少爷不是那种胡作非为之人。他这般做自然有他的想法。我倒也觉得还是杨少爷好些。” “冬儿也说这种混账话!” 冬儿将桌上的糖塞入春和口中。 “我姐妹两个不过是说些闲话。春和你还真得离那个慕容弈远一些。毕竟,那个慕容弈……” 冬儿笑得清冷,说那位禁军统领。她说慕容弈是李琛的死士,就连慕容弈这个名字也是李琛取的。 那个男人,一开始大约也不过叫做阿猫阿狗。 “那个男人原本是奴籍。和我算是同一种出身,不过我娘好歹是花月楼的女人,风头盛的时候过一夜终究得花几百钱。那个男人却在最下等的窑.子长大,有个不到二十个钱就能嫖一晚的娘。 “他娘死得早,窑.子里的女人将他拉扯长大,大约在那个时候就失了童子身。若是能平安长大,到底也不过是个在妓.院打杂的。偏偏一个嫖.客打死了那里面的一个老妓。那个老妓几乎算是那个男人的娘亲,那个男人……杀了那个嫖.客。偶然,此时为李琛得知,李琛说慕容弈杀人是错的,确也算是有情有义。” 后来的事冬儿不说,春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李琛救了那个男人,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做慕容弈,让他进禁军,还提拔为将领。 “” -- 第227页 关于慕容弈的这些事自然是李悦告诉冬儿的。 冬儿收好琴,凝神长思,却又笑道:“或许因为这个,我被丢进军营那夜他才会那般护着我。因为我与他本也算一种出身,一夜多少钱又如何,终究是婊.子。” “你若只是个秀才的女儿,汴京的说话人,他倒也有胆子逗逗你。可现在你相公和李琛联手,他怕是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 冬儿便是用手指在春和额上轻轻一戳。 “你想想,离开汴京后,他可有胆子同你说话?” 春和微愣,这才意识到自从离开汴京,总喜欢找她说说话、偶尔还强行塞给她一束花的慕容弈几乎看见她就绕弯。 冬儿不说春和都记不起。 毕竟她从不在意这个人。 “冬儿——为何说起这个?” 冬儿的目光落在河面上,花船上传来歌舞声。男人在船上买醉,女人在船上卖笑。 那险些也是她的命运。 或者,更加凄惨。 “纪少爷也还真是个古怪人,别的世家公子对我们这种身份的人避之不及,唯有纪少爷想着如何与我们这种人合作。” 冬儿却又看着春和。 “而你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纪少爷却这般爱护。说来,以你的家世,做妾纪家都不会要你。紫桂,也不过又一幢尚不得台面的风月旧案。” 冬儿说世上极少有命好之人。 能遇见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也心仪你。 能与心仪之人携手。 一件又一件,难上又加难。 即便是生来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李悦终究也逃不出命运。 冬儿说着,眼中似乎有了泪痕。 春和开始不安,她抓住冬儿的手,最初不过是想要聊聊,却不想唤起了冬儿的伤心事。 冬儿却是面上带着轻笑,她将春和上下打量,“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与纪少爷,从未有过床笫上的事。” “我和相公……” “想来,你不过是睡在他身边,偶尔亲亲抱抱。” 春和无言,脸颊上掠过一抹热。 “我可是在花月楼长大的,是不是雏儿,一眼就能看透。不止我,夏洁,慕容弈,还有那位杨公子,应该也是知晓。毕竟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春和越发羞怯起来,欲走,冬儿却不肯放过她。“你与纪少爷是怎么回事?” “相公说我未成年。” “嗯?” “我还小。” “小?花月楼有的是十一二岁就□□的女孩。若不是刘妈妈看我会弹琴还值些价钱,我早就被卖了。” 春和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说大概纪初霖自己不愿。 “不愿?怕不是如此。” 松开春和,冬儿对镜梳理着长发,娇笑道:“若是不信,不如你今夜装睡。我倒是不信,这位纪公子真的两眼空空,心中无物。” 春和嘴上说不信,心中却是疑虑丛生。 这么多年,她一直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从来都是她先睡着,她似乎很少看见他的睡颜。 回去时,纪初霖还坐在老地方,冲她浅浅一笑。“小春和过来看,河面上有不少流萤呢。我那个年代的城市根本看不见流萤,汴京也很少,没想到这个沿江的小镇这么多。” 春和坐在他身边。河面上,似乎降下了繁星点点。纪初霖说在很多年后那叫做萤火虫,城市中根本见不到,就连乡下也极少得见。 “相公只想说这个?” “那,小春和不生气了?” “不许说那些混账话了。” 纪初霖看着她微微红肿的眼,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是为夫不好。天已经晚了,小孩子该睡觉了。” 春和仰头,手微微握成拳,心绪起伏不定,却还是乖乖躺下睡在他的臂弯。 买了新房子后纪初霖就不再让她同自己睡。每每问起,不过一句小孩子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去杭州那几日,接着“鬼”的存在纪初霖抱着她睡了几日,次日却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以往只要在他怀中春和总能很快入睡。今夜,因为冬儿的那些话,她却是怎么都睡不了,只是闭着眼,听着动静。 她却听见纪初霖的叹息声。 他果真睡不着? “小春和。”春和听见纪初霖在轻声唤她,便是装睡。 片许后,纪初霖轻轻松手放开她,悄无声息起床,小心翼翼穿上鞋,拿起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 他走后,春和也穿好衣衫悄悄跟了上去。纪初霖也没有去太远的地方,他只是坐在河边,数着夜空中的流萤。 客栈悬挂的灯笼的光穿过河边的桂花树,枝叶的影子落在纪初霖的后背,影影绰绰。 春和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她感觉他的身子微微一凛,转身,却又对春和笑了。 “小春和醒了?” “相公不睡?” “……醒了。” “相公骗人。” “冬儿……那家伙又教了你什么?” “冬儿她——”春和狠狠抿唇,在纪初霖身边坐下,躺在他的膝盖上。“冬儿说……相公,你又不是真的不行,为何还不肯同我圆房呢?冬儿说十五岁已经不小了。” “你的为夫我是真的对未成年下不了手啊……” -- 第228页 春和抬头,夜很暗,也没有太多的月色,不过灯笼和萤火虫的光,她根本看不清纪初霖的表情。 却还是柔声道:“可我想要生相公的孩子。” 得不到纪初霖的回应,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一字一顿,语调清楚,铿锵有力,就像她在说话台上那般。 “可我想要生相公的孩子。” 纪初霖沉默了很久,沉默得让春和担忧他的心绪是不是都被满空飞行的流萤给勾走了。终于,他轻轻抚着春和的头发。 “不行。你还小。” “冬儿说——” “小春和,听我说。” 他停顿了很久,忽然提起王郎。 “小春和,我害怕。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的死亡率太高了,生个孩子是真正去鬼门关走了一趟。所以我害怕。” 春和坐正,她看不清纪初霖的眉眼,但她很清楚位置,伸手,轻轻拂过。 夜已凉,他的眉上带着水雾。 “我不害怕。” 纪初霖的眉眼在夜色中晦暗不明。春和似乎听见了他的一声轻笑,他将她包入怀中。 “我害怕。我看见那个王郎的模样,更害怕。我不敢想,没有你,就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孩子啊。” “我要你。” “可是小孩子……” “你才是必须的。” 春和不再说话。她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他的心跳似乎比之前快了很多。 “相公……为何总要将我推给别人?” 之前春和也问过,纪初霖说是因为在天长县遇见的那个道士的胡话。春和却总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只是如此。 “相公?” 松开她,纪初霖却是又笑了,春和看不清他的笑颜,只能听见他无力的笑声。 纪初霖说他不过是想明白了。 “我只是想,魂穿这种事的前提是身体的主子得先死了吧。灵魂换了,但身体还是那个啊,不管是病啊,痛啊,都不会因为换个灵魂变好了。至多,拖一阵子。” 春和终于听出了意味。 “相公病了?” “没。我只是——看着那个王郎想了很多。其实我和他很像,一个瞬间,世界就天翻地覆,但天翻地覆后,王郎的脚却还是变不回原来的模样。我也是,天翻地覆后,还是那个孱弱的身体,即便现在已经锻炼过,但如果是脏器上的问题,锻炼也无用。那段谶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纪初霖轻轻摸摸春和的头。 “你的为夫我不是说了,多存一点儿钱,方便我家小春和找下一个。” “我不要。你死,我陪你。” 春和的头被纪初霖轻轻拍了一下。“胡说八道。” 他的笑声中有故作的爽朗。“是你的为夫我不好,让小春和伤心了。道歉。” 纪初霖却是牵着春和起来,带她回房,让她睡下。自己在地上凑合了一夜,离开她后,他很快传出轻轻的鼾声。 春和趴在床上看着他,油灯已灭,今夜无月。 她忽然懂了,自己大概在十八岁前再也灭有睡在他臂弯的机会了。 忽然生出一阵悲伤来,眼泪涌了出来,却担忧惊醒纪初霖。春和将头深深埋入被窝,却是一夜难以入眠。 翌日,冬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越发不解。“纪公子他……” “他不过是换个方式说舍不得我。”春和记得,昨夜纪初霖说“他害怕”。 却又是笑了。 她会陪着他。 然后,等自己到十八岁。 纪初霖似乎想要让一行人好好玩耍,走得越发慢了,待回到汴京已是初秋。 李珏将收集到那伙人养男为女并拿拿去诈骗金钱的事呈报给官家,官家大为震怒,着令刑部继续调查,终于查出那伙人不断售卖男子假扮的女技,还将那些学不好乐器舞蹈的女子售卖进最下等的妓.院的事。 纪初霖曾好奇那些人多年才能卖出一个女技,日常开销何来。来源自然是卖掉女孩的钱。 而那些被卖掉的孩子自然也是从别人家偷来的孩子。之前汴京丢掉的孩子和女孩也在那户人家的地下室中寻到。 钱家人还送了不少女子去那家与自己联系甚密的瓦子,瓦子私下做着见不得光的事敛财。 与瓦子相关的那位官员在朝堂上捶胸顿足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官家仁慈,加之有人帮着说话,也不追究官员的责任,但那位想要以“重武”为由斗垮李琛的文官再也不敢动李琛,不久就去外地上任。永无返京的机会。 李琛的危机算是解了。 那家瓦子失去了官员的庇护,不得不贱卖。虽说汴京不少商贾都想要买下,却是无人能买、无人敢买。 最后让纪初霖抓准时机以一半的价钱买下,包括他很想用来该做蹴鞠场的瓦子背后那块面积不小的空地。杨梦笛和纪初霖两人手中的钱刚好。 “可那两人害了那么多人,那个官员却只是个调任外地?” 纪初霖冷冷一笑:“官家仁慈,官家却也不是傻子。虽说是明升暗降,但在仁宗朝这个人没有再度上任为京官的机会,那些朋友也会渐渐离开他。这是最好的结局。那人能在汴京做官自然有不少朋友?不要逼得人太狠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为何?” “留他人一条路,也是给自己留一条路。与其赶尽杀绝,不如断其羽翼、再关入黄金打造的鸟笼。” -- 第229页 “相公好会说话。虽然春和不太懂。” “杨商说的,不是我说的。那个家伙对功名没兴趣,不然将来肯定是个超级大官,青史留名的那种。” “相公不是说要与杨商一道买瓦子,怎么一直未见杨商?” “这个嘛。” 那个帮着官员说好坏的人就是杨慨,做人不要赶尽杀绝。做人也不要不给自己留余地。 杨梦笛表面不掺和瓦子的事,就是留余地。 “相公想给瓦子取个什么名?” “杨梦笛说叫古镜瓦。还絮絮叨叨说什么我们的一个重点就是女说话人说女人喜欢的故事,说故事就是以古为鉴。以古为鉴就是以古为镜,所以叫做古镜瓦之类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 “相公觉得不好?” “自然不好。” “相公觉得叫什么更好?” “王者荣耀!” “‘王’字会冒犯官家吧?” “……那就叫做‘真男儿’!” “可是官家名字中有个‘桢’,同音,也会冒犯官家的。” 纪初霖扶额长叹:“你的为夫我寻思着,杨商的‘古镜瓦’也挺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亲亲生日~~祝福冰天玄夕生日快乐喔~~其他亲亲也要天天开心~~~】 第102章 第一零二话 纪初霖和杨梦笛花了小半年时间对古镜瓦进行了最全面的装修整理,因为背后有一大片空地,他们又将瓦子的规模扩大了一些。 别的瓦子有的玩乐项目古镜瓦这里都有。 别的瓦子没有的自然就是古镜瓦的特色。 古镜瓦的中央被一道砖墙隔开分为两部分,男左女右,左右不相通。男人那边便叫做古瓦。 女子这面则叫做镜瓦。 又因出门玩耍的男人比女人多,古瓦的面积自然比女人那边大一倍,杨梦笛亲自参设计,古瓦至多是比普通瓦子清雅一些。女子可以进古瓦玩耍,男子却严禁进镜瓦。 女子那边叫做镜瓦。女子好美,自然应该有“镜”,杨梦笛如此说。 镜瓦经过了精心修缮,一副园林模样。瓦子中有小池塘,池塘中鲤鱼潜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花匠在墙角下种了整整一排花,院中的别处也种了各种花,以保证每个月都能有鲜花盛放。 纪初霖说他们的核心客户是有钱的女人,而有钱女人都分外挑剔,自然得比别的地方更加美丽才行。 春和与冬儿也不需要去古瓦,她和冬儿只需要在镜瓦给太太小姐们说那些为她们量身定做的故事。 纪初霖没有忘记那位初期指点帮助春和的刘老,加了不少钱将刘老请来古镜瓦,那些喜欢听刘老说话的人自然也跟着刘老从清风瓦来到古镜瓦。 对此穆三自然格外高兴,刘老走了,清风瓦最厉害的说话技艺人就是他。他四处说纪初霖和春和的不是,春和欲争,纪初霖却说没有必要。“他不过是一个说话人,你我而今也犯不着同一个说话人太多计较。” 瓦子的日常事务都够纪初霖头疼,他自然不愿意同穆三过多计较。毕竟他之前从未做过生意,这是头一遭,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幸而客源上全然不需要担忧。 杨梦笛认识几乎全汴京的公子哥儿。韫夫人尚未归汴京,杨梦笛的娘亲周夫人带着平日交好的那帮夫人来过镜瓦几次,妇人们交口称赞。客源一直不断。 纪初霖也没有忘记那块空地,他将空地改成了蹴鞠场。还在周围修建了看台和矮围墙。平日带着那群喜欢蹴鞠的孩子继续玩蹴鞠。孩子们平日练蹴鞠,闲时也帮瓦子做一些杂事,纪初霖每月会依照他们工作量的给予酬劳。 偶尔纪初霖也会搞一场少年的蹴鞠比赛,纪初霖也不收围观者的钱,却留心观察民众最喜欢哪位少年蹴鞠手。 若是民众喜欢某个蹴鞠少年,纪初霖就会让那个少年在场上帮一些汴京的大商铺介绍新到店的货品。只要是被备受关注的蹴鞠手介绍的货物都会大卖。之后就会有更多的商铺花钱找那些蹴鞠手帮着介绍。那些少年蹴鞠手的酬劳自然远远高出普通蹴鞠少年,为了当上备受欢迎的那个蹴鞠手,少年们在比赛时用尽全力。来观看的人也就越发多了。 春和曾问过纪初霖和这般做。 纪初霖说这叫打广告,下一步就是拉赞助。 “为何要让将那些踢得好的孩子的名号大肆宣传?” “捧球星呗。我思考过,北宋这种商品经济和若干年后的商品经济有些相同,人们愿意花大价钱请最一流的女技唱一首曲子或是做一餐饭,自然也不会吝啬在蹴鞠上花钱。”纪初霖笑道。“你的为夫我曾经说过,高俅的剧本也不错。不过——需要换个方式。” 春和渐渐觉得纪初霖变得越来越厉害。他和外人说话的时候神色越发正经,说话的语气和口气也与杨梦笛越发像了。他似乎本来就在学杨梦笛说话。尤其在外出谈事的时候,过去那个说话随意、时常被人叫做疯子的纪初霖在外面再也见不着。 只有在她身边,纪初霖才会恢复成一开始的“疯子”模样,满口的Java、C++,肯德基、麦当劳。像个话唠少年一样絮絮叨叨,说着她也不太明了的话。 他说他害怕忘了那个世界,这个世界又不能同太多人说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情,他现在不想死了,更不想被当做祸乱朝纲的疯子活活烧死。有些话就只有同春和说。 -- 第230页 腊月瓦子开张,正月赚得盆满钵满。 到了正月十六,慕容弈给冬儿带来消息,说今日李悦出嫁。 李悦出嫁,李琛的官位稳了后她便终与那位一品大员喜结连理。官员间的结亲,终究是强强联手,冬儿消去了奴籍,也终究不是花月楼出身。 冬儿面色冷静,笑着祝福。 只是在当夜,冬儿坐在二楼,在凄凉的夜色中弹了一夜《凤求凰》。次日,双手鲜血淋漓。“今儿怕是不能帮春和弹琴了,让夏桔代弹一曲好了。”冬儿颤声笑道。 “你明知道李琛不倒她必然会嫁给那位一品官那位才做了官的少年公子,为何还要帮李琛?”纪初霖问。 “冬儿只需要她过得好。太尉的侄女,太傅的儿媳,进士的娘子——身份多尊贵,听着多好听。” 欠身笑道,谢过纪初霖为自己包扎受伤的手,冬儿回房休息。 进了屋,三日未出,第四日重新出现,嘴唇带着笑,面色却是惨黄,眼眶是重重的黑眼圈。 那叫做王郎的男人还活着,他同夏洁一道来古镜瓦做活计。 夏洁放了足,纪初霖一有机会就给他熬骨头汤以便脚上的骨头恢复。他也改了名,他说“夏洁”这个名字是那些人取的,便改名为夏桔(jie)。 “改字不改音,这般春小公子唤我名字方便一些。”对此夏桔笑道。 他平日男人装扮,偶尔也会装作女子同恢复男人身份的王郎杂剧戏台上扮做情侣或是夫妻。 可男可女的夏桔,最初被人嘲笑,但当人看过他用九根手指弹琴或是唱戏后再也无人嘲弄,反倒广为人知。才不过二月,夏桔这个名字就在汴京声名远播。不管是思春少女还是少年公子,都愿意来古镜瓦一睹夏桔的风采。 纪初霖说,夏桔红了。 相较夏桔,春和与冬儿这对只给有钱夫人说话的女说话人给人的印象淡了去。 韫夫人一直未回到汴京,春和依旧未得到去她家说话的机会。幸而平日生意也不少,每日都有不少进账。她只给夫人小姐说话,也免了被手脚不规矩的浪荡子戏弄的危险。 众人皆忙,唯有纪思明分外闲暇,还回天长县过新年。他走的时候春和未提,纪初霖却还是托纪思明给闻克己带了不少钱。 纪思明回来给春和带了闻克己的书信。 他也皱眉告知闻克己现在的境遇。 碧兰已经被那位当上进士的爹接走。因为是新科进士,名次也不算太差,碧兰的爹很容易就在天长县寻到了活计,眼下只等朝廷传来消息好去当官。虽说朝廷每一次考试都会有不少人考中,没人知道这做官的机会会等到几时,却终究是个希望。 闻克己却有了□□烦。 碧兰的爹打听到闻家村有位妇人的远亲也在这一次考上了进士,只是名次太过于靠后,又无任何背景家世,这一生当官的机会都极为渺茫。 但那人至少是个进士,血缘上还与闻家村有关。而闻克己不过是个久考不中的秀才。 碧兰的爹便将那人带去了闻家村。那人一来,闻克己就失去了私塾先生的工作,闻家村的私塾也被那人夺走。 幸而纪初霖赚了钱就花钱买下了纪慎在李家镇为他置办的房屋,闻克己也不至于无家可归。可因没有私塾先生的活计,收不了束脩,平日也做不了太多的活计,生活便越发拮据。 纪思明带钱给闻克己时看见这一幕,便顺口告诉纪慎。 纪慎终于记起这个尚不得台面的亲家,便托管家带了十贯钱过去。 闻克己却还是过得拮据,那些财物都被他换做了给十财的书籍与文房四宝。未能实现事业的父辈总是对后辈给予了万分大的期望。 “兄长给的那些钱、米、干肉他都收下了,但小弟总觉得那位十财兄弟精神颇为不佳,似乎一直想着那位碧兰小姐。似乎是动了真情。” 纪思明也在天长县见到了碧兰,而今她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她那位进士爹爹找了两个妇人教她女红,颇有自己新官上任后就将女儿嫁出去壮大势力的感觉。 “真是而可笑。小弟听朝中的叔叔们说官家分外重视科考,之后不定隔一两年就考一次。每年考取的进士数量远远大于朝中的官员数量。旧人还没有安排好,新人又上了榜。想要做官,要看人脉,若背后一无所有,除非是前十名,无乡里推荐,朝中又无人,如何做官?”纪思明笑道。 他又说碧兰的爹爹也去去拜见纪慎这位与朝中大员依旧有联系的退隐高官。 “兄长你可不知道,那份谄媚,还有恨不能将女儿嫁给小弟为妾的架势……” “你愿意吗?” “不可。”纪思明正色道:“兄长难道认为爹会允许小弟娶一个进士的女儿?小弟可是想要当一品大员的。自然不会学那种忘记了身份尊卑还娶了秀才女儿的人。” 纪初霖:“臭小子你这月的零花钱还想要吗?” “毕竟那种娶了秀才女儿的人做事不同于常人,颇有些志气,也分外有手段。小弟自是不如。” 纪初霖:“……” 二月末。 杜公子忽然出现在古镜瓦,纪初霖在他身边见到了之前在杭州见到的那个油光满面的假和尚,幸好那个和尚没有认出纪初霖和春和。 一切变得清清楚楚,毕竟杜公子被骗了不少钱,想要找人骗回也是情理之中。 -- 第231页 李珏断案后将收缴的财物还给了部分受害者,看杜公子这副模样,他应该就是得到被骗财物的部分受害者之一,毕竟他家在汴京也有一定权势。 杜公子来古镜瓦却是来见夏桔的。自从夏桔声名远播,他便上了心,每一日都送来不少礼物,更做出下大雨也要打着伞站在瓦子外等待夏桔的事,惹得一瓦子中的一众人等都分外感动。 夏桔却只是皱眉,不为所动。 杜公子越发来了劲头,此事很快被他家的人得知。 之前闹着娶一个女技,而今成日找这个男人,他家自然不会愿意。杜家人本打算对付夏桔,可他们也知道古镜瓦和杨慨的二儿子有不少联系,还颇受朝中夫人的喜爱,尤其是夏桔,还曾去一位皇亲家弹唱。倒也不会额外为难夏桔,只是命令家院将杜公子拖回去。 偏是这位杜公子,越是阻挠,越发深情。 夏桔却只是道:“杜公子,我不喜欢男子。”而后伸出自己断了一根手指的手给杜公子看。“对吧。杜、公、子?” 夏桔越发冷淡,杜公子越发不依不饶。 春和旁观了很久,忽有一日轻轻扯了扯纪初霖的衣角:“相公,这就叫追妻火葬场吗?” 纪初霖:“你说你在这些方面这么小聪明给谁看啊?” 他却又笑道:“我姐就特喜欢追妻火葬场这种情节。这种故事的最后男人大都能追回女人。但从我多角度来看,这群渣男既然都已经进了火葬场,就把他们烧成灰吧!从这点来看,我们都得给准备把渣男生生烧成灰再丢进太平洋的夏桔点赞!” 春和忽然问:“以后相公也会有追妻火葬场吗?” “喂……” “相公……你若是再将春和推出去,我就……”春和觉得,追妻火葬场什么的也是不错。只是,看着纪初霖,她颇有些不安。“相公,若是有一日春和跟了旁人,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你会追春和回去吗?” 纪初霖只是笑道:“我之前一直很想将春和推走,因为我担心自己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但现在我想——” 他轻轻拉住春和的手。 “过一天,和你好一天。至于命运,随缘好了。因为你的为夫我拒绝火葬场。”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下断更的事,前天那话是存稿箱发的,前天在坐车,两小时的车生生坐了十个小时……没错,堵车…… 然后昨天电脑故障了……┭┮﹏┭┮ 至于今天这一章……flag有点儿多……】 第103章 第一零三话 春和与纪初霖的生活越发好了起来。 她每日都在忙着看话本,也会帮着纪初霖处理一些瓦子的事情。 买下瓦子后纪初霖和杨梦笛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来整理改建,之前的钱买下瓦子的时候就花光了之前赚来的钱,整理修建瓦子的则钱是问双方的父亲借的,两人加起来欠了二十万贯左右。自然不能松懈。 幸而瓦子也赚钱,一月下来除开各项费用,倒也有三千贯的收入,比汴京那些品级较低的大员一年的俸禄还要高一些。纪初霖和杨梦笛各自拿了五百贯,别的用来给两位父亲还账。 忙碌中,岁月总是走得分外仓促。 三月,汴京一片春色。 就到了金明池开放的时间。 金明池是大宋四大皇家园林之一。始凿于五代后周,太平兴国元年,宋太宗诏令三万军士将池水面积拓宽,并引入金河水灌入,被称为金明池。 最初金明池用来给京师水师训练,后来成了官家和朝中达官显贵聚会游乐的场所。 官家喜欢,金明池继续扩建。 每年三月一日到四月八日,金明池都会对汴京百姓开放,百姓们可以在金明池游园,也可以进园摆摊或是看各种表演。 杨梦笛从朝中得到消息,三月十五官家会与文武百官一道去金明池游玩,那日会有龙舟竞标,也会有水上娱乐表演,水木偶,水秋千应有尽有,分外热闹。 刚来汴京那一年纪初霖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节日,待知道时已经过了最佳时间,汴京二十余万人,若没有朝中的消息,不乘早前往根本没有位置。 杨梦笛因为父亲的原因自然当日自然有最好的观赏位置。纪初霖这种平民是决然进不去的。 故而今年,纪初霖天刚亮就带着春和去了金明池。 去的时候已有了不少人占了地方打着盹。纪初霖笑说这状况和若干年后重点小学报名有的一拼。选了个不错的地方,纪初霖蜷缩着身子打盹,春和趴在他身上。 半个时辰后,冬儿和夏桔才带着热气腾腾的吃食来到金明池。 王郎说三月是他娘子的祭月,在大相国寺祈福,自然不会来。 他们来时天亮开,晴空高照,春和正坐,也有了精神仔细打量这皇家园林。 金明池整个呈方形,围长九里三十步。作为皇家园林池的四周自然有高高的围墙。西北角为进水口,那处也是汴河西水门。正南面是棂星门,棂星门与琼林苑的宝津楼对望,从门内到南岸至池中心由一巨型拱桥仙桥相连,桥有三虹,长数百步。 池中建有五殿相连的宝津楼,官家可在那里近距离观看水战。靠近水的位置被称作水殿。 此时春意盎然,桃花盛放,如烟似霞。树木穿上青衣,黄鹂在青雾般的树枝间穿梭跳跃,叫声清脆。水面上,荷叶方才冒出水面不久,蝴蝶在小荷上寻觅着莲花,却终究回到那一树的桃花上。 -- 第232页 今日官家要来,宝津楼那处自然布置了不少禁军。春和他们来得早,与宝津楼隔水相望,视野也算是极好。亭台楼阁,水榭花庭,船坞战舰,一应俱全。 而今,除开被禁军团团看守的官家和各个官员落座的地方外,这精美秀丽的皇家园林中散布着不少汴京的百姓。官家喜欢与民同乐,百姓才会得到这样的玩耍机会。 相较提前到来的众人,纪思明姗姗来迟,书童二九紧随其后。 见冬儿在此,今日颇为认真修整自己模样的纪思明略微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若是再等上一段时间,荷叶长得再大些,夜晚来此处就可听雨敲打荷叶的声音。人称金池夜雨。” 他又说那金池夜雨听来有趣,却只适合春季来。毕竟春雨温润,若是到了夏日,大雨滂沱,砸在荷叶上也少了不少趣味。 “小弟曾听兄长说说冬儿姐姐弹得一手好琴。不知小弟可否有幸请得姐姐带琴一道听金池夜雨?” 冬儿却是笑道:“多谢小公子好意,只是冬儿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 “姐姐多虑了,小弟也只是粗通文墨。不过欲请姐姐听雨声。” 冬儿眉梢一扬:“小公子既然要听雨声,何苦让冬儿去?小公子若是想听琴声,夏桔也弹得一首好琴。” “夏桔是男子,自然……” “喔?原来小公子之心并不在金池夜雨上。” 纪思明略窘,眼神开始无措。 冬儿轻轻伸了个懒腰,冲春和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笑。 春和其实觉得纪思明这模样分外招人怜爱,但纪初霖曾让她别搭理纪思明,在纪初霖眼中,这终究不过又是个见色起意的故事。 “金池夜雨,雨打荷叶,声音清脆。此等美景自然要与美人共赏。男人那种俗物是要不得的。” 杨梦笛摇着扇子飘然而至。 他今日头戴金冠,身着墨绿色长衫。杨慨是从二品,杨梦笛贵为杨慨家的二公子,自然可在被禁军把守的最佳的观赏位置有一席之地。 “本少爷毕竟身份尊贵,和纪雨这种连竟是都考不上的人地位不同。” “杨商你这话说的,似乎你自己是个进士。” “进士那种俗物,本少爷若是想要,自然能轻易得到。” 春和腾出位置给杨梦笛,问这位身份尊贵的少爷如何愿意来他们这种下等人的地方。 “毕竟这里有小娘子。本少爷为了小娘子的清香,自然愿意忍受纪雨那种俗物的浊气。”杨梦笛掩面轻笑。 “我说杨商你这越来越像贾宝玉的德行能不能收敛下。” 春和由着他两个斗嘴,静心等着表演。 人越来越多,幸而有蹴鞠的孩子们围聚在外圈护着颇受他们尊敬的纪初霖,春和倒也不觉得拥挤,阳光铺洒在金明池上,水面闪着金光。 官家会在宝津楼露面,但官家的威严又岂是一般民众可以看的? 远远看眼官家的帷帐,已是可以回家大加炫耀的事。 宝津楼最好的位置是官家的,朝中官员依照品级围绕在官家周围,他们家眷坐在他们周围。杨慨的位置在西南角,位置不算太好,略有些靠后,但因距离官家很近,位置也算是尊贵。 “本少爷本来应该在那一处,享受歌舞丝弦,却不想竟在此处同你们挤在一起。小娘子,可有感动?” 春和白了杨梦笛一眼,拿起一颗枣子正欲吃,却被杨梦笛一把抢了过去塞进纪初霖嘴里。 纪初霖颇有些无奈:“杨商你很闲吗?”略顿,“还是心中苦恼。” “有点。”摇着扇子,杨梦笛忽然叹气说其实这几日家中正在给他说亲事。他运气不好,对方正好是那位陆隐大人的小女儿,名叫陆月芩。据说自幼娇生惯养,颇有些刁蛮。 “杨商你二十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晚婚晚育了。” “纪雨你这个二十五却连个孩子都没有的中年小老儿也有胆子说本少爷?” 春和却记起自己还在清风瓦做说话人时有一次曾被一个男扮女装的刁蛮女子叫进了雅室。 杨慨想要给杨梦笛娶的,似乎就是那位陆月芩陆小姐。春和对那位小姐了解不多,却也觉得那位小姐同这位浪荡公子并不合适。 “若是娶了她,本少爷可还有机会去找别人的娘子叙旧?” 纪初霖却是正色道:“能不搭理你同别的女子叙旧的大约得是一个像我前大嫂一样的女人才行。但那样的女人逼急了也会反抗。” “知道,故而本少爷说不愿意。想要本少爷不出门寻他人的娘子共度良宵,那就得让本少爷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说话,眼神有意无意看向春和。 春和死盯着湖面。 纪初霖轻轻一笑。“杨商,我还没死呢。” “纪雨你自然会长命百岁。” “既然我会长命百岁,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好。” “看来纪雨想明白了。” “自然。”纪初霖轻轻捏了捏春和的手。 杨梦笛目睹这一切,却只是淡然一笑。 官家还未到,民众自然还得等。 金明池的水面上渐渐有了不少龙舟,龙舟上的人身着红、绿、靛蓝、黑四种色彩的衣裳,袒.露出一只手臂,春和认出着黑衣的那艘船上那人后背的猛虎纹身。应该就是慕容弈了。 -- 第233页 杨梦笛道:“这些船上的人有禁军、有朝中大官的家院,有开封府的衙役,水军。还有在民间搜罗的擅水之人。” 这些人来此的目的是夺冠,每一年都会进行龙舟竞标,夺冠者能得到来自官家的赏赐不说,还能名扬汴京。 昨年是开封府的衙役拔得头筹,京师水军也一败涂地。 李琛禁军的人输得很惨,大约因为如此,李琛今年让心腹慕容弈上了场。 “看来今日这李太尉想要在官家面前得一个不错的名次。” 纪初霖精心听着,忽问杨梦笛可愿意写一出弱女子落水被禁军将领所救而后官家赐婚的话本。 “每年都有人落水,对面的贵妇人们每年都会准备不少旧衣裙给落水人渡过难关。官家每年都会见人落水,何来兴趣赐婚?何况这种故事,说话人写了太多,早就没有意思。” “好吧,你写,你说了算。” 朝廷的仪仗队终于到了,大小宦官在水殿处忙碌。杨梦笛说官家应该快要到了,若是想要买吃食最好选在现在,不然待会儿水战开始,苍蝇都挤不出去。 偏巧叫卖香饮子的声音响起,纪思明吵着要喝,纪初霖听了杨梦笛的话,便带着几个蹴鞠的孩子穿过人群去买。 杨梦者摇着扇子四顾,问春和周边的小娘子哪个长得最好看。 春和却只是顺口应付着,目光始终离不开水面。她还是头一遭见到这种场景,自然分外激动。 人也越来越多,出去了的纪初霖难以归来,春和他们占下的位置也被挤得越发小了。 杨家的仆役让杨梦笛快些回去,说是杨慨让他快些回去,今日太后来了,韫夫人也来了。 闻言杨梦笛大喜,说自己定要寻个机会找到韫夫人,之前约定在韫夫人那里说一场的事儿还未兑现。若是能得到韫夫人的推荐去太后面前说一场更好。毕竟这位颇为喜欢观看各种技艺。若是有机会去太后面前说上一场得到太后的肯定,定能壮大古镜瓦的名气。 这般做有风险,诱惑却是太大。 杨梦笛欲走,却被拥挤的人群挤兑得难以前行。春和想要帮他推开拥挤的人群,却距离金明池畔越来越近。 “走不了呢。看来本少爷只能同小娘子在一处了。”杨梦笛笑道,扯着春和的袖子让她千万小心。 春和还未应下,就觉身后有人一推,脚下一打滑,险些跌落进金明池中,幸好被杨梦笛一把拉住。 “池边地滑小娘子还是多加小心一些。”杨梦笛轻声道。 松了一口气。春和却又忽然想到之前的绑架和上一次同纪初霖一到落入水中的事情。 之前纪初霖一直非常小心,也想要揪出那伙人却怎么都找不到。正想着,对面宝津楼的禁军有了动静,官家来了。 一时人头攒动,呼声四起。 不过是一个恍神,二人都被隐逸在暗处的人重重一推,站立不稳,竟是一道跌入深深的金明池中! 偏是官家在此刻到来,人们喧闹开,争着朝前挤,想要一睹皇家风采。 纪初霖带来的那群孩子年纪都不大,头一次来到这种场合个个兴奋不已。冬儿被纪思明缠得脱不开身,夏桔全神贯注看着宝津楼。 周围一片喧嚷,作恶者悄无声息离开。 春和游了很久才从水中冒出头来。幸而上次划船落水后纪初霖闲来无事就教她游泳,终于在从杭州回汴京的路上教会。不然今日还真麻烦了。 她本想攀着池壁爬上去,可金明池本是人造的水池,池壁湿滑,她根本攀爬不了。 春和却又隐约听见杨梦笛的声音。 他不会水,只能挣扎,越挣扎,越是朝着金明池深处去了。 金明池上船舶甚多,但人们几乎都在恭贺官家,无人注意他们这两只落水小猫。 春和潜入水中抓住杨梦笛的腰带,借着水的浮力扯着杨梦笛在水面上露出头来。 虽说她游泳技艺不佳,却至少不会在水中扑棱下就沉入水底。只是妆容已在水中化得一干二净。 春日的水尚且带着一两分寒气,她冷得一个劲打颤,洁白的皮肤上仿若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簪子也落入水中,鬓发散乱,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托着被呛得一个劲咳嗽的杨梦笛,春和没料到杨梦笛看着消瘦实际还挺重,便是嗔道:“不会游泳还那么靠近金明池?” 双臂挂在春和肩头,杨梦笛从水带来的窒息中缓过神来,气息奄奄,口中却还是调笑道:“不过因为小娘子也在那处。说来本少爷还是头一遭与小娘子这般亲近。小娘子平日除了瓦子的事都不愿意多与本少爷说几句闲话。真是,生分得厉害呢。” 春和微嗔,警告道:“杨商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丢进水里!” “别,小娘子。本少爷清楚自己与小娘子大约今生也不过如此。”杨梦笛浅笑着,虽说也是挂在春和身上,却还是略微松手,注意避嫌。 官家落座后,周围的人终于注意到这两人。 着黑衣的那伙人划船而来,为首的那个手臂上纹着一只老虎。果真是慕容弈。 将两人捞上船,慕容弈本打算将两人送回之前的位置,可杨梦笛说春和是女子,现已经浑身湿透,回那种地方怕是会被登徒子占了眼睛上的便宜。 “本少爷的娘亲每次来金明池都会备上不少衣裙给落水的可怜人。小娘子倒不如和本少、阿嚏,爷一道去换身衣裳。” -- 第234页 春和见船上男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被湿透的衫裙紧裹着的曲线毕露的身上,捂着脸应下。 慕容弈径直让人将船划去了宝津楼那面。每年都有人不小心跌入金明池,朝中官员见怪不怪。却未想今年还有一位从二品官的公子陪着落入水中,还是被女儿家给救了。出了此事,官员们多少揶揄了杨慨几句,却也未太放在心上。 杨梦笛的娘亲周夫人让丫鬟带春和与杨梦笛下去换衣衫。换过后,又让丫鬟替春和将长发梳成辫子。 “金明池这里时而有人落水,偶尔溅起水花会弄脏衣裙,所以夫人总是会带上一两套衣裙。却不想这一次竟然是二少爷落水。出了这种事老爷颜面不存,夫人说待会儿回家,二少爷定会被老爷狠狠收拾一顿。”丫鬟笑道。 换过衣衫春和却是回不到纪初霖身边。她只看见纪初霖远远地对冲自己挥了挥手。 “备了那么多衣衫,却不想头一遭竟然是用在自己儿子身上。”周夫人在杨梦笛额上轻轻一点,一脸慈爱。 身为父亲,杨慨始终未看一眼让自己蒙羞的落水儿子。他的目光从未离开金明池。今日官家、太后和韫夫人都来了,金明池戏水后,官家定会让朝中官员作诗,他自然同水中的健儿一样,想要拔取头筹。 一声喝令,水上表演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和后面那章写得我好痛苦啊……查了好多好多资料……虽说很难但还是写了,毕竟想要写大宋风情就不能跳过金明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第一零四话 杨慨所在的位置靠后,但视野却是极好。官员们坐的位置自然比纪初霖大清早来占据的位置还好不少。 杨梦笛换过衣衫,对春和说今日先出场的是水傀儡。 傀儡,即是木偶。 只听一声鼓响,看似平静的金明池水下忽然冒出不少制作精良的傀儡人,那些水傀儡中有小姐少爷,也有神仙妖怪。 傀儡的操纵者潜在水下将傀儡举出水面。一个在汴京声名远播的说话人坐在一艘小船上,声如洪钟,说起因果报应。傀儡们活灵活现,演绎前世今生、离合悲欢。 期间,水傀儡的操纵者不可露出水面呼吸。 春和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水底会冒出一具被溺毙的尸体来。周夫人闻言大笑,拉着春和的手笑说这些操纵者不少是京师水军中的佼佼者,潜水一个比一个厉害,全然不用担心。 春和这才放下心来。 水傀儡演罢,水秋千上场。 两个船夫分别划船来到金明池的中央,两艘船并排在一起,船上各自立着一架秋千,秋千上系着的却不是木板,而是一根不到三四岁孩童手臂粗的一根木棍。 船漂浮在水面上,船身摇晃不定,秋千自然比平日玩耍的难以控制很多。 围观的民众发出阵阵喝彩声,一有闲暇就看向纪初霖所在方向的的春和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片许后,四叶小舟从四面朝金明池中心而来,每叶小舟上除了船夫外还有三人。舟小人多,吃水很重,舟弦几乎没入水中,却行驶飞快。这自然与驾船者的精湛技艺密不可分,赢得围观人的啧啧称叹。 水秋千的表演开始。 东北、西南小舟上各来出了一个人跳上小舟。 他们就是这一次在水秋千上表演船艉戏的技者。 一个身形瘦弱的技者率先上了秋千,他上去后,船身和秋千都轻微晃动起来。那人面上却毫无惧色,站在秋千上用力一荡,用不了记下就荡到了最高处,百姓们的喝彩声越来越高,船艉戏人荡得越发高了,还在几乎悬空的环境下在秋千上灵活转了个身。 春和惊得轻轻唤出声。 杨梦笛见她看得专注,唇角上扬,拿起面前从冰库中取出的葡萄,剥皮,乘着春和惊叫的瞬间将葡萄塞入春和口中。 被冷得一哆嗦,春和眉头紧锁,见周夫人一脸慈爱笑看着自己,自觉吐出太过于不雅,只能乖乖咽下,一时连牙根都冷得打颤。正欲发怒,杨梦笛却摇着扇子一脸故作得意。 “小娘子。快看,那人要跳了。” 春和赶紧将目光放在水秋千上。秋千上那名技者将秋千荡得几乎与秋千架持平,到了这个最高处后便是纵身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仿若跳动的游鱼般扎入金明池。 池面上水花很小,那人须臾间没有踪迹。 春和的心被提到嗓子眼,一时忧心那技者的性命来。周遭忽然沉寂下来,在水殿候着的宦官也朝水面张望着,今日是来玩耍的,闹出人命终究不祥。 终于,在纪初霖的位置,船艉戏人突然冒出头来,吓了正在仔细看水面的夏桔一大跳。 围观的人见状,更是乐不可支。 宦官略有些担忧这技者的玩法是否会激怒官家,却不想官家也觉得分外有趣,甚至让宦官传令这个船艉戏人待会儿去领赏。 船上的技者受到了鼓舞。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接下来的船艉戏人也各显神通,生不能将生平所学尽数奉上,只为博得官家的赞赏。 -- 第235页 终于轮到最后那个,见之前的人玩过了太多花样,那人便让划船人用力摇晃着船身,船身不稳,上面的秋千也晃动得越发厉害,逐渐抖得像是狂风中的小树苗。 偏是那个船艉戏人在秋千上如履平地,玩够花样后纵身一跃,竟是落在两叶小舟的中间。 掌声与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官家兴致极高,船艉戏人都得到不少赏赐。 杨慨捻须,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皱眉深思。官家兴致高,他们待会儿自然得作一首诗、写一篇文恭贺。文人的战场不比这金明池中的争斗平淡。 金明池的争斗也即将开始。 所谓争斗,自然是龙舟竞标。 小龙舟已经在金明池中待命。 黑衣是禁军,红衣的是京师水军。 昨年的胜者开封府众人一身靛蓝,穿着青衫的则是各大官员宅邸、还有民间精挑细选来的水性极好之人。 黑衣的慕容弈活动着身体,喝着属下搬来的酒。跃跃欲试。 杨梦笛摇着折扇等着好戏,对周夫人笑道:“昨年被一个小小的开封府夺了标。水军与禁军都分外不满,想来今年必有一场恶战。” 周夫人颔首:“照我说倒是该弄一场王孙公子的龙舟竞标,也让我孩儿练练水中的本事,免得下一次又被女儿家救了命,说出去只会让你爹爹面上无光。” “娘亲你还真是疼惜我。小娘子如何说?” 春和略作思索:“我爹说,先考功名。” “小娘子你怎么不让纪雨先考取功名?”杨梦笛暗忖春和这番话,却又是笑了。“知我者,果真小娘子也。” 懒得搭理他,春和按捺住心中的紧张看着池上。 此时宝津楼的宦官传下官家的命令,龙舟竞标。 二十艘小龙舟上场。身着不同衣衫的青壮年男子都袒.露着手臂,志得意满。龙舟之后虎头船十条、飞鱼船二条、鳅鱼船二条。这些船即将进行花色表演与夺标竞赛。 花色表演先行。 小龙船列于水殿前,东西相向;虎头、飞鱼等船则布在其后,水军与禁军在东方,开封府尹的船则与民间高手的船位列西面,形成两军对垒之势。 须臾后,水殿前水棚上来了一军校,摇动着手中的红旗。 所有船只都鸣锣鼓出阵,划棹旋转,很快围成一个圆形,这就是“旋罗”。 水殿前军校又挥舞着手中之旗,先前排列成一个整圆的船只快速分成两队,各自围成一个圆圈,此为“海眼”。 军校第三次摇旗,两队龙舟急速分开并列为两队,以最快的速度相向而行,擦身而过,期间船身决不可发生碰撞。这就叫做“交头”。 表演期间,船上锣鼓声阵阵,彩旗飘扬,金明池边上喝彩声接连不断。 “交头”后,表演终结。 池中的所有船只并列在五殿的东面,面对水殿排成行列。 一小舟快速前行,船上的军校来到临水殿前,从宦官手中接过一面悬挂着银碗的彩旗,这就是今日竞标的“标竿”。军校将标杆插在近殿的水中,退至一旁。 宦官从临水殿中的官家那里得了命令告知军校。军校摇动手中的旗帜,几乎同时,身着不同衣衫的小龙船全速前行,其他船紧跟其后摇旗击鼓助威。 小龙舟在鸣鼓中朝着标竿的位置全速前进。 春和抓紧裙摆。竞标的其他人她都不认识,见到慕容弈自然分外提心吊胆起来。 着黑衣的慕容弈是禁军的领头人,他看猎物般盯着水中的标竿,身体前倾,面上、身上都几乎湿透,扬起的水珠撞入他的眼中,他却都懒得将其擦拭掉,那目光死死盯着标竿,仿若正准备出击猎物的鹰隼。 他的身后,健儿们奋力划船,船尾立着一面大鼓,击鼓人挥舞着手中的鼓槌壮大声势。 标竿在水中摇摇晃晃,船只前行激起的白浪遥遥冲击着标竿,银碗摇曳生姿,可清脆的声响才冒出头就被周围的锣鼓声、喧闹声吓得缩回头去。 原本稳如泰山的观者也经不住起身站立起来,李琛见慕容弈越靠越近,竟是比别的船只快出不少后竟是忘记了平日的威严,起身挥手呼和,俨然一副武官派头。 春和看不见前方,却又听闻船只越靠越近,便起身垫脚望向水面,她个头不算高挑,前方又大多是男子,即便垫脚也不过看见小龙船上的桅杆。 心中越发急了。 身子却是一轻,双脚离地,杨梦笛托着她的臀将她抱了起来。就像纪初霖时常做的那般。 春和心慌,挣扎了几下。 杨梦笛的手却越发抱得紧了。 “本少爷自会告诉纪雨此事,今儿一过,来年本少爷娶了娘子,小娘子也就没有机会来本少爷的地方观看竞标了。小娘子大可放心,纪雨可不会在乎这个。自然你名节无失。” 闻言,春和松懈下来,杨梦笛将她抱得很高,视线再无阻碍。慕容弈的船已经靠近标竿,偏是红衣的水军几乎同时到达,似乎还要快一些。 李琛彻底失了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几乎跃起,大声嘶吼着让慕容弈动作再快些。 慕容弈得令,身子朝前倾斜得越发厉害,终是纵身一跃一把抓过标竿,又一个空中翻滚稳稳落在水军的小龙船上。水军领头的那个红衣男子还未回转神来,慕容弈就急速跳回禁军的小龙船,动作行云流水,仿若一只灵活的鱼儿在水中轻越穿梭。 -- 第236页 终究是动作迅捷者得标。 慕容弈将手中的标竿高高举起。 一时间,禁军那处鼓声雷动,旌旗狂舞。 李琛略惊,继而大笑。 手拿令旗的军校乘着小舟鱼儿般灵活穿过水殿前密布的船只来到水殿前,摇动令旗三下。锣鼓声当即静了去,摇动的旌旗也倏然静默。 “今日得冠者是禁军。恭喜李琛大人!”令旗落下,鼓声、欢呼声、旌旗摇动布匹撕裂风的声音一道作响。 杨梦笛小心放下春和。 春和情绪极好,少有的扯着杨梦笛说个不停。 见春和兴奋得脸颊绯红,杨梦笛却是笑道这一刻春和真正想要握住的人却不是他。“可惜纪雨没在这里。” “但若是没有杨商,我也不能这么近看水战啊。”春和笑道。却也笑真是可惜,若是纪初霖能一道落入水中就好了。那样纪初霖也能看见这一幕。 “小娘子还真是对纪雨念念不忘呢。本少爷就是想要抢走小娘子也是无法。”杨梦笛忽然道。 春和怔住。所有的兴奋都烟消云散,纪初霖总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说有了情才能相伴一生。可杨梦笛很快就要娶那个骄横跋扈的陆月芩小姐。想着,不由得有了悲伤。 杨梦笛却笑言她不过是兔死狐悲。 “才不是。杨商是相公的好友,也是春和的好友。心中望着好友幸福,难道也是错。” 杨梦笛不言,只是浅笑,将叹息声藏入笑颜深处。 金明池上驶来一条龙舟,上面是两个吟唱的技者。竞标结束,乐趣却才开始。 为了听清楚小曲儿,周围一片寂然。杨梦笛在春和耳边轻声道现在人还是太多,等一会儿人少了再送春和回去。 两人方才坐下,忽然来了一个宦官传令:“太后说要见杨大人府上的的落难公子,还有救了公子的侠女。” 两人大惊,周围的官员也蓦然沉寂下来,他们用眼神交流,揣测此事对杨慨来说究竟是太大的恩赐还是莫大的耻辱。 杨慨疑虑重重,面上却感激涕零、没忘记领旨谢恩。 众人皆知今日太后来了,但之前太后却也不是从未来过,也不是从未见过有人落水,怎么今儿忽然想要见杨梦笛与春和? 他却也只能领旨。 只能在杨梦笛走前略微叮嘱了几句。 杨梦笛面色略有凝重,动作却还是轻快。 春和却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被杨梦笛搀扶着她恐怕会跌坐在地上起不来。 “小娘子别怕。届时只管应着就是。官家仁慈,想来太后也不会为难我二人。”他却又笑问宦官此次召见所为何事。 “好事。天大的喜事。”宦官笑道。 杨慨的面色骤然冰冷。 杨梦笛面上始终带着笑意,牵着瑟缩不安的春和去见太后。 见太后前得先见官家。 可他二人也不过远远看了官家一眼。眼下官家的心思在金明池上,对太后召见谁不以为意。 太后在宝津楼的二楼,她身份尊贵,一扇屏风遮挡住了天颜。但坐在屏风外的那位贵夫人春和却是认识。 韫夫人。 但春和未见到鹿归林。 见春和来了,韫夫人对屏风后的太后笑道:“话本中总是落水女子救下男儿郎的故事,这一次却是女儿家救了男子。我见这两人男才女貌,也是相配。想来还真是天赐良缘。” 春和闻言一惊,纪初霖顺口说的那个话本故事在脑海中起伏不定,心中阵阵不安。 屏风后很快有了回应。 韫夫人露出傲慢的笑意。 宦官得令,从屏风后走出更是一脸喜色。 他朗声道:“传太后懿旨。杨大人家二少爷是青年才俊,这位姑娘也青春明媚,既然上天定下了这一幢良缘。太后便顺应天意,给你二人赐婚。你二人还不领旨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咋说呢,发这种章节的时候我就会感谢自己是个没啥人关注的作者君了~~~亲们,别盘我……也别抛弃我……此文不是虐文……真的……】 第105章 第一零五话 春和觉得自己似乎挨了一记闷棍,下意识看向杨梦笛。 杨梦笛也是满脸惊诧,嘴唇张了张,终究一句话也未说出口,只是带着僵硬的笑意磕头谢恩。 春和急了,慌忙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还有相公,如何配得上从二品高官家个公子? 韫夫人却是笑言:“相公的事本夫人也曾听小鹿说过。你与你的相公不是早已经和离?而且,似乎你相公不能人道,多年一直未有身孕。至于你爹……” 她与屏风后的太后耳语了几句。 韫夫人终于笑道:“那就给你爹爹一个官做好了。听闻天长县最近有了空缺,就让你爹爹补上。你与杨商在身份自然是有差异,但我二人也未说让你给杨二公子做正妻。婚姻大事终究不能儿戏。” 不能儿戏? 这可是正在儿戏! 春和欲言,杨梦笛却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朗声道:“谢太后与韫夫人的厚爱,杨商感激涕零,娘子,还不赶紧谢恩?” 看着杨梦笛,春和的心绪一阵胜似一阵的慌乱无措。只能道:“可一女不能……” 话音未落,她却被杨梦笛的目光吓着了。那素来带着媚笑的眼此刻竟是清冷得像是寒泉,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狠厉。 -- 第237页 杨梦笛在警告她。 春和不清楚缘由,却也知道自己必须住口。 屏风后坐的是什么人? 当朝太后。 容得她一个秀才的女儿抵死不从? 她爹,她娘,弟弟,姐姐们。 还有——纪初霖。 “民女春和叩谢太后恩典。” 说话时,春和只觉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一张口血就满溢出来,腐烂了四肢百骸。 头重重磕在地上,一声闷响。 韫夫人笑道这女子还真是识大体懂规矩,得到这天大的恩赐,还是知道磕个响头的。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各位官员面上带着笑意对杨慨贺喜。杨慨脸上挂着笑意,周夫人却是眉梢眼角都露出欣喜来。 回到家中,喝退左右,看着唉声叹气的杨慨,周夫人劝慰道:“好歹是太后赐婚,无上的荣耀。至于那女孩的爹,老爷你手中毕竟有权势,太后既然已经发了话给这个不是进士的老头一个官做,难道你还不能给他一个油水丰厚的职位?何况,不过是妾。” “妾?太后赐的妾,梦笛还能给自己娶一个正妻不成?” “不管如何,事已至此。”周夫人轻声叹息:“何况,商儿本就心悦那个女孩。那孩子的眼神……倒也算是一件喜事。” “喜事?!胡闹!我儿是何种身份?那女孩又是何种身份?说话人!身份低微!我儿竟然心悦那种女人。” “又如何?”周夫人压低声音对杨慨耳语道:“老爷还是少抱怨一些。当今太后是什么出身老爷怕是忘了!难道老爷还敢抗旨?还是说老爷欲与那位大人结亲?那位陆小姐刁蛮跋扈,本夫人可是看不上眼!” 杨慨终究没有脾气,只招来下人,让他们叫来裁缝,给少爷的新夫人做几身衣裳。“免得丢人养眼!” 周夫人垂首略作思索,又让下人将库房中那粉底烟雨绣纹的锦缎拿去给新来的二夫人裁剪一身衣裳。“那颜色我用终究是太花哨了些。” “老爷,二少爷求见。”下人前来通报。 “让他进来!” 春和坐在窗边,有些凉,她裹紧了衣衫。 杨梦笛说有一些事要去找杨慨。他又说今日晚了,让春和早些休息。知晓今夜见不到他,春和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次她依旧住在杨梦笛的小院中她上一回住的地方。 心绪却是全然不同。 春和却是不解。 不过是同杨梦笛一道跌入金明池中,怎么就被赐了婚?都说每年都有人失足落入金明池中,怎么就她被赐了婚? 偏有一件事春和却是忘不掉的。 先就有人推了她一把,她险些落入金明池,幸而被杨梦笛给抓住。那时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推了自己。 那时她就想快些离开是非之地,却也因为太多人一时走不出去,最终,而后她与杨梦笛都被推入了金明池中。 想到这儿,春和后背窜过一阵阴寒。 若是第一次杨梦笛没有拉住她,她跌入池中,再被慕容弈捞起来,会不会被赐婚的就是她和慕容弈?! 若捞出她的甚至不是慕容弈—— 春和不敢想了。 为何不是她与纪初霖一道落入水中? 春和一阵发冷。 窗外,侍女们来来去去,偶尔看她一眼,交头接耳。 她们中有几位本就是杨商的通房丫头,那些丫头看她的目光此事满是怨毒。杨家二少爷的妾室,在她们眼中是无上的荣耀。 春和却只想回家。 她想哭,却又不敢哭。 窗外亭台楼阁,蔚为大观,似乎比上一次来又要富丽堂皇了不少,却像一个精美的囚笼。身边堆着太后的赏赐,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价值万贯钱。 春和回想起杨梦笛走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当今太后姓刘。原本是个卖艺女,本是蜀中人士。她与相公来汴京过日子,却被选入王府后来还得到宠爱。那位王爷就是先皇。小娘子说自己身份低微也就罢了。‘一女不能侍二夫’?在太后面前说这种话,小娘子还真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当然,不知者勿怪。” 杨梦笛轻声道,见春和红肿着眼睛,嘲弄道幸好春和在太后面前没哭出来,不然事情更是麻烦。 “春和自然知道,何种时候不能哭。” 她只敢在杨梦笛的车上哭,甚至不敢哭得太大声。一哭,就是一路,哭红了眼。 “小娘子也算聪慧。那样的身份又怎会容许小娘子反抗。何况你和纪雨的确和离。而小娘子进了本少爷的家门,即便只是个妾室,说话人那种事,却还是不能做了。” 杨梦笛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却又是笑了,拉住春和的手:“只是,小娘子,本少爷,真的不行?” 杨梦笛真的不行? 春和问自己。 自然不行。 除了纪初霖,谁都不行。 若是他真像谶语那般死了,她就上山当姑子去。 除了她的相公,谁都不行。 “相公……我想回家。” (。-ω-)zzz 纪初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大约得感谢幸好冬儿他们在身边,他这才不至于知道消息后,在普天同庆的喝彩声中跌坐在金明池畔,动弹不得。 -- 第238页 不就是去看了场水上的表演。 怎么——就把自己娘子给丢了? 纪思明给他沏了一壶茶,见他眉头紧锁,也不敢多言,更说不出“何必单恋一枝花”这种话来。 “兄长不如先睡一会儿……” “你的为兄我睡不着,你的为兄我得想明白,究竟是何人推的。” “兄长……此言差矣。今日那么多人,如何能知道是谁推的?” “怎么可能猜不到?如果不是一个最彻底的蠢货,就一定是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混蛋。” “兄长为何这般说?” 纪初霖冷笑。 金明池是什么地方?会场上那么多人,池中满是水性极好之人,官家来看热闹,今日若有人在水中身亡是件多不吉利的事情?若有人落水,自然有无数人相救。 得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在这种时候来金明池杀人? 太后赐婚的事更是古怪。 汴京人都说金明池每年的水战总会落有人进水,达官贵人家的妇人们甚至还颇为贴心地为落水者备上了换洗衣物。 纪初霖之前还同杨梦笛说笑说写一出少女在金明池落水被救而后对救人者以身相许的故事,而杨梦笛一脸鄙夷说那种故事早已经被写烂。 “既然如此,一个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就引起太后的兴趣了?” “大哥是说韫夫人……” “韫夫人——韫夫人……有些人,年纪不大,还真是很有几分本事呢!” 纪思明略沉静了片许,道:“兄长在说小弟?” “我自然希望思明你有此本事,这样,就可以光宗耀祖。” “小弟觉得,兄长说话的语气忽然变了。” 纪初霖对纪思明微微笑了笑,“这般不好?你先回去,小孩子该睡觉了。你的为兄我要看会儿书了。” “兄长为何今日总说‘你的为兄我’?” 纪初霖怔着看着桌上的灯花。“因为我已经没有可以说‘你的为夫我’的人了。” 纪思明皱眉看着,眼眸低垂,终是垂手退出。 见冬儿一脸愁地在门外候着,纪初霖便让她去送送纪思明。夏桔和王郎住在古镜瓦中,不在这里睡。 春和走了,这里只有他与冬儿。 冬儿凝神看着纪初霖片刻,终于点头去送纪思明。 纪初霖紧闭门扉。 家里分外安静,静得能听清隔壁小夫妻的夜间絮语。 他独自坐在桌上,挑着灯花,长久不语。 许久后,傀儡人般举着灯去春和的睡房。一阵风刮过,手上的火光却熄灭了。纪初霖却知道不用担心。 因为厅堂有长明灯,他一直点不燃火,春和便准备了长明灯。 重新点上手中的烛火,小心护着,纪初霖轻轻推开春和的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房中还有春和身上的香味。 在床畔坐下,纪初霖看着被仔细折叠放在床头的衣裙,拿起来深深吸了一口。衣衫才洗过,没有春和的味道,确实有阳光的气息,暖暖的香。 就像是春和。 紧紧抱着她的衣裙,许久舍不得放下。纪初霖忽然看见春和枕旁放着一个小木盒,小心打开,里面不过是一只草编的蚱蜢。 一时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出不了气。 心仿若被人生生掏出,丢进了布满荆棘的荒野。 那个草编的小蚱蜢早已破破烂烂。春和竟然还留着。 这是他二人成婚后的第一年,他送给春和的生辰礼物。 他记得那一日,春和说,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那天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小手小心翼翼捧着草蚱蜢,全然没有听进去他之后说的话。那个时候纪初霖说来年他一定给春和买一个小糖人,可到了第二年才知道夏日是做不了糖人的,因为糖会很快化掉。 他便带她去街上吃好吃的。 那天春和眼中含着泪,说自己命好,才遇见他这样的相公。 “春和——” 纪初霖躺在床上,床上还有春和的味道。 春和命好? 才不。 就是命不好才会遇见他。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才成亲时春和一直问他何时圆房。他总是满口拒绝。 可那个时候她真的太小太小,才十一岁啊!还是在爸爸妈妈膝盖上撒娇,背着书包戴着红领巾做《寒假生活》的年纪啊! 她就嫁给了他。 他只能全力珍惜。 后来她长大了,他却不敢碰她。 因为害怕。 在这样的年代,女子生产仿若进鬼门关,他在那个世界没有谈过恋爱,自然不会算安全期。 他害怕。 比起身体上的寂寞,他更害怕精神世界的彻底空虚。 一开始他以为他的精神世界是建功立业,后来才知道,他的精神世界中,只有她。 真的只有她啊…… 只有她…… 只有她,陪着这个被叫做“疯子”的自己。 世人皆说他是个疯子,疯得彻底,只有她说“疯子也是她的相公”。说这番话的那日,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目光中未有一丝迟疑,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大概自己能活下去,能两个人一道活下去。 那么努力,终于活得比过去好了一些。 有了钱,有了房子,有了瓦子,也有了朋友。 -- 第239页 他认为这就是自己要的。 偏偏这一刻才明白—— 原来,他只是想要带她去看更多的风景。汴京再如何繁华,也不是那个灯火通明的二十一世纪现代化大都市。 他只是想要带她多看看这个世界罢了。 偏偏,他把她丢了。 春和曾说,想念在闻家村和李家镇的日子。 纪初霖一开始觉得那不过是小女孩的小念想。 这一刻他却也有了这样的小念想。 他甚至想念春和养的那头大黑猪和家中那一群鸡,想念坐在闻克己的方桌上听他讲“之乎者也”的日子。 可是又能如何,这个年代,官家,就是天。 何况,对方终究是杨梦笛,不是吗?幸好是杨梦笛。 眼下天已经黑了。 该——歇息了。 被赐婚的杨梦笛、春和,应该要歇息了。 纪初霖捂着头,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疼。嘴里一阵阵血腥味,捂住嘴,生生咳出一手的血。 看着血滴滴答答落在春和的床榻上染出一枝红梅,纪初霖却是笑了。 这个身体的确是有问题的。 过去正常,不过是因为有她在身边。 他过得幸福而满足。 “也好。也好。” 也好。 至少她不用看着他死。 杨家二少爷的娘子——虽说是妾室,但有这个御赐的妾,还有谁敢给杨梦笛找个正妻? 想到此处,纪初霖胸口越发疼痛,思路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鹿归林……论起阴狠毒辣,你还真是远远赛过你父亲啊!你大爷的!老子还想着你不管对付谁一定不会对付春和。是我看错你了。你这一箭三雕之计,真是干得绝顶漂亮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本书标注的是“轻松”不是~~如果标注是“正剧”就有危险的可能了~~ 如果能保证日更的话,当然,我怀疑我保证不了……如果能保证这个月应该能完结。至少古代卷能完结。 毕竟本书有一个齁甜齁甜到掉牙的现代卷~~~~话说我昨天忽然觉得本书是实糊…………居然都只有一个亲亲抗议……还好我心态好~~~~】 【说来,昨天蹦出了一个新脑洞。1vN的,女主是那个1……咳……女主又A又飒~~~书中还有不少那种情节的~~嗯,你们懂的~~有没有亲有兴趣啊~~~】 第106章 第一零六话 洗净手上的血,纪初霖拿着春和的铜镜在如豆的烛光下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的少年气早已消失殆尽,却也不是落魄的中年人,眼角有了痕迹,却又不显沧桑。 “我妈要是看见我这副模样,大概会心疼死吧。”他笑着,放下铜镜。胸口还隐隐的疼,忽然想到那日的谶语。 —— 小公子这命着实古怪,看八字本是官家的栋梁,偏偏命格中横生枝节,变了定数。偶结千年之缘,定轮回也不见之姻。八年而转运换缘。此生有缘或是无缘,人无力,天定缘。 “人无力,天定缘。” 纪初霖的手指在桌面上快速敲击,脑中的代码一行接着一行。敲了那么多,却不过是想要编出一颗心。 总说人定胜天,其实不过人心知肚明,许多事人胜不过天。 “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看着草蚱蜢,纪初霖眉头紧锁,却又笑了。“臭小子,在闻家村的时候就知道你不算是个好孩子。电视剧中常有黑化角色,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想明白了一部分真相。但别的,他需要找杨梦笛聊聊。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又该如何开口。 况且,又该如何相见。 敲门声。 他开了门,却是杨梦笛。 “纪雨,我……” “正好我也想要见你。”将草蚱蜢小心放在怀中,纪初霖邀杨梦笛进自己的睡房。却问起春和。 “哭了一路。” “哭什么。给杨少爷做妾在不少眼中是天大的福分。” “纪雨你疯了吗?胡言乱语什么?” “这算什么胡言乱语。我这娘子竟然还顺便还给我岳父、现在是眼下是你岳父,闻克己先生捞了一个官职。 “说来也是有趣,常年参加科考却连榜文的尾巴都摸不着的闻克己先生居然凭着常年在家挨打的女儿的福分大富大贵——太后有令,你爹又是那个职位,手中有权,即便是为了面子也给你岳父一个不错的位置。碧兰的爹中了进士想着可以对付你岳父,却还是输了。真是可笑。” 纪初霖说着,情绪略微激动,轻轻咳嗽了两声。 杨梦笛皱眉问他可好。 “很好。”纪初霖沉默了,许久才道:“杨商,对她好一些。真成了亲,有了孩子——”他的手指几乎掐进了肉中,面上却在笑。“不要再出门勾搭别的人娘子,以免某日被人相公抓着,打个半死。” 冷笑声:“纪雨你这是让了?” “我还能如何?” “不过是个祥瑞,纪雨你就不能想个别的祥瑞?” 纪初霖略惊,看着杨梦笛,却是叹了一口气:“我想了啊。化学元素表我想了一个遍!我都开始思考氰.化钾的化学方程式了!只是——” 但又能如何?纪初霖先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眼下这情景,决不能让春和回来! -- 第240页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对面的男人,却是当朝从二品官的儿子。真出了事,谁更容易全身而退? “杨商……最近朝中是不是有大事发生?和升迁有关。” 杨梦笛略惊,却又很快平静。“你知道。” “不知道,猜的。我只是认为我一个没有中举的普通秀才和她那个秀才的女儿,不值得被人这样大动干戈。” “纪雨你不恨?” “恨?我这样的人,恨给谁看?”纪初霖笑道,左手越发握得紧了,掩盖住指甲缝中的血迹。邀杨梦笛坐下,他探了探纪思明之前泡的茶,已经冷透了。纪初霖却还是倒了一杯给杨梦笛。 冷茶,他二人都需要冷静片许。 “杨商你既然来了。应该是想要和我坦诚。” “不然?本少爷难道不应该借着太后的懿旨睡你娘子?那毕竟是太后的赐婚。” 太后的懿旨,岂是一般人能抗拒的。 然而——太后的懿旨,又岂是一般人能够请到的? 以杨商的聪慧,自然猜得到是谁动的手脚。 “有韫夫人。杨商你应该想到了是鹿归林做的。”纪初霖轻笑。“我只想问一件事,今日你来找我们几人说话,是一时兴之所至还是早有预谋?” “昨夜知道的婚事。真是有趣,本少爷的爹与陆隐的岳父素来不交好,陆隐的岳父却想着让外孙女和本少爷成亲。当然,不过是个外孙女。有这样的用处也是极好。” “所以你来到我和春和身边不过是心烦意乱,你终究还是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这件事鹿归林自然料不到。” 纪初霖轻声说出推断。 鹿归林和某人联手了。 而那个某人——是个蠢货。 大约鹿归林告诉那个蠢货金明池人多,春和又不会水,推下去无人知道是谁做的。也因为人多,纪初霖与春和走散的可能性也很大。推人的那个应该受到了指使,决不能把纪初霖推下去。 那个蠢货对鹿归林言听计从,这才会在有不少游泳好手的金明池将春和推了下去。 鹿归林知道春和落水定然有人来救。 而他早已和韫夫人说好,谁救了春和,韫夫人就让太后将春和赐婚给谁! 至于借口,临时再想即可。太后与韫夫人是好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自然不会仔细思量这其中的暗流汹涌。 “这样鹿归林就可以给自己搞一个不在场证明。同时让韫夫人帮忙搞一出赐婚。慕容弈在金明池的船上。不出意外,救起春和的就是慕容弈。 那么被赐婚的就是慕容弈。” 但谁也没有料到,横生枝节。 纪初霖教会了春和游泳。推人那个应该只得到了不能推纪初霖下水的命令。 而杨梦笛竟然来了。 阴差阳错。 纪初霖不知道鹿归林一开始的计划是怎样的,也说不清鹿归林究竟想做什么。 但他不喜欢陆隐有好日子过这件事纪初霖却还是知道的。 至于结果,鹿归林一箭三雕。 解决了碍眼的纪初霖。他得不到的女子,纪初霖也得不到。 解决了陆隐。陆隐想要通过陆月芩与杨慨联姻的计划被打破。 解决了韫夫人。她再也不会怀疑自己。 一箭三雕。 “只能说这小子的娘亲真不愧是当年明冠汴京的名妓!对付男人的那些手段拿去对付女人,也是厉害得很。更可怕的,这小子也就十八岁。老子十八岁还在忙高考呢!” 纪初霖几乎算是咬牙切齿。 杨梦笛喝着茶,眼神冷厉。 “至于春和,杨商……照顾好她。你用不着一直陪着她。她不是那种需要男人一直陪在身边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女孩。” 杯子被重重搁在桌上。杨梦笛朗声道:“本少爷要的,自然会去抢!犯不着别人送我!纪雨,你真的放得下?” 放得下? 喝着冷茶,纪初霖苦笑。 怎么放得下? 还不过一日,他就开始想念她的小手。那长久以来支撑着他的心不要崩塌的手。 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就这样被人夺走了啊! 不过是太后的一句话!就这样夺走了她。 春和总说他教了她很多。一开始纪初霖觉得是自己在养成春和。 他错了。 是春和——养成了现在的纪初霖啊! 他的手紧紧握成拳。 “杨商,要不要联手?胜他半子?”纪初霖笑道。 不管鹿归林想做什么,从杨梦笛和春和一道被推入水中开始,事情就一定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至于春和……” “你的就是你的。这段时间本少爷有本事把你娘子拐上本少爷的床那就是是本少爷的本事,本少爷若是拐不走,等太后薨了,再从长计议将娘子还给你。” “为何?” “本少爷很喜欢你娘子。但你是本少爷的知己。士为知己者死。”杨梦笛端起茶杯同纪初霖的杯盏一饮而尽。“以茶代酒。” “杨商——我不是这个年代的人。我是穿越来的,魂穿。我是一千年后的人。”纪初霖说罢,却见杨梦笛面色沉静。“你就不——惊讶一下?” “早猜到了。” “……哈?” “本少爷很早以前就见过你。万分不幸,同住三日。”杨梦笛笑道。 -- 第241页 从他能识字开始,杨慨就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有一个读书很厉害的叫做纪雨的哥哥。 纪雨十五岁那年他一次见到纪雨,那日杨慨扯着他的耳朵教育他说一定要向这个哥哥学。那三日,简直像梦魇。诗词歌赋,他就没有一样能胜过那个纪雨! “本少爷那个当大官的爹告诉本少爷,将来纪雨是一定会中状元的。本少爷就想,那个纪雨何时考,本少爷就那个时候去考!定要拔取头筹当状元,让那个纪雨去当探花。狠狠出一口恶气!” “原来以前的我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啊,家长真不能说太多别人家的孩子的好话,会把自家孩子弄变态的。但是杨商啊,我们差五岁,你一个十岁的小学生和十五岁的初中生比考高中做什么啊。” “因为本少爷的爹觉得本少爷必须赢。本少爷十五岁那年准备好去考科举,临了才知道纪雨没来,也就逃走了。若是没有‘纪雨’,我考中了也不能气死他!又有何用?之后‘纪雨’销声匿迹。不然当初第二次去天长县,本少爷为何要特意绕到去李家镇看你挨打? “那时本少爷就觉得你怪怪的。本少爷就觉得你不是‘纪雨’,你眼中没有‘纪雨’的傲慢。” 纪初霖懂了:“所以大相国寺那天你一眼就相中了春和。因为你认得她是我的娘子。当时我就觉得古怪,你杨少爷成日眠花宿柳,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在那种地方看上春和。” “蠢货!本少爷每天见那么多小娘子,谁记得你娘子什么模样?!自然是因为你娘子长得好看!独自站在那里,孤苦伶仃,身上衣物看起来又便宜,本少爷料想这位小娘子家里肯定无权无势。一定好欺负。就算是弄哭了给点钱就打发了。” “……” 杨梦笛哼了一声,却问:“为何你一直要将她让给我?” “曾有个算命的老头说我和她只有八年缘分……或者,是我和这个世界只有八年缘分。我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我不会碰她,我只要她在我身边,我能看见她就够了。我害怕,我害怕她不在我身边。如果我死了……” “胡言乱语,纪雨你会长命百岁。你打算如何做?真不弄一场祥瑞将自己娘子拐回去?” 纪初霖摇头:“我会顺着他的计划走。而后,赢他半子。” “本少爷也认同纪雨的话,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二人——赢他半子就行。多了,反而不利。至于你的娘子,本少爷也认为眼下在本少爷那处更好,以免打草惊蛇。本少爷不会强迫她,但若是本少爷挖了墙角,就是本少爷的。” “加油。” “纪雨,本少爷和你从一开始就被拴在了一根绳子上。我倒了查瓦子会查到你,你倒了,也会查到我。”杨梦笛笑了。“世上最稳固的联盟,是利益。。” 纪初霖沉吟片刻,将闻家村的事情和盘托出。 而后拿出三个话本。 《宛转蛾眉八郎惜》、《遗鞋记》和《红衣浪.女遇狼记》。 “我古文不好,看不出什么。杨商你看看,这三本书中到底有什么。现在想来,一切的开始就是这三本书。原本的故事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应该在文字里面。书中说不定有大量隐秘的东西存在。隐秘到陆隐不惜雇凶杀了闻石头大叔也要让小梅和鹿归林闭嘴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跑去看《天气之子》,这一口刀一口糖的……但正是因为有刀刀才显得甜更甜不是~~嗯……给自己这几天写的刀刀找个完美的借口~~~】 第107章 第一零七话 春和睁着眼睛枯坐了很久,等到鸡叫头遍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她本就睡得不深,期间辗转反侧,几次三番从噩梦中惊醒,却想不起究竟是怎样的梦。 迷迷糊糊中听见小丫头唤她起床。 “该去给夫人请安了。此事才起,还真是没有规矩。” 床上迷了一会儿眼睛,和迷迷糊糊看清陌生的房间,心想怎么纪初霖这么今早叫她起床时都没有亲吻她的额头。 明明是他说的那叫做早安吻的。他却—— 春和瞪大眼。 “对啊。”她已经不在自己的家中了。 鼻子又有些发酸,却狠狠忍住。才去纪家时闻克己说的那些如何在宅院中生存的话再度在脑中浮现。快速起床,换衣,坐在雕花的巨大铜镜前梳妆。 记得昨夜都还没有这个。桌上整齐摆放着七八个妆奁盒,每个盒中都装得满满当当。 梳头的丫鬟名叫三桃,三月的桃花。她说这个名字是 三桃说这些都是周夫人命人拿来的。 “闻姨娘还真是好命,才来就备受夫人宠爱。”三桃言语间不乏妒忌。 春和却只觉得“闻姨娘”三个字分外可笑。 但她想至少家中的人是分外欢喜的。闻克己因碧兰的爹爹才丢了私塾先生的工作,而今却忽然做了官。 从一开始,受累的就只有她罢了。 细细想来,却不过是上面的人随意说了一句话。 太后的一句话就定了数人的命运。 头发忽然一阵吃痛,梳头的那个三桃见她眉梢微皱,赶紧笑着说请二夫人原谅,嘴上这般说眼角却狠狠上扬,一脸故作的高傲。 春和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女子就是上一次她来寻杨梦笛时见到的同杨梦笛滚在床上的丫鬟中的一个。 -- 第242页 她懒得搭理。 三桃却来了斗志,说春和上一回来住偏房,这一次来还是住偏房,都没能爬上少爷的床,却得了个姨娘的身份。“太后一定宅心仁厚,看你腆着脸跟着少爷着实可怜,便赏了你一个姨娘来说做。” 若是平日春和倒也懒得计较,偏是今日心里分外不悦,便是笑道:“你用尽浑身解数,都上了少爷的床,却还只是个丫鬟。再如何,我这妾也是太后亲自赐下的姻缘。不满,你也腆着脸去求少爷,看能不能得一个梦寐以求的姨娘身份。” 三桃抿唇,不敢多言。 春和却觉得麻烦,打发走三桃独自梳好头发去见周夫人。 自然是起晚了。 杨慨不在家,周夫人说他去上朝了,应该快要回来了。 春和不安,周夫人却是慈眉善目拉着她的手说起杨梦笛小时候的事来,说着,喝退左右,道:“老爷生辰时就看了出来,那孩子对你颇为上心。得这样一个结果在我看来却是极好。” “可我已嫁人,杨伯伯又是朝中大员,这……” “商儿应同你说过太后的事。故而,有些事,勿言。至于韫夫人,她与太后那般要好,自然嚣张跋扈。此事官家自然心知不妥,也知道老爷受了委屈。” 春和抿唇不言。 众人皆委屈。可说起杨慨受了委屈,周夫人面上却带上了笑。 周夫人不多言,春和却也能感受到,这委屈杨慨着实受得好。谁又知道看似的祸端后就一定没有藏着无上的好处? 唯有她,失去了自己的相公。 “怎的,被指婚给我儿,还委屈了你?” 却是杨慨的声音。今日下朝早,他谢绝了朝中同仁的邀约径直回了府中。“省得心堵。” 春和知晓他的怨气,也不多言语,多说多错。她垂手立在一旁。上一回来此处还是侄儿媳妇,这一遭却成了儿媳妇。 越想,越觉得可笑。 “荒唐!!着实荒唐!!” “老爷混迹官场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不懂?”周夫人怒道。 杨慨哑然,终拂袖而出。 长叹一声,周夫人劝慰春和:“老爷并未与你置气。有些事男子不懂,唯有女子才明白何为痛彻心扉。” 春和鼻尖一酸。 “不若说些好的,老爷已给你爹选了一门官职,就在天长县。你爹不是进士,区区一个秀才,得到那样的官位也算是极好。” “谢夫人。” “叫婆婆。眼下木已成舟,你也认了吧。” “是——婆婆。” 认命吗? 春和才不要。 回到院中,三桃就一脸得色地说少爷回来了,也不知昨夜在哪家姑娘家中休息,一身香粉味。 “如此甚好。外面的终究要好吃一些。家里的天天吃,都腻了。”春和笑语晏晏,转身就进了杨梦笛的睡房。三桃拦住她说少爷还在休息。 “我是他的娘子,难道不能进去?” “你只是个姨娘。” 春和想想,也对,她的确只是个姨娘。“要不,你来当这个姨娘?” 三桃被哽得说不出话。 春和也不愿多言,只是想到就这般与杨梦笛过上一生,只觉得头疼欲裂。忽然明白为何周婉会妒忌她,为了添堵恨不能将艳儿推上纪初霖的床。 因为她的相公的确极好。 只是可惜,那个相公终究失去了。 春和有些鼻酸,进了杨梦笛的睡房。睡房中侯着的小丫鬟听见了她之前在门外说的话,个个神色慌张,行了礼然后退了出去。 纪初霖一直对她说不要搞那么多身份尊贵,人人都是平等的。偏是来到大宅院,身份尊卑比别的方便不少。 躺在被窝中,杨梦笛眼眸微阖,发出均匀的鼻息。 春和也不吵他,只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睡颜。今儿仔细看,才觉得这男人五官着实精致,纪初霖五官也是漂亮,杨梦笛却比纪初霖多出一股子狐媚劲。 男人长成这般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小娘子看了这么久,何不上床和本少爷聊聊?”杨梦笛打着哈欠坐起身。见春和无动于衷,指了指自己身后。 春和瞪着,也不知他欲做何事。等得不耐烦,杨梦笛抓过闲置在一旁的被褥胡乱塞在背后。“小娘子要学的,还有很多。” 春和盯着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 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杨梦笛追问缘由。 “我只是想……怎么就成了这样?”春和道。“杨商你昨儿做什么去了?” “新得了个娘子。看得见,却吃不着,自然去找秦楼的姐姐妹妹说说心中的苦恼。” “杨少爷还是真是辛苦。家中有陪房丫头,外面勾搭了不少别人的娘子,还有秦楼楚馆的姐姐妹妹侯着。” “本少爷怎么听出了一股子醋味?” “相公说醋味是闻出来的。杨少爷如何能听出?” 一阵长笑,杨梦笛一把拉住春和的手。春和想抽,抽不动。他却只是拉着,也不做别的。 “本少爷和纪雨说好了,本少爷只要有本事挖走你,小娘子就是本少爷的。” 春和轻笑:“那大概杨少爷要失望了。” “纪雨就那么好?” 春和轻轻点头。连这个被杨商喜欢的她,都是他教出来的。他自然最好。 -- 第243页 “小娘子真是一点儿机会都不留给本少爷啊。本少爷还颇为羡慕。小娘子,你若是跟了本少爷,本少爷就不要别的女人了。” 春和却只是轻轻抽出手。“杨少爷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那位陆月芩小姐……” “拒绝。本少爷也不是任何女人都行的。”杨商打着哈欠问起之前在外面的事。“小娘子不想看见这几个女子?本少爷马上将她们赶出去。” 春和摇头。 “不嫌她欺负你?” “我又不同她争你。为何赶走她?” 她不过无心一说。 偏是杨梦笛面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受到伤害的神色,而后唤来一个老妈子让老妈子将他院中的丫鬟给换了。 换几个生脸,相貌也普通的。 “用不着。我……” “本少爷高兴。” 春和也只能听着。 “簪子、发油、胭脂、香粉可还够?不够本少爷今儿午后就带小娘子出门出门选。” “我有……” “小娘子你可代表杨家的脸面。穿得太差,丢人现眼。” “是。” “小娘子……你可知道本少爷为何一直称呼你为小娘子?” 春和自然不知道,但见杨梦笛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不悦意,回想先前的那一幕,略作思考:“因为称呼‘小娘子’,就算记不得名字或是叫错了人也不害怕?” “知我者,小娘子也。”杨梦笛摇扇轻笑。 春和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杨梦笛面上在笑,头却沉沉埋了下去。却又很快打起精神来。看着春和笑言她也算是厉害,事情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气定神闲。 “急也无用,反正我也进了你杨家的大门。” “生是本少爷的人,死是本少爷的鬼?” “身在曹营心在汉。” “纪雨似乎病了,在吐血。那德行,简直想要对本少爷托孤。” 见不过是一句话春和眼中就包上了泪。杨梦笛指了指桌上的那套男子衣衫。 “本少爷为了出门会小娘子,在床榻帐幔后面留了一扇暗门。你是本少爷明媒正娶、也不是,一个妾,何来明媒正娶。可作为本少爷的妾,你和本少爷在床榻上待到午后也属平常。但记好了,只能午后。我杨家还是要脸面的。” “谢杨少爷!” “小娘子。”杨梦笛欲言,眼眸却是低垂,只是笑道。“去吧。纪雨看见你,心里一舒坦,身子就会好很多。” 春和换好衣衫离开。杨梦笛目视她背影消失。轻声道:“真可惜。”他打着哈欠钻入被窝,昨夜和纪初霖聊了太多,瞌睡得厉害。 春和回到家的时候纪初霖没在他的床上,她本以为纪初霖去瓦子了,寻了一圈,却在自己睡房中寻到他。 纪初霖睡在她的床上,手中抱着她平日睡的枕头。被褥上的血迹清晰刺目,脸色也惨白了不少。 春和想哭,又担心吵醒他,便轻轻合上门。 冬儿不在家,灶是冷的,昨儿出门是什么样今儿就是什么样。 春和蹑手蹑脚在灶房烧火,和面,家中没有太多食材,她只能凑合做一顿面条。 近些时日,面条在汴京越发流行。纪初霖每次吃面时都会絮叨说若是有辣椒和西红柿就更好了,可以做火辣辣的干拌面和西红柿鸡蛋面。 春和做不出来,她只能放一些小青菜和鸡蛋。 饭做好已过正午,午后就得回去,春和趴在床边看着纪初霖,虽不忍心,却不甘心就此回杨府。终于忍不住,轻轻在他面颊上戳了戳。她不想惊扰他,可他若是再不起身,她就得回杨家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纪初霖见是她,揉了揉眼睛,翻身就睡了过去。 春和急了,她相公怎么忽然不理会她了?果真是因为那赐婚?想着,忍不住抽泣。 猛然翻过身,瞳孔放大,揉了揉眼睛,纪初霖又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吃痛,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这才一把将春和揽入臂弯。“我还以为在做梦。”他的手抱得很紧,紧得春和几乎喘不过气来,终于松手,目光依旧温柔似水。“小春和怎么回来了?还穿着男人的衣衫。” “杨商床后有一扇暗门,他说……” “好了,打住。你的为夫我不想知道那暗门是用来做什么的。”纪初霖伸手将春和转出帽檐的那缕头发塞了回去。 他再度紧紧抱住她。“我想你了。” “我也是。” “春和……” “嗯?” “……无事。”纪初霖只是抱着她,越抱越紧。“你的为夫我很高兴。” “杨商说相公病了,你的病?” “那个大嘴巴!不是什么大毛病,大约只是相思病。你在我身边,我的病就好了。” 第108章 第一零八话 春和鼓着眼睛,这类话过去纪初霖从来不会说,偶尔说一次,连耳根都会变红。 她总觉得纪初霖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却又说不清楚究竟什么地方变了。 纪初霖却只是起身,乖乖吃饭。他说自己昨夜和杨梦笛聊了太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你的为夫我这种一不小心说很多话的毛病得改了。嗯,还是小春和做饭做得好。” 春和没问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趴在桌上看着他的脸,他的面容中带着一丝死灰色。 -- 第244页 想着杨梦笛说的病,春和更是心急。纪初霖却始终一脸冷静,说调养好也就无事。“看着你回来,你的为夫我心里高兴,身体自然就好了。” “可我不能总是在这里。” “我知道。”纪初霖喝掉碗中最后的汤汁,心满意足。 “相公,你的病……” 纪初霖说起瓦子,那里平日有王郎和夏桔照看着,自己偶尔一日不去倒也不用担心。 冬儿在纪思明那里一夜未归。以往说起这种事,纪初霖定然会挤眉弄眼一副看热闹模样,今儿却一脸正色,一副万事皆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他忽又说起杨梦笛。 “那人看似玩世不恭,但其实脑袋里的东西挺多,也有手段。书里面常有一个穿越者穿越后就有了各种能力和智慧然后改了国运这种情节。实际上啊,有能力改国运的人穿不穿越都改得了国运,改不了的——比如我,穿越一万次照样只想当程序员写代码修bug。虽说我一直觉得杨商更像高仿的古人微博号。” 春和只是安静听着,她想同他说他的病。他知道,所以东拉西扯。 懂了,春和便起身锁了门。 转身。 小脸涨得通红。 “相公,我想好了。只要生米做成熟饭,我就能回家了。” 纪初霖眼眸微微一动,笑了,带着轻微的苦涩,他用手春和面上轻轻一拍。 “胡闹——这才是真的对不起杨商。杨家怎么能出这样的丑事。虽说我平日总说这个也是封建糟粕,那个也是封建糟粕,但在这个年代有些事情必须遵守。赐婚的事整个朝野都知道,杨家要脸。回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的为夫我在正当手段上肯定不如杨商,但有的是天雷滚滚的骚操作。” “是……” “不用担心你的为夫我是现代人,二婚三婚那种事不重要,我也不讲究那么多。” 纪初霖拉住春和的手放在唇下轻轻亲吻了很久,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镌刻在自己的心底。 “不管到底是什么病,反正你的为夫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成天踢球都没有关系,前些年挨打也都没事,也就你走了心情不太好。但今天你回来了,我的心情好了,身体也就好了。小春和,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冬儿焦急的声音。 纪初霖给春和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躲藏起来。冬儿是自己人,但不知道她身边是否有旁人,万事小心为妙。 进门,冬儿就立刻将大门锁上,拽着纪初霖进他的睡房。又锁上房门,一口气喝掉桌上的冷茶,这才气喘吁吁说出了大事。 “纪公子,慕容弈被抓了,说是犯了军规,要被黥面流放!” 纪初霖大惊,到底不过一日。昨日的慕容弈还是龙舟竞标的宠儿,今儿就被黥面流放? “这办事效率——太快了吧?” “似乎早些时日就有人在查——”冬儿顿了顿,“查昨年有人带女子进禁军大营的事,人们都说,慕容弈带妓.女进自己的营帐,同军士一道将女子玩弄致死。” 事情自然是胡说八道,栽赃陷害。 那个妓.女是说冬儿,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冬儿心知肚明。 但慕容弈不会将冬儿招供出来。招供冬儿的事,就等于招供李悦和冬儿的事,招供是李琛的亲戚将冬儿丢进军营的事,李琛不止颜面不保。 慕容弈便全认了。 昨日深夜被囚禁,今晨就有了结果,黥面流放。 纪初霖沉着脸坐下。 又唤躲藏的春和出来。见她在家中冬儿的惊讶一闪而过却又开始担忧,而今这情势,春和虽说穿着男装,但在这里暴露出去终究不好。“是谁陷害的慕容统领也尚不知晓。” 纪初霖冷笑道:“恨李琛和慕容弈,还知道冬儿被带入军营的事的能有几个?自然是那位盼盼小姐。” 盼盼在爹娘事发后就因相貌极美被一位一品官带回了家。 后来的事无人知道。 皱眉思索许久,纪初霖一切了然于心中。 “原来如此。鹿归林原本的计划是将你推入金明池,慕容弈来救你——如果不是慕容弈,不一定能被太后赐婚,当然,杨商也不错。若是慕容弈救了你,太后赐婚。而后他带你回家,估计还没机会圆房你那位新相公就会被关押进了大牢而后被黥面流放。” 那时春和已是慕容弈的妻子,自然不能回来找纪初霖。 作为罪犯的妻子,自然会受到官府的各种欺压。 杨慨为了自保绝不会允许杨梦笛插手,连进士都不是的纪初霖更救不了她。 谁能救? 鹿归林。 “我和杨商思考了很久都没能想清楚这鹿归林究竟要做什么。原来是这样。” “归林才不会……” “小春和。他已经不是那个穿着白衬衣还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了。他早变了——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我没本事改变历史走向,但影响某些人的命运却还是做得到的,不管我是否愿意。” 春和抿唇,依旧不愿意相信。 纪初霖也不逼她承认,只是转向冬儿,问起慕容弈。 “三日后就被流放。冬儿去探望他,本准备说出一切他却说没关系,他这只是报答李大人的知遇之恩,他还说,早在多年前杀死那个嫖.客的时候他就该死了。苟活了这么多年,不过得了个黥面流放,已算是上天格外开恩。” -- 第245页 说着,冬儿一阵叹息,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道。 “纪少爷,我不过是个妓.女,就算真向传言中所言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的时候死在营帐中。谁人会管?就像你大哥家的艳儿,你大哥钱给够了,她爹娘也就将此事罢了,忙着拿着那钱给儿子修房子。我们是奴籍,又是女子,不过如此。这次闹得这样大,真只是为了将春和带回家?可杀鸡焉用牛刀?” 纪初霖只是冷笑,而后说春和该回去了。 恋恋不舍,冬儿又在此,春和也不便同纪初霖太过亲密,只是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 纪初霖忽然叫住她,一侧唇角高高扬起,那笑容竟然春和感到一丝寒意。 “小春和,过来。” 春和站在他身边,胆颤心惊。 “小春和——以后若是有夫人小姐们的聚会,没事就讲几个故事给她们听。做说话人的计划照旧,也要力争讲到韫夫人家去,让汴京的所有官宦人家都知道杨二公子的妾室,是个一流的说话人。自然,得让杨商再将话本改改,越雅越好,省得他们笑话你。明天就让冬儿进杨家给你当丫头。杨家那些丫头,恶人还得恶人磨。” “相公你想做何事?” “玩儿啊。大爷我和他玩到底!用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智慧和杨商古人的头脑——用我当年很流行的一个词语来总结。就是‘逆风翻盘’。” 春和看着纪初霖,她觉得纪初霖似乎有些地方变了。这些年他一直在变,春和也不知他变成这副模样是好或是坏,她只是有些想念那个新婚时那个给她取名字脑中却怎么都憋不出一句话的纪初霖。 纪初霖将手贴在她面上。却是笑道:“这就叫做成长,小春和。” 春和觉得这番话怪怪的。不说这些怪怪的话,也就不是纪初霖了。“我还是喜欢相公这和旁人相较怪怪的模样。” “也就你喜欢了……” “那慕容弈——” “慕容弈毕竟李琛的心腹死士。” 纪初霖冷冷一笑。 “脑子算得再快,那家伙也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还被韫夫人死死捏在手心。我们的胜算是越来越大。小春和,继续去杨商家玩儿,就当旅游好了。反正——你的为夫我有的是天雷滚滚的骚操作。” 春和从密道回到杨家的时候杨梦笛也才起床不久,床上用被褥堆出了一个人形,杨梦笛则衣衫不整地坐在桌边品茶翻书,说床上那堆东西就是才陪他颠鸾倒凤的春和。 “你先前换下的衣裳被本少爷丢在床下。做戏要做像。” 春和面上一热,乖乖去屏风后换好衣衫,整理好鬓发,她见杨商读书读得认真,颇有些意外,印象中这男人从不会这般认真。 “你在做何事?” “本少爷的爹说来年官家又会取士。韫夫人的心肝宝贝也会去考,纪思明也会去考。本少爷要去考!一定考个状元,让纪思明当榜眼,姓鹿的去当探花!考不了过去的纪初霖,本少爷都要考过纪思明一泄心头之恨!” 春和思索片刻,问道:“杨商——你这把年纪,纪思明也就十四五岁,你作为一个大学生,考大学考过初中生这种事真的很值得骄傲吗?” “小娘子,你和纪雨说话的口气真是越来越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嗯……没更……因为我从前天早上六点到昨天晚上十点半一直在连轱辘打转,期间大概就睡了三个小时左右……还没怎么睡熟,因为身边有一只耗子,而那个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半根本找不到人帮忙┭┮﹏┭┮就酱~】 第109章 第一零九话 慕容弈被流放的那一日只有冬儿去送了他。春和进了杨家就不能随便出门,纪初霖想去又担心被人寻到自己同李琛的关系。 李琛也没有出现。 “慕容弈被发配去了宋辽的边界守城。临走前托我给夫人带句话,今日一别大约永无相见之日。还望夫人保重。”冬儿替春和插上簪花,轻声说道。 她已同春和一道进了杨家,眼下是春和的侍女。 “慕容弈被黥面,离开汴京的时候面上还带着血。虽说李琛大人自会打点让边关的将领照顾慕容,那痕迹却是终身的耻辱,连花月楼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都不愿接待那样的犯人。即便在花月楼的女人眼中,接待那种男人都是自降身价。真可怜,原本就出身于娼家,好容易得到赏识,做了个低人一等的禁军。现在去了边关,更是身份低微,真不知他将来要如何是好?夫人,这朵簪花如何?” “相公说慕容弈那种人就算是被丢进丧尸堆里也能爬出来当丧尸头领,不定将来混得比我们都好。冬儿别叫我夫人,怪怪的。” “那可不行。夫人在纪少爷身边长大,他将你保护得很好,甚少提及尊卑贵贱。可没有尊卑贵贱的也不过是家中那小小一方天地而已。别的地方还是要提的。何况那个女子又回来了。” 冬儿说的是三桃。 她来的当日,杨梦笛就将前些日子才被赶出自己小院的三桃叫了回来,其心如何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 冬儿说对杨梦笛来说三桃就是个通房丫头,若周夫人看得上还能混一个姨娘做做,但周夫人对这个三桃却是非常不喜,她总说三桃上不得台面,做事还不知分寸,若是当了姨娘一定会将家中闹个天翻地覆,带出去还丢人现眼。 -- 第246页 “大户人家的少爷们谁没几个陪房丫头?杨商算是相对较好的,也就一个三桃。若是多几个,难不成那些丫鬟个个都能当姨娘?我倒觉得周夫人还更喜欢夫人你。” “冬儿不要胡说。” “冬儿可没有胡说。周夫人本就很喜欢你,她总说你懂分寸也知晓进退。” 正好三桃端着杨梦笛的午饭从门口路过,再度回到杨梦笛的院中恢复了陪房丫头身份,她比之前嘚瑟了好几分。送过饭后又刻意来春和屋中挑衅。 这几日日日如此。 冬儿之前还愿忍耐,今儿才送走慕容弈,心绪繁重,忍无可忍,便是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骂道:“你是从何处来的的下.贱玩意儿?不过通房丫头。端的以为自己是姨娘命?到底不过陪少爷睡了几觉,你家少爷睡过那么多女人,睡了就能当姨娘,花月楼的姐儿们大概都来杨家当姨娘了。” 寥寥几语,气得三桃浑身发抖。 斜倚着门扉看热闹的杨梦笛不住点头。“冬儿姑娘真是厉害,几句话把本少爷、三桃,还有小娘子都骂了。” 冬儿只是目光冷冰冰一扫。 杨梦笛摇着扇子说今日一过,他怕是要忘了春和迷恋上冬儿。 “多谢杨公子厚爱。”冬儿冷笑道,扶着春和回房。 勾了勾手指,杨梦笛让三桃去他身边。 面上带笑,口上却在警告。“本少爷房中留不得喜欢招惹事端的女人。本少爷就你一个陪房丫头,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你要注意分寸,也注意身份。” 三桃应下,杨梦笛转身走后,她狠狠朝春和住的房间看了眼,手将裙角捏成一团。 冬儿目送三桃离开。叹息道:“这女人怕是要同夫人你斗到底了。看来杨少爷平日也还算宠她,才会这般胡闹。春和,想回去吗?” “嗯。” “还是家里舒服,宅院中太多事端。不如做个说话人来的逍遥自在。也不知道纪公子眼下在做何事。” (。-ω-)zzz 纪初霖用一根木棍戳了戳猫的尸体,尸体是从古镜瓦的水井中打捞出来的。水井上盖有石板,这猫自然不是不小心落下的。 王郎道:“最近瓦子人来人往,生意极好,自然会引来不少人眼红。这猫应该是想要栽赃陷害说我古镜瓦的水不干净,让那些客人都不再来。” “应该是这样。只是……” 猫的尸体挺重,摸了摸,感觉这猫也颇为肥,想来这猫平日在家中应该吃得不错。 纪初霖寻思眼下这个年代猫还是稀罕东西,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上一次认识的外国人张大山每次出海都会带几只品貌极好的回来。纪初霖本打算拜托张大山也给春和带了一只。问了价钱,花费极大,以他眼下的经济能力还买不起。 那么一只大富大贵的人家才养得起的猫怎么就死在了他家的水井中? “纪少爷的意思是——将猫丢入水井中的那个人本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没错。现在的猫可比狗值钱多了,如果捡到从有钱人家中走失的猫一般人会将猫卖掉换钱。再说,丢进水井就能陷害我古镜瓦?这又不是自来水管中发现一只蟑螂都能上头条的二十一世纪。” “嗯?纪公子说什么?” “无事。”纪初霖看着猫,眼珠一转,让王郎将死猫晒干,然后丢墙根去。他没忘记撸一把猫毛,而后带着猫毛在瓦子中穿梭了一阵。 近午时分,果然来人来讨要猫咪。 来人正是在清风瓦时将春和召进雅室戏弄的那位小姐——陆月芩。陆隐的女儿,若不是在金明池发生赐婚的事,她现在不定已是杨商的未婚妻。 陆月芩一身男装,竭力做出器宇不凡的模样,但不管如何都看得出不过是富家小姐假扮男人。 “本少爷的猫丢了。”陆月芩大大咧咧朝椅子上一坐,坐定后却还是将腿闭得分外紧。“而后本少爷发现自家猫的尸体出现在这家瓦子的门外,一定是你们弄死的!赔!你们这家瓦子,连只小猫都不放过,定然会连人都杀死!” 纪初霖在对面坐得随意。 没忘记让王郎上茶。 “说来,小公子吃鱼吗?”他问。 “自然。” “年关的猪肉也很是好吃呢。” “那是当然。” 纪初霖轻轻一笑。“陆小姐,你连鱼和猪都要吃,想必一定也会食人吧?” “我——你如何知道本小姐是女人?” “拍电视剧呢?穿上男人的衣服就看不出你是女人?” “你如何能以将此事说破!本小姐颜面何存?” “大小姐,我不是你妈,凭什么纵容你。” “你——本小姐的猫……你衣衫上有猫毛,一定是你——” 纪初霖起身邀陆月芩出门,让她看瓦子中的人。瓦子中不少人身上都沾着猫毛。 “大家身上都有猫毛。”他冷言冷语。“难道所有人都偷了你家的猫?再说,汴京的不少富贵人家的女子家中都养了小猫,你拿出证据来证明那猫是你的?比如,那只猫是什么颜色的?” “灰、灰色?” “什么条纹?” “黑色!” 纪初霖挥手让王郎送客。“那是一只——纯灰色的猫。连猫是何种颜色都答不出来,还敢说那猫是你的。” -- 第247页 “那原本就是本小姐的——” “原本就是你丢进井水中的吧?这手段也真是无聊,若是真想要陷害得我古镜瓦脱不了身,还请陆小姐亲自跳下去!”纪初霖冷言。 陆月芩噙泪,玉齿狠狠咬住下唇。“你是何人,竟敢欺负本小姐?” “陆小姐该回家了。请。” 陆月芩却又笑出声来,朗声道:“你竟然不对本小姐百依百顺?本小姐喜欢你。那你就得娶本小姐!我爹说你爹是退隐三品官,倒也不算身份低微。入赘还是有资格的。” 纪初霖闻言略惊,而后扶额,叹息道:“我在我那个年代没机会撞见小说中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官二代,大小姐你还真是拓宽了我的知识面。 “大小姐——我不是你妈,没义务惯着你,这是其一。其二,你栽赃陷害我古镜瓦。最后,入赘?勉强配得上你?哼。你爹眼下可还不是正三品。” 陆月芩终于愤怒了,狠狠将附近桌上的茶壶砸落在地上。 “壶一百文。壶坏了杯子也配不上,再加一百文。六子,收钱。” 气急败坏的陆月芩走掉后,夏桔靠近纪初霖:“这就是纪少爷话本中的那些恶毒女配?” “何来恶毒?不过是个被爹娘惯坏了的小丫头。”纪初霖看了眼地上的猫尸。“可惜了,这猫品相不错。” “纪公子如何知道那位小姐不知道猫是何种颜色?” “真正爱猫的人不会想到将自己的猫丢入水井陷害一个商铺。都这样做了,估计平日对这猫也不在意。”纪初霖用布裹住猫的身体。“埋在镜瓦中的牡丹花下吧。真可怜,希望你将来遇见一个好主人。” 春和与冬儿走后,镜瓦空落落了不少。纪初霖埋好猫后站在镜瓦的阁楼上看向古瓦。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是他用心经营的一切,也是他与春和费尽全力得来的一切。 旁人自然眼馋。 陆月芩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姐,不足为惧。 他需要担心的是那些同行。 “这是我和春和的地方,我一定会守护好。”他轻声对夏桔说。 “也不知春小公子何时回来。” “快了吧。”纪初霖轻声道。他看向金明池的方向,近日来汴京有不少曼妙女子舍命救下落水的公子哥而后被达官贵人赐婚的故事,故事都差不多,人们却更愿意来古镜瓦中听一场。汴京人都知道这个故事的源头在何处。 事事欣欣向荣,除了没有春和。 纪初霖也想春和回来。 他却也知道,此事极难。 因而,当他回到家中看见春和与杨梦笛还有冬儿的时候,分外惊讶。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杨梦笛笑道。“本少爷被爹扫地出门了。” “为何?” “因为本少爷花钱同你做生意的事情被本少爷的爹得知了,他觉得太过于丢人现眼,就将本少爷赶走了。” 纪初霖正准备嘲弄,忽然觉得此事前后逻辑不对,若是杨慨不知之前又怎么会出资重新整修瓦子? 若是杨梦笛没有直言相告,怎么可能要得到那样一大笔钱?略作思考,嗤笑道:“你爹还真是老狐狸。” “难怪本少爷的爹和纪雨你的爹是挚友,他二人实在是太过于相像——尤其是在将不争气的儿子赶出家门这件事上。”杨梦笛摇着扇子,笑容中颇有些骄傲。 看着这两人冬儿忽然有了坏心思:“春和你会很辛苦吧?” “为何?” “一个是和你睡了多年的前任夫君,一个是因为落水就被赐婚的现任夫君,幸而都不过只是躺在床上,不然——你真辛苦。” 冬儿红着脸,抿嘴嗤笑。 春和瞪着眼,也不知道冬儿在为何事笑成这般模样。 看看纪初霖,他望着天。 看杨梦笛,他以扇掩面轻笑。 春和料想冬儿口中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偏是夏桔忽然闯来,看见春和一把抱住,“春小公子,我好想你,那个混蛋可否欺负你?” “哟,还有一个追随者。”冬儿笑得越发厉害。“愈发像纪少爷写的那些话本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第一一零话 春和刚嫁去纪家的时候曾问纪初霖要不要纳妾。纪初霖当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家里女人多了很麻烦。 后来春和又被迫嫁给杨梦笛,在宅院中过了几日放觉得此言不虚。 而纪初霖也曾说,还是男人好,放再多男人在家中都能相处和谐,毕竟大家都是好兄弟! 才怪! 春和坐在树下翻着话本,树上来了一窝黄鹂鸟,小鸟儿天天叽叽喳喳,分外热闹。 今天是杨梦笛来这里第三日,院子中央的圆桌旁,纪初霖和杨梦笛正在闲聊。 “说来杨商你到底为何被赶出家门?不是因为钱的事情吧?”纪初霖问道。 一脸理直气壮,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杨梦笛直言相告:“众所周知,本少爷最爱别人的娘子。本少爷不过调戏了本少爷堂哥的小妾和堂叔的爱妾,为这种小事就赶本少爷出家门,本少爷的爹还真是小题大做。” -- 第248页 纪初霖:“……” “毕竟太后只说本少爷得乖乖成亲,又没说本少爷不能调戏别人的娘子。也没说本少爷不能被赶出家门。” 纪初霖呵呵笑了一声,算是敷衍。 “纪雨,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娶个娘子?” “抱歉。刚好我也对别人的娘子有兴趣。说来杨商你不是刚好有一个娘子吗?” “喔?纪雨的意思是我二人交换娘子?” 交换娘子? 两人的娘子都是她。交换什么?有什么可交换的? 春和想。 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她却在两人面上见到了淡淡的笑意,纪初霖曾对他说这叫做“男人的友情”,还说同杨商在一起时自己就会有回到了大学寝室的感觉。 相公喜欢就好。 她想。 杨梦笛被赶出家门后还随身带着几个书箱,最近即便同纪初霖闲聊,手中的都翻着书页,有了书,之前随身携带的扇子也就失了宠。 “科考可是大宋所有士子的角力。本少爷要考状元,自然得小心谨慎才是。丑话已经说了出去,考不上太过于丢人现眼。” 纪初霖忽然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问道:“那晚我说的话,你真上心了?” “那晚纪雨你将那些事说出来,难道真不上心?” “话本看得怎样了?” “本少爷才疏学浅,未曾看出古怪之处。唯有那‘一点朱唇万人尝’让人思绪遐迩。” “真像你。” 每日的闲聊都是如此。 春和不知道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却觉家中分外热闹,幸好纪初霖当初买下这房子时就考虑过万一什么时候闻克己带着全家来凑热闹的事,房子本就不小,暂时也不嫌拥挤。 敲门声。 纪思明带着二九和一整箱书来得风尘仆仆。他对纪初霖深深鞠躬,又转向杨梦笛,站得笔直,只略微拱了拱手,言科考在即,两个士人一道读书事半功倍。 话说得好听,只是他的目光看向冬儿的时候温柔有礼,看向杨梦笛的时候却各种戒备。心意一目了然。 纪初霖见状越发笑得厉害:“杨商,你说我要不要在附近张贴个榜文让那些家中有美貌娘子的快将夫人藏起来——杨商来了。” “哼。本少爷现在已经有了貌美如花的娘子,还是太后亲赐的。纪雨你羡慕吗?” “羡慕得肠子都青了。” 纪思明道:“小弟也羡慕兄长。” 纪初霖好奇。 “小弟着实羡慕兄长可与冬儿姐姐朝夕相处。小弟深知眼下家中有需在汴京张贴告示让所有女子小心远离的杨公子,自然得效仿书中的侠客志士救冬儿姐姐于危难之中。方才算得上仁人志士。” 春和听懂了,看着杨梦笛。 他却是笑语晏晏,说春和是他娘子,冬儿是春和的丫头,有一个词叫做“陪房丫头”。 纪思明暴跳如雷。 杨梦笛笑容温煦。 纪初霖埋首喝茶。春和知道这叫做“战略性喝水”,之前纪初霖教过她。 “三个男人也是一台戏吧?”寻到机会,春和问纪初霖。 他讪笑着,说大家都是男人,做事不分彼此太正常了。 杨梦笛含笑:“所以我们的娘子也不分彼此。” 纪初霖:“……” 春和:“……” 男子们成日吵得不可开交,习性不同,爱好差异也极大。 三个男人都不肯同男人住一屋,春和便同冬儿挤在一张床上。夜深了,春和问起纪思明。 冬儿笑道:“那孩子竟然见着杨商来了就追了过来。杨少爷也真该想想自己这些年在汴京欠下了多少风流债。” “那冬儿你——” “春和你可愿意同杨少爷过一辈子?” “春和只要相公。” “我也如此。心如磐石。” 冬儿在黑暗中睁着眼,软软的月光充溢了整间房屋,映得那双眼睛分外明亮,她说前几日自己被纪初霖赶去纪思明那里过了一夜。 混迹欢场的男人总喜欢说“将心都给你”这种听来分外恳切的话。纪思明却是一句甜言蜜语都不说出口。 只是那一夜,他在行动上嘘寒问暖,鞍前马后。主动去二九那里睡,秋毫无犯。“我便同他说了,我喜欢女子。却不想那孩子说,‘也好,总比喜欢别的男子好。’” “也算是情真意切。” “天生的情种。” 冬儿语罢,许久没有出声,春和以为她已经睡了,自己便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偏在这一刻,冬儿呓语起来。 “我去送慕容弈的时候听他说,她已经有了身孕。李家唯一的女儿,家族中的所有男人都盼望她生一个儿子,她也希望。我也希望,只有生了儿子她的地位才会稳固。 “普通人家盼望生女儿培养成女技赚钱填补家用。高门大户却要儿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女人有了孩子后心思就全放在孩子上。还有,她让我离开汴京,寻个知心人嫁了,像她一般相夫教子。她说这样比之前好。” 春和鲤鱼打挺坐起,欲开口却被冬儿摁回了被褥。冬儿浅声笑道。“我无事,我不会嫁人。她可以忘了,却终究得有人记得。穷极一生,我都要做那个将一切牢记在心底的那个人。” 这番话在春和心中生出了一些宿命的悲壮。 -- 第249页 次日起床眼睛下挂着黑眼圈。 生活却得继续。 眼下这种身份也不便去瓦子,春和只能在家陪杨梦笛和纪思明看书。杨梦笛依照纪初霖的要求将之前的所有话本改了一遍,相较之前的版本文采斐然。但在春和看来略微晦涩了一些。 春和要将这些重新记住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而杨梦笛带着由太后赐婚的娘子一道被赶出了家门的事也被好事者传入了宫中,更是传进了太后的耳中。 好事者想要借此惹出一番事端,太后对此却全然不在意。不过是顺口赐了个婚,先皇早逝,太后常年垂帘听政,握官家于自己掌心,那么多国事,只要春和与杨梦笛依旧算是夫妻不至于违逆她的懿旨,别的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男子都是那般,倒也不用对杨家的少爷太过于苛责。”闻听此事那日,太后笑道。 旁人自然不敢再多言。 此事也就过了。 适应朱雀门的生活后,杨梦笛时常去街头巷尾玩耍,没多久就成了附近所有花楼的常客。 作绣娘的刘五娘对此分外愤怒,说还好当初没有将两个女儿给杨梦笛做外室,这男人不过是个相貌尚可的浪荡子,况且眼下已不是尚书家的公子。 刘五娘送给春和一匹自己精心绣出的青绿色绸缎做衣裳。“若将来有贵夫人问起这缎子是谁绣的,还望闻姑娘多多举荐。” 春和明白刘五娘的意思。 风波结束后,她接了不少说话人的活计,全是高门大户的邀请。大家都很想看看这对金明池被赐婚的璧人。而春和那些故事不少女子都喜欢,收入分外丰厚。 “纪雨一开始‘抢占女性市场’的提议还真是有效。”杨梦笛这般说。 时间很快到了夏初。 给春和过完十七岁后又过了几日。 六月初十,杨梦笛忽然说从瓦子开张至今,众人一直在工作也没有什么时间一道出门游玩。钱赚了不少,生活也要过好。不如停工两日,去汴京城外好好玩一场。 “杨梦笛你这个年代的人也知道搞团建?” “团建?那是何物?本少爷不过是声东击西。” 纪初霖不多问,次日就关了瓦子出门游玩,各种食物加上帐篷装了满满一马车。家里的人和瓦子的人共十七人浩浩荡荡去向汴京城外。 之前也去过一次,结果却是纪初霖被李悦看上,春和与纪初霖和离。 眼下天气炎热,也不是踏青的盛季,城外人不多,纪初霖很快寻了一块有树荫也有流水的地方安营扎寨,搭锅起灶。 到了夜间,点燃篝火,围着火堆烤肉,唱歌。瓦子的人各显神通,各种助兴,一时间热闹非凡。 刘老气定神闲翻着杨梦笛由《午夜凶铃》改写的《枯井中的美人》,没花多少时间就尽数记下。 这个故事春和之前也讲过。 大约因刘老很擅长根据话本内容改变自己说话的口气,春和讲出来至多让人觉得故事可怖,故事从刘老的口中讲出,似乎周边的一切都萦绕着层层鬼气,众人的一举一动皆被冤魂记在心中。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春和轻声道。 纪初霖笑着摸摸她的头。 “相公,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纪初霖略惊,想了想,对春和比心。 次日醒来,营地已不见了纪初霖和杨梦笛。 春和记得杨梦笛说声东击西。看来这两个男人应该是去调查什么事情去了。 夏日的阳光热得人头晕,瓦子的人围坐在树荫下喝酒谈笑,纪思明脱了鞋将脚浸泡入水中,摇头晃脑地给冬儿读《关雎》。 听着蝉鸣,春和靠着树眯眼睡下。她梦见了闻家村,梦见了李家镇外的小房子,家里只有她和纪初霖两人,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女子也要有自己的事业。 春和醒转。 一缕阳光从交错缠绕的树枝的缝隙中漏了下来,落在她的面上。 她看着手中的话本,见刘老无事,起身前去请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ndrea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第一一一话 纪初霖便与杨梦笛一道去城外的一户农户家购买新鲜蔬菜。这种话自然是胡说八道,可杨梦笛说不过是要给纪初霖一个惊喜。 他们去的时候那家的儿子赤着脚、提着锄头从田地回去。脚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泥泞,看见杨梦笛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这位爷是想要……” 杨梦笛摇了摇手中的竹篮。“买菜。” “这时月也就青菜长得好一些。” “那就青菜。” “可青菜种在田里,小的来去一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两位爷在小人家稍等片刻。” 杨梦笛笑着应下,推门而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坐在院中的杨树下眯缝着眼睛绣花,她穿着一身与她的年纪不太相称的锦缎裙衫,已经洗得起毛。那个青年男子是老妇人的大儿子,名唤王大郎。 老妇人让大郎去给客人端一杯水。 水端来后王大郎离开。 杨梦笛嬉笑着同那老妇人聊起天来。“看老妈妈的气度,不像是普通农家老妇。” -- 第250页 “这位小爷还真会说话。” “这绸缎衫虽说洗得发白发毛,却整洁利落。一般农家老妇如何穿得这个?” “不过是旁人不穿的。” “喔?旁人不穿的居然如此合身。” 老妇人闻言,眼角一扬,流露在外的慈眉善目消失殆尽,换上了狡黠的眉眼。将绣品搁在一旁的矮桌上。“这位公子,有话直说。不知是想要寻人,还是查事?” “不愧是当年汴京最有名气的妈妈,寥寥几句就知道了我二人的来意。” “小公子,老身年纪大了。记忆不太好。” 杨梦笛笑着放下一张面额为一万贯的交子。“请妈妈吃一只鸡,吃了,记忆就好了。” 收了交子,王妈妈摸了摸梳得油光发亮的鬓发。“老身吹了点凉风,什么都记了起来。” 纪初霖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摸不着门路。 杨梦笛见他疑惑,便说此人当年被称为王妈妈,是汴京非常出名的老鸨。她手中有一个绝色美人,名唤香月,是汴京的名.妓。 纪初霖离家的时候听纪慎说过。 香月,就是闻家村的小梅。 王妈妈见杨梦笛道明了身份,从桌下拿出一个酒瓶,倒了一杯酒,狠狠一口,被辣得紧闭着眼。 “这是老身儿子买来孝敬的。喝一杯。” 杨梦笛笑着接下,浅酌。“的确很辣。”环顾此处,院中有水井,地上铺满了青石砖,砖瓦房,瓦是新的,才翻修过。汴京城外有不少生活富足的庄稼人,但这户人家在家中富裕的庄户人家中也是佼佼者。 “王妈妈怎么就忽然洗手而后安心做起了庄户人家?” “好的姑娘太难寻到,偶尔教养出一个倾国倾城的,还尽做些蠢事自毁前途。累了,不若做个庄户人家。” 纪初霖从王妈妈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却只是笑问:“美貌的女子难道不是到处都有?” 王妈妈道美人到处都有,想要名冠汴京却不只是凭着美丽的姿容和优雅。 想要名冠汴京,要通琴棋书画,要舞姿曼妙,要歌喉清越,要善解人意,要温柔贤淑,要妩媚可人,要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男人所希望出现在女子身上的所有美妙之处她都要拥有。最好还聪慧过人,只需要轻轻的提点就能知晓男人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而后将自己变成那样的女子。 最后,让男人在榻上欲生.欲死。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会有无数男人为她要生要死,倾尽家财。 “老身手中曾有过一个那样的妙人。香月,香月,老身亲自给她取的名字。但当时的达官显贵都喜欢称呼她为月色香仙。” 杨梦笛皱眉:“勉强算是雅致。” “是否雅致老身也不知晓,但当时的香月很值钱,曾有时日,夜进万贯。” 杨梦笛算了算。“的确很贵,本少爷睡过的最贵的姐儿也就千余贯钱。而后呢?” 王妈妈目光有些涣散,而后神采奕奕。先前的礼貌消失不见,满口的粗话丑话。 她说妓.女就是妓.女,再如何是名.妓,终究不过在男人身下讨生活。最好的结局是趁着年轻貌美给商贾做个妾室或者填房。次一点儿的洗尽铅华再寻个老实男子嫁了。 再次一点儿,嫁个男人生了女儿让女子继续做这一行。略有名气的妓.女过得最次也不过如此。至少不用卖到死。 “偏是有些,听了些话本故事,就认为自己给点钱和真心就能像书中的姑娘一般扶持一个穷书生做成举人,不定举人就能成状元郎。老身在汴京多年,怎么就没遇见个娶了妓.女的举人老爷?到底不过是‘一点朱唇万人尝,如何配我举人郎’。天长地久?郎情妾意?不如手中的铜板声动人。” 纪初霖和杨梦笛目光微微交汇。 杨梦笛笑道:“看来香月就遇见了这样一位举人郎。” 王妈妈略怔,却是哈哈大笑。“那个小贱.货若是遇见个举人也算是造化。别的姐儿至少会选个读书人做情郎,唯有那个小骚.货,看上了一个卖油郎。” 纪初霖闻言大惊,努力在面上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杨梦笛以扇掩面,笑容魅惑,王妈妈一时入了迷。 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女人都喜欢俊美的男子。与年纪无关。 “王妈妈,敢问那位卖油郎——” “那卖油郎名为周小九,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相貌不过尔尔,长着一双妖瞳。” 纪初霖眉梢一动,妖瞳?却也不说破,只是笑着听着。 王妈妈说了很多,香月同周小九幽会,给周小九钱财让他读书,考取功名。那周小九浑身上下,哪一件不是香月置办的? “别的姐儿干蠢事不过是想当举人夫人。那个蠢货,想教个举人出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种身份!乞丐婆姨想做王母娘娘就是痴心妄想。端的是白日做梦!” 杨梦笛一脸正气地随声附和。 那王妈妈见这样的年轻公子也愿意附和自己,平增了一份洋洋自得,说的越发多了。 纪初霖安静听着,想着陆隐,脑中有了个想法。只是毫无证据,他便寻机问那些年月可有年轻读书人想要近香月芳泽? “那自然多了。” “外乡人,有吗?” “每逢科考,处处都是外乡人。” -- 第251页 杨梦笛又同王妈妈聊了不少。 后来香月花钱给自己赎身,离开汴京前有了身孕。 “那周小九也是个混蛋,香月赎身后身上尚且有十万贯钱,都被他在赌场上败光了!老身也曾见过一次香月,在杭州街头,抱着一个男孩做着生意。可怜啊,老身费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女儿,明冠汴京的香月,终究成了二十个铜板就能弄上一次的破烂货!”王妈妈说话声渐渐低了,一声长叹,抹了一把眼泪。 “后来,老身累了,便买了宅院,养了个孩子。” 蝉鸣声越来越刺耳。热得人心绪烦闷。王大郎带着新鲜蔬菜回来。杨梦笛付了钱,同纪初霖一道告辞。 “你是如何找到这个女人的?”出了村子,纪初霖问。 “纪少爷,本少爷可是秦楼楚馆花楼姐儿的常客。毕竟本少爷花钱如流水,还有一副女人喜欢的好相貌。” “情报工作做得不错。” “多谢夸赞。” 走得有些乏,两人寻了个阴凉的僻静处,正是中午,人大抵回家休息去了,很适合聊天。 杨梦笛说起那本《遗鞋记》。 书中写到侯爷寻遍天下想要找到那日不小心失掉鞋的灰娘子,灰娘子的两个姐姐欲取而代之却被识破。 被识破后那两位姐姐受了重刑归家。 她二人被人调侃道:“鹿现于朝堂,热油烹之,分作九九之味。终不过一只鹿,成不了龙肝,也做不了凤髓。” 说这番话的是侯爷身边的厨子。 杨梦笛看的时候虽觉得这番话古怪,但鉴于出自厨子之口也并未多想。 现在想来,连那“一点朱唇万人尝”不也是《遗鞋记》中的句子? “话本上说,取而代之——纪雨,你想的可否与本少爷相同?” “难怪这位陆大人要杀闻石头。难怪闻石头大叔死前那么痛苦都不肯说出谁是幕后指使。他知道敌人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猎户能对付的。只能拼尽全力保护妻儿,即便这祸端是妻儿惹下的……难怪,鹿归林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个农妇的儿子,如何斗得过三品官?可怜……可怜……” 之前王妈妈说香月倾心相爱的那个男子周小九有一双妖瞳。 妖瞳? 又有几人的眼睛是琥珀的颜色? 现在的陆隐陆大人极有可能不是真正参加科考的那个“陆隐”。 他是那个卖油的周小九。 《遗鞋记》里面写得隐晦,旁人看不出究竟,但当事人一眼就能看出。 纪初霖只是不明白,虽说这个年代也不查身份证,但这考中的举人还能被人取代了? “身份文牒上应该将户籍、相貌、年纪都写得很清楚。本少爷推断那位陆隐和周小九应该在相貌和身量上相差不大,也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口音上分辨不出。朝中人都知道,陆隐陆大人是家中的独子,爹娘亡得早。中举后因被他现在的岳父榜下捉婿,一直滞留京城。 “说来,本少爷的爹曾经说过,那位陆大人参加考试时浑身褴褛,见谁都埋着头,畏畏缩缩,都不敢与人交谈。偏是中了进士后立刻改了模样,浑身绫罗,虽说是入赘,却带着十万贯钱,当年他们那一批举人都说陆隐陆大人家财不外现。本少爷的爹还曾说上天对陆隐颇为垂怜,不然如何考得中举人?原来如此。” 纪初霖却只是想到小梅。 “名冠汴京的香月会身无分文抱着孩子卖身。难怪之后小梅愿意同闻石头大叔在闻家村过苦日子……周小九,人渣!不,他就是个‘渣’,加上‘人’字都侮辱‘人’了!” “纪雨真是骂得清新脱俗,本少爷一句都听不懂。” 小梅在闻家村安定后给闻石头生了两个儿子。 后来鹿归林写话本赚钱,纪初霖当时就觉得话本中的一些情景让他这个看过不少岛国女教师的视频的二十一世纪青年都叹为观止。现在想来,那些话本有小梅的功劳,小梅在帮鹿归林写话本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过去。那些恶言恶语便被记入了《遗鞋记》中。 “没有人会轻易原谅那样的混蛋。”纪初霖轻声道。就像王郎,孤身一人也想着拼尽全力毁了钱家人。 杨商却是不解,既然陆隐已决定杀掉闻石头,为何不连鹿归林也一道杀了?空留下这样的祸患! 纪初霖略作思考,问起陆隐眼下家中有何人,家中小辈中可有男孩。 “他没有自己的儿子。就陆月芩一个女儿。现在的那个所谓的儿子是他娘子与前一任相公所生——”杨梦笛恍然大悟,却又长笑。“原来如此,着实可笑。纪雨你在想何事?” 纪初霖头一歪,一脸坏笑。“爹娘双亡。你说——真正陆隐的爹娘是不是也是独子?他家隔壁有没有什么朋友什么的?” “好计。还欠一物。” “什么?” “不过是话本故事罢了,故事甚至未曾道明起因经过。不过是一句隐晦的话,为何周小九会这般害怕?本少爷也看过写过不少话本,自然知道话本不过是话本——他又不杀香月,那么,那位横死的陆大人的尸骨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昨天是写完了的。但是一直都觉得没写好也就没更,今儿就双更哈!谢谢各位亲亲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 第112章 第一一二话 -- 第252页 春和下午醒来,纪初霖和杨梦笛还没回来。 不过是买菜,如何用得这么多时间?瓦子中的人略有好奇。问起,春和说那两个男人大概是在附近寻到了美貌的小娘子,故而迟迟不归。 “杨少爷素来如此倒也不怪,怎么纪少爷也跟着胡闹起来?”刘老似有些不解。 春和只能笑言近墨者黑。 “为何春小公子不生气?”夏桔插话道。 春和回答得分外认真:“这是做人娘子的本分。” “春小公子又在胡言乱语。”夏桔道。 纪初霖一直在给夏桔吃有利于骨骼生长的食物,借着人体的自我修复力量勉强恢复,行动也比之前拥有纤纤秀足时轻快了许多。昨年两人还差不多高,今年他就高出春和不少。 夏桔昨日一身女子装扮,千娇百媚,举手投足也尽显女儿心思,惹得瓦子中的男人接二连三来讯问春和这夏桔是否平日女扮男装。这等璧人,若是男子着实可惜。 今儿夏桔便换回了男人的装扮。 “男人见到漂亮女人就像猫见了鱼,真是惹人心烦。”夏桔努努嘴。“就像那二人。” 他说的是始终在冬儿身边打转的纪思明。 一切分外美好。 天微微有些黑了,纪初霖还是没有回来。 春和有些急了。 难不成真和杨梦笛寻小娘子去了?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偏是在瓦子收钱算账的六子神神秘秘来找春和说今儿清晨听了一耳朵,纪少爷说是要同杨梦笛一道买菜,其实是去找一个姓李的小娘子。 春和自然不信。 “闻夫人相信纪少爷,难道还相信你自己的夫君不成?” 春和愣了许久才意识到六子口中的“她的夫君”指的是杨梦笛。 忽然生出不安。 若是杨梦笛真带纪初霖胡来该如何是好? “是男人,哪有不偷吃的?杨少爷出了名的浪荡,花楼常客,闻夫人却还相信他?小人什么没见过,那纪少爷,八成也会跟着学医生坏毛病。” 虽说心里相信纪初霖,春和却还是心烦意乱,便离开营地闲逛,顺着小路走了许久,忽然听见树丛中传来争吵声。略有些好奇,便穿过树丛去看了眼。 却见那位形容枯槁的杜公子扯着夏桔的手不放。夏桔在汴京有了名气后杜公子一直祈求夏桔原谅,事情闹大,杜家觉得丢人现眼将他抓了回去,之后就一直见不着人。 怎么今儿忽然现了身? 今儿是什么良辰吉日吗? 夏桔眼尖看见她。“春小公子,快来助我!” 纪初霖曾多次说掺和什么都别掺和情情爱爱之事。春和一直很听他的话,可当她看见夏桔明显不愿的面容时却不想就此离开。一时进退两难,望望天。 纪初霖曾说,当进退两难的时候那就进好了。 春和便理了理鬓发,笑吟吟朝那两人走了过去。 一问,方才得知这位杜公子因追求夏桔的事被家人禁足于家中,后见他还是不悔改,家人便将他送去佛寺读了半年的经书。 今日才回来就去古镜瓦找夏桔,见寻不到。知晓瓦子的人都来了城外,便追了来。 “小生杜玉申与夏桔心相通,情投意合。” 春和本想掰开杜玉申的手,力气微小,无能为力。垂手站在一旁,她拉起夏桔被斩断手指的那只手来。 “这就是杜公子的心意相通?” 杜玉申面上却无丝毫惊讶,更无任何愧疚。“不过是闺房之乐。还望这位夫人切勿多管闲事。” “杜公子的闺房之乐就是斩断夏桔一根手指?!” “不过一根手指,小生日后自会待他更好,难道那千万般的好,还不如一根手指?” 春和笑出声,带着一丝悲愤。 想着,取下头上的簪子,对准杜玉申的手背狠狠划了下去,那男人全然未料到春和会做这种事,一把丢开夏桔的朝后狠狠一跃,看着手上那道细细的血痕,怒从心生。“你这个女人——若不是看你是杨梦笛的娘子,是太后赐的婚,小生一定——” 春和幽幽道:“如何?你也准备断我一根手指?杜少爷先前不是说不过一根手指,日后加倍待夏桔好就行。不过一道划痕,怎么,伤口在自己身上,方知道痛了?” “你——给我等着!” 杜玉申用手帕包着伤口,逃窜开,春和寻思着那划痕也不算深,没想到这位杜公子逃得这么快。 “若不快些寻个大夫,伤口就好了,不裹上三四层布,下一遭又如何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夏桔冷笑着,整了整被杜玉申弄乱的衣衫。“谢春小公子。” 春和欲走,却被夏桔从身后一把抱住。“春小公子,不如你跟了我——” 春和轻轻掰开夏桔的手。“我不是你用来躲避他纠缠的灵丹妙药。” 夏桔怔在原地,怅然若失,喃喃道:“春小公子,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女子啊!王郎不也是如此,对那个将他从地里刨出的女子念念不忘。” 春和懂了。原来是这样,她轻轻在夏桔面上一拍。“救你的本就不是我。” “难道是纪少爷?!” “是你。相公说,现实中的深渊有侠客相助,灵魂中的深渊却只有自己能拉自己一把。若你自己不想改变,无人救得了你。” -- 第253页 夏桔听得怔在原地,眼珠一个劲转动,对这番话前思后想,似有所悟,又似乎许久不能明白。 春和又道:“我已经许了人。”叹了一声,“还是两个男子。每日都有那么多女孩来看你,总会有一个值得你倾心相爱的。” “可是话本中都说,谁救了你,你就该对谁倾尽一生。” “话本中的故事,听听即可。你可爱我?” “那是何意?” 春和看着天空,太阳已快要落山,最后的余晖落在树叶上,树叶反着光。她看不见美景,只想着纪初霖何时回来。 爱是何意? 爱是你的眼中除了他再无旁人。他的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能在你的心中惊起万丈波澜。 “我可曾让你心中生出万丈波澜?” 夏桔怔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 “杜公子才是那个在我心中生出万丈波澜的人。我也曾是他心中的万丈波澜。” 夏桔垂手看着手上的伤痕。 “九指琴娘”,那些喜欢在古镜瓦游玩的人都这样称呼他。 这是美誉,却只有夏桔自己知晓当初究竟有多疼,只有他自己知晓被棍棒狠揍得皮开肉绽时的心如刀绞,也只有他知晓在汴京与野狗老鼠争食的恐惧。 当初他跪在杜家的院中,跪得膝盖鲜血淋淋,不求杜玉申重新接纳自己,只求他多看自己一眼。 迎接他的却只有棍棒。 “曾天崩地裂,却绝不原谅。何况,就像是冬日的雪,下得再大,再遮山蔽野,也终究有融化的一日。奴家心中的雪已经融了。我的心里,春草正在疯狂生长。”他轻声说。 转身却是笑着牵着春和的手。“如何办?听了春小公子的话,我更舍不得春小公子了。” “我已嫁人。” 夏桔却是施施然行了个万福,娇声道:“若是能与公子做一双璧人,奴家不介意做小。” 春和便是拱手作揖:“不可不可,家中大娘子善妒,定要生生扒了本公子的皮!” 相视一笑,了却前缘。 两人回到露营地时纪初霖和杨梦笛也回来了,他二人面露红晕,眼中闪动着激动与兴奋的光。扯着王郎在河边低声絮叨着什么。 待他有了空闲,春和追问他今日究竟去了何处,纪初霖说他二人就是去买菜的。平日他这般说了春和也不多计较,偏是今日,听了六子那些话,又看他明显有所隐瞒的神情,春和心中分外恼怒,终究气鼓鼓瞪了纪初霖一眼,扭身就走。 呆若木鸡,纪初霖绞尽脑汁也记不得自己何处得罪。等瓦子的人七嘴八舌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遍方才明白始末,给在胡说八道的六子额头狠狠弹了一下,他便慌慌张张追了过去。 春和坐在河边,见他来了也不搭理,纪初霖陪着笑坐在河边。 气鼓鼓的春和瞪着他:“错了没?” “错了错了,你的为夫我错了。” “错在哪里?” 纪初霖被问住了,错在哪里? 对啊,错在哪里? 他哪里错了? 但看春和认真看着自己,深思熟虑许久,战战兢兢问道:“错在不该去买菜?” 见春和还在生气,猜想这个答案大约不合春和的心意,便改口道:“错在长得好看,买个菜都被人误以为是招蜂引蝶去了?” 春和想笑,却还是憋着,板着脸问:“怎么改?” 纪初霖捡起一块圆溜溜的鹅卵石,靠在脸颊上,一脸正色:“你的为夫我就用这块石头自毁容貌!”他态度坚决,眉眼中生生挤出一丝就义的悲怆。 春和瞪着他,终于笑出声。 见她笑了,纪初霖将洁白的鹅卵石放在她手心。“来,打我吧。” “舍不得。”春和将鹅卵石捏紧。她要把石头带回家做镇纸。 不远处的杨梦笛见状,悠然道:“纪雨你身为读书人,这般放浪,真是辱了本少爷的眼。” “羡慕就直说。” “本少爷夜夜怀中温香软玉,如何会羡慕你这个只有一个娘子的。” “杨商,抱歉。” “胡言乱语,本就是本少爷莫名其妙就抢了你的娘子。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所以杨商——你准备七手八脚的裸.奔?” “纪雨!” “我闭嘴。” 冬儿知晓了这件小事,便问:“春和既然生气,为何不同杨少爷亲密几分,那般更会气得纪少爷暴跳如雷。” 春和微微摇头。“那般又有何用?” “让纪少爷知道你也不是离了他就不行。有的是男人等着你。” “可那些人都不是我相公啊。”春和的眼眸神采奕奕,像是容纳了一切美妙的光芒。“我的相公只有他一人,气得他暴跳如雷,若是又吐了血,最后心疼的也是我啊。” “果真像杨少爷的说的,你身为女子,这般放浪,真是辱了本姑娘的眼。” 春和:“没办法,毕竟……” 她想到了下午同夏桔说的那些话。 “毕竟他是那个让我的心中生出千万波澜的人。” 次日清晨,一行人收拾东西回城。 不见王郎。 纪初霖说王郎回乡了,说要给那位绿林出生的王姓女子整修坟茔。 春和不信,三月不才去过? -- 第254页 “小春和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说来也是偶然,我昨天和杨商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座宅院,不留神发现了一些事情。别的就不说了,隔墙有耳。” 第113章 第一一三话 一月后,终于来了消息。 陆隐的家乡在长江沿岸,二十年前长江涨水吞噬掉沿岸好几个村子,其中一个就是陆隐的家乡。 “整个村子都没有了。本少爷派去的人寻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幸存者,那人说当年就活了三人,他、现在已经老得分不清楚男女;一个老人、十年前就过世了;还有就是陆隐。 “陆隐家境殷实,本是那一带数一数二的富户,他家是家族聚居,全家死在一处。他在临近的城中读书这才逃过一劫,也因为如此身份文牒和一些科考需要的物件都在身上。靠着身上的一点小钱来汴京考取功名。过得分外辛苦。” “这时候若有一个贴心又美丽的女子为一无所有的他献上柔情——” 纪初霖笑容中带着讽刺,若是当年的香月真选择了这个陆隐,想必也不会流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寻不到证人。难怪那两人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朝廷的人也敢换。” 纪初霖却说他们寻不到别的证据,鹿归林一定寻得到。 他前些日子去拜见李琛,“无意”说起陆隐,李琛说那人的进士真像是上天格外开恩获得的。曾有一日朝臣聚会,官家让众人对当夜放的烟花赋诗一首。 陆隐写的竟然是“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声声巨响鬼夜愁,散入空中满夜愁。” 李琛说起这事,直言这陆隐贵为进士作诗还不如他这个粗人,那日官家高兴,陆隐呢?竟然说“愁”、说“鬼”? 纪初霖一直觉得古怪,陆隐是进士,虽说是从旁人手中夺来的。身上还有十万贯钱,虽说也是从旁人身边夺来的。 但这般条件,又怎么会想到入赘? “现在来看他也真是聪明,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明白若不找个实力雄厚的岳父,日后举步维艰。” 杨商眯缝起眼睛,忽然问道:“陆隐是入赘的,那他的女儿为何姓陆?” “你还真是一针见血。” 事情混乱无常,日子却得好好过。 纪初霖说静观其变,毕竟鹿归林真正要对付的不是他二人,而是陆隐。杨梦笛说陆隐又来他家了几次,还在说他和陆月芩的婚事,杨慨本都快要松口,却被韫夫人横插了一脚,说太后赐的婚如何能容他人介入。 终于作罢。 “只是那陆隐的岳父与本少爷的爹在朝中分外不和,真不他怎么就相定了我。” 太后的赐婚对几人来说是麻烦,也是好处。 此事传得很快,不少来汴京的商贾都愿意来古镜瓦玩一玩,完过后若是觉得有趣便口耳相传,古镜瓦的名声越来越大,客人越来越多。 远在天长县的纪慎也给纪初霖修书一封,站在父亲的角度让纪初霖不要骄傲,既然选择做生意就要做到最优,将来纪思明考取了功名,两兄弟在汴京也好互相照应。 “互相照应?不就是官商勾结嘛!” 纪慎还在信上说,那个秀才的女儿既然已被赐婚给了旁人,纪初霖也就该断了“我心如磐石”的念头。他又道自己处理好家中的事就会来汴京一次,正式将纪初霖引荐给他在朝中的那些旧友。顺便给纪初霖重新定一门亲事,怎么都得比之前那个秀才的女儿好。 闻克己也给春和写了信,他这个连进士都不算的教书先生靠着杨慨在天长县得了个油水丰厚的差事,定会全力以赴不负杨慨重托。言语间看似无意提起碧兰和她的进士爹爹,他现在的职位本是碧兰爹爹的。碧兰的爹爹各种溜须拍马,碧兰与十财也定下了婚约,带十财满了十六岁即可成婚。 “进士又如何?不如有一个实力雄厚的亲家!” 闻克己在信中说。 他还叮嘱春和与杨梦笛好好相处,杨梦笛可是杨慨的儿子!掩盖是朝中重臣,眼下是从二品,若是能打败对手就是正二品,距离一品一步之遥。怎么都比那个疯疯傻傻的退隐三品官的儿子好很多。 “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差一句‘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儿子!’了。”纪初霖看着两封信件后笑道。 而后继续忙碌。 忙着在古镜瓦搞“打赏”。 古镜瓦有很多技艺人,若客人着实喜欢某个,便可额外花钱让那人为他一人演出,是为打赏。若想要打赏最低也得一贯钱,给钱越多,越有资格要求技艺人做一些旁人见不到的独特表演。 却也有要求。 打赏后所提的要求决不允许与技艺人有任何身体接触,也不允许人生侮辱,至多让技艺人陪着喝一杯茶——毕竟不少技艺人靠嗓子生活,若是陪酒会伤着赖以生存的嗓子。 平日的抽成是□□分,古镜瓦占六。 但若是打赏的钱,古镜瓦只抽四成。自是为了让技艺人更卖力表扬。 最初杨梦笛对这种提议嗤之以鼻。 只许看,不许摸,凭什么打赏? 纪初霖却笑着说这才最公平,这般做,不管是巨贾还是街头的小商贩,不论身份尊卑,所有人都只看得见摸不着,没有肉.体交易的筹码,反倒是多了几分纯粹的技艺上的欣赏。 半月后,纪初霖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 第255页 “不可理喻!” “觉得不可理喻是因为杨商你没见过网络直播的盛况和出名网络主播的年收入。”纪初霖说。 “我现在想开一家牛郎店。那种汇集了不少年轻男人,只陪有钱女人喝酒不陪-睡觉的那种牛郎店,如何?” 杨梦笛嘴上不说,只是默默给纪初霖一个意味深长的白眼,一副“你是疯了吗?”的神情。 “花了钱却未嫖成,纪雨你认为有几人心甘情愿?那些女子的家中相公难道会愿意?” “所以我牛郎店的目标客户是那些没有老公也没有儿子还害怕别人说闲话的女人啊!” 杨梦笛瞠目结舌,争辩不过,便不再多言。只说万事小心为妙。做事要大胆,却也要谨小慎微。 纪初霖听了他的意见,也对自己说毕竟这是一千年前,他做事也别太二十一世纪。 见瓦子的生意越来越好,纪初霖便同杨梦笛买下了古镜瓦对面的商铺改做了客栈。翻修,请了掌柜,请了店小二,又请了烧得一手好菜的厨子,还花重金请了几个在厨艺上极有名气的女技。 开客栈是为了照顾远客。他们在古镜瓦玩累了,玩饿了,可以就近休息。有家常菜,若出得起钱,也有女技献上最美味的佳肴。还可以在客栈中听技艺人唱小曲,看各种表演。 客栈的房间只有中房、中上房、上房、上上房,纪初霖说要吸引优质客户、阻断普通客户。 为了招揽客源,纪初霖还让人刻了三十个不同图案的章用来发放“早饭劵”。 在古镜瓦消费一定数目或者在客栈住宿的人都能领到一张早饭劵,次日清晨去客栈吃早点不用花钱。 每日是何种图案只有客栈的掌柜知晓,以杜绝有人混淆过关。 瓦子叫做古镜瓦,客栈便叫古镜小憩,蹴鞠场叫古镜蹴鞠。 杨梦笛说用“古镜”做瓦子的名号也还清雅,若是做客栈的名字加个“小憩”也还算勉强,蹴鞠场也叫“古镜蹴鞠”?着实不雅。 纪初霖解释说他要的不是好听,而是要做品牌效应。 “古镜”二字就是品牌。 “纪雨你再开个古镜花楼真就吃喝玩乐全有了。”杨商道。 “我要敢开古镜花楼,你娘子肯定天天给我使眼色。然后彻底同你双宿双飞。” “这般说来,纪雨你应该开一家花楼。” 纪初霖不动,花楼却在不远处开了起来,名为悦红院。 悦红院的妈妈姓刘,是冬儿以前在花月楼的熟人,冬儿在花月楼时一直备受她照顾。冬儿的娘亲也去悦红院打杂,她也再也不说让冬儿做妓的事,眼下成日忙着给冬儿选女婿。 有了花楼——虽不是主动开设的,但纪初霖脑中灵光一闪,便在古镜瓦这一带开了一家售卖布匹、胭脂水粉和银饰的小店,方便那些远道而来的商客买东西送花楼的女子,也方便那些在镜瓦玩乐的女子累了逛街。 一不留意,真成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日进斗金。 近年关的时候,纪初霖又在他的古镜蹴鞠场搞了一场小型蹴鞠比赛,之前捧的几个蹴鞠玩得很好的少年中有两个都被达官贵人带回了自家的蹴鞠队,颇受重用。事情传出,汴京那些家中孩子较多的家庭更愿意将孩子送来纪初霖这里玩蹴鞠。 纪初霖身边孩子越来越多,球玩得越来越好,自然惹旁人分外眼红。几个之前颇有些名气的蹴鞠人便来蹴鞠场找茬,纪初霖顺水推舟搞了一场蹴鞠大赛。人员不够就自己上阵。 那日吓得春和险些哭出声。杨梦笛费尽全力却没办法将纪初霖从蹴鞠场上拖下来。 横冲直撞,纪初霖的古镜队夺取魁首。 一路运动下来,纪初霖却不觉身体有什么不对劲。 “心肝脾肺肾,样样倍儿棒!” 之前的伤痛就像消失了。他想或许只有一种解释,他这身体大概有些像《三国演义》中被诸葛亮活活气死的周瑜,平日羽扇纶巾,谈笑风生,偶尔还能骑个马在战场边儿上绕个圈,只要不被气着,一切还好。 “真是个富贵病啊!” 纪初霖认为自己在商业上做得算是极好。 一日春和却问:“相公一直说自己有所谓的骚操作,为何现在还什么都没做?” “事情要一步一步做。” “我怎么总觉得相公在推诿。” “小春和啊……你要相信你的前夫我……” 春和盯着他,一脸的不相信。 古镜瓦开张一年,两人已还清了所有债务。 盛极,自然会引来无数人眼红。 开年初,麻烦从井水中发现了一只死猫开始,接连出现了两次。古镜小憩使用的也是古镜瓦中的井水,居住在小憩的客人也知晓了此事,吵闹不已。 纪初霖能想到的犯人只有陆月芩,可这两次陆月芩并未出现,井水中发现死猫的消息却快速传播开来。 花了很多时间纪初霖都没能将事态压制下去。不能证明猫是被人丢入井水中的,也不能证明猫真的是自己掀开古井上的石板跳下去自杀的。 一时无法,只能息事宁人,纪初霖只能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十余桶水出来倒掉勉强稳住了客人。又免了这一日在吃喝上的花销。 本以为就此无事,偏是次日又出了乱子。 翌日,每天都给古镜瓦及对面客栈送东西的商贩临时说要离开汴京一段时间,在当日清晨断了古镜瓦的各项供给。 -- 第256页 纪初霖让人去街上购买,但一时只能勉强凑够一日需要的数量。 汴京每日都有不少菜农、肉贩、渔夫,若不能由人统一送货,只要让帮忙的小厮每日在菜农那处分开购置蔬菜也能行,至多成本高一些。 那人的临时失约动不了古镜瓦的根本。 当日午后又出了事端,一个老者扯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矮个男子跪在门口哭诉。矮个男子名为张洲,是老者的儿子,也是夏桔的常客,纪初霖认得他,他每日都会来捧夏桔的场,极爱打赏,每次至少打赏十贯钱,前后一月有余,各种花销至少五千贯。 “老夫半辈子的继续都被这小子败光了!还望纪少爷看在我老年的份上宽容则个?将那笔钱还给老夫。”老者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纪初霖觉得好笑。夏桔凭本事赚的钱凭什么让他退? 何况,一个人要求退钱,旁人自然也会来要求退钱,他这生意还做不做? 退一步言之,那张洲不是孩童,也不是少年,已三十有余,一身绫罗,家中拿得出五千贯自然不算是揭不开锅的穷人。 不过是为了占个便宜而已。 纪初霖不想搭理,那张老愈发起劲:“老夫都已经跪下求你了,纪少爷还这般,难道你要老夫死了才心安吗?” 围观的众人啧啧称是,说古镜瓦赚了那么多钱,难道不应将财物施舍给这位老者? “难道这位老者,你家有多少钱你不知道?”纪初霖反问。 “钱都是放在钱箱中的,交子只有那薄薄的一张纸,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也是寻常,老夫如何得知?” 纪初霖听出漏洞,也不说破,看这张老的架势似乎打算见官,他也有此意,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留到见官的时候说,那时再让这老者犯错,也好让那些留有同样心思的人明白——他古镜瓦,还有他纪初霖都不是好欺负的。 “只是怪了。”杨梦笛摇着扇子发牢骚:“前些时日处处无事,一切稳步前行,今儿出了事就处处都是麻烦。本少爷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招惹这种祸端。纪雨,说,是不是你的错?” 纪初霖翻了个白眼,却又觉得杨梦笛说的在理。不然为何平日四处说话的春和与杨梦笛就遇不见麻烦? 凡有事件发生,与“利”脱不了干系。 毁了古镜瓦?谁得利?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各种票票,我想用系统感谢下,但系统又和我作怪……用不了,那就在这里谢谢大家啦!爱你们!】 第114章 第一一四话 毁了古镜瓦,自然是别的瓦子和客栈得利。纪初霖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定在了高级客户上,那些小店争不过,就算想要掺和一脚也是无能为力。 而汴京同古镜瓦一般每日需要的花销极高,只接待上等客人的客栈最出名的也只有杨梦笛最喜欢的故梦轩。 但也只是有嫌疑。 毕竟古镜小憩的容纳量非常有限,对故梦轩的伤害根本不会及根本。 杨梦笛说此事容易解决,犯不着大动干戈。便带上礼物摇着扇子同春和一道去故梦轩。 故梦轩的掌柜姓齐,杨梦笛作为常客与他多有来往,见到杨梦笛,齐掌柜面上并未流露丝毫不悦,也不气势汹汹。 齐掌柜只是将二人招呼进了雅室,泡了茶,又让人送上点心,面面俱到,而后闲聊起汴京的风月。 杨梦笛品着茶,两人只是闲聊。 齐掌柜谈起春和,说起那算是轰动了整个汴京的赐婚。 “姻缘这种事我等俗人自然是参不透也看不清。”杨梦笛笑言。 “听闻尊夫人还坐着说话人的事,杨少爷难道不担心她这种身份会毁了你父亲的英明?” “眼下杨某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望着娘子养的普通人,已不是从二品官家的少爷。” 杨梦笛牵着春和的手,在手背轻轻抚摸了两下。“本少爷现在是个靠娘子养的粗人,说来,齐掌柜似乎从未听杨某的娘子说一场。” 得到齐掌柜应允后,杨梦笛给春和使了个眼色。 春和依照之前商量的乖乖坐下,讲了一出《鹬蚌相争》。 齐掌柜含笑点头。只道这个故事真是不错,颇有意蕴。 杨梦笛对春和使了个眼色,春和拿出礼物,一对金做的貔貅。 “貔貅招财。杨某曾认为你我二人若是联手定能平分来汴京的上等客人,让别的小客栈只能接受中、下等的客人。自然,不过是期望。” 齐掌柜却笑问若是想完成这种期望又该如何做。 “从齐掌柜的故梦轩到杨某的古镜小憩步行也不算远,若是使用马车更是容易。古镜瓦的客人挺多,古镜小憩却很小,那些不能在古镜小憩住下的也只能在附近住下,杨某与齐掌柜相识多年,对杨某来说,我二人也算是朋友一场。此事杨某自然不愿便宜了他人。” 齐掌柜没有多言,只是收下了貔貅。 “这般来说若是能有几辆马车停靠在古镜瓦外,古镜小憩住不下就送他们来故梦轩。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客栈掌柜。客人来住,总得告诉客人汴京有哪些有趣的去处。” “马车还真是个好主意。齐老板真是聪慧果断。杨某想客人们应很喜欢。” 两人相视一笑。 手中的杯盏轻轻相碰。 -- 第257页 春和坐在一旁不言不语,这二人的意思她却是明白。联手,解决掉别的竞争者。 由古镜小憩和故梦轩平分来汴京住客栈的上等客人。 事情办完后,春和同杨梦笛一道离开,终是忍不住提问。“你打算同齐掌柜联手抢夺客人。之后也一直这般?” “自然不会,吃独食不好?”杨梦笛摇着扇子,斜睨了故梦轩一言。“任谁都会这般想。” 明了了杨梦笛的意思,春和也不再多问。 回去的路上两人撞上了那个红发的外国人张大山。 张大山才从泉州回汴京的家。他同汴京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成了亲,他娘子最近才生了个儿子。 对于自己娶了一个汴京女人的事,张大山分外得意,他还说自己多年来都有一个留在汴京生活的梦想。他说汴京比他的家乡繁华很多。 “所谓的强大就是别的国家的人都以在你的国家生活为荣。”参加张大山婚礼的那日纪初霖对春和这样说。 此时张大山手中提着一个笼子,笼子中是一只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的雪白的小猫。小猫的眼睛是天蓝色,美丽得像是上一次纪初霖拜托张大山从别处带回来的蓝色水晶。 他将笼子交给春和,说是纪初霖托他买的。这猫从很远的一个叫做波斯的地方运来的,辗转了十余个国家才到达暹罗他的熟人那处。 “小人的暹罗朋友说暹罗猫也很是可爱,杨夫人若是喜欢,就让杨老爷也给你买一只。” 春和提着猫笼,收到小猫的欣喜全因张大山那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偏是张大山憨笑着说他们国家的贵夫人除了相公大都还有个情夫,春和年轻貌美,家中还有钱,在相公杨梦笛外还有纪初霖这个情夫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情夫送了礼物,相公却不送,颇有些荒谬。 春和瞠目,想要反驳却觉得张大山那番话颇有些道理。况且眼下三人的关系乱作一团却不能为外人道,只能辩解说纪初霖送她小猫不过是因为她是杨梦笛的娘子。 话才出口,春和就感受到杨梦笛颇有意味的冷笑。 张大山自然不信,越发笑得意味深长。 最终春和只能拽着杨梦笛落荒而逃。 杨梦笛看着笼中的小猫,说张大山说得在理。“纪雨那个做情夫的成日给小娘子送礼物,本少爷这个太后赐婚的夫君却很少送小娘子礼物,实在是枉为人夫。” “杨少爷不必在意,春和什么都不要。” 不做声,杨梦笛也不回瓦子,却是带着春和去汴京最负盛名的街道买胭脂水粉。 “上一遭本少爷问纪雨,本少爷这种身份的男子,若是想对女子表达心悦于她该如何做,纪雨这般说——”清了清嗓子,杨梦笛故作玄虚。 春和只是静静看着他。 杨梦笛手握折扇,朝街道上一举。笑得眼睛眯成两道缝,越发像一只嬉笑中的狐狸。 “这条街道,本少爷都为你承包了!” 春和盯着他:“‘承包’是何意?” “不知。纪雨这般说,本少爷就学了。” “相公说,意思都不明白,学了个词语就挂在嘴上不过是鹦鹉学舌。” “小娘子这么说,近日来口上总是挂着‘之乎者也’的纪雨岂不是日日在鹦鹉学舌?” 春和语结,争不过,也不再争。花自己的钱,买了一大堆小猫需要的东西自己拿着快步走在前面。让杨梦笛抱着小猫跟在后面。 回到古镜瓦春和一眼看见做生意做得乐此不疲的纪初霖,更是不悦,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单子丢给纪初霖,“上面的东西我都要!去买!” 纪初霖盯着账本,看着春和,呆若木鸡。 单子上的东西不过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终是感叹道:“我家小春和终于长大了,终于到了喜欢花钱买衣服的年纪了!但这小脾气谁宠出来的?居然都有胆子凶我这个前夫了?” 纪初霖又见那一地喂猫用的小盆小碗,更是不解,既然春和已经同杨梦笛一道出去,顺便去买胭脂水粉不就行了?她身上又不是没有钱。 “本少爷说给她买,可本少爷又不叫做‘纪雨’。她名为春和,也不叫纪雨。” 杨梦笛摇着扇子,略有些落寞,却又很快笑道:“纪雨,你的字还没有你娘子写得好,‘吾日三省吾身’,你真该好好‘省省’自己。” “我代码写得好!不行啊!” 笑言后,杨梦笛说起在故梦轩打听到的消息。 同故梦轩联手的是清风瓦。 故梦轩与清风瓦联手不过是觉得古镜小憩抢了自己的生意,但同杨梦笛一番话后,齐掌柜觉得同古镜瓦联手更有益处,这才将一切直言相告。 故梦轩的刁难已被杨梦笛解决,别的小客栈翻不起风浪,也动摇不了两家大客栈的利益,无须顾忌。 “麻烦的是瓦子。”杨梦笛说清风瓦联合了汴京不少瓦子,似准备给古镜瓦找一场□□烦。 毕竟古镜瓦抢了不少瓦子的生意。 清风瓦等几个规模较大的瓦子虽有怨言,可他们既没有金明池落水的美妙故事以及之后的太后懿旨,也没有蹴鞠、客栈、瓦子、花楼绸缎庄的联手营业。更没有杨梦笛这种看似纨绔实则聪慧过人的从二品官员家公子的人脉。 无法打击古镜瓦,他们便花钱让那给纪初霖送货的商贩断了供应。 -- 第258页 手段低劣,到底只是鱼龙混杂的一群人。 纪初霖已经解决了货物的问题。 这几日他一直在找寻,终于在汴京城外寻到了一个家族聚居的菜农,足以稳定提供古镜瓦每日需要的新鲜蔬菜、瓜果还有各种禽类,猪羊。 纪初霖同那户人家谈了很久,那几人叫卖的蔬果的价钱虽比之前那个人略微高了一些,品质上却好处不少。而且那人曾与清风瓦结怨。 “这倒是有趣。何种怨气?” “不过是差点儿成为儿女亲家。”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深仇大恨。纪雨你真有能耐,竟能寻到这样的人。” “瓦子中的技艺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何况刘老本就是清风瓦的说话人。”纪初霖轻笑。 眼下最大的麻烦还是那个张洲。 那位张姓老者成日在汴京城四下哀嚎,说自己的儿子年少无知才上了夏桔那种不男不女的人的当。花了这么大一笔花销,却都没能嫖上一次,那么多钱,若是去玩妓.女,早嫖尽了整个汴京。 眼下舆论偏向张洲。 “本少爷却是认为那人真若花钱嫖尽汴京,他爹怕也会说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全是那群婊.子的错。所以,纪雨,你打算如何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1 21:00:43~2019-11-12 23:2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琢 10瓶;Andrea20瓶。 感谢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Andrea 地雷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第一一五话 “若是杨商你,会如何做?” 杨梦笛眯缝起眼睛,看似深思熟虑:“寻几个人,带去暗处揍一顿。” “说人话。” “请教权知开封府事本少爷应如何考取功名,既是请教,一日之师也是师,身为学生,理应尊师重道,束脩之类的自然不能短缺,不然岂不是违逆天地君亲师之理?” 纪初霖:“能将行贿受贿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但没必要吧?这件事本来我们占理。” 杨梦笛微微附身,靠近纪初霖。“喔?那位权知开封府事见惯了京官巨贾,纪雨你却认为凭借口舌与正义公理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纪初霖语结,而后苦笑。“杨商说得在理。是我迂腐了。这已经不是天长县,坐在权知开封府事位置上的也不是包拯。” “包拯?何人?” “一个举世闻名的清官。” “清官?朝廷若是彻底败了,又怎会有清官。” 纪初霖颇意外杨梦笛会说此种话。杨梦笛把玩着春和买回家的小猫盆,嘴上说纪初霖这个情夫都给春和送了小猫,他这个做相公的是不是也该为自家娘子做些什么? 但纪初霖知道,杨梦笛至多嘴上说说。 这个成日流连于花街柳巷的男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他嘴上闹得厉害,却永远不会将少年的情愫过于放在心上。或许他曾经在意过,但那些柔情不过是娇花,烈风过,也就散了,也就淡了。 他有他的家国天下。 纪初霖能握住的很少,最重要的唯有春和。 春和坐在院中拿着一根草逗小猫。见纪初霖来了扭过脸,却又说不清自己为何生气。 纪初霖在一旁的地上坐下,拖着腮帮子歪着头看着她笑。 “相公在傻笑什么?” “叫前夫。” 春和一瞪眼,嘴唇紧抿,一副快要哭出的模样。“我讨厌你这般说。” “你的前夫我知道。”纪初霖伸手摸摸春和的头。“那是皇家,许多事情由不得我们。” “可你一直说有骚操作。” “你的前夫我一直在做啊。”纪初霖笑得很轻,也有些无奈,那可是皇家,那可是太后。一般的方法如何能行?不过是鸡蛋撞石头。“想要对话,先得有对话的资格。所以我说,我一直在做。小春和为什么不高兴?” 春和也不知晓。 大概只是今日她同杨梦笛走在一处时忽然想到,她与纪初霖已经很久没有一道出门,肩并肩,手牵着手。 因为纪初霖说,杨家要脸面。 春和不是不懂,只是念着他,放不下。 “没关系,总能好的。”纪初霖笑问春和给小猫取了个什么名字。 “雪儿?” “太俗气。做为一个魂穿者,我总得做点不同与常人的事情来。” 小白猫的名字便成了棉花糖。 十日后,张姓人家闹得也越发厉害。纪初霖等事态闹得整个京城都知晓后才主动去开封府报了官。 杨梦笛早已打点好一切。 纪初霖随意辩解两句话就能判一个无罪,但他不愿这般糊弄过去,免得下一遭又出现同样的事而后告上开封府。 准备自然需要。 杨梦笛寻人查过,那张姓父子都是平日不务正业却能活得“恣意逍遥”的人。他们平日消耗的都是张老父辈的财物,张洲的娘亲尚在,在家饥一顿饱一顿,张老却成日流连于花街柳巷。 平日张洲在古镜瓦的花销张老也知晓,却一直都未阻止。此番闹出这种事,大约是张老意识到家中的余财已不算多。 “单是一个‘不孝’都可让他在汴京人面前彻底丢了脸面。纪雨如何知道那户人家有问题?” -- 第259页 “杨商如果见到他们在我面前陈述嫖一个妓.女需要多少钱的样子也知道他们有问题。” “本少爷的人查过,似乎有人指使。” “不是瓦子?” “不是。别的瓦子也在仿效我古镜瓦用‘打赏’赚钱,这般做于我们无利,于他们也无利。”杨梦笛皱眉说了一个名字。那个深夜进张家同他们商讨多日的人就是那人。 “是那人就说得通了。毕竟男人都喜欢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 时间到,到了升堂那日纪初霖早早准备好,春和本打算跟着去,纪初霖却怎么都不让只说是小孩子不要去,会学坏。他带上了夏桔,让夏桔在轿中等待他召唤。 而后纪初霖便与杨梦笛悠然去了开封府。 纪初霖本以为告状的不过是张老,却不想又多了对父子,那家的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告状的理由却是相同,他们都想要拿回之前打赏的钱。那对父子打赏给夏洁的钱数倒也不多,也就十余贯钱,他家是开面铺的,那钱是半月的收入。 杨梦笛窃声道:“不过半月收入闹到这般。看来又是那人刻意为之,瓦子中那么多技艺人,人人收打赏,却只有打赏夏洁的人来告官。那人之心昭然若揭。张洲还能说已经成年,又且不是蠢货。这孩子年纪较小,若寻不到好的理由。就算开封府尹判了我们赢,传出去名声上也不是很好听。那人的这一步棋却也走得不错。” “我们若是赔了这个孩子,之后客人只要让孩子出面打赏就能获得不少好处。” “自然。” 纪初霖哼笑了一声。他自有办法。 升堂,现任权知开封府事王显是一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明明是个书生,体格却颇让人觉得孔武有力的中年人。 他先听张老的控诉。 张老跪下就开始哭,他一哭,那个张洲也开始哭。父子两人在堂上抱着哭成一团。 纪初霖不言不语,和杨梦笛一道站得端正,冷眼旁观。他二人得以在公堂上站着自然是因为杨梦笛的打点,何况王显也没有胆量让杨梦笛下跪,又不能只让纪初霖跪。 待那父子哭够了,王显将目光投向纪初霖。 纪初霖拱手行礼,笑道自己有证物呈上。 王显允后,他让早已侯在外的瓦子的人呈上证物。 几个铜板,一把小米,一碗小米粥,一张纸。 “用钱购得小米,小米做成小米粥。米粥入了腹,后面这张纸,这是公堂,有些话说出自然不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可。” 围观的众人嗤嗤笑出声来。 王显捻须,啧啧称是。 张洲哼哧着,说不出话来。 张老却是提声道:“大人,此言差矣。小米吞入腹中,饱腹,让人有了气力。瓦子中那些玩意儿能有何用?不过让灵魂舒爽一阵罢了。” 纪初霖一个劲点头。“不过让灵魂舒坦,这番话说得对,说得好。” 张老颇为得意。 “这般来看,男人逛了秦楼楚馆也用不着给钱。毕竟不过是灵魂上舒坦——况且,还留给了那些姐儿一些东西,岂不是得让姐儿给掏钱?”纪初霖说罢,眼神意味深长。 本在外看热闹的妇人们用袖子捂着脸,全都散了。男人们却越发起了劲。 正在得意,纪初霖却在那群男人中瞥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虽说换了男装还贴了胡子,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 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杨梦笛低语:“小春和来做什么?不是让她在家呆着吗?” 杨梦笛摇着扇子飞了眼,窃声笑道:“自然是看纪雨你如何大杀四方。放心,之前你那番为正人君子不耻的话她没听懂。” “就是没听懂才麻烦啊!没听懂她就会追着我问!” 杨梦笛眼角一扬,神情颇为洋洋自得。 “你二人这般喧闹,岂不算是咆哮公堂?”王显提高声音质问。但也不过是在故作公正。他神色自若,说纪初霖的话分外有道理。不论是身体舒坦还是灵魂舒坦,舒坦了,就该给钱。 “花钱听技艺人说话难道不是舒坦?舒坦了,就应该付钱。”王显道。 偏是那张姓父子不依不饶。口上的话越发没有规矩。“如何能相通?听夏桔唱小曲,在场的所有男人都能听见。花钱找秦楼的姐儿,却只舒坦一人,也不会现场所有的男人一道来舒坦。” 围观的男人们闹得越发厉害了。 纪初霖小心翼翼瞥了眼春和,她眨巴着大眼睛,左顾右盼,一脸茫然。 纪初霖心里慌了,脑中闪过一句话——决不能让他未成年的小娘子继续听这些混账话! 速战速决! “鉴于在这个年代对男人来说逛秦楼楚馆也是一种风尚,我也不不能说你做得不对。”纪初霖皱眉问道:“几千贯钱消失不见,难道你就没有丝毫察觉?” 张老捻须长笑:“纪少爷说笑了,老夫家中自然只有交子。” “怎么装的?” “装在盒中。” “什么样的盒子?” “木盒。” “哎呀,那可容易生虫了。” “老夫自然会处理。” “为何用木盒,铁盒子不是更好?” “铁盒也过于丑了一些。” “也是。千万小心啊,万一整个盒子都被人拿走就麻烦了。” -- 第260页 “老夫自然会小心。会时常查看。” “那就好。那就好。”纪初霖点着头。“每日都看一次?” “自然。” 纪初霖乍然提高声音:“既然每日都看,为何少了整整五千贯钱才真正发现?大人,他根本就知晓自己的儿子张洲是如何在瓦子中挥金如土的!他这儿子这一年都在我古镜瓦中游玩!一整年,现在才发现,难道这对父子不是想要敲诈我古镜瓦?” 张老略慌,却又很快道是自己老眼昏花。 “老眼昏花?昨日你于子时去了秦楼,秦楼的姑娘的滋味可好?张老选姑娘时,可真不是老眼昏花。” “大人,此人胡言乱语!” 纪初霖继续道:“三日前,你儿张洲在花月楼点了一个姑娘,那个女孩很嫩,似乎还不到十五岁。你和儿子花天酒地,你娘子在家中吃糠咽菜,听说前几日还饿得去寻野菜。我问了人,你和你的儿子几乎不回家,家中的钱你与你儿子随身携带,肆意浪费。却不肯分给你儿子的娘亲一分一毫。” “在家从父,夫死从子!” “喔,原来你已经死了。不然为何让你儿子的母亲服从你的儿子?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大人如何能相信这种脑中只有淫.欲、却连孝道都不肯遵守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下梁歪得没法,想必那上梁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显面色凝重,沉沉点着头。却又道:“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好句,好句。纪少爷这番话真让人醍醐灌顶!看不出纪少爷这般年轻,却这般大策大悟!”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颇为赞同纪初霖的看法。顺时便将那“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传了出去。 纪初霖干笑几声,心道这“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原来在宋代还没出现过啊……他到底不小心借了哪位古代文人的话? 心里乱如麻,面上却是冷静如初。 不管那句话是谁说的,是哪个朝代的,效果却是极好。围观人听见那两句话,再回想张姓父子的言行,一时同仇敌忾。 有了成效,纪初霖冲杨梦笛使了个眼色,上公堂前他就已想好,若是很难争辩自己该如何做? ——翻出陈年旧账,从人格品德入手,将对手钉在耻辱柱上。 ——西方政坛大选最爱的手段。 众人皆入了瓮,张老却在瓮之外。 “老夫欲与你说的是古镜瓦胡乱收钱!不是老夫的家事!我儿没什么见识,却为你等所骗!老夫这是为了道义!你二人——仗着赐婚恣意妄为!” 杨梦笛皱眉,对纪初霖使了个眼色。 纪初霖明了了他的意思。 “道义?何为道义,何为恣意妄为? “你所谓的道义就是享用了他人的劳动却不肯付钱?先前你用秦楼来举例,秦楼的规矩与瓦子的规矩相同?秦楼身份不同的女子需要花费的钱相同?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规矩。不同的人,不同的规矩。想要玩乐就得遵守规矩。想要花样就得加钱。顶级女技做的饭菜同普通厨子做的饭菜相同吗?难道你觉得花大成千上万贯钱请顶级女技去家中做一道菜的高官是傻子? “你说夏桔太贵。抱歉,他值这个价钱。你说你儿子被我蒙骗,你儿子多大?去秦楼知道要花钱吧?” “自然知晓。” “那他在瓦子不知花钱?” “不过是斗虫讲故事!养养蚂蚁唱唱小曲儿,谁不会?” 纪初霖眉梢一挑。 张老终于进了他的瓮。不然这一趟公堂也就白来了。 “谁都会?那张老是否要比上一场?别的不行,说话最为简单。”他朝后看了眼,指着听得很是开心的春和。 “正好,此处有我古镜瓦的说话人。” 忽然被叫道,春和着实有些慌乱,毕竟之前纪初霖再三叮嘱切莫跟来,这不是小孩子应该来的地方。 再看纪初霖,眼睛笑成了两道弯。 杨梦笛用扇子遮掩着口鼻,唯有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笑成了两道缝。 春和知道,他们就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是清王永彬《围炉夜话》里的句子哈~~而且这里纪初霖弄错意思了,这里的“淫”不是单指男女之事,而是泛指贪欲、因欲望而生的烦恼。但男主当年是古文很差的程序员,我们要原谅他~~~】 【最近我这一键感谢总在故障,大概是我哪里没弄对,有些亲亲的票票第一次没有显示出来,弄了好几次才显现,以防他又故障,我在这里感谢下亲亲的各种票票,爱你们!】感谢在2019-11-12 23:22:46~2019-11-14 23: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第一一六话 忽然被叫道名字,虽也知道那两人是故意的,春和却也不畏惧。说话这种事眼下她已驾轻就熟。理了理衣角大踏步走上公堂,之前纪初霖教过她如何学男人说话、走路,努力多日,勉强学得像是一回事。 刻意做出沙哑的声音,春和对王显鞠躬。在王显的要求下说了个少年书生在山中遇蛇妖而后丧命的故事。 故事从书生背着书箱雨夜赶考说起。赶考书生在小树林中躲雨,雨滴穿过层层树叶落在他的肩头、濡湿了发梢。夜风幽凉,雨打树叶发出沙沙声。小树林深处有影影绰绰的灯火,饥寒交迫的书生去那里想要借宿一晚。 -- 第261页 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眼眉间极有风情的曼妙女子。 说起那个女子时,春和声音变得温柔而娇媚,这种温柔娇媚不同于她平日说话时的声音,甚至给人一种男人刻意装女人、还装得分外像的感觉。 这种说话方式是刘老交给她的。 春和谨记自己现在是男人,正在装扮女子。 她说话的语调随着故事情节上下起伏,说起书生与女子欢好时声音中带着欢欣,温柔、体贴,风情万种。 她说起书生乐不思蜀,语调中带上了对书生爹娘的同情和对书生的惋惜。十年寒窗苦读,却因儿女情.事错过了科考,收到父爹娘来信,却依旧不知道悔改。 到了端午节,不知情的书生在酒里放了一些雄黄,本想驱邪,却不想让那女子显露出了原形。原来那女子是巨蛇成精,虽说成精,但终究蛇怕雄黄。 说到此处,春和恢复了假扮的男声,她的声音骤然发抖,带上了几分寒意。 听说话的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神情也颇有几分不自在。 故事中那个露出原形的女子再也没有办法保持神志,书生也终于为巨蛇所吞噬。 “说来也是可惜,原本能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却为美色所迷,最终丢了前程更失了性命。贪欲、色.欲是两把高悬在人头顶的利刃。” 春和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分外紧张地看着纪初霖。 纪初霖一直在为瓦子的事情忙碌,被赐婚后,春和也一直没在古镜瓦说过话,而是跟着杨梦笛游走于各种官宦之家。纪初霖另请了一个女说话人去镜瓦。 纪初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她说过话。 春和却一直跟着刘老学习,她很想知道纪初霖对现在的她有何看法。 她在纪初霖的目光中看见了惊讶、赞许,还有彻底的承认。 那一瞬间春和的鼻翼有些微微发酸,她身着男装,贴着假胡子,却不留意一抿唇,做出了小女儿的神态。 纪初霖转脸向张老。“轮到你了。”他递出早已准备好的话本。张老拿着话本,翻了几页,结结巴巴,读错了好几个字。 杨梦笛悠然站在一旁,张老每念错一个字他就即刻纠正,又说起《说文解字》,将每一个字具体拆分,简要阐述字源词源。他每解释一个字,张老就一阵哆嗦,到了后面,那张老竟是紧张仓皇的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纪初霖颇为得意,对王显深深鞠躬,又转向围观的众人,拱手,道:“各位,现在你们还认为这话说人的活计是任何人都能做的?” 围观人似有所悟。 纪初霖又说起夏桔。 “我说了,他有那个让人挥金如土的价值。” 他挥了挥手,一直等候在外的瓦子的人让轿夫抬着夏桔的轿子而来。 掀开轿帘,众人先是嗅到了一股分外馥郁的芳香。 夏桔今日着女装,柳眉红唇,娇艳如花。一身娇媚的海棠红,裙角用同色系的丝线绣了一圈细小的海棠花。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花鸟纹样的金步摇,每走一步,婷婷袅袅。 围观的男子全呆呆站着,仿若看见了神女下凡。 夏桔的随身小侍拿出点曲的本子交给了王显。王显随意翻看,点了一首冯延巳的《踏鹊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语调凄婉,明明是男子,夏桔却拥有比女子更柔美清丽的声线。 他终究是曾让人花费万贯买回家的“女技”。钱家人的做法毫无人性,却又的确培养出了夏桔这个最顶级的技者。 听着《踏鹊枝》,纪初霖低声对杨梦笛说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词的唱法都基本遗失了。 “为何?”杨梦笛问。 “我妈曾经说过,似乎是乐谱丢了、还是没人看得懂乐谱?我记不清了。” 杨梦笛微微点头。 一曲终了。 众人却无回应,他们大都还沉浸在曲子中。忽有人轻声喝彩,第二个,第三个。围观的人终于如梦初醒,喝彩声此起彼伏。 纪初霖面带笑意,待一切沉寂下去后才转身对王显笑道:“我说过,他有这个价值。我古镜瓦中的技者都有这个价值。” 都懒得看张姓名父子一眼,他转身面向围观的人,深深鞠躬。 朗声道:“世间之事,存在即是合理。我古镜瓦售卖的技艺,看似谁人都会,想要达到我古镜瓦技艺人的水平其实非常困难。” 他一时语结,便求救般看向杨梦笛。 杨梦笛摇着扇子,笑道:“凡技艺顶级之人,三年入门,三年强化,三年于同门师兄弟中求胜,战天下,胜八方,以夺取技艺精湛之名。先前张老云技艺者、人皆能胜任,却不知世上之事自不是‘简单’二字可言说。切葱者识刀,识刀法,识世上之葱,再识六十余种切法,方成翘楚。张老所谓‘人皆能之’,不过是自以为能,目空一切。” 王显颔首:“说得在理,世间之事,从无‘简单’可言。” 纪初霖用力点头,以掩盖自己眼中的茫然。他其实没怎么听懂杨梦笛的话。 他也知道杨梦笛知道自己没听懂。 -- 第262页 只要大部分围观者能懂就行了。 见张家父子再也说不出话,纪初霖心中一阵舒坦。 他赢了。 王显收了好处,又见纪初霖的辩驳有理有据,自然是断了纪初霖胜。那李姓父子见过张姓父子的败局,也不再与纪初霖争斗。 纪初霖大获全胜。离开前王显问夏桔每日何时表演,他想要去捧场。 纪初霖便与杨梦笛一道邀王显在故梦轩用了午饭。 王显在如何更好参加科考上是杨梦笛的恩师。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夏桔也在席间,他不喝酒,只是作陪,又唱了两支小曲。 “可惜是男子。”王显多喝了几杯,略有醉意,叹息道,颇有若夏桔是女子定要纳她为妾的意思。 纪初霖看似无意问起:“说来之前也有个美貌女子上了公堂。爹娘犯了案,名字是——” “盼盼。生得美貌就是好。但是啊——那种人家,哼哼,扒灰的扒灰,偷娘的偷娘。” 纪初霖与杨梦笛快速交换眼神,而后继续与王显说笑。将他送回开封府,两人又送走夏桔,这才去故梦轩隔壁的小店接春和。 “相公我错了。”纪初霖还未开口,春和就承认了错误。 纪初霖也未多言,只问春和自己今日这处戏唱得如何。 “相公不是来上公堂的?为何会让夏桔唱起小曲来?” “你的前夫我上公堂不是为了获胜,而是为了证明—— “不管是你还是夏桔,都极有价值。价值,才是打赏的意义。今天在公堂上的事情自然会被传扬出去,汴京人明白了打赏的真正意义,自然不会再闹出这样的官司。 “你的前夫我在来这里之前就让杨商的人换了装扮混在了围观的人群中。夏桔本就唱得不错,那几人再多喝彩几声,更会让所有的人觉得他唱得极好。一传十、十传百。能力好重要,宣传也很重要。” 春和略微想了想,问道:“相公你执意将事情闹大、闹进开封府不仅是为了告诉别人古镜瓦不可随便欺负?你是想要让更多的汴京人知道我和夏桔。尤其是夏桔。” 纪初霖轻轻点头。 “在你的前夫我生存的那个年代,最好的热搜是双方的网络骂战,这根本算是免费的广告。难得来一次开封府,不做广告实在太过于浪费。” “相公为何这么能言善辩?” “网络骂战中锻炼出来的……请叫我键盘侠。” “既然有夏桔,相公又为何拖我露面?为何随身携带话本?” “带话本是因为你的前夫我本就有让那个姓张的老头读的打算,教你出场,是因为你的前夫我原本说得很清楚小孩子别来这种地方。” 春和赶紧埋头,记起纪初霖说若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问题就赶紧转移话题,便问道:“那为何那对父子忽然不告了?” 杨梦笛:“我等展露实力,不战而屈人之兵。” 正说着,几人忽被那李姓人家拦住。 李父说自己除了在瓦子中闹出事端的小儿子外还有个大儿子,那孩子不善言辞,不是做生意的料;个子不高,身长腿短,也不是蹴鞠的料。但重在重情义,有一身的好力气。今日他见纪初霖能言善辩,句句在理,惹出事端的小儿子自然得继承家中的面店,却也希望大儿子能在纪初霖身边寻一些事儿做。 纪初霖欣然,却未应允,只说先让那孩子明日来古镜瓦,先看看人。 “谢纪掌柜。” 几人又走了几步,杨梦笛说要先回家。科考在即,他与纪思明的时间都变得分外金贵,动辄读一整夜的书,除非瓦子中生出大事,绝不露面。 纪初霖说杨梦笛此次这般认真就是冲着前三甲去的。“他比你的前夫我还要急着了断你二人的姻缘。” 春和一阵欢喜。 纪初霖觉得好笑。“你就这么不待见杨商?” “他很好,但他不是我相公。” “……你的前夫我……我本打算把你托给杨商。但现在我明白了那家伙需要的不是你,而是身价清白、爹是朝廷大官、从二品以上的女子。爱不爱反倒不重要。” 他忽然住了口,一声长叹,说朝廷里结党营私,人人都是权斗小能手。若是杨梦笛输了,而且输得很惨,难道不是他那夜胡言乱语的过错? “可不当官,也会输啊?” 纪初霖微怔,苦笑。“连小春和都比为夫看得透了。” 他长久沉默起来。终于,沉沉叹息一声,挤出笑意。说那毕竟是杨梦笛。 “他最需要的不是小春和。最需要的小春和的,只有你的前夫我。我的前妻,正好你今日一身男人的装扮,旁人晃眼一看也看不出你是明冠汴京的被赐婚的女说话人。如何,小春和,要不要和你的为夫我一道出城玩儿?怎么忽然有种——偷.情的罪恶感。” 春和自是欢喜。 却又满腹犹豫:“相公不是说,杨家要脸。” “小春和今天这副模样,你的前夫我都认不出来……何况——”纪初霖在春和脸颊上轻轻捏了捏。 “而且你的为夫我知道,小春和想和我单独出去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到晚写“瓦子”,这几天做梦都是瓦子……】 第117章 第一一七话 汴河才解冻不久,河岸两端的草也才冒出头,远看一片葱郁,近看却难以察觉。 -- 第263页 “来了这么久你的为夫我也开始懂得古诗词的奥妙了,比如‘草色遥看近却无’。乍一听没有什么,但只有在春天近距离看过初生的小草,才能知道这种远远看去一片青色,走进却又像是冬日的荒芜是什么样的感觉。” 春和走在他身后一步远,嗅着才长出的青草的香气。 若是杨商看见这一幕绝不会这般说,他会从遣词用句还有意境上慢慢给她分析,最后再写两句诗应景。不会像纪初霖这般,很想抒发几句却抓破头都想不出来。 春和却喜欢纪初霖这幅样子。 因为是他。 紧跟在纪初霖身后,春和不敢走得太近。 穿女装的时候她是杨梦笛被赐婚的妾室,不能同他走在一起。 换了男装,两个男子也不便太过于亲密,会惹人闲话。 春和却不觉得心中不悦,金明池已是昨年的事,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同他一道走在阳光下。 只有他二人。 就算没有身体的触碰,也是心满意足。即便只是看见他的背影,她也觉得幸福。 如此便是足够。 春和看着纪初霖的背影,最近这段日子纪初霖衣着越发讲究起来,似乎是想要补偿她的寂寞,他也更喜欢给她买各种衣物首饰。 她记起夏桔唱的那首小曲。 “功名利禄重如山,郎君求索若许年。独倚栏杆听风曲,纤纤素手懒拨弦。浸香玉臂何人靠,涂得红唇无人尝。情若孤雁飞天际,身似游鱼瓮中潜。” 昨年听来只觉不堪入耳,而今回想起来方觉凄婉悲伤。 郎君求索若许年。 春和知晓纪初霖有他自己的想法,也想要支持他,更知晓自己眼下的身份不能同他太过于接近。 她都知道。 可知道和心甘情愿是两件事。 周围人行色匆匆,已是午后,汴京城外的商贩有人下了早市又在准备供给夜市的货品,有人在筹备明日生意。也有人聊着天说着今日的收获。 纪初霖曾说宋代商品经济分外发达,这点点滴滴都是发达的凭证。所以他才说要来汴京。 春和一开始只是想要同他在一起罢了。后来才发现自己也有更广阔的天地和价值。 她不再是闻家村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娘子。 今日出门前春和就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他和她在一起。不分开。冬儿以花月楼长大的身份教了她很多。说若是能有机会与纪公子单独相处,一定要试一试。 春和心中却思绪颇重。之前她也曾想过类似的事情,纪初霖却说,杨家要脸。 但春和想,只是碰一下应该无事。 她原本就是被迫同他分开,她与杨梦笛是被迫接受了赐婚。现在,她只想轻轻碰一碰他。 即便只是衣角。 快走几步,春和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又赶紧收回。 纪初霖没有察觉。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失望。 心中的渴望又深了一些。 春和再度伸手,指尖捏住了纪初霖袖子的一角,似乎想要用这样的举动代替拉他的手。 纪初霖意识到,扭头看了她一眼,浅笑,忽然抓住春和的手。 春和一阵慌乱,只想将手抽出。 纪初霖却握得越发紧了:“小春和今日是男装。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叔叔带侄子游玩。” “那我要称呼相公为纪叔叔?” “非也非也,你的侄儿我可没这一脸的络腮胡子——叔叔。” 春和气得在纪初霖身上狠狠掐了一把。 纪初霖苦着脸,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还你的。” “相公!” 见四周无人,纪初霖一把将春和揽入怀中。在她肩头轻轻嗅着。“我想你。” “相公胡说,分明每日都能见到。” “小春和,你懂我的意思。” 春和懂。 她轻轻闭上眼,今天纪初霖身上有淡淡的熏香的气息,那香味如梦似幻。轻抚着她的不安。她分外小心又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舍不得丢开。 不管是太后的懿旨,小人物的身不由己,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都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相公,有时候我还是想回闻家村。” “我知道。” 行人路过,惊慌失措。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这般紧紧相拥,看来还分外亲密。 纪初霖装模作样抹了一把泪:“我已有好几年没见到自己的叔叔,今日竟然在汴京城外偶遇,如何不让人生出悲来。” 行人看了眼春和:“这位小公子的叔叔,年龄似乎有些小呢。” “他是我娘亲年纪最小的弟弟。” 春和分外自然地承认自己就是纪初霖娘亲家年纪最小的弟弟。 行人终于走了。 春和轻轻捏住纪初霖的耳朵,笑问:“侄儿,你欲带你的叔叔我去何处呢?” 纪初霖越发抓紧春和的手。“叔叔,这边请。” 抓着他的手,春和白了他一眼。 纪初霖在小溪边寻了一处牵着春和坐下。 他说起上一回来汴京城外两人拾到的那块鹅卵石,春和将那块鹅卵石带回家中做镇纸。还用毛笔画上了眼睛和口鼻,说那块石头是纪初霖。 在水中摸索了一阵子,纪初霖又捡了一块鹅卵石给她。“小春和再画一个自己。就当是我们在一起了。” -- 第264页 只是看着春和一脸的小胡子,纪初霖笑出声。“这么明显的女扮男装。旁人还愣是看不出,其实不是看不出,而是在这年代大概没几人会想到一个女人会在脸上贴胡子装男人。” “相公!” “别生气。”纪初霖看着春和的小手。春和的手越发柔嫩起来,刚成亲时还是满手的老茧。“在养媳妇上我还是蛮成功的。” 春和记得临走前冬儿说,若是纪初霖有靠近的倾向她就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若是还能哭几声,男人就心软了。 春和就势靠在纪初霖身上,却哭不出来。 这本是分外快乐的一刻,既然快乐,为何要哭? “怎么了?”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纪初霖大惊:“哭?难道有人欺负你?” “没有。”春和越发抱得紧了一些,脑中忽然闪过闻克己曾说的那些话,即刻松开了手,坐端正。 要有女德。 她是杨梦笛的小妾,如何能与旁的男人说笑?这一点春和心中很清楚。 “我错了。不该这样。我还未与相公正式成亲。” “杨商知道我们的事情,他为了自己也不会娶你。别担心。”纪初霖又揽住春和的肩膀。 春和再度慌乱挣扎开。周夫人对她极好,她不能做这种事。 “杨家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你离开不管是杨慨大人还是周夫人也会松一口气。双赢。” 春和不太明白纪初霖言语间的意思,她只记得闻克己说的那些话。坐得越发端正。 “小春和这幅又想要靠近,又被封建礼法束缚强迫自己远离的两难模样真是太可爱了。”纪初霖忽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相公!” 春和慌了。 之前也不是未像现在这般亲近,但那时没有杨梦笛掺和在其中,似乎怎样都是理所应当。 可眼下有了杨梦笛,做任何事都有了一丝偷.欢的意味。 “不能、这样。我现在不是你的娘子。” 纪初霖被春和的反应逗笑了。“也对,是你的为夫我越矩了。小春和终究还是一千年前的女子。” 他便朝一旁挪了一点。但看春和眼泪汪汪看着自己,又挪了回去。只是坐着,陪春和说话。 偏是片许后,纪初霖乍然变了脸色,一直以来他都用笑容面对她。此刻眼中却带着一丝愤怒。 他紧捏着她的手腕,春和甚至怀疑他似乎想要将她的手腕生生拧断。“小春和……” “相、公?” “……”纪初霖松开她,笑道:“无事。” 那却不是无事时会出现的表情。 “相公?” 纪初霖只是对她比心,这是两人一直以来的约定。比心,意味着“别怕,相公在这里。” “小春和知道这个动作原本的含义吗?” 春和不知。 “‘比心’这个动作,根据对象的不同可以表示理解、谢谢陪伴、感谢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春和认真听着,点着头。 纪初霖忽然抱住她。 “情侣比心,代表——我爱你。” 春和身体微微一颤。 她终于听见了。 他一直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那三个字。 紧抱着她,纪初霖也不松手,偶有路人经过对这两人感到好奇,纪初霖就说不过是侄儿抱着叔叔,为何叔叔看来年幼?因为这个叔叔是他娘亲最小的弟弟。 “相公,我还想听你说那三个字。” 纪初霖松手,他连耳根都红了,侧脸不看春和。 “那,相公先前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是你的相公。”纪初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脸颊上。“我是你相公,却连碰碰你都不行。只因你被赐婚给了别人。说来也是可笑,不过是一道落入水中,某人心情一好,你们就成了夫妻,什么鬼世道。你明明——是我的。” “相公?” 纪初霖忽然狠狠吻了下来,同过去那种轻柔、温柔的触碰不同,他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春和一开始有些惊惶,却也很快沉醉于他的臂弯、他的拥抱与亲吻中。心中知晓不妥,却又舍不得松手。 她好想他。 好奇怪,明明每日都能见面,思恋却越来越重。 纪初霖终于松手,他亲吻她的眼,她的耳垂,她的红唇。他在她耳边说舍不得她,说一定要将她弄回来。 他知道她很寂寞,但他需要她沉心静气。 “说来,六月一到春和就满十七岁了。再过一年就十八。到那个时候你就成年了,我一定要在那之前将你抢回来,然后……”素来口中不是程序代码就是瓦子蹴鞠的纪初霖忽然提起了这件事。言语间充溢着暧昧。 那“然后”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春和却只觉连自己的耳根都烧了起来。 “相公,我还想听那三个字。” “好的,小春和,我……”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成何体统!”一声怒吼。 纪初霖揽着春和,只觉得自己被打扰,略有些不悦。“不高兴你也去找个男人抱着啊!” “纪雨!!!” 纪初霖一愣,一扭头,一身冷汗。 “我艹!不,咳——父亲,父亲大人,您——来汴京了啊……” -- 第265页 纪初霖再一看,纪慎的身后是闻克己。 “呃……呵呵……岳父、不,前岳父,我是你的前小婿,咳——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写完了……这章其实算是昨天的~所以今天还有一更哈~~但现在更不了,我得洗洗睡了~~~】感谢在2019-11-15 23:17:10~2019-11-17 00:2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琢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第一一八话 纪初霖在打招呼的同时就想好了对策,而后在“偷杨梦笛的娘子”和“偷男人”之间快速权衡利弊,选了“偷男人”。 他将春和拉至自己身后,轻轻捏了你春和的手,本想着这样春和就能知晓。 却不想春和从他背后探身看见了闻克己,许久不见,欣喜不已,唤出声来:“爹,你来汴京了?” 闻克己原本只是想站在纪慎身后看看纪初霖的热闹。 听见春和的声音,方才知晓这热闹也是自己的。气得两脚发软,险些晕过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幕也就走在前面的纪慎和闻克己能够看见,两人的行李和随从都在其后。 纪初霖赶紧对春和耳语,春和意识自己那一声喊出了乱子,怕得不行。 不是怕被其他人说闲话,她害怕的是闻克己。年幼时挨的那些打清晰在目。 这么多年来闻克己同她说的都是女德,她偏是犯了大错。春和死死抓住纪初霖的衣衫的一角,久久不愿松开,也不敢松开。 “胡闹什么?放手!他可是你的相公?” 春和赶紧丢手,惊恐不安中多了一丝委屈。 纪慎见随从们来了,轻声咳嗽。闻克己丝毫未留意到,伸手想要抓住春和教训。 “闻克己!” 闻克己如梦方醒,垂手站立不动。 随从们跟了来,春和只能躲在纪初霖身后。见一个男人与纪初霖这般亲近,随从们颇有些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纪慎觉得不妥,但他也知晓若是让春和露面更是不妥。也就默认了春和“男子”的身份。反正这儿子已有了不少糟糕的称号,再多一个也不算什么,待自己给他选了新妇,流言不攻自破。 闻克己觉得不妥,但碍于官职低微,不敢多说。 磨磨蹭蹭回汴京城,几人心中各怀鬼胎。 春和一直将头埋在纪初霖后背,担心被人看出相貌,一路担惊受怕,走得战战兢兢,更是引得汴京人一阵阵侧目,纪初霖说春和像平日那般走就行了。 话音才落,纪慎就恶狠狠咳了一声。 春和只能继续将头埋在纪初霖身上。 “爹啊,这样太奇怪了,更容易被人发现。” “被人认为你勾搭男人总好过知晓你勾搭有夫之妇!” “……爹,您对,您很英明。”嘴上这般说,纪初霖却相信不久后自己除了“不举”,大概还会有多出一个“断袖”的名号。 纪慎来汴京是为了探望将参加科考的纪思明。这几个儿子中,纪思明是最有希望考上进士的。即便纪思明眼下不过十五。 知晓纪思明住在纪初霖那处,纪慎一开始还很是欣喜。但当他看见杨梦笛也住在这里,当即气得跺脚,关上门大怒道:“简直不知廉耻!” “伯父弄错了,小侄被爹赶出家门,不得已住在纪兄这处。” “贤侄,古镜瓦赚那么多钱,你却连在汴京租房的钱都拿不出手?” “伯父说得是。瓦子的收益的确极好。但眼下在扩建,为了明冠汴京也需要不小的花销。故而能省就省。” “伶牙俐齿,倒是个为官的材料,但贤侄,为官者,善于回旋是好。承认也是一种能力。” “伯父教训的是。”杨梦笛拱手作揖。 纪慎见家中除了两个儿子、春和、杨梦笛,也就自己和闻克己。 但在院中有些事情却总不便多提,况且纪慎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纪初霖。 喝着茶,纪慎叫来纪思明。“吾儿不在为父给你备好的院中好好读书,为何来你兄长家?” 素来伶牙俐齿的纪思明此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嗫嚅了许久,斟酌了许久才说自己想要与杨梦笛一道读书。 “杨二哥哥也在此处,孩儿虽不知晓他的目的,却又知晓他极有才学,孩儿同他一道读书收益总是颇丰。” 纪慎捻着胡须,面上带着笑意,似乎分外满意纪思明的这个回答。他又道虽说纪思明聪慧过人,但每年来科考的个个是聪慧过人之人,纪思明在其中虽不至于一败涂地,想要高中去也极难。 “若是中了,为父自有安排,吾儿不用担心去处。若是不中,下一遭定要拔取头筹。”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纪慎越发满意,看纪思明的目光充满慈爱,那目光转向纪初霖时,带上一丝愁怨。 纪初霖知道纪慎恨的是什么,就算自己眼下是汴京极有名气的大掌柜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考不中进士的无用人罢了。 “罢了。考不了,也就罢了。”纪慎却是长叹息道。“吾儿癔病到这种程度,却也能将生意做到这般地步,也算是极好。为官者需要钱,为商者需要权,你兄弟二人以后通力合作,自然前程似锦。” -- 第266页 两兄弟齐声道:“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敲门声,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杨梦笛如蒙大赦,开门,却是冬儿抱着琴回家,身边跟着夏桔,夏桔还是女子装扮,说话做事即有风情的他引得纪慎和闻克己带来的下人屡屡侧目。 原本在纪慎面前站得端正的纪思明见冬儿进了门,眼神不自觉跟着冬儿打转,情意绵绵。 纪慎如何看不穿这个?当即大怒,抓来二九询问,二九年幼,说话也不经思考,没问几句就被纪慎套了话,不仅将冬儿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盼盼的事都招了。 “我本以为今晚是我第一个下跪的,结果……谢了,小弟,还有小二九。”纪初霖握着眼泪汪汪的纪思明的手,本打算拿个垫子给纪思明,这般跪得也轻松些。 但纪思明说,他未做错什么,朝中官员不少都有携妓出游的习惯,纪慎说自己一清二白,谁知晓当年是否也是花楼常客。偏不巧这番话被纪慎听见。 原本想给纪思明拿软垫的纪初霖只能给他拿了一堆小石子垫在膝盖下。 “兄长别着急,很快就到你了。”在小石子上跪得呲牙咧嘴的纪思明只有在调侃纪初霖的时候才显得伶牙俐齿。 “小弟不用担心,轮到你的兄长我的时候,石头已经被你跪得暖和光滑了。” “纪雨你给我进来!” 纪慎、闻克己喝退外人,让跪在门外的纪思明和二九放哨,关上门,将纪初霖、杨梦笛和春和一道召入房中,春和跪着,那两人站在一旁。 古往今来,但凡“偷.情”,总是女人错得多一些。 纪慎问起今日之事。 杨梦笛率先答道:“纪伯父,岳父大人,此事与本少爷无关,敢问本少爷可否去读书?” 纪初霖颇为愤怒,古代的小说中总说兄弟之情,怎么杨梦笛在对待兄弟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出卖? “杨商你忘了水泊梁山之义了?” “听纪兄口吻,那水泊梁山似乎是不义之人聚居地。我二人这般君子,自然得比那些不义之人不懂义气才是。” “你大爷!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他二人交头接耳,纪慎怒道:“你二人在絮语些什么?” “没说啥,爹。” “纪伯父。无事。”杨梦笛拱手,在春和身边跪下,拉着她的手,只是轻声道。“她终究与纪雨有一段缘分。一时半会儿忘不了也是情有可原。”又拉着春和站起。让她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狐狸般上扬的眼角似乎耷拉了下来, “不能让小娘子心中只有小侄,是小侄自己无能。” 春和本以为会狠狠挨一顿打,却不想是这般场景,一时心乱如麻。今日先离开的是杨梦笛,杨梦笛也不在乎,她却觉得自己错了。 即便是着男装,她也是杨梦笛的娘子,如何能与纪初霖出去? 闻克己却是大惊。他的官职都是杨家给的。便是直接走来,欲狠狠一耳光扇向春和。 却被杨梦笛挡住。 “岳父大人,女子出嫁从夫,要打,也是小婿打,想来轮不到岳父动手。” 闻克己一哆嗦,便是退了下去。 纪慎不便怒骂杨梦笛,却又觉得窝火,便面朝纪初霖,怒喝道:“不肖子,还不跪下!” “爹啊,下跪前能让我明白下原因不?” “勾引他人娘子!” “可小春和本来就是我娘子啊。” “你二人已经和离!” 纪初霖:“被逼的。” “太后赐婚!” 杨梦笛一声长叹:“也是被逼的。” 纪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气得跺脚。 偏是杨梦笛向前一步,煽风点火:“纪伯父,此事是小侄允许的。” 纪慎倒吸一口凉气。 闻克己险些晕倒过去。 “小侄知晓这般不好,可有些事,若是能过也就过了,过不去,实话实说,纪伯父之前说,欲为官者,有时得说实话。” “究竟是如何?”纪慎怒道。 “不过仿效,一女侍二夫。” 这番话一出,纪慎立刻闭嘴。 纪初霖听出言语间意思,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杨梦笛还真是胆大妄为,什么都敢说。那一女侍二夫的,不就是当今太后?太后如此,民间这般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闻克己虽觉不妥,但因说话的是杨梦笛,他也不敢开口反驳,他身为岳父,却只能在杨梦笛这个女婿面前唯唯诺诺。 春和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几人的反应,不言不语。 偏是麻烦找上了她。 闻克己见纪慎拿那两个男子无能为力,便将怒气撒在了春和身上。 但才开口骂了两句,杨梦笛就挡在春和面前。“岳父大人,这是我三人的事情。三人一床也不是什么大事。花月楼中……” “够了!”纪慎怒喝,说明日一定将杨慨叫来。“届时看你如何应对!我二人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好的,纪伯父。” 家里住不下,幸而纪初霖和故梦轩有商业上的来往,他便将纪慎、闻克己一行人安排去了故梦轩。纪慎走前带走了纪思明,也没有忘记带走地上那堆小石子。 “不管爹如何说,小弟对姐姐的心意日月可鉴!”走前,纪思明对冬儿道。 -- 第267页 冬儿却笑道:“乖,今儿的罚跪,定要跪得笔直。” 闻言,纪思明眼中几乎放出光来:“小弟定不负姐姐所托!” 两人又陪纪慎和闻克己在故梦轩吃了一餐饭。 席间纪慎心情大好,似乎已将之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本少爷不是他儿子。先前那种情况,越是出言不逊,越是容易脱身。” “明日你爹会来。” “届时就靠纪雨你了。况且那样岂不正好?本少爷可是为了气爹才同纪雨你写话本的。终于有机会气气本少爷的爹了,岂不是美事一幢?” “杨商……你知不知道你活得很像一个高仿的古人微博号?我这个千年后的人偶尔都会想想怎么依照古代的标准做事,你这个货真价实的古代人却活得像是个刚来宋代的穿越者……” “哼,说来纪雨你可真不小心啊……带着小娘子这样回来,你就不怕被人说是断袖?” 纪初霖自然不怕。反正他头上恶名不少,再多一个也是无妨。 果然,次日,整个汴京城都说古镜瓦的大掌柜纪雨——是个断袖。 “之前是不举,现在是断袖。你的前夫我还真是拥有了直男内心深处最为拒绝的所有东西啊。其实你的前夫我还是挺开心的。” 纪初霖对分外不安的春和笑道。 这一次的流言中,人们称呼他为“古镜瓦的大掌柜”,而不是“纪家的二少爷”。 “而且,既然都说我是断袖——那是不是我可以从‘不举’的恶名中脱身了?”想到这里,纪初霖略有些开心。 杨梦笛摇着扇子,笑容像一只狐狸:“非也非也。不举还断袖,他们只会觉得——纪雨你是个小娘子。” 纪初霖思索了半响才明白杨梦笛的意思。 当日午后,汴京人都说,纪初霖追着杨梦笛打了一上午,这般生气,自然不是因为他那和离的娘子成了杨梦笛的小妾。 纪初霖定是追求杨梦笛公子而不得! 春和在流言蜚语中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奇怪。 “汴京人有这般八卦吗?” “之前不是这般,就算有,也不至于传得这般快。”冬儿暗忖,轻声道:“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无所不用其极,与我等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今天再发一章~~】 第119章 第一一九话 深夜,纪慎坐在大门紧闭的房间里生闷气。纪初霖跪在纪慎面前,一动也不敢动。 纪思明跪在外面,背朝房门,跪得端端正正,顺便看门。以防房内二人的话被旁人听见。 纪慎沉默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开口道:“此事吾儿如何解释?” “爹啊,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抢了杨商的扇子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啊!我两个大男人再闲得无聊也不会在院中追逐打闹一上午吧?打一架就能解决的问题,干嘛要追过来打过去?就算是追美女,追一上午也会追得一肚子鬼火,何况是男子?” “胡言乱语,你是人,腹中何来鬼火?!” “……爹说得对。” “此事准备如何处理?” 事情传入耳中后,纪初霖和杨梦笛也就如何解决此事商讨了许久。他们曾想过闹出事端转移旁人注意力,也想过将那个造谣者揪出来。 “商量了很久,我们认为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闻不问。” 纪慎眉梢上挑。“为何?” “我们可以制造事端,但得多大的事端才能和古镜瓦大掌柜与杨大人二公子断袖来得刺激?惊心动魄?吸引街头巷尾的所有目光?太过于费时费力。揪造谣者出来训斥一顿也很麻烦,对方不一定会承认,说不定我们两个越是解释,汴京人就越觉得我两人在掩饰。” 在纪初霖和杨梦笛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闻不问。毕竟两人手中有杀手锏——太后的赐婚。 那人这般造谣,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事情传遍了汴京。纪初霖相信此事定能被好事者传入太后耳中。太后赐婚的人中有一人竟然是断袖? 此事真只是让他二人、还有两人的家族颜面无存? 颜面无存的还有太后。 “若此事是真的,杨商那家伙就是个欺君之罪——” “怎么能直呼其名?无礼!” 纪初霖悄悄吐了吐舌头。他说若杨梦笛真是个断袖,那犯了欺君之罪的是杨梦笛。 稍加调查就能知道杨梦笛是被冤枉的。这么短的时间此事就传遍了汴京,只能说明造谣的那人一直派人紧跟着他们,略做查访就能知晓经过。 造谣那人以为是给他二人找不痛快,却不知是给太后找难堪。 “此事还用我两人动手?” 素来板脸的纪慎终于笑了。 “吾儿似乎知晓是谁做的?” “杜玉申嘛!最近盯着我们的都是他。” “他为何生事。” 纪初霖将夏桔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让张家、李家父子去开封府告古镜瓦的也是他,寻人盯着他二人,四处造谣说他二人是断袖的也是他。 之前是为了搞垮夏桔,让夏桔回他的怀抱寻求依靠。 阴谋未得逞,杜玉申便决定搞垮古镜瓦。 偏是手段低劣,想不出别的。 “他若是有好手段,也不至于之前因买下夏桔同家人闹翻又因为夏桔红了成日追着夏桔跑再度同家人闹翻。杜玉申的父亲是四品官。杨伯父有个亲信也是四品官。李琛大人说最近有位从三品官员似要告老还乡。我与杨商这事闹成这样,岂不是天赐良机?” -- 第268页 “吾儿终于有了些长进。” 纪初霖松了一口气。 “霖儿。春和的事呢?” 纪初霖沉默了,许久才道:“此事迟早得同父亲说清楚。孩儿之前就说过了,我心如磐石。” “胡闹!她眼下是梦笛的娘子!” “她本是我娘子,我和她原本过得好好的。李琛一不高兴,她就得与我和离。韫夫人一在太后耳边进言,她就得与杨商成亲。可有人问过我的想法?问过她的想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既然是‘不得不’,也就多了太多的无奈。爹,你真觉得这是正当的?” “自然。” “孩儿却是不愿。” 纪初霖眼眸微垂,轻声叹息,抬头,目光坚定如昔。 “孩儿曾得过癔病,那个时候陪伴孩儿的是她。陪着孩儿远赴汴京吃苦受累建下古镜瓦的也是她。孩儿心中舍不得放手,孩儿心悦她,也只有她,情字已经深种,断不了。” “另娶一个!” “人们总说想要彻底毁掉前一个文件的痕迹不是删除而是覆盖。可有些人不是文件啊……有些人——是系统。除非系统本身坏了,不然怎么能随意重装?” “又开始胡言乱语!你癔病又犯了?” 纪初霖轻轻摇头否认。不是癔病犯了,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同纪慎解释自己的心意罢了。“孩儿只是想要说明孩儿放不下罢了。她是我的女孩。怎能让给旁人?何况身边有这样一个太后赐婚的妾室,杨商那家伙也不能——” “又开始无礼!” “好的,父亲大人。梦笛兄需要的也不是春和这种身份的娘子。父亲大人应该知晓杨伯父的心思。” “口出狂言,你还能毁了太后定下的婚事?” 纪初霖唇角一扬。“其实孩儿本设计了一连串特酷炫的骚操作、咳——孩儿本准备了不少奇技淫巧的东西来解决这件事。但没想到凭空闹出一个‘断袖’,真计划不如变化。但既然闹出这种事,太后面上难堪——一定会召我几人进宫,届时,说清楚。” “胡闹!那种——” “爹。孩儿早已被赶出家门。就算惹出事端也有被赶出家门的文书为据,不会连累爹的。” 纪慎无言,只是眼中多了一丝无奈,欲言又止。 “孩儿都懂。只是父亲,孩儿想知晓,您真认为韫夫人是正确的?” 纪慎不言。 “爹当年为何辞官?” 纪慎长久沉默。 纪初霖一直觉得奇怪,纪慎热衷于功名,纪思明还没开始考试他就大老远来汴京,自然是想要利用过去的门路为儿子博得一个好前程。 这么多年来纪慎也和朝中大员一直保持较好的关系,周婉的爹靠着这关系升了一级又一级。 故而纪初霖一直不明白,纪慎年纪不大就当上了三品官,身体也健康,平日和赵姨娘琴瑟和谐,怎么就忽然归隐回乡了? “吾儿想得太多。” “真的?” “哼。” 纪初霖相信自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纪慎与杨慨和李琛的关系都十分密切,这几年每每说起纪慎,杨慨都只是叹息,从不说纪慎辞官归隐的真正原因。 不可说。 而朝中真正不可说的,在纪初霖看来就是那位韫夫人。 若纪慎与韫夫人争斗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官家。 若不是某个人,就是朝纲。 纪慎一声长叹:“为父与杨慨,终究得保一个。为夫当时的确心灰意冷,想着归隐田园。” “在孩儿看来不是心灰意冷。保杨伯父,是大义。知晓会惹怒贵人却还进言,是大忠。父亲大忠大义,如何不懂孩儿的心意?” 纪慎终于不再开口,只是拍拍纪初霖的肩,叹息道他的孩儿终于明白了事理。 他说韫夫人太过于嚣张跋扈,竟然在官家的生辰宴上带男宠!那日太后想要给官家脸色,也不阻拦。他看不过去在次日进言了几句。“为父字谨言,却终究没能谨言。” 纪初霖方才记起第一次在汴京过除夕那日,韫夫人的马车从宫中离开,嚣张跋扈。杨梦笛那日就提到韫夫人带男宠进宫,文武百官不敢多言的事。 他对纪慎深深鞠了一躬。 只为文人风骨。 纪初霖知道,他赢面越来越大了。 纪慎终于出了屋子,看着外面的纪思明:“跪得倒是挺好。” “冬儿姐姐昨日教导孩儿,定要跪得端正。” “胡闹!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女人的裙底去了吗?!纪雨!去给为父找一些小石子来!尖的!” 看来今日纪思明又免不了跪小石子。只是不知他这连跪几日小石头能否感动冬儿。 纪初霖举着灯笼蹲在地上捡石子,特意选了些扁平的。 春和也拿着纪初霖给她买的兔子灯笼蹲在一旁帮他捡小石头。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给小春和一场最美的婚礼罢了。所以搞定李悦后才没有结婚,没想到——”纪初霖低声道,神情无奈,无奈中却又多了一丝狰狞。 “但是,是我的,就是我的!” “春和知道。”春和选了块扁平的小石子放在纪初霖的小竹篮中。 次日清晨,春和早早起床给闻克己做早饭,才知晓清晨城门才打开闻克己就走了。 -- 第269页 是杨慨的意思,也是纪慎的意思。眼下情势急迫,闻克己做不了太多事,留在此处也是添乱。 只是这两日,春和与闻克己根本没机会说太多话。闻克己甚至没有告诉春和自己就将离开。 春和顾不得仔细梳洗,招来车子一路疾驰出城外,终于追上了闻克己。她与闻克己多年不见。前些时日闻克己在气头上,只是给了她闻氏做的几双鞋和几件衣裳,说是给新姑爷。 闻克己极尽讨好之能,杨慨却全然不放在心上。那些送来的礼物他们也不过看了一眼就客客气气放进了库房。反倒在闻克己离开时送上了各色绫罗绸缎,书籍古物,当他们听闻克己说起十财与碧兰的婚事又送了不少金银饰品,装满了一个妆奁盒。 相较下,纪初霖当年震撼整个闻家村的彩礼显得分外寒碜。 “爹不在汴京多玩儿几日?” “为父又不是第一次来汴京。汴京有趣的,能看的,都看过了。都说汴京有的是大酒馆,为父过去从未尝过,这次终于住进了故梦轩那种地方,吃到了故梦轩的美食,不负特意来一趟。” 春和听得鼻酸:“旅途劳顿,就不多休息几日?” “为父能如何,连为父的官位都是靠的杨大人。为父只能服从。为父还是回想好好教教十财,光宗耀祖。考个进士,不会像为父这般看人眼色,仰人鼻息。” 此番话后,春和越发心酸起来,忽然明白为何纪初霖明明可以凭借纪慎在朝中得到官位却宁愿做一个瓦子老板。考不上进士,就算做了官也得不到承认。除非像李琛那样站在武官权力的顶峰。 她明白纪初霖要什么了。 “何况眼下这局势,为父早些离开,是对为父好。省得添乱。”闻克己长声叹息。 春和问起闻氏和十财。 “都很好。”闻克己望着清晨的天际,几只麻雀从晴空中掠过。他忽然摸了摸春和的头。“老夫的女儿,就快成了几乎明冠汴京的说话人。虽说是说话人,却不低贱,还颇受达官贵人的喜爱,老夫那么多女儿,却是至今没有生出男孩的你最有出息。” 头一次,春和听见了闻克己的赞扬。过去眼中只有十财的闻克己,第一次夸赞了她。 不过是简单一番话,竟是让春和窃声哭泣起来。 闻克己轻轻摸着她的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有女德。”他轻声警告道。 春和一面啜泣,一面应着。 待春和终于不再啜泣,闻克己说起自己那被推入枯井死掉的四女儿。 他说,那个四女婿不是疯子,他从女儿死了的那日就知晓——疯子怎么会那么凑巧,碰巧杀了他的女儿? 那个所谓的女婿迎娶他女儿前在家中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与一个红牌妓.女纠缠不清。 那女婿的爹在过世前为了让儿子收心,说只有他娶了娘子才分家中财产给他。那人便开始装疯卖傻糊弄村民,花钱娶了闻家的四女儿。终于靠着成亲分了财产。 而那人在提亲前就已经想好。他娶一个穷人的女儿,他是个“疯子”,失手杀了那个女人也无人追究,至多花钱稳住那户人家。 “老夫一直都知晓,却又能如何?那人的爹与李家镇的几位族老关系紧密,他们说他是疯子,为父只能承认他就是疯子。” 春和呆立着宛若一尊石像。四姐出嫁的时候她还小,现在竟是连四姐的模样都想不起来。 闻克己说的那些话像是话本中的故事,她全然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闻克己却是苦笑,笑着,落下泪来。 他久考不仕。最终凭着春和靠着杨家做了官,终于给枉死的女儿伸了冤。 “故而杨家如何对待为父,为父都得接受。” “爹当年为何会将四姐嫁给那个人?”春和的声音细弱蚊蚁。 “出价高。女子苦,男子又何尝不苦,身为读书人,考不了进士,还不如种地为生的贫农。为父考不上,你弟弟必须考上,即便是卖女儿,为父也要供一个进士出来。” 闻克己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晨光熹微处。春和裹紧披风朝汴京城走去。今日天色不好,清晨的光已经淡了去,乌云层层堆积压在汴京城上方,酝酿一场大雨。 作者有话要说:  【乱入下:纪初霖称呼杨梦笛为“杨商”,纪慎说他无礼是因为古人一般自称说名,称呼他人说字。称呼他人时直接叫他人的名字很不礼貌。 纪初霖和杨梦笛成日打闹,两个又都离经叛道所以称呼对方的名。 纪初霖称呼自己为“初霖”,因为他觉得“初霖”比“雨”好听……我写“纪初霖”、“杨梦笛”也是因为觉得更好听一些……嗯~~忽然有些担心自己之前在写名和字的时候有没有写错……】 第120章 第一二零话 “断袖”的事不到十日就有了结果。 就像纪杨二人一开始推测的,此事被好事者说给了太后,太后着令下人略一调查就知道是杜玉申搞的鬼。事情暴露,本要参加这次科考的杜玉申被他爹连夜赶出家门,赶至外县娶了一个商贩的女子,永远不许回汴京。 杜父行动快捷却终于事无补。 那位从三品官告老还乡后,杨慨的心腹官升一级接替了职位。杜玉申的父亲虽说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 -- 第270页 李姓人家的大儿子也来古镜瓦寻活计。就像李父自己说的,他是一个身材分外粗壮的男人,说话瓮声瓮气,名字也简单,就叫李老大。 杨梦笛本说这个名字不雅,欲换一个。纪初霖却道大俗即是大雅,李老大来了几日,头脑也算灵光,重在踏实肯干,诚心诚意。纪初霖有意再招几个汉子来古镜瓦做工,让李老大做他们的头。届时那些手下都称呼他为老大,甚至用不着改名。 杨梦笛自然由他,科考在即,若不是重要的事他全然不会插手,全交由纪初霖处理。 偶尔有空,杨梦笛也会陪着春和去那些贵人家说话,春和每次去给高官家的女眷说故事的时候杨梦笛就去寻家中的男子聊天说笑,时常邀请他们去纪初霖的蹴鞠场看蹴鞠。 开年后纪初霖又捧了几个孩子做蹴鞠之星,喜欢蹴鞠的人时常去蹴鞠场捧场,购买深受汴京人喜欢的孩子们在蹴鞠场上推销的货物。 加之杨梦笛的造势,纪初霖的名号传言开去,那些富家公子、官员家的少爷不少都去蹴鞠场上寻热闹看,认识了纪初霖,也时常同他一道在蹴鞠场上玩。 二月底,科考。 杨梦笛将去贡院参加省试。所谓省试是尚书省主持下的考试,一连靠三日。榜首被称作省元。过了省试方有机会参加殿试。闻克己这么多年始终连省试都过不了。碧兰的爹爹过了省试,名次太靠后,没有参加殿试的资格。 杨梦笛云淡风轻,春和却觉得惊恐。闻克己考的时候她都未曾像眼下这般担惊受怕,杨梦笛笑称这是因为春和知晓她父亲永远也考不上,而他却是一定能考得上的。 “小娘子担心的,不过是本少爷不能中省元。” 春和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就算是中了省元,也不一定是状元。” “小娘子,本少爷就要去贡院了,你说这种话,不嫌不吉利?” 春和赶紧改口说自己错了,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福。 “小娘子真是有趣。说来本少爷若得到一个好的名次,本少爷的爹又是那个位置,自然会留京任职,届时,本少爷定会娶一个身家清白、爹娘有权有势的女子为正妻。到了那日,太后的赐婚也奈何不得本少爷另娶。” 春和颔首。 舒了一口气,却又溢出悲哀来,即便到了那日,她依旧是他的妾室。 “婚约——何时可解?” “小娘子真是对本少爷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啊……” “一女不能侍二夫。一生一人,足以。” “可惜,可惜。”杨梦笛笑道。“偏是有人不懂。” 那夜谈话后纪思明就被纪慎带去了之前的居所,纪慎在那处盯着他做科考前的准备。出发前纪思明避开纪慎溜到纪初霖这里来找冬儿。 “小弟这些时日始终谨遵姐姐教诲,在父亲大人面前跪得端正挺拔,颇有君子风度。还望姐姐满意。” 冬儿觉得好笑,却又有些无奈。只祝纪思明考一个好成绩。 “谢姐姐教诲。小弟定然不负姐姐期望。”纪思明仰头看着晴空,忽然问冬儿可知他名。 冬儿摇头,平日众人不是称呼他为纪小公子,就是思明公子。都是称字,他自己开口闭口小弟,很少提自己的名。 “姐姐这般,真是伤了小弟的心啊。”纪思明后退两步,抬手鞠躬。“在下纪晴,字思明。” 春和在纪初霖耳边轻声道:“难怪他总喜欢和相公作对,你二人一晴,一雨。天生死对头。” 纪初霖皱眉,沉沉点头。 却又听纪思明道:“姐姐。冬有了晴,岂不温暖?” “我去!这小屁孩在说什么土味情话?”纪初霖用手搓了搓手臂:“老子的鸡皮疙瘩……” 又见纪思明将一方丝绢塞在冬儿手中。“此物是我心。” 纪初霖光明正大送了个白眼给纪思明。纪思明面不改色,对冬儿一鞠躬,背上书箱奔赴考场。 “相公,丝绢是何意?上面并无任何字迹啊。” “用不着写字,丝绢的意思本就是横也是丝(思),竖也是丝(思)。” “相公好厉害!” “我妈追的电视剧里有。” 纪思明奔赴贡院到他考完,冬儿都去大相国寺上香祝他有一个好前程。 “小公子那般用心,冬儿只能祝他前程似锦,娶得娇妻美妾,多子多孙。” “话都说成这样,看来这‘晴’终于暖不了‘冬’之寒。” 科考期间汴京人多了不少纪初霖又办了一场蹴鞠比赛,他之前就另外招揽了一些青年男子,还从别的蹴鞠场挖了不少人过来。 有成年男子踢球,看客更多。 科考这几日,蹴鞠场周围的位置坐满了人,那些没有位置的人便带一张纸,一块布就地坐下。在现场买一些吃食,为自己喜欢的小球员喝彩。 杨梦笛不在,他还要兼顾客栈和别的产业,平日也就顾不上瓦子,便将瓦子的事全盘托付给了春和。杨梦笛终究要做官的,依照纪初霖的说法,他迟早会成为一个只收钱,不出现的“股东”。 春和只能试着自己处理,王郎至今没有回来,她也曾问纪初霖王郎究竟去了何处,纪初霖总是笑而不语。幸而有刘老搭一把手帮她,第一日倒也算顺畅。 第二日却生了事端。 -- 第271页 陆月芩又找上了门。 “让姓纪的给本小姐滚出来!” 陆月芩今日依旧身着男装,依旧骄横跋扈。带着一个丫鬟、两个家丁来得气势汹汹。 在瓦子负责收账的六子窃声告诉春和陆月芩之前也来过一次。闹着要纪初霖入赘,却被纪初霖赶走。春和自然也认出这个女子就是她还在清风瓦时前来挑衅女子。 今日是陆月芩第三次来生事。 陆月芩一眼就看见了春和,昂首走来,不由分说狠狠一耳光扇在春和脸上。冬儿欲阻拦却被陆月芩身边那两个一脸凶悍的家院模样的男人一把推开。 “怎了,本小姐要打的人,还能——” “啪!” 春和甩了甩青疼的手。笑了笑,“还你的。” “本小姐的爹是——” “三品官,我知道。陆小姐你几次三番挑衅,不是骂人就是丢猫,最近似乎学得厉害了一些,丢了猫却不喧闹,不过是将事情告知天下给我古镜瓦添堵。 “三品官家的小姐难道都是你这副模样?书中要求的贤良淑德竟是一样都占不了。平日在家中你爹娘就不教导你?” “本小姐有娘生没娘养,如何?!” 春和呆若木鸡,却又见其中一个小厮一个劲冲陆月芩使眼色,陆月芩玉齿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很快又冲着春和大喊大叫,说要纪初霖出来,纪初霖之前答应过她,要入赘进她陆家。凭什么反悔?眼下整个汴京都说他是短袖,这又让她如何回家让家人来提亲? 春和知道陆月芩在胡说八道。便笑言这是纪初霖与陆月芩的事,毕竟她与纪初霖早已和离,将此事告知于她也别无用处。 “小姐又不是嫁给梦笛。毕竟我与梦笛的婚事是太后亲自赐下的,就算是品级极高的官员,也动不了分毫。” 陆月芩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指挥那三人砸了瓦子不少东西,愤然离去。 春和让瓦子的人收拾着东西,心中不悦却也觉得古怪。 陆月芩喜欢生事,却总是许久才出现一次,每一次都只是寻事端,惹出事来就离开,从未有任何后续。 三品官的女儿,就算是忌惮杨梦笛的存在也应该不会这般容易放过他们。 “大户人家未嫁的女儿怎能随意出门抛头露脸?都已经出了门,身边怎会只有这带几个人?她恨我古镜瓦,却怎么从来只找几人来惹事端?” 春和好奇。 冬儿帮着春和收拾地上的东西,沉思了许久,“众人皆道陆家小姐在家中备受宠爱,陆小姐也说自己在家中备受宠爱。我倒觉得不然。她不像被惯坏了,倒像是得不到宠爱的孩子拼命做坏事吸引人们的注意——花月楼有不少女孩,相貌不美、歌舞不行,得不到妈妈宠爱,这样的女孩子不少都会这般。见多了。” “冬儿你好厉害。” “常年混迹在花月楼那种地方,若不会察言观色,迟早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刘老也道:“高门大户家不受宠的女儿,还当不得小户人家的闺女。老夫听坊间传闻,这位陆小姐是陆大人的女儿,却不是夫人的女儿。陆大人入赘的,他夫人年纪大了,生不出孩子,这个女儿似乎是外室所生。” “刘老怎会这么清楚?” “老夫听过陆小姐几次三番惹是生非的事情,有些在意,便去打探过。那个外室过去被养在汴京城外,现在被赶去了别的地方嫁了人,女儿被带回了家,毕竟那是陆大人唯一的孩子。可终究是个外室的女儿。家里疼她的也只有有爹。” 春和听着,却又生出悲伤来。 她曾也是家中不受宠的女儿。自然知道那种滋味。何况她家小门小户,就算是备受宠爱的弟弟,也不过比她们多一块糖。 陆月芩越是强调自己备受宠爱,越是没有人给予宠爱。 之前纪初霖曾好奇,既然陆隐是入赘的朱家,为何陆月芩姓陆。原来这个女孩根本得不到朱家承认,像是个被寄养在朱家的外姓人。 前些时日陆月芩当着纪初霖的面闹着要纪初霖入赘,被纪初霖气坏后也不过是跺了跺脚。今日她气得陆月芩暴跳如雷,陆月芩却也只是砸了古镜瓦的东西。 说是三品官的女儿,却连多叫几个人来闹一场都做不到。 “悦儿出门总是前呼后拥,若是穿男装出门,李琛大人总会让亲信禁军带一队人跟从,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却从不在意委屈了旁人。悦儿身边永远又用不完的钱,在汴京犯下任何错都有人收拾烂摊子。” 若同样的事发生在李悦身上,怕是连古镜瓦都会被李家人生生拆了! 再将她作为联姻的工具,李悦都是家中唯一的女儿,除了婚事,别的事情上可以恣意妄为。 陆月芩却是不行,她只能暴跳如雷,砸坏古镜瓦的东西,而后自己赔钱。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她爹、那个假冒陆隐的周小九连个秀才都不是,不过粗通文墨写得一手好字。即便替换了真正陆隐为官,又成功被官榜下捉婿,成了从二品官朱琦的女婿,抱上了岳父的大腿,一路升迁得也算顺畅,却也注定在朱家不受重视。惹得岳父不快,还连累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道受苦。 简单收拾了瓦子,春和又去对面的古镜小憩。不留意看见在小巷中哭泣的陆月芩,她坐在一处墙根,眼睛早已哭得红肿。那两个小厮、一个丫鬟围着她,小厮急得跳脚,女孩已泪眼婆娑。 -- 第272页 虽然不多,但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孩也是有人关爱的。 晚上纪初霖回来听闻了此事。 春和见周边没有旁人,也就无了顾忌,抱着纪初霖手臂靠在他身边。“相公,女孩儿家活着真就这般辛苦?再怎么她也是朱夫人相公的孩子……” “爹是入赘的,生娘连妾室都不算,还被赶走。”纪初霖叹道之前是他不对,说什么“我不是你妈,没义务惯着你”。 “此事,相公又不知晓。刘老不提,春和也不知晓。” 春和记得陆月芩第一次生事还是在清风瓦,陆月芩责备她,让她看好鹿归林,别让鹿归林惹是生非。 陆月芩也知道鹿归林的事情。 “这件事在朱家应该只有他们父女知道。陆隐根本没有胆量将鹿归林欲寻事的事告诉自己岳父。” 春和轻轻点着头。那个骄横跋扈的小姐,好几次寻古镜瓦的麻烦,那些看似古怪的举动只是因为她一直都在尝试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保护在那个家中唯一爱护她的人。 纪初霖没有搭话,他只是摸了摸后背,被李家镇的那位老者打棒子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伤口早已愈合,伤疤很细,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但他记得很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8 21:56:57~2019-11-19 15:2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第一二一话 贡院的考试终了,杨梦笛和纪思明都说自己考得极好。在考场上两人撞见了鹿归林,前呼后拥。比杨梦笛这个从二品官的儿子还要傲慢恣意。 韫夫人也来了,顾不得考场规矩,大声喧哗让考场上的人照顾鹿归林。 “韫夫人在汴京这么多年,竟然会为了一个少年搅乱科考?真是愧对她历经三朝的身份。还是再怎么嚣张跋扈的女子也会栽在一个男人手中,诚如再怎么清高孤傲的男子也会成为某人的裙下臣。”杨梦笛笑道。 试后,他说需要休息便长久一连几日呆在古镜瓦听观舞,唱小曲儿。只是不听说话。 “平日跟着小娘子去各宅院说话,早听烦了。” 后来春和才知道,这几日杨慨带着杨梦笛以郊游为名见了不少官员。 纪初霖依旧成日泡在蹴鞠场上,他的目标是当足球经纪人。 两个男人都不管事,逼得春和渐渐习惯独自掌控瓦子、客栈、商铺的基本运转。 幸而一切也算太平。 几日后,镜瓦来了一位贵夫人。镜瓦里之作女子的生意,而为了照顾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不被外人看见容貌,门开得极大,足以让马车、轿子都从容进入。 落轿后,那位夫人说自己姓朱,她是朱琦的女儿,然后才是陆隐的娘子。 春和差人为她端来古镜瓦最好的椅子,朱夫人却只是皱眉看着,不肯从轿子上下来。 “我家夫人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坐的。”朱夫人的随身丫头英儿高仰着头,趾高气扬。 春和便是笑笑,端庄地坐在抬来的椅子上。怀中抱着小白猫棉花糖,轻抚着小猫的背。 棉花糖喵喵叫着,粉嘟嘟的小爪子在春和的袖子上一个劲抓,一个劲挠,直抓得她绸衫上的丝杂乱成一团。春和却也不介意,不过是一件衣裳。 “夫人要喝茶吗?” “我家夫人只喝百文一斤的阳羡茶。” “夫人喝的茶我这处没有。” 轿子中的夫人不露声色,英儿越发得意昂扬。 “毕竟我那相公分外讲究,只喝百文一两的双井。又只许我喝百文一两的日铸雪芽,他说那是绿茶,女子喝了好。” 英儿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朱夫人冷声道:“不过是个商家,过得像是官家。” 春和笑道:“我等自然比不得夫人,各种礼节皆备,却不配请夫人落轿一叙。我等这般恣意也不过是‘像’。” 英儿大怒:“胡、胡言乱语!” 春和抱着小猫笑道:“是否胡言乱语也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叫嚣。” 见朱夫人和那个小丫头都不再多言,春和便笑问:“夫人您来是吃是为了同我说茶叶?可惜我不太懂,要不我去寻我相公来?”说话间,冲冬儿使了个眼色。 冬儿将琴搁回房中,出了门。 朱夫人便给身边的英儿使了个眼色,英儿提高声音,声音尖利而带刺:“我家夫人丢了三只猫,每一只都分外听话。也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小贱.人给拐走了,听说你们这里曾有过死猫?” 春和即刻懂了。 原来之前的陆月芩丢入古镜瓦井水中的三只猫都是这位夫人的。自然是偷的,陆月芩还真是胆大包天。 心知肚明,她笑道:“夫人弄错了。我古镜瓦从未有猫不慎落入井中。” “之前汴京不都说有猫落入井中?” “不过是三只狸子,狸子与猫相仿且善于幻化,弄错也属自然。”春和说起慌来面上从容冷静,神情波澜不惊。 英儿见套不出话,也寻不到漏洞,分外恼怒。“我家夫人是想要问你,你与那个小贱.人无亲无故,为何帮她?” “诚如夫人言,我都不知您说的是谁,为何帮?如何帮?” -- 第273页 “就是陆月芩那个小贱.人!” 陆月芩就算是外室所生,但再怎么也是个小姐,竟然被一个丫环这般辱骂。春和心中愠怒,面上却带着笑意。“那位小姐我自是见过,她是小姐,你是下人。她是贱.人,你是什么人?” “你——夫人!” 英儿无法,朱夫人伸手让英儿扶自己下了轿。她吐字清楚,谈吐间自有富家夫人的架势。 她春和请她进了镜瓦的雅室,让古镜瓦的小丫头香娟泡茶,泡的是日铸雪芽,她只喝这个。因为纪初霖说日铸雪芽是绿茶,养颜,抗衰老。 两人进了屋,英儿关上了门后站在门外看守。 朱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春和怀中的小猫身上。眼中泛起水雾来。“猫儿,可怜的猫儿。” 她忽然握住春和的手:“妹妹。姐姐今日前来是想要认识认识妹妹,说几句知心话。” 春和心中一阵恶寒。瞬时懂了何为黄鼠狼给鸡拜年。面上却是分外惊喜,也就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密。棉花糖从她膝盖上跳下来,趴在从窗口落入的阳光中打瞌睡。 朱夫人拿出手绢装模作样擦去眼角的泪珠,颤声道:“说来越是家门不幸。 “姐姐有个儿子,是与先夫所生。最近那不肖子每日的花销越发大了。有时一日就是好几贯钱,家中还丢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一对做成蝴蝶模样的翡翠耳环。姐姐在汴京寻了许久都未能寻到,不肖子太爱闯祸,却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说着流下泪来。 春和陪着说了些安慰的话。 朱夫人忽然道:“妹妹此处是汴京出了名的销金窟,不知妹妹可曾见过?” “不曾。” 春和没有说谎,常客中从未听说有一位朱公子。夏桔收的礼物中也从未有过翡翠手镯与耳环。那么贵重的东西,又怎会轻易送人? 朱夫人眼神中的光散了,她说那镯子和耳环是她外祖母传下的,若不是儿子拿了,一定是家里那个小贱.人拿去卖了换钱!回家定要好好将小贱人收拾一顿! “姐姐毫无凭据。” “打小贱.人还需要凭据?” 春和心中生出一股火来。 “故而姐姐无任何凭据也来我古镜瓦寻猫?” “这确是有的。”朱夫人拿出一根染血的鞭子抛掷在桌上,“小贱.人挨了打,全招了。” “既然招了,夫人就理应知晓此事与我古镜瓦无关,为何还上门讨要小猫?” “只为多一个凭证。先前妹妹不说不知情。” 春和浅笑:“妹妹自然不知情,难道家中的琐屑之事不是姐姐说的?” “妹妹还真是伶牙俐齿。” “谢姐姐夸赞。”春和起身给朱夫人添茶,没有忘记笑语晏晏地请她吃桌上的瓜果。 朱夫人浅笑道:“姐姐欲将三只猫的事诉诸公堂。虽不过三只猫——但你古镜瓦可有那个胆子? ” 春和终于懂了朱夫人的来意。 她要生事,却不是为了对付古镜瓦,她只是想要让古镜瓦将三只猫的事情全推在陆月芩身上,最好也将那翡翠镯子和耳坠的推在陆月芩身上。让古镜瓦找齐人证物证,以便对陆月芩下狠手。 春和便是笑道:“姐姐的意思妹妹懂了。只是公堂上讲究凭证,姐姐所谓的凭证不过是一人之言。况陆小姐也曾叫嚣着要让我古镜瓦大掌柜纪初霖入赘。其心有异,难道不是诬告? “若是姐姐想告,首先得说清猫儿死掉的具体时辰,以便妹妹查看那时古镜瓦中有何人在场,以便逐一排查。而后姐姐应为每一只猫儿找齐人证、物证,以证明猫儿死在我古镜瓦。姐姐说之前死在我古镜瓦井水中的是猫,想来井水中也应该留有猫毛,妹妹却有个不错的提议。” “如何?” “姐姐舀出井水,寻找毛发,再找到猫儿的尸体,以便证明猫儿的确落入我古镜瓦水中。可汴京猫儿也不少,姐姐最好寻到家中猫儿残留的毛发再与井水、猫儿尸体上的毛发相对照。”春和语罢,面上浮出笑意。“这般来,妹妹、以及古镜瓦,定然伏法。” “妹妹果真厉害,一番话竟堵了姐姐的所有去路。” “多谢姐姐夸赞。” 朱夫人浅浅品了一口茶,又将茶盏轻轻搁下。“妹妹是说话人,汴京说话人常说男女落入金明池而后被赐婚定终身的事。真是可笑,就算是赐婚,低贱也是低贱。” 春和徐徐点头。“原来在姐姐心中,旨意不过尔尔。” 朱夫人面色终于变了,搁下茶盏说累了,要回府中休息。 春和起身送人,碰巧冬儿回来了,她气喘吁吁,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纸包。 对朱夫人行礼后,冬儿将小纸包交给春和,眼角一扬。春和接过,笑颜嫣然,对朱夫人行礼,恭恭敬敬递出小纸包。“姐姐特意来一趟,妹妹这处却没有姐姐要喝的茶,着实大为不敬。这是百文一两的阳羡茶。妹妹的一点心意。” 英儿勃然大怒。“你是何人,竟然有胆量送我夫人茶!还——你是何意?!” 春和眼中泛起泪来。“妹妹只是对姐姐生出愧……毕竟……”说着,竟是哽咽。泪眼婆娑看着朱夫人。 “英儿不要无理。妹妹也是一番好意。”朱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着令英儿收了茶叶。面无表情,“妹妹真是有心。” -- 第274页 春和拭去眼角的泪花,喜笑颜开。 朱夫人走后,春和本想找人给陆月芩报个信,却被朱家人告知根本没任何通知陆月芩的渠道。 “那女孩挺可怜。” “可恨之人可怜,可怜之人也可恨,不过如此。”冬儿却道。“春和为何不说实话?” 春和也说不清。思来想去只是因为同情,陆月芩那种身份的女子原本不需要她这种身份的女子赋予同情。 但那一刻她却明白原来身份尊贵的女孩在家中活得也是分外辛苦。那三只猫儿的事的确是陆月芩的陷害,纪初霖已经将这件事了了,也犯不着再追求下去。 在春和看来,陆月芩与其说是迁怒古镜瓦,不如说是迁怒那个家。 “虽说我也不喜欢陆月芩,但我更讨厌那位夫人!那根鞭子上全是血。虽然锦衣玉食,她却也像我当年一样在家中挨打。或许——我只是在她身上看见了那个当年的可怜的自己。” 当夜,陆月芩身边的小厮乔装成叫卖烧饼的来找春和。送了她一对很小的银质的耳坠。 “这是我家小姐唯一拿得出手的。小姐说,几次三番叨扰,却不想末了却被春姑娘拉了一把。小姐还说,那三只猫儿,只有第一只是小姐杀的。夫人想要卖掉小姐,各种生事。” 春和一直觉得古怪。陆月芩偷了第一只猫后,朱夫人那般厌恶她,怎么会给她偷第二只、第三只的机会? 她只是不懂,那“卖掉”是何意。 那小厮也不敢多讲。 只是两日后汴河上捞出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去凑了热闹的六子回来说那尸体就是前几日来古镜瓦砸场子的陆月芩的两个跟班。那个男人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也就脸是个人样,勉强看得出模样,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而女子浑身不着.片缕,身上处处是被人凌.辱过的痕迹。 朱家来人将尸体领了回去。说是这两人身为朱家的奴仆却半夜偷了一对翡翠镯子、一对耳环逃走,朱大人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却不想遇见夜盗,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还有一人在逃,他们已上报官府定要将其捉拿归案。 逃走的那个就是那夜来给春和送耳坠的那个。 “逃走?偷了东西逃走,却不换掉朱家的仆役衣裳?”纪初霖冷笑。 “依律令,主人不能杀掉家中的奴仆。那伙人的这一举措,算是犯了法。”杨梦笛道。 “我大哥不就害死了艳儿?怎么什么事也没有?” “纪雨你兄长是让丫鬟陪客,丫鬟死了,罪在客人不在他。何况艳儿的爹娘自己愿意私了。” 春和握紧拳:“那日我以为足以帮她。” “陆月芩闹过三次,砸了我古镜瓦不少东西。一般人遇见这种事早就落井下石,恨不能对陆月芩除之而后快。小春和却你极力保护陆月芩,不管如何,你已经分外努力了。朱夫人没有证据就这样伤人,朱家上下统一口径,此事若是被人告了,也会进开封府。但王显可不会去寻从二品官的麻烦。” “该改的,是开封府的气象。”杨梦笛厉声道。 一月后,陆月芩被匆匆嫁了出去,与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 朱夫人的兄长欠了一户商贾二十万贯钱,便将陆月芩“嫁”了过去。 杨梦笛回家问过娘亲周夫人,这才知晓原来那位朱夫人一早就有这种想法。 故而陆隐才想与杨慨结亲,将陆月芩嫁与杨梦笛。不是为了攀亲,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 朝中别的官员,是朱大人那一派的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与一个外室的女儿结亲,何况他们也知晓朱夫人的想法。 不是朱大人那一派的也只有杨梦笛适龄。杨慨自然不愿杨梦笛娶一个外室的女儿,本还未想到如何拒绝。 却不想中途冒出一个赐婚搅局。 之后陆隐又曾找到杨慨说让陆月芩给杨梦笛做妾。 却也不成。 从中作梗的却是韫夫人。韫夫人说太后赐的婚,如何能改,又如何能在杨梦笛与春和间弄一个外人?若是正妻也就罢了,妾室?如何使得?! 这婚事便彻底黄了。 陆隐也曾想过别的青年公子,每一次都遇见人从中作梗,不是年纪不对就是八字不合。 若处处合适——也有韫夫人说不合适。 几次三番,再无人与陆隐商讨此事,他再也没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女儿。 “就算那日本少爷没有同小娘子一道落入金明池,鹿归林也能有别的方式将本少爷和陆月芩的亲事搅了。连个平日在家中备受欺凌的女孩都不放过——说来这女孩还是他的妹妹。” “但杨商你似乎挺开心。” “对本少爷来说,不过是另一个机会。官场之事本就是你死我活。而本少爷眼下可是——省元。第一名。等考了殿试,拿了状元,此事就能有大作用。” 春和却只想着陆月芩。 想着陆月芩,她又想到了李悦。 李悦的夫婿是李琛与李珏精挑细选的。是汴京城一等一的俊杰才子,出嫁前李悦百般不悦,却也在新婚相公的宠爱下做起了幸福的娘子,现在又有了麟儿。 李悦还能抗争,还能折腾得李琛和李珏不得不强行拆了春和与纪初霖。 陆月芩却只需要一张盖头。 -- 第275页 那三次傲慢无理与一只冤死的猫成了她最后的放纵。 春和抱住纪初霖的手臂。 “我觉得我命真好。遇见的是你,就算被人棒打鸳鸯,撞上的也是通情达理的杨商。果真像是冬儿说的,只有同别人相较,才知晓自己拥有何等贵重的东西。我想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后来如何努力。” “小春和有这种感悟是很好的,但你居然用‘通情达理’形容杨商?!”纪初霖笑道,又说有东西送给春和。 那是整两箱的胭脂水粉。各色绫罗绸缎,纪初霖洋洋得意地摇着手中春和上一次写的清单。 “我的公主殿下,您要的东西,微臣都给您备好了。” 春和微怔。那张单子上的东西不过是她上一遭写着玩的。纪初霖却照着单子一五一十买了回来。有些物品缺货,故而等待了一月有余。她拿出用雕花银盒装的胭脂,小手指勾了一点儿摁在纪初霖的眉心。“相公这幅模样,倒像是小娘子。” 纪初霖一声长笑,接过胭脂说要给春和画眉染唇。春和心中一阵心颤,便在铜镜前坐下。 “乖,小春和,闭眼。” 纪初霖替她画眉,点胭脂。他的手非常轻柔,春和闭着眼睛,但她知晓他看自己的眼神中一定是从未变过的柔情与温柔。 “小春和,好了。” 春和睁开眼,顾不得镜中的自己,她先看向纪初霖,却只看见纪初霖一溜小跑的背影。 他跑步很快。自然得益于平日在蹴鞠场上的锻炼。 直到纪初霖的身影再也找寻不到,春和才含羞带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额头上有一个红艳艳的“王”字,鼻尖也是红的,唇上倒是有胭脂,只是那胭脂涂得让她的小嘴生生成了血盆大口。 左右脸颊各有几根红艳艳的胡子,单是胡子也罢了,左脸一个“{”,右脸一个“}”,春和听纪初霖讲过,那两个都是代码中的符号。 “相公!!!” 院墙那头,听见纪初霖洪亮的应答声:“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早~~这章有点儿肥~~~还有小甜饼~~~要不要表扬我?】感谢在2019-11-19 15:21:23~2019-11-20 11: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小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天玄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第一二二话 春和照例做着说话人的事。 依旧是她一身青,冬儿一身素。 今日说的是被杨梦笛改了的《遗鞋记》,相较鹿归林写的那版少了不少闺阁中的情.事,却多了不少侯爷给灰娘子送花送绫罗送金银珠宝的情节。还也多了不少侯爷为了灰娘子同爹娘同未婚妻反目的情节。 自然,新改的版本中也提到,灰娘子原本也是前朝豪门望族,是正妻的孩子。 但因爹过世得早,家中小妾乘着灰娘子的父亲没有儿子,把持了家政。最终,灰娘子在命运的帮助下作为正妻的女儿赶走小妾和外室,夺回家中大权并嫁于侯爷成了侯爷的正妻,而后生了三个孩子,三男一女。 长子继承爵位,次子位极人臣,三子成了前朝老皇帝的乘龙快婿。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前朝的新皇。 灰娘子的女儿也当上了皇后,皇上专宠于她,她也不负皇上的期望,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还被封为太子,兄弟间非常和睦,毫无篡位之心。 “这真是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融合得极好的例子了。” 纪初霖看过话本后很长时间都赞不绝口。 “而且是玛丽苏本苏啊!老公有钱有出息,儿子有钱有出息,孙子也有钱有出息。所有男人都爱她,所有女人都是想要勾引她男人的贱.人。即便在我们那个年代,也是人生赢家中的人生赢家啊!还是拯救了银河系的那种。” 这个被纪初霖笑称“拯救了银河系”的灰娘子的故事终于成了汴京夫人小姐的最爱。 春和十次说话有九次都会讲这个故事。 那句“鹿现于朝堂,热油烹之,分作九九之味。终不过一只鹿,成不了龙肝,也做不了凤髓。”也被保留了下来。 陆隐却再也没办法将《遗鞋记》封禁。 纪初霖的目的终还是达到了。 他将话本扩散开,搅扰得陆隐心神不宁。纪初霖也相信,这个结果也是鹿归林想要看到的。 今日接的活儿去一位一品官员家说《遗鞋记》。 去之前杨梦笛就提醒过春和,这位一品官就是当初见盼盼生得绝色貌美便饶了她一命并将她纳入房中的那位皇亲。 被称为景王。 官职是开封府尹。一品。开封府尹素来只能由皇亲担任。 那个王显就是个帮景王干活的。 今日邀春和来家中说《遗鞋记》的是那位景王妃。景王妃年过半百,鬓发间已有了霜色。 她邀请家族中的所有女子一道来听话本。 那位盼盼作为最近景王身边最为得宠的姬妾也位列席间。盼盼平日不住在景王府,她这种身份自然也不配住在王府。 今日是景王妃特意寻人请她来。 坐在一群高贵的夫人中,盼盼极有分寸,分外注意自己言行。就像冬儿说的,她们这种出身的女子,若不比别的女子多出几个心眼,早就没有了性命。 -- 第276页 冬儿抚琴,琴声优雅,杨梦笛写的话本故事也是清淡风雅。在袅袅上升的熏香的青烟中,春和施施然讲出故事。 女眷们品着茶,吃着时令的水果点心,安静听着,时不时瞄盼盼一眼,交头接耳,吃吃发笑。 盼盼却是神色自若,始终面带笑意,也会偶尔触摸手指上的一个银质指环。那种便宜货春和之前从未在盼盼的妆奁盒中见到。 《遗鞋记》讲罢。春和领了赏赐,景王妃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翠玉抓镯子戴在冬儿的手腕上。她身体较为肥胖,玉镯在冬儿手腕上摇摇荡荡,撞着冬儿自己的银镯子,锵锵作响。 景王妃握着冬儿的手,又替她理了理原本就挽得极好的发髻。“听说你也是娼.家出身?” “是。” “同是出身娼.家。你却是一副凌然傲雪之姿,甚至比汴京城中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还要静雅。” “冬儿谢景王妃称赞。” 其他的女子也纷纷称赞起冬儿来。 景王妃又道:“冬儿这名字取得就分外好。‘冬’,那不就是傲然之雪。‘春和’,春日时分,万物复苏,惠风和畅。” 春和听着各种称颂,自然知晓这群女人究竟要做何事。这群女子不过是想要给盼盼点儿脸色看。 身为王妃想要处置盼盼易如反掌,全然犯不着将盼盼叫来此处行言语侮辱之事。 在春和看来这般行事已算是王妃自降身份。 唯有一种可能——盼盼眼下是景王的心头肉。即便是王妃也动不得分毫。 真像纪初霖说的,越是豪门望族,越是家事纷扰。 春和几人离开的时候盼盼也一道出去。 春和瞥了一眼,看见那个给盼盼抬脚凳的妇人后春和大惊失色,杨梦笛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使了个眼色,春和迅疾恢复之前的模样,泰然自若。 春和也留意到盼盼浑身绫罗,满头珠翠,轻轻扯了扯杨梦笛的衣角。“翡翠手镯,还有用小粒翡翠镶嵌的蝴蝶耳环。” 杨梦笛瞥了一眼,微微一笑。“看来这位盼盼小姐始终也没有闲着。” “可如何做得到?那位景王妃难道不知晓?” “小娘子,本少爷猜想那位景王妃真正想听的不是《遗鞋记》而是荡.妇勾引家中老爷,还在外面不规矩、甚至收了他人信物,最后被老爷发现活活打死的故事。” “春和懂了。若是知晓,怎会弄这样一出?早就一刀斩了盼盼。” “不定被一刀斩了还畅快些。盼盼那种出身,若是没了景王的保护……”杨梦笛轻轻一声叹。“本少爷是否得小心些?” “为何?” “本少爷也曾是盼盼姑娘床上的恩客——这位王爷,还真是胡闹。那种女子是何种身份?玩玩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回了王府?不过盼盼那张脸真是角色,眼下她还不到十八岁,再过几年定然是艳冠汴京的人物。” 春和回家同纪初霖说起此事,纪初霖却笑道,说宋徽宗还和李师师有一腿,乾隆在各大电视剧中也和各色青楼女子有一腿。皇 家和娼.家,这搭配也不算太差。何况是个老眼昏花、为色所迷的老王爷? “说来,除了翡翠手镯和耳坠,小春和可曾看见别的?” 春和说起那个银指环。 她在盼盼的妆奁盒中从未见过。那种东西,在而今的盼盼眼中更是个不值钱的便宜玩意儿。 偏是被那群女子围攻的过程中,盼盼几次三番抚摸那个小小的指环。 “她爹娘的遗物?” “不,一定是情郎送的。”春和斩钉截铁。 “她的情郎难道不是那位慕容弈?” 春和认为不是。 从一开始慕容弈就对盼盼无什么兴趣,面对盼盼的投怀送抱也无动于衷。 “或许,是……”春和说不出口。 纪初霖轻轻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让她不要多想。 殿试已经举行,纪初霖更关心那三人的最终成绩。 纪初霖知道杨梦笛想要考一个状元的事,却也担心因为韫夫人杨梦笛不能得偿所愿。虽说是官家定,但韫夫人能影响太后,若是太后开口,不定官家会定谁是状元。 纪初霖道:“只是鹿归林但凡头脑清晰,也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争不得的。不争,尚且有平安相处的可能,争,就算那位权倾朝野的夫人影响得了太后和官家的决断,还能影响得了朝中上下所有人的心?” 文官本就是一个团体。韫夫人若有胆量这般肆意妄为,招惹的可不只是杨慨。 “而是整个文官集团。” 最终发榜。 状元是鹿归林。 杨梦笛是榜眼。 纪思明四十一。 名次虽说略微靠后,但他这个年纪能得到这个名次已算是极好。 得了名次,纪思明就来寻冬儿,给冬儿送上一对鸳鸯玉镯。“眼下父亲不允许小弟娶姐姐,但小弟已考取了功名,只待入仕,一定十里红妆迎娶姐姐。” “胡闹。我这种身份如何能做你的正妻?何况我说了,不嫁。” “那还望姐姐收下玉镯——” “不用。” 纪思明怯生生抬眼看着冬儿,终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将玉镯塞给春和,自己慌慌张张走了。 “我觉得这孩子——” -- 第277页 “春和,我们一道看看下一次的话本。” 春和不再多言。 四十一名对纪思明来说已算是考场得意。 第二名在杨梦笛却是一种打击、侮辱。 纪初霖想要安慰杨梦笛,正欲开口却觉言语贫瘠。 杨梦笛却是面不改色,只说第二也好。“反正本少爷就算是考最后一名,本少爷的爹也有让本少爷留在京城的权势。” 后来众人才从从宫中宦官那处传来的消息中得知,原本状元是杨梦笛,偏是韫夫人大吵大闹,说鹿归林如何能当个小小的榜眼?太后坳不过,也帮着说了几句。 官家被韫夫人缠得心烦,便改了排名。他还召唤来了杨慨,安慰说一定将杨梦笛留在京城仕任。单是这一点已胜过了不少士子。 纪慎提早来汴京筹备,最终也将考了四十一名的儿子顺利留在了京城。名次比纪思明高的,除了鹿、杨二人,不是去外地入仕,就是回到家中等待机会。名次比纪思明低的,更只能等待时机。 朝廷每年招那么多人,位置却只有那么几个,能留在汴京的更是寥寥无几。 杨梦笛上任,自然不便再在纪初霖那里借住,他便去纪初霖家附近租了一套宅院。春和也只能搬过去。 杨慨开始忙着给他定亲事。他说鹿归林被定为状元后太后心中对韫夫人颇有微词,这份微词还有之前断袖之事的影响——毕竟杨梦笛和春和的婚约也是韫夫人让她赐下的。 两人交情已久,虽不至当即翻脸,心中却有了芥蒂。 “看来本少爷和小娘子的缘分就快断了。” 六月,春和十七岁。 夏桔在汴京出了名,花钱在汴京找了几个老师傅继续学弹琴、跳舞唱小曲。“九指琴娘”的名号越来越响,甚至有客人从杭州等地来汴京听他一曲。 就像纪初霖说的,如何造势都不如去开封府一趟闹出事端。杜玉申欲借用事端毁了夏桔,却被纪初霖将了一军。 事端总是似风平浪静的时候出现。 七月初一,一个贼摔死在古镜瓦。 那贼在夜市落幕,古镜瓦歇业后潜入,不为别的,只为了偷话本。因为古镜瓦中的许多故事的话本都没有流传在外。 其他瓦子曾有买故事的打算,但纪初霖不卖。遭贼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有贼抱着话本翻出墙外的时候脚滑而后摔死。 摔死的还是个熟人。 熟人,穆三,清风瓦的说话人。 当日,纪初霖就被权知开封府事王显逮捕进了开封府。理由颇为简单——偷你的话本,还在你古镜瓦门外摔死的,如何不是你古镜瓦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再科普下哈,开封府尹是一品官,而且一般只有皇亲才能担任。包拯做的是权知开封府事,也就是书中王显的那个位置~~】 第123章 第一二三话 在你门口摔死的,就是你害的! 纪初霖面露茫然,听着这番话,又在脑海中认真回想了好几遍。“你大爷,你这句话和在街上扶老人却被家属讹诈,家属说‘不是你推到的你为什么要扶’的混账话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罪犯在说何事?” “老爷,你就当我疯了吧……”纪初霖却在王显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进了牢房,才发现牢房已被狱卒们打扫干净,所有物品全是新的。狱卒们个个态度和善,纪初霖觉得自己不像来坐牢的,反倒像是来度假的。 一问,才知纪慎已托人打点好了一切。 纪慎并未像纪初霖一开始想的,出了事就将他这个不肖子赶出家门,反倒极力奔走,即便弄不出这个儿子,也尽全力让他在牢中过得舒畅一些。 纪初霖抓了些草垫在身下盘腿坐下。 古镜瓦的围墙也不是很高,穆三是个成年男人,不过翻个墙,怎么就不小心摔断了脖子? 况且穆三性格暴躁,说他闯进古镜瓦打了春和纪初霖相信,偷话本?穆三那种看不惯女子的男人如何会半夜三更潜入古镜瓦偷春和用的话本? 纪初霖自然想到陷害,若是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此事却是好办,只要验验院中的足迹、指纹、毛发就能推断穆三昨夜的行踪,但这个年代做不到——就算能做到,王显也不会做。 在这个时候,纪初霖分外期待办事的权知开封府事是那个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包拯。 眼下这般情景,他与杨梦笛的计划只能提前。 杨梦笛处理过今日的公务才回家。 。,看着春和红肿的眼,他只是用扇子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此事古怪。本少爷自然知晓。” 他上一次进开封府,借着“拜师”的名义给王显送了不少“束脩”,之后也时常同王显吃饭聊天。按理说王显再急着破案也不会抓纪初霖,除非有人指使。 而那人的命令王显不敢有丝毫违背。 眼下看来只有那位景王。 春和记得杨梦笛说过,盼盼的爹娘获罪后盼盼能全身而退就是因为相貌极美、被王显的直属上司,那个一品官景王看上了。 “杨少爷是说——” 杨梦笛沉着脸。 春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杨梦笛见她这般,伸手轻轻抱住她,安抚片刻,松手,道:“本少爷和纪雨之前商量了一个计策,不过眼下才完成了八成,尚未到施行的时候,但若想要将纪雨捞出来也只有这个办法。此事要成,需看小娘子有没有这个胆子,也要看纪雨——有没有那个本事。” -- 第278页 “如何做?” “李琛。” 春和听过杨梦笛的想法恍然大悟,原来,纪初霖由始至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撤销那麻烦的赐婚。 “相公说他一直在做,我却不太相信。相公做事总喜欢出奇招,我本以为这回他也是到了最后才——” 杨梦笛淡然道;“那可是太后的赐婚,再厉害的招数,也得见着那些贵人才是。” “杨商,多谢。” “小娘子,你可觉得称呼本少爷名字不太和规矩。” “可是相公就是这般教称呼你的。” 杨梦笛笑道:“又是纪雨,永远都是纪雨,也不过只是纪雨。” 他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春和茫然无措,欲挣扎却挣脱不得。杨梦笛的手抱得很紧,他的手臂环出一方天地,将她囚禁。 “杨少爷,别这样。” “你是太后赐给本少爷的娘子,如何不可?” “杨——” 杨梦笛却松手,拾起扇子,刷地展开,正色道:“小娘子若是和纪雨生了个女儿,给本少爷做儿媳如何?” 之前春和也听纪初霖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是生个女儿一定要嫁给杨梦笛的儿子,那般可以少受一点儿委屈。虽说是听过的话,可从杨梦笛口中说来却让春和感到一丝浅浅的不安。 春和不言。 杨梦笛摇着扇子,忽然笑道:“本少爷的爹正在给本少爷找娘子。自然身家清白,温柔贤淑——不知是否很无聊。” “杨少爷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子都会觉得你有趣。” 杨梦笛笑了笑。“杨少爷,是吗?有趣?本少爷终于入了仕,当不得闲散人。最初,本少爷只是想要做一个闲散人。” 纪初霖被开封府带走后,清风瓦的人就来生事。 杨梦笛有自己的公务和立场,无从顾及古镜瓦,春和只能自己处理。 清风瓦带头来闹事的是一个左脸有一道长长伤疤的高个男子,叫周老二,周老二说要为枉死的穆三讨一个说法。 春和抱着棉花糖,站在古镜瓦门口,笑得漫不经心:“清风瓦的说话人窃取我古镜瓦的东西却不小心摔死在外,却是我古镜瓦的责任?这般说来,若是盗贼进了人户,杀了人,抢了财物,不小心摔死在门外,也是那人户的错?” “切莫狡辩。王大人已将纪公子带进了大牢。官府说是他的错,就是他的错!” 春和大愕,一时无计可施。官府都将纪初霖抓了,似乎这种偶然已成了板上钉钉的真实,她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却也不甘心。 周小二又大声在外呼和起来,说古镜瓦掌柜进了开封府,都进了开封府,一定同穆三的死脱不了干系! 春和也不还口,她由着周老二和他的人闹得沸沸扬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才朗声道。 “此事王大人自有他的道理。可难道不会是小人陷害?刻意毁我古镜瓦名誉,害纪掌柜身陷囹圄?事才发生,你等就这般急着来闹事,之前也是你们清风瓦的人几次三番来我古镜瓦要求买下话本,纪掌柜说我古镜瓦的话本不能外流,且也不适合男子讲诉始终未将话本交于你等。” 见围观人听得越发认真,春和提高声音:“由此来看,穆三摔死在我古镜瓦外你清风瓦大有嫌疑!不定是你等杀了人又栽赃陷害!” 周小二恼羞成怒。招呼带来的人就朝古镜瓦冲,春和阻拦不得,那几人欺她是个女子,闯进古镜瓦,将靠近门的那张桌子被砸成了好几块。 幸而李老大带着一个脸上、身上布满疤痕,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男子赶来阻拦了那伙人进一步的举动,他说那人是他亲戚李小三,才从乡下来汴京投奔他。 两人来势汹汹,那李小三的模样又颇为可怖,一时周老二也不敢造次。 李老大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中渗透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墙太高摔死了人,要怪也应该责怪泥水匠,管俺们纪掌柜何事?俺可是听说过周小二你偷了自己哥哥的女人被流放的脏事。” “一派胡言!” “听说你家里的女人是你的嫂子。” “放屁!” 春和被这一声怒骂吓了一大跳。 李老大见她被吓着了,一把揪住周老二的领子将他朝地上狠狠一摔!“有俺在这里,谁也不许欺负春姑娘!” 春和大惊,她一直觉得李老大是一个极为不善言辞的人。 那个浑身伤疤的李小三更是从裤腿中摸出一把匕首挡在春和面前。“谁敢欺负春姑娘!” 他脸上、身上满是伤痕,一开口,声音撕心裂肺,似乎每一声吼叫都带着血。 周老二被吓着了,悻悻然离开。 李小三声音嘶哑,对春和鞠了一躬。“春姑娘是纪公子的心爱之人,纪公子对小人有恩,公子不在这几日,小人定当豁出命来好好保护春姑娘。” 纪初霖被抓,瓦子中新招揽的技艺人怕之后没有生意,便都忙不迭逃回了清风瓦,张洲与他的爹爹又将夏桔收打赏的事情闹大。故梦轩的齐掌柜见势不妙,便带着满满一盒面额不低的交子找到春和说要买下古镜瓦和周围一带的所有的产业,包括古镜小憩,古镜蹴鞠场还有那些绸缎庄、首饰铺。 “这是五十万贯,想来也是够了。” -- 第279页 “齐掌柜也真是说笑。这点钱就想转移我古镜瓦的一切?” 齐掌柜将春和上下打量。 “前几日也是你替纪雨搭理生意,看似能干,却终究只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又能有何作为?倒不如乘着尚有人卖就将古镜瓦卖了,这五十万贯也足够你寻一个男人嫁了。做陪嫁已是绰绰有余。何必抛头露面?” 他便是伸出手来覆在春和手背上,春和欲抽手,却被他抓得很紧。“女人做生意,需要付出什么,你难道不知?” 春和全力将手抽出,面色沉冷,又在纱绢上倒了一些茶,细细擦拭之前被掌柜触碰过的地方。 “女子做生意,难不难,都是女子自己的事——与男人无关。” “还真是牙尖嘴利。虽被赐婚,却终究不过是杨大人的弃妇。女子一旦成了男人的弃妇,自然——人尽可妻。” 一股火从春和心底燃了起来,面上却是保持冷笑。“那也得——待我成了弃妇再说,眼下杨家还未说话,宫中也还未说话。算什么弃妇?既然不是弃妇,那我的婆家,就是二品官。也不知齐掌柜有什么胆量与资格说那种话。” “我倒是要看你一个女子,能翻出什么花来!” 春和亲自送他离开,面上带着笑意,心中自是不悦,却也分外有礼地将齐掌柜送出门去。 她又要让汴京人知晓,古镜瓦还有她在。 倒不了。 却是次日,前段时间纪初霖招揽来的技艺人不少都离开了古镜瓦。终究不过人走茶凉。 唯有刘老面色沉静,对春和说种种困难,一咬牙,也就挺了过去。 “刘老不走?” “老夫也有身价,若离开了古镜瓦,也只有回清风瓦。老夫是清风瓦出来的,若是回去也回不到以往的地位,尚不如留在此处一搏。” 这让春和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可不管如何,技艺人离开都是一件麻烦事。 况张洲父子一直来纠缠,幸好有李老大在春和身边解释说自己弟弟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却从不会从他们身上获取钱财,汴京人大都觉得是李家比张家言而有信。 那对父子折腾多日,终究一无所得。 古镜瓦中没有技艺人,也就没有了客源。 生意一落千丈,连着古镜小憩以及周边的所有产业一道衰落了下去,唯有蹴鞠场,喧闹如昔。虽也有踢球的孩子开始想着是否要另谋他就,但那几个年纪略大的孩子却说做人要有义气,这才勉强稳住了混乱的局面。 春和自是不会想到,不过是家中没了男子,竟然生出这么多事端。 到了夜间更是麻烦,几个贼人潜入了纪初霖的住处,想要绑走冬儿,幸而春和搬走后夏桔又搬了回来,家中有男子终归要好一些。而住在不远处的刘五娘夜间睡得晚,听见动静让两个女儿叫醒了四邻吓跑了贼人方才没有出大事。 “家中没有男子,贼人自然觉得我几人可欺负。”冬儿抚琴,眼眸中的光尽数黯淡了下去。 春和听着此事,便让冬儿与夏桔住进了杨梦笛那里,近几日杨梦笛的陪房丫头三桃也跟着来到家中,三桃虽说想生事,但见到冬儿,气焰便弱了下去。 杨梦笛还是说平日自己有公务需要处理。 “小娘子终究得学着自己处理各种事情,实在无力处理也可以来找本少爷。可本少爷相信——小娘子会喜欢力挽狂澜的滋味。毕竟,你是纪雨教出来的。” 春和爬上镜瓦的楼台,站在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古镜瓦的一切。过去那般喧闹,今日分外冷清,处处皆是萧瑟之意。 白日她也曾去李琛那里问过,李琛去了边关,回来尚且需要一些时日。从政之人都不便插手商家的事,何况纪思明年幼,杨梦笛也不便插手——之前他也很少管过。 眼下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春和分外不安,待冷静下来。 心中却又生出一种异样的悸动,不同于被纪初霖温柔目光环绕时的那种心悸。也不同于第一次站上台子做说话人、将故事给旁人听的心悸。 这种感觉更高、更远,更为深邃,是深知自己将要掌控一切而油然而生的悸动。 是情知自己将要掌控全局而跃跃欲试的心悸。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可能不怎么见得到男主了——嗯,我们是来看女主如何力挽狂澜的,让男主继续在监狱里待着吧……】 第124章 第一二四话 春和让冬儿同自己一道去杨梦笛家中住,夏桔同刘老还有李老大他们一道住在古镜瓦,以便夜间照看。 古镜瓦少了不少技艺人,甚是荒凉。来瓦子的人少了,别的生意也冷清了下去。 春和一开始也是不安,本想着将那些走掉的技艺人全都叫回来,她却也知晓众人都觉得古镜瓦摊上了官司,大势已去,就算她能找回一个两个,也改变不了大局。 除非像纪初霖说的那般,来个一局定输赢,改天换地的骚操作。 春和想了很久,终于意识到,瓦子中还有一个身价比刘老还高的说话人——她自己。 那个骚操作,就是她本人。 依照纪初霖的说法,夏桔的培养方向是流量。 而春和—— 嫁了两次。 第一次嫁给退隐三品官的疯儿子。不管是不是疯子,反正门不当户不对。 -- 第280页 期间和离。 和离还同前夫住在一起。 去趟金明池嫁了第二个,太后赐婚,相公是现任从二品官的二儿子。门不当户不对。 相公是今年的榜眼。同她的上一任相公关系甚好,好到有断袖的传闻。 前任相公被抓了。 现任相公忙着做官。 她就接管了前任相公的生意。 说简单些,她即是太后赐婚的两嫁的女说话人。 又是榜眼在外抛头露面的妾室。 平日只在大户人家小姐太太家说故事,一般人根本见不到。 若是按照纪初霖的说法,她就是汴京的话题女王,自带流量。 自从昨年的金明池赐婚后,春和与冬儿就一直去那些夫人小姐家的府邸说故事,未在汴京人面前做过说话人。而不少故事,不管是《遗鞋记》还是《龙女传》,亦或是纪初霖新写的《白雪郡主与七个少年英豪》的故事,都只由她一人讲。 纪初霖出事后,清风瓦的掌柜也曾托人来买话本,都被春和拒绝。 略做思考,春和便让李老大去大街小巷中宣传,她要说一场故事。 李老大本说那般宣传太过于失了身份,春和却牢牢记得纪初霖曾说任何事情都需要做广告,越广而告之,越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消息传开,汴京很快热闹了起来。 冬儿略有迟疑:“可身份上的事如何说?你这般抛头露面,杨家——” 春和却觉这般更好。这般,将来她更容易离开杨家,想要为杨梦笛另娶新妇的杨慨也会愿意。 “何况,我现在正在替相公的好友证明清白、力挽狂澜,若是在话本中怎么都是一等一的讲义气、明事理的烈女。抛头露面的女子也不只有我一个。那些明冠汴京的厨娘、绣娘,哪个不是常年在外做生意?何况我不过是个妾室,杨家若觉得不妥,随时可以抛弃。这般来想,我又做错了何事?” “春和你这大家都知道你分明在胡言乱语却都又挑不出你毛病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像纪公子了。” 听见纪初霖,春和的眸子中的光黯淡了。自从纪初霖被抓,她一直没能见他。好话说尽,也花了不少钱财,却连监牢的大门都未能进。已经好几日了,她一直没能见到他。只是听纪思明说纪慎上下打点过,纪初霖在牢中也没吃苦。 春和也只能这般想想,聊以自.慰。 李老大的造势在汴京起了甚大的影响。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一睹这个汴京出了名的女说话人的真容。 春和泰然自若让李老大在那群人中选择了一次至少能拿出十贯钱的人进后台,出价高的人先进瓦子。 谁出价高,谁先进。 为了呼应那日的气氛,春和又花了不少时间拉了不少其他技艺人来,不管情势如何,气势上不能输。 造势越发厉害,最终春和的这一次说话听一场需五十贯钱,已是不少庄户人家好几年的收入。付钱的也全是汴京的巨贾。 开始说话。 因有男子,春和便与冬儿坐在屏风后。 她一敲折扇,冬儿轻抚琴弦。 “今儿给各位大老爷说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随商船出海却不小心流落到异世界,失去一切,还在那个世界中备受欺凌,却最终靠着自己的努力与贵人相助,获重新斩获一切的故事。 这个话本是纪初霖和杨梦笛写着玩的。写完后杨梦笛说这个故事颇为夸张,做任何事都需要家底与人脉,进了异界的那人怎么就不小心得到各方贵人相助了?“纪雨你这般多鬼主意,古怪的方法,却也需要纪伯父的家底和本少爷的人脉。” “真实的确是这样,但谁不喜欢这样的故事。若是故事讲出来与真实一模一样,那故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纪初霖当时这样说。 想着纪初霖,坐在屏风后的春和心蓦然一抽,抽得生疼。 故事讲到了少爷到了异世界,一无所有。分外怀念过去的世界和过去的自己的那一刻,春和的声音低了不少,带着浅浅的哀怨。她忽然彻底懂了纪初霖的心。 这个连书名都不曾有的话本,其实是纪初霖与那个遗失在一千年后的自己的和解。 故事的帷幕终于落下,遗失在异世界的小少爷终于做成了第一件大事,为异世界的国王扫清了登基的障碍。得到了国王的赞许。 在此,故事戛然而止。 听众们意犹未尽。 春和微微有些喘,为了收揽听众,一口气说了太多。她只道眼下略有些累,且今日的故事已经说完。眼下只能笑着安抚说故事要有悬念才有意思。 “我上一遭去韫夫人家说故事也是这般,只说了一半。何况这个故事着实太长,一日是说不完的。” 听见那个高门望族家也是如此,众人也不再多言。可这故事听来的确分外又意思,古镜瓦自有打赏制度,为了更快听见故事,商客们纷纷掏钱打赏。 一来二去,竟是说完了整个故事。 春和声音已是彻底嘶哑。 而这一局,她赢了。一日赚了近千贯钱,比之前任何一个技艺人赚得都还要多。 事情传扬开去,那些先前跑掉的技艺人见古镜瓦未因纪初霖被抓而失去客源与财源,纷纷回来。冬儿本说那些跑掉的人不要也罢,春和却道这些人原本就是纪初霖在汴京精挑细选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他们更优秀的,人非圣贤,那些人担忧没有后路欲另换场子也是情有可原。 -- 第281页 但这群人却也不是只要回来就能再度接收的。 春和改了纪初霖之前定下的契约,那些在古镜瓦遇见危难就想离开的人此番若是想重新回来就必须同古镜瓦定下契约:契约期限为一年,若是在此期间那些人离开,就需赔偿古镜瓦一千贯钱。古镜瓦若是在次期间无理由赶走那些技艺人且不支付高出别处瓦子一成的酬劳,古镜瓦赔钱。 “春和这招真是厉害,看似技艺人占尽优势。却抵不过一句‘无理由赶走’。”冬儿笑道。 “即便如此,他们也会来古镜瓦。因为我们可以保证给的酬劳比别处高。” 冬儿将春和上下打量:“之前我看错你了。” 春和摇头,却又点头。 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 “很早很早之前,相公对我说,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我也终于懂了为何我被赐婚成杨商的妾室后,相公依旧让我做说话人。或许就是为了遮掩一日,若是他遭遇不测,杨商也无法出现,我也可以自食其力。” “在冬儿看来,春和已算是将人生过得极好。” 春和只是笑。 她想到才与纪初霖成亲那一日,她坐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敢动,那个时候她还叫九妮,纪初霖进了洞房,说了一大堆她还是未成年人所以很多事都不能做的话。而后,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春和。 而现在,说起春和,很多汴京人都会想到古镜瓦的那个女说话人。 “这一切都是相公给的。” “春和你自己不努力,纪公子做得再多、说得再多也是无法。” 春和明白冬儿的意思。 “出嫁前,我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春和相见纪初霖,将古镜瓦的事处理好后便带来钱又去开封府,想要去大牢探望纪初霖,结果却还是——不行。 有人刻意阻拦,就算是花钱,王显也不会容许她去探望。 但春和还是想要试一试。 衙役收了春和的好处,自然愿意帮着通报,只是眼下王显身边有贵客,暂时不能接见春和。 春和也不心急,同冬儿一道坐在院中安心等待。 偌大的开封府,树树翠色。 荷塘里,荷花盛放。蜻蜓落在荷叶尖儿上,扇了扇翅膀又飞开。水面上,不知道名字的小虫轻盈落下,搅起一片水晕,又轻盈飞起。 正看得欣喜,那只小虫就被一只青蛙卷入腹中。 春和手紧握成拳。 她却是想到了自己。她、还有纪初霖、冬儿,大家,不都是这样一只只小虫,本以为可以在池塘中惊扰出风浪,到最后却发现,他们,不过是一只很小很小,连名字都不被人知晓的虫儿罢了。 门开了,王显送客人出来,春和未曾想到,他的客人竟然是盼盼。 身为景王的宠姬,盼盼怎么来这种地方?再一看,一位少年公子紧随其后,那位公子虽说相貌普通,一身富贵气。 春和扯着冬儿退至一旁,颔首低眉。纪初霖总说身份平等,但眼下却不是讲究平等的时候。这点儿尊卑之分春和还是知晓的。 偏是盼盼见她在此,眼眸中充溢着洋洋自得的光,与那日在景王府时的低眉顺眼全然不同。若那日是这副模样,估计那些贵妇会将她生生撕了。果真像冬儿说的,她们这种出生的女子,最是知晓如何看人眼色。 “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名震汴京的——技艺人,玩物。” 春和不声不响,眼珠微微转动,衡量着眼下形势。 冬儿却是不愿忍。反唇相讥道:“难道你不是玩物?” “奴家眼下可是王爷的女人,你不过才走马上任的进士妾室的丫头,也有胆子在我面前叫嚣?!” “小女子不才,曾听家中少爷说过一个故事。”冬儿冷声说了个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 “贱.人。你胆敢辱我?!” 眼见事态越发难以控制,春和脑中也有了主意,便是挡在冬儿面前,欠身道:“还望夫人宽容,冬儿也不是故意的。” “你二人来此作甚?” 春和还未开口,王显便道:“她二人是来寻我的,想要见见牢中的犯人纪雨。自然,本官可不会让她二人这般做。” 春和有些急了,正欲开口,盼盼却道,“跪下,给本夫人磕头。本夫人若是高兴,就让王显让你二人进去。” 春和抬眼看了眼嚣张跋扈的盼盼,顾不得冬儿的阻扰,施施然跪在盼盼面前,眼眸中云淡风轻。 见她这般,盼盼越发神采飞扬。“磕头。响头。十个,给奴家死去的爹娘。” 冬儿欲阻拦,春和分外恭敬起来。 额头撞击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 从一到十,额上已有血渗出。 “你,磕头。” 冬儿一咬牙,膝盖“咔”一声撞击在青石板上,磕头,接连十下。 “别以为本夫人会这般放过你们。王显,将她二人赶出去。不许见那个男人。你不能打死那个男人,此等小事总能做吧?” “自然。” 春和与冬儿被赶出了开封府。衙役看在之前收了好处的份上倒也没有太过于粗暴。 “这个下.贱胚子,在那些贵妇人面前乖巧得像是一只小鸟,却在你面前这样——” 春和笑笑说这是人之常情。 -- 第282页 “不生气?” “重要的是救相公出来。即便并未做到,只要能做,春和就会努力。” “这般羞辱你也能忍?” “眼下必须忍。”春和用手绢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破了皮,但应该毁不了容貌。纪初霖曾说,有些耻辱,得忍。“上一次是相公保护春和。”她给冬儿说起天长县的那些事情,还有纪初霖背后的伤痕。 “这一次,轮到春和保护相公了。为了相公,春和什么苦都能吃,不过是磕几个头,算不上什么。” “春和……这仇一定得报了!” 春和却觉得无所谓,不过是给盼盼磕了个头,在这汴京,她这种身份,见谁不磕头? 就像杨梦笛说的,任由盼盼如何折腾,盼盼还当得了王妃不成?若是从那手镯、耳坠,还有银指环来看,盼盼的麻烦可不见得比她少。 “何况相公若是能平安出来,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相公曾说,与其争个口头上的输赢,不如暗地使力、立于不败之地让对方称臣。” “你却是想得透彻。” 春和虽说没能见到纪初霖。却生出几分好奇来,女子不能随意出门,她这种身份因情势所迫也就罢了,盼盼可是景王的心肝宝贝,怎能单独同王显见面? 要对付纪初霖,景王说了也就罢了。她为何会亲自来? 即便盼盼带人亲自来了,为何王显不敢依照盼盼的要求打死纪初霖? 因为纪慎? 纪慎不过是个退隐的三品官。 杨慨很会自保。 李琛又去了边关。 春和想不到是何人,但只要有人暗中护着,她也就放了心。 心里一惊,春和脑中有了想法,上一次纪初霖与杨梦笛来开封府的时候邀请王显一道用午饭。 当时王显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大意是,扒灰的扒灰,偷娘的偷娘。 “冬儿,我有些事情,想要调查。” 不过忍一时之气。 鹿死谁手,尚且不知。 第125章 第一二五话 春和同冬儿小心跟着盼盼的马车,却无任何收获,盼盼的车径直回了一处宅院。 那位锦衣的年轻公子并未跟随,送至门口也就离开。 环视盼盼的住处,虽说盼盼那种身份不配住在王府。但景王却也不曾亏待她。 可那日王显醉后说,扒灰的扒灰,偷娘的偷娘。 公公偷儿媳是扒灰。 儿子偷年幼的后娘——岂不就是偷娘? 况且在开封府时王显面对紧随盼盼的那位年轻公子时态度格外恭敬,着实无法不让人胡思乱想。 “王显说那种话,也不怕丢官。可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景王已是那个年纪。” “可他很宠爱盼盼。” 冬儿冷声轻哼。 笑道:“宠爱?也就只有春和你同纪少爷这么多年,只要宠爱也就够了。你看盼盼那翡翠蝴蝶耳坠和镯子,再看那银指环。呵,盼盼心中想要的那位王爷定是给不了。春和你与纪公子、杨少爷都清清白白,自然懂不得年轻女子与年老王爷在一遭的苦处。” 春和懵懵懂懂,自然不敢多言。 “只是这盼盼,胆子还真大,那位景王也是她那样的身份开罪得起的?若是被知晓,不知死得多难看。” 春和一声不吭,却想到纪初霖对盼盼联盟的揣测,寒意顺着脊梁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向上爬。 回到瓦子,六子就跑来说故梦轩想要挖走古镜小憩中纪初霖花高价请来的那几个厨娘。一个厨娘心动,另外的却说起之前春和在古镜瓦说了一场话的事来,几人私下决定再观望一下。 厨娘私下说的话六子怎么会轻易知晓? 自然是有人泄露给六子,不定就是那几个厨娘,她们想要看春和会如何做,以衡量古镜小憩和故梦轩谁更值得留下。 知晓这点让春和分外为难,杨梦笛先前出计让故梦轩和古镜小憩联手,虽说减轻了故梦轩对古镜小憩的敌意,让两者一致对外。这种方式让古镜瓦享受了故梦轩的客源,也增加了名气,却又制造了一个新麻烦——故梦轩知晓了不少古镜瓦做事的风格与手段,包括纪初霖设计的早饭劵。 此时故梦轩要来挖人。 若想不出良计,那些一流的厨娘就会离开。一旦她们离开,不仅对古镜小憩是个打击,对古镜瓦也是个极大的打击。 纪初霖将所有的产业都以“古镜”命名是为了做品牌,可他也曾说过,品牌也很脆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千年后尚且如此,何况眼下是宋代。 “不管如何,‘古镜’这个品牌不能丢了。”春和轻声道。 嗓子尚未恢复,天色又黯淡了下去。 春和盘腿坐在床榻上,思索着对策。三桃来过她房间,见此情况窃声说一个官员的娘子怎么能像小沙弥打坐?若是传了出去,定会害得杨梦笛被人嘲笑。 杨梦笛做官后,三桃又回到了他床上,她本就是他的通房丫头。但不管三桃和杨梦笛夜间如何亲密,三桃再也不敢寻春和的麻烦。 一开始春和以为是冬儿在此三桃才这般。后来家里的小丫头说闲话,春和这才知道,三桃不敢生事是因为害怕自己。 她不仅是汴京极为出名的女说话人,还是掌控整个古镜瓦的女子,纪初霖不在,春和就是大掌柜。 -- 第283页 这样的女子总归是让人畏惧的。 春和回想三桃说的话,也觉不妥,她眼下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同往昔不同,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便是坐端正。喝三桃送来的清茶。 三桃说夏桔有事要同春大掌柜说。 春大掌柜? 春和回味着这四个字,不过是简单的四个字,竟充满魅力。 夏桔进来时眼眸中带着光,他今日身着女装,姿容妖艳。若不是上场唱小曲儿,他一般不会装扮成女子。 夏桔说近日发生的事让自己生出了一个想法。此番若是能顺利度过,他想要收几个孩童跟自己和王郎学艺。孩童最好像他这般可以装作女人。 “这样若是将来再出了事情,瓦子自己的人决然不会随意离开,因为我不会离开春小公子和纪公子。若是运气好,不定我还能开创一个唱曲子的流派。”说着,夏桔说起王郎。“那人走了很久,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春和只是顺口应着,王郎在何处,纪初霖从未说过,她却是知晓。只是眼下,不可说。 她也觉得夏桔的主意很好。 可很好的前提却是一定得顺利度过这一次的危机。 正巧冬儿也来寻她,冬儿说自己想出了应对的主意,低声问道;“要不,我们去开封府状告清风瓦指使穆三来古镜瓦偷话本,话本未偷到,恼羞成怒,清风瓦杀了穆三?这样就能救出纪公子。” 夏桔拍手称是。 春和最初觉得是好计,又一思虑,此计或许能让形势逆转,但不定危害频生。 “相公总说做生意的人讲究‘和’。‘和’才能生财。只是告穆三也就罢了,若是告清风瓦上了堂又拿不出证据,一则落了口实。二则,那些瓦子本就视我古镜瓦为敌,平日都联手针对我们,眼下相公不在,古镜瓦本就落了下风。若是他们因我们状告清风瓦心生畏惧,联手再来一出,我古镜瓦很难应付。” 冬儿略作思索,点头称是。 “是我考虑不周。可春和之前有句话却是错的。” “哪句?” “春和你说若是纪公子不在古镜瓦就落了下风错了。冬儿却觉得即便纪公子不在,春和你也撑得起这古镜瓦。听了你那番话,冬儿反倒觉得有你在,古镜瓦垮不了。” 春和大惊。 却见冬儿眼神坚定,那坚定中充溢着对她最彻底的信任。 夏桔也握住春和的手。“春小公子跟了纪公子那么久,自然能想得出办法。” 两人离开后,春和坐在院中赏月,蝉叫得喧嚣,与池塘中的蛙叫应和,夏夜变得更加喧闹。 三桃面露红晕从杨梦笛的房中出来,看见春和,行了礼,慌乱褪去。 三桃还是那个三桃,却再也不敢在春和面前嚣张跋扈,即便她夜夜在杨梦笛身下承.欢,春和夜夜独眠。 只因春和变了。 春和终于懂了纪初霖过去说的话——重要的是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想要获得尊重,若自己不是那个生来就衔着金、叼着玉的贵人,只能依靠自己。 “北宋、呸!我大宋眼下的商业氛围是极好的,商品经济非常、非常发达。许多女人都通过做女技获得尊重,小春和你也是女子,为何不靠着自己的力量获得尊重?” 纪初霖曾这样说。 一直以来春和都只是依照纪初霖的话按部就班,到了今日,才慢慢体会到纪初霖这段话真正的含义,还有他一直以来悉心培养自己的用意。 “相公……” 春和抱着膝盖,听着蛙声和蝉鸣,想着纪初霖。 她很担心他。 身边坐了一人。杨梦笛衣着随意,坐在春和身边,懒洋洋打着哈欠。 “做官很累?” “本少爷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为达目的,或多或少总得付出。” “杨商你想做什么?” “正开封之风气。创万世之太平。” 春和听得发愣,灯笼的微光下,杨梦笛的面容模糊,他说话的语调给人一种含糊不清的感觉。 偏偏,春和听出了一丝斩钉截铁。 纪初霖曾说,杨梦笛要的是家国天下。 “我今日想去见相公,见不到,那盼盼又那般猖狂,我很担心。” “你不用担心纪雨,自有人护着他。” “公公?” “纪伯父和本少爷的爹都没有那个本事。”杨梦笛摇着扇子,能让王显不执行盼盼要求的人,官位或者与景王相同,或者比景王还高。想来,也不过几人。 “你是说——李悦?” “自然。她嫁的虽不是皇亲,却官居要职。王显不会那么傻,那穆三的死不管是偶然还是刻意,抓纪雨都分外可笑。眼下王显不过是在衡量双方的力量。” 春和松了一口气。 杨梦笛先前对此事一直不闻不问,却不知怎的忽然说起了这个。 “之前同纪雨闲谈,纪雨曾说‘很多人都会渐渐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本少爷只是忽然想找小娘子说说话。” 杨梦笛从怀中拿出那把随身的折扇,也不打开,却说起同春和初见的那一次。 “那次本少爷只是想要调戏个良家妇女,却不想把本少爷自己调戏了进去。可惜,本少爷勾搭过那么多别人的娘子,最想要的那个,却永远都是别人的。” -- 第284页 “杨商,我……” “心如磐石?” “是。” “纪雨那家伙,真是好福气。”杨梦笛把玩着折扇,始终不打开,却将折扇放在春和手中。“小娘子,本少爷就此拜别。” 见他要走,春和唤住他,说起故梦轩的事。 “那位齐掌柜虽说子承父业,却也有些本事。小娘子不要看轻他。”他只是这般说。 走了几步后,杨梦笛忽然驻足,笑道:“闻姑娘是纪雨养大的,在下相信你自然有办法。” 他进自己的住处,关上了房门。屋里黯淡的烛光乍然亮了不少。窗上投下了杨梦笛翻阅书籍的剪影。 春和紧紧抓着折扇,折扇上还留有杨梦笛的体温,但很快也就凉了。 她思索了很久,终于有了主意,心中却全无半点儿欢悦。 她看着杨梦笛房中的灯光,杨梦笛自称“在下”,称呼她为“闻姑娘”。 他连扇子都不要了。 纪初霖曾说,当一个时代终结,另一个时代就会开启,而时代的终究与开启总是与“人”息息相关。 “相公……任何事都与你有关呢。” 那些纪初霖曾说过的话,全都刻入她的记忆深处,无法忘怀。 而那些遇见的人,也一个个慢慢改变。 春和这才明白,不变才是一种奢望。 她双手合十,面对月亮祈福。 “春和只望与相公天长地久,此心永不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全天在路上奔波……又卡住了,所以没更哈……】感谢在2019-11-23 23:37:27~2019-11-25 22: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琦之 2个;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琢 54瓶;琦之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第一二六话 大为不解。就算是春和欲在夏日储备冬日的炭火,似乎买得也太多了些。终于忍不住问起春和究竟想要做何事。 “做烧烤。” “烤肉?市井间有的烧臆子、炙鸭、炙金肠、炙子骨头,春和你还能翻出花来?” 春和眼角一扬,抿唇一笑,说她烤的是铁板烧。 “那是何物?” “一种好吃的,相公说以前的他很喜欢吃,他也曾教过我。” 冬儿颇为好奇:“春和吃过?” 吃过。 几年前,在从天长县来汴京的路上纪初霖给春和做过一次。只是用的不是铁板,是石板。 那日纪初霖说这一路上除了干粮还是干粮,口中无味,便在河边寻了一块石板,搭了一个灶台。盖上石板,点上火,还在石板上抹了一点儿油。 春和记得很清楚,那日纪初霖烤的是从路边农户那里买来的鸡蛋和瓜。食物上撒了花椒、盐,还有葱花,纪初霖用削成薄片的木片一个劲翻动,方便入味,他说这种烤制手法是从一个叫做“日本”的地方传来的。 虽说纪初霖一直抱怨这个年代没有辣椒和孜然,但春和依旧觉得,那日的鸡蛋是自己这么多年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蛋和瓜。可惜石板太薄,很快就崩裂,纪初霖的烧烤计划也罢了。 来汴京后春和曾想让纪初霖再做一次,可他一直忙着做生意,街头巷尾也有不少叫卖烤肉的。纪初霖平日也喜欢买街上的烤制食品,一来二去也就忘了。 昨夜春和听着蝉鸣,记起纪初霖曾说过在若干年后的夏天,他最喜欢的就是和室友们呲溜着拖鞋坐在街头的大排档,听着汽车的轰鸣、感受着人声鼎沸,喝着啤酒,吃着烧烤,纪初霖曾说,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大城市中是极难听见蝉鸣的。 春和也就记了起来。 “上一次相公用的石板很快就坏掉了。他说因火太大,且柴火不易控制热度导致石板受热不均又热胀冷缩什么的,我也不甚明白。我想,铁板没那么容易坏掉,用柴火很容易受热不均,但若是用木炭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春和做这个是想——” “做古镜小憩的特色菜。” “听来有些意思,但若会做,故梦轩自然会来学。” 春和轻轻笑了笑。 她想到了这一点,也想到了办法。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故梦轩,烧烤使用的菜品尚未买齐,春和让六子在汴京买了大量做菜用的香料、花椒等。所有香料和花椒都寻人分类磨成了细面。 这个时节已有了鲜藕,春和便又购买了不少的藕和其他蔬菜。买藕的时候春和忽然记起第一次见杨梦笛,那日杨慨请几人在汴京很有名气的清风楼用了一餐,那日桌上摆的是一道冻藕。杨慨说清风楼的掌柜有一个冰窖。 只是老掌柜过世后,清风楼的名气便瞬间跌落三丈,故梦轩挖走了清风楼最好的厨娘,一跃成为汴京最好的酒楼。 到了今年,连清风楼这个名字都不再被人提起,说起“清风”,汴京人知道的不过清风瓦。 昨日杨梦笛说故梦轩的齐掌柜颇有些手段。想到清风楼,春和越发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她心中有了个颇为大胆的主意。纪初霖不在,她本想问杨梦笛的意见,杨梦笛却说一切随她,钱在柜中。 春和便去了一趟清风楼,清风楼距离古镜瓦也不算太远。只需要穿过一条小巷,小巷两侧的人户都种了一些树,树木伸出枝桠,给小巷搭建出一道绿色的凉亭。 -- 第285页 她去的时候,新任的王掌柜正趴在爬满了苍蝇的柜台上打着哈欠,楼还是那个楼,却满目凋敝。 听闻春和的来意,王掌柜眼中放出光来。以二十万贯的价钱将整座清风楼卖给了春和。 冬儿越发不解。眼下是重新买楼的时候吗? “这一次后,不论故梦轩的态度究竟如何,我古镜瓦也极难同他合作。与其求人,不如打开局面。清风楼距离古镜瓦比故梦轩近很多,而且他院子里就有冰窖——汴京只有清风楼有这样大的冰窖。故梦轩都没有。” 春和带着冬儿打开冰窖。虽说王掌柜没能妥善经营祖上留下的产业,但对这冰窖却打理得极好。盛夏时分,春和在里面冷得打了个喷嚏。 托房屋牙子办好了一切转让的手续,春和花钱雇了一帮人,只用了一日便将清风楼重新打扫了一遍。桌椅也还算新。她让杨梦笛改个名字,杨梦笛即刻将酒楼的名字定为“古镜春色”。 春和依旧在忙碌,也抽空去见了鹿归林。 靠着韫夫人,鹿归林自然在汴京谋得了一个不错的职位。正巧是管理汴京的商户,春和只能找他帮忙。 见春和来寻自己,鹿归林眼中闪动着光,但那光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只是请春和坐下,又让下人泡茶。 下人离开,鹿归林忽然道:“本官还记得初次见杨夫人。那日本官同娘亲去先生家求学。你蹲在河边洗衣服,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一边洗一边对着手哈气。天太冷,你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了白生生的雾。 “本官站在私塾门前看着你,很久,很久。直到闻先生扯着本官的耳朵将本官带进屋里。本官以前听娘讲过仙女的故事,那日,本官相信自己看见的就是仙女。在河边洗衣裳的小仙女。” 房中只有春和与鹿归林,春和捧着鹿归林递来的茶杯,看着鹿归林依旧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睛,记起两人年纪尚小的时候,鹿归林牵着她的手,一道去山里扯野菜。 眼下的鹿归林一身绫罗,腰间束着玉带,头上戴着金冠,一副汴京少年公子的派头。唯有那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脉脉含情,与过去没有任何差别。 过去,春和不懂。 现在懂了,物是人非。 “我相公,是你让王显抓的吗?” 鹿归林斜睨了春和一眼,笑道:“春和,我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那在金明池——” “意外。着实是个意外。本官漏算了杨梦笛。不然,你已经是本官藏在暗室的娇妻。出了这种意外,本官只能改换策略。” 春和心狠狠跳了一下,手微微发颤。 原来,纪初霖和杨梦笛关于鹿归林搞出金明池赐婚是为了将自己抢走的揣测是真的。 “归林,别胡闹了。” “胡闹?若不是因为纪公子,我不会来汴京,我会与你在闻家村住下,我教书,养你和我们的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生一世。” 春和一时心乱,欲走,却又被鹿归林叫住。“杨夫人,你想做什么,本官一定答应你。算是叩谢闻先生多年的栽培。至此往后,再无瓜葛。” “是——大人。” “春和……” “大人?” “……再唤我一声,像你我小时候那般。” “归……林……” 鹿归林垂下眼眸,手轻轻颤了颤,终于,低声提醒道:“春和,让纪公子入狱的,不是本官——” 他欲言又止,只让下人送客。 春和离开鹿归林的宅邸,她很努力想自己第一次见到鹿归林的场景,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家里每年都会来新的小孩,鹿归林不过是其中一个。 春和却能记得的只有自己第一次见纪初霖的场景。那日他穿着婚服,眼神懒洋洋的,进了洞房后就大呼小叫。 那日春和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新婚相公,纪初霖面容清隽,眼中带着愤世嫉俗的恨意。 那日春和不懂。 后来她才明白,那个时候的纪初霖只想回自己的世界。 但后来,他的眼神越发温柔,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 春和收好从鹿归林那处得来的东西,朝古镜春色走去。 那些年少的往事,就像是夏日的蝉,鸣叫得厉害,秋日一到就静默了去。 翌日,古镜春色开张。 和古镜小憩不同,古镜春色只售卖铁板烧,白天不售卖,只在晚上售卖。古镜小憩的那些花高价请来的厨娘自然不屑做这种简单的饭食。可正因为简单,另外几个厨子也能做。 铁板烧一出,轰动了整个汴京。 同街头售卖的那些烧臆子、炙鸭、炙金肠、炙子骨头不同,铁板烧上可以烤制各色蔬菜和面条,入味极快,做起来也非常方便。 古镜春色菜品丰富,冰窖中冻着不少肉类,全然不用担心不够或是一日吃不掉会坏掉的事。 人们蜂拥而来。白日在古镜瓦吃说书,看逗弄虫蚁,饿了就去对面的古镜小憩用饭休息。妇人们还可以去一旁属于古镜瓦的商铺购买绸缎首饰。 到了夜间,从古镜瓦通向古镜春色的小巷树枝上悬挂的灯笼都被点亮。灯笼上有各种彩色的花纹,那些花纹投射在地上,让整条街道变得五彩缤纷。 故梦轩眼红却无计可施。 -- 第286页 古镜春色获得了一张来自官员的特许状,除了古镜春色,别处不能做“铁板烧”这种食物。 特许状是鹿归林弄来的,春和每日分一成收入给他。 春和又进了一大批胭脂水粉,而后在古镜瓦附近的绸缎庄和首饰铺子搞了一场活动。买满十贯钱减免半贯钱。买满二十贯减免一贯半钱。减免三十贯减免两贯。 冬儿担心亏本,春和却不太担心。 纪初霖总喜欢给她将千年后的那些事情,他总说讲诉是为了不要遗忘。他也曾告诉她,若干年后有一种叫做双十一的活动,通过减免部分货款来促销。 活动一出,汴京的妇人们蜂拥而入。那些平日不在古镜瓦附近购买货物的女子也来凑热闹。 既然已经来了,她们又顺路去镜瓦听说书,看各种女技艺人展露才艺。 因为镜瓦只有女子,即便家中规矩极多那些贵夫人也不需要担心名节问题。 若是饿了,一直在镜瓦候着的女用人就会送上菜单给她们,她们可以点古镜小憩和古镜春色的美食,会有小二将美食送至女用人的手中,再由女用人转交给那些贵夫人。因为距离很近, 整个过程,她们可以不见任何男子。 一来二去,古镜瓦这处便成了贵妇人们最爱的去处。 “相公曾说想要在汴京搞送外卖。又说没有网络什么的,我想,若是距离近,有无相公说的那种东西也可以做。” 冬儿瞪着春和,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敬意。“是不是纪公子说的任何话你都记得?” 春和轻轻点头。 她都记得。 这些年纪初霖一直不停地说,说他的那个世界。 春和一直很认真听着。 她认真听了他说过的所有话。 不少,只是听了一遍就刻在了脑海中。而那些听过的话,就像读过的那些书,终究有一日会作用于生活中的点滴。 做下这几件事后,春和终是在汴京露了脸。 古镜瓦的危机被终结,不管是厨娘还是技艺人,甚至蹴鞠场上的球员都不再提要离开古镜瓦的事。 他们都尊称春和为春大掌柜。 半月后,李琛终于回到汴京。 待他回来春和才知晓,原来李琛这一次去边关巡视的主要目的是探望慕容弈。他靠着自己的权势帮慕容弈在军中讨要了一个职位,还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女方是边关一位将领的嫡女。 “那孩子有情有义,做事狠厉,倒也适合在军中。若是娶亲,女方的家世终究得好些,不然在仕途上帮不了他。若是没有本官,那将领也不会把女儿嫁给慕容弈——他毕竟犯人。本官对忠于自己的人,不会不闻不问。慕容弈如此,纪雨也是如此。所以,春大掌柜,你有何事?” 春和立刻提到了杨梦笛之前告诉自己的计策。 听完,李琛捻须,“此事,的确只有本官能做到。放心,本官能将你相公弄出来。可本官要的,你相公也必须做到。” 杨梦笛曾说“要看纪雨有没有那个本事”。 春和轻轻一笑。欣然应下,她相信纪初霖一定能做到。毕竟她都做到了很多事情,纪初霖是她相公,他那么厉害,有那么多的鬼点子,一定能行。 第127章 第一二七话 见过李琛后,春和终于明白纪初霖到底想要做什么。 纪初霖很早以前就对她说自己想当足球经纪人,若是能搞一个足球协会出来就更好了。她只知道“足球”是一种和蹴鞠很相似的运动,纪初霖非常喜欢,也很擅长。 从金明池那日后,纪初霖开始着力壮大蹴鞠队,声势大得足以震动整个汴京。 春和终于明白,纪初霖这般做是原来是想要惹官家想要搞一场大型的蹴鞠比赛。 他本打算循序渐进,先壮大声势,再引来皇家的关注,而后由李琛进言扯着文武百官搞一场大型蹴鞠比赛。这样的事之前不是没有出现过,官家亲民,也喜欢与民同乐。 而纪初霖就可以乘着这个机会见官家。 就像他自己说的,要见了面,才有发言权。 计划很好,却不想纪初霖自己先被抓了进去。 他和杨梦笛的计划只能提前开始。 那些没做完的事情由春和接班,可春和也做不了蹴鞠上的事情,只能将重心放在瓦子和周边产业上。 不留意就搞了个古镜春色出来。 “老夫回到汴京就听说了古镜春色,这古镜春色的名号可比蹴鞠场大了不少。” “那我相公——” “古镜春色,加上蹴鞠,自然更是有趣,更是与民同乐。”李琛捻须笑道。 次日李琛进言, 果真像李琛说的,真正让宫中众人产生极大兴趣的却不是纪初霖的蹴鞠场,而是春和新弄出来的古镜春色。 宫里的人都说,眼下春和就是汴京家喻户晓的人物,比朝中不少高官贵胄的名气还要大出不少。也记起这个春和就是昨年被赐婚的那一个。颇为好奇,也想要借着这蹴鞠大赛见春和一面。 太后也想要见自己赐婚下的那一双璧人的日子过得如何。 官家觉得有趣,又见最近民间对蹴鞠这般有兴趣,便决定让文武百官自行带人组队,由皇家出面搞一场大型的蹴鞠大赛。期间负责膳食的不再是宫中的御厨,也不是汴京最有名气的故梦轩,而是古镜小憩和古镜春色。 -- 第287页 “就此看来,此事能成不是老夫的功劳,也不是初霖侄儿的本事,而是春大掌柜你那两招着实厉害。”李琛道。他略作思索,见无旁人,直言相告。官家这般干脆应下,还是当年纪慎为了官家进言开罪韫夫人和太后的原因。 “官家不言,心中却是知晓。” 事情定下三日后,纪初霖以戴罪之身被开封府放了出来,成为了李琛蹴鞠队的一员。 就像李琛当年捞出慕容弈那般。 只是纪初霖是戴罪之身,只能住在禁军的营帐,暂时不能回家。 古镜瓦得下这种殊荣的事很快传遍汴京。古镜瓦的风头极盛。汴京人、商户们接二连三来到古镜瓦和周边的系列区域想要一睹被朝廷看中的瓦子是何模样,还有那个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古镜瓦,还不到二十岁的女掌柜是何模样。 一时传言颇多。 春和作为自带流量的话题女王,在听过“春大掌柜是李琛的情妇”,“春大掌柜是官家在民间的情人”、“杨慨杨大人扒灰春大掌柜”,“春大掌柜其实是男人,否则怎么有这等本事?”、“春大掌柜其实喜欢女人,她的情人就是那个冬儿,不然怎么嫁了两个男人却生不出一个孩子来?”等等等等流言蜚语后,越发冷静。 纪初霖同她说过,别人诋毁你,你才能获得极大的流量。 冬儿心慌意乱:“可若流言一直传下去——” 春和反而觉得无所谓,那些流言自相矛盾,漏洞百出,虽说三人成虎,但乱得太厉害,那些流言甚至没有一个稳定的走向,倒也无所谓。“何况我本人就在此处,我是什么人,难道他们看不出来?” 偏是关于春和的流言越多,她的身价越高。 甚至带着旁人一道向上。 一次说话春和带了夏桔上场,不过露了一面,夏桔的身价就倍长。引得汴京不少少男少女怀春。 “可总心怀不轨的人。” 冬儿自然知晓说的是城中的一些少年公子,他们似乎瞄上了春和这个在汴京声名鹊起的女孩。虽说春和也算有个名义上的相公杨梦笛,但就像当初的杨梦笛那般,勾引别人的娘子也是一种乐事。 春和只是冷声道:“我心自洁,由着他们胡闹去。” 眼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时间终于定下,十日后举办蹴鞠比赛,会场就在古镜瓦的蹴鞠场。 这段时日,古镜瓦不能接待任何客人,全力为迎候官家做准备。春和列出了一个细致的计划。 第一日,整点古镜瓦及周边所有产业现有的物品。件数,品貌都需要重新检查,细致到瓷器上是否有脱色、是否有裂缝。得出结论后将一切汇报给她。当夜春和定下何物需要重新采购。 第二日,走遍汴京,购买补充最合适的器具。同日,整理卫生,修剪花木的枝桠。 第三日,定下采购的单据,从第一日起,春和就时刻与住在古镜瓦的宦官交谈,认真仔细地听取他们的意见。 春和对这些阉人分外尊敬,他们都是宫中的人,一定程度上能决定宫中部分人对她的态度。 只用了三日,她就完成了对古镜瓦的大规模整理。食材用不着担心,宫中都会备下,禁军成日在古镜瓦转悠,严防死守食材被别有用心的人动手脚。 春和只需要多留心食材的滋味还有古镜瓦的整体布置。 她□□乏术,便将古镜小憩和商铺的事交给了李老大,李老大平日不爱说话,却绝对忠诚,处处是禁军,安全问题不需要他多加担忧,何况他身边的那个名叫李小三的新来的人十分精灵,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李老大一直说李小三是从乡下来投奔自己的,春和却觉得不是。 李小三看起来像是在大户人家做了多年仆从的人。处理事情井井有条,因面容可怖,他一直带着面具,除开这一点,待人接物没有任何问题。 瓦子的事春和全权交给刘老和夏桔。 虽说王郎不在这里,但刘老见多识广,颇有经验。夏桔聪明机灵,一教就会。 春和自己的所有重心则在古镜春色。 时间紧迫,来不及换掉那里的所有桌椅,但寻个木匠、漆匠将所有的座椅重新收整一遍却是容易做到。她花了大价钱将所有的器具重新修理,又托时常出海的张大山在最近声名鹊起的景德镇重新购买了一堆瓷器。 她记起上一次纪初霖在河边用石板烤制的事,便找人寻了一批石板,亲力亲为,烤过各种石板,终于确定了究竟该选用哪种石板,烤制的时候又该选择怎么样的火候与温度。她逐一烤制各种食物,寻找最妥帖的味道。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想着纪初霖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她想要做给他吃,告诉他,她一直在想他,她想要他高兴。 第六日的正午,阳光正烈,万物都耷拉下了脑袋。 春和喝着浓茶强打起精神持续忙碌,她忽然肩上忽然多了样东西,春和下意识朝右边看去,微凉的手指触在了她的脸颊上。 慌张回头,果然是纪初霖。 纪初霖穿着禁军的衣服,面颊通红,额上还有汗珠,微微有些喘气。他说他是从蹴鞠场那边一路小跑过来的。这几日从禁军中选出的蹴鞠队都在古镜蹴鞠场上训练。只是春和不能去见他。 却不想他自己跑了过来。 -- 第288页 丢下手中的东西春和只想要扑入纪初霖的怀抱,脚步才向前却又驻足。人多眼杂,而她现在还是杨梦笛的娘子。 这一刻她开始憎恨这个身份,看见不断喘气的纪初霖,也格外担心。 “相公,那么远跑过来,你的身子——” “看见小春和,你的为夫我就不累了。” “这种时候还贫嘴……” 纪初霖看着春和红红的眼角,自是明白她的不安,他瞥了眼身后,确定无人,便附身在春和唇上快速吻了一下。 “相公——在牢里……” “没吃苦。” “每日饭食——” “有菜有肉,吃得比在闻家村时还好很多。.” “那些狱卒——” “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毕竟有钱就是大爷,你的为夫我有钱。何况你的为夫我入狱的缘由实在太搞笑。” “相公,我错了,我去找了鹿归林……” “小事小事。春和自己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做。” “鹿归林说不是他让你入狱的。” “你的为夫我知道。”纪初霖冷冷一笑。“你的为夫我甚至知道是谁害我入的监狱。” “相公!?” 纪初霖却只是轻轻笑了笑,用手指在春和鼻翼上轻轻刮了一下。“我来只是想要看看我家小春和在做什么。我家小春和真厉害,我想做的那些事情,居然全被小春和做了出来。看来你的为夫我可以安心当金丝雀专心踢球了。” “相公来——只是为了说这个?” 那些春和想要听的甜言蜜语,他还是不喜欢说。 春和知道,也不逼他。 “相公,你总说有骚操作——我不想再做杨商的娘子了,我要回家!” 纪初霖的手指从春和面颊上轻轻划过,微微一声轻叹,“搞不了。眼下这种环境下只能换个操作。” 春和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看纪初霖想要走,也不多言,只是拽着衣角抬眼用力看着他,似乎是在担心这一次不看就再也看不见。“相公,还有什么东西烤起来好吃?” “虾。宫中应该找得到个头大的,记得挑虾线,干净,还入味。你还可以去寻一点儿芥菜种子碾磨成粉做成芥末。虽说烧烤没有辣椒总少了点什么,但能做出辣味也是很好。” 语罢,纪初霖带上禁军的帽子,欲走,却又回过头来快速在春和唇上啄了一下。 又用手指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而后对春和比了个心,在桌上抓了一片肉塞在嘴里,做了个wink,溜了。 春和目送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她又用手指轻轻碰触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纪初霖的温度。她理了理头发,还有三日,还得多用点心思才行。 夜间冬儿来寻她,冬儿带来了一个巨大的盒子,冬儿打开,盒中是一套绣花精致高贵的锦缎长裙。 还有不少金钗和别的首饰。 “见皇家,气派上终究不一样。”冬儿笑道。若是穿着不好,显得太小家子气,若是太过于花枝招展,也不好。她以前在花月楼的时候学过不少。 “悦红院被封了,宫中来人说不能让那种地方辱没了官家的眼。”开悦红院的那个女子关了悦红楼,买下了花月楼,成了花月楼的老鸨,将花月楼改名为悦红楼。那位姐姐邀我二人去新开的悦红楼坐坐。” 春和笑笑拒绝,现在与过去不同。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冬儿便自己去了,深夜,气喘吁吁冲回来关上门,眼眸中带着别样的兴奋。“你猜我看见了何事?”她见到了盼盼和那位少年公子的□□愉,地方,竟然在天波门春和先前租下的那处宅院。 春和大惊失色,天波门那处地方她早已经退了租约,却不想被盼盼租了去! “那位少年公子——” “不论如何,我们都寻到了盼盼的把柄。” “但那是皇亲,盼盼她——”春和欲言又止。 冬儿明白她的意思,不多言。 只是叹息道:“能让女子这般不惜一切代价的,只有‘情’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各位亲亲,抱歉咯~~~断了这么久~~~~】 第128章 第一二八话 蹴鞠大赛将在次日开始。届时纪初霖将代表禁军出战,但那也是明日的事。 夜幕才微微落下,朝廷的仪仗队率先走出宫廷,两队禁军护卫在两侧,后面是皇家的马车,朝廷重臣的车驾紧随其后,一行人绕过古镜瓦,直奔春和的古镜春色而来。 走着走着,阵容竟是乱得一塌糊涂。仪仗队尚能走得端正,皇家的马车也算规整,大臣们却三三两两走在一处,一路走一路闲聊起来。 沿路处处是百姓,百姓们手中握着花束,欢欣雀跃,偶有胆大的孩童在仪仗队中穿来穿去,嬉笑吵闹。 天色才略有些昏黑,路两侧的酒楼上已经坐满了人,富商巨贾、文人墨客,市井小民纷纷探出头来。他们带来的歌女抚着琴,弹着琵琶,声音清越。 偶有胆大的歌女朗声呼喊下面路过的军士:“小哥哥,奴家爱你爱得紧呢!接住奴家的花——小哥哥,奴家以前在花月楼,眼下在故梦轩唱曲子,你收了奴家的花,一定要来找奴家啊!” -- 第289页 民众们一阵喧闹。 售卖货物的小贩一拥而上,阵容散乱的文武百官从小贩手中买一把糖,你一颗,我一颗,分而食之,不亦乐乎。 混在李琛的蹴鞠队中的纪初霖被这一幕幕惊得合不拢嘴。之前也不是没有皇帝出巡发生。 但金明池那次他很早就去金明池找位置,没撞见,之后春和被赐婚给杨梦笛,他一个人出门游玩也是无趣,偶尔听说,也没有兴趣来看。 可纪初霖电视剧还是看过的,在各大电视剧中,哪个皇帝出巡不是前呼后拥?民众在街道两旁跪得端端正正,偶有一个不开眼的想要闯进皇帝的队伍,各种手握兵刃的一拥而上,若是导演不给戏份,那就是被斩于马下的炮灰,若是导演给点戏份,那就是一起大案的开端。 这样的场面却是纪初霖头一遭遇见。这是皇帝出巡吗?乱成这样?千年后村长出门都比这有气派吧?!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安起来。 偏偏眼睛忽然被一张丝绢遮挡住,扯下,丝绢上绣着一个“花”字。 仰头,一个面貌妖艳的女子斜依在栏杆上,两人目光相对时,女子娇声叫了起来.“小哥哥,奴家住在天波门,你记得来找奴家啊,奴家不收你的钱!一定让你体验何为神魂颠倒!” “我艹……我那个年代也没有约.炮约得这样光明正大的吧?!” 彻底震惊下的纪初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幸而队伍一直向前,约略减缓了一些尴尬。 身旁的蹴鞠队中名叫陈元的用手臂撞了纪初霖一下。“小纪,你很讨人喜欢呢。” 纪初霖选择干笑。偏是又落了一支花下来,他下意识抓过,这次是一朵白色的小花。 楼上又有女孩的呼唤声,纪初霖脸涨得通红,也不向上看。埋头一个劲走,上面却是传来一声悲泣。“小哥哥,你就看奴家一眼吧!” 纪初霖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陈元一阵嬉笑。“怎么,曾被抓入开封府的纪掌柜都不知道如何对付女人?看小爷的——”竟是放了两根手指在口中,长长吹了一声口哨。“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小爷看上你了!要不要和小爷成亲?” “我去!大哥,你们这样对得住‘古代封建社会’这个称号吗?一千年后很多地方都还没有你们这么玩得开好不好?!” “纪掌柜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模样?” 纪初霖哑然,只能闷头朝前走。 队伍越来越乱,偶有民众跪下来对着官家的马车磕头。也有民众将状纸塞在路过官员的手中。 震惊后,他渐渐习惯了这看似混乱的一幕,鼻翼甚至有些发酸。他想到坐在马车中的那位官家死后的谥号的仁宗。 所谓“与民同乐”,所谓“仁”,终究不过如此。 队伍终于到达了古镜瓦,古镜瓦有面积很大的空地,还有蹴鞠场,朝中的马车与禁军的人全都去了那些地方。 古镜小憩为他们送上早已准备好的夜间餐点。纪初霖到了蹴鞠场就停了下来,同明日一道蹴鞠的队友一道吃着点心,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又一些民众走了进来,给他们自己做的炊饼和别的吃食。 纪初霖吃着喝着,担心着春和。 此刻禁军分散开,将古镜瓦这一带团团围住,严禁无关人士进入。 官家的马车一路到达春和的古镜春色。 春和早已穿着冬儿给她的华服站在门外迎候。 官家还很年轻,身材略有些消瘦,眼眉中都带着善意。看见站在门口迎接的春和,微微笑了笑,颔首,他身边跟着一个面容赛月色美丽、头戴花钗冠的美人。 春和之前已从宦官们的口中得知,这位美人就是眼下最为得宠的陈妃,官家曾想立她为正宫。但因陈妃身份低微被大臣们阻拦。 今日官家出门与民同乐,带宠妃,却不带曹皇后。只能说官家对那位身份高贵的皇后的情谊颇为浅短。 但相较过世的前太后刘氏为他娶的郭皇后也算情深义重。宫中的宦官给春和说过多次,切莫在官家面前提那位被废掉的郭皇后。 春和记得很牢。这些时日她对宦官分外有理,宦官自然将一切直言相告。 请教多次后春和自然知道了面见官家时应有什么样的礼仪,也练习多次。 礼仪上无任何问题。 古镜春色的小院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院中架起了两个炉灶,一个上面铺着铁板,另一个铺着石板。 官家问她那一个更好。春和只道自己更喜欢石板一些。 “滋味更好?” “却不是。”春和沉默了片许,却是笑道:“只因心爱的人曾用石板给小民做过一次。” 官家闻言,温柔的目光投向身畔的陈妃。陈妃靠在官家身上,目光温柔而娇俏。 春和说对了话,心中松了一口气。 其他贵胄也鱼贯而入,其中一位就是景王,那是一个面目给人感觉分外良善的老年男子。 春和垂首,之前遇见的盼盼身边那位少年公子也在,称呼景王为爹。 春和想到王显那句“偷娘的偷娘”。着实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只是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夜色准时落下。 古镜春色被禁军团团包围。外面是围聚得层层叠叠的汴京人,他们爬上高高的枝头,房头,垫脚翘首看向古镜春色。 -- 第290页 那些挤不进去的便转向去古镜瓦和古镜小憩,通向古镜瓦的那条小巷人与人摩肩接踵,从五色灯笼中漏出的彩光落在缓慢前行的民众的脸上、身上。 做爹娘的担心孩子走丢,让孩子们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在肩膀上的那些孩子对从对面而来、坐在爹娘肩头的孩子嬉笑、打闹,让他们的爹娘怒火丛生,在坐在肩头的孩子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年轻男女擦身而过,女子用扇掩面,眼角带着情思瞄向手握书卷的年轻男子。 眼眉传情。 却也只是发于情。 古镜春色中,炉火已经点燃。 因为今日来了不少宫中的美人,男子自然需要回避,可从事烤制的厨子都是男子。 幸而春和从一开始就学着烹制铁板烧和石板烧。一开始学习这个是因为纪初霖喜欢,她只是想要在他回来的时候做给他吃,却不想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脱掉套在外面的华服,春和本想换上平日穿的绸衫。虽说穿着绸衫做这种事有些浪费,但毕竟对方是贵人。 春和又一想,宫中的宦官都说官家严于律己,平日生活也算节俭,就连宫中的妃子几次三番想要提高每月月俸都被驳回。 春和便穿上了过去的麻布衣裳。 官家见她衣衫袖口都被磨得起了毛,赞许地点了点头。 春和刷油,将腌制好味道的各色食物小心翼翼放上已经烧热的石板。平日冬儿会来帮他,但这种时候冬儿那种身份的露面就是辱了宫廷贵妇的眼。 春和只能自己做。 石板上烤制的是青虾。 纪初霖喜欢虾,也总是抱怨汴京的虾都好小。民间寻不到太好的虾,宫中却可以轻易寻到。春和将虾线挑干净,用酒和别的调料腌制了许久。 陈妃依偎着官家,宦官安静立在他们身后。春和将虾烤熟后,宦官们快速接过,小心翼翼剥下虾的外壳,再裹上春和从外地购来的芥末。 见官家被芥末辣得一个劲眯眼,宦官赶紧送上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香饮子。官家见春和热得满头大汗,让宦官也给春和拿了一杯。 春和谢过,浅浅品了一口。宫中的香饮子比民间细腻了不少。 “如何?” “回圣上,香味悠远,满口细腻。” “读过书?” “相公教过。” “杨慨之子?” 春和一怔,冷静承认。这种时候怎能提金明池那日的赐婚?况且杨梦笛也不是从未教过她任何事情,说是杨梦笛也算不上欺君。 “说来杨商为何不在此处?” “男子出门在外需要做大事,相公自然应该为朝廷分忧。商铺之事,小民自会处理。若有困难,也会寻相公帮忙。” 官家微微点头。对春和的回答十分满意。 食物被一扫而光,春和动作很快,热气升腾。她额头渗出汗珠,妆容都有些花了。宦官帮她做了一会儿,春和洗掉了面上的脂粉。见她有些狼狈,陈妃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下来。 宫中的女子,会对任何年轻貌美的女子怀抱着敌意。春和自会注意分寸。 春和一直留意听着那些人的说话,原来景王身边那位“偷娘”的青年男子是位郡王。 冬儿说这样的男子什么女人没见过,能被盼盼引诱,盼盼的容貌居然重要,更多的,或许是那种偷.欢的刺激。 毕竟在他们心中,盼盼也不过是那种身份。 烟气徐徐上升,食物的气味飘得很远,官家说禁军将许多百姓围在了外面,百姓们只能嗅嗅气味却不能食用,着实可怜。 不过春和一早有准备。古镜春色的那些不能进入的男厨子带上工具在古镜春色的门外搭了几个灶,现场烤制起各种食物来。官家说要与民同乐,鹿归林给春和那张用来经商的特许状自然没有了用武之地,春和却不在意——还有什么比官家亲自来品尝过更好的“特许状”? 门外喧闹起来,官家起身去看,陈妃是女子自然不能在那些男人面前露面。 门外的厨子动作很快,菜品通过宦官的手传至禁军的手中,再来到百姓的口中。汴京人嬉笑着、玩闹着,处处祥和,遍地欢悦。 一声巨响,空中炸开礼花,绚烂了半个夜空。 春和陪陈妃坐在古镜春色的院中,看头顶炸开的花儿绚烂了汴京的夜。 她忽然想到了闻家村,还有那个曾经蜷缩在角落、连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衫都没有的自己。 “相公——”春和的呢喃声湮没在礼花绽放的声音里。 至少,她与他一道在这礼花盛放的夜空下。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几话不好写,所以有点点慢哈~~┭┮﹏┭┮】 【史料补充: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参知政事宋庠给宋仁宗上了折子,内容很简单,陛下啊……算臣求你了,你出巡的时候还是加强下保卫的工作吧!就算你自己觉得无所谓,也考虑下我们这些臣子吧! 没错,宋代皇帝出巡就像这章那样——嗯,与民同乐~~~ 这样的朝代真是有趣呢~~~】感谢在2019-11-30 23:34:39~2019-12-02 23:1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291页 第129章 第一二九章 蹴鞠开始。 阳光才铺洒在蹴鞠场上,两侧的看台上就坐满了围观了前来看热闹的汴京人。因为是古镜蹴鞠场的地盘,来往的只有古镜春色自己的小商贩,他们捧着香饮子,带着才出炉的炊饼和其他零嘴点心在看台上穿梭。妓.女们花枝招展,寻觅着生意,也渴望与参与今日比赛的蹴鞠好手们生出一段情。 纪初霖穿着禁军的红衣,一边将腿的绑腿缠得更紧一些,一边同陈元商量战术。他们的第一个对手是由开封府衙役与朝中武官家中的蹴鞠高手组成的队伍。 朝中文官家的蹴鞠手组成的队伍将与民间蹴鞠高手进行对决。两场比赛的优胜者再做比拼,最后的胜利者能获得与皇家蹴鞠队进行较量的资格。 两人正商量。 忽一个手中拽着红裙的女孩的手的中年妇人横冲直撞了过来,看着陈元一脸怒色,“昨儿就是你对着老身的女儿大呼小叫?” 陈元方才认下这事,那位妇人就冲着他一阵怒骂,说来道去,却也不过是你这种身份的人也有胆子垂涎老身的女儿?!一阵暴怒,扯着女孩就走。 全程陈元只是嘻笑,不管那妇人如何辱骂,即便辱他父母,面上也风波不惊。 却是那个红裙女孩羞红了脸,扯着娘亲的手臂欲走,又一路给陈元道歉。 “姑娘莫气,小人本就是无父无母无根之人。” 红裙女子面上红得几乎赛过那条颇为惹眼的红裙。她一路走一路回望,当目光与陈元相触,赶忙垂首,脚步更是快了几分。 “有趣。”陈元指着红裙女孩笑道。 场上欢呼声越来越盛,宫里的人到了。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宫中的女子自然不会来。男子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视野最好的位置搭建起了华丽的看台。宫中的人在看台上来来往往,皇亲贵胄的对面坐着文武百官。禁军身姿端正,手握利刃,护卫者宫中、朝中人员的安全。 见宫里的人来了,小贩们一拥而上,抓一把自己带来的吃食塞在宦官的手中,渴望坐在高台上的官家尝一口。 官家虽不能随便吃这些东西,却还是面露笑意,让宦官们尽数收下。 春和来得早,与冬儿一道选了个不错的位置,顾不得吃喝,她紧张得手脚都在发抖。 冬儿吃着才打捞上来的莲米,懒洋洋打着哈欠。 蹴鞠开始。 先白打,而后再对抗。 所谓“白打”,不设球门,参赛的两只队伍分别派出同样数目的球员,派一人就是一人场,可以从一人场到十人场。二人以上至十人分别称为二人场、转花枝、流星赶月、小出尖、大出尖、落花流水、八仙过海、踢花心和全场。 参与比赛者逐一轮流表演,称为“井轮”。 比赛时球员以头、肩、背、膝、脚等身体部位顶球,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期间严禁用手,而球决不能不落地。 由裁判分别打分,以技高一筹者胜。 今日有官家,裁决胜负的自然是官家。最意欲改变生活的贫苦民众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打的第一组是文官与民间好手的比拼。比拼刚开始,文官们就拿出笔墨,队伍输得很快,他们的诗词作品写得更快。很快就咏成诗句,相互品评。唯有陆隐坐在角落,一脸讪笑。 纪初霖仰视了一眼陆隐,笑得冰冷。 第二组比赛是禁军对开封府。 坐在看台上的李琛与王显面露笑容,彼此间言语分外客套,眼神交汇处却是暗流涌动。今年的金明池,没有慕容弈的李琛失了头筹,自然想要在蹴鞠赛上捞回面子。王显意欲在景王面前邀功。两人暗中较着劲。 开封府的人着灰褐色衣衫,禁军的人身穿红色,两支队伍站在纪初霖种满了草,精心修成绿色草皮的蹴鞠场上,禁军的队伍显得分外显眼。 白打,官家选择了两人场。 禁军这边出场的是纪初霖和陈元。 见纪初霖上场,春和小手紧握成拳,放在唇上轻轻咬着,目光随着纪初霖而动,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眼眸的注视,纪初霖忽然仰头,对春和做了个wink。 春和红了脸,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得身边的女子们尖叫起来,口中唤着纪初霖的名字。鲜花、丝绢接二连三抛向场内。 觉得有趣,纪初霖笑了笑。 春和气得白了脸。 场内的纪初霖未曾注意,顺手接过陈元递给他的花,也不学陈元那般插.入鬓发,嗅了嗅就随手搁置在一旁。 春和心中的不悦略缓。 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歌女的尖叫声:“纪少爷嗅奴家给他的花了!奴家一定要请纪少爷去奴家的房中坐一坐。” 纪初霖听得不真切,陈元却道有人正在给他鼓劲。让他快些回应为好。 见陈元指的是春和的方向,纪初霖便用力挥了挥手。 “啊!!纪少爷看奴家了!” 春和本不生气,却见那女子话音方落,纪初霖就笑了。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生了出来。 正在准备,纪初霖忽然觉得身后传来剑一般的目光,刺得他心慌意乱,扭头,看见春和正气冲冲瞪着自己。心想肯定离得太远春和没看见他的wink,赶紧用手比心。比过后还是担心春和看不见,便又高举两条手臂在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 第292页 本以为春和会开心,却见她气鼓鼓将头扭向了一边。 纪初霖心道不好,却又着实搞不明白春和在气什么。 难道她觉得我和陈元有了社会主义兄弟情?纪初霖脑中闪过一念,却又很快放下,他家小春和自然不懂这些。 答案只有一个——女权觉醒! 纪初霖再度有了搬起石头扎了自己的脚的感觉。虽说他依旧不知春和究竟在气什么。 “纪雨你在为何事担忧?” “娘子在生气。” “为何?” “女人的心思我们别猜……” 陈元抬眼看了纪初霖一眼,未说话,眉梢却狠狠一扬。 宦官捧来球。 蹴鞠使用的球是充气的空心球。市面上常见的是用八片五边形皮革缝制出来的牛革球。近来,一些厉害的手工匠人做出了用十二片五边形缝制出来的球。只是市上少见。 宫中却是不少。纪初霖初次摸到宫中的球时也曾为他们做球的精湛技艺而感叹。 拿到球后,纪初霖对陈元使了个眼色。 却又下意识看向春和。 春和心里依旧沉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但见纪初霖要上场,那说不清缘由的不悦化成了不安,想要冲纪初霖挥挥丝绢,才发现丝绢在手中越捏越紧,几乎被汗水浸透。 冬儿始终看着她,觉得有趣,笑道:“这么多人,纪公子也听不真切,大概以为是春和你在唤他。” 春和知道,却还是嘟着嘴,不高兴。 偏偏纪初霖又看了过来,面上依旧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伸手,比心,动作幅度很小,旁人窃窃私语,只道这纪少爷是何意思? 唯有春和却看得真切,懂得真切。 他在说,别怕,相公在这里。 登时,春和心中一软。忍不住埋怨起自己来,那些女子要闹,由着她们闹去就行,难道她的相公还会跟她们跑了不成? 伸出手,对着纪初霖,比心。 纪初霖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 春和终于笑了。 见她笑了,纪初霖这才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球,弹力十足。 “老祖宗若是穿越去千年后看一场足球比赛,估计得气得砸棺材板——不对,蹴鞠和足球也不算彻底相同的运动。” 陈元习惯了他嘀咕自己听不懂的话,也不以为意。 只道二人场户比赛已开始,定要小心。 二人场户即是两人对踢,玩法很多。 每人连续踢两脚球被称作叫“打二”,若想要博得人们的注意力,第一脚也可加一个空中停球动作,此为“捻”。再在第二脚将球传出。 陈元开球,他自然想要玩一个能让官家记住的花样,便一脚将球狠狠踢上高空中,几乎算是直冲向天空的球吓坏了一只路过的小鸟。冲入最高处后,球像是沉迷于高空的景色,微微驻留,又直勾勾迅疾下落,陈元仰头,根据球下落的位置微微移动自己的方向,抬脚,球稳稳停留在他的足间。 围观者掌声大作。 纪初霖也轻轻拍着手掌。他一直非常佩服陈元踢高球的能力。能将球踢得直飞入云霄又让球落在足尖上的禁军唯有陈元。此种动作在白打中被称作“飞弄”。 陈元的第一脚踢得厉害。 开封府的第一脚也不示弱,两人的脚法惹得围观的人啧啧称叹。 对纪初霖使了个眼神,陈元第二脚将球踢给纪初霖。 纪初霖用膝盖停下球后,球便稳稳落在他的足间上。在他看来蹴鞠的这种玩法更像是后来的花式足球。 接过球后,纪初霖脚尖微微向上使力,球向上轻轻一跃,稳稳落在他头上,纪初霖头轻轻一动,一弯腰,球顺着他的脖子滚过后背,直到腰间。 众人啧啧,却又开始嘀咕到了这种时候纪初霖还能有什么招数让球飞离身体? 却见纪初霖忽然整个腰向下伏,球顺着之前的球路滚回了头部,当球到达后颈位置的时候,他微微仰头,停下球,略一停顿。用力,头一顶,球再度稳稳落在头上。 重头戏开始,纪初霖将自己在后世学习的花式足球和来到宋代后学习的蹴鞠手法混合在一起,球在他足下是一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小宠物,围着他这个主人打转,在他头、肩、胸、膝盖上纠缠玩闹,舍不得离开分毫。 终于,纪初霖轻轻一脚,球又回到了陈元脚下。 几次三番,估摸着官家对他二人的单球球技略有些厌烦后,陈元一边玩着花样,一边便请宦官拿来第二个球。 宦官拿球的过程中,先前那个球依旧在两人的足上、肩头传递。始终没有落下。 开封府的两人面上已经有了疲惫色,额上汗水涔涔,后背的衣衫也一大片汗渍。 第二个球拿来,陈元给纪初霖使了个眼色,纪初霖用脚接过第二个球,轻轻一颠,让球停留在肩头,又一动,球回到了脚背上,他做好了准备,内心却有些踌躇。这种玩法他到了汴京才接触到,这两年忙着踢对抗赛,很少玩白打。也就这段时间加强训练了一下。 慌乱中,一时气息都有些急促。 毕竟他知道,此场比赛的胜利意味着什么。 纪初霖只能下意识在场中找寻。 春和看见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这一方,伸手在头上比了一个心。 -- 第293页 纪初霖笑了笑,做好准备。躁动不安的心似乎略微沉静了下去。陈元将球踢来的同时,纪初霖将自己脚下的球踢了出去。两人稳稳当当交换了脚下的球,而后个子表演了一段。 一段表演未完,开封府的球就落在了地上。纪初霖与陈元交换了眼神,来了一段速度极快的换球,两个球在他们脚下急速交换,划出一道又一道一闪而过的弧线,而后回到两人肩头,再落下。 春和之前听纪初霖说过,这种踢法被称作“日月过宫”。 禁军的球后落地,此场比赛自然是禁军胜利。 众人欢呼起来。 其中不乏秦楼楚馆歌女的声音,春和却不再生气,甚至有些骄傲。 “不学无术!”无数赞扬声中传出了一声压抑下的怒喝。春和回首,竟然是纪慎,他皱眉瞪着蹴鞠场上春风得意的纪初霖,连眼神中都带着咬牙切齿。 春和能感受到他的不悦。只能行礼,轻声道:“相公,很受汴京人喜欢呢。” “不学无术!”纪慎依旧皱眉,素来沉稳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春和不知道那泪光是因为见纪初霖受人欢迎而生的感动,还是对当初那个以考功名为人生第一大事的纪初霖的惋惜。 她不敢问,只陪纪慎坐着。 不管如何,纪慎都在纪初霖入狱后帮了忙。即便此时满心不甘、咬牙切齿,他终究还是在意这个儿子的。 “相公他——总希望您能夸赞他一两句。” “不学无术!” 春和不再开口,心中却慢慢有了暖意。 坐在纪慎身边的纪思明冲春和做了个鬼脸。虽说做了官,但纪思明终究还是个孩子,纪慎便留在了汴京,平日也帮着纪思明处理一些麻烦事。 看见冬儿,纪思明红了眼,很快又红了眼。胡乱抓着头发。 冬儿不过看着球场,一脸的云淡风轻。 场上的欢呼声越来越重,纪初霖和陈元接受了官家的封赏,银碗和锦缎。而输了的两人则要接受鞭打和□□抹面。 拿到封赏后,纪初霖看见了纪慎,赶紧站端正行礼,却又忍不住挥舞着手中的赏赐给纪慎看。 冷冰冰哼了一声,纪慎道:“不学无术!哼!” 春和暗笑。 其实父亲大人也很有趣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咯~~昨晚一直在查资料,但是这方面资料实在是不好找,所以没写完,今儿原计划加更,结果……检查又来了,两个,所以加更不了……下周二前我会很忙很忙……望天……万一下周啥时候我没有更新,甚至连人影都没有了,那就说明我再度淹没在各种材料中去了……】 第130章 第一三零话 禁军战胜开封府后便与战胜了文官团体的民间蹴鞠高手进行白打赛。 纪初霖他们依旧轻松获得了胜利。作为优胜者,他们将与皇家蹴鞠队进行比拼。 但在那之前,他们还要进行几场对抗赛。 对抗赛有球门。纪初霖才来汴京的时候还认为宋代蹴鞠使用的球门同现代足球的差别也不是很大,结果第一次来到蹴鞠场就被吓了一跳。 这个年代蹴鞠比赛使用的球门基本上都是单球门,平日少见,宫廷宴会时常用。 比赛开始前,球场中央就已经竖立了两根高三丈的球杆,球杆顶端有一个直径约一尺的球门。 这个球门被称作“风流眼”。 比赛时需要将球踢入风流眼。难度极大,纪初霖平日带人在古镜蹴鞠场玩得更多的已经有些类似于现代足球。 这样高的球门他不是踢不进去球,但相较陈元命中率终究要低一些。 准备开始,纪初霖和陈元带队,禁军一共十二人出战。陈元做球头、纪初霖是副队长。其他成员分别做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 作为球头,陈元的装束与别的队员略有区别。虽说都是一色的红色短衫、长裤,都戴头巾,但其他队员参赛时需要将裤脚高高挽起,只有球头陈元才将裤脚塞入绑腿中。 比赛开始。 鸣笛击鼓为号。 先开始的是开封府所属的左军。左军队员排列好阵型,球头站在最后的位置。 第一个球员拿到了球,在脚下颠了数次,传给了下一人,队员们相互颠球、传球。球越传越向后面,直到传给了副队长,副队长依旧颠球数下,待个人表演完毕后,副队长便让球在脚尖短暂停留,待自己缓过气、球也彻底端正稳当后再将球传给球头,最后由球头将球踢向风流眼。 球在蔚蓝的天际划出一道弧线球身微微擦了一下边框,风流眼一阵颤动。最后球还是顺利穿过了风流眼。 汴京人再度欢呼。这样大规模的比赛他们平日很少见到,平日只有宫中的人才能享受这样的游戏。 轮到了纪初霖他们所属的右军。 陈元分外轻松将球打入风流眼。 几次三番,禁军终于在进球数量和颠球方式上占据了优势。 第二轮依旧是对战战胜了文官团体的民间蹴鞠高手。 陈元做副队长,纪初霖是球头。 看见纪初霖上场,春和紧张得几乎扯坏手中的小手绢。她渴望纪初霖看自己一眼,偏偏纪初霖的目光始终落在在风流眼上, 春和知晓他需要专心致志,也就乖乖坐好,不言不语。双手合十,安静祈祷。心里担忧到不行,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纪初霖,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漏掉他的一个细微的动作。 -- 第294页 场上,纪初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接过陈元传来的球,用力一脚。 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当当从风流眼穿了过去,球过眼,风流眼本身却不动如山——他脚下的球甚至没有触碰到风流眼 的边框。 围观的人朗声喝彩。 春和松了一口气。冬儿也终于放下自己死死捂着眼睛的手。纪慎低声骂了一句“不学无术。”却又红着眼喝起彩来。 就连目光落在冬儿身上就几乎没有挪窝的纪思明,也低声称赞起来。 禁军此番再度获胜。 两次失利,王显只能讪笑。 李琛面露笑意,说不过是运气好。 选出获胜者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朝廷的人驱车去不远处的古镜小憩吃餐点。李老大和李小三早已做好准备。吃餐点的同时会有刘老、夏桔献上表演。 春和自然也跟了过去,妥善打点一切。 她想见纪初霖。可眼下到处是宫中的人,自然不便相见。她只能将思念深埋在心底,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努力将面前的工作做到最好。 午后,禁军与皇家蹴鞠队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 皇家蹴鞠队共有两身队服,一身是绿色,一身是红。因禁军选了红色,他们便穿着绿衣作战。 忙完古镜小憩的事后春和就慌慌张张赶了过来。此刻人比清晨还多了不少,幸而纪慎始终坐在原处,没有离开。 纪思明见冬儿没一道跟着来,心里略有些不满。 “你在这,她就不来了。”春和轻声说。 纪思明埋下头,不言语。 纪慎略有嗔怒。道纪思明这种身份如何能与冬儿那种身份的女子交往过多。“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那景王还——” “住口!” 纪思明不出声,眼眉中却颇有不悦。 春和顾不上安慰,比赛已经开始。 此番先开始的是对抗赛。 一局定输赢。 进球者为胜,而若两队都进了球,则有官家决定谁获胜。 皇家蹴鞠队是左军,他们动作流畅,完美完整做好了每一个表演。 纪初霖仔细看过左军,心生一计,侧身对陈元耳语了几句。陈元面露疑色,但见纪初霖态度坚决,便将球头的位置让了出来。 捆好绑腿,纪初霖做好了准备,此番依旧由她做球头。 传球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但面对经验颇多的皇家蹴鞠队,禁军的一些队员心中生出了几分担忧,球虽然没有落在地面上,却终究没有之前踢得流畅完美。 春和暗中捏了一把汗。听围观人的话语,他们对禁军获胜似已没有了太多的希望。但当她看见纪初霖时,却又平静下来,她相信纪初霖一定会有办法的。 因为,那是她相公啊! 终于,球到了陈元脚下,陈元表演了一连串的颠球动作,动作流畅优美,博得众人啧啧好评。 依照素来的要求,陈元需要让球在脚背上停留稳当后才将球传给纪初霖。 偏偏陈元没有做任何停留的动作,球从他肩头落下的那个瞬间他就凌空一脚将球踢给了纪初霖。 球急速转了方向。 打着旋儿飞向了纪初霖。 场上一阵死寂。 没有呼号,也没有惊叹。 众人都是头一遭见到这种踢法。 春和刹那间只觉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慢得她觉得自己竟然能看清纪初霖的每一个动作。 她看见球飞至纪初霖面前,纪初霖却没有丝毫让球停留下的打算,球飞来的同时他狠狠一脚,又是一道弧线,球高高地冲向空中,仿若一道白色的光束,一个倏忽,嗖地从风流眼穿过过去。 风流眼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啪。”球落在了瞠目结舌的皇家蹴鞠队的中间。 全场一片哑然。 春和意识到自己在打颤,她几乎抓不住手上的丝绢。 她知道纪初霖踢得很好,知道纪初霖成功了,却连一声赞叹都发不出来,心中唯有赞叹,唯有感动。 终于,朝廷那里传来第一声赞叹声。 是官家。 朝中大员接二连三鼓掌喝彩起来。 围观的旁人如梦方醒,掌声、欢呼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春和鼻子酸得厉害,一摸,脸上有泪痕。 她知道的,她的相公,一定能做到。 皇家蹴鞠队神色犹疑地拾起了地上的球,球已经被纪初霖那一脚踢坏了。 他们相互对视,眼眸中的惊讶变成了敬佩。 由于纪初霖这一脚,官家直接定了禁军获胜。 汴京人本以为禁军、或者说纪初霖会在白打赛中创造更厉害的招数,却不想纪初霖在对抗赛中扭伤了脚踝,最终一颠一跛地走出了赛场。 第二场白打赛,皇家蹴鞠队获胜。 虽说打了个平手,可两队都获得了官家的赏赐。 众人说起这一场比赛,都分外为纪初霖感到惋惜,春和却只觉得这伤痛来得有些蹊跷。 唯有杨梦笛翻阅着书卷,笑着说不愧是纪雨。 “为何这般说?” “那可是皇家的蹴鞠队,能接连赢两场吗?纪雨难道还会想去皇家蹴鞠队玩球不成?” 春和不太懂。 -- 第295页 却也懒得思考,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无非是有了功劳的纪初霖被开封府放了出来。 比赛结束后官家召唤了他,问起纪初霖获罪的缘由。纪初霖照实说了一遍,官家大怒。狠狠责骂王显没有证据如何能随意抓人? 当时坐在官家不远处的景王听闻了此事,面有怒色,他身为开封府尹,属下出了这种事,面上终不好看。虽说他是官家的长辈,官家怎么都会给他些脸面,却还是过意不去。 一追问,才知道是盼盼惹出的祸端,盼盼自然是为了给爹娘报仇。 “不过一个姬妾!就能代表本王?” “可她身边有——”王显欲言又止,目光向上瞄,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显。 景王略一思考,彻底变了脸色。 杨慨面上风波不惊,只在一旁站得端正。 这些事都是纪初霖告诉春和的。 “你的为夫我就回来了!” 春和以为自己会哭,却不过哽咽几声,原来她一直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回来。 她开始忙着给纪初霖做饭,她总觉得纪初霖吃了这么多苦一定瘦了很多。 “小春和啊……其实我胖了……因为大牢里不好运动……” 春和却听不进纪初霖的辩解,她只是认真做着饭。也问起纪初霖为何不参加最后一场。 “相公你真的受伤了?” “受伤了,强行扭了一下。” 春和大惊。 纪初霖吃着春和做的的面条,笑道:“参加最后一场,赢也不是,输也不是。你的为夫我认为最好是赢,官家仁慈,不会太过于在意输赢、面子这种旁枝末节,他在乎的是与民同乐——但不管输赢,一定会有人被选入皇家蹴鞠队。陈元和我的可能行最大。所以——我必须输!” “因为相公不想去皇家蹴鞠队?” “你的为夫我最开始准备走高俅剧本。考不了功名的我如果想要做官进皇家蹴鞠队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我还是觉得眼下的生活更有趣。高俅剧本看起来很有趣,实际上超级难走,还不如当一个闲散富人。” “春和懂了。” 纪初霖笑着点头。“何况,明明可以成功却因伤病失败的球员更容易吸引人们的目光,我古镜蹴鞠场也要赚钱啊!” “相公好奸诈啊……” “喂——” 春和轻轻一笑:“可我未想到相公的球踢得这般好。” 纪初霖眉梢高高扬起,语调中不乏各种得意。“小春和,你还记得你千年后的为夫是怎么弄死自己的?踢足球和打篮球啊亲!所以,从今天起,小春和,请叫我——纪足球!” 第131章 第一三一话 蹴鞠比赛结束后,古镜瓦声名远扬。用不着特许状,古镜瓦及其附属产业就招揽了比以往更多的客人。因人实在是太多,纪初霖不得不发放号码牌,以保证无人插队,公平公正。 此时的古镜瓦成了汴京最好的去处,官宦巨贾云集,歌女们穿梭不止。雇员增加,纪初霖便又在古镜瓦的周边买了一处普通却又非常宽大的宅院给员工们居住。集中管理,也便于他们工作。 相较古镜瓦,故梦轩一蹶不振,渐渐只能接待一些普通客商。他们的掌柜对此分外恼怒,也憎恨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候做错了选择。他只是不明白,春和不过一个小女子,又能如何扭转整体的局势? 他承认自己看轻了春和,却为时已晚。 而那些在纪初霖被逮捕后就慌忙寻找下一家、且春和去寻依旧觉得她一个女子翻不起波浪所以始终未回的手艺人更是悔得心尖儿都在滴血。 唯一的好消息,虽说古镜瓦一家独大,但毕竟容纳能力有限,且大都是官员、巨贾光顾,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不够在那里花销一日。 故而清风瓦虽说只能接纳一些普通客人,却终究可以在汴京生存下去。 虽被放了出来,纪初霖却依旧对古镜瓦的事情依旧不闻不问。 春和便彻底接管了古镜瓦,冬儿从旁协助,两人也会去尊贵的夫人家说一场话。她偶尔也去汴京对贫苦的地区,说以前纪初霖给她讲的青青草原的故事给给一些穷人的孩子听。这番举动让纪初霖颇有些意外,他从未给春和讲过回馈社会之类的话题。 “我只是想,若是我能站出去以自己为例子,别的女孩子也能明白只要努力就能做到很多自己过去从未想过的事。” 纪初霖略有些惊讶。却终究只是轻轻摸了摸春和的头,笑言他家小春和此时变得好厉害。 春和一开始有些不安,闻克己多次强调女德,几次三番告诉她切莫做有悖女德的事,可她呢,不但两嫁,还抛头露面到这种地步。之前是因为纪初霖不在家,可眼下—— “胡说八道。汴京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难道说小春和愿意回到宅院中去做侍妾,就像才被赐婚后你在杨商家那样?除了杨家,哪里都不能去?” 春和摇头。 “小春和已经知道什么是自由,相信你不会甘愿回到禁锢中去。何况你的为夫我很喜欢小春和现在的样子。” 今日听见这样的话,她内心欢喜,此种欢喜却与过往略有差异。以往春和只是觉得只要纪初霖喜欢就行了。 可现在:“春和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即便眼下的生活分外忙碌。 -- 第296页 蹴鞠赛后不到十日,朝中传出消息,王显被左迁去了钱塘。缘由自然是之前莫名逮捕了纪初霖的事。 其实当日官家本已不打算追究,他生性仁慈,近年太后又放了权,更是给了他大显身手的机会。王显不过错抓了一个人,除了关押了几日也没有对纪初霖施用刑罚,批评几句、依照官家过去的处理方式,扣王显半个月的俸禄也就罢了。 不依不饶的是景王。 春和自然不在意王显,一日得到了闲暇。她本想邀纪初霖出门玩,纪初霖却忙着改造蹴鞠场。 她便只能同冬儿一道出门。已经是初秋,空气中却才残留着夏日的余韵,到了夜晚,蝉鸣声几乎响彻汴京。 眼下的汴京已经有不少人认识春和,人们都说她是那个颇有些手段、也极具风情的春大掌柜。 手段说的自然是春和对付清风瓦和故梦轩的那几招。 风情说的却是她两嫁的事。 “毕竟我是汴京的话题女王。”说起此事,春和也只能莞尔。 她的故事会越传越广,来古镜瓦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春和却不知晓她这名声算不算彻底坏掉。 本是闲逛,却不想冤家路窄,两人在街头遇见了盼盼。 盼盼面目憔悴,肿着眼睛,脸颊有些红肿,她依旧很美,依旧一副贵夫人装扮,手腕带着翡翠镯子,耳朵上吊着翡翠镶嵌而成的蝴蝶耳坠。 身边跟着一位妇人,先前去景王妃家说话时春和也曾见过那个妇人。 春和未曾想到这个妇人还在盼盼身边——那人哪里是什么妇人,他其实是男扮女装的王郎!上一回遇见春和一眼就看了出来,但杨梦笛让她不要吱声。 纪初霖一直说王郎给那位绿林女子修坟去了,却不想修进了盼盼的家!王郎和夏桔都是被钱家人祸害的,两人都分外精通伪装女子。 春和问过纪初霖为何这般做,纪初霖只说为了打探消息。 几个在街边喝茶的男人看见盼盼,挤眉弄眼说那个天波门的貌美妓.女又回来了,这么久时间没有见到,那个女人一定被某个商贾金屋藏娇,而后被家中大娘抓了个正着。长久不见,也不知道盼盼的是否添了一丝滋味。便一道围了上去,动手动脚。 春和面露愠色。 冬儿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别多事。 本已准备离开,春和却又扭身回去穿过那几个男子站在盼盼身边,高声道:“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戏弄女子,可是君子所为?” “不过一个妓.女。” “你几人先前说她或许跟了某个富商,既然曾跟过某位富商,那就是从了良,过往不究,她就是良家妇女。你几人在闹市这般戏弄于她,难道不有悖君子之道?” 围观人越来越多。 不少人称呼春和为春达掌柜,见春和颇有势力,那几个男子也不敢多言,只得悻悻然离开。 盼盼却也不道谢,扭身就走,王郎一路紧跟,只是对春和回首,眼中有谢意。 冬儿不解春和为何愿意帮盼盼。那日盼盼不是羞辱过她?!怎能这般算了?! “在女儿的心中,爹娘总是无错的。在她看来我和相公害死了她的爹娘,窃夺了她家财产——若是有人害死你父母,抢了你家的钱财,难道你可以轻易原谅?若是我,定要杀了那人,食其肉,寝其骨!” 冬儿哑然,许久方才问道:“可你不恨?况且盼盼与她的双亲本就是自作孽。他们害死了那么多人!” 春和点头,却又摇头。 “她恨我。恨不能食我的肉,寝我的骨——我却帮了她。” 另一个缘由却是春和见王郎先前一直护着盼盼。她不认为王郎会忘记那个绿林女子移情别恋爱上盼盼。 那王郎定然有自己的原因,春和相信王郎的人品。 春和相信,王郎要护着的人,不是坏人。 听过春和的话,冬儿啧啧,许久才叹息道:“春和你这两招颇像——” “相公?” “还有杨少爷。” 春和很高兴同纪初霖想象。 像杨梦笛? 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高兴。 知晓盼盼眼下的生活后纪初霖颇有些意外,家中出了如此丑事,景王竟然没有要盼盼的命?! 王郎一直跟着盼盼,纪初霖一开始的目的是让王郎帮着探听消息,却不想王郎知道盼盼离开了景王府却没有知会自己。 “难道王郎和盼盼好上了?” 春和依旧摇头。 她深信王郎不会变心。 “相公当时真的只是让王郎探听消息?” 纪初霖只是笑。他说景王没有杀盼盼,也没有将盼盼卖掉,那位看盼盼颇为不悦的景王妃竟然也没有为难盼盼。 “这景王也真是个多情种。老年人遇见了爱情,还真是比年轻人还爱得疯狂真切。” “官家仁慈,此事自然交由景王自己处理。对景王妃来说,盼盼只要不在他家中勾引她的相公,别的她才不在意。”说到盼盼,杨梦笛品着茶,狐狸般上扬的眼睛里看不见什么情绪上的波澜,看似无意地聊起了被左迁的王显。 他笑言王显犯了很多小错,比如听盼盼的话抓了纪初霖。可他真正做错的却不是抓了纪初霖。 王显最大的错是此事败露后心慌意乱,毕竟是官家询问,他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保全景王的面子说出了盼盼与郡王的事情。 -- 第297页 他自以为自己将话说得分外圆滑。 “管家逼问,那种情况下能想到揭露盼盼保全景王面子邀功很好。” 杨梦笛冷笑道。 “可那人千不该万不该将郡王扯进来——他分明知道盼盼与郡王的事情,却没有告诉景王。景王自然不会留他!” 一直沉默的纪初霖插话道:“闯下这么大的祸事,王显却只是被左迁去了钱塘?钱塘也算是好地方吧?” 杨梦笛喝着茶,轻笑不语。 纪初霖面色越发冷,低声问杨梦笛可知下一任权知开封府是何人? “包希仁。” 纪初霖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又笑了。“熟人。” “自然。” 杨梦笛走后,面上始终带着笑的纪初霖沉默了很久,只是喝着茶。 春和也察觉出纪初霖与杨梦笛今日颇有些古怪。平日两人嘻嘻哈哈,东拉西扯,今儿却显得有些客套。杨梦笛话语中也没有了平日的纨绔子弟风气,越发像是一个“官”。 “相公,你与杨商——” “春和不是好奇是谁害得你的为夫我进了开封府吗?” “是谁?” 纪初霖欲言又止。 但春和懂了。 纪初霖怀疑那个让自己进开封府的幕后黑手——是杨梦笛。 春和她本以为纪初霖和杨梦笛会彻底闹翻,却不想只是一夜,两人又和好如初。 “我们是男人,男人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纪初霖笑道,他这般说,自然确定让他入狱的,就是杨梦笛。 春和总觉得纪初霖知道的、想要隐瞒她的,还有很多很多。 问起,纪初霖只说杨梦笛的初衷从未变过。依旧准备胜鹿归林半个子。 而这场冤狱,不过是手段。 “杨商要的是家国天下,为了家国天下,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你的为夫我作为他的朋友,自然得鼎力相助,不过是被关了几天,算不上什么大事。” 纪初霖忽然摸着春和的头,笑道。 “毕竟杨商想要的和我想要的是同样的家国天下。我希望我和小春和的女儿、孙女,还有孙女的女儿、孙女的孙女都能生活在汴京。平平安安。虽然纪雨做不到,但纪雨加上杨商,就能尽全力,想办法做到。” 春和不太懂纪初霖的话,但若是纪初霖还信任杨商,她就相信。 闻言,纪初霖揽住春和纤细的腰,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春和的额上有两道很浅的伤痕,一道是当年被闻克己用凳子砸伤的,一道是那日想要见自己给盼盼磕头磕伤的。 “我的小春和,受伤了。” 春和缩在纪初霖臂弯中,嗅着他身上浅浅的汗味。这些日子纪初霖一直在蹴鞠场上,身上总有汗味。 “看来你的为夫我还得多冲几次澡才是,免得熏着小春和了。” 春和只是紧紧抱着他,舍不得松手。 “相公,我想回到你身边。” 她感受到纪初霖的手臂一直在她后背轻轻抚摸,她听见他轻声说,快了,就快了。 春和相信他。 三日后,宦官忽然来到古镜瓦传达官家的旨意,他声音尖利,扭捏作态:“官家看过卷宗颇为好奇,道为何一个话本能引来人盗窃,竟然还摔死了人!” 春和一阵不安,心道这事看来是过不去了。 却不想宦官说,官家很好奇,命令春和三日后入宫讲话本。 作者有话要说:  【被淹没在材料中的我爬回来了……然后继续爬回材料堆……昨晚凌晨两点,今晚继续嗨~~~】 第132章 第一三二话 春和本已做好了准备,三日后宫中又变了主意。 太后身体有恙。 “一直垂帘听政的太后先前就开始放权,若是——”杨梦笛欲言又止。 纪初霖皱眉,明白他的意思。太后若是薨了,官家不定会坚持太后的提议,那想要取消春和与杨梦笛之间的婚约就没了指望,若是这般不管是他还是杨梦笛都会分外失落。 毕竟纪初霖将所有的牌都压在了这一场意料好的进宫中。 “杨商,你说我要不要准备个罗密欧与朱丽叶使用的那种假死药?” 杨梦笛却笑着别胡言乱语,病人也需要乐趣。春和继续做好准备,若是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一切照旧。 春和的时间越来越多地花在了瓦子平日的运行中。 一切似乎如常,她却从来古镜小憩修整的官员的闲谈中察觉到一丝暗流涌动。 纪初霖也似乎比平日更忙了一些。 一日深夜,王郎来纪初霖的住处,离开了时候带走了一千贯面额的交子,作为交换,他给了纪初霖一个翡翠镯子,还有一对蝴蝶图样的耳环。 春和记得,这是陆隐娘子家祖上传下来的。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改不了。”王郎的笑容很轻。 春和不信。 王郎无奈,只得说实话。 “她被朱夫人带来的人打了。朱夫人知道了她与自己儿子的事。欲要回那祖上传下来的镯子,还有翡翠耳环。你看朱夫人对陆月芩丫鬟的手段,若不是顾及景王,盼盼不定死得很惨。盼盼说东西被卖了,朱夫人气不过,寻人打她出了一口恶气。” “盼盼为何不还东西?” “她说,反正都要挨打,至少东西还在。可以换一些钱。” -- 第298页 王郎告诉春和,那日纪初霖与杨梦笛以古镜瓦一行人去汴京城外“团建”为借口查找陆隐和香月的过去。 回来时居然心撞上陆隐娘子朱夫人的儿子与盼盼在汴京一农户家中偷.欢。 他们便让王郎男扮女装进了盼盼家。 方法却是容易。 朱夫人的儿子给农户很多钱让他保守秘密、纪初霖给更多的钱让王郎成为农户的“亲戚家的寡妇”。反正古镜瓦不差钱。 王郎与夏桔都曾在钱家人的要求下装扮成女子,对装扮女子这种事驾轻就熟,很容易获得盼盼的信任并成为她的身边人。 “为何得到消息后你还留在盼盼身边?” 王郎沉默,许久道:“那个女孩,太可怜了。小人与她看似有云泥之别,却都在烂泥中苟延残喘。苦命人最懂苦命人。一个女子,得罪了那么多达官贵人,却又舍不得离开汴京,小人只是担忧她的将来或许会很苦。” “她不算坏人?” 王郎柔和的目光落在春和身上,终究,摇头。 “春姑娘你还小,不懂。世上有彻底的恶人,钱家人就是。可世上又何来那么多坏人?很多坏人不过是被恶人蛊惑的苦命人。恶人平步青云,而她,继续在泥沼中被人践踏。” 春和思量着王郎的话,不太明白。 但她希望盼盼来古镜瓦,至少不会挨打。 “春姑娘倒是个好人。但她不愿。你可知她恨你入骨,恨不能将你杀之而后快。” “毕竟我害死了——” “与爹娘无关。她知晓自己爹娘犯了重罪。恨你,却是别的。不过因为她心悦的男人心悦着你。” “她也喜欢我相公?” 王郎一怔,只是笑笑,苦笑着说盼盼真可怜。 便就走了。 还不到两日,盼盼与王郎忽然从汴京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波门的住处被打整得分外干净整洁,两人的一切痕迹都被彻底抹去。 春和问过不少附近的居民,他们都说白天还看见那两人,夜间听得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老鼠钻了柜子。醒来就不见了人。 春和一度认为他二人逃出了汴京。 纪初霖却皱眉说并非如此。“天波门的房子,打扫得像是美剧中变态杀手清理下的现场,头发丝都找不到几根。” “相公是说那两人被手段非凡的人带走了?”春和一度认为是景王,却又觉得景王既然已经放过了盼盼,自然不会旧事重提。 “小春和变聪明了。没错,即便是景王知晓了盼盼与朱夫人的儿子还有一腿也没关系,景王不定还很高兴,这样就可以说明郡王偷小娘是因为女人贱,而不是品行有问题。” 春和想不出还会有何人。 纪初霖一言不发,只是打发李老大去禁军中打探消息。到了深夜,万籁俱静,才轻声对春和说,抓了王郎和盼盼的,极有可能是韫夫人。两人深夜失踪,邻居却未听见任何动静。动手的不是普通人,什么人与盼盼有仇? 韫夫人。 “此事与她何干?” “春和……盼盼的银戒指。” “戒指?” “那戒指是鹿归林送盼盼的。” “相公胡说!归林为何送盼盼戒指!?” “盼盼自己告诉了王郎何人送她的戒指。目的自然是同盼盼定下私情,以便搞垮陆隐。” 纪初霖摸了摸春和的头。 “送盼盼东西的那个男人,是陆隐现在老婆的二儿子,知道很多陆隐的事情。不然,你以为,盼盼为何会同那样的男子厮混在一处?” “相公你别胡说!败坏盼盼清白!盼盼已经有了郡王,她——”春和无法开口,她也知晓自己这番说辞毫无底气。 纪初霖只是叹了一口气。 说鹿归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关于陆隐的一切,盼盼——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只是不知道盼盼自己是否知晓。 可盼盼最重要的作用却不是获取关于陆隐的一切。 而是洗涤开封府的风气。 “相公,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纪初霖安静了许久,眼眸中的情绪春和看不懂。 他首先说起自己的入狱。 王显是何种身份?能在这汴京做到四品官,就算不是人精、老狐狸,头脑也定然不错。故而,他如何会那样胡乱断案?没有丝毫证据就将纪初霖抓入大牢? 何况纪初霖还有个退隐的高官爹和才做官的弟弟。 何况杨梦笛与纪初霖联手,杨梦笛自己就是官,还有个做高官的爹。 官场上人情复杂,动手前如何都会思量几分,绝不会这般轻率莽撞! 凭借盼盼备受宠爱? 盼盼再受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姬妾!姬妾一句话,王显就会抓纪初霖? 王显抓纪初霖——看的自然是郡王的面子。 郡王为何帮盼盼? 是因为偷了小娘。 盼盼擅长风月,先前跟着爹娘时将商贾、士子骗得团团转,何况一个素来乖巧,很少出门胡闹的乖孩子郡王? 王显知道这般做不妥。但他可有胆子找景王问清楚? 郡王可是景王的儿子! 遇见这种事,他分外聪慧地选择了闭口不言,不过是抓一个商人,算不得大事。 从一开始,定下此计的人便将王显的想法算得分外清楚,而后请君入瓮。 -- 第299页 目的是为了换掉王显这个权知开封府! “可盼盼如何会做这种事?” 纪初霖微微吸了一口气,等了片刻,冷声道:“自然是——杨商那家伙让做的。” 闻言,春和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又听纪初霖幽幽说道,杨梦笛与鹿归林早就联手。 先前鹿归林的计策也不过是在金明池推人。金明池那日,他甚至没有防到被杨梦笛掺和了一手。 可这次,靠着一个盼盼,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甚至换了权知开封府。 纪初霖不信鹿归林玩得了这样的计谋。 “鹿归林和杨商联手,杨商设计——穆三的死,我们就别追问了。鹿归林让盼盼撺掇郡王让王显抓了我,落下口实。” “为何一定是杨商?” “因为王显一完蛋就换上包希仁。” 纪初霖冷笑道。 何人可以管理户部,能在官家面前进言? 杨慨。 何人能帮助王显?即便左迁也能去不错的钱塘? 杨慨。 “包希仁是下一任权知开封府。包希仁是何人?包拯,出了名的大清官。是不是清官我们不知道,但至少他是一个极其正直的官员——最重要的,眼下包拯是端州的知府,与景王无什么交往,与汴京官员也少交流,换谁都不应该换他!但偏偏就换上他!而你的为夫我曾给杨商提过这个不畏权贵的大清官。” 纪初霖顿了顿,又道。 “杨商那家伙,说他将来不做出一番事业我都不信。有头脑,有魄力,有手段,有家世,或者不做,要做就做到底,比谁都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目的,他甚至不惜毁掉你的为夫我的计划!” 从很早开始纪初霖就着力扩大古镜蹴鞠场的规模。他已经打听得很清楚,官家喜欢蹴鞠,前几年才比过。只要壮大声势,再让李琛帮忙,不定能让官家搞一场蹴鞠赛。借着李琛的东风,纪初霖可以轻易混进禁军的队伍。 若是能在官家面前露脸的想法,纪初霖就有机会陈述那麻烦的赐婚。他甚至和杨梦笛写好了话本,准备在蹴鞠那几日让春和在贵妇人中大肆宣讲,主题是被拆散的苦命鸳鸯。 官家仁慈,总会考虑民情。杨梦笛与春和的婚约就可能被取消。 若是不行,纪初霖还准备了一大堆这个年代能找到的化学品,进行B计划。 “所以你的为夫我说自己有骚操作。我真有……只是被杨商用来做别的了。” 杨梦笛挪用了纪初霖的构想。 纪初霖进了开封府的大牢,杨梦笛的计划开始。 首先就是闹出动静再帮纪初霖伸冤——可还有什么比官家帮着伸冤更能吸引汴京人的目光?既然官家帮着伸冤,那官家,也会发现开封府办事不利。 杨梦笛是如何拉清风瓦一道做这种事的,纪初霖不多想。 穆三究竟是谁杀的,纪初霖不会多问。 不管如何,杨梦笛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春和目瞪口呆。“杨商他——做这么多,到底要做何事?” “当宰相,改历史。” 纪初霖眼眸低垂,手轻轻挑动灯花,他说春和被赐婚那日,他同杨梦笛说了很多,包括大宋的国运。 而后,杨梦笛就慢慢变了。 “所以他需要有力的同盟,第一个就是包拯,他要包拯来洗涤开封府的污浊空气。” “相公?!” “所以你的为夫我说,我不在乎他利用我。有些事我一个人做不到,我与杨商两人联手也做不到,但我只知道他想做的那些事我也想做。虽然——”他没有再说下去,那是很远很远以后的事情去了。 春和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是想到了盼盼,被卷入这样的风波,盼盼—— 她想到一个词。 斩草除根。 次日天还未亮,李小三就来敲门,他交给纪初霖一张纸条,纪初霖瞄了一眼,丢入炉中焚毁。 带上李老大和李小三,纪初霖说要出门寻盼盼。春和要去,他不许,只说那地方不是女孩子应该去的。 “小春和是女孩子,去那里很危险。乖乖呆在家中,若是出了什么自己处理不了的事,记得找杨商。”见春和担惊受怕,纪初霖伸出手指,比心。 “别怕,相公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其实真实历史与虚构的混在一起的~~~依照真实的历史,包拯当权知开封府是他做端州知府很多年以后的事情去了。本处,让杨梦笛提前让他入京了。】 【谢谢亲亲们的票票和留言!我写这么慢都能收到票票和留言,很开心~~~而今天——我解放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感谢在2019-12-07 23:32:06~2019-12-09 23:0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天玄夕、未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第一三三话 纪初霖一走就是三日。 眼下古镜瓦在汴京如日中天,春和又成了著名的春大掌柜,这几日倒也没有什么人会来找茬。 期间杨梦笛一次也没有来过,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各种公务。每月古镜瓦都会给他送去面额不菲的分红。 毕竟从古镜瓦创立杨梦笛就投入了大量金钱,依照纪初霖的说法,杨梦笛就是古镜瓦的大股东,何况从各方面分析杨梦笛迟早做大官,乘着大腿还瘦弱时紧紧抱住,免得日后大腿变壮抱不住了。 -- 第300页 春和却只担心纪初霖。 冬儿和夏桔都安慰她道纪初霖头脑极好,平日又时常行善,吉人自有天相,但只要见不着纪初霖她就觉得不安。 又过了两日,汴京迎来又一场秋雨。天气卓然寒冷了不少,有些树的叶子已经有了淡淡的嫣红,像是遇见了心上人的怀春少女。 因下雨,古镜瓦生意不是很好,春和早早收了工,回到房子继续看纪初霖准备好的话本。 官家点的故事是《龙女传》,这个故事春和只在杨慨家中对韫夫人讲过一次,之后虽没有再讲,却也早已烂熟于心。但纪初霖说,人总是容易栽在熟悉的地方 六子跑来说纪公子回来了。 春和本是惊喜,但见六子面上带着一丝仓皇,心中当即敲起了小鼓。手脚都止不住发起抖来。 小跑进了客房,她远远就看见了纪初霖的背影。 不过是个背影,不过几日,春和就觉得纪初霖瘦了好多,走进一看,他面上苍白,袖口有干涸的血迹,口中喃喃自语,似在说些什么。 李老大立在一旁,他额上的伤口还未结疤,领口处的血早已经干涸成红褐色。李小三原本就伤痕累累的面上又添了几道伤疤。王郎躺在床上,面上肿胀,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断了一条腿,血淋淋的肉中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的骨头。 春和捂住自己的嘴。 去请大夫的六子顺路叫来了夏桔与冬儿。夏桔平日与王郎情谊最深,看见这一幕红着眼,竟是坐在床边低声抽噎起来。王郎奋力抬手,有气无力地搭在夏桔肩上。 “男人,莫哭。” 春和没见到盼盼,所有人都未提到盼盼。 也不同春和说话,纪初霖将自己关进了睡房,一整夜都不出门。 李老大让春和别去打搅他。 春和便安心陪着王郎,六子请来了汴京最好的大夫,大夫说性命无虞,但腿是保不住了。 “可他喜欢跳舞啊!”夏桔的声音微微打着颤。 次日王郎好了些,纪初霖依旧不肯出门。 王郎说自己无事,毁容也罢,断腿也罢,终究不过是孤身一人度过剩下的岁月。 自然无所谓面容如何,腿如何。 他知晓纪初霖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 “纪公子为人良善,终究见不得那些场面。” 他说起纪初霖,说知晓盼盼与鹿归林的事情后纪初霖便让自己陪着盼盼。纪初霖说说盼盼那种身份的女子掺和进这种权利斗争很容易受到伤害。 王郎说其实盼盼很早就知道他是男子,也听王郎见了绿林女子的故事。两个受过情伤的人互相怜惜。 除了怜惜,没有任何别的情愫。 王郎说盼盼什么都知道。 盼盼一直知道鹿归林在骗她,一直在利用她,她心里分外明白。 可她无所谓,情到了深处,既无所畏惧,又低入尘埃。 就像一支被践踏入泥浆中的小花,即便腐烂、溃败,也永远仰头看着太阳。 鹿归林就是光,是她的向往。 即便那光不过是轻轻扫过小花娇柔的花瓣,没有留下一丝温暖,小小的花也会觉得分外幸福。 盼盼曾对王郎说,她娘亲是妓.女,所以她也必须女承母业做妓.女。 她十一岁就开始接客,数次险些丧命在床榻上。也夺走不少人的性命。 她记不得自己睡过多少个男人,也记不得自己害死了多少士子。 她说眼下的一切都是报应。 她第一次动心是遇见慕容弈。那个时候慕容弈说自己叫二牛,是他娘亲寻来帮忙的。 盼盼喜欢他。 因为他不像过去帮她娘亲的那些男人,帮忙的代价是和她睡觉。 她喜欢他。 可慕容弈却带着禁军将她全家抓进了开封府。 她爹娘都被斩首,而她凭着一张美丽的脸获得了偶尔来开封府巡视的景王的喜欢——如果不跟景王,她就得跟王显。 对她来说却是无所谓,不过是又一个男人。 她只是记住了慕容弈。 还有春和,还有纪初霖。 她要报复。 第二次动心是鹿归林,盼盼从未说过两人是如何遇见的。可遇见他后,她懂了何为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她听他的,勾引陆隐的娘子朱夫人与前夫的儿子。 她听他的,勾引郡王。 鹿归林也帮她对付了慕容弈。 盼盼本打算收拾掉慕容弈后就收拾掉春和和纪初霖。却不想凭空冒出个杨梦笛搅扰了计划。 到后来盼盼才明白,鹿归林所谓的帮她报仇不过是想要把春和揽入手心。 再多的情深意切,也比不过青梅竹马。 但盼盼依旧无所谓。 那朵小小的话需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微乎其微的阳光。 鹿归林曾写过一首四言诗给盼盼。 诗写在一张丝绢上。所谓的横也是思,竖也是思。 春和接过丝绢,上面写的却是—— 君曰欠妾,三月温阳。 料峭寒时,遥隔相望。 香指温软,美眸幽转。 云海漫漫,自此兹远。 君为骄阳,万物礼赞。 君若有心,妾复何盼! 妾意卑微,妾亦如铁! 遥视君影,光华璀璨。 -- 第301页 思君不现,徒留牵绊; 恋埋于心,情现于眼。 瑟瑟秋风,袅袅舞一? 雪没冰凝,命葬情延。 “鹿归林说这首诗是写给盼盼的。小人却只觉像是鹿归林的自吹自擂。一生得一心已是天大的福气。” “不……不是……”春和的声音很轻,微微发着抖。纪初霖总说鹿归林变了,她却总对自己说归林是不会变的。 原来,鹿归林的确变了。 这首诗,春和在闻家村的时候就听小梅念过。当年的那个小小的鹿归林曾悄悄告诉她,这首诗歌是她娘亲写给他亲爹的 —— 即是当年的香月写给现在的陆隐、当年的周小九的。 才子鹿归林,甚至舍不得自己写首诗给盼盼。 用香月写给陆隐的诗? 他在嘲弄盼盼。 “所以——盼盼怎么了?”春和问。 “韫夫人,让自己府中的青壮年男子将我二人绑出了汴京城……你说她会如何?” 王郎看着徐徐落下的夕阳,忽然一声长长的叹息,唇角抽了抽,脸上的伤疤破裂,溢出血来。 “小人终究救不了她。三日后,那伙人多少有些累了。纪公子他们也找来了,我们动了手,终于抱着她逃走了。但他们追得太厉害,我几人只能抱着她跳了河。” 他几人本来逃了出去。 盼盼本来还有一口气。 几人寻了间漏雨的破屋安置盼盼,很自然地点火取暖。夜深了,几人分外疲惫,李老大在放哨,纪初霖他们在休息。 盼盼上了吊。 “回来的路上,纪少爷说我们几个都是混账,竟然认为她那种出身的女子自然不会在意那些事情。” 后来,纪初霖选了一处明年会开出雪白花朵的树将盼盼安葬在树下。 “纪公子说,谁不想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去。” 王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银指环。 那生不如死的三日,盼盼一直将指环死死捏在手心,从未放开。她寻死后,指环落入她脚下的尘土深处。 他们没有将指环埋入盼盼的坟茔。 “只望她清清静静的死。来世做清白人家的女孩。” 春和红了眼,她懂了纪初霖的愤怒。 这一整日,纪初霖都没有出门,到了夜间房中才有了一些响动,春和轻轻推开门,屋子里很暗,只能借着月光约略看见纪初霖坐在床上,与黑暗融为一体。 “相公?” 她靠近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地上的凳子,一声轻叫。 纪初霖听见她的声音,怕她摔着,赶忙点上灯。烛光塞满了房屋,春和看见纪初霖眼角有些红。 她轻轻接过纪初霖手中的灯盏,陪着纪初霖坐下,轻轻靠在他身畔。“相公尽力了。” “有些女人在对付女人的时候真比一些男人还狠。” “相公,我们报官吧!” 纪初霖苦笑道:“报官?春和可相信,韫夫人甚至不会为了此事来寻我们的麻烦?毕竟在她眼中,盼盼不过是个妓.女。若想动韫夫人就得请动官家和太后,可他二人会为一个妓.女伸冤?何况太后与韫夫人私交甚好。眼下的汴京城中没有一个官员为了一个妓.女找韫夫人的麻烦。” 春和听出纪初霖话中的意味。 纪初霖说的是——眼下的汴京。 纪初霖忽然开口道:“我想救她。但我错了,我太天真,我以为韫夫人或者景王至多用刀把盼盼杀了。 “小春和,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我不用计对付她的父母她应该还是那个坐在二楼寻觅猎物的女骗子,或许什么时候这个女骗子会怀上某个男人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不一定知晓。若是男子,生下来能读书就读书,读不了书继续做龟公。若是女孩,便做母辈的营生,呵……真可怜。 “可若是不做,那些士子、商贾也很可怜……真他.娘的操.蛋!” 春和听不懂纪初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她只是感觉到纪初霖分外愤怒。 “盼盼自己去找的鹿归林,她很想他,她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韫夫人知道了——她很不高兴。我理解。只是——” 纪初霖的声音变得冷厉,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音都被极度的愤怒浸透,就像含着一口血,咬牙切齿,字字充斥着恨意。 “古往今来,若是侵占他人的国土,就以凌.辱他国的女子为乐。若是想要羞辱某个男人,就羞辱他的妻女。若是觉得自己的男人被勾引了,也找那个女人出气!——可笑!荒唐至极!生谁的气就找谁出气去啊!真刀实弹地打一架啊!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相公……”春和的手轻轻抚摸着纪初霖的脸颊,她轻声劝慰他。“相公,别生气,别生气。”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一贯以来在说话台上口若悬河、逍遥自在的她这一刻竟然寻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安慰纪初霖。 纪初霖轻轻拉住她的小手,忽然整个人趴在了春和的膝盖上,用这种方式希冀她带来的温暖。 “小春和,掩埋盼盼的时候我想到了我姐。在那个世界中已经没有我了——若是有人欺负我姐姐,又有谁帮我姐姐出气呢?还有我妈,我爸那种工作常年不在家,没有了我,谁陪我妈看那些无聊的家长里短?谁陪我妈跳广场舞,谁听她发泄对老姐妹的牢骚呢?” -- 第302页 “相公……”春和整个人轻轻伏在了纪初霖身上,她不像过去那般说“别怕,春和在这里”。 她知晓,纪初霖今日的苦痛唯有他在千年后的家人才能解脱。 她能做的只是轻轻趴在他身上,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他,她还在,她那里也不去。 “春和。”纪初霖轻声唤她。“不要走。我现在只有你了。古镜瓦还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你才会存在。” “我不走。相公也不许离开春和。” “我不会走的。”纪初霖牵着春和的手,一整夜都没有放开。 春和知晓他又想家了,想那个千年后的家,想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 如何放下? 那毕竟是陪伴了他二十余年的亲人。 那牵着小小的他长大的来自家人的温暖的手,他再也触碰不到了。 何来放下? 这是永远的生离。 春和轻轻抚摸着纪初霖的后背。她会和他在一起,若是他走了,她也跟着去。 她怕他觉得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自己写郁了。】 【今天用的那首四言诗是我17年的时候写的。 16年,差不多十一月的时候,我们这里冷,那个时节山河都被冻僵了。我去爬山,在一处泥坎下看见了一朵很小的向日葵,这个时节居然还开着花。 花很小很小,也就乒乓球那么大。整株向日葵也就少女手掌那么高。 明明那么小,那么脆弱,那小小的向日葵却还是仰着头看着太阳。 当时有感而发,写了一首现代诗,一年后改成了四言古体。写盼盼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到了那朵小花。翻了好几年朋友圈,找出了这首诗歌。其实现在看来也不是很好,但却是当时看见那朵小花时我最真实的内心反应。 也是写这一章时脑中浮现的盼盼,还有当年的香月。】 第134章 第一三四话 隔日春和醒来,纪初霖已经不在身边。她睡在他的床上,搭着他的被子。 小猫棉花糖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猫,春和平日这个时间早已出门做事,今儿春和未走,棉花糖便跳上床榻,趴在她身上咪咪叫着。 春和觉得棉花糖似乎比往日长大了一些。依旧浑身雪白,像一团从天上落下的云。 伙房飘出食物烧焦的味道,纪初霖自然在厨房。 果然,他站在炉灶边上,皱眉翻动着锅铲,见春和抱着棉花糖来了,才笑道自己只是想要给春和做一锅面条。可他还是不适合做饭,千年后做黑暗料理,千年前做的还是黑暗料理。 春和一看,锅中是黑团团的面糊。 舀了一碗。“好吃。” 大受鼓舞,纪初霖立刻伸出小勺。春和阻拦不住,他已经挖了一块塞进口中,一品,哇一声吐得干净。 “小春和,这满嘴的焦味……好吃?” “相公做的都好吃。” 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春和,纪初霖沉默许久,终于,挠挠头,拿过春和手中的碗筷。“我们出去吃。” 春和却不肯,纪初霖难得做一次饭,她舍不得,只恨自己不能全部吃光,如何会嫌弃? “但你的为夫我担心你吃坏肚子。” “春和小时候,家中的食物有时比这个还难吃。” “喂……” “但有东西吃已是很好。何况还是心悦之人亲手做的。” “小春和,你这土味情话说得蛮不错的……” 纪初霖坐在,也舀了一碗。 这些年吃惯了美味,回首,却发现像这般两人对坐,吃着一餐掺杂着焦糊味的食物已是许久之前的事。 记得好些年前,春和才过门,年纪尚小,厨艺不精。也有过火烧得太旺,将食物煮焦的经历。每次吃着有焦味的食物,他总会笑言两人还真是书中常见的贫贱夫妻。 那时春和还小,听见他的笑颜还以为自己挨了骂,红着眼跪在地上道歉。眼下,她却知晓如何与自己打趣,如何在话语中告诉他——我爱你。 纪初霖吃着满口焦味的面疙瘩。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将她从杨梦笛那里要回来,可要回来后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他二人迟早会成为真正的夫妻,或许也会生儿育女。若是男孩极好。但若生的是女儿? 纪初霖未敢多想。 饭后有人来寻纪初霖。 是陈元。 陈元穿着皇家蹴鞠队的衣裳,志得意满。那日的比赛纪初霖受伤没有上场,他一人撑到最后,大受皇家蹴鞠队首领的赏识,次日就从禁军进了皇家蹴鞠队。从当兵的到备受朝廷关注的皇家蹴鞠队的一员,在纪初霖看来陈元已算是实现了一个小小的阶层跨越。 在汴京,做皇家蹴鞠队的成员可比当兵受人尊敬多了。 陈元来寻纪初霖是因为他从禁军的朋友那处听说了盼盼的事。“那个女子你认识?” “认识。” “可怜。” “难得,不少人认为她是妓.女不值得被同情。” “都是求生的苦命人,谁嫌弃谁?在不少人心里,老子这个当兵的在不少人眼中还不如妓.女高贵。” 难怪会有南北宋。 纪初霖心道。 “陈兄来此处就是为了说这个?” -- 第303页 陈元却是红了脸,说他定了一门亲事,心里高兴,特来寻纪初霖,想要一道喝一杯。 那位女子就是蹴鞠那日遇见的红裙姑娘。他寻到那位姑娘后便找媒婆去提亲,姑娘的娘蹴鞠那一日还横眉冷对,今儿见他进了皇家蹴鞠队,态度变得厉害。一口应下了婚事。唯有那位姑娘,一同他说话就脸红,与之前别无二致。 “我陈元,一岁丧父三岁丧母,眼下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家无根之人,因一场蹴鞠,有了地位,有了身份,被人敬仰,终究有了容身之地。汴京真是不错。” “自然。” 汴京真好,即便是女子,也能凭借手艺获得赏识,被人称道。即便出身低微,只要有一技之长,也能混口饭吃,若是逢机缘,甚至可以获得平步青云的机会。 纪初霖送陈元出门。那个女孩在一棵翠柳下等待。看见纪初霖,施施然行了礼,并肩离开。 靠在门扉上,纪初霖晦暗不堪的心中渐渐增添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有人会受苦,也有人得到幸福。是命,也是个人的力量造就的因果。 而韫夫人,果真连找王郎麻烦的兴趣都没有。 该死女子的已经死了。王郎一个残废了的裹了小脚的男人,还动得了她的一根毫毛不成? 该警告的也得到了警告——鹿归林从春和的眼前彻底消失。 “难怪那个疯女人明明对盼盼那种身份的女子不屑一顾,却还是要用那种方式杀了盼盼——因为以小春和眼下的身份,她不便动你。你在汴京太过于有名气。她是在杀鸡儆猴。” 春和闻言,身子轻轻一颤,面色如常。走过风浪,渐渐视风浪如常。 约略半月后,冬儿来找纪初霖,说起悦红院。 她以前在花月楼的那些姐妹开的那家悦红院因官家的到来被关,而后她姐妹买下了花月楼。 悦红楼的地方却是空闲了下来。 官家来前,春和就买下了悦红院那块地方。买的时候她未曾想过太多,不过是牢牢记着纪初霖说的——早点儿买房。 不想官家来后,悦红楼的价钱生生翻了五倍。 纪初霖曾笑言她的小脑袋瓜转得也算挺快,只是古镜瓦周边茶楼酒肆、首饰铺子绸缎庄一应俱全,一时也想不到做什么生意便闲置了下来,却不想有个老鸨寻到冬儿,欲花大价钱买下悦红院以前的地方。 纪初霖大怒:“不卖!” “可古镜瓦本就是寻乐子的地方,有酒有楼却没有女人,未免——” “不卖!”纪初霖的声音比先前还高出了不少。“老子说了,让黄赌毒离老子的地盘远一点!!尤其是黄!!冬儿你是那种出身,为什么要希望别的女孩也走你的老路?!” 冬儿思虑许久,却道:“冬儿是这种出身,汴京那么多女子做这种事,这种事或许也不算错。况且汴京这么大,那么多老鸨、龟公,纪公子又能救得了几人?” 纪初霖沉默了很久,讲了个男孩在海滩上救助被海浪卷上岸的小鱼的故事。“那个男孩救不了所有的小鱼,但是,至少被他丢回海中的那些小鱼被救了。” 歪着头,冬儿似乎不太明白, 春和却是懂了。 可冬儿的话却又提醒了纪初霖。 “连冬儿都觉得这种利用女人身体赚钱的事情是正常的。别人更是会这样认为。世道如此,极难改变。可人若能多一些希望,总是好的。” 他思索了一夜,次日寻来工匠对悦红院大兴改造。春和问他要做何事,他说他要盖学校。 “学校是何物?” “……私塾。” 春和不解,古镜瓦这种地方适合建私塾? “所以我封了悦红院的前门,开后门。女孩子们进来读书也方便些。” 头遍未能听明白,将纪初霖的话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后,春和大惊失色。 纪初霖要开私塾? 里面竟然收女孩子?!男女厮混在一处?!成何体统?! “只收女孩子。这个年代男女同校女孩子们会在名节上有失。” 惊讶后,春和勉强平复下不安。 她相公可是纪初霖,作何事似乎都情有可原,理所应当。春和想想自己,当初也是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名字都不会写。而今却成了春大掌柜。 “相公自然能行。” “我若是什么都做得到,就不会救不了她。” 春和知道他说的是谁。盼盼出事后,纪初霖一直自责,只要记起盼盼,就满腹幽叹。她劝不住他,便岔开话题:“相公准备取什么名儿?” “潇湘馆!” “相公好才情!” “是曹公好才情。”想到曹公,纪初霖又觉得不妥,思来想去,便还是从品牌效应入手,取了个名字叫做古镜书斋。 他的书斋与别的书斋截然不同,书斋只招收女子。 此举动一出,汴京哗然。 女子读书? 请来先生在家中教导即可,身为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甚至有好事者说纪初霖就是看春大掌柜成日在外游荡坏了名声,放欲让汴京别的女子仿效春大掌柜。败坏世间女子的名声。 “虽说逻辑古怪,但和这个思路还是很有意思的。可我何德何能,败坏整个汴京的女子?我要有那个本事,早就在汴京搞法国大革命了!” -- 第304页 纪初霖笑道。 “前有上官婉儿,后有李清照——嗯——好吧,现在还没有李清照。但上官婉儿却是有的。武则天时期女子都可读书。汴京的女子进学堂有什么问题?” “武曌可是前朝。”杨梦笛阴阳怪气地提醒道,在女子入学这件事上,他与别的汴京人想法完全相同。他又问纪初霖千年后难道女子与男子可以一道学习? “当然可以。” “扰乱纲常。” 纪初霖也不多言,终究是相差千年的人。可就连最为不羁的杨梦笛也这般认为,他所面对的又岂是一个“难”字能够概括的? “这般难,相公为何还要做?” “就像冬儿说的,我不准这里开妓.院,难道汴京别的地方就不能开妓.院了?治标不治本,还是得从思想入手。” 一晃又是半月,始终无人来读书。纪初霖也不心焦,依旧四处物色女先生。 他终于在汴京寻到了一个曲姓寡妇,从外地远嫁来汴京,相公死后带着女儿艰难度日。品行毫无问题,为周边人交口称赞。 有了女先生。 又过了半月,古镜书斋有了第一个女学生。 李老大的小妹。名字就叫李小妹。 有了李小妹,古井书斋终于行课。 后来纪初霖对春和说,大的历史境况无人改得了。历史是汴河,人不过是一颗小石子。一颗小石子改动不了汴河的流向。 “但即便是激起一朵不起眼的浪花,改变一小股水流的方向。也是一种胜利。” 春和安静听着,翻着手中的话本。她懂。就像她,也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石子,现在却成了春大掌柜。 十一月下旬,宫中再度传来消息,令春和于十二月一日进宫。太后身体好转,想听个话本乐乐。宫中着令春和仔细筹备。 十一月二十九,端州知府包拯入京。 作为故人,纪初霖与他小聚了一番。 与包拯小聚后的第二日,纪初霖和杨梦笛对坐,中间是围棋盘。纪初霖率先凑够了五颗处在同一条线上的黑子,乐得手舞足蹈。围棋赢不了杨梦笛,五子棋终是能赢的。 杨梦笛也不恼。“你昨日见了包希仁。” “嗯。” “纪雨你可是唯一一个没有给新任权知开封府送礼的人。” “我知道。” “包希仁没有收任何人的礼物。” 纪初霖眉梢一扬,他知道。 第135章 第一三五话 冬月初一,终于到了去宫中说话的日子。春和身着盛装,被抬入太后住的宫殿。 一路只觉富丽堂皇中有着庄严肃穆,可进宫门前就来了一个小宦官叮嘱春和一路上切莫胡乱张望。故而春和也未敢多看,只是垂首紧跟。 进了慈宁殿,宫殿庄严中自带一丝清雅,青石砖路两旁宫女整齐林立,宦官静候在门口,见她来了,宦官躬身进门通报,而后才宣春和进去。 房中缭绕着香薰,是春和从未嗅过的味道。 全程未敢抬头,眼角的余光却让她清楚知晓此刻房中有不少贵妇人。能来慈宁宫陪太后听她说一场话,想必其中有不少诰命夫人。 虽说无数次话,但在这种情境下春和却还是担忧起来,她能听见自己心疯狂跳跃。就连第一次登台说话时,她也未尝体会这般的紧张不安。 她记得纪初霖曾说,若是害怕,就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可以缓解紧张。 可真正能缓解紧张的却是心。 小春和你要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就像你的为夫我这般,原本我以为我混吃等死就行了,没想到还是做出了一番事业。纪初霖当时对她轻笑,眼中仿佛有无数小星星。 春和深深吸了一口气,跪下请安。 “平身,抬起头来。”宦官的声音娇柔仿若女子。 春和起身,抬头。 这才有胆子朝周围张望了一眼。 正面是一张软榻,今晨给叮嘱春和的那个小太监说太后身体不佳,分外虚弱,这才召唤她来说个话。切莫说太后不想听的。 斜靠在正中央床榻上的面目中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神色的老妇人就是当今刘太后。屋中的火烧得更烈,她却还是抱着手炉,神情略有些憔悴。 坐在太后身边软榻上的眼眸傲慢无理的贵夫人自然是韫夫人。只有同太后素日交好的她才有资格坐在太后身边。 房中还有不少其他贵夫人,有一位甚至是一品诰命夫人。 夫人中甚至有杨梦笛的娘亲周夫人——她素来聪慧、平日也与韫夫人有极深的往来。春和也知晓,今日韫夫人带周夫人来是为了给自己添麻烦。 在座的妇人中还有之前见过的景王妃。 春和听杨梦笛说过这位景王,还有王妃。虽说是皇亲国戚,也贵为开封府尹,但这夫妻二人素来低调行事,景王家中男子与盼盼的事情已是景王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放肆。 宦官搬来软垫,以便春和跪着讲故事。 春和今日说的,是《龙女传》。 这个故事之前在杨慨生辰时春和说过一次,却没有说完,因为韫夫人心情不佳。 今儿只有春和,没有琴声做衬,毕竟冬儿因为身份原因连皇家的大门都摸不到。春和用扇子在摆放在面前的小方桌上轻轻一敲。 故事缓缓开场。 -- 第305页 ——前朝有位王公子带着八百侍卫出海,想要为自己的父亲寻求长生不老之法。 出海那日天高云淡,水天一色。 偏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时电闪雷鸣。船身崩裂开一道口子,海水倒灌,住在底仓的那些人在平日要忍受船身的剧烈摇晃和各种污物,此刻更是只能在倒灌的海水中苟延残喘。 王公子的随从尽数淹死在海水中。他用尽全力抱住一块木板这才得以多活了片刻。 依靠木板挣来的片刻光阴终于为王公子得来了片许生机。 龙女化作一道银光而来,那道银光在晦色的云层中幽游穿梭,电闪雷鸣,映照得龙女身上的鳞闪闪发光。龙女从云层中俯冲而下,以尾控海水,瞬时分开王公子周遭的海水。 此刻王公子已是昏睡过去。他整个人浮在海浪之上,龙女见他毫无气息,便化为人形,赤脚落在雪白的浪花上。 故事讲到此处,春和缓了一口气。 太后身边的宦官面露赞赏之意。 上一次在韫夫人那里讲《龙女传》春和也就说到此处,当时那些夫人小姐丫鬟对故事都分外有兴趣,却因韫夫人的莫名震怒而中断,后虽有小姐喜欢,也有不少贵夫人点这一处故事,春和却始终听纪初霖的话从未在外讲过这个故事。 纪初霖说,最好的故事要用在最好的场景下。 最开始他计划的不过是将这个故事在韫夫人那处讲完,而后借着韫夫人的东风将古镜瓦的声势做大。却不想进了宫。 念想不过是一瞬间。她很快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故事上。 徐徐将后面的故事道出。 —— 王公子面容俊美。 龙女常年居于深海,素来与海底的鱼虾蟹将一道生活。偶尔见人,也不过是一些被沉入海底的可怜船夫,短命渔女。像王公子这般俊美的少年,却是头一遭遇见。 龙女的父皇曾给她讲过海底鱼儿爱上人类的故事,终究不过欢好时卿卿我我,分别后被做成一碗暖腹羹汤。 龙女却还是救了王公子,她召唤海水小心将他的身体小心送上海岸。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沙滩上,龙女白色衣裙在松软的海滩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她俯视躺在地上的男人,他面色苍白,在阳光下越发显得面容俊美。 王公子身上有了暖意,他勉强睁开眼,却见一个女子,白色纱衣,金色腰带,还有一头火焰般的红色长发。 正是讲到热闹处,殿中没有别的声音,时而,暖炉中的火星发出爆裂的声响。 春和记起故事才写出来的时候,她问纪初霖为何龙女是红色头发,世上怎么会有红色头发的人?毕竟有不少云游方士都说,只有恶灵才有一头红色的头发。 但纪初霖说,就算是改编也要留下原著的痕迹,原著中爱丽儿就是红色的头发。不让别人察觉出“穿越”的可能,安徒生也太可怜了。 “红色的头发?”韫夫人却在这一刻开口道:“真是可笑,世上之人,唯有番人才会是红色的头发。” 春和知晓她的刻意为难,也不斗气,只依照纪初霖教的回应道:“世上之人又有谁说得清天上之事。” “那些招摇撞骗之士的胡言乱语,也可听?” 周夫人笑道:“毕竟除了先帝,又有谁有幸见过天神真颜?” 【前文提到,宋真宗梦见神仙送了她一本书,然后就弄了一个天贶节出来。】 韫夫人悻悻闭嘴,面朝周夫人,微有些恼怒。 太后微微瞥了韫夫人一眼,面露不悦。 春和继续故事。 ——龙女离开后,王公子坐在沙滩上,片许,国王的女儿出门巡视。见海滩上有一个陌生人便带回了宫中。 此处是中周国。 国王的属下本以为王公子是间谍。 幸而王公子的身份文牒因龙女的保护未曾丢失,他证明了自己原本是乌鸡国皇子,此次带八百人出海本就是为了多看看、体察民情,却不想遇见了这种事情甚至来到了另外的国度。 他素来性格豪爽,比起“皇子”,更钟爱“公子”的称呼。 中周国公主对王公子细心照顾。两人渐渐对对方有了一些情。中周国托人给乌鸡国带信,两国结下秦晋之好,偏天有不测风云,乌鸡国发生政变,王公子本打算向中周国兵平定叛乱,却不想被中周国国王拒绝,国王甚至将他囚禁。 靠着公主,王公子才顺利逃离。 为了掩饰身份王公子上了小渔船。驾驶渔船的是一位会弹琴、却不会说话的渔女,渔女将王子送回乌鸡国,一路上两人渐生情愫。王公子平定下乌鸡国的叛乱,做了皇帝。 中周国欲再结秦晋之好。 王皇帝却以中周国在最重要的关头未伸出援助毁了婚约,众人皆说那个中周国的公主可怜。救了王公子,公子成了皇帝,却被抛弃。 事情却是王皇帝移情别恋,他欲立身份低微的渔女为后,却被百官反对。何况渔女并未诞下子嗣。最终在压力下,王皇帝不得不决定娶一位高官的女儿,大婚头一日,王皇帝寻到居住在侧院身份低微的渔女。本打算让渔女主动离开的他见到渔女的双眼,决定抛下一切与渔女远走高飞。 原来,渔女就是那日的龙女。她离开前与龙王定下了约定,若是王皇帝能与“身份低微”的她成一对璧人,她就可以留在人间。但若是王皇帝抛弃了她,她借来的这具遭遇海浪、最终溺死在海水中的渔女的身体就会化作泡沫。 -- 第306页 幸而王皇帝选择了渔女。 次日封后大典。 百官看着身份低微的渔女身居后位,都分外恼怒,言语间不乏轻视。偏是这一刻,渔女的身体彻底死去,龙女在朝堂上显露原身。 雪白的长纱裙,金色的腰带,火红的发丝撩动起空气。 她漂浮在空中,身上带着浅浅的海风气息。 朝堂震惊,先前说错话的那些文武百官都为自己的失言而懊恼。 王皇帝记起那日救自己的仙人,救你之人是心中的白月光,后来遇见的爱人是朱砂痣。 白月光与朱砂痣是同一人。 终于,龙女和王皇帝过上的幸福的生活。 ——并不是。 原本的结局是龙女为了王公子化为了泡沫,龙王震怒,水淹乌鸡国。 化为泡沫的龙女吸收了乌鸡国死亡众人的灵气复生,此事激怒了天帝,天帝杀了龙王,龙女成为一方女魔。 从此过上了幸福的单身生活。 “但小春和要是有胆子在宫里讲这个结局,我们都离完蛋不远了。” 纪初霖笑道,便改了故事情节和结局。 刘太后出身低贱。 先帝却为了她放弃了不少出身高贵的美人,包括那些将女儿给他为妃,扶植他登基的女人,立其为后。 ——故事中的渔女看似低贱,却是身份高贵的龙女,最后为后。 故事的所有细节都契合刘太后与先帝的故事。 投其所好。 “网上经常说男人其实永远都是男孩,只是玩具越来越贵。同样,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的老妇人心中——也一定住着一个小公主、一个小仙女。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小公主、小仙女呢?吹得不好的那叫做拍马屁,吹得好叫做彩虹屁。”纪初霖笑道。 要想废除婚约,必须先对付韫夫人,若要对付韫夫人,必须拉拢太后。 春和跪得端正,太后听过故事后,面露笑靥。 她今儿进宫第一步算是做得到位。 周夫人笑言这个故事先前听过,可惜没听完,却不想后后来的情节这么有意思。 别的夫人们也呼应道。 唯有韫夫人,抬眉对太后轻声道:“这故事却是不错,但说来老姐姐我也曾听过一些世间的传言,听说这说话的女子嫁入杨家多年,别说生一男半女,竟是都未曾与杨家少爷圆房,可笑得紧呢。还真是将您的懿旨当做——” 剩下的话她未说,但太后原本恢复笑意的脸色却是难看起来。 春和记得进宫前纪初霖和杨梦笛曾聊过今日的事。 韫夫人对春和定然满腹恨意,在春和看来,自己与鹿归林不过是两小无猜,长大了也就忘了。 但韫夫人不同。 就像景王面对这样的家丑也舍不得杀了盼盼,人到了老年,若是能遇见一场刻骨铭心的爱,定然会死死把握住。 要想废除婚约,必须先对付韫夫人,若要对付韫夫人,必须拉拢太后。 春和想要过好日子,也得先对付韫夫人。 “但那毕竟是韫夫人呢!”春和当时心慌意乱。 纪初霖却笑道——那不过是韫夫人,一个祖辈对太.祖皇帝有功,又曾侍奉在太宗皇帝跟前的女子而已。 到底,不过祖辈的功劳。 陈元来那日,纪初霖从他那处得知,盼盼和王郎是被韫夫人的人塞在轿子中带走的。 韫夫人不会将这些看门的禁军放在眼中。 军士自会猜想,也不难想到被带走的两人会落到如何的结局。本就传言四起,偏偏韫夫人的人还嘴碎。事情的经过禁军上下都已知晓,禁军去花楼寻寻女人,便将盼盼的事情当做笑话说给花楼的姑娘听,姑娘们听了,又将故事讲给下一位恩客。 盼盼的事情,早已一传十、十传百。 ——丢了谁的人? ——又有谁说,因为韫夫人同太后交好,故而所有人都定会站在韫夫人那边? 韫夫人有的,不过是太后。 但太后有才有德,虽说对这位年老的闺蜜一忍再忍,心中知晓却也分寸,不然,如何垂帘听政多年,大宋国力却丝毫不受影响? 而闺蜜翻脸,造成的恶果可比旁人厉害多了。 春和回想纪初霖说的这番话,听着韫夫人对太后的抱怨,跪得端正。 她眼眸平静似水。 也不看向那个会扭转局面的人。 第136章 第一三六话 春和不发一言,韫夫人却依旧冷声道:“此女与杨家二小子成亲多年,不仅不许赐婚的男子上床榻,还与别的男子卿卿我我,甚至还抛头露面,与各色男子有种种接触。杨慨好歹也是个从二品,却管不好家中的一个侍妾?真是可笑。” 周夫人却是不卑不亢,温言细语道:“孩儿之事与爹娘无关。后院之事,也与我相公无关。为官之人,为国为民,家中小事,是妹妹未曾做好,管不好后院,让姐姐与太后见笑。” 太后微微颔首,不言不语。 偏是韫夫人不依不饶。 “可此事是你杨家的事吗?”她眼角的余光微睨了一眼太后。 太后脸色微沉。 周夫人一凛,埋头告罪,不再言语。 春和小心抬眼,见太后面色微沉却又不曾责备周夫人,更未曾对自己露出半点怒色,心中约略猜到太后那微微沉下的面色是为了何人何事。便不自辩,只是像先前般跪得端正。 -- 第307页 韫夫人自觉占了上风。她素来嚣张跋扈,与太后以姐妹相称,见太后尚未发怒,料定太后今日也不会为难自己,气势越发强了几分。朗声责备起春和与周夫人来。 春和始终埋头,一言不发。 周夫人唯唯诺诺。 韫夫人气势越发强了。“这般来看,你杨家,还有这个说话人,难道不是欺君?!”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噤若寒蝉。 春和顿觉自己的心被铁钩悬了空,颤得厉害。 她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与“欺君”这种词连在一块儿!欲辩解,却又觉此刻任何辩解都像是欲盖弥彰。何况眼下太后还未出声,未到不辩解不行的时候还是缄默为好。 今日的太后不会想听见太多其他事。 殿中彻底沉寂下来。许久才听韫夫人一声冷哼。 “韫姐姐此言差矣。”一声轻柔的回应紧跟着那声冷哼,说话的却是景王妃。 景王妃摇着宫扇,面上笑意浅淡。 春和被悬得生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临行前纪初霖曾道:“这个年代好像没有‘绿帽子’这个说法,若是有,景王怕是会被绿帽子压得头疼。韫夫人对盼盼的那番举动可是着实惹恼了景王。且不论景王对盼盼懂了真情,爱到那样的家丑都能忍,心爱的女人那样死掉,哪个男人心中不憋着一口恶气? “何况景王终究是皇亲国戚。皇亲被赶出门的姬妾得到那种死法,还传遍了整个汴京——你说,谁会恨不能将韫夫人杀之而后快?” 一旁的杨梦笛喝着茶,目光懒懒散散。 “何况,前些时日有人不留意将盼盼曾是景王最宠爱的姬妾说了出去,能玩弄王爷的爱妾,那些平日跟着韫夫人嚣张跋扈惯了的家院自然分外得意。 “毕竟景王顶着开封府尹的名头,平日也就养养花,喂喂鸟,逗逗小狗玩玩猫,养个儿子养得像个小呆子,不然也不会被一个姬妾哄得团团转,平日景王妃见到韫夫人也礼让七八分。对景王来说,现世安稳最为重要。可皇亲就是皇亲,血浓于水——韫夫人这一步棋,走得真是恶臭至极。” “而我那个年代,网络上有一句话,叫做——别得罪老实人。”纪初霖最后笑道。 对老实人景王来说,此等侮辱,如何能忍! 即便盼盼不过是一个姬妾。 “所以——小春和要做的只是煽风点火。” 回想到此处,春和微微垂头。 面不改色,不发一言。 宫中的种种积怨是晒得干燥的柴薪,而她今日来做的,不过是个点火人。 景王妃的开口让韫夫人大为震惊。 她未想到素来在这种场合少言寡语、平日能不露面就不露面,也与太后不甚交好、至多在自己家院中闹腾的景王妃,那个见到自己就像老鼠见了猫的景王妃竟会忽然也会与自己为难! “想不到平日畏畏缩缩像只小猫的景王妃今日竟然敢大声说话。”韫夫人嘲弄道。 “王爷是先帝的幼弟,自幼受先帝照料,性子敦和,妹妹我也受王爷影响,天性如此。” “景王妃说此言差矣,如何说?既然已开口,何来天性?” 景王妃摇着宫扇,说话不紧不慢:“太后姐姐赐婚,太后姐姐仿若这女子的娘家。女儿嫁进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如何打骂都应该是周家妹妹的事。韫姐姐真是好心,连对此等家事都这般在意。” “此等小事真不如妹妹最近的家事来得有趣。” 景王妃面色不改,笑意浅浅。“自然,各位见笑了。” 炭火烧得正旺,殿中之人却都不由得轻轻一颤,寒意从她们的心口传入四肢百骸。 春和跪得越发直了。 纪初霖说让她点火。但今日怎会是点火?今日根本是在烈火中倒了滚油! 偏是太后,懒洋洋打着哈欠,让春和再说一个故事。一旁的宦官赶紧捧上写在单子。 太后点的还是《龙女传》。 春和便又朗声说了一遍。 此番无人再打断她。房中的妇人们看似听得认真,心中各有盘算。 只有韫夫人,仰着头,落在春和身上的目光恶狠狠的。 春和顾不得韫夫人,她只轻声说着故事。 故事已然到了渔女给王公子唱小曲。 她的语调变得轻柔,语速也变得缓慢,刘老在指导她说话的时候曾说说话人说故事给他人听的时候若能将话本中国的情节浮现在眼前与脑海中,便能将故事说清楚明白。 可春和的眼前出现的却不是大海、小渔船和船上的一男一女。 她的眼前是富丽堂皇的王府。王府中少女敲着小鼓唱着小曲,眼中情意绵绵,有钦慕,却又单纯可人。少年王爷与娇媚的王妃同坐,王爷端着茶盏与王妃说下,目光却落在少女身上,两人眼眸相触,传情达意,心意渐通。少女红了脸,连耳根都烧得通红,院中花香四溢,蜂飞蝶舞。 一出才子佳人,一页风花雪月。 太后的眼眶越发湿润。 捧着手炉的那双已枯老的手也不由自主在腿上轻轻敲击起来,嘴唇翕动。 《龙女传》中有一段唱词,杨梦笛用的是《上邪》。 先前春和只是将唱词念出,她本不算唱得极好之人。见太后这般,她便决定试一试。 -- 第308页 “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乃敢与君绝……”太后轻声念叨,眼中的水雾凝成泪珠,在眼眶中微微颤动,最终未能落下。 她是太后。 “唱得真好。赏。” 一旁太监得令。 春和磕头谢恩,却见韫夫人也变了脸色,先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见,她抹着眼睛,说起自己的那早逝的相公来。 “我二人都是这般,四十年,不,五十年了吧……老姐姐只能在那些少年身上寻找先夫的痕迹。” 说到动情处,哽咽起来。 春和眼眸微微一抬,不言不语,内心却敲起了一阵小鼓。韫夫人终究在朝中混迹多年,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会没这点儿眼力劲,看不出太后眼下的情绪。 韫夫人早年丧夫,话说得好,就能与太后共情。 可若是今日扳不倒韫夫人,她和纪初霖何止会因为那一纸婚约彻底成为陌路人?他二人,怕是连性命都会搭进去!还有周夫人与景王妃,春和不清楚韫夫人还有多少手段,但眼下太后尚在,韫夫人若是想要给众人寻找不痛快,自然有不少办法! 春和知晓该如何说,可这种场合,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女说话人插话妄议?! 垂首,春和思量着对策,等着机会。 偏是景王妃开了口,她语调清冷:“韫姐姐真是长情,竟然在别的男子身上寻求先夫的痕迹,这般来看,韫姐姐还真与那豢养面首的山阴公主刘楚玉颇有些相像。” “妹妹可别胡说,那山阴公主的相公可未曾故去。” “难怪姐姐这般恣意,你夫君已故去多年。可若姐姐觉得夫君故去的女子都会仿效山阴公主,而后妄图用两滴眼泪让那些女子明白你的痛苦,认为她们与你相同,却也是可笑。” 景王妃的语调不紧不慢,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太后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春和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也准备这般说,只是眼下这场合,终究轮不到她多言! 韫夫人利用先夫的死亡与太后共情,可那本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先帝故去后,太后孤守慈宁宫,养大官家,垂帘听政。有武曌之能,无武曌之事端! 韫夫人将自己与太后作比,难道——太后也豢养面首不成?! 春和嘴角微微一动,心中方一喜,却又沉沉下坠。 若韫夫人不倒,她与纪初霖永无宁日,尤其是她,不定什么时候就落得盼盼的下场! 若是韫夫人倒了…… 她不敢想下去。 ——小春和只管去做,世间不少事,本就是是你我活。 走前,纪初霖对她这般说道。 春和握拳,手指几乎掐入肉中,阵痛后,神色如常。 她的头始终低垂,只能凭借耳朵细心听着每一句话,推断每一位夫人的神色与心意。时刻做好准备。 终于,殿中传来韫夫人的轻笑。笑声刺骨,阴冷,处处杀机。 “胡言乱语!姐姐不过是追忆先夫,何来用太后比武曌之想法!倒是王妃妹妹,说起此事你竟是想到武曌,原来在你心中,太后姐姐是想要夺取我赵宋河山的武曌!” 春和连手指尖都不禁颤抖起来。 纪初霖曾说,朝中之事,处处你死我活。 景王妃脸色微变。 众人皆不敢出声,唯有周夫人浅笑道:“韫姐姐又胡言乱语了。这江山——可是先帝给太后与官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在圣诞节完结~~~嗯,只是我想……】 【“绿帽子”的说法正式出现是在明朝朱元璋的时候哈~~】感谢在2019-12-14 19:47:05~2019-12-15 22:3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第一三七章 这江山,可是先帝给太后与官家的。 周夫人如此道。 韫夫人脸上的嚣张跋扈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面上甚至流露出一丝仓皇来。 景王妃面不改色,只是摇宫扇的手越发轻快了几分。 偏是太后闻听此言后依旧面无表情,枯瘦的手在手炉上轻轻摩挲。 春和垂首,寻思这一场言语间的戮杀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终结,她这个点火人也从一开始的情知不能多言到眼下的全然不敢开口以免被人抓了话柄。 只是垂手,安静聆听。 短暂慌乱,韫夫人却又是很快镇定下来。“周夫人却是说笑了。我不过帮太后姐姐说句话。” 周夫人浅笑,言语恳切。“太后这种身份,轮不到我等帮腔。景王妃娘娘也不过是担忧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做别有用心之事。” 面色彻底阴冷,韫夫人转脸向太后。“太后娘娘,今日本是我众人为你祈福,陪你听说话的好日子,怎就凭空闹出这么多是非来!” “是非终究有个源头。”一位夫人怒道。 春和先前也在杨慨的生辰宴那日见过这位夫人,那候她始终唯韫夫人马首是瞻。 今日韫夫人被周夫人与景王妃夹攻,这位妇人终于寻到了机会帮衬。从几位夫人的话语中春和知晓,说话的是张夫人,她相公也不是什么朝中大员,按理说没有机会来这种场合,让她来的,自然是韫夫人。 -- 第309页 张夫人怒声抱怨到全是春和的过错,谁让她嫁进了杨家却不肯乖乖做杨家的媳妇!非要做什么说话人! 春和安静跪着,安静听着,不发一言。心中却寻思怎么韫夫人身边全是这种看不懂脸色的蠢货? 偏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朱夫人也开了口,她是陆隐的娘子。 朱夫人对太后行了礼,跪下道:“太后娘娘,今日之事明眼人皆能看出是谁在刻意生是非。韫夫人说什么话都是错!”目光落在春和身上,朱夫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就像张家妹妹说的那般,谁让这个身份低贱的女说话人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当说的话!” 春和依旧跪得端正,不言不语,她与景王妃、周夫人一路,韫夫人与朱夫人和张夫人一路。两路人只能活一个。 在场的其他夫人们,作壁上观,看这一场龙虎斗,寻思着在最后关口如何站队。 春和却也不担心。 从几人的话语分析,她们始终占据上风。 她依旧不解,韫夫人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怎么身边连个聪慧过人、能在这种关头力挽狂澜的人都没有。 朱夫人与张夫人唇枪舌剑。 韫夫人一脸阴寒的笑。 “说来,景王最近如何?” 太后忽然开口,两位围攻春和的夫人立刻住口,风波乍然平息。 景王妃赶紧笑道,说景王近日来胃口挺好,就在昨儿还令人炖了一只小母鸡,一顿吃得干干净净。 “这般自是极好。景王是先帝的幼弟,哀家遇见先帝那年,景王还不到十岁。” “真是流年似水。太后姐姐近日身体如何?” “哀家近日总觉没甚胃口,只爱寡淡的吃食。” “妹妹院中养了一群鸽子,时常能吃到鸽子蛋。比鸡蛋细嫩了不少。” “哀家先前也喜欢,近日来却是连尝都不肯尝一口。想着寻人做个春卷,又觉虽有冰窖,可那冬日的蔬菜瓜果终究不如春日新鲜。又寻思着想要尝尝夏日的莲房鱼包,却也觉莲藕不够新鲜。” 太后道,看着始终跪在软垫上的春和,笑言竟是把这位说话人给忘了,终于让人赐座。待春和谢恩坐下后方才轻声笑问古镜春色近日可有什么有趣的食物。 春和本欲跪下作答,太后却道她只要坐着回答就好。 “纪公子最近几日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说是要弄一个有趣的食物出来。若是做好了,定然献给太后品尝。” “何物?” “纪公子说,叫做——火锅。” “火锅?” “纪公子说,火锅与街头巷尾的涮锅有些相像,却在配料上精致了有趣了一些。纪公子还说,近些时日辽国进贡不少新鲜小羊,若是在火锅中涮一下,再辅以蘸料,定会成为世间美味。纪公子似乎忙着品尝各色调料调和在一起的味道。” “这般来说,这寂寂冬日,也有了一些指望和盼头。”太后的手在手炉外上下摩挲。她忽然说起辽国,还有先帝尚在时与寇宰相的签订的条约。“你也知晓。” 说起当初宋辽定下的澶渊之盟,春和一脸敬意。她听纪初霖讲过这段历史,大致的还是知晓。宋以岁币与互市换取了和平。 “自然。眼下汴京居民冬日也能过得这般恣意,自是先帝的功德。” 太后微微颔首,眼中笑意弥漫,带着深深的哀思与浓浓的期盼。 春和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 她们三人彻底占据了上风。可也只是占据上风,尚不能让韫夫人落败。偏偏这种氛围下也不能胡言乱语故意招惹事端。 气氛变得极好。 景王妃同太后随意闲聊,说道有趣处,一道吃吃笑出声来。 韫夫人坐在一旁,全然插不进话。 景王妃再度说起春和的古镜春色,说起自己在那处吃的石板烧。“有些油腻,却也颇有趣味。” “上次听官家说过,只是哀家近些时日身子不太方便,一直想尝却总是没有机会。” 春和赶紧说等太后何时有了胃口,她一定亲自做给太后尝一尝。 太后笑着应下。 紧张的空气彻底缓解。 贵妇们纷纷说笑起来。 唯有朱夫人,始终跪在冰冷的地上。太后不唤她起身,也未让宦官给她一个软垫。 春和坐在一旁,看似眼下的境况都偏向她,但越是在这种看似松懈的场合,越是容易出现纰漏。 今日朱夫人屡次落败,若不能彻底打倒那伙人,出了这慈宁宫,绝不会有春和的好日子过。 偏是气氛一片祥和。 各家女眷说起古镜瓦的吃食来,近些时日,古镜瓦还真成了汴京最有趣的去处。 春和在各色赞誉中坐直身子,不敢放过一句划过耳畔的闲话。 太后的面色渐渐红润,笑意充溢。 谈笑中,周夫人笑道:“太后娘娘今儿这般欢愉,想来身子会越加好起来,长命百岁。先帝尊礼重佛,仁义善良,一定会保佑太后娘娘。” 别的夫人也啧啧称是。 听“仁义良善”,太后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朱夫人,便让她平身,坐回位置。 周夫人浅笑。 朱夫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却又不敢多言。 只是韫夫人,蓦然大怒。“好你个贱婢,你这般行事,是想要让本夫人欠下你的人情吗!” -- 第310页 原本面上带着笑意的太后彻底变了脸色。 春和松了一口气。 大局渐定。 “韫夫人,周夫人本是好意。”太后轻声道。 “好意?太后可别被这群别有用心之徒给蒙骗了!今日各种挑衅,各种与我为难,太后您就真看不见?” 春和看着暴跳如雷的韫夫人。 大概之前,韫夫人也是这般暴跳如雷,缠着官家将状元给了鹿归林。 而在多年之前,官家的生辰宴上,韫夫人或许也是这般暴跳如雷与官家为难,那夜太后倾向的是韫夫人。 春和记得昨夜纪初霖说道:“杨商说自官家的生辰宴起,那个女人的嚣张跋扈便是到了顶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等闹够了七八次后她便认为自己除了太后无所畏惧,而太后一定是全然偏向自己的。所以,升米恩,斗米仇。如果太后明显流露出偏向他人的情绪,她就会认定太后对不住自己。” 纪初霖又用他自己的妈妈和小姐妹们的相处来给春和解释。他说,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总是付出,没有回报——谁都受不了,何况那还是是太后。太后容忍韫夫人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是个从宫斗剧中爬出来的小能手,这种人能相信的人很少,而韫夫人是极少的与她有着相近地位的女人。 但太后终究是太后。 身为平民能当上太后,若是没有极大的宠爱,就有极深的手段。 春和回忆起此事,安静看着暴跳如雷的韫夫人。 小孩子每一次哭闹都给糖吃,那小孩子就不会知晓其实微笑也可以得来糖果。 景王妃似乎看不下去,轻声哼笑:“韫夫人。今日我等不过是一道说笑,你这般喧闹,可好?” “自然比不得景王,弄了一个犯罪的妓.女做姬妾。姬妾却与郡王和朱夫人的孩子暗通款曲。被赶出家门不久,居然出了那种事情——那个女人居然还自杀。那种女人,如何配自杀!” 死寂。 隐约听见太后用手摩挲手炉的声音。 春和沉默不言。 果然,除了太后外,韫夫人还真是是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景王妃还在这里,她竟然就敢这般明目张胆说起盼盼的事! 虽说眼下的皇亲贵族中都没有另一个像韫夫人这般见过太.祖、太宗、真宗皇帝还始终备受宠爱。 可这般嚣张,她到底是如何在宫中多年不倒的?!那么多贵妇人,韫夫人身边就没有一个聪慧伶俐之人?! 春和的目光落在周夫人身上,想到之前的场面是如何被打破的后,恍然大悟。 杨慨与纪慎是挚友。 纪慎因为韫夫人被赶出汴京,杨慨如何不恼! 故而—— 平日韫夫人似乎很喜欢听周夫人的意见,上一遭在杨慨府中,韫夫人的怒火也是被周夫人给熄灭的。 看来,杨梦笛的娘亲周夫人,才是这一伙人中的军师。她来到韫夫人身边,多年经营,想来应该也花了不少时间将那些真正为韫夫人着想的贵夫人挤出了小团体。 当周夫人成了这个小团体中独一无二的军师,她就可以选择今日陪韫夫人一道面见太后的夫人。 而后自己临时叛变,打韫夫人个措手不及! 为了扳倒这位位高权重的妇人,杨慨还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春和的胆子壮了几分。 虽说觉得眼下这种场合说起盼盼对景王妃不利,但既然周夫人在一旁协助,韫夫人又主动提及,春和很自然接上了话头。 眼下这境况,她若是做得不好,应该也不会落个身首分离的下场,至多挨几闷棍。 但若是做好了…… 春和跪在地上,请安后,朗声道:“太后明鉴,小女子的确有替盼盼伸冤的想法。” 就算是盼盼真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也该由律法来惩治她!怎么也轮不到韫夫人动用私刑!古往今来只有最落后的国家才会用那种恶心人的手段惩治女犯! 纪初霖曾这般说。 春和直勾勾盯着韫夫人,心中蓦然生出一股火来,她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盼盼,两人用脚在桌下逗笑。 即便盼盼有罪,也应该由律法来惩治! 凭什么,这般辱人清白,夺人性命! 难道就因为位高权重?! 韫夫人被春和盯得发毛,大怒道。“你是何种身份!” “路边说话人罢了。若是依照夫人的观点,小女子这种无权无势无地位之人,自然低贱。盼盼也是低贱之人,低贱之人替低贱之人在太后面前伸冤,如何不可!” 满座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章不好写,所以有点儿慢哈……┭┮﹏┭┮】感谢在2019-12-15 22:38:19~2019-12-17 20: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琢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第一三八话 太后忽然来了精神,让宦官又拿来一个靠椅放在身后,似乎兴趣盎然。 韫夫人见太后坐山观虎斗,全然不像过去那般照顾自己,越发来了火气。“你就是一个秀才的女儿,连你爹的官职都是靠着本夫人,竟还有胆子在本夫人面前叫嚣!” “太后恕罪。”春和忽然跪下叩拜。 -- 第311页 “何罪?” “太后娘娘恩准小人爹爹无进士品级也能为官,为朝廷效力。小人本该一早来当面叩谢娘娘天恩,却碍于身份低微不能进宫。小人本准备离开前再叩谢娘娘的天恩。现而今,只能提前叩谢娘娘。” “免了。上回桢儿回来就同哀家说过你的心意。” “叩谢太后娘娘。” 韫夫人无话,眼神越发狠厉。 太后让春和平身。 周夫人分外自然离开自己的位置,拉住春和的手,轻轻替她理了理鬓发,处处关爱儿媳的婆婆模样。 韫夫人暴怒。“你这低贱之人不是要在太后面前状告本夫人伤了一个偷汉子的贱.货?眼下又同这个叛徒装什么婆媳情深!” 周夫人对春和使了个眼神。 春和会意,转身再度跪下,来之前她已经确定太后也知晓了此事,也对韫夫人非常不满。 毕竟盼盼是景王的姬妾。 春和便不重申盼盼的死,只是道:“即便盼盼犯了不贞之罪,也轮不到韫夫人施刑。况且,依律令,‘奸从夫捕’,景王若不追究,连开封府都没有资格干涉家事。” “律令?轮不到本夫人管?这般大气?难道不是你与那纪公子联手将盼盼的爹娘送进了开封府?你几人拿出什劳子球坑蒙拐骗,还有脸说处理贼人是开封府的事!” 春和一愣,未想到韫夫人会提起此事。春和也不知韫夫人却是如何知道的,但若是按照春和自己的逻辑来看,韫夫人此番话却也不算陷害。 “小女子与纪公子明买明卖,何来坑蒙拐骗。而若非要说坑蒙拐骗——话本小说中曾有侠盗的说法,小女子认为自己与纪公子做的事便与侠盗相同。我二人也曾想将财物送还给被骗的士子,却……不知如何归还,又该归还给何人。” “呵——真会说话。” 春和轻轻一笑。“说到做到,若是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就是被骗的士子,我古镜瓦定将双倍归还被骗财物。” “有情有义,的确是侠盗。”太后笑道。 韫夫人又无了办法,只是哼笑说春和那般做法都算是侠盗,那么她让家院对付盼盼不也是“侠”? “夫人还真是说笑。”春和咬牙,冷笑道:“我二人截取不义之财,也决心将所取财物加倍归还。但对那对夫妻和盼盼,却是交给了开封府。” 韫夫人冷笑道:“这般来说,景王为美色所迷,饶了案犯盼盼一命又该如何看待?” “盼盼也是被逼的。况且王爷大发善心救人一命与夫人您因——您才知晓的缘由杀人一命,岂可相提并论?” “你——”韫夫人觉察出春和话语间有些问题,却又说不清楚该如何反驳。? 春和平心静气,纪初霖说过这种说话方法叫做偷换概念。她也不愿再争辩下去,便主动进攻。 “不管如何,小女子与纪公子至少有改过的机会,您呢?” “不就死了个妓.女。” “妓.女的命就不是命?” “低贱之人,谈什么‘命’?” 春和的声音越发厉了:“出身低贱之人就得备受欺凌?” “谁让你低贱!” “出身低下之人就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低贱就是低贱!” “我这个秀才的女儿成为古镜瓦的大掌柜却不是逆天改运?” “改了运也是低贱!” “也有不少唱小曲、说话、叫卖糕点的人获得身份地位与尊重。家中得到财力,送孩儿读书求取功名,难道不是成功?” “再如何努力,低贱者就是低贱者!” 春和按捺住满心的欢喜与对命运不定情况的惊惧。面上神色不改,说话口气云淡风轻。 “看来,那些娶了身份低微的女子的男人——” “自甘下贱。”话才出口,韫夫人面色惨白。 几乎同时,“啪!”一声轻响,太后手中的手炉砸落在地上。 “你祖上,也不过是个屠夫!若不是靠着太.祖皇帝,你的父辈终究一辈子都是个屠夫,一个屠夫的女儿,在此处装什么贵夫人!做何清高!” 春和赢了。 跪地上告罪,韫夫人终于知晓自己了落入了一个接一个的陷阱。抬眼四望,春和不动声色,周夫人颔首低眉一脸恭顺,景王妃摇着宫扇,面上波澜不惊。 “你们几人,竟敢……” “出去!都给哀家出去!” 春和起身欲走,却被太后叫住,太后又唤住了周夫人与韫夫人。 “哀家给你选的夫婿,难道不好?” “杨家少爷聪慧伶俐,前途远大,自然是极好的夫婿。” “为何冷漠相处?” 春和微微抬头,目视太后的双目,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敲着小鼓、唱着小曲的少女。 “太后,小民自知愧对您的关爱。只是太后,女子一生得一知心人即可。有些男子不过媒妁之言,心中终究又说不甘。有些却是天降之人,只一眼,心意相通,情真意切。” 太后眉梢微微一颤,眼中似有泛起水雾。 让宦官给她换了一个暖手炉。“可你那是天降姻缘。” “太后明鉴,小女子与杨少爷本就是被人故意推入金明池中。全是被陷害,何来天作之合?” “何人陷害?” -- 第312页 “盼盼。” “为何陷害?” “盼盼已死,小女子再也不会知晓缘由。” “她害你,你却帮她?” “两起事件都应交由开封府处理。” “为何当日不言?” “不敢。” “为何今日敢了?” “小女子相信,太后或许会懂小女子一些,只是这样罢了。” “胡言乱语!”韫夫人大怒。“你与太后身份不同,太后为何会懂你?” 春和顿了顿,微微吸了一口气,镇定下心绪,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字,说得分外清楚。 “只因——‘情’字,穿心蚀骨。” 太后的眼眸中又泛起水雾来,挥手让几人在门外候着。 春和走出慈宁宫,整个人松懈了不少。 下雪了。 雪下得很大,天地一片白茫茫。 那些诰命贵妇自然有下人帮着递暖炉,披大氅。 春和却只能裹紧披风,她不过是一个说话人,什么也没有。太后目前的心意无人说得清,故而所有的贵妇都有意与春和拉远了距离。周夫人同景王妃背向而立,看似毫不相干。 韫夫人披着狐皮大氅,手握雕镂金手炉,品着下人送来的参汤,对春和怒目。 裹紧披风,春和立在雪中一哆嗦。白雪纷纷,濡湿了她的眉梢、鬓发。她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雪花。 纪初霖一直说雪花有六瓣,每年汴京降落那么多的雪花,这么多年,雪花的数目何止成千上万?看似完全相同的雪偏是全然不同。 在一种叫做“显微镜”的东西下,每一朵雪花都有自己独有的姿容。纪初霖说人也是如此,世上的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又一朵雪花落在春和袖上,春和在心底轻声欢呼。她竟然看出了雪花的六枚花瓣,虽说不真切,虽说须臾而逝。 来之前纪初霖和杨梦笛说,太后早已对韫夫人生出了几分怨气。尤其是在让鹿归林成为这一次的状元的时候。今日之事,就算不让太后彻底厌恶韫夫人,也足以太后对韫夫人生出几分怨气。 何况,景王是先帝的幼弟。韫夫人这般不照顾景王脸面,太后自然也觉得不满。 被宠坏的韫夫人犯了太多过错。 起因却不过,一个情字,穿心蚀骨。 “太后懿旨到——”宦官拖着音来到。 一个小宦官塞了一个暖手炉在春和手中,说是太后赏的。是太后先前用的那个。 即便不听懿旨的内容,春和也知晓,自己赢了。 当日,太后发布懿旨,取消了春和与杨梦笛的婚约。同日,让官家择日发圣旨,给春和与纪初霖赐婚。 景王妃摇着宫扇笑言真是可喜可贺。顺手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金镯子套在春和手腕上,说是贺礼。 周夫人笑言实在可惜,她儿子终究得不到想要的。“可‘情’这个字,又如何说得通。” 韫夫人却也不甚在意,她依旧不觉自己言语上有何错漏,只觉太后过于小题大做。今日惹了太后,过些时日说几句好话,也就安抚了回来。 可所有的诰命贵妇都知晓,韫夫人不过在强撑,所谓的祖上有功,终究不过是祖上。太后眼下身体不好,韫夫人本就是秋后的蚂蚱,居然还得罪了太后。 何况还有景王妃候在一旁,想要寻机将她生吞活剥。 但对春和而言,韫夫人如何都无所谓。 她在乎的,终究不过一人。 春和始终知晓今日自己该说什么,又该如何点燃这火儿来。 她更知晓太后眼下的心意,至少比韫夫人清楚。 先前蹴鞠大赛的时候她结识了不少宦官,那几日她对这群阉人分外恭敬,在他们离开前还孝敬了不少东西。昨日,一个负责采购的小太监就来古镜瓦告知了太后最近的状态,小宦官说近些时日,太后在思念先皇,还有与先皇的相遇时的点滴。 纪初霖与杨梦笛便连夜改了《龙女传》的话本。纪慎与杨慨在僻静处相见,两队父子联手商定如何“点火”。 故而,素来与韫夫人交好的周夫人才会在这种场合临时倒戈。 今日春和刚进宫,就有小宦官已将太后的心思告诉了她。 太后近些时日总是念着先帝,念着当年自己的平步青云。 ——太后出身低贱。 春和离开时未敢与宦官多言,只说今日古镜春色新添了几道小菜,还望大人们得了空闲来尝一尝。 她在门口遇见了杨梦笛的娘亲周夫人。 周夫人温柔浅笑,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春和与杨梦笛的缘分就此断了。她听纪初霖说过,杨慨最近一直在给杨梦笛寻身份高贵的高官嫡女为妻。她这个太后一时兴起赐下的娘子只会阻碍杨梦笛。 纪初霖曾说,杨梦笛看似喜欢胡闹,偏是这种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事,即便付出一切代价也绝不会回头。“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杨梦笛,若是撞了南墙,他便会将南墙拆掉。” 春和却不多想,雪停了。一缕缕柔软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渗透出来,她乘马车到了家。路边有一个孩子叫卖才做好的芝麻糖。 她下车买光了那个孩子的所有的糖果。又见有人在买新摘的梅花,便也买了一束。抱着糖与梅花,扳着手指数着还有几条街道才能到古镜瓦,她不确定纪初霖此刻会在何处。她只觉车轱辘的每一次转动都漫长得像是从冬天到春天。 -- 第313页 纪初霖在家中。 他晒着还算温煦的阳光。拿着毛笔在纸上胡乱画着,雪地上到处都是画得像是鬼画符图案的丢弃纸张。 书案上放着一杯茶。 听见春和的声音,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躺椅旁的红梅似被惊扰,花瓣飞散,在雪色上铺就嫣红。 春和将糖与梅花塞给他。眼眸微微上扬,含羞带怯。 不发一言,纪初霖已是全都明白,他紧紧抱着春和,用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我的小春和,真厉害。” 垫脚,春和在他面颊上快速亲了一口。“相公。” “欢迎回来,小春和。” 纪初霖将春和抱得更紧了一些,微微松手,他的眼中是她的身影,她的笑靥。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像是蝴蝶轻轻落在娇弱的花瓣上轻轻吮吸花心,忽然平地起了一阵风,蝴蝶抱紧花儿,迎接风雨的洗礼。 暴风骤雨来到,蝴蝶紧紧依偎着娇花,穿过狂风骤雨。那是一缕和煦的阳光,是一阵又一阵的温暖,蝴蝶扇着翅膀抖落水珠,花儿振作起精神。蝴蝶终于离开花儿,离开时身上满是花儿的芳香。 春和脸颊烫得厉害,纪初霖很少这样,过去不是没有过亲吻,却是头一次像现在这般,激烈而充满柔情。 “相公,太后说让官家给我二人赐婚。” “看来今天她很生韫夫人的气。” “嗯。相公,那我二人何时成亲?” “六月六。” “为何?” “因为六月六你成年啊——你的为夫我依旧拒绝未成年人。” 春和朝纪初霖口中塞了一块芝麻糖。“甜吗?” “甜。” 纪初霖看着天空,汴京的天黑沉沉的,明明清晨还亮堂得厉害,感觉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 “雪下得厚一些,冻死那些讨厌的细菌和寄生虫,来年的应该收成不错。” 说着却又笑了,笑言自己终于不像过去那般开口就是程序软件世界杯,而是像一个普通的汴京人般关心起田地的收成来。“也不错吧,这样的生活。”他低声念叨了一句,轻轻抱住春和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这位刘太后比武曌,慈禧还恐怖。毕竟武曌和慈禧也算是官宦人家女儿,刘太后却是从卖艺女成为太后……又武曌的才能,却不像武曌那般豢养面首。膜拜……】 第139章 第一三九话 雪下了一整夜,次日,大雪让汴京成了银色的皇都。 纪初霖和春和跪在雪地上接受了宫中的旨意。官家赐婚,来年六月初七完婚。 因为六月初六是天贶节。 此事一出,汴京震动。 春和作为话题女王,在汴京的风头更甚。人一生能得到一次来自皇家的赐婚一时极大的荣耀,偏这个古镜瓦的女掌柜得了两次,一次来自太后,一次来自皇帝。 多大的殊荣!! 伴随着这第二次赐婚,古镜瓦的名号越发大了起来,往来商贩、出入汴京的外藩,都会慕名前来古镜瓦逛一逛,听听说话和唱小曲,看看女相扑手的精彩表演,饿了可以去古镜小憩,想要运动有蹴鞠场,烦了还可以去商铺逛逛。到了夜间,华灯四起,映衬得铺在地上的血晶莹透亮。 纪初霖也委托包拯帮着查找那些被盼盼诓骗的士子,榜文发出去许久,不过找到四五个知情人,他们却告知开封府,那些士子丢了金钱、失了前程,不少来倾全家之财力汴京,却在盼盼的温柔乡中倾家荡产。盼盼之死,实属活该。 “果然还是一切全用法律来框定最好。不然谁过谁非还真说不清楚。”纪初霖说起此事,苦笑道。 年末,古镜春色终于推出了一种叫做“火锅”的食物。纪初霖在纸上写写画画许久,终是依照记忆中羊肉涮锅的模样仿造了一个铜制的火锅,中心部位是一个中空的管,在中间放置木炭就可以保证铜火锅中的水一直沸腾下去,始终能吃到滚烫的食物,还不像烧火那般熏人。 火锅中的汤料里放置了许多配料,香味十足。筹备好的蘸料中加入了不少带辛味的调料。 纪初霖说他做这个就是想要春和尝一尝“火锅”,虽说材料有限只能做到这般,但他希望她知道。 “万一你的为夫我真回不去了,也得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若是可以做牛油的就更好了!” “相公不要乱说话,不能随便杀牛的。那是重罪。” “好的小春和。”他又在一旁嘟噜说牛油不行,羊油总是可以吧? 除夕那日,纪初霖带上春和,与杨梦笛,冬儿、夏桔、王郎还有古镜瓦中的重要人物一道吃火锅。 杨梦笛说最近有不少媒婆来他家,他是榜眼,杨慨是从二品,周夫人与景王妃私交甚好,杨梦笛自己还在名声大作的古镜瓦有分红。相貌一流,自然有不少人家愿意与他结亲。 有人送上女儿的生辰八字,有人跃跃欲试,更有不少人家在观望,众人都欲知晓杨慨与陆隐的岳父朱大人谁升一级。 “所谓的娶亲生子,自然是强强联手为好。”杨梦笛冷笑道。 “你如何想?” “无所谓。温柔贤淑听话不胡闹就可。所谓婚姻嫁娶,不过是一张盖头。” 杨梦笛在锅中丢入一片羊腿肉,嘲弄这羊肉还真是娇嫩可口,冬日的互市热闹非凡,辽国也算是送了不少好货进来。 -- 第314页 “寇宰相同先帝一道在澶渊与辽国作战,明明占据优势,却未能乘胜追击。可叹,若是能尽全力收复燕云十六州,大宋江山才可真正千秋万代。” 纪初霖沉默不言,咬着香嫩的羊腿,记起很多年前金明池那一夜。那夜他与杨梦笛商谈了一整夜,算来,从那日起,杨梦笛就变了。 眼下纪初霖却不知晓这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 时间走得越发快了。 纪初霖玩惯了宋代的蹴鞠方式后开始试着将现代足球与蹴鞠相结合。 他找来工匠给古镜蹴鞠场做了两个球门,带着那群孩子成日在球场上摸爬滚打,寻思着等什么时候杨梦笛做成了大官,有了话语权,他一定搞一场大宋蹴鞠赛,热闹热闹。 古镜书斋却依旧只有一个李小妹就读。汴京的浪荡公子不少对李小妹生出几分混账心思,却碍于古镜瓦名号极大,李老大又一脸凶相,终究不过在门口踟蹰。 春和颇有些担忧,始终只有一个女学生,古镜书斋或许不能像别的产业那般欣欣向荣。 纪初霖却说不用担忧。慢慢来,世上之事,何来一蹴而就? 过完年,赵姨娘顺利抵达汴京,是纪初霖将她接来的,他说自己已经不能在亲妈面前尽孝,但至少要帮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照顾好他的娘亲。有了钱,纪初霖又换了大宅院,足够赵姨娘闹。赵姨娘却也不寻春和的事端,毕竟春和眼下是春大掌柜,又有皇家的赐婚。至多不过是在饭桌上嘀咕这么多年都没能抱上孙子。 “我把我这边的娘接过来,小春和你不会不高兴吧?” 在春和看来,与夫家母亲同住原本就是为人儿媳的本分,孝敬婆婆也是儿媳的本分。被婆婆打骂更是本分。 “小春和你这五分跟你的为我一样很现代,五分跟你的老爹一样很古板的性格——也挺可爱呵……” 二月底,闻克己也带着闻氏、闻复礼还有闻复礼新过门的娘子碧兰一道来汴京,说要为纪初霖和春和主办婚事。 虽说赐婚被解除,但因春和那日的故事讲得好,他的官职却是没有丢。想到而今女儿女婿在汴京名望极大,闻克己便特意告假来汴京。因知晓闻克己的背景,他的上司更是一口应下告假的事来。 这番来到汴京,闻克己腰杆都比之前硬了好几分。 腰杆硬了,闻克己渐渐有了牢骚,他依旧不满春和开门做生意,对古镜书斋收女孩读书,又让寡妇做先生的事情分外生气,却只能唯唯诺诺认了。 “说来,贤婿,老夫在来的路途中遇见了小梅。她带着两个男孩,看见我等,逃得极快。” 纪初霖一愣,却又笑了。 看来鹿归林要下手了。 只是纪初霖看着闻复礼和碧兰,面对墙壁坐了一夜,嘴里念叨了他还是没能挽救未成年人结婚的悲剧。 春和却是觉得好笑:“汴京那么多十五六岁成亲的,相公‘救’得了谁?相公曾说当所有螃蟹都是竖着爬的,唯一那个横着爬的螃蟹就是傻螃蟹,现在来看,相公却是成了蠢螃蟹。” “小春和——你的为夫我错了,我就该什么都不教你,省得教会徒弟却日日同师父吵架。你说你的为夫我真是憋屈,别的男人魂穿,要啥有啥,我魂穿,一开始顶着个疯子的名头,除了你没人嫁给我。后来终于有了名望,有了钱,寻思着可以像小说中更多主人公那样左拥右抱,又来了个赐婚——谈恋爱谈得连个恶毒女配都没有,你的为夫我真可怜啊……” “啪!”春和将手中更多茶盏在桌上重重一磕,狠狠瞪了纪初霖一眼。 纪初霖闭嘴,看着头顶上的虚空,哼起了小曲儿。 面上喜笑颜开,心里却不住腹诽,成日培养媳妇,今儿倒是好,把自己的自由给培养进去了…… 算了,反正他最初喜欢的也是拿着小皮鞭的凶巴巴的御姐。 纪初霖伸手抓住春和的下手,浅声道。“可甜可咸,也萝莉也可以御姐。”一把抱住春和。“你的为夫我的人生终于圆满了!看来一开始决定的给自己养成一个媳妇的主张是非常正确滴!我终于可以当自由的小金丝雀了!” 春和不太懂纪初霖又在嘀咕什么。那可甜可咸又是何物?难道要将她炖了加糖加盐不成? 她却也不甚在意。 只是乖乖被纪初霖揽在怀中,他今日出门,身上就有淡淡的熏香味道。 爱情的欢愉几乎让春和忘记了时间的飞逝。 三月,汴京人口耳相传,说汴京出了一件大事。 那个上任还不到半年的权知开封府包拯,竟然收了盼盼的案子!告状的是一个断了一条腿、毁了容的唱戏的男人,名字却是古怪,叫做王郎。 开封府的衙役都说,韫夫人被包拯“请”去开封府的那刻格外愤怒,毕竟包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在这汴京,不值一提,竟然有胆量寻上她的是非! 她依旧对包拯言行侮辱,言语间依旧充溢着志得意满。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包拯却只是道。而后从容取证。 王郎手中有不少证据,不少禁军站出来说的确看见了盼盼与王郎被韫夫人的人带出汴京。禁军那些看门的将士身份低微,有胆量掺和这种事自然是因为有达官贵人撑腰。 坊间有传言说那位达官贵人是景王妃。 -- 第315页 王郎上交各种证物,其中包括一枚银指环。根据王郎从陈词,包拯也拿着银指环找到了鹿归林。 鹿归林看着包拯拿来的银指环,冷冷一笑。“不过是一个银指环,又能说明什么,难道这汴京只有我一人有银指环?” “可你和那个女人——” “同那个女人偷.欢的男人也不只有我一人。何况,那不过是个妓.女。” 闻听此言,包拯大怒。却无可奈何,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鹿归林的确参与了盼盼的事情。 他便依旧死咬着韫夫人。 被缠得无能为力,太后又不肯帮忙。韫夫人只能去官家面前哭诉。哭诉当年自己祖上陪太.祖皇帝作战创下大宋基业的过往。 闻听此言,官家已有些心酸,见韫夫人哭得厉害,更是忆起当年自己称呼她为“姨”的事来。 “罢了吧,不过是一个妓.女。”官家终于这般说。 “不过?难道身份低贱的女子的性命就不是性命?这般来说,若是身份高贵,就可以屠戮天下低贱之人!?” 包拯据理力争,因距离官家不远,口中的唾沫喷在了官家面上。 官家却只是顺手拭去,反倒是认真思量起包拯说的若是有权有势,是否可以屠戮天下低贱之人的事来。 韫夫人见官家面色有异,更是哭闹得厉害,说官家竟然为了一个妓.女伤害她,她祖上可是对大宋社稷立下了极大的功劳! 官家一时又心软了。 始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的杨慨此刻却忽然道:“原来我大宋河山,竟有大半功劳来自于韫夫人祖上。” 此番话一出口,就连能言善辩的包拯也略有些惶恐不安。 官家生性良善,却也不会对这种言论不屑一顾。 韫夫人彻底栽了。眼下太后以不主事,就算主事,她上次中计说错话已是开罪了太后。 她想不出自己为何会犯下错误,思来想去,不过是因为思虑过重,又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来自年轻男子的所谓爱情。 故而,失势的那一刻,韫夫人慌了。 她已失去了青春与容貌,若是没有地位,还能有什么手段将鹿归林留在身边? 她有钱有势时都不能控制这个男人! 韫夫人方觉自己可笑,原来她最在乎的,终究也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心意。 她要如何,才能留住这最后的爱恋? 可直到这一刻,她依旧没有将盼盼的事放在心上。 更不会在意包拯。 不过是一个四品官。 “本官至少是一个四品官,韫夫人您被称作夫人,在众多夫人中,只有你不是诰命却有俸禄,食宫中俸禄,理应替圣上分忧,替民众解困!你却滥用权力伤害无辜女子!” “那女子何曾无辜?到底不过是一个利用姿色谋财害命之徒!” “即便如此,惩办她也是朝廷的事情!有律法可依!与你这个无品的夫人何干!” “你为何不去找那对谋财的夫妻!” “他二人已将财物还给了能证明自己的确被盼盼所骗的士子,甚至加倍偿还。可你——能赔盼盼的命吗?!” 韫夫人彻底无言。 杨慨见机,又进言道,韫夫人已是年老,人老了,思虑问题终究会慢一些。虽说出言不逊,但她祖上也不是没任何功劳。何况韫夫人终究是女子,一个情字,还是逃不过。 最终,官家采用了杨慨的意见,将参与绑架伤害盼盼与王郎的韫夫人的家院尽数关押,该流放的流放,该关进监牢的关进监牢。 当日韫夫人派出的全是自己的亲信,此令一下,韫夫人失去了自己家中的所有亲信。 三日后,一道圣旨,鹿归林娶了韫夫人。 她的身边——现在全是鹿归林的人。 “太狠了——太狠了……纪雨,你说在下的爹怎么这么能言善辩、阴险狡诈?这一招太狠了……看来在下还得向父亲大人多学一些。”杨梦笛对杨慨的称呼变了,不再开口“老头”闭口“老头”。 三月中旬。 那个满脸伤痕的李小三去开封府告状,状告当朝从二品大员朱大人的女儿、陆隐的娘子朱夫人利用权势滥杀无辜!残杀了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男一女,那两人都是陆隐与外室所生的女儿陆月芩的贴身小厮和丫头。 春和这才知道,原来李小三就是陆月芩当初的三个跟班之一。纪初霖听闻汴河中只有两个下人的尸体后就带着李老大沿着汴河寻找,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跟班,将那个小跟班妥善隐藏,待伤好后才让他以李小三为名,作为李老大的弟弟隐藏在古镜瓦中。 目的就是为了今日。 “难怪,李老大说他是乡下人,可我总觉得他待人接物的姿态一副大户人家用人的派头。”春和轻声道。 她不担心案子,以包拯的性格,自然会死咬到底! 毕竟最近汴京人都说,住在开封府的那些豪门望族家的少爷们都比过去收敛了不少,都害怕被这个只要为了伸冤连官家的怒火都不害怕的小小四品官。 所以之前纪初霖才说,杨梦笛设下圈套赶走王显,让包拯进京,洗涤污浊的开封府。 “但杨家的目的,可不只是洗涤开封府。”纪初霖冷笑道。 原本与杨慨在朝中分庭抗议的朱大人家出了这种事端,自然升迁无望。 -- 第316页 三月底,杨慨官升两级,从一品,且负责吏部。 景王帮了不少忙。 春和思量了许久,终究还是询问纪初霖道:“相公,为何我总觉得最近的事情太过于古怪?偶然?” 就像为何韫夫人会知晓他二人用一个球骗取了盼盼爹娘诈骗来的钱物的事? 纪初霖笑着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知晓当日骗局的人不多,杨梦笛就是其中一个。想来,不过是周夫人告诉的韫夫人。 目的却是简单——获得信任。顺便洗白古镜瓦的第一笔钱款,周夫人重要的自然不是古镜瓦,而是杨梦笛。她要自己的孩儿清清白白做官。 “真不知道该说想太多还是布局太深。” “可怕。” “不然,小春和你认为杨梦笛绕这么大一个弯是为了何事?宋代没有特设的六部长官,由别的官员兼任。杨梦笛要做成他自己的事情,你说杨伯父是从二品好还是从一品官员好?就像杨梦笛自己说的,官场上的事情本就是你死我活,寻到机会就弄死对手。” 见春和听得心惊胆战,纪初霖笑着安慰道:“小春和放心,杨梦笛不可能对我古镜瓦下手。” 春和松了一口气,毕竟杨梦笛与纪初霖是好友。 纪初霖却笑着否认,说“朋友”建立不了这么深厚的联盟,对杨梦笛来说,最深厚的联盟唯有“利益”。 “他要做大事。要做大事,需要大钱。” 春和不愿多想,不管杨梦笛要做何事,都与她无关。她在乎的,唯有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很肥的一章~~~(#^.^#)】 【包拯与仁宗争辩,因为争得太厉害连唾沫都喷溅在仁宗脸上,仁宗却只是用袖子拂去的事情也是史书上有记载的哈~~~自古,有贤帝才有贤臣。】感谢在2019-12-18 11:18:02~2019-12-19 00:2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云烟成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第一四零话 朱夫人因虐杀了两个下人的事情被包拯追着调查。 几乎同时,杨慨也向官家参了一本,状告眼下在朝中为官的朱夫人的相公陆隐其实原名周小九,不过是一个货郎,真正的陆隐早已在二十年前就被周小九残杀! 此事一出,轰动整个汴京。 纪初霖设想过陆隐倒台的无数可能,却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在朱夫人被包拯盯上的关头以这种方式发生。 他问过杨梦笛多次,杨梦笛万分确定地告诉他自己从未将陆隐是周小九的事情告诉过杨慨。 “无凭无据,说出去谁信?”顿了顿,他却又道,杨慨似乎从很早以前就知晓这个陆隐是假的。说起此事,杨梦笛也分外疑惑。“家父似乎有证据。” 朝中的陆隐是假冒的。 此事关乎朝廷命官,事关重大,官家便着令开封府彻查。 四月十四,开封府尹景王坐镇,权知开封府包拯升堂,着力调查起此事。 陆隐的娘子朱夫人也来到了开封府,她即是女眷,又是女犯,包拯便让她坐在一旁旁听。 杨梦笛与纪初霖坐在大堂的另一边,冷眼旁观。他二人为了进来一睹进展,着实花费了不少气力。 升堂,面对杨慨的指控,陆隐面不改色,他拿出身份文牒以证明自己就是陆隐,嘲弄杨慨着实胡闹。 末了,一脸怒意。 “难道杨兄欲以二十年前那场洪灾陷害于我?欺我无父无母五人证明清白!” 杨慨捻须,冷声道:“无父无母无亲无友。若是换了人也无人知晓。” 语罢,杨慨便拿出了搜集了近二十年的证据。 纪初霖一直分外好奇杨慨会有什么样的证据,毕竟这个年代没有DNA也没有指纹验证。 他从未想到,杨慨的证据竟然是文章。 杨慨拿出整整三箱被收藏得分外仔细的文章来,其中与陆隐同年参加科考的举人近些年写的文章,诗歌,那些文章没有一篇不远胜于陆隐。有不少当年落榜的考生的文章,也没有一篇不远胜于陆隐。 剩下的,全是陆隐这些年写的各类文章、诗词。 “包大人请看,陆隐陆大人好歹也是我朝官员,为官多年,竟然写不出一篇通顺的文章来!我朝官员,怎么会这般无能!” 包拯和景王翻看着这些证据,面色渐渐凝重。 纪初霖和杨梦笛瞠目结舌。 “老狐狸!搜集了将近二十年的证据啊!”杨梦笛低声说道。 “杨伯父认识陆隐?那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说实话?” “毕竟身份文牒没有任何差池。” “就算如此——”纪初霖不解。即便是身份文牒有差池,难道连让这个假冒的陆隐当场写文章都做不到? 杨梦笛轻声道:“陆隐的岳父朱大人与家父平级。两人在朝中皆有朋友,相较下,朱大人那方的势力还要大一些。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贸然举报,朱大人即便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也会反咬一口,对家父痛下杀手。家父搜集的证据,其实都做不了决定的证据。” 纪初霖:“但若是没有真正拿得出手的证据,杨伯父也没有胆子来开封府!” 包拯也知晓。 -- 第317页 皱眉等着新的证据。 杨慨唤来人证。 人证是小梅。丝毫不出纪初霖的预料。 小梅跪在堂上,徐徐说起往事。 多年以前,她还是汴河边最美的女人,香月。即便只是坐在最远的角落看一眼都需要花费百贯钱。没有七八贯钱,根本没有共度良宵的机会。 或许因为接待了太多士子,香月看厌了文绉绉的读书人,竟然对货郎周小九情根深种,眼中再无他人。 遇见陆隐那日是个下雨天,他全身衣物破破烂烂、蜷缩在妓馆的墙角,在雷声、水声的纠缠中哭得抖成一团。后来香月才知晓,他害怕雷,害怕雨,因为他所有的家人、还有整个村子、他认识的几乎所有人都丧命于雷雨天。 他认识的人没有了。 认识他的人也没有了。 孤苦伶仃。 香月怜悯他,劝慰他,给他吃喝。两人聊得越发多了,香月也是惊讶,这个男子居然与周小九来自同一处。 口音相似,别的也相差不大。 一开始不过是当做一件奇事,她顺口同周小九提起。 “那人孤苦伶仃那个,与我口音相同。那若是他考中了,我二人……”那夜,周小九的眼中欲壑难填。 香月虽害怕,却还是应下。 她也厌恶了眼下的生活。 之后她依旧好好照顾陆隐,观察陆隐的生活习惯,打探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她依照周小九的意思让陆隐保持那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说是自己寻云游方士替陆隐算了命,只要保留身上的污垢,保留乱糟糟的头发陆隐就能保留以前的霉运,并换来各种好运及平安。 陆隐听她的,她说任何事他都听。 科考发榜,陆隐在榜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就慌慌张张来找香月。他说自己名次靠前,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官位。 “只望香月姑娘能嫁给在下。” 香月有些心动,她邀请他洗净身子。又替他梳好发髻。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平淡得让人觉得寡淡。唯有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时满溢着柔情。 他深深的爱着自己。 同别的男人不同。 香月选择了周小九。 她爱他。 “可是,贱妇却被抛弃了,他拿着贱妇给他打通关节做官用的十万贯成为了朱大人的女婿。贱妇怀着孩子被他赶出汴京。靠近一次,被殴打一次。” “混账!混账!你这个贱.人,这般胡言乱语!”捂着胸口,朱大人在丫鬟的用力搀扶下勉强站立,气得手脚都在微微发抖。 小梅却媚笑了一下,脸上布满皱纹,眼中风情依旧。 “我和他的儿子,可比那个被夫人您用婚嫁赶出家门的女儿年纪上还要大一些呢。还很有本事,成了朝中贵妇人的夫婿。” “你儿子娶了一个老女人,你还觉得面上有光了?” “终究不及你面上有光。你儿子同妓.女偷情,还将你祖上传下来的翡翠送作定情信物。” 朱夫人面色大变。 陆隐终于开口,他笑得很冷。 “包大人,你好歹也是个四品官,难道会相信曾做过那种营生的女人的话?” 小梅眼角一扬,用余光看了眼这对夫妻,扬声道:“贱妇当年在天波门租了一个小院做营生。那家小院院中有一棵白杨树,若是满月时分,白杨树就会在院中落下阴影。今儿十四,明日就是十五,月亮也算圆。包大人若是派遣衙役在阴影下挖掘,就会发现一具被掩埋了二十年的尸骨,那就是真正的陆隐。” “不过是一具尸骨。如何能证明是本官是假的?!何况,谁人会在院中埋下他人的尸骨!” 小梅眼神飘忽,许久,轻声道:“当年,贱妇对周小九说将陆隐的尸体抛弃进了汴河。贱妇说了谎。贱妇害了人,于心不忍,想着至少让陆隐入土为安。” 杨慨立刻在一旁道:“若有尸骨,本官猜想,那尸骨上应该有一件物事——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杨’字。” 陆隐冷声笑道:“既然你二人都说那下面埋着的是所谓的枉死的陆隐,难道不会是你二人事先串通!” “大人明鉴。小女子十日前才到汴京。若是要伪造证据,那棵树下的泥土一定有翻动过的痕迹。若是还不信,大人可去汴京城外寻一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是老鸨,王妈妈。她也认得周小九。” 陆隐本欲辩驳,杨慨却接话道:“本官就询问陆大人一件事。” “请讲。” “你高中的那一年——考题是什么?” 陆隐面色惨白。 纪初霖轻笑了一声,与杨梦笛眼神微微一碰触。 大局已定。 景王对包拯使了个眼神。 已是十四,月亮已快要圆了。 包拯带着衙役寻到小梅当年的居所。房屋已是破破烂烂,院中常年无人,树下长满了荒草,泥土自然未被动过,花费了许多时间才终于在院中挖出了尸骨。 尸骨上的衣物已经糜烂成丝缕。在尸骨上,衙役们还寻到了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杨”字,与杨慨的描述完全符合。 “这是当年老夫,送给陆隐的。”杨慨微微一声长叹。 陆隐说起当年之事,当年,杨慨不过与陆隐在柳树下聊了几句。 -- 第318页 话语相投。 杨慨听陆隐说想要送心上人一根发钗。 杨慨家境也算是殷实,来京中是为了赴任,他见陆隐浑身破破烂烂,听了他与花魁的故事意欲资助,却苦于身上也无太多的闲钱,他记起自己曾做过一块玉佩,虽不算贵重,却也值一点儿小钱。杨慨便将玉佩送给了陆隐。 后来杨慨去外地做官。两年后才回到汴京。 那个时候他不过是最底层的京官,而陆隐已经借着岳丈朱大人的东风平步青云。 杨慨见陆隐对自己不理不睬,也未在意,陆隐眼下是高官的女婿,自然不愿被人知晓他与花魁的点滴。 相处久了,杨慨却意识到这个陆隐有些古怪。 杨慨年轻时性子傲慢,非能人俊杰不予结交,他当年愿意送陆隐玉佩,自是因为陆隐有过人之处。可当二人一道在朝中为官,他的疑惑越发重了。 这个写不了一篇通顺的文章,做不出一首上等的诗歌的男人,真是当年那个口吐芬芳的青年才俊? 疑惑越来越重。 这二十年,他始终留意着陆隐,潜心搜集各种证据。 “陆兄,杨某终于替你伸冤了。” 陆隐、或者说周小九被景王定了罪。 因为欺君罔上,周小九次日就被处斩。 朱大人虽说在此事上不知情,但他女儿打死奴仆。 女婿是假冒的举人,杀了原本的举人陆隐,还买凶杀了闻家村的闻石头。 他朱大人平日也不算两袖清风。杨慨一派的人一道在朝中进言,挑出他不少的问题。 朱大人告老还乡。 自此,朱大人一方的人被尽数打压,杨慨借着景王的势力上位,顺便扶植自己的亲信。 那个素来不争不抢的景王,终究因为韫夫人闹出的事端,决定在朝中翻出些风浪。 杨梦笛和纪初霖坐在古镜瓦的雅室中喝茶,说起杨慨,杨梦笛烟雨中不乏敬意。“但在下还是要说,他真是一只老狐狸,快二十年了,一言不发,搜集种种证据。还拉上了景王,一举搞下周小九,顺便还打击了政敌。真是厉害。” 纪初霖笑道:“你家的老头,为了替官家说句话被韫夫人赶出京城。我家的老头,为了一个不过说了片许话的书生搜集了周小九二十年的证据。无怪乎这两个老头这么多年都有来往。” 无怪乎周婉的爹能借着纪慎这棵大树,官运亨通。 “只是人面这么广却不肯出手帮我大哥。我这个爹到底是有多不待见纪霆雷?”纪初霖笑道。 “那倒是。在下却是觉得,你的妻弟、那个叫做闻复礼的也做不了大官。即便名字取得不错。说来,纪雨,我二人将在下的爹为陆隐伸冤的故事改成话本可好?” “不是不行,我就是担心若干年后不流传还好,一旦流传开就变成了社会主义兄弟情。” “社会主义兄弟情?那是何物?” “你当我瞎嘟嘟吧……” 周小九被斩后,小梅被赶出了汴京。临走前她去原先做生意的小院拜祭陆隐。 她没被判斩立决。毕竟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另一个才七岁,离不得娘亲。 小梅靠着这个脱了罪,铁面无私的包拯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网开了一面,却又道不处罚不行,纪初霖便帮着想了一个守墓人的工作,让小梅去给陆隐守三年墓。 “多谢纪公子相助。还望您和春姑娘早生贵子。” “为何当年做这种事?”纪初霖又问。 “为何?不过一个情字。现在想来,若是当年跟了真的陆隐大人,或许奴家会得一个不错的结果。奴家也怨不得别人,报应,报应。落到此种地步,纯属报应。奴家问过了,奴家此次能脱罪全靠纪公子帮奴家在包大人面前说了几句话。” “包拯那个性格顽固得要死,可不是我说放了你就会放了你的。你是凶手,也是受害者。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他也觉得你带着两个孩子很不方便。不然以他那个性格,我说再多也没有用。” 为何要帮小梅? 因为还在闻家村时,小梅带着鹿归林来他家,那日小梅问纪初霖,可想去汴京? 可是打算过一日算一日? 小梅的这番话惊醒了当时浑浑噩噩的他,也给过得混混沌沌的他增添了一些生存的渴望。 “我只是想要还小梅夫人一个人情。” 纪初霖不会担心小梅未来的生活。 鹿归林可才娶了韫夫人。 他眼下担心的,是另一个女人。 周小九被斩,陆月芩嫁去的那户人家便与她和离,顺便将她卖掉。 她原本就是被朱夫人抵债递给那户人家的,平日饱受欺辱,何况陆月芩之前好歹还是从三品官的女儿,现在却不过是罪犯和贱妇的私生子。 陆月芩被卖去秦楼的当日,来了一位巨富,高价买下陆月芩。就此,陆月芩彻底失踪。 一年后,杭州开了一家古镜瓦,纪初霖说这叫做开分店。 杭州古镜瓦的掌柜是一个女人,相貌娇美,说话分外泼辣。她的相公是一个满脸伤疤、说话瓮声瓮气的男子,那个男子姓李,很少露面,却能稳定瓦子的整体秩序。夫妻二人生活也算幸福。 有人说,这对夫妻家中供奉着两人排位,一男一女,很年少就故了。偶有人问起,那对夫妻说那二人是他们的弟弟、妹妹。四人自幼一道长大,那两人被奸人所害,很早就过世。 -- 第319页 “我二人,定会好好活下去。纪少爷说,只要有人记得,他二人就不会彻底死去。” 那周芩的女人这般说。 第141章 第一四一话 五月中旬,鹿归林带着韫夫人去杭州居住。 作为周小九的儿子,他全然未被周小九的事连累。只因太后虽说对韫夫人极度不满,却终究念在之前的情谊上饶了这位韫夫人的新婚夫婿。 为了表示忏悔,鹿归林主动提出离开汴京。 离开前他做主卖掉了韫夫人在汴京的所有居所,得了两千多万贯钱。他又道出远门带太多的金银不好,便卖掉了韫夫人的所有翡翠何别的首饰,手中差不多三千万贯。 无人知晓韫夫人对鹿归林这般做法是何种想法。她的所有亲信已经被鹿归林借着包拯的手铲除得一干二净,家中只有鹿归林的人,她身边全是鹿归林的人。 到了此刻韫夫人或许知晓鹿归林不是那个站在爬满绿色爬山虎的白衣少年,却为时已晚。 春和听负责采办的小宦官说韫夫人也就此事找太后哭诉,太后却说—— 出嫁从夫。 “听了韫夫人的故事,你的为夫我越发觉得封建社会还是有点儿好处的。”纪初霖品着茶,笑得很冷。 他说葬下盼盼的那棵树开花了,花是雪白的,很美,很美。 离开汴京的那一日鹿归林托人来古镜瓦带话,说想要见春和一面。春和虽说不安却还是带上李老大一道去了。 已是五月,处处翠绿,地上繁花似锦,风中携带着花草的清香,缠绕着阵阵蛙叫蝉鸣。汴京城外的长亭旁,马车十余辆,仆役无数,鹿归林浑身上下一色的白,他说自己在为闻石头披麻戴孝。 “闻大叔、香月、还有陆隐,死了那么多人,披麻戴孝也算是替父赎罪。春和,坐。” 春和略作迟疑,却还是在鹿归林对面坐下。 她知道他变了,可她却还是愿意相信在某些方面,他还是闻家村的那个鹿归林。 鹿归林让下人捧上清茶和新鲜水果。他说自己在杭州还有两处宅院,钱塘也有,甚至连接近辽国的地方也有居所。“房子太多也是累赘,在下便寻思着何日将房产卖掉。” “有家不好?” “大宋幅员辽阔,何苦困居在一处?四处走走看看,做个逍遥先生,难道不好?” 闻听外面有女子的声音,坐在马车中的韫夫人撩开车帘,见是春和,怒从中生,正欲跳下马车寻事,就被一直后在马车旁的两个凶神恶煞的家院塞了回去。 “小鹿!你——” “为人娘子,理应服从,出嫁从夫。为夫要见哪个女人是为夫自己的事情,岂容你多言?身为娘子,你还不退去一旁?还敢在外人面前露面?” 韫夫人直勾勾看着鹿归林,眼神茫然无措,最终乖乖退回了马车之中,放下车帘。 春和隐隐听见车中的啜泣声。同之前相比,韫夫人似乎苍老了不少。 “春和,春大掌柜,喝茶。”鹿归林给春和斟茶。“其实周小九找过我。” 他轻声笑道。 春和握着茶盏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偏是鹿归林,面色冷静,眼中似乎带着笑意。 那个时候,他才来到汴京不久。小梅给了他一些钱,靠着那些钱他在汴京城外寻了间破破烂烂的小茅屋居住。 屋子很破,外面是何种天气,屋里就是何种天气。 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平日也在街上替人誊写各种文字,也帮着写一两副对联换一些财物度日。偶尔也写一两个话本拿去售卖,却又他本打算一面赚一些钱一面等待科考。 却不想周小九寻了上门。 周小九要求他立刻滚出汴京。 并且告诫鹿归林,若是他想要参加科考,周小九就杀了小梅和他的两个弟弟。 周小九还提起闻石头的死,用闻石头的死亡警告鹿归林,若是鹿归林不依照自己的要求去做会是何种后果。 这般干净利落,周小九断了鹿归林科举的路。 读书人,参加不了科举,要如何生存? 还有何意义? “若是春和还在,我娶了你,心中的期愿至少能满足一部分。我若是有你,我不介意在闻家村做一个教书先生。可你又嫁了。 “我不能参加科考,一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要如何才能养活娘亲和弟弟? “你可知闻大叔死后家母没有收入,被逼得重操旧业?我来汴京的钱就是家母用身体换的。自然,身价更低了,一次不过三十个铜板。” 春和紧抿着唇,心却微微颤抖起来。 “作为男子,读了那么多年书。却不能考取功名,想要写书,却总是写不好,意欲在汴京另外寻个活计,给辛苦的娘亲寄一些钱物,让她养自己也养弟弟,不要再做那种不干净的营生。 “不过是这般,都做不到。周小九不给在下活路。在下走投无路,便想,要不去象姑馆做小倌,周小九好面子,在下就让他丢尽脸。” 春和听着,手微微颤抖。 “毕竟旁的不说,在下的皮相却是极好。” “归林……” “别担心,在下终究没去。当日在下在象姑馆的门口遇见了一位贵夫人,她对一个小倌一掷千金。当时在下寻思若是能寻一个有权有势的贵夫人,岂不是很好?在下继续在街上卖卖字,只是每日的装扮上多了几分心思。在下像娘亲,而小梅当年可是明冠汴京的美人,有的是人来讯问,在下选了很久。最终,等来了韫夫人。” -- 第320页 “归林……” 春和此刻,方觉得言辞的单一与举止的无措。 “今日在下将春和叫来长亭,自然是想要将你绑走。在下知晓春和带了李老大,但在下这么多人,难道对付不了一个李老大?”语罢,鹿归林的眼神凌厉了几分。 春和略惊恐,缓过神来,却又笑了,笑容凄凉无措。“归林,我知道,你不会。” 面上云淡风轻,鹿归林又终于笑了。“说闹罢了。在下已经害死了一个女子。不能再害下一个。” 春和知道他说的是盼盼。 “世上怎么会有那样蠢的女子,我说任何事,她都相信,一门心思跟着我。让她做何事,她就做何事。就像当年我娘那样——周小九让家母做何事,家母就做何事。 “周小九,杀了并顶替陆隐为官,以甚至拿走家母十万贯的积蓄……娘啊,娘她……怀着我,被赶出了汴京……在下出生后,她身材走样,带着孩子活不下去,一路走,一路卖,只要踏进汴京,就会遭到毒打……在下还小,娘要活下去,只能卖。” 后来,小梅遇见了闻石头。 “那个男人不爱我。甚至连一点儿少得可怜的温情也不给我。但那个男人终究给了我娘稳定的未来,即便贫苦,也能幸福地活下去。我曾想,赚了钱一定要孝顺他。即便他不爱我,但他对家母极好。但这一切终于被毁了,因为我写的那三个话本。最初,我不过是想要挣一笔钱。两百贯。” 春和知晓鹿归林借用纪初霖的三个故事写话本的事情,她只是有些疑惑。“归林,你为何想要挣那笔钱?” 鹿归林陷入长久的沉默,许久才问春和是否记得好许多年前有一次,小梅带着他来他们家,小梅问纪初霖,是否过一日算一日,问他想要去汴京。 那时整个闻家村的人都知晓春和与纪初霖一方有问题所以两人始终没有床笫之事的事。 小梅言语间流露出希望春和改嫁给自己儿子的事。 春和回忆了很久,却全然记不起曾有这件事发生。 鹿归林却记得非常清楚。 那日小梅流露了那样的意愿,纪初霖或者是无心,或者是有意,提到自己娶春和花了两百贯钱。 在鹿归林眼中,若是自己有了这两百贯钱,就可以娶春和。 他需要钱。 后来他听窑.姐三娘说起了纪初霖编的三个故事,也看了纪初霖伪造的所谓现场,便只用了一夜,以三个故事为底本写了三个话本,话本被一个在李家镇驻足的书商看重,疯狂传播。 鹿归林赚了一百贯。 “现在想来,从那一日起,一切就变了。” 为了娶春和的那两百贯钱,鹿归林在小梅的帮助下写了那三个话本。 小梅无意识间在话本中刻入了自己的人生。 话本传到汴京被周小九知晓。 周小九不但阻碍了话本的传播,还派人来杀了闻石头。 杀鸡儆猴。 毕竟鹿归林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会杀他。 “在下之前就说了,原本,我不过是想要同你好好过一生。从初次见面那一次开始,直到此刻,这份感情始终没有改变。” “我……” “缘分终究断了。却与赐婚无关,我始终认为我能不沾染任何鲜血做到此事——我错了。没有想过她会那样。全然未想过。我的手脏了,不配再碰触你……”鹿归林搁下茶盏,说此去杭州,或许一生再无机会相见。 鹿归林欲走,他靠近春和的耳畔,轻声一笑,笑声和在闻家村时完全相同,似乎这一刻他又成为了闻家村那个抱着书卷来他家读书的少年。 他轻声笑道:“春和——盼盼死后,我同杨商私下有过会面。那时,我就已经决定娶韫夫人。所以,周小九死了,我却能活着。” 阳光铺在春和身上,五月中旬,空气处处燥热。她目送鹿归林的马车离开汴京,打了个冷颤。 李老大悄无生息走来,递给她一把纸伞。纪初霖说女孩子不要晒太多太阳,对皮肤不好。 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春和同纪初霖说起鹿归林说的那些话。“归林他……我……” 纪初霖捂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一声苦笑。 “闻石头被杀,他被威胁,连考功名的机会都没有。他也曾想要好好活下去……当时他也只有十五六岁啊,为了在汴京活不下去,甚至想到去做小倌……十五六岁,也不过初三、高一的年纪。杨梦笛那个年纪还在家里躺着当大少爷呢。我在那个世界的时候这个年纪还趴在网上看卡通片啊……能怪谁?” 纪初霖垂头,声音中渐渐带上了哀怨。 “是为夫当日错了。不过一句无心的话,一不小心一切就偏离了轨道。为夫总说不想改变,总认为改变的不过是自己的生活环境。那一日,我,你,小梅,鹿归林,谁又能想到,不过是蝴蝶扇动翅膀,激起了太平洋上的飓风。” 春和安静听着,脑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纪初霖用手轻轻敲着头,头埋得很深。 春和知道,他在想鹿归林的事,还有那因为一个瞬间就会彻底改变的命运。 到杭州不到一月,韫夫人故去。 身为亡夫,鹿归林理所应当地获得韫夫人一切,成为官职低微的有钱有闲之人,平日喜欢四处走走,看遍河山。 -- 第321页 韫夫人闯下的那些祸事对他毫无任何影响。 周小九创下的那些祸事也影响不了他。 有人道,朝中有人帮他。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没更,今天多更点~~这点儿,终于写完了……】 【这两章提到的改变命运的那一日是前面的第九章哈~~~这个线埋得有点长~~】 第142章 第一四二话 六月初一。 古镜瓦依旧生意兴隆,分外热闹。 借着杨慨的官势,纪思明回到了汴京为官,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来古镜瓦围着冬儿打转,过去还叫一声姐姐,现在只叫“冬儿”。此番举动气得纪慎跳脚。 纪慎本给他说了一门亲事,纪思明却说根据纪初霖的话,未成年人不能成亲,硬生生推了已说好的亲事。连累纪初霖挨了纪慎一顿臭骂。 春和总觉不能这般下去,乘着冬儿帮她试穿才做好的婚服,试戴各种首饰的时候低声道:“思明这般念着你,冬儿的心意可……” “我心如磐石。”冬儿冷声道。“我说过,我和她,总得有人记得。她若是选择遗忘,我就选择铭记。” 春和再也不多言。 晚饭后,纪初霖邀她出门逛夜市。 近日古镜瓦生意极好,春和颇有些忙碌,本不想出门。纪初霖却说,人并不只是需要生活。“还是说我的小春和不喜欢你的为夫我了?”捂脸,装模作样开始嘤嘤嘤。 春和心中一阵不安,只能赶紧解释说自己并无此意。“只是爹说,女孩子出嫁前不能和未来相公有太多接触的!说出去不好听。况且,相公你不是说女子要有自己的事业?” “小春和啊,关于第一点,汴京人不一定知道官家长什么模样,但几乎都知道你我长什么模样,而这一次已经是你的三婚了!你要是再不和我出门露露脸,大概汴京人都会觉得古镜瓦的春大掌柜始乱终弃,抛弃了官家指婚的可怜疯子相公,同别的男人……” “相公我是冤枉的!我没有!!” “好的好的,小春和冷静。至于第二点——”纪初霖捂脸,装哭。“有了事业,你就不要家庭了吗!你就不要你的为夫我了吗?!” 必须要啊! 春和便将古镜瓦的所有事儿都丢给了冬儿,略微梳妆打扮后便挽着纪初霖的手臂一道出门。 李老大带着新招揽来的护卫们紧跟其后。 就像纪初霖说的,眼下汴京人有谁不认得他们二人?名气一大,自然会生出祸端。 一路走,人们果真议论纷纷。 有人道,果真像传言说的那般,春大掌柜与纪公子虽说被赐婚,彼此间却无丝毫情谊,就像之前春大掌柜与杨家少爷那般。不然怎么会那么生分? 原本听从闻克己的话在婚前同纪初霖略微保有一定距离的春和一听,赶紧挽住纪初霖的手臂。 又有人道,这春大掌柜果真是经历三嫁后变得越发不要脸面,还没有过门呢,竟然就这般挽着纪公子的手臂,这让杨家如何想? 春和一听,赶紧将纪初霖的手臂丢开。 又有人道,这春大掌柜,一会儿挽住纪公子的手臂,一会儿又丢开,肯定是看见新相好了! 春和盯着纪初霖的手臂,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挽着好还是放开好。 见她这般为难,纪初霖哑然失笑。便是轻轻拉住她的手让她挽住自己的臂弯。 “过去怎么没见小春和这么为难。你的为夫我记得很清楚,小春和有段时间不是还总吵着要为夫背背抱抱吗?怎么今儿连挽手臂都不敢了?” “以前也无人……”春和的声音越来越低。 纪初霖睨了她一眼。却是笑了。“小春和,若是想要将事情做到极好,就要习惯有人关注你,有人赞美你,有人辱骂你。在你的为夫我看来,这是出名的代价。” “可——” “做你自己就行了。汴京每日都有事端,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力。”顿了顿,“所以小春和,你还要放开为夫的手了吗?” 春和抱得越发紧了。 纪初霖带着春和沿着大路慢慢走,一如二人初来汴京时的每一个无事可做的夜晚。 那时他二人手中没什么钱,靠着纪初霖偶尔的关扑为生。 那时的汴京还无什么人认识他二人,他们不过是一对平凡夫妻。 那时每次出门纪初霖都会给春和买一些零嘴。 今日,就如那时。 春和期望日后的每一日也如那时。 路上行人纷纷。 人群中也有陈元,他早已作为皇家蹴鞠队中的好手名扬汴京,他也娶了那个红裙女孩。 那个女子的腹部已微微隆起。 说起皇家蹴鞠队,陈元依旧有些懊丧,他说凭借纪初霖的技术,进蹴鞠队也很容易。可惜他志不在此。 离开陈元后不久,纪初霖在街上遇见了张大山。他抱着同汴京女子生的孩子走在前面,丈母娘同他的娘子在身后走得慢慢悠悠。张大山的丈母娘一路走一路抱怨女儿放着那么多汴京的好儿郎不要,东挑西拣,竟然选了一个外藩。 虽说这个外藩有钱,却终究是一个外族人。 非我族内,其心必异。 张大山一脸无奈,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女娃。担忧宋国人这般歧视番人,他女儿如何寻得到好婆家,“幸而终究是个女娃,怎么都嫁得出去,若是男子,又该如何才好?” -- 第322页 张大山说要出海,问纪初霖这一次是否需要带海外的物事,两人本欲多聊一些,但张大山见自己的丈母娘面有愠色,便只能悻悻然作罢。 “换做一千年后,张大山就全然没有这样的困扰了。说不定还备受一类人欢迎。”纪初霖笑着,言语间颇有些嘲讽。 他又说自己其实很开心,看多了悲剧的恋人,遇见的每一幢美满姻缘都像是在这个年代找到了iPhone。 继续前行,纪初霖忽觉胸口隐隐作痛,虽不言语,可他捂住胸口的动作却还是惊动了春和。他却说自己无事。 金明池之后犯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 “我会早死吧?万一我死了,你还是同杨梦笛过日子吧。旁人我不放心。” “胡说,相公会长命百岁。”春和的头轻轻靠着纪初霖的手臂,抱得越发紧了一些。“不许胡说,你会长命百岁。” “这个年代有几个人能真正百岁啊。人均寿命就不长。” “相公若是死了,春和一定去陪你,相公若是不心疼春和自我了断,你就去赴那个算命瞎子的约定去。相公成日说着科学科学,自己却最是不相科学。” 纪初霖脚下微微一顿,轻轻拍拍春和紧挽着自己的那只手。唇角上扬。“好的,小春和。”却又一个静嘟噜道:“可是用科学能解释魂穿吗?” 却是不再提。 街上有卖草编玩具的,纪初霖见有蚱蜢,便给春和买了一个。 第一次给春和过生日,他送她的就是草编的蚱蜢。那个时候手中没太多钱财,李家镇那种地方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后来有了钱,又来了汴京,纪初霖时常买小东西送给她,时常买,反倒觉得生日礼物算不得重要。 “故而此次小春和的生日,你的为夫我决定送小春和点儿好东西。” “何物?” “我自己!”语罢,纪初霖一脸得意,笑问春和听见这样的话是否分外感动? 春和却淡淡道:“相公又在胡言乱语了。我二人头一遭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相公的意愿何干?这一次是帝王的决定,也由不得相公不答应。何来将自己送给我?” 纪初霖:“……小春和你就不担心你的为夫我因为你太不可爱、太不听话悔婚?” “相公又胡说了,宫中的旨意,如何能轻易毁掉。” “看来,你的为夫我只能凑合了……”说罢,假惺惺抹了一把辛酸泪。 春和瞪了他一眼,在他手腕上用力一捏。 “小春和,疼啊……” “相公不是最喜欢御姐和小皮鞭?” 纪初霖拉住春和的手,叹息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路走走停停,春和也不再留意身边那些闲言碎语。 他二人无所在意,那些不住絮语的人渐渐没了兴趣,忙乎起手上的事情来。 两人出了内城,朝着朱雀门走去。 朱雀门近日来新开了不少娼.寮。 就像纪初霖说的,他能控制的不过是古镜瓦极其周边产业布从是你这种营生,别的却是管不了。他说将来得和朝中所有大员打好关系。万一杨梦笛倒了,也有人保证古镜瓦的平安。“万一将来生个女儿怎么办?” “春和一定多生儿子!” “从基因上讲生儿生女其实是男人决定的。” “为何?” “万一小春和有机会去一千年后,你的生物老师会给你讲为什么的。你的为夫只记得一些最简单的。有些知识忘了,毕竟那些都是考大学用的知识,而我的生物一直不怎么好。我喜欢物理化学。到了。” 春和一路都在听纪初霖说话,这一遭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才来汴京时在刘五娘家租借的小院子。 上一遭她才听刘五娘说近些时日房子并未租借出去,可今日房里却灯火通明,竟是比街道上还要亮堂几许。 李老大带人堵住了通向屋子的小巷两端,神色看似凝重,眼中却处处掩饰不住的笑意。 虽不清楚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春和的心却跳得疯狂,她一手挽着纪初霖,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每走一步都觉得过了千年万年。 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纪初霖扭头看着他,做了个wink,空出的那只手比心。“这是我一早就想要对小春和做的事。” 他伸手推开门扉。 门内,是一条用鲜红色花瓣铺就的道路,道路在小院中央戛然而止,花瓣铺成了一个漂亮的心形,纪初霖曾告诉春和,在他那个年代,“心”形在很多时候代表“爱”。 花路两面悬挂着无数的红色灯笼,灯笼泛出淡淡的红光,让人有些错愕,分不清那究竟是花本身的红还是来自灯笼的红。 纪初霖欲牵春和顺着花路而去,春和却在门口踟蹰而不敢前。越是约略知晓待会儿或许会发生什么,越是心惊胆怯,越是可能到来预想中的幸福,越有些不敢靠近。 春和的手便从纪初霖的臂弯上松下,纪初霖轻轻牵住她略有些凉的小手,低声嘟噜怎么这个时节她的手会这么凉,他又说他妈说女孩子手冷是因为体寒,春和过去从未这样,一定是因为这些日子为古镜瓦的事情忙碌伤了身体。 “你的为夫我也不能总是当小金丝雀。以后古镜瓦的事情春和还是少做一些,免得辛苦。过来,小春和。” -- 第323页 他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与情意,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牵着局促不安的春和朝前走。 一步,两步,走在红色花瓣铺就的小路上。 纪初霖轻声说原本应该用玫瑰花铺道路,可这个年代去哪里都找不到玫瑰花?只能用别的红色的替代。 不管如何,只能用红色—— 因为红玫瑰代表“我爱你”。 他又说原本应该捂着春和的眼睛再带她进来。可这个年代的夜间光亮才是一种浪漫,没有光那叫做穷。 他渴望带给她的,唯有浪漫。 “你的为夫我不是很解风情,但是——” 他牵着春和走到花瓣铺就的心的中央,面对面站着,手与春和的小手相握,目光相对,情意款款。 “但是我知道,女孩子需要浪漫。即便是这个以我的大学专业根本制造不出浪漫的古代社会。开始!” 他吼了一声。 原本静谧的夜色中平添了许多悉悉索索的响动。第一盏孔明灯徐徐飞上夜空。 第二盏。 第三盏。 终于,小院四周,无数孔明灯徐徐上升。 院子越发亮堂起来。 藏在暗处的纪思明赶紧捧来一个放在铺着红色锦缎的木托盘上的小盒子交给纪初霖,又冲春和做了个鬼脸,慌慌张张跑了。 纪初霖小心拿过红木盒子,单膝跪地,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做得分外精致的银指环,指环的中央,镶嵌着一颗洁白的珍珠。 纪初霖说,春和是六月生的,虽说他不知道阳历应该是多少,但六月的诞生石是珍珠。 “所以春和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春和本以为,不过是一份普通的惊喜,就像这些年月,他时常给她的每一份惊喜那般。 “相公……” “春和。我还是比较相信那个麻烦的谶语,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后来我想,即便没有那个所谓的谶语,谁又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个先来? “所以,每一天都弥足珍贵,而这弥足珍贵的每一天,我都想要同你一道度过。” 春和用手捂着嘴,明知晓他不会说说就离开,却还是担心他只是说说就会离开。 她恨不能立刻答应,却又想要听他说更多。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似乎除了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耳畔只有他的说话的声音。 “小春和,岁月是很长的,将来我们两个说不定也会吵得你死我活,说不定也有掐死对方的打算——” “相公……”春和欲开口,纪初霖用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说不定我们还会遇见第三者插足啊什么的……” “相公!” 纪初霖握着春和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用力。 “你的为夫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人生那么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们也会吵架,也会不高兴,也会像所有普通夫妻一样为柴米油盐而辛苦——即便如此,小春和,你还是愿意嫁给我吗?” 不管未来如何,她只想与他一道。 那些不定的未来终究只是不定的未来,她要的,是同他一道的现在。 “愿意。” 听见这两个字,纪初霖似乎送了一口气。 他小心取出戒指,轻轻戴在春和的手指上。拉起她的小手放在唇上轻轻一吻。 春和一时泣不成声,她不明白,原本应该是分外幸福的时刻,自己却哭成这副模样。 “我现在肯定好丑。” 纪初霖笑出声,起身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就像她年纪还小时那般。 “我的小春和,是最好看的。小春和,吻我。” 春和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不敢看他,轻轻别过头。 温柔的手却轻轻板过她的小脸,让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目光无法遮掩深情,一如他落下的亲吻,在唇齿间荡漾开柔情蜜意。 作者有话要说:  【自我感动中~~终于~~终于~~~】感谢在2019-12-22 01:37:41~2019-12-23 22:4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第一四三话 十里红妆,迎接新娘。 要迎亲,春和头夜便住在在汴京小住的闻克己家。冬儿同她住在一起,次日清晨起来帮她梳妆打扮。女儿要出嫁,闻氏却没有来,因为闻克己说妇道人家哪里能抛头露面?带来碧兰只是因为闻克己想要儿子闻复礼在汴京读书并考取功名,而他的儿子需要人照顾。 不管闻克己想法如何,至少在春和看来,自己也算在汴京多了个去处。 纪初霖的花轿一早就停在了门口。 他身着红色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原本应该由闻家将春和送出来,但因纪初霖曾给杨梦笛、春和都说过未来的婚俗,闻复礼便带着一群小孩呆在门口,齐刷刷伸手:“开门钱!” 纪初霖笑得开心,给每个孩子手中放了十几个铜钱,又让李老大将整筐的铜钱朝空中狠狠一扬,铜钱纷纷下落,孩子们一拥而上,欢欣雀跃。 冬儿听外面热闹,便让春和做好准备,春和以扇掩面,在冬儿的搀扶下小心上了轿。 孩子们又一拥而上,伸手讨要吉利钱,年纪大一些的孩子还问春和要喜酒吃,冬儿接过酒壶,笑着给围着吵闹的少年与成人们一人斟了一杯酒。 -- 第324页 坐在轿子中,春和听着外面的喧闹,心跳动得分外欢悦,唇角止不住上扬,她听见闻克己和纪初霖的说话声,眼中、心中都是他的身影,她想知晓他今日打扮成何种模样,埋怨时间过得太慢。 轿子被抬起,晃晃悠悠。 春和坐在轿中,她听着唢呐声,听着鞭炮声,嗅到了从轿帘的缝隙中飘来的鞭炮的气息。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她也是这般坐在轿中,没有小扇子,只用一张布遮住脸,一路胆战心惊进了纪家的门。 她开始感谢李悦的胡闹以及金明池的混乱,若不是被强行分开,又怎会有今日的十里红妆? 轿子缓缓落在纪初霖新买的宅院。 春和端坐轿中,刘五娘手捧一碗混合在一起的谷豆朝天空随意撒了一把,又顺着通向正门的道路铺开一些。口中说着吉利的话,孩童一拥而上,争先拾取。 冬儿这才将春和从轿中扶了下来,从婚轿到礼堂铺就了青毡花席。 入堂后拜堂,喜娘送上牵巾,春和与纪初霖各牵一端,拜天地、祖先。 纪慎捻须坐在堂上,赵姨娘坐在他身侧,神采飞扬。 闻克己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略有些局促。 敬茶,改口,一切依照婚俗。 素来厌恶这种“封建礼节”的纪初霖今日分外乖巧,一举一动很是符合纪慎的心意。 堂中的礼仪完毕,喜娘将二人扶入洞房交拜。 同坐喜床,喜娘剪下春和与纪初霖的一缕头发,结成同心结,称为合髻。此物即是信物。 除花、却扇,宴请八方来宾。 若是依照习俗,到灭烛之前,宾客无论老幼都可以各种刁难新人,但纪初霖觉得这是陈规陋习。又因为这是赐婚,所来客人也有不少皇亲国戚,到也不会有人太过于刁难他二人,朝臣和商贾之间,更多的是联络,一时便让婚宴有了宴请的意味。 春和开始觉得不妥,但纪初霖说眼下自己身在这个位置,自然要比旁人少了不少乐趣,就算他不这般,也会有旁人这般做。何况他二人在汴京也没有多少熟人,除了几个好友,不是官场上的,就是商场上的。 “对你的为夫我来说,最喜欢的还是和小春和在李家镇外的婚礼。” 婚姻,到底不过是喧喧闹闹,吵吵嚷嚷,家中有他,还有她。 别的,不过是衬托。 终是送走客人。 纪初霖微醺,低声道:“累死我了……那些娶了一个又娶下一个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不嫌这些女人搁在家中麻烦也不嫌结婚麻烦啊?”看看自己的一身红衣,又看看春和的绿衣,嘟噜着这群人难道不嫌红配绿太丑? “相公今夜,只想同我说这个?”春和轻声问。 “不是……”纪初霖面上一热。 “那为何相公总是说这个?” “紧张。”纪初霖扭过头,耳根一片嫣红。 春和噗嗤笑出声。心却比先儿快了几分。 昨夜冬儿同她说了很多,冬儿是娼.家出身,知晓许多事情,最终却不过对她说:“春和若是害怕,闭上眼睛即可。” 想到冬儿的话,春和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她听得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两声,三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纪初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拉住她的手。 “小春和——咳——那个——咳……” “相公……春和现在长大了吧。” “嗯……” “我二人终于……”埋首,春和不敢再说下去。纪初霖轻轻环住她的肩膀, 门外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微闻有人说笑。纪初霖一阵火起,说本让李老大把守好门,怎么还有人混了进来? 推门出去,片刻后,门外响起了纪初霖的怒吼声:“闹洞房也就罢了!你们这算怎么回事?乡下人听墙听床也就罢了,作为城里人你们也听床?!这是陋习!!陋习!!陋习!!鬼的顺应社会!老子要开民智!开民智!” 春和坐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 华灯绚烂了汴京的夜空。 深夜中,响起了第一声蝉鸣。 春和记得纪初霖曾同自己说过,蝉要在地下蛰伏四年才能有机会钻出地面,放声鸣叫一个月。蝉都这般珍爱生命,他一定也会好好活着,不放弃每一个幸福的机会。 纪初霖还再同外面的人讲道理,声音听来分外愤怒。 春和也不着急,看着摇曳的烛火傻笑,毕竟,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婚后,纪初霖包了张大山的海船寻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出门,李老大带人做护卫。 他说这叫做度蜜月。 别的媳妇都要做的回门却是被他省略了,他说一则那些都是陈规陋习,二则,他们上一次成亲又不是没有回门。 结论,还是度蜜月最重要。 “纪雨你这番话还真不能自圆其说。” “闭嘴!杨商!”纪初霖又问也才娶亲的杨梦笛是否要一道出海。他却道公务繁忙,不空。“对纪雨你而言是陈规陋习,对在下来说,却是必须遵守的规矩。” 这一趟出海,沿途也算是顺利。春和见过了大海,也看过了沿岸的风土人情。 回到汴京,她依旧是春大掌柜。 纪初霖却心神不宁,他皱眉算着时间,道很快就要到八年之期。“若是我死了……” -- 第325页 “相公胡说。你会长命百岁。”春和轻声道,声音却在微微打颤。面上却还是笑着。 李老大忽然过来,请两人一道出门走走。 纪初霖心烦,春和也有此意,便是一道出门。 最近汴京人对他二人的关注略微少了一些,大家口上说的都是大员杨慨的二儿子杨商在景王妃的撮合下娶了位县主的故事。 人们每每说起杨梦笛就会提到春和。 而后叹息也不知晓杨梦笛与春和究竟是谁成全了谁,谁又亏待了谁。 李老大忽然开口道,今日汴京来了一个特厉害的算命先生。算得极准。先帝年间,有位将军早年是个混混,闲来无事找那瞎子算过命,那时正逢宋辽大战,算命瞎子让那位混混参军,说他定能在军中做出一番事业! 混混便去了。 “却不想真做了将军!”李老大这般说。 纪初霖一听,顿觉有趣,也很快参破了“天机”。宋辽大战自然会征兵,那些兵士若是活着,不定能在军中当一个小官。相较之前的混混生涯自然算是做出了一番事业。说不定那个算命瞎子对所有前来算命的无所事事的青壮年男子都这般说,瞎猫撞死耗子,总能撞上。 却还是觉得有趣,他便牵着春和去寻那个算命的瞎子。 可当纪初霖看着那个算命的瞎子,心里着实咯噔一声。这不就是之前在天长县给他算命的那个男人吗? 他又想到了之前在天长县时瞎子给他算的命。 再想想那位将军的命格,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意。 在天长县时,瞎子说——小公子这命着实古怪,看八字本是官家的栋梁,偏偏命格中横生枝节,变了定数。偶结千年之缘,定轮回不见之姻。八年而转运换缘。此生有缘或是无缘。人无力,天定缘。 当年听过这个谶语后,纪初霖就觉得这个瞎子很是厉害。 原来那个纪初霖醉心于功名,却因为一场大病耽误了科举将自己生生气死,岂不就是“八字本是官家的栋梁,偏偏命格中横生枝节,变了定数”? 之后瞎子又说“偶结千年之缘”,他和春和正好跨越了千年的时间。 轮回也不见,八年而转运。 人无力。 天定缘。 回想到这一番话,纪初霖的心里更添了一丝愁绪。八年,算来,眼下他来到这个世界正好八年。 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 李老大欲跟着,纪初霖却让他陪着春和,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坐在算命瞎子身边,出于敬意,请了他一杯酒,聊了一会儿,更觉高深莫测,李老大提议,纪初霖便又请了一壶酒。 多喝了几杯,算命瞎子渐渐多言,说了不少玄之又玄的东西,纪初霖静心听着,越听越觉得中华古代文化极为深奥,敬意越发深了几分。便是让李老大寻人去买了一桌酒,在僻静处坐下,推杯至盏起来。 头一遭被人这般对待,有美酒,也有美食,算命瞎子很快陷入微醺。看了纪初霖许久,道小公子真是命格清奇,这般神采俊秀之人,若是修道一定仙风道骨。 纪初霖面上笑笑,心中却略有苦涩,见瞎子口中不是命格清奇,就是仙风道骨,说得这般确凿,便开始担忧自己是否真是大限将至? “道长……之前也曾遇见大限将至的人?” “岂不是?”瞎子左右环视。 纪初霖知道他在装瞎,倒也没有拆穿。 而后瞎子窃声对纪初霖道:“小道友,你可知晓这汴京有个纪公子,天长县来的。”说着,打了个酒嗝。 纪初霖从瞎子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更觉揪心。 “小人上一遭给纪公子算命,他活不了多久了。” 纪初霖心狠狠一沉。 “可惜没骗到钱。”算命瞎子忽然道。 “哈?” 纪初霖脑子一阵晕眩,心道这人怎么忽然这么说?酒还真是个好东西,让他还把真话说了出来? 越发觉得古怪,便刻意做出一脸的好奇,笑问经过。 瞎子打着酒嗝说出当年的谶语,又道:“天长县,纪家是何等身份,何等尊贵?纪家出了个疯子少爷的事早已传遍十里八乡。又闻纪家那位少爷原本是个聪慧人。后来成了个疯子,不骗他,骗谁?” “呵呵——偶结千年之缘,定轮回不见之姻?什么意思?” “这位爷你有所不知,骗子说话,谁不带个千年百年的?难道世上还有谁能活个百年千年?谁知道是真是假啊?轮回不见之姻?纪家那种身份,娶了个秀才的女儿,自然是不见之姻啊!” 纪初霖嘴角抽了抽。“八年呢?” “两三年的事儿人记得比较清楚。八年,谁记得那么清楚?说来还更多了一分玄妙。” “我……我艹你大爷!” “公子,你怎么骂人呢?” “你知道这句话是骂人的?” “察言观色。” “你、你大爷的!!!差点吓死老子了!!!老子被你吓得差点儿连老婆都送人了!!!” “算命的不都这般?” 纪初霖瞪着算命人,许久,只是狠狠一跺脚,想想,却又挠挠头,笑了。一场虚惊也好,命格发生变数也罢。 转身,抓住春和的手,怜惜眼前人。 偏是算命人睁开混沌的眼,眼中似若带上了光。“贵人,你不要你娘子了吗?我要啊!给我啊!” -- 第326页 “……”纪初霖眯眼,微笑。 片许后。 “啊——贵人,小人错了,再也不胡说八道了!!!别掀小人吃饭的摊子啊!!” 春和捂着嘴,一个劲笑。 夜来了,汴京被商铺烛光点亮,处处欢悦祥和,彰显富贵荣华。 纪初霖掀了瞎子的摊子,板着脸朝她走来。 他的身后,华灯依旧。 春和记起纪初霖教她的一句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全文春和不知晓,纪初霖也曾多次告诉她写这首词的人还有很多年才会出生。他二人不能冒用他人的诗句。纪初霖也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这首词真正的意境,但作者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谁能真正说清楚? 所谓的古诗文的含义,到底也不过是后人的解释。 春和只觉这两句诗与眼下的情景分外相称。 灯火阑珊。 那人在灯火阑珊处,带着微笑,向她走来。 第144章 第一四四话 【关于成亲】 成亲那天,纪初霖本打算大展那个什么风,却不想才进洞房,才把知心话说了,才想那什么写出来作者君就又被锁了的什么,忽然听见床下,门后都有悉悉索索声,让他有种自己被丢进了老鼠洞的错觉。 这些人自然是来听房的。 “老子要和封建主义陋习战斗到底!!!李老大,老子不是让你给我把门吗?!”纪初霖就此冲了出去,恶战一整晚。 春和穿着婚服睡了过去。 次日,整个汴京都在传,春大掌柜的相公,不举。 本着一定要证明自己没有那毛病的精神,纪初霖努力做到了一年半抱女。 【关于杨梦笛】 李老大接过杨梦笛的谢礼,颇有些好奇。“杨少爷真是厉害,竟然那么轻松解了纪公子的心结。” 翻着书,杨梦笛哼笑道:“本少爷花了两年时间找那个装瞎的算命先生,又大费周章将他带来汴京,若是还解不了纪雨的心结,那就是纪雨无用。” “杨少爷这般关心老爷与夫人,为何他二人新婚当日让小人将听床的人放进院中折腾了一整晚?” 手中始终握着书卷,杨梦笛许久,冷声道:“本少爷娶不到自己想要的小娘子,难道连添堵都不行?” 【关于“春和”这个名字】 一日,杨梦笛上朝归来,用一个小球逗弄纪初霖才满一岁的女儿。而后对纪初霖说,“春和”这个名字的由来是“至若春和景明”这句话,眼下,他已经寻到了作者。作者不久前才写了这句话。 “至若春和景明……呃……”纪初霖咽了一口唾沫,涎着脸笑道:“小杨商啊……这个,谁写的?” 杨梦笛掏出一把折扇,展开,不言不语,只是笑得像一只狐狸。 纪初霖定睛一看,折扇上画着一座临江小楼,提着蝇头小字,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篇文章。 文章名为《岳阳楼记》。 作者,范希文。 “范希文?谁啊?” “范仲淹。” 纪初霖咽了一口唾沫。“他大爷的……原来这古文是范仲淹写的啊!” “范希文与在下同仕于朝中。” 纪初霖:“……我艹!我艹!范仲淹和包拯是同一个时代的?怎么电视剧从来没有拍过啊!!!怎么语文老师和历史老师都从没有提过啊!!!” “今日希文回到京中,在下邀请他来古镜瓦小叙。” “喂……” “在下同希文提起,你娘子的名字来源于‘至若春和景明’,他很好奇。” “你——杨商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圣诞节快乐!!终于赶着圣诞结束前为大家送上圣诞礼物咯~~~】 【说句焦心的话……其实,本来今天是三更……结果……我都说不清楚是昨天还是前天,我想要调章节顺序,便把下一章剪切,准备粘贴去他该去的地方……然后——我剪切了,没粘贴……啊啊啊啊!!!我的三千多字啊!!!!生活总是充满各种惊吓,但是,宝贝们,圣诞快乐~~爱你们~~~古代卷到这里就终结了哈~~剩下的叫做“回溯卷”,为啥叫做“回溯”,我们下一章再说,之后,就是齁甜齁甜的故事了~~~如果明天十一点还没更,就说明我又没空了……】 第145章 春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 两声。 三声。 相公? 她睁开眼,希望看见纪初霖的脸。 眼前却是一片雪白。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东西。 她浑身上下都有轻微的痛感,一抬手,手上扎着针,针的另一端是一根又细又长、看来格外古怪的管子,管子中有液体流动。 春和大惊,却不出声。 至多不过是地狱。 地狱也好——毕竟纪初霖也已经死了。 算命术士的谶语给他二人定下了八年之约,真真假假且不论,纪初霖却的确没有活太长的时间。 他总说在他自己那个年代,活到八十的老人比比皆是,但在这个年代,他能活到看着女儿出嫁已是心满意足。 最终,纪初霖五十而殁。 他死后一年,忧郁至极的春和也跟着去了。整个古镜瓦的产业留给了两人的女儿和女婿,春和的女婿是杨梦笛的二儿子。 -- 第327页 春和故去的前一年,贵为宰相,辅佐幼帝的杨梦笛已权倾天下,他召回了常年在外的鹿归林,说要继承范仲淹的遗志搞一场改革。 春和却是看不到了。 春和也听杨梦笛说韫夫人过世后十八年,始终未娶的鹿归林回天长县时遇见了一个绣女。 杨梦笛说那个绣女长得很像盼盼,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不少公子俊杰前去求亲她都不理不睬,偏是看见鹿归林的第一眼就铁了心跟了他去。本无娶亲想法的鹿归林长叹三日后,终究还是将那个绣女娶回了家。 春和本欲见见那个绣女,鹿归林也捎信说会带她带来汴京见见春和,却终究错过。 鹿归林回汴京的前一日,春和也跟着纪初霖去了。 她与鹿归林多年前在汴京城外的长亭一别,此生不复再见。 在汴京的点点滴滴从春和脑中快速掠过,她看着头顶的雪白,头上、四肢百骸都传来隐隐的疼痛。 她却毫不在意,毕竟纪初霖已经死了。 纪初霖。 纪初霖。 纪初霖。 他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也只是在目。 想要听一句说话,却是不行。 纪初霖已经死了。 春和的双目笼上了一层水雾,视线渐渐模糊。啜泣了几声,咳嗽了起来。 死人也会咳嗽呢! 开门声,一个穿着白色裙子、头上顶着白色小帽的……在春和看来眼下在地狱中,那么这个白衣服肯定是女鬼了。 白衣女鬼见春和睁着眼睛,略有些吃惊,却很快欢欣雀跃起来。“醒了!醒了!李医生的女儿醒了!” 后来春和才知道,自己又活了过来。 在宋代时她就听纪初霖说过无数次,这叫做“魂穿”。 纪初霖还曾经对她说笑道,若有一日春和魂穿,一定要妥善隐藏自己是古代人穿越过来的事实,不然若是在他那个年代,春和可是会被一种叫做“科学家”的可怕人群抓去开膛破肚做实验的! 那时她曾笑问纪初霖若是自己真遇见了这种事又该如何做? “装失忆呗!”纪初霖说。他又笑着说若是春和真魂穿了,可千万不要学他,他当年魂穿过来的时候可因桀骜不驯吃了不少苦头! 春和牢记着纪初霖说的话,对之后出现了一切古怪事情坦然接受,毕竟纪初霖曾说过在很多年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她没见过很正常。 春和努力装失忆,她知道自己这一世姓李。十一岁。出了车祸本已经成了植物人。 十一岁…… 她当年嫁给纪初霖的时候就是十一岁。纪初霖曾说,在他的世界,十一岁还是小学五年级。 相公…… 春和在心中轻声呼唤。 她终于活了过来,也来到了他的世界。在宋代的时候他总说她是他的小公主。 可是现在——小公主已经失去了她的王子…… “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嘛!”走廊外忽然传来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说话的声音。 不知为何,春和对那个声音格外在意,便凝神听了起来。 说话那个男人语调中还有些浅浅的少年音。 “娘亲、呸,妈!事情是这般、不是,这样。其实你的犬子我——” “‘你的犬子我’?老娘送你进学校是为了让你说这种语法颠倒错乱的句子的?别拿你是理科生来糊弄老娘!你这是理科生的错误吗?你这根本像是语文是体育老师、不,语文是外国人教的吧!” “对,娘,不是,妈你教训的是!你的犬子、不!你的儿子我,不是,你的孩儿我、你儿子我!我!我只是想要表达一下多年未见你老人家的心情而已!” “多年个P!你不就贫血晕倒在医院输了个液?说得像是历经生死。”妇人的语调微微上扬。 “是是是是!娘亲、不是,妈!你是对的!我发誓,我——” 男子忽然哑然。 春和死死抱住这个在相貌上全然陌生的男子。 她能感觉得到,虽说相貌不同,虽说年龄不同,但这个男子——就是纪初霖,就是她的相公! “相公!!!” 春和死死抱住那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男子。这个男子比纪初霖还要高一些,相貌变了,没有纪初霖那么漂亮,却也算得上长得好看。 很多地方都变了。 但春和知道,他就是她的相公。 被抱住的少年呆滞了很久,终于,轻轻问:“春和?” 春和的心微微一颤。 果然他就是其纪初霖。 原来她依旧可以听见他呼唤自己的声音。 他还在。 还在她的身边。 春和哭得更厉害了。 纪初霖身边妇人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紫,嘴唇有些发白。 春和瞥见了纪初霖身边的女子,顿觉自己着实没有礼貌,便抹了一把眼泪,施施然对妇人行礼。 “婆婆。” 倒抽一口凉气,纪妈妈赶紧摆手说小孩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春和不过是个小学生,自己的儿子纪初霖已经是大学生了!春和怎么能乱称呼自己为婆婆? “可他就是我相公啊。”春和仰头看着分外窘迫的纪初霖,方才记起纪初霖之前说的魂穿者得隐藏身份的事。 -- 第328页 纪初霖出现前春和一直小心翼翼,她毕竟不再是十一岁的小女孩,上一世过世前也是年过四十的妇人,不会没有分寸。 可见到纪初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小心翼翼皆化作了云烟。在他面前,不管她年纪多大都还是那个需要他疼爱和保护的小女孩。 她只想紧紧抱着他。 一生一世。 春和仰头看着纪初霖的脸。相貌变了,什么都变了,但她知晓,他就是她的相公。 伸出手,春和比心。这是他二人前世约定的讯号。 见到这一幕,纪妈妈倒吸了一口凉气。 终于,带着一脸大义灭亲的决然纪妈妈从衣袋中拿出一个古怪的小方块,手指在方块上轻轻一划拉,方块忽然亮堂了不少,春和猜想,那应该就是纪初霖在宋代还心心念念的“手机”了。 纪妈妈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声音颤抖。“喂,110 吗?我大义灭儿子……我怀疑我儿子是个恋.童癖……” 纪初霖急了:“妈!你再大义灭亲也不是这样啊!” “你给老娘闭嘴!老娘就当没生过你!孩子!快过来!有什么委屈对阿姨说!阿姨不会便宜这个混小子的!” “婆婆,小女子的确是令郎的娘子。”担心纪妈妈理解不了,春和又补充了一句:“小女子早与令郎有了夫妻之实。” 纪初霖猛烈咳嗽。 纪妈妈脚下一阵虚浮,好容易稳住脚跟,她用颤抖的手指在手机上戳了几下,声音一个劲打颤:“110……我都大义灭儿子了!!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 “妈!听我解释!” “说!” “其实我贫血晕倒后不小心魂穿去了宋代,她是我在宋代娶的媳妇!” “你当你妈是傻×吗?!” 纪初霖捂脸,再也说不出话,而今,任何解释都是掩饰。 瞅瞅春和,她死死抱着自己,逢人就解释,她与纪初霖是早已拜过了天地的夫妻,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凭什么不许她和他在一起? 一声长叹,纪初霖终于懂了何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拿着手术刀的中年男人忽然冲了过来!他是春和在这一世父亲,李医生。女儿生病,身为医生该做的手术还是得做。今日下了手术台他就听人说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儿终于苏醒,只是脑子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但这也无所谓,对父母来说,孩子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但是—— “你是谁!?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纪初霖看看自己的亲妈,再瞅瞅这一世春和的亲爹以及他手中的手术刀,忽然觉得闻克己老先生着实是中国好岳父! 很快,他听见了警笛声…… 半小时后…… 警察看看纪初霖,再看了看死死抱着纪初霖不肯放手的春和,看看纪初霖恨不能同纪初霖了断关系的纪妈妈,再看看被护士病人联手抱住、手握手术刀准备将纪初霖分解成肉块的李医生,又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我怀疑我遇见了一场小说中常见了斯德哥尔摩囚禁犯罪!” 纪初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含着热泪带着死死抱着自己的春和上了警车。 进了审讯室,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穿着警服的表哥。清了清嗓子,“表哥,我——” 头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警察表哥板着脸,目光凶狠。“我们家族居然出了你这种败类!恋.童癖!!!别说认识我!!丢人现眼!!你假期别回家了!!” 纪初霖想了很久,终于,战战兢兢问:“我说其实我生病是魂穿去了,还是不小心魂穿去了宋代做出了一番大事业。那个女孩子是我魂穿过去后娶的老婆,然后我两个又一起魂穿回来了——你信吗?表哥?” “你TM的当警察是傻×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子不会徇私枉法!” 春和嘟着嘴:“可是他的确是我相公!” “小妹妹,别怕他!警察哥哥会帮你主持公道的!臭小子!说!你是不是像电影中那样将她囚禁在某个地窖搞了一场斯德哥尔摩禁忌之恋!” 纪初霖:“……其实我建议你们,换一个想法,斯德哥尔摩什么的已经被写烂了。我觉得,我和我当年的媳妇一道穿越了回来这个基解释似乎更好一些。” “闭嘴!你这个恋.童癖!你TM的当警察是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爬回来了!!!之前一直在忙,然后我电脑一直故障,便重新买了一台……所以今天才更,话说还有人等我吗?┭┮﹏┭┮好消息就是之后都日更哈,不过这部分也不是很长~~~爱你们!】 【因为是现代卷,所以章节名换了下哈~~依照常理来说在现代自然不会叫“纪初霖”“春和”,但为了亲亲们阅读方便还是用之前的哈~~】感谢在2019-12-25 22:43:46~2020-01-05 22:3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ccKides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春和看看纪初霖,又看看纪初霖对面的自称“警察哥哥”的年轻男人。 她曾听纪初霖说过,在他那个年代,所有的治安都需要警察来维护,他们是将黑暗挡在身后的人。也就是说面前这个警察哥哥是好人。但相公也不是坏人啊! -- 第329页 所以为何警察 哥哥会抓她相公? 在宋代时终究是古镜瓦的大掌柜,春和很快察觉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她记得纪初霖才同她成亲时,每次她说他二人应该圆房了,纪初霖都会暴跳如雷,说天理昭昭,他纪初霖作为接受过国家高等教育的虽说也不算特别优秀却好歹明事理的大学生,不和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是基本的道德! 春和大概自己错在了哪里。 本打算赶紧放手,心里又一想,此时放手不定更奇怪,便忍着疲惫、将纪初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一些。 门开了,进来了以为看来和蔼可亲的中年人。纪初霖的警察表哥说这位是本市著名儿童教育家。 春和不知道什么叫做“儿童教育家”,但她知晓此人定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将纪初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具身体终究曾被诊断为植物人,虽说时间不长,但身体终究不如常人。她很累,却还是坚持。 不管哪个年代,人们都愿意相信小孩子不会说谎话。 “小妹妹,为什么紧紧抱着这位大哥哥的手臂啊?”教育家轻言细语。 “因为他是我相公。” “什么时候看见的?” “前世。” 教育家一副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模样。又问道:“前世你是什么人啊?” “状元夫人。” “做梦梦见的?” 春和略有迟疑,最终,用力点点头,却一阵眩晕,见到纪初霖的亢奋支持她坚持到了现在,但依靠亢奋终究只能支持到现在。她毕竟才从大病中醒来。 “那你和哥哥牵过手手没有?” 春和脑筋快速转动,立刻回答:“牵过啊,我和相公是夫妻,自然牵过手手。” 纪初霖:“教育家先生……你觉得和小学五年级的孩子说牵‘手手’会不会显得不太妥当?” 教育家没有理会他,又问春和:“真的只是牵了手手?” “女孩子若是被男人摸了手,就必须嫁给他了!” 教育家扶了扶眼镜很快得出结论,虚惊一场。 纪妈妈松了一口气。 警察表哥松了一口气。 李医生抱着折腾了太久身体已经分外糟糕的春和回医院,一边走一边抱怨怎么这孩子精神这么好? 不是已经诊断为植物人了? 植物了三天就醒了? 醒了精神还这么好?有悖于医学常识啊! 他自然被春和这一世的妈妈李太太训斥了一顿。 李太太说,女儿醒了就行,至于别的有悖于常识的地方——让常识见鬼去吧! 躺在病床上,春和看着头顶那个将房间照得宛若白昼的小小的东西,她猜想这个就是应该是纪初霖层曾同自己说过的“电灯”。她记得纪初霖在汴京说过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许许多多,自然不觉得恐惧,只是格外好奇。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纪初霖,却也知道眼下自然不行。但是没关系,除了生离死别,没有什么能难住她,还有他。 恋.童癖的事情告一段落,李医生盯春和盯得很紧,直到觉得女儿不再说古怪的话、做古怪的梦后才作罢。 春和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没能见到纪初霖,幸而作为整个世界的初来者,她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虽然见不到他,却也不会太寂寞。 春和始终觉得李医生和李太太都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女儿,因为她不会弹钢琴,也不会跳芭蕾。但似乎李医生和太太也分外快地接受了自己的存在。 谁都知道植物人意味着什么。 她只能试着学习那个女孩曾学过的一切,让自己更符合李医生夫妻二人心中的那个标准。 春和开始读小学六年级。 六年级上期的期末考试,她的成绩也终于从年级吊车尾来到了年级前三十名。 假期,她摆弄李医生给她新买的手机。 纪初霖曾说手机可以联络上很远很远的人,春和却不知道关于纪初霖的任何网络讯息。还在汴京时,他提过,还写给春和看过,说那是他的微信号还有电子邮箱。 那个时候春和全然看不懂。 现在春和能看懂了,却怎么都记不起当年的那些符号。 网络上每一天都有年龄和现在的纪初霖非常相近的漂亮小姐姐发小视频,春和每次刷到漂亮小姐姐心中都会生出一点点的不安。那些漂亮小姐姐才是和现在的纪初霖相配的人。 这个年代她和他没有婚约,没有了束缚,却又少了几分安全感。何况他始终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寒假。 春节。 春和不喜欢现在的春节,她总觉得现在的春节比过去少了不少趣味,虽说多了很多的新奇玩意儿,但春节是全家人团员的时节,而她终究不真的是一个只有十一、十二岁的小女孩。 她会思念汴京,她的灵魂蜷缩在孩子的躯体中思念那个已经长大成人出嫁的女儿。 她和纪初霖的女儿。 有时在街上看见同女儿相貌相像的女孩时春和也会驻足,凝视着女孩的身影,念念不舍。 直到这一刻春和才真正懂了当年那个愤恨不已的纪初霖,才明白他的愤怒与悲哀。 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从来只有先身受,才能感同。 -- 第330页 春和依旧见不到纪初霖,她却还是安心等待,他上一世对她说过,别害怕,相公在这里。 今天,全家要去游乐园。 一小时后,春和同家人走散,她仰头看着递给自己一大把气球的白色兔子。“相公?” “小春和你说你这么聪明干嘛啊!我把自己装进兔子套中都能被你认出来!多破坏气氛!” 的确是纪初霖。他穿着兔子玩偶服,虽说还是冬天,但今日阳光灿烂,他还是被热出了一头细细密密的汗水。他递给春和一个草编的小蚱蜢,说自己在网上搜了好久的教程才勉强做成了形。下一次他还是用代码做一个虚拟的给春和玩好了。 “可、可、可相公怎么会知道我们全家来儿童乐园?” “我申请了一个微信小号,将头像换成了小婴儿图片,通过共同好友的共同好友成功弄到这一世未来岳母的微信号,成功以‘新晋妈妈’的身份打入未来岳母的朋友圈!成为她的朋友圈好友!并知晓了你们家接下来五天的所有活动!” 春和目瞪口呆。 却又留意到,纪初霖说的是“未来岳母”。 面上一热,嘴上不肯服输:“相公不喜欢网上的小姐姐吗?” “喜欢啊!哪有男人不喜欢美女的?” 春和有些生气。 纪初霖却又笑着说:“但是,贴心的,永远只有一个。” 春和心里的不满略微缓解。 纪初霖担心被春和现在的家人——尤其是那个喜欢拿手术刀恐吓自己的岳父看见自己同春和在一起,便又戴上了玩偶的头套。今天他是一只小白兔。 小白兔纪初霖递给春和一张纸,纸上有一串号码。 QQ号码。 纪初霖说这个号码是他姐姐的,闲置多年,几乎快要作废,没有绑定电话号码。 “微信使用广泛,但太容易被家长抓包,尤其是小春和你现在这个年纪,玩啥家长都会设定青少年模式。何况微信还有还有共同好友毁所有的毛病。小孩子用QQ的不算多,尤其是女生,因为男生很多会用QQ申请游戏账号什么的。最重要的——QQ可以在陌生网吧登录,可以完美避开家长。” 春和乖乖接过那个号码,快速记在头脑中。她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古镜瓦的大掌柜,快速记个数字不在话下。 纪初霖笑问:“小春和你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古镜瓦掌柜,我也不是没有同小春和说过魂穿者要伪装失忆,怎么那一天小春和那么失态,生生把我们两个作进了警察局?” “因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纪初霖短暂愣神,很快在春和下颚轻轻捏了捏,“我知道。以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小春和会看着我就很烦。” “那相公你看着春和烦吗?” “我看着你就很高兴。” “那相公还愿意同春和一生一世吗?” 纪初霖俯身,反问:“那么小春和,不嫌你的为夫我这一世没有上一世长得好看吗?” “自然不嫌。” “小春和还有别的问题吗?” 春和只觉纪初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却又觉得他什么都说了。懒得多问,她紧紧牵着他的手。 “相公,我……” 玩偶兔子浑身雪白,手也暖呼呼的。 春和也喜欢这样的手。 “相公。其实有些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毕竟如果有灵魂的话我已经四十一二了……” “所以小春和要珍惜。很少有人能在看透世事后还能获得重做一次孩子的机会。上天这么厚待你,你一定要珍惜。” 重新获得一次做孩子的机会? 春和仰头看着纪初霖塞给她的那一大把花花绿绿的氢气球,微风、蓝天,雪白的云,彩色的气球。那是她在上一世从未体验过的“孩子”的生活。 “你居然和他在一起!”稚嫩的男童声音。 吵闹的是一个看来也就小学五六年纪的男孩子,指着春和气得暴跳如雷。“你三年级的时候不是说长大后就嫁给我吗?” 春和:“……” 纪初霖:“不管在汴京还是这里,小春和的桃花都比我多……”他的眼角处都扬起了笑意,等着看好戏。 春和却也不慌不忙。靠近小男孩,轻声说:“爸爸说不许早恋。” “你说过我们要做不一样的小学生的!” “好好学习听家长和老师的话就是不一样的小学生。” 纪初霖伸出大拇指。 不远处目睹春和拒绝小男孩的李医生本有些开心,但见春和一脸乖巧地依偎着一只玩偶大兔子,终于忍不住问一旁的妻子李太太。 “上一次那个被女儿称作相公的男生——说不定真是冤枉的……毕竟做体检也没有查出什么。但你说我要不要带女儿去看看心理医生?” 李太太看着那只大兔子,哼了一声。一脸“老娘当年也是看过无数言情小说的纯情少女”的表情,也没有说破,只是冲春和招了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  【顺便给老坑打个广告,超级老坑,老坑翡翠的那种老坑……】 老坑——《给懒魔做女仆的日子》~~ 犹记得写这本书的时候,我用的还是粉红色的东芝电脑……现在我已经弄坏了东芝,弄坏了一台华硕,换了一台联想…… -- 第331页 嗯…… 真老坑……………… 第147章 春和进了初中。 初一,然后初二。 春和努力适应现在的生活,包括拾起自己这具身体主人原本学会的钢琴和芭蕾。她脑中没有记忆,但身体有肌肉记忆,虽说很辛苦,却还是勉强学了下来。 这两年她基本依靠着QQ和纪初霖联系,因为纪初霖说见面太过于危险,不管是一个不小心撞见李医生还是一个不小心撞见纪妈妈,他的结局都是被拖到警察表哥的办公室里喝茶。上一次糊弄过了,这一次还能糊弄过去? 真以为警察只管“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相公,现在如果能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应该是一件值得发小视频的大事吧?”春和问。 纪初霖:“反了反了……媳妇现在要挑我的毛病了,要造反了……” 电脑这端,春和吐了吐舌头。 纪初霖没多久就忙着做自己事情去了。 她知道他时常在网络上接一些活儿,写个程序,修复个bug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做一两个小游戏,评价还都不错。二十出头就实现了财务自由。 在汴京的纪初霖做不了自己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情。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后,如鱼得水。 春和依旧上学,放学后继续在肌肉记忆的帮助下努力学习钢琴和芭蕾。她很感恩,所以想要将一切做得更好。 初二开学不久,她听班长说,这学期会来新老师,是他们的新班主任。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在春和心中班主任自然是大腹便便,一个眼神就能秒杀掉一切的中年人。 所以,当纪初霖抱着一摞书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是一名信息技术老师。”而后转向春和的方向,暗戳戳比了一个心的时候,春和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思念纪初霖以至于眼神出了问题。 下课后,兴奋异常的春和才听同学们各种抱怨学校怎么找了个信息技术老师来当班主任? 信息技术?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找个老师来教他们开关机和WPS? “听说教育局换了领导,新任领导来检查,说我们学校不够重视信息科学技术,校长就临时招了一个。”和各大老师分外亲近的品学兼优的班长说。 春和不关心教育局怎么想,但她很感谢教育局。 不是因为教育局,纪初霖又怎么混进学校? 虽说用“混”这个词有些不敬。 “相公你是怎么混进学校的?”僻静处,春和略有些兴奋。 “小春和,说‘混’太伤自尊了——其实我妈的弟弟就是那个新上任的教育局领导,所以你的为夫我不是混——而是光明正大的走后门。” 不管纪初霖是怎么进来的,春和都很开心。 除了家长会。 李医生难得抽空参加家长会,结果家长会当天,新上任的班主任得了重感冒。 心生疑窦的李医生看了眼学校的网站,新上任的信息技术老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半秃头,同世人心中辛劳过度的程序员毫无二致。这样的程序员家长会前得了重感冒也算是正常。 他放心了。 但作为一名关心孩子身心健康发展的好家长,他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抽空来拜访下这位班主任! “可为什么相公在学校网站上的照片同之前不一样了呢?”春和不明白。 “你的为夫我好歹是一个程序员,别的不行,黑掉一个小学校的网站还是绰绰有余。”见春和不相信,纪初霖很快招了。“其实管理网站的就是我。” 春和恍然大悟。“那以后又开家长会呢?” “干脆下一次换一张女老师的照片,再一口咬定家长会前班主任请产假了吧!” 春和:“……” 虽说觉得奇怪,春和却也能够理解纪初霖的混乱和不安,毕竟两人在这个年代重逢的第一日就一道进了警察局。 她依旧乖乖的,似乎再度成为了闻家村的那个乖巧的自己。 乖巧的女孩子总会招来不少男孩子的喜欢。 纪初霖一天下了隔壁班的信息技术课后,看见春和与一个男孩子站在走廊说说笑笑,舒了一口气。 终于,他家小春和有异性好朋友了。 一时间有些感动。 第二天,纪初霖看见春和与那个男生一道坐在校园的柳树下啃面包。他对自己说,小孩子,总是喜欢泡在一起的,好现象,好现象,他的小春和终于像一个小孩子了。 第三天,纪初霖看见春和还是同那个男生一道,这一次男生在篮球场上打球,球技极差,站在两分线的位置就投不进球。春和还一个劲给他鼓掌,口中说着鼓励的话。 纪初霖当即决定给男孩子做一个表率!毕竟本校一直要求老师老给学生做表率。 他才不是怒不可遏呢! 纪初霖接连三次单手丢进三个三分球。 盖了男孩三次帽。 男孩一个劲鼓掌,眼神中满是钦慕! 春和瞪着纪初霖,虽说在这个世界见面不多,但加上前世,怎么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 他那点心思她看不出来? “相公你这样有意思吗?”男孩走后,春和将纪初霖扯去墙角,怒道。 纪初霖清了清嗓子:“身为老师,我只是示范该如何打篮球!” -- 第332页 春和飞了他一眼:“身为教师,说假话真的好吗?” “好吧,你的为夫我就是在吃醋。他是谁!” “同学啊。” “隔壁班的!你自己班上那么多同学,怎么就和他聊得来?” “因为他很喜欢听评书,而我以前也算是说评书的,所以我们关系好啊。” “我说不许!” “凭什么?” 纪初霖愣了片刻,很快义正辞严:“夫为妻纲!” 春和眼珠一转:“未成年人保护法!” 纪初霖:“反了,反了,媳妇真的要造反了……” 两人争吵、或者说打情骂俏的一幕正好被今儿有闲空便来学校想要看一眼自己女儿的李医生看见了。 李医生大惊,而后大怒,最后找到校长。 校长看看纪初霖,再看看春和,清清嗓子,要求李医生拿出证据证明本校老师的确存在对学生的不良行为,若是能拿得出来,定将纪初霖严肃处理! 若是拿不出来,身为校长定要努力保护本校老师的安全! “校长真是个好人。”春和感叹道。 纪初霖手一摊:“不,因为我亲戚是教育局新上任的大领导!换个普通老师,你试试?” 春和:“……” 虽说平安度过危机,但那位领导为了自己不被牵连,最终还是从“片区升学率有所降低”出发,取消了春和学校的信息技术课程。 纪初霖失业。 春和很伤心,校长松了一口气。 纪初霖说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自己成天看见春和与别的小男孩说话就生气! 果然还是做程序员更适合他。 关键——有钱! 时间继续朝前跑,春和偶尔也会算算在宋时她在做什么,这个时间,她与他才到汴京,也曾为生计发愁。 “相公你还记得吗,在汴京的时候,我们租的刘五娘的房子漏了雨,那个时候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晚上抱着我躲着屋里的小雨,安慰说将来一定会好的。” “有吗?你的为夫我不记得了。” “我会记得。” 她会一直记得。 新的通讯手法层出不穷,他和她,依旧用QQ联系。 纪初霖说安全。 纪初霖依旧盗用他人图片发微信小号朋友圈,也没有忘记设置“仅对未来岳母李太太可见”,他依旧是李太太那生活在朋友圈的可甜可咸的新晋辣妈。 但翻船只会迟到不会缺席。 李太太一次逛商场,在有百万人口的城市遇见了纪初霖盗用照片的正主子。 分外热情上去唠嗑,却被正主子认作想要拐卖自己宝贝儿子的人贩子。 正主子报了警。 出警的是纪初霖的警察表哥。 警察表哥还记得李太太,听过事情经过后,警察表哥内心闪过一阵不安。警察的直觉让他觉得这件事说不定和纪初霖脱不了干系,经过多方认证后,他终于确定这件事的确和纪初霖脱不了干系!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做猥.亵未成年少女!” “……在朋友圈发网络图片有错吗?” “别在警察面前玩文字游戏!” “我不是说了吗?我穿越了,那是我穿越时的老婆。” “你TM——” “不是说谎话说了一万遍就会成为真实吗?” “不许贫嘴!!!” 警笛声呼啸而过,纪初霖二进宫。 这一次保释他的却是李太太。 警察表哥分外不解。 李太太却说感情上的事情勉强不得,也阻碍不得。这都好几年了,两人都要保持联系,说不是真爱她都不信。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需要这位总是在我女儿身边打转转的小子的开房记录。” 警察表哥略窘,说有纪律。 “我是作为受害人家属来提出这个要求的。” “给!开房记录!” 李太太看了眼,几年时间,只有三次。每一次都正巧是他们家出门度假的日子。 她在哪里。 他去哪里。 李太太看了一眼分外紧张的纪初霖,却笑了。“其实女儿有没有变,我知道。” “阿姨……” “但我很高兴。以前的女儿,一定是的确回来不了了吧?我知道、老李也知道,什么叫做植物人,我们不傻。但只要想着还有‘魂穿’这种‘生存’的可能性,想着我女儿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很快乐,我就很高兴,我总认为,只要我对这个孩子好,老天爷一定会感受到我的心情,给我离开了的女儿另外找一个好妈妈。” 纪初霖看着李太太,轻轻笑了笑,说一定会的。 他想到了纪慎,或许当年纪慎也心知肚明。 毕竟在古代人们更相信灵魂替换这种事。 或许,纪慎也是这么想的。为人父母者,都希望孩子能快乐长大,幸福生活。 第148章 李医生在李太太的劝说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宽了对春和与纪初霖的监督。 春和也在李太太的允许下去找过一次纪妈妈。她与纪妈妈相处分外和谐。 纪妈妈很喜欢她,虽说养猪不易,她却全然没有儿子被白菜拱了的忧伤。 “年级小很好啊!我可以按照我心中的标准塑造完美的媳妇了。” -- 第333页 灵魂已是中年妇人的春和闻听此言忽然想到自己的女儿,有些浅浅的忧伤,却又很快振作,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新做小孩的机会,自然要好好享受。 何况,还在闻家村的时候闻氏就说了,侍奉公婆、讨公婆欢心是媳妇的本分。 纪初霖的姐姐几个月前出嫁。她性格泼辣,成日和婆婆搞电视剧中常见的婆媳大战,看见这一幕自然分外惊奇。 “你就不觉得我妈很烦吗?”终于,纪初霖的姐姐忍不住问道。 “才不会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柔体贴的婆婆。”又不打她,又不骂她,比赵姨娘温柔多了!比闻家村那些成日打媳妇出气的婆婆好多了! 纪初霖的姐姐翻了个白眼,默默念叨了两个字:“绝配。” “什么意思?” “你和我妈。” 出嫁了的姐姐为了发泄,便成日扯着春和给她讲纪初霖小时候的丑事。 其实其中的不少事情春和曾听纪初霖讲过,但她还是当做第一次听,浅笑着,听得很认真。毕竟在闻家村时,闻氏说女孩出嫁后要做到妯娌和谐。 对春和来说,“婆婆”是一个温柔的名词。 但在纪初霖那里,“岳父”却成了一个可怕的动词。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古往今来,岳母这一关总是容易混过去的。 纪初霖狠狠喝了一口水,他今日脱掉了方便的休闲装,打了领带穿了衬衣,西服长裤黑皮鞋。自以为正经到了极点! 李医生:“黑西装黑皮鞋。你是来参加葬礼的吧?!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点儿死!” 纪初霖:“这哪儿跟哪儿啊……何况我是红领带啊……” “出言不敬!面对长辈不知道说敬语?” “是是是,您说的对!” “刻意献媚!非奸即盗!” 纪初霖:“……” 他忽然分外想念闻克己老先生。 被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一整顿饭,纪初霖还是凭借在宋代经商练就的经验顺利过关。 他去买单时,李医生在一旁将他上下打量,评价说哪有这么会说话处世的程序员? “难道我这样的不好吗?专一,听话,还会赚钱。平日就待在家中从不出门惹是生非勾搭美女,带出门待人处事无可挑剔。我这样的做你女婿,难道不好?” “勾搭美女还需要出门?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给网络主播刷礼物?一次刷几百万那种?!” “嗯,李医生教训的是。结婚后我一定上交所有银行卡。” “现在还有几个用银行卡的?” “您说得对,结婚后我一定上交微信和支付宝账号。” 李医生的面色却比之前略微缓和了一些。 两人出门就撞上一个医闹。 医闹寻事的理由是李医生十八年前作为实习医生观看了主刀医生给他做阑尾手术,最近时常肚子疼,肯定是当年的手术害的!当年的主刀医生已经退休,医闹便让李医生给他一个说法。 纪初霖啧啧称奇:“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李医生还在努力解释,纪初霖见麻烦,便朝前一步,让医闹提供这十八年的所有内科诊断记录。 “万一是内科的锅呢?”挤眉弄眼。“多敲诈一个是一个,不是吗?” 医闹身受鼓舞,离开时头扬得高高的。 李医生大怒,说纪初霖简直在胡闹。 纪初霖晃了晃手机。“我录下来了。” 他本以为在未来岳父面前立了一个大功。 李医生却板着脸问道:“这些人是你从网上花钱雇佣来的吧!” “医生大人——您电视剧看多了吧……” “不然这么容易被打发走?” “这……我觉得您应该已经见多了这种事情……” 李医生依旧板着脸。但之后他再见到春和与纪初霖走在一块儿,只要两人没有发生肢体接触,他就不会下意识拿出手机打110。 有了小小的自由的春和终于加了纪初霖的微信。 春和初中毕业后,纪初霖找到她,一脸严肃,说要同她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见面地点是纪初霖新买的房子,三环外,小别墅,贷款买下。纪初霖说那里清净一些。 “相公还真是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想着早点儿买房呢。” “你的为夫我没钱,要是有钱的话,我就买我们在汴京时住的那种超级大的宅院!再雇佣一大堆用人什么的。可是我算得很清楚,在这个年代,想要住汴京那么大、地段还在城中央的房子,你的为夫我手中得有三四十亿才行……”说到此处,纪初霖忽然觉得自己退步了。 春和抓住他的手。“没关系的。不管如何,春和都不会嫌弃相公你的。毕竟在汴京的时候,家里的钱基本都是古镜瓦赚来的。” “为什么我更伤心了……” 春和笑着抱着他:“在汴京的时候相公说自己是我的小金丝雀。这一次,轮到春和当小金丝雀了。相公,努力哟。” “为什么我的压力更大了……” 嘴上这般说,纪初霖却笑着带春和进了别墅,里面有一间很大的书房。书架上摆放着不少春和看不懂的和编程、游戏有关的书籍。 但真正让人流连驻足的却是一整面墙的宋代历史书。 -- 第334页 官著的《宋史》。 从宋以后所有朝廷、民间的所有和宋有关的古代史书。 近代、现代、当代史学家的能找到的一切欲宋有关的著述。 现代普通人的著书。 春和知道的,这里都有。 更多的,春和才听说。 另有一面装修得分外妖娆的墙,上面整齐罗列着杨梦笛和鹿归林流传到现在的一切著作。 杨梦笛的作品很多,非常全面。纪初霖说他自己家就印书,自然爱怎么印就怎么印。 鹿归林写了十本游记。 反倒是被纪慎寄予厚望的纪思明,只留下了几篇写给冬儿的书信。在现代少女的心中,他也是情圣。 “相公真厉害!” “我找小春和来,并不只是想要炫耀我最近得来的这些书。”纪初霖忽然分外严肃。 春和知道,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就说明他的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同自己说。 “小春和不觉得奇怪吗?在宋代的时候你十一岁,我二十,我魂穿。现在你还是十一,我还是二十,你魂穿。” “相公发现了什么吗?” “很多地方。前几年不确定,所以没告诉春和。”纪初霖轻笑道。他说他记忆中的很多地方都变了,很多人也有了变化,包括同住一个寝室、被他称作“傻逼”的那群挚友。 “小春和应该还记得当年我穿越去宋代的是因为跟着朋友又踢足球又打篮球太长时间的原因吧——那个同我去踢球打球的人不见了。” 他顿了顿:“他不见了,所以我回来了。” 导致他当年魂穿的事件因那位朋友的消失而变得不见,所以他“魂穿”成了一个伪命题。 他能理解这一点,但是奇怪的是,为什么春和跟着来了。 纪初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回溯”。 春和不懂,他挠挠头,拿出一本《宋史》。 轻声说杨梦笛的变法成功了,变法后,金始终未能跨过宋界,没有了南宋北宋,也没有了靖康之耻,许多人的命运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而他和春和,正好都死在变法开始之前。 过去的一切并未受到变法的波及,受到波及的是未来。 他的回来与春和的出现,都属于被波及的一部分。 尤其是纪初霖自己。 “那个时常和我一道在球场上玩耍的兄弟也属于被改变的一部分。没有了他,我的命运发生了变化,我没有死,所以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回来了,而作为回溯,你魂穿,这样就能保持平衡。我是这样理解的。” 春和安静听着,似懂,非懂。 “或者这样解释——我魂穿去了宋代,改变了宋的命格,宋朝不再偏安,没有了靖康之耻辱,成千上万的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了,尤其是汴京人。 “汴京就是现在的开封,而当年带我去打篮球而后让我嗝屁的我的好友就是河南开封人——他的命格因我的加入而发生了改变了。他不再出现在我身边,那天就没有了人带我去打球,所以我没有‘死’,我便回到了这个世界。” 春和懂。 却也听出古怪的地方。 “相公不去古代,我们……还会遇见吗?” 纪初霖笑了笑,抽出一本关于古镜瓦的书。 他和春和的名字被印在了书上。 “如果我不去,历史就不会变化,这个年代的我还是会‘死’,我‘死’了就会魂穿,魂穿了就会改变历史,改变历史后,我又会回来,然后过去又没有被改变,我又‘死了’,我‘死了’又魂穿,又改变历史——不断重复。” 春和勉强懂了。 纪初霖继续解释说:“所以,我觉得可能是造物主——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尊称一声造物主。造物主为了达到两个时空的平衡,没有改变过去,北宋那个年代有我与你。这个年代也有我与你。” 春和基本懂了,看着纪初霖,轻轻一笑。 “这样来看,真好呢。” 纪初霖却是苦笑,说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 毕竟那个他曾经最好的兄弟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他曾抽空去过一趟开封,跟着记忆中的痕迹找到了当年的好友,好友的脸上看得见他记忆中的痕迹,好友的名字没有改变,就连好友的父母也都是记忆中的模样,除了——好友还在上幼儿园。 “但至少,他不会因为不小心害死了自己的好朋友而伤心了。”春和笑道。 纪初霖听得一阵发楞,嘴角上扬,眼眸中带上了水雾。原来,春和还记得,在闻家村时他曾对春和说过自己是未来人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哀叹道:我死了,我家人怎么办?那个带我去玩儿球的朋友又该如何是好? “对啊,这样想来,也是不错。” 纪初霖看着春和。 他原本模样远不如那个在汴京的纪公子俊美,只算是相貌端正、放在普通人中一眼就能看见。 春和却比当年那个汴京的春大掌柜美出不少。漂亮得让他时长感叹将来两人若是结了婚,不定有人说春和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鲜花插在牛粪上才能活得更久,插在水晶瓶里才会很快枯萎吧?何况用水晶瓶的人一定很有钱,不定很快就换了鲜花呢!牛粪很少遇见眼瞎的鲜花,肯定会很爱护鲜花的。”春和当时说。 -- 第335页 “所以——春和你默认了你的为夫我就是牛粪?” 回想这一幕,纪初霖唇角上扬,他靠近她,想要亲吻。 春和闭眼。已是第二世,他靠近的时候,她心中依旧会有一只小兔子疯狂跳动。 偏偏,手机响了。 是李医生的查岗电话,李医生要求纪初霖用春和的手机发定位,配图,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 握着手机纪初霖一声长叹。 “相公你在想何事?” “你的为夫我忽然很想念闻克己老先生,把你嫁出去就不管了……这个动不动挥着手术刀恐吓我的新岳父太可怕了……” 说罢,忽然欠身,在春和脸颊上快速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算是我给男女主两人在现代的重逢做了一个解释吧~~简而言之就是男主改变了历史,又死在影响历史的改革之前。未来被改变,他没死成,于是就回到了现代。女主作为“平衡”的一部分,也跟着回来了~~】 第149章 春和上了高中。 高一。 高二。 这些年她除了努力适应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剩下的时间全留给了家人和纪初霖,假期补课的时候她在历史书上看见了杨梦笛的名字。便慌慌张张跑去纪初霖的游戏公司指着杨商的画像给纪初霖看。 纪初霖只是笑,笑容中一脸轻松。说历史书上的人物配图都好丑。 纪初霖说起春和被太后赐婚的那一夜,那一夜杨梦笛来找他,他同杨梦笛说了很多,自己是魂穿的,自己是一千年后的人。 结果那夜杨梦笛忽然问起大宋将来会如何,说起此事时杨梦笛忧心忡忡,他说大宋为武官太过于苛责,虽说与辽国达成了澶渊之盟,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夜纪初霖没有忍住,什么都说了。 宋徽宗。 宋钦宗。 靖康之耻。 迁都杭州,改杭州为临安。 他说了很多,杨梦笛只是听着,沉着脸离开了他的家。 之后,从来不肯考取功名的杨梦笛进了考场。 厌恶杨慨利用手中的权利给长子杨宫安排好去处的杨梦笛利用父亲的权势留在了汴京为官。 吊儿郎当成日勾搭小娘子的杨梦笛与一位一品官的女儿成亲,成亲多年,相敬如宾。 纪初霖在那个时代死去前五年,杨梦笛已做了宰相。 杨梦笛的官路并不通畅,因为他曾给官家献过不少美人。他眼光极准,送去的女人每一个都备受官家喜爱。 纪初霖也在其中支了招,他曾对杨梦笛说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美人的标杆,控御姐和控萝莉的永远是敌人。而年轻时颇为喜欢留恋花丛的杨梦笛,想要搞清楚官家的喜好着实容易。 杨梦笛因此被别的官员打压,左迁。 却也因为送给官家的女子中有一周姓美人诞下了皇子而回到汴京。 杨梦笛并不是印贪图权势才这般做—— 他这般做是因为纪初霖曾告诉他,他们那一朝的官家后来被称作宋仁宗,宋仁宗仁爱天下,却因为无子只能在旁系寻找人继位。 宋徽宗就是来自于旁系。 在杨梦笛看来,想要改运,第一件事就是换皇帝。 还有什么比官家有自己的儿子更简单的阻止赵佶登基的方式? 顺利当上宰相后,赵祯驾崩,谥号仁宗。赵祯死前托孤杨梦笛,原本就是被杨梦笛送进宫中的周太后更是将自己与麟儿的前程放在了杨宰相身上。 杨梦笛得到周太后的支持,用了五年的时间培养亲信,铲除异己,扶植纪思明,掌控朝政。 还将知晓大宋各处真实民生的鹿归林调回汴京。 他儿子娶了纪初霖的女儿,获得了古镜瓦的财权。 纪初霖过世一年,杨梦笛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 改革后十年,宋辽大战,宋国夺回燕云十六州,将辽赶至西边,是为西辽。 此次出征的统帅是年近七旬的大将军慕容弈。 纪初霖曾说,这个男人就算进了丧尸堆,也能爬出来成为丧尸们的首领。战后,慕容弈官至太尉,他活了很多很多年,九十一岁那年提拔小将岳飞。九十三岁那年过世。 岳飞依旧是名震辽金的大将军。 直到蒙古崛起,宋朝才迎来灭亡。 历史书上关于杨商只有短短几行字:“杨商,字梦笛。官至宰相,后被封为护国公。那场改变大宋国运的改革的主导者。” 杨梦笛培养小皇帝成人,到了十八岁,主动让出所有权利。小皇帝及其依赖这个在学习上对他分外严厉,学习外却带着他微服出巡,游遍汴京所有好玩地方的太傅,几度挽留,杨梦笛却说,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要学会独当一面。 史学家对杨梦笛的评价极高,说他有张居正之能,却又因为知晓何时退隐,结局比张居正好出千万倍。 春和只是记起那日在大相国寺外,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扇子带着小厮围聚过来,眼角狐狸般上扬。 “小娘子。”他这般唤她。 “相公……”春和看着书上的杨商的画像。“画得好丑。”杨梦笛明明很好看,不然如何引诱得了那么多小娘子。 “春和说的对。” “说来,相公为何不自己变法?” “你相公我没活到那个时候; -- 第336页 “就算活到那个时候你相公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变法这种事,牵涉了太多因素,不成功的有的掌控不了豪门贵族——杨商能控制,小景王爷能控制。有的不了解民生——鹿归林在民间游历多年见多识广。有的无钱——我古镜瓦有的是钱,所以我曾说,杨商绝对不会对古镜瓦下手,他需要古镜瓦。有的掌控不了军队——军队有慕容弈,有人诊治不了贪污腐败——包拯在对付贪官污吏上可是非常狠的,包拯离开前——提拔了一个更狠的! “结论,像杨商这样全面的很少。 “我也不是说范仲淹、王安石不行,他们也很厉害,但杨商那家伙可是站在上帝角度,知晓整个剧本最终走向的人。我相信若是范仲淹、王安石他们也站在上帝角度知晓了宋的偏安,也会像杨商一样,为了国家,无所不用其极。” 春和诺诺点头。 “真好呢。若是没有相公,杨商才不会想到做官。若是没有相公,思明在被盼盼欺骗后不定也像那些别的公子一般投河自尽。若是没有相公,李琛早就倒了,慕容弈失去了庇护,在边关也做不出政绩来。还有归林——” “可正因为有了我,鹿归林的命运才地覆天翻。” 春和想了想,安慰说世上的事情永不可能十全十美。功大于过,就算是不错。 纪初霖收下春和的安慰,他又带着春和翻看这些年他收集到的关于古镜瓦的资料。 古镜瓦和杨梦笛紧紧绑在了一起。 没有史书说得清古镜瓦具体是如何发迹的,书上至多提到,古镜瓦一开始有两位投资人,一是乡绅之子纪雨,二就是杨商。 而随着杨商的名号越来越大,“纪雨”与“春和”渐渐只成为了一个名字,当年名震汴京的春大掌柜,在史书上只剩了个名字。 史书中只是提到,“春大掌柜”是第一位女性大掌柜。而古镜瓦是宋代女子平权的起点,是古代社会真正让女子拥有了与男子近似地位的起点。尤其是古镜书斋,那里古代社会第一所只招收女性的书斋,第一个读书的女子叫做李梦月,但汴京人更喜欢称呼她为李三妹。李梦月在书院读书的第十年,书院才有了第二位女学生,第十三年,来了三人,第十四年,来了五人,第十五年,八人。之后来书院读书的女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记载戏曲的史书也没办法绕开古镜瓦,因为古镜瓦中诞生了一个戏曲流派,被称作“汴戏”。汴戏以男扮女,弹琴,跳舞。 创始者两人,一人名叫夏桔,一人名叫王郎。 史书中都说,王郎姓王,名字遗失,故被称作王郎。再也无人知晓,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一个王姓女子的郎君”。 史书中也没有忘记古镜瓦那些纪初霖与杨梦笛熬夜写的小话本。不少文艺理论家都说,那些小话本是平权的开始。 至于“话本内容严重雷同安徒生和格林兄弟,怀疑话本是穿越者所作”的声音自然被理论家彻底忽略。 “穿越”,也是与古镜瓦紧密相关的一个话题。 网上有及大多数人都认为古镜瓦一定是穿越者创建的!不然怎么古镜瓦的经营模式那么像淘宝双十一? 关于穿越者是谁,百分之九十九倾向于杨梦笛。 大家还都认为杨梦笛肯定有个初恋情人,那个初恋情人生在春天,因为杨梦笛著述颇多,其中“春”字使用次数是最多的,有些不适合用“春”、不能用“春”的地方,他义无反顾的用“春”字。 曾有人考证过,杨梦笛的所有著述加起来,“春”字一共出现过2020次。 2020?那不就是“爱你爱你”? 故而,言情小说中只要提到杨梦笛,他深爱的女子名字中一定有一个“春”字! 这几年,又一股声音说,那个和“春”有关的是个男子。有野史称,杨梦笛曾被太后赐婚,赐婚对象是古镜瓦的春大掌柜,后又被宋仁宗取消了婚约。 为何? 肯定当时的结婚对象是男人啊!!! 春和:“……” 自从那日同纪初霖说起了杨梦笛,春和偶尔也会去晋江看看与杨梦笛有关的小说,她统称那些小说为“我与杨宰相三两事”,偶尔发现有历史的错误还会温柔的留言指正。 看了太多,她发现晋江最近又生出了一个新流派,姑且叫做“我与赵佶两三事”。 赵佶,多好的人! 年轻,有才华,写得瘦金体,画得了花鸟图。偏是命途多舛,在竞争皇位中落败。与名妓李师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却终究因为枉顾身份与名.妓交好迎来官家震怒。一生落魄,只能潜心于艺术,在书画上与唐伯虎齐名。 “切。那是因为史书中已经没有了靖康之耻这个话题,不然同赵佶两三事?同金兀术两三事都比同赵佶两三事来得好。不过也好,他终于做了自己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情。” 纪初霖正在看岳飞的资料。岳飞一生征战,两个儿子。父子三人从军,知晓他父子三人的却不是很多,甚至还不如戚继光。 纪初霖却说也挺好。 “比起做名垂千古的民族英雄,我还是希望他平安一生,家庭圆满,多子多孙。毕竟——做民族英雄就意味着国家有难,意味着更多的杀戮。我心里很清楚,有些事不能透露,我却还是透露了,自然在那个年代活不到五十岁。泄露天机,活该。” -- 第337页 “我记得相公曾说人是改变不了历史的。” 可杨梦笛终于改了天地。 纪初霖曾说杨梦笛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至多有了上帝视角,一颗石子不能改变河流的走向。 但若是十,一百,一千,一万呢? “有些时候人是能战胜命运的。” 杨梦笛主导的改革发生在纪初霖在那个世界死去之后,历史改变,身边的人也发生了变化,不留意纪初霖甚至救了自己。 作为穿越者的他回溯了。 本不是穿越者的春和也一道回溯。 纪初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一切。 也不知道那些因这一场变革而命运发生改变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有因有果。 命运相连。 “相公当时怎么会想到告诉杨商呢?你告诉他,其实是希望有所改变吧?” “大概……因为汴京真是个好地方。”纪初霖笑得很轻。 后来大家都来了汴京。 紫桂不负纪霆雷的期望,生了个儿子。那个孩子是纪家的长孙。纪霆雷将孩子给了奶娘,却将因为生子而形貌大变的紫桂丢进了钱塘的一所尼姑庵。 尼姑庵那种地方若是没有有财有势的人资助,很容易变成别具一格的淫.窟。纪初霖便做了那个资助人,他本有将紫桂接来汴京的想法,紫桂却舍不得孩子。 后来纪霆雷冒犯李珏,在杭州越发没有了地位与权势。天长县的家产也与他没有关系,他终究靠着在雪地跪了三天三夜挽回了周婉,从此之后,夫妻感情和顺。又与周婉生了一个儿子。紫桂的孩子被送去做了小和尚。 紫桂在纪初霖的帮助下带回了儿子,还俗,来了汴京,在古镜瓦做一些杂事。 后来寻了个手艺人嫁了。 纪思明终究还是没能得到冬儿的一个微笑。终其一生,只有妾室帮着传宗接代应对纪慎。 冬儿终究一生孤单,她说,终究得有人记着。 两人老年后,反倒成了一对好友,时常一道去汴河旁走走。 娶了汴京女人的张大山后来有了个女儿,成日抱出门嘚瑟。 红裙女子给陈元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刘五娘的两个女儿也都觅得了良人。 夏桔也娶了美娇娘。 王郎一生一世,只做那个王姓绿林女子的郎君。 大约只是因为这些人,这些事。 大约只是因为春日汴京的树上笼罩着一片绿烟,黄鹂鸟叽叽喳喳。汴河上画舫游船,每日都能吃到最新鲜的鱼。 刘五娘家做了好吃的总会给他和春和分一晚。 金明池开放时百姓蜂拥而入。 夜晚街道两边挂满了灯笼,似若白昼。 杨梦笛摇着扇子调戏别人的娘子。 纪思明人小鬼大、谁长得漂亮就喜欢谁,看似每一次动心都是真心,却又可为一个身份与自己不同的女子一生不娶正室。 冬儿在每一个李悦出嫁的夜晚弹《凤求凰》。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一人。 蹴鞠场上处处是奋发的少年意气,一脚定乾坤,改命运,抱得美人归。 汴京街头那些来来往往的渴望融入宋国,以娶一个宋国女子为荣的外国人。 科考后会张贴那长长的榜单。士子们从十几岁到年过半百都在那张小小的榜单前流连忘返,疯狂寻觅自己的名字。 种种。 种种。 “大约只是因这样罢了。我不忍心这些人这些事被破坏。即便在最开始,我疯狂地排斥。” 他笑道,将《宋史》放进了书柜中,问春和要不要吃火锅。回来后,他疯狂地爱上了辣椒。 电脑里是他的团队一经推出就获得大量好评的《汴京风月》。 游戏中有两个NPC,一个是古镜瓦的女掌柜,一个是古镜蹴鞠场的掌门人。 故事中还有擅长绣花的寡妇,带着两个女儿。有摇着扇子的汴京公子,身着锦衣,带着一群家丁在汴京街上寻觅女子计划一响贪欢。却不想将自己搭了进去。名.妓,画舫,科考,举人,还有中国古代历史上的第一家女子书院。 汴河水不住流淌,河灯随着水波摇曳。夜色明媚,沿街商贩的灯笼的光将整个汴京照得宛若白昼。 那两个NPC手挽着手,在汴京的华灯下走得慢慢悠悠。一步,一步,走下去,就是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