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穿二代》 障碍 “七活八不活,娘,她这可都八个多月了,她要是真死了,那她肚子里的小孩……” “蠢货,啥小孩,你听说过死人还能生小孩的?” “那不是医生说,胎心正常,可以送到城里医院开刀抱出来…… “你有钱给她祸祸?她要是死了,小孩生出来你替她养?” “也是,咱家哪来那个闲钱呀。不过娘,这事情可不小,用不用发个电报叫三哥回来一趟?” “你三哥在沪城呢,那么老远,他刚去上大学,你让他回来又能干啥,嗯,能干啥?她这不是还没死呢吗。” “那三哥回来,万一要埋怨你呢?” “他埋怨我啥?我为了谁呀,我又没叫他媳妇去跳井,谁知道她就跳井了?矫情的。你这个死丫头也是,咋我走了你又跟她吵吵,你可记着了,她要是死了,不论谁问,你就说她自己不知为啥就跳井了的,就说你一眼没看着,你不知道,可千万别承认跟她吵架的事儿,记住了没?” “记住了,娘我知道,这还用你说。” 这娘俩的声音不大,可也不小,就在病房里这么叽里呱啦,大约真当她是死的。 病床上的江满其实已经醒了,醒来后却没有睁眼,仍旧静静躺着。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继续装死,压根就不愿意醒过来。 她来的时候,原主也还在,她跟这身体的原主算是在这身体里共存了两天,也是原主深度昏迷的两天。这种共存真的很奇特,像两个人又像一个人,意识几乎毫无障碍地交流融合,在这两天里,江满已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穿越没有平白来的,这个原主,是她的前世。现在是1978年。 原主本名叫江小满,大约小满节气出生的,户口本上名字跟她一样,就写的江满。眼下这初夏时节,原主应该刚满二十二岁,已婚,怀孕八个月。 原主的丈夫姚志华,比她大了五岁,高中生,大革命开始后高中停课,回乡务农,后来又去了村里小学当老师。去年,77年年底恢复高考,姚志华祖坟冒青烟,考上了,成了村里乃至全镇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生。 原主和姚志华是时下农村最普通的那种婚姻,媒人介绍,门当户对,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成分,相亲见个面,人物相貌也合适,就成了,两年前结的婚。 结果,也就是去年年底,姚志华参加高考的时候,原主发现怀孕了。 78年春节一过,姚志华拎起行囊去了沪城上大学,怀孕的小媳妇就留在了家里。 儿子考上大学,老姚家自然光耀门楣,公婆这时候再看江满这个儿媳妇,眼神便不太一样了,说不嫌弃那是不可能的。 本来嘛,乡下人没见识,姚志华考上大学,一家大子都觉得扬眉吐气。尤其姚老太太,总觉得儿子考上了大学,镇上那公社书记都亲自上门来看望的,听说还是全县的第一名,公社书记亲口说的。那搁在姚老太心里,姚志华就是状元及第,要加官进爵,人中龙凤,搁在过去,家里要使唤丫鬟子,要娶皇帝家公主的。 -- 实情 江满的目光从白色房顶滑落到那两个噪音污染源,姚老太和小姑子姚香香。 丝毫没注意到她醒来了,两人坐在病房一边的椅子上,侧身靠着墙,脸对脸头凑在一起,叽里呱啦地继续小声说话。 “娘,你说她到底会不会死,啥时候能醒啊,她要是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可咋办?” “谁能知道?死了也好办,活了也好办,就这么半死不活的不好办,她就这么躺着,又得花钱又得人伺候,那么多眼睛盯着呢。” “这不是愁人吗,她可真是不省心,烦人。”姚香香不自觉嗓门拔高。 “死丫头,你就不能小点声,外头医生护士过来过去的,听见了对你可不好。” 江满静静听着,收回目光,又把眼睛闭上了。 话说回来,原主娘家人都是死的吗,怎么也没见个人影儿。 初来乍到,江满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她。原主娘家那边,她娘自然灾害那几年饿死了,大约是自愿饿死的,省下一口吃的,原主爹和三个孩子活了下来。原主在家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边还有一个妹妹。 就算便宜娘家不顶用,出这么大事,好歹也该来个人看看吧? 江满闭着眼睛考虑了一会儿,下一步她就该醒来了,什么时机醒来,醒来又该作何打算。 江满是从一百多年后穿来的,算算原主死后,她还得好几十年才能投胎。她不知道那能不能定位为末世,话说回来,谁知道末世究竟什么样子啊,2012的时候人类就以为末日了呢。 只要地球还没爆炸,你就觉得还有很多个明天。反正一百多年后的地球,战争和掠夺让环境更加糟糕,一大堆问题。 原主说,她反正也无处可回,这倒也是,就算有法子,她也没地方回去了。 她现在真有理由怀疑,是前世原主怀孕自杀给她弄了个孤独命。生下来就是孤儿,没结过婚,更没有过孩子,靠自己挣扎打拼出一片生存空间,结果冷不丁一下子,去东南亚散散心玩个游艇,遭遇了恐怖袭击,骨头渣子都炸没了。 叫她往哪里回? 江满感受了一下自己沉重的大肚子,觉得这穿越貌似还能接受,她还能继续活着,起码这个时候的地球还山清水秀,这时候的华国太太平平,她还有个孩子,不孤独。看看姚家眼下这嘴脸,稍加操作,这孩子就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了。 穿就穿了,未尝不是好事。 姚老太和姚香香那边只顾嘀嘀咕咕说话,也没人留意她,江满便动了动手指和手腕,想摸摸自己的大肚子,就在这时,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我姐呢,我姐咋样了?” 病房里两个闲聊天的人一惊,姚香香就先站了起来,看着冲进来的江谷雨,江满的妹妹。 江谷雨跟姚香香年纪相仿,也十九了,纤瘦高挑,面容五官长得很像江满,此刻胸脯一起一伏,正微微喘着粗气。 -- 破鞋 “姐,去派出所干啥?”江谷雨忙问。 “你去报案。”江满指指床头,先叫江谷雨给她倒了杯水,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说,“你就说你要报案,也别细说,叫他们到这儿来,就说有人谋杀害命,一尸两命。” “姐,什么谋杀害命?”江谷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姐,果然是他们害你?” “先别问了,等我吃了饭有力气再说。你去的时候不用太快。”江满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内容,整个镇区也就巴掌那么大,派出所好像离公社医院挺近的,“嗯,你就慢慢走,估摸着老太婆买饭回来我吃饱了,你再带人回来。要是出去遇到老太婆和姚香香,你就说我让你去买个东西。” “行,我这就去。”江谷雨作势要走,仍旧忍不住追问道,“姐,是不是姚家那老太婆想害死你?” “你先去,等会儿再说。”江满挥挥手,“谷雨,你可把这事给我办牢靠了,不然你也知道,咱们那个爹和大哥指望不住,就是面捏的。” 江谷雨撒腿跑出去。江满嘘口气,小口喝了几口热水,姚香香带着一个医生匆匆来了。 女医生也就三十岁上,穿着白大褂。这年代乡村都是赤脚医生,公社医院的话,估摸着也就是经过培训,年轻一点有文化的赤脚医生,洗脚上岸进医院了。 女医生看见江满好好地醒来了,虽然显得很虚弱,却也比之前的判断好太多了,很是惊奇。女医生先给她听了个胎心,听她说胸闷乏力,便又用听诊器给她听了下心跳,测了血压,然后把她肚子来回摸了半天,安慰说情况还好。 江满心里判断,看这个条件,怕是现代化检查仪器一样都没有,能做的检查也就这么多了。 “胎儿还好,胎心很正常,大人现在看起来也还好,就是太虚弱了,我再给你开两瓶葡萄糖。”女医生收起听诊器,“你可真是大难不死,再观察几天,然后接回家好好养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 姚香香一听就问:“还得补两瓶葡萄糖?医生,她这两天医药费总共花了多少呀?” “也没多少,估计几块钱吧,咱这医院也没有什么贵的药,要不你去住院处看看。” “几块钱?几块钱还少呀,我大嫂二嫂,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没花过钱呢。” 女医生直起腰,看见江满要笑不笑的脸,便也笑了一下,扭头对姚香香说:“是这个理,赶明儿你结婚嫁人生孩子,可千万别花钱。” 姚香香明显噎了一下,像干吞馒头卡住了喉咙似的,脸色都变了。江满忍不住想笑,眉眼一弯,便轻咳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 女医生交代江满几句离开了,姚香香冲着女医生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拉着个脸站在门口生闷气。 姚老太端着海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女儿这么副样子。 “咋的了,香香?”姚老太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她说你了?在医院里呢你好歹先忍一忍。” -- 罪名 病房里乱作一团。 警察毕竟是警察,两个民警赶紧进来把江谷雨、姚香香和姚老太拉开。这么大动静引来了医生护士,隔壁病房的人也探头探脑地过来张望,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 被拉开的江谷雨仍不解恨,手里还攥着从姚香香头上薅下来的几根头发,气呼呼冲着姚老太呸了一口。 “公安同志,就是她,就是他们老姚家想害死我姐,你们可都看见了,我姐还大着个肚子呢,她们娘儿俩合起伙打骂我姐。” 姚老太顿时有点懵。这种乡下老太太,在家里横得不行,跟儿子儿媳耍横有得是本事,却也知道轻重的,江谷雨刚才说出去买个东西,咋还把公安警察领来了呢。 姚老太忙说:“公安同志,你们别听她瞎说,我这个儿媳妇,太不像话了,刚才骂我闺女,骂的可难听了,我闺女也是气急了才碰了她一下,就碰了她一下,真不是打她。” 江谷雨:“呸,你当人家公安同志是瞎子呢?” 两个警察,一个四十岁上的中年,一个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两人进来后脸色都不太好,长期在农村派的出所工作,眼前这情景几乎一眼就明白七八分了。 中年民警低头看看地上的碎碗瓷片,年轻民警则冷着脸盯了姚香香一眼。年轻警察长得英俊,可那脸色却有点难看,姚香香不由得就瑟缩了一下。 匆匆跑进来的女医生走过来先察看了一下江满,见她头发都扯乱了,捂着脸放声大哭,便皱着眉安慰她不要哭。 “你先别哭,不要哭了,孕妇情绪太激动对孩子可不好,公安同志既然都来了,啥委屈你就都跟公安同志说。”女医生说着就扭头责备姚老太,“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看她跳井没死成,非得闹出人命是吧?” 姚老太张张嘴:“她,她骂人,她骂人你知道不,这也不能怪香香。” 大约刚才对姚香香就没有好印象,女医生说话的口气就不太好了,气冲冲地说:“她还有力气骂人?我没听见她骂人,我倒是看见你俩打人骂人了。她一个孕妇,都怀孕八个多月了,昏迷抢救两天才刚醒过来,两条人命,你们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娘儿俩动手打骂她?你们这做婆婆做小姑子的,还是人吗?” “她骂我,谁知道她发什么疯。”姚香香满肚子不服气地反驳,“她今天哪来的胆子,还敢骂我,她骂我,我当然不能让她。” 江满在女医生的安慰下抹了把眼泪,平息下来,才抽噎着小声说:“我今天哪来的胆子,你们打我骂我我都不能还嘴,可见往天我在你们家过的是啥日子。”她转向两个警察,“整天磋磨虐待我也就算了,我只当命不好,是自己做儿媳妇活该受罪,可我真没想到,她们竟然想害死我,差点害得我一尸两命。” “胡说!公安同志你们可别听她的,谁害她了,没有的事。” -- 狠毒 “杀人未遂可是重罪。”年轻民警敲着笔杆板着脸,“查实了法院判决,少说也得判个十年八年吧。” “胡说,她胡说,娘……”姚香香一听还要判刑,十年八年啊,那她不是得小半辈子呆在大牢里了?吓得都站不住了,蹲下来埋着头,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呜呜……娘,你跟他们说清楚,真不是我推的,明明是她自己跳井的,她自己要寻死自杀,不关我的事,她自己跳井的。” “是……是……她,她自己跳井的。”姚老太眼见着事情大发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不说清楚,小女儿就保不住了,“她早上偷懒装病不去干活,我说了她几句,我当婆婆的,为她好说了她几句,她就赌气去跳井了。” “对,她自己跳井的,我亲眼看见的。”姚香香一听她娘把事情揽过去了,忙跳起来叫道,“她生气自己跳的井,谁又没叫她跳井寻死,跟我没关系,我还喊人救她了呢,她自己寻死怪得着别人吗。” “胡说!”江谷雨气得质问,“我姐好好的怎么会跳井?” “公安同志,你们听听,她两个还有没有半句真话。”江满嗤笑一声,“一开始说我自己掉进去的,我小姑子还说她一眼没看着,现在又说她亲眼看见的,又说我自杀,谎话连篇。我就问问,我一个大肚婆,我怀孕都八个多月了,婆家就算再虐待我,我也舍不得带着孩子寻死,怎么就会跳井自杀?” “对呀,我看就是你们故意想害死我姐。”江谷雨恨恨骂道,“你们这一家子丧良心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简直坏透气了。” 江满:“当时家里只有我和姚香香,她敢把我推到井里,还不就是觉得没别人看见,没人能证明,好一口咬定我自己寻死,白白把我害死。谁知道我命大没死成。”她抬头看着姚香香,“姚香香,你可真狠毒。” 中年民警这时候抬头瞅了江满一眼,若有所思。 江满心头一跳,心说原主毕竟是个普通农妇,年轻小媳妇,还有点内向懦弱,她这样的口齿表述,是不是有点不像了? 反正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江满索性往床上一躺,捂着脸哭起来。 两个民警交换了一下眼色。 婆媳矛盾归婆媳矛盾,清官难断家务事,姚家母女尽管可恶,可这年头婆婆和小姑子磋磨人的事情也不新鲜,好多婆婆也不知什么毛病,非得把拿捏儿媳妇当成事业追求,正常的很,顶多就是村干部批评教育一下。 可要是牵扯上故意推人下井,害人性命,尤其还是个孕妇,事情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小刘,把笔录都弄好,让她们签字摁手印。”中年民警指着说,又当面问了医生一些情况,看着年轻民警写好笔录,一个个签字摁手印。 “我不会写字,不识字,我不,我就不。”姚老太死拖着耍赖。 “不识字不要你写,摁个手印。” -- 蠢货 江满大哭:“你们大家可都瞧见了,她是我婆婆,她这么做,不就是故意逼我吗,不就是想逼死我吗,她给我磕头,她不就是想害我被别人戳脊梁骨吗。她闺女是人,我跟肚里的孩子就不是人,都该白白死了算,我做错啥了,我差点就被她们害死了。你也别逼我,我这带着孩子去死行了吧?” 别说,姚老太还真是这个杀手锏,仗着自己婆婆的辈分,我做婆婆的都给你儿媳妇磕头了,你再不松口,怎么说都有点不好看了。 乡愿的伪善从来不缺,有些人还会自以为正义地振振有词:父母大过天,父母无过天无过,婆婆都给你磕头了,你又没死,多大的错还不能原谅? 再继续升发,就成了你儿媳妇不懂事心肠狠,就是你儿女晚辈的错了。 谁知江满哇的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还数落挣扎着,非得要下床跟她一起跪,要带着孩子去死。 江谷雨和女医生吓得赶紧拦住她,连民警也过来劝。这么一来,反倒弄得姚老太进退不能了,跪在地上也没人理她。 这一通鸡飞狗跳呀。 就在这个时候,江满忽然感到一种神奇的感觉,什么东西,在她肚子里动了一下,又一下,这是……胎动? 江满上辈子就没结婚,更没生过孩子,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蠕动,真的……很神奇,自己的身体里居然有另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会动。 江满不禁闭上眼睛,把手贴在肚子上用心感受,起先好像是小手在动,一下,两下,像小动物小心触探似的,然后一个绵长的动作,这是在转身,还是在伸懒腰? 在这之前,江满接受的怀孕就是“怀孕”,原主大肚子,肚子里有个胎,会生下一个孩子。 除此之外,“怀孕”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生理概念。醒来到现在,她甚至没有什么孕妇的自觉。 可是这一刻,她才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怀孕,一个鲜活的小生命,跟这身体共为一体,血脉相连。 小东西……怎么了?这一番吵闹混乱,吵到他(她)了吗,还是母体处在这样的情绪,他(她)不安了? 江满看看病床前兀自打滚哭嚎的姚老太,很想爬起来,一脚把她踢出去。 她江满,从一个孤儿混到立足于纷乱社会,从来就不是个善茬。跟她说什么宽容善良,哪比得上痛打落水狗的快意? 不过……江满脑子里转悠着,她的目的无非是狠治一下姚老太和姚香香,倒没有真的想让姚香香判个谋杀罪名去坐牢。 她对这年代的法律虽说不是特别熟悉,可道理总是一样的,证据不足,原主跳井后的确是姚香香惊慌喊人救出来的,这个很容易查到。她现在也好好的,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她就是坚持到底,结果也很难预见。 再说,把姚香香送去坐牢,除了出气,她能有什么好处?蛇打七寸,抓住这个把柄狠狠治一治她们,就像打狗,要打就打到它怕了,知道疼了,看它还敢不敢再咬人。 -- 无耻 反正她今天就是要让姚香香认下这个罪。不想认,捏着鼻子也得认。 姚香香愣怔半天,一脸憋屈地不知所措,姚老太左思右想,咬咬牙,眼下也只能认了。 于是姚老太一边用力给姚香香使眼色,一边一巴掌抽过去:“香香,你个作死的丫头,你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你三嫂了,你怎么不小心呢,赶紧给你三嫂赔礼认错,以后保证不敢了。” 姚香香今天这样又惊又吓,此刻也没有别的主张了,咬牙低头:“三嫂,我是不小心,我给你赔礼道歉……” “等会儿。”江满说,“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反正是昏迷不醒两天,才刚苏醒,医生说我动了胎气,鬼门关里走一遭,我咋知道自己落没落下别的毛病?我今天要是算了,谁知道你们另天会不会再报复我,再来害我,我一个大肚婆,怎么也不能放心呀。” “那……那你说,你说到底怎么样?”姚香香苦着脸哭出来了。 “嗯……”江满慢吞吞地,“给我一百块钱,我把病治好了,把胎养好了,我大概就稍微放心一点点。” “啥?一百块钱?”姚老太惊叫。 “一,一百块钱?”江老爹也不敢置信。 大米一毛三一斤,猪肉六毛,就今天来的这两位民警,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块钱,公社卫生院的正式护士,一个月才拿二十来块。 这是居民户口,工人阶级。 农村人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一年到头,一大家子能余下几十块钱就不错了,超支户一数一大把。 江满不是对这个年代的“钱”没有概念,原主的记忆中,提着篮子去供销社卖鸡蛋,一个鸡蛋才两分、两分半钱。可是她也没有更多具体的概念了,用“分”为单位花钱,对她来说实在不好想象。 姚志华在村里小学当教师,起先是代课教师,一个月工资八块钱,后来弄了个民办教师的名额,一个月十二。乡村教师工资太低,她要他一半年工资怎么了? “老三家的,哪来那么多钱啊,一百块……” “姚志华当了三四年老师,工资可都交给你了。”江满挥挥手,“我本来想着,一百块就当你们赔礼道歉,我就心软原谅她这一回,你倒是不领情了。那算了,我不要了。公安同志,我还是不安全,你们把姚香香带走吧。” “那个,小满啊,要不……” 江老爹一开口,江谷雨就大叫一声:“爹!” 江老爹讪讪闭上了嘴。 “老三家的,能不能……少点儿……” “不要了。”这次江谷雨抢着开了口,挥着手赶人,“算了算了,这钱我姐不要了,我姐住院养胎我照顾她,砸锅卖铁我给她治病,也不用你们管了,你回去操心你闺女坐大牢的事儿吧。” “不不不,我给,我给……”姚老太挤出一丝笑脸,看看江满又看看警察,“那啥,老三家的,我给,我这就带香香回去给你拿钱。” -- 吃肉 江谷雨顿了顿,没作声。一边是亲娘老子,一边是一家子瞧不起的媳妇,旁边还一个女同学等着。 男人这东西,可真没法说。 “姐,随他去吧,反正该来的总是要来。”江谷雨口气无奈落寞,农村里离婚女人可不容易。她话题一转,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江满,“姐,你今天可真厉害,我都不敢相信了。你早该这样了,你以前就是太忍让了,别那么懦,你越懦他们越想欺负你。” 江满心中一顿,便笑笑说:“死过一回的人,我就是再懦,也得长点出息了。”她笑着看看江谷雨,“谷雨,你说咱爹和大哥那个窝囊老实,咱们家里,倒是出了你一个有性子的。” “姐,你以前还数落我脾气太大呢。”江谷雨也笑了起来,“姐你看,我在家老小,你跟大哥都让着我,我在家里没委屈过,出去了倒要受别人欺负,凭啥呀。我又不先惹事,谁欺负我,我就跟他拼,拼一回他就知道我不好欺负了。” 说的也是,从小逆来顺受惯了的,倒觉得挨欺负受气很正常,此消彼长,像原主之于姚家,以前在婆家受气倒成为习惯模式了。 吊针挂完,喊护士来拔了针,江满便掏出钱来,从里面抽了张五块的递给江谷雨,把剩下的收好。 “谷雨,这五块钱给你,先放你身上。”江满说,“我打算再住几天院安胎,别人谁也指望不上,你得在这陪我,该花钱啥的你就去花,不够再问我要。” “这还不够呀?五块钱呢。” 这年代的物价,五块钱对江谷雨来说简直就是巨款,能做很多用处了。 “嗯,放你身上。”江满示意她拿走身后的棉被,“我睡一会儿,你交代护士一声,就出去吃饭吧,回来给我带点儿。” “行。姐你吃啥?” “鸡蛋汤或者肉丝汤,炒的也行,馒头或者葱油饼,应该有吧?” 江满说着话就有些来气,想她一个大肚婆,饿了两天了,连鸡蛋和肉都吃不上,看看这胳膊,看这手腕,瘦得跟麻秆似的,原主这是小白菜本尊呀。 江谷雨咽了口唾沫:“姐,你还真舍得买肉吃呀?你早该这样,你怀着孕呢,看你瘦的,该吃好点儿了。” “还有啥想不明白的。”江满也没多遮掩,横竖她“死”过一回了,就算性情大变,倒也没怕谁怀疑。这个年代,恐怕连穿越小说都没有,她就是亲口承认是穿来的,别人都未必信,顶多说她癔症了。 “姐,那你睡会儿,我这就去。”江谷雨等江满睡下了,才匆匆走出病房。 阶段性小目标:养胎,吃肉。 江谷雨这姑娘倒是挺靠谱。 怕江满跟前没人照应,她出门去公社饭店,也没在店里吃,赶紧买了饭回来。饭店晚饭竟没有肉丝汤,江谷雨斟酌着,买了一盘豆角炒肉,两个白面馒头,一边买一边算账,给自己买了个杂面馒头。 馒头拿卖包子的油纸裹了,豆角炒肉端着回来。 -- 狐疑 早饭是江谷雨去买的丝瓜鸡蛋汤和大饼。用江满过去的生活习惯来说,鸡蛋汤放小黄瓜似乎更搭配,可原主记忆库里,黄瓜明显是比丝瓜稀罕的多,毕竟丝瓜随便哪个墙角园边都能栽一棵,而黄瓜却要专门一块地来种,也更需要人伺弄。 丝瓜鸡蛋汤味道居然还不错。有她昨晚的交代,江谷雨这次倒稍稍大方了一些,给她买了鸡蛋汤,给自己也大方地买了一碗二分钱的米汤。姐妹俩一人一个大饼,刚吃完,门口有个人伸头进来。 “她三婶,你在这屋呢。” 来人说着闪身进来,江满一看,居然是原主的妯娌,姚志华的二嫂子。姚二嫂穿了身蓝布褂子、灰布裤子,虽然肩膀和两边膝盖都打着补丁,却也干净整洁。她胳膊上挎着个小篮子,看见江满便露出笑容。 “二嫂,你咋有空来了?” 江满扶着床头坐起身来。 “二嫂子,赶紧这边坐。”江谷雨起身,把屋里唯一一把椅子拉过来叫姚二嫂坐,姚二嫂却把小篮子放在椅子上,自己径直去江满病床边坐下。 “她三婶子,你好些了吧,早饭吃了没?”姚二嫂说着,献宝似的掀开篮子上盖的红头巾,里头竟然是四个白面馒头,和三个颜色暖黄的香瓜,一看就是熟透了的,一股香瓜的味道。 “二嫂,你来给我送饭?”江满有些意外,回想下原主,似乎妯娌之间也不是多近乎。真没想到,姚二嫂一大早会给她送吃的来。 “我就是,抽空来看看你,怪担心的。” “谢谢二嫂了。他们肯让你来?” “我呀,是从娘家来的,昨儿晚上下了工,我说我有事得回趟娘家,昨晚去的,今天早上就从娘家来的。”姚二嫂说着指了指篮子,“这也是我娘给的,叫拿给你吃。你当咱们那个婆婆,能让我给你送饭?还不得怎么骂我呢。” “二嫂,你看这事弄的,怎么还让你家大娘替我操心。” “没啥,我娘家是军属,有照顾,日子过得去。她有本事去惹我娘呀。” 至于这个“她”指的是谁,妯娌两个都不用明说了,姚二嫂拿了个馒头就往江满手里塞:“你吃了吗,没吃赶紧的。” 江满忙说早饭吃过了,叫江谷雨把馒头收好留着中午吃。 “我昨晚收工一回家,啧啧,你可不知道……咱们那位婆婆,那个气急败坏。”姚二嫂捂嘴笑,“憋得拍着胸口嗝嗝往外嗳气,拍着巴掌把一大家子嗷嗷骂,一家子晚饭都没吃安生。” “她骂我我也听不见,脏她自己的嘴。她怎么还把一家子骂上了?”江满嗤笑。 “嗐,明着她倒是没敢骂你,老太婆刁着呢。村民邻居都在议论呢,说她们老姚家逼得你跳井寻死,大小两条人命,队长还专门来过问了,她说你自己掉进去的,谁信呀,风头不好看,明着她不敢骂。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惯会迁怒,只要她心气不顺,一准要骂人出气。不过她在家里说……”姚二嫂捂着嘴扑哧一笑,“说你讹了她一百块钱,大概心尖尖的肉都疼了,又哑巴吃黄连,还叫家里人出去别乱说,尤其不许提到她小姑。” -- 巴结 江满上辈子没有过怀孕生孩子,加上这年代的医疗条件,总觉着这是个要慎重的大事。 她可不敢拿自己和肚里的孩子冒险。离医生告诉她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她敢放心让老姚家那些人陪她待产? 所以江满盘算着,先让江谷雨跟她一起回去,在姚家村陪她几天,看看情况,等以后怕还要照顾她坐月子。 她把这想法跟江谷雨也聊了,江谷雨一听就说:“姐,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让你一个人回姚家我也不放心。” 姐妹两个简单收拾一下,江满就叫江谷雨先回一趟姚家村。她住院三天,除了姚二嫂偷偷来过,老姚家都没来个活人过瞧她一眼,她就这么自己回去,岂不落了下风。 “谷雨,你趁着中午收工,各家都有人的时候去,也别进去,就在门口大声说,叫他们来接我出院。” 江谷雨匆匆走了,她没有自行车,就靠步行,江满本来以为,一来一回加上姚家再商量好来人,至少得等上两个小时,结果只过了一个小时不到人就来了,来的是她两个妯娌,姚大嫂和姚二嫂,还赶着生产队的驴车。 “这么快?他们没说啥瞎话给你听吧?”江满觑个空私下问江谷雨。 “没。姐,我跟你说,今天巧了。”江谷雨抿着嘴笑,看着姚大嫂在外头牵着驴车,姚二嫂忙着把东西拿到车上,便笑着小声说:“我刚走到街上,就遇上刘公安了,他听说我要去姚家村,说他正好要去赵家村办事,顺路能捎带我一程。我一琢磨,就故意让他把我送进村里,一直送到门口,你公婆一看公安同志跟我去的,屁都没敢放一个,赶紧使唤她俩来了。” 这鬼丫头,新版狐假虎威?江满想起那天来的年轻民警小刘,刘公安,觉得可真是个人民好警察。 江满跟李医生说了几句话,告个别,姚二嫂和江谷雨便把她东西拿到驴车上。虽说住了几天院,其实也没几样东西,姚二嫂和江谷雨拎了一个袋子,便招呼江满上车回家。 姚大嫂在门口牵着驴车,一见她便笑道:“他三婶,你可算好了,这几天我跟你大哥都担心呢。现在身体还行吧?” “还行,谢谢大哥大嫂关心。” “嗐,一家人,咋住个院还学会客气了。” 江满肚子大,扶着江谷雨的手笨拙地爬上驴车,姚大嫂坐在车辕上赶车,姚二嫂和江谷雨坐在车边,一左一右照顾她。 江满看着那头长耳朵的黑毛驴担心了一下,这畜生不会惊车乱跑不靠谱吧?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看出来了,接下来姚二嫂的话到让她安心不少: “他三婶我跟你说,队长叔专门给挑的这头老母驴,这驴温顺。” “那我可得谢谢队长叔。”江满笑。 “嗐,队长叔都说了,咱家老三是大学生,全县考第一的,你这肚子里没准将来也是个大学生,国家人才。”姚大嫂抖抖驴缰绳,“他三婶,我看你这肚子这么大,尖尖的,一准是个小小子。” -- 敲打 “知道了。”姚老太可能没想到江谷雨也跟来了,想想在这姐妹俩手上吃的亏,便拉着脸走开了。 “哼,她倒是娇贵了,我们干一天活累得半死,她在屋里躲清闲,饭都不出来做。”姚香香跺脚嘀咕。 她心里这几天都憋屈着,还想着等江满回来,回到了她可以横行的地盘,她得找回场子出出气。 “大嫂二嫂,你们看看她娇贵的,矫情,你说你们两个生了那么多孩子,还不都是干活做家务一直到生。” 姚大嫂笑笑说:“他小姑,饭都做好了,我和你二嫂都在家,就这么一点活儿,伸手就完了。” 姚二嫂也笑笑说:“她小姑,人家那是医生交代的,要卧床静养,医生可都说了,大人小孩差点两条命呢。” 说白了,在对付刁蛮小姑子这事上,妯娌三个是利益共同体,姚香香平时任性霸道,好容易让江满治了一回,两个嫂子还没蠢到中了她这个挑拨。 眼见着姚香香一张脸开始憋屈变色,姚老太一声喝斥:“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赶紧收拾吃饭,没看见一家子人累半死吗,感情是你们两个轻松了一下午。” 江满听着外头吵吵嚷嚷,便玩味一笑。没多会儿,姚二嫂端着一个高粱秆做的排子进来了。 江谷雨一看,赶紧起身拉开门,把排子接过来,笑道:“谢谢二嫂,哪能叫你给端来呀,你招呼一声,我自己去端,横竖我照顾我姐来的。” “嗐,你是客人,我盛好饭,就顺手端过来了。”姚二嫂捂着嘴,压低声音笑,“你俩使劲吃,我瞅着,有人吃得不香,今晚家里怕得能省下两碗饭呢。” 要说江满眼下最发愁什么,不是别的,发愁吃饭问题。 不是吃不上饭,而是,你看看姚二嫂送来的晚饭吧,一小碟炒豆角,好像根本就没放油,一小碟蒜泥茄子,茄子清水煮熟切四瓣,浇上捣碎的青椒蒜泥,酱油都看不见几滴。 倒不是说针对她,老姚家,包括这个年代绝大部分普通人家,怕都是这么吃的。吃油也要票,一口人一个月三两油票,有时还不一定能买到,这是居民户口。 而农村是生产队榨油分配,一年到头生产队分给你家几斤油,你家一年就吃几斤油。姚家村所处的地域油料作物少,一口人一个月怕还划不到二两。 就这,大嫂二嫂还说江谷雨是客人,晚饭特意炒了两个菜,不然,老姚家晚饭几乎不炒菜的。姚老太本来就节俭到抠门,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姚家平常早饭晚饭都是咸菜一小碟,一大家子吃。 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腿,上辈子曾经也热衷减肥的江满只想赶紧胖起来。 人太瘦就没力气,营养不良,要这么下去,别说她有没有力气生孩子,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怕也跟个小耗子似的。 十四口人,其中六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什么东西能吃到她嘴里?再说她上辈子就是孤儿,一个人过惯了,这么大家大口鸡毛蒜皮的生活真别扭。 -- 顾忌 想写就写,爱咋咋地。屋里江满还真有些期待,姚志华回来会是个什么表现。 吃完了一碗荷包蛋,觉得肚子里充实些了,她打算出去散散步。听医生说,孕妇适合散步锻炼,生的时候能更顺利些。 她找出一个布袋子,拿了两盒昨天买的饼干,让江谷雨陪着一起出了门。 今天大概因为生产队活儿少,让各家留人手干自留田,村里的人比平常就多了些。见江满出来,邻里邻居纷纷过来表示关切,江满也一一回应着。 “你这个傻丫头,咋就一下子钻了牛角尖呢,可不能想不开呀。”本家近房的三奶奶拉着她一脸担心。 “三奶奶,我其实……没想不开。”江满故意顿了顿,叹气,“至于我怎么进了井里差点死掉,就该问问我婆婆和小姑子了,好好的,我怎么就会带着孩子去寻死。” 旁人一听,这明显话里有话呀,一个个纷纷追问,江满也不说破,这年头好事不出门,横竖卫生院发生的事情用不了几天就能传遍十里八村。 她就光叹气:“这也不用我说,邻里邻居谁还不知道呀。她们是我婆婆,是我小姑子,我能咋样,谁叫我眼瞎呀,嫁了这么个人家。” 听着一堆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指责姚老太虐待儿媳妇,江满扶着肚子,慢慢悠悠去了肖秀玲家。 人家救她一回,她得去表示个感谢吧? 肖秀玲家说是邻居,其实跟老姚家还隔了几个门。肖秀玲跟她爹娘住在一起,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虽说儿子都三岁了,但因为结婚生孩子早,其实只比江满大了一岁。 也幸亏肖秀玲每天在家带孩子,没去上工。当日原主跳井,姚香香惊惶地大喊大叫,肖秀玲听见才赶紧跑过来救人。 江满走到肖家门口,敲敲木板门:“秀玲姐在家吗?” “谁呀?”肖秀玲应声出来,一看是江满,便哎了一声,赶紧迎过来,“你怎么起来了?”她匆匆走过来,“我昨晚刚听说你回来了,正打算去看看你呢。”扶着江满的胳膊迎她进去,一边提醒道,“你可慢着些,看你这身子笨的。” “我没事儿,大难不死,死里逃生,鬼门关绕了一圈。”江满笑笑,“秀玲姐,要不是你救了我一命,我大概都死了埋完了。” “别瞎胡说,怀着孩子呢,不许胡说八道。” 肖秀玲扶着她走进院子,一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个布老虎玩具,歪着小脑袋,笑眯眯看着她们。 “杨杨。”江满亲昵地摸摸孩子的脑袋,“这孩子真漂亮,长得也洋气。” 不是恭维,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大眼睛亮晶晶的,配上笑眯眯的小酒窝,收拾得也干净,明明只穿了件乡下常见的土布裤褂,却显得十分漂亮洋气。 漂亮的孩子多的是,可这孩子放在一堆农村娃里头尤其不同,用江满一百多年后的话说,胜在气质。肖秀玲把孩子养得好,再说人家孩子也不是普通的农村娃。 -- 震慑 “你呀,还真得自己长点儿心,不说别的,咱这农村生孩子,有几个送去医院的?”肖秀玲说的实情,有的人家连接生婆都不找,“那时候我生杨杨,他爸非得送我去医院生,我自家亲二婶子还骂我矫情呢。” 肖秀玲想了想,又说:“我看你提前跟队长叔打个招呼,叫他心里有个数,队长叔人还是很好的,再说也得用生产队的驴车。到临产了你就喊我一声,我离得近,也生过孩子了,好歹能去帮你照应一下。” “哎,我记住了,谢谢秀玲姐了。”江满真心道谢。 走的时候,肖秀玲硬把没拆开的那盒饼干硬塞回袋子里,叫江谷雨拎着。 “不许再给我了,再给我不高兴了。”肖秀玲笑着说,“杨杨要跟小弟弟小妹妹分着吃,你这么大月份了,自己好歹注意点营养。” 江满从肖秀玲家回来,看着中午时分了,小孩子们都放学了,就回家又拿了一盒饼干,加上肖秀玲给回来的,配了两盒,再去肖四叔家。 肖四叔家就在老姚家前一排,四叔四婶去干活还没回来,大蛋二蛋放了学,兄弟俩正忙着烧火做饭。肖四婶老说没闺女,倒把这兄弟俩训练得都能洗衣做饭。 江满当面跟两个少年道了谢,把两盒饼干送给他们吃。两个半大孩子也知道这东西金贵费钱,怎么也不肯要,江满就硬给留下了。 姐们俩慢慢散步回到姚家,井淘完了,姚老头蹲在树荫下抽着老烟袋,姚老太站在旁边,也不知叽里咕噜正在说什么,看见江满和江谷雨回来,眼皮翻了翻,不甘不愿地把嘴闭上了。 江满便带着江谷雨昂然走过。 又是姚大嫂和姚二嫂做饭,走到厨房门口便闻到一股呛人的辣椒味儿,江满呛得咳嗽了两声,赶紧回自己屋里。 午饭仍旧让江谷雨去端过来吃,辣椒炒茄子,掺了玉米粉和白面的槐花饼,大约玉米粉不够黏糊,槐花和玉米粉黏不到一起,才少加了一点白面进去,有一股洋槐花的清香味。本来是节省粮食的农家饭,江满吃着倒挺新鲜。 下午等姚老太他们都出去干活了,江满便又给自己加了顿餐。中午槐花饼吃得挺饱,她就叫江谷雨给她烧个菜汤喝。院子里现成的菜地,江谷雨就摘了个嫩番瓜,切成丝给她烧汤。 “姐,这老太婆可太欺负人了。”江谷雨气呼呼地从厨房出来。 “怎么了?” “都跟她说了,她明知道你要做饭,一滴油都不留,全锁到柜子里去了。还有鸡蛋,早晨我捡了五个鸡蛋,家里十几只鸡,上午一准还有下的,我寻思番瓜汤放个鸡蛋好吃,去鸡窝里一看,一个都没有,肯定是她都拿去藏起来了。” “就这呀,瞧你气的。”江满笑道,“不就是厨房那个小木柜吗。”她去厨房伸头看看,就这么个老旧的木头柜子,要不是大着肚子,她一脚就能踹开。 -- 造反 队长叔这番话明显是非常震慑。 这之后,姚家人老实了好一阵子,跟江满还算相安无事,就连姚老太和姚香香,都没敢再怎么蹦跶。 只除了姚老太整天吊着个脸,姚香香则动不动翻白眼,可每每江满眼梢一挑,姚香香也就只能跺跺脚走开了。江满每次看见她那张憋屈扭曲的脸,还挺想笑的。 江谷雨在姚家陪了江满五天,江满自己觉着身体没啥不妥,马上就是麦收大忙时节了,她离预产期也还有一个多月呢,就让江谷雨先回家。 江谷雨临走时不放心,就说经常会来看看。 “我收了工晚上来,不耽误干活。姐,你衣服啥的也别洗,隔一两天我就来一回,顺手就帮你洗了。” “不行,你一个姑娘,也敢晚上走黑路,十几里路呢,瞧把你能耐的。”江满没好气地告诫她,“可不许啊,太危险了。你要是不放心,隔三差五来看看也行,白天来。衣服我自己能洗,反正夏天的单衣过过水就行了。你放心,除了伺候我自己,别的活我手都不打算伸,也没啥劳动我的。” 这年代的衣服都是棉麻的,想要化纤料子都没有,油那么金贵,根本也不会有油污,泡一泡揉两下就行了。棉麻料子容易起皱,洗完了连拧都不用拧,直接抻开了晾绳子上。 其实每个人就那两件换身衣服,不洗就没得穿,江满每天早晨起来,也不伸手做饭,把自己衣服丢到水盆里洗出来,晾好了,只管自己洗漱,就等着吃现成的。 姚家当然不会考虑她吃饭,瓜菜杂粮,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别人上工了她再给自己加餐。 姚老太起先还试图通过“舆论压力”让她下田干活,跟村里一堆婆婆妈妈们控诉江满不干活不上工,整天在家躲清闲。奈何她差点逼死怀孕儿媳妇的名声太差,也没人理她,指不定还趁机奚落她几句。 麦收季是农村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天气也乍热起来。生产队天不亮就敲钟,男女老少都拿起镰刀下田,就连上学的孩子们也放了麦收假,跟着下田捡麦穗、打零活。江满则借着“养胎”坦然留在家里。 原主的身子是干惯了农活的,这年代农村人,孕妇挺着大肚子下田是很正常的事,江满不行。让她火辣辣的天气下田割麦子? 对不起,干不了。 在江满生活的一百多年后,人们的生育意愿持续低迷,生育率持续走低,人口老龄化严重,加之环境因素对人类繁殖能力的不良影响,想要健康顺利生个孩子哪那么容易呀。 因此生育就成了关系人类未来的头等大事。国家为了鼓励生育,可谓想尽了办法,孕妇简直就是全社会关注保护的超级熊猫。 现在江满穿到这儿一看,嗬,孩子遍地跑,孕妇像根草,还真是没法适应。 当然也不是所有孕妇都这样,疼媳妇的人家也是有的,可起码原主这个孕妇,妥妥的就是根狗尾巴草。 -- 哄鬼 老二家只有两个女儿,姚老头姚老太重男轻女,他们本来就不受重视,这么下去不是白替别人出力了。 姚二嫂正想着,便听见姚大嫂说道:“他二婶,你说呢?老三家这样,吃的花的可都是公中的钱,现在还没生呢就这样,一点活都不干,这往后生下来,她带个小孩,我看也别指望她干活了。” “我说……”姚二嫂眼珠子一转,老大一家先挑起分家,这是想拉他们分担矛盾呀,老辈还在,儿子儿媳主动提分家,搁在当地传统要让人评论的。姚二嫂笑笑说:“我说啊,分家是大事情,得爹娘说了算。” “感情是你们不想分家。”姚大嫂抢白道,“想想也对,你们两个孩子小,三年五载也不能干活,我们家孩子大,两个儿子都能下田挣工分了,两个丫头也能帮忙干活了,我们家可不是替别人出力吗。” 合着都认为自家吃亏了。 老二一家本来也有分家的意思,一听这话,姚二嫂就借机发作了,一丢筷子:“大嫂你啥意思啊?笑话我两个闺女是不是?” 姚大嫂:“我可没说这话。” “那你啥意思?”姚志军质问,“这是嫌弃我们拖累你们了?搞搞清楚到底谁拖累谁呀,你家四个孩子,我们这么多年吃苦受累,就替你们养孩子了,现在你们孩子大了就想分家了?这可是你们先提的,赶紧分,谁也别攀扯谁,各人过各人的。” 姚老太愣了半天,张张嘴,扯出一声悠长的嚎哭:“哎呀呀,儿大不要娘,你们这是都闹着分家呀,我跟你爹还没死呢,我真是白养活你们了呀……” 江满正在自己屋里吃饭,其他十几口人都在堂屋,姚老太冷不丁嚎那么一嗓子,倒让她呛了一下,赶紧喝口水顺顺。 这是怎么了,给谁哭丧呢? 随着姚老太的哭嚎,堂屋那边已经吵起来了,父子兄弟妯娌,吵成好几波。江满侧耳听了听,便抿嘴一笑。 树大分枝,大家大口是那么好统治的吗,她最近在家里啥都不管,倒了油瓶不是她的也不扶,可就是等着这一出呢。 各家有各家的日子,像老大姚志国家,儿子都十四了,说起来早该分开了。也就是姚老太的变态控制欲,非得牢牢统治着儿子儿媳,让儿媳妇伺候她,还得伺候小姑子,把儿媳妇们都磋磨得忍受不了了。 就算没有江满这阵子给了个火星,这个雷早晚也得炸。 先是饭桌上吵成一团,吵够了,老大两口子带着孩子骂骂咧咧走了,老二两口子也带着孩子骂骂咧咧回屋了。 又换了老两口吵,姚老太和姚老头吵了半夜。 第二天早晨,姚老头把两个儿子叫去,把江满也叫过去了,宣布说分家。 “你们三家看看,都有啥意见。” 江满啥意见没有,只要让她分开。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会这么说。轮到她时,江满说:“你们让我说啥,我要说不同意,是不是就不分了?” -- 高兴 姚二嫂发泄半天,又替江满打抱不平:“她三婶,分家时你怎么也不吭声,她凭啥分粮食算你两口人?你这眼看生孩子坐月子,那孩子生下来不算人啊?你可不知道,老太婆起先还说老三不在家,给你分一口人的就行了,你听听,这心有多黑,赶明儿她儿子放假回来,把嘴缝上不吃饭?” “大哥二哥都同意分家,怎么分也都是大家商量通过了的,我能说啥呀。”江满笑笑。 “啊呸!啥叫商量通过,还不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你等着瞧,狗多不吃人。” “二嫂你还好,你两个闺女都懂事听话,二哥对你也好。”江满说,“论起来,就数我最可怜了,孤单一个人,就怕他们欺负我。” “你这个……”姚二嫂叹气,犹豫了一下说,“你也别发愁,孩子生下来,你熬几年,孩子大了就好了。” “其实我就怕我孩子小,嫌我们碍眼,我们娘俩万一再叫他们给害了。这孩子生的碍眼又碍事,他们能把我推井里,谁敢保证不会害我的孩子?” 江满一边把面搅和成面疙瘩,一边想了想说:“二嫂,你说我能不能想个法子,搬出去住。我另外找个地方住,这院子我也住不安心呀,整天看着他们我心里不舒坦。我寻思,谁肯要我卖掉算了。” “你说真的?”姚二嫂停下手里切咸菜的动作,表情惊讶,犹豫了一下说:“她三婶,你跟老三,毕竟还是两口子,他不在家,你一个女人家,就作主把房子卖了,这可不是小事……” “他既然考上大学,以后也不用回这姚家村来吧。”江满说,“我还敢指望他回来不成?他那边等着跟我离婚呢,这房子我也住不下去,我总得替自己和孩子打算。” “可是你要是卖房子,那老头老太,还不得活吃了你。”姚二嫂想了想,问她,“你打算怎么卖?” “便宜点呗。”江满说,“老头老太眼皮子底下,轻易人家也不敢买。为了卖掉,我肯定不能卖贵了,便宜卖。”江满把小菜放进面汤里,拿筷子搅了下,“我打算,这两天在村里放放风声,给钱我就卖。” 姚二嫂没再说话,妯娌两个便各自忙碌做饭,江满做好了鸡蛋青菜面疙瘩汤,看了看姚二嫂锅里的玉米红薯干的粥,便自己先盛了一碗,顺手拿姚二嫂家的碗把剩下的盛了,也装了一小碗。 “二嫂,我也没有多,这个给招娣、领娣吃。” “哎,这可不行,你这样眼看生了,俩丫头哪能跟你嘴里抢食呀。” “二嫂,我刚才就故意做多了一点,预备给俩孩子吃的。” 她笑眯眯端着搪瓷大碗出来,姚二嫂却追出来几步,犹豫了一下:“她三婶,你等我跟你二哥商量一下,你那房子,不然卖给我吧,我不管生不生得出儿子,就算留下闺女招女婿,房子也不够。” “二嫂,你说真的?”江满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真要把房子卖给外姓旁人,老姚家一准要闹,别人买了怕也有顾忌。 -- 稀客 “队长叔叫来的呗。”江谷雨说,“一个个干活都挺有眼色。” “我看未必。”江满笑了,笑得别有意味,“我瞧着,刚才搬完家先走的几个,都是结了婚或者有对象的,留下来帮你打扫的三个,都还没对象呢。” “姐!”江谷雨脸一红,嗔怪地瞪她一眼,转脸去忙。 “这有什么好脸红的,你都十九了。” 江满在梧桐树下闲坐,笑眯眯琢磨起刚才那三个小伙子。这年代农村早婚的多,江谷雨十九了,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大都有婆家或者结了婚了。 要说江谷雨这姑娘,跟她姐一样,人物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想想原主,小学没读完的农村姑娘,能被姚家看上,嫁给姚志华,大约也是因为一副好相貌,长得俊俏,身材也高挑好看。 而江谷雨没那么早婚,主要是因为没了娘。看看窝囊的江老爹父子吧,江谷雨自己主意又大,没人帮江谷雨张罗呀。 正好,她这个姐姐倒是很乐意张罗一下。 江满搬家后,村里有些人就过来坐坐,看望一下,姚二嫂、肖四婶,包括老队长的老伴儿,还有几家婶子大娘,都来看望过了。其实从村子这边搬到那边,原本也没啥好看望的,大家就是表达个意思,叫她有事可以说一声,大家能帮帮一把。 江满刚搬过来,一时半会也来不及种菜,只把她分到的三只母鸡带来了。她又懒得再去姚老太太那院子里摘菜,姚二嫂给她带了些几根丝瓜、几个茄子来,几个邻近的婶子大娘便说,缺了菜先去她们家摘,靠村边住的好吃,零碎小边角地方多,方便种菜。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村人淳朴,见江满一个大肚婆分家出来一个人住,不免就关切一下,连带着对老姚家评价就不太好了。 刚搬来,江谷雨又在这儿赔了江满一晚上。原本这屋里有知青留下的四张木床,江满搬来后,留了一张给江谷雨用,另外三张床,老队长让人搬到隔壁空屋去了。 江谷雨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把院里小片地方挖起来了,弄了个小菜园,说这两天先给她栽一行小葱,多种一些速生的菜,小青菜小白菜啥的,很快就能吃上了。 江谷雨翻地种菜,江满便笑吟吟坐在梧桐树下,穿针走线给孩子准备襁褓和小衣服。 姚老太当家,江满手里半寸布票都没有,分家也一点儿没分给她。一口人一年就那几尺布票,不够每个人一身衣裳,别说家里还得做个被褥鞋袜之类的,家家得统筹使用。老姚家的布票,听说除了过年给姚香香做了一身新衣服,大孙子添了一件,给要读大学的姚志华做了两身新衣服,再一家人做鞋,补衣服,补被褥,也没剩下了。 江满想尽法子,才跟人兑换几尺布票,买布只够孩子做个襁褓里子的,她拆了当初结婚下聘用的红包袱皮,做襁褓面儿,从村里人家买的棉花。 -- 临产 江满搬家的第二天一早,姚二嫂带着小女儿领娣来串门,给江满送了一把韭菜来。 “二嫂,怎么又麻烦你给我送菜来。” “老宅院里的。”姚二嫂说,“我寻思你刚搬到这边,没菜,这是我们分家前种的,大家都有权吃。” 江满却总觉着姚二嫂不像专门来送菜的,果然,放下韭菜,姚二嫂笑嘻嘻跟江满聊了起来。 “昨天她大姑不是来了吗,路上可能跟人打听你的事了,回去骂了姚香香一顿,死老太婆还护着,娘仨吵起来了。” “真的?” “真的。” 江满其实真有些意外。她以为,姚香玲就算知道了,顶多也就在心里判断她娘不对,兴许劝劝,却未必会想去替她伸张什么正义。 人有亲疏,毕竟那边是她亲娘和亲妹妹。比如姚香玲可从来没说姚志华不该离婚,毕竟从她这个姐姐的角度,弟弟要娶个更好的媳妇,有文化有地位有城镇户口,她也没啥好反对的。 姚二嫂说:“我家那墙不是还没砌好吗,只能生产队不上工的空当砌,才砌了一小半,我听见他们吵架,就去临边屋里听着呢。”捂着嘴,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去听的时候已经吵起来了,起先声音小,吵着吵着声音就大了。死老太婆骂她大姑胳膊肘往外拐,说你不好,说你……” 她顿了顿,看看江满。 江满则笑道:“没事,她还能说我什么好话,二嫂你说好了。” “死老婆子说你配不上她儿子,不要你是理所当然的事,结果姚香玲就说,配不配的上,都是人家夫妻的事,是老三的事情,就算要离婚,你当婆婆的也不能替儿嫌妻,也不能折腾个孕妇,差点害死人命。又说她大姑父刚提拔了呢,是不是她婆婆也该撺掇儿子跟她离婚。” “老太婆就撒泼哭嚎起来了,又哭又骂,说亲闺女堵她这么难听,亲闺女都不跟她一心了。结果她大姑赌气走了,中午饭都没吃。” “大姐夫是个好人。” 江满一笑。 “是个好人,还叫我俩闺女也该好好给她上学,将来好有个出路。”姚二嫂说,“他老姚家一家子,谁看得起我两个丫头了?” 想想姚香玲,被姚老太养大的,能教出什么好的来,看看姚香香就知道了。可姚香玲十八岁嫁给王复兴,也就是个人格半成品,婆婆善待她,王复兴能降住她,也能正确引导她。 反过来想,要是姚香玲嫁了个自私恶劣不着调的男人,恐怕也过不出什么好日子来。 “对了,昨天下午,她大姑走了以后,那个没人要的小妖精来了。” 小妖精?江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赵明歌,姚志华那个苦命恋人女同学。 按说这个时候,才刚刚分家第三天,赵明歌不大可能就知道了。也就是说,明知道她这个“原配”就住在家里,赵明歌还主动上门来,也是服了。 原主的记忆里,姚志华考上大学之后赵明歌也来过,不过是跟几个同学一起来的。也就是从那以后,赵明歌就跟姚家人有了往来。 -- 关我屁事 江满临产的时候,已经比预产期超了六天, 所以每一天都很小心在意。白天还好办, 江满主要担心半夜里发动了。 早晨她起床,发现内裤上有一点点血色, 江满便警觉起来。陈医生说, 见红就快了,一般24小时就该发动。 江满决定吃了早饭就先去医院等着, 省的真正发动时手忙脚乱。 早饭姐妹俩做的荞麦手擀面,肖秀玲昨天给了两根黄瓜, 切一根做汤, 打两个荷包蛋进去。她们现在只有三只鸡,江谷雨照例舍不得吃鸡蛋的, 两个荷包蛋, 都盛到江满碗里了。 “姐,我寻思,我们得想法子买点鸡蛋,就在村里寻摸着买。不然三只鸡, 一天两个、三个鸡蛋, 不够你坐月子吃的。” “嗯,行。有愿意卖老母鸡的你也买下来。” “姐, 今天这汤可真鲜, 秀玲姐说她自家种的一畦黄瓜, 我看我们院子里也可以种一畦, 现在种, 还能吃上秋黄瓜。” “嗯行,就依你。院子里就那么点地方,都快让你种满了。” “姐,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个慢性子,咋还没动静呢。” “急什么呀。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医院。” “……姐!”江谷雨丢下筷子跳起来,“你是不是要生了,是不是发动了,是不是肚子疼?不行不行,我们赶紧去医院。” “没那么急,行不行?”江满用筷子指指她的碗,“我没肚子疼,别慌里慌张的,把你饭吃完。” 江谷雨又坐下,劈里噗通三两下把碗里的饭扒进肚子,便跑去找队长叔借毛驴车,匆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姐,你说我是先去叫秀玲姐,还是先去借驴车?” “要不,你先去把秀玲姐叫来陪我。” “哎。”江谷雨拔腿就跑。 等肖秀玲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一看江满还坐在饭桌前,慢悠悠吸溜着喝面汤。 肖秀玲松口气,有点好笑,哎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你倒是还吃得香,可把我给紧张的。谷雨那丫头,火急火燎跑到我家说你马上要生了。” “见红了。”江满喝光碗里的汤,笑着说,“秀玲姐你别急,应该没那么快。你来了,杨杨谁带呢?” “他小舅抱去玩了。第一胎,你倒是还稳得住。”肖秀玲道,“很多人第一胎都容易慌。我那时候生扬扬,肚子一疼我就想哭,又不好意思哭。” “我哭给谁听呀。你那时候有你家叔和婶陪着,我只能自己稳着,还好你来陪我。” 江满心说,肖秀玲生孩子的时候,有父母陪着,不光父母和弟弟,当时陆安平也在,也是寸步不离地在旁边守着。可她哭给谁听?肖秀玲也只比她大了一岁,江谷雨是她妹妹。 回到一百多年后,她穿越前,谁要跟她说她会生个孩子,男人没在跟前,还是在一个几乎谈不上医疗条件的乡镇小卫生院生,赌一百个亿她都敢,欧元。 -- 太心疼了 姚二嫂第二天一大清早过来,太阳还刚刚冒红, 江谷雨正在厨房做饭。 姚二嫂就先去了厨房, 自己抓了把麦草,在厨房门口烧了一小堆火, 伸手烤烤然后从火堆上跨过去。 当地的风俗讲究, 说未满月的小婴儿娇贵,生人从外头来会沾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能随便接触婴儿,要用火烘一烘, 驱除生人气息。 当然, 讲究都是人讲究的,不讲究的人家也多得是。 “二嫂来了?我姐还没起呢。”江谷雨心里其实有些不太乐意, 她来的也太早了。 “嗐, 你姐坐月子,她起来干啥呀。我悄悄进去看一眼,她要是没醒,我不吵她。” 姚二嫂把自己烤过了火, 便轻手轻脚进屋里, 江谷雨不放心地跟在后头。 她一推门,江满听到动静便醒了。一夜醒了好几遍喂奶换尿布, 一脸的困倦睡意。 “二嫂来了?” “我来看看你。昨天晚上就想来, 我头一回看小孩儿, 听人说晚上来不好。”姚二嫂压着嗓门, 伸头到床上看孩子, “我看看,哎呦,多俊气的小闺女。看看她爹娘,都是咱村里一等一的人物尖子,这小闺女多好看。” “二嫂夸的。”明知道人家故意夸,江满还是听着高兴。 姚二嫂坐了一会儿,小声跟江满聊了几句,只说叫江满好好坐月子,倒是没提别的。她来时手里挽着个小篮子,从里头掏出几根丝瓜,一把韭菜,底下还有九个鸡蛋,说送给江满坐月子吃的。 “我们家分了三只鸡不是嘛,有一只抱窝,不下蛋,天一热,另两只隔天一个蛋,才攒这么几个。”姚二嫂说,“你别嫌少,好歹是我这个二伯娘的一点心意。” “谢谢二嫂了。”江满就冲江谷雨使了个眼色,“谷雨,去看看还有煮熟的鸡蛋吗,拿两个给招娣、领娣吃。” 江谷雨听着江满那意思,就转身去厨房,拿了四个刚煮熟的鸡蛋,放到姚二嫂篮子里。 “喜蛋呀。”姚二嫂笑着说,“那我就拿着了。” 江谷雨送姚二嫂出去,走到大门口,姚二嫂觑着屋门跟江谷雨说:“妹子你可不知道,那个死老太婆,昨天晌午在院子里跟死老头说,生了个丫头片子倒还好了,赶明儿离婚,孩子给谁都无所谓。隔着一道矮墙,我可听得清清楚楚,我怕你姐月子里生气,也没敢提。” 她可不知道,江满要是听见这话,指不定还高兴着呢。 送走姚二嫂,江谷雨回屋就笑着说:“送来九个,拿回去四个,我打赌她又是背着姚家来的。” “她呀,比姚家其他人可强多了,人还是不错的。”江满道,“她是因为生了两个女儿,总觉着低人一等似的,在姚家总觉着自己不够硬气,你听听她给孩子起的名字吧。” 招娣,领娣,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儿。要不是娘家还算得力,姚二嫂只怕过得更糟糕。 -- 有多远滚多远 姚志华拎着个很大的行李包,铁青着一张脸, 大踏步走进来。 江谷雨愣了下, 把手里的搪瓷盆咣当一扔,两手一叉腰:“哎, 你干啥呢?” “谷雨?”姚志华站住, 瘦高的个子,面有倦色, 额头挂着汗珠子。这大热的天,他要在绿皮火车里挤两天三夜才能到家, 身上都该馊了, 情形可想而知了。 “谷雨,我回来了。”姚志华铁青的脸色缓了缓, 像是丝毫没注意到江谷雨斗鸡一样的姿态, 随手放下大行李包,嘘口气:“谷雨,你姐在屋里呢?” 他说着,越过江谷雨便往屋里走, 江谷雨两手一伸, 拦住了。 “我问你干啥呢!” “我……我看看你姐和孩子啊。”姚志华说,“谷雨, 我放假了, 今早刚下的火车。” 他再次绕过江谷雨往屋里去, 江谷雨跺跺脚:“站住!” “?”姚志华站住了, 转身看着江谷雨。 “你就打算这么进去啊?” “那……怎么进去?” “你懂不懂啊!”江谷雨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你那样儿,你还好意思回来,你知不知道小孩生下来几天了?你知不知道没满月的小孩不能随便看的?就知道闷头乱闯,有你这样的吗。” “我知道,今天九天了。”姚志华摊开两手,很受教地问,“那我得怎么进去?谷雨,你先让我进去看看你姐和孩子行吧。” 江谷雨想说,你还有脸看孩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一天没离婚,一天她也得叫姐夫。 江谷雨指着厨房数落道:“月子孩不能乱看,你不知道?你大老远从外面来,谁知道带没带啥脏东西。你去,去厨房弄点火,烤烤你自己,烤仔细了,去去你那一身晦气。” 姚志华有一堆侄子侄女,想起是有这么个习俗的,便转身去厨房,很快又从厨房出来,先去井台打水洗手洗脸,稀里哗啦洗完脸,才又去厨房,抓了把麦草就放在厨房门口,点火烧着了,自己还真仔细地来回烤了一遍,从火堆跨过去,在江谷雨瞪视的目光中走进屋去了。 江满在屋里已经听见了。 她料想到姚志华会来,只是没想到他直接找到这边来了。刚喂完孩子,她索性就靠坐在床头,身后倚着枕头,坦然等着。 所以姚志华一进门,正对上江满充满敌意的目光。 姚志华不由愣了一下,江满性子内向,话也不多,别说这样冷冰冰防备盯着人的眼神,就是跟人直视都很少。姚志华脚步顿了一下,缓了下来,慢慢走到床边。 江满挑剔而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平心而论,姚志华当得起一句“人物尖子”,眉目俊朗,挺拔帅气,甚至不像个农民出身的,用江满的眼光来看,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就可以直接上电视当主持人了。可问题是——江满心里冷哼一声,问题是人模狗样! “那个……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刚放假。你还好吧?”他轻咳一声,“小孩呢,我看看。” -- 捡现成的 结果姚志华这一走,很晚才回来。 夏夜的村庄,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 屋里太热了,根本热得睡不着, 男女老少都跑出来乘凉, 还有拿了凉席跑到大街上、大场上睡的,女人只能在家冲凉, 男人们则成群结队去水库洗澡。 所以姚志华一路走,就不停地遇到人。 姚志华还了自行车, 在村里遇上相熟的村民少不得聊上几句, 村民们不管对姚家怎么个看法,对他这个大学生还是比较热情和好奇的, 有人围着问沪城的大城市生活。 也有那些说话直的婶子大娘, 趁机有跟他控诉姚老太怎么怎么虐待儿媳,儿媳就算不是她亲的,可孙女总是亲的吧,生的时候知道了也不管, 也不到医院去看看, 孙女出生都九天了,看都没去看一眼, 这还叫个人吗。当然也就有人说江满被姚香香推到井里的事。 这些上了年纪的婶子大娘, 话粗且不好听, 也不怕得罪谁, 纯粹看不惯也好, 跟姚老太不对盘也好,反正想说就说,生冷不忌。姚志华只能听着,也不多说,也不多做评价和表态。 姚志华一路跟村民打招呼聊天,遇到他自家大哥了。姚志国听见他在那边跟人说话,就喊了他一声。 “老三,你回来了,咋也没回家去?” “我回家了啊。”姚志华说,“不然我能去哪儿。” “我是说,你咋没回老宅,爹娘都没见着你。你这读大学的人,一走小半年,爹娘整天想你念你,你也不回去看看。” “老宅那房子,不是五十块钱卖给你了吗。”姚志华说,“你们不都已经分家了,你们把我分出去了,我回去也没地方啊,我当然回自己家。” 旁边听了就有人窃笑,还好是晚上,姚志国那一脸尴尬也没人能看见。要是白天,看看那脸怕是变颜色了。 姚志国本来还想摆摆大哥的架子,数落姚志华几句,被姚志华这么不软不硬一怼,也顾不得什么大哥的架子了,忙解释道:“分家这个事,你不在家,本来该等你回来的,可是这事情吧有点特殊,当时吧……当时也是爹娘决定的。爹娘可能是打量着,你反正是考上大学了,往后也不再村里住。娘还说让香香写信告诉你呢。” “分家挺好的。我是老三,上头有大哥二哥,还有爹娘作主呢,分家我当然服从,也轮不到我说话。”姚志华笑了一声。 他收到过信知道分家,提了一下,可他不知道卖房的事情,更不知道江满一个孕妇挺着大肚子自己搬出来,信上更加没提跳井的事。 姚志华慢吞吞地:“大哥,你看我不也没说啥吗。” 姚志国讪讪半天:“那房子,是你媳妇卖的,你不在家,她女人当家,非说要卖房子,我也不是非得要买,我还不是怕咱老姚家的房子落到外人手里吗。” “我知道。”姚志华笑道,“我得谢谢大哥。” -- 白费劲 姚老太哭嚎了半天,姚志华则慢吞吞进屋拿了个板凳出来, 离姚老太几步远坐下。 “娘, 您使劲哭,使劲骂, 横竖都是我不好, 我不孝。”他坐在姚老太两三步远,慢慢吞吞地说, “反正我现在名声已经够臭的了。您再多喊一会儿,多哭一会儿, 让全村老少爷们都知道, 我不光连自己亲生的小孩都不管,我对亲娘还不孝, 气得亲娘一见面连哭带骂, 我姚志华,在姚家村老百姓眼里反正就是畜生不如了,叫我这辈子都没脸回姚家村来。” 姚老太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哭声嘎然而止, 两眼瞪着姚志华。 “老三, 你给我说说清楚,你啥意思你, 放假不回家奔爹娘, 你先跑去那边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你还有良心吗, 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你就忘了娘了?我不说你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就问你,你还真打算跟那个女人过一辈子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自己有脑子好好想想,她得累赘你一辈子!” “娘,我跟她能不能过一辈子,那是另一码事。”姚志华停了停,抬眼看着姚老太,“别说没离婚,我跟她就算离婚,那孩子也是我女儿,我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管了,我还管谁呀,反正都是畜生不如的了,你还能指望我有孝心?” “你,你这是啥话?”姚老太张张嘴,气得重新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前俯后仰,“啊呀老三呀,你咋能跟娘说出这种话,你也不怕娘寒心呀,生你养你一回,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有啥用呀,哎哟我的亲娘啊,我可不能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姚志华早已经习惯了他娘这一套,他再顶几句,就该寻死觅活要上吊了。 这些年,姚老太就是凭着寻死觅活拿捏住了一大家子,儿子儿媳稍有不顺,姚老太就哭哭啼啼往床上一躺,我不活了,不吃不喝要寻死。 所以姚志华站了起来,依旧慢吞吞地说:“娘,是我不好,我一来就招您哭,那我走了。” 他说着,还真的就转身打算走了。 姚老太张嘴结舌,赶紧冲着姚香香使眼色,姚香香会意,忙跑过去把姚志华拉住。 “三哥,娘也是为你好啊。你可不知道,你那个媳妇要成精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坏,整天的作,把咱娘气得都病倒了,她逼着娘给她钱,给她一百块钱你知道吗!她自己都拿去花了,自己偷偷买肉吃,天天给自己吃好的,仗着个肚子啥活也不干,整天在家里作……” “香香,我问你个事儿。”姚志华一句话截断了姚香香,“我写给你三嫂的信呢?” “啥,啥信呀……我不知道。”姚香香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姚老太,“你每次写信回来,我都给家里人读了呀。” “我问给你三嫂的信。”姚志华重复一遍,“每次我写信回来,里面除了给爹娘的信,还有一份叠起来给你三嫂的。既然每次的信都是你读的,别说你没看见。” -- 不能没面子 姚志华提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老母鸡,匆匆穿过大半个村子, 走回村子最南边的家。路上遇到有人问, 他还笑眯眯地解释,说鸡是他娘给的, 给儿媳妇催奶的。 村里热心的婶子大娘们听了, 信与不信,也免不了叨叨他几句。 “奶不够吃啊?哎哟, 那趁着月子里,可抓紧催奶, 奶水不够可就苦着小孩了。” “公鸡母鸡炖汤都好, 生下来十天了吧?正好能喝老母鸡汤了。刚生那几天听老辈人说别喝老母鸡汤,刚生下来喝公鸡汤。鸡要把那个内脏全都掏出来, 还有鸡头也拿下来, 坐月子的别给她吃,你们别的人吃。尤其肚子里那个没成的鸡蛋,没见过天的,坐月子和小孩都不能吃。” “哎, 我记着了。”姚志华答应着, 心说吃个老母鸡居然这么多禁忌呀。 “你娘能舍得老母鸡?”另一个妇女表示不信,“诓人的吧, 老姚嫂子那个人, 村里有名的抠门死会过, 别说老母鸡, 我看她一根鸡毛都舍不得。” 姚志华也不回应, 也不生气,停下来笑着问:“二表婶,您知道哪家有捞网吗?鱼笼子也行,借我用一阵子。” “你就知道我家有是吧。”二表婶笑着隔空点点他,“谁不知道你表叔喜欢捞鱼摸虾呀,他都有,我回去给你拿。” 姚志华进了大门,也没进屋,就先去厨房拿菜刀,就手把砸得半死不活的老母鸡杀了,用一个白瓷碗接鸡血。 “姐夫,你哪弄来的?”江谷雨惊奇地跑过来。 “我娘给的。” 江谷雨:“嘁!” 哄小孩呢。 姚志华也不辩解,拎着鸡去拿盆:“谷雨,给我烧点水,我就手收拾了。” “我去烧水,你——”江谷雨蹲下来,指指屋里,小小声地,“家里来贵客了,你是不是去说句话。” “贵客?” “你大嫂,你二嫂,还拿了东西。”江谷雨揶揄一笑,“姐夫,你面子比你闺女大呀,一听说你回来了,就都来了,刚才还来了你本家的两个婶子呢。”江谷雨又小声补上一句,“不过你二嫂之前偷偷来过的。” 姚志华装作没听出她话里那个揶揄,把鸡杀好,端着鸡血的碗放进厨房,嘱咐江谷雨:“谷雨,那你烧水,我看看就回来收拾。” “嗯行。”江谷雨用手指戳戳那鸡,“这鸡还挺肥的,够我姐吃几顿了。就是这大夏天,不好放啊。” “炖好凉透,别沾了生水,给它吊到井里头,保准吃几天不会坏的。”姚志华洗了把手,也没擦,便甩着手走进屋里。 姚大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姚二嫂坐在床尾,两人一见姚志华进来,便都笑盈盈站了起来。屋里有小婴儿,大家便都习惯地压着嗓子小声说话。 “他三叔回来啦?”姚大嫂笑道,“我们来看看小娃儿,哎呦你家这大闺女可真好看,长得像你。来了半天了,也没见你,他三叔你忙乎啥呢?” -- 别太过了 这年代办酒也简单,不铺张不浪费, 几桌人几个家常菜, 结婚生孩子也就割二斤肉的事。江满想了想,就答应了。 十二天, 就是后天, 姚志华便说那他现在就准备。 家里多了个人手,洗洗刷刷的活儿江谷雨几乎都干了, 嫌姚志华尿布洗的都没有她干净。做饭,姚志华自认为做的没有江谷雨好吃。 于是姚志华一边脑子里安排办酒的事情, 一边就开始给自己张罗活干了。 下午三点多, 天气稍稍下了凉,他爬墙翻到隔壁, 把隔壁空院子里半人高的蒿草都给铲了, 不然招蚊子,隔壁没人净跑到他们家咬人了。然后跑去割艾草,摊开在院子里晒,留着熏蚊子用。 他对灭蚊大业可太关心了, 不说小孩胳膊上咬的那红包, 关键是人家姐妹俩屋里睡,有蚊帐, 他得睡外头, 幕天席地, 原生态的蚊子餐。 肖秀玲带着孩子来溜达, 又送了几根黄瓜来, 说她家院子里种的都结了。黄瓜和丝瓜,是现在江满能吃到的主要蔬菜,有些蔬菜老人们说坐月子不能吃。黄瓜放汤里,或者下面条。 “我瞧着,挺好呀。”肖秀玲示意了一下院子里。姚志华刚把隔壁院里的蒿草给铲光了,弯腰在井台洗手洗脸。 “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江满说,“只要离婚时别跟我争孩子,我就觉得他好人。” “江满,我说你呀也别太过了。”肖秀玲劝道,“你呀,是不是脑子钻牛角尖了,别张口离婚、闭口离婚的。你看姚志华多疼小孩啊,这两天村里都在议论呢,姚志华不像那么差劲的人,为了孩子,你们就不能好好过?” “过日子是我单方面的?”江满说,“他现在还不就是良心不安了,他的孩子,他疼是理所当然。我现在就希望他良心不安,他越是良心不安,越有利于这孩子,将来他好歹能尽一些他作为父亲的责任。离了婚他也是亲爹,我又不会拦着不让他对孩子好。” 姚志华洗完手进来,笑着跟肖秀玲打招呼。 他比肖秀玲大了好几岁,当然不能叫秀玲姐,姚志华跟陆安平认识,原本肖秀玲和陆安平结婚后,他都是叫嫂子的,现在陆安平一走一二年都没回来,还不知怎么个结果呢,再叫嫂子似乎也不太好。 可又不能改口叫大妹子,因此姚志华只是点头笑笑。 “来啦?杨杨,我试试你今天吃饱了没。”他笑着把小陆杨抱起来,放在手上掂了两下,又把他举起来,逗得小陆杨咯咯笑。 “吃饱了。”小陆杨拍着鼓鼓的小肚子,“吃了饼子、鸡蛋、豆角、香瓜……”板着手指数了半天,“嗯,反正吃了很多。” “真棒,吃饱了长大个子。”姚志华拍拍小家伙的脑袋,走到床边,江满刚喂完奶,正抱着孩子。 “给我抱一下呗?” 江满看看他,嫌弃道:“看看你刚铲草爬墙的,一身脏。” -- 第一次抱 捉知了,农村孩子都会的。姚志华找了根竹竿来, 抓一把小麦放在嘴里嚼, 一直嚼到都是黏黏的面筋了,黏度要嚼到足够, 把面筋粘在竹竿头上, 慢慢举到知了旁边,瞅准了往它翅膀上一粘, 知了就束手就擒了。 姚志华粘住一个知了,拿下来看了看, 把翅膀掐掉一半, 递给小陆杨。 “这个是哑知了,不是叫的那个。”他说着, 仰头在树上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就直接把竹竿往树上胡乱敲打了几下,果然有一只知了鸣叫着飞走了。 会叫的知了是雄的,农村叫“响知了”,不会叫的“哑知了”则是雌的。 “妈妈, 妈妈, 你看知了,叔捉给我的。”小陆杨左手一只蜻蜓, 右手一只知了, 欢天喜地跑去给肖秀玲看。 肖秀玲赶紧嘘了一声, 小婴儿睡觉了, 肖秀玲怕他太闹, 就领着小陆杨回去了。 姚志华看看天色,下午五点多钟,天渐渐下了凉,就跟江满说了一声,说他去水库转转。 “晚饭叫谷雨给你做吧,我怕做不好吃。”姚志华说,“我看看能不能捉到鱼,顺便洗了澡,晚上再回来。” “谷雨呢?” “?”姚志华转头看看,“你不知道?去哪儿了,肖秀玲来时还在呢。” “不知道,兴许出去干啥了。”江满挥挥手,“你走你的,我一个人在家都行,谷雨一会就该回来了。” 姚志华稍有点不放心,毕竟江满娘儿俩都得别人照顾,就又留了一会儿,把院里绳子上晒干的尿布都收进来。夏天的毒太阳,尿布一天下来晒得热突突的,就先放在床尾凉一凉。 “这什么布?”他理开一块白色上面带着几道蓝颜色的尿布问,那色块实在不像印上去的花纹,倒像是蹭上去的。 “小刘帮忙买的大汗衫,剪的。要不家里哪来的旧衣服当尿布呀。”江满解释了一句,“内部处理货,这个不要布票。” “我听说了,帮忙送你去医院的那个小刘是吧?”姚志华点点头,“后天办酒请来,我得多跟他喝两杯。” 然后跟江满说起后天办酒的筹备,今晚和明天要通知哪些亲朋,怕这边吵,跟老队长说开了隔壁的空屋子,放桌子摆酒,请了哪个堂叔来帮忙炒菜,准备哪几个菜,后天一早去食品站买肉。 “家里鸡蛋够不够?”小孩送米摆酒,鸡蛋是大头,来的每家要给鸡蛋和馒头做回礼的。姚志华估算了一下需要的数量,觉得不太充足,首先还要保证江满坐月子吃的。 “要是不够,叫谷雨再在村里寻摸买一些。哎,你说谷雨这姑娘,可多亏了她,现在在咱们村里都混的脸熟了,见了人嘴甜,婶子大娘们还都挺喜欢她。”姚志华顿了下笑道,“昨晚我去水库洗澡,还有人跟我打听她呢,我看,给谷雨在咱村找个婆家算了,还能跟你做伴儿。” “你可别瞎张罗啊。”江满认真告诫他。 -- 行动力真快 她这么一来,江满躺在床上费了老半天琢磨。到底什么事情不能跟她说呀, 又是村里谁家想说媒了? 按说农村的惯例, 就算有人托队长婶说媒,一般也不找江谷雨本人, 时下农村不是这规矩, 一般都是找父母说。江谷雨不是本村的,不好找她爹, 所以村里人都是先来找江满试探。 姐妹俩洗完澡喂完孩子,都睡下了, 再晚一些姚志华才披着满天繁星回来。他这一晚上, 熟门熟路找到老队长,找了村里当厨子的族叔姚六叔, 还找了堂叔和两个村里关系好的发小, 给女儿准备后天的酒宴。 姚志华依旧是铺竹席睡院子的待遇,只不过这次,居然给他留了一条被单在院里晾衣绳上,防蚊子, 还防备夜里五更凉。 姚志华心说, 估计是小姨子给他留的,孩子娘怕没那工夫管他。 第二天一早起来, 江满吃的是鱼汤面, 鲫鱼炖的奶白的汤, 不能吃葱姜蒜, 就放了一点点料酒去腥, 江谷雨厨艺不错。 姚志华一早去取了鱼笼子,里面捉了五条鲫鱼,三条巴掌大的,两条小一些的,还有几条别的鱼,钢针鱼、翘嘴鲢都有,鱼笼子捉不到大鱼,捉鲫鱼却正合适。 加上烧开放凉吊在井里的鸡汤,还剩下大半只鸡,几天之内江满不担心奶不够吃了,月子里催奶催得好,以后应该都能多一些。江谷雨端着鱼汤面进来的时候,笑嘻嘻说姐夫还有点用啊。 姚志华则说他上午要去江满娘家一趟:“明天送米办酒,我今天得去报喜,谷雨你给我准备几个煮鸡蛋。” 他得给岳父大人送鸡蛋茶。按照风俗,江满生下孩子的第三天,姚志华就该上门去报喜,可他当是还没放假回来,也就没去成,现在补上。 不过话说回来,江满生下孩子都十来天了,娘家都没个人来看看,幸亏江满对她那个便宜爹和便宜大哥也没抱什么指望。 姚志华脑子里把明天要请的客人过了一遍,外家通知了,本村的都好办,然后,还有个刘江东。他今天去走老丈人,借了堂叔自行车去,便打算绕去镇上一趟,去派出所请刘江东。 他其实还不认识刘江东。于是便找江满商量了一下,看怎么安排好。 江满想了想说:“你要是去,直接找小刘不就行了,再不然,叫谷雨去,她反正认识。” 江谷雨:“我不去!” “咋啦?”江满诧异,“小刘惹你了?” “……反正我不去。” “不去拉倒,我自己去。”姚志华笑着打趣她,“谷雨,你是不是干了啥坏事,怕人民警察抓你?” “你才干坏事呢。” 姚志华拾掇一下,白衬衫黑裤子,青布鞋,这两天回来也不讲究,一早上卷着裤腿拎着鱼笼子,标准农民一个,要出门便在意了,连衣服上的一点小皱褶都整理弄平。他身材挺拔,人长得也俊朗,一拾掇就像个大学生了。 -- 生嫌隙 大堂婶笑着说:“不用看,我刚才进来时就留意看了, 穿警服裤子那个, 上身没穿警服穿的白衬衣,刚才就跟在他姐夫身边, 忙里忙外的, 哎哟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吗,我也看见了, 小伙子怪俊的,我看个子比他姐夫还要高一点。”二堂婶也附和。 江满没见着刘江东, 男的不好往屋里来, 她刚才到院子里迎了下客人也就回来了。江振宝也没进来,江老爹被老队长拉去说话抽烟袋, 估摸着也是说两人的婚事。 据说老队长除了烟瘾还有个“媒人瘾”, 就喜欢做媒,村里好几家都是他做的媒人。刘江东也算找对人了。 没多会儿江老爹进来了,江谷雨陪着。江老爹进来就笑着说:“我看看我大外孙女。” 江谷雨忙说:“爹,你刚抽完老烟袋, 浑身烟味, 你外孙女还没满月呢,你可别熏着她。” “我, 我就看看, 我不靠近她。”江老爹赶紧表示。 江满其实也不想让别人看孩子, 可当姥爷的要看小孩, 她总不能说不给呀, 就坐起来,把孩子抱了起来。江老爹站在床前两步,隔着蚊帐看了看,搓搓手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像她爹。” 江满就不爱听这个话,明明眉毛眼睛都像她好不好?她放下孩子,叫谷雨给便宜爹搬椅子坐。 “爹,你见过小刘了?” “见过了,见过了,刚才在门口,志华就跟我介绍了,挺好的。” “那您还满意?” “满意,满意。刚才你们老队长找我说了,问我们家订婚啥要求,我说小刘那边没爹娘,咋办咋好,没别的要求。” 江满听到这个话抿嘴一笑,娘家大嫂没有趁着订婚狮子大开口,这倒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大嫂也不蠢,精着呢,刘江东这条件在江家人心里是他们高攀了,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江满笑道:“人家还有个叔,其实是他养父,对他挺好的。订婚他养父母会出面,到时候您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 姚志华进来看见一屋子人,不由地就想皱眉头,两个堂婶,江家大嫂,江老爹,还有江家好几个堂嫂,虽然都在外屋,离床远一些,可人多就乱啊,孩子小,压着嗓子小声说话也有点闹了。 姚志华便笑道:“两位婶子,大嫂,都到隔壁坐吧,一会儿要开席了。” “对对,这屋里地方小,我们到隔壁坐。”江谷雨忙说,“隔壁院子今天专门用来坐席。” “哎,好,好。”江老爹站起来,从身上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色纸包,递给姚志华,“给小孩的见面礼,别嫌少。” “那我替您外孙女谢谢您啦。”姚志华接过来,走到床边递给江满,笑着说,“姥爷给的,给她放帽子里。” 也不知哪来的讲究,生孩子办酒,收红包要放在孩子的小帽子里。江满之前给孩子准备了一个棉布的小凉帽,便接过红包放在帽子里,把帽子放在床头。 -- 喝高了 一轮酒席吃完,该走的客人拿了回礼, 客客气气都送走了, 娘家人也坐上驴车走了,姚志华主动把岳父往前多送了一段, 刘江东有样学样, 也跟着送了送,两人才并肩转身回来。 一上午忙到现在, 江谷雨赶紧去厨房给江满弄了碗肉丝面,先端给江满吃了, 姚志华叫上肖秀玲和姚香玲, 还有姚家大嫂二嫂,加上厨子六叔、两个帮忙倒水传菜的堂弟, 再加上刘江东和他自己, 都是刚才忙着招待客人没顾上吃的,自家人,九个人坐了一桌。 经过这一上午,大家也都知道了江谷雨和刘江东的事情, 知道他们婚事成了, 马上就准备正式订婚了,要不然刘江东也不能跟在姚志华身后忙活。 “杨杨呢?” “刚才跟他姥爷先坐席吃饱了, 领回去了。” “谷雨呢?” 姚志华:“给江满端饭去了。” “去叫一声啊, 她也没顾上吃呢。”肖秀玲示意一下刘江东, 笑道, “小刘同志, 你腿长,去叫一声,你不叫还等谁叫啊。” 刘江东脸上一窘,姚志华则笑道:“你就别臊他了,谷雨那丫头可能不好意思了,不肯来,说多煮了点面条,在那边跟她姐一块吃了。小刘咱俩好好喝一杯,小刘这一上午可真不容易,跟我忙里忙外累了一上午,还被人说得脸红了好几遍。” “那是他脸皮薄。”一个堂弟故意打趣道,“换了我,谁越说,我越美滋滋。” 众人哄笑起来。说说笑笑吃着饭,几个男的还喝了一轮酒。 “可真快,想着上一次家里办喜事,还是他俩结婚的时候呢,一转眼小娃儿又送米子办酒了。”姚二嫂笑着提了个话茬,“名字起了吗?” “还没呢。”姚志华说。 “起个啥名字呢,起个好的。”姚大嫂往嘴里塞了一大片肥肉,笑嘻嘻地说,“依我看,就叫来娣,多好。你看啊,老二家的叫招娣、领娣,你们家的闺女不如就顺着叫,叫来娣,下一胎一准生个小弟弟。” 肖秀玲夹菜的筷子一顿,不动声色瞟了姚大嫂一眼。 姚志华则没听见似的,拿了酒瓶,给六叔又满上一杯酒:“叔,今天可真辛苦您了,客人都夸您菜做的好吃呢,我再敬您一杯。” 一桌子都没人接她话茬,姚大嫂有些尴尬,意识到自己大约说错话了。 可是她自己觉得,明明说的是吉利话呀,头胎生个丫头片子,谁还不想下一胎生儿子呀。 姚大嫂只好讪笑一下,赶紧低头夹菜吃。 吃过饭,几个人也纷纷告辞了,六叔带着两个堂弟回去,姚香玲说要回老宅看看,跟肖秀玲结伴走了。 姚大嫂和姚二嫂不想跟姚香玲一起走,免得要跟她一起去见婆婆,就故意磨磨唧唧落在后面。 “叫来娣哪里不好了,我寻思叫这名儿挺好啊,还不是为他们好。”姚大嫂一出门就嘀咕起来,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没脸。姚志国一早嘱咐她过来帮忙,要注意跟老三搞好关系,将来必然要仰仗老三,姚大嫂觉着自己这一上午表现挺好的呀。 -- 不速之客 不过想想,刘江东不走, 两人也不好意思说话聊天。本来没说媒之前, 两人见面挺自然的,指不定偶尔还开个玩笑、斗个嘴之类的, 结果窗户纸一戳破, 见面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等四天之后,两人正式订了婚, 也就能名正言顺来往了。江谷雨想起来,忍不住就面红心跳。 江满今天从早晨到午后都没好好休息, 也是累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孩子上午没睡实, 放在妈妈身边也睡了一大觉,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是被江谷雨叫醒的。 “又来人了。”江谷雨说。 “又来人了?”江满心说,这个时候谁又来呀?哪有送米办酒下午来的,看看门外, 阳光的角度和颜色提示她, 至少下午五六点钟了。 “谁来了?” “你婆婆和你小姑子。”江谷雨咧嘴一笑,“不知怎么的, 我一看见姚香香就想揍她。姐, 你说今天她要惹我, 我能不能揍她?” “哪儿呢?” “在大门口呢, 我没请她们进来, 人家自己也不像要进来的样子,杵在门口当门神呢。” “她们这个时候干啥来了?”江满嘀咕一句,“姚志华呢,叫他自己处理。” 管他什么婆婆小姑子,本能地,江满就觉得,这是她的地盘,她的领域,下意识地就不想让那两位踏进来一步。 像竖起鬃毛的狮子,感觉是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 至于那两位杵在门口不进来的用意,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她一个坐月子的人,她偏还就不管了。仗着什么婆婆长辈,等着她先出去说话,可真够想得美。 于是江满安心躺在床上,搂着孩子继续睡她的觉。 江谷雨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出了门,从这边大门走出去,就在姚老太和姚香香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进隔壁院子。 树荫下小木床上,姚志华长胳膊长腿睡得正香,小呼噜打着。 “哎,姐夫,起来了。”江谷雨走到离床边一两步,抬脚蹬蹬床。小木床也不晃动,江谷雨转圈看看,去厨房门口摸起给厨子用的蒲扇,往姚志华肩膀上拍了拍,“哎,起了起了,天亮了。” 姚志华迷迷糊糊睁眼,晃晃头,适应一下残存的酒意,翻身坐起来。 一看,大太阳挂在西边树梢呢。 “谷雨,啥事儿?”他看看床边好整以暇的小姨子。 “你娘和你妹来了。”江谷雨指指外头。 姚志华一边脸上还印着个凉席印子,睡意朦胧地皱皱眉:“她俩这个时候来干啥?” “你问我?那是你娘、你妹妹。”江谷雨说完,转脸自顾自走人。 姚志华坐了几分钟,醒醒困,叹气下床出门。姚老太和姚香香果然站在门口,手里还拿了个包袱,姚志华走过去,站住。 “娘,你上午不来,咋这个时候来了,啥事啊?” “你说的啥话,我是你亲娘,还不能到你家来,你还得规定我啥时候来?”姚老太瞪眼质问。 -- 惦记我闺女 “所以你眼里我就是个奶瓶的作用。”江满平淡说道,“姚志华, 你要是不忙, 我们现在说个事。” “巧了,我正好也要跟你说个事, 正经事。”姚志华顿了下, 跑去拿来两张纸,那种普通的信纸, 坐下来笑道:“别的事先放放,咱们先谈个正经事, 你说小孩给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江满居然有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这么郑重其事弄两张纸, 还以为他拟定什么离婚协议呢。江满顿时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离婚随时欢迎, 但有一条, 她这人可不吃半点亏。 结果这哥们说要给孩子起名字? “女诗经,男楚辞,我回来之前吧,不知道男孩女孩, 先想了几个名字, 回来这两天,又想了几个, 你听我跟你一个一个说啊……” 江满没等他说, 一伸手, 从他手里拿过那两张纸, 扫了一眼, 苍劲的钢笔字,写的沅芷澧兰,瑾瑜琼琅……大抵就是这一类的字,香草美玉,这个年代的男人起名字也就这风格了。 关键是,不管他起出多好听的名字,江满根本就没打算给孩子叫。 她辛辛苦苦生的女儿,才不会让给别人起名字,亲爹也不行。 “我想好了,叫畅畅。”江满把那两张纸还给他。 “?”姚志华顿了下,“畅畅,唱歌的唱,还是欢畅的畅?” “欢畅的畅。”江满挑衅地抿嘴一笑,“我就觉着,你娘这样一巴掌一巴掌往你脸上抽,挺叫人畅快的。” “……”姚志华脸色变了变,心累。想想真觉得天道轮回,以前他总觉着那是爹娘,爹娘对他总是好的,要孝敬着的。 “我心里已经够堵的了,你就行行好,别再挤兑我了。”姚志华顿了顿,叹气,“江满,说真的,我放假回来之前,大姐大姐夫给我写信,说你差点出了事,我当时还不太敢信我娘和香香会是那样,等我一回来……” 结果回来以后,听村民们一说,才知道他大姐大姐夫信里说的,已经是经过委婉美化了的,还只是一部分,事实更加过分。 “算了,不说这些了,江满,过去了就过去了,横竖我们以后也不跟老宅在一起过。我知道这些亏欠你了,我娘那人……你以后就远着她些,我保证不能说你什么。” 他把那两张纸接过来,拿笔把“姚畅畅”添在上面,端详了一下,“畅,姚畅畅……那我想想再说。哎对了,你要说什么事?” 江满本来想问他,你女同学都找上门来了,你打算啥时候离婚呀,可被他这么一打岔,江满又改了主意。 她现在坐着月子,带着孩子,每天鸡汤鱼汤吃着,她急什么呀,偏偏就等着看看,他姚志华啥时候提出来。 “我想说……你不去看看你那个女同学?人家大老远为着你来的。” “……”姚志华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看江满,停了停,慢吞吞把那两张纸折叠好,往上衣兜里一装,欲言又止。 -- 备受关注 “我问你,是你自己干的还是谁撺掇你的?按说你这个脑子, 自己未必想得到, 是娘给你的主意,还是赵明歌?” “我, 我不知道, 我没看见你的信,就是没看见, 你别诬赖我。” “你不说是吧?” “我真没看见!” “你……”姚志华脚步一顿,猛然停住, 姚香香没有准备, 差点撞上他,“姚香香啊姚香香, 就你这个猪脑子, 还有你这个性子,你还当护士,你可行行好吧,活人都能给你治死喽。我现在是……” 他手指敲着姚香香的额头, 硬憋下一口气, “江满和孩子两条人命,在你眼里就值你一个护士, 你……你赶紧给我滚, 别跟着我, 不然我忍不住想揍你。”姚志华抛下一句, 大步走了。 姚香香又气又急地红了眼, 跳脚:“三哥,你,你说拿资料给我呢。” “别喊三哥,我没你这个妹妹。”他停住脚,顿了顿,转身指着姚香香,“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三哥,赶紧去给你三嫂赔礼道歉。” “她冤枉我,她自己跳井怪我了?我发誓我没推她。”姚香香跳脚,“三哥你偏心,你怎么不说她欺负我呢!” “……”姚志华深吸一口气,“姚香香你给我记着,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妹妹,你也没有我这个三哥。”转身走人。 “三哥,你……”姚香香跺脚哭起来,“合着你是骗我出来的,你骗我,你还是我亲哥不?你,你为了个外人这么对我。”见姚志华头也不回,气得口不择言哭道,“我就知道,那女人就是个祸害,又累赘又祸害,跳井怎么就没死成呢她!” 姚志华已经走出多远,闻言气得脚步一顿,转身大步回来,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的一声脆响,姚香香直接被打懵了。姚志华则气得手发抖,差一点两条人命,他都成什么人了他! 姚香香作为家中老小,从小娇生惯养一家子护着,还是头一回挨姚志华的打,难以置信地愣了半天,哇的一声大哭。 “三哥,你……你打我,你敢打我……”姚香香哭着尖叫,“你敢打我,我告诉娘,我这就告诉娘……” 姚志华则铁青着一张脸,头都不回地大步走远了。 ☆☆☆☆☆☆☆☆ 乡村没有秘密,何况像“姚志华女同学来”这样备受关注的八卦。下午肖秀玲来串门溜达,就跟江满说起早晨听到的,说那女的在老姚家住了一宿才走。 “我娘一早晨气得唠叨,说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爹娘,你说那女人不要脸就罢了,你那个婆婆,也真是少找,啥事她都能干得出来。”肖秀玲知道这事反正也瞒不住江满,关键江满自己的态度也视为平常。 “不过我听说,姚志华也没往她跟前凑,昨晚压根就没过去,今早去了没一会儿,那女的就和姚香玲一起坐生产队拉农药的毛驴车走了。” “我知道。”江满笑道,“人家也没背着我。” -- 换了个人 然而江满这次预料错了,姚老太居然没找上门来。 姚老太一听小女儿挨了揍, 登时就生气了的, 然而她的逻辑很奇怪,她儿子打了她女儿, 那一定是儿媳妇使的坏, 一定是要怪江满。 所以姚老太在家里咬牙切齿的发狠。姚老头这阵子在村里各种没脸,刚因为当天送米办酒的事情被堂兄弟奚落埋怨, 这时候还留了一点脑子,就问姚香香, 你三哥为啥打你, 你到底干啥了。 姚香香哭哭啼啼说啥也没干。 “你要没干啥,你三哥能揍你?”姚老头接着数落姚老太, “你这个闺女就惯着吧, 我看是没指望了,都十九了,连个给她说媒的都没有,你去外头问问, 她现在都是啥名声, 连累我在村里都跟着抬不起头。” 又说:“你自己也不想想,你自己做下的事, 老三都已经跟你生分了, 心里一准怨你, 回来这么多天都不傍你的边儿。你再去闹一闹好了, 早晚把他闹得寒了心, 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娘。” “我是他娘,我养他长这么大,他敢不认我?!” “他不敢不认你。”姚老头说,“横竖他上大学,往后分配工作就远了,大不了他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趟,见都见不着,你能咋地他?那你这个儿子就当没生吧。” 姚老太娇惯小女儿,纵着她欺负刁难三个嫂子,那是因为儿媳妇不当人,在她眼里就是外人,可不会为个“赔钱货”,真去为难最有出息的儿子。一想到这一层,姚老太也顾不得给姚香香讨回来了,反而气得数落姚香香,你个蠢货,你到底咋惹你三哥了? 她那边骂姚香香,江满这边安心吃午饭。 韭菜包子蒸的快,开锅几分钟就熟了,江谷雨用的荞麦面兑白面,韭菜包子的香味可把江满馋坏了。 她不能吃。 坐了这么长时间月子,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天天清淡少盐的汤水汤饭,嘴巴里寡淡无味,看见别人吃啥都馋得慌。可是就算感觉很多禁忌没有科学道理,她也不敢拿自己去试一试呀。 江满喝着鸡蛋黄瓜汤,跟江谷雨聊起订婚的事。 “谷雨,你这两天是不是得先回去看看,大后天订婚,明天你还是回去看看吧,起码家里家外收拾一下,你婆婆可是正经城里人,别让你未来的婆婆看了笑话。” “后天吧,后天我回去。大嫂在家,我就不相信她好意思不收拾。” “大嫂本来就有点邋遢散漫,她每天上工干活,你还是自己多操操心吧。”江满把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到时候肯定是队长婶、小刘的养母和小刘一起过去,你还是明天回去吧,饭菜茶水啥的你都往好一点准备,我又不能去帮你,你自己千万都准备好了。” “我走了,你这边咋办?” “我不是在家吗,你就放心吧。”姚志华忙说,“谷雨,你姐说的对,订婚这么大事情,你早点儿回去准备,明天一早趁着凉快就走。缺啥少啥,你都仔细想想,叫你姐给你带点钱回去。” -- 小祖宗 姚志华坦坦荡荡进来,浑身上下只穿了条四角内裤, 几乎光溜溜的, 简直舒服得不行。 之前有江谷雨在,晚上再热他也得板正地穿好衣裳, 就算睡觉也是穿着长裤和背心。现在江谷雨不在, 整个家里除了没满月的女儿就只有他和江满,他当然无拘无束了。 江满瞥了他一眼, 姚志华则弯腰端起她擦澡的水盆,出门直接随手一泼, 哗啦……院里泼点水还凉快, 去去尘土,反正明早就都干了。 他放好水盆, 拿洋铁桶把馒头和剩下的一条兔子腿吊在井里, 回来睡觉。 他走到床边,弯腰看看翘着小胳膊小腿熟睡的小婴儿,咧嘴一笑,小心地掀开蚊帐就想上床。 江满正拿着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手电筒, 仔细在蚊帐里捉蚊子。院子里熏了艾草, 傍晚时候熏,能赶跑大部分蚊子。可是又不能熏一夜, 还会有蚊子跑来, 自从上次小婴儿被蚊子咬了个大红包, 江满每天晚上的必修课, 就是先把蚊帐扇两遍, 再拿着手电筒仔细捉蚊子,提防漏网之蚊。 “你干吗?”江满查看了一遍,关掉手电筒,扭头看他。 “?”姚志华:“我睡觉啊。” 见江满一脸黑线,姚志华忙解释道:“我知道,她太小了,我也怕碰着她,我就跟你们躺一会儿,等回我睡那张床。”指指对面的那张床。 他还挺自觉,毕竟还在月子里,天热床小,尤其孩子是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抱一下都得小心翼翼。 南窗下的那张小木床,江满从隔壁知青的空屋借来的,平常江谷雨睡,这天气只铺着竹席,挂着蚊帐。 “你出去睡。”江满想了想,很好心地忽悠他,“你出去睡凉快,屋里太热了。你又不坐月子。” “我听见夜间谷雨也会起来跟你抱孩子、拿尿布,我出去睡谁管你们?”姚志华说,“没事儿,今晚也算不太热,我搁屋里陪你们睡,省得你一个人照看不过来。” 江满:“你会打呼噜,吵小孩睡不安生。” 姚志华:“瞎说,我平常又不打呼噜,你啥时候听见我打呼噜了?” 江满睥睨以对,姚志华讪笑了一下:“我不就是,喝了酒有一点点打呼噜吗,统共才有过几回呀。” 怕吵醒孩子,两个人窃窃私语讨论了半天,互相一点威慑力和说服力都没有。 姚志华转身坐到对面的床,掀开蚊帐自顾自往床上一躺,嘱咐江满:“放心,保证不打呼噜。夜里小孩哭闹,我要是睡实了,你就叫我一声。” 睡了。 江满没指望他,从她听到的见到的,男人照顾孩子总体来说不靠谱。 再说他们家闺女还挺省事儿的,夜里吃饱了睡,也不太闹人,顶多哇哇几声,换了尿布、吃饱奶,也就哄睡了。 孩子就在身边,夜里她也不太用点灯,隔着蚊帐点煤油灯麻烦还不安全。摸到尿湿了,便摸黑把湿的尿布扯出来,凭感觉随手丢在床头盆里,再摸黑把枕头边准备好的尿布拿过来,摸着小屁股给她换上包好,盖好,顶多照亮手电,看看孩子有没有不妥当。 -- 诚意和厨艺 “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挺对。”肖秀玲笑道, “可惜呀, 咱俩这么说话,叫村里那些老太太听见了, 一准又得数落, 又得说哪有让大男人怎样怎样的。有人就是觉得,女人天生就该干这些, 不然还叫啥女人。” “对。”江满说,“所以赶明儿我女儿长大了, 不想结婚嫁人我保证支持。” “说什么傻话呢你。”肖秀玲笑道, “净胡说八道。” “怎么就不行了?”江满反问,“我真支持。她长大了要说不想结婚, 只要她自己乐意, 自己生活得舒服。为什么就非得结婚嫁人?这个世界男女本来就不公平,结婚嫁人生孩子,操心费力操持一个家,指不定还挨男人和婆家欺负, 就一定是好的了?” “……”肖秀玲愣了愣, 摇头失笑,“以前还说你不爱说话, 现在才发现, 你歪理还挺多的。” “我还想让小孩跟我姓江呢, 姚志华差点跟我着急上火。”江满摇头, 告诉肖秀玲, “我们起名儿了,叫畅畅。” “畅畅?”肖秀玲确认了一下,笑道,“这名字好,果然人家爸爸是大学生。” 江满:“什么呀,明明是她妈起出来的。” “那她妈也很有水平。”肖秀玲笑,招呼院里的小陆杨,“杨杨,快进来,我跟你说小妹妹有名字了。” 肖秀玲一来,姚志华不想掺和两个女人家说话,就出去了,在院子里洗完了尿布,洗完了一家三口的衣裳,坐着板凳跟小陆杨在树荫下,他拿刻刀刻那块田黄石名章,小陆杨就掐了根小葱叶子,在嘴里咬着玩,一边扒在他腿上粘人,叫他捉蜻蜓。 一听见肖秀玲喊,小陆杨屁颠屁颠跑进屋,肖秀玲就教他喊“畅畅”。 “畅畅。”小陆扬歪着小脑袋,“小妹妹要唱歌吗?” “不是唱歌的唱。”江满说,“是心情高兴舒畅那个畅,就是心里很高兴。” “小妹妹高兴吗?” “对,小妹妹高兴。” 天气不是热死人,也没刮风,早晨不到九点钟的太阳,江满就把小婴儿用薄薄的襁褓包起来,抱到门旁,侧坐着让她晒晒太阳。 她其实有点担心小孩缺钙,这年代也从来没听到“补钙”的说法,孕期里没补,原主索性都营养不良,现在哺乳,娘俩也都没补钙。 不过看看乡村这些孩子,一个一个倒是不胖,可就算黑瘦,也都很有精神,太阳晒得多。 她心里估摸着,抱着小孩在门口晒了十来分钟,肖秀玲催她:“你还没满月呢,还是回去床上躺着吧,不要老坐着,对腰不好。” “没事,这才多大会儿,今天都半个月了。” “你还是小心点,谷雨没在,我待会儿得跟姚志华使使坏,叫他管着你点儿。” 肖秀玲坐了一会儿,就带着小陆杨走了。小陆杨不肯走,拖着屁股说,想跟姚志华去捉知了。 “你叔忙呢,回去叫你小舅给你捉。”肖秀玲赶紧把小家伙哄走了,“跟叔和婶子再见。” -- 耍流氓 江谷雨一听,乐呵呵跑回去等着吃了。 她带了点心和糖果来, 订婚时刘江东带来的, 江满看过以后,留了一包桃酥和糖, 就叫江谷雨把两包蜜三刀、一袋水果糖送去给媒人队长婶。 婚事成了, 刘江东肯定会去谢媒,肯定也是要带礼物的, 可他给是他给,江满还是叫江谷雨给老队长家送去。 “有空你真得给队长婶做双鞋。” 新人成双对, 媒人跑断腿, 谢媒送鞋也算是当地十分应景的老风俗。只不过这些年日子穷,布票紧张, 这风俗也几乎消失了。 “嗯, 我等会去就问问她脚码。”江谷雨说,“做双鞋用不了多少布,我给她做双青布的方口鞋,样子好看。” “你恐怕一双鞋的布料不够。”江满笑起来, “你给队长婶做鞋, 给不给你那未来婆婆做一双?人家给你准备的订婚礼可都很尽心的,都挑好的, 尤其你未来婆婆没闺女, 也没娶上儿媳妇, 可没人给她做鞋呢。你给你未来婆婆做了, 那你给不给小刘做?你给他养母做不给他做, 小刘心里该吃醋了。订了婚,你给他做双鞋也是应该吧?” “……”江谷雨白了她一眼,“姐,我忽然不想听你说话了。” 订婚的布料里面就有青布,江谷雨脑子里就开始琢磨那块布,留出一条裤子的布料,裁剪最大利用,还能不能节省出三双鞋的布料来。 江谷雨拿布袋装了点心和糖果,拎着出门走了。江满打开桃酥,拿出一块美滋滋咬了一口,再看看留下的水果糖,给小陆杨留着吧,喜糖。 到底是订了婚的人,几天后刘江东再来姚家村,安排完工作,便大大方方骑车直奔江满家,说顺路来看看。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张公安,两人都穿着警服,自行车往江满门口一停,隔一道小巷的邻居老陈婶子便伸头来看。 “哟,两位公安同志,这是来走亲戚了呀?” “走亲戚。”刘江东大大方方笑道,“顺路,就来看看我哥他们。” 月子过了大半,江满便每天下床活动了,当然也不敢乱跑,不刮风天气好,就在屋门口溜达溜达,放放风散散步。刘江东一推门,看见她正在院子里走动,便笑着叫了声:“姐。” “哎,小刘来啦?张公安您也来啦,快进来坐。”江满看见他心情大好,小伙子身材高,穿上藏蓝警服可真帅,怎么看怎么跟谷雨相配。 “小刘来啦,这位是张公安?”姚志华正在提水浇菜,见他们进来,把水桶一放,忙迎进来。 “快请进来坐。”他扭头喊了一声:“谷雨啊,来客人喽。” 江谷雨坐在门旁小板凳上做针线,也瞧见了,可姚志华一喊,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起身跟张公安打招呼,进屋去搬椅子。 姚志华还偏跟刘江东说笑:“小刘你去看看,谷雨纳鞋底呢,你就不问问她给谁做鞋。” -- 亲生的 人不经念叨,下午下了凉, 姚志华刚刚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 肖秀玲果然来了,小陆杨一路带头跑进来, 熟门熟路爬上床看小妹妹。 肖秀玲带孩子收拾得一向干净, 可姚志华怕小孩没轻重,吵着碰着他们家娇娇软软的小闺女, 就把小陆杨抱下来,带他去院子里吃香瓜。 乡村里这时间自家种的香瓜正好吃, 几乎算是农村夏日里唯一的水果, 有的人家就在自留田种一小块。 江满没种,可是老姚家种了呀, 姚志华跑去田里掐红薯藤炒了吃, 就手就摘了几个香瓜回来,招呼都不打一个。他还会吃会挑,江满不能吃生冷,他自己不爱吃绿皮面瓜, 就专挑熟的好的、脆甜脆甜的小白瓜。 “去, 送给你妈妈吃一个。” 姚志华把一个洗干净的小香瓜给小陆杨。小家伙接过香瓜不走,反倒问道:“那婶子的呢?婶子跟妈妈一人一半儿?” “你婶子不能吃。”姚志华好心情的大笑起来, “不给她吃, 就让她馋着。” 他们一大一小在院子里吃香瓜, 肖秀玲就在屋里跟江满说话闲聊。 “谷雨走了, 你一个人能忙过来吗?”肖秀玲说, “忙不过来你喊我一声,反正我也是带孩子的活儿。” 要说肖秀玲爹娘是挺给力,对肖秀玲真心好。其实村里像小陆杨这么大的孩子,要么让家里大一点的哥哥姐姐带,要么就跟着大人下田,大人在田里干活,小孩就跟在田边地头自己玩,困了田边地头草地上随便一躺,渴了晒了,磕了碰了,都是很正常的事,一个个晒得黢黑流油,掉到河里井里的也不是没有,家家孩子都是这么养的。 肖秀玲疼孩子,舍不得把孩子丢在田里受罪。一家四个大人,她爹她娘,她自己和她弟,三口人下田,总是留一个看孩子的,她娘四十来岁,正当年,就经常自己下田,叫肖秀玲在家看孩子、做家务。 “我能忙得过来,忙不过来也得忙得过来。”江满绕口令似的,“你没听说呀,我坐月子像慈禧太后,我还使唤男人洗尿布,已经在村里被一群老太太唾沫星子讨伐了。人家是带着孩子下田干活,我现在也不打算下田干活,要是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指不定又得有人骂我了。” “你理那些呢,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肖秀玲笑道,“正好往后咱俩合伙带娃,互相支援,还能省一个人腾出手来做家务。” “那你可吃亏大了。”江满笑起来,“你家杨杨自己能跑能玩了,我家这个,还得抱着呢,抱着都得小心翼翼的。” 二嫂查出怀孕后,在家养了两天,然后拎着几个茄子、一小把韭菜来串门。她领着二女儿领娣来的,姚志华接过菜,看看瘦小的领娣怯生生站在大人身后,就去厨房拿了一个给江满吃的煮鸡蛋,直接剥了壳,想递给领娣手里,才看到小手脏乎乎的。 -- 说说话儿 姚志华把小陆杨领走,屋里剩下两个女人带孩子了。肖秀玲叹气:“哎你说, 你刚才提到我弟找对象, 我还挺愁得慌的。” “咋啦?”江满说,“有啥好愁的, 你弟弟长得不差, 家庭不说多富裕也是一般化以上,你家叔婶都是公认的厚道人, 都正当年,他找对象还不好找?别叫他太挑了。” “哪是你想的这些。还不是因为我这个大姑姐吗。”肖秀玲脸色便有些低落, “你看我这样, 跟杨杨娘儿俩都长期住在娘家,靠着娘家, 人家姑娘找对象肯定要考虑这些, 谁愿意家里长期养着个大姑姐呀。” 江满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肖秀玲这样不上不下的,搁在农村,的确也会影响到弟弟找对象。她想了想,就说:“你弟弟这不是才刚刚十八吗, 也不大, 再说好姑娘多的是,你就算住娘家, 又不吃谁的闲饭。” “总不是个长久法子。”肖秀玲摇头, 便不再多谈了, 轻轻摇晃着小婴儿啧啧逗她, 其实这么小的婴儿大抵不会有什么回应, 可肖秀玲抱着软绵绵的粉团团,还是逗得不亦乐乎。 “这季节生的孩子可真舒坦,现在天热,满了月就好照顾些了,等天气再冷下来,就五六个月了,也就好带了。” “我听说小孩两岁之前不好带,说容易生病。”江满把孩子抱过来,给她躺平了抱着。 “是有点儿。”肖秀玲想了想,“杨杨那时候,一岁多的时候好像容易拉肚子,着凉了会咳嗽,多给吃点好的好好养,养得壮实了就不担心。” 两人就东一句西一句,闲聊了一会儿育儿经,姚志华领着小陆杨遛回来,肖秀玲就带着孩子回去了,她一走,姚志华就张罗包饺子。 “我从过完年还没吃过饺子呢。”他问,“素的还是肉的?包肉的我得趁着早赶紧去买肉了。” “我还挺想吃韭菜鸡蛋馅的,反正村里鸡蛋能买到。”江满说。她分家分到三只母鸡,坐月子生孩子,下蛋本来就不够,前阵子姚志华还杀了一只,给她炖汤,家里现在吃鸡蛋主要靠买了。 可是鸡蛋在村里容易买到,肉票不好弄,家里统共还有一张肉票,这还是前几天跟人兑的,一个月子里不算办酒也买了好几次肉,万一再来个客人呢? “那就韭菜鸡蛋。”姚志华凑过头来看看小孩,这会儿抱着晃着,又闭上眼睛睡了,“去放床上给她睡,咱俩赶紧包,你去和面,我和面怕和不好,我去洗菜切菜,等会把那个红薯藤炒了,烧个野杂鱼,这次葱姜调料都能放了,不让你再吃那个没滋味的鱼汤,再拍个蒜泥黄瓜。” “包饺子还炒菜?统共两口人吃饭。” “庆祝咱闺女满月了。”姚志华笑,想说其实他自己也馋了。 江谷雨回去后,这七八天他照顾江满坐月子,每天给江满做饭,就算不为了节俭,坐月子那些汤汤水水他也吃不下。天热,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值当再费事做饭了,一般就是图省事,杂面馒头饼子就着青辣椒鲜黄瓜,再不济揪几根小葱叶子,撸几根生的长豆角…… -- 野鸡性子 满月的第二天,江谷雨专门来了一趟, 姚志华开的门。江谷雨看看姚志华没梳没洗的样子, 再抬头看看东边明晃晃的大太阳,有点无语。 “你不会刚起来吧?” 姚志华点点头:“一家子都没起。” “这都啥时候了, 你们都不起来做饭收拾?”江谷雨撇撇嘴, “你自己出去看看,人家生产队都上工老半天了。” “生产队趁凉快, 每天天一亮就上工,我们起来那么早干啥?”姚志华说, “你可不知道, 你那个大外甥女昨晚闹人,夜里醒了老半天不睡, 两口子换班哄。” “人家白天睡足了, 不想睡了呗。”江谷雨笑起来,“我姐还在睡呢?那我先把尿布洗了。” “你进去吧,我出来时她也醒了。”姚志华说,“就这几块尿布, 我洗完脸, 顺手就洗了。” 江谷雨看着他去提水,便抿嘴一笑, 进屋去看时, 江满听见动静刚从床上坐起来, 脸上还带着些残存的睡意。 “谷雨来了?”她打个哈欠, 抱怨道, “这小孩,以后白天还不能光哄她睡觉,白天睡饱了,晚上醒了不睡,不抱她还哭闹。” “她啥时候睡你就跟着睡呗。给我看看,咱们小畅畅又长胖了没。”江谷雨趴在床上伸头看,清早舒服凉快,小婴儿包着薄的襁褓,睡得正香。 “喂,起来了,你小姨来了,起来跟你小姨玩。”江满恶作剧地伸手捏捏小脸蛋,拎拎小耳朵,小东西却动都没动一下,照睡不误。江满指着道,“瞧见没,你这会儿想叫她醒她都不醒,夜里抱着哄老半天,她还不睡了。” “你别弄人家。”江谷雨拍开她的手,“才满月的小孩,她知道白天黑天呀。” “家里咋样?” “家里还能咋样,反正就是生产队每天上工,锄草,打高粱叶子。”江谷雨说,“我今天跟生产队讲过了,上半天请假,就来看看你们,要是不用我在这边,等会儿趁着凉快我就回去了。”她笑嘻嘻地把下巴往外便指了指,“我看姐夫现在挺上套的呀,姐你就别整天怼人家了。” “他给他自己的闺女洗尿布。”江满给女儿盖好被单,起身下床,“谷雨你吃饭了吗?我们今早做点儿青菜粥喝吧。” “谁跟你们似的,睡到这时候。我来时早吃过了。” “起那么早干啥呀,我起来也是带孩子吃饭的活儿。好不容易她睡踏实了,我就跟着睡呗。” “你现在跟姐夫说话一个调调。”江谷雨推了她一下,“你去洗脸,我帮你择菜做菜粥。” 姐妹俩一个洗漱,一个就坐在井台择菜。江谷雨说,小刘想给她找个活儿。 “他说县城的食品厂内部要招几个临时工,做点心的,说是临时工也都能长期干,是个机会,她养母能要到名额,问我想不想去。可是我琢磨我们还没结婚呢,我去县城做工,肯定不能麻烦他养父母,那我一个人在那边,吃住啥的都不方便。” -- 真实嘴脸 姚志华一推门,看到院里坐的一堆人, 脸色顿时一变。 “你们怎么来了?”姚志华走进来, 不自觉地先看向江满,却见她抱着孩子没事人似的, 回应他的目光带着戏谑和调侃, 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等着看戏的样子。 姚志华有点儿心累。 五人见他进来, 便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赵明歌也跟着站了起来, 跟姚志华目光短暂接触, 情绪有些低落。 马刚笑道:“我们这还不是听说你这个大学生放假回来了,刚生了孩子, 小宝宝都满月了, 今天得空就约了一起来看看。怎么,不欢迎老同学啊?” “欢迎啊,欢迎欢迎,这不是没想到吗。”姚志华放下小桶和篮子, 看看他们几个, 招呼马刚和王润生:“你们来到有一会儿了吧,马刚, 润生, 你俩帮我把这香瓜洗了给大家吃, 我收拾一下。” 他戴个斗笠, 穿着白背心, 裤腿卷到小腿肚子,裤腿上甚至沾着泥巴,走在乡间完全是一副农民形象。四人看着他,大约还真有些意外,马刚张张嘴,笑着问道:“志华,你还真是捉鱼去了?你这个样子,跟我来时想象的还真有点不一样。” “那你想象我能是什么样子?”姚志华笑道,“马刚你这样的城里人,你也没下乡插过队,你是体会不到捞鱼摸虾的乐趣的。” “大城市回来的大学生,怎么也得变斯文洋气了吧?”李芳插嘴道,“姚志华,怎么生了个女儿办酒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怎么地,大学生了,就把我们这些没出息的高中老同学都给忘了?” “天热,我去一趟县城哪那么容易,叫你们再跑来就更不容易了。”姚志华坦然道,“再说我放假晚,我回来时孩子都生下来九天了,赶在十二天办酒,都忙不过来了,干脆就没惊动你们。” “你得了吧,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啊,大喜事该告诉我们的。”马刚说。也没再提赵明歌办酒那天来过的事情。 姚志华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自己倒了一盆,剩下的就叫马刚和王润生洗香瓜。王润生像是性子木讷些,不大说话,笑眯眯接过篮子去了。 姚志华洗脸洗手,把盆端起来冲了冲脚,便自顾自先进屋去了,很快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白衬衫灰色裤子,手里拿着刚换下的脏衣服,先泡在水盆里。 那两人已经把香瓜洗了,放在盆里,姚志华就接手端过来,招呼他们自己拿香瓜吃。 “你也吃一个?”姚志华递给江满一个小白瓜,“刚在地里摘来,太阳晒得温突突的,吃一个没事,反正都满月了,我听人说喂奶顶多是不吃冰的东西。” “这会儿不想吃。”江满摇摇头,抱着孩子站起来,“我进屋带孩子去了,你自己招待你同学吧。” 她不吃,姚志华就咔哧咬了一口,在她刚坐过的板凳上坐下。几个人闲聊些老同学近况之类的,马刚他们也问了些他大学生活。 -- 原形毕露 她拿起剪刀,自顾自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赵明歌原地站了足足有两三分钟, 终于一扭头出去了,出去就低着头先奔井台, 舀了水自己洗脸, 埋头洗了老半天。 “怎么啦,明歌?”李芳走过来。 “没事儿, 太热了。” “你不禁热,今天还行啊, 都出了三伏了。”李芳走过来, 把削去皮的丝瓜放在菜盆里洗。 赵明歌洗干净脸,也没拿毛巾擦, 就那么甩着手上的水, 背对着别人晾干。 这时马刚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辣椒还没来吗?” “没呢,姚志华刚才说去大场边园里摘了。”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姚志华端着个小笊篱从外头进来,笊篱里是一把有青有红的鲜辣椒。他们家院子里的几棵辣椒是后来大苗移栽的, 长得半死不活, 都不肯结,今天人多多炒了两个菜, 辣椒就没了。 “赶紧给我, 这红烧鱼没有辣椒可难吃了, 腥。”马刚一把抓过去几个, 直接在李芳洗丝瓜的盆里洗了两下, 同时眼角瞥了下赵明歌,一边摘掉辣椒柄一边去厨房切菜。 “你可别小看我的鱼,都是我亲手捉的,大水库里的野鱼,味道绝对好。”姚志华想起什么,匆匆跑进厨房,嘱咐正在掌勺烧鱼的王卫红,“那鱼里先别放辣椒啊,少放一个青椒提味就行了,等炖好了盛出来一小碟你再多放。” 王卫红说:“为啥呀,那样怕不入味。” “放多辣椒江满不能吃,她本身就不能吃辣,现在给孩子喂奶又怕上火。”姚志华解释了一句,指着锅说,“千滚豆腐万滚鱼,鱼不怕炖越炖越好吃,你先炖好了盛出来一小碟,放了辣椒再多炖一会儿就行了。” “姚志华你来做,太热了。”王卫红扇着烟气,“你来掌勺,我怕我做不好。” “我做菜更糟糕,不信你问马刚。”姚志华大笑。 谁家媳妇谁自己疼,马刚立刻拍拍王卫红的后背:“媳妇儿,你把鱼放好调料炖上就行了,你出去凉快,我来烧火。” “行了啊你们两个。”姚志华笑着进来,“说得好像我欺负你媳妇似的。王卫红你把鱼炖上,不用他烧火,这种土灶放两根树枝,让它火小一点慢慢炖就行了,不用人坐这儿看着。” 姚志华转身出去,六个人张罗了六个菜,除了一个红烧野杂鱼,别的就是青菜萝卜、拍黄瓜,反正就地取材,样数不少够吃就行,可是盘子不够啊,他还得到邻居家借盘子。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姚志华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心里埋怨着,跟老陈婶子借盘子可不算简单的事,他也不好叫江满去,要是他今天敢使唤江满,姚志华相信,那女人今天一准叫他当场难看。 越发惹不起了。 姚志华匆匆敲开邻居老陈家的门,跟老陈婶子说想借几个盘子。 “借四个。” “要借四个盘子啊,我家刚好四个,中午炒豆角用了一个啊。”老陈婶子说,“志华你今天中午做了很多菜啊,到底是招待老同学,我看三个都是女的。” -- 我还没死 “家里啥事给我写信,有急事就去镇上邮局给我发电报。地址……哎我到了学校就先给你来封信。” 一边收拾行李, 姚志华一边嘱咐江满。江满抬抬眼皮子:“给你写信?就我这小学没毕业的文化, 以前你不从来没给我写过信吗。” “……”姚志华噎了半天,还是决定把信的事情说出来。 江满才知道, 合着姚香香还干过这事啊。 顿时有点同情姚志华了, 怎么就摊上这么倒霉催的爹娘和妹妹,这么一对比, 还不如她上辈子当个孤儿呢。 “那你早怎么不说?” “我那时候……”姚志华说,“一回来没顾上不是吗。” 江满笑了下, 心说你以前不说, 自己憋屈着,恐怕不是没顾上吧, 明明是还心存幻想, 还幻想修复所谓的婆媳关系,指望着我跟你爹娘妹妹哪天能和好吧,现在大概是自己都伤心拔凉了。 “嗯。”江满点点头,“那你就写, 家里有啥事我也告诉你。” “等我走了, 我爹娘那边……” “这你放心。”江满一摆手,“大家相安无事也挺好, 我肯定不会先找他们的的茬儿。” 姚志华想说我是怕我一走, 他们找你的茬儿, 张张嘴, 咽了回去, 心累。 想想这女人现在的脾气估计也吃不了亏,于是决定临走前去老宅一趟。 “忙不过来了,你就把谷雨叫过来几天。” “嗯,忙不过来我也只能叫谷雨。” “老队长那边我跟他说过了,不叫你去上工,你别的啥也别管,就只管专心带孩子,孩子小不能放下不管吧,反正基本口粮他得分给你们。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集体主义好,顶多她不挣工分,当超支户。 “还有个一百来块吧,反正够我们娘儿俩花一阵子的。”就时下的物价,青菜粮食基本自给自足,有这些钱,一年半载应该生活不愁了。她想了一下,“花完了再说呗。那你呢?” “我在学校也用不着什么钱,我们这样重点学校,学生都发粮票和生活补贴。我身上还有点钱,前几天马刚他们给孩子的红包也在我这儿呢,回去买车票和日常零用够一阵子了,学校也有些勤工俭学的机会。”姚志华说,“家里要是缺钱了,你写信说一声,会有法子的。” 小孩醒了,姚志华看着江满换好尿布,小心抱了起来,打着响嘴逗了逗,小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便转向她。 “我跟你说,她真的知道看我了。”姚志华抱着女儿说,“你说这么大小孩是不是应该会笑了?” “她才多大啊,笑也是梦笑,她懂什么呀。”江满想了想,“要是她自己知道笑,总得两三个月吧?” “也快两个月了。哎,等我再放假回来,她都五六个月大了。”想想要四五个月看不到小孩,都不知道她能学会什么,姚志华还真有点遗憾,也没有相机,想给孩子照个相还得抱去镇上,公社里唯一一家国营照相馆。想想大热天再抱着孩子跑到镇上,算了吧。 -- 不能原谅 “志华。”赵明歌浅笑迎上来,“我来送送你。” “哦, 那我……先买票。” “我买了两张票。”赵明歌扬起手, 让他看手里的两张市内客车票,“我送你到永城吧。怕你赶不上, 我买了最晚一班。” “那……”姚志华沉吟一下, 看看人来人往的购票处和候车大厅,“那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最晚一班七点,还有一两个小时呢。” 姚志华把行李寄存了, 便跟赵明歌从车站出来, 站在车站门口看了看,四处满是行色匆匆的人, 街对面一家国营理发店, 一家门脸脏乱的国营小饭店,一个小杂货铺,再过去是派出所的大门。 没个谈话地方。姚志华站了站,索性沿着街边的林荫道慢悠悠压马路, 赵明歌于是跟了上来。 “志华, 你……你就没有话跟我说吗?你知道我这段日子心情多难受。”他沉吟着不说话,赵明歌先开口了。 “嗯……明歌。”姚志华想了想, “谢谢你来送我, 还有, 也谢谢你去看我女儿, 还买了礼物。你现在, 人平安回来了,工作也好,家里也都顺了,作为朋友,我也挺替你高兴的,不过……”他沉吟片刻,“我已婚你未嫁,你总往我们家跑,对谁都不好。” “志华,”赵明歌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赵明歌,我们两个不可能的,很多事,回不去了。十年前就结束了。” 赵明歌大约没想到他就这么开门见山地直接戳破,抬头看看他,眼圈就迅速红了。 “你自从这次回来,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志华,你明知道,我根本放不下……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你这人心软,我最近也想了很多……”赵明歌擦了下眼泪,“你跟她根本不是一样的人,没有感情基础,总不可能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一辈子吧?你要是舍不得,离婚把孩子要过来就是了,我一定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 赵明歌抽噎起来,路边一个骑自行车的妇女经过,一直好奇地扭头看着他们,结果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别哭了,好多人看着呢。”他语气平缓地说,“那我现在离婚,孩子抱来你养?” “我……”正在哀怨抹泪的赵明歌愕然抬头,张口结舌半天,“我,我每天都要上班,我怎么养啊?” “那要是将来你生了孩子呢?” “我妈可以帮忙带啊。”赵明歌顿了顿,表情很有些委屈不平,“可是这是你前妻的孩子,才一两个月大,你总不能现在就让我妈帮着带吧?” “你看,不是你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孩子。” 姚志华平和地笑了下,可听在赵明歌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没强求你什么啊,我只是,不能抛弃自己的孩子。” 姚志华顿了顿,“你看,这个世界没有谁非谁不可,可是我女儿的父亲别人代替不了,同样,别人也代替不了她的妈妈。还有江满,她是我娶回来的,我娶了她,我又不是从大街上随便娶了一个女人回来,我自己的选择。我们结婚生活两年了,去年秋天知道她怀孕,那时我已经报名参加高考,我知道了明明也挺高兴的,怀都怀了,从来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 彻底闹一场 吃过饭,刘江东看着江谷雨没有想走的意思, 就自己骑车先回去了, 江谷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抢先起来, 快手快脚给江满做了早饭, 小米粥,炒豆角, 二面馒头给她蒸了一锅,足够她吃两三天了。 暑热未消, 要不是吊在井里也不能放太久, 江谷雨恨不得给她做够半个月吃的。村里人私下说,江满也不干农活, 也没别的事, 整天就只带个孩子,捣鼓自己吃喝,可江谷雨照顾她做月子,才知道照顾一个娇嫩脆弱的小婴儿真不轻松。 这不, 饭吃到一半, 醒了,江满丢下饭碗就去伺候孩子。 江谷雨几口扒光碗里的饭, 抱着孩子换手给江满吃饭, 等到江满把衣服和尿布洗完晾上, 才赶回去上工。 江满以为, 过不多久两家该商量着定下婚期了, 结果还没动静,小刘先把江谷雨从家里弄出来了。 他给江谷雨安排在镇上的供销社当临时工。江谷雨跑来跟她讲的时候,江满就笑问:“是不是你未来婆婆安排的?” “说是内部招工,够到条件的老职工照顾一个子女安置,像他养母本身是县供销社的干部,可以给一个名额。小刘养父母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工作了,一个还在部队,结果就便宜我了。”江谷雨明显挺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刘江东的养母跟上边说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儿媳妇也得算子女,再说刘江东是烈士遗孤,政策该有照顾的。其实要真有人较真儿,他们还没正经结婚呢。 “临时工多少钱?” “刚开始一个月十六块半,半年后能涨到二十块零八毛。说先这么干着,过几年可以转成集体合同工,工资还能涨。人家正式的,最少的一个月也能拿到二十四块。” “比姚志华当了好几年民办教师还多。” 江满挺满意,毕竟眼下供销社是公社里顶好的单位之一,剩下的好单位就是卫生院了,供销社工作也清闲自在,有面子。时下有一句“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营业员”,都是被人羡慕的好工作。 至于二十年后供销社没前途要衰败,那是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你准婆婆没闺女,你呀,将来可好好孝敬她。”江满笑起来,刘江东养父母这样的人,没法让人不敬重。 江谷雨去供销社上班后,按时上班下班,来的就没那么随便,离刘江东倒是近了。她偶尔来都是下午下了班,来了就住一宿,第二天早晨直接从江满家去上班,顺带看着家里缺啥少啥,下次就给买好带回来了。 江满给她塞了两回钱,她还不要,振振有词:“姐,你说我拿了工资,我能不能自己留着?我留得住吗,大嫂现在可不会当面找我,她就会去跟爹和大哥闹,一哭一闹一叨咕,咱爹硬逼着我也得叫我上交,怎么说我也在家里住呢。” “我寻思,留不住我该花就花,我的工资,他们总不能不许我花一个吧,没事我就给自己买点东西,买点儿能留能用的,赶明儿结了婚我还能带上,不然我还指望家里给我陪送啥嫁妆?有时我也给家里买点吃的用的,买肉熬油爹也能吃到,给防震买过饼干和糖。” -- 断绝往来 江满一边骂,一边抡起棍子狠打。 偏偏她前世一个孤儿, 为了自保打架也不陌生, 专挑那些肉疼好打又不会致命的地方打。姚香香被这突如其来的乱棍打懵了,姚老太也几乎来不及反应, 棍子甩起来她又不敢上前拉。 江满一顿乱棍痛痛快快地打完了, 横着棍子堵在门口,把棍子指着姚香香气得犹不解恨。 “啊呀呀, 你个女人你敢打香香,你们, 你们可都瞧见了, 她把香香打了。”姚老太扯出一声尖锐的哭嚎,看一眼蹲地上大哭的姚香香, 跳着脚就往江满扑过来。 “别过来, 反正今天是不要命了,你敢过来我连你也打。”江满把棍子往姚老太一指,真有点拼命三郎、势不可挡的架势,“红口白牙她诅咒人, 咒那么小的孩子, 姚香香你还是人吗?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我呸,叫你去死!你能不能当护士关我屁事!你们想巴结人家局长的闺女, 你们有本事叫姚志华离婚娶了她呀, 没本事就滚远远的, 废话别来跟我说。” “你, 你等着, 香香,去叫你大哥二哥来,去叫他们赶紧来,就说这个疯女人打你娘了,她连我都敢打呀,哎呀呀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 姚老太觑着江满手上的棍子,还真不敢过去,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她还真怕挨上几棍子。 “呦呵,那我今天可真得好好等着,我倒要看看我那两位大伯子,今天敢不敢来弄死我,弄不死我就给我好好等着,横竖先打到我家门口的,想坐牢还是想枪毙,尽管自己来。” 姚老太本能地一噎,想想现在江满的妹夫是派出所的,再想起上回闺女差点被抓去坐牢的狼狈恐惧,这回要是抓了她大儿子二儿子…… “哎呀呀,我不活了,我当婆婆的,我受了一辈子罪,我活了大半辈子被儿媳妇骑上头顶了,你们村民老少有眼睛看着,儿媳妇打婆婆啦。”姚老太虚张声势地喊着,往江满大门口一趟,就开始打滚耍赖地哭嚎起来。 “各位婶子大娘们,你们给我作证,我可没碰她一根手指头,她自己死狗似的躺在我门口耍赖。姚香香是我打的,大家可都亲耳听见了,姚香香她红口白牙咒人,咒我的孩子,那么小一点的孩子她也忍心咒,我打她,我打她还少了呢,手里有刀我恨不得剁了她!” “是过分了,那是你侄女,香香啊,咒这么点小孩你也太不该了。”赶来围观的一个堂婶说。 “我也听见了。”肖秀玲匆匆走过来,瞥了一眼姚香香,摇头,“香香,你说你一个年轻姑娘家,你都还没找婆家呢,你还要不要点名声了?那小孩怎么说也是你三哥亲生的女儿,你这心到底有多毒。” 姚香香蹲在地上抱头哭,从小到大她哪吃过这个亏?江满的棍子打在她身上可不会留手,姚香香早就被打懵了,被肖秀玲数落几句也顾不上还嘴了。 -- 百日头 紧接着,就听到了姚大嫂怀孕的消息。这妯娌俩一前一后, 赶趟儿似的。 二嫂怀孕大家不意外, 她家老小领娣五岁,在村里人看来俩闺女, 再生个老三很正常。可姚大嫂家最小的青芽都九岁了, 俩儿子俩闺女,这么长时间过去,大嫂居然又怀了个老五。 江满听说的时候也很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大嫂其实也就三十几岁, 好像十八岁嫁过来第二年生的姚高产, 高产十四, 那么大嫂三十三岁,避没避孕不知道, 反正三十几岁生孩子也很正常。别说她,时下农村婆媳一块坐月子的都正常。 江满听着日子算了算,跟二嫂的三胎只差了三个月。 二嫂这时已经熬过了早期的孕吐反应,肚子还没怎么显怀, 正赶上秋收大忙,每天跟正常人一样, 上工下田干农活, 掰玉米, 割大豆。大嫂就不一样了, 她刚开始有反应, 走在村里见人就苦着一张脸,一副虚弱乏力的样子。秋收时节都没怎么下田,请了假留在家里养胎。 结果姚二嫂来找江满串门聊天就变勤快了,一肚子酸水。 “成心让我看的,成心跟我得瑟,她这些年就觉着处处比我强,以前生了四个孩子都没见她这样。她现在分了家,老佛爷似的,也有娇气的资本了,一看见我就跟我说她哪哪难受,男人又给她弄什么吃了,怎么怎么心疼她了,四个孩子怎么怎么孝顺她了,怎么争着照顾她了。横竖就是想跟我说,她怀上了一家子伺候她,拿她当宝,我呢就是个苦命的,就是一根狗尾巴草。” 大嫂四个孩子都大了,她这会儿怀胎,分了家躲开姚老太,的确一家子顺着她,可二嫂的两个孩子都还小,家务活农活她都得干,这一点的确没法跟大嫂比。 大嫂要是再故意去二嫂跟前反复念叨,两人妯娌原本就不睦,也难怪二嫂满肚子酸水了。 秋凉一天天下来,孩子晚上睡觉又要盖薄被了,江满有事没事就把小孩放在床上,旁边东西都收拾干净,看着小东西在床上练习翻身。开始时先把脖子和脑袋扭过去,用力扭动身体,吭叽吭叽地使着劲儿,小短腿努力蹬着,还需要江满助推一把。 等到自己终于能翻身了,兴许是找着了诀窍,掌握了技能,便越发熟练,衣裳穿的少,一骨碌翻过去,便趴在床上撑着两手,翘头看着江满笑,逗一逗知道咧嘴笑,有时还能咿咿呀呀发出声音来。 江满给她穿了夹袄,白天还给她穿了小裤子,小东西终于从襁褓状态、软体动物状态,进化到衣服穿整齐,像个小人人了。 江满给姚志华回第二封信,就跟他说你闺女会翻身,会笑了。 畅畅一百天的时候,赶上那几天天气都不太好,阴沉沉的,江满也就没动静,抱着孩子窝在家里舒服。 “姐,你种的这白菜都长起来了,得捆上草绳给它包心了。”江谷雨推门进来,走过院子便先看了看院里种的白菜萝卜,江满主要种了可以冬储的大白菜和萝卜,还撒了一小片菠菜和小油菜。 -- 老熟人 小孩学会翻身之后,睡觉时江满就不敢轻易离开了, 怕她翻身掉下来。 小东西学会一样技能, 还越发显摆了,晚上江满就把床收拾干净, 被子铺平整, 小东西就趴在被子上翻过来、翻过去,渐渐的还学会连滚翻了,能一连翻好几个,然后吭叽吭叽翘起头,笑哈哈看着江满, 自己挺有成就感的样子。 或者翻累了, 就平躺在床上, 翘着两条小短腿自己玩,看着蚊帐顶上挂着的红花出神。 白天小孩睡觉, 江满就把枕头挡在床边,生怕一不小心,一骨碌滚下去了。越大越不肯呆在屋里了,喜欢抱出去玩。 渐渐的还学会讹人了, 在屋里呆久了哇哇哭,抱到院子里转一圈, 舒坦了, 不哭了, 心情好了, 趴在妈妈肩膀上, 扑闪着眼睛四处看世界。 “畅畅你又出来遛遛啦,小人精,你说这天越来越冷你不呆在屋里,外头树叶子都落了,光秃秃有啥好看的。” “越来越不好带了,以前给她丢在床上睡好了,现在白天睡觉少了,光想叫抱出来溜达。” 江满看着肖秀玲娘儿俩进来,坐在门旁的太阳下也没起身,把孩子头上半遮的毛巾毯掀开:“来,畅畅,叫大姨好,哥哥好。” “叫哥哥好。”小陆杨跑过来爬上板凳,跪在板凳上伸手逗逗小孩的腮帮子,红扑扑肉嘟嘟的,“畅畅,你叫哥哥,给你糖吃。” 小家伙说着,居然真的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剥开了就打算往小妹妹嘴里塞,江满赶紧抬手挡住他,同时肖秀玲也好笑又无奈地把那小爪子捉住了。 “杨杨,可不许给小妹妹吃东西,听见了没?啥也不准乱给她吃,千万不行,记住没记住?”肖秀玲捏着那颗水果硬糖摇头,“哎呦喂,怪道说不能让小孩看小孩呢。” 她低头跟小陆杨再次嘱咐解释:“小妹妹太小了,她不能吃糖,别的东西也不能吃,她只能吃奶,你可不许乱喂她啊。” “小妹妹不能吃糖?” “她太小了,不能乱吃东西,你给她吃糖会卡住的。”肖秀玲想想加重了语气,“我跟你说,妈妈的姥姥家那个村子,有个小宝宝就是被一粒花生米卡死的。” 小陆杨小脸一变,赶紧抢过妈妈手里那颗糖,塞进自己嘴里:“我以后不给她吃了,啥都不给她吃。” “你别吓他呀,杨杨才不满四岁好不好,我们都在跟前看着,他这么小知道啥呀。” “真的。”肖秀玲反倒认真起来,“就我妈娘家那个村子,七个月大的小男孩,让堂姐喂了一粒花生米,卡死了,大人发现已经晚了。” “所以我现在一把她放在床上,就把床上东西都收拾干净,啥也不敢留,她有时会抓东西,自己还不知道,有一回我才离开一下,她不知怎么把毛巾毯抓过去盖在自己脸上,脑袋乱晃也甩不掉,两手两脚乱蹬,差点没把我吓死。” -- 经济来源 “什么a?” “……”江满讪讪闭上嘴,心里开始骂自己才真的没脑子, 跟他说话越来越随意, 骂痛快了就不留神了。 她淡定地忽悠了下去:“我是说……姚香香,她怎么就那么惹人厌, 我现在看见她都反胃。” 姚志华本来也没太听清这个词, 没听过,心里顿了一下,注意力很快便被带开了,想想要去老宅就心累,叹气:“我知道了, 算了, 今晚先不去了, 天这么冷,还不如在家抱我闺女。” “未必要你。”江满顿时得意了一下下, “别看人小,生人一抱她就哭。” “瞎说,我怎么能是生人呢。”姚志华马上较真,“父子天性, 懂不懂?” “不懂。”江满摇摇头笑,“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把行李收拾了一下, 脏衣服拿去洗, 结果等小孩睡醒, 姚志华抢着就跑去床上抱, 小孩一看他, 哭声一顿,停了停,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骨碌看着他。 姚志华刚一高兴,人家小嘴巴一张,眼睛一闭,呜哇…… 哭得更大声了。还怎么哄都不睁眼看他。 “赶紧给我吧你。”江满抢过去抱着,拍抚着轻声哄她,一边赶紧抱到床边,对着尿盆把了泡尿。 姚志华站在她身后,看了便笑道:“还是大一点好,能把尿了,都不用那么多尿布了。” “夜里照样用尿布,把尿太冷,一不小心就尿湿了。”江满回头责备他,“都跟你说了不行,看你一抱哭的,你当这么点儿小孩能记住?好几岁都不一定能记住大人。” 姚志华伤心又伤脸,讪讪凑过来笑道:“就是太小了,跟我也熟得快,我抱一会熟了就想起来了。” “还好把尿及时,三条棉裤都不够她换的,家里发的布票全给她用了,我自己一冬天都没舍得添一件衣裳。”江满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就想扯开衣襟喂奶,抬头看见姚志华,立刻停下了动作,“哎,你给冲点奶粉来,那边奶瓶,冲一百五十毫升水,水不太热了再冲,两勺奶粉。” “你还按毫升喂?”姚志华拿着奶瓶惊讶了一下。 “我小学没毕业也认得字,人家上边标着呢。”江满没好气地说。 一百五十毫升,小孩其实吃不太饱,咕咚咕咚喝完了,坐在被子上,把奶瓶抱在手里咬着玩。 “还想喝?”江满捏捏脸逗她,看着小姑娘傻乐呵的样子不禁笑道,“不喝了,等会儿给你吃米糊。” 等会儿再喂点儿米糊,晚上睡觉前给她吃饱一顿母乳。这么一来,夜里尽量喂奶,奶不够吃就让姚志华起来冲奶粉,不然留着他干吗用? 小姑娘听说吃米糊,像是听懂了,挺高兴,丢下奶瓶给妈妈展示新学会的技能,把眼睛鼻子往一块儿皱,还把嘴巴使劲儿往鼻子嘟嘟。 “跟谁学的?”姚志华差点笑傻了,小姑娘自己做完了鬼脸也傻乐呵。 “杨杨教的呗。”江满拍拍女儿的小脸蛋,“畅畅,小猪脸,丑死啦。” -- 退婚事件 “大哥?怎么不进去呀。”姚志华拉开大门,来人居然是他大哥姚志国。 “老三, 你回来啦, 你啥时候回来的?”姚志国皱着眉头,“回来咋也不说一声, 我还是听别人说你去大场扯草, 才知道你回来了。” “昨天过午才回来的,昨天不是刮风冷吗, 我回来就洗刷休息一下,就没出去。这不上午刚收拾收拾, 才吃上午饭。”姚志华解释了一遍, “正好我吃完饭想去老宅看看,要不咱一起去?” “那你, 吃完饭去看看。”姚志国说, “那我走了。” “不是……大哥你到底啥事啊?”姚志华脸色变了变,有些莫名其妙。 姚志国转身刚想走,停住脚说:“没别的事儿,我就是听说你回来了, 来跟你说一声, 你抽空得去看看爹娘,怎么说那也是咱爹咱娘, 一走小半年也怪挂记你的。”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姚志国说, “别的还能有啥事儿?要过年了, 今年咱们分了家头一个年节, 该咋过等会儿咱弟兄仨聚齐了, 一起问问爹娘。” “你不来我下午也打算过去呢,吃了饭就去。” 大约兄弟两个说话口气都有些尬了,姚志国看着姚志华欲言又止:“那啥,老三啊,不是我当大哥的说你,按理你学问比我大,懂得道理比我多,百善孝为先,爹娘养大我们容易吗,你放假回来就该先去看看爹娘,你一声不吭就先跑回家来了,娘知道了又得连哭带闹。” “什么叫一声不吭啊,我这不是昨天下午刚回来吗,火车上挤了两天三夜,你试试?我回来洗刷歇歇,今早起得就晚了。”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姚志国一副语重心长,“老三啊,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娘那性子咱们都知道,也都没办法,她是长辈只能顺着点儿,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别的鸡毛蒜皮我不好多说,你是大学生,得注意个名声影响,可不要跟那谁似的软耳根子。” “大哥,你说的对。”姚志华面无表情看着姚志国,慢条斯理地,“你说这话我确实不爱听。” “……”姚志国表情尴尬地噎住,张嘴结舌老半天,“老三,不是……你啥意思啊你?我是咱家老大,我多嘴两句也是为你好。” “什么叫软耳根?我又不是没长脑子,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不管啥事都能往江满身上扯?”姚志华一脸无奈,“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昨天下午才回来的,你不来我也打算去老宅看看,你倒是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些,你……”他手指点了点姚志国,“你还真是我大哥。” “不是,老三,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姚志国被姚志华几句话抢白的,忙辩解道,“那我也没有半点坏心,我当大哥的就来提醒你一声,就惹你生这么大气,早知道我可不来了。” “你不来正好。”姚志华厌烦地一摆手,“分家搬出来半年多,我小孩生下来都六七个月了,你当大哥的,你好不容易上门就是为了数落我这个,我到底干了啥了我?” -- 不是原主 腊月二十五,本来打算回娘家送年礼, 三口人起得晚, 等他们收拾好了打算动身时,人家姚香玲夫妻俩送年礼先来到了。 姚香玲两口子先到老宅, 然后一起来他们家串门走动。姚二嫂挺着个大肚子, 领着小女儿也陪着来的,江满和姚志华赶紧迎进来坐。 看来王复兴今年提拔了宣传干事, 待遇也相应提高不少,除了给老宅准备了一份年礼, 还给他们三家准备了礼物, 给姚志国、姚志军家的都是小孩的糖果,给他们家的是一块花布, 说留给畅畅过年做新衣服穿。 这礼物可挺实在, 玫红色小碎花的棉布,一看颜色就是新生产出来的,江满忙跟姚香玲道谢,难得姚家还有个人心里有他们畅畅。 “谢啥呀, 我这当大姑的, 从畅畅生下来头一回给她做衣裳。”姚香玲笑着说,“长没长牙?长牙了可告诉我一声, 按规矩我这大姑要给她做鞋的。” 江满忙着倒茶, 又拿桃酥给领娣吃, 一回头便笑道:“还没长牙。这小孩慢性子, 翻个身都懒洋洋的, 长牙也比人家慢。大姐你上班,家里也忙,哪来的那些工夫给她做鞋呀。” “姑姑鞋,姨姨袜,香香又没出嫁,就我这一个大姑,做鞋可一定得做,过去说长牙做鞋,不然还会防姑姑呢,长大就不跟我亲了。” 王复兴在旁边笑道:“你这是封建迷信,人家这习俗是说,姑姑给孩子做鞋,好让孩子快点儿长牙,快点儿学走路。” “大姐总是想这么周到,疼孩子。”姚二嫂笑道,“我们家招娣、领娣小的时候,布票那么紧张,大姐也给做了鞋的。” 姚二嫂看着那块好看的花布其实眼馋,她两个女儿小的时候,姚香玲可没送过这么好看的花布。 可看看小女儿领娣靠在她身边吃桃酥,再想想姚香玲也给她孩子买过好几次东西,又觉得姚香玲和江满对她都挺不错,也不好意思小心眼了。 江满忙碌倒茶,姚志华抱着小孩坐在一旁,跟王复兴聊了几句工作和大学的事,小畅畅坐在他膝头看着大人说笑,大约还以为人家跟她说话呢,也咿咿呀呀的,姚志华看着有趣,就用腿颠着她玩。 “自己会玩了呀,很快就该会说话了。”姚香玲伸手,“来,大姑抱抱。” 白白嫩嫩的小女娃,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骨碌看看姚香玲,咧开小嘴笑一下,转头把小脑袋趴到姚志华怀里了,不要。 姚志华顿时一脸得意。 “不要你,跟你不熟。”姚志华说,“生人抱会哭的。” “谁说我是生人?老话说姑侄亲、姑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一准要我。”姚香玲拍拍手,打着响嘴逗孩子,“来,畅畅,大姑抱抱你。” 小孩从姚志华怀里抬头起来,看看姚香玲,嘎嘎笑着又躲回姚志华怀里去了。姚志华得意脸:“我说不要你吧?别说你了,我刚回来时也不要我,一抱就哭。” -- 小温存 江满听着连“借尸还魂”都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还能找到看似一本正经的反驳理由, 也是服了。 他是真不信还是假不信?这家伙, 大概在这个时空中,也算跟她旗鼓相当了。 “管你信不信。” 不知怎么的, 姚志华越是表现不信, 她还越想要证明,“反正我不是你原来的媳妇, 你也不用对我抱着你那些内疚的想法,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以前总是说, 要不合适, 离婚趁早,我对离婚真不太当回事。” “媳妇儿, 我再跟你说一遍。”姚志华一字一句地叫她, “我不离婚。现在不离婚,将来应该也没道理考虑离婚,你可死了这条心吧。”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说什么?”江满拧眉,“我不是你原来的媳妇儿。我是……是她转世的另一个灵魂。” “我知道你跟以前不太一样。”姚志华顿了顿, 认真道:“我问你, 就算你说的这些,灵魂转世这些真的有, 那一个人能有几个灵魂?要按你说的, 你的灵魂转世了, 转到你自己身上, 那不还是你吗?” 停了停缓声劝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心里更不好受,没关系,我们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呢,我都会好好陪着你,以后都对你好。” 江满一时被他问住,片刻出神。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跟原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你看,是你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姚志华看着她,“那我问你,你是谁,你是不是江满?” “是啊。” 指指床上:“那畅畅呢,是不是你女儿?” “是啊。”这一点绝不会否认。 “那我呢,我是谁?”他指指自己,“我是你男人,你丈夫,我们是夫妻,这不就结了吗?” 江满:“……” 姚志华看着她那样子,心情变得大好,用铁钩子扒拉着火盆,把一个烤红薯拨到一边,伸手捏出来,烫得“嘶”了一声,赶紧吹吹手指。 “真香,这都烤得有点儿过了。”他用铁钩子敲敲上面的灰,“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先吃了啊。” 他敲敲打打,把红薯上的灰和烤焦的地方都敲打掉,试着没那么热了,拿起来仔细剥掉皮,一边举到她面前跟她显摆:“瞧见没,这个是小黄皮的,最甜最软了。” 红薯在当地统称为“红薯”,其实并不都是红色,偶然也遇到白皮的和黄皮的,红皮淀粉含量高,白皮脆甜水分大,黄皮的则最是甜软,都能烤出来糖霜。 江满看他那德性,莫名觉得来气,专等他剥皮剥干净了,一伸手抢了过来:“这个是我的,谁批准你吃了。” “嘁,谁还跟你争呀,我让着你。”姚志华笑眯眯又扒拉出来一个,嘴欠地逗她,“这个保准比你那个甜。” 江满恶狠狠咬了一口烤红薯,提醒自己别理他。 第一次守岁,江满坚持到夜里大概两三点钟,终于打盹了,干脆就抱着膝盖睡着了。姚志华推醒她,叫她上床去睡。 -- 新婚夫妻 “叫我干啥?” “你登账,还得找个毛笔, 要写啥过路帖子。”江谷雨挥挥手, “我一寻思除了你,家里也没谁会写毛笔字啊。” 姚志华就接过钢笔进去,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 转头交代江满:“抱进去吧,吹了一路风了。” “呦, 他大姐夫可真会疼孩子。”堂婶嘻嘻哈哈地逗趣说笑。 江谷雨接过小畅畅,举高高逗她:“畅畅, 想没想小姨, 快说想没想。” 小孩跟她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咿咿呀呀地说着婴语回应她, 小手搂着她脖子被抱进去了。江满跟在后边进去。 门口一堆人免不了议论起来,有的夸江满好命,嫁了个吃国库粮的大学生,有人夸姚志华人才好, 说一看就是文曲星的好面相。 立刻有人就打趣那人:“你啥时候会看面相了, 你头一次见着人家呀?以前也来过,咋没听你这么说呢。” 几个妇女就悄悄讨论, 不是说婆家嫌弃要离婚吗, 不是说跳井了吗, 有人反驳道, 放的啥闲屁呀, 你看看人家三口人,小两口一路说说笑笑,哪有半点不和睦的样子。也有人在那儿说道老姚家,公婆不着调,听说婆媳早就处恼了,看样子男人对她还不错的。 “这要是不离婚,往后江家还真没人敢随便招惹了。”一个妇女说,“别看江家儿子不中用,架不住人家闺女命好呀,大女婿毕了业还不知干啥呢,反正是有头有脸的工作,听说咱县里的县长都没上过大学。” “你现在也不敢随便招惹。”另一个妇女说,“不说人家大女婿,那人家谷雨明天嫁的是镇上派出所的,大盖帽,听说还是烈士家庭。” 于是人群纷纷议论,说别看江老爹窝囊废,倒是养了两个有出息的好闺女。 家里其实也没啥事情要江满做,她要做的,就是陪伴,陪着唯一的妹妹穿上嫁衣,送她出门子嫁人。早早没了娘,所以即便孩子小不方便,江满还是坚持要在江家送江谷雨出嫁。 白天摆了几桌,亲戚朋友带上果子、枕巾之类的来添妆,晚上本村有人情往来的村民,也会过来坐坐。 等到宾客和村民都散去,夜也就深了,姚志华被安排去跟一个堂弟挤挤,临走时不放心,又过来看她们娘儿俩。 “你去吧,争取时间还能睡一会儿,明早天一亮就得忙了。”江满说,“畅畅放在谷雨床上睡了,家里那么多人,我今天晚上反正也睡不多少觉,我陪陪谷雨。” 等到本家近房都走了,姚志华也去睡了,江老爹和江振宝也回屋睡觉,大嫂临睡前又收拾规整了一下东西。明天要带的零零碎碎,家里要留的,添妆送来的果子点心和枕巾毛巾,哪些给江谷雨带去,哪些家里留着,大嫂破天荒主动跟姐妹俩商量了一下,然后自己去张罗了。 江满安顿好孩子,就去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江谷雨洗澡。条件有限,只能端了大盆在厨房里洗,可是姑娘家结婚嫁人,头天晚上都要洗头洗澡,换衣服。 -- 新邻居 “呦,谷雨和小刘来啦?”队长婶一推门进来, 看见新婚小两口就笑着打趣道, “新郎官新媳妇,咋得空走亲戚?” 小两口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刘江东忙解释说他们今天回门, 从娘家来的。队长婶是他们的媒人,不过结婚时刘江东那边宴客, 赴宴的是老队长,被请去县城喝喜酒。 队长婶提起这事, 就撇着嘴说她捡了个现成的媒人, 却让老头子沾了光。不过她看着般配的小两口真心高兴,问了些婚后的生活安排。 “江满啊,你叔让我来跟你说个事儿。”队长婶指指隔壁,“过了年,上面来了个驻村干部, 你叔说大队部商量了一下, 打算安排在这隔壁住, 生产队也没别的合适地方给他住。” 她要有邻居了?江满忙问:“啥样的驻村干部啊, 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了?” “男的呗,你多咋见过咱农村女的当干部了?”队长婶想了想,“说是啥……啥部门工作组来的, 预备在村里驻半年, 指导工作。人我也没见过, 还没来到呢,你叔在公社见过的,听你叔说四十来岁年纪,这一两天就该来了。” “行,婶子我知道了。”江满点点头。 等队长婶一走,江谷雨就问:“姐,这事队长叔咋还专门叫婶子来跟你说呢?” “这是生产队的房子,隔壁住谁我也管不着啊。”江满笑笑说,“老队长为人周全,无非是叫我心里有个数。” “你说这隔壁安安静静的多好,也不知搬来个啥样的。” “邻居呗,能处就处,不能处你就客客气气的。”江满说,“横竖他也住不长久。” 生产队第二天就派了几个人来收拾房子,多余的床抬走,卫生打扫一下,厨房还给捯饬了一下,破掉的灶台修补好了,换了新的铁锅,连烧的柴草都给准备了,保证人来了就能做饭。 院子里的蒿草夏天就叫姚志华铲除干净了,江满原本还说,这院子要是一直空着,开春她干脆翻起来种点菜,省的闲着浪费,这下子也不用种了。 两天后,老队长和大队部几个人,陪着驻村干部来了。听到隔壁有动静,江满就抱着孩子,随手拿起做了一半的鞋子,悠哉悠哉去老陈婶子家串门。 隔壁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小吉普车,同来的好几个人,都站在院子里说话,看样子有公社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四十来岁女的,穿个军绿色棉袄,打扮得挺认真,手上还拎着行李包。 江满抱着孩子经过,便径直去了老陈婶家,老陈婶子正跟小儿媳妇站在门口聊天。 “婶子,你帮我看看,小孩的鞋这么做行不行?”江满拿着鞋子,“您说这鞋底是不是有点软了,我也不懂,就缝了几层布。” “不软,这样就行。”老陈婶子把鞋子拿在手里试了试,“小孩刚学走路,就得穿这样软的,等到两三岁上你才能给她穿纳的硬鞋底。”她下巴抬了抬,指指隔壁的空屋子,“这是要住人了?啥大人物搬进来了呀,我看大队几个干部都跟来了,还是小车送来的。” -- 穷人乍富 房子因为驻村干部要来,刚彻底打扫修葺过一回, 稍加收拾, 就能搬过来了。赵干部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肖秀玲结婚的时候,还像样置办了“二十四条腿”, 箱子衣柜桌子椅子, 还有床,招呼几个堂弟跟搬过来就行了。搬家的时候她娘倒是来了, 肖余粮大约还在闹情绪,接受不了姐姐搬出来, 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人都没见着。 肖余粮老觉着,是他把他姐逼得搬出来了,肖秀玲费了不少口舌,跟他说这样对大家都好,离家这么近她无非就是搬个地方住, 可十九岁的少年人感情上还是不太接受。 “也不能怪我弟, 你去听听村里咋议论的, 还有人说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人嘴两层皮, 你管别人说什么呢。”江满跟肖秀玲把厨房仔细收拾一遍,拍拍手里外看了看,“你可不知道,你搬过来我最高兴了。前阵子那个驻村干部要是真住进来, 我恐怕没这么利索。” “怎么样, 我一猜就是你挤兑走的。”肖秀玲笑道, “你自己也不去大队部看看,给他腾出来两间屋,里间住人,外间放个煤球炉子做饭,也没厨房也没院子,喝口水得专门挑。大队部人来人往的,那个赵同志住了没有半个月就撑不下去了,现在好几天都不在村里住一回。” 江满心说,这样他媳妇不就彻底放心了吗。 肖秀玲爹娘看着闺女搬出来,多少有些伤感,江满跟肖秀玲收拾布置,肖大叔从把东西搬进来以后,就忙着清理长久不用的茅厕,又去劈柴。肖大婶拿了把铁锹翻地,一边照应着两个小孩。榆钱树下铺了张厚的麦秸苫子,小陆杨陪着畅畅放在小毯子上坐着玩儿。 “婶子,小妹妹吃帽子啦。”肖大婶转身拿个耙子的工夫,小陆杨喊了起来。 江满跑出来一看,畅畅把头上粉红色的绒线小帽子拽了下来,正抱在咬在嘴里咬着玩。 “畅畅,不能吃不能吃。”小陆杨想夺下来又不敢,他越着急,小畅畅还越咯咯咯笑得高兴。 乍暖还寒的春天,江满不怕她咬帽子却怕她感冒啊,赶紧跑过去哄。 小东西两手抓着帽子还挺有劲儿的,江满小心把帽子夺回来,也不讲究了,擦擦口水先给戴好,虎着脸训她:“畅畅,不能脱帽子,记住了没?着凉了妈妈打屁股。” 没用啊,八个多月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打屁股是啥玩意儿,乐呵呵张着两手要妈妈抱。 “你坐在这儿跟哥哥玩。”江满给她擦擦口水,小孩张着小手给她笑了一个,又把手指塞嘴里了,江满赶紧捉住软乎乎的小手拉出来,“不能吃手指,脏脏。” 她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又听见小陆杨惊喜地喊:“婶子,你看小妹妹会爬了。” 江满转脸一看,小东西两手撑着,往后退着慢吞吞爬了两下。江满顿时又有点失望,这种爬法她看过几回了,晚上把她丢在床上,她有时就会这么往后退着爬,搞得江满怕她掉下来,都不敢离开一步。 -- 马不知脸长 初夏四月,姚二嫂生下第三个孩子, 还是个女孩。 江满抱着畅畅去看姚二嫂, 一路都在关心自家女儿新长出来的小牙。小姑娘刚长出两颗米粒似的小白牙。 这是江满搬出来之后,第一次回到老宅。老宅已经变了个样子, 姚二嫂那边拉了围墙, 另开了一个大门,她卖给姚志国家的那两间房子, 也从中间建起了一道石头土坯的围墙,另开了大门。原本一排房子, 现在变成了三家, 两边大门都是新的,把姚老太家的旧大门挤在中间,灰突突的很有几分破落户的味道。 江满抱着孩子经过时,中间的大门吱呀一声,姚香香走了出来, 迎面看见江满, 表情一变, 立刻一转脸, 把大门咣当一关又进去了。 江满只当她知道自己脸丑不敢见人。 有趣的是她当了个生产队会计,老大老二两家对她居然客气了许多。尤其姚志国,在村里偶遇了两回,还主动挤出笑脸跟她打招呼, 看起来很是尴尬。 江满自己总结了一下, 为什么说不能只当个家庭妇女, 比如她吧,自从贪图一半工分当了这个生产队会计,不管她乐不乐意,跟村里人接触就比以前多多了,算不算走出家庭? 而姚老太和姚香香自从挨了一顿棍子,大家秉承“老死不相往来”原则。这不,姚香香遇上她就这德性,对此江满很是满意。 “三婶来啦?”姚招娣出来开门。 “招娣,帮婶子接一下。”江满一手抱着孩子,腾出胳膊来把挎着的篮子给姚招娣。 姚招娣忙说:“婶子,你咋给我们这么多鸡蛋呢,还有挂面,咋还叫你花钱呢。” 江满拿来二十个鸡蛋,两把挂面,挂面本来想拿四把的,想想再有三个月大嫂又该生了,两家给的不一样又得落人话柄。她也不是财主,她的鸡蛋还是花钱买的呢,也就干脆算了,只拿了两把。 “给你娘坐月子吃。”江满问,“招娣,还有谁在家,谁照顾你娘呢?” “姥姥。我爹也在家。”姚招娣说,“姥姥说她先帮着照顾几天,往后我照顾我娘。” 这小孩才九岁吧,怎么说话像个上年纪的老大人。江满抱着孩子走到院里,姚志军从屋里迎出来,一脸没精打采,扯着嘴笑了下:“她三婶来了?” “二哥在家呢。”江满笑道,“我来看看二嫂和小宝宝。那啥,二哥我抱着孩子,你帮我抓把麦草,我烤一烤。” “哪那么多讲究,没那么金贵,这两天来的人都没烤,他三婶你快进去坐。” 招娣扯扯她的衣角:“三婶,你进去吧,我娘说不讲究。” 江满犹豫了一下,抱着畅畅进去。东边两间屋,中间是相通的只隔着梁头,姚二嫂躺在里边床上,头上包着红头巾,闭着眼睛一脸虚弱。 “婶子好。”江满压低嗓门跟招娣姥姥打招呼,“二嫂睡了?” 她话音刚落,姚二嫂就睁开眼睛:“她三婶来了?招娣,赶紧拿板凳给你三婶坐。” -- 谁吃醋了 “她这都第五胎了。也不知道这回生个啥。” “嗐,她家生个啥都好。”都能优越感十足地拽起来。 江满下半句没说出来, 她现在发现老陈婶子这人有点不靠谱, 在她跟前有些话真不能说。她们家住得这么偏,村子最边上, 一个月吃几顿肉村里都能知道, 不能不说老陈婶子的功劳。 小孩放学时请的接生婆,江满以为总得等到夜间或者明天早上才能生吧, 结果她还是没经验,低估了大嫂第五胎的速度, 等到天黑的时候就生了,男孩, 他们家第三个儿子。 听说一大家子都很高兴, 三天的时候江满礼节性去探望,去了一看二嫂也到了。姚大嫂说老五名字就叫“高兴”,姚高兴, 说随着他两个哥哥起的名儿。 最高兴不起来的大约就是二嫂了, 坐了会儿两人从姚大嫂家出来,二嫂就拉着江满说话。 “二嫂, 看你恢复得挺好啊,琳琳呢?”江满走不脱, 赶紧抱着畅畅躲到树荫凉下。 “唵?”姚二嫂反应了过来, “三丫在家, 还没抱起来呢。” “睡窝子?” 姚二嫂点头说是, 江满多嘴了一句:“这天气睡窝子热, 你不如把她放床上睡。” “我寻思,睡窝子少用尿布。本身没几块尿布,洗也麻烦。”长藤筐窝子里铺着麦草,小孩尿了就被麦草吸走了,姚二嫂想了想,“其实小小孩不怕热,比大人耐热。放床上也行,我们家招娣都能帮忙洗尿布了,也不怎么用我操心。” “你家孩子可真省心,二嫂我跟你说,你看招娣领娣这么懂事,将来都是你跟二哥的福气。” “福气啥呀,三个丫头,都让人欺负死了。”姚二嫂跟江满吐槽,说她去大嫂家探望,还带了鸡蛋的,去了姚大嫂就先跟她说起名的事情,还问她“姚高兴”够不够响亮。 说了半天一言以蔽之:“我们家反正是叫她踩到脚底下了。老太婆在外头跟人说话,说起刚生个孙子,说完老大家顺带就得骂我没用,生不出儿子来。咱妯娌仨,你命最好,畅畅虽然是个女孩,你和老三也稀罕重视,赶明儿就数我命苦。” 江满劝道:“三嫂,我跟你说,这个社会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看你女儿都贴心懂事,福气在后头。仨儿子好还是仨闺女好,你呀二十年后再来跟我说这个话。” “也就你安慰我了。”姚二嫂唏嘘半天,完了又问,“她三婶,她三叔也该快放假了吧?” 江满说:“快了吧,上次写信说今年放假比去年早几天,农历十二放假,十五前后能来到。” “暑假他在家呆的时间长,你呀预备再怀一个。你再生个男孩,儿女双全,老东西和老大一家就不敢欺负你了。” “他们没欺负过我?他们恨不得弄死我。我现在不怕他们,谁欺负我我就欺负他。”江满笑了下,“二嫂你看,我现在跟老宅那边都不来往了,多清净。你管他们说啥呢。” -- 操心爹 “不干活我也养得起你们娘儿俩,保证还养得白白胖胖的。” “嗯, 能干。”江满哄小孩似的夸了一句, 拿出来一看却惊讶了一下,“怎么这么多?你不是说一百四十多吗, 你自己不花呀, 还买奶粉呢。”上次随信已经寄回来三十了。 “后来又发了个小短篇,五十多块钱。”姚志华说, “加上上次的,我留了三十用, 剩下你先收着,现在沪城都有不要布票的布了, 我买了几块来, 回头给你跟畅畅做衣服,给我也做条裤子,再做件衬衫。” “你写什么, 伤痕文学?”江满问, “衬衫长袖短袖?家里没缝纫机,你拿去镇上找裁缝做吧。” “行, 干脆都拿去镇上做,比手工缝的省事还好看, 再说你带畅畅哪来的工夫缝衣服。”姚志华笑眯眯伸头过来, “你还知道伤痕文学, 可以啊媳妇, 你读过?” “收音机里听过, 这不是文学.潮流吗。”江满白了他一眼,“就许你们大学生阳春白雪?” “哪是呀,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你要愿意看,有空我把样刊寄给你。”姚志华惋惜了一下,样刊让他那些同学拿去看了,早知道她问,回来时就该带来,“我跟你说,我手上正在写一个小说,预备中篇,要是能发表,咱的自行车就有了,缝纫机也可以考虑,要不然现在就把自行车买了,反正钱也够,完了我再挣。” “手里有钱心不慌,先保证生活费,你下一次再买自行车吧。”自行车不自行车的,姚志华不在家,她又不大出门,可有可无的东西。 江满把钱接过来,起身放到柜子里,再看看姚志华,好像没有刚回来时那么碍眼了。 果然是挣钱的男人有魅力。 自己想想不仅好笑,一直娘儿俩在家,过独了都,乍看他几乎裸着杵在院子里冲澡,就好像来了个异类分子入侵者。 想想这个入侵者要在家里占领将近两个月,大约就习惯了,使唤他先把碗收拾了,赶紧把翻出来的脏衣服拿去泡上。 姚志华:“我这什么命啊,你男人好不容易刚回来,你就不能体贴温柔地伺候伺候他?就不能让他美一下。” “我体贴温柔地叫你洗碗了呀。”江满憋不住一笑,“你好不容易回来,还不得表现一下?赶紧的,我去把你被褥晒晒。” 姚志华洗碗洗衣服,江满就把他带回来的被褥晾在绳子上,绳子压得太低了又拿两根竹竿撑起来,打算晒一晒臭男人的味道再好好拆洗。 “这大夏天还不一定有弹棉花的呢。”江满找了根滑溜的棍子敲打被褥。 “没有我开学就先不带,等入秋你弄好了,叫小刘跑个腿去邮局寄给我。”姚志华弯腰揉了两下衣服,从水盆里拎起来控控,“对了,谷雨跟小刘还没动静吗?是不是现在不打算要孩子。” “谷雨说不急。”江满说,“懒得问他俩了。刚结婚那会儿,小刘说刚结婚等一等,春暖花开了,小刘又说这个时候怀上不好,正好夏天热的时候开始反应,说夏天本来就容易苦夏,谷雨又瘦肯定不行。我一听,得,随他们去吧,她公婆不催我催什么呀。” -- 厉害了姚哥 “哎呦喂,乖乖, 咱们畅畅会走路啦!” 姚志华张着两手一路护驾跟过来, “这一下子走了十几步远呢。” “这就会走了?”江满惊喜地抱起女儿。 江满抱着女儿也挺高兴,历史性的时刻呀。她抱着畅畅使劲亲了一口, 指指厨房:“赶紧去把锅里的菜翻一翻, 别炒糊了。” 姚志华手里还抓着畅畅的布老虎,一溜小跑进厨房炒菜。一盘清炒苋菜端出来, 锅里蒸好的茄子,又捣了个蒜泥做蒜泥茄子。 “家里有油, 我去做个虎皮青椒,想不想吃?” “瓷碗里那是猪油, 别放太多。”江满说, “家里就小半瓶花生油了,我还留着给畅畅吃呢。” 就算私下交易,花生米当地都不容易买到, 更别说花生油了。这东西种的本来就少, 产量太少。 “猪油怎么了,我小时候, 就喜欢吃猪油,撒点盐蘸馒头, 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姚志华拿了小笊篱, 去菜地里摘青椒。 “得想法子弄点植物油来吃, 我就是不想给小孩吃猪油。”江满想了想, “你同学多, 有没有路子能换到油票的?咱家去年年底分到豆油,两口人统共那么二斤,可都要见底了。” 让她用“油钩子”按滴吃油,学不会呀。 “等我问问。”姚志华不是太能理解江满为什么不喜欢吃猪油,猪油比植物油容易得,买点肥肉炼油就行了,在他看来还更好吃,毕竟这年月做什么菜都少油无盐的,不够香,青菜萝卜放点猪油就好吃多了。 要知道,这年月能有猪油贴补着吃的家庭,就算不错了。 结果他一说,江满就斜眼看他:“等你胖得像猪,还浑身毛病,你就不这么想了。” “怎么说话呢,吃个猪油有那么夸张吗。你呀能不能就别信那些,老祖宗吃了几百年了。”姚志华一边说话,一边掰掉辣椒的柄,拿去井台冲洗。 “也不是不能吃,冬天炖菜我也喜欢吃啊,可是光吃猪油肯定不好。”江满点点头,“反正我不想让小孩吃太多猪油,别养成个小胖墩。你问问,你弄不来,我再让谷雨帮我想想法子。” 姚志华做了一小碟虎皮青椒,果然是油汪汪看得见盐粒,标准的大油大盐。这道菜就只靠油盐,下油锅把青椒拍扁煎熟,煎的青椒表面略微焦糊,出现斑驳的焦糊点,跟老虎身上花纹似的,所以叫虎皮青椒。 江满看看他精瘦的身材,再看看统共十来根青椒,全都吃了也没多少,也就懒得说他了。 “哎哟,你家炒啥菜呢,这么香。”老陈婶子伸头进来。 “婶子进来坐。”江满忙招呼,“他炒辣椒呢。” “啧啧,大学生还帮媳妇炒菜呢,哎哟真是个勤快人。”老陈婶子看看院子里,“你家多没多小鸡?我家的小鸡一下子跑丢了四只。” “没多。”江满指指菜园篱笆旁边的一群小鸡。 -- 谁家孩子 夕阳西斜,江满坐在旁边, 姚志华就哄着孩子躺在凉席上, 一直到树荫往东移,三口人都能晒到夕阳了, 江满懒洋洋起来收衣服。 姚志华就领着畅畅, 爷儿俩慢慢悠悠,以乌龟的速度练习走路, 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走路还挺有兴致。 “晚上吃什么?” “炒红薯藤, 我早上去田里掐的。”姚志华笑嘻嘻叮嘱,“放两根红辣椒, 拍几瓣蒜。” “怎么就这么爱吃炒红薯藤。那我再烧个番瓜汤, 咱家墙上刚摘的嫩番瓜。”江满起身去做饭。 饭还没好,外头有人拍门,姚志华领着畅畅打开门, 是肖秀玲, 篮子拎着几根黄瓜和几个香瓜。 “这怎么还跟客人似的敲门了呢。”姚志华打趣道。 肖秀玲:“你不在家我一天来好几回,从来不敲门。” “得, 反正都怪我。”姚志华失笑,大热天, 大家串门子都会有个避讳, 他拉开门, “进来坐, 杨杨呢?” “让他舅舅领去捉知了猴去了。” 江满拿着铲子伸头看见她, 笑道:“别看我没种黄瓜香瓜,一夏天比谁吃得都欢。” “互通有无。”肖秀玲说,“你门口那冬瓜我今早摘了一个,都忘了跟你说,杨杨冷不丁说想喝冬瓜汤了。” 江满把篮子里黄瓜、香瓜拿出来,顺手把姚志华买的烧饼拿了一块,连油纸包一起放在篮子里,说给小陆杨晚上磨牙。 “还有好吃的。”江满指指凉席上那西瓜,畅畅还在饶有兴致研究呢,摸摸拍拍,还把小屁股坐上去试了试,尝试着能不能当凳子坐,逗得姚志华看着她笑。江满说:“杨杨等会回来,叫他过来切了吃。” “别,大晚上的,我看你家畅畅也别吃了,耽误吃饭还怕肚子不舒服,明天吧。” 肖秀玲一走,江满就顺手做了个拍黄瓜,加上炒红薯藤,炒嫩番瓜丝,绿豆粥,吃烧饼,天黑前吃完晚饭,姚志华在回去点灯爬格子、和抱女儿出门纳凉之间游移了一下,招呼江满出去散步乘凉。 “我发现你都不喜欢出门。”姚志华说,本来嘛,他们住的这地方就在村子最南边,也不像村中央热闹。 “有蚊子。”江满说,“抱出去让蚊子咬了怪谁呀?” “给她洒点花露水在衣服上,就不招蚊子了。”姚志华抱着畅畅进屋去找花露水,一边说道,“小孩都会走路了,你得多带她出去玩,不然她胆子都小了。小孩子需要差不多大的玩伴。” “这不刚会走吗。天都黑了,你要给她下来走路得多注意,走不稳再摔着,累了她会往地上一坐。”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白天都有大人跟着,要坐也会让她坐到凉席上。晚上出门要是一个看不住,坐到泥地上不卫生。 她给女儿穿的开裆裤。之前是还用尿布,在自己家里,开裆裤把尿方便。转念又想,小孩子天性自由,总不能眼睛不眨看着,限制她这个那个很不好。那是不是该给她换闭裆的正常裤子了。 -- 高门大户 中间没隔几天,忽然说姚老太病了, 听那样子病得还不轻, 使唤姚高产来喊姚志华。 “爷爷说奶奶都起不来了,恐怕不太好, 叫你和三婶赶紧都过去。”姚高产说。 打发走姚高产, 江满瞧瞧姚志华:“你说真的假的?” 姚志华皱眉不语,江满笑笑:“你不会真指望我过去吧, 我去可以,省得落人口舌。但有一条, 我这嘴得理可不饶人。” 姚高产要不说叫她也过去,她指不定还真信了。 姚志华沉默一下说:“我先去看看吧,你在家带孩子。” 姚志华去了一趟, 姚老太躺在床上, 少气无力的样子,眼泪汪汪跟他诉苦, 说觉得快要死了。 “娘你哪里不舒服?” “心里堵得慌, 想吐,起来就天旋地转地,头晕吃不下饭, 浑身难受,一整天水米不进的。”姚老太一脸虚弱,挣扎着拉着姚志华的手, “老三呀, 娘担心自己不好了, 心里苦啊,这一两年咱亲娘俩都生分了,你是上大学整天不在家,娘不怪你,你那个媳妇……我不说她,她跟我仇恨了,一个小孙女她也不让我看见,都不认得我这个亲奶奶,我自己的孙女我也疼,我心里难受啊。” 姚老头也在旁边说:“老三,咱一家人亲母子,亲不过血脉骨肉,可别弄得生分了。” “三哥,咱娘这次怕是真的不太好,都病了好几天了,昨天一口饭都没吃,今天早上也没吃。三哥你是不管咱娘了吗?”姚香香眼泪汪汪。 “那你们怎么还在家看着?”姚志华立刻转向姚志国,责备道,“大哥,娘都病成这样了,你们咋不送她赶紧去医院?” 姚志国一噎,忙说:“这不是先叫你来吗。娘看重你。”随即反应过来,指指床前刚出月子的姚大嫂和一堆孩子,又指指姚志军一家,“老三,就你一个人来的?娘都病成这样了,你媳妇也不过来看看?” 姚志华没理他这个茬,却质问道:“娘病了好几天你们才想起叫我?我住得远,你们跑个腿叫我一声,这么就能让娘在家耽误好几天?”看看姚老太,伸手摸了下脉搏,“我几天前见着,娘还好好的跟人说话,咋一下子病这样重,大哥你是老大,娘病了你咋还敢耽误?” “那,那你说咋办?” “送娘去医院,高产,你去生产队借驴车,就说你奶病了。”姚志华指指姚志国,又看看姚志军,“大哥二哥,有道是养儿防老,我们三家一家先拿点钱出来。” 姚志国脸色一顿:“拿多少?” “先拿五块钱吧,不够再说。”姚志华道,“依我看,直接送去永城医院吧,大医院有仪器,好好检查一下,是什么病仪器一查就一清二楚了,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该住院就让娘好好住院治疗。” “五,五块钱?”姚大嫂叫出声来,被姚志国眼睛一瞪,赶紧把嘴闭上了。 -- 这是威胁 “孩子接回首都陆家肯定要比在这儿好,回去上学读书, 接受教育, 的确也减轻你的负担。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陆家不可能对孩子不负责任, 接回去不可能让孩子受委屈的。” 这个吴萍说话声音不高, 姿态甚至放得很低。 肖秀玲脸色淡漠,也没任何回应。 吴萍顿了顿说:“我跟安平……安平说过很感激你, 陪他度过这几年,只是我跟他从小青梅竹马, 早在之前就由两家长辈定下了婚约,如果不是大革命开始,我们早就结婚了。现在只不过拨乱反正, 每个人回归正常的道路。你跟安平, 确实也不合适,你跟他的生活差距太大, 你们没有共同语言, 对他的事业前程你什么也帮不了他,所以也请你谅解安平。” “无所谓谅解不谅解的,他一走两年多, 我早就当他死了。”肖秀玲挥挥手,“你们走吧,我儿子死了爹, 就剩下我一个娘, 哪儿也不去。你不是都跟陆安平结婚了吗, 你不能生孩子?” “你……什么意思?”吴萍脸色一僵,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自己能生,孩子呗,你自己生几个好了,千里迢迢跑来跟我要孩子,就那么上赶着想当后妈?” “犯贱呗。”江满扑哧一笑,“自己生一窝多好,要是生不出来了,就去收养几个啊,反正这年代也不缺孤儿。我们杨杨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对,我儿子以后叫肖杨,跟陆家没有任何关系。”肖秀玲说,“你们走吧,别来烦我一个寡妇,惹急了我比谁都粗野。” “你,你能不能冷静考虑一下。”吴萍脸色变了变,压了下去,“你也不为你父母家庭考虑一下吗,你看你这样独自带个孩子搬出来,你父母弟弟也担心,一家人生活处境都不好,我们把孩子接走,你趁着年轻再嫁个合适的,对你本人和你父母娘家都好。我知道这几年你也不容易,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作为补偿,将来你日子也差不了。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谢谢你这么替我操心了。”肖秀玲指指门外,“你还是赶紧回去操心你自己的肚子吧,跟陆安平好好努力努力,争取早点儿生出来,别把眼睛盯着别人家孩子。” “你是母亲,就这样一个偏僻农村,你能给孩子提供什么样的条件?”吴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回陆家是什么条件,什么前途?别愚昧了,表面上你觉得你舍不得孩子,是疼爱孩子,其实还不是耽误了孩子,一辈子当个农民,你是害了他,等孩子长大知道了,他会恨你的。” “我不想我儿子有多大前途,我就希望他起码平安长大,有人疼有人爱。你不用说了,别人的孩子不用你操心。”肖秀玲指指门外,“快滚,再不走我拿扫帚赶人了。” “吴萍,我们走。”陆安慧恨恨拉了吴萍一把,“不可理喻。” -- 太阴了 结果还偏就出了意外。媒人走了一趟,回来说女方要退婚, 相亲时给的东西一起都退回来了 江满听到肖秀玲说时, 还真愣了一下:“为啥呀?”随手给肖秀玲倒了一碗凉开水,“先喝口水, 瞧你气的, 气死你自己又能怎样。” “说我这个大姑姐性子差不好相处,脾气差还嚣张霸道。” “关你什么事呀, 你都搬出来了。”江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也想知道我碍着她什么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肖秀玲阴沉着一张脸, 端起碗一口气喝光,“还说我弟人品不好不正派。人家女方一口咬定,说他为人不正派。” 肖秀玲喝完水, 咣当把碗丢在桌子上:“人家说仔细打听过了, 我弟说话做事就不是个正经人。还说怪不得上次那桩婚事,临到认门的跟前儿人家姑娘不来了, 就是人家知道了我弟人品不好。” “人品怎么不好了?说话跟放屁一样, 总得有个根据吧?”江满也来了气。 “你怎么还没明白?”肖秀玲叹气,“两家一退婚,别人总要问原因, 他们就这么一句话,因为我弟人品不好退的,又提起上回退婚的事, 兜头先一盆脏水泼过来了, 往后谁敢给我弟介绍对象, 人家一打听,连着退过两次婚,为啥退婚,因为我弟人品不好……我弟人品不好的名声恐怕就说不清了,谁给你证明真的假的?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你说这是谁给我弟造谣,我们老肖家一家子本分人,也没得罪过谁,谁造的这个谣。”肖秀玲越说越生气。 “赵家村才几里路远?”江满摇头,“互相都知根知底的,一句谣言女方就信了?”江满停了停,断言:“我总觉得这事不是谁造谣使坏,要说有人造谣,那就是女方自己造的谣。” 谣言从女方嘴里说出来,还成了退婚原因,这脏水泼得结实。 相邻两村的老百姓,不是沾亲就是带故,肖家一家子本分人,两家相亲前女方肯定也都打听过了的,怎么冷不丁退婚还丢出这个话来。 更气人的是,肖家还没法去追究闹腾,没办法证明,农村里事关“名声”,越搅和越臭,不明所以的人太多了,名声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谁给你证明呀。 江满总觉着这个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莫名就想到陆安慧和吴萍了。拿肖秀玲唯一的亲弟弟下手,给她添堵,给她施加压力?可眼下又没有证据证明,江满只好安慰了一下肖秀玲,自己心里琢磨着,也没敢跟她提。 江满暗暗留了个心眼儿,心说死也死个明白的,想弄明白,查一查女方胡家那边有啥异常就知道了。 出了这事,横竖肖家这个中秋节是过不好了。 农历八月十三,邮递员给江满送来邮包,一个纸箱子,开玩笑说,你们家包裹可真多,基本一两个月一次。 -- 远归人 傍晚生产队收工的时候,江满抱着畅畅在门外溜达, 老陈婶子经过门口, 江满就问了她一句:“婶子,你看见秀玲姐回来了没?” “在我后边吧, 很快就该来了。”老陈婶子笑道, “你等她有事呀。” “嗐,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她吗。”江满说, “你看她这阵子因为她弟的事儿,都气坏了。” “肖家也是够倒霉的, 这又退了一次婚。”老陈婶子道,“要说余粮小伙子不错的呀。” “我看不退婚才倒霉呢。”江满停了停,“就她们那家人, 我听说那个胡双秸……” “女方有问题?”老陈婶子见她欲言又止, 忙追问道。 “我听说……”江满顿了顿,“那姑娘有点不讲究……猪八戒他闺女, 自己做了缺德事情要退婚, 还倒打一耙。” “我就说嘛,好好的怎么突然又退婚。”老陈婶子一拍大腿,“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不规矩, 这作风不好的女人可不能娶,娶回家要倒八辈子霉的,退了正好, 人家肖家一家子厚道人。” “自己身上就不干净, 好好的突然退婚, 还胡说八道泼脏水,造人家男方的谣。”江满嘁了一声道,“两个村子这么近,你没听说吗,自从退婚那姑娘就没出来露过面,她爹娘为了遮丑,在外头跟人说去城里走亲戚去了。婶子你想想看,这秋收时节忙得要死,谁家十七八岁的姑娘这时候跑去走亲戚,还一去就不回了?” “还真是哎,两个村子这么近,谁还不知道谁呀,我听说从八月十五前后就没在家,说走亲戚去了,怪不得呢,也没听说他家有啥城里亲戚呀。”老陈婶子两手一拍,“合着他家闺女做了丑事,他们退婚还嚼舌造谣泼脏水呢,把责任推给人家男方?这家人可真缺德。肖家就该找她们去!” “他爹娘拼命遮掩呢,死也不会承认呀,人家说进城走亲戚了,当别人都傻呢。”江满说着笑笑,“婶子,家里有人做饭吗?” “小儿媳妇先回来一会儿,也该做好了。”老陈婶子一听她这么说,便先回家去了。 然后没几天,村子里就都传遍了,说胡家退婚是因为胡双秸跟男人私奔了。 农村地方,这年代“私奔”俩字简直有魔力啊,都不用半天就传到了赵家村,搞得周围几个村子都传遍了。 江满:……她可半个字没提“私奔”。 她本意也只是营造一下舆论,把胡双秸招工的事情戳穿,逼得胡家现原形。脏水泼过来了,总得挡回去吧。至于能不能把背后的人也抖落出来,走不步算一步。 私奔这事,关键是大家都还信。胡家那边因为女儿招工的事情有猫腻,遮遮掩掩先没敢公开,同时方便给肖家泼脏水,爆出来别人自然会说是他们招工变心退的婚,就一口咬定女儿走亲戚去了。 等到人人都说他家女儿跟男人私奔了,否认也没人信呀,越描越黑,只好又想法子补救,把胡双秸从城里叫回来,在村里露个面,对外承认说女儿是招工进城了。 -- 黑马作家 “哎,这里边的事情真不是你想得那样。”姚志华正色道, “江满, 先说好了啊,这事情你别瞎掺和, 人家夫妻的事情, 起码你别给人家横拦着。”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掺和啦。”江满说,“你以为肖秀玲就那么没主见?” 姚志华:“这这里头真有事儿, 陆安平也是个倒霉蛋,一路上也跟我说了一些, 人还在我们屋里呢,等会儿我再跟你细说。你写信说的他姐和老婆来要小孩,根本没那回事。” “怎么叫根本没那回事?”江满把炒鸡蛋铲到盘子里,铲子在锅里当啷磕了一下, “我亲眼在场, 难道还造谣?” “他说他不知道那件事,吴萍也不是他老婆, 两人根本没结婚。这里头他可能也有些苦衷。”姚志华简单解释一句, “要不然你以为我真傻的带他一起回来呀?我有那么笨吗。” “苦衷个屁。”江满嗤之以鼻, 一时又对这消息有些惊讶,要真是假冒结婚, 这里头可就有趣了。“他一走三年, 快有一年没来信了, 连个话都没有, 这总是真的吧?你看看他, 也没死也没残,没缺胳膊没少腿,三年没回来,苦衷个屁呀,说他渣还冤枉他了?” “不许说脏话。小孩在呢,跟你说几回了,你说话也得注意点。”姚志华瞪了她一眼,伸手把畅畅抱了起来。 江满看看畅畅,小姑娘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在油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不过这会儿她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大白兔奶糖上。江满缩了下脖子笑起来,心说小姑娘正在学话,还真不能教坏小孩子。 “小乖乖,瞧你吃这一嘴的口水。”江满伸手想去逗畅畅,小姑娘大约以为妈妈不让她吃糖,咯咯笑着把小脑袋趴在姚志华肩头躲开了。 江满指指姚志华:“赶紧给她擦干净。” 江满平常都不怎么敢给孩子吃糖,尤其是水果硬糖。不过姚志华刚回来,大白兔奶糖也不一样,这年代奶糖就真是奶粉炼乳做的,可没有香精奶精之类的垃圾东西。 江满笑笑说:“我平常说话很注意了,这不是让你引的吗。那他陆安平这次来,是怎么个意思?” “人家还不许回家了?”姚志华说。被江满白眼一瞪,忙又笑道:“你还别不信,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来骗孩子的? 江满摇头慨叹:“这些人,媳妇都有假的,咱们小老百姓可看不懂。你呀可长点儿心吧,也别掺和,别叫秀玲姐为难。” 江满当时写信跟姚志华说这事,也只是考虑到陆安慧和吴萍背地里对付肖秀玲,怕记恨了她,万一再对姚志华下手。毕竟姚志华不像她们,赤脚不怕穿鞋的,她们赤脚,姚志华却不一样,姚志华正在读大学,想折腾他更容易些。 毕竟在江满看来,陆安慧先不说,吴萍那女人不能以常理而视之。 -- 小人之心 姚志华的这篇小说《心坟》,正是以在北大荒自杀的高中同学卞轻轻为原型, 从男主原型汪建的视角, 写一个大革命年代的悲剧爱情故事,而又不仅仅是爱情故事, 更多的是刻画时代和人性, 很是触动人心。 受了江满那句“心中有座坟,葬着未亡人”的启发, 姚志华在作品中把这句话改成了“心中有座坟,葬着不归人”, 结果这句话被许多读者感动铭记,也许这一代人经历了那个悲情年代,更加能感同身受吧,一时热度简直堪比百年后的网络金句。 黑马青年作家姚志华同志火了。 他站那儿跟江满说话, 手里还端着咸菜碟子, 闻着辣炒小咸菜的香味馋人,干脆捏了一根丢进嘴里:“不是跟你显摆啊, 媳妇儿, 这回还真得记你一功。” “脏不脏!”江满没好气地瞪他, 这家伙刚烧完火,压根就没洗手。 姚志华则笑嘻嘻不当回事。 江满:“记我一功, 我有什么好处?” “两百八十二块稿费, 给你两百五, 行了吧?”姚志华啧了一声, 摇摇头, “不行,两百五多难听,给你两百四吧。” 这什么道理啊,江满:“两百五不好听,怎么不给我两百六?” “你就不能多给我留点儿!”姚志华抗议,“不然我怕不够花的。” 话音没落,屋里“哇”的一声,江满赶紧叫他:“快快快,畅畅醒了。” 姚志华放下咸菜碟子就往屋里跑。 江满追着喊了一句:“先抱起来把尿,裹着小被子,可别给冻着。”回头看着灶台上的咸菜碟子,表示心累。叫他端回去,结果在他手里端了半天,下手捏着吃了半天,耍了这半天嘴皮子,又给她丢这儿了。 江满熄灭了灶膛的火,用高粱秆排子端起两碟菜和装鸡蛋的碗回去,进屋一看,刚睡醒的小姑娘正在被窝里闹脾气,撅着嘴嘟着脸,小手拍打着姚志华不要他。 一看见江满进来,畅畅赶紧眼泪汪汪地撇着嘴撒娇:“呜呜,妈妈抱!” 重复每个假期的故事。刚回来时跟姚志华生,过几天才慢慢熟起来。等到姚志华刚跟小孩培养出点儿“父女亲情”,差不多又该开学了。 给小孩穿好衣服抱起来,江满抱去洗脸,姚志华就去厨房盛粥。三口人一边吃饭,一边姚志华提起买自行车的事。 “反正买得起,买一个你平常骑车带小孩赶集上店,我们过年走亲戚串朋友,骑新车,我放假回来出个门也方便。” “不是钱的事儿。”江满说,一辆自行车一百多块钱,要买早就买了,以前是孩子小她不太出门,觉着钱还是装在兜里实惠。不过往后畅畅大了,她就可以骑车带孩子出门去玩了。 于是江满想了想说,买就买吧,谷雨那儿应该能找到自行车的工业券。“你买了,别人问你怎么说?” 三百多块钱稿费,这消息要传出去麻烦可就来了。 -- 媳妇你得哄 陆安平居然坦然留下来过年了。 “我看出来了。这人比你还奸诈脸皮厚。”江满感慨,“不愧是政治家庭出来的。” 姚志华睁大眼:“瞎说, 我多老实的人啊。” “对对对, 你最老实了,你睡着了都那么老实。”江满连连点头, “老实人那你说一说, 他这是图的啥呀。说白了,他回去大首都, 就算不喜欢那个吴萍吧,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招招手就来了。”停了停, 斜眼笑道,“挚爱一生,情比金坚?你相信一个出身政治家庭、经历沧桑变故的成年人,真有这样的爱情吗?” “我说江满同志, 你能不能别这么现实。”姚志华指责的眼神看她, “人总是有感情的,我觉得越是经历沧桑的人, 越知道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男人也不光是你想得那样肤浅。” “薄情自私的不少, 有良心的不多。”江满看着这个男人,忽然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姚志华:“你当他们那样的家庭, 结婚找对象就那么随意?只会比普通人更加慎重。说句不好听的, 娶错人连累前程命运, 连累一整个家族。我要是陆安平, 我就觉得肖秀玲比那个吴萍强多了, 为人淳朴,娘家人口简单,不能有助益,起码不会拖后腿添乱子。换了是我,我自己要没那么大野心,不想跟吴家绑在一起,于情于理我都会选择肖秀玲,更别说还有杨杨了。” “所以你这人,心不够黑,野心也不够大。”江满笑嘻嘻地看他, “哼哼,你自己呀,才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姚志华指指她,“去去,给你男人做饭去。叫你整天挤兑我,不好好伺候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满瞥了他一眼:“猪肉白菜包子,面我发好了,再煮点粥,你烧火?” “不烧。”姚志华一脸神气地抱起畅畅,“我抱我闺女玩儿去。”还真抱着畅畅优哉游哉走了。 长本事了啊这男人! 江满冲着爷儿俩后背翻了个白眼,自己去揉面蒸包子。 肖秀玲一直住在肖家老宅,于是姚志华对陆安平的同情又加深了一层。年前村里杀猪,姚志华弄了点老酒,拉上陆安平一起来喝酒。 “怎么着,这是打算打持久战了?”喝喝酒叙叙旧,几盅酒一下肚,姚志华看着陆安平,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喝过他。 前些年物资紧张,农村几乎弄不到白酒,两人也没在一起喝过,不知道量啊。 见他沉沉稳稳的样子,姚志华决定还是留着点儿量,陆安平万一酒量大,他喝不过他,喝醉了丢脸不说,大过年的叫江满生气。 “打什么持久战啊。”陆安平笑,“我过完春节还是得回去上班,一时半会的,总不能脱离单位。” “回非洲?” “不去非洲了,回单位,休整这么多天,也没理由再拖了,回首都铁路局上班。” 江满不喝酒,外头冷,吃饱了就抱着畅畅坐一边玩,娘儿俩坐在火盆旁边烧小红薯吃。她把畅畅放在腿上轻轻颠着玩,有一句没一句的教她唱着儿歌,闻言眉梢一挑,看了陆安平一眼。 -- 新打算 年初七,陆安平收拾行李动身回了首都。肖秀玲的爹娘大约对这个女婿终究还是心软的, 给他准备了一大堆路上吃的喝的, 小陆杨则各种依依不舍。 江满和姚志华过去说句话,送了送, 陆安平提着行李, 跟肖秀玲站在一起说话,两个人都微低着头, 离得很近,说话声音很轻, 似乎人家夫妻俩说话就是这样,温温存存的,连个大声都没有。可不像江满他们两口子,互相不怼就不能愉快地聊天。 也不知肖秀玲说了什么, 陆安平就笑了, 伸手拉拉肖秀玲的手,还轻轻晃了晃。抬头看见姚志华和江满两口子四只眼, 忙又松开。 “天冷别出去了, 你跟杨杨在家呆着, 叫余粮我去镇上坐车。”他走出几步,抱起跑过来的小陆杨, “杨杨, 在家里听话。” “爸爸,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嗯, ”陆安平顿了顿, “等你想爸爸了,爸爸就来了。” 小陆杨五岁了,可不好忽悠,撅着嘴:“那我要是明天就想你了呢?” “那就……给爸爸写信,你说,叫你妈妈写。”陆安平拍拍儿子的小脸,“我一准尽早回来,爸爸保证,说话不算话是小狗。” 姚志华帮他拎了下行李,站在门口看着肖余粮把毛驴车赶过来,爬上车慢悠悠走了。 江满本来担心小陆杨会不会追车哭闹,结果发现人家这一家子都是淡定派的,小陆杨站在门口,挥挥手再见,小大人似的。 江满陪着肖秀玲进屋,忍不住问她:“秀玲姐,你俩,这次既然他回来,怎么不把证扯了?陆安平他就没提?” “我跟他,扯不扯证有什么两样?”肖秀玲说,“扯什么证?他倒是想呢,他那边还一个未婚妻呢,我跟他扯的什么证。” “未婚妻个屁。”江满服了这两口子,忍不住吐槽道,“杨杨都五岁了,连个户口都还没上。我还就不信了,你们俩把证扯了,合法夫妻,不就安生了吗。” “我嫌麻烦。”肖秀玲说,“江满,我知道你关心这事,可是我跟他要领结婚证,挺麻烦的,他从非洲一路回来,要扯证,还得先回首都拿户口、拿介绍信,指不定再跟他家里和吴家纠扯半天,完了再千里迢迢跑回来。而且我们户口又不在一起,隔着省、隔着首都,还不知道究竟应该在咱们当地领,还是去首都领,得先问清楚,你看一时半会的,哪里就能扯上了?” 忘了这年代繁琐的异地登记程序了。要这么说,还真不是跑一趟民政盖个章的事。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我跟他,有证没证能怎么样?”肖秀玲说,“不急这一半天的,抽出手来再说。”完了顿了顿,居然笑道,“要是一年两年还弄不好,你信不信,我就随便给杨杨找个野爹,扯证上户口,横竖不能耽误我儿子。” “你这话,跟陆安平说去,你吓唬不着我。”江满白了她一眼,也是服了肖秀玲这个心性。 -- 报应不爽 陆安平把行李包随手一放,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 “杨杨, 爸爸回来了。”陆安平扭头对姚志华强笑了下, 抱着孩子,“志华, 谢谢你们啊。” “谢什么?”姚志华有点莫名其妙, 帮他把行李拎进来,一边笑道, “他妈妈干活还没回来,放暑假了幼儿园又不上学, 他正好来我们家跟畅畅玩儿。” 畅畅坐在凉席上玩一堆红红绿绿的小球,给它们按颜色分类排队,玩得专心致志的,看见有客人进来, 还抱着她的杨杨哥哥, 便抬头看看妈妈。 “叫伯伯。”江满指着说。 畅畅叫了声伯伯,就低头继续给球们排队去了, 一个红的一个绿的, 再来一个黄的, 也不知姚志华哪儿买的这种小球,买了一网兜子, 比乒乓球稍大一点儿, 俩小孩都非常喜欢。 陆安平放下小陆杨就去掏行李包, 掏出一大堆零食糖果给两个小孩, 大人就在树荫下坐下说话。 江满见陆安平一身臭汗的样子, 这天气挤火车可不会舒坦,那个味儿呀,便进屋把茶壶拿来,给他倒了一大碗凉白开。 “你现在怎么有时间回来,这趟回来能呆多久?”姚志华问道。 “能呆到明天,明天就得去永城赶车。”陆安平苦笑,“我是去羊城出差,中间挤出来两天行程,回来看看。” “主要是太远了。”姚志华慨叹一声,这年代有些事情你想赶都没法子,比如当地连个机场都没有,陆安平从首都到羊城,直接乘飞机小半天工夫,坐绿皮火车再拐个大三角,拐到并不算顺路的永城,完了再去羊城,算算得好几天。 姚志华心里一琢磨,这么挤时间跑来一趟,怕不光是想大人孩子了,就给江满示意了一下:“媳妇儿,他们今天去干啥活了?要不你帮喊一声呗。” “去村西水库边的那块地给玉米间苗打杈。”江满说,“那你们坐,我去跟秀玲姐说一声?” “辛苦弟妹了。”陆安平忙说。等江满一走,赶紧领着儿子回他们那边院子,回去先洗个澡。 江满骑上自行车,去村西田里找到肖秀玲,玉米苗及着小腿肚子深,江满没进去,就站在田头喊肖秀玲。 “咋地了畅畅妈,是不是杨杨咋地了?”肖大婶离田头近,赶紧跑过来。 江满忙说是陆安平来了。 “今天来到了?”肖秀玲走出玉米田。 “你知道啊?” “上次写信说月初可能回来一趟,也没一定,谁知道他哪天来啊。”肖秀玲口中说着,就放下锄头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跟肖大婶说,“娘,那我先回去看看。” “你先回去,让畅畅妈骑车带你先走,我跟你爹随后就到。”肖大婶说。 田间的小路实在糟糕,高高低低还长着杂草,江满骑车不太敢带人,肖秀玲也不敢,两个女人只好结伴一路走回来。 回来一看,陆安平冲完澡,跟姚志华坐在梧桐树下说话。等她们到家还没说两句话,肖大叔、肖大婶和肖余粮也都跟着到家了。 -- 找爸爸 “秀玲姐,你的信, 邮递员来时你不在家, 就交给我了。”江满推门进了肖秀玲那边的院子。 “你家姚志华又寄东西来了?”肖秀玲接过信来,随口问了一句。 “寄了几块布来。”江满说, “沪城那边不是有不要布票的吗。等会儿给你挑一块, 给杨杨做件衣服。” “杨杨也不缺衣服。人家姚志华就是个有心的,喜欢往家里寄东西, 寄布料挺好。陆安平上次寄来两套成衣,给杨杨的有点小了, 估计明年就不能穿了。”肖秀玲拆开信来看,江满就先回去了。 不多会儿肖秀玲过来闲坐,说陆安平来信,说肖余粮在部队一切都好。新兵三个月不能跟家里通信, 肖余粮自己没能给家里来信, 这阵子可把一家人担心坏了,肖大婶整天没事就念叨。 “这下子放心了吧?”江满笑道, “陆安平既然把他弄出去了, 还能甩手不管?” “这不就是不放心吗, 我弟从小没离开过家。”肖秀玲笑道,“不过我也跟安平说了, 他私底下知道情况就行了, 可不许插手多管, 更不能照顾他, 既然是他自己想当兵, 就该比别的人要求更严才对。” “你就放心吧,农村出来的孩子,没那种娇气的,我看余粮肯定差不了。” 然后肖秀玲跟她透漏,说陆安平过了年想接他们娘儿俩过去。 “去首都?”江满问。 “不去。”肖秀玲说,“我有毛病呢,我才不带着杨杨去首都,他们那一窝子都在那边,想想都心里不舒坦。” “去南方?陆安平能调动过去?” 调动不难,关键是他要调动不简单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父亲未必肯同意的,他打一百个申请都没用。 “他说他都安排差不多了。”肖秀玲道,“我早就跟他明讲了,我反正不会带着杨杨去他们老陆家屋檐底下讨生活,老爷子年纪大了我不说,尤其他那个姐,本身也没别的能耐了,整天就在娘家转悠。” 这也是当初肖秀玲不愿意跟陆安平复合的原因,她相信陆安平,可不想过两个人都为难的日子。 结果陆安平自己也是有见识,说一直呆在首都,可能会顺水顺风,可别人眼里他就是个干部子女,某二代,靠的父族庇佑,离开首都,他说不定发展得更好。 大非洲他都闯过了,顺顺当当工作生活了一年,离开首都有什么好担心的。 “哎,合着你就快要走了啊。”江满撇撇嘴,“还说咱们老公母俩作伴呢,合着我还是抢不过他陆安平。” “你行了啊,你这话去说给你家姚志华听听。”肖秀玲笑着给她个白眼,“我前脚走,你还不是后脚就得走,说得好像你自己不走似的。” “说真话,江满,要不是看他一个人在南边可怜,我还真不想去。跟你咱们俩这么住着,养鸡种菜,搭伙吃饭,没事逗逗孩子,日子多舒服呀。”肖秀玲看看自己院子里的大榆树,一住几年,这树都长高了,“真要走了,这小院子还挺舍不得的。” -- 猥琐的家伙 车窗外黑漆漆一片,天还没亮呢, 年轻的列车员微笑道:“您回去休息吧, 卧铺的乘客,到站之前我都会去通知叫醒的。” 幸好先没叫醒畅畅。于是江满微笑致谢, 回去脱掉鞋子和棉袄, 斜靠在铺位上继续眯眼睡觉。 没睡着,车窗外天色渐渐天亮了, 晨光中看见了路旁的农田和树木,偶尔闪过的村镇房舍。 江满看着手表, 六点半了都,列车员一直也没来叫她,干脆坐起来,穿好衣服坐在铺位上等。 她才起来没几分钟, 畅畅就有了动静, 小胳膊动了动,小短腿往旁边划拉两下, 没触到妈妈, 眼睛眨呀眨呀睁开了, 有点懵懂地看看周围,刚睡醒的小嘟嘟脸, 红扑扑让人想咬一口。 “乖乖, 醒了?”江满笑着拍拍小姑娘的脸蛋, “醒了就起来吧, 醒醒困妈妈给你穿衣服, 我们快要下车了。” “爸爸。”小姑娘可没忘了此行的目的。 “对,等会儿下车,爸爸就来接我们了。”江满说,把棉被给她围好,披上小棉袄,让小姑娘坐在被窝里先醒困适应一下。 结果给畅畅穿好衣服,娘儿俩洗漱完了,又给畅畅冲奶粉泡了几块钙奶饼干喂完,火车还在哐哧哐哧,哐哧哐哧…… 等到火车进站,江满瞅了一眼手表,差几分钟八点了。 而接站的姚志华,等得脖子都伸长了,才终于看见娘儿俩从出站口出来。江满肩上挂着个行李包,手上还拎着一个,另一边手上抱着畅畅,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 人多又挤,她不敢把孩子放下来,便显得有些吃力了。 “媳妇儿,这里。”姚志华招招手,赶紧迎着人群往这边挤。江满一眼看见他,便也笑了,放下行李包,指给畅畅看。 “畅畅,小乖乖,又长高了,爸爸来接你喽。”姚志华跑过来,先跟闺女自报家门,伸手抱过畅畅,连声感慨,“哎呦喂,你们可算是来到了。” 他看着江满,说真的有点意外。娘儿俩收拾打扮得都十分齐整漂亮,江满穿了件驼色的呢子大衣,黑毛衣,深色裤子,脖子上随便搭了一条浅灰色围巾。 看起来也都是商场里普通的衣服,可穿在她身上这么一搭配,就是显得很有气质。 以前在村里,她都是一副家常的打扮,衣裳样式也不会多么出挑冒尖,随大溜儿,大约偏僻乡下的土裁缝,也做不出什么出挑的样式来。 可今天这么一收拾,即便是在这大沪城的火车站,人群中也并不落伍,反倒是因为她身材高挑、面容五官漂亮,再抱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一眼看上去倒是比许多的城里女人还养眼。 “晚点,晚了两个多小时。”江满说。 姚志华想说,我等的哪是这两个多小时啊,我整整牵肠挂肚煎熬两三天了。 看着她虽然面有倦色,却收拾得清清爽爽,看起来娘儿俩一切都还好,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 媳妇你有种 然而小祖宗却偏不如她爹的意,吃饱喝足还越发有精神了, 兴致勃勃地东张张, 西望望,处处看新鲜。看到一个扛着草把子卖糖葫芦的, 便拉着姚志华:“爸爸爸爸, 要。” 姚志华赶紧买了两串,江满刚喝了热汤, 不太想吃这酸东西,于是畅畅小姑娘一手一串, 高高兴兴地继续逛。 其实她吃糖葫芦,吃的就是外面裹的一层冰糖,留下山楂却也不太吃的,于是姚志华吃了一个,酸得龇牙咧嘴。 孩子不睡, 孩子妈却困了,江满一路上照应孩子,也就没睡好,等回到招待所, 就说要睡会儿。 “那你睡。”姚志华想了想说, “那我带畅畅回一趟学校, 跟宿舍交代一声, 顺便把辣豆酱给他们拿回去。” “你带着她?” “带她去玩啊, 不然在这儿她不睡觉, 你也不能睡安生。” 其实畅畅跟他时间长没见了, 刚熟起来,还不太愿意单独跟他出去,在姚志华许了一堆承诺、哄了又哄之后,终于张开手让他抱走了。 提着两瓶辣豆酱和一包炒花生,一手抱着闺女,姚志华悠闲自在地回到学校,还没到宿舍,就有遇上的舍友把东西接过去了。 姚志华干脆让畅畅坐在他肩膀上,扛着闺女参观他学校。 逛了一圈再到宿舍,报备了一声说最近几天不回来住了,在舍友们嘻嘻哈哈的揶揄玩笑声中,拿了洗漱用品和换身衣服走人。 赶上中午,下课的同学三三两两回宿舍区,遇上同班或者认识的,看见姚志华手里拎着一包东西,肩膀上还坐着个嘟嘟脸的漂亮小女娃,就纷纷围过来打招呼,姚志华便跟人家显摆这是他女儿,教畅畅叫叔叔、阿姨。 尤其女同学,看见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忍不住喜欢,各种逗她,有的还伸手要抱她,姚志华不想给人乱抱,就推说小孩怕生。 “志华,这就是你女儿啊,真可爱,长得像你。”一同学说。 “那是,人家都说像我。”姚志华半点也不谦虚。 “前两天听说你家属要来呢,已经来到了?”同班一个女生问,“怎么光见你带着孩子来玩,也不见你家属露个面啊?” “她休息呢。” 那女生半开玩笑地口气说:“人家大老远从农村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也该带出来见见世面呀,好歹也让我们大家认识一下。” 姚志华抱着女儿,眯眼看看那女生,也不恼,只是笑笑:“她下车累了休息了,打算在这多玩几天呢,有机会你会认识的。” 走出一段,跟自家闺女唠叨:“什么人呐,畅畅你说,就她那样的也敢埋汰你妈。” 江满真是累了,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钟,醒了一看,姚志华跟畅畅坐在对面另一张床上,正在翻彩色一本彩色小画书看,时不时还小声嘀咕两句。 “妈妈。”见她醒来,畅畅张着小手叫她。 “你们俩看什么呢?” -- 媳妇招眼 江满回去跟姚志华说起她的设想,发现条件限制, 有的能实现, 有的能替代凑合,有的就只能是想想算了。 比如她想弄个榻榻米, 没有啊, 这年代国内别说买,根本都没几个人知道。 姚志华根据她的画图和描述,就叫上几个舍友,找来砖头搭了一层地台,铺上主办方提供的木板, 上边再铺上草席。 各种草席老家那边多得是, 蒲草、麦秸或者藤草的, 可江满没带来呀,怎么办, 跑去隔壁工艺品展区,套近乎借两张。一边心里暗暗决定,这项目要是做成了,以后咱也可以把一些大件, 像席子之类的加上。 这么一看,江满说有点像榻榻米了, 姚志华却说, 明明是像东北的炕。 然后从当地同学家里借了张小茶桌。 江满:“姚志华, 能不能借到录音机啊, 找一盘比较舒缓的纯音乐磁带, 最好是古筝或者古琴。” “要求可真多,专挑不好找的要。”姚志华没好气地说,“我去哪儿给你借啊?” 江满:“志华~~畅畅爸~~大好人……” 姚志华:“停停停,我去给你借,我去给你借还不行吗。” 81年啊,得亏是在沪城,姚志华颇费了一番工夫,借来了一台录音机,还真借到了一盘古筝磁带,说是从他结识的一位当记者的文友家中借来的。 这位记者工作关系出过国,刚买了一台录音机回来,宝贝着呢,让姚志华给借来了。 江满:“姚志华你给我写一副字,大幅宣纸,写一首王阳明的诗吧。”江满听说过日本人崇拜王阳明,其实她自己对王阳明也不甚了解,想了想一挥手,“你随便挑一首有名的吧,或者比较田园的。” 姚志华怕写不好。他毛笔字写的也就是还可以,平常自己写个对联,写一副字,大家看了夸一声好,也就罢了,可挂到招商会的展台上,担心露丑。 这家伙一琢磨,索性跑去找他的一位老教授。老教授书法上也算有些造诣了,受了得意门生的请托,又听说是支援农民干事业,痛快地答应了,铺开四尺熟宣,笔走龙蛇,挥毫而就,果然不是一个水平。 也就是这年代大家还没有多少经济意识,搁在几十年后,这得是按平方尺卖钱的,真金白银呀。 来不及装裱,她就这么挂上了,倒也原汁原味。江满自己端详半天,她虽然不是太懂书法,可也知道什么叫大家风骨,一边就决定等招商会结束了,一定要把这幅字收好,拿去好生装裱起来。 两天后,赶在招商会开幕的前一天下午,江满的展台布置完毕,首先就引来周围邻居展位的好奇围观。 这年代的人淳朴,商业气氛远没有那么浓,看看别家的展台,一般也就是摆一排桌子,放上展品,有的再搭个红或蓝的桌布,就算讲究的了,大部分连个图文说明之类的展板都没有。 -- 第一功臣 “废话。谁家有个你这么招眼的媳妇能放心啊。” 那气势,那劲头, 大约吉田真要是敢揣着什么坏心思, 觊觎他媳妇,姚哥他就敢亲自表演一把手撕鬼子。 “你行了啊。”江满无奈笑道, “咱先说好了, 就算吉田明天再来,你可不许给我表现出来。” “怎么滴?明知道他居心不正,你还要跟他合作?”姚志华立刻不乐意了。 “跟他合作赚钱和防备他,两码事,互相不影响。”职场上什么人没有啊, 难不成就不工作了?江满怕姚志华心里膈应, 解释道,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你媳妇没那么好哄。” 她随手剥了个小橘子,递给闺女, 慢悠悠道,“生意是生意,我又不怵他,他能怎么着我呀。再说了, 我琢磨着正好利用他,给松原那边搞点儿压力, 让他觉得我可能会跟吉田合作。” 畅畅扒了一瓣橘子送进嘴里, 小嘴蠕动嚼了两下, 黑眼睛看看姚志华, 便扒着他胳膊站起来, 把剩下的整个小橘子往他嘴里塞。 姚志华也不是头一回被闺女“喂”了,这小孩本来吃的用的也没缺过,不独食,吃什么都顺带给爸妈嘴里抓一把。姚志华乐在其中,便张开嘴把橘子吃进来。 结果嚼两下,嗯了一声,鼻子眼睛都往一块儿皱,看看畅畅,人家倒是把自己嘴里那一小瓣吃下去了。 姚志华自觉要做好榜样,当着孩子也不能吐出来,龇牙咧嘴地吞了下去。 “小乖乖,我说怎么全塞给我吃了呢,酸的,酸死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江满想阻止已经晚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喝热茶你嘴里更酸。“ “……”姚志华放下茶杯,真的啊,一口热茶喝下去,不光没减轻嘴里的酸,还发涩了。 “闺女哎,你可真孝顺。”姚志华摇头失笑,拍拍畅畅的头,“你怎么吃下去了,畅畅,下次吃到太酸的吐出来,知道吗?” “她要嫌酸,你就真没法吃了。”江满笑道,“我们家,就你最不能吃酸的。” 姚志华在果盘里捏捏挑挑,挑了一个软的,剥开尝了一瓣,不酸,就递给畅畅,转头问江满:“那你觉得,那个吉田还会不会再来?” “不知道。”江满摇头,两根手指夹起果盘里的那张名片,“喏,留了一张名片,大约他会以为,我要是急于跟他合作,会自己找上门拜访他吧。” 吉田的事情,江满的想法还在于他作为“社长的儿子”,能做多大的主。毕竟他年纪轻,要是此次中国之行,他的父亲只是想让他历练一下,那么实际决定权,起码是直接对上的建议权,应该在他的两个随从身上。 那两个人看起来敬业干练,那么很有可能,经由两名有眼光的随从,他们的合作能成。 而如果吉田对此次中国之行全权做主,在江满看来,这生意不做也罢,做了怕也会在合作过程中出现问题,比如故意刁难。 -- 别打哥哥 “他三嫂,你说上次让我们编的那些个物件儿, 能卖给外国人赚钱, 真的假的啊?”两口子进屋刚把带回来的行李收拾一下,肖四婶风风火火跑来了。 “当然真的。”江满就简单跟她说了下。 “你是说, 就那一个高粱秆编的小筐子, 就能值一块多钱?”肖四婶瞪大眼睛。 “对,外国人把那个当果盘,装水果的。” “二斤猪肉钱啊。”肖四婶叫道,“就那东西,一小把高粱秆、几根细麻绳就够了, 钱毛都不用, 你说这外国人是不是傻呀。他三嫂啊, 我能不能跟你编?” “当然得你编,我可不会。”江满笑道, “不光你可以编,四婶你和肖大婶,还有后头的二堂婶,你们几个都是村里有名的巧手, 这次的样品就是你们编的,到时候还得请你们当技术员呢, 给大家当师傅, 当质检员, 把关别人编的合不合格, 还得多给你们开一份工资呢。” “哎哟, 这话听着咋这么得劲儿呢,听得我心里噗忒噗忒的。”肖四婶再三确认,乐得一拍大腿,“这回可好了,就你那个小筐子,啥果盘,我坐下来啥都不管,一天少说能编三四个。” 然后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一天三四个,一天就四五块钱,一个月她就能挣一百四五十块钱,比正经工人多拿两三倍,哎呦喂,用不了多久,儿子娶媳妇的钱就有了啊。要是能一直干下去,过二年她都敢给儿子盖大瓦房了。 “这是你,婶子你手熟,要不怎么能当师傅呢。”江满笑起来,“咱们质量要求高,一定要精工细作,换给别人,一天能做一两个就不错了。” “嗐,就是笨一点的,一天做一个也很划算啦,一个月也三四十块钱,赶上城里的工人了。”肖四婶道。 算完了她就开始得瑟,抖着肩膀抖着腿发狠:“那我往后也拽起来了,往后我们家那个只会张嘴等吃的大老爷,我就使唤他做饭洗衣服,喂猪喂鸡,不想干?不想干有本事他编呀,他挣钱给俩儿子娶媳妇呀。谁让咱女人家手巧呢,他们大老爷们不行,手笨跟脚丫子似的,顶多能打个下手啥的。” “有道理。”江满拍拍肖四婶,憋笑,“四婶你是对的,谁挣钱多谁说了算,就让四叔做饭洗衣服,他不是看不起妇女同志,老说做饭带孩子都是老娘儿们的事情吗。” “对,我今晚上就回去消遣他,我看他能怎么着。”肖四婶乐哈哈地走了。 江满站在门口看着她干劲十足的背影,那感觉,就准备回去干一架的气势,实则四叔四婶两口子感情还挺好的。 没想到妇女地位就让四婶这么找回来了啊,是不是可以由此预见,往后村里妇女地位都会高一些了? 江满其实做之前倒没有刻意琢磨,然而这还真是个适合妇女的项目。 江满回到屋里,笑嘻嘻跟姚志华道:“听见没,谁挣钱多谁说了算,往后我要是挣钱比你多,你就得听我的了。” -- 哄媳妇 “哇……别打我哥哥……” 小陆杨一看畅畅哭了,顿时也急眼了, 气的。他把小妹妹带出来玩, 没照顾好还让她哭了,六岁的小男子汉觉得自己没尽好责任, 有负叔婶所托啊, 气得瞪着姚青芽眼睛都红了。 那边肖大婶刚把姚高兴拉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怎么转个身的功夫,畅畅突然又哭了?再看看小陆杨,哎呦, 外孙红着眼睛, 看样子还真是挨打了啊。 肖大婶光顾着姚高兴, 也没看到发生什么,顿时就不乐意了, 再怎么说,姚青芽都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了。 这边姚青芽愣了愣,赶紧辩白:“胡说,我哪里打他了?我可没打他。” “你没打他, 畅畅怎么哭了?”肖大婶忍不住说,“青芽, 人家说三岁小孩, 畅畅还不到三岁呢, 那么点小孩, 她还能赖你不成?” 姚青芽:“……” 可不是, 畅畅才两岁半,这么小知道什么呀,她就看见姚青芽冲着杨杨哥哥叫嚷,还伸手推他了。 姚青芽张张嘴,徒劳地辩解:“我,我真没打他,明明是他先推倒我小弟。”问围着凑热闹的那些小孩,“你们给我证明,我没打他。” 一堆孩子乱哄哄的,有的说没看到,也有的说看见姚青芽推小陆杨了,有一个还比划着给肖大婶看,说就是这么这么打他胳膊的。 “刚才高兴怎么摔倒的,我看见了。”肖大婶只以为外孙吃了亏,气道,“你小弟差点抓到畅畅的脸,杨杨挡了他一下也不是故意的,你说你这么大孩子了,咋还能以大欺小呢。” 不远处墙根晒太阳闲聊的几个妇女也过来看热闹,不免也说姚青芽不懂事,不管咋样都不该以大欺小。还有的开始揭短翻旧账,说你们家不就是仗着孩子多吗,平常搁村里可是够强梁的。 姚志国家五个孩子,可谓人多势众,年龄也都不小了,平常在孩子堆里也没少干欺负人的事儿,你说谁家孩子被欺负了能没有意见啊,人家可都记着呢。 姚青芽说也说不清楚了,一着急,索性拿袖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你这小孩,你还哭上了。得,我不跟你说了,让人说我跟个小孩吵吵。”肖大婶为人厚道些,见状便抱起畅畅,拍着哄着,又去哄小陆杨,领着外孙、拖着童车离开了。 他们一走,周围看热闹的大人数落评论几句,也就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大,自有一帮子小孩叽叽喳喳跑去姚老大家里告状。 “我说二姐,该走的都走了,你就别站在这儿哭给别人看了。”姚招娣抱着小妹琳琳,撇撇嘴奚落她,“你说你,强梁惯了吧,怎么逮谁都欺负呢,谁不知道三叔三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呀,还有杨杨,你还打他,你可真有本事。” 姚青芽:“要你管!” “我不管你。”姚招娣抱着自家小妹转身走人,一边笑嘻嘻地说,“要管也是你爹你娘管你,你厉害,你们一家子都厉害,你赶紧去找你爹娘、你哥哥们撑腰啊。” -- 最大赢家 筹备开公司,老队长比谁都积极。 江满这个人混日子的态度, 生活第一位, 工作挣钱的事按部就班来就好。大过年的,她整天忙着吃吃喝喝办年货, 准备过年呢, 腊月二十八烧家里最大的地锅,蒸了一锅白馒头,一锅红豆馒头,再来一锅肉馅包子。 姚志华帮她烧火,畅畅和小陆杨跟他三人排排坐, 坐小板凳上, 吃锅底烧熟的红薯。 “蒸这么多呀。” “不多啊。”江满吹着手指, 快速把一个个雪白的大肉包子从锅里拿出来,放在盖帘上晾, 这天气,蒸好了尽管放着,“正月十五之前,我都不打算专门做面饭了。” 姚志华:“那再蒸一锅白菜豆腐的呗?” “你上一句话还嫌多呢。”江满鄙夷的眼神, 这个吃货。想了想说,“要不就再蒸一锅, 一半白菜豆腐, 一半干菜的, 行不行?谷雨爱吃干菜的, 过年一家子肯定要来。” 江满把满满一盖帘的包子端出去, 放在院里的凳子上,大冷天,一会儿就凉了,冻一冻收到筐里,想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了。 她回到厨房,拿了旁边留下晚饭的包子,掰开一个给俩小孩:“别吃太多红薯了,会肚子胀气,一人再吃半个包子。” 小孩过年不停吃,等会儿再给喝点奶粉,晚饭都不用专门吃了。 又拿一个掰开两半,递给姚志华一半,姚志华一口咬下去,点点头:“嗯,就是这个味儿,馅儿好吃,软和有肉汁,跟沪城那个小笼包似的。”低头问俩小孩,“好不好吃?” 俩小孩一起捧场地喊好吃。 “做馅加点猪皮冻进去就行了。”江满笑。 老队长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大人小孩都在厨房,排排坐吃包子。 见老队长来了,两个大人起身迎了一下,干脆叫老队长也进厨房来坐,反正没别人,厨房今天一直烧火蒸包子、蒸馒头,别提多暖和了。 “叔你尝一个,江满刚包好的。” 姚志华递过去一个包子,老队长摆摆手:“不吃,哎呀畅畅妈呀,咱那个公司一堆事儿呢,你哪还有工夫蒸包子,这活儿叫别人干。还缺啥年货,回头都叫你婶子来给你弄。志华也去,要写的你帮着写,回头叫你婶子来帮你们带孩子。” “……”江满失笑,“叔,大过年的您就不能悠着点儿。急什么呀,一会儿就给婶子找这么多事,您自己家里就不过年呀。” “嗐,我这不是想赶紧都弄好了,趁着过年,咱也热热闹闹搞个开业大会,赶紧干起来,春耕农忙之前还能踏踏实实干两个月呢。” “那也得过年啊。”江满摆摆手,笑,“没那么急,过年不许干活,老祖宗规定的。过了年咱先把入股和加工户的事情定下来,订单签下去,四婶她们给做个技术培训,熟手各家就可以开始干了。” 老队长看看人家小两口优哉游哉的样子,想想也是,似乎就他这么火急火燎的,一个人也急不来呀,才终于安心坐下来。 -- 爱漂亮 “你们到那边, 路途太远了, 你家陆安平整天担心你们水土不服呢, 你可别忘了,你还有点晕车。” 江满一边唠叨她, 一边就毫不客气地伸手翻她正在收拾的包和纸箱,“这个,夏天.衣服先不带, 我给你寄去。”转念一想, “要不你都别带了,干脆都丢了吧,我跟你说,那边气候习俗跟这边都不太一样, 你们经济条件又不差,入乡随俗,去了就尽量买新衣服, 这都穿几年的旧衣服了?” 这年代布料都是棉麻之类,再节俭,夏天.衣服穿穿就该烂了。 她翻出两件肖秀玲的衣服,随手一丢:“乡下自己做的衣服, 你往后不许穿了啊,回头随便送给谁算了。好歹陆安平去了也是个县委副书记呢, 跟在姚家村可不一样, 你也把自己捯拾得像样点儿。朴素归朴素, 体面归体面, 别老不舍得花,你打扮土里土气的,人家不笑话你,人家笑话陆书记他老婆。” 翻了翻又翻出一件补丁的旧棉袄丢出来:“这么旧的衣服还是不给你带了,你呀,没别的毛病,就是太抠门,对你自己抠门。” 其实想想,在这个年代,肖秀玲花钱消费方面也并不算抠门,挺正常的观念,比较节俭,是江满她自己花钱太大方了。 偏偏姚志华也是个暴发户心态,加之受她影响,两口子花钱的本事都不小,也难怪村里人老说她败家。 “这些书啊什么的,也别带了,死老笨重的,我给你邮局寄去。”江满指指一个纸箱,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跟你说,你要是不把自己收拾漂亮点儿,更加有人惦记你男人,你信不信?” 肖秀玲看着她唠唠叨叨,风卷残云一样在屋里转了一圈,她收拾了这么长时间的行李,几句话工夫都给她安排上了。 肖秀玲把手里的袋子往旁边一丢,随便往哪个行李包上一坐,肩膀一垮抱怨道:“你还早点来啊,你早来,我就不用挨这个累了,这两天收拾东西累死我,我娘还不停地叫我这个带上、那个带上,唠唠叨叨一直说穷家值万贯,桌椅板凳恨不得我都带上,我正发愁呢,你这么一来,全给我解决了。” “……”江满顿了顿,自己也摇头笑起来,怎么感觉她这会儿像个老妈子似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操心唠叨。 两个女人胡乱坐在行李包上,笑了半天,江满道:“这么着,你理一遍,就带上随身重要的东西,三口人现在穿的衣服,你路上还得带些吃的喝的呢,这就足够陆安平扛的了。能不带就不带,他也好留点力气照顾你和杨杨。余下的东西必须带的,统统走邮局。” 想了想啧了一声,“我估摸着,你这个晕车的主儿,可能比杨杨还难照顾。” “他知道我晕车,准备药了。”肖秀玲道,“你别担心,火车我还行,换汽车我不行就吃晕车药,临上车再准备几个橘子,我晕车闻着那个橘子皮的味道管用。” -- 相亲相爱 姚香香嫁人的事, 江满最初是听肖大婶提了一句, 说你小姑子好像要嫁人了, 也不知道哪天回来办喜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不是大家都忙着编东西挣钱吗, 我又不大爱打听。就是你婆婆出来说,小闺女要结婚了,嫁的是他们南方当地人, 听说家里还挺有钱的。” 江满心说, 条件好还有钱的当地人,会眼瞎娶姚香香?转念一想,可也难说, 姚家人皮相都不算差,指不定遇上个色迷心窍的猪脑子呢。 肖大婶是个厚道人, 当着她的面,江满便笑笑, 换了个话题。 “婶子, 隔壁院里的钥匙我给你一把,房子一时也没人住,秀玲姐开出来的小菜园, 往后你种吧,我种了也吃不完。”她指着自家青红嫩绿的小菜园, 笑道, “婶子你看, 这菜园我不在家, 给你一打理,比我在家长得还好了。” “这话说的,我就会干个农活,会种菜,你呢会挣大钱,心思都在挣钱上,你现在可是咱姚家村最拥护的人。” 这话不假,挣钱是有多要紧的事儿,村民们现在对江满的拥护到什么程度呢?姚老太出门乘凉,闲聊时骂了一句江满不好,结果被一堆妇女围着怼,差点没被怼得当场气绝。 肖大婶笑道:“你们这一家三口刚回来,锅碗瓢盆长时间没用了,都得仔细收拾一下,今晚要不就别做饭了,我家里做了韭菜盒子,煮绿豆汤,回头给你送一小锅来,你们三口就够吃了。” 江满一想,家里一个多月没人,别的不说,地锅灶台一层灰,明天好好收拾刷洗一下才能用。于是笑道:“行。婶子我不跟你客气,反正我们吃你家东西都当自家的了。” 肖大婶一走,娘儿俩关上门洗澡换衣服,姚志华抢不过她们娘俩,干脆骑车跑去村西水库洗,总算摆脱了大热天绿皮火车里那股子味儿。 畅畅坐在澡盆里,弄了满满一盆肥皂泡,拍拍吹吹玩玩,就是不肯出来了,天热,小姑娘赖在澡盆里舒服啊。 江满怕她时候大了皮肤泡皱,哄她出来,给她擦干净了,小姑娘就穿着沪城时兴的塑料小拖鞋,吧嗒吧嗒跑去带回来的行李包里找衣服穿。 小姑娘从包里翻出一条橙色小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想起妈妈说这裙子有点小了,又放下,重新拿了一条红色棉布的背心裙,江满帮她指了哪边是前边,小姑娘自己穿好了。 “妈妈。”畅畅拿着橙色小裙子,“小了的,给琳琳穿。” “给琳琳穿啊,行。”江满说,“明天妈妈带你去找琳琳玩。” 红日西落,肖大婶胳膊挽着篮子,手里端个小锅,给江满送了韭菜盒子和绿豆汤来,不光有汤有饭,篮子里还一碟青椒炒鸡蛋。 “婶子哎,有你可真幸福。”江满真心说道。肖秀玲一走,肖余粮又当兵不在家,肖大婶大约也有些移情心理吧,整天围着江满操心,给她做这做那,动不动送些吃食瓜果来,帮她带畅畅。 -- 逃跑的姚哥 江满在满屋子爆笑中跑出会议室, 跑过来接起电话, 一边啼笑皆非, 对着慢悠悠若无其事的小姑娘说了句:“这小孩!” “怎么啦?”电话里姚志华问。 “你闺女。”江满就跟他讲刚才的事儿,说你闺女, 大人精似的,跑去会议室喊江满同志接电话。 姚志华:“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江满好笑摇头,“打电话什么事儿?” “我分配的事。”姚志华说。 得亏刚被闺女逗得好心情, 姚志华略带遗憾地哎了一声, 说他留校的事儿黄了。 “不是差不多都定了吗?”江满忙问。 不是她自己吹,姚志华大学这四年, 表现大约是的确不俗,成绩不错,还发表了好多篇小说, 中篇小说《心坟》更是颇具影响, 也有几篇发表的文学评论, 妥妥混了个青年作家的名头。 怎么黄了?提起这事姚志华就呵呵了。几个教授导师都支持他, 他们这一届中文系两个留校名额,系里讨论推荐的是他和同系一个女生, 结果报上去,姚志华的名字变成了另一个姓孟的男生。 “背后有人呗, 告啊。”江满脱口而出, 还不是姚志华农村来的, 什么背景人脉都没有。 “告什么呀。”姚志华说, “学习成绩差不多,我比他强点儿,他成绩也不差,我发表的东西比他多,名声影响肯定比他大。他呢沪城本地人,发表过两篇报纸文章,学校领导支持,说政治觉悟高。” 他拿这事折腾,岂不成了政治觉悟低了。 “所以打电话跟你商量一下,我现在面临毕业分配选择。”姚志华说。 因为留校的事,系里导师大约就对他有些弥补心理,在毕业分配上算是有心照顾他,所以姚志华现在打电话找江满商量,是选择去中西部某个省会城市,还是去南方某省的蓝城。 “你自己的想法呢?”江满想了想,“要单论地方,蓝城肯定比那个西部省会强。”将来城市发展也会更好,这一点江满很清楚。 “我也这么想,就是……”姚志华顿了顿,“都挺远的,怕你们去了不适应。其实我也可以要求回原籍,比如分到永城,可是我不太想留在老家。” “我也不赞成你回原籍。”江满说。永城,不管跟哪个比,在她看来都不如另外两个选择,直接排除。 至于适不适应的问题,她笑道:“这个你倒是瞎担心,你瞅瞅你闺女,我估计比你适应能力还强呢。” “那行,我去给教授回个话。” “哪天回来啊,行李多就尽量走邮局。”江满问道,“那你是先去蓝城,还是先回来一趟?” “当然先回去啊。”姚志华笑道,“最要紧的,不得回家带上老婆孩子吗?这边我也没多少行李,也就是铺盖衣服,然后就是书,书籍一类我先放这儿,等去了蓝城,再让这边的同学给我寄过去。” -- 杀回去 “做什么好吃的?” 姚志华下班回来得有些晚, 一进门, 换了鞋就忙着往厨房跑。 “包子。”畅畅拦在厨房门口, 回头跟妈妈告状,“爸爸没洗手。好孩子讲卫生, 爸爸不讲卫生。” “谁说的,爸爸正准备洗手呢。”姚志华脚步一顿,笑嘻嘻往后倒退了两步,退着进了卫生间。 他洗完手出来, 还专门举起两只手给闺女示意, “看看,白不白?洗得干干净净的。” 一边说, 一边伸出一指禅,作势要去搔她的小脖子。畅畅怕痒,赶紧缩着脖子笑哈哈跑开了。 江满正在切菜, 姚志华从她身后伸头看了看:“什么包子?” “烫面包子, 菠菜馓子馅的, 喝米汤。” “吃包子还炒什么菜呀, 有米汤就行了。” “我做个凉拌海带丝,切点小萝卜干, 配包子吃。”江满扭头问他,“怎么今天又回来晚了?我看你们单位, 其他人人家早就下班回来了呀。” “写讲话稿呗, 明天局里有个大的会议, 周局长要讲话。”姚志华叹口气, “下午我就写好了,拿去给周局长过目,不太满意,我又加班重写。”顿了顿抱怨道,“我是真不擅长写这些东西,为什么他们就老觉得我是作家,能发表小说,就得会写这些讲话稿什么的呢?” 他分配来以后,头上顶着“青年作家”、“重点大学中文系高材生”的光环,本来大约先分到区文教局当个办事科员之类的,结果被市人事局留下,还直接进了局办公室,单位小新人,干的完全是文字秘书的活儿,整天忙着写材料。 在许多人看来,如此重用,青云直上啊,刚毕业分配来的,姚志华这命也太好了。 而对于姚志华来说,文学和公文,小说和讲话稿,完全两码事好不好?当然也不是他不能写,他要是连个应用文都不会写,也别说上过大学了。 可是公文材料也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远不止是语言文字的事儿。就比如领导讲话稿这个东西吧,要揣摩领导意图,要把握会议精神,要有足够的时政敏感度。 写好了你送上去,领导要是只改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词语,表示亲自撰写修改过了,这就通过了,你可以松口气了。要是领导说,哪方面哪方面还得改改,那就说明你这个没通过,要大改,甚至要推倒重来,万一赶在晚上,你就得连夜加班重写…… 作为一个爬格子搞文学的,姚志华在局办呆了两个月后郑重表示,他再也不敢瞧不起那些“刀笔吏”了。 姚志华看着江满把海带丝拌好装进盘子里,伸手捏了一根丢进嘴里,自我解嘲道:“你说我跟孟学春是不是人生错位了,这活儿适合他干才对。” 孟学春,抢了他留校名额的那位,政治觉悟高的同学。 “下手捏,你给你闺女做个好样子。”江满嗔怪一句。 姚志华瞧一眼外面,畅畅趴在椅子上玩球呢,干脆又捏了一根送进嘴里,一边继续跟江满诉苦:“光写材料也就罢了,小意思,我最怕参加那些应酬,人际我又不熟,局里有个招待什么的,一喊我我就光想往后缩。” -- 大事件 姚志华掩饰地咳嗽两声:“下周我请假去沪城, 连来带去, 大概要一星期左右, 考完试我就回来,你们娘儿俩自己在家好好的。”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先没说明,是以事假的理由请假去沪城,参加研究生考试。江满了然点点头:“知道了,你走你的。” 他一走, 江满带着畅畅, 每天除了弄点吃吃喝喝,便闲得去楼下跟邻居们聊大天。 晚饭后散步遇上刘副局长的老婆张大姐, 关切问了一句:“小江啊,你们家小姚这几天请假干嘛去了,没什么事儿吧?” “没。”江满说, “去沪城一趟, 说是学校有啥事儿。” 张大姐搞妇联工作的, 特别喜欢关心人, 继续问道:“大学都毕业了,回学校还有什么事儿啊?” “不太清楚。他们教授打电话叫去的, 不知道什么事儿。”江满道,“反正他们教授老想着把他弄回去搞学术, 说他可以给人民群众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 张大姐便接了一句:“对对对, 我们家老刘还说呢, 小姚是个很有才华的青年作家。” “姚志华也说呢, 说整个局里,就刘副局长最能理解他了。”江满笑。 遇上周局长的老婆,姓王,是个老师。江满领着畅畅散步遇上了,主动打个招呼。王老师过来逗逗畅畅,江满就跟人家聊上了。 “王大姐,你说现在小孩几岁上学好啊?六岁还是七岁呢,我们家畅畅六月底生的,要是六岁上学是不是有点小了?” “那是小了,肯定班里顶小的。”王老师看着畅畅,“你们畅畅这才几岁呀,幼儿园都还没上,小江你真重视教育,这就盘算上小学的事儿了。” “那是,快四岁了,我盘算给她上幼儿园呢。”这年代幼儿园也没有规定年限,反正就是玩,江满说,上两年幼儿园就入学小学,怕她太小了跟不上。 王老师:“那不一定,年龄小也不一定跟不上,年龄小不是关键,小孩聪明好管就行。我以前也教过六岁上学的孩子,人家那小孩聪明,比好多大的都强多了……” 王老师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心得,刚吃过晚饭也没啥事,摇着蒲扇在楼下院子里乘凉,就旁征博引,经验说法,跟江满聊了半天孩子上学的事儿。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大姐您果然是搞教育的。”江满真心恭维道,“看您家里孩子也争气,等赶明儿您有了孙子孙女,肯定都能教育得特别好。” “哪里哪里。”王老师笑得开怀。 江满话题一转问:“我听说您儿子找对象了?打算啥时候结婚呢?” 然后两人就从儿子找对象聊起,聊到儿媳妇,一路聊到结婚新三大件,缝纫机,收录机,黑白电视机。 这年代谁家有台电视机就是土豪了。 “王大姐,您买个黑白电视机也不少钱呢,干嘛不买个彩色的,我瞧着,黑白的过几年怕要落后了。” -- 淡定小姑娘 作为幼儿园老师, 第一天入园的宝宝大约最难带。一屋子刚入园的小宝宝, 哭的哭闹的闹, 一个个铆足了劲儿折腾。 这就够老师忙活的了,抱抱这个, 哄哄那个,忙得不过来。偏偏还有个别家长,孩子送进来, 大人看着不肯走, 生怕孩子哪儿不适应,受了委屈之类的。年轻的家长,老师提醒一下,尽管不放心也硬着心肠走了,几个老奶奶还坚持守在门口, 看着自家孙子, 老师说了几遍都不舍得走。 这还好的呢,这毕竟是沪大附属幼儿园, 能进来的大都是教职工子女,以及附近几家机关单位的, 家长素质相对高一些。 五十岁左右的李园长在新入园的两个班级绕了一圈, 站在窗外看了会儿, 嘱咐老师好好看着点, 便穿过校园回办公室。走过教室门前的小花坛, 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 坐在花坛的花砖矮墙上, 被花树遮住了半边身子,耷拉着两条小短腿。 哪班的孩子跑出来了,李园长赶紧走过去。 走过去一看,小姑娘一张白白.嫩嫩的包子脸,黑溜溜的大眼睛,剪了个娃娃头,穿一条白色棉布连衣裙,外搭一件奶黄色小开衫,斜背着蓝色小挎包,干干净净的,坐在花坛墙上,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不光这样,还专门找了个花树能挡住太阳的荫凉地方坐。李园长站在旁边看着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小朋友,你哪个班的呀,怎么跑出来了?” 小姑娘不说话,笑眯眯仰头看着她,抬手指指小一班教室。 “你是今天来的新宝宝吗?”李园长更惊奇了,弯下腰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跑出来了?” “畅畅。”小姑娘想了想,好像不对,妈妈说她在幼儿园叫姚畅,于是小姑娘把小挎包拿起来,指着上面绣着的字,“姚畅。” “姚畅,哎哟真聪明。”李园长摸摸她的头,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跑出来了?别的小朋友都在屋里呢,好孩子不能乱跑。” 小姑娘撅撅嘴,很委屈地指指小一班教室:“那屋里小孩又哭又叫的,太吵了,我得离远点儿!” 李园长:“……”半天没找到词儿,摇摇头哈哈笑出声来。 然后赶紧去通知小一班老师,说你们两个老师怎么看的,你们班宝宝都跑出来了,幸亏大门整天关着,这要是跑到大街上去了,丢了我们也赔不起呀。 小一班的金老师忙解释道:“李园长,那个叫畅畅的孩子出去我知道,她跟我说太吵了,吵得她耳朵不舒服,说要在门口玩一会儿,我看她很乖就让她出来了,刚刚还在门口呢,你看这屋里乱的,谁知我一个不留神,她就跑去坐在花坛上了。” “这孩子,爸妈怎么教的,要成精了。”李园长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孩子可太好玩了。” 江满中午来接的时候,还不知道畅畅小姑娘的光辉事迹已经传遍大半个幼儿园。 -- 孩子的想法 姚志华:“什么饥饿营销?” “顾客来晚了买不到, 就会觉得我这里东西好吃, 生意好不够卖, 就是……紧俏商品。”江满道,“哎你先别管这个, 还是先关心一下咱们的午饭吧。” “下馆子啊。”姚志华理所当然地说,“不然怎么弄?这都快十二点了,我们再买菜, 再回家做饭, 再等吃完,得什么时候了?别说你店里还得有人。” 话音刚落,就像为了给他证明似的,进来一对拎着菜篮子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 头发都白了。老奶奶进来问道:“你们家卖面包的?” “哎哟阿姨, 真对不住,我们家面包卖光了。”江满抱歉地迎上去, “我没以为这么好卖,昨天烤了两炉, 放学小孩多, 刚才都卖光了。要不……”她转头看了看, “还有点月饼, 要不您尝尝?” 免费品尝盘子里的早让一波小孩吃光了, 江满说着, 便随手拿了一块五仁月饼, 一掰两半,递给老奶奶一半,又递给老爷子一半。 “年纪大了,吃不了太甜的。”老奶奶摆摆手。 “那您尝尝这个,椒盐五仁的,里边花生核桃都是弄碎的,没有糖。”江满随手又掰了一块椒盐月饼。 老奶奶大约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接过来咬了一口,吃完跟老爷子品评道:“还真不甜,挺香的,不硬,你能咬动。” 老爷子听了,便也吃了一口,细细品了品,指着叫老奶奶:“买两斤,买两斤。” 江满便主动拿托盘帮老奶奶夹了月饼,五块一包,包成两包,又把三块随手包成一小包,给老奶奶放进篮子里。 “就要两斤,别给多了。”老爷子说。 “买两斤送半斤。”门口写着呢,估摸着老两口也没注意看,江满笑道,“五块一斤,我还能掰下来一半吗,送您三块。” “这姑娘会做生意。”老奶奶拎着篮子,一手扶着老爷子往外走,回头问了一句,“姑娘,你明天还烤面包吗?” 江满说烤。老奶奶便说:“那我们早点儿来,老头子牙口不好,就吃点松软的。” “说的好像你牙口好似的。”老爷子嘀咕一句,老夫妻俩便相互搀扶着走了。 “瞧见没,这就是饥饿营销。”江满跟姚志华示意了一下,当然人家营销是故意制造“饥饿”,她这是真卖光了。 “江老板是挺精的啊。”姚志华揶揄道,“而且这老公母俩,穿着打扮看着经济条件不差,你这又拉了个老主顾。” “估计有退休金的,老爷子那派头像个老干部,口音北方。”江满笑着抬抬下巴示意,站在店门口瞧着慢悠悠走远的老夫妻俩。 “得有八.九十岁了吧。”姚志华也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看,“希望等我们老了也能这样,八.九老十了还能走得动。” “所以好好活,过好每一天。”江满说,“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老了也不缺钱,有钱花,出门散个步都有保姆和狗狗跟着。” -- 好奇宝宝 “这是我们学校的马老师。”姚志华给江满介绍了一下, “马老师, 这是我媳妇江满, 这个店是她开的。” 他看看苹果脸马秋汝,“原来这是你女儿啊, 可真好,跟我女儿一个班,以后可以一起玩了。” “原来是你们家开的。”马长林说, “中午我女儿回去还说呢, 说他们班有个面包屋家的小朋友,一直跟我叽叽喳喳的,说她可漂亮可漂亮了,她家里面包可好吃可好吃了。我爱人还买了月饼回去,的确好吃。” “您要说好吃, 那肯定真好吃。”姚志华笑。 两人寒暄几句, 马长林便哎了一声:“志华,你现在不送孩子去幼儿园?” “还早呢, 还得半个多小时上课。”姚志华说。 “那……”马长林犹豫了一下,“你看我整天忙, 也不太清楚时间, 她妈妈临时有事, 让我给送来, 得亏这小孩先跑你们家来玩了, 不然我送过去还没人管呀。” 姚志华一听, 便笑道:“马老师你要是有事忙, 就把你女儿留在这儿玩好了,到时间了我一起送去。” “那行,那就拜托你了,我还真有事儿。”马长林喊了一声,“小汝,你在这儿听话啊,我先走了。” 马秋汝只顾着跟畅畅玩,俩小姑娘在桌子上搭积木,头也不抬答应了一声。 “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马长林对江满点头笑笑,便匆匆走了。 江满在一边看着,俩小姑娘玩起来还挺有趣。畅畅跟着爸妈到处跑,搬来搬去的,离开老家以后,在大人的影响下便习惯了说普通话。而马秋汝呢,沪城口音的普通话夹杂着沪城方言,时不时冒出来一句,俩小孩居然交流无障碍,各说各的,各人居然也都能听懂对方。 说实话,沪城这地方的方言,说得快了江满都听不太懂,碰上只说方言的顾客,只好连估带猜的。可能是小朋友说话慢,又都是短句为主,畅畅倒学得挺快。 “这小孩是当地人?她爸爸是你们学校老师啊?”见两个小孩玩得入迷,她小声问姚志华。 “她妈妈好像是沪城当地人,马长林自称是祖籍东北的杭城人。”姚志华说,马长林是他们学校的老师,不过没教过姚志华的,认识,算不上多熟悉。 “这个人有点恃才傲物,不过也的确有几分才华,特别推崇五四文学。” “这小孩挺活泼的,跟我们畅畅也玩得来。”江满道。 玩了会儿,姚志华回学校,江满就把两个小姑娘一起送去幼儿园。回来路上经过卤味店,进去买了根香肠,剁成细细的香肠末,准备试验武大郎烧饼。 饼子烤好,刷上酱料,看着时间到了便去接畅畅,经过老张师傅的小吃店顺便说一声,请他晚上再给烧个萝卜粉丝汤。 江满每次去接畅畅,动作快的话来回五六分钟,她索性也不锁门,只把柜台收钱的抽屉锁上。碰巧这之间有顾客进来的话,很快她也就该回来了。 -- 包子不包子 姚香香80年冬季去羊城打工, 这个江满记得挺清楚, 因为紧接着她就带着畅畅去了沪城, 参加招商会,然后三口人一起回来过寒假。 然后成立公司, 她来往忙碌于姚家村和沪城之间,81年暑假,从沪城回村, 听到姚香香嫁人的消息。 家里人反正也没见过男的啥样, 就记得姚老太到处跟人讲男的家里挺有钱。姚香香说路远工作忙,回不来,就把自己嫁掉了。 82年春节,姚香香没回来过年,说怀孕了, 怀孕几个月江满也没太关注。反正那年姚志华毕业, 比往年寒假回来得早,去老宅, 姚老太就是说姚香香怀孕了,大着肚子不方便回来。 之后他们就离开了姚家村, 先搬去蓝城, 暑假又搬来沪城。期间忙忙碌碌, 江满也就没关注过, 姚志华倒是跟他爹娘通信,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 老姚家的事情, 尤其姚香香的事情,江满一向敬而远之,也就不怎么跟她提。 现在农历八月十五,九个多月前声称怀孕大肚子的姚香香,生孩子了。 这个时间,还真是谜之尴尬。 “令妹,去年夏天说嫁人了的吧,我记得刚放暑假的时候。”江满看看姚志华便秘一样的脸色,“她这要是第一胎,那当我胡说,我年纪大了,老年痴呆症,可能记错了,你多多见谅。” 看看姚志华越发难看的黑脸,江满忍不住一笑:“要是人家春节那会儿刚刚怀孕,现在生下来不久,坐月子呢,那正好啊,对得上。” 姚志华瞥了她一眼:“你少挤兑我两句,你明知道。” 江满事不关己,她现在除了经常跟江谷雨打电话写信,跟老家村里联系不多,跟老姚家更是毫无往来,也就是偶尔因为公司的事情,跟老队长通个电话。 可是姚志华却一清二楚,就在他考研前,初夏四月份吧,接到老家的信,说姚香香生了,生了个女儿。反正路那么远,姚香香说一切都好,也不叫家里去人。 当时姚志华忙着考研,之后又忙着搬家到沪城,明知道江满对他那个妹妹有多厌恶,忙起来也就忘了对她提起。 结果仅仅四五个月后,他爹娘又来信跟他说,你妹妹生二胎了,你去看看吧。 姚志华想骂人。 江满:“我挤兑你什么呀,又不是你生的。” 掰着手指头算算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这姚香香够生猛的呀,满打满算出去打工不到两年,结婚一年零三个月,二胎生下来了。 江满一想:“不对呀。她既然煞费苦心瞒到现在,干吗不继续瞒下去?等个半年吧,再说生二胎了,过两年孩子大了,她带回去谁也不知道到底多大,也没人能给她鉴定,这事不就瞒过去了吗。” 江满挨着姚志华坐下来,捅捅他,“所以这胎生个什么?女孩?” “女孩。”姚志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你猜对了。 -- 谁老大 腊月二十二, 姚志华收到老家的电报, 只有五个字:父病危速归。 江满还在店里, 姚志华骑车带着畅畅,匆匆去店里找她, 也没多说什么,就把电报递给她看。 要是说的姚老太,江满兴许就基本断定是假的了。实在是这个时间太巧了点儿,他们刚说不回去过年, 那边就说病危了。 要说姚志华, 在最初的惊讶担心之后,也不是完全就信了的, 毕竟他娘那个人,又不是没装过病,他爹身体也一向很好, 农村人, 六十岁上, 照常下田干农活的年纪, 此前来信也没听说过有啥不好的。 姚志华情愿是他娘又作妖装鬼。 “你别急,我去给队长叔打个电话, 先问问怎么个情况吧。” “嗯,我不急, 你去打电话。” 江满便去找公共电话。先打了一遍, 居然占线, 等了等再打过去, 刚拨通就被接起来了。 “队长叔,我是江满。”江满直截了当问道,“志华他爹,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给你们打电话呢,打去你家那边,管电话的老太太说你们没在家。”老队长说,“你公公病了,在县医院呢,听说不太好。” “什么病啊?”江满忙问。 “什么病,哎,前前后后我也说不太清楚,村里人都说跟你婆婆吵架,让你婆婆给气的。” 老队长说,老公母俩因为些家事,一连闹了好几天,姚老太也不给老头做饭,没完没了的哭嚎谩骂。 姚老头六十几岁的人了,一连几顿没吃上热乎饭,加上生气。昨天大中午,就着咸菜喝了些白酒,饭也没吃,跟姚老太又吵起来,结果站起来没走几步,一头栽到地上了。 开始姚老太还当他喝醉了,骂了几句才发现不对,赶紧喊隔壁姚老二来,就不行了。 正好快过年了,镇政府开着小吉普车来慰问军烈属,赶巧了,老队长赶紧拦下车,张罗给送到县医院。昏迷不醒,看样子是不太好,所以今天一早,老姚家给姚志华拍了电报。 “偌大年纪,因为什么事闹成这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老队长说,“你们回来再说吧。” 江满挂上电话,回来跟姚志华如实说了。 “怎么办?”姚志华问,虽然比较平静,可听到这样的事,他亲爹,心里没法不着急。 “能怎么办,赶紧回去呗。”江满说。 两人夫妻间的默契,有些事也不用多说,尽在不言中。 姚老头不管能不能治好,这样的事情,她不回去不光是姚志华为难,姚家村老百姓要有议论了。 姚志华心里一热,看着她,拍拍她的手:“那我去买火车票。” “今天都腊月二十二了,你现在去买火车票,指不定得排上大半天队,就算能买到,怕也得几天以后的了。” “我先去排队再说呗,看看能不能找个熟人。” 江满想了想说:“坐飞机吧,润城有机场,我们坐飞机到润城,润城肯定有去省城的客车,路线应该经过永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先经过县城。” -- 还乡记 “小胖子很聪明的。” 畅畅对小胖子弟弟满满都是维护, 这么快就进入称职的小姐姐角色了。 其实一年没见, 俩小孩加起来才不到六岁, 统共刚在一起玩了两三个小时吧。 “小胖子听见没?姐姐夸你聪明呢。”江谷雨笑起来,忙跟畅畅说, “还是畅畅最聪明,刚一会儿就把他教会了,你要是在我们家住一阵子不走,他肯定就不用那么笨了。” 作为被小姐姐维护的小胖子, 还在努力显摆新技能, “接接、接接”喊得起劲儿。 江满把他放在地上,小胖子就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两条小短腿车轱辘似的,跑得还挺快。 “这么大的小孩你可得看紧了,能跑会溜了。”江满笑。 “可不是嘛, 一眼看不着他就自己跑了, 还会自己开门往外面跑, 弄得我整天把门拴上。”江谷雨笑道, “可烦人了,又烦人又累人, 有两回保姆阿姨请假,我一个人在家做饭, 我干脆拿绳子把他拴在桌子腿上。” 江满哭笑不得, 拴小狗呢这是! 小胖子圆溜溜跑了一圈, 回旋镖似的又跑回来了, 一把抱住畅畅,咿咿呀呀也没人懂他说什么,自己却嘎嘎嘎笑得一脸傻乐呵,一绺清亮的口水顺势而下。 “小笨蛋,哪来这么多口水呀。”江谷雨不无嫌恶地赶紧给他擦干净,“姐,你说这小孩是不是真有点笨,他都一岁半了,正正好十八个月,怎么还光流口水,说话也慢。我记得畅畅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叫小姨了,自己能拿小饼干吃,也不流口水。” “流口水估计是长牙,畅畅小时候长牙也流口水,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整天嘟嘟嘟吹泡泡。”江满笑道,“各个小孩不一样,有的早走路,有的早说话,畅畅小时候走路晚,说话比走路早一点。咱们浩浩才十八个月,走路就走得这么好了,一溜小跑的,也会叫人了,已经很棒了好不好。” 畅畅张着小嘴看看妈妈,白.嫩嫩的小包子脸有些难以置信: ——嘤嘤嘤妈妈乱说,人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流口水呢! 江谷雨说:“是长牙了,后边又长出来两颗,牙板痒痒,有时候会自己咬手指。” 姐妹俩交流了一会育儿经,俩小孩就绕着院子玩,小胖子果然跑得快,摇摇晃晃地只管往前跑,畅畅动作慢,小乌龟似的在后边跟着。 小姑娘秀气的眉毛拧了拧,有点替小弟弟操心,这么跑他也不嫌累,一路趔趄的,摔倒了怎么办? “姐,我和小胖子户口已经迁过来了,工资也涨了。”江谷雨笑道,她婆婆两个月前退休,给她顶班了。 “是个喜事儿。”江满笑,“你婆婆呢?” “去省城大哥家了。”江谷雨说,“这不是退了休,有时间了吗,大哥那边小孩也五六个月了,我婆婆之前要上班也没法帮着带,而今退了休,反正我们已经请了保姆,她就先去大儿子家住一阵子,帮着照顾一下。” -- 太劲爆 小赵开车把江满送往姚家村。 从镇上转往村里的土路, 干燥的冬季, 尘土飞扬中畅畅指着前边的驴车, 嘟嘟脸满是惊喜:“妈妈,大马。” “不是马, 那个是毛驴。”江满看了看说。 四岁多的小姑娘,分不清毛驴和马呀,畅畅小脸疑惑了一下:“可是,一样啊?” “毛驴有长耳朵, 马的耳朵没那么长, 马更大,身体大, 腿也更长。还有,你看毛驴一般就是这个灰色的,也有黑的、棕色的, 马除了黑的黄的, 有枣红马, 大白马。”江满认真给畅畅科普了一下。 小姑娘哦了一声, 扒着车窗看。 说话间,吉普车摁了几声喇叭, 毛路车自觉让到路边,吉普车小心从不宽的土路上超过了驴车。 江满便也回头看了一下, 发现认识的, 赶车人坐在车辕上, 优哉游哉地甩着鞭子, 是姚家村的一个小青年,名字好像叫做姚二柱的。 姚家村毕竟也不算小,这么大年纪的小青年,名字她真认不太清,不过看脸就知道熟人。 小青年正好也好奇地看过来,看见江满便咧嘴笑道:“三嫂啊,你回来了?” “回来看看。”江满一听这称呼,便叫畅畅,“畅畅,叫叔叔好。” “叔叔好。”畅畅挥挥小手,实则眼睛还在小毛驴身上。 说话间司机小赵便把车慢了下来,畅畅赶紧拉拉江满的手:“妈妈,我想坐毛驴车。”又对小赵说了一遍,“叔叔,我想坐那个毛驴车。” 江满一听,正合我意。说实话,让镇政府的车送她回去,多少还有点招风,毕竟时下乡村,自行车都不是家家有,小汽车还很少见的。 于是她便笑道:“小赵师傅,我们遇上村里熟人了,要不你停车我们坐驴车回去吧,也省得耽误你工作。” 人家说是那么说,江满可不会真把镇政府的公车留下来备用,尽管小赵再三客气,她还是婉言谢绝了。 于是娘儿俩下了车,换到毛驴车上。 还别说,畅畅坐上这个毛驴车,视野开阔,新鲜空气带着田野的气息,姚二柱赶车慢一些,也没那么颠了。 天有点冷,可是没刮风,毛驴车慢悠悠、晃悠悠的,小姑娘围着红色围巾,穿一件鹅黄的小棉袄,带着手套,弄得跟个番茄炒蛋似的,笑眯眯坐在毛驴车上,小包子脸满是兴奋。 这一路飞机汽车的,小孩子也累,终于有一个她喜欢的车了。要不是妈妈说要注意安全,她还真想去摸摸毛驴的长耳朵。 “三嫂,给你送到哪边?”姚二柱问。 江满想了想,村里没他们房子了,她反正不去姚家老宅,就说:“去老队长家吧。” 进村一路跟熟悉的婶子大娘们说着话,没等娘儿俩到老队长家,让肖大婶半路给截留了。 “小乖乖,你可让大奶想得慌了。”肖大婶一把抱起畅畅,“我就琢磨畅畅要回来了,小公鸡都给你们杀好了。” -- 好福气 用姚二嫂的话说, 姚香香这次, 真是自己钻到坛子里去了。 想想一个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 三十多岁了,又存心骗她, 姚香香那样的性子,还不是一头就栽进去了。 在这个年代,无媒无聘,没见过父母, 也没个正经婚礼, 稀里糊涂就成了捉奸在床的小三。 本来还一直瞒着家里,甚至苦心虚报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时间, 结果她偏偏是在以重男轻女著称的鄯城,偏偏连生了两个女儿。 江满一琢磨,男的之前既然有两个孩子了, 姚香香这第二胎, 怕还是属于计划外生育, 还不知道怎么躲着藏着生下来的呢。 第一胎要说被骗生下来也就罢了, 犹不清醒,不及时止损, 又生了第二个,生生把自己弄到水深火热里去了。 姚香香这时候想要娘家撑腰了, 也瞒不下去了, 写信来跟爹娘哭诉。可她远在几千里外, 本身自己也立不正, 让别人怎么帮她? 姚香香日子艰难,怕也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娘家没人来,她又没别的指望,便一封信一封信地写。姚老太一着急,就整天在家骂老头,骂三个儿子,连姚香玲也骂上了,骂他们没有兄弟姐妹情分,不管亲妹妹,不顾姚香香的死活。 然后今年过年,姚香香说不回来了,孩子太小,加上路远花钱,婆家不许她回来。 姚老太觉得闺女受了莫大委屈,仗着孩子小,觉着得想法子为难一下她婆家,只要姚香香丢下孩子一走,她婆家就该急了,就写信拍电报,硬要姚香香赶紧回来一趟。 姚香香因为这事跟婆家闹了起来,她婆婆就骂她说,要回娘家就回吧,赶紧滚,把两个丫头片子都带走,就别回来了。 姚香香一气之下,丢下两个幼小的孩子离家出走,从鄯城乡下,跑到鄯城呆了两天,可是又没有足够的路费回来,给姚老太打电话哭诉。 因为村里就只有村部装的这台电话,为了公司联系用的。农村一家亲,老队长又是个兼济天下的热心肠,村里谁家有远路的亲戚,比如肖秀玲这样的吧,就会往这个电话给家里打过来。 姚香香就是打这个电话来的。村部是个公共场合,姚老太来接电话,当时不止一个人在场,姚香香叽里呱啦一通哭诉,在场的人虽然不完全明白头尾后续,却也听出个大概。 一听“二胎孩子”什么的,姚香香未婚先孕的事情就爆了出来,在村里传了个沸沸扬扬。 这年代农村人有多保守,小青年自由恋爱都要被议论的,姚老头脸丢得光光,真觉着祖坟都丢得没法去了。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毕竟还那么保守,姚香香本身又是名声坏。 姚老头气急了,回家就骂姚老太,骂她把小女儿惯坏了,骂她蠢,那些丢脸事都瞒着,弄到这个地步,叫爹娘在村里没脸见人。 姚老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反过来骂姚老头绝情,不顾小女儿死活,然后有事没事就哭哭啼啼抱怨姚香香命不好,已经够倒霉了,娘家还指望不上。 -- 小棉袄真好 江满和畅畅当晚在肖四婶家住了一宿。第二天腊月二十六, 她骑四婶家的自行车, 带着畅畅回了趟娘家, 不出意外迎来了大嫂一波超前的热情。 姐妹俩约好的,来送年礼。江满按照农村习俗备了年礼, 江谷雨还没到,她陪江老爹坐了会儿,把从镇上给他买的烟和点心吃食给他, 有心给他塞点钱,又怕他转身就给了儿媳妇。 江谷雨和刘江东随后来到, 夫妻俩带着孩子来的。大嫂笑脸迎上去,江谷雨不冷不热答应了一声, 寒着脸进了江老爹屋里,刘江东也没多说话, 默默跟了进来。 “怎么了?”江满接过浩浩抱着,瞥了外面一眼,大嫂有些没脸, 讪讪进厨房去了。 “讨好我们两个倒是积极,她咋就没弄明白, 我们来是奔着爹来的。”江谷雨说。 江满一听这话, 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便转头看向江老爹, 结果江老爹目光躲闪开了。 “到底咋回事儿?”江满提高声音, 脸色一变。她瞟了眼厨房, 自从她来了, 大嫂就拉着她说这说那,热情得不得了,这会儿跟江振宝两口子都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准备招待姐妹俩的午饭。 “你问爹,我生气。”江谷雨看了江老爹一眼,见他躲躲闪闪的窝囊样子,撇撇嘴自己拿板凳坐下。 江老爹:“没啥事啊,你说你这丫头,大过年的你回个娘家,你撂脸干啥呀。” “合着还怪我了?”江谷雨提高了声音道,“爹,你得明白,我跟姐一年到头给你买这些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我们姐妹俩基本都给你准备了吧,那是我们孝敬你的,你要是用不着,以后我们就干脆不买了。” “到底啥事啊,你这丫头,你,你听谁瞎咧咧啥了你?”江老爹问。 “爹你就当个烂好人吧。”江谷雨指了指带来的一堆东西,“别的不说,这些东西,有几样能吃到你嘴里的?我们买来了就是给家里吃的,家里人吃了就算了,我就问你,我们俩中秋节给你买了两身衣裳,外套秋衣袜子都给你买了,冬至前又给你买了棉袄棉裤,都弄哪儿去了,你穿出来给我看看?” “秋衣我穿着呢,穿着呢。”江老爹陪笑着指指床头的小木箱,“外套我留着呢,走亲戚出客啥的,我都穿。” “别的呢?”江谷雨问,冲着江满道,“姐你可不知道,我们这个爹可真是大好人,我们给他买布,他自己不做衣服,都给他儿子孙子穿了,他自己穿得不像样,人家还以为我们当闺女的没给买呢,该给侄子侄女买衣服,我们也买了的吧?” 江满看看江老爹,身上一件半旧棉袄,是前两年姐妹俩给做的。她搬走以后,年礼节礼和衣裳之类,她就给江谷雨寄钱,都委托给江谷雨了。 在江满心里,便宜爹也是爹,养儿育女一辈子,不管感情上亲不亲,她应该尽到赡养的义务。 -- 小少年 被骗和装傻之间, 有时候也就一层遮羞布而已。 或者自我欺骗。 也不是没有那种人, 像姚香香那样, 心比天高,老觉得自己哪哪都好似的, 天下皆是她爹妈,地球都应该围着她转,就觉得天上能掉下个好男人,有钱还英俊, 体贴还忠心,茫茫人海中守身如玉三十几年, 只为了等着她呢。 这叫识人不清? 所以姚香香这种, 是不是被骗,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姚志华腊月二十八一早回来的, 说来也巧, 二十八下午,在收到电报的第七天, 姚香香终于赶到了医院,还带着四五个月大的二胎女儿。 为什么才来,因为姚老太几次三番写信拍电报叫她回来,弄得这次姚父病危的电报, 都没人信了,姚香香自己都怀疑, 打了村里电话回来问。 然后她要回来, 公婆丈夫干脆也不管, 最终几千里路,自己带着二女儿坐车回来。 可想而知,婆家也没给带什么钱,带个孩子赶路也的确不容易,抱着孩子进了医院就哭。 哭得姚香玲烦了,那边还照顾个重病人呢,她带着个婴儿,不光帮不上忙净添乱了,好容易安顿她一夜,就赶紧打发她回村里去。 姚志华在家住了一晚,休整一下,腊月二十九一早又赶回医院,跟姚香香正好完美地错开了。 到了医院才听说姚香香回来过了。姚志华只当没听见,啥也没说,啥也没问。 江满中午帮肖大婶收拾张罗,准备喜事,就在肖大婶家吃的午饭,下午畅畅要去找琳琳玩,一进门,姚二嫂就冲她往隔壁方向努嘴。 “又咋啦?”江满会意,小声问。 “姚香香回来了,抱着小的,大的没带。” “男的呢?” “没来,就娘儿俩回来的。”姚二嫂说,“亲妈妈皇娘哭一上午,好容易停了,老太婆把能骂的人都骂了一圈。”然后拍拍姚招娣,嘱咐道,“今天带妹妹们出去玩,或者在院子里小声点玩,省得她又找茬儿骂人。” 一转脸抱怨道:“你说我们家也是倒霉催,动不动她就隔着墙数鸡骂狗,一天能骂好几回,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你就当没听着。”江满安慰道,“二嫂你要打算建新房,就跟村里说说,要一块远点儿的宅基地。” 大过年的,腊月二十九了都,谁想听她们哭叫骂人啊。 江满想了想,果断道:“我回县城了。” “你怎么过年?”姚二嫂忙问,“我还想呢,叫你和畅畅来我家过年。他们男人在医院那边,过年都未必能回来,正好咱妯娌俩带着孩子,一起过年。” “你这就隔一道墙,我躲她还来不及呢。”江满道,“这个年反正是这样了,我回县城,去我妹妹家过年去。” 她敢打赌,她要不躲着,姚老太和姚香香一准会来找她。毕竟在别人看来,老姚家也就她和姚志华最有能力了,他们要是不帮姚香香,就更没别人能帮了。 -- 萝卜战队 “杨杨, 你手冷不冷, 别弄小妹妹脸。”肖秀玲眼尖地瞧见儿子的小动作。 “好玩。你看她腮帮子, 像个桃子似的。”小少年眯眼笑,搓搓手不冷啊。 肖秀玲还真仔细看了看, 可能在外面冻的,畅畅嘟嘟脸红扑扑的,真像熟了的大甜桃。 肖秀玲脱下手套,两手捧着畅畅的脸试了试, 便责怪江满:“小脸有点凉,这么点小孩,你怎么让她自己跑到外面玩。” “哪有那么夸张。”江满也伸手试了试, “小孩不怕冷,她穿那么厚,大冬天光吃不动, 过年都长胖一圈了, 我让她出去活动活动, 晒晒太阳。” “……”肖秀玲给了她一个谴责的眼神, “就你毛病多,哪有嫌小孩子胖的,小孩子胖胖的才好看。”便把畅畅抱过来,脱掉手套, 拉着她的手烤火, 把自家小少年也叫过来烤烤。 “喏, 杨杨, 先吃一块你舅舅的喜糖。”肖四婶在筐子里扒拉一下,挑了块奶糖递给小陆杨。 “谢谢四姥姥。”小少年接过来。 江满看着他扑哧一笑,打趣道:“杨杨上了学,好像变得斯文客气了啊,像模像样的小学生了。” “那是刚来到。”肖秀玲说,“你等玩熟了再看。” “杨杨还认得我不?”江满问。 “认得婶子。”小少年点点头,笑得咧开了嘴,“我记得小时候,天天在你们家吃饭。”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肖秀玲忍不住也笑道:“听见没,还记得吃,属小狗的都是喂熟了的。他到现在还是最爱吃江满喜欢买的那种钙奶饼干,上街买个蛋糕,还说没有他婶子做的好吃。” “那不亏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江满笑着捏捏小陆杨的脸,“啥时候到沪城去,婶子现在开面包店呢,烤蛋糕给你吃。” 大家说说笑笑,肖大婶则忙着端了热汤来,驱寒暖胃,怕他们路上没正经吃饭。 陆安平进来后,就坐在肖秀玲旁边,只管笑眯眯听她们说笑,也没怎么插话,坐了会儿,喝完一碗热乎乎的鸡蛋汤,便说出去帮忙了。 肖家本家近房一堆人在院子里,其实也没啥要他帮忙的,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娇客大姑爷,如今都是县委副书记了,谁使唤他呀。 于是陆安平转了一圈,一连被肖秀玲几个堂弟拒绝帮忙以后,不找活干了,就去陪着肖大叔和几位老长辈说话,问了问婚礼的安排。 屋里肖秀玲和江满她们也在讨论婚礼的事,因为肖余粮和他对象只是回来举行婚礼,婚假一过就要回去了,肖家也就只布置了新房,并没有买什么新家具和电器。 当然,公公婆婆可不会亏待了新媳妇,把钱留着给小家庭在那边添置。他们的小家安在新娘子的学校,单位给了房子。 肖大婶介绍道:“家具啥的,娘家那边都给陪嫁了,房子是公家的,都不用我们花钱。我们就给买了个彩电,还有收录机,都是畅畅妈从沪城给买的,日本进口的,比市场上还便宜不少呢,也就不拿回来了,找人从沪城给带过去,直接给他们了。” -- 心疼爸爸 肖家喜事临近, 到了晚上, 本家近房都聚在家里, 挺热闹的。陆安平被一堆叔伯、堂弟围坐说话,江满和肖秀玲就躲到肖秀玲以前住的那间屋里闲聊。 江满跟她说, 你这个股东,两年都没回来了,啥事都不过问啊。 “你分红的钱都在我那儿呢,每年我要寄给你你不要, 我给肖大婶,她也不要,非说是你借给我的, 我留着就行。” 江满便算账给她听。 “你这两年,分红有两千八百五。”江满说,“都在我这儿呢。” “你说我那一千五, 两年变成两千八百五了?”肖秀玲睁大眼, “你地主资本家呀你?” “是分红两千八百五, 本金还在呢。”江满笑。没法子, 他们做的这个生意,原材料成本约等于无,成本小,利润高, 大家都狠赚呗, 要不姚家村这两年, 大瓦房一家一家地起。 并且这是在留足公司运作和发展资金的基础上, 去年还给村里通了电,今年又给村里的小学翻新了校舍,所以这两年盈利实际更高,公司还像模像样搞了个董事会,董事会用老队长的话说都很懂事,长远打算,拿的分红比例并不高。 “你这个……”肖秀玲看看她,找不着词的感觉,顿了顿,“你还真是资本家。” “行了,资本家有什么不好啊,这都八十年代,搞活经济了。”江满笑问,“钱给你?我可不想帮你保管,你也别说帮我的,我自己也是股东,我自己也分钱了呢。” 肖秀玲想了想,坚决果断地摇头:“不要,都放你那儿。” “我现在也用不着。” “放你那儿。”肖秀玲看看她,一脸坚定,“我算看出来了,钱在你手里是母的,会生小钱,在我手里就是公的,不会生钱还会花掉,我现在也没啥要花钱的,放你那儿。”她手指点点她,“你这人活活就长了个金脑子,全是钱。” 她上了班,工资虽然不多,也差不多够一家三口生活吃用的,陆安平的工资备用大的开销,还能攒下来一部分。 “也行。”江满当仁不让,笑嘻嘻道,“那就继续放我这儿,你啥时候用钱就找我。” 两人达成一致,东扯西拉闲聊了些家常,江满便说要回去睡觉。转脸一看,畅畅和小陆杨烤着火盆,一人抱着一个烤红薯,像两只贪吃的小松鼠似的。 “这么晚,你俩可别让嘴巴闲着。”江满无奈笑道,“红薯吃多了会胀肚子哦。” 畅畅:“好吃。” 杨杨:“婶子,我们不吃多,姥姥怕我们撑,就给烤了两个小的。” “赶紧吃完,我们回去睡觉。”江满一伸头,就着畅畅手里的红薯咬了一大口。 小姑娘看看她,连个反应都没有,就自己继续吃了。 “婶子,你想吃这个给你,我再去拿一个烤。”小陆杨把手里的红薯递过来。 “不用,哎呦咱们杨杨真好。”江满笑着摸摸他的头,“我就是怕她吃多了,帮她咬一口。” -- 拉仇恨 晚上, 老队长听说姚志华和陆安平都在, 便把两人叫去喝酒。 本来叫一家子都去的, 可肖秀玲那边走不开,肖余粮对象初来乍到, 她这个大姑姐也不在家陪陪,自顾自去别人家喝酒吃饭总不好。 肖余粮之前婚事一次次不顺,到现在终于顺心如意地结了婚,肖秀玲心疼自家弟弟, 团聚的时间又不多,便格外想对肖余粮对象好一些。她的理论,婆家对新媳妇好, 小两口就能和睦恩爱,最终还是她弟弟得好处。 于是江满一家和陆安平去了,小陆杨也带上了。 队长婶弄了一大桌子菜, 几个大老爷们喝酒聊天吹牛皮, 看样子就不可能早结束。于是江满自顾自先吃饱了, 把俩孩子喂饱, 便领着畅畅和小陆杨撤退。 一大两小回家去猫着,俩孩子自己玩,识字的小陆杨给不识字的畅畅读故事书,江满就懒洋洋享受了一会儿, 晚些时候肖秀玲来领儿子, 把小陆杨接回去睡觉。江满送到门口, 看着娘儿俩打着手电走了。农历年初四的月黑头, 夜深了天色越发暗,一回头影影绰绰看到巷子另一边有个人影。 她倒不怕,乡村这地方,就算遇上个坏人,吼一嗓子四邻都惊动了。看着那人走过来,江满就故意扬声问道:“谁呀?” “他三婶,是我。”姚老大的声音。 “你谁呀你?” “他三婶,我,我是你大哥。” “……”江满心里呸了一下,这脸皮,她活了两辈子,还没认谁是她大哥呢,便拖着嗓子哦了一声,“你是姚志华他大哥呀,他不在家,在老队长家喝酒呢。” 说完也不等姚老大说话,把门一关,自顾自回去给畅畅洗漱睡觉。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喝到尽兴的姚志华才回来,便看到个人影在自家大门口徘徊。 于是姚志华也扬声问了一句:“谁呀?” “老三,是我。”姚老大赶紧迎上去,“咋喝到这么晚,我等你半天了。” “这么晚你还在门口等我?”姚志华停住脚,问道,“啥事啊大哥?” “娘,娘叫我来找你,我也不敢回去,回去也是听她骂人。”姚老大走过来,低声跟姚志华道,“老三,咱们兄弟三个,得拿个主意啊,香香看样子打算住下去呢,在婆家受了气,她不想回去,我看是打算赖在娘家了。” “留不留她,那是爹娘的事儿,也不跟我们一起住。”姚志华道,“你找我说这个干啥?” “你这话说的,她这么还带着个孩子,嫁出去的人了,长期让娘家养,算咋回事啊。”姚老大吭叽吭叽半天,“再说她这样,连累娘家名声也不好,我们作为家里的儿子,总得拿个主意吧。” 姚志华其实比谁都不希望姚香香呆在娘家,那还养着个病人呢,她长期呆在娘家,姚老头这病怎么养?然而姚志华可没那么蠢,他会让人当枪使? -- 大反攻 “怎么谁见着我, 动不动就是催生二胎。”一说到这个江满就摇头无奈, “养个孩子有那么容易吗, 我养畅畅一个就够忙活的了。这还不是在村里,当初还有你, 还有队长婶你们帮我。如今在沪城,姚志华还要上课,我真生一个,带孩子坐月子, 你去帮我?” “行啊,你生啊,我保证帮你。”肖秀玲笑嘻嘻道, “别说帮你了,你生下来,抱去我给你养都没问题。要不你干脆先把畅畅给我, 我帮你养。” 江满:“你赶紧抱走, 抱你们家比我自己养还靠谱了呢。” “你说话算话啊, 回去我就抱走。” 两人说笑一番, 肖秀玲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满:“能快则快吧,我那边面包店还等着开门呢,姚志华也一堆事。” “姚志华要开学了?” “快了。”江满没细说,姚志华去年一年, 上半年忙着分配, 忙着工作, 又忙着考研究生, 爬格子写作的时间约等于无,只写了两个小短篇,还是推不掉的约稿。 回学校读研究生之后,他时间其实挺宽松,除了课业,便把精力都放在爬格子上来了,年前发表了一个小有影响的中篇。另外他现在也会侧重去写一些文学评论、学术文章。 不光是现在稿费涨了,有钱赚,比78年稿费刚恢复时涨了一倍,学术类文章也算是他这个研究生的本行,积累成绩名望。有时也会去参加一些学术活动,所以这家伙看起来时间多,其实还挺忙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江满问她。 “初十,陆安平好容易安排下来的假,来的时候就买好返程票了。”肖秀玲说,“现在春运太挤了,票可不好买,你还是先打算好。” 闹房的人们也都有数,十点钟不到,热闹够了,便陆续散去了。小孩子不经困,畅畅已经在另一边屋里,在肖大婶怀里睡了一觉,还裹着小被子。 小陆杨精神十足,又玩了会儿,跑回来呆在姥姥身边。江满见人差不多都散了,便去抱畅畅,打算回去睡觉。 她刚伸手想抱起来,小姑娘却又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看妈妈,揉揉眼睛。 “畅畅,醒醒困,我们回家喽。”江满见她醒了,就叫她起来。 “喔。”小姑娘打个哈欠,慢慢吞吞从肖大婶怀里坐起来。 “畅畅,要不你别走了。”肖秀玲看着她慢慢悠悠、迷迷糊糊的样子,便故意逗她,“你妈刚才答应,把你给我们家了,今晚大姨搂你睡。” 小姑娘眨眨眼,细声细气地说了句:“不给。哄小孩的。” 肖秀玲扑哧一笑,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嘟嘟脸,江满给她戴上围巾帽子,小陆杨忙把小手套帮她戴上,包得跟个小狗熊似的。 回家一看,俩大男人还在天南地北地侃呢,赶紧都撵回去睡觉。 睡觉前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后天初八动身回去。 -- 杨杨的抗议 江满和姚二嫂找了个借口半路走掉。她先回到住处, 打水洗漱, 换了件衣裳, 出门去肖大婶家。 这几天老姚家办丧事,江满要是自己没法带, 就把畅畅交给肖秀玲。今天出殡,她早晨象征性抱着畅畅到老姚家院子转了一趟,露个面,就出门打算回来。 刚好遇上陆安平, 陆安平以姚志华的朋友身份去吊孝,肖秀玲陪他到门口,江满就把畅畅交给肖秀玲抱走了。 农村丧事就这样, 乱糟糟的,天又冷,这么点小孩不说别的, 带着她干啥呀。 江满敲了两下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肖余粮笑眯眯拉开门:“三嫂来啦, 快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你姐呢?” 人家刚结婚办喜事,她呢刚从丧事来,本身还算丧主家, 江满便站在门口没进去。 肖余粮道:“三嫂, 你进来坐呀, 我姐在家呢。” “我家里还一堆事, 坐不住。”江满笑,看着畅畅和小陆杨从屋里跑出来,肖秀玲接着跟出来。 “妈妈。”畅畅跑过来,拉着她手,还用自己暖乎乎的小胖手摸了摸,“妈妈,你冷不冷?” “不冷。” “大姨说你要去村外,怕你今天冻坏了。” 这小孩,江满刚还说呢,啥时候学会嘘寒问暖了啊,合着是肖秀玲念叨过了。 江满忙笑道:“没事,我去一会就回来了,不冷。” “杨杨,走吧,跟婶子去玩。”江满便一手领着畅畅,一手领着小陆杨往回走,肖秀玲端着个小筐子追出来。 “你倒是等等我呀。” “你拿的什么啊?”江满停住脚。 “喏。”肖秀玲把筐子递过来,上面还盖着毡子,江满掀起来一看,居然是两只小白兔,闭着眼睛,爪子耳朵都还是粉红色的。 “哪来的?”江满忙问,一看就不是捉来的野兔,这是家养的兔子啊。 “大蛋,从村后姚海军家弄来的,说他欠畅畅一只小兔子。姚海军家不是养兔子吗,一听说你闺女要的,赶紧给她送来了。” 怕一只不够还送了俩。 “……”江满无奈道,“这么点小孩,他还认真了,这兔子看起来怕没满月,怎么养啊。” “满月了,刚满月。俩孩子当宝贝似的,一会儿拿菜一会儿拿水,还让我给找奶瓶。”肖秀玲道,“你敢给她送回去试试,她哭给你看。” “这样不行啊,这怎么养。”江满掀开看了看,筐里铺着软草,两只小兔子趴在一起,雪白雪白煞是可爱,可再怎么可爱,他们家也没法养啊。 “哎,你先让她玩两天。”肖秀玲贴在江满耳边小声说,“小孩子,稀罕劲儿还没过去呢,你给她玩两天,小心照顾一下,等你们回去了,再给人家送回去,人家有老兔子养,不就行了。” 好吧,江满看看龟速走路的小姑娘,还真不敢硬给她送走。 她们俩在后边边走边聊,前边俩小孩也在边走边说话。 -- 我们离婚 肖余粮的新媳妇也跟着上了车, 送他们一家上火车, 小夫妻还能在永城逛逛。 江满陪着肖大叔和肖大婶在门口站了站, 目送他们离开。 “回吧回吧。”肖大婶看着车拐弯不见了,转身往回走, 一边嘀咕道,“这回又不知道得几年能回来。” 江满怕老人家伤感失落,眼睛一转笑道:“婶子, 我看你早饭做的面条啊,啥时候做点儿玉米菜粥喝。” “大过年的, 咋想起来喝玉米菜粥了呢。”肖大婶这个年纪的人,大约觉得过年就得吃好的, 听了便笑道,“那你先回去看畅畅, 那个省事,一把玉米渣渣,烧开锅就行了, 畅畅醒了你们就来喝。” “这能好吗。”江满咂咂嘴,笑道, “你说我还真会讹人, 你们这早饭都吃完了, 要不晚上再说吧, 晚上您做我来吃。” “我跟你大婶还没吃呢, 光顾着张罗给他们走了。”肖大叔说着叫老伴儿, “你去做, 你说过去日子穷,喝粥都喝够够的了,现在过年好东西吃多了,让畅畅妈一提,我也想喝了呢。” “玉米渣渣煮得稠一点,配点儿酸豆角、腌萝卜干。”肖大婶说,“给你们一提,我咋也觉得很好喝呢,我这就去做。” 吃过早饭的玉米菜粥,江满就去村部给刘江东打电话,叫他给买火车票。 “春运怕是紧张,能买卧铺就买卧铺,买不着你就买硬座。”江满说,“你辛苦一趟,省得你姐夫再专门跑一趟了。” “姐你放心,我尽量买卧铺。”刘江东说。挂断电话,便赶紧打给他火车站工作的战友,别说卧铺票,现在春运返程高峰,硬座都不是随便好买的。 “这就回去了?”老队长问。 “回去了,那边也不少事呢。”江满说,“叔,我们走了,老家这边就拜托您了,有啥事您就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老队长蹲在门旁的墙根晒太阳,磕着烟袋锅。畅畅淘气,挨着老队长也蹲在墙根,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盯着他的大烟袋锅研究。 老队长此人也是极有趣,当了大半辈子生产大队长,后来改叫村长,就算如今退了,现任村长姚大军还是对他言听计从,大半辈子在姚家村可谓说一句算一句的主儿。他如今公司工资加上分红,收入也相当不低了。 可你瞧瞧他,依旧抽他的老烟袋,连烟叶他都是田间地头自己种,卖香烟的想挣他的钱是真不容易,还嫌人家卖的“洋烟”不够味儿。不止这个,冬夏春秋,整天一身灰蓝色旧衣服,好像就没怎么换过。队长婶好容易给他做件新的吧,他还要他那个一成不变的颜色样式。 就这么一个乡村土老头,管着姚家村出口创汇、利润可观的商贸公司,如今供货量大,本村吃不下了,周围的村子也开始放了一批加工户。 然而许多人刚见到老队长,大概就会妥妥的惊讶一下,就这个灰不拉几、蹲墙根的土老头,是他们公司总经理? -- 爆炸性新闻 江满拍拍屁股, 还真干脆利索走人了。 姚志华沉默老半天, 脸色铁青看着姚老太。 “娘,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去离婚, 后天我就带你去沪城。就是你先有个思想准备,我还得两三年才能毕业工作,才能拿工资, 眼下没钱租房子,也没钱生活, 吃饭都困难,我平常还要上课。不过我该孝顺你孝顺你, 你放心,就算我们娘儿俩睡大街, 讨饭吃,我做儿子的也不能不管你。” 然后瞥了姚老大一眼:“大哥,二哥, 以后娘跟着我,那你们两家就多给娘出点赡养费吧, 要不我们娘儿俩在沪城, 就该饿死了。我看……”顿了顿, “一家子一个月就三十块吧, 大城市东西贵, 好歹够我和娘吃饱饭的。” 说完也不管姚老大精彩的脸色, 转向姚老二, “二哥,一个月三十块,你看行不行?” 姚老二还没张嘴,姚二嫂已经抢先喊道:“行,我们没问题,大哥给我们就给。养儿防老,我们就是饿死,该养老养老,不能不孝顺。” “那就好。”姚志华慢吞吞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二爷爷,四爷爷,其他各位长辈,你们看这么安排还行吗?” 也没等几个老长辈说话,他便又转向姚老太:“娘,那你收拾收拾,带好行李,我这会儿就去离婚,顶多两三天,我就带你去沪城。” 然后也不管一堆人什么脸色,便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开。 “娘啊娘,你……你可真是我的亲娘哎!”姚香玲气急败坏地指着姚老太,“你这回顺心如意了吧,这回可好了,你这是不让儿女活了呀。” 姚志华从老姚家院子出来,他腿长步子大,大步流星走出一段路,姚香玲一溜小跑追上来。 “老三,老三,你等等我。”姚香玲追得喘着粗气,“你给我站住!” “怎么了,大姐?”姚志华站住,转身。 “你个糊涂蛋,你还怎么了。”姚香玲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去?” “我能干啥去?”姚志华反问,“我不走,就在那儿听咱娘骂人?还是我找根绳子,干脆吊死算了?” “……”姚香玲扶着他喘气,只觉得碰上他们这两口子,语言词汇就特别贫乏,让人不知道能怎么说。 “你,你少给我说这些气话!”姚香玲指着前边的方向,“我看她三妗子说的都是气话,你赶紧回去,好好哄哄你媳妇,给你媳妇赔个小情,叫她别生气。她气头上呢,这家里就够糟心的了,你俩可别再闹上了。” “不离婚,你看我们能过安生?” “你们俩还来真的啊?”姚香玲气急惊诧,“你瞎说什么呀你,多好的日子,你可不能胡来。” “大姐啊,你看离婚这事儿,真的假的是我说了算的?”姚志华反问道,“是我要胡来吗?大姐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说江满现在跟我离婚,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钱不够花还是日子不舒坦?这些年,就我们家里这一堆破事儿,江满能忍到今天,我自己都觉得对不住她。” -- 最毒妇人心 姚志华这下真有点慌了, 江满同志你玩真的? 两口子的默契, 江满跑路他不意外。试想一下, 她要不跑,离婚的消息一传出去, 这会儿全村的婶子大娘们可能都挤在他们家里轮番劝说轰炸。 那女人比猴还精,又最怕麻烦的,不跑才怪。 可是好歹跟他见个话吧,就这么抱着闺女跑了, 跑哪去了,连个话都没给他留,不是成心让人着急上火吗。 “姐夫, 咋啦?”电话那端,刘江东察觉到不对,忙问, “我姐没跟你在一起啊?” “小刘, 你姐真没去啊?”姚志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这要是江谷雨说的, 他大约不信, 没准是小姨子知道了原委,成心诈他,可是来接电话的是刘江东,哪能那么不仗义, 不可能骗他。 “到底咋回事?”刘江东忙追问, “姐夫, 你不会是惹我姐生气了吧?” “一句两句说不清。你, 你等我想想啊。” 姚志华揉揉额头,顿了顿,他原本想的,江满肯定是去县城,先去江谷雨家,小刘还给买了火车票呢,就让娘儿俩在县城稍作停留,他这边擦擦屁股,随后就走,一家三口赶紧逃离回去,也就安生了。 心里那种笃定,就是江满不可能真跟他闹离婚,就算他娘作死折腾,江满也不是迁怒的人,恩怨分明。两人现在好好的小日子,感情一天更比一天恩爱,蜜里调油一样,最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哪能因为这么个小河沟就起风浪。 可是……熊女人你抱着我闺女跑哪去了! “小刘,你这样啊……”姚志华努力把脑子冷静下来,“你姐因为老家的事情有点生气,真不是我们俩吵架,我们俩没事,她下午三点多从村里走的,去了镇上,镇上我们也没有别的亲戚朋友,她应该是去了县城,她那个人你多少知道的,随性自我,你赶紧去帮我找找,各个宾馆招待所都找找。” 电话那端停了停,刘江东:“那个,姐夫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再说我姐那个人你知道的,天南海北她都敢闯,她到哪儿都不会有事的。” “嗯,你先去找,我就在这儿等你电话。” 刘江东动作很快,不愧是当警察的,二十多分钟后就把电话打回来了,没有。 “没有?”姚志华问,“不可能啊,你都找过了?” “姐夫,我们这小县城,统共就那么两家宾馆、两个招待所,你们来几次都住的一招,我亲自去问过了,剩下的我自己去了两家,让我靠近的同事去给找了一家,除非我姐和畅畅没在县城,或者没住宾馆。” 姚志华看看外面的天色,冬天日短,太阳都已经落了,傍晚时分了。他寻思着,江满本身也没带多少行李,随身轻便,会不会到了县城先带畅畅去找地方吃饭,还没到宾馆住宿呢? 刘江东:“姐夫,你确定我姐来县城了?那我再去街上找找。” -- 唱双簧 江满:“你说, 你怎么补偿我?” 姚志华整个人懒洋洋软丢丢地挂在她身上, 看着她炒好一盘小葱鸡蛋, 又开始炒香菇青菜,懒洋洋半天道:“那这么着, 我先去洗澡,洗完了咱俩去床上歇会儿,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补偿你。” “……”江满无语地推开他,香菇下锅翻炒两下, 盖上锅盖焖着,转过身来,“姚志华同志, 你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事儿了,还能不能想点健康的东西了?” 她看着他,这家伙, 这段时间本身因为他爹住院, 送殡, 人都瘦了, 然后一连这三四天,吃不好睡不好,着急败坏的找不着她,嘴唇都上火起皮了, 再加上长途赶路, 那副尊容看上去, 实在是憔悴疲惫, 眼窝子发青。让她莫名有点心虚了。 江满挑眉乜了他一眼:“就你这样,还有力气?去去滚去洗澡,洗完澡吃汤圆,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 “谁脑子里不健康了?”姚志华笑眯眯地贫,“你看你看,你自己脑子里想什么呢,我就说洗完澡去睡一觉歇歇,你想到哪儿去了,媳妇儿你自己说,你想什么好事儿呢?” “……”江满无语地别开脸,“还有力气耍贱,说明你还不累,去洗澡回来吃饭。” 姚志华冲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整个人精神多了,跑去卧室看看闺女。小姑娘果然属睡虫的,睡得香喷喷的。姚志华没敢弄醒她,摸摸小脑袋,给她掖掖被子,轻手轻脚关好门出来。 “把畅畅叫醒吃饭?”江满把菜端到桌上。 “别叫了,平常都还没起呢,小孩子啥时候起来再吃。”姚志华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四十,这个时间,他们家放寒假期间吃饭是早的,江满提早做饭等他呢。姚志华这么一想,心里美滋滋的。 江满收拾了桌子,小葱炒鸡蛋,青菜香菇,黑芝麻馅汤圆,姚志华一碗汤圆下肚,连汤都喝光了。 “再给你盛一碗?” “不要了,饱了。哎,四五天吃了这一顿饱饭。”姚志华斜眼瞟着江满,努力想激起她的同情内疚。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这就是个没良心的女人,没理他,收拾两副碗筷端去了厨房。 姚志华舒个懒腰,走到卧室,小床上闺女还在睡呢,嘟嘟脸贴着枕头,睡颜十分可爱。姚志华在床边站了站,伸手把大床上的被子拿去书房。 这房子两个房间,三口人住了主卧,剩下一间就布置成了书房。原房东放了一张小床,他们搬进来之后就留在书房里,铺着毯子,扔着几本畅畅的小人书,有时爷儿俩在上面下五子棋,姚志华爬格子累了,也会在上面随便一趟。 另外这张小床,时不时也做一些特别的用处,咳咳,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看了看,就动手把小人书收走,把被子丢在上面。 “媳妇儿,你过来。”姚志华靠在门口。 “怎么了?”江满擦干净手,从厨房出来。 -- 没大没小 “畅畅, 我爸爸说, 再过几天我就要上一年级了。”马秋汝小脸上哀怨了一下。 “上一年级不好吗?”畅畅觉得, 作为大班的“大哥哥”“大姐姐”,看着幼儿园那些三四岁的小宝宝, 也实在太小了。在幼儿园混了三年,从小不点混成“老大”,他们也该升级了。 “一年级的老师会打人,还会罚站, 每天都要写作业,不写作业老师要拿小棍子敲你头的。”马秋汝一脸凝重,“真的, 不骗你,我哥就是这样的。” “你哥也被老师打过吗?” 马秋汝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没有,但是他们班, 调皮的小孩经常挨批评的, 学不会也要批评。我哥说——”马秋汝学着她哥的样子, 手指着, “小屁孩,你还挺想上一年级啊,等到了一年级,你就知道幼儿园有多好了。” 两个小姑娘并肩坐在校园的花坛上, 晃悠这两条小腿, 好不逍遥自在, 可讨论的却是如此吓唬人的一个话题。 “你哥他不是没被打过吗?”畅畅想了想, “幼儿园金老师也批评人啊,批评何东杰那样的,我们又不会故意调皮捣蛋,老师干嘛要打我们。” “我哥说上一年级要写作业。” “写就写呗,我爸爸就喜欢写字。我爸爸说,上一年级才有意思,我们又不能跟小宝宝一样,一直上幼儿园。” 畅畅心里,她现在真的不是小宝宝了,她长大了,很快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 “马秋汝,回家吃饭了。”杨娟远远走过来喊了一声,“看见你哥了吗?” “没看见。”马秋汝答应着,杨娟又开始喊马秋吾。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往回走,走近了杨娟笑道,“畅畅,你今天去我们家吃吧,你们家今天刚搬家,你妈妈恐怕没时间做饭了。” “不用了,谢谢阿姨。”畅畅心说,妈妈没时间做饭才好呢,爸爸妈妈没时间做饭,就会领她出去吃大餐。 果然回到家一看,爸爸妈妈都换了衣裳,妈妈穿的碎花连衣裙,爸爸换了白色衬衫,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去吃西餐。因为畅畅喜欢西餐的甜点和冰激凌,他们家尤其是在夏天,出去吃饭就经常选西餐厅。 一家三口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西餐厅,马卡龙还不错,奶油焗蘑菇也好吃,吃完饭散步回来。 畅畅先洗澡,天太热了,洗完澡出来反而觉得更热,开着风扇看了会儿电视,凉快够了,慢腾腾踩着小拖鞋进了自己房间,爬上小床睡觉。 搞得她爸爸妈妈还有点失落。第一天给女儿分房,怕小孩害怕不适应,还商讨了各种攻略呢。 两人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等了五六分钟,小姑娘的房间里也没一点儿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有点坐不住,又有点不甘心。 姚志华:“我进去看看?” “那你进去看看。”江满道,“我洗澡了。” 姚志华于是小心翼翼推开门,放轻脚步走进去。屋里没关灯,小姑娘脸朝里趴在枕头上,小胳膊小腿惬意地舒展着,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 狐假虎威 俩小姑娘送到花园小学, 进了学校后, 送到新班级门口, 老师过来问了一下名字,便把畅畅和马秋汝一起领进去, 让她们两个先坐在一起。 看着小姑娘坐在座位上,跟一帮新入学的小不点们一样,在老师的示范和微笑示意下,小小脚放放好, 小小手坐端正。 畅畅安静坐在那儿,实则好奇地看着周围,班级里有几个她幼儿园的同学, 看到熟人了,就悄悄地招招小手,互相笑眯眯一下, 跟老熟人打招呼。 小姑娘看看周围, 心说果然一年级不一样啊, 小孩们都不敢乱跑乱叫的。老师年纪大些, 头发都斑白了,也不凶,一直笑眯眯的,只是不多说话, 不管跟家长还是跟小朋友, 说话都小小声的, 跟小朋友说话就俯下身子, 把耳朵贴过来小声说,像是怕吵到别人。 谁声音一大了,老师就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给他一个不赞成的表情,搞得新来的小朋友们也不自觉地小小声。进来一个调皮捣蛋的,也被这气氛弄得老实了。 新来的,其实还挺自觉。最开始立了规矩,小孩们一个个都挺乖。幼儿园的“老大”一下子变成新学校的“老小”了,加上小不点们私底下也会讨论自己要上学了,可能也听说过“小学老师管得严会惩罚人”之类的小道消息,新班级里居然比较安静。 而教室外面,姚志华和马长林看着俩小孩,再看看隔壁乱糟糟吵成一团的别班,心里好生安慰了一下,不亏他们提前打听过,找了熟人,专门给自家闺女安排了这个班,班主任是个很有经验的优秀老教师。 事关自家孩子,还真是谁也不能免俗。 姚志华自己在小学当过民办教师,他的看法,一年级的老师最关键的是要有耐心,有经验,才能更好更快地把新入学的小不点们引入正轨。低年级成绩不是关键,习惯和常规才是最重要的。 “走吧,放心吧。” “咱们家这只小乌龟,慢慢吞吞的,不会跟不上吧?”江满翘首看看教室里,转身跟上姚志华。 “放心,我们畅畅在幼儿园就适应很好,也没见她哪儿跟不上啊。她是动作慢,又不是反应慢。” 大人们走出学校大门,各自离开。姚志华和马长林骑车回学校,江满最省事儿,步行四五分钟,就到她的面包店了。 一进店里,店员刘春苗就告诉她,房东刚才来过了。 “姐,房东说,他这店面位置好,生意好做,听意思是想涨房租了。我说你还没来,他就先走了。” “说得好好的,随意涨房租,这房子我生气还不租了呢。” 江满走进去,拉过柜台里的椅子坐下。因为今天要送闺女入学,她比较正式地穿了条中长款的白色连衣裙,全当小礼服,为了搭配穿的白色高跟皮鞋,实则她平时都习惯穿的中跟凉鞋。 这细细的高跟鞋,漂亮是漂亮,然而在店里来往忙碌的话,真不方便。 -- 家庭大事 “朱奶奶, 你弹琴真好听, 我能跟你学吗?” 两口子一听, 哎呦你说这孩子吧,看不出来还是个行动派啊。 两人赶紧过去, 挺不好意思的跟朱教授解释了一下,说是他们想请朱教授教畅畅弹钢琴,给孩子培养个才艺特长。 “这孩子自己也喜欢, 本来我们还跟她说,明天专门带她去家里找您呢,结果她倒是挺着急的。” 这么一说, 大人就笑起来。朱教授略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 说这么大的孩子, 学琴正合适,只要她自己喜欢学就好。 “朱教授, 可太谢谢您了。”江满忙笑道, “我自己都觉得冒昧,您是教授, 还这么忙,我还在琢磨怎么跟您开这个口呢。” “不用客气的。”朱教授笑道, “邻里邻居, 从你们搬来, 我就挺喜欢畅畅这孩子。” 朱教授能收这么个“小弟子”, 还真是因为喜欢, 小姑娘漂亮可爱,又很乖巧,每次看见她都笑眯眯喊一声“朱奶奶好”,小姑娘说话慢,声音里掺了糖似的,软软甜甜的,让人忍不住就心生喜爱。 老夫妻俩子女都不在身边,一个儿子早年去西北插队,就在当地结了婚,安家落户,如今在当地政府宣传部门工作,就不打算回来了,一个女儿也是学音乐的,已经出国。收了畅畅这个小弟子之后,老夫妻的生活倒平添了不少乐趣。 畅畅开始学钢琴以后,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下午会安排两次练琴,都是去音乐系的琴房,朱教授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江满每次把她送过去,练完了琴再接回来。 音乐系的琴房都是单间,方便学生练习,朱教授挺忙,学生很多,每次教学指点后,不可能一直看着她练习,于是就会随便叫哪个学生当“陪练”,在一旁监督指导,也省得小姑娘一个人呆在琴房不放心。 时间一长,朱教授的很多学生都认识这个“小师妹”了,混熟了,拿她当团宠,当面背地都叫她小蜗牛。 江满心里有数,就经常会让畅畅带一些面包点心、水果零食之类的去,送给学生们吃,当然也不是每次都带,那就显得太刻意了。 看着畅畅背着小背包,慢慢悠悠走进琴房,几个女生就说说笑笑地逗她,这个说:“小蜗牛来啦。”那个问:“小蜗牛,今天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畅畅快乐地叫着姐姐们好,拎起手里的袋子:“今天有妈妈新烤的杏仁蛋糕,要请你们帮忙试吃的。” 畅畅去朱教授那里“还课”,把最近练习的曲子弹一遍给她听,朱教授做了些指点,又给她布置了新的功课。畅畅就拉着一个陪练的姐姐,一起去找间琴房练琴。 一帮女生们练完了琴,就在一起分享杏仁蛋糕,嘻嘻哈哈地讨论起来,有的说,姚老师什么福气啊,他媳妇那么漂亮有气质,做蛋糕也这么好吃。 -- 风险变动 “你觉不觉得, 你闺女说话都不像个小孩了?要成精了。”孩子的爹忧心忡忡去找媳妇, 把刚才父女俩的对话学了一遍。 “我恐怕十来岁的时候, 都还以为小孩是从田沟里捡来的。”姚志华停了一下,自己嘀咕, “你说小时候也真傻啊,小孩是从沟里捡来的,那沟里的小孩从哪儿来的。” “她现在, 整天跟音乐系那帮大学生混在一起,认了一大堆哥哥姐姐,大概都有点不把自己当小孩了。”孩子的娘若有所思, “前几天跟我闲聊,还说他们班小孩玩什么东西真幼稚。” 孩子爹:“才七岁的小东西, 还嫌别人幼稚了, 这都跟谁学的词儿啊。” “关键是马秋汝也说人家幼稚,你不觉得马秋汝本身也是个小人精, 就够鬼精灵的了, 这俩还整天一起玩。” 孩子的爹顿了顿:“你说小小的时候多可爱呀,傻咕隆冬的。” 两人不由怀念了一下闺女一两岁的时候, 话都说不清楚,跟个小棉花团似的好玩, 顿时觉得小孩还是傻一点可爱。 而被爹妈希望傻一点的小孩, 大约等不及了, 写会儿作业, 放下铅笔跑出来问:“妈妈, 你们商量好了吗,要不要生小孩,我要个听话的。” “我们还在商量。”孩子娘从容以对。 于是小姑娘慢悠悠回去了,继续磨磨唧唧写她的寒假作业。 “那你说,要不要再生一个?”姚志华问。 “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怎么就琢磨这事儿了。”江满撇嘴看他,“脑子热了?” “光有人问呗,包括我几个在沪城的同学,前几天趁着快过年了不是吗,聚一聚,知道你户口还没迁过来,还可以生二胎,一个个都要羡慕死我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急性子太监还挺多的。 其实在姚志华心里,还是想再要一个孩子的,他喜欢孩子,也因此当初生了畅畅,他是宁死也不离婚。 现在两人感情也好,和睦恩爱,他所体味到的生活幸福,大概就是两口子吃吃喝喝养孩子。小孩子多可爱呀,再生一个,跟畅畅做伴儿,最起码五六岁之前,傻咕隆冬绝对是个最好玩最有趣的开心果。而且他那种心理,你们都只能生一个,我们有俩,得瑟。 前几年他也没怎么考虑过。畅畅小,他没毕业,读完本科读研究生,江满一个人带孩子,实在也不容易,挺辛苦的,连个能帮忙的长辈都没有。 现在他毕业工作半年了,小家庭生活安稳,尤其是闺女也上小学了,都学会挤兑他了,也不用人每时每刻照顾,似乎可以考虑再要一个了。 可是这事他说了不算。就像畅畅说的,他肚子里生不出来。 他们两人如果一直生活在农村,周围家家都是两个三个孩子的,大概环境就会让他们自己觉得,要生,生就生,必须生。 然而现在城里从八零年之后,就都是独生子女政策,周围别的年轻夫妻,往后就都是一个孩子,环境使然,他们一个孩子也觉得很正常。 -- 新天地 生出来个像他大哥或者姚香香那样的…… 姚志华莫名就打了个激灵, 爬起半天身子, 睁大眼睛, 满脸抗议谴责地看着江满。 “我说江满同志,江老板, 江姑奶奶,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咱们一家子好人,怎么也养不出来那样的, 真要是那样的我一顿打死他。”这家伙一着急,干脆抱着江满往床边上推,“呸呸呸, 快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干脆就想把她丢下床算了。 “……”江满笑得有点脱力, 上半身被他给推的悬在床边上, 只好八爪鱼一样抱住他,才没被他丢下去, 两人一起嬉闹着胡乱倒在床上。 “我这不是说如果吗……” “没有如果, 净胡说八道。”姚志华斜眼瞅她,“我看你又是欠收拾了。” 于是便开始毛手毛脚, 准备收拾料理一下自家媳妇。 “干什么呀你,老实点, 讲正经事呢。”江满拍开他。 “两口子生孩子, 还要什么正经的。”姚志华口中说着, 胳膊把她揽回来, 盖好被子, 两人继续歪着。 “其实你说这些吧,纯粹杞人忧天。”姚志华胳膊给她枕着,想了想,“你比如,就说畅畅吧,我们两个养的,谁不夸我们畅畅好啊,你说要是从一生下来,就给我大嫂养,或者给我二嫂养,会是个什么样子?” 没等江满说,他自问自答道:“反正肯定不是现在这样。你就说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个吧,我娘那性子,还有我爹,我爹过世了我也就不说了,作为长子,出了我大哥那样的还不是正常。香香呢,本身老小,更是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老姚家歹竹出好笋,像你大姐,算是你们老姚家祖上积德了。”江满道。 “祖上积没积德我不敢说。”姚志华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胳膊给她枕在头下,“我大姐十六岁跟我姐夫订亲,说十八岁结的婚,其实还没满十八周岁就嫁过去了,你说那时候她又能懂什么呀,她命好嫁给了我姐夫,我姐夫家风正,再比她大几岁,所以我觉得,我姐夫这人是真不错,我大姐要是嫁个很糟糕的人,你说她能像现在这样?” “至于我二哥,不是我自己骂他,软蛋怂货一个,不经事,得亏我二嫂人不错,二嫂娘家处事正派。至于我大哥……”他停了停,呵呵两声,“他跟我大嫂,黑碗装酱油,正对色儿,难怪把家里搞成那样子,儿女都跟着遭殃倒霉。” “那你呢?” “我……”姚志华停了停,还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我吧,首先是命好,老天爷都疼我,让我娶了个好媳妇,我媳妇天上少找地上难寻,关键是还特别爱我。” “……”江满默默别开脸。姚哥你节操呢? “我现在回想一下,小时候整天跟大哥二哥在一起,我娘没事就骂人,又能好到哪儿去?就是脑子不笨,还蛮会读书的,上学成绩一直挺好,那时候大集体,吃大锅饭,学生可以不用干活,所以我爹娘也就不怎么管我,随我读了中学,十二岁就去镇上读初中了,自己读书明理,自己慢慢有个是非对错的观念了,之后是我大姐夫,支持我去县城读高中,就算后来遇上十年大运动,老天也没亏待我,让我考出来了。” -- 忧郁女郎 眼下股票还是纸质的实物票据, 江满拿个提包一装, 兴冲冲跑回家了。 这不光是挣钱的问题, 买到第一天上市交易的“新中国第一股”,对她而言意义远胜于挣钱。作为一个上辈子做基金证券投资的人, 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姚志华和畅畅都还没回来,江满兴奋了一会儿,去把股票放好, 洗洗手开始做晚饭。 畅畅放学先回来,妈妈今天没去面包店,她就跟着马秋吾、马秋汝一起回来的, 一进门书包都没放下,嗅嗅鼻子, 一边换拖鞋一边问:“妈妈, 什么东西好香啊,今晚吃什么呀?” “红烧肉, 红烧鲈鱼, 干炒小公鸡,蒜蓉生菜。”江满一口气报完了菜名, 从厨房伸头出来看畅畅,“再来个红枣银耳梨汤, 吃米饭, 可以吧?” 四菜一汤, 还真是她精心准备的, 有鸡有鱼, 有肉还有生菜(生财),饭后再来个润肺去腻的甜汤。 “哇,太可以了!妈妈你太伟大了。” 小马屁精,她这伟大的头衔怎么就这么容易送出去。江满不禁失笑,转身回去炒菜。 畅畅换好拖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赶紧跑进厨房:“妈妈,今天有什么要庆祝的呀,吃这么好。” 江满:“怎么这么问。” “咱们家每次有什么要庆祝的,都要大吃一顿。”小姑娘笑眯眯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先拿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美滋滋送进嘴里。 “这话说的,咱们家哪天吃的差了。”江满说,“非得有什么要庆祝的,妈妈今天心情好算不算?” “算,当然算,妈妈,你一定要每天心情都好。”小馋猫又捏了一颗红枣,才去写作业了。 姚志华回来一推门,嗅嗅鼻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换鞋跑进厨房看了看,跟他闺女一样就去拿筷子,先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江老板,今天有什么要庆祝的吗?” “……”江满瞥了他一眼,“你们这爷儿俩,咱们家平时到底缺吃了还是少喝了,非得要庆祝什么,就不能随便吃顿好的了?” 姚志华:“能能能,当然能,江满同志你要每天都这么随便可太好了。” 两口子伙食上一向舍得,不过三口人吃饭,多了也吃不完,平常炒菜基本都是两菜一汤,有时再加个小凉菜什么的。今天媳妇(妈妈)大人心情好,这么硬的四菜一汤,还能说什么呀,赶紧憨吃呗。 等到菜上了桌,姚志华就拿碗盛米饭。江满端着最后一道梨汤过来,忙示意他:“少给我盛点儿。” 姚志华把碗里米饭又扒拉一些下去。 结果江满吃了一些菜,统共没吃几口米饭,把剩饭往姚志华碗里一扒,开始盛汤喝了。 “就吃这么一筷子饭,你喂猫呢?”姚志华不带表情的眼神,“今天不是说心情很好的吗。” “心情很好才怕吃多了。减肥。” 姚志华:“嘁!” -- 男人的心累 “在我们家, 妈妈世界第一漂亮, 我世界第二漂亮。”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那女生则有点尴尬,甚至都不知道她们到底笑什么。 她大约怎么也想不到, 眼前这两个才七八岁,看着娇憨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居然还会忽悠她。 “轮到你了。”畅畅放好一颗棋。 马秋汝走了一步棋, 然后笑眯眯学着畅畅那样,小手托着腮帮子:“哎呀,马秋汝你这棋下得也太好了, 马秋汝你真聪明,世界第一聪明。” 畅畅抬起头, 乌溜溜黑的眼睛看着她, 咧开嘴哈哈笑,想说马秋汝你也太臭美了, 用她妈妈的话说忒自恋了吧。 可一想她现在是“马秋汝”, 马秋汝是“畅畅”。 怕输棋,畅畅没了玩这个换来换去游戏的兴趣, 自己走了一步棋,就催马秋汝:“该你了。” 两个小姑娘开始专心下棋, 当做旁边没人似的。那女生在旁边又坐了坐, 坐不下去了, 自己很快就走了。 结果哪那么寸, 她一拉门, 姚志华正好推门进来。 “姚老师。”女生顿时有点局促忐忑。 “汪巧丽啊。”姚志华答应一声,点点头,便径直走进来,“你来买东西啊,这是你们师母开的店,下次来了提我的名字,叫师母给你们送点儿试吃新品。” “你怎么来了?”江满听到动静从操作间出来,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帽子,手里还拿着涂奶油的刀。 “没课也没事儿,顺腿就来接你们了呗。”姚志华问,“还不回去呀?” “我做生日蛋糕呢。”江满抬起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刀。 “哎呀,做什么生日蛋糕,你让人家小张做挺好的。”姚志华走过去,握住她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推她,“去去,换衣服回家,我把那鱼弄好了,回家做饭吃。” 小张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刀:“姐,你回去吧,我来。我就按你说的那个裱花。” “那剩下你做吧,做好的那个先放冰箱里。”江满交代一句,进去脱掉工作服。 “畅畅,回家了。”姚志华喊了一声,“马秋汝,走喽。” “哦。”俩小姑娘一起答应一声,畅畅也不叫爸爸了,俩嘻嘻哈哈笑闹着收起跳棋,慢慢悠悠往背上背书包。 姚志华走过去,一手一个抓起两人的书包,俩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先出门去了。 姚志华一看,他那个学生居然还站在门边没出去。 姚志华皱了下眉:“汪巧丽,你怎么还没走啊?考上大学也不能就混日子了,我开的书单都读完了?” 女生大概是看老师来了,想跟他说句话,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更加局促忸怩,一边嘴里说就走就走,一边赶紧推开门跑了。 江满随后出来,跟他一起踏出店门。 初秋,稍稍还有点没褪尽的暑热,畅畅和马秋汝在前边拉着手叽叽喳喳说话,边上一对情侣拉着手走过,姚志华便也想两口子拉拉手走。可是手里还俩书包呢。 -- 活祖宗 话一说到这儿, 两个大男人就开始不着调了。 陆安平:“你少幸灾乐祸, 什么人呐!你以为我不知道呢, 就你姚大教授这样的,搁在学校里还不得是唐僧肉, 我周围可没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你自己先把尾巴夹好了吧你。” 姚志华淡定反击:“你说错了,我是讲师不是教授,升教授还早着呢。我一个小老师, 一没权力二没地位,三也没本事的,遵纪守法, 听媳妇话,人家谁理我呀, 我又不是您陆书记, 我怕什么呀。” 陆安平反正也认清了一个事实,论磨嘴皮子, 谁也磨不过这位。两人一路互相挖苦着, 一边在夜色下步行出校园。 顾忌他喝了点酒,姚志华本来想给他打个出租车, 可大学周围相对不属于闹市区,又是晚上, 这年代出租车很少, 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一辆, 倒是公交车先到了。 “走了, 回吧。”陆安平挥挥手。 “你行不行啊, 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陆安平:“你行了吧啊,这是欺负俺乡下人进城呢?” 姚志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两人挥手道别。 他自己漫步走回去,推开门一看,畅畅正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怀里抱着一包荔枝干咔吧咔吧地吃,像个贪吃的小松鼠。 江满正在收拾东西,把陆安平捎带来的那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好。荔枝干就是他带来的。 “哎呀,闺女。”姚志华挨着闺女旁边坐下,“今晚我看你吃了好几块红烧肉啊,吃那么多菜,吃的饱饱的。听说这么晚还吃东西,对牙齿和胃不好,关键是会胖,长肥肉。” 畅畅正好卡吧咬开一颗荔枝干,被他一句话,动作定格住,呆萌呆萌地看看他,嘟囔:“爸爸最坏了。” 嘴里说着,小姑娘吃下咬开的那颗荔枝干,跑去洗漱了。 姚志华跟着喊:“刷牙三分钟,不许耍赖,我给计时。” 据说马秋汝家给她刷牙计时,是因为她刷两下就跑,半分钟都用不了,而他们家闺女刷牙计时,则是提醒这只小蜗牛,别一边刷牙一边玩,拿着牙刷还唱歌。你要是不管她,刷牙洗漱一套活儿下来,她能玩大半个小时。 “哪天逛商场得留意一下,哪儿有卖那种计时沙漏的,给她买一个。”江满从包里拿出最后一包东西,打开看看居然是鱼胶,便啧了一声,好东西。 这东西放在几十年后,是要卖出天价的,尤其稀有的品种动辄能上六位数,像这样相对普通些的野生鱼胶也得上几千块钱一斤,关键是鱼都捉没了。 然而在时下年代却并不怎么贵,大约东南沿海渔民手里买更便宜一些,居然让肖秀玲这么随手一送一包,给他们当大白菜吃。这东西放在沪城,毕竟还不是能随便买来当大白菜吃的。 她把鱼胶分出来一半,收好了,送去厨房柜子里,没事自己炖了吃美美容。还有一半拿个袋子装好,打算送给教畅畅弹钢琴的朱教授。 -- 奶油小鲜肉 放下电话, 没有十分钟, 电话铃就又响起来了。 姚志华接起来, 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肖四婶的大嗓门:“志华, 听说你媳妇怀上啦?哎呦可太好了,这么多年你们也不生,你们不着急我们都替你们急了,怀上多长时间啦?算算日子啥时候生啊?” 马上换了肖大婶的声音:“志华啊, 畅畅妈现在咋样啊,吐不吐?难不难受?想吃啥呀?想吃啥跟我说, 我给弄好了寄去,可不能亏着身子。” 换了二堂婶:“志华, 你媳妇想吃酸的想吃甜的?啥时候怀上的?可真好生一个跟畅畅做伴儿,你说畅畅都这么大了, 一个孩子太单了,你可不知道我念叨多少回了……” 又换了队长婶:“志华呀,我跟你说, 你们身边也没个老人长辈, 你们自己可注意点儿,怀了身子的人她容易生气, 你脾气好, 可别惹着你媳妇。” 也不知道电脑那头到底有多少人, 反正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嘱咐了姚志华半天, 他就一个劲儿欸欸欸,一个劲儿答应着,好容易接完了这通电话。 姚志华挂上电话,这热情也太高了,他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哎呦,怎么这么快就都知道了。”姚志华嘀咕一句。 江满呵呵一声:“姚大军呗,我看他改名叫姚大喇叭算了。” 中午畅畅放学回来,看见她爸爸妈妈都在家,已经做了土豆炖牛肉,豆芽粉丝,看见她回来就问她想喝个什么汤。 “今天怎么没炒肉啊。”小肉食动物溜达进厨房,“妈妈,咱家冰箱里还有肉吗,我想吃萝卜肉圆汤,肉丝汤也行。” 江满:“牛肉不是肉?牛肉最有营养了。”一边说一边就去冰箱里找肉圆。 没办法,相对牛肉,自家闺女好像更喜欢吃猪肉,这么大的孩子可能嫌牛肉有点柴了吧。 畅畅嘻嘻一笑,去洗手了。三口人收拾了吃饭,江满给她夹了个肉圆,示意了一下姚志华。 姚志华会意打开话题:“畅畅,你现在还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我不要了。”小姑娘吃着饭摇摇头。 “为什么呀?”姚志华顿时有点紧张担忧。 毕竟畅畅都九岁了,本身就是个小人精,这么大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说闺女要是对新来的有抵触情绪,也是个头疼事情。 结果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为什么呀,不是你说妈妈身体不好,生小孩很辛苦,不想要了吗?” “……”姚志华顿了顿,忙说,“那要是现在我们想要一个呢?” 小人精不说话,黑眼睛看看他,反而转向江满。 江满:“畅畅,那个……我们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可能妈妈真要再生一个小孩了,我们,有点担心你不喜欢他(她)。” 小姑娘咬着筷子问:“为什么不喜欢他(她)?” “爸爸妈妈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江满停下想了想,“谁知道他生下来会什么样啊,你比如,你想要小妹妹,他可能是个弟弟,或者你想要个弟弟,生下来是妹妹,说不定他还特别淘气,很吵,或者你写作业的时候他还会捣乱。” -- 桃色事件 就在姚志华一个奶油小白脸还没气完的时候, 江满还真又招了一个, 更加奶油小白脸, 纯字面意义,那张俊脸又细又白, 简直都能跟畅畅比了。 “媳妇儿,你新招的这个小陈没问题吧,我看他那脸,完全是一种不健康的白。”姚志华不动声色下绊子。 “我这做面包的店, 饮食行业,员工都经过体检有健康证的。”江满道, “人家小陈之前是在馒头店打工的,做花卷馒头, 整天水蒸汽熏的,你看他那手比我手都细白。” “在馒头店做好好的怎么不做了, 人品没问题吧?”姚志华继续挑毛病。 江满:“应该没问题,我看小伙子挺勤快的,嘴也甜, 跟在我后边姐长姐短, 干活有眼色,学徒也用心。” 姚志华心里更堵了。 “他以前在亲戚的馒头店打工帮忙, 那也学不到什么技术, 是个人都能干, 不是长久之计, 跟给我当面包师能一样吗。” 江满转头问他:“姚老师, 我怎么觉着,你老看我两个徒弟不顺眼啊?” “没有啊,挺好。”姚志华脸色一丝丝都没变,“真的,我关心着呢,毕竟你徒弟,那我就是他们师公,作为师公我不得关心一下吗。” 江满怀相挺好,头三个月过去了也没多大反应,之后吃嘛嘛香,自己想想都觉得挺幸福的,畅畅就省心,这一个现在看来也算省心,整个孕期都没怎么折腾她。 所谓酸儿辣女,她吃饭也没什么偏好,条件好了,自己也很注意营养均衡,水果蔬菜肉类,想吃什么糕点自家店里都有,没有她自己也能捣鼓出来。大过年想吃个蛋黄月饼,简单,现成的家伙什,现成的徒弟,做就是了。 这让整天打听她爱吃什么的肖秀玲还有点失落,因为她没法猜男猜女了。 家里有一大一小两只馋猫,现在再加上她,三个了,三口人整天琢磨着吃。以至于楼下徐红遇见她买菜,跟她开玩笑,说估计你们家姚老师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你们家伙食费吧。 江满没好意思承认。其实自家做饭,就算吃好点也用不了多少钱,可一家三口隔三岔五还会出去搓一顿。以前还行,够生活费,从她怀孕以后,真不够了。 然后听说,春天烂漫的樱花树下,姚老师也不知说了什么,把人家女生给说哭了,叫什么汪巧丽的。 江满想起那个忧郁漂亮的小格子裙姑娘,觉得这姑娘还真不错,挺长情的。 江满真是觉得很奇怪,就姚志华这么个货色,到底哪里招人爱了。在外面挺能装,端着,谦谦君子,废话不多,真该让大家都知道知道,这位在家里是怎么个又贱又贫的真面目。 汪巧丽这姑娘,大约是心有千千结,结果遭遇这么一货色,兴许若干年后回忆起曾经的暗恋情愫,自己都会觉得好笑吧。 对于江满这一任“姚师母”,尤其在他们刚搬进来时,大概很多人怀疑她的任期能有多久。试想,一个大学老师,知名作家学者,一个农村乡下的糟糠妻,据小道消息小学都没毕业,也真是够糟糠的了。 -- 民国渣男 临近暑假, 畅畅马秋汝他们正在复习迎接期末考试, 而大四的学生比小学早了一些, 刚办完毕业手续。像姚志华,他带的不是大四, 很快也要放暑假了。 马家的事情卡在这个时候,恐怕说巧了也没人信。 要是马长林先摊牌的,可见这马长林是有多急不可耐。要是他那个女学生先跳出来的,跟马长林偷偷摸摸这么长时间, 刚一办完毕业手续,就向原配发起了总攻, 这女的可也不容小视了。 “杨娟怎么就不去学校里闹他,叫他身败名裂。”江满心里气不过。 “没那么容易, 还得有证据吧?这两人都不是傻的,光有风声议论谁抓住过了?师生恋这玩意儿, 你说人家老师学生整天接触,人家说正常学习指导,师生交流, 他很容易隐蔽。要不然也不能这一两年还没爆出来, 也就是有人背地里议论个蛛丝马迹。再说杨娟那个性格,她要跟你似的, 马长林倒是得敢呢。” 江满听了眼睛慢慢转过来, 面带微笑, 慢慢悠悠道:“所以, 姚老师不是不想, 是不敢。” “你少拿这话来挤兑我。”姚志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脑子又没进驴尿。” 老家骂人蠢,骂人“脑子给驴踢了”“脑子进驴尿了”,江满听着他那悻悻的口气不禁莞尔。 “可是我怎么听着,姚老师挺有经验的呀,深谙此道。”江满笑嘻嘻眨眨眼。 姚志华系着个围裙,一手菜铲子,拿盘子的空当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净胡说八道。我这姚老师都快成家庭妇男了,你可放心吧,人家没人理我。” 想想这么说好像又不太对,孕妇可得小心应付着,便一边装菜,一边笑嘻嘻道:“关键是我媳妇这么温柔漂亮贤惠能干,我肯定情比金坚、忠贞不渝、忠心耿耿、忠心不二。” 江满没忍住扑哧一笑,问他:“姚老师你节操呢?” “节操是什么?” “没有?那个谁,”江满想了想,“哎,说真的,你说你前阵子,怎么把人家小姑娘给骂哭了,听说哭得稀里哗啦的,就一纯情小丫头,也别忒狠了。” “谁骂她了!”姚志华也没否认,一手小心拉着江满把她拉到一边,端着盘子出去放在餐桌上,一边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是真没骂她。我这样的好脾气。她小孩子不懂事,我就跟她讲讲道理。等她以后,就知道我这个老师对她有多好了。” 江满立刻脑补了一个樱花树下表白被拒的凄美画面,结合姚某人说的,合理推测,比如我只要爱您想和您在一起不会拆散您的家庭…… 其实江满对这样的小姑娘真没什么恶感,当然也没好感,年纪太小,脑子兴许也让琼小说教坏了罢了。 而至于马长林的那只,就太恶心了。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难说,你说像这样纯纯爱慕的小姑娘,要是也跟她老师来个偷偷摸摸一两年的地下恋,她难道不想上位? -- 灵气小姑娘 暑假, 十几年的夫妻, 马长林和杨娟就这么平平静静离了, 马家两兄妹跟着马长林。 马长林还是每天三餐买着吃,整天包子油条, 大饼卤味,没一阵子就把小兄妹俩吃得急了,马秋吾自力更生,自己开始学做饭。 半大少年晚上敲门来领妹妹回家, 问江满小米粥得煮多长时间。 马秋吾十三岁,暑假后要升初中了。 “让你爸做。”江满道。 “我爸只会说出去买点儿。”马秋吾道, “天又热,妹妹这两天都不怎么吃饭, 我想明早煮点小米粥,再煮几个鸡蛋。” “煮小米粥简单, 小米放进去,小火慢慢把米熬烂就行了,要熬到米和水都混在一起不好分开。”江满坐在沙发上, 不带表情地指指姚志华, “大男人怎么就不会做饭了,你看你姚叔叔, 他一般的饭菜都会做。” “对, 我爸爸做饭还挺好吃呢。我爸爸今早煮的绿豆粥特别好。” 畅畅立刻声援。 “哥, 你别管了, 我回去跟爸爸讲。”马秋汝道, “我就说我要吃自家煮的小米粥,人家畅畅的爸爸就会,他怎么就不会了。” 这小丫头,江满忍住笑,问马秋吾:“衣服谁洗的?你爸?” “夏天的衣服好洗呗,有时候他洗,我们自己也洗。”马秋吾道。 江满心说看出来了,马秋汝的棉布裙子穿出来都皱巴巴的,一看就是洗完了没理平。 于是她挥了一下手:“叫你爸买洗衣机。他工资那么高,比你姚叔叔还高呢,赶紧买个洗衣机。你们要是自己晾衣服,记得把它抖开理平了再晾上去。” 两人同样是讲师,姚志华教龄短,马长林虽说四十多岁也是个讲师,但教龄比姚志华当然长,工资也就比姚志华多那么一丢丢。 江满家里洗衣机早几年就买了,以前杨娟节俭,跟马长林两人单纯靠工资,马家就还没买。 马秋汝点着手指:“对,回去让他买,哥你记得得跟我一起说。他要不买,等到天冷穿厚衣服了,他又不会洗,让我们穿脏衣服多丢人。” 小兄妹俩于是爬上楼回家了。 姚志华关上门,咂咂嘴:“哎呀不容易呀,你们娘儿俩还有表扬我做饭好吃的一天。” “爸爸你很棒的,你会做饭,你洗衣服也比马秋汝爸爸强多了。”秉承妈妈的鼓励原则,畅畅笑嘻嘻给爸爸竖了个大拇指。 七月末,小兄妹俩在家里呆得烦了,马秋吾自作主张给自己报了个夏令营,去海边,就干脆把马秋汝送回郊县姥姥家去。一星期海洋夏令营结束,马秋吾干脆也跑回姥姥家过暑假去了。 马家的两个孩子,让他们父母这么养的,还都挺独立。 马家兄妹一走,畅畅的暑假就有点无聊了,她平时经常跟着音乐系的大学生们混在一起,这会儿人家也都回去过暑假去了。 畅畅没人玩了。 江满大着个肚子,三口人又不好出远门去玩。暑假作业本来也少,就算慢,没几天就写完了,小姑娘除了学琴练琴,无聊之余,跟爸爸打羽毛球做做运动,或者自己在附近的校园里调个皮。 -- 渣男的魔咒 八八年, 暑假开学后第一周没过完, 江满顺产生下了七斤重的小小伙。 这次姚志华争取到了命名权, 照例又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名字,爷儿俩嘀嘀咕咕挑了半天, 畅畅挑了一个叫姚睿。 “姚睿好?” “对呀,畅畅,睿睿,姚畅, 姚睿。”畅畅念了几遍,摊开手, “你看,一听就是咱家小孩的名字。” 姚志华品评意会了一下, 好像真有点道理啊,然后爷俩跑去禀明母上大人, 江满说挺好,就这么叫吧。 一边给大家打电话报喜,一边挡住了老家好几波要来给江满照顾月子的人。老队长又把电话打回来, 说好多人问呢, 你们安排一下,啥时候回来办个酒啊, 好帮你们准备准备。 姚志华一听就说, 那么远, 小孩太小没法回去, 就算等江满满月, 他和畅畅也还得上学,以后再说吧。 肖秀玲打电话来:“你也不能光靠保姆,老家很多坐月子的讲究也有道理,你多打电话问问队长婶和我娘。” 姚志华:“放心吧,我有经验的好不好,生畅畅我又不是没伺候过。” 肖秀玲:“用不用我过去一趟啊,哎我还是去一趟吧,帮你们照顾一阵子,生畅畅时候还有谷雨,还有好些人帮着呢,你一个大男人总感觉不靠谱。” 姚志华:“你可别来,真不用。你要是来了,我怕丢下陆书记一人在家当怨妇,隔着那么大老远冲我翻白眼。”然后努力保证,“你就放心吧,你说我们畅畅都这么大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照顾大人小孩?再说我们请的保姆阿姨真挺好的。” 跟江谷雨通电话,又被嘱咐了一堆,谷雨按照当初生畅畅,还有她自己生小胖子的经验,叽里呱啦嘱咐了老半天,毕竟这些经验不传授给别人,她自己也用不上了。 姚志华:“放心放心,我都知道,记住了。” 咱有经验的,姚志华同志因此有点儿自得。 儿女双全的感觉让这家伙各种得瑟,这几天家属院里的人看见他,走路都好像生风了。 小孩起好了名字,姚志华这几天就弄了块田黄,翻出多年不用的刻刀,一有空就坐在阳台上刻。手都有点生了,刻了个雏形出来又不满意,又重新刻。 畅畅看见了问:“爸爸你干吗呢?” 姚志华说我给你弟弟刻一个他名字的印章。畅畅问:“那我的呢?” 姚志华就去书房,找出畅畅出生时给她刻的那个,递给畅畅看:“这个是你的,这叫寿山田黄石,生你的时候爸爸给你刻的。” 小姑娘饶有兴致拿去玩了,蘸了印泥在自己学画画的作品上盖上印,拿来给姚志华看,笑嘻嘻问:”爸爸,你是不是知道我长大了要学画画呀,吕爷爷那里就有很多章,等我长大了成了大画家,就用这个印。” 姚志华:“你长大又要当画家了?不当钢琴家了,也不当作家了?你小时候还说过长大卖气球、长大跟妈妈烤面包呢。” -- 鸡飞狗跳 江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了。马秋汝一早晨跑他们家来, 不想回家。 可想而知, 马秋汝真的很委屈。杨娟是沪城当地人,马长林杭城人, 一家子都不怎么吃辣,以前杨娟节俭,一家人很偶尔才出去吃个饭,还不都是先尽着小孩点菜。 可是换给严小络也委屈, 为了她伟大的爱情,结个婚没婚礼,进门当后娘, 然后呢,点个自己喜欢吃的菜都要被指责。 前段时间小兄妹俩不在家,马长林又放暑假, 两人整天泡在一起, 那时候她可是马长林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马长林比她大了二十多岁, 跟爹一样,两人出去吃什么,还不都依着她。 关键十岁的小姑娘,你也没法管住她发脾气, 饭店里那么多人, 小姑娘气呼呼指着他们, 稚嫩清脆的嗓门, 大声指责马长林只护着小后妈,小后妈要吃什么点什么,都不许她点喜欢吃的菜。 搞得周围众人纷纷惊讶地看他们,各种异样目光,有人说还以为这是爸爸带着三个孩子来吃饭呢,也有人说,就算后妈好歹也是个大人,怎么还跟个小孩争一口吃的。 马长林差点没吐血。严小络则一张脸红得冒血。 晚上回来,严小络越想越委屈,躲在屋里哭鼻子抹眼泪,马长林这新婚之夜,真真是呕血了。 一顿白汁桂鱼引发的血案。 畅畅挺无奈地劝好朋友:“马秋汝你别生气了,生气有什么用。你吃饭了吗,黄奶奶今天早上做的排骨面,我们一人吃一碗,吃完了我要去琴房弹琴,你正好跟我去玩。” 两个小姑娘出去吃面了。 姚志华关上门,小声道:“你说马秋汝这性子随谁呀,杨娟要是有她这性格,马长林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渔村姥姥家宠着养大的孩子,野生散养的,她让过谁呀。小孩不吃亏的性子无非都是父母长辈宠出来的。”江满道,“你等着瞧吧,马长林以后有的受了。” 俩小姑娘一人一碗排骨面,吃完了姚志华骑上自行车,前梁一个后座一个,给送去音乐系琴房。 三天国庆假期,大部分外地的学生都不能回家,琴房里来的学生还不少,畅畅是混熟了的,这个哥哥那个姐姐甜甜地叫了一圈,学生们看见团宠小师妹来了也高兴喜欢,一堆人哄着她们玩,然后拉着马秋汝进去听她弹琴。 姚志华送两个小姑娘刚走,马长林就来敲门了。保姆黄阿姨被姚志华交代过,江满还没出月子,老家的习俗是不准外人随便看小婴儿,记得畅畅刚生下来那会儿,熟人来看也要烘火堆驱除邪祟晦气,才能见到小婴儿的。 所以黄阿姨尽忠职守,只把门开了一条缝,问他干吗。马长林说来找马秋汝。 黄阿姨忍不住面露鄙夷,说马秋汝吃了饭,跟畅畅去玩了。然后当着马长林的面,直接把门关上了。 下午畅畅去吕教授那儿学画,马秋汝不好再跟着,就和马秋吾去泡图书馆,也不肯呆在家里,马秋吾身上有点零花钱,晚上小兄妹俩干脆在街上吃完了才回来,弄得马长林头都大了。 -- 别后重逢 紧跟着星期六, 半天课, 中午放学马秋汝没回来, 杨娟把孩子接走了。 马秋汝在杨娟那儿一直过到星期一早上,杨娟给直接送到学校去了, 马家算是消停了两天。 下午四五点钟,瞧着太阳光没那么刺眼了,江满抱着小婴儿在阳台上晒太阳,便看到马长林和严小络一起从外面回来。 马长林推着自行车, 严小络就小鸟依人地跟在马长林身边,一手还拉着他胳膊弯儿,两人小声说笑着就进来了。 照这么看, 用不了多久,马长林指不定就后悔争夺马秋汝的抚养权了。马秋汝不在家,马秋吾半大少年也不会呆在家里, 不是去泡图书馆就是找同学玩去了, 你看人家老夫少妻利利索索的, 二人世界, 小日子多甜蜜啊。 要是杨娟有条件养孩子,这倒是好事,可以变更抚养权,可杨娟那不是没条件吗。她单身职工没法申请单位住房, 除非结婚, 可她要是再婚, 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形。 “姚小二, 你长大了干什么都行,可千万不能当花心渣男。”江满抱着刚一个多月的小婴儿谆谆教导。 然后不由得脑子就开始发散思维了,寻思这小孩得管好了。 你说就这个姚小二,八零后,尿不湿一代,一家子好皮相,从遗传学角度他长大了肯定不能丑,有个大学教授知名作家的爹,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个富二代……感觉妥妥的花花公子标配。 江满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有压力了,一定得好好管。你说女儿娇惯一点就罢了,女儿养得丰裕精致些,宠一些,爹妈三观正她还照样贴心懂事三观正,就这姚小二,不一样的,你敢那么惯着养吗。 乖乖睡觉的小婴儿大概还不知道,母上大人不知不觉已经把他归入“欠管教”的行列了。 然后星期天晚上,肖秀玲忽然打电话来,说我得去你们家玩儿去。 “来看小孩?”江满一听就说,“你算了吧啊,那么大老远路就为了跑来看看他,有什么好看的,我这都满月了,一切都好,你要真想来玩,等寒暑假带上杨杨一起来,好好玩一阵子。” “还真不光是为了看你们。”肖秀玲电话里笑笑,“陆安平他姐要来走亲戚。” 江满秒懂。 “那你赶紧来吧,来看看我,你说我生孩子你也不来看我,让陆安平给你买机票,可千万别坐火车来,路上还得转一遍车,我让姚志华去接你。” 江城到沪城的飞机隔天一班,星期二中午前,黄阿姨拿手的炖蹄膀还没炖好,姚志华打的出租车,把肖秀玲接来了。 上次陆安平来,她让人家陆安平扛那么大一包,这次自己来的,倒是轻车简从了,除了换洗衣服,就给江满带了两包海产补品和畅畅的零食,还有给小婴儿的贴心礼物,她自己手工缝的小棉袄小棉裤。 肖秀玲一进门,跟江满两人拉手拍胳膊拍背,久别重逢激动得不行,然后一转脸就问:“畅畅呢?” -- 多管闲事 什么叫孺子可教? 马秋汝回到家里, 果然严小络正在一脸委屈担忧地告状, 说兄妹两个这么晚都没回家, 她找也没找到,担心得晚饭都没吃好。 马长林晚上跟人在外面喝了点酒, 马秋汝一进门,马长林就一声喝斥:“你跑哪儿去了!你现在可了不得了,放学乱跑,这么晚都不知道回家吗, 让你严姨到处担心找你们。” 然后他便看见,马秋汝站在门口,明显害怕的表情, 眼巴巴看着他。 马长林这段时间整天看到小辣椒张牙舞爪跟他闹,一看这情形,反而有些不忍了, 压压火气, 质问道:“跑哪儿去了, 怎么放了学不知道回家?” 马秋汝站在门口没动, 抱着书包,小声说:“爸爸,我跟畅畅写作业。” 马长林:“就不知道回家先说一声?让大人担心。” 马秋汝:“爸爸,我回来敲门, 严姨没开门。我就不敢回来了。” “哎你这小孩怎么还撒谎呢, 我什么时候没给你开门了?”严小络一听就急了, “长林她撒谎, 她没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爸爸,我就在畅畅家,你们平常也都知道,没人去找我。”小辣椒抽抽鼻子,心里想着装可怜,装可怜,然后可怜巴巴地说:“爸爸你今晚不在家,我不敢回来,我怕严姨凶我。” “哎你这小孩,你胡说什么呢……长林她撒谎!”严小络一生气,就往马秋汝跟前去了,伸手就去拉她,马秋汝一看,赶紧把脑袋一缩,眨巴眨巴眼睛就要哭了。 “小络!”马长林喝了一声,“你干什么!都这么晚了,她再哭得整栋楼都知道。” “我怎么她了,我又没打她没骂她。”严小络最近被小辣椒折腾得够呛,整天气得不行,这会儿肯定也没好声气。 马秋汝:“爸爸我没撒谎,是她撒谎,我就在三楼畅畅家,不信你去问问,没人找我。” 马秋汝一副委屈要哭的样子,马长林便觉得,小孩毕竟小,这阵子又特别不听话,严小络早就生气委屈,可能真是私下里忍不住凶孩子了。 刚说着,马秋吾开门回来了。马长林的怒气便转向了马秋吾,责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大人担心。 马秋吾看看妹妹说:“爸爸,妹妹这么小都不想回家,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一个人在校园里,又冷又饿,晚饭都没吃几口,回到家你问都不问一声,一进门就骂。” 马长林就算明知道儿子有点夸张,这会儿也没办法再训斥两个孩子了。马秋吾不回来,基本上就是在同学家,或者泡图书馆,还有大学的自习室他也会去写作业,哪能真就又冷又饿流浪在外了。 可是马秋汝那边含着眼泪委屈呢,马长林烦躁地挥挥手,叫两个孩子去收拾睡觉。 结果再一看,严小络连晚饭都没做。晚上他有饭局没回来,严小络下班路上路边摊嘴馋吃了些东西,回到家一看俩小孩都没回来,一个人图省事,就干脆没做饭,吃点水果就算了。 -- 饮食男女 嫌隙这东西一旦产生, 就很难消除, 尤其产生嫌隙的客观原因还解决不掉, 客观事实就是马长林还有两个前妻的孩子,他总不能把两个孩子赶出家门不管吧。 而事实上, 就算没有马秋汝闹腾的原因,像这种前娘后母的家庭,严小络自己又年轻,老夫少妻她自己还要人宠着呢, 天长日久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的琐碎消磨,也很难不产生嫌隙。 于是有一就有二, 能吵一回就能吵两回,当争吵成为常态,才发现伟大的爱情不光是风花雪月。 家宅不宁, 时不时来一次鸡飞狗跳。 家属院在马家的鸡飞狗跳中, 迎来了89年元旦, 放一天假。 江满和姚志华这样的俗人, 便只适合在家包饺子。 黄阿姨老家有喜事,请了几天假,这两天便只有一家四口在家里,三个能吃饺子的, 以及一个只会吃奶的。 黄阿姨勤快能干, 平常家务都是她管了, 还能帮忙照顾孩子, 习惯一旦养成,现在黄阿姨一走,一家人这几天还挺忙活的。 就算现在厨艺水平有所提高,姚志华还是只负责包,他不会擀皮,揉面倒是会,和面揉面,面揉好了,江满那边也剁好了白菜羊肉的馅儿,两人换了个位置,她擀皮,姚志华和畅畅包。 一对爹妈也没怎么去注意培养孩子的“家务能力”,反正还小,江满平常也只要求畅畅自己学着洗手绢和小裤裤,做饭也没让她学过。便只有包饺子,大人包饺子她在旁边玩面,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我看畅畅包饺子比你爸还强。”江满一边擀皮,一边看着爷儿俩包饺子的动作,“姚志华你自己看看,人家畅畅包的有模有样,你包的都躺着。” “我闺女手巧。”姚志华笑道,“好看赖看,好吃就行。” “爸爸包的还大。”畅畅饶有兴趣研究了一下,“爸爸,你说妈妈擀的皮儿都一样大,怎么你就包的大呢。” 姚志华:“我这里头馅儿多,好吃。” 江满:“你拉倒吧,你那个明明是因为包的扁,畅畅包的那个圆鼓鼓,就显得小,你那个都是扁片子。” “哈哈哈哈……爸爸包的扁片子。”扁片子是老家的方言说法,畅畅听了便忍不住笑得直乐。 姚志华包好一个饺子,自己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自我感觉良好,抗议道:“你们娘儿俩行了吧啊,我自己还觉着包的挺不错呢,很多人他还不会呢。我跟你们说,我手劲儿大,我揉的面,我包的饺子都不带走汤的,今天这饺子好吃,功劳都在我。” “行,都算你的功劳,回头给你多吃一碗。”江满说着,放下擀面杖洗把手,转身就往卧室走,差不多也就在她洗手的工夫,卧室里传来了姚小二的哇哇声。 畅畅一看她走了,笑嘻嘻把手里的饺子皮一放,赶紧跑去接手擀面杖,学着妈妈的样子,拿了一个小面团擀起来。 -- 招娣婚礼 马秋汝:“他们关在屋里吵, 好像吵什么生小孩的事情。” 当着孩子的面, 这个话题江满就没多说。他们回老家这七八天, 马秋汝没了玩伴还怪想的慌的,两个小姑娘就跑去玩了。 晚上江满跟姚志华八卦了一下, 马长林和严小络去年十一领的证,现在都暑假八月初了,这么一算两人结婚也小一年了。 “你说他们到底生不生?”江满挺有点好奇,这俩人为了生小孩的事情吵架, 那很可能是一个想生一个不想生,不然还有什么好吵的。 “一般来说,像这种肯定还要生的吧。”姚志华道。 “那还吵什么呀, ”江满琢磨了一下,“马长林说起来生不生无所谓,他已经有一儿一女了, 可是他没理由不让人家严小络生孩子。而且从马长林的角度来说, 过几年他自己老了, 他不怕小娇妻拴不住?而从严小络的角度来说, 她要是真心想跟马长林过一辈子,她就不能不做打算,就看眼下这个情形,她敢指望老了依靠马秋吾和马秋汝?只能自己生一个。两人再生个孩子, 也就能过下去了。” 她分析了半天, 得出结论:“所以两人要因为生孩子吵架, 应该是严小络不想生。” 她一边八卦马家, 一边把爬到床边的姚小二捉回来,放在床中间让他继续爬。姚小二要会说话,会不会说有点纳闷,他们家这床到底有多大,怎么总也爬不出去。 “为什么?”姚志华问,在他看来,不应该啊,这年代哪有夫妻不要孩子的。 “既然没理由不要小孩,那马长林应该更积极,今年他多大了,四十五还是四十六了?”江满问姚志华,“他再不抓紧,再过几年,他确定还生得出来?” “可是严小络也没理由不生啊,不然她老了指望谁。” “除非……”江满顿了顿,再次出手把小二胖从床边捉回来,“除非他们两个之间,有谁没打算长久过下去。”她停了停,瞅着姚志华笑,“你觉得应该是谁?” “谁都有可能。这糟心日子过的,换给我我早不干了。”姚志华说,“也有可能是马长林啊,马秋吾、马秋汝这两个,就够让他头疼的了,他兴许怕再来一个更添乱呢。” 江满:“呵呵。” 姚志华突发奇想:“你也别乱猜了,也说不定人家想生生不出来呢,生不出来,互相埋怨就吵架了呗。” “……”江满挑眉,“不孕不育?” 有时候她真觉得,这哥们嘴也忒毒了。 姚志华讪笑,抱着姚小二,等着江满给他铺小床。 姚小二七八个月以后,便越来越活泼好动,整天也不知道哪那么多精力,可比他姐姐勤快,刚八个月就自己会爬了,起初是退着往后爬,没几天就掌握了正确方向,往前爬,爬得还挺快。 江满本来以为他应该早早会走路呢,结果三个月过去,人家越来越爬得欢畅,爬得飞快,就是不肯直立行走。大人领着他也走,只要一松手,小东西立马就往地上一坐,然后屁股一歪,一秒钟变身爬行动物。 -- 下场一鞠躬 严小络提出离婚是在一次争吵后, 两人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几句, 严小络说离婚吧, 说这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马长林开始只当是气话,然而接下来严小络正经跟他谈离婚, 马长林知道不是气话了。 严小络态度一旦摆出来,就马上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要搬出去,马长林当然不能让, 两人拉拉扯扯从楼上吵着下来。 大过年寒假里,家家基本都有人, 好多人听着呢。严小络便当着好多人,冷淡平静地说要跟马长林离婚, 一下子弄得全家属院都知道了。 江满看着姚小二在楼下空地学走路,徐红出来晒被子,难得一个太阳特别好的天气,阳台小,徐红在楼下宽敞地方放了一个能移动的晾衣架,老式自家钢筋焊的那种,十分结实,把家里被子抱出来晒。 “你这个好,晒被子方便, 不用的时候放在阳台也不占地方。我干脆也焊一个。”江满看看她那移动衣架, 觉得挺好。可一想, 人家徐红住一楼, 他们家三楼, 拿上拿下可就不方便了。 “我家阳台挂了晾衣绳,平常就靠在阳台边上,你要用喊一声,我给你往门口一推不就行了,这又用不坏,我要不是怕它淋雨上锈,我就直接放在外面给大家用了。”徐红笑道。 “马家,怎么回事啊?”江满下巴指了指五楼。 马秋汝年前被杨娟接去过了几天,然后两个孩子年初二又被接去了姥姥家,所以江满断了可靠的第一手消息来源。 按说马秋吾和马秋汝都不在家,初二走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马长林和严小络二人世界,不该闹起来啊。 “你说马老师这事弄的。”聊起这件事,徐红啧了一声说,“我开始也以为气话呢,你说谁家两口子柴米油盐的,谁还没说过离婚之类的气话呀,我还寻思这大过年的,孩子也不在家,两个人好好的,咋又闹离家出走了。” “不是气话?”江满一边闲聊,一边留意着姚小二狗癫疯原地转着圈圈跑。 “你要看见就该知道了,哪是气话。”徐红说。 “年初六那天,那天我们家闺女带同学来玩,我正好一整天在家,一开始也没听见怎么吵,然后女的就拖着行李箱下楼来了,我当时看她拖着个大行李箱,已经走到楼下了,两人拉拉扯扯的,还以为两人吵架她又闹离家出走呢。” “你说好歹是邻居住着,谁叫我又遇个正对面呢,我就劝了两句,说大过年你们可别吵了,四楼陈老师夫妻俩在楼下散步,还有隔壁那栋谢老师家的老太太也在,也过来劝,然后那女的就冷着脸说,你们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离婚了,马长林请你理智尊重一点,咱们好聚好散别弄得太难看。” “这怎么说话呢,人家劝她一句还得罪她了?” “对呀,给我们吃个冷脸。”徐红鄙夷道,“她插足老师家庭逼走杨娟那会儿,怎么也不谈理智尊重了?然后从那天搬走了就没回来过,马老师这两天也没怎么看到人影,估计有的纠缠了。” -- 奇耻大辱 马秋吾和马秋汝兄妹俩当天晚上被接回来, 还不知道小后妈要离婚的事。 黄昏时候回来的, 马长林进了家门就没再出来过。马秋汝回家放下东西, 就径直跑到三楼来找畅畅了。 姚志华躲在房间爬格子,江满娘儿仨和黄阿姨一起, 坐在沙发上吃水果,一见马秋汝进来,畅畅就招手叫她:“马秋汝, 快点快点,来尝尝爸爸今天买的橘子特别甜。” “江阿姨, 我回来了。”马秋汝跑过来,先跑去两手挤着姚小二的胖脸蛋逗他, “睿睿,想没想我,快说想没想我?” 姚小二的回答是脑袋挣脱她的魔爪,然后把自己嘴里沾满口水哈喇子的苹果片掏出来,很有分享精神地往她嘴里塞。马秋汝吓得赶紧跳开,让畅畅乐得哈哈笑。 她挨着畅畅坐在沙发上,接过畅畅递过来的半个橘子,吃了一瓣一张小脸就皱成了团:“唔……酸死了……畅畅你坏蛋……” 畅畅:“哈哈哈哈……” “她自己拿的那个酸,自己吃不下去, 到处给别人吃。”江满说着指指果盘, “马秋汝你自己挑一个, 看看你挑到酸的甜的。” 马秋汝看看畅畅, 转着眼睛想了想, 手指捏捏挑了个软的,结果吃到嘴里哎了一声:“还是很酸。” 畅畅:“哈哈哈哈哈……我跟你说,爸爸今天买的橘子都很酸,你没看妈妈自己吃苹果吗,她平常最爱吃橘子了。” “阿姨怎么也会骗人啊。”马秋汝傻眼地张着嘴,才明白自己又被忽悠了一把。 “谁告诉你阿姨就不会骗人了?你江阿姨要是坑人都比旁人坑得狠,所以你们俩小孩记住了,这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人就是你自己。”江满看着她酸得龇牙咧嘴、略带哀怨又好笑的小脸,憋不住扑哧一笑。 “你姚叔叔个笨蛋不会买橘子,一看这种就酸。买橘子挑那个扁一点皮薄又软的。”她指指桌上,“自己吃苹果,这苹果很甜了,这次不哄你。芒果还有点硬,不怎么好吃得放一放。” 然后摇摇头,无奈对旁边黄阿姨道:“黄阿姨你以后买菜就再买点水果,可不要姚志华买了,他光拣中看不中吃的,指不定还贵。” “爸爸买水果就喜欢买漂亮的,不会买还买的挺积极。”畅畅总结了一下,“不过他买的这个苹果很好吃,又大又红,挺甜的。” “晚饭吃了没?”江满问。 “吃了。”马秋汝点点头,“爸爸带我们在街上吃了碗面才回来。”她自己拿牙签扎了块苹果吃,点点头真的很甜,晃悠着小腿说,“江阿姨,我小后妈不在家,爸爸也没提她到哪儿去了,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你不知道?”江满顿了顿,“你爸去接你们,没跟你们俩说?” “没说什么啊。”马秋汝明显不知道,忙问怎么了。 江满心里琢磨了一下,马长林都没跟两个孩子提离婚的事,是羞于启齿呢,还是还抱有幻想,想让严小络再回来呢? -- 心碎的声音 “我也没想跟他喝。” 一经提醒, 姚志华有点懊恼了。 试想, 小娇妻爬墙, 偏偏找了个黑人,这种奇耻大辱, 马长林恐怕不希望有人知道,这阵子离婚的事情就够让他丢脸的了。 如果不是大受刺激借酒浇愁,肯定也不会跟姚志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江满十分好心地安慰他, “这事情传出去,马长林要是咬上你, 赖你说出去的,中文系广大师生也不能怎么着你, 人家顶多说,这个姚老师看着老实,谦谦君子人不错的,原来骨子里是个八婆啊,堪比农村长舌妇了。” 姚志华:“……” 姚志华:“你说我招谁惹谁了。早知道不跟你说了。不对,早知道我都不敢管他了。” “谁叫你跟他掺和。物以类聚,不难懂的道理,人家还以为你跟他一路货呢。” “没有。”姚志华笑嘻嘻举起一只手,发誓状, “整个沪大中文系, 谁不知道咱老姚是妻管严啊, 听媳妇话的三好男人, 脾气好、态度好、服务好……” 话没说完就被踢了一脚, 赶紧压住她行凶的腿,自己讪笑。 “你说严小络这是想出国?”姚志华问。 想想还真有可能,八.九十年代,出国对于有些人来说,简直是人生理想梦寐以求,出国就是时髦就意味着某种成功。 然后历史事实证明,绝大部分人出国都混的不怎么样的。那个年代能出国的也少有普通老百姓,好歹都是有点资源能耐的,同样的能量,放在国内混到两千年之后,基本都能混个成功人士。 然后屁颠屁颠跑去国外,有一些混得不如意混不下去,又辗转回到国内,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机遇。这些江满当然是知道的。 “随她去吧,人家都已经找好下一块跳板了,马长林这时候要还有点脑子,赶紧及时止损吧,这么纠缠下去除了给自己添恶心,还有个屁用。”江满摇摇头,“好歹他还有两个孩子呢,他要是光棍一人没孩子,他去宰了严小络我都懒得说,然后杀人偿命,一起给人类消除两个败类。” “所以我今晚也没忍心不管他呀。”姚志华顿了顿,品评了一下及时止损这个词,记得当初谈论姚香香,江满就说过的。 可惜说的容易做的难,比如姚香香就没能及时止损,一头扎进去扎得还挺猛。 “这种人有天收。我以前是不相信因果报应,现在我宁愿相信。”江满停了下,很多事,诸如鬼神因果之类,以前谁要跟她说她能穿越,她肯定骂那人神经病。 “你就说严小络吧,弄了个黑人哥们,觉得找了块好跳板,打算着出国,她就能走上人生康庄大道了?说难听的,这年头来内地混的外国人,既然这么久了都共筑爱巢了,也不像专门来旅游的,又是个黑人,很多都是在国外底层混不下去了,碰上国内发展机遇好,才跑来的,这种的就算带她出了国,她以为能有什么好呢。还是那句老话,自身不够强大,人离乡贱,别看她在沪城条件优越,出了国指不定怎么样呢。” -- 发横财 “明天我有事出去, 有可能一天都不在家。” 姚志华:“干什么去呀?” “去发财。”江满说, “睿睿我不带了, 午饭不回来了,估计下午四五点钟回来吧, 黄阿姨你明天多辛苦一下。” 黄阿姨忙答应一声。姚志华问:“你这人,到底干什么去呀,一走一天, 用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江满看看他,一笑, “我不告诉你。” “……”姚志华抗议的白眼,“你不告诉我, 我也不告诉你。我有个好事你也别想知道。”傲娇地抬着下巴,“哼!” “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到了。”江满说,“你那副教授职称晋上了。”给他夹了块肉,“来,姚教授,恭喜。” “……”姚志华夹一筷子菜,想说今天刚公示了,却有些不服气,“这个我自己说过的, 你又不难猜到, 这个不算。” “你那个《小楼风雨》再版的版权费?前几天说过了啊, 钱应该来的没这么快吧。” “下个月打过来。”姚志华说, “哎不对, 这个说过了的。” “那你还有什么好事儿……”江满想了想,这家伙在外端着为人师表,在家里整个就一嘴贫人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事情他回来能忍住不说的。 想了想,最近没啥事呀,她给姚小二舀了一勺鸡蛋羹,撇嘴:“爱说不说,我估计你也没别的事儿了,有也不是最近的。” “你这人真没意思。”姚志华想了想,家里也没啥事情,他也猜不到江满要去干什么,索性也不猜了。 晚饭后一家四口出去散步,姚志华瞅着机会又问:“你明天到底干什么呀? “你平常不看报纸?”江满说,“明天沪城证券交易所正式成立了,第一天,我去炒股。” “……”姚志华顿了顿,问,“我说江老板,您那面包店要关门倒闭了?” “那你就别指望了,永远也倒闭不了。” “那你到底有多缺钱,咱家到底缺吃了还是少喝了,整天想着发横财。” “发横财谁不想啊?”江满反问,“你不想?你不想发财,你写小说、发论文,你怎么还跟人家要稿费呀?” “我跟你说不一块去。”姚志华道,“你要非得去凑热闹,少买点玩玩好了,别太当回事。我没那么落后,我懂,八六年当时最先开的那个证券交易业务部,你跑去跟人家凑热闹,我就留意过,结果怎么样,八七年全球股灾,多少人倾家荡产,听说美利坚那摩天大厦顶上跳楼得排队。得亏我们国内只是票据交易,没放开市场,没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反正我始终觉得这东西虚头八脑的。” “八六年那次,我买了五千块钱。”江满悠悠说道。 姚志华一顿,觉得心有点累。 他喜欢钱,钱谁不喜欢呀,可这就像做生意的,谁都喜欢稳赚不赔,可是哪里能有稳赚不赔的生意。 所以他才喜欢爬格子写小说,稿费都是净赚,没有成本本钱也不用担心赔钱,当然随着经济条件提高和名气提升,他现在写小说已经不是为了稿费了。 -- 坏姐姐 下一次再打算出远门去玩, 江满还真给小睿睿预备了一条防丢绳。 没买到专门的, 自己做了一个, 弄了个可以锁死的卡扣,方便系在他衣服上或者手上, 卡扣上边还挂了两个精致的小铃铛。 畅畅拿着看了半天,笑嘻嘻说还真像人家遛狗的绳子。 “睿睿,看见没, 这是妈妈给你准备栓小狗的。” 睿睿开始学会动脑筋反击了,撅着嘴反驳:“哼, 你小时候也拴小狗。” “没有,我小时候这么大, 还在老家村里,满村子跑也丢不了。”畅畅笑了半天故意跟他讲,“我小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像一大家子,都认识的,随便玩随便跑,去谁家人家都会拿好吃的招待,可高兴了。” 睿睿:“哼,没有。” 畅畅:“不哄你, 谁还哄小孩呀。” 睿睿委屈地撅起嘴巴:“妈妈, 我也要去村里玩儿。” “行啊。”江满答应着, “我们这次出去, 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农家乐、乡村游之类的, 东西还好吃。” 睿睿:“妈妈,那你给姐姐也拴一个小狗绳子。” 畅畅:“我不用,我这么大,人贩子才不稀罕偷我呢,偷我我会自己跑回家,人贩子就专门偷你这样的。” 睿睿:“不偷我,我知道家,我也会跑回家。” “唔,我看看。”畅畅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逗他,“就你这样的,你这么小,人贩子把你抓去抱着就跑了,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怎么回来?” 睿睿有点傻眼,想了想撅着小嘴跟妈妈告状:“妈妈,姐姐说人贩子偷我。” “你姐没哄你,外面是有人贩子,偷小孩。”江满憋笑,这小孩精力旺盛,太好动了,既然要带他出远门,就趁机教育一下,“所以你出去了就跟着爸爸妈妈,跟着姐姐,听大人的话,不能自己乱跑。” 姐弟两个一边斗嘴磨牙,一边坐在沙发上吃西瓜,怕小孩吃得一身都是,黄阿姨切西瓜都是切成小块,然后用小叉子插着吃。 畅畅看着睿睿:“睿睿,你吃慢点儿,得把瓜子吐出来。” 睿睿停下来想了想:“姐姐,我吃到肚子里了。”然后有点担心问,“会肚子疼吗?” “嗯,肚子疼应该不会。”畅畅装模做样在他肚子上摸摸,“可是你把瓜子吃进去了,瓜子能长出来什么?你自己想一想。” 睿睿愣了愣:“长西瓜?” 畅畅一脸认真点点头:“等你肚子里长出一棵西瓜苗,从你嘴巴里长出来,在你头顶上结个大西瓜。” 睿睿有点担心了,赶紧问妈妈:“妈妈,我肚子里长西瓜怎么办?” 然而妈妈已经收拾东西进房间里了,小家伙看看姐姐:“姐姐,怎么办?肚子会撑破吗?” 畅畅一本正经想了想:“嗯,外面太阳很晒的时候,不要出门。” “为什么?” “这个道理嘛,植物要光合作用,懂不懂?你看爸爸养的花,要晒太阳才能长,爸爸有空都给它们端到阳台晒太阳。所以呢,你不出去,晒不到太阳,它过几天就冷死了,就不会长出来了。” -- 超级行情 开学上课, 马长林有事晚上没在, 马秋吾晚自习不回来吃饭, 剩下马秋汝自己,就自觉到江满家蹭饭来了。 “妈妈, 今天马秋汝又当班长了。”畅畅笑眯眯透露。 “嗯,好事情啊。”江满给她夹了块红烧肉,“马秋汝, 吃块肉庆祝一下。” 畅畅说:“今天晨会课,老师说在同学们互相都不熟悉的情况下, 他先指定马秋汝当临时班长,任期一个月, 等一个月后大家都互相熟悉了,再全班一起推选新的班长。 “好好当,马秋汝这样锻炼出来,将来肯定能成为管理人才。”姚志华道。 马秋汝:“可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当班长呢。你说老师怎么就找上我了。” 姚志华:“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的毕业登记表上有评语,而且他们都是一个区的老师,很有可能互相都认识,老师们对你们小学的情况肯定做过一些了解的。” 畅畅笑眯眯安慰她:“不想当你一个月后就辞职,让大家都别选你不就行了。” “那不行。”马秋汝道, “我当了一个月, 结果大家都不选我, 那我多丢脸。”夹了一筷子菜, “阿姨, 老师问畅畅当不当英语课代表,她说不想。” “真哒,”江满笑道,“怎么让畅畅当英语课代表,我还寻思她要当也当美术课代表呢。” 畅畅端着碗夹菜,自己笑嘻嘻道:“老师今天第一天给我们上课,让我们都起来用英语自我介绍,下课就把我叫去办公室了,说我发音特别准,问我想不想当课代表。我跟老师说,我干什么都慢性子,不适合当课代表,不过我会努力把英语这门课学好的。” 她们小学四年级开始有英语课,也不是作为主课,但是江满从小教她学英语,小姑娘的英语底子比较好。 “我们家闺女,反正是啥事都不积极。”江满笑。 姚志华立刻声援:“其实当课代表也没什么好的,跑腿收作业,经常还得帮老师批作业,畅畅自己不愿意就算了呗。” 睿睿拉着姐姐胳膊问:“姐姐,当班长是不是很厉害呀?” 畅畅:“很厉害,当班长可以管全班的小朋友。” 睿睿:“姐姐,那我也想当班长。” 畅畅:“那你们幼儿园有班长吗?” 睿睿想了想,没有哎,摇摇头。 “所以你只能等到上小学再当了。”畅畅摸摸他的头,一本正经地,“你看,你长得这么帅,你现在好好上幼儿园,等你上小学就能当班长了。” “嗯嗯。”睿睿小朋友用力点点头,还不忘补上一句,“姐姐最好了,姐姐我最喜欢你了。” 畅畅:“你昨天还说我坏姐姐呢。” “没有。”睿睿小朋友毫不犹豫地否认,“我说好姐姐,姐姐最好了。” 小孩们先吃完了,各自该干啥干啥去,两个小姑娘去房间写作业,睿睿便跑去打开电视,看他的动画片。 江满瞥了一眼小家伙坐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叹气,跟姚志华嘀咕:“你说你儿子到底随了谁,我现在真有点担心,长大了可别是个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嘴甜会哄人那种。” -- 人生选择 “爸爸, 你今天又拿到稿费了?”畅畅一听就笑嘻嘻问。 “对, 领了一大笔稿费。”姚志华大言不惭道, “想吃什么尽管说,爸爸去买。” “你行了啊, 黄阿姨饭都快做好了。”江满道。 姚志华:“又没说今天中午吃。” 厨房里刚开始普及的吸油烟机正在呼呼响,黄阿姨在忙着炒菜。畅畅换好鞋跑去厨房看看,有她喜欢的红烧排骨, 还有干煸四季豆,黄阿姨正在炒最后一个蒜蓉生菜。 畅畅高兴了, 抱着黄阿姨的后腰说辛苦黄奶奶,才美滋滋地回来。 就算是畅畅, 也才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夫妻两个并没有跟小孩说过我们家有多少多少钱,也就没再提起这件事。反正从畅畅这个年龄来说,大概就以为他们家反正不穷,吃穿无忧,但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对了。 畅畅以为真是爸爸拿了一笔可观的稿费,便兴致勃勃回来点菜,说想吃那个红烧野杂鱼锅贴了。 “想吃那个呀,还真好长时间没吃了, 我和你妈整天吃这菜的时候, 你还不能吃饭呢。”姚志华说。 红烧野杂鱼, 大概是畅畅小的时候, 他和江满经常吃的一道菜了, 日子穷还缺肉票,自己去水库抓鱼,也是一道不错的荤菜了。这道菜都是用几两重的小杂鱼,香喷喷炖上一盆。 “畅畅一提我也想吃了呢,咱做一顿?”姚志华问江满。 “怎么想起来吃这个,野杂鱼倒是好买,人家甚至当猫鱼卖的,就怕市场买到的野杂鱼不能保证新鲜,农村里做,都是活蹦乱跳的野鱼现杀下锅,才能好吃。”江满摊开两手说,“最关键的,这个得用烧柴火的地锅做出来才好吃。” “以前在小姨家吃过一回,回村的时候在肖大奶家也吃过。”畅畅说,“妈妈,你随便做个什么锅贴饼吧,我想吃了。” 睿睿一听跟着喊:“我也想吃,我也想吃。” “你知道什么呀,你都没吃过。”畅畅摸摸他的小脑袋,一看他那样唇红齿白、长睫毛大眼睛的样子,忍不住又逗他,“睿睿,你是一只小馋猫对不对?” “不对,我是姚睿睿。”小家伙看着姐姐,居然从盘子里插了一块芒果送到她嘴边,“姐姐,给你吃。” “嗯,睿睿今天这么好啊。” 畅畅张嘴吃掉那块芒果,然后睿睿就一把抱住她胳膊,眨巴着眼睛笑眯眯问:“姐姐,有没有觉得我很爱你?” “……”畅畅看着他憋笑,故意摇摇头,“没有。” “胡说,明明就有。”小家伙撅着嘴,抱住另一边姚志华的胳膊,“爸爸,我很爱你对不对?” “对对对。”姚志华憋笑点头,“对的。” “你看。”小家伙高兴了,小脸十分得意地跟畅畅显摆,“坏姐姐,我明明就有很爱你。” 畅畅有点受不了地噫了一声,见黄阿姨端着菜出来,忙去帮黄阿姨拿碗、端汤,江满也起身收拾吃饭。 -- 状元学霸 陆安平:“这孩子气得我浑身头疼, 高考报志愿的事儿。” “怎么了?”姚志华一听就笑着问道, “那就跟我说说, 我现在是高考志愿专家,刚给人家参谋了一晚上。” “杨杨, 他非得要报医科。说都说不通他,说少了不听,说多了就跟你顶牛!” 姚志华顿了一下, 有点不明所以,问道:“医科怎么了?” 电话那端陆安平沉默一一下, 大约觉得姚志华这个态度有些意外,停了停解释道:“他成绩挺好, 可以说全国几大名校都有希望。” “我听说杨杨成绩很好,天才学霸。”姚志华笑道,“不是说数学一高兴能考满分吗,拿过高中数学物理竞赛大奖的。医科也有特别顶尖的学校,分数不比清北低的,个别专业可能比清北还高,你是觉着他成绩好报医科屈才了?”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怎么觉得跟你说不一块来呢。”陆安平顿了顿,“志华, 你也知道的, 我们家这情况, 老爷子是希望他考军校或者政法, 我也支持他考政法, 他要真的那么喜欢理工搞技术,也可以考军工类的不是?” 陆安平停了停,叹气,“你说老爷子还在,我自己也好歹有几分能力的,他考军校、政法,路都有人帮他踩过了,他的成绩考哪儿都应该够了,难得一棵好苗子,连我父亲那些老友部下,还有他舅舅也专门从部队打电话来,都支持叫他考军校,这小孩偏偏还就拧上了。他以前也没说过要考医科,我看他也未必就那么想当医生,好像专门跟大人拧着来似的。” “你让我想想啊,这样……”姚志华思索着说,“安平,你觉着像杨杨这样,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子,被人称为天才学霸的高考生,他会就只因为要跟大人拧着来,就随便决定自己考什么专业吗?他又不是我们家小睿睿,还闹着玩儿,他不可能不懂,这是决定他未来职业人生的大事。” “理是这个理,我也没把他当小孩子看,相信他有自己的想法。”陆安平道,“可是他到底不是还小吗,他的人生经历过什么,我们吃的盐比他吃的米都多,明明为他考虑他怎么就不听呢。你说他不管考军校还是考政法,路是不是好走多了?再说医科也苦,当医生哪是那么轻松的。” “这个我知道,杨杨自己肯定也知道。”姚志华道,“那安平,我问你一句啊,你说以你父亲当时的地位影响,你当年读大学,干吗跑去学工程专业呢?你搞工程就轻松了,到处乱跑,甚至跑到非洲去援建,好不容易回来又去南方,一个大工程一两年下来,风吹日晒离开家,你图的什么呀。想想那时候你自己。” 陆安平沉默了一下,道:“那时候,和平年代了,还真是一腔建设国家的豪情,而且也更想过单纯充实的生活。” -- 吾家有女 马秋汝兄妹俩走后, 当中隔了两天, 江满送畅畅去画画, 一下楼遇到牛凤新,带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看长相便猜是她儿子了。 “你们这是要出去呀?”牛凤新主动打招呼,指着江满对她儿子说,“这是江阿姨,快叫江阿姨好。” 少年低头小声叫了一声, 牛凤新又介绍说这是她儿子小陈。 “这不是放暑假了吗,我接过来住几天。”牛凤新说。 江满便点头微笑答应着,说送畅畅去画画, 就走开了,牛凤新带着她儿子上楼。 之后牛凤新的儿子便住了下来,没过几天, 马长林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背地里跟姚志华抱怨, 说他不是不想让小陈那孩子来, 可那孩子让他爷爷奶奶惯坏了,很不懂事,诸如吃饭拿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挑去,吃葡萄把葡萄皮吐在茶几上也不收拾, 牛凤新也舍不得说他。 晚上吃过饭, 一家四口下楼散步, 遇到牛凤新母子俩, 牛凤新一看见姚志华就问:“姚老师,你们家畅畅成绩咋样啊?” 姚志华说还不错,牛凤新又问:“我听说你放假在家给她补课啊,能不能给我们家小陈也一起补补?” “你不是让老马给他补课了吗?”姚志华道。 “嗐,老马说他只能补语文和政治、历史,这些科目补了效果也不明显,像理科的那些,数学、物理什么的,还有英语,他都不能补,他自己也不怎么行,补不好。” “那些我也不能,英语我自己都不会。”姚志华笑道,“再说你们家小陈开学高二,我们畅畅开学才初三,课不一样,没法一起补。” “哪能,我听老马说你当年是高考状元啊。”牛凤新道,“小汝还说过呢,说你给她们讲数学特别好懂。”牛凤新顿了顿,笑道,“要不这样,您啥时候给畅畅补课,先给畅畅补,畅畅不是下午就去画画吗,你下午都闲着没事,再给我们小陈补补呗。他这都高二了,怪着急的,成绩这么下去,我担心他考不上大学。” 江满差点呛了一口,姚志华闲着没事…… “我数学不好,不能补,不敢误人子弟。给畅畅她们补那才是初中,你们小陈都高二了我没那个水平。”姚志华道,“我英语更差,什么都不会。” “哎,这可愁人了,我还寻思你能会呢。”牛凤新停了停问姚志华,“那你知道我们这家属院,谁数学比较拿手啊?我打听过了,沪大也没有专门的数学系。” “这个问题……”姚志华笑笑,“你去问老马呀,学校里他比我熟悉。” 他们停下来说话,畅畅听了几句,便慢悠悠往前走去了,睿睿跟着姐姐跑了一段,回头看见爸妈没跟来,便又停下来挺着肚子喊:“爸爸,妈妈,快点儿。” “小孩跑远了,哎你忙啊,我们去散步了。”姚志华说了一句,赶紧拉着江满去赶俩孩子。 -- 绝密武器 “考美术?”姚志华跟江满交换了一下目光, 便说道, “可以啊, 你自己考虑好了,决定了就行。” “这个我跟你爸其实也讨论过。”江满道, “我们觉得你这个慢条斯理的性子,还挺适合从事绘画一类的职业,但是我们也有了解过,艺术生高考也很苦, 文化不能丢,还要分出更多时间来准备艺考,考前集训压力都特别大的。” 畅畅听见爸妈这样说, 摸摸鼻子笑:“可是我们老师不赞成。今天我跟班主任刘老师了解了一下,我还只是说想考虑一下,他就拉着我劝了老半天, 他也说艺术生很辛苦, 将来就业选择面窄, 很多人毕业分配都不一定从事本专业。还说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下也不怕,考文理科将来才足够硬,说我的成绩能过本科线了,别分心想别的, 把画画什么的都停了, 专心学习, 成绩提高一些冲刺重点大学都没问题的。” 畅畅停了停, 无奈笑道:“他正在说我,英语老师进来了,又数落我半天,说你好好一个重点本科的苗子,考什么艺术生,让我先别弄什么弹琴画画了,说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拿来陶冶情操就好,专心学习高考,不要分心。” “也就是说,我们闺女还没决定呢,就受到阻力了。”姚志华回头对江满笑道。 “你们老师这么说,肯定也是看好你呗。”江满说。 毕竟自家闺女如果去考艺术,分科就要分去艺术班,班里等于少了一个本科,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也可说是一片爱才之心。 “我自己也有点犹豫。”畅畅张开手看着自己白|嫩细长的手指,“爸爸妈妈,我知道如果考美术,将来学绘画,可能花钱就要多很多,如果我考文理科,公费生花钱少多了,考艺术要多花不少钱。而且绘画这个很难出头,吕教授也说过,搞艺术就好比一个金字塔,比如我想学的国画专业,如果不能站到金字塔顶端的话,可能没什么出息,大部分画者一辈子默默无闻。沪大美术系我以前认识一个姐姐,很优秀的,油画画得很好,结果毕业分配去做装裱的工作。” “你在担心钱的事儿?”姚志华噗的笑了下,看看自家的傻闺女,想说你妈整天炒股,他虽然不会整天跟着问,可好歹他心里也有点数的,92年一波大行情直到现在,股市节节看涨,加上江满炒股的精准眼光,股指偶尔下挫她都没受影响,保守估计,媳妇大人现在也是个大几百万的富婆了。 就算江满不炒股,你说他一个大学教师,知名作家学者,江满还开店呢,他们的家庭收入也足够支持女儿去追逐艺术梦想了。 “傻闺女,我跟你说……”姚志华停了停,还是觉得钱的事情不要跟小孩说太多为好,就笑道,“反正你不需要担心钱,这不是你一个小孩要操心的事儿。你看看咱们家,黄奶奶今天买菜又买了牛肋肉和海螺,你再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你妈给你们买衣服不怎么认牌子,她只认纯棉和真丝的料子,你说你这孩子怎么瞎操心呢。” -- 考大学 姚志华回了老家一趟,姚老太中风瘫痪, 姚志华赶到时, 话都不能说了。 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商量怎么办, 按照农村的老规矩, 医药费三个儿子平摊,姚香玲主动出了一部分。 然后商量照顾病人的事情, 四家轮流,商定一家轮半个月。 “我是大姐, 从我先开始。”姚香玲说, “按大小轮着来,我轮完了就志国。” 老大姚志国咂咂嘴说:“得了这个病,半死人一样的受罪,自己受罪给儿女也折腾遭罪,还不知道活多长时间呢, 说难听点, 要是前边我们伺候一个月半个月死了, 后边你们也不用伺候了, 那我们前边照顾的不就吃亏了?” 姚志华脸色一变,姚香玲本来就对姚老大一肚子气,矛盾已久,气的抬手就抽了姚老大一嘴巴子:“你是亲儿子不, 有你这么咒自己娘的吗?” “你凭啥打我!我孙子都有了, 我四五十岁的人了你也能打我。”姚老大捂着半边脸便去推搡姚香玲。 姚志华伸手一拉, 把他用力推开,冷脸盯着他说:“大哥,那是大姐,比你大,打你活该,你八十岁不会说话她也照样能打你。” 姚老大看看比他高比他壮的姚志华,嘴里硬,可没敢再往跟前蹦跶,却埋怨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看看咱娘那个样子,活死人一样,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享福了。送过来时我就说不治了吧,大姐和老二非得要给治,你看钱花了治成这个样子,自己受罪儿女也遭罪犯愁。” 姚志华看看病床上的姚老太,身子不能动可眼睛还能动,脑子并没坏,已经气得眼泪汪汪了。 姚志华道:“大哥,你自己凭良心说,爹娘一辈子是不是最偏心你,明里暗里护着你贴补你,结果就养出你这个良心?你自己也有儿有女的,前有车后有辙,你给你儿女做个好样子。” “爹娘啥时候偏心我了?”姚老大不服气道,“还说爹娘偏心我,你们哪家日子不比我过得好,哪家尽心帮我了?就算偏心,爹娘也是偏心香香,结果呢,现在人都快死了要花钱了,她连个影子都见不着,本来也该有她一份的。” 姚香玲怼了一句:“你有本事,你去把她找来呀?” 姚香香多少年跟娘家哥姐没联系了,姚老大说,当初姚香香气死老爷子跑了,葬礼都没参加,就没敢回来过,应该背地里跟老太太是有联系的,可是现在姚老太这样,话都说不出,想问都问不出来。 然后就没人再理姚老大。姚老二那边这几年日子不错,招赘的女婿也进公司了,听说还挺能干,就表示他家没问题,都同意。 姚志华私下跟姚香玲说:“大姐,你自己也四五十岁的人了,身体也不是多好,这么着,咱俩放在一起照顾一个月,我直接请个护工,你给抽空照应一下就行,不然我也没法在这边一直守着。” -- 开学报到 晚上睡觉,姚志华就忍不住埋怨江满:“有没有你这样当妈的, 居然支持鼓励闺女谈恋爱!” “我没说支持鼓励啊。”江满敷着面膜无辜道, “我就说,这个年纪的孩子谈恋爱也正常, 没什么要指责严禁的, 别忘了你闺女都十九了。” “十九了也是小孩,从小没离开过家, 没离开过大人的眼皮,这些小孩思想比较单纯, 没有社会经验。” “你闺女可不是傻白甜。”江满说完想了想, 自家闺女长得精致漂亮,大院里弹琴画画养出来的,气质干净,性子动作再慢吞吞,说话也慢吞吞, 看起来……呃, 是有点娇娇|软软的傻白甜样子。 于是决定, 假期旅游还是要瞅机会跟闺女做做女孩子的自我保护教育。 这么一想又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别只给她学弹琴画画注重学习了,应该给她从小学个什么武力技能类的,比如柔道散打? 操心娘看着身边的操心爹,便安慰道:“人不可貌相, 你闺女从小就是个人精, 情商不低, 从来也不是没脑子的,也就是慢性子,看着没什么脾气罢了,其实有那么好欺负?那你再看看马秋汝,单看外表,俊俏明丽的一个小姑娘,看着单纯活泼,其实呢,百分百的小辣椒一个。” “你不能这么想。就算马秋汝,从小也没离开过家,家里是复杂了点儿吧,可是咱大院里养大的孩子,根子里就纯良一些,跟社会上那些人心叵测的没法比。”姚志华停了一会儿,突发奇想,“哎,你说……其实首都有个不错的学校,一直向我伸橄榄枝来着,上次参加学术活动,他们副校长跟我聊了好半天,还邀请我考不考虑去他们学校任教,调动手续他们来走……” “为了你闺女上大学,你再跳槽去首都?”江满无语地看看他,“那她将来要是再考研去别的地方了,你再跳一回?她要是决定出国留学呢,你跟着?她结婚嫁人呢,你跟着当嫁妆?再来,将来睿睿上大学,你再接着跳?” “你这人死抬杠。我懒得理你。”姚志华白了她一眼,“这不是小吗,第一次自己离开家,还去那么远。再说这是个闺女,那睿睿读大学,我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你那个儿子,他不给别人找事就是好的了。” “这话我给你记着。”江满笑道,“赶明儿你儿子要是读大学离家远,你可别再说不放心。” 几天后,马秋吾大学正式毕业,从首都回到家中。这之前马秋吾已经得知畅畅考去首都了,来串门时便笑着说,没想到他刚从首都毕业回来,畅畅又去了。 “我还琢磨着,叔叔阿姨一准不放心,畅畅和小汝都会留在沪城读大学呢。”马秋吾笑。 “你琢磨错了。”马秋汝撇嘴道,“那你自己怎么跑去首都上大学?我这也就是学校合适,分数专业什么的都合适,不然我才不想留在这边呢,上个大学我都没离开家门口,没意思。” -- 小没良心 畅畅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好像不认识啊。 想了想, 有没有可能是肖大姨家的小哥哥?可是明明说他十号才能开学啊。 再仔细观察一下周围, 符合“高个子男生,等老半天了”特征的, 应该只有他了。 天有点热,畅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不急不躁下楼, 慢慢腾腾走过到他身后:“你好, 我是姚畅,请问你找我吗?” 对方转过脸来,畅畅看了看,嗯,五官挺帅,轮廓比较明显, 比较适合用来当绘画的模特。 她已经有礼貌地微笑了,可是对方却面无表情看着她,目光意味不明。 畅畅总觉得那眼神哪儿有点不善, 顿了顿, 便问:“请问你是……陆杨?大姨有说过你会来找我。” “嗯, 我是。”陆杨背着手,转身往前走,“走吧。” “……”畅畅心说, 这个哥哥怎么有点不好相处的样子, 原地没动问道, “去哪儿呀?” “去找个地方吃东西,我早饭还没吃呢,这都马上中午了。” “噢。”畅畅想,是不是学霸或者学医的人就这么高冷别扭,但是肖大姨和陆叔叔人明明都很好啊,便慢吞吞跟了上去。 陆杨腿长步子大,几步之后发现小姑娘落下了,便只好停住了等她。 “其实那个,陆杨,你……” 她心里想说,你这样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要是有事你就去忙吧,我可不用谁照顾。 结果刚说半句,陆杨手一伸,就给她后脑勺来了一下:“叫哥!” 畅畅:“……” 陆杨看着她抗议的小眼神终于笑了,笑着说:“小没良心的,得亏我一直念叨有个慢吞吞软嘟嘟的小妹妹,果然又不认识我了。” 他停下来,微微皱眉看着她,语气中不无抱怨:“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我来之前,还幻想着很乖的一个小女孩呢。” “……”畅畅缩缩脑袋,抗议道,“我记着您老比我大三岁,我是小孩,那你几岁了?” “三岁半,四舍五入可以算作比你大四岁。”陆杨纠正了一句,笑着逗她,“可是你在我印象里就是小孩啊,我来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给你买个棒棒糖呢。” 畅畅皱皱鼻子,不想理他。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老远看着一个慢吞吞的走过来就猜是你,走近了还能看出小时候的眉眼。可是你呢?我就在这站着,一个劲儿冲你笑,我这么大块头,你看不见我?结果呢,别说认出我,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进去了。” “我没注意。”畅畅想了想,嘿嘿笑了下,“哥啊,这不能怪我,你又没叫我。路上谁要冲我笑,我一个一个都敢搭理?” “……”轮到陆杨没话了,看看眼前的畅畅,想想也是,漂亮得有点过分的女孩,走在路上肯定会有人搭讪,不太留意路人,更不会搭理陌生人,倒也符合她小时候那样慢吞吞漫不经心的性子。所以,他自己活该? -- 私人家宴 畅畅和陆杨一起去参观一个书法展, 规模不大, 但档次比较高, 是首都书法圈几位名家联办的。 讲真,陆杨对书法并不是太懂, 但小妹妹看得那么投入,他这个当哥的总得尽到陪同保护的责任。 书法展人不多,参观有序安静, 可以说来的大概都是行家, 陆杨私下观察,大概就只有他是来看热闹的。 这不,蜗牛小妹妹又站在一幅作品前揣摩好一会儿了,别的参观者从她身边经过,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目光略带好奇。 参观者中老年人居多, 毕竟是书法展,星期天年轻人更愿意出去疯,当然也有年轻人, 然而像畅畅这样, 长得好看就罢了, 十八|九岁,随便梳个马尾,简单的白t碎花裙子, 平底小凉鞋, 手里还拿个遮阳帽,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更像误入其中跑来玩的半大孩子。 可她又看的那么认真。 畅畅移步下一幅,回头看看他便小声笑道:“陆杨,你是不是很无聊?你去忙你的吧,真不用陪我,回头我自己原路返回。” 陆杨面无表情:“嗯?” “哥。”畅畅缩了下脖子,讨好地笑笑,“哥你先走吧,你又不喜欢这个。” “看不懂我也可以艺术熏陶一下啊。”陆杨笑,然后问她,“你不是学画画吗,怎么喜欢看书法展?” “书画不分家,我是学国画的,相对来说我觉得自己的书法不太好。”畅畅道。 “我记得小时候看姚叔写对联,他书法特别好。” “嘿嘿。”畅畅笑了下,“他还玩篆刻呢,小时候我也觉得他很厉害啊,其实他又不是当书法家的,也就是个自娱自乐的业余水平。” “跟他当作家是不能比了。”陆杨也轻笑。两人小声交谈,在旁人看起来像是在讨论面前的作品。 陆杨身上手机响起,他跟畅畅示意一下,便快步往外走,一边接通,走到门外才喂了一声。 陆杨:“爷爷啊?……我忙呢。没时间回去。” 陆老爷子:“怎么星期天也不回来,学习这么忙啊,晚上回来吃饭,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菜,身体也该补补。” 陆杨:“爷爷我今天真不回去了。” “那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学习这么忙,学校里再吃不好。” “没有。您别让人送了。”陆杨说,“我在外面,在外面玩儿呢。” “在外面玩,也不回家来吃饭?” “不想回去。”陆杨说,“爷爷,我不是不想回去看您,可是我一回去,姑姑就抓着我给要我介绍对象,我妈都没这么烦,我可不敢回去,她还冒冒失失把人家姑娘往我跟前带,吓得我一个暑假都没敢呆在首都,您可别怪我啊,其实我也想多陪陪您的。姑姑喜欢啥样的姑娘叫她自己慢慢看吧,反正我最近挺忙,一时半会都没法回去看您了。” 电话那端老爷子无奈半天,又叮嘱了几句,陆杨挂断电话。 -- 论门当户对 畅畅和陆杨一起坐车到了一片老城区, 便下了车, 让司机先回去了。 好多大院老房子, 老胡同四合院,胡同里居然还能找到摆在外面的早点摊子, 也只简单的两张长条木桌,半边墙里开出来的店面。三两个拎着鸟笼的老大爷一口京腔,高声谈笑着吃早点, 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两人点了豆浆油条和一笼小包子, 坐下来吃。 “敢不敢尝尝?”陆杨看看旁边桌上老大爷的豆汁儿,还配着焦圈,吃得津津有味。 “不敢。”畅畅笑嘻嘻摇头,老实吃自己的油条豆浆,铁锅炭火,油条炸得香脆松软。 “我也不敢。”陆杨笑, “还有那个炒肝,我一开始真以为是炒的猪肝呢,点了当菜吃, 结果端上来, 是猪肝和猪大肠做的汤, 人家配素包子吃的。” “那个我也吃不惯。”畅畅笑起来,“我们家,我和我妈不太喜欢吃猪大肠, 我爸呢偏偏还就爱吃溜肥肠, 用那个小尖椒, 辣死人,每次做也就他自己敢吃。” 畅畅能吃一点辣,太辣的吃不了。但是这早点摊上提供的小咸菜,微微酸辣,还挺开胃的。 吃完了便慢悠悠去游逛老胡同。畅畅喜欢这些老民居,脑子里还会想到要怎么画下来,陆杨则喜欢那种胡同连胡同、峰回路转好像探秘的游玩体验。 一路游逛,十一点刚过,肖秀玲打电话问他们怎么还没过去。 “我们就在不远了。”陆杨说。 “我和你爸都到了,赶紧的,大冬天让你带着畅畅乱跑。” 于是陆杨带着畅畅,穿过老街,顺着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走过去,似乎走着走着,眼前一下子就出来一个小门,挂着个很小的木牌子某某菜馆,看起来简直不能再简陋了,推门进去,居然装修古朴,别有洞天。 “这小馆子有些年头了,听说建国前他们家就在这开饭馆的,说是大清哪个王府的厨子。”陆杨边走边小声介绍道,“都不知道我爸怎么找到的,说他以前跟别人来过。我妈来了一次就喜欢这家的炒咸什,所以他们每次来首都,差不多都要来吃一顿。” 然而这么个藏在小胡同里的不起眼小馆子,客人居然还挺多,非预定都吃不上,陆杨熟门熟路把畅畅带到一个架着花藤的小隔间,肖秀玲一看他们进来,把手里的茶杯一丢,差点呛了一下。 “长成大姑娘了呀。”肖秀玲把畅畅拉过去笑道,“畅畅,你爸妈就够人物尖子的了,你比他俩还会长,要不是杨杨带来,走在街上我都不一定敢认。”然后笑着跟陆安平说,“多少年没见了?我上一次看见畅畅,还是睿睿刚生下来那年,畅畅就刚十来岁的小姑娘,搁我心里我们畅畅还是个宝宝呢。” “你看你,人家都这么大了,央美的大学生了。”陆安平笑道,“我上次去沪城是哪年,大前年吧?活动宽松去找志华喝酒,畅畅那时候读中学了,就已经亭亭玉立大姑娘了。” -- 下海弄潮 “买房子?”畅畅笑嘻嘻问, “爸爸, 我们家有那么多钱呀。” 不怪畅畅这么想, 实在是她爸妈在家里虽然吃穿都挺舍得,可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样子。 你看, 她爸妈平常行事低调,从来也没说过家里多有钱,这个年代最流行的金银首饰, 女的讲究三金五金, 很多男的都要在手上戴个大金戒指呢,说话时还要有意无意把手抬一下,金灿灿明晃晃地证明“有钱”,她爸妈压根都没买过。流行摩托车,楼下的徐阿姨家早几年就买了,她爸妈也没买。 当然以畅畅的审美来看, 倒不是觉得大金戒指好看,而是妈妈开个面包店,爸爸当作家写文章, 也就生活需要玩个手机电脑, 他们家不穷, 收入不低,生活无忧,如此而已。 再加上他们家花钱也多, 养他们姐弟两个, 光她学画画学弹琴, 睿睿的架子鼓、击剑班,一年也得不少钱,所以,积蓄存款大概不会太多。 反正畅畅一直没觉得他们家是有钱人。 姚志华:“咳咳,买个房子,我们家又不是很穷,现在还可以跟银行申请房贷,攒一攒还是买得起的。” “听见了吗,买个房子,爸爸说他有钱。”睿睿得瑟道,“我们家不穷啊,反正我们在家,比你在学校吃得好,你不在家好东西全让我吃了。” “我不想理你。”畅畅撇嘴看了看睿睿,喊,“妈妈,我想吃鱼头豆腐汤,蒜蓉大虾,还有干炒小公鸡,糖醋排骨,红烧肉,土豆炖牛肉,还有……嗯,暂时先这么多吧。你听见睿睿说了吗,我在学校都吃不到,很可怜的。” “行,等会去菜场看看。这么晚了鱼头怕不好买。”江满说。 睿睿:“妈妈,我想吃炸鸡翅了。” “你姐都点这么多了,一下两下吃不完,你整天在家吃。”江满说,“你刚才还说,在家比你姐吃得好呢,她没回来你整天念叨,好容易她放假回来,你不得先让她点菜。” “听见没,睿睿?”畅畅笑眯眯逗他,“求我啊,求我我就跟妈妈要炸鸡翅。” 睿睿做了个鬼脸,小大人模样地说:“看你平时在学校吃不到可怜巴巴,我让着你。” “哎,别光顾着吃的事儿。”江满无奈道,“你们自己决定,到底住哪儿,搬还是不搬。” “要搬也等明天搬啊,我厨房里都炖了排骨汤了呢,晚上给畅畅做个排骨馄饨。”黄阿姨从厨房走出来,“再说你们搬过去也得瞅个好天气晒晒被褥,今天一晚上,怎么也住下了。” “那就,明天再说?” 畅畅笑。其实就是刚回到最熟悉的家,懒得动弹。 睿睿:“那就明天再说,我那么多书和玩具都在这边。” 姚志华看看一双儿女,两个都是懒洋洋躺在沙发上,从午饭的饺子到现在,俩孩子水果点心就没怎么住嘴,便笑道:“那你们两个商量好,今晚怎么住。” -- 小楼一统 难不成, 妈妈买了个别墅? “妈妈, 妈妈, 哪儿呢?”睿睿兴奋地拉着畅畅,“姐, 这儿的房子都好漂亮。” 畅畅还在惊奇地四下看,江满已经在一个铸铁大门前停了下来,没开大门, 拿钥匙开了大门上的一扇小门, 抬脚跨进去,笑道:“就这个。” 俩猴孩子跟着进去,真是有些惊着了,三层的欧式小洋楼,房子倒不是很大,胜在精致典雅, 二楼三楼半椭圆的大阳台,装着乳黄色罗马柱栏杆。院子却不算小,这大冬天的, 院里还青枝绿叶的, 庭前一株桂花, 靠墙一丛青竹,还有些别的花木,冬天看不出来是什么。 “妈妈, 你说, 你买的是这个房子?”畅畅问, 有点不太敢信。 “对呀。”江满说,“所以我跟你们说里边有点空,里边重新粉刷装修了,到入冬才装修完的,我给放了些吊兰绿植通风,有日子没来看了,也不知道吊兰冻死了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返身把门关上,自顾自开门进去看她的吊兰。 畅畅和睿睿把院子里绕了一圈,都有点不太敢信似的,兴奋惊叹,才跟着进了一楼,一楼进去是客厅,显得挺宽敞,室内楼梯上去,二楼三楼都是房间。 “妈妈,这个真是咱们家买下来了的?”畅畅一脸惊奇地问,“妈妈,咱们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真是咱们家买的。”江满笑。 睿睿用肩膀碰碰畅畅,睁大眼睛:“姐啊,你爸妈是大款?” 畅畅笑嘻嘻眨眨眼:“弟啊,看样子你爸妈是大款。” 两个孩子,就算畅畅也还不大,江满不想给孩子一个咱家很有钱的认知,便笑道:“比一般的房子肯定是贵了些,可是按照价值买得挺划算了。这不是考虑你们以后长大了,家里住不下吗。我和你爸爸算不上有钱人,可好歹收入也还行,咬咬牙跺跺脚,手头上挤一挤,趁着现在买就买了,我总觉着以后房子会很贵,不买以后恐怕后悔。” “妈妈,这个楼三层都是咱们家的吗?”睿睿拉着她问。 “笨呀,你以为居民楼呢买中间一层。妈妈都说了,咱们家买的,三层都是咱们家的。”畅畅笑嘻嘻说着,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探索各个房间。 “太好了。”睿睿说,“我就想要这样的,上边下边不跟别人家接在一起,都是我们家的。” “为什么?”江满问,明明他们家邻里关系都很好啊。 “上边下边要是别人家,你看,你们整天叫我不要在家里闹腾,早上晚上不能在家里乱碰乱跳弄出动静,怕影响楼下的朱奶奶休息。还有楼上,刘爷爷家的小孙子一哭,我们家都要被吵到,他还喜欢摔玩具,我们家都能听到。” 睿睿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反正就是,整个房子都是他们家的,以后他可以放心皮了。 他们家住的那种八十年代的住房,虽然户型格局在当时都算很好的了,可隔音真不怎么好。 -- 乖女孩 吃吃喝喝和互相拜年的电话中, 一家人在新房子度过了98年春节。 年初二, 姚志华要回学校那边去给几位老教授拜年, 有几位曾经还是他的老师,基本上都已经退休了的, 逢年过节总要去拜望一下。 吃早饭时说这事,江满说:“那你去吧,我不去了。”看看畅畅和睿睿, “你俩呢?” 拜年这事总有些无聊, 睿睿不想去,就笑嘻嘻道:“我不想去,我留在家陪妈妈。” “爸爸,我跟你去。”畅畅说。她跟睿睿不一样,她要去给吕教授和朱教授拜年。 姚志华就带着畅畅回到学校,父女两个先回到家属院, 回家浇浇花,看看家里,然后就各自出门。姚志华去看望几位老教授, 畅畅就先跑去楼下给朱荟教授拜年, 过年朱教授的一儿一女都没能回来, 见畅畅去了很高兴,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从朱教授家出来,畅畅又去了小红楼, 给吕教授拜年。 吕教授家热闹多了, 儿子女儿和孙女、外孙都在, 外孙小胖胖小时候曾经是畅畅的小玩伴,又热热闹闹聊了半天,才从吕教授家出来。 她顺着小红楼的花石小径走过来,转上去家属院的林荫道,便看到马秋吾站在一棵树下,背对着路仰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马秋吾,你干吗呢?”畅畅走近了便叫他,停下来仰头看看那棵树,没有什么特别的呀,她笑嘻嘻问,“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马秋吾笑道,“回来了?我听见姚叔说你们今天回来了。” “嗯,回来玩儿。”畅畅问,“马秋汝呢?” “她去我妈那儿了。” “噢,那我等她找我,我们说要去一起逛庙会。听说还有灯会,可惜我元宵节就得回学校了。”畅畅有点遗憾,想起来问马秋吾,“你看我爸在家吗?” “应该还没回来。”马秋吾说,“我看见姚叔在楼下跟王老教授说话,才知道你和姚叔回来,他从王教授家走后就往北边去了。” “那我还是回家等他吧。”畅畅笑道,便一贯如常的蜗牛速度往家属院走。 马秋吾个子高腿长,几步就赶上她了,陪着她一起慢悠悠往回走。 “畅畅,我过年一上班就辞职,辞职报告我都写好了。”马秋吾笑,解释道,“小汝又不在家,就我跟我爸大眼瞪小眼,所以被我爸看见我写辞职报告,就把我骂出来了,大冷天我都在这站半天了。” “嗯,祝你成功。”畅畅想了想,停住脚,标准拜年姿势,笑嘻嘻地拱拱手,“马老板,恭喜发财,马到成功。” “这话我爱听,还是畅畅好。”马秋吾笑,“开始连小汝都不太支持我呢,不过她能理解,现在好歹不反对了。” “这些我其实都不懂。”畅畅道,“但是就像我爸妈说的那样,你肯定是考虑好了的。” “对。”马秋吾点点头,笑起来,两人慢步走了一会儿,马秋吾说:“畅畅,你还有三年半大学毕业,说不定等你大学毕业,我已经能把事业做起来了。” -- 救急如救火 晚饭时候, 畅畅和贺彤一起从食堂回到宿舍, 还没进去, 便看到她们宿舍门口围着好些人。 “怎么啦?”贺彤问了一句。 围观的人见她们两个来了,便闪开让她们进去。 进去一看, 廖薇薇坐在床上哭,李邱蓓站在旁边,还有几个别的宿舍的人正在安慰廖薇薇。地上一片狼藉, 丢着一个打翻的杯子, 居然没碎,地上撒了一大片牛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畅畅问。 “我也刚回来,不太清楚。”李邱蓓耸耸肩示意了一下廖薇薇,目光里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见畅畅进来,坐在廖薇薇旁边的女生凶巴巴埋怨道:“姚畅, 你弄什么吓人的东西啊,你看把廖薇薇吓的,人家吓出来毛病你负责呀!” “我弄什么了?”畅畅一脸无辜问道, “廖薇薇怎么了?” “你还说, 你, 你柜子里弄什么东西。”廖薇薇喊道,“别说你不知道,就在你柜子里, 我看了一眼都吓死了。” “我柜子里?”畅畅看看周围, 纳闷地问, “我柜子里有什么呀,廖薇薇,你翻我柜子干什么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跨过地上的脏牛奶。 “对呀。”畅畅这么一说,贺彤立刻追问道,“廖薇薇,我们都不在,你乱翻人家姚畅的柜子干什么?” 廖薇薇没搭话,嘤嘤嘤地哭。畅畅皱眉看着地上,干脆慢条斯理先去拿拖把来拖干净,然后拉开半掩的柜子门,依旧慢条斯理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东西,托在手里问:“这个呀?” 都是女生,围观的人就算有思想准备,有的也一声轻呼,离近的女生还是吓得往后退了一下。 大家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人头,塑胶人头,半边是完好的人脸模型,半边则是没有外层,大脑、血管、面部肌肉,突起的眼球和牙龈牙齿,真人大小色彩逼真…… “就是这个。”廖薇薇一声尖叫,嘤嘤嘤控诉道,“姚畅你弄这个干什么,你吓死我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吓死人了你知道吗。”陪着廖薇薇的女生抢白道,“你在宿舍里弄这什么东西呀,你让大家说说多吓人,我们刚吃过饭回来,就听见廖薇薇尖叫,叫得可大声了把我们也吓了一跳,你看你把廖薇薇吓的。” “……”畅畅看看她们,表情无辜地慢悠悠道,“可是我放在我柜子里呀,我怕别人看到害怕,我都没敢拿出来。” “对呀,你们行了吧。”贺彤抓住关键质问道,“廖薇薇你自己说,你凭什么乱翻别人东西,就你自己在宿舍,谁知道你想干什么,吓死都活该,人家畅畅放在你柜子里的?还是谁叫你翻的?” 她这么一说,屋里屋外围观的女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的就开始小声议论,说她怎么可以乱翻别人东西,这不是小偷行径吗,吓到了还怪人家了。 “她柜子没锁,我无意中打开一下怎么了?”廖薇薇撅嘴抹眼泪,一幅受害者的样子说,“那她也不能把这东西放在宿舍里吓人呀。” -- 青梅竹马 演出很成功。明明作为伴奏, 畅畅是侧对舞台, 可亭亭玉立的少女走上台那一刻, 还是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演出结束,从台上刚一下来, 陆杨就丢下一句:“我妹妹还在上课,请假来的,我先送她回去了。” 便带着畅畅离开了,让人想搭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把畅畅送回学校, 自己再回来,也就晚自习了。刚一回到班里, 有个同学就凑过来问:“陆杨,你妹妹是音乐学院的?” “不是啊, 谁告诉你音乐学院了。”陆杨不无得意地说,“我妹妹是央美的。” 这个消息让周围同学惊讶了一下, 那同学不太相信地问:“不会吧,央美的学生,学美术的, 钢琴弹得这么好?我们是不太懂, 别班一个请来艺术指导的,听说是个音乐老师, 还好奇来打听我们哪儿请来的伴奏呢, 一口断定是学音乐的, 问是不是钢琴专业的。” 毕竟, 这个年代会弹钢琴的女孩子还很少。 陆杨与有荣焉, 笑道:“没见识了吧,央美的学生就不能弹钢琴了?我妹妹从六七岁就学钢琴,大学音乐系教授亲自教出来的。” “真的假的?”一个同学追问道,“这什么神仙人家呀。陆杨,我记得你说你父母都是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你妹妹说跟你一个村的,那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她爸是大学教授,高考恢复后第一届大学生,你有意见?”陆杨笑着推了那同学一下,“行啦,有的人生来就是让人崇拜的,我不介意你崇拜我一下。” “我崇拜你干什么?”那同学笑道,“又不是你会弹钢琴,瞧把你得瑟的。” “崇拜我有这么个妹妹,你没有。” 陆杨笑眯眯,故意给了他一个得瑟的表情。 一帮年轻学生,说说笑笑,一群让人羡慕的学霸也羡慕一下别人,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 然而有人却记住了,回宿舍的路上,合唱指挥的梁文硕拉住陆杨,殷勤找他说话。 “陆杨,今天那是你表妹对吧?” “从小叫妹妹叫习惯了。”陆杨说。 “她叫什么名字?” 路灯下陆杨看看梁文硕:“问这干吗?你一男生,打听人家女孩子的闺名,不太好吧?” “问一下怎么了。”梁文硕说,“大家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不好吗?” “我看不好。”陆杨斜了他一眼道,“您老得比我妹妹大五六岁呢,不是一个年龄层次的,我妹那样的乖小孩,跟你交什么朋友啊。” 陆杨六岁上小学,十八岁考大学,时下来说算很早了,他在班里是年龄最小的,所以二话不说,半开玩笑的口气就给梁文硕扣了个“老”的帽子。 他说着抬腿往前走,梁文硕赶上来,一手搂着他肩膀笑道:“哎呀别这样,既然是你妹妹,别人还不许认识一下了?陆杨,说真的,我怎么觉得,我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了。” -- 意外状况 畅畅跟着班级外出写生, 去了冀北一个山区。 深秋的风景格外旖旎, 除了地处偏僻农村, 食宿条件比较简陋,秀丽山川真是让这些画画的年轻人流连忘返了。 畅畅和几个女同学在河边画了一下午芦荻秋色, 远山、田野和湖水,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傍晚夕阳斜照,便越发让人陶醉了。 “走啦走啦。”一个男生跑过来喊, “再不走天都要黑了,你们可别害怕。”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收好画具,背着画板拎着包, 跟上队伍。 “畅畅,我估计你要是跟乌龟赛跑,你不用睡一觉乌龟都能赢。”贺彤笑嘻嘻拉着她, “走快点儿。” “贺彤, 我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似的。”畅畅看看落山的太阳, 努力加快脚步。 “你今天是有点蔫巴巴的, 你看李邱蓓也有点蔫巴。”贺彤笑道,“你们是不是饭菜不合口没吃饱啊,说实话,我中午看那个饭菜也没食欲, 卖相不行, 东西都有点不新鲜了。晚上也不知道预定的农家旅馆条件怎么样, 好好吃一顿, 睡一觉就好了。” “我早晨就吃了两个煮鸡蛋。”李邱蓓说,“我看见畅畅也没吃什么东西。” “不想吃,我好像觉得,有点感冒浑身乏力似的,还有点咳嗽。好在我哥给我带感冒药了。”畅畅说。 预定的农家旅馆其实就在一个靠路口的小村子,前边挂了个指路牌,写着某某农家乐,赶到时天已经傍黑了,畅畅也没食欲,就问旅馆有没有温度表。 旅馆的人便给她指了下,说往村里走不远,就有村卫生室。 李邱蓓正好也说不舒服,两人说一起去看看,贺彤就陪着她俩去,班里同学不太放心,干脆又叫了个男生跟着她们。 村卫生室的赤脚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问了情况之后,说李邱蓓有点肠胃不适,给了几片药,说畅畅应该是感冒了,还说这阵子有流感。 “给你点感冒药?”村医问。 “我在家带了感冒药了。”畅畅说,“也不发烧,发烧我就吃药。” “那我给你开点儿咳嗽药吧,你不是说有点咳嗽吗。”那个村医拿了两个小纸包,装了两种药递给她. “这个跟感冒药可以同时吃吗?”畅畅问。 “可以的。”村医交代说,“这药不用担心,这就是中成药,甘草片治咳嗽的。” 几个同学回到旅馆,畅畅就吃了药睡了。 她躺下睡了一会儿,开始浑身乏力,心慌气短想吐,自己觉得不对劲,说话都不想说了。 “贺彤,我不舒服。”畅畅说,“给我哥打电话。” “已经很晚了,我们离首都可不近呢。”李邱蓓看看手表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们送你去村卫生室吧。” 畅畅摇头,那种感觉太难受,觉得好像要死了,她意识却很清醒,指了指叫李邱蓓拿纸给她写号码。 贺彤穿衣爬起来:“我看她是不太对劲,你看她说话都没力气了,卫生室怕不靠谱,李邱蓓,你不是带手机了吗,赶紧打电话。” -- 俩熊孩子 “姚畅, 好多人都在传, 说你其实是一位大首长的孙女, 是不是真的?” 畅畅愣了下,她猜到同学这几天对她的好奇探询, 会不会是说陆杨有什么背景、多么牛掰、多么神乎之类的,毕竟按照贺彤和李邱蓓她们的描述,这家伙当时出场十分拉风,深夜飙车赶到偏远的小村子, 一拳把庸医打倒在地,简单看了下就断定她是低血钾。 她当是已经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有人把她抱到车上, 气息很熟悉,很让人安心,好像还有别的医生。 其他的“拉风特效”, 她也没机会亲眼看到, 而李邱蓓和贺彤她们那个绘声绘色的语气, 已经崇拜得不行了。 “谁说的啊?”畅畅笑道, “我爷爷奶奶都是最普通的农村人,而且早就去世了。” “那是你叔爷爷?”李邱蓓追问,“反正很多人都说,肯定是一位很厉害的首长, 你就别瞒了, 我们都亲眼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畅畅纳闷了一下, 想了想说, “因为韩阿姨叫我小小姐?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叫啊,叫小小姐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她是一位长辈家的保姆,其实跟我以前都没见过,可能就是因为不熟悉,她没直接叫我名字,一开始才这么叫吧。” 事实上第二天,韩阿姨再送补汤来,畅畅就跟她说叫她名字好了。 “也不是因为这个。”贺彤说,“那天夜里你哥去接你,带着两个医生,还开着看起来很专业的医疗车,不是医院的救护车,我们不放心都跟出去看了,开车司机是个当兵的,穿军装,副驾还坐着一个当兵的,那是普通人能有的?” “这个呀。”畅畅笑了下说,“你们忘了,我哥是医学生啊,我生病半夜给他打电话,他总不会空着两手去救我,拿什么救我?” “那你说的长辈是谁?不是你亲爷爷,那是你哥的亲爷爷了?”李邱蓓若有所思,“姓陆,想一想……” “哎呀你们就别猜了。”畅畅笑道,“我哥的亲爷爷,你想想年纪多大了,早就退休了。我哥也就是普通家庭。” 普通家庭?尽管畅畅解释半天,可李邱蓓和贺彤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普通家庭,肯定不像。 畅畅出院后,等到完全好了,几天后才打电话跟爸妈说了生病的事情,尽量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前几天生了点小病。 畅畅从小省心,一对爹妈养得也精心,别说生病住院,感冒发烧都很少。所以江满一听,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跟家里说?” 畅畅没敢都瞒着,就简单说了一下,说可能是没吃好饭加上庸医害人,有点低血钾,陆杨及时赶到把她接去送到医院,现在已经好了。 “这还叫小病?”江满顿时后怕不已。 低血钾这个毛病,她其实不太了解,但是自家闺女的性子她知道,从小淡定慢吞吞,啥事都不急不躁的,养得虽然娇惯却并不娇气,小小不然的毛病,绝对不会大半夜打电话跟陆杨求救。 -- 不能得罪 星期天一早, 畅畅起床去洗漱, 放在床上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姚畅, 你买手机啦。”李邱蓓走过来看了看,笑道, “谁给你发短信了。” “哦,知道了。”畅畅慢条斯理刷牙洗脸,走过来拿起手机看了看,陆杨发来的, 第一条:起来了吗?第二天:我到你们宿舍门口了。 畅畅放下手机,跑到窗口看看,果然陆杨站在女生宿舍的栅栏墙外面, 牛仔裤,咖啡色羊毛衫,十分休闲的样子。 她招招手, 回去仔细梳好马尾, 牛仔裤搭配一件粉蓝色马海毛的蝙蝠袖毛衣, 背上小背包, 拿起一个卷轴,挥挥手跟李邱蓓和贺彤说:“我出去啦,估计下午回来,你们俩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的?” “嗯, 下午就算了, 我也就带个早餐。”贺彤笑道, “是不是你哥又来了?真羡慕有哥哥的人。” “你早餐吃什么?”李邱蓓问, “我正打算出去买早餐呢。姚畅,正好我们一起下去。”说着先走出门去,看了看畅畅问,“你拿画做什么?” “有用,要送人的。”畅畅说。便跟李邱蓓一起从楼上下来。 “什么人能让你送他画呀,八千块钱你都没卖,你还真舍得。”李邱蓓笑道。畅畅笑笑应付了过去。 走出宿舍大门,陆杨正站在门旁一侧,李邱蓓快走几步迎上去,笑道:“陆杨,你来这么早啊,姚畅都还没吃早餐呢。” “哦,我回头带她去吃。”陆杨点点头。 李邱蓓则笑道:“吃什么好吃的呀,我也正想出去吃早餐呢,要不我们一起?” “哦,我们还不是太饿,打算回家再吃。”陆杨一伸手,“给我拿。” 畅畅把卷轴递给他,同时转头对李邱蓓笑道:“不好意思啊,下次有空我请你吃。” “没事儿,下次我请你。”李邱蓓说,“正好我出去买个早餐。”一边说着,一边就跟他们一起往外走。 畅畅走路慢,慢慢悠悠,陆杨陪着她的节奏,李邱蓓一跟上来,他就走在两个姑娘中间了。 “畅畅,想想中午吃什么?我让韩阿姨买菜。”陆杨一边说着,一边拉了下畅畅,让她走在中间,自己走到另一边去了。 “随便。”畅畅说。 “我还挺想吃火锅的,正好家里有那种老式的铜火锅,烧木炭那种,涮羊肉特别地道。”陆杨笑道,“要不咱们中午就吃火锅,行不行?” “嗯,行。”畅畅点点头,陆杨就拿手机打电话,跟保姆阿姨说了吃火锅,又嘱咐说煮个去火的甜汤。 “陆杨,你家就在首都呀。”李邱蓓问,“姚畅不是说,你们一个村的吗,你们很早就从老家搬出来了吧?” “对。”陆杨应了一声,对畅畅笑道,“畅畅,爷爷听说你要去,一早就叫人去买点心了,还说要买小姑娘爱吃的,嘀嘀咕咕说他自己年纪大了不太吃甜食,都不知道小姑娘爱吃什么了。” -- 升官发财 老爷子午休后, 稍晚一点畅畅就告辞离开。老爷子便说叫司机送他们。 “不用啦爷爷。”畅畅笑道, “您那车, 送我到学校的话,同学又该问我是哪个大首长家的亲戚了。” 老爷子呵呵笑起来, 这孩子是不想招摇啊,小小年纪也是难得,便笑道:“这样也好,杨杨, 那你送畅畅回去,把小韩准备的零食带上。” 保姆韩阿姨笑着拎过来一个袋子,畅畅忙说:“爷爷, 我不要,我吃不完,今早陆杨哥还给我带了一包零食干果, 我这么吃下去要变成大胖子了。” “吃不完就拿去分给同学吃。”老爷子说, “你一走, 杨杨也不太吃零食, 这些东西就没别人吃了。” “小小姐,这些零食点心都是老爷子一早让人买的,还说买小姑娘爱吃的,都是给你准备的, 放坏了浪费。”韩阿姨笑道, “以后星期天就过来吃饭, 学校饭菜不可口, 想吃啥我给你们做。你看老爷子今天多高兴,精气神都好多了。” 畅畅说了两回,可韩阿姨还是称呼她小小姐,陆杨也不纠正,这样在旁人听来,似乎她真是这个家的孙女似的。畅畅其实有些无奈。 陆杨也不多话,顺手接过来,畅畅便道笑道:“那谢谢爷爷。”两人一起离开大院。 把畅畅送回宿舍,陆杨又回去大院,拿自己的衣服东西准备回学校。 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院里,见他拎着背包出来,唉了一声摇头叹气。 “怎么啦爷爷?”陆杨问了一句。 “唉,你回学校了,畅畅也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老头子。”老爷子委屈哀怨的口气。 “爷爷。”陆杨明知道老爷子故意的,忍不住笑道,“你看看家里,警卫员,保姆,保健医生,这么多人,怎么是你一个人呀。” “这么多人又不叫我爷爷。”老爷子说,“你们一上学,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子,从今天晚上开始,一天到晚就数着盼着哪天周末,你能带着畅畅回来吃顿饭了。” “爷爷,我知道你想什么。”陆杨道,“可是畅畅学校离得远,她坐车到您这儿,一来一回得四五个小时,也很累的,再说了,人家又不姓陆,不是您孙子我,您现在让她经常来也不太好。畅畅那个性子,她年纪小,还是个学生呢,您也别说让司机去接她之类的。” 说白了,以小蜗牛的家教和矜持,让她整天跑来老爷子这儿吃饭玩耍,不可能。 “杨杨,你说你爸妈干什么吃的,你们两家这么好的交情,有些事情就不能早早挑明了定下来?”老爷子撇撇嘴,“别以为我老了,就不知道你小子想什么,磨磨叽叽你还是陆家的孩子吗,畅畅这都大二了。你可真不着急。” “爷爷。”陆杨一脸无奈,“您知道什么呀,畅畅她跟别人不一样。哎呀年轻人的事情,您可别瞎搅和。”说完把背包往肩膀上一甩,赶紧就跑了。 -- 娇贵小公主 “江满同志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谁老了, 嗯?” 江满:“我说错了, 我老了,我老了行了吧?你一点都没老, 年轻着呢。”说着笑嘻嘻指了指厨房,“小伙子,去看看锅里牛腩炖好了没。” “……”姚志华手指点点她,气哼哼地, “哼!” 一脸傲娇进厨房去了。 “怎么说他不老,爸爸还不高兴啊。”睿睿眨眨眼问。 “你傻呀,妈妈比爸爸小五岁。”畅畅笑嘻嘻道, “妈妈说她自己老了,那爸爸怎么办?” 睿睿很没良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姚志华从厨房出来,嘴里还偷吃着一块炖得香烂的牛腩, 指指睿睿:“你爸四年前是沪大最年轻的教授职称, 现在是沪大最年轻的系主任, 怎么地, 不服?” “对对对,人家都说咱爸年轻有为。”睿睿笑得一脸谄媚,“再说了,爸爸看着就年轻, 又年轻又帅, 跟校园里那些大学生一样。” 姚志华:“去你娘的!你几岁了就敢逗你爸玩儿呢。” “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吧, 拍马屁你也得讲究技术, 不能拍过火。”江满指了下姚志华,“姚大主任,去洗点儿香菜和葱花,准备煮馄饨。”然后问畅畅和睿睿,“你们俩,还加不加菜了?不加今晚就吃牛腩馄饨了,家里还有卤鸭舌和鸭头。” “要要要。”睿睿喊,“帝王蟹来几只,大龙虾也不嫌多,超市里好像还有那个三文鱼,也弄点儿。”被姚志华眼睛轻飘飘地一瞟,笑嘻嘻道,“妈妈不是说你春风得意,要拣贵的点吗。” “笨,这就该吃晚饭了,你点了一下子也买不来呀。”畅畅歪着脑袋想了想,“爸爸,咱家不是还有鲳鱼吗,做个火腿炖鲳鱼吧,我想吃。” “再炒个什么素菜,过年老吃荤的不行。”江满补上一句。 “那就先别煮馄饨,牛腩再炖一会儿。”姚志华说,“我负责准备材料,让你妈掌勺。” 保姆过年放假,姚志华转身就去厨房处理鲳鱼,葱姜切段,火腿切片,素菜做了个凉拌洋葱木耳,洗了一笊篱生菜,做姐弟俩爱吃的蒜蓉生菜。 隔天畅畅就要动身返校了,升官发财有点膨胀的姚教授,还真跑去买了三文鱼和帝王蟹,说要吃怎么也得让闺女回学校前吃上。 一家子吃货,吃货的境界却各有不同。江满闲下来,大约就会做一些比较费工夫的菜,小火慢炖,滋润的家常味道。而姚志华这个没见识的家伙,总是对各种新鲜玩意儿情有独钟,喜欢尝尝他没吃过和不常吃到的东西。 所以有时他就会买回来一些名气挺大但是根本不好吃的东西,比如他偶尔逛个超市吧,就被推销员忽悠买了一种死贵的进口奶酪芝士,结果回家一拆包装,一家子都说闻着味道就怪怪的,像大夏天放久变质了的奶油面包,一家子愣是没人敢吃。 大冬天,怕俩孩子生吃三文鱼胃不舒服,江满干脆把三文鱼切块,抹了椒盐上锅煎,味道还很不错。 -- 人各有志 畅畅脑补了一下, 一个三四岁的漂亮小男孩, 奶凶奶凶拍开别人的手:不许碰小妹妹, 你手臭! 哈哈哈哈……莫名有趣的画面,有点跟现在的陆杨对不上号。 姚招娣弄了一大桌子菜, 原汁原味的地锅农家菜,江满吃着就忍不住感慨,说还是地锅炒的菜好吃。 “电饭煲煤气灶做出来的,就不是这个味儿。”江满嘀咕道, “等我回去得琢磨琢磨,能不能在我们家支个地锅。” “你行了吧。”姚二嫂夹了一大块鸡肉放到她碗里,笑道, “你还回家支个地锅,锅不难支,你哪来的柴烧啊?大城市别说柴了, 你连个草棒都没得烧。” 还真是锅好支, 柴难找, 江满自己也笑起来。 娘儿俩吃过了饭, 陆杨中午在肖四婶家吃的,吃完跑来找她们。 第二天老队长婶子出殡,八十二岁的老人,按农村风俗是喜殡, 大家也就不是太悲戚。 江满带着两个孩子, 按照风俗去送葬, 等到行完路祭, 本家的子侄男性送棺去墓地,就告辞了离开。 村里好多人也跟着送了,路上就评论说,老队长婶子一辈子好人,走的这天也秋高气爽。 江满带着两个孩子,说要去县城走亲戚,姚大军让人开公司的车送他们。 江满领着畅畅和陆杨,直接跑去江谷雨店里,弄得江谷雨十分惊喜。她现在请了三个店员,把原来一间小店面的文具小卖部,开成了现在三间大店面的书店,卖书和文具。 因为离实小和实验中学比较近,生意不要太好。江满他们到的时候是上课时间,店里倒是清闲些。 听说老队长婶子过世,江谷雨也有些感叹,说队长婶当年还是他俩媒人呢,刘江东也去烧了纸。 “我看到他了,他忙,吊孝之后就回来了,我又多呆了一天。”江满看看店里问道,“现在主要卖书了啊?” “主要卖各种的学生辅导资料。”江谷雨说,“现在小孩真累,这么多辅导资料,他们买不嫌累,我看着都觉得累。” “你这样开书店的也是少找了。”江满笑。 谷雨的儿子刘文浩这学期刚上高三,中午晚上都在学校吃了,学习很忙,下了晚自习才能回来,也没能见着。 “姐,你给我参谋参谋,浩浩这不高三了吗,报志愿你说报什么好。他爸和他爷爷一心想让他报警校,他自己不太愿意,可他自己又没有目标。他的成绩,考姐夫的沪大怕不稳,要是能考沪大可就好了,我一心让他考沪大。” 江满:“你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吧,这不才刚上高三吗,报志愿还得明年高考呢。” “是这个理。”江谷雨拉着江满,“姐,反正这会儿不忙,咱俩买菜回家包饺子吃去。” 江谷雨兴致勃勃,拉着江满去逛菜市场,买了小茴香和肉馅,又买了韭菜和虾仁,这时节苔下韭正该最鲜嫩好吃的时候。买好了菜,说说笑笑回家包饺子。 -- 画者姚畅 “瞧着吧, 李邱蓓的画能挂在秦筑画廊, 不管卖不卖得不出去, 都够她骄傲一阵子了。她这人表面上对谁都挺好,其实看着都很假。居然还说要介绍秦女士给我们认识, 你信不信,她其实心里指不定还防着我们有机会认识呢。” “说说罢了,反正我们也没当真。我又不卖画。”畅畅笑道。 “姚畅,你为什么都不卖画?”贺彤问, “我们私下里都认为,你画的是我们这一届最好的,何教授上次还提到过, 说几次有人询问你的画了。” “没别的原因,我真是觉得现在画得还不够好。”畅畅慢悠悠笑了下。对这个问题,畅畅一直都是同一答复。 “姚畅, 你这样笑, 真的好安静好古典哎。”贺彤嘿嘿嘿扯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笑嘻嘻道, “哎,亲爱的小畅畅,我要是男人,就是抢我也得把你抢回家当媳妇儿。” “抢回家?”畅畅挑眉看看她, 笑道, “不用抢, 从今天起你养我不就行了?白天给我打饭, 晚上给我端水洗脚。” “……”贺彤挤眉弄眼笑道,“得亏我不是个男的,你这话敢不敢说出去?你要敢说出去,乐意效劳的人得从我们宿舍排队到学校大门口。” 同学之间对畅畅的了解,也只知道她父亲是大学的老师,母亲开店做生意,家境过得去,如此而已。 畅畅甚至从来都没说过姚志华还是个作家。免得走在校园里有人指着她说,瞧,那个就是著名作家远征的女儿。姚志华当年因为自己姓姚,给自己起了个“前程远大”的笔名,叫远征。 所以有时看见同学在看姚志华的书,甚至有一次贺彤抱着姚志华新出版的长篇小说《人间无数》熬夜看,畅畅总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两个女孩吃着肖秀玲从大西北寄来的山核桃和红枣,初冬的天气里猫了会儿,一起去画室画画。畅畅自从选了国画专业之后,每天除了画画,还会练至少半小时的毛笔字,书画不分家,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字水平逊色。 练字半小时,畅畅开始精心画一幅新作,脑子里的构思,名字她都已经想好了,就叫《李蹊图》。 依旧是素素淡淡的水墨,勾勒晕染,画面绿树掩映的小红楼,安闲的庭院,牵牛花架和一株红李子树,石桌石凳,品茗的白发老爷爷打扮休闲,旁边几个吃果子嬉戏的小顽童。 四尺斗方,畅畅前前后后画了大半个月,除了上课,所有时间就扑在画上,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 星期天陆杨来看她,畅畅都没舍得和他去玩,只跟他去吃了顿东北炖菜就回来了,埋头画画,大半个月后完工,又一次引来了同学的围观。 “教授一直说你画画敢于创新,这些现代元素被你用水墨画出来,好像就特别有味道。”一个同学问,“姚畅,你这幅画画得这么用心,是准备要参加美院年展吗?还是要送去哪里参赛?” -- 投机的女人 畅畅在一幅泼墨山水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姚志华只看着人家这山水画气势磅礴, 其实根本说不出到底好在哪儿。 不过闺女喜欢, 他就在旁边陪着呗,一边为了维护他姚教授的光辉形象, 还要装出欣赏的样子来。 “爸,你是不是很无聊啊?”畅畅终于从这幅画移开脚步,慢慢悠悠换到下一幅,像小时候那样拉着姚志华的胳膊, 小声笑道,“爸,你想什么呢?” “嗯, 想咱们中午吃什么。”姚志华脸上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女儿在讨论作品呢。 给旁人听见怕是有些幻灭,气质沉稳风度佳的姚主任, 才华横溢的姚教授, 私底下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吃货, 家庭地位还特别低。 畅畅对自家老爸却再知道不过了, 便笑道:“要不你先回去吧,今天是画展第一天,我想在这儿陪陪吕教授。” “等会儿再说吧,我才刚来了没一会儿。”姚志华道, “不然下午我就回去了, 我琢磨路上买点儿新鲜的羊肉, 叫人给切好了, 回去做火锅,用咱家那铜锅木炭做涮羊肉,你今天晚上回去就能吃了。” “爸爸,你最近好像挺悠闲啊。”畅畅挽着爸爸的胳膊,走到下一幅工笔花鸟前。 “大过年,不然干什么?”姚志华理直气壮。 别说他最近没有着急的工作,就算有稿子要赶,约稿的编辑火烧屁股了,也不能耽误他过年吃吃喝喝享清闲。过去老百姓的一个习俗,大过年不许干别的。 这一点倒是跟江满十分合拍,工作干不完,钱也挣不完,该清闲该享受,都不能耽误。 “畅畅。” 畅畅一抬头,是吕教授,忙笑道:“吕教授。” “畅畅,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吕教授在带着秦掬月走过来,笑道,“这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儿,姓秦,秦掬月,她也是绘画界的,在首都开了一家画廊。”然后转向秦掬月笑道,“这就是姚畅,我那个小爱徒,这位是她的父亲姚志华教授,我们学校中文系主任,还有一个身份你刚才知道了的,著名作家远征。” “姚主任,您好,久仰大名了。”秦掬月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姚志华忙谦虚地点头致意。 “刚才吕教授带我过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象着大作家远征该是个怎样的人。现在一见,我只想说,远征老师风采气度不凡果然,但是……”秦掬月顿了顿,捂嘴笑道,“但是您女儿真漂亮,太漂亮太吸引人了,跟您站在一起,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就放到她身上了。” “秦女士真会说话。”姚志华笑,嘴里谦虚其实心里却颇为得意。没办法,闺女随他,谁见了谁夸好看,咋地,不服? 畅畅却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心里却已经知道,原来眼前这位目测四十岁上的女人,就是首都秦筑画廊的主人了,提携李邱蓓的那位。 -- 千年狐狸 陆杨在车站接了畅畅, 回学校的路上, 畅畅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说她到了。同时也提了秦掬月的事。 “所以像秦掬月这种,开画廊的, 八面玲珑待人热情,嘴里跟你谈艺术,谈情怀,脑子里想的却是钱, 人之常情而已,你不能把她当作单纯搞艺术的。”姚志华道。 江满其实还不太清楚秦掬月何许人也,姚志华又给她说了一下。 江满便笑道:“在商言商,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畅畅,我知道这事情在你看来,多少有些心里不舒服, 那你这么想, 妈妈平常喜欢炒股, 妈妈要是知道了一些可靠消息, 哪支股票会有特大利好的行情,那我怎么办?” “买啊。”畅畅说。 “对,那我肯定赶紧买入啊,买了就能赚钱呢, 谁跟钱过不去呀对吧。”江满笑道, “这个秦掬月开画廊, 她自己虽然也学过画画,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成就,开画廊无非是为了赚钱的,其实也就是个在圈子里有些人脉、有些地位的画商,她既然知道你是央美的学生,画得很好,又知道了你是吕教授偏爱的小弟子,你爸呢身份地位上也有一定优势,所以她当然会判断,你将来不大可能岌岌无名。” 有背景有资源,本身再有绘画天赋,姚畅同学在绘画界成名成家就已经比别人提早跨出了一大步,可以说未来可期。 秦掬月要是连这点眼光脑子都没有,那她也别开画廊了。 江满道:“她现在搜罗收购你的画,与她来说,收藏几年就有可能大赚一笔,或者她还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脉影响,把你的画作炒出很高的价格,她赚钱了,与你来说却也没有什么坏处,甚至无形中提高了你的名气,提高你的作品的价位,可能在别人看来还是一种赏识,求之不得的事情。” “妈妈,这些我也知道,”畅畅说,“就是觉得有点别扭。” 就像被人当作“奇货可居”盯上了似的。 “所以艺术品投资商也是商人,跟别的商人没什么不同,为钱而已。你既然选择画画这条路,将来少不了要跟画商打交道,关注你的人只会更多,包括那些收藏家,他们嘴里跟你谈的是艺术,其实就算喜欢和收藏你的作品,可能最终也会用钱的价值去衡量,还有些收藏家,自己喜欢珍藏了一辈子,还不是被不肖子孙一卖了之。” 江满笑道,“钱本身又不是坏东西,人之常情,名家作品也只有拍出几千万上亿的天价,更多人才会承认画家和作品的价值。这个本身没毛病。” “幸亏我从来没卖过画。”畅畅一想,要是她之前跟一些同学一样,低价卖给画商一些作品,现在画商可能转手倒卖给秦掬月,画商赚一笔,秦掬月转手拍卖出天价,都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不仅如此,在旁人看来,还会觉得秦掬月对她慧眼识珠,有知遇之恩。 -- 不能得罪 秦掬月把他们请到一间小会客厅, 泡了壶好茶, 又笑着问畅畅平时喝不喝茶。 “我平常是喝惯了茶的, 你们俩年轻人,是不是喝饮料比较多。我叫人拿些饮料来。” “不必了, 在家也喝茶,我爸是喜欢喝茶的。”畅畅笑道。 “那你尝尝,这是明前的云雾茶,朋友特意给我带的。”秦掬月道。 品了几口茶, 秦掬月便笑着说:“畅畅,你知道吗,我年前从沪城回来, 就到处搜罗你的画,想收过来,结果一幅都没找到。” 她忽然这么直截了当主动承认, 倒像是做的光明磊落了, 当然, 也可能知道瞒不住, 还不如自己说了更敞亮。 畅畅便笑道:“哦,有这事啊?我没卖过画的。” “我猜到了。”秦掬月笑道,“我这几天正感慨呢,我当时还想, 要是有你的画流入画商手里, 我便是出高价也要抢回来, 结果是我想得太美了。”停了停, 笑着问,“你现在会不会考虑卖画,先考虑我啊,别的不敢说,你但凡说卖,我能出的价格肯定比别人高的。” 畅畅慢悠悠笑着说:“师姐,我现在觉得画得还不好,一律不卖的。” “我就知道。”秦掬月喝了几口茶,果然如江满预料的那样,提出,“不然这样,那我帮你办个小型画展吧。正好我手里有吕教授两幅画,打算以非卖品挂出来展示。要是再能有你的画,不失为一桩美谈了,我这小画廊也抬抬面子,说句实话,你呢,积累名气,肯定也没有坏处。” “可以是可以。”畅畅顿了顿,便笑着说她手上现成能拿出来的作品也不多,小型画展也不足的。然后答应了给她两幅。 “我看你们光这么口头协定也不太方便,还是需要落笔签个协议吧。”陆杨在一旁说,“这样比较好。” 秦掬月一听就说,这是当然。 几天后,畅畅把两幅装裱过的作品,一幅《促织图》,一幅《兰草图》交给了秦掬月,同时也签了个协议,约定期限三个月,秦掬月原作奉还。 画拿过去之后,畅畅也就没再过问,也没再跟别人提,没觉得有什么好显摆的。 然而半个月后,李邱蓓从外面回到画室,脸色十分难看,看了一眼畅畅不在,就大声问贺彤:“贺彤,秦筑画廊有姚畅的画,你知道吗?” “哦,我没去过,还不知道。”贺彤听她那口气,便反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李邱蓓脸色一变,气道,“你看,连你也不知道,亏我一直当她是好朋友,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居然这么心机。” 她这么一说,画室里几个同学就纷纷把目光投过来,贺彤怔了下问道:“你说什么呢?别说话没头没尾的,姚畅怎么了?她的画挂在秦筑画廊又怎么了,那又不是你家开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李邱蓓一脸气愤,看着周围的同学故意大声说,“当时我还说,有机会介绍你们跟秦女士认识呢,她倒是装的不在意的样子,结果呢,背地里还不是私私勾勾找我男朋友搭话,她这是通过我男朋友找上秦女士了。我又没说不帮她,以前她就找我男朋友搭过话,当着我的面还装得多么清高不承认。” -- 京城地界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畅畅口气平平淡淡, 笑了下, “李邱蓓, 请你道歉。” 当着那么多人,李邱蓓弄得一张脸涨得都发紫了, 咬着嘴唇实在下不来台,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对不起啊,这事我不知道,真是她不对。”祁子越自觉也挺难看, 厚着脸皮打了个哈哈,自以为潇洒地打起了圆场,“李邱蓓, 你要真是误会了人家,那赶紧道歉。姚畅小姐,要不给我个面子, 都是朋友, 我请大家一起坐坐, 你就大人大量别计较……” “给你什么面子呀?”畅畅淡漠问道, “我没觉得你有面子。” 祁子越一噎,憋了一脸,顿时觉得脸有点疼,忍不住气道:“我说姚大小姐, 就算你是什么吕教授的学生, 好歹这儿是京城地界, 你也不必这么狂吧。” “李邱蓓做错事, 你作为她男朋友牵涉其中,要求你们道歉就是狂了?”畅畅笑笑,转向秦掬月,“秦师姐,今天的事,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我一直听说祁先生是有些背景的,我想高阶层有背景的人,也应该是有家教的。” 祁子越顿时脸也涨红起来了,面红耳赤指着畅畅:“你……好,你,你行,你狂!” “祁先生。”秦掬月淡淡打断了祁子越道,“我也觉得,你女朋友有错在先,应该先道歉。”她一脸优雅的微笑不变,眉梢一挑瞥了一眼李邱蓓。 “嘁!”贺彤嗤笑,跟旁边几个同学笑道,“今天咱们也算真正认识李邱蓓了。” “……姚畅,我,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一个误会罢了。”李邱蓓期期艾艾吐出半句,拉着祁子越辩解道,“子越,我就是太喜欢你了,姚畅又没说过,我也就误会了,真没别的意思。” “李邱蓓,你道歉就认真道歉,大家都看着呢。”畅畅依旧慢条斯理道,“好歹享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你不会连道歉都不会吧。” “哈,李邱蓓,对不起三个字你不会说?”贺彤鄙夷道,“平时多能装啊,其实你可真够没品的。” 李邱蓓看看在场那么多同学,咬着嘴唇咬着牙:“对不起,姚畅,我就是,就是个误会,是我不对,大家一个宿舍关系一直挺好,姚畅你别介意。” “我要说我介意,你是不是就该说我小气了?”畅畅顿了顿,“李邱蓓,你可真有趣,有个词叫敝帚自珍,送给你挺合适的。”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祁子越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脸色一变。 “中国话你听不懂?”畅畅说,“就这个意思。”然后转向秦掬月道,“秦师姐,今天的事情谢谢你,改天我们再聊,我先走了。” “不多玩会儿?”秦掬月道,“进去喝口水,咱俩聊天说说话。” “不了吧,这就给你添麻烦了。”畅畅抿嘴笑笑,客气地道了别,把背包的带子拉了下,慢慢悠悠就往外走, -- 教授牛哄哄 暑假, 年度最佳消息, 是江谷雨大晚上打电话来说的, 刘文浩考上了羊城一所大学。这孩子最终没听他爸和他爷爷的,选择了一个建筑系。 “他大伯家孩子去年不是没考上吗, 那孩子不愿意复读,当兵了,他小叔家的孩子成绩也不咋地,浩浩一说考上了, 一大家子高兴坏了,说他们家可算出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 “大喜事啊,我们浩浩好样的。”江满一听羊城, 第二句话就忙的跟江谷雨说,“谷雨你记着啊,羊城是个好地方, 你和刘江东眼光放长远点, 别老想着孩子毕业回你们那小县城, 大学毕业前给他在羊城把房子买了。” “买房子?”江谷雨一定就说, “可是羊城也太远了,他也不一定留在那儿啊,买个房子干什么呀。” “我估摸着他在那边读完四年大学,大概率会想留在羊城。”江满道, “就算他不留在羊城, 他们大学不是把户口转到羊城吗, 趁机就给他买个房子, 将来就算他不在羊城,那房子也吃不了亏。你听我的没错,你现在手头上也不缺钱,缺了跟我讲,首付我给你出。” 紧接着是老家的消息,姚高兴复读一年,考了个大专,上了一个财会学校。 千禧年深秋,连阴雨的天气里,陆老爷子突然病重昏迷,陆杨半夜里打了陆安平电话,说爸妈你们快回来吧,爷爷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几天后,老人家在儿孙家人的陪伴下安详离世。 老爷子这个身份,身后事已经不是家事了,有专门的治丧委员会,电视报纸都播了,追悼会上诸多重要人物纷纷到场。姚志华跟陆安平通过电话之后,便动身赶到首都,以陆安平朋友的身份参加老爷子的葬礼。 搁在农村或者普通人家,他这样的关系大约是帮忙操持的,毕竟老爷子只有陆安平一个儿子,可老爷子这边,一切事情都有治丧委员会安排。当年姚志华父母过世,陆安平也都是亲自吊孝的,所以不管怎样,姚志华肯定要来。 老爷子追悼会当天,姚志华带着畅畅一起去的,他和陆安平再聚首,便关心安慰了几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陆安平和陆杨父子两个倒也平静。 老爷子的遗产,居然是没什么人关心的,老爷子什么遗产啊,房子是国家的,车是国家的,享受的一切都是国家待遇,一生几乎谈不上什么私人财产,房子和车遗嘱都退回去。 遗嘱早在多年前老人就写好了,除了给陆安平和陆安慧每人留下一些纪念性物品,老人把其他个人物品、收藏品和不多的一笔财产都留给了孙子。 安顿好一切,离京前陆安平拉着姚志华喝酒,肖秀玲悄悄跟陆杨说,她担心这俩喝醉了。 “不能吧。”陆杨道,“我爸和叔两人,酒量都过得去的,也都是心里有数的人,妈你不用担心他们。” -- 拍卖会 肖秀玲就这么把房子给定了。 跟陆杨一说, 说你婶子定的, 陆杨听肖秀玲说了下面积户型, 看都没去看。去看什么呀,明年才交房, 现在看个建筑工地。妈和婶子共同定下的,他还能有什么问题呀。 临近毕业,他忙于学业,每天泡在实验室和论文堆里, 大四的畅畅也比以前忙了些。 寒假前,畅畅的一幅工笔作品《弄堂春回》参加了美院年展。 跟《农家院》一样,这是一幅很有她个人风格的画, 没用熟宣,用的是最传统的熟绢,画的是现代元素, 画法上也尝试着使用了一些西洋画技巧。画面上小弄堂背景下的春日图景, 人物和景物相映成趣, 很有生活气息, 浓浓的大沪城市井风情。 这幅画经由学校推荐,连同其他四幅师生作品一起,春节后开学不久,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了。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 学习生活都更加忙碌, 在美术最高学府读了四年的同学们, 除了思考前程, 选择毕业去向,有的便开始把作品拿去参加一些拍卖,尝试着渐渐打开名气。 江满在寒假里就鼓励畅畅,拿一幅作品去拍卖试试。大学学了四年国画,就当作给自己的一个试水吧。 其实畅畅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因为她从来不卖画,甚至对自己的作品都没有一个价格定位。于是寒假开学后,畅畅开始创作另一幅《弄堂夏日》。 陆杨来看她时,隔着画室的玻璃窗,就看到她摆了一整排大大小小的画笔,整个人被画笔和颜料围着。 周六的午后,画室里没什么人,陆杨便走进去站在她身后看。 画面上,夕阳斜晖中大沪城充满民国风情的小弄堂,墨绿的芭蕉和花阳伞,爬山虎的墙,悠闲的行人和散学的孩子,石库门前摆下的小牌桌,下棋的三五邻人,抱猫观棋的女人穿着宽松的碎花睡裙,掩不住的慵懒闲适。 依旧是用熟绢来画,用国画技法表现现代元素,人物细节则尝试着运用一些中西结合的画法。 想走中西结合路子的青年画家不少,但有些东西,真不是随便来的,弄不好不伦不类。畅畅的画,大概就胜在她脑子里首先想的不是画法,而是心中想要表现的图景,和能够表现出来的那种独特韵味。因为年轻便敢于没有负担地尝试,用什么画法完全是服从于她要画的东西,信手拈来。 “畅畅,我看你很少画这样大幅的画啊。”陆杨品评道。 “这个也不算大啦,你是没看见他们那些巨幅作品。”畅畅笑道,“大约我以前画的尺幅都不算大。” “我倒觉得你画那些小尺幅的,不论工笔还是写意,随意几笔也都很有意境。” “大有大的好,我这个人物有点多,大尺幅比较好。”畅畅放好画笔,等新画的颜料干了,上了一遍胶矾水,拿一块轻软的布把画先盖上,跟陆杨走出画室。 -- 一掷千金 李邱蓓的《春睡图》, 底价出乎畅畅意料。 然后就一路都有人竞拍, 也不知道是托儿, 还是被几番炒作忽悠的。 其实艺术品市场从来就不缺那种人傻钱多的主儿。有一些所谓鉴赏家,挣的就是这个钱。 《春睡图》一路飙高, 几千几万地往上竞拍,最终以七十八万六千落槌。现场当的一声定音。 畅畅张张嘴,来了一句:“我去!” 陆杨听她忽然吐出这俩字,憋不住忽然想笑, 关键她那黑眼睛闪闪吐槽的样子也太可爱了。 陆杨摸摸鼻子差点笑出来,心里则盘算着,不就是七十八万吗, 未必就不是李邱蓓家里自己拍下的,炒作疏通还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呢。 干脆,他今天就豪一把, 给畅畅拍个百八十万的, 非得压过那恶心女人。钱不够他就借, 反正最终还是回到他们兜里。 他正想呢, 畅畅拉拉他袖子:“哥,拍。” “……”陆杨低头看看她,笑。笑得像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我今天还就跟她拧上了。”小蜗牛忽然就来气了,来吧, 她不能让人这么糟践艺术。 有人把垃圾说成艺术, 她可以不管, 可她不能让人把她热爱的绘画给埋汰了, 更加不能忍受谁埋汰她的作品。 李邱蓓的画拍出这个价格,早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真实价位,可聪明之处就在于,先炒作一轮,最终拍卖价相对来说,也算不上惊人的天价,最大可能抬高自己,可是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还在合理范围内。 畅畅想了想:“陆杨哥你尽管拍,钱不够,我跟我妈要,她肯定有。” 妈妈手里几十万应该没问题吧,畅畅对此还是有点信心的。 紧接着,畅畅的《弄堂夏日》出场了。 介绍词中规中矩,没有贬低,可也远没有像李邱蓓的画那么夸张抬高。 畅畅仔细听着,拍卖师报出底价,居然是十二万。 畅畅:“……” 这个底价如果没有李邱蓓的画在先,本身已经超出了畅畅之前的心理预期,单论这个底价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李邱蓓的画刚刚拍卖完,底价高于她,拍卖价格又高达七十八点六万。 这简直等于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这个八号作品,畅畅的画,不如之前那幅。 可以说帮李邱蓓炒作的人,如果真的疏通了拍卖行,那此人还真是相当高明的了,低价上并没有故意压低她,而李邱蓓的画底价却偏偏比她高了三万。 可你要认真计较起来,高的也不是太多,你甚至都没法去证明这不公平。 然而灯光打在画幅上,懂行的人不难看出,畅畅这幅画比刚才李邱蓓的就不是一个档次。 每一个人物都惟妙惟肖,细节处理非常好,传统的国画技法,人物却画出了油画人物的立体感。更胜一筹的,是整个画面给人的那种独特的意境韵味。 可懂行的人究竟有多少呢?艺术品投资,看的从来都不是技巧,而是名气。李邱蓓暗搓搓的炒作一轮,接下来…… -- 霸气江老板 “陆杨哥, 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也觉得有点晕乎乎的。”陆杨小声在她旁边说道, “三百万, 真金白银就要进你的口袋,不光是钱, 是你的画得到了这么高的承认和肯定,我都替你高兴坏了。” “可是我心里不踏实啊。” “有什么不踏实的。”陆杨笑道,“李邱蓓那样的不入流东西都能拍七十八万,跟她一比, 我觉得你这个三百万一点不贵。” “也许几十年后,等我七老八十了甚至死了,我的画能拍出上亿的天价呢。”畅畅嘀咕道, “可是不是现在,艺术无价,但现在我的画论名气论造诣, 都值不了这么多钱。” “慧眼识珠, 肯定有人赏识你这个未来蜚声海内外的大画家, 伯乐还是有的, 对不对?我觉得买家也不傻,他拍到手里升值空间大得很。”陆杨笑着开导道,“傻孩子了吧你,拍出这么高的价格, 你还不高兴了?” 畅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默默道:“哥你说, 有人拿几百万赏识我, 我连对方是谁都还不清楚,我能踏实吗?” “……”陆杨顿时也警惕起来,立刻说道,“那怎么办?我不熟悉艺术品拍卖这一行当,我们有没有办法查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拍卖双方身份都可以要求保密,他们没公开身份,有一个还是用的代理,我们就很难知道,有违规则的。” 陆杨则心里思索着,想查,还是能查到的,就是需要点时间功夫。 “就是不正常。”畅畅道,“你想想,前面先不说,最后竞价的两位竞拍者,根本就不像正常的竞拍,你看看别的拍品,最后僵持阶段加价都是越来越少。就算再欣赏我的画,谁还不想用更少的钱拍到呀,哪有这样一倍一倍往上加价的,跟小孩子斗气似的。” 她这么一说,陆杨便也思索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现在看来,这两方明显不是敌人,那就默认是想帮你,你想想,可能会是谁?” “要是一个,我还能猜到。”畅畅嘀咕道。 要是就一个,她大概就敢猜一下,是她那对护短的爸妈来了。 尽管畅畅觉得妈妈砸几百万来拍卖还是有点夸张了,但是这事儿,她爸妈应该也能干得出来。 尤其她妈一贯任性霸气,不走寻常路的。 两个呢? 畅畅想了一圈,猜不到了。 拍卖会场掀起这一轮高潮,接下来的拍卖便乏善可陈,中规中矩拍卖完剩下拍品,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结束以后,秦掬月首先下来找她。 “恭喜啊小师妹。”秦掬月笑道,“今天一过,恐怕整个圈子都该记住你这位亮眼的新秀了。” “师姐,我正担心呢。”畅畅并无喜色,表情如常,仿佛刚才不是三百万,而只是三万块卖掉了一幅画。 她如实道,“秦师姐,你是做这一行的,你应该知道,起码现在我的画不值那么多钱。” -- 同路人 畅畅一幅画拍出三百万, 在学校里妥妥激起了一波热潮。 畅畅跟陆杨慢慢悠悠吃完了红豆冰, 也到晚饭时候了。陆杨又怕她刚吃了冰品再吃饭肠胃不舒服, 干脆就带她散步逛了会儿街,逛了会儿, 才去吃了一家老字号鸡粥店。 吃过晚饭,陆杨把她送回学校。 “陆杨哥你回去吧,不用送我进去了。”畅畅指了指对面方向,“我看那边公交车过来了。” “嗯, 那你进去。”陆杨看着公交车过来,挥挥手笑道,“回去安心休息, 别想那么多。” “嗯,知道。”畅畅嘿嘿笑着说,“我其实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校园里路灯亮起, 畅畅手里还拿着个逛街买的气球, 慢慢吞吞不急不躁, 一路乌龟似的晃悠回去。 刚在回宿舍还是去画室之间犹豫了一下, 班里两个男生看到了她。 “姚畅!”其中一个男生手一指,两人手里还一人拿着个肉夹馍呢,看到什么大明星似的,路灯下一脸兴奋跑过来。 “干吗呢你们?”畅畅被两人的兴奋吓了一跳, 迟疑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俩怎么才吃晚饭呀。” “嗐, 刚才收到消息, 只顾兴奋说话了,忘了吃了。”一个男生说,两口把肉夹馍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地笑道,“他们都说你怎么还没回来呢,我们出来买个肉夹馍,正好就看见你了。” 畅畅顿了顿,迟疑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了?”另一个男生吃着肉夹馍,瞪大眼睛看着她,惊讶于她此刻的平淡,忍不住笑道,“哎哟姚畅我可真服了你。”顿了顿,夸张地感叹,“姚畅,你现在都有三百万身价啦,你看我们替你兴奋的,都没心思吃饭呢,好多同学都在画室说这事,怎么你倒没事人似的。” “……”畅畅慢吞吞停住脚,“传得这么快呀?”嘴里说着,脚下便开始挪动,琢磨着干脆还是别去画室了,回宿舍躲着吧,好歹宿舍就她和贺彤两个人。 “别打算溜。”四年同学,俩男生多少也算知道她那性子了,其中一个笑道,“都等着你呢,大家都觉得高兴,马上毕业被你这么一刺激,跟打了鸡血似的都觉得前途有盼头了,都替你高兴呢。你溜了可不仗义。” “嘿嘿,我没要溜啊。”畅畅缩缩脖子笑,只要慢吞吞地挪步去画室。 然后一大堆同学挤在画室,满屋欢笑和恭喜。 大学四年,小蜗牛慢吞吞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性子,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畅畅人缘挺好。羡慕的有,嫉妒的肯定也会有,但临近毕业,更多的却是恭喜和祝贺之声,毕竟将来说不定可以仰仗呢,以及作为同类毕业生的一种憧憬。 “三百万,刚一听说真是吓到我了。”一个同学说,“不过想想也正常,李邱蓓的画都能拍到七十八万了,何况咱们姚畅呢。” -- 缺个男朋友 “巧了, 咱俩同路, 我也去沪城。” 陆杨笑着递给她一张火车票。畅畅接过来看了看, 这家伙来真的? “哥啊……”畅畅想了想,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啥, 顿了顿,“你去沪城干什么?就为了送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还真不是专门送你,都跟你说是巧了。”陆杨看着她笑,笑眯眯的神情里带着几分小得意, “你哥去沪城投奔叔和婶子,打算就在沪城工作落户了,怎么样, 不行?” “……”畅畅老半天没说话,漂亮的小脸不喜不怒,黑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 “真的。”陆杨在她那乌黑清澈的眼神中不禁投降, 笑道, “畅畅, 我其实已经跟那边的两家单位有些意向, 还在考虑,这次去了就具体看看。” “你为什么要去沪城?”畅畅慢吞吞问道,“据我所知,你最好的选择是留在协和工作, 继续做你的医学研究。实验室再泡个两三年, 你就可以申请科研医学博士了。” 待遇好, 科研环境好, 还有专业医学和科研医学的双料博士。 陆杨并没有认真考虑过留学,对此畅畅也清楚,两人早就聊过。医学素来属于国家保护项目,同时也属于特殊专业,很多国家对医学留学采取限制手段,高端医学院校是不会对外国学生开放的。 所以陆杨就算选择出国留学,也只是镀镀金名声好听,与他真正的学业并无帮助。他因此就没考虑过。 “我去沪城,也照样有好的环境待遇,用不了几年照样能拿科研医学博士。”陆杨停了停,笑道,“事关事业前程,你哥可不会脑子一热。畅畅,我早就在考虑了,如果爷爷还在,我可能会留在首都,至少会在首都再留几年,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我爸妈在西北,我没理由非得留在首都。” “至于选择去沪城,理由就太充分了。”陆杨看着小蜗牛意味不明盯着他的黑眼睛,干脆从袋子里挑了一颗话梅糖,笑着递给她,“别这么看我。你自己想想,我为什么当初高考志愿选择医学院,我这个第三代,也是时候离开首都圈子了,在我看来,沪城的氛围是最合适的。考虑我自己的工作生活环境和科研条件,而且将来我爸妈退休养老了,我也得考虑他们的生活和医疗条件,离开首都我肯定首选沪城。” 非常理性,非常客观。畅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再说了,沪城还有叔和婶子呢。”陆杨道,“我又不能去西北投奔我爸妈,那我去沪城投奔叔和婶子,不是最划算了吗?” “所以你真是要去沪城安家落户了?哼,故意不告诉我。”畅畅抬起眼皮看看他,“你行李呢?” “我跟你能一样吗,我要搬的东西多。”陆杨笑道,“所以我得先到沪城安顿下来,起码跟想要我的两家单位见见面,决定下来,还要找房子,然后还要再返回学校办一些手续,我现在租的房子里东西都已经收拾打包了,连我这么多年的家当书籍,还有爷爷留下的一些东西,好几大箱子,到时候恐怕得托运了。” -- 谁先表白 “真的什么也不缺。好像要说缺, 也就缺个男朋友了。” 畅畅慢吞吞一句话, 陆杨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然而小蜗牛却一脸无辜, 黑眼睛乌溜溜看着他,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多么普通的话。 目光相接, 陆杨的脸火速热起来,心跳加快,耳根都红了,再看畅畅, 却依旧无辜认真的神情。 “畅畅,那个……”陆杨顿了顿,面红心跳, 在她乌黑清澈、无可遁逃的眼睛里浑身不自然起来。 两人之间只隔着车窗边窄窄小小的一张小桌子,陆杨的手只伸了几寸,触到她的手, 下意识抚摩着她润白的手指尖, 指甲和指腹在窗口晨光的映照下, 晶莹圆润, 让人想到某种玛瑙一般被叫做美人指的小葡萄。 他下意识把玩着她的手指头,车窗迎着晨光,气氛正好,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陆杨强自定了定心神, 却见他的蜗牛姑娘安静澄澈地看着他。 “那个……畅畅, 你得知道。”陆杨握住她的指尖, 顿了顿, “有个人,你要他当哥,他就是你哥,你要他当男朋友,他……做梦都想。” “做梦都想?”畅畅慢悠悠重复,实则耳根也红了。 “做梦都想。”陆杨一字一句重复,“此生所愿。” 畅畅撇撇嘴:“我怎么没觉得他很想?他自己都没说过。” 她嘴里说着,手却一直没缩回来,陆杨得了鼓励,便忍不住把她的手指贴在脸颊,笑,笑得越发愉悦:“小没良心,你明知道的,以前我敢说吗?” 两个家庭和他们两人这样的关系,他是真不敢贸然表白出口。四年大学,岁月静好,两人的相处如此美好温暖,说了,再无退路。 有些事一旦挑明,就回不到最初,万一,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而且他们跟许多享受大学恋情的情侣还不相同,他们不可能单纯的只享受恋爱,两人没毕业之前,许多不确定的未来,小蜗牛就像她的性子,温温吞吞,一直没有表露出什么。 便干脆在兄妹的幌子下暧昧,单纯而又美好的大学时代。 除了没挑明,他们跟别的情侣有什么两样?他们一起逛街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看画展、看电影,几乎每个休息日都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要去沪城?”畅畅悠悠看着他问。 “为了你,你知道。”所有理由不过是说的冠冕堂皇,他选择去沪城,全都是为了她。 陆杨耳根热着,在她的目光下有些赧然,“小没良心,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我丢下一堆事情,准备搬家都没顾上收拾好,就为了赶上跟你一起回沪城。我还买了这个包厢四张票,不想让谁来打扰我们。” 他停了停,略带懊恼,“来之前我其实是打算表白心意,又怕落空,我都还没想好呢,有点纠结,偏还让你戳破了。” “还在纠结啊?”畅畅扁扁嘴,“看来你也没多么喜欢她,那还是算了吧。” -- 钻钱眼的人 江满一路开车回到别墅的家中。放假学校那边房子住不下, 他们前两天刚搬过来。 下车进了院子, 花木扶疏, 庭院精致,陆杨一边把最大的行李箱拖进来, 一边先参观了一圈。 “叔,我猜这是你种的。”他笑着指了指,院子西侧一排台阶式花架上,整整一排七八个陶土花盆, 里面种的一种绿色藤蔓植物,看起来还挺好看。 “识货。”姚志华也笑起来,“我跟你说, 我还弄了一盆放在我办公室,盆子比这个精致,很多人都不认识, 我就让他们猜, 猜什么的都有。” “都猜什么了?”畅畅拉着姚志华胳膊, 从他背后伸出头来好奇问道。 “猜什么的都有, 说常春藤的,还有猜什么日本名花的,还有一个说像空心菜的。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姚志华得意洋洋。 城里人几个认识这东西的,谁也不会想到, 姚教授办公室里摆着一盆红薯藤。实话实说, 叶子挺好看, 关键好养活, 自从姚教授成功地用市场买来的红薯育出了红薯苗,掐一截插进土里就活了。 院子里这陶土花盆当然长不出红薯来,可他倒也不求长红薯,人家就是留着吃红薯藤的。养这么几盆,隔几天就能掐一次,放上红辣椒和蒜瓣够炒一盘了。 “叔就爱吃这个,我还能记着,小时候叔带我们玩,动不动就去大场边上掐红薯藤,回来炒了吃。”陆杨笑。 “我大学里一个导师,办公室花瓶里插着一束大麦穗,还挺有艺术感的。”陆杨笑道,“没在农村呆过有几个认识的,很多同学也就认得是麦穗。我好歹还认识是大麦穗,麦芒很长的那种,跟小麦不一样。” 畅畅摸摸鼻子,笑嘻嘻道:“其实我也分不太清大麦和小麦。稻穗我倒是能分清的。” “我也认识稻穗和麦穗啊,明显不一样。”睿睿笑嘻嘻插嘴道。 “你?”畅畅揶揄逗他,“把你能耐的,你认识多少庄稼呀,你没把麦苗说成韭菜就不错了。” “胡说八道,小看人。”睿睿立刻抗议道,“姐,我跟你说,我才没那么笨呢,我们班有个笨货,写作文写他家楼下有一棵西瓜树,可笑死我了。” “那是,我们睿睿起码认识这是红薯藤,炒了还挺好吃的。”姚志华笑。 除了红薯藤,姚志华还最怀念江满以前做的辣豆酱,可惜用的酱必须要老家传统方法手工晒制的那种酱,很费工夫,节气用料都有讲究,如今就连老家的年轻一辈也不常有人做了。江满用别的酱做了几次,总不是那个味儿。 一提到吃,姚志华立刻问:“杨杨,畅畅,庆祝你俩毕业,赶紧想想吃什么。” “中午是来不及点菜了。”江满进厨房一圈出来,笑道,“王阿姨已经在做饭了,不知道杨杨来,做了畅畅爱吃的红烧肉和炖鱼头豆腐。中午先凑合一顿,你们都想想,晚上怎么庆祝一下。” -- 情敌来了 讨论了一会儿买房子的话题, 江满看来是打定了主意, 不再管闺女这三百万, 要教闺女自己理财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江满话题一转问, “晚上吃什么?” “……”陆杨忍不住想笑,这不刚刚吃完中午饭吗。 从小到大,陆杨对他们家这样的气氛还真是太熟悉了。所以就算分开那么多年,居然都没有陌生感。 睿睿:“不是说过吃烧烤了吗?” “说了烧烤和烤鱼, 那到底烧烤还是烤鱼?”江满下巴示意一下陆杨,“庆祝杨杨和畅畅毕业,你俩先说。” 睿睿:“什么时候轮到我点菜啊?” “你生日的时候, 你击剑比赛赢了,不都是你点菜?”姚志华道,“该轮到你的时候就轮到你了。” 唉, 人小, 连庆祝的理由都少。 于是睿睿立刻转向畅畅:“姐, 咱们去吃烧烤吧?绝对好吃, 包您满意,我知道一家店有烤鹌鹑,还有烤乳鸽,特别好吃, 我同学说的, 还烤小泥鳅呢。” “行。”畅畅笑嘻嘻撸了他脑袋一把, 故意道, “你小,今天我们让着你。” 孩儿们看来达成了一致,于是就这么定了。聊了会儿消消食,姚志华和江满决定回去睡会儿午觉。 “那我也去睡午觉,火车上都没睡好。”畅畅说。话音刚落,手机响了,她笑嘻嘻接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欢喜轻快,“喂,马秋汝。”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聊了几句,畅畅挂断电话。 “妈妈,马秋汝说和马秋吾要来玩,还说晚上请我们吃饭,庆祝我们毕业。”畅畅笑道,“怎么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让他们来玩啊。”江满说,“请吃饭就算了吧,要请也是我们请,哪能让他个小辈请客。” 陆杨眨眨眼,心说就是那个马秋吾来了?听着江满安排,便聪明的不说话。 下午四点钟的样子,门口停下一辆白色轿车,果然马秋吾和马秋汝兄妹俩来了。 江满开的大门,走到客厅见陆杨和睿睿都下来了,便随口介绍道:“来认识认识,这是陆杨,我们两家故交。杨杨啊,这是马家兄妹俩,学校家属院那边的邻居,跟畅畅从小一起玩。” “知道。”陆杨笑道,“马秋汝这名字,经常听畅畅提到。” 一边说话,一边两个年轻人就暗暗地相互打量。 相对于陆杨,商海里摸爬滚打几年的马秋吾看起来更成熟,穿着打扮也差别挺大,马秋吾牙白色衬衫,黑西裤,看样子熨烫过的,而陆杨呢,刚从楼上午睡下来,就穿着十分随意家居的宽松白t恤和牛仔大短裤,脚上一双凉拖。 “你好,我是马秋吾。”马秋吾主动打了个招呼,伸出手。 “你好。”陆杨笑着伸手跟他一握,心里忽然特安定大度。 他和畅畅关系已经定了,就在今天早晨,畅畅是他女朋友了,所以不好意思,不管这位对畅畅是个什么心思。 -- 引狼入室 “姚教授, 给你来一张?”江满洗完澡, 敷着面膜走到床边, 手上还在按摩手背的精华。 “不要。” “真不要?我跟你说,男人也应该保养, 你可以弄个面膜,用点儿眼霜,肯定比你不用强。” “怎么地,我不用哪儿差了?”姚教授嫌弃道, “你看哪个大老爷们弄这些玩意儿,我去外地活动在宾馆用个男士面霜,被人看见就说我讲究呢。” 搞得姚教授赶紧跟人解释, 媳妇买的,媳妇给带的,结果又弄得他好像故意炫耀显摆秀恩爱了。 “用个男士面霜就讲究了?只能说那些人忒不讲究。”江满低头看看他, 索性在指尖挤了一点儿精华, 招呼都不打, 直接动手就往他眼周抹。 一边抹一边还实况教学, “你这样,用个补水面膜,用一点眼精华,抹上去眼周按摩一下, 用无名指这样轻一点按, 舒缓皮肤舒缓情绪, 舒服放松一下, 它又不是光为了美容。” “嗯,是挺舒服,最难消受美人恩。”姚志华闭上眼任她涂抹,嘴里却贱兮兮地调戏自家媳妇。 “烧的你。”江满抹完顺手拍了他一巴掌,威胁道,“不许擦掉啊,贵着呢,国内都没有专柜的。” “哎呦喂,难得还有东西能让你江老板嫌贵。”姚志华眨眨眼睛,凉丝丝还挺舒服,听话的也不敢擦。 他歪头看看江满,便笑嘻嘻道,“那我好好抹,天天抹,争取变成二十岁小伙子。”想了想自己啧了一声,“你说咱老姚年轻那会儿,那也是十里八乡的人物尖子,是不是比杨杨现在还帅?” 江满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自己从另一侧躺上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哎,你说今晚,那俩熊孩子……”姚志华顿了顿,感慨道,“闺女长大啦,闺女长太好看了也愁人。” “你看出来了?” “死人也看出来了。”姚志华没好气地说。 “我是说,你看没看出来,你闺女这方面还有点懵懂,她恐怕还没意识到马秋吾对她有想法呢。” “废话,我们畅畅长这么大,聪明归聪明,从小其实养得比较单纯,都还没谈过恋爱呢,这方面她能有什么经验?这几年上大学,她跟马秋吾本身接触就不多,拍画的事情她又不知道。” 姚志华停了停,忽然坐起身来问江满,“哎,那你说杨杨呢?我这会儿琢磨着,这小子都住到我们家里来了,就住畅畅隔壁呢,是不是也有点不太合适?” 老父亲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不合适?”江满瞥了他一眼,“那姚教授你现在起来,你去,去把那小子撵出去,丢大街上去。” 姚志华嘿嘿笑着靠回去,从小在他们家的娃,那他还真能忍心呀。 “所以要不然,今晚我也就不喝酒了。”江满道,“搁正常情况,我肯定让他们年轻人一起喝啤酒聊聊天,交个朋友,互相都能帮衬一下对吧,那我还不是怕他们年纪轻,喝多了杠起来吗。” -- 臭小子 隔天上午江满要去店里看看, 畅畅说她正好想回沪大一趟, 去看望吕教授和朱荟教授。 寒暑假和逢年过节, 畅畅都要去看望两位老教授的。 江满一听,就开车带她一起, 先到沪大东门让她下来,自己再去面包店。 “妈妈再见。”畅畅下车挥挥手。 “帮你爸把他那些花浇浇。”江满嘱咐一句,抱怨道,“你说你那个爸, 整天弄些子花花草草,附庸什么风雅,放假搬到别墅那边住, 我来一趟店里就得帮他浇一次花。” “我去浇。”畅畅笑嘻嘻道,“妈妈,中午你就回去了吗?” “回去啊, 家里还有杨杨和睿睿呢。”江满问, “你要干吗?” “我下午想约马秋汝逛街。”畅畅想了想, “妈妈那你不用管我了, 我中午正好跟马秋汝一起去玩。” 畅畅背着小背包,还带着些点心和补品,熟门熟路进了沪大校园,先去小红楼看望吕教授。从吕教授家出来, 回到家属院便先上二楼, 去看望朱荟教授。 在朱荟教授家出来, 上三楼回到自家老房子, 冰箱里掏一块雪糕吃着,一边浇姚志华在这边养的几盆花草,一边打电话给马秋汝。 结果一问,马秋汝说她没去哪儿,这两天要准备留学手续,就在五楼家里呆着呢。 “快下来,我在这边家里。”畅畅笑。 两分钟后,马秋汝从五楼跑下来,两个女孩便窝在沙发上吃雪糕零食聊大天。马秋汝现在正在办出国签证,学校之前就已经申请好了,她去米国修法律学位。 “哎,那你将来就是大律师了呀。学法律还真适合你。”畅畅认真端详了她一下,笑道,“越看越像国际知名王牌大律师。” “嗯,我努力达成!”马秋汝笑嘻嘻握拳,做了个奋斗的手势。 两个女孩歪在沙发上说了好一会儿话,马秋汝说,她这样自费留学花销大,也不想光靠着马秋吾一人支撑,到了国外还是决定有时间就打工挣钱的。 “我算是比较幸运了,爸妈离婚以后虽然家里乱七八糟的,我爸起码还养我们,很多事有我哥,我其实也没真的吃过什么苦。”马秋汝道,“打工也不光是为了挣钱,锻炼锻炼自己,积累社会经验。” “我支持你。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在异国他乡,首先注意安全,自己照顾自己。” “没事儿,你看我这么凶悍,我不惹别人就是好的了,一般人不敢惹我。”马秋汝笑起来。 然后话题很自然就聊到了马秋吾身上。马秋汝说,现在她都大学毕业了,马长林和杨娟最操心的,大概就是马秋吾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 “我妈几次介绍他相亲,他都没理会,说少了当听不见,说多了就烦。”马秋汝道。 不过她向来是个聪明的女孩,畅畅从小跟她一起长大,马秋汝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算她知道哥哥的心思,马秋吾自己都还没开口呢,有些事情也不能由她来戳破。 -- 不靠谱爹妈 “嗨, 陆杨哥, 你跟我姐谈恋爱啦?” “……”陆杨慢吞吞停下手里正在浇花的洒水壶, 直起腰来看看睿睿,十三岁的半大少年, 个子窜的可真快,都到他肩膀高了。 这才几分钟啊,姚志华上楼后,他花都还没浇完呢。 “嘻嘻, 我上楼拿文具袋,听见我爸跟妈妈说话了。”睿睿笑嘻嘻眨眨眼,“你看他们都没下来, 估计在讨论怎么收拾你呢。” “傻了吧你。”陆杨笑道,“叔要骂我早就骂了,难不成还用跟婶子商量?” “啧, 嚣张。”睿睿撇撇嘴, 不甘地说道, “你知道我姐在我们家有多宝贝吗, 指不定我爸正在找棍子准备要揍你呢。”停了停,忽然想到自己可以有福利,眼睛一亮,“哎,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应该巴结我了?” “不跟你姐谈恋爱, 我也是你哥, 我也照样会关心你。”陆杨仔细把架子上的盆花浇完, 看看地上种的桂花、月季之类,刚才姚志华接水管子都浇过了,便把洒水壶放在架子上,伸手撸了一下他脑袋,继续说道,“有事哥当然帮你护着你,不过那是我疼你,不是为了巴结你。” 说完自己去院里接的一个小水池洗了把手,拍拍睿睿:“走啊,收拾吃饭,吃了饭你还得去上课呢,这就不早了。” 一提上课,睿睿还带着稚气的脸顿时有点跨,撇撇嘴抱怨道:“好好放个暑假,一家子都在家里吃喝玩乐舒服着,就我一人还得去上课。” “那没办法。这家里目前就你一个还上学的。”陆杨笑,很没诚意地安慰他,“你这就算少的了,现在城里的孩子,谁还没有几个辅导班啊,你这都是特长班,还没让你去补课呢。” 睿睿差几天满六岁入的小学,暑假后读初二,兴趣广泛精力充足,成绩属于中等偏上那种。这大概也是因为,江满平时对睿睿虽然管得严,对他文化成绩倒也没怎么硬性要求。 有畅畅的经验在前,尽管姚教授一直希望养个学霸儿子,比如羡慕人家陆安平的学霸儿子吧,可只要成绩还过得去,倒也没太逼着小孩学。 陆杨和睿睿进了屋,保姆阿姨端着汤锅出来,两人便去厨房帮忙拿碗筷,端菜。 早饭一向是他们家特色的中西结合,小米粥、青菜肉包子,腌萝卜干和煮鸡蛋,这个季节的水煮玉米,也有温牛奶和面包片。 姚志华和江满一起下来,陆杨正在盛粥,悄悄观察一下江满,见她脸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微笑,陆杨心里顿时踏实多了。 毕竟这家里谁说了算,他心里门儿清。 “畅畅呢?”江满坐下来问,“赶紧吃饭了,睿睿去叫你姐一声。 “姐——”睿睿手里在分筷子,脚下没动,扯开喉咙就喊,然后大拇指往脑后指了指,“等着吧,我姐那只乌龟,她要不磨叽个几分钟她就不是我姐了。” -- 特殊礼物 肖秀玲打电话跟江满整整聊了一个多小时, 估计电话线都有点热了。 其实中心话题就两个。第一:得瑟, 得瑟, 可劲儿得瑟。 谁说我没闺女了?没闺女可是我儿子贴心啊,把我心心念念那小闺女给我拐回来了。 第二:你看他俩啥时候结婚? “结什么婚呀!”江满没好气地回她一句, “急性子也没见过你这么急的,我问过了,俩熊孩子这关系进化,统共都没到一星期呢。” “你不能这么论。”肖秀玲笑嘻嘻说道, “他俩生下来就认识,只要窗户纸一戳破,又不是人家那种原本不认识的, 熟着呢,感情基础完全没问题,结了婚生活上也完全适应。” “你儿子倒是博士毕业了呢。”江满道, “我闺女还要考研究生呢。” 肖秀玲:“你少来, 这个我懂, 我打听过了, 研究生可以结婚。你说这俩孩子,杨杨差几个月就二十七了,畅畅二十三,这会儿结婚多合适的年龄啊。” 然后笑哈哈道, “我知道, 我知道, 要是我闺女我也舍不得, 可是结婚不结婚的,你看俩孩子不都在沪城吗,结了婚也整天在你跟前呢。你放心,畅畅嫁到我们家,别的不敢保证,杨杨要敢欺负她一下,信不信我打断他的腿。” “嗯,我相信。”江满淡定回应,“咱俩结婚?” “……”肖秀玲顿了顿,认真讲道理,“咱俩不结,咱俩是亲家,他俩结。” “不是咱俩结,那你管人家呢?”江满优哉游哉反问道,“肖秀玲女士,你儿子的事情,什么时候你都能当家作主了?” 准确一击,正中靶心。 没办法,他们那儿子从上中学,他们做爹妈的就当不了家了,老爷子那么硬气决断的人,发号施令一辈子,老了老了都得让孙子说了算。 肖秀玲一琢磨,儿子在江满家里呢,就算他想结婚,只要江满不想,江满也有的是办法叫他自己歇了。 “那什么时候订婚?”肖秀玲退而求其次,“咱们两家这样,那必须得先名正言顺订个婚,不订婚怎么行啊?” 不等江满说话,立刻又道,“这么着,我现在就让安平排排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我们这几天就去沪城一趟,咱们把俩孩子的事情定下来算了。” “……”江满问,“他俩定不定婚又有什么两样?” “那不行。”肖秀玲道,“我们两家,说到底从农村来的,咱们农村就讲究这个。你是女方你这么说,订不订婚无所谓,其实肯定还是正经订婚的好。那搁在农村,俩孩子好上了,我们家是儿子,我们不出面给订婚,人家要骂我们当爹妈的不管事了,说我们不知礼数。” “还是那句话,咱俩订婚?”江满笑着问道,“人家年轻人的事情,你就不能少管吗,他俩订不订婚有什么呀,这都2001了,要讲什么老规矩,你去跟你儿子讲,只要他们俩都听你的,我可以承诺不干涉。” -- 土豪暴发户 畅畅第二天早晨给马秋吾打电话, 说手链她不能收。 “秋吾哥, 这东西太贵了, 我还上学呢,也不适合我。”电话那端半天没回应, 畅畅停了停说,“秋吾哥,你还在外地吧,那我回头交给马秋汝了。” “畅畅, 你哥连送你个小礼物也不行了吗?”马秋吾说,“这个手链,是我五月份去港城的时候买的, 也给小汝买了一条差不多的。” “可是我整天画画,洗笔洗手调胶矾水,都不戴这些首饰的, 给我也是浪费。”畅畅顿了一下, 笑道, “秋吾哥, 不然这样,你送给我,我再送给马秋汝吧,她两条一起戴肯定好看。” 当天下午, 畅畅约马秋汝逛街买裙子, 就把手链给了她, 也没多说什么, 就说太贵了她也不戴,叫她给马秋吾。 马秋汝回去把手链交给马秋吾,忍不住劝道:“哥,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人家畅畅都有男朋友了,你也看见了,陆杨对她特别好。你送个小礼物什么的,畅畅肯定也高兴,你送个很贵的首饰,人家男朋友也会觉得不好啊。” “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想送她个礼物,我在这之前就买了。”马秋吾烦躁地说,“算了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了。” 马秋汝看着他,小声说:“哥,我下个月就出国了,你别叫我担心了。”停了停说笑的口吻道,“哥,你在我心里一直这么了不起,你看你,年轻有为,英俊钱多,我相信外边追你的姑娘都要排队了,赶紧交个女朋友吧。还有,爸说我走了他就一个人在家,想叫你搬回家里住。” “我明天叫人给他找个保姆。”马秋吾说,“我这么忙,哪来的功夫回去应付他。” 马秋汝走后,马秋吾从盒子里拿出那条手链,看着出神。畅畅不知道,江满也没看那么仔细,手链的一处底托上,刻了“yc”的姓名缩写。 马秋吾自嘲地笑笑。曾经他拼搏奋斗的最大动力,就是足以配得上那个女孩,有能力给她最好的条件最好的家。 然后大学四年,她带了个男朋友回来。 他曾经自信的、引以为傲的青梅竹马,对方却可以笑着说,他们从她出生那天就认识了。 那是一种很无力的心痛。却又不忍心去恨,甚至不知道他应该恨什么。 ☆☆☆☆☆☆☆☆ 尽管姚志华碎碎念了半天,在畅畅自己的坚持下,陆杨亲手给她打了耳洞。 为此他还跑去找了在沪城工作的一个学长,借人家实验室捣鼓半天,又借了药品器具。毕竟他还没正经上班,就算是医学博士,有些药品比如麻醉剂之类的他也不好随便拿到。 “你还真让她打?非得打什么耳洞呀。”姚志华嘀嘀咕咕对江满表达不满,“杨杨这熊孩子也不听话了,你也不说他。” “你管人家呢,现在年轻女孩子打个耳洞怎么了,姚志华你这思想观念不对。”江满努努嘴,示意上楼去的俩熊孩子,“你就没瞧着,杨杨在我们跟前也就是看着听话,骨子里肖秀玲和陆安平都说不动他呢。” -- 小红楼 江满就这么随手买了两套房, 开启了她房产投资的第一步。对她来说是第一步, 因为之前买别墅那是自家住的, 不算。 结果刚开学没几天,姚志华下班喜滋滋回来, 说今晚别做饭了,他请客,出去吃顿好的。睿睿放学还没回来呢,姚志华就站在楼下喊畅畅, 问她吃什么。 “呦,姚主任请什么客啊?”江满笑嘻嘻问,“说呗, 今天什么喜事儿?” “大喜事儿,你这种人是没法理解的。” “……”江满斜眼挑眉,目光不善, “请问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你是有钱人, 别墅早就买了, 体会不到咱这种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喜悦。”姚志华笑道, “咱们学校建筑系那贺老,退休不是好些年了吗,身体不好,年前让儿子接去米国了, 女儿呢也在米国, 所以老夫妻俩都去了, 后来就决定留在儿女那边养老了, 暑假前把他住的房子退给学校了。” 终于说到重点了,江满眼睛一亮,问道:“小红楼?” “小红楼。”姚志华美滋滋地一点头,“今天后勤王主任亲自给我把钥匙送来了。” “小红楼除了一两个校领导,住的都是七老八十的国宝级老教授。” 小红楼统共不多,还有本人故去后,家属遗孀依旧住在里边的,学校肯定也不能撵,所以江满挑挑眉,调侃道,“天上掉馅饼啊姚教授,怎么就轮到你了呢。” “那没办法。”姚志华得瑟道,“咱老姚好歹是个系主任,知名作家,比我资历久的没我职务高,比我职务高的没我学术贡献大,没我名气大,咱也没那么俗,又不是家里没别墅对吧,还真不是我自己非得争的,给我了好服众,他们没人能挑毛病。” 江满看着他,笑眯眯伸手拍拍他肚子:“哎,姚教授今年五十了吧,牛。” “什么意思啊你,”姚志华立刻白眼,“五十怎么了?” “我是说,你五十岁就能成为住进小红楼的大腕级人物了,牛。” 江满这会儿能理解姚志华那种高兴心情,屈指算来,他从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二十多年下来了,英俊小伙变成了儒雅大叔,他心心念念的小红楼,其实对他来说意义远不只是一座房子了。 记得他们刚搬到家属院的时候,姚志华就抱着闺女,在厨房窗口指着小红楼说,闺女你等着,早晚得有我一栋。 想想当时,他们刚从外面租住的石库门房子搬进家属院,满心高兴,他们在这座城市终于真正的安顿下来了。当时姚志华说,短期内不用再搬家了,他争取十年二十年再搬。 这一争取,算算就是十六年。 “是得庆祝一下。”江满看着慢悠悠下楼来的畅畅,笑着问道,“畅畅,你爸要进驻小红楼了,想吃什么,今晚他请客。” “真哒?”畅畅一听就高兴了,拉着姚志华撒娇,“爸爸真棒,我记得小时候就特别羡慕吕教授他们家,住小红楼,有院子养花种李子树。” -- 地产大鳄 马长林被姚志华怼了一下, 脸上有点挂不住, 讪讪地便打算走人。 背着手抬脚要走, 却又心有不甘地发泄道:“人呀,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遇上个什么事儿, 我是不走运,落魄了,叫人低看啦。” “哎,马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志华立刻反问道, “结亲不成就叫低看你了?马秋吾小伙子好样的,我一直挺欣赏呢,说句不客气的, 我看马老师您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这一双儿女。可这跟我闺女找男朋友是两码事吧。” 姚志华心里说,不是这一双好儿女, 你马长林这晚年还不知道多凄惨呢。顿了顿反问道:“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 赶明儿马秋汝的婚事都你说了算?” “我可没这意思, 我是说你姚主任时运好。”马长林一声长叹, 摇头晃脑道,“不像我啊,时运不济,想当初我马长林也是有几分才名能力的, 奈何命不好, 一辈子不会投机钻营, 不懂潮流时务, 也不会巴结人家领导,快退休了连个职称都解决不了。” 这话姚志华一听就明白了。他考入沪大当学生时,马长林就已经在沪大任教了,虽然没教过他吧,可从马长林的角度看来,姚志华大概就是学生晚辈了。 结果这学生一路顺风,爬到他头顶当了他领导。而马长林半生荒唐,恃才傲物,动不动这不屑那不屑,浑浑噩噩至今仍是个副教授。 马长林问过系里,想在退休前解决教授职称,这样他的退休金还能提高一大截。可是高校的职称问题一向敏感,僧多粥少,又不是谁个人说了算,一百双眼睛盯着,总要拿学术成就说话的吧。 马长林有没有才?还是有的。可这些年你问问他,潜心搞过什么学术,出过什么成果专著了? 而实际上,高校的学术职称很侧重资历,马长林要不是太不着调,论资排辈也早该把他排上了。 “马老师,你这职称问题,学校也不是没讨论过,这也不是我一张嘴说了算。”姚志华顿了顿,无奈道,“就算我想帮你,可是你好歹也花点心思整整资料吧,您都是不屑于竞争,不屑于申报的,我有什么办法直接把那职称给您要来?” 这位的恃才傲物,是可以自己摆出一副清高姿态,不屑于竞争职评名额,却还要明里暗里嘲讽别人是“狗抢骨头”的。 既然如此,何必还在意职称呢。 果然,马长林一听,立刻来了一句:“你们那些职称真能代表一个人的学术水平了?我马长林还不至于为二斤猪肉钱汲汲营营。” “……”姚志华半天无语,干脆直截了当怼道,“要的也是你,不屑的也是你,既然瞧不上,那您就好好高风亮节呗。” 马长林:“哎,我还真瞧不上,我就是看不惯如今这些风气。我儿子如今能挣钱,单凭这么点死工资,我还真不当回事。” -- 奇怪的访客 搬到小红楼以后, 三楼原本有个露台, 原房主贺教授在上面放了藤椅棋桌, 老夫妻俩住,大部分都空着。 江满瞧着院子里地方已经挺大了, 便把贺教授留下的棋桌搬到院子里,让人把露台用钢化玻璃封起来,做成了一个阳光书房。 畅畅一看,喜滋滋跟姚志华达成协议, 阳光书房给他,畅畅则占领了原本的书房,给自己弄了个画室。 国画的工具多, 她跟小老鼠搬家似的,从搬进来就慢慢悠悠布置,学校带回来的, 家里原本有的, 新购置的, 林林总总摆满了一屋子, 一踏进去墨香沁人。 “有点模样了,墙上再挂几幅画。”畅畅把两盆绿植放在书架上,转悠一圈,跑去自己的画里面挑了几幅水墨花草的长轴, 让陆杨给挂上去。 “畅畅, 你这屋子这下可值钱了。”陆杨把一幅《墨荷图》挂好, 跳下椅子, 对畅畅笑道,“听说现在外边想要买你的画,随便开价就得几十万往上了。” “没有。”畅畅笑嘻嘻道,“统共就拍卖了那幅《弄堂夏日》,还不知道让我妈藏哪儿去了呢,到现在外边都没人知道神秘买家是谁。” “对了,我去把那《农家院》拿来挂上吧,就是你送给爷爷的那幅。”陆杨说,“我特别喜欢那幅画。” 那幅画跟老爷子留给他的东西一起,放在托运回来的箱子里,还放在别墅那边呢。 “行啊,得空我们去拿来。”畅畅点点头,琢磨着以她的底气,考研应该也不难,便决定这阵子边看看书,边把她一直构思的《弄堂秋晚》画出来。 “秋晚,”陆杨品味了一下,笑问,“秋晚画完了画什么?” “冬啊,有始有终,春夏秋冬给他齐了呗。”畅畅道,“冬到底画什么,我还没想好呢。” 陆杨端详着墙上的画,心里玩味地笑,小蜗牛的弄堂系列,“春回”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了,“夏日”拍了三百万,“秋晚”画出来也不知又是个什么动静。 以蜗牛姑娘的散漫性子,还不知道等哪天能把“冬”给画出来呢。反正她自己从来也不着急。 “畅畅。”姚志华叫着闺女的名字走过来,一伸头:“闺女,你这屋子还真是弄得蛮好啊,赶紧也给我两幅,我也挂我那书房里附庸个风雅。” “爸你想要什么?”畅畅歪着脑袋想了想,江满弄那个阳光书房,布置全都是欧式的,两套电脑摆着,再加上玻璃墙和大落地窗,就说,“爸,你那书房挂国画不好看,风格不搭,要不你等等,等我这几天没事,给你专门画两幅油画。” 姚志华:“那行,反正我也不懂,随你画。”招呼道,“你妈和睿睿回来了,吃饭。” 畅畅和陆杨收拾一下去餐厅,江满和姚志华已经坐下了,睿睿正在盛饭,瞧见他们来了,便笑眯眯地讨好卖乖。 “姐,陆杨哥,吃饭啦。”睿睿盛好米饭,一个一个给大家送上筷子,王阿姨端着一碗莲藕排骨汤出来,睿睿又主动去盛汤。 -- 第三者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啊。我找姚志华, 叫他本人来见我。” “你谁呀你?”畅畅有些无语。 几句话下来, 她真开始怀疑这人不太正常了, 看这穿着打扮和谈吐,恐怕也不可能是沪大的学生。 “你哪儿来的, 找姚叔到底有什么事?”陆杨问,“已经跟你说了他不在家,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说话摸不着天够不着地的。你要真有事, 自己说清楚,能帮你我们帮你一下,没事你就赶紧走吧啊。” “那他去哪儿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女孩说,“那你们给他打电话,我大老远从永城来的, 没事我也不找他。” “你从永城来的?”畅畅疑惑地挑眉, 跟陆杨交换了个眼色。想来想去, 老家也没这么个亲戚啊, 再说如果真是老家亲戚,老队长去世这么大的事情,总应该知道的,姚志华和江满现在正在老家呢。 “那可真是巧了。”畅畅慢条斯理道, “我爸正好回老家去了。” 那女孩大约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 她千里迢迢跑来了, 姚志华却正好回去了?脸色变了变, 有些气愤懊恼地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三五天吧,跟你说过了呀,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他走亲戚串朋友,就多呆些日子呢。”畅畅笑笑,慢悠悠道,“问你是谁你又不说,问你什么事你也不说,就算我爸回来了,他那么忙,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见到的。” 那女孩懊恼地瞪了她一眼,犹豫一下扭头走了。 畅畅看着她的背影正在莫名其妙,对方却脚步顿了顿,居然又转头走回来,直直地走到畅畅和陆杨面前,脸色别扭地说:“那你们,先给我一点钱。” “……”畅畅看看她,笑问,“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借钱给你?” “我大老远来找他,没钱了,我要等他好几天怎么等?这地方旅馆那么贵,一碗面条就得八块钱。”那女孩说,“反正我专门来找他的,你们不能不管我。” “莫名其妙,我们为什么要管你,我们又不认识你。”畅畅拉着陆杨转身就走,寻思着这个神经病会不会跟着看他们家住哪栋,往他们家里闯,便拉着陆杨顺着林荫道,散步往东门去。 原本她从家里出来,就是打算去面包店拿些面包和酸奶来,预备家里的早餐。虽然王阿姨早晨都有煮粥做包子馒头,可畅畅自己从小喜欢喝酸奶,早餐便也习惯了中西结合的吃法。 两人走在林荫道上,畅畅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被扔在原地站了会儿,已经走了,也不知往哪去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畅畅吐糟道,“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她这个年纪,要说永城来的也不大可能认识叔。”陆杨说,“管他呢,兴许家里什么很少走动的老亲戚,她自己冒冒失失的,基本礼貌都不懂,也不说清楚,叔和婶子都不在家,我们反正又不认识,爱干嘛干嘛去。” -- 自取其辱 赵小星大约怎么也没想到, 畅畅看起来慢吞吞软绵绵的性子, 居然也会如此犀利凶悍, 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狮子。 明明感觉挺好欺负似的。 “你胡说,胡说。”赵小星气急败坏地尖叫, “你胡说八道,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妈妈仗着你死乞白赖,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你和你当第三者的妈妈很有道德。”畅畅微微抬起下巴, 站起身径直下楼而去。 她走下一楼,楼梯口遇上两个探头探脑的服务员,见她下来赶紧闪开, 紧接着听到楼上传来砰的一声脆响,摔东西的声音。 “小姐,您, 您没事吧?”其中一个服务员硬着头皮问。 “没事。”畅畅淡漠交代道, “上面那个人精神不太正常, 可能有癫痫病, 她摔了东西你们该让她陪让她陪,该报警报警。” 服务员听了顿时脸苦成一把,畅畅自顾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才走出不远,赵小星从后边跑着追了上来。 “你站住!”赵小星窜过来拦住她, 眼睛腥红恨恨问道, “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姚志华身败名裂?” 畅畅慢吞吞站住, 看着她。看着赵小星脸上的一丝得意,畅畅慢悠悠问道:“那你想怎么样?你这次来,是认祖归宗来了,还是来找他报仇?”歪头想了想, “对了,你说过没遇到难处也不来找他,要钱?” “他欠我的!”赵小星说,“你知道我从小过的什么日子,你呢?看看你过的什么日子。” 停了停,见畅畅依旧脸色平淡地看着她,赵小星一咬牙,“给我二十万,不然我就上报纸上电视,讨还公道,让他身败名裂,赤脚不怕穿鞋的,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二十万啊?”畅畅顿了顿,黑眼睛安静澄澈地盯着她,“二十万……在我们家还真是小钱。可是……”嘴角慢吞吞地翘起,“为什么要给你?” “你……” 不等赵小星叫嚣,畅畅笑了下说:“我们家的钱都在我妈手里呢,都我妈当家,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是我爸的私生女,你要让你亲爹身败名裂,你随便,那是你的权力和自由。如果不是真的,假的真不了,你们母女无非是自取其辱。” 她撇撇嘴笑笑,“要说我爸能生出你这样的蠢货,我还真不相信。” 畅畅说完拉了下背包,扬长而去,扔下赵小星在那儿气急败坏,以及后边追出来想讨要摔盘子赔偿费,却又顾忌“癫痫病”不敢过来的服务员。 睿睿下午放学回来,王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动静走出来。 “睿睿。”王阿姨示意了一下楼上,小声说,“你姐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了?”睿睿放下书包问,“我姐这么懒,她出去干吗了?” 王阿姨就说,有个不认识的年轻小姑娘来访,畅畅带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心情好像不太好。 -- 暴走的教授 江满和姚志华在当天下午老队长安葬之后, 便动身去永城探望大姐姚香玲一家。前阵子听说姚香玲身体不太好, 医院检查血压高, 心脏也有点问题,到了一问, 说好多了。 “现在还吃没吃降压药?”姚志华问。 “这阵子都没吃。”王复兴在旁边安慰道,“我给她注意着呢,这段时间血压基本上控制住了。” “高血压和心脏的毛病可不能大意。”江满想了想鼓动姚香玲,“大姐, 你跟大姐夫也都退休了,时间有的是,要不这次就跟我们去沪城住一阵子吧, 散散心四处走走玩玩。你放心,我们家住的地方足够,绝对方便, 正好让陆杨带你们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不碍事, 用不着再检查, 我现在好多了。”姚香玲说, “两个儿子儿媳都上班,我们走了,孙子孙女就没人带了。” “你小孙女多大了?都上初中了吧。”江满问。 姚香玲说初二了,中午晚上都在他们家吃, 爸妈忙也不怎么管。高中的孙子午饭也在这吃, 有时候学习紧张, 还得给他送饭。 “孙女初二, 孙子都高中了。”江满道,“你们给带了这么多年,现在又不吃奶,又不用抱,怎么就还得你们管了。” “我看也是。大姐我懒得跟你多说,反正你这边安排一下,这次正好带你们一起回沪城,到那边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姚志华指指王复兴,“大姐夫也顺便做个全面体检,你俩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拿身体当回事。” 王复兴已经退休了,姚香玲原本是集体制工人,早几年就已经内退了,姚香玲的退休金不多,但是王复兴作为电厂的退休干部,退休金还是挺不错的,老夫妻俩生活应该也过得去。 可是老夫妻俩还住在早年的两间五十平方的老公房里,要说他们退休前收入也可以了,然而两个儿子负担就比较重了,两个儿子都是普通工薪层,儿子上学读书,娶媳妇成家,结了婚再带孙子,老夫妻俩的生活水准大受影响。 实则在江满看来,老公母俩明明能过得更宽裕舒服,两个儿子都有些啃老。两个儿媳妇都不是省心的,生怕谁家啃得少了吃了亏,从孩子上幼儿开始,就往老夫妻俩一扔,来回接送、吃穿花销和学费,基本都是他们老两口的。 所以姚志华对两个外甥就有意见了,心里肯定不待见。 可是他不待见也没用,说过大姐不止一次了,这老夫妻俩一辈子的性格,就是太良善了,对儿子儿媳也撂不下脸来,疼孙子孙女,更加狠不下心来。 稍晚一些,两个外甥知道他们来了,下了班都带着媳妇赶来,晚饭也没让在家里,还特意去饭店吃。 姚香玲家房子挤,姚志华和江满还是住了宾馆。一回到宾馆,姚志华就臭着个脸,说两个外甥对他们这舅舅舅妈倒是挺热情呢,晚饭点一桌子菜,结果还不是王复兴付的钱。 -- 风流韵事 沪城。畅畅相隔一个多小时之后, 等来了爸妈的电话。 “畅畅, 私生女假的, 没影的事。”江满开门见山道,“你总得相信你爸这人, 他不可能折腾个私生女出来。再说八零年暑假,你正好一周岁,你爸整天在家抱着你不撒手,你妈证明他就没那机会。” 畅畅忙说她肯定不信啊, 可是那赵小星都找上门来了,还几次跑到小红楼附近打听游荡,跟个幽灵似的。 “她跟我要钱, 说她住宾馆都没钱了,还说闹出去让爸爸身败名裂。”畅畅问,“妈妈,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们先不能回去。”江满听着闺女那委屈巴巴的口气, 心疼无奈又好笑, 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我们得想法子把这事弄清楚,还你爸个清白吧。” 畅畅:“那你们快点儿,我不想看见那个神经病。” 江满想了想说:“畅畅,你这么着, 她再去你就先吊着她, 别让她疯狗咬人, 不然她到处胡乱张扬, 我们能证明假的也惹一身臊,盯着你爸的人可还不少呢。不过你爸没回去,她应该也不会到处宣扬闹起来,等我们回去解决。” 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自古男女关系这东西,沾上你就别想撇开清楚,尤其姚志华这么个形象一直很好的作家学者,名人效应就够你受的了。 这个道理畅畅自然也懂,忙答应着,又嘱咐他们尽快回来。完了不放心地小心问道:“妈妈,你和爸爸,你们没吵架吧?” “吵什么架呀,”江满说,“他跟赵明歌怎么回事我清楚得很,高中同学,其实也没什么本质关系,多少年没见了。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不清楚,但是那个赵小星跟你爸肯定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们可以相信他。” 回头笑嘻嘻揶揄姚志华:“是不是啊,姚主任?” 畅畅:…… 合着她爸还真跟这个赵明歌有过瓜葛啊。 所以就冲这个,姚志华就能呕死。 挂断电话,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去找赵明歌,只有先找到本尊才能弄清真相。 话说这么多年过去,老同学们都几乎联系不上了,要找个人还真没那么容易。 “马刚。”姚志华自己拿了一张纸,一边写名字一边念念叨叨,“我估计最好找到的也就是他了,他和王卫红两口子应该一直就在县城。这些年各自忙于生计,都联系不上了。” 江满伸头看看,他写了七八个同学的名字,一晃三十多年,只能一个一个找了。 江满啧了一声说:“有必要吗,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问问那个赵小星,直接去找赵明歌?费这个事。” “她说话你敢信?”姚志华说,“我宁愿先侧面了解一下,我们贸然去找她,谁知道面对什么情况?” 江满摇头笑道:“寻找线索揭开真相,我怎么忽然有点儿柯南的感觉了。” -- 父母爱情 八五年第一次离婚后, 大概对婚姻极度失望, 赵明歌独自带着赵小星生活了五六年, 一直到九一年,李芳介绍, 又跟第二任丈夫结婚。 她第二任丈夫是甬县的一个干部,婚后也过了一段安生平静的日子。 但是赵明歌那时也够四十岁的人了,第二任丈夫比她还大快十岁,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两人一直也没再生孩子。 九五年,第二任丈夫因为不正当男女关系被人抓了现行,遭到处分降职, 夫妻两个也闹了起来,第二任丈夫拿赵小星的“生父不详”攻击赵明歌,结果是赵明歌直接进了精神病院。 赵明歌患病之后, 她丈夫起初迫于舆论压力还管, 入院治疗了大半年时间, 出院后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现在干脆不管她了。 而因为赵明歌有精神病,男方想离婚只能去法院起诉,赵明歌的弟弟作为她的代理人根本不同意,折腾半天也没离成。 现在虽说没离婚, 男的根本不管她, 她有工资也有单位医保, 母女俩基本生活不成问题, 但是也不可能宽裕。 这种特殊家庭,把赵小星养成了个问题少女,刺头似的,高中都没读完。赵小星现在才二十岁,赵明歌六年前病的,母女俩的生活情况可想而知了。 “其实我觉得,她第一次离婚精神就有些不稳定。”李芳看看姚志华说,“很长时间都是她们母女俩一起生活,我也不知道赵小星怎么就认定了你是她生父,毕竟明歌一个病人……我们老同学几个都知道你当了作家,她好像跟她女儿说,你那个小说《心坟》,是你为了她写的。她家里现在还保存着这个小说。” “跟那个小说有什么关系?”姚志华说,“李芳,你应该还记得卞轻轻,那个小说,主角原型是她才对。这事江满也知道,当初这个小说的灵感,还是我和江满讨论来的。” “说句实话,毕竟是曾经那么熟悉的老同学,我现在看到她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姚志华苦笑道,“但是她女儿跑到我家里这么一闹,让我怎么办呀。幸亏江满相信我,不然这时候我们家大概也得闹离婚了,那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星以前就问过我,问你是不是她亲爸,我说不可能。明歌精神正常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承认。”李芳不禁也苦笑道,“可是她不知怎么还就认定了,这次她一走好几天,赵明歌打电话给我说她女儿丢了,我就预感要出事。” “小星这个孩子,很……怎么说呢,很奇怪,固执。”李芳一脸无奈地苦笑,“她好像,认定她自己身世不凡,会有一个有钱有势的亲爸,她是豪门世家遗落在外的小女儿。我有一次帮明歌收拾东西,偶然看到她的日记,幻想着总有一天,她有钱有势的亲爸来接她过好日子。”李芳顿了顿,问江满和姚志华,“你们,懂我说的意思吗?” -- 单方面订婚 “这事我不管, 你去找俩孩子商量。” “你少来。”肖秀玲:“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一家子都看你脸色行事。” “我是真不管。”江满说, “我才不像你似的呢,整天操不完的心, 关键你操心还不一定落好,人家孩子还不一定领你的情。” “我这不是心急吗。”肖秀玲坦然道。 “心急也不关你的事,他们一个博士,一个研究生, 一个二十三,一个过年二十七了都,哪个用你管的, 哪个不如你聪明了?”江满嘁了一声,不无嫌弃道,“你呀, 你就是想不开。我跟你说现在的年轻人, 你对他最大的好就是你少管他, 掺和多了人家你嫌烦。” “那你也替我想想。”肖秀玲包完一个馄饨, 干脆停下来说,“咱们两家这样的关系,杨杨整天在你们家,你说不正经订个婚, 我和安平老觉得我们不管事不尽责似的, 订了婚名正言顺好说话。” “还不就是那套老思想。我再跟你强调一遍, 我不是反对他们订婚, 我是随他们自己,什么时候他们自己想好了要订婚了。”江满指指肖秀玲,“我跟你说,你这样啊,我还真不想把畅畅嫁给你们家了呢。” “你什么意思啊你?”肖秀玲一听就急了,把手上的馄饨一放,左右看了看,指指她,“你,你就气我吧,要不咱俩出去打一架?” “我不跟你打架,打架你也打不过我。”江满瞥了她一眼,“我是提醒你,不要管他们,你生的是儿子,当婆婆的人,你最大的美德就是少管人家。”从容包了个馄饨放好,“那我问你,将来他们结了婚,小两个要吵架了,你怎么办?” 肖秀玲:“那我肯定得骂杨杨啊,你放心,我才不当那种偏心护短的婆婆。我们畅畅多乖啊,性子那么好,吵架那肯定怪杨杨。” “你看你看,”江满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怎么就教不会你呢,都跟你说了,别掺和,别管人家。” 肖秀玲:“……” 肖秀玲停了停,耐心跟她讲道理:“江满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当婆婆的,将来睿睿要是结了婚,人家姑娘嫁到你们家,小两口吵架你不帮着儿媳妇?那人家姑娘能不委屈吗。” “大是大非、原则问题我会说他。”江满道,“等我当了婆婆,我就尽量离他们小两口远远的,我过我的潇洒日子,鸡毛蒜皮的我管他呢。” “……”肖秀玲噎了一下,“那你也不帮着带孙子?你当婆婆的自己图清闲,不带孩子,你倒是轻松了,人家儿媳妇该埋怨你了。” “我有什么义务非得帮他们带孩子?”江满反问道,“我大姑姐你知道的吧,两个儿子,孙子孙女都是从小带到这么大,自己过得辛苦不说,结果呢,养得两个儿子儿媳啃老不长进。你什么事都给他们包办了,他们自己不带孩子不犯难,他们倒是轻松了,也体会不到家庭的责任感,还不利于培养他们亲子关系。而且爷爷奶奶带孙子,隔代亲还容易把小孩子惯坏,你教育孩子的思想也跟不上。” -- 战斗力 陆杨挑眉, 看看他那些伸头探脑的同事, 坦然揽着畅畅的肩膀回他办公室。 天热起来了, 她在太阳下蜗牛爬行了这么好一会儿,刚一踏进空调房间, 不禁舒服地打了个激灵,哎了一声:“好凉快。” 结果陆杨随手抓起自己椅子背上的外套,给她披上,夏天这样忽然踏进空调房, 舒服是舒服,恰恰容易感冒。 “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陆杨拿了自己的杯子给她倒水。 “好奇, 想进来看看你们实验室长什么样子。” “有什么好看的。”陆杨眨眨眼,坏坏地笑道,“不吓唬你, 你还是别看了。” “不就是解剖吗。”畅畅坐在陆杨的椅子上转了一圈, 学着陆杨的样子眨眨眼, 带着几分俏皮笑道, “你这个吓不到我。很多画家和雕塑家都学习过解剖学的,比如达芬奇就亲自解剖过。” “我们实验室还真不解剖。”陆杨说,“就是标本样本比较多。” 畅畅撇嘴看着他笑,事实上她敢于进来, 还真不一定有参观实验室的勇气。 陆杨已经把办公室门关上了, 畅畅想起刚才一路上被“夹道欢迎”行注目礼的场景, 歪着脑袋问:“你们同事都这么……呃, 热情吗?” “这些人啊。”陆杨也有些无奈地笑道,“别理他们,整天泡实验室的,大部分都有点蠢,我回头说他们。真不开眼,就算我女朋友长得漂亮,也不能盯着人家看呀。” 畅畅:“哈哈哈那你是不是也归入很蠢的行列了?” “我肯定比他们都聪明。”陆杨大言不惭道,“所以我能追到最漂亮的女朋友。” 他低头亲亲她,两人腻歪了一下,有点粘糊不想分开。 “我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下班,刚才手头还有个工作。”陆杨满心不情愿,“畅畅,我得去实验室,你要么留在我办公室玩电脑,或者去我宿舍休息。” “去你宿舍。”畅畅说,“中午和学姐吃饭,都没能睡午觉。” “那我送你过去。”陆杨说着站起来。 宿舍楼在医院西南角,看起来近,其实走起来还挺远一段路的。畅畅调侃道:“要不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过去吧。陆博士上班翘班,影响不太好的。我正好去突击检查一下单身汉的狗窝。” 陆杨不禁笑起来,把她送到楼下,随她自由活动去了。 他刚一回到办公室,一堆年轻同事纷纷挤进来起哄,一帮只会开刀做实验的医科男,嘻嘻哈哈找他说笑。 “陆杨,原来你女朋友这么漂亮可爱啊,怪不得给你迷得谁都看不上。有没有二十岁,你小子不会是拐了个未成年少女吧?” 陆杨:“胡扯。人家跟你一样研究生了。” “真的假的啊,我还以为大学都没毕业呢,哎什么时候结婚呀,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如此佳人在怀,要是我明天都等不及。” “滚。”陆杨笑骂,“她还在读研究生,我们现在还没考虑。” -- 重返根据地 姚志华有时候自己也琢磨, 得亏陆杨来了沪城。要是让畅畅嫁去大老远的首都或者西北, 就算两人恋爱了他也得拼死反对。 但这不代表他就不用防着坏小子。小两个第一次单独出游外宿, 你说他能不有意见吗。 他担心闺女,可是江满却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说白了, 搁在别人家,好歹还做个严令禁止打预防针的教育,而在江满看来,顺其自然, 这都什么年代了呀,新世纪了都。 她甚至都不提点一下防范措施之类的,陆杨自己就是学医的。 就是这么省心放心。 不光不管闺女, 她还数落姚志华:“你闺女都多大了,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去关心关心你儿子,睿睿可都十四了, 你给他讲讲你们男人的事儿, 做做青春期教育。起码你得让他知道有些事两厢情愿也不能随便做的。” 说完又摇头叹气, “唉, 你说他们学校也不教,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该好好把生理卫生课上起来吗,学校这方面的教育缺失。” “夸张了吧, 才十四。”姚志华说, “要担心起码也得十六七吧。” “开始有冲动好奇和叛逆的年龄了。”江满说。 姚志华:“叛逆?我削他。” “亏你还是搞教育的。”孩子的娘鄙夷吐槽, 然后认真琢磨了一下, 儿子的学业和特长班够不够,不行再加点儿。 这么大的男孩子不能让他太闲了。土地是怎么荒芜的,空着长草了呗,空地肯定要长草,你全给他种上庄稼,长两根草也不成气候。 周五下午陆杨提前一会儿下班回来,小两个坦然收拾行囊,一人一个背包,畅畅还带了速写本和画架,说说笑笑开车走了。姚志华站在楼下看了看,最终只交待了一句:“注意安全。” “叔你放心。”陆杨挥挥手。 “爸爸再见。”畅畅挥挥手。 姚志华默默回来,跟江满嘀咕一句:“我出去了,去书店转转。” 他去书店转悠半天,买了两本关于青春期生理卫生之类的书,回来放在儿子的书架上。 晚饭少了陆杨和畅畅,三口人连同保姆阿姨吃饭,睿睿嘀嘀咕咕抱怨了一下,说陆杨哥和姐姐跑去玩他都不能去。 “妈妈,我这个暑假还能不能出去玩一趟?”睿睿问。 江满:“公平起见,等你这个阶段特长班的课都上完了,爸妈带你出去玩几天,开学前还来得及。” 睿睿眼睛一亮:“带不带我姐?” “问这什么意思?”江满吃着饭,抬头瞥他一眼。 “带我姐,她很多地方都去过了,只能去没去过的,不带她,我能不能要求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睿睿笑嘻嘻说,“我姐现在不是有陆杨哥带她去玩了吗。” “你姐去过的地方你妈都去过了。不过有的你爸还没去过。”江满说。 从畅畅三四岁,他们搬到沪城以后,她就经常带畅畅出去玩,姚志华要上学要上班,经常因为人家娘儿俩又跑出去玩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哀怨心累。 -- 小包租婆 到家的时候, 江满和姚志华都在, 见马秋吾来了忙招呼他进来坐, 马秋吾则忙着从车后备箱拿东西。 他现在涉足房地产,但原先的土特产经销公司还在做, 果然又带了几样西部的土特产来,还有给姚志华准备的酒。 “我说马秋吾,你这样老带这么多东西来可不行。”姚志华看看他抱进来的那箱白酒,可不便宜, 就说,“赶紧的,拿回去给你爸喝。” “姚叔, 我爸那点酒量你还不知道,他平常也不喝。”马秋吾笑道,“我呀, 能给姚叔买酒喝就觉得高兴, 有成就感。” “这什么孩子呀。”姚志华摇头失笑, 一边悄悄给江满使了个眼色。 江满会意, 起身进去拿了两样贵一些的补品,找了个提袋装着。 马秋吾坐了会儿,跟姚志华聊了些家长里短的,晚一些就起身说回去了, 说晚上去看看他妈。 大过节的, 杨娟和再婚丈夫那边也没个子女在身边, 明天他肯定得回来陪马长林过节, 也只能今晚过去吃顿饭了。 “正好把这个带着。”江满拎着两个提袋出来,也没给马秋吾,送出门直接往他车后座一放,笑道,“正好给你妈带去。” 马秋吾推辞了一下,姚志华就笑着说:“又不是给你的,你江阿姨是给你妈,拿着。” “那谢谢阿姨了。”马秋吾说,笑着挥挥手,开车走了。 说实话,江满现在看着马秋吾这孩子真有点心疼,虽然混迹商海的马秋吾这几年多了几分复杂,可实话而论,对江满他们夫妻俩一直还算本真,一直尊敬有加。 看看他自己,虽然不缺钱了,可马秋汝在米国,摊上马长林那么个爹,逢年过节爷俩过,都不像个家的样子,动不动爷俩还闹不高兴。 “他怎么还不找个对象。”姚志华道,“别说马长林,我都想催他了。二十八了吧,大倒是不算大,可是也该找了,他找个对象结了婚,不就有个像样的家了吗,还能有个人管他。这光棍爷们的。” 想了想,对江满说,“要不你给他介绍一个?我寻思这孩子是不是在这方面有点死心眼,从小还比较听你的,你给他介绍个合适的,兴许他就答应了呢。” “你拉倒吧。”江满说,“我看他这种家庭长大的,肯定受影响,不是对象合不合适的问题,是他对婚姻家庭没信心,根本没有结婚的欲望。” 本来就没信心,结果还偏偏喜欢上他们畅畅,这么一弄,大概对结婚成家就更无所谓了,缺少正常人对婚姻爱情的向往。 这种情况下,你给他介绍个什么样的能合适?他自己根本就不想。 马长林终究还是影响了一双儿女,最深层的影响,大概就是兄妹两个对婚姻的那种态度。马秋吾一个人独来独往,马秋汝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听说现在有个男朋友,两人能交往,居然是因为彼此都是不婚主义者。 -- 小富婆 尝到甜头的小包租婆开始对房子热衷起来, 脑袋瓜一合计, 决定得再买四套房子, 凑齐十二套。 为什么要凑齐十二套?因为这样一来,不管是年租还是月租, 基本就能保证她月月有钱拿,不上班也不用发愁没人给她发工资了。可以宅在家里只管画她的画。 画累了就弹会儿琴,或者弄点儿什么吃的喝的。 “我看我们闺女有一点最遗传你。”晚饭时候,姚志华听完闺女的伟大志向, 面无表情地对江满说。 江满:“遗传我财迷?” 姚志华:“遗传你懒。” “那是。”江满哧笑一声,“我要是不懒,指不定早就弄个什么亚洲首富、世界首富当当了。” 她看看桌上俩孩子, 摇头感慨:“你说我这样一个征服星辰大海的人,结果呢,大半辈子就这么带孩子做饭, 吃喝拉撒过来了, 都让你姚志华坑的。” “嗬, 世界首富就不用吃喝拉撒了?”姚志华斜了她一眼, 明白白地表达不满。怎么叫他坑的吗,就算坑,也是两个人一起挖个幸福的坑好不好。 畅畅和睿睿对爸妈这种磨嘴皮子秀恩爱的行为见惯不惊,只管吃自己的饭。 睿睿啃着鸡翅, 大拇指一翘:“姐, 牛!赶明儿我跟你混。” “这个算不得牛。”江满给自己盛了半碗汤, “我听说过的土豪神操作, 三十套房子,他给排好了每个月交房租的日期,从一号一直到三十号,每天有人给他打钱,每天收到钱就尽量花完,大月三十一天,31号就算歇着了。” “那二月份呢?”睿睿问。 江满:“二月份少那两天二十八号交。” “这也就是段子说一说。”姚志华继续拆台道,“他就没有年租的?就没有拖欠的?那要是当天该交的拖欠了呢,万一哪个再提前了呢?理论上不可能那么整齐。” “你们爷儿俩遗传了会抬杠。”江满乜他。 “不要,”畅畅说,“十二套就足够了,每个月就当给我发工资,再说我也买不起那么多。” “再买四套,你有钱付首付?”江满想了一下说,“只要把首付解决了,你可以用租金还贷,不够爸妈先给你贴补点儿,不过先说好了,我不会给你赞助首付。” “为什么?”睿睿问。 “因为我自己投资买房子,妈妈要给我赞助首付,她自己不会买?”畅畅回答他。 “是这话,你姐买房子投资不属于生活必须开支,她虽然还没结婚,但已经成年并且大学毕业了,我不会帮她付首付。”江满拿筷子指指睿睿,“而且公平起见,我要给你姐四套房子的首付,那我不得也给你买四套?而且你还没能力还贷,那我不得再帮你还贷?你看你妈有那么傻吗。” 睿睿:“那你可以算借给我姐的呀。” “不借。”江满说,“自己挣钱达成目标,人生才能有动力。” 畅畅达成目标的方法十分简单,回去到她的小储藏室挑了挑,挑了两幅都还没装裱的画稿,第二天送去装裱。 -- 二人时光 陆杨成功拐了畅畅溜出去, 一路卿卿我我地出了沪大南门, 跑去外面玩。 两人漫无目的随心所欲, 不知怎么就走到附中附近了。 “看看,我的中学母校。”畅畅挽着他, 黑眼睛亮晶晶地眨了下,闪着慧黠,“今天星期六,应该只有高三的上晚自习, 我们溜进去玩?” 陆杨:“人家不给进吧。还是你会翻墙?” “我肯定不会,你翻过墙吗?” “翻过,男孩子几个没翻过学校围墙的?”陆杨笑着跟她讲起来, 高中时候觉总是不够睡的,他又是走读生,迟到了不想走学校大门被记名字, 就干脆翻墙进去。 畅畅讶异地侧目看他:“你是学霸哎。” “所以啊, 学霸翻墙被抓住了也没怎么样。有一次我翻墙跳下去, 正好被教导副主任看见了, 看看是我,瞪我一眼说赶紧滚去上课。”陆杨自己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我那时候要是迟到了,到教室门口老师都不问我怎么迟到了, 明知道又睡过头了, 装聋作哑就让进去了。” 学霸有特权, 只不过这学霸有点不太乖就是了。 “你经常迟到啊?大姨也不叫你?” “叫不动, 睁不开眼。那边高中是真苦,早晨五点四十早读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二十下晚自习,再加路上的时间,我整天睡不饱。”陆杨笑道,“也不是经常迟到,反正迟到过不少回。” 两人慢慢悠悠说笑着,畅畅就挽着他往学校大门去了。 这个时间晚自习刚开始,果然只有高三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传达室亮着灯,畅畅走过去伸头看看,两个保安在里边坐着,一个新来的,一个老面孔。 果断敲窗。 新来的保安起身出来,隔着铁栅栏的小门问了一句:“干什么的?” “你好。”畅畅却转向里边的那个保安,笑道,“李大爷好。” “呦。”李大爷伸头一看,辨认了一下,脸上便笑开了花,“这不是那个慢吞吞的漂亮小姑娘吗,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姚畅。”畅畅主动说道,她高中都毕业四年多了,人家哪能还记得住,“李大爷,我能进去吗,我想来看望我老师。” “哎,好。” 开门就给他们进去了。你看,慢吞吞长得漂亮也是有特权的。 其实她以前的老师们也不一定教高三啊,未必就在。所以进去以后,拐个弯畅畅就拉着陆杨,顺着一条小路跑去操场玩了。 那种感觉真爽,一座楼的倒霉孩子都在上晚自习,埋头苦读刷题,他们则独享空旷安静的操场。 初夏的晚风和校园,爱你和你爱的人,于是,十分自然的,顺理成章的,在操场某个角落,两人拥吻起来。 畅畅上课陆杨上班,他一个星期没回来了,气氛和心情使然,在幽暗的操场上,像两个高中早恋偷偷亲热的少男少女,拥抱亲吻,陆杨有些失控,把她压在胸口喘息。 -- 扒皮揭老底 姚志华在二楼临窗看着, 姚高兴挎着那女孩, 也进了这家餐厅, 等了一下却没上来。 餐厅一楼二楼都有位置,这个时间大沪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人还不算多,两口子图清净才上了二楼,姚高兴和那女孩应该是坐在一楼了。 “这孩子是彻底废了。”姚志华气道。 江满:“也说不定人家是谈恋爱呢,长得好啊。” “他拿什么跟人家谈恋爱, 就拿他那张脸?”姚志华道,“我看别是又走回老路了。” “有人图财就有人图貌。”江满笑道,“就算是你说得那样, 那人家男公关好歹也是一种职业。” “屁!”姚志华骂了一句。 “文明点儿,姚教授。”江满抿嘴看着他笑道,“说起来你是男人啊, 很多男人的那种心理, 当男公关多好啊, 轻松钱多还免费玩女人, 白嫖还倒给钱,便宜大大的,好多男性心目中最理想职业了,不仅不会瞧不起, 还羡慕呢。羡慕人家有资本吃这碗饭。” 她顿了顿, 坏坏地勾起一个笑, “哎, 像你这样的,年轻点要是去当鸭,绝对头牌。” “……”旁边座位虽然空着,两人说话音量也很小,姚志华还是本能地向周围看了看,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年代认真起来,还不流行“鸭”的说法,可姚志华不用猜也知道怎么个意思了。 “我说你……”他指指她,没好气地,“你还是个女人家吧?满嘴跑火车。” 江满:“我是不是女人,你不知道?” “……”姚志华乜她一眼,慢条斯理切他的牛排,口中道,“那江老板赶紧包养我,我就想给你当头牌,保证服务周到。” 江满被反调戏了一下,也不经意,叉子伸过去从他盘子里叉了一块他切好的牛排吃。 姚志华喝了一口白葡萄酒,问她:“你不喝?配着才好吃。” “我得开车啊,不然谁拖你回去。” “喝点儿就别回去了,我们今晚在这边住。”姚志华没好气地说,“我今天想想才发现,我们俩大半辈子就没有过二人世界,整天围着俩熊孩子转了,结果呢,你瞧瞧,翅膀硬了,爹妈其实也没多要紧。” “那是。”江满笑道,“要不怎么说老来伴呢,翅膀硬了该飞就飞,现在年轻人哪有可能整天陪着父母。所以我现在就盼着睿睿考上大学,他们都滚蛋了,趁着我们还不是太老,我们也好好过几天自己的逍遥日子。” “是这个道理。以后咱们也学学,没事咱俩也出来清静浪漫一下。”姚志华笑。 两人吃完饭,散步下楼离开,经过一楼的时候,姚志华留意看了一眼,姚高兴正跟那个女孩坐在那儿吃饭,没看到他。姚志华就揽着江满自顾自走出去。 都八点多钟了,干脆真不回去了,出了门江满给俩孩子打电话回去。结果畅畅说跟陆杨在外面玩呢,一会儿两人一起回去,睿睿说他正在玩电脑。 -- 冷静少年 “你傻呀, 你们家的家产凭什么给你姐?那只能给姓姚的男丁, 她赶明儿嫁给姓陆的就是陆家的人了。三叔这么有钱, 你小子命好,将来都是你的。” 姚高兴一边说着, 一边伸个手指去戳睿睿的额头,被睿睿挥手拍开了。 “呦呵,小屁孩你还不服了。”姚高兴嘁了一声数落道,“儿子才是传后人, 你看二叔家招来那个女婿,我总觉得他就是个外来的杂毛,生了孙子也不能算咱们老姚家的种。你小孩懂什么呀, 按照中国人从古至今的规矩,女的出嫁了,她只该帮衬娘家, 娘家一分钱都没有她的。” 睿睿:“我不管你哪来的规矩, 你回你们家讲去。在我们家讲这些我爸抽你。” “我这是向着你, 懂不懂?”姚高兴哼哼两声, “怪不得奶奶都说三叔糊涂,把你姐那个丫头片子惯上头顶了。你知不知道,你抢了我多少好事儿?小时候奶奶早就说过,三叔没儿子, 将来把我过继给三叔当儿子承家产呢, 结果三叔快四十了都, 又把你给生出来了。现在叫你帮我一下你还不肯了, 我都还没怨你呢。” “你又不是我爸生的,凭什么给我爸当儿子?”睿睿生气道,“你少来这套,我看都是穷疯了异想天开。” “你说谁穷疯了?”姚高兴指着他骂道,“小兔崽子,跟你们家人一样,忘本了,瞧不起人是吧? 他伸手指着睿睿,睿睿抬手拍开他:“你骂谁呢,骂人我跟你不客气。还有,说话就说话别伸手动脚的。” “来来来,我他娘好歹是你堂哥,你跟我怎么不客气?”姚高兴气呼呼推他,睿睿把他挥开,两人就打手推搡了几下。 睿睿虽然年纪小,可性子里天生就有点混不吝,在家是不敢不乖,两人干起来他也不肯示弱,姚高兴就骂骂咧咧道:“我早就看你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命好,你怎么就那么命好,要没有你碍事儿,奶奶早就作主让我给三叔当儿子了,我哪还用这么吃苦受穷。” 他说着说着,突然扑上来掐着睿睿的脖子骂:“你怎么还不死啊,你就不该被生出来。” 睿睿学过一段时间跆拳道,这两年又整天跟着陆杨混,陆杨也会有意识地教他一些简单的格斗、防身技能之类的,可是到底人小单薄,比不得姚高兴人高马大正当二十来岁,睿睿猛然被他掐住脖子,窘迫慌乱之中本能地抱住他的腰,膝盖猛地往上一抬,狠狠地给他胯部来了一下。 人的膝盖大概是人体最硬的部位了,睿睿狠命一下,姚高兴嗷了一声撒开手,两手捂着胯部蹲下了。 睿睿被他掐的,也蹲了下来,捂着脖子咳嗽了几下,扶着桥面想站起来。他还没站稳,姚高兴恶狠狠一头撞了过来。 两人此时正蹲在人工湖贴着水面的步桥上,边上是隔不远一个的小栏杆,睿睿反应不及,便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 千万新娘 “你们老姚家是不是该找人看看祖坟风水, 超级极品一代一个。” 江满给姚志华分析了一下, 说令堂的基因可省得断了, 第二代是姚香香,第三代又来了个姚高兴。 “得亏他还是个大专生, 当时他考上我还挺高兴呢,觉得下一辈侄子里头总算还有个读书出来的。”姚志华气道,“结果呢,就他这思想和法律意识, 连人家个普通农民都不如。” “三观跟智商没多大关系。”江满鄙夷道,“这你就得问令堂和你大嫂了,怎么教出来的,从小都整天给他灌输些什么思想。” 畅畅一想到睿睿差点出事, 这会儿还心疼呢,听见爸妈的讨论便气的骂道:“我看他骨子里就坏。那我爸呢,不也是从老家出来的?” “那你得感谢你爸小时候日子穷,饭都吃不饱了,家家孩子没人管。”江满感慨道,“想想上一代人小的时候,就跟个草一样,没人管没人问的, 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现在呢, 养孩子都是化肥农药添加剂, 掐枝打杈再装个护栏。”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就瞟了姚志华一眼,眼色示意了一下。 于是姚志华咳嗽一声:“睿睿,这事你想想你自己有没有错?” “我有什么错啊,我不讲理难不成还让着他……”对上爸爸妈妈四道面无表情的目光,睿睿缩缩脖子,讪讪笑道,“那个……嘿嘿,我不应该那么晚回家,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应该要有防备意识,不应该跟他到偏僻的湖边去。” “你呀,明明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老觉得自己挺能耐的是吧?这次是你走运,遇上个真正强悍的,你的小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姚志华教训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好反思去,惩罚是一个月内星期六、星期天都不准出门。” “闭门思过啊,”睿睿摸摸鼻子,“好吧。” 畅畅看他那装老实的样子终究心有不忍,熊孩子发生这么大的事,她想起来都后怕,上楼后就小声跟他说:“你呀,就在家老实一阵子,爸爸是怕这件事传出去你受到各种影响关注,过一阵子平息下来就行了。在学校里也低调点儿,晚自习下课就随大流赶紧回来,不许在外面逗留,尤其不许跟人家拉帮结派。” “姐我知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跟人家拉帮结派了。”睿睿忙说,笑嘻嘻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事实上,他不拉帮结派,可是架不住别人找他玩啊,姚睿同学在班里还是挺受拥护的,人缘好,朋友多,尤其在男生里边吃得开。 当然了,因为人长得太帅,女生里边他也照样吃得开,只不过这个年龄的熊孩子,不大爱跟女生玩就是了。 姚高兴的事算是尘埃落定,公安局一查,果然还有诈骗的案子,骗了一个姓张的小富婆一笔钱,挥霍得也快,租豪车,买名牌服装、手机手表包装自己了,甚至都没法追回来。 -- 正文完结 肖秀玲跟陆安平来了以后, 本来打算住酒店, 江满干脆就让他们住到别墅那边去了。不是家里住不下, 主要是因为有些风俗讲究,比如农历八月十六, 婚礼的前两天,肖秀玲会带着陆杨来“催妆”送嫁衣。 按照老家风俗,新娘子的嫁衣要在婚礼前两三天,由婆家专门送来, 两家人住在一起就没有仪式感了。 本来她打算送嫁衣的时候把彩礼给畅畅呢,图个喜庆热闹,可让江满这么一弄,肖秀玲还有点小失落, 晚上跟陆安平商量说,那就干脆把这四万块钱婚礼当天当改口费吧。 “我就等着畅畅管我叫妈了。”肖秀玲一脸美滋滋,忍不住又跟陆安平抱怨道,“这个江满,有她这么嫁闺女的吗,人家那都是多要点彩礼,她倒好,就拿那两万块钱抵上, 结果还不是从她那儿给畅畅了。” 简单说, 肖秀玲就觉着, 这些都应该让她这个婆婆亲手交给儿媳妇的。这个江霸王不是抢她的活儿吗。 “你呀, 还真以为那是两万三千块?”陆安平笑道, “你也不想想,要是几万块钱,她还用从股票账户转过去?这个钱江满老说是你的,咱们本来也没打算要,你当初就是想帮她,她投资赚钱了,给你你也不肯要啊,人家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和辛苦,咱们凭什么拿呀。现在她给他们小夫妻,倒也再合适不过了。” 肖秀玲:“统共两万来块,她说涨小钱呢,就算涨了一些,能有多少钱?” 陆安平毕竟跟肖秀玲不同,用姚志华消遣他的话说,陆太守一方大员,封疆大吏,哪能是个不明白的。 陆安平忍不住笑笑跟肖秀玲道:“她说九零年底投资股票了是吧,那时候我记得股市指数最初才五六十点,现在多少了?一千七百多点了,你自己算算,就算她选的股票涨个平均数吧,翻了多少倍?三四十倍,这还不算这期间的送股、派息,本利相加。这些年国家经济形势好,股市发财的人多着呢,你再想想,就你那个亲家,她能是靠天赏饭吃平均的人?她干什么不得占上风啊,吃什么不得吃刁巧的。” 肖秀玲赶紧算了一下,奈何对这些股市名词、大盘股指之类的都不懂,干脆问陆安平:“那你猜能有多少?” “我猜,少说也得小几百万。” 看着肖秀玲不相信的表情,陆安平笑道:“这已经是保守估计了,江满不是说她图省事儿,都买的长线吗,长线投资风险也小,所以我都没敢往多了猜。” 肖秀玲那表情:…… 陆安平笑着拍着傻眼的老伴儿,笑道:“我说给你听也就是让你心里知道一下,你也别问,反正都是他们小夫妻的。别说江满了,就是你那个儿媳妇,你就没听说过,年纪轻轻一幅画起拍都是上百万的。你那个傻大个的儿子呀,一头撞进青云里,他就偷着乐吧。” -- 番外1:老顽童和小顽童的幸福生活 尽管从来不认为自己老了, 可2011年, 姚志华六十岁, 还是毫不犹豫地打了退休报告。 学校自然是要尽力挽留的,别说他这样的了, 大学级别高的教授,一般来说的都可以到六十五岁退休,学术大佬越老越值钱啊,尤其他这样有名望有社会影响力的, 放在学校里还是个招牌呢,怎么着也再发挥几年余热吧。 而姚志华的态度是,发挥余热,可以, 你们有需要我参加的活动,或者偶尔让我来给学生们上个课、做个讲座,都可以,我乐意跟学生们在一起,喜欢高校的环境氛围,甚至你们想让我再带几个博士生也行。 但是,余热归余热,退休归退休, 时间是我的, 我要先保证享有我时间自由的权利。 一般退休后返聘的教授, 你还可以动之以情, 晓之以利, 返聘的教授可以有双份工资,并且呢还有学术项目基金跟着,同样享有寒暑假,而且上课工作也相对随性。 可是你跟姚教授晓之以利? 谁不知道他佬有的是钱啊,沪大中文系私下流传的一个段子,说姚教授大概是大富翁里头学问最高的,大教授里头钱最多的。 当然姚教授平日里为人谦逊低调,也没让人觉得他多么有钱,江满炒股和投资房市都是相对比较隐秘的事情,也没人知道姚教授家所谓“有钱”究竟到什么程度,然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传说,比如传说中姚师母买房子可以一栋一栋地买。 还比如姚教授的退休报告刚批下来,就主动提出把他居住的小红楼退回来了,理由是他都退休了,就要有个退休的样子,搬去自家别墅享清闲去了。 十一月份退的休,元旦节肖秀玲和陆安平来沪城看孙子,一问畅畅你爸妈呢,畅畅说嫌沪城冬天太冷,又冷湿度又大,十二月初人家俩就飞去海南了,还打算环游西沙南沙,住到春节前再回来过年。 肖秀玲半天无语,忍不住吐槽道:“合着他俩在沪城住了这么多年,到今年冬天受不了了,以前怎么就没冻死他们呢。” 再到过完年正月里,肖秀玲打电话给江满,没人接,肖秀玲不放心,打给畅畅问,你爸妈怎么啦,畅畅说人家俩去长白山滑雪去了,肯定玩高兴了手机没在身上。 肖秀玲默默放下电话,指着陆安平说:“瞧见没,这也不嫌冷了。你说这一把年纪万一再摔着了。” 陆安平说没事儿,姚志华六十,江满五十五,俩人体质好看上去还更年轻,尤其江满说四十都有人信,退休了还不尽情玩干嘛呀。 陆安平:“等咱们老了,也好好玩好好放松一下。” 肖秀玲:“谁能跟他俩那么折腾啊,花样比年轻人还多。” 陆安平其实比姚志华还大了几岁,可是他那个级别,退休年龄要六十五,延迟到七十也有可能,他只能看着人家两口子整天潇洒。 -- 番外2.老顽童和小顽童的幸福生活 2016年元旦节, 肖秀玲和江满一商量, 决定还是两家一起过吧。 从陆安平退休来沪城以后, 逢年过节两家就经常合伙了,他们四个“老家伙”凑在一起过节不光热闹, 那俩小夫妻最舒服省事,也不用像别人家那样,发愁去哪边过节了。 中秋节是在肖秀玲家过的,所以这次就到江满家来了, 为了热闹,弄了一大桌子菜,还包了荠菜肉和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江满和肖秀玲轮流擀面皮,把陆安平和姚志华也吆喝来一起包。 果冻看着他们包饺子, 赖在旁边玩了会儿面团,开始研究他姥爷和爷爷包的饺子。研究了半天说,爷爷和姥爷包的饺子怎么都特别大。 “明明都一样大的面皮,为什么姥爷和爷爷包的就大呢?”小家伙充满了探究精神,一个一个拿起来研究,再看看奶奶和姥姥包的,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奶奶和姥姥包的圆鼓鼓的, 看起来小, 爷爷和姥爷包的都扁一点, 而且爷爷包的还有的露馅儿。” “怎么样, 我包的比你爷爷好吧。”姚志华很不仗义地哈哈笑。 陆安平:“哼哼, 五十步笑百步,你还不是包得那么丑。” 姚志华:“起码我包的不露馅啊,而且我这个也不丑,比你那个就是强。” “这就不孬了,他多会儿包过饺子,吃倒是比较在行。”肖秀玲说。 以前年轻时候在农村,肖大婶凡事包办,还觉得怎么能让个大男人干家务活,陆安平进了厨房,肖大婶都能给撵出去。 后来一家人团聚,家有能干贤内助,陆安平又总是工作忙,家务活这方面是真不行。 这一点姚志华还挺骄傲的,你看,他就不像陆安平那么笨,做饭洗衣带孩子,咱老姚一把好手。 “果冻,过来姥姥教你包饺子,赶明儿可别像你爷爷和姥爷那么笨。”江满笑道。 手把手教果冻包了几个饺子,小孩动手能力强,居然包得挺有样子了。 果冻一高兴,就拿去找他爸妈显摆。人多,其他人在餐厅桌子上包饺子,陆杨和畅畅就在厨房炖鱼。小果冻溜进厨房伸头一看,他爸爸妈妈并肩站在料理台前,小声说着话,他爸一条胳膊还习惯性地拥着妈妈后背。 小果冻皱皱鼻子,笑嘻嘻跳进去:“爸爸,妈妈,看我包的饺子。” “我看看,”陆杨看看儿子掌心那个小饺子,笑道,“还真不错,继续去帮忙,今天的饺子也有果冻的功劳。” 小果冻心满意足出去,正好姚睿笑嘻嘻从外面进来,手一伸,先把外甥捞起来举个高高。刚满九岁的小男孩大概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不适合这么幼稚的游戏了,踢着两条小腿笑哈哈要求下来。 “回来这么晚,就盘算好吃现成的?”江满撩撩眼皮子问他。 “妈,我这不是台里有节目吗,可怜见的,我当初怎么就干了这一行,越到逢年过节越忙。今年这就不错的了,好歹没主持跨年晚会回不来呢。”姚睿嘀嘀咕咕地努力博取同情。 -- 番外3.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2004年9月30日, 畅畅结婚的催妆宴。 马秋吾从来没想过, 自己居然能有这么一天, 能够平静得体地去参加畅畅的催妆宴。 说没有心结是不可能的。曾经他辞职下海,曾经他人生奋斗的目标和动力, 就是能有一天足以配得上她,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曾经他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娶到她,和她在一起, 并成为姚家的一份子。 终究是他错过了。 为了方便客人,也为了尽量低调,姚家的催妆宴安排了中午和晚上两轮,来客可以自己选择时间, 跟马秋汝通过到电话之后,兄妹俩离得近,便决定晚上过来。说是晚上,其实喜宴六点钟开始,天还没黑。 怕节假日堵车,三点钟刚过,马秋吾就开车从公司出来。果然是交通不畅,车河里慢慢吞吞往前挪, 五点多钟, 才终于从车流中挤出来, 把车拐进沪大北门。 校园里人来人往, 年轻的学生们放了假行色匆匆, 马秋吾放慢速度缓缓开进去,无意间看到路旁一对青年男女,女的牛仔裤长t恤,一张面瘫的脸,一成变的低马尾,特征太好认了,是畅畅的堂妹姚琳琳。 两人站在路边,男的似乎在说些什么,情绪有些激动的样子,说着说着伸手拉了姚琳琳一下,姚琳琳则是一如既往的表情寡淡,面色平常没什么反应。马秋吾不明状况,便放缓速度停下来。 “姚琳琳。”马秋吾叫了一声。 姚琳琳扭头看看他,走了过来:“马先生好。” “怎么了?”马秋吾示意了一下,几步远的对面,男的正盯着他看。 “没什么,就一个朋友。”姚琳琳说。 “是不是要去姚叔家?上车我带你过去。”马秋吾说,“你朋友也去吗?” “他不去。”姚琳琳转向男的,依旧语调平淡道,“何磊那你回去吧,我到了,谢谢。”然后拉开后座车门坐进来。 马秋吾缓缓发动车子,回头看了眼站在那儿张望的何磊,笑着问道:“男朋友还是追求者?” 他跟姚琳琳不熟,看见那男的拉她,状况不明才停下来叫她,怎么说也是姚叔的侄女,马秋吾刚才怕对方骚扰或者欺负她,结果这么一看,两人倒像是相熟的样子。 所以,刚才那男的不会因此恨他吧? 因为不熟,马秋吾本来也就是找话说,不然两人这么坐在车里一声不吭也尴尬,谁知姚琳琳却挺认真地回答道:“对,算是男朋友了。” 马秋吾便笑道:“那怎么在大门口拉拉扯扯的,专门送你回来的?” “他听说堂姐结婚,想去添妆。”姚琳琳依旧挺认真地解释道,“可是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没到这个程度。” 看来刚开始交往啊。畅畅结婚,姚琳琳的父母应该也会来,再说姚叔本身就是她亲三叔,这个何磊来了姚家就等于见家长了吧,他现在跑来添妆贺喜是不太合适,总得等见过家长、双方父母认可的吧。 -- 番外4.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被认为“冷美人”的小面瘫很快背着个黑色旅行包回来, 站在校门口张望了一下, 找到眼熟的车赶紧跑过来, 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 刚一进去,便闻到一股烟味, 姚琳琳不动声色地把一侧车窗降下来,马秋吾掐掉手中的烟,把副驾的车窗也降下来了。 司机开出一段,空气对流, 车里的烟味很快就散了,马秋吾重新把车窗升上,同时指了指姚琳琳,让她把车窗升上去, 车里开了空调。 然后小面瘫全程安静,只有马秋吾和驾车的属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刚才工地和楼盘的事情。接近沪大所在的区,司机下车回家,换了马秋吾自己开车。 “马先生,学校南边那个水岸名城的新楼盘是你的呀?”姚琳琳问了一句。 “是我们公司的。”马秋吾说,想了想解释道,“我是主要投资人。” “哦。”姚琳琳对谁投资的其实不关心,继续问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开盘, 大概多少钱一平方?” “你要买啊?”马秋吾笑道, “刚动工呢, 又赶上冬天, 估计至少得过了年开春能开盘,高档小区配置,这个地段七千左右吧。” “这么贵。”姚琳琳看着车窗外,感叹,“房子也太贵了,市中心的房子都一万多了。” “这附近可能马上要大规模开发了,开盘价格很可能还要高。”马秋吾问道,“你是真要买房,还是随便问问,真要买的话记得跟我讲一声,我好歹是能给你个最低价的,户型位置也好给你选。” 姚琳琳:“七千一平,普通一个房子七八十万,你看把我卖了值不值这么多钱?” 马秋吾不由摇头笑了一下,真心劝道:“想买房子借钱首付也要买,我知道最近房子降价的呼声很高,可是实话说一句,沪城的房价现阶段只能升,不可能降,降也只会是短暂微调。” “我知道啊,它一直在涨钱。”姚琳琳嘀咕。 “说起来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操心什么买房子的事,结婚嫁人小家庭一起买,两人共同负担还好一些,而且男方应该主动买房,不然你一个年轻姑娘,房贷压力太大了。” “背房贷也得有资格的。”姚琳琳依旧淡漠的表情慢悠悠道,“首先我得有个首付。” “很多男青年也没有你这么想买房呢,从整个社会来说,男人成家立业,结婚买房,哪有让女方一个人买房的。”马秋吾道。 虽然不清楚她工资多少,可是按时下沪城平均工资两千三百块的水平,私立学校老师,就算比公办学校高一些吧,顶多三千块钱,还要吃要喝要生活,她自己买房子还贷真不太现实。 “不一样。”姚琳琳说,“你没有自己的房子,就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流浪者没有家的感觉。” 两人一路聊着房子的话题,车子缓缓拐入沪大北门,经过小红楼停下。姚琳琳下车,关门,道谢后挥手再见。马秋吾回到家属院家中,看过马长林,当晚就又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 -- 番外5.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学校前边就是水岸名城楼盘的工地, 几百名建筑工人, 所以马秋吾说这话还真是足够有恫吓力。何磊一边愤愤不甘, 一边却很快溜掉了。 路灯下姚琳琳沉默了一下:“马先生,谢谢。” 在马秋吾的认知里, 女孩子遭遇这样的事情,遇人不淑,分手,总是要难过一阵子的, 便说道:“这不是放假了吗,学校里都没几个人了,你还住在学校宿舍?要不正好你今晚去姚叔家吧。” “都这么晚了。”姚琳琳摇摇头,“不去了吧, 天都黑了,我再跑去,三叔三婶说不定得担心。” “那要不……”马秋吾想了想,总不能就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指不定回去怎么躲起来哭呢,于是笑道,“你吃饭了吗,要不陪你老哥去吃点儿东西行不?你看我在工地累了一天, 晚饭都还没吃上呢, 这附近吃东西的地方我也不熟悉。” 姚琳琳此前被何磊叫去跟他父母见面, 本来是准备一起吃晚饭, 饭都没吃几口就闹僵了, 她一怒分手扬长而去。马秋吾刚帮了她,于是姚琳琳想了想说:“附近我去过的就都是些便宜小吃店,别的我也不熟悉。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能吃饱就行,中午在工地一个盒饭早就饿了。”马秋吾道,“你肯定知道哪家东西好吃。” 姚琳琳说前边有一家棒棒鸡还不错,她跟同事去过。于是两人上车,往前开出这条街左拐,果然看到一家小店面,店名简单干脆三个大字,就叫“棒棒鸡”。 马秋吾还以为是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小吃之类呢,进去居然是一家小饭馆,很小的门面,一楼三张小的餐桌,见他们进来,老板娘殷勤地指引上二楼。 二楼其实地方也不大,餐桌大了一些,也没有正式的菜单,服务员拿个本子过来问他们吃什么。 “你来过的,你点。”马秋吾说,一边拿起小茶壶给自己倒水。 姚琳琳点了一个棒棒鸡,一个海鲜豆腐,一个油炸小泥鳅,说都是这家的拿手菜,然后让马秋吾点,马秋吾便随口点了个西芹炒虾仁和干锅花菜。服务员大约是觉得他这么个看起来很阔的老板,点菜也太接地气了,问还要什么。 “再烧个西红柿蛋汤,够了。”马秋吾说,服务员答应着,拿着本子下楼去了。 姚琳琳一如既往的表情寡淡,也不多话,马秋吾估摸着她心情糟糕,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两人默默等菜。 服务员最先送上来西芹虾仁和海鲜豆腐,西红柿蛋汤,然后棒棒鸡端上来,怎么看应该就是大盘鸡呀,只不过盘子特别大,盘子上铺了一大张金黄的薄饼,鸡肉装在薄饼上。服务员放下盘子就走了。 “这个为什么叫棒棒鸡?我以为棒棒鸡是插在小棍子上炸的那种呢。”马秋吾好奇问了一句。 “好像他们家是用草鸡,鸡肉用椿木棒敲松了的。”姚琳琳说。 -- 番外6.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你给我过来。” 马秋吾指指姚琳琳, 手里拿着她刚买的饮料, 自顾自开门出去。 姚琳琳多少有点心虚, 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三婶“指使”的, 拉大旗扯虎皮,马秋吾又不敢说三婶。 所以姚琳琳迟疑地缩了缩脖子,默默低头跟了出去。 隔着玻璃门,售楼处一帮人看着马秋吾靠在车门边, 好整以暇地示意她上车,然后开车带走了。 售楼处:嗡嗡嗡…… 大声议论老板倒也不敢,窃窃私语却是难免了。一看两人关系就不一般啊。 “哎,我说, 这不会是马总新任女朋友吧?你们这些人啊,还把人家当新来的呼来喝去呢,这回傻眼了吧。” “得了吧,你怎么就能肯定是女朋友了,马总这种还能缺了女朋友?就没看哪个成功当上马夫人的,白马王子是那么好驾驭的。” “那又怎么样,像马总这样有钱还这么帅,当不成马夫人也没有亏吃, 别说他了, 隔壁家脑满肠肥的老头子还一堆人跟呢。” “哎哎哎, 过了啊。”王经理亮开嗓门, “都回去好好做事。” 而作为被热议的当事人, 马秋吾开车带着姚琳琳在街上转了一圈,想找个地方说话,转来转去,居然又转到上次那家“棒棒鸡”去了,把车停在店门口。 姚琳琳看了看,默默吐槽:“马总,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你吃的什么饭啊。” “饿了吃的饭,不行吗。”马秋吾理所当然道,“昨晚有应酬今早起得晚,早饭不想吃,快十一点才吃了第一顿,中午也不饿了,这会儿正好又饿了。” “这会儿吃一顿,那你晚饭呢?” “晚饭,饿了再吃啊。” “……”姚琳琳无语,忍不住说道,“你这叫作息紊乱,不吃早饭会得胃病的。” “乱就乱吧,又没人管我。”马秋吾说,“我都好几年没正经吃过早餐了,习惯了。” 姚琳琳没说话,眼睛里满满写着鄙夷。 “你那是什么眼神!”马秋吾瞪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乖孩子,一日三餐定时,标准中学生作息。” “……”姚琳琳决定不理他。 两人下车进去,老板娘瞧见他们似乎还有些意外,眼熟来过,一个开豪车衣着讲究的大帅哥,一个气质有点冷的大美女,姚琳琳身上还穿着售楼处的枣红色套裙呢,这个点儿跑他们这路边小馆子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径直上了二楼,马秋吾首先点了上次吃的棒棒鸡、油炸小泥鳅,然后让老板娘再推荐几个拿手菜。 结果他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交代说再烧个番茄牛腩汤,米饭。老板娘风风火火拿着菜单下去了。 “你能吃多少啊。”姚琳琳忍不住说。 “吃不了没关系。”马秋吾看看她勾起嘴角一笑,“反正你请客。” 姚琳琳:“哎,凭什么?” “凭我现在是你老板,你不是销售红人吗,赚钱请客。” -- 番外7.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第二天早晨七点二十五,敲门声准时响起。姚琳琳打开门, 马秋吾手插裤兜站在门前, 笑容有点得意:“今早吃什么?” “真会掐点儿。”姚琳琳不客气地吐槽,“所以你负责刷碗。” 她早晨做了红枣山药粥, 老家寄来的小萝卜干, 还简单炒了个香菇青菜。马秋吾喝了一口粥,点头品评:“嗯, 不错,好喝。” 他平常已经习惯了不吃早餐, 菜吃的不多, 粥喝光了一碗,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 笑眯眯:“哎, 舒服多了,我听说这个粥暖胃啊。” 听出他话里未尽的语义,姚琳琳撇撇嘴:“碰巧了随便煮的。”顿了顿忍不住再吐槽,“有钱人混成你这样也真够可怜的。” “别小看我, 我其实也会做饭做家务的。”马秋吾等她吃完, 很自然地挽起袖子,端起碗筷去厨房洗, 一边说道, “以前小汝小的时候, 经常是我做饭。就是平时忙, 一个人不想费事弄罢了。” “所以老天惩罚你得胃病。” 姚琳琳嘴里吐槽数落他, 心里却终究有些不忍,晚上下班经过生鲜超市,拐进去买了个猪肚,一条鸡腿,第二天早晨就做个猪肚鸡汤,配馒头小咸菜。 结果这个家伙美滋滋喝完,居然还挑剔说超市的肉鸡煮汤不好喝,要是用散养草鸡肯定味道更好。 “你凑合吧啊,我昨晚九点半才下班,哪里去买草鸡,人家生鲜超市没关门就不错了,一大早哪来的功夫炖草鸡汤。”姚琳琳挑眉看他,“你有的是钱,干吗不去饭店定个早餐,鸡汤鱼汤想吃什么没有,年纪轻轻能把自己搞出来胃病,你都好意思说。” “费事。”马秋吾理所当然道,“再说现在可以蹭饭,吃你的又不要钱。” 姚琳琳每每气得不想理他。 马秋吾却笑着逗她:“小面瘫,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没那么面瘫,年纪轻轻干吗整天面无表情的。”像刚才那样嫌恶瞥他,或者笑一笑,她漂亮的脸蛋上随便什么表情都鲜活多了。 姚琳琳想了想:“从小好像就这样,我是第三胎生的女儿,我娘生了我们三个女孩一直被婆家欺负,生下来就弱,没奶吃米汤喂大的,发育迟缓,反正小时候一直到上小学前,别人都认为我是傻子,字面意义的,连我娘我姐都认为我有点痴呆。上小学以后,我这样呆兮兮的不好玩,就没人欺负捉弄我了。” 马秋吾老半天不相信,莫名有点心疼。 “真的。”姚琳琳靠着厨房门,看他刷碗,“从小家里穷,生下来不会吃米汤,要不是三婶给了一包奶粉,我爹跑到县城才买到奶瓶,不然大概就养不活了,后来到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三婶让我娘带我看医生,说缺钙、营养不良,差点养不大。” “……”马秋吾默默把碗刷干净放好,总结一句,“怪不得你这么瘦,干煸豆角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