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小厨娘(穿越)》 第1页 [穿越重生] 《大宋小厨娘(穿越)》 作者:吃吃汤圆呀 【完结】 内容简介: 行政总厨小满举着大喇叭高呼: 穿越文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别人穿越不是王妃就是郡主?而我穿越,就是一贫如洗的贫家女?! 这就算了,居然还要被奶奶卖掉?! 爹失踪!娘懦弱!这日子没法过了!! —————————————————————————————————————— 祁小将军洋洋得意:我行伍世家的小厮丫鬟俱是习武之人,五祖拳、太极手、八卦掌、金刚锤无所不通,等等你们人呢?人呢?! 小厮1号:少奶奶说了,豆干与卤汤同煮有肉味。 小厮2号:奶油蛋糕里面的奶油必须是现打才新鲜哦~ 丫鬟3号:豆蔻开胃消食行湿化气,练武之人炖鸭子时应该多加一把! 丫鬟4号:少奶奶做饭好好吃啊,不去扎马步了我们一起去抢红油钵钵鸡。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爽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满 ┃ 配角:祁非池、赵昀、林栀娘 ┃ 其它:做饭、厨娘、宋朝、小门小户、种田向、穿越、架空、言情、厨娘、田园、种田、侯爵、世家、宫廷、美食、奋斗、情有独钟、布衣生活、 第1章 写在前面的罗里吧嗦 实在很喜欢美食穿越文,然而最近文荒了!搜罗到的漏网之鱼实在看得我痛苦万分,大部分是写着写着就偏离主题了,走向宫斗、宅斗、武侠、奇幻等等不能忍受的方向,能不能就愉快的吃吃喝喝啊,所以自己写了个文,主要面向读者是自己,主题是各种吃,偶尔偏题也是为了点明女主做饭的来龙去脉,毕竟一言不合就写整本做饭的应该被归类为菜谱。 女主穿越到平行时空,大致背景是元朝,不过本人有宋朝情节,实在不忍历史上的宋朝被鞑子,所以在这段历史背景里,有一位穿越前辈穿越成宋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军事上灭了西夏,光复宋朝,对于宋朝尾大不掉的官僚体制进行了深入改革,所以并没有发生靖康之变,女主穿越过去大致是历史上南宋的样子,但由于并无发生靖康之变,宋朝的风貌被大范围的保存和延续下去了,所以也可以认为女主的时代背景是“如果没有靖康之耻宋代将会怎样发展”的一个朝代。 关于那位穿越前辈如何光复宋朝,是我的另一个坑。 本人yy文,简言之就是自己写的爽就好,自己看着很爽,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的那种乱写的爽。自己是唯一指定观众。 参考文献为东京梦华录、资治通鉴、明宫室饮食好尚、明智囊全集,还有一些是去国博、清华博物馆、陕西历史博物馆等等里吸取的灵感,感恩博物馆,后续随着下文还会补充一些参考文献。 由于历史功底不强,怕误导别人以为这是写宋朝,结果发现与史实不符合的地方,所以注明了是架空,加之故事背景里的开国皇帝是个穿越人士,执行了开放的国家贸易往来政策,所以各种外来作物如果有出现在文中的,也是合理的,但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在写宋朝。 唉,东京梦华录实在是心头好,看一遍哀鸣一遍,受不了蒙古人了,我想当那个穿越的皇帝!!! 写完这篇文我就去闭关研究古代军事史、战争史、宋元政治史,争取早日写完穿越回宋朝,力挽狂澜的另一篇爽文! 女主淡定向,不呆萌,不御姐,不萝莉,不莲花,不圣母,不高智商。不然我膈应得慌,写不下去。给女主开的唯一金手指就是遇到了男主,(这还不金手指嘛),好歹有点主角光环吧,不傍个有钱金主,哪里来的珍惜食材嘻嘻。 参考文献为东京梦华录、资治通鉴、明宫室饮食好尚、明智囊全集,还有一些是去国博、清华博物馆、陕西历史博物馆等等里吸取的灵感,感恩博物馆,后续随着下文还会补充一些参考文献。 事林广记、西湖老人繁胜录、武林旧事、农艺植物考源 山家清供 日华子本草、千金方 荆楚岁时纪、登真隐诀、图经百草、辍耕录 宋史、广汴都赋、南村辍耕录、两宋开封临安皇城宫苑研究 上周想去开封去看看宋的遗迹或者器皿啥的,结果得知黄河水患几经冲刷,加之中原战乱多年,已经都不复存在了,现在很种草四川那个宋瓷博物馆(主要是南宋的瓷器),想等有假期去看看 要去看辽国展了。大辽 不定时补充中。。。 第2章 初穿越 端午节还没有到,天气却渐渐地热起来。 家住在欢溪村村口的放牛娃阿喜,一大早就赶了大黄牛去溪边饮水,双溪村富庶,位置僻静,漠漠水田环绕着村落,村边的溪水旁不时有白鹭振翅飞过,阴阴夏木笼罩着村落,布谷鸟婉转的歌声飘荡在树木之间,柳树荫浓,初夏时长,正是一年里的好时机。 溪边的牧草上沾满了一朵朵露珠,这是昨天夜里下的寒露,牧草萋萋,像是一汪碧色的湖泊,风吹过,草丛一漾又一漾,从溪边一直荡漾到了目之所及的远方。 一人一牛都还没睡醒,那大黄牛迷迷瞪瞪的懒散走着,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驱赶着虻虫。 双喜嚼着蒲草根,吊儿郎当地挥着手里的鞭子,瞥了一眼池塘边的草丛,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啊——————” -- 第2页 村落里便是些微消息都传得飞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双溪村都知道了村中最穷的陈婶子家的小女儿小满,因为被未来婆家退亲,居然自己投了池塘,却又不知怎么自己挣扎着爬上岸边,被放牛郎阿喜救下。 小满是个孤儿,被一位好心的厨子收养后就一直跟着师父学习厨艺,读完大学后更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破格被擢升为某家五星级酒店的行政主厨。 在一场全国的厨艺赛事中,小满为了准备新奇的厨艺,自己驾车去乡下寻访特殊的食材,山路崎岖,她不幸出了车祸。 没想到却是穿越到了这方世界,占了这具躯体。 原身体的主人也叫做小满,姓陈,祖籍就是在这双溪村。 原主的曾祖父是个有志气的,从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做起,一点一点积攒起家业,直至全家搬到江桥镇上,开了一家镇上最大的杂货铺,后延续到他们这一辈,有两个子嗣,大儿子取名陈方晟,二儿子陈方华。 二叔陈方华跟随祖父做生意。大儿子陈方晟就是小满的父亲,他却志不在生意场,打小就学业优异,稍大些更是考中了秀才。县里做布匹生意的容家,看中了陈方晟的才学,将家中庶出女儿容娇娘嫁给了陈方晟。容家虽然富贵,又从县上嫁到镇上,但是容娇娘是庶出,配陈方晟也足够了。 娇娘过门后陈方晟在镇上开了一家私塾,自己收几个学生,得了学生的束脩,加上娘在家里绣花卖钱,镇上的人又尊敬有学问的先生,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去。小满有个姐姐,唤作白露,俱是比照着二十四节气的日子取的名字。 这样的生活,在古代算是小富即安岁月静好了。 奈何陈方晟放不下金榜题名的执念,积攒了几年的钱去参加乡试,乡试是三年一次,乡试开在八月间,正好是秋天,也就是后世熟知的秋闱。青州府没有考点,于是陈方昇动身去邻近的松江府赶考,谁料竟是在过江的时候跌落江水。 同行的人施救不及,竟是连个尸首都没有带回来。 祖父听闻这消息后就晕厥过去,昏迷了没几天就过世了。 老宅中一应大小事务由小叔陈方华主持,提也不提去殓了大哥尸首回乡安葬事宜,容娇娘不满,去质问小叔,发生了口舌纷争,最后小叔陈方华竟将陈家老太太并大房一家齐齐的赶了出来。 陈太太容娇娘受此打击,卧病在床,陪嫁的心腹家人四散而去,随着他们的只有一个容娇娘叫做大花的陪嫁丫鬟。 一家人没有钱财,又无处容身,只好回到双溪村的祖宅里。容娇娘在镇上惯常和殷食人家往来,现在却被人称作陈婶子,村里人又是惯常踩高捧低的,生活便有些艰辛起来。 如此过了几年,陈家老少只靠典当过活,后来日渐拮据,容娇娘只好带着大花打些零工维生。 前些日子陈老太去自己二儿子家门上求助,被彪悍的二儿媳妇赶了出来空手而归。 不,也不能算是空手而归,二房有个换来的妾一病不起,陈方华嫌她不吉利,看都不多看一眼,陈二嫂乐得将那个妾生的庶子赶了出来,毕竟是自己孙子,陈老太心软就带了回来。 回家后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看看着一家妇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陈老太把主意打到两个孙女上面,想卖给人贩子。 原主作为家中长相最美的姑娘,在她眼里只要养半年就能出嫁,获取一份彩礼,或者就算找个壮劳力倒插门进来,也是个劳力能救活这一家老小。 所以她第一个想卖的是大姑娘白露,原主苦苦哀求,陈老太并不松口。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原主的母亲突然想起了小女儿小满和娘家哥哥的小儿子有婚约,当日里订下婚约时还是容父尚在世家境殷实之时。 于是容娇娘辗转托了人去县上娘家求助,谁料娘家嫂嫂概不认账,不仅不帮助他们夺回家产,甚至还出言讽刺,狠狠奚落了自己的小姑子。 原主本来就和容家表哥两情相悦,没想到成不了婚,还遭到羞辱,羞恼交加,再想到救不了姐姐,一时绝望就投了池塘。 小满就借此契机穿越了。她看多了穿越文,对自己穿越这一事实坦然接受。既来之则安之,便想好好在这个朝代生活下去。 小满落水之后,在家中卧床休息了一天,那个奶奶已经满脸阴云,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了,小满不敢多睡,第二天清晨便早起来干活。 经询问姐姐白露,小满才知道家里的祖地也被二叔占去了,只有村人怜悯他们孤儿寡女,将还没人开垦的边角地给了他们一亩,拿来种了稻米,但由于她们出自小门小户商人家,没人会侍弄田地,预计秋收也收不到什么粮食。 小满和姐姐在地里忙活了半天,除草、除虫,估摸过两天得施肥了,小满看了看满地的秧苗,寻思着家里人老的老小的小,要是靠种田发家,那是难于上青天。 再者,宗族社会里男丁的力量不容小觑,家里又无个强势的人出面,实在保不齐被人欺负了。 小满记得历史书上写过宋朝商业已经开始发展了,大的城市里贸易业更是发达。这么想来,要不还是带家人离开这里去大的城市里生活? 第3章 穿越后的第一顿高粱粥 下午的时候小满姐妹几个回家,均是饿得饥肠辘辘。娘亲还卧病在床,奶奶又不愿意做饭,因此小满姐妹回家后还得做饭。这里的村民大都是一天两顿,小满实在是不习惯,想自作主张改成一天三顿,但家里实在并无收入,只好等她赚到钱再一天三顿了。 -- 第3页 小满在老宅里环顾一圈,家中的器物还是爷爷年轻时候置办的,那时候爷爷还走家串户当货郎贩子呢。不过虽然家中器物大都老旧了,但比村里一般人家的器物要好一些,一应用具都很齐全,仔细想想也是,即使是一个小货贩也比普通农户收入要高些。 又进厨房看了一下,只找到一小把蒜头,还有一盆刚发出来的豆芽、一小罐高粱米。小满好奇问:“咦,怎么还有豆芽?” 一边的二叔家的庶子怯生生的说:“二姐,这是我前几天跟邻居婆婆学来的,你不会怪我把豆子糟蹋了吧?”, 小满看着他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的身形,心中不忍。 毕竟是小孩子,大人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孩子上来,再者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娘地位卑贱,死了也草草被安葬,自己亲爹又是个心狠的,为了讨大妇欢心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扔出门去。 自打到了自己家中,生怕自己不喜也赶他出去,所以总是努力降低存在感。 想到这里,小满努力咧出一个微笑;“真乖,已经长大了,会帮家里干活了”。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小满不由得很是心酸,问到:“你是几月里生的?”,那孩子低下头说:“娘说我是冬月里生的。”,他小小的脸庞黑乎乎,皲裂了一道道红色的口子,眼睛却漆黑如豆。 小满忖度片刻,说:“以后你就是陈家大房里的孩子,名字就比着我们的排行,叫立冬吧,”, 立冬高兴的眼睛闪闪发亮,小满却眼眶有些湿,在她的前世小孩子们大都被宠得不像话,像立冬这样年纪的小男孩正是家里的小皇帝,被一家当做心肝宝贝一样娇惯,再看立冬,满脸的惊慌失措和讨好,小满一阵阵心酸。 再看看手中的材料,小满百般思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材料做些什么呢?权且做一锅高粱米粥吧。 高粱在此地被称作蜀黍,将高粱收割回来,将红彤彤的高粱穗放在麦场里碾碎、扬灰,就可以得到高粱米。高粱米具有和胃、健脾的功效,适合目前一家老小吃。 小满预先将高粱米放在清水中浸泡良久,再下锅煮熟,这样泡过的高粱米煮粥口感软和。 再将豆芽开水灼熟,将蒜头拍碎,剁成蒜末,撒在豆芽上,又小心捏一小把盐巴放在里面调味。家中穷困,连醋都舍不得放,小满又去菜园子里摘一小把青梅,小心将汁液挤一点进去,权当是醋了。 凉拌豆芽味道微酸,吃一口豆芽,喝一口糯软的高粱粥,肠胃都觉得舒服不已。那个小男孩吃得连碗底干干净净,没想到姐姐做饭这么好吃。白露性子泼辣,边吃边夸:“小妹做饭真好吃。”,大花性格温柔,平日里吃饭也不过小碗,今天却也忍不住起身又去加了半碗。 吃完饭大花早就先去洗碗。 这时听到院门响,应该是那个便宜奶奶回来了。 “二小姐,我去给老夫人端一碗。”大花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 白露闻声就脸色暗淡,一定是想起了奶奶之前说过的再过半年等小满出嫁了就把白露卖了的话。小满看的一清二楚,陈老太也许被小满投河自杀的举动吓到了,不再念叨卖了白露的话,但是小满这几天的了解,陈老太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要说她狠,那怎么不去寻到二叔那里去找场子?还不是看那边强势,而小满的娘性格懦弱好拿捏,所以即使沦落到现在地步,还是要卖了姑娘给自己留棺材本。 想到这里,小满一阵反胃,她冷笑了一下,“卖我姐姐养她孙子的人,我还上赶着给她端饭?” 白露一向泼喇喇的刁钻人儿,这会也是不说话,眼睛里两汪汪眼泪。大花却是个胆小怕事的,悄悄给上房端了一碗粥过去。 没过多久,就听见那上房里一阵呵斥声,小满带着白露出了厨房门,想去听听动静,不料陈老太一下子冲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小院的空地上,开始大声嚎哭:“这些个死蹄子不敬长辈,自己吃完才端给我吃!老婆子活着有什么意思?连儿女的福都享不到!”。她眼中泪水全无,全凭干嚎,小满不予理睬,陈老太看哭诉没有动静,眼珠子一转嘴里念叨着死去的老头子和自己的大儿,“你们走了就有人欺负我孤老婆子,留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赶紧带走我省得被人骑到头上来” 陈婶子早起身上就不自在躺在床上,听见了赶紧起身去院子,慌忙跪在老太太跟前,不敢说话辩解,只一个接一个磕头,大花扶着她,和立冬两个吓坏了,也跟着磕头。 小院子周围渐渐有看热闹的村民来围观,小满一看,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陈老太跟前,低声喊:“住口!” 全家人都惊呆了,陈老太嚣张惯了,动辄在家中斥责子女不孝,以此作为把柄要挟媳妇孙女,小满真忤逆起来,她却手足无措起来,只结结巴巴的看着小满:“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满看她一眼;“你想让你宝贝孙子背上不孝的名头,尽管在院中吆喝,我还能帮你喊几嗓子,把立正还有村学的教书先生都吸引来。” 小满这几句话掐中了陈老太的命脉,她迅速安静起来,陈婶子借机赶紧扶她起身。 小满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白露是我姐姐,立冬是我弟弟,我一个都不会卖掉,也不允许任何人卖掉她们。我会养活我娘,给白露找个好婆家,送立冬去读书。当然,我也会养活你,但前提是你好好做个长辈,我自然会敬着你,若你再有卖掉我们的想法,我会让你看到后果。” -- 第4页 小满说完扭头就回屋,没走几步就转过头来冲她森森一笑:“奶奶,你觉得是我和白露力气大还是你力气大呢?” 第4章 雪菜肉丝面带来的转机 解决完了眼前这个刺儿头,小满便想着了解下朝代背景。 双溪村消息闭塞,初到的两天小满跟周围人聊天,根据自己打探到的信息,应该是穿越到的跟原来世界平行的一个世界里,朝代大约在宋,蹊跷的是,这个朝代里并没有发生靖康之变。 小满在村头还看见了村头的学塾里除了孔子的画像,还供奉着王安石的画像,王安石的地位都这般高了?小满跟教书先生打听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王介甫少时好学,少年时就进士及第,及第后得神宗盛宠,直呼“吾盼君久已。”,历任扬州签判、鄞县知县、舒州通判、参知政事。 未五年即拜相,实行青苗法、改太学三舍法取士,封舒国公,更是辅助两朝皇帝,扫平四合,一统华夏。 大宋学子,莫不仰慕王介甫,因而到处立庙祭祀,希冀自己也能做出王介甫这样的惊天动地的事迹。 小满听着教书先生滔滔不绝讲述临川先生的事迹,心中暗想,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中王安石变法成功了,但是好像王安石不像个穿越的啊,倒是那个神宗皇帝非常可疑。 又做出好奇的样子,询问神宗生平。 原来神宗幼时即十分聪慧,三岁即口诵诗篇,四岁即能捉笔写字,少年时自请去陇右都护府历练。 即位后立马擢升王安石为宰相,大力变法,制裁地方豪强、军队励精图治、裁剪官员、取缔高利贷, 设科学省,软禁宫中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三位,流放苏辙、韩琦、司马光等列位大儒,后又五路攻夏,乘胜追击,灭西夏国。 复五年,灭大辽,高昌、吐蕃莫不臣服纳贡。大力发展海运,列国来贺。 后神宗年老,力排众议坚决不立十一子为王,立十七子为帝 后云游四方,举贤任明,改良火器,营造织布、火器、大船等各种器物, 直至灭高昌、吐蕃诸部,耄耋之年仍孜孜不倦,毫无倦怠之意。 原来这位神宗陛下是位穿越者啊,力排众议一力支持王安石实施政治抱负,不过听着两人惺惺相惜的样子到是定能引起前世那些腐女的意淫。 要感谢这位前辈,小满才没有穿越过来遇上靖康之耻,也没有去一个积贫积弱的朝代去做二等公民,也全是这位穿越前辈殚精竭虑改革了宋朝,不然现在光是农民起义就能要命。 话说回来,为什么人家穿越过来就是皇子、未来的皇帝,小满只能当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女。 一位天天盘算着卖孙女的奶奶,一位病弱弱又不通情达理的母亲,一个姐姐,一个蠢呆呆的烧火丫头,一座家徒四壁的老宅,这就是我的穿越配置吗? 小满叹了一口气,那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小满想一定要带领这个家走出困境,也算是替这句身体的原主人完成心愿了。 家中虽穷,倒是像寻常农户一般有菜园子,小满去家后面的菜园子里看过,发现地里长了雪里蕻、黄瓜、葱,她犹豫着猜,难道自己穿越到了长江流域? 雪里蕻叶子开叉,锯齿状的边缘皱皱缩缩,小满问过大花才知道这里的人们吃雪里蕻还是清炒着吃,没有加工的习惯。小满皱皱眉,雪里蕻这种菜最大的缺陷就是新鲜的口感涩涩的,入口微辣,并不好吃。 可是腌制过的雪里蕻就不同了,口感柔韧,被盐腌过味道浓郁,是下饭的好材料。 小满灵机一动,突然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了。 她走进屋里,跟卧躺在床的娘亲说:“娘,清明已经过了,雪里蕻开始抽苔,再不收就烂在地里。” 陈婶还是病恹恹的,只应了一声。小满一时有点无语,她想这也太受不住打击了,娘在娘家的时候是庶出,并没有学习太多管家之道,接人待物也是小家子气,性格更是被培养的怯生生的,这种性格说得好听就是小家碧玉,说的不好听就是懦弱,现在家中的确遭遇了重大变故,但是这样病恹恹的,也不是办法。 想到这里小满吸了一口气,对着陈婶的眼睛,郑重的说:“娘,家中出了这样事情,大舅舅又因为和你不是同胞兄妹,所以不给我们撑腰,越是这样,我们越要振作起来,先前祖爷爷也是在这间村屋里一点点积攒家业,现在爹爹出了事情,你再不立起来,难道要二叔看我们家笑话吗?我奶奶又是除了自己衣食住行,眼睛里其他都不顾的,若你真有什么,我们姐弟没有依靠,被他们卖了可怎么办?立冬还小,你不想好好养育他,让他以后成家立业吗?!” 陈婶呆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些,出了事情后的确只顾着自己任性难过,旁边的白露听到爹爹,不由得哭了起来,立冬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孩子们的哭声唤醒了陈婶,她坐起身,拉近了小满,“我的儿,娘错了!” 小满看着一家子抱头痛哭的样子,不由得心里酸酸的,她前世是个孤儿,除了师傅,从未有过其他家人,这种一家人在一起相濡以沫的感情,她之前从没有体验过。一向雷厉风行担任行政主厨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还是五岁时在孤儿院羡慕外面小朋友的小女孩。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带这家人走出困境。 -- 第5页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娘竟然也起身了,梳洗了给他们做的早饭,其余几个小的也眉开眼笑,要知道,自从被赶到这里后,娘就终日以泪洗面,卧床不起,这回看着气色也好多了。小满知道这多半是心病所致,要说生什么病,估计也不可能,郎中也来家里瞧过。这回被她一番狠话,激起了陈婶的母爱,让她振作起来了。 雪里蕻要在晴天露水干后采收,家里人在地里忙了一天,收回来三背篓雪里蕻。村里习俗把冬播春收的叫做春菜,秋播冬收的叫冬菜,这算是春菜。 小满让娘帮忙选了肥大粗短的几株,抖落掉土灰,倒挂在院里晾衣服的竹竿上,晾了一天一夜,试试折断不了才取下来。 又盛了一瓢井水漂洗干净,攥住一头,和白露两姐妹拧衣服一样把里面的水攥干,用力揉搓变软,使得没有了又涩又辣的口感,又晒干了水珠,放在阴凉地方晾干,要把菜晾黄一点,这样腌出来的成品才不会发黑。 等晾干后,把雪里蕻放在木盆子里,放一层菜,再在铺得平整的菜上面撒一层盐,这样层层铺叠,又细细检查,确保每一株菜都撒上了盐,最后小满盖上了锅盖,在上面压了块青石,拍了拍手;“好喽,这样腌制几天后,就可以吃雪菜啦。” “小满,这是什么做法?”,小满这几天在家里忙忙叨叨,家里人都是满心的疑惑,陈婶好奇的问。 小满解释:“这是腌雪里蕻,腌完后就没有涩涩的口感了,吃起来更好吃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就想捣鼓一下,以前听家中的大厨师说的,这种做法腌完的菜再拿出来晒干,就变成了梅干菜,拿来和笋煮一煮再晒,就变成了笋干菜。” “都是娘没用,让我儿这么替我操心。”陈婶的眼眶又红了。 小满赶紧安慰她:“这不闲着没事干吗,咱家又没有个别的营生,我捣鼓出来这个以后看能不能出去摆个面摊挣钱。” 听说能挣钱,家里人都是振作了不少,陈婶天天操心着照看腌菜的木盆子,就怕有老鼠给糟蹋了,立冬也时不时就去看那个木盆,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小满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温暖,前世她作为厨师,讲究食材的新鲜,经常自己动手,从原料到加工,都自己亲力亲为,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暖的待遇。 陈老太老实了很多,不再像以前老拿陈婶子和大花出气了。对于这几天她们的折腾,陈老太也不敢出言反对,只在路过厨房时啐一口,嘴里骂着:“短命丫头讨债鬼”。小满也不去理会她。 小满去附近的山上走了几趟,捡了些香草,又拜托陈夫人做些荷包,将那香草填充入内,做些香草包去集市上卖了,端午节正要来临,这种香草包很受欢迎,算了算竟也买了一百文,竟然比陈夫人平日做了绣活去成衣店里寄卖要来得更便宜。 小满拿了这钱,去集市上买了些油、面、肉,全当是改善家中生活了。自然这期间少不了陈老太不断骂她“败家”之类的话。 小满算是看清了,这个陈老太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二叔把她赶出来,她不敢去骂二叔不孝顺,却天天拿捏大房一家孤儿寡母,稍有不慎就给两个姑娘和陈夫人架上不孝的名目。因此她骂什么小满都充耳不闻。 过了几天,小满小心拿开了石头,这时候腌的雪里蕻已经灰褐色了,小满嘱咐白露拿了两株雪菜去清洗干净,用泉水水洗去涩味。小满取了一方五花肉,将生姜和葱切了,又在菜园里摘的辣椒,切丝。锅洗一下,下肉丝爆炒至断生,然后盛出来,再次放油,加葱段和姜段下锅后,等爆出香味,再加入辣椒,倒入雪菜,加可一点糖大火翻炒,炒的叶片发软的时候,倒进去刚才的肉丝,加了点佐料。翻炒了一会儿盛出。 炒完的油锅也没有洗,本着农家节约的原则,小满又在锅中倒水,烧开后,放入面条,等煮熟了,捞出锅,加点面汤,浇上刚才的浇头。 小满自己尝了一口,还是差点什么,这个朝代也许是有其他穿越者的原因,酱油也有,料酒也有,辣椒和玉米也有,佐料上并不缺什么。 小满自己回想了一下,应该是面汤和浇头都有不足的原因,自己前世是行政大厨,做饭都是不计成本,哪像现在在山村里,不得不精打细算。 以前做雪菜肉丝面,一是炒雪菜肉丝的时候,要加花椒水,兑一点猪板肉练成的猪油。在煮完面条的时候,五星级酒店里常年备着的高汤会作为汤头,而这次自己只用了煮过面条的白汤,实在是差距有点大呢。 看来还得挣钱去买些原料才行啊,小满心里盘算着。娘亲和姐姐弟弟却没有吃出来什么,他们照样捧场,小满却不是很满足。 第5章 鱼翅风波 想了想隔壁还住着一对憨厚老实的石姓夫妻,平日里对陈家多有照拂,有那地痞流氓欺上门的时候,石姓夫妻帮助了陈家许多。陈家初来时候不会耕种,也是他们耐心帮助,更是在陈家吃不上饭的日子帮助陈家度过了难关。因而小满端了两碗雪菜肉丝面给隔壁的石头叔和石头婶。 两个人都是憨厚的好人,石头叔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眉眼间很清晰可见有岁月的纹路。石头婶面容端正,却是乡下人里面少见的肤色白皙,但却说话厚道,言语朴实。两口子一看就是很常见的乡间农户的情形。 -- 第6页 看到小满端了菜过去,两口子皆是客气,推辞不要,连连拒绝,说小满家中人口众多,却无什么劳力,万万不想接小满端过来的菜。小满做出生气的样子,说:“婶子可是要将我当外人不成?那我下回遇到了什么难处却不敢再上面来寻婶子了。” 石叔和石婶方才接下了。却热情邀请小满坐下聊天,又端来自己晒制的花生和栗子请小满吃。乡下待客之道也是如此朴实。小满就不客气坐下了聊天。 聊了几句,听小满诉说家里艰难,石头婶想了想,欲言又止的说,“倒是有生钱的门路,可是怕你这娃娃吃不了苦。” 小满一听,赶紧赔笑催促石头婶,“婶子,我家里情况你是知道的,饭都吃不上,还说什么苦不苦。” 石头婶这才说:“我娘家大嫂在县令家里当帮厨,府上要办寿宴缺人手,正四处找可靠的人去帮厨,我看你和你大姐手脚麻利,你这饭食又做的好吃,我回头帮你问问。” 小满喜出望外,正想着家里这么坐吃山空了,没想到还是有人相帮。赶紧答应下来。 第二天天明,家中实在没有食物,小满看了看村后的荒山,想去碰碰运气,于是带着姐姐白露上山去,村后的这座荒山还未被开垦过,小满拿了个铁锨,又拿了取火石和一些容易燃烧的棉头什么给自己壮胆,又叫娘和白露带着菜刀,拿个石头一路当当当瞧着菜刀给自己壮胆,也想着看能不能吓唬野兽。 “采这些东西做什么?又到深山老林里,小心命也丢了。”陈老太看着她两姐妹忙碌,全程唠唠叨叨。 小满眉毛一挑,冷笑道:“家里没粮食了吃什么?” 陈老太悻悻的,不吱声了。立冬小孩子心气,吵着闹着也要去,陈老太呵斥他:“我的儿,山上那么危险,你可是我的心肝,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白露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小妹和我虽是丫头片子,可我们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没得卖钱,到时候还不是饿死。” 小满也懒得耐心跟陈老太解释,姐两个扭头走了,陈婶跟老太太赔了个抱歉的笑,也跟着走了。 山上植被葱葱郁郁,还有成片竹林,她们没敢进深山,就地上挖了些笋,捡拾了一些菌类,木耳,山上的菌种很多,这难不倒小满,菌种的分辨可是一个五星级大厨的基本功。捡拾了一背篓,瞅着快中午了,就赶紧回家去了。回家后没有来得及休息,小满就赶紧晾晒翻捡,第二天就是镇上的大集,可千万别耽误了。 次日清晨小满全身酸痛,实在起不来床,没想到好久不劳动,这样子强度的劳动就已经受不了了。娘和白露居然没有什么的样子,她俩嘱咐小满好好在家休息,就背个背篓,将那些山货拿去集市上卖了。得了五十文。 老太太却在院子门口守着,道,“今日里卖回来的钱呢,拿来!”,也许是见惯了小满的反抗,一向懦弱的容娇娘竟也胆子大了,对着老太太福了福,小声说,“娘,这是小满和白露姐俩冒死去山上换来的钱,这钱媳妇也不能做主。”。老太太双眼一瞪,“敢不孝敬长辈?” 小满走过来,接过娘手里的钱袋子,从里面数了十文,递给了老太太,剩下的却是叠了几叠钱袋子,贴身收起来了。看老太太还不满足的眼神,小满说:“这是家中买油买种子的钱,我们吃的喝的就全指着这些钱了。”老太太这才不出声了,只拿那眼睛瞟了好几眼小满放钱的口袋。 第二天却是石头婶和她们约好去见工的时间,小满和白露早早就起床,在娘的帮助下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服,家中没有铜镜,两人就互相拿对方当镜子整理了一下,这才跟着石头婶一起动身。 石头嫂子的娘家兄弟和娘家嫂嫂两口子都在县令家里做长工,两口子吃苦耐劳,很是得东家欢心,娘家嫂子更是得老夫人青睐,将厨房里采买的活计交给她来做,石头叔一家也连带着获益,因有着这一层关系,石头叔每日都要赶着牛车去县令家送些地里出产的新鲜菜蔬,正好今天顺路捎他们一程,小满和白露一路上都很是欢喜。小满想的是穿越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在高一级别的行政机构里看看,了解下本地的风土人情。白露作为一个小姑娘,家中出了变故后就是埋头干活糊口,根本没有心思逛街。这也是她第一次上街。 县衙很是阔气,不过这个县官却不是住在县衙的后院,想必是觉得县衙狭小,在斜对街买了个更气派的大宅子居住。 那宅子位于县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是个三进的院子,气派非凡。小满他们从宅子背后的角门进去,早有个中年人模样的妇人在那里等着,这便是石头婶的娘家嫂嫂李嫂了, 只见那李婶身材矮胖,眼睛精明外露,浑身上下都拾掇得干净整齐,看上去清清爽爽,是个利落的仆妇。 她和石头婶子寒暄两句,上下打量一下小满两姐妹,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又带着他们一行往厨房里去,一路上穿过花园,庭院,修建的俱是十分雅致,庭院里又引了水流,虽是小小景观,却也看得出造价不菲。小满暗暗腹谤,这怕也不是个清官。 到了后厨,早有个憨厚的中年人等着他们,李家嫂嫂引荐道,“这是厨房里主事的赵大厨,这两个是我小姑介绍来的姑娘。都是农户出身,本本分分的。”赵大厨看着两个单薄小姑娘,神色里将信将疑的,小满却不慌不忙,看见灶间搁着几个萝卜,就拿了一个,掏出自己的刻刀,手起刀落。手却似是在空中翻飞,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朵水灵灵的芍药花就展现在他们面前,大厨这才换了脸色,肃然起敬,说:“这个在厨房帮忙,寿宴那天洗菜,切料。” -- 第7页 至于白露,赵大厨打量她手脚麻利,人又利利索索的,就指使了她去帮忙传唤盘子的差事。 姐妹俩欢天喜地的,没想到这多了两份差事。虽不过挣几百文钱,却是,要知道娘在家里勤勤恳恳的绣一副绣品,拿到镇上的店里去寄卖也不过得三五十文。 定下了三日后寿宴的日子里来。两姐妹欢欢喜喜回家去。家中人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开心,毕竟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大的一笔进项了。陈老太不断叮嘱要两姐妹那天手脚麻利,别让主家不满意克扣工钱。 转眼三日,寿宴的日子到了,天还没亮,石头叔就起来叫她们出发。两姐妹到了县令府上,进到后院开始帮忙。大厨指派了小满去切菜,白露则去外厨房帮忙端盘子。 厨房里做菜却是有条不紊,听说是特意请了城里有名的大厨来主勺指点。那大厨却架子十足,问十句,倒有七句不答。 好在本来的几个厨子很是默契,齐心协力,四干果,四看果,四凉菜,六热菜,一热汤。 先是准备干果,一位厨子分配,一位厨子摆了装饰用花瓣,一位厨子往外传菜。小满被派去做装饰花,手腕不得停的雕花,只觉得手腕子都累得酸了。 小满看着最后一道干果也从厨房被端走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知道宾客要吃好一会儿干果,才能到宴席开宴的吉时,凉菜的材料也都备好了,这会儿暂时可以歇口气了。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正准备去帮帮白露,却听见外厨一片喧闹。 小满赶紧过去看看情况,原来外厨帮厨的一个小丫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和另一个洗碗的小工争执起来,白露性子火爆又好打抱不平,冲上去主持公道,庸庸扰扰间打翻了案板上做好的鱼翅,尽数倾撒在案板上,帮厨小丫鬟再怎么蠢笨,也知道鱼翅是个金贵物件,自己的帮工收入肯定不够赔的,不由分说就扭住了白露,非说是她推倒的。白露又气又怕,气的是自己仗义帮忙却被反咬一口,怕的是赔不起鱼翅,两边各不相让,吵的更大声了,吸引了不少厨子、工人看热闹。 第6章 鱼翅风波(2) “都别吵了,我来负责。”小满走出人群,走到后厨的管家和赵大厨子那里,行了个礼,说,“我阿姐仗义帮忙,却被陷害,但这个鱼翅我来处理干净,保证不出纰漏。” 赵大厨子心想,这是扬州特意请来的丁大厨做的,鱼翅这样名贵海物本县的厨子不会打理,因此丁大厨特别骄傲,鼻孔瞧人。这不,刚做完鱼翅羹就嚷嚷累得慌,要人送一壶酒并一些蔬果小菜去客房休息去了。这要是再去请他,少不得又要低声下气,看这个小满姑娘,切菜切得有模有样,应该是厨艺世家出来的,权且让她死马当活马医,要是还不成,再找丁大厨也可以。于是他点点头。 菜品只是倾倒在桌面,并未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小满打眼一看,这鱼翅只是泡发开,然后清蒸的。小满不由得哭笑不得,这是从哪里请来的赝品厨师,鱼翅这么做,只看着犹如粉条子一样,想必外面的宾客嚼起来也是味同嚼蜡,干巴巴无味得很。 小满想了一下,计划做三丝鱼翅冬瓜盅,这本是一道慢慢熬制至少三个小时的菜,留给小满的时间却不多了,她思考了下,决定先用重料去除鱼翅的异味,然后采用鸡油和厨房里常备着的高汤做底,这样就能保证基本的口味,部分弥补不能长时间慢火炖煮的缺憾。 小满将鱼翅细细洗净,加入调料和花雕酒先泡着,白露匆匆擦了下脸上的泪水,赶紧在灶下剥起了蒜瓣,洗着葱和生姜等辅料。小满手里不停动作,另一边环顾厨房,为了做寿宴,厨房里的辅料什么的都是齐全的,这道菜需要用的配料都有。她将旁边备着的泡发好的干货里找到香菇、虾米、干笋仔细切丝。 旁边的婆子和厨工们本看不起这小姑娘,有心为难她,待到看见她拿刀有模有样,站在厨下指挥自如,竟似是那做惯了的大厨一般,再打量她切菜行云流水,便知是个行家,于是也听起小满的嘱咐。 有一位厨娘找来了一只宰杀后备着的肥鸡,小满嘱咐白露将鸡冲洗再三,然后去皮去尾去头后,取鸡胸肉切成细丝,又把鸡皮带油的部位全部都撕下来,锅烧开,将鸡油全部下下去,直至炼出了黄澄澄的鸡油,将其盛出备用。 她将鱼翅捞出,放在一个盆里,舀了一大勺猪油,用厨下的高汤冲开了,把鱼翅放进去,又拿葱丝、姜丝,以及刚才切好的鸡丝,依次放入鱼翅里面,加了盐、糖、花雕酒、酱油,调入了湿淀粉,上面撒了一把香菜。 旁边的赵大厨,本来是不放心在旁边站着,看小满摆出一副大厨的架势,心中有些不服气,待看到这里,也收起了脸上的鄙夷,想正眼仔细瞧呢,又抹不开面子,只好占得近些,嘴上说;“这鱼翅金贵东西我可得看着点。”眼睛呢,却睁得大大的。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小满一笑,没有说话。她再起油锅,下了一勺猪板肉熬成的猪油,放入香菇丝、木耳丝、笋丝、火腿丝、鸡肉丝、肉丁、干贝炒制一下,待到炒出香味后,舀了厨下的高汤,一气倒进去,等到水开,倒入了砂锅,再将刚才的鱼翅并火腿丝、笋丝也倒入砂锅,盖上锅盖开始焖煮。 旁边的帮厨早拿来了一个湿毛巾,小满擦擦汗,洗了把手,埋头挑了一个冬瓜,切了头部,掏去瓜瓤,拿起来刻刀,聚精会神开始雕刻。白露急得跳脚,又不敢催。过了两个小时,这才看清楚小满在冬瓜表层雕刻了一层镂空的寿星仙鹤图,里面白色的瓜体一点都没破。厨房里众人目瞪口呆,连赵大厨也忍不住喝了声彩。 -- 第8页 这时候外面的传菜已经开始,小满却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又拿起萝卜、梨之物,雕刻起了一些花朵摆到大盘子周围,待到前面叫到热菜时,小满去揭开了砂锅盖,这时鱼翅已经炖的酥烂,小满除去葱姜丝、火腿、鸡丝等,只留下鱼翅和汤汁。盛在了冬瓜盅里,放到刚才已装饰好了的盘子中央。 赵大厨急急凑过来闻了一下,已经全然没有最初的腥味,又拿小勺子舀了一点锅中剩下的鱼翅羹,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快快快,端上去。” 白露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得意洋洋的撇了撇嘴,小满看见她那个样子,暗暗偷笑,面上却是不露分寸,板着脸悄悄跟她说:“姐,我刚才赶着做菜是正经,没顾上说你,你要记住了,凡事稳重,不要不清楚情况就急吼吼,沉得住气才是做事情的样子。”,白露虽莽撞,却是很听从小妹的话,赶紧认错。这时听得外头人喊:“老太太要赵大厨和来帮厨的那个姑娘出去说话。”,小满赶紧擦了把手,理了理仪容,随着赵大厨一起出去了。 正院热热闹闹摆了几十桌宴席,赵大厨带着小满走到正中央的一桌那里去,小满抬眼一瞧,上首众人花团锦簇的围着一位老太太,这应该就是今天的寿星翁,县令的老母亲了。于是她福了一福,道:“见过老寿星。” 老太太喜不自胜,问到:“我听后厨的说这鱼翅是你做的,今儿个大家吃了都说妙得很,没想到还是个俊俏丫头做的。” “回老太太,我和姐姐来这打杂工赚钱。这本是我姐姐仗义执言,见着有人撞这个丫鬟,就好心去扶。谁料着急竟被人诬赖说是撞倒了鱼翅,也是赵大厨心善,给我姐妹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因此民女赶紧做了三丝鱼翅冬瓜盅呈了上去,幸得老妇人欢心,斗胆求老妇人饶我姐姐贪玩之过。” 县令的老母亲还未顾上说什么,她左手边坐着的一位珠环玉翠的少妇道:“娘,适才焕儿顽皮嚷嚷着要吃梨子,我身边的翠环去厨房寻些香梨,见那石厨子原本是清蒸了鱼翅,这鱼翅没有精心处理,只是简单清蒸,那有腥味且干巴,不得被来的宾客笑话死了,今日差点成了个笑料。我看得查查那个石厨师,到底是什么人推荐来的,存心要坏家里的宴席。” 老太太脸色一变,眼睛里藏不住疑惑,却也没说什么,转头颔首:“多亏这个女厨子重新料理,鱼翅做的口味香润,又能尝到不同的香气,雕的冬瓜造型不凡,我老婆子活到现在,没有见到过这么精细的刀工。” 又转身吩咐管家,:“今儿个客人们都说这个三丝鱼翅冬瓜羹做得好,便是在汴京也未吃到过,实在是长脸,多亏了这个女厨子,你带着她去账房领赏。” 小满告退了以后,叫来了白露,跟着管家去了账房拿工钱,这才从管家口里得知这位帮腔的夫人是潭州知州的夫人,也是县令姐姐,亲女儿特地上门来贺寿,却是个吃过见过的主儿,才能看出小满所做鱼翅的好来。小满心中暗暗庆幸,等到了账房,没想到老夫人存了心要在来参加寿宴的各位夫人跟前炫耀,除了本来该得的工钱之外,又嘱咐管家额外赏了他们半贯钱,这样加上小满帮厨的一百五十文,白露打杂的八十文,竟然得了七百三十文。白露毕竟是个心思简单的,早就咧开嘴笑得灿烂无比了。 赵大厨见小满不要他的赏钱,心里过意不去,就做主把厨房里的生鸡腿捞了两个,再将还没有端完的酱肘子酱鸭块等裹在荷叶里,包了几个荷叶包,硬是塞给了白露。小满也不推辞,拿了道声谢,又硬是李家嫂嫂塞了两包,这才告别而过。 待牛车颠簸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家里却亮着灯,小满不由心中疑惑,奶奶自从搬到这边来奉行节俭的家规,连娘绣花都只让白天借着日头绣。刚跨进院门,就听见陈老太的的大嗓门嚷嚷:“老大家的,你赶紧找里正去寻人,这天都乌压压了还不回来,莫不是被人贩子拐去了。”,小满冲白露试了个眼色,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惦记着自己孙女。这时被在院子里玩的立冬看见了,他立马扑过来,“大姐和二姐回来啦!”。 一家人围坐在灯下喜滋滋的拆小满带回来的荷叶包,容娇娘不舍得再让姐俩进厨房,就自己去厨房煮了一锅野菜糊糊,一家人就着这些熟食吃了起来。 吃饭时立冬竟是连添了两次饭,家里人许久没见过荤腥,吃得俱是十分香甜。陈老太推说老了不喜油腻,给立冬夹了一块酱肘子,突然来了一句:“你两个姐姐在你这么大时都不吃肘子,说油腻得慌。”,说着抹了抹眼睛。陈婶子赶紧给立冬使眼色,示意他哄哄老太太,立冬会意,猴在陈老太跟前一口一个奶奶,哄得她复又眉开眼笑。一家人喜笑颜开,一扫往日的阴霾。 第7章 野葱烧黄菇、蒲公英摊鸡蛋、马兰头炒腊肉,荠菜汤 次日小满把那两个鸡腿一红烧、一凉拌鸡丝,本来欲做口水鸡,但材料太少,就在红烧的里面加了土豆,鸡丝加了胡萝卜丝和菌菇丝,给隔壁的石头婶各端去一半,感谢她给帮忙。 小满又去了几趟山里收集野物,再晾晒了背去镇上卖,积攒些钱财。石头婶也带来了新故事,原来上次那个县令家办完宴席后,就找丁大厨质问情况,丁大厨支支吾吾,说不清个所以然,县令心中困惑,疑虑顿生,又使了人去查,破了一桩公案,原来那丁大厨子一路从扬州赶来县上,半路上闹肚子,去一家乡间小店暂歇,把文牒和路引丢了,那乡下小店的厨子捡到,看见扬州酒楼介绍丁大厨去的信笺,上面写的报酬很是丰厚,那厨子一时鬼迷心窍,就把丁大厨捆了绑在乡间,指使同伙看着,打算自己去赚了这一笔钱。 -- 第9页 乡下甚少什么娱乐活动,陈老太又是爱显摆的性格,这个故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陈老太又把小满在县令家做三丝鱼翅冬瓜盅的事情宣扬出去,乡亲们开始还将信将疑,待到小满在隔壁村烧了一桌满月宴后,大家都心服口服,加上小满的出工钱比县里的几家酒楼的厨子便宜,做出的饭菜又很是体面,邻近几个乡里村里有红白喜事,也请了小满过去帮忙,这样两个月下来,小满也积攒了两贯钱了。 这两个月间还发生了件事情,陈家看着陈方华不管不顾立冬,于是跟宗族建议,将立冬过继了过来,成为了陈家大房的嗣子,如此也一来,也不用担心村里的陈家宗族看着大房孤儿寡母,想要吞并他们家产。 这天石头叔来了家里,说道上次那县城上遇着的潭州宋知州的夫人,因着上次见小满做的鱼翅羹精巧细致,所以这次要办个“牡丹宴”,指名道姓要小满过去,特意捎话过来。 一家人得到这个消息,都很兴奋,毕竟去州里看看世面也是好的,宋知州太太想的很周到,专门嘱咐了来往的一支商队捎上他们同行,以免发生意外。 娘亲不放心小满一个人去执意要跟去,小满想想由着她去了,又带上了白露。大花和立冬充满渴望的看着,小满低头轻声曼语的说:“我这次是受邀去别人家做客的,不能带多人。不过我答应你们,下回一定带你们去。”陈大婶开始起锅烙饼,陈老太一叠声的催着白露带各色物件,小满忍住笑,劝她,奶奶,我们又不是搬家过去。最后他们身上带了些家里烙的大饼,大饼呢干巴巴虽然不好吃却可以保存很长时间,还带了一些干粮食具。 到了出发那天,他们去了约定的路口,果然跟上了商队,在商队照应下这一路比较太平,走到中午的时候,路上有个小酒馆,车队停车休息,车队里的人纷纷停车歇息,去了小酒馆吃喝,还有喝酒的,小满婉拒了他们叫一家人过去的好意,一则这边多是女眷,那里喝酒吵闹怕生出什么事端,二则为了早日把铺子开大,小满一家人也是想着能省就省。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离酒馆较远的一个山坳处,开始砌个简易灶台,捡了几块大石头就闷头开始搭砌炉灶。 这时候官道上尘土飞扬,原来是一队兵丁踏马过来,他们几个等着那些兵丁过去,没想到那些兵丁却在他们附近停了马,一个个道:“这山坳草长得好,今天中午就在这里歇歇呗。”小满之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就听说本朝开国皇帝最痛恨之一就是当兵扰民,所以本朝的兵丁很是规矩,再看家里人也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小满也坦然了,看了一眼那些人,就低头自顾自的垒灶。 看看差不多了,小满拍了拍手上的土,吩咐道:“白露去拔野菜,娘去买那边小饭馆买三个鸡蛋。”小满自己呢,去捡拾野生的小黄菇,野生蘑菇一般比较难以辨认,不管是前世还是在这一世,因为采错了蘑菇吃了几口就此毙命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小满不放心交给别人来干,她决定自己采摘,这种小黄菇较为矮小,生长在松树根附近,一般在松树亭亭如盖的树冠下能找到。 小满绕着溪水寻找,不由的走得离他们下车的地点越来越远了。篮子渐渐满了,她打算离去时,突然前面松树下一大簇丛生的小黄菇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急急忙忙探身向前,却听得松树后“啊-”了一声,小满受了一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手里却牢牢攥着那簇蘑菇,她抬起头来打量情况,这才看见河水流到这里甩了一个大弯儿,浅滩上卵石密布,松树的背后就是河滩,河水大概齐腰深,有个年轻兵哥儿正站在水里擦身,只是裸了上身,一条白毛巾斜斜搭在肩膀上,一脸惊恐的看着小满。 小满不由得嘴角上扬笑了一下,村里到了夏天,不穿上衣的后生多得是,大家也熟视无睹,就是傍晚聚集到河湾洗澡冲凉的时候,也是男的女的有默契的分别在河上游和河下游而已,有那冒失的男娃穿个内裤上高处的岩石上跳个水,还有那嫁了人的大婶小媳妇们喝个彩呢。何况这个后生也不过是脱了上衣,这算得了什么?更别提小满自现代穿越过去什么荤的素的没有见识过。 不过看那个兵哥儿一脸羞涩且被冒犯的神情,小满还是装作娇羞的别开了目光,只福了一福说:“奴家采蘑菇至此,并未看见公子在此。。呃。洗衣。”咦咦咦,再说小满的鸡皮疙瘩就要冒上来了。于是她装作害羞扭头跑了的样子,赶紧撤离了现场。 走到原来的营地时,娘亲和白露已经挖完野菜回来,并且都收拾好了。看了看大家手里的野菜,小满心中大概已经有个菜谱了,她决定做野葱烧黄菇、蒲公英摊鸡蛋、马兰头炒腊肉,再做个荠菜汤。就着随身带着的大饼,吃起来一定热乎乎。 她指挥家人去掉了野菜黑黝黝的根,清理去了杂叶,又洗涮干净。自己开始拿周围的枯草干树枝,专心致志取火,等到炉灶里冒了几缕黑烟,火也烧好了。 翻了翻手中的行囊,小满不由得感叹起来,这陈老太真是个妙人儿。她们的行李中,有个小铁钵,应该是烧水用的,倒也能架在火上做些简易饭食。有拇指宽的一截腊肉,除了各色调料外,竟有一小竹筒油,小满将锅中倒了一点油,待到油热,放入香葱,这时候爆出了葱香,再将野葱扒拉到一边,用熟了的葱油烧起了黄菇,复又搅拌一起,整个峡谷飘起了葱香和菇香,那边几个兵丁,有几个定力不足的,已经一个两个往这边看了。 -- 第10页 小满又将腊肉拿小刀削成小片,再次爆炒,最后加马兰头,这时候正是马兰头生长旺盛的季节,采的一簇马兰头水灵灵,略微下锅立即铲出,腊肉红艳艳,马兰头绿意可人,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由于炒的时间较长,腊肉中的油脂大都沁出来,切成薄片的腊肉段泛着晶莹的亮光,让人垂涎三尺。 别说自己的家人了,就是旁边的几个兵丁都已经忍不住走得近一点了。小满再将鸡蛋打散,搅拌鸡蛋液后再将切碎的蒲公英混在其中,这道菜的妙处在于蒲公英的清苦之味遮去了鸡蛋的腥味,而鸡蛋的口感很好的遮挡了蒲公英的苦涩,两份食材俱是有各自的优点和缺点,做成一道菜,互相弥补缺点,也互相凸显出了优点,碰撞出了不一样的火花。 最后一道汤是荠菜汤,这却简单,小满倒了些油,烧热后,再放入一些粗盐颗粒,盐粒在热油中炸得哔哔巴巴作响,小满等到盐粒逐渐融化,就放入一部分刚才剩下的黄菇蒂,一直炒出香味,再盛一瓢山泉水倒入,水烧开的时候,将一小把绿油油的荠菜放入汤中,拿筷子轻轻巧巧的在锅中转了一圈,就赶紧收火起锅。 这时候凑在近处看的那几个大兵已经连连吞咽口水了,他们不敢上来说话,你推我我推你的,才有个棕色脸膛,满脸胡子的一个大兵挠挠头站出来,道:“小娘子,你们这吃食卖不卖?”,仿佛是觉得自己有跟女子搭话的嫌疑,赶忙补充道:“我们是去凉州的行伍,祁将军麾下的祁家军,并不扰民的,只是一路风餐露宿啃够了干粮,看小娘子做的吃食实在是勾起我哥几个的馋虫。”祁家是本朝一个行伍世家,祁家军以纪律严明著称,小满看他们几个大男人馋虫翻涌的样子,想了想,道:“都是出门在外,不收钱,过来一起吃吧,不过人少,菜是不够吃。”话音刚落,呼啦啦过来了四五个大兵,后面却不情不愿跟着一个小校道:“今日行军不到,可不管伯父不伯父的,要行军法的。”,那胡子拉渣的大个子却好像并不怕他,笑嘻嘻道:“这野葱烧黄菇跟我老娘做的有几份相像,要是有小鸡炖上就更鲜美了。头儿,赶紧过来尝尝。” 小将走了过来,四目相对,小满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洗澡男吗???,小校似乎也想起来了,两颊飞起一道可疑的红,他扭过头避免和小满目光接触,却递了五只鹌鹑,并两只野兔过来,说:“我们五个人,这些菜却是不够吃的,劳烦小娘子去帮我们料理则个。”小满也有点脸红,不过她掩饰过去,毫不客气的借用了兵丁的大灶,开始做红烧兔块和蜜汁烤鹌鹑。剥下的鹌鹑架再次上锅,做一锅汤。 这顿饭吃得宾客尽欢,大家都心满意足。平地上青草萋萋,正好做天然的大毯子,小满他们带的碗碟不够,兵丁们就拿了荷叶去洗净垫着放红烧兔块和蜜汁鹌鹑,刮了几个树枝做筷子,边吃边给她们几个讲各种行伍趣事,饭后也不让陈大婶和小满起身,直说,这番叨扰不少,不能再让诸位劳动。几个人热乎朝天,就把锅碗收拾洗刷干净,将火拿土埋了,山谷里荡漾着淳朴的笑声,十分的和煦。这时那个小校又拿出一个钱袋子,从里面数钱,陈大婶赶紧摆手:“都是采的野菜,不值当什么的。” 小满看他执意要给钱,就歪头笑笑说:“一来各位军爷风吹日晒方有我们在后方安稳度日,二来托诸位的福,我们也吃了不少你们的肉食,你们若是有空,路过的时候可以来沅江码头给我捧个场,我要在那里开个雪菜鲫鱼煨面的摊子,欢迎诸位以后光顾面摊生意。” 看了看娘和白露诧异的目光,小满压低声音说:“待会给你们解释。”小满本一直打算开个面摊,维持家中生计,不过现下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没跟家人说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告诉了些外人,也许是这些爽利开朗的兵丁感染了她,也许是想告诉给其中特定的一个人,她有些慌张,也有些期待,眼睛却不敢抬起来,只赶紧吃饭。待到吃完后,他们和这些兵丁告别,去找车队,这时车队也酒饱饭足,喝的到位了,就赶紧启程。 第8章 牡丹花下的牡丹燕菜、玉兰酿、栀子花马蹄糕 车队又走了一天,赶到了州府,早有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接待,谢过车队领头后,就带着小满一家人走至一家阔气的宅院,安置在了后院的客房,稍微洗漱后,小满一家去拜会宋夫人,这回见她,与上回又不同,只见她穿着一家家常半新不旧的对襟交领鸭卵青窄袖衣,下着一条丁香色百褶裙子,头发松松馆成家常的样式,插着一朵素银的丁香小花。 宋夫人道:“我家官人刚到这潭州上任,有心交好潭州各世家里的夫人小姐,适逢家中十几盆牡丹花开了,我想借这个由头呢,办个“牡丹宴”,下帖请来潭州城里的官宦太太。你看这个怎么办?” 小满道,:“民女虽粗鄙,但也猜得潭州城里的各个世家,应多是读书立家,讲究的是风雅,吃什么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色香味俱全,要的是雅致二字。” 宋夫人闻言笑道;“我就没看错人,你呀真是个玲珑人儿,一下子就想到我心里去了。我预备赏花之后在花间办个射覆会,这又需要一些点心,你且跟着管家去厨房看下,再琢磨下菜单。” 小满道了个是,就随管家退下。小满跟几位大厨商量了一下,决定厨房做几个清淡小炒、并各色点心,另外,小满想着既是牡丹宴,就做个牡丹燕菜做主菜,至于赏花后玩乐的点心,做个玉兰酿、栀子花马蹄糕也是合了这赏花宴的主题。 -- 第11页 想定了菜单,小满就和大厨商量提前做出来让宋夫人过目一下,再决定增减,于是,她向大厨要来火腿、海参、笋、香菇、木耳,先泡发开,牡丹燕菜相传是唐朝武则天时代发明的菜肴,重在考验厨师的刀工,小满将白萝卜切丝漂洗再加上淀粉反复揉搓,做出鱼翅的样子,等到泡发的差不多了,开始切丝。白露在旁边不断惊呼:“切得好细!”,小满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煮鸡肉撕撑丝状,摊了鸡蛋饼,也是细细切丝,再将最开始做的白萝卜丝垫在下面,将各色细丝仔仔细细的码上。 只见这盘菜里,黑的木耳、白色的冬笋、棕色的香菇、黑色的海参、红色的火腿、金色的蛋皮,粉色的鸡肉,各色辉映,霎是好看,小满将盘子放入锅中开蒸。让陈大婶盯着火候,趁着蒸煮的时间,她又取来个细长萝卜,截成两指间长短,拿小刀雕刻成一朵牡丹花,这时食材蒸好了,小满舀了两勺高汤浇上,将刚雕刻好的牡丹花放在盘子这样,一朵形似牡丹的牡丹燕菜就此完成。 小满挑了些还未完全绽开的玉兰花朵,嘱咐白露抽去花蕊,洗去花粉,清洗干净备用,自己将剁碎了虾仁、香菇、和马蹄,拿小勺舀起一勺,轻轻巧巧转了一圈,放进了玉兰花中,再裹以鸡蛋、面粉,入锅油炸,出锅后拿筷子小心拨弄,摆成一朵朵木兰花的样子。 下一道菜是栀子花马蹄糕,小满将马蹄的根茎采来洗净晾干,借用磨盘磨了一小口袋马蹄粉,再将山泉水倒入马蹄粉里面充分浸泡,再将糖放入锅中开始炒糖,小火翻炒,一边的白露也早早洗好了栀子花,自然晾干候着了,小满拜托帮厨的小工找了一根新买的针,一绺丝线,抽出一根线和绣花针一起上锅蒸了消毒。 小满把清水煮开,加入一部分栀子花、熬出香味,再使人取青瓜来,搅打成浆,取其清爽的口感,最后又拿纱布过滤一番,将栀子花和青瓜弃之不用,只留下栀子青瓜味道的液体。 这时锅上一直在小火慢炒的糖也变成了好看的焦黄色,散发出焦糖甜甜蜜蜜的味道,小满再上锅烧开把炒好的糖放入,把糖煮融化后,关火,再将马蹄糊糊倒入锅中,小心搅拌再用针穿过线,线头绑上栀子花,小心放入糊状物里,小满手里事先垫了个干净厚实抹布,以防蒸汽烫到手,敞开锅盖蒸,待到已经凝固到稠密了,就抽去丝线,这样栀子花就稳稳当当的立在马蹄糕中了。原来丝线的痕迹也看不见了。娘和白露在旁边啧啧称奇,更别说厨房里的厨子和帮工了。 马蹄糕蒸成后是透明状,十分美丽,切成小块后,栀子花稳稳当当立在里面,似乎是凝固在透明糕点中,吃一口,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收拾停当后,小满端了上去,请宋夫人试着品尝,宋夫人依次尝了过去,吃完后,蹙眉道:“玉兰酿、栀子花马蹄糕是极好的,又新奇又好吃,这牡丹燕菜我倒是吃过的,用作牡丹宴上的主菜很是贴切,只是,燕菜下所铺食材,应该是鱼翅,怎么你这个看着是鱼翅,吃着却是萝卜,让来往夫人难免笑话我们家穷酸。” 小满福了一福,耐心答道:“本来讲究是该用鱼翅,但是小满想到这是初次宴请潭州的各家贵妇,初来乍到,不知对面是敌是友,若是处处摆阔,难免会有有心人留作把柄。再者我听闻知州大人是当年高中的举子,读书人品性高洁,潭州城又是名动天下的尊师重教,知州大人清雅高洁,反倒投了他们的脾气。” 宋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多亏你这个丫头机灵,不然我可是害了我家大人,他处处叮嘱我低调,我却差点出了岔子。” 经过这次试菜,宋夫人对小满更是推崇,日常也时常差了丫鬟送东送西,小满越发谨慎,每日里只是待在厨房试菜,并不多走动,直到宴席这天。 牡丹宴这天早早就开始收拾,庭院里到处有人清扫,摆上牡丹花,小满也早早起身,带了娘和白露去了厨房开始做菜,因着这几天脑子里都在预演,所以实际操作起来十分顺畅,等到盘子都端上去以后,娘三个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小满却急忙洗手洗脸,她猜得这些点心难得,待会必有人来传唤。果然一会儿功夫,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过来叫小满上堂去讲话,小满跟着走到堂前去。 只见庭院里十几盆牡丹错落有致,各自绽放,花瓣娇娇颤颤,在春风里盛开的无忧无虑,衬得春光也明媚不少。花前摆着一桌宴席,宋夫人坐着主位,见着小满眉开眼笑,扭头向身边各位夫人道:“这是我访来的一位厨娘,做饭极是讲究新意,有些糕点我却是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她却能做的出来。”,又对小满说:“几位太太想问问你这几个点心是如何做出来的?”又有穿着石青色缂丝罗裙的一位富态太太模样的中年妇人凑趣道:“宋夫人这个厨娘饭人长得漂亮,饭也是做得好,州府里的那些个百年老字号的糕点我也是吃过的,就是没有小娘子做的这糕点这种清爽爽的味道。” 小满心中腹谤,这可是缺衣少穿的古时候好嘛,老字号的糕点多半都是高油高糖的,主要是迎合肚子里没什么油水的老百姓,反倒是你这种富贵阶层锦衣玉食,吃油腻的吃多了,这才觉得我做得点心别有风味啊。 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小满堆笑道:“这位夫人也是个雅致的主儿,我这青瓜玉兰马蹄糕,取的是青瓜和玉兰的香气,再加上马蹄轻微的天然甜度,自然吃起来也是口味清爽。” -- 第12页 又一位娇气的小姐问道:“厨子,你这栀子花是怎么悬空的?” 宋夫人暗暗皱了皱眉,每个厨子都有自家制胜的秘诀,这是人家吃饭的秘密,都是秘而不宣的,这样当众问出来,以势压人,让小满不得不说出来。 小满看见了宋夫人为难的样子,也看见发问的小姐,穿金戴银,手上带的几个金镯子叮叮当当的响,想必这是哪家暴富人家,不知规矩也是有的。 于是微微一笑,装作为难的样子,然后才道:“这是小人吃饭的手艺,本是要保密的,但小姐富贵出身,告诉您也没有什么的,栀子花是是用针悬空,要说穿了也不算什么,难得的正当时令,早开的栀子花采集过来,吃个雅致。”又有识趣的夫人立马捧场道:“啧啧这费了多少心思啊。” 宋夫人出了一口气,心中极为过意不去,急忙道:“你这忙到现在也没吃什么饭,赶紧下去吃饭去吧。” 小满道了个万福,走出了花厅。当日账房叫小满过去结钱,除了应有的半贯酬金外,又赏了一贯钱。身边的大丫鬟水仙悄悄对小满说:“方才那个小姐姓牛,是宫中牛公公的侄女,朝中新贵,夫人也是得罪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夫人特意嘱咐我给你多给点酬金,辛苦你了。”,小满心中明白这是宋夫人谢她当众说出点心方子的钱,也不推辞,就收下了,一家人告辞往家去。 回家的路上跟了回县城的官差后面,因此十分平顺,路过来程歇脚的那片草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小满鬼使神差的掀起了马车窗帘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回忆起那个脸庞黑黑的小哥,不由傻乐一下,看样子是个低级的小军官,应是个小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再见。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傍晚,双溪村里家家烟囱里冒出炊烟,主妇们招呼着鸡鸭回笼,路过自家门口,听见立冬软糯的声音:“奶奶知道啦,您都让我去村口看过四五次了,说不定今天不来了。” 小满几个人相视一笑,走进了院里。吃完饭,小满聚集家里人开了个会议,她在饭桌上摊开一串串钱币,这是她从穿越过来积攒下来的所有钱了,总共有四贯钱,她环顾一下家人,跟他们说:“此次去潭州,咱们路过了沅江码头,那里看来往客商甚多,我想在那里支个面摊定能生意兴隆。”,家中人很是惊讶,陈老太急忙站起来;“嚯吆,怎么还有这些个想法,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依我看钱全部给我保管,我积攒起来以后立冬念书用。”但小满斩钉截铁的接着说:“别人若不去我不管,反正我这是我自己挣来的钱,明日我们就去镇上买些锅碗瓢盆和调料,然后借了隔壁石头叔的牛车赶过去,我自己是必定要去潭州的沅江码头支个摊子。” 第9章 张罗小摊:雪菜鲫鱼煨面 第二天小满就开始行动,去镇上采购了一些物品。归家后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东西,看能不能有用得上的物件,她将家里老宅里的一张竹桌子擦拭干净,图的是个分量轻好搬运,老太太这次竟是颇为少有的不跟她抬杠,赞同的点头说:“竹木桌子好!便宜,就算丢了也不心疼。” 她又去碗柜里翻了翻,找出几个缺角的破碗,给了小满:“喏,这个,可以给你的摊子当面碗了。” 小满摇摇头,面摊虽小,却也要物品整洁干净。哪怕东西老旧,却不能失去基本的美感,这是她穿越此地后,面对这样窘迫的人生,唯一还仅存的过去生活的印记了,她不想失去这些。 陈嫂子心疼女儿,村里的女人们结伴去山里的时候她也跟去了几次,捡了些笋和木耳等干货,等村里有货郎来的时候,拿去给换了十个粗粝的陶碗,陈老太不依,又带着陈嫂子去找了货郎,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帮小满又买了十个碗,却又哭天喊地的让小贩给多加了两个。回家得意洋洋的炫耀:“哝,我拖着你娘,可是大大的占了便宜回来。” 小满忙扯她,“奶奶,以后立冬还是要读书入仕的,你可得给他个好名声啊。” 陈老太想想又慌了:“那面摊也别开了,影响立冬的前程。” 小满忍住不耐烦,耐心劝导她:“不开面摊我们吃什么。汉朝的大儒匡衡,少时贫寒,也是四处给别人帮工才能维持生计,也不影响他后来当丞相。” 陈老太听得既然有丞相这么大的官也曾经帮过工,不影响孙子今后的前程,就放心了,却也忘了追究小满是何时懂了这么多,竟然还知道前朝的大儒。 小满这些天一直在寻思,自己的面摊主打面食,为的是沅江码头地处三省交界处,又靠着嘉陵江和沅江的交汇处,江中常年停泊大大小小各种渔船、商船、码头上摆满了各种小摊贩,汇聚东南西北往来的客商,前来贸易人来人往,但吃面的顾客,仍是以水手、搬运工这些为主力,要真是富贵的船主、商人之流直接去潭州城里的酒肆青楼,自然有的是高档的销金去处。所以面摊的面食定价必定得便宜。 至于面条的浇头,由于靠近沅江和嘉陵江,鱼很是便宜,更何况小鲫鱼多刺,大酒楼嫌弃不要,就算是贵人们想起来吃河鲜了,也是挑大的买,所以原料便宜多得。 小满去沅江码头了一趟,租定了面摊的位置,至于开门的日子,老太太却寻了村上的教书先生,特地帮忙找了个历书上的好日子。小满虽不信这个,但也依了她一回。一切妥当,就等着开门了。 -- 第13页 待到出摊的前一天,小满拿提前买好的小鲫鱼熬成一锅鱼塘,做汤头时过滤去细小鱼刺,加上了胡椒粉和一些香料,小火慢熬了一夜。雪菜是提前在家中腌好,雪菜肉丝的浇头也连夜炒好,比之前做的有了改良,因为是出去卖钱的,所以加了花椒去除肉中腥味,陈老太边看小满加花椒边念佛:“作孽啊,花椒不要钱的哦。” 娘也带领着白露和大花,也在旁边帮助小满,连夜熬好辣椒油,炝好香醋。 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家人准备好了各色材料,拜托了石头叔的牛车运到沅江码头租好的摊点那里,小满没想到老太太也别别扭扭的要跟去,一家人俱是诧异,从小满开始这个主意开始,陈老太就一直冷嘲热讽,劝阻拦路,看着家人诧异的眼神,陈老太不自然的咳嗽一下:“怎么,棺材本都给你们了,还不兴我过来盯着。”白露噗嗤一笑,小满赶紧扯了扯她,一家人开开心心到了摊点。 白色粗布缝制的横幅上写着“雪菜鲫鱼煨面”几个字,两口锅,一口常年熬着一锅鱼汤,一口白水煮面条。两提炉灶。两把大勺。三个大碗,分别放雪菜肉丝的浇头、香葱香菜。醋和辣椒油罐子,一叠纱布,过滤去鱼刺,两张长桌,十二个小凳。这就是一家人全部的家当了。 小满一家人摆好桌凳,又将前一天熬好的鱼汤摆上了炉灶,鱼汤的鲜味飘开了,码头上人拉人往,有工人停在摊子前面,老太太赶忙招呼,“来尝尝我家的雪菜鲫鱼煨面,鱼汤炖了一整夜了,一碗素面五文钱,加了雪菜肉丝的面十文。”那人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说“那来一份鱼汤素面。”白露赶紧把凳子拉开,招呼他坐下,小满赶紧煮面条,浇上了雪菜浇头,撒上香葱,恭恭敬敬给端了过去。 小满心中暗笑自己,多少年做行政大厨,达官显贵没少见到,从来不慌张,这会子对着个宋代的码头工人倒紧张上了。 那人吃得津津有味,吸溜面条几口就下肚了,之后还意犹未尽的伸出了空碗;“老板,加份鱼汤!”全家人立马喜笑颜开,忙不迭的开始准备。 接着又来了十几个人,可是过了一会儿,再也没人来了,摊子复又回归了刚开时的冷清,白露有些慌张,小满安慰她,“早上多是没吃早饭,将面条当做早饭充饥,这个价钱对于早点就有点贵。可是到了中午,我们的雪菜鲫鱼煨面只要五文,又是纯鱼汤熬制的,比周围的午饭划算,肯定不愁卖。” 果不出所料,中午的时候小摊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娘来捞面,小满麻利浇上鱼汤,白露根据客人要点的浇头给浇上不同汤头,陈老太在那里收钱,谁也别想少了一个子儿。 等到下午,吃饭的人没有了,趁着空挡,娘开始和面发面擀面条,白露去刷碗,大花烧火添水,小满和弟弟立冬剖鱼开肚,洗涮干净。奶奶也趁机坐在一旁休息数钱。边数着眼睛也越睁越大,嘴里喊着:“小满小满,赶紧过来,赶紧呀!” 小满擦了擦手,走到她跟前,她激动的眼睛都亮了:“”一碗素面五文钱,加了雪菜肉丝的十文,半天竟卖出去五十多碗?这半天共挣了至少三百文?” 小满笑笑,压低声音跟她说:“奶奶,声音小点,别被人听了去。” 陈老太赶紧噤声不言,眼睛里的得意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小满这才坐下跟她说,“我们这个摊子,添置的时候就花光了我的一贯钱。我为了做的好吃,鱼汤是加了猪棒骨熬出来的,浇头和鲫鱼这些原料,卖一百碗的成本大概是一百五十多文,再抛去给官府交的租摊费,这今天忙活一早上也不过净挣了二百文,这可是咱一家六口人忙死忙活挣的,这实在算不上多。” 陈老太一听,立马泄了气,眼睛里精光无存,无精打采的说,“老婆子这可干到猴年马月里去。” 全家人嘻嘻哈哈笑起来,陈老太也不好意思了起来,装作去数钱。下午的时候零星来了几个客人,晚饭吃的人比中午要少,小满思忖道这也许是因为工人晚上要回家,在家吃饭的缘故,没想到过了晚饭,生意竟又好起来了,不少是江边吊脚楼旁设着的酒家和妓家,小满担心太晚了不好回家,看锅里的汤见底了就赶紧赔不是收摊了。 小摊的生意十分红火,又过了一个月,天气也渐渐进入夏天,小满又加了一桌六凳,家中四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双溪村却渐渐有些闲话传出来,说小满一家女人,每天早出晚归,家里吃穿住用又阔绰了不少,定是在沅江码头上坐着见不得人的营生,传得有眉有眼,具体到某某在某天于镇上撞见她姐妹花在酒楼陪酒都说的有鼻子有眼。陈老太听了气得跳脚,拿根擀面杖就去跟人家算账。小满一家把她生拉硬拽了回来,但愣是耽误了一天的生意。 经此次教训,小满决定把家搬到沅江码头旁边的小镇上,人常常以为是乡下人淳朴,看晋江那些穿越农家女的文章,就知道,对农家的刻板印象还是很严重,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都以为农村是未经污染的乐土。其实真正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就会明白贫穷很容易使人扭曲。 她打定了主意,就去找了一户镇上人家,租了人家的两间房子,立冬和奶奶一个屋子,小满和陈婶还有白露大花一个屋子。 小满特意休摊了一天,把家中常用的物件都打包上了牛车,拉到了镇上,其余一些又笨重又不常用的东西都锁在了老宅子里。地里的作物却还继续照料着,待到农忙的时候再回家去侍弄一下。陈老太把能摘走的菜蔬都摘走了,看着菜园子里那些不能收走还长得小的青椒菜蔬,脸上满满都是心痛,小满又好气又好笑,石头婶主动提出帮忙照看,等菜蔬熟了她来镇上赶集的时候再捎过来,陈老太的脸色才稍微好转起来。 -- 第14页 第10章 卤鱼杂 这样一来,家中的开销又大了,现在租的房子是一百文每月的,再加上搬到了镇上,样样都是要花钱的,就有点捉襟见肘了,陈老太又开始唉声叹气的,天天抱怨不应该搬来镇上。 小满不慌不忙,每天仍然没事人一样摆摊,只是每天空闲打得时候多了一项活动,就是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食物可以摆摊卖的。小满观察到码头上常有打鱼郎收船了就在码头直接开摊卖鱼,去的次数多了,她发现有的鱼贩子很精明,为了招揽生意,主动帮买客杀鱼剖腹,清理干净了内脏才用一编苇草编成的绳子拴住鱼嘴,递给了客人。而那些鱼的内脏,有的客人会拿走,有的买客或是嫌腥,或是不会料理,均丢弃了事。小满打量着那些鱼内脏,心里想这些内脏,完全可以拿来做卤菜。 她跟常去买鲫鱼的小贩说好,让把鱼摊上每日卖剩下的鱼内脏都给她留下,小贩已经和小满合作多日,极是喜欢小满这样不赊不欠的客人,每日从他那里进货很多,那种撒网后捎带收上来的小鲫鱼,刺多又不好收拾,卖不出去价钱,只有小满大批量从他这里买,这次小满又提出要买鱼内脏,那是些平时里只有养猫或养鸡的人家才会讨走的腌臜东西,他也乐得卖个人情,价钱就象征性的收了每日三十文,半卖半送给了小满。 收拾内脏真是个体力活啊,小满在水盆跟前洗得泪流满面,得在一堆内脏中挑拣出来能吃的鱼肠、鱼肝脏、鱼鳔,然后再浸入些江边随处可见的薄荷草泡个半天去除异味,再拿些碱面放入水中细细揉搓,去掉白色的肥油和红色的血块,还记住要用个尖点的树枝戳破鱼鳔,不然炒的时候会爆炸, 白露不怕苦累,心疼小满一个人在干活,就蹲在旁边把鱼肠用剪刀仔细划开,按照小满的话加了桂皮另外浸泡二次去味。 再煮上卤汤,小满的卤汤方子是师傅传下来的,桂皮、豆蔻、八角、草果、香叶、沙姜、陈皮、茴香、甘草,配以不同的比例,第一锅卤汤要拿来煮牛肉开锅,可是此时耕牛可是犯法的,只好买了些五花肉,洗去骚膻味道,卤了一锅红烧肉出来,过滤的卤汤才拿来接着卤鱼肠、鱼肝脏、鱼鳔,煮到晚上,小满熄了火,尝了一口,鱼肠肥而不腻,鱼肝口感又滑又香,鱼鳔柔韧有嚼头,不错不错。立冬巴巴地看着那个红烧肉,陈老太这回可不娇惯孙儿了,哄他:“这可是要卖钱的,回头等过年了咱再吃这个。”小满看了看立冬可怜兮兮的神情,给他切了一小角,立冬眉开眼笑,急得连筷子都等不及拿,直接上手了。 陈老太忙不迭的给孙子擦手,一家人正笑闹,却听得一声“姑姑。” 小满扭头一看,看见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十七八的样子,个头中等,肤色偏棕色,姿态挺拔,眉毛很浓,眼睛大而有神,算不上帅气,却是从头到脚都弥散着一种英姿勃发的气质。可惜小满失忆了,不知道是自家哪位亲戚,只好装贤淑,默默在旁边干活的同时竖起耳朵听家人的反应。陈老太冷了脸,道:“容家高枝儿我们攀不上,翊哥儿请回吧。”,白露索性拿起一盆水,冷着脸泼出去。 原来这是陈大婶的娘家哥哥的二儿子,名叫容安,正是和小满小时订过亲又被退了亲的那个,小满想起正是他家退亲,使得原主母亲被娘家嫂嫂奚落一番回家就病了,原主又羞又恼一时绝望投了池塘,就对这家没什么好印象。 小满只埋头研究美食,并不跟打算牵扯进容家二哥的这一堆事情,白露以为是小满被伤透了心,看到容家二哥再来就拿着扫把什么的往外赶,这样纷纷扰扰中,小满的面摊退出了新的卤鱼肠面,长期吃鲫鱼汤雪菜肉丝面也会腻,新品种的推出很受欢迎,小满又借机做了些卤鸡脚、鸭脖这些,面摊的客源也逐渐增多。 有天小满自己一个人在看摊,容安又过来,小满看他四处张望的样子,寻思着可能是怕白露赶他,就笑着说:“白露不在,没人拿扫把扔你。”, 容安却说:“小满,我对不起我们的约定,没想到我娘当时要退亲,我在外地讨货款,并不知情,不是我变心了。”, 小满心中警铃大作,原来是这样!小满并无原主的记忆,可以推想到原主当时悲愤跳湖而亡,除了被退亲的羞愤,还有被恋人背叛的绝望。 想必原来的小满和容安两个人青梅竹马,自小就定亲,暗生情愫,就等着及笄后成亲了,没想到小满家中发生变故,容安父母不想再有拖累,就快刀斩乱麻退亲了事。小满看着容安满脸的诚恳,心中暗叹:“原来的小满已经身亡,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再仔细一想,容安若是退亲时不知情,退亲后也该得到音讯来找小满,这中间这么久都没来找,可见容安这所谓的真心,也是有些折扣的。所以冷着脸,并未搭理容安。 那容家二哥之后仍然时不时来,帮忙陈大婶清洗鱼肠,帮大花擦桌子,帮陈老太锤腰倒水,容家在沅江码头也有库房,往来的布匹均存在这边,他也有了很多时机来摊子这里转悠。慢慢的老太太也不再懊恼,陈大婶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冷着他,即使是性子大的白露,也渐渐对他有言语了,毕竟是陈大婶娘家子侄,退亲也是娘家嫂子所作,孩子何其无辜,并不把气往容二哥头上撒,逐渐下去,一家人倒有些依赖容安的样子,而小满仍是那样,对容安爱答不理,只有她知道,原主的跳湖,很大程度是容安的错。 -- 第15页 嘉陵江和沅江一路蜿蜒至此,两江汇聚,两岸渐渐平缓,静水流深,形成一个极大运力的码头,时常有长下游的货船载了货物来此地中转,运往潭州城的货物也大都走水运,到这里再转货运,由车队慢悠悠的运往潭州城里去,也因此,两岸的酒肆茶楼密集,生意十分红火,岸边一排排的吊脚楼,在江边裸露出的岩石上支起一根根立柱,再在立柱上营建木屋,一排排沿着江面蔓延开去。 而江边有一排花红柳绿的去处,青竹做窗,红纱飘扬,有的店家,特意开了窗,弹琴歌唱,招揽往来的客商,热热闹闹,不过这是傍晚黄昏时分的情景,上午就是另外一番情景,那排酒肆青楼均是关门,冷冷清清在睡梦中,昨夜花天锦地里的妓姐儿刚刚睡醒,就托了跑腿的龟公或是小丫头,去买些江边摊子上的零碎吃食充饥,小满家的鱼面鱼汤熬得地道,面条清爽,生意也格外的好,又有传闻说她摊子的鲫鱼汤滋阴养颜,这鲫鱼面就更受欢迎了。 第二天小满早早支开了摊子,跟过来的熟客一一介绍吃食,卤鱼杂已经超越了雪菜肉丝的欢迎程度,因为又便宜,又算是肉食,平日里节俭不舍得沾腥荤的穷人也买了一荷叶包给孩子尝鲜。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人少一点,小满坐在旁边凳子上洗着碗碟,耳边听见一把脆生生利落落的声音喊她:“喂,满姐儿,给我端一碗.”,小满定睛一看,这却是嘉陵江边响当当的风流人物林栀娘,连小满这个平日里只守着摊子的人也时常听人们说起她,她约莫十五六的样子,却并不是妓门中人,从小被嘉陵江边最大妓家的当家妈妈林妈妈抚养大,传闻林妈妈伺候过微服私访的皇帝,年轻的时候极为美艳,名贯嘉陵江,沅江码头的那条销金街上,有两栋小楼是林妈妈开着的,她有一天早上开门发现了个弃婴,自己无儿无女就当女儿养了起来,虽出身妓家,却也在家中娇惯的很,还拜了个拳脚师傅学习武术,但现在到了出嫁的年纪,稍微正当些的人家一打听她的底细,也是不敢上门提亲,她更加肆意妄为,平日里在河边的酒家和妓家行走,美其名曰学做生意,林妈妈没有儿女,竟也由着她胡闹。 林栀娘穿着石榴红绣蝴蝶的的圆领对襟窄袖衣,下面配着一条桃红色百褶裙,这百褶裙是时下流行的“旋裙”样式,看似平淡,一走动,裙褶子上现出玄机,原来裙褶绣着牡丹海棠凤仙等各色花卉,热热闹闹的似乎是把整个夏天穿在身上,百蝶穿花,目不暇接。 一双鞋不好好穿着,滴溜在脚上,鞋面是绯色的织锦材质,却拿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绣着枝叶横蔓,明明是撞色,却色彩和谐,无比艳丽却赏心悦目,鞋头上还各缀着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圆润发光,小满不由得心里喝了一声彩。 林栀娘又叫了一声:“满姐儿,我自己带了碗来,你这可是傻了?”她双手环抱,斜斜靠在摊前的树边,歪着头看她,惹得满头的钗环叮当作响,她伸手拿过来自己带的碗,指甲被蔻丹染的牡丹红,她递过来一个深腹斜壁的褐釉碗,看似寻常,却又说不出的质朴浑厚,小满急忙“哎-——”应了一声,捞一碗面条,在上面撒一撮葱花,放一点香葱,舀起一锅熬得浓浓的鱼汤冲起,再舀一勺雪菜肉丝,葱花和香葱浮起来,点点翠绿,滴上两滴自制的辣椒油,白汤、绿菜、红油,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增。 林栀娘笑嘻嘻道:“说我就在你这里吃了呗,懒得端面再回去。”说着就自己拉开条凳,大咧咧坐了下来。 陈老太早凑过来,赔笑道“栀大姐儿怎么不使唤了小丫头来取,今儿个怎么自己屈尊过来了。” 林栀娘边吸溜着面条边说:“几个小丫头睡的香,我自己饿醒了,索性不去叫她们了,自己过来寻碗面吃。” 陈老太说,“下回这样啊,姐儿只需在喊我们一嗓子,老身自当给端过去。” 林栀娘顿了顿,脸色微黯,说:“哪能麻烦您老人家呢,我家毕竟勾栏,让几个小娘子过去,白玷污了您家清白名声。” 小满一直默默洗碗,这时候却不由得加上一句,“栀姐儿虽然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出淤泥而不染。” 第14章 荠菜馄饨 这两句说完,林栀娘面也不吃了,再看小满的眼神,已经饱含肃然起敬,知己难逢。过一会她说:“喏,吃完了,小满,帮我洗下我带回去。” 小满接过那褐釉碗,洗到碗底,一看,有“供御”字样,再想到江边都传闻林妈妈伺候过皇帝,有御用的物件倒也可以理解。 送走了林栀娘,小满继续洗盘子洗碗,只听得有个磁性澄净的声音说:“你怎么跟这种人往来?”,语气饱含嫌弃、厌恶,小满抬起头,原来是时不时来报到的容二哥容安,小满一笑,并不答话,她觉得容安就是穿越前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生于小富之家,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人生波折,父母教育他趋利避害,幼时由书斋先生给他灌输四书五经,待到长大,就由老道的家仆指引着跑家中生意,只等年纪到了就继承家中产业。说到底不是什么坏人,在接管家中生意之前并不怎么识得人间烟火,有意无意的跟世界的灰色保持着距离。让他理解人生的灰色是什么,那是很难的。 容安见小满不吱声,面上似有不满,他急了,又道:“她穿着旋裙,左右两边开叉,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 第16页 小满生气了,指着鼻子骂他:“我家道中落,开面摊糊口,是不是也不是贵少爷口中的不正经?”,不等容安反驳,又接着道:“想必只有你家这种看别人穷了就退亲的正经人家,才能教出这种不了解别人就妄作结论的公子哥儿。” 容安被她训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又想起自家退亲的确有嫌贫爱富的嫌疑,理亏在先,更加不敢插话。小满索性叉起腰来,做出那等泼妇样子,嘴里骂到:“我家面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小心脏了少爷的脚。”云云,容安已经被小满说的有些懵了,儿时就觉得小满这个丫头又乖又听话,去姑姑家最喜欢去找她玩,小满也时常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长大后得知两人定下婚约后他又羞又臊,不敢再去姑姑家了,等到脸红以后,却又觉得以后有这么一个温顺听话的媳妇,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之后他和小满偷偷相见,小满给他做个荷包,或是他给小满带去外地买来的香粉,两个人都是开开心心的。小满家出事后,他心里惦记着姑姑,惦记着小满、白露、立冬,可是爹娘不让他有时间去找小满,索性派老成的家人带他去外地收账。再后来,他得知爹娘趁着这机会把两家的婚约解除了,他无力对抗父母,只觉得天都塌了。直到去家中的沅江码头上接货船,才意外的发现小满一家的足迹,他为自己没有挺身而出的行为脸红,所以总是找各种机会来摊子这边帮忙做事,没想到小满长成大姑娘了,已经不是那个记忆里害羞温顺的小女孩了,不过现在的小满,泼辣稳当,看上去会是个能持家的小媳妇呢。 他盯着小满,有些痴痴的了,他已经听不清小满在骂什么了,也不知道小满什么时候气得甩下围裙,扭头走了。 那以后林栀娘有事无事就要来摊子,她生的美丽,又爱好打扮,自带气场,捎带着生意都好了,小满本是自幼孤僻的人,这一世有了家人,才比以前开朗不少,但性子还是没变,不怎么爱说话,多半是林栀娘挂拉呱说个半天,小满才回一两句。两个人,竟也出奇的和谐。家人也没有什么偏见,陈大婶给小满和白露做衣服,也给林栀娘留一份。林栀娘也时常拿一些女孩子家稀罕的玩意儿来送小满。 倒是容安,不怎么来了,即使来,也是碰着小满不在的时候来,若是赶上小满中途回来,他也会很快的离开,家中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小满和容安似有似无的疏远,小心翼翼不在家里提起这个名字。 转眼就到盛夏,小暑这天,小天气更是热得受不了,江边那些摊贩,都只出上午的摊,小满上午支开面摊,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加上天气热,担心做好的鲫鱼汤坏掉,所以决定做个荠菜馄饨,拿鲫鱼汤做汤底。 小满看了看日头,还早,就先是揉面,揉到一半,林栀娘来了,看小满在做吃食,她便缠着小满问东问西,小满边做边讲:“和面讲究水和面粉比例适中,揉面重在力道控制,要柔中带刚才能活出恰当好处的面团。” 又将荠菜清洗干净,与买来的猪肉和鱼肉剁成肉馅,按照鱼颗粒和鱼肉馅儿三比七的比例,等到馅儿活好,把早就做好的面团切成小小一截,取一块儿擀成薄皮,包出的馄饨皮薄馅儿大,状如元宝,像是几行白色的雪鸽,栀娘看着这些雪白的馄饨,说:“看着好雅致,我都不舍得吃了。”,目不转睛盯着小满包馄饨,又嚷嚷着自己也要学习包馄饨。白露也跟着学,只是耐心不够,包出的馄饨皱巴巴一团,栀娘嘲笑白露包的丑,白露不依,两人绕着面摊打闹嬉笑,笑笑闹闹间,小满听见面摊上前来吃饭的两个小贩打扮的人在拉家常,隐约听见了“容家”字眼,她忙专注侧耳细听。 “别提了,我去四里八乡收的那么多蚕丝,送到容家铺子,才看见铺子关门了,蚕丝都没人收!” “容家搬走了,只余几个管事的在照看生意,以前相熟的那个管事也跟着走了,这条辛辛苦苦维护下来的线算是断了。直娘贼” “听说那容家啊,攀上高枝了。攀上的可是当今大内总管牛公公。” “没鸟儿的一个家伙,神气个屁啊。” “这可不能这么说,牛公公随便给指条供应布匹的路,直接跟皇家结账,那不比在咱这穷乡僻壤苦哈哈一点一点收蚕丝发达?” 5.男主出现 “搬到京城去了?”,小满和容安上次的争吵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之后她和容安就没有再说过话了,容安却还是三番五次的来,有时候买了头花什么的,怕她不收,也是给三姐妹一人一个,小心翼翼拜托白露递给自己。容家攀上了牛家,牛家真是新贵,自己也略有耳闻,牛太监正是赤手可热的大内总管,皇贵妃身边的红人,容家做着布匹生意,能攀到牛家,也是一件好事。 对了,牛家,那不就是上次遇到的那个讨厌鬼吗,小满想起上次去知州府里做饭,遇见的那个穿金戴银张口就问自己秘方的牛小姐,听宋夫人说是牛太监的内侄女,想必牛总管当上大内总管之前,家中很是贫穷,要不也不会去当太监了。 小满正在神游天际,突然听见欣喜的一声:“掌柜的,可找到你了。”小满慌忙抬起头,又惊又喜,这不是去州府那天遇到的洗澡小哥吗?“哎呀是你,欢迎欢迎。”,小满急急忙忙收回思绪,忙着招呼客人。 -- 第17页 只见那个少年,个头高高,皮肤微微黝黑,小满心想,这本是高贵冷艳的标配外形啊,可是妙的是他两颊还有点点雀斑,又平添几丝调皮,显得平易近人许多,看来走不了高冷路线了。他含笑看着小满,小满想到那天的尴尬的初遇见,有点脸红了,他长着一双丹凤眼,外眼角斜斜朝上,眼形细长,眼眸带笑,加上嘴角单侧有涡酒窝,这让他即使板着脸也似是带着一股笑意,又在军中历练,多了军人的英挺和杀气,即使是穿着兵营里统一发放的衣裳,也显得神采奕奕、与众不同。 “掌柜的,我要吃那天野葱烧黄菇、蒲公英摊鸡蛋、马兰头炒腊肉,莼菜汤。” 小满哑然失笑,“这是山间野菜,现在在码头边这么仓皇上哪里能采到?” 林栀娘在旁边帮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一上来就要点菜单上没有的菜?莫不是来找茬的?” 少年脸色黯淡,像小孩子一样撇了撇嘴,他嘴角微薄,配上这种委屈的小表情,有种反差萌感。 小满看着直乐,别过头去掩嘴一笑:“那你且吃一碗荠菜馄饨,这个也不见得不好吃。既然那么想吃那些个野菜,今天下午我去附近山上采集,等到明天你再来,我给你做野葱烧黄菇、蒲公英摊鸡蛋、马兰头炒腊肉,莼菜汤。” 少年这才坐下,小满端馄饨给他,汤色奶白,上面漂浮几片碧绿香葱末,汤中是十数个雪白馄饨,形状好像几叶小舟飘在江上,少年喝了汤,尝出了是鲫鱼汤,夹了一个馄饨,面皮薄滑,馄饨馅儿口感细腻,滑嫩,鲜美,混着荠菜的清香,让人在盛夏胃口大开。他瞅着小满忙碌的背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都未说我的姓名,我叫祁非池,谢谢掌柜的款待。” 林栀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送给他:“好个不通人情的家伙。” 小满看着祁非池像个小孩吃点好吃的就心满意足的样子,怎么也没法跟他清隽高冷的外表联系在一起,忍不住笑了。 听的他们的练兵场就设在离这沅江码头不远的地方,说是兵营的吃食太难以下咽,之后又接二连三过来,除了祁非池,又有那天遇到的几位兵哥儿同来,之后又有别的陌生面孔的兵丁来,想必是兵营内口口相传,这里有家物美价廉的小面摊。故而军营里休沐的日子,相携过来打个牙祭,小满穿越前也被拉到军营军训过,想起毫无油水的日子不由得很是同情各位小哥,所以遇着兵营里来的,总是多加些面条。又特意买了一点肥猪肉炼成酥肉油渣,若是有那天同吃的几位小哥,就免费给他们一份,感谢他们帮忙招呼来这么多同袍来照顾小摊生意。 第12章 鸡皮酸笋汤 祁非池却总是能寻着时机一个人过来,痛痛快快吃一碗鲫鱼汤面,若是赶上林栀娘在,两人还要不甘示弱互相斗嘴半天。要是赶上小满不忙的时候,他还会点菜,要各种吃食,看在他给的银子还挺足,小满就不跟他计较这些。 吃完后若是碰到离归营的时候还早,祁非池就帮小满收摊,擦洗桌椅,搬动芦席遮蔽家具,将瓶瓶罐罐放上推车,小满至还乐得有人来帮忙,天气热了,小满怕陈老太年纪大受不住,就时常让她在家中歇凉,陈大婶晚上时常带着白露提前回到租屋中做饭,立冬和大花还是稚嫩孩童,有些力气活小满一个人干着也挺吃力,还好有祁非池帮忙。所以有时候给祁非池多浇些浇头,或是自己给家人做什么稀罕吃食的时候,给祁非池也留一份,当做答谢。发展到后来,祁非池经常看着小满收摊后,才自己转身赶到军营。 那沅江码头上常有茶贩商骑着马往来,傍晚的时候小满和祈非池走在江边,那些茶商的马队系着的铃铛叮叮当当的作响,在黄昏里传出去很远,越发的悠远。有时候月亮升上来,月色绕城,走在祁非池身边,小满总是莫名的安心。 日子久了,不知道立冬和大花跟陈老太说了什么,陈老太愣是自己顶着夏天酷暑去了面摊,正好祁非池在吃着卤汤面,陈老太对着空气,突然开口说:“我家虽然落魄了,以前双溪镇上最大的杂货铺子可是我家的买卖,要不是那贼婆子并那个小孽畜抢走,我满姐儿也算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如今虽在码头摆摊,生意却红火得很,你虽然长得有模有样,可我家满姐儿不能嫁给穷当兵的。” 祁非池一口水没咽下去,呛住了。。。 小满羞得耳红,这被祁听到,会误解成她家对他有什么想法,甚至自恋的想成祁天天在家中盘旋是为了对小满有所图,哪里有这样明晃晃裸的说的?小满真恨不得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陈老太似乎未觉察两个年轻人的窘态,接着说:“你要是愿意入赘倒可以商量商量。” 祁非池好不容易咽下去面,这下又呛住了。。。涨红了脸,连面钱也没顾上付,就赶紧告辞了。 小满也是囧得不行,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林栀娘听了陈老太的唠叨后,下次祁非池再来,林栀娘就冲着小满挤眉弄眼,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小满的面摊积累了一些回头客,除了码头的搬运工人和一些往来贸易的小摊贩之外,住在附近的一些人家也时常过来,生意很是红火,攒下了近十贯的钱,陈老太每日里走路带风,好不威风,然而好景不长,沅江码头上的地头蛇看小满生意火旺要占小满的面摊,小满不愿意,被他砸了面摊,林妈妈出来周旋也是毫无用处,那个无赖又找了几个泼皮破落户,天天在小满租来的屋子外面盘旋,家中俱是妇孺,被逼无奈,只好收拾细软,将笨重家具拖了石头叔捎回乡下老家,细软钱财都带在身上,举家前往潭州城里暂且避一避。 -- 第18页 去了潭州城,小满决定先去拜访知州夫人宋夫人,宋夫人却正是大腹便便,原来她已经怀孕了,小满忙道恭喜。宋夫人笑道:“水仙说你们此趟是要来潭州城常住,这下我可是有口福了。我现下身子不便,吃什么都吃不下,看你有什么佳肴能解得。” 小满连忙应诺,她进得厨房,寻思宋夫人正好口淡,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于是打算做鸡块酸笋汤。捞出来厨房腌好的酸笋,片成薄片。汤中酸笋雪白,片成薄如纸张一般,鸡块剁成小块,鸡汤金黄,滤去一层鸡油,再将鸡汤端上去。小满担心吃酸汤太多伤胃,就又煮了一点手切面,又拌了一些泡菜,端了上去。 宋夫人尝了一口鸡块,竟觉得开胃,就着这碗汤,竟然将一小碗手切面都吃下去了。晚上又嘱咐小满,还要吃鸡块酸笋汤,小满问:“不知道夫人可吃鸡皮?小满原来不知夫人口味,所以换成了鸡块,这道菜的点睛之处却在于鸡皮。如果夫人能吃鸡皮,晚上我再做一道鸡皮酸笋汤。” 宋夫人答道:“我一直吃的,并无什么忌讳。” 小满开始准备鸡皮酸笋汤,这道菜其实是抄自红楼梦的,原作里写的是鸡皮酸笋汤,小满觉得若是做成鸡皮,不确定宋夫人的口味,于是私自改成了鸡块。 穿越前,小满所在的餐厅要招待一位获得国际文学大奖的大作家,小满特意从各种古书上找来了一些失传的名菜,自己揣摩做法,给这位作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赞风雅。这道鸡皮酸笋汤的做法也是小满自己揣摩而成。取童子鸡整只,待锅中水开后,提溜着入锅,浸泡在热水中一分钟,然后再浸入旁边备好的冰块水中,如此反复浸泡三次,再剥下鸡皮,取鸡中废油下锅小火慢熬,熬到黄澄澄鸡油出来的时候,将鸡皮放入其中油炸,再将切好片的酸笋放入锅中和鸡皮一起翻炒,倒入鸡汤,小火慢熬一个时辰即可。 这道菜妙就妙在鸡皮上,虽然有人不爱吃,记得前世还有人说不懂为什么大观园里风雅的大家小姐会吃鸡皮这种幻灭的东西,小满不由得想笑,首先这道菜做法繁复,鸡皮经过熬煮后柔中带韧,有嚼劲;其次从色相来看,鸡皮金黄、配上雪白笋片,十分协调;再次从味道来说,鸡汤浓郁,配上酸笋的酸味解腻,小满当时看红楼梦,只看到“鸡皮酸笋汤”五个字就开始流口水,或许只有好厨子才能理解这道菜是真好吃,挑剔的批评家却只觉得这道菜不风雅,曹公写吃食的文字功底,又岂是高鹗的“大头菜”能比得了的。 菜呈上去了,小满内心有些忐忑,没想到宋夫人果然是个懂吃食的,大赞好吃,饭后又让水仙过来请了陈老太和陈大婶一起陪着说话。 陈大婶虽然现在落魄了,家道中落前却是小家碧玉长大,言行举止也十分合乎规范,陪宋夫人说话十分融洽。料到一半,不料陈老太突然起身给宋夫人行了个礼,唬得宋夫人赶紧起身去扶,嘴里直说:“陈老夫人切莫折煞了我。” 陈老太入座后,跟宋夫人道:“不瞒夫人,我家是被那里的恶霸赶出来的,才到潭州城里来讨生活。”,小满忙赔笑道:“只是一些往来的纠纷,并不敢劳烦夫人。夫人好好养胎,不要操心那些闲事,若我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自然也不敢瞒着夫人。”,宋夫人这才将信将疑揭过这一篇去。却也嘱咐小满:“我现下身子重了,正想寻个可意的人儿收拾吃食,正好你来了,这可不是天意么。你就安心在我家中住下,我知道你性子倔强,这也不算是我怜悯你,我府里空房子还是有几间的。工钱我厚颜给你开一个月一贯,房租你也不用付,就安心住着,每日里只照料我一日三餐即可。闲时若有别家太太找你做饭,你也只管去。” 小满心中感激,给陈大婶福了一福,说:“小满嘴拙,说不出什么感恩词句,夫人放心,您今后的吃食我包了。” 从宋夫人那里道别出来后,水仙带他们去上次住过的屋舍,各种用具也张罗给他们备齐,一应俱全。好不容易等到一家人独处了,小满气得道,“奶奶,宋夫人正在怀孕,你将咱家中那些琐事将给她听,指望她帮着出气,万一害的宋夫人动了胎气,你我良心怎么过得去?!” 陈老太嘟囔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动了胎气?” 小满更怒,明白陈老太心中极为自私,根本不会为宋夫人着想,于是脑子转了转,低声吓唬说道,“这样吃住在人家家里,说出这种话,要是传到主人家耳朵里去,知州大人怪罪下来,咱连潭州城里也待不了了。” 陈老太太这才噤声,眼珠一转,却又起了个话头:“如今知州太太极是喜欢满姐儿的一门手艺,你要不自卖到他家做个灶上的丫鬟,咱家也能趁上大户人家的势。到时候那个摊子也能要回来。” 小满没说话,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光阴沉,她立马噤声,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去了。 小满日夜敲打,陈老太这才消停些,宋夫人也看出了小满的窘迫,家中有前来探望的夫人们,她就举荐小满,往来的那些太太们,有家中正好缺个精细厨子的,有想巴结凑好的,有好奇的,有财大气粗的,有上次吃了小满做的宴席赞不绝口的,也邀约了那么五六桌,小满都一一答应下来,但都与别人说好,须是提前备好宋夫人的一餐三顿的情况下,才出外做饭。如此忙碌,反倒比以前开面摊的时候更为忙碌。 -- 第21页 只见宋管事蹙着眉毛,背身过去焦急的和茶博士商量着些什么,就在这时,有个络腮胡子、肚皮圆圆的中年男子,从走廊里走过来,一边嚷嚷“你这春江楼,虚有个名头,实则什么吃的都做不出来!趁早关张大吉。” 他这一阵喧闹,走廊两侧的阁子里的客人们纷纷推开阁子门向外张望,走廊左侧某个包间里走出来一位高瘦身材的大叔,鬓边插着一朵茉莉,扬声道:“这位客人,我是酒楼老板向晚归我春江楼虽然不是汴京数一数二的酒楼,但也在此间排的上号,厨子更是我四处寻访而来,不知道什么菜式是做不出来的?” 那客人却不怯,看得出已经喝得拌嘴了,大着舌头道:“我在泉州吃过一道樱桃白雪鸭,刚才让厨下做,厨下连这道菜也做不出来,跑堂的还说从未听闻。” 那大叔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正待还要周旋,只听得小满脆生生的道:“我会做,我来做。” 小满上前去施施然行个礼,说:“我是后厨帮厨的,适才客人打听这道菜时我正好不在,我来做这道樱桃白雪鸭。” 说罢就往后厨方向去,宋管事急忙悄声跟向晚归解释一番,两人也跟了过去,小满跟栀娘借来头巾裹住头发,以防头发灰尘掉落,她让厨房备好鸭腿剔骨,将鸭腿肉铺平,用刀背反复锤打,敲去经络,腌制片刻,再撒上生粉。趁着鸭肉腌制的时候,她开始剁肉馅,然后再鸭腿上放上一层肉馅,用刀轻敲,使得肉馅与鸭腿咬住,再上笼屉蒸熟,切成圆形,摆在盘中备用。 小满问过宋管事之后,叫了个虎背熊腰的厨子帮忙,命令他将鸡蛋清拼命搅打,直至搅打出蓬松白雪状,再将其平铺在肉馅鸭腿上,上笼用水汽略微蒸一下以后,蛋清变得蓬松雪白,再在上面摆上花朵装饰。 不待向老板嘱咐,宋管事赶紧将这道樱桃白雪鸭端出去,一行人走出了后厨,这时候大厅早聚集了看热闹的食客,那闹事的大汗看见以后眉开眼笑:“真是这道菜,你们那些个大厨都不如一个帮厨小娘子。” 向老板冲大家作个揖,说道:“我店中一个帮厨的小娘子都做得了,何况大厨乎。” 众人哄笑,眼看着没热闹可瞧,也各自散去。向老板又将小满请进了后面的掌柜屋里说话,宋掌柜仍然震惊,喃喃道:“这也不难啊,以为是什么稀罕菜式呢。” 向老板呵斥他;“不得无礼,你试一试自己能不能让猪肉馅儿铺在鸭腿上,不掉下来?” 又扭头问小满:“这位姑娘,这道菜巧的是刀工,肉要剁得细腻,鸭腿要锤得松,加上生粉黏性。要的是火候把握,蒸煮时大火,待到水开后又转小火,用的是那一瞬间开水沸腾的水蒸气,只过一下就要赶紧拿走,不然蛋白受热变形,也不好看,是也不是?” 小满嫣然一笑,说:“向老板,奴家唤作陈小满,原本是来推销自己卤的肉食的,不曾想今天可是遇着伯乐了,没想到向老板还知道这厨房中的门道。” 向老板说道:“我是个开店卖吃食的,要是四六不分,岂不是被人给哄弄了?听得宋掌柜说小满姑娘要在我店中售卖,适才我尝了尝端过来的卤鱼杂,自然是应允的。今天感激小满姑娘给我解围,不过也得麻烦小满姑娘一道,就是今天说是我店中厨娘,那少不得请小满姑娘收下我店中聘任文书,做我店中厨娘。” 旁边的栀娘高兴坏了,笑眯眯等着小满答应,小满说:“我并不愿意签署文书做店中厨娘,感恩向老板让我在此地卖果子,只要后厨有什么不会的,尽可以找我。小满还是喜欢自由身。” 回家后,嘴快的栀娘给家里人绘声绘色描述了今天的一幕,陈老太听得小满放弃了那么好的一份工作,气得心口疼,不过再听说以后可以在这一带最大的酒楼里贩售肉食,也知道这是一桩很大的进项,心里才稍微好受些。陈大婶听着很是担心,又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忙去街坊处打听这个春江楼的底细,得知这个春江楼是汴京中等偏上的一间酒楼,老板向晚归早些年家中也是汴京豪富,只是向晚归读书不成,他爹娘年纪大了才有这么个独苗,难免溺爱,由得他结交些江湖人物,后来不知怎么的寻了位卖唱的红尘女子,哭着闹着要娶进家中,向老太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向老太太受了刺激疯疯傻傻起来,家中又无人照应,心腹的几个佣人暗度陈仓将家中的几个铺子都做成亏损,草草关门了事,向老太太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最终贫病之中咽了气。向晚归家中一无所有,仍然去寻那女子想聘进家门,谁料那烟花女子却高攀了个往外地去上任的侍郎去做妾,他之后又沦落街头,吃尽各种苦头,才又一步步奋斗起来,开了这家酒楼,好在他是吃过见过的风流人物,做出的酒楼格局也不同凡品,总算又闯出来一片天地。不过自此以后,向晚归再未娶亲,三十多岁仍然孤身一人,只专心打理生意,人道春江楼虽然并无大员撑腰,却仍做到如今规模全凭向老板重金聘任各种名厨,是个爱才之人。 如此之后,小满就常常在家中卤了鱼杂和酱肉去卖,场次以往,汴京一带人常知道春江楼有位小贩叫卖的卤鱼杂极是好吃,鱼杂毫无腥味,卤的很是到位,带的春江楼的生意都好了几分,向老板很是高兴,也怜悯小满家中贫困,常嘱咐宋掌柜送些米面给小满家中,小满受这样的恩惠,所以多跑几次春江楼后厨,时常在后厨尽心尽力做事帮忙。 -- 第23页 那皂衣小哥眉目低垂,跟房东太太道谢告别,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艘客船后,才压身跟身边的人说:“你且去回禀大人和小姐,那家人离开码头后下落不明,也不在老家,我再去探访。” 东京最大的酒楼樊楼里,酒楼里唤作“行菜”的传菜小二有条不紊端上一盘盘冷盘、热盘,各色鱼虾鳖蟹、鹑兔腊脯、时新蔬果络绎不绝流水一样往各个包间送去,三楼某个极为华贵的包间外面走廊上,祁非池站在走廊僻静的角落听着手下部曲的汇报:“郎君,属下们前去探访,说是那家人搬走了,又去老家找,说是也不知去向,隔壁姓石的邻居很是谨慎,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心事重重地点了个头,嘱咐道:“这些日子六皇子那边似乎是有些什么异动,你的人都派去协助匡总领那边,暂时不找了吧。”,那部曲点头遵命,临走的时候,想起了什么,又留步回禀道:“倒是很奇怪,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找寻这家人的下落。也极为谨慎。” 祁非池面上波澜不惊,淡然说道:“知道了。”,挥手卷起珠帘就进了包间,包间中却是热闹非凡,一帮京中的浪荡子正在猜拳画枚,那座中眉眼最为俊美的一个男子,一笑满室璀然,一对儿桃花眼勾人心魄,一张嘴说话却是带着浓重女真口音:“官家说我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舅舅本来就嫌我娘啦吧唧的,随手把我俩扔给了大表哥,大宋的白面郎君祁非云小将军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啊,将我俩安置到荆湖南路那鸟不拉屎的旮旯里去。” 祁非池心中暗笑,这位表弟赵昀是官家的五皇子,中宫圣人嫡出的幼子,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他姑表兄弟赵昀,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却偏偏一口女真口音。 祁非池的祖母,也就是祁老太君,是仙逝的宋文宗最受宠的女儿摇光帝姬,为了嫁给祁老将军,自请辞去帝姬封号,愿做平民女子安心守着夫君终老,一时被京中传为佳话。生下姑姑祁雪归后自小美貌如花,待字闺中时就被京中誉为京中第一美人,太后和祁老太君早就为她和齐王定下了娃娃亲,约定等到及笄后立即成婚。 她嫁过去后下两个儿子,长子赵昇自小文韬武略,长到五岁时齐王登基,祁雪归也被封后,可是幼子赵昀出生时,宫中迎来了一位朱贵妃,她通晓史书,精通音律,采戏弈棋,莫不妙绝,官家盛宠,为其建别宫,名曰会月殿。朱贵妃自入住后就嚷嚷心口疼,官家请了隐世的高人占卜,却说她跟年仅五岁的赵昀犯冲。祁皇后又是个孤傲的,毫不解释,任由官家将年幼的赵昀托付给了祁将军,祁将军驻守在东北的长白山路,那里女真、蒙古族、朝鲜族诸多。谁料在护送往祁将军处的半路上遭遇了一伙女真劫匪,混战中五皇子赵昀流落不见,官家震怒,剥去祁雪岩太尉之职,虽然祁皇后仍在后位,但祁家隐约有失了圣意的趋势,而贵妃娘家的朱家,一下子在京中崛起,风头无几。祁家不死心,仍旧暗暗寻找,直到五年后才寻到赵昀,原来是被住在深山一对无儿无女的老猎户夫妇收养。 这番波折后,这位表弟早忘记了汴京官话,学到了一口字正腔圆的女真话,十一岁才回京中。入宫后,为那对猎户老夫妇请罪,说是有一拨人马四处寻找他,要杀他灭口,因而老夫妇才瞒着不报官府。为着这些风波,皇太后极为恩宠这个孙子,太皇太后和官家虽然一手扶持着朱贵妃,但总疑心那些追杀赵昀的人是朱贵妃派出去的,对着自己骨血总有愧疚之心。因此赵昀十二岁就封了惠王,赐了惠王府邸。 惠王陛下除了一口东北女真口音之外,书画俱佳,君子如珠如玉,如磋如磨,长身玉立,为人也幽默逗趣,被京中的有适龄女子待嫁的贵族人家列为头号金龟婿。每每出行总有无数闺阁少女送香包、手帕等表记,惠王殿下全部都笑而不拒,得了“汴京第一公子”的名号。 祁非池走进去,接上了他的话茬:“还说呢,你个没良心的,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提前半年开溜了。真该让二哥把你送进开封府的马递铺里去。” 赵昀还是那么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大表哥看着虎次虎次的,还给咱俩偷送过几回摔打药。二表哥却是个面慈心冷的,看着笑嘻嘻,狠起来我都怕。” 第16章 没得喝的莼菜汤 自从神宗皇帝废止了祖宗的更戍法,实行“置将法”,将全国各路的驻军分为各个单位,每单位置一将和一副将二人带兵,如此一来,兵将分离。有效的防止了藩镇割据,防止了拥兵自重,因而人世代兵将传家的世家的子弟都是在各地分散,日子久了,就渐渐无有气势。 本朝也是如此,为着避嫌,祁将军和三个儿子都在不同地方带兵。祁将军的大儿子祁飞云年纪才18岁,就升为环庆路副指挥使,管着环庆路大小兵卒,许是因为自小就被送进军营习武,他一向不苟言笑,雷厉风行,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练。而祁非池的二哥祁非凡被调到开封府,做着武德郎,管着西京作坊、东西染院,虽然只是个从七品的闲职,却仍然兢兢业业。为人极为圆滑,惯常跟京中那些要害部门的多年老油子一般的老吏们打交道,连那些滑不留手的,提起他都要竖个大拇指,但是作为近亲,两人都熟知祁非凡性格又狠又稳,惯常看他春风拂面温润公子,谁想得到他实则手段狠辣杀人不见血。 -- 第24页 提起他,两人俱是打了个寒战,赵昀赶紧抓起筷子转移话题:“这半拉儿清蒸鲫鱼最是肥美,来来来,让给你吃,好不容易出了牢笼,现在能松泛松泛。” 众人俱在喝酒,猜枚,赵昀看着满桌的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脍,看着毫无胃口,问说:“我刚才要点的莼菜汤呢?” 座中另一位祁家的姻亲子弟,李重山取笑道:“叫你点菜你点个纯菜汤,真是寻我开心,这快入冬天气,哪里有的莼菜哦,这么寒风萧瑟,你还指着吃莼菜,大少爷就是不一样。” 赵昀斜睨了他一眼:“拿出你那些个飞鸟走鹰的技艺来,汴京城里定能横着走。” 祁非池笑道:“算了,别要了,否则京中又有御史参我爹。” 却是工部侍郎家的江三郎,凑趣说:“有个阿婆,卤的鱼肠十分的好吃,在春江楼售卖,让我长随去叫了来,你挑挑,看有什么吃食喜欢的。” 陈老太正在春江楼卖卤鱼肠,听得有小厮唤她,她已轻车熟路,常有未吃过卤鱼杂的贵人传唤她过去,一般这样的还有多余的赏钱可拿,所以她兴高采烈的去了。樊楼是五座三层高的小楼打通改造而成,内里装饰轻纱金幔,陈老太只觉眼睛都不够用了,那小厮领她在三层的一个包间中,围坐一圈男子,却比她常见的那些个贵人还要富贵逼人,大都相貌堂堂,周身绫罗绸缎,珠宝环绕,陈老太哆哆嗦嗦,激动得腿都有些发抖,半响才颤颤巍巍说道:“老身这篮子里有卤鱼肠、卤鱼鳔、卤鸭翅、卤鹌鹑。” 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那给我一份鱼肠吧。”陈老太困惑的抬起头,却见桌边主位坐着个样貌俊美的男子,长身玉立,恰似神仙模样,左侧却坐着个看着面善的少年, 再仔细打量一下,陈老太犹犹豫豫,抬起手揉了又揉眼睛,说:“这不是来我家摊子上吃过饭的祁小哥吗?” 赵昀像是找到了什么把柄,拿起手中象牙雕花镂空的折扇,坏笑道;“阿婆,祁家小哥真去你家摊子上吃过饭吗?” 陈老太不解其意,困惑的说:“是啊,我家开在沅江码头上的面摊子。小哥常来的。” 赵昀挑起眉毛,一脸的不怀好意:“阿婆,你家可有个美貌的小娘子天天守着摊子?” 提起自家小满的美貌,陈老太很是自信,叉着腰得意洋洋说道:“我家那个丫头可是被唤作鱼杂西施的,你说美貌不美貌?”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祁非池却置若罔闻,只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惊喜。顿了顿,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才打圆场道:“谁让你比我早走了半年,我们一营的人都常去那里吃饭呢。” 那个沅江边的小娘子,初相见,万分尴尬,没想到转眼就吃上了她亲手做的美味饭菜,她于山林之间就地取材,镇定自若就做出一桌美味,自己本不是重口欲之人,却意外的觉得好吃,当时只当是在军中待久了,无甚美味才爱上那个味道,谁料之后没过多久,就老惦记着去沅江码头,等到找到她的面摊时,开始只是和兄弟们隔三差五去吃碗面条,慢慢的,却觉得只是去坐一坐,都是安心,于是常常寻找各种借口去她的摊子,开始,还说服自己,堂堂大丈夫,帮助她搬运些杂物不算什么,后来每天傍晚陪她收摊,说些军中琐事,一整天训练的疲惫荡然无存,只是听见她的笑声就觉得那一天都充满力气。直到某天她一家不辞而别,心中失望莫名,原来在她心里,我只是个客人,去哪里并不需要告知。 在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里,赵昀调侃起来:“这个阿婆有些意思,莫不是相中了你做女婿?” 又扭头对陈老太说:“这是祁太尉的三次子,宫中圣人的亲侄子,连官家都夸他少年英勇,似壑间松风。” 陈老太:“?!!” 似在梦里一般模模糊糊回到家,陈老太犹自震惊,对她而言,官家、圣人、皇子,那是戏文里的内容,却不料那来自己家小摊上不声不响每天吃饭的小都头有这么大的来路。挣扎着一口气,跟在家中玩耍的大花说:“叫你姐姐回来。” 家中人听得老太太生意也不做了,问大花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都以为是陈老太身子不舒服,急急忙忙奔回家中,回家后看见陈老太背对着他们,侧躺在床上不声不吭, 小满急忙问;“奶奶,可是身子不舒服?” 陈老太闷声不响,安静摇了摇头,陈大婶吓得跪在地上:“婆母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儿媳讲的。” 这时陈老太一把攥住小满的手,哭了起来,半响才说:“今日里遇上了那个来我家吃饭的都头,原来他竟是官家的侄子。” 小满先是错愕,待到反应过来,不由得忍俊不禁,调笑陈老太:“那会儿是谁嫌弃人家是个大兵的,把话说那么难听。现在再回头也难。” 陈老太却听不出来是调侃,掩面呜呜呜的哭出来。这时家中院子门口里有人扬声问道:“可是小满家?“ 陈老太听到声音,连忙一骨碌翻身下床,一家人唬得赶紧搀扶起来,陈老太出了门,看见来人正是祁非池,咽了口唾沫,鼓足了勇气,往前走一步:“我老婆子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冲撞了贵人。我孙女却是个无辜的,还望贵人原谅则个。” 小满心里有些许感动,平日里最是怕事躲事的陈老太,带着些小市民的怯懦和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自私,自穿越来自己就看不惯她的种种性格缺陷,加之她重男轻女,两人时时起着冲突。没想到如今为了孙女,要在她最怕的“贵人”跟前揽下事情。 -- 第25页 那厢祁非池忙忙摆手:”我在军营里确实是个小小都头,如今你们还照样称呼我祁小哥即可。“ 小满却道:“祁大人仁厚待人,我们却不能没了规矩,只是祁大人我家中卤鱼杂已经卖光了,您请回吧。” 祁非池急忙往前一步,慌乱解释道:“小满,我并不是有意欺瞒你。” 小满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就回屋去了。祁非池无奈,抿着嘴角,不再说话,站在暗处,一对双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似是委屈,又似是无奈,心知说什么也是无用,作了一揖,也转身离去。 屋里的小满脑子里迅速闪过很多记忆,在沅江码头时,只当他最多是个末级的军官,小校或是都头之类,没想到是个来体验生活的贵族子弟。听陈老太说,在樊楼里遇到的,樊楼小满是去过的,那里歌女环绕,哪还有半分当初认识时的淳朴。这么想想,祁非池多次出现在沅江码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排灯红酒绿的歌舞场,这么想想,本能觉得厌恶。末了又笑笑,只不过是一位经常来吃饭的食客,何必追问人家的来龙去脉,小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刚听奶奶说遇到了祁非池她心中的高兴和欣喜。可是下一秒钟又反应过来他是权贵子弟,两个人之间有道看不见的鸿沟。 如此沉寂了几天,好在秋天天朗气清,小满的心情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秋天的鸭子很是肥美,小满买了几只,做了酱鸭子,并腌制的各色下饭小菜,托身边给向老板送过去,又给向老板身边的管家并丫鬟等各位均送过去,剩下的带到家中,小满给白露夹了一筷子黄澄澄的肥鸭块,没想到老太太竟也给她夹了块鸭块,嘴上却还不服输,道:“丫头片子不知道养到几时去。”,小满愣了一下,又笑了,吃了那块鸭子。 第17章 酒糟鸭翅和酒糟河虾 十月里已经起了秋风,破晓刚过,汴京的天空上方稍微露出点鱼肚白。 朝霞还未铺开,汴河边上已有一堆鱼贩在卖鱼了,顾客多是酒楼和大户人家采购的厨子,都是熟门熟客,并不喧闹,渔船停满汴河,人人只往自己相熟的渔家跟前走。 空气凛冽而清冷,还有星子稀疏在头顶闪烁,小满裹紧了身上的粗布衣裳,前去购买鱼肠鱼鳔。 到了常去买鱼的常五叔那里,常五叔看见小满,笑道:“小满娘子,这有多打的一篓子河虾,你且带家中去吃。莫见外,我这是感谢你常照顾我家生意。” 汴京内有几条大河流过,汴河边常有小贩打了河虾来贩卖,小满含笑道谢拿走,看河虾实在新鲜,就决定做些酒糟河虾,捎带着做些糟鸭 酒糟一切是前世的长江流域传下来的一道民间小菜,却是将酒糟将洗干净的原材料浸泡片刻食用。十分清爽。 汴京却只有官府注册的正店才能酿酒,小满去春满楼里讨了些酒糟。 春满楼的向老板不仅答应的极为爽快,还亲自取了个褐釉剔刻木兰纹卷口瓶,将糟卤倒进去递给小满。 小满归家后取了酒糟,将河虾清晰干净,再洗一些鸡爪、鸭翅膀什么的,又买了毛豆,莲藕,将毛豆在水中漂洗很久,直到去掉里面的泥土,然后取了剪刀,将毛豆首尾各剪掉一个开口,拿了陈大婶做衣服的缝衣针,在莲藕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透气,方便浸泡入味。 然后将河虾、鸭爪、鸭翅膀、鸡爪子什么的放进酒糟里浸泡,肉类浸泡的时间久一点,毛豆、花生等素菜却是很快就得捞出来。 做好后,小满分作三份,一份让立冬提给常五叔,一份自己去送给向老板,还有一份打算放在小摊寄卖,看能不能有些生意。 傍晚的时候陈大婶带着白露回家,却说今日里坊戒严,今晚和明日白天均不能出摊。 小巷里哀鸣一片,邻居们均是小生意人,听的这个消息自然高兴不起来。 摊铺的租金若是一天不赚回来就是损失,也有那些消息灵敏的邻居在四处打听到底是什么原因戒严。 是夜,天朗气清,小满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悄悄披衣起身出门散步,藏蓝色的夜空下月亮正好。 小满拎了半壶自己酿制的梅花酿,爬上自家院子高高的晒台上去,晒台连着屋顶,爬上去很是费了一些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一个人在月亮下面待会。 月亮又大又圆,小满孤身一人坐在屋顶上,巷子里的枫叶红了,有枫叶被秋风吹起,打着旋儿掉落,在月色下轻舞飞扬。 院中一株老银杏树,树干茂盛,银杏叶已经在秋风中大部分变成金黄色, 小满边喝酒变想,前世自己有遇到爱情吗?情窦初开时追过一个学长,当然很丢人的结果是没追到,但现在回想,更多的是荷尔蒙作祟,在青春少艾的年纪的正常心理萌动而已, 当年自以为很喜欢,现在却连那个学长的长相都模模糊糊了,谈不上是爱情。 穿越到今世,遇到了容安,虽然容安总是一副“我们就是有婚约我妈即使反对我也不怕”的成竹在胸的样子,小满一想到他之前和这具身体的原主卿卿我我,而遇到困难时不管不顾,任由原主投河自尽,就心里暗暗给容安打上了“渣男”的标签,即使是打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满,心中也下定决心绝不嫁给容安。 而祁非池呢?小满想到那个笑起来满脸诚恳的小军官,双颊就微微泛红,在沅江时他担心小满走夜路害怕,就常常找各种借口陪小满走夜路。 -- 第29页 若是盲目铺开摊子,吸引的顾客总量并不会因此增加很多,反倒是成本要增加一年十贯的场地租金,会大幅度增加运营成本,所以不管陈老太怎么说,小满决定按兵不动。 眼下砂锅铺子的生意稳固的好,小满想到另外一件一直记挂的事情,那就是将立冬送去私塾读书, 此时立冬已经六岁,而由于家中贫寒,立冬一直到现在都没钱去私塾就读,只是在小满和栀娘教授下自学,如果再不就读,恐怕要迟了。 小满四下打听,开封府每个里坊按照,都配有官学,分为小学或社学,有开办教馆、私塾、义塾,除此之外,还有大儒们自己开立的各种书院。官方对于这些,都是容许的,只不过命令要求,教材是指定的。神宗禅让帝位后,与后重归于好,两人编订,删改了进学的教材。除了取士的君子六艺外,还开设了武学、律学、算学、医学、书学、画学,还增设一门科学,小满请教过,知道这糅合了后世的物理和化学,是些基础的学问。 第19章 辣白菜和热乎乎的锅子是绝配 经过考察,小满就决定让立冬就读附近的官学,束脩只需要两贯,文房四宝却要自己置办。 课本却比小满想象中贵许多,此时印刷术已经大范围推广,但由于印刷量较小,因此笔墨纸砚仍然很贵,士子多买便宜的福建货, 小满思忖再三,也买了福建产的书本。立冬高兴雀跃,捧着书本不撒手。 陈老太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给立冬缝了一身簇新的衣袍,陈大婶给缝制了单肩斜跨的书贷。 由于小满的辅导,立冬在家中已经看过童蒙须知,千字文,在学堂中也颇得先生的赞赏。 小满带着白露相伴去学堂周围偷听过,学问还是可以的,教授方式也不是很极端。 那教授立冬的教书先生,叫做骆以坤,住在离砂锅铺挺近的一条巷子里, 陈老太提篮叫卖的时候装作不经意跟街坊打听过,知道骆以坤是个勤学有礼的书生,一家人才放下心来。 小满自嘲这是前世听得各种老师虐儿的新闻看多了。 下午的时候,白露在家中煮卤汤,陈婶在将鸭爪、鸭脖子、鸡翅膀等浸入酒糟, 那一戟时常把洗好的各色原料拿了木桶装好,一桶一桶运过来,小满很怀疑他是找了祁府的大厨房,但并不拆穿。 陈老太说不在家中吃闲饭,坚持带着大花提着竹篮子去春江楼叫卖,栀娘边跟小满闲聊边晾晒菜干, 这是冬天来的时候要吃的各色蔬菜,这时候虽有暖窑,但都很贵,只有达官显贵人家才买得起,穷人夏天只吃些普通菜蔬, 而到了冬天,就只有大白菜和萝卜、土豆、胡萝卜这些窖藏的蔬菜了,极为单调,却也不便宜。 因此趁着冬天快到,急忙晒些蔬菜干,做些腌菜之类,等着冬天吃。 而小满在腌辣白菜,此时辣椒还未传入中国,家常的辣味调料正是小满上次去买的茱萸, 前一天清洗晒干好的白菜此时一瓣一瓣分开叶片,加上粗盐和茱萸反复揉搓,又加上白酒、冰糖和各色香料, 放入蒜蓉、姜末、韭菜段,一起放入陶做的小坛子里,拿个粗陶碗倒扣,算是做成了。 准备将坛子搬到阴凉地儿去,头一抬,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容二哥, 小满心中哀嚎,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跟原主纠缠不清的大男子主义妈宝男,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寻了来。 小满装没看见他,小心拿起了坛子进了厨房。 容安见小满不理他,于是跟陈大婶行了个礼,说;“姑母搬了新家,我特来拜访。” 陈婶满脸堆笑,急忙唤了白露去倒茶。 容二示意身后的小厮将礼品放下,都是些时下流行花样的绢扇、逍遥巾、销金帽儿等各色玩意,看来给家中众人都准备了礼物。 容二却似有别的意图,他不喝水,直接跟陈大婶说:“我和小满本来就是姑表兄妹,何况家中自小就给我订了亲事,今日来,却是跟姑母商量我跟小满的婚事。” 小满在厨房里听见,怒从胆边来,随手抄起厨房里的一根烧火用的柴火,就走了出去,冲容安骂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种礼数,直接寻了姑娘家门来谈这个,便是那无父无母的孤儿说亲,也是遣了媒人来。说是亲戚,我家在沅江边被流氓地痞欺负时你在哪里?!如今我们好不容易到了京城站稳了脚跟你倒来了?” 说着就挥起柴火,将容安和小厮都赶出了院门,栀娘也帮忙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搬出家门外。 小满用力摔上了院门,气冲冲继续去做腌白菜。 陈大婶小心翼翼跟到小满身边,她怯生生道:“那安哥儿是我找来的,他再怎么样也是我娘家。婆母如今每日里提着篮子叫卖,一月也能卖几贯钱,我却只会看摊子,之前婆母就嫌弃我,你嫁入我娘家,为娘的,总归多了一道撑腰的助力。” 小满内心中无限个白眼,一直觉得陈老太是这个家中最大的,盯着她不出篓子就行, 没想到一向又胆小,又怯懦的陈大婶,却是最大的猪队友。 她忍住内心的鄙夷,耐心说:“退一万步说,如今家中是谁挣钱你还看不出来吗?如果不是我的卤货好,奶奶有那么多钱赚吗,撵走了你,我不跟她算账吗?她虽然为人目光短浅,却还没蠢到得罪我,” -- 第30页 陈嫂眼睛不敢直视小满,嘴皮动了动,小声说:“你却姓陈,何况最终要嫁人,何不嫁给我娘家里人,容哥儿性情又好。” 小满真是气坏了,自私,短视,愚蠢,怪不得陈老太对着她老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小满有那么理解陈老太为什么百般看不上她这个娘了, 于是再也不控制自己的失望之情,冷冷说:“你之前还没被舅舅和舅母打击够吗?现在他父母不同意,自己偷摸上门来,你是要我过去做妾吗?”, 说完又召集家里人,跟他们说:“我并不想嫁去容家,之前容家退亲,如今那个容安又寻上门来,跟邻居,都说是有婚约,不知道存着什么心,大家有同情他的,不如动动脑子想一想,若是他真有意,为何不去劝导他爹娘,堂堂正正上门来下庚帖,却如今四下里跟人说,让四邻传我有了人家,这才是要害了我终身呢。以后看见他大伙赶出去。” 家人俱是肃然,奶奶回家后听到这些,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嘟哝着说,这个容家二哥,可没有那个官大,若他是要明媒正娶的,倒是可以把这个给白露。” 栀娘被逗笑了,说:“奶奶啊,你这个攀龙附凤的心,人家可是守阙进勇副使,虽然连个品级都没有,可他父兄俱在朝堂,以后怕是有个大前程的。只怕人家嫌咱家小满挥舞木棍的功夫太粗野了。” 这原来是说小满下午拿着一根木棍赶走容安的事情 ,小满忍不住笑了,愤懑了一下午的心情此时才好点。 陈大婶羞愧万分,似乎有几次总想向小满解释,小满却不给她机会,只如常做事,却尽量避免跟她说话, 、转眼到了冬月,树叶都落尽了,这天,天色阴沉沉的,云脚似坠了铅块,低低压在,陈老太提篮叫卖回来,拎了一方猪肉,说是向老板送的。 得益于的功劳,这时的人们已经大范围吃上猪肉了,不过比较流行富人吃羊肉,穷人才吃猪肉。 小满和栀娘守摊的时候,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冷,北风呼呼吹着,今晚的夜市却没有什么人,小满想着如今天气太冷,不如做个热乎乎的锅子。 小满为了除去腥气,先下锅煮了一下肉,放了浸泡干净的橘子枝叶一起煮,去掉其腥膻气味, 再捞出来整个儿下锅蒸煮,等到熟了以后,再捞出用凉水浸泡,切片备用。 锅中倒入煮好的用鲛鱼骨和猪脊骨熬成的底汤,又烫了几片青菜、粉条,铺上卤鱼杂、酱肉。垫上些晾晒好的菜干。 冻豆腐。香菇。面筋。干黄花菜,最后铺上切成薄片的猪肉。 餐桌上放着一个小火炉,上面的砂锅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锅盖着盖,不知道锅里是什么,但是闻得见一阵一阵食物的香气飘出来,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这正是赵昀和祁非池跨进摊子后后看到的景象。 栀娘一看见赵昀,就不高兴的翻起白眼:“哼,好吃的又要少吃了。” 赵昀哈哈大笑;“我得了一套建阳窑的茶具,想着给你们送过来,你们却如此对我555。” 大花很是欢迎他俩,急忙去端水、见礼、添碗筷, 小满却只顾着上前去看那套茶具,建阳窑起于五代时期,北宋兴起,这与上层社会饮茶、斗茶风尚有关,也多在宋朝时用作礼品往来。 祁非池看见小满那副小孩子抱着心爱玩具不撒手的样子,笑道:“没想到今日里来倒是赶上了一顿饭,不知道你们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栀娘心中怨念:你哪天来没赶上好吃的。 小满看够了茶具,仔细收了起来,又将做好的蛋饺摆盘放在一边,打算待会窝在锅中,此时砂锅里食物都已经烹煮好了,忙揭开锅盖,挨个盛饭。 祁非池吃着吃着,笑道,“这有几分西北的意思,以前去那里当过兵。” 赵昀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片,专门在那晶莹剔透的脂肪层咬了一口,满意说道:“我倒是觉得有东北的意思,不过我们那旮旯是酸菜配上血肠,那个美啊。” 即使已经混这么熟了,小满听到赵昀说东北话还是会忍不住偷笑。 祁非池看见小满对着赵昀笑颜,没来由的堵得慌,他闷声道:“什么你那旮旯,你是汴京人士,这种话还是少说的好,被有心人告到官家那里去,” 赵昀环顾一下夜市周围,今日北风呼啸,出摊的店家很少,有人陆续在收摊,便是逛夜市的人,也不到平时的一成, 天灰沉沉,看似有一场大雪要落下, 他不屑的扬了扬眉毛,缓慢从暮色中收回了目光,方才冷笑:“官家心里只有自己的幼子,那里还记得我是谁? 栀娘看得他似乎是心情不好了,连忙打岔:“别抢别抢,那块蛋饺是我的。” 祁非池配合到:“先到先得哦。”栀娘不甘示弱,两人争争抢抢的,赵昀的脸色才看着有所缓和。 吃完了饭,小满送他们出去,早有两人的马车各自接走对方, 回去的路上,小满看着城中有三马所拉的马车,唤作“街车”,可坐两个人,到处都有人在拉活, 小满心中暗暗想到:“原来这就是宋代的出租车啊。” 思绪游离天外,却被人拦住,定睛一看,原来是祁非池,小满抬起头莫名其妙看着他,你不是刚走吗? -- 第31页 祁非池挠挠头顶,不好意思的说:“那个,忘记个东西,又回来了。” 小满好奇问:“什么东西啊?莫不是要拿走那建阳窑茶具?” 祁非池盯着小满的眼睛,那黑色眼眸熠熠生辉,在月色里纯真而又无暇,似是孩童的无辜双目,又似乎是曾经在深夜里看到的星空无垠, 此时那眼睛正好奇又期待的盯着他,本来成竹在胸的他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遮掩性的咳嗽了一声:“那个,以后不要再冲着别人笑。”, 说完好似踩了蛇一样,脸刷的一下红的像夕烧一样,慌乱转身跑了, 小满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不解,这,都哪跟哪儿啊。 想了一下,突然自己的脸也红了。 第20章 水晶脍 立冬自打出生就混在陈方华的后宅里。作为一名庶子,他真是不会投胎。 嫡母性格骄横霸道,陈方华每每在外拈花惹草时,嫡母都会饿几顿后宅里的小妾庶子, 立冬的亲娘又是个不受宠的姨娘,因而立冬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岁,偏偏自己生母死了。 陈家二夫人趁着陈方华不在,迫不及待就叫来了人贩子,嚷嚷着要将他卖了, 也是他运气好,正好赶上上门找儿子的陈老太, 嫡子庶子,在陈老太心中都是孙子,因而将他捡了回来。 新的家里小满俨然是一家之主,性格和善,好心收留他不说,还找了族老,将他写在了大房陈方昇一家,算做是大伯父的嗣子。 从此立冬从被抛弃的二房庶子,成了长房的长孙。 因而立冬格外感激小满,心中最信服的人也是小满, 等到小满将他送去了书塾以后,他最信服的第二人就成了官学的骆先生。 骆先生文质彬彬,惯常穿一身素净的青衫,衣着简朴,洗得干干净净,说话也是温文尔雅,从未大声呵斥过学生,讲课又讲得深入浅出, 立冬是官学里年纪最小的,因而骆先生对他的教诲也最多。 朝夕相处,骆先生在立冬的心里那简直就是最崇拜的偶像了。 恰逢立冬过生,小满笑着说:“立冬不是天天在家里说骆先生这样,骆先生那样说,不若你生辰日子请了骆先生来家中,正好也尽尽我们的感激之情。” 骆先生欣然答应,自打父母去世,自己是孑然一身, 自从官学里有了立冬这个学生以后,因着他是年岁最小,自己倾注的心血最多, 日子久了,把他视作自家子侄一般。 他过生辰,自己又恰好无事,去庆祝一番也是老师的心意。 因着民间讲究孩童生辰不大肆操办,小满只是比平日里做的略为丰盛一些, 即使这样,桌上也摆满了蜜饯枣子、甜酸栀子、生淹水木瓜、酸浸山楂果几样开胃蜜饯,香糟鹅、芥末鸭掌、香卤豆干等开胃小菜,八宝鸭子、萝卜山药排骨汤、蜜豆什锦饭等荤菜。 每人还备着一碗长寿面。 压轴大菜却是鹏程万里水晶脍。水晶脍的准备上分为荤素两种。 小满嘱咐鱼贩子准备了赤梢鲤鱼,选那鱼鳞多的,洗净,浸泡一夜去味, 再用井水在锅中慢火熬,加葱、花椒、陈皮,等到汤浓的时候,去掉鱼鳞, 用纱网过滤,放冷,凝结,慢慢切,放入五辛醋,也就是冬月调和方可, 又取鹌鹑上锅蒸,蒸熟后提去骨头,将猪肉皮片去皮上油脂, 兑入蒸鹌鹑的原汁,小火慢熬成汁。做成第二种肉冻。 等到两种肉冻都冷却以后,加韭黄、生菜、木樨、鸭子、笋丝簇拥成盘。摆成大鹏鸟的造型。 素版的水晶脍把石花菜洗净泡软,煮成胶质,趁热倒入几片桃花,等到凝结后,又放入梅花酒中浸泡, 切了橙子丝和海棠果干置于佐餐,这个做成了大鹏鸟周围松树和太阳云朵的造型。 因着是小门小户,并未有男女不同桌的规矩,因而大家一桌而坐,立冬向家人郑重介绍:“这是我书塾中的先生,骆夫子”, 骆夫子行了个礼,大大方方,他肤色偏黑,笑起来显得牙特别白,很快就得到了陈老太和陈婶的喜爱。 待到水晶脍上桌,大家啧啧称奇,只见大盘子内日照白云,松树山林之上,一只大鹏鸟展翅高飞,骆夫子赞叹:“这等技艺,真是不忍心下箸。” 陈老太笑道:“夫子客气了,先尝一下。”说着夹菜给他,骆夫子尝了一口,赞道:“皮质细嫩,滋味香美。” 这时小满也从厨房过来,笑着说:“夫子不用客气,多谢您照顾立冬是真,不怕您笑话,立冬刚入学时我和姐姐还去偷看过您呢。” 骆夫子闻言心情大悦,扭头意味深长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低头急急忙忙的从他们旁边绕过去,快步走到灶后刷碗。 只是那个碗,却也没拿稳,哐当一声掉进水盆里,还好浮在水上,没有打碎, 只见那个粗陶碗在水里滴溜打转, 小满奇怪,回头看看白露,只见白露埋着头捡起碗,又飞速刷碗,不过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那骆以坤自此以后天天来,来了,却也是帮忙做些杂活,不敢抬头看白露一眼, 栀娘常笑话他,他也不恼,说话吭吭哧哧,有时紧张了还会结巴, -- 第32页 骆先生来的次数多了。一戟不免挨削,祁非池怒道:“你是怎么帮我看着的,就惦记着吃。” 一戟一脸委屈:“冤枉啊,您公务繁忙,又不去跟陈姑娘表白心迹,怎么让我背黑锅。” 祁非池:。。。 祁非凡被调到开封府后,管辖着西京作坊和东西两道染院, 每日里如鱼得水,滑不留手。 人都道:“没想到祁枢密使的二儿子是这等圆滑人物,真是看不出来是祁家儿郎。” 他笑笑,不以为意。 祁家武行立家,百年武学世家, 祖先曾经袭过公,尚过公主,最荣耀的时刻被神宗皇帝封为承国公,后来代际相传才没了这个封号。 如今虽然没有了承国公的封号,祁家家主,祁非凡的父亲,是当朝的枢密使,在枢密院里说一不二,祁家军驻守西北,百姓中威望极高。 又出了一位皇后娘娘,祁非凡的姑姑,贵为后宫之首。生下两子,长子早早就被立为太子,次子则深得皇太后喜爱。 外人看来,祁家正是繁华如锦,烈火烹油, 只有自己一家人知道,今上性格多疑,和宫中的圣人娘娘离心离德,多次怀疑父亲,又极为宠爱朱贵妃,很是抬举朱贵妃所生八皇子。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因而祁非凡总是做出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样,圆滑的似是多年老吏,八面玲珑,不得罪任何人。三教九流中穿梭,游刃有余。 赵昀有一次跟祁非凡抱怨:“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你不会的。”, 不过这当下里,面对自己的弟弟祁非池提出的这个问题,祁非凡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 “什么?如何娶了心怡的小娘子?” 祁非凡一脸戏谑的打量着这个弟弟, 身量尚高,玉容竹姿, 就是那官媒里最挑剔的黄媒婆,也得赞一声“翩翩好儿郎”, 颇有些遗世独立,横而不流的君子仪态, 直盯的祁非池脸红不自在起来,祈非凡才懒洋洋说道:“你可别私相授受,做出什么丢了爹面子的事情。” 祁非池脸涨得通红:“才不是呢!人家姑娘清清白白,是我自己痴心妄想。” 说着拔腿就要往外面走:“你不说拉倒,我去问别人!” 祁非凡还想再逗他两句,突然想起祖父幼时带着自己哥三个,一字一句念着“秉德无私,参天地,淑离不淫,梗其有理”的样子, 又想起大哥如今在边关远离父母家人,三兄弟不知何日才能再聚首,心中终于不忍。 叫住了他:“你先问问她的心意如何,若是她也心悦你,那就求了爹娘去小娘子家中提亲。” 祁非池乐得给二哥鞠躬:“谢谢二哥,”,说着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祁非凡被逗乐了,微笑看着他的背影:“连非池,都有心悦的小娘子了啊。”, 心中却想起那个倔强单薄的身影,在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 冬月里很是寒冷,小满在砂锅摊上做饭,时常要将手放在火上烤好久才行, 还好食材都是趁着白天暖和的时候在家中都做好的,不然会冻坏的。 夜间有些饿,栀娘从家里拿了红薯,小满将它埋在灰里,打算吃烤红薯。 放好了红薯,头一抬,却看见祁非池坐在了店里。栀娘继续跟他嘻嘻哈哈打闹,小满心中却乱做一团, 自从上次他说出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两个人再无见过面,此次见面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祁非池也是不太镇定,今天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 栀娘似乎是觉察出来两个人之间的异样,挤眉弄眼道:“小满,过了汴河桥下有家甘汁饮铺子,里面卖的甘蔗梨饮热乎乎甜丝丝,配上这红薯且好吃,你让祁非池陪你去。” 小满无语,大姐你这也太明显了? 不过祁非池倒是如释重负,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小满开口,这倒是个契机,于是招呼小满:“走啊,我带你去买甘蔗饮。” 第21章 冬天当然要吃火锅 小满系上了遮风的斗篷,两人一起往那甘汁饮走去,一路默默无话,小满觉得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上次一起吃暖锅,你说有点像自己以前在边塞吃过的,你还去过边塞当兵吗?” 祁非池点头:“我小时很调皮,祁家先祖随着神宗出神入死,我祖母是帝最受宠的女儿摇光帝姬,姑姑是当朝皇后,我娘是临川王家嫡次女,祖上出过王介甫这样的安国重臣。我出生就享受尊荣,在祖辈庇护下安稳度日。直到朱贵妃出现,她从中作梗,一箭双雕,赵昀生死未卜,我爹也背上了罪名。弹劾我爹的奏章纷纷飞到今上那里,朝中动荡,为首的一派,执意上奏要立朱贵妃为皇后,老臣不允,今上在朝堂上震怒,要立为宸妃,比皇贵妃还高一级。” “我爹和大哥被贬到南疆,却又被人暗算,腹背受敌,生死未卜,朝中都传闻这两个人不是战死就是投降了敌国。二哥是个有志气的,留下书信离家,说是要去寻访表弟下落。朝中的政敌迫不及待的给我爹和大哥安上通敌的罪名,我娘是个高瞻远瞩的,唯恐家中被灭门,只留了我姐在身边陪她,打发了爹留下的亲信将我带去军营隐匿,唯恐对外只说我性格顽劣,去了临川外祖家书院读书。祁家军已经被接管,虽然有无数亲信故旧,我娘仍然怕我在那里遇上对家,吃什么暗亏,无法藏匿行踪,于是托了爹的旧部李重山,他为人值得托付,驻守在北疆,直接把我放进军营里最底层,不像身边人说起的来历,只派告知驻守将领暗暗盯着保护我周全。” -- 第33页 夜市灯火辉煌,路边的店里卖着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咸菜、杏片、梅子姜。热热闹闹,祁非池专心护住小满让她不被人群拥挤,接着说下去。 “西北苦寒,八月份就刮起大风下着大雪,我自幼娇生惯养初期吃了不少苦,好在那时家中受此巨变,我比原来要坚韧得多。等到习惯以后,才觉出西北的好,此地天高地阔,我跟着兵士们混在一起,发了饷银的日子,成群结队到军营附近的村镇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酒是农家自酿,浑浊不堪,我初始只硬着头皮喝下去,到后面却越来越爱上那种粗粝的口感,边塞苦寒,蔬菜难得,边民们便常做这种暖锅来吃,白菜、土豆,加上煮熟的大块牛羊肉,用随身小刀片成薄片放入锅中,小火咕嘟,烧刀子酒喝上,窗外大雪纷飞,风吹得呼呼的,甚是怀念。” “那时候我以为我家中完蛋了,羞愧自己整日里走马飞鹰,并不知任何保护家人的办法, 在军营里发愤努力,就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到一年,就立功成了小校。 小满听得入神,问到:“后来呢?” “后来啊,我爹和我大哥回来了,原来两人闯的太深,在南蛮山林迷了路,却也因为南蛮山林陡峭未被敌军捉走,被当地土著所救,堂弟也被二哥找到,原来是猎户收养在山中, 我家转危为安,一向不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二哥居然也夸赞我。我又去了京中领了差事,家中都觉得我上进了,如今虽只是做着守阙进勇副使,却也不见得以后没有出路,爹娘早就应允了我,婚嫁之事必定得是我点了头。” 听到最后一句话,小满这才明白,他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原来是在拐着弯的推销自己,祁非池这是?这架势,难道是在表白?再看祁非池一脸期待的等着小满回复的样子,小满咽了咽口水,斟酌了一下,方说道:“那个,我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并无别的想法,只想把家中众人都安置妥当,才敢想自己的事情。” 祁非池虽然满眼的失望,但仍是释然:“我此番并不是要逼你,只是想跟你说明我的心意,等多久,我也是能等得的”, 他的眼睛在夜市灯火下闪着光彩。却似印照着满天星光,因着说出这番表白心迹的话,脸上有些泛红,神色略有些忸怩不自在,可是站得笔直,满眼俱是真诚,透着一股子英挺和坚定。 小满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前世里是个孤儿,被师傅养大后学会厨艺,年少情窦未开时倒是也仰慕过一位师兄,只是还未来得及表白,师兄就跟人谈恋爱了,自己又是羞又是不甘,大哭一场,再也不提这茬了。 等到后来继承了师傅衣钵之后,想的是不能辱没了师傅的名声,再加上自己是个女子,怕被别人指指点点,更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如此蹉跎,加之没有父母长辈催促,乐得逍遥,竟到三十也未恋爱。 到了此生,只觉得生命可贵,想着尽力活好每一天,再加上有了前世没有的家人,自己一直似沙漠中跋涉的旅人,好不容易遇到了一片绿洲,正在如饥似渴的享受从未有过的亲情,哪里又有恋爱的心思呢。 甘汁饮铺子果然甚是热闹,门口围满了要买汤饮的小娘子、小郎君,祁非池怕人挨挨挤挤唐突了小满,叮嘱小满待在对面的空地上等他买了出来。 小满乖乖点了点头,看着他挤进了人群,努力买了两竹筒甘蔗梨饮,又小心举过头顶,寄出了人群。 两人顺着御街,一路南出朱雀门,直到龙津桥,方才告别。自那以后祁非池就没有再来找小满了,小满心中虽然惦记,却并不显露出来。还未来得及梳理心情,就到了小年。 腊月二十四日,先祭灶,陈大婶早就买好了各色菜蔬,二十三日一大早陈老太就带着陈大婶毕恭毕敬准备祭品,小满虽然是无神论者,但是穿越之旅让她对未知有一种本能的敬畏,因而也跟着忙碌。前一晚上大花挑出来大小适中的红豆,烧开水煮了红豆、小满拿去巷子口的石磨那里碾成了豆沙,包好了就等着第二天开始祭灶。 到了二十四,四更里全家就起床了,夜色尚浓开始烧水,做祭品。小满和了糯米,招呼了白露洗干净手开始包豆沙粉团,与此同时陈大婶洗着猪头、大锅煮肉。栀娘和大花合力给鱼开膛破肚,挂掉鱼鳞,收拾干净后再上锅清蒸,家中忙得热火朝天,就连年纪尚小的立冬,都这边剥个蒜头,那边抱一堆柴火。等东西都收拾停当,陈老太叮嘱好了立冬祭灶的步骤,就开始祭灶。祭品中有猪头、一对鱼,豆沙馅的粉团,摆在灶台,由立冬去祭拜。祭拜完之后,家人方才开始张罗今后的饭食。 今日里吃些什么?小满想着过节,就道:“吃火锅啊。”于是家人在小满的指挥下分工,各自洗着各种菜蔬,林栀娘特别兴奋的嚷嚷:“我朝神宗,最爱吃火锅呢!” 小满失笑,看来穿越帝成为千古一帝,建下丰功伟绩,还是不能忘记家乡的味道啊.可惜此时辣椒尚未传入中国,只有些三鲜之类的口味,寡淡的很。不过也没听说还有别的穿越者,至少火锅只是在宫廷中流传,由于宫中流传出来的火锅做法偏养生,加各种药膳,实在难以在民间流传开来。不过好处是能买到像后世北方涮锅那样的火锅,在中间加上木炭即可使用,倒是便利。 -- 第34页 今日立冬也从官学里回家,因此小满准备了鱼杂、鸭肠、鹌鹑翅膀、鸽子蛋、腌制好的羊肉和猪肉各色配料,又从市场上搜集了麻椒、辣椒、芝麻油、醋、蒜等做佐料,想要前世那般丰富多彩的配菜是不可能了,小满只好取卤猪肝片、鸭血、猪血豆腐、豆干等一些能买到的食材。即便是如此,等到晚间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准备上桌,还是被小满摆在桌上的火锅以及一碟碟配菜给震惊了。 只见桌子正中间是个暖炉,里面燃着的木炭哔哔啵啵作响,炉子周围一圈的锅里鸡骨和猪骨熬成的高汤煮得沸腾起来,火锅周围摆着让人垂涎三尺的卤鱼杂、卤猪肝,还有鹌鹑段、小巧的鸽子蛋、鸭血块、猪血豆腐、腊肠片,素菜有豆腐、豆干、白菜、冬瓜,还有粉条,更不用提猪肉、羊肉了,立冬和栀娘不约而同“哇!”的一声,欢呼着落座。 小满笑吟吟让大家都落座,又有些不好意思:“因是想着过年,故而奢侈了一番。”,的确,这个朝代寻常人家连炒菜都不放油,小满做饭比起周围的人家显得大手大脚了太多,好在家人体谅,并未说什么。 陈嫂子说:“你这孩子,反正是我们家人自吃,偶尔奢侈一回也不当什么,穷苦人过年还称二两猪肉过年呢。” 她这么一说,陈老太就不再方便再说什么,再想到小满虽然能花,但挣钱的能力也是极强,心里方才不那么心疼了。也落座了,开始吃饭。 立冬吃得眉飞色舞,边吃边赞:“学堂里也是管饭的,那饭堂却不及姐姐手艺一成。” 白露掩嘴笑道:“外面的厨子哪比得上咱家的小满大厨?” 小满给白露递过去一杯自己做的热梨饮,莞尔一笑:“姐姐这么夸我,且喝一杯梨饮。” 一家人哈哈笑起来,栀娘笑完却有些,自己来了汴京两个多月,不知道林妈妈那边是怎么个光景,也不知道林妈妈此刻一个人是如何过年。小满却似看清楚她之所想,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第二天栀娘还是怀念着火锅,祁非池来摊子那边看望他们时,听见栀娘的怀念声,好奇问道:“那却不是小满独创,我家也有时做来吃,并无什么奇异之处啊。” 小满笑道:“做法却是类似,只是你们吃的清淡养生。”,想到前世的重庆火锅,有些惆怅,不由得说。“若是有辣椒,只怕还能更好吃呢。” “辣椒?”祁非池眼前一亮,“原来你喜欢这个,我家庄子上却有一仓库子辣椒,滇贵一带土人拿来拌饭,代替盐巴,还能入药,我当时看它能当盐巴,觉得日后行军打仗能用得着,问过土人栽培办法,在我庄子里的暖房里养着,今年刚收了一波,去军中尝试,个个都说火燎一样受不了,没法代替盐巴,堆在那里若是被爹爹看见了,触了霉头,必定又说我是败家子,我这几日正愁着怎么遮掩此事呢,” 小满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作为一名大厨,她熟悉各种食材的历史,穿越前熟悉的那种红辣椒本是元朝传入由美洲传入欧洲,再在明末由欧洲传入中国,而我国本土云贵高原上自古就有另外一种“子辣椒”,个头比辣椒小很多,味道比小米椒更辣,祁非池培育出来的应该就是这种本土小辣椒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小满急急忙忙道:“你的子辣椒全部卖给我吧,若是有种子待到春天接着种我也全部收购,” 祁非池受宠若惊,他甚少见到小满这样狂喜的模样,小满总是笑嘻嘻在灶前烹煮各色美食,性格随和可亲,对谁都是,说话慢条斯理,却是外柔内刚,能觉出。,就像初春一枝丁香,暗香袭来,能,也能插在乡野瓦舍。此刻见识到她对于食材的热情,祁非池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一般,当下就让属下去农庄拉一车过来,又嘱咐一戟一并拉一车各色稀罕果蔬兽禽等。 于是小满一个正月都在家里研究各种辣味食品,栀娘初始大呼好辣,到后面却也爱上这种味道,一天不吃辣椒就难受。 第22章 麻辣火锅脚店开张啦 正月十六是出摊的日子,一个春节都在琢磨研究的小满,特意在中午做了一锅麻辣火锅, 牛油难得就用鸡油黄油代替,麻椒、花椒、辣椒等炒制,最后倒入,锅面飘着一层让人垂涎三尺的红油,栀娘看见就铺到桌子上抱着筷子不撒手了,小满吃着吃着却不由得灵机一动,这样天天走街串巷的买卖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毕竟砂锅摊子赚钱太慢,何不租个脚店做个麻辣火锅专营店? 此时汴京城中“燕馆歌楼,举之万数。”,非常繁华,高等酒店和中等酒店林立,那高端的酒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柱晃眼。有茶饭店,卖酒和陪酒茶饭;也有肥羊酒店,卖羊肉的下酒配菜;有宅子酒店,是原来官员所住宅邸改造而成;有花园酒店,设在城郊,做成园林样式;小酒店有直卖店、碗头店(只挂草葫芦,用银大碗做酒具;包子酒店(用包子佐酒)。 小满心中忖度,若是自己要开店,初期必然是面向大众的中低档餐店,因为中高档饭店成本太高,也不是自己负担得起的。 中低档的话,此时经济中心已经从黄河流域转移到长江流域了,每年要通过运河从南方运输数百万粮食和大批布帛等物资到开封,以供应皇室、官员和驻军。 -- 第35页 南来北往的人员流动性很大, 小满想想,人员流动性,当属自己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哪种菜系最受欢迎?答案是川菜,此时川菜还没有成型,四川人民口味偏甜,而小满有辣椒助阵,在这个朝代算是独一份,因而有信心能站稳脚跟。 只是打听了一下普通的脚店,所需也是一千贯,而小满手中的银子翻来覆去数过去也不过四百贯,怎得够开店的巨大花销? 这天小满坐在千梨子砂锅摊前发愁,那两弯新月一般的眉毛慢慢蹙了起来。 “满姐儿,今天怎得看上去垂头丧气?”小满抬头一看,却是向老板, 小满赶紧起身笑脸相迎:“向老板,可是我奶奶在您那边有什么事情?” 向老板爽朗大笑:“你这丫头,倒是个伶俐的,只是我无事来逛逛,正好过来尝尝你的手艺。” 小满连忙给他盛了一锅砂锅虾饺,摆上糟白虾、糟豆角、糟鹌鹑,又让大花去隔壁打了一角酒过来,向老板坐下来,笑眯眯:“我倒是来叨扰你了。你且去忙活。”说着也不客气,坐下来自斟自饮了起来。 过一会儿要走时,闲闲问道;“满丫头,你这是愁什么啊?” 小满想了想,实话说道:“我意欲开一家脚店,却缺本钱。” 向老板斟酌了一下:“你这手艺,若是做脚店必然能赚钱,这样吧,你可听说过借贷?那钱庄专门有借贷生意,只不过生息太高,不若我借给你一千贯,利息一年给我五十贯。你在一年之内还给我即可。” 原来在宋朝,民间借贷也时有,特别是汴京,常有那做生意的人需要银钱周转,因而也很便利,甚至都有专门的中人从中周旋,将其当做一门生意来做。 小满惊喜万分,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绝好的机会,但是也必须有信心在一年之内能够赢利一千贯,想到这里,又有些犹豫,自己的千梨子砂锅摊,一个月盈利三十贯到五十贯不等,一年能盈利三四百贯。 又仔细一想,若是这般瞻前顾后,又什么时候能有所作为呢,因而咬咬牙,跟向老板说:“谢谢向老板爱重,我明日里看定了铺子,就去找您拿钱。” 向老板并没有食言,当天就指使手下的账房就银票送了过来,这下可是有贷款在身了,小满顿觉压力很大,赶紧带着栀娘和白露一起去看铺位。 这家店走的是独一无二路线,选址却必得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小满三人走遍了汴京城中的里坊街巷,方才选中了一家要转让的脚店。这里位于州桥夜市附近,离着汴河的装运码头也不过几步路远,附近是汴京城中的平民区,住着多是小康人家,更有码头附近南来北往的客商租住在这片里坊,很是繁华,那脚店面积宽敞, 小满采用现代的装修理念,将收银的柜台缩了又缩,后院是厨房,连着一片小院,小满问过房东,索性将后院修整一番,也摆上了餐桌。 祁非池将余下的辣椒都运送过来,小满又带着白露在市面上转悠,买入海椒、花椒、麻椒、茱萸、姜、扶留藤,黄油各色香料。 小满在菜市场采购了鱼杂、鸭肠、鹌鹑翅膀、鸽子蛋、羊肉和猪肉、鸭肉、鹌鹑段等, 好在王安石变法时提出了市易法,在东京设立了市易物,发展到至今很是兴盛,一般都是在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待到市场短缺时候再分批卖出,平衡市场供需,稳定物价,所以这些原料采购非常容易。 小满作为一个起名无能星人,暂且起名叫做麻辣火锅店,店中最核心的配方是火锅底料, 因而都是自己在家中炒好调料,每日里在脚店的厨房洗漱配料,清洗配菜等。因着小满性子和蔼,开出的工钱又高,有那里坊里的邻居拜托也想进来帮忙的, 小满想着原本只有香油蒜泥一种蘸料,现在随着吃的人太多,赶紧做出牛肉酱、香菇酱、豆瓣酱、麻香酱、海鲜酱等各色蘸料,又从市场上搜集了麻椒、辣椒、芝麻油、醋、蒜等做佐料。 因着想尽快回本,因而店中很快就营业了,然而店门大开,并没有什么人。小满想起前世的广告宣传,裁了几方纸,让立冬写了些类似于前世商品传单一样的单子。单子上写着和平坊汴河边码头旁有家麻辣火锅店,欢迎来品尝。 陈老太颇为高兴,连声赞叹写得好、写得好,小满又担心识字的人不多,于是在字旁又画了简笔画,画上一个火锅,在汴河码头边。 妥当后,小满买了些糖果点心,雇了些邻家口齿伶俐的小儿,嘱咐孩童于街市上分发,分发时候必须得说明在和平坊的码头旁边,新开一家做麻辣火锅的店铺,物美价廉。孩童看见糖果,焉有不动心的。 不到一个上午就分发干净, 小满又担心传播率不够,又绞尽脑汁编了童谣:“和平坊、汴河旁,麻辣火锅香又香。”,让孩童在街上传唱。 如此准备,终于逐渐有了客人,有那路过的客人看见店里窗明几净想进来试一试的,有那附近的居民闻得火锅香味按捺不住来尝一尝的,歌谣也传唱的响亮,就这样,麻辣火锅店里逐渐客流量上来了。 等到再过了一个月,由于汴京城中再无竞争对手,吃过麻辣火锅的也都被火锅独特的魅力所折服,终于店中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就连不是饭点的时候,店前都始终排着一大长队。 -- 第36页 店中繁忙,栀娘收银,小满掌勺,陈嫂配菜,白露端菜,一家人各有分工,虽然每日里都累得直不起腰来,却都心甘情愿,每天喜笑颜开。店中原料仍旧从常五叔那里拿,是个忠厚的,仍旧从他那里进货。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已经是五月了,忙忙碌碌中火锅店也步入正轨了,某日下暴雨,下午晌的时候店中没什么人了,终于可以休息一瞬间,小满抬头看着店铺外面,窗外的桃树早已经郁郁青青,绿叶成荫子满枝,这才惊觉已经五月,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为了挣钱真是昏了头了。 看看店中无人,自己动手煮了一锅红豆沙,想着一会吃一点。小满喜欢吃红豆沙里面颗粒感,因此总将红豆沙少煮一会儿,这样吃上去有嚼劲,甜糯中带着沙沙的口感。 正招呼一家人坐在窗边赏着雨景,心中非常惬意,有一句话不是说最幸福的是躲在屋里看窗外有人在下雨天奔波嘛,这句话小满不太苟同,不过在五月大雨倾盆,店中没有生意要忙,空荡荡的,一家人坐在窗边,吃着又甜又沙的红豆沙,看着大雨如,万物都笼罩在水雾之中,平日里熟悉的一切景色都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似梦,如幻,仿佛进入到昔年时光,一时间,怅然若失,所谓的惆怅旧欢如梦。 第23章 红豆沙 这时向老板一脚踏进了火锅店:“小满,我来店中看看。”小满忙去拿干毛巾给他擦去水迹,他倒是神采奕奕,没有受大雨的影响,他笑道:“今日下雨,我酒楼中人少,因此过来看看你这小店如何。” 他在店中走了一圈,巡视了一下,满意的颔首:“原来你自己做的有模有样,很是井井有条。” 栀娘嗔怪道:“向老板,难道怕我们小满欠钱了还不起。”,一边又招呼他坐下,“且来坐一坐,尝一碗这红豆沙。” 向老板坐下,吃起了红豆沙,栀娘看着豆沙,突然灵机一动:“全部是豆沙都吃腻了,我来做一个新花样。” 她将红豆沙捏成花瓣状,放在碗底,再取琼脂融化,覆盖在豆沙碗内,再过一会儿,将碗倒扣金盘子,却是一个倒扣的半圆,晶莹剔透,内里有红豆花绽放,让人眼前一亮。小满称赞:“没想到你这个成日里蹦上蹦下的猴儿,还有这等本事。” 向老板看着那朵豆沙花,脸色阴晴不定,喃喃自语道:“咦。我倒是想起了个故人。”栀娘未曾注意他的神色,仍旧洋洋得意:“我娘常在家中做的一种果子。说是汴京风味,做完后吊在井上,想吃时取出来又凉又甜。夏日里我最喜欢吃这个。” 她那得意嘚瑟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一家人都笑了起来。向老板却是置若罔闻,问到:“你娘也做这个吗。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姑娘,喜欢自己做豆沙琼脂花,还得意汴京城中独一份,” 小满怕栀娘尴尬,怕接话道:“我来汴京前,还以为能凭借自己的厨艺大展拳脚,没想到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卧虎藏龙,对于食材有着各种奇思妙想,真真儿是锋芒在背不敢懈怠呢。” 栀娘打趣道:“你现在先在这个脚店里舒展下筋骨,以后开个大酒楼大展拳脚。” 向老板却恍恍惚惚,一直持续到他心不在焉的告别告辞。 小满送走了向老板,扭头去找栀娘说话:“栀娘啊,你有没有觉得向老板今天有些古怪?”,一扭头吓一大跳,栀娘望着窗外的雨帘,满脸泪光,小满忙问:“栀娘,怎么了?!” 栀娘边擦眼泪边抽泣:“我很想娘亲啊,虽然我们吵了一架,可是我吃起红豆花的时候,老想起她。”,说着埋头在小满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小满连忙安慰她:“那你给她捎个信让她来汴京看你不就是了?” 栀娘拼命摇头:“才不要呢,我拉不下那个脸,到时候她必要教训我不该不听她的话。” 小满听得哭笑不得,谁料容安跨步走了进来,一身的雨水,似是个落汤鸡一样,他这般狼狈小满不好赶人,虎着个脸,一声不吭,只当做没看到。容安本来怀着一丝幻想,想着这般大的雨,自己踏雨而来,全身淋湿,用的苦肉计,幻想小满能不能回心转意,谁料小满根本不搭理他,他看的小满冷面孔,又觉得脸红,自己解释道:“我在附近赶上了下雨,因而来此间避上一避,既然表妹不自在了,我走就是了。”,陈婶周旋道;“既然来了,吃块红豆糕吧。”,将一块红豆糕包起来装给了容安,又取出一副雨具,打发容安出了门。 第二天,一戟照料跟祁非池汇报工作,讲到这一段时,祁非池快要爆炸了?什么?吃红豆糕吃了红豆糕?红豆祁家三少自动脑补历朝历代关于红豆的诗词,“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喵喵喵?“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祁三少越想越生气,本来在小满身边一向乖巧小猫样,如今变成了一头愤怒的大狮子,从此以后红豆成为祁家三少最不喜爱吃的食物。 小满满头黑线:只是凑巧好嘛,为什么变成了这么暧昧的互动 大狮子:喵喵喵 汴京城中,今日里,人人都在做粽子,采了菖蒲和柳枝,挂在门槛,人人都去汴河去看赛龙舟,金明池,听说官家派了几位王子过去,早就过去想一睹风采。一戟却是个滑头的,早就送来了两提南北干货,只说是少爷叮嘱的,栀娘和白露笑嘻嘻打趣小满,小满羞得脸红。 -- 第37页 小满担心店中无人,让白露和陈老太、陈嫂子,立冬一行人出去, 只留自己和栀娘两个人看店,左右下午店中无人,小满开始包粽子, 前一页就洗了蒲叶,浸了糯米,煮好豆沙,烧了排骨切了火腿。 小满寻思着等他们回来,正好将粽子下锅,因此,蒲叶是昨夜就泡好的,取出来,叶翠绿欲滴,糯米雪白,叶子卷成一个小巧的三角,将糯米小心填进去,再放入或咸蛋黄,或豆沙的馅儿料,或香焖排骨,或蜜枣,再放一勺糯米,将蒲叶翻转过来,用柔韧细长的,绑捆起来,就是一个小巧的粽子 栀娘却不擅长厨艺,只是在旁边给小满打打下手,又时不时跟小满打闹一会,两个少女在厅堂里嘻嘻哈哈, “好呀,你戏耍我”栀娘做出生气的样子,手却往小满咯吱窝挠去 小满最是怕痒,慌乱躲闪。笑吟吟退后去,却闪躲不及,被栀娘一顿揉搓,小满咯咯吱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正和栀娘戏耍的欢,却见正对着厅堂的栀娘眼神骤然凝重起来,一脸的震惊、惊喜、害怕各色表情混杂一起:“娘,您怎么来了?” 小满忙翻身起来,看见厅堂大门那里过来的,不正是沅江旁赫赫有名的林妈妈,她穿着秋香色窄袖短衣,下身系着一条森黄色?郁金香长裙,身披织锦洒金褙子,披着一件时下最流行的浅紫色凉衫,脸上风尘仆仆,毫无平日里三教九流左右逢源的春风得意,气势却丝毫不减,人称臂上走马的女中英豪,此时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样子,一把掀起帷帽外罩的面纱,冲到栀娘身边,抓小鸡崽一样左手拎住栀娘右手举起巴掌就往栀娘身上呼:“你个没良心的小蹄子,我怎么来的?!指望你个小蹄子给我捎信吗?!!还不是满姐儿给我写信,让我过来!” 打着打着又嫌帷帽碍事,腾出一只手扔到一边:“讨债鬼!知道娘有多担心你吗?!下回还这样吗!一声不吭不告而别,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那帷帽在地上提溜打转,小满屏住呼吸,悄悄过去捡起帷帽,听着栀娘惨叫,又觉不忍,咬咬牙,小心翼翼问到;“林姨,您这回待多久啊?家中事情可是妥当了?” 林妈妈这才住手,放开吱哇乱叫的栀娘,一屁股坐到大堂中间的座位上:“这回我不走了。” 栀娘捂着胳膊大声呼疼,闻言一脸震惊:“娘?您不走了?” 林妈妈不满意了,“你这小崽子,还嫌弃上你娘了,我家中都安置了,就来找你的,怎么的,嫌你娘不走丢人啊?还是打么挨够?” 说着又准备要去抓住栀娘,栀娘吓得东躲西藏,在小满身后藏来躲去,没想到这时候向老板手中拿着一捧冬笋,兴冲冲踏进店门,隔着老远就吆喝道:“小满你看,这是刚从南边运来的雷笋!今儿个可是有口福了!” 待到走进院里,看见了正满屋里追栀娘的林妈妈,那笋子砰然落地:“素锦?!”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白露边吃着香喷喷的冬笋红烧肉,边问小满。 “后来啊,林妈妈吓得脸色煞白,原来她叫林素锦,就是之前害的向老板一蹶不振的歌女, 向老板问她,你不是留下书信给我,要去往外地去上任的侍郎去做妾吗。为何又重操旧业林妈妈只是哭。 还是栀娘告诉向老板,林妈妈一直从未做妾,也从未有什么侍郎。” 白露听得津津有味,又问小满,“你说当年林妈妈是为何急匆匆走掉呢?向老板也算是有才有貌,家中当时又是小康人家。对她也是一心一意。” 栀娘看了小满一眼,一声不吭,两人都瞬间明白了,为了躲避栀娘生母的追杀。栀娘的眼中全是愧疚、感恩、惭愧,小满吃完了最后一口粽子,放下了蒲叶:“栀娘,林妈妈还在家里休息,你待会去厨房做些红豆羹,就早点回家去陪她吧,店里有我们就够了。” 栀娘重重的点了点头,感激的看了小满一眼,起身去做那一碗红豆羹,更是去补上自己迟到了十五年的道歉。 林妈妈背身坐在厢房里整理杂物,仔细一看,却是一件件叠着栀娘的换洗衣服,有那勾破了丝或是掉了扣子的地方,她拿起针线,一点点修补着。 栀娘想起小时候,自己贪玩,勾破了裙子,也是林妈妈给我自己缝补,又想起自己此番跑出来,不知道林妈妈心中又多么担心。 怯生生向前一步:“娘,对不起。” 林妈妈哼了一声,眼皮子都不抬。 栀娘将端着的托盘往前一升:“娘,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红豆羹,我明白的,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放弃情郎。你是为了保密,护住我的性命,才一声不吭远走他乡。” 林妈妈扭身接过托盘,:“别老端着了,仔细手疼,你个丫头倒是有孝心。” 又板起脸:“小满跟我说了你流落在店里打杂的事情,幸好你遇见她,不然外面坏人那么多,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若是被人抓了你去,我真是不活了。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栀娘忙上前抱住林妈妈:“娘,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犯错了。” 第24章 三月三 林妈妈又唤了小满进来,郑重其事道:“其实栀娘的爹,是谋反被流放的吴王,她的亲生母亲是宁远伯家庶出的三小姐,我是我你生母贴身大丫鬟林雨的结拜姐妹,你生母虽然为官家小姐,却自小丧母,被继母养歪了,自小爱慕虚荣,老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周旋于吴王和齐王之间,吴王深受先皇宠爱,她自以为能押宝,与吴王纠缠不清,有了首尾,被家人发现,然而先前信誓旦旦的吴王却翻了脸,说也不会娶你娘做王妃,连测妃都做不了,至多让她进府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 第38页 你娘又不甘心做小,家中豪爵门第,虽是庶女,却不愿意被人戳脊梁骨笑话把女儿嫁给皇子做小,攀附权归,于是家中长辈坚决不同意她嫁过去,又嫌她丢人,将她关押在庵堂里,对外宣称她抱病而亡。她的贴身大丫鬟时雨,因为没有看住小姐犯了错,被卖往烟花之地。因为我出手相帮,她和我结拜为姐妹。没想到这时候你娘已经有身孕了,她悄悄生下你,又悄悄托付给小姐的贴身丫鬟时雨在外抚养。 也许是去了孩儿这一个累赘,她野心勃勃,复又策划起她野心勃勃的人生道路,此时齐王已经登基为官家,不知为何,却出现在官家狩猎必经过的一个庵堂里,官家有个随从似是被她收买,烈日炎炎,那随从主动提出带官家一行去庵堂喝口水,后面的事情你也可以想到,官家年轻时一直爱她而不可得,如今既然巧遇,多年夙愿得偿,又怎么舍得不离开她。 官家要带她进宫,另给她找了个得体的身份,她进宫之后,伴随着官家的宠爱,迅速获得权势,又嫌我们是累赘,想灭口,以毁掉她见不得人的往事, 那时你已经在我和时雨身边长到了三岁,朝夕相处有了感情,我劝时雨,寻了个死婴交差了事。又劝时雨一走了之,可惜时雨过于相信自己和自家小姐的情分,前去说服小姐,却再也没有回来。我骗妓院上下,说自己被个外地客商看上了,要去嫁人从良,带着栀娘远走,躲在沅江码头,人多地杂,想着能抚养栀娘安心长大。” 栀娘早已哭得泪如雨下,抱住林姨说:“我不管,你就是我亲娘。我只认你”。 往昔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小满也被感动,但她却在思忖别的事情,跟林姨说:“林姨,那朱贵妃如今在宫中风头无几,你们如今到了汴京,却是到了她的脚跟下了,不若林姨继续隐姓埋名,对外并不说明跟栀娘是母女,只装作栀娘是我家女儿,反正我们自打来了汴京,就四处落脚,也无甚疑点。便是有心人要去查,只怕也查不出来什么。” 林姨点头称是:“还是小满思量周到。” 泪眼朦胧中,两母子冰释前嫌。却没想到向老板自此以后,天天上门,苦缠着林妈妈,日日里献殷勤,却似那刚坠入情网的小郎君,林姨当年本就心仪于他,一来二去,也就不那么咄咄逼人的拒绝了。 栀娘和小满又合计,自己去主动跟向老板坦白了当年所发生的误会,向晚归听说是林妈妈为了收养栀娘,不连累他,所以隐姓埋名,急忙离开了汴京,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直道:“当年若是我仔细探查,而不是气得拂袖而去,怎么会让她吃这么多苦。” 林子桂出生优渥,自出生汴京[春江楼是汴京中等偏上的一间酒楼,老板向晚归早些年家中也是汴京豪富,只是向晚归读书不成,他爹娘年纪大了才有这么个独苗,难免溺爱,由得他结交些江湖人物,后来不知怎么的寻了位卖唱的红尘女子,哭着闹着要娶进家中,向老太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向老太太受了刺激疯疯傻傻起来,家中又无人照应,心腹的几个佣人暗度陈仓将家中的几个铺子都做成亏损,草草关门了事,向老太太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最终贫病之中咽了气。向晚归家中一无所有,仍然去寻那女子想聘进家门,谁料那烟花女子却高攀了个往外地去上任的侍郎去做妾,他之后又沦落街头,吃尽各种苦头,才又一步步奋斗起来,开了这家酒楼,好在他是吃过见过的风流人物,做出的酒楼格局也不同凡品,总算又闯出来一片天地。不过自此以后,向晚归再未娶亲,三十多岁仍然孤身一人,只专心打理生意,人道春江楼虽然并无大员撑腰,却仍做到如今规模全凭向老板重金聘任各种名厨,是个爱才之人。 ],家中就奴仆环绕,爹娘年纪大了才有他这个独子,宠溺得有些过了,他在汴京城中有名的卖笑地晚晴馆里结识了弹得一首好琵琶的素锦,素锦性格温柔,心地善良,又懂得说文解字,虽在风尘地,却洁身自好,毫不爱慕虚荣,只想着还清楚好赌的爹爹生前欠下的赌债。 两人相处中暗生情愫,林子桂想把她娶进门来,谁料父母一听就不允许,林老天爷一口气没提上来就去了。还没来得及交代后事,家中的掌柜们心怀鬼胎,暗中中饱私囊,家里的铺子没半年就个个亏损关门大吉。 林子桂仍是不死心,想着处理完这些就去迎娶心上人,谁料到林素锦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就转身而去,“什么?被一个外地客商看中了,去做妾了?!”向晚归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母亲也重病去世,世上再无至亲,只余他孑然一身。 从此林子桂归洗心革面,改了名姓,跟以前的朋友都断绝了往来,叫做向晚归,重新一步一个脚印,做成了春江楼。 却没想到,当年的素锦自有隐情,他百感交集,心里想着“当年就夸她善良仁厚,果然做出这等善良的事情。”,因而听从了小满的建议,悄悄在外面给林姨安排了一个稳妥的身份。又天天纠缠不清。成为了店里的一道风景。 “那个,素锦,我至今都未娶妻。”向老板厚着脸皮暗示林妈妈。 林妈妈嘴角带笑,却挥了挥手里的扫把:“你离远点,看你这个人,娶不娶妻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又跟小满说:“小满老板,这个人干扰我们做生意,赶紧赶出去。” -- 第39页 小满浃了浃眼睛,调皮笑道:“那可是我的债主呢,我可不敢赶” 转眼过了一年,又是春天。低调娶了林姨,并不让她多出门见客,而林姨自己,为了不连累栀娘,自打嫁过去之后,也就在家中闭门不出,打点向家的家宅诸事,就是偶尔出门,也是探望栀娘。 三月三,是汴京城中踏青的节日,农耕时代,万物发芽,柳树绽芽,桃花盛开,人们总要相约去庆祝一下。大宋民风开放,未婚的男女,常借了这个节日,互相相看,小娘子们也是大大方方,由家中的姑嫂带着去踏青,若是相互看对了眼,再去家中提亲。 今儿个店里关门休沐,栀娘早起就开始装扮,在窗边对着日光,举着一片薄薄的金黄色折纸花子,细细剪成一只小巧的双飞燕,一边又分出心去跟小满说话:“你和白露,可买了手帕?记得今日一定要带着的。” 小满一边帮白露梳头,一边好奇问道:“为什么要带着手帕?” 栀娘一脸嫌弃:“你连这个习俗都没听过吗?神宗做皇子时,曾经扮作寻常百姓,在汴河边的桃林邂逅了当时还是齐丞相家三小姐的齐后,桃花灼灼,齐后生的美艳动人,文采斐然,两心相悦,临别时,齐三小姐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将绣着自己姓氏表纪的手帕装作遗失,由神宗捡了去。” “后神宗跪在先帝跟前,诚意求娶齐家三小姐,先帝拗不过,就允了,一时传为一段佳话,自那以后,京中有未婚的男女,都喜欢在踏青时定下终身,那未婚的小娘子,都要带着手帕,若遇着心怡的小郎君,将手帕扔在他跟前。” 白露顾不上看镜子中的自己,急忙扭过头来:“我却不知道有这么个习俗。现下去成衣铺子里去买不知道可还来得及?” 栀娘捂着嘴笑:“白露姐姐,连头都顾不得梳了,这是心中已经有了情郎了?”,白露脸刷的红了,坐在椅子上慌乱缠着手指,不再出声。 小满过去取了一朵丁香银包铜的簪子给白露簪上,笑着跟栀娘说:“你呀,别欺负白露姐姐老实了,你可给我俩也买了手帕?” 栀娘得意洋洋拿出三方帕子:“这是我们三个人的,我一早就在成衣铺子里买了。”,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叹气道:“可惜世间男子还是薄幸,神宗和齐后如此恩爱,最后还是废后了。”, 陈大婶很是头疼,家中的两个女儿,小满和白露,俱是毫无女儿之思,栀娘更是不用提了,三个人混在一起,整日里只知道蒙头赚钱,便是有上门提亲的也被婉拒了,今儿个总算能出家门看看,不知道也能不能遇着情投意合的小郎君,如此嫁出去,家中才算是放心了。 且不论陈婶的心情如何,小满,和栀娘,手中拿着成衣店买来的手帕,也晕晕乎乎上街了。白露还想拿针绣上自己的名字,栀娘嘴快,取笑道:“你那情郎知道你的名字,就不用再浪费时间绣名字上去了。” 白露自是不依的,三位小娘子娇笑打闹,喧喧嚷嚷中出了门。 沿着汴河往上游走,是汴京的西郊,那里有一条照溪是汴河的支流,溪水清澈,两岸辽阔平坦,堤岸边绿草茵茵,岸边一排排柳树枝繁叶茂,柳叶儿都升到溪水里去。 溪边坐落着一座大觉寺,香火兴旺,寺外十几里路有桃林百亩,间或有野生的梨树、杏树等果木,三月三的时候,百花盛开,蔚若云霞,灿若朝华,因而三月三这天踏青的时候,大家约定俗成来此地,小商小贩闻风而动,有卖吃食的,有杂耍的,有卖风筝的,有卖帷帽手帕等的,还有卖首饰的,熙熙攘攘,竟然比州桥夜市还要热闹。 三人到了河边,沿着桃林赏花,不料走到一个岔路,打眼一看,那焦灼的在桃树下打转的书生,可不正好是骆以坤? 他手里捧着三份细粉素签,在桃树下左顾右盼,一看就是在等人,看见了小满姐妹三个,眼睛一亮,忙迎上来。 第25章 路遇波折 栀娘笑着打趣道:“骆先生却是在这里等谁呢?” 白露闻言,红着脸轻轻掐了栀娘一下,栀娘咯咯咯笑出声:“姐姐,掐我做什么?莫非是想吃细粉素签又不好意思开口?”,她看骆先生老实,存心逗弄他,“骆先生是个大方人,不跟我们计较那些,直接拿就好了”说着就不问自拿,拿起了一份细粉素签,美滋滋吃了起来,边吃边还说:“骆先生,怎得买了三份,莫不是知道我们姐妹三个要往哪里去?” 小满看骆先生早慌得无地自容,手也不知道哪里放,赶紧出来打圆场,嗔怪道:“你这丫头,吃的塞不住你的嘴?”,又扭身对着骆先生作揖,说道:“骆先生,我和栀娘还想去大觉寺烧香,你帮我们陪白露回去可好?” 骆先生连声道好,栀娘看着他和白露小儿女远去的身影,笑吟吟道;“也不知道我俩的缘分在哪里。” “在哪里?”小满一愣,紧接着粲然一笑:“栀娘,明日里就跟林姨说了,让她给你寻个媒婆去相看。” “死妮子,胡说些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栀娘不依,上去作势要撕,两个人正在嬉闹,帷帽都打落了,这才听见一声喊“小满,栀娘。” 抬起头来,却是赵昀和祁非池,两个人眼中俱是惊艳,栀娘本身就是倾国倾城、明艳动人,走到哪里也要被围观的,却没想到小满今日一打扮,站在栀娘身边,却也不逊色,她穿着,梳着。头饰带着,璎珞自额边垂下,少女的娇憨,目光如炬,人群挨挤中熠熠发光, -- 第40页 栀娘却是被人看惯了的,并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就上去去问:“你俩为何在这里?” 祁非池才回过神来,说:“大觉寺的长老在宫里设了法坛讲经祈福,我们却是护送他们回寺,刚准备走,看见了你们。” 小满说:“我们也准备去大觉寺上香,却又觉得人多,不一定能挤进去。” 说完又嘟哝了一句:“这么人山人海,也不知道齐后那么尊贵,家中长辈怎么让他出门的” 祁非池和赵昀都笑了,赵昀扬了扬眉毛,仍旧还是那个风流潇洒的:“齐后的生平我倒知道,她自小熟读史书,家中长辈开明,开蒙时就跟家中兄弟一起读书,当做男儿一样养大。想必出门于她并不是难事。” 栀娘感慨:“如此又如何,父兄宠爱,自己挑中夫婿,遇上了负心人,还是一样的” 小满:“却难说神宗到底是不是背信弃义,这样的女子,自是政见不合,齐后背后的娘家,代表了关陇士族,而齐后外祖家,是江南林家,科举起家,绵延百年,是,和当时的皇太后、太后母族,均是守旧势力,神宗自少年时就志在改革,要动地主士绅的,两个人虽然少年相恋,可成年后,两个人早就背后站了不同的派别,此时废后,已经不是两人感情如何,而是一股势力对另一股势力的较量, 神宗若不废后,待如何。 赵昀好奇的打量小满,眼中尽是玩味,:“未想到小满还有这等见识。” 祁非池:“史书上记载,后,在深宫度过数年,终有悔过之意,,神宗后广纳后宫,后位却一直虚位以待,临殁时嘱咐,要合葬陵”, 栀娘大大咧咧:“”也不知道谁家郎君有福气娶了小满去。” 小满不满意,嗔怪道:“好啊,你这个丫头,又打趣我。” 少女身姿曼妙,笑声银铃动耳,不曾想惊动了路过的人。 那路过的锦衣儿郎好巧不巧正是朱贵妃所出的八皇子,八皇子比赵昀小五岁,自打出生就备受今上宠爱,还未满月就封了楚王,神宗起就废了食邑制,然而八皇子还是享受着食邑三千户。开蒙时更是由官家赐了文房四宝,观文殿大学士,二品的朝中官员,亲自给八皇子授道解惑。八皇子十岁时就一笔“秀异体”临得出神入化,完全来自官家的亲授。 赵昀微微皱眉,宫中皇后的朱贵妃水火不容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自己也甚为讨厌八皇子,每每见到。都要绕着走。 倒不是害怕八皇子阴谋诡计,恰恰相反,八皇子受尽宠爱,因而性格极为阳光磊落,和其母朱贵妃并不肖像,赵昀绕着走是因为每次见到八皇子,他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备受宠爱的幸福感,这让父爱缺失,母亲又不疼的赵昀格外的敏感。 八皇子穿着藏青色的直裰,配着一个成色普通的玉佩,打扮的却似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身后的仆从架着一只猎鹰,祁非池看了眼他,心中有数,看来是私自出宫的。又装作不经意看了看周围,在竹林里隐隐约约可看见皮靴脚尖,心中知道八皇子身边跟着暗卫无数,知道还是有人保护着八皇子的。 他身后却跟着朱贵妃的娘家侄儿朱一贵,那朱一贵却不是个省心的,朱家在出了贵妃之前,不过是个小小县令,除了远房表姑是安国公家的填房夫人,并无任何显赫出身,朱贵妃也是年幼时投了安国公夫人的眼缘,被养在身边才得以见到各路贵人。当朱贵妃飞黄腾达以后,家中也水涨船高,鸡犬升天。 朱贵妃的哥哥,朱赐,现下在禁军中,领着轻车都尉的差事,油水十足,那朱一贵也狐假虎威,跟着在汴京欺男霸女。这时候他小心随侍在左右,看见赵昀,眼珠子转了又转,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在八皇子跟前说:“殿下,瞧着五王爷和祁家老三在携美游玩,我们还是回避的好。” 那八皇子却懵懵懂懂,制止道:“自家兄弟,总要见礼。”,因而上前来给赵昀行礼,问候,赵昀含含糊糊回了几句,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装作没看见朱一贵,忍不住对八皇子说:“十弟,闲暇时还是多跟仁义礼仪之士多多往来,飞鹰走马毕竟不是君子所为。” 八皇子脸红了,连忙道:“[其实这一段有点像家长教育孩子不要跟坏孩子混在一起,朱一贵感觉被驳了面子,却不敢对赵昀如何,只敢在小满两人那里找回场子,这跟阿q调戏小尼姑何其相似]五哥教训得是,我是出宫给夫子买个寿礼,贵妃娘娘不放心,特地唤了朱一贵来陪我,我们在曲院街市上看见有人在卖鹰,因而买了来给娘娘看个稀奇。” 朱一贵被驳了面子,极为过意不去,饶是他厚皮猴脸,在汴京城中无法无天,被亲王这样子当着众人漠视,仍然羞得满脸通红,只是赵昀再不得宠,也是亲王,他却无法抗衡,只好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八皇子虽然年幼,却感觉气氛不对,连忙告辞,栀娘拉着小满慌忙往路边躲上一躲,那朱一贵心中有气,存心挑衅,斜眼看俩人打扮得似是平民女子,嘴角狞笑,计上心来,他路过小满时,轻轻巧巧往小满脸上摸了一把,笑道:“脸盈红莲,眉匀翠柳,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行首,爷我可是御街东朱雀门外那条街上的常客,得空光顾你去。” 御街东朱雀门上那条街,却是有名的妓馆汇集处,栀娘和小满打扮得普普通通,绝无任何可能让人误会她们的身份,谁都听得出朱一贵这话是存心挑事。小满虽然并无时下女子的三贞九烈,但被碰了一下下却是恶心坏了,狠狠得白了朱一贵一眼,那朱一贵却是一脸“你奈我何”的无赖。 -- 第41页 赵昀神色仍是淡淡的,眼神却越加深邃,眼中寒意四射,祁非池气得一头青筋暴起,小满看见情形不对,忙冲祁非池轻轻摆了摆手,祁非池却似是未听见劝阻一般,就一头冲了过去,将朱一贵从马上揪下,扬起拳头,就是暴打。 朱一贵被揍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不可思议颤声尖叫道:“你竟然敢打我?!我姑姑是当今贵妃!你敢打我?!” 祁非池边揍他边冷笑:“那索性打死,省的你去告状。”,说着拳头挥舞得越加用力,一记勾拳从他下巴右侧打过去,只听嘎巴一声,似是骨头关节破裂的声音。 那些随从们早吓得发抖,此时才反应过来,慌乱过来分开两人。 “狗奴才!快来救爷!”只听见朱一贵的气势越来越弱,到最后竟然带着哭腔挣扎,“救我” 那些仆从们得了令,就开始放心大胆得劝架了,豪门奴仆。最擅长的是拉偏架,赵昀在旁边架着八皇子不让他过来,心中却暗暗,祁非池固然英勇,但也架不住对面人多,他俩为了散心,甩了随从,面对朱一贵所带奴仆,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乘。 朱一贵被救出来以后,看着被自己的伴当包围住厮打的祁非池,兴高采烈说:“给我打!打死了有我姑姑兜着!”那些打手们,下手越加狠厉了,赵昀扔开八皇子,自己也冲了过去帮祁非池解围。但两人毕竟难敌,被暗算了好几下。 朱一贵顿时觉得扬眉吐气,眼光一闪,看见路边摊子上那,有那卖木头制小玩意的货郎,削,木工刀,拿起来,看见缝隙,就给祁非池来了一下。 第26章 荠菜煮鸡蛋 栀娘尖叫一声,却有几队将领,飞奔而来,原来是赵昀甩开的侍从,他们俱是精锐,三下五除二就暴揍一顿对面的一群仆从, 这才看见祁非池身上的伤,只见他下巴那里,被朱一贵用利器刮了一道,淋淋漓漓的滴着血,全身鼻青脸肿,不知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伤口。 小满急坏了,这才想起自己手中有条干净的手帕,急急忙忙给祁非池裹上伤口。 祁非池抹了一把,轻描淡写笑道:“只是一点蹭伤而已,”,又扭头看了看旁边被侍卫控制住的朱一贵,冷笑道:“未见得现在就怕你,等明日朝上见吧。” 说完扭头就走。又低声嘱咐一队侍卫护送小满和栀娘安全回家,看着小满和栀娘一脸的歉疚,说:“你俩不用担心,朱家和祁家早晚有这么一天。倒是你,受了委屈。”小满连忙摇头,眼睛中泪水涟涟,随着摇头泪水纷纷滑落。又怕祁非池看见担心,慌忙擦了几下,就赶紧转身离开。 “调戏良家,纵容家奴殴打皇子,挑唆皇子飞鹰走马,哼,且看我怎么对付你”赵昀冷笑道。 祁非池却呆呆看着栀娘和小满远去的背影,看着小满为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摸到脸边伤口上按着的小满的手帕,又想到,今天女子赠送手帕给情郎的习俗,不由得得意非凡,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赵昀却未察觉什么原因,只催促道:“傻乐个头,赶紧去舅舅那里,我得好好跟他合计一下。” 进了祁府,老太君看见孙子和外孙两个人前来,还没顾上乐呵,就看见祁非池右侧下巴那里,划了一道刀口,慌忙抱住祁非池心肝儿肉的掉眼泪了,丫鬟仆妇们急急忙忙去烧水,祁夫人一叠声得去宫中请太医。 祁将军早就从跟随的随从那里知道了事情始末,气得胡子乱颤,直奔到老太君居住的萱宁堂,越过簇拥着的丫鬟婆子上前揪住祁非池就打:“你这个不肖子!” 祁非池捂着伤口连声呼疼,老太君心疼不已,忙去劝阻。见拦不住,自己捂着心口直呼“儿大不由娘”,祁将军忙上前请安,安抚老太君,给端茶顺气。萱宁堂的正厅上一片拥挤慌乱。 祁非池一边时不时捂着伤口喊疼,一边一转眼却冲赵昀了眼睛,赵昀看他一脸的贼心思,不由得好笑,怪不得一进门就拉着他来萱宁堂,却原来是打着寻求老太君庇护的旗号。心里却羡慕他家中和睦,父子无隙。 想到今天来的正事,忙说:“舅舅,可否退一步说话?” 老太君屏退了家中仆妇,满庭的丫鬟婆子,一瞬间有条不紊的退出,赵昀心中暗叹,外祖母从宫中执意下嫁祁家,如今虽然老了,但却行事有度,把祁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厅中只余祁太君、祁将军、祁夫人,祁非池和赵昀五人,赵昀梗概两句,就将今日的事情说完。 祁将军眉头紧锁,“朱家,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祁非池不屑哼了一声:“若不是官家纵容,如何能这样。” 祁将军抬手就打了祁非池一巴掌:“妄议官家,越发放肆!” 赵昀忙劝诫:“舅舅息怒,实在是那朱一贵欺人的狠,若不是他开口挑衅,又纵容手下殴打我俩,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样。” 祁将军思忖:“若是找谋士出马,只怕如今时机还不到。” 祁夫人道:“可需要我回趟娘家,让娘家哥哥们找些文人,明天里早朝站出来上谏。参那朱家几本子?” 祁太君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如意件,沉思片刻,才说:“不可,我去宫里见见太后,就当做小姑的跟嫂子哭诉,就简简单单做一个心疼孙儿护短的老太太,切不能闹到朝堂上去。” -- 第42页 赵昀却恳切说道:“若果我们丝毫不动,官家那里未免会觉得我们城府太深,不如我们也闹将起来,只不过出头的人人微言轻,藏着的伏笔并不使出来,只是小打小闹,让官家误以为我们的实力只有这些。弃卒保帅。” 祁太君心思微动,官家性格柔弱,当时看中他性子好,又求取恳求才将女儿祁雪归嫁过去,没想到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官家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让他在朱贵妃和圣人之家常年摇摆不定,圣人又是个性子寡淡的,不喜争强好胜,这些年,在宫中斗争中越发避让,传到宫外,人人只道祁家败落,不如朱家。 如今有这个契机,反正自家也占着理,不若将事情闹大了,一则让朝中那些左右摇摆站不定队的人看看祁家的实力。二则官家重情,朱贵妃就抓住他这个弱点常常摆布官家,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去宫中哭一场,三则官家虽然倚重朱家,但朱家挑唆八皇子学坏,撺掇皇子们打架,已是犯了大忌。 祁将军也想到这些,四目对视,祁太君心中欣慰,知道自己的外孙,已经长大了,因而长叹一声:“媳妇且去梳洗,你得去趟娘家,让亲家寻了能被贬谪的喉舌明天站出来了。我也去使人往宫中递了牌子,看能否明天早上就进宫。” 祁夫人恭恭敬敬应了,行礼退了出去。祁太君满意的看着祁夫人的背影,满眼的赞许,儿媳妇是临川王家三房的嫡次女,虽然从小娇惯着长大,但王家家教甚严,在闺阁中除了学习章家理事的本事,还熟知朝中的局势,了解官员动向,这也是王家的各房闺女被京中权贵人家求娶的原因,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神宗朝时齐后协助处理政事,再加上神宗大力提倡女子识字读书。所以本朝更爱求娶识文断字的媳妇回家。 当时自己做主去求娶三房的嫡次女,王家还不情不愿,因着是嫡次女,在亲家太太跟前娇养着长大的,并不打算让她做一族的族长夫人,操持着一个宗族的大小事务,更何况祁家虽然显贵,但拥有兵权的军将世家历朝历代又有几个能善终的? 就算官家不猜疑祁家,处处抬举祁家,做这种家族的女主人,必然是有品级的,各个节日要往宫里去跪拜请安,又得操心人情往来,又得关注朝中动向,可以说是,一生都要殚精竭虑。 再加上还要去伺候自己这个公主婆婆,文宗最宠爱的摇光帝姬,虽然请辞了帝姬封号,然而备受宠爱,各种赏赐和奴仆源源不断送往祁府,任是谁家疼爱女儿的娘亲,都不舍得把女儿松进这种人家。 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还跟王家二娘子看上眼了,二娘子平日里柔柔弱弱一个人,居然在家里大闹,还好亲家太太治家严谨,这些事情并未传出来,维护了两家名誉。不过自己因着此事倒是对王家二娘子好感满满, 她一进门自己就将管家的权力交给她,又将自己手里得用的婆子都转交给她,让她接手的顺顺当当,不用劳心劳力,又不用立规矩。 生下嫡长子后,自己又亲力亲为帮她掌管家务,又管着儿子不让纳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在京中人人传颂摇光帝姬真是难得婆婆,才让亲家太太放下之前芥蒂,上门来给外孙过满月,两家才冰释前嫌。 儿媳操持家务也是井井有条,在京中贵妇圈子里迎来送往,更是跟娘家各房兄弟都维持着良好关系,为着自家不知道出了多少力。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柔软,嘱咐自己身边的大丫鬟铃兰:“我出嫁时从宫中珍藏里得的那套波斯红宝石头面,你拿去给太太,就说我赏她的。” 这边祁将军带着赵昀和祁非池去外书房,招了谋士来商量应对,看着祁非池仍旧是一脸懵懂的样子,气得大怒:“我叮嘱了你多少遍,避其锋芒!现下,朱家是朝中炽手可热的红人,你这当口惹了朱一贵,不知道官家要怎么想祁家!” 看他仍是一脸的不服气,知道他还是不服气,又看旁边的外甥赵昀跟谋士谋划应对,有着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心里又觉得心疼:同样年纪,赵昀如此城府深厚,何尝不是被官家给逼的。官家也是,亲生父子,弄得如此绝情,连局外人都看得清楚他偏心八皇子,只可怜了妹妹和两个外甥在深宫。 想到这里,又是烦恼,今日里这番波折,不知官家在宫中又会如何训斥圣人,不知道大外甥赵昇又会如何被连累。赵昇自幼文韬武略,一板一正,行事做人极有章法,宫中有老宫人赞过:“极有神宗风采”,奈何官家也是淡淡的,至于对自由散漫的赵昀,那就更不喜了。心中烦忧,看着祁非池就更不爽了,白了他一眼:“去祠堂里,跪祖宗排外,跪到明日这个时辰。” 祁非池乐呵呵应了,满脸的不以为意,嘴角还带着恍惚的笑,似是在梦中一样去了祠堂。 祁将军心中嘀咕,这个傻小子,莫不是被罚傻了。好似中了魔怔一样。心中悄悄嘀咕,晚上更衣时就跟祁夫人说了几句。 到底是娘亲了解亲儿,祁夫人暗暗怀疑,叫了心腹的郑妈妈,暗暗叮嘱她:“你这些天跟三少爷的仆从多打探打探,那两个姑娘是个什么来路,三少爷平时跟他们可有什么往来。” 却说小满和栀娘回到家中后,心中犹有些惊魂未定。 陈婶看见两人脸色不对,连忙问:“可是外面风吹着了?”,两人都是摇头,又想起要保密以防让陈婶担心,又连忙点头。 -- 第43页 陈婶看得发小笑;“这两个孩子,可是魔怔了。”,又招呼两人来桌前帮忙:“过来煮鸡蛋。” 小满一看桌上,有荠菜、红枣和鸡蛋,一脸茫然,还是栀娘懂得本土风俗,开心说道:“哇!荠菜煮鸡蛋!” 原来宋朝的时候,每日的三月三,民间都有荠菜煮鸡蛋的习俗,据说有怯风、除湿、明目的功效,三月三这天,踏青的时候挖了地里生长的野生荠菜,回家来做这道菜。 于是小满待在陈婶跟前,听着她的嘱咐,将荠菜清洗,又将鸡蛋煮得凝固立刻捞出,敲碎蛋壳,又和荠菜、红枣、生姜片一起放回锅中同主,然后浸泡良久,才能吃。 小满看着好玩,在这样有条不紊的操作中心中的不安和怨愤也慢慢平息,也许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热爱烹饪的原因,思考菜品、准备食材、清洗整理食材、慢慢切菜、再烹饪,这个过程中心会放空,所有的烦恼都会暂时远离身心,等到菜做好,成就感满满,获得了超强的自我实现感。早就忘记了一开始因为什么而心情低落。 小满看了一眼陈婶,心里也感激她,自己半路借了陈婶女儿的躯体,并无感情,心中只想的是亏钱陈婶女儿,打算替她尽孝,帮她带领这家人走出人生困境。后来朝夕相处好不容易有些相依为命的感情,谁料秋日里她背着自己,将娘家的侄子容安带到了家里,小满被她的目光短浅、自私自利所伤害到,从此敬而远之,只是维持表面的恭敬而已。 之后陈嫂总是心怀愧疚,常常试图跟小满解释,但小满被伤害得心灰意冷,自然也不给她机会解释。后来,又开火锅店忙碌,也逐渐忘记了这件事情。没想到陈嫂还是关注着她的思想动态,看她今天里心情不好了,并不多问,只是让她做些煮蛋的杂务,如此良苦用心,让小满感动。 也许这就是人家常说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吧,小满是个孤儿,曾经渴望家人亲情的温暖,可是当穿越后终于有亲情之后,却发现自己一直渴求的亲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自己渴望的母爱和亲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暇。 这就是亲人,这就是亲情,千丝万缕,有伤害你的时刻,但也有滋养的时刻。小满心中感慨万千,前世里,自己看似风光,虽说有师傅的慈爱,也算事业成功,但从某种角度来讲,又何尝不是白活了。 未知的命运让自己重生,或许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前世的遗憾,给了自己前世没有的家人,也许也给了自己前世没有的爱情。小满看着窗外的春景,真是万物萌发的季节,视野所及,到处都是青葱郁郁,蕴藏着无线生机。她对着春天的晴空,心中默默念着:不论是谁,感谢您让我重生,也感谢您给我崭新的人生体验。我定当不负此生。 第27章 立冬考学 麻辣火锅脚店的生意确实火爆,汴京的大街小巷都传颂着“和平坊、汴河旁,麻辣火锅香又香。”因为麻辣火锅,实在是京中独一份的,所以小满一家人商量,关了那个砂锅铺子,只一心一意又开了两家脚店,俱是生意火爆,排队的人都到长街外,还有那进京的外地客商,也都传颂说来汴京,必然要吃那麻辣火锅。 市场上却无人能够仿制,配方对外保密,因为小满一人看着火锅底料的炒制法子,就连最主要的原料辣椒,都是祁非池在自家庄子上,找了世代耕种的家奴,日夜看着种出来。小满过意不去,给他算了店中三分之一的股份,也参与了分红,即便是给出去了三分之一的分红,因为陈家一家人生活克勤克俭,所以家中也挣了好几千贯。 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人,有钱就置地买房流传在小满的血液里,她跟家人商量,家人也很是支持,陈老太说:“赁来的房子再好也不是自家的,” 小满暗笑,后世疯狂抢房的中国大妈也是这么想的,看来自古以来囤房囤地都写在中国人的基因里,后世疯狂抢房的大妈算是于古有征了。 还是骆非池帮忙,找了个姓张的庄宅牙人,小满猜这应该是后世的地产中介了,不过这位庄宅牙人比后世的同行更为尽职尽责,了解汴京城中的各种待售宅邸情况,也极有职业道德,带小满一家去看宅子,即使小满一家人买得起的房屋很小,捎带着他的利钱也甚少,他也并无怠慢之意,照样毕恭毕敬,不假辞色。 京城居大不易,不管是前世里小满居住的北京城,还是今生穿越后的大宋都城汴京,房子都是极为昂贵的物品,只有少数人才买得起。 目前市价,一套豪宅要五万贯,一户普通人家住宅,从五千贯到三千贯不等,神宗却是极为关注这个问题,推出了特有的制度,将汴京城中的房地产分为两种:一种是租赁制,不得买卖,由官府发放,不过住了这种房子,就再也不能买卖房子了;一种却是自由流通,政府不参与和干涉任何买卖。若是考中科举,可有资格参与第一种房子的分配。 小满知道这种制度的时候,不由得心中暗暗赞叹神宗皇帝英明神武,将市场一分为二,对于买得起宅邸的富裕阶层,就由他们在自由市场上充分竞争,毫不干扰、打压;对于贫寒阶层,由政府出面,确保“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也因此,神宗和王安石改革,得到了贫寒士子的大力支持,为他们对抗传统的既得利益集团:关陇士族和幽州节度使争取了有力助力。 -- 第44页 不由得赞叹,他这每一局棋,都步得极妙。前世都未解决的难题,被他在穿越后大展宏图,加以解决,还给自己增加了政治助力。 陈老太知道这一制度后,很是高兴,再三鼓励立冬:“好好读书,回头考中了,奶奶也沾你的光,有官府发的宅子住。” 不过现在离立冬考中科举还远得很呢,最后陈家人在张牙人的带领下找到一家,位置尚可,却是一家一进的四合院,宽敞亮堂,家里人很是喜欢,价格也是三千贯,还能赠送宅子中一些家具物什。 家人打算定下来,张牙人一看能做成这单生意了,心中高兴,突然想起来,自己正好给附近一所宅子里的鱼缸换水,巧得很,正好就在巷子另一头,于是告罪前去。 小满好奇,让家人歇息片刻,自己跟去看看别的宅邸是怎么样的。没想到这一去就看上了。 这所宅邸为两进的院子,总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张牙人一边给院子里的锦鲤水缸换水,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这家宅子的情况:因着主家是一位侍郎,要卖掉房子去告老还乡,本来要价八千贯,可是府中的老夫人,却不巧在这宅子里去世,买家都觉得有些忌讳,加之主家急着扶灵回乡安葬,主家一降再降,已经到六千贯了,但买主一听刚发生过白事,都不愿意买。小满看着院中布置得很是雅致,加之是读书人,很有山水庭院的意趣,心中有些意动,当下叫了家人过来商量。 小满心中是这么筹划的:如今汴京城中花园酒店和宅邸酒楼很是流行,自己要开新店,当然是趁低价买下这座宅子。 奇怪的是,家人都很是赞成,也许是因为这两年里,家人都看到小满如何一步步带着家人从双溪村里走到了汴京,又赚取了他们从前怎么也想不到的钱财,因此都是赞同。 当下那张牙人就喜滋滋叫了张侍郎来签约,那侍郎未想过出手的如此之快,再三犹豫,末了还是询问小满一句:”这宅子刚有过白事,小娘子可不介意?“ 小满大手一挥:“不介意。”前世里土地紧缺,连陵园旁边也常有住宅楼林立,何况,要忌讳这个的话,从上古时期至今,死去的生灵无数,真要讲究,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哪里也住不得。 侍如释重负,许是怕小满反悔,急急拉了庄宅牙人要签下文书,又将一些拿不走的粗笨家具留给小满,小满想了想,恭恭敬敬跟侍郎求了几副字画。 古代的文人,书画都是拿得出手的,小满说自家俱是白丁,唯有最小的弟弟尚在进学,想在宅子里挂几幅侍郎本人的书画,修身养性,沾染些文化气息。 侍郎闻言颇有些自得,挑了几幅得意作品,给了小满。 如此一天工夫,这座两进的宅子也交易完成了。 小满想得明白,家中目前有三家脚店,其实都是做小市民的生意,主要材料是些毛肚、羊杂,猪肉等这些贵族们不屑于吃的食材,好在汴京商业发达,有的是足够的小市民阶层来做自己的目标群体。 自己如今有底气去做进一步的推广,另外为了分散风险,也必须有家店面向士大夫阶层只是委屈家人,此次买房不成,只能继续租住了,又不知道何日才能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呢, 买下了宅子以后,小满就日夜修缮,为了心目中的园林酒店做各种装饰,忙得昏天暗地,“不知魏晋”。 直到夏天的一日里,骆以坤来到家中,跟小满商量:“现如今,城外的临川书院正在招学子,我看立冬是块读书的料子,不若送去书院考试,看能否进去就读。” 小满一脸茫然,骆以坤这才想起来小满是外地来的,又不读书,因而不知道临川书院的名声。于是又叫了陈家人一起,再仔细告知他们:王安石号临川先生,因而在家中建立临川书院,在本朝名声大燥,书院中有王家子弟就读,却也对外招纳子弟,必须得考试录入,择优录取。教授的夫子有临川王家无心致仕一心钻研学问的子弟,也有慕名而来的各地鸿儒。 学院却也不是每年都招人,如今却是三年也未再招募学生了,有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 小满一听,大为赞许,临川先生王安石的大名,就是不读书的她也是知道的,立冬若是能够进临川学院,有名师指点,有优秀的同学朝夕相伴,商讨学问,必是极好的。 再加上王安石跟随神宗变法,扭转了本朝的生死存亡,若是在前世小满熟悉的宋朝,此时北宋早已灭国,蛮朝铁骑早踏上了中原国土,生灵涂炭,血流漂橹,哪有小满穿越过来安闲宁静的种田生活。 再加上临川先生主张革新,想必他成立的临川学院也不是一味读死书的地方,这样的学院,正合小满心意。 于是点头称是:“多谢骆先生相告,这种好事,自然要去让立冬备考的。” 骆以坤极为高兴:“立冬是个读书的料子,想必此次去考,是能成的。”说着,声音极不自然,耳朵有些泛红,半天又鼓起勇气道:“实不相瞒,不才也是想去应考的。以后考取功名,立业后尽快成家。” 白露早羞得躲出去了。家里人暗笑,陈老太说:“倒是个有出息的,我家现如今三座脚店开着,你若没有功名在身,我也不会把白露嫁给你。” 骆以坤脸瞬间红到脖颈处,慌忙行礼道:“学生记住了,必然好好进学。” -- 第45页 说着,就起身告退。栀娘哪能让他这么走,必然要打趣他两句,结果被白露拦住了,栀娘又取笑白露“护短”,一时帘幕后面嘻嘻哈哈哈,好不热闹。 临川学院,秉承临川先生的遗训,并不过分讲究诗词歌赋,相反,看重学生的经世之略,立冬此时已经满九岁,进学也是去临川学院的初级班,因此小满,在装修花园酒楼之余,自己辅导,教授,写些策论,用后世议论文的文体,指点了立冬一二。 没想到,考试上,立冬当堂写的策论交上去,获得书院的王夫子大力赞赏,觉得立冬年纪尚小就颇有见地,招收了进去,放在了初级班。骆以坤也考进去,如此双喜临门。 第28章 拜师宴 此时汴京城中几家欢乐几家愁,处处都在办拜师宴,考上的学子,请了学院的夫子和同窗一起,以示尊师重教之意。 正好此时花园酒楼也修缮的差不多了。小满灵机一动,打算就在这座新买的宅子里宴客。说是家常便饭,宴请夫子王之芥和立冬的同窗,还叫了骆以坤出面帮忙招呼,还有他的同窗等作陪。 王之芥和书院的学子一行待到了庭院中,但见一座二进的小院,大门口横挂一副牌匾,上面却空着,小满早就带着立冬及家人在大门口恭迎,见先生一行人过来,忙迎上来。 立冬行了一个大礼;“先生和各位同窗前来赴宴,寒舍蓬荜生辉。” 他年纪小小,说话却大人样子,有模有样,王夫子一行不由得大乐,随了他进门。 推开院门,进了前院,院中种植芳草、竹林,小径通幽,草木深深,院中摆着从苏州运来的太湖石,造型玲珑,太湖石下是一个大陶缸,缸内养着睡莲,一朵莲花正在绽放,缸内养着大红色锦鲤,在水中游动,不时撩起几点水花,让人心中倍感清凉。 院东侧,种着一株粗大的海棠树,正值海棠花期,花枝弯弯,大半个院子都被花荫覆盖,树下铺着青苔,郁郁森森,有一朵海棠花从枝头掉落,“啪”的一声听得清晰,院子幽静安谧。 仆人却是借了祁非池跟前的家仆。俱是统一着装,无人大声喧哗,进退有度。 过了前院,往后院去的门口挡着一堵影壁,影壁前放着一条条案,案上右侧有个墨绿色官窑的花瓶,里面插数几枝芦苇,瓶后的照壁有个圆窗,里面格子里放着手帕、香巾,自有仆人过来服侍各位擦脸,擦手。 进了后院的厢房,里面布置得也是禅意十足,一枝枯枝插在仿汉的瓷瓶里,斜斜得往外升出一枝。餐桌旁边的条案上有个装饰做出山峦起伏的样子,原来是一盏灯,那山峦却是用宣纸糊成,整个意境却似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还请了一位男乐师,在对面的东厢房里端坐,穿着青色衣服,衣着素净,简朴大方,弹着古筝。 院中只闻鸟语声、花落声、锦鲤撩水声,王夫子不由得赞叹:“真世外桃源也。” 待到上菜时分,小满计划按照楚辞、诗经、汉赋或汉乐府、晋朝骈文、唐诗的次序上菜,筹备多天,就等着今日。 报菜童子所:“第一道菜,“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是诗经小雅中的章节,后面一句是“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座中众人皆相视而笑,先生抚掌笑曰:“意趣妙矣。” 每人跟前上来一小碟腌鹿肉脯,一碟渍刀芹,这是饭前的开胃小菜,刀芹也叫水芹,生长在河边湿地,也被称为云梦之芹,昨日清早的时候小满就让立冬在水边割了一把水芹,柔嫩新鲜,加上糖、醋,用一块小小石板压着过了一夜,今早的时候已经变得可以佐餐了。 鹿肉柔软多汁,刀芹鲜嫩爽口。让人胃口大开,期待接下来的美味。 第二道菜名叫:“曾枝剡棘,圜果抟兮”,这是屈原橘颂,取其,“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只见立冬站起来拱了拱手:“我虽然年纪不比诸位,也希望能与各位同窗结为忘年交。” 小满微笑在旁解释:“诸位读书人,赋性坚贞,心胸开阔、气度从容,恰似橘颂中所言的嘉树。我也希望,立冬在书院,能习得先生身上的气节和书院里各位的风度。” 一番恭维听得在座的各位俱是心中舒坦,这道菜乃是橘子挖成碗状,里面鸡丁、松仁、玉米粒、橘子粒炒制的五彩什锦丁,吃一口,鸡肉柔嫩,橘子酸甜,还能品尝到松子的清香。 此时众人已经翘首企盼第三道菜了,小童报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只见每个人跟前端上来一碗碧色的汤,那汤中飘着一朵米黄色的莲花和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莲花花苞,“这能吃吗?此时春暮,荷花还未开,这可是做来观景的?”一位心直口快的书生问道。 小满笑说:“这是将豆腐细细碾成泥状,再将豆腐泥与蛋清混合,包裹了虾肉香菇馅儿了,捏成,再将豌豆摆在豆腐泥上,做成莲花含苞欲放的形状,再在其下垫上荷叶上锅蒸成,浮在汤里,那莲花,仔细看是白菜雕刻而成,尾部叶子剪尖,烫熟后掰开叶片做的造型,” 众人释然,纷纷举箸,又有人问:“这碧色的荷汤也是能喝的吗?”,小满璀然,耐心解释:“也是可以喝的,是菠菜汁。” 这汤是香菇、虾米和火腿熬成的汤,汤色微黄,兑入些菠菜汁,汤色碧绿,合起来却滋味无穷,满口生香,这是小满拿高汤熬就,莼菜取其嫩者,折就烫煮,附在汤中,扮做荷汤中的水草藻荇,这道菜其实是小满想起红楼梦里,宝玉挨打后喝的小莲蓬小荷叶提供的灵感,看到众人都喝得有滋有味,作陪的骆以坤才渐渐放心了下来。 -- 第46页 王夫子摸了摸自己的山羊小须,笑道:“下一道菜,可是晋朝的骈文了,却不知道是哪句?” 小满上前行礼,笑道:“可瞒不过先生的,正是按照楚辞、诗经、汉赋或汉乐府、晋朝骈文?唐诗的次序上菜,菜蔬,并无鱼翅熊掌,唯有一片赤诚之心,还望先生莫要嫌弃粗茶淡饭,” 王夫子扬手道:“不嫌弃不嫌弃,这桌菜很有格调,看得出做菜的人很是花了心思,心中锦绣才学。” 这时候,那童子往前一步,朗声道:“漕引淮海之粟,林茂有雩之竹。”,这却是西征赋里的一句话,众人忙看上来的是何等菜肴。却是一份竹筒饭, 这竹筒饭是小满将粳米和糯米按照固定比例,加入玉米粒、豌豆、萝卜丁、腊肠丁,香菇丁,拌匀,倒入开水,盖上竹盖,放在锅内蒸熟。 王夫子看米饭晶莹,颗粒分明,吃了一口,赞叹道:”隐约有竹叶清香,真是风雅。” 最后一道菜却是唐诗,“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宋之问所做灵隐寺中诗句,早有机灵的学子跟同伴打赌道:“这可是一道桂花糕了。”,他旁边的青衣同学笑:“这道可好猜,我却不跟你赌。”众学子笑。 等到摆上来,真是一道桂花糕,当做饭后的甜点。做成云缠弯月的样式,尝一口,软糯可口,桂花香四溢。 此时菜已经吃完,小满又轻拍双手,上来四个青衣小童,给各位端上酒壶、酒盅,小满柔声道:“这是我今年冬天取了梅花瓣制的梅花酒,如今恰好拿出来。望各位在此品酒,作诗。奴家就不打扰了。” 说着就行礼退下,早有垂髫的童子在屋外躬身从条案下方的柜子里拿出熏香,毕恭毕敬燃起一炉安息香,骆以坤示意旁边的小童毕恭毕敬取出了文房四宝,道:“立冬家中只有寡母带着儿女过活,如今买了这院子要开酒楼,养家糊口,大门牌匾尚且空着,还行先生给题个牌匾。” 王夫子抚掌大笑:“这有何难。”,接过毛笔,稍加思忖,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鹿鸣阁”三字。 此番拜师宴,立冬的夫子极其满意,临川学院里的各位来参宴的同窗、夫子也都觉得惊艳。小满为了立冬读书办的拜师宴在京城的文人圈子里一时传为美谈,甚至还有人也请小满去办谢师宴,指明了就要小满当日做的那一桌。小满的鹿鸣阁。也在城中传播出去,有那读书人、举子、应考的书生,常来此处聚集,谈诗词,摆文宴,不亦乐乎。 小满又将院子在此基础上布置了一下,全设成包间,竹木分格,糊上竹青色薄纱,十分的雅致。第二道小院更是摆设讲究,分成各个雅阁,奇巧的是,每个阁子都有各自的主题,若是汉赋,那阁子内就是汉代家具,里面的行菜小二也做成汉朝装扮,若是唐诗,自然是比照着唐朝来装扮, 而且鹿鸣苑,也有个极为苛刻的原则:只招待有功名的读书人,并不接待白身,宾客中至少有一位是读书人,若是没有,任是你开多高的价钱,就是不能入内。 读书人都有这种自豪感,因此小满的设计极为投合他们但求与众不同的心理,更不用提有那趋名逐利之人,为了来看着宴席,特地请了有功名的读书人来一起。一时间,店中预约满满,定价是十两银子,没想到这样居然也是络绎不绝。 祁非池笑赞小满的生意经,小满笑说:“不是人人都吃得了这个苦的,我雇了小孩子在汴河沿岸,挖青苔,又背回家一遍遍对着洒水,希冀能长得匀称一些。看似不经意的风景,却是我大费周章而成。” 城中也有人来请了小满,去做那道拜学宴,有商人家,也有吃不到,也有家中妇人自持身份高贵不便出门却又好奇的俱来请小满上门做酒席。 小满将定价又升高一点,外出做一次席面,要价五十两,饶是这样,仍旧常有人上门来预约。如此一来,小满忙得脚不沾地,脚店交给了林妈妈和栀娘来打理,林妈妈为了避嫌,再三推辞,小满仍坚持将炒料的配方交给了他俩,让她俩跟家人一起参与分红。栀娘和林妈妈不胜感激,做事都更加上心。 一旦能获利,马上就有山寨。城中也有模仿的,可是小满迅速推出了定制服务。就是可以根据要宴请的人写过的诗和词来定做菜系,这却是要做菜的人心中有些笔墨才成,有文化的厨子少,做菜又好吃又风雅的更是少数,加上小满的鹿鸣苑已经在城中极有名气,因此小满的鹿鸣阁居然也在城中激烈的酒楼斗争中站稳了脚步。 第29章 一候鹿角解 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正是夏至,汴京城中一道府邸,庭院深深,府中大树密布,却不闻鸣蝉叫声,原来是府中的管事早带着人拿黏竿补了去。府里亭台楼阁,此时天气燥热,府里都搭着竹编的天棚,那竹子细看都是产自南方福建的青溪竹,远途运来,剖成了柔软如蒲草的竹丝,街面上也有卖的,只不过因着造价不菲,寻常人家买去都是编了凉席来消暑,这府里却极为奢侈,只拿来做凉棚。凉棚下近到房舍,屋里都有大块冰块,盛夏冰块极为难得,这里却毫不在意到处都用,有丝丝凉意从门缝里渗出来。 这是宋府,府里的主人宋有成,深受官家宠爱,先帝在世时,时人都奉承鲁王,觉得鲁王能胜出,唯有他押宝齐王,齐王登基后,宋有成从龙有功,逐步升迁,如今已经是被封为中书省下平章事,加封太师。京中的权贵人家,呼他为宋太师,至于本朝普通百姓也说不清楚中书省下平章事这等拗口的头衔,只延用前朝称呼,说起他来都称宋宰相。 -- 第47页 新来的丫鬟翠儿,原本在外堂侍弄着花草,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娘亲老子都在前面老爷跟前当差,前些日子,爹娘在统管内务的李嬷嬷那里打点众多,好容易领了恩典,进了依云堂当差,领了个三等丫鬟的差,负责在屋门外打帘子。 现下刚过了正午时分,主子们吃完了午饭,都在午歇,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仆妇这个点来打扰主子,因而翠儿无事可做,只是百无聊赖的神游天地。 翠儿打量着宋府里雕梁画栋,无不精心雕琢。心想,真是阔气,听爹说,虽然本朝有中书、枢密、三司分管着政、军、财三大务,宋太师又为人圆滑,执掌着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为宰八年,早就积攒了巨额财富。 翠儿听不太懂爹说的那些,只知道依云堂里单是打帘子的,就有四个人呢,屋外是她和另一个唤作碧儿的,屋里还有两个打帘子的,小姐屋分为三室,那仆妇来问话时就待在正堂,若是心腹有私密话要说,就要进正堂西侧的暖阁里说话,那暖阁外就立着两个打帘子的丫鬟,不过那帘子却不是简单的竹帘子了,却是莲子米大小的石榴石打磨成的大小相同的玉石帘子,夏天冰凉,恰能避暑,等到冬天时,又会换上月白色暖玉雕琢的玉帘,温润暖人。翠儿心想,定要好好当差,以后若是打帘子打得好,还能去内屋打玉石帘子,说出去多么好听体面。 又转念一想,可惜宋太师只有一个女儿,这泼天的富贵却连个承继的也没有,宋太师极为疼宠这个女儿,自打女儿八岁时就放出风声要坐产招婿,可惜要做上门女婿的,却是心怀叵测,无有才干的;若是那门第才干都合适的男子,人家却不愿意招婿。 直到十年前,宋太师带着府中的小姐去老家扫墓,却救了个溺水的书生,救活后大夫说书生脑后有了淤血,生平是不记得了。奇的是学问却极好,宋太师甚为满意,起了名姓叫做宋喻收为了自己的弟子,去考科举居然当年进及第了,宋太师满意之余,动了将这宋喻纳为女婿的意思。 小姐也是满意的,于是招为女婿,宋喻极为上进,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已经做到户部的员外郎。和小姐一起住在依云堂,只是如今只生了一个丫头,起名叫做宋一馨。 正天马行空思来想去,一位老年嬷嬷,身材中等,面露精明,走了过来,翠儿忙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曹嬷嬷”,一边抬手打起竹帘子,方便曹嬷嬷进屋,那竹帘子的一角挂了下老嬷嬷的头发,她回头恶狠狠看了一眼翠儿,翠儿吓得慌乱跪下,进依云堂之时就听得娘亲说过曹嬷嬷是小姐的奶娘,在依云堂一手遮天,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曹嬷嬷却并没有和她再多计较的意思,径直进了屋去。直穿过正堂,却到了西堂,西堂却极大,是小姐的闺房,最里面是红酸枝木雕琢的拔步床,外面放着小姐洗漱用具和梳妆台,梳妆台对面是一座临窗大炕,宋家小姐宋宝宁斜斜依在大炕边的案几旁,身后靠着几个湘绣的大迎枕,一脸的病容。 曹嬷嬷上前去行礼,心中不忍,嘴上告罪:“老奴来迟了,小姐且不要伤心,好好儿将养着,” 宋宝宁蔫蔫儿抬了下手,示意身边的大丫鬟蓝儿扶起曹嬷嬷:“嬷嬷休要多礼,也是你家中孙儿生病才走了这半年。对了,不要叫我小姐,叫夫人,省的姑爷听见心中不舒坦。” 曹嬷嬷起身后从身后的小丫鬟那里接了一碗茶递给了宋宝宁,又拿了一把蒲扇,慢悠悠扇着凉,陪笑道:“小姐也是谨慎,姑爷无根无基。都靠着咱家老爷才有了今日,” 宋宝宁脸色一变,重重把茶碗往案几上一放,板着脸说:“嬷嬷可是糊涂了,我都出嫁多年了,不能让我再听见这般称呼。” 屋里的丫鬟齐齐噤声,吓得无人敢动弹。曹嬷嬷忙赔笑改口道:“老奴也是一时心急,看夫人躺在这里,让我想起夫人闺中时的模样,一时关心,失了口。” 那宋宝宁脸色稍霁,却又蹙起眉头,,虽则夫君待人极为温和,上面有没有婆婆。自己在家坐产招婿,夫君体贴,自己过得极是自得。可是结发八年,家中只有一个馨儿一个,自己生馨儿时上了身子,大夫说今后子嗣上会极为艰难。 偏偏自己不信那个命,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在今年有了喜信,谁料,家中宋大人书房里随侍奉的一个丫头,竟也有了生孕,这本不算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让主管书房的管事嬷嬷自己去处置就是了。没想到那个丫头被打了两下板子,就说奸夫是姑爷,孩子是姑爷的。 那嬷嬷慌了针脚,忙禀告了她,她急忙去看,没想到那丫鬟说是有秘闻要说,她不得不屏退左右,等着听她说什么私密话,没想到那个丫鬟没说两句,却一头撞到她肚子上,又锤又打,外面的仆妇听见动静急忙进来分开她俩,饶是这样,那肚子也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鲜血也顺着裤脚淋淋漓漓的流了下来。 等医生来,诊断片刻,就委婉告诉她,这是已经小产了。 当时她就晕了过去。 自己的奶娘曹嬷嬷,本来告了假在老家照料生病的孙儿,听得这个消息,急忙赶过来照顾她。想到这里,宋宝宁心中又是柔软,轻声说:“嬷嬷,我心中难受。” 曹嬷嬷鼻子一酸,宋宝宁自小没娘,把自己这个奶娘当做亲娘一样,又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等苦头。她摸了摸宋宝宁的乌发,慈声说道:“夫人且好好养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第48页 宋宝宁抬起头,含着热泪,对着从小抚育自己长大的奶嬷嬷,说:“嬷嬷,您不知道,那丫鬟那天跟我说,”,却没有下文,她想了又想,嘴巴阖阖,终是没有说出口。 曹嬷嬷心中疑惑,莫非那个贱人临死前还跟小姐说了什么不成,她抬起头,正待要说话,眼睛余光却扫见西厢的门帘帘角微动,急忙收住话头, 宋宝宁也看见了来人,忙挣扎着要从炕上下来。 只见宋喻气势汹汹,胸脯起伏不定,厉声斥问道:“宋宝宁!那双儿怎得不见了的?” 宋宝宁自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本想发作出来,再一看知道宋喻,相貌堂堂,长身玉立,父亲救得宋喻以后,很是赏识才学,因他失忆,不记得自己籍贯,因此父亲给造了一套身份,殿试时向天子跪拜说明原因,天子见他相貌堂堂,又见他诚实以待,大悦,赐为探花, 宋喻自打娶了自己后,一向脾气很是温文尔雅,体贴和煦,当年闺中姐妹,看她招婿,有的存了那取笑的心思,等着看她笑话。 到如今十年过去了,她们都个个羡慕自己,称赞爹爹选女婿的眼光,自己家中无有任何糟心事情,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生了女儿,再无子息,那宋喻也是毫不在意,反而处处劝慰开导自己,官场上更是步步踏实,年前刚升迁为户部员外郎,爹爹说,不到几年,就是户部尚书也是使得的。 如今和闺中时的密友相聚,自己看着比同龄的姐妹都显小。 想到这里,那些刺人伤人的话就说不出口,只是低头柔声道:“我并不是不让你纳妾,只是你背着我去宠幸那,却是何等居心。我被她撞的小产了,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至于如何处置那双儿的,我个病人,怎么知道?现如今要打要骂都随夫君意思。” 说着说着,她掩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只是想着我那死去的孩儿,刚成形就走了,大夫说是个男婴。可怜了他” 初始只是假装,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变成了真哭。 第30章 茸汤广肚 宋喻也是心疼,再看她哭的梨花带雨,多少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上前去扶她扔去炕上歇息,接过旁边侍奉的蓝儿举着的打湿的擦脸帕子,温柔帮她擦眼泪:“我也是一时糊涂,你怀着孕,我不敢去惊扰你,偶然招她来解闷,没想到这个贱婢自己长了心眼,偷偷倒了去子汤药。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物件,不值当你跟她生气。生气了要打要罚,提脚卖了我都不说一句二话,只是咱们这等人家,打杀了奴婢,说出去总是不好听。” 曹嬷嬷的嘴角微微撇了撇,心中不屑,什么咱们这等人家,谁跟你是咱们?!一个江边救上来的穷书生,看小姐面子上敬着你,你还真当自己血脉高贵了。哼!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宋宝宁却很是高兴,显而易见这些话她很受用。看来那贱人不过是个给爷们泄火的,如此甚好。自己虽然未明示要打杀那双儿,可是出了这等事,底下那有眼力见的奴仆也知道这个双儿是留不得了。事实上那个双儿被各种私刑一顿磋磨,又被那人牙子卖去最肮脏见不得人的去处,受尽了折磨,才死了。 宋宝宁这才神色放松,放心下来,转念一想,想到那个落地的男婴,又想到自己子嗣艰难,顿时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说:“这等贱婢,提脚卖了也是便宜她了!” 宋喻皱了皱眉头,跟宋宝宁刚刚大婚时,觉得她娇憨可人,就是偶然性格骄纵些,他也觉得不加矫饰,天然可爱,可是日子久了,就觉得她蛮横狠毒,行事颇有些他那位岳父的影子。 心中不喜,拂袖就走。 宋宝宁一看他要走,又拉不下脸去喊他。再看满屋子的仆妇,只怕明天整个府里都会传出姑爷给她脸色看的传闻,又生气又伤心。一口银牙咬得红唇发白。 曹嬷嬷看见自家小姐这样,哪里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曹嬷嬷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慌乱大声喊:“夫人?!夫人?!您可别吓着老奴啊。” 又别过头去,对着窗外大喊:“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快叫大夫。” 边喊边推了宋宝宁一把,那宋宝宁一愣,立刻明白了曹嬷嬷的意思,于是闭上眼睛装晕过去了。曹嬷嬷就喊得更起劲了,一边喊,还一边竖起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索性哭了起来:“夫人啊,您要保重啊,您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个小少爷,谁料想有那小人作祟” 一堆丫鬟婆子就慌乱起来,有去照看夫人的,有去请大夫的,有去拧了热毛巾的,有那无事可做但为了表忠心过来的,院子里忙成一团。 宋喻走到院子里,还未走远,自然能听见这些动静,本来要走的脚步就停住了,到底多年夫妻,脚步一顿,狠狠叹了一口气,扭头回来了,指挥丫鬟婆子们照料宋宝宁。 未过两天,小满和陈嫂出现在了太师府的后门,原来宋府的管家寻上门来,要让小满上门去制作宴席。说是府里的夫人小产后身体虚弱,没有胃口,让小满斟酌着做些汤饮。 平日里小满做饭都是寻了白露或者栀娘陪伴,只是不巧,店里太忙,栀娘和白露都去帮忙,只有陈婶有空,所以陪着小满去。 陈婶还是第一次来这种雕梁画栋的豪富之家,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即使是内向的人,也不由的小声赞叹“小满,你看那回廊里竟然养着十余只鹦哥儿!”,一会又小声说“听说是户部的员外郎呢,那么大一个官,却是疼媳妇的紧。” -- 第49页 小满哭笑不得,陈婶到底小家碧玉,到了繁华些的地界心中犯怵,但她是小满生身母亲,因此也不去说什么。只是轻微示意,叮嘱她万不可声音过大,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进了后厨,陈婶又开始不断称赞,那带着她们的厨房管事姓顾,存心要炫耀,因而特意开了柜门,拿了些给下人们准备的饮食,殷勤带了陈婶去厨房外的葡萄架下闲坐,去讲些府中何等富奢的事情,陈婶听得一惊一乍,那顾管事脸上光彩,三分真实,七分渲染,越发讲得入港。 小满微微一笑,不予置评。难得陈婶出来这般开心,就随她去。自己则专心致志开始做菜。 听得府中的夫人产后血虚,因此她想做一道茸汤广肚,这“茸汤广肚”本来是一道闽菜,小满的做法又糅合了川菜中的“开水白菜”的技艺,加之改良。 准备了干鱼肚,用淘米水浸洗干净,用小火煮三个时辰后捞出。再放入清水中浸泡三个时辰。 这段时间,赶紧取来松茸菌菇,和走地鸡一起熬煮,开始小火炖高汤。等到鱼肚泡发好后,捞出用剪刀剪出五瓣梅花的模样,待到锅中水沸,浸入,再捞出,如此反复十几次,估摸着鱼肚熟了,将菱形的鱼肚摆盘,再放酱汁,用烧沸的上汤反复浸渍,再滤去高汤。 于此同时,将鸡肉细细切成鸡茸,浸入剩余的高汤,吸附去油脂杂物,高汤变得清澈无比,再将此高汤倒入鱼肚盘中。又取来瓷盘,撒入干桃花,指使下人端了上去。自己也洗净双手,换了件干净衣服,跟着去了依云堂。 宋宝宁在丫鬟的搀扶下方才有力气下床,早有手巧的布菜丫鬟前来夹菜盛汤,她一看那道“茸汤广肚”,月白色梅花形状的瓷盘,瓷盘月白,盘内清汤,再漂浮几瓣桃花,一时梅花状的鱼肚和真的梅花漂浮在一起,极其雅致。不由笑着对曹嬷嬷赞叹:“前儿个夫君说看我没有胃口,要请了有名的雅厨来做饭,我还嫌他奢侈浪费,如今一看,不愧是名震汴京的雅厨,做饭还是有几手。” 曹嬷嬷笑道:“夫人且宽心修养,姑爷也是心疼您。” 小满看那宋夫人双颊微红,感慨这般恩爱夫妻却是少见,因而话语里也带了些平日里不常见的殷勤:“夫人谬赞,且趁热尝尝这汤。” 早有丫鬟盛好了递给宋夫人,宋夫人尝了一口,奇道:“这汤看着寡淡,我还只当是白水,怎得喝起来却鲜味浓郁。” 小满笑道,“这是高汤制作而成,至于如何做成,是小女子讨生活的技艺,不能外传。汤水是老母鸡熬就,最是滋补产后阴虚,鱼肚有滋养筋脉、补肾止血的功效,至于桃花,滋阴养颜,极是适合产后妇人补身。” 宋夫人又盛起一勺,感慨道:“难怪这么好喝,自大我小产后,那些个吃食,多是油腻不堪,今儿个却是能吃上些利落清爽的吃食了。” 早有那一等丫鬟模样的凑趣道:“姑爷早就嘱咐了奴婢,若是夫人觉得好吃,就跟大厨买了这菜的方子,方便夫人随时补身。” 宋宝宁闻言喜不自胜,两颊微微泛红,嘴上却嗔:“你又胡说些什么。这丫头,当着外人不要体面了。”又含笑对小满说道:“如此这方子也买下吧,厨娘一番辛劳,也下去领赏吧,除了事先跟你谈的价,又再加赏。” 小满行了个礼道谢,便跟着那名唤青儿的丫鬟去领赏。陈嫂早就在前院候着,那青儿带着小满和陈嫂一路往账房走,她一脸的鄙夷,眉毛高高吊起,眼珠子翻起来从上往下看小满,说:“小姐慈悲,给你们赏了三十两银子,想你们这辈子也未见过这么多银钱。” 陈婶不服气,驳斥回去:“我家虽未有如此豪富,但也是在州桥夜市那等繁华的地方开着酒楼做着生意的人家。稀罕你那两个银钱不成?” 小满扯了扯陈婶衣袖,示意她不要跟那青儿一般计较,心中却暗暗好笑,没想到一向柔弱内向的陈婶,怼起人来也是一出一出的。 许是青儿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许是陈婶的虚张声势吓住了青儿,她带着小满两人到了账房,领了酬劳给了两人,再无为难。 陈婶出门后犹自生气,狠狠啐了一口:“这家的奴仆。真是势利!” 小满想起前世最爱看的红楼梦,跟陈婶温言相劝:“我听市井里众人讲过,京中的豪门大户,有的人家,稍微在主家跟前有些脸面的奴婢,简直如同副小姐一般,自己也呼奴使婢。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不管怎么样,咱只管好好做饭,茶饭好吃,领了自己的酬劳自去就是了。” 又看了一眼宋府那高高的围墙,叹了一口气:“那些丫鬟,看着风光,实则不过时依附主家生存,轻则受罚挨打,重则被赠送转卖,即使杖毙了,也无人帮他们出头,悄无声息就没了。” 陈婶打了个寒颤,忙说:“那还是咱小门小户好,虽然今日那顾婶子跟我讲了诸多繁华,看来也不是人人都有命享受的。” 第31章 木槿消暑蜜饮和酸梅汁 进入酷暑,麻辣火锅店的生意却不受影响,想必是夏季暑热,没什么胃口,反倒是麻辣火锅,刺激味蕾,因而门前仍然有人排队。小满却不得不考虑再招几个人来。 就在这时,祁非池让一戟送过来两个中年模样的寡妇,说是军中留下的遗孀,不愿再嫁,原本在他田庄上帮忙,想着小满这里缺人,直接送来小满这里。 -- 第50页 小满顿了一顿,心中感念他的周到,除了师父,这世界上还是第一个有异性对自己这么好,店里缺人,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祁非池却想到了,不等他开口,就主动送了可靠的仆妇过来。 如此店里轻松许多,小满每日里只需和家人轮岗炒料即可,也可腾出更多的时间去管理自己的鹿鸣苑了。 前世,小满供职的酒店里有位性格温和的女行政,她有天在酒店的天台哭泣被小满发现了,宽慰她时她才不好意思的告诉小满,自己家中生意有周转困难,跟未婚夫开口借钱,却被未婚夫奚落一顿。小满心中很是不齿这种男人,别人有难,你不帮是你的本分,帮了是你的情分,若是不愿意帮,委婉拒绝即可。何必又把人臭骂一顿?若是你借钱给她了你奚落她一顿也说的过去,偏偏未婚妻家中有事,你装聋作哑,非等人家不得已张口,张口了你又不借,不借你又臭骂人家。更何况两个人不是普通朋友,已经是未婚夫妻,今后要风雨共担,比寻常朋友关系又近一层。小满当下自己借了钱给女行政,劝她跟那男子绝交。 也许是前世见多了这等无情无义的事情,也许是前世旁观了别人的爱情里薄情寡义的多,小满直到这一世,仍旧对爱情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她仔细观察,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宋朝,妇人不嫁、寡妇改嫁、和离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也考量过,若是自己积攒下大量的财富,一辈子不嫁,老了以后挑个合适的子侄养老,许诺将自己的财产留给子侄,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可是遇到了祁非池。 那个热烈的、阳光的,笑起来一口洁白牙齿,丝毫没有阴霾的少年。他相貌并不算出众,虽然皮肤黝黑,但京中很多贵族子弟肤色白皙却不及他有男子气概,不同的是他身上毫无那些被养得病恹恹娘里娘气的贵族气息,棱角分明、硬朗英气。行为举止大气洒脱,便是放在前世,也是人群中星一般的存在。 最难得的是他尊重她,维护她,不嘲笑她的爱好,努力鼓励她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甚至还帮小满收拾摊子,修理炉具,丝毫不觉得自己出身高贵做这些杂役有辱斯文。 或许,此生的缘分,就在这里了。 小满心中感念祁非池帮助自己,开口问一戟:“你家少爷这些天在做些什么?”,话说出口却反应过来,这听上去活脱脱是在小情侣在打听行踪。 一戟却很机灵,笑嘻嘻说:“回陈娘子的话,我家少爷因着上次揍了朱一贵一顿,被老爷给扔到京郊大营里去了。”又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说,“京郊大营吃穿住行比起府里都是天差地别,我们老夫人和夫人心疼少爷,少爷却说自己没做错,若是有机会还要再暴揍那朱一贵一顿。” 小满就有些踟蹰,毕竟当时出头也是为了自己,难怪最近祁非池不来了,原来是被家中贬谪到经郊大营。想到最近天气闷热,酷暑炎炎,不知道还要糟多少罪呢,于是招收唤了下一戟:“你且等下,我备些东西你带去给你家少爷。” 一戟喜不自胜,眉眼都乐得看不见,应了个诺,戟等着小满收拾东西。 小满去隔壁的药铺子里,跟药店的伙计抓了金银花、夏枯草、野菊花、菊花、甘草、金钱草、胖大海等几样草药,又抓了些驱蚊的草药。 拿回店里,从自己家晾晒的干货架上抓了一捧木槿花。木槿花朝开而暮落,在盛夏盛开,汴京街上随处可见,小满喜欢木槿花朵硕大娇艳,色泽明丽,因而晒了不少。听说徽州山里的山民煮豆腐时还放木槿花同煮,取其鲜美可口之意。木槿花晒干后可入药,有药用功效,清热、解毒。 小满将木槿花跟各种草药仔细分配,包了好多个小草药包,每个里面放一天的量,仔细叮嘱一戟:“这些都是消暑降火的草药,你拿去,给你家少爷每日煎服一份,过了夏天就好熬了些。” 又拿出那些驱蚊草药,“这是驱蚊包,正好避开蚊子。” 一戟点了点头,却仍不满意:“陈娘子,这驱蚊包随身不好带,不若你有绣好的荷包之类,装了起来,少爷也方便带着。” 小满抿嘴一笑,这个一戟,真是个机灵的,变着法子的给自己的主人讨要信物呢,她装作不懂,将自己缝制的一个月白底竹子花纹的荷包拿给一戟。 只是心中忐忑,自己毕竟是穿越人士,女红做的马马虎虎,拿锅铲的手拿起针线真是别扭,白露说了自己好多次,自己才拿起了针线勉勉强强缝了个荷包,却只是绣了最简单的竹叶。 一戟就心满意足的回去复命了。见了祁非池,大咧咧说:“少爷,小满姑娘心疼您,一听说在京郊大营,自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我拦着,非得立时三刻来看望少爷” 祁非池斜睨他一眼“一戟,你可是皮松了?” 一戟吓得慌忙就跪:“还是少爷明察秋毫,小人添补几句都能被少爷觉察。只是那小满姑娘确实格外惦记少爷,这不,送来避暑凉茶,嘱咐我每天服侍少爷饮下,还另外送了荷包,装上驱蚊药草。”,说着,将荷包双手奉上。 祁非池接过荷包,又怕一戟看见他嘴角的笑意,说:“看你尽心服侍的份上,下去账房领赏吧。” 一戟暗喜,少爷啊少爷,就知道你拿到荷包会高兴。看来下回还得再跟小满姑娘要个什么物件,说不定还有上次。 -- 第51页 祁非池摩挲着那荷包,月白色夏日里用正显得清淡凉爽,上面针脚细密绣着几枝竹叶,看得出是刺绣之人并不擅长刺绣,针脚略显稚嫩,像是练习之作。 打开荷包,里面小布包裹着驱蚊药草,祁非池高高兴兴将原本挂着的荷包解下来,换上了小满缝制的荷包,左右端详,喜不自胜,又想了一下,怕四处走动将荷包丢了,于是把那荷包原样解下,压在了枕头底下,又四处打量一下,若是被谁进屋收拾屋子的时候遗落,又从枕头底下拿出,妥妥帖帖放在胸口的口袋里收起来。 这边祁非池喜冲冲折腾“荷包的五百种收藏法”,那边陈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容安。 小满忙着在鹿鸣苑里做饭,并不知道容安何时进来,等炒完一盘菜,一抬头,只看到那容安脸上潮红一片,两眼迷离,走到正在切菜的白露身边,他跟白露说了什么,白露放下了菜刀,气得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小满忙走过去,她气得眉毛竖起来,手指着容安:“你跟白露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容安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慌乱说道:“是好事,你也劝劝白露,骆以坤是我在书院认识的朋友,为人温和尔雅,我家父母很是看重,意欲将我妹子讲给骆以坤为妻,以坤人极为厚道,他却说只是心里爱慕着你家姐姐,我这才知道我们俩有缘,看中了一家的姑娘。” “你帮我说服下白露,我妹妹娇艳欲滴,嫁妆丰厚。骆以坤将白露迎进门后,再迎娶我妹子,我妹子虽然脾气火爆一些,但不是那不明白事理的蛮横之人,进了门后你让白露敬着我妹子正房太太的体面,我妹子也能给白露一辈子的安稳。” 原来是骆以坤跟容安妹子谈婚论嫁,却干白露什么事,小满气极反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白露抹了一把眼泪,拿了把扫把,一扫把抽到容安身上:“枉我还当你是亲戚,好声好气待你!看来我阿妹每次对你冷脸相对就是有先见之明!”,不管那容安如何抱头吱哇乱叫,就要将他往外赶。 骆以坤急急忙忙上门来。 自打在学院认识容安以后,容家很是认可自己的才学,暗示要将自己的妹子许给他。他并不情愿,推说父母去世要安心守孝推了过去。没想到那容安还不死心,三番五次跟踪自己,发现自己老是找白露,这才逼问自己是不是跟白露有了首尾。自己为了白露清誉,只好承认是自己单方面爱慕白露。 今日本是书院的学子们聚会,小酌了几杯,那容安几杯黄汤下肚后,竟然跟众人说,自己和骆一坤是连襟兄弟。自己慌忙解释和陈家姑娘并无什么,谁料他竟然仗着酒劲,径直朝着小满家去了。自己追了出来,却还是晚了,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进门就看见白露在哭,小满高举扫把怒目圆睁,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管现在进度如何,只慌乱喊道;“容安兄误解了我的意思!” 第32章 艾叶夏至饼 三人抬头看着他,骆以坤瞥见白露满脸泪痕,一狠心,只好说道:“容兄,我无意求娶令妹。” 又转向对小满说:“陈二姑娘,却是误会,我本来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养活妻儿,因此想得高中以后,再向意中人提亲。”说着瞄了白露一眼,看白露神色不恼,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陈婶和陈太都进了厨房,她们早在外院就听到了,只是碍着做长辈的尊严,迟迟不肯进来,听得骆以坤进来,说了这么一番话,再也坐不住了,相携进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骆以坤。 骆以坤低头说道:“如今这么闹了一出,为了陈家姑娘清誉,我只好还未有功名且来提亲。还望陈家老夫人不要嫌弃我没有功名。” 陈老太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她心中早就盘算过了,骆以坤是个读书人,书读的又好,说不定哪天可以高中。就算中不了,他家略有薄产,自己又可坐馆,白露若是嫁过去,衣食不愁。因而笑吟吟看着骆以坤。 骆以坤听得她如此回答,心中大石落地,双手交叠,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揖,道:“小人汴京城中人士,爹娘俱亡,家中略有薄产,维持生计,自己尝在街上坐馆,而今,为了专心考试,辞去了教职,在临川学院读书。只靠家中收租过日,但从今后开始,断断不会委屈了妻儿。” 小满看着,骆以坤也没有那些个读书人的穷酸脾气,很是满意,再看姐姐白露,满脸的娇羞,却无半点不情愿之意, 小满打趣道:“今儿个是夏至,姐夫且在家吃了饭再去找媒人。” 骆以坤脸红了,想到还未请了媒人,于是急急忙忙去找媒人,匆忙说道:“改天,改天。且等我去找媒人。”他心里想着找媒人来提亲,怎么还有心思吃饭,急忙告退了出去,屋里笑声一片。他吓得看都不敢看白露一眼,白露也一闪身躲进屋去,陈大婶一脸喜色,陈老太一叠声的催着大花去街上买些什么的好吃食,一家人俱是喜气洋洋满脸欢欣的忙碌了起来。 那容安孤零零站在一边,他知道之前两家有婚约,小满在他心中颇有好感,可是据说家中正在给自己议亲的那位牛小姐是千金小姐,仪容非凡,岳父又是和宫中的妞公公带着亲,这不刚一开始商议婚事,牛家就牵线帮自己家获取了,湖州一地的,丝绸进贡权。家中父母虽然悔婚在前,但自己总怜悯她落到当街叫卖吃食的地步,想收她为妾坐享齐人之福,但又怕由妻变妾,陈家一家人不认可,本是想借着酒劲来小满家,想着姑娘家对于自己的亲事害羞,所以想借着提白露给骆一坤为妾的事情,趁此机会向小满家中顺理成章说出自己的打算。 -- 第52页 小满看他呆站在那里,冷笑一声:“我只顾着安慰白露,没顾上问你。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也打着让我做贵妾的念头?” 容安不假思索:“你家是良民出身,不用签卖身契,我家中吩咐下去,各房将你当做正房太太一般敬着。” 小满随手端起一盆擦地拧抹布的污水,用力泼在容安身上,冷笑道:“滚!” 容安睁大眼睛,满眼不解:“小满你为什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你现在当街叫卖,有失体统,我娘步步紧逼,我能争取到做妾已经极是难得” 小满没等他说完,就白了他一眼,一把抄起扫把就没头没脸打过去:“我看你是扫把没挨够,我就是嫁不出去也不会做妾!” 容安被赶出去以后,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过夏至节。 骄阳渐进暑徘徊,一夜生阴夏九来。在前世夏至不过是一个节气,在古代,夏至却是个极大的节日。 小满遵照着习俗,打算做些夏至饼。又嘱咐栀娘煮酸梅汤,让立冬出门去买西瓜。 白露在院子里采集了一把艾草,捣碎,小满看她石臼捣草,开玩笑说:“姐姐那眼珠儿哭得红红,恰似月宫里那捣药的小兔。” 白露嗔怪笑道:“贼丫头,编排起你姐姐了?”心里却知道小满是看她刚才哭过,耍宝逗她开心。 小满笑嘻嘻道:“不是玉兔,却是嫦娥,只是不知道这嫦娥在等谁。” 白露佯做生气,不理小满的打趣,嘴角却忍不住翘上去,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家里就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说笑间,白露将艾叶汁捣好了,递给了小满,小满将艾叶汁和面粉混合在一起,和面成饼,在饼里加上豆沙制的甜馅儿,或者豆腐青菜腊肉炒制的咸馅儿,再上锅烙制。 等到艾叶饼上桌,栀娘也煮好了酸梅汤,立冬买的西瓜也切好上桌了。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小满又烙了一盆艾叶饼,让栀娘拿个包袱皮包好去赠给向老板和林姨两口子,嘱咐立冬给骆以坤也送了几个艾叶饼。又让陈婶拿出去分赠邻居,邻居也有人回赠的自己做的红糖馅儿的艾叶饼,有送了豌豆糕过来的,有将煮了的红鸡蛋回赠回来的。 常年给小满供鱼杂的常五叔也和婆娘乐呵呵上门来,说是自己婆娘是籍贯杭州,夏至习惯做了麦糊烧来过节,因而给小满家也送了些上门。那常五婶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几句话下来,不仅和陈婶相谈甚欢,就是精明的陈老太,也夸她说话中听。宾主尽欢,送了他夫妻俩出门,才吃了邻居们送来的各色吃食。 那红糖艾叶饼,是将红糖做馅儿料,非常甘甜,咬开以后,满嘴的红糖,有吃的不仔细的,红糖糖浆流了一嘴,一群小孩子在巷子里互相比看谁家的艾叶饼好吃,又将红鸡蛋拿出来斗蛋,那输了的不服气,赢了的得意欢呼,一时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小满吃着红糖饼,微笑着看着巷子里小孩玩闹,所谓的人间烟火,也许不过如此罢。 第33章 迎亲六礼 骆以坤回家后,因着自己父母双亡,无有长辈主持,怕委屈了白鹭,因而求了自家的婶婶,来帮忙走迎亲的流程。他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叔叔,娶了媳妇是个落魄秀才家的娘子,自自己父母去世后,叔叔婶婶将自己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抚养,因而骆以坤极为敬重自己的婶婶。 骆家遵循的古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步一步不落,虽然并不宽裕,但极尽所能,做得样样完备。 骆家婶子请了着冠子、黄包髻,系把清凉伞儿的媒人来家中纳彩,那媒人后面跟着个骆以坤的朋友,挑了两匹布,一只木头做的大雁。那朋友也是个逗趣的,摇头晃脑道:“礼有云:昏礼下达,纳彩用雁。” 那媒婆也觉得脸上有光彩,摇摇手中清凉扇,禀了骆以坤的籍贯、表字等,又说要诚心诚意求娶陈家大姑娘。 白露早羞得躲进屋了,栀娘是个愣头青,拉着小满躲在廊下偷看屋内热闹。只见陈老太和陈婶高高兴兴应下了,那媒人又问白露的八字,陈老太将一张早已经写好白露八字的纸张盛在盘子里送了过去。又喊媒人留下吃饭。 媒人将那张纸掖在自己抹胸里,笑嘻嘻说:“饭却不急,老身可要去回话了。” 说着就起身带着那骆以坤的朋友一起告辞要走。小满和栀娘两个慌了,连忙从廊下跑走,那两人走出来只听得屋檐下一阵嘻嘻哈哈,只看见两个女孩子嬉闹着往屋后跑去的背影,媒人却是常见这种小儿女偷看的,她住了脚,笑道:“莫急莫急,若是下一个小娘子说亲,老身还来纳彩。” 饶是栀娘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小满就取笑她。 那写了八字的纸张被骆家放在自家祠堂里占卜,却是要相媳妇了。 相媳妇却是定在外面的酒楼,就选了向老板的酒楼,林妈妈和陈婶早将白露打扮的上下一新,梳了个飞燕双纂儿,馆了一枚银扣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首饰。戴了两枚银丁香。 到了约定的时刻,那骆家婶子笑吟吟来了酒楼,打量了白露体貌周正,行为举止间自有一番从容,眉目间也温婉,一看就是个好想与的,暗暗点了点头。 她这个侄子文质彬彬,虽然父母早逝但是却不卑不亢,气质不凡,只是安心读书,是个心里有正主意的。初听见他说看中了一家姑娘,要求求娶,自己听得那户人家是个商户,颇为担忧。待见面一看,家人也看上去不是那不讲理的。想了想,只要侄子心中喜欢,未来的侄媳妇嫁过来嫁鸡随鸡,不撺掇着骆以坤经商就行。再看白露漂亮端庄,心中的喜欢又增加了几分。 -- 第53页 双方相互见礼后,骆家婶婶就拿出一枝金钗,栀娘和立冬不约而同“哇”的一声,小满也是意外,她早知道骆家父母去世的早,骆以坤又是个文弱书生,因此想着家底也不是很厚,没想到在相媳妇环节,却出手如此阔绰。 林妈妈和陈婶一起起瞪了两个小孩子一眼,骆家婶婶掩嘴笑,都是从少年时期过来,懂得小姑娘心思,打圆场道:“本来我家拿不出成色这么纯的金钗,这是以坤娘的嫁妆,以坤特意找了银楼去淬新才拿来的。我们家以坤啊,生怕委屈了白露姑娘。” 白露耳朵尖都红了,小满和栀娘就重重的咳嗽逗她。林妈妈看见,笑道:“可不要耽误了吉时。” 骆家婶婶举起了金钗,轻轻柔柔往她乌黑发髻上插了上去,陈婶笑得合不拢嘴。小满在旁边和栀娘拍着手笑,笑着笑着却忍不住抹起眼泪。难说心中感受。 林妈妈拉起白露的手:“好孩子,以后可得好好过日子。” 栀娘却眼珠子转来转去,附耳跟小满说:“你知道吗?我听得隔壁的祝婶说,若是夫家人没有看中,就给两匹彩缎,叫做压惊缎。那我们岂不是相媳妇时次次表现很差让夫家人看不中,然后拿大量的彩缎。” 饶是小满泪眼婆娑,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心中感激栀娘特意逗她笑,难过的气氛骤然冲散了不少。 林妈妈在旁边听见,指着栀娘的额头笑骂:“你可是又犯傻了。我跟晚照说好了,以后你虽然暂时住在小满这里,但你以后还要招个上门女婿给我俩养老送终呢。” 栀娘做出一副无奈样子,大家又笑。 之后的日子,陈婶带着林妈妈满大街的逛街,为白露准备嫁妆。本来嫁妆是自小就准备的,但陈家因为家境变化,又从一地搬迁到汴京,东西早就七零八落不成个样子,如今看着火锅店里的生意甚好,也攒了些家底,也因此,就赶紧购置些嫁妆,不要委屈了白露。 家具现打是来不及了,只能去买现成的了,陈婶去看了骆以坤家的院子,回来就喜上眉梢,说到骆家有一栋院子,因着汴京城里的院子租金高,骆以坤又在临川书院读书,便将那院子租了出去,收些租金过活。如今要成婚,便打算将那院子又收回来当做洞房。等到成婚后再在书院旁边租一间院落,骆以坤仍想在学院中学习,也方便白露跟着他住。 白露却道:“何必全部收回来,不若只留一间房或者几间房,其余的仍旧租出去。” 栀娘取笑她“还未出嫁为婆家着想了。” 小满灵机一动:“不若在书院旁买一个小院,当做陪嫁。汴京城中的院子还继续出租,骆以坤以后若是要走举仕的路子,花费还大着呢。” 陈老太有些不可置信,虽然本朝风气,都是流行女方家陪嫁大量资财,以免夫家小看了去。便是寻常百姓,也有倾家荡产嫁女儿一说。 可是要陪嫁一个院子?虽然是京郊的院子,但是陈老太想想还是觉得肉痛,但是转念一想,家中最能生钱的几个店铺,一家州桥夜市上的夜宵摊子,三家麻辣火锅脚店,均是小满把控着,可不是小满说了算。再想想,读书人金贵,自己家就是没败落,一个小镇寻常商户的人家的女儿,去跟汴京城中一位小有家产的读书人接亲,也是不敢想的。骆以坤又是个读书的苗子,说不定考中,以后白露也能成为个官家夫人!官家夫人是什么概念?陈老太爷还活着时,县城里县令的夫人过生,他们这些寻常商户去送礼连面都见不上,只能磕个头就走。因而乐呵呵说:“小满说了算,那就买个院子让小两口住。” 陈婶也想到这里,想到自己那个霸占家产将自己赶出家门的讨厌妯娌,以后连白露的面都见不上,心里顿时舒坦了很多。也开口道:“那等买好了院子,我择日带着木匠去丈量尺寸,正好那里做新房。” 小满很满意家人的表现,本来她还担心有什么阻力,于是说道:“那家州桥夜市下的千梨子砂锅摊子也给了白露姐姐陪嫁,京中嫁女儿俱是耗尽家资,我们没有其他备好的嫁妆,为免姐姐嫁过去被指指点点,就在其他方面弥补一二。” 此话一出口,众人俱是震惊,但有之前的那个院子做铺垫,因而也没有太多表露。白露终于回过神来,眼泪泫然欲泣:“谢谢小妹,我从未想过,我双溪村的丫头,还有这等机缘。”又低下头满脸难为情:“我这做姐姐的,却要妹子来帮衬。” 小满嗔怪着推了她一把:“姐姐这是什么话。咱一家人辛苦赚出来的钱,怎么又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功劳。” 白露不再言语,但眼睛里满是感激。 于是小满就带着栀娘和白露几个看院子,因为对京郊的情况不熟,还特意让向老板也帮忙参谋。没想到机灵的一戟早就给祁非池带话,请了祁家一个管事帮忙挑选,最后挑了三处合适的宅子让小满挑选。 陈家最后定了一处小院子,离临川书院很近,那处村庄却因着离临川书院近,大都卖出去了,周围也有些做小生意人家的,庄子里都是外姓人,因而也不存在排外这一说。 院子是一进,还有个宽大的后院可种些蔬菜,小满提议白露先在千梨子主持事务,等到上手以后,再雇个可靠的人帮忙接手。自己呢,在陪嫁的院子边再临街盖个房,开个对外的门,开个千梨子的分店,主要面对临川书院的学子。 -- 第54页 向老板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临川书院附近的商人都是做这些学子生意的,更有些望子成龙的家长特意将孩子送到此处居住赁房居住,再有学院里学子的家眷聚居于此,做这些个生意确实极为有赚头。” 如此商定了就不再犹豫,赶紧买,带着木匠来量尺寸打家具。陈婶也置办些四时佩戴的髻花、上细杂色彩缎布帛、茶叶团饼、花果、羊酒、缎匹、珠翠首饰等等物品,就等着当做聘礼给送去骆家。 第34章 薄荷糕 过了半个月,到了下聘的日子,一大早小满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想必又是个酷热的天气,因而准备做些薄荷糕来招待上门的客人。 这是前世小满供职的餐厅里推出的夏季特品。也是海派餐厅里的常见甜品。 昨日早就备齐了糯米和粳米粉。今日将这糯米粉和粳米粉混合在一起,细细过了面粉筛子。 然后去院外采摘些薄荷草,白露帮忙在石头钵里仔细研磨,小满开玩笑:“以后可没有姐姐这么贴心的帮厨了。”,大花在旁边听见了,小孩子心性表露无遗:“以后我来代替大小姐。”,白露却眼中微微湿润,划过一丝不舍。 待到薄荷草捣碎成泥后,小满将桌上的糯米团分作两份,一份和薄荷泥、砂糖混合,一份只是加了些九重葛的花瓣和红绿丝,然后将两团都擀开,重叠铺上,再卷起来。 上蒸锅铺在薄荷叶上面蒸熟,待到冷却后切成一片一片。切面一白一绿,交织着螺旋状盘旋。色泽淡雅,吃起来清爽可口。 到了快晌午的时候,骆以坤邀请了一群学堂里的同袍吹吹打打将聘礼送了过来,这便是纳征了。一条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都来看热闹,只见那一担担,第一盒是金饰品,金步摇、金簪子、金手镯、金丁香,骆家婶婶之前过来提过,这里面有些首饰是骆非池娘亲的嫁妆,如今又重新油炸了拿出来。又怕式样过时,又去买了些时新样子的金包银首饰。 第二盒装的是白银,第三盒装了几匹彩缎,又一盒装了杂用绢丝几十匹。另外几盒装的是茶饼额酒、花红礼盒。 白露躲在屋里绣嫁衣不出来,大花忙着端水倒茶,栀娘看了看聘礼里的销金裙褶,回去跟白露小声说:“姐夫可是用心了,居然还有时新的销金褶裙,可见是很看重姐姐了。” 白露抿嘴笑。 因着来的人多,外面又热,小满担心他们中暑了,赶紧端上去在井水里浸好的薄荷糕,一叠声打发大花去买些甜瓜回家,自己又留了客人在庭外,那些聘礼就摆在院落里,院门大开,由着邻居们观看。 那些学子都是认识小满的,有的还参加了鹿鸣苑的那场拜师宴,对小满的手艺很是认可,看到小满做的薄荷糕,迫不及待吃了起来,有那莽撞胆大的还悄悄儿问骆以坤:“你家这个小姨子可曾许了人家?” 骆以坤只是笑,并不说话。 他不是爱说闲话的人,也很感激小满给自己和白露的婚事添砖加瓦。白露的陪嫁情况婶婶跟自己讲了,还说是小满做主的,因而心里就更感激小满了。不然自己一个穷书生,无有根基,怎么可能陪嫁这么丰厚、而且这些陪嫁几乎是小满一家一半的身家了。陈家一家人现在还在汴京赁房住呢。 那人看骆以坤不说话,就明白陈家并不想小满嫁给他们这样的学子,因而摸了摸鼻子,识趣的转移话题,心中暗暗可惜:这个陈家二娘子,做饭好吃,人又长得好看,虽然没有骆以坤要迎娶的大娘子漂亮,但却是个操持家务的好事。开着汴京城里独一无二的麻辣火锅店,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得了去。 又过了数日,骆家婶婶买了花粉、花蜜,上门来,称为“催婚”。小满笑着打发骆家婶婶吃了红豆饼。 女方家眷也有相应的仪式要做,陈婶买了帐幔、被褥,带着林妈妈一起去装点新房,这就是俗称的铺房环节了。 如此忙忙碌碌,你来我往,众多礼节一样不缺,也走了好久,栀娘吐了吐舌头:“若是我成婚时候,定当能删减就删减。”遭到林妈妈一记爆栗子。 栀娘却不以为然:“我听骆以坤说,有些周朝的成婚礼仪,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说不定以后的朝代,连我们现在这些礼节都不用了呢。” 小满在旁边暗暗想,还真是,后世里人们的成婚礼仪的确简洁的多,但是即使没有宋朝这些复杂的环节,人们还是设计了一道又一道工序,这不仅仅是为了遵循古礼,而是为了表达心中对于新人的祝福,、对婚姻的重视,再繁复的礼节,也都是新人的家人去帮助完成,蕴含了自己的家人脱离自己去建立自己的小家庭的不舍和祝福。 待到迎亲那一天,小满也早早起来了,先去厨房给白露烧了一个荷包蛋,大花现在已经练出手了,像这些简单的厨艺都会,她想做,让小满休息一下,被小满拒绝了,她想自己做这碗荷包蛋。 井水里面放砂糖,煮开,再打入一个鸡蛋,让它慢慢凝结成一颗团团圆圆的荷包蛋。盛到大红色的喜碗里,再端上去。 白露吃着荷包蛋,小满却心里有些不舍。 自打穿越来,自己的这个姐姐对于自己多加照顾,每次小满在厨房大展身手时,白露总在旁边默默打着下手,做这做那,手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当自己跟别人厨艺比拼的时候,白露也总是在旁边担心不已,帮自己打气助威。 -- 第55页 前世里自己并无兄弟姐妹,此生有了一个处处爱护、照顾自己的姐姐,实在是人生幸事。 栀娘却机灵的多,说:“新娘子不是不让吃饭嘛,我给你装些小满做的好消化不掉渣的小块点心,你拿去,趁着外面喝酒的时候在新房里慢慢吃。” 林妈妈嗔怪她:“就你主意多,万一姑爷那边有女眷亲戚来新房探望,岂不是被笑话。” 笑归笑,小满还是老老实实听栀娘的建议,找了个粗布手帕,默默给白露包了一兜点心。 没想到赵昀和祁非池托人也来祝贺,还分别带了贺礼,赵昀送的是几匹寻常富户就能使用的绫罗锦缎,祁非池送了几十册书籍。因着外面人多,那个管事都只冲小满作了个揖就告别了。 小满看着两人的礼物,明白赵昀是怕太打眼,给小满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连管事都未派,借助了祁家的管事,祁非池是想着白露嫁的是读书人家,因而给陪嫁半车书籍,嫁过去白露也有面子,再加上这些书籍,虽不是珍贵的价值连城的古籍,但也不是寻常街上买得到的。因而也极为贴心。 栀娘早就像蜂儿看见蜜糖一样黏了上来:“谁呀谁呀还这么神秘?” 小满抿嘴笑,不说话,栀娘就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仰慕你的祁非池!” 小满的脸默默的有点红了。栀娘见她没有否认,却也不接着追问。忙着帮小满去准备今日宴请男方迎亲队伍的酒礼之物。 等到小满和白露准备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骆家迎亲的队伍也吹吹打打来了。陈老太和陈婶忙将他们迎进来。 迎亲队伍多是骆家亲戚、邻里、和书院的同学,他们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摆着一抬抬白露的嫁妆,嫁妆里有院子的房契、一个闹市铺面的房契,原来小满早就去官府备案做了手续,将那处摊铺买了下来,也有各色梨木家具,还有罗花幞头、销金盖头、花扇、花髻、绿袍等日用品,人人都称赞,啧啧有声,赞叹骆以坤娶了个家底殷实的。 陈老太顿觉面上有光,心中暗藏的些许因为舍不得那些个嫁妆的心疼之意也消散了不少,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搭着嗓门招呼起来人。 立冬在门口撒了利是钱,门口的小孩子们一拥而抢,平添了几份热闹喜庆的氛围,屋子里骆家远方亲戚里一位父母、丈夫、儿女俱在的老夫人来做了全福人,要帮白露把盖头盖上。 白露攥住了小满的手,一声“妹妹,话未说全,泪水先流下来。 小满的泪水也忍不住掉下来了,她顾不上擦,慌忙摆上一副笑脸:“姐姐莫哭,今儿个是姐姐的吉利日子。” 白露擦了眼泪,又被全福太太哄着上了胭脂,批了盖头。 小满扶了白露的手出了门,准备上了花轿,依着规矩,小满也不能再往前走了,白露在她的手心里重重一握,示意她保重,扭身上了花轿,这时候鞭炮炮仗热热闹闹响了起来。 小满这才任由脸上的泪水流下来。今生最亲的一位亲人,自此就嫁给了别人,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了,大宋繁华十丈,小满和白露姐妹俩从小村落一路扶持着到了花灯如雨的帝都汴梁,姐妹俩也曾看遍小村僻壤的农家烟火,也曾嬉笑打闹对镜梳妆互相描画远山眉黛,更曾看汴京城里屋檐低垂红烛阑珊。 只是自此再也不能有如此亲密的姐妹感情了。 小满又想,自己总算了了一个心愿,帮助了白露出嫁,寻觅的了良人,不负当年默默握拳立下的誓言。 三天后是回门的日子。 骆以坤和白露两个人早早就来了,似乎知道家里人都焦急等待着。陈家人看着骆以坤行动举止间处处问白露意思,极为尊重和爱慕白露,再看白露眉目间也是幸福娇艳的神色,知道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心里都放心了下来。 第35章 香煎小黄鱼、切片金银蛋、上汤鸡鸭团、山药炖鹌鹑 回门宴却是小满亲自做的。因着陈家没有男性长辈,陈婶担心骆以坤和白露回门的时候不好看,心中忐忑,没想到向老板自告奋勇承担今日的主人作陪。 因着是贫门小户,也没有男女不同席那些讲究,但担心骆以坤书生意气,看不顺眼,因而男女分坐两桌,一桌坐着骆以坤、立冬和向老板,一桌坐着陈老太、陈婶、白露、栀娘、林姨、小满,大花却涨红了脸,死活不坐,直喊“一戟说了,仆人要有仆人的样子”,直到小满做出生气的样子,大花方才坐下。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向老板夫妇性格爽朗,言语幽默,不一会儿功夫就逗得桌面上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回门宴做了四看菜、四冷盘、四热荤、四甜点。 向老板先举起酒杯,邀请大家举杯。之后先端上来看菜。看菜都放在插食盘架里。竹子编的插食盘架做成假山的样子,上面第一层放着用萝卜、冬瓜雕刻的牡丹花和凤凰于飞的造型,中间摆着糕点。有枣糕、甜饼之类,都是做的小小巧巧,半口就能吃掉,摆成宝塔的样子。 下面两层放着是凉拌鹅胸脯,蜜渍梅子干。赤红色丝绢绑成了蝴蝶结,装饰着盘子。整个插食盘架做的精巧不已。 大花和立冬早就垂涎三尺,迫不及待举起筷子就要开吃。林妈妈忙笑着说:“这两个小娃却是不懂了,这是汴京城中如今时兴的看盘。” “看盘?”立冬一愣。 -- 第56页 骆以坤温和笑着:“起初是宫里官家宴请契丹人的时候做的看盘,为的是炫耀我朝物产丰盛。正餐之前上几道看盘,色泽艳丽、琳琅满目,确实不能吃,原样端下去。后面才上正菜。宫中风向,自然迅速传到民间。” 林妈妈笑着补充:“起初是豪门世族模仿,传到民间,有的穷人或是从酒楼或邻里借几道荤菜来充体面,听说穷乡僻壤,还有人做了木头的鱼、木头肉,淋了酱汁,当作看菜呢。” 大家听得啧啧称奇,陈老太直念阿弥陀佛“难道那酱汁是不要钱的?” 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这时正菜才上桌,四冷盘,酒糟鸭片、五香卤素鸡、鲜豆苗拌核桃仁、凉拌素什锦. 酒糟鸭片是将鸭肉用棉纱捆扎,与八角、桂皮同煮后,浸入井水猛泡,再拿出,去掉棉纱,切成圆圆小片,放入酒糟泡两个时辰,取出即可。 家里常年备着五香卤汁,取几勺捞出来,煮素鸡,然后切片。 现摘的鲜豆苗翠绿欲滴,嫩嫩的,将核桃仁剥去灰色表皮,剥出白色的果肉,绿色的鲜豆苗里夹杂着白色的核桃仁,色泽搭配,引人注目。 素什锦有胡萝卜、小黄菇、粉丝、木耳,都淖水切成丝,拌之以辣椒油、醋、花椒油,香辣可口,正是夏日开胃首选。 这些都是前一天的晚上小满带着大花做好了的,提前煮好了鸭肉和素鸡,第二天只需浸泡在相应的酱汁里,切片即可。这样能有效提高第二天的速度。 没想到因此还差点出了个大差错,栀娘等不及要尝尝,早就偷偷夹了一筷子鸭片尝了一口,自语道:“没什么味道嘛。定是小满太忙忘记了。” 说罢,自己做主,往鸭片里倒了两大勺酒糟浸泡起来。殊不知,酒糟鸭片这道菜,酒糟的味道最忌讳重了,遮去了鸭片本身的香味,做饭也最忌喧宾夺主。因而小满做这道菜,是打算留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浸入酒糟的。 当第二条早上小满见到浸泡在酒糟里一整夜,吃起来酒味十足,让人晕晕乎乎的酒糟鸭片时,不由得哭笑不得。还好时间来得及,连忙又先做了一份,那份泡酒久了的酒糟鸭片,也当作笑话在宴席上被提了起来。 栀娘就取了纳凉的蒲扇,装作那些名门大户里矜持的小姐,遮住了半张脸,不好意思的嘟哝:“我也是好心想帮忙嘛。“ 她惯常随心所欲,因而露出这一幅小儿女的样子格外罕见,小满就存心逗她:“那前一天喊你来剥核桃人又不愿意来。 栀娘眼珠子一转:“我帮忙的是品鉴菜色的那一部分。 林姨将两手放在脸蛋上刮一刮,说:“没羞,你这个丫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嫁得出去哦。” 说着就有些愁,向老板悄悄安慰她。 小满就笑着说:“若是生活富足,自己有本事挣钱,没有遇到良人,何必又要嫁人充数,何必对世人有交待,对自己内心有交待,光风霁月,何必在乎世俗目光、” 栀娘就笑嘻嘻:“你倒是不急了。” 但因着有骆以坤在场,栀娘平日里打趣归打趣,却是知道轻重的,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多透露半分。 四热荤是香煎小黄鱼、切片金银蛋、上汤鸡鸭团、山药炖鹌鹑。 小黄鱼早就洗干净沥干水分,加以蛋液、淀粉,再入油锅,小火慢慢煎,小心不把两面鱼皮煎破,这道菜咬上去外皮脆脆的,里面黄鱼肉鲜嫩可口,由于煎的时间久,鱼刺都煎熟了,有性急的小孩爱吃煎掉的鱼刺,三下五下就咬下去了。再轻轻洒上一层花椒面和玫瑰盐调制的椒盐蘸料。哎呀口水都要流出来。 腌好的咸鸭蛋,切出蛋黄,金灿灿,再将鸡蛋煮熟,剥出蛋黄,再取皮蛋,切碎,混合。咸鸭蛋和鸡蛋黄呈现金黄色,皮蛋姜茶色,这已经是两色了。再取生鸡蛋,只留下蛋白,将蛋白打入咸鸭蛋、鸡蛋黄、皮蛋的碎末里,加入白胡椒粉和五香粉,放在长方形食盒里,上锅蒸熟,再切片,横截面有金黄、茶色、洁白,吃一口三种蛋的口味相继扑来,十分过瘾。 上汤鸡鸭团是将鸡胸肉和鸭肉都切碎成末,再混合,加以作料,团成丸子状,再在烧好的高汤中煮熟,糯、软,适合陈老太这等喜欢吃绵软之物的老年人。 汴京城中流行吃鹌鹑,小满初时不太熟练,只是照着前世处理鸽子肉、鸭子肉的方法做鹌鹑,做多了才发现鹌鹑肉质要比鸽子肉和鸭子肉都粗,口感也偏柴,因而这次选择了和山药同炖,炖煮的烂烂的,和山药混在一起,吃一口入口即化。 一道道菜端上来,大家看得目不转睛,骆以坤虽然知道小满擅长做饭,但看到家宴如此丰盛,脸上也有惊奇之色,再看那菜色,鲜艳悦目,还未动筷就觉得食指大动。 他心中感动,站起来向着陈家人作揖:“多谢款待,我定会对白露一心一意,必当敬她爱她。” 小满打趣道:“姐夫这可是被一顿吃的收卖了不成?且尝尝,万一不好吃,你就白说了。” 逗得陈家人只乐,白露也两颊微红,坐下来吃饭。 吃完了正餐,小满又带着大花端上了酸酸山楂糕、蜜渍海棠果、盐泡梅子干、水晶梨球四甜点。 山楂糕酸酸,让人满口生津,又是助消化的良品。 海棠果新鲜时并不得人们喜爱,可是做成蜜饯,却也甜津津。 -- 第57页 梅子干是酸的,却和盐组合,没想到酸味和咸味组合起来意外的好吃,让人忍不住拿了一颗又一颗。 梨子选的是大个的丰水梨,削去金黄的外皮,只剩下白色的果肉,巧妙挖成小球状,再泡上柚子汁,腌久一点,吃起来又有梨子的清香,还有柚子的清新。 乌梅、山楂、甘草等草药熬久的山楂汤。山楂汤提前用个篮子捆住在井下湃着,待骆以坤和白露来时早已经冰得差不多了,立冬早急不可耐吊了上来,此时天气燥热,装酸梅汤的陶壶外面立刻凝结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水珠,散发着凉意,让人看着就觉得暑气顿消。喝上一口,酸酸甜甜,冰爽可口,惬意的往椅背上一靠“哇这酸梅汤真是盛夏良品” 白露笑眯眯的看着骆非池:“一路上念叨着热,这回可是过瘾了?” 骆非池笑而不答,却拿起蒲扇给白露一下一下扇着,问陈婶:“二娘子可想过在店里售卖这酸梅汤?” 陈婶看着小两口甜蜜的样子,心里很是满意,说:“小满说汴梁城里卖的解暑饮品多的是,怕是我们争不过。还自己嘀咕什么‘大宋子民创造力十足超乎我的想象’之类的胡话” 骆以坤笑曰:“小姨却是妄自菲薄了,如今汴梁城中谁不知道小姨开的麻辣火锅脚店是独一份儿?便是我学院里那告老还乡的高大人,临走前还念叨回了扬州就吃不到那麻辣火锅了。” “扬州人杰地灵,风物人情与北地不同,吃的也清淡爽口,那位高大人居然也能认可火锅?”向老板发问。 骆以坤答到:“如今谁不爱火锅?都说众口难调,火锅却是人人想吃什么煮什么。那味道又麻又辣,烫得嗓子都疼,可是若是不吃了,又惦记着那香辣味道,抓耳挠腮的想。” 栀娘拍手笑道:“那我们在火锅店里卖这酸梅汤。正好解辣。” 还未等小满开口,家里人就七嘴八舌将这方案定下了。等到这酸梅汤在店里售卖,虽然拼不过那些老字号的消暑冷饮店,也在店里销量很好,因着物美价廉,便是不吃火锅的汴梁百姓也拿了自家瓦罐在店外排队购买。这是后话了。 第36章 傣族柠檬鸡 白露喝着酸梅汤,听着家里人七嘴八舌讨论些生意经,悄声跟小满商量:“我们的新房最终是用了相公爹娘留下的老宅,如今在里面住个满月以后,仍打算照旧租出去。相公仍旧去临川书院苦读,我也跟着去陪嫁的院子去。” 小满点点头,觉得白露成婚以后成熟了很多。骆以坤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读取功名,白露作为他的妻子,能支持他,陪伴他,最好不过了。 白露就接着又说:“可是我又牵挂州桥夜市那边的生意,因此想着暂时交给可信的人,我自己每五天来城里看一眼,另外在临川书院那边的院子旁边开个千梨子分店。这次回来,就是要置办几套同样的砂锅、小手炉,这样人家也能知道我们是一家店。” 小满大为赞许,自己吃了饭就陪了白露去置办物件,又租了辆马车给送了过去。 如此,白露在临川书院的摊子也开了起来,骆以坤白日里在书院苦读,吃、住都在家里,白露也非常体贴,骆以坤不在的日子里方才开个摊子做砂锅生意。 临川书院的学子有时会出来吃些东西,那砂锅摊子物美价廉,金黄蛋饺更是惹人,一时在临川书院流行起来。 惠王府里,赵昀的常随竹林正在瑟瑟发抖, 一向随和的王爷此时却眉目微蹙,愣着看桌上的菜肴,神色飘忽不定,竹林心中暗暗发愁,自己自打七岁起就在伺候这位爷,也没见他挑食啊。 都怪灶间的王厨子,说寻常都吃那些个菜肴,只怕王爷也腻了,正好以后隔三差五加上些坊间流行的创新菜,也好讨个巧。 自己听了,鬼使神差,不知怎么的就应了。还想着王爷若是吃得高兴了,今日也能够给自己打赏则个。谁知道,马屁没拍好,拍到马腿上了。 心中正七上八下,东想西想,这才听得王爷声音低沉,说了一句:“今日里可是换了厨子?” 竹林努力斟酌字句:“回王爷的话,并未。只是厨房里担心王爷吃腻了府上的菜单子,因而做些汴京城中时新的新鲜菜品。小的心疼王爷,自作主张拍板了。还请王爷赎罪。”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赵昀想起在小满家摊子上吃的砂锅蛋饺,金黄的蛋饺浸泡在乳白高汤里面,让人食指大动。 想到小满站在桌边,微微笑起来的样子,又想到祁非池得意的在自己跟前炫耀小满给他做的荷包,想到自己因此别扭万分,再也没有去找过小满了, 想到这里,心中莫名的烦躁,沉沉说:“知道了,恕你无罪。” 竹林听他语气低沉,难辨情绪,因而赶忙起身,讨好笑道:“这道菜叫做蛋饺,如今汴京城中很是流行,初期听说是州桥夜市一家摊子创立的,后又在临川书院旁边开了分店,如今时新起来,各家店都有仿制的” 正要滔滔不绝说下去,却被赵昀打断:“这是府里的厨子做的?” 竹林一愣,赶紧反应过来:“如今那店主身价水涨船高,京中四处有权贵人家请她去做酒席。我想等王爷尝了这蛋饺,若是爱吃,再去请她,不然人家又要说我们惠王府飞扬跋扈了” 他这一说,倒把赵昀逗笑了,隐约有了些外面人传言的“玉面王爷”的样子,他笑道:“人家?是哪个人家?你可莫要挑拨离间,如今你倒也懂得韬光养晦了。” -- 第58页 竹林听他话语间很是感慨,知道他现在情绪尚好,于是凑趣说道:“还是主子教的好。” 赵昀却兴致不高,只是叫了布菜的内侍都下去,自己独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吃菜,帷幕间灯火幽微, 竹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也不敢在再看,忙退出去了。 临走前听得赵昀幽幽叹了口气,说:“不是她做的啊。” 话语之间,无限怅然。 这当口小满却在和林姨了聊些家常,林姨在抱怨向老板:“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株柑子树,想在汴京中出来柑子来。天天浇水施肥,下雨了还给树搭暖棚” 小满倒是听得津津有味,问到:“后来呢?” 林姨不想小满听得入神,笑道“如今果倒是结了,只不过只有杏子大小,皮倒是比肉厚,尝一口,酸得呀,发苦。还说什么古人诚不我欺也,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之类的呆话。” 小满抿嘴笑:“那柑子可还有?我做菜倒需要。” 林姨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有,全给你拿了去。” 待拿到柑子,小满切开外皮,尝了一口,酸得她直皱眉,嘴上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自己早就想做一系列关于柠檬的菜肴了,奈何虽然如今跟前世的宋朝相比,提前出现了很多舶来品,可是柠檬却迟迟不见踪影。自己又没有机会去南边去一探究竟。 如今却是瞌睡遇上枕头了。 如今已经是仲夏之月,礼记里写“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征.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小暑至.螳螂生.鵙始鸣.反舌无声.” 正是最热的时节,天气一热,人就没什么胃口,因而小满打算做一道傣味柠檬鸡。 这道菜是云南傣族的风味菜。 鸡越好,菜越好。小满捉鸡的时候在心中感慨:还是古代的鸡好吃啊!前世自己为了做出好吃的菜,特意联系了一家郊区的有机农庄给饭店供菜。那鸡,也是散养吃苞米长大的走地鸡,可是味道始终比不上这里的鸡。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原因,除了不打农药、不施化肥,不管是蔬菜还是家禽,农民为了增加产量,都会自然选择产量更高的那个品种,如此一来,即使味道更好吃,也会因为产量不及别的品种被淘汰。前世又有许多可恶的种子公司,驻扎在乡村,第一年免费给农民发放种子,农民选了这种种子,它却是不能留种的,第二年没有种子下地,只能向种子公司购买,而原来种了多年的作物种子也因此荡然无存。 很多好吃、口感强的作物就此消失。 小满前世里有科学家专门保存收集地球上的各色种子,还建立了巨大的种子储存博物馆,小满心中对这些人充满了敬意。 烹饪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正因为我们要吃到更多好吃的食物,所以更加要保存生物的多样性。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盲目反对工业化,恰恰相反,正是大规模、机械化的生产,才让更多的人得以温饱。 现在所处的宋朝,即使宋神宗文功武治,都不能保证大宋子民人人都脱贫,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生产力低下,这不是一个穿越奇才就能改变得了的。 神宗应该后期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因而禅让退位后就去开办学堂,教授自己的儿孙还有皇室子弟,又广教孤儿,命令这些孤儿学成后再去各地办学,再辅之以一系列提高农业产量、重商的措施。 如此星星之火传递不息,才有了小满穿越之后的繁荣,如今小满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萌芽在逐渐萌生,新兴的市民阶层也在慢慢形成、发展壮大,也许这些生产力、这些阶层,将是下一场革命的火种。 而现代社会的工业化,最大程度的保证了每个人的温饱,你若是大宋吃不饱饭的平民,产量高却口感差一点的稻米和产量低却口感一流的稻米,你种哪个?肚子是最诚实的。吃不饱饭,还怎么投票?所以放弃工业化也不可取。 唯一正确的方式应该是坚持工业化不动摇,但也保证生物多样性,让人能各取所需。 小满如此神游天地一番,手里杀鸡、褪毛的动作却是一点也没放松,行云流水一般,就处理好了一只干净的鸡。她剁下地鸡的两个鸡腿,放在锅中煮熟。 煮鸡的时候却要操心火候,轻微煮开就赶快捞出,放在冰凉的井水中浸泡,让鸡肉绵而不烂,再将鸡腿取出撕成鸡丝。 将那柑子拧出酸酸的汁水,加上切碎的辣椒、生姜末、蒜米、再将洗好的香菜切成大段,十分豪爽的将这些材料都拌在一起。 再扣一个碗在盘上面,这样腌制几个时辰就能吃了。 栀娘吃着这道傣族柠檬鸡,大赞过瘾,说:“娘就是撒娇,那向叔无比依着她,听她家的奴仆说,家中里外大小事情,向叔都一味向着娘,如今种了柑子树,她倒跟人抱怨。” 小满捂嘴笑:“你说起这夫妻相处之道倒是头头是道,莫非是思嫁了不成?” 就在这时,赵昀抬脚进门来,正好听见了小满那半句“思嫁了“。心中酸涩不已,此时已进门,却又不好再出去,一时间左右为难,站在那里。 栀娘却看见了他,兴奋嚷嚷着:”看谁来了?!” -- 第59页 小满这才看见赵昀,赵昀也不好意思再走,就走了进来,他在府中思忖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来了。 第37章 甘甜凉水荔枝露 小满似乎看见赵昀脸上有一丝阴霾,再定睛一看,他仍旧笑得风流倜傥,云淡风轻,因而招呼他道:“今儿个来我鹿鸣苑可是要吃什么?” 赵昀“啪”一把打开折扇,笑道:“我得了汝窑的一套盘碟,特拿来给你看看。” 小满大喜,急忙凑过头来,一叠声问:“在哪儿,在哪儿?” 赵昀边示意小厮搬运进来,边奇怪问道:“上次见你你就问我有见过汝窑吗, 不懂你为何如此喜欢汝窑,汝窑虽好,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对我,更是易得。因而见着有,就给你捎来了一套。” 小满喜孜孜翻看着那套盘碟,边看边流口水,哇,这可是汝窑啊!她来的那个时代,汝窑在北宋末年就因为金朝南侵,在南宋时已不多见,到现代,更是凤毛麟角,只在拍卖会上眼馋眼馋。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摸到!还能拿它做饭! 那么漂亮的盘!碗!啊不不能做饭我要把它们供起来! 赵昀未听到回答,再看小满的眼睛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副守财奴的样子在婆娑那些瓷器,不由得失笑,递了一小篓子荔枝给栀娘:“宫中上贡的,皇祖母惦记着我,给我一筐,说是核小肉厚,香甜多汁,正是前朝杨贵妃所用的上贡之果。” 栀娘毫不客气就接过来:“你这家伙,总算没白蹭那么多吃的。” 说着就开始扒拉,边扒拉边振振有词:“怎地送了一筐果,半筐是枝条?!早知道不夸你了。” 赵昀哭笑不得:“你懂什么?那荔枝离开树枝就坏,为了储藏,运到远路才特意带了枝头折下来。” 又扭头在那堆瓷器里随手挑了一个汝窑青釉碗,笑道:“这个颜色倒是雅致,拿来配荔枝最好不过。” 小满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抢到自己手里:“不给不给。” 赵昀就做出心痛的样子:“这是朋友所为?” 小满被逗乐了,不情不愿说:“那就做一道甘甜凉水荔枝露。” 夏季,汴京城里的大小商家,都做出了各种消暑凉饮,大的酒楼更是常备冰窖里取出的冰块,做成”冰雪甘草汤”、“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凉水荔枝膏”,还有“乳糖真雪”、“雪泡豆儿水”。 小满时常汗颜,自己做的酸梅汤能成功,想必也是因为市民没见过好奇所致。 这个年代还没有工业明胶,没有添加剂、染色剂,只有冬天汴河里凿下储藏在冰库里的冰块和各种水果作为原料,因而再怎么做都是好吃、地道. 当然价钱也贵,只有汴京城中这等繁华的地界才能吃得起,不像前世,再怎么偏僻的乡村,孩子也能吃得起雪糕、冰棍。 小满突然觉得,没想到自己还挺客观,懂得一分为二的历史唯物史观。 她打算做一道凉水荔枝露. 汴京城中,时下最流行凉水荔枝膏,原料却主要是腌荔枝,因着新鲜荔枝路远难以保存,小满想做一个自己改良版的,用赵昀送过来的上贡的荔枝做原料,想必更加好吃。 小满将那荔枝从枝干上摘下,仔细冲去上面的灰尘和碎屑,再剥皮去核,取了放在器皿里,再放在篮子里吊在井上方良久。 又取出部分荔枝碾碎,取其汁液,混合着冰糖煮和梨子煮的甜水,又点缀着点点葡萄干、果干并樱花,十分雅致好看,尝一口味道甘凉。 赵昀看着小满芊芊细指破掉荔枝晶莹剔透果肉,心里多日里的烦闷突然烟消云散,是啊,祁非池和小满若是两情相悦,也要怪自己初期没有表明心迹,更要怪自己刚开始,未曾发觉自己对小满的感情,如今那两人甜甜蜜蜜,自己又何必闹别扭?给大家徒添不快。 不若把这份心思收起来吧,任由时间冲淡。 自己要去协助大哥逐鹿天下的,那个位置,只要身为皇子,就无法避开。不是消极避世就能躲开的,你不掌握任何权柄来自证清白,你的竞争者可不相信,反而在他举刀向你的时候,你没有任何力量来保护自己。 不管是为着除掉别人,还是为着自保,都必须在这一场权利的对决中赢得胜利。 而自己的婚事,必然要被宫中的圣人和大哥当做手中的筹码,联姻,本就是皇亲贵族之间最天然、最有力的结盟手段。 自己能怨恨圣人和大哥吗?不能,圣人,为了祁家能一直显贵,赔上了自己一身的幸福,大哥自己的婚事还未定下来,但自己私下里也知道,母亲已经在相看辽东候和镇南公府几家的嫡女。 之前圣人也无意有意暗示,要给自己找家士林里有分量的清贵人家,如此,一文一武,方才让自己和大哥站得更稳。 而祁非池,是家中老三,祁家,如今已经是贵不可言,祁家三兄弟也都未曾婚配,大哥常年在外,家人难以相看,祁家二哥则是闭口不提,气得祁家父母不住生气,估计即使是联姻,老三找个怎么样的女子,家人也是无所谓的,甚至,因为小满出身平民,反而更便利,因为能打消官家对祁家的怀疑。 想必舅舅会乐见这桩婚事的。 栀娘看赵昀发呆,就招呼他:“哎,吃荔枝露啦。”,说着就举起一勺给赵昀喂过去。 -- 第60页 赵昀这才回过神来,大惊失色:“你。你。你。男女大防。。” 栀娘白了他一眼,嘀咕道:“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 赵昀没有听清,小满却听见了,知道栀娘和赵昀是堂兄妹,栀娘是吴王的女儿,赵昀是齐王的儿子,齐王登基后,却娶了栀娘的娘亲做贵妃。如今,倒是一篇乱账了。 吴王跟齐王为了那个位置斗了十年,如今宫中的圣人娘娘和贵妃又是死对头,栀娘和赵昀,说是堂兄妹,却因着这样的上一辈恩怨,关系倒是尴尬了。 栀娘决口不提,小满决定尊重栀娘的意愿,也不告诉赵昀,现在他惊诧盯着的人,是他的堂妹了。 于是打岔:“快尝尝滋味比外面卖的如何?” 赵昀这才吃了吃,觉得滋味甚好。 小满多做了几份,说;“这时节新熟的荔枝即使对于皇家而言也十分难得,你皇祖母惦念着你给了你吃,我们几个沾光有了口福,但总觉得是欠着老人家的,索性我做的凉水荔枝露,你给老人家端一份吧,” 赵昀笑起来,眼睛跟月牙儿一样:“可不是瞌睡遇着枕头?我正愁没有什么稀罕物件孝敬老祖宗呢。”,说着嘱咐小厮用食盒包装好,放在冰桶里。就打算去, 临走之前,赵昀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小满,得闲时来找你吃蛋饺。” 慈寿宫里的东暖阁里,地上铺得是西北回纥族进贡的藏青色五福捧寿的羊毛地毯,西边却铺着一张大炕,炕临窗,炕上盖着的是天青色底子仙鹤松林图案的璋绣,又有几个大迎枕,屋里又亮堂,又喜气,还透着一丝丝的庄重。皇太后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却神采奕奕,面色红润,看上去康建得很。 她拿起案几上摆放的西洋舶来的银雕番邦童子的银调羹,尝了一口荔枝露,慢慢咀嚼着,笑吟吟赞道:“荔枝露里荔枝甜,这可是把荔枝打碎了混合在凉露里的?又有荔枝的甘甜,又冰凉怡人,却不见一丝冰,心思精巧,适合我这等老人家。这厨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这民间的东西,却也吃着有滋味。” 赵昀就做出委屈的样子:“皇祖母,民间哪有荔枝这样上供的东西,我是看您惦记孙儿,将上供的荔枝都分给我,这不吃吧,对不住皇祖母的慈爱之心,吃吧,又觉得是您的爱吃之物。” “因而寻了个厨子,命她做了荔枝露,带来跟您分享。您瞧,为了让里面的凉意不散,我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后背都湿了。” 皇太后笑道:“这猴儿,我那么多儿孙里面,就数你最惦念着我。” 一屋子的宫女、内侍哪有不凑趣的?纷纷上前去说赵昀孝顺,皇太后更是乐得眉毛都笑弯了,耳朵上戴着的翡翠双福镶嵌赤金耳坠子都晃得沙沙响。 赵昀也跟着笑,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皇太后年纪大了,慈宁宫也不再以前那样铁桶一块了,慈宁宫里的宫女和内侍们看着太后逐渐苍老,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庇护他们了,有那心思活络的,早就搭上了别的主子。 这话却不能告诉太后她老人家,省得她老人家动了怒、或是伤了心,只能暗暗跟太后身边的许嬷嬷说了,让她暗中查探着,将那些人不动声色了。 赵昀又接着说:“皇祖母什么没吃过,不过是民间滋味,尝个新奇罢了。还是少吃些。且小心贪了凉,那就是孙儿不是了。” 皇太后一叠声应了,赵昀生怕她又说出自己最孝顺她的话,忙道:“皇祖母,各位兄弟俱是敬重您老人家,你这么说也不怕他们找我算账。我这只算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赶上这宗巧宗,被我投了个巧。” 一时间慈寿宫里笑语晏晏。 第38章 八珍猪肚鸡和蜜合莲藕心 天气炎热,祁非池兴冲冲拎了一食盒的荷叶糕,后面一戟带着几个小厮推了一辆车的各色食材。车里放的严严实实,就连插手进去的空间都没有。 急不可耐到了鹿鸣苑,却扑了个空,又去了陈家租赁在甜水井的宅子里。 小满却不在家。上次的宋夫人又来遣了丫鬟来找她。栀娘陪着她去了宋太师府。 那叫青儿的丫头,鼻孔朝天,虽然不情不愿,但看到鹿鸣苑布置的雅致古朴,言语间倒少了些跋扈,多了些恭敬,只说自己家夫人时常在家中吃茸汤广肚,觉得滋味甚好,只是时间久了,就有些腻味,特来请了小满去太师府上做些新鲜吃食。开价甚是丰厚。 小满想了一下,虽然这家奴仆过于势利,但何必跟钱过不去,只要自己谨慎做饭,端了上去,就可以拿钱走人。 到了太师府,小满直接去了宋家的后厨,她寻思着这位夫人上次是小产体虚,想必如今还需要大补,因而计划做其余几道小菜,大菜就用一道八珍猪肚鸡. 前世岭南一带极为流行猪肚鸡,除了煲汤,还有当做火锅底汤,叫做猪肚鸡火锅的,煮完猪肚鸡的底汤直接拿来煮火锅配菜,也极受欢迎。 医术上记载,猪肚性平,在食材相配中也极为平和。食之补虚益气.另外,猪肚不能在刚坐月子的时候就吃,最好是在月子中段的时间在吃。如今,这位宋夫人已经出了小月子了,因而是能吃猪肚的。 八珍指的是淮山、黄芪、当归、花胶、花旗参、羊肚菌、虫草 小满心中默默背诵: 淮山补脾肺、清虚热、固肠胃。 -- 第61页 黄芪,补血、补脾益气。 当归补血止痛。 花胶能增强胃肠的消化吸收功能,提高食欲,有利于防治食欲不振。 花旗参补气养津,清热生津。 羊肚菌补肾提气。 虫草不寒不燥,有益精血。 这些补品的功效,俱是师傅当年一点一点教给年幼的自己的。中华饮食讲究药食同源,时常有些滋补的药材可以入了膳食。 这道八珍猪肚鸡,需要仔细煲上一个下午,小满吩咐小厨子将猪肚用面粉和盐搓洗的干干净净。再在老母鸡腹内加入枸杞、花旗参、当归,胡椒、黄芪,将老母鸡扎入猪肚里面, 小满凝神看着,小心在猪肚上扎几个小眼 等到煮好,取出老母鸡,将猪肚和老母鸡一起砍成小块,再入汤中, 加入菜干,吸去汤中鸡油,再加入花胶、黄芪、淮山,使汤味浓郁,回味无穷。 待到用膳的时候,早有丫鬟摆了膳食到了东次间,红木小案几上摆着一道脆嫩可口的蜜合莲藕心。一道色泽鲜艳的鹌鹑三丝荟,一道炖得淳淳的荷露浸百合饮,一碗洁白晶莹的青粳米,俱是拿粉彩的蝶恋花餐具盛着,让人看着就心情大好。 宋宝宁一眼就看见那碗汤,闻得汤味,浓香扑鼻,再看汤中,羊肚菌炖得烂烂,花胶糯稠,猪肚一丝丝和鸡块混合在一起,精神已是一振,再问得一股胡椒香,知道是为了活血和去掉腥味,加了胡椒,已经有了胃口。有颜色的丫鬟盛了一小碗汤给她,她看那汤色乳白,汤里飘几颗红艳艳的枸杞,撒着一小把香菜碎,喝了一口,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她眉毛舒展开来,在丫鬟婆子的服侍下不知不觉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曹嬷嬷看着大喜,忙吩咐身边的人去赏赐小满。 这回却是个叫靛儿的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却梳了个夫人的发髻,她是和青儿是一辈的丫头,只是年岁比青儿大个一两岁,便许给了府里的小厮,成亲后照旧在宋宝宁跟前当差,是宋宝宁身边颇为体面的管是妈妈。 她比青儿矮胖些,说话却如出一辙的嚣张跋扈:“我家夫人产后血虚,你这药膳却是做的合了夫人心意。你开个价,若是合适,我们便买下你的方子,只一条,你自此便不能在外面卖这道菜。” 栀娘气得就要上前去和她理论,小满拦住了栀娘,不怒反笑:“我不是吝啬方子的人,若是觉得好吃,你家厨子也学着做就是,我适才在灶间做饭时也没有瞒着你家厨子,只是我这方子却是不卖的。” 她淡然的态度激怒了那个靛儿,她粗着嗓子低声说:“别不识抬举,乡下来的土包子。” 栀娘气得脸都白了,她转了转眼珠子,眼前一亮,慢悠悠道:”我这样的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只记得在乡间时候听说汴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里有私房菜一说,没想到还有在外面乡下人手里买私房菜的高门大户,原来是后起之秀啊。” 眼中讥诮十足,就差没说树小墙新了。 那靛儿自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这却也是宋太师府上的一门心病,宋家本是新贵,祖上是乡间屠宰场的屠夫,因有几个钱,供着宋太师中了科举才来当官. 宋太师出息后虽然买了一家旧宅子,看上去总不会被人嘲笑树小墙新暴发户了。可是那些世家门第森严,大都内部联姻,要不然也不会招赘姑爷了, 只有那些兴旺不衰的世家大族,才有历经几十年几百年的私房菜谱。自家摆宴席时使用,有些好吃的,也会扬名汴京,是士大夫中的风雅之谈。 他们这些宋家的小人,有时候随着小姐去别的府里做客,人家因着宋太师的权势,总是对小姐客客气气的,但是奴仆却不管那些,总有奴仆明里暗里讥笑他家暴发户,行事打扮上不得台面。 靛儿气得两眼通红,拿手指着小满:“你你!你”,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栀娘得意的不行,反过来一扬额头,挑衅的看着那靛儿,小满扶了扶额头,没想到今日里这么多麻烦。 许是这边争执的声音大了,院子隔间的书房那边听到了。 就有个垂髫小丫头上前来通禀,“姑爷让两位过去一下。” 靛儿气得一跺脚,带着栀娘和小满过去。 原来这一进的院子西厢是个账房,东厢却是外书房,用作些不是机要之物的代客之地。却不想为何,那宋太师的女婿宋韵带着女儿在外面练字。正巧听见外面喧闹,心中不悦,就叫了进来,亲自处置。 小满和栀娘走了进去,但见书房布置的非常清幽,书房靠墙放着个个书架,正中的位置一道深色案几上面摆着一个青瓷的笔洗,还有一个钧窑天青釉瓷盖碗正冒着缕缕热气,热气慢悠悠缓慢在空气中上升。 那桌前一个扎着双鸭髻的女童正在伏案写字,旁边站一个中年人道:“三指斜执笔法不适合你,你还是用五指双苞执笔法为好,” 又轻声道:“不善双钩,腕着而笔卧,指实掌虚,这几个字却写得好。” 那女童就咯咯笑,显然是极为受宠的。 那男子看着女童写的好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抬起头来,倨傲的问:“堂外可是何事喧哗?” 小满觉得诧异,定睛看了一眼那男子,跟立冬很是想象,可以想到,立冬长大后,必也是和他这样长身玉立,身姿绰约。 -- 第62页 那男子却深色大变,试探着叫声:“大丫?” 小满觉得这个人甚是奇怪,又想着这该是那位夫人的夫君,招了女婿的那位,觉得男女大防,再看他脸上神色叵测,举止异常,又想起了身边的栀娘可是个绝世美女,若是被他盯上了,那可是洗不脱的麻烦。 因而也顾不上那些礼节,匆匆行了个礼,道声:“都是误会,奴家家中还有事情繁忙,就先告退了。”就匆忙拉着栀娘走了,连银钱也顾不得拿。 小满刚走出府中,这边的动静就全部都传到了宋宝宁那里,宋宝宁听了,神情怔忪,呆呆再夹一筷子蜜合莲藕心,莲藕取得是最嫩的藕带,凉拌做成。 想起第一眼看见他,是在父亲的书房,自己藏在大屏风后面,一心想偷看一下将来的夫婿。 他长身玉立,相貌英俊,自己一看见,原来担心的心思就放下了。他恭恭敬敬跟父亲谈事情,却似乎是感觉到屏风后面有人,寻了个空隙冲着自己的方向笑了一笑。 自己吓坏了,想着这下被抓了个正着,吓得心怦怦直跳,落荒而逃。 可是闲下来想起,却全是甜蜜蜜的回忆。 蜜合莲藕心清脆无筋,清香浓郁,朴素的嫩香袭来,吃一口藕断丝连,藕丝,连绵不断。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况复两心同,再怎么努力,还是两条心。 不知道何时,宋宝宁 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 宋宝宁擦了擦腮边的泪珠,复又恢复了冷静:“曹嬷嬷,你且去派了奶哥儿去查访一番,这,可是那沅江码头摆摊失踪的小娘子?” 曹嬷嬷大惊:“夫人,那岂不是,今日里来做饭的那个厨娘,是老爷的” 饶是她久经风霜,也不敢再说出下面的话。 第39章 夏季三鲜宴 宋宝宁凄然一笑,“不错,正是那老爷的女儿,只是不知道老爷,一开始是不是如他所说,落水后撞入水中暗礁,脑子记不大清了。” 曹嬷嬷心中猜想被宋宝宁证实,心中慌乱不已:“夫人,那岂不是可要告诉老太爷?”,一时心中又转了无数个念头,又说:“那厨娘送来的吃食可不能再吃了。” 宋宝宁思忖:“菜肴无妨,她若是有心害我,上次那道茸汤广肚岂不便宜?” 曹嬷嬷一听,更是后怕:“那夫人,这可如何是好?都怪老奴失察,若是夫人有个什么闪失,老奴也不” “不是奶娘的过错,谁能想到名扬京中的厨娘却是老爷跟前头生的次女?”听靛儿时候那厨娘神色懵懂,似是不知道老爷身份,许是分离久了,认不出来了” 说着,宋宝宁陷入了沉思。曹嬷嬷大气不敢喘的在旁边侍奉着。 少顷,宋宝宁回过神来,道:“您让奶兄且去查访,我去趟爹爹那里,”曹嬷嬷知道宋宝宁要去跟宋太师商量,忙伺候她更了衣,往宋太师的书房里去了。 小满在家里琢磨一道仲夏宴席。夏天的时候,民间有自己的一套庆祝活动。这本来是古代就传下来的习俗,到了本朝,立夏那天,今上带着百官在西郊举行迎夏大典。要拿生肉、水果、五谷与香茗祭祀。上行下效,百姓黎民也要欢庆立夏。小满却惦记着吃。(栀娘:我就知道) 只是今年事情太多,忙忙碌碌过了立夏,却还没有顾上做。 眼瞅着这几天得了闲,正好琢磨一下,更新一下鹿鸣苑的菜单。 夏三鲜,金陵那里流行吃樱桃、青梅、鲥鱼,无锡人要吃黄瓜和杏子,常州人的菜单上是刀鱼和椿苗,苏州人却吃樱桃、青梅和麦子。 各地风俗不同,所选的三鲜也不一样。 前世里师傅最喜欢此时去无锡找一位老友,小满也跟着去凑过热闹。 甜甜叫一声“欧阳师伯”,欧阳师伯就笑得眼睛都眯眯,乐呵呵端出阳山水蜜桃给小满吃,欧阳伯娘生了两个小子,最是稀罕小丫头,小满小时候给小满买惠山泥人,待到小满大了,就带着她一条一条试本地的珠链,师傅也不客气,泡了欧阳师伯的太湖翠竹茶,悠哉游哉在堂下看着欧阳师伯系着围裙忙碌着做最拿手的三鲜宴。 欧阳师伯所做的地三鲜,水三鲜,树三鲜。 蚕豆。这是欧阳伯娘带着小满坐在院子中的香樟树下的石头桌椅旁边,把欧阳伯娘从早市上买来的新上市蚕豆一粒一粒剥出来的,剥久了手指头变得红红的,又痒又痛,欧阳伯娘心疼小满,总是捏了她手指放到嘴边帮她吹吹,逗得年幼的小满咯咯笑。 欧阳大哥和欧阳二哥都是调皮捣蛋的性子,欧阳师伯做饭,他俩老是喜欢围观,过一会就听见欧阳师伯呵斥“皮猴儿不要捣乱”。 两兄弟被呵斥了也不以为意,嘻嘻哈哈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捧着刚才厨房里顺来的瓜果吃。 还要递给小满吃。 他俩调皮归调皮,对小满却是很友好。小时候欧阳伯娘还开玩笑说让小满以后做他家儿媳妇。 一会功夫欧阳师伯就招呼吃饭,伯娘去开一瓶绍兴黄酒,桌边一个小泥炉冒着烟咕嘟咕嘟温着酒,师傅和欧阳师伯两人对酌,其乐融融。 桌上新鲜的蚕豆米嫩嫩的,多半做成葱油蚕豆,有时候还做成蚕豆泥,或者蚕豆汤,却都有一个原则:不加别的配菜,就吃的是一个蚕豆的鲜。等过段时间,街面上卖的蚕豆老了,才会做成在烧五花肉或者炒火腿时加上蚕豆。 -- 第63页 苋菜两吃,一道苋菜肉丝盒子,一道上汤苋菜。上汤鲜口,苋菜只是略微汆烫过就拿出来,还保留着苋菜的鲜味。 梅子必然要做成梅子茶泡饭,这是欧阳二哥的最爱,茶是师傅送过来的龙井,欧阳师伯总是装作无奈的责怪二哥被宠坏了,可是小满知道他是极为宠爱二哥的,才乐意将二哥最爱的菜做的极为好吃。 年少的小满曾经懵懵懂懂想,世人眼里,也许欧阳师伯这样的男子平平庸庸,只是在无锡的一家酒楼里做菜,虽然行当里尊为一声欧阳师傅,但没有钱财缠身,也没有显赫的职务。若是欧阳师伯是那种追名逐利之徒,想必心中会很失落吧。 可是他只是安静待在无锡古城里的一座老院落里,寻常做菜,偶尔兴致来了,喝点小酒,做做古体诗。 不知魏晋。 欧阳伯娘也是安贫乐道的性子,教养子女,做那人间寻常裙钗妇人。 还有一部分青梅被欧阳伯娘拿去泡了青梅酒,就放在西屋廊下,等到过段时间,再寄一罐青梅酒给师傅,喝一口,酒里都带着梅子滋味,似乎又想起了立夏在欧阳家的美好记忆。 枇杷和杏子都要做甜点,梅子、枇杷、杏子这三样被称为树三鲜。枇杷要做成枇杷露,杏子要做成杏子糕。 鲥鱼在这个季节最好,在长江中出没,师傅必然会文绉绉说:“鲥鱼三月出扬子江中,味道及甘美,然多骨而速腐。”,一边问欧阳师伯这可是新鲜的鲥鱼,欧阳师伯总是白他一眼,说:“不鲜,去年的。” 可是小满却知道肯定是欧阳师伯嘱咐了鱼贩子,留的最新鲜的。新鲜的鲥鱼要清蒸,欧阳师伯跟变魔术一样揭去鲥鱼上面的鱼鳞,引来三个孩子的拍手叫好。 河豚却做成刺身,只切薄薄一片,养在水里时几个孩子都戳过河豚,欧阳二哥笑话小满生气时鼓起嘴巴跟河豚一模一样,小满就恼了,可是等到吃河豚的时候,欧阳二哥还会把河豚第一筷子夹给小满。 银鱼要做成辣炒银鱼,放辣椒、青椒,爆炒起锅。小满第一次吃就觉得纳闷,为何江南人这么爱吃辣椒。问过师傅,师傅说,这是师爷最爱吃的一道菜。每次做这一道菜,欧阳师伯都要恭恭敬敬把这道菜摆在厅堂里的供桌上。 师父说,欧阳家夫妇是有大智慧的人。欧阳师伯的爹,也是师父的师父,曾经大有来历,有一天,突然推说手抖拿不稳菜刀,辞去了职务,回到故乡,做一名普通厨子。说,不能赚昧良心的钱。人总是要为子孙积德。 小满不太懂,师傅就笑笑,摸摸小满的头发,说了两句古诗,小满依稀听见“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似懂非懂,自去寻欧阳家哥哥摸鱼去。 蝉声悠长,小满和欧阳家两个小子玩得筋疲力尽,额角鬓发都湿的贴着额头,欧阳伯娘心疼她,赶紧给她沐浴,换衣服,又陪她在凉席睡觉。 小满迷迷糊糊入梦,想着还要问问欧阳伯娘什么是尘网,可是玩的太累,头挨上枕头就睡着了。蝉声入梦。夏天无比悠长。 回想前生,似梦。似幻。已经想不起来许多细节。可是惟愿欧阳家一家人,在那个朝代能平安、顺遂。 小满边怅惘回想往事,边细细做菜。 仲夏的鹿鸣苑,也是蝉声悠扬,栀娘在旁边帮忙,边絮絮叨叨:“小满,会不会那宋太师家寻了什么麻烦来?” 小满手中不慌不忙给手中的黄河鲤鱼去着鳞,汴京靠着黄河,没有鲥鱼,只好拿黄河鲤来代替。说道:“听得那宋夫人的夫婿乃是入赘的,宋太师又权倾一时,想必那位大人多少要顾及着岳丈的面子。” 栀娘这才如释重负,顺了顺胸,感慨道:“谁想到去做个饭也如此多的波折。” 小满想了想:“如今我们麻辣火锅脚店和鹿鸣苑的生意越发的好了,想必也有很多人眼红,以后应当更加谨慎。” 晚上的时候,这道仲夏宴才做好。 蚕豆米嫩嫩,苋菜鸡蛋盒子、松鼠鱼、梅子茶泡饭、杏子糯米糕、枇杷蜜酱。这一桌菜做好了,栀娘看着煞是满意:“即便是小满一手手艺是毋庸置疑,但店里的客人看惯了也腻味了。” 小满就掩嘴一笑:“以后不若按照节气,我们也定期推出相应的节气菜。” 栀娘理直气壮:“你可别笑话我,我们鹿鸣苑又不是御厨,可不是想吃就吃什么。” 小满听着这个话奇怪,就问原因。栀娘解释,原来是自古以来,人人只道宫中御厨必定是集齐了天下的珍奇物产,却不知道,宫中的御厨也有自己的考量,为了避免宫中的贵人突然想吃一道反季候的菜肴,因而物候类、过于稀有的菜蔬都是不上御厨的菜单的。 小满想了想,也是想通了,譬如,今日上一道莼菜汤,那等滑溜溜在水中漂浮才能采就的莼菜,固然名传千古,但是若是皇帝觉得好,哪个冬天突然想起来,你呈不上去,龙颜大怒,那可是杀头的罪。 前世流传下来的宫廷菜单也是些鸡鸭鱼羊等寻常食物,反倒是江南的门阀,扬州的盐商、山西的晋商等那些富庶的商贾之家才有些奇珍异巧的食谱流传下来。 第40章 朝鲜冷面和牛肉火锅 第二天一大早,小满尚在唏嘘不已,鹿鸣苑的角门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小满初时整修鹿鸣苑时,将原来西厢的一列耳房并一道下人住的小院用土墙隔开,做了厨房,后来生意兴隆,再在那院子旁加盖了几间房,给后招的几个帮手住,还有用作偶尔值夜的房子。再在西南开了个角门,用作买菜拉货和厨子出入。此时便是那道门有人敲门。 -- 第64页 栀娘一脸紧张,待到小满开了门,她看见进来的是祁非池和一戟的脸,心里不由得一松。 落在一戟眼里,问到:“为何刚才林姑娘一脸惊恐?” 祁非池有些尴尬的赔礼:“一戟跟着我,有些放肆了。” 一戟不服:“明明我看见了嘛。” 栀娘笑着打趣:“你们公子眼里只顾着看小满,哪有你观察仔细,我们却真是遇到了大麻烦呢。” 说着,就坐下来,将事情娓娓道来。 祁非池一听,沉吟不语。 宋喻此人,学问是有的,为人也极为圆滑,朝中同僚关系倒也融洽,倒像是宋太师的亲儿子一般。人人初时个个鄙夷他为赘婿,但是跟他熟悉以后,却多为他辩护。 朝堂之上,这样的人,要么大忠大贤,要么大奸大猾,我倒是觉得对着这个人,要小心。 若是他看中你两个,不应当如此面露讶异,让周围的人给看了出来。事后不动声色的处理你们俩,岂不是更适合他的身份? 何况如今宋太师一党正在朝中和汪太监贵妃一党斗得凶狠,想必腾不出心思来。 小满暗暗惊讶,祁非池虽然只是个小小少年郎,没想到却对朝政头头是道。又转念一想,他出身高位,家中父兄俱在朝中为官,自然要从小就熟识这些朝中的动态。 栀娘却面露愁容,小满看在眼里,知道她是听见贵妃二字,深怕被那姓宋的认了出来,于是走过去,小声安慰她:“贵妃在深宫中怎可能与外臣相见?他必然是认不出来的。” 栀娘闻言心中安慰,精神也略微振作了一些。 祁非池看她俩如同一对被雨打蔫了的荷花一样,心里觉得好笑,别说是宋喻,便是宋太师本人觊觎她俩美貌,以他的能力,都能护得两人周全。只是出于对小满和栀娘的尊重,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想到那宋喻,若是觊觎小满,不由得恨从心来,若是他敢来,哼。心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想法,面上却换上一抹和煦的笑容,笑道:“你平日里老是念叨牛肉好吃,却难买到今儿个我自己田庄里有头牛啊,不幸从田头跌下去了,我趁着新鲜,赶紧使人送了过来。” 旁边一戟在偷笑,这明明是三少爷勒令家中农庄的主管特意选中的牛,宰了以后又怕不新鲜了,一大早就扛了一整个牛过来,看这三少爷两眼含光,盯着小满,就怕小满不满意,那巴巴儿的样子,哪里还像那个奇袭军营名震祁连的少年英雄。 “真的?”小满喜出望外。 那牛肉放在冰鉴里,冰鉴却是豪门大族里夏日的消暑神器,是两个木头柜子套在一起,一大一小,中间的空格放上大型的冰块,最外面包一层厚厚的毛毡,起到保险的作用。 小满看牛肉呈现新鲜的红色,心中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终于!作为穿越女,得到了一次金手指!虽然这个所谓的金手指不过是一头牛吧,但总比从前一穷二白的好。 小满笑道:“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今儿个吃牛肉冷面吧。”将牛肉煮过,撇去浮沫,再加各色香料,直至煮熟。 再将牛肉汤放凉,放入白醋、酱油、冰糖、梨汁、盐后,再嘱咐大花挂在井壁上空放凉,这样冷面的调料做好了。 其实应该将梨子、苹果梨两种水果按照一定的比例发酵,做成的冷面汤汁才酸酸甜甜,最为正宗,还有若有若无的果香萦绕。 不过现在肯定来不及发酵,只好将梨子剁成小块,切得碎碎,然后放入石头钵里捣烂,做成梨浆。 又赶紧擀了荞麦面条,撒上些面粉,晾开。烧了一锅水,等着水开投入面条。 趁着功夫,把青瓜、腌白菜、蛋皮切丝,又将牛肉切片。 待面条煮熟后,将荞麦面条捞入簸箕中,用凉水洗去荞麦淀粉,再将已经放得冰凉的冷面汤汁倒入,铺好切成的各种佐料。 祁非池吃了一口,大赞美味,直呼凉爽。 一戟在旁边腹谤,自己的这位呆萌主子,怕是小满姑娘做什么都会立刻捧场吧,再这样低智下去,自己跟着这样迷瞪的主子真是前途堪忧。 没想到大花给自己也端来一碗,一戟尝了一口,眼珠子瞪大,这也太好吃了吧! 如今天气炎热,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汴京大街小巷倒也有卖凉面的,但那是将面条放凉干拌而已。 像冷面这般汤汁都是凉的,实在是闻所未闻,再说这冰丝丝甜沁沁,搭配上小满自己腌制的辣白菜,真是刺激食欲。 一戟吃完面条后又忍不住把汤全部喝了,还是不过瘾,大喊一声:“再来一碗!” 喊完以后感觉怪怪的,一看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特别是主子,那灼灼目光一脸的不爽,一副“我都舍不得吃你还想要第二碗”的表情,一戟吓得瑟瑟发抖。 看来主子还是有理智的,看来自己跟着这个英明的主子还是有前途的。 可是当务之急怎么闯过这一关呢,一戟一瞬间脑子转了好几个转,慌忙对三少爷说赔笑道:“陈二小姐所做得这冷面实在是闻所未闻,小的吃了一碗想吃第二碗,何不在卖这饭食,定是趋之若鹜。” 小满听完之后,思索了起来,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如今进入盛夏,食欲不振,火锅店和鹿鸣苑的生意,只是这牛肉汤头要改上一改。” -- 第65页 “鹿鸣苑走的是高端生意,因而可用鹿肉代替,鹿肉汤也是滋味醇香。” “火锅店面向的是中低端消费群体,鹿肉肯定是消费不起,用猪肉代替,只是这冷面汤若是猪肉敖就,难免太油腻了些。取代以猪棒骨和香菇等敖就,嗯,这样才可行。” 小满这边心思都在琢磨新的点子,没看见一戟如释重负的表情,也没看见祁非池对着一戟用口型说出“这次就饶过你”的场景,更是没看见旁边的大花悄悄打量一戟,一脸的担心。 冷面推出后,不管是在鹿鸣苑还是在火锅店,都是,甚至有那文人雅士,特意让小厮跑去火锅店,打包那猪骨汤头的冷面回家尝一尝有何不同。小满喜不胜收,给一戟包了个大红包。这是后话了。 此时祁非池和栀娘大口大口抢着吃冷面,小满顾不上吃饭,赶着去研究那牛肉怎么处置。 心中瞬间涌起无数个年头,酱牛肉、牛肉干、卤牛肉,怎么才能消耗完一整只牛啊。所幸祁非池怕小满不好肢解牛肉,还带了一位厨子专门来帮忙,小满只需说出自己需要哪一块,那厨子就帮小满一一肢解。 如此忙碌了一个下午,小满才将这牛肉肢解完毕。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加工这些牛肉。连祁非池要走,也只是草草去门口道了个别,祁非池却不以为意,反倒因为帮到了小满,很高兴的样子。 小满急急忙忙叮嘱他:“你且去忙,响午时候再来,我们要吃牛肉火锅。” 祁非池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不是跟寻常人家,媳妇嘱咐相公的话一样嘛。笑容还在脸上,下一刻就有点僵了,因为听得小满说:“记得把赵昀也叫上,不然吃不完牛肉。” 家中常备着卤锅,小满将鹿鸣苑和家里的三口铁锅都用上了,还只煮下了半头牛。小满估摸着今天中午却能吃一小半牛肉呢。 到了中午,小满已经煮好了一锅牛肉清汤,在桌上煮着。祁非池和赵昀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桌中间挖出一道中空,里面中空的地方摆着一个和桌子一般高的炉子,里面燃着火,炉子上摆着一个大锅,大锅里面咕嘟咕嘟股煮着牛肉汤,里面只有些枸杞、青瓜片、菌类、木耳。却只有些许,看着应该是调味的。 赵昀打趣道:“请了人来却只有汤喝吗?可是走错了宴席,走到了李侍郎家里去了。”,祁非池大笑,李侍郎是京城中有名的吝啬,请了客人去,常常宴席寒酸,客人无法下箸,他却一直说:“请自便,随便尝。” 小满笑道:“哪里就没有吃的了,贵客到了,才能开始做呢。” 说着就开始切肉,还好那冰鉴里有大块的冰块还未消融,小满取了来,用冰块不断冰着要切的部位,趁着牛肉冰冷,好趁机切得更薄。 片刻功夫就切好了好几盘肉。 小满笑着说:这是最顶级的部分了,牛脖子处常常活动的地方,肥嫩而有嚼头,叫做雪花。 匙仁是肋骨和雪花之间的一块肉,却比雪花肥些,满是油脂,偏滑嫩。 再往下就是匙柄,切出来红色和白色条理分明,口感鲜甜,非常柔软。 还有吊龙、嫩肉、三花、五花、牛百叶、牛舌、胸口油,一道道摆了一桌子,赵昀不由得啧啧称奇,说道:“便是御厨,也没有这么细致的吃法。” 第41章 麻辣牛肉干 祁非池就笑:“都说庖丁解牛,今儿个却见识了一番小满解牛。” 赵昀慢悠悠夹了一筷子吊龙:“我今儿个看望你,却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法子能将那火锅开成个高端酒楼。你的麻辣火锅店很是受欢迎,满城的人都在议论,外面也有仿制的,却做不出来那个味道,就是几位皇姐,也差遣了小黄门出宫去麻辣火锅酒店去买那做好的,只是打包回来都泡坏了。” 小满听得是生意经,心中盘算了半天,就道:“不行,如今刚刚嫁了白露姐姐,却没有余钱再开酒楼。” 赵昀笑道:“你确实当局者迷,若是无钱开大,不如再雇个几个人,专门做这麻辣火锅的外带席面,反正汴京城中,也时兴去那如譬如樊楼一般的酒楼叫上一桌。只是你今天怎么想起来了做牛肉火锅?” 栀娘说:“还不是祁非池给送来一头牛,小满想出来的新点子。今天晚上你且待着,定要让小满给你做牛肉汤头的冷面吃一吃。” 小满笑着解释:“这其实是北地朝鲜部落的吃法,你不知道倒是奇了怪了。只是牛肉难得,我才做做。你说的席面那个主意,我倒是觉得不错,跟别家想必,只麻烦在那个特制的桌子罢了。这却无妨,只有个马车就是。” 赵昀摇扇子:“天下之大我岂能事事都知,倒是你自打我进门来,就手里忙个不停。” 栀娘掩嘴笑,:“都要怪祁非池,我自打认识小满以来,向来觉得她不在乎金钱,今天啊算是见识到她守财奴一面,守着那些个牛肉,当做命根子一样,活脱脱沅江码头的土老财。” 小满不好意思:“这牛肉是个难得的,官府又明令禁止,好容易得了这些个,还不得好好保存别让坏了。” 赵昀摇着扇子,正站在屋檐下,屋檐影子落在他半边脸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地说:“以后你若是想要牛肉,只管来找我,别累坏了,就是今日那冷面你也让下人做吧,没得累着了自己。” 小满仍低头忙碌,嘴上道:“那可不行,你且坐会子,马上就好。” -- 第66页 待到晚间,冷面做好,又将那酱好的牛肉切了一碟子,再端了些腌桔梗、酱瓜丁、白菜丝等各色小菜拼成的食盘。齐整端了上去,只是那祁非池看着赵昀不走,自己也赖着不走了。 赵昀尝了一口:“嗯,不错。”又嘱咐身边的人,“去那火锅店中打包几碗,给宫中的圣人和哥哥送过去,” 小满笑道:“这却是还没有在店中开卖呢,只是计划。你若是要带走,我这里做些。” 赵昀也不客气,于是小满擀好了荞麦面条,撒了荞麦面粉,装了一食盒,又配好了冷面汤汁,又担心今天贵人们吃不上,于是将做法细细告诉赵昀的常随,让他交待给御厨。 赵昀瞟了一眼:“你还是别费劲了,我保证现在就进宫。”又看了看天色,道:“那我得赶紧告辞了,再晚宫门就落钥了。” 他走了,祁非池却没走,坐在鹿鸣苑东拉西扯,小满一催他,他就哼哼唧唧说当日打架,挨了父亲一顿家法,还被派去经郊大营,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只是想逍遥一天。他说的自己可怜兮兮,小满想起当日他为了护着自己,下巴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心里就总是过意不去。于是也不催他。只自己专心做饭。祁非池也就在鹿鸣苑的厨间吃着干烤香豌豆,边看着小满做饭。 一天的消耗,牛肉也耗去了大半,小满又卤了些酱牛肉,送给了向老板夫妻和白露两口子,还给书院里读书的立冬那边送去了一份。 一切收拾妥当,鹿鸣苑也到关门的时候了,栀娘早嘻嘻笑着走了,临走前嘱咐祁非池:“你可一定把小满送回家。”,说着还调皮的狭狭眼。 小满只装作没看见。 路上行人甚多,汴京城中灯火纷纷,祁非池像无数个从前的日子一样,陪着小满走在街上。小满却心中百般不自在,心里老怀疑自己的衣服沾了厨房里的油烟味,一会又担心自己的头发早乱了,一会懊恼没有梳妆更衣再出来,又在心里暗暗想,以后可要在鹿鸣苑放身换洗的衣服。 她心中烦躁,被祁非池看了出来。祁非池担心的问她:“小满,可是不愿意我送你回家?” 他神色坦荡,眼睛中却有受伤的痕迹,让小满心中愧疚,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尴尬的笑笑,又觉得怅然,低垂了眼睛不在说话。 她睫毛长长,两汪大眼睛一湖秋水一般忽闪忽闪,眼珠黑白分明,眼里全是惊惶,让祁非池一瞬间想起养在上林苑的小鹿,也是这般怯生,于是不忍再追问小满,只是陪她继续并肩走下去,东拉西扯些军营的事情。 肩并肩走了一段路,眼瞅着能看见甜水巷的街头了,祁非池突的站住,对小满说:“小满,我后天将要去北疆了,只怕接下来几天不得空,因而来跟你道别。” 小满惊诧的住了脚:“怎么要走?” 祁非池低声说道:“北疆或有异动,父亲怀疑贵妃联络了北疆的敌国,想里应外合攻克大宋。父亲身居要位,不能轻易走开,二哥又品级高,不能脱身,只有我是个闲职,走了也无关轻重。因而决定我去探查一二。” 此生,神宗英明威武,打败大辽国,一统华夏,高昌和吐蕃,也诚服本朝,老老实实纳岁进贡。只是大辽国所处的契丹旧部,仍旧不老实。时不时有些异动,只是如今大宋的皇帝,实在比不得宋神宗,若要偃武修文,总觉得差了点。到了如今年纪渐长,却越发昏聩了。契丹有了些别的心思却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历史上,辽太宗就曾经率领军队挥师南下,攻打中原,一路攻占开封府。更不用提什么幽云十六州、澶渊之盟等等前世里中学生都知道的种种典故。 小满心中紧张,却说不出什么话,只深切盯着祁非池,说声“保重。” 祁非池却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扭扭捏捏从怀里掏出一个赤金镶嵌红宝石的璎珞,说道:“二哥说,璎珞却是能锁住女孩子的。你且等我,等我回来就去你家提亲。” 他脸通红,看都不敢看小满,小满觉得好笑,踮起脚,亲了他一下,轻声说:“那我等你回来。”,又觉得不好意思,即使是在前世,两个人并无确立恋爱关系,如此大胆的表白也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更何况大宋,小满又羞又悔,吓得连声道别都顾不上,慌忙落荒而逃。 祁非池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又惊又喜,看着小满跑远了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掐了自己一把,知道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欢呼一声,原地跳了老高,又蹦蹦跳跳往太尉府去了。 小满睡不着,老是翻来覆去,那璎珞,似是个烫手山芋,不知道往哪里放。担心祁非池此去若有个什么意外。 第二天早起,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栀娘要笑话,小满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抛了出去:“祁非池要去边地。”,栀娘一愣,反过来安慰她。 虽说,但刀剑不长眼,谁知道会怎么样,小满心中挂念,短时间内学着做鞋,做荷包却有些来不及了。想着做些牛肉干给他带上。事先配好麻辣和五香两种佐料。 麻辣口味是辣椒、麻椒、花椒,还有红油,剁碎了,炒制一起。做牛肉干,这个可以保存很久,将牛肉煮熟,再将其晾干,撕成细丝,小火烘干,加上五香、麻辣大料炒制,于是就有了两种口味的牛肉干。 -- 第67页 烘得越干越好,如此,就能保存许久,小满知道祁非池爱吃辣椒,因而做了两大包麻辣牛肉干,又做了一包五香牛肉干。 栀娘尝了一口,麻麻辣辣,口腔里顿时被刺激到,若是吃不惯辣的人,吃完后必然要被辣得眼泪都流出来,可是回味无穷,栀娘等一会又觉得香,忍不住又拿起了一块, 小满好心跟她讲:“另有一种五香口味的。”,栀娘拿起五香口味的吃了一口,却又忍不住不断去吃麻辣口味的,边吃,边张大嘴哈气。 小满看着好笑,给她端了一杯水。 又将剩下的打包好,叫了一戟给送过去。祁非池只留了一份口信来,说是这两天繁忙,无暇再来道别,将一戟留在小满这里,若有送信,可找一戟。又让一戟带了两个暗卫来,说是日常照看着小满安全。 就这样,祁非池送过来的那头牛,被小满消灭的差不多了,做成了酱牛肉和牛肉干,俱是可以保存的。 转眼祁非池就动身前往了北疆。赵昀在宫中陪着皇太后插科打诨,慈宁宫里刚处置了一批奴仆。北疆的祁连山外戈壁草滩上,大队的人马正在集结,江南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泊在了汴河,又有个中年男子趁着夜色,进了宋太师府里。通往陇西府的官道上,大批运送粮草的车队正在行进。宫里贵妃梳妆一新,娇娇袅袅移辇前往上书房,只是路过东宫方向时,御辇帘子掀起一角,眼光微冷看了东宫一眼,就帘子微动,复又回复了平静。 元熙十二年,黑云压顶,山雨欲来。似有一场地动山摇将要到来。 第42章 百果水晶冰粉 夏蝉一声一声叫得小满心中烦躁,偏偏进入孟夏,下起了大雨,乌云厚厚,每日里时不时就下一场大雨,连着只下了好几天也不停歇。 自打祁非池走后,小满总觉心中心神不宁,栀娘看她坐卧不宁,悄悄托了向老板寻了薛荔子,说是南边的人有拿了这种果实做粉的。 小满一看就明白了,绿皮的像无花果,核桃大小,种子灰褐色,小小的,这就是前世随着川菜风靡全国的冰粉,正是要用薛荔子干燥后的种子做冰粉。 看向老板和栀娘一片好心,小满也打起了心思,全心全意做冰粉。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关心自己,怎么能为了一个祁非池,就忘记这么多重要的朋友、家人。 于是她自己拿细细的白棉布缝了一个半敞开的布袋子,用布袋包裹种子,在水中轻轻揉搓,释放出果胶后,加入石灰水,原理是石灰水中的钙离子可以帮助果胶分子排列紧密,从液体变为固体 又去冰窑里买了碎冰,等到薛荔子做的冰粉凝固以后,就将小冰块放进去,中间铺了红糖,又撒上一小撮葡萄干并花生末等干果碎, 又买来各种水果,切成丁,混合成水果丁,分类置放,栀娘做出馋嘴的样子,嚷嚷要吃,小满知道栀娘是担心自己,做出这样的样子来冲淡自己的愁绪,心里不由得感激栀娘,于是也打起精神来跟她闹。 一时间屋子里总算多了些人气。 却不曾想,到了傍晚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骆以坤打发了人来报信,说是立冬失踪,临川书院遍寻不得。 陈家人慌忙套车去了临川书院,先去了骆家,白露正哭得泣不成声:“我在家做些肉馒头,想叫了立冬来吃。就嘱咐以坤跟立冬说了一声,叫他下学时来家中。谁想到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以坤去了书院寻,说是立冬下学就急匆匆走了,道家中有事。” “早知道,我就不叫他了。” 陈老太嘴角阖阖,埋怨的话转了几转,到底没有说出来。 陈婶却另有想法,立冬再亲,也是隔个房头,当初在婆婆和小满的主张下,才过继了过来。她寻思着自己老了也有个供养的子侄,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平日里立冬乖巧懂事,她也乐得和立冬亲近,毕竟自己老了也要靠着立冬。可是如今立冬失踪,陈老太要把账算到白露头上,她却是不依的。 若是从前,陈婶是不敢顶撞婆婆的,必然是婆婆说了什么是什么。如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了个读书人,一个女儿开起了汴京城中有名的大酒楼,陈婶的腰杆自觉硬了不少。于是不由自主看了陈老太一眼,眼神中带些不屑:“白露,你也是一片好心,哪里想到立冬那么大人,自己乱跑。” 陈老太一下就怒了:“怎么是乱跑,分明是路上被劫持了。” 陈婶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小声分辨:“既然是被劫持,那去哪里都会被盯上。劫匪怎么知道今儿个白露叫了立冬出来。” 小满扶额,家中两位长辈,都不是省油的灯,陈老太重男轻女,为人贪婪,陈婶性格懦弱,却本质上跟陈老太无甚区别,都是一样的欺软怕硬。且都很会看情势来决定自己是踩高还是捧低。 小满就有些灰心。自己这一路历经艰辛,为了这个家能过得宽裕些而努力奋斗,到底是对是错?亲情不是无价的吗?为何自己的这些个亲人喜欢算计自己的亲人?对一个人的态度不是看他与自己的关系远近,不是看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好坏,而是全凭这个人对自己的利用价值,这是对的吗? 又听白露哭得悲切,总算回过神来。虽然这家大人不成器,但好歹兄弟姊妹和气,性子敦厚,这却是难得的。 定了定神,小满扭头给大花使了个颜色:“还不快去厨间给老夫人和夫人倒杯水。”,又自己去搀扶白露:“姐姐,你且洗把脸,冷静些我们说话。” -- 第68页 说着扭头看陈婶:“娘,你帮姐姐梳梳头。姐夫还在这里呢。” 她这一看,陈婶这才醒悟过来,这却是在骆家,被骆以坤看见白露娘家不和,出了事情几个长辈只知道互相指责,伤得只能是白露的脸面。于是连忙应了,去帮白露梳头、净面。 总算消停了,小满仔细问骆以坤:“姐夫,最后有人看到立冬是什么时候?” 骆以坤仔细想了想:“就是下学的时候。你姐姐等不到立冬,我就去了书院里找,他同窗说是立冬今日走的早,我回家却等不到立冬,因而赶忙报官了。” 小满又问:“临川书院住着的都是学子家眷,往来也混了个脸熟,可有什么陌生脸庞出现?” 白露这时也回过神来,插话道:“我这就出去跟几家的婶子打听。” 小满又问:“官府的人何时来过?” 骆以坤露出为难的姿态,临川学院归京郊的西泗县管辖,县里的衙差捕快,倒是来过了,但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仔细找寻。” 跟着来的栀娘眼睛咕噜一转:“何不托了人去找赵昀想办法?他必定办法比我们多。” 陈老太一听就觉得有戏,就赶紧打发了骆以坤去城中赵昀王府上找赵昀。小满拿出一份赵昀曾经给她的名帖。 赵昀却第二天就赶到了,听了他们的描述,思忖片刻,对自己的常随阿喜道:“拿我的帖子去开封府尹。” 阿喜一脸为难;“王爷,这”,王爷的烫金大红帖子,寻常的官吏根本无缘见得。虽说人命关天,但陈家孤儿寡母,何至于让王爷出动。 赵昀脸沉了下来;“使唤不动了?” 常随阿寿忙架走了阿喜,走出了院门外,方才悄悄跟他说:“你啊,若是想当差当的好,多用用这个。”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阿喜一脸茫然,半响才反应过来:“若不是?可是不会吧?那厨娘虽模样清秀,可是论家世,论学识,连汴京城中小官吏的女儿都比不上。” 阿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似笑非笑盯着他:“你啊,还是赶紧去县衙吧。” 县衙自然是殷勤不已,天下郡县无数,能在京郊这种治安良好,物产富庶的地方当上县令的,都是背后里有两把刷子的,自然识情识趣,县令自己都出马了,带着捕快满县城找寻,可是遍寻不得,只查到,一辆马车进了汴京的西城门,就不见踪迹了。 这当口太师府上派人来接小满,说是宋太师女儿要找小满做饭。 陈老太此时哪还有心情,无精打采挥了挥手,说道:“家中出事,都没有心思。” 那婆子却目光躲闪,说道:“,我家小姐叮嘱了,贵府家中有事,才更加要来我府里。” 陈老太听着这话蹊跷,忙进院里,跟众人重复一遍。 小满一听,脸色都苍白了,连忙将和栀娘那次去府中做饭,宋太师的女婿唤作宋喻的,直勾勾盯着她和栀娘两个看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昀暗暗皱眉,这宋喻,并不是个风流人物,如今常年只有一女,但并不纳妾。京中的妇人因此多是羡慕那个宋宝宁和他夫妻情深。怎得突然变得好色了? 难道那宋太师的女儿宋宝宁,是个善妒的?不管宋喻多看谁一眼,都要严加警告,绑架了立冬是在警告小满? 小满无心打扮,只慌乱换了一件干净衣裳就去了太师府里。 宋宝宁依着临窗的大炕笑得皮笑肉不笑,,小满也无心跟她寒暄,只行礼道:“宋夫人,幼弟年幼,在夫人这里不知道有无打扰到夫人,我心中惶恐,还是领走为宜。” 那宋宝宁目光微冷,发髻上的祖母绿篦头闪烁着冰凉凉的光:“这话却是不着头脑,你幼弟丢了,只管去报官,怎得找了我来?” 小满诚恳说道:“幼弟本是二房过继过来,若是有个闪失,我们难以对二叔交代。夫人若是对小满心中有气,要打要骂,小满恰在此处,只盼能换了幼弟出府,让家中年迈祖母放心。” “什么?他不是你亲弟弟?”宋宝宁惊呼。 小满一肚子疑惑,这对她来说很要紧吗?反正都是拿捏自己,但是想起弟弟在她手里,不得不耐心跟她讲:“家父于多年前失踪以后,只余我和阿姐两人,无法承祠,只得过继了二房的庶子过来,延续香火。” 宋宝宁神色微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她之前就觉得宋喻瞒着她似乎是有事情一般,疑心是宋喻背着自己在外面养了外室。于是借了父亲身边得力的李管事去查探,没想到没查到外室,却查到了宋喻在落水前的真实身份。 是江南一个陈姓商贩家的长子,在外读取功名。早已经娶妻,有两个女儿。他“死后”,被同父异母的弟弟夺取了家产,将他母亲和妻儿都赶出来,他们只能在外面摆摊谋生。 第43章 韩剧的套路? 那管事将陈家的情形报上来的时候,宋宝宁心中震荡许久,怎么想的到自己的夫君成亲了?若是被乡下那家人知道了,岂不是要告夫君“停妻再娶”?,即使是当时众人都作证夫君是落水撞到了脑袋失忆了才娶得自己,那自己岂不是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要去做如夫人?还有自己的女儿,娇滴滴的馨姐儿,要由宋家的嫡出大小姐变成庶出的三小姐了? 自己遇到这等大事,不知如何定夺,转身就禀告了父亲,父亲当时神色平平,过后却听书房服侍的人讲,一柄父亲惯常把玩的翡翠如意摔了个粉碎。 -- 第69页 又过了几天,父亲将自己叫进了书房,长叹一口气,说道:“如今不管那宋喻是好是坏,我们都和他绑在一起了。”,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宋宝宁泪水盈盈,父亲又说:“宝宁,是爹爹失察,爹爹对不起你。” 于是将家里的田产、铺面尽数都一一告知了宋宝宁,还告诉她,以后怎么收账,怎么过问这些事情,又介绍她外院的管事,外头田铺的掌柜。却都瞒着宋喻。 宋太师暗暗叮嘱宋宝宁,不管宋喻是好是坏,他们只能做不知道,这样,就算有人告到今上那里去,他们也是无罪的。至于陈家人,不要去处置,也算是为自己家中积福了。 过了不久,宋宝宁派去查探的人,说是陈家人在沅江码头开的铺子被挤兑的过不下去,自己卷了铺盖背井离乡而去。宋太师和宋宝宁一听就放心了,背井离乡,家中又全是妇孺,中途老太太年事已高葬在了异乡,两个丫头许了人家,那陈夫人也必是受不住的,直接改嫁,倒省了自己家动手了,因而也就放下这件事情了。 于是宋宝宁继续掩耳盗铃一般的活着。似乎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直到前几天发现小满居然是陈家的女儿。没想到陈家的人,一声不吭就寻到了汴京,不知道宋喻,有没有站在后面推波助澜。 自己慌了手脚,去寻了爹爹。宋太师何等人物,三下五除二,就将陈家的情形查的一清二楚:一位老太太,一位原配夫人,两个女儿,一个嫁了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一个还在家做厨子为生,一个儿子,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在临川书院读书。 没有听说过有个儿子啊? 若是宋喻认了亲,那这个儿子,可是他唯一的儿子,那岂不是 宋宝宁一想到这里,就方寸大乱,宋太师再三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但她还是按捺不住,绑架了立冬。 没想到陈小满来了以后,却说立冬是嗣子,如此就能解释的通为何立冬的年纪看上去也不大,应该是宋喻在他出生以前就失踪了。 宋宝宁不由得苦笑,如今可如何是好?实际自己绑架立冬的时候也没有想好怎么处置,身边的嬷嬷劝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处置了立冬,自己却始终下不了那个手,还总想着,若是宋喻唯一的儿子,那捏在自己手里岂不是比杀了他好? 她不愿意在小满跟前服软,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两个人站在满室静默中,继续僵持着。 依云堂的垂花门前铺着的菱形青石砖通向了里南院里宋太师的书房,书房前规规矩矩种着几株兰草,书房里此时却也僵持着两个人。宋太师立在紫檀木大画案前面色不动,两眼如同刀锋,盯着画案前跪着的人。 那人正是宋太师的赘婿,宋喻。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宋太师的目光,脊背却挺得更直了。他沉吟良久,方说道:“岳父大人勿怪,我当年确实是落入水中,被水中礁石撞到,失去了记忆。” 宋太师老神在在,半响才闷声说道:“我并不是质疑你,当年四处求医问药,还拿了我的帖子请了御医来诊治,都说无药可医。只是”他不再说话,眉目间情绪重重。 宋喻慌忙拜倒在地:“岳父救命之恩一生难报。救我以后,更是传道受业解惑,教我读书,供我科举,再到入仕,亦师亦父。后来又将掌上明珠许配给我,我就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宋太师听他一路说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后悔,面上却不显,只听他絮絮叨叨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宋喻说了半天,这才说道:“可是” 宋太师暗暗扬起嘴角,不无讥诮的想,多少前话都是枉然,可是后面才是真心话呢,自己这个女婿也是个妙人啊,说了半盏茶,才开始说正题。 “可是我近年里突然慢慢有了些过去的记忆,我初时只以为是公务繁忙,自己忙碌导致的精神恍惚,后来以前的事情时不时闪现,我终于一点点都想起来了。原来我是江南陈家人士,小镇上的商贩人家,日子殷实,爹娘寄予我厚望,希望我读书,娶妻生子,育有两个女儿。” 书房里外都非常安静,宋喻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我这才知道我爹因为我失踪,哀伤过度去世了,我娘和妻儿被赶了出来,若是我坐视不管,岂不是和禽兽一般?但是另一边,宝宁何其无辜,要突然面对这么多人,我左右为难,又怕告诉一向爱护我的您,伤了您和宝宁的心,于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宋太师心中怒意滔天,什么叫怕伤了他和宝宁的心?若是这宋喻还有些良心,就应该一记忆恢复就告诉自己和宝宁才是。说到底还不是怕失去了权势。他这么想着,手指头都攥了起来。 相处多年,宋喻能不知道宋太师的脾气?他心中叫苦,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就这么拖来拖去,陈家人却背井离乡去讨生活了。断了音讯,我再也找寻不得。我以为是岳父的安排,就越发不敢声张” 宋太师再也不想忍了,冷笑着:“你觉得我会安排陈家人远走高飞?或者杀人灭口?我宋家是有多缺一个赘婿?值得我背上人命官司?” 宋喻低头道:“小婿愚钝,当时是着急上火,等到冷静下来才想到岳父英明神武,朝中门生故旧无数,我无凭无势,岳父大人怎么可能耗费心思对付我这等蝇虫” 这却是将自己降得极低了。宋太师也懒得跟他多话,直入主题,问道:“如今,那陈家到了汴京,遇到了也是缘分,你打算如何?” -- 第70页 宋喻不想他这般直接,一时愣住,嘴角阖阖,却不知道说什么。 宋太师冷笑,真是当了还要立个牌坊。两头都想占。既想继续占宋家的势,享受荣华富贵;又想接来老母供养,全了自己孝顺的美名。 难道让自己和宝宁为他垫脚? 可是若是官家知道,当今官家以孝治天下。 沉吟半天,才说:“如今朝里我们正和后党争得火热,若是被他们抓住了把柄,可如何是好?听说五王爷和祁家的老三,时常光顾陈家二娘子开的酒楼,若是他们有心利用” 姜还是老的辣,饶是宋喻进来前就盘算好了要将自己和宋家绑到一艘船上去,听到这话也是耸然动容。 宋太师就左右斟酌:“如今陈家的两位小娘子,有一位已经嫁出去了。另一位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那个嗣子,不如还是打发了吧,毕竟你还年轻,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 “只能我厚着老脸去求官家了。我们先发制人,说不定反倒能抢占先机。” 小满跟宋宝宁僵持良久也未等到她的答复,索性学起那市井手段,赖着就不走了。宋宝宁也是个妙人儿,居然也不派丫鬟婆子将她架出去。反倒有婆子客客气气给小满上茶,端点心,如此直到傍晚。 看着天光微暗,小满不得不起身走人,第二日又去宋府里讨要立冬。还是无功而返。 她拖着失望的脚步回了甜水巷,家中人却在欢天喜地的收拾行李。陈老太却似是那汴京方言里所描述的一样:根特特地笑,勃腾腾地跳。正在跟左邻右舍,炫耀自己儿子可是四品的员外郎,如今找到了,可要接自己去享福了,也没准能请封个诰命,以后就是官家老太太了。 小满惊讶,仔细询问,才知道自己走后,那位宋喻带着立冬,寻访到此处,看见陈老太,就跪倒在地,梗咽着喊出一声:“娘。”,说是过去失忆,如今却回复记忆了,禀告了官家,言明自己停妻再娶,请求革去功名。 官家亲自下诏,饶恕了他,并说病者无罪,将宋宝宁立为平妻,表彰了宋太师救人的义举,宋宝宁所生的宋一慈就归了宋家,传承宋家香火,好好安抚了宋家。 还给宋喻赏赐了一所小小的宅子,让他改回姓陈,安置家眷。 小满心中吐槽,合着这宋喻才是男主呢?金手指为他开?这么大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官家居然不查?失忆?呵呵,当自己是韩剧男主角呢,还失忆。 陈大婶有些没心没肺,跟着乐呵,小满看着一阵头疼,委婉问她:“以后和那宋夫人怎么相处?”她却说,自当姐妹称之。 好个姐妹称之,这一家人,怎么都这么糊涂?你们都欢欢喜喜? 第44章 夫妻肺片 小满心中郁闷,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要离宋家远远的,和陈家人生活了这么久,自己早已将他们看做了真正的亲人,此刻心中无比担心:陈家怎么融入官宦之家?宋宝宁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做平妻? 再仔细一想,立冬呢?居然丝毫没有提及立冬? 小满当机立断就问宋喻,不,如今要称呼他为陈方晟了:“为何官家的诏书里没有提及立冬?” 陈方晟一愣,言语间就有些支支吾吾:“立冬本是我的侄子,我失踪了才立为大房的嗣子的,如今我认回了陈家,立冬却不能赶回二房,就当是个寄居在我家读书的子侄吧。” 小满心中不满,可看陈老太和陈婶俱是极为满意的意思,就不再说什么。 宋太师还是过于位高权重,小满不知道怎么和宋家抗衡,宋朝的枢密使、知枢密院用文人充任,副职有时用武人,充分体现了重文轻武的政制特点,即使这个世界有了神宗,不再过于重文,但人们对于文官还是有种天然的重视。 又问陈方晟:“娘亲呢?真的立为平妻,宋家小姐可愿意?” 陈方晟说:“你娘亲辛辛苦苦替我侍奉你奶奶,又在我出事生死未明之时没有改嫁,送你爷爷下葬,又给他戴孝,我却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见义忘利。自然要你娘也去做平妻的。” 一番话说得陈婶脸色微红,陈老太也满意的点点头。 她虽然处处看不上这个儿媳妇,却在心底却觉得这个儿媳妇还有可取之处的,虽然笨点,又目光短浅,人也怯懦自私,但是总算在大义上都明白,自己少不得要在儿子跟前给儿媳做做脸面,打定了主意,于是缓缓说道:“多亏了娇娘,家贫的时候一锅棒子面粥,先给我盛一碗稠的,然后再加野菜,给孩子们盛,最后才兑点水,将稀的自己喝。” 陈方晟这才有些动容,对着陈婶行了个礼:“娇娘,这么多年多谢你了。” 陈婶偏着身子受了礼,红着脸道:“你我多年夫妻,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小满心中暗叹,恩爱夫妻不过冬。都说世间好物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碎。纵然陈方晟和荣娇娘少年夫妻,可是宋宝宁年轻貌美,见识、眼光都不凡,又有宋太师家的权势做支撑,长此以往,家中两位平妻,谁占上风? 小满心中担忧,一时似乎也想不到什么主意,只好仍由家人乱糟糟的搬家。 她却回到了鹿鸣苑,慢悠悠做一道夫妻肺片。 夫妻肺片是前世有名的一道川菜了。本是用牛杂做成,只是上次祁非池带来的牛肉,却只剩下卤的牛肉还剩下一点,可以切进去,其余倒是存放不到现在。 -- 第71页 这难不倒小满,她去买了些猪下水来代替。 洗了干净,用猪肚、猪肺、猪舌、猪肘肉、猪心等,用老卤汤煮熟。 捞出后切成了菱形小块。 加上大酱、辣椒油、花椒油、麻椒、肉桂粉、白酒拌得红艳艳(此时小满还没有红辣椒,只有小米椒一样的辣椒,所以红艳艳主要靠花椒增色)。 再拌上胡萝卜丝和香菜,撒上白芝麻,更显得精细讲究,麻辣鲜香。 看上去就让人垂涎三尺,麻辣的香味和肉类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慢慢飘散开来,很是诱人。小满使了个食盒端了过去,让家人尝一尝。 陈方晟尝了一口,麻辣鲜香,不由得赞叹:“我虽然不在,二丫却被你们教养的很好。” 陈婶就抿嘴笑。 小满叹了一口气,道:“这道菜叫做夫妻肺片。本是四川一对夫妻,患难与共,家贫无以生计,因而想出了这个法子,将下等廉价的下水买了来做原料,做成卤杂拌,没有想到大获好评。时人称赞夫妻情意深重,齐心协力,因而起名叫做夫妻肺片。” 又不管那两人听不听得懂,不管不顾的补充到:“这道菜里肘肉鲜美,多吃却觉得满口腻味,肺片柔韧,食之却不能饱腹。唯有两者相互互补,相辅相成,才是夫妻之道。” “夫妻不离不弃,才成就了一道美食的佳话,可见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居家过日子,最难得是夫妻患难与共。” 说完,就自顾自的走开了,去帮栀娘收拾行李。栀娘怕自己的生世连累向老板夫妻,一向只对外称自己在给小满家做工,寄住在老板家里。因为小满一家也是赁屋子住,也不差她一个人的。 如今小满一家要搬去陈方晟的新宅子,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心里惶恐。 小满也想到她的情形,思忖一下,就说:“鹿鸣苑后面的罩房,若是你不嫌弃倒可以在那里住一下,那里住着几个祁家过来帮忙的厨娘,人极是和善,只是有些委屈你了。” 栀娘连声说:“不委屈,不委屈,若是能躲避下去,我宁愿一直这么藏着。” 小满悄声跟她说:“你且暂住着,我在那边也住不了多久就要搬出来,到时候咱俩一起再寻觅个好住处。” 栀娘一脸惊讶,小满给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栀娘缩了缩脑袋,连声说“我省得”,却一脸期待等着小满解释。 小满抿嘴一笑:“那边官宦小姐,怎么可能忍得了这口气?” 栀娘却有些担心:“宋家可是二话不说就绑走了立冬,这行事做派,只怕不是什么善茬,小满,你若是过去了,千万要小心。” 小满不屑的撇撇嘴:“放心好吧,从种田文到美食文,眼瞅着要去宅斗文了,这个作者指不定还有什么文等着我呢,怎么可能不给我加主角光环。” 说着内心暗暗怀疑,难道自己是个配角? 栀娘却听不懂小满在说什么,只是忧心忡忡帮小满也开始收拾行装。 那陈方晟起身向陈老太告辞,说道:“我那边去安置一下官家赏赐的新宅子,过两日再来帮娘搬家。” 陈老太岂有不允的,赶紧应了,还起身送了陈方晟出去,却好久没有回来。 突然屋外一阵喧哗,只听得一把尖锐高亢的女声:“哼,我儿子说要纳了你孙女才能向牛家下定,要不然你以为我会上门来?!” “放你娘的狗屁!我家可是你能肖想的?” 接着就是一阵互骂,陈家人纳闷的出门查看。原来陈老太送走儿子后,又在巷口向纳凉的街坊邻居炫耀,没想到有一个气冲冲的冤家对头找了来——容家太太,荣安母亲,陈婶的娘家嫂子。 陈老太喜出望外,想在老对头跟前显摆一二,没想到那容大娘心里有气,没等她说出口,就说要纳小满为妾,一来二去,两人就吵起来了。 “哼!你以为我想来?我为了我儿子才来的。”,容大娘一脸的嫌弃,两手一辉,身边的媒婆就摆了几匹花花绿绿的绸布往桌上一放。 她看见小满,不满的白了小满一眼,若有所指的说,“我家安儿可是好孩子,不知道哪里中了邪,被迷得三迷五道的,现在又说要娶你家二娘子进门做平妻,哼!依我说,也就做个妾!” “我儿子要娶的,那是贵妃娘家的堂妹子,朱家的嫡女。你家二娘子,不过是个市井里叫卖的小贩。如何做的平妻?”,容大娘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飞溅“你家若是懂事,将你那些个麻辣火锅的方子交给我,将店契当成陪嫁,我倒是可以给二娘子撑腰” 陈老太没等她说完,就抄起一根擀面杖:“我那老亲家去了才没几年,你家当家的就不认老爷子定下的亲家了,现如今我家的满丫头自己开店红火,你们又张罗着上门逼我们做平妻。这是打的什么算盘?怎么着?还想让我家小满去养着你们一家?图谋我小满嫁妆?” 那容大娘看见擀面杖,吓得往后缩了一缩,陈老太越发勇猛,狠狠啐了一口:“呸!贵妃不贵妃的,小心攀高枝天天给人家端洗脚水。”,说着一阵乱棍,将那容大娘赶出了凉水巷胡同。引得街上那些围观的街坊一阵哄笑。 没想到容二哥上门来道歉。 这回陈家人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将他赶出了家门,小满苦笑:“现在已经是说什么都没用了,左邻右舍都看到你娘是如何在我家叫骂的,何况我哪天说要嫁入你家做平妻?也许我说的不够清楚,今儿个说明白了,并无此意。我并不在乎所嫁之人一贫如洗。富贵也好,贫贱也罢,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 第72页 容安一愣:“那过去” 小满白了他一眼:“你也惦记着过去?过去陈小满被你娘退亲的时候你站出来了吗?小满伤心跳河的时候你在哪里?过去的小满早就死了。” “死了啊”那容安终于不像过去那么难缠了,反倒有一丝顿悟了的意思。 小满怕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再次解释:“不管对方贫贱或是富贵,只求两个人,将我娶为正妻,且两个人今生再无第三人。再者,我心中已经有人了,和你家再无任何瓜葛。” 容安不解,半响,才冒出一句:“你怕是失心疯了。” 第45章 新麦凉皮 却不想赵昀正在院外,他本来是知道了父皇的下诏,赶来看看陈家可有什么帮忙的。却不巧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脸上的血色全无。 汴京城中,大宋王朝,延续至今,自始至终,未有哪个帝王能够终身只纳一个人。即便是亲王,也不能随心而为,何况小满出身平民,犯了大忌。 自己心中,自始至终有着这样的幻想:也许能破例呢,朱贵妃就是前例,朱贵妃从民间而来,听说父皇给她找了个富贵出身,朱家的家眷到现在还是粗鄙不堪,是京城贵族圈子中的笑话。 说到底,自己心中还是放不下。人世间,命运不可捉摸。也曾登临高楼,意气奋发;也曾铁骨铮然,引京中女儿怀思,然而,当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才明白人生阴差阳错,起承转合,又岂是自己能参悟的。 赵昀心中一直幻想着:也许小满和祁非池并不合适呢。也许祁家逼迫祁非池另娶了他人。 明明知道祁家对于子女婚配向来都是很开明,却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明明知道亲王并不能只娶一个人,却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明明知道小满心里没有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直到今天听到小满振聋发聩的一席话。 赵昀咧了咧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笑。 自己何必还来讨嫌。 如此看来,却是无缘了。 长身玉立,藏蓝色的松江细布织就的长袍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温润澄净的背影。 陈家就这样熙熙攘攘的搬进了陈府。 官家只赏了一座小小的两进院子,却已经是极大的体面了。虽然比起太师府逊色了不少,但是官家所赐,不得不受,还得感恩戴德的收下。第一进的正房留作待客、祭祀的正厅,东边的厢房选了一间宽敞的当做陈方晟的书房,西边的那一排厢房充作客房,耳房里住些粗使婆子。 第二进的正房肯定是陈老太住。东边的厢房住了陈婶,西边的厢房住了宋宝宁,白露已经出嫁,小满就一个人住在了东厢侧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陈家人本来是搬到新居,自然心满意足。没想到那宋宝宁住惯了大屋子,却也没有半句抱怨,只可怜了宋家的仆妇,人口众多,只好草草拾掇了一下就挨挨挤挤住下了。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拾掇好了东西,栀娘上门来,带着些四色礼盒,要庆祝陈家乔迁新居。 小满逗她:“如今可是长大了,知道拜访人了?”,笑着就去了厨房,开始和面想给栀娘做些好吃的。栀娘在旁边嚷嚷:“天热,可别给我提面,我是吃不下。” 小满笑笑:“今儿个却要做凉皮。” 正好新小麦上市,汴京在黄河流域,这里的人们都习惯在小麦上市的时候做各种面食,以示庆祝新麦上市。 小满心中感慨,前世即使自己是个专门做饭的厨子,却也很少关注这些季候变化,食材的增添。 而在这一世,随着季节的变化,天气的变化,汴京城中的人们都遵循着远古以来农业社会的各种规矩。 新麦饭、槐叶冷淘、栗子糕、荷叶饼,样样都吃的新鲜的当季的食材,让人从心底深处觉得暖洋洋起来。 吃着这些食物,好像跟外面的暖暖的太阳、微微吹拂在身上的风一样,慢慢融为一体,好像这才能深刻的体会到:我们是这个宇宙的一份子。 和得面团饧了一会,估摸着醒发的差不多了。 小满挽起衣袖,开始洗面。洗面是将刚才和好的面团放进清水里,不断清洗,直到清水变浑浊,混杂着无数面粉颗粒。再换一盆清水接着洗,直到再也洗不下来白色,这洗面才算完成。 这时候洗面水放着静置好几个时辰。小满将面筋摁出规整的样子,再上锅蒸熟。 面筋可是小满最爱的部分啊!柔韧有嚼劲,小满有一万种拌面筋的菜谱! 反正洗面水还要沉淀好久,小满索性一本正经的开始拌面酱。玩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做菜。 小满作为一个四川人,真的受不了麻酱+花瓜丝+豆芽的凉皮组合,在小满心中,凉皮的唯一做法是拌辣椒油+五香水! 五香水是小满师傅传下来的妙招。是拿八角、花椒、丁香、小茴香、陈皮、白芍等十几种中药拿水熬成的调料水,里面再加上蒜和姜打成的姜蒜水,这样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水,吃上去却有各种调料的味道。 辣椒油是将干辣椒面和麻椒放进油锅炸,小火微炸,当看见油开始冒泡泡,闻见锅里的菜籽油冒出好闻的辣椒气息的时候,迅速出锅。 做好调料后,那洗面水也沉淀的差不多了,倒了上面的清水,留下最下面的固体部分,一勺舀到平底锅里,小火烧得凝固,再上锅蒸熟。 -- 第73页 如此将剩下的洗面水都做完,也做出来了二十张面皮。 小满迫不及待揭起最上面的一张面皮,折叠切丝,哇!凉皮又薄又透亮,带着好闻的小麦气息。再拌上辣椒油和五香水,倒点镇江香醋! 真是神仙享受啊! 小满吃的肚皮饱饱,和栀娘两个人窝在树下心满意足的打嗝。 却看见那靛儿尖嘴猴腮,从树下走过来,冷冷哼了一声:“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栀娘扬眉就要去跟靛儿算账,小满忙拉住她,跟她说:“如今家里正乱着,跟她置气做什么。” 说着就把栀娘拉去收拾屋子。 没想到过一会儿,骆以坤夫妻带着立冬也回来了。听说是陈方晟给两个人报的信。小满忙张罗着让三个人吃凉皮。 立冬却不被当做嫡长子,陈方晟的意思是只将立冬视作一个来借助的二房亲戚。连给立冬的房间也没有,小满看不过,自己去收拾一间。 那靛儿又不知从哪里晃出来,慢悠悠说道:“如今我们夫人的正经陪房还没有地方住呢,怎么腾的出来房间给亲戚?” 陈老太和陈婶一脸愤懑。 立冬自己却是个有心性的,并不怨愤之意,坦然处之。 反倒是小满心中闷闷的,自打将立冬接过来,就一直跟他说是要做陈家的嗣子,如今陈方晟有了音讯就将立冬看做亲戚,未免太利用别人了。 立冬看出小满的芥蒂,拜谢道:“二姐,我自打记事起就不能温饱,总被打骂,被陈家大娘赶出家门后,若不是被你收留,我必然早就冻毙在街头了。陈家给我衣食,还供我读书,这对我是天大的恩情。” 之前,陈家要他做嗣子,他心中感激。奶奶和二婶还有小满宁可自己累死累活的做生意,也要供给他读书,平日里为了他能安心读书,更是不让他帮忙。这些恩情,都映在他心里。 “如今大伯找到你们,一家人团圆,这是好事,万万不要因为心中生了隔阂。” 小满看着站在旁边不吱声的陈方晟,觉得很是讽刺,脆生生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若是执意驱逐走立冬,那我跟他一起走。” 大花吓得出声:“小姐,你怎么要走?” 那靛儿却还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说道:“呸!算什么小姐,沿街叫卖的下三滥,甜水巷里赔笑脸求人进食摊的小商贩,却也要来冒充千金大小姐,就连我们二门上看门婆子的女儿,过得只怕也比你尊贵些。” 那宋宝宁坐在西厢,她毕竟还是有几份良知,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不忍,一手指甲都要掐断了。 旁边的嬷嬷小心劝她:“小姐暂且忍耐,靛儿是我特意派出去的,立冬那是确实不能留了。” “这反倒是救了那位立冬少爷,不然若是留他在身边,大人怎么会坐视不管?以后小姐生下自己的孩子,大人必然向着自己的亲外孙,这位立冬少爷,挡了大人亲外孙的道,您觉得他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宋宝宁想起爹爹的那些个手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于是不再阻拦,任由那靛儿出头去谩骂。 小满怒目而视,带着立冬出了家门,栀娘急急追了出去。 立冬只有八岁,若是自己家抛弃他,他如何能生存。 只是原来的甜水巷也住不得了。经过容家如此上门一闹,小满不想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再加上甜水巷的人俱是知道小满身世的,小满更是想搬离此地。 每日里生意闲暇,小满带着栀娘四处看房子,立冬回了书院读书,小满劝他“且放宽心安心读书,家里有我呢。” 只是仍旧买不起汴京城中的房子,小满掩面痛哭。穿越女逍遥自得,造玻璃开金矿,吹拉弹唱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自己混了这么久,还是只能去郊区买房子。 郊区就郊区吧,至少有自己的一个家了。小满遗憾的想。 最后在京西的汜水县,一亩才三百多钱,在那里买了一个田庄。小满去看过,带了立冬去看,很是满意,共是几十亩地,小满笑笑,这就是自己的宅子了。唯有好好赚钱,以后就建个自己的园子。 第46章 叫花鸡 汴京城地处在黄河的中游,多为平原,小满买到的这块地离一个小小山包很近,正位于山脚下的平地,而那小山包虽无茂林修竹,却也郁郁葱葱长着各种树木。沿着密密麻麻的树木绕过山包走到山下,便是小满的小小庄园,所谓山中藏小屋。 京西郊的土壤比起关中或者洛阳逊色很多,也许是常年受黄河水冲刷的缘由,砂土倒是很多,小满买的地,也因为砂土居多,因此极是便宜。小满带着栀娘,一路去探访自己的小小迷你版庄园。 说是庄园,只有几十亩地,连一户人家也没有,小满苦笑,自己自打穿越过来,就很反感封建社会的奴仆制度,奴仆被当做主家的私有财产,随意打骂、变卖、赠送。 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有很多人愿意给豪门做奴仆。吃饱、穿暖,这是穷人梦寐以求的目标。 如今小满买了田地,自己却没有奴仆来看守,这不能不说是个问题了。 那买卖田地的经纪却不慌不忙,他应该是这种情形见多了,开口说道:“京郊的庄子常有这种情况,买了地却无人耕种,因着都是外地人买,不会千里迢迢带了奴仆过来。这却简单,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去介绍几家佃农过来。” -- 第74页 小满不懂佃农的意思,那经纪解释半天,原来佃农是自由民,跟地主是雇佣关系,小满的土地只要交给他们去耕种,年初的时候约定一个数目,只要年终的时候交给地主这个数目的粮食即可。多出来的部分,都由佃农自得。 小满心中盘算了一下,这却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底线,心中惶恐。毕竟农业社会,人心叵测,若是盛世还好,赶上世道乱起来,自己和栀娘两个女孩子,孤身待在京郊,还是隐患。 小满说:“此事从长计议。还要跟家人商定,若是我要买,自当来寻你。” 那经纪很是高兴,又带着她俩接着看。绕过山脚,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山坳,种植着苜蓿草,这是上一任地主拿来放羊的场地,小满心中早已在想,新的房屋瓦舍,建在这里倒好,毕竟是在法制尚未健全的时代,还是防范些好。 她腹中打起草稿:为着安全起见,挖设一条壕沟围绕。平日里这壕沟就蓄水,用作浇菜浇花,在其中种些莲花,莲藕莲子可吃,莲花可以做茶,倒是便利。 只是如今资金不足,囊中羞涩,只好先整修原房主留下的院子了。 原本的院子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门口一道影壁,院子的正中央是一道大宅门,两侧是一排倒座房。 绕过大宅门正对着的影壁,再往前走就是一道垂花门,中间是一个宽敞的大庭院,有着东西厢房及一个正房。 正房后边套着另一个院子,也是厢房和正房俱全,不同的是这一进正房两侧俱有二房,还套着后面的后罩房。 此地的人工费用却比汴京城中便宜,那个经纪又出面,帮小满联系了几个泥瓦匠,将院中修整疑一新,没过多久就完工了。 接下来就是安置自己的家了。小满哀叹道,穿越文里女主各种风生水起,没想到自己这么落魄,在京中买个大花园宅子也买不起,想想又安慰自己,在郊区有个花园宅邸也不错啊,就当自己是个种田文女主了。 鹿鸣苑那里,已经设计好的菜单菜式固定,小满早起再坐马车赶过去也是来得及的,因此就计划每天里坐京郊和汴京城中往来的马车往来。若是情况紧急,来不及回京郊的家,便住在鹿鸣苑的耳房里。 栀娘欢呼雀跃,小满心中也很是高兴。终于有自己住的屋子,可以照着自己的心意布置了。两个人还特意坐车去了汴京郊区的有名的花木之乡,在那里的花农处买了各色果木花卉。 小满在两个院中铺设卵石,铺成不规则的小径,并不特意铺设园圃,而是辛苦将花一株株,移栽到第二进的院子里,取其自然之意。花木的布置看似浑然天成,实则处处耗费心血。 在第二进的内院东南角设了小小池塘,池塘中养了水草,买了荷花栽在池塘的淤泥里。照着鹿鸣苑的布置在院中铺设青苔,架了一架子紫藤萝在内院的东厢。 又移栽了木兰在影壁前后,栽了两丛丁香在倒座房前,垂花门后,正院的正中,高价买了几株牡丹。 又因着喜欢蔷薇,在连接两进院子的抄手游廊旁边种了一簇簇蔷薇。为了吃果子,在第一进的西厢窗外还种了桃树以及梨树、李子树。 第二进院子的西厢种了桂花。院中央种了芍药。在后罩房前面的种了两株梅花。 如此一来,院中花木茂盛。 栀娘又兴致勃勃拉着小满给小院取名字,小满捂嘴笑:“人家那大富大贵之家才时兴这个呢,咱小门小户,充其量就是乡间一户大的宅院,起什么名字?” 栀娘不理会,:“反正家里就咱们两个,怎么起名也是咱们自己的兴致。” 小满拗不过她,于是跟着她胡闹。 第一进院子的西厢自然被叫做桃李居,那道盛开蔷薇的抄手游廊被叫做蔷薇游廊,内院的西厢,被起名紫藤宅,就连小小的倒座房,也被叫成了丁香苑。 栀娘说:“我要住在西厢,正好对着桂花,正好取名叫听桂落。” 小满就笑:“可惜北地种不了栀子花,不然给你种些栀子,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栀娘不以为意,等到立冬休沐的时候,兴致勃勃找了几块木板,又叫立冬拿了笔墨,在木板上书写她取的各种名字:“现在只余东厢没有名字了,不如栽种些青竹或者梧桐树,取名青竹堂,用作书房。” 小满掩嘴笑:“我们买的都是些常见花木,并不贵,竹子多贵,等以后赚钱了再买。” 再就是选定住所,立冬选了外院东侧的青竹堂,外院西侧的桃李居用作小满的专用厨房,虽然现在还没有种青竹,栀娘选了内院西厢的听桂落,小满选了正对着栀娘的紫藤宅。 院子中正盛开着几丛萱草,萱草是从花木贩子手里买来的,买来的时候就已经枝繁叶茂,带着花苞,本想着移植了过来,必然大伤元气今夏里开不了花,没想到居然有无限的生命力,挣扎着开了一枝枝繁花。 三人赏着那丛萱草,俱是赞赏生命力顽强。心照不宣的不提及陈家人。 小满笑眯眯说道:“这院子里厨房虽然搭好,锅碗瓢盆却尚未就绪,除了这干粮,却只能吃叫花鸡了。” 因而打发立冬去隔壁庄子买一只鸡,让人家杀好,褪好毛,再洗刷片刻。 小满清点了一下随身带着的香料,在鸡腔内部加了盐、胡椒、白芷,又扯下村外荷塘里的荷叶,在鸡腹中也塞了满满的荷叶和野葱。在鸡外部抹了一道又一道五香调料和花椒。 -- 第75页 最后将整只鸡拿荷叶包得严严实实。用黄泥和水在外面裹了严严实实一层。 就地挖土烧火,再将荷叶鸡放在火焰下面,半埋在火烬里,又跟农家的人买了几只红薯,也照样埋在灰烬里。 上面只捡了树枝照常生火。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栀娘忍不住问:“好了吗?好了吗?”,她总是去旁边的野地里收集干树枝、枯野草来,以供火苗燃烧。时间一久,就觉得累了。 小满笑眯眯道:“红薯可以吃,叫花鸡还得等一会。” 栀娘早拿出红薯,小心吹去上面的土木灰,一掰两段,黄艳艳的招人喜欢,吃一口软糯鲜甜。 栀娘许是饿的狠了,居然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整个红薯,还要去拿下一个,小满忙拦住她不让她取:“荷叶鸡马上好了,你吃红薯吃饱了就不能吃荷叶鸡了。” 栀娘性子急,自己急不可耐取出了那叫花鸡,在地上磕磕,两下嗑去了上面的一层黄泥,再掀开荷叶,黄色的鸡肉立马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小满拿出随身的调料瓶子撒了些椒盐,于是三人分吃了这只香喷喷的叫花鸡。 栀娘边吃边畅想:“三月里,桃花、梨花、李子花相继开放,转眼到了四月,正好可以看丁香,旋即木兰和紫藤萝随即跟上,芍药开完,五月蔷薇就开了,六月萱草盛开,七月,紫薇花和睡莲也可以看花了。八月有桂花,九月有菊花,十一月有梅花。这样我们一整年就可以看花了。” 小满笑话她:“哪里来的菊花?” 栀娘不以为然:“我们可以去花农那里买啊” 立冬也插话:“我们找人定做一把躺椅,漆了桐油,正好放在紫藤花架下。再在海棠树下架一架秋千” 栀娘兴奋的眼睛发亮:“对啊对啊,紫藤花开了时候,坐着躺椅在紫藤花架下睡觉,连梦里都带着紫藤花香气呢” 小满听着两人孩子气的你一句,我一句的畅想今后的美好生活,觉得两人煞是可爱。 又想起陈家一家人,心里不由得替他们担心,宋太师阴险,宋宝宁骄横,陈方昇狡猾,满院子都是宋家的奴仆。 小满出走后,陈方晟早就放出话来,小满以后与他毫无瓜葛,生死无关,自打自己买了新院子,时常捎话让陈老太和陈夫人过来,可是她俩都以各种借口推却了。小满也就不方便再反复找他们了。 第47章 兴庆府之行 翌日,小满和栀娘去了集市买了些生活用品。栀娘又采购了几株海棠,心心念念道:“海棠花开,定能开得满院子都繁花锦绣。” 小满笑着补充:“我可是个大俗人,只知道将海棠果摘了下来,洗干净后晾干水分,拿小刀切成片,晾晒风干,可以用作炖肉,能去除肉里面的腥味,还可以和花茶一起泡水喝。” 又在临近的镇上寻了心灵手巧的老泥水匠,小满给他讲了半天,他竟也明白了个大概,在小满的宅邸里搭出来个简易的烤炉。 这得益于小满穿越前的一段暗恋经历,当时喜欢上一起学艺的同学,他喜欢吃面包,小满就自己烤各种面包带给他做早餐,为了做的正宗,小满甚至自己上阵,在推上学习各种视频,自己垒了个欧式的烤炉在家里,没想到送了一学期面包,那位同学居然跟一个长腿大胸的模特妹子好上了。 小满不由得想,命运啊,当年暗恋失败哭得昏天暗地,哪里想过这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给她一个学习搭烤炉的机会,要不然用惯了电烤箱,怎么想得出来去搭欧式的烤炉。这么想想,老天爷真是对我不是一点半点照顾啊。 想到这里,她握了握拳,觉得跟陈家闹翻也不是那么伤心了。也许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呢。 北疆,祁非池自开封府一路向西北而行,直到了兴庆府。 兴庆府虽然比不上一路遇到的中原州府恢弘,可在西北一望无际的荒原里,却也显得鹤立鸡群,雄壮非常。 城池建得方方正正,坐落在莽莽苍苍的贺兰山山脉之下,城墙蜿蜒十八余里,就连护城河都宽余十丈。西夏朝将此地立为国都,城中还有西夏朝留下的宫府,如今已被充作皇帝的行宫。兴庆府的官衙,就设在西夏宫府旁边的一条斜街上。 祁非池此刻正在官衙里跟兴庆府的知州及通判商议:“我领了枢密院的密令,此行目的恕不能向两位大人禀告。只是人手调度上,还望两位大人予以协助。” 那知州中等人才,矮矮胖胖,不像是个官员,却似是本地的商贾,两层厚厚的双下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只是不知道祁三少领的密令是否出自官家?” 祁非池心中大乐,此事正是瞒着官家,私自调查,若是被官家知道还了得。正愁不知道各路的地方长官底细,如今却正好借此机会探一探底,看看有多少大宋官员向贵妃投诚。 正和两位官员虚与委蛇着,进来了一个人,祁非池仔细打量,不由惊喜的喊道:“大哥?” 那人抬起头来,正是祁非池大哥祁非云,如今的怀庆路副指挥使,常年在边塞风吹雨淋,让他肤色黝黑,长相却是凤眼星目,极为的俊俏,他看见祁非池,眉目含笑:“指挥使派我有些事情过来兴庆路走一趟,在这里待了三天了,没想到三弟也过来了?” 他的面子知州和通判自然要给,于是两下一商议,就由这通判盖了公章,写了文书,还往再西北去。 -- 第76页 两下里一告辞,刚到祁非云暂时栖脚的府邸,祁非凡就忍不住内心的一大堆问题:“大哥,怎么那么巧?你不是在怀庆路吗?怎么又来兴庆府?您这是私下里瞒着指挥使出来的吗?还是他私下里交代您出来的?”末了又想起什么,皱着眉头说,“您也管管二哥,天天在开封府欺压我和赵昀。” 祁非云板着个脸,斜着眼睛看他:“小三这可出息了?自己出去办差,还指望着能巧遇哥哥给你收拾?对了,五王爷可好?” 祁非凡看着严肃的哥哥,这个哥哥生的面凶,寻常板着脸都一股威严迎面而来,见到他比见到父亲还生畏,却还是鼓足勇气说:“这就见外了不是,亲亲的表兄弟,小时候他可最崇拜你。” 祁非云摇了摇头,“你啊,不懂尊卑,到头来难受的还不是宫中的圣人娘娘。”,想想宫中的那团乱麻,他眉头紧锁,也没有了逗乐的心情,只问:“你这次的差事我也听说了,你且打算如何?” 祁非凡说:“西有永兴军路,东有河东路。再西北就是怀庆路,怀庆路有哥哥精耕细作,西边的回鹘也猖獗不起来,河北西路和河北东路俱不在我们的控制下,因此我此次去辽东,是饶了一个大弯儿。” 祁非云脸色晦暗:“爹爹也给我来信说明了,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两路这两年越发的惫懒了,以他们的战备之能,若是辽东也失守,只怕这两路根本只会闻风而降。开封府毫无屏障可言。” 祁非凡也脸色沉重,开封府往北连着京东西路,京东西路再往北就是北东路和河北西路,这两路因着靠近汴京,因而历年都是重兵把守。从前那里是祁家的控制之下。 可是本朝皇帝即位以后,因着猜疑祁家,连续换了祁家军,又上下清洗,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汪笔送了过去做厢都指挥使,又嘱咐军中事事都要问过汪指挥使。 那汪太监又不是个清明的,只知道卖官。一时这两路军官上行下效,乌烟瘴气。真定府的知府气不过,往上告了御状,结果折子还没到官家呢,汪笔就得了信。这还有好?提前在官家跟前解释好了,等折子被官家看到也是轻轻放下。 如此就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了。 祁家得信,盘踞在草原上的被神宗打得苟延残喘的契丹,如今蠢蠢欲动,安插在契丹族里的探子回报,只说似乎是和汉人勾结,说是汴京城中有人接应。但再仔细了问,就不知道情况了,因而祁非池出来探查。 祁非云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出来,想着接应祁非池,正巧怀庆路的粮草要从兴庆府运一部分,因而祁非云也就顺顺当当过来了。 既然是做戏,那要做足全套。祁非云第二天就带着祁非池像模像样的去收军粮。 兴庆府在黄河腹地,地饶五谷,尤其适合种植稻麦。黄河水饮水灌溉,毫无旱涝的忧心,此地出产的大米极为优质,被誉为塞上江南。 正值夏末,北地的稻草慢慢变得枯黄,贺兰山脚下,俱是稻田,山川形胜,鱼盐水利,莫不丰饶。 祁非云看着金黄的稻田,只觉得心旷神怡:“我刚从叶盛堡回来,那边的白皮稻米,光影半透,粒腴丰盈,充作军粮有些可惜了。应当充作贡米。” 祁非凡哼了一声:“军士打战,便是用作军粮也值得。” 祁非云宽容一笑,自己这个弟弟,因着同情姑姑母子三人,连带着对自己的舅舅—当今官家也不满意。于是岔开话题:“你在京中可知道你二哥的婚事谈得如何了?你二哥自打那年从渤海路回来就怏怏不乐。娘亲担心他是不是在那边看中了什么人,只是左右打听也听不见风声。” 咦?大八卦?我要听! 祁非云看着弟弟神经兮兮的样子就不由得好笑,他比这个弟弟大了九岁,平日里也有些娇惯他。三弟出生时一家五口还在秦凤路,当时祖母力排众议,以公主之尊顶着压力,让自己的娘亲带着三兄弟陪伴父亲在任上。虽然北地不比京中富裕,但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却胜过荣华富贵。 后来新帝登基,祖母自然不能再有此尊荣,母亲也恐生变,给父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忍痛告别父亲,回到了汴京。 等自己长大,就依照着祁家的规矩,要去军中历练,母亲舍不得,祖母和父亲苦劝母亲:“非云是长子,以后更是宗子,要承担祁家的兴衰,岂能不去军中。”,母亲深明大义,最终含泪望着自己去了军中。 二弟长大时,母亲又是一番揪心。 好在后来有了三弟,父亲回到了汴京,做了太尉,祖母和母亲总算不必太孤单。 自己在外面风霜雨露,祖母和娘亲有弟弟在跟前尽孝,心中也是放心。 没想到三弟如今也长大了,于是促狭的笑:“你二哥是个谨慎的人,我的人打探半天也只有蛛丝马迹,我说不清楚他的事情,倒是你的事情,我却能说得一清二楚。” 祁非池没想到大哥来了这一招,脸瞬间变红了,嘴上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心中暗暗惭愧,自己什么时候有二哥那么强大的实力就好了,连身为环庆路副指挥使的大哥都查不出来端倪。 祁非云看他那副情窦初开的小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豪爽大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这般藏着遮着,有没有想过奶奶和娘亲肯定都已经知道了?” -- 第77页 啊???!!! 祁非池眼睛瞬间睁大,一脸的后知后觉。 祁非云看三弟那副样子就觉得好玩,小时候弟弟刚会走路,手里拿着皮球在玩,二弟调皮,正跟师傅学着那祖传的“幻影手”,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皮球,换了一个荷包,没想到三弟根本就没哭,他看了看手中的荷包,也是像如今一样的神情,一脸的不可置信,逗得两兄弟捧腹大笑。 第48章 上官九歌 祁非云忍住好笑,跟他说:“祖母曾经贵为公主,从小就被抱在官家膝上看奏章的。她皇父曾经感叹若是祖母是个男儿,只怕江山都是要传给她的。你这等小事怎么可能瞒着她。” “只怕她们之前按而不发,是碍着你在,如今你不在身边,只怕她俩早就去那姑娘家里去了。” “这这个可如何是好?”祁非池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祁非云啧啧称奇,自己的三弟,自小跟着拳脚师傅学着内家功夫,最是讲究养气,平日里也不动声色,没想到遇到心上人,居然也这么鲁莽。 他毕竟稳重,沉声道:“我这里有信鸽,你且写封短信。汴京城中我有路子,保证把你的信送到。” 祁非池急急忙忙连个谢字都来不及说,就去写信。 祁非云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祁家想必是出痴情种子。祁老夫人拼着连帝姬的名号都不要,都要嫁给祁将军。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多年来经历风雨也没有再有第三个人。 京中的贵女可都盯着祁家的三兄弟呢。 只是二弟油盐不进,母亲每每劝他,他就拿出那在西京作坊混的油嘴滑舌功夫,哄得母亲最后总忘记了目的。 三弟呢,听说是看上了一位自己开酒楼的厨娘。 至于自己呢,只打着马虎眼,总说在外戍守,无暇去京中相看。 记忆里却想起了那把娇滴滴的声音。 环庆路的治所在庆州的庆阳府,下辖安化、合水、彭阳三县,庆阳府西边为古代的西戎,陇山再往西,便是回鹘的地盘了。 祁非云刚刚来环庆路副指挥使,初来庆阳报到。 庆阳府是周、秦文化的发源地,地处陇山西侧,风调雨顺,曾经隶属于秦凤路。因而城中不同于祁非云所想象的贫穷蔽塞,相反,城中店铺林立,商贸频繁,往来的客商可以见到各地的脸庞,西夏的大米,回鹘的羊毛织就的锦毯,甚至辽东的由庆城、北关城、田家城三座城池组成。 百年前范文正公也曾经在庆阳府待过,祁非云少年英雄,历朝的名将都记得清楚,自然要去转悠一下,放下行李就出去了。 却不巧赶上了一家客栈的门口赶上一场碰瓷事件。一个据说是乡下的姑娘,带着老爹进了庆阳府卖唱,谁知道在客栈里面吃了一顿饭,就肚疼,没过两个时辰就去了。于是将老爹的尸体往客栈门口一放,披麻戴孝就开始哭闹。 祁非云只看一眼就知道那老头的尸体还在呼吸,只是那些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小小客栈围得水泄不通,自己的马车也过不去。因而只好耐心在马车中等。 乡下姑娘全身穿着月白麻衣,粉白色绣梅花的褙子,嫩白色的绣鞋,以手帕捂面,哭得悲悲戚戚,梨花带雨,看着让人赏心悦目,仿佛一场画一样。让周围围观的人还未听明白什么是由就先心生怜惜。 和她对峙的客栈老板娘一身红衣,叉腰大骂:“放你娘的狗屁!想来老娘店中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被老娘识破赶出去,你和贼汉子还想反咬一口?” 那白莲花怯怯懦懦看她一眼,娇滴滴道:“奴家何曾做过这等腌臜事体?你店里食物毒死了我爹爹,大不了我不要钱了,老板娘莫要冤枉奴家清白白的女儿家。”,说着挤出些泪水,拿帕子半遮了脸。 祁非云摇头微笑,这朵白莲花不是省油的灯。不动声色就把老板娘对她的指责绕成是老板娘家食物中毒让她爹死去,所以心中有鬼,栽赃陷害她。说自己不要钱了,是以进为退,让围观的人觉得老板娘理亏。 那红衣老板娘想必也想通了这一点,气得跳脚:“还想讹我?!你在我店里住了三天,就寻思着拉个野男人来,当我店里是你的暗娼窑子呢?我可去你娘姥姥的吧!!!” 那白莲花继续哀哀切切的小白花模样:“你不守妇道,抛头露面,就以为奴家跟你一样” 此话却是戳到围观群众的痛处了,庆阳府再怎么富庶,此地自古以来却是不争的边地,虽然宋神宗英明神武,打败了西夏,击退了契丹,此地才有些许和平,但近年来时有小股流寇进犯,谁家没有几门亲戚在战场上牺牲? 因而此地妇女都没有内陆那么大的规矩非得坐家里绣花才是守妇德,常在街市上摆摊,便是抛头露面寻个营生的妇人也非常多,大家纷纷指责那小白莲。 那老板娘看到风向转变,心情大好,面露得色。 祁非云本来不耐烦,准备绕道而行,却似是有根绳子一般,将他悄悄栓了过来。他听那妇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小白花饶了进去,不由得心中暗笑,再看堵得时间有些久了,心中不耐烦等,卸了马车帘子上缀着的孔雀毛装饰,嘱咐了身边跟着的常随祁一斤几句。 祁一斤走到了“尸体”那里,装作是围观群众蹲在那里看热闹,手却悄悄将那孔雀尾羽不停在那“尸体”脚心板挠来挠去。 -- 第78页 那“尸体”的脚微不可见的缩了一缩,祁非云眉目微动,嘴角翘了起来,给了祁一斤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祁一斤接着挠来挠去,那“尸体”的脚开始不断的轻微动来动去,祁一斤忍住笑,加了把劲,只听一声怒喝“哪个狗娘养的在挠我?!”,那地上躺着的“尸体”忽得一下翻了起来,怒目圆睁,看着围成一圈的民众。 围观群众楞了一下,下一瞬间就爆发出一阵阵大笑。那白莲花狠狠白了一眼装尸体的中年男人,带着那中年男子就要走。那老板娘怎么可能让她走了,忙张罗手下的小二让周围的群众帮着带去见官。 祁非云下颌点了一下,示意祁一斤驾着马车离开。谁料被那老板娘叫住:“客官留步。” “哦?”祁非云扬起了马车帘子,疑惑的打量着那老板娘。 仔细一看,才看清楚那老板娘一身红衣居然是不同颜色的红。嫣红色的玫瑰茜红色的短衣,袖子窄窄,越发显得她身量苗条;茜红的长裙,遮不住她瑰姿艳逸;抹胸外露,却是浅珍珠红的缎子,上面绣着一朵粉红色娇艳欲滴牡丹。髣髴轻拂,仿若轻云之蔽月,衣袋飘飖,恰似流风之回雪。 祁非云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想起洛神赋里那一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他不自在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出了轿门,问道:“何事?” 那老板娘也在打量他,绯色常服,腰间束着革带,系着荷包,常服曲领大袖,露出里面中衣,米白色松江细布露出的手腕细长有力。脸庞黝黑,却掩盖不住长相出众,眉目俊秀。看上去冷峻肃然,恰似一副泼墨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祁非云感觉到了她在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这却是有原因的。 祁非云小小年纪就被家中长辈送去了军营中历练,这是祁家的规矩。他是长房长孙,是以后要承嗣的宗子,肩上的责任和重担是与生俱来的。 偏偏他生得极为俊美,儿时,宁海候的小孙子第一次见着他,只说要娶了那个小娘子回家去。 人都道他长得极像祖母的生身娘亲,当年宠冠六宫的梅妃娘娘。京中那些贵妇,看见了祁非云,都要捏捏他粉嘟嘟的红脸蛋,逗弄他两下。夸他长得俊秀,夸他长相白皙。夸他皮肤细嫩。 他却极为愤懑,我是要当大将军的!于是他自小就不苟言笑,到处板着小脸,等到年纪出长,刻意在军中摸爬滚打,练功时六月太阳最烈的时候,也执意要在太阳下晒个来回,如此反复,竟然终于晒黑了,不再是少童可爱的白皙了。 但他忘记了,此时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长得黝黑并无损他的盛世美颜,反倒平添了一丝成熟,让边城五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家长都惦记着。 去人家拜访或是去官衙议事,总有人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因而让他心中最不喜别人打量他的相貌。 旁边的一斤打量到主子的脸色,不由得困惑:祁大爷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向爱护幼弟,待同僚和蔼有加,虽然总是板着面孔,但却是个好相处的,不知道为何,今日里这么火大,难道是堵得时间有点久? 那老板娘似乎也感觉到了祁非云面色不虞,忙弯腰行了个福礼,道:“别人没看清,奴家却看清楚了,是这位小哥帮我解的围,因而道个谢。” 她再次福了一福,却是向着旁边的一斤,一斤虽然看主子似乎不太高兴,但一位绝世大美女向自己行礼道谢,是个男人都感觉良好,他喜滋滋受了礼,摆手道:“不用谢不用谢,多亏我家主子嘱咐。” 祁非云的脸色更差了。 第49章 大顺城 老板娘又向祁非云道谢:“奴家姓上官,名九歌,婆家姓扈,在此地开着一家四季民福客栈,人都道我扈夫人,叫我九娘也是使得的。” 一斤作为跟随祁非云多年的家将,在主子来庆阳府任职之前,就将庆阳府查了个底朝天,自然知道扈家是庆阳府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只是不知道是是扈家哪一房的媳妇,心中觉得这一趟没白跑,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这初出茅庐就跟本地大户扈家扯上了关系,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祁非云冷冷瞟了她一眼,哼,原来是个出嫁的婆娘,这么不守妇道,满大街跟人叫嚷也不害臊。 他只在心里盘算,却不说话,任由那一斤和那上官九歌说得火热,九娘是个热情似火自来熟的性格,一来二去就知道了他们打算去看看庆阳府城池。因而热心说道:“范文正公在世时还修建了一座大顺城,我闲时倒可以带你们一看。” 祁非云看她说话间外面宽松松罩一件猩红色薄纱对襟长衫,又轻薄又透明,上面印着印金小团花纹,总让人担心要掉下来,一颗心就荡上去飘下来,总是不能着地一般。 祁非云就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冷冷哼了一声:“一斤,走,军帐中还有公文要看。” 说着抬脚就走,一斤边慌忙跟上,边急忙跟九娘道别致歉:“虞夫人,对不住得很,我家公子平日里不是这般,他心肠很好的。” 祁非云看着那九娘绣履弯弯,红妆淡伫,脸色更沉了,一把掀开轿帘,就上轿中稳坐着,上官九歌在轿帘外面咯咯咯的娇笑。 过了几天,军中案牍之事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祁非云还在看历年的邸报、公文。 -- 第79页 庆阳府地处原西夏、大宋、回鹘三国交界的地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来此地镇守的将领也大都修建军事防御工事,建堡寨、挖壕沟。因而祁非云一则想在实际探访之前看看历朝的军官的智慧和对于庆阳地形的判断,好能有的放矢,二则想看看历朝所造防御工事若有还能使用的,正好利用起来,修缮即可,好减少军中开支。 九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情形,她看祁非云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觉得好玩,明明是华茂春松的板着脸,想起儿时读过的“秉德无私,参天地,淑离不淫,梗其有理”的句子,不由得抿嘴一笑,上前去轻轻喊他一声:“喂!” 祁非云猛的抬起头,吓了一大跳,逗得九娘大乐:“你干嘛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祁非云看她今日又穿了一身红色衣裙,却是契丹样式,绯红的罗制长袍,圆领窄袖;腰间系了银红织锦的条带,越发显得她身材丰腴,前凸后翘,足蹬小羊皮皮靴,英姿飒爽,瑰姿艳逸。 头发梳成峨峨云髻,额头和头发间绑着一条银红色发带,上面绣着金丝团云花纹,说不出的飘逸动人,鬓角有两绺头发自发带下逸出,却不知是故意漏出来的还是不小心漏出来的。 祁非云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又觉得蹊跷,“你怎么进来的?”,想了想,大声喊“一斤!进来!” 一斤兴高采烈进来:“大少爷,是我让扈夫人进来的。她是熟人了,我就没通报。” 祁非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熟人?有那么熟吗?万一这女子是敌方奸细该如何是好?看来以后还得给一斤好好上上课。 九歌忙站出来打圆场:“是我不是了,不知道军中规程,以后定不擅闯。” 祁非云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训斥一斤,只冷哼了一声,一斤连忙告退,心中暗暗擦了擦冷汗。 祁非云左右看上官九歌不顺眼,哼。穿那么紧身的衣裳,可是淑女所为?她郎君怎地也不管她,任由她将腰带勒得那么紧,腰肢纤纤在握,万一街上有不怀好意的人可如何是好? 九歌看他冷冰冰带着防备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一乐:“之前不是约定带你看古迹,我今儿个却得闲了,因此来带你去看。” 哼,什么约定?谁跟你约定了。祁非云在心中嘀咕。她这璀然一笑,越发显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祁非云觉得自己气都喘不匀了,慌忙往账外走,且透透气。 九娘看他一句话不说也往外走,不知就里,以为祁非云要走,小声嘀咕:“怎地这么猴儿急。” 祁非云听见,感觉自己老血都要吐出来了。等到祁非云恢复往日里的冷静时,发现自己已经踱步走到城外了。 九娘像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向导,不住说道:“庆阳府有五座城门,均用石条、青砖砌成。这是范文正公当年建造而成,为了抵御西夏侵略,特意加固了城池。” 她修眉联娟。丹唇外朗,一把嗓音清脆悦耳,娓娓而来,祁非云听着听着才觉得心中躁动之气暗暗散去。 大顺城却离庆阳府有些距离,这却难不倒九娘,她走到城墙跟下卖牲口的老汉那里,甜甜一笑,说了些什么,两人似是相熟,那老汉二话不说就牵了两匹马出来。 祁非云有些诧异,没想到上官九歌交友甚广,不知道为何,虞家能放任自己家的媳妇这么抛头露面? 九娘牵着两匹马过来,挑衅的看着祁非云:“不知祁指挥使可会骑马?” 祁非云一脸懒得搭理你的态度,走过去牵了马匹,翻身上马。九娘也不以为忤,淡然一笑,自己也潇洒上马,祁非云只看她上马的姿势,就知道这是个行家。只是祁非云还来不及赞叹,就见九娘拍马向前,扬声笑道:“我们比试一番,看谁先到。若是输了,可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件事情。” 祁非云还来不及说不愿意她就纵马向前,祁非云毕竟少年人,骨子里的争强好胜也被她激起来,二话不说就上前追赶。 祁家是行伍世家,祁非云又是宗子,还是垂髫小儿时祖父就送给他温顺的小马,怎么可能不擅马技。他只过了一小会儿功夫就追上了九娘,并将九娘远远甩在了身后,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大顺城在什么地方,只好又放慢速度,等着九娘过来。 九娘看见他突然放慢了速度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心里暗暗好笑,于是毫不客气超越了他,祁非云也不恼,跟在身后,看九娘在马背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那马背颠簸,越发显得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祁非云突然就觉得马背上硌得慌,他又开始心神不宁。同时心中又怀疑,自己打小见识过得京中闺秀也好,风尘佳丽也好,都未曾让自己有这种感觉,似乎是有一把小刷子,在心中挠啊挠。 就这样祁非云跟在九娘后面不紧不慢,直到远处远远看见一座堡寨的遗址,想必这是大顺城了,祁非云微微一笑,志满意得,快马加鞭迅速超越了九娘,直到堡寨大门底下。 上官九歌大惊失色,但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就是无法赶上去,只得愿赌服输,扬了扬下巴:“祁小将军,我输了,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 答应什么事情?祁非云突得脸红了,他转过身去佯装在看堡寨旧址,平静说道:“如今我却想不到,等以后我想起来再说。” -- 第80页 祁非云和上官九歌将马匹拴在城外的一颗歪脖子杨树上,踱步去查看城中的情况。 大顺城经过去百年仍旧巍峨挺立在西北的烈风中,它用黄土夯筑,分为南城、北城,北城为外城,南城为内城,内城又分别建成西、东两座城。城寨宏伟,百万雄师,莫可以前。 祁非云边看边感慨:“史书上记载大顺既城,而白豹、金汤皆不敢犯,环庆自此寇益少。我竟然以为是虚言。现如今看城池巍峨,这才明白范文正公之雄韬大略。” 九娘也肃然起敬:“范公去世时,我们北地的羌族首领都特地进城来祭拜,城中还给范公建了祠堂,四时祭拜。” 祁非云就想去军营看看,九娘随手一指:“去南边。” 祁非云不疑有他,跟着过去,只是走来走去也看不见军营地址。 祁非云渐渐觉得蹊跷,住了脚,定定看着九娘不说话。 他惯常一张冰川脸,此刻骤然冷下来,上官九歌看着更觉得寒气逼人,心中慌乱:“我指错路了,军营设在东城。”,说着就要动身过去。 祁非云却不动,也不说话,他铁塔一般的身姿莫名其妙透出一股威严。 九歌走了几步,看祁非云并不动弹,吓得喏喏着不说话,只低头将发带绞啊绞。 祁非云心中莫名其妙又生气起来。冷冰冰问她:“说吧,你将我带到此地,可有什么阴谋?” 第50章 关心则乱 九歌一瞬间方寸大乱,脑子转的飞快,拼命想着对策。祁非云看着她心中发抖却强做镇定的样子心中又是生气,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逼视她。 他比九歌高一个头,站在九歌身边,恰似一柄出鞘的利剑,寒意四射,锐不可当,九歌吓得缩了缩肩,小声说:“我嗯除了开客栈,日常还从西域贩些宝石。只是如今朝廷下令,严令禁止和西域往来。禁令是今儿个才到的庆阳府,正好我今日有一批宝石来城中,” “指挥使大人不在城里,你又被我拖住,只要拖过了今天,我的宝石进得城中,明日里你才能有时间看公文,到时候再怎么禁令,都与我无关了。” 怪不得每次见她,她都朱翠环佩,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原来还干着这种走私的事体。 祁非云皱了皱眉头,以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耐心劝导:“窥探朝堂公文可是大忌,扈家,想必不只是宝石,还有马匹、铁器、医药,你傻乎乎的,扈家舍了你来试探我,却连你的死活也不顾了吗?你以后还是提防着点扈家,这等人家连自己媳妇都坑,下次可不知道再给你挖一个什么坑。” 想到如今朝堂情势不明,边地蠢蠢欲动,不由叹息:“文张武纵,天警我宋,羌蠢而动。恃地之疆,谓兵之众,傲侮中原。安得英雄兮儿郎可惜了” 九歌本来心中忐忑,有些害怕祁非云刁难,看他说到最后语音渐渐低下去,满脸的痛心疾首。不由得心中震荡。她初始有意接近祁非云,扈家在京中深耕细作,朝中有新的动向都能被得知,朝政上刚开始提议禁止走私的时候,扈家就得了消息,最近几个月更是小心谨慎的缩减往来两国的商队规模。 可以说到政令下达时扈家早就裁撤了十之八九,剩下来不及撤走的也是细枝末节无妨大碍的零碎车队。 没想到祁非云生气归生气,却还苦口婆心劝她防着点扈家。想到这里,九娘略带些讽刺的冷笑:“这你却不用担心,我自己也清楚我是顶着扈家的名号,并不是真的扈家人。” 祁非云眼中骤现惋惜之色。这本是九娘的伤心事,提到这里九娘自己都心中烦闷,但看他一脸的关心之意,心中一暖,转念又促狭的转转眼睛,:“不过看到你关心我,我心里头还是极悦然的。”说着,笑眯眯盯着他。 祁非云大惊,京中有无数闺阁女子明里暗里仰慕自己,自己自小就习惯了被少女追逐,只是最多也就在父兄的书房屏风后面推推搡搡偷看自己,或者是羞答答过来递了荷包就跑,或是煞费苦心找了各种借口在自己出席的宴席附近弹琴鼓笙,何曾见过这么丝毫不害羞直白的方式? 努力遮掩着慌乱,板着脸说教:“你这女子,端得是不知妇德。也不知你夫君如何能忍受你这般在外面,轻率就在野地,连个侍女也不带,幸亏我心中坦荡,若是遇到那等小人,你出了什么危险怎么办?!”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突然变得很凶,九娘却不怕,凑过来饶有兴味的打量他:“原来你担心我啊。”,再看祁非云虽然仍旧板着一张扑克脸,但是似乎有一丝慌乱,想必心中所想被她一句道明的缘由。 九娘于是心情大好,璀然一笑:“我婆家不管我,只要我不在外面找野男人不损了扈家的名声他们都由着我。” 说道“野男人”三个字时却刻意加重了语气,似笑非笑盯着祁非云看。祁非云大窘,似乎心中所想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九娘继续说道:“我本姓上官,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上官家自隋唐五代就是陇东的名门望族,只本朝开国以后逐渐衰落了,我自小秉承庭训,跟着族姐们在上官族里的私学里读书。我爹爹在军营里,领着承运的差事,我的骑术也是那时候学的。扈家看中了上官家的百年声望,向我爹娘求娶了我。” “谁知道到我娘中途生病去世了,扈家二郎要将我匆匆娶进门,我爹担心我是丧母长女不好再嫁,就点了头。谁知道是因为扈家儿郎生了重病,瞒着我们,为了冲喜所以才提前婚期。我跟只大公鸡拜的堂成的亲,没到过门的日子扈二郎就去了。我婆婆心中就极为不喜我。没到一个月,我爹在押运的一批粮草出了差错,上峰拿我爹爹顶了罪,关押在地牢里。” -- 第81页 “我急得团团转,婆婆生怕自家被连累,不让我出门。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去了族长家,跪着求族里长辈救我爹爹,族长和一众族里长辈却说如今上官家已经不比从前,军中之事掺和不得。” “我哭着回了婆家,那上峰怕东窗事发,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在狱中将我爹爹磋磨致死。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依仗,婆家越发将我不放在眼里。” “我整日里缺衣少穿却不放在心里,只恨自己没有本事救得爹爹。整日里沉浸在怀恨和自责里。直到有一天我婆婆出口羞辱我爹娘,我动了怒,拿了一柄如意将她脑袋砸出血。她嚷嚷着要将我逐出家门。” “我索性自立门户,带着嫁妆出了扈家,上官家族长愧对我,因而出面跟扈家达成协议,不再干涉我。我索性打着上官家和扈家二夫人的名号和边塞重镇做生意,上官家的旧仆都笼络在我身边,等我有了能力,就将陷害爹爹那个人活活剐了,仍在大漠里喂鹰。” “外人只道他在大漠里迷了路,遇上了沙狼。” 祁非云听得心里难受,当听到她是寡妇以后,心中居然莫名一松。后面又听到她经历了这么多,又觉得极为心疼她,又恨不得早点遇上她。他活了十八岁,还从未有过这等体验,只觉得心里一阵热,一阵冷,又浑身发抖,他第一次上战场,一刀就砍了半边敌人的胳膊下来,那如瀑般的血点飙在他身上,他都没有如今这般不安。 九娘却不再诉说,她哼唱着一首歌往东城军营那里去了,祁非云忙快步跟上,却听得她似乎是在唱一首北豳民歌,歌词断断续续在天地间回荡:“三月里豌豆出苗,哥还未归,说要走啊说要走啊,没人晓得妹的心。七月里七月妹儿在户,手里的丝帕绣,绣上一双比翼的鸿雁可好。十月里蟋蟀在秋野里唱,等的人儿还不来、心亦忧止,心亦忧止。” 时值五月,正是陇地最美的季节,天空明咧咧的蓝,有大朵的白云团在天空上走,野地里有米蓝色的五瓣小花,她唱的又婉转,歌声在被遗弃的空旷堡寨中传得悠远,古城的墙体褐黄,被岁月侵蚀的斑驳,听着她的歌声,心中一时涌起无限情感,似是惆怅,似是遗憾,似是期待。 而歌声还在回荡,心亦忧止,心亦忧止。 祁非池举起了笔,心中有千言万语,落在纸上却只问小满最近可好。鹿鸣苑可一切顺利。若有问题,直管使唤一戟。 祁非云看了祁非池的信,思忖片刻,说:“你将一戟留在那小娘子身边,但男女有别,小娘子未必使唤的顺手,你不如在家中的世仆里面挑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丫鬟婆子,随身侍奉。” 祁非池兴高采烈:“哥哥这个主意好!难怪之前小满都不怎么跟一戟说话呢。” 祁非云看着他摇摇头:“你是祁家花费心力教养出来的祁家三少,居然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祁非池不服的撇撇嘴:“大哥遇上心上人就知道关心则乱了。” 关心则乱吗? 董志塬平崎沃野。一望无垠。山里的荞麦正在花期,红色白色的小朵荞麦花星星点点蔓延到整个塬陇。两匹马正在俯首吃草,立着的两个人却氛围冰凉。 祁非池声音都带着冰度:“找个颜色艳丽的女子来我跟前献殷勤,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派你来的人事先调查过我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油盐不进,凭什么觉得你会是个例外?”说到后面几句,心中的恨意被带了出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恨什么?恨自己中了招?恨她是个例外,让多年清冷繁花都不放在眼里的自己动心了?休沐的日子九娘带着他踏遍了庆阳府的山、川、塬、沟、梁、峁,自己是那么想娶她!恨自己如今梦里醒着都是她?恨自己还捎信去老太君那里,求让她出面跟自己父母求情好让自己能早日娶了她?就是自己从回鹘的地盘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怀里还揣着给她买的镶青金石的金簪。 手中的簪子一把捏得弯折,在拳中硬生生握成了一团。那青金石点缀的簪头生硬,戳进了皮肤,祁非云都不觉得痛。 第51章 风住尘香花已尽 九娘不屑的笑一笑:“你既然能背着我查我,就应该能查到那害了我爹爹的胡校尉也是祁家的人。” “回鹘虽然可恶,可是却比大宋的走狗要好。我帮他们查探你,他们给我的织锦毯五年的贩运权。” 祁非云气得笑出来:“枉你为上官家的嫡出小姐,跟回鹘私下里拉拉扯扯,便是叛国?” 想到自己还想着让她做祁家的宗妇,气得哼了一声,“你若是攀扯富贵,不若跟了我做外室,祁家的生意做得天南海北,姨娘挣几个零花钱却也比跟回鹘勾搭挣得多。” 他素来虽然面冷如冰,但是行为举止毕竟还有几份世家子弟的教养,从未失礼过。与九娘相识以来更是温文尔雅,对她尊重有加,从未像今天这样羞辱于她。九娘又是个脾气火爆的,顿时像点燃的炮仗一般炸了:“哼!谁要给你做姨娘,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你真以为那是你自己的本事吗?” 说完又不解气,恶狠狠补上一句“绣花枕头一包草!” 说罢就拂袖而去,祁非云一个人站在塬上,云朵在天上随风迁徙,天色被映趁的或明或暗,他心里也一般明明暗暗。 自己为了她费了多少心思,祁家的长房长孙媳妇的位置,不知京里有多少人看着。定海伯家里,镇北王府,自己的外家临川王家,河北沧州陈家,都派了女眷跟娘亲商议。娘亲都不敢擅自定夺,跟老祖宗还有父亲多方商量着斟酌。 -- 第82页 不止祁家的宗妇,满汴京乃至整个大宋的豪门士族,选起宗妇来都煞费苦心。行为处事要大方得体,维护宗族里的关系,在皇亲贵族家里周旋往来。 姻亲不可过于显赫招来皇家的猜忌,也不能过于低微不懂主持中馈; 既要宽厚包容,不能广树仇敌;又要有铁腕手段,必要时站出来捍卫家族的颜面,进退有度; 既要长相端庄不可丢了家族的脸面;又不能妖娆艳丽,有失庄重。 要在这些尺度里反复衡量,选一个中间的零界点。便是有那女儿教导的进退有度,让祁家有心求娶的,刚透露出一些话风,就被人家婉拒了。原来心疼女儿不愿意让去做宗妇劳心劳力。 如此比来比去,一年年就耽搁下来了。 祁非云给老祖宗去信,拜托祖母,拦着父母不要说亲,又说自己在庆阳府遇到一个世家女子,求祖母说动父母。 他心里甚至想,若是祖母不同意,自己就辞去宗子之位,即使舍了宗子之位,也要娶了她去。 没想到还没等到祖母的回信,自己身边的松岫先生就先求见。 松岫先生是落第的举人,被人举荐到自己这里,初次相谈,他对于山川地形很有一番研究,祁非云收下了他。没想到他胸中自有丘壑,对于朝政大事都看得透彻,时常出奇谋妙计,祁非云就更尊为上宾。 松岫先生带来了一封信,信件已经被揉的皱皱巴巴,展开一看却是九娘的字体,内容却是自己喜欢吃什么,性情如何,再读什么兵书。 他勃然大怒,而后满背冷汗。 松岫先生默不作声。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劝他:“巡逻边路的卫戍在边境上遇着一个商队,本是抽查,没想到商队里面一个小厮要跑,兵士们觉得蹊跷,抓捕了以后搜身,竟被搜到这张信。” 祁非云面红耳赤,他从还没有枪杆子高的时候就在军营里起早贪黑,一向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女人。军营里生活清苦,时间久了,就有些士卒们攒了军饷去喝花酒。自己却从来不去。相反还总是惩治那些士卒,教育他们若是言语间松懈,将军情泄露出去如何是好。 可是如今自己却一头陷入了温柔乡找不着北。 一斤却见不得自己的主子这样,少爷自小就冷冷清清,云在青天般的遥不可及,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女子能让少爷多笑一笑,有什么不好?虽说是个寡妇吧,但大宋民风开放,哪有什么?!那个松岫先生不知道在屋里跟少爷说了什么,少爷出来就沉着脸约了上官姑娘摊牌,气得上官姑娘扭头就走。哼!老早就看那个松岫先生不顺眼了!根本不顾少爷的终身幸福,就顾着自己的辅佐大业!哼!沽名钓誉! 一斤越想越生气,于是时不时的在少爷跟前嘀咕“上官姑娘收拾了行李就走了”,“听说走得匆忙连行李都只带了一车”“啧啧上官姑娘在庆阳府金尊玉贵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轻装简从”“只是上官姑娘家里的仆从都不知道上官姑娘去哪里了” 絮絮叨叨,直到了兴庆府,还时不时说“也不知道上官姑娘如今在哪里” 祁非云听得心烦,板着个脸不出声,整日里不苟言笑,让祁非池心里也纳闷哥哥怎么回事。 祁非云让手下的谋士将祁非池的信绑了信鸽送出去,没想到隔天祁非池又吭哧吭哧写了厚厚一叠,祁非云失笑:“给你送信的是我花了大价钱培训的信鸽,送个纸条还行,送这么一叠信便只有逍遥游里的鲲鹏鸟才可以了。” 祁非池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笑起来。祁非云突然心情大好,嘱咐他:“正好我要有一批东西送到京中祁府去,你的信就捎带上吧。我让一斤去走这一趟,再让他给你挑几个拳脚功夫好的丫鬟婆子亲自送给你那小娘子。” 祁非池乐得拽住祁非云的衣袖笑,一斤目瞪口呆,旋即偷偷抽了自己一嘴巴,让你多嘴! 那车上装的俱是庆阳府的特产:风干黄花菜、黄柑桃、滩羊肉干、九龙金枣。药材有甘草、黄芪、麻黄、穿地龙、柴胡等等。 还捎带有些兴庆府的大红枸杞、大米。 一斤顶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在车队后部押车。 那信鸽比车队先到,小满接着祁非池的信笺却不知道从何下笔。 怎么写呢?自打别后,幼弟失踪,好不容易找到,却发现是被我父亲的继室绑架,是的,我那个父亲没死,原来是被当朝的宋太师给救了,成了他家女婿,如今也做了员外郎。居然还惊动了官家,赐我娘亲为平妻。宋宝宁纵容刁奴为难我,我跟立冬与家里决绝,如今住在京郊。我买了个小小田庄,还自己捣鼓了一个烤炉,现在天天试验着做各种面包、派、蛋糕。这些名词闻所未闻,因为我是穿越来的,这是我的前世记忆? 小满这才恍然大悟为何人人都不提倡异地恋。 所有的事件,当时发生时惊天动地,事后描述时再怎么惊险,总觉得轻描淡写。 立冬失踪时自己急得夜不能眠,如今写到信里,因着立冬已经找到了,也只能平平淡淡写一句,后来终于寻到立冬。庆幸无恙。 当时的情绪波动,隔着时间,落在纸上,总觉得轻飘飘的。现代科技那么发达,有微信、有手机,却还是有无数异地恋情侣因为距离而分手,何况古代,通一封信一来一回大半年都过去了。 -- 第83页 而且小满穿越过来就算是个半文盲了,写的简体字大半都看不懂,还得等立冬休沐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问立冬怎么写繁体字,还得假装自己是跟立冬学了一星半点的字所以识字。 于是小满懒洋洋,提出不劲儿来回信。 直到一斤上门,带了大批的特产,还带了厚厚一叠信,小满翻开信件,却是细细密密,仔细写明在何时、何地,吃了什么,几时入睡,见了什么风物,其中若是有涉及既要事情和人物的,都取了代号,小满看的云里雾里。心里却甜滋滋的。 一斤立在一边,看这个小娘子姿色中等,心里先点了个头,嗯,未来的妯娌不能比上官姑娘漂亮。再看性子和善,嗯,正好,上官姑娘性子刚强,是个有铁腕手段的,弟媳和软,正好想处。等小满看完信,一斤也已经很是满意在心中很衡量过了,开口道:“陈家娘子,我家老夫人和夫人请您上府里做席面,不知您可有空?” 小满:?! 栀娘却唯恐天下不乱的凑过来:“是要未来婆家要相看吗?” 小满心中不悦,若是要相看,自然没有自己主动上门的道理,但想到自己如今开门做着生意,万万没有拒绝食客的理由,因此点头道:“我这边的席面本是要提前预定下来,只是我和祁非池是朋友,断断没有收了他这么多礼又让他家长辈等的理由,如此我就随你过去。” 祁家世代豪富,在京中贵族聚集的东市井里祁府占了足足一条街。 栀娘担心小满,也跟着过去。三人从祁府西边的一个角门进了府里,却是先带去厨房。 小满微微颔首,看来祁家夫人也是个上道的,只说是以做饭的名义,如此不伤双方的体面和和气。如此煞费苦心,也不过是怕伤了祁非池那个玉瓶,自己便是那个鼠了。 第52章 羊肉泡馍和黄花菜 只从厨房进去,都感觉到了祁府的富丽亮堂,虽未见得正院的摆设,但见处处白墙黛瓦,抄手游廊蜿蜒而去,屋顶皆铺着碧色琉璃瓦,就连后厨,廊下门扇皆雕刻着精美绝伦的木雕。 栀娘啧啧称奇,附在小满耳边低声说:“你顷刻可要好好表现,须要讨了未来婆母欢心。” 小满装作害羞一言不发,心中却忐忑不安。 初识祁非池,相处甚多,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善良的小兵,帮她不少忙。刚得知祁非池身份时,自己确实有各种顾虑,甚至因此迁怒于他,这才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祁非池动了心思。 之后祁非池救了小满,小满也原谅了他隐瞒身世。仍旧像之前在沅江码头一般寻常交往。每次他在身边,都觉得心中平静。后面祁非池又冲动表白,小满虽然觉得糊里糊涂给拒绝了,可是心中却仍旧甜蜜非常。 上巳节踏青的时候,祁非池为了自己打架,那时候自己心中的担心,却仍懵懂不知。直到祁非池要走,自己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祁非池。如今看祁家富丽堂皇,心中先生了怯意。 小满前世里没有谈过恋爱,除去做饭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因此也翻阅过几本穿越文打发时间,那些穿越文章里的女主,都不卑不亢,面对权贵有礼有节,或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未来婆家抚掌称是,或是几个照面就让未来婆家觉得虽然出身低微却气度不凡,最终和心上人突破门第壁垒终于双宿双飞。 因而小满很是佩服。只是自己穿越过来这一具躯体不是什么美人坯子,不能乍见之下用倾城美貌碾压众人,获得初始buff,只好走法系路线,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气质,看能不能以气质服人了。 只是这个气质,再怎么努力拿出来也是行政总厨+穿越者站在后世的时代优越性+前世的见多识广的气质,不知道能不能让两位夫人满意? 那些厨子却非常友好,栀娘仔细一打听就知道是一斤和一戟两个小厮早提前跟厨房打好了招呼。大少爷和三少爷的贴身小厮千叮咛万嘱咐,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刁难?因此早就有厨子陪着笑脸问小满道:“陈娘子,厨下有大少爷送来的兴庆滩羊,如今青草饲养着,可能入馔?” 小满大悦,真是瞌睡遇着了枕头,有新鲜的食材就事半功倍。 时下无论宫廷还是民间均以羊肉为尊,因而有多种羊肉的做法。小满却打算做一道羊肉泡馍,在这个朝代被称作羊羹,是古秦之地发明的美食,直到小满的前世仍旧是陕西的招牌美食。 神宗时著名诗人苏轼留有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的诗句,神宗虽然对东坡先生的政治理念毫不赞同,却是极为爱惜东坡先生之才。 早有帮厨的婆子将那兴庆滩羊调了岁龄小的宰杀干净,取了羊的羊腿肉,用蒜末和花椒粉腌渍片刻。 再放入锅中大块烹煮,在锅中撒上山楂片、黄芪、桂皮、八角、草寇、海棠干、、香叶、砂仁、花椒同煮。 煮羊肉的时候开始和面,面粉要选取劲道的种类,用手抓团后面粉久久不能散开,面团需要活得偏硬,反复揉捏,直到硬得揉不动为止,陕西把这种方法做的饼子叫做死面馍馍; 将面团揪成相仿大小的面团,擀开,放入平底锅里面,小火烙馍。 烙好以后,用手掐成小丁,放入青花瓷碗中备用。 这时羊汤也煮熟了,取出羊肉,切成薄片,放入碗中,再将羊汤取一部分煮上干黄花菜、粉丝,木耳,将煮好的羊汤趁烫浇入刚才盛入馍馍丁的青花瓷碗。 -- 第84页 再撒一把绿个油油的青蒜,切几朵水淋淋清鲜的香菜。 但见雾气腾腾,羊肉香味四溢,小满忙令厨下的丫鬟端上去。 小满又做了几道下饭小菜,凉拌素什锦、鸭油烧菇丁、快炒黄花菜,这才命令端上去。 厨下又传召小满,说是老夫人和夫人想见见厨娘。 小满抬手理了理发髻,心中微微明白,这个时刻终于到了。 穿过一道抄手游廊,路过藕花水榭,就来到了东边的名为面水轩的一座邻水而建的建筑。轩前绿色芭蕉依依,屋檐下养着几只黄鹂鸟,歌声婉转,越发叫得盛夏幽深。 这必是宴客的地方,为着避嫌,两位夫人都没有在自己起居的地方和她会面,小满不由得心中暗暗赞叹两位夫人手段之高,同时对于接下来的会面更是担忧。 只见上首坐着一位老妇人,只细微有些白发,面容中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想必年轻时候也是个大美女,穿件秋香色长裙,金色绣锦褙子,雍容华贵,一副富贵闲人的景象。想必这就是祁老太君了。 左侧坐着一位中年模样的夫人,头发鸦黑,饶是看惯了前世头发液广告的小满,也不由赞叹她发质良好,发色乌黑,斜斜插一枝金雀儿牡丹簪,趁得那黑发越发似一匹锦缎。比起她的头发,她的容貌只能算得上中等,然而她仪态端庄,一身浩然正气,却另有一番风味。 小满上前去行了礼,努力做到自己想象中的“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收敛自己的神态,落在祁家两位夫人眼里,到觉得这位陈小娘子知理守礼,不是那等见着富贵景象提溜眼转的小门小户闺秀。两位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很是满意。 祁老太君笑一笑,赞叹道:“这道羊羹肉嫩味鲜,不膻不腻。难为你有这心思了。” 小满上前答曰:“这是西北的一道名菜,如今祁家大少爷和三少爷均在西北,想必两位夫人心中甚是挂念,因此做了这一道菜。” 陈夫人掩嘴一笑:“你却是个有心思的小娘子。”说着又露出惋惜的神态,“听得你爹爹是员外郎陈大人,只是可怜了你身世坎坷,做了厨娘。” 小满正色道:“谢夫人称赞,只是小满从未觉得做了厨娘就是可惜了。与这大千世界对话,有人以刀,有人以画,有人以钱,有人以诗,我却以锅铲。” “烹饪对我而言,是我与世界对话的方式,我看到一种食材极为美妙,试验出种种烹饪的方式来得知哪种做法才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出这种食材的香味,读懂食材,再呈现给食客。” “至于职位贵贱。梁书儒林传范缜有云: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小满从未觉得落在灶台的花比落在金玉之堂的花更卑贱。” “我以自己的手艺吃饭,不偷不抢,丝毫不觉得丢人。” 栀娘在旁边听着,听得热血沸腾,不顾礼仪,抚掌大赞一声:“说得好!” 一时气氛有些凝固,陈老太君咳嗽一声,打破室内的尴:“小满,你却是为何从陈家出来,放着陈家嫡长女的身份不要,却去自立门户?” 小满斟酌着字句,努力不吓着老人家:“父亲失踪后,我和奶奶商量将二叔家庶出的弟弟过继我家,没想到爹爹竟然还活着,那小陈夫人自然不愿意被弟弟占去父亲嫡子的位置,谁料弟弟声明大义,自行请去。他毕竟年幼,我不能坐视不理,因而出了家门去抚养他。” 栀娘听得她将那宋宝宁呼做“小陈夫人”,不由得觉得颇为解气。 小满看那陈老太君神色微霁,知道她心中无那么多偏见,只是陈夫人还是眉目之间还是有担忧之色,又上前说道:“今日里做的菜里有祁家大少爷从西北捎来的黄花菜。” “黄花菜属于萱草的一种。萱草有几百个品种。只有黄花菜可以食用。萱草又名忘忧草,来自博物志中: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 “诗经疏称: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北堂即代表母亲之意。唐朝孟郊游子诗写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我的确与祁家三郎君两心相悦,祁非池告诉我,他在远行前,在家中的北堂种萱草,希望减轻他母亲对他的思念,忘却烦忧。” “因此我做了这道凉拌黄花菜,告诉夫人祁非池非常惦记您。” 祁夫人听得泪光微闪:“那孩子,我却说他好端端的种花做什么,原来是想让我忘忧。”,拿出手帕擦了擦。但旋即又皱着眉头问道:“小满姑娘,你这般与父亲断绝关系,可否觉得自己所作所为过于匪夷所思?” 小满心中苦笑,自己尽力了,却还是说服不了两位夫人。罢了罢了,自己的全部经验只来自霸道总裁剧里的灰姑娘们的手段,也不会别的什么。努力想一想杉菜是怎么说的? 小满拼命平息自己内心激荡心潮,深深呼了一口气,方道:“今日两位夫人唤我前来,只怕不是想尝尝我做菜的滋味,而是想示意我知难而退,只是祁非池若不退却,我却不会退却。” “若是两位夫人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退了。”说完匆匆行了个礼就带着栀娘告退。 在外间立着的一斤和一戟一脸惊讶。 -- 第85页 第53章 泡椒凤爪 暮色四合,天色见晚,一场大雨在即。 风呼啸起来,卷着田地间一切。黄昏的日光荡然无存,天与地都遮挡着一层厚厚的黑云。 栀娘小心翼翼走在小满身边,但见风吹得小满发髻纷乱,两颊的胭脂也逐渐晕染开来,两眼如同两颗寒星,秋水一般,寒光四射,冷艳清冽。栀娘见她神情不复往日的和煦,心中极是担心,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上了马车,一道道闪电直划天际,将天空撕裂成恐怖的形状,让人胆战心惊。等到好不容易到了田庄时,暴雨已经倾泄而下,落地成河。 两人都没带伞具,栀娘忙拽着小满快步跑进家里,好容易到了廊下,栀娘忙乱着拿干的面巾,去烧热水,去找换洗衣服,小满却始终木头人一般,怔怔的发呆。栀娘吓了一跳,忙给小满拖去外衣,擦头发,灌开水,小满却始终无事人一般,老神在在。 栀娘给小满换上白色的中衣,灌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扶她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看她就寝,仍旧放心不下她,想了又想,说道:“今晚儿我歇在你屋。” 小满上床后就拿被子裹住全身,蜷缩在被子里不出声。栀娘看着一阵心疼,自打认识小满以来,小满一向坚强、乐观,没有她做不成的事情,也没有她战胜不了的困难。 在沅江码头上带着一家老小摆摊,永远笑眯眯的;在汴京谋生存,竞争困难,未见小满唉声叹气过一次。 记忆里她总是元气满满,乐观的攥着自己的拳头说道:“加油!”,虽然栀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每次看到她这样,栀娘都觉得也跟着神采奕奕,有无穷的能力。 栀娘也上了床,躲在被子下面跟小满悄悄说话:“小满,京中贵豪门第想让子弟娶得妻子门第高些也是无可厚非。我那个要追杀我的生母,虽然出身不显,但是在豪门大宅圈子里浸染的久了,也变得心狠手辣,竭力想撇清与我的关系。还不是逐渐要遵循那个圈子的规则。” 栀娘见小满继续在被子下面,不见她表情,只听见小满闷声说道:“那岂不是我要放弃祁非池才是对的?” 她终于开口说话,栀娘心中暗喜,耐心开导道:“祁非池不同,他对你的心思慎重陈恳。你从沅江离开,只言片语都没有离开他,可怜他到处打听,从你租在镇上的房子,到你在双溪村的祖屋,甚至连我家都去打听过了,就想知道你去了哪里。” “再说你若是不找祁非池,难道要找容安?容安到底小家子气,你有没有发现,他离开沅江的时候,并无任何话语留给你,若不是我们在汴京城中巧合遇到,他都不会来主动找你,找到你以后又从未过问过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只是由着自己的心意多次上门滋扰,甚至纵容他娘亲来上门吵闹。孰轻孰重,你要有个分辨。” 小满听得她提及容安,不由得神色微松:“你且放宽心,便是容安的娘亲来请了我去他家,我都不会去。” 栀娘听得她语气不复刚才的凝重,心中暗暗送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赵昀也非良配。世人只道宫中荣华富贵,我却劝你不要去,虽然不知道赵昀跟朱贵妃的纷争,但也可以猜到嫡庶之争必有一战。如此你跟了赵昀,那不得天天担惊受怕?何况皇子一般都娶好几个侧妃。皇后跟朱贵妃素来不合,眼下连老百姓都知道他又不占上风,以后是个什么情况两说呢” “若作为他的朋友,我们可以两肋插刀,但是作为夫君,我觉得他不是可心意的人选,你早早避开,以免情思深种,更加痛苦。” 小满挠她痒痒:“这丫头,净胡说,没想到你连赵昀都惦记着。” 笑闹一番后,林栀娘认真问:“那你和祁非池打算如何?” 小满长吁短叹一番,欲语还休。 打算如何呢?写一封信给祁非池吗?告知他你娘亲唤了我去,旁敲侧击让我知难而退?他现在在边疆,面对未知的危险和敌人,抽丝剥茧要寻得背后的阴谋,这时节让他分心? 小满自问并不是那种超级玛丽苏,动辄让爱人放下军国大事关注自己情绪的小小起伏,心中的担心、惶恐、害怕,就只能自己埋在心中。 只盼着祁非池能顺顺当当找出疑点,找到阴谋。只盼他毫发无损。待到他回来了以后,再 过了一夜,昨晚下了大雨,今早起来天放晴,先是乌云密布,慢慢的,乌云之间裂开缝隙,能看见黑色云缝间水洗过一样的湛蓝,云慢慢的走,风大了起来,一阵阵呼啦啦吹得地上的树叶哗啦啦,天上的云也散开来,阳光如纯净水一样,洒满了天地。 “咯吱”一声打开了窗扉,觉得空气分外清澈,夏日的暑热一扫而去。 小满在这种时候突然很想念祁非池,不知道西北此刻又是如何的天气。干净净清冽冽的空气,又烈又足的阳光。人在那种环境下,没有戾气,只有纯粹的开心和笑意。 小满扭头对栀娘说:“雨过天晴,正是个好天,你和我正好动身去鹿鸣苑。” 到了鹿鸣苑,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那穿金戴银,不正是容家舅母? 她踮起脚尖,也不知道是怎么撑得起那肥胖的躯体的,她堆起满脸笑,拉着小满的手不放,栀娘狠狠瞪着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脸再上门。那容家舅母对栀娘的瞪视置若罔闻,只顾着甜腻的对小满说:“小满,到底是一家人,你是我家未来媳妇。我且来看看你。”一边眼睛这么大的酒楼” -- 第86页 小满甩开她的手,冷冷说道:“若是你为了陈大人的权势呢,我劝你趁早死心,我和陈大人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若不信大可去打听。” 容家舅母将信将疑,急匆匆赶去陈宅求证。 小满拂了佛衣袖,转身去准备做菜材料。 她想做一道给泡椒鸡爪爱食辣的栀娘。昨日里多亏栀娘开导她,小满又是嘴拙的人,总觉得口头表达不足以表达谢意,因而想以美食相谢。 小满不知道自己籍贯哪里,只知道一向跟着师傅住在成都,因而也只当自己是四川人,自然做的一手好川菜。 小满特意去火锅脚店让人剁鸡的时候集齐了二十来个鸡爪。 然后放入花椒、麻椒、紫苏同煮,待到煮得稀烂时捞出,这里煮的力度要看每个人的喜好,栀娘虽然喜欢吃硬脆之物,小满却觉得鸡爪本身骨头就很硬,若是再不久煮,只怕会崩着栀娘的一口银牙,因而多煮了一会儿。 再将鸡爪放入冰凉的井水中反复搓洗浸泡,这样鸡爪的口感更佳。 再浸泡入小满腌制的小米椒里,泡上煮熟晾开的凉白开,再加上白醋,花椒、白酒,一起浸泡。上面严严实实扣了个秋香色的陶制牡丹花纹的大碗。 小满想了想,又加了萝卜条、芹菜段、贡菜干、藕片一同浸泡。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端上一大盘泡椒凤爪,里面混杂着月牙白脆生生的藕片、翠绿爽口的芹菜、口感柔韧的贡菜干、红色的甜丝丝的胡萝卜,吃一口,呼——简直不枉这个夏天! 栀娘高兴得眉开眼笑:“小满真是深得我意。”抱着那一大盘泡椒凤爪不撒手。等到吃完又眼巴巴的看着小满。 小满笑道:“你若是爱吃,我便多做些就是,这有何难。” 于是起了一坛子泡菜母水。 找了一个陶制的坛子,洗完晾干后,再用高纯度的白酒仔细擦拭坛子内外,希望能起到除菌的效果,坛中加入花椒、仔姜、紫苏、小米椒、白酒、大蒜结结实实放了一大把,再倒入众多香料烧开晾凉的调和水。 盖好盖子,再倒水入坛沿封口。 母水就做好了。 然后根据自己的需要,时不时舀些泡菜母水,泡些辣椒、芹菜、胡萝卜、豇豆、贡菜干、还有栀娘最爱的凤爪,只要保证坛子里不进水,不接触空气,那些水就会不断发酵,最后成一坛能够传承多年的泡菜母水。 小满瞅着做的差不多了,就又给自己的多家店里都分了一坛,此时一斤和一戟已经给她带来了几户仆妇及卖身契,小满挑了干净、手脚麻利的人都打发到厨下,教会他们用泡菜母水,如此给每家店都推出了这道老坛子泡椒的菜品。 一斤又给小满四个丫鬟,看上去朴实无华,容貌最多也就算得上秀气,可是行事规规矩矩,极有分寸。一斤悄悄说:“三少爷惦记陈娘子,担心你若是遇到纷争身边无人,因而找了这四个人,这都是祁家自小训练出来的习武之人,忠心耿耿,陈娘子只管放心用就是。” 一斤似乎是看出了小满听到祁家人的一瞬间的心思,又补充道:“这不是祁府的,是我家大少爷自己的人,是三少爷特意去大少爷那里求来的。陈娘子放心即是。” 第54章 烧猪头 日子一天天的过,白露急急忙忙来找小满。看到小满神色无恙后,白露才舒了一口气,说道:“我住在京郊信息不通,陈家的人找到我我才知道爹爹的事情,等到去陈府拜访这才知道你带着立冬走了。” 小满无奈苦笑:“阿姐,想必我是和陈家没什么缘分。” 白露正色道:“你这孩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只是这跟陈家断绝关系的事情,你还是要多考虑。你以后要出嫁,有娘家比没有娘家可要便利的多。” “难道你的孩儿,以后就无舅家可走?” 小满掩嘴笑:“这不是有立冬嘛” 白露摇了摇头:“他们对立冬所作所为确实有过河拆桥之嫌,只是你还是三思。” 小满还是油盐不进。 白露看她执意不改变主意,又说:“你这么独身住着也不是法子,不如我卖掉自己的院子,在你家附近买个院子住你旁边,平日里你姐夫和立冬去了书院读书,我也好照看你,省的你现在和栀娘两个人我心中挂念。” 栀娘笑嘻嘻:“白露姐姐真是牵挂小满,只是小满的郎君惦记着呢,早就派了四个会武术的丫鬟和两房人家在庄子里。我也沾光不少呢。” 小满作势要掐她,她吓得东躲西闪,姐妹几个嘻嘻哈哈笑闹了半天。 半响白露才说些她的近况,她和骆以坤双双去陈家拜访,陈方晟虽然惋惜自己的女儿在与他相认前就出嫁了所以不能找个他指定的好人家,但仔细考察过路以坤的人品和学问他很是满意。 骆以坤的同窗和朋友,都感慨他运气好,只是有那趋炎附势者酸溜溜说,谁知道一个商户人家的穷丫头,居然是当朝员外郎的嫡长女,骆以坤以后出仕必有大助力。 骆以坤却神色如常,待陈家一家仍旧像过去一样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小满听到这里,暗暗满意,这个姐夫是个厚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且不论以后他有没有什么大的进步,至少是个正人君子,姐姐托付给他,自己也是放心了。 再听白露讲,陈家人内院很不太平,陈老太和陈夫人使唤不动宋宝宁的仆妇,陈方晟另行给她们买了几个奴仆,两拨奴婢就时常在家中内讧。 -- 第87页 宋宝宁思念自己的女儿宋馨儿,时不时从宋府接了过来,只是那宋馨儿娇生惯养又调皮,将青虫放进陈夫人的梳妆盒,却不知道为何陈老太来翻看陈夫人的梳妆盒,被吓得脸色煞白,在床上静养了好几天。 陈方晟要责罚宋馨儿,宋宝宁拦着不让,却说宋夫人在这中间也不无辜,家中鸡飞狗跳的不亦乐乎。 小满叹了口气,若是陈夫人或者宋宝宁有孕了,以后还有得闹腾呢。 转眼到了初秋,白露又时不时上门来聊聊天串门,姐妹相聚、店内繁忙,小满似乎忘记了祁家带来的伤痛,只安心开店,培育着新的店员。直到收到祁非池的信。 小满满心的欢喜和思念,在看到信的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信中一字一句,俱在质问她为何毫无音信,又问她,为何在立冬失踪之时求助于赵昀,而不是寻找他?又去他家顶撞他娘亲,是否心悦赵昀,因而刻意激怒他娘亲? 小满苦笑,这可不是找茬么,当初是栀娘想到要找的赵昀帮忙,陈老太打发的骆以坤去赵昀王府中寻的人。这中间又有她什么事情? 为何毫无音信? 不知道从何说起。本来满腔欢喜要写信给他的,只是被祁家夫人叫去,百般敲打,各种暗示,让小满再说些什么? 刻意激怒他娘亲?若不是他娘亲寻上门来,唤了小满前去,小满连祁府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吧? 自己还对着他娘亲的威逼那么勇敢,说什么若是祁非池不动摇,自己也不会动摇的鬼话,现在想来,只怕是被祁夫人和祁家的仆妇们笑坏了吧。 栀娘不明就里,兴高采烈给小满递过来一碟子泡菜,小满看着泡菜,无端的难过,本是一坛子毫无关系的材料,因着时间的发酵,慢慢有了酸意,有了辣味,成就了一坛子泡菜水。 时间啊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也是最伟大的魔术师。 他让一切都面目全非。非得有足够的默契,才能做成一坛子色香味俱浓的泡菜水。不然,随便哪个环节出个岔子,就只能是一坛子臭水。 一戟立在一旁,嘴角阖阖,似是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叹息而去。 赵昀急急来田庄的时候,遍寻不得小满,捎话让他过来的栀娘也不见踪影。 寻来寻去,才看见小满坐在花房里,花房想必是小满自己搭建的,设置巧妙,竹子劈成竹篾条,编织而上成了一坐花架,此时已经是夏末,花架下几株荼蘼,开得没精打采,想必也快出了花期,桌下还摆了小小一张木桌,小满和栀娘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闷酒。 栀娘一脸的无奈,把那酒盅酒壶拿了起来。 小满眼中毫无生机,招呼她道:“来,喝酒,这是我做的青梅酒,如今正好拿来喝。” 栀娘拿着酒壶就是不给小满。 小满突然就泪如雨下:“我也想一觉醒来就有人帮我处理好所有糟心事情。我也想和祁夫人和和睦睦。我也想像一个撒娇的小娘子一般,绣花扎破了手都跟情郎哭诉半天,便是庭前种的花枯了也要写厚厚一叠信笺。” “可是我并无家底支撑。我还是喜欢以前能在市井叫卖的日子,那时无忧无虑,何必担心谁挑剔我?” 赵昀一动不动,身形如松,他耐心看着小满,心中五味杂陈。 小满一抬头看见了赵昀,她想起祁非池的信里,一句句猜疑,担心再跟赵昀有什么瓜葛被祁非池再误会,因而慌乱擦了擦眼睛,不想让赵昀看见。 她那一瞬间的躲闪伤到了赵昀,赵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道:“今日不要去做饭,我带你们去吃一家好吃的烧猪头。” 原来汴京城中虹桥对着的里坊里有一家青娘子烧猪头,极是好吃,常有人排队。 青娘子人生经历颇为传奇,她父亲是御厨,教她做饭。她自幼在汴京城中长大,不料父亲故去,留下她和寡母。 青娘子继承了父亲的好厨艺,最拿手的就是这炖猪头,她为了生计只好抛头露面四处给人帮厨过活。 邻居家青梅竹马的秀才上门提亲,娶了她。 她初始感恩秀才念重旧情不嫌弃她,后才发现秀才是利用她的手艺赚取的银子,加之想霸占她家仅剩的家产,发绝户财。 一边花着她的银子在烟花柳巷里,一边嫌弃她,她性格懦弱,邻里们都无从帮起,只是提起时扼腕叹息。 有一天她被喝醉酒回来的秀才拳打脚踢,撞到桌子晕了过去。 谁料青娘子醒来却似换了一个人一样,请了两家族老,邻里和官衙的见证,做了和离。 自己凑了些钱,开了个青娘子饭肆,整日里只做些拿手饭食,没想到生意却极好,还得提前预约。 青娘子最拿手的这烧猪头,是用一根柴火,炖着一颗猪头,烧一天,待到晚饭时才能吃。等到那一根柴火耗尽,猪头却也恰好炖成,食之美味,因而食客趋之若鹜纷至沓来。 饶是小满心中激荡,也不由得感慨,难道这青娘子是个穿越者?一根柴火烧猪头,不就是金瓶梅里的桥段? 一时好奇,倒忘记了悲伤,栀娘和赵昀看着她神色微霁,都暗暗放下心来。 赵昀心中更是觉得带她出来吃饭行之有效,总算能驱散她心中的阴影。本是栀娘捎信给他,说是小满收到一封祁非池的信就整日里消沉下去,栀娘去问小满,小满却只黯然摇头,因而她去问赵昀可知道缘由。 -- 第88页 赵昀一听小满黯然失色怎么还坐得住,急忙赶来。 赵昀约定了一个猪头,栀娘和小满坐在桌前安静等候上菜,那青娘子食肆虽然小小一个房间,却收拾的干净整洁,让人心生好感。 待到上菜,栀娘看着一个猪头端上桌,大呼小叫,赵昀取笑了她两句,她又不服气跟赵昀斗嘴。 赵昀拿一根筷子一划拉就碎了,闻到猪头肉的香味,便是心存疑虑的栀娘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尝一口,没想到猪肉也会入口即化,软糯可口。三个人俱是满足的眯眯眼。 这时候有位老妪上前来,指点桌上:“这是葱醋酱汁,这是橙芥蘸汁。”那酱汁、小菜、猪头肉均用整套的粉彩瓷碟装着,看着十分雅致。 小满将两种酱汁分别都蘸了一下,放进口中,葱醋是常吃的蘸料,这橙芥蘸汁却是少见,橙子酸甜,芥末辛辣,两种口味冲撞,却有意外的火花,栀娘早已经吃得眉飞色舞。 那青娘子亲自洗了手,挽了发髻,换了衣裳,来拜见他俩,问道:“这可是陈娘子?” 小满微露诧异,没想到店主认识她?青娘子看到小满的惊讶,掩嘴笑道:“京中谁人不知陈娘子开的麻辣火锅脚店,我也是等闲时候带着我阿娘去吃过。遇上陈娘子在店里招呼客人,见了一次而已。” 栀娘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自豪的看着青娘子。小满心中却转了几转,这难道是老乡,因而试探着说道:“这麻辣火锅是我家乡的食物。不知青娘子以前可听说过?” 第55章 烤面包 青娘子仔细想一想,侧着头道:“没有呢,我还以为是陈娘子匠心独运,自己琢磨出来的美食。” 小满心中失望,想必这青娘子不是自己的同道中人,但是记得以前看过的穿越文里有共同穿越者意欲杀掉同伴以获得先机,又觉得庆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只是小满还不明白青娘子为何撞了一下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因而问道:“青娘子,恕我直言,缘何你突然能醒悟过来?” 青娘子神色黯淡:“我醒来以后却似做了一场黄粱美梦,觉得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我也是读书识字的秀才女儿,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耗费此生?” “正是在我将死的时候,我才明白也才后悔。自小就听说投胎很难,我来这世上只有一遭,若是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又怎能保证下一世还能投个人胎?阿婆说修成人胎极为不易,若是此生被我糟蹋,浑浑噩噩胡乱凑合过了,又怎么对得起爹爹?又怎么对得起我自个儿辛苦谋来的这一世人胎?” 她说到这里,言语幽默,栀娘不由得被逗乐,小满却振作起来。是啊,出了车祸的时候,自己还不是以为要死了,当时心中万种遗憾,当发现自己穿越的时候又欣喜若狂,为能白捡一生而高兴。 只是人却是贪心不足,当时为了重活一生而高兴,如今却更贪婪的还想要男欢女爱,两情相悦。 想到这里,小满恍然大悟,能多有一生已是上天馈赠,若是祁非池真是命中注定,那眼前的波折注定也只是小小插曲;若是祁非池只是过客,那这样的矛盾早点暴露早点解脱。 赵昀看小满的神色逐渐开朗,心中放心,知道她这是醒悟过来了,他煞费苦心带她来青娘子这里,就是想借着小满最喜欢的美食入手,让青娘子扣动小满的心门,然后再用青娘子的自身经历说服小满,让小满明白这世上不止男欢女爱,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失恋什么的,就放到一边去吧。 男欢女爱什么的,就放到一边去吧。 活着,让此生毫无遗憾的,丰盛的、热烈的、尽性的、洒脱的,活着,这才是人生最终极的意义。 一斤给小满捎来了各色吃食,还说,大少爷说了,仆妇是他给小满的,小满只管放心用。 小满这才想起那些仆妇,因着那些人是祁家送来的,因而总想送回去,如今祁家大少爷这么说,那就收下这些人,仆妇的名字却还没有取名。时至今日,小满身边一共有十个人。两位军中的遗孀,均是青壮年寡妇,一位唤作李婶子,一位唤作翟婶子。 两房家人,均是夫妻两人,一位刘大力,一位高壮。 四位丫鬟,小满给起名叫做红藕、玉簟、兰舟、锦书,那几个丫头俱是高兴,原来自打她们来就被小满搁置在一边,又出了祁家夫人刁难小满的事体,她们终日里惶恐,十分担心被小满逐回去。起名了就是好事,至少说明小满认可他们了。 一时家中欢声笑语,有多日未见的晴朗。 小满又和栀娘商量,给家中仆妇指派活计,她先聚集起那些仆妇,问:“如今我要给大家各自派活,你们且说说自己擅长什么,想做什么。” 高壮往前一步:“回小姐的话,我是个粗人,原先是侍弄花草的,我看小姐在府中种栽了许多花卉,我就接着种花。” 他媳妇是个麻利的,看众人都不说话自己家的汉子却先发言了,也不知是好是坏,急忙掐他一把,那高壮憨厚老实,傻呵呵回头:“谁人掐我咧?” 高壮媳妇气得脸色都青了。 小满端正坐在堂上,这些都看得分明,她说道:“高壮做的很好,如此你除了种花,庄子里的杂务你也一并统筹吧。若是有忙不过来的,让你媳妇给你打下手。” -- 第89页 众人暗暗吸了一口气,庄子里的杂务,这不就是管着一个庄子的管事吗?没想到又憨又傻乎乎的高壮得了这么好的差事。 小满眼光微动,看了看各人的表情,这真是她所想要的结果,千金买骨。 那李婶子悄悄推了推翟婶子,翟婶子也鼓起勇气站出来说道:“我和李婶子自打来就一直在鹿鸣苑帮忙,各种菜式也极为熟悉,我俩也是个爱做饭的,厨下一切我们基本都可以协调了。” 小满微微颔首:“准了,以后在慈友局里寻摸着看有合适的孤儿,你俩也可培育一二,在鹿鸣苑帮忙。” 李婶子和翟婶子喜出望外,她俩如今跟了小满衣食无忧,鹿鸣苑雇佣的那些临时短工也极为敬重两人,她俩现在只担心老了以后孤苦无依,没想到小满说可以让她俩找孤儿培育,那岂不是以后终身有靠了。因而两个人诚心实意行了个礼。 “刘大力两口子帮我盯着两家火锅脚店的事情,店中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必得来找你们。” 刘大力两口子齐声称是。 “红藕和玉簟跟着栀娘、兰舟和锦书跟着我。” 栀娘却坚决不要,小声跟小满说道:“如今吃你的穿你的,已经是感激至极,哪里能呼奴使婢?再说我如今生死未卜,对外只说我是你家雇佣的帮手,若是给我也配置奴仆,你怎么对外交代?万一那人寻了来,觉得你跟我太熟悉而将你也咔嚓了怎么办?” 她说“咔嚓”的时候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小满忍不住笑了,笑完又觉得辛酸,说道:“既然如此,那四个都跟着我好了。只是兰舟和锦书在鹿鸣苑帮忙,每晚跟我和栀娘回庄子,红藕和玉簟在火锅脚店帮忙,每日里帮着刘大力两口子即可,晚上结伴回田庄。” 众人齐齐应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如今家中仆妇都分工明确,每个人干什么都一清二楚。每日里火锅脚店需要小满炒好料,鹿鸣苑那边前一天拟好菜单,李婶子和翟婶子并兰舟、锦书根据菜单备好材料,小满只忙碌掌勺的一两个时辰。这样下来,小满清闲了不少。 只是目前火锅脚店最最机要的火锅底料,却不能假手他人。一则火锅底料的配比十分难把握,过了则一股药材味道,少了又只辣无香。二则火锅脚店开到现在能独秀一枝大部分都靠着辣椒这一原料,以及火锅底料,定不能泄露出去,因而小满只好每日里用心炒料。 炒料炒得汗流浃背的小满心中os:小满,掌握核心科技。 好容易有些闲暇,小满琢磨起了那个烤炉,自打烤炉建好一直没有用过,一场大雨后小满怕淋湿了,又指使家中的仆妇在上面给搭了一个木头棚子。 如今闲了小满打算烤一个干面包出来,将可以做面包的高筋面粉、跟周围村里的老乡讨的老酵母、糖、盐,玉米油,一起混合,揉搓成面团,再放入温暖的地方发酵。 再加入葡萄干、海棠干、核桃仁再次活成面团,加以松弛,让面团与空气充分接触。 松弛后折成三折,对折成上窄下宽的样子,再叠折成有纹路的样子。 放入柴火灶旁边周围二次发酵,高壮家的正在柴火灶里煮着午饭,温度刚刚好,发酵起来非常合适。 看到面团发酵到最初的两倍大的时候再撒入一层面粉。 那烤炉早就先让高壮家的烧起来,此时已经烧的正好,小满撤出了里面的柴火拿去了厨房做饭用,烤炉的原理就是用炉灶的余温烤熟食物。 小满再将面团放入烤炉,烤半个时辰,放之前揪出两个小面团,揉搓成小团也放进烤炉,这是因为小满不知道新烤炉的脾气,它也比不得前世的烤箱那般电力操纵,可以非常智能的选择火候和时间,这两个小面团就权当小满的测试品。 看了两次,取开烤炉,用烧火棍扒拉出小面团,小满鼓着腮帮子吹去热气,掰开面团,看面团还未烤好,又关上烤炉,接着烤。过一会儿又取出第二个面团,这时候面团已经内硬外软,熟透了。 小满开心的用夹子夹出了那个面包。 栀娘早就迫不及待在旁边等着,顾不得烫手就拿起了面包吃起来,一边点评:“外硬内软,有海棠果香。” 小满心知烤面包要走两种路线,一种是如同包子、馒头一般当做平民充饥食物,做成少油少糖的欧式白面包,反正也没有什么科技含量,就是小麦面粉造就。一种是像前世里的90年代初期一样走中高端路线,加以改良,在其中加入大量的糖分,烤得松软可口,以奇货可居做卖点。 小满思忖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在前世里,当全民生活水平提升后,这种近似糕点的改良版多糖面包最终被淘汰,欧式全麦面包反而一跃而上成为高端面包的典型代表。 不止是面包,其余糕点和菜品也是类似。当物资匮乏时,高油高糖的食品备受欢迎;当社会富裕后,清淡天然的食物更加受欢迎。均是物以稀为贵。 第56章 迎霜麻辣兔 如今虽然没有足够的本金来做一个西点店,但小满心中谋划着目前暂且先开发各种西点的品种,譬如曲奇、小饼干,这些却可以存放两天以上。小满心中的店中主打却主要是蛋糕系列, 小满突然想起来,若要做西点,必须先要自制奶油和黄油。 高壮家的是个健康麻利的妇人,听小满嘱咐要用到鸡蛋,早就去附近的农家买了些新鲜的回来。 -- 第90页 小满将每个鸡蛋嗑一个小洞,小心将里面的蛋清流出来,盛入小碗,一共用了八个鸡蛋。 然后拿筷子搅打,直到冒出小小气泡为止再加入盐、糖、白醋,继续搅打。 栀娘担心小满累,过来帮着轮流搅打,打得发稠时,再加入白砂糖接着搅打。 再加入一部分糖,接着搅打。打到手酸,便制成了奶油。 高壮家的见两位小姐累得气喘吁吁,笑道:“小姐们且歇着,若有那体力活,只管让我来做。” 正纠结那黄油做起来费力,没想到锦书禀告有人来访。 小满甚是诧异,还会有什么人过来拜访。一看却是青娘子,青娘子穿身鹅黄色抹胸,配着烟青色褙子,十分的神采奕奕。两下一见礼,那青娘子笑道:“可不要怪我不请自来,我自打在麻辣火锅脚店吃饭以后,就仰慕陈娘子久矣。” “没想到有缘分陈娘子还来我店里吃那烧猪头,我聊了几句,越发觉得跟陈娘子投缘,正巧汴京东郊聚集着大量花木商人,有个稀罕花卉,我想着你喜欢,就送了来。” “没想到你却不住在麻辣火锅脚店,我去了那里,店里的小二说你住在这里,我就又赶车过来了。” 说着,就示意身边的小丫鬟拿出礼物,小满震惊了! 居然是辣椒啊! 红辣椒! 原产地南美的红辣椒! 小满一直在用云贵之地的国产小米椒做麻辣火锅,如今有了红辣椒,岂能不高兴。 那辣椒种在一个精巧的陶土花盆里,正结着红艳艳的果实,凑进去闻还能闻到冲鼻子的火辣辣的气味。 小满激动的说话气息都有些不稳了:“敢问青娘子,这是哪家店买的,方便告诉我吗?” 青娘子虽然诧异,但看小满是真心喜欢这礼物,她也觉得有面子,就仔细告诉小满:“神宗时朝廷大力提倡海禁,这百年来有什么稀罕物件都是海运那边得来。我觉得空手上门不合礼数,就去了东郊的花木庄子,这是一位里面最大的一家店里售卖的,掌柜又高又胖,绝对不会弄错。” 小满喜不自胜:“若是做出了好吃的,必先请你来吃。” 青娘子性格也大咧咧,笑的如同银铃般清脆:“那我就可不会客气。” 栀娘却抱怨:“小满琢磨那些个事情,累死人了。”,说着就把今日里怎么搅打鸡蛋清,做出奶油的事情一股脑儿倒给青娘子。 青娘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何苦来着,京中里坊住着大量回鹘族人,你若是要用,直接去那里买就是了,还有奶皮子、马肠子等等稀罕吃食。” 小满泪流满面。 栀娘也泪流满面。 青娘子也是个妙人,当下就使唤自己的奴仆去里坊买黄油回来。 有了材料,小满打算烤一个前生里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老式鸡蛋糕吃。 和面、发酵、静候。 发酵是小满最喜欢的时刻,老酵母似是有灵气,揉进面团,揉匀了再静置一会儿,原本光滑洁白的面团就会出现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孔。 似乎面团有了生气,有了灵魂。 再放进烤炉的袅袅热气中,似乎就在给面团施法,让它最终变成能吃的食物。 小满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完成啦。 端到烤盘上,切成小片,就当做午后的茶点。 宋朝的茶文化还是以煎茶为主,里面放些盐、青梅之类,小满受不了这种喝汤一样的喝茶法,就自己常常泡些花茶来喝。 菊花花茶配上甜面包片,菊花的微微苦涩配上面包片的甜香,再躺在院子里的花架下,青娘子惬意的眯眯眼:“真的好舒服啊。” 小满也深以为是。 如此,每天钻研各种西点,加上店里的活,小满每天都累个半死。失恋的阴霾也烟消云散。 哪里有时间伤春悲秋,虽然确实很难过,但是一会店里小二跟你说,店里客人太多,红焖羊肉卖光了,还有人排队没买到气得在店里撒泼。 一会卖鱼肠的小贩上门来跟你讲,掌柜的,我想涨价。 你看着秋风萧瑟,黄叶落下,刚想感慨失去挚爱的痛楚,结果刚一抬头,看见对面的酒楼挂上了“最正宗卤鱼杂”的招牌,也开始仿照你家独创的卤雨杂。 你刚想像无数穿越女前辈一样,念几首抄袭来的伤感诗句,你那便宜奶奶派了个丫鬟过来问你,隔壁村的王二蛋和媳妇到汴京来了,乡里乡亲的要不要带到鹿鸣苑吃个饭? 你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伤感的起来?你说? 小满心中总结:忙碌是迅速逃离失恋的最佳办法。 进了九月,天气渐渐凉了起来。九月初有个重大的节日,重阳节。 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踏秋节,家族中众人都要倾室而出,登高望远,既是为了踏秋,也是为了避灾。 林姨挂念栀娘,特地来庄子住了两天。 西京杂记里记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这一天,大宋的百姓要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用菊花酒。非常的热闹。 小满虽然是大厨,但因着后世里这些都已失传,所以却不会做菊花酒和重阳糕,然而并不用担心,刚进了九月初,汴京的大街小巷上已经有摊铺开始售卖菊花酒和重阳糕了。有名的酒楼,也都开始在店中售卖,附近街巷的百姓就排了队去买。 -- 第91页 此外街上已有糖糕、麻团、月饼、桃酥贩卖,宋朝已经有蔗糖了,因而甜食也挺发达。听闻四川府有邹和尚,熬好的甘蔗浆插入竹子枝条,趁着冬天晚上的低温,让糖浆慢慢结晶,叫做糖霜,大块儿的叫做冰糖。 栀娘取笑小满:“今儿个我们大厨却得闲下来了,还有大厨不会做的饭食。”,小满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枉我还惦记着你爱吃辣,想给你个迎霜麻辣兔呢。” 栀娘两眼发亮:“满姐!陈二姑娘!陈大厨!”边摇着她的衣袖撒娇,她一脸谄媚,提前赶过来的白露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有了栀娘打下手,小满的动作快了很多,这道迎霜麻辣兔,却是明朝的宫廷菜。明史记载,明朝时候九九重阳节皇帝登完景山后,必须要吃迎霜麻辣兔,配上菊花酒。 就是宋朝的宫廷中,也要在前一日做些重九排当,方便第二日游乐用。 九月九号准备去登高,因此做些迎霜麻辣兔,装在食盒里带着上山去吃。 兔子剁成很小很小的小块,清洗干净,泡干净血水,然后用米酒、盐和紫苏腌制,趁着兔子腌制准备调料。干辣椒剪段,葱、姜、蒜切丁,花椒剁成粉末。 再在锅中倒入大量的菜籽油,烧热后倒入兔丁翻炒,然后迅速捞出,再烧热,再下锅,如此反复,直到兔子中的水分都被炙烤干净。 再重新起锅,炒香刚才备好的调料,然后放入兔子,加一勺豆瓣酱、花椒末,翻炒熟透为止。 栀娘早忍不住拿筷子偷偷挟了一块,吃了一块后忍不住又去挟一块。林姨说:“栀娘这个样子,还没等我们登高呢就吃完了。”,栀娘反驳:“谁说的?!我是那等贪吃的小孩子吗?”,没等说完,筷子又去挟了一块,大家大笑起来。 第二天清晨,家里人就起床了,小满和栀娘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两人又互相当镜子,锦书前一天就向附近村子里木匠讨了些刨花,泡了一夜晚,早上拿刨花水帮姐妹俩梳好头,服服帖帖的。 这才上下打量下,很是满意:“这身就是去吃酒席也使得了。”,一向泼辣的栀娘竟也难得的露出小女孩的羞涩,抿嘴笑起来。 林姨打量一番,犹觉得不足:“太素净了些。”,又从自己的妆奁里翻出两朵银钗花分赠两位小娘子,因着都当做自家人,因而小满和栀娘也没有客气,齐齐道谢就收下了。 走到街巷,到处都是佩戴着各色花卉的发簪,有的小郎君发髻边还簪着菊花,十分的风流倜傥。都是相约着去到东郊,爬那万岁山的儿郎和小娘子,小满提着食盒,也带着栀娘和林姨爬山。 万岁山并不是一座太高的山丘,几百米高的样子,只是汴京城地处黄河冲击平原,周围并未任何山峰,因而万岁山鹤立鸡群很是受欢迎。 山上郁郁葱葱,如今恰逢金秋,山上的树木开始落叶,色彩斑斓,火红、金黄、墨绿交相辉映,色彩斑斓,秋色波连波,颇有秋天的意境。 第57章 北疆纪行 爬至山顶,众人皆坐下休息,小满拿出了食盒,栀娘早就迫不及待冲过来要吃迎霜麻辣兔,林姨嗔怪着她没有洗手就过来,一边用随身带的水壶将帕子打湿,递给了她。 栀娘嘟哝着嘴,却老老实实擦着双手。 白露娇笑着给小满递过来一只茱萸,示意她插在鬓边。原来这是重阳节习俗,人人都在发间插茱萸或是黄色菊花,娇俏无比。 重阳节是个古老的节日,从战国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可惜现在一系列节庆活动在小满的前世都已经荡然无存了,今儿个在汴京感受到了大宋的重阳节气氛,小满心情格外舒畅,笑着说:“今儿个我们吃的迎霜麻辣兔还是绿色辣椒,明年定能吃上红色的。” 林姨和白露好奇,小满就细细解释:“有位青娘子来拜访我,送了一株红色辣椒给我,我抽空去找了店主,得知他那里有一大棚这等稀罕花木,索性就全买了下来留作种子,只待明年再种。” 栀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抽空呢?第二天清晨她还睡着就被兴奋的小满叫起来打着呵气去找人家店主,还好店主和蔼可亲,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将那些辣椒全部卖给了小满。 白露自己也打算买些临川书院附近的田地,因而对于农耕稼墙之事极为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小满在那里眉飞色舞:“这辣椒需要坐北朝南,喜温暖,排水良好,切记不可霜冻。我买来的田庄本来就是砂地居多,种不了粮食,就打算除了原来种西瓜的地方,全部拿来种辣椒,辣椒对于土壤不挑,只要气候暖和就成。” 说着说着,却突然想起来原来那些青辣椒,全部都是祁非池寄给自己的。顿时黯然下来。 白露看她神色黯淡,立马就猜到了原因,委婉劝她:“心悦一个人不能心存改变之意。你须知他原来是什么样子以后还会是什么样子。无论男女,都不要幻想一颗痴心能改变对方。” “我和骆以坤初相识,他就常常让我看书写字,自然我也是喜欢看书写字的,但他这样却让我担心他喜欢的并不是我,是一个爱好看书习字长着白露面孔的女子。因而老是不理他。” “没想到他问清楚缘由,哭笑不得,解释说他只是想着让我以后能懂得他在读些什么,并不是反对我做菜。我想要一个趁手的算盘,他就去赶早市,给我买了檀香木做的算盘给我;我更喜欢在店中算账,学习做菜,他就耐心陪着我;我担心骆家亲戚看不起我是商户女,他就与我并肩而立,事事尊重我,让那些人明白他的态度。” -- 第92页 “这世间啊,有太多痴男怨女,总想着自己的感情感天动地能改变对方。有那女子嫁个好赌成性的丈夫,以为凭借自己的爱就能让丈夫戒掉赌瘾,洗心革面;有那男子娶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婚后天天嫌弃妻子相貌不是绝色;有那妇人嫁个性格恬淡的男子,就天天嫌弃丈夫没出息。” “这些不都是他们之前就应该挑好的吗?却因为自己财力、家力、能力有限,却又心存侥幸和幻想,最终与自己不喜欢的那些表象结为伉俪,耗尽终生都在与对方较劲。” “若是祁非池不喜你做饭,不喜你抛头露面,他家人嫌弃你出生低微,那你越早抽身越好。你须得知晓,姻缘不是一道魔咒,念完之后一夜之间大家都会变成最好的,恰恰相反,只有往差里变得机会,却没有往好里变得机会。” 小满听着似有道理。她没有一丝恋爱经验,更不懂怎么处理纷纷扰扰的恋爱中纠纷,而白露所说,如醍醐灌顶,的确,前世里人们常说“婚前睁大一只眼睛,婚后闭上一只眼睛。”,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罢了罢了,若是无缘,就此别过也好。 小满起身远眺,汴京城恢弘异常,笼罩在秋日的阳光里,汴京城恢弘的城墙、小儿女的心思,全部都藏在这万丈红尘下面,轰轰烈烈,更是让人豪情万丈,心中块垒消去不少。是了,我就是如此这般的人,出身低微,和父亲决裂,在市井里叫卖,做个厨娘,从未向祁非池隐瞒过什么,也从未向祁家粉饰过什么。若是你们喜欢大家就相见欢,若是你们不能接受那就一拍两散,有什么好难过的。 登高,果然有助于心情舒畅。 此刻的北疆。 往北过了一望无际土壤肥沃的河套平原,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祁非池一行人为了隐秘,尽量避开了官道,只挑那小路走,风餐露宿,昼伏夜出,总算在重阳节赶到了大辽国的东京。辽分5个道,每个道有一个政治中心,称为京,并以京的名称来命名道。这东京可不是大宋的东京汴梁,而是吉林府。 自从神宗大败大辽国以后,契丹族人就四散分开,慢慢的,在原来大辽国的上京和东京一带聚集了大量的契丹部落。最近十年里,出了一位耶律宗真,建立了大辽国,厉兵秣马,野心勃勃。 祁非池一路走来,见到河东西路和河东东路两路俱是腐朽不堪,自打今上猜疑祁家,将祁家军从辽东调回以后,辽东路也大不如前,新上任的辽东路节度使是朱贵妃的一党,名叫杜多岭,打仗的本领没有,溜须拍马的功夫还是很强,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养出了一个大辽国!这等玩忽职守,却还身居高位,下面的将领又怎么会踏踏实实安心做事? 赶路这些天,在大宋境内,遇上了一起官府抢占一家士绅之家祖传之宝的事体,仔细查探才知道是辽东路节度使杜多岭搜刮财物要去给朱贵妃的寿礼,祁非池眉头紧皱,因着不想起了冲突被大宋官府察觉,只悄悄给那士绅家放了些随身带着的珠宝财物。 等快到大辽境内时,祁非池一行人全部换成契丹服饰,头发也按照契丹族的样子,剃成两绺,祁非池整理着衣领,一瞬间想:“若是小满看见了,定会嘲笑我”,下一瞬又想到小满遇到大事不去寻找一戟帮忙,却先去寻找赵昀。再想到母亲来信,说道她好心邀请小满来家中,小满却拂袖而去让母亲在满府面前丢了脸。 顿时觉得心烦意乱,挥挥手,专心去研究东京的地图。 东京道治东京吉林府,辖原东丹国地区,境内莽莽苍苍,有草原、森林,也有矿藏、盐井等,物产非常丰富。 这耶律宗真却是个人物,毫无民族偏见,也重用汉人,甚至连掌管一国军事的枢密院也分成了北﹑南枢密院两院。 北枢密院为最高军事行政机构,契丹人掌权,这就看得出分别了,到底最高的权力还是要握在契丹人手里,南枢密院自然是汉人掌权了,掌的是汉人兵马之政。 最先觉察有异动的,便是祁家安插在北枢密院的一位小小棋子了。 他报送祁家,北枢密院有异动,居然还有汉人进了议事厅,那汉人却是燕山以南口音,打扮的虽然是大辽国的百姓装备,但不伦不类,中途做探子的小厮进去添水,小厮有意试探,故意将手中的茶烹的汤色灰白,一落杯汤花就退散全无,只出现一道道水痕。 那汉人果然就皱了皱眉。 只有大宋子民才如此讲究烹茶之技,北地的大辽国子民都爱喝奶茶,便是有喝茶的,也难辨茶技的细微区别。 而且对于茶道这么讲究,必定是一位贵族了。 然而这小厮也只能探听到这些,两方具体在厅里商谈了什么却是无从打听,只知道出来后两方俱是踌躇满志。 祁非池思忖片刻,辽军大体分为宫帐军﹑部族军﹑京州军和属国军。若是要对大宋用兵,只怕以宫帐军和部族军两种,部族军守卫大辽国四方,只怕不好随意调动,如今最有可能的,就是监测宫帐军的动向。 决定了策略,他低声唤来几位属下,认真分配军务,嘱咐道:“东京府的东侧安宁巷头,住着宫帐军千机行营的厨子,此人是个妻管严,大壮,你扮做货郎,常常往这安宁巷里行走,务必寻些物美价廉的脂粉首饰,诱得那厨子之妻子信任,然后看能否探听到大部队的动向。” -- 第93页 那叫做大壮的,是祁非池手下的得力干将,年纪轻轻就被选出来担此重任,他兴奋异常,忙欢快应是,答应了下来。 如此这般祁非池给众人都各自分配了任务,又最后嘱咐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我大宋安危,大家皆是壮年男子,住在一处惹人生疑,以后就分散汇入吉林府各处或客栈、或民房、或破庙租住,万万不可再联系,若得了消息,只管去那城北破落的道观的壁龛处放一个芦苇,我自会出来寻找大家。” 祁非池又最后沉吟片刻,取出一颗麻子大的药丸,正色说道:“诸位皆是祁家儿郎,若被俘虏莫丢了我大宋的脸面。”众多好汉应是,眼眸里闪着视死如归的坚定,鱼贯而出,如同一只只苍鹰,飞入了吉林府的寻常巷陌。 第58章 山庄烤鹿肉 自打山上下来,小满开朗不少,然而栀娘仍旧很是担心她,恰好九月十五是栀娘的生辰,栀娘闹着要为自己贺生,嚷嚷着让赵昀请自己吃饭,也邀请了小满,小满于是安排了一下店里的诸事。 赵昀派人来接她们俩,马车七绕八绕,却并不往汴京城里去,只往汴京东郊的山里而去,马车走了半天,到了一座庄园。 想必那是赵昀的一座山庄,那山庄很是隐蔽,峰回路转绕到一座山坳,里面坐落几栋房子。未下马车就远远看见一对老年夫妇带着几个仆妇在门口翘首以盼,看见他们的马车一行人迎过来,一个小男孩,唤作豆包,也急急跑过来叫赵昀哥哥。 赵昀接他们下车,介绍道:“这是李伯,李婶两口子。这是他们的儿子小豆包。” 又向李伯伯夫妻介绍:“这是陈娘子和林娘子。” 那夫妻非常热情,李伯双鬓似乎已经花白,满脸皱纹,李婶看上去跟他年龄相仿,两口子笑起来都让人心底里暖暖的。小豆包却是萌萌的一个孩童,脸蛋红红,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又大又黑。 房前搭着一架木头花架,却并未种花,看得清是南瓜的瓜蔓搭了过来。 旁边葡萄藤蔓延,嫩绿枝尖向着太阳,石头台阶斑斑驳驳长着青苔,锁一院的阳光。 屋后鸡舍,几只母鸡悠悠闲闲满地找食吃,还跟着几只咯咯叫的米黄色小鸡。栀娘眼睛一亮,急急提起裙角,去玩小黄鸡去。 院子里还有只大黄狗,憨态可掬,圆头圆脑,看见赵昀立马摇摇尾巴,亲亲热热过来,摇尾巴。 后院几畦蔬菜,看得出菜园主人很是喜欢农蔬,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片兴旺。李伯带着仆人去安置马车,李婶一叠声的问他们想吃什么。小豆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栀娘,屁颠屁颠的跟着栀娘玩小黄鸡。献宝似的又把自己的小木刀、小木剑摆满一院,让栀娘看,惹得赵昀笑骂他没良心,这可都是赵昀亲手给他做的。 小满立于这座院子中,仰头看白云苍狗,似乎汴京的十丈红尘是一个遥远的梦,只觉得山川静默,草木润泽。 “李伯李婶便是当年救我的猎户,我娘亲感激他们的功德,特意将他们接到了她的陪嫁庄子,我一直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家,这里还按照东北的习俗铺着土炕,冬天里很是暖和。”赵昀不知何时走到了小满身边,笑着对她说。 小满感激对他笑笑,李伯夫妻想必是赵昀的人生珍宝之一了,如今介绍给她们,必须是将她们视作知心朋友方才这样。 小满起身去帮李婶做饭,李婶甚是和蔼,絮絮叨叨说:“我这也越活越有奔头了,老头子是个细心的,给我特意搭了个花房,让我冬天也能养花,咱庄户人家还有什么不足的?” “小石头也给我做了个烤炉,”李婶慌忙反应“哎呀人老了,打嘴打嘴,不是小石头,是五皇子。” 小满柔声安慰她:“他肯定也愿意您叫他小石头。只不过背着别被外人听了去就行。” 李婶慈祥的点点头:“是这么个礼儿,我们也是怕给他招了麻烦。” 小满却被那烤炉吸引,这烤炉实打实的跟她在自己家中的一模一样,她探究的目光看向赵昀,赵昀摸摸头,不好意思说到:“看你那个好,就给李婶做了同样的。” 小满很少见到他这么不好意思的一面,笑着调侃:“我是第一个想到的,那你得付我版权费了。” 赵昀虽然不知版权费什么意思,但结合“第一个想到的”,略微思考,就明白了,潇洒一笑,仍旧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样子:“这有何难?回去给你找一套钧窑的茶器。” 小满乐得眯眯眼,赵昀心道好险,差点被小满发现他派了青娘子暗中探视她的事情了,听得她在院子中筑了烤炉,他也鬼使神差派了人筑了同样的,心中侥幸想过,万一她哪天可以跟他在一起,去看李婶,她就也可以在院子里做饭。 小满还沉浸在看见烤炉的高兴中,压根没想起自打她筑了烤炉,赵昀还未来过呢。小满满心只惦记着给栀娘烤一个生日蛋糕。 小豆包在旁边就撺掇着李大爷和赵昀带着去山里打猎。他们三个换了猎装,兴致勃勃去野地打猎,李婶又嘱咐仆妇们宰了一头羊。 李婶选的是一头满一岁的小肥羊,小满琢磨着做个红焖羊羔肉。 羊肉将宰割开膛后,除去羊的脏器和四个提子,浸泡洗净,切成小块。 再取花生油,将切成条状的干辣椒油炸后捞出,再将羊肉肉块下锅猛炒,随后放入花椒、米椒、生姜、胡椒、盐、酱油、冰糖等,并适量加水,文火开始炖煮。 -- 第94页 顿好以后,肉色金黄,味道鲜美。准备食用时,小满准备一大盘香菜、葱花,再加上姜粉,花椒面,少许大香粉。将这些作料备在一边,由着个人凭借喜好选用。 暮鼓声声,斜阳西下的时候,赵昀他们也打猎回来了,没想到被他们猎来了一头野鹿,也到了晚间要吃饭的时候,小满的生日蛋糕也烤好了,糊上一层鸡蛋清打成的奶油糊权当正宗奶油了,再装饰上干果和小满手雕的栩栩如生的各色蔬菜花卉,看上去也极为新鲜。 至于鹿肉,小满仿照后世羊肉串的串法,把鹿肉切丁腌制了起来,拿来竹签子,将其浸水半天,以防待会烤羊肉串时那羊肉签子着火烧起来。再将腌好的鹿肉一一串了起来,自己配了酱料,取了刷子,方便一会儿刷蘸料,李婶在厅子里找了一方地方,烧起了一盆炭火,找了铁丝网,喜滋滋开始烤肉, 待到栀娘到桌前的时候,看到桌子满满一桌子菜,除了一人一份长寿面,桌子正中央还摆着一个未曾见过的蛋糕,琳琅满目各色礼物,那蛋糕上面还燃着红蜡烛,不由得惊呆了。 小满拍手笑道:“寿星翁可要吹蜡烛。” 她向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栀娘不以为意,一口气吹灭了那红蜡烛,小豆包乐得直拍手。 李婶起身给大家斟满农家自己酿造的腊酒,喝着别有一番风味。李伯吃一口红焖羊羔肉,只见那羊羔肉色泽金红,尝起来细嫩溢香,味道香爽,不由得称赞。小豆包忙着吃生日蛋糕,那奶油糊了他一脸犹自不觉,惹得栀娘吃吃的笑。 李婶就问小满一些开店的事情,赵昀找着机会,关切问小满:“可有什么人找你麻烦?” 小满摇摇头,却又想起另外一个事情,她一直想扩大店面,但苦于汴京城中地价太高,以前读冯梦龙的智囊全集里面写过一个唐朝首富窦乂,在长安西市秤行的南边买了十余亩“坳下潜污之地”,为了填平修建,找了在沼泽地中间竖了个木桩,挂了面小旗子,又在旁边搭建了些棚屋,雇了厨师做烧饼、团子等食品,拿石头、瓦块击中了小旗子,就奖励烧饼和团子,城中的小孩蜂拥而来,一个月不到就填平了。 于是问赵昀:“城中有什么污水泥泞之地吗?官府会贱卖这等地方吗?” 赵昀好奇:“你买了也不能用,要来有什么用?” 小满将自己的绝招告诉他,赵昀忍俊不禁:“你这个小脑瓜子,每天都装的啥?” 小满不满的哼哼:“好好的帅哥,给东北腔毁了。”,说完又想到,李婶和李伯俱是东北人,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赵昀和她坐在角落悄声说话,李婶和李伯早就陪着小豆包去烤鹿肉了。吐了吐舌头,落在赵昀眼里只觉得心神荡漾。 赵昀顿了一下,满脸的不自然,又回复了平时的儒雅风流姿态,傲娇的抬起头:“你若是不嘲笑我,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那烤鹿肉极为有意思,可能是因着这需要自己动手,因而人人都非常喜欢,吃光了肉串又懒得再串,赵昀索性拿了一把刀,直接将那鹿肉切了片放在铁丝网上烤。鹿肉上印着纵横交错的铁丝纹路,别有一番风味。 窗外灯火如豆,一群人坐在庄子里的大厅里,烤肉热火朝天,炉灶里的火星时不时哔的一声。温一壶往事的酒,安静坐在夜色下,对坐明月光洒满心田。山色随风来梦,南来北往的南风,浮沉其间,心上的伤可还痊愈? 小满坐在角落,把酒临风,独酌一杯盏的腊酒,说不得,碰不得,只觉得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无语凝噎,什么都说不出,天之涯地之角,心中的那个人啊,不知道在何处,心中的伤啊,不知何时能痊愈。 第59章 陈家内讧 陈府小小两进,在豪宅庭院林立的汴京,算不得什么,但因着是官家赏赐下来的,倒比周围的宅子体面了不少, 陈老太住在第二进的正房旁边的侧室里,正房留作大厅,是她待客的地方,虽然她并无什么客人,可是刘妈妈说了,汴京城中贵人家里的老太太,都有这样的排场。陈老太一想到自己已经能和京中的官太太、诰命夫人一般,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刘妈妈是陈老太买的新仆人,初始,那宋宝宁呼奴使婢,在西厢住着,万事有人伺候,陈老太只觉得这个儿媳妇威风不已,偷偷看到宋宝宁连洗个脸都有四个丫鬟侍奉,一个取了柔软的面巾蘸水给宋宝宁擦拭,一个捧了雪白的面巾在旁边候着等着擦干宋宝宁脸上的水珠,一个双手拿了铜制的雕花耙镜候着,一个扶着宋宝宁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给她敷香粉胰子,端的是好大的场面。 陈老太偷看后啧啧称奇:怪道戏文里说娇养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想到自己万事都要亲力亲为,不由得非常生气,再转念一想,哼,再十指不沾阳春水,还不是要给我当儿媳妇晨昏定省侍奉我茶饭。眼珠子骨碌一转,何不把媳妇的那些个丫鬟都给自己要过来。 心中盘算好了对策,陈老太不慌不忙的回了自己的正房。等到晚上儿子过来请安时,陈老太就哭唧唧骂儿媳不孝:“哪有自己呼奴使婢却让婆母连口热茶都要自己倒的儿媳妇?” 陈方晟暗暗汗颜,宋宝宁嫁妆丰厚,搬离太师府时宋太师心中舍不得女儿又偷偷给了些资财,自己怎么好意思说宋宝宁?再者,如今自己的升迁还指着宋太师提携,怎么可能和宋宝宁翻脸? -- 第95页 于是老神在在,任由陈老太呼天抢地。 陈老太看陈方晟油盐不进,第二天就寻了个由头,又是让宋宝宁早早儿来给她请安,又要吃宋宝宁亲手做的饭菜,宋宝宁使唤丫鬟做了饭端过来,陈老太却还要宋宝宁站着侍奉她用餐,给她布菜,这样一天折腾下来,待到宋宝宁自己回西厢时,忍不住抱怨:“婆母这可是发了疯一样折腾我,难道我比不上那个又老又丑的黄脸婆。” 曹嬷嬷忙打发小丫鬟们出去,又示意宋宝宁身边的靛儿去外面守着以防别人进来,方才低声对宋宝宁说:“夫人慎言,如今府里地方狭窄,小心隔墙有耳。” 她说到这个,宋宝宁心中更是烦闷:“这破地方又窄又小,连咱家下人住的都比不上。也就那乡下出来的婆娘,当是什么宝地呢。”她想到东厢住着的宋夫人,言语越发刻薄起来。 曹嬷嬷耐心劝导她:“夫人,如今若是还心向着老爷,就只能安心过日子了,要是官家不知道此事,老太爷还能做主主持和离,可如今官家知道,又赐为平妻,那便是天上下刀子也只能忍住了。” “再者,我看那个老夫人市井模样,鼠目寸光,又贪图小便宜,这样的人,只要示之以利,不愁她不动心。” 曹嬷嬷说了这话,就带了些干果茶点,让宋宝宁带着去给老夫人赔礼,她又是个机灵的,一口一个“老夫人”的去侍奉着陈老太欢心,三下五除二就听懂了陈老太的心病所在,当天就禀告了宋宝宁。 宋宝宁大喜:“若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都好办。” 曹嬷嬷哭笑不得:“夫人在深闺中不知这些市井之人的可恶难缠,您若是给她买了丫鬟,她又觉得你怎么这么多钱,下回还有什么花钱的去处,又来寻你,次数多了,你的付出她就当做理所当然了。” 宋宝宁迟疑:“那应当如何是好?婆母想要几个丫鬟,我们若是不买,难道由着她指桑骂槐的磋磨我?” 曹嬷嬷附耳在宋宝宁身边低语了一番。 翌日,陈方晟下衙的时候,宋宝宁在陈方晟身边垂首,柔声说道:“夫君,婆母身边没有丫鬟伺候,我想给婆母买几个丫鬟使唤,可又怕婆母性子要强不收,能否借着夫君的名头送过去?” 陈方晟这些日子里都是歇在荣娇娘那里,娇娘虽然不及宋宝宁年轻貌美,但是胜在性子和顺,毫不骄纵,又是久别,对比宋宝宁的飞扬跋扈动辄太师府里动辄如何如何的态度,陈方晟真是更愿意在荣娇娘那里。 看着宋宝宁突然性情大变,还知道体恤母亲,陈方晟瞬间心情大好,满面得色说道:“甚好甚好,难得你有孝敬母亲的心。” 宋宝宁看着陈方晟的样子,心中暗想,上次那个陈家二姑娘怎么说来着,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曹嬷嬷却比宋宝宁更上心,从太师府选了一位寡妇,刘妈妈。刘妈妈本来是宋宝宁娘亲的贴身大丫鬟,宋宝宁娘亲去世后,她便嫁给了宋府的一位管事,管事去世后她一直守寡在家,如今听得夫人的骨血受了委屈,早就按捺不住要出手,听得曹嬷嬷说有这么好的机会,收拾了行李就动身来了陈府。 她果然手段了得,去了陈老太身边,恭维拍马,把个陈老太糊得眉开眼笑,一天天的,离不了了刘妈妈,刘妈妈又不动声色挑拨她和荣娇娘之间的关系,那陈老太,便是看着荣娇娘都觉得不顺眼了,倒是越来越喜欢宋宝宁。 荣娇娘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婆母磋磨,宋宝宁争风吃醋,看陈方晟歇在她这边就摔摔打打,阖府的小丫鬟和婆子都是宋宝宁的陪嫁,她就连厨间去拿碗热水都有丫鬟冷嘲热讽,虽则陈方晟给她买了两个小丫鬟,但那两个小丫鬟没过多久就被宋宝宁收买了,就是连陈方晟在她屋里说了些什么也有人一字不差的去告诉宋宝宁。 陈夫人这才暗暗后悔,想寻个盟友来,这天,陈方晟上朝去了,她自己想了个借口,支开了两个丫鬟,出了院门,悄摸摸就往鹿鸣苑方向快步走去。 待走到鹿鸣苑,进了后厨,看见小满和栀娘正嘻嘻哈哈做饭,她不知为何,热泪流下,哽咽的喊了一声:“小满!” 小满抬头,看见了娘亲,唬了一大跳,荣娇娘已经比小满印象中瘦了一大圈,一个绞丝银镯子套在她手腕上晃晃荡荡,倒能再放进去她一个手腕似的。 虽然心中不满她为了体面和地位硬是要将小满嫁给她娘家侄子,更加之小满和立冬被陈方晟逐出陈家时荣娇娘一声都不吭,但毕竟是这具身体的母亲,再看她形容憔悴,想起大家一起同甘共苦的日子,小满就说不出来什么避而不见的话,忙问:“娘亲这可是怎么了?” 荣娇娘听得那一声娘亲,眼泪掉下来了,慌忙擦擦拭,说:“小满,你可好?” 小满心中奇怪,想着她必是牵挂女儿了,心中涌出一股热流,回答:“我一向还好。” 荣娇娘听到这个,却没有小满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反而说:“你这回赌气这么久,你爹现在气也消了,你跟我们回去吧。” 小满笑了,原来以为这个娘亲挂念自己,原来是催自己回去,也罢,催自己也是出于关心自己嘛,心中释然,因而说:“我当日出走时说的清清楚楚,跟陈家再无瓜葛,当初我们需要时就将立冬立为嗣子,现在找到陈方晟又拒不承认立冬,将个十岁孩童赶出去,这太不道义,我看不惯,就跟着立冬一起出来了。” -- 第96页 荣娇娘急了:“立冬本不是我家孩子,当时给他口饭吃,让他不至于倒毙街头已是我们的仁义,现在你爹年纪还轻,肯定会有自己的子嗣,不让立冬走的话他占了我家嫡子嫡孙的名头。” 小满苦笑,跟这种人讲话是鸡同鸭讲,何必浪费口舌。因而低头不再回答她。 那荣娇娘却不知道见好就收,又咄咄逼人劝到:“小满,你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现在那宋宝宁飞扬跋扈,在家中说一不二,我是平妻,却被她压得如同小妾一般。你奶奶也向着宋宝宁,全然不顾及我们一起吃苦的那些时日。” 小满蓦地抬起头:“娘亲,您劝我回去是为了您自己斗不过宋宝宁?” 心中的盘算被小满说出来,荣娇娘一脸的不自在,但瞬间就变得若无其事:“你本是我女儿,帮我天经地义,娘亲立住脚跟,你也有资格说门好亲不是?” 小满无语,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她想了一下,说:娘亲,您看这样可行不?我如今开着鹿鸣苑,养活您吃穿住行不在话下,您若是斗不过那宋宝宁,不若来我这里,搬离了陈家,我们娘俩加上立冬三个相依为命,也好过你在陈府对着宋宝宁日夜怄气。“ “你若是搬出来,宋宝宁定然很是满意,她在爹爹跟前煽风点火,爹爹也必然不会再追究,就这样又不未被官家的旨意,又不让您受委屈。”” 第60章 黄油曲奇 容娇娘闻言大惊失色,嘴角阖阖,却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本能的摇头。 小满怜悯的看着她:“娘亲贪心了,既要享受陈家的荣华富贵,又不堪忍受宋宝宁和婆母的冷嘲热讽,哪有这等好事?” 容娇娘摇了摇头:“不,我不是这样” 可是是哪样,她又说不出来。 小满走近她跟前:“跟着我就那么不堪吗?我虽然比不上陈家是官宦显贵,可好在一衣一食,俱是我亲手挣的。至少不用看宋宝宁颜色。” “以前我们一家在沅江码头颠沛流离时,娘亲熬夜做绣活毫无怨言,为何去了陈府就变得好逸恶劳一心只想着坐等其成?” 容娇娘抬起头看着小满,满脸的哀求:“小满,你不知道,我没有生个儿子,如今既然你爹爹回来了,我就有希望了。” “你是女儿家,总归要嫁人的,我孤苦无依,指望谁去?”容娇娘虽然看到了小满的能耐,也知道小满比双溪村里的大部分姑娘家都能干,光是能将全家人从乡下一路带到汴京,就是多少男子都办不到。可是容娇娘心中担心,再能干也是个姑娘,嫁了人也是别人家的人,到时又该怎么办?因而嘴角阖阖,终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小满心生怜悯,容娇娘满脑子的封建糟粕,当初算计她,也是为的讨好侄子容安,如今巴在陈家不走,是为了自己的养老,一则想生个儿子,二则觉得小满是女孩儿,不会给她养老。 小满想到这里,收起心中的情绪,诚诚恳恳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明白你是担心我不兑现承诺,你且放宽心,今日里我给你保证,今生有我一口饭,便不会饿着你,若是你担心我嫁人抛下你不管,我向你保证,我出嫁时将我名下的产业拨出一半给你养老。” 容娇娘闻言大惊,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看着小满,小满看她神情,似乎是不相信,就又重复了一遍。 容娇娘这才缓慢说道:“小满,家中女儿的财物须得是做父母的保管,你那些产业,是你父亲仁慈方允许你自己经营的。若是你全部拨到我名下,上了我的嫁妆单子,待到你出嫁时我定会拨出部分给你。” 小满无语了。原来她老人家是这个想法!小满本来想的是给她一半产业傍身,没想到她老人家原本想要的就是小满的全部资产,还说出嫁时给她拨一部分傍身,真是仁慈啊,小满无奈的问:“您真是这么想的?” 那陈夫人见小满毫不拒绝,胆子也大了,初来时那副畏畏缩缩伤心憔悴的样子荡然无存,她直起了腰板,苦口婆心劝小满道:“儿啊,我是做母亲的,怎么会害了你?你也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就依照娘说的去做。” 小满无语,不是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吗?自己前身里孤身一人,从小就非常羡慕别人有爸爸妈妈,她独自一人时,也偷偷发声“爸爸”、“妈妈”,想知道叫爸妈是什么滋味,更想知道有爸妈是什么经历。 此生来到大宋,有父有母。原以为可以圆了前世的遗憾,体验下承欢膝下的温暖。 没想到遇到的却是一对这样的父母。父亲含含糊糊入赘了当朝太师家,而且有很大的嫌疑是抛弃妻子;母亲则懦弱胆小,初期还时有温情,没想到认了父亲以后却变得自私自利,连自己的财产都要贪去。 只是不知道这个想法是荣娇娘自己想出来的,还是陈大人唆使的。小满怀疑多半是陈大人提出,让荣娇娘上门来卖惨,再说几句软话,让小满回家,并且将资产给她。 小满心中暗暗庆幸,多亏了宋神宗,有意提高妇女地位,让女子也可以独立的成立女户,不需要别人恩准。小满自打从陈家出来,就去了官衙,将陈老太和陈夫人都从原来的户口上去除了。如此家中的户口,只有小满和立冬两人,房子契约和土地契约,也都是分别写在立冬和自己名下。 如此就算陈方晟要做什么手段,也至少无法从律法层面将她禁锢在家中。 -- 第97页 容娇娘见小满迟迟不答话,变了脸色,逼问她:“知道你现在自己做生意翅膀硬了,但你孤身个一个小娘子,便是嫁出去也要娘家给你撑腰日子才过的下去,你现在这么执拗跟娘家撕破脸面也不怕以后无娘家可以走动!” 小满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新旧两种观念的碰撞,她虽然来了这个朝代,心中却始终坚持着自己前世的价值观,平等、自有、博爱,这些即使在前世也难免不被人认为是异端。在这个朝代就更是惊世骇俗了。 传统的农耕社会里,因为男人才能成为耕田种地科举的主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因而妇女的地位低下,不得不依附于娘家父兄和丈夫。 也因此讲究女性的妹的之一是顺从。 小满心中暗暗吐槽:顺从?那父兄和丈夫在这个社会里不仅是亲人,更是发工资的老板,谁敢不顺从?前世里小满虽然一路披荆斩棘在职场上奋斗到行政总厨,然而餐厅大股东过生日,小满还是要老老实实做一盘寿桃端过去。前世的那些富二代、白富美,不也得老老实实跟父母搞好关系吗。面对金钱,没有人是傻子。 无他,人活着为口饭吃。 在这个朝代,便是嫁了人,自己在婆家的日子好不好过,也有部分取决于自己的娘家给不给力,有无人撑腰。很幼稚吗?这就是这个朝代的残酷之处,也是所有将经济权利交给他人的妇女的可悲之处。 容娇娘却等不到小满回答便继续说:“你这般执拗不懂得温顺,没有娘家管教以后也说不上什么得意郎君。” 说着便洋洋得意起来:“听说你和祁家小郎君闹翻了,可不就是现世报?” 小满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失恋固然很疼,被人戳着自己的痛处说也不是一次两次,前世小满做为一个孤儿,没少被身边的人欺负,只是没想到亲人因为熟悉你的软肋,知道往哪里戳能让你痛,所以反倒比外人来得更扎心。 小满却不开口指责容娇娘,一个宋朝土著乡下妇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讲得明白?毕竟顺着她的思路,小满只要回问一句:“我现在有立冬可以依靠当娘家,倒是你和宋宝宁到现在都没有儿子。”就可以戳破她,但毕竟这种话在厚道的小满看来过于刻薄,说不出口。 小满的准则是别人对我刻薄可以,我却不可以言语过于刻薄,最多不搭理即可。因而小满气得手发抖,嘴角阖阖,无数反驳的尖酸刻薄话在嘴角打转,但却仍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只是苦笑着说:“您还是请回吧。” 容娇娘犹不甘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栀娘连哄带骗的请出去了。 小满招来锦书和云中,告诉她们“以后这位夫人来府上的话你们只推说我不在即可,切勿不要让进门来。” 两位丫鬟仔细记住了嘱咐,自去退下不提。 小满怕她再来纠缠不清,提早就和栀娘两个坐了马车回了山庄。 回到山庄,小满突然想做些曲奇,都说人生苦短,先吃甜点。 小满备好黄油、砂糖、蛋黄、绿茶、面粉、盐。将新鲜的绿茶取来在石头钵里慢慢研磨直到研磨成绿茶粉,栀娘在旁边笑说:“小满这回做的可不稀奇,磨成茶粉便是人人都会的。” 小满无语,此时大宋还未普及前世里的盖碗茶,每次喝茶都是以茶打成粉,加盐加炒米之类煮熟,倒有点甜点的意思。 打发黄油以后,加入蛋白继续打发,直到两者混合均匀以后,再加入抹茶粉、砂糖、盐之类混合在一起搅打,这样就做成了曲奇面糊。 之后又拿出白色细布,缝成一个锥形的倒三角模样的漏斗,又将漏斗底部剪成不规则波浪样子,唉,小满无比怀念塑料裱花袋,但只好自己先做一个布制的暂且用着。 将那些糊状物放入布裱花袋里,然后找了个大盘子,用裱花袋挤出一个个好看的曲奇花纹。 栀娘看着觉得好奇,连连拍手:“我也要做,我也要做。” 小满就又做了一锅,让栀娘动手烤制。这样两人烤出来好几盘黄油。栀娘吐吐舌头:“真是浪费啊,那么多鸡蛋和黄油。就做出这么来点。” 小满拿手指指了指她额头:“这还一点吗?咱俩人加上庄子里的几个丫鬟根本吃不完好嘛?” 因而便张罗着给白露送些过去,给立冬装了些,这才分配完。 立冬拿那曲奇去临川书院,顿时引起轰动,学子们都说这是极好的茶点,浓郁的奶味和香甜的口感配上茶叶的微苦,顿时中和了不少,两者又都增色不少,让人不知不觉中就吃下了太多。 书院里的孩子又都是长身体的年龄,于是个个巴着立冬的姐姐下一次再送茶点来。 便有那调皮的,等到休沐的日子,就跟着立冬来家中做客,小满自然是极为欢迎,端茶倒水,做各色美食,一时间临川书院的学子大都和立冬做了朋友。 小满此时只是看着他们是孩子贪吃好玩,因而做些吃食也常让立冬带到书院,没想到因此却为立冬今后的仕途结交了一批日后的能臣志士,就是多年后小满嫁人了,也有不少当年结识的小郎君在关键时刻帮助了小满。这是后话了。 第61章 脆脆鸡蛋卷 容娇娘自打没有成功说服小满回家,就被陈方晟冷落了不少,有次还在饭桌上说出:“难怪生出来那等女儿。”,容娇娘顶着陈老太谴责的目光和宋宝宁得意的眼神,不由得满腹委屈,帕子恨不得拧出个洞来,她不敢出言反驳,只偷偷在心里想:女儿不也是老爷生的吗。 -- 第98页 陈方晟如今天天在宋宝宁那里,宋宝宁欢喜异常,天天里变着法子的做些稀罕吃食,把个西厢布置的喜气洋洋,就连往来的仆妇脸上都带着喜气。容娇娘心中恨了又恨。 那陈老太却看着珍馐美味吃不下饭去,唉,自己如今富贵了,只是自己的二儿子还不知道在穷乡僻壤里受什么苦。这时候她全然想不起当年怎么被二儿子赶出来,怎么跟大房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于是找了个由头,在陈方晟那里哭诉半天,陈方晟禁不住她天天哭嚎,只好写信给老家,派人捎信过去,不过想到自己失踪以后这位二弟不仅不去寻找,反而霸占了家里全部的财产,还将老母和自己家人全部都赶到乡下小屋,不由得留了个心眼,只在信中写到:自己落水后失忆,如今恢复记忆找到了老母和自己妻儿,老母高龄还在自己身边,若是二弟有心来探望,便来汴京。 他料定此信必然会石沉大海,因而也就当着陈老太的面给了捎信的人,又私下里叮嘱捎信的人多余的话不要讲。 没想到双溪县的县令却是个好拍马的,知道宋太师的女婿是自己县域的人士,哪里还坐得住?早就跑去陈家二房拍马屁去了。 陈家二房陈方华刚开始知道大哥没死,心中忐忑,自己霸占了属于大哥的家财,还将他孤儿寡母全部都赶了出去,更是将老母逐出了家门,还好老母一直宠爱小儿子,才没有上官衙去告他不孝。 如今大哥不仅活着,还做了宋太师的女婿成为了朝中的四品大官员外郎?陈方华心中忐忑,不知道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接到陈方晟的信以后陈方华心里放心不少。看来大哥没有追究的意思了,也是,自己是陈老太的心肝肉,有陈老太拦着,大哥又能怎么样。所谓孝顺的大帽子,只是长辈压制自己不喜欢的晚辈的一道大旗,真是长辈喜欢的,比如自己,就算将陈老太赶出去,陈老太饿的吃不上饭,也不舍得去县衙状告自己不孝。 于是喜滋滋动身来了汴京。他却知道自己逐出了容娇娘,不敢去跟容娇娘套近乎,只抱紧了陈老太死命的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知道的人,压根儿也想不到陈方华把自己的亲生母亲逐出了家门。 于是这陈方晟下衙回家后,就看到这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他那霸占大房家财的二弟正乖巧的坐在陈老太身边,贴心的逗乐陈老太,一副母慈子孝的温暖画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老太早就给陈方华许了让他代陈方晟管理陈方晟名下的产业。 陈方晟大怒,劝老太太:“这可如何使得?” 陈老太一副无赖模样:“这有什么使不得的?自己亲弟弟总好过那不知底细的外人。再说我都给华儿许出去了,难道还让我收回不成,那刘妈妈可说了,体面人家的老太太在家中可是说一不二的”说罢,又嚷嚷自己心口疼。 陈方晟被逼无奈,只好将名下几家小庄子交给了陈方华打理。 没想到还有更无赖的,陈方华直接就带着一家人住在了陈府,在陈老太居住的正房旁边加盖了几间耳房,让陈家愈发的“热闹”了。 栀娘去给白露姐姐送点心,便听得了这些故事,回来讲给小满听,小满呆呆听着这复杂的家族大戏,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前世里八卦小号最爱宣讲的凤凰男故事嘛,啧啧。 陈方晟若是放在天涯论坛上,那是妥妥的凤凰男了,一位刁钻贪婪的婆母,吸血鬼一样的二叔,爱贪小便宜的二婶,还有一位比大姑子更可怕的前妻,不仅能在婆母跟前煽风点火,还能跟你争老公,简直是揉大姑子与小三一体了,问题是这个谁是小三还两说呢。 阿弥陀佛,歹竹生好笋,自己和白露两个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没有沾染上陈家的坏风气。不过想到这里,小满有些心虚,背离家族自己抛头露面做生意,丢陈家的脸,这要是在宋宝宁眼里,自己也算是另外一个极品了。 宋宝宁若是穿越回现代,应该在天涯、水木等知名论坛上开贴“直播我的凤凰男老公和他家极品亲戚的狗血故事”,点击率绝对破千,分分钟成为全网热帖,或者与时俱进干脆注册个公众号,叫做“今天我的极品家人又做了什么?”,每天一更新,小满连每篇的题目都替她想好了,“震惊!当朝太师的嫡女不得不面对这些”、“关于极品亲戚你不得你知道的十条”、“致贱人亲戚们”、“再致贱人”保证篇篇转发100000+,让她深得广告商的青睐,从此赚的盆满钵满,踹了陈方晟,迎娶王子,走向人生巅峰。 不过她在大宋也很有钱就是了,所以可以断定她不离开陈方晟也不是因为钱的原因。这可能就得问陈方晟和无数凤凰男了,到底给小公主们下了什么蛊,让她们忍受着极品亲戚也不和离。 栀娘看小满呆呆的没反应,忙摇了摇小满,:“小满小满,你听我说呀。” 小满满脸笑意推开她,“骨头都被你晃松了,你接着讲。” 栀娘继续绘声绘色讲:“那陈方华原本就是个拈花惹草的性子,听说原来在老家就有很多个妾,要来汴京时他家娘子以远途奔波太累为由居然将那些妾都卖了。那些个妾有的都有儿有女了,却还不得不被卖掉,一时在县里传为笑谈。” 小满唏嘘不已,这位二叔却是个色中饿鬼不差,又生性凉薄,看立冬就知道了,小小年纪二婶赶出了家门,生母病逝,二叔作为他生父却不闻不问。 -- 第99页 “陈方华到了汴京,生计有了保障,又开始四处勾搭,那陈家二夫人压制着他不让他买妾,若是买妾就把他贪了老太太私房钱的事情说给陈方晟,没想到那陈方华日子久了许是憋不住了,竟然跟宋宝宁身边一个叫靛儿的管事媳妇勾搭上了。” 小满目瞪口呆,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再说这个靛儿,不就是上回在宋家嘲笑她们乡下人的那个管事媳妇吗?栀娘还和她吵了一架,没想到却跟陈家二房勾搭上了,小满忙问:“她不是嫌贫爱富吗?宋宝宁手下的管事怎么也比陈方华有钱啊?” 栀娘撇撇嘴:“那我就不知道了,白露姐说的遮遮掩掩,说是我们未婚的姑娘不能知道这些,最后还是想着要我们防着些才透露了一点。对了,白露姐还说,那个陈方华是个无赖,千万别让他进鹿鸣苑或者火锅脚店的门。” 栀娘又小声嘀咕:“怎么会有坏人上门来,都有人盯着呢。” 小满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却在想别的事情。前世里小满任职的餐厅里有位女传菜生,业余爱好塔罗占星之类,小满对此毫无兴趣,但工作之后休息的空隙,总有一帮小女孩子围着她叽叽喳喳等着她分析前世今生、爱恨情仇、星座运势。小满也听了一耳朵半耳朵,那个女孩子说,她看过的星盘里,大凡本人是很斤斤计较吝啬付出的人,那么这个人的子女宫里多半会显示他的子女需要他付出很多,也就是俗称的“讨债鬼”。小满笑,这有啥神秘的?不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多端必有报应的西样版吗那个女孩子就认真的说,她看过的盘,基本都应验了这种情况。 现在想来,也许宋太师作恶太多,搜刮民脂民膏,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就派了个她女儿来帮他花钱,奈何她女儿战斗力太强,只好又派了凤凰男,让她不得不为凤凰男和凤凰男一家付出。 小满心想,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够冤,受宋太师剥削的又不是凤凰男一家,凤凰男一家凭什么受这恩惠啊?所以中国古代才发明了报应、轮回这个概念,告诫人不要作恶? 不想了不想了,这些家常里短的故事也就娱乐一下,丰富一下又无电视又无网络的汴京市民如小满同学的精神生活。若是要获得长期精神滋养,还是要多读书,远离八卦的好。小满起身去做菜去也。 今儿个做个小点心,叫做脆脆鸡蛋卷。脆脆鸡蛋卷只需要面粉、鸡蛋、油、砂糖、牛奶、黑芝麻。 取出牛奶、鸡蛋、砂糖、搅拌至顺滑的液体混合物,再在里面撒上一粒粒黑芝麻。将混合物小心倒入烧的热热的平底锅里,待其凝固的半干时候,小心卷起来,再继续烘烤至定型。 如此便考成了一个鸡蛋卷,若想吃脆脆的口感,只需要在火上烤的更久一些便是。 栀娘开心的吃了又吃,不过还是犹犹豫豫问:“小满,你何日里再做泡椒凤爪啊?”,小满笑着嗔怪她:“贼丫头,就惦记着吃,还不把这个端过去给客人。”这是鹿鸣苑而今的特色:每天会赠送一道店主私房菜,至于是什么菜肴不一定,全看小满今日里想到了什么好的点子,因而鹿鸣苑这么久在京城中能不断吸引食客前来。 第62章 三少爷的剑 小满的心思全部放在生意上,天天琢磨着新菜品,如此居然转眼过了大半年,这半年里,鹿鸣苑和麻辣火锅脚店的生意愈发的好起来,小满得了银子就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小庄子附近寻觅良田买下,每天自我激励:若是再多攒一些,定然要在汴京城里买一所大院子,带花园的!这样来回在京郊和城中跑实在是太累了,若没有大量奴仆,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住在乡下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栀娘倒无所谓,她所居住的听桂落折腾了好几次摆设,还帮小满捣鼓的紫藤居少女味十足,时不时就想出个新的名头将屋里收拾的干净整洁,还有那说不出来的意趣,小满心中赞叹,不愧是王孙之女。 汴京城中东里坊内,这里靠近皇宫,聚集着大宋的皇亲国戚,祁家根基深厚,占了这里一条街。 此刻祁府虽外面,府里却是喜气洋洋,连回廊里走动的丫鬟婆子都乐陶陶。屋檐下管妈妈正指挥一对对丫鬟们清扫回廊、铺设地毯、擦洗花瓶,忙得脚不沾地,她新收的干女儿不解,问道:“妈妈,这可是有什么喜事?”,管妈妈悄声说:“三少爷回来了,府里要摆宴席呢,只是不让声张。” 沿着抄手游廊,过了一道檀木雕刻着牡丹锦绣的垂花门,便是祁夫人所居住的品言堂,此时平言堂里祁夫人和祁非凡正在商议事情,祁非凡今日里一身霜灰色细布长衫,圆领,大袖,下施鸭卵青色横襕为裳,腰间襞积褶成居家的样子,清幽雅逸,越发衬得他风度翩翩,俊逸非凡,他满脸不解:“娘,三弟如今立下了大功,官家的赏赐应当不日将下来,娘不张罗着晚上的家宴,却将我叫来是何意?” 祁夫人今日里穿着一身松柏绿的长衫,配着赤金色褙子,最引以为傲的黑发上簪一只赤金仙山瀛洲簪,还在鬓角依照着汴京城里的习俗插一小束剪成蝴蝶纷飞的楸树叶子,一张口眼泪便落下来:“我的儿,你不知道,三郎为了探得契丹宫帐军共有几个行营,最后居然只身入了契丹军营。你大哥来信说,一斤跟着三郎,只见三郎当时那个样子,一脸的生无所眷,竟然是置生死于事外。”,她说着拍拍胸脯,心有余悸。虽然自第一天成为祁家妇的那天起就伴随着提心吊胆,可是自己自幼宠爱的小儿子遇到这样凶险,心里还是后怕,想起自打收到大儿子的信以后心中就忐忑不宁,又恨恨的说:“还不是为了那个当泸卖菜的厨娘!” -- 第100页 二郎温言安抚她道:“娘可是多心了,祁家儿郎个个为国赤胆忠心。需要探清敌人虚实,有时候深入虎穴也是应该的。” 祁夫人出言反驳:“那可不是,你大哥说看那势头,却是心无眷恋的,劝我应了他。” 祁非凡只觉一阵阵头痛,皱皱眉头道:“那您就应了他吧。” 祁夫人横眉冷对,她一贯是气质冷清凛然大气的人,骤然犯起脾气来居然让祁非凡也心里胆颤:“哼,为了一个女子弄得无君无父,这可是混账了?” 祁非凡看她并不松口,心知无奈。自己这个娘亲出身临川王家,自幼秉承庭训,临川王家是王安石,不仅配合神宗实施变法,现在还在延用的青苗法,均输法,保马法均是王宰相当年所立,而且此后几任宰相吕惠卿,曾布,蔡京,都是他的门生。可以说是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便是如今过去了一百年,尚且余威犹在。 临川王家门风极好,世代俱不骄纵,子弟读书有成,族学临川书院成了举朝学子向往的书院,王家却越发谨慎,男娶女嫁俱是择那清贵之家,便是前朝里仁宗皇帝瞧上了王家的三小姐做儿媳妇,许以王妃之位,都被王家人硬生生给拒绝了。 所以当时祁家求娶祁夫人的时候可是很费了一番波折,没想到两位年轻人看对眼了,祁老太君只好舔着一张老脸,三顾临川王家,连当时的大儒宋清逸都请去做说客才娶得祁夫人回来。 祁夫人带着王家人的骄傲,被教育得很是清贵,便是立在厅上一句话不说,都满身的凛然正气。她又注重门户,京中那些皇亲贵戚家里,她都不甚看在眼里。若不是祁家如今有太多人虎视眈眈,她早就给三个儿子都聘了百年世家的读书女子了。 面对这样一个娘,祁非凡怎么能说服她呢?老祖宗不是个为难儿媳妇的,祁太尉又爱重媳妇,三个儿子听话,家中没有小妾通房,娘家又给她底气,祁夫人的日子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说一不二,家中早变成一言堂了,哪里听得见儿子们的意思? 祁非凡心中苦笑:三郎啊,不是做哥哥的不帮你,便是哥哥自己的事情,还悬在半空呢。 祁非池进门来就看到是这样一幅场景,娘亲和二哥俱是老神在在,两个人都皱着眉头低头想事情。祁非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堆上了满脸笑容,笑道:“二哥,快来看一下,看我给娘带的翡翠水头可还好?” 说着就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方红帕子,翻开红帕子,里面裹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手镯。 祁非凡眉毛一挑,并不出声,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兄弟俩是一起长大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祁非池笑嘻嘻,了眼睛,眼睛里狡黠无比,又朝着祁夫人的方向扬了扬嘴角,示意自己可以。 两兄弟眉眼官司打得火热,“噗嗤”一声祁夫人被逗乐了,毕竟自己亲身骨肉,看到这样,就想起了两人小时候打碎自己陪嫁的珊瑚盆景时不敢说话也是这样挤眉弄眼的互相示意,心中的怒气也冲减了不少。 她这一笑,祁非凡更加得劲,黏上来:“娘亲,您看看,这是我从辽东特意带过来的,只有这等翡翠才配得上您绝世风采。” 祁夫人忍着笑意板着脸:“少来,巧言令色鲜矣。” 祁非池却不以为意,毫不退缩,继续殷勤倒杯茶水,双手捧着给祁夫人:“娘亲请用茶。” 饶是知道他有意献殷勤,祁夫人眉目间的怒意仍是荡然无存,笑吟吟接了那杯茶,心疼说道:“我儿,你回房歇着去。刚赶了那么远路来。” 祁非池见祁夫人神态舒展,知道她消气了,得意得笑得眉目都皱起来:“这回可是打了一场硬仗,我想死娘了,出门才知道汴京好,尤其是汴京的吃食好” 说到这里,祁非凡两目骤然大睁,急得拼命摇头,示意不要说,祁非凡却不知道哥哥之前已经劝了娘亲一次,以为二哥是警告自己不要提及小满,可是为了小满,他还是得鼓起勇气说下去。 他眉飞色舞还想将话题引过去,祁夫人心中却警铃大作,警觉抬头:“你心里存了什么想头?若是为了那不入流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开口的好。”说罢,连茶都不喝了,再想到儿子孝敬自己这杯茶却还是为了那个女子,自己怀胎十月辛苦抚养儿子,在他心中却不如个外姓女子,心中更是不喜,将那茶杯重重掼在桌上,拂袖而去。 祁非凡满脸无奈。让你不要说你偏说,傻小子,这下好了。 祁非池犹自呆呆愣愣。半天摸了摸后脑扫:“娘亲怎么突然生气了呢。” 祁非凡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三郎,你进来之前我已经跟娘亲求情过了。” 祁非池还没反应过来,祁非凡看着傻乎乎的弟弟,一脸的嫌弃,自己这般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么有这般一个傻弟弟呢。罢了罢了,还是自己费费口舌,多指点下他吧。于是满脸无奈开口说:“三郎,娘亲一向以自己的出身为骄傲,看重门第,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能指望她在挑儿媳妇时突然就摈弃门第之见,毫无芥蒂就认同那陈家小娘子?” 祁非池喃喃道:“我想着娘总是疼我的。” 祁非凡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才说:“你若是心悦那小娘子,便不要再找娘亲提了。你越是为了那个小娘子跟娘亲对抗,娘亲越是不喜那个小娘子,那样便是求娶进门,婆婆为难儿媳妇也有的是办法。你先去求祖母,祖母年岁已高,最盼重孙。再则让祖母说动父亲,听说那陈家小娘子父亲的宋太师女婿,不孝不慈抛妻弃子,我们捏着宋家这么一个把柄,总是好的。” -- 第102页 祁太尉两下就想到了这中间利害,气得胡子直抖:“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啊!” 祁非池接着讲:“我知道官家心中忌惮我家,因而必将所有证据都搜集齐全了才能出手。爹爹常教育我们,要么不出手,凡是出手必然要一击而中。” “宫帐军是契丹皇帝帐下的壮丁组成,是契丹族亲军,供宿卫和征战,以行营为宫,选诸部豪健千人,置腹心部。其中千机行营更是精中之精,我猜着便是要有这般大动作,必然会动千机营。” “因而到了吉林府,我先是寻访到宫帐军千机行营的厨子家,命令大壮扮做货郎,寻些物美价廉的脂粉首饰担了去卖,诱得那厨子之妻信任。厨子之妻是个性子火爆的,这种人最易与人交心,买了几次大壮的脂粉后,就没有什么戒心,她跟邻居聊天也不避讳大壮,过了十来天,总算被大壮听到那厨子妻子抱怨要给丈夫收拾行李,说是要准备南去,连去哪里都说的一清二楚。” “我又急急赶路,快马赶到大辽国东京道的顺化城,那里相距不远便是化城,化城是个天然的良港,停泊了高丽和倭国的船只,若是要出海是极为便利的,这验证了我的猜测。只是那些人在顺化城郊外建起了一座兵营,看样子要长期驻守在那里,我只身潜入敌营,方探得他们只是待命,等着大辽国契丹皇帝下令。” 听到这里,众人才觉得出了一口长气,祁太尉早就怒极:“胡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以身犯险若有闪失,让祖母双亲情何以堪?不孝!” 祁夫人虽然也不赞同三郎亲入虎穴,但到底心疼儿子,低声劝祁太尉:“三郎才刚回来,何必训斥他。” 祁老太君老神在在,似乎没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半响才叹一口气:“只怕证据摆在眼前,官家也不信。反倒误以为我们跟圣人娘娘沆瀣一气污蔑那朱贵妃。” 一家人俱是沉默,气氛瞬间变得凝重。祁二给祁非池使了一个眼色,祁非池忙跟二哥两个插科打诨,花厅中这才热闹起来。 又说会子闲话,祁非池突然放下酒杯,规规矩矩跪在了老祖宗跟前。 祁夫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祁非凡扶额,傻弟弟,让你求祖母,不是当众如此突兀的求祖母啊 姜还是老的辣,祁老太君扬了扬眉毛,不动神色的身子前倾:“三郎却是喝多了?” 祁非池往地上磕了三个头,说道:“求祖母帮我向陈家提亲。” 祁太尉大怒,将手中的酒杯往案几上重重一掼:“放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能置喙的?!” 祁老太君却神色未变,只慈声问道:“你说的可是那日里府上掌勺的陈娘子?” 一边的祁夫人早按捺不住站起来,一脸的怒气,因着婆婆在不好出声呵斥,只好狠狠盯着祁非池。 祁非池挺直了腰杆,毫不畏惧的看回去。 祁太尉说道:“不可!听你娘亲说那女子当日里来家里,没想到处处质问于两位长辈,大大的不恭敬。这种举止,怎么给你娘做儿媳妇?现在又撺掇你向家中长辈提这么亲事?这等祸乱家门的姑娘不能娶!” 祁非池梗着脖子:“她没有!她自有傲骨,自打从我家回去后她早就跟我断绝了关系,是我痴心妄想。她和娘亲起争执我虽然不知道经过,但我事后回想她知书达理,其中必有她的缘由。只是这次,我要家中长辈都同意了,再堂堂正正上门求亲,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祁夫人气得手直哆嗦,终于忍不住了骂道:“你个逆子,为了个外头认识的不知底细的人连爹娘都不要了吗?!”说着竟直直往后倒去,祁非凡大呼一声:“娘——”,身影微动,已是扶住了祁夫人,祁非池也急得直起身子张望。 第64章 红油钵钵鸡 老太君重重拄了一下拐杖。 这一下雅雀无声,老太君叹了一口气,这个儿媳啊,自打进门来就说一不二,这么多年纵着她的性子越发的执拗了,立定了心思,就对祁夫人说道:“媳妇,你也是偏颇了,那日里那个小娘子一问一答不拘泥,倒是我们处处逼问有些小家子气了。” 她说的和和气气,祁夫人听着却觉得有些羞愧,想起那日里确实是自己逼问的狠了些,没想到那陈娘子却是个气性大的,一言不合扭头就走,自己怕她跟儿子告状因而先下手为强,迅速写了一封信万里加急给了祁非池,刻意在信里写的含含糊糊,只说小满给两位长辈甩脸子。如今老祖宗为了不让她和三郎母子离心,跟三郎解释是“我们”,其实那天逼问小满的只有她一个而已。再看两个儿子齐齐盯着她,不由得心虚的低下头去。 祁老太君又转向祁非池,肃然板着脸道:“三郎,祁家培育你这些年,可是教你不忠不孝吗?赶紧扶你娘起来,向你娘赔礼道歉。”不同于两位大孙子,这个三孙子一直长在她膝下,说是她最偏爱的孙子也不足为过,只是再怎么疼爱也不能越过规矩去。 祁非池把脸转到一边,默不作声。 祁老太君见此又温言说道:“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做祖母的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提亲也得从长计议,你说那陈娘子和你分道扬镳了,那我们去提亲她拒绝怎么办?再说这陈娘子和父母断绝了关系,这提亲是向她本人提呢还是去陈家提?” “这去陈家呢,陈家可是宋太师的女婿,亲亲儿的朱贵妃一系的,如今情势你也知道,早就势同水火,你在这档口提亲,陈家怎么想?宋太师怎么想?朱贵妃怎么想?” -- 第103页 她看祁非池脸色慢慢舒展开来,神色变得凝重,心中暗暗颔首,这个孙子总算还没被冲昏头脑:“听说她和祖母、母亲、姐姐相依为命,还有个过继的二房弟弟,她嫁过来若是陈家以这些人为人质要挟她怎么办?她个弱女子,岂不是要被胁迫着将我家秘密告诉陈家以换取家人性命了?” “你且回去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这些,若是想好了再找父母亲长也不迟。”说罢,又起身道:“年纪大了受不住这夜风吹,我先回房了,今儿个就到这吧。”说完就往屋外走,屋外伺候着的丫鬟婆子忙上前过来服侍她老人家,祁夫人和祁太尉也忙送老太君过去。 祁非凡忙跟着过去,路过祁非池时只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偌大一个花厅,只余祁非池一个人呆呆跪在地上。 祁夫人忙着和丫鬟侍候老太君梳洗,祁太尉和祁非凡先行告退,祁太尉叹了一口气:“你祖母如今年纪大了,喜欢家中儿孙团圆,只想着息事宁人。只是三郎是那执拗的性子,只怕以后还有的争执呢。” 祁非凡跟在旁边,默默不语,只抬头看着夜空。 初秋的夜空,乳鸦一声声啼散,玉屏微凉,空余无尽惆怅,秋意微微沁上来,秋风一阵阵温柔拂在身上,只听见不知道哪里的秋虫一声声鸣叫,满院的梧桐,在月色中安静伫立。秋天,一阵一阵的随夜而来。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小满的小田庄却是乐陶陶,一派丰收场景。 高壮家两口子虽然人都老实木衲不擅言辞,但却是种地的一把好手。那辣椒他们种了一年喜获丰收,只是作为一个对粮食产量没有概念的小满,现在在对着铺天盖地的辣椒海发愁,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啊?小田庄里现在能堆放辣椒的平地都拿来晾辣椒,就这还买了好多三四层的簸箕。 小满计划有一部分辣椒先剁了加蒜蓉和食盐做成剁椒,有一部分入了泡椒罐子,更多的还是要晾干,做成干辣椒保存。 栀娘守着辣椒海表示怀疑,不停问小满:“小满,这红辣椒真的比绿的小米椒好吃?” 小满回身搂住她双臂,激动的星星眼,absolutely!红辣椒!四川人民之魂! 穿越到现在,小满觉得自己有一大半灵魂回来了! 那辣椒却很够味,锦书切了辣椒的手不小心抹一下眼睛,顿时眼睛火辣辣,两眼红丝丝,饱含泪水:“小姐,这个能在店里卖吗?” absolutely!这还用怀疑吗?这可是红!辣椒!啊! 园里四个丫鬟都对自家主子这幅激动的样子熟视无睹,跟了她这么久,唯有吃食上她总是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 小满却不顾丫鬟们嫌弃的目光,心中在默默盘算今晚的晚餐。一时间脑子里赚过好多个念头:麻辣兔头?冷吃兔?水煮牛肉?香辣口水鸡?麻婆豆腐?红油钵钵鸡?对!做红油钵钵鸡,这道菜竹签串制,大家都可动手,倒也热闹红火。 主意打定,就嘱咐高壮媳妇:“高壮家的,去宰两只鸡来。” 丫鬟们高兴的齐齐拍手,都知道小满是个性子好的,若是做了菜必有他们的份,高兴的直起哄,小满看着她们一副馋嘴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这些个练武成痴的练家子,到了小满这里却成了美食品鉴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 鸡宰好后褪毛收拾利索,小满将鸡放入老卤汤中炖煮,又让丫鬟们洗了些腐竹、木耳、豆皮、莲藕、青笋、油豆腐、香菇、面筋、土豆等,又嘱咐高壮削一把竹签子过来。 将那些蔬菜按照次序在白水锅中煮熟,放在旁边晾凉备用。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当然是烧辣椒红油了,这在四川大概是每个主妇的必备技能了。将各色香料和葱姜蒜香菜芹菜洋葱一起在菜籽油中小火熬香,然后再用漏勺捞出这些菜和香料,只余纯油,再将油大火烧开,倒入磨好的辣椒粉里,边倒还得小心搅拌辣椒,以防油温过热烧糊了辣椒,最后撒上一把白芝麻。 接下来是配置红油钵钵鸡的浸汤了:热锅冷油,放入豆瓣酱,小心翻炒,万万不能让豆瓣酱糊在锅里,因而火开的很小。再加入葱段、生姜片、丁香、桂皮、香叶、八角、陈皮、茴香粒、草果慢慢翻炒,待到炒的香味都冒出来时,在刚才煮鸡的卤锅里舀两勺卤鸡汤,最后倒上刚才配好的红油。 红汪汪的红油汤就做成了。这时鸡也煮熟了。小满取出鸡,在冷开水中浸泡片刻,这样做让鸡肉紧实,口感更好。 小满快刀剁柴鸡,几下的功夫就把两只鸡剁成了碎块,一帮丫鬟在旁边鼓掌呐喊,栀娘洗了竹签子拿过来,照顾大家伙围坐大桌子旁,洗干净了手,动手将这鸡肉、鸡内脏并各种蔬菜搭配着串到竹签子上,再浸到红油鸡汤里,小火煮得冒泡,这才熄火,又泡了办个小时,这时间里焖米饭,炒配菜,几个丫鬟打着下手热火朝天。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丫鬟按着规矩,将菜和饭先端给小满和栀娘,小满笑道:“我这里就不用你们服侍了,赶紧去吃你们那份。”,丫鬟们虽然个个眼睛发亮,但是仍旧不慌不乱行礼道谢才鱼贯退出。 栀娘的手就迫不及待伸出去了,那鸡肉早就在卤汤里煮得皮酥肉烂,浸在红油鸡汤里又加入辣椒和各色香料的味道,口感层次丰富,栀娘吃一口就停不下来,边吃边点评:“小满,这个红辣椒果然好吃,便是我吃惯了小米椒,仍然觉得红辣椒天下第一。” -- 第104页 小满掩嘴笑:“你有没有发现这种红辣椒比小米椒还多一种口味,小米椒只是一味的辣,但是红辣椒却除了辣之外还带着一种香,用热油泼过以后愈发的香气四溢,让人欲罢不能。” 栀娘以“啊呜”一大口回答了她。 小满吩咐吃的肚皮饱饱的丫鬟们将辣椒都搬运到库房,再三叮嘱了高壮两口子要保持库房干燥。 翌日,小满将火锅店整体都换成了红辣椒,红红的辣椒漂浮在汤锅中,给人视觉刺激的同时让人吃着比青辣椒口感更丰富,如此,火锅店又生意大好,每日里居然还有那富人嫌排队人数过多,遣了自己家奴仆来排队的。 却没想到还有一大波食客要求保留原来的小米椒锅底,小满目瞪口呆,原来口味的培养居然这么重要。小满在此基础上又推出了药草滋补锅、鸳鸯锅、三鲜锅等多种口味,照顾到了各种人的口味,更加受欢迎。 便是那鹿鸣苑里也时常有风雅之士问起,小满又计上心来,定做了一些铜制珐琅掐丝炭火火锅,趁着如今秋天,做了些菊花滋补锅底,走风雅路线,若有豪情万丈的客人强烈要求吃麻辣火锅的,倒也不急,小满将鹿鸣苑外院东厢那一排厢房都整修的窗户通风极好,火锅煮完以后,便有专门的小厮来给客人熏香驱散去身上的火锅味道,打起窗帘门帘迅速拿大蒲扇加速空气流通去除屋里的火锅味,当然,价格也不能低了,小满心中默默想,没办法,人力成本太高。 如此下去毕竟不成办法,火锅迅速得到各个阶层的喜好,麻辣火锅脚店无法设置贵宾座,鹿鸣苑虽然是面向高端人群的,但毕竟没法专卖火锅,小满寻思着等到生意再好一些,攒足了钱再去开一家高端火锅店。目前攒的钱倒是有一些,不过小满想先开蛋糕店。 第65章 珍珠奶茶 秋高气爽,青娘子拎了一个自己做的烧猪头过来鹿鸣苑找小满和栀娘玩,栀娘看见她穿着一身玫红色小袄,配着一条蜜合色长裙,同色的对襟褙子绣着蝶恋花花样,腹间一道明黄色“腰上黄”与她鬓角的黄色菊花交相辉映,手里却拎着一个大猪头,反差明显,不由得指着她咯咯咯笑起来。 青娘子不明就里,困惑的理理头发,抚平了裙角,仔细打量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笑之处,却越发引得栀娘笑起来。 小满走过来,示意锦书接了青娘子手里的猪头,笑着招呼道:“青姐姐,过来了?”再看青娘子一脸莫名其妙,小满嗔怪栀娘道:“这丫头,又作怪了,想必是看见姐姐如花似月的一个人儿却拎着一个猪头,因而取笑姐姐。” 青娘子恍然大悟,跑去要撕栀娘的嘴:“这丫头,竟然连姐姐都敢取笑?”,栀娘笑来笑去的躲,两个人闹了好半天,青娘子方才收了手,理了理乱了的鬓角,问道:“小满在忙什么?怎地我俩玩闹她也不来?” 栀娘边招呼锦书赶紧将猪头切片摆盘上来,边满不在乎的说:“小满在算钱呢,如今她想开个糕饼店本钱不够,因而天天儿在纸上写写算算,也不知道鬼画符些什么。” 小满心想,什么鬼画符,那可是后世的会计记账法,便捷、省事,谁用谁知道,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乱账了。只是再怎么算,也没办法多算出一分钱啊。 青娘子眸中神色微闪,沉吟良久,方才说:“小满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若是不嫌弃,我拿出一部分钱,我们合资如何?不瞒你说,我这些年自己赚了些钱财,存在钱庄里却还要给钱庄付钱,让我心疼不已,若是自己放在家里,小门小户又担心有贼人,不若我们俩合起来开一家店,经营由小满来,我只做个分利的财主,岂不美哉?” 小满茅塞顿开,原来宋代就有入股的概念。如此却好,小满解决了启动资金不足的难题,青娘子解决了投资无门的难题。于是也不拒绝,笑道:“姐姐若是信得过我,那我就好好开这个糕饼店。” 只是这家糕饼店小满想走中高端路线,自己有一千五百贯,青娘子那里有一千贯,两个人加起来有两千五百贯,开一家低端的脚店紧着是够了,但是若是想在繁华地界选址、装修再高大上一些,却是欠缺些。 没想到瞌睡遇上递枕头的了,没过两天竟有一位熟人登门,这熟人是谁?正是陈小满在潭州时结交的潭州知州夫人宋夫人,却还带着石头叔和石头婶两位。原来宋知州任期已满,进京述职,要等在汴京城中一阵子,那宋夫人的婴孩如今已经一周岁,身体康健,宋夫人因此极为感激小满当初给她做过些的那些个滋补汤食。此番来京中,就有几份想寻找小满的心思。谁料到了京中,宋大人和几位也在京中的恩师、同年喝酒应酬时得知如今京中最风雅之地叫做鹿鸣苑,是一位陈娘子开的。宋夫人心中一动,特意派了丫鬟水仙去探听,没想到打听到小满,因而租好房子整好行李就租了车轿来鹿鸣苑拜访小满。 两下见面自然一番惊喜,诉过别后场景,宋夫人却将两个人叫上来,小满一看就愣了,石头叔和石头婶,只是石头叔原来黝黑的脸上满脸伤痕,石头婶原本白皙的面容如今满脸蜡黄,显见得是吃了大苦。小满上前一步攥住石头婶的手:“婶子,这是怎么?” 石婶苦涩一笑:“我娘家嫂子随着县令迁去了别的任上,我们就没了送菜的活计,本来日子非常难过了,谁料雪上加霜,双溪村的里正看上了我家的几亩河川里的水田,抢占了去,你石叔气不过去县衙里告状,反被污蔑打了五十威杀棒。我不待他伤好就收拾行李去了潭州,求到了夫人那里,夫人仁慈,看在我嫂子在老夫人跟前有几份体面的份上,收了我们做了奴仆。” -- 第105页 小满唏嘘不已,古代法制极为不健全,权利比律法更有效力,甚至在穷乡僻壤,宗族势力比权利和律法更强大。便是自己一家人,也是在沅江码头被逼得待不下去,只能去潭州。而且对于失地农民而言,卖身为奴是最好的选择,石叔和石婶从某种程度上还是幸运的,毕竟他们卖身为奴的对方是宋夫人,她为人仁慈,明事理,至少石叔和石婶的安全和温饱都得到了保证。 宋夫人见着鹿鸣苑青砖铺地,雅致讲究,不住的点头。小满带她去了一个讲究的齐楚阁,命锦书上了些点心香茗,两个人聊些别后的情形,小满说到如今自己想再开一家糕点店但是苦于成本不够,宋夫人大感兴趣,道:“你做饭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再看你开的火锅脚店和鹿鸣苑俱是红红火火的,想必你做老板也必是有章法的,我这里倒是想寻个生钱的门路,你看我也入一份子如何?” 小满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收了她一千贯的入股。次日便去跟青娘子说了,兴致勃勃:“如今我们便是本钱也够了,而且加上宋夫人的官眷背景,我们便是行事也腰杆硬一些。”,青娘子心道:陈娘子啊,你还是太年轻,你之前没有背景,麻辣火锅脚店和鹿鸣苑是怎么立得住的? 接下来小满就和青娘子两人奔波在汴京的大街小巷,寻找合适的糕饼店的店址,总算在鹿鸣苑附近一处寻着了一家临街的店铺,附近交通便利,小满找了人定制了类似现代橱柜和展示柜的木柜子,又买了薄如蝉翼的白色细纱布,从上往下拿铁钉钉在展示柜最上面,如此环绕一圈,就做成了糕点展示柜。(小满心中呼唤:赶紧来个做玻璃的穿越前辈吧) 店被竹帘子分成了两部分,前半部分便放那些展示柜,人从街市上路过,很容易便看见店中的糕点,便于吸引客人。门口便是收银台,这样方便结算,结算台旁边设了一个打包桌,若有客人要拿走,便有丫鬟过来打包。 客人也可以选择在此地吃糕点,竹帘子后便是给客人歇脚吃糕点的地方,隔成三四个雅间,全部涂成马卡龙色系,非常少女,不止雅座,整个店中的风格都做成少女心满满的风格,旨在吸引中上层阶层的女性客户,小满还特意做了些玩偶、星星、心形、火烈鸟的装饰,又拿了白细纸糊了些纸灯笼,拿国画饮料、菜汁、矿物等做成颜料,画些小清新水彩画风的图案在灯笼上。(小满内心吐槽:没办法宋朝虽色彩素雅,但价格也不低啊,只好自己动手做ins+大宋混搭风了,希望能成为大宋头一家网红店)。 小满在店中还仿照前世的网红糕点店上架了一系列果汁,有香茗(当然是比着前世的冲泡法而非本朝的打发法)、有鲜榨果汁(主要是西瓜这等多汁的水果)、有珍珠奶茶,杨枝甘露,一水的粉色窑烧的粉彩蝶恋花的瓷器重做茶杯。 珍珠奶茶是小满自己想起来加进饮品单子的。前世小满嫌路边摊的奶茶铺子奶精、糖精等添加剂过多,因而也自己做些奶茶来喝。 木薯淀粉加水核红糖搓成面团,再分成小块,团成小小的圆子,入水煮开,煮到木薯淀粉团的边缘变成透明状。 再取上号的祁门红茶泡煮,等到奶煮沸后,冲入牛奶,这边是奶茶了,最后将煮好的木薯淀粉圆子倒入奶茶,分为凉热两种。热奶茶属于现煮的,凉奶茶是煮好后放入井中湃好的。 这珍珠奶茶煮好后,在青娘子和栀娘跟前大受欢迎,白露带着骆以坤专门来探望小满时也尝了一尝,白露极为喜欢冰奶茶,骆以坤倒是反应平平。小满笑:“难道奶茶自古以来就是女生最爱?” 初期小满在里面做些蛋黄酥、桃酥、曲奇饼干、姜饼、手指饼干、全麦面包,为保证供货数量,暂时只能先供应这些易于储存、不易变质的甜点,起名就叫做雪慕丝甜点。 店中客源却是不愁的,只在火锅店和鹿鸣苑门口分别贴上告示,告知最近店主要新开一家糕饼店,地址在清水街。以这两家店的火爆程度,迅速有大量的客流量涌去了雪慕丝甜点。 这家店走的是少女心网红下午茶路线,因着装修新颖,店里糕点可口,又不同于以往的传统糕饼店,因而开店初期很是火热,青娘子和那宋夫人也专程来看了几回,都觉得非常满意,因着太忙了,小满不得不将红藕和锦书两个丫头派去糕饼店帮忙,但是很快,小满就遇到了穿越以来的巨大挫折。 第66章 雪慕丝失败的原因 一是店中茶座一直冷冷清清,小满意在将雪慕丝甜点开成一个喝下午茶的地方,谁料如今店前排队买糕饼带走的人居多,坐在茶座上的却没什么人,那些蛋黄酥、桃酥、姜饼等甜点生意好是好,可是跟前世的网红下午茶店一样,这种店最大的利润点在茶水上。 此时却无后世里琳琅满目的塑料外带杯,小满去街市上考察一番,不得不说汴京的商户还是很有经营头脑的,大的酒楼里用银制器皿,只要顾客拿走以后送还回来即可。(小满大为惊叹:穿越前的现代真是倒退,人和人反倒没有这般信任。),小的茶饮摊子,选用的是青竹凿成的竹筒,还有酒肆,用的是葫芦。 只是这些都不适合小满,银器对于小满来说太贵,青竹筒又不是透明的,看不见里面的珍珠圆子,难以吸引顾客,用葫芦装的话,那珍珠圆子先得自己卡在葫芦口了。 -- 第108页 四个丫鬟里,红藕是个性子泼辣的,玉簟是个文静舒雅针线好的,兰舟老实木讷,锦书却是个识字能记账的,因而小满将锦书派去做这些活计,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如此一番整修,雪慕丝的生意果然好了起来,因着小满将二楼布置的少女心满满,又实行苛刻的会员制,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通过审核。再加上京中贵女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交际的场所,因而此地便悄悄流传出去,若有那手帕交的娘子妹有些什么私房话讲,或是聚会,便在此地会集。 过了几日,锦书便来报,说是黄太常卿家的大娘子,想在此地包下整场,不知可以否?小满仔细询问,才知道原来工部王尚书家的嫡次女,恰逢生辰,觉得寻常在家中举办的宴席有些腻了,因而太常卿家的大娘子为着讨好她,便想在这二楼为她办。 小满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家的雪慕丝狭小,便是办也可能不尽如人意,再加之到时候若有客人来店中茶座消费,因而让黄太常卿家的丫鬟传话给她家大娘子,不知王尚书家嫡次女可否在自己府上办一次。 那黄娘子本意是巴结讨好王娘子,听到这个主意,哪有不同意的,立刻巴巴儿去寻了王娘子,王二娘子却骄傲非凡,听得陈娘子能为她在自己宅子里办一场宴席,初始极为不屑,黄娘子好说歹说,又劝她去了雪慕丝茶座,品尝了那糕点茶饮,又看那富含少女感的布置,方才松了口,不过却是挪在生辰后几天后,自家却仍旧在自己府里办了一场循规蹈矩的生辰宴,小满得知后暗暗赞叹,不愧是高官子弟,稳定压倒一切。想必这也是自己前世每年都要固定要歌功颂德大红大金色系的春晚的原因吧。 那王娘子名曰语嫣,人也跟神仙姐姐长得一般冰肌玉骨,全身更是有一种冰清玉洁的气质,小满看得啧啧称奇,栀娘不服气:“也就长得那样嘛。”,也是虽然比不上栀娘一顾倾人城,却也算得上美女了。主要是气质独特,栀娘又翻白眼:“无论是谁自小呼奴使婢锦绣堆里培养也有几份那种高傲气质。” 呃,小满表示,冷静冷静,我们是赚钱的,管客人长什么样呢。 小满在王家要来举办宴席的花园里转了几圈,心里便有数了。 到了举办宴席的那一天,王娘子早早就起来,梳妆完就去了花园巡视,只见与往日里的景象大不相同。 只见一条大条案用白色细布铺就,上面放一个个小花瓶,插几朵野菊花、黄色月季和红叶,显得野趣十足。白色条案上摆着桃酥、杏仁饼干、蛋黄酥、姜饼、鲜榨果汁、珍珠奶茶、杨枝甘露等小满店中售卖的茶点。条案旁摆着各色小小灯笼,上面手绘着浅粉、淡绿、米黄等等色系的花卉图案。 桌凳中间留出一条小路,直通到一个平台跟前,从未见过的大朵金黄色花束加上金黄色、白色菊花、米色石竹花,间或点缀着星星点点白色的香味蓊郁的花扎成一座座花桥。王嫣然还特意扭头问小满:“这是何种花?”,小满说道:“向日葵。” 花桥下便是活动区,摆了几张小桌子,小桌子也是摆了白色细布,上铺鲜花,分别摆了围棋、双陆、叶子牌、猜枚、七巧板等各色小玩意儿,桌子之间摆了纸扎的花朵、鹿、鲸鱼、猫咪等各种造型(小满:快夸我,还好当年没少翻墙看外国艺术家手工扎纸),还摆满了当季的花卉(青娘子:这几天可是没少去东郊花农那里买花)。 饶是高傲的王嫣然,也极为震惊。 小满笑道:“我还带着丫鬟们缝了些猫狗玩偶,待会让丫鬟们摆出来。”,说罢,就拍手示意,丫鬟们将各色花布缝制的机器猫、流氓兔、起司猫、小熊等玩偶都拿出来穿插着摆上,那王嫣然毕竟是十二岁的小姑娘,瞬间就有些走不动路了。 等到今日里来参加宴席的贵女们来,都一个个的被惊呆了,小满趁着他们惊讶,命令丫鬟们抬上了一个彩虹蛋糕。 彩虹蛋糕也是前世里推特上的网红,不过在这里小满找不到食用色素,只好自己绞尽脑汁了。做饭恰似戚风蛋糕:蛋清和蛋黄分离,蛋黄打散,日日后加入油、白砂糖、牛奶,混合搅打,再筛入面粉,继续搅打,再取蛋白分次放入,继续搅打,放入模具,置入烤炉即可。 这样考出来的是金黄色。 再重复以上步骤,取了甜菜汁液,便是大红色,将甜菜汁液放得少一些,便是粉红色。 再取了抹茶粉兑入,便有了浅绿色蛋糕。 蓝色选择的是蝶豆花,再蝶豆花里加了些青柠汁,让其酸碱变化,成为了浅紫色。 如此将六层蛋糕一层层铺起来,每层之间抹上了奶油,最后在最上面抹平了奶油,加上树莓、频婆、海棠等各色果子和蜜饯。 小满拿眼睛示意黄娘子,黄娘子识趣道:“这是汴京城里最时兴的彩虹蛋糕,每个人生辰时都要吃的,祝嫣然年年有今朝,芳龄永继。”早有丫鬟帮着切开了那蛋糕,众贵女一看蛋糕的切面居然真如天上彩虹一般,赤橙黄绿青蓝紫,啧啧称奇,王嫣然顿觉脸上颇为有光。 贵女们极为喜欢那玩偶,还有那蛋糕,还有人专门去问王嫣然,想自己也办一场,王嫣然今日里算是大大的出了风头,心中得意非凡。 小满无辜脸:还好这个年代没人见过草地婚礼。 等到稍晚一些,小满又命人将灯笼点上,又在花园中的小湖泊里放上一盏盏莲灯,近处的火光照着花桥蓊蓊郁郁的繁花,花园里一点点小灯笼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远处的湖里一盏盏莲灯飘着,还请了女乐师在远处的亭台里弹琴,如此乐声缥缈,灯光闪烁,此情此景,颇有些诗意。 -- 第109页 待到客人都走了,王嫣然仍旧高兴非常,嘱咐丫鬟赏赐了小满十两银子。 小满心想,不容易,做饭就算了,还得做趴体sponsor,长安居大不易啊大不易,何时才能买的起自己的梦想中的带花园的大宅子啊。还好人力成本不低,小满大手一挥,五百两银子一场。 那花费自然是黄娘子出的,只不过黄侍郎带了个商户女来,栀娘知道后眼睛瞪得老大,不过旋即就平静下来:“先前在沅江码头时,我娘也没少给县令夫人结账就是了。” 小满还趁热推出了生辰聚会的主题,将前世里那些生日趴体的概念引入了雪慕丝。一时间店里生意大好,常常有各色贵女找小满去策划生日宴席。小满陆续办了各种主题:红叶宴(来人俱要打扮秋天的意味)、东瀛宴(和式风格,寿司做起来)等等,小满心想:先前也四处做饭来着,但哪有这种生日宴赚钱,看来自古以来“穷谁都不能穷孩子”的概念深入人心啊,以后还是要面向大小姐们多赚钱。 第68章 油炸天妇罗 几场生日宴席办下去,转眼就入了冬,小满自己扎些纸花纸船之类的装饰物堆满了鹿鸣苑的柴房。这些日子一场宴席收三百两到五百两银子不等,抛去总成本,小满一场能赚个一百到三百两银子的净利润,小满草草一算,行吧,居然能达到百分之六十的利润率,可以了。(小满竖起大拇指为自己点赞:老哥,稳!) 雪慕丝的生意也捎带好了不少,京中的贵女们交际圈子也就那么多人,几场生日宴席办得不同凡响,不但主家满意,办了雪慕丝的会员卡,便是来做客的小娘子们,尝得那彩虹蛋糕入口丝滑,色泽艳丽,都忍不住意动,要说这在家中办一场酒宴,那必须得家中有个大花园,且财力丰厚才行,可是只需办一张卡,存些银子就能吃到同样的甜点,出去聊天交际也有个话题了不是?因而一时间雪慕丝的名头也打了出去。 小满因而也更忙了,但是有钱赚,想着离自己的买房基金更近一步,就浑身的干劲。 却不想转眼就被小满摊上一档子事。 冬月里没有了鲜花和红叶点缀,贵女们的聚会们就越发依赖小满了,小满也将聚会重心尽量转入室内,小满心中哀怨,气球啊气球,啥时候才能发明? 这天忻珞县主在自己的宅邸里举行个宴席,请了小满去。 忻珞县主是官家的叔叔永宁王爷的老来女,很是受宠爱,永宁王爷作为先帝的弟弟,在先帝在时也是备受荣宠,如今到了官家手里,官家也很顾念着这个小叔叔,让他领着一份肥差,可谓是里子和面子都全乎了。 忻珞县主自小在家中说一不二,常在宫中行走,她又生的讨喜,白皙圆润,一张脸蛋还未说话就带着笑意,宫里的皇太后和太妃们都喜欢她,官家抬举她,封了她一个忻珞县主的封号,食邑不食邑的倒是小事,难得是那独一份的尊荣。 私下里贵族圈里倒有那忻珞县主飞扬跋扈的消息流传出来,因而小满动身前去时,宋夫人再三叮嘱她小心,因着栀娘生的貌美,小满怕那忻珞县主是个嫉妒他人的,因而连栀娘都不让去,无奈的栀娘哭笑不得,只好叮嘱小满:“回来时给我捎些天宁楼的烧鹿肉。” 这一场宴席的主要目的是为着赏梅,永宁王府占地面积极大,花园里更是有偌大一片梅园,每年里腊梅盛开的季节,忻珞县主都要办一场赏梅会,只是今年交给了小满来办。 今日里赴宴的客人早几日就收到一封请帖,帖子打开,却是写着着装要依照“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为主题,因着陈娘子策划筹谋的宴席均是出示一个题目,以请帖上的文字为题梳妆打扮,因而收着帖子的贵女们都已经熟悉了这要求,这些个日子都纷纷挖空了心思打扮自己。 待到今日开席,果然争奇斗艳,只是到底还存了些高下,有粗笨的穿着梅花图案的衣裙,虽有些鄙陋,但到底没有出错,稍微有些心思的,便穿了浅绯色衣裙或是近似梅花颜色衣裙,或是梳了梅花发髻,簪了梅花状的头饰。 最为出众的王语嫣,她穿着一身粉白底印着墨色仙鹤的衣裙,配着同色系水墨梅花的褙子,那水墨图案却似真的是在宣纸上画出来一样,难得是人衬衣裙,衣裳映人,这身装扮与她素来清冽冷清的气质相得益彰,显得清雅不俗。 一时间目光都被她吸引去了,忻珞县主为着今日里特意装扮了一番,衣裙选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绯红翻领窄袖衣裙,上面绣着一枝梅枝横溢斜出,上面几朵梅花,裙角落了点点落梅,全部是刺绣而成,绣得深浅不一,似是真的一般。还特意配了同色系的翠冠,额心还点了梅花样子的花钿,她本来微胖,如此一装扮倒是显得珠圆玉润贵气四溢。 本来可以稳操胜券大出风头的,没想到生生杀出来个王语嫣。偏偏王语嫣是临川王家的女儿,衣食住行很是讲究,进退举止,便是宫里的娘娘都夸过的,听闻宫里的圣人有意选她做五皇妃,因着朱贵妃也有意选她当八皇妃,就一直僵持未定,因此闺阁女子多有奉承王语嫣的。 忻珞县主自小就不服气王语嫣,本来开宴席时跟她要好的小娘子就劝她不要请王语嫣,偏偏忻珞县主是个倔强的:“我还怕她不成。”,硬是给王语嫣下了帖子,谁料今儿个居然被她给比了下去。 -- 第111页 小满:请你们感谢海姆立克急救法。 当然面上不能这么说,小满只说市井里巷见到过有人这般施救,便活过来了,原理却是用胸腔的残留气体冲击口鼻。因而记得一二,今日里也不过是瞎猫撞到。。。等等,不能说王二娘子是死耗子啊,于是小满只好尴尬一笑,速速离场。却没注意王语嫣看向她的目光已经是善意非常了。 这一场赏梅宴虽然跌宕起伏,但总算圆满结束,等到这场宴席结束,小满适当减少了办宴席的频率,小满心中不断呼喊:我还是适合田园种田文,侯爵世家什么的,不存在的。 日常理一理鹿鸣苑和火锅店的账,窝在雪慕丝做做甜点,偶然有要价高的高质量的宴席去策划一下,小满觉得现在的日子倒是蛮不错,只是,突然多了个王语嫣怎么回事? 王语嫣自打被小满施救以后就时常来雪慕丝,多个顾客当然是好的,小满自然也不会有意见,对于她这种将报答救命之恩化作慷慨解囊买买买的行为方式小满觉得很是满意。毕竟自己也不喜欢别人欠自己的,更不会做施恩图报的事情,如此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钱解决了吧。 只是来的次数多了,那王语嫣就老跟小满聊天,没想到就这么日渐熟稔起来,小满也没办法,王语嫣问你:“那蛋糕是如何打发的?”,小满总不能含含糊糊说是或者不是吧,只能耐心给她讲+演示,来的次数多了,那王语嫣却如自己家一样,时常问这问那,有时候店里忙的时候还嘱咐自己的丫鬟去帮忙,搞得小满压力好大。 但是接触久了,小满也看清楚了,这王语嫣虽然性子高冷,看着冰雪美人一般,却是个面冷心热傲娇小姑娘,若是熟悉了也很关心店里其他人,只是自己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做事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十一岁小姑娘,还能有什么幺蛾子,因而小满也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一般,做些玩偶或是做些小孩套餐给她。王语嫣就来的越发勤了,有时还带些自己手作的礼物给小满,呃,看着怪精巧的,小满就收下了。 于是小满也逐渐见识了她粘人的一面,原来王语嫣家教甚严,自小就被家中按照宋朝大家闺秀的标准养着,自小就是孩子们中的楷模,这样的“别人家的孩子”,换做你是小朋友还会跟她亲近吗?没有玩伴,久而久之,就只好继续高冷循环高冷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傲娇冷面天仙背地里倒是个萌萌哒粘人怪,看着她板着脸专心致志啃排骨喝杨枝甘露的样子,小满想说:喂,那个,这位小童鞋你可是走错片场了? 栀娘却不是很喜欢王语嫣,总觉得她心怀叵测别有目的。 这日里天气微冷,早上起来地上结着一层白霜,踩上去留薄薄一个脚印,天边云朵黑压压一片,看着又是个干冷的阴天。预计着王语嫣下午会来,小满琢磨着该做些高糖高蛋白的儿童食物。 什么最受儿童欢迎?可乐鸡翅。前世里小满遇到的儿童里就没有不喜欢这道菜的。 只是此时既没有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鸡翅,也没有可乐,小满只好退而求其次,做个橙酿鸡翅,一只鸡上看下来鸡翅膀一对、翅根一对,剁了三只鸡,才拼出来一盘菜的鸡翅,栀娘早在旁边望眼欲穿:“凤爪全给我!”,又可怜兮兮转向小满:“泡椒凤爪?” 小满被她的样子逗乐了,于是笑道:“都做给你吃。” 小满边给鸡褪毛边庆幸:“还好咱家鹿鸣苑里的钵钵鸡走量走的快,不然这剁三只鸡只取零件还真是有些奢侈。” 将剁下来的鸡翅取胡椒、花椒粉、紫苏、酱油、白糖等先腌制着,再在里面挤上些柑橘汁水。 趁着鸡翅腌制,取来橙子,一点点剥皮,再将橙子切成小块,分成两小堆。 热锅冷油,在锅中放油,小火慢熬,然后放入冰糖碎,等到冰糖融化,变成金黄色,就知道糖浆已经炒完了,然后将鸡翅放进锅中爆炒,均匀的裹上一层糖浆,然后将酱油加入,变成深咖色,然后倒入一小队橙子同炒,让橙子的清甜和果酸融入这道菜。再倒入些黄酒和盐调味,最后到些水慢慢炖煮。 等到锅中的汤敖干时,将已经煮烂的橙子全部取出,再将第二堆橙子倒入,只在锅中翻炒一下就立马熄火。再借着锅中余温将鸡翅和橙子搅拌均匀。 等做完饭,王语嫣恰似掐着点一般,准时到达鹿鸣苑,并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激动的直扑厨房,栀娘大喊:“放开我的鸡翅!”,话音刚落,就见王语嫣一脸无辜叼着一根鸡翅看着她。 王语嫣生的粉雕玉琢,平日里高冷脸今日可以卖萌,眨巴着大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栀娘,眼睛里饱含祈求,栀娘还能说什么,只好大手一挥,佯做大方:“吃吧吃吧。” 王语嫣笑眯眯的开始啃鸡翅。 栀娘也赶紧捞了一根开吃。 小满肯定两个人不够吃,因而又打算做一道橙子鸡丁,没有鸡翅就拿鸡丁代替,聊胜于无,因而又在厨间忙碌,那两个人在厨房门口找两张小凳子坐着,对着一盘橙酿鸡翅严格的划分主权:“这翅膀一人一个,这翅根一人一个。”“成交!以此为界!” 说罢就吧嗒吧嗒吃起来了,边吃边伴随着“陈娘子你做饭真好吃”“小满好好吃啊”的惊叹。 小满一笑,接着腌制鸡丁。 -- 第112页 外面明显是有了争执:“哎哎哎放下我的橙子说了以此为界!” “我们分的界是鸡翅的界线又没说是橙子的界线。” “你说你个大家闺秀,听说还要做王妃怎得这么贪吃啊。” “谁要嫁给那几个王爷,我姑姑早就定下了我要嫁给祁哥哥!”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半响才听到栀娘小心翼翼问:“呃,那个,你也姓王?” 王语嫣甚是奇怪,却还是回答:“姐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姓王的,为何今天这般诧异?” 栀娘满天大汗,那个,谁知道你跟祁非池的妈姓一个王啊?! 王语嫣似乎很是自豪:“我是临川王家的嫡支的二房次女,我姑姑嫁入了祁太尉家,她家三个儿子,如今都未婚配,我娘说了,三哥哥和我年龄相近,又不用承担家族重任,上面有姑姑做婆婆,家事有大嫂二嫂操心,嫁过去且逍遥呢。”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王语嫣并未觉察到,还在继续喃喃自语:“三哥哥虽不英俊,但男子岂是以容貌论的?他性子和煦,古道热肠,乐于助人,是个难得的好儿郎。” 她这一声接一声的“三哥哥”,小满不知道心里什么想法,似乎是一个大石头碾子在她心里碾来碾去,到后面已经不觉得疼了,因为早就全部都碾碎了。 栀娘慌了手脚,急急忙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想将王语嫣骗出去:“我们去雪慕丝看看最新的甜品。”,说罢,还未等王语嫣反对,就拉着她急急匆匆出去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小满也迷迷糊糊,是怎么做完了那一盘菜,又是怎么如常维护店里的日常运转,又是怎么熬到了晚上,回到了自己的小田庄躺到了床上,只是还没来得及感伤,就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因为太累,昏昏沉沉睡着了。脑子里还回荡着一句:穷人哪有资格伤春悲秋。 小满当时以为这就到人生的谷底了,但让她没有预料的是,接下来还能更低。 第70章 被强抢 第二天早晨,栀娘见小满气色不好,关切劝她不要去,又留下了锦书和兰舟陪着她,小满苦笑,失个恋就能死人么。不过想到如今店中一切都运行的有条不紊,因而也就当放半天假罢。 谁料还未到下午,鹿鸣苑里当差的李婶子急急忙忙奔了回来直接去寻了小满,满脸的泪痕,着急的说话都结巴了:“陈娘子,陈家的人来鹿鸣苑强抢了!” 小满急坏了,赶紧叫了锦书和兰舟上了马车,想想又不妥,嘱咐高壮家两口子赶紧也进城。 到了马车上,李婶子才喘匀了气息,慢慢跟小满说道:“今儿个早起,翟家姐姐和我照例打开大门,洒扫地面,准备迎客,过一会儿林娘子也来了,说是您和锦书兰舟今日里暂不来。我们三个就开始照着昨日里您给的菜单准备今日里做菜的材料。谁料,忽然熙熙攘攘一堆人进了鹿鸣苑,上门就把门口的大水缸砸了,扬言说是要整顿自家产业。” “栀娘站出去质问他们,他们却说自己是陈家人,要收回自己家酒楼,栀娘急得无法子,让翟婶子去通知刘大力两口子和红藕、玉簟,,再去找来向老板,又命我赶紧去田庄里叫了您来。” 待到去了鹿鸣苑,但看见那小满自穿越以来就未见过的二叔陈方华洋洋得意站在鹿鸣苑账房里,指使着手下的一帮打手搬运寻找。 栀娘急得团团转,看见小满眼前一亮,急急说道:“向叔去报了官,衙差还没来,那个恶霸却说他是你二叔,遵照你爹爹的吩咐来收回自家产业。” 小满自己迎了上去,高声喊道:“住手——”,她明目如星,寒光四射,那些打手们却都被震住,不敢搬运了。 陈方华却不怕,走过来趾高气扬说道:“你就是那个不守妇道的二侄女?自己把持着家里的产业,中饱私囊勾搭男人,丢尽了我陈家的脸。” “还好你爹和我这些长辈在官府里细细的查了你的生意,立冬名下有两家火锅脚店,你名下有这家花园酒楼并一座田庄及一家糕饼店,我说的是也不是?” 小满心中暗叫不好,自己虽然在出走陈府的时候就提前为立冬和自己单独立了一个户头,可是这个年代和所有的年代一样架不住朝中有人,朝廷大员要查你不是跟玩一样简单?何况按照礼法,自己和立冬一个未出嫁,一个未成年,名下的产业自然而然便是陈府的。一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陈方华看小满站在那里痛心疾首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嘿嘿奸笑:“这一切我都接管了,便是这位冰肌玉容的绝色小娘子若是讨好的我舒坦,继续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说罢,还轻佻的看了栀娘一眼。 栀娘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向老板往前一步将栀娘挡在身后,怒发冲冠:“谁家来的地痞,打着陈家的名号强人财物?!”说罢,给小满使一个脸色。 小满突然明白,向老板这是示意她索性不认账,将陈老二当做上门来的地痞暴打一通,反正待会官府里衙差一会就要过来,反正家中四个会拳脚的丫鬟加上向老板带来的家丁,暴打他们一通不在话下。 因而小满朗声说道:“谁是我二叔,我二叔在乡下呢,你怕不是哪个贼人冒充我家人来捣乱的罢?!且看我打不打死你!”,旁边几个丫鬟早就跃跃欲试,听小满一声令下,就冲过去暴揍陈方华。 -- 第113页 那陈方华身边带着的不过是他从街上招募来的一些闲散游兵,仗势欺人行,但跟练家子比拳脚功夫就不行了,纷纷败下阵来,丫鬟们又有默契,盯着那陈方华打,陈方华狼狈而逃,吓得躺地上求饶。 就在这时,突然一对衙差进了鹿鸣苑,呼喊着将众人分开,小满心中大喜,这下可来了帮忙的了,因而笑脸迎上去:“各位差爷,我开了一家店,不成想有癞皮上门,要抢夺我家银两。” 没想到那陈方华更是嚣张,从地上爬上来,哆哆嗦嗦衣袖里掏出来一张名帖:“我是当朝宋太师女婿的二弟。这是我大哥陈方晟的名帖。” 那些衙差将信将疑拿了名帖去,看了以后顿觉肃然起敬,情势开始往小满不利的一边倒。 陈方华也觉察出来情势变化,说道:“这本是我家的家事纠纷,家中侄女在外做生意被人蒙骗,我大哥让我跑一趟梳理一番,因着我侄女小时离家就没见过我的面,因而不识得我,只是误会一场。” 说着,又拿出零碎金银说道:“倒劳烦各位差爷白跑一趟了,等我收整了这些产业再请各位喝酒,以后还少不得要叨扰各位呢。” 那些衙差看他又报出陈方晟的官位姓名,拿了陈方晟的拜帖给衙差看,衙差想着这事一家的家事纠纷,就不再开口。向老板还想争取,说道:“这是陈小满的资产,二房的人要来强取。” 陈方华趾高气扬:“这是我大哥的意思,因着他公务繁忙才让我来代劳。倒是这些丫鬟,俱是刁奴,当众大人,还请各位衙差大哥带走。” 栀娘气得大喊:“你胡说!明明是你上门来动手打砸抢!我们是自保!” 陈方华不理她,径直向那些差役说:“这些个丫鬟,全都是来路不明,还请拘拿则个。” 小满厉声道:“住口!这是我的丫鬟,卖身契都在我手里!” 陈方华更加得意:“既然是你家的丫鬟,我这做长辈的出面管教也不是不可,还烦请各位差爷帮我缉拿这些刁奴。” 没等小满想出什么主意,那些个丫鬟便都被差役们在手上套了枷锁,虽无牒文,但他们也有帮过簪缨世家里处置刁奴的经验,因而只是恭恭敬敬套上枷锁。陈方华还在旁边添油加火的聒噪:“哼!连爷都敢打,等爷将你们几个提脚卖了去。” 小满心中烦闷,当初祁家大哥差人来送这几个丫鬟的时候,为着怕人说闲话,将卖身契都一并给了她,没想到却成了祸事一桩,这几个丫鬟落到了陈家人手里,不知道还会受什么磋磨。 那些差役告辞以后,陈方华着人扭送着几个丫鬟并仆妇,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小满:“二姑娘这去也是不去?” 小满低声嘱咐栀娘:“你且去田庄,收拾我们的细软,再雪慕丝避一避,那里还有宋夫人和青娘子的股份,他们等闲不敢动那里。” 又拱手谢一谢向老板:“多谢向老板仗义相助,还请向老板护送下栀娘,再去给我弟弟和姐夫告个信。”向老板颓然应了。 方才进了陈府,等到进了陈府,小满觉得有些认不出来了,原来的院子格局加建了多个小屋,挤得密密麻麻,陈老太住着的上房,此时两侧加盖了不少房子,院中跑着不少孩童,想必都是陈方华的子女。 陈方晟踱着方步走出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朝中有人参我治家不严,今日便要将你好好惩治一番,以儆效尤。” 小满苦笑:“家中无有生计,陈大人的好二弟卷走家财,弃养祖母,若不是我,一家老小都要饿死,哪里还撑得住等陈大人来找他们?” 陈方华不安的索缩脚,不敢吱声,陈方晟却被小满戳到了痛处,咆哮道:“你懂什么? 如今我身居高位,若是被人看见自家嫡女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因着有陈方晟的这番话,陈方华复又飞扬跋扈起来,扬着鼻孔,打量着小满。 小满扬起脖子:“陈大人好厉害的手段,我自己一步步开的店,陈大人一声令下就收归自己所有,难道这身居高位就不讲礼义廉耻了?” 陈方晟大怒:“我没有这么丢脸的女儿,家中长辈收得你的财物居然被你说做是无耻?昨日里被同僚问我家中嫡女可在市井开着脚店?让我何以作答?” “那鹿鸣苑和火锅脚店还有田庄,既然是你的产业,那我也不会贪没了去,只等太太给你找个好人家,这些便都当你的嫁妆带了去!” 陈方华在旁阴恻恻说道:“大哥,那两家火锅脚店却是立冬的产业,立冬可是我亲生儿子,自当是我的。” 小满生气大骂:“没见过你这等泼皮破落户,丢弃立冬当为不慈,拒养祖母当为不孝,勾搭长嫂贴身丫鬟当为不义,礼义廉耻,你懂哪样?!” 陈方华嘴角阖阖,不敢再说,陈方晟却怒火更旺:“孽畜!你竟然敢顶撞长辈?!!来人啊,取了家法来!” 宋宝宁洋洋得意取了一根藤条,几个膀大腰圆的陪嫁婆子看宋宝宁的脸色,便驾轻就熟过来便要执行家法。 第71章 迟迟落下的大雪 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天边更是云脚低垂,空气中寒意逼人,冷风一阵阵吹过,一场大雪似乎在酝酿。 容娇娘往前一步想要劝导,却被陈方晟一纪警告的眼神吓回去了,她吓得一哆嗦,只得低声提醒小满:“小满!小满!你认个错,将其余的财物还回来,老爷就不会打你了。” -- 第114页 陈老太嘴角阖阖,似乎要劝阻,那旁边扶着她的刘妈妈忙低声相劝:“老太太,这是老爷为了陈家好,老爷做着官这等荣耀,二小姐却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着生意。说出去多丢老爷的脸。” 听着影响儿子做官,陈老太也不再劝阻,心里想着罢了罢了,在乡下哪家丫头没挨过老子的打。 那婆子生的满脸横肉,一脸刁样,扬起那鞭子就在小满身上狠狠抽了下去。小满倒吸了一口气,就觉得被抽中的地方火辣辣的发疼。 栀娘和青娘子赶到,却被几个家丁拦住不许进门去,栀娘急得在陈府外不断跟家丁理论,青娘子却叫来自己的小丫鬟,低声嘱咐几句,那小丫鬟满脸急色,往城东的方向奔走而去。 宋宝宁在旁边看着顿觉解气,陈夫人泪水涟涟,突然想起什么,对自己的丫鬟大花说道:“大花,赶紧去请那祁家小郎君。” 宋宝宁冷冷一笑,:“我劝姐姐还是息事宁人的好,老爷自家管教女儿,哪有祁家上门找来的道理?再者,若不是祁家那位三夫人上门来,跟咱家委婉说起自己儿子要谈婚论嫁让咱家对小满多加管束,光是老爷同僚几句议论,老爷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她两人这一番交锋叫陈方晟的火气更旺了,怒声骂道:“待到领完鞭子,便去府外跪着去罢,让人人都看看你这种不孝不知廉耻的东西!” 小满才知原来是祁非池家王夫人跟陈方晟告的状,一时心中大忳,难以呼吸,身子晃了几晃,有委屈,有愤怒,有不甘:自己都已经让步,与祁非池别过,都已让步到山穷水尽,那祁夫人何必再步步紧逼? 抬起头来,盯着陈方晟:“老爷要我去跪,我便去跪就是了,只一桩,我这些仆从和店铺的契纸须得交给白露代为保管,任何人不得拿走。我那些仆从丫鬟,也只给我娘亲使唤。” 陈方晟冷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我还会贪了你的财物去?!” 小满昂首挺胸一人便去府外跪着。虽则身上挨着的那十下鞭子让她疼得直哆嗦,可是心中的懊悔和愤懑更是无从言说:怪自己太大意,穿越以后顺风顺水,忘记了这个年代跟现代社会不同,法律和私有产权的也不如前世那般明晰,自己自以为聪明,立一个女户,有单独的户头就能有自己的产业,就如同前世里无数穿越女一样,但是命运还是给了自己狠狠一个耳光。 阴云密布,雪花渐渐飘落,一朵,两朵,飞絮一般高速从半空中飘下,然后重重,坠落。 一个人有多坏?女儿们苦苦挣扎时自己有了赖以为生的生计,他二话不说就收缴!真的是担心小满吗那小满刚从陈府出来时他怎么不闻不问,连打发个仆妇过来瞧瞧给些生活费也没有?如今看着小满的店开得兴盛,又嫌弃小满抛头露面就丢了他的脸,毫不犹豫就抢了店铺。 一个人有多坏?自己不偷不抢,若是嫌弃自己身世寒微配不上祁非池,只要明说即可,何必先是拐着弯的嘲讽自己,等到自己受不了嘲讽扭身便走时再在祁非池和自己之间挑拨,挑拨分手了您老人家倒算是如意了吧?这还不行,明明小满自此从未和祁非池见过面,祁夫人还要去陈府告状。真真是无耻之极。 小满跪在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俱都看得见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跪在陈府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会功夫就聚集了一堆人。小满恍然未闻,心里无数个念头在打转,恨自己大意,恨自己看多了穿越文误以为自个儿也可以像无数个主角一样翻云覆雨,人生不是开挂神似开挂般顺畅无比,便是见神弑神见鬼杀鬼,何曾有自己这样惨的? 但是仔细回想,还是自己轻敌了,封建社会君权和父权无比强大,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无数的穿越女还不是自襁褓起就主动跟家中的父兄搞好关系,而自己穿越来就没有父亲,一家子老弱病残都唯她马首是瞻,自然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后来突然冒出来个父亲,因为没有相处太多就压根儿没有感情,因为他做事太不慈爱小满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 原以为自己躲开便能太平,没想到自己千般努力还是抵不过轻飘飘一句话。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肮脏的地面,平日里熟悉的街巷逐渐被一摊白色羽毛毡覆盖,看热闹的人群觉得冷,渐渐散去一些,小满跪久了,只觉两眼发黑,软软倒在陈府门口。人群凑近了去看,却无人出手相扶,那陈府的门还是紧闭着。 寂静的长街突然一声马嘶,一人一骑流星一般飞奔而来,急促的马蹄声达达敲过青石板街面,待到近了,才看清楚那马上的男子剑眉星目,五官精致,英挺的身姿伏在马上,恰似一把离鞘利剑,一身猩红大麾在雪中越发醒目,衬得他英姿勃发,惹得小娘子小媳妇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男子却毫无笑意,他脸色铁青,一脸的寒意,在陈府门口停了下来,深深看了陈府一眼,眼中深不可测,旋即飞身下马,脱下自己的大麾,将小满裹了起来,叫外人看不见她,再隔着衣服将小满抱上了马,自己也飞身上马,打马要走。 一戟却不知从哪个街角急急忙忙追出来,忙叫道:“五少爷五少爷,且住手。” 赵昀一言不发,眼睛似是两道寒星,狠狠盯着他。 一戟莫名的心虚,不敢再拦了。赵昀不再离他,冷笑打马而去,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马蹄。 -- 第115页 一戟慌得一拍大腿,这下可怎么办啊!完了完了!这桩差事算是搞砸了!少爷让他一直盯着鹿鸣苑动向,他的确也一直盯着,自打少爷和小满姑娘决裂以后,自己就没有借口再去鹿鸣苑了,只是隔三差五会去雪慕丝甜点买一些点心吃,今日里去吃,却看见店中只有石婶在看店,问了石婶才知道小满姑娘出事了,于是他赶忙去了府里去禀告少爷,却没想到表小姐来送梅花,少爷却正被夫人押着陪表小姐喝茶,少爷刚想动身,夫人一记眼神飞刀一般就投过来,少爷不得妄动,只好让一戟去代为处理,没想到等一戟过来时就只赶上了被五殿下接走了小满姑娘。 不对呀,一戟琢磨琢磨,这五殿下跟少爷关系那么好,劫走了陈娘子难道是帮助少爷,那何必又狠狠瞪自己?难道是嫌自己办事不力?再说,怎么那么巧,五殿下怎么知道陈府出事了? 赵昀一路飞驰,从汴京城西城门下一路奔出,直到了上回带小满来过的田庄,李伯李婶两口子仍在农庄里面,李婶迎上来,赵昀自己下马,将小满抱下马来,看她外衣一身鞭痕,外裙有的地方都被抽烂,露出下面白色的中衣,再看小满晕过去呆呆愣愣毫无生气,昔日里红艳欲滴的嘴唇如今冻得发青,心中大恨,跟李婶说:“拜托阿婶了。” 李婶并不多问,看见小满浑身是伤,只怜惜的说道:“我晓得。”,说罢就找人来抬小满进了客房,一叠声叫丫鬟过来换衣服,擦洗身子。那丫鬟脱了小满衣服,只见得满身青紫,吓得失声叫了声,赵昀在屋外圈圈转,听见这声呼救,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也进去陪伴小满,走到门口又止步,不敢再往前一步,嘱咐手下的竹林去请大夫、请医女,烧热水。 待到屋中那些丫鬟们给小满擦干身子,换完衣服,医女和大夫已经是冒着大雪前来诊治,待到一切收拾停当,李婶走出门去低声跟焦急的赵昀说:“作孽啊,那鞭痕满身都是,也不知道能不能痊愈,以后还怎么说婆家啊。” 赵昀不吭声,两颊微收,只两手攥得发白,李婶知道他这是动怒了,说:“大夫看过了说气血攻心,晕过去了,必须得好好调养,至于鞭痕还好是外伤,在雪地里跪着怕落下病根,因此开了些活血补气血的药。” 赵昀点头:“婶子,知道了,如今雪下大了,多给些银子,便让那医女住在庄子里吧,等小满伤好后再去。” 李婶点头:“我省得。”又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心一横,说:“婶子不懂你那些朝堂之上的事情,婶子只知道村里地主家是不会让自家儿子去娶佃农家的闺女。” 赵昀苦笑:“多谢婶子了,我知道。” 李婶看他神色寂寥,双眼亮晶晶的,想起了当年告诉他街上没有他爹妈找他的告示时,他脸上的神情也如今日一般,满脸落寞,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明明是很渴望,很想要得到,却生生忍着,似乎这样,就能减轻痛楚,两颊绷着,让人看不出情绪,心中却全是失望。毕竟在自己身边养过几年,李婶将他看做自己家孩子一样,心中到底还是不忍,只悄声说了句:“婶子知道你是个机灵孩子,知道怎么做。”说罢,就再也不忍心看赵昀一眼,扭身离开了。 第72章 梨子糖水 小满发起了高烧,一会儿梦见坐在酒店的大会议室里等着面试,心中忐忑七上八下,虽然自己对于自身的厨艺极为满意,可是当时师傅需要动个小手术,家中急用钱,自己焦虑不安,也像模像样穿着白衬衣黑裙,配着一双廉价的小跟黑皮鞋,反反复复心里思量着要做的菜和待会面试官们要做的情景测试。 一会梦见在双溪村,厨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绞尽脑汁做了面条端上去,餐桌上却是陈老太和陈夫人在用餐,看见小满只叱骂让小满出去,小满心中困惑,没有出口,我对她们那么好,为什么她们要那么对我。 高热,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小满只觉得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却不抵心上的疼痛,也曾经这样疼过,那是被别的小朋友嘲笑没有父母,她虽然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脾气却倔强,毫无惧色跟一帮孩子打架,打输了又不敢回家,师傅端着她最爱吃的梨子糖水,在里弄里找寻她。 梨子糖水。真好吃啊。小时候物资匮乏,生病了去医院输液,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喂梨子罐头吃,小满眼巴巴看着,却懂事的不敢说出来,师傅一眼了然,第二次来就带了亲手做的梨子糖水,小满吃得喜滋滋,以后每次生病了都要吃梨子糖水。如今却不知师傅何处?自己孤身在异乡,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赵昀担心小满,却又怕和小满共处一室于理不合,因而在房里安了一架薄纱屏风,自己在屏风那侧,又叫了丫鬟在小满床前守着小满,此时那丫鬟在帮小满擦拭额头散热,突然听得小满喃喃自语,忙叫道:“五殿下,陈姑娘似是在说话。” 赵昀忙过了屏风,走到床前,仔细倾听,小满梦里絮语,断断续续,他听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小满呢喃几个词:“师父。梨子糖水。”反反复复,眉心紧皱,似乎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有一抹清泪从小满紧闭的眼角落下来。 赵昀沉吟片刻,出了内室,招来李婶问道:“可有梨子?” 李婶利索回话:“秋日里储藏的还有。” 赵昀不知道小满想吃的梨子糖水是什么,想必是又有梨子又有糖,他思忖片刻,就要去厨房。李婶唬了一大跳:“万万不可,你这么金贵,怎么可以去厨房那等地方。” -- 第116页 赵昀苦笑:“婶子也这么想么?” 李婶看他神色萎靡,眉目之间愁容惨淡,不复平日里的翩翩公子哥,只得让步:“那我去帮五殿下削梨。” 赵昀去了厨间,他虽然从未做过饭,但胜在自幼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又有李婶子口头指导,因而将削好皮的梨子切块捣浆,又加入冰糖小火慢煮,一个时辰就熬成了一壶浓浓的梨水,再吩咐丫鬟们将糖水装进小碗。 待到进屋,赵昀却不过屏风了,为着避嫌,将小碗给了李婶,李婶看他如此知礼,叹了一口气,示意丫鬟在后面抱小满起身,扶着她半靠在床上,李婶一口一口喂小满喝了一两口,小满在高热中只觉得被人扶起来喂水,她喝了一口觉得甘甜,冰糖梨水?是师傅做的吗?她喝了两口,似沙漠中行走遇到了甘霖,喃喃自语:“师傅师傅,他们打我,疼。”,赵昀在外面听见,心疼得无以复加,陈方晟!!!他气怒攻心,一把捏碎了眼前的茶碗。 小满喝了些梨子水,突然觉得很安心,仿佛师傅又在她身边,似乎可以依靠,可以信赖,她烧糊涂了,不知道身在何处,似梦似幻,又昏昏沉沉睡去。 赵昀守在外面整夜未眠,因着男女有别,只让丫鬟在内室守着她,他就枯坐在外面的花厅里等候,虽然医生说是无碍,自己却总是揪心,难以入睡,一夜眼底乌黑,形容苦憔。 待到小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有丫鬟守在她床前,看她醒来喜悦盈于色:“五殿下,五殿下,陈娘子醒了。”就听得外面有人激动起身的声音,临走到屏风跟前,却急急刹住,隔着屏风跟小满说:“小满,昨天我路过陈府,见你昏倒在府外,就带你来了李婶这边。” 旁边伺候的丫鬟阿娇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路过?五殿下特意安插了青娘子在陈娘子身边,前些日子里陈娘子开店没钱也是青娘子帮助的,为了怕惊动陈娘子,刻意只拿出了一点点钱,说是合资。等青娘子家出事,五殿下从定北侯的接风宴上匆匆离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京中出了什么大事,更不要提不要人家医女离府,吓得人家怎么似的,给了重金才留下。后来又给陈姑娘亲手做梨水,彻夜未眠的等候,结果我们的五殿下啊,见到小满姑娘就怂了,说自己偶遇?哼,就这样追小娘子,且等着吧。 小满心中感激:“谢谢五殿下,我身上大好了些,栀娘只怕还在等我,我现在要回去了。” 赵昀急了:“你且宽心养病,医女昨日里看了你,说是还要静养,雪从昨天下到现在,我昨天就派了个小厮去跟栀娘说过了。” 小满拱拱手:“那只好叨扰你了。” 阿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主子啊,您真的好笨啊。于是柔声说道:“陈姑娘好好休养,我家殿下昨夜一夜没睡,您半夜才退的烧,我家殿下还亲手” 她还要往下说下去,被赵昀生硬的打断:“其他人呢?” 便进来了几个丫鬟便给小满沐浴梳头,指使医女给她上药,只是小满仍旧木然,了无生意,只是僵硬的由丫鬟们给自己穿戴。 赵昀出了内室,去了花厅,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既希望小满知道,又不知道小满希望,他叹一口气,这就是祁非池和自己的区别吧 祁非池作为太尉的第三子,生活优渥父母宠爱,若不是因着赵昀失踪父兄被贬家中骤然发生变化还不会成熟(事实上没几年家中就沉冤得雪了),自然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就是什么,为人阳光,个性和煦明朗,没有童年阴影,也没有啥人格缺陷,又不用承担皇家的阴谋,只娶一个为妻也是做的了主的,是京中多少贵妇心中的金龟婿。 自己呢,爹不疼娘不亲的,虽是皇子,但他永远没有过在父亲跟前理直气壮,因而行为做事也受到了影响,只会偷偷喜欢小满,在知道自己不能给小满的时候离小满远远的,甚至因着自己比不上祁非池能给小满正妻之位因而有些自卑,就是后来看小满失恋担心小满也是悄悄派出了青娘子去帮忙,看小满要开甜点店所以找了青娘子帮忙出资出力,又担心出的太多被小满察觉,至于明里暗里帮小满的店遮挡去多少不必要的黑道白道上的麻烦,又全部不会告诉小满。 这就成就了自己的悲剧,若是祁非池,帮小满开店会告诉小满,给小满煮糖水定会亲自喂小满,第二天待小满清醒了会告诉小满,让小满知道他的用心,也会勇敢表白,由小满自己去决定。 而自己不敢妄动,无法承诺,无法给小满安宁的生活,索性离得远远的,不想去靠近小满去伤害她。自卑让赵昀裹步不前,却又悄悄让青娘子跟着小满,看能否有帮到小满的地方。 待到小满梳洗停当,早有几个丫鬟扶着小满去了后院的花阁,掀开帘子便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温暖如春。小满有些吃惊冬日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去处,花阁里繁花遍布,有兰草,有腊梅,有水仙。 赵昀胡子拉渣,形容憔悴,独坐花下。这还是那个风度翩翩仗着一张帅气的脸庞夺取的五王爷吗? 许是看到她的惊讶,赵昀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不好意思的说道:“可是吓着你了?我还未盥洗。” 小满摇了摇头,垂首低低吐出两个字:“谢谢。” 早有丫鬟轻手轻脚端上香茗,给小满的是一盅银耳红枣茶。 -- 第117页 赵昀对着那盆君子兰出神:“小满,父母缘分本是上天注定。我当年在乡下时,有一年正月李伯家的远房亲戚来家里拜年,他家的小儿子肥胖高壮的很,抢了我的糖还跟我打了一架,他挥着拳头就说要告诉他爹去打死我,我当时为了李伯毫不声张,就想着等见了官家,要将我在乡下所受的委屈都讲给他们听,可是好不容易去了宫中,你猜得怎地? 小满此时已经被赵昀的话吸引,心中也有些淡淡心疼赵昀,因而问道:“怎地?” 赵昀苦笑,眼神淡淡往远方望去,神色莫名,似乎回到了当年那般的苦楚中去:“我满面委屈就往官家跟前扑去,官家本能的推了我一推。 ” 时至今日似乎还能从言语间感觉到他的痛苦:“推开了我?我当时愣住,他也愣住,旁边的大太监曹德宝机灵极了,忙道:五殿下可是许久未见官家,欢喜的过了头,忘记行礼了?” 赵昀笑得眼泪都出来,:“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怕我行刺他,哈哈哈。” 第73章 大雪落尽 “我坐在地上大哭,这么久堆积下的委屈和,让我哭得泣不成声,边哭边喊‘爹爹’。 我在乡下时,受多委屈,被人嘲笑收养的野孩子,没有爹爹,我却心里总在想宫里我有个天底下最和蔼最疼我的爹爹,他定也在想我,此刻在满大宋心急如焚的寻找我。 总有一天他会挎着宝剑骑着高头大马,当着那么多坏孩子的面带走我。那时候他们欺负我我心里不伤心,可是当我总算跟我爹爹见面时,我心里才伤心。 我虽然年纪尚小,心里却明白,那个挎着宝剑骑着高头大马心急如焚寻找我的爹爹,他是永远都没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看我哭得那么伤心,那曹德宝打圆场:‘到底是父子天性,五殿下自打被寻到就未掉过一滴眼泪,如今见了官家才忍不住落泪。’官家只些微有些讪讪,面上仍旧是淡淡,给我赏赐了金银田地,如意压惊,又封了我做惠王。 我当时还未十五岁就得了王爷的封号,这在大宋朝是独一份。我却觉得很是失望,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到了坤宁宫中,圣人抱着我和大哥大哭一场,大哥那时候血气犹在,拿着自己的小弓箭就要去给我报仇,被圣人哭着拦住了。 当年我走失的时候年纪虽小,脑子却不赖,对李伯夫妇说我是富家子弟,家中父亲被妾室蒙蔽,夫妻妾室要卖我给人贩被我逃出。李伯夫妇也是心善,家中贫困却仍收养了我。 我后来知道,舅舅在找我,我们的人虽未找到,却也是好事,因着朱贵妃的人也在寻找我, 在接风宴上,我绘声绘色对皇祖母和官家、圣人、诸位娘娘,还有外命妇讲:“那起子蠢货,竟还问我,小,可见过和你差不多大小白白净净的一位小郎君,说了这把糖给你。只是任他们谁也想不到一口东北口腔晒得黝黑一脸鼻涕,给他们带路的那个小孩却是他们要找的五皇子。” 逗得在座诸人都哈哈大笑,却没有谁记得问起我怕不怕,” 说着,赵昀神色黯然:“其实我很怕,故作镇定跟那些个搜捕我的官军周旋,心想若是他们发现了我,我便连命都保不住了。我是故意提起的,因我虽然小,却知道这些外命妇很快就会把这些话传出宫外去。” “那些风言风语让朱贵妃怕了,加之我被封为惠王,夺了八皇子的风头,呵,在她心中,权势永远排在第一位,八皇子受尽官家宠爱,她却毫不满足,我却宁愿拿那个什么封号换爹爹抱上我一抱。” “她很快就行动了,我在宫塾里画河谷猎鹿,先生却跟官家说我一身反骨,有逐鹿之意。官家气得招我前去问询。 我那时候已经知道提防朱贵妃,于是我哭着跟官家说,我要回东北,要去猎熊瞎子,要去吃烤鹿肉。 再加上朱贵妃在他身边要做扮演贤惠明理,自然温言相劝,道我孩童心性,只知吃喝玩乐。呵,即使这样还不忘在官家跟前捅我一刀子,让官家觉得我生性顽劣。她百般开解官家方才哈哈大笑,道我童心未泯。 我其实极为想念在东北的大雪中,李婶在炭火中烤了毛板栗.李叔带着我围炉烤肉,他们叫我小石头,所以我便是回来也并不想改掉口音,我心中总希望我是他们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我那时听着皇祖母讲些佛经,就犯了傻气,希望自己能重新投胎在那东北地界,打猎喝酒,跟自己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 他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言语恳切,声音低落,眉目紧皱,小满也听得沉默,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赵昀停上一停,看花阁外雪落纷纷,天地皆是苍茫洁白一片。又低声说道: “我朝太祖皇帝,尝在雪中烤肉赏雪,指点天下,和太宗饮酒畅谈,何等潇洒风流。我儿时最崇拜两个人,一位是太祖,一位是神宗,力挽狂澜,救我大宋于将倾之际。只想等自己长大,也效仿两人做出一番成绩来。 谁知等我稍长些,就明白了官家永远都不会给我机会了。 我先时只以为是官家独宠朱贵妃是因为男子喜新厌旧,又贪恋美色的本性导致,后来读多了史书才明白,寻常女子争风吃醋,若不是官家有心扶持,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势力。官家的所作所为其实就是想打压祁家,恨皇后背后有祁家和王家,这些世家豪门,在官家根基未稳扳倒吴王时自然是助力,可是等官家亲政时日变多,就变成新的眼中钉了。 -- 第119页 没想到一戟却哭丧着脸回来了,祁非池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好容易敷衍着王家表妹离了府,就急急忙忙去问一戟,没想到一戟支支吾吾不敢说,最后问急了才吞吞吐吐说陈娘子被她二叔带走,又在陈府受了家法,最后晕倒在陈府门口,被五殿下带走了。 赵昀带走了?祁非池大大放心,但看一戟神色,祁非池又隐约觉得不对,赶紧牵马就往汴京城外奔来。赵昀的庄子虽多,但祁非池分析判断一番,应该是会送去李伯夫妻所在那个田庄。 被迎面的寒风一吹,他清醒了不少,之前只隐约觉得赵昀对小满似乎有些格外的好,但两人并无任何私下相处过,赵昀每每去找小满,也都是自己怕人说孤男寡女,硬拉着赵昀去充数的,这次他带走小满,若是只是帮忙,按道理应该派人跟自己说一声,一戟又为何那样支支吾吾? 难道他,对小满有意?!!! 想到这一点,突然电石火光,之前的一些端倪也都有迹可循:赵昀会给小满带汝窑的瓷器、稀罕的吃食,还有曾经眼光中欲言又止的自卑,他这个傻子,居然还以为赵昀是因为小满老嘲笑他说话口音所以自卑。 又想起有次他跟小满说,赵昀现在不带口音了官家还因此赏赐了赵昀的夫子,小满当时诧异的扬了扬眉,说劝过赵昀改口音没想到他改的这么快。 现在回想,疑点太多,自己却忽略了。 祁非池越想越气,纵马直奔赵昀的田庄里去。待到了,一群下人拦着不让他进去田庄,他心中明白了分,便冷哼一声,转告那些下人让赵昀来林子里寻他。 赵昀看见祁非池在林下焦急等待的身影,挥手让部曲们都下去,自己只身一人往林中去了。祁非池一看见赵昀,眼睛里寒意四射,双眸深沉,直扑过来,二话不说就一拳挥出去,赵昀未料到他会直接动手,直打了个趔趄才站稳,他抹了一把鼻子里流出来的血,笑着盯祁非池:“三哥可是失心疯了?” 祁非池看他还装糊涂,更加火上浇油:“你离小满远着些!” 他这话却似是勾到了赵昀的伤心处,赵昀眯了眯眼,冷笑:“我之前倒是离她远了,可是你瞧瞧她跟你在一起可幸福?你娘亲刁难她,你不帮着她还写信要跟她恩断义绝,她伤心了许久才缓过来,你娘亲却又去她爹那里添火加柴害她被鞭打?!” “若是我再远离她,由着你接近她,只怕她连命都没了!!!” 他一声声逼问,堵得祁非池哑口无言,只觉得新仇旧恨一下子全涌上来,祁非池不再说话,继续挥拳出去。 赵昀却一闪身躲过了:“哼,我刚才受你那一拳是为着你认识她在先,夺人所爱,确实不是君子所为。我现在要打你,却是为着你让小满受的那些委屈。” 说罢,他脱了身上的灰狼毛里猩红大麾,随手扔在雪上,自己趁着祁非池的攻势,借力打力,反手就是一记“太一手”,直拧祁非池的右臂。 一瞬间祁非池右臂结结实实被打了一记,他看赵昀连“太一手”都使了出来,忍住右臂疼痛,拿出十二分的精神迎敌。 两人都是自小结伴习武,又都是祁太尉教出来的,互相熟悉招式,一瞬间打得难舍难分。其疾如风,两人在白桦林间闪身而过,一招一式皆迅速出手,如狂风飞旋略过无影;其徐如林,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招式行进从容,如苍苍莽林徐徐展开,两个人都闪身躲避借力打力;侵掠如火,两人心中皆有火气,缠斗不休,出手皆为狠辣招式,攻城掠地般如烈火迅猛;不动如山难知如阴,祁非池只觉使出了十成的功力掳掠而去,赵昀却见招拆招,动如雷震悬权而动,两人在林中直打得昏天暗地不死不休,直走了百来个回合渐渐双方都有了些力不从心,终于被祁非池寻着个纰漏,趁着赵昀对付,将其扳倒在地,掐住他的喉咙就直往死里扼,赵昀却不服输,积攒了气力两腿扫过来,将祁非池也勾倒在地,再扑身过去,将祁非池压倒在身下,双方缠斗起来,直到两人皆是精疲力尽伤痕累累,力竭倒地。 祁非池仍:“为何小满出事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青娘子是你的人?” 赵昀不语,眼神却肯定了祁非池的疑问,祁非池恼怒非常:“你卑鄙!派人监视小满!” 赵昀一开口就觉得肋骨那里火辣辣的疼,不知是不是断掉了,他冷哼道:“总比你好,所有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你都不在!” 这话说得却一刀见血,祁非池恨意四起,竟借着这股恨意翻身骑在赵昀身上,提起拳头就挥手暴揍赵昀,如雷霆万钧,赵昀毫不畏惧伸出胳膊架开了祁非池驻守防御,只是如今两人都精疲力尽,使不出什么招式,只能如蛮夫打架,在地上翻滚互殴,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血水溅在白色雪地上,格外让人心惊。 到最后两个人打得力竭,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祁非池躺平在雪地上,赵昀躺在他不远处,两人仰头看雪,从光秃秃的树枝缝隙看上去,头顶铅云密布,灰色的棉絮一样,雪花大片大片,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祁非池突然没头没尾冒出来一句:“以前有一次我们也这么惨过。” 赵昀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点,不知道是祁非池的还是自己的血,闷声说道:“嗯。” 那时还年纪小,祁非池作为赵昀的伴读天天和他混在一起。四月里东京洛阳的牡丹开了,朱贵妃有孕在身整日里不安份要东要西,圣人心中不舒畅,移辇去了西京洛阳赏花,无人管教赵昀,眼看自由了,两人如脱缰的野马镇日里溜猫逗狗玩得不亦乐乎。 -- 第120页 学堂里朱贵妃的娘家侄儿八皇子的陪读朱一贵撺掇着八皇子,将赵昀写的大字涂黑,还画个狸猫在上面,赵昀和祁非池在京中算不上是纨绔,却也是横着走的小爷,怕过谁?自然不服,跟他们打了一架。 许是想到了这桩不愉快的往事,赵昀的声音带些淡淡的自嘲:“是啊,那时他们都说我是女真蛮子,还说真正的五皇子也许早就死了,我是圣人为了避免官家责罚娘家找来的,还有人且窃窃私语,给我起了绰号叫做狸奴,取得是戏文里狸猫换太子的典故。” 赵昀躺平在地,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疼,声音却慢慢的很显悠远:“大哥已经在前朝监国了,见到我总要问我功课如何,比夫子还严格,因此我和他不是很亲近,倒是和你天天混在一起。八皇子的伴读们个个心黑手辣,他们支开了部曲,你却不怕,将我护在身后,自己以一当十,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提到光辉往事,祁非池露齿一笑,这一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阻止不了他满脸的洋洋得意:“那是当然,我那时候就很能打好嘛!!!我可是在行伍里真枪实刀历练出来的,那帮鸡都没杀过的小崽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也就刚开始仗着人多趁着我们没反应过来给了我们好几下,没想到被我打了个屁滚尿流。我就问你?以一当十!反败为胜!满汴京城还有谁!还有谁!!!” 第75章 怎渡,怎渡? 赵昀却笑容苦涩:“说是占了上风,可是我们俩身上还是到处是伤,他们见以多欺少都打不过我们,就通风报信引来了官家,我当时心里高兴,想着皇父来了,总算有人能主持公道了。” “没想到啊,呵呵,他第一句话就伤透了我的心,似乎是冬天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回忆起往事,赵昀嘴角带了笑意,眼睛里却有大雪纷飞。 当年十二岁的少年,堪堪只如青笋幼苗,破土而出,打量着这个命途多舛的世间。眉目间已初见多年后青竹挺拔的风姿,双眼却两点星子一般发亮,满眼的倔强顽劣。官家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赵昀,皱了皱眉,怒声喝问:“孽子,谁让你欺负老八的?” 赵昀仰望着冬日的雪空苦笑,雪花落在脸上,寒意入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我一直想不通,为何他看到遍体鳞伤的我和毫发无损的老八,第一句话便是质问我欺负了老八?他是怎么猜到的?”,说罢他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头顶的白桦林枝干沉默不语,白桦林再上面便是无尽阴霾虚空,没有任何鸟飞过。 祁非池黯然不语,他也记得那句话,赵昀自小就性子倔,只是瞪着官家,一句话都不说。他熟悉赵昀一举一动,知道赵昀定是因为怕一说话就掉眼泪下来所以才一言不发。祁非池心中心疼这个像自己弟弟一般的皇子,跪下告罪,向官家禀明了来龙去脉,官家面子上挂不住,冷哼了一声:“总归是老五不爱护幼弟。” 八皇子摇着官家的衣摆,像只乖巧小狗一样蹭着官家:“皇父皇父,孩儿今天又背了一段尚书,先生都夸我了呢。” 官家扭头慈爱笑道,“你这猴儿,以为说这个,我就不责罚你了吗?你娘亲现下有孕在身,你却淘气得紧,看我怎么罚你。” 说罢,就俯身抱起八皇子扭头走了。宫人和依仗也忙不迭得跟了过去,那些战战兢兢跪立在旁的朱一贵亲党起初因为殴打皇子被官家撞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见官家毫无问罪之意,赶紧趁机开溜,须臾功夫,地上就只余赵昀和祁非池两人还在跪着,祁非池见他们走远,起身要扶起赵昀,却看见玄武岩地面上一滴泪水晕染开来。 赵昀躺倒在地上,仰头只看着虚空,无数雪花纷纷而下,似是要将他埋葬一般,他继续说:“官家心里总是防着我外家,一边用着一边防着,看着我似乎总想在我眼里看见外祖父,一看到我就想起他还未亲政时被诸位命大臣们处处掣肘的时光,对于一代帝王来说,这是最屈辱的回忆吧。 而老八不同,他娘亲朱贵妃本是平民出身,处处讨好小意维护官家,她所有的东西,都是动不动娇滴滴柔声相求而来。一位娘家强大自幼显赫的贵女,一位娇媚可人处处攀附你的解语花,男人在谁那里能找到自己的尊严?答案不言而喻。 圣人虽和官家青梅竹马,却是见多了官家自小不被重视,被嘲笑,各种落魄的经历,怎比得朱贵妃? 老八的名字叫昱,呵呵,新日登位,新王肇位的昱,这可是官家翻了好多书才照出来的名字‘寝兕伏虎,蟠龙连组;焜昱错眩,照燿煇煌。’,他从出生就享尽官家宠爱,享食邑三千户,开蒙时官家将自己所创秀异体手把手教与他。 我这等孽子,怎么比得过老八?” 祁非池吸一口气都觉得全身的经络在疼,他只听着默然不语,还记得当时赵昀的手用力攥住他,力气大到攥得他手疼,年幼的他低头看赵昀,只见赵昀头上青筋一道一道,眼睛里似乎是含着火,一身的伤,目送着官家一手牵着自己的小儿子消失在宫道远处,那个男人,都没有问自己另外一个儿子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赵昀机灵,偷了太医院的跌打药膏,因着怕贴身宫人看见向圣人禀告,他们最后藏在废弃的宫苑里一处花园里抹药,地面上绿草如茵,身边牡丹花盛开,碗口大一样繁美,坠得枝头都沉甸甸的,惹得蜜蜂嗡嗡直飞,一派初春的盎然生意。 -- 第121页 他俩抹完药,也像今天一样躺在地上,赵昀一声不吭,只是拿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那花枝,花枝震动,花瓣一瓣一瓣掉落下来,硕大一片。祁非池心里空落落一片,只看着那花瓣大瓣大瓣从枝头坠落,落在他和赵昀身上,脸上,明明打赢了架,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十二岁的赵昀躺在草丛里,手里拨弄着牡丹花瓣,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东北山里秋天的时候,落叶比这花瓣大多了。” 祁非池嗯了一声,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清淡的牡丹花香里春光和煦,蜂蝶飞来飞去,有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在努力往牡丹叶子上爬,却总是爬起,摔落。最终,似乎是厌倦了这种游戏,它振起翅膀,一溜烟飞走了。 又沉默了好久,祁非池听得赵昀喊了一声:“三哥——” 祁非池扭头一看。不知道何时赵昀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叫了一声三哥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似乎是要将成长至今的委屈都哭出来。祁非池手足无措,笨拙的拍着他,语无伦次安慰他:“别哭别哭我大哥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等我成为大将军,我定然为你报仇!再不济我们找你大哥去圣人跟前告状。都说了别哭啊你” 他到底也还是个孩子,越安慰越心酸,最后自己也跟着赵昀哭了起来。四月春光乍泄,满园的牡丹,藏住了两个伤心的少年。 想到过去那一幕,两个人都是沉默,赵昀说道:“圣人寻了宫人审问,才知道那天的事情,宣了我和哥哥,摸了摸我的头说‘娘对不起你们。’,哥哥发狠说道‘儿子一定不负娘的期望,给娘争气。’,我却说‘阿娘,我们纵使做到十成,官家心里也只惦念着那什么都不做的。何必逼着大哥上进。’一句话却招得娘眼泪又下来了。” “圣人娘娘身边的侍女将事情一五一十跟舅舅说了,舅舅叹息,说是我对不起阿雪。阿雪是圣人小名。第二天就请求去削去威远侯世袭的侯位。官家说,小孩调皮打架,也是常有的,却欣然接受舅舅的辞呈。” 祁非池苦笑:“威远侯府的牌匾,那是祁家历代祖宗们在战场上流了多少血拼了多少性命换来的,到最后却被因着我们一场架被薅了,我整日里惴惴不安,想着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没想到父亲没揍我,只摸了摸我的头,叹息道‘三郎以后记得还要护着五殿下。’老太君又是觉得愧对祖宗,又是后悔让姑姑进宫,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没多久就病倒了,父亲给她端汤药时说:‘娘亲,他有心要削弱我们家,跟三郎和阿雪又有什么相干。’ 赵昀叹息:“自那以后,我把你当做哥哥。” 祁非池冷笑一声:“你若是当我做哥哥,那小满便是你嫂子,我怎不知这世间做兄弟的可以觊觎嫂子?倘若你能寻了官媒向陈家提亲我也不说什么,你这样带了小满出来算什么?你知不知道奔则为妾?” 赵昀翻身靠着一株白桦坐起,斜斜睨着他:“那你娶她啊,我给了你那么多时间,我一直安静的等,可是你毫无动静又算怎么回事?” 他这嘲讽刺中了祁非池,祁非池又要扑过来打,赵昀捡手边一根小树枝往他身上扔去:“打什么?再打怎么进去见小满?” 祁非池白了他一眼,继续躺倒,嘴上不语,却想起小时候总觉得赵昀非常可怜,官家恨着祖父,防着父亲,捎带着连圣人和赵昇、赵昀母子三人都看不顺眼,赵昀总是怯生生的,人人都觉皇子锦衣玉食,享尽天下富贵,祁非池却可怜赵昀从来不敢跟自己亲爹撒娇。 有时候带赵昀到太尉府里,二哥和自己总是什么都让着她,小孩子异常敏感,能迅速看出来谁对他是真心好,因此总是无比黏着自己。 长大以后,自己的大哥二哥俱是人中龙凤,衬托的自己像个废柴,而赵昀的亲哥大皇子赵昇自小就少年老成,老气横秋,自己和赵昀更是惺惺相惜(二哥说这叫臭味相投),凡事都是一起,亲密异常,形同兄弟。 祁非池平躺在地上,无奈叹口气:“可是小满不知道你的心意啊?” 赵昀不吭声,半响才坚定说:“我不会跟她说的,我不会告诉她的。我若是要娶她,必得好好谋划。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将这份心意告诉她,徒然惹她伤心。”说着,还若有所指瞪了祁非池一眼。 祁非池尴尬得很,枕着自己的手臂换了一个姿势:“我现在不也改了么?等我娘亲那边松口了我再去找小满。不过,老实讲,以我们的门第,谁家家中都不会同意让她进门的。” 赵昀冷笑:“哼,各凭本事罢。” 祁非池一跃而起:“这可是你说的,就各凭本事,愿赌服输。”说罢,就不顾身上伤口密布,径直而去。 第76章 蜜渍白梅 祁非池本想径直闯进田庄去看小满,再一想,听栀娘委婉说小满被打还是自己娘亲添油加醋导致的,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见她?如果真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如征得家里同意,再去小满家提亲,也堂堂正正,不让小满再伤心。再者,赵昀的地盘必然有上好的伤药大夫和珍贵药材,小满必是会得到精心照料。反倒自己刚刚和赵昀打了一架,足足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满见到了肯定担心,再联系到赵昀满身伤口,再笨脑壳也猜得到赵昀对她有意。索性就不去了。于是思忖再三,即使调转马头,往汴京城里而去。 -- 第122页 栀娘暂时在林妈妈处暂住,不等雪化,下午就和白露、立冬三人急匆匆赶着来看小满。 看见小满面色苍白,满身伤痕,栀娘泪刷的一下就落下来,抓着小满半天不撒手,小满劝慰她:“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都出来了嘛。” 栀娘不停擦着眼泪,话都说不出。白露和立冬也在旁边掉眼泪,小满乐了:“你三个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着了呢,赶紧别哭了。” 又看向白露:“早知道陈大人要占去我们的财物,还不如当时全部给你陪嫁了呢。” 白露拿手帕擦干眼泪,才说:“昨日里下午,娘亲派人捎话给我,我才知道家里出了这等大事,奈何雪大路滑,今天早上才动身去了汴京城里,爹给了我房契和奴仆契约,让我都收好了,等你出阁时候再给你。又问我你是不是在我家里养伤,说待伤养好后就给你寻个人家嫁了。我含含糊糊应了,急忙去找栀娘,才知道你暂住在这里。” 说罢,拿出身上的一叠契约,就要给小满,小满看了一眼,笑道:“姐姐都替我收着吧,陈大人还算守信,我就怕被那个陈方华拿走”,又问立冬“他可有去找你麻烦?” 立冬摇了摇头:“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心中感激。我爹确实要我弃学,还是大伯说如今家中没有读书好的后辈,我既然能考上临川学院,以后好好读书,总能有些助力,我爹这才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候李婶招呼几个丫鬟送茶进来,大家客套的时候,栀娘悄悄把小满拉到一边,问她:“你怎么在赵昀这里?” 小满满心困惑:“我晕倒后,是他将我送过来,又不知道去哪里寻你,就送我来李婶跟前了。” 栀娘气得直跺脚:“你呀,笨死了!我看他没安好心,如今陈家虽然收走了契约,不如我们去你那个小田庄住着,虽然不让你抛头露面做生意了,但陈家的月例银子也还够你吃,每日里逍遥自得,比在赵昀这里不明不白住着好。” 小满也觉得这主意甚好,虽然她觉得栀娘有些大惊小怪,明明赵昀帮助了她,但这样在别人家里长期住着却也不好。于是对栀娘说:“待我收拾下。” 栀娘一听小满同意了大喜,生拉硬拽就带着小满向李婶请辞,李婶左右为难:“五殿下今日里出去,回来后全身是伤,大夫还在医治,嘱咐了要静养,我不敢拿这件事麻烦他。” 小满和栀娘听见,俱是吃惊,赵昀在小满有伤时收留了她,此时主人家生病客人却说要走,倒显得有些矫情,小满想起日华子本草上写过白梅“治刀箭,止血,研敷之。”,虽则大夫这里什么药膏没有,但自己受赵昀恩惠,总是有些不安,索性回礼报答一二。 于是去栀娘在田庄里踩了一篮子白梅花,用白雪水在室外浸泡一夜,第二天早晨来看,都冻住了,再放进室内消冻,取那品相好的挑出来备用,其余的都细细研磨捣碎了盛入青瓷小罐里,拜托李婶转赠。每日敷三次,换着敷即可。 那挑出来的品相好的白梅,经雪水一冻一化,已经变成了透明色,看上去甚是雅致,小满仔细清洗干净,再晒干,放入陶罐,取来蜂蜜,做成了蜜渍白梅。 李婶这回却不转交了,说:“五殿下休息了一夜,身上大好了,不如小满姑娘亲自送过去,也好跟他道别。” 小满想想也好,就随李婶过去,待到进了赵昀所住的内室,小满还是吓了一跳,赵昀身上裹着绷带,唯一露出来的脸上也有几处青紫,小满关切问:“这可是朱贵妃派人干的?” 赵昀眼前一亮:“我正愁这迟早要进宫不知道怎么跟宫里说呢,你这个主意好!” 小满哭笑不得:“你栽赃朱贵妃,朱贵妃又不傻,不晓得喊冤吗?”她眸中清亮,不谙世事。 赵昀看小满身上伤都大好了,心中高兴。再想到朱贵妃,不由得洋洋得意:“这你就不懂了,我只自己宣扬是遇见了刺客,谁派来的却一概不知,宫里宫外那些八婆精着呢,还能猜到别人?最多背后地里议论,朱贵妃也没法上赶着去跟人解释,这就叫她有苦说不出。” 想起前世里各种宫廷剧,小满犹犹豫豫:“虽然宫廷斗争刀光剑影,可是这般无影的事情做出来不好吧?” 赵昀看她小猫一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在宫内宫外喜欢塑造自己贤良淑德的形象,从小到大我没少在她手底吃暗亏,来而不往非礼也,就给她回敬一二。” 他这样坦率,说得又风趣,小满被逗乐了,掩嘴一笑:“我们这可是难兄难弟,你全身的伤,我全身的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俩打了一架呢。” 赵昀脑子一转,突的想到“夫妻打架”,脸刷的红了,赶紧坐起来,坐的端端正正。 小满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说道:“前天多亏你仗义相助,昨天我本来要跟你道谢,只是李婶说你伤口严重,不好惊扰了你。那白梅膏用着可好?” 赵昀客客气气说:“用着挺好的,大夫看了,也说可以和他开的药膏配合着用。” 小满就拿出自己做的蜜渍白梅,笑道:“这是我做药膏时随手做的蜜渍梅花,你如今喝着汤药,若是口苦,吃完药后取一朵含在嘴里,就不怕药苦啦。” 赵昀刚想反驳自己男子汉才不怕这良药苦口呢,可是看小满那含笑脸庞,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傻呵呵应一声:“嗯。”,就接过了陶罐。 -- 第123页 小满心中惊叹,这帅哥就是不一样,哪怕如今受了伤,身上全是膏药,紧紧抱着一陶罐吃的斜靠在床头,也是风姿雅秀,赏心悦目。不过如今铺垫半天,要说正事了,小满正色道:“叨扰许久,本来你病着,我提出要走有些失礼,只是如今男女有别,总在五殿下庄子里总是有些不自然。” 赵昀急得从床上下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气,道:“小满姑娘,这是李伯李婶家,你若是要告辞也是跟他二老,你若是觉得我住在这里妨碍你,我大可回自己家,只是如今我怕回府被圣人娘娘和我大哥发现又要嘀咕。何况你家田庄被收走,我身边的竹林去探访说那田庄已经住着陈家二房一家人了。你就是去了也无处可住。” 他这一番话镇住了小满,小满思忖一下,觉得说的在理,就不再坚持,回去跟栀娘讲了一下,便暂时住下了,栀娘还是不放心,索性自己跟李婶说了一下也住下了。李伯李婶乐得有年轻人热闹些,栀娘又是个爱说笑的性子,田庄里时常洋溢着欢声笑语。 赵昀却冒着大雪,不顾李婶的唠叨让人抬着去了一趟宫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戏,总之听竹林说朱贵妃这些天脸色都很不好,还有好些人都去惠王府送药问候,赵昀却避而不见,躲在李伯这里,对外就说闭门养伤。 小满身上只是外伤,养了一周就大好了,只是身上伤痕却还未消退,膝盖还有些疼痛,因而在府上住着,洒扫针织的粗活李婶都拦着不让做,小满心里过意不去,就发挥自己的特长,时常做些吃食给大家。芝麻脆麻花、糖醋小排骨、红焖羊肉、蒜蓉茄子,直吃得小石头满满意意,只不过好多吃食是发物赵昀因着养伤吃不了哀叫连连,逗得大家发笑。 不知道赵昀吩咐了竹林什么,只听得过来探病的白露说陈家二叔被人教训一通,陈大人也被人参了好几本,一时焦头烂额,竹叶又出面干涉,鹿鸣苑及麻辣火锅脚店及雪慕丝还是照常开着,只是勒令小满不得再抛头露面,原住在自己的田庄里,那些奴仆也都还在原来的店里帮忙,生意虽然没有小满在时那般火热,但因着都有旧例,却也有条不紊运行下去。只不过收益却全部归陈府了,陈方晟虽然放出话去,这钱待到小满出嫁时,都要做压箱底银的,但是栀娘撇了撇嘴,表示很怀疑。 第77章 鸡汤雀舌头 因着赵昀身上有伤,圣人娘娘特意召了一位太医在赵昀府上,太后娘娘更是贴心,担心自己孙子,索性派了一位御膳房里的御厨过来。诸多食材都算作是发物,浓油大酱又怕疤痕上未结,等皮肤痊愈后上了颜色肤色不均,因而饮食上很是注意,赵昀天天在府里哀嚎没啥可吃,李逵所说“嘴里淡出个鸟来”,于是小满想着给赵昀做一道病号饭。 叫做雀舌头,却跟雀鸟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道西北面食,师傅有时候生病了就念叨着想吃这个,其中是个什么缘由,问师傅师傅也不说话,倒是听欧阳师伯说过,师傅年轻时有个恋人是西北姑娘,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先宰了一只老母鸡,清洗干净,拆去鸡胸肉,将剩余的放入锅中,待水烧开,就捞出母鸡,将原来飘着红沫的汤弃之不用,再倒入新的雪水,加入母鸡,放入葱姜蒜,等到水开,捞去葱姜蒜,以免煮久了鸡汤沾染上太多调味气息,最后放些人参片、枸杞,在砂锅上慢慢炖煮。 趁着鸡汤煲煮,取了今年的新麦面,加水加盐和面揉就成面团,在等待面团醒发时洗些青菜和胡萝卜、香菇、木耳,细细切成小丁。再将醒发的面团擀开,擀得薄薄的一张大圆盘一般,再卷起来,拿刀仔细切成小小的三角小片,恰如雀鸟舌头般形状,加些面粉,在案板上晾匀。 此时将那提前卸去的鸡胸肉切成小丁,再上锅爆炒,加入调料,待到炒得五成熟时加入刚才切好的胡萝卜、青菜、香菇、木耳,爆炒均匀,开大火将砂锅中的鸡汤倒入炒锅中,大火煮开后加入雀舌头面。 最后加些醋、酱油、盐调味,撒一把青菜末下去,汤头鲜美,汤中菜蔬颜色可人,雀舌头面小小一片,一汤勺下去舀上来,若是性急的人吃直接喝下去也是使得的。 李婶在旁边啧啧称奇,这雀舌头面又无发物,又滋补身体,也让天天吃粥喝鸡汤的病人口中多些滋味,倒是极好的病中饭食。 小满笑道:“李婶不必惊讶,回头我将做法写下来,您若是想再做给赵昀吃直接照着房子写就是,便是汤底和浇头,可根据喜好换,只要不是发物即可。” 面端上去,小石头怕得不行,他听说是“雀舌头”,就老怀疑是将鸟雀的舌头拔了出来做的汤,因此一把银柄调羹在汤里搅啊搅,就是不吃。栀娘这些天跟小石头混得熟悉,两下就明白了小石头的心思,笑着解释:“这是白面擀的,没有雀舌头,只是长得像罢了。” 小石头还是将信将疑,栀娘哭笑不得,还是李婶劝他:“你这傻孩子,可曾见过陈娘子今天张罗着让人去逮麻雀不成?”,小石头听了方才好好吃饭,边吃边夸:“好香。” 赵昀笑道:“不怪乎他不吃,便是我刚开始听见,心中也犯嘀咕,前朝倒是有豪富之家比富斗豪时发明过一道以雀鸟舌头做的菜,只是过于残忍,伤了阴德,被世人所不齿。没想到小满心思巧妙,想出这么个招来。”二话不说就吃了个精光,甚至连吃了两碗,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 第125页 栀娘抠着手指坐在一边悄悄嘀咕:反正都比你强。 第78章 骨汤猫耳朵 这一场集思广益为小满谋出路大会到底也没有开出来什么眉目,吃罢饭,李伯就念叨着“秋施金,冬施银,春夏施肥是烂铁”的农谣,起身去研究冬月里田间的堆肥。李婶专心致志给小满纳鞋底,赵昀自去房里养伤。 栀娘拉着小满悄悄说话。她还是坚持要带着小满去相亲,不停进行背景介绍:“那人是郎中,却还读了个秀才的功名。” 小满婉拒,她过一会锲而不舍的说:“他家中父母早已过世,在城南开着好十几家药铺,家底殷实。寻常官家小姐自然是不见他的。只是你若是寻这般无长辈干涉的婚约,这岂不是良配?” 小满觉得奇怪,盯着她笑:“栀娘定是有心上人了,不然这般好夫婿,为何推脱给我?” 她本是调笑,没想到栀娘真的低下头,红着脸不语,小满讶然,上下打量栀娘:“栀娘,难道,你,真的有心上人了?!!!” 栀娘含羞点了点头,大大方方说:“我喜欢姑苏一书生。” 啥?姑苏一书生?这是个什么东东? 栀娘平日里那么大方的一个人,此刻却变得扭扭捏捏,一根衣带捏在手里拧啊拧,半响才用蚊呐声音说:“无情郎错被无情休就是他写的,他还写了几本别的话本子,本本都是里坊里人人争相传看的,还有梨园编了戏唱呢。” 小满扶额,原来你是个混饭圈的啊栀娘。 听来听去,小满慢慢明了了,这姑苏一书生是大宋畅销书writer,除了写写言情,还有著作改编成剧本。栀娘还加入了一个汴京城中的粉丝团,当然人家正式的名字叫做姑苏社,社里俱是像栀娘一般的小娘子,喜欢姑苏一书生,每次他的话本子出了新的回目就争取购买,还定期集会,念诵书中经典片段。 不仅追星少女无数,就是中老年群体中也是深受喜爱,可即便是粉丝众多,也无人知道姑苏一书生的真面目。 只能从他的笔名里猜出他大约是姑苏人士(如果不是瞎起名的话),除此之外,此人性别、年龄、民族、身高、体重一概不知。 小满再次扶额:爱豆的基本情况都不知道,只看过人家的作品,栀娘啊你这个追爱豆的水平有点低啊。 栀娘拉着小满的衣袖央求小满:“这是娘帮我相看的人家,说是医术高明家底殷实,人又厚道老实,我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儿,只是我不想那么早就嫁人,你便陪我去罢。万一他看上你了呢。” 小满无语,大姐,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颜值最高的,咱俩站一起,正常人都能猜到看中你的概率要高于看中我的概率好嘛? 不过看栀娘满脸潮红、粉面含春的样子,小满还忍心说什么,也罢,也罢,就让我陪你去罢。 栀娘开心的四处宣扬小满要和自己一起去相亲事宜,赵昀就莫名其妙的脸色低沉,栀娘心中暗爽:我就是特意让你知道的好嘛。 小满却不知道赵昀态度如何,她在厨房里忙着做另一道病号饭:骨汤猫耳朵。这是一道浙江汉族小吃,起源年代已不可考,但是由于做起来麻烦,在现代倒是有些逐渐少见。 先选了个猪排骨清洗干净,平日里这道菜要以羊汤入馔的,只是羊肉为发物,如今赵昀有伤,只好选排骨了,猪肉性平,是养伤的滋补品。 排骨在水中煮到水开后换水另煮,如此有效去除肉中的骚味。放些干山楂片,去腥易烂。 取了面粉活成面团,再将菠菜汁和红菜汁,如此有了白色、红色、绿色三色面团。 再搓成长长条状物,再将三种颜色摞在一起压得粘合起来,再切取横截面,在竹帘上用力压出花纹,松开手,三色面片自己蜷缩起来,恰似一个小小的猫咪耳朵形状。 此时排骨汤已经煮成,小满将那猫耳朵煮熟,放入排骨汤,加些胡萝卜丁,青菜丁、蛋皮丝,看上去颜色鲜艳。 再取出排骨,做一道红烧排骨,做一个凉拌胡萝卜丝,一道荷塘小炒,一道清蒸山药糕做配菜。 几道家常菜端上去,赵昀的脸色好多了,特别是听说那道排骨猫耳朵汤是特意为他所做的病号饭,顿时神色初霁。 小石头却还是不敢动筷,小满扶额,自己在小朋友心目中已经由“割雀鸟舌头”变成了“割猫咪耳朵”的大恶魔了,还是李婶耐心,劝导他这也是面食,还说哪日里小石头可以来灶间跟她们一起做这道猫耳朵。 小满叹息:还是中老年人懂得育儿。 栀娘倒是没啥兴趣,她的心思现在全都在两日后那一场相看上面,一直在琢磨怎么不动声色搞砸这件事情。 李伯倒是很喜欢那一道红烧排骨,直说烧得够味。小满笑吟吟将菜谱留给了厨房。 赵昀胃口很好,不同于往日里看着饭食唉声叹气,李婶看他吃了一碗又一碗,心中高兴,可是高兴过后心中却隐约担心。 转眼过了两日,便是相看的日子。小满信守承诺,陪栀娘一同出发,开始了穿越后的第一次相亲。 相看是在汴京城中一家小型酒楼里,栀娘和小满一早就坐了马车前往汴京城中,城中还是热热闹闹,如今已近腊月,十里八乡已经有商人前来采买贩运年货,街边的南北干货、酒肆画舫、杂耍摊子,全都开得喜庆,倒比前几个月热闹些,栀娘只觉双眼不够看,不住的掀起马车帘往外看,小满嗔笑:“栀丫头就在乡下照料了我二十来天,就跟多久没进过城似的。”,栀娘不理她,心里只反反复复惦记着待会怎么才能让人家看不上自己。 -- 第126页 下了马车,林妈妈和一位媒婆还有一位中年妇人早等在那里,那妇人是今日里要相亲的南宫牧的表姐李秀秀。她心中感慨:姑父姑母是难得的大善人,行医问诊积善积德,自己家穷得乡下过不下去,只好来汴京投奔姑父姑母家,姑父给自己爹爹寻了个营生,姑母还给自己寻了个好人家,置办了一份厚实的嫁妆,将自己风风光光给嫁了。谁料姑父姑母相继染病去世,娘家表弟无父母管束,年过二十还不娶妻,自己做表姐的,为了报答姑父母只得操这份心了。 再看两位小娘子,一位娇俏动人,明妍惊艳,让人再也移不开眼;另一位虽相貌不及前者倾国倾城,却也清秀温婉,再一听,那位美艳的是今日里的正主,另一位小娘子只是陪同过来,于是暗地里满意的点点头:表弟对于相亲这件事一直极为抗拒,自己又是以哭诉姑父姑母泉下不安心,又是威逼表弟若不娶妻以后休想到自己家蹭饭,软硬皆施才拖了过来,相看相看,小娘子的外貌占了一大半,那林栀娘是李秀秀生平所见最美的女子了,天下男子,面对这样美貌,哪有不动心的。 上了酒楼,那茶酒博士带她们进了个齐楚阁儿,酒席上早就坐着南宫牧,栀娘只做害羞状,看也不看一眼,拿扇遮面坐下了,小满却无甚可忌讳的,盯着看了下,长得也是寻常,气质倒不错,有几份儒雅的感觉。 桌上早有些瓜果茶点,南宫牧招呼大家喝茶,小满老老实实说:“我喝花茶”,栀娘却眼珠子一转,问那茶博士:“店家,拿你这里最贵的茶来。”,一边说还一边扇着扇子,一脸的鄙夷。 小满觉得好笑,这是要扮演一位拜金势利女郎嘛。 那南宫牧挑挑眉,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下栀娘。林姨悄悄给栀娘使了个警告的颜色,还是南宫姐姐将话岔开:“听说林娘子做得一手好女红,不知道今日里穿在身上的这件褙子可是林娘子自己绣的?” 哇,原来相看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考察啊,女红同样不好的小满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栀娘说:“不是我绣的,是陈娘子绣的,我平日里懒惰懈怠,就连针都不拿起来呢。” 林姨现在满脸“你个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混合“这么冷场老娘尴尬癌都要犯了”的表情,南宫姐姐也是有些惊讶,那南宫牧倒是全场最镇定的,他嘴角含笑,笑着说:“我娘亲在世时针线也差,她常说,像咱们这等人家虽比不上簪缨世家,但养个针线上的丫头却不是什么难处。” 这样不动声色就解了围,林姨立马接上:“对对对,我也觉得,便是针线不好,我这里给她陪嫁个针线丫头就是了。” 栀娘悄悄撇了撇嘴,哼,登徒子,被美貌打动,连女子德容言行都不挑。 那南宫牧为人谦和,又相貌清秀,说话和煦温暖,深得中老年妇女喜欢,又刻意逢迎,没说几句话林姨就被他哄得乐得找不着北,越看越觉得这个准女婿满意。 栀娘暗暗叫苦,寻找时机。恰好那茶端上来,栀娘喝了一口,就呸的一下,怒斥道:“这是什么呀!以次充好,打量我喝不起龙井吗?将茶叶梗充作茶叶,糊弄谁呢!” 第79章 虎皮尖椒 小满暗暗好笑,栀娘虽然是古代人,可这说学唱念的演技倒是一点都不差。若是穿越到现在,做个演员倒是可以吊打一众流量小花。 南宫牧却不以为忤,柔声问候在门口的茶博士,可否换花茶上来。他这般谦虚谨慎,林姨好感顿生。栀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摇了摇手中销金花扇,眨巴着眼睛冲南宫牧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问道:“南宫公子,听得您家里有田产药铺,是个十足的大财主呢?” 小满都快要憋不住笑了,没想到栀娘平日里爽朗大方一个人,学起那些个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的拜金女子毫不逊色,只是知道栀娘真实面目的人看这种反差实在是搞笑,于是佯装要喝茶,端起茶杯来挡住自己唇角的笑意。 其他人倒未注意,南宫牧谦虚作答:“小生家里颇有些薄产,只是略能糊口罢了,林娘子放心,个把针线丫头还是养得起的。” 他话语间暗暗嘲讽,栀娘气得咬牙切齿,但面上仍做出谄媚的样子:“那却甚好,我一直希望遇到南宫这样的有钱小郎君,倒是我这个姐妹是个傻气的,不看重人家家财,只看重人品修行呢” 说着,还露出嗔怪的表情,娇媚推了小满一把。小满心里要笑疯了:姐妹啊,你这么明显将我推出去,若是个正经郎君肯定不会选你了,但若这个南宫就是个好这口的酒色财气登徒子呢,那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南宫牧打量一下小满,礼貌的颔首。小满回之以尴尬一笑。 也不知道这南宫牧是个信奉“颜值即正义”的颜狗,还是“我早已看穿一切”,栀娘的伪装在他眼里不值得一提,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一杯茶还未完,他就笑着取出一个锦盒,从里拿出一枚金簪,南宫牧含笑将这根金簪插到栀娘发间,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栀娘:!!! 林姨和南宫姐姐俱是欢喜,互相点着头微笑,栀娘迷迷瞪瞪就被插上了金簪,小满在旁边张大了嘴巴:哈?这么快?姐妹就定了终身?! 等到散席,林姨喜不自胜,乐滋滋掐着指头盘算汴京城中那里的南北货铺生意好,又哪处产的丝绸质量上乘,又是寻思着写个嫁妆单子,看栀娘仍旧是迷迷糊糊的样子,林姨拿手指头狠狠指了栀娘一下:“死丫头!从今日里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屋里绣嫁衣!” -- 第127页 待坐上马车栀娘还是良久震惊,半响才问小满:“那南宫公子是中邪了吗?” 小满也是有些楞,不知道回答什么,半响才说:“也许是个喜好美女的?看你漂亮就动了心?” 栀娘不知道想些什么,摸了摸发髻上插着的金簪,栀娘有些不舍,半响才自言自语:“我自小便是在乐场里长大,来往皆是苦命女子,后来离开沅江,到了汴京与你重逢才有些好日子过。之前在沅江有人嫌弃我的出身不愿意娶我,你说我要不要告诉这位南宫公子真相?” 小满本能的反应:“你还是换个借口吧,若是南宫公子是个大嘴巴,或心怀不忿出去宣扬,那岂不是误了你?” 栀娘想了又想,又喊车夫:“且去杏林药铺。”,杏林药铺是南宫家最大的一家药铺,栀娘想着去寻南宫牧,没想到运气尚好,居然等到了南宫牧。 那南宫牧有些意外,却也依然和颜悦色,拱手问道:“两位小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栀娘拔下手中的金钗,一用力扔给他:“你家中虽然殷实,却到底底子薄了些,我自幼喜好奢靡,挥霍无度,你那点家产却是不够我花的!” 南宫牧伸手接了那金簪,脸上有些青红不定,半响眯着眼笑道:“你虽然爱慕虚荣根底浅薄,到底长了一张俏脸,也罢,为了以后孩儿的相貌,我就将就些。” 气得栀娘愤愤,狠狠盯着他,他却复又变得礼貌起来,冲着两位小娘子作了个揖,正色道:“林娘子虽然做出这幅模样,但看得出来是个良善姑娘,我平日里醉心医道,家中事务不会过多过问,林娘子若嫁入我家毫无杂事烦忧,可是有别的苦衷?” 栀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看见人家这般客套,倒有些不好意思,嘴角阖阖,半响才说:“我自幼无父无母,在教坊里吃百家饭长大。” 南宫牧面不改色:“无妨。” “我不擅女红,家务也操持不起来。” “无妨!” “我好吃懒做” “无妨!” 栀娘看几个回合下来南宫牧都面不改色毫不介意,于是心一横脚一跺:“我喜欢江苏一书生!” 小满觉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没想到的是那南宫牧居然笑起来,笑眯眯看着栀娘:“那也无妨!”,两位小娘子惊讶得嘴巴大张,南宫牧笑着将手中的金簪递给栀娘:“这簪子给你了我便要负责到底,你且回去安心备嫁吧。” 待到回家栀娘和小满都有些云里雾里,李伯李婶见两位小娘子都是忧心忡忡,有些担心,旁敲侧击问,却什么也问不出来,李婶是个眼尖的,看见栀娘手中拿着的金簪,心里大略猜想定是相看的小郎君看中了栀娘,栀娘却不满意了。赵昀也看见了那枚金簪没有插在小满发间,他心中放心不少。只没口嚷嚷中午吃的素淡,晚上要吃好的。 他如此叫苦连天,倒冲散了小满心中的愁绪,收拾起心思,打算做一道虎皮尖椒配白粥。 现下里正是冬天,赵昀这里却是不缺蔬菜,小满选取了几个又大又肥的青椒洗净,去掉里面的辣椒仔,再拿小刀削去辣椒蒂,切成大片,再晾干,等上面一点水分都没有了,才取出辣椒扎几个小洞,栀娘在旁边笑道:“小满做菜却是新奇,还有这么多步骤。” 小满跟她解释:“这是为了防着辣椒滚油下锅时热油溅出来。” 提到这个,栀娘不由得摸摸手背,上次她看小满做饭眼馋,自己也做了一次,没想到油热了放入食材以后菜籽油四处溅开,有几点溅到她手背上,烫的她嗷嗷叫,落荒而逃,还是小满过来盖了锅盖,端锅离了灶,放在旁边地上晾凉才平息。 小满将油烧热,在现代她可以用油温仪测量实时温度,眼下里却只能伸出手,放在油锅上分感受温度,略微有些温度,烤的手有些暖意时,放入青椒,微微炸开,再转小火慢慢煎熟,这样能最大程度保留虎皮的香味。 蔬菜大都是在油锅里煎炒容易失去绿色,因而必须大火速炒,为了不让菜叶变黄变黑,连酱油都不能放,只能在起锅前放少许盐调味即可,因着这道虎皮尖椒在油中炸过,为避免如今受着伤的赵昀觉着油腻,起锅后又加了一点点醋拌匀。 小石头现今只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小满,这位小姐姐也太厉害了,雀舌头、猫耳朵、如今还有老虎皮,虽然娘亲说这些都是假的,但模仿能力这么强也是值得佩服。当下里小满在他心中的威望比李伯还要高了。 赵昀倒是吃得很开心,如今隆冬季节,有绿色菜蔬配粥,倒能吃得有滋有味。 祁府里此刻气氛凝重。平言堂里一众丫鬟婆子噤声不语,在堂外站得战战兢兢,正堂里正传来争执声。 祁夫人站在堂里,胸膛气得起伏不定:“自己请命去到幽州前线去?你爹为了祁家荣光不管儿子死活,你也跟着拎不清吗?!” 祁非池看一眼他娘,他娘一向谨礼守行,不苟言笑,讲究喜怒不行于色,如今大发雷霆,显见得是气着了,他心一横:“什么原因,您自己心里不清楚么?我为着您的面子,不想说出来,您还真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他是被娇养大的,再受长辈疼爱也从未因宠恃骄,如此出言顶撞还是头一次,祁夫人觉得心脏怦怦直跳,一阵天旋地转,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 第128页 祁非池接着说下去“那日里的情形我问过府里的婆子,说小满姑娘并未出言顶撞,是娘亲步步紧逼小满姑娘才转身走了。如此拆散了我们,人家小满姑娘都未再做纠缠,是娘自己自作主张,跑到人家陈府,开口闭口说自己家儿子要谈婚论嫁,臊得陈大人将小满绑过来鞭打一顿,我还有何脸面再见小满?” 他苦笑一下:“自小娘亲就教导我要做个男子汉,我读书进学,习武练兵,从未忘记娘亲教诲,娘亲自己所为,可有半点君子之风?” 祁夫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抹着眼泪:“你这孩子说出这种话,难道不怕凉了娘的心?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诞育了你,平日里也是宠着疼着,寒天给你加衣,热天给你打伞,教你读书习武,今日里你出息了就来忤逆娘” 她说的哀切,祁非池听着也觉得伤心,转念一想,却又忍住,冷笑着说:“娘亲不必伤心,如今我的婚事家里不许,那我就去边疆建功立业,等我不依仗家族也闯出一份名堂时,再求官家赐婚。” 说罢,就不顾祁夫人哭声连连,自己大踏步径直出了门去。 第80章 麻辣腊肠 转眼赵昀也恢复不少,小满执意和栀娘搬了出去住进了自己的田庄,待进到田庄,发现仆妇和丫鬟们都还按照着小满的分配早出晚归,去城里照料四个铺子,然后再回庄子里歇息。庄子里倒是干净利索,全然没人祁家二房住过的痕迹,原来是几个丫鬟们收拾过了,小满看着房中原样不变的摆设,自己取了些零碎银子,赏赐了诸位忠仆。 刚一住下,青娘子和宋夫人双双携了礼物来拜访,叹一回小满身上的伤口,唏嘘一阵,又庆幸雪慕丝因为有宋夫人和青娘子的注资,丝毫没有波动,生意还是好好的再做。 宋夫人还劝慰小满:“石叔和石婶两人俱是能干,雪慕丝上下也是井井有条,便是原来那些官宦小姐听说你不再外出做宴席极为失望,但也变相推高了雪慕丝的价格,我们如今有好些个入账。” 而那麻辣火锅店和鹿鸣苑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影响,还好虽然没了小满时常推出的时令菜式,但有些鹿鸣苑固定菜式的菜谱都写给了翟婶子,如此一来倒也还好。至于麻辣火锅脚店,小满养病期间将火锅底料的配方给了栀娘,栀娘负责炒料,总算是都稳妥运转。 经此一役,小满渐渐长了些心眼,一是以后做生意还是跟别人合伙安全,陈家的手伸再长,也够不到别的官宦人家里去;二是要多借助资本运作,而不是依靠自己的劳动力挣钱。自己收入的一大半是外出做宴席和策划各种派对的报酬,如今被禁锢住了人身自由,若不是还有自己几家店的收入,只怕是要再无进项了。 陈家倒没有食言,还是给小满每月送一份月钱过来,虽然只有三两银子在宋宝宁这种官宦人家看来不算什么,但维持一个小娘子的生计倒是足够了,若小满不去参与官家小姐之间的交际往来,已经尽着足够了。 如此一来,小满就随遇而安了,每日里只要不时炒料即可。平日里窝在自己的小窝里琢磨些新菜,日子倒清闲了不少。 如今虽是冬月里,或是采梅花晒干做成蜜渍白梅;或学妙玉,取了经雪的梅花瓣上的白雪储在小青花瓷坛子里,等着来年炖肉(小满无辜脸:拿来烹茶才是暴殄天物圣所哀好不),或是炒制些干果送与立冬和小石头当零嘴儿;或约了青娘子,研究下京郊庄子里菜农所做的暖房;再或者,索性什么都不做,慢慢用土制烤炉烘干些红薯,和栀娘一边吃烤红薯一边赏雪(好像有些不雅,但小满说了,大俗即是大雅嘻嘻)。 如此一来,倒觉得时间过得缓慢,岁月也过得有滋有味,除了,钱少了也没什么别的缺点嘛。小满有时还心中疑惑,难道陈方晟本是好人?为了让小满停下来享受时光,所以特意禁锢了她? 进了腊月,就开始年度大戏——宰年猪。 附近的村落里早有农人饲养的年猪被宰杀,栀娘如今被林姨天天拘在屋子里绣嫁衣,闷得发慌,早就撺掇小满一起去农庄附近的小镇集市上凑热闹了。 那小镇街面虽比不上汴京繁华,却也天子脚下,沾染了几份繁华,镇上几座便是土木结构的草房,其余便全是青瓦房,显见得是民众富庶。听得高壮家的说附近村子里的人有什么采买的多是在这镇上买,虽然离得汴京近,只有大件采买的时候才会去汴京城中,因而这镇上日常百货也是应有尽有。 小满便带着栀娘去寻那猪肉摊子,那摊前卖肉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屠夫模样的人,笑起来却是很和善,看见两位小娘子,问到:“两位小娘子要买些什么?我这里是新近过年刚收的年猪,新鲜的很。” 小满问到:“店家可有猪肠衣卖?我要十副。” 那店家笑道:“要做腊肠?有,儿子,去选好的给挑十副给小娘子。” 小满道:“还要十五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还要五斤肥的,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鲁智深上身,捂嘴笑了。 那店家却没说出“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之类的台词,反倒嘱咐自己店里伙计细细切了,因着那肉较多,两个伙计切了半天才剁完,小满和那店家聊天,才知道这等买肉加工剁馅儿的事情肉摊也没少干,因而熟练的很,时值年节,都是要买来包饺子的,那店家剁完后拿干净荷叶裹了才递给小满,小满看店里干净,就又买了半扇排骨,由于她买的多,店家还加送了一份猪耳朵,一份猪肚,喜滋滋嘱咐她下次再来。 -- 第129页 栀娘捂着鼻子,满脸嫌弃的跟小满往回走,小满怕熏着别个,索性拿个稻草系了猪肚,连马车也不坐,步行走了回去。好在庄园离小镇不远,闲暇里走走就当是健身了。 冬日里草木凋零,汴京属于黄河流域,真是没什么绿色的植物可以入眼。田地也都被农人收尽,农田里堆着些肥料,或是麦茬。走一段便有平坦的打麦场,里面一堆一堆的秸秆堆和麦秆堆,时常有农人经过她俩,背着一堆野地里砍得柴火或是提着背篓拾粪,有炊烟升起在大地,田庄、平野、村落,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白雾中,很是祥和安谧。 小满和栀娘散着步往家中走,一路聊些闲话儿,没多久就回家了,家中却有一戟等着。 一戟早焦急如热锅蚂蚁,高壮家的给他倒一杯茶他都没心思喝,就巴巴的等着小满,看见小满和栀娘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说道:“陈娘子,我家少爷执意要去幽州北战场,您赶紧给拦一拦吧。” 小满不解,问道:“你家少爷不是就在北地吗?” 一戟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赔笑:“我家少爷前段时间是去过契丹,后来回来了,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何,他跟官家请命要去幽州,如今契丹和我朝局势紧张,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我实在是忧心的很。” 哦?早就回来了?又走了?小满一时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又想起祁夫人去找宋宝宁,说自己家三少爷要谈婚论嫁云云,心里不由得有气,笑道:“你可不是找错人了?” 再看一戟不解的眼神,小满笑笑,:“你家夫人来我家说三少爷如今谈婚论嫁了,让我家管好女儿,三少爷行踪我一概不知,不若你去找跟你家三少爷谈婚论嫁之人?” 栀娘也在一旁愤愤说:“你家三少回来了也不跟小满说一声,如今小满说话他怎么会听?!小满因着你家夫人挨罚,三少连句道歉都没有!你还有脸长上门来?!” 小满见她越说越气,悄悄拉拉她袖子,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温言对一戟说:“想必你也知道,你家少爷在北地时就写信给我一刀两断了,自那以后我没有他的任何音讯。你若是着急且找找跟你家少爷交好的朋友劝劝他,” 说罢就扬声叫高壮送客。 栀娘怕小满生气,小满却嘱咐高壮媳妇将那猪肚泡上漂洗,自己也洗干净手,开始灌腊肠。 小满作为一个四川人,自然要做麻辣腊肠了。 取了肥肉馅和瘦肉馅,按照三比一的比例混合,在里面加入胡椒粉、花椒粉、辣椒粉、盐、少许白酒,混合搅拌,腌制个半天,以图入味。 待到腌制入味,再取来肠衣,取个小勺,灌进去肉馅儿,因着总有边角肉馅掉在手下,栀娘还特意寻了一个盆在下方盛着,小满虽然好多年不做了,却没多久就很熟稔了,栀娘看着好玩,自己也在边上做着玩,还仔细拿筷子将肉馅填得结实些。 边捣边还愤愤说:“祁夫人祁夫人!”,似乎捣的是祁夫人本人一样。小满笑笑,劝她停止这种幼稚行为:“且别这样,她身处高位,骤然得知自己儿子找了个没地位的女子,慌张些也是正常。” 栀娘一脸不服:“哼,她就是势利!” 小满思忖着慢慢讲:“也还好吧,我在你眼里自然是优点多多,但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做饭的厨娘。在熟识祁夫人的人眼里,她肯定又高贵又恪守本分,可是在你眼里她就是拆散我们的罪魁祸首。” “屁股决定脑袋,坐在那里,是什么位置,就要为谁说话。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与自己牵扯的利益不同罢了。” 栀娘还是忿然不平“不就是钱嘛。” 小满苦笑:“是钱又不是钱。若我此时告诉你我看中路边一个乞丐,要去和他双宿双飞,你第一反应是不是那个乞丐蒙骗我,看中了我的钱,想要骗财骗色?对于自己不熟悉的事情本能的排斥,这是人之本能。” 栀娘撇了撇嘴,总算不说什么了,可是看她做香肠那个劲头,似乎还是将肉末当做了祁夫人,小满悄悄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冷汗,那个,积极干家务,倒也不应该太打击。 待到灌完香肠,小满取了大号缝衣针在灶火里焠过消毒,然后在香肠上不同地位扎上几针。再取白色细棉线仔细分段扎口。 像晾衣服一样晾在晾衣杆上,又命令高壮砍了些松树叶子、苹果枝干、干枯香草、橘子皮之类,在晾晒的香肠下面点燃,烧起来,熏些果木香气在香肠上面。因着怕有人不爱吃辣,又做了五香味的。 第81章 杀猪宴 那香肠做成后,切片清蒸,或是爆炒,佐起酒来俱是味美,小满使人给白露和宋夫人、李婶、并林姨各自送了些,都说滋味不错。 于是小满索性就多做了些在店里开始售卖,往来的客人有爱拿灌肠涮火锅的,有爱吃蘸调味汁吃蒸片的,不一而足,带动的店里的生意又火了一波。 喝了腊八粥,置办些过年的年货,就到了小年,几个店也都该关店了,小满将自己的丫鬟婆子们聚集起来,招呼着在樊楼吃了一顿团圆饭。 虽然自己家是开酒楼的,但小满想带着自己的员工去见识一番,感受下大宋如今最高端的酒楼是怎么样的,员工们果然眼睛都不够用的,这段饭吃完好久,还在议论,“那樊楼的茶酒博士居然记得每一个人点的茶,丝毫不差!”,也许是看到同行的优秀让他们意识到人外有人,在今后做事时也更加细致。 -- 第130页 小满一人给准备了一两银子的红包,大家都欢呼雀跃,小满也祈愿明年里生意更好,能有更多进账。本来想学别的铺子,准备置办些米粮干货给伙计们带回家,但小满这里丫鬟们都是自小被卖了的,便是高壮和刘大力两对夫妻,也是无有亲眷,至于李婶和翟婶两位行伍遗孀,年节也亲戚也忌讳走动,便一时间,大家都住到小满的小田庄了。 临川书院也放假了,立冬回家过年,一时间家里非常热闹。林姨还想带着栀娘回去过年,但看见门口的牌匾写着“平生庄”,进了田庄,腊梅花开,青砖瓦舍窗明几净,几个丫头们嘻嘻哈哈,几位婶子围着立冬看他写春联,高壮和刘大力修缮家具,一派山居热闹场景,于是不再勉强栀娘回去,留下了各种年货,再三叮嘱栀娘尽快绣嫁衣,就自回汴京过年。 平生庄取自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是小满最爱的一位诗人,既能出世,也能入世,入世为国为民,出世宠辱不惊,在人生的大风大浪里始终岿然不动保持初心。 小满给田庄取了这个名字,期盼着自己能安然淡定面对穿越来的风风雨雨。倒是刘大力家的说得好“平顺安生,这个名字取的吉利。”,没想到还暗含了这种寓意,小满哈哈一笑,就由着大家解读。 因着腊月里杀年猪的多,有附近的村民送了猪血豆腐、猪下水、猪腿等吃食过来,小满很是感激,前世在城市里生活,并无这种纯粹的乡邻感情,于是回赠些小满自己做的酱肉、卤味和酒糟鸭掌并一些糕点。 看着那些个新鲜的猪肉,小满索性便想做一道杀猪宴,杀猪宴应该是我国民间的传统菜肴了,农耕时代每户农家基本都会养猪,待到年底宰猪过年,因而也有丰富的菜式,清茶淡饭了一整年,就指着过年这些腥荤,因而不管大人小孩都极为盼望腊月里杀猪。 先是一道酸菜白肉,酸菜是入冬里白雪腌制的大白菜,脆生生,带着冰棱看着晶莹透剔,五花肉冷水下锅,加些花椒,去除腥味,煮熟后将浮末和花椒滤去,再煮得七成熟时将肉捞出,切成大块,锅中放油,将切好的酸菜丝翻炒片刻,再倒入刚才煮肉的水,转移进小砂锅,加入白肉、血肠,咕嘟咕嘟冒着泡,便开始炖煮。 切一盘麻辣香肠,取下屋檐下风干着的腊肠,细细切片,蒸过后呈现红彤彤的色泽,撒一把青葱,端上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再是一道冒血旺,猪血、牛百叶、黄喉、豆芽、豆皮都事先煮熟,然后下锅炒火锅料,大火炒开后倒入高汤,煮沸后放入猪血、百叶、黄喉、猪肺片、豆芽、青笋、豆皮等食材,倒入盆中,再在上面撒些蒜末,烧热油浇菜,油花四溅,辣椒的香味被逼出来,一道改良版的冒血旺便做成了。 汤是一道猪肚鸡,猪肚也浸泡的差不多了,拿来混合香草清洗,再拿面粉洗一次,加白醋洗一次,加些橘子皮洗一次,如此三遍,猪肚也洗的干干净净。将猪肚煮熟,再将土鸡包入猪肚,上锅煮熟,煲出的猪肚鸡汤汤色奶白,香味浓郁。 再做一道红烧肉,猪肉新鲜,加些炸过的鹌鹑蛋、和鸡蛋、腐竹一同红烧,猪肉糯软,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就着白米饭吃真是下饭能手。 因着担心饭食不够,便打算将猪肚鸡拿砂锅炖着,以此为汤底吃猪肚鸡火锅。吩咐丫鬟们泡些香菇、木耳等干货,再洗些萝卜、白菜、薯类等,切些豆腐、鸭血,端等一会做配菜吃。 李婶和翟婶两位婶子再做些鹿鸣苑的拿手好菜,栀娘将买的屠苏酒摆上桌,如此热热闹闹凑了一桌子。 这样就众人团聚热火朝天,待到酒席上桌,几位仆妇拿着酒杯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高壮家的才说:“东家真是抬举我们,亲自给我们做饭吃。”,小满一笑:“快别这么说,这桌宴席是大家一起做的,如今过着年,大家能聚在一起吃团夜饭也是缘分。” 于是众人举杯共庆新年,屠苏酒驱寒驱邪,新年里喝屠苏酒取的是吉利兆头,就是平日里不怎么喝酒的几位小娘子,也端起来喝了一下。大家都是天涯无亲无眷的人,凑在一起倒也驱逐了寂寞清冷,浑然不觉伤感。 待到夜深,时不时有远处的焰火、鞭炮大鸣大放,热闹非常,立冬也跟高壮家的、刘大力家去放鞭炮,几个丫鬟捂着耳朵在门外看热闹,栀娘也拉着小满出去瞧热闹,远处的汴京城灯火辉煌,焰火阵阵,栀娘不断懊恼:“若是能去鹿鸣苑里过年就热闹了。”,小满逗她:“明年你嫁去南宫家,便是汴京城中医药世家的当家少奶奶了,还愁没有热闹看?” 栀娘羞得满脸通红,嘴上却说:“谁要嫁给他!”,逗得几个丫鬟们捂嘴笑。 小满看着远处的满天焰火,心中默默祈愿:师傅,我在此地一切顺遂,也愿您老人家人生顺遂,安享天年。 转眼到了年后,宋夫人派了丫鬟上门来道别,原来宋大人已经述职考核完毕,得了山东的一个差事,宋夫人也要陪着去。小满特意做了些酥饼糕点带去辞行。宋夫人承诺绝不撤股,反倒把石叔和石婶的身契给了小满,说:“两人打点雪慕丝的生意熟稔,便留下照料店中,我要将身契归还他们,他们不收,如今身契给你,寻着机会再给他们。” 小满应下了,再给石叔和石婶,两人却连连摆手:“当初我们为了摆脱恶霸才卖身为奴,如今生活安逸便要拿了契书走人,这不是做人的道理。”,如今店里确实涉及一些秘方,只能选用有身契的下人来做,不然不好追责。石叔和石婶两人在店里到可以拿到比在外面打工更多的丰厚工钱,小满只好先收着,想让他们二人赚些钱财,置办田地,等过一段时间,找个机会将两位的身契归还。 -- 第131页 过了元宵节,便是过完年了,汴京城中已经有店家开门的,当然还有更惫懒的店家,直到了二月里才算是过完年。 小满也陆续开始了城里几家店的营业。因着如今人身自由得到极大限制,小满就开始琢磨起自己的新店。之前两家火锅店培养出了大量的吃辣爱好者,因而火锅店有了固定的客群。只是想做的高端火锅店一直没有眉目,只是在鹿鸣苑偶尔上个火锅锅子,或是贵人们打发了自己家的奴仆过来打包一下。这样还不能在贵族里面系统性培养出客群。 于是小满坐了马车,由房屋经济带着来回寻找,终于在汴京城中东边的一家里坊找到了一家空置的店面,二层小楼,租金为一年一百两银子,因着前面店主开不下去走了的,店中还余下不少桌椅板凳,可以选用。 小满找人订制些铜制珐琅掐丝炭火火锅,锅底除了原本的麻辣锅底、菌汤锅底,还新增了一些滋补锅底。 因着怕陈家又收走,特意记名在栀娘名下。起了一家店名叫围炉夜话。栀娘本来担心这名字太奇怪,小满劝说她:“冬暮欲雪,几个知心好友,围炉夜话,聊些天南海北,岂不乐乎?”,于是就确定了这个名字。小满在开业前多加宣传,因着怕两边定价不一样惹起闹事,因而这边的普通菜品只比那两家老店贵了一点点,多采用一些高端食材。装潢和就餐环境也皆布置的风雅,打算走高端路线。 待到开业时,人数倒很多,没想到是雪慕丝的一些女性高端客户居然也来捧场,小满这才听说,原来她们早就向往风靡汴京的火锅脚店了,只是在鱼龙混杂的店中坐着有失体面,若是呢,她们又待嫁闺中,没有那么大的体面。因而这家店的开业对于她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店中一色的齐楚阁儿,又是预约制,每桌的时间都是努力错开的,坐一顶青布小轿到了楼下,楼下设了两道竹篱笆遮开街面上的目光,便有姑娘带着帷帽迎客,迎进店中,清净优雅,鸣着古筝,再有茶酒博士接应,送进预约好的齐楚阁里,外人一概见不着,很是注重客户私密。 第82章 菊花火锅 对于高端客户,小满还开发了一种菊花锅底,趁着如今天气尚寒,做了些菊花滋补锅底,这是来自清宫饮食的灵感,据说清朝的御厨里有这种菜谱,以菊花入馔,倒上鸡肉高汤,加上红枣、枸杞,点缀以鲜菇菌类,比照着慈禧太后的火锅菜单,选了獐子肉、银鱼和野鸡肉三样做主菜,辅之以刺龙芽、鹿肉片、野鸭脯、鲜豆苗做涮菜。 这种菊花锅底因着配菜高档,所以算是店里的压轴好菜,也很受客人的喜欢,当然店里最受欢迎的还是麻辣火锅锅底,小满趁着冬月里火锅的生意好推出这家店恰逢好时机,因而没两个月围炉夜话火锅店就收回了一年的租金成本。 店中因此也更忙了,向老板索性送过来两位店小二帮着照顾生意,一派忙忙碌碌中,小满似乎都忘记了还有祁非池这个人,直到王语嫣惊慌失措来找她。 “你说什么?祁非池不见踪影?”小满不可置信的看着急匆匆的王语嫣。 王语嫣平顺了心情,才一口气说:“姐姐我最近才知道祁家哥哥真心喜欢的人是你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中间的阻碍的只是祁哥哥年前就去了北疆听说他打了一波仗结果进了对面的埋伏如今全军覆没但是找不到他的尸首也未见敌军邸报里提及生擒他的战功。” 小满捋了半天才捋顺了大意:祁非池去了北疆以后打了几次胜仗以后就自信心膨胀,在某次例行巡查时发现了敌情,但艺高人胆大的他并没有选择回去寻找大部队过来,而是只派了一个斥候回军营报道,率领着其余人等孤军深入,结果自然是可以想见的,整个斥候队列全军覆没,只是大部队赶过去时未见到祁非池的尸首,因着他的战马也一并不见,因而大家都揣测是否是被敌军活捉?然而这个猜测也很快被证实了不对,因为之后数日契丹人都未大肆宣扬此事,按道理若是抓住了大宋太尉之子,不管是死是活都会大肆宣扬,以激励人心,然而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小满呆呆说:“那” 王语嫣急急的说:“小满姐姐,祁家哥哥走了以后,我娘觉得这桩婚事蹊跷的很,于是着人私下盘问,才知道祁家哥哥心悦的人是你,我娘不忿,跟姑姑闹了一场,我这才知道了祁家哥哥居然喜欢的是你。” 说到这里,她垂首不语,两颊微红,却还是一跺脚说出口:“我虽然心悦祁家哥哥,可是话本子里说,若是别人两情相悦,定不要做那第三人。” 栀娘倒是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还适当注解:“这是姑苏一书生所著三笑三哭梅花故人里面的原话。” 小满看王语嫣对着栀娘微微张大嘴做出“知音啊”的神情,不由得苦笑:“可不是个小孩子嘛,和你有什么计较的,何况父母之命你又有上面转圜的余地?” 王语嫣是王夫人去王家哭诉时才偷偷躲在墙角听得此事的,她自己虽然心悦祁非池,可深受姑苏一书生的影响,不愿意做阻碍别人感情的第三人,偷听得祁家哥哥不见踪影,所以急急忙忙奔去雪慕丝求见小满,里面的丫鬟看她风尘仆仆神色有异,不敢擅专特意将她带去了乡下的平生居见了小满。 小满沉吟了许久,随意叫进来锦书,问她:“你能寻着一戟吗?” 果然锦书点点头,小满转身对栀娘和王语嫣说:“我要去一趟北疆。” -- 第132页 话音刚落,两位小娘子均已是脸色煞白,王语嫣年纪小一点,语无伦次:“北疆那么多兵士都在明里暗里搜寻,怎么可能就你能找到?何况那里两国交战,真是危险的时候。” 栀娘更是不赞同:“你俩早就分道扬镳,祁非池上次去北疆就已经跟你绝交,为了一个一年多没见的人,你犯得着以身犯险吗?” 小满摇了摇头:“祁非池虽然与我早没有什么儿女私情的羁绊,但是他于我有恩,最初的小米椒也是他寻着的,何况你四望看看,家中的丫鬟、仆役哪一个不是他所赠?我一直寻不着机会还给他,人家都与我分道扬镳了我再寻过去一一归还总有些攀附嫌疑,如今若是能寻着他,不管是死是活,也全了我的大义。” 小满态度坚定,王语嫣见苦劝无果,只好偷拿了自己的私房钱给小满,小满笑而不收:“你还是个小丫头呢,好好在家待着等消息吧。” 栀娘要陪小满同去,也被小满婉拒:“你容貌美丽让人惊艳,边地鱼龙混杂,不知道会出什么危险,我轻装简从反倒快速。” 如此再无异议,小满梳理好各家店的运作流程,跟栀娘托付了一下,因着怕此事走露了风声,所以悄悄走人,并未告诉其他人。 收拾好了行李,小满就随着王家的家丁往北疆赶,小满心无旁骛,无心欣赏一路上遇到的风景,祁非池对自己而言,早就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了,说起来倒有些难以启齿:因着祁非池性子明朗开阔,小满对于祁非池的感情接受的飞快也有部分原因是觉得他个性单纯,这样的人在以后漫长不可测的婚姻生活里安稳踏实。如今分开了,小满扪心自问:我对他,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多?还是明白安稳可期的现世静好多? 小满之前从未有感情经历,祁非池算是她初恋,或许跟前世里大多数的初恋一样,一个长相尚可的小哥哥出现,对你各种好,你安心享受着这些小甜蜜,以为这就是爱了吧,看见他很欢喜,因为他的称赞而欢呼雀跃,不见他便觉惴惴不安,他饶了很远的路只为多陪伴你走一会儿。你心中忐忑,猜想他的感情,直到有一天,他表白了,你欢欣鼓舞,含羞点头,两个人开心的在一起。 若是运气足够好,你们还能在漫长的人生里携手走过,在风雨中培养爱情。但是更多的人初恋无疾而终,很多人回首往事的时候,都承认现在不会喜欢上初恋,可是当时,为什么喜欢上了呢?当时的风、当时的阳光、当时的心动、当时的荷尔蒙,似乎都给当时的自己捂上了眼睛,为什么喜欢呢?大部分人都说不清楚,所以,这种crush,中文里叫做心动的感觉,真的是爱情吗? 小满对于感情没有什么丰富的理论知识,也没有太多经验,她这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个章法来,无论如何,且找到祁非池,权当报恩了。 因着一路上有王家的旗号,倒也行进的毫无阻拦,直到了幽州。 幽州是大宋和辽国交界重镇,往西绵延至色楞格河、石勒喀河,往东直到渤海,便是辽国的国界线,辽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之境,因宜为治,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幽州和太原两城,相守互望,守护着大宋的安宁。 作为边地,幽州极为繁华,市面上可见到五彩斑斓的回鹘锦毯、蒙古的马刀、高丽的红参、大辽的毛皮,自然也少不了大宋的南北杂货四海特产,市面上也热热闹闹,说着各地口音的商人在这里熙熙攘攘出没倒买倒卖,倒洗去几份战争的残酷。 王家的家丁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即使只是跟着王语嫣的家丁都进退得宜,待到了幽州,早有人将小满安置在一家清雅干净的客栈,有位仆役带着王语嫣的亲笔信去兵营里寻一戟,到晚上,一戟悄无声息出了兵营,来到了这座小客栈。 饶是小满早有心理准备,见到一戟也吓了一大跳,一戟神色疲惫,满脸憔悴,形容枯槁,见着小满呜呜咽咽哭了起来:“陈娘子,是我没用,我那天没有跟着少爷,我家少爷不见了” 小满安抚他半天,他方才不哭了,小满单刀直入问:“我要去寻你家少爷,你有几成把握带我往北走?” 一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陈娘子可是伤心的魔怔了?” 待到他确定了小满无任何毛病,就是单纯的要去寻得祁非池,反倒变得非常坚定,向前给小满一跪:“少爷当时来北疆是为了逃离家中婚事,当时孤军深入冒进,想必是为了早早脱离家中建功立业,也是为了早早迎娶陈娘子,如今陈娘子要去寻他是大仁大义,可是少爷为了你生死未卜,你却自己以身犯险,我怎么跟少爷交代?” 小满一笑:“你这样一说,我就更要去,你家少爷为了我才生死未卜,我要是不去找他,那一辈子都良心难安了。” 一戟见怎么说小满都不听,索性说:“陈娘子,您如何辩解我都不会听您的。” 小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道:“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我下定了决心要去寻得他,你帮我是锦上添花,若是不帮,我自己也有办法找了他来。” 第83章 篝火烤野兔 一戟没有办法,只好细细讲来:祁非池是在幽州以北的西山原失去踪影的,当日里祁非池带着一队斥候例行巡逻,却在原里发现了埋火起灶的痕迹,推算出大概有四五人的契丹人在此时,只是祁非池看那几眼灶埋的地方,隐约觉得说不定是遇着契丹贵族。 -- 第133页 因而祁非池只派了一个人回大本营报告军情,自己率领了十几个人就要去看个动静。等到那个斥候带着大部队来时,遍地尸首,显见得是祁非池一队人孤军深入,追击不成反倒中了埋伏,因而全军覆没。大军在那附近搜寻再三,也未找到祁非池,只好鸣金收兵。 因着大宋和辽国目前只是在边疆上小摩擦,并未真正宣战翻脸,小股骚扰、打些小仗可以,可是大军进犯那便视作宣战,因而大军队也不敢在西山原停留太久,收了尸骨就速速撤兵了。 地图在此时是机密信息,便是一戟也不敢违抗军令,不敢将堪舆图拿给小满看,只口头给小满讲述了幽州以北的地形,幽州之地,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西山原缙山,祁非池失踪的区域西山原属太行余脉下的一大片平地,此地地势平坦,军都河冲刷出大片平原,奈何土地盐碱严重,作物难以生长,因而难以躲藏,不存在一个大活人找不到的情况。 小满思忖良久,终于想到一条:“可有考虑过附近的山地?” 一戟满脸为难:“军都山地,悬崖峭壁,地形极为险要,又是界山,所以无法大规模搜山。” 小满考虑良久,道:“便去那里寻吧,他自来聪颖,为了躲避敌人,自然要去山地里才好甩开追兵。” 一戟自己虽然是练家子出身,可是事关小满,也不敢慢怠了,又找了一位祁家的暗卫名唤邹大的跟着,再乔装打扮一番,三人便进了山。 小满看自己被打扮成了乡下村妇的模样,那邹大被扮成了自己的夫君,一戟振振有词:“若被人发现,就说我是你小舅子,和姐夫护送阿姐回娘家好了。” 小满不解,邹大才解释到:“幽州此地自古战乱,百姓都习以为常,便是打起仗来,界山两侧仍有两国百姓通婚走亲,倒也寻常。” 如此一来,小满一行便进了山,西山原附近的缙山和西山互相夹峙,下有巨涧,遥遥相望可见远处蓟门关的宏伟雄壮。 山间羊肠小道蜿蜒,此时正是二月里,冬日已逝,春日将来,山顶冬日的积雪消融,融化饿雪水汇入小溪,溪水暴涨,溪边青草纷纷露出绿芽,山间的毛桃树、酸杏树纷纷开花,一树一树的粉色花蕾点缀山间,一派春光明媚。 小满骑着毛驴,一戟提着褡裢,邹大一手拿着个柳树枝赶毛驴,一手提一兜子点心并十数个煮鸡蛋,扮做乡野村民,在羊肠小道上慢慢行走,山间道路阻绝,崎岖难行,一戟虽然知道自卢龙塞至居庸关大宋皆置兵守险,心里却没底,再看小满镇定自若,眼睛四处巡视,心里倒也有了几分底气,跟着四下寻找看有无痕迹。 邹大是暗卫出身,追寻个把个人不在话下,他寻思着祁非池当时马匹失踪,很有可能是打马只身一人去了深山,再想想,为了掩盖踪迹,常常会走水路,因而建议小满一行往山间溪谷附近找下踪迹。 小满点头称是,三人便在山中涧溪追寻蛛丝马迹。三人搜遍了溪谷低地,遍寻不得,倒是在一处溪流边寻到了很多马匹践踏的痕迹,小满问到:“难道是契丹人在此处饮马?” 邹大摇头:“看脚印从山外一路蜿蜒而来,此处溪流急湍,地形狭窄,附近又无杂草,并不适合饮马歇息,再看马蹄凌乱,一定是追踪什么在此地失去了踪迹,因而徘徊不前。很有可能是三少爷在这里甩开了他们。” 听得可能有祁非池的踪迹他们心中放松,这才发现在山中转来转去已经是傍晚了,白天就吃了些干粮面饼充饥,此刻觉得有些饿了,一戟说:“此刻天色已晚,这都过去十余天了,契丹人必不会回转过来了,不若我们寻一处背风的山坳,好好休息片刻,待明天天亮了再找。” 邹大是野外生存惯了的,领着他们去了南面的一处半山腰处坡地,许是有山间猎人将凹进去的山窝向里挖几铲做一个临时遮蔽处,他们便在此处暂歇脚,一戟取出弹弓,猎了一只野兔回来,邹大寻了些柴火过来,小满烧火开始做饭,一戟和邹大合计晚上恐有豺狼虎豹,因而去砍些大树枝丫挡在山窝入口。 野兔剥皮取肉,拿去在溪涧清洗干净,因着随身没有携带锅灶,小满打算做一道篝火烤野兔,再看溪边生长着野葱、紫苏等就摘下来用作调味,挑选一根粗壮的木头穿透野兔,架在篝火上开始耐心烤,将野葱和紫苏放在兔腹里。 刚才剥野兔时小满选了最肥的一部分兔油拿小刀割下来,盛在铁腕里靠火融化了,再在里面撒上紫苏碎和野葱蒜,从不离身的调料小罐里撒一把随身携带的辣椒、孜然粉末和粗盐,等到一戟和邹大拖了两三颗粗壮的树干枝丫过来时,野兔已经能吃了。 邹大看着小满烤肉,他自幼便是祁家的暗卫,府里的动静他也影影绰绰知道,只听人说,这位陈娘子来自乡野,在最热闹的汴河州桥夜市附近开着酒楼,迷得三少爷三迷五道,甚至跟夫人放下狠话不娶陈娘子宁愿孤老终生,她却不领情,逼得少爷去了北疆。 如今接触陈娘子,却觉得她性格爽朗,并无矫情,也没有看不起他们下人,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倒有些府里老妇人的风范。 “荠菜汤。”邹大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看小满诧异的眼神,他又似乎解释一样,又说:“三少爷自从遇着陈娘子以后一直念叨着荠菜汤如何如何美味,老爷关他在书房里紧闭,他写了好几篇的毛笔字,页页都写着荠菜汤三个大字。” -- 第134页 小满噗嗤一下乐了,这个傻子,初次见面时做给他的菜竟然念念不忘至今。若是能寻到他,她会将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他听,希冀两人彻底将误会稀释。只是能否再续前缘,只能看有无缘分了。 这时肉已经彻底烤熟,小满拿出小刀,一点点分肉,却听得坡下有人呼喊:“老乡,我能否过来分个肉?” 一戟和邹大对望一眼,彼此眼中俱是警惕,一人握紧了自己的佩刀,一人点了点头。此时夜晚已经来临,雾气弥漫开来,唯有他们的篝火在山间跳动,到底是谁呢? 小满也攥紧了手中的菜刀,她仔细打量四周的地形,若是坡下有契丹人过来,她便可以往山上的林间跑,若是跑不过,索性自己手里有刀,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还会怕再死一次吗。 这顷刻,那说话的人却已经爬到了坡上,小满一看来人,惊呼一声:“南宫公子?” 来人正是南宫牧,他看见小满,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我在此地采药,一时迷了路,看见篝火闪动还以为是鬼火,可是随后闻见肉香,以为是猎户,没想到遇见了熟人。” 小满扭头解释:“南宫大夫是汴京城中的郎中,家中开着好多药铺,如今正和我姐妹下定,因而认识。” 一戟和邹大见是小满认识的人,神色微松,邹大却仍然满脸试探:“南宫公子既然是汴京人士,为何不在汴京附近采药,却来这战场上采药?” 南宫牧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幽州产一种九死还魂草,是药中奇品,有止血、收敛的功效,如今战乱要起,药农们为了保命不再采摘,汴京城里断了货,只好来此地采药。” 他这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情让小满抿嘴一笑:“先前他们都传南宫公子是位‘医痴’,我却还不信,如今看来,还真是为医所痴了。” 南宫牧大咧咧坐在篝火旁边,笑嘻嘻说道:“医痴不医痴的,先放在一边去,如今我可惦记着吃这烤野兔呢。” 邹大和一戟拿出小刀,切割兔肉,小满也分好了肉,大家咀嚼,零碎聊些闲话,小满却满腹心事,这位南宫大夫为何在山间见了他们不好奇,也不问他们在做什么?还有,刚才南宫大夫看见自己,满脸释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南宫牧拿牙齿撕下一大口兔肉,吃了一口,烤过的兔肉外焦里嫩,自带炭火香气,加上麻辣佐料,入口味觉丰富,忍不住赞叹:“兔兔这么可爱,怪不得要吃兔兔!” 邹大: 一戟: 小满: 好久小满才反应过来,瞅着邹大和一戟都在专心吃兔肉,想起了众多穿越众们心照不宣的口号,方才小心问南宫牧:“天王盖地虎?” 第84章 酸萝老鸭汤 南宫牧没有搭话,笑眯眯对着小满了眼睛,做了个鬼脸,那做鬼脸的神态穿越了时空,唤醒了小满珍藏多年的记忆,小满一愣:“欧阳大哥?” 南宫牧悄悄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眼角,示意小满擦干净泪水。 小满这才知道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努力不让一戟和邹大看出端倪了,心中却心潮澎湃,欧阳大哥!没想到欧阳师伯家的大哥哥也穿越了!自打穿越后就以为告别了过往,没想到还能遇到亲人!!! 她也不记得自己这顿饭吃了什么,又是怎么熬到夜晚守夜的,也不记得自己找了什么借口特意跟欧阳大哥轮班到一起的。 欧阳大哥却比她镇定多了,深夜山间,夜凉露寒,两个人守着一轮篝火悄悄聊天。 欧阳大哥和煦说到:“自打你走后,你师傅老了一大截,我家老爷子放心不下,将他接来与我们同住过一段时间,可是他却一轮一轮越来越老了,倒是老二家生了个小子,自小就和师伯投缘,说要拜师伯为师,我家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家老爷子却精神一天天大好了。” 小满激动万分:“二哥也结婚生子了?” 欧阳大哥无声笑一笑:“这小子,没想到他倒是速度飞快,为这我妈没少唠叨我。” 小满也跟着笑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和二哥爱别苗头的习惯真是一点都没改。 “我在医院上班时遇到了医闹,然后就穿越了,没想到这位南宫本体也是位医痴,倒也合适我,于是安心在此地待下了。” “麻辣火锅脚店刚开的时候,我便知道有‘老乡’在这里,可是不知是敌是友因而不敢轻举妄动,再到和栀娘相看,听闻她在火锅店,我以为栀娘是穿越来的,于是对她亲切有加,定下了亲事。没想到最近去给栀娘送些吃食,她无精打采,我问了才知道你去北疆了,我心中奇怪,再问了些细节,才知道火锅店是你的主意,栀娘称呼你为小满,我看了鹿鸣苑的一些菜谱,我就怀疑是不是我知道的小满妹妹,也急急忙忙追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小满听着笑嘻嘻:“得,大哥,没看出来您还是个颜狗呢?” 欧阳大哥毫不示弱反击回去:“呃,你看哪部穿越剧里女主不是全剧最美?” 小满满头黑线,大哥,这么多年没见,您还是那么毒舌。 小满也大略讲一下自己的人生境遇:“我穿越到江南一座双溪村里,爹赶考失踪,有位奶奶,一位卧病在床的母亲” 如此娓娓道来,说了这几年的境遇,欧阳听得心情沉重:“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那些所谓的亲人一旦境遇好转就对你冷漠异常。” -- 第135页 小满摇了摇头:“我不怪他们,那个便宜爹利欲熏心连自己的亲人都能抛弃当跳板,奶奶肯定偏心自己的亲儿子,娘亲呢,又没有经济能力,多年传统教育下长大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为了女儿反抗丈夫吗?若是乡野村夫还可能,偏偏她面对的是比社会地位、经济能力全面碾压自己的丈夫。” 欧阳怜悯的看着小满,自己自小把小满当妹妹一样,幸运的是在这个架空的朝代里他们遇到了彼此,不幸的是小满遇到了这么多狼心狗肺的血亲,可是换个角度想,小满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还是站在别人立场考虑不怨天尤人,精神尤为可嘉。他喃喃自语:“如今你一天不嫁人,一天便要受陈家压迫。若是嫁了人,万一丈夫太传统,你还是要受尽束缚。自知道穿越的那个人是你,我就娶了你算了。” 小满抿嘴笑:“虽然是有些歪打正着,不过我瞧哥哥对栀娘可上心呢,又是送吃食又是谈心事,我去北疆的事情栀娘都告诉了大哥,可见栀娘心底里是极看中大哥的。” 欧阳大哥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那个,栀娘说话爽利了点,人倒是挺好的。”又正色问:“小满,栀娘说你跟祁非池分手一年了,为什么你还来找他?” 小满迟疑半天,方才说:“我是想找这个人,就当报恩了。” 可是这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夜色沉沉,篝火不断发出噼啪的响声,两个人俱沉默了。 待到第二天天亮,众人起身,埋了篝火,沿着昨日的线索寻找祁非池,一戟对于南宫牧跟着他们一起表示了不满,但是想到万一少爷有伤,这个大夫跟着还有几份用处,就也不再反对。 在山中转了三四天,南宫牧连那九转回魂草都采了不少,就是没找到祁非池,大家都有些沮丧,唯有邹大仍旧信心坚定,继续验证他的每一条推演路线,直到找到战马尸骸,一戟确认了这是祁非池的战马,一时众人心中沉重,不知祁非池安危与否,加快了搜寻速度。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五日的清晨,他们继续沿着那条溪往上游寻找,小满一眼就看见路边的灌木丛边挂着一角衣料,看上去是细布,邹大蹲下身来,仔细看看,示意大家往溪边坡上走。 直走到一个小山洞,一戟似有预感,早就急急忙忙奔过去,急匆匆喊道:“少爷!少爷!”,山洞内传来一声应答声,一行人面露喜色,匆匆过去。 祁非池面色苍白,背靠山石,眼见得全身都是伤,一戟急急忙忙取出水壶给少爷喝水,祁非池推开水,说:“要吃的,我见天儿喝水,三天没吃上饭了。” 小满拿出干粮,拿水泡软了递给祁非池,祁非池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南宫牧又帮祁非池加以治疗,显见得是外伤。祁非池睡了一觉,方才告诉大家他的遭遇。 原来祁非池观察那伙契丹人围着的中间一位气宇非凡,心中怀疑是耶律楚,他生母是大宋女子,母子均极为受宠,辽国至今未立太子,不得不说跟他们有些关系。耶律洪基本是辽国的皇长子,只是辽国皇帝生性多疑,国中久久也未曾封为皇太子,只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而已。耶律楚和耶律洪基两人不和,早就不是什么机密了。 耶律楚惯常做宋人打扮,又长相肖母,容貌出色,祁非池心中困惑,想一举拿下,立个大功,没想到被后援部队赶上,全军覆灭。祁非池一人一马杀出重围,只往西山里去,入了溪流逆流直上,又将战马赶往另外地方,虚虚实实,甩脱了契丹人,躲了起来。 只是他等了很久还未等到宋人来救,全身伤口又走不了太远,只好暂且养几天伤,没想到他出外打猎遇着一只豺,拼尽了力气打死,自己也被扑伤,旧伤新伤,他再也动弹不得,将自己带着的干粮吃尽后就只能吃山间积雪,这两天积雪消融,他已是精疲力尽,安静躺着等死了。 一戟听完,二话不说跪下,边抹眼泪边给小满磕头:“多亏陈娘子高瞻远瞩,救得我们家少爷。” 小满摆摆手:“呃,其实我也想过搬尸体的。。。” 众人 邹大背着祁非池下了山,回了幽州。 祁家在军营附近有个宅子,祁非池就住在里面养伤,小满和南宫牧打算休整片刻也动身回汴京。 南宫牧的医术果然了得,边地医生少,就连拜访的几家名医都对南宫牧的药方无话可说,如此一来,南宫牧便留下继续给祁非池开药诊治。 只是祁非池不甚开心,每每要拿话刺南宫牧,或是指桑骂槐的撒气,想必是吃醋了。看他阴阳怪气,小满撇了撇嘴,默默的准备晚上的菜单。 待到祁非池上桌,看见晚饭,瞬间惊呆了,满满一桌酸萝卜老鸭汤、醋溜白菜、酸菜鱼片、番茄牛腩、就连主食都是手工酸汤面。 “呃,这个,后牙有些酸了。” 一戟、邹大和南宫牧悄悄捂嘴笑,小满笑眯眯道:“我看祁公子整日里没什么胃口,不如吃些酸。” 酸萝卜老鸭汤汤头酸咸,老鸭滋补,适合病人吃,将老鸭剁块,入锅煮熟去飞沫,然后再换一锅水重新煮,加入茶树菇、笋干、竹荪,小火慢煲,烧到一半时再加入酸萝卜,让腌制酸萝卜的酸味和辣味调和鸭子的骚膻气味,清爽不油腻。 醋溜白菜,大白菜用刀倾斜四十五度切成薄片,热锅冷油,下入白菜,再加水淀粉、酱油、白胡椒粉,等到快起锅时关火,倒醋、搅拌、盖锅盖,一气呵成,利用柴火锅的余温将香醋渗入白菜。 -- 第136页 南宫牧挟起一筷子鱼片,放在小满碗里:“小满妹妹,尝尝这鱼片。” 祁非池气得后槽牙咬碎,却不能发作出来。 小满尝了一口,自己这道鱼片做的很是美味,酸香微辣的鲜浓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一戟和邹大在旁边的桌上吃饭,两个人不住得拿眼睛瞟祁非池,想看看自家三少爷脸色如何。 南宫牧美滋滋再给小满盛一碗老鸭汤,笑眯眯说:“妹妹的手艺还是那么好,以后若不想嫁就跟着我和栀娘,我们养你一辈子都使得。” 说罢,就暖暖的喝一口老鸭汤,捞起一筷子嚼劲十足的手工面,醇醇就一口炖得烂烂的牛腩,再夹上一筷头醋溜白菜,配着鱼片爽滑,欣赏着祁非池的脸色阴霾一片,啊!真真儿是神仙不换的舒坦日子。 第85章 北京烤鸭 吃完饭,小满开始收拾行李,她本就风尘仆仆而来,换洗衣服也无几件,如今找到了祁非池,便要动身回去了。 南宫牧抓紧时间,带着小满出门游玩幽州。幽州在现代那是大名鼎鼎的北京啊,只可惜这时候幽州既无大名鼎鼎的故宫,也无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就连闻名后世的明十三陵由于主要是明朝修建,此时只有不成器的一小段长城,庙宇道观更是少见。 邹大推荐他们去逛附近的大名府,大名府在此时被称作北京,是前世的河北大名而并非大名鼎鼎的帝都,本是为了宋神宗抵御契丹所建,作为保卫京都汴梁的北部天然屏障,也修缮的尽善尽美,布局也似正都东京汴梁,外城设置九门两水关,内城设六门。 一戟在旁边插嘴:“河北路、河北东路治所及安抚使都驻守大名府,管辖三府、十一州、五军,五十七县,阜盛繁华,便是我们军营里的兵丁休沐也要想法子结伴过去玩一玩,你俩去正好。” 祁非池白了一戟一眼,这奴才反了天堂去了,什么叫正好?什么叫你们俩?! 南宫牧看见了不以为恼,反倒心情大好,活该!谁让你磋磨我小满妹子! 小满和南宫牧只好先去京郊的嘉福寺也就是现代鼎鼎有名的潭柘寺游览。小满心中感慨,怪不得人家都说“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 祁非池哼哼唧唧非得跟上,南宫牧大手一挥:“卧床静养,不宜出行!”,一戟在旁边苦劝:“少爷要保重身体啊,要听郎中的话方能早日痊愈上阵杀敌。” 祁非池只好悻悻然放弃。不过没少偷着瞪南宫。 南宫牧有的是法子治他:“三少爷这般心浮气躁,不知道需不需要在药方里加一味黄连清心败火?” 祁非池低头不语:嘤嘤嘤,本少爷最怕吃苦药。 小满捂嘴笑:“可是那道酸味席还未吃够?” 潭柘十景为平原红叶、九龙戏珠、千峰拱翠、万壑堆云、殿阁南薰、御亭流杯、雄峰捧日、层峦架月、锦屏雪浪、飞泉夜雨。如今恰逢初春,又在白天游览,因而只能领略到部分景色,不过九龙戏珠的岩峦幛开,千峰拱翠的秀丽山色,豁耳目开的锦屏雪浪,岚雾翠荫,飞泉浪花低濡衣襟,皆是十分的有趣。 南宫牧见小满玩的开心,建议道:“若是我和栀娘成了亲,不如你跟着我们去游遍大江南北。” 小满极为动心,游遍大江南北,吃遍美食,探寻各地的奇异民俗,这对一个厨子来说真是个极好的建议。而且南宫牧有药铺可以盈利,她有几家火锅店可以谋生,完全可以交给可信的人,和自己的亲人闺蜜一起浪迹天涯红尘作伴。穿越至此也只有自己的大哥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 不过这种感动没持续多久,过一会就听到南宫牧跟前来烧香的香客打听,哪里地道的北京烤鸭兜售? 小满扶额,大哥,在佛门清净之地打听荤腥之物,您脑回路是什么构造? 那香客一脸懵逼:“北京?北京离大名府好远,我还真不知道烤鸭是何吃食?” 小满不好意思再装出“我不认识这个精神病”的样子,赶紧硬着头皮拖走南宫牧。 南宫牧犹自挣扎:“我想吃本地特产啊!”,待到了潭柘寺外,看着居民售卖的各种木狗木猫小玩意,又拔不动脚了,小满无语了:“这样没有地域标识的小玩意儿便是在汴京城都能见到好多,为何巴巴儿在此地买?”,南宫牧不满意,兴致勃勃说出那句中华民族的旅游名言“来都来了”,买了一大堆木头玩意儿回去。 小满内心:哥,您开心就好。 回到祁府,南宫牧犹自抱怨未吃到地道的北京烤鸭。小满便决定给他做一道北京烤鸭。 前世里这是北京的地域性特色菜,如今幽州靠近京杭大运河,居民多养鸭,买到肥硕鲜美的鸭子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烤炉,跟一戟打听了一下,一戟热心带他们去了祁家的一家南北干货铺子,那后院有一座巨大的开口炉子,恰似前世里烤鸭专用烤炉。小满很满意,收拾好剥好鸭子,反复冲洗,洗去骚膻。 准备好二蜜水,取了蜂蜜、混合入水,再在里面加入些许酱油、白醋、料酒等调味,寻了一戟在旁边给鸭子打扇,涂一次,待风干了再涂,如此往返涂个七八次,记得边涂边按摩,让调料深入鸭子肌理,特别是鸭翅、鸭脖这些容易焦的地方要多涂几次。 在鸭腹里塞一个苹果,塞一截香木,然后上烤炉烘烤。 -- 第137页 烤到一半要记得翻面,以免烤焦。 趁着鸭子在烤炉上烘烤,小满交代了一戟烤好了就端回祁府,她自己自去回府去做面皮。 温水和面,加盐活成面团,切成小块,置阴凉处放凉,然后再揉到一起,搓成长条,再切小块擀开,擀成面片。 边摞边刷薄薄一层油,上锅蒸熟。 待到祁非池老大不高兴的上桌吃饭时,看见餐桌上摆着一只焦红滴油的烤鸭,旁边一小碟黄瓜丝、一小碟山楂丝、一小碟白糖、一小碟红菜丝、一小碟甜面酱、一小碟大葱丝。小满拿把小刀立在旁边片鸭子。 南宫牧在旁边脑残般拍手:“妹妹好厉害!” 祁非池白了南宫牧一眼:“白痴!一个汉子,让小娘子服侍你吃饭。是什么君子之道!” 南宫牧不屑撇撇嘴:“迂腐” 他俩人明枪暗箭斗嘴几轮,小满早就将鸭子最肥美的外皮片下来,这种外皮,每只烤鸭只能片下来寥寥二十片,小满笑吟吟递给他们:“这个是只能蘸白糖吃的。” 祁非池将信将疑,这肥鸭子的外皮,只蘸白糖吃?能好吃?但看南宫牧乐滋滋照办,他便也不想示弱,蘸了一口白糖放进嘴里。没想到意外的好吃!鸭皮丰腴肥美,配上白糖,外焦里嫩,口感丝滑,毫无油腻之感,他忍不住再吃几口。 小满再将剩余的部位连皮带肉都片成片,自己也坐下一起吃饭。 祁非池学着南宫牧的样子,取一片春饼皮,挟一些大葱丝和黄瓜丝,再蘸上甜面酱,将春饼裹成一团,放入嘴里。 南宫牧顾不得嘲笑祁非池,只不停夸赞:“哇!味道爆炸!不愧是我妹妹所做!” 小满笑吟吟:“如今可是连游客食品都吃了,不许再胡闹了。” 祁非池吃着烤鸭,想起另外一件事,跟小满说:“如今战乱已起,军中战士留下的有寡妇有幼儿,俱是无依无靠,官府救济有限,不知你那些个铺子还缺人不?” 小满盘算一下,店中正缺人,还从向家借了两个伙计过来,不若分配到各家店里,倒也行,只是自己的店里再多十人,再多就为难了。南宫牧笑嘻嘻说:“你不如成立一个微小型慈幼局,小范围吸收这些人。” 祁非池补充:“但只能收三十来人,人再多,成了规模,有施恩的嫌疑,历来被朝廷所忌讳的。” 于是小满就决定成立一个小型慈幼局,只是地点还得在汴京,她盘算着孩童尚小时便可供他们读书,待到大了便进入自己的店中工作,或举荐去别的店铺做伙计,获得谋生之计。若是有读书好的苗子,再做定夺。 如此折腾了一天,一戟带着这些人随着祁家的商队回汴京,南宫牧搜寻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关外药材和大包小包的特产。 临行前,没想到祁非池请了小满去前院说话,小满跟着一戟走过去,这只是祁家的一座府邸,虽然比不得汴京里太尉府的恢弘富丽,却是规整的青砖灰瓦四合院,小满住在后院,还未去过前院的书房,书房院中栽种两株一人合抱粗海棠树,如今恰逢初春,正是海棠花季,海棠花纷纷绽开枝头,满树繁花灼灼,祁非池立在花下,小满放慢了脚步,这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啊,陪她在沅江边散步、陪她收摊、陪她看汴京的黄昏,无数个黄昏,他们都一起肩并肩走过。最后虽然不愉快,但他的背影仍旧是长身玉立、翩翩公子。 听到足音,祁非池转身一笑,低低对小满说:“今日里找你来,实在是唐突,但你要走,我在此地,不知道何时又有机缘见面,因而有几句话我需得告诉你。” 小满,我想对你说:对不起,谢谢你” “说是对不起呢,缘由太多。我娘性子板正,平日里最是骄傲自己的门第,所以不能容得你,你扬长而去让她又羞又恼,又怕被我知道和她疏远,因而不惜对我撒谎。” “我轻信我娘,生气于我这边努力让你们搞好关系你却任性胡闹,我没有耐心询问你就擅作主张,此其一。” “当我回来后,想着要说服了父母再去寻你,没有跟你通气就跟顶撞自己的父母,让他们误以为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此其二。” “说谢你,不止是谢你救我一命,也是谢你默默承受我给你的这些委屈,从未向我抱怨过。” “千言无语说不尽我的感激,只想求你稍微等等我,等我建功立业,等我有能力脱离父母,羽翼初成,那时才可跟父母谈条件,若是他们执意不允,我便离开祁家,堂堂正正向你家提亲。” 小满看着祁非池坚定双眸,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中没有自己意想中的那种感动,她轻敛眉头,微微屈膝行一个礼:“祁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母亲刁难我,也是为着你的前程考虑。我父亲教训我,那是为着陈家颜面。这些都不是你造成的,你不用放在心上。至于来战场寻你,是我向来善意,并无与您纠缠献殷勤的意思。” “如今时间如梭,我们都向前看,不再沉溺过去往事,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不是么。” 听她这么说,祁非池眼中一脸落寞,知道已经无转圜余地,最后说:“小满,不管怎么样,你且看我行动。” 小满行了个礼,再无言语,转身告退。 第86章 清蒸皮皮虾、干烧墨鱼仔、韭菜爆海肠、蒜蓉偏口鱼 -- 第138页 汴京位于京杭大运河的中段,航运便利,开国太祖赵匡胤为了运送军粮和承接江南赋税,将都城定于了汴京,汴京有汴河和大运河往来沟通,史称“汴水横亘中国,首承大河,漕引江湖,礼尽南海,半天下之財赋,并山洚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因而一路走来水路设施完善,没一天就到了天津,天津此时被叫做直沽寨,横亘天津境内的海河,在本朝初期还是大宋和辽国的界河呢,只是宋神宗英武,一路打到山海关,将此地收复到了大宋手里。 那船家是祁家的,此行的任务只有要护送他们回汴京,因而船老大赔笑道:“南宫公子,陈娘子,可有兴致在此地游玩几天?” 小满和南宫牧欣然下船,坐久了船,脚都麻了,赶紧抓紧时间游玩半天。小满给船家赏了一把碎银子,道谢道:“辛苦你们了,你们也且去游玩吧,玩半天再在码头聚首。”,那船家坚持不收:“三少爷嘱咐小的定要护送两位,若收了银子我怕少爷责怪。”,如此小满就不再坚持,和南宫牧自去游玩不提。 直沽寨许是因为曾经是两国通惠交流之地,百年后仍旧不减繁华,随着商舶往来,物产丰衍,商贾集齐,百货凑集,待到了城中心,小满和南宫牧就有些惊呆了。海河河岸边商铺林立,有卖玉帛珠犀的,有卖名香珍药的,商铺山积云委,货物炫耀人目。 当然了,此时没有什么摩天轮,也没有什么欧式建筑群,只能看看海河,逛逛街购物,吃吃海鲜河鲜。 南宫倒是个爱热闹的,带着小满走在街上,自己嘴里不断的beepbox,一会是“要要切克闹,煎饼果子来一套”,一会又“竹板这么一打,别的咱不夸,夸的是天津的狗不理包砸。” 惹得小满一头的黑线。 待到午饭时间,两人走进一家菜馆,小满很惬意,自穿越以来便是自己做饭,偶尔下个馆子享受吃饭的乐趣倒也不错。 南宫跟着小二一顿点:“韭菜爆海肠、蒜蓉偏口鱼、清蒸皮皮虾、干烧墨鱼仔、油爆大对虾。” 小满一听乐了:“哥还挺会吃啊,只不过这个对虾不要了,现在不是入秋,不是吃对虾的好季节。” 小二一听,赔笑:“好么,遇上行家了,这位小娘子倒是个懂行的。这对虾就不要了,我去给厨房吩咐,定给两位收拾的妥妥帖帖。” 待到菜上上来,南宫牧急不可耐下箸给小满夹了一块墨鱼仔:“妹妹,尝尝这个口味如何?” 小满笑道:“大哥真懂行,这四道菜里墨鱼仔最难做,尝了它一口,便能知道其他菜的水平怎么样了。” 南宫牧得意的哼了一声:“我虽然没有继承衣钵,家里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的菜,你二哥后来又开了菜馆,我耳濡目染总是懂些的。”,说罢,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墨鱼仔。 墨鱼仔是中国海一带的特产,小小一个qq可爱,墨鱼仔很容易老,稍不留神就炖煮老了,咬不烂嚼不动,做饭的新手为了避免这个问题,一般都索性焖很久,炖煮或是红烧,只是这样一来绵软是绵软,却也失却了墨鱼仔特有的嚼头。 这家菜馆显见得做的是极为用心,干烧墨鱼仔火候适中,韧而不老,一口下去,汤汁浓稠,口感q弹,滋味香郁,还夹杂着墨鱼仔特有的海风气息。小满点头称是。 再吃一筷子韭菜爆海肠,香气扑鼻,色泽饱满,鲜美脆嫩的海肠配上清新春日新韭,别有一番春日清新之感。 偏口鱼蒸得鱼肉嫩嫩,一筷子夹起来呈蒜瓣肉,说明鱼肉很是新鲜,再尝一口,汁鲜肉嫩,显见得是旺火满气蒸出来的鲜嫩。 皮皮虾肥美硕大,最大的竟然有小满巴掌大,南宫牧扒开一看,虾黄满满,吃起来也是鲜美而肥腴,满意的叹息:“就冲这皮皮虾,我真想久居天津卫。”,又作诗:“日啖皮皮虾五百个,不辞长做天津卫人!” 一边又冲店小二说:“上壶黄酒,温温的放些姜丝。” 小二道是,南宫牧回头笑道:“平日里老爷子念叨这些食疗保养的方子我还老抬杠他是伪科学,如今我们离了家我却忍不住嘱咐你养生,可见我如今也是年纪大了。” 小满笑笑:“大哥是关心我才这样,只是还没有老,还有,欧阳师伯和师娘定喜欢栀娘这个儿媳妇。” 逗得南宫牧呵呵笑。 吃喝玩乐半天后,小满和南宫牧到了码头,坐上船又一路南下,只往汴京去。 春光里的汴京和煦温暖,小满轻轻挑起船帘,笑道:“可算到汴京了。”,他们回去的时候坐船,走京杭大运河,一路颠簸可算回到了汴京。只是走的时候汴河里的冰还未消融,回来的时候河边柳树已经抽芽,嫩绿枝头随春风轻舞。两人刚出了船舱,就听到栀娘大喊:“小满!!!这里这里!南宫!!!” 小满和南宫牧笑笑,这个栀娘,还是那么性急。栀娘几天前就接到信,估摸着他们要来,提前好几天就在码头等着了,无聊蹲坐,见着小满和南宫,眼珠子都亮了,不等船靠岸就不住的招手呼叫,往岸边走,引得码头上来往的诸人频频回头看这个欢呼的小娘子。旁边立着的赵昀一脸嫌弃,慢慢的,慢慢的,挪的离栀娘远了些。 待到船靠岸,小满和南宫牧从船上走下来,赵昀示意自己身边的竹林和竹叶两位常随去接行李,自己迎接小满和南宫牧,笑着点了点头,问到:“回来了?”栀娘扑上来就抱住小满:“小满!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 第139页 小满笑着哄她:“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给你带了幽州潭柘寺求来的一串檀香佛珠,一件女真那边过来的红狐皮围脖,还有许多其他的零碎玩意儿。” 栀娘一声欢呼,南宫牧笑眯眯凑上来:“我也给你带了许多礼物,保证是小娘子都喜欢。”,等着被表扬一样。栀娘却看了南宫牧一眼,嗔怪道:“这么懂小娘子的心思,那还了得?” 这是在怪他太懂小娘子的心思?南宫牧摸了摸鼻子,有一种碰壁了的感觉。 小满看着两位情侣耍花腔,抿嘴笑道:“哎呀这是哪里来的酸臭味啊?” 南宫牧问道:“哪里有?我怎么没闻到。” 小满拿手帕捂嘴笑:“谈情说爱的酸臭味。” 栀娘有些害羞,不依的甩了小满的袖子:“人家担心你,求了南宫牧去找你,你却取笑于我。” 小满忙哄她。南宫牧却注意到了赵昀,悄悄问栀娘:“这位是?” 栀娘白了赵昀一眼:“那个人,刚才在鹿鸣苑碰见我,听说我要过来,就跟着过来了。” 南宫牧悄声问:“这个人是不是心悦小满?” 栀娘大惊失色:“你都能看出来吗?!” 南宫牧看一向大大咧咧的栀娘小儿女慌乱样,倒有些好笑:“那人的眼珠子盯着小满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盯着你的样子,所以有这一问。” 他这一说,栀娘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嚷嚷:“我不跟你说了!” 那边小满正跟赵昀说着自己的大体经历,又好奇问到:“你两人怎么约好了来接我?” 赵昀略有些不自在,说:“我正好路过鹿鸣苑。遇上栀娘,才知道你出远门去了,帮她接一下你。” 其实是青娘子知道了小满去幽州的事情,告诉了赵昀,赵昀心里一思量,祁非池正好失踪在幽州战场,小满多半是寻祁非池去了,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心乱如麻,他自己的死士和祁家的暗卫本也在暗中寻访祁非池,只是他们都以为祁非池被秘密抓去了大辽国,因此都在大辽国境内找,没想到没多久就收到那边的回信,说小满已经在幽州北边的西山原寻着了祁非池,现在都已经回幽州城了。 赵昀心中才放心下来,可是心里面总有酸酸涩涩的滋味。他心里想,万一失踪的那个人是自己,小满会不顾生死去找寻自己吗? 答案是不会,自己永远是那个普通的友人,是小满诸多友人中的一员,并不见特别。 心中告诫自己不能任由这种情绪淹没生活,也不能再接近小满了,可是听青娘子说小满捎信说最近就回来了,又忍不住去接小满。 南宫大略猜到来龙去脉,听赵昀说只是凑巧,想起那句:“你以为的巧遇,是我多年的处心积虑。”,不由得心里暗叹,祁非池未经过风雨还保有一份天真单纯,只怕以后人生里不懂事无法遮蔽小满;这个赵昀看上去有些成熟,看上去经历过风雨,却有些阴郁,只怕有心理阴影,会影响以后的夫妻和亲子关系。 这么一对比,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倒像个嫁女儿的父亲,挑来挑去,哪个小伙儿都跟假想敌一般,倒有些像海峡对岸那位余光中大诗人所写的散文四个假想敌里的父亲形象:见哪个追求者都觉得配不上自家待字闺中的小玫瑰。 只不过哪个人,都看小满的选择了。不过小满看上去不知道这个赵昀的心意,那要不要提醒下小满呢? 第87章 珍珠丸子 南宫牧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说,赵昀不说必定有他不说的理由,便是告诉了小满只能让她又多些困扰,并无任何益处。 南宫牧先跟着小满一行人去了平生居,拿出自己一路买的各种小玩意,给平生居的丫鬟仆妇们赠送,人人有份,众人都欢欣毫不见外的收下了,显见得南宫牧是之前常来的,小满啧啧称奇,自己就去了北疆才几天,南宫牧就能惹得平生居的上上下下都喜欢他。 第二天南宫牧还去了一趟向家,给向老板和林姨送了一批土产礼物,惹得林姨笑不合口,直夸自己这个女婿寻得不错。 栀娘头上多佩了几样新首饰,精巧的紧,小满打量着是异域风格,猜是南宫送的,看他俩感情飞速进步,小满也为这对小情人高兴。 南宫是重度烤鸭爱好者,鼓动着小满在平生居建了一座烤炉。他时常优哉游哉拎两只肥鸭,腋下挟一本医书,来平生居大咧咧蹭饭。吃饱了便躺在树下看医书,栀娘赶他他也不恼。 又觉得毕竟这里小满和栀娘都是未嫁女子,怕往来间觉得不便,南宫牧索性在附近买了十几亩田地,也盖了个小院,若是自己药店无事便来此间叨扰,喝多了便回自己的庄园休息。小满打趣栀娘:“栀娘若是嫁过去了,我们倒方便互相往来。” 栀娘性格泼辣,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南宫牧除了对小满和栀娘、林姨彬彬有礼,在外人眼里却是是医痴,有着魏晋风骨,时常拿着医书喃喃自语,遇上来药铺里抓药的疑难病人喃喃自语,随性自如。病人倒觉得他似是一位世外高人,常有难以医治的病人来寻他。 赵昀也时常过来,出乎意料的跟南宫牧倒成了一对好友,两人聊些文人雅士,又都爱好围棋,时常切磋一二,若是输了便喝酒舞剑,醉倒在桃花树下,由着高壮家的和竹林竹叶将两人拖到马车,送到南宫的小庄园,喝了醒酒汤告辞而去。 -- 第140页 栀娘很是不满,在南宫牧跟前窃窃私语:“那个赵昀不是什么好人。”南宫牧扬眉看她:“哦?说不定我俩还要成为连襟呢。” 这两人在院中插科打诨,打情骂俏,满院春光无限。 小满眯着眼睛看着他俩,在厨房里安心做一道珍珠丸子。 如今市面上有江南一带运过来的好糯米,小满取了些拿清水浸泡清洗。栀娘剪一束丁香花,四处寻找插瓶,南宫牧不失时机的献殷勤:“明日里我便买个合适的官窑产的花瓶过来。” 小满白一眼两人:“二位不晓得爱惜花花草草就算了,还不停虐我这单身狗。” 栀娘不懂单身狗的意思,一脸懵懂:“什么是虐?什么是单身?小满为何自称狗?” 南宫牧装模作样给她科普:“想必小满觉得自个儿形单影只一人,比作狗子是为了展现自己招人嫌弃,想是我们这般恩爱对比得小满越发孤单了,因此她便说我们虐待于她。” 小满无语的大力搅拌糯米粒:couple什么的,最可怕了! 那两人浑然不觉,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地方,栀娘咯咯咯笑起来,满院子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左右看,小满都是那个多余的人,小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顾影自怜般的拿起准备好的肥猪肉和猪瘦肉,那瘦肉选取的是猪腿肉,是猪身上最紧致的部位了。 两种肉混合在一起做成的肉馅儿才肥腻适中,小满为了有嚼劲,特意在里面又加了些鱼皮,混合完成后,倒吸一口气,扬起厨刀,大力开剁,乒乒乓乓。 赵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院中丁香盛开,一树的紫藤萝瀑布般从花架上倾泄而下,蜂蝶飞舞,院中安静静谧,除了蜜蜂嗡嗡采蜜的声音,便是小满大力剁肉馅儿的声音,树下两位有情人正笑眯眯说些什么。 赵昀笑起来:“小满,可是有人惹着你了?” 小满抬起头,无语的摇了摇头,南宫牧一看赵昀来了,拉着赵昀:“来来来,前日里那一局棋,我想了个解对之策。” 栀娘摇了摇头,给他俩去拿棋盘棋子。赵昀看满树紫藤开得正热闹,便说:“摆到那花藤下可好?” 栀娘对于赵昀指使自己的行为很不满意,小声嘀咕:“也不怕蜜蜂蛰到你。” 不料却被赵昀听见了,笑嘻嘻说:“谢谢提醒。” 小满在厨间忙碌,见栀娘撅着个嘴进来,打趣道:“你这是又闹别扭了吗?嘴巴噘得啊,足足能挂二两油。” 栀娘不满的嘀咕:“还不是那个赵昀又来了,还指使我给他搬棋盘,活活把我当成使唤丫头。” 小满觉得奇怪:“既然是对弈,南宫不也用那棋盘?也不算你单单服侍赵昀一个人。再说了,为何最近你看他尤其不顺眼?” 栀娘撇了撇嘴:“哼!浪子贼心,我们拿他当好朋友,供他吃供他喝的,他却狼子野心,存着那不该的心思。” 小满更是困惑:“难道他喜欢你?” 栀娘看了小满一眼,想了想南宫牧私下里的嘱咐,硬生生忍住了没说,只嘀咕道:“还是我堂兄呢。” 小满在肉馅儿里加些马蹄也剁碎,这样做出来的肉丸清甜可口,毫无油腻,仔细说到:“我看赵昀来得倒是很稀少,原来基本都是陪着祁非池来,而且祁非池来三回才有他过来一次。便是那次他救了我,也没有携恩图报,更没有因此频繁来我家呢,倒像是个君子所为呢。” 小满边说在肉馅儿里加好花椒粉、八角粉等调味料,栀娘帮她搅拌均匀,小满开始团肉团子,捏一嘬儿肉放在手心团成萌萌的小肉圆,如此便团了好几个,接着说到:“如今他跟南宫牧合胃口,便来我家次数多了,也多是跟南宫牧约得,只在咱们这里吃个饭,你何必每次都给他脸色看?” “若是你嫁过去,赵昀便会去你家蹭饭了,你还使脸色让南宫何以自处?做人妻子的,这样给丈夫的朋友脸色看,也不是夫妻之道,将心比心,若是南宫对我出胡子瞪眼,你夹在中间岂不是也很为难?” 栀娘手里团着肉圆子,急忙说:“那怎么行?那我必不跟南宫好了!” 小满点头称是:“由己及人,你也得多体谅对方。” 糯米也泡好了,小满取出糯米,将肉圆子在糯米中滚了一圈,圆子上就包裹上了一层洁白的糯米颗粒,放入盘中,再在上面放一个红彤彤的枸杞子,如此一盘,上锅蒸熟。 待到出锅,再在外面撒一些香菜碎末,如此一来,洁白的珍珠元子,上面有红彤彤的枸杞,再配上绿莹莹的香菜,看上去色泽丰富,让人食指大开。 小满又做了一碟子彩椒皮蛋、一碟子油炸得酥酥脆脆的面裹小黄鱼,一碟子酸甜可口的山楂糕切丝,一碟子口味醇醇的酒糟香翅,一盆熬得雪白浓郁的鲫鱼豆腐汤,如此便是一桌子家常菜。 赵昀夹了一筷子小黄鱼,咬一口外酥里嫩,满脸赞赏的表情,栀娘别别扭扭的,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递到赵昀那里:“喏,给你的。” 赵昀满脸诧异,差点被鱼刺卡住,很容易咽下去了,才接过那碗鱼汤,他们世家子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而他并未质疑,只是提心吊胆喝下去,生怕栀娘在鱼汤里多撒些盐或是放些什么小作料,没想到倒是无事。 栀娘看他一脸提防,沉着脸说:“这可是为了南宫,不然谁稀得搭理你!” -- 第141页 小满捂嘴笑,这好歹也算是进步吧。 春天走到尾巴上的时候,那三十余人也随着祁家的车马来了小满这里,小满都安置在自己的庄子上。 那三十余人,有三个男童,五个女童,两位五十岁左右妇女余下便是青年妇女了。有些人是拖着婆婆儿女过来,有些孩童是母亲或早逝或改嫁,只余自己孤身一人的。小满嘱咐四个丫鬟和翟婶子、李婶子闲暇时候对那些年轻娘子加以培训。 两位老妇人,便叫在平生居做些洒扫看门的活计,捎带帮着照看孩子们。 孩童有五岁以上的便都叫在一起读书,大概八个,小满请白露想法子,请了骆以坤的同窗里一位家境贫寒名叫郭敏的多年科举不成的书生,帮着教这些孩子。骆以坤和立冬有休沐的时候,也过来帮着教导一二。因着都是简单的识字启蒙,说好了每月八两银子的束脩。 那二十个年轻娘子,小满想办法在各家店分配一下,高壮家两口子仍旧看着种辣椒,鹿鸣苑里有李婶、翟婶,另加四位娘子;麻辣火锅脚店两间,是刘大力两口子看一家店,红藕和玉簟看另一家店,各分了四位老成持重的妇人帮忙照看;雪慕丝仍旧是石叔和石婶看着,再加两位;围炉夜话店兰舟和锦书盯着,加了四位娘子。 白露来探望小满,她自己一个是州桥夜市上的“千梨子砂锅”,一家是临川书院旁边的砂锅摊子,也忙不过来,便领了两个伶俐的娘子过去。 第88章 紫藤花糕 如此倒也分配得当,那些兵士家眷中,有五个孩子都是娘亲或奶奶跟着的,都有一份月钱,这份月钱都足够娘俩活命,又可在小满的平生居吃住,因而是尽够的。小满要养三个孩童,那些娘子都十分慷慨,纷纷表态要捐资扶持一把,小满推辞了,那些个娘子便集体决议只让小满养着吃穿,他们帮着那些个遗孤交束脩。 小满坚决推辞,只是每日里拨算盘拨勤了,琢磨着在自己不外出做饭的情况下,怎么能增加收益。 没过几天,多了桩喜事,鹿鸣苑做活的李婶,跟常五叔看对了眼,转眼要成亲了。小满刚来汴京时做卤鱼杂时卖货的供货大叔常五叔,因着他为人厚道、从不缺斤短两,便是后来小满生意做大,也仍旧找常五叔供货,因而他和李婶、翟婶子常来常往,没想到倒引出一桩姻缘。 小满自然是开心的,李婶,不,如今该是常婶子了,婚后要去帮衬自己家的贩鱼小生意了,向小满请辞,小满给两人备了一份厚厚的贺礼,又带着丫鬟仆妇们去婚礼上帮忙。 常五叔是个鳏夫,自打老婆难产去了以后再再无娶妻,家里也少些烟火气,多亏了小满带来的平生居的仆妇帮忙,方布置的吉庆热闹,喜气洋洋。 常五叔乐呵呵的迎新妇、拜天地,那一张嘴啊咧开了憨笑,惹得众人不断打趣他。 翟婶子看着正在拜天地的两人,心中滋味难说,当初守寡时和李婶子同病相怜,两人约好了若是遇不上合适的人,便一起相扶到老,没想到李婶子后来遇上了常五叔,两人日久生情,如今李婶倒是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自己跟李婶不同,当年自己的夫君跟自己情深义重,体贴又善良,休沐的日子时常给自己带些零食甜嘴回来,小日子也是过得蜜里调油,后来虽然遭遇了不测,但从未有过改嫁的心思,李婶就不同了,听她说,她之前的夫君喜欢喝酒,喝了酒就暴打辱骂她,家用也不怎么带回家,因而李婶悄悄说过,她夫君阵亡了以后她的日子倒是过得比原来好了。翟婶自己却不想改嫁,只想老老实实守着亡夫的牌位,踏踏实实过这一辈子,小满又是个厚道的东家,只是到底是无后,入土了以后,不知道谁还记得亡夫,谁还记得自己,又无人给自己牌位前供一碗供饭。 翟婶的异样小满看在眼里,待到诸人晚上都回到平生居时,小满召集了那些孤寡,对她们说:“今日出嫁的常五婶前面的夫君打仗身死,在我此处做工,后来她跟常五叔情投意合成就了姻缘,若是今后大家有再嫁的,不必顾虑,我照着给备一份嫁妆,若是要留下孩子的,我帮你们照看着就是。若有不愿意再嫁又无孩子的,自己也可在这三个孤儿里挑选合意的收养,也好老了以后有个依靠。” 有个性子活泼的安婶子问到:“东家,不是咱们存心抬杠,这孤儿只有三个,我们这些个姐妹倒有好几倍有余,这僧多粥少,哪里够认领啊?” 她这话一说,小满捂嘴就笑:“我这里虽不是官府承认的慈幼局,却也行事自有章程,我会不断收养阵亡兵士留下的家眷,让他们得以安息,到时候自有别的孤儿来平生居。” 此言一出,大家俱是感激,从此做活更加用心。翟婶子也不再扭捏,在那三个孩子里挑了一个性格柔弱的小女孩,起名叫做阿喜,日常也养在身边,倒有些家人的热闹。 看着翟婶子一天天开朗起来,小满心中满意,她的目标是让自己的慈幼局再大一些,收养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是她的目的,小满本是没有太多物质欲望的人,如今赚到了钱,只觉得够吃够住就心满意足,再多了,便想拿去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那些大宋的好男儿,为了她们在后方的踏实安谧生活流血牺牲,小满一介女流,做不了什么别的,只能收养孤儿,扶助寡妇,照料老人,尽自己的一些绵薄之力。 -- 第142页 这只是小满微薄的小愿望,却没想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她的慈幼局发展壮大,在大宋美名远扬,帮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这却是后话了。 眼见得春天就要过去,小满摘了枝头的紫藤萝,和栀娘商量着做些藤萝花糕来吃。 因着她们从花农手里买的是藤萝花老藤,因而虽种下的年份不多,那紫藤花老藤早就在院中攀爬的郁郁葱葱,如今春日时分,藤萝花蔓延开去,直覆盖了半面砖墙,栀娘在库房里找了一架许是种花木的木梯子,嘱咐小满扶着梯子,她一手拿个篮子就爬上了梯子。 栀娘一手摘着藤萝花,不时还吃一串,小满笑她:“可别都吃饱了,待会倒没得吃。” 两人嘻嘻哈哈,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妇人声音:“没有大人照看着你俩却反了天庭了?!” 正是林姨的声音,栀娘吓得在梯子上趔趄一下,惹得梯下的小满和林姨齐齐惊呼一声,栀娘笑嘻嘻赔笑:“娘,您怎么有空来了?” 林姨白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贼丫头!我不盯着你你就上天!” 栀娘眼珠子提溜一转,脚跟站稳了却不下来,跟林姨讨价还价:“娘不骂我我才下来。” 林姨看她在梯子上面就心惊肉跳,扶着腰仰头看着栀娘:“下来下来,我不说你就是了。” 栀娘这才满意的咧嘴一笑,扶着梯子往下走,嘴上却还嘟哝:“娘为何还扶着腰,莫非是有喜了不成?” 林姨却不吭声,栀娘眼睛圆睁,三步两步就跳下来,一叠声问:“娘真有喜啦?!” 林姨责怪她:“小心点,摔着可怎么办?”,一边又有些不自然,小声说:“还未到三个月,不能声张的。” “啊?!!!” 小满和栀娘双双捂住了嘴,没想到林姨如今这个岁数,却还能怀孕,这算不算老蚌生珠?不过小满再思量一下,林姨的岁数也就三十五六,放在前世都不算大龄产妇呢。 看到林姨虽然怀孕了,却仍坐着马车来平生居探望自己,栀娘有些惭愧和感动,可是没过半分钟,这份感动和惭愧便荡然无存,无他,林姨检查栀娘在绣的嫁衣还只是起了个头,气得抄起手边的绣花绷子就追着栀娘打。 小满看着这娘俩冤家一般笑闹,摇了摇头,去厨房自去做紫藤花糕。 紫藤花花期好短,因而北方有吃紫藤花的习俗,有紫藤花饼、裹面油炸、紫藤花炒鸡蛋,小满却嫌弃那些做法都失去了紫藤花本有的色泽和形状,都弃之不用。 前世里她做紫藤花糕常用吉利丁片,如今没有,就选用了白色透明凉粉也是一样。 先将所有紫藤花都放在盐水中浸泡洗,再挑出一部分形状受损的紫藤花,捣碎,逼出汁水,将花朵和白糖、糯米粉、澄面粉,加一点点玉米油一起搅拌,然后上锅蒸熟,冷却。 冷却的过程中林姨和栀娘一起过来,许是林姨已经打完栀娘了,再三叮嘱:“明日里我就派四个陪嫁丫鬟过来,那丫鬟我早就买好了,想着帮你调教好了再给你,如今你这般惫懒,少不得要那几个丫鬟帮你绣了。” 栀娘一听有人帮忙绣嫁衣,高兴坏了,急忙说:“娘,我给您做紫藤糕吃。” 说着就去帮小满,小满再取出白凉粉淀粉,加水煮熟搅拌,混入形状完好的紫藤花,嘱咐栀娘小心搅拌,务必让花朵保持开在枝头的形状,再倒入刚才第一层糕的上面,一起冷却。 小满去取了一个躺椅,搬到厨房外面的庭院,让林姨躺在上面和她们说说话,林姨赞道:“还是小满体贴细心,只是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家小子。” 栀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反正不能跟皇家扯上关系!” 林姨笑道:“你这孩子可是疯魔了不成,你自己亲娘那样,就不许小满嫁个高门。” 无意间提到了栀娘亲娘,大家都有些不自在,小满便去看第三步骤,再将一开始捣好的紫藤花汁倒入白糖、糯米粉、澄面粉,加一点点玉米油一起搅拌,上锅蒸熟,倒入刚才的盆里。仍旧冷却。 这样就得到了紫藤花糕。 第一层是乳白色,里面还夹杂着些许紫藤花碎末;第二层是透明凉粉,里面完完整整的融合了紫藤花枝头的模样;第三层是浅浅紫色的花糕。 如此一来,又看得到紫藤花完整的样子,显得雅致不凡,又能吃到好吃的糕点,避免了只有凉粉好看不好吃的尴尬,真是两全其美。 切成美丽的菱形小块,取了件月白印花瓷盘,小心装在里面,看上去雅致,小满再泡些去年玫瑰红开时晾晒的玫瑰花茶,醇醇的泡上一壶花茶,带了过来和林姨还有栀娘在紫藤花下的茶几下小坐,赏花、喝茶、品紫藤糕。 第89章 紫藤花面鱼 三人正在品茶,没想到又来了不速之客,一打眼,吆,这不白露带了陈夫人和陈老太进门来。 小满一阵头疼,上次见这两人,还是在陈府挨打的时候,如今见了除了尴尬,就剩下疏远。看来得嘱咐一下自己的这个平生居那两位门房,不要什么人都带进来啊。 白露看着大家都很尴尬,忙打圆场说:“小满,我是来报喜的,你姐夫春闱中了举人,如今只安心备考,等着一年后礼部举行的省试。” “真的?”虽然知道这个姐夫勤勉上进,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考中了,虽然宋朝的举人并没有后面几个朝代那般有含金量,小满还是真心实意的为姐姐姐夫感到高兴。 -- 第143页 容娇娘泪流当场,往前走一步:“小满,我是去你姐姐家探望她,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恰逢你姐姐也有身孕了,我便厚着脸皮央求她一起带了我和你奶奶过来看看你。” 陈老太也嘴角阖阖,半天方下定决心说:“好孩子,奶奶错了。” 容娇娘扶了扶老太太,边擦眼泪边说:“自幼你姥爷就教育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打找到你爹爹后,我时不时想的是过去那么多年我都没在他身边好好照料他,尽到妻子的职责,如今好容易一家团聚了,我要听从夫君,顺从恭敬。” “可是他却听信宋家谗言,出手罚你,我越想越后悔,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看他们那么磋磨你打你,我心里哪里有不心疼的?可怜你和栀娘两个小娘子,住在那乡下田庄里,缺吃少穿,我在汴京城里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心里也不舒坦。” 小满满脸的困惑,这是怎么了?只是还记住给白露贺喜:“恭喜姐姐,如今双喜临门了,姐夫既中了举人,又迎来了个孩儿。” 白露也开心,笑着说:“没想到这个孩儿来的这么快,你姐夫说是个旺家的呢,这刚诊脉确定了那边就传来了你姐夫的喜讯。” 林姨和栀娘也纷纷恭喜白露,那边容娇娘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向着陈老太:“娘,等我回去告诉老爷,我要回来照顾我女儿。” 又问小满:“小满,娘做错了事,当初是娘猪油糊了心,如今你可愿意原谅娘?” 白露在旁边劝:“娘一直牵挂你,自打上次你挨了打,她就后悔自己听信了爹的话,天天在家里埋怨自己,只是羞愧不敢来见你。” 林姨也小心劝解:“小满,如今你虽然有本事能自己糊口,可也不能忘了你娘的养育之恩,我也是当娘的人,岂有不盼着儿女好的?” 小满还是犹犹豫豫,本来就是半路母女,便是大面上也无冲突倒也罢了,只是这个娘,为了自己的地位让小满跟她娘家侄子成婚;为了讨陈方晟欢心便来劝说自己将铺子拱手相让;在陈方晟殴打自己时又没有出手相拦,再仔细想想,也算是出手阻拦了,只是没怎么拦住。 罢了罢了,倒也是有些良心的。小满真是很困惑,人人都说母爱伟大,母爱真的伟大吗?的确怀胎十月费尽心思,生孩子又在鬼门关走上一道,抚养教育又耗费大量精力心神,可是母爱也许可能真的没有歌颂中那般无暇? 仔细推理一下也是:每一个母亲,在成为一个母亲之前,首先是一个人,扪心自问,如果你的母亲是你的同龄人,你会选择她做你的朋友吗?不一定吧。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和母亲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都一致的。 所以大家都说青春期的孩子叛逆,这是因为青春期的孩子过了童年时对父母形象的无比崇拜依恋时期,慢慢长大开始拥有自己的三观、形成自己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模式了,有的父母民主,开始将已经长大的孩子当做一个平等的成年人尊重和对待了,所以这些家庭可平稳读过孩子的叛逆期,有些家庭,仍旧只将少年当做小朋友养,给口饭吃便觉得自己伟大无比,处处不尊重孩子,还想禁锢孩子,怎么可能不闹得鸡飞狗跳? 而小满比上述那些例子更难堪的是,那些家庭至少孩子还有和父母自小培养起来的恩情和依恋做铺垫,再怎么闹,还有些感情底子可以折腾,小满却是从一个成年人就开始面对母亲的,这样让她对这份母爱更疏离,更清醒,可以抽身而看。 小满审视:陈夫人算是个好母亲吗?就这个时代来说,算是个称职的母亲。那她若是个同龄人,小满会和她做朋友吗?答案是不会。 陈夫人见小满满脸踟蹰,明显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心里不由得一阵伤心,垂首抹泪:“早知道便不来汴京了,当年我们一家几口人在沅江码头摆摊卖鱼杂,何等和美自在,便是在汴京街头开店,抛头露面又如何?使唤的是自己堂堂正正挣来的钱。” “那宋宝宁便是呼奴使婢的神气,可拿她爹的钱便也只能听她爹的话连自己女儿都不敢见几面。” 小满满脸懵逼,楞站在一旁:自己的娘是被穿越了,为何突然女性意识觉醒?化身女权斗士? 毕竟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看她哭得悲切诚恳,小满也忍不住有些泪湿,自己不懂母女相处之道,只是知道邻居家的孩童,亲娘打了骂了却没有半分钟就又缠着娘亲了。想必母女之间是没有隔夜仇的,再深的壕沟,也能逾越。 打定了主意,小满便劝道:“我知道您也有难处,我是您女儿,若是您在陈府里住的不开心,便来我这平生居生活,我不拦着。” 她这般说,也是看白露和林姨的面子,如此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退让了。 那容娇娘到底没有住进平生居,小满松了一口气,自己又不是圣母,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母女情份,彼此都淡淡的,互相不要成为死仇,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白露是个有脸色见的,看小满情绪不是很好,没坐一会子,便推说自己腰酸要回去,小满送了她们一行人出去,白露故意落在后面,悄悄跟小满说:“好妹子,可千万原谅我,奶奶和娘求到我这里来,我想着好歹是血肉至亲,你跟她们生分了日后嫁人了也无人给你撑腰,再看娘哭着哀求,我一时心软,就带了她们过来。” -- 第144页 小满拍了拍白露的手:“姐姐别跟我生分了,她们若是要来,总有一万个法子要过来,跟姐姐有什么相干?只是我心里总是不大痛快。且看过些日子吧。” 白露知道小满是个有主意的,便只悄声又劝了她几句,盼着小满自此和奶奶、娘亲和好如初,不要再渐行渐远。 打发走了陈老太和容娇娘,小满去厨间做了些紫藤花面鱼,将紫藤花洗净,甩开水分,打两个鸡蛋,搅拌成液,再将紫藤花过一遍鸡蛋液,过一遍面粉,再如此往复一次,便烧热油,下锅油炸。 如此做好的紫藤花面鱼外脆里嫩,咬开金灿灿香喷喷的鸡蛋面团,便是紫藤花蓊郁的花骨朵,吃起来煞有意趣。 只吃这个却不够,正好有热油,便炸了一盘子小银鱼,连骨带皮,酥脆的紧,撒些椒盐,权当下饭小菜罢了。 再取些莲藕、菱角、木耳、脆笋之类,做个清淡爽口的荷塘小炒。 又捞了几个酸辣开胃的泡椒凤爪,切一碟子萝卜大头菜泡菜,嘱咐高壮家的煮一锅浓稠的香米粥,想起自己如今吃的是大头菜泡菜,倒也很高鹗了,横竖自己也不是林妹妹那般神仙人物,吃这个大头菜倒也相宜,不由得有些乐,稍微冲散了些陈老太来访带来的阴郁。 小满想等着那些丫鬟们回来一起吃饭,便没开饭,临近黄昏,只和栀娘躺在花下的凉席上说说悄悄话等着他们回来,栀娘不解问到:“小满,再怎么样也是你亲娘,难道你不原谅她了吗?” 小满... 小满从前不明白小四为什么和自己的生母德妃关系淡淡的,她自幼向往母爱,因而觉着母子之情是天下最珍贵的感情之一了,再怎么样,也是亲生的不是?穿越清朝的文里,大凡跟四爷有些瓜葛的女主无一例外都要讲述这件史事,只是小满如今明白了,不是有血缘关系就会自然而然关系近,也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就一定没有真心。 自己看不惯容娇娘为人狭隘,鼠目寸光,想必容娇娘也思忖过不少为何自己这么叛逆乖张,不做个温顺的女儿惹人疼。 小满在努力探索母女关系,她第一次面对这些,而且她虽然一开始是个小丫头,却是以成年人的心态与母亲相处。这就决定了她面对母亲时,没有我们大部分人自幼就有的依赖、恋慕、崇拜、依靠那些心理。 再加上容娇娘和她思维理念、价值观完全不同,这种碰撞无可避免。比如容娇娘就会认可陈方晟惩罚小满是为了小满好,而小满现代人的理念里这是家暴的帮凶。 就是现代,我们好多家长都还时兴体罚孩子呢,若是遇到理念先进的人,必定是互相看不惯。 母女关系,真的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太复杂。 第90章 荷叶饼夹酱肘子 连续几天气氛都是闷闷的,小满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穿越女不都是哄得家里父母长辈都尽数疼爱吗?自己为什么就没有这种能力?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前世里小满就不是嘴甜的人,只会拿技艺说话,亏得老板赏识,加上自己得了几个全国烹饪比赛的大奖,才能一路晋升成为行政总厨,不然能不能擢升也是悬乎。 自己穿越前就是个闷葫芦,笨嘴拙舌,自然也不会讨这具身体的爹娘喜欢。 回过神来,不去考虑这些了,还是思忖怎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如今来了三十个人,平生居就住得有些窄了,小满又找来附近村子里的工匠,说好了再扩建一进院子。 扩建院子的时候,小满特意嘱咐工匠,在两进院子之间做一个花台,花台大约跟原有的屋檐那般高,小满打算闲时在这里喝茶,赏花,让紫藤花和凌霄花、爬山虎等攀爬上来,等到两院之间的海棠树长高了,在这里观花也是一景。 小满因着家里都是孤儿寡母,便特意让高壮和刘大力那两天不要出门,都留在家里。还好那些工匠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还比较淳朴老实。干活踏实,砌墙的手艺也看着妥妥帖帖,甚是行云流水。 小满便下厨做些吃食。因着人多,又从事体力劳动,为着补充体力,大鱼大肉是少不了的。在大宋乡间,若是亏待了工匠的吃食,是要被四邻嗤笑的。 平生居别的不敢自夸,在吃食上却从来不慢歹了工匠们,倒不是小满不会当家,乃是因为如今家里店铺太多,跟生肉供应铺子里关系也极好,拿到的肉价也都比市价便宜不少,加之小满是个心善的,肉食每每管够,白面馒头敞开了吃,获得工匠们一致好评。 初夏渐渐到来,天气慢慢热了,小满打算做一道荷叶饼夹酱肘子。 第一步要将猪肘清洗干净,栀娘过来帮忙清洗,如今对于这些打下手的活计她是驾轻就熟,边帮忙还故意做出怨天尤人的样子,湿漉漉的双手捂着心脏,脸上一副悲愤欲绝的神态:“想我一代妖姬风流恣肆,却在此地做些洒扫的不入流活计!”,双手一个回转,眼睛饱含深情,对着苍天做出呐喊的姿势:“苍天呐!”。 小满扶额:姐妹,你可真会苦中作乐,算是戏精本精了。 却听得一阵鼓掌:“这不是妖姬白玉龙在贬谪魔窟时的场景吗?”,原来是南宫牧走了进来,栀娘丝毫没有小剧场被外人看见的害羞,反倒兴冲冲跑到南宫跟前:“你怎么知道?” 南宫牧拿扇子宠溺的敲了一下栀娘的头:“你不是最喜欢姑苏一书生吗?为了你我只好买了一套他的书,翻了一遍。” -- 第145页 栀娘美滋滋的笑:“南宫你最好啦!且坐着,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满无语:“麻烦你们不要虐狗好吗汪汪汪” 那两人毫无察觉,双目含情脉脉,小满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紧将肘子下水煮出血沫,然后再换水,水中加入橘皮、草果、花椒,再次开煮。煮至皮肉凝固,捞出肘子,用筷子在肘子表面大大小小戳些小孔。 栀娘早就和南宫在讨论姑苏一书生所写剧中人物了,什么白玉龙和魔界的瓜葛,什么白玉龙的身世到底是仙是魔,什么仙界长老教授她一身仙术是否是因为偷偷爱慕她? “哇,你好厉害啊!这些都未写完,我们都在等姑苏一书生赶紧出下册呢。” 南宫支支吾吾的声音:“呃,这个我也是根据剧情推断,也许姑苏一书生要写别的结局呢。”,他努力变得镇定,“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结局啊?” 栀娘两手托腮,目光迷离:“最好白玉龙和仙界长老抛下这些恩怨,永结同心,双宿双飞。可是魔王怎么办呢?这个人因爱生恨,处处折磨白玉龙,看得我牙痒痒,可是若作者真将他写死我又有些于心不忍。。。” 南宫笑眯眯看着栀娘:“慢慢看,若你有什么想法随时跟我聊聊。” 小满看了一眼甜蜜的两人,栀娘,你真是好命,居然能带着男友一起追星。 起了油锅,小火炒冰糖,冰糖全部融化,再大火下肘子,加点酱油,给肘子上色。 没想到赵昀也大跨步进来,他照旧摇着一柄象牙柄小扇,慢悠悠摇着,问:“什么味道这么香?” 栀娘如今倒也对赵昀客气,好声好气回他:“小满要做个荷叶饼夹肘子肉,如今正做肘子呢。” 赵昀看栀娘对她这么客气,却未领情,调皮的对栀娘了眼睛:“嫁衣绣得怎么样了?” 他不说嫁衣还好,提起嫁衣,栀娘就心虚,她没什么女红天赋,做得马马虎虎,嫁妆里面的绣件都没有什么进展,还是林姨过来发现,给她指派了四个针线丫鬟日日夜夜赶工,才有些进展,如今那四个丫鬟正在她住的听桂落里缝制呢。 只是嫁衣,林姨说怎么样也得她亲手绣几针,如今她能躲则躲,就指望着到了最后林姨帮她呢。撅着个嘴就走了:“哼。” 赵昀笑得前仰后合,照例对南宫牧说:“走,去下一盘?” 他们在外面打着机锋的时候,小满看冰糖将肘子裹的严严实实,便端起刚才那锅调料煮肉水,倒入油锅,加入八角、茴香、山楂干、豆蔻、丁香等各色香料,大火烧开后转小火,开始在砂锅上慢慢熬煮。 这酱肘子就做完了,下一步便是做荷叶饼了。 荷叶饼是发面饼的一种,小满取来白面,将酵母兑温水一起和面,揉成面团后放在木盆里,外面罩一层白色纱布,放在锅灶旁,取其温暖,帮助发酵。 待到面团两倍大时,取出切成小剂子,揉成圆圆一片。 在面饼上抹一层菜籽油,再将其对折,这是为了防止待会蒸熟后荷叶饼不容易分开。干净的木棒削尖,在荷叶饼上挨个点出一排连续的小点。 全部放入竹编的蒸笼中二次发酵,最后上锅蒸熟。 出锅时满厨房雾气缭绕,这时候高壮媳妇和刘大力媳妇也都从地里回来了,帮着小满将那荷叶饼一一装盘,酱肘子剁碎切块,再切些青椒块,黄瓜条、红萝卜丝,拿竹篮子装了,送到工地山去。 那些工匠洗了手,拿起一个便吃,都称赞说好。小满看他们吃的香甜,这才收拾些摆在里院跟栀娘他们吃。 赵昀咬一口那荷叶饼,荷叶饼热乎乎软暄可口,里面夹着的酱肘子炖得烂烂的,吃起来甜咸适中,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再搭配上青椒和黄瓜、红萝卜丝,丝毫不油腻,一口气便能吃好几个。忍不住称赞:“小满做的吃食,便是一辈子都吃不腻。” 栀娘悄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切。 南宫却想着别的事情:“刚才我们下棋时你说最近要去整修汴河通道,是怎么回事?” 赵昀说:“这是我从官家那里领的任务,官家说见我整日里游手好闲,不若交给我一个重任,气得朱家吹胡子瞪眼,却也无法可想。” 小满沉吟片刻:“那我去提早屯些竹子砖石等建材,岂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赵昀无语:“你小打小闹自然是无妨的,我这消息也只几个人知道,想必那朱家蠢材也想不到这些。” 小满和栀娘俱是兴奋,如今陈家不让小满出去做饭赚钱,这就遏制了小满最大的收入增长点,如今小满跟前有一整个慈幼局要养,实在是捉襟见肘,有些吃力。有了这个大进项补贴,想必会好很多。 不过说到汴河,小满想起另一件事情,说:“汴京城中,就是这点不好,各大古都,西安、洛阳、南京、北京,都有古代的建筑留下来,唯独汴京,在黄河区域,多次遭遇黄河水改道,若遇上雨水充沛的年份,怕是要起大篓子呢。” 小满知道,后世里汴京宋代古城,便因洪水冲刷,因而荡然无存。南京、北京、西安俱是可以参观到古代的城墙,唯独汴京一丝不剩,随着大宋王朝一起被葬送在历史的洪流中。就连此时汴京城中地势最高时常供汴京市民登高望远的太平山,小满也知道,在后世里被黄河水冲刷,早就毫无踪迹。 -- 第146页 “汴京城周围,也毫无任何天险防备。纵观西安、洛阳,均有天然屏障可以依靠。唯有汴京无险可依。” 即使在现代战争,复杂的地形也是军事战争考量的一部分,而汴京,毫无天堑可依靠,这就极为危险。 祁非池大为赞赏小满所说:“当初能在汴京驻守,全凭漕运便利,百万雄师,驻扎在此处,此地能源源不断送来江南的米粮和各地的税赋。神宗皇帝原来是想定都燕京的,只不过朝中阻力太大,王相公又劝住了他。现如今,黄河冲刷,泥沙淤积,漕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上次祁非池以身犯险阻挠了宋贵妃的企图,官家也是惊出一身冷汗,若被他们得手,只过了山海关,整个汴京在内的中原腹地便如探囊取物毫无难度。” “因而便是疼爱朱贵妃母子的官家,也忍不住动了气,将八皇子罚没俸禄,幽闭在王府,又将宋贵妃关在椒桂殿让其闭门思过。” “如今又起用祁家,也给了我重任,若是平常,这等汴河清淤油水极足的事情,怎么会交给我?” 第91章 油焖春笋 赵昀说到这里,微微暗淡,南宫牧劝解他:“何必想这是怎么得来的?反正现在到你手里了。我陪你去翻找一下各朝的汴河改道记录,你再找些河工上的官员,问问历次的修缮记录。” 小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思忖道:“我虽然不懂朝政,但想必做事也跟我开店是一个道理,分工到人,各司其职,事事都讲究文字记录,要紧的细节尽量不要口头表达,必须写下来画押。” 赵昀眼睛一亮:“对!朱贵妃一派必然等着捉我的把柄,我必得谨慎。” “小满这个法子极妙,到时候追责到个人,谁也逃不掉。” 赵昀越看小满越觉得满意,初始被她的厨艺吸引,再接近越发觉得她带给人的安心和踏实,有时去小满的店铺看她做饭,便觉得心中妥帖,浮躁荡然无存; 再到蓦然回首,震惊于自己居然对了小满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发现祁非池与小满两情相悦,因而黯然退出; 终于释怀,想着做个普通的朋友,就将这一份心思埋在心底也不错,却发现祁非池跟小满矛盾深重,那一刻,一向光明磊落的自己,居然难以直面内心深处,固然是为小满担心,是为祁非池惋惜,可深思下去,又何尝没有一丝窃喜? 想着法子开导小满,寻了青娘子现身说法将自己的经历讲给小满,让小满领悟小娘子活在世上,不止是情爱,还有自己的天地,当青娘子告诉自己小满想开店却成本不足,自己立马派出手下的大管事去寻铺面,让青娘子借着入股的名义给小满凑本金,又怕太多了让小满生疑,又嘱咐青娘子少拿出来些钱,以免小满发现端倪; 雪地里看小满跌倒在地,一瞬间的心疼,恨不得以身替之,将她抱起裹在自己的大麾里面时,看小满苍白的脸色,看她满身的鞭痕,那一瞬间,居然有一瞬间想将她据为己有,大雪漫漫,他抱着小满骑在马上,心急如焚恨不得赶紧赶到庄园,又有那么一丝丝幻想,恨不得自己保护住小满,就此与天下为敌,亦无后悔; 看小满醒了,他欣喜若狂,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恨不能马上就闯进宫去,去求圣人娘娘,去求官家,去求大哥,只要能赐婚,只要她在身边,只要自己能护住她,再不让她受外面的任何风吹雨打; 也因着这一份的心虚,当祁非池寻到庄园给了他那一拳时,他没有十分躲闪,生生受了那一下,他不敢否认,自己觊觎小满已久。 可是赵昀一直想的是,不敢,不能,不要。小满那么好,他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祁非池家底丰厚,又是父母宠爱,祁家是百年世家,在行伍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实力,便是夺嫡失败,也大不了只是被新皇冷落个十几年,最终国家社稷还要靠着祁家去拱卫。 祁家根深枝茂,深深扎根于大宋帝国军队的方方面面,姻亲、故旧、族人、部下,若是新皇是个明智的,就会明白整个大宋江山要坐稳,最好只是敲打下祁家。 而他呢,只是听上去尊贵而已,呵呵,就连自己这个皇子的高贵身份,也有一大半是仗着祁家的身望得来的。 自己怎么争得过祁非池?何况祁非池性格明朗,自己阴郁不堪,便是会几句俏皮话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只是悄悄的,埋在心里,连半句都不敢泄露出来。 可是小满却总能给他惊喜。不管是做一道别致的菜肴,还是讲一句食材的功效,即使像现在说些江山社稷的规划,每一句都见功力,见解不凡,总能给他不断的启发。 栀娘虽然不懂,但毕竟赵昀是自己的朋友了,便说:“支持你哦,好好干,打败那个八皇子!” 她这般单纯可爱的话语惹得大家都笑起来。不一时,高壮婶子便来报,说是那些工匠吃完觉得好,又请求晚上能不能再吃一顿,小满点头,去教高婶子怎么做这道菜。 吃完荷叶饼,因着小满忙着去教高婶子做菜,栀娘也告辞要求绣嫁衣,南宫牧和赵昀双双告辞。南宫牧吃的有些多,想散步一下消消食,便自告奋勇陪着赵昀去汴京城里查阅历朝汴河改道的记录。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在汴京四月的春光里走得悠闲,南宫乐呵呵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是小满手巧,做饭深得我心,便是以后娶了栀娘我两人也要时常来蹭饭。” -- 第147页 赵昀有些好笑:“你却如此大大咧咧说自己的婚事?” 南宫牧白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心悦那个小娘子便要说出来,藏着掖着有什么害羞的?何况栀娘这么美好,有什么羞于承认的?!” 赵昀一时间喉咙有些紧。 南宫牧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尴尬的笑笑:“这个,那个,呃,我专指我自己。” 他这不补充还好,这一解释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赵昀扶了扶额。神医,这样的智商怎么成为神医的。 南宫牧不好意思嘿嘿一笑,突然变成严肃脸:“你是看着小满见多识广因而才心悦她的对吗?” 正在潇洒摇扇的赵昀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去。 待到下马捡起掉下去的扇子,再上马追上南宫牧,赵昀不免有些狼狈:“你怎么看出来啊?” 南宫牧不屑一笑:“我是神医,古有扁鹊一眼就能望出蔡桓公有疾在腠理,今有南宫牧一眼瞧出小王爷心系煮茶妹。” 赵昀看了南宫牧一眼,噗嗤一笑:“就你还神医,江湖郎中差不多。再说了,小满哪里是煮茶妹?休得用这些字眼说她。” 南宫牧无语:“你这般做派要说没鬼谁信?” 赵昀无奈,只好承认:“我并不是心怀不轨,只是觉得自己能力甚微,只有个好听的王爷名号,并无实质权利,若是不得官家和圣人的同意,我便是撩惹小满也只能徒惹小满伤心。” 南宫牧点点头:“你总算还有些良心,比那个祁非池强。” 赵昀忍不住又问:“你们去幽州,那祁非池如何?” 他一提到这里,南宫牧就有些上火:“长得黝黑的一根炭,又没有才学又没有肌肉,不知道小满看中他什么?” 赵昀嗯嗯点头,心里想:非池啊,不是我卖了你,实在是南宫公子说的都是大实话。 南宫牧继续数落祁非池:“妈宝男!自私!懦弱!小满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他连句交待都没有!若是这世上随便一个好男儿,都会感动涕零当场要跟小满成婚!” “这都不娶,还在等谁!真是气死我了!要说啊,就应该把他扔在幽州那山里,喂了狼去,让他那个娘去救他,让他那个未婚妻去救他!看他死在外面他那个未婚妻会不会退婚!哼!” 南宫牧骑在马上挥斥方遒,骂得十分起劲,赵昀在旁边嗯嗯称是。待到远远能看见汴京城的模样,南宫牧也骂得差不多解气的时候,才收了嘴,悻悻然对赵昀说:“我说你啊,没有结果就不招惹我妹子是对的,可是你也得抓紧努力啊!听说那祁非池在幽州兵营里勤学苦练,就想着立下奇功早日跟祁家决裂迎娶小满呢。” 赵昀立马在马背上坐着,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点。 南宫牧满意的看着赵昀,心中赞叹:这才是好妹夫,祁非池什么的,都是浮云。 赵昀笑道:“我书房里那套吴道子的真迹,回头让竹叶给你送过去。” 南宫牧满意的再次点点头,不错,上道。 那里赵昀和南宫牧交流男生之间的小话题,这里小满默默做新菜。 因着那些工匠都一致要求晚上要接着吃荷叶饼,小满就琢磨着给自己和栀娘做道小菜吃。 如今正是春笋上市的时节。 李渔在闲情偶寄里写“笋,此蔬食中第一品也。” 小满深以为是。身为一个四川人,春日里倒是时常惦记着要吃春笋的,小姐妹笑话她,却比大熊猫还爱啃竹子。小满反驳她,笋是笋,竹是竹,春笋是刚上市的新笋,若是再老便真成竹子了,便老了影响口感,一口咬下去一口渣。 春笋切成滚刀块,下水煮去涩味,春笋不知道为何,涩味总是特别大,一定要淖水除去这种涩味才能烹饪。 捞出春笋过滤干水分,晾着放干。 再取个小碗,放些酱油、糖、盐,搅拌均匀。 热锅冷油,扔进去春笋,看着春笋的边角渐渐泛黄,再将刚才挑好的调料倒进锅中,快速取一勺高汤,一并浇入锅中,搅拌翻炒。 焖煮片刻再出锅,盛入青花瓷白盘子中。盘中油焖笋微微泛黄,闻起来清香扑鼻。 栀娘吃一口觉得鲜嫩,忍不住再吃一口,边吃还说:“明日里打发人捎口信叫南宫过来,他也是爱吃笋。” 又觉得奇怪:“他一个汴京人,怎么爱这江南吃食?” 小满捂嘴笑,南宫牧前世里是无锡人士,每年欧阳师伯都盯着春笋等冒芽呢,何况欧阳师伯最讲究,好吃一种叫“雷笋”的春笋,那雷笋便是第一声春雷时冒出来的笋,最为鲜美,这样的南宫牧,自然爱上吃笋。不过如今这话却不能跟栀娘说,恐怕吓着她,因而小满只笑话她:“南宫刚走,你这就惦记着他,真是女生外向。” 第92章 腌笃鲜 栀娘却不觉得有甚不妥当,第二天一早就打算叫去鹿鸣苑的丫鬟们去南宫家药铺喊他过来吃饭。 小满也想让南宫牧吃些春笋,于是并未阻拦,自己也清晨就换了布衣,带了栀娘去附近竹林里再挖掘些春笋。 清晨山林里雾气缭绕,空气清醒,踩到地上,一会的功夫就鞋袜尽占了露水,还好小满有先见之明,特意和栀娘都穿了厚底鞋,倒没有什么大碍。 寻着了竹丛,小满仔细观察,看地面微微隆起,泥土松软,约摸这是春笋冒头的地方,那泥土比周围松软,也是因着春笋冒头过程中将周围的头顶的土地顶得松软的原因, -- 第148页 发现了春笋的苗头,取出了锄头,小心刨去周围的土,要小心不能伤到老竹子,以免来年没得吃。 小满拿出锄头往地下一掘,哈,就出来一个又白又胖的春笋。 那边栀娘看着好玩,自己也去挖,没想到一锄头下去,没有掘出来春笋,手倒被土地震得发麻,还磕破了一层皮。赌气扔下锄头不玩了。 小满不笑话她,耐心教她怎么寻春笋,又担心栀娘找不着,索性自己找了个有春笋的地方,示意栀娘一锄头挖下去,果然挖出来一个鲜嫩春笋,栀娘喜滋滋的干劲十足,很快就自己独立也能挖出春笋来了。 临了,栀娘总结:“小满就是厉害,跟着她便是去乡下逃荒也不怕了。” 小满哭笑不得,心中想,汴京城目前还是很好的,我是半点都不想去逃荒。 待到太阳升起来,小满和栀娘都挖了大半篮子春笋了,小满看露水渐渐消退,日头也有些热起来了,就拉着栀娘走,栀娘不解:“为何要现在就走?” 小满笑道:“我们也挖了大半篮子,尽够着吃了,若是再挖,一则总要留些给以后,二则日头渐渐大了,晒黑了怎么办?” 栀娘这回倒听话:“姑苏一书生也说女子以白皙为美。” 小满呵呵一笑,偶像什么的,力量很大嘛。 待到回到平生居,南宫牧已经在候着了,拿本医书,在树下苦读,栀娘打趣:“都说你是神医,却还看书。” 南宫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中医博大精深,我只得皮毛,从前看它不起,如今不得不学,却领悟到不少门道。” 小满明白南宫说的应该是从前,从前他是内科大夫,号称“内科圣手”,一台台手术排得行云流水,不过那时候他却很反感中医,小满犹记得欧阳大哥在家里愤愤不平的样子:“中医居然拿柴胡提纯液体直接注射进人体内!谁给他们的胆子?谁给他们的脸?!” 连带着对欧阳师伯的那一套药膳理论也不以为然,便是欧阳师伯有时来了兴致,煲些养生汤品,欧阳大哥也要抬杠,阴阳怪气在旁边说:“广东倒是煲汤大省,但是肾病发病率全国第一。” 欧阳师伯气得出胡子瞪眼,但大儿子一向自有主见,不愿意继承他的衣钵,也不能勉强。 小满知道,定是欧阳大哥穿越过来,虽然还是个大夫,却完全进入了一个他浑然不懂的中医领域,依靠着扎实的外科功底和丰厚的医学知识,他治好了几例疑难杂症,却渐渐发掘出中医知识的奥妙。 小满本人对于中医,也是将信将疑的,她更喜欢西医凡事都有无数实验的那种精确性,而不像中医,发展的越发像一门玄学了。可是换个角度看,中医在我朝大概也有几千年历史,从统计学的角度上看也是治好了很多人,存在即合理。 再说了,如今便是他们想全部换成西医,也没有办法。一个学科的发展,离不开背后社会的进步,更深层次,便是生产力的发展。并不是一个人能推动得了的。 因而小满对于南宫潜心学习中医的行为大加赞赏,入乡随俗,便是这个道理:“你且看书,我和栀娘去做一道腌笃鲜。” 南宫欢呼一声:“有口福了!”,他盼着这一口盼了很久,汴京地处北方,此地并无这道菜肴,心里暗暗庆幸还好遇见了小满,不然接下来多年光是思念美食就够煎熬得了。 小满将那春笋剥去外壳,只剥到剩下里面薄薄一个白色嫩笋,然后滚刀切块,倒入沸水煮,除去涩味,再捞出备用。 看笋子差不多了,小满就找了梯子,攀上厨房横梁,取出上年的火腿,栀娘好奇围在一边:“这个猪腿怎么吃?” 小满笑道:“这是我冬月里腌制的一条火腿,如今吃正好。”那火腿是小满腌制而成,最后取了根棉绳, 擦去火腿上面的浮灰,拿把小刀慢慢切下一部分,也是切成大片。 这时候早就嘱咐丫鬟去隔壁镇子上买的鲜五花肉切块,再放入锅中和香料炖煮,等到水开,再取出,将飘着脏沫的水弃之不用。 再取来两个小葱,打结,栀娘在旁边看着啧啧称奇:“这却是什么做法?” 小满笑着解释:“这葱打结了,便好拿取,待会汤成后弃之不用。” 说罢,便将五花肉和火腿片、并春笋块一起放入砂锅,便开始炖煮。 那春笋鲜美异常,入锅一会就闻得一股清香,南宫连书都不读了,进来厨房看砂锅。 小满做的腌笃鲜学习的是江苏做法,以汤色鲜美、清澈为上乘,并不打算做上海做法,将腌笃鲜的汤色做的乳白。因此一点油都没加。 栀娘看着食材在锅中沸腾,便要拿盐巴放进去,小满连忙阻止她:“万万不能放盐!” 栀娘不解:“寻常菜肴,哪里有不放盐的?” 小满笑着解释:“这道菜就是吃的春笋鲜美,再者汤里已经有火腿,当初腌制火腿时没少放盐,待在锅中煮了许久,火腿里的盐分都散落汤中了,这汤便是不放盐仍旧是有咸味了,因而不用再多此一举了。” 栀娘点点头,又要将锅盖盖上,小满又阻拦她:“这个也不行。” 栀娘一脸不解,小满只好又解释:“这道菜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汤色清鲜,所以不能盖锅盖,你看慢慢炖煮的过程中肉里的油脂会慢慢凝结成薄片,这样只要拿个小勺子取出就可以了。” -- 第149页 说着便去取一个小碗一个小勺,开始一点一点撇浮沫,扭头对栀娘说:“怪热的,你且去歇歇,待会好了喊你来吃。” 栀娘却摇了摇头,耳边的金坠子也随着前后摆动:“不不不,这既然是南宫爱吃的菜肴,我自然要仔细学会的。” 小满看栀娘认真的神情,倒没有再笑话栀娘,只是仔细叮嘱她此菜需用中火慢慢焖、水要漫过食材等这道菜的秘诀。 看栀娘认真的神情,小满暗暗感慨,果然,爱情是最好的学习动力啊,平日里栀娘对于做饭也没有这么上心,如今看这道菜是南宫爱吃的,也耐心学起做菜秘诀来了。 待到饭成,栀娘早就给南宫盛了第一碗,南宫喝一口汤,汤色鲜美,吃一口春笋,春笋鲜嫩,感慨一句:“别来无恙乎” 栀娘笑眯眯说:“我已经跟小满学会了做这道菜,你这么爱吃,我以后时常做给你吃。” 南宫看着小满,满眼感动:“何必累着你自己,想吃我们便来小满这里吃就好。” 小满白眼翻到后脑勺了,大哥!合着你你家栀娘会累吗!还有,您两位是看中了我不会出嫁吗? 小满就在这欠揍二人组的恩恩爱爱气氛中喝完了腌笃鲜,没想到又有敲门声,栀娘的丫鬟来报,说是陈夫人求见。 小满扶额,只好再去迎接,容娇娘如今形容看着倒还好,随身挎着一个小包袱,看见小满就眼泪汪汪:“小满,你可赶紧有个打算。” 小满忙扶她落座,听她细说来龙去脉,原来容娇娘自打上次见了小满,就一直想搬来跟小满同住,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说动了陈方晟,又或者是这件事情背后有宋宝宁推波助澜,反正容娇娘搬来跟小满同住对她来说百利无害,因而容娇娘要来汴京郊区的庄子和小满同住的事情便定下了。 容娇娘有些零碎东西一直没有收拾起来,这几天一直在收拾,没想到,她今日里准备动身,想去陈大人那里说一声,走到书房,却听见陈方晟和宋宝宁在商量小满的婚事。 到底是亲生女儿,容娇娘心里也惦记着,便多听了两耳朵,原来他们商议要将小满许给朱贵妃家的娘家侄儿。 容娇娘听到这里,哪里顾得上别的,慌忙去平生居赶来告知小满。 小满和栀娘、南宫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栀娘想来想去:“那个娘家侄儿,不就是朱一贵吗?就是上次我们去踏青时调戏你的那个小混混。” 小满却在想别的事情:“我觉得陈大人很有心计,他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真的是在入赘后孩子都有了以后才想起来吗?想起来后为何又不赶紧来寻找我们?这样深谋远虑的人,怎么会让我跟朱家哪个不成器的侄子成婚?不怕被拖累吗?” 第93章 星月夜 她这样一说,南宫倒有些慌了:“听你的说法,陈方晟这个人本性狡诈又漠视亲情,也有可能是朝堂之上有了动荡,所以有了联姻的心思。” 栀娘目瞪口呆:“宋太师本来和朱贵妃是一派的,怎么还需要联姻?” “因着朱贵妃地位不保,宋太师有了异样的心思,朱贵妃家才急急忙忙提出要联姻,陈家不知道为何提出要小满嫁过去。” 众人抬头,却是赵昀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走进来,进了平生居,听了众人的议论。 此时大家看见他像都有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围在他身边听他说,赵昀看看小满,低声说到:“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八皇子被限制出府,形同圈禁。朱贵妃也被官家斥责,不让出宫殿,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传言朱贵妃一系失势了,宋太师何等人物,老狐狸一般狡诈多疑,如今看朱贵妃不行了,早就想撇清关系了。” “暗卫来报,,说是朱家刚开始的想法是要宋宝宁所生的女儿宋馨儿联姻,但是宋家和陈方晟日夜商量,终于以宋馨儿年龄尚小,小满正当年龄,让小满去联姻。” 南宫牧厌恶的皱皱眉头:“那个朱一贵无恶不作,便是我交游甚少,都听得他的种种恶劣事件,小满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容娇娘边擦眼泪边说:“可是父母之命小满又不能违抗,老爷让小满出嫁,小满有什么法子不嫁呢?” 说着像想到什么一样,说到:“不若我带着你回老家,我们还去沅江码头上摆摊,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们藏在那里,他们总不能一路找过来?” 小满摇了摇头:“去哪里都要有路引,我们当年是户籍在自己手里,如今户籍都和陈大人一处,不能乱跑了。” 容娇娘边流泪边后悔:“当初便是拼尽了力气,也不能认了那个贼汉子,如今倒好,没养过几天女儿,却惦记着卖女儿。早知道就把你早早许给那个祁家小哥了,如今你和白露一般嫁人生子,何必受这个气。” 小满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由得好笑又好气,但总归心里有隐约的温暖,话语中的关心和担心是伪装不出来的,原来这个母亲还记得自己,原来这个娘亲还不是那么绝情,总算还记得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小满总算感受到了一丝母爱,心里呢,暖洋洋的,又有些酸楚,又有些怨,如果你早来,如果我早知道,那该有多好。 一旁的赵昀补充:“祁非池活捉了辽国二王子,引起辽国内乱,如今辽国大太子已经反了,契丹大乱,无暇南顾,如今祁非池立了大功。” -- 第150页 说着他却像想起了什么,脸色神情未定,一时似喜非喜,有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盘旋,想了好久,却又说不出口,在心里盘旋许久,终于咽下去了。 待到了下午,白露也来了平生居,更是带来一个可怕的消息,陈家已经和朱家互换八字了! 陈方晟派了人过来让白露转告小满,安心绣嫁衣。 栀娘气得直跺脚:“我现在就去陈家祠堂,将那朱一贵的八字从祠堂里拿出来!” 未婚男女的八字按照大宋的习俗,交换后要压在祠堂前面的香案上,放几天,看最近有无吉凶事件发生。 南宫劝住栀娘,大家心中慌乱,商议了半天也没有商议出一个章程,南宫牧最后只能说:“小满,你整理一下自己的细软,实在不行,我和栀娘带着你逃了就是!” 小满黯然苦笑,怎么能连累自己的好友和哥哥:“你们放宽心,不一定嫁给那朱一贵就是坏事,也许中间朱家反悔了,也许朱家找到了更好的靠山,实在不行,也许朱一贵暴毙了呢?” 她这苦中作乐,其他人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俱是沉重,暗淡无语。 幽州如今也是春光明媚,刚换上棉单衣,除去了厚衣服的累赘,一戟整个人都觉得舒服不少,他正打操练场上过来,得意洋洋跟旁边两个小兵炫耀:“我家少爷,那是没的说!那一身武艺!那一身谋略!有胆有识!之前他只身一人去探了兵营,春上又遇上了耶律楚小王子。” 他左边那个矮胖的小兵似乎存心抬杠,说:“那时祁大人孤军深入,差点自己死在西山原,回来还领了军法。” 一戟不屑的摆摆手:“那都是哪里的老黄历?我家少爷自西山原出来后仍旧不屈不挠,一心要活捉那耶律楚小王子,不待伤好就排兵布阵,活捉了那个小王子,还跟契丹耶律洪基私下里达成契约,搅得那大辽国内斗天翻地覆自顾不暇,都退兵了。” “如今边疆危机已解,官家便要升他做四品,若是别人早去京城跟官家谢恩拉近乎去了,我们少爷却仍旧守在幽州,毫不骄傲呢。” 他说的自豪,唾沫星子乱飞,却不料祁非池打营地出来,脸色铁青,一叠声的叫他备马。 一戟忙凑上去,牵马过去,殷勤弯腰问道:“三少爷,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祁非池一扬马鞭,抽了下身下的马匹,那良驹吃痛,快奔起来,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去了十米开外,风将他的话远远带过来:“回汴京!” 一戟慌了,赶紧也找出自己的马翻身上马,一边追一边喊:“少爷不是说不去谢恩了吗?” 一路风餐露宿,转眼就离开了幽州地界,此时天色已晚,祁非池跟一戟两人停在了驿站,等待驿卒给马匹喂草喂水,一戟看祁非池脸色不虞,却忍不住问到:“主子,不是我多嘴,您不是说不去汴京谢恩了吗?怎么现在又着急去?” 祁非池薄唇微抿:“我改主意了。” 一戟看他没有生气,又小心翼翼问到:“既然是谢恩,大可慢慢进京,何必风餐露宿,赶得匆匆,可是汴京城里出了什么事情?” 祁非池看了一戟一眼,没有说话,一戟觉得全身似乎在凉水中浸泡一般,后背隐约发凉,自己的主子,原本和煦的性子,自打和小满姑娘分道扬镳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好几次看见他,他的目光都对着虚空里发呆,眼神里满是伤痛。上次小满姑娘在西山原亲自来寻少爷,一戟当时以为两人和好如初,没想到小满姑娘居然告辞走了,临行前不知道和少爷说了什么,少爷之后的情绪就变得极其低落,常常只是皱着眉头看邸报,研究堪舆图,一心只想着立功,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和煦如春风的三少爷了。 如今被他如刀般眼光这么一扫,一戟吓得不敢再说话,便老老实实给马梳理一下毛发,跟着三少爷上路。 我翻山越岭,只为归处是你。 今晚月色如水,倒是个难得的好天,小满在平生居寻了一间舒服的房子,铺上厚实温暖的被褥,安置好了娘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总是谁不着,便披上外衣出门去走走。 月亮虽然不是满月,却仍旧月辉濯濯,光灿照人。平生居里人多眼杂,小满提了个篮子,便出了平生居,往田庄里的小溪那边走去。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小满明天打算做一道凉拌蒌蒿,因而蹲腰在溪边借着月色采摘起来。春日里正是蒌蒿萌芽的季节,生于水中,春日丽丽,蒌蒿也萌发新芽,此时采摘,拌做凉菜便是鲜嫩得很,北魏一朝的齐民要术中就有记载蒌蒿的烹饪指南,便是在前世里,春日的时候也会推出时令菜,里面就有蒌蒿,小满看溪边蒌蒿长得正好,再看篮子不一会功夫就已经装了半篮子,走着走着,顺着溪流走到一方湖边,小满便盘算着明日里让丫鬟们多采撷,在鹿鸣苑的时令菜单里加一道蒌蒿拌鹿脯。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觉得逗,自己真是心大,如今前途未卜,白天自己和赵昀、南宫、栀娘、娘亲五个人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来万全之策,如今却还惦记着怎么加时令菜单。 只是弯腰采摘的时候那散发太多,老是掉下来痒痒的,小满寻思着如今正是夜晚,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便在溪边洗洗手,寻了一方大石头坐下,将垂落的头发打散,拿手随便梳成两方马尾辫,再将两条鞭子缠绕着盘了起来。 -- 第151页 编辫子的时候小满看见满天星光倒映在湖里,一时天上湖里无垠碧波,星光闪现,波光粼粼,看得小满发呆,想起自打穿越过来的无数恼火伤心事情,忽然想起一首歌,忍不住轻轻哼唱起来:“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她自打穿越过来,就从来没打算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她永远记得,自己是现代人,受过高等教育,她在穿越前看一部关于穿越的电视剧就觉得费解,为何一个理念先进的现代人穿越后宫会立马如鱼得水?迅速融入那些宫斗场景里去?自强自立的现代女性居然穿越后就变成信奉男尊女卑的女奴,当小三(插在皇帝和皇后之间那不就是小三吗?)、斗大房、取悦皇帝、生儿子,争宠争得不亦乐乎。或许那个女主骨子里才是个古代人,穿越后的古代生活才是她的真正人生吧。 相比之下,小满永远做不到,她的办公室里一直别着一张照片,照片内容是1967年波士顿马拉松赛上,一位名叫kathrizer的女士穿着运动服在马拉松赛场上被一群工作人员推搡拉扯下来的场景,那时候女性是不被允许跑马拉松的,说来可能有人不会相信,女性是1981年才被正式允许参加马拉松赛的。不是很远,对吗? 每次工作劳累,或是遇上职场歧视,小满总会不自觉看那张照片,无数先辈前仆后继为着女性的独立、权利所抗争,才有了小满前世里那个世界的繁华和人文思想,如果只是因为穿越,就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受过的那些教育,忘记自己是个独立、自主的女性,那简直愧而面对前辈们。 所以小满从未忘记过自己是谁,她是努力挣扎,带着一家人从山村奋斗出来,在熙熙攘攘的汴京站稳了脚跟,拥有了自己的店,在陈家挨打后她一声不吭,她一直在假装自己是这个朝代的女子,却知道自己骨子里永远是那个骄傲孤独的行政总厨林小满。 她曾经反思过自己,是否要改变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不!”,斩钉截铁的“不!”,独立是她的灵魂,永不屈服是她骨子里闪着的光,燃着的火,若是她有一天为了生存,扼杀那个本来的真我,无异于自杀。 她走进湖边,轻拂湖水,感受着来自指间的微凉,闭上了眼睛,一步一步往湖水深处走去。 自己是从湖里来的,如果再进入湖边,会不会还能再穿越回去? 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一阵天旋地转,小满来不及多想已经到了地面上,原来是赵昀,看见小满满身的水,他劈头盖脸就一顿训:“你疯了吗?!肯定会有办法的,为了那种小人连命偶都不要了吗?!” 小满看他嘴角阖阖,突然很厌倦,她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解释,对这个世界她早已经疏离,她的故乡,永远是前世。现下所居之处,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在心里承认过它的地位,小满抗拒这个世界的价值观,痛恨这个世界的迂腐和肮脏,没有一瞬间认同这个世界的价值观。 赵昀今晚是跟着南宫牧歇在他庄子上的,只是晚上离开时看小满神色郁郁寡欢,便想晚上再过来看看,没想到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歌声,他听着是小满的声音,便跟踪到湖边。 看小满在湖边唱歌,手边还有个野菜篮子,他只以为是小满采摘食材,有感而发唱歌罢了,没想到小满歌声悠扬,歌中无限惆怅,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是旋律忧伤,他也听得怅然起来。 没想到却见小满唱着唱着,往水中走去,如今虽然是春末,但湖水依然又冰又凉,赵昀心中疑惑,再看小满已经走过浅滩,那湖水已经漫过她小腿,赵昀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忙施展了轻功一个转身将小满抱离了水面。 再看小满裙子湿了,赵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语气就不由自主有些冲:“你赶紧跟我回去,换衣服!” 小满不去,仍旧是一声不吭,脚下动也不动,赵昀拉她袖子,竟然纹丝不动,赵昀着急,使出了力气,拽得小满一个趔趄,却仍然不往回走。 赵昀无法,只好拿出随身的火石,将衣襟下的巾帕撕了一片,找根粗树枝,在地上生一堆火,让小满坐下烤火,又将自己身上玄色的大麾给小满披在身上。 小满呆呆坐下,仿佛一个木偶人一般,让她蹲下就蹲下,让她烤火就烤火,只是不开口说话。 赵昀想了一想,问到:“刚才我在湖边听着你唱的歌谣甚是好听,可否再唱一遍?” 小满看着满天星河,星空无限,痴痴开口唱:“you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 im one,lord im two lord im three,lord im four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赵昀微微抬起眼睛,看着湖面,那里漆黑一片,无数星子落在湖面深处,随着波光在湖面跳跃,他闭上眼,似乎被歌声带进星野无垠。 小满反复唱着这首歌,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里,似乎刚处理完酒店的糟心事,似乎舒展一下懒腰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那个生身父亲就能给她指定丈夫的制度似乎根本离她远远的。渐渐的,她怔忪,流下了一滴泪。 赵昀看着湖面,继续问到:“小满,你是不是极其不愿意嫁给朱一贵?” -- 第152页 小满抬起眼看他:“那是自然,谁会喜欢嫁给那种人。” 赵昀又不吭声了,他身子往后仰,看着天上的星星,偶然有一丝两丝云朵,雾一般飘过星星,不断有星子从云中漏出一点两点,温柔洒下星光,星月交辉,他下了好久的决心,突然说:“小满,我一直心悦于你。” 小满吃了一惊,赵昀似乎预料了小满的惊讶,轻轻笑着说:“你是不是很惊讶?我一向藏得很好,连我自己都差点被骗过去了。” “我初始市场跟祁非池去你家骗吃骗喝,我知道祁非池对你很是伤心,他对我说今生非你不娶,我还笑话他幼稚。我没想到每日里跟你吃饭,却有了别样的情愫。” “不知道何时,我心里全部是你一颦一笑,我警告自己不能这样,你先遇着的人是祁非池,你两人两情相许,我不过是后面遇到的路人,若不是因着祁非池,你恐怕连饭都不会让我吃。” “我自小就厌恶儿女私情,儿女情长什么的,会影响我称王拜相行走朝堂。官家为着自己的儿女私情,被一个朱贵妃耍得团团转,恨不得将大宋江山都拱手给她哄她开心。我那时就想,我绝对不会让所谓的情情爱爱主宰我的喜怒哀乐。也因此,大宋贵女明里暗里对我明献殷勤暗送秋波,我都置若罔闻。” “直到你在满城风絮里回眸一笑,我心里就知道,完了。” 第94章 皎皎空中孤月轮 “你晕倒在雪地时,我从青娘子那里知道,纵马当街踏雪去寻你,当时风卷着雪花只往我脸上打,我心里想着,这次见到你,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心悦你已久。我一定要将你护得严严实实,让世间风雪都不能再侵袭到你。” “扶着你在马上往庄园奔去的那一路,我心里面又慌张又沉醉。慌张的是担心你出事,沉醉的是从未和你单独在一起这般亲密过,天大地大,雪花纷纷,路上无人,似乎整个汴京只余了我们两人,似乎整个大宋只余了我们两人,似乎整个天地间只有你和我,我那时候想着,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走到一个无人知晓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度过一生。” “可是等你醒了,我却怕了,不敢说出口。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却还不得不卷进夺嫡之争。除了一份岌岌可危随时会消逝的荣华富贵,我给不了任何。甚至我连自己的婚配都做不了主,又有什么脸面向你表明心迹?” “祁非池寻到我,猜到我的心思,给我来了一拳,我心虚,生生受了那一拳,我知道,我最终还是越了界,对你起了妄想。可是我还是没有告诉你。” “非池在什么都未做妥当的前提下就冒冒失失向你表明心迹,你却也欣然接受,他在北疆出了危险,你奋不顾身去找他,我那时候常想,若是有一个人,也这般在乎我,该有多好。” 赵昀苦笑,眼睛里全部是落寞。 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的信息,小满一瞬间有些处理不过来,她喃喃自语:“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祁非池看上我,也是因着我们早就认识,时日久了互知脾性。若是跟汴京城里的闺秀们比起来我自然是相形见绌的。” “我初时喜欢祁非池,也是因着不知他的身份,以为只是兵营中的一个小头目,没想到他是簪缨世家的公子,可是他百般解释,又对我体贴备至,我最后也就接受了。没想到祁夫人不同意,祁非池也误会了我,那就分吧。我虽然难过但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这件事情不断在提醒我,若是婚配,定要寻一个门当户对人家,不可妄自尊大攀附不合自己的人家,白白惹自己伤心,也给自己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小满往后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无垠星野,轻轻说到:“我以前不知天高地厚,虽然从未自夸,但心里只觉得自己比大多数人都强,直到遇到祁家给我一个教训,从此我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遇着贵家子弟都离得远远的,不想再扯进去。” “刚才,我并不是寻死,只是想试一试能不能扭转形势。可惜了。不过谢谢你救下我。” “朱一贵固然不是善茬,但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开一把砒霜,他若是有无耻举动我直接给他下药,大家同归于尽便好。” 赵昀皱起了眉头:“你怎可这么糟践自己?我今日里改变主意向你表明心迹正是为了此事,两家虽然换了八字,但皇家赐婚更胜一筹,若是我想求娶你,便是朱家也无可奈何。” 小满忽的一下起身,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盯着赵昀。 赵昀一下子似乎受到了鼓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复睁开眼睛时他的双眼里已经全部是坚定:“小满,你可愿意嫁给我?” 满天星河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熠熠生辉。少年的眼眸里,有忐忑,有不安,有激动,有坚定,春风沉醉的夜晚,听得见万物生长的声音,天上的无尽星河,似是流淌下来,汇入湖泊,溪水潺潺,星野无垠。 一瞬间小满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契约夫妻,王府里的无数侧妃,朱一贵猥琐卑鄙的面容举止,陈方晟严厉的呵斥,祁夫人的冷嘲热讽,像海潮一样席卷她的记忆,瞬间将她淹没,她被种种往事纠缠,喘不过气来。 赵昀不好意思的补充:“我知道舅母不愿意迎娶你进门,朱家又逼得紧,我又找不出别的借口去解救你,唯有去官家圣人那里求赐婚于你,我才能名正言顺解救你。我知你心里没我,可是世家的夫妻又有几个两情相悦的呢?” -- 第153页 “你若是嫁给我,我保证再无他人,只有我们两个。你若是不愿意,我绝对不碰你,我们可像兄妹一样相处,你就在我王府,我保证世上再无任何人可以给你脸色看,你若是不好交际,便不用应酬,只安心在家。你若是想开饭店,只管接着出门即可。大哥若是不能问鼎,我必然在有迹象之前先和你和离,保你无事。” “我今生没有那个福气得你青睐,但求能庇佑于你,让你在我屋檐下,一世平安顺遂。” 小满眼泪扑棱棱掉下来。 她的脑海里全部是祁非池的身影。 他站在海棠花下,跟小满说:“你且等我。” 她其实早就不喜欢祁非池了,去北疆找祁非池在别人看来是个示爱,她和祁非池却明白,这是道别。就像男女朋友分手之前若有往来账目便全部算清,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再无瓜葛。所以临离开北疆时,祁非池那么绝望,反复叮嘱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让她等他。 我心里有你的时候,你不相信我;当我对你喜欢一点点耗尽的时候,你却一心一意求我回心转意。 为什么总是不合拍呢? 为什么总是错过呢? 为什么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呢? 小满苦笑。 自己喜欢赵昀吗?朋友的那种喜欢吧?就像是对栀娘,就像是对南宫牧,为他们做各色好吃的美食,在他们遇到困难时施加援手,心动是什么呢?自打被祁非池伤透心之后,小满就封闭了自己的心扉,不想再有任何情爱。 倘若听赵昀的,只是做个契约夫妻呢?毫不干涉对方,当做避险之计?从此彻底的自由,作为出嫁女摆脱陈家的控制,拥有自己的一方新天地,从此海阔天空做自己。赵昀还可以帮自己顶住太多压力,从此人生进入米虫的生涯。 这对于自己来说,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可是赵昀呢?他怎么办? 小满打了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暗骂自己真没良心,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居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却自私的不顾及赵昀。 想到这里,小满正色对赵昀说:“谢谢你对我心悦,我自知为人鄙陋,没想到能有你这么美好的人喜欢我,是我的荣幸。我会更加努力,不辜负你对我喜欢。” “也谢谢你的提议,你以此生的幸福为赌注,换我平安顺遂。以亲王之尊换我逍遥自得,那些纳妾、无子、交际不广、政治失利的压力,你打算全部都替我扛了,我何德何能,得你这般襄助。” 说罢,给赵昀福了一个礼。 “你的人才、品貌、身份都是大宋头一份儿,却还屈尊纡贵解救我这等贫贱女子于水火之中,这对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美梦。” “可是更因为如此,我就不能答应。你一心为我,我怎么能害了你?你心悦于我,我利用你的心悦和你成婚,占着你妻子的位置却实质上和你并无情谊。年少时再深的喜欢,若是你和我疏远,天长日久,你也就淡忘了,娶妻生子,有机会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和爱情。可是我若是天天晃悠在你面前,只会加剧你对我的爱慕,日子久了,只是一份简单的喜欢也会变成求之不得的痴恋。” “你对我越来越上心,可是我心如死灰,毫无回应。或者我后来的日子里另爱他人,那时候你已经情根深种,你怎么办?” “如果那样,我怎么对得起你?” “你拿自己的幸福换我的幸福,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除非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我才会不顾艰难险阻也要拼死嫁给你。否则我利用你对我的爱慕,那我与小人何异?” 小满说完以后,不顾赵昀脸色灰败,心情变得很是轻松。是啊,从表面看,这是一桩双赢的契约。赵昀爱她,她想摆脱陈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是深究起来,难道赵昀就因为年少时喜欢过她,就这辈子都不配得到爱情吗? 许是因为活过两世,小满知道,青少年的喜欢,总是稍纵即逝,她不同于大宋的闺秀,赵昀乍见之下,被她的某些理念吸引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年轻人总是一眼就能喜欢上人群中那个出众与众不同的人,这是本性。 若她和赵昀慢慢被生活的洪流冲开,接触变少,音讯变少,这种喜欢会慢慢变淡,不会再困扰到他们,赵昀也会慢慢遇到真正爱的人,共度一生,这时候再回想起年少时候的喜欢,只会一笑置之云淡风轻。 可如果她强制出现在赵昀身边,提醒赵昀,让他的爱慕加深,让他没有机会再去找寻别人,让他的心里眼里只能有小满,只会让这种年轻的喜欢变成真正的爱,那就害了赵昀,小满的心是封闭的,她不爱赵昀,两个人在一起只能是悲剧,互相折磨。 不如让赵昀这种少年的喜欢随着时间慢慢淡去,直到淡忘小满,遇见真正的爱情。 第95章 蒌蒿拌鹿脯 赵昀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尽了一般,心里反反复复都是几个字:她!不!愿!意! 他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精疲力尽,心中有从未体验过的酸楚一阵阵冲刷。原来,这就是情之痛楚,少年得志,依繁花满楼,汴京风尘中,无人不识他少年清雅。却独独,赢不得她的一颗心。 可惜了。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早已不顾及那个笑,比哭还难看。他尽力让自己得体镇定,用一贯冷静自持的声音说:“嗯,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今日之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烦扰。” -- 第154页 说罢,又想一想,对小满说:“现下夜深露重,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好,我送你回去,踏实睡一觉,明日里我们几个合议一下别的出路。” 小满捡起篮子,乖乖点头,努力让自己硬起心肠,不去看赵昀微红的眼眶,竭力忽略他微微颤抖的尾音。没办法,若是不喜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拒绝他,否则拖泥带水当断不断,白白给赵昀错误的信号,那才是误人误己。 赵昀护送小满直进了平生居,直目送着小满进去方才转身准备离开。 他看着当空月色,无限怅惘,到了后半夜,渐渐月明星稀,月光流转,夜色蒙蒙,无限心事都被藏在这春江花月夜里。赵昀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朵银丁香,这是小满的耳环,刚才小满躺在草地上时不小心掉落的,许是被草杆给挂下来的,他捡到之后,鬼使神差没有再给小满,反而自己藏起来了。 今生今世,显见得是无缘了,那么就偷偷留一份她的贴身之物聊作慰藉吧。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年少时不懂情之滋味,也学着人家看些艳词,读到有人楼上愁,终究不懂愁在何处,等亲身经历,才明白牵肠挂肚、无处不在、千丝万缕,的,愁。 刚才有句话他没跟小满说,自打那回满城风絮里看见小满璀然一笑,那时候他就知道好也罢,坏也罢,这辈子就是她了。 “那时我知道,好也罢,坏也罢,这辈子就是你了。” 第二天一早,小满早早就起来了,顶着两个黑眼圈,待到见到栀娘,看她也是精神萎靡,两人顶着熊猫眼相对苦笑,显见得都是被朱家联姻的事情给闹的。 小满大手一挥:“雷公爷不打吃饭人,今日里先想想吃什么。” 昨夜里采的蒌蒿浸在水里,因此还是新鲜欲滴,小满清洗干净,摘去老根和败叶,掐取中间最嫩的部分,下热水煮一下便立刻捞出锅,浸泡在冰凉的井水中。 本应该浸泡在白开水冻结的冰水里,只是如今没有冰箱,许多菜品的这一工序都被小满用凉井水代替。井水微凉,常年冰冷,是古代最好的天然冰箱。 再取块鹿脯,这鹿肉作为野味虽然难得,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花些高价钱就能在汴京的西市上买到。不过如今家里的这块鹿肉,却是李叔带着小石头打猎得来的,早早就挑了一块上好的送了过来给他们。 那鹿脯肉是已经在松木上事先熏好的,小满切下均匀的几条鹿肉,切成细丝,再取春笋,烫过涩味,一起搅拌,简简单单加些米醋,倒一点点高汤汁,加一小勺子盐便做成了这道蒌蒿拌鹿脯。 栀娘尝一口,蒌蒿碧绿如玉针根根,嫩滑到不须咀嚼,鹿脯柔韧香腻,春笋鲜嫩清香,加上高汤的提鲜作用,非常好吃。 小满笑着说:“这蒌蒿平肝火,去风湿,倒是一味中药材,做成的这道菜有保健的功能,如今正是季节,我反正也是闲着,就去采些,让丫鬟们在鹿鸣苑加一道时令新菜。” 鹿鸣苑自打小满不亲手做饭以后生意就不怎么增长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满只好寻些新鲜食材,时不时换换菜单,做些新鲜菜品,才能维持营业额。好在鹿鸣苑在士子中有一定的地位,如今光是做熟客的生意,也是够了。 栀娘不满的撅起嘴:“如今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鹿鸣苑,明儿个将你送到那朱家,鹿鸣苑还不是人家的产业?!” 小满心中烦闷,嘴上却仍逗乐:“那我走之前定将鹿鸣苑转增于你,我以后便给你打工就是了。” 栀娘仍旧不高兴,小满笑着挟一筷子鹿脯放在她嘴里:“我也着急啊,我想了个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 栀娘兴冲冲看小满:“真哒?!” 小满笑着说:“我想去找陈方晟,他们不就是为了联姻让自己的政治同盟更稳固吗?那我边去给他讲道理,告诉他我便是嫁过去也会闹得鸡犬不宁,定有能力搅得他们反目为仇。” “啊?这也行啊?”栀娘满脸的犹豫。 小满笑嘻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既然无法讲理,索性做个无赖,威胁陈方晟,跟他讲道理谈条件。” 栀娘还是满眼担心,索性跟着小满去了陈家,许是上次小满挨打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她一直担心小满再次受伤,早就叫了小满的四个会拳脚的丫鬟跟着。 小满看她严阵以待,不由得觉得好笑,但到底老老实实听了栀娘的话,梳洗装扮一番才过去。 行到汴京城中的陈府,街市依旧太平,市面依旧繁华,只是小满的心里面隐约不安。 待进得府去,陈方晟还未下衙,小满在花厅里喝茶候着,陈老太和陈夫人看到小满回来都欢欣异常,只是相互寒暄之后又立马愁眉苦脸,小满知道她们是为了嫁人的事情发愁,便安慰她们两句,笑说到自己如今正是来府里跟陈方晟说这件事情。 却见那宋宝宁穿着一件宝粉色绸面绣大丽花的裙装,摇着一柄象牙美人扑蝶小扇子,从庭院里穿花拂柳,婀娜而来,看小满坐在花厅里,她堪堪往空气中翻了一个白眼:“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不听管教的小贱人回来了。” 她出言不逊,栀娘气得要拍案而起,小满仍旧纹丝不动,端起那待客的白瓷茶盅喝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 第155页 宋宝宁见小满岿然不动,眼珠子转了一转,拿帕子捂嘴笑道:“却是没喝过这般好茶?汴京城中物价甚高,这上好的云雾茶也是我爹爹送来给我的。你坐下的酸枝木茶桌和椅子也是我宋家搜寻了整套送过来的。” 小满眼睛余光瞥见陈方晟的身影,不慌不忙含笑问:“陈夫人,您这般夸耀宋家豪富,敢问这是陈宅还是宋府?你既然是陈家夫人,断没有捧高宋家打压陈家的道理。” 就听见陈方晟冷冰冰的声音:“这自然是陈宅。” 宋宝宁不曾想这些话被下衙回来的陈方晟听个正着,气得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陈方晟是入赘进门,靠着宋太师的权势才有了现在的一切。当年他以一介籍籍无名穷书生跻身官场,就没少被人冷嘲热讽是攀附裙带。如今虽然被官家特赦不再算入赘,心里却意难平,平日里也最是忌讳这些。再者,他做官这么些年,即使再怎么搜刮,怎么比得上宋家豪富,树大根深。 宋宝宁和陈老太、陈夫人宅斗时,有时候喜欢占些嘴上便宜,就喜欢吹嘘宋家财力雄厚,惹得陈方晟不喜,最后夫妻感情都有些疏远了。平日里宋太师没少叮嘱宋宝宁要收敛,她听了进去改了吹嘘的坏毛病,陈方晟才对她有些好脸色。 没想到今日里一时得意,居然又被陈方晟听见了! 宋宝宁一口银牙都要咬碎,眼珠子死死盯着小满,恨不得将小满扒皮拆骨,小满却毫不畏惧,得意洋洋回望于她。心中暗笑,穿越前自己看了那么多宫斗文宅斗文,书中种种白莲花绿茶婊各显神通,熏陶之下这点宅斗小满还是略有功底,那个宋宝宁自小被娇惯,顺风顺水没吃过大苦,哪里会这些唱念做打明嘲暗讽的宅斗手段? 小满感慨:宋宝宁,我劝你善良,不然你活不过两集你知道吗。 她两人眉目暗斗的时候陈方晟已经走到了小满跟前,心中再不情愿,小满也行了个礼,郑重说到:“大人,我是为了朱家而来。” 陈方晟皱起了眉头,这个二女儿真是让人操心!是!自己走后家中诸事全依靠着小满,可是如今养成了这般执拗的性子,哪里有个女子的样子? 他心烦的挥挥手:“你既然知道了就回去安心备嫁等着出嫁。” 小满笑道:“大人让我嫁过去是为了和朱家结亲还是为了结仇?” 陈方晟不耐烦的回答:“自然是为了结亲。你这等小丫头只知道小儿女情长,可知为父在朝中辛苦支撑,殚精竭虑,为得是给陈家打算!” 小满心中不屑冷笑,哪里是为陈家打算,是为你自己打算吧。面上却仍旧笑吟吟:“大人,我就明说了,我不想嫁朱一贵,若是逼我嫁过去,我总有法子和朱家结仇,只怕朱家不单记恨我,连陈家也一并记恨上了呢。” 第96章 小满的婚事 陈方晟勃然大怒,一把掀开宋宝宁递过来的茶盏:“放肆!” 甜白瓷茶盏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梗齐生生泼了宋宝宁一身,她又恼又怒,本是想献殷勤,接过了茶水丫鬟端着的茶杯,不成想自己倒惹上了腥,宋宝宁尖叫一声,狠狠瞪了小满一眼,娇声抱怨:“老爷,您倒是管管” 陈方晟正在气头上,自然没什么好声气,怒声连她也呵斥上了:“没看这里忙着吗?你不去自己屋里杵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般当众呵斥,容娇娘和小满一行人连着屋里的仆妇们都看见了,宋宝宁顿觉脸上挂不住,气得跺脚,掩面哭回了自己屋。 栀娘乐得心里笑开了花,早就看那宋宝宁不顺眼了,恨不得撕她的脸,如今看她当众被羞辱真是解气,不过当着陈方晟的面,栀娘总不好笑出声,只自己站在角落悄悄憋笑,憋得好辛苦。 容娇娘看着宋宝宁吃瘪,心里也暗暗叫好,平日里容娇娘仗着是官家小姐,出身显贵,没少对她冷嘲热讽,容娇娘都忍气吞声的忍了,如今看小满接二连三给容娇娘使绊子,不由得心中块垒顿消,有一种出气的感觉。 小满扶了扶丝毫未乱的鬓角,笑着说:“大人喜怒,大人此番谋划,不就是为的哪天朱贵妃有了大造化吗?” 陈方晟抬起头来,朱贵妃如今已经是宠冠后宫,荣华富贵源源不竭,这还不算大造化?听小满的语气,若是有了大造化,当然只能指一件事情,他迟疑着说:“你是指” 那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打转,却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小满了然于心,在厅中踱步走近那陈方晟,笑:“正是。大人且想想,那朱一贵为人肮脏不堪,若是个奸雄倒也罢了,偏偏行事又不成个章法,这辈子也就是个狗仗人势混日子的土狗,即便是朱贵妃有了大造化那个朱一贵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陈方晟倒是没想到小满有这一番话,心中震惊:“这?你怎么有这番见识?” 小满笑:“大人可是糊涂了,便是街头的王屠夫相女婿都要看看能不能养家,大人既是联姻,却又寻个混混,何必来着? ” 陈方晟好容易从小满的这一番话里缓过劲儿来,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却又还是板着自己的一张脸,沉声说:“那朱一贵的品貌才行我还要再私下里打听打听。”,陈老太、栀娘和容娇娘看陈方晟改了主意,面上均是露出喜色,陈方晟看小满欢喜的样子,补充道:“你也别得意,身为小娘子要谨言慎行,私下里去打听男子这不是淑女所为,这几天在家好好抄几遍列女传。” -- 第156页 小满无语,面子就这么重要?算了,好歹自己有里子了,比起嫁给朱一贵那个纨绔,抄写列女传反倒算不得什么了。抄就抄吧,就当练字了。便行了个礼,笑嘻嘻说:“那小女就告退了,且回庄子上好好反思自己。” 当时小满神色放松,栀娘欢呼雀跃,陈老太合掌念佛,容娇娘泪盈于眶,陈方晟还有些震惊,小小的花厅里各人有各人心思,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情就此落幕,因而接下来的事情格外的让人吃惊。 小满招手示意栀娘跟她离开,心里还盘算着那列女传到底有多厚。她满心轻松,俨然轻舟已过万重山。却没想到,命运在前面等着她。 守门的门丁急急忙忙冲进来:“老爷,夫人,有天家来使!” 迎面两个小黄门,面白无须,小满知道这是宫中宦官,那陈方晟虽然愕然,却也得体,忙招呼两人在外厅喝茶,问两位公公是何事,却没有答复,陈方晟心中微微沉下去,忙祝福后面女眷们按品大妆,换上命妇着装,还好陈方晟刚下衙,朝服没有换去,不多时就能接旨。 焚香告沐,摆上香案,那小黄门拿起圣旨开始宣读。小满听得云里雾里,大致听清了夸她爹一顿,再夸她一顿,最后的最后,却说要将她指给祁家第三子。 蛤?!!!! 小满满脑子的震惊和无语!!! 却只能跟着众人磕头谢恩,看着陈方晟将圣旨恭恭敬敬放在一个镀金盘子里,供在正厅的香案上。 看着众人询问的目光,小满只能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心里却无数草泥马呼啸而过。 肯定又是祁非池自作主张!!!!每次他都这样自以为是,小满好不容易搞定了和朱一贵的婚事,说服了陈方晟不再轻举妄动,扭头祁非池就跑到皇帝跟前求圣旨!!!!! 之前也是,祁非池以为小满对祁夫人不敬,毫无调查,便自作主张要分手!后来回了汴京知道了真相没跟小满通气的情况下又自作主张跟自己爹娘说要娶小满闹得小满挨打!!!!再后来去了北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小满更是惹得祁家长辈对小满不满!!!如今又是什么话都不跟小满商量就自作主张去求指婚!!!!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啊!大男子主义沙文猪!!!!! 小满抬起头,对着虚空大声呼喊: 前男友!!!我敲里马!!!!! 此刻的祁府也是收到了同样的圣旨,太尉府里上下神色不一。祁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总算还顾着天家体面,没在天家来使跟前丢丑,等到那两个小黄门刚走,祁夫人就软软晕倒在了青砖地面。 众人惊呼,七手八脚将她扶进花厅,灌了参汤她才悠悠醒转过来,她半响才睁开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到祁非池,失声痛哭:“我怎么有这么个不孝的儿子,不若掐死了省心。” 祁太尉赶紧喝止:“住口,娘跟前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浑话?!” 二少爷祁非凡慢悠悠说:“今儿个中午三弟刚回来时娘还喜滋滋设宴铺席,转瞬就变成这样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祁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今日中午,祁非池风尘仆仆突然回了府上,一戟在旁边跟着说两人千里奔波回来,她许久见不着儿子,自然欣喜万分,问儿子为何突然回来,祁非池也只是说有要事寻官家禀报。 她以为是军中有了什么变故,祁家的女人自打嫁过来就知道不能干涉军务,不该问的话不能多问。因而她也没多想,欢喜的使唤丫鬟们设宴,张灯结彩庆贺庆贺。 没想到宴席还没上桌,就来了几位天家来使,刚开始她听着那圣旨全在夸自己的儿子,心中欢喜,想着如今要有封赏了,没想到后面居然说赐婚陈侍郎家二娘子。 她一时懵住,陈家二娘子?那不就是上次那个飞扬跋扈的做饭丫头?!她一直看中娘家大哥的女儿王语嫣,后来被嫂子知道三郎另有钟情,来祁府闹了一通,儿子也气得去了北疆,还“死了”一次,她便不敢再提这茬了。 不过后来儿子寻着了,又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也给她写了封家书,显见得是原谅她了,她便心思又活络了,寻了王家旁支远房一个也姓王的姑娘,识字读书,索性接了来住在祁府。 她原本想的是吃饭时引荐两人认识,再劝说儿子不要去北疆,两人一起住着,日子久了,也能生出些情愫来,到那时候议亲水到渠成。 不成想这小子到来了釜底抽薪! 想到这里祁夫人怒目圆睁,气得骂道:“我道你匆匆赶回是为了双亲,却是为了个不三不四的娘子,居然还求到官家那里去?真是丢尽了我祁家的脸!” 祁老太君看儿媳妇越说越不是个样子,气得将手中的楠木拐杖重重杵地:“都住口!” 祁非池下衣襟往前一撩,跪倒在青砖石地上:“祖母、爹、娘,我今早上确实先去了官家那里求见,官家下朝后就觐见了我,生擒契丹二王子之后怎么跟契丹内部达成契约,这样我亲自跟官家讲,否则我自作主张,便会成私通外敌。” 他这般一讲,家中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事关家族荣耀,自然要慎重对待。 祁非池看众人冷静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又仔细斟酌道:“我本已无意陈家二娘子,但我留在京中的密探说陈朱两家意欲结亲,我才着急过来一时情急来了个釜底抽薪。” -- 第157页 “朱家?”祁非凡扬起眉头。 “对!朱贵妃和八皇子被贬斥,朱家犹惦记着死灰复燃,墙头草宋太师却想解除盟约,朱家自然不能失去这一助力,两方不知道私下里达成了什么盟约,以结亲再加以绑定。”祁非池朗声说。 “如此这般的话,倒也是个主意。”陈太尉沉吟。 祁非池见爹爹有了让步,心中暗喜,说:“如今我家中权倾一时,虽然爹为人谨慎,处处家人族亲低调为人做事,但难免有故旧门下有人打着父亲的幌子招摇过市,犯下什么事情。那帮御史天天盯着我家,在官家跟前上了一本又一本弹劾的奏章。我若是跟豪门联姻,今上会放心吗?” 第97章 求助二哥 他这话合情合理,祁夫人也有些被说动,但还是嘀咕:“仔细追究起来,那陈娘子也是闺阁小姐呢。” 祁非池一看大有希望,赶紧陈胜追击:“陈娘子自幼父亲失踪,在穷山僻壤卖饭为生,养活一大家子孤儿寡母,我在军营里路过她的摊子才有幸结识。我在官家那里也讲了我们的故事,官家也是感慨二娘子孝顺不易。她又和陈大人家形同陌路,我就如同娶个孤女无依无靠,看似惊天骇俗,实则让圣上以为我只是个情痴、不成器的败家子,放松官家警惕。” 祁非池叹了一口气:“如今官家越发多疑,我将小满的家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也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颗种子,陈方晟当真是失忆?还是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遗弃老母?,小满既然能在困境中挑起重担任劳任怨,一个品质无暇的女子为何却死活不认陈方晟?” “宋太师和我们天天作对,结果没想到他女婿是小满父亲,抛妻弃子,为了富贵置年迈老娘欲不顾,这么大的把柄,捏在我们手里。怎么能不用?!” 祁非凡看三弟艰险,便想着助攻一把:“先前三弟失踪,我们都以为是阵亡了,没想到是那个小娘子一身孤勇,去了北疆在死人堆里寻了三弟出来,如此大恩,娶了她倒也算是报恩。” 祁家人俱是神色一变,当初祁非池生死未卜,按照战场惯例,不是死了便是被俘虏,不管哪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饶是行伍世家,一夜之间祁老太君和祁夫人都白了几根头发,祁夫人天天垂泪,祁非云悄悄飞鸽传书给祁非凡,询问要不要给三弟起个衣冠冢,祁太尉又是痛失爱子,又要承受朝堂之上泼给三郎污蔑他投敌的污水,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没想到一戟在死人堆里居然也寻得了祁非池,虽然重伤,却也捡回来一条性命。全家人大喜。之后才有祁非池立下战功。没想到是陈家那个二娘子去救回来的。 陈夫人脸上惭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祁非池瞥见母亲的脸色,知道有戏,继续说:“而且我求娶了小满,朱家人怎么想?他即使知道是我去官家那里求赐婚的,却能不怀疑宋家暗度陈仓?朱家和宋家便是不决裂也难有从前的亲密了。” 听到这里,祁非凡鼓掌:“妙啊!三弟这一招:拆了宋朱联盟;埋下官家厌弃朱家的种子;让管家对你放心。真是一石三鸟!” 祁老太君略微思忖:“这样,我们再寻些人将小满和她父亲不和的故事散播出去,便是听者都会觉得小满有情有义,众口铄金,难免不会有人猜疑陈方晟人品。反正小满以后也是我们家媳妇,便是没有个好娘家也不会怎么样。” 老太君这般说,便是承认小满是自己孙媳妇了,祁非凡喜不自胜,祁夫人听了这一番话,见得求娶小满是情势所迫,并不是儿子一意孤行,气倒也消了一大半,再看老太君开口了,知道木已成舟,再无转圜余地。看三儿子还跪在地上,因而开口道:“赶紧起身吧,地上凉,别伤了膝盖。” 祁非池笑嘻嘻起身:“我就知道娘最疼我。” 祁夫人装作生气白了他一眼:“多大人了,还撒娇。”,但到底心里气消了。 祁老太君出来打圆场:“毕竟是官家赐婚,便是有什么不合意也得藏得严严实实,今日里出了这花厅,便要收拾起来,切不可抹了天家颜面。”又扭头对祁夫人说:“儿媳妇,也累你一些,今日里便开始准备婚礼。” 祁夫人不情不愿应了一声,突然想到另外一出:“哎呀我娘家侄女还在府里住着呢,这可怎么交待?” 祁太尉动气了:“怎么交待?你惹出来的事情自己去给交待吧。”说罢便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祁非池说:“非池,来我书房。” 祁非池应了一声,跟着往外走,祁非凡悄悄拍了拍非池的肩膀,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祁非池知道哥哥这是看破了自己的伎俩,当下里对他了眼睛,便跟着爹爹出去了。 倒了书房,祁太尉自己威仪赫赫在太师椅上坐下了,也不说让祁非池坐,就那么晾着他, 老神在在只管沉默。 祁非池心中七上八下,太尉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军功,一身的杀伐之气,便是坐在那里不动,浑身也散发着杀气腾腾,自小面对爹他就心虚害怕。但此刻不能心虚,他只好也眼观鼻鼻观口的站着不动。 大约沉默了一刻的时间,祁太尉终于大笑一声,笑骂:“臭小子,会骗人了?如今晓得迂回战术了?” 祁非池还要装下去,硬着头皮问:“爹,您说的是何事?” -- 第158页 祁太尉白他一眼:“出息了啊,这种小儿伎俩拿出来糊弄你奶奶和你娘?” 祁非池知道被戳穿了,笑嘻嘻道:“爹爹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什么话?!你娘和你祖母难道就不明察秋毫了?”祁太尉气得在祁非池脑袋上咕噜一把,他手劲儿粗糙,将祁非池摸得打了个趔趄。 祁非池赔笑:“爹爹,若是我不这么说,祖母和娘妻怎么会同意?再说了,我说的理由也也句句在理,没有瞎编胡扯。” 祁太尉瞪他一眼:“倘若不是看你有道理,我早就当场揭穿你了!你还能全身而退?” 又想起什么,叹息道:“你一心想着陈家二娘子,情深义重,之前为了她去了北疆,后来又为早日娶她立下了汗马功劳,知道她要另嫁别人你千里奔袭而来,又拿自己的战功去求官家,如此情深我做爹的倒不好再拦你。” “我初时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后来派人打听这个娘子,倒是个有节有义的女子,先是养活一家老小,后来又抚养隔房弟弟,咱家不允婚事她也不卑不亢,你去了北疆,我们都当你丢了性命,她却能够放下前嫌,千里寻你,行事不慌不忙,倒也有我祁家女眷的风范。” “祁家镇守边关,儿郎俱是不成年便丢去军营里历练,祁家女眷要有这等胸襟气度才能保得家中平安。我扪心自问,你娘给你相看的贵女寻常能有几个女子做到如此?因此我由着你在外面舌灿莲花也没有阻拦。” 听到这里,祁非池心中大石落地,正色下跪给祁太尉磕了个头:“谢谢爹爹成全孩儿。” 祁太尉扶他起来:“那就去陈家吧,跟陈家小娘子说道清楚,我看她是个有主意的,你这般鲁莽行事,不知道她还会怎么闹别扭呢。等哄好她,你就在汴京娶了亲再去北疆吧。” 又在抽屉里翻了一翻:“你娘到底要面子,怕是心里有芥蒂,那陈家又不疼那个二娘子,我这里有些私产,你交给她,算作她的嫁妆娶进来,以免你娘看她陪嫁单薄,又拿来说嘴。” 祁非池笑嘻嘻接过来那些纸契:“我知道爹爹面冷心热。” 祁太尉被他给逗笑了,转瞬自言自语:“天天在朝堂上跟那宋太师斗智斗勇,如今想到平白低了两辈,心里面真是不痛快。” 祁非池大乐,原来老爷子的点在这里,笑嘻嘻说:“宋太师和小满又无关系,仔细算起来朝堂上站着的,谁跟谁不是拐弯亲戚,爹爹不用在意这个。” 祁太尉白他一眼:“臭小子,还敢取笑你爹!且看你怎么跟陈家二娘子解释!” 祁非池登时愁眉苦脸起来,这个,先斩后奏,没有跟小满通气,还不知道怎么跟小满交待呢。 出了书房,祁非池犹自心中空空荡荡。 得,先去二哥那里讨讨主意吧。 祁非凡吊儿郎当在自己的小院里侍弄鹦鹉,花草葳蕤,春光灼灼,他小心翼翼举着一个官窑天青色盘龙水壶一点点倒在鹦鹉笼里的饮水小盏里,听见祁非池的脚步声连头都没回就说:“你一路过来没缓口气就进了皇宫,如今大局已定还不去睡个囫囵觉?” 祁非池笑嘻嘻,想接过那水壶给鹦鹉倒水,被祁非凡一把拍开:“起开!别瞎献殷勤。” 如今他和小满的婚事已定,心中喜悦,看什么都顺眼几分,便是二哥说他都毫不在意,仍旧眉开目笑的去逗弄那鹦鹉:“二哥,这鹦鹉你一直当宝贝一样供着,喝水喂食都亲力亲为,莫不是心上人送的?” 他这一说话,祁非凡顿了一顿,脸上神色不变,耳根处却微微发红,起身白了三少爷一眼:“祁三少!你找死!!!”,说罢便纵身上来给他来了一记。 他们兄弟之间打闹打的,祁非池并不慌张,从容应招,一招两式拆解下来,祁非凡却啧啧称奇,笑道:“去了战场上倒长进不少。” 祁非池也住了手,接了旁边小厮递来的帕子擦擦汗:“战场上都是你死我活,因而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把式都被我摈弃了。” 兄弟俩出出汗,都觉得心情舒畅,祁非池大摇大摆坐在院中的湘妃竹躺椅上,大口喝着香茗:“二哥啊,你现在可不能看着做弟弟的去死啊。” 祁非凡烦了:“说什么呢?呸呸呸!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第98章 乌米饭 他那副婆婆妈妈的样子逗乐了祁非池,自己的二哥一向油子一般在帝都的老吏堆里混,文书流程莫不烂熟于心,难得这幅老妈子样子。 祁非凡沉下来脸:“你当初生死未卜,都当你死了,大哥都落泪了,你还拿自己性命当儿戏!” 祁非池涎皮涎脸:“那二哥有没有哭啊?” 祁非凡撇了撇嘴巴,问他:“快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人,别赖在我院里。” 祁非池倒没再忸怩,问:“二哥,这指婚的事情吧,我没跟那陈娘子说,现在要怎么跟她交待啊?” 祁非凡想了一想,说:“下策是你一走了之,去北疆打仗,迎亲六礼都由爹娘办,你只要赶来成婚,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陈娘子只能接受;中策是你开诚公布,现在就去负荆请罪,她打也罢,骂也罢,你都任由她出气,坦诚将自己的心思讲给她。” 祁非池捂着下巴不断点头:“唔,这倒不失是个好主意,对了,上策呢?” 祁非凡老神在在,祁非池无事可干,就打量自己的二哥。 -- 第159页 二哥真瘦啊,自己和爹爹一样都是浅棕色肌肤,二哥却偏偏肤色白皙,虽然如今在文书里打转,却依旧猿臂蜂腰、肌肉饱满,就是穿一身寻常月白衫子,看上去都丰神俊逸,心向往之。 行伍世家的男儿,将埋首文书堆中当做是一种耻辱,似乎只有放马雁门,逐鹿贺兰才是他们的风格。二哥却毫不犹豫去了汴京。会打仗的将军历朝都不少,可是因着和朝廷处理不好关系而获罪的将军也不少。 戏文里只会唱将军率领十万大军英勇御敌,却不会告诉你粮草怎么办,辎重怎么运。二哥留在汴京城里便是做这个的,江南道的大米,先运给哪支部队?怎么运?二哥铮铮男儿,硬是学会赔笑喝酒,和那些各部里上至高官下到老吏都打得火热,畅通无阻保障着大哥和祁家军的后勤。 却没有人问他,放弃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梦想,遗憾否? 想到这里,祁非池正色说到:“二哥,谢谢你在汴京为祁家所做的事情。” 三弟这是长大了,倒也知道哥哥们受的苦了。祁非凡还没来得及感动,祁非池就嬉皮笑脸说:“二哥想了这么久,是不是想不出来什么上策?” 祁非凡白他一眼,仍旧沉吟着,祁非池却闲不下来,手欠一般逗弄那鹦鹉,旁边小厮怕出什么意外,赔笑着说:“三公子,这是太子送给二公子的,听说是暹罗国进贡来的”,祁非池不以为意:“一只鹦鹉而已,弄坏了我赔就是了。”,并未住手,那鹦鹉却突然说:“王八蛋,你弄疼我了。” 虎皮鹦鹉在架子上怡然拍拍翅膀,祁非凡啧啧称奇:“哥啊,你这鹦鹉还挺通人性啊,还知道骂我。”,半响品品又觉得这话古怪,咋摸着嘴,扶着下巴:“二哥,不对呀,鹦鹉只会学舌,只能是听人说过这话,你弄疼谁了?还是谁弄疼你了?” 祁非凡恼羞成怒,一把把他从椅子上扯下来,手法简单粗暴:“发神经别来我院里,仔细脏了我的鹦鹉。” 祁非池被他揪住后衣领扔了出去,一边哇哇乱叫:“哥啊,上策呢?” 祁非凡擦着三弟的鼻子,用力关上院门,冷冷说道:“不知道!”,心却砰砰直跳,血流加速。 门外,祁非池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不就是只鹦鹉嘛,能比自己亲弟弟宝贝?真的是!”再想想二哥总算说了个中策,那就照着中策去找小满负荆请罪吧。 他转身而去,祁非凡松了一口气,看那鹦鹉一脸无奈。 唉,教出这样的鸟。 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祁非池到晚上才见到小满。 小满正在料理乌米饭,乌米饭起源自唐朝,目连救母的南戏里就有唱这一出,释迦牟尼弟子目连为了让作恶多端在地域受罚的母亲吃上一碗饭,拿南烛叶汁水染黑了那碗饭,饿鬼们不敢抢夺,母亲才得以饱腹。民间百姓便常在夏初出这种饭,纪念孝子。 小满取了南烛叶在石臼里捣碎,将汁水滤出,倒入糯米,浸泡半天才捞出,此时米色青玉一般,极为好看,她抬起头来看见了祁非池。 自打之前在北疆一别后就再无见过,祁非池看上去倒成熟不少,只是如今脸上身上青青紫紫,看着倒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 小满扬起眉毛,问:“还会使苦肉计了?” 祁非池心中暗喜,就怕小满不跟自己说话,说话就有戏,忙做出一副委屈样子:“我这全身都疼,被赵昀打得。我刚听了圣旨就来找你,半道上遇到他被他一顿暴揍,我愣是没还手。” 赵昀从他后面走出来,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身上也是伤痕,神色却惨淡灰暗。 小满骂祁非池一声:“活该!”,脸色却没有那么难看了,祁非池心中暗暗感谢赵昀,多亏他打了自己一顿,不然这怎么苦肉计。 祁非池在心中匆匆打下草稿,说:“对不起,小满,我又自作主张了。” 小满没理他,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小满,我听不得你要嫁给别人,我忙着在北疆建功立业,就为了早点自立门户,能像能力像今日一样堂堂正正求官家赐婚于我。” 小满苦笑:“可是我已经不心悦你了啊,你倒是成长了,我却也没有停留在原地。” 就像前世里那句qq空间十大金句之一:男孩子搬了砖的手没法去抱你,他若是要抱你,只能放下手中的砖块。 的确,不能否认祁非池对她的一片深情,去北疆冒着生命危险从某种角度也是为了早日娶她。试问翩翩儿郎少年将军,为了你出生入死在战场上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终于建功立业得到皇帝青睐,亲自赐婚于你们。你感动不感动? 感动啊,可是时间不对了。若是这发生在小满和祁非池决裂前该多好,若是祁夫人刚惹了小满,祁非池便拿出这股劲头要跟家里决裂,那该多好。若是那时候,小满必定二话不说就跟祁非池在一起。 可是时间不对了。 你往前走,我也往前走了。生命不是静止的,没法停止在某个你陪我看夕阳的黄昏,或是停止在某个我偷偷亲你的雪夜,喜欢、或是怨恨,都走得那么快。 时间是河流,我们被岁月冲刷的面目全非。 回不去了呀。 祁非池听到这句话,也是呆呆楞在原地,小满看他的样子,心亦有不忍,本来就是不足二十的少年,又自小生长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受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糟粕荼毒长大,你要他怎么变成尊重女性意愿的人?便是在现代,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网上的总裁文里,都有不少大男子主义沙文猪,奇怪的是写书的人和看书的人还觉得这种霸道范儿正常的不得了。那你怎么能苛刻的要求祁非池跳出自己的局限、跳出这个时代的局限呢? -- 第160页 我们都是鱼,生活的时代就是水,跳出水塘,是干涸而死还是一跃成龙?谁敢跳?跳出去的固然有乘风化龙,开创了新的纪元,写进了史书的,但更多的人,还是死在了池塘外面。 想到这里,小满吸了一口气:“你向来爱自作主张,我不喜欢别人替我选择,若有下次,不管多么紧急,请让我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两个人要在一起过一生,肯定有商有量才是过日子。” 祁非池听了脸上讪讪的,他上次犯了错以后,本来是想着以后一定不能自作主张,可是一听到小满要嫁给别人,他就慌了,怕有变故,千里加急赶过来,到了汴京连家里都顾不上回,直奔宫里,官家在上朝,他就跪在宫里候着,等到官家一下朝,他立马求跪求。在回来的路上,他从未有过的冷静,将各种可能和办法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终于寻着这个办法。 他也不顾如今众目睽睽了,心一横,说:“小满,可我没法让你嫁给别人。” 赵昀低着头摆弄一只蔷薇枝,沉默不语,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满扶着太阳穴,顿觉十分头疼,此时那乌米饭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小满拿个饭勺,盛那乌黑的乌米饭,问祁非池:“你知道这乌米饭相传最初是目连所首创的吗?” 祁非池呆呆木木:“目连救母,这是极为出名的典故,我自然是知道。” 小满尝一口乌米饭的味道,不错,嗯,这米粒饱满,浸了植物清香,捏成团做成饭团拿手取用,别有一番风味。方才悠悠然说:“青提夫人作恶多端,放入了饿鬼道,目连却不离不弃上穷碧落下黄泉去寻青提夫人。民间有戏剧传唱,隐隐含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意。” “我若是嫁去你家,你娘亲初始就对我极为不满,后面赐婚又与她的心意截然不同。你们男人的天地在外面,我们女人却处处掣肘,无法脱离后宅那方小小天地,大门一关,婆婆折辱儿媳有的是法子,我若是稍微有些不从,便有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我如何动弹得了?” “怕是我在你家,活不过几年便要‘病逝’了。这样的话,你还要娶我吗?” 第99章 河豚奶汤 祁非池惴惴不安,他竭力解释:“小满,我真的不是那种只因着自己的喜好就巧取豪夺的人,我去求赐婚,是为了你的安危,并不是为了我一己私欲。” 赵昀在后面低低“哼”了一声,手中的蔷薇枝都被他攥住,蔷薇刺多而尖,扎破他的皮肤他也恍然未觉,只一心看着小满。 小满苦笑:“御赐的婚姻,如今能怎么办?还能去求官家改主意吗?” 赵昀抬起头,眼睛里充火一般:“小满,只要你不愿意,我便去求父皇收回谕旨。” 小满摇了摇头:“若是我猜得不错,只怕官家见你俩都去求我,多半会赐死我。” 赵昀和祁非池相对而视,他们又何尝不知道是这个结局,此刻却无更好的办法。 祁非池突然跟小满郑重说:“小满,我毁了你一生,死不足惜。但如今木已成舟,今后我必当护着你,绝不让你受了一丝的委屈,若你不愿意,我绝不勉强你。你就顶着祁三夫人的名号来去自由,若是你遇上了心悦的人,我毫无二话一定和离。” 说话间南宫牧恰好气冲冲走进来,听见这句话扬起拳头要打他,祁非池毫不躲避,生生接了那一拳。 南宫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你知不知道小满这辈子顶着二嫁的名头,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说着火更大,狠狠又给祁非池一下,栀娘急急忙忙去拦着他。南宫硬是将祁非池往外推,边推边怒斥他:“出去!你出去!巧取豪夺!误了小满一生!滚!”,说罢暴跳起来,随手抄起院子中修理花枝的大花剪,用力抡出去,连退带踢,将祁非池赶了出去,一把关上了院门。 祁非池连手挡一下都没有挡,他本以为小满生气,但他解释一番,也就顺理成章嫁给他了,但没想到小满却压根不愿意。 原来你不愿意嫁给我呢。 他在门外,对着那紧紧锁上的朱红色大门,嘴角阖阖,低声说道。 长久以来他以为小满跟你的感情一直在那里,现下虽然分道扬镳,却也多半是小满一时别扭生气,等日子久了,总能和好,他误以为是小满的心中还是有他的。却没想到小满清晰明白告诉他,已经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啊。 我原本想与你一起走到白首,蹒跚行走人间仍共携手,到时候回看年少时的误会互笑对方少年轻狂,却不想,我不知何时丢掉了你。 也罢,他苦笑,扬声对院里说:“小满,是我对不住你。”便转身而去。 南宫在院里静静站立,半响,说:“小满,大哥没有照顾好你。” 小满无奈揉一揉眉心,满脸倦意:“谁能想到祁非池自作主张。”又转念一想,“也罢,反正我再嫁想找个小门小户人家,也许人家不介意找个二嫁之人。” 她去端乌米饭,极力引开话题:“今儿个我做了乌米饭,你尝一下。杜子美有诗‘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不知我这乌米饭能不能使你颜色好?” 南宫苦笑,仍旧接过饭碗,帮着小满摆碗筷,随口说到:“往日里爹总叹这个季节要吃河豚,没想到我们如今却沦落到吃碗乌米饭就当过夏了。” 小满笑道:“这几日的事,正当炖煮河豚,据案大嚼,索性落个河豚。” -- 第161页 辍耕录有云:水之咸淡相交处产河豚。无磷颊,常怒其满腹。形状殊不雅,然味极佳。烹制不精,则能杀人。所以东坡先生在资善堂与人谈河豚之美云:“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 小满此时却想吃河豚,索性豁出去了,是死是活交给老天爷,死了痛快,不去想烦心事。赵昀在一旁听见了,以为小满想吃河豚,他记得汴京偶然能在樊楼吃到河豚,吃了乌米饭他便告辞,琢磨着让人去寻。 他看着厨下小满忙碌的身影,心中遗憾,默默想,再大的事情我帮不到你,只希望能在些微小事上尽些许心意。 下午的时候,赵昀果然带来了河豚,栀娘好奇,觉得又好玩又神奇,不断问南宫:“这个鱼果然能鼓起来?”,还折了狗尾巴草去戳弄鱼。 小满一愣,呃,她的本意是大家一起死好了,并不是真的想吃河豚,但既然赵昀送过来,只好开做了。 其实小满心中有些虚,毕竟多年不做,野生的河豚又风险十足,此地又没有现代先进的医疗体系。她嘱咐栀娘去河边割些芦蒿和芦根,因着芦蒿能解河豚毒,所以常常放在一起炖煮。又惴惴跟南宫嘀咕:“哥啊,你这个,能不能提前预备些洗胃的汤剂。” 南宫乐笑了:“你若没有把握,便炖煮就好。煮的比生的毒性少些。” 小满心一横:“不管了,多少年没吃了,便是死了也值得了。” 河豚有毒的部位分别是皮肤、内脏特别是卵巢、血液,古代都有专门的大厨料理,但仍旧有人亡命,多半是因为鱼不新鲜,死的时候肝脏破裂沾染了皮肤,毒素渗入鱼肉里,便成有毒了。因而现代做的时候水龙头流水不断,取其冲洗之意。 这倒好办,小满喊来赵昀和南宫一起帮忙,小满在水缸边收拾,让两人不断舀冷水冲洗,那河豚还是新鲜的,小满一刀剖开,剥去皮备用,再小心翼翼取内脏出来,保证这个过程中没有内脏破裂,然后换一柄快刀剔除血管,这过程中流水不断,再取些碱性水,浸泡片刻。 整块河豚若要熟吃有红烧和炖煮白汤两种,小满索性一鱼两做。 一半红烧,锅中小火温油,下冰糖融化,方放入河豚,再放入酱油、料酒、葱姜片、芦根翻炒,最后盖上锅盖,仍由其小火炖煮。 一半做奶糖,热油下锅,放入调料炒出香味后捞出弃之不用,这是河豚奶汤和其他鱼汤的区别,因着河豚味道鲜美,不可加其他香料的味道,以免冲散了河豚本身的香味。再放入河豚,翻炒片刻,再取开水冲入,大火烧开后,放入芦蒿转小火慢慢炖煮。 待到开饭时,小满另外煮了一锅芦根水,嘱咐大家都喝下去,这种水能解河豚毒,因而事先预备着。赵昀笑:“小满这个法子好,樊楼里却没有这么好的方法,只有秽水备着。” 现下是饭点,南宫和小满齐齐看了他一眼,赵昀就不再说下去了,栀娘却还不太懂,想问又怕引来南宫责备就没问。 小满举勺舀一勺鱼汤,那鱼汤奶白,闻着一股鲜味,栀娘早就迫不及待也要动手,南宫笑着制止她:“行规却是厨师做河豚定要吃第一口。”赵昀却二话不说,早就一筷子夹起了一筷头红烧鱼肉,不管不顾一口吞下去,才说:“小满,别吃了,我这试了你就知道做的怎样了。 ” 南宫牧心知赵昀是不想小满冒这个险,感念他对小满情深义重,心中满意,再一想,如今浮生一大梦,再有请又如何,难道官家和圣人还能让皇子娶个二嫁的小文官之女?想到这里,心中苦涩。 赵昀吃完后并无任何异动,砸吧下嘴,意犹未尽,又夹一筷子,笑道:“我再试一试。” 栀娘不依:“我都一杯茶喝下去了,你还没事,那显见得是没事了,你再吃就是打着试吃的旗号假公济私了。”说着拿起调羹也去盛奶汤。 南宫也抛开万千愁绪,笑着招呼小满吃河豚。 这一顿河豚宴吃的宾客尽欢,小满偷偷想,看来美食还是最治愈的,若是下回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吃河豚,吃死为止。这才是最风雅的死法呢。 栀娘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到了第二天,犹自咂摸嘴,念念不忘,便琢磨着怎么能买到新鲜的河豚。 小满笑:“你不是如今和赵昀关系不错,再去寻他买好了。” 栀娘傲娇的一扬头:“我才不去找他求助呢,再说了。” 她本来要说再说赵昀喜欢小满,如今小满要嫁他人,她作为小满的好姐妹,再去找赵昀只会让小满尴尬。 可是想到小满如今心情不好,怕惹了小满伤心,一向豪爽的她硬生生把这话吞下去,含糊说:“再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便将话岔开了。 说话间,林姨扶着腰走进来,如今她还未显怀,只是行动间仍旧小心翼翼,栀娘看见她,眼睛都亮了:“娘,你怎么来了?” 林姨白了她一眼:“我若是不来,你还记得嫁衣要自己绣?!” 栀娘慌了,林姨派来那四个针线丫头帮她绣了其他的嫁妆,只是林姨明令禁止帮她绣嫁衣,说是嫁衣要她自己绣,栀娘吊儿郎当,就等着拖到最后的日子林姨没法子只好让仍让那四个帮她绣呢,所以压根儿没动。 看林姨往放绣架的听桂落那边去了,栀娘急忙说道:“小满,我去汴京城里鱼市上看看有无河豚卖,等我娘出来了,你帮忙说说情啊。” -- 第162页 说罢,就脚底抹油,急急匆匆一路小跑冲出了平生居。 小满捂嘴笑。 没想到等到晚上栀娘也没回来。 第100章 会月殿 很多年后,小满回看这段经历,只觉那些时日如在梦中,混混沌沌间发生了好多事,长久以来他们几个少年,在绿茵小院谈笑玩乐,汴京的烟雨温柔,拂面隐去背后的狰狞巨兽,他们如在桃源之地,观青石苔藓,赏鱼跃溪涧,折几枝白樱花插瓶,或是在紫藤花下搭一方秋千,不知世事艰险。 如曲水流觞,命运之殇盛满蜜酒在石涧曲折流转,他们却以为这曲折便是人生了,谁知那曲水通至波澜壮阔的江河,一瞬间真正的风浪打来,他们方才领悟原来之前抱怨人生多舛却还是太早,命运在此刻出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先是栀娘失踪。 找遍了平生居,不在。 打听遍了鱼市,未见过。 寻遍了全城所有的杏林药铺,不在。 搜遍了春江楼,不在。 翻遍了南宫牧的小田庄,不在。 看遍了鹿鸣苑,不在。 向府,不在。 青娘子,未见过。 雪慕丝,没来过。 姑苏社,不在。 小满没法形容自己的惶恐,南宫牧、赵昀、青娘子、林姨、向老板都在帮她一起找。白露身子重,骆以坤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一个又一个地方,每个栀娘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被他们一一搜寻,小满说得口干舌燥:“可否遇见一个小娘子,跟我一般高,一般身量,穿黄衫粉裙?”,路人一个个摇头,记不清自己问了多少人,最后小满拽住路人,“有没有遇见一个小娘子?她跟我”,还待要说下去,却哽咽了,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抱着肩膀大哭。那路人嘀咕着惶恐而逃。 赵昀看小满大哭的身影,心中不忍,默默将她扶起来,取出一方帕子细细擦去小满的眼泪,温声细语劝她:“小满,我已经让竹林拿着我的帖子报官了,我的人也悉数出动在寻找了,上天入地,你放心,我保证找到栀娘。” 他的眼睛坚定,衣衫被风吹得飘摇,恰似江海入怀,在这如晦风雨中让人觉得可靠,小满莫名其妙的镇定下来,她仔细想着,从最初的慌乱和手足无措中解脱出来,想到一个可能性。 林姨犹在在自责,因着她有身子,便在向家的春江楼暂时等消息,小满找到她,她在自言自语:“莫不是我怀了孩儿,又急着将她嫁出去,让那孩子心中不喜了?是了,她一向郁结于我不是她亲娘,定是以为我有了孩儿就不要她了,心中不悦,自己走了。” 小满上前温言安慰:“林姨,定不是的,栀娘早就将你当做她亲娘,你怀了孩儿,栀娘还绣了一个婴儿肚兜想送给你,又怕你说她不务正业不绣嫁衣又没给您,想等着出嫁后再给您。” 她不说还好,一说林姨的泪如珠落,喃喃说:“都怪我,我当时不应该逼她太紧,若我不是太逼她,她何苦为了躲了我出了庄园,如今也不知是被哪个坏人绑了去” 小满帮她擦去眼泪,屏退屋内的丫鬟们,又招手示意赵昀上前,方才低声说:“栀娘当时并无异常,说的好好的,要去鱼市,适才鱼市上的人都说未见到,田庄附近的佃农还见过栀娘往城里去了,那显见得是从田庄出来以后到鱼市这路上丢了,多半是在汴京城里。我猜是” 林姨瞬间反应过来:“那个女人!” 小满知道,林姨当年跟姐妹离别,撒谎说自己嫁了个外地客商为妾,想必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即使有心人寻找,纵然有什么通天本事,时间太久,当年知道她踪迹的人太少,当年的一路上寻得马车夫和船家早不见踪迹。林姨又改姓埋名,栀娘自小在沅江边长大,沅江边的人都知晓她叫林栀娘,也知道她是姨妈的女儿,更知道她们母女远走他乡,无迹可寻。 林姨慢慢回想:“我们在汴京城中是避无可避,我见过那个女人,栀娘跟她长得极为相像,她如今又抛头露面,怕是被有心人发觉了也尚不可知。” 林姨气得狠狠一跺脚:“都说虎毒不食子,谁能想到这种毒妇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 她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小满劝慰她,赵昀在旁边一头雾水:“那个女人?谁?” 小满扭过头去,以目光询问林姨,林姨思前想后,若是栀娘真被朱贵妃抓走了,便只有赵昀的能力能企及,再瞒着他也耽误事情,一咬牙对小满说:“你说罢。” 小满的话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方才悄声对赵昀说:“栀娘的亲娘是朱贵妃,她爹是吴王,因而贵妃对栀娘身世讳莫如深,自打栀娘刚出生便想灭口,我们担心如今栀娘失踪是被朱贵妃抓走了。” 赵昀:啊?!心上人的闺蜜是我堂妹!她的亲生母亲是我小娘! 小满和林姨都看到了赵昀的表情,却不容得给赵昀太多时间去消化,只叮嘱他速去。 赵昀醒过神来,便叫竹林去吩咐身边的暗卫,他自己也快马加鞭,往宫里去了。 会月殿是官家为了朱贵妃特意修建的新宫室,朱红大门缀着四十八颗镀金铜钉,屋顶的瓦片镌镂龙凤天马图案,聚集匠心,殿内宽敞亮堂,铺地的大方砖俱为是专供皇家的“金砖”,敲之铿锵作响有金石之声。殿内布置更是奢华,单是供朱贵妃梳妆的小小别厅,居然用玛瑙石堆砌建成。殿后堆土叠山,引水做泉,奇花异草莫不争奇斗艳,便是皇后居住的仁明殿,都比不上会月殿奢华铺张。 -- 第163页 会月殿的主人,朱贵妃,现今正懒懒倚在妆台前的美人靠上,身旁的侍女惠珍小心翼翼侍立,等着旁边的梳头宫女给朱贵妃梳妆。 这位主子通晓史书精通音律,采戏弈棋莫不妙绝,长得更是花容月貌,前段日子因着勾结契丹的事情败露,被官家知道了,惠珍原本以为这是砍头的大罪,心中焦虑万分,没想到朱贵妃也只是被关起来,官家不轻不淡的斥责几句,禁足了八皇子,便也过去了。 惠珍原本以为是要在冷宫里被羁押一生了,没想到没到半年,这位主子一身缟素似的白衣,月夜里候着官家龙辇的必经之路对着官家哭了一场,便又取消禁足,私通敌国这么大的罪名居然也过去了,复又风平浪静,没过几天,朱贵妃照旧锦衣华服,趾高气扬在宫中行走,一如往常一般嚣张跋扈。 待到最后一支赤金展翅凤凰衔红宝石的步摇也插上发髻,朱贵妃对镜前后一照,满意的点点头,便示意惠珍将她扶起来,往殿后的花园里散步去。 往后院的偏殿里去,那里平常放些废弃的桌椅家具,人烟罕至,便是惠珍自己也只来过一两次。 她心中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了看贵妃神色如常,惠珍好奇问道:“主子,这里毫无宫人入住,为何来此?” 贵妃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那淡淡一瞥,惠珍便心惊肉跳,贵妃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如今她仗着自己是贵妃得用的大丫鬟有些忘形了,忙跪下请罪,贵妃淡淡道一句:“起来吧,以后不要多嘴,记住了吗?” 惠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应是,方才爬起来继续扶着贵妃,两人往那东厢的一个小屋去了。 朱贵妃拿颌角示意惠珍开门,惠珍哈着腰往前推门,许是许久未有人入住,那户枢也有些钝住了,“吱呀呀”一声,门上的灰尘噗嗤嗤落下,惠珍忙拿手绢遮着贵妃的脸,以免灰迷了贵妃的眼睛,贵妃却不以为意,大踏步往前走进去。 屋内光影斑驳,只见一个女子手脚都被捆着坐在一个椅子上,屋内杂物太多,影子落在她脸上,惠珍看不大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只是看她在屋中瘦削的剪影,便知是个绝世美人,惠珍心里忐忑,难道这是贵妃禁足期间官家新宠的宫女子? 曾经倒也有过先例,贵妃私自处死过某位长相惊艳的美人,官家却不以为然,再加上皇后心高气傲不屑于管贵妃,以至贵妃在宫中私设刑罚竟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朱贵妃打量那女子片刻,目光阴鸷,狠声问道:“想明白了?” 那女子垂首,想必是被缚住太久,连声音都低低的,透着虚弱:“想明白了。” 贵妃抬起脸,嗤笑:“看来这两天没白挨饿,总算是想明白了。” 说罢,朱贵妃姿态优雅对惠珍说:“你出去守在门口便是,我跟她有些话讲。” 惠珍小心翼翼道是,起身低头,小碎步往后退出,到底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关门的时候抬起头来打量了那女子一眼,瞬间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一时哆哆嗦嗦,到底还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关上了门扉。 初夏的暖阳亮堂堂照着她,惠珍立在院中,她面无血色,太阳这么暖和,她居然还是觉得冷,打了个哆嗦。 那女子,居然和朱贵妃长得一模一样。 第101章 一碗白粥 屋内贵妃失神盯着栀娘喃喃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依在我身边,一丁点大,转眼就已经是大姑娘了。” 光影下,她凄然一笑,果真是倾国倾城,眉目温婉,一颦一笑充满风情,像是从画里走下来一般,便是不认识的人,都要忍不住问这等美人为了何事所忧愁。 栀娘看着有些发呆,若是静态来看她的确长相上有些像贵妃,但是一旦动弹一下便知两人区别,栀娘的行为举止毫无半丝贵妃的风情。 女人之美,三分在于长相,七分便在于风情,栀娘到底是带些孩子气,也没有半点风情,她寻常便知听林姨说过朱贵妃的心狠手辣,但到底是自己亲娘,心里还存有一丝幻想,想着虎毒尚且不食子,也许当年有什么误会。 再见此时贵妃感念当年潸然泪下,栀娘就更加心软,说话便带了一丝犹犹豫豫:“你真是我娘?” 朱贵妃一挑眉,掩嘴娇笑:“那还有假,你只看看我们的相貌,便知道个大概了。” 她虽已过三十岁,又育有子女,可是如此像少女一样娇笑却毫不违和,银铃般的笑声仍旧透着娇憨。栀娘心里暗暗反感:“那么贵妃娘娘,不知道当年您是怎么跟我失散的?时隔多年您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贵妃侃侃而谈:“你刚出生我们娘俩就被拐子抓住,我们被分别卖往不同地方,也是命里合该我们娘俩相聚,我偶然出宫一趟去了娘家给侄女儿做及笄的赞客,没想到你在席间出现,我看见眼熟,叫了人去寻访,才知道你的踪迹。” 栀娘懊悔不已,小满被禁足后,有几单之前就接下来的聚会却不能推掉,便由小满在家中做了点心,再由栀娘去的现场布置,想是那中间哪一次被朱贵妃看见,留意了去。 贵妃犹自煽情:“我暗暗寻访,越发觉得就是你,再悄悄打听你的生世,便猜了个差不离。可怜你了我的儿。” 听她现在还在扯谎,栀娘心中仅存的一些幻想也破灭了,她坚定的抬起头:“我自记事起便是个孤儿,在街头跟野狗抢食,后来有天流浪到林姨家门口,她正好无儿无女想寻个伴,我才被她收留。”,栀娘自幼撒谎惯了的,脑子一转就是个谎言,心中暗暗祈求,万万不要让她知道林妈妈的事情。 -- 第164页 果然没露馅,那贵妃颔首:“那妇人对你倒是厚道。” 栀娘生怕她起了杀心,故意装作淡淡的,说:“那是她从前没有孩子,想让我养老,如今她嫁了人,又有了孩儿,自然对我就淡了。我便在一家酒楼打杂,如今在东家暂住,等着赶紧出嫁好有自己的家。” 她说的诚恳,那朱贵妃频频拿帕子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见她如此娇柔作态,栀娘到底忍住了,没有告诉她真相。只装作天真样子:“娘娘,如今你居然进了皇宫做了贵妃,衣食不愁,为何又让我也进宫,您不怕有心人发觉我们长相相似吗?” 朱贵妃不以为然:“天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这宫中更是我一人的天下,何足畏惧?” 栀娘暗暗骂娘,多年未见您就把我关在这破地方,小黑屋里不给吃喝,还劝我给人做小老婆?这是亲娘能干出来的事吗? 贵妃话音一转,言语中有无法抑制的威严:“我说过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娘亲年老色衰,若得自家人助力,我们牢牢拢住官家的心,从此便能拥有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你阿弟如今深得官家宠爱,我们辅佐助他登上皇位,以后还会有数不尽的富贵等着你呢。” 她这威逼利诱,栀娘无语,合着您老人家真当我是乡下村姑呢?你儿子登了皇位,我还能见得天日?官家突然有个民间的异父姐姐?您给太上皇的这顶绿帽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是如今敌强我弱,栀娘也不能太过抗拒,于是她做出一副犹豫的神情,半响才做出娇羞的神情:“奴家自幼衣不蔽体,成年后更是为奔波糊口,若能进宫中做娘娘,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皇位上的那不是我爹?” 朱贵妃一脸嫌恶:“那不是你爹!” 栀娘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那我爹” 朱贵妃呵斥她:“住口,你大可以侍奉官家,以后不许提你爹!也不许在宫中提我俩的关系!只说你是我远房侄女。” 栀娘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切!老子才不要姓朱呢,老子姓林! 许是她的沉默让贵妃感觉到了隐约的抗拒,贵妃转而温柔说:“我就说你是随着我娘家堂嫂进的宫,因着乖巧懂事,被我留下,在我会月殿做客。” 栀娘犹豫,迟疑说:“我进宫,没被人看到,怎么会有人相信我是您娘家进来的?” 朱贵妃起了身,言语冷峻:“如今宫内事务都捏在我手里,哼!有谁知道我娘家进宫了几个人?你若是要在宫中生存下去,这点子指鹿为马的魄力还是要有的。” 栀娘内心:是指鹿为马的脸皮吧。 半响栀娘被送到厢房,上来一碗炖得烂烂的贡米白粥,一碟子摞成宝塔状的虾油豆干,一碟子香气扑鼻的桂花红枣卷,一碟子软糯香甜的松仁海棠干鸡蛋糕,一碟子油光滋滋的爆炒兔丁,一碟子绿油油的拌香瓜。栀娘饿了好久,不敢多吃,只慢慢喝了半碗粥,便都放下了。 再从怀里掏了一方帕子出来,将那桂花红枣卷和鸡蛋糕各包了几块放在帕子里,复又藏在怀里。 她小心环顾窗外,仍旧有两位人高马大的内侍在门口候着,看来硬闯出去是不成了,栀娘试了试后窗,推开一看窗外仍旧是两个高大内侍,见栀娘开窗了,一齐齐看了过来。栀娘尴尬一笑,只好装作自己在开窗透气。 左右环顾,便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逃脱出去了,栀娘只好老老实实待着,只是眼睛却没有停止打量身边的环境,就等着以待时机逃脱。 栀娘踱步走到镜子旁边,照照镜子,这种平滑光整照人清晰可鉴的镜子是神宗所创,只供宫廷使用,外面的人只有簪缨世家或是豪富商人家里有,并不常见,栀娘也是之前偶然见过。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若是自己跟贵妃相似,那为何之前朱一贵他们没有认出来? 栀娘自打来了汴京平日里惯常穿胡装,也不喜雕饰装扮,那日里遇到朱一贵他们,栀娘带着帷帽,许是没被看见,更有可能那时栀娘还未张开,如今几年过去,栀娘变成了少女模样,越发好看。 如今被宫里人被梳成了和贵妃一样的发髻,穿的是贵妃的旧衣,竟然有七分相似。 栀娘伸手摸了摸镜中的自己,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相貌。 她心中早破口大骂无数次了,这个娘疯了吧?母女共侍一夫? 拿亲生女儿来固宠?那个皇帝是我的亲伯父啊!你大爷的!!这个娘是个疯子!!! 栀娘刚被抓住惶恐万分,以为遇上了拍花的歹人,没想到被迷晕了,等醒来发现在一间柴房里,一个华贵妇人说是自己亲娘。还好她警惕,知道这个娘的底细,刚开始还存有一丝幻念,以为是朱贵妃念旧,听着听着却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想要自己服侍皇上?然后再说自己是朱家侄女进宫来看贵妃,被贵妃留在宫里,让皇上给个名分?!! 栀娘真是恶心透了。 她抵死不从,于是被饿了好久,又饥又渴几乎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栀娘想到了之前看过的姑苏一书生写的书,里面写的女主就是被坏人抓住,她假意答应条件,就是想等有机会逃脱。栀娘有样学样,便也自己的偶像行为举止,耐心周旋就等着借机逃脱。 不过如今打量一番朱贵妃关她关得很严,逃脱是不可能逃脱了。 -- 第165页 栀娘看着窗外的蓝天,小满啊南宫,你们有没有想到我在这里啊。 赵昀进了宫,在官家所住的福宁殿外徘徊再三,到底也没有进去,最后去了圣人娘娘居住的仁明殿,求见圣人。 圣人端庄尔雅,举止大气,只是眉目间总有一抹难以消除的淡淡哀愁,她看见赵昀,微笑着示意宫人给他上茶,赵昀却来不及喝茶,请安之后他就屏退了宫人,低声附耳告诉圣人来龙去脉。 圣人眼睛睁的老大:“真有此事?” 赵昀眉目微锁:“千真万确,只是证人被朱贵妃抓了去,如今生死未卜,极有可能被她处死,从此死无对证。” 圣人思忖半响:“想必是藏起来,并不是处死,此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毕竟母子天性,那女子应该也无性命之忧。” 赵昀摇了摇头:“难说,她刚出生时,就被贵妃下令扼死,死里逃生才捡了条命。” 圣人惊呼一声:“朱丽月如此狠心?!!!” “什么狠心啊?”门口一抹明黄色衣角,官家走了进来。 第102章 喝闷酒官家探底细 圣人和赵昀对视,眼睛里都是惊讶,官家平日里很少来仁明殿,跟圣人又时常说不了两句话便要争执起来,如今被他听见,还不知道要起什么轩然大波。 和圣人娘娘两人行礼后,赵昀立马反应过来,说:“我和圣人娘娘聊些市井话本,因着娘听得入神便有一呼。” 官家眉目微动:“哦?话本里还有人跟朱贵妃重名?” 赵昀慌忙跪下,官家却未气消,怒气冲冲:“你们一个贵为一国之母,一个以亲王之尊,便是躲在屋檐里说些闲话碎语,妄议后宫嫔妃?!!!” 赵昀心中暗暗叫苦,圣人娘娘却不以为然,她冷笑道:“我本想着为贵妃遮掩一二,不过既然官家坐实了我污蔑她,我倒索性把这事传出去,也不枉背了这么个名声!” 赵昀悄悄叹了一口气,一直是这样,圣人娘娘见了官家,没说两句话必定要吵起来,圣人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不屑于解释,不屑于做出小儿女态,要知道官家性子多疑,少时卑微,这样的人最缺的就是别人崇拜恭敬的目光,圣人如此做派,只能惹得两人更加疏远。 官家却似乎是听见了赵昀那一声叹息,没有像往常那样拂袖而去,饶有兴味盯着圣人,问道:“梓童传出去之前倒是先告诉我是何等样故事。” 圣人冷笑:“你当我不敢说?朱丽月跟吴王生了个女儿,她要处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幸而那婴儿命大活了过来,那孩子长大成人又被朱丽月劫持了去,如今生死不知。” 官家勃然大怒:“混账话!” 圣人毫无畏惧,直视官家的眼睛:“大家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才如此震怒。大家而今斥责我,是知道朱贵妃就是这般样人吧?” 官家不语,狰狞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何见得那个孩子不是你劫持的?” 圣人愣住了,看着官家,似乎是不敢相信,半响才反应过来,吃吃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好笑,拿帕子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官家说的真是个好主意呢,若是朱贵妃,想必也这么想吧?怪道贵妃圣宠不倦,原来情投意合啊。” 这话却说的不成个体统,只怕再说下去就要说官家和朱贵妃臭味相投了,所以赵昀急急扯圣人的衣袖,官家脸色铁青,一脚踹翻了案几,茶杯茶壶叮当一地,在满室的撞击声中,他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他往门外走去,仁明殿的宫人们倒是见怪不怪,官家和圣人不和,在宫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常常见官家进来仁明殿,说两句就拂袖而去,而且每次吵完多半是去会月殿,宫人们也没有别的想头,上进有想头的早就削减了脑袋去会月殿了,因而仁明殿的宫人们坦坦荡荡悠悠然“恭送官家”。 看见宫人们这幅处变不惊的模样,官家更生气了。 他和阿雪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过分,只是他并未任何情窦初开的感觉。 直到约到月儿,月儿和他一样出身卑微,那时候寄居于远房亲戚家,亲戚家高门大户,她得以跻身进贵女圈子,但眉宇间的郁郁寡欢和柔弱吸引了还是亲王的他,只是月儿总是拒绝他。他灰了心,也就放下了。 没想到他居然能追逐皇位,他读懂了阿雪羞涩里对自己的情意,小娘娘劝自己娶了阿雪:“我们母子卑微,但若是有祁家助力,这皇位定是你的。” 他娶了阿雪,如愿以偿得到王位。 初始只觉得阿雪骄纵些。到底阿雪自小便是备受宠爱的掌上明珠,有些脾气也是应当,他如此安慰自己。没想到日子久了,她却还是那般,自己朝政上有什么失误,阿雪必然立时三刻就知道,跟他点评说得有模有样,他虽然心里知道阿雪才能了得,但心里总是不痛快,慢慢的就疏远了。 只是到底还是有过恩爱的日子,也诞育了两个孩子。 后来遇到了自己少年时曾经暗恋的月儿,自然要纳进宫来,圆自己的旧梦。 月儿娇嫩,他便总担心月儿被阿雪为难,因此照看她也多了一些。 日子久了,宫里宫外都知道他娇宠月儿,再去阿雪那里,便总要被她两三句话怄出门。 五郎失踪,他心中震怒,又是担心,寻了阿雪去说说话,想安慰她一二。只是没几句阿雪就指着鼻子骂他娇宠朱贵妃是罪魁祸首,他气得拔脚就走,还没走远,就听得阿雪吩咐宫人:“将他坐过的垫子烧了。” -- 第166页 他心中咯噔一下,从此以后便是去仁明殿连坐都不坐了。说几句话,就匆匆走人。 一般他生气了就要去会月殿,朱贵妃仿佛一朵解语花,温柔可意,总是三言两语就稀释掉他的怒火,让人身心妥帖,仿佛大冷天喝了一壶热茶,说不出的舒坦、安心。 今日里他却不想去,如今听了圣人的一番话,官家虽然不喜自己的这个正宫娘娘,却知道她为人高傲,光风霁月,向来不屑于那些魑魅手段,因而心中便有些犹豫,径直去了一个刚进封的娘子那里,消磨了下午。 到了晚间,他到底还是想探听些蛛丝马迹,便仍旧摆驾去了会月殿。 会月殿后的偏殿里,栀娘被几个宫人带去沐浴梳妆,待到打扮一新的时候,栀娘心里也渐渐明白了,待会便要见分晓了。栀娘心中闪过无数个设想,最终定下必定要趁着单独和官家在一起的时候说明真相,便是自己因此获罪致死,也要拉着那朱贵妃一起。 朱贵妃笑语盈盈迎接官家,见他眉头紧皱,不似往日里那般见着自己就眉目带笑,因而不动声色,只是给他端茶倒水,帮他慢慢舒展筋骨,忙碌了半响,官家的眉头才不似刚进来时紧皱,叫了宫人,端上来一壶玉叶春,叫了贵妃和他对酌。 朱贵妃悄悄使了个颜色,那惠珍便去了后殿,命令几个宫人束缚住栀娘,往她嘴里强塞了一粒药,栀娘大惊,惠珍笑着福了一福:“小娘子莫怪,本是贵妃命令,这药并不是什么腌臜之物,只是让小娘子神志不明些,并无别的大碍。” 栀娘心中大惊!贼婆子兀得狡猾!她本想假意答应打消贵妃疑虑后趁着官家侍寝时说明真相,没想到贵妃到底留了一手,给她喂了颗药,她若是待会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如何能说得出去?栀娘拼命咬自己的舌尖,想用剧痛刺激自己。千万!千万!千万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殿外官家和贵妃对饮,贵妃娇笑:“若是只我们两人岂不是喝了闷酒,不若传唤些歌舞来佐酒。”说着,就要招手叫人。 却被官家制止了:“你我夫妻多年,如今年纪大了,清清静静坐在一起说会子话。不要那些聒噪的外人来,白白嘈杂得慌。” 贵妃给官家添满酒杯,嗔怪道:“官家说什么呢,夫妻,臣妾是妾,官家的妻是仁明殿里的那位。” 她惯常这样拈醋,官家早就习惯了,只是今日里存着心事,听她这话便觉得左右别扭,似笑非笑盯着贵妃:“我这么多年,都当你是我妻,在你心里,却不是这样?” 贵妃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撒娇不依:“官家说这话可是诛心了,臣妾知道官家疼我,给了我天大的体面,可是我却不能恃宠而骄,连纲常都不记得了。那样子,臣妾成什么人了?” 官家放下酒杯,盯着贵妃:“贵妃,你平日里骄纵些,我知道你心里因着不能居于后位心里不痛快便让着你,只是你要明白,圣人为人端正懿德,对于后宫一碗水端平,毫无指摘之处。又是朕结发妻子,朕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从后位上罢免。” 贵妃嘟起嘴:“官家哪里听来的谗言,妾身知道眉高眼低,便是圣人娘娘,平日里对臣妾有什么误会,臣妾也都忍了,臣妾知道官家在前朝不容易,若回到后宫我还跟圣人争风吃醋,那官家何以安心?” 她话语诚恳,眼眸坚定,一如以前很多次发誓赌咒一样,官家无数次相信了她,这次却不知道会不会接续相信她? 官家却看上去安心不少,朱贵妃心中暗暗放心,又怀疑,不知道是哪个小妖精在官家耳边吹了什么枕头风,如今官家倒连自己也疑心起来了?再一想,今日里只等官家入彀,自己便有了官家的把柄,到时候一撒娇一痛哭,官家对自己心虚理亏,还不有求必应。 因而笑吟吟又满上一杯酒:“我敬官家一杯,祝官家福寿安康。” 她对面的男人却没有接过这杯酒,只是怔怔看着殿中红烛:“月儿,当初我们重逢,你还记得你哭了吗?” 贵妃暗暗撇了撇嘴,当然要哭,不哭怎么打动你?!当年这是她唯一能赌的赌注了,若翻不了身,便只能一辈子做个下等的贱民了。这话却不能对官家说,她娇柔一笑:“当日臣妾实在是欣喜,居然能重逢殿下,臣妾一生所爱唯有殿下,没想到老天爷成全,到底还是重逢了。” 圣人和赵昀的话犹在耳边,官家笑笑,意味不明,贵妃见得他今日里不太对劲,忙使出浑身解数,哄得官家开心起来,又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壶空了,他目光亦有些迷离,贵妃笑着起身:“官家将身边使唤的人都遣了去,如今可臣妾可要亲自去打酒了。”说罢,就拿了酒壶往后殿去了。 她去了许久都未回来,官家按捺不住,叫人又没人应,等得无聊,自己也往后殿过去寻贵妃。 但只见贵妃的寝殿里空无一人,临窗的大塌上昏睡着一个女子,官家笑:“月儿怎么傻了?倒自己去宫里偷睡?朕白白等你的酒半天。”说着便要去扶那个女子。 第103章 辣条 朱贵妃蹑手蹑脚进来的时候,整个寝殿里空无一人,从藩国进贡来的百鸟鸣林的织花锦毯又厚又密,走在上面一点儿声响都没有,香炉里燃着龙涎香,一缕烟悠悠往上空飘去,她的床榻上被幔布遮得密密实实,贵妃心中暗喜:显见得是成了好事。 -- 第167页 她平复一下心情,酝酿一个惊愕的表情,掀开了那锦帐,宫人们都听了她的嘱咐在门口候着,就等着她尖叫后纷纷涌进来然后捉奸在床,众目睽睽之下官家肯定只能认了,她再做出大度的样子遮掩一二,让官家在难堪之时涌上感激和羞愧,再选个时机让官家封栀娘个位份,和她在宫中互相辉映分宠,联手挤得皇后再无喘息之地。 “啊!”贵妃的尖叫声被她生生卡在脖颈里。这锦帐之内,只有栀娘一个在安睡,官家不见踪影。 这,到底是临幸了,还是没临幸呢? 次日里提心吊胆等待的贵妃终于迎来了结果:栀娘被囚禁,贵妃被贬为美人,迁入永巷,永不复见。 惠珍无奈的抬了抬眼皮,这种严厉版的禁足,有用么? 仁明殿里赵昀后悔不已,救人失败,还被官家知道了栀娘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因着吴王的缘故处死栀娘?官家一向疼爱朱贵妃,这个弥天大谎就是要捅破,也不该是自己和圣人去捅破。 圣人却稳当的很,她对赵昀说:“五郎,你不用担心,这么大的事,官家连提审都没有提审,便只草草关押,说明他心里根本就不愿意面对真相,不敢去问贵妃。” “至于迁怒我们,哼,他迁怒的还少么?也不怕这一次了。” 赵昀嘱咐身边的竹林赶紧出宫将结果告知众人,以防他们等的过于着急。自己则去见了栀娘,因着官家毫无声张,大家都只道栀娘是朱贵妃娘家侄女,受了朱贵妃的牵连而关押的。朱贵妃做错了事情,官家经常关押她,宫里宫人们也习以为常,只把这当做帝妃两人的情趣,再加上大部分宫人也投靠了朱贵妃,因而栀娘虽然被关押,倒也锦衣玉食,没说什么委屈。 她还大咧咧嘱咐赵昀:“想吃泡椒鸡爪了,让小满做些你捎带进来给我。” 赵昀讲完事情的经过,面有愧色:“是我的错,没有救成你还害得你身陷囹圄。” 栀娘一挥手:“若不是你我怎么能逃离朱贵妃魔爪,便是被官家知道也不是你的本意。” 赵昀思来想去,如今是官家点名道姓关了人,他无法营救,只好劝慰栀娘:“官家如今对朱贵妃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沾些她的光,想必也是无妨,再者,我多次听官家感念当初先帝对吴王太残忍,也许你可以化险为夷。” 栀娘无奈一笑:“我在这里都好,没有什么委屈,你赶紧去告诉小满和南宫,别让他们太忧心。” 赵昀无可奈何,只好出去,临行前跟栀娘说:“你保重,我过两天还来看你。” 他走出去好远,栀娘犹隔着栏杆张望,赵昀心酸,回头大声道:“我去给你带些话本子来” 栀娘迎风一笑,璀然如星:“要姑苏一书生最新的那一回目。” 出了宫,往平生居而去,赵昀不知道如何跟南宫说起,南宫早就听小满跟他讲了来龙去脉,手中也攥一把汗,好容易听到竹林说栀娘如今被关押了,更加悬心,只趴着赶紧见到赵昀询问一二。 赵昀脚步沉重,见着小满、林姨和南宫,脸上惭愧,喃喃说:“对不住,我没有救来栀娘。” 小满劝他:“栀娘身世敏感,能从贵妃手里脱身已是不易,再者谁能想到情势瞬息万变,官家听到你和圣人私语,当时的情势,你已经做得够好。” 南宫心中忧虑:“哪个男人能容忍这种事?我们却要做最坏的打算。” 林姨满脸泪痕:“我的栀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也不知道在宫里何等担惊受怕。” 赵昀捡栀娘的近况讲了些,又说:“栀娘要看话本子,要吃泡椒凤爪。” 小满二话不说,就去开火,她如今帮不上别的,只能在这些微薄之事上做些努力,才能让自己心里不那么紊乱。 林姨听着赵昀能带东西进去,也急着去家里准备些零碎物件。 一时间院里就剩了赵昀和南宫牧两人,赵昀拍一下南宫的肩膀,低声说:“兄弟,对不起。” 南宫满脸痛苦蹲在地上,双手捂脸:“我一定能找到法子救栀娘。一定。” 小满在厨房里做了泡椒凤爪和黄油曲奇,细细沥干鸡爪上的汁水装进了食盒,食盒却还剩一层。 听赵昀说栀娘在宫里受到优待,吃食上没有什么亏欠的,小满想了想,打算做一道辣条让 赵昀带过去。 辣条在前世被称为垃圾食品,主要是因为食品工艺监管尚不发达,在小摊小贩处售卖的辣条大多含有人造香精,且原料劣质,影响健康,而且辣条重油重辣,的确长期实用不利于健康。 但偶尔自制一些吃吃倒也无妨,栀娘惯常是习惯吃重口食物的,如今被关押起来,只怕宫中饮食清淡养生,更让她无甚食欲。 小满取些腐竹泡发起来,趁着泡发腐竹的时候准备辅料:切些生姜、剁碎花椒颗粒、抓一把大料,取几片香叶、几颗草果。 再将腐竹上锅蒸熟,等到晾干后擦去水分。 热锅中倒油,油中加入蒜末,慢慢小火烧,直到油把蒜香炸出来,再倒入腐竹,仔细炸开,将刚才的调料倒进去,然后加入辣椒粉和五香粉,翻炒均匀,再小火慢熬,熬至锅里的汁水浓稠直到收干。 最后撒上白芝麻,在锅中搅拌均匀。 装盒时南宫扫一眼:“辣条啊。”,眼睛却突然亮了一下。 -- 第168页 林姨也带着大包小包过来,赵昀翻检了一下,最后只取了一对护膝,道:“这个还有些用处。” 林姨无奈,但转念又想到别的事情:“姑苏一书生的话本子倒是有,只是这几天里没有什么新回目了。” 想到栀娘可能会失望,南宫吸一口气,跟拽了小满和赵昀,低声说:“你去告诉她,我就是姑苏一书生,现今她生死未卜,我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写新文。” 啊?! 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南宫牧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在的摸摸头:“娱乐娱乐。” 小满笑:“我有时听栀娘说里面的故事,倒也有些耳熟。”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有时觉得姑苏一书生里面写的一些思想和理念蛮现代的,也好,这样潜移默化用自己的能力一点点改变这个时代,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爽文。 小满想:也许我是穿越到一篇男主穿越文了,南宫大哥就是男主,白天里当医生悬壶济世,晚上秉烛当畅销书作家,找的女朋友身世不凡,倾国倾城。 赵昀奇怪:“只是为何不叫汴京一书生?要叫姑苏一书生?”南宫牧含含糊糊回答:“笔名笔名。”小满在一旁笑而不语,大哥的前世是姑苏人士,怪不得笔名也叫做姑苏一书生呢。 这对栀娘也是个安慰,她如今人身受困,待在牢狱一般的宫中,能有美食相伴,再得知自己最崇拜最喜欢的偶像是自己的未婚夫,想必能稍微好过一些。 就这样赵昀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宫,坦然面对宫人好奇惊讶的目光,努力摇着自己的那柄小扇,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宫中便起了谣传:五皇子看上了朱贵妃的娘家侄女,只是两家世仇,圣人和朱贵妃不同意,因此只能情人遥遥相望,以物(辣条)寄情。生生把栀娘和赵昀塑造成了大宋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可悲可叹。 赵昀思忖要不要请圣人娘娘出面严惩这些多嘴的宫人,没想到没过几天,栀娘就和宫人们打成一片。 如此过了半年,他在河工做的有声有色,汴河疏通,黄河汛期来临也未影响到汴河,江南来的米粮和全国各地的贡物今年都毫无耽搁的运进了汴京,官家一反常态,格外看重赵昀,有好几次在朝堂上都不吝夸奖。 栀娘本就是自幼混在江湖的女子,小满做的辣条和鸡爪等各色零食成为她的外交利器,她说话又甜,性子爽朗,竟也哄得一干宫人跟她交好,平日里倒是打探了不少消息。 这日里官家召宰相、近臣赏花与后苑,命群臣钓鱼、赋诗,赵昀听着那种宴席就烦,索性趁机又扛了一食盒吃食来见栀娘,栀娘翻找了一下,泡椒鸡爪、黄油曲奇、玛格丽特小饼干、辣条,居然还有一份五香牛肉干。 她看着赵昀。 赵昀挑挑眉:“失足,我田庄里的牛是不慎摔伤的。”他心中对栀娘有愧,就总想着补偿她。 栀娘吃了一口牛肉干,满足的直笑:“没想到你对我还挺好。” 赵昀展开了自己的扇子: 栀娘叹息:“这两天我听看管我的太监聊天,永巷那边,最近常有朱家的人来探望,仁明殿的一位太监,爹娘年长无钱供养,还是贵妃出面给的银子,那两个太监以为我是贵妃的侄女,还在我跟前说贵妃虽在冷宫,却还慈善仁心。” “你却要小心,姑苏一书生也写过宫廷传奇,里面这种桥段,都是反派最爱用的,被收服对你们下手的。” 她这句话蓦的提醒了一下赵昀,赵昀心中暗呼:“不好!”,顾不上跟栀娘解释,便急着拔腿往后苑跑去。 第104章 遇刺 却还是迟了,出了问题的却不是官家,而是太子赵昇。 宫人们正手足无措围着官家,他跌坐在地,手里扶着昏迷不醒的赵昇,赵昀一件此情此景,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再看那地上,躺着一个已经被击杀的太监,赵昀上前探探鼻息,就知道已经死透了。再翻过他的身子,赫然佩着仁明殿的腰牌。 赵昀几乎不敢回过头去看官家。 奉旨到来的太医们纷纷过来救治赵昇,赵昀将案几上茶罐茶壶扫到地上,帮着将哥哥扶到案几上,他的手不住的抖,身上沾满了血。赵昀看着面色惨白,已经昏迷过去的赵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大哥的感情。 哥。 忙活了半天,血总算止住了。赵昀也从随扈的人群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今日里官家和近臣赏花作诗十分尽兴,就有一位太监过来送了一壶酒过来,说是圣人见官家兴致高,特意送来给官家品尝的。 要是平日里官家肯定会冷嘲热讽,今日里官家许是当着太子的面不想给圣人没脸,就唤了他近前来放下领赏。 谁知道那太监行至官家身边,居然从袖子里带出一柄软剑,银蛇一般就往官家心窝里刺去,电石火光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给官家斟酒的赵昇以身相替,生生受了那一剑,官家近旁无人佩戴兵器,一时间竟没人去捉拿他。 他抽出软剑,再次刺去,赵昇挣扎着与他徒手相搏,直到侍卫们赶到,击杀了那个太监。 圣人匆匆赶到,跪在地上看着赵昇泣不成声。 官家冷冷看着圣人,喊道:“来人啊,缉拿下这罪魁祸首。” 看官家的怒火波及到了圣人,赵昀急忙跪下求情:“官家,如今贼人被擒杀,无人知道真相,怎见得就是圣人?您如此捉拿,白白伤了圣人。” -- 第169页 圣人冷笑:“让他抓,他也就这点脑子。我为何要找了刺客杀我儿子?” 官家脸色不虞,反驳道:“你是想杀朕,没想到昇儿替朕挡了这一劫。你也算是自作孽了。”下面朝臣跪得战战兢兢,帝后不合,在朝廷里不是什么秘密,如此公然斗嘴,涉及如此谋逆大事,听见的大臣都只盼自己聋了没听见。 圣人顾不上擦满脸泪痕,两眼盯着官家,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朱贵妃遭到贬谪,我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官家其实心里知道是谁,不是么?”,她目光灼灼,官家竟然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赵昀跪在地上,仰头求官家:“爹爹,若是娘娘有这心思,为何要找个带仁明殿腰牌的太监?再说孩儿探查这太监,发现喉结明显,关节有练武的薄茧,显见得不是太监。还望爹爹容我去查。” 官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准了。”,赵昀如释重负。 赵昀顾不得赵昇,匆匆奔往仁明殿,仁明殿里的太监不多,赵昀聚集了内侍们,逐一检查腰牌,不一会儿就查到那腰牌是一个今日里不当值太监的,提他审问,他却一口咬死了是圣人交待他换腰牌的。 赵昀头疼,还好宫外的竹叶回来了。在去往后苑的路上,赵昀就找了竹叶,嘱咐他尽快去寻那个栀娘所说太监的爹娘,总算朱贵妃还未想到藏起那人爹娘,居然被竹叶倾尽全力找到了。 赵昀看着那对瑟瑟发抖的老夫妻,再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个太监,吩咐竹叶:“去,请了官家和圣人来。” 说罢就一字一句告诉那个太监:“你知道孝顺爹娘,总还算残存一丝良心,那你回想圣人平日里待你如何?我知道朱贵妃给你爹娘养老才让你死心塌地为她遮掩,可是若是现在你爹娘就在我手里,安危只系于我一念。” 如此威逼利诱,总算在官家和圣人一起来的时候让那个太监说了实话。 圣人泪如雨下,她多年来和官家不和,心灰意冷,连宫务都不稀罕去管,不然那何至于被那个贱人钻了空子,朱贵妃虽在永巷,但余威犹在,总还能找到愿意给她跑腿的宫人。圣人心如刀割,悔不当初。 她跪在地上,疯了一般向官家磕头:“官家,官家,我知道你忌讳我娘家,这么多年连个笑脸都不给我,稍带着连昀儿都不喜,昇儿为了讨好你,小小年纪就读书练武,平日里早早就起身读书背诵,从未懈怠,三九寒天犹在校场比试,才能少年老成,勉强搏你入眼。” 她哭得凄惨,惹得赵昀都听着心伤,这些本都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伤痛,不由得也跟着垂泪。 官家倒似乎是愣住了,圣人一向大家做派,从来不屑于小儿女一般哭泣作态,年少时还有些少女情思,后来,他们感情淡去,圣人在他跟前更加不苟言笑,端庄严肃。不知道为何,他心里咯噔一声。 圣人磕头磕得额角发青,油皮都磨破了犹自不停,她抽泣着抹泪:“我们娘仨不碍着那些人的眼睛,求官家让我们去东京,软禁宫中。不不!不!朱丽月生性阴毒,惯常做出些妖娆样子迷惑人心,定能想出法子将我们母子斩尽杀绝,但求官家赐我一死,将昀儿过继给宗室子弟,保得一命。从此远远的离了朱丽月,免得污了官家的眼。” “放肆!你是伤心失心疯了吗?”听她说的不成体统,官家呵斥道。 圣人凄然一笑,她形容憔悴,发髻已乱,几缕碎发贴在鬓角,此时一笑,说不出来的凄凉无奈:“便是做宗室的儿子,总算能保住性命。官家当真不知道七皇子是怎么去的吗?” 赵昇生死未卜,官家又冤枉她,圣人心中悲恸,早就不管不顾。从前她便觉得七皇子死得蹊跷,却也只追查到一个服毒自尽的乳母,报了官家她还想再查下去,官家却语焉不详,不让她再查下去。后面又发生几件事情,让她明白官家偏袒朱丽月,从此以后她心灰意冷,不管宫务,由着朱贵妃搅得宫中灰天暗地。 如今圣人早已失去理智,只想鱼死网破,那些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也终于说了出来:“官家,你真相信吗?昀儿当年失踪,你们说是有匪徒抢劫,连御林军都敢抢的匪类?为着后宫和睦,我生生的忍了。没想到她又害了我的我昇儿,还我昇儿啊,昇儿啊,为娘的对不住你,若不是本宫太懦弱,怎么能由着她糟践你?” 赵昇如今犹昏迷不醒,圣人又失了理智,官家心中迷乱,第一次怀疑起自己:这样宠着朱丽月,是对是错? 他总算想起还要维持一丝帝王的尊严,呵斥大殿内的宫人们都散去,命令御林军将那太监一家牢加看守,只余了他和圣人、赵昀三人。 大厅里空空荡荡,官家方才叹息:“朕对不住你。” 圣人蓦然一下抬起头,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迟疑和犹豫被官家看在眼里,心中更是不知滋味。 跪在自己眼前的妻子,半响才说:“是臣妾一开始想要太多,后面却又想要太少,才有了今日之祸,怨不得官家。” 赵昀低头看着跪着的锦毯,上面织出梅花鹿与祥云的图案,经线-纬线,无数毛线交织,错综复杂,方织就出这一方图案。爹爹和娘娘之间,恰似这线,剪不断,理还乱,已经说不清是谁对谁错,无数陈年恩怨,夹在在两人之间。能有今天的和解,已经很不容易。 -- 第170页 官家自己去了御书房,有些事情,他真的需要作出最后的决断了。 向晚的时候,赵昇仍旧没有清醒,反而发起了烧,御医们手足无措,用尽了退高热的法子仍旧那样,赵昀想起了一个人。 竹林一骑绝尘驰骋在汴京的夜色里,他奉了赵昀的命令,得了官家和圣人的特许,在宫禁之时去请南宫牧大夫。 南宫牧得了旨意,收拾了自己的器物,赶紧进宫。 去了东宫,见着了赵昇,他仍旧高热不退,南宫在路上已经得知了赵昇是被刺客所伤,此刻见赵昇嘴角乌黑,身上高热不退,觉得蹊跷。转身对赵昀说:“能不能给我看看那刺客的武器。” 赵昀示意竹叶去找,寻来时大家都不由得惊呼出声,那软剑居然是倒钩形,只是那钩尖却不见了。南宫牧眉头紧皱:“这招太阴毒,软剑戳入体内,倒钩带出一片内脏,估计是再次刺入时阻力太大,那倒钩被滞留在体内,还未取出就加以缝合,让太子伤势严重了。” 再看那残剑顶头的残留物质,南宫心中一沉,和他猜想的一样:“这剑上还抹了,想必是志在必得。” 在旁边的官家和圣人闻言脸色俱是一变,官家更是后怕,本来那柄剑是对着他的,那刺客也本意在于行刺他,若不是赵昇帮他抵挡,只怕此刻奄奄一息的就是他了,官家大怒:“来人,将贱人朱氏和八皇子投入诏狱!” 第105章 生死之夜 南宫牧屏气净手,开始准备,他一一放下自己的器物:柳叶刀、方头剪、平刃刀、牛角柄铁质圆针、大钳,样样都让御医们看花了眼。 让他们眼花缭乱的还在后面,南宫牧取出一套干干净净叠的整齐的蓝布大褂,穿戴起来,再取了一顶蓝色小帽,将头发也都围了起来。 他的四个助手,三男一女,也是做此打扮。圣人认出两位年纪较长的是自己府里的军医,知道定是自己哥哥派来的,心中渐稳。另一名年纪较轻的少年嘱咐宫人将太子连床一起搬到屋子中央,再恭恭敬敬取了屏风将周围围了起来。 官家和圣人一干人被围在了屏风外面,心中好奇,那些御医更是嘀嘀咕咕:“何方来的方士,做此等神秘之事?”却忍不住透过屏风缝隙观看。 南宫牧来之前,赵昀早就告诉了官家和圣人这是一位奇人神医,行事不能以常理论断,因而他们倒有些心理准备,并不怪罪。圣人早就嘱咐了东宫的宫人们凡事听从这位大夫调度。 那个女助手取了三个棉布罩子,给其余两人递过去,她自己也捂上了,只余两汪秋水一般黑瞳。从她刚进屋赵昀就认出了这是小满,他并未声张。 小满正好在南宫那里,南宫牧想起自己收的那个药童毕竟不是熟手,又想起小满虽然是外行,却至少是个知道现代外科手术的现代人,因而将小满也带上,以防万一。赵昀又去舅舅府里接了两个军医,毕竟处理刀剑外伤,还是上过战场的军医更有经验。 小满呼了一口气,她常常杀鸡宰鸭,肯定不会在血腥场面呕吐,可是要在古代做一场现代外科手术,却是一次挑战。 南宫不顾众人眼光,上了手术台他的目光立刻变得专注而犀利,有条不紊,开始操作。 传说中的麻沸散早已失传,南宫在大宋民间大夫那里学来了麻醉药酒,烧好了麻醉药酒,小满拿了漏斗撬开赵昇的嘴,往他嘴里硬灌下去。 作为助手的小童用烈酒洗手,再将那些个外科用具用烈酒煮过,烛火淬过,方才递给南宫牧。 南宫小心用剪子剪开那御医缝制的伤口,打开腹腔的那一刻,血腥味一瞬间弥散整个大厅,御医们冷眼旁观,窃窃私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便毁坏”、“那些个民间大夫才有这等做派”、“好容易止住血这大夫又撕开伤口。” 赵昀听他们的窃窃私语心中发闷,他也听舅舅说过,民间大夫有开膛破肚的技艺,战场上刀剑无情,那些个军医也常缝皮接骨,极为便利,却被主流御医所不齿,赵昀此刻心中也是没谱。 南宫充耳不闻外人的议论,小心在伤口处检索,由于此时没有无菌手套,他只能用眼睛、用镊子寻找摸索,找那个倒钩。他屏气凝神,厅外的诸人也被他的严肃和认真感染,渐渐一言不发,有的宫人瞥见开膛破肚,忍不住出去干呕,圣人娘娘却忍住了,她由赵昀扶着坐在一张椅子上,探身往前透过屏风关切看着儿子。 “叮”一声,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那个倒钩安静躺在旁边的铁盘里。 “找到了找到了!”虽然禁止喧哗,围观宫人的眼神一派欢欣鼓舞。 南宫牧拿出银月刀,小心翼翼重复前世里无数次的动作:清除异物、清除积液、避免筋膜撕裂、清除积脓、压迫止血、缝扎止血。 还好胃肠道、尿路、胆道这些地方未被伤及,否则形成内部伤口污染,那南宫牧就真有心无力了。 小心翼翼缝合,南宫缝合过无数病人伤口,他的缝合方式能避免病人因创口未缝合好导致的进一步感染。 他最后一针缝好,打了个结,放下了针,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高烧还未退去,南宫牧想了又想,跪在了官家跟前:“官家,我有一种绝世药物,能攻克一部分病毒,但尚在试验阶段,不敢拿太子试药。” 圣人不管不顾,也顾不得是不是僭越了,慌忙出口:“你赶紧用。” -- 第171页 官家看了圣人一眼,并未知罪,转身对南宫牧说:“许你用。” 南宫取出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盒子,再取出一个小银管,下面缀了羽毛为针头,推射药物进入赵昇体内。 小满目瞪口呆,南宫吸了一口气,取下了口罩,接下了药童递过的帕子擦干了汗,方才说道:“每天换药一次,用棉花团成棉球,取了烈酒浸润,每日里小心擦拭伤口附近,以免创面肉芽组织感染。” 说了半天才想到:“算了算了,估计你们也不会照顾,还是我住在东宫一个月吧。” 他语气狷介,官家和圣人们再无治罪的意思,御医们也是一改之前的鄙视啧啧称奇。等南宫出了屏风,一堆人围着去询问问题。 小满和那个药童还尽职尽责守着赵昇,刚缝合过的24小时是最关键的时刻,必须密切关注病人。 南宫牧好容易才应付完御医们的问题,看见官家跪在地上就拜:“臣炮制出来的新药唤作青霉素,可治肺痨等多种病疾,因着之前未在人身上试验因而没有进献上来,还望官家赎罪。” 官家脾气倒好:“你这大夫是个谨慎的,不急功近利,想着造福苍生,就不治你的罪了。” 南宫牧又跟官家禀明了情况,要带着那三个助手住在东宫,圣人娘娘自然是应允的,只是倒还有别的希望:“何不将那医女也留在宫里?到底男人没有女子细心。” 南宫眼珠子骨碌一转:“那医女还是个新手,伺候起来到底不妥当,再者男女有别,她在这里伺候不好大皇子,肯定不及东宫里旧有的宫人。” 圣人颔首:“既然如此,等昇儿醒了,就备些谢礼,送她出宫去吧。” 南宫听出来这是要挟之意,但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就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外面天微微发白的时候,候在赵昇身边的药童激动的说:“太子醒了!” 南宫一摸他额头,烧也退了,再看嘴角也不复原来的紫色,知道已经度过了最凶险的时刻,外面候着的圣人和赵昀也不由得念一声佛。 小满和南宫这才松了一口气,南宫牧嘱咐宫女去熬参汤,自己和小满去宫殿外面透透气。 看外面鱼肚白的天空,小满犹自心有余悸:“大哥,可是土法制的青霉素?” 南宫点头:“本来当时为了救栀娘,我就起了这么个念头,想着做出青霉素,不仅利国利民,也能献给皇帝,让他赦免了栀娘。实验了半年才做出来,没想到如今先用上了。” 小满安慰的拍拍他肩膀:“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哪里想得到有这么多变数。”小满话头一转,“不过你那个针头倒有意思。” 南宫牧一笑:“你还取笑我,这里的科技根本无法做成里面中空的针头,我只好拿羽毛权且凑合。再说了,张仲景的伤寒论里就有针管的记录了,只是还不成熟而已。” 南宫心中遗憾:“大皇子的病情还未好转,他现在尚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眨眼睛,可见这毒素还未散去,我只能暂且居在宫廷照看他。不过好在可以得空见一见栀娘,也算能照看她了,等到大皇子病好,皇帝问我赏的时候,我就请求带栀娘出宫。” 小满打了个呵欠:“走吧,回屋睡个回笼觉,一会儿醒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栀娘,然后我就出宫去了。” 等醒来了,赵昀也在门外候着了,带着小满和南宫牧一起去了关押栀娘的宫殿,栀娘显然是已经在和宫人的闲聊中知道一切了,还知道官家已经让朱贵妃和八皇子下诏狱了,看见南宫一行人,激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满将来龙去脉一一向栀娘说明,栀娘心有余悸:“唉,没想到这个朱贵妃真是心狠手辣,想来也是,她都能对我动手,还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林妈妈可好?” 小满回答:“林妈妈如今一切都好,就是牵挂你得很,她和白露前后脚坐月子,很快就生产了。你保重自己,才能让她放心。” 栀娘又嘟哝:“怎么没有带姑苏一书生的新书进来啊?真是无聊的慌。” 小满和南宫牧齐齐看向赵昀,赵昀无语:“昨日里那么多事情,我哪里顾得上说啊。” 南宫吸了一口气,对栀娘说:“栀娘,我就是姑苏一书生,那些书都是我闲暇里写了自娱自乐的。如今你出了事,我就没有心思再写新的章回。” 啊! 栀娘的尖叫惊得宫外的鸦雀纷纷离枝,小满一把捂住她的嘴:“哎呀,你可是在宫里!” 栀娘犹自呆呆的,一脸的不敢置信,算了算了,小满想了一下,若是霍建华吴亦凡王俊凯李易峰啥的突然变自己的未婚夫,估计自己会比这个叫更大声。 南宫在一旁笑:“如今我还要在宫里待一阵子,以后可以常看见你了,小满今日便要出宫去,你跟她多聊一聊。” 栀娘又和小满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才依依不舍道了别。 第106章 爱过 彦哥儿,年少时我喜欢这么称呼他。 我阿娘是先帝最宠爱的摇光帝姬,我舅舅是大宋的官家,我外祖母是大宋后宫手握权柄的皇太后,我虽然姓祁,却自小就在慈宁宫里长大,等大些更能自由出入宫禁,因而我才能这么放肆的称呼一名皇子。 皇太后年老,在宫中垂垂老去,先帝看她深宫寂寥,就挑了一个孩童进宫伴她,那个孩童便是我,因而在禁宫长大的我在宫中结识了很多孩童。 -- 第172页 官家皇子、皇女众多,我却只和彦哥儿玩得来,他耐心陪我跳格子、丢沙包、玩羊孤拐,他的娘亲胡娘子还给我缝了好几个颜色秀丽的沙包。 “彦哥儿,你帮我拎这个水壶好不好” “彦哥儿,我要吃红豆饼,你去御膳房找一盒给我。” 他总是好脾气的陪伴我,耐心照料我。 等到稍微大些,少年少女们知道了男女之防,就不再往来,便是宫中偶然遇见,也是矜持的点一点头,行个礼便扭头走。 这时候我也渐渐知道宫闱之事,皇太后跟我念叨,先帝成器的儿子只有两个:一个是李皇后所出的吴王,好高骛远,杀伐成性;一个是胡娘子生的齐王,胡胡娘子出身卑贱,本是浣衣所的宫人,被先帝偶尔临幸,生了儿子才封了胡娘子,他性格和煦,温文尔雅,从不因宫人冷落就加以颜色。 齐王,不就是彦哥儿吗? 我暗暗为他高兴,他自小的处境就不是很好,说是皇子,是天家最尊贵的血脉,可是若不得宠,却还不如权势倾天的贵族来得有尊严。 宫人们看菜下碟,没少给他脸色,还有的份例也常常短缺了他的。还是我小时看着不平,仗着太皇太后的势敲打一下那些宫人,他们才能有所收敛。 如今封了王,想必他的处境会好很多,至少不会有人克扣他们娘俩了。等到新皇即位,若有恩宠,他再请求将胡娘子带出宫外,娘俩个在宫外自由自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那时候单纯的我,没想到,他们娘俩,想要的不止这些。 许是长大了的缘故,齐王见到我虽然彬彬有礼,却不怎么搭理我,眼神中也透着疏离。 春日里我陪着皇太后,拿着针线活捎带做些绣活儿,太后笑我老是绣木兰花,嘱咐了身边的宫女帮我画个新鲜花样子。我笑笑,外祖母如今年纪大了,便不喜欢这样子端正方庄的花,那些个热热闹闹的花样子便极得她老人家喜爱。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那宫女在我帕子上画了一片曼殊沙华。 我无奈,我之最爱便是辛夷花,端庄,大气,春日里绽放在枝头,无惧无畏,符合少年心性:初出茅庐,敢与天下风霜争锋。 只不过太后如今年岁渐长,身子骨也不太硬朗了,冬天里生了好几场病,我心中担忧她的康健,在这样的小事上我便多顺从她,让她开心些就是了。 宫中日子寂寥,可太后给我安排了很多课程,如此有时间绣完那方帕子,却也入夏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也到了我的及笄礼,到了这个岁数,太后再怎么舍不得让我出宫,我的亲事也该议起来了。 阿爹和阿娘早就在相看人家了,太后在我背后笑话女儿女婿:“真是将京城中的适龄儿郎都翻了个遍。”,双亲慈爱,让我心中感念。只是我心里却始终惴惴的,似乎有什么期待一样。 我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思是什么,夫妻要相伴一生,就这样,由着父母帮我择定,也不知道,最终的那个人是谁?他高几许?长得如何?性情如何?他是否会心悦我? 我虽然跟爹娘相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爹爹和娘亲非常恩爱,宫中觐见的那些外命妇和太后聊天,说起我阿爹和阿娘都是羡慕非常:难得,帝姬啊,这辈子可真是好命。 爹爹不仅没有小妾,通房丫头都没得半个,就连下朝回来,路上都会专程去给阿娘买一兜子她最爱吃的枣糕。朝野上下一开始都笑话他趋炎附势,为了阿娘背后的皇家才这么惺惺作态,可是时日久了,人人都看得见阿爹的深情,才都转口称赞阿爹用情专一。 有一次我听见秦国公夫人跟外祖母说遇见阿爹带着阿娘逛灯会:“那眼神啊啧啧啧,你看一眼就知道祁将军眼里只有帝姬。” 外祖母乐得笑成了一朵花,儿女和顺,做娘亲的才能放心。我却在屋外沉思,什么样的眼神才让外人都看得出来爱意呢? 乌云密布,云脚低垂,天边时不时电闪雷鸣,眼见得便是一场大雨,我惦记着书溪台的几株木兰,急急跑去找了木架子给支在花草周围,却不想暴雨却落了下来。 “县主,这边。”有个人撑着伞来接应我。我跟他跑到屋檐下才认清这是齐王身边的仆从,齐王正立在屋檐下看我。 我衣角被雨淋湿,正有些狼狈,被人看见,不由得脸一红,往前福了一福:“见过齐王。” 他眉目和煦,彬彬有礼:“县主还像小时候一般叫我彦哥儿即可。” 我抿嘴笑:“小时候我不懂事,没少欺负你,你可万万不要记在心上。” 他淡淡一笑,并不接话,我心中有些忐忑,自己这是过于唐突了,讪讪望着屋檐外的大雨,心里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我无聊,便在檐下走来走去,行走间我的帕子掉落地上,齐王捡起来,叫住了我:“县主,你的帕子掉了”,我正要接过帕子,他却仔细看到我帕子上绣着的曼殊沙华,颜色暖了起来,冲我笑了一下。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我呆呆看着他,连帕子都顾不上去接。 忘记了那天我们聊了什么,反正聊了很久,聊得那场夏日里的雷阵雨都停了,雨过天晴,我才依依不舍道别,提起裙角就要回慈宁宫。 “阿雪,你的帕子。” 我回头璀然一笑:“你留着好了。” -- 第173页 往后我们便越来越往来密切,听得我爹娘要我出宫,彦哥儿还特意去了慈宁宫跪了一天,求太后赐婚。 太后就抚掌大笑:“将我阿雪许了孙儿,倒也不失一段佳话。” 阿爹却说,齐王鹰视狼踞,非良配也。 我听得太后跟娘亲说,李皇后和她毕竟是婆媳,她担心自己年事已高,皇帝虽和娘亲是亲兄妹,却难保年纪大了互相疏远,李家又和祁家站在对立面,她的能力无法再护得祁家周全,将我嫁给齐王,扶齐王上位,才能保得全家安泰。 “皇家的女人啊难。可是两个孩子互相心悦对方,这也是难得,齐王我看着长大,性子和煦,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阿雪嫁给他,倒是能得他爱惜。” 只是太后啊,你可曾想到互相心悦对方只是假象,性子和煦?呵,钝刀子割肉,只有更疼。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满心欢喜等着出嫁。心爱的郎君在当着众人求娶自己,这是多少怀春少女的梦想,我梦想成真,自然出宫回家中待嫁,一门心思学着做王妃的各种手段。 盼呀盼,终于盼到了出嫁之日,哥哥背我上的花轿,他跟我说:“阿雪,若是不如意了只管回家,哥哥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你周全。” 我摸着哥哥的背,宽厚踏实,我点点头,嗯。 再说也不会不如意的,彦哥儿和我青梅竹马,又两情相悦,还有别这更如意的吗? 新婚时果然还是如意的,全然如一个美梦。他为我梳头,为我画眉,我怕王府里侍女取笑心中不安,他倒劝我:“何必看他人眼光。” 我生辰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曼殊沙华琉璃簪,栩栩如生,亲手给我簪在发间:“这簪子来自海外,虽然不甚贵重,却胜在栩栩如生,知你最喜欢这种花,我便特意买来送你。” 他满眼爱意,全心全意都是为我买到礼物的欣喜,我怎么能说出“这不是我最喜欢的花,我最喜欢木兰”这种煞风景的话呢?我努力做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谢谢夫君,妾身甚是喜欢。” 从此我便时常簪那个簪子,无他,他的心意而已。 齐王和我恩恩爱爱,爹和太后自然放心,也使尽了全力将齐王扶上了那个位置。吴王落败,李皇后落败。 官家去世,齐王顺顺当当成了这大宋的官家,我也成为了圣人,后宫新的主人。 太后到底年纪大了,许是受不住自己儿子的死讯,许是看阿娘和我都得了好归宿心中放下了那股劲,也在半年后咽了气。 我扑在太后的灵柩前哭得泣不成声,官家扶我起来,安慰我说:“祖母去了,以后还有我,我定会照看你。” 我郑重点头,以后的人生路,我们便要相携前行了。 宫中只有两个官家龙潜时就有的通房丫头,平日里老实本分,毫不出屋,进了宫也安分守己。百官奏请官家充盈后宫,官家冷冷拒绝:“有孝。” 等出了孝,我怀上了昇儿。 第107章 彩云易散琉璃碎 我本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能持续一辈子呢,却没有想到渐渐有了变化。从来好物不兼长,彩云易散琉璃碎。世间哪里有不变的神情呢。 官家慢慢的收回了朝中的权柄,他的势力也逐渐增加,我看在眼里,不由得替他高兴,我知他心中有丘壑,怀里有抱负,想要作为一番。如今他羽翼渐丰,在我看来只是好事。 可我没想到慢慢的,他对我也不一样了,先是时不时下朝回来对我冷嘲热讽,我使人悄悄打听才知道每次他嘲讽我的时候,都是我爹爹提了跟官家相佐的建议。官家在朝堂上受了憋屈,下朝便在宫中对我撒气。 我爹爹岂能次次都和官家政见一致?毕竟忠言逆耳,有时候爹爹觉得正确的政见不见得就能顺官家的意,为明君者,这点子宽容总归是要的吧?没想到官家却越来越不耐烦这些。 然后是官家广纳后宫,这我却能接受,成为皇家的媳妇,原本就没想过会一世一双人,我已有昇儿,又是中宫,背靠祁家,毫无任何人能撼动我的地位,我只是心里难受。 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开始,朱丽月被迎进了宫。 从此恩宠无二,没过半年就被升为贵妃。官家的眼里、心里,便只有朱丽月了。 我心中烦闷,却只能在每次见到娘亲和嫂子时,强颜欢笑。走到今日,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恨分明的少女了,家族、体面、规矩,样样都束缚着我的举止。 官家总是嫌父亲手中权力太大。呵呵,给他,他能服众吗? 那是我祁家祖祖辈辈流血流汗,于无数边疆,共进退,牺牲了无数祁家军儿郎换来的军心,又岂会给朱贵妃家? 这时候我总是出言力争,可是不知道为何,我的劝谏总能惹得官家不喜,我渐渐也有些心灰意冷。 我的生辰,他倒也还记得,嘱咐送来一对曼殊沙华的耳坠子。 我心里一热,他到底还记得我。 当日里官家又歇在了我这里,我受宠若惊,接下来的日子他便在我这里待了两个月,我欣喜若狂,似乎又回到了我们新婚的时候,我对着官家,终于又有了笑意。可是朱丽月来我宫中挑衅,我这才知道,西北边疆告急,爹爹带着祁家军去了边疆。所以官家才宿在我这里。 呵呵,把我当成什么了?又把他自己当成什么了?他再来的时候带着我最爱吃的红豆饼,不曾想我摔了盘碟,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男倌,为了江山稳固不惜爬女人的床。 -- 第174页 我心里是恨的,我是祁家女儿,便是再落魄也不需要男人的怜悯,更不需要他为了目的才接近我。 我怀上了昀儿,生产时我难产,他没来,只托了个小黄门带来了他给昀儿起的名字。昀,日光也。如此敷衍,我倒生了一股劲儿,一鼓作气生下了昀儿。 第二天朱贵妃便上门来恭喜我,言语不逊:“官家昨天里在我那里坐卧不宁,左右惦记着圣人。” 我低头没有搭理她,坐卧不宁又有什么用?来一趟就那么难吗? 又过了几年,昀儿出事,我终于崩溃,明眼人都敲得出来的是朱贵妃干的,官家还四处维护朱贵妃,哥哥因着护送不利还被降罪,我也因着殿前失仪被禁足在仁明殿。 那朱贵妃得意洋洋上门挑衅,我冷冷道:“你若是来幸灾乐祸的,那本宫劝你早点滚。” 她嫣然一笑,也不再惺惺作态:“官家那里还是要摆摆样子的,毕竟在他心里,我是最善良最无辜的。”她周身的裙角,禁步,璎珞随着她得意洋洋的步伐一起一动,俱都是曼殊沙华的图案。 我呆呆愣住,喃喃自语:“曼殊沙华?” 朱贵妃得意洋洋:“我最喜欢这种花,官家就在我寝殿周围种满了这种花,衣物、首饰俱是官家嘱咐宫人们精心准备。官家,可真是疼我。” 原来如此。 我从来没去过朱贵妃的寝殿,也从未发现过朱贵妃,原来那日他看见我帕子发呆脸红,并不是因着我,那璀然一笑,也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人。 亏我还以为他心悦的是我。 曼殊沙华,彼岸花,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一生的情爱,居然建立在这个误会上,我摔了那簪子,砸了耳坠,泪水流满脸颊。 为什么?我这么对你,你却如此回报我? 为什么?若是觊觎我父亲的权势,何不以利害诱之? 为什么不能单纯的结盟,却要用这种方式毁了我一生?!! 我不记得那天我有多失态,只记得宫人无人敢劝慰我,我最后躺倒在冰凉的地上,只恨不得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净。 这辈子,就这样罢。 彼岸花开,情不为因果, 生生世世,缘注定生死。 这种花,本就是绝望的爱,不祥的花,当初居然成为了我们的定情信物,现在回想命运早就在暗地里嘲笑我们了。 只是清晨我却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柔的那个我不见了,我变得如同刺猬一般,言语锐利,力图尖刻,官家每每来我殿里,总是没说几句话就被我讽刺出去。 昇儿中毒的时候,哥哥找来各方名医,拼死才救得一条性命,但受伤过重,他瘫痪在床,下肢失去知觉,那神医说还要多日灸治才能治得好。 我去冷宫见了朱贵妃,她供认不讳,却仍毒舌依旧,我抬手举起旁边的茶杯就砸到她脸上,冷冷吩咐身边的宫人:“往死里打。”,宫人诧异,毕竟这么多年,朱贵妃再怎么嚣张挑衅,我都维持着圣人的尊严和教养,毫不和朱贵妃计较,没想到今日里却转了性儿。 忍什么忍,老娘不忍了。 嫂嫂进宫来,说是安慰我,脸上神情却是在悄无声息问我:“可有打算?” 我擦去了脸上的眼泪,装作哀哭扶不稳的样子,在她手里塞了一封写给哥哥的信,这次,我,我们祁家,都不会再忍了。 祁非凡随着阿娘进的宫,先去圣人那里请安,阿娘还有些私房话要跟圣人说,他自己便先去了东宫。 巨大的宫墙,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蛰伏在大宋的宫墙之内。进了东宫熟门熟路就往赵昇的寝殿闯,几位宫人都认识祁非凡,拦都没拦。 赵昇床前却坐着一位大夫,怪模怪样,身上穿着淡蓝色罩子,头上戴着淡蓝色帽子,脸上还蒙着淡蓝色纱布巾,唬了祁非凡一大跳,殿里两位宫人也赶紧拦着这位爷:“祁大人,您也得做此装扮,神医吩咐了的,要近太子的身,必须这样。”,再看两位宫人,也是这般。祁非凡就没脾气了。行吧,行吧,近太子的身。他乖乖穿上这套装扮,两位宫人也暂且退出去。这是东宫的规矩,每次祁大人来都要清场,他和太子要谈机密事。 那神医却不见外,伸手招呼道:“你是祁非池什么人?” 祁非凡挑了挑眉,这大夫虽然怪怪的,倒也不讨人嫌,开口答道:“我是他二哥。” 神医笑笑:“一家人啊,我是小满哥哥南宫牧。” 小满?哦哦,那个气得娘亲人仰马翻的陈家小娘子,只是没听说过陈娘子有哥哥啊?自己那愣头青弟弟好容易求官家赐婚,陈娘子却不同意,如今娘亲天天在家冷着个脸备彩礼,弟弟只好去了北疆。 许是守着太子太无聊了,神医悄声示意他看伤口的缝线:“你看看这线,缝合的好不好?” 那针脚确实缝得极为规整,饶是他这个外行,也看得出极为漂亮。只是,他的目光顺着赵昇的衣领口一路看下去。 南宫也看到了他的眼神,误会祁非凡是想仔细再看看,索性轻轻撩起赵昇虚掩着的衣袍:“你看看,保证不会有“蜈蚣脚”、“铁路轨”。” 噗。。。 祁非凡忍不住笑出来。 笑声惊醒了赵昇,他一眼就看见自己的衣袍虚掩,猛地头往后一扬,可惜身体其他部分动不了。狐疑的盯着南宫牧。 -- 第175页 南宫讪讪的放回衣襟:“教学示范,教学示范。” 赵昇看见了立在南宫背后偷笑的祁非凡,眼中微动波澜,面上表情却毫无变化。 祁非凡熟悉赵昇,知道赵昇这是恼了,怕他病着心情不好,忙打圆场:“是我揭开看的。” 赵昇神色微霁,南宫还傻乎乎的不自知:“谁揭不是揭?” 见他说下去赵昇的脸色又要黑了,祁非凡就要推南宫出去:“南宫大夫,容我跟太子说几句私房话。” 他这“私房话”三字出口,南宫牧又是狐疑,上下打量他俩:“难道那个,你俩是gay?” 再联系祁非凡进门后的举动,南宫更加恍然大悟,看那两人依旧一头雾水,南宫牧拍拍脑袋,热心科普:“gay呢,就是古时所称的短袖,分桃短袖,这个典故听过没有?”他热切的盯着两位翩翩公子,,满脸的热切。 “我以大夫的声誉告诉你,这个呢,是天生的,没有任何过错,自古有之。” 第108章 霸道高冷鬼畜攻和话痨粘人天然受的日常 祁非凡笑眯眯看着赵昇越来越黑的脸色,随口应道:“不愧是神医啊。” 是天生的。 没有任何过错。 自古有之。 在赵昇耳边回荡。 南宫接着说:“不过此次太子的伤势甚是凶险,这半年之内都要避讳房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祁非凡憋笑。 南宫犹自记着嘱咐:“太子如今只能久坐,为防止褥疮,必须每日里有人按摩,定时翻动。” 祁非凡挑起眉毛,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赵昇的身体。 饶是南宫,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是诡异,浓烈的求生欲涌上来:“那个,我去找御医聊聊给太子开的草药,待会就来,待会就来。”说罢,就急急匆匆逃之夭夭。 等他出去,祁非凡收住了笑容,正色问道:“疼吗?” 赵昇仍旧不语,祁非凡看看他身上的伤口和纱布,心疼的不得了:“你这个人,逞什么能?你那个爹,死便死了,你和你娘正好翻身,这回把自己赔进去,你让圣人怎么办?让赵昀怎么办?让祁家怎么办?” 他越说越激动,却生生咽下了那句“让我怎么办?”,只气得盯着赵昇看,他这般生气,赵昇反倒气消了,冲他摆摆手:“不疼,毕竟是我爹爹。” “还说不疼?!身上划拉了这么多大口子?肠子都倒出来了,我家那两个军医什么场面没见过,事后却捎话给我说看你当时差点就要被勾走。”祁非凡简直要被这个笨蛋气死了。 赵昇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狡黠,他摸着自己的伤口:“哎呀,好像伤口挣开了?!” “哪里?我看看!”祁非凡虽然嘴上厉害,到底心里惦记赵昇,往前看看,手伸到衣袍间着急去查看。 却被赵昇一把拉住手,贴在他脸颊边。 “哎哎哎你你你我的手”祁非凡吓坏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脸狐疑,脸往右侧一歪,打量着赵昇:“你不会是病了一场换芯儿了吧?” 赵昇面无表情,说:“你弄疼我了。” 祁非凡噗嗤一口老血就想吐出来:“呃,那个,陈年往事,那个,不要再提。” 赵昇继续面无表情:“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换芯儿了吗?我现在告诉你,没换,我还记得你亲口说我弄疼你了。” 祁非凡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几年前,他还在东北,赵昇随着押着粮草的车队来巡视边疆,恰好到了他所驻守的兵营。 祁非凡那个高兴啊。东北冰天雪地,他又许久未见着故乡来人,兴奋异常,拉着赵昇聊来聊去,一会带他看牙哨,一会带他吃酸菜,一会又带他去看兵营里养的马鹿。赵昇无语:“我就是来看你的,你别累着了。” 祁非凡说:“不累不累,我真是许久没见着亲人了。”,说罢,又摆上酒菜,跟赵昇畅谈彻夜。 他俩也算是自小长大,赵昇的功夫也是跟着祁太尉学的,祁非凡属于话痨属性,赵昇虽高冷面瘫,却是个心善的,当初赵昀丢了,赵昇急得手足无措,祁非凡那时才多大,就骑着马不告而别,找回了赵昀。 既是姑表兄弟,也是至交好友。 因此这几天真是祁非凡在东北过得最开心的几天,不过也没几天,赵昇就得走了,祁非凡那个不舍啊,拉着赵昇喝闷酒。 酒喝多了就要出事。 早上醒来,赵昇和祁非凡发现他俩双双躺在床上,衣衫全褪,两个人都快疯了。 赵昇裹上衣服铁青着脸不吭声,祁非凡落荒而逃,连声道别都没有。 从此再无音讯。 直到祁非凡为了家中不得已牺牲自己的梦想,返回汴京城中做个小小的调度。 却仍旧不理赵昇。 高冷冰川脸的赵昇想办法拦住他质问为何疏远自己,祁非凡才说:“你弄疼我了。”,说罢,脸红起来,便恨不得把那句话吞回去。 赵昇大笑。 自此两人算是和好了,谈诗词,谈朝政,却再也不谈风月。 两个人都压抑着,像平静的大海,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涌动。 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的触碰,一场试探,几句机锋。 每次都要靠近,每次却都差那么一点点。 祁非凡不敢再轻举妄动。赵昇自幼就是被当做储君培养的,一国明君,是不能闹出宠信娈臣这种事情的,他不能是昏聩的卫灵公,他也不能做没有军功的弥子瑕将军。 -- 第176页 何况朱贵妃盯着,若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太子就要被废。 祁非凡想要赵昇做一国君王,他知晓赵昇的理想: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若是生生砍断赵昇的翅膀,那不如杀了他。祁非凡自己是知道梦想破灭是多么黑暗,他不想再让赵昇受这一场幻灭。 赵昇也不敢轻举妄动。自打重返汴京后祁非凡消沉过一阵子,但后来便似乎是想开了,混迹于大宋帝国的文官里,和那些存续多年的制度规章打交道,慢慢变得更加滑头,却也更加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起祁非凡。 想起他白皙的手指,想起他的细而灵活的蜂腰,修长有力的猿臂,哭唧唧的样子。 但是第二天看见祁非凡,赵昇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只好送了个鹦鹉给祁非凡探探路。 杳无音讯,石沉大海。 赵昇心中胡思乱想,当时冒犯了祁非凡,不知道他心中可有恨意。 可是祁非凡也绝不娶亲,圣人给自己提了几门亲事,一向孝顺的自己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死活不妥协,圣人无法,托了跟自己关系要好的祁非凡来劝说自己,看见祁非凡,赵昇更加没好声气。 祁非凡劝赵昇说要娶妻,赵昇气得说:“没说不娶,只是想要个长相绝色家世又好学富五车身体健朗性格温柔的。” 他没看到祁非凡的眼睛暗淡了下去。 祁非凡自此也不再劝赵昇,赵昇每次试探祁非凡却只充傻装楞,不再吱声。 只是没想到这次,祁非凡不再装傻,他看了看病床上的赵昇,问:“你怎么了啊?提过去的事情?” 赵昇看着祁非凡,眼珠子不错:“我想通了。” 四个字,石破天惊,惊雷滚滚。 祁非凡觉得自己要炸。 “想通了?” 赵昇继续说到:“从前我顾虑重重,这次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便觉得人生只有一次,犹为可贵。我这几天躺在床上,常常想,若是我当时死了,那不知道哪一世还能再碰见你。便是再转世,若我变成一张桌子呢?或我变成个猴儿?或是成了你爹?那我们再怎么在一起?” 祁非凡笑:“你还想当我爹?占什么便宜呢?” 赵昇不笑,严肃说下去:“我如今也是个废人了,一辈子就与这床榻为友了,就算是最后活下去也不过是个废物了,做个闲散王爷,倒也不用再背负那些期待了。” 祁非凡不许他这么说自己:“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安心养病,我寻遍天下名医也会治好你的。” 上次他也是这么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我去寻了阿昀回来。”第二天就偷了马跑了,过了半年才带着赵昀荣归汴京。在背地里,祁非凡还为自己做过多少事呢。 赵昇感动:“你不用寻别的,我看这个南宫大夫就很好,他都讲了这是天生的,不是病。” 正在御医中间侃侃而谈的南宫打了个喷嚏。 “可是我如今瘫痪在床,南宫大夫虽然说是他定能寻着解救我的办法,我心中却依然没底,不知道今后如何。” 祁非凡不以为然:“我照顾你呗,你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求官家赐你做封地,我也辞了官解甲归田,反正没人知道我去哪儿了,到时候我就去寻你,我们一起在你的封地厮混,嘿嘿嘿。” 他这个嘿嘿嘿笑得有些猥琐,赵昇皱着眉头看了祁非凡一眼,却无再说什么。 逃离东宫,走,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些纷争。为什么从前一直未想到呢。 赵昇斟酌片刻,才继续说:“如今我是个拖累了,若你不嫌弃,不如我们过一生?” 祁非凡一脸无语:“嫌弃。嫌弃。”,手却拉上了赵昇的手。 南宫牧进来的时候,赵昇和祁非凡早就说完话了,不过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对无语坐着。 南宫牧咳嗽一声,都没把两人惊起:“太子还是瘫痪在床上,今后还要寻了针灸高手时不时针灸,好转与否一半一半,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两人毫不退缩,交握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南宫牧:我还是出去吧。 诏狱里阴阴森森,烛火昏黄,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狱卒此刻都静默侍立,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灯火摇曳,照在坐在大厅中央的官家脸上,明明暗暗,无人看得见他脸上表情,只能感觉到一阵威压。 头戴卷云冠,中间横插一枚玉犀簪巧妙将头发导引过来,卷梁二十四道,高一尺,卷宽一尺,端正肃穆。身穿绛色纱袍,腰间束着金玉腰带,帝王威严,尽在其中。 第109章 桂花鸡头米 他坐在座椅上,下面地上跪着朱丽月。 虽然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囚衣加深,朱丽月却仍旧风采不改,娇弱弱抬起头来,眉目含泪,打量着官家周身,眼中满是倾慕:“官家这一身端的倒是光彩。” 官家有些不自然:“放肆,你在我身边多年,怎地没见过?” 朱丽月继续垂泪:“奴家何曾说错,这可是大册命时才穿的礼服,奴家虽然和官家相伴多年,可是这种场合却是中宫圣人陪在官家身侧的。” 她说的可怜,又是那种娇娇滴滴的样子,官家心中有些垂怜,再一想,多年来朱丽月就是利用了他的这种愧疚之心,每次她哭一下,求一下,看她泪眼婆娑,官家就忍不住答应了他的请求。 -- 第177页 于是官家硬起心肠来继续审问她:“你是为了自己没有当上圣人耿耿于怀,怪罪于朕吗?” 他此话一出,朱丽月凉意入骨,慌得赶紧磕头:“官家赎罪,官家赎罪,奴家只是一时感怀身世,并无妄念。” 官家一拍惊堂木:“你还知道是妄念?我且问你,当初跟了我时,我就明确告诉你圣人是我发妻,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弃她与不顾,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目光如炬,盯得朱丽月心中惶恐,忙低头答到:“臣妾当时说,圣人之位不敢肖想,只要能陪伴官家身侧,便心满意足。” 官家闭上了眼睛。 错过了人微言轻时心中的女神,没想到等自己大权在握时重新得到了她,她还信誓旦旦一心一意依附你,温柔可意说:“只要能陪伴你身侧便心满意足。” 这谁能拒绝? 官家蓦得一下睁开眼睛:“扪心自问我待你情深义重,朱家被我一手抬起来,你在后宫中与圣人几近平起平坐,四海的纳贡,异国的珍宝,我总是第一个让人送去你宫里任由你挑选。你多次犯错,甚至动及社稷根本,我念在昱儿的份上一让再让,你却执迷不悟,甚至要置朕于死地。” 朱丽月匍匐向前:“官家冤枉啊,那小太监是仁明殿的人,说黑说白还不是圣人一句话的事情?” 官家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其实你早就图谋我的性命了,想趁着我纳了那个丫头,心存愧疚的心理被你所用。如此便是我查出来是你下的手,也对你能手下留情。” “那丫头是你的女儿,我早就知道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算计,你可真是蛇蝎心肠。昱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性格和煦,心底善良,却也受了你的拖累。” “我对你这般,你却还不满足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丽月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官家,你却不信我。” 她笑得凄凉,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貌,加上脸色凄然之色,却平添了几份动人心弦,官家心中不忍,再看她严刑拷打仍旧咬死了不松口,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心中又有些疑惑,便命令继续关押她。 赵昇总算脱离了危险,身体一天天痊愈起来了,只是他却瘫痪了,始终无法行走。 皇帝身边共有八个儿子,却只活了四个成年的,老大赵昇被立做太子,二皇子满脸麻子,不得官家喜爱,五皇子赵昀个性狷介,官家却不喜五皇子;八皇子赵昱性格温文和雅,在文官中口碑极好,只是先前跟着朱贵妃下了诏狱,虽然后来官家释放了八皇子,但是贵妃还在诏狱里关着呢。 好不容易明朗起来的局势随着太子的瘫痪在床一时之间重又复杂起来。 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兴风作浪,有人耐心蛰伏。 平成二年的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让小满高兴的是栀娘回来了。南宫救治了太子以后,求着官家释放栀娘,官家思忖良久,到底还是释放了栀娘。 容娇娘也自请下堂,她怀了一个孩儿,却未三月就流产,待到医生诊断,说是中了毒,今后也无法再生产了。陈方晟却不再彻查,容娇娘心灰意冷。 挑了个日子,陈恳对陈方晟和宋宝宁说:“一则我已是伤了根本,无法再生儿育女;二则,我多年在乡下生活,到底是个粗鄙乡下婆子,和列位官夫人出面应酬,样样不懂,改日闹出什么笑话,耽误了老爷的前途,便是满屋的丫鬟婆子给我使,我也浑身不自在。” 宋宝宁得意洋洋:“算你识相。” 陈大婶冷冷瞟了她一眼:“我虽是乡下婆娘,却也有几份见识,既然老爷和夫人和和美美,我便不做那第三个人了。” 到底是官家御赐的平妻,陈方晟再怎么不喜,也得给她几份面子:“既然如此,那就去小满的庄子上去一起生活吧。我陈家,到底要养你到老的。临了了,总要供你一碗饭的。” 如此,平生居倒也变得热闹起来,容娇娘、栀娘、小满都齐齐住着。 南宫牧却来得少了,常常形色匆匆,他总归是想着将赵昇的病彻底治好,只是希望渺茫,京中的诸人都不抱希望了,唯有南宫牧还在祁非凡的帮助下努力寻找各种办法。 如今进入初秋,汴河边有小贩提着鸡头米叫卖的。小满买了些鸡头米,想做做些桂花鸡头米糖水吃。再想到栀娘爱吃咸口,便又买了些新鲜的河虾,预备着另外做一道虾仁鸡头米给栀娘吃。 小满自认为最好吃的鸡头米,当属苏州南塘产的鸡头米了,有时师傅会带着她过去。师傅吃美食讲究时令节气,常跟她讲:“做美食啊,选对了料,那就成功了一大半了。”,跟候鸟一样乐此不疲在全国逐季而食。 冬日里去北地的查干湖去等着冰鱼捕获,看喇嘛绕着供桌和冰洞转圈,师傅必然得吃上湖头鱼,片成鱼片开水中一涮,蘸上醋橙调就的蘸料,窗外冬雪纷飞。 初秋的九月九,必然要去苏州的南塘吃鸡头米。桨声悠悠里,船首白鹭翻飞,船娘在岸边停泊,和她们的儿女一起上岸提篮叫卖,篮中便是大名鼎鼎的鸡头米,南塘的鸡头米是江南最佳,结籽能达六七十粒,硕大清甜。 不过小满读大学以后,师傅却一次没出去过了。欧阳师伯有次就这件事问过师傅:“你这个老头子,这些年倒怎么突然改了脾性?” -- 第178页 师傅叹息:“现今小满读书,我总要攒一份家业给她。” 小满听到,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赚了钱,一定要带师傅吃遍天下美食。 如今在汴京,没有法子吃到上好的鸡头米,只好暂时吃这一口劣等的鸡头米,聊以慰藉思乡之情。 小满取一个陶罐,倒入井水,在火上炖煮,鸡头米吃得便是那一点鲜甜,最忌讳的是放在铁锅里烧,讲究的厨师管这个叫“沾了铁味”,甚不可取,陶罐里煮的才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持鲜味。 等到水开,放入冰糖,慢慢炖煮,小心拿筷子在手里搅拌,直到冰糖完全融化在水里,再倒入洗好的鸡头米,煮一小会儿,等煮好后再盛入碗里,撒一点桂花。 虾仁鸡头米取用的是最新鲜的河虾,剥去外壳,去掉虾线,然后拿花雕酒和五香粉、紫苏叶腌制片刻,再单取出虾仁,锅中热油,爆香葱姜丝,然后捞出,再倒入虾仁翻炒,看着虾仁变色后,加入鸡头米,一起搅拌均匀,迅速出锅。 栀娘尝一口桂花鸡头米,芡实香嫩软糯,糖水喝起来也甜甜的,忍不住就喝掉半碗。 再尝一下虾仁爆炒鸡头米,虾仁脆弹,鸡头米软糯,两种食材的口感不同,却因着都来自秋水而独有一番清甜,处理得当,方能除去鸡头米的土腥味和虾仁的水腥味,吃起来只觉得满口生津,余香不止。 栀娘边吃边赞叹:“都说御膳房天下第一,我去过一趟倒也没觉得比小满手艺强嘛。” 就在这时,听得赵昀的声音:“立冬,开开门。”,立冬爬去开门,赵昀裹挟着外边的落叶,走了进来,栀娘打趣:“你这个人,却往别人家跑。”,赵昀进了门,却对着容娇娘挨个行了行礼:“因着路过,叨扰则个”,容娇娘慌忙起身去扶他,这般粉雕玉砌金玉打造的小王爷,以前只是在画上见过,在戏文里听过,哪里想得到如今出入自己家,想到以后还会成为自己的女婿,越发的乐滋滋起来。 栀娘看见了赵昀,破天荒起身去给赵昀盛一碗汤,小满惊讶的咬住调羹。栀娘不好意思:“先前在宫里他没少照顾我,如今我权当报答他了。” 赵昀摇扇笑:“可见的还算是有几份良心。” 待到端上来,赵昀先赞一遍这道甜点精致,尝一口,闭上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睛,复又吃上一口,悠悠然说:“小满这道点心,让我想起烟波渺渺,春晓堤坝,吴越人家,船歌唱和,仿佛看到江南山水迤逦入怀而来。” 容娇娘在一旁啧啧称奇:“这贵人就是夸个菜都跟我们粗人不同,这般文绉绉。” 第110章 这个表妹有点毒 祁府,这座传承百年的府邸也随着近日来朝堂上的风雨阴晴不定,前些日子太子遇刺,整座府邸的仆妇们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主子们的心思,也极其谨慎,到如今太子活下来了,祁府也稍微有些喜色。 西边的侧院里,丫鬟们一早就开始洒扫清洁,忙忙碌碌。院中一个穿葱绿色比甲的丫鬟边扫院子边嘀咕:“哼,我就看不上这样的,轻狂个什么劲儿啊,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呢。” 她旁边一个穿青色比甲的婆子赶紧制止她:“禾绿,赶紧住口,那屋里的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主子的亲戚,不得放肆!” 禾绿被警告后声音虽然降低了,却犹自嘟嘟囔囔:“不过是夫人娘家旁支远房的落魄户,装什么贵人?!送去的早饭这个不合意那个太油腻,笑死了!也不看看自己刚来时抓着半个鸡腿啃的丑样子,如今在富贵窝里开了眼界便要东施效颦学人家吃的清淡。” 那婆子低声说:“也是心中有火,她巴巴的进府是为了给少爷做偏房奶奶,结果少爷偏偏被官家赐婚了,少爷又明确跟夫人说不要任何偏房,如今夫人犯了愁,又怕难以跟她家交待,又怕做主抬了她做偏房少爷怪罪,因而左右为难见都不见她。” 禾绿“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自己自甘下贱要做姨娘做不成,便把气撒到咱们做下人的头上,整日里挑三拣四,打骂奴仆,恁得龌龊!” 婆子点点头:“也是,咱府里的主子们都非常和气,甚少有打骂奴仆的,那也是主子的教养。想必这位王家娘子是小家子出来的,想象簪缨世家都拿打骂奴仆当做体面,实则错了,越是有地位的主子越是不会直接发作仆役,不听话的自然有管事呢,跟个仆从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 禾绿赞同的点点头:“就是就是,便是那位未来的陈家娘子,人都说出身低微,上次进府来做饭还给我拜把子妹妹一把赏钱呢。” 婆子赶紧捂住她的嘴:“那位陈家娘子,可不是什么出身低微,她娘家爹爹是侍郎呢。” 禾绿高声大嗓说:“就是!陈娘子出身官宦人家,还是官家亲自赐下来的姻缘呢,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边说边看院子中的正房。婆子看见,叹息摇摇头。 正房里坐着刚发完脾气的王明蔚,她本名叫做王大妞,家里早就没落了,也根本不是王临川的后人,偏偏他爹王二牛是个会钻营的,不知道哪里巴上了临川王家的一位宗子,非要认亲,说自己的“王”也是临川王家的“王”,那宗子却不是个糊涂的,照旧用着他,却从未将他家写进族谱。这并不妨碍他爹在外面大摇大摆称自己是临川王家。 祁夫人先前中意娘家的嫡出大小姐王语嫣,后来被小姑子打出门去。犹不死心,放出话去,要寻个王家旁支的姑娘。 -- 第179页 祁家身名显赫,门风端正,嫁过去的婆婆又是王家出嫁的姑奶奶,有不少王家旁支动了心,可是等仔细一考察,知道了祁小将军心有所属才推了王语嫣的婚事。这样那些人家都打了退堂鼓,毕竟还要脸面不是。 她爹不知道哪里得知,动了心。回家就关着门就和她继母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最终决定让她去。 她自然是愿意的。她娘亲死后,爹就时常在家喝酒,喝酒多了就打骂她,后来好不容易娶了个继母,她心里原是高兴的,想着家中有个女人会重回原来的轨迹,没想到继母来了以后便将她视作眼中钉,动辄打骂,她受过各种非人的虐待,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爹根本就不管她死活,任由她继母欺侮于她。 若是如此她还能忍受,更可怕的是,她继母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个继子,人高马大,一双眼睛阴森森的,以欺负她为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打骂一番。等到她慢慢长大时,那个继子又时常像狼一样,躲在角落里时常的盯着她,出于本能她总是躲着他走,唯恐遇到他。 接到这个消息她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对于新生活的期待。 待到她被带进祁府,看府中便是最卑微的丫鬟穿的都比她簇新,领着她走的几位丫鬟虽然垂首不语,但她自己心中升起了浓浓的自卑。 见着祁夫人,祁夫人看着她那副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的样子,摇了摇头,失望毫不遮掩的写在脸上,淡淡的说声:“起来吧。”就再无二话。 王二牛生怕祁夫人反悔,这可是他们家翻身的机会,连忙向前一步:“姑太太,我这丫头虽然现今面黄肌瘦,却是个听话温顺的,到时候再调养一二,保证讨少爷欢心。” 祁夫人见他说的越发不成个样子,皱着眉头说:“我原本是想在娘家诸位小娘子里挑选个合心可意的说亲的,你家这小娘子做正妻却是不成的,做妾又怕你们不愿意。” 王二牛忙不迭的表态:“愿意,愿意,我们家这丫头,正是做姨娘的好料子,保准呀,跟夫人一条心,将三少爷的心拢得死死的。” 他话说的粗俗,却戳中了祁夫人的心思,祁夫人没有思索就留下了大妞,吩咐手下丫鬟取了五十两银子给他爹做回家的盘缠。 五十两银子啊!那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年的嚼用,若是庄户人家,足够过两年了。而这位祁夫人只是给他爹一次的盘缠,就是五十两银子!王二牛父女相互对视,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贪婪和激动。 就这样王大妞在祁府住下了,祁夫人让人给她做衣服,使唤嬷嬷教她学习礼仪规矩,还嫌弃她原来的名字太土了,给她起了个明蔚的名字。 王大妞,不,此刻该叫做她为王明蔚了,顿觉踌躇满志,一门心思,就盼着那位在北疆的三少爷了。 府中还是能打探到三少爷的消息的,一时说他在北疆建功立业的,一时有人说他得了官家赏赐,王明蔚心中憧憬,想着那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从战场上归来之时,便是两人成亲之时,说不定他看自己风姿绰约,就动了心,请求迎娶自己为正妻呢。 没想到到等到的却是三少爷请求官家赐婚的消息,王明蔚心中失望、慌乱、彷徨,府中众人也都听见了三少爷对夫人说的那一句“侧院的那个,你自行处置了去罢。” 王明蔚惴惴不安,没想到夫人不知是有愧,还是还有盘算,竟然一直没有处置了她。她就又多了一丝幻想,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祁三少就算有了正妻,府上还能少了偏房侍妾不成?自己到时候又主动勾引,还愁成就不了好事? 可是转眼太子被刺杀了,祁家要倒了?!!王明蔚慌乱不已,连夜收拾了房中的金银摆设、祁夫人赐她的首饰、新作的绫罗绸缎衣裳,就想趁乱混出府去。她可不想白白送了性命,等出去以后躲着爹爹变卖这些首饰,也可以生活一辈子了。 还没等她寻着机会逃出去,祁家就起复了,贵妃被抓,太子名号照常,祁非池又加官进爵,王明蔚才觉得心中安慰。 可是如今祁非池去了北疆,她何去何从?心中烦闷,便整日里在自己的侧院打骂丫鬟,那些丫鬟倒不势利,从她进府里来就尽心尽力伺候,只是自从发现她偷藏了府中首饰,就皆变成了鄙夷的嘴脸,对着她也没用那么恭敬了。 王明蔚思忖再三,对着院外喊:“禾绿,伺候我梳妆,我去趟夫人那里。” 她离开家的时候,就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回去了,那个家是继母和爹的家,根本就不欢迎她。可是若是不回家再嫁给低贱的平民她难以接受,她想要每天里都敞开了吃白米鸡腿,想穿着那滑溜溜的丝绸,想不用担心被人打骂,想要一个祁三少一样年少有为翩翩有礼的夫君,想有丫鬟每日给她梳妆,想有奴仆可以使唤。 王明蔚看着镜中穿红着绿的自己,握紧了拳头:能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脱离泥潭,全看自己的努力了。 禾绿心中忐忑,以为王明蔚要去祁夫人那里告状,虽然是个不着调的穷亲戚,却是王家的人,伤了她的面子就是伤了祁家当家主母的颜面,这个罪责,可大可小。 还好王明蔚去了祁夫人那里,并未提及禾绿讥笑嘲讽她的事情,只是恭恭敬敬给她请安。 祁夫人抬眼看她,一阵头疼,如今正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位表小姐,看她如今寻过来,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来探口风,想了许久,说:“之前耽误了你,倒是我这做长辈的不是了。我打算备个五百两银子,并各色嫁妆,给你寻个殷实的小户人家,将你嫁出去,也算是给你寻个归宿了,你可满意?” -- 第180页 王明蔚毫无丝毫羞涩,她心中迅速盘算一下,若是从前未见过市面的她,有人给她这等条件,便是个糟老头子她也会感恩戴德迫不及待,可是自打见了祁府破天的富贵,她的心里再也无法保持原来的平静了。她跪下来,摇了摇头:“谢夫人厚爱,可我想留在府上伺候夫人,为夫人分忧。” 第111章 麻油腰花 禾绿悄悄摇头,这也是个糊涂的。当是姨娘那么好做?祁府虽然没有姨娘,但她见过别人府上的姨娘,被打骂,被变卖,还不如小门小户的正头夫妻呢。虽然穷些,但自己的门户一关,凡事自己做主,岂不是比在富贵人家受尽磋磨来得痛快? 祁夫人眉头微微松开,既然这位还愿意做妾,总算是还有些想头。便笑:“你这孩子,有什么住得不舒坦的东西只管告诉我,便是缺什么东西,下人有什么不尽心的地方,你也只管跟我说。” 那王明蔚看自己待遇果然不错,心中暗喜,只要婆婆站在自己这一边,便成功了一大半,因而柔声说到:“夫人,我想去府外走走,散散心。” 祁夫人如今正理亏,也就答应了,叮嘱禾绿好好跟着,禾绿明白这是要她约束王娘子的意思,便恭恭敬敬答应了。 谁知她出了府门,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就往鹿鸣苑走,禾绿狐疑,想要拦住她。 王明蔚振振有词:“我要去拜见陈家娘子,她是我以后当家主母,我提前见见她也是应当。” 禾绿有些迷迷瞪瞪,再想起今日里夫人对这位表小姐说不出来的亲切,主子的态度变了,他们当下人的也得跟上,就不再阻拦。 好巧不巧,小满正好在鹿鸣苑,教栀娘做一道菜。 无他,这眼瞅着林姨快临盆了,她们这两天便都时常来汴京城中的鹿鸣苑,这里离林姨近些,以防有什么照顾不周的。 中国人,讲究在月子进补,有这样的说法:月子做的好的话,不仅不会落下病根,还会将原来的宿疾都除去。围绕着坐月子,各地都有不同的风俗。自打跟欧美接轨后,又有一些疑问:为何外国人不用坐月子?凯特王妃生下娃没几小时就抱着给媒体拍照了。于是相当一部分人又不坐月子了。小满倒是觉得还是保守些,自古以来那么多产妇都坐月子,既然是千年流传下来的智慧,那遵循一下倒也没什么大碍。 所以做这一道麻油腰花。 师傅心爱的那个姑娘的故乡,盛产胡麻油,也就是商家走高端路线的亚麻籽油。亚麻籽,因着只能在寒冷的区域产出,所以也只在胡地产出,主要在我国的西北区域,因着产出量少,所以未在我国大范围普及。 师傅每次谈到那个姑娘都会很沉默,奇怪的是每年九月都会有人从西北捎来一桶胡麻油,小满长大后才知道这是西北的亚麻成熟脱仔的季节。她只能想象,在西北广阔的天地下,那位姑娘梳着满头的辫子,在浅紫色的亚麻田里照料植株,等到金秋便去地里收货,拿着亚麻籽去榨油,最后寄给师傅。 师傅总是用得很谨慎,卡到第二年的九月才能吃完。小满上了大学知道了亚麻籽油富含a-亚麻酸,能降血脂、抗血小板聚集、扩张小动脉和预防血栓形成等,自己买了给师傅,师傅却又不吃,只守着自己的那一桶油吃。 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误会?不知道小满离开后他们能不能在一起? 没想到汴京城里还能见到胡麻油,听说这是从西域过来的,小满惊喜若狂,赶紧买了四罐,给白露和林姨、李婶分别送去一罐。 月子里有吃腰花进补的习俗,小满在汴京城里的猪肉摊子买了个大腰子回来,屠夫很热情,给小满找了一束稻草从中间一捆,拎着走。栀娘满脸嫌弃,离得小满远远的,有不怀好意的泼皮冲小满吹口哨:“小娘子,你的郎君可是不中用?” 栀娘冲他们示威似的挥挥拳头,她虽长得美艳,凶起来却是极有气场,加之会些拳脚功夫,把那些小泼皮唬得一哄而散,小满回头对她笑:“看在你这么仗义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刚才不认识我的罪过了。” 打打闹闹间到了鹿鸣苑,小满仔细清洗腰子,先将腰子表面一层白膜撕去,和柑子皮一起在清水里浸泡。 再捞出剔除腰子上的白筋,切花刀,正着切条状,切入三分之二的力度,再选取四十度角再切,这就是切成了花刀 再泡入清水一个时辰,再捞出泡葱姜水,反复换水冲洗,直到洗去腰子上的腥膻味道。 栀娘直捂鼻子:“太难闻了,这道菜真的会好吃吗?” 小满心疼她:“那就别做了,回头我做好给你吃就行了。” 栀娘不干:“不行,我要给娘亲亲自做这个,让她月子进补。”,自打她从宫里出来以后,就只认林姨为自己娘亲了,极为固执。 小满明白她的心事,叹口气,也不拦着,嘱咐她取酱油、淀粉、米酒调成调料,备用。 这道菜的诀窍只有两个字,一个是“净”,一个是“嫩”,先前那些复杂的工序就是为了将腰子洗的干干净净,毫无异味,这样即使没有什么复杂的工序,都不会有难闻的味道了。 “嫩”讲究的是速度快,高温热油,再加上手速快,快速出锅,腰子口感鲜嫩,不然煮久了便老了,口感发硬。 大略给栀娘讲解了一下,这时候腰子也泡的差不多了,小满捞出腰子,锅中放胡麻油,热锅冷油,直到油也冒起一股热烟。 -- 第181页 小满指导栀娘将切好的腰花倒入锅中,再迅速放入先前调好的调料,最后再倒些米酒,迅速翻炒出锅。 栀娘先拿了筷子给小满夹了一块:“快尝尝。” 小满尝尝:“不错嘛,倒有些五成的意思。” 栀娘不依了:“我费了那么老大劲,怎么才五成的意思?” 小满哄哄她:“五成已经不错了好嘛,便有五成的能力已经能在州府这样的地方开个菜馆子了。” 栀娘自己夹了一筷子腰花,送进了嘴巴:“唔真好吃我很满意自己了。” 又问小满:“小满,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 小满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栀娘有些不好意思:“我在你跟前学了南宫牧最喜欢吃的腌笃鲜,还学了娘亲坐月子时候吃的菜,跟你这么好,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想学了做以后做给你吃。”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小满,师傅是当世名厨,她自己青出于蓝,自小在吃食上没有什么亏欠,便是想吃什么,自己开火做就好了。往来的师伯兄弟,俱是厨子世家,各有绝技,让她想一下自己爱吃什么,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栀娘看小满难以抉择的样子,笑了:“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 小满想了一下:“我最爱的是梨子糖水。” 栀娘踌躇满志:“这个却不难,如今正好是梨子上市的季节,我明儿个买了给你。” 这时候翟婶子带了一位小娘子进来:“东家,这里有个娘子要见你。” 小满扭头打量,这位小娘子身量不高,五短身材,脸颊带些凶像,再看她虽然穿着汴京城里时兴的衣衫,身上却穿金戴银,简直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银都堆在头上似的,再看后面跟着的那个丫鬟,倒是朴素清雅。 小满第一反应就是店里的客人,笑着问她:“这位小娘子,可是饭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却见那个小娘子笑着福了个礼:“小女子见过姐姐。” 这人正是王明蔚,她见鹿鸣苑处处简单朴素却隐约透出庄重,心中有了几份重视。 再看树下站两个小娘子,一位容貌美艳神采飞扬,一位娴静沉着,看着两位都不是善茬,那位婶子请示那个娴静的,显见得那位就是她以后的主母了,不由得心中庆幸不是那个绝色。 小满和栀娘听得稀里糊涂的,栀娘见来人眼珠子转来转去,毫不客气:“这位大姐,看你这满头的金银之物,你可是个卖金银首饰的行商?插了货物满头来我府上兜售,请回吧,我们不买。” 她这话将那王明蔚臊了个大红脸,她为了在气场上压倒陈娘子,特意将自己的首饰都戴在头上,没想到却被栀娘当成贩卖首饰的摊贩。她忍着羞,自报家门:“姐姐想是不知道,我是祁家三少爷的表妹,如今正在祁府上居住”,说到这里,她脸红了,故意说下去,“听闻姐姐被官家赐婚给了表哥,便来拜访姐姐。” “哪里来的人在这里冒充我王家的人。”来人正是王语嫣,她在雪慕丝听得丫鬟说小满今日在鹿鸣苑,就想着来探望,没想到刚进门就听见有人说自己是祁非池表妹,王语嫣打眼一瞧,便是个没见过的女子。 王明蔚回身,瞅见了气鼓鼓的王语嫣,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温言解释:“想必这是王府正房的小娘子?我却是王家旁支的小娘子,怨不得妹妹没见过我。” 她笑得起腻,王语嫣不再说话,她没什么对付这种人的经验,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小满这也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喜欢当第三者的表妹了? 第112章 芸豆枸杞炖猪蹄 既来之则安之,小满打定了主意,笑了起来。 王明蔚本能的慌张,树下的女子一笑满脸的鲜妍明媚,似乎胸有成竹,那一瞬间的风采让王明蔚隐约明白了为什么三少爷会死心塌地的喜欢上她。 小满开口了:“这位小娘子,那按照辈分,你要叫我嫂子。你可听见了?” 小满一开口就怼得王明蔚说不出话,她咽了一口唾沫,方才说:“可是姑母的意思是要将我许给嗯,许给三表哥,三表哥心里也是愿意的。” 她故意做出一副羞怯的小女子样子,想让小满误会。 小满心中暗暗无语,这点招式在现代人跟前实在是不够看的,她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对你三表哥没什么想法,你若是喜欢让给你就好了。” “真的?”王明蔚喜出望外。 栀娘和王语嫣齐齐翻了个白眼,你就这点智商,还不学着善良? 小满看她那副丑态,接着说:“只是我这是官家赐婚,你求我是没用的,只能去求官家收回成命了。” 王明蔚苦苦哀求:“陈娘子,你是大家闺秀,你爹爹又在当官,若是你执意不嫁,家人心疼你,必然会求官家改变主意。” 小满满耳的不可置信,这人疯了吗?怎么有这等段位的对手。自负,自私,贪婪,却又愚蠢得可笑。 小满看着她说:“这位王娘子,你可是想左了?若是祁非池跟你情投意合,你让他自己去官家那里求岂不是正好?” “再说你叫我一声嫂嫂,我便指点你几句,开口闭口婚事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应该有的举止。” 王明蔚心中不服气,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嫂嫂” -- 第182页 小满上下打量她一下:“说句不客气的话,见你装扮我猜你境况不是很好,你上赶着做妾,想必也是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境遇。我本也是白手起家做些生意糊口,方有了今日的境地,你若是想改善生活,大可来我店中帮忙,你可愿意?” 王明蔚连忙摇头:“不不不!”,她才不愿意做这些腌臜活计呢,洒扫、做饭,在油烟堆里打滚,在她眼里这是低贱的下人才会做的事情,她才没这么傻呢,做了祁家的姨奶奶,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何等尊贵。总比这般抛头露面自轻自贱来的强。 王语嫣看见王明蔚拒绝的眼神,撇了撇嘴,都已经穷成那样了,何不自立自强?还端着世家的架子,真是给王家脸上抹灰。 看她脸色灰败失魂落魄的样子,小满明白她的想法,便说:“你家若是自幼教育你不抛头露面,我也可以理解。你既然家穷,依附祁府也是不得已,那等我嫁过去,我便说服祁家出一份丰厚的嫁妆,为你寻个殷实的人家,风风光光让你嫁过去做正妻如何?” 殷实人家,王明蔚心中微晒,还不是那穷酸人家,怎么比得上祁家富有?她含泪不正面接话,只满脸哀泣:“姐姐,我只求一口饱饭,为何姐姐就是容不下我?” 栀娘忍不住指着她鼻子指责:“我姐妹都说了若是你不愿意在酒楼帮佣就养着你,还给你嫁妆,这不是给你一口饱饭?” 那王明蔚忍不住语塞。 小满含笑道:“这位王娘子,你说到这里,我也明白了你的意图:靠自己的双手挣一碗饭是不成的;我养着你将你嫁给别人是不成的,看来你是只想嫁进祁家给祁非池做妾了?” 她说的露骨,王明蔚却无法出言反驳,无他,她的心思便是这样,她担心若是自己大义凛然反驳,留下话柄,又有王语嫣这个王家大小姐作证,小满就有借口名正言顺打发走她了。于是低头不语。 小满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年代,都有人怀有这种寄生虫思想,各人有各人的人生哲学,她不打算做圣母,不打算跟别人分享丈夫。于是她出言:“王娘子,我的夫君,只是我一个人的,若是祁非池不愿意,那你便让他来跟我说,若是别人怎么说,我也是不会改主意的。” 她言语掷地有声,王明蔚明白再不能得到什么承诺,灰溜溜的走了,留下栀娘惋惜:“我这道菜,三言两语说完便凉了不好吃了。” 王语嫣忍不住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这什么啊,吃起来脆脆的?”,栀娘吐了吐舌头,没敢跟她吃的什么。 第二天,小满又带着栀娘去集市上买菜,今日里她想做另外一道菜——芸豆枸杞炖猪蹄。 买了芸豆和生姜和猪蹄,栀娘又嚷嚷着要买梨子给小满做一道小满最喜欢的梨子糖水。 芸豆枸杞炖猪蹄也是一道月子里吃的菜,买菜回来,小满就带着栀娘开始洗猪蹄,在火上焠去猪蹄上面的猪毛,再细心用小镊子拔取残留的猪毛,再放在清水中反复浸泡清洗。 等浸泡干净,便取了一把厨房专用的又重又笨的大厨刀用力砍猪蹄。 青娘子正好来找小满盘账,看见这一幕之后大骇,抿嘴笑:“小满这般神力我可是一点不敢造假账目了。” 栀娘听着兴起,问青娘子什么是假账目,青娘子给她细细解答,小满边剁猪蹄边听了两耳朵:原来大宋就有“两本账”的说法了,打理铺子的掌柜常常将店中的账目做两套,一套给东家看,一套自己用,到底是有出入的,方便自己从中贪些油水。小满不由得想,看来学会计的同学穿越到古代倒是有一番用武之地。 栀娘听得认真,青娘子抿嘴笑:“这是为日后做杏林药铺的东家奶奶先预备着?”,面对取笑栀娘却不脸红,她振振有词:“南宫常说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我先学着点总不是坏事。” 引得小满啧啧称奇:“这找了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说话间猪蹄已经全部都剁成了小块,小满先在铁锅里将猪蹄煮尽血水,再捞出放入砂锅,加浸泡好的芸豆,还有枸杞,生姜,倒入米酒。一起小火微炖。 本来这道菜里放的是花生,没想到此时大宋还没有花生,小满无奈,好在芸豆也能替换,只是花生和芸豆俱是下奶之物,芸豆却无此功效,小满心中祈祷:大宋早日造大船,早日出海。希望这个时空里大宋能摆脱原有的命运,开发海运,早日到南美洲运白银。 夏娘子借口要对账目将小满叫进了屋里,低声问她:“小满,你可是要嫁给祁三少了?” 小满低头说:“是、官家已经赐婚了。” 夏娘子叹了一口气:“本来是要恭喜你的,可是现如今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可真是想好了?” 小满无奈:“都是好友我自也不必瞒你,我对祁三少如今已经没什么情意了,却等来了官家赐婚,事关填家颜面,怎能容我肆意?” 夏娘子嘴角翯翯,到底说了出来:“我看栀娘在做梨子糖水,说是你最喜欢吃的。如此我不得不问一句,你对五王爷,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小满一脸茫然的盯着夏娘子,夏娘子看她一脸懵懂不像是作假的样子,思来想去就明白了,叹口气对小满说:“看来是五王爷当日里并未告诉你。你还记得那天你挨了打被王爷送进来,满身的伤口,念叨着要吃梨子糖水,是五王爷自己亲手下厨煮了一碗。” -- 第183页 小满恍然大悟:“那日里我隐约记得有人喂我喝了一碗梨子糖水,但又以为是做梦,没想到是赵昀亲手做的。” 青娘子愁眉苦脸,唉,这哪来的孽缘哦。王爷什么都好,偏偏遇到这位,就做些不成谱的事体。她继续说道:“我当年在糕点店的入股,均是王爷的主意。想必你也知道,王爷对你情深义重。我是一心把你当做好姐妹的,巴不得王爷和你有个善果,可是如今官家既然赐婚了祁家,少不得要你从此就跟祁家一心一意过日子了。” 这时栀娘兴冲冲端来了一碗冰糖梨子:“梨水做好了!小满,快尝尝,怎么样?”、 小满此时心中万千感慨,世事造化,怎么知道有人这么在暗地里默默的喜欢自己。那一碗梨水,滋味香甜,虽然与师傅亲手做的不同,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小满绽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嗯,好吃!” 没想到来这个世界,自己先后两次吃的梨水,一是自己的好朋友做的,一是喜欢自己的朋友做的,味道虽然迥异,但都蕴含了关怀和心意。小满心中充满感恩。 青娘子出门的时候,小满送她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悄声说:“王爷对我的心思,我只能无以为报了,我并不好多说什么,以后自然会和他拉开距离,你也多劝着他点,少年人心思,也许过一段时间就自己丢开手了。” 青娘子心中叹息,怕是自己的这位主子,轻易是不会丢开手的。别人不了解,她跟随王爷多年还能不知道吗?情之一字,真是玄虚。 第113章 臊子面 说曹操曹操到,没想到黄昏的时候赵昀居然来找小满了,还带着一本装订成册的书本模样。 他连水都顾不上喝,急急忙忙对小满说:“小满,本来我是整理御书房里跟着官家整理旧书面,没想到搜寻出一本神宗的笔记,无人能懂。因着想你平日里对神宗生平极为感兴趣,因而拿来让你瞧一瞧。” 咦?还有这等好事?小满极其好奇,自从知道这位前辈也是穿越而来以后,她便对这位皇帝的生平非常好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缘,让她得以看到这位穿越先辈的亲笔手记。 不过无人能懂,想必也只能略微翻一翻而已,做不了什么别的。 再想如今天色已晚,笑着将那书本放在一边:“别人看不懂,我想必也是看不懂,看你急匆匆而来,想必晚饭没有吃,不如煮完面条吃才是正事。” 赵昀想一想也有道理,索性就坐下准备在平生居吃饭。 小满打算做一道臊子面。 西北一地将猪肉切成的丁炒制的浇头叫做臊子。 选取猪腿肉和猪五花,还有一些肥肉,大概比例是3:2:1,剁得碎碎,直剁成肉丁,要注意切成一般大小,再在切好的肉馅儿里面加入盐、姜粉、大香、辣椒面,加以搅拌,然后放置腌制。 趁着腌制,小满开始和面做面条,揉得筋道的面团擀成薄薄一片面皮,切成细条,撒些面粉防止粘连。 这时候臊子也腌好了,入锅炝炒,加入花椒等调味,放入陶罐保存。这就是臊子了,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可以放很久都不坏,由于全程都没加水,放凉以后凝固的猪油白色一层,完全将猪臊子和空气隔绝开来,有利于保存。每日里做饭时只要取出干净无水的小饭勺盛一勺即可。有时候若是懒得炒菜,直接煮碗白面条,挖一勺带猪油的臊子拌面条,寻常的白水面条也能吃出来别样滋味。 此时小满用上好的亚麻籽油将葱花炝炒,再加入臊子,熟猪油,辣椒面,放入红白萝卜丁和豆腐丁、事先泡发好的干蘑菇、黄花菜、木耳,加水煮熟,再加入切成菱形的金黄鸡蛋薄饼和一嘬绿油油的菠菜。 最后倒入煮好的面条,加些醋和酱油调味,这碗臊子面就做成了。 赵昀一看,白色面条、灰色蘑菇、黑色木耳、豆腐丁深棕、金黄蛋饼、绿色菠菜,顿时有了食欲。 捞起来一筷子面条放进口中,汤水色鲜、油厚、味浓,香味扑鼻,让人馋涎欲滴。 他吃得喷香,小满在旁边翻起了那本天书。 只一翻,小满就觉得自己被雷得外焦里嫩、满头黑线,这哪里是什么天书,又哪里是什么西洋字符,明明就是一个汉语拼音本啊! 想起赵昀所说,历朝帝王网罗天下奇士都无法破解,不由得哭笑不得,不过神宗明显的字体潦草,看得小满异常头疼。 看着这本笔记,她大概知道了神宗的过往。 神宗前世里就是一名标准的有色家族上层子弟,自小接受的前世那个国度里最好的精英教育,留学读的是工科,后又在家族压力下读了个耶鲁的法学博士。回国进入政圈以后自然如鱼得水。只是在一场政治斗争中失败,被关押囹圄,吃了一顿饭,不知道是食物中毒还是政敌投毒,总之他便穿越了。 熟识历史,政治、权谋、工科,这样的人才能够穿越过来,真是天不亡大宋。 他穿越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是历史上的宋神宗那个埋下了宋亡种子的帝王之后,扼腕叹息,殚精竭虑就想改变历史。 他顶住了层层压力,分化朝中的守旧贵族,提拨新兴市民阶层,鼓励商业,对既得利益者逐一击破,配合王安石变法,又将王安石政策中的不合理地方一一改良。 只是他没有办法走出历史的桎梏。 宋神宗初始建立这个制度时候,也考量到这一点,他曾扼腕叹息只有一个人之力无法扭转乾坤,只恨不得穿越500个人过来。小满心中吐槽:五百个穿越众,你以为要上演临高启明嘛。 -- 第184页 他只能保证,在一百年内保证这艘船沉没的慢一些。 若要国家强大,必然要开放商业,让新兴的市民阶层增多,让农民脱离土地,让手工作坊逐渐增多,最终发展成为资本主义的工厂。 这些都是神宗一人之力做不到的。 小满从前在书里读过,宋代“坊市”制度的鼎盛时代,全国城市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12%,人口多达26万余户,租税账中,开列“坊郭,乡村主户丁各若干,客户丁各若干”,这体现了城市居民崛起。 神宗加速了这个过程,他大力发展海洋运输,鼓励海洋贸易,在太庙里立下誓言:子孙后代绝不实行海禁。 前半本书都是写些治下的心得,开拓过程中的曲折故事。 后半本笔记对小满而言就索然无味了,后面在写和向皇后的爱情故事。神宗前世里只当女人是联姻的工具,只要给她钱和地位,她便可以老老实实做一个体面华丽的摆件。对于他那个阶层的人来说,爱情是不存在的,幸福并不寄托于婚姻。 来到古代,神宗更是觉得古代的妇女肯定不如现代妇女有趣、独立,一开始还带些不屑。 没想到他遇到了向皇后,上巳节踏青,他一眼看见了向皇后,本是被美色吸引,没想到一番攀谈,她的卓越见地和胆识不逊于男子,他心中有意却不敢轻举妄动,她遗落了手帕,他忍不住去向家提亲。 他以为只是一场才子佳人的邂逅,是啊,对于他而言,有谋略有胆识的美人实在是难得,更没有想到她会成为他的朋友,这种平等、独立的关系让他着迷。 他如愿取了她,两人相得益彰,携手同行,一路得到了皇位。美人在侧,踌躇满志,他心中充满志满意得。 但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成为敌人。 向皇后作为宰相向敏中的曾孙女,青州州府向经的女儿,背后站着的是自开国甚至唐朝五代就延续至今的高门大户,那些世家互相联姻、同气连枝,互相守望着过了几百年。神宗和王安石改革,便是要动这些世家的利益。 田地里田亩兼并越来越严重,世家大族勾结一起互相举荐,把持了大宋王朝向上的通道,四海皆闲田,农夫犹饿死。出身在贫家,若是遇上灾年卖田卖地充作佃农,辛勤耕作只够勉强糊口;若是丰收也被豪门把持粮价贱价收购,农民生活无望,指望科举考试翻身更是无望,贫民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若是不改革,只怕大宋会像前世里一样,官僚体制冗杂、田地兼并严重、穷人翻身无望、军费开支巨大却无战斗力,当遇到异族进攻、自然灾害,只怕会爆发农民起义、军队溃不成军,帝国崩塌。 向皇后抚恤孤寡、扶善济贫,是个慈悲的女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背叛自己的阶层,她自幼秉承庭训,父兄教诲、家族嘱托,她不甘心做神宗旁边的傀儡皇后,她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于是两人就此分道扬镳,神宗冒着巨大风险,中间还发生旧贵族刺杀神宗、神宗儿子被杀、谋反攻入宫廷等等事件,血与火中,方才走出了这一条改革路。 向皇后在神宗遇刺时方才回心转意,两人重修旧好。 神宗更是将自己记忆中的蒙古破城之时的皇室惨象一一写下来,命人篆刻在石碑上,各立在朝堂和内宫之前,让皇帝和宫眷、大臣每日里都能看到:众臣被迫面北而拜,皇帝被俘、皇后受辱、亲王、宰相做了人质。 使得后面几位继任的皇帝,心中犹以为诫。 小满读完一阵唏嘘,神宗其人,算是千古一帝了。 看着赵昀在旁边期待的眼神,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赵昀,里面有些治国方略虽然可以告诉他,但怎么解释她能看懂笔记呢? 难道要说:其实我来自几千年以后的年代,和神宗来自同一个年代,因而能看懂他的笔记? 虽然赵昀如今对他有意,但面对这样奇异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能保持镇定呢?即使在科技发达的前世,若有灵异人士也免不了被官方抓去研究,何况是在蒙昧未开的古代? 小满犹豫了片刻,将笔记还给赵昀,故作轻松:“这可真是天书,我翻来覆去半天也未读懂。” 却不想赵昀何等样人物,早就将小满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他心中诧异,却神色未变,将那本笔记接过来,依旧笑着说:“看不懂也是应该的,这本书宫中诸人都看不懂,我小时常见翁翁翻来覆去看这本书,想必其中有什么神通。毕竟哪个当权的官家不想像神宗一样干出些成绩呢?” 栀娘看他眼中闪着无限崇拜和向往的光芒,忍不住出言鼓励他:“你作为神宗和向皇后的后裔,必也会有大作为。” 第114章 梁溪脆鳝 赵昀笑话栀娘:“不见得,我眼前正好也站了一位延续神宗和向皇后祖先血脉的姑娘,却没见过她目前有什么建树?” 哼,栀娘立马反应过来,扭过身背对着他,嘟哝着“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也是小满记忆中和赵昀一起玩闹的记忆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过赵昀,日子像水一样流过去,南宫牧和祁非凡隔三岔五就去宫中照顾还在瘫痪着的赵昇,虽然官家还未撤去他的太子位,但京中都知道他也就是这样了,祁家暗暗出手,粉碎了好几场朱家的阴谋,赵昀也被官家委以重任,官家一扫平日里对他的厌弃和疏远,经常带他在身边,时不时将朝中要事都交给他来办,一时间,京中对于赵昀要成为未来太子的呼声高涨。 -- 第185页 圣人也一改过去的颓废,将宫中诸事逐一掌握在手里,慢慢清退掉贵妃的势力和心腹,只是贵妃经营多年,根深叶茂,一时难以排查干净,因而也进度缓慢。 朝堂上如何风云迭起,宫廷中如何波澜起伏,这些都影响不了汴京城中市井小民的生活.对于小满她们来说,最近的大事只有两桩:白露临盆生产产出了个女孩儿,林姨生产得了个男孩。 一时间小满忙着煮红鸡蛋。这是大宋乡间习俗,出嫁的姑娘生产娘家便要煮红鸡蛋送给婆家,一是为了渲染喜悦的气氛,二是因着古代粮食短缺,妇人坐月子讲究好吃好喝,若是娘家送过来鸡蛋,自己家出嫁的姑娘可以补充营养,也是在婆家给闺女撑腰的意思。 容娇娘早就张罗好了:在药店买了上好的苏木,跟附近的农家买了近一百个鸡蛋。 到了送蛋的日子,小满将苏木下水熬煮,再将鸡蛋放进去同煮,这样煮出来的鸡蛋便是纯正的红色。 因着林姨并无名正言顺的娘家人,小满想起有娘家撑腰在封建社会是多么重要,索性和栀娘商量、又打发立冬和栀娘一起去给向府也送了五十个红鸡蛋,林姨感动的什么似的,直拉住栀娘的手说让好好对小满。 随着白露和林姨的相继生产,小满开始系统性研究月子餐。 此时医术尚不发达,生孩子意味着在鬼门关上走一趟,对于好不容易平安生产的母亲,深度的修养非常重要,因而民间自古以来就有非常浓郁的坐月子习俗。 小满仔细列了一个详尽的月子餐食菜单: 前三天的饮食菜单以排恶露、清宫为主,列满了猪肝、猪肥,红枣等;三至六天有猪肚、党参等收宫药材;六至九天自然是鲫鱼这种发奶的食材。细细写清楚,培养了慈幼局里的两位青年媳妇,分别打发到白露和林姨家里。 那两位青年媳妇待到坐完了月子便回来复命,没想到没过两天林姨打发了仆从来问,道是自己邻家妇人来探望,看到这种会做月子餐食的媳妇非常羡慕,还想自己也请一位去,便来问小满可否借人? 这自然是可以的,媳妇子们也欣然答应,那位邻人所开价格非常优渥,远远胜于在鹿鸣轩打工,因而小满问过了她们的意思后就又将她们送去别处。 这样口口相传,两位媳妇居然隐约有些供不应求的局面。 小满灵机一动,主动提出和林姨入股,做月子餐的生意。 祁家二哥因着南宫牧的关系也时常出入平生居,到底出身行伍世家,很是赞许小满所做慈幼局的诸事,此次听闻小满辖下人手不足,立马联系了西北的大哥,寻了些无依无靠的孤寡妇人,于是小满的慈幼局发展壮大,收留队伍遗孤,又收了些平生居附近村子里的遗孀寡妇,就这样人手不再短缺。 栀娘提议让鹿鸣苑等酒楼里的熟手们闲时教导她们,并带着她们一起上岗,等到她们能接手鹿鸣苑里的事务后便将那些原来岗位上的媳妇们再培训去做月子餐。 如此一来,一则新手得到完善的培训,二则人人有了晋升渠道。那些遗孀们本失去了亲人,一腔悲苦,有拖着孩子的,有要给婆母送终的,有念着先夫情深意重不愿意改嫁的,也有担心留在家乡孤儿寡母被欺凌的,索性都来了汴京。没想到汴京城里遇着了小满,又教她们糊口之技,又指明了明路,工作有了盼头,便安心融入到汴京的市井生活了去了,心情也一个个开阔起来,倒是小满的功德一桩。没想到日后还有想不到的用处,这要看后话了。 如此欣欣向荣倒也罢了,没想到这边人够了,北疆那边还源源不断有人送过来,小满急得去寻祁非凡,谁料祁非凡也是一筹莫展:如今北疆战事紧张,常有兵士遇难。粮食存量告急,索性就运了大量的人来了汴京。 这般一说,小满也不好意思提议把这些人送回去,一咬牙,叫了祁非凡合股成立了一家名叫“月团圆”的月子社,实行上门服务。 只是单纯的做月子餐,还是没有这么多的岗位,小满又生了一计。 她早早就去汴京鱼市买了几条三斤左右的鳝鱼,好好在家里拿清水养了起来。栀娘一个劲儿的嫌丑,小满逗她:“南宫跟我说这是他爱吃的菜品,你真不学?” 没想到栀娘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不学!” 得,还挺有原则。 小满只好自己动手,其实她也嫌弃鳝鱼貌丑,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个大厨,她面对食材时也无法做到一视同仁,虽然不是颜狗吧,但荷花啊脆笋啊这种食材总是更吸引她。 宰杀鳝鱼清洗干净,投入锅中煮,等煮到一半,将鳝肉切成长条,划成鳝丝,放入提前泡好的紫苏水中去腥。 然后捞出,控干水分,放入油锅炸至六成熟,要不断轻轻搅拌,以免鳝丝搅到一起去。 再捞出冷却后再次投入油锅复炸,炸至上色,这时候的鳝丝吃上去脆脆的,口感极佳。 南宫牧从院子里进来就闻见这股香味,他惊喜的问:“还真是脆鳝?” “那还有假?我们南宫大夫现在整日里都见不着,可是汴京城里十四坊忙得脚朝天的大忙人!”栀娘在一旁酸溜溜的接话,怨不得她心中不高兴,南宫忙于太子病情,已经多日里未能来平生居了。 小满怕这对鸳鸯吵起来,忙出来打圆场:“栀娘,你天天盼着南宫来,如今他来了你却吵他,难道要逼走他不成?” -- 第186页 栀娘背过身去不说话,南宫拿眼睛示意小满去忙,他来哄。小满于是又去厨房忙活去了。 这道脆鳝,算是成功了一半,还有一半要看汤料呢。 小满起锅,在锅中放油加热,然后依次加入姜丝、蒜瓣、酱油、糖,再加些黄酒小火熬煮,待到浓稠时倒入刚才炸好的鳝丝。 架空高耸装入盘中,再在上面捏一小撮切得细细的姜丝,这道菜算是成了。 小满端菜出去,这时栀娘和南宫也和好了,不知道南宫使了什么招,栀娘复又开心起来,还带些羞涩。 南宫吃着梁溪脆鳝,满脸满足,栀娘不解地问:“为何这道菜叫梁溪脆鳝?” 小满支支吾吾:“因着我听汴河边的渔人说最好吃的鳝鱼在江南一个叫翠溪的地方,因而起了个这么个名字。” 栀娘不疑有他,反而还有些憧憬的说:“以后你便跟着我们一起去游遍天下。”脸上还带些形迹可疑的红晕。 小满疑惑的看一眼南宫,南宫但笑不语。这道梁溪脆鳝本是无锡有名的一道船菜。船菜是江南特有的一类菜品,旅人坐着穿或游玩或赶路,船家便想出这么一些菜色作为噱头吸引游客。 梁溪是无锡的一条河,因一位姓梁的文人曾在此处隐居而得名。梁溪脆鳝便是闻名无锡。南宫最为江南人士,自然偏好这种甜腻口味,在宫中吃着御膳,许久未吃到家乡菜,他听到小满托人捎话说来吃鳝丝便高兴的前来品尝,果然一饱口福。 吃饱喝足,南宫牧想办法支开栀娘,笑眯眯盯着小满:“说吧,有什么要求?” 被猜中了心中所想,小满嬉皮笑脸:“大哥,这是一道功在千秋的大事:我须得寻着你入伙:我想办个初级护理学校,教些医学护理知识,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了。” 南宫牧一听就拒绝三连:“不行,不可以!别找我!” 小满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如今民间医术不发达,我开始推广月子餐才知道妇人和婴儿极易染病,专攻的儿科医生又很少,我刚开始想只让你讲一两节课程教授下产妇和新生儿护理的医学知识,可是我后来一想,何不索性做大?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穿越此地,难道就真的只顾自己的小日子而不尽自己的所能帮助这个朝代的人吗?” 她左磨右泡,总算说动了南宫牧,还答应帮小满介绍几个专攻妇人和小儿的御医来交替讲授。 第115章 芙纽多 小满这才心满意足的将他送出去,临出门去,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问南宫牧:“大哥,你方才用了什么法子哄得栀娘一瞬间就不生气了?” 南宫神秘笑一笑:“我说,我如今忙着是为了早日在官家那里求得恩典娶她,到时候我们便远走高飞离开汴京这一摊事情。” 啧啧,不愧是一代传奇市井话本子撰写者,哄姑娘的本事真是一流的,小满瞧大哥这身本身,便是以后不从事医学,不写话本子,还可以开班授课讲授“如何和心上人相处”,定能开辟新天地,照旧走向人生巅峰。 如此一来,月子会所和初级护理学校便开始开张了,护理学校里有父兄战死的男孩儿,但最多的还是女子,开始授课时常常嘻嘻哈哈,不甚严肃,把个来授课的年轻童御医惹了个大红脸。 小满只好站出来维持课堂纪律,讲了好几次女子当有安身立命之技的重要。不过不用她过多讲解,没多久,南宫便讲到人体构造,学员们有的吓得大惊失色,有的害臊得面红耳赤。让小满意外的是,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放弃。 私下里有几个年龄跟小满相近的年轻媳妇跟小满讲:“东家。”,她们还延续着大宋百姓特有的客气对小满使用了这个尊称,不肯按照小满的嘱咐直呼其名。“东家,我们都是差点死了的人,早就看开了,何必还守着那老规矩?” “喏,那刘家媳妇,男人没了以后她被宗族里几个叔伯押去就要安个罪名沉塘,还是为了独吞那抚恤银,若不是她拼下一口命逃离找到祁将军诉请真相,只怕早就连命都没了。” “我看呀,那套规矩都是让咱们女人间束手束脚的,我们乡间还有男人只知道喝酒吹牛,田里地头都是自家婆娘忙活的。若是换个男女,谁家婆娘好吃懒做早被人指指戳戳骂死了。” “是呀是呀,且看那常五婶子,还不是和咱一样的身份,人家嫁了常五,如今也当上了老板娘,又因着自家的生意也有自己一份,到现在在常家说一不二。也没见哪个人说她不守规矩!” 小满偷笑,没想到慈幼局一个嫁出去的常五婶,倒如今能给她们做榜样,让这些自幼听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妇人们有了别的心思,一个个想着能长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不再依附于男人确实是好事。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种初级护理学校毕业的医女们在汴京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下子供不应求。小满和南宫牧又在人生今后的岁月里开办了很多护理学校,那些医女们又开班带徒,一代代医女们成为了大宋第一批护士和营养师团队,极大的提高了大宋的新生儿存活率,也让那些医女们从孤苦无依的孤寡妇人变成了备受尊崇的医者,更带来了示范效应,让更多的大宋小娘子纷纷看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小满就如一只蝴蝶,缓缓的影响了这个朝代的走势,也促进了这个朝代的女性独立进程。 -- 第187页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此时小满只满心满意的琢磨着怎么将那些医女的生活成本从鹿鸣苑的盈利里扣出来。。。 算账算得脑壳痛,她索性一把推开,去做一道甜点,看能不能让自己有些灵感。 正好院子里有祁家二哥送来的葡萄干,小满打算做一道芙纽多。 先将自己晾晒的青梅干和葡萄干拿水浸泡开来,忍不住尝了一口葡萄干,酸酸甜甜,正正好。据祁非凡说这葡萄干是祁家大哥从西域的商人那里买来的,果然不同凡响,吃起来味道正好。 芙纽多最关键的一个要素是朗姆酒,如今没有朗姆酒,小满思来想去,就拿本地酿造的米酒代替,都是偏甜,口感浓郁。边将葡萄干浸泡在米酒里,小满边自嘲:自己如今已是土味少女了。 取来土鸡蛋,打散,加些砂糖,不断搅打,直到起泡。再在里面倒入低筋面粉,加一小撮盐,不断搅拌; 在这“面糊”中再慢慢倒些牛奶和鲜奶油,同时不中断的搅拌,直至看不见任何一项组成成分,再加入泡好的葡萄干,变成超级面糊; 取来黄油一小部分在室温下软化,均匀涂抹在烤盘中,大部分都加热做成焦化黄油,浇在面糊上; 然后将面糊倒入烤盘,放入自己的土烤箱里面烤半个时辰即可。 等到烤成之后,王语嫣却正好进来,闻见一股香味,她黑葡萄一般明澈的双眸早就转动起来:“好香!什么好吃的点心?!” 小满笑吟吟拿了一块垫布给急着去翻烤箱的王语嫣:“且垫着点,小心烫伤了手。” 王语嫣取出烤箱,看那表皮金黄,闻那奶香浓郁,接过小满递过来的勺子尝了一口,惊喜大叫:“好吃!外皮酥脆,内里香味浓郁,还夹杂着葡萄干和梅子大的酸甜,让点心又不至于过于甜腻。” 小满看她不断的妙啊妙,差点化身一只可爱满足的小奶喵,不由得笑:“今日里可有什么事情过来?” 王语嫣这才想起正事,鼓动身边的仆从:“快点搬过来。” 那些仆从搬着一个个木头箱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小满好奇:“这是何物?” 王语嫣得意洋洋昂起头:“这是我家入股的商队从海那边运过来的稀罕物,叫做琉璃花灯,形制各异,听商队的掌柜说除了我们大宋有的花之外,还有以番邦的各色花为模板制成的花灯,爹爹赏了几套给我玩的,我就特意给你送了一套过来。” 说话间打开那木箱,原来里面有各色花卉的琉璃花灯,有荷花,有木兰,还有玫瑰、鸡蛋花、曼陀罗、紫阳花、大花茄等花型,看上去形态逼真,花瓣栩栩如生。小满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忙张罗着挂在屋檐下、花间、露台上,就等着晚上点上烛火,闲坐小楼,看那一番花烛相映的场景。 语嫣看她喜欢,心中也极为高兴,她不好意思的说:“上次那个没羞没臊的娘子闯进来跟你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我不知情,但她好歹是王家人,我这里向你赔不是了。” 小满忙回答:“哪里的话,我又不是个傻的,那个小娘子那等不知廉耻,怎么能跟你扯上关系。” 见她毫不介意,王语嫣松了一口气,她少女怀春时,固然偷偷爱恋过祁非池,但知道祁非池心有所属后她便放弃了,毕竟她喜欢的话本子里面教育她不能做那“第三人”(小满知道的话该感谢南宫大哥弘扬端正的三观了)。后来见那个王娘子来小满府上胡闹,心中愤慨,回府后有老成的教导嬷嬷提醒她,那王娘子自称是王家的人,加上王语嫣也跟祁家议过亲,生怕小满因此生了芥蒂,误以为她们是一伙的,因此催语嫣来给小满澄清。 小满看她担心的样子,噗嗤笑出声:“你可真是孩子气,自打你识得我,我可是那等不问青红皂白便扣帽子的人儿?你若是心中记着,不若帮我想想如何开源发财才是。” 大家小姐讲究口不言财,王语嫣身为王家嫡女,却不是那等迂腐的,她年纪虽小,身边教导嬷嬷却多,见识和胸襟不同旁人,她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如今我家亲房族人总有人向我娘求请我家的几位老嬷嬷前去帮她们教导女儿的,只是那嬷嬷都是宫中好容易请出来的,到底调度不开,你不若做些这等生意?” 小满大喜,豁然开朗:“我就说嘛!做道菜就有思路了!” 语嫣无语:明明是我给你的思路好嘛!不过这道甜品倒是挺好吃。 小满笑嘻嘻:“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提出来,我做给你吃。”,语嫣歪着头想半天什么解馋,最终还是说:“你且多做些这道点心给我带走。” 小满心甘情愿做了一下午的芙纽多,只是到了晚上闻见奶油味都觉得有些发腻了,不由得心中感慨:做厨子我容易么,天天闻着奶和糖味很容易长胖啊,再试个菜啥的,能保持苗条身材的那才是真厨神! 晚上思忖语嫣的主意,小满想到找一家庭院,最好带个花园,写明非女宾勿入,里面各色花卉装点,小满将穿越以后做过的花食一一写到菜单上,配上甜点,和香茗,以及各种后世的饮品。 花束俱是从郊区的花棚里连夜送过来。 重中之重便是请宫中放出来荣养的嬷嬷,来教授礼仪和茶道,小满自己教授插花 汴京城中的世家大族都有专门的教养嬷嬷,自然也不会让女眷抛头露面,这家店面对的,是家中小富小安、对于上层的生活有些好奇又急着拜托暴发标签的客户。 -- 第188页 此时海运已开,汴京城中有各种小手工业者,克勤克俭,都积累了小笔资产,市民阶层很是兴旺,也正是本朝的商业发达,经纪发展到市民阶层崛起富有强大消费力,能支撑得起小满的这家培训机构。 第116章 橙香蟹糊、蛋黄焗金爪蟹、八珍水晶映红蟹、蟹橙酿、金蟹豆皮卷、酒糟蟹 新店开张的思路大体想好之后,接下来便是行动了。这却好办,栀娘因着见不到南宫而烦闷,小满便将这一系列活计全部派给了她。果然战斗力十足,不到一个月便都办妥了,租了个汴京城中带花园子的一座四合院,还带所小阁楼。 小满索性就命名为天语阁,她想的是大宋的小娘子多是洒脱活泼的样子,她多么期望这些小娘子继续延续这种豪迈情怀,她私心里暗暗祈祷,让自己前世里的各个朝代里女子所受的压迫不要再出现在这个世界。“天语”出自李清照所写的渔家傲一词: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词中所现的辽阔、自由、开朗是小满所希望的。 她希望所创立的天语阁,除了教授传统礼仪,陶冶小娘子的情操之外,还能教授她们不卑不亢、独立自主的人生观。小满托赵昀和祁非凡找了几个宫中出来的嬷嬷,作为教养嬷嬷,她仔细甄别,再三确认各位嬷嬷只教授礼仪规范。 也许是汴京城中兴旺的市民阶层有巨大的需求,小满的天语阁一开就火爆,阁中价格适中,符合中层市民的价格预期,因而一时间收入暴涨,小满也有了足够的经费支撑初级护理学校的费用,好在祁非凡帮着南宫牧,将自己在汴京城内的一家庭院借给了小满充当教室。 附近的居民常来看看热闹,不得不说,汴京的市民比想象中的要大胆,连小满都没有预料到他们会这么快接受新事物。不仅有在旁边看着的,还有自己主动要将女儿送来入学的。 秋日里螃蟹正好,小满打算做个全蟹宴,便叫人请了祁非凡、赵昀、南宫、青娘子、语嫣来吃,也是存着感谢他们的意思。 橙香蟹糊,蟹糊有一种平民做法便是将螃蟹的蟹肉和蟹黄和豆腐、鸡蛋同炒,取后两者跟蟹肉相近的滑嫩口感和跟蟹黄相近的金黄色泽来假装螃蟹。味道也是很好吃的。 不过小满要感谢朋友,自然不能这么敷衍,前两天她就买好了梭子蟹,洗干净切块,尽量将肉都挖出来,加些盐巴腌制,将蟹壳里的膏状物挖出来腌在一起,加些白酒和白糖,放在阴凉处静置。一天后就可以打开吃了,小满多腌了一天。 蛋黄焗金爪蟹:焗是客家族的一种做法,在前世已经广泛传播到全国各地,主要原理是用蒸汽作为导热的媒介将饭菜做熟。小满自己在厨间做这道菜都是用铸铁锅,如今没有,便用自己的土烤箱来做。 将河蟹洗净,切成四块,在用料酒和姜丝腌制后,擦干净水分,裹上面粉下锅油炸,将咸鸭蛋的蛋黄挖出来,和炸好的金黄蟹块混在一起下锅炒制,等炒制到蟹块均匀沾满蛋黄后一起出锅放入烤盘,盖上铁盖子,放进烤箱,用余热将它做熟。 刚准备下一道菜,祁非凡带着小石头走了进来,没等栀娘问,他就乐呵呵解释:“我过来时候赵昀说没有空过来,却让我捎带个小孩过来。”,小石头不是个怕生的,早窜过去和栀娘打招呼去了,平日里李叔和李婶没少跟小满她们互送些土产,因而田庄里的几个婆婆都跟他熟悉,有给他找栗子的,有给他糖板儿的。栀娘也乐得带着小石头满田庄转悠,一会功夫就跑去逗弄小满养在笼子里的螃蟹,拿草梗逗着螃蟹沿着小矮笼往上爬。 小满不客气的赶栀娘:“今儿个可是我的答谢宴,你不能给我捣乱。”,栀娘还没说什么,小石头倒吓得缩在一边去,他最怕这位扒虎皮、割猫耳朵、揪雀舌的厨子姐姐,小满说什么他都是信得。倒逗得小满哭笑不得,摇摇头,又去忙活。 八珍水晶映红蟹:将海参、鹿筋、鹿茸、果子狸、竹荪、干贝、裙边、鱼肚切制成丁,在火上细细的煨了半天做成的八珍丁和红蟹蟹肉一切下锅爆炒,滤汁备用。将绿豆粉皮加热切成长方形,包裹入八珍蟹馅儿,上笼蒸煮装盘,再将之前滤下的八珍的汤汁下锅勾芡,均匀撒在上面。 蟹橙酿就简单了,拿出一个橙子掏空,祁非凡大咧咧拿起切出来的橙肉大口吃起来,还给小石头嘴里也喂一瓣:“什么时候饭好?都饿瘪了。”,南宫笑着把他拉走,栀娘帮忙将蟹肉和姜末放在橙壳里面,上锅蒸熟,再撒些橙子挤出的橙汁,取其清新之意。 金蟹豆皮卷是把红蟹掏出肉和黄,加些虾仁、香菇一起调制成馅,再包入豆腐皮做成卷,拿一绺韭菜叶子绑起来,蒸熟摆盘,再在上面加些蟹黄和姜末炝炒的浇头。 酒糟蟹是一道江南名菜,南宫在旁边看得垂涎三尺,这道菜是将小河蟹放在水中冲刷清洗,再拿白酒腌制,腌制的时候准备别的材料:姜,蒜,米椒切成小段,倒入热油翻炒,再将腌制好的小河蟹切成两半,也倒入锅中翻炒,加少许盐、生抽,加入酒糟、白汤,然后再在收锅前倒一点点白酒,一时间酒香四溢,厨房弥漫着甜甜,鲜鲜的味道。南宫在旁边望穿秋水嗷嗷待哺,栀娘被逗得直乐。 -- 第189页 总算开饭了,但见一桌上金黄、橙红的各色螃蟹菜肴,非常丰盛,小石头拿勺子挖橙香蟹糊、栀娘啃着蛋黄焗金爪蟹、祁非凡一口一块八珍水晶映红蟹,还腾出一只手去拿了一个蟹橙酿、南宫谁都不理,就独独抱着自己的酒糟蟹埋头苦吃。 好容易吃完了螃蟹,众人才齐齐赞叹:“真香!” 小满: 所以你们刚才不赞美是怕被别人抢走是吗? 因着怕吃螃蟹伤身,小满温好了姜丝黄酒,这时候一一给众人斟上一杯,南宫优哉游哉品着酒,说些护理学校的趣事:“好笑的是我们刚开讲的时候有些破皮帮闲来捣乱,没想到闯了进去正好看见一群人皆穿着白衣白帽,脸上捂着罩口布、手上戴着手套,只露一个眼睛在外面,围着一具血淋淋的羊尸体屏气敛声,见他们进来,我们一群白衣人齐刷刷盯着他们看,他们吓坏了,有几个泼皮吓得尖叫跑了出去。” “更可笑的是有个被刺激到的无赖觉得自己失了面子,还告去官府,直接被衙差给赶走了,说宫中御医开设学塾,便是王爷们也都是知道的,哪里有他说话的地方。” “后来呢?”这些市井活生生泼辣辣的事情总能引起小满的好奇。 “后来有几个泼皮居然要来我这里上课,我说男女有别,便只许他们远远旁听,没想到都很认真,那个告官的无赖更是勤奋,每日里都有许多问题来请教我。” 南宫感慨着有教无类,小满他们也都啧啧称奇,想着这总算是教导了一个两个浪子,也算是行善积德,但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告官的无赖,刚开始只是为了在课上找出南宫等御医的把柄去诬陷他们而去旁听几节课,听着听着又觉得这讲得甚是实用,怎么着也得学习下打架如何打中要害把?没想到抱着这种心理他越学越深,日后拜了南宫为师,自己学成后被南宫推荐去做了开封府的一个仵作,还著了一本大宋解剖实录,成了流传千古的人物。 待到喝完黄酒,收了宴席,南宫和祁非凡意犹未尽,提着酒壶就去了二楼的花台,聊些琐事,小满怕他俩喝闷酒,便端上自己做的盐渍梅果、椒盐南瓜子、酒糟豆角、凉拌鸭翅膀等下酒小菜上去,谁料走到跟前就听得几句对话: “今日里我试着太子的手微微颤动,像是在逐渐恢复。”声音沉稳,这肯定是南宫牧了,只是奇怪,南宫的语气为什么像极了在跟家属交代病情? “真的?!”声音欣喜若狂,只是这位祁大人也有些过于激动了吧?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 “你万万不可抱希望太大,我听闻一位大夫说他也遇着过这等事体,卧病瘫痪的病人不自觉的颤动,他们以为是康复前兆,没想到后面证实是人体本身的反射,最后并没有康复,白白惹家属伤心。” “唉,时至今日我早已不敢奢求别的,他躺一日我便照顾他一日,他若是躺一辈子我便照顾他一辈子好了。索性他以后也是个富贵闲人了,我豁出去了陪他一生,如此平淡终老也是原来求也求不得的福分。”祁非凡说话间透露出坚毅和决心。 小满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祁非凡:“你那个这个!!!!” 祁非凡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小满再看一下祁家二哥,君子如玉清扬婉兮,再想想那位听说是冷面端肃又才华横溢,这不就是冰川攻和浪子受嘛,她又又又一次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主角的美貌,第一次我以为我是穿进了栀娘的奋斗文,第二次我以为我是穿进了穿越男的爽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穿进了耽美文!!! 第117章 宫变之夜 许是连日来心中压抑,祁非凡大醉一场,南宫叹息摇头,送他去自己的田庄休息一晚,打算两人明日里今日动身去东宫。 当夜里,禁宫森森,已是入了秋,秋露微凉,往来兵士巡逻,月光照在他们身上的甲胄上面,反射出冷冷的光,兵卒们神情凛然不苟言笑,维护着这座皇城的安全。 官家居住的福宁宫此时烛火通明,却诡异的空无宫人,正殿里官家日常起居的大厅里此时只余两人,一列一臂粗的金镶红烛燃烧着,将此地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兽头香炉里的龙涎香慢慢燃烧,幽幽向空中吐出白色烟雾。 官家面色阴沉看着跪在地下的朱贵妃:“你可知道我此番招你来是为着什么?” 朱贵妃一脸哀怨:“官家将我关在那不见天日的诏狱里半年多,如今却提犯人一般讲我押解了来,却问奴家为着什么?奴家实在是不知啊。” 官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将一份诏书扔到她脚下:“你自己看!” 朱贵妃自己往前捡起那份诏书,急急切切打开,草草扫了两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官家”,她忽而喜极而泣,“官家,未曾想你还惦记着我们的昱儿!最后还是将皇位传给了他官家我”,她嘴唇颤抖着,心中激荡着自打入狱后就没有的悔过之意。 没等她将之后的言语说出口,官家先冷笑着开口:“不错,我的确之前是想将皇位传给昱儿,在你做出那种种骇人听闻之事之前。” “没想到吧?太子虽好,但他有那样的舅家,注定无法做官家,不是我心狠,他要恨,就恨他有那么个外家吧。不然一旦他即位祁家必然做大,到时候江山姓什么就两说了。” -- 第190页 “为着你们母子平安,我将诏书悄悄拟下,对外从未声张,本想等我不测了再拿出来,谁想到你竟然按捺不住,做出勾结外敌、逆谋刺杀等骇人听闻的事体。” 朱贵妃瞬间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她跪都跪不住,巨大的打击让她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官家,官家” 官家仍旧面不改色,他的眼神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要怪就怪你自己自作自受,我另拟了一份诏书,立了老五为储君,这个孩子是个性格良善的,以后必然会厚待你们母子的。” 朱贵妃抬起脸来,凄声追问:“官家,你何苦待我如此残忍?!” 到底是多年相伴,官家不忍心再说什么,原来想好的责备诘问之词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声音和缓,将另一份诏书也递给她:“我另外拟了一份诏书:给老八找了个封地,也是富庶之地,等老五即位了你便出了诏狱,跟着老八去封地,如此终老一身倒也算是个善终了。” 朱贵妃连那一份诏书看都不屑看一眼,嘲讽一笑:“官家,你居然还要将我继续关在诏狱里?” 官家厉声冷喝:“住嘴!”,他看着执迷不悟的朱贵妃怒不可遏,“你可知道你犯下的是何等罪责?你可知道一般人下了诏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若是不关押你怎么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朕就是太宠你了,让你忘记尊卑等级天高地厚,若是朕不总是娇宠你,你也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朱贵妃见他出言呵斥,心中一惊,稍微有些收敛,复又做出凄凄惨惨的样子:“官家,您可已经将那份诏书交给了老五?” 官家不耐烦的回答:“还未曾。” 朱贵妃眼珠子轱辘一转,理理裙摆,抿一下发髻:“官家,臣妾这番去诏狱,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圣颜,臣妾斗胆,最后敬一杯薄酒给您。” 官家见她形容凄婉,到底心一软,允了她上前。朱贵妃恭恭敬敬拜完后才上前来拿了月白官窑酒壶和酒杯,盈盈一拎,背身倒了两杯酒,手指在其中一杯轻轻叩击一下,蔻丹下有些粉末滑落进杯中。 她转身过来,将一杯酒递给了官家,另一杯留在自己的手中,高高举起敬酒,开口凄婉念诵:“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念诵得情深似海,眼中泪水一点点滑落,恰似梨花带雨,温婉动人,官家心中一痛,也跟着一饮而尽,还未放下酒盅,他就感到了不对。 他一个趔趄,不敢置信的看着朱贵妃:“你你!你居然下毒?!” 朱贵妃盈盈一笑,恰如一朵罂粟花,艳丽而毒辣,她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官家,可是喝多了?” 官家胸中似被烈火灼烧一样,他只觉绿色的火焰从五脏六腑席卷而烧,他大声呼喊,却无人应答。 朱贵妃不紧不慢说到:“官家,何必费力?我虽然入了诏狱,但个把宫人还是使唤得动的,再说官家自己也说了,进了诏狱就没有人活着出来,如今官家自家将我召了出来,那些宫人自然审时度势揣摩着是不是我要复宠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了。官家要怪就怪自己太心软,又巴巴得召了我来。” 官家扶着椅子跌坐在地上,满眼的怜悯:“你糊涂哇!这又是为何?还有谁人如我宠你?” 看着他看向自己的双眼,朱贵妃硬是逼着自己狠起了心肠:“官家再宠臣妾却也没有让臣妾做皇后。现下你没了臣妾倒是能做皇太后。” “原来你打得这等算盘。昱儿性子软和,被你我宠溺的过了,只怕只能做个太平郡王。担不起国之重任。” 朱丽月将那份赐他们母子去封地的诏书放到火烛上点燃,看着火苗窜动。方才冷哼一声:“谁是天生能做皇帝的,便是官家,少年时不也是性子和糯么?” 官家凄凉一笑:“你那时候,总是看着吴王笑。却原来连他的骨肉也有了。” 朱贵妃狠狠喝止他:“是又怎样?!你们这些王公贵子,哄人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都能说出口,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自然比谁都翻脸的快!” 官家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收走,他挣扎着拿手捂住身边挂着的荷包,使劲全身力气说:“我不是的,月儿,我对你是真”,还未等他说完,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的力气,头一歪,他不出声了,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朱丽月满脸狐疑,又拿手去他脉搏上试了一试,果然没有跳动了,朱丽月心中大喜,她将第一份诏书捡起来,仔细收在身边,再看官家临死前死死攥着的贴身的荷包,心中疑惑,翻开那荷包。 是一件曼殊沙华的坠子。 十几岁的夏天,她跟着远方姑母第一次进了长公主府上的宴席,觥筹交错珠翠满眼,她只觉眼花缭乱,迷路间遇着了一位翩翩公子,那位公子文质彬彬带她找到了回宴席的路,还自我介绍说是吴王,从此她芳心暗许。回家后才发现脖子上挂着的曼殊沙华的坠子不见了,她没放在心上,那等不值钱的物件是她从家中带过来的,哪比得上席间贵人们的装扮,丢就丢了呗。她满心满意都是刚刚结识的吴王,根本无暇再想那个便宜的劣质琉璃簪子,早就抛之脑后了。 她果然和吴王打得火热,进展迅速,只不过她也逐渐认识了齐王,不同于吴王的外露和霸气,齐王就显得温和平易近人,在京中出身高贵的贵女捉弄她要她出丑的场合不动神色帮她解了许多次围。她心中感谢,对那位齐王也有些好颜色。 -- 第191页 后来形势已变,她无意间发现了吴王在和京中户部尚书的女儿议亲,她怒不可遏,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权贵的玩物,高兴时赏玩一二,有更高的利益就果断被抛弃。朱丽月在这个过程中迅速成长起来,可是比起贵女们,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贵女们有家族谋划、有出身、有自小学会的礼仪举止做铺垫,有攀枝错节的家族在背后作保,她呢?唯一能动用的武器便只有女子最原始最本能的武器了:眼泪、哀求、柔弱。 无意间有一次在一次游园会上她跟齐王多说了两句,没想到本来对她冷冰冰的吴王居然阴沉着脸走了过来,将她一把拉开,她心中暗喜,下一次便学会了对齐王撒娇,果然吴王自此以后对她不同了,更加看重她了。 她不断重施故技,在吴王和齐王之间周旋,如鱼得水,吴王那里她得些承诺,扭头又去齐王那里悄悄说些似是而非的言语;今日给吴王写首哀怨的情诗,明日里就给齐王绣一方荷包。那时候人人都以为是吴王稳坐皇位,没想到最后会那样,她生下了孩子,死活都要翻身,果然被她赌赢了。 一转眼啊,时间就过去这么久了。 朱贵妃回过神来,估摸着宋太师安排好的禁中侍卫已经在外面接应好了。便将大厅中的烛火都轻轻推倒在地,将易燃的帷帐和地毯尽数点着,看着火势将官家的尸体和那个荷包吞没,她擦掉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满的满脸眼泪,再抬头已经是一脸坚毅了,她大声呼喊:“来人哪!救火!” 第118章 败者的结局 宫中一声声传来哀钟,讣告传来:山陵崩。 街巷暗暗传递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天子殁了。 丧制其一:宣诏。圣人哀思过度,由宋太师召集宰臣在殿庭中等候行列而立,宋太师立于堂西,眉目间细微间带着得意洋洋,宣读了先帝的遗诏。八皇子赵昱“仁孝自天,神器所归”,当下即位,圣人被封为太后,朱贵妃被封为贵妃,“军国事权暂由太后和太妃辅佐。” 丧制其二:发哀。宰官、大臣俱来吊唁,百官皆哭,宫中素缟一片。 仁明殿里,圣人一身白衣,面容因着哀思而有些憔悴,她对着朱贵妃怒目而视:“贱婢!想不到你心里这么毒辣!” 朱贵妃越发的容光焕发,她虽然也缟素带孝,但眉目间流转着志满意得:“姐姐,您这样污蔑臣妾可不好啊,固然姐姐因着先帝去了悲痛欲绝,却也不可这般妄言诞语徒惹得宫人在背后议论。” 圣人恨不得眼中飞剑将那朱贵妃杀死:“官家那般宠爱你,你犯下弥天大错官家都替你遮掩过去了,你居然做出那等罔顾人伦之事?!” 朱贵妃淡淡往窗外一瞥:“姐姐说笑了,姐姐这胡话最好也就在臣妾跟前说一说,若是要说出去,只怕国舅爷和太子并那位祁家老二都要不好了。” 她轻描淡写,越惹得圣人心惊,只是到底世家女子,这些宫廷争斗也大致心里清楚,圣人抹干了自己的眼泪,闭上了眼睛静默几秒,她努力提醒万万不可动怒,由着情绪牵引自己,当下之际,唯有忍耐,忍耐!等待自己和祁家有可趁之机。复又睁眼时圣人已经双眼恢复了冷静,冷笑道:“本宫不死,尔终究只能为妃。啧啧啧,可惜了,先帝在时你就无比渴求后位,可惜了你一片心思,便是如费尽了心思,也只能做个不入流的太妃,见着哀家还是要对哀家行礼。” 她果然激怒了朱贵妃,她怒不择言:“若不是遗诏有你,早就打杀了你去!” 听到此言,圣人脑子迅速转着:如此看来这遗诏是真的。那就可疑了,若是官家还清醒着,绝不会让朱贵妃翻身。她继续试探:“如今败在你手里,我到底心服口服。我却没想到你做的更狠,直接对官家下手?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朱贵妃:“哼,我怀着孩儿,若不是他要争夺皇位,害得吴王败北,让我孩儿还未出世就没了爹。我此生何必一女侍二夫?” 圣人气急而笑,这种人的思维真是不能以常人角度忖度:“你真是为吴王报仇吗?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官家,他那么信任你,你独处的时机何时杀不了他?为何要在和他共同生活多年,还共同生了一个儿子。只不过是看事情败露,担心官家传位给我儿,看自己荣华富贵不保狗急跳墙而。” 朱贵妃脸色果然一变,大喝一声:“住嘴!” 圣人心中忖度:难道,官家草拟了两份诏书? 丧制其三:临。大行皇帝驾崩七天以后,按大宋习俗丧礼要入临,群臣皆来,福宁殿上群臣簇拥,移班奉慰,退入东内门进名奉慰皇太后。朱太妃却语出惊人,道官家死得冤枉,是被五皇子和祁太尉联手烧死,因着当日里有宫人见着祁太尉匆匆入宫,宋太师又推波助澜,一时之间,人证物证俱在,将祁太尉关押狱中,五皇子去向不定,举国通缉,祁非云和祁非常池握有兵权因而尽数贬谪,祁家二子夺去官位,变为平民,女眷夺去封号品级,尽数沦为平民。 东宫里,赵昇躺在床上,他不能动弹,所幸身边的奴婢都还算忠心,即使宫中已经变天,他仍被奴仆们妥帖照顾着。虽然躺在床上,他的脑子仍在告诉运转着,不知道五弟逃到哪里去了。之前他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福宁殿的大火一烧起,他就让身边的人去通知宫外的赵昀去搬救兵,没想到宫中已经被禁军控制的密不透风,身边的小厮好不容易混出宫去,死里逃生方通知了赵昀。 -- 第192页 然而还是迟了。 得知舅舅也被抓进了宫中,他立马就飞鸽传书通知赵昀:勿回! 果然被他猜中了,没几天朱太妃已经控制住了全场,祁家人质太多,不得不屈从。 丧制其四:治丧、设灵驾、建陵。 南宫牧消息灵通一点,告诉了小满她们朝中的情况。 祁将军在当晚就被急令传召入宫,从此再未出现过,和圣人、太子三人一起被朱贵妃控制成为了人质。因此祁家不敢轻举妄动。可惜祁家一直暗地里谋划着夺取势力,但因忠心耿耿,从未想过杀帝篡位,因而到底这一役中输了。 小满和栀娘俱是忐忑,虽然对于高层斗争一窍不通,但就是市井小民也知道,落败了的那一方要有性命之忧,如今祁家太尉被定罪,祁家男丁俱被贬谪,军权从手中被剥离,对方手中又握着人质,只怕祁家要凶多吉少了。 而赵昀,如今不知何处,可以想见的朱太妃和宋太师一派一定奋力追捕他,小满和栀娘齐声祈祷,惟愿赵昀能平安逃离困境。 丧制其五,命大臣撰陵名、哀册文、谥册文。 宫中一片混乱,朝中局势紧张,小满一无所知,她此刻脑海被另外一件事情占据。 荣娇娘小腹中了刀,当着小满的面倒了下去,溅了小满一身的血。 小满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中呼喊了什么?是叫救护车?还是来人哪? 之后发丧、入土小满一直呆呆的。 是个喝醉酒的闲汉,不知道为何寻到了平生居闹事,小满出去查看,那醉汉却突然拿出一柄刀,冲着荣娇娘刺了去。 此时国丧几家铺子都打烊了,因而平生居住满了人,早就七手八脚将他拿下,送往了官府。但是容娇娘却伤重不治,撒手人寰了。 那个闲汉被收押在官府里,判了秋后斩立决。 可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容娇娘很少动手做什么菜,昨天居然也偷偷做了一碗羊肉羹。 葱姜蒜爆香后放入羊骨和一点羊肉、羊油,然后反复炒制,倒入泉水,烧开后放入片好的一片片羊肉片,放在砂锅里慢慢的熬制,便成一锅羊肉羹。 小满不知她这是为何:“这碗羊肉汤啊,可是得藏好了,如今是国丧期间,万万小心要被有心人利用。” 容娇娘惶恐说:“我我并不是有意的,砂锅很快就好了,这就偷偷煨上一碗,你中了风寒,咳嗽了好几天,我寻思着喝完羊肉汤兴许你能好点。” 我还在探索母爱,你就这么去了? 我还未和你建立起和睦的关系,你便离开了? 小满满心哀伤,过往的相处中再多龌龊,也好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骤然离开,任由谁都无法接受。 没等她从哀伤中缓过来,陈老太出现在平生居门口:“满啊,奶奶再也不去那里了。” 栀娘给她老人家倒杯水,问半天才知道,容娇娘的死有蹊跷,多半是宋宝宁所为,陈老太无意间听见她在谋划:“那个闲汉大不了关半年,如今新皇即位,多半要大赦天下,不过半年就改为关押了,到时候我们再打点一二,不多就出狱了。”陈老太越想越害怕,自己儿媳妇怎么这么毒辣,好好一个儿容娇娘,虽然蠢笨些,到底不到要送命的地步。去偷偷告诉大儿子,却被安慰说她想多了。陈老太越想越害怕,她是淳朴百姓,哪里见过这些。立马就来小满。 小满一阵胸闷,她从尊重生命的现代骤然穿越到古代,虽然是平民百姓,但却受益于还算完善的治安环境,加之幸运,从未感受过生命在这个朝代贱如草芥。而且自打穿越过来,容娇娘虽然懦弱不堪,却极为关心白露和小满姐妹俩,时常做了针线去换钱就为减轻她们负担。 平妻是先皇留下的圣旨,因着天家的意思容娇娘的生命也是安全的,只是她在一日,宋家和宋宝宁都没面子,陈大人也得被人指指点点当初的失忆到底是真是假。陈大人想必也得知这件事情,不管是否参与这件事,他都是默认的。 权势和地位真是动人心。相比之下娘亲含辛茹苦抚养,孝敬公婆又算的了什么? 小满哀哭,为人心,也为这个娘亲给自己的温情。 丧制其六,议谥号,告哀外国。 栀娘再次被宫中派人“接走”,小满和南宫想要反抗,俱被那队宫人带来的侍卫打翻在地,那位朱太妃不知道如今又打着什么算盘,有的人就是毫无血脉亲情,一切都是她往上爬的阶梯。官家对她情深义重,然而沦为她算计的棋子;八皇子是她的亲儿子吧?她多半要操纵朝政;如今看栀娘姿色突出,不知道又存着什么心思。多半是要将栀娘送做联姻的工具。 第119章 你真要跟我们去潮州? 丧制其七,贺皇帝即位。 新帝即位,举国欢庆。 就连距离汴京城千里之遥的亳州的城门楼下都贴了告示。 不一会儿前面就聚集满了民众,还有热心的读书人,将那告示读出来,逐句给民众解释。 “那老皇帝没了?”有位老妪颤颤巍巍问身边的媳妇子,那个青年妇人倒是个善心的:“是啊,听说是被八王爷杀的。这不,衙门里四处张贴着他的通缉画像呢。”说着,还指着城门楼那边的墙面上。 “作孽哦,连自己的亲爹都杀。有这么个儿子,官家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妪本能的替那位已经死去的皇帝叹息。 -- 第193页 “嘘——”旁边的媳妇子忙急的拉她衣袖,“老人家,这样大不敬的话可不要说了。” 老太婆听话的不出声了,嘴上犹自嘟嘟哝哝:“可不是作孽么,养儿倒养出个冤家来。” 正好此时,她的儿女寻了来,看自己姆妈在人群里议论先帝吓得赶紧把老人家拉走,家去。但此时人群也逐渐开始议论这件事情。 毕竟皇家秘辛,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人群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听说八王爷自打出世就乖张孤僻,不讨先帝的喜欢,反而是新君自幼就备受先帝宠爱?” “我也听说了,不过太子瘫痪的可真是可惜,若不是他遇了刺客,如今登上皇位的便是他了。” “这刺客是否事有蹊跷?八王爷本来和太子一母同胞,说不定八王爷此举就是为了给太子报仇?” “别胡说了!先帝会算计自己的亲儿子?太子那是一片孝心,刺客是冲着先帝去的,太子主动挡的。” “真是龙生九子,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有好有坏。” 议论什么的都有,人群都没有注意到,城门附近的茶摊有个穿着皂衣的小哥,面容看不大清,面黄肌瘦,正坐在茶摊前喝一杯浊茶。正是失踪多日的赵昀,他不动声色,人群的议论却都听进耳朵去。默默,一口一口,小口喝着大叶子茶,泪水一滴滴砸下来。 爹爹,孩儿不孝,没能抢占先机,让恶人有了可趁之机,您在天之灵且看着,孩儿必能给爹爹您报仇雪恨。 “新君即位想必田里的赋税要减了?”一位扛着锄头的老大爷询问周围的人。 众人哄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朝代更迭,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老百姓也不关心那个位子上坐的到底是谁,反正皇帝姓什么田里都会长出稻子来,不若好好收割庄稼,不然明日里便要饿肚子了,于是慢慢人群也散去了。 赵昀也起身,将帽檐拉得低了一点,结过账便小心翼翼往城外去了。 京中端王府前,随着端王的被通缉,这座府邸也失去了往日的荣光,门可罗雀,里面的小厮有的失踪了,有的自行走了。现下只剩下冷冷清清。 如今新帝在朝堂上说起,被废的前太子虽然行动不便,但犯事的毕竟是他的兄弟和舅家,不免被牵连。宗室里几位长辈王爷站出来劝谏了几句,劝谏好歹先太子是为着救先帝才落得一身残疾,又正是新帝展示仁慈的好时机,于是新帝降下旨意:将大皇子囚禁于端王府,高墙永筑,永生不能出来。 很快就开始砌墙,一道青砖高墙拔地而起,将这座府邸将外面永远隔绝开来,赵昇和他的仆从们被迁到了这里,绝望的等着那堵高墙的完工。 赵昇着人将自己背到院子里,看着外面那座砌了一半的围墙,上面还很贴心的给他留了一个小窗,他心中平静毫无波澜,自小就被当成储君培养,利国为民这些观念早就被植入了骨子里面,如今国有新君,自然不能再容得下自己这个前太子出现。 八弟到底是仁慈,给自己留了一条命,囚禁自己的命令想必是出自朱太妃——他那位毒辣的生身母亲。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舅舅下狱,祁家被贬谪,弟弟被通缉,母亲此时也应该走到人生的绝路,偏偏又不能和亲人们同甘与苦,还得被朱太妃软禁在后宫里充当人质,在朝臣前扮演母慈子孝的戏码,想必比自己痛苦百倍。 那个人呢。他被贬谪为平民了,想必是外联络祁家的旧部?还是去潮州陪同被贬谪的父兄?还是陪着祁家担惊受怕的女眷们? 他正神思游离,不料耳边传来一阵阵低低的咳嗽声。赵昇转头一看,一瞬间惊讶的眼珠子都错不开了:“你你!” 却收到祁非凡一记警告的眼神。 他慌忙压低声音,忍不住问:“你疯了!赶紧出去!” 祁非凡一身小厮打扮,丝毫掩饰不住他周身的气派,他看着赵昇:“我就是疯了。” 赵昇知道这一位的性子,倔强的不行,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他缓下来:“你费尽千辛万苦为着看我一眼,我如今感动的很,可你得赶紧走了,趁着墙还没砌上来!” 祁非凡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我来了就不走了。” 赵昇恨铁不成钢:“你!祁家怎么办?外祖怎么办?你兄长和弟弟又怎么办?” 祁非凡低低说:“赵昀已经去联络祁家旧部了。娘亲去陪着兄长和弟弟,我祁家不缺忠心耿耿的仆从,我已经跟外祖和娘亲请过罪了:我一定要来陪着你。她们也都知道。” “再说” “再说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再投几世胎才能再碰上你?” 赵昇不习惯祁非凡这样突如其来的神情,他不自在的皱了皱眉,祁非凡明白他心中所想,笑起来,握着他的手:“那就让我们,坐在这里看着那堵墙砌起来吧。” 一轮残阳,红烈烈的光芒尽撒天地,云朵被染成金黄,地面上世间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静谧的橘色光芒。 赵昇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来,最后变成一道释然:那就,一起吧。 老太君因到底是皇家骨血,再加上年纪大了,于是朝廷特别赦免,准许她留在汴京,但她然而执意跟孙儿一起去潮州。 祁老太君和祁夫人如今在汴京城里的一家客栈,家中所有资财被抄家,府中奴仆被尽数拉去卖掉,还有几房自由身的家人,提出要祁老太君和祁夫人去他们家里暂住,但被祁老太君拒绝了。如今山穷水尽,总算还要有些尊严。 -- 第194页 祁夫人收拾好了行李,便带着主动护送她们两人的几房家人往城外走。 在出城的城门那里,却被人叫住:“老太君,祁夫人留步!” 祁夫人疑惑,虽然祁家不至于真的人走茶凉,但往来的那些个人家怕被连累都不愿意来送行,便有些至交世家也早就偷偷托人捎信了,说是为着不引起新皇瞩目,就不来相送了,此时又是谁呢? 她掀开马车帘子,打眼一瞧,却是小满。 小满一身简约朴素打扮,挎个小包袱,自己赶辆马车,倒也像模像样,笑嘻嘻叫她,祁夫人一脸不解:“陈娘子可是来送别?” 小满摆摆手,跳下了马车:“才不是,我早就被先帝赐婚给了祁非池,如今祁家糟了大难,我若是背信弃义,却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祁老太君早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她神色激动,嘴唇微微颤抖:“好孩子。”,说罢,就叫马车夫停下了车,自己亲自下车去,去扶小满。 祁夫人虽然讨厌小满,但此情此景却她也有些感动,世人多的是能同甘,却不能共苦,只是这带上小满一起去潮州,她一时有些迟疑:“潮州瘴气十足,地处偏僻,听说当地土人作乱,惯用毒箭,更不用提一路山高水长,土匪拦路,能一路走到那里便是祖宗保佑了。老太君和我是抱着决然去的,你一个小娘子,年纪轻轻,何必受这苦?不若留在汴京,等事态平息些自己另择佳偶就是,我祁家保证不追究你另嫁之罪。” 她这说完,小满还没有变色,马车上另一位却受不了了,正是王明蔚,祁家被抄家,她因着是客居的小姐因而幸免于难,身边留下了不少祁夫人赠与她的金银细软,她本想就此开溜,但转念一想,祁家有这么多侍卫,说不定跟着平安能到潮州,到时候有着祁家的剩余财宝,再说,小满看见祁家失势肯定要悔婚的,到时候她做了正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坐拥祁家的剩余财物,总比回娘家被她黑心的父兄卖到别的富人家作妾好。 万一路上有什么不对,她大可以顺了祁家的财物逃跑,她这几天偷偷观察好了,祁老太君身上带着一个包袱,收的可紧了,多半是祁家至宝。 但今日听祁夫人渲染去潮州的利害,她心里不断打起了退堂鼓:还要不要去潮州呢?那个瘴气之地? 祁夫人见小满毫不退缩,又翻来覆去讲些路上的艰辛和险阻。小满毫不动摇:没想到祁夫人倒是个讲相声的一把好手。旁边王明蔚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第120章 离京 潮州如何她是不知道的,但是她从前也听父亲说过邻居家儿子出远门失踪了的事情,千里路途,岂是风平浪静的?再想想祁家如今可是谋反的大罪,若是当今官家要和朱太妃联手将祁家一网打尽,那自己也稀里糊涂送命怎么办? 路上暗杀可不比当初抄家,会有官吏拿着名牌,亲戚家的小姐会被挑出来放行。暗杀那可是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的。再说了,背地里指使之人是官家和太妃,谁敢来过问什么?思来想去,她决定放弃,颤抖着出声:“姑母,陈家娘子有心,您又何必阻拦,以后祁家表哥也有个人照顾不是么?” 不得不说反派就是熟知人心,她这个切入点让祁夫人不再那么纠结了,虽然还有些犹犹豫豫,但明显有些动摇了。 王明蔚看出了祁夫人的担忧,抿了抿嘴唇,继续劝说:“陈家娘子本就是表哥的未过门的妻子,跟着您过去侍奉长辈、照顾夫婿就是名正言顺。” “如今您犹豫啊,等去了潮州天高地远,一时半会就寻不到合适的官家小姐,那时候姑母啊,又该后悔了。” “姑母如今若是允了陈娘子,说不定啊,明年就抱上大胖孙子了。” 这些个建议明显很是对祁夫人的胃口,她眉目松动,叹了一口气,对小满说:“不承想你这个孩子这么实诚,如此,便跟我们上路吧。” 王明蔚心中暗喜,一骨碌翻身下了马车,她诚恳给祁夫人拜了一拜:“姑母,我本想跟着过去照料长辈,但是如今有了陈娘子,我去便是多余的人了,为了不给姑母拖累,我就此向姑母别过了。” 众人:?!原来你劝说这么半天是为了自己? 祁夫人还要说些什么,祁老太君悄悄推了她一把,她便咽下嘴边的话,和蔼说到:“明姐儿,既然你执意要走,那便去吧,自己保重。” 祁老太君却精明的多,她不怒自威,对着小满说:“陈娘子,来我们这驾马车上,你放心,如今我祁家虽然落魄了,沿途俱是昔日故交好友照应,身边跟着这些人虽然少,却个个是以一当百的江湖好汉,路上断不会有什么波折,此去潮州,巴不得有打劫的宵小来让我们祁家儿郎练练拳脚呢。” 说罢,那些跟随着他们的几房家人齐齐出声,对天呐喊,惊得王明蔚心惊肉跳,她那些个隐秘的见不得人的心思也烟消云散,忙跪下给两位长辈磕了个头:“老太君、姑母,保重!” 说罢,就卷着自己的包袱转身离开了。 看她走的远了,祁老太君方才慢悠悠出声:“这个小娘子心思不正,这几天眼睛老往我锁着的那个箱子那里瞟,显见得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我想着在我眼皮子底下得看牢了,没想到她自己先怕了提前走了,走了也好,省的惦记着。” 小满大为敬佩:“所以老夫人才说出那一番话,让她知道祁家虽然失势了可是余威犹在,身边侍卫勇武过人,沿途更有故旧照应,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 第195页 祁老夫人颔首:“正是,我担心那个丫头看我们钱财甚多,这么去了不甘心,悄悄勾搭上了江湖人士,将我们的行程或处境稍微透露些,惹来大祸。” 祁夫人听完才心惊胆战,她不由得对着空着念声佛。祁老夫人看她后知后觉的样子,心中摇头:儿媳妇真是迟钝,连个娘家不得势的穷亲戚都能哄得她晕头转向。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那个丫头心术不正,贪慕虚荣,如今看着她们落魄了便要卷着财物逃跑。还好自己话里有话敲打一二,让那个丫头不能勾结了外人来强抢。若是由着儿媳妇信口开河,只怕惹祸上身还不自知呢。 也罢也罢,蠢笨是福,总算这个孙媳妇机灵玲珑,还是个心底纯善的,好好培养,等自己百年了将祁家直接交给孙媳妇,祁家倒也算是有福气。 打定了主意,她便和小满的关系越发亲近,想着今后时常在路上跟小满讲些如何做豪门世妇的条条道道,慢慢培养这个孙媳妇。 桂树飘着香气,风清露冷,路边的蓬草黄了,一簇一簇向天边蔓延开去,一个孤单单的车队,出了汴京的城门,向着潮州的方向而去。 宋太师府上复又宾客盈门,这一场豪赌他赌对了,自然封官进爵风光无限,宋宝宁也跟着得意非凡,京中贵妃们的盛宴场场都要邀请她,若是出席便是一等的贵客,那些个不受宠的皇室公主也比不上她地位尊崇,一时风头无限。 小满出了京,陈方晟倒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先皇旨意,何况女儿信守承诺坚贞不二也让他在京中的读书人中威望高了起来,本来先帝死因暧昧不清,民间又有各种传闻,有人说宋太师和朱贵妃里通外合害死了先帝,还往五王爷和祁家身上栽赃。陈方晟又借着宋太师的势往上升了一头,士林里风评很差。没想到小满这个举动,倒让陈方晟收获美誉,读书人对他的看法也有些改观。陈方晟觉得这个闺女,总算能贴心一回,同时也决定,要背着夫人给小满偷偷捎送些物资。 陈老夫人却死活不回去,一个劲儿说自己如今年纪大了,习惯乡下生活,一个人住在平生居。白露时常来探望老人。好在平生居如今住满了人,也不寂寞,原来那些个店都照常开业,青娘子和白露帮着小满清点账务,丫鬟们本要跟着小满而去,被小满委婉拒绝了:他们如今是罪臣,若是身边还呼奴使婢,只怕要被参一本的。 立冬被送往国子学,只有官七品以上的子弟才能入学,他如今大了,到底国子学教授的课程更为应试,陈方晟索性将立冬送进了国子学。栀娘被抓进宫中,南宫在宫外每天里想各种计策想要救出栀娘。 高墙内祁非凡耐心给赵昇按摩,按照南宫牧的嘱咐给赵昇煎药、服药,他偷偷进来之前带了大包的药材,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愿意放弃。 祁非云照常巡逻归来,还未来得及下马就被京中特使押解下马,上了枷锁,文了字,发配潮州。 祁非池也是同样,他已经得知了一切,却犹自挣扎:“你们听我说!我走不足惜!千万千万要记住要守着山海关!不然长驱直下,大宋受不住!!!”,没人理会他的挣扎,一戟和一剑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 新帝改元元熙,元熙一年,风云际会,未来会推动大宋历史浪潮的几位人物纷纷奔赴帝国的四面八方。 再见,汴梁。 小满一行人一路马车而行,祁老太君倒是身体矍铄,反倒是祁夫人受不了马车颠簸,脸色蜡黄,小满担心她出什么问题,又换了船舶,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她才神色渐渐好转,慢慢也能跟着祁老太君和小满一起看看风景什么的。 小满跟着祁老太君这些日子学了不少知识,她之前都是熟识厨房事务,却不知封建社会里一位当家主妇要操心什么事体,跟着祁老太君,才明白账目往来、人情世故、请客摆宴、教养儿女缺一不可,更可怕的是连朝堂之事、人事斗争都要了解一二。小满汗颜:这不就是前世中的大企业的总经理嘛。 如此边学边走,小满又厨艺精湛,时不时下厨做些新鲜吃食,沿途水路纵横,船家总有鱼获,或是跟路过的街市购买些食材,如此一来,本来苦兮兮的流放之路倒被小满弄得好像是游玩之旅。这种心境下,祁老太君和祁夫人的气色都一天天好了起来。 这样一路南下,直到了镇江港。 还未到港口,祁夫人就高兴不已,她有位世交的手帕交姐妹如今正随着夫婿在镇江府。她早早就派了家人去给那位夫人送去了亲笔信,言明这几日会停留在镇江,盼望姐妹见面,延续情分。更私心里,祁夫人希望得到镇江官府的庇佑,本来她们船上只有女流,虽有家人护送,但有本地的官兵护送出境,或是有当地地方长官打个招呼,那在镇江境内都会平平顺顺,之前有几个港口的故交就是这么做的,如今到了镇江,以她们之间的交情,只怕会更好。 没想到满心期待,到了港口就心凉了,码头上一个人都没有。 祁夫人再三跟送信的人确认,道是书信都送过去了。祁老太君了然于心,劝祁夫人:“媳妇,走吧,想必是人家不愿意出来。” 祁夫人还不死心,若是寻常她走了便是,可是她和这位夫人一起入了股,在镇江做些货运的生意,如今家中遭了灾,被抄了家,虽然女眷们的嫁妆暗中存了一部分下来,但到底是缺钱,她想跟那位姐妹要出来那部分入股和分红。这种私密话又不想在书信里谈及,总要当面才能讲讲清楚。 -- 第196页 第121章 盐焗鹌鹑 祁夫人托了一位家人去姐妹府上问话,半响才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接她们,却不往镇江府官衙走,去了一家偏僻的别院,显见得不是长居之处。 进了院中就有人送茶过来,祁老太君打眼一瞧,便知道是不入流的茶叶末子,昔日里他们祁家连稍有体面的管事都不喝这种茶叶。于是心中冷笑一声,动也未动那茶水。 祁夫人心中焦急,没有空暇关注茶叶,等到茶水都凉了,那位史夫人也没有来,转眼过了正午,眼瞅着快要黄昏,从正午到现在他们未进茶食,却也不见那边上点心或饭食,小满担心老夫人身体,索性自己去外面买两只鹌鹑、些许海盐。 小心翼翼问那管事:“这位管事,我借用你们别院的锅灶一用可否?” 那位管事见小满凑过来,以为小满要询问何时才能见到夫人,或是能不能上些茶果之类,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要拒绝,夫人说了,这些是罪臣家眷,不能沾染,到到底有几份面子,就在夫人自己陪嫁的院子里接待一下。因此他严格贯彻执行了很冷淡策略,没想到小满出口就是问他借锅灶,这个,倒也没说不让。 他犹豫半天,预先准备好的台词没用上,脸都憋成猪肝红了,这才说:“可以。” 小满拿着东西就往后厨走,她才懒得理会这个管事呢,肚儿饱饱才能烦恼少少,不管别人如何,她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打算做一道盐焗鹌鹑。 小满购买鹌鹑时就嘱咐商家将鹌鹑剥洗干净,因此现在小满只需要将鹌鹑洗净,埋入海盐中。在大铁锅中炒盐,炒熟以后,将鹌鹑深深埋入其中,用小火,借着海盐的温度,生生把鹌鹑焖熟,如此做出来的鹌鹑,肉质鲜嫩,肥而不腻。 正好烧完一根粗柴火,那鹌鹑焖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出锅,管事通禀:“夫人已来。”,小满只好熄了火,将鹌鹑捂在热锅里,好在锅中还有些热气,总能保温个一个时辰。 却见那位史夫人穿着直领对襟印金月白芍药纹短衣,下着一条白色同花纹长裙,佩一个羊脂玉禁步,倒有些淑美柔婉、华容婀娜的意态,见着了祁老太君和祁夫人,她不先行礼,倒先拿自己的销金羽毛小扇捂嘴笑:“唉吆喂,王家姐姐往日里最是讲究仪态,如今怎么穿这种粗葛麻布的衣衫,便是乡下妇人都比姐姐气派些。” 之前一直冷遇,见了面又不由分说一顿奚落,祁夫人脸上有些讪讪的,的确为了赶路不引人瞩目,她在小满的劝说下换上了一身朴素衣着,没想到倒引昔日姐妹一顿鄙夷。 祁老太君心中不满,重重的咳嗽一声,那史夫人才像刚看见老太君一样,草草行了个礼:“见过老太君。” 小满心中暗暗叹息:原来还以为是一个病美人,没想到一开口就漏了馅儿,破了功,倒像个市井泼妇一样。 祁夫人如今只想着赶紧办事走人,她硬着头皮陪笑:“妹妹,我如今手头急用钱,你可否将我入股和分红尽数给我?” 那位史夫人眼珠子一转:“姐姐啊,像我们世家的姑娘,嘴里怎么可以谈钱?这不是世家教导出来的体面。” 真他妈无耻啊,冷眼旁观了这一切的小满暗暗感慨。 这时候那位管事上前低语片刻,史夫人更是捂住了嘴吃吃的笑:“唉吆喂!姐姐啊,你跟前这个丫鬟倒是个妙人啊,还借了我们家的厨房做饭?” 小满无语了,若是以前的她就忍了,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得到了老夫人的教诲,她渐渐明白了面对贱人就是要怼!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如今祁老夫人跟个小辈计较那是自失身份,祁夫人又是个窝里横的战五渣,只好小满上了,小满一撸袖子,showtime! 小满上前一步,自我介绍:“史夫人,我并非丫鬟,而是祁家未过门的三儿媳妇。进了府中拜访,过了一下午只有凉茶,却连茶点都没有,让人干饿着,我担心老人家身体受不住才借贵府厨房一用。我们初次登门不知道贵府的规矩,让夫人笑话了,下回拜访我一定自带干粮,并替夫人好好在京中贵族圈中好好传播一番,好使大家来贵府都有备无患。” 说罢,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去厨间拿了那两只鹌鹑装在食盒,史夫人脸色僵硬,反被笑话没有待客之道?!她暗自后悔,祁家虽然没落了,但祁家和不少世家交好,万一被她传出去,自己家恐怕就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还想着等着夫君任期满了带儿女去汴京城中嫁娶,有了这样吝啬、不识礼数的名声,儿女们能寻着什么好人家! 小满进了花厅,不再理她,转身对祁老太君说:“老太君,这是一道盐焗鹌鹑,士人只道海盐粗粝,别有一番质朴雅趣,追捧人居多,然则海盐还是未经人力加工提纯,中有很多有害物质,偶尔一吃当做个野趣,并不可学习时下士人,将海盐捧得极高,反倒伤害自己身体。” “譬如那魏晋时候,士子好金石,个个食丹,结果暴毙而死慢性中毒的不在少数,可见这人啊,真正风雅,是在自己的心,而不是或人云亦云,一味追捧品相上的高洁,或故作玄虚,却做出些泼妇行径。” 旁边的管事只恨自己长了耳朵,听这位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嘲讽自己的主子,脸颊一阵阵泛红。更别提史夫人脸上的颜色了,黑一阵红一阵,看在祁夫人眼里只觉格外好看,刚才受的气都荡然无存,心中暗暗为小满鼓掌:骂得好!也是这一刻,祁夫人第一次从心眼里接受了这个儿媳妇!替婆婆出气,好样的! -- 第197页 小满话锋一转,对着史夫人说:“不过史夫人可不是那等人,欠我家的入股和分红,定能现在全部还给我,若是不然,我就保证不了自己写家书的时候,会不会将宾客枯坐一整天连口吃食都不给的逸闻趣事写上去了。” 史夫人气得指着小满的鼻子:“你你你!”你个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思来想去,只好服了软,嘱咐手下的心腹管事:“你且去拿银票和账本来。” 拿了银票和账本,小满又协助祁夫人仔仔细细理了一遍,确认没有少算,就心满意足拿起了盐焗鹌鹑,扶着祁老太君往外走,搭理都不带搭理那个史夫人。 气得史夫人指着小满鼻子:“谁家的丫头,这么没有教养!” 小满慢悠悠回头:“我爹爹名讳上陈下方晟,是先帝年间的进士及第,最近在翰林院帮官家草拟诏书。史夫人敢不敢去理论?” 看着史夫人一脸吃瘪的表情,小满头一歪,笑嘻嘻补充道:“我呢年幼,修养学识俱还在起步,只是窃以为我的教养成都教育夫人绰绰有余,奉劝夫人一句:万万不可从嘴里说出‘唉吆喂’三个字,不然再怎么穿戴的清新脱俗,也瞬间变成上三堂子里拈醋撒泼的妇人了。” 说完就花枝招展招摇而去,留下那史夫人气得吐血。 等上了船,小满将那盐焗鹌鹑拿去店家船头的炉灶热起,同时命令船工黄昏出发,小满立于船头:“如今恐有歹人,因而必须现在出发,我已经从岸下买了熟食,辛苦大家今日连夜赶路,等出了镇江境内,必然给大家松泛半日。”船家齐声应下,行船走路,他们也怕遇上意外,风餐露宿本来正常,何况小满还出钱给大家买了酒肉。 待到托了个托盘盛些食物,进了船舱,祁夫人惊疑不定:“小满,怎么还会有歹人?” 祁老太君看着这个媳妇,觉得真是头疼。 小满解释:“今日里那史夫人一开始拖三阻四不愿意将分红给我们,显见得是准备私吞。我怕她给了我们回去跟史大人合计,找个借口扣下我们,罚没财物,所以回来路上买了些吃食,今日里连夜出发。等到明天早起早就出了镇江境内,到时候她力不能所及,我们再休息。” 说着就将盐焗鹌鹑奉予上去:“辛苦老太君和夫人了,尝一尝这鹌鹑,因为赶路船急,来不及做饭,我又煮了白粥,搭配着一碟子素炒青菜,今日就请将就一下。” 祁老太君心中怜惜小满:“好孩子,你也快坐下休息,这一路上我们多亏了你,跑前跑后,不仅照料我们,还关照着船务,操心行程,我们祁家真是积德行善才有你这般媳妇。” 祁夫人如今也很认可小满,将那鹌鹑撕了一半给小满:“小满,我知道你是为着例行节约才不舍得吃,今日里你可立了大功,讨回了家中的财物,我们去了潮州,也能过得松泛一些了。” 祁老太君忖度一下:“大郎和三郎身边的奴仆都飞鸽传书,道是一路打点,没有吃太多苦,枷锁镣铐也是无人时解开的。就怕去了潮州那一阵杀威棒受不住,我已派了家人提前去打点,等我们过去,势必也要跟地方官的夫人们交好,让大郎和三郎的日子好过一些。” 小满和祁夫人齐齐以崇拜的眼神盯着老太君:真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第122章 蟹黄豆腐 潮州府濒临韩江下游,一面靠海,辖地多山,贫穷困顿。再加上瘴气弥散土人出没,化外之地礼法不通,因而历来是朝廷贬谪犯错官员的地方。潮州的现任知县大人夏大人就是被贬谪而来,本是党派斗争被牵连,谁知贬谪期间他的恩师去世了,无人再能记得提拔起他,他在此地都待了快十年了。 夏县令已经准备在此地终老了,只求保佑这几年任内平平安安,再过几年他就可以乞骸骨了,到时候带着夫人和儿子一起告老还乡,谁知突然接到一个大消息:朝中重犯祁家二子因参与涉嫌谋逆皆被流放此地。 夏县令挠挠头:祁家他是知道的,曾经的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国舅爷,可也不知道祁家这气数是不是该尽了,先帝在时就不怎么待见他们。如今改朝换代了,新皇居然直接给他们安排个这么个罪名。 连潮州府这么偏远的地方都听说了先皇死的蹊跷,臣民都怀疑祁家不过是背锅的。为何连潮州府这种话外之地都知道呢?这要归于当今天下一位写书的大才子:姑苏一书生,他写了一本话本子,里面写了一个子虚国,国主被二皇子毒死,却嫁祸给大皇子。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人抢购,梨园里一看这么受欢迎,索性改编成了一出戏,满天下传唱,等到宫里知道时,这件事已经传到沸沸扬扬了。官家下令彻查,严禁这部戏再演出。 可是天下民众的嘴,岂是你能堵得住的?老百姓让你稳坐龙椅那是懒得搭理你,真要可劲作,以为天下真是自己家的那才是可笑呢。多少亡国之君就坏在不懂这一点上了?人的心理啊,是越禁越想看,本来这部戏是长江以北演得多,可是这么一禁啊,就连长江以南都传遍了呢。 再回到夏县令上,他如今左右为难:你若是虐待这两人,民心所向,还不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可是如果善待这两人呢,你不怕官家怪罪下来将你也算成逆臣贼子? 夏县令翻来覆去好几天,胡子都要熬白了,老妻呵斥他:“老贼,半响不睡觉可是在床上烙煎饼?”,妻管严夏县令只得如实相告,老妻想都不想,就提出一个办法:索性就不偏不倚,就按照律法规定执行,如此一来毫不偏颇,任是哪一方也挑不出来错。 -- 第198页 夏县令安心睡去之前迷迷糊糊想:人人都笑他听媳妇的,可是媳妇总是说的对啊。 夏县令一点都没想到,没过几天,老妻就改口了。 第二天有下面的师爷来报,道是祁家女眷在海阳县城租了一座宅子。潮州府统领海阳、潮阳、揭阳3县,合称“潮州三阳”,治所驻海阳县,比起同时期大宋其他的县城,海阳县城显得格外的小,稀稀拉拉几条长街,最繁华的一排长街走十分钟便也就到头了。因而有些风吹草动就一清二楚,何况祁家租的这栋宅子离县衙也不过半条街。 夏县令想想,祁家女眷本就是被贬为平民了,之后再去何处,那是人家自由,只要没有犯事,自己却也管不着,因而置之不理。过了两天就置之脑后了,直到半个月后某天下衙回家发现家里冰锅冷灶,等了半天才有小童过来跑腿传话说夫人在祁家吃饭了,不回来了。 再怎么挨饿也不能指责夫人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夏县令只好自己出门买了个馒头吃,啃着热乎乎的馒头,夏县令突然想起来:祁家,不会是那个祁家吧? 此时的祁府,小满正忙忙碌碌做最后一道菜:蟹黄豆腐。 这道蟹黄豆腐若是小满以前来做必然要取大螃蟹若干,细细剥出蟹黄。只是现在却只能拿咸鸭蛋蛋黄来代替了。 将咸鸭蛋的蛋黄小心一点点剥出来,这蛋黄是小满在集市上买的,腌制的极好,一开壳便闻到一股香味,剥出蛋白,里面的蛋黄金光灿灿。剥了五只蛋黄,便放在小碗捣碎。 锅中热油,下入姜丝炒香,直到生姜的香味被热油逼出来以后,再将蛋黄碎倒下锅,慢慢炒制。然后下鸡汤煮熟,小心举起易碎的南豆腐慢慢划几刀,放入锅中煮熟即可。 小满端着蟹黄豆腐放到饭桌上,赔笑:“如今家贫,没得钱买螃蟹,只好拿这道蟹黄豆腐充数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我。” “怎么可能怪罪?你这闺女俊得很,我一看就喜欢,手也巧,做的饭好吃。”夏夫人尝了一口蟹黄豆腐,鲜得吆,眉毛都要掉了。 这要从一开始说起,祁家一家三口搬到这里就引起了好奇。家中的几房家人安顿她们住下后就在祁老太君的安排下回去了,本来他们不愿意离去,但祁老太君叮嘱他们回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都走了。 为着不引人注目,他们连仆人都没有,小满打扫了租来的庭院,就带着祁夫人上街了。这一上街啊,就出名了,她们虽然穿着简朴,但是毕竟是京中而来,穿着的又是最流行的衣服样子,还未流传到潮州境内,街上的女眷们啊,羡慕的什么似的。 没多久就陆续有富商女眷们上门,一开始士绅家的太太们还被家中拘着,说是担心和朝廷要案扯上关系,没几天那些太太们也上门了,谁能挡住女主探讨最时新的衣服样子? 小满灵机一动,和老太君商量一下,便带着祁夫人热心和各位太太交流衣裳裁剪、花边样子、头饰发型,没多久,祁府就变成了最新的流行风尚,潮州的时尚圈内,太太们都惟祁家夫人的马首是瞻。 果然不出小满所料,那位县令太太夏夫人忍不住就也上门了。 这真是小满和老太君商量的计策,你若是主动带着礼品上门求见,也许夏夫人会觉得屈尊纡贵,毕竟一开始你们定下的基调就是你低声下气。这还不如自己变成潮州女眷们追捧的社交达人,然后吸引的她上门来,这样你也可以不卑不亢,做她朋友,在日后的行事中也能以平等的姿态交往。 祁老太君在小满提出这个建议后大为赞赏,自己一个人在小佛堂烧香时拜谢佛祖:“佛祖垂怜,赐给我祁家这么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媳妇,我祁家起复有望。” 小满若是知道肯定要哭笑不得,她只是活学活用了那句“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罢了。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待到吃完饭,那县令夫人都认了小满做干女儿。待回到县衙犹自兴致勃勃掏出一叠烧饼夹肘子肉,递给夏县令的同时笑眯眯告知了他。正在吃烧饼的县令感觉被噎住了:“咳咳咳!” 好容易顺了口气,他惊魂未定盯着老妻:“贤妻可是糊涂了?那家人是罪臣家眷啊!” 夏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老糊涂!我认的闺女姓陈,人家可不是罪臣家眷,她爹如今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她继母是宋太师的女儿,怨不得你升不上去,连这些个弯弯绕都不知道!” 夏县令稀里糊涂:“那怎的又跟祁家扯上关系了?” 还好夫妻多年,夏夫人还耐得出来性子跟他聊:“听说祁家还未获罪时先帝给祁家三郎和陈娘子赐的婚,如今祁家获罪了,陈娘子也要履行婚约,便跟了来照顾长辈,啧啧,咱儿若是能寻这么一个有情有义又家底丰厚的老婆的话,那真是立时三刻闭眼了也当得。” 儿女情爱什么的,夏县令不感兴趣,他感慨的是另外一件事:“宋太师不是一心一意扶着今上上位的么,怎么又将外孙女嫁给祁家,莫非这祁家还能翻身不成?” 他这么一说,夏夫人立马态度不同:“是啊,结亲可是两家之好。这么看来,老头子,你到时可得好好待那两位祁家少爷,万万不能有个闪失,再说了,咱儿子如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跟两位交好,说不定也能落个前程呢。” -- 第200页 潮州多山靠海,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供开垦的田地,小满又跟祁老太君商量过了,如今家中仅存的资产,最好全部都留着等着东山再起。因而她日常花用都省了又省,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八瓣使。 前些天小满四处走动,看见农人的田地里种着蒟蒻,不由得眼前一亮。 晋朝左思的蜀都赋写:“其圃则有蒟蒻茱萸,瓜畴芋区。”小满问了半天老农,才勉强从那些潮州口音重辨别出大意:本地的人却只吃起根茎,并没有加工的习惯。小满乐得笑开了花,看来是自己的机会来了!那本书上刘良注释:“蒻,草也,其根名蒻,头大者如斗,其肌正白,可以灰汁煮,则凝成,可以苦酒淹食之,蜀人珍焉。”说明四川人就有加工魔芋的习俗了。是的!这种食品加工成成品,就是前世里的麻辣烫伴侣:魔芋! 小满跟老农买了一袋子蒟蒻。 回家先刮去蒟蒻外皮,然后在木盆中加入灶灰水和石灰水,用小刀将魔芋刮入木盆里面,然后静置一晚上,这时候已经凝固成魔芋团了,再将其从锅中取出和灶灰水石灰水同煮熟,等到魔芋变成深色的时候,说明已经做成成品魔芋了。 魔芋烧鸭、酸辣魔芋、剁椒魔芋豆腐、凉拌魔芋丝、魔芋炖牛腩,小满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一道道魔芋大餐了,她开始做一道魔芋烧鸭。 这时候祁非池正再往回家来的路上,大哥教训了他,他说出心中顾虑,大哥劝他:“陈娘子既然都不远千里跟了过来,在外人眼里就是你的未婚妻子了,你如今远着她是怕连累她,可是你有无想过,如今这已经连累到她了?” “再说了,你们之前是有误会不假,现在就当刚认识,你慢慢对她好,天长地久,还能怕捂不热她这一颗心么?” 劝来劝去,祁非池总算回心转意了,下工后他特意去街上走一趟,在银楼里给小满买了一枝莲花簪,想着一会送给她,好好跟她道个谢。 这么想着,他心中也骤然放松,这些天紧绷着不跟小满聊天,他心中也不自在,现下里大哥开导,解开了他心中疑惑,他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走过一方荷塘,他听得孩童唱童谣: “十里荷花九里红,中间一朵白松松。 白莲刚好摸藕吃,红莲则好结莲蓬。 结莲蓬,结莲蓬,莲蓬好吃藕玲珑。 开花须结子,也是一场空。 一时乘酒兴,空肚里吃三钟, 翻身落水寻不见,则听得采莲船上,鼓打扑冬冬。” 祁非池怀里揣着银钗,听那歌词“也是一场空”,心中不喜,索性快步走过。到了家中,他直接去了厨间,这种时刻,小满肯定又在厨下忙忙碌碌,只有这个空间才有两人独处的环境,他心中激动不已,往前一步,只是厨房的门虚掩着是怎么回事? 听得里面有说话声,祁非池靠在门板上听了一下。 赵昀在屋内,他形容憔悴,胡茬疯长,半点都寻不到昔日翩翩佳公子的风采,风餐露宿加上逃脱追捕让他消瘦得厉害,只有一对眼睛又黑又亮。 他此刻言辞激烈,那对黑眸在黄昏的时光里熠熠生辉:“小满,我此行不单单是为了拿兵符,也是为了寻你问一句话。” 小满看上去很惊讶:“你疯了?我都跟着祁非池到潮州了。” 赵昀摇摇头不以为然:“若是从前的我,会相信你是要嫁给他,会退缩。可是如今的我不怕了。” “我爹爹后来对我特别好,他将立我做太子的诏书亲自给我,可是没多久他就去了。我渐渐明白了,若是不抓紧时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我知道你是个仗义侠骨的姑娘,祁家遭难,你不会坐视不管,可你也是泾渭分明的人,我知道你不喜欢祁非池了。因此虽则我颠沛流离,虽则我可能明日就被抓捕,虽则我失败之后有可能尸骨无存,但我还是要问你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当时问过你,你拒绝了,那我再问一次:你可愿意嫁给我。” 小满愣住了。她选择了沉默。 赵昀笑了起来,他一笑四壁都明亮不少,依稀有些倾国倾城的姿态,小满心中暗叹,男人也可以长成妖孽。赵昀越笑越大声,最后朗声大笑。 小满依旧沉默。 赵昀收住了笑意:“当日里我问你你直接拒绝,今日里我再问你却沉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等我回来。” 第124章 赵昀归来 祁非池连忙快走躲开,他径直走出门去,直走到身边的景色变得陌生都未停步,他隐约明白自己心中为何突然心乱如麻,却不愿意去面对。 屋内小满错愕不已,赵昀却不再解释,转身出去。厨间萦绕着蒸汽,云里雾里,小满站在那水汽之间,心中瞬息万变。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赵昀? 祁家人等到天黑也未等到祁非池,祁非云无奈,将赵昀和老太君叫进了室内,将贴身的小包递给赵昀,跟赵昀叮嘱:“这便是另一半虎符了。” 入手只觉沉甸甸的,赵昀心绪复杂,他犹豫再三:“真要走上那一步么?娘娘和舅舅在宫中被辖制,还有大哥,若是我这边起事,只怕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甚至,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老太君闭目养神,静听屋中的沉默,再次睁开眼睛她双眼中已是锋芒毕露:“从她嫁入皇家起就已经身不由已了,若是赢了是她的命。再说你舅舅,为国尽忠本是祁家本分。昇儿虽然如今被关押在宫墙之内,但若是知道我们的决定,也会同意的。” -- 第201页 祁非云胸中筹谋半天,方说:“我在西北苦心经营许多年,总算又重新聚齐了祁家军,若是起事也能支撑下去,以西北为据点,东北非池为犄角,再有诏书,总能招募些义士,到时候与朱丽月一决高下也未尝不可。” 赵昀仍然踌躇:“若是江山分裂,只怕北方契丹会趁虚而入,到时候两军对峙,伤亡的还是百姓,生灵涂炭。” 祁非池从外面走进来:“那就改变策略,从京中起兵,出其不意,攻入皇城,拿出诏书,与朱丽月现场对峙,京北大营和御林军素来是爹爹苦心经营的,上次若不是官家猜疑爹爹,将他逐出了御林军,也不至于被宋太师掌握,让朱丽月发动宫变。” 赵昀点头称是:“的确,如今市井上话本子流传,天下百姓皆道朱丽月和宋太师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我们能够先在汴京街头传播些谣言,再让小儿传颂童谣,如此铺垫三个月,待到人心惶惶之时我们再趁虚而入,一举攻下。” “宫中内应却是个难题,如今朱丽月肯定会大肆清洗,换上自己的人。” 祁老太君老神在在:“正因为她老换人,那些新人已经不知道宫中密道几许。” 祁非池喜出望外,老祖宗年幼时在宫中长大,定是知道宫中秘闻,再者,她在宫中有些耳目,还能为他们一用。 三言两句商议好策略,赵昀接下来北上,带着一斤去西北获得祁家军的信任,一戟被派去在东北活动,竹林带领其他赵昀的人在汴京城中造势,等到西北和东北两路可以作为依傍时,再策反京北大营和御林军。 此行到底花费甚巨,老太君招来管账的小满,将所有账上手里能挪动的银票都交给了赵昀,可是依然不怎么够,赵昀安慰老太君:“竹林在汴京城中还管着我的大量资产,京城那边的花销不用忧愁了。” 祁老太君示意小满取出她一直紧紧收着的箱子:“这里是一些字画,你拿去将其变卖,总能支撑周旋花费。” 哇!古董字画!小满凑上前去看,但见笔触挥洒自如,全画弥散着辽阔的意境,即使是她这种不懂艺术的外行人都能感受到画中渗透的浓浓恣肆,不由得赞叹。 老太君微笑:“前朝神宗第十一子、徽宗胞弟,封号为瑞王,爱好笔墨丹青、骑马射箭,自创瘦金体,花鸟画自成“院体”,其字其画在世时就千金难求,一生风流,著书无数,自建画院,神宗尝曰:吾家十一儿生就丹青手,惟愿一生画尽世间风月,远离朝堂案牍。” 小满偷笑,这不就是穿越前的宋徽宗赵佶吗?被后世称为“误当皇帝的艺术家”,虽然书画俱佳,却葬送了北宋,还好宋神宗是穿越过去的,没让瑞王即位,还给皇子们建立了良好的教育机制,把瑞王送去当个闲散王爷,要不宋神宗去世后,谁知道会不会被哪个子孙后代搞个靖康之乱出来呢。 这个世界里赵佶做了个闲散王爷,每日里写写画画,跟些文人切磋技艺,倒也过得潇洒自如,同样,大宋也走向了另外一个轨迹,可谓是双赢了。 送走了赵昀,祁家人心中各有希冀。祁老太君和祁夫人来此处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家中两位男丁平安活下来,等赵昀能够调遣西北和东北军队,他们便也要动身,前往汴京了。前路漫漫,不知道是福是祸。 祁非云每日里在军营里劳作,修缮维护,因着小满那边隔三差五哄着夏县令夫人,他和祁非池的日子却也好过多了。 上次他苦口婆心劝告三弟,三弟看似是开窍了,却第二天仍又离得小满远远的,祁非云心中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还不珍惜,看你怎么作。 今日里的活计是整修篱笆,军营里的篱笆是此地所产的竹子所做,日久残破磨损得很厉害,祁非云细细取下那已经枯朽的竹子,跟管事的还有祁非池打了一声招呼,就动身去附近的山间砍些新竹子。 潮州多竹子,山间蓊蓊郁郁,立于林间只觉神清气爽,饶是祁非云这般冷冷清清的人,也忍不住立在山间看了一下山景方才动手砍伐竹子。 正弯腰砍着,他听得山下有人招手叫他,影影绰绰听不大清楚,转身回望,却不见踪影,许是听错了?他继续低下头劳作,难掩心中惆怅,那个声音,真的很像记忆里某个人。 大漠、一抹红裙、明艳艳的笑容。 不知道她如今好不好。 “喂!你这个人,怎么叫都叫不动!”有人毫不客气拍他肩膀一把,祁非云愣住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来,虽然心中早就猜到是谁,但是等到亲眼看见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九歌?!” 来人正是上官九歌,虽然未穿一身红衣,许是因着赶路,她形容憔悴,衣着素净,却难掩倾国之色,眼睛中更是泪光盈盈:“我寻到祁宅,她们说你在军营里,待寻到军营里,他们又说你在山上,我便又寻了来。” 祁非云嘴角阖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一向冷面无私的他突然咧开嘴笑了,丢下斧头,就一把牵着九歌的手往山下走。 第一次牵手,九歌嫩白的小手就被他的大手捂在掌心,九歌想嗔怪着甩开他,但到底没舍得,责怪着白了他一眼,就任由他牵着了。 直到走到山下,遇着军营里的人他的手才松开,祁非云对着那个官差唱了个喏:“差爷,告半响假,我回家一趟。” -- 第202页 军营里的各位都跟祁非云熟悉了,笑着开玩笑:“这是你未来婆姨?” 他们言语粗陋,却发自内心的为祁非云高兴,九歌也觉察到了这善意,却羞得抬不起头来,她有勇气一路追寻祁非云而来,此时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祁非云却不以为然,爽朗笑着:“到时候请大家伙都来喝喜酒。”上官九歌的脸腾的一下飞起两片红云。 待回到祁家宅子里,家中三位俱没有多话,就安置九歌和随身的侍女住下了。祁非云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袋:“糟糕,斧头还在山上呢”,急急匆匆回去干活了。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们若是在寻常时机,肯定祁家会踌躇犹豫。可如今祁家已经没落了,倒也阻力小了不少。 祁夫人本来还有些犹豫:“若不然,等再过几年。” 祁老太君白了她一眼,这个媳妇真是鼠目寸光,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吗?多半是盘算等祁家帮助赵昀起事,之后祁家变为大宋第一高门,再在豪门中择媳。也不想想,是雪中送炭难得呢,还是锦上添花难得。老太君缓缓说道:“也不早了,老大都二十有五了,再过几年,跟他同龄的人都能抱上孙子了。” 祁夫人想想也是。 于是小满开始操持上官九歌和祁非云的婚事。祁夫人本想的是三儿子的也一起办了,但是祁非池死活不愿意,只好作罢,祁夫人气得嘀咕:“这个牛心孤拐的,也不知道随了谁?原来我不同意吧,就要死要活的闹,如今我是同意了,反而不娶了。依我看啊,就是冤家来气我的。” 祁夫人很无奈,自己最重门第,向来以自己系出临川王家名门、嫁入根基深厚的祁家为荣,没想到自己目前的两个儿媳妇,没有一个是高门。但祁夫人转念一想,大儿媳出自陇西的上官家族,那可是自唐朝和五代延续下来便是当时的皇帝都得拉拢讨好的高门。三儿媳呢,虽然是个市井女子吧,罢了罢了,好歹她爹爹是探花郎,朝中任职的员外郎,正四品的嫡长女。 这么一想,祁夫人顿觉有脸上有光,开开心心去操持婚礼去了。换个角度看问题果然能解决人生的大部分烦恼呢。 第125章 炸薯条 有了老太君的指导,小满操持的婚礼也有模有样。 先在祁家附近租了一个宅子让上官九歌暂住,请了海阳县里的媒人,上门纳彩,如今海阳地处南方,没有大雁,便用了一对木雁来代替。再拿两人的八字前去占卜吉凶。 祁夫人在自家剩下的首饰了找了一枝上好的并蒂莲镂空金簪,别在了九歌的头上。 插簪子礼成后,上官九歌就算正式被祁家认可了。 嫁妆不愁,上官九歌这些年攒下了丰厚的嫁妆,早就随着她一并拉过来了,她的些个丫鬟们这些天也早就装箱准备了。 聘礼却折腾了祁家半天,为了不留下把柄,他们将田地、庄园地契等都藏在暗处,明面上摆一点点金灿灿的银镀金饰品、白银首饰、些许银两、彩缎之类,那抬着的一抬抬聘礼,多是形象古朴的玉器、木头,只有懂行的人才能看出来其实一件件都是无价之宝。礼盒的暗箱里还藏着各种地契铺约。 那天也有人来看热闹,但看见东西也不过就跟县里面寻常富户的聘礼差不多,也就罢了,没有张扬出去。 虽然东西简陋,但小满细心操持,迎亲的礼数做到周备齐全,终于将九歌娶进了祁家,成为了祁家长妇。 上官九歌嫁进来以后小满明显的轻松了很多,她带来几个丫鬟奴仆能帮着做些杂事,将小满从家务的桎梏里解放出来,得以四处走动,观察些事体。 潮州府虽然靠海,却多山地,田地狭小,农民仅仅能够在稍微平缓的山腰处或者河边的河谷地开垦出农田,种一些作物,这样导致劳作成本大大增加,产出却微薄。 小满观察了几天,便能看出此地民生多艰,什么东西能在山间生长还产量高能做充饥的主食呢? 马铃薯。 为什么小满知道呢?这得归功于小满上辈子的那个年代,因着持续冷战,华国的战略储备粮已经严重不足,甚至多处粮库纷纷被爆出亏空,为了度过艰难时刻,政府出面,提倡各种代主食,土豆就是其中大力推广的。懵逼的小满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当菜吃的土豆可以当做主食。 此物是明朝传入中国的,小满只能寄希望于神宗的提倡海运策略给这个朝代带来了惊涛骇浪,她跟祁家人商量,说是在去北疆回来的船队上听南来北往的船客们侃大山得知有个作物,让泉州港口那边的管事打听有无见过这个稀罕作物。 是的,祁家说是被抄家,但暗地里还有大量产业分布在大宋各地。 没想到运气不错,果然在往来的商人哪里换来了这种作物。小满感动的不行,穿越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等奇遇。真,主角光环。 等到拉来了土豆,管事还附赠了土豆种植指南,说此物易于储藏,远洋而来的船队会在船舱装些做粮食,但是难以种植,泉州有人想种,结果失败了,不仅没发芽,还导致第二年他这块地里种植的别的作物减产,因此无人再敢于尝试。 小满微微一笑,泉州和此地的气候和温度、湿度均不同,潮州不同,山地和低温都极其适合土豆生长。不管怎样,她先在后院开辟块地方种一种。 -- 第203页 将那些用作种子的土豆洗干净,切成四块,她在那里切块,上官九歌好奇在旁边看:“小满这是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还未嫁进来时候,九歌就知道小满不背婚约自愿跟随祁家来这流放地,很是钦佩,人以类聚,她为了祁非云千里迢迢奔赴而来,便很能理解小满。自打嫁进来她便跟小满一起跟着祁老太君接受“大宋高门贵妇的职业培训”,九歌是个舒朗性子,没多久她就了解了小满虽然不是活泼外向,却心底纯良,日常又做些美食,用九歌的贴身丫鬟同心的话来说:“爱做好多美食的人,心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两人一天天熟络起来,倒像是两姐妹一样,同进同出,惹得潮州府常有人观看这一对赏心悦目的姐妹花。 小满噗嗤一笑:“你也别只惦记着吃,先来帮我搭把手。喏,这个土豆帮我切一下”说着,就递给她一个土豆,九歌也不嫌上面还沾着泥土,拿出自己的贴身小刀就开始割切。 看她大咧咧就要下手,小满俩忙仔细指导:“你仔细观察,土豆上面都有些发芽的芽眼,切得时候要保证每一块上面都有芽眼。” 等切好了土豆,大太阳下晾晒一天,土豆便慢慢冒芽了,九歌喜得手舞足蹈,晚上祁非云回来,她便开心的举着那个发芽的土豆让祁非云看:“相公!你看!发芽了!我亲手割的!” 祁非云心里柔软的什么似的。 小满将那些土豆都蘸上了灶间挖出来的草木灰,九歌不解,小满耐心讲给她听:“这草木灰,是上好的肥料,农家常用这个在地里堆肥呢。” 等到土豆都出芽了,小满便掰去瘦弱的芽苗,将土豆种到土里去,因着不敢冒险,她便只种了一部分土豆,剩下的储藏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若是这次失败了她便再进行下一次播种。 小满将那几垄土豆看得金贵,每日里巴巴儿看着是否会遭受风吹雨淋,祁夫人有些不解,嘀咕:“那些个劳什子有什么要紧,看得心肝一样。” 老太君白了她一眼,低声道:“那可是粮食,若是能成,只怕大郎和三郎的罪责还要更轻。” 想到儿子罪责能轻些,祁夫人自然欢喜,儿子们再怎么在前线奋勇杀敌骁勇善战,她也觉得儿子们没有体力去应付那些个每日里的苦役,心疼不已,若能免除些,那是最好。 再看向小满,想到有了小满的帮助,祁家两兄弟如今没有被仗责,也没有终日带着枷锁,更得到宽宥能每日里都回家吃饭在家睡觉,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不由得念声佛:“佛祖保佑让我家有了这么个好媳妇。”,转念又一想:“三郎也不知道脑瓜里是些什么,死活不愿意跟小满成婚。” 老太君指着那田垄旁深深的排水沟,微笑着说:“这是三郎每日里下工后又特意开挖的,想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长辈的就不操心了。” 这么一想也是释然,祁夫人嘀咕:儿啊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田里土豆已经抽条开花,一朵朵白色的、浅紫色的花蕾绽放,小满看着心中欢欣不已,前世里她最多在参加农家乐时在地里挖过土豆,却从来没有见过土豆的花,原来这么好看的的呀。 小满捂着鼻子给土豆追肥,蹭的满身灰泥,九歌问她:“还有多久啊” 她虽然出身底层,却未见过种植作物,因此总觉得新奇有趣,常常来追问小满,小满掐着指头算一算:“那个管事跟我说的,怎么也得几十天吧。” 九歌砸吧砸吧嘴:“哎呀,那可真可惜,我还想着这能多好吃呢。” 这有何难,中午的时候小满很慷慨的拿出了存量土豆,笑眯眯说:“既然原来那些能成功种出来了,这些留种的便可以吃一个两个了。” 稀有的土豆怎么办?当然是炸薯条啊! 小满将土豆削皮切块,先在水中泡半天,目的是洗去土豆中含有的淀粉,洗出的废水也不用急着倒掉,留着沉淀一日一夜,倒去上面的水,剩下的杂质晒干,便是土豆淀粉,做菜时可以留着备用。没办法,现在穷了,不能浪费。 再说土豆,洗干净淀粉在开水中煮上一煮,估摸着煮得八成熟了就赶紧捞出,晾干。 置办了一大锅油,将已经晾得没有水分的土豆条扔进去,开炸,炸两次,第一次炸熟,第二次为了上色。 金灿灿一盘子炸薯条就做成了。可惜如今没有番茄,自然就无法做番茄酱了,小满只好将胡椒粉和盐混合均匀,做成椒盐蘸料。 再取几个鸡蛋,只用蛋黄,不断搅拌,搅拌过程中加些油,等到搅拌费力时,再加入白醋,看着酱稀了便再加些油,最后直搅拌到液体变得浓稠,这便是自制蛋黄酱了。 等到晚上祁非云和祁非池下工来,看到桌子上有个新鲜吃食,金灿灿的炸薯条,配着两方小碟子,一碟子椒盐,一碟子白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蘸料。 祁非池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蘸了蘸那白色酱料,咬了下去,一入口,浓郁的蛋黄香味进入口腔,咬着薯条松软可口。祁非池都顾不得好些个日子都不理小满了,连连称赞:“好吃!” 祁非云也在旁边吃着,他现下十分满足,家人常伴,心上人做了妻子,再也没有大漠的风沙和突如其来的敌情,每日里回家总有新鲜的吃食,家中总有一盏明灯,灯下家人在等他回来,如此安逸,倒让他比在战场时胖了些。 -- 第204页 只不过这么一盘倒是没让家人吃够,小满笑道:“再过几十天,等几十天以后再说。” 第126章 开封菜和土豆宴 转眼就过了两个月,小满带把锄头就去地里挖土豆,她小心翼翼,挖了十几个背篼。 望着一地的土豆小满激动不已!怪不得火星救援里男主靠着种土豆才活下来的,土豆 ,人类之光。 等到土豆收货回家,小满在晚餐的餐桌上献计:“大哥和非池带着这些出产去找夏县令,将土豆的种法推广开来,这样子大哥和非池也算是立功,以后的日子会更好过一点。” 祁非云和祁非池双双眼前一亮,在潮州府他们也感觉到了农民生活艰辛,可是此地交通不不便,贸易不显,田地又稀少,又没有可以富民的路子,如今得到这个方法,甚是动心。 祁非云更有新的思路:“这种子三个月便可一收,何不在西北我们的辖地开展来?” 祁家人俱是动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要起兵,粮草便是最大的制约,可是这土豆种植,是在冬天农闲时种植,既不耽误其他作物生长,也不影响农忙,还能给士兵增加口粮。而且,若是将这土豆的做法牢牢把握在手里,何愁军粮? 小满补充:“若是西北和南方,只能在十月播种,来年三月份收获。可是若在中原地带,便可以三月种植,六月收获,八月种植,十一月再收获。” 祁非云二话不说,离了饭桌,对着小满就是一拱手:“小满,谢谢你。” 小满摸摸头:这个,其实我只是想吃薯条。 夏县令果然极为感兴趣。本想着混混日子,没想到临到老了,却混了个大政绩,他能不感激么。而且毕竟是个读书人,心底里还是希望治国平天下的。 于是给祁非云和祁非池派了活计,让他们逐乡推广这种作物。农民们将信将疑,小满苦口婆心,索性和九歌背个铁锅,每到一乡,便架起油锅,油炸薯条,然后免费分发,趁着他们吃的时候,拿出土豆一一讲解。 总算有些农民在自己家闲置的田地里种上了。可是油又太浪费,小满看这样成本太高,和九歌合股在海阳县城新开了一家摊子,常年架着油锅,卖薯条和炸鸡块,由九歌的小厮出面售卖,每日里他们下乡,只要来这里取些扎好的薯条即可。 这样子总算能不浪费油了,祁夫人偷偷舒一口气,转眼又有些鄙夷自己如今的斤斤计较。 那个摊子渐渐在海阳府里出了名,四里八乡赶集的村民时常来这里吃炸薯条,日子久了,总不能老用“那个摊子”来指代,便有人让小满起了名字,起名无能星人小满想了好久 kfc?感觉怪怪的。突然小满灵机一动,就叫开封菜! 于是那家专卖薯条和炸鸡的摊子便被叫做了开封菜,渐渐还有人说这是汴京传过来的小吃。 这时候那些种下的土豆也都长成了,村民收获了土豆,小满少不得又去教他们如何烹饪。有些还在观望的村民看见别人家收获了土豆,自己也不再犹豫,学着种了起来。 收获的季节,祁宅获赠了众多感激的乡民送来的土豆。 小满做一桌土豆宴,嘱咐祁家兄弟请了夏县令一家三口来家中做客。 家中虽狭小,礼数却不少,前庭放一桌,中间摆一道屏风,后面便是女眷们的一桌。夏夫人看着院中布置暗暗点头,小满果然是个贤惠的,虽然家贫,却也收拾的井井有条。虽则小满有了个嫁妆丰厚又长相绝美的妯娌,但看两人相处的和谐,便也知小满本性纯良。 待到上桌:凉拌土豆丝酸酸脆脆;土豆泥沙拉绵软可口,加了蛋黄酱更是回味无穷;红烧肉入口即化,配上里面炖的土豆解腻;狼牙土豆外形粗狂,却难以遮掩麻辣口感;夹起一筷子拔丝土豆,带出的丝线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土豆豆角炖排骨酱香十足;最后再来一个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土豆浓汤,奶味浓郁,香气扑鼻,真真是舒服。 夏县令吃这土豆排骨,赞叹:“真真儿是不辞长作岭南人。” 祁非云说:“夏大人,如今这土豆推广开来,不知今年可还有灾民?” 说到这里,夏大人也高兴,往年辖区内总有灾害事故,少不得他要上报上峰,请求发粮赈灾,可是今年不仅不用求助,他交上去的夏粮还增加了:“今年不但没有灾民,还能让民众都吃饱。”辖内的民众还自发聚集起来,给他送了万民伞,这可是多少官员求都求不得的殊荣,夏大人老泪纵横,将祁家当做自己的大恩人。 夏县令一家吃得满足不已,夏夫人更是觉得跟祁夫人交好学到了不少贵族家里的礼仪,回家便也给自己家布置了起来。两家关系更进一步。 晚上自己家的家宴,祁非云提出建议:“接到端王的通知,他已在西北站稳了,这土豆推广之术也必须尽快送过去。” 祁非池如今也经过了事,有些成熟了:“如今要打仗便不能将这土豆之术传播太广,等到打赢了这一仗才能推广,让黎民百姓都能受益。” 老太君也赞同:“大敌当前,万万不可妇人之仁。” 小满咳嗽一声,见众人都盯着她,她才说出了在心中压抑许久的想法:“我去西北,寻些可靠的人,育好了种,才拿给军户耕种,这样便无人知道土豆的种植秘密。” “你去西北?”九歌下意识的看了看祁非池,祁非池绷着脸没有表情,脸色却变得煞白。 -- 第205页 小满点点头:“我来是为着大哥和非池平安活下来,如今他们不仅活下来了,还得到了夏县令的青睐,想必今后日子也会过得舒心一点。等赵昀起兵,两兵对接,我想祁家有的是法子保证全身而退。因而我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祁夫人犹自震惊:“你这孩子,做了祁家媳妇还东奔西跑?” 小满正色说道:“这也是我今日里想说的,我和祁非池,本是先帝赐下的婚姻,我为着履行婚约赶赴而来,可是三公子却始终不理不睬。我已明白三公子的意思。如今天下将要大乱,人和人的命途离散,想必便是不履行官家赐婚也不会再有什么要紧,因而今日里也请求两家一起将这婚约解除。” 祁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老太君先行说:“我明白你这孩子的意思,你一路照料老婆子我来潮州府,最好的饭食恭恭敬敬奉给我,最好的房子让给我,侍奉我和夫人,夙兴夜寐,没有懈怠。奈何老三性子太执拗,是我们祁家对不住你,你放心,这婚约便是解除了。” 人人各有心思,又想着小满又走,一时间这顿饭吃的也食不知味,散席后,老太君悄悄叫小满来自己房中,取出一枚玉佩:“好孩子,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到底是我们祁家没福。这是我自己陪嫁里的,是宫中流传多年的前朝古物,我极为心爱,如今给了你,望你收着,给我老婆子留个念想。” 她如此一说小满便无法推辞,收下了那枚温润的古玉佩,老太君紧紧拉着小满的手,小满安慰她:“以后日子还会见的。”,老太君摇摇头,她眼中似有预感,小满如此一去,便跟祁家再无关系了。 小满这几天便忙忙碌碌收拾行李,因着要保密行踪便只对外说娘家有急事要回去。上官九歌将自己在西北留下的人手和钉子梳理一二,逐一给小满叮嘱。又将自己身边的小厮派了几个给小满,一则是路上护卫,二则是为了到了西北协助小满。 没有太多要带的,小满只需要将自己的带过来的几件旧衣带包即可,额外要运的是几车土豆,早就嘱咐人用袋子装好,用稻草包裹好。临走前小满寻到祁非池,倔强的少年仍旧理都不理她,小满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整个少女时期,她都喜欢着他。闭上眼睛,记忆里全是幽默的、调皮的、灵动的、关切的祁非池。时光改变了他们,阳光开朗的祁非池变得成郁厚重,小满变得越来越独立勇敢,自卑敏感的赵昀变得越来越自信张扬。难以说是好是坏,岁月如刻刀,或多多少在他们生命力雕刻上不同的痕迹。 对着祁非池的后背,小满轻声说:“若是机缘合适的话,我们早就成婚了吧?你反抗你娘亲远赴北疆时,其实那时若不是你执意要什么建功立业,也许我们也不会渐行渐远。” 祁非池仍旧未回头,但小满感觉他的背影一滞。 到底还是没缘分啊,祁非池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小满,你真想好了要去北疆?” 小满郑重点一点头:“对,我一开始,是为着陈家老小而活,带着他们温饱便是我的心愿;后来又遇上你,再后来波波折折,你在东北生死未知,我远道而去想着就是生挖战场也要寻到你,之后你又遭了大难,我为着仁义便来潮州,如今陈家衣食无忧,你也安安生生活下来了。我终于可以为着我自己,听从我自己的心一次。” 第127章 抱蛋煎饺 原来她,终于喜欢赵昀了吗?祁非池的心骤然一痛,到底没忍住转过了身来,但见小满眉目舒展,微微笑起来,眼神中有从未有过的光彩,祁非池满腹的辛酸复又消失,对啊,是自己不珍惜,是他自己放弃了小满,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再去挽回,想到这里,他回过神来,亦是郑重对着小满说:“保重。” 小满心中遗憾,原本还想着来潮州剥剥荔枝,品品海货,感受一下潮汕风物,没想到不到一年就帮祁家兄弟站稳了脚跟,如此一来,她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若这一回离了此地,去北地,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贫民。 一路从潮州北上,到了杭州以后先是沿着京杭大运河坐船,路过细雨微微的江南,再往北走过大运河通济渠一段,便是要往西去了,广通渠一路明显就变得越来越干燥,比不上江南风调雨顺,小满天天在船上,已经不晕船了。走遍了大宋的一部分国土,她这个成就在古代的闺秀中算是罕见。过了潼关,终于到了长安,至此再无运河,小满下了船,换上了驴车。 山间逐渐变得贫瘠,草木也不复繁茂,芨芨草、骆驼蓬、白杨树,此地的植物也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劲头,风物与汴京截然不同,在结霜天气,蓝天白云下,人都变得开阔而高远,胸臆中难展的思虑也随之荡然无存。 赶车的二虎是上官九歌的心腹小厮,他看着小满一身农家打扮时不时掀开车帘子看着窗外风景,不由得安生佩服,陈娘子真是个性子坚韧的,一路颠沛流离,一般姑娘家都吃不了这苦,可陈娘子愣是一声不吭,还一副兴致勃勃。 转眼到了尚原,山路越发崎岖,小满心中嘀咕,早就给赵昀捎了信,说自己要来,如今却见不着人,难道是没有收到信?还是走错了?或者好久未见,不知道赵昀那边有什么变动,她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显,仍慢慢随着驴车一颠一颠往前走。 好在这担心没有持续太久,行至一方山坳,便有几个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小满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了劫道的土匪,没想到打头的黑衣人问二虎:“是九歌娘子的人吗?” -- 第206页 原来是赵昀派来接应的人,赵昀接到信,专门派了几个心腹,日夜守着往山下去的路,专门候着小满一行。今日里总算候着了,带着他们蜿蜒盘旋在山路间,又解了驴车,牵着驴子,直往一处僻静的山寨里去。 赵昀却不在,他出门去饶凤关办事,等到两天后才回来,早有人将小满到来的消息告诉了他,赵昀心突突的跳着,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 行至寨子里安置小满的居所,赵昀大步走了过去,行至门口,却猛的收住了步子,伸手去推门,却又放下,他在门口徘徊了半天,最终鼓起勇气去开门,没想到“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小满举着土豆开心的冲出来:“发芽了发芽了!” 赵昀: 小满: 还是小满反应过来,她主动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已经将第一批土豆都发好芽了,山寨附近的田地也用作开垦,若有闲下来的兵士可否借我一用?” 她一股脑说了半天,看着赵昀不回话只是盯着她呆呆看,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刚才忙着挖土豆,也不知道手上的泥是不是抹到脸上去了:“那个”,她悄悄伸出一只手在衣襟上蹭蹭干净,便顺势挽头发,装作不经意往脸上擦擦。 赵昀:“那个,你正好把那团泥在脸上抹匀了” 小满: 这么一打岔,两个人倒是俱回复了自然,初次见面时候的尴尬荡然无存。赵昀因着如今还未正式起事,出入城中的街巷又担心被官府察觉,索性就待在山上安营扎寨,招兵买马,等着下一步的动作。 这就意味着小满有大量的地方种土豆。南风原头,陇间地上,原来草木生长的地方俱被小满和兵士们开垦出来,种上了土豆。一畦一畦初齐的土豆苗俱是小满的心血,她先前种田只是浅尝辄止做实验,哪像现在是动真格的辛苦劳作,手上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身体因着长时间的弯腰变得腰酸背痛。 恰逢小年,他们拿下来一座城池,小满帮着安置下伤员,带着后厨的几位厨子帮了一场角子宴全当过节,此时大宋已经有饺子这种吃食了,只是民间还称之位“角子”、“角儿”,因着小年,还配置了军中难得一见的烧酒。 赵昀却久久未归,小满心中惦记他,如今他们的营地鱼龙混杂,保不齐朱丽月的人会掺杂其中,她也没有心思吃饭,角子毕竟平日里难以吃到,庆功宴上军营里伤员和厨子们喝酒猜枚,嬉笑连连,渐渐化成了催眠的背景音,她居然睡着了。 赵昀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灯火阑珊,小满托着腮趴在桌边,面前摆着一碟子白白胖胖的角子,她脑袋一点一点,赵昀心想:活像一只啄米的小鸡。本来觉得好笑,心里面却柔软得一台糊涂,有多久,没有人这么等着自己了? 仔细想一想,除了李伯和李婶一家人,这世上也许真没有人这般等过自己。 他看小满困得厉害,便不吵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等小满醒来,没想到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嬉闹声,倒先吵起了小满,她揉一揉眼睛,才看见赵昀坐在自己对面盯着自己出神。小满不好意思理理额发:“你回来了?” 赵昀温柔看着她:“你若是困了便回屋去歇着吧。” 小满摇头:“我才不呢,等了你一晚上。” 她这句话说得又糯又软,赵昀听着如天外之音,平日里小满又能干又贤惠,少有这种小娘子一般迷迷糊糊的软萌样子,此时没有扇子,赵昀摸了摸下巴:以后若能生个像小满这般呆呆的女儿倒是很可爱呢。 小满问他:“你吃了吗?” 赵你冲我一笑我就已经开始构思我们的孩子长什么样昀这才回过神来,说:“没吃啊,那一起吃啊。” 他拿起筷子,挟起一筷子角子,咬了一口,便觉得角子生硬冰凉,小满也感觉到了,再看角子皮已经被风吹得发硬,角子也凉了,一丝儿热气都没有,她于是端起角子:“你等我一下,我去热一热。” 小满去了厨间,锅中倒油,将角子小心放置在锅里,到一点点开水,上盖焖煮,趁着加热,打几个鸡蛋,搅碎成液,里面撒些胡椒粉和葱花碎,这时候锅中的开水也快要蒸发掉了,小满忙将蛋液倒入锅中,继续上锅焖煮,直到蛋液凝固成好看的金黄色。 最后开锅时撒一把黑芝麻,撒一把青葱丝。 赵昀看着端上来的角子赞叹:“没想到我居然还吃小灶,跟别人吃的不一样。” 小满捂嘴笑:“这本就是加热了一下,没有什么不同。” 赵昀看盘中金黄蛋液垫底,上面躺着几个白白胖胖的角子,还撒着黑芝麻和绿色葱丝,只是看着就觉得食欲大振,尝一口便觉得停不下来,没想到即使军中食物匮乏,小满也能做出这等美食。 他和小满一人一半,分食掉那盘角子。 他喝一口粗劣的烧刀子,叹息:“小满,我现在担心舅舅和娘娘还有大哥,我哥哥作为皇长子,又是皇后嫡出,自幼聪慧,又在军中历练多年,祁家就是我们的错,祖母是帝姬,祖父又立下赫赫战功,父亲和哥哥俱是手握重兵。母后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有罪了。先帝在时对他们不冷不热,反倒让他们平安,如今我起兵,虽然这些日子我也派了人在汴京接应他们,可是到底寡不敌众,只怕他们凶险无比。” -- 第208页 “南宫大哥好歹和御医们有些交情,他听了这些个宫中谣传,急切不已,借着给宫人诊病的机会传信给我,他心地善良医术精湛,当年救助了一位重病的宫人,让他免于被驱逐出宫,因而这次那位公公帮了大忙,他将我放在空着的水桶之中运我出宫。” “这时候南宫大哥收到你的来信,他将那些个护理学校的学生都召集起来,问他们可愿意去帮助你,那些学生都是祁家军的家眷,又受你恩惠许久,自然都是愿意来的,南宫大哥便让他们收拾包袱准备出京。我们想到如今朱丽月肯定满世界寻人,便跟那些学生说了一声提前轻装简从出了汴京城。” “我们连包袱都没收拾就走了,跑到临潼才知道朱丽月再张榜寻我,我故意扮得相貌平平,跟南宫扮演一对秀才夫妻,总算跑到了赵昀的地盘。” 说话间小满已经收拾齐整,她跟栀娘出门见了南宫。许久未见,自然激动,这大半年他们纷纷经历了太多。 还未等小满开口询问他们逃脱经历,南宫牧已经先开口了:“小满,你是想好了?” 多年兄妹,小满知道南宫牧想问什么,点头说道:“嗯。” 南宫哑口无言,只叹了一口气:“行吧,若是失败我和栀娘便带你走就是了。” 他俩个打哑谜一般,栀娘不感兴趣,忙着问小满别的事情:“小满,我来的路上听兵士们都极其敬重你,说你种下了一种新作物,能做军粮?” 提起这个,小满想起了什么:“你们先去安置一下,我去厨间给你们做一道土豆大餐。” 土豆洗净切块,泡去淀粉。 放入热油,将鸡大腿肉切成小块后放入锅中小火慢煎,这样能最大程度的熬出鸡油,鸡油是这道菜能提鲜的秘诀,黄澄澄的鸡油在锅中噼里啪啦作响,顿时有一种人间烟火气扑鼻而来。 捞出炸好的鸡块,这时候鸡块也已经变得焦黄饱满,再将土豆块倒入炸过鸡块的油锅中慢炸,小心搅动,直到土豆的表面都有了一层酥酥脆脆的表皮。 再另起一锅,以鸡油做底,下入葱、姜、蒜和花椒、辣椒,炝炒出香味后倒入鸡块和土豆块一起翻炒,直到熟透。 起锅后扔几片绿油油脆生生的香芹叶子,撒一把白芝麻,便可以盛入盘子中了。 栀娘吃得欢天喜地:“小满,这土豆原来这般好吃,若是在城中开店,不知道我们又能赚取多少呢。” 南宫却对着土豆翻白眼,只拿筷子在里面挑拣着鸡块吃,小满知道南宫挑食不爱吃土豆,善意提醒:“今日里因着你们远道而来是客人,所以才有调料肉类吃,明日里便要跟着我们吃盐水煮土豆了。” 南宫:!!! 吃完饭小满看着被一扫而空的盘子颇为满意:嗯,世间的挑食,都是欠的。 饭后南宫掏出厚厚一叠银票:“你在信上嘱咐我卖掉那些个铺子,将银两送来,我便都卖了,只留下了两家火锅店。收购你店铺的老板倒愿意活计都留着,只是有些不愿意留下,你那些个慈幼局里的年轻媳妇子还有阿婆,有出去自己谋生的,有留在平生居种地的,还有去火锅店的,都是白露协调处理,我仓皇之间并未妥善安置,也不知道她们有无问题。” 小满叹息,如今乱世,人命如草芥,只盼望着他们能平平顺顺,她给阿姐也去了一封信,让她帮忙,还好阿姐在汴京,帮衬一二,相信她们总能度过这难关。她已经教授她们谋生之技,还有两个火锅店的盈利尚可维持生计,再加上自己干活,也算能支撑到她重返汴京。 南宫牧和栀娘去跟赵昀打了个招呼,赵昀见着他们疲惫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意:“来了,可就不能走了。” 南宫看他满脸胡子拉碴,看着半点也无在京中时的风流模样,知道他如今背负了巨大的压力:“哪还能走啊,还有那么多伤员等着呢。” 赵昀正色:“须得赶紧建立一所汴京那样的医术学塾。” 南宫点了点头:“所以我把那些医女和大夫都带过来了。” 赵昀锤了他一拳:“好兄弟!” 第129章 紫荆花蜜黏糜子 小满怀揣着银票,悄悄去找了竹林,竹林如今管着军中的账目,小满将银票递给竹林:“给你。” 竹林惊讶不已,他问:“陈娘子,这是” 小满说:“这是我京中的几个铺子卖掉的钱财,如今我吃住和大家一起,不如给军中,也省得你为这些鸡毛蒜皮天天揪着头皮发愁,连我做的芝麻糊啊都拯救不了。” 她说得俏皮,逗得竹林乐了,之前他在王爷身边管着账目,即使王爷背地里产业再多,那也比不上如今大军的账目往来复杂,往西域去的商队、下南洋的大船、封地的金矿、大宋几家赚钱的商号,这些财物足够一个王爷甚至一个家族繁衍生息,面对千军万马却是捉襟见肘。 还好王爷处心积虑藏兵秣马好多年,积攒下来不少招兵买马的财力,后来又接下了圣人娘娘和太子的产业,再有祁家的鼎力相助,才有如今的场面。可是竹林仍旧每日里为着即将要打的那场账东奔西走积攒银两。 此时看见小满拿出来的财物,他怎么能不动心,迟疑半天,竹林还是将银票推了回去:“我不能收。” 小满笑着又推回去:“如今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这钱财也是为着我自己,你就收下吧,我有的是法子再赚钱。” -- 第209页 竹林想了又想,便收下了,只不过仍旧好奇小满用什么办法赚钱。 还能有什么办法?开店呗。小满在如今他们控制区域内开起了一家家开封菜,生意自然是火爆,原料是如今田地里大量种植的土豆,成本可以控制得很低。栀娘不满:“如今小满可是外向的很。”,原来这本金全部是小满跟南宫牧借的,等到半年后回了本才将本金还给南宫。 小满厚着脸皮嘻嘻笑:“加几成利息。” 如今军中的孤儿遗孀渐渐增多,小满就负责这些人的安置,她重新开起了慈幼局,捎信将那些自己店中的丫鬟们都叫到这边来,让那些丫鬟们培训、教授一个个伤心迷茫的遗孤,等她们有了工作能力,便送他们去一家家开封菜做店员。 推广土豆的种植以及抚育孤儿寡母,让小满在兵士和民众间拥有了极高的声望。赵昀也极为忙碌,有时候两人忙起来好几天都见不得一面,可是不知道为何,却总是觉得默契满满。 小满在暂居的院子里架了竹脚架,种了丝瓜和葡萄,让植物的藤蔓牵引而上,没办法,如今日子穷了,自然不能闲情雅趣种蔷薇和牡丹,只好种些果腹的食物。 赵昀从外面回来,有时会给那些个丝瓜浇水。 有时候赵昀一个人想事情,小满在院外端一碟子还沾着露水的葡萄进来放在桌子上,又蹑手蹑脚走出去,赵昀从沉思中脱离抬起头来,看见那碟子葡萄,笑了起来。 现今这些日子小满在认真考虑火枪,但跟赵昀沟通后被否,赵昀说:“火枪、将铁造船,神宗尝叹息曰,非我一人之力可及。” 既然以神宗一国之君的能力尚且不能达到,那小满也不敢奢求自己能有本事造出火枪。 但是火炮却是可以造的,早在朱丽月还在贵妃时,祁家和赵昇就开始在火药局御营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在小满的启发下,赵昀悄悄将那些人连同家眷请到西北大营,专造大小火炮。 随着赵昀的战事推进,祁家人也被朱丽月下令押解回汴京,没想到在中途便都逃脱了,朱丽月气得跳脚,在慈宁宫摔碎了好几个茶杯。祁家大儿子和三儿子都回到了赵昀身边,有了祁家的公开支持,赵昀的势力越发的扩大。 只是小满没有再见到祁非池,只见过几次上官九歌,她如今追随祁非云常居庆阳府,有次上官九歌托了往来的兵士送小满一个曜变天目茶碗,他们在潮州时遇到货郎叫卖,听说是福建那边一个民窑产出的,她想着小满喜欢,就买了下来,赠送给她。 这种茶碗在盛行斗茶的大宋不算什么稀罕物件,甚至这个茶碗在当下的崇尚素洁、清雅、淡然的审美习惯看来显得花里胡哨,难等大雅之堂,也就是那种小门小户的人才买来喝茶。小满却如获至宝。 又一件宝物! “曜变”是黑釉建盏,后世人研究发现这是南宋时期福建建安水吉窑所烧制,大致原理就是在黑瓷的瓷器上烧制一层生铁结晶膜,这样烧制出窑以后将器物放在太阳之下,便可以见到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彩光,如同天际彩虹五彩缤纷,可以想见这种方式成功率极低,那层生铁结晶膜很难附着在器物上,再加上大宋臣民不爱这种“闪瞎你双眼”的样式,所以渐渐也没啥市场了,水吉窑不再烧制,留存下来的又少,最后存世的极为稀少。 小满拿这茶盏来喝水,被栀娘看见,一脸嫌弃:“怎么用这么花里胡哨的杯子?” 小满耐心解释:“曜变瓷的工艺难度极高,又是远路从福建运来巴拉巴拉。”,栀娘听了半天,还是纠结:“你若是看见赵昀可得藏起来,时下流行素雅大方的,他若见你这般招摇肯定不再喜欢你了。” 小满哼一声不理她:“这叫艺术!再说赵昀才没有你那么浅薄呢!” 过两天赵昀来看小满,一眼就瞅见了那个外观华丽鎏金异彩的杯子,他皱了皱眉头:“小满,你若是缺杯子上竹林那里去拿,万万不要再用这么打眼的。” 栀娘哈哈大笑,乐得差点一头从凳子上掉下来:“哈哈哈!没那么浅薄吗哈哈哈!” 小满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这个 然而小满还是坚定的不打算换杯子,曜变天目茶碗!现代拍卖会上轻易上千万的古董!你们懂什么! 宋朝被元朝铁骑碾碎时,这种制瓷工艺便成绝响,世间在无人知道如何制造出来这种茶盏,唯有邻国日本一些工艺爱好者仿制一些,但也照猫画虎不成气候,小满暗暗下定决心:等局势平定,我要去福建吉水窑守护这种工艺!发扬光大,定不能让它失传。 今日里小满要做一道黏糜子。 这是小满跟村民学的北疆美食,她时常热心教导村民如何种植土豆,自己的店又敞开来收购农民种出来的玉米,加上她抚养军队里的军眷遗孤,每到一地,跟当地的民众都关系极好,目前暂住院落的房东大婶热心教会她做这道菜。 这道饭食的主材料是糜子,也就是蜀黍米,现代的时候大米和白面已经是主要主食,因而小满在现代的时候只是笼统将这些统称为五谷杂粮,等如今随着部队行进,露营打仗,她也渐渐知道在大宋朝这些前世的“杂粮”都是主食,也是当地农民的主要作物。 糜子的种植历史就更久了。小满在学校里读诗经,就有“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的诗句。在她慷慨大方给村中玩耍的孩童一大把自己做的糖葫芦、芝麻球等零食后,房东大婶就给她端了一盘子黏糜子。 -- 第210页 小满觉得好吃,房东大婶又送了小满一碗糜子面,还教会她怎么做。 那送来的蜀黍米已经磨成面粉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下开水锅烫熟,慢慢搅拌成糊状物,再取出将另一半面粉揉入。 一直揉成团状物,再上蒸锅蒸熟。 出笼以后搓成圆柱状,一刀刀切下来,切成圆形薄片。栀娘指着笑:“这不就是圆坨坨?”她长相美艳,又活泼亲人,早就跟着当地人学了不少方言,这就立马活学活用上了,逗得小满直笑。 将那薄片在油锅烫烙后,颜色已经是焦黄,再撒上房东送的紫荆花蜂蜜再次上锅蒸熟。 她盛了一盘给赵昀端过去,栀娘在后面大喊:“见色忘义。”小满头也不回:“你自己盛啊。” 赵昀尝一口,金黄的糜子吃上去黏糊糯软,配上紫荆花蜜淡淡清甜,不由得赞叹:“世人都道西北苦寒,没想到当地还有这等风味,一点都不输于江南糕点。” 小满在心里默默补充:糜子还富含b族元素,避免了精米深加工带来的营养损耗,营养价值十分丰富哦。没办法,作为行政总厨,她习惯了给客人介绍各种食物的优点和营养价值,真是信手拈来。 赵昀吃着黏糜子想起了别的事情:“对了小满,火器营的工匠们造出了突火枪,火箭,火炮,那火炮能打十四五里远。我已经命令军队都配置上了。” 小满也跟着高兴,如今战事胶着,不少人都在观望,也不排除有地方大员等着浑水摸鱼自立为王,更何况北地契丹还在虎视眈眈,若能想到办法速战速决,这是最不劳民伤财的做法。她叹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赵昀仔细品嚼这几句话,点头称是。 第130章 牡丹花溜鱼片 战事推进,祁家两位将军在屡战屡胜,不断扩张着赵昀的地盘。加上诏书在手,一路望风而降的州府不在少数,没过多久,赵昀就收复了洛阳。 军中一片欢欣鼓舞,小满和栀娘也跟着放松,好容易可以歇口气了,她们虽然未跟着一路行军,但慈幼局的各种琐事都需要她们俩解决,更不用提还要帮南宫牧照看护理学校。 南宫牧除了护理学校,还招了不少大夫,不得不佩服古代大夫们的医心医德,有的大夫即使年纪都比南宫大,但是看到南宫的外科手术之后心服口服,拜而不去,恳求南宫牧收他为徒,索性南宫就也招起了大夫,反正军中需要,赵昀也乐见其成。 于是南宫还得分配大夫,祁非云在西北,祁非池在东北,俱是极为缺少大夫,南宫的护理学校里第一批毕业的学生们由学成的大夫带领着分散去了各部。 洛阳在大宋作为陪都宫殿修建的极为宏伟,赵昀进驻洛阳后,虽然官员和民众呼声极高请求他入驻行宫,但他仍旧住在洛阳一处民宅里。如今已经是谷雨时节,自打唐朝之后,洛阳城中遍植牡丹,谷雨前后牡丹盛开,正好洛阳的民俗谷雨这天出嫁的媳妇子都要走村串亲,民间有“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的俗语,于是谷雨这天小满就给自己和栀娘放了个假,约了赵昀和南宫牧一起也去看牡丹去。 走在大宋四月的春风里,风中还夹杂着一阵一阵的牡丹花香,四个人多日里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花盛开在洛阳城里,或是民宅后院,或是街渠巷道,一个个盛装打扮的小娘子嬉笑着结伴而过,或是去亲戚家游玩,或是结伴到野外闲逛,追逐着俗世里平凡可见的愉悦。 赵昀看着那些百姓,眉目微动:“民众所期,无外乎安宁幸福,我们定要给他们,方能不负所托。” 南宫牧看着他挑了挑眉头:“唉吆,不错哦。” 栀娘做了个鬼脸不以为然,她直截了当问:“听说西京的官员们上书求你登基立后?” 赵昀点了点头,当他入驻洛阳城后,城中的官员和士绅们就纷纷上书,请求赵昀登基,拿着先帝的诏书自立为王,更要立后,拉拢自己的势力。他都按而不表:“要说我不想作为,那是假的,可我总想着,大哥才是最合适的。” 到了谷雨的晚上,洛阳城里还要悬灯夜宴笑语盈盈。竹林从行宫里采摘了一篮子牡丹花送了过来,还振振有词:“行宫宫苑里遍植牡丹,反正也没人观赏,不若摘了下来供陈娘子赏玩。” 这么多牡丹,栀娘仔细修剪,插入一个月白色官窑瓜棱直口瓶,瓶子造型古朴素雅,配上鲜艳明媚的大朵牡丹,看着就赏心悦目,插瓶之后还剩下好多,小满准备在家做一道牡丹鱼片。 青鱼洗净后切成片,用紫苏水慢慢浸泡,以去除青鱼的土味。趁着这个功夫,小满将牡丹花取出几朵来用盐水细细冲洗,在放入盘中沥干。然后开始切蒜、剥葱。切些冬笋片子备用。 这时候鱼肉也泡得差不多了,小满捞出鱼肉,放在盆里,倒入糖、盐、姜末、料酒、鸡蛋清和淀粉,抓匀上浆。 猪油下锅,趁着高温热油,将鱼片拿筷子夹起来,一片片滑入锅中,看着七成熟了,捞出沥油。 鱼片一点点沥油很是繁复,小满喊栀娘过来帮忙,栀娘忙着玩花不来,小满气得跳脚:“这丫头,待会做成了不给你吃!”,栀娘不理,笑嘻嘻将一朵牡丹花采下来,别在小满鬓间,赵昀看两人嬉笑打闹,小满发髻间一朵玫红牡丹花,她一笑花瓣便颤巍巍随着抖动,真真儿衬得她人比花娇。赵昀眼珠子都不错的盯着小满,嘴角浮现出一丝连他自己未觉察的微笑。 -- 第211页 小满在锅中倒入鸡油,每日里处理肥鸡时,小满都会小心攒下黄澄澄的鸡肥油,然后攒一堆炼油,炼成的鸡油放在密封坛子里,做菜的时候拿出来放一点充当调味,先放葱、姜、蒜爆炒出香味,然后下入冬笋片,煸炒片刻倒入鸡汤、胡椒粉、料酒和水淀粉调成糊状物。 煮熟后倒入鱼片和牡丹花瓣,翻炒几下即要迅速离火,倒入两滴芝麻香油调味,真的是两滴,不能多也不能少,然后盖上锅盖,让锅内的余温最后焖一下,然后揭开锅盖装盘上菜。 南宫牧吃一口,牡丹花瓣清爽鲜美,青鱼鱼片则是细嫩爽滑,仔细品一品还带着牡丹的清香,十分风雅。 栀娘乐着说:“若不是小满将鹿鸣苑卖了,我们还能在鹿鸣苑加这个菜。” “卖了?!”赵昀扬了扬眉毛,十分惊讶。 旁边侍候的竹林立马下跪请罪:“陈娘子给了属下一堆银票,当时因着缺钱,属下就收了,现在想来应该是陈娘子卖掉酒楼的钱。” 小满捂脸,本来想瞒着赵昀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事发了,她只好说:“那个也不是啦,是我想建立慈幼局,缺钱,因而将那些铺子都卖了,反正那些铺子再开起来也是极为容易的。” 南宫牧圈着胳膊没有说话,他本来就极其不赞同小满的这一做法,奈何自己拦不住小满。在他看来,小满是疯魔了,固然他们都不看重钱财,可是为了赵昀这种风险极高的事业投入自己的全部财产,那可真是荒谬。 何况赵昀若是成婚,自然有他岳家出力,他的成婚对象定然也是世家大户,到时候人家随便出点钱,都比小满强多了。 赵昀却没有什么话,他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栀娘暗暗吐槽:面瘫。 看情形尴尬了,南宫牧便带着栀娘告退了,竹林也识趣的退下了,只余下小满和赵昀两人。 赵昀心中万千思绪,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小满见状赶忙找补:“我吃住都在军中,其实并无花钱的地方,白吃白住有些良心不安,便给了竹林一些钱财,若是你觉得这办法不妥当,就让我多跟着军队吃住些日子即可。” 赵昀想起小满风餐露宿,跟着他行军吃了不少苦头,小满却从来不叫苦叫累,总是欢声笑语,有时候他有压力时候,总是忍不住踱步到小满那里,给院子里种的葡萄藤浇浇水,再尝一尝小满做出的新奇美食,看小满忙忙叨叨在厨房里做东做西,他的心思总能镇定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堆契票:“小满,这是我的一堆产业,全部给你收着吧。” 小满被震惊了,哎,她只是帮帮朋友罢了,好吧,她承认是这帮助里面有些喜欢赵昀的不良动机,根本不想搞成掉了铁斧头但因为美德被奖励了金斧头和银斧头的寓言故事好吗? 何况男人的自尊心本就强烈,赵昀又是皇子自幼顺风顺水惯了的,让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她,那小满接下来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小满:我不要,我不是,我拒绝。 看她不接,赵昀知道小满的想法了,他叹一口气,鼻尖萦绕着牡丹花清雅的香气,一时间心中安宁。是他唐突了,未婚女子怎么可能接下陌生男子的东西?不如等以后再补偿小满。 想到以后,赵昀又有些心虚,两军对峙,起兵造反,两者都风险极大,但偏偏是他目前面临的情况,汴京虽然易攻,可是怎么才能最好毫发无损的进京?如何让百姓和臣民信服?他说:“小满,你觉得我们能撑到打下汴京那一天吗?” 听出来赵昀的不安,小满安慰他:“定然啊,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有志者事竟成!”说罢,还很可爱的攥了攥小拳拳。 有志者事竟成?赵昀眯了眯眼,他凝神问小满:“小满,我要问你一句话。” “你是不是跟神宗有什么渊源?” 突如其来的严肃让小满有些不适应,她尴尬的笑了起来:“这个” “自幼聪慧,四岁便开蒙,六岁便通读史书,即位后更是时常有让臣民都叹服的奇思妙想,你自然比不上神宗英明神武,可是据我了解,你也是幼时就会掌勺,一个农家女子,多次做出连汴京大厨都啧啧称奇的菜肴,并且见多识广,见到任何新奇食材都处变不惊,还自己主动询问一些闻所未闻的食材和菜品,虽然你时常托词说是自己听人说,但据我所知,根本没人知道这些,这跟神宗难道不像吗?” 小满: 十七岁的男孩子,诸多风霜洗去他的青涩,初见时他的风流倜傥下掩盖的自卑敏感早就不复存在,眉目间早是锐利的锋芒,眼睛如黑曜石一眼熠熠生辉,眉若飞刀,嘴唇轻轻抿起,不复曾经的嬉皮笑脸。他尊重小满,帮助小满实现每一个微薄的愿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人已经走进了小满的心里,小满没有办法欺骗他,吸了一口气,盯着赵昀的眼睛逐字逐句说。 “没错,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第131章 油泼辣子面 “我在那个世界出了致命的事故,本以为此生终结了,没想到醒来却在这具身体之上,我并不知缘由,在那个世界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厨子,并无任何有异常人的地方。” 小满细细斟酌字眼,唯恐有什么过激的字眼。她很是忐忑,便是前世里若有人身怀异能,肯定也逃不脱被抓捕起来,死后也被解刨研究的命运。何况这种愚昧未开的朝代,要么被绑起来烧了,要么被迫做出各种朝代走向的语言为当权者所用。 -- 第212页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说出来。 赵昀却没有太多吃惊,他只是犹犹豫豫问:“小满,那你是否可以来去自如?可是佛经里所说的天人?” 小满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冒冒失失讲出来,或许对别的穿越者来说,这是要一生都保守的秘密,可是她一点都不想瞒着赵昀。甚至,她的潜意识里,还热切的渴望知道赵昀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小满哑然失笑:“我没有那等样神通,我和神宗之前也毫不认识,我们前世里的确比现在这个年代提前了好几朝,我们那个年代,神宗埋下了亡国的种子,约摸到现在宋已经被蒙古破都逃亡到南京了。” 看赵昀不解的眼神,小满详细解释了她记忆里还记得宋朝的历史,被追赶,偏安一隅,最终国破,少主死亡,被屠城,最终被异族铁骑踏平。赵昀听得认真,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面的眼含热泪,他不住的喃喃自语:“天不亡我大宋。” 小满接着说:“我在那世是个普通厨子,我们那里女子都跟男子一般做事,大家在一起共事,女子的地位要高得多,婚配嫁娶皆是随心所欲。律法的力量大于帝王和宗族。” 信息量太大,赵昀一点点消化,小满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这么多,可是不知道为何,自打对赵昀产生感情之后,她就老喜欢做这种冲昏了头脑的冲动之事,一点也不理智,更不谨慎,变得越来越不像她了,很慌乱,可是她又沉迷于这种刺激新奇有可能带来危险的体验里。 赵昀沉吟不语,再出言问:“小满,你在那个世界可有婚嫁?” 小满: “我在那个世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个集合位面气运的绝世大美女。” 嘻嘻开玩笑的,忍住了这样回答的欲望,小满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并无,我至死也是个单身狗。” 赵昀微微一笑:“那就好。” 好啥?大哥,你不把话说清楚,这么暧暧昧昧含含糊糊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吧。 没等她吐槽完,下一刻便被一股力量席卷进怀里,半响小满猜反应过来赵昀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赵昀笑着看着慌乱的小满,满眼的志满意得:“小满,你来自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在我怀里。” 小满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就不再挣扎,仍由赵昀抱着她了。她心跳的厉害,这种感觉让她慌乱,却又带来新鲜感,她像刚学厨遍尝巧克力一般,明知吃太多巧克力会胖,却又忍不住吃一口,再吃一口,啊呀不能再吃了,那再吃最后一口吧。欲罢不能等发觉,自己已经踏入了陷阱。 赵昀看着小满飞起了红晕的脸颊,更觉得可爱不已,他盯着小满的眼睛询问:“小满,等我赶走了朱贵妃,我们就成婚好吗?” 小满认认真真的问:“那你能做到只娶我一个人吗?” 赵昀装作认真思考了半天的样子,看小满都快恼了,才说:“能。” 这种事情还要犹豫这么久吗?小满有些失望,不过想到赵昀若是能够打败朱丽月,那多半也是要做皇帝的,怎么可能真的只如他今日承诺只娶小满一个人呢?年少不知情滋味,只怕到时候赵昀不得不三宫六院的时候才会伤心吧。小满想到这里就一阵头疼,唉,到时候再说吧。 她前生就谨慎得体,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恋爱过的经验,穿越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份亲密关系,也是平平淡淡,可是这次若再谨言慎行她会鄙视自己的。年轻就是力量啊,就像这满堂的牡丹花,开便是开了,轰轰烈烈也好,肆意妄为也好,谁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啊。 不过想到以后赵昀左拥右抱的样子,小满还是有些伤心呢,她低声说:“若是你三宫六院了,那就封我做宫廷御厨总监好不好?不然整天里看你宠爱别人我会很伤心的。” 小满素来端庄得体,赵昀少见她这幅吃醋的小儿女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那我可不敢,若是你心里不高兴,给我饭菜下毒怎么办?” 小满点点头,别说,这还是个好主意,渣男小三什么的,一把毒死最好了。 看她认真思考的样子,赵昀真是哭笑不得,还真这样想吗?他松开小满,认真盯着小满的眼睛,一字一句承诺:“小满,我定不会负你。” 月色正好,如同水银一般倾泻在这春夜里,夜晚的质感入丝绒一般爽滑,空气里弥散着牡丹的花香,远处夜游庆祝谷雨的人群喧闹,一阵阵笑声随风飘来,春夜何其珍贵。小满记得以前读过一本书里写,很多时候人生重大大事的那一天是没有预兆的,我们以为是最寻常不过一天,人生的轨迹却悄然变化。 人人都很喜欢佳偶天成的故事,最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好一开始就遇着良人,其实在漫长的一生,很少能有人很幸运的在情窦初开的年级就能找到一生真爱,很多人都是兜兜转转,遇上了很多波折,最终才能收获真爱。 也许就是这样吧,若是错了我也安心承担那错了的后果,即使这时候有位神仙出来告诉我你以后定会后悔,我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这条道路走下去。这么想着,小满踏实了。 栀娘第二天起来见着小满一切都正常,想是两个人解释清楚铺子的事情,便不再担心,只是南宫牧还难以释怀,抓着小满开展了半上午的以“女孩子不能上赶着倒贴”为主题的教育活动,中间夹杂举例论证、对比论证等多种论证手段,正着说,反着说,直说得小满烦也烦了,一拍大腿,得,中午吃油泼辣子面。 -- 第213页 先烧着开水,烧水的同时切着葱姜蒜切末备用,锅里的水烧开后,小满利索的将豆芽投进锅中,用开水烫过豆芽,断生以后捞出,控干水分铺在碗底。又拿刚才的水水中加油加盐,继续烫一把青菜,然后把面条投下锅,开水锅里倒点油是为了青菜的颜色不变,加勺盐是为了使得煮出来的面条和青菜有味道。 又烧油,与此同时在面上码盐,葱姜末,辣椒末,给南宫的那一碗小满还特意撒上厚厚一层蒜末,嘻嘻,南宫牧最讨厌吃生蒜了,谁让他抓住小满说个不停,小满就打算以此回报。等菜籽油熟了,冒出热气,小满拿起大铁勺,手起泼油到面条上,刺啦一声。又趁菜籽油的余温还在,赶紧倒醋。 一碗面条浓香扑鼻,厚重味浓,小满在军营里也做了这道面食,博得一句句赞赏,南宫牧举着饭碗却是左右为难,小满笑嘻嘻:“大哥,谢谢你苦口婆心教导我。” 汴京这边的宋宝宁日子却过得不甚顺意。 本来日子是一天着她期许的方向而去的,容娇娘被她买通了人杀人灭口,本来相安无事她也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可惜被她发现容娇娘在偷偷看大夫开保胎药。哼!还想背着我先诞下长子吗? 宋宝宁计上心头便使出了这招借刀杀人。比她预想的更顺利的是不仅小满没有异议,就连陈方晟都没有追问。 没过多久,便知道小满追随着陈家出了汴京,宋宝宁更是得意洋洋:哼,潮州府那样肮脏的地方,只怕小满会死在半路上。 眼中钉一一除掉,宋宝宁的日子骤然变得无比舒心,满心满意只想着如何生个儿子傍身。 之后她就发现鹿鸣苑和小满的甜点铺子雪慕丝都在出售,她暗中托人打听,才知道小满要出售这些资产,她暗暗得意:哼!让你自不量力,跟着去潮州府那种地方,想必是遇上了官员拦路虎被讹诈上了才急吼吼要变卖资产。 等过段时间,陈方华来找他,对于这个游手好闲整日从自己丈夫手里诈钱的小叔子宋宝宁是半点好感也没有,可是当他说希望两人联手买下那些产业时,宋宝宁明显的动了心。 先前小满手里她便知道这几个铺子都是摇钱树,如今能转让到自己手里,有何不可?不知道陈方华使了什么法子,从那买家手里买来了鹿鸣苑和雪慕丝,宋宝宁命人重新装饰一番,就开始和陈家老二做起了发财梦。 里面的仆妇有些还是小满的人,她将这些人一并逐出换上了自己的奴仆,装修风格更是改换门庭,原本那种古朴的样子不得她意,她将院子修缮得金光闪闪,幔纱帷帐,直接比照着汴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樊楼的样子装修一遍。 第132章 猪蹄黄豆冻 刚开业便客流量骤减,偶然有上门的外地学子,进了门看见那辉煌布景扭头便要走,倒是有些南来北往的客商还进来,渐渐的,鹿鸣苑再无读书人出入,也因着赶走了原来的厨师,做不出原来的菜品,只能找些普通的厨子,没过多久,变得跟周边的酒楼一样平淡无奇,但因着定价太高,客流量一天天减少。 陈方华管着那家酒楼,没多久就开始亏损,最终关门了事,将里面的桌椅盆盆罐罐全部贱价出售,最后只余下一座宅子,也倒手卖给了别人,这座酒楼,一买一卖,不仅没有赚到钱,前后装修成本并经营成本也先先后后赔进去将近一千多两银子。 雪慕丝出售的时候,小满为着卖出个高价,将里面的方子也一并出售了,可是宋宝宁接手以后,赶走了原来的厨师,自己招聘来的人呢,即使照着甜点方子也做不出那种口味。甜点的口味差了,一来一去,知道的人就不再来了。 再加上宋宝宁态度恶劣,出门做生意,居然还端着宋家大小姐的范儿,要人逢迎拍马,店中原本的贵女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哪个世家不是历经风风雨雨而岿然不动的?这种一时得意的京城贵女她们见得多了,真不会因此当回事,渐渐地也就不来了。 只有一群攀附宋宝宁,希冀从她那里得到好处的小娘子捧场着还来店中消费一二。 只是这时候雪慕丝已经不是甜点店了,变成了宋宝宁变相索贿的工具。若有要找宋太师或者陈方晟打通关节的人,都先来雪慕丝花上一笔入会费,成为雪慕丝会员以后,再大肆消费,就能得到宋宝宁青睐,进而获得自己所求的信息。 没多久就被宋太师发现了,他虽然买官进爵,却不是目光短浅之人,痛斥宋宝宁一顿:“家中是少了你的衣穿还是短了你的胭脂水粉?堂堂大小姐,去行那商贾之事,也不怕别人笑话?” 宋宝宁犹自委屈,不愿意认错,宋太师更加火上浇油,他自打上台以来要忙碌朝中诸事,如今赵昀又在西边起了兵,还拿出一份诏书,满朝文武清剿的心便淡了,朱太妃又疑神疑鬼,生怕他抢了权去,若是被有心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等公然索贿行贿的事情,告到朱太妃那里,只怕本来岌岌可危的盟友关系会破裂。 如今大敌当前,若是他们的关系不牢靠,会有什么后果? 宋太师心有余悸,将雪慕丝给封了,拘禁宋宝宁在宋府不得外出。 没想到惹到了陈方晟,他本来赘婿多年没少受窝囊气,如今自己羽翼渐丰,小皇帝极为信任自己,这给了他从未有过的自信心,宋太师越过他去处置宋宝宁让他感觉男人的尊严被挑衅。 -- 第214页 出嫁从夫,宋宝宁纵有什么不是那也是自己的家事,出嫁女还用得着娘家人越俎代庖来管束吗?! 第二天散朝时,他客客气气对宋太师作揖:“还请大人将拙荆放还。” 咦?满朝的文武此时还未走散,大家三三两两,听见这种八卦,都竖起了耳朵。 宋太师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能力那是一流的,看大家都不走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他心中一阵恼火,但众人跟前不能发火,他还得客客气气说:“贤婿此言何意?小女回娘家逛完之后偶感风寒,恐搬动有碍,因此还在家中静养,等待贤婿接回家中呢。” 说罢,用眼神示意陈方晟不再出声,陈方晟本意就是敲打敲打他,让他不要越俎代庖,因而也就见好就收,携手跟着宋太师去了宋府。 见着夫婿来接自己,宋宝宁喜出望外,没想到宋太师毫不留情将她的所做所为告诉了陈方晟,并道:“宝宁这般大胆妄为,是我做父亲的管教不严,女婿休要偏袒她,若是女婿想要有所作为,怎么能容得了家中女眷这般妄为?!若是短了银钱,自来找我要就是,何必给在外索贿?” 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得陈方晟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梗起脖子,努力辩解:“岳父大人,小婿虽然产业不丰,但是家中资财尽数由宝宁保管,并不曾亏待了她。” 宋太师和陈方晟齐齐看向了她,宋宝宁一阵心虚,缩了缩脑袋,低声说:“我周转不开来啊。” 这话说得蹊跷,陈方晟仔细查账才发现宋宝宁将家中产业或是投资失败,或是去放了印子钱,一时之间怒急攻心,将宋宝宁扭送到宋太师跟前。 女儿持家无方,宋太师也脸上无光,只得客客气气转几个田庄给陈方晟:“女婿息怒,这些个产业先赔付给你,宝宁持家不力,也是我当年娇宠得紧,没有母亲教导她所致。” 宋宝宁又是惊惧,又是羞怒,没过几天就得了病,下身血流如注,待到唤了大夫来诊脉,才知道她有孕在身,但怀孕初期胎像不稳,又有诸事加身,已经是流了。 从此宋太师和陈方晟就结下了冤仇。 洛阳城里,小满正琢磨一道猪蹄冻,军中经费有限,她每日里都绞尽脑汁采购些又廉价却又有营养的材料,力图做出经济实惠的美食。 齐民要术里就有些猪蹄与肉加水烹制,然后包成方形压吊在井中,使其冷冻凝结的记载,因此小满打算延用这种做法。 去屠夫铺子大量选购廉价的猪蹄,因着小满有时会带着军中伙头兵来采购,因而总能拿到一个较为低廉的价格,讲价小能手小满还总是要求老板最后送一副猪肠子,或者拿一堆腔骨,久而久之,连屠夫们都认识了这位小娘子,当得知这个小娘子还开设了护理学校,开着几家酒楼以收容孤寡以后,屠夫们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猪蹄拿水洗净,用小镊子一点点拔去猪毛,有的人为了省事,会在火上燎掉猪毛,但小满作为一个有些追求的厨师,还是会选择自己动手拔。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找了军中养病的伤员一起。 那些伤员平日里也乐得亲近小满,小满为人沉静,又乐于助人,闲暇时不是帮南宫牧打下手做些护理工作,便是自己做些小甜点送来请伤员吃,有那些年纪小的伤员更是眷慕她,总是跟前跟后喊她:“小满姐。”那些伤员,有的才十三四就上了战场,小满心中不忍,但没办法,有的人家中子女众多,连饭都吃不起,当兵是个极好的机会。若是运气好,能出头立个功劳,那就更是改变命运了。如今看他们受了伤,小满就时常带着那些孩子玩,给他们做美食,想着若是打完仗,这些孩子都还是进慈幼局吧。 再拿柑子皮和叶子煮的水反复浸泡猪蹄,直到跑去异味,然后剁成小块,开锅煮熟,水开后换水再煮,一定要将原来泛着血沫的水倒去,这样才能保证猪蹄没有难闻的味道。 再取些黄豆,将八角、花椒、大料、橘皮等缝制在纱布袋里一起同煮,等到猪蹄块和黄豆都炖得烂烂,捞出调料包,将汤汁倒入方盘中静止一晚。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猪蹄冻已经凝固成形。拿出小刀细细切成小块,拌上辣椒红油、香醋、芝麻油,撒上一点白芝麻,再拌入香菜碎,猪蹄黄豆冻便做成了。 这些孩子中有个桀骜不驯的叫豹头,初识小满时他脾气超级坏,正好受了伤,南宫牧想给他开刀,他看见刀就开始尖叫、挣扎,每个护理他的护士都无法摁住他,正拿着好吃的糖葫芦哄小伤员的小满路过多看了两眼,没想到那个小男孩脾气极坏的斜着眼睛问她:“你瞅啥?” 嘿,有点意思,小满想起了前世,就笑眯眯回答:“瞅你咋地?”,旁边的护士们面面相觑,唯有南宫牧拿着手术刀笑得蹲到地上,小满看那孩子也一头雾水,再补充一句:“我想看你敢不敢做完手术?”也许是南宫鬼畜的笑声有安抚人心的功效(?),也许是小满的挑衅激起了男孩的斗志,没想到他居然能够配合南宫完成了手术。 手术后小满常去看他,豹头恢复的很快,他却总是很倔,别的孩子围着小满的时候他总是一脸不屑,可是会悄悄给小满送一个自己刀削出来的小木头豹子。 嗯,这种傲娇属性小满表示完全能handle啦。 等他伤好,小满便提出将他送到护理学校,或者去小满的店里帮忙当学徒,学得一技之长,再也不用小小年纪在军中厮混,他却不愿意,说自己喜欢军队中的氛围,没办法,小满只好任由他去了军中。豹头没有姓,小满便以师傅的姓给他命了名字——寻豹,认了小满做他姐姐。 -- 第215页 二十年后寻豹作为大宋帝国最年轻的将领,东征西伐,远赴海外,大大开拓了大宋的疆土,并寻探到南美、北美诸地,封寻国公,史册上有他辉煌的一笔。 小满叹息:故事的开头,只是在人群中多瞅了你一眼。 第133章 太皇太后 虽已近夏季,洛阳城的清晨仍旧有些寒意,寻常巷落的一间民宅。大门“吱呀呀”打开,南宫在门外耐心笑道:“你们赶紧啊,我且喝杯茶。” 小满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屋外房东太太的嘟哝的声音打断,“两个丫头多穿些,早晨山间且寒着呢,男人不碍事的,就让他多等会子。”,小满要出声接话打趣下栀娘,却被栀娘一个警告的眼神压制了回去, 姐妹俩齐齐安静了下来,又整理了下衣服,又等家中马车夫都收拾好了,这才掀起了门帘出了家门。 已经等了半个时辰的南宫哀嚎:女人啊。 他们这一行人是想去大相国寺赶庙会,洛阳的大相国寺从五代起就很有名,历经盛唐直至本朝,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八必开庙会,南宫听闻有人说那个庙会有可视微物的玻璃出现,有些心动,若是真有此物,那岂不是后世的显微镜提前面世了? 多年风雨让这座寺庙外表受到侵蚀,红砖黑瓦,说不出的古朴幽静,大相国寺内的石台阶上青苔斑驳,直萦绕至白云深处,寺外芳草萋萋,清晨烟雾深重,相国寺临水靠山,潮水轻拍水岸,天水一色,水流清澈。小满深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得赞叹:“好一个幽静的去处。” 寺外的庙会另有一番热闹,熙熙攘攘的洛阳百姓买些各种百货,还有杂耍、马戏班子,更有各色小吃,小满对那些民间小吃倒感些兴趣,只不过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她发现了一种新的吃食“洛阳菜”。 说来好笑,那“洛阳菜”也是将土豆切条油炸,小满买来尝上一尝,确实没有自己店里售卖的好吃,不过价钱却极为便宜,至于这名字,想必是“开封菜”的山寨版。小满偷笑,自己将薯条炸鸡取名叫开封菜,只是前世里大家对于kfc的调侃而已,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了洛阳菜,想必今后也会很快有“长安菜”、“扬州菜”、“太原菜”等等,恰如前世里的无数“美肯基”、“麦爷爷”之类。 “洛阳菜”,承包今日笑点。 南宫挤来挤去没有找到那种传说中的镜片,犹自有些失望,小满安慰他:“科技进程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看开些,顺其自然。” 南宫牧蔫不拉几的低着头:“怎么能看开呢?”,他突然抬起头,问小满:“小满,你知道历史上第一所大学诞生的时候是中华的什么朝代吗?” 呃,小满歪着脑袋猜测:“明朝?清朝?” 南宫沉重的摇了摇头:“不,是北宋元祐三年,也就是王安石变法那一年。” 王安石变法?!!! 小满震惊的双眼圆睁,她想到一个结论,嘴角阖阖,却不敢说出来,南宫盯着她,说出她想说却不敢面对的话:“对,此时那座赫赫有名的“史上第一座大学”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已经百年校庆了。” 苍天啊大地啊!真毁世界观。小满长久以来所受的历史教育,都是我大中华如何赫赫威名,如何万国来朝,犹其唐、宋时期如何强大,受尽各国艳羡。 要说衰落,历史书上也只会轻描淡写的说是清朝的锅,当然更犀利的层面,也不过是写明朝末期闭关锁国。哪里会写其实远自宋朝,我们就开始慢慢的步伐落后了。 南宫牧看着小满一脸的震惊,心中了然,他初始知道这些时也经历了同样的震惊,南宫叹了一口气,继续补充:“牛津大学此时也已经成立九十六年了。” 接二连三的冲击波打击的小满有些头晕,自穿越以后,她自然就踏实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守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田,做做饭、交交朋友、泡泡花茶,从未有过改变世界的雄心,心中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可是穿越来的一系列事情,她对这个朝代产生了感情,她在大宋的庇佑下风雨无阻的生活着,自然也应该回报大宋些什么。也因此,她引进了辣椒,千方百计在贫瘠山区推广土豆,开设初级护理学校,让医学知识变得普及,更建立慈幼局,鼓励妇女工作,逐步提高妇女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小满喃喃自语:“历史啊,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南宫牧点点头:“的确,但那样隐晦也是为了树立民族自信心。再者,现代大学制度固然比传统的中式学塾的学习方式更加先进,但并不意味着学塾就没有学习知识,只要我们现在开始,仍不晚。” 小满猜测着问:“难道,哥哥你要成立大学?” 南宫牧临风而立,身处这个朝代,谁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他满眼的坚定:“对!” “我站在赵昀身后既是因为他是我的好友,也是因为若他事成,我便能在他的支持下施展抱负,推广现代医学,播下科学的种子,培养科技创新,促进大宋的生产力发展,我们身处其中,大雪落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既然命运让我们来了此地,也许冥冥之中也希望我们改变历史。神宗担起了历史的重担,我们更不能袖手旁观。” 喵喵喵?这么高的历史高度? 小满想了一下,嗯我们还是先想一想能不能推翻朱太妃吧。 -- 第216页 栀娘不知道他两人在谈些什么,自己自顾去人群里看捏泥人的,这时候小满和南宫却在庙会上遇到了竹林,竹林愁眉苦脸,六神无主,看见了小满却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两眼放光:“陈娘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小满和南宫对视一眼,俱是疑惑。 原来是太皇太后来了。 不愧是后宫之首,胆量和气魄都是难得,虽然赵昀是她的亲孙子,可是天家无亲情,如今两军对垒,她贸然深入敌营,可是犯了大险。 如今在大相国寺内某个清净的禅院里,她正苦口婆心说服赵昀。 “昀儿,你是我看着长大,我知道你并不是那等追名逐利之人,朱丽月是小家子气了些,可是你这般起兵,闹得天下人尽皆知,更不用谈兄弟萧墙,外敌虎视眈眈,若是有什么异动,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白发苍苍仍不减气度雍容,年华老去却还满嘴仁义道德,赵昀失笑,这位祖母还真是能说会道,不愧是宫中磨砺出来的,这么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生生颠倒黑白,将朱丽月逼他铤而走险变成了他心怀谋逆起兵造反。 早就知道祖母喜欢的不过是听话的他,可是赵昀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酸涩,他叹口气:“祖母,我若是不起兵,则母亲、大哥、舅舅全家俱要被朱丽月赶尽杀绝,连我自己都被通缉。我并未杀爹爹,却被朱丽月安上这个罪名,若是我现今住手,您可能保证朱丽月再不举起屠刀?” 太皇太后皱起了眉头,但转瞬便复又变得心平气和,恢复了平日里那等和蔼可亲的模样,她嗔怪道:“你这孩子!我说了一句却有十句等着我呢。你扪心自问,你们谁坐上那个位子与我又有何干?我还不是当我的太皇太后。” 赵昀笑起来:“那您就安心当您的太皇太后,等我的兵进了开封,也不会碍着您什么。” 他虽然语气和缓,但是眉目之间尽是斩钉截铁毫无转圜,这是太皇太后所陌生的。她心知赵昀心意已决,却不想认输,沉吟起来,思冀着若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说服赵昀。 竹林带着小满走进来时,便看出了两人气氛不对,明明是亲祖孙,却两人各自面向一处,空气也沉闷无比。竹林忙行了个礼,对赵昀说:“主子,陈娘子来了。” 赵昀看见小满来了,眉目才舒展开,太皇太后见他两眼见的阴鸷荡然无存,只余下一片温暖和煦,心中暗惊,看来这个陈娘子的地位不低。 她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笑着对小满招招手:“来,过来让哀家看看。” 小满看赵昀冲自己点点头,方才迎上前去。太皇太后慈爱的拉住小满的手,不住口的夸:“这丫头,眉眼娇憨,气度不华,瞧着是个有福气的。” 她这般夸小满,小满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赵昀嘴角浮起一丝讥诮,都道人老了便能无欲无求看破世事,没想到自己家这位祖母,老了以后却仍旧这么利欲熏心。这般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说服他,也不过是因为朱丽月给她娘家兄弟许了林国公的位子,还给林家百般封赏。 太皇太后取下手上的翡翠镯子,那镯子颜色鲜翠欲滴,雕成镂空丝缕交缠状,奇就奇在,那镂空里面还有一个个翡翠圆珠,随着手腕上活动叮当作响,极为珍贵。 她递给了小满:“好孩子,戴着这个,这是祖母送给你的礼物。” 小满坚辞不收,太皇太后慈声说道:“这是神宗给向皇后的定情信物,历代太后闭眼时只传给皇后,我这把老骨头也没有几个日子好活了,索性给你罢了。” 第134章 蔷薇花茶 小满大窘,她解释道:“您误会了,先皇早就将我指婚给了祁家。你可别弄错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这孩子,我还能看不出来。那时候啊,樱兰却是个淘气的,养了孙儿非池,因为他形容尚小,便拿女孩儿的衣着装扮,我们姐几个笑话她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是那么淘气。她前些日子特意捎信给我,说是自家无福,让我和圣人不要为难你。” 听得她这么说,赵昀心中一激,难道外祖母已经将来龙去脉告诉了祖母和母亲?母后居然也愿意了? 太皇太后看两人神情俱是震荡,心中冷笑,她摸了摸怀中的匕首,却不动声色继续说:“好孩子,经过了这么多事,做长辈的肯定你们和睦幸福,却不再惦记那劳什子的门第之见。”,看到此时两人俱是迷茫震动,她扭过头对赵昀说:“我走的时候,圣人娘娘还特意叫住我,拖我捎话给你”,还未说完便迅速掏出了怀中的那柄匕首,刺向了赵昀心口。 她行动过快,又趁着两人情绪激动魂不守舍之时,饶是赵昀习武之人,都未来得及躲闪,却见小满冷喝一声:“小心!”,赵昀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小满撞到在地,他毫发无伤,那柄匕首却刺在了小满的身上,太皇太后见一刺不成,又是一刺,赵昀此时被小满撞到在地,见状一个鹞子翻身纵身而起,右臂向前,生生挡了匕首,太皇太后还待又要行刺,毕竟宫中妇人能有什么伎俩,她所趁的不过是抢占一点先机,再出手已经力竭,这时候听到动静的竹林已经过来,轻轻松松控制住了太皇太后,说声“得罪了”,便捏住她手腕穴位,那匕首“叮当”一声掉了下来。 赵昀不顾自己流血的右臂,生生伸出去拉起小满,太皇太后那一匕首伤在小满肋下腹部,暗红色的血潺潺流了出来,他抱住小满,悲恸不已。 -- 第217页 太皇太后见状冷笑:“没想到你还是个长情的。” 赵昀没有理她,只顾抱着小满,反倒是一旁制住她的竹林一边呼喊周围的侍卫去叫候在门口的南宫二人,一边疑惑不解:“太皇太后,您这是何苦呢?五王爷也是您孙儿,您居然下得了这个手?” 太皇太后不语。 在一旁的赵昀忽然幽幽出声:“八弟年龄尚幼,朱太妃又头脑简单,若是晟儿坐皇位,只怕大宋的权臣都要投靠这位头脑清楚手腕犹存的太皇太后。” “更何况朱太妃给她娘家许了世袭国公的位子,她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搏一搏。” 太皇太后慢慢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到底是浮在脸上,反倒显得她神情邪魅,邪恶无比。 赵昀视若无睹,继续说下去:“寻常人等怎么可能接近得了我?她便使了这一出,她知道我珍视小满,便故意提起我和小满的婚事让我们都失去了警惕。再奋力一击。只是没想到小满挡住了那一下。” 说着,他将脸贴在已昏迷过去的小满的脸上,喃喃自语:“你怎么那么傻啊。” 南宫牧和栀娘两人匆匆赶到,迅速给小满止血,和手下的侍卫将两人移到担架,送到护理学校所在之地。南宫急急忙忙穿上防护服,带着自己的得意弟子来给小满做手术。伤及腹部,又涉及大量出血,此地又无任何开刀的条件,南宫的手开始微微抖动,他吸了一口气,将这些都抛至脑后,让自己变得镇定冷静,方才举起了手术刀。 赵昀不顾自己右臂的伤口,竹叶找了军医给他包扎他都不耐烦的赶人,只蹲在小满的床帐前不离去。他知道南宫牧做手术时最是讨厌有人打扰,怕惊扰了医治所以一声不吭,远远躲在床帐前面。 竹林为难的走上来:“王爷,太皇太后怎么办?” 赵昀冷冷瞟一眼他:“让她走吧,跟她说以后再无血缘亲情,下次再见,我必会替小满报仇。” 竹林后背冷汗一片,连忙退下去。 赵昀从未跟上苍祈求过什么,他也向来不信那些鬼神之说,天之骄子,自出生就拥有天下万物,也没有什么需要额外祷告的,可是他此刻却盯着头顶的幽幽苍穹,心中默默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平安康健,我愿以一切来换。” 是的,一切,包括那个位置。天下是他们赵家的,天家的儿子一代代都要抢夺个你死我活,这是他们一出生就注定好了的宿命,胜者亡,败者寇。没有人有怨言,也没有时间去质疑,兄弟们之间明刀暗剑从未停歇。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切,却明白若是没有小满,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栀娘坐在赵昀旁边,默默垂泪。再外面是听到了消息闻风而来的人群,有营中的兵士,有护理学校里的医女,还有慈幼局的孩子们,打头的是寻豹,一向坚强的他此刻也泪花点点,悄悄走到栀娘身边问:“林娘子,我姐姐可会转危为安?” 栀娘茫然的抬起头,看到寻豹,想到他也才是个孩子,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小满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院子里种的蔷薇开花了,明黄色的小朵蔷薇点缀在绿色的枝叶上,衬得小院里春光无限。寻豹拿着一个陶罐出来,清洗了罐子,将那里面已经枯萎了的一束铃兰花扔了出去,另采一束蔷薇,小心翼翼插进陶罐,倒满了清水,方才蹑手蹑脚走进了屋里。 屋里的大床上小满从枕上醒过来,她自打手术后便一直静养在床,南宫牧红着眼睛警告她:“万幸没有捅破内脏,不然我是一点都不敢动刀,你这条小命便要葬送在这里了。以后万万不可再去帮谁挡刀!” 小满连连点头,心虚不已。南宫牧犹自不解气:“要不是看赵昀那小子为了救你也伤了一条胳膊连自己的伤都顾不得了只守着你,我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提到赵昀,小满有些担心:“他的胳膊可伤着筋骨了?以后还能打仗吗?” 南宫白了她一眼:“你还是先惦记惦记自己吧,他好着呢,打不了仗还不能让别人打吗?” 其实赵昀反倒是伤的凶险的那一个,他胳膊经络受损,短期之内举不起刀剑,长期之内只怕连弓箭都无法使用,南宫牧请了最好的军医一起商讨,总算医治到能让他举得起筷子的份上。怕惹小满担心,他故意将情况说的轻描淡写。 小满盯着寻豹拿进来的一罐蔷薇,笑着说:“蔷薇都开了啊。” 寻豹点点头:“栀娘姐姐在远处寻蔷薇花苞晒花茶,我便将院子中的摘些插瓶给姐姐看。” 蔷薇花茶是小满每年里都要晒制的,如今却只能假手栀娘做了。她早就将方法教给了栀娘:取了上好的绿茶,趁着黄昏花苞将合时将茶叶放置在花心,再取细冰草轻轻裹上花苞,等到清晨花苞初绽时候,一个个解去细冰草,倒出绿茶叶。 这种方法,既不损坏蔷薇花瓣,也能熏制出香茶。蔷薇花苞成为了天然的熏制器,绿茶在其中放置一夜后有着蓊郁的蔷薇花香,再摘取些蔷薇花苞在阴凉处风干,和绿茶一起储藏,这样一年四季便可以喝上蔷薇花茶了。 栀娘出门的时候的确是去采摘昨夜里做好的蔷薇花茶的,可是出了门去没多久便遇到了一戟,栀娘吃惊:“一戟,你不是跟着祁非池在东北吗?” 一戟忙示意她小声,招手叫她远离了院子才小声解释了来龙去脉。 -- 第218页 原来祁非池也听说了小满受伤的事情,他心中放心不下,到底派遣了一戟借着送军报的机会过来探听,一戟心中悬着,他担心胡乱打听引起赵昀猜忌,端王爷和三少爷有着自小的交情那是不假,可是如今人都知道端王爷是未来的官家,天家无亲情,甚至上位以后也许会猜忌他们祁家手握兵权呢。 而三少爷和陈娘子的往事端王爷也是知道的,当日里陈娘子大大方方,和三少爷相好的事情根本没有回避任何人,端王爷如今是稳坐钓鱼台了,可是谁都知道,若是三少爷没有抛弃陈娘子,两人早就和和美美了,哪里有端王爷什么事。 要知道当年端王爷和三少爷可是为着陈娘子,结结实实打了一架呢。 照着一戟的想法,自己家这位少爷索性就不要再过问这摊子事儿了,放不下便娶进门,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不好吗?当年陈娘子千里迢迢跟着去潮州府荒僻之地,这是多少娘子能做到的?少爷当日里不珍惜,如今便向前看,抛下这些爱恨情仇才是正经。 可是架不住主子命令。他只好悄摸来寻栀娘,林娘子和小满一向孟不离焦,总能说出个一二来。 如他所愿遇着了栀娘,栀娘将来龙去脉一一讲给了一戟,说罢,咬咬嘴唇:“你转告祁非池,当日里错过便是错过了,如今小满已经走出来了,别再来招惹她了,若是耽误了小满的幸福,我定不会绕过他。” 一戟紧张的点点头,他将手中的一个木盒子交给了栀娘,转身去了。 第135章 疫病 栀娘打开手中的木盒子,里面俱是药材和药油,她叹口气,收了起来。 流云徘徊,天空湛蓝,云雀陪着行云在夏天的时光里流放,转眼就已经夏日,烈日炎炎,宋太师并非等闲之辈,早就跟契丹借了几万精兵,还调动了南郡的兵营,驻守汴京,战事逐渐胶着起来。 盛夏的时候,中原一带渐渐起了一种疫病。 本来京东、河北连接畿甸,自去年冬天以来大旱,麦苗焦死,物价涌贵,然而宋太师把持朝政后,朝中官员大都是买官而来,根本无视民间疾苦,瞒而不报。于是等到了四月,流民饿殍,充满道路,亢旱已甚。 先是驻扎在汴京城外的契丹人将京城外坟垄发掘略遍,出尸取椁作为马槽,夏天大热,两军交战后的战场上尸体暴露,弥散出一阵阵恶臭的气味。 先是汴京京郊的村子,疠疫大作,京畿东南十余州,弥漫数千里,病者比屋。然而京郊却还好,可怕的是汴京城内疫死者几半。 后世的史书上记载:“五月,京师大热,夏,疫疠渐兴,人心彷徨。城中沟浍湮淤,发为疫气,去夏霖雨,渉秋不止,疠疫大作,弥漫数千里,病者比屋,丧车交路。相枕藉而死者十凡,或强而归,则疫及其家,血属皆亡,又不知几千人耳。” 一时之间,城中风雨飘摇,人人自危。宋丽月无法平息疫病,更对饥荒束手无策,没有有效的策略应对,城中庞大的官僚结构,只能按照过去的陈规赶走带有疫病的居民,逐出城外,任其自生自灭,民众怨声载道。朱丽月灵机一动,便给赵昀按上了罪名,四处传播因着是赵昀起兵造反,上天才起了这一场灾难。 赵昀在洛阳忙着赈灾,他控制下的河东一带,因着有土豆丰收,土豆本就是在干旱少水的条件下生长的作物,即使干旱也没有影响到土豆,因而并无灾民。 等到疫病起来,西京的官员们俱是惴惴不安,他们追随端王,自然希望端王能胜,如今中原一带尽是谣言,全部都指向端王起兵一事。师出无名,极为不利。为了增加胜算,他们在朝堂之上提出让赵昀迎娶太原府总兵的女儿,以期获得太原府的忠诚。 赵昀断然拒绝:“打得赢就打,打不赢是命,堂堂男儿岂能和亲?” 因着他这句话,南宫牧和栀娘好歹没有再翻白眼了,南宫牧带着医女医士钻研新的对应疫病的药物。小满也没有闲着,拖着刚好的身体带着栀娘和慈幼局里的妇人们推广卫生的生活方式:清理城中的沟渠、杀灭老鼠苍蝇、清扫大街。 这些行为一开始被民众所不理解,直到疫病蔓延在汴京,洛阳城中的人们都吓破了胆,方才老老实实听小满的讲解。 小满还教大家需得勤洗手、只能饮用开水。若有疫病的人,集体送至洛阳下风向的城郊, 南宫牧便带着自愿前往的医师们前往该地救助病人,若有逝去的病人,空地火化,绝不留下隐患。 如此一来,洛阳城中的瘟疫得到了控制。 对比汴京城中,物价踊贵,米升至三百,猪肉斤六千,羊八千,驴二千,一鼠亦直数百,道上横尸率取以食,间有气未绝者亦剜剔以去,杂猪马肉货之,蔬菜竭尽,取水藻芼之,以槐方芽,采取唯留枯枝,城中猫犬残尽,游手冻馁死者十五六,遗所在枕籍。堪称人间地狱。 人民总是想要活命的,因而城中居民不顾禁令,皆往洛阳而来。 就这些难民的归属,洛阳城里议论纷纷,大部分大臣都不希望接纳难民,一则疫病好不容易控制住,这些新来的难民身上带着疫病,再次疫病大作那可如何是好? 二则两军交战,谁知道这些难民中混着多少敌军?万一进城,杀将开来,洛阳失守,岂不是一败涂地? 请求接纳难民的大臣也振振有词:同胞有难,岂可坐视不理? -- 第219页 朝堂上争执不休,赵昀一语敲定:“都是大宋臣民,王者庇佑,如今出了疫病,王室不能视若无睹。” 于是做主在洛阳城外划出一片荒地,让流民居住。此举让赵昀大大收获人心,满城百姓,皆道“端王仁慈”,史书上记载“(于是)熙宗诏差使臣管押医人,于京城内外,遍到里巷,看诊给散,并令大观库支钱一万,赴洛阳府外空地,令就差散药。” 汴京城中,端王府。自打端王失踪,官家下令将那位废太子囚禁在这座府邸之后,这里便变得门可罗雀,偶有附近的顽童在附近玩耍嬉戏也会被门口把守的守卫赶走,高墙耸立,铁门森严,门上只余了一个小口可供传递食物,只有送饭时候才会用钥匙打开。如今汴京城中瘟疫肆虐,那两位衙差也有些懈怠。 响午的时候按例有吃食送过来,衙差扫一眼,清水豆腐、白煮青菜,一担子米饭,送饭的却是个脸生的太监,衙差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太监却趾高气扬的出示了自己的腰牌,“长春宫”,衙差唬了一跳,长春宫可是那位权倾天下的朱太妃的住处,他收起适才的不恭,点头哈腰招呼那位常侍,那位常侍却捂着口鼻,将那食物连食盒一起递给衙差,递完后就迅速闪躲的远远的,双手在空中不断扇动。 衙差不解,皱了皱眉,将食物用力往里往传递口一推,用力锁上了铁门。看着食物递进去了,常侍才放心的舒了口气,转身离开。 常侍走后没多久,那衙差才恍然大悟:“啊呀!”,他一拍大腿,瞄了一眼高高矗立的高墙,神情复杂,自言自语道:“也好,这差事早点完结了哥几个也不用再受这日晒雨淋的狗罪了。” 墙内,一霜看了看递进来的食物,照例看都不看就倒了。进屋回禀祁非凡:“主子,尽数都倒了。” 祁非凡点点头:“如今城中瘟疫横行,只怕朱太妃会借刀杀人,到时候只说太子缠绵病榻感染疫病支撑不住便去了。” 自打住进这端王府,祁非凡就小心谨慎,那个窗口递进来的食物从不食用,尽数倒进恭桶。还好赵昀当日里经营端王府时早就留有后手,府中设置有一口井水,日常食用并不成问题,加之赵昀回了西北站稳了根基就将手下的暗卫尽数派往汴京,盯着端王府,因而他们的日常吃食和药品总是不缺的。 没想到歪打正着,却规避了这一次朱太妃的暗算。 赵昇苦笑:“八弟仁慈,想必不会连我这个残疾在床的废太子都不放过。” 祁非凡眉毛一扬,祁家儿郎个个英武,他也生的眉目周正,此时睥睨的眼神颇有些傲视万物的意思:“防着点总没有错,再说了,谁说你残疾了?不是已经可以动了吗?” 赵昇点了点头,竟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原来他在祁非凡的日常照料下早就恢复知觉了,虽然还比不上正常人,但日夜恢复,却也逐渐有了起色。虽在狱中,他却仍旧运筹帷幄:“五弟在洛阳如今做的有声有色,我担心宋太师会孤注一掷,只怕最后会将我们当做筹码。” 祁非凡狡黠一笑:“谁说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了?” 向晚的时候废太子府里果然开始闹起来,连声叫嚷着让衙差去请大夫,衙差心中微动,知道是白日里那一食盒饭菜起了效用了,但是他也不想替朱太妃背锅,火速请了大夫来。 那大夫一搭脉,摇了摇头,出声呵斥衙差:“明明是感染上了疫症,喊老夫来把脉安的什么心?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说罢,就急急忙忙走了,连诊金都不要。 果然没过几天,太子府里哭声大作,都道是太子病亡,咽气了。平日里这些事情自然是宗人府来料理,可是自打宋太师掌权以来官场风气大坏,再加上疫病横行,官员们有重病的,有逃出汴京投奔洛阳的,有怕感染疫病而天天在家的,一时间竟然无什么人前来筹办丧仪,只给了一副薄皮棺材,让掩埋了作数。 衙差觉得那个打头来跟他理论的仆人有些眼熟,但也未多想,就一口棺材,草草葬了太子了事。宫中来的常侍心中嘀咕:那起子踩高捧低的小人,这么危险的事情就让他来。罢了罢了,还是朱太妃的主意好,让疫病病人整治饭菜,想方设法使废太子染上疫病,杀人于无形。他捂着口鼻,远远看了一眼尸首,就当是验过尸了。 第二天,往洛阳去的晃晃荡荡的车队里,有一辆不打眼的马车,车外跟着几个随从,车内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清减却不见气馁,他掀开车帘子,扬声问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非凡,何时才能到洛阳?” 那马上的男子形容俊朗,面容可亲,笑起来脸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天就能到。” 第136章 狼牙土豆,烤小青鱼,麻辣口条,五香豆干 祁家收到赵昀派人送来的信,道是祁非凡和赵昇从汴京逃脱了出来,俱是放心。 祁夫人尚存有一丝幻想:“老二回来以后,我要看看洛阳府有无合适年龄的闺秀。” 祁老太瞪了她一眼:“媳妇,你且先去准备些补品,昇儿和二郎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只怕身子骨都弱了。” 祁夫人悻悻然住口,去准备补品。 上官九歌在旁边不出声,她嫁进来就听丈夫说过二弟的事情,这位二弟为着家族利益考量,放弃了在前线杀敌而投身汴京的柔风细雨,这么多年为了祁家军殚精竭虑。 -- 第220页 等到太子被囚禁时,他跪求祖母家人,只求去太子府内照料太子一辈子。当时祖母和祁夫人震惊,但祖母到底沉得住气,叹气说:“二郎为家中立下赫赫功劳,如今祁家式微,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祁夫人半天回不过神来:“儿啊,我们也是为圣人娘娘和太子仁至义尽了,如今你被贬为平民,何不跟着我们去潮州府一家团聚?想必圣人娘娘和太子心中也不会埋怨我们的。” 祁非凡跪在地上不起来:“祖母,娘,二郎不孝,无法照料二老了,我身边的暗卫部曲将尽数护卫二老到潮州,只是二郎不能去了。孩儿不孝,但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孩儿此生都不能安宁。还请祖母和娘成全。” 祁老太君心中明镜一般,祁夫人却才感觉不对:“二郎,你这话说的蹊跷,守着太子在高墙之内,那何日娶妻,何时生子?” 祁非凡重重磕了一个头:“二郎不孝,此生不会再娶妻,也不会绵延子嗣,只求跟太子相伴终老。” 祁夫人跌坐在地,老太君总算还沉得住气,叹息良久:“你去吧,昇儿是我外孙,我看你俩长大,都是好孩子,你在高墙内要好好保重。” 上官九歌听得这些往事,就对素未见过的二弟充满了好奇。 赵昇和祁非凡先去见了赵昀,赵昀刚开始接到汴京城中传出的废太子死讯时就心中狐疑,继而悲恸,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赵昇的飞鸽传信道是很快就来洛阳。他喜不自胜,早就在洛阳郊外等着迎接赵昇。 一番相聚宴饮后,赵昇私下里跟赵昀说:“五弟,你做的很好,在军中也极有威望,那个位子便由你来做好了。” 赵昀摇摇头:“我初时只求爹爹多看我一眼,后来你重病,八弟谋逆,父皇便极其器重我,甚至毫不避嫌,将传位的诏书直接给了我。再后来,我希望为爹爹报仇,揪出真凶,如今我盼着早日平定,带着小满双宿双栖,江河湖海,肆意而去。” 赵昇仰头大笑:“我也是只盼着带着一个人双宿双栖,江河湖海,肆意而去。” 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祁非凡表示:“两兄弟也算是奇迹了,都争着不坐那个位子。” 赵昀笑一笑:“若是除了朱太妃和宋太师,给八弟倒也还好。” 赵昇摇摇头:“不妥,八弟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耳根子软,性子懦弱,今日被朱太妃控住,明日里就会被别的士大夫控制。” “我朝立朝至今,神宗时皇室被中原豪门势力绑架,好容易摆脱,可是如今皇室又逐渐被士大夫掣肘,若是八弟,只怕大宋都要被他葬送了。” 赵昀笑一笑:“那还是大哥来吧,大哥自小便是当成储君培养的,我打仗还行,若是要论治理,那真是不如大哥。” 赵昇无奈的摇了摇头。 为着给赵昇和祁非凡接风洗尘,小满做一桌接风宴。 说来惭愧,如今时局艰辛,赵昀他们整日里跟军营里众人同吃同样的饭食,如此同仇敌忾,获得了兵心大振和人民爱戴,可是如今要待客,却显得有些诚意不足了。 小满只好拿着菜篮子去洛阳的市场上寻摸。她摸了摸身上的几个铜板,默默汗颜:史上混得最惨的穿越女主,身上连一两银子都凑不齐你敢信? 好容易在洛河边买了几捧小青鱼,如今中原大旱,虽然洛阳有土豆供应不至于挨饿,但是物产显见得是没有那么丰盛了,鸡鸭鱼肉倒也是有,只是都昂贵不堪。 小满买了几文钱的青鱼都觉得心中心疼不已,还好原来年景好时那些调料都在,不然只怕买调料的钱都不够的。再逛来逛去看市场上有人卖猪肉,旁边的猪舌头弃之不用,小满厚着脸皮问那屠夫:“这个怎么卖?”,又讲了半天价,总算低价买了来。 再数了数剩下的钱,咬着牙买了些葱姜蒜等调料。 回到借住的大院,房东婶子是个热心的,见小满有客,送来了一方豆干,雪中送炭难,小满千恩万谢。 再看储藏室里的土豆,小满心中大概有数了,今晚的主食便是高粱面搅团,配菜做狼牙土豆,烤小青鱼,麻辣口条,五香豆干。 搅团是洛阳府的当地农民所创造,小满在各个村落里走街串巷推广土豆的时候学会了这种吃食,锅中烧开水,将高粱面加入开水锅,等水开后,慢慢搅动锅中的面糊糊,直至煮熟,这期间小满累的不行,还喊了祁非凡进来帮忙,祁非凡心存疑虑,最终还是克服了“要礼貌”的心理负担,忍不住问:“小满,虽然我们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可是这个,能吃么?” 小满不回答,神秘一笑。 搅啊搅,直到搅成了团状,小满猜这也是“搅团”得名的缘故。取出浸入早就准备好的凉白开中冷却,等着一会上桌。 如今土豆可以算是大家的主食了,天天吃倒也不怎么稀罕了,小满今天想做个罕见的做法,让大家开胃多吃些。第一个想法便是小满故乡四川的狼牙土豆。将土豆切成波浪长条状,这就是“狼牙”了。照例切块泡水,洗去淀粉,正规做法是要油炸的,只是如今钱全部当军费了,小满觉得油炸太奢侈了,便采用了水煮。煮熟后冷水里浸泡照样让土豆脆生生,加盐、芝麻油、辣椒油、孜然粉拌匀,教一勺红红的辣椒油,葱切得碎碎的葱碎扔进去,再加入几根香菜,拌匀了放在一旁腌制入味。 -- 第221页 栀娘捂着鼻子嫌弃:“这青鱼也太腥气了。” 小满拿来收拾干净,冲刷片刻,在门口的院子里采摘了一把紫苏和一些柑子叶,浸泡起来,直到将土腥味都浸泡干净,然后擦干净青鱼上面的水分,放在火上,烤得干干的。撒些五香粉和胡椒粉,便是一道烤青鱼了。她买了半篮子,便盛出一小盘让栀娘送去给房东婶子,以答谢她送过来的豆干。 口条难以收拾,小满清洗了半天,最后将表面一层皮拿开水烫下来剥掉,小满边收拾边想:樱桃好吃树难栽,口条好吃难清洗。放入锅中加水烧开,再换水加卤料慢慢炖煮,直到五香味渐渐入味,快起锅时候将豆干也加进去卤上。 煮好的猪舌拿出来,切成片,撒蒜末、葱段、香菜末、姜条,再加入盐、白糖、醋、酱油,拿热油泼上去,“普啦”一声,便做成了。 这时候豆干也煮好了,直接拿出来切盘即可。 众人围坐吃饭,赵昇大病初愈,还有些脸色苍白,他看这满桌吃食,有些吃惊:“不是说如今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吗?” 赵昀笑一笑:“这顿是为你们接风,明天你们便也要跟着我们吃苦了。” 栀娘笑着对南宫牧说:“你可不要嘀咕我们大手大脚,小满这一顿饭啊,只花了几十文。” “只花了几十文?!”赵昀、祁非凡、南宫牧和赵昇齐齐出声。 哈哈让这么多朝堂上重量级的大佬齐齐变色,这感觉还不错啊,小满笑嘻嘻:“的确花了这么多,但面粉和土豆、佐料、豆干俱是原有的。” 那也很难得了,赵昇看看赵昀,自小兄弟,赵昀自然能看懂赵昇的眼神在诉说“五弟你好福气”,顿觉自豪不已。 小满将那搅团切成小块,倒一勺醋,撒几个青红辣椒圈,浇小半勺芝麻香油,再撒上一撮香菜,第一碗递给祁非凡,祁非凡入口,哎呀,那个酸辣啊,给皇帝都不换。 众人挨个品尝,那玉米面搅团充作主食,狼牙土豆脆爽可口,烤小青鱼外焦里嫩,麻辣口条口感丰富,五香豆干醇厚下饭,众人吃得眉飞色舞,畅谈些别后的情形,聊些军中事务,吃得宾客尽欢,便是平日里不怎么在乎吃用之物的赵昇都多吃了几口。 小满带着慈幼局的妇人们在饥民中救济,若有孤寡,一并划入慈幼局,若有劳动能力便问其意愿,或教会她在医馆学习,或让她在店中帮忙,民心所向,称之为“陈娘子”,甚至还有得到及时救助的民众自发给南宫牧和小满立生祠,被小满苦口婆心劝解了方罢。 陈娘子慈名在中原一带广为传播。 “后乃收弃骸于道,加苇衣篾给,聚而焚者以数千计。施粥给药,瘗殍给棺,无虑数万者传储药以授病者,多制汤剂及煮糜粥,遍诣病家与之,所活甚众。西京城内,皆以姓呼之“陈娘子”,以为神女降世。” 第137章 豌豆黄 宋太师请来的契丹军队无恶不作,侵扰百姓,甚至还是疫病传播的罪魁祸首,百姓们怒不可遏,不少百姓直接投奔了赵昀的军队。赵昀率领的部众所向披靡。一时之间势如破竹。汴京之地,十室九空,仅剩下契丹军队苟延残喘。 赵昀一鼓作气,驱逐了契丹军队,毫不留情全军歼灭。 转眼就出兵围了汴京城。 上次刺杀赵昀未遂,让太皇太后再也没有颜面前来说情,倒是宋太师不知道哪里寻的人,请了大帝姬出了城门来劝解。 大帝姬是赵昀同父异母的姐姐,戏文里的公主们都是又跋扈又刁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大帝姬却是个异数。 她娘是自小伺候先帝的宫女子,帝后成婚后,她却先有了身孕,圣人不说什么吧,对她们母女总是淡淡的。彼时帝后感情还算得上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那宫女子便活的战战兢兢,连带着将自己的女儿个性养得非常软弱。 好在圣人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虽然不待见那母女俩,但明面上的物质该少的都不少,帝姬贵为皇室,自出生就被荣养,自然未见过人间辛酸,等到出嫁的年纪便吃了亏。 神宗之前,常有皇室女子和亲,或是宗室女凋敝,为了钱财嫁给民间豪富之家之事,神宗怜悯金枝玉叶,下令制止这种行为。 因着祖宗恩典,大帝姬倒是不用和亲远嫁了,可没想到她的姻缘还是艰辛。 太皇太后的娘家没有什么成器的后代(那时候太皇太后还是太后),唯一一个独苗林政青飞鹰走马不务正业,眼看着娘家就要没落,太后那个急啊,思来想去将算盘打到大帝姬身上,她寻了官家说:“帝姬和我娘家侄孙年纪相仿,如今婚配的年龄正好凑成一对,亲上加亲。” 这时候也看得出大帝姬的娘亲目光短浅了,她双眼放光,太皇太后啊,宫内的第一女主人,傍上她的大腿那还怕什么圣人,害怕什么朱贵妃。忙不迭的答应了,一个想着尚了公主可保一代人的富贵,一个想跟了太后捎带着讨好官家,两下一对照,便结了姻缘。 只是苦了大帝姬。 太后由她的祖母变成了姑祖母,只有对她更加严格了。林政青仍旧每日里不回家,回家后嫌弃她不是绝色,对她非打即骂,又拿了她的嫁妆和银子四处花用。跟着她的教养嬷嬷全部是太后的人,根本不管,反倒每日里都责怪她生不出来儿子。 大帝姬就更没有活路了。 -- 第222页 如今兵围城下,太皇太后倒想起这个孙女了,她命令大帝姬前去说和,太皇太后心中的算盘打得响亮:若是成了,那是林家的功劳,若是不成,就让朱太妃把气都撒到大帝姬身上,万一赵昀为难,也是为难的他亲姐姐,让天下人嗤笑不是么。 大帝姬就如同一个鹌鹑,提心吊胆来赵昀地盘上劝降,她本来胆子小,见着自己这个天神一般英武的弟弟更是不敢说话,可是比起赵昀,她更怕太皇太后和林政青,于是飞快念了一遍:“五弟,你赶紧投降,如今天下是八弟的,他必也会封赏你。” 这种劝说水平,倒惹得赵昀和赵昇一行人笑了起来。笑过以后,想起这个大姐,也是不容易,便送到小满那里让暂住,等进了城再送她回公主府。 大帝姬当然求之不得,这一趟差事搞砸了,回去要看太皇太后和林家的冷脸,还不如待在赵昀地盘,等到打仗结束后再回去。 小满如今在推广月子会所,如今打仗虽然萧条了些,但是如今商业发达,稍微稳定些便会有这种需求,何况除了汴京其他的地方都已经恢复了繁华。 见到这位大帝姬,小满很是意外,她以为帝姬都会自恃高贵,没想到大帝姬不仅立马就蹲下了身子安抚一位产妇,还随手就抱起了婴儿耐心的哄睡。 看着小满目瞪口呆,大帝姬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轻声说:“我虽然老是生不了孩子,却总喜欢逗弄别人家的孩子。” 后面进一步的相处,小满知道了大帝姬的身世,也很是唏嘘,在这个朝代,嫁人相当于第二次投胎了,女子过得好不好,全看有没有遇见一个好丈夫,大帝姬就是一位被残害了的女性。 因而小满有何时都帮着她,人心总是肉长的,没过几天,大帝姬就跟小满非常友善了,居然也告诉了赵昀和小满一些林家和太皇太后的计划。 赵昇和赵昀连夜研究,知道了城中防守薄弱的地方,若是要硬攻,也是能攻下的,只是生灵涂炭,是他们说不忍心见到的。索性看看能不能智取。 此时小满身边那些丫鬟奴仆们都找到了小满,原来平生居地处汴京郊区,等到瘟疫爆发的时候,汴京城闭城不能入内,因怕流民作乱,陈老太被陈家接走,几位慈幼局的老太太和儿童被向晚归接走。几个丫鬟和奴仆觉得自己年富力强,又听说洛阳有位陈娘子做美食、悯孤老,便猜测是不是小满,因而一路颠簸投奔而来。 有了她们的帮助,小满自然是如虎添翼。 这天有农户送了半袋子豌豆来,小满不收便不走,众人无法,只得禀告了小满,小满仔细询问,才知道那位农户老大爷家中遭了饥荒,本要饿死,没想到部队到了他所在村落,救活了他的命,小满还教授了他们如何种植土豆,让他们躲过了一劫,他们感激小满,直唤作“救苦娘娘”,等到自己家豌豆出产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扛过来感激小满。 小满思忖片刻,便不再拒绝,只不过留下了那位老人,柔声说:“老人家,您且在我这院子里吃顿饭再走。” 他带过来的黄豌豆颗粒饱满,大小相似,一看就是农人精心挑选的,如今跟农家打交道的多了,小满也知道,农家感激人的方式之一便是将自己亲手种植出来的农作物加以馈赠,并且越是表达谢意,越是要一一挑选作物,非得是作物中的精品才会馈赠。那农户才脱贫没多久,却还仔细挑选送给小满的黄豌豆,一看就是感恩之人,这样的话,不收让老人家伤心,不如收了,也回赠他一份大礼。 小满将黄豌豆泡在温水中,直到泡得豌豆皮都有些松动了,然后轻轻摇晃里面的豌豆,泡到此时豌豆皮已经松动了,不用人手剥离,直接摇晃水盆,在摇晃的过程那豌豆皮自然而然脱离了,由于豌豆皮较为轻,直接浮在水面。 将水面表层浮着的那一层豌豆皮捡去,便开始煮豌豆,豌豆煮得烂烂。 小满示意大帝姬和栀娘一起连锅端起豌豆,跟她去院子里的小石磨那里,倒入磨眼,小满便开始小心推起了石磨,等到一来二去磨得粉碎,小满又将那些豌豆泥刮起来放进炒锅里,小火翻炒。 她让栀娘兑了些白糖水,慢慢倒进越来越粘稠的豌豆泥中,然后炒制豌豆泥,直到干湿适中,再取出,倒入盆中,任其凝固。 凝固后便是豌豆黄了,老年人和小孩子都很喜欢吃的一道美食。尝一口,有豌豆的香气,还有绵软的口感,很是讨喜。 小满将那豌豆黄切一半给老年人,嘱咐他:“老人家,您将这豌豆黄带去给家里人尝一下。” 那老人家刚才吃了小满所做的豌豆黄,已经很是满意了,再听小满让他带走,忙摆手不要,小满板起了脸:“你这样我可就给您拿豌豆钱了。” 小满再仔细叮嘱老人家:“适才我做这道豌豆黄的时候您可看仔细了,共分四个步骤:泡、煮、筛、炒,您老人家回去以后可以让儿孙做,若是农闲的时候做成了豌豆黄挑出去贩卖也是一道进项。” 栀娘和大帝姬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样的甜点制作术,教会了这位老人家,只怕这家人此后生活都能得到巨大的改善呢。 小满想了一下,又补充:“若是那豌豆皮没有挑完,您再下锅翻炒前再用竹箩筐筛了皮,以免有得人不喜那豌豆皮。” 不过,小满在心中默默补充,现代社会倒还蛮喜欢吃到豌豆皮的,这说明这道豌豆黄是货真价实黄豆做的,而不是琼脂啊。 -- 第223页 那位老人家千恩外谢的走了,小满将那剩下的半盆豌豆黄分切一下,几个人尝尝鲜,也给兵营中的病号们分发了下去,大家都赞好吃。小满小心翼翼又单独取出了两碟,端了出去。栀娘可没有那么多不好意思,早就将南宫牧的部分切出来端过去了。 赵昇和祁非凡如今形影不离,一开始小满有些畏惧赵昇不苟言笑,但相处的日子久了,加上祁非凡在一旁插科打诨,小满时常送些零食过去,倒也熟悉了些。 祁非凡捏了一块豌豆黄放在嘴里,对着外面努努嘴:“赵昀在外面召集将领们商议事情呢,只怕一时不得空,你放他案头就行。” 小满摇摇头:“我不是给他的。” 第138章 我要替你买回那几家店 祁非凡扬起了眉头:“哦?” 小满笑着说:“我是给王爷,求王爷个恩典。” 赵昇和祁非凡齐齐看向了小满,小满朗朗大方,开口:“王爷平定天下后,我请求能够单开女户,从此不再受陈家掣肘。” 她和陈家的一些纠纷,赵昇和祁非凡也隐约知道,赵昇回答:“这却不能答应你,大宋立国之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容动摇”,他看到小满失望的脸色,转口说道:“不过我给你个郡主的封号,如此一来别人行事总会忌惮一二。” 好吧,这样也行吧,小满开开心心行了个礼就往外走。 栀娘知道以后表现的大为激动,嚷嚷着让小满请客庆祝,小满无奈:“现今没钱没物,不如等进了汴京城,我请大家去樊楼大吃一顿。” 樊楼可是汴京里面最繁华的酒楼,栀娘大力鼓掌,南宫牧逗她:“你若是不走,只怕现在也被封为郡主了。” 栀娘不屑:“那个朱太妃只当我是个傻子吗,先是想杀我灭口,后又是拘禁我,等到自己执掌大权,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就索性就我封为郡主,笼络我,试图将我当做棋子去何亲,她给的蠢蛋郡主,谁愿意当去当,我才不愿意呢。” 没过几天,赵昀和赵昇劝降了防守薄弱的东城门处守军,等城中人反应过来,汴京已经尽在掌握,宋太师和朱丽月劫持了祁太尉及太后,用作威胁,赵昇和赵昀耐心周旋,总算饶过二人性命为代价解救了祁太尉和太后。 后宫的宫人们被关押起来,太后受了惊,却好在毫发无损,赵昀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见到赵昀极为亲热,没声介的问他逃亡时如何,打仗时有没有伤到,赵昀一一作答,母子二人经历了这般生死劫,显然比原来要亲密得多,曾经的一切若有若无的隔阂,也消融在多日未见的担忧和惦念里。 聊到后宫,太后叹息:“如今宫中冷清得很,只余了当日里舍身护着我的那几个宫人其余都被关押起来等候审问。”,讲到后面又有些高兴,“等昇儿登基了便给他挑选闺秀,充实后宫。” 赵昀皱了皱眉头:“娘娘,大哥的事情他心里自有打算,你莫得自作主张,万一结成怨偶就不好了。” 太后一指头戳到赵昀额头:“你这孩子,当我不知道吗?你大哥心里存着那些不该有的想头,所以现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昀汗颜,太后叹息:“昇儿怕我伤心不肯跟我讲,这有什么?历朝这种人也不见得少,便是帝王,前有卫灵公,后有汉哀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这后代子嗣还是要有的。” 赵昀扶额,娘娘啊,您怎么突然放得这么开。 太后话音一转:“话说回来,帝王之位触手可得,你却拱手相让,这种气度却不知道谁家小娘子才配得上你。” 赵昀衣襟往前一撩,向下跪在地上:“娘娘,我在流亡途中幸得一位小娘子不离不弃,如今便是向您请命,求娶她的。” “喔?”太后来了兴趣,自己的儿子推了无数个闺秀,如今居然也有心上人了? 赵昀于是将一开始的来龙去脉都细细告诉太后,如何遇见小满、小满变卖家产投入军务、成立慈幼局、推广作物,太后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这位小娘子,可是陈方晟的二女儿?先帝指婚给祁家二小子的那位?” 赵昀硬着头皮答道:“是。” 太后摇了摇头:“还道这小娘子是个忠贞不二的,跟着祁家千里迢迢去了潮州府,却原来打了一手好算盘,计算着要攀个高枝?” 赵昀忙摆摆手,急急忙忙将背后的故事都讲给太后听,太后听完,眉头稍稍舒展,然而嘴上还是不松口:“前日里你大哥来找过我,让我下懿旨封这个陈娘子为郡主,这位陈娘子要么就是毫无机心一腔赤诚,要么就是算计太多步步为营。” 赵昀解释了好几大箩筐好话,才磨得太后对小满的印象改观,只是最后还有个问题,太后沉吟:“若是祁家老二也歆慕陈娘子,我赐婚于你,你两人闹翻了,不甚和睦,以后我们老一辈的人去世以后,赵家和祁家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却很难作答,赵昀只好黯然离开,没想到祁家老太君居然去了宫中,不知道她怎么劝动的娘娘,娘娘总算松口了。 朝中百废待兴,赵昀却特意跟赵昇告假了半天,陪着小满回家。 栀娘见到了林姨和向晚归,林姨却有私房话跟小满讲:“小满,你先去探望你奶奶吧。” 原来变卖陈家资产时,陈老太听得南宫牧说小满缺钱,便将自己攒下的私房钱尽数全部给了南宫牧,又叮嘱他千万不要告诉小满。 -- 第224页 陈家二叔知道后,跟老太太闹了好几次,也没让她改变主意。 等到被接进陈家后,陈老太自己动手做了卤鱼杂,天天在酒楼里叫卖,陈方晟不愿意,还被她斥责为“不孝!”,之后就不敢拦着老太太了,好在陈老太一身乡下老太太打扮,也无人猜到是陈家的老太太,因而陈方晟也就不管了。 向晚归觉得蹊跷,就问陈老太:“可是陈方晟不给您家用银子?” 陈老太摇摇头:“我儿孝顺,银子是按月给我的。只是我想到二丫头的铺子开得好好的,就被卖出去了,总是心里面替她难过,我现在提篮叫卖的银两加上我儿孝敬我的,我都咱攒在一起,留着给我的满丫头买回那几家店。” 小满听得百感交集,自打来了以后她就跟陈老太干了一架,后来齐心协力开铺子,总算有些情意了,可没想到陈方晟出现,陈老太没有拦住他打小满,自那以后小满心中便又疏远陈老太了,再后来,陈方晟和宋宝宁谋杀容娇娘,陈老太心惊胆战住到小满这里,小满也没拦着,陈老太是挺关心小满的,但有前车之鉴,小满再无一开始那么多情意付与她。 没想到陈老太还惦记着给小满赎回铺子。 小满觉得眼眶有些热。 他们先去了向家的春江楼领回陈老太,人群中寻半天,小满打眼一瞧:吆,那不是陈老太吗? 只见陈老太一生布衣,却仍旧提着竹篮子叫卖卤鱼杂,坐着的哪位顾客不耐烦的摇摇手:“不要!走开!”,陈老太仍旧陪着笑,小满心中酸涩,走上前去,亲亲热热叫一声:“奶奶!” 那顾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前的姑娘形容清纯,气度不凡,居然是这个又老又丑的卖鱼阿婆的亲孙女?! 想起自己身上的粗布大褂还透着一股子鱼腥味,陈老太慌得连忙摆手:“不!我不认识这个囡囡。” 小满接过她手里的鱼篮子:“奶奶,你不要我啦?” 旁边的顾客惊讶出声:“没想到这么清秀的姑娘居然是这个卖鱼阿婆的孙女?!” 赵昀走上前去,微微一笑:“没错,而且我是这个卖鱼阿婆的孙女婿。” 那位顾客见走进来的那位公子虽然是布衣打扮,却掩盖不住他凌霜傲雪的气质,走到那位小娘子身边,一对璧人儿一般。不由得啧啧称奇。 小满扶着陈老太,陈老太嘴唇颤抖,眼眶中泪水打转,不住的擦拭:“好孩子,好孩子。” 进了陈家,这才发现大变样了,家中的陈设、摆件还有奴仆大部分消失不见,原来在宋太师出事以后,陈方晟就以无子为名休了宋宝宁,虽然宋太师和朱丽月拿到了赵昇当众宣读其被贬为平民的诏书,但陈方晟仍旧跟宋宝宁斩钉截铁划清了界线。 见着了小满和赵昀,陈方晟早就惊疑不定,但不愧是千锤百炼的,迅速换上一副点头哈腰的笑脸。 小满微微一笑:“陈大人见着我,为何不行礼?” 陈方晟犹自不觉异样:“小满,你虽然被册封为郡主,但仍是我陈家女儿。” 赵昀摇摇头:“错了,小满无父无母,因着对大宋有功才获封郡主,跟陈家却是毫无关系。”他脸色阴沉,目光冷峻,陈方晟吓得打了个哆嗦。 小满暗中舒了一口气,陈方晟实在是狡黠无比,所以赵昀提出不提小满的过去,只说无父无母,册封郡主,要不省的陈方晟和陈方华借着小满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 等陈老太打包好行李,他们便往外走去,不顾陈方晟的一脸惊恐,开封府来捉拿他的衙差正在路上,罪名是谋害容娇娘。 宋太师和朱丽月被赵昇判为流放赣州府,八皇子被判监禁八皇子府,他心底纯良,只是不幸做了朱丽月的棋子,赵昇去找他聊过,只等幽闭个五六年,等到舆论平息,再起复他。八皇子经历了人间的大起大落,如今看到自己的大哥饶了自己的性命,不由得热泪纵横,跪在地上给哥哥行了个礼。 宋宝宁和陈方晟齐齐下了狱,宋宁馨小小年纪,只好由陈老太养育。 第139章 大结局 没想到宋太师和朱丽月发配往流放地的路上,那王明蔚居然以为自己可以挣一笔,勾结了匪人打劫,朱丽月被劫走,宋太师当场被乱刀砍掉了一条胳膊,仓皇逃命间那帮匪人丢下了王明蔚。这可是朝中要案,若是处理不当,人人都会以为是新皇要斩草除根。于是将那王明蔚捉拿起来,严刑拷打。 这才知道她自打卷了祁家的财物以后,不敢回自己家,就在外面寻了个看上去有钱的客商草草嫁了,等嫁过去才知道那客商是个拆白党,并没有什么钱,见王明蔚身怀财物才骗了过来,嫁过去夺取她财物以后又打骂不休,又将她卖到烟花之地。 她有个恩客是江湖中人,为了再次翻身,王明蔚寻了那恩客,将计策献上,匪人担心她设计圈套,索性将她也带上。没想到护卫的能力太强,没有得手,他们仓皇逃命,肯定二话不说留下了王明蔚。 根绝她提供的线索,官府将那些匪人一网打尽,朱丽月也被寻着,因着她生的美貌,早被匪人们轮番奸污了,人也疯癫了,整日里喃喃自语:“我是大宋皇后。”,她和失去一条胳膊的宋太师双双被监禁在潮州府,好在性命无忧,朝中人人赞颂新皇仁慈。 京中的鹿鸣苑里,那玉兰开的正好,林间鸟叫声、花下蜜蜂嗡嗡得响。虽然一番浩劫,但总算买回来了这座宅子。 -- 第225页 如今还未装修,小满和栀娘她们便暂时住在这店里。 宫中差了官媒,来给小满下定,那位官媒笑嘻嘻将手中金钗,插到小满发髻之间,栀娘在旁边看着笑:“谁能想到,我和南宫两人早就插了金钗,却要等到和你一同结婚。” 小满知道这就叫“插钗子”,意思是下定了,若是没看中,就给送两匹彩布,叫做押惊。旁边的媒人写定了两家名帖,一派欢喜中,小满和赵昀的名帖便交换了。 接下来的事情太过于繁杂,好在汴京城内却有现成的四司六局,分别为:台盘司、茶酒司、厨司、账设司、果子局、蜜饯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林姨和白露、上官九歌俱是能干的,将小满和栀娘出嫁的事体准备的妥妥当当。 陈老太没声介的口呼:“阿弥陀佛,汴京这些个四司六局,便宜了多少懒婆娘。” 太常寺的礼部官员和宫中的内侍都知早就常往小满家往来,力求将出嫁事宜做的妥帖。待到出嫁那一天,小满看着自己的嫁衣:青衣。 她被雷得外焦里嫩,原来大宋的嫁娶习俗本是穿青色衣服,却从神宗年间起,就流行起了穿红裙,神宗被废的皇后行婚礼的时候,就穿的是一套大红色衣裙,礼部并不管规劝,自那以后,除了门阀为豪的世家大族,平民百姓婚嫁,倒是着红衣的多,可是赵昀出自皇室,自然还是青衣。 不再吐槽,默默换上嫁衣,早有绞脸的宫人前来给小满绞脸、梳妆。 陈老太在一旁看着小满容光焕发的样子,不住的抹眼泪。白露抱着自己的宝宝,看着小满,一脸欣慰。林姨帮小满整理头发,不住指使栀娘去拿这拿那,栀娘笑嘻嘻:“不就是成婚吗?我成婚的日子里娘亲难道也这般着急?”,却被林姨白了一眼。 听得外面锣鼓喧天,小满知道是前来迎亲的队伍来了,她盖好盖头,默默想:师傅,你知道吗?小满今日里出嫁了。穿越到这个世界,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花轿摇啊摇,就往端王府去了,小满入门进洞房后,那几个宫人再请新郎官入新房。 立冬和白露几个调皮,将两个椅子拿来,相背而设,放马鞍,让赵昀坐在上面。喝三杯酒,女家请人请三次才下来。 这是开封府的婚俗,先媒人请,再姨母请,然后丈母请,称为上高坐。夫鞍者,安也,欲其安稳同载者也。 小满在婚房中等到半天,外边方才闹完,等到婚房中宫中的嬷嬷们一一走完新婚的流程只余了她和赵昀两两相对时,已经是半夜了。 赵昀笑眯眯看着小满,小满也含笑看着赵昀,这一路上艰难险阻走过来,真不容易。 成婚之后,端王就闭门不出,朝中有人规劝端王执掌重权,端王托人捎话:“我此生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后来嫌朝中的大臣太过多事,他索性带着端王妃游山玩水而去。 栀娘就时常收到各种来自天南海北的书信和稀罕特产,也有寄给南宫牧的药材,栀娘哀叹:“当初以为我和南宫游历四方带着小满,没想到最后却是小满满游历四方,我们却要困在汴京。” 栀娘的这个心愿短期内很难实现了,南宫牧不仅发展壮大了初级护理学校,还在赵昇的一手支持下成立了大宋第一所大学,各地学子蜂拥而来,栀娘自己也忙着打理 大帝姬勇敢跟夫家和离,在小满开设的月子会所里面担任要职。 小满游山玩水只余,推广了开封菜,烤串店和火锅店风靡大江南北。 等到十年以后,赵昇因旧疾退位,他一生未娶,无子,退位后和祁非凡长居洛阳温泉行宫以修养,朝中呼吁端王即位,于是在外面开烤串店,寻觅来了南洋菜谱的小满带着三个儿子随着他进京了。 端王即位以后,迁都燕京,收复契丹所在大辽国,派出大船出海,女子科举,学习西洋先进科学技术;建设大宋道路网络建设,广开纺织厂,推动妇人工作;城市中资产阶级和小市民阶层进一步壮大;废除奴仆制度,扩张征服周边;严令宗室各寻活路,严格执行长子继承制,皇家不再供养宗室旁支,非得前一任宗室去世后,他的长子才能得到供养,后面的儿子与平民无异。 这些举措都是在小满的建议下一一进行。 “帝尝叹曰,圣人之于我,如管仲之于齐桓公,商鞅之于秦孝公,桑弘羊之于汉武帝,王安石之于神宗。” 端王在位期间后宫从未扩充过,整个空荡荡的后宫里只有太后、小满和三位皇子。 大臣们却说不出什么。 她开设的慈幼局遍布各州府,让民众受益颇多,护理学校的医女们更是崇拜她,当时她救助的那些孤儿成为部队里的一批年轻将领们,她的亲弟弟陈立冬发明了新的纺织机,大范围提升了工作效率;她的结拜弟弟寻豹更是受陛下器重;当年在军中,她毫不娇气随军,抚养军士孤寡获得部队里各种口碑。民间到处都流传着关于端王妃的故事,更不用提她推广土豆,在游历途中又让人出海,发现了玉米,这些高产量的作物拯救了天下苍生。 早先有位大臣在朝堂上提出扩充后宫,当日回去便被夫人罚跪:“皇后当年生死相随那可是写进话本子里去的。” 大臣的女儿哼了一声:“皇后开设的女子大学开封府里头一份,爹爹你这么做,莫非让我明年不能入学?” -- 第226页 就连家中的仆人知道后都暗中里对他不满:“若不是皇后,我家里兄弟当年早被饿死了。” 大臣:我错了。 如此一来,朝中再无人敢提出这等想法。太后虽然心中有些疙瘩,但皇后所生的三位皇子围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再想想自己的一生,于情爱二字受尽坎坷,再看赵昀和小满恩爱,她便心满意足。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