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距离》 一、287公里? 事情发生以后,庭霜就像一条被放了太久的臭鱼干,或者梅雨季节阳台上晒不干的海绵胸罩。 手机躺在地板上,震了一下,同时屏幕上钻出一条消息。 “哥你请几天假到我这里来吧,我这边的朋友要是遇到了这种事,都会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散心。” 庭霜喝多了,在睡觉,没有听见手机震。 等他第二天中午醒来,从地上捡起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已经数不清了,最近的一条是同学宋歆发来的:“庭霜你死了?今天开学第一天,周一,robotik1第一节课!这你都敢不来?快给教授发邮件说明情况,说不定还有救。” 庭霜捂着欲裂的头,拨电话给宋歆。 “喂……”庭霜感觉嗓子在冒火,“我这里有点私事,所以上午没去。” 宋歆说:“你赶紧打电话给医生,开张病假条补给教授。” 庭霜说:“好。课上讲了什么重要的事吗?你把课件密码发我一下,我等会儿去下载。” “没有课件。”宋歆一口气说明情况,近乎于吐槽,“这个教授变态得很。第一,他不上传课件,必须去听课才知道他讲了什么。第二,他要求百分之百的出勤率,但是就算全勤也没有任何平时成绩,只是有资格参加期末考试而已,期末考试成绩就是这门课的最后成绩。第三,期末考试是口试,考生一个一个进去,被他单独考。今天的笔记我发你照片吧,不过感觉我也没记全。” 庭霜按了按太阳穴,说:“德国人事儿怎么这么多。” 宋歆沉默了一下,说:“不,这位prof. bai是华人教授。好吧其实我不知道他国籍,反正看脸和名字都像中国人。” 庭霜说:“……好吧。” 他没工夫关心这位教授的身世,挂了电话,先赶紧联系家庭医生开病假条,再去冲澡洗掉一身的酒气,然后去倒杯咖啡,好让自己彻底清醒。 咖啡机启动预热需要十二秒。 十二秒足够让他想起家里的咖啡机是谁买的。 “庭霜你能不能别酗咖啡了,你一睡不着觉就来折腾我。我明天一早还有实验要做。”梁正宣把扑到自己身上的庭霜按住。 “呵,咖啡机不是你买的么?”庭霜把手伸进梁正宣裤子里,用力掐一把。 “操。”梁正宣低骂,一语双关,“你懂不懂节制两个字怎么写?” 庭霜摸到床头柜里的套,甩到梁正宣脸上,说:“操不操。” 梁正宣投降:“操操操。” 咖啡好了。 庭霜端着咖啡去书桌,开笔记本,上学校网站找教授邮箱,给教授发邮件。 把教授这边的事处理完,他才去回其他人的消息。 “没事。” “现在还好。” “放心吧。” “我还好。” 在回了一堆大同小异的话之后,他看到了梁正宣的消息:“原谅我一次,不分手好不好?” 庭霜下意识地摸到书桌左上角放的烟灰缸,拖过来,再摸到打火机和烟盒。白绿的烟盒上印着“rauchen sch?digt ihre lunge”的字样,字下方有图,图左一个好肺,图右一个烂肺。警告赫然。 -- 二、287公里! 周一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柏昌意准时结束了robotik的第一堂课,然后飞去莱比锡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 和学界同仁共进晚餐后,他在酒店花园里等孟雨融。 “嘿。”孟雨融从他背后走来,转过身,坐在他对面,“好久不见。” 柏昌意抬手向服务生示意,点两杯cuba libre。 孟雨融打断他的话,要服务生把一杯cuba libre换成红茶。 柏昌意于是也不要cuba libre,改喝低因咖啡。 等服务生离开,柏昌意说:“口味变了。” 孟雨融说:“怀孕,不适合酒精饮料。” 柏昌意隔着金属细边无框眼镜瞥一眼孟雨融的尖头细高跟鞋,没有说话。 孟雨融说:“昌意,你的口味也变了。” 柏昌意说:“我一直都不喜欢酒,或者含糖饮料。” 孟雨融微愣,接着便很快了然地笑了起来,说:“是你的作风。不喜欢的东西也可以喝一辈子。” 柏昌意说:“喜欢没有那么重要。” “我知道,责任最重要,对吧。你还是那么固执。”孟雨融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上崭新的婚戒,这个位置曾经属于另一枚戒指。如果她没有发现柏昌意买的色/情杂志里面印的是男人的照片,可能现在柏昌意都还是她的完美丈夫。 “有男朋友了么?”孟雨融问。 柏昌意略微皱了一下眉,似乎有点不适应这个说法。等服务生送来咖啡和红茶,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才说:“没有。” “你知道么,”孟雨融拿起托盘上的小奶壶,让鲜奶在红茶中打转晕开,“他外表不如你,头脑也不如你,甚至不如你那么体贴,那么对家庭负责任。但是,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一切都对了。很奇怪,你什么都好,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柏昌意勾了一下唇角,只是一下,很快又放下来,说:“你觉得好就行。” 孟雨融说:“那你呢?” 柏昌意说:“我什么。” 孟雨融说:“你以后怎么打算?” 柏昌意说:“我不急。” 孟雨融说:“要是婚前你就发现你更喜欢男人,还会跟我结婚么?” 柏昌意没有说话。沉默的礼貌。 孟雨融也没有再说话,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奶和茶沾在唇上,她却不自觉。 柏昌意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 孟雨融接过手帕,看见墨蓝色手帕上绣着的白色花体的“bai”,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柏昌意就是这样的人:约会提前到,随身带手帕,适度保持沉默,但你会知道他沉默的同时也在关注着你。她这么想着,眼泪便一颗一颗珠子似的地往下掉,随后眼泪便连成了水流,不住地淌了满脸。 “我——”孟雨融哽咽了,说不下去,只能不停地用手帕擦眼睛,擦得眼下发红。 柏昌意垂下眼,不去看她略显狼狈的面容,也不问怎么了,只说:“激素影响。我理解。” -- 三、4.8公里?? 多年和同一个人在一起,社交能力会退化。比如现在,庭霜根本不知道要对这位cycle先生说什么。 祝文嘉还在一边催促:“你快给他发消息啊。” 庭霜想了半天,发了两个字:您好。 祝文嘉:“……” “哥你这业务能力也太差了吧。”祝文嘉一把抢过手机,点进cycle的主页,“你要从对方的基本信息、发的状态里找到聊天的点……哎,他主页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庭霜说:“可能人家没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在网上吧。” 祝文嘉返回和cycle的聊天界面,一看,惊了,对方也回了干巴巴的两个字:您好。 “……你们不愧是perfect match。”祝文嘉把手机丢给庭霜,默默走开,“您二位聊吧。” 庭霜不知道该聊什么,打了字,又删了,删完又打,十分钟也没能再发一个字。他看一眼手机顶部的时间,想到明天一早还有课,于是发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得睡了,明天还有课。 过了几分钟,cycle回了一个字:嗯。 庭霜准备睡觉了,而这个点对于祝文嘉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祝文嘉从庭霜的衣柜里翻出一件粉色衬衣敞开披着,里面只穿t恤和不到膝盖的短裤,然后找庭霜要了自行车钥匙,就一个人骑车去市中心找夜店嗨了。 祝文嘉刚出门,门铃又响了起来。庭霜以为是祝文嘉落了东西没带,于是直接按了这栋楼大门的开锁键,又把自己的房门打开,然后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对外面喊:“祝文嘉你能不能自己带个钥匙?门边碗里还有一串,你走的时候带上,回来自己开门,别老按门铃吵我。还有走的时候把门关好听见没有?” “……庭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庭霜关卧室门的动作一滞,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的梁正宣。 庭霜用手撑了一下额头,说:“有东西忘了拿?” 梁正宣说:“你过得怎么样?” 庭霜说:“还行。” 梁正宣说:“好好吃饭了吗?” 庭霜说:“嗯。” 梁正宣说:“又抽烟了?” 庭霜说:“嗯。” 梁正宣说:“别抽了。” 庭霜说:“看吧。” 梁正宣想进来,庭霜说:“什么东西没带?我帮你拿。” 于是梁正宣只能站在原地。 “我明天还有课,真得睡了。”庭霜说着,就要关门。 梁正宣用手挡了一下门,上前用力抱住庭霜,说:“不分手好不好?这么多年……我真的接受不了。” 对长年情侣而言,身体接触是很可怕的。熟悉的皮肤,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味,一切都好像在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我一如当年。 这一刻,庭霜几乎有种错觉,梁正宣只是出去旅了个游,或者回了趟国,现在又回来了,他的身体根本不记得梁正宣的错处,也不愿意接受他大脑发出的分手指令,他的身体只记得梁正宣是他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他的身体甚至在疯狂地说:我想念这个人。我想念这个拥抱。 -- 四、4.8公里!! 柏昌意坐在书房里,检查第二天讲课的手稿。前沿的理论和技术都在不断更新,所以教学的知识点和实例也都需要随之更新。柏昌意习惯在讲课的前一天把讲稿再浏览一遍。 他的手机放在一边,静音。 等他确认完讲稿,看见手机上有新消息。 frost:你是不是总把领带落在别人家? 柏昌意有点想笑,回复四个字:从没有过。 很快,frost又回复过来:那,你要在我家落一回试试吗? 这话应该算调情? 或者,算邀请? 柏昌意以前没有用过这种社交软件,也没有跟男人调过情,更没有被男人邀请过,一时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答应,不现实,拒绝,不礼貌。 想了一下,柏昌意回:看情况。 frost:什么叫看情况? 柏昌意回:意思就是再议。 frost:你发一条语音过来吧。 frost:突然想听。 柏昌意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说什么。” frost也回了条语音:“说……你在干什么。” 柏昌意说:“擦眼镜。” frost说:“你戴眼镜啊。擦完眼镜之后呢?” 柏昌意打开笔记本,说:“看一眼邮件。” frost说:“这么晚还回邮件?” 柏昌意说:“习惯。” frost说:“敬业。唉我跟你说,我这学期修了一个变态教授的课。我一大早给他发了邮件,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我。” 柏昌意进入邮箱,处理了两封邮件,才回frost语音:“教授比较忙,一周之内回复都是正常的。” frost回了一条很长的语音:“主要那门课吧,是周一和周三上午的课。明天就是第二节课了,他要是今天不回我,我明早都不知道该不该去上那节课。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教授,就因为我第一节课没去上,他就让我明年重修。我都给他病假条了。要不是我们专业必修那门课,估计没有一个人愿意选他的课。傻/逼教授事儿巨多,挂科率又巨高,谁愿意上啊。” 柏昌意听完那条语音的同时,正好看见了发件人为ting, shuang的未读邮件。 邮件言辞诚恳,全程都在表示:教授求求您再给我一次学习的机会吧,我真的很想上您的课。 柏昌意看了一眼邮件的发送时间和落款,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frost,然后把frost刚才发来的语音重新点开听了一遍。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教授。 估计没有一个人愿意选他的课。 傻/逼教授事儿巨多,挂科率又高,谁愿意上啊。 这么变态的教授……变态的教授……没有一个人愿意选他的课……傻/逼教授事儿巨多……傻/逼教授……事儿……巨多…… 柏昌意点击frost的头像,进入主页,然后点击主页右上角的三个点,选择删除联系人并屏蔽该用户。 屏幕上弹出一个白框—— -- 五、506米??? 庭霜起床的时候,祝文嘉正在咖啡机旁边等咖啡。 庭霜说:“起这么早?难得。” 祝文嘉说:“喝完咖啡就睡。” “你打了一晚上游戏?”庭霜走过去把属于祝文嘉的咖啡端走,“别喝了快去睡觉。” 祝文嘉又接了一杯,说:“你又去上课?” 庭霜说:“什么叫又去上课?我天天上课。” 祝文嘉对上课不感兴趣,喝了两口咖啡就开始挤眉弄眼,问:“c先生怎么样?” 庭霜说:“什么怎么样。” 祝文嘉说:“哎你又跟我装傻。聊得怎么样呗。发照片了么?或者视频?帅不帅?” 庭霜说:“没那么快。感觉人挺沉稳的。” 祝文嘉说:“人都一大把年纪了能不沉稳吗?沉稳没用,你是找男人,又不是找爹。他是干什么的?” 庭霜说:“我没问。不想瞎打听人家隐私。不跟你讲了,我去查个邮件。你快去睡觉。” 邮箱刷新十来遍,prof. bai还是没有回邮件。庭霜只能收拾收拾骑车去学校,照他昨天跟cycle讲的那样,当面求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cycle的头像是穿西装的,骑车去学校的路上,庭霜但凡看见穿西装的男人,都会放慢速度多看两眼。他们住的地方之间只有4.8公里的距离,早上上班的时间段完全有可能在路上遇到。看了几个人之后,他又想起那张头像是在车上拍的,cycle很有可能开车上班,还是别看路上的人了,提早到教室等教授要紧。 robotik上课时间是8:15,教室s17。 庭霜到s17的时候才7:45,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等到8:02的时候,宋歆来了,坐他旁边,问:“后来教授回你没有?” 庭霜摇头。 宋歆在心里为庭霜掬一把同情的泪水:这哥们儿多半凉了。 8:10,教室里都快坐满了,教授还没来。庭霜紧张得不行,心想上课前只怕是跟教授说不上话了,就对旁边的宋歆说:“借过一下我出去抽根烟。” 宋歆看一眼教室里的挂钟,说:“你快点。” 庭霜跑到教学楼门口,站在垃圾桶旁边点了根烟,边抽边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当屏幕上的时间跳到8:14的时候,他将没抽完的烟按熄在石米上,飞速赶回教室。 教室的门关着。 庭霜握上门把手,把门向里一推,一股阻力袭来—— 不好! 撞到人了。 庭霜赶紧把门往后拉了一点,用德语说抱歉。 撞上人之后的那两秒就像被无限拉长了似的,庭霜首先看到了被撞的人的背影,从下往上,皮鞋后部,西裤裤脚,裤管笔直,西服上衣,腰身两侧不明显地收进去,给人一种余裕感,宽肩,浅蓝色的衬衣领子从灰色的西服领内延伸出来一截,脖子上部连接后脑处的头发修剪得很干净,边缘整齐。 庭霜还注意到,这个人后颈上挂着一根反着金属光泽的链子,他只看到背影的时候还以为那是根项链,等人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是一根悬在眼镜架下方的眼镜链。 -- 六、506米——>22米 lrm系所。 柏昌意跟研究生开完组会,从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手机上有两条frost的消息,第一条是语音,第二条是文字:你现在在哪里? 当柏昌意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屏幕上frost的目前距离是219米。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减小,两分钟以后,219米已经变成了103米。 82米。 57米。 22米。 23米。 22米。 数字固定不动了。 应该是因为庭霜没有lrm系所大楼的门禁权限,所以没有办法再继续靠近。 胆子还挺大。柏昌意打字给frost:你在找我? frost回得很快:我在lrm所门口。 frost:你在里面工作? 柏昌意回:嗯。 frost:吓死我了。 frost:之前我看到目前距离五百多米还以为你在跟踪我。 frost:你是研究生?教授?还是……? 所里有两个华人研究员。柏昌意回:研究员。 frost:也太巧了。 frost:我之前跟你说的教授,就是你们这个所的负责人。 frost:今天我按昨天跟你说的去求情了,他把我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frost:他平时对你们也这样? frost:在他手底下干活是不是压力巨大? frost:啊对了,我是不是不该在你面前说你们老板坏话? 柏昌意嘴角微勾,回:你不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frost:担心没用啊。 frost: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frost:能做的都做了。 frost:实在要重修也没办法。 frost:硬着头皮毕业吧。 frost:没钱了就先贷款,毕业再还。 柏昌意看了“贷款”二字几秒,回想起今天上课前,他转身第一眼看到庭霜的光景。 紧张。青涩。明亮礼貌。 柏昌意稍微心软了一下,回:靠自己留学? frost:嗯。 frost:唉不说这个了。 frost:那个……你中午去食堂吃饭么? 柏昌意回:你在约我? frost: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不陪我吃个饭? 柏昌意回:今天中午有工作。 发完这一句,柏昌意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管一下庭霜,于是便继续打字:其实即便这个学期教授不给你考试资格,你也可以继续去听课,这样一来,你提前积累好了前期知识,明年就可以一边进行毕业论文一边准备考试,压力会小一些,也不影响毕业。 停留在输入框里的一大段话还没发出去,柏昌意就看到了frost的新回复。 frost:你们老板连研究员的午休时间都压榨? frost:人性缺失。 人性……缺失…… 柏昌意的手指离开了消息发送键。 frost:现在回过头一想,哪有他那种才上两节课就问人对课程的理解的教授啊?正常人都要复习一下才答得上来吧? frost:我真的越想越气。 -- 七、3米???!!! 庭霜等着手机听筒那边的回答,心跳得比平时快一点。 过了几秒,才听到cycle说:“最近比较忙。” 庭霜说:“那,你有空的时候告诉我。” cycle说:“看情况。” 庭霜说:“吃早饭也行。” cycle说:“嗯。” 庭霜说:“嗯……提前一天告诉我,我收拾一下自己。” 从cycle的声音里好像可以听出一点笑意:“嗯。” 庭霜说:“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去图书馆。” 从那天开始,庭霜就时不时地旁敲侧击,提醒cycle他们有一顿饭要吃。比如中午在学校的时候,他就会问cycle:吃午饭了没?或者下午离开学校的时候,他也会给cycle发消息:你下班了吗?我还没吃晚饭。 cycle的回复不是吃过了就是还有事,而且庭霜发现他并不是每个工作日都在学校,有时候distance上显示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几百米,有时候又变成十几公里。 周日的时候祝文嘉已经走了,庭霜一个人在家。他看见cycle的目前距离是4.8公里,就发消息问:你今天没出门? 看cycle没有回,庭霜又拍了张自己做的菜发过去,诱惑:我做了蘑菇烤鱼,你要不要来吃? 很久之后,cycle才回:我做了糖醋排骨。 庭霜回:来个图? cycle:[图片] 庭霜请求了语音通话,说:“要不我打包烤鱼去你家。” cycle说:“我已经在吃了。” 庭霜说:“你是不是怕见面啊?我又不嫌你……咳,老。” cycle像是笑了一下,说:“你在急什么。” 庭霜说:“想见你啊。要不……我们开视频吧?” cycle说:“不开。” 庭霜说:“你老这么拒绝我,小心我去你们lrm所门口蹲你。” cycle说:“你可以试试。” 庭霜说:“算了我怕遇到你们老板。而且我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cycle说:“你不是还要上他的课么。” 庭霜说:“一周见他两次就是我的极限了。我现在一想到明天要见他,就感觉今天晚上要做噩梦。唉不说他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请到您老人家吃饭啊?” cycle说:“最近比较忙。” 庭霜说:“忙到自己在家做糖醋排骨吃。” 这回cycle确确实实是笑了一下,说:“怨气挺大。” 怨气? 挺大?? 庭霜不承认,回嘴说:“我说的是事实。” cycle说:“嗯,事实。” 不知怎么庭霜就从这低低的三个字里听出了一点纵容的意味。他突然发现,从通话开始,cycle那边就没有传来任何吃东西的声音。cycle一直在跟他讲话,还没吃饭。 “你先吃饭……”庭霜的声音低下去,“我不吵你了。” 挂了语音电话之后,庭霜还在回味cycle的声音。回味到这段对话的时候…… -- 八、710米 ) 柏昌意回到办公室才看到frost的消息:你那里显示的目前距离是多少啊?我这里显示是3米,我半径3米内根本没有中国人。 柏昌意在教室里就已经注意到庭霜的异样。他勾起唇角,想象着庭霜收到消息时的表情,回了一句:我今天中午有空。 屏幕上显示frost正在输入。 柏昌意把手机放到一边,过了一阵再看,还是显示frost正在输入,可一条新消息也没有发过来。 半个小时以后—— frost正在输入。 柏昌意忽然笑出声来。他笑着笑着瞥见门外的秘书,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坐到书桌后,开始工作。 一个小时候以后,frost终于回了消息:我觉得,那个,吃饭的事要不还是算了。 柏昌意回:为什么。 frost正在输入。 过了好几分钟,frost:我挺穷的。最近没钱请你吃饭。 frost:真的。 frost:不是不想跟你吃。 frost:主要是穷学生没钱。 柏昌意回:我请你。 frost正在输入。 二十分钟后,frost正在输入。 柏昌意不想等了,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过了半天,对面终于接了起来,声音干巴巴的:“那个……您好……” 柏昌意说:“十二点了。去吃饭。” 庭霜支支吾吾地说:“我……那个……有事回家了……” 柏昌意看了一眼目前距离,说:“710米,不是还在学校么?” 庭霜噎了一下,连忙改口说:“说错了……是有课……” 柏昌意说:“什么课?” 庭霜试探说:“regelungstechnik……” 柏昌意说:“prof. gutenberg的?那不是周二的课么?” 庭霜:“……” 柏昌意说:“过来。带你去吃饭。” 庭霜说:“过、过哪里去……” 柏昌意说:“你不是说要蹲我么,不知道在哪里蹲?” 庭霜说:“……知道。” 柏昌意低笑一声,说:“跑步过来。” -- 九、1米 )) 人生总有些必须去送的死。 庭霜一边往lrm所门口跑,一边在想,等会儿见到cycle,到底是把他当作cycle,还是当作…… 想到柏昌意那张脸,庭霜又开始腿软。 他根本想不通,对方早就知道frost和ting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还每天跟他聊天,为什么还要跟他吃饭啊? 带你去吃饭。 吃饭。 这断头饭谁能吃得下? 不知怎么的祝文嘉那句话突然在庭霜脑子里响起来:你是找男人,又不是找爹。 现在跟约炮约到爹有什么区别? 710米实在很短,短到lrm所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门口没人。 庭霜开始祈祷今天上午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幻觉:3米的距离是幻觉,cycle说吃饭也是幻觉。 没错,幻觉。 他就在lrm所门口站五分钟,五分钟人还没来他就走。不,两分钟,两分钟人还没来他就走。这么一想,他又感觉自己站在大门口太显眼了,他左右四顾几秒,快速挪到了一棵树后面。 紧张。 门里还是没有人出来。 庭霜不自觉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你在干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庭霜喉头一紧,下意识地把烟盒塞回口袋里,迟缓地转过身—— 柏昌意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 “那个……”庭霜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指向lrm所的大门,“我在等……嗯……” 柏昌意说:“上车。” 庭霜跟随柏昌意的目光转头看去,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 刚才柏昌意一直就在马路对面看着他??? 窒息了。 过了马路,庭霜磨磨蹭蹭地去拉车后门,刚一拉开,就听见柏昌意说:“坐前面。” 庭霜如上断头台般坐上了副驾驶,双手无处安放。 柏昌意说:“安全带。” 庭霜赶紧把安全带系上。 柏昌意说:“想吃什么。” 吃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操啊就想个吃的有什么想不出来的……又不是要你谈对课程的理解……快想个吃的……快想……快想…… 为什么回答个想吃什么都有种怕答错了的感觉…… 柏昌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就说:“有没有不吃的。” 不吃的…… 这道题就容易多了。 庭霜说:“我不吃动物的皮、内脏……不吃红枣,西红柿,山楂,彩椒,苦瓜……” 停停停,庭霜你在说什么??? 人家应该是在问你不吃哪一类餐馆吧? 庭霜正要补救,就听见柏昌意说:“嗯记住了。” 记、记住了??? “这个不用记住……”庭霜话一出口就感觉自己蠢得要命,还是闭嘴吧,别说话了,安静缩着。 车开出了学校。 窗外晴空万里,庭霜心里凄风苦雨。 柏昌意说:“想听歌自己连蓝牙。” 庭霜没懂:“……什么蓝牙?” 柏昌意说:“手机蓝牙连车上的音响。” “哦哦我来吧……”庭霜想柏昌意开车确实不方便操作手机,就拿起放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手机,准备帮柏昌意连蓝牙,“怎么连?要密码……” -- 十、1米 ))) 庭霜跟着柏昌意下车,看见不远处有一家餐厅。 进店坐下之后,庭霜想去卫生间,就说:“那个……我——” “‘那个’,是在叫我?”柏昌意看向庭霜。 庭霜说:“呃……不是。” 柏昌意于是低下头继续看菜单,唇角勾了一下。 庭霜憋了一会儿,说:“……教授。” 柏昌意翻了一页菜单,说:“现在不是在上课。” 不叫教授,那叫什么? 叫cycle? 庭霜在心里叫了两声,感觉叫不出口。 “那……”庭霜虚心请教,“那该叫什么?” 柏昌意瞥了庭霜一眼,说:“平时不是叫得挺顺口的么。” 平时……叫得……挺顺口…… 平时庭霜叫prof. bai变态教授,叫cycle亲爱的,确实都叫得很顺口…… 现在庭霜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叫什么都是送死。 他只能直奔主题:“我要去一下洗手间。”说完以后,他还坐在原位,一时不敢擅自起身。 过了几秒,柏昌意抬起头,不太理解地看着庭霜:“这也需要我批准?” “没有。”庭霜赶紧埋头去了卫生间。 解皮带,拉拉链,放水,完毕,洗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庭霜,这就是你自己造的孽。让你背后骂人变态教授一时爽,让你随便叫人亲爱的一时爽,现在好了,统统火葬场。 等庭霜回到餐桌上,柏昌意已经合上了菜单。 庭霜赶忙去看自己那份菜单,快速决定好了吃什么。他今天已经掉了一路的链子,不想连点菜都点出什么幺蛾子来。 “我好了。”他对柏昌意说。 柏昌意点点头,抬了下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点餐。 庭霜忽然注意到,柏昌意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戒指痕。直到点完餐之后,庭霜还忍不住地去瞟柏昌意的左手。 柏昌意注意到庭霜的目光,坦然道:“我结过婚。” 还好,是结过婚,不是结婚了…… 庭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在庆幸什么? 当然,是应该庆幸一下他没有伤害到哪个人……但是…… 柏昌意察觉到庭霜的不自然,说:“介意?” 介意? 庭霜说:“介意什么……” 柏昌意说:“介意你的约会对象结过婚。” 噢那倒是不介意。 现在这个社会,难道还不许人离婚了吗? 等等。 刚才那句话的重点好像不是介意,也不是结过婚,而是…… 约会对象??? 约?会? “我们……那个……”明明说的是中文,但是庭霜感觉自己又陷入了组织语言困难。 柏昌意说:“想说什么直接说。” 庭霜的手在柏昌意和自己之间来回比划了两下:“……我们……在约会?” 柏昌意说:“不然我们在干什么?” 庭霜艰难地说:“我们理解的约会是同一个意思吗……” 柏昌意想了一下,问:“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用约会这个词了吗?” 庭霜说:“用倒是还在用……可是……” 柏昌意善意地提醒:“我记得是你约的我。” -- 十一、2厘米 XD 吃过饭,庭霜正要去洗手间,刚好柏昌意也同时站了起来。 庭霜说:“你去哪?” 柏昌意说:“洗手间。” 庭霜说:“哦我也去。” 柏昌意点头,往卫生间走。 庭霜跟在柏昌意后面,忍不住解释说:“我喝了很多冰茶。”因为紧张。 柏昌意说:“嗯。” 庭霜又说:“我还喝了你的汤。” 柏昌意说:“我知道。” 庭霜说:“我还——” 柏昌意转过身,说:“你想说什么?” 庭霜说:“……没想说什么。”只是想暗示一下他连去两次洗手间不是因为肾有毛病,柏昌意怎么就get不到呢? 男卫生间有一排共六个小便池,目前只有从左数第六个小便池前站了一个德国人。 柏昌意用了第二个。 庭霜本着隔柏昌意越远越好的目的,向第五个小便池走去。在他快要走到那个小便池时,就听见柏昌意说:“跑那么远干什么。” 庭霜后背一僵,脚底来了个大转弯,回到柏昌意右边那个小便池前,说:“没干什么。” 柏昌意那边传来拉链声。 庭霜一边也跟着解拉链,一边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向了右边,留给柏昌意一个后脑勺。 柏昌意说:“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啊。”庭霜刚说完,就看见了最右边那个德国人的……那什么。 男洗手间嘛,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好巧不巧那德国人也注意到了庭霜的视线。庭霜突然心虚,好像故意偷看人家被抓了现行似的,立马把头转向左边—— 正对上柏昌意略显怀疑的目光。 心更虚了。 庭霜连忙低下头。 这下更惨,他一垂眼就看到了柏昌意的……那什么。 真大。 庭霜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 柏昌意说:“原来你是看这个。” 这个? 哪个??? 庭霜抬起头,对上柏昌意了然的眼神。 这下说什么都解释不清了。 庭霜还试图最后抢救一下,就听见柏昌意问:“满意么。” 满……意……么…… 这根本不是人答的题。 庭霜涨红了脸。 柏昌意也不强求他回答,只是走之前礼尚往来般朝他下面瞥了一眼,然后就去洗手。 很快,庭霜听见身后传来了柏昌意的一声低笑。 柏昌意竟然笑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鸟,就算柏昌意是比他大那么一些,可是有必要笑吗?好笑吗? 笑屁啊。 庭霜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羞愤的感觉。羞愤也是愤,愤怒使人失去理智,让他忘记了对柏昌意的畏惧。他走到洗手池边,看了正在擦手的柏昌意一眼,说:“不满意。” 柏昌意又笑了一声。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啊? 庭霜又故意朝柏昌意下面瞥了一眼,说:“我真的很不满意。” “知道了。”柏昌意擦完手,笑着朝外面走去。 庭霜有如一拳打在空气上,不爽地跟着柏昌意出去。 回到餐桌,柏昌意叫服务生来结账,服务生问分开付还是一起付,柏昌意说:“一起。” -- 十二、0 庭霜把门关上,对梁正宣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一次性说完。但是什么都好多年了,什么没有下一次了,这种话就别翻来覆去地说了。你老这么跑过来,我真的觉得烦。” 梁正宣忍了忍,低声下气地说:“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保证,只要你原谅我这一次——” 庭霜不耐烦地打断道:“梁正宣,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十七岁跟你在一起,到现在七年,我要是因为舍不得这七年就原谅你,之后跟你在一起二十年,要是你再给我来这么一出,我不是更得原谅你了?那时候我得绿成什么鸟样啊?” 梁正宣有点烦躁地说:“你不要因为一次,就把之后几十年全部否定了行不行?你都没跟我过二十年,怎么知道我还会再犯?能不能不想没发生过的事?” 庭霜嗤笑,说:“狗改不了吃屎。怎么,你现在还不让我提了?我告诉你,在我这儿,这事翻不了篇。” “庭霜,就你这个脾气,谁能受得了?”梁正宣指了一下庭霜家的门,说,“我是习惯了,他呢?他能受得了?他今天受得了,过俩月你再看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谁能不犯点错?今天我话放在这,你换谁都一样,不可能什么事没有。” “说完了?”庭霜用下巴指了一下大门,“说完了滚。” “动不动叫人滚这个习惯你能不能——”梁正宣闭了闭眼,把怒气压了再压,放缓声音说,“小霜,你冷静一段时间,多考虑一下,好不好?” 小霜。 一瞬间庭霜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正宣,我知道我脾气差,你一直包容我,但是我吧……你知道我这人心眼特小,记仇,就算又在一起了,我也会老翻旧账,找你麻烦,一天到晚怀疑你……我们没必要过那种生活,太累了。” 梁正宣刚想说什么,庭霜摆了下手,说:“你听我说完。”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烟的同时吸了一口。 烟抽了一半,他在缭绕的烟雾中微微眯了眼,吐出一口烟的同时也轻轻吐出几句话: “扪心自问,我没有爱你到愿意忍受那种生活的地步。” “我还……挺爱我自己的。” “往后几十年,我没打算那么过。” 听到最后,梁正宣张了张嘴,感觉哑口无言,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终于清楚了,除了分开,庭霜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良久,他才说了一句:“……你是这么想的。” 庭霜走到垃圾桶边掸了一下烟灰,说:“这些话本来早就该说,但我也是突然想明白的。” 可能就是今天才明白的。 突然就开始期待新生活了。 梁正宣走了,庭霜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燃,想抽完再进家门。 他刚抽了一口,烟滤嘴方离了唇,食指和中指间夹的烟就被人从后面拿走了。 他转过身,看见柏昌意拿着他刚抽过的烟,对着他才含过的滤嘴吸了一口。 -- 十三、7米…… 我把你桌上的作业改完了。 柏昌意这句话说得太自然,自然到庭霜几乎以为他在说:我刚顺手帮你把垃圾给倒了。 庭霜简直想报警。 可是报警以后要说什么? 第一句,义正辞严:变态教授居心不良,尾随我到我家门口。 第二句,义愤填膺:然后找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自行进入我的私人住宅。 第三句,气壮山河:最后在我全无防备的情况下,极卑鄙地—— 第四句,萎了:把我的作业给改了? 这警根本没法报。 “你干嘛不经我允许就……”庭霜想质问,可是一对上柏昌意的脸,他突然就虚了,不仅虚,还慌,不仅慌,还软,三条腿一起软,“……作业我是写了,但是还没检查……deadline不是下周一吗……你就不能等我交上去再改……而且作业不都是助教改么……” 柏昌意说:“我看不下去,顺手改的。作业不计入总成绩,你紧张什么。” 看不下去??? 那他妈得错成什么样啊? 庭霜心虚地小声嘟囔:“有些人连考试资格都没给我,我还在乎总成绩?我作业写得再好也没成绩。” 柏昌意说:“那你紧张什么。” “我……”庭霜哽了一下,又觑柏昌意一眼,“我还不就是怕……怕你看了我作业之后,觉得我特蠢,嫌我学习差,烂泥扶不上墙……”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本来还想给你留点好印象。” 柏昌意听了,用请教的口气问:“那你觉得,在我看你作业之前,你给我留下了哪些好印象?” 庭霜陷入了思考…… 第一节课没去。 背后骂人傻/逼。 开假病假条。 问问题答不上来。 车上放《威风堂堂》。 洗手间看人鸟并表示很不满意。 对人发脾气。 行吧。 彳亍口巴。 柏昌意说:“进去看看错题。” “噢……”庭霜垂头丧气。 走到书桌那里之前,在庭霜已经想象出了a4纸上都是红叉的画面,可是真看到作业的时候,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柏昌意并没有动他的作业,而只是在一张空白a4纸上写明了错处和修改意见,字体和上课板书一样。 满满一整页。 庭霜坐在书桌前面,拿着那张纸,不太敢回头看站在身后的柏昌意:“有这么多要改的啊……一整页……” 柏昌意提醒:“背面。” 背面??? 背面还有??? 庭霜绝望地把a4纸翻过来—— 还是满满一整页。 柏昌意说:“你看一下,不懂的就问。” 庭霜举手,说:“professor,我现在就有个问题不懂。” 柏昌意说:“什么问题。” 庭霜转过身来,抱着椅子背,一脸不平地仰视着柏昌意:“我真的不懂,为什么约会变成了答疑啊?” 柏昌意俯视庭霜,勾了一下唇,说:“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我想……”庭霜左顾右盼了半天,最后又对上柏昌意镜片后俯视的双眼。 “……我想学习。真的,professor,我想学习。”庭霜生无可恋地说。 -- 十四、0 XDD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庭霜终于把作业上的问题都给弄懂了。其实他本来早就可以结束学习,但有一个地方一直想不明白,他又死要面子不肯去问柏昌意,非要硬撑着自己想通,所以才拖到现在。 自己解决了问题的人,腰杆很硬,觉得沙发上的教授就是纸老虎。 既然是纸老虎,那么个别不老实的人就想去戳戳看。 庭霜走过去,嚣张地抽走柏昌意手里的漫画。 柏昌意抬眼,说:“干什么。” 庭霜居高临下地看着柏昌意,说:“我学完了。” 他站得离柏昌意太近,腰胯就正对着柏昌意的脸,还不自觉。 柏昌意的视线落到他的胯部上,声音越发低沉:“所以?” 所以? “所以——”庭霜本来还气势汹汹,忽然注意到柏昌意幽暗的眼神,一下子口干舌燥起来。 他从上方看着柏昌意的眼镜和鼻梁,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说:“所以……嗯……你要不要喝杯咖啡……我说请你进来喝咖啡……之前忘了给你倒——” 庭霜的呼吸一窒。 柏昌意的手伸向了他的牛仔裤拉链。 “你……”庭霜的喉结动了一下,呼吸粗重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 解拉链么…… 下方传来一声拉链声,和庭霜想象的声音不太一样,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柏昌意说:“好了。” 好了? 什么好了? 柏昌意说:“帮你拉上了。” 拉上了? 之前拉链一直是开着的? 操。 庭霜蹦开三步远,恼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柏昌意说:“我才看见。” 因为过于丢脸,庭霜还在生气:“从餐厅洗手间出来到吃完饭回家,这得有多少人看见了啊?你一直在我旁边,这都没看见?” 柏昌意有点想笑。 小孩么,怪人没注意他。 柏昌意说:“嗯我以后多注意。” 以后多注意? 多注意什么??? 庭霜低头看一眼裆,说:“你、你往哪儿注意啊?” 柏昌意笑了一下,有点纵容的味道。 见柏昌意是这种态度,庭霜也不好意思继续闹了,他当然知道这事不能怪柏昌意没注意到,只是心里还有点(因为刚才学习了太久的)不爽,就抱怨道:“还说注意我……第一次约会就让我一个人自习一下午……” “我问了你想干什么。”柏昌意提醒道,“你说想学习。” 想学习??? 在你面前我敢说不想学习吗? 庭霜忍住打自己脸的冲动,说:“那我现在都学完了,总能干点别的了吧?” 柏昌意看了一眼手表,说:“我晚上约了人吃饭。” “你就要走了?”庭霜极度失望,感觉平白浪费了一下午。 柏昌意说:“嗯。” 庭霜说:“好吧……” 他把柏昌意送到门口,忍不住扯了一下柏昌意的领带,说:“嗯……真的不落个领带试试?” 柏昌意勾了一下唇,说:“下次。” “好吧……”庭霜刚要开门,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是外面楼大门的门铃声。 -- 十五、至少也得这样 XDDD 那根本不能算个吻,只是碰了一下。 柏昌意垂眼看着庭霜,声音低沉:“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 庭霜红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柏昌意说:“至少也得这样。” 然后他就被柏昌意捏住了下巴,打开了嘴唇。 “唔——” 须后水的干净味道,成熟男性本身荷尔蒙的味道,瞬间侵略了庭霜的呼吸。柏昌意的吻并不纯情,充满控制欲,甚至算得上粗暴。他在这方面的偏好本来就不温柔。 庭霜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下,可很快就被吻得发抖,不自觉勾上对方的脖子,接受对方对他口腔的支配。 (……) 趴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上轻声哼哼,不停喘息。 等等。 趴在对方胸膛上? 趴? 庭霜猛然醒过神来,转头,看见了自己攀援在柏昌意肩膀上的手。 他赶紧把手一缩,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咚的一声撞在洗手间门上。 “庭霜你怎么了?”宋歆喊。 “没——”庭霜蓦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无力,怎么听怎么有鬼,“没事……磕了一下。” 他说完,去看柏昌意,却在转头的瞬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湿润,双颊泛红,双唇肿起。 这一脸春色…… 这他妈要是现在出去,宋歆能信他是去上厕所了?总不能说是花园里的蜜蜂飞进洗手间,一不小心把他嘴给蛰了吧? 庭霜摸着自己的嘴唇,去看柏昌意。 柏大教授好一个衣冠楚(qin)楚(shou),领带没开,眼镜没歪,西装上连褶儿也没多一根。 庭霜顿时觉得心里特不平衡: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人家一点罪证没留下,一会儿就西装革履地直接跟人吃晚饭去了,你还得跟同学解释上个厕所怎么把上面这张嘴给上肿了。 “我这样一会儿怎么出去啊?”庭霜冲柏昌意指指自己的嘴唇,小声抱怨道,“你干的好事。” 柏昌意勾唇,说:“自己想办法。” 庭霜说:“我以前还没出过这种事。没什么偷情经验……” 柏昌意瞥了一眼窗户,垂眼看庭霜,反问:“我看起来就经常偷情,嗯?” “没有没有……”庭霜一想到要柏昌意翻窗,就有点,嗯,十分愧疚,并且绝不敢想象(或见证)那画面,“那,我先出去了,你……注意安全。毕竟老胳膊老腿的……咳,别摔着了。” 柏昌意有点想笑,说:“嗯知道了。” 庭霜扯了一下柏昌意的领带,问:“那个……值吧?” 柏大教授屈尊翻一回窗,只换一个吻。 柏昌意勾一下唇,说:“不太值。” 庭霜忍不住嘴角要上扬。 他作势要转身出去,却在最后一刻抱住柏昌意,在他的颈侧用力吮吸了好几秒,留下一块极其显眼的吻痕。 然后飞快地溜出了洗手间。 得逞。 “你哪里不懂啊?”庭霜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向宋歆走去。 “噢刚那个我自己想明白了。”宋歆回头对庭霜说。 -- 十六、4.0公里——>2米 那天等宋歆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庭霜打开distance看了一眼cycle的目前距离:4.8公里。 他对着这个数字笑了一会儿,发消息过去:回家挺早啊。 过了十来分钟,cycle:刚到家。 庭霜想了想,申明:我可不是查岗啊。我是担心你。 cycle:担心什么。 庭霜开始瞎扯:你看德国难民问题也挺严重的…… cycle:所以? 庭霜回:我怕有人劫你的色。 cycle:先担心你自己。 先担心你自己。 这根本是一条语音消息,庭霜完全想象得出柏昌意说这句话的语气。 挠得人心里发痒。 庭霜按捺了一会儿,没按捺住,回:要不咱们……语个音? 柏昌意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来,庭霜清了清嗓子,立马接了,可接了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非常鸡肋地问:“听得见吗……” 柏昌意说:“嗯。” “嗯……”庭霜搜寻话题,“你在干什么?” 柏昌意说:“看新闻。” 庭霜说:“什么新闻?” 柏昌意说:“spiegel.1” 庭霜说:“上面说什么?” 柏昌意说:“体育新闻。英超,切尔西平伯恩利。” “你看球啊?你记不记得去年世界杯德国被韩国淘汰的那场?当时我和……”庭霜顿了一下,“……嗯前男友本来在酒吧里看球,结果球踢成那样旁边的德国人都特愤怒,回家的时候我们怕跟德国人打起来,差点没在脸上写:我不是韩国人。” 庭霜本意是想开玩笑,没想到随便讲个故事里面都有梁正宣。他发现说起以前的事,一不小心就容易提到前男友,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柏昌意笑了一下,感觉并没有在意。 庭霜赶忙转移话题:“那……你晚饭吃得怎么样?” 柏昌意说:“还行。跟以前的导师吃的。” “啊导师……”庭霜突然想起了他在柏昌意脖子上留下的那个硕大吻痕。 早知道是导师就不乱来了…… 柏昌意说:“嗯他退休以后搬去西班牙住了,难得回来一次。” 庭霜有点忐忑:“都退休了,那他应该年纪挺大了……他没说什么吧……” 柏昌意说:“说什么。” 庭霜支支吾吾地说:“就……脖子。” 柏昌意说:“也没说什么。” 庭霜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柏昌意的后半句:“他就问我知不知道最近流行穿高领毛衣。” 之后柏大教授穿了一周的高领毛衣。 据说是因为流行。嗯。 周五。 庭霜早上出门前收拾了一番:冲个澡,胡子刮干净,头发定型,还特意在牛仔裤里面穿了条低腰、包裹得比较紧的黑色内裤。他就等着上完上午的课,下午跟柏昌意出去约会。 没想到,中午的时候柏昌意跟他说没时间。 柏大教授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时间。 除了上课能见到,庭霜就只有晚上的时候能跟柏昌意在distance上聊几句,再说个晚安什么的。 -- 十七、? XDDDD “其实……”庭霜垂下眼,看着柏昌意拿报纸的手,“您可以更兴奋。我会……对您负责。” 柏昌意放下报纸,拿起咖啡,说:“这是freesia的服务么。” 庭霜的目光跟随着柏昌意的手挪到咖啡杯柄上,说:“不,这是我的……个人服务。” 柏昌意喝了一口咖啡,说:“个人服务。” 耐人寻味。 庭霜说:“……是的。” 他说完,立马埋头回了点单台。 个人服务…… 庭霜不敢相信自己能讲出这么骚的词。 好在来了新客人,他又开始忙着点单、做咖啡,没工夫继续想那句骚话。 上班期间,他有空就会看一眼柏昌意。 柏昌意带了两本书来,看完报纸以后就一直在看书。 折好的报纸、干涸的咖啡杯、一本半旧的书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左手拿一本姜黄色封面的书,镜片后的视线垂落在纸张上,沉静,不容打扰,像无风时的深色海水,没有一丝汹涌味道,像电影里的人,惊鸿一瞥你就会知道他有很多故事,但你也会知道那些故事他从不与人提起。 他已经过了夸夸其谈的年纪。 庭霜发现,柏昌意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性感。 性感得不动声色。 偶尔会有胆大的人前去搭讪,留下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庭霜在为柏昌意收拾桌子、收走咖啡杯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把那几张纸条也作为垃圾一起收走了。他收完以后,悄悄去看柏昌意,见柏昌意一副还没发现的样子,心里不禁暗爽。 柏昌意依然看着书,只有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 等到庭霜下班换完衣服出来,柏昌意的第二本书也快要看完了。 庭霜在员工休息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去找柏昌意,而是走另外一个较远的门出了咖啡馆,去隔壁花店买了一束小苍兰。 咳,约会嘛。 给约会对象买束花不是应该的么? 庭霜拿着那束小苍兰,走到咖啡馆外面柏昌意靠着那扇窗户边,敲了两下窗边框。 柏昌意抬眼看过来。 庭霜别过脸,看着马路,用快递员地口气说:“……咳,个人服务。” 柏昌意把书合上,勾唇说:“嗯马上出来体验。” -- 十八、0 XDDDDD 真当柏昌意走出来的时候,庭霜突然就怂了一下,说:“我们……现在去哪?” 柏昌意说:“不是个人服务么。” 庭霜不自觉看了一眼天色,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柏昌意说:“不早。上车。” 不早??? 下午四点多还不早? 那这得服务到几点啊? 庭霜抱着花上车,提前感觉到了肾虚。 不虚,庭霜自我提醒道,你才二十四,年轻力壮,人家比你大了一轮,廉颇老矣。 “那个……”庭霜说,“我们现在是去你家么?” 柏昌意说:“先去超市。”他瞥一眼庭霜,提醒,“安全带。” “哦哦……”庭霜赶忙系上安全带,“去超市干什么?” 柏昌意说:“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糖醋排骨么。去买排骨。” 两个人还没到正式交往阶段,柏昌意本来没打算亲自下厨,也没打算把人往家里带,但一想到小孩自己是打工赚生活费,万一吃完饭又闹脾气要分开结账,那他打一天工的工资吃两顿饭就没了,所以还是决定回家做。 “你要做饭?”庭霜有点期待了,“我们一起啊。我做的蘑菇烤鱼特别好吃。” 到了超市,柏昌意才知道庭霜做的蘑菇烤鱼是个什么东西:一种冷冻的鱼,已经配好了蘑菇和调料,装在锡纸盒子里,买回去以后连着盒子一起塞进烤箱,烤四十分钟就能直接吃。 这种蘑菇烤鱼谁做都好吃。 庭霜厚脸皮地往推车里丢了两盒。 经过一排冰柜的时候,庭霜忽然瞥到一种冰淇淋,下意识地就停下脚步拿了一盒,拿完才反应过来,有点后悔,想放回去。他想起了以前的事。这种冰淇淋一盒六个,他特别喜欢吃,但又觉得冰淇淋是小孩吃的东西,所以每次都叫梁正宣陪他吃,买一盒回去,他吃四个,梁正宣吃两个。 看见庭霜在犹豫,柏昌意说:“怎么了。” 庭霜在柏昌意面前晃了一下那盒冰淇淋,问:“你吃不吃?” 柏昌意说:“你想吃就买。” 庭霜说:“那你呢?” 柏昌意说:“我不吃冰淇淋。” 庭霜于是把冰淇淋放回了冰柜里。 柏昌意重新把那盒冰淇淋拿出来,放进推车里。 庭霜说:“你不是不吃吗?” 柏昌意说:“你不是想吃么。” 庭霜说:“但是一盒有六个……” 柏昌意说:“六个怎么了。” 庭霜说:“一个人吃不完。” 柏昌意说:“吃不完放着。”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庭霜每次翻柏昌意家的冰箱,都会发现里面放着这种冰淇淋,同一个牌子,同一种口味,从来没有断过,一直到他吃腻了跟柏昌意抱怨再也不要吃了为止。这是后话。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结账区了,套也在那边。 庭霜找到自己熟悉的包装,犹豫是要拿一盒三个的还是一盒六个的。 要不还是六个吧…… 明天周日,不上课,三个可能不够…… 六个。嗯。 他刚拿了一盒放进推车里,柏昌意就把那一盒拿了出来,放回货架上,然后另拿了旁边的一盒。 -- 十九、0……? 庭霜假装没有听到,加速开溜,溜到沙发边再回头看,发现柏昌意并没有出来逮人,就像上课开小差时老师只警告了一句而没有给出实质性惩罚一般,庭霜以为摸屁股这事就被那声“ting,回来”轻轻揭过了。 他四处打量了一圈,把小苍兰放到餐桌上,然后返回厨房。 厨房里看起来一切正常:焯完水的小排被腌在生抽、老抽、香醋和料酒里。土豆在锅里煮着,等待捞出削皮。半成品蘑菇烤鱼正在烤箱里烤。柏昌意拿着刀,正在一个一个地给虾子去虾线。 庭霜一副游手好闲的姿态,打开冰箱,拆开冰淇淋盒子,一口气吃了两个。 好吃。 正要吃第三个,他突然听见处理完了虾子的柏昌意一边洗手一边不紧不慢地说:“ting,我说话你听不见么。” 庭霜一个激灵,动作迟缓地把冰淇淋塞回冰箱里,转头:“嗯?我在听啊。” 柏昌意擦干手,说:“把土豆捞出来。” “哦哦好。”庭霜关了火,把土豆都捞了出来,然后挥舞了一下漏勺,比划着问,“下一步干什么?削皮?” 柏昌意从庭霜身后把漏勺拿走,说:“记得刚才干什么了么。” 庭霜感觉到气氛发生了变化:“……捞、捞土豆啊。” 柏昌意说:“之前。” 庭霜说:“……就,就吃了俩冰淇淋。” 柏昌意说:“再之前。” 庭霜说:“那个……摆花啊……” 柏昌意说:“嗯再之前。” 再之前。 再之前…… 不就摸了一下你屁股么? 长了屁股还不准人摸了? 那你长屁股干什么? 庭霜转过身,强作理直气壮状:“我就,摸了你一下啊,怎么了?你自己要长成这样,还不准人摸了?” 柏昌意俯视着庭霜,勾了一下唇,说:“你还挺有理。” 庭霜被看得有点发虚:“我、我又没说错……” 柏昌意说:“那你跑什么。” 跑什么…… 摸完就跑才爽啊。 庭霜正想找个正当理由,整个人就被柏昌意推坐到了台子上。 (……) 等他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柏昌意已经在旁边十分优雅地炸腌制完毕的排骨了。 “操,你这个……这个……”庭霜被裤子上冰凉黏腻的东西弄得难受,再一看柏昌意现在那姿态,气得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人了,“我就穿了这么一条裤子过来,你就不能让我把裤子先给脱了?现在我穿什么啊?穿你的?” 柏昌意翻了一下排骨,说:“我的不合适。” 庭霜怒道:“那我穿什么?光着?” 柏昌意微微勾了一下唇,说:“我不介意。” 庭霜盯了柏昌意的侧脸半天,这无框眼镜,这眼镜链,这高领毛衣,这一副斯文禁欲样儿……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庭霜一边骂一边狼狈地从台子上下来,拿起一罐子不知道什么调料就要往柏昌意的糖醋排骨里撒。 柏昌意一只手把锅拿开,一只手从庭霜手上拿过调料罐,低笑说:“别闹了。” -- 二十、?你感觉我怎么样? 吃完饭以后柏昌意要出门散步。 “饭后散步?”庭霜啧啧两声,“您这……离养生的年纪还差那么点啊,怎么就开始步入老年生活了?” 柏昌意说:“以前养狗,习惯了。” 庭霜说:“那现在狗呢?” 柏昌意说:“前妻带走了。” 庭霜听了,摆出一脸“你也太惨了吧”的表情。 柏昌意有点好笑,说:“你那是什么表情。” “就……感觉前任总是会……嗯带走点你不想让他带走的,又留下点你不想让他留下的……”庭霜看了看四周,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过分的空旷,“你家以前是不是不长这样?” 柏昌意也看了一眼周围,说:“嗯少了一些东西。” 也就说到这里,没有更多。说完,他上楼拿了一条长裤下来,递给光着两条长腿坐在地毯上的庭霜,说:“把裤子穿上准备走了。” 庭霜套上裤子,感觉大了一圈,好在有皮带,系上了裤子也不至于往下掉。就是长了点总是踩到裤脚……于是他弯腰去卷裤脚边。 (……) 裤脚还没卷完,庭霜就听见身后的柏昌意说:“散步改天。” (……) 连做了两次,做完已经很晚,庭霜冲了澡出来,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柏昌意的短裤。 剧烈运动让人饥肠辘辘。 他看见柏昌意已经洗了澡换上浴袍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就过去,压到柏昌意身上,说:“我要吃宵夜。” 柏昌意勾唇:“还要?” “老流氓。”庭霜赶紧从柏昌意身上跳下来,往厨房跑,“我说真的宵夜。饿死我了。冰箱里还有吃的吗?” 柏昌意起身跟过去:“想吃什么。” “荤的。”庭霜想了一下,“哎有馄饨吗?肉的。皮薄馅儿大的那种。” 柏昌意笑了一下,说:“你以为你在哪。” 也是。 又不是在国内,半夜还能吃个馄饨。 柏昌意打开冰箱看了一眼,说:“煎牛排吃么。” “吃啊怎么不吃。”庭霜赶紧把围裙拿过来,示意柏昌意低头,然后把围裙套在柏昌意脖子上,“快点煎,我监工。” 柏昌意把围裙系好,去冰箱里拿食材。 黄油切好,放在煎锅里化开。 薄牛排放进锅里,小火煎一分钟,翻面。 庭霜站在旁边盯着锅里的牛排,看着它一点一点变熟,颜色变得诱人,闻到黄油和肉散发出来的香味…… 垂涎欲滴。 更让人垂涎欲滴的还有那个正在给他煎牛排的人。 深夜。 厨房。 一个在事后给他做宵夜的人。 没有抱怨。 没有不耐烦。 一切都很自然。 “那个……”庭霜不想再叫柏昌意“那个”了,“嗯……bai changyi是哪三个字?” 柏昌意勾唇,说:“没查过?” 庭霜去拿了手机,上网一查,竟然可以查到几种不同语言的百科介绍,德语版的后面也附注了中文名:柏昌意。 庭霜突然发现,即便查到了这三个字,他还是不知道该叫柏昌意什么。 -- 二十一、0 ?( ???? )??( ??? ? )? “嗯我也没时间同时跟两个人约会。”柏昌意把牛排装进盘子里,往餐厅走,“洗完手过来吃。” 庭霜听了,立马把水龙头一关,手都没擦就跟上去:“咳,那个,意思是……就我了?” 柏昌意说:“嗯慢慢来吧。” 嗯慢慢来。 慢慢来就慢慢来。 庭霜若无其事地缩回想从后面搂一把柏昌意腰的手,用一种很散漫的口气说:“咳,行啊,我反正不急。我这么年轻,是吧。” 柏昌意唇角微勾,放下牛排,解围裙。 庭霜坐下来,边切牛排边说:“你不吃?要不我再去拿把叉子?” “我不吃。你吃完刷牙。”柏昌意刚想上楼,又停下脚步,“哦你没有牙刷。你等一下。” “行。” 庭霜以为柏昌意是去拿家里多备的新牙刷,没想到等他吃完牛排,柏昌意已经换了衣服,对他说:“我出趟门,十五分钟。” 庭霜站起来,跟过去:“你要出去买牙刷啊?现在都大半夜了,哪还有超市开门?” 柏昌意说:“开车五分钟有个加油站。” 加油站,哦,24小时便利店。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庭霜往身上套衬衣,等准备穿裤子的时候,他警惕地看着柏昌意,说,“你别再对我下手了啊。” 柏昌意低笑一声,说:“嗯我尽量。” 尽量? 老流氓。 庭霜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感觉到一丝凉意,抬头,夜空深邃,满天繁星。 “要不……咱们走路去吧?”庭霜忍不住说。 “嗯。”柏昌意拿了一件外套出来给庭霜,“走。” 道路两侧有盛开的杏花和玉兰,风吟花摇,时而有杏花花瓣落下,如雨如烟。 庭霜呼吸着夜里凉寂的空气,说:“我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聊个什么……” 柏昌意说:“比如。” 庭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嗯比如……人生……什么的……” 说这种话本来就难为情,庭霜说着说着又听见柏昌意的低笑,就感觉被嘲笑了。 太傻/逼了。 竟然刚还觉得气氛很好,想深入一下对方的精神世界…… 他妈的。 老流氓能有精神世界? 简直做梦。 老流氓只有低级趣味。 庭霜没好气地说:“不聊就不聊,你笑我干嘛?” 柏昌意说:“没笑你。” 庭霜说:“还说没笑?我都听到了。” 柏昌意说:“为什么读现在这个专业?” 被问到这个,庭霜就没揪着柏昌意笑他的事不放了:“这是个挺长的事。” 柏昌意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嗯我们现在赶时间。” 庭霜也被逗笑了,说:“也是,现在不就聊么,长点就长点呗。就,我们家是做工业机器人的,所以我学机器人很正常。但是其实我没什么天赋,对机器人学也实在没兴趣——呃。” 一瞬间,空气好像冻结了。 完了。 忘了是在跟谁聊天了。 庭霜缓缓扭头去看柏昌意的侧脸。 柏昌意说:“嗯没兴趣,继续说。” “呃……”庭霜的脸有点僵,“那个……就,我的意思是,除了你的课之外。真的。我说的其实是上你的课之前的情况。自从上了你的课之后,我对机器人学兴趣大增,对学习也充满了热情。柏老板,我感觉你是那种传道授业解惑、能激发学生兴趣、专业过硬、师德优秀、学术水平极高的牛逼教授。” -- 二十二、520快乐! 那个吻结束,庭霜就马上松开了手。 牵手这事也挺让人难为情的。 性跟吃饭差不多,是必须的,成年人嘛,对生理需求没什么难为情的。但牵手吧,它是个非必须行为,难为情程度就堪比谈人生了。人么,年少时羞于袒露身体,成熟后羞于袒露内心。 他们俩身体已经袒露完好几遍,但袒露内心那一步,庭霜却感觉好像还没完全到时候。 怪不得柏昌意说慢慢来。 老人言确实要听。嗯。 庭霜松开手之后,柏昌意也没再去牵庭霜的手,两人就隔着半步远,继续并排往加油站走。 走了几步,庭霜说:“我刚说到哪了?” 柏昌意说:“说到我师德堪忧。” 庭霜说:“咳,怎么说到那儿去了……噢,是你问我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其实就是为了帮家里。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我们都不想管家里这摊事,可我弟吧,他太……嗯就比我还学渣。当初本科填志愿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干什么,而且我觉得吧,到头来真能干自己喜欢干的事的人其实也很少,所以我就想着,那不如先干我该干的事……就,挺现实的。” 柏昌意说:“那你现在知道自己喜欢干什么了么。” 庭霜用不太在乎的语气说:“嗯……就,喜欢……上你的课呗。” 就,喜欢你呗。 柏昌意说:“不是刚还说上课担惊受怕么。” 庭霜说:“……那、那也喜欢啊。” 能见着你,担惊受怕也行啊。 柏昌意说:“总害怕也不行,得想个办法。” 庭霜想了想,试探道:“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以后上课……就别点我起来回答问题了呗,那我肯定就不怕了……你看怎么样?” 柏昌意说:“或者我每节课都点你起来,点到你习惯为止。” 庭霜:??? 柏昌意看了一眼庭霜,勾唇说:“你看怎么样?” 庭霜说:“我看?我看不怎么样,很不怎么样!” 柏昌意点点头,说:“嗯那就这样。” 庭霜:? 那就这样??? 彳亍口巴。 到了加油站的24小时店,拿了牙刷去结账,庭霜还想顺便买包烟,万宝路,薄荷味。 店员要庭霜出示证件。 庭霜一摸裤子口袋才想起他没带证件出来,就对柏昌意说:“柏老板,你带证件了吗?” 柏昌意拿出驾照,买了那包烟。 庭霜伸着脑袋想看柏昌意的证件照,因为证件照上肯定没戴眼镜。 柏昌意说:“看什么。” 庭霜说:“看你照片。不给看啊?” 柏昌意随手把驾照递给庭霜,说:“以后想看什么直说。” 庭霜接过一看,驾驶证上的照片不仅没戴眼镜还嫩到吓人,再看证件颁发日期—— 1999年11月8日。 1999年…… 1999年庭霜还在上幼儿园…… 他又看了一眼柏昌意的出生日期,1983年7月27日。 悄悄记住柏老板的生日。 7.27 “给。”两个人往回走着,庭霜把驾驶证还给柏昌意,“柏老板,你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多人追吧?” -- 二十三、柏老板我想翘课 庭霜一觉醒来,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起床拉开窗帘,一瞬间极灿烂的阳光侵蚀过来,他瞳孔一缩,半天才适应。 眼前白得温暖。 柏昌意正坐在阳台一侧,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些纸张,像是在工作。 庭霜挺惬意地靠在卧室和阳台的门边,松松挂着短裤的胯骨顶在门框上。 “早啊。”他看着柏昌意,说。 声音有点哑。 没办法,昨晚骂人骂太久。 柏昌意看了一眼手表,说:“嗯早。” 庭霜说:“几点了?” 柏昌意说:“下午两点。” “怪不得。”庭霜走到柏昌意身后,搂住后者的脖子,“我饿死了,前胸贴后背,柏老板你给我做饭吧。” “想吃什么。”柏昌意开始收桌上的纸张。 庭霜说:“红烧鸡腿。昨晚那种牛排还有吗?” 柏昌意说:“有。” 他回答的时候侧过头,庭霜也把唇凑过去,就那么搂着他的脖子轻轻亲了一下。 刚亲完,庭霜一抬眼,恰好瞥柏昌意手上的纸张,觉得上面的内容很眼熟:“这是什么?” 柏昌意说:“明天的讲稿。” “讲稿?”庭霜闻言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这是…… prof. bai的讲稿…… 禁止课堂摄像与录音的prof. bai的课程讲稿…… 学生永远做不全笔记的robotik讲稿…… 挂科率90%的robotik讲稿…… 无数学生的血泪…… 无数学生的黑暗岁月…… 庭霜突然有种拿到了藏宝图的感觉。 谁拥有了讲稿,谁就拥有了全世界…… 他想起前一晚柏昌意说“以后想看什么直说”,于是用商量的口气说:“柏老板,你这个讲稿……要不……借我看看?” 柏昌意说:“明天上课直接听。” 庭霜说:“我也想直接听……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上课直接听我没法全听懂……” 说到这里,庭霜已经做好了被柏昌意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柏昌意点点头,说:“那你拿去复印一份。复印机在书房。” “真的?!”庭霜一脸惊喜。 柏昌意把庭霜拉到自己大腿上坐着,说:“嗯。” 庭霜一边勾着柏昌意的脖子接吻,一边说:“你记得昨天把套扔哪儿了么?” 柏昌意说:“楼下。” 庭霜正想说下去拿一趟,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有点迟疑起来,吻也止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柏昌意说:“怎么了。” 庭霜想了想,犹豫道:“你刚答应让我复印讲稿,就马上跟我做……我怎么有种……嗯……怎么说……交易的感觉?” 柏昌意说:“交易的感觉。” 庭霜说:“嗯……就感觉很奇怪……我不太舒服……” 柏昌意说:“你不舒服。” 那干完炮就叼着烟从钱包里数出四十欧给对方的人是谁? 那在床头放了一个玻璃缸打算定期给嫖资是谁? 庭霜想了想,说:“……而且,这样对你的其他学生是不是不太公平?” -- 二十四、0 ) 庭霜洗漱完下楼到餐厅时候,柏昌意已经换了出门的衣服,正在看报纸。 餐桌上放着烤好的可颂,煎蛋,新鲜的橙子果酱、nutella以及黄油,还有一矮玻璃壶热咖啡。 庭霜发现,桌上的东西都还没有动过。 柏昌意在等他。 那架势很像等着送小孩上学的家长。 庭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由于找不到内裤而真空套上的柏昌意的睡裤。 这样没法去上课。 “那个……我之前的衣服在哪?牛仔裤和衬衣?”庭霜问。 柏昌意眼皮微抬,视线从报纸转到庭霜身上:“你脱在哪了。” 脱在哪? 庭霜开始回忆。 衬衣昨天被柏昌意扒了以后,好像扔在二楼阳台了…… 那他一开始穿过来的牛仔裤扔在哪了…… 周六下班还穿着,去超市还穿着,到柏昌意家的时候也还穿着,然后柏昌意去做饭,他摸了一下柏昌意的屁股,就被按在料理台上…… 操。 所以他的脏牛仔裤和脏内裤现在都还扔在一楼的浴室里没洗? “你之前怎么都不提醒我啊?”庭霜丢下一句埋怨给柏昌意,然后冲去浴室一看,果然,周六脱下的裤子还在里面。 欸,不对。 他的内裤确实还随意丢着,皱巴巴的,一看就没洗,但他的牛仔裤是干净的,整整齐齐地搭在架子上。 这么说…… 庭霜突然觉得惊悚,比脏裤子没洗还要可怕得多的是…… 柏昌意帮他洗了裤子? 沾了那什么的裤子??? 那个…… 应该不是手洗的吧? 应该是直接扔进洗衣机里了吧? 庭霜拿着牛仔裤回餐厅,通红着脸说:“你、你趁我不注意偷偷摸摸把我裤子给洗了?谁让你洗的?猥不猥琐啊?” 柏昌意放下报纸,说:“我没动你裤子。换好衣服过来吃早饭。” 柏昌意说没动,那就肯定没动。 庭霜一想也是,柏大教授犯不着暗搓搓地给人洗裤子,柏老板一向低级趣味得光明正大,而且如果柏昌意真是猥琐变态,那怎么只洗他的牛仔裤,不干脆连他的脏内裤一起给洗了? 庭霜有点不好意思,默默上楼找到干净内裤和衬衣,穿好衣服下楼,坐到柏昌意身边给两人倒了咖啡,然后才问:“那,我裤子是谁洗的?” 柏昌意说:“周日上午有人打扫卫生。” 周日上午? 庭霜想了想,哦,那时候他还在睡觉。 “不好意思哈我不知道有人来打扫过卫生。”庭霜偷觑了一会儿柏昌意,见柏昌意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就厚着脸皮说,“亲爱哒……” 柏昌意专心切煎蛋。 庭霜说:“柏老板……” 柏昌意专心喝咖啡。 庭霜说:“哈尼……” 柏昌意专心切黄油。 庭霜大声喊:“柏昌意!” 柏昌意拿餐刀的手一顿,瞥了庭霜一眼,说:“干什么。” 庭霜缩回去,小声说:“那个……亲爱的……我觉得你……嗯比以前更帅了……” 见柏昌意没有不高兴,庭霜又继续说:“那个……你今天是不是换了眼镜和眼镜链啊,我发现金色和银色都挺适合你的……” -- 二十五、50厘米 )) 那是一支souver?n black-blue,黑色与深蓝的竖条纹笔身,银色的笔头,金色的笔尖与点缀。 庭霜越看越觉得这支钢笔像柏昌意本人变的,乍一眼看过去挺深沉,细节上全是风骚。 钢笔精。 助教还没发完讲稿,有个德国学生开玩笑说:“professor发讲稿?我出门前没看日历,今天是圣诞节吗?” 讲台下一片笑声,有几个学生跟着起哄,直接高呼:“圣诞快乐!” 庭霜抬头去看柏昌意。 什么为了提高大家的学习效率…… 柏大教授当教授这么多年,就从没管过学生的学习效率,今天突然行善,大家可不都当过节么。 柏昌意的视线掠过庭霜,两人对视的时间可能连一秒都没有,但是庭霜感觉他们就在那一秒不到的时间内调了个情。 该死的心照不宣。 庭霜的脸有点热。 柏昌意看着那几个喊圣诞快乐的学生,笑着调侃道:“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可以把我的讲稿当作圣诞礼物,但请不要把这份礼物留到圣诞节再‘打开’,否则九月底你们会哭的。” 底下的一片笑声变成了一片哀嚎—— robotik的考试在九月底。 庭霜也象征性地跟着大家一起哀嚎起来。 可是他看着柏昌意的眼睛却是笑着的,甚至带着一点揶揄,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看看,这就是民意,考试有多难,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恃宠而骄。 柏昌意嘴唇微勾,双手撑到第一排的桌面上,低头俯视着庭霜,隔着半米之距,半是询问半是戏谑:“这位先生,您对我的考试安排有什么意见么。” 唉声叹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两秒后大家又开始哄笑。 “我……”庭霜万万没想到柏昌意还能当众展开这个操作,霎时间涨红了脸。 操。 老畜生绝对是故意的。 又整他…… 不能怂。 庭霜心想,这个时候要是怂了,以后柏昌意还不每次上课前都欺负他玩? 必须正面硬刚。 “我相信……”庭霜迎着柏昌意的目光,索性把柏昌意的戏谑当作一个认真的问题来回答,“我的同学们,和我,都认为robotik的考试难度太大……根据过去的情况来说。” 柏昌意边听边点头,听完,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学生,微笑说:“是这样么。” 底下沉寂了一会儿。 蠢蠢欲动。 又屈于教授淫威。 继续蠢蠢欲动。 “是!”突然有人大声回答。 革命的号角。 “是!” “是!” “噩梦!” “灾难!” “地狱!” …… 舆情严重。 愈演愈烈。 柏昌意总觉得他还听到了“暴君”和“希特勒”这样的词。 柏大教授深受学生爱戴,怎么会跟这两个词扯上关系…… 嗯应该是幻听。 年纪大了听力有点衰退。嗯。 柏昌意任学生们喊了一会儿,才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在一双双年轻眼睛的注视中,说:“我会考虑各位的意见—— -- 二十六、你自己选一个 那节课下课以后,柏昌意是被几个问问题的学生围着走出教室的,庭霜没有找到还钢笔的机会。 宋歆走到第一排桌子前面,问:“庭霜你去图书馆吗?” 庭霜说:“噢不去了,我忘带书包出门了。” 宋歆说:“你怎么回事啊?上课连书包都能忘。” 庭霜说:“就,出门太急呗。” “行那我先去图书馆了。”宋歆想起什么,又说,“哥们你今天可以啊。” 庭霜说:“可以什么?” 宋歆往门口瞟一眼,确认教授真的走了,才低声说:“你还真敢为民请命啊,这么刚,当着教授的面抱怨考试太难。” 庭霜心说:那我要是告诉你,我还对着教授本人骂过他傻/逼,你现在不得吓死? 不对。 庭霜转念一想,那还不算可怕,要是他告诉宋歆,他跟prof. bai刚刚共度了两个良宵,估计宋歆就真给吓死了。 “还行吧。”庭霜随口应了一句。 其实从柏昌意宣布适当降低考试难度开始,一直到下课,他心里都有点慌。考试难度大是事实,也是他提出来的,但是他没想到柏昌意竟然真的考虑了这个意见。 这个行为像是继让助教复印讲稿之后,柏昌意又为他开的一次先例,那根本不是什么民主的胜利,而是…… 宠—— 咳,停。 是徇私。 他之前才跟柏昌意说了,不想把两个人的关系搞得那么复杂,现在来这么一出,他总觉得柏昌意到底还是为他徇了私情…… 不知道要用什么来还。 感觉一个屁股都不够用了。 后面又开始隐隐作痛。 之后没课,庭霜坐了个公交去周六打工的freesia,把停在咖啡馆门口一个周末的自行车骑回家。到家以后,他整理了一下今天的讲稿和之前的笔记,然后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把脚翘到书桌上。 忽然瞥到了放在书桌上的那支钢笔。 黑蓝的笔身,金银的笔头。 他把它拿起来,打量了一会儿后,百无聊赖地把它放到上嘴唇上方,夹在鼻子和上嘴唇中间,然后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拿手机给柏昌意发消息。 frost:阿娜达。 frost:今天有时间约会? frost:我有事跟你说。 庭霜看了一眼手机顶端的时间,12:17,这么一算他跟柏昌意分开有2小时32分钟了。 frost:我感觉挺久没见你了。 frost:久不见面感情会变淡的。 frost:是男人就要主动一点。 钢笔散发出长年待在柏昌意身边的味道。 有点撩拨人。 庭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柏昌意的回复,于是和钢笔一起自拍了一张,发过去。 frost:[图片] frost:柏老板,你的钢笔还在我这里。 frost:你还要不要了? frost:我在用你的钢笔玩杂技。 frost:它有生命危险。 frost:你快来救它。 过了一个多小时,快下午两点了,柏昌意才回:今天没时间。 -- 二十七、不知道距离反正我更新了 “我……”庭霜注视着柏昌意的双眼,脸红起来。 喜欢你…… 喜欢。 喜欢! 他说他喜欢我! 庭霜在脑内放了一会儿烟花,才有点磕绊地说:“你……你们中年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你、你这是表白,还是考试啊?就这么喜欢给人考试?” 柏昌意眼里染上了笑:“怎么,这题不会?” 庭霜的眼睛亮晶晶的,泛红的脸上有刚得知被对方喜欢的无限狂喜和一点小小的张扬:“这有什么不会的?这题我做过,选a!” 不管b选项是什么,反正选a就对了。 柏昌意看着庭霜,低笑:“不讨伐我了?” 讨伐…… 庭霜想,公平什么的…… 他在咖啡馆打工的时候,不也想把所有的甜点和咖啡都送给柏昌意一个人? 承认了吧,他本身并没那么在意公不公平,他只是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老(?)教授和年轻学生之间的权色交易。 既然柏昌意也喜欢他,那么…… 去他的公平吧。 do i, not justice.(?) “那,你稍微控制一下程度……就行了……”庭霜伸手捧起柏昌意的头,拉近,接吻。 下一秒就被柏昌意的唇统治。 “哪种程度。”柏昌意在吻里低声问。 “唔……”庭霜一边喘息着接受对方强势的吻,一边回答,“你自己把握一下……你看……偏到咯吱窝就算到顶了……总不能偏到地球另一边去……是吧……” 柏昌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纵容笑意:“嗯知道了。” 两人在那个吻里慢慢握住对方的手,吻结束了,也没有放开。 庭霜在空气里大幅度地晃荡了几下两人交握的手,头脑发热地提议:“咱们出去玩吧?” 柏昌意好笑:“我们现在就在外面。” “不是。来,这边。”庭霜拉着柏昌意走到他们院子里的自行车棚前面,拿出钥匙开他的自行车锁,“咱们骑车去市中心玩吧。我从来没在这个点去过。” 这个时候庭霜忽然深深地理解了祝文嘉,晚上十点多,正是和男朋友出去玩的好时候,怎么能用来睡觉? 柏昌意说:“只有一辆车,怎么骑?” 庭霜豪爽道:“我载你啊。” 柏昌意说:“这边自行车不能载人上路,你不知道?” “啊……”庭霜也想起来了,“那……我们还是开车去吧……” 柏昌意看庭霜的样子略显失望,就说:“要不赌一把?” 庭霜说:“赌什么?” “赌这个点交警不上班。”柏昌意跨上庭霜的自行车,把出门前重新系好的领带再次解下来,就那么随手挂在自行车把手上,再一边解衬衫的上两粒扣子,一边对庭霜笑说,“上来。” “你……”庭霜看着柏昌意的笑,心突然又被戳了一下。 老男人偶尔做次荒唐事,谁顶得住? 坐到车后座上,庭霜思忖着说:“柏老板,你这是……老来狂?” 柏昌意回头低笑:“怎么,不许?” 庭霜把手搭在柏昌意腰上,笑得灿烂:“许啊,怎么不许?” -- 二十八、青春期延迟 自行车穿过无人的星空与草地,进入市中心的老城区。 几百年前的石板路仅仅一车宽,自行车自由穿行其中,视线两侧五颜六色的小房子上攀了不少深绿的爬山虎,所有商店都已经打烊,只有橱窗还亮着,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大多是一些酒吧,幽暗的灯光给一切蒙上了一抹醉意。 远处的教堂在层层叠叠的房顶中露出一个钟楼的顶来,巨大的月亮就悬在钟楼旁边。 教堂还是十八世纪的那座教堂,月亮也是十八世纪的那个月亮。 庭霜在车后座上张开双臂,迎着风说:“出来玩真好啊。” 柏昌意笑问:“去哪?” 庭霜看着道路两侧酒吧的灯光与招牌,说:“找家嗨的吧。”说完他又故作体贴大方,“那个……柏老板,你们中年人是不是不太蹦得起来啊?咱们不勉强哈……毕竟年纪大了嘛,骨质疏松。要不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喝杯枸杞菊花茶?回去再泡个脚什么的,是吧……” 一副给中老年人送温暖的口气。 特别讨打。 柏老板在社交圈里一向被称为青年才俊,现在到了庭霜嘴里,俨然变成连过马路都需要人扶的高龄人士。 柏昌意在心里骂了一句,小王八蛋。 庭霜说这话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挨打(或者挨亲)的准备,没想到柏昌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依着他把自行车停在一家热闹的酒吧门外。 进去,到吧台点酒。 庭霜点了一杯gin and tonic。 人种有别,酒保看不出他的年龄,只觉得很年轻,看起来跟德国高中生差不多,就要他出示一下证件。 这次出来玩是临时的,庭霜一摸口袋,钱包手机倒是记着带了,但是护照和居留卡都没带。他看向柏昌意,求救:“你能不能告诉他,你知道我二十四了啊……” 柏昌意瞥了庭霜一眼,勾起唇,说:“你不是年轻得很么,哪里有二十四?” 妈的。 老教授记仇。 “那你至少告诉他我成年了吧……我想喝酒……”庭霜特别甜蜜地喊,“亲爱的……” 柏昌意十分受用地应了那声“亲爱的”,转头就对酒保微笑说:“他才十五岁,请给他一杯可乐。” 十五??? 柏昌意你还要不要脸了? 庭霜立马转头跟酒保反驳:“他在说谎!” 酒保一边拿可乐和冰块,一边好笑地看着庭霜,不相信地问:“真的吗?” 显而易见,比起庭霜,成熟稳重、举止得体、发音完美(且一副监护人姿态)的柏昌意讲出来的话有说服力得多。 庭霜郁愤难当:“我二十四了!我不要喝可乐!我要喝酒!” 柏昌意优雅地耸了一下肩,用略带无奈的口吻对酒保说:“青春期的小孩总是这样。” 酒保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没错,我侄子也经常这样。”说着就把插上吸管的冰可乐递给庭霜,又问柏昌意,“那么,您要喝什么呢?” 柏昌意瞥了一眼闷闷不乐咬吸管的庭霜,语气意味深长:“chrysanthemen-tee.” -- 二十九、480公里大冒险 周三上课的时候,柏教授宣布下周一停课一次。 庭霜上完下午的课以后回家一查邮箱,果然也收到了助教群发的正式停课通知。 但是邮件里没有讲停课原因,柏昌意上课的时候也没讲。 如此秘而不宣,难道原因是…… 庭霜拿出手机,给柏昌意发消息:周一君王不早朝? 消息刚发出去,庭霜猛然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目前距离:480公里。 480公里??? 火热三天,一朝回到解放前? 柏老板这是去长征了? 庭霜没想通,又发一条消息过去:柏老板,你人在哪? 到了晚上九点多,柏昌意才回:汉诺威。 庭霜刚准备打字,柏昌意的视频电话就过来了,说:“这边有个机器人工业展会。” 庭霜瞧着柏昌意身后的背景应该是酒店,问:“所以你下午去看展了?” 柏昌意说:“没有,展会下周一才开始。我五点到汉诺威,刚跟中德两家合作的参展企业代表吃了个饭。” 庭霜说:“噢……咱们下周一停课就是因为这个展会啊?” 柏昌意说:“嗯我周一在展厅有个现场报告,周二晚上回来。” 庭霜说:“那你怎么今天就去了?今天才周三。” 柏昌意说:“这次是三方联合参展,lrm所和那两家企业有几个合作项目,周四周五在酒店开会,周末他们布置展位,我去盯一下。” 庭霜心里开始盘算了。 周四周五他都有课,周六要打工,周日有空,周一唯一的一节课也停课了,要是周六下午打完工坐火车去汉诺威,周一晚上回来,那他就可以和柏昌意过两天两夜,也算一起旅了个游。 嗯……不能让柏昌意知道,要周六半夜突然出现在酒店门口,按门铃给老教授送温暖。 “你在傻笑什么。”手机屏幕上的柏昌意问。 傻笑? 庭霜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说:“谁、谁傻笑了?我高兴不行吗?” 柏昌意说:“高兴什么。” 庭霜说:“高兴……高兴下周一上午可以睡懒觉呗。哎我不跟你说了,我、我那个……得赶紧去写实验报告了。” 得赶紧去订火车票了。 柏昌意说:“嗯别睡太晚。” 庭霜说:“好好好……” 刚把电话一挂,庭霜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说是去酒店送温暖……但是柏老板住在哪个酒店来着? 不管了,先订个火车票,之后几天再慢慢套柏老板的话吧。 可能是因为有工业展的原因,这几天往返汉诺威的火车票比平时贵很多,庭霜订完票以后查了一下这个月的消费记录,犹豫要不要再打一份工。 再这么下去,谈个恋爱都快谈不起了。 之后三天—— 星期四。 庭霜:“亲爱的……你住的酒店离会展中心近不近啊?会展中心离市中心有点距离,跑来跑去会不会很辛苦,嗯?” 柏昌意:“没事有人接送。” 第一轮套话:失败。 星期五。 庭霜:“柏老板,这么晚了你饿不饿啊?我在吃夜宵,你看,烤鸡翅,要不我给你叫个外卖吧?” -- 三十、柏老弟啊 仔细算算,庭霜已经快四年没有见过祝敖了。 应该是在大二的时候,他第一次和梁正宣出去开房,就和平时买东西一样,什么都没多想,直接刷了他惯用的卡。消费记录在那里,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证记录也在那里,要查实在是太容易了。 祝敖叫人查了,但查完之后什么都没说。 直到庭霜暑假回家,祝敖才把他叫到书房,将一份打印好的表格放到他面前:开房日期、酒店、刷的哪张卡……连梁正宣的身份证号和他们每次入住退房的时间都一清二楚。 “这是出去改善生活了?怎么,学校宿舍住得不舒服?”祝敖抬眼问他。 这是给台阶下了,只要庭霜不认,只要庭霜没把这种关系当真,祝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年轻的时候,谁不干点混事? 但是庭霜没把这事当混事,他是认真的。 “你监视我?连这种东西都查?”他用力捏着那张纸,“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祝敖气笑了,“想让我不管你的事,行啊,卡放桌上,从这里出去。” 庭霜盯着祝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抽出了身份证,然后把装着他所有卡和现金的钱包扔到了桌子上。 手表是祝敖给他买的…… 摘下来,扔到桌子上。 皮带也是用祝敖的钱买的…… 解下来,扔到桌子上。 脚上的拖鞋是家里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买回来的,但是肯定也是用祝敖的钱买的…… 用力踢到一边。 庭霜低头打量了一下,幸好身上穿的衣服是他妈给他买的,否则就要光着出去了。 转身,赤着脚出门。 祝敖在他身后喝道:“庭霜你想气死你老子?把鞋给我穿上!” “谁要你的破/鞋!”庭霜一边往外面冲一边怒吼,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祝文嘉他妈,有点尴尬,“那个……阿姨,不好意思……不是说您,我说鞋,那个,拖鞋。” 翁韵宜噎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说:“今天在家里吃饭吧?小嘉一会儿也回来,你们兄弟俩一起吃个饭。” “谢谢阿姨,我就不吃了。”庭霜对翁韵宜客气地点了一下头,回头朝书房的方向大声说,“我没交伙食费,吃不起这儿的饭。” 说完以后就从家里滚出去了。 那之后如果有什么不得不回家拿的东西,比如高中毕业证什么的,他都要祝文嘉帮他拿。真的从此就没踏进家里一步了,也没用过祝敖一分钱。 第一个年,他没在家里过,也没给家里打电话。 到第二个年的时候,他回想起当时在书房的行为,觉得幼稚,还觉得有点好笑,所以在那个除夕的晚上打了电话给祝敖拜年。 父子俩聊了几句,谁都没提梁正宣,也没提起之前那场争吵,庭霜只说起学业,说要留学,准备得差不多了。 祝敖问他读什么专业,他说,还是机器人。 这个决定就是庭霜的表态:是他的责任他就会承担。 -- 三十一、共识 “噗——”庭霜一口啤酒喷出来,差点呛死,“咳、咳……” 柏昌意习惯性地拿起餐巾,准备帮庭霜擦一下,可拿起来之后却只是擦了一下自己的手。 毕竟对面还坐着庭霜他爸。 柏老板活了三十六年,还没遇到过这么进退不得的问题:男朋友的父亲想跟他做兄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庭霜拿餐巾把面前被弄湿的地方擦干,“爸……别为难我教授了……人家在德国生活好多年,不习惯称兄道弟那一套……你看这么一弄以后我都得叫人叔了……我教授这么年轻……” 庭霜同学常备两副面孔。 只有他和柏昌意两个人的时候:老教授。老流氓。老畜生。 在其他人面前:我教授可年轻了。 祝敖听了,也不在意,摆摆手说:“唐突了唐突了……” 柏昌意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展位那边我们上午看过了没有问题,下午各位可以到herrenh?user g?rten走走,那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花园,始建于十七世纪。” 大家很给面子地询问起汉诺威大花园的建造历史,好让柏老弟和祝哥那事赶紧过去。 庭霜想笑,但是忍住了。他叫来服务生,低声说,请给旁边这位先生上一杯气泡水。 之前突然认亲,他太紧张,没注意到柏昌意也点了跟大家一样的啤酒。 点完之后,他才察觉给柏昌意单独点水的行为太过亲昵。幸好roborun为展会聘的德语翻译明天才来,桌上没有人懂德语,都是用英语,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要服务生等一下,又问其他人要不要再喝点别的什么,问完之后,帮每个人都点好,才放下心来。 一圈下来,很周到,唯独忘了给他自己再点一杯。 庭霜习惯饭后喝咖啡。 服务生要走的时候,柏昌意低声帮庭霜点了一杯白咖啡。 那话有两个意思。 “请给我的朋友一杯白咖啡。” 或者,“请给我的男朋友一杯白咖啡。” 在德语里,男性朋友和男朋友是同一个词,所以谁也不知道柏昌意是哪个意思。 柏昌意说的时候面无表情。 服务生听的时候看了庭霜一眼,确认对象。 庭霜听见以后脸一红,拿起酒杯,猛喝啤酒掩饰。 老流氓,又一本正经地说骚话。 祝敖看庭霜那样,问:“庭霜你脸怎么这么红?” “嗯……我好像喝多了……”庭霜强行解释。 祝敖说:“你什么时候喝酒上脸了?我记得你以前喝酒不上脸。” “嗯可能德国啤酒劲儿大吧……”庭霜低下头看着杯底的白色泡沫,好像真的有点喝多了,要不然为什么嘴角一直忍不住往上翘呢。 饭后。 roborun一行人准备回房间休息,再出发去看汉诺威大花园。 庭霜被祝敖叫过去单独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才回柏昌意房间。 “柏叔我回来了……”庭霜说。 正在沙发上看书的柏昌意抬起眼:“跟祝哥谈完了?” -- 三十二、夏天开始 柏昌意在庭霜睡醒前翻完了那本书,觉得一般。 嗯有空亲自写一本更好的。 ——写了不少教材的柏老板内心如是说。 庭霜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发现柏昌意已经在看另一本书了,就睡眼朦胧地翻过身来,趴在柏昌意身上一边亲吻一边说:“唔……刚才那本你就看完了?” “嗯。”柏昌意回吻。 “那本书讲了什么啊?”庭霜问。 柏老板内心极其不严肃:讲中年人怎么招架你这种小朋友。 而嘴上十分严肃:“讲民主制度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与衰落。” “噢……”庭霜说,“你看书好快啊……我看书特别慢……” 柏昌意说:“看书不图快。” “我感觉我德语和英语都好差……看自己的专业还行,想看点别的就特别费劲……”庭霜丧气地感叹,“我好废……柏老板我要怎么跟上你的步伐啊……” 这话听在柏昌意耳朵里等于撒娇。 跟被干得没力气了的时候说“柏老板抱”差不多意思。 “费劲?你看的什么?”柏昌意问。 庭霜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我在书店买过一本打折的《尼采全集》……巨厚的一大本……我试着看了一下《der wille zur macht》,中文是怎么翻译的来着?《权力意志》?反正就看得很艰难,基本看不懂……” 柏昌意说:“尼采别说你不懂,相当一部分德国人都不懂。” “这样啊。”庭霜问,“那我应该看点什么?” “来。”柏昌意拍拍庭霜的侧腰,让他起来,“今天有时间,我们去书店给你挑两本书。” 庭霜在柏昌意身上不动:“可是今天周日。” 周日上帝不工作嘛,商店基本也都不开门。 柏昌意说:“火车站有书店开门。” “那我马上。”发现可以出门约会的庭霜兴奋地从柏昌意身上下来,去行李箱里找衣服来换。 “这件怎么样?”他只穿着一条包裹得很紧的黑色内裤,左手拿着一件粉色衬衣,右手拿着一件蓝色宽松连帽衫,在柏昌意面前来回摆弄,“还是这件?” 柏昌意看着庭霜从内裤边缘延伸出来的一截腰胯,声音低沉:“你今天还想不想出门?” 庭霜连忙把连帽衫套上,又迅速找了条不到膝盖的休闲短裤穿上:“我好了。” 两人下楼,没坐车,走路去。 落日前的街头,庭霜走在前面,东看看西看看,时不时回过头。他很少穿短裤,这天偶尔穿一次,两条笔直的长腿在阳光下便显得更诱人。 青春。生动。鲜活。 柏昌意走在后面,视线就一直落在庭霜身上,时而出言提醒一句,以免走路不看路的小孩撞到什么。 走出一段路,已经看不到酒店,庭霜才转过身,朝柏昌意伸出手:“柏老板。”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听着不远处红色砖墙的教堂里传来的钟声—— 傍晚六点。 夏天就是在这一刻正式开始的。 -- 三十三、你说这要是你儿子 老花镜? 柏老板风华正茂,怎么可能老花? 不过是稍有远视罢了。 稍有。 “ting,”柏昌意以教学时讲重点概念的口气纠正道,“这叫——远,视,眼,镜。” 庭霜一看柏昌意的脸色,感觉回去要挨打,连忙从善如流:“哦哦哦……远视眼镜,远视眼镜。那……柏老板劳烦您低个头,我给您把您的老——哦不,远视眼镜戴回去?” 忍不住在挨打的边缘反复试探。 刺激。 “不过柏老板,我现在离你这么近,你看得清我的脸吗?”庭霜惹祸的嘴根本停不下来,“要不然我往后退一点?比如……千里之外?” 在挨打的边缘旋转跳跃闭着眼。 刺激。 柏昌意戴上眼镜,扫庭霜一眼,那眼神轻描淡写,但意思很明确:你就闹吧,等回酒店你就知道什么叫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仍不知死活的庭霜还在高高兴兴地挑太阳镜。他发现刚才那款太阳镜还有一副同系列的太阳镜夹,也是金色细边,也是浅蓝色镜片,可以夹在柏昌意的眼镜上。 这应该算是情侣款……吧? “试一下这个。”庭霜把太阳镜夹给柏昌意,自己再戴上刚才那副太阳镜。 两人并肩站到镜子面前—— 一个穿连帽衫和短裤的年轻男孩,一个穿衬衣和西裤还系着领带的成熟男人,戴着同系列的太阳镜。 好像有哪里不对。 跟预想中的画面不太一样…… “柏老板……”庭霜陷入了沉思,沉思了一会儿以后,拷问道,“为什么这个系列的太阳镜看起来像是亲子款啊……” 嗯……这可能不是太阳镜的问题。 到底是谁的问题,柏教授不打算细究。 买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柏昌意叫庭霜起床,他们需要和所有参展人员共进早餐,再一同前往展会现场。 前一晚庭霜同学为老花镜和亲子款两个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此时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很是艰难地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嗯……我要睡觉……起不来……” 其实不去也没事。 小孩想睡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柏昌意亲了一下庭霜的额头,低声说:“嗯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庭霜睡意朦胧地想,老禽兽赶紧走,一天到晚不做人…… 不过…… 老教授走去干什么来着? 嗯……好像是上午有个现场报告…… 现场报告应该也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衣冠楚楚的老教授站在展厅的聚光灯下,对着话筒,用他顶尖的学术水平、低沉优雅的声音、举手投足的风范,稍微颠倒一下众生、祸乱一下人间罢了,有什么可看的…… 哼谁爱看谁看去…… 反正他庭霜…… “柏老板带上我——” 庭霜从床上一跃而起。 老教授别只顾着众生和人间,也顺便颠倒一下我、祸乱一下我啊! “唔——”庭霜下床的动作一僵。 好痛。 下床动作不该那么大的…… 正要出门的柏昌意闻声勾唇,看了一眼手表,说:“给你十分钟。”说罢就去沙发上边看报纸边等。 -- 三十四、儿子同性恋要不咱治治? 这要是我儿子…… 柏老板心想,这还真不能是我儿子。 “做父亲的确不容易。”柏昌意笑说,“我有个朋友也有类似的经历,好一番波折。我理解。” “哦?”祝敖问,“那他最后解决了问题没有?应该也不好办吧。” 柏昌意说:“嗯是不好办。大概花了半年才解决。” 祝敖说:“半年?那挺快。怎么解决的?我倒想跟那位老兄取取经。” 两人走着走着,正好路经展馆的一个侧门,柏昌意看了一眼手表,说:“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出去聊两句?” 展馆里随时可能遇到公司员工和合作伙伴,确实不是谈这种话题的好地方,祝敖点点头,跟柏昌意一起出了馆门。刚好不远处有会展中心设置的吸烟区,祝敖说:“咱们哥俩一块儿抽一根?” 哥俩。 柏老板心情略复杂。 两人坐在吸烟区的沙发上,中间隔一张方几。 柏昌意左手指间夹着点燃的烟,却不怎么抽,只时不时朝方几中央的烟灰缸里掸一下烟灰。 “那位朋友跟我是忘年交,遇上这个难题的时候,他儿子已经三十多岁了。”柏昌意说。 祝敖抽了口烟,说:“他儿子三十多了还没结婚?” “结了。”柏昌意笑了笑,“后来有一天,他儿子突然打电话跟他说,爸,我是同性恋,刚离完婚,现在坐在车里,不知道该去哪儿,感觉没地方可去。”说到这里,柏昌意停下来去掸了一下烟灰,同时瞥了祝敖一眼。 祝敖像是想起了什么,在缭绕的烟雾后微微眯起了眼,半晌才说:“是他前妻知道了以后,主动要离的?” 柏昌意说:“是。” 祝敖笑了一下,眼角的细纹深了些:“男人么,年轻时候不懂事,总会犯点错。有些女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说走就走。你那忘年交呢?也没劝劝他儿媳,让小两口再考虑考虑?” 柏昌意说:“离婚已成定局。我那忘年交深受打击,一时接受不了他儿子喜欢男人。” 祝敖说:“你看,不光是我吧,是个爹都接受不了……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柏昌意说:“我这朋友崇尚科学,所以他去找了一位心理医生来解决问题。” 祝敖听了,若有所思地抽了一会儿烟,说:“找个心理医生……有这个必要吗……而且,有用么?” 柏昌意说:“效果不错。虽然花了半年时间,但终归是解决了问题。” 祝敖点点头,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儿应该找医生呢?有道理,我也是崇尚科学的人,这种问题就应该找医生。哎,柏教授,你朋友找的那位医生是中国人还是德国人?方便的话,介绍给我如何?你朋友的儿子花了半年时间来治同性恋……那你说,我儿子得花多久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柏昌意微微皱眉,像是不太理解祝敖的话。他思考了两秒,才看向祝敖说:“祝先生,你可能对我的话有一些误解。” -- 三十五、火葬场的距离 c区,离报告开始还有五分钟。 庭霜坐在祝敖旁边,第一次感觉到祝敖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怀疑人生的沧桑味道。 短短几十分钟没见,怎么这么大变化…… “爸……”庭霜头稍微往祝敖那边侧了一些,压低声音说,“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么?” “公司能出什么事?”祝敖随手翻开展会的杂志,一副不想搭理庭霜的模样。 “哦……”庭霜想了想,说,“爸,我下午五点多的火车回学校,要不吃完午饭咱们再聊会儿?” 共识还没达成,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祝敖头也不抬地说:“一年也不见给家里多打个电话,现在人要走了倒想起来要聊了?有什么好聊的?” 庭霜昨天才被柏教授教育过要好好沟通,以解决问题为目标,所以此时态度比以前好得多:“爸,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天咱们好好谈谈,一起解决问题。刚才我教授不是来了么,就没继续往下说了,咱们之前本来在说——” “行了。”祝敖摆摆手,声音里压着的全是不耐烦,“我不想听。” 祝敖现在最不想讨论的,就是他儿子的取向问题;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就是“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 活了五十年,祝敖头一回意识到,他可能有心理问题。 搞了半天,儿子没啥要解决的,该解决的是老子。 回国以后,那几个心理医生,到底是联系还是不联系…… 祝敖的视线落在杂志上,却根本看不进去。 庭霜还要再说什么,祝敖压着嗓子烦躁道:“庭霜你歇停会儿行不行?你那事儿……我再想想。” 再想想,这已经是庭霜从祝敖那里听过的最接近于同意的话了。 见好就收,他告诫自己,见好就收,慢慢来,稳住。 看来柏老板说得还挺对,好好沟通,多问问人家为什么,多问问人家怎么想的…… 说不定人家就愿意再想想了呢? 柏老板果然英明神武,千秋万岁。 十点,柏昌意的报告正式开始。 虽然现场的人数远远超过平时上课的人数,观众席以及外围站着的人也不是学生,但庭霜还是感觉到了柏昌意对全场的掌控。 内容,眼光,格局,气度,一样不少。 引人思考,引人折腰。 时间流逝得猝不及防,不知不觉,报告到了尾声。 庭霜心里下意识地产生一种恐惧感:令人窒息的时刻到了,课讲完了,prof. bai又要点我回答问题了…… 哦,不对。 这次是柏老板做报告,应该是下面听报告的人提问…… 庭霜的恐惧感有增无减:令人窒息的时刻到了,prof. bai又要点我起来让我提出有意义的问题了…… 庭霜低下头,唯恐和柏昌意四目相对,等其他人的提问声响起,他才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前面是虚惊一场,现场要提问交流的人太多,根本轮不上他。 他在下面认真听了一会儿柏昌意和观众的互动,忽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 三十六、我是搞笑文我没有火葬场 庭霜到医院的时候,梁正宣正躺在病床上挂水。 双人病房,另一张床位是空的,此时病房里没有其他人。 “你怎么来了?”梁正宣艰难地把头抬起来一点。 庭霜说:“阿姨给我打了电话。她说你不接电话,不知道什么情况,你给她回个电话。” 梁正宣说:“我手机没电了,出门没带充电器。” 庭霜问:“你手现在能动么?” 梁正宣说:“能,就是有点痛。” 庭霜有点不耐烦:“算了你别动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号,开免提,放到梁正宣枕头边上:“我出去等,二十分钟以后回来。” 他不想听梁正宣打电话。 走到病房外,庭霜有点烦躁。 梁正宣也没什么大事,车撞上他的时候已经减速到三十公里的时速,所以他骨头一根没断,只是软组织损伤,静卧修养就行,情况远不如他妈在电话里说的那么紧急。 搞得一惊一乍的,还以为生活多不能自理…… 这事儿要是放庭霜自己身上,根本就不会给家里打电话,家人都远在国内,知道了也是白担心,帮不上忙。 还有二十分钟,怎么打发…… 庭霜看了一眼手表,决定下楼随便走走。 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下火车以后急着坐车来医院,忘了跟柏昌意说他已经到了,手机现在又在病房里…… 算了,估计梁正宣还在打电话,二十分钟以后再给柏老板发消息吧。 晚上说不定还能跟柏老板视个频…… 另一边,柏昌意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消息。 小孩答应到了就跟他报平安,这个点,应该早就下火车了。 虽然知道应该不会有意外,柏昌意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以后,接通了,柏昌意说:“到了么。” 对面迟疑了一下,说:“庭霜出去了……请问您是?” 年轻的男声,以前听过。 应该就是庭霜的前男友。 柏昌意说:“屏幕上没有显示么。” 庭霜存了柏昌意的手机号码,备注了联系人姓名。 柏昌意还记得,当时存号码的时候,庭霜备注的是“亲爱的”。 不错的备注。嗯。 梁正宣一字一字念出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的备注名:“老,禽,兽。” 柏昌意:“……” 柏昌意:“等庭霜回来,麻烦转告他回我电话,谢谢。” 挂电话没两分钟,庭霜回了病房。 “打完电话了?”庭霜拿回手机,“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准备走了。” “……小霜。”梁正宣犹豫了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庭霜脚步一顿,转过身:“说。” 其实不想帮,但对方偏是个伤号,拒绝了就跟欺负弱者似的。 “……你能不能帮我去我家拿一趟东西?”梁正宣开口叫庭霜帮忙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还得住几天院,没有换的衣服……还有充电器……门钥匙在我包里。” 庭霜想了一下,说:“这忙我帮不了。拿了你家钥匙,万一你家丢了点什么,我说不清楚。衣服和充电器,医院应该能提供,你跟管这个病房的护士说一声就行了。” -- 三十七、完了老禽兽让我和他同居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名不符实。 比如柏大教授所说的“讨论”—— 言字旁的两个字,闻起来却有一股很浓郁的提手旁的味道。 此时是周一下午六点多,按照计划,庭霜同学将在明晚九点到火车站接柏老板。 死亡倒计时:不到27个小时。 确实是他的错,死也是应该的,死在柏老板手里不冤。 待宰的庭霜拖着坐了几个小时火车还在医院受了一肚子鸟气的疲惫身躯走到医院外的公交车站牌边,等车。 斜阳下道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一量满载的公交车停在前方,上车的人潮奔涌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公交车门口,面带一丝疲惫,笑着对司机摆摆手,说他等下一辆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这种姿态却让庭霜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柏昌意。 虽然柏老板并没有直接说,也没有真的表现出不满,但是估计可能确实被他的行为气到了吧。 好像在一起之后他也没为柏老板做过什么…… 还总添乱…… 这么想着,庭霜觉得其实形象一直庄严肃穆的柏大教授其实也需要他男人庭霜的宠爱。 于是庭霜在回家前就先去了一趟宋歆家,借吉他。 吉他是庭霜高中时候开始学的,当时就是为了耍帅,上大学以后他也经常在学校里弹,直到后来开始打工了,没时间,就彻底不弹了。 宋歆也没什么时间练,琴包上都落了一层灰。他把吉他给庭霜,说:“怎么突然想起来弹吉他?” 庭霜心说:泡男人啊。 哥们你是不会懂的。 庭霜背着吉他,从宋歆家出来,坐车回家。 公交车颠簸着,摇晃着,庭霜看着车窗外,某一瞬间,整座城市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 满城的想念。 到家。 庭霜拿钥匙,开门,家里一片昏暗。 按了两下门边的开关,电灯没有反应。 他这才想起来,因为要出远门,虽然就离开两天,但他怕出安全事故,所以周六早上出门前还是顺手把家里的电总闸给关了。 他放下吉他,摸黑找到电闸箱门,把总闸往上一扳,客厅的灯这才亮起来。 饥肠辘辘。 随便做点简单的吃的,稍微练一会儿吉他,再提前看一下第二天上课的内容,然后就睡觉吧…… 他一拉冰箱门—— 刺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粘稠的不知名液体滴答滴答地往外流,很快就流了一地,甚至滴在了他的脚上。 操。 关电闸的时候忘了,不能直接关总闸,这下好了,连冰箱的闸一起关了。 现在这个天气,冷冻柜里的肉类在室温下根本待不了几个小时,现在不仅冰箱惨不忍睹,而且开了冰箱门之后,满屋子都飘荡着腐烂的味道,不马上处理的话,等味道散到屋子外面,估计这两天没见到他人的邻居都要以为中国留学生庭某死在家里了。 清理冰箱是个体力活儿。 扔掉里面所有生物的遗体。 把所有可以拆卸的内置架子、抽屉、盒子全部拆卸下来。 -- 三十八、同居第一天 和教授同居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同居第一天的庭霜表示:和自己的教授同居是对人性的残酷考验。 事情发生在庭霜刚踏入柏昌意家的第二十分钟,当时柏昌意在厨房做饭,庭霜在安置他带过来的各种物品。 “柏老板,我可以用你的书房吗?”庭霜拿着几本漫画,从厨房外伸了一个头进去,“在你书柜里放点书。” 柏昌意正在处理鱼肉,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家里的东西随便用,不用问我。” 随便用? 那庭小爷这便来用他一用…… 庭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捏了一把柏昌意的屁股。 柏昌意腾不出手来收拾庭霜,只用镜片后的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 眼神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用柏老板的语言解释那眼神,就是:别闹。 而用庭霜的语言解释那眼神,就是:找干? 一个雅俗共赏的眼神。 “还说随便用……小气……”庭霜一边小声说柏昌意的坏话,一边溜去书房。 进了书房,庭霜把漫画放好,正准备去拿别的书,忽然被书柜上一排文件夹中某一个巨厚的文件夹吸引了注意力。 那本文件夹脊上赫然写着:robotik历年考试题(2012-2018)。 考验人性的时刻到了。 四下无人,庭霜站在书柜前,凝视了那个文件夹许久,却并没有对它出手。 历年考试题什么的…… 有尊严的人是不会看的。 毕竟就算看了也不会做…… 庭霜缓缓将魔爪伸向了紧挨在“robotik历年考试题(2012-2018)”文件夹旁边的另一个文件夹—— robotik历年考试题(2012-2018)(附答案)。 这哪里只是考题的答案? 这根本就是人生的答案。 如果他掌握了这个文件夹里的东西,他将心怀天下,普渡众生,教班上的所有同学做题,带领大家一起通过考试。 庭霜怀着如普罗米修斯盗火般的心情翻开了这个文件夹—— 第一页就是2018年的一道考题,那是一道设计题,光题目就占了一张a4纸。庭霜花了十几分钟才把题目看完,果然,不会做。 翻到背面,看答案—— 只有一行字:无标准答案。 这他妈也好意思在文件夹外面写“附答案”? 老教授还要不要脸了? 简直欺骗感情。 被遛了一趟的庭霜同学忿忿地继续往后看,这回是一道计算题,这总不至于没有标准答案了吧? 他又花了好几分钟读完题,行吧,还是不会做。 翻到背面,看答案—— 答案倒是有:一个复杂到占了半页纸面积、恨不得用光所有希腊字母的矩阵。 没有任何解题过程,除了矩阵上方的一个孤零零的单词:显然。 显然??? 庭霜来来回回地翻那一页纸,看了问题看答案,看完答案又看问题,看到他都怀疑人生了也没想出来到底哪里显然。 这时候,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庭霜赶紧把文件夹合上,放回原位。 -- 三十九、习惯 上了年纪的人还有一些其他习惯。 比如随手把马桶圈放下来。 某天清早,庭霜带着起床气急急忙忙跳下床,奔向卫生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掏出东西,正准备放水,发现差点尿在马桶圈上。他骂了句脏话,赶紧把马桶圈翻起来,朝外面喊:“柏老板你干嘛每次都把马桶圈放下来?老要翻上去不嫌麻烦吗?” 柏昌意走到浴室门边,说:“我身边一直有女性伴侣,随手把马桶圈放下来是基本道德。” 庭霜一边放水一边转过脑袋,不满:“以后你身边再也不会有女性伴侣了。你的男性伴侣告诉你:随手把马桶圈放下来是恶习,臭毛病,赶紧改了。” 柏昌意从后面环住庭霜的腰,什么都没说,就往下看了一眼,低笑了一声。 又笑! 庭霜脸一红,说:“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这不是我……那什么……准头问题,也不是那……那什么频什么急什么不尽的问题……就,家里就咱们俩男的,把马桶圈掀起来不是方便多了么……” 妈的。 柏昌意还在笑。 笑毛啊。 搞得像是他有问题需要看男科似的。 不过,自那天早上以后,家里各个卫生间的马桶圈就常年保持竖立状态了。 上了年纪的人还有一个习惯:东西用完,放回原位。 庭霜就没有这个习惯。 还没同居的时候,事故发生的版本通常是这样—— 某个要去学校上课的日子,庭霜同学起床,忽然发现找不到手机/钥匙/学生卡/实验报告/钢笔/剃须刀…… 同居以后,事故发生的版本变得非常可怕—— 某个要去学校上课的日子,柏大教授起床,忽然发现找不到眼镜。 床头,木制眼镜放置架茕茕孑立。 昨晚睡前眼镜还安安稳稳地放在上面。 自打小朋友住进来以后,家里就偶尔有东西从原本的地方失踪,再在奇怪的地方出现。每次柏昌意看见了,就随手把东西放回原位,也没跟庭霜说过什么。 但这次不说不行了。 柏昌意的目光从眼镜放置架上移动到正在酣睡的庭霜脸上:“ting.” 庭霜在半睡半醒中艰难挣扎:“再让我睡一会儿……我没有想翘课……我知道今天上谁的课……我昨晚追了个番睡太晚了……” 柏昌意说:“ting,我的眼镜在哪里。” 庭霜往被子里缩了缩,一脸抗拒:“敬礼……什么敬礼……我不要敬礼……” 柏昌意:“……” 柏昌意:“我七点过来喊你。” 等人醒了再问。 幸而柏教授有备用眼镜,他戴上备用眼镜去洗漱,进浴室第一眼就看到失踪的眼镜出现在洗手台上。 第二眼,他瞥见马桶水箱上随意放着两本书。 ting的厕所读物? 柏昌意仔细一看—— 上面那本,是一本漫画。 视线往下—— 垫在漫画下面的是一本包着书皮的厚书,书脊上没有字。 柏昌意走过去,翻开那本书—— 那是一本教材,署名:changyi bai。 -- 四十、搞笑文也是有正经时刻的 当天上课的时候,庭霜再次被点起来回答难度很大的问题。 下课出教室的时候,宋歆就调侃说:“哎庭霜你说,这教授不会爱上你了吧?” 庭霜正拿着瓶子喝水,闻言差点呛到,表面上还是镇定地回嘴:“……你脑子里有坑吧。” 宋歆说:“这话不是我说的,上次我旁边俩女生也说,这教授肯定是爱上你了,一到难题就点你,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全程看你那眼神……你说要是你答特好的时候他那么看你吧,也行,关键是你答不上来的时候,他也那么看着你,跟看儿子似的。” 庭霜听前半段还有点担心是不是被看出来了点什么,听到最后半句话,直接一口水喷出来:“……操,你说他看我,跟看儿子似的?” 宋歆一边往旁边躲一边继续开庭霜的玩笑:“你就没从他看你的眼神里感觉到那么点……父爱如山?” 父爱? 还他妈如山? 庭霜说:“你们看个眼神就把亲子鉴定给做了?给我找爹?真可把你们给牛逼坏了。” “庭霜我给你模仿一下啊。”宋歆凑近庭霜,双眼对上庭霜的双眼,自以为含情脉脉,“看,prof. bai看你的眼神,就是我现在看你的这种眼神,有没有从里面看出点父爱来?” 宋歆那什么狗眼神啊? 柏老板什么时候这么看过人? 庭霜笑骂:“滚滚滚,别离我这么近,恶不恶心啊?” 刚说完,庭霜突然发现隔着几步远,收完讲稿从教室里出来的柏老板正在看着他们,顿时全身一紧,赶忙离宋歆远点。 正在模仿prof. bai的宋歆看见柏昌意本人,后背也一凉,表情立马正经起来,非常礼貌地打招呼:“……professor.” 柏昌意对两人点点头,往教学楼外走去。 庭霜感觉不太妙。 “……我突然想起来刚上课有个地方没懂,我去问一下,你先走吧。”庭霜对宋歆说完,赶忙追上柏昌意,用德语说,“professor,我有一个问题。” 柏昌意脚步没停:“说。” 庭霜没说话,只是非常规矩地走在柏昌意旁边,走了一小段,他看四周没有亚洲面孔了,就摆上一脸讨论学术问题的严肃表情,用中文说:“宝贝儿,中午一起吃饭吗?” 柏昌意目视前方,表情同样严肃:“一点前有空。” 庭霜用特工接头的口吻说:“那还是那个时间,老地方见?” 柏昌意把带lrm所门禁权限的职工卡给庭霜。 庭霜自知有前科,于是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把卡放进衬衣口袋里,并拍了拍胸口,保证道:“我不会乱扔的。卡在人在,卡亡——” “卡亡你就不用毕业了。”柏昌意淡淡道。 于是庭霜押上学业,带着柏老板的卡去图书馆自习了。 柏昌意走到lrm所楼下,按响刻着“prof. dr.-ing. habil. changyi bai”的金属门铃按键。这个门铃是直接接到秘书办公室的,通常是预约了来lrm所和柏昌意见面的人才会用到。 -- 四十一、学生和教授的距离 “大学……我没有想过。你让我想想。” 庭霜背靠着围栏,双肘撑在围栏台子上,头抬起来,看着天空,微微眯起了眼。 阳光在他年轻的脸上、喉结上、手臂上镀上一层金蜜色,顶楼清爽的风拂过他的短发,让宽大衬衣的前襟贴上他的胸膛。 大学…… 对庭霜来说,上大学这个事太过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根本不需要思考它到底是个什么。 现在乍一想,倒觉出一种惊愕来,为什么在他上大学前,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庭霜想了一会儿,说:“柏老板,如果你问我现在这个阶段的想法,我想得还是挺……现实的。之前我也听人说过,大学是个培养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地方……但是后来吧,我就觉得这说法其实挺酸的。也不是说它不好,这个口号好听是好听,就是……不现实。你看啊,这么多大学,这么多大学生,有几个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大家想的还是出路问题。保研考研出国找工作,很多人光想这些实际的,都焦虑得不行了……” 庭霜觑了一眼柏昌意,有点不确定:“柏老板,可能因为我这几年打工吧,有些看起来很对的说法,我都感觉只是纸上谈兵……嗯……要是说错了,你告诉我。” “我们在聊天,没有对错。”柏昌意笑了一下,“你继续说。” 也是,这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柏老板就喜欢提些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那我就随便说了啊。”庭霜之前还有点被提问时习惯性的心里发虚,现在心态一下子放松了,“如果说我上大学,读研,只想学习,不想拿学位证,那是假的……这两个事也不矛盾,对吧。现实就是很多工作都有学历要求,我爸他们招研发岗位的员工,都不招硕士以下学历的。还有就是学专业上的东西吧,有解决专业问题的能力,我也不想以后进公司,他们觉得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空降兵……我想解决实际问题。我记得我们本科有个教授提到过一个特别尴尬的情况:在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同时,其实企业也招不到人。因为大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跟企业的需求是脱节的……说到这个,你看,绝大多数工作,人家招你都是要你去干活的,人家才不需要什么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 柏昌意等庭霜讲完,才说:“我不认为提供符合企业需求的劳动力是大学的职责所在,那是职业教育学校需要完成的任务。职业教育体系不够完善,才导致提供职业教育的责任被推给大学。” 庭霜想了半天,想不通:“所以……柏老板你觉得我这么上大学,上错了?但是现实就是成片的大学生都需要找工作,他们就在大学里学东西,认识志同道合的人,把握各种大学里提供的机会……” “我说了,不谈对错。我不想告诉你什么答案、什么道理,我们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怎么度过这个阶段,是你需要自己思考的问题。”柏昌意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眼镜链因为他的动作在阳光下流淌出细碎的光芒,“看。” -- 四十二、更新可能迟到但从不缺席 庭霜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消了,留下一阵淡淡的心悸。 风还在吹。 太阳稍斜,远处一栋教学楼墙上的爬山虎被阳光染亮了一角,成了一种金绿色。 柏昌意看了一眼表,说:“我该走了。” 时间过得太快,庭霜有点舍不得:“……就不能再待五分钟?” “我很想,但可惜不能。”柏昌意笑着,眼底也有一丝遗憾的味道,“最近有一个教授招聘工作,下午教授搜索和考核委员会开会。” “……好吧。”庭霜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柏昌意的卡,物归原主,“那……咳,亲一下再走?” 目光灼灼。 柏昌意低头在庭霜唇上亲了一口,说:“走了。” “哎你这个亲得也太敷衍了吧……”庭霜在柏昌意身后不满地说。 “不敷衍不行。”柏昌意没回头,只能听见声音里的笑意,“不敷衍就走不了了。” 庭霜看着柏昌意的背影傻笑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在楼顶的围栏边站了很久。 现在他看着四周,好像都有了一种不同的感觉。 巍然不动的建筑,来来去去的人们。 潮水摇摆,青山不动。 这几年他总觉得,要现实点,但是现实……好像也没他认为的那么现实,那么没有想象力。 这么想了一阵,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在“robotik必过”群里发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我们教授还是挺不错的。 宋歆:? 郭凭:? 何乐:? 庭霜:我想问一下,咱们教授的课除了不容易过以外,还有其他缺点吗? 宋歆:有。 郭凭:有。 何乐:有。 庭霜:? 队形竟然如此整齐。 庭霜:什么缺点…… 宋歆:你们有人答过疑吗?但凡你去过一次……但凡你单独跟他交流一下……你就会莫名其妙地开始怀疑自己智商有问题…… 何乐:没错,我预约了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敢去了,因为他说他听不懂我对问题的描述,让我重新组织语言,当时我感觉下一秒他就要送我一本德语词典。 郭凭:而且,无论你问他多难的问题,他都会在解答前告诉你,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庭霜: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不想低估我们…… 群内寂静了三秒。 何乐:求他低估我。 宋歆:求他低估我。 郭凭:求他低估我。 庭霜不死心地打字:其实想想……要是上课讲什么,下课就练什么,考试就考什么,那不是跟高中一样吗?那有什么意思? 郭凭:你觉得没意思? 郭凭:我告诉你什么叫没意思。 郭凭:毕不了业才没意思呢。 此话一出,没有人再跟队形了,也没有人再回复。 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庭霜盯着屏幕上那句的“毕不了业才没意思呢”,瞬间从柏大教授的高维空间掉回现实世界的低维空间。 那一刻,庭霜又记起了被重修支配的恐惧。 他再次意识到,群里的兄弟姐妹才是同胞,而柏昌意是墙外面伫立着的另一种生物。 -- 四十三、原来老禽兽没想跟我…… 柏昌意的饮食习惯属于中西兼容且稍微偏西的那一类,论起厨艺,他料理中西餐都不在话下,但包馄饨这事,平生也是头一回。 凉拌个黄瓜都嫌麻烦的庭小爷就更没有包过馄饨了。 此时他坐在料理台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悠闲地晃来晃去,抱着手机,照着上面的食谱指挥柏昌意做馄饨馅儿:“葱、姜、虾米全部切碎……还要放个鸡蛋……” 柏昌意切着食材,说:“拿个鸡蛋出来。”怕庭霜连鸡蛋放在哪都不知道,他补充,“冰箱里。” “好嘞。”庭霜从料理台下来,去冰箱里拿了个鸡蛋,随手放在料理台边缘,然后继续念食谱,“把切好的葱、姜、虾米一起拌进猪肉馅儿里……然后放盐、鸡——” “蛋”字还没出口,只听啪的一声,鸡蛋滚出料理台,摔到了地上。 粉身碎骨,惨不忍睹。 柏昌意先看了一眼地上碎掉蛋壳里流出来的蛋清和蛋黄,然后抬眼看了一眼庭霜。 庭霜从柏昌意的眼神里缓缓读出了一个符号:? 单纯的疑惑与不解,又好像隐约包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 “那个……鸡蛋……是会滚动的哈……”庭霜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鸡蛋当然是会滚动的,庭霜骂自己,这事还需要当场做实验才能知道吗? “……嗯。” 庭霜总觉得柏昌意的这个“嗯”含义成谜。 他突然理解了柏昌意眼神中的那丝震惊,那是对人类后腿智商的震惊…… “我最近在想……”庭霜一边去拿厨房用纸处理地板,一边试图转移话题,“要不要换个兼职……换个专业对口的……我租的那个公寓租金挺高的,从下个月开始——” 手机震了起来,陌生的号码。 “我接个电话。”庭霜来不及洗手,用一根干净的手指按了接听和免提,“ting.” 一个德国人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您好,请问是您在招租吗,ting?brahms街16号的公寓?” “是,我在找我的下一任租客,从下个月开始。我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只是还有一些个人物品没有搬走。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提前处理我的物品,让您这个月搬进去。”庭霜把手上的鸡蛋和纸扔进垃圾桶里,“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约一个时间看房……请问怎么称呼?” “jonas.”电话对面听说可以提前搬进去,显得很高兴,“明天或后天的下午六点半,您方便吗?” “明天可以,brahms街16号见。”定好时间,庭霜挂了电话,去洗手。 水流汩汩地从手背上与指缝间流过,冲开皮肤表面一层层的洗手液泡沫。 “你要换公寓。”柏昌意随口问,“换到哪里?” 换公寓? 庭霜准备关水龙头的手一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柏昌意在说什么。 水不断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把水池里堆积的泡沫也冲散。 -- 四十四、文化的距离 柏老板这两天的日子不太好过。 小朋友似乎进入了逆反期。 具体表现为:对柏昌意做的饭菜挑三拣四;对柏昌意的著作不屑一顾;对柏昌意的审美表示怀疑;还有,不配合性生活。 前三者还能理解为日常情趣,最后一条—— 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ting,到底怎么回事。”某天晚上,在接着接着吻就莫名其妙被庭霜推开后,柏昌意问。 庭霜的牛仔裤撑得老高,却嘴硬道:“什么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而已。” 柏昌意有点无奈,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告诉我。” 关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庭霜不想说。 周二看完房以后,jonas当场就决定要租庭霜的公寓,房东太太也没有意见。想到那天的场面,庭霜就不是滋味,当时看房的不止jonas,还有jonas的男友,两人毫不避讳,甜甜蜜蜜,一边看房一边商量着住进来以后房内各处应该如何重新布置,还不时相视一笑,俨然一副就要同居的样子。 庭霜深受打击。 这些他都不打算告诉柏昌意,他想自己默默解决。 毕竟房子没了可以再找,那点仅有的自尊没了……就不知道还能上哪儿找了。 这个事情吧,理智上他也知道柏昌意没做错什么,但情绪上到底没那么容易过去,所以只能在其他事情上表达一下不满。 所谓借题发挥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技术变差了,我觉得不舒服。”庭霜站在柏昌意面前,硬邦邦地说。 要是别的男人听了这话,肯定感觉晴天霹雳,尊严大失。 但现在听到这话的是柏昌意。 技术差? 不可能。 不舒服? 不存在。 柏昌意看着庭霜,脑内出现四个字:寻衅滋事。 庭霜有这方面的前科,论在柏昌意面前没事找事、乱发脾气,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的是这个原因?”柏昌意抬眼,问。 那眼神把庭霜看得发毛。 此时柏昌意坐在沙发上,庭霜站着,对他来说这明明是个居高临下的位置,现在却生生站出了一种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问话的感觉。 “……嗯。”庭霜好久才挤出一个音。 柏昌意看了庭霜一会儿,说:“好,那按你的意思来。” “……什么意思?”庭霜说。 “怎么样舒服,你告诉我。”柏昌意说。 怎么样舒服…… 答不上来。 庭霜不去看柏昌意的眼睛,也不说话,一副不配合的姿态。 柏昌意等了好几分钟,决定换个问法:“那我哪里让你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也答不上来。 庭霜在原地站了半天,站得有点脚疼。 “凭什么我非得回答你的问题啊?”庭霜觉得特别不平衡。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要一直站在这种位置啊? 永远是柏昌意说了算,永远是柏昌意占主导权,让他来他就乐颠颠地来了,让他走他就得一声不吭地走。 突然间他火气就上来了:“我就不能不想说吗?你凭什么这么审我啊?” -- 四十五、气人高手 原本周六晚上的返程航班,柏昌意改签到了清晨。 飞机正点降落,他放下杂志,看了一眼手表,应该可以在八点前到家,这样他就能和多半还没起床的庭霜一起吃早餐。吃早餐的时候两人可以好好谈谈。吃完早餐,送庭霜去咖啡馆打工,他就自己坐在咖啡馆的老位置,看看书,看看人。 这么想着,柏昌意开门的时候眼底不自觉带上一点笑意。 等门开了,眼前的景象却让那点笑意消失了。 家里空旷整洁得不像话。 沙发上没有翻了几页、呈趴着姿势的漫画书。茶几上没有喝了半瓶、已经在夏日的空气中变温了的啤酒。地毯上没有乱扔的抱枕。椅背上没有换下来待洗的牛仔裤和t恤。 柏昌意继续往里面走。 餐桌上没有插了花的醒酒器。料理台上没有用勺子挖走了正中几口的西瓜。冰箱各种食材摆得满满当当,像是刚补充过一次,冷冻柜里的冰淇淋一个也没有动。连垃圾桶都干干净净。 书房里,书架上没有漫画和各种课程笔记。书桌上没有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和贴着动漫人物外壳贴的笔记本电脑。 上楼。 卧室里,床铺得整整齐齐,好像从没人睡过。 阳台上,花盆里的烟灰被清理掉了,仙人掌在阳光下生机勃勃。 浴室里,洗手台上的牙刷和杯子都只剩下一个。毛巾架上只有一套白色的毛巾。浴缸边和马桶水箱上都空空如也,没有放任何东西。 马桶圈被放了下来。 “随手把马桶圈放下来是恶习,臭毛病,赶紧改了。”不久前的清晨,庭霜扭过头,跟他撒娇。 柏昌意再去看其他浴室,不是偶然,现在所有浴室的马桶圈都被放下来了。 一切都恢复到了三个月前的样子。 整个家宛如酒店。 和三个月前略微不同的,只有床头那个装钱的玻璃缸和那幅插着一支小旗子的立体世界地图。 现在玻璃缸里多了十张五十欧的纸币。 柏昌意走到地图边,拿起那支小旗子,端详了一会儿。 “我们在这里。”不久前的傍晚,庭霜把这支小旗子插到了地图中的汉诺威上,“以后看着地图就能想起来……我们一起去过哪里。” 柏昌意把小旗子插回原处。 出差前一晚的事,本来在他看来连吵架都算不上,小孩闹脾气不愿意沟通,他总不能强迫,所以打算出差回来再好好谈谈。 但是现在…… 这种被分手(同时还得到了一笔分手费)的糟糕感觉是怎么回事? 4.8公里外的庭霜已经起床了。 新公寓虽然还没有着落,但至少旧公寓这个月还是他的。 他刮完胡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子外照进来,给镜子里的脸和锁骨打上一道明丽的光。 他现在心情复杂。 换言之,他现在内心戏非常足。 一只ting表情邪恶。 哼,老禽兽,叫你住酒店,叫你出差,等你今天晚上到家,就知道什么叫做消失的爱人。 -- 四十六、今天三更(1/3) 庭霜的心往上一提。 来了。 “家里怎么回事,解释一下。”柏昌意说。 “我、我搬走了……”眼看着真把柏昌意给气到了,庭霜心里有点发虚,还有点暗爽,“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柏昌意想到刚才回家见到的那幅场景,简直难以忍受。 这种难以忍受本不应该出现,因为在以往的关系里,他最讲究独立、尊重,最需要保证足够的私人空间和私人时间。 庭霜见柏昌意脸色发沉,就用小心翼翼的姿态做不知死活的解释:“我还……我走之前还帮你收拾了……你不是总让我把东西放回原位吗……这回……这回我都给你放回原位了……” 收拾? 就是把马桶圈一个不落地放下来? 柏昌意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还很骄傲?” “没有没有……”庭霜连忙谦虚道,“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以后继续努力、继续努力……” 还继续努力? 柏昌意被气得不轻。 他习惯的是另一套交往方式,接受什么,不接受什么,什么样的状态舒服,什么样的状态不舒服,双方都一二三四五地列出来摆在明面上,能互相尊重就继续,做不到就分手。 面前这个小王八蛋,不高兴挂在脸上,问为什么又不说,过了两天想着人应该冷静了,结果,人直接给他一个“拜拜了您嘞”现场。 到头来,柏昌意连他哪儿得罪了这个小王八蛋都没搞清楚。 “过来。”柏昌意沉着脸说。 “你、你要干嘛?”庭霜本来离柏昌意就有两步远,现在直接躲到自行车后面去了。 他躲完,自己也意识到这举动十分幼稚,于是又从自行车后面绕回来,挪到柏昌意跟前,仰视:“……过来就过来。我怎么啦?”一副无辜相。 “我到底哪儿招你了,你给我弄这么一出?”柏昌意压着声音说。 “没哪儿啊……我干什么啦?”庭霜眨巴眨吧眼,没心没肺的模样极其气人。 柏昌意看了庭霜半天,竟觉得拿跟前这位小祖宗没办法。 沟通么,小祖宗不配合。 打一顿么,法律不允许。 再放两天吧,不知道这位小祖宗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来。 如果就此不管…… 也可以。 就是舍不得。 柏昌意很少舍不得什么。 其实这些年他也很少跟人讲道理,很少头脑发热地做什么决定,很少不克制自己,很少为了什么人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这些很少,全部发生在庭霜身上。 柏昌意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算了,你进去吧。”柏昌意说,“八点四十了。” 庭霜瞧着柏昌意的脸色,问:“那你呢?” “随便走走。”柏昌意说。 “……嗯。”庭霜摸不准柏昌意现在是不气了,还是气到根本懒得跟他说话了,“那我就……进去准备了?” 柏昌意点点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去吧。” 那吻背后藏着狂风暴雨,落到庭霜皮肤上的时候却只剩下一片轻柔的云。 -- 四十七、今天三更(2/3) 庭霜脸上还算镇定,但手心却一直在出冷汗。 他在一遍一遍地回想从女孩点单开始他的每一个操作。 他知道他更应该担心那女孩的安危,但是实际上他更担心现在的情况是他导致的,更怕一会儿说不清楚。 忽然,腰上一紧。 就这么一个小动静,庭霜却像只惊弓之鸟似的吓了一跳,察觉是柏昌意揽过了他的腰,他才慢慢安定下来。 柏昌意一边向电话那边的急救人员描述现在遇到的状况,一边将庭霜的脑袋按到自己的颈边。 挂了电话,柏昌意说:“别怕。救护车几分钟就到。” 庭霜在柏昌意颈边点点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嗯。” 这时,有顾客推门进来,柏昌意说:“抱歉,这里有紧急情况,暂停营业。” “有暂停营业的牌子么?”柏昌意低声问庭霜。 “我想想……有。”庭霜去休息间找到那块牌子,挂到门外。 他回来的时候不自觉地握住柏昌意的手。 也不讲话。 柏昌意摸到一手的汗,于是又把他揽到怀里,再次将他的脑袋按到自己颈边。 那女孩只需要一个人看着就行了。 柏昌意轻轻抚摸庭霜的后脑和后颈,低声问:“为什么这么怕。” 庭霜呼在柏昌意颈边的气先是停了一下,然后才渐渐恢复了均匀。 “……我不知道。”庭霜说。 “不知道还怕?”柏昌意的声音几近于在哄了,“不怕。” 庭霜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咖啡馆就在市中心,救护车来得很快,鸣笛声远远响起。 庭霜突然说:“我怕……我有问题。” 柏昌意说:“你有什么问题?” 庭霜咬了一下唇,说:“……我不知道。” “又不知道?不要怕你不知道的东西。”柏昌意吻了吻庭霜,走向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急救员。 急救员一男一女,都人高马大,穿深色制服,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警察。 庭霜都已经准备好要被责问一番了,肚子里刚刚写好一篇德语作文,没想到两个急救员什么也没问他,看了那女孩就有了判断。 “epilepsis.”女急救员简单跟柏昌意和庭霜说明。 男急救员把还扶着桌子的女孩抱为侧卧的姿势,这时候庭霜才意识到,原来女孩不是在摇晃桌子,也不是在发抖,而是在抽搐。 只是她抽搐的幅度很小,之前完全看不出来。 没过多久,女孩停止了抽搐,渐渐恢复了意识,对周围的事物也有了反应。 “……发生什么了?”她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柏昌意简单描述了一下急救员来之前发生的事,然后就领着庭霜出去了,好把咖啡馆的谈话空间让出来。 庭霜站在咖啡馆门口,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找烟。 烟和打火机都放在休息间的储物柜里了。 柏昌意看出他的小动作,说:“原地等我。” 一分钟以后,柏昌意买回一盒棒棒糖。 庭霜拆了一根,刚要塞进嘴里,就看见马路对面有个不超过六岁的小朋友也在吃棒棒糖。 -- 四十八、今天三更(3/3) 怕? 庭霜不说话。 他下意识地就想否认。 有什么好怕的? 但同时,他心底里又翻涌起了一点什么。 就在早上,他想问柏昌意,是不是来求他搬回去的。但是他不敢问。因为他不知道柏昌意的答案,就像他不知道刚才那女孩到底怎么了,所以害怕。 如果那女孩不是癫痫,而确认是食物中毒,那他还会怕吗? 应该不会。 因为如果确认是食物中毒,那他应该就已经在焦头烂额想法设法地解决问题了,根本没有恐惧的时间。 那,如果他已经知道了柏昌意的答案,他还会怕吗? 假设,柏昌意的答案就是不想跟他住在一起…… 还是会怕。 庭霜发现,他还是会怕。 因为他不知道柏昌意为什么不想跟他住在一起。 如果这个问题他也知道。 假设,柏昌意因为不够喜欢他,所以不想跟他住在一起。 那他也还是会怕,因为他不知道柏昌意为什么不够喜欢他。 再往下问一层,因为他性格太差么? 这个问题可以无限地问下去,只要他还有对未知的恐惧。 只要他不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跟柏昌意在一起之前,不会这样一层一层地把问题问下去,不会这样一层一层地把自己剥开。 他突然看见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自己。 但是他有点不敢继续往下剥了,因为不知道会剥出什么来。 “……十分钟到了。”良久,他动了一下,“我要开门营业了,要不店里就亏死了。” 柏昌意把钱包放到吧台上:“不要逃避。” 庭霜不动了,可也不说话。 柏昌意一直耐心等着。 终于,庭霜低低地说:“……我是在怕。” “我感觉得到。”柏昌意说。 “因为不知道……所以怕……”庭霜说,“就像刚才一样……” 柏昌意吻了吻庭霜的唇:“知道了就不怕了。” 是,知道了就不怕了。 但是万一知道了以后还要继续往下问,怎么办? 庭霜看了一会儿柏昌意的眼睛,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去看柏昌意的眼睛,就这么来回反复好几次,他才鼓足了勇气,轻声问:“你……不想跟我住一起吗?” 那样小心翼翼得像颗尘埃。 却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柏昌意的一颗老心几乎在顷刻间成了粉末。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半天,才轻轻落到庭霜的头发上。 原来是这个。 原来庭霜怕的是这个。 一瞬间,从庭霜接到的那个租房电话,到之后两天找过的别扭、闹过的脾气,到出差前夜他们的沟通失败,再到他出差回来的人去楼空……所有事情都串成了一条线。 回过头看,这条线实在太明显。 柏昌意自认很少犯错,却没想到还有犯这种错误的时候。 这个问题,他竟然让庭霜来问? “……你能不能快点回答我啊。”庭霜把脑袋埋在柏昌意颈窝里,声音发闷。 “想。”柏昌意说完,还觉得这么一个字不够有力,“我想,很想。” -- 四十九、谢谢订阅我尽量搞快点 一天的工作时间庭霜都在脑内狂欢,能拉花的咖啡他一律拉花,一天送出去不知道多少颗爱心。 爱心。他现在心里充满了这玩意儿,怎么往外发也不嫌多。 他也不盼着下班。 上班的时候,他做咖啡,柏昌意就坐在距离两米的位置上看书,偶尔抬眼看他一下,四目相对,两人都朝对方笑一笑,光这样就很好,也不用说话。 下午下班以后,他换完衣服出来,柏昌意正在咖啡馆门口等他。 那身影让他想起了当初莽莽撞撞推门进s17教室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背影,只不过现在柏昌意已经脱下了春天的外套,那条金色的细眼镜链落在夏天的衬衣领子后面。 当时推完门战战兢兢,现在推完门却可以扑上去。 “柏——” 就在庭霜推开门准备扑上去从背后挂到柏昌意脖子上的时候,他瞥见了一个人。 周六,市中心,人人都能来。 宋歆也不例外。 宋歆同学刚从市中心的大超市里买了不少生活用品,提着东西从freesia门口路过,正好看见柏教授站在门口,就准备打招呼:“profe——” 最后一个音节堵在嘴里。 因为他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从侧面推门出来,眼看着那运动轨迹就是要扑到教授身上去了。 “庭霜?!” 画面无比惊悚。 那是极其漫长的一秒。 庭霜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方案,上至假装自己是柏昌意的私生子,下至将宋歆灭口。 就在他的身体由于惯性的作用就要接触到柏昌意的一刹那,他把本来要搂柏昌意脖子的动作改成了揪柏昌意的领子。 从人身后揪领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而且柏昌意岿然不动。 庭霜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动作至少比搂脖子好。 不过,这个场景应该配什么台词…… 说柏昌意喝了咖啡没付钱? 不行,咖啡馆的工作服都脱了。 但是不说这个,还能说什么…… 算了,来不及了,工作服脱了就脱了吧,让柏老板背了这口黑锅! 正在庭霜要开口之际,宋歆把手上提的东西往地上一扔,一个箭步飞奔过来,大力把庭霜给拉开了。 “庭霜你喝假酒了?这是咖啡馆不是酒吧啊?”宋歆抬头看了一眼freesia的招牌,小声训斥庭霜,“就算他让你重修,你也不能找他打架啊!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找他打架? 庭霜心说:要不是你,老子现在连他嘴都已经亲上了。 “你听到我说话没?”宋歆怕庭霜真把教授给得罪了,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庭霜,小声提醒,“跟教授道歉啊。” “……对不起。”庭霜低下头,用德语对柏昌意说。 他必须低下头,否则会被人看见在忍笑。 柏昌意的定力好得多,八风不动。 他波澜不惊地整了整被庭霜弄皱的衣领,说:“没事。” 说完话,柏昌意没有动,庭霜也没有动。 宋歆急了:这俩人怎么都不肯走呢? -- 五十、刺激 庭霜这几天一直在网上看狗片。 他在研究他和柏老板养哪种狗比较好。 首先,要帅,其次,要聪明,就像柏老板那样。 “柏老板,你觉得你像哪种狗?”庭霜问柏昌意。 正在看书的柏昌意闻言抬眼:“我觉得你想挨打。” “别呀,你快想一下回答我。”庭霜把鼠标一扔,坐到柏昌意大腿上,“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柏昌意说。 “那我自己想。”庭霜溜回电脑前面,“……本来还想跟你商量商量。” 电脑屏幕的光一直变化,映在他眼睛里面,给人一种他在期待着什么的感觉。 柏昌意看了一会儿庭霜,说:“这件事交给你,我不管。” “嗯?哪件事?”庭霜的眼睛还盯着屏幕上的狗。 “养狗前的事。”柏昌意走过去,交给庭霜一张信用卡,“决定养什么品种,从什么渠道购买或者领养,怎么打疫苗和芯片,怎么给狗交税,怎么给狗购买保险……这些事都由你来负责。” 责任让人成长。 在柏昌意看来,自我效能感应该通过不断地努力做成一件又一件事来建立。如果说有什么摆脱自我感觉无能的方式,那就是成功的经验,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成功,都会作为重要的人生体验刻进骨子里。 小孩么,就应该多锻炼。 成功的次数多了,就有了底气,有了安全感。 如果这些还不够填补庭霜缺失的安全感,那也没关系,柏昌意还有足够多的爱。 “啊?我一点经验都没有……”庭霜仰头望着柏昌意。 柏昌意顺了一下庭霜的毛:“这之后你就有了。” 一个多月之后,庭霜搞定了养狗的所有手续。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周一下午,他抱回了一只两个月大的魏玛犬。 傍晚柏昌意到家的时候,庭霜正在缝沙发,那模样辛酸得就像个在油灯下为儿缝衣的老母亲。沙发前面的地毯鼓起来一团,并且那团东西还在地毯里钻来钻去。 “ting,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柏昌意的目光跟随着地毯上的凸起移动。 “我把我们的儿子领回来了。”庭霜转过身,就像给什么伟大的艺术品揭幕似的,非常自豪地将地毯一掀—— “嗷呜。” 大耳朵的幼犬伏在地上,亮圆的蓝灰眼睛看着柏昌意。 柏昌意站在离地毯几米远的地方,俯视着幼犬。 人狗对望了三秒。 庭霜跟狗介绍柏昌意:“这是papa1。” 幼犬摆了摆尾巴,亲热地跑过去用头蹭柏昌意的裤脚。 庭霜跟柏昌意介绍狗:“这是vico。” 柏昌意手法熟练地抱起幼犬,问庭霜:“我是他的papa,那你是什么?” 庭霜用播音腔郑重宣布:“我是他的父亲。” “这位父亲。”柏昌意扫视了一圈客厅里惨不忍睹的家具们,“你给你儿子报狗学校了么?” “我刚正在网上看学校……”庭霜中气十足的播音腔顿时偃旗息鼓,“等我从书房出来……家里就成这样了。还有……这也是你儿子。” -- 五十一、我觉得Ting应该翻车翻习惯了 “professor,这是匿名评价。”庭霜终于忍不住,决定推翻柏昌意的暴政,“你走开,我要自己填。” 柏昌意点点头,非常大方地走出书房:“我不影响你。” 庭霜耳朵竖起,确认柏昌意走远了,才敢填问卷。 第一题:你平时会对该门课程进行预习吗? 从不。 第二题:你平时会对该门课程进行复习吗? ……偶尔。 …… 庭霜以飞快的速度填完了一堆送命题,又在主观问题中将柏昌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在正准备要提交评价结果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阵良心谴责。 其实现在柏老板也不在,要不然…… 返回去把刚才昧着良心回答的两个问题的答案给改了? 爱情诚可贵,但是现在爱情本人都出去了,还是遵从一下内心的秩序和正义吧。 反正柏老板一个终身教授,也不会受学生评价的影响。 反正是匿名评价,robotik有一百多个学生,他的答案到时候隐藏在芸芸众答案中,柏老板也不会知道他改了答案。 庭霜同学继续竖着耳朵关注着四周的动静,同时眼疾手快地返回问卷的第一部分。 该教授是否对学生有过高的要求? 否——>是 该课程难度如何? 适中——>太难 是否确认提交评价结果? 确认。 这一刻,庭霜的内心获得了安宁。 匿名评价之所以为匿名评价,就是教授并不能看到每个人的评价结果。 教授收到的评价结果主要是由统计图表组成的。 比如前面调查课程难度的选择题,柏昌意就只能看到班上有多少人选择了太难,多少人选择了比较难,多少人选择了适中,以此类推。每个选择题都有一幅各个选项选择人数的分布图。 而最后的主观问题,所有学生对同一个问题的回答都集中放在一张表格里,所有回答也都匿名。 学生评价的结果确实不会对柏昌意造成任何影响,但是他会认真看。而且他有一个很风骚的习惯,评价结果出来以后他不会在第一时间独自点开看,他会在某节课的最后十五分钟,当着所有学生的面点开,跟学生一起看评价结果。 两周以后的周三,就是这么一个风骚的日子。 柏昌意讲完课,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 “这是我每年最紧张的时刻,没有之一。”他笑着对下面的学生这么说,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连一星半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庭霜被他那姿态迷得眼睛都直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在心里暗骂:整天往外释放魅力。 这还在上课呢,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庭霜偷偷瞪柏昌意。 柏昌意带着笑意的目光在庭霜脸上流转了片刻,随后点开了评价结果。 图表显示了出来。 “还不错。”柏昌意挑了一下眉,那表情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味。 第一幅图表里,关于“该教授是否将课程内容很好地结合了实际”,参与评价的一百二十个学生都选择了:是。 -- 五十二、喜欢 学渣么,要是卷子上的客观题答得一塌糊涂,就会寄希望于主观题老师能多给点步骤分。 但是成也匿名,败也匿名,主观评价才是真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庭霜的赞美淹没在各色赞美中,很快就被柏昌意翻过去了。 “唔。”柏昌意翻页的手顿了一下,念出下一条评价,“professor讲课的声音很……性感?” 讲台下发出一阵笑声。 还有个别不老实的吹口哨。 “这是谁写的?”柏昌意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们,视线在经过庭霜的时候多停留了半秒。 有点意味深长。 庭霜顿时有种被戴了绿帽子的感觉。 妈的。 这不要脸的评价不是他写的。 他写的评价特别正经,特别专业,特别尊师重道。 要是早知道评价还能这么写,他就写“professor衬衣下的胸肌真性感”了。 “professor.”有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女生举手,揭发她旁边的另一个女生,“这个评价是anna写的。” 周围的人立马开始起哄。 柏昌意看向anna,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谢谢。” 谢完以后,他又用幽默的口气说:“我应该保持现在的音色,以吸引更多的学生来听课。” 吸引个屁。 庭霜想用手上的钢笔砸柏昌意。 还保持音色,妈的,靠性感的声音来吸引学生,一点师德都没有。 下课的时候庭霜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这就属于十分不健康的学渣心态了,自己考得不好,还怪别的同学太优秀。 他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愤愤地给柏昌意发消息:我很不高兴。 柏昌意刚回到lrm所,正准备去会议室开组会。 他看见庭霜的信息,回:哪儿不高兴? 庭霜回:有女生夸你声音性感,你是不是很高兴? 柏昌意有点想笑,回:没有。 庭霜:呵。 庭霜:我才不信。 教授的嘴,骗ting的鬼。 柏昌意:我确实不高兴。 柏昌意:在看到有两个选项的选择人数等于0之后。 屏幕上寂静了几秒,然后显示庭霜正在输入。 柏昌意走到会议室,坐定。 手机屏幕上:庭霜正在输入。 柏昌意把手机静音,放到一边,勾唇,开会。 今天几个博士生要展示阶段性研究成果。 elias对着投影仪讲了一会儿以后,有点不确定地问柏昌意:“professor,有什么问题吗?” 柏昌意说:“没有,继续。” elias又讲了两分钟以后,再次停了下来:“professor,您在笑什么?” 柏昌意说:“我没有笑。” 然后不着痕迹地把嘴角放下来。 等他开完会,再去看手机,锁屏上有几排新消息。 [58分钟前]庭霜:那个……咱们扯平了,行不行? [42分钟前]庭霜:……不行吗? [41分钟前]庭霜:不行的话……今天晚上……让你……两次? [41分钟前]庭霜:你想怎么来……都行。 -- 五十三、Ting一直不肯的那个 对于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的庭霜来说,他和柏昌意那天在楼顶的对话带来的影响,他还可以慢慢思考和探索。 而现在,他有两个当务之急。 首先,柏老板的生日快到了。 其次,考期也快到了,他有几门考试在八月初,还有几门考试在秋假结束以后的九月底和十月初。 对于第一件事,庭霜同学是这样想的—— 过生日嘛,主要是体现孝心(?),给家里的老人大操大办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提前看了一下日历,7月27号是周六。周六的优点就在于柏昌意通常有空,而且他打工的咖啡馆也可以请假,不过周六的缺点同样在于柏昌意有空,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方便给柏昌意准备惊喜了。 这么一想,唯一的一个机会在周六早晨,有了vico以后,他们早晚都会带vico出门散步。 庭霜决定,7月27号早上打发柏昌意一个人带儿子出门。 7月26号晚上,庭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书房复习了一晚八月初的第一门考试,到十一点的时候,他跟柏昌意说学得很困,他要去睡觉了。 7月27号早上,柏昌意醒来,吻他,被他无情地推开:“嗯……papa,今天你带儿子出去玩……我要再睡一会儿。” 柏昌意在他耳边低声说:“有什么想吃的?我一起带回来。” 那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磁性,挠得人心痒。 庭霜极想跟柏昌意待在一起,但是为了生日惊喜,他还是忍住了。他装作睡不醒的样子,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散发出起床气:“随便……别讲话……我要睡觉……” 柏昌意起床,轻轻地拿起眼镜,戴上,出了卧室,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庭霜在被子里等了半天都不知道人到底出去没有,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试探性地揭开一点被子,观察四周敌情。 很好,目标人物已经离开卧室。 庭霜蹑手蹑脚地下床,背靠在卧室门边,向外探出一个头。 旁边的浴室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目标人物应该已经下楼了。 庭霜快速溜到楼梯边,隔着楼梯的扶手栏杆观察楼下的情况。 目标人物在喝水。 妈的,目标人物好性感。 庭霜往后退了一点,以免被发现。 楼下传来轻微的抽屉响动的声音,应该是目标人物在取牵引绳。 “汪。” vico一看柏昌意取绳子就知道要出门,很兴奋。 “安静。”柏昌意轻声说。 vico不叫了。 过了几分钟,庭霜才伸出一点脑袋,继续观察楼下,因为他知道柏昌意会等vico完全冷静下来才出门。 目标人物在朝门口走了。 接着,楼下响起很轻的开门声和关门声。 庭霜就像所有等爸妈出门上班以后偷偷摸摸看电视的小孩那样,悄悄去一楼的窗户边,偷看外面,确认柏昌意真的走了。 等柏昌意和vico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庭霜立马拿起手机倒计时,现在七点差五分,他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没有告诉柏昌意今天他请假了,所以柏昌意为了跟他一起吃早餐、再送他去freesia,一定会在八点前回来。 -- 五十四、您好,我是令郎养的兔子 ☆五十四、(3650字) 完了。 目标人物没回来,目标人物的高堂来了。 庭霜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客厅里的脚步声和讲话声越来越近了。 如果这一身兔装被柏昌意的父母看见…… “您二位好,我是令郎养的兔子。” 操。 都这个关头了,庭霜你他妈在想什么?! 越紧张的时候脑子怎么就越不受控制? 快想想怎么办! 出去换衣服? 不行,从餐厅一出去就是客厅,直接就跟人撞上了。 找个柜子躲起来? 也不行,餐厅里的柜子都分了隔断,根本没有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地方。 翻窗出去? 外面他妈就是院子,万一有人路过呢? 为今之计—— 脑子里转了好几转,其实也就那么短短几秒,庭霜飞速地、悄无声息地把餐厅的门关上,反锁了。 他背靠着餐厅门坐在地上,心跳加速,冷汗直下,过了几秒才想到拿手机给柏昌意发消息求救:柏昌意你快点回来,你爸妈来了。 他发完,又意识到柏昌意肯定想不到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急,于是也不顾丢脸不丢脸了,赶紧补了一条: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所以穿着你上次想让我穿的那个,就,吊带袜兔子,现在躲在餐厅里。你快回来!要是被你爸妈看见,小爷这辈子肯定就不举了!那你余生都没有性生活了! 这条消息刚发过去,柏昌意就回了:等我一分钟。别怕。 “昌意不在家吗?还是在吃早餐?我去餐厅看看。” 庭霜感觉那声音就在门外很近的地方。他的心跳更快了,手上全是汗…… “咔。” 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虽然明知门从外面打不开,庭霜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声机械声瑟缩了一下。 “嗯?门怎么打不开?” “屏屏,昌意现在人不在,我们——” “爸,妈。”柏昌意的声音远远响起。 安全了。 庭霜的心突然变得安定,就像盛夏滚烫喧嚣了一天的大地在月色与晚风中渐渐变得清凉寂静。 “昌意回来了。” 脚步声响起,隔着一扇门的声音又远去了。 庭霜捂着嘴,等几乎听不见门外的声音了,才敢稍微大声一点地呼吸。 柏昌意是跑步回来的,额发上还带着薄汗。 “这个小甜心是谁?”苏屏蹲下来,抱起筋疲力尽但仍然很兴奋的vico,对柏昌意说,“昌意,你把我们的小甜心都给累坏了。” 这怪不得柏昌意,再不快点回来他担心他们四个人这辈子都将留下抹不去心理阴影。 “爸,妈,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柏昌意把路上给庭霜买的咖啡蛋糕放到一边,“家里不止我一个人。” “你有partner了?”苏屏眼睛一亮。 “嗯。”柏昌意斟酌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直接表达他的想法比较好,“你们这样直接进来可能会吓到他,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柏仲衍也明白过来,意识到他们的到来带来的不便:“需要我们出去等吗?” -- 五十五、救场达人 救场这个事分两种结局,一种是事了拂衣千里无痕型,还有一种可以称之为—— 尬救。 庭霜现在就属于后者。 尬救的特点是,救不救得成场完全不取决于救场者的行动,而取决于在场的其他人给不给面子。 柏仲衍喝了一口水,说:“好,好,喝水。” 苏屏也喝了一口水,说:“嗯,嗯,喝水。” 喝水的同时,他们复杂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柏昌意。 柏昌意尽量维持着严肃的表情,说:“ting,这么叫不太合适。” 庭霜赶紧跟随柏昌意递过来的台阶往下走:“是……不太合适,我以后不这么叫了,我还是叫叔叔阿姨。” “柏昌意你少吓唬小孩。”苏屏瞪了一眼柏昌意,对庭霜和蔼道,“庭庭,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管他。” 庭霜连忙应道:“嗯……” 苏屏满意地点点头,问:“庭庭,你和昌意是怎么认识的?” 柏昌意以前和人交往,苏屏从来不问这个问题,但是这一次情况太特殊,儿子同性恋、离婚事小,弄个这么年轻的小男孩不穿衣服关在家里挨打喊爸爸事大。 这种事你情我愿倒也罢了,要是人家小孩心里委屈,那可不行。 在苏屏的记忆里,她儿子跟其他人交往的时候完全不是现在这样。柏昌意对待伴侣一向很绅士,体贴有礼,哪像现在,板着个脸,把人家小孩吓得战战兢兢的。 “我们是……”庭霜拿不准该不该说他是柏昌意的学生,但他又不想骗苏屏,毕竟往后还有那么多日子,这些事柏昌意的家人迟早是要知道的,“我们是在社交网络上认识的……” 网络? 苏屏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她最近看到的暗网人口买卖新闻。 这孩子该不会是她儿子买回来的吧? 应该不至于。 苏屏正要再说什么,只听见“咕噜”一声,响彻客厅。 声源是庭霜的肚子。 他有点脸红:“不好意思……” 一早上惊心动魄,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吃上早饭。 苏屏不能再忍:“柏昌意,你连饭都不给他吃?” 柏昌意心说:这不是你们来了么?您儿子也没吃。 “没有没有,我做了早饭,等昌意回来一起吃。要不然……”庭霜看看苏屏,又看看柏仲衍,mama和papa这两个称呼真的再叫不出口第二次,“阿姨叔叔,还有昌意,咱们四个人一起去吃点?” “昌意,你不是买了蛋糕回来么?去厨房把蛋糕切一下。”苏屏把柏昌意支走,拉着庭霜一起去餐厅,“庭庭,现在昌意不在,你告诉阿姨,昌意平时到底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你不要怕,要是他欺负你了,你就跟阿姨说。” 庭霜还从没有跟长辈聊过这些。 他爸一向就听不了“男朋友”这三个字,虽然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松动了一些,但也远没有到可以聊具体感情生活的地步;他妈又有了新家庭,过得也很幸福,所以他从来不上门去打扰,在国外的时候给她打个视频电话、在国内的时候一起出去吃个饭,他也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怕她担心。 -- 五十六、我先更点吧不然有人骂我 生死全靠教授一张嘴。 等庭霜放完东西回餐厅,柏昌意已经在跟苏屏和柏仲衍聊最近的新闻了。庭霜坐到柏昌意身边,手在桌子下偷偷牵柏昌意的手。 “先吃东西。”柏昌意说。 “噢。”庭霜把手放开,去拿蛋糕吃。 几个人吃着甜点,喝着咖啡,聊了些时事,又聊了聊庭霜的留学生活。 苏屏一听庭霜一个人在国外,又要独立养活自己,心里就泛起了母爱。毕竟柏昌意十三四岁以后就很少给她这样心疼的机会了。她当即选了一个餐厅,打电话订位子,打算中午带庭霜(顺带还有丈夫和儿子)去吃饭。 挂了电话,她又问:“昌意,现在都七月底了,你给庭庭买秋天的衣服了吗?” 天可怜见,柏大教授原本认为自己这个伴侣当得还不错,但他母亲一来,生生将他从优秀男友变成了不及格男友。 “没有。”柏昌意承认。 “那下午我带庭庭去买衣服。”苏屏对庭霜说,“庭庭有时间吧?昌意说你最近要考试,复习忙不忙?” “还好还好……”庭霜哪敢拒绝,“今天给他过生日,本来我也没打算复习。” 苏屏点点头,想到什么,问:“欸,庭庭,我忘了问,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来了。 一波平,一波起,过山车人生。 “嗯……”庭霜举着叉子,蛋糕悬在嘴边,“我是学……那个……”他非常隐晦地暗示,“嗯……阿姨看过《机器人总动员》吗?英文叫《wall-e》。” “看过。”苏屏点点头,理解了,“庭庭是学影视动画专业的?” “咳,咳……”庭霜捂住嘴,“……咳,今天的蛋糕怎么回事?意外地呛人。” 柏昌意看不下去,把餐巾递给庭霜,说:“他是学机器人专业的,这学期修我的课。” 庭霜低头吃蛋糕,不敢看苏屏和柏仲衍:“……嗯,在网上认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发现他是我教授。” 苏屏和柏仲衍的神情都稍微严肃了一些。 柏昌意喝了一口咖啡,等着父母接受这个消息。 柏仲衍想了一下,对柏昌意说:“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对待这类事,他一直有属于知识分子的那种包容与尊重。知识分子一向和社会现实有一点距离,他们并不轻易相信现有的道德和规范,他们也不轻易审判他人。 何况他在柏昌意出柜离婚以后还看了半年的心理医生,阅读了关于大量关于性少数群体的书籍。 老先生在(疑似)监禁、(疑似)s/m、(疑似)父子play、(铁证如山但看破不说破的)兔装play面前都岿然不动,现在一个师生恋问题,就如海啸过后的一朵小水花,不构成威胁。 默默吃蛋糕的庭霜暗暗松了半口气。 另外没松的半口气在苏屏那里。 苏屏倒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在她看来,这件事能不能做取决于有没有人受到伤害。师生之间的恋爱关系有天然的权力不对等。柏昌意本来就年长,又强势,现在还加上教授的身份,想欺负小孩实在太容易。 -- 五十七、昨晚也更了一章不要看漏 本命年凶险,这话是真的。 三十六岁生日这天,柏大教授领教到了什么叫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日子不好过。 庭霜这有恃无恐的小崽子,从上午在家里到中午出去吃饭,告状的嘴巴就没有停过,一会儿“他老是摆教授的架子吓我”,一会儿“他说如果我八月初的考试过不了他秋假就不带我出去玩了,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柏昌意活了三十六年受到的批评教育还没有今天一天多。 到了下午,柏大教授本想着,陪着父母以及庭霜这只小崽子逛街,开个车、拎个袋子,总不至于招致什么灾祸了,没想到—— “庭庭,你和昌意今年都是本命年,你们秋假不是要去海边玩吗,每人买一条大红色的泳裤吧。”苏屏摸了摸男模特身上的泳裤布料,觉得很不错。 “我有泳裤。”柏昌意转开视线。 庭霜也不愿意穿红泳裤,便有样学样地推脱:“我也——” “他没有。”柏昌意说。 妈的。 庭霜气死,他才不要一个人穿红泳裤。 他眼睛一转,特别乖巧地跟苏屏说:“阿姨……我想和昌意穿情侣泳裤。” 柏昌意:“……” 五分钟以后,柏昌意手上多了一个购物袋,里面两条不同尺寸、款式紧绷的红色泳裤。 逛了一下午,庭霜收获了一条红泳裤和至少可以穿三个秋天的新衣服,柏昌意则只收获了一条红泳裤。 临到傍晚,苏屏和柏仲衍要回柏林,走之前,苏屏拉着庭霜单独说话。 他们两个走到一座雕塑喷泉旁边,不远处有流浪艺人在弹着吉他,唱着一首德语民歌《最后一晚》。 流水汩汩。琴弦轻拨。歌声浑厚。 歌词里唱着:“你是我的珍宝,你永远是我的珍宝……” “庭庭。”苏屏坐到喷泉旁边的一圈石凳上,阳光照出了她眼角的皱纹,新长的几根白发,还有眼里的纯真。 “嗯。”庭霜坐到她身边。 “这两三年来,我最高兴的就是今天。”苏屏笑说,“昌意能遇见你,真是好运气。” “没有没有……”庭霜连连摇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受不起这么大一句夸奖,“能遇到他,我才是真的运气好……我是说真的,不是讲客套话。” “我也不是讲客套话。”苏屏看了一眼在远处树下等着的柏昌意,“我的儿子,优点、缺点,我都是清楚的。我一直担心他没有牵挂,没有生活热情。” 没有生活热情? 庭霜不是很理解:“阿姨,我不觉得他没有生活热情……我觉得他特别会生活,他会做各种各样的吃的,几乎每周都会学新的菜式,我们有时候跟vico去散步的时候,他会带无人机拍照,拍得特别好看,我们还买了一起买了种子,在院子里新种了红莓和蓝莓,他种的比我种的长得好……” 苏屏一直笑着听庭霜讲,越听笑意越浓:“他之前不是这样。他一直会照顾人,这没错,但那是因为他要求自己做个绅士。如果你见过他以前的样子,就会知道区别。昌意他……太聪明了,他很早就确定了他人生的重点,然后把其余的部分全部当作吃饭睡觉这样的事来做——不感兴趣,但必须做好。就像今天,陪人逛街这样的事,他以前也会做,但是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 五十八、当猖獗势力失去了保护伞 柏仲衍和苏屏离开了。 “上车。”柏昌意说。 庭霜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他已经失去了保护伞。 他很快就要“被讨论”了。 “那个,咱们去哪儿啊?”他站在原地不肯动。 柏昌意:“回家。” 大事不妙。 ting命休矣。 新买的裤子可能明天就穿不进去了。 “不行,我们还不能回家。”庭霜摆上认真的表情,“我还有要紧事没办。” 柏昌意:“哦?什么事?” 庭霜想了想,说:“你看,阿姨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也应该给阿姨和叔叔买点礼物寄过去吧?趁着现在商场还没关门,咱们去挑礼物嘛,明天周日商场不开门,之后工作日,你就更没空了。” 柏昌意:“这事不急,等你考完试再说。” 庭霜:“那,我还想……” 柏昌意:“还想什么。” 庭霜:“还想……” 柏昌意:“说。” “我还想……”庭霜支吾了一会儿,突然特别诚恳地说,“我还想重修!我特别喜欢重修,真的。我觉得关于这一点,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没意思,咱们不用再讨论了。而且——” 他变守为攻,占领受害者的高地:“都是你,今天早上我都差点吓得终生不举了,你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怎么赔偿?”柏昌意勾唇,凑近庭霜耳边,低声说,“帮你举一举?” 庭霜被那低音震得一个激灵,触电似的往后跳了一步,骂道:“老流氓。” 柏大教授自认不是流氓,老字就更挨不上边。他极有风度地说:“那你说怎么赔偿。” 怎么赔偿…… 庭霜问:“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柏昌意低笑:“嗯。” 这机会千载难逢,必须好好把握。 庭霜冥思苦想,生怕亏了。 柏昌意看他那样,好笑:“先上车,在车上想。我跑不了。” 平时在车上,庭霜总是说个不停,今天他一声不吭,有如沉思者雕塑,就为了想怎么占柏昌意一个大便宜,最好是能来个割地赔款丧权辱柏一条龙。 快到家的时候,他才想出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那今晚……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柏昌意笑说:“想了半天,就这么点要求?” “这么点要求?”庭霜得意地想,今晚有你跟小爷求饶的时候。 庭小爷想得特别美。 柏昌意一贯强势,今晚他要翻身当家作主,掌握全局。 到家。 庭霜立马开始行使刚刚获得的权力:“第一件事,我要把大门密码改成我们正式开始同居的日期。” 本来也要换密码,柏昌意信守承诺,改了。 庭霜又说:“我要吃你第一次给我煎的那种牛排。” 柏昌意戴上围裙,煎牛排。 吃饭的时候,庭霜把刀叉一放,说:“我要你给我切。” 柏昌意算是明白了,他今晚得伺候这位小爷。 小事,反正平时也伺候惯了。 吃完饭带vico散完步,庭霜说:“我要去洗澡。” 正在放绳子的柏昌意看庭霜一眼,略带揶揄:“要我伺候你洗?” -- 五十九、知识的距离 过完柏昌意的生日,庭霜又开始为八月初的考试焦虑。这份焦虑已经持续了一个月,越临近考试焦虑就越严重。之前考试的焦虑还有柏昌意生日这件大事挡在前面,等大事结束,焦虑直接决堤。 焦虑是压力带来的。 有些人会因为考试压力而愈发努力复习,可有些人却会因为考试压力而愈发热爱一切跟学习无关的事物。 庭霜是后者。 他的第一门考试就有近三千页的课件要复习,令人欣慰的是离考试还差三天的时候,他看完了最后一页课件,可更令人心酸的是在看完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已经忘了前面的两千多页。 他自暴自弃地从书房出来,怀着慌张的心情撸狗,看动画,打游戏,抽烟。 柏昌意下午回来的时候,家里一股烟味。 庭霜正拿着铅笔和草稿本窝在沙发上临摹一页漫画。 “ting,你抽了多少烟?”柏昌意走近了,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和烟灰。 庭霜一身颓废气:“抽得烟雾报警器都响了。” “然后?”柏昌意把茶几上的烟盒拿起来,一看,空的。 庭霜:“然后我就把烟雾报警器给关了。” 柏昌意走到他身后,看着他用一种极其暴躁的态度画画:“复习不下去了?” “何止?我人生都继续不下去了。”庭霜用铅笔狠戳本子,赌气说,“我不做人了。” 柏昌意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耳朵,低笑:“那做什么?做兔子?” 庭霜转过头,很不高兴:“我都这样了,你还逗我。” “好,不逗你。”柏昌意坐到庭霜身边,“我们来解决问题。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庭霜描述了一下那三千页课件惨案,说:“我感觉脑子里都塞爆了,真的不能再继续往里面塞东西了,但如果你要我回想一下我脑子里有什么,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柏昌意加重了“什么”二字。 “……嗯。”庭霜点头。 柏昌意随口问了一个概念。 庭霜想了一下,很快答上来了。 “欸?”他都没想到自己能答上来,“我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柏昌意说:“你连问题都不提,怎么会有答案?” “原来是这样啊……”庭霜思考了一下,“好像是啊,我每次自己闷头复习,都挺虚的,但是上了考场回答具体问题吧,又还行。哎,柏老板你说,我是不是境界太高了?就,虚怀若谷那种,其实知道很多,却以为自己不知道。” 柏昌意:“你这叫没有知识体系。” 庭霜:“……哦。” 柏昌意拿过庭霜的草稿本,画知识树:“你要弄清楚现在你学的东西处在你知识体系的哪个位置。同时你还要清楚,哪个位置是缺失的,哪个位置你已经掌握了,掌握到哪种程度。” 他一边画,一边跟庭霜讲,很快一棵枝叶繁茂的知识树出现在纸张上。 这棵知识树的某些末端枝叶无法再继续往下延伸,那就是人类现在的知识边界。 -- 六十、前方 庭霜还是担心考试:“可是我还没复习好。” “那你现在学得进去么。”柏昌意说。 庭霜摇了摇头,也想开了:“行吧,反正也学不进去,出去玩吧,就当是减压了……玩什么?” “你想玩什么?”柏昌意把重音放在“你”上。 庭霜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柏昌意说:“不知道就继续想。” 庭霜说:“那……有什么备选项吗?” 柏昌意笑说:“没有。” 庭霜跨坐到柏昌意大腿上,不满地揪柏昌意的领带:“哎是你说带我出去玩的,你连个备选项都没有,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柏昌意把手放在庭霜的后腰上,说:“我负责‘带你’,剩下的你来负责。” 庭霜说:“我不知道能玩什么……” 柏昌意说:“能不能是我该考虑的事。你只要考虑想不想。” 庭霜说:“什么都行?” 柏昌意说:“行不行再说。现在,不考虑任何其他因素,你想玩什么?” 庭霜望了一阵天花板,突发奇想:“我想……飙车,不限速那种,谁都追不上我;踢足球,大杀四方,德国人也不是我的对手;出海航行,乘风破浪,跟鲨鱼搏斗;组乐队弹吉他唱歌,台下万人狂欢;穿上立体机动装置在城市里飞来飞去砍巨人;黑了所有教授的电脑,窃取考——咳,刚说到哪儿了,哦,飞来飞去砍巨人……欸,最后这个飞来飞去砍巨人是不是太不现实了?” 柏昌意边听边笑:“前几个也不能算非常现实。” 庭霜也觉得有点好笑:“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想着真去做……” 可没想到柏昌意话锋一转:“不现实不代表不能做。” “可是……”庭霜想不出来要怎么做。 “我说了,能不能做,我来考虑。”柏昌意拍拍庭霜的后臀,“换衣服出门,裤子穿短一点。” “那我穿短裤吧。”庭霜边找衣服边问,“是因为要踢足球吗?” 柏昌意勾唇:“是因为我想看。” 要是以前,庭霜听了这话肯定要脸红,但现在,因为柏昌意经常告诉他,他的身体有多美,所以他很自信地背对着柏昌意站直了,故意炫耀似的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臀部和双腿,特别骄傲地说:“好看吧?” 柏昌意忍不住一直笑:“嗯。” 庭霜套上一条薄荷绿短裤,对自己的身材满意得不得了:“你说我这么好看,等会儿我们出去了,其他人看见我站在你旁边,会不会想:哎这个糟老头子还怪有钱的。” 他说完就往外跑,跟刚揭了瓦的小孩似的,生怕挨打。 “驾照。”柏昌意在后面提醒。 庭霜脚步一顿,转身溜回来,在柏昌意脸上亲一大口,赔笑:“驾照我放书房了……我去拿一下哈……你真帅。” 庭霜挺久没开车了。他的驾照是高考完之后那个暑假考的,出柜之后就没开过家里的车,来德国之后倒是考了试换了德国驾照,但是拿到德国驾照以后除了出去旅游租过一次车以外,也没有再开过车。 -- 六十一、开车去北方 庭霜踢球踢得满身大汗,蹭得鞋上、腿上、裤子上都脏兮兮的。他自己全然没有意识,他只有快乐,只有胜利,只想在跟队友拥抱后奔向看台的观众席——跟其他踢球的男孩一样。 其他男孩奔向的是他们的女朋友,他们擦着汗,喝着水,跟女朋友吹牛,说自己刚才有多厉害。 庭霜也擦着汗,喝着水,在柏昌意面前手舞足蹈地分析他们刚才的战术。 柏昌意笑着听了半天,说:“他们要走了,在等你。” 庭霜转过身,看见其他男孩和他们的女朋友们站在看台下面。 他笑着挥挥手,大声地跟他们说再见。 告别完,他转回来,亲了柏昌意一下,问:“跟一群高中女生一起看男朋友踢球的感觉怎么样?” 柏昌意乐于满足庭霜那点虚荣心:“她们都嫉妒我。我男朋友更帅。” 庭霜也假作苦恼状:“那些踢球的小子也都嫉妒我。烦死了。” 两人看着对方,笑,然后在空旷的看台上接一个长长的吻。 风吹过草地,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衫。 “冷不冷?”柏昌意说,“一身的汗。我给你带了件长袖,在车上。走,去换衣服。” 庭霜点点头,换了衣服,开车出发。 路灯通明,但天还没有全黑,远方的云霞层层叠叠,金色、玫瑰色、灰紫色、深蓝色,从地平线延伸向天顶。 车上的音响里开始播放《love is reason》。 “我们下一站去干什么?”庭霜跟着唱片里的节奏前后摆动,非常惬意。 “你说的,出海航行,乘风破浪,跟鲨鱼搏斗。”柏昌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就像在说“找个餐馆吃饭,回家睡觉”。 有了之前的疯狂,庭霜听了这话竟也不觉得特别惊讶:“行,往哪儿开?” “一路往北。”柏昌意指了一条高速线,“开到吕贝克。” 庭霜瞟了一眼地图:“老天,咱们这是要穿越半个德国一路开到波罗的海?这得开多久啊?” 柏昌意说:“凌晨两点前能到。租车公司是连锁的,明早我们在吕贝克还车,坐飞机返程。你儿子还在家里等着。” “这么熟练?”庭霜好奇,“你以前也这么干过?” “十多年前。”柏昌意说,“先去加油站。” 庭霜把车停在加油站,去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水和不少吃的,边吃边等柏昌意给车加满油。 “你十多年前是不是特别酷?”庭霜坐到车引擎盖上,想象了一下,“就,一张地图,一辆车,一个漂亮女朋友,一块欧洲大陆。世界都是你的,所有男孩都羡慕你。” 柏昌意就笑:“实际情况是,每到一个地方,有一半时间在打工。” 庭霜来了兴趣:“哎你都打过什么工啊?” “保护海龟,陪老人说话,帮人修屋子刷墙,给艺术生当模特……”柏昌意加完油了,“好了,准备走。” “当模特?”庭霜上车,极有兴味地追问,“不穿衣服的那种吗?” -- 六十二、这位是嫂子吧? 他们就这么一路开车去了北方。 带着庭霜的二十四岁,奔向柏昌意的二十四岁。 路经无人的河岸,他们靠在车身上分吃一块八字面包,喝同一瓶水,聊面前的河流曾让哪些文明崛起,如今又将会流入哪片海域。路经无人的山脉,他们不加克制,在满天繁星的山间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爱,事后厮磨耳语,说等到冬季的晴夜再来拍星轨。 终于到了吕贝克。 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柏昌意喊庭霜起床,跟船出海。 他们乘的是一艘规模不大的捕鱼船。船上还有七八位游客,都是为了一早跟船去看海,看日出,看看捕鱼的过程。 天还没有亮,海面上一片黑暗。 滚滚的海浪从船两侧分开,呼啸的海风从耳边擦过。 真的是在乘风破浪。 “你冷么。”庭霜问。 柏昌意说:“你冷的话我们去船舱里。” 庭霜说:“你冷的话来我怀里。” 柏昌意笑说:“我不冷。” 庭霜拥住柏昌意,说:“我觉得你冷。” 天边慢慢亮了起来。 一个白色的点。一圈金色的毛边。两抹橙色的天际。 忽然间,离渔船很近的海面上升起了一座小丘,伴随着巨响,高高的水雾从小丘顶上喷出来,有如帘幕。金灿灿的晨曦从天边而来,穿过水帘,架起一座彩虹。 转眼,小丘降了下去,一条巨大的尾巴摆出水面。 是鲸。 “……这是我第一次在海上看到——” 庭霜的话音戛然而止。 原来不止一座小丘,而是几十座小丘。 是鲸群。 它们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喷出水雾,让一座又一座彩虹降临海面。 四周传来其他人的惊叹,庭霜却说不出话来。 一座座彩虹架起,复又消失。一条条巨大的尾巴摆上来,复又沉入水下。 鲸群远去,海上恢复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庭霜看看周围,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还沉浸在刚才壮美的景象之中,没有人想起来要拍照。 这一刻,他蓦地理解了柏昌意母亲所说的——不是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理解,而是发自他内心地真正理解——瞬间。 刚才海上的那一幕,就是他们拥有的无数个瞬间中的一个。 庭霜看向柏昌意,说:“这么多鲸……你以前见过吗?是不是早就见过了?” “没有。”柏昌意跟庭霜对视了一会儿,笑起来,“你不要觉得年纪大就什么都见过。” “那就好。”庭霜也笑起来,“我就怕我现在经历的,你以前都经历过了,觉得没意思。” 说完,他又问:“那,万一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就,我想看的,你都看过了,怎么办?” 柏昌意说:“那我就看你。” 一个小时以后,返航的渔船到达了码头。 游客们在船上一直没有信号的手机也都有了信号。 刚结束无服务状态没多久,庭霜的手机就响了,他一看屏幕,祝文嘉。 柏昌意看他,他说:“我弟。” 他一只手接起电话,一只手交给柏昌意,两人牵着手往停车点走。 -- 六十三、大事不妙 庭霜一巴掌拍到祝文嘉脑袋上:“乱喊什么呢你?” 祝文嘉揉了下眼睛,仔细看了看柏昌意,说:“噢,原来这大叔不是我嫂子啊。那我嫂子人呢?” 这下庭霜真的不敢去看柏昌意的脸色了。他把祝文嘉拎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那就是你嫂子,但是你不能叫他嫂子,你叫他……你叫他柏哥吧。” 祝文嘉还想发表什么个人观点,庭霜警告说:“你下个月的零用钱我来发,发多少,看你表现。” 祝文嘉说:“哥,你怎么跟我爸似的,老喜欢谈钱啊,你把我们之间的亲情放哪儿了?” 庭霜说:“行,那我下个月不给你发钱,我给你发亲情,行么?” “那你还是给我发钱吧。”祝文嘉被拿住死穴,老老实实地去跟柏昌意打招呼,“嫂——柏哥,刚才不好意思啊,我刚下飞机还有点晕机。” 柏昌意也没有不高兴,说先去吃饭。 到了餐厅,柏昌意去停车的时候,祝文嘉跟庭霜说:“哎哥,我这嫂子是干什么的啊?看起来还挺高岭之花。” 庭霜说:“大学教授。” “我的妈。”祝文嘉说,“你生活得可真够学术的。” 庭霜说:“你在他面前老实点,别皮。你会玩的、不会玩的,他都早玩过了。” 祝文嘉嘴上答应得好,可实践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饭桌上他刚跟柏昌意聊熟了点,就开始打听这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柏昌意推荐了几个博物馆,祝文嘉摆手:“不是这种地方,我说的是那种成年人——” “祝文嘉。”庭霜打断道,“从现在开始,我这里只报销你去餐馆、超市、博物馆、书店、游泳馆、健身房等场所的正常花费,你愿意报个班去学点什么,我也给你交钱。至于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祝文嘉扭头对柏昌意说:“柏哥,你看我哥,他虐待我,你得管管他。” 柏昌意想笑,但是忍住了:“这事我管不了,我卡在他那儿。” 原来不是嫂子当家。 祝文嘉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晚上到了家,庭霜给祝文嘉收拾了一间卧室出来。 “我跟你说说要注意的事。”庭霜说,“你别像之前在我家那么随便。” 祝文嘉瘫在床上玩手机:“我现在就是小白菜,寄人篱下,哥不疼嫂子不爱。” “真哥不疼嫂子不爱,我就把你扔在餐馆后厨洗盘子了。”庭霜把祝文嘉揪起来,“你认真听我说。你的浴室就在你卧室隔壁,这俩地方是你的,没人进来,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他地方,除了我们卧室,你也都能去,但是得穿好衣服,不许衣衫不整地在你嫂子面前晃悠。我的东西你随便用,但是你嫂子的东西都不许乱动,还有,你嫂子有事的时候也不许吵。噢,对了,家里不许带一切包括但不限于人在内的动物进来,也不许乱给狗喂吃的。尽量别熬夜,起晚了没人给你做饭。到了睡觉时间家里就断网,别想着半夜打游戏。” -- 六十四、噢,我嫂子回来了 祝文嘉一想他哥柜都出了,怕什么? 便随口答道:“噢,我嫂子回来了。” 晴天霹雳。 庭霜连马上飞奔过去堵上祝文嘉那张嘴都来不及。 “你嫂子?”祝敖盯着视频里的人,他不可能看错,那是他柏老弟,这才几个月没见,他柏老弟怎么就成了他小儿子的嫂子?“祝文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这是你哪个嫂子?” 祝文嘉说:“还能是哪个嫂子,我就一个——” 庭霜一把夺过祝文嘉的手机,迅速挂断了视频。 这事也怪庭霜他自己。 要是他平时不整天在祝文嘉面前“你嫂子这个你嫂子那个”地瞎嘚瑟,老老实实地叫一声“柏哥”,这事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弄得祝文嘉也整天把“我嫂子”挂在嘴边,这不,一声“嫂子”张嘴就出来了,连个缓冲时间都没有。 祝文嘉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哥你抢我手机干嘛?” “你剩下那一半零用钱也没了。”庭霜说。 祝文嘉极其冤枉:“我干什么了,你又扣我钱?” “……算了。”庭霜很快冷静下来,这事怪祝文嘉也没用。 他一向是这样,大小事分得清。 祝文嘉没穿衣服在柏昌意面前乱晃,他能把人骂个半死,但现在这情况显然不是把祝文嘉训一顿就能解决的,不如不训。 这时候祝文嘉的手机又响了,不用看,还是祝敖。 庭霜再次挂断了电话,关机,顺便把自己的手机也给关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祝文嘉看看庭霜,又看看朝这边走来的柏昌意。 柏昌意讲得比较委婉:“祝先生是我工作上的伙伴。” “那又怎么了?”祝文嘉还是懵的。 庭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就,那个,唉,其实吧,你嫂——我是说,你柏哥是咱爸酒桌上认的兄弟……也不是,他们这个兄弟没有真结拜成……但是吧,在爸他心里,辈分这个事肯定早就定了……现在猛地一下发现他老弟成了、成了……” 成了什么? 儿媳? 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庭霜根本说不下去。 “等等,我柏哥是我爸的弟弟?”祝文嘉琢磨了半天,脑子完全不够用,他两只手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差点没拿纸当场画出一张家族谱系图来,“……哥,你的意思是,我嫂子……其实是我叔?” 紧接着,他又进一步推理说:“那……那哥你不就成我婶婶了?” 庭霜张了张口,竟然觉得祝文嘉这个逻辑没毛病,好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我不跟你扯辈分,你先回你自己房里去。”他丢下一句话把祝文嘉打发走,然后问柏昌意,“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有时间,我爸就是现在飞过来,也得十好几个小时。” “不要拖。”柏昌意说,“我马上给他回电话。” “马上?”庭霜有点担心,“要不等个两天,让我爸消化消化这事?你知道的,他跟我一个脾气,现在肯定一点就炸。” -- 六十五、夏天结束 等等,不对。 有哪里不对。 祝敖反应过来了:“庭霜你少绕我。” 这是赚和赔的问题吗? 差点就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庭霜说:“爸,我哪敢绕你啊……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咱们是为了取得共识……”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第一个共识—— 一人高攀教授全家共同受益共识:敌我双方已达成一致。 于是他继续去找下一个共识:“爸,你肯定希望我幸福吧?” 这回祝敖不搭理他了,拿起杯子埋头喝茶。 庭霜换了个没那么肉麻的说法:“爸,你也不想我过得差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祝敖从杯子后面抬起眼来,没好气,“我是你亲爹,我还能盼着你过得差吗?” 庭霜立马说:“那当然,那当然……” 附和了两句,他话锋一转:“不过,爸,你说,这个过得好不好,谁说了算?归根结底,是不是还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是,过得好不好,是你自己说了算。”祝敖点上一支烟,还没等庭霜高兴,紧接着就说,“但不是现在的你说了算。人要往长远看。小年轻图一时快活,老了怎么办?你现在由着自己,是,你现在是高兴了,我也年轻过,我知道年轻的时候怎么混都高兴,可等你七老八十了呢?人家子孙满堂、颐养天年,你呢?你到时候怎么办?” 庭霜正欲反驳,祝敖沉了声:“到时候我也死了,眼不见心不烦,剩下你自己一个人,谁愿意管你?” 说罢,他看了一眼柏昌意,视线再转回庭霜身上,那眼神意思清楚得很:找个比你大这么多的,还指望他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不伺候他就不错了。 这话说得重了,不管是明面上说出来的,还是明面上没说的,都太重了。 “庭霜,你不要跟我讲什么等你老了有钱,有养老院、护工、社会、制度、政府,那跟实实在在的一家人,根本不是一回事。”祝敖吐出一口烟,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你以为我管得了你几年?我管不了你几年。柏教授——” 他看向柏昌意:“你给我介绍的心理医生是不错,但医生只能告诉我什么是病,什么不是病。治病,他是权威,至于怎么过日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不用他来教。柏教授,你条件是好,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上赶着去伺候你,但是我祝敖的儿子,犯不着。你跟我,当不成兄弟就不当,今后我们只谈工作,公事私事,我祝敖分得清楚。今天这种谈话,以后就不必了。” 说罢,他没给柏昌意和庭霜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视频。 视频结束后许久,祝敖都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言不发。 翁韵宜坐到他身边,温言劝他:“其实……孩子的事,就让孩子自己决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多了,最后要是结果好也就罢了,结果不好,还招他恨呢。” 祝敖转头看着翁韵宜,问:“那要是今天视频那头是祝文嘉呢?他要跟比他大十好几岁的男人过,你也这么说?” -- 六十六、去谈论衰老,谈论死亡 第二天,庭霜收到了苏屏从柏林寄来的礼物。 他上次挑了几罐特别的咖啡豆,加上他跟柏昌意一起种的蓝莓,并着他们的合照一起寄给苏屏,这次苏屏回寄了两瓶黑加仑酒,一盒她亲手烤的饼干,两罐她做的果酱,还有一本相册和几本附着笔记的旧书。 书里的笔记是十几岁的柏昌意留下的。 那本布封的相册里收藏着柏昌意从小到大的相片,十岁以前的最多,越往后越少。庭霜一页一页看下去,目光落在一张柏昌意打网球的照片上,久久没有翻页。 那张照片下方注明了时间:2003年6月21日。 柏昌意快满二十岁了。 “我去……”路过的祝文嘉也一眼被那张照片吸引了,站在庭霜背后感叹,“嫂子年轻的时候真帅啊。” “他现在也年轻。”庭霜翻过那一页,“现在更帅。” “行,我闭嘴。嫂子永远年轻。”祝文嘉想起什么,说,“噢哥,爸对我的经济制裁结束了。我往后一个月要去看学校,我想看的学校挺多的,就不每次看完再往你这儿飞了,飞来飞去的,麻烦。” “行,你自己看着办吧。”庭霜看着网球照的反面一页,不知道在哪块沙漠里,二十岁的柏昌意和朋友一起,坐在一辆吉普车顶上,身后一轮巨日,沉入无尽黄沙里。 祝文嘉当天就订机票飞走了,卧室里留下一万欧的现金。 庭霜发现以后打电话问祝文嘉怎么回事,祝文嘉大大咧咧地说:“哥,我不是拿你和嫂子家当酒店,那是给你的,你打工一小时就赚个二十欧,太惨了,这几十天我吃你的用你的都于心不忍。” 庭霜听了就笑:“得了吧,于心不忍也没见你少吃。” “那是,住你那儿我还胖了两斤。”祝文嘉笑说,“没事我就先挂了啊,要登机了,代我问嫂子好。” “嗯你注意点。”庭霜挂了电话,视线落回桌面,那里摊着他还没看完的相册,还有苏屏寄来其他大大小小的东西。 柏昌意的长辈对他这么好,可反过来…… 庭霜躺到院子里的草地上,望了一会儿天空,给祝敖发了条消息:爸,我们再找个时间谈谈吧,就我们俩单独谈。 慢慢来,他想,不能一次性到位就一步一步来。 等了一阵,祝敖回复了:我昨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不要急着反驳,想个十天半个月,再跟我谈。 庭霜举着手机,盯着屏幕,半天打出几个字,又删了。 柏昌意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庭霜一个手不稳,手机砸到鼻梁上,痛得他直吸凉气。 “你还笑?”庭霜看见柏昌意,蹦起来就往人身上挂。 柏昌意就那么让庭霜挂着往里走,低头开门的时候不小心瞥见庭霜手机屏幕上的字:“想好怎么说了?” “……没有。”庭霜说,“我总不能跟我爸说,别说孤独终老了,说不定我英年早逝,明天就死了。我到底是他儿子,要是这么说,非把他气死不可。” -- 六十七、模拟舌战祝敖(柏昌意饰 从中央公墓回来以后,庭霜的情绪就一直很平稳,稳中带乐,不时写个小论文,研究下次视频的时候怎么跟他爸取得共识。 光搞理论研究他还嫌不够,非要拉着柏昌意实践,即模拟他届时舌战祝敖的现场——家里就俩人,谁来饰演祝敖不言自明。 庭霜搬了把椅子,请柏昌意坐在他对面,两人隔着一张书桌。 “可以开始了吗?”庭霜摆出肃然的脸色。 柏昌意:“嗯。” 庭霜低头看一眼手上的草稿纸:“爸,上次你要我好好想想我老了以后没人照顾的问题……我想了,如果我想要小孩的话,我也可以领养小孩,但是我不觉得领养小孩是为了给我养老。爸,你生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养老吗?” 柏昌意:“对,我生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养老。” “什么?”庭霜傻眼,又低头对了半天草稿,“你怎么不按我们说好的来啊?” 柏昌意:“我现在是你爸,你爸会按说好的来么。” “也是……”庭霜清了清嗓子,重振旗鼓,“爸,那如果我不给你养老呢?就算我有小孩,那如果他也不给我养老呢?” 柏昌意:“你有赡养我的义务,如果你不履行,我将诉诸法律。如果你的子女不履行赡养义务,你也可以诉诸法律。” 庭霜:“但是法律只能让子女支付赡养费而已,法律换不来感情。” 柏昌意:“所以你现在应该结婚生子,抓紧时间和子女培养感情。” 庭霜一噎:“……柏昌意,你比我爸难缠多了。” “我想想怎么说……”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有力的反驳,“算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说那个点。我们重新开始—— “爸,你担心我七老八十没人照顾,但谁知道我活不活得到七老八十?” 柏昌意皱眉,用祝敖的口气说:“庭霜你这个不孝子,敢在你亲爹面前说这种话?” 话音还没落,庭霜就笑喷出来。 柏昌意也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半天庭霜才意识到一个潜在的问题:“要不然,咱们还是别模拟了吧。我真怕晚上……对着你硬不起来。” -- 六十八、爸 庭霜有了一个新发现。 叫爸硬不起来,但叫爸爸可以。 八月就要结束,“robotik必过”群以及学校论坛的robotik学习群组开始活跃了起来,因为离大型杀手考试prof. bai的robotik口试只剩一个月了。 群里有人问庭霜要不要一起组队复习,庭霜悲痛至极地回:我不考。 几个人纷纷劝说:别放弃啊,等明年说不定更难。 并附上教授死神俯视众生表情包。 庭霜在心里咆哮:难道我不知道明年更难吗?今年你们考试降低难度的提议还是老子发起的。老子就是robotik教学史上的活雷锋,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做好事不留名。 了解内情的宋歆说:不是他不想考,是教授不让他考。 并同情地附上天凉了,是时候把这个学生的名字从花名册上划掉了表情包。 窝在书房一角圈椅上的庭霜恨恨抬头,看向正在工作的柏昌意,找茬:“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做饭?吃完饭还要收拾行李。” 他们明天一早要出发去海边度假,为期一周,确实需要花点时间做出行准备,但现在才下午三点。 “排考试时间,马上。”柏昌意说,“想吃什么。” 庭霜跑过去一看,九月末有一整个星期都是robotik考试时间,柏昌意给每个学生三十分钟,那一个星期他都得从早考学生考到晚。 庭霜没看到这份考试安排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熟悉的同学的名字纷纷出现在考试安排上,可名单里唯独没有自己,顿时就对那些有资格被prof. bai拷问三十分钟的同学艳羡不已。 去他的原则。 老子要考试。 “我也想考……”庭霜拖着声音说。 柏昌意:“嗯。” 庭霜坐到柏昌意大腿上:“我也想考……” 柏昌意:“嗯我知道。” 庭霜搂住柏昌意的脖子,用一种特别撩拨人的语气不停地央求:“爸爸,我也想考……” 柏昌意的手覆上鼠标。 庭霜一看有戏,便在柏昌意大腿上蹭了两下,再接再厉:“爸爸……” 下一秒,柏昌意调出一张会议照片,把祝敖的脸放到最大:“你爸爸在这里。” 庭霜:“……” “柏昌意你这个月都没有性生活了。”他放完狠话,立马算了一下,幸好,这个月也没剩两天了,再多几天他自己也扛不住。 于是放心地离开书房,去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看似是件辛苦差事,可暗地里却有不少文章可做。 比如,只给柏昌意带那条紧绷的大红色泳裤,让他没有其他泳裤可穿。 算盘打得是响,可当真到了海边,庭霜才突然发现,泳裤这个东西,主要还是看身材。 身材不好,什么款式和颜色都拯救不了,身材好的话…… 大红紧绷泳裤简直是加分项。 怎么说呢,紧绷的材质让本来就可观的部位更加可观,大红让本来就醒目的部位更加醒目。 -- 六十九、成长1 回到酒店,庭霜冲掉身上的沙子,去收拾行李。 “箱子你带回家吧,我只带手机钱包证件就行。”庭霜看了看房间里的东西,“还有充电器。” “我跟你一起走。”柏昌意说,“东西我来收。” 庭霜呆了一下,说:“噢……” 从沙滩上回来以后他的反应就有点迟钝。 手机屏幕上有祝文嘉发来的解释信息:我也是回了国才知道的。 庭霜坐在地上,看了屏幕好久,才打下一行字: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 打完却又删了,改成:等我回来。 发完消息,他点开浏览器,搜索:脑出血。 无数词汇没有章法地涌进他的眼睛里:急性期病死率,高血压,吸烟,情绪激动,后遗症,突发,去世。 “准备走了。”柏昌意把手伸到庭霜面前。 “……嗯。”庭霜把手递给柏昌意,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坐车去机场,一路上的时间很难捱。 候机的时间也很难捱。 庭霜想去抽根烟,想到刚才查脑出血的时候看到的内容又忍住了。 “我后悔了。”他忽然对柏昌意说。 柏昌意没有说话,等他继续。 “我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庭霜低头看着自己双脚间的地面,“我后悔出国读书了。我也不该气他。” 他说几句,安静一阵,柏昌意一直听着,什么也没有说。 “我去下洗手间。”庭霜说。 他去了挺久,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子。 “我买了双鞋。”他对柏昌意扯出一个笑,眼睛里带着一点希冀,好像他的命都悬在这个问题上,“你说他能穿上吗?” 柏昌意看着他:“能,当然能。” “屁。”庭霜把袋子往地上一扔,“我连他穿多大码的鞋都不知道。我一年就给他打一个电话,现在他妈在这儿难过给谁看?他出了事,不怪人家不告诉我。” 他发了一通火,也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火发完,没有了愤怒做掩饰,脆弱便再也隐藏不住,他把头靠在柏昌意肩上,低低地说对不起。 柏昌意摸了摸他的头:“去吃点东西。” 庭霜摇头。 他没胃口。 在飞机上的十一个小时他几乎什么都没吃,也睡不着,就一直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直到太阳从东方升起,升到看不见的地方。 柏昌意知道他需要的不是食物,也不是睡眠,他需要一个人去想一些事情,然后成长,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 祝文嘉和司机在机场等他们。 “爸怎么样?”一见面庭霜就问。 祝文嘉说:“还没醒。” 不是好消息,至少也不是更坏的消息。 祝文嘉看了一眼柏昌意,问庭霜:“你们吃饭了吗?我们是先去医院还是——” “去医院。”庭霜说。 “我也这么想的,估计你也没心思去其他地方。现在两点半。”祝文嘉看了一下时间,对司机说,“我们快一点。” icu探视规定严格,只有每天下午开放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从三点到四点,一次最多两个人探视。 -- 七十、成长2 “阿姨,您说话我听不太懂。”庭霜拿出手机,“这是我爸给我发的最近一条消息,他还等着跟我视频。我一个人在外面读书,把我爸托付给您,以为您能照顾好他,没想到……算了,一家人,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您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谁造的孽……家我就不回去了,饭也不吃了。我爸都这样了,亏您还吃得下……” 他说完,没等翁韵宜说话,又看向他爸的好友严立谦:“严伯伯,谢谢您来看我爸。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爸跟我说,您跟他,还有我妈,你们这些长辈怎么一起创业……我们这代人真是羡慕你们那个时代啊,遍地机会,人也勤奋,最关键是纯良,人和人之间能相互信任,我们这代人再想做出那种成绩,难了……您肯定忘不了那时候,光辉岁月……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呢,您记得吗?” 严立谦点头,眼角的笑纹漫开来:“一晃这么多年了。小霜毕业了吗?毕业了进公司,研发部很多你这样的年轻小孩。” “快毕业了,现在正好放假,加上我爸现在这样,我也放不下心回去读书。”庭霜想了想,“我在考虑,要不然我休一学期假,进公司实习半年,顺便也能常来看我爸,等他好了,还能陪陪他……噢对了。” 他跟严立谦介绍柏昌意:“看我,见到您太高兴,我都忘了介绍重要人物了。柏教授,跟roborun合作了好几个项目,roborun欧洲伙伴中的半壁江山,您不负责那边的业务,但是肯定也知道。这次他来,一是来看我爸,二也是带着新项目来的。” 严立谦的目光立马不同了,伸手去跟柏昌意握手。 双方寒暄一阵,留了联系方式,庭霜和柏昌意离开医院,庭霜自己叫的出租车,没有让司机送。祝文嘉跟出来,欲言又止:“哥,我……” “你知道的,我性格差,讲话难听。”庭霜笑了笑,“你回去陪阿姨吧,我想跟你嫂子单独待着。” “……哥,你以后真的都不回家吃饭了?”祝文嘉夹在中间实在不好受。 “你想什么呢?”庭霜拍了一下祝文嘉的后背,“等爸好了,咱们肯定得一起吃饭。” 祝文嘉这才好过了一些:“那就快了,说不定下个礼拜爸就好了。” “我觉得也是。”庭霜笑说。 上了出租车,庭霜脸上的笑才彻底淡下来。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和没吃没睡的消耗感一下子袭上来,身心俱疲。 他也管不了出租车司机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了,就像平时在家里一样靠在了柏昌意肩头。 大概是因为刚才在医院里精神太紧绷,现在他头闷闷的痛,可就是睡不着。 “……柏昌意,我是不是挺坏的?”他低声说,“会不会太心机了?我都觉得自己阴险。” 坏倒没有,只是有点过于可爱。 “还好。”柏昌意的声音也很低,“气人高手。” -- 七十一、成长3 “现在这样像我本科的时候,考前突击。”庭霜对着笔记本电脑做笔记,“我其实修过《经济管理》,还选修过《国际商法》,当时觉得以后会用到,不过学得很粗浅,现在都不太记得了……” 他讲话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盯着电脑屏幕半天,突然:“操。” 柏昌意:“怎么了。” 庭霜震惊地看着屏幕上的字:“……我妈居然现在还是roborun的股东,有15%的股份。他们离婚之后我妈就再也没有管过公司的事,连我爸的面都不见,我还以为她那个时候就把股份全卖给其他股东了……我得问一下她。” 他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两点了:“现在她肯定睡了,白天再问吧。” “你也睡觉。”柏昌意说,“倒一下时差。” “嗯。”庭霜合上电脑,走到柏昌意的椅背后,俯身搂住他的脖子,半是调情半是监工,“亲爱的,你的项目计划书写得怎么样了?” 柏昌意说:“你要是老板,一定是最会压榨员工的老板。” “我是……榨汁机。”庭霜在柏昌意耳边说,“只有你能用的那种。” 说罢,他就绕到柏昌意身前,跨坐在柏昌意大腿上。 两人相拥,接一个绵长的吻,然后一起去睡觉。 没有做更多。 庭霜心里一直悬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挂在医院里的祝敖身上。这一点,柏昌意当然明白。 第二天早上庭霜醒来的时候发现柏昌意已经在工作。 他也不说话,就一直坐在床上看柏昌意。 “过来吃早餐。”柏昌意看他一眼,视线又转回电脑屏幕上,“有小笼包,烧麦,油条和豆浆。都是热的。不想吃的话楼下也有别的。” 庭霜走过去,也不刷牙,直接就拿起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顿时香汁四溢。 食物和幸福一个味道。 “为什么我跟你在一起就总觉得这么……就……每天醒来的时候我都对刚刚开始的这一天期待得不得了。”他用吃完小笼包的油嘴亲了一下柏昌意,又叼了根油条,去拉窗帘,“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晨光扑面而来,洒满他的手臂、胸膛、双腿还有光着的脚背。 满室明媚。 他坐到窗台上,啃着油条,看看楼下的行人与车辆,再转头看看正在工作的柏昌意:“就,特别强烈地感觉到……活着。” 就像阳光,就像夏天,就像不尽的野草,年复一年地旺盛。 柏昌意抬眼看庭霜:“我明白。” 庭霜对柏昌意笑,然后又去看窗外。 吃完东西,他打电话给庭芸,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约她一起吃午饭。 “啊。”他挂了电话才想起来,忘了问柏昌意的意见,“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看你。”柏昌意说。 “我想要你去。”庭霜说,“你放心,我妈不会像我爸那么对你的。我和我妈的关系……怎么说,不是很像母子。因为我不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 -- 七十二、成长4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是傍晚,庭霜正在坐在街边的小店里,一边胡乱吃两口东西,一边跟上次在汉诺威见到的王阿姨打字聊天。她是祝敖的秘书,也是最早进入roborun的老员工之一,庭霜觉得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但是当他问起他爸出事以后公司的情况,她只说一切正常,和以前一样。 正在庭霜思考要不要提周一临时会议的时候,医院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爸醒了?”庭霜猛地站起来,被桌角撞了大腿,“我马上过来。” 护士说祝敖还太虚弱,还要观察几天,不能转到普通病房,所以当晚还不能探视,只能第二天去。 之前庭霜对虚弱二字没有太多概念,他有概念的是生死。 醒得来,就是生;醒不来,就是死。 生就是他爸睁开眼睛中气十足地骂人,跟以前一样;死就是他爸闭嘴了,再也不说话了。 而虚弱这个词,在他脑子里无非就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有气无力,面无血色,再虚弱,那也是生,还能笑,还能骂,但当他真的再次面对醒过来的祝敖时,他才知道原来事实不是那样。 脑出血的后遗症很严重。 他爸的右半边身体瘫痪,动弹不了,右侧半身深、浅感觉消失,右半视野缺损,张嘴讲话也讲不清楚。 原来虚弱是个半死不活的状态。 祝敖看着庭霜,眼神浑浊,嘴唇开开合合,嘴里呼噜呼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庭霜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废人”这个词,他五脏六腑被捏了一把,想从脑子里赶走这两个字,赶不掉。 祝文嘉也在旁边,看了祝敖好久,他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哥……爸他,以后都这样了吗?” 现在的祝敖根本不像他印象里说一不二的父亲。 两行泪水从祝敖眼睛里流出来,从眼角流到耳朵孔里。 庭霜惊醒过来,对祝文嘉说:“你给我出去。” 祝文嘉:“我——” “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跟爸说。”庭霜转过身,在祝敖看不到的地方跟祝文嘉比口型:他听得见,他脑子清醒,他知道你在说什么。 庭霜懂祝敖那两行眼泪。 人可以死,但不能窝囊地活。 祝文嘉出去了,庭霜蹲到祝敖身边,说:“程医生说了,刚醒来都这样,爸,你这情况还算好的了,等以后咱们做做复健什么的,肯定还跟以前一样。” 可能是知道自己说不清楚话,祝敖没有开口。 “哎爸,你就听我说吧,难得我能一个劲儿地说,你还不能还嘴,是吧。”庭霜故意开玩笑。 祝敖扯了一下半边嘴角。 “笑啦?”庭霜也笑,特别阳光,“你想好出去以后第一顿吃什么了么?咱们去喝汤怎么样?我有个现成的厨子,排骨玉米汤煲得特别好。” 祝敖发出一声“嗯”,然后说了些什么,唔唔啊啊的,听不懂。 庭霜想了想,说:“你是想问什么吗?我暂时在放秋假,不在学校也没事。然后……我弟也挺好的,阿姨有点伤心,但看起来挺健康。” -- 七十三、成长得差不多了吧我累了 从医院出来以后,庭霜一个人坐车到市中心的广场上晒了一会儿太阳,自己消化掉那点从病房里带出来的难过情绪,然后买了热咖啡回酒店,慰劳全天都在工作的柏昌意。 “宝贝儿。”庭霜过去亲柏昌意一口,并殷勤地为免费劳动力捏肩,“进度怎么样?是不是想起了你曾经申请科研经费的峥嵘岁月?” “不一样。”柏昌意调出文档,“以前没人监工,效率不如现在高。” “你就写完了?你是哪个世界来的大宝贝儿?”庭霜惊叹,“不过,为什么是用英文写的?” 问完他就马上想明白了,柏昌意平时写教材、发论文、写项目计划书,但凡涉及专业写作,都是用英文和德文,现在要是改用中文写,肯定速度就慢了,说不定还不如用英文那么准确。 庭霜一边翻页快速浏览大概内容,一边说:“要不我来翻译吧?你去休息一会儿。” “你不是专业翻译。”柏昌意说,“roborun有专业翻译,直接给他们英文版。lrm所跟他们交流一向直接用英文。” “嗯。”庭霜应一声,坐到柏昌意大腿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继续看文档。 “你爸怎么样。”柏昌意问。 进门以后/庭霜还没有提过祝敖。 “……不太好。”庭霜说,“醒是醒了,不过不太可能恢复得跟以前一样。我今天哄他说可以完全恢复,但其实医生说之后可能挺长一段时间都要坐轮椅,康复以后走路比起普通人肯定也差不少,可能得拄拐杖。” 说到这个,庭霜放下电脑,转过身,双腿环住柏昌意的腰:“还有十天,十天以后你就要回德国了。嗯……所以我们……” “你怎么打算?”柏昌意说。 “我想……我们需要异地一段时间。”庭霜说。 “好,我知道了。”柏昌意说。 庭霜亲了一下柏昌意:“你没问题么。” “没有。”柏昌意回吻,“我相信你也没有问题。” 两人结束那个吻后,又分头去工作。 柏昌意还有lrm所里的事要处理,庭霜则要整理他关于roborun情况的推测、思考相应的解决方案。 “跟‘人学’一比,我突然觉得机器人学不难了。”庭霜写写画画几个小时,突然吐槽,“人太他妈复杂了。” 柏昌意过去一看,庭霜竟然画了一张交织纵横的利益关系网,中心人物是祝敖,周边人物全部标明了相关利益和为获取利益而可能动用的手段。 “王阿姨还是不肯见我,也不肯跟我说什么有用的东西。”庭霜指了指关系网上的“秘书王爱青”,“按理说这不应该,她是看着我长大的,一直挺喜欢我,小时候还替我爸参加过我的家长会。她应该是向着我爸的才对,如果她是那种能在危急关头被随便收买的人,我爸也不会放她在身边这么多年……我还试着联系了其他几个认识我的老员工,他们也都不太清楚情况,不知道是真的都不知道还是集体在替什么人隐瞒……妈的,想不通,头疼。” -- 七十四、真相 周日下午两点,柏昌意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新消息。 庭霜打开他和柏昌意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三个多小时以前。 [10:19]庭霜:亲爱的,见到严立谦了么。 [10:22]柏昌意:和严先生聊了十五分钟芭蕾舞剧。 [10:22]庭霜:? [12:22]庭霜:他还真问啊?你没暴露吧? [10:23]柏昌意:没有。 [10:23]庭霜:你看过小仲马的原著? [10:23]柏昌意:没有,我瞎扯了半天芭蕾技巧。 [10:23]庭霜:教授的嘴。 [10:23]庭霜:对了,翁韵宜在么。 [10:23]柏昌意:不在。 [10:23]柏昌意:还有,这位严先生身边的人我以前都没见过。 [10:23]柏昌意:先不说了。 [10:23]庭霜:[ok] [10:40]柏昌意:haas的人到了,应该是直接从机场过来的。 [10:40]庭霜:haas来谈什么? [10:58]柏昌意:暂时不知。 [10:58]柏昌意:我在签保密协议。 [10:58]庭霜:保密协议?谈什么需要签保密协议? 聊天记录就到这里。 庭霜理了一下思路,前一晚严立谦跟柏昌意说,德国haas那边的相关人员将在周日早上抵达中国,roborun、haas还有lrm所三方一直到现在都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所以希望柏昌意能在周日一同会面。 这话里倒找不出伪处来。 确实,汉诺威的机器人工业展,他们就是三方联合参展,这两年也持续有项目合作,如果haas那边有代表来中国,柏昌意又刚好也在国内,那么三方进行个早午餐会确实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欧洲业务根本不归严立谦管。 roborun有专门负责欧洲业务的部门,但柏昌意说严立谦身边的人他都没见过,那就很有可能,严立谦带来的人也根本不是公司里一直负责欧洲业务的员工。 所以严立谦到底想跟haas的人谈什么…… 庭霜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4:10,他要去医院了。 到医院的时候离探视开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翁韵宜和祝文嘉都在。 三个人,最多只能进去两个。 如果是从前,庭霜大概不好意思争抢,会让翁韵宜和祝文嘉进去,但现在—— “祝文嘉,昨天我出来之前,爸说他还有话要跟我们兄弟俩说,等会儿一起进去吧?”庭霜勾上祝文嘉的肩,想把人往一边带。 “庭霜。”翁韵宜说,“你爸爸醒来之后,我还没见过他。” “阿姨。”庭霜笑了笑,“我爸没醒之前,您见得还不够多么。光您一个人见了,别人想见都见不到。” “哥——”祝文嘉喊了一声,让庭霜别对翁韵宜开火,“妈,哥,要不然你们俩进去吧,我在外面待着就行。” -- 七十五、怀疑 兄弟俩都默了一阵。 他们一人靠在一棵行道树的树干上,相对而立。 奶茶喝完了,耳机里的歌还在响。 “哥,你要我回家拿的东西……会伤害到我妈么?”祝文嘉先开了口。 “不会。”庭霜已经在心里分析完了情况,如果拿到他爸的私章,51%的股权在手,翁韵宜就算真想干点什么,估计也翻不出太大的浪来,“只要公司不出事,阿姨也出不了事。” 祝文嘉看着庭霜,说:“哥,那你答应我,不能让我妈出什么事。” 庭霜说:“我尽量。” “不行。”祝文嘉说,“不能尽量。你要保证。” 庭霜说:“……我保证不了。” 祝文嘉两步跑过来,站在离庭霜只有十厘米的地方:“你保证得了。我去拿你要的盒子,你保证所有人都没事,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庭霜烦躁道:“祝文嘉你讲不讲道理?” 祝文嘉拥住庭霜。 “你够了啊。”庭霜说。 “哥……”祝文嘉喊。 庭霜深吸了一口气,说:“……行,你放开我吧。” 祝文嘉松开手臂,对庭霜笑。 “你跟司机说不用接你了。”庭霜叫了辆出租车,“等会儿我在车上等你,你拿完东西出来给我。” 祝文嘉点点头,给司机打电话。 出租车开到一半,庭霜突然意识到什么,说:“祝文嘉,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 祝文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 庭霜笑了一声,说:“我小时候经常挨打。以前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明白了。我每次都跟咱爸硬刚,脾气臭得很,你每次都抱着人求饶,嘴又甜,你说,他不打我打谁?我还是太笨了,没你机灵。” 也因为这一点,他小时候想要的,不一定能得到,但祝文嘉不管想要什么,通常都能得到。 祝文嘉说:“那你干嘛不学我?” 庭霜摇头笑笑:“学不来,这事儿也要天赋。” 出租车停在住宅区外面,祝文嘉下车,要关车门的时候想起什么,对庭霜说:“你还没给我保险柜密码。” 庭霜拿出手机,准备把密码发到祝文嘉手机上,可顿了两秒,又把手机收起来,说:“你到书房以后,跟我视频,我告诉你怎么找保险柜,怎么打开。” 祝文嘉看着庭霜的动作,愣了一下,迟疑说:“……哥,你连我也不信?” “没有。”庭霜面色如常,“那保险柜操作有点复杂,我嫌打字麻烦。快进去吧。” 祝文嘉走了,庭霜那边蓝牙耳机里的《兄弟》也跟着停了,这时他才想起来要把耳机还给祝文嘉。 他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后排,远远看着祝文嘉的背影,还有那个他多年未回的家,凝起了眼眸。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他算计得太多…… 从刚才上出租车开始,他忽然发觉祝文嘉可能也没那么简单。如果祝文嘉真的那么在乎翁韵宜,那即便翁韵宜私下说过“你哥趁你爸卧病在床,回来抢公司”这样的话,祝文嘉也不该转背就告诉他。 -- 七十六、会议 庭霜久久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知道这回他已经赢了,却没有觉得多高兴。 他摸了摸碎纸机。热的。 祝文嘉答应他的事,没有做到;他答应祝文嘉的事,也做不到了。 “在想什么。”柏昌意回来的时候发现庭霜脸色不好看。 庭霜没有跟柏昌意说他叫祝文嘉去拿私章的事。他上前环住柏昌意的腰,说:“想公司的事。但是你签了保密协议,我就不跟你聊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来。” 虽然有些事还没有想通,但是明天以后,所有事情都会结束。 周一,暴雨。 窗外电闪雷鸣。早晨的天黑得像夜晚。 庭霜换上正装,打好领带,拿起文件袋,对柏昌意说:“我在酒店顶层订了位子,今晚七点。等我回来。” “真的不用我一起?”因为时差原因,柏昌意一早就在和手下的研究生开视频会议,现在见庭霜要出门,便暂停了会议。 “不用。”庭霜开玩笑说,“你太帅,容易抢我风头。” 柏昌意已经为他蹚了太多浑水,够了。 下楼,路面积水不浅,雨又大,很快打湿了他的裤脚,有点冷,有点脏。他仰头去看酒店窗户,心想,此时柏昌意的双脚应该干燥温暖。 他想到几个月前他们站在lrm所楼顶,彼时夏日正好,柏昌意问他,大学是什么。 ——人类先锋。 理想的帅老头儿啊,不是所有人都能活成人类先锋。 雨太大,庭霜打了辆车到roborun总部门口。 九点差两分。 “请问您找哪位?”前台问。 “我来开会。”庭霜从文件袋内拿出庭芸的委托书,“我是这位股东的委托人。” 前台看了一下,说:“您稍等,我给王秘书打个电话。” “王秘书说这位股东不参与任何公司事务。”前台对庭霜说。 庭霜说:“那么就请王秘书拿出书面文件来,证明我的委托人确实放弃了相关权益。还有,请转告王秘书,我姓庭。” 没过多久,王爱青从电梯里出来。 “……小霜。”王爱青说,“阿姨跟你说句心里话,上学的时候就好好上学,大人的事有大人来管。” 大人?大人是指现在躺在icu里的祝敖,还是指拿着假委托书准备卖公司的翁韵宜? 庭霜礼貌地笑了一下,将委托书递给王爱青,并用柏昌意惯用的那种表面极有修养而实际毫无感情的语气说:“王秘书,我是股东庭芸女士的委托人,您无权干涉我的权益。如果您代表roborun阻止我的委托人行使她的权益,那么我将起诉您和roborun。” 王爱青看了一会儿庭霜,叹了口气,刷卡带庭霜进翼闸。 两人搭乘同一部电梯上楼,王爱青说:“小霜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长大更好。”庭霜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了整领带上的金色领带夹,“毕竟没人听小孩说话,不是么。” 叮。 电梯门开了,十八楼。 -- 七十七、论如何正确使用领带夹 2019年,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摄像头和互联网的分量。 严立谦的面色在镜头前变了好几变,最后只余笑纹在他的眼角和嘴角漾开。“这里是会议室。”他说着,缓缓走到投影控制台前,找到了一台设备,按下按钮,“会议室都是带信号屏蔽器的。” 不好。 庭霜一看手机,果然显示“无服务”了。 那摄像头…… 肯定也没网络了。 不过存储卡还会继续存储视频。 而且只要他手上还有翁韵宜这份假委托书…… 他将委托书收进文件袋里。 “剩下的事我们就私下解决吧。”严立谦看着庭霜的文件袋,笑说。 “这事没法私下解决,我已经报警了。”庭霜也笑,姿态从容,“屏蔽了信号也好,我们就一起聊聊天,等着警察来吧。毕竟今后聊天的机会也不多了,探监不方便,对吧。” “报警?报什么警?roborun是做实业的,哪里来的经济诈骗?诈骗了谁?只是一点口头上的小摩擦,不至于劳动公安。”严立谦跟立在一旁的秘书使了个眼色,这秘书跟随严立谦多年,替严立谦挡人之类的事没少做过,当即便心领神会,迅速出了会议室。 庭霜一眼就察觉那秘书要干什么,要真放人这么下楼去了,估计他就是等到明天,也等不到警察来这十八楼的会议室了。 这么一想,他便要跟上那秘书。 “拦住他。”严立谦命令保安,“他拿了公司的重要文件,偷拍了公司的会议视频。” 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把会议室门口堵住,庭霜知道硬拼不过,于是转过身,对严立谦说:“严先生,您还能把我一辈子关在这里么。” 严立谦笑了笑,慈眉善目:“当然不会。把你的文件袋,还有你的领带夹留下,你就可以马上离开。” 庭霜摩挲了一会儿领带夹,有点不舍似的说:“我这领带夹可是纯金的呢……还挺贵的。” 严立谦笑着说:“小霜在意这么点黄金吗?” 庭霜把文件袋夹到腋下,然后慢慢地取下领带夹,在手里把玩,像是爱不释手:“当然在意,我又不像严伯伯那么有钱。不过,这几天我一直有个想不通的地方……严伯伯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想把公司股份一次性全部换成钱放进银行账户……” 他一边玩领带夹一边若无其事地问:“是突然缺钱了吗?” 其他股东也纷纷看向严立谦。 严立谦带着笑纹的嘴角动了一下。 庭霜盯住严立谦的眼睛:“还是……这样逃到国外比较容易?” 四目相对,他看见严立谦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等的就是那一瞬间,严立谦还没来得及掩饰生理反应的那一瞬间。 竟然猜对了。 “别当真,我开玩笑的。”庭霜笑了两声,把刚才说话间从领带夹上拆下来的摄像头放在严立谦面前的桌子上,“摄像头留下,领带夹我总可以带走吧?我是真舍不得这点黄金。” -- 七十八、证据get√ 此时庭霜正抱着严立谦的笔记本电脑和他的文件袋沿着紧急通道往楼下跑,除了标识着“安全出口”的荧光牌,四周没有一点儿光亮。 不知道跑到第几层的时候,楼梯上方的灯忽然全亮了。 应该是电路恢复了。 庭霜一看墙上的标志,五层。 他继续往下跑,跑到第三层的时候听到保安的对讲机声,大楼正门关闭,车库进出口也全部关闭。同时,楼梯上下方都传来脚步声。 现在该往哪儿? 大楼层高太高,虽然才三楼,但这高度直接跳下去估计得骨折。 只能先去办公区了。 二层到六层都是研发部,里面的职员正在抱怨刚才断电造成的损失,不过好在重要文档随时保存,损失不大。 庭霜看见一个熟悉面孔,正是他在汉诺威机器人展时一起吃过饭的年轻员工,不过一时间记不起名字了。 “哥。”庭霜笑着走过去,“上班啊?” 那员工看见庭霜,也想起来是老板的儿子,他作为技术人员,不仅对祝敖出事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刚才十八楼发生了什么,只当庭霜是来公司随便看看。 “对啊,上班的点嘛。”他跟庭霜开玩笑,“来研发部视察工作啊?” 庭霜看见他胸口的工作牌,研发部,窦杰,有印象了。 “说视察不敢,来学习学习。”庭霜边胡扯边四处看,走到窗户边时,他看见roborun大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下,停着一辆警车。 暴雨已经停了,严立谦的秘书正站在警车边跟两个警察赔笑脸,但警察没有要走的意思。 庭霜赶紧打开窗户,边招手边用最大的声音朝警察喊:“警察叔叔!这里有坏人要抓我!” 两个警察同时抬起头,朝三层窗户这边看来。 严立谦的秘书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 窦杰和其他同事都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窦哥,”庭霜摸了摸窗边立着的一台巨型机器人,“这是c型可升降的那种机器人吧?这个机械臂放直了多长啊?” 窦杰不知道庭霜问这个干什么:“得有十米吧。这是放工厂里的那种,在办公室里肯定展不开,放这儿是给来总部的客户看的。” 庭霜打开控制面板:“能用吧?” “别,别动。”窦杰连忙说,“理论上是能用,但是在这儿随便动一下就撞着地板了。你要看什么?我来。” “别担心。我,柏大教授的得意门生,能写那种撞地板的代码吗?”庭霜把笔记本电脑和文件袋夹在双/腿/之/间,腾出双手写程序。 窦杰越看程序眉头越皱:“这是什么运动路径?你要干什么?” 庭霜闷声敲代码,不讲话。 一群保安出现在了三层研发部的门口。 庭霜敲完最后一行代码,众保安已经围住了他。 严立谦和翁韵宜后一步也赶到了研发部门口,严立谦说:“庭霜,马上把我的电脑放下。” “快了。”庭霜按下运行键。 程序启动—— -- 七十九、选择 交代案情很快,庭霜早已写好陈述,相关的文件也一应准备俱全,都放在他的文件袋里,连同证据一起上交。至于后续的法律程序,就全部交给律师代劳。 庭霜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灰色的天空顶端裂开了一丝缝隙,阳光从缝隙中透下来,打在他肩头。 “啊,放晴了。”他伸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摸出方才跟警察讨的一根烟。 当时警察笑他说,都是犯了事被抓进来的,交代案情的时候才扛不住压力要找烟抽,你一个报案的,讨烟干嘛? 把人送进牢里压力也挺大的,他说完,闻了闻烟,继续讲案情,一直到最后也没把烟点燃。 现在,他站在公安局门口,问过路的人借了个火,点燃了那根烟,慢慢地抽完,然后给祝文嘉发了一条消息:答应你的事我没做到,给你妈请个好律师吧。 消息发出去,他关闭手机,将烟头按熄,叫了辆车,先去了一趟珠宝行,再去医院看他爸。 他本以为今天下午只会有他一个人来探视,没想到三点差几分的时候,祝文嘉来了。 两人隔着十来步远,相顾无言。偶有医生或护士从他们中间经过,使他们在彼此视线中消失,然后又突兀地出现。 庭霜率先收回了目光,看向另一边。 祝文嘉在原地站了几秒,走过来,说:“我打电话问过我妈怎么回事了。” 庭霜说:“嗯。” 祝文嘉顿了一下,说:“可能要判刑。” 庭霜说:“我知道。” “你知道?”祝文嘉一拳打在庭霜脸上。 你他妈知道还报案? 下一秒,庭霜回了一拳到祝文嘉脸上:“你不知道?” 你他妈不知道那根本就是个该判刑的事? “干什么呢?这里是医院。”护士快步走过来,“你们是来探视的还是来打架的?” “他欠揍。”庭霜说。 “你他妈才欠揍。”祝文嘉捂着脸说。 “要打出去打。”护士说。 “没事,打完了。”庭霜冷着脸跟祝文嘉确认,“是吧?” 祝文嘉不情不愿地说:“……嗯。” 各挨一拳以后,好像两人积在心里的东西都少了点。 护士看了一下时间,说:“可以进去探视了。” 庭霜和祝文嘉都没动。 “这两天的事,进去以后讲不讲,讲多少,先说好了再进去。”庭霜怕说得太具体刺激到祝敖。 祝文嘉语气嘲讽:“你还怕我进去跟老头子告状吗?反正他眼睛里只有你。” “所以你把他的遗嘱,还有我的奖状一起扔碎纸机里了?”庭霜的声音一点波澜都没有。 “如果保险柜里有哪怕一个关于我的东西,那我也让你随便扔。”祝文嘉想起那个以庭霜生日为密码的保险柜,那里面放着庭霜小时候的照片、写着将名下所有财产全部交由庭霜继承的遗嘱、庭霜高中时获得的一张足球比赛第二名的奖状…… 好像他爸只有庭霜一个儿子。 其实他知道把遗嘱丢进碎纸机没有任何好处,那是一式多份的遗嘱,律师事务所、银行保险柜都有备份,何况他爸现在都已经醒了,根本用不到遗嘱。他也知道把庭霜高中的奖状丢进碎纸机更没有好处,但他就是忍不住。 -- 八十、9000公里 “好吧,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柏昌意隔着衣服抚摸庭霜的后腰,“虽然在我看来,你这就是在跟我求婚。” 戒指举到眼前,要求对方忠诚,不是求婚是什么? “是吗……”庭霜搂着柏昌意的脖子,鼻尖碰上柏昌意的鼻尖,距离太近,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只有对方,“那,如果我现在就是在跟你求婚,你答应吗?” 柏昌意勾唇:“你可以求一下试试。” 庭霜咬一口柏昌意的下唇,声音里一半笑意一半挑衅:“你以为我不敢是吧?” 柏昌意就看着庭霜笑,那笑意思明显:那你求一个试试,我就在这儿等着。 庭霜被看得心里发痒,清了清嗓子,特别郑重地说:“professor.”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还坐在professor大腿上,于是刚说完他自己就笑场了。 笑了一会儿,他安静下来,把下巴放在柏昌意颈边,好像在此刻才卸去这一天经历的所有疲惫:“其实今晚订位子吃饭,一是想跟你认真讨论一下以后……因为现在还不能确定我要在国内待多久。我想等我爸身体好了再走。” “嗯。”柏昌意摸摸他的后脑和脖子,“二呢。” “二是……”庭霜想了想,“想着你在等我回来吃晚饭,早上出门的时候就会觉得……怎么说,觉得什么事也挡不了我。” 家有娇妻么,刀山火海也是要凯旋的。 柏昌意听了,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差不多解决了。”庭霜简单地讲了下事情的处理结果,“估计之后一两个月,roborun会处于半关停状态。生产和销售基本能维持原状,研发也尽量不动吧,其余部门得配合调查。事情不少。哎不说这个了,说戒指,你到底戴不戴?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刷……嗯,你的卡……买的。” “辛苦了。”柏昌意忍笑,伸出手。 庭霜连忙托住那只手,把戒指套进柏昌意的无名指。 在将戒指戴到柏昌意手上的瞬间,庭霜心里一下子产生了巨大的成就感。他就像捡了个大宝贝似的,一直笑,又傻又得意。 “我好骄傲啊。”庭霜看着柏昌意,眼睛里要溢出璀璨的星屑来,“你是我的。” 柏昌意拿起盒子里的另一枚戒指,为庭霜戴上。 “我也很骄傲。”他对庭霜笑,“我是你的。” 晚上两人坐在顶楼餐厅窗边的位置吃饭。 上方,巨大的透明穹顶连接着四周的落地窗,夜色从天空中落进来。餐厅的灯光幽暗得恰到好处,中央的黑色三角钢琴缓缓流淌出音乐。不同的桌子之间隔得很远,所有人的交谈声都很低。 桌上立着烛台,蜡烛燃烧出一丝香气。 “我们好像还没认真谈过这个问题。”庭霜说,“如果我以后去干我想干的事,也得像过几天你回德国以后那样,不得不跟你隔着九千公里,怎么办。” 柏昌意说:“这一直都不是个问题。我说过,我尊重你的决定。” -- 八十一、想念 发现庭霜手上戴了戒指的那天,祝敖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当时庭霜正在剥橙子,一个铂金圈跟着他剥橙子的动作在无名指上晃个不停,一下就闪着了祝敖的眼睛。 祝敖当即就对那个圈儿发表了几句看法。 他讲话比之前稍微好了点,但一般人还是听不懂,庭霜天天晚上来医院,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多,比一般人能听懂得多一点,水平跟管床的护士差不多,但也经常有听不明白的时候。比如现在,祝敖在说戒指,庭霜却以为他在说不要吃橙子,于是便回答说:“我这是给自己剥的。” 祝敖说:“你每天光来这里吃水果。” 这句庭霜一半听一半猜,懂了意思,说:“我一会儿再带点回去。这几天好多人来看你,水果放着吃不完,我带回去还能分点给邻居,别浪费了。” 祝敖说:“你手上戴的什么玩意儿?” 轮到这句,庭霜又听不懂了,他边往自己嘴里塞橙子边猜:“爸,你又想吃橙子了?那我再剥一个?” 祝敖怀疑他这浑蛋儿子根本就是选择性做听力,气得抖了抖胡子,提高声音说:“庭霜你趁着我在医院里,偷偷摸摸把婚给结了?” 这句话他说了好几遍,一直说到庭霜听懂为止,绝不容这小子浑水摸鱼。 “爸,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庭霜把没吃完的橙子放到一边,正襟危坐,“你当时醒不来,我真的是求神拜佛都不知道去哪里求、去哪里拜,实在走投无路了,想着得给你冲个喜,就跟我教授拜天地了。我承认这是个迷信行为,我一个相信科学的人,确实不该做这种事,但是当时那情况……连现代医学都不给我个准话,我真的是慌了,病急乱投医,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就怕你有个闪失……” 冲喜?还拜天地? 祝敖用他没瘫的左手抓起床头的一个杯子就往庭霜脑袋上砸:“放屁!” 可惜力气太小,根本砸不到。 庭霜赶紧接住杯子,怕他爸怒急攻心,不敢再胡言乱语了:“爸,说真的,这段时间咱们家……不少变故,我想了挺多,你之前让我考虑的那些问题,我也都考虑过了。” 自从祝敖转到普通病房后,庭霜就循序渐进地跟他说了翁韵宜和严立谦的事,加上公司有人来探望,也免不了提到公司近况,所以祝敖对自己病后的变故也了解了个大概。但他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听了那些事竟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沉默了挺久,后来又问起祝文嘉怎么样。 庭霜斟酌了一下,说,祝文嘉能知道什么?那小子什么都不懂,还在家里想要上哪个大学呢。 祝敖挺费劲地说,你看着他点,那傻小子干什么都不靠谱。 庭霜说,那肯定的,再不靠谱也是我弟么。 祝敖便稍微放了心。 之后,庭霜每天来看祝敖,就会说roborun最近运转得如何,翁韵宜和严立谦的官司如何,祝文嘉忙着准备申请学校又如何……也说他自己。他取消了这学期剩下的考试,跟教务申请了休学半年,在公司实习。实习能学挺多东西,不算浪费时间。祝敖没有问柏昌意的事,他便也没有主动跟祝敖说起。 -- 八十二、翘班 好不容易应付完同事,庭霜回到自己的工位吃冰淇淋,并给柏昌意发消息:你怎么这么招人? 柏昌意回:怎么。 庭霜把刚才同事的八卦说了:他们还指望你帮他们解决个人问题,幸亏我机智,才得以脱身。 柏昌意:嗯? 庭霜:我跟他们说,我对象年近四十,体重150斤,拥有工学博士学位,他们立马就对你失去了兴趣。 柏昌意:对于年近四十这个说法,我保留意见。 庭霜:那是那是,三十六和年近四十的区别是巨大的,二者是绝不可以混淆的。 庭霜:不过我认为,年近四十也特别年轻。不,应该说是太过年轻了,四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嘛。 柏昌意:是么。 庭霜:当然了! 庭霜:噢对了,亲爱的,我送你的抗衰老面膜你用了吗? 柏昌意:开会。 柏昌意:回聊。 庭霜:哎,别走啊宝贝儿。 柏昌意没回。 庭霜又发了好几句甜言蜜语过去,没人理他。 庭霜:柏昌意你这个骗子,我刚检查了一遍你早上给我发的消息,你今天根本没有任何会要开。 还是没人回。 庭霜:[视频] 那是一段吃冰淇淋的视频,特写,勺子在嘴里进进出出,舌头偶尔舔一下唇角,带走白色的奶油,留下湿漉漉的水迹。 柏昌意:ting,你在影响我工作。 庭霜耳边响起柏昌意讲这句话的低沉声音,心里一动,回:亲爱的,不如我们翘班吧。 庭霜:我还没翘过班[搓手] 柏昌意:我才到办公室一小时,今天还有很多工作。 庭霜:[视频] 庭霜:工作比得上这个吗? 庭霜:[视频] 柏昌意:你不是在公司么。 庭霜:对啊。 柏昌意:旁边没人么。 庭霜:有啊。 柏昌意:拉链拉上。 庭霜:那你翘班陪我吗? 柏昌意:ting,我这里才早上九点半。 庭霜:[视频] 柏昌意:庭霜,我再说一次,把你的拉链拉上,立马。 庭霜:那你翘班陪我吗? 庭霜:[视频] 庭霜:快回答我。 庭霜:人呢??? 柏昌意:我在准备下班。 庭霜:嘿嘿,等我一下,我也准备下班。 柏昌意:下班了。 柏昌意:我去开车。 正当柏昌意打开车门,准备开车回家的时候,庭霜发来了新消息:那个……亲爱的…… 柏昌意:嗯。 庭霜:papa…… 柏昌意:说。 庭霜:你还在学校吧…… 柏昌意:嗯。 庭霜:要不然你还是继续回去上班吧…… 柏昌意:怎么了。 庭霜:那个……我们组长说活儿没干完不让我提前走…… 柏昌意:…… 庭霜:[可怜] 十分钟后,柏昌意回到办公室,秘书marie说:“您有什么东西落在办公室了吗?您不舒服的话,可以打电话叫我送下去的。” 柏昌意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没有落东西,是我的头痛突然好了,决定回来继续工作。” marie:“您真敬业。” 柏昌意:“谢谢,我也这么认为。” -- 八十三、 庭霜再次跟祝文嘉坐在一起吃饭,是在祝敖出院那天。 “我答应过的。”庭霜推着轮椅,说。 祝文嘉跟着庭霜后面,想起庭霜说过的话:等爸好了,咱们肯定得一起吃饭。 行道树的叶子落了下来,祝文嘉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唔”一声。 庭霜回头看一眼祝文嘉,说:“你怎么穿这么少?” 祝文嘉吸了吸鼻子,说:“……好看。” 其实不是为了好看,是他太多天没有出门,不知道在一场场秋雨里天气早已变冷。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安静到几乎有点尴尬。 吃完饭,庭霜跟护工和保姆交代了照顾祝敖的注意事项,就去了自己房里。 他房间的地板上还堆着本科毕业后寄回家的行李,那些行李都没有拆,连快递单都还贴在纸箱子上。一个吉他盒竖在箱子边。 庭霜抱起吉他,随便找了个快递箱坐下,弹了一个和弦。 他想起那首德国民谣《最后一晚》,他想柏昌意了。 咚咚。有人敲门。 “门没锁。”庭霜继续摸索和弦,想那首民谣怎么唱。 祝文嘉推开门,进来,关上门,然后就站在门边看着庭霜磕磕巴巴地练吉他。半晌,他才开口,没话找话:“刚才你唱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gro?er reichtum bringt uns keine ehr’……财富并不给我们带来尊严。下一句是,贫穷也并不带来耻辱。”庭霜拨了两下琴弦,低头笑了一声,“歌词都是放屁,对吧。你来找我干嘛?” “……我不知道。”祝文嘉也坐到一个快递箱上,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就按了按箱子表面,“这里面是什么?” “忘了。”庭霜把吉他放到一边,找裁纸刀,“打开看看。” 祝文嘉看着庭霜翻抽屉:“你在找什么?” “刀之类的。”庭霜找到一把剪刀,过去开纸箱。 祝文嘉连忙挪到旁边,腾出纸箱表面来。 “别紧张。”庭霜用剪刀划开箱子上的胶带,边划边开祝文嘉的玩笑,“虽然我们关系不怎么样,但我也不至于拿剪刀捅你。”胶带划开,他顺手把剪刀递给祝文嘉。 祝文嘉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剪刀,说:“要是我现在拿这玩意儿捅我自己一下,我们能当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吗?” “当然不能,所以你最好别捅。”庭霜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是他本科时候的衣服,秋冬季节的,他从里面拽出一件外套丢给衣着单薄的祝文嘉,“我的旧衣服,你要试试么。” 祝文嘉套上那件衣服,把手缩在袖子里,觉得很暖和,穿了一会儿,甚至还有点热。 “这什么破衣服,也太丑了。”他闻了闻衣袖,“这是什么料子的?” “嫌丑你别穿。”庭霜说。 祝文嘉不吭声,把脖子和下巴也缩进外套里,只露出一个头顶和半张脸。 庭霜拿过剪刀,继续去拆其他几个纸箱。 -- 八十四、奔往 深夜,庭霜躺在床上,跟手机那头的柏昌意讲话。 “你有没有发现你丢了一块手帕?”庭霜手里拿着忘还的那块手帕。 柏昌意说:“没有。” 庭霜把手帕举到摄像头前面:“这个一直在我这儿。” 柏昌意笑说:“嗯我知道。” “哦?”庭霜说,“你刚还说没发现丢了。” 柏昌意说:“在你那里怎么能算丢?” 好像是不算。 庭霜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嗯,当然不算。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怀着一腔甜蜜的想念在床上翻滚了好几下,翻完才拿起手机,轻描淡写地对柏昌意说:“老公,我要睡觉了。” 柏昌意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唇角勾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咳。”庭霜忍着笑,像新闻发言人似的一字一句朗声宣布,“你老公我,要睡觉了。” 重音放在前半句。 “嗯。”柏昌意纵容地笑了一下,唇挨着收音筒,低声说,“晚安。” “晚安。”庭霜正要挂断视频,想到什么,又问柏昌意,“你那边天黑了吗?” 柏昌意走到窗边:“正在落日。” 庭霜也赤脚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我这里凌晨了,天上有很多星星。” 他想起和柏昌意在院子里、在山间、在漆黑的海面上看过的繁星。 柏昌意说:“我这里也有很多星星。” 庭霜说:“你那里看不到,你那里还没天黑。” “是看不到。”柏昌意看着明亮的天边,依旧耀眼的阳光遮过了其他星子,“但我知道它们在天上。” 庭霜心里忽然变得宁静。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他也看不到柏昌意,但他知道柏昌意就在那儿。他坐到窗台上,跟柏昌意说起祝文嘉的事。他一边回忆一边说,从他们小时候的琐事一直说到一个小时前他们一起踢足球,全程都是轻声低语,安静得像树叶在微风中摇曳。 “你知道么,今天我看见我弟穿着我以前的衣服,就像看着以前的我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庭霜转过头,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夜空,才将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 柏昌意看着庭霜,眼里有浅浅的笑意。他明白庭霜在说什么。 “我会想起我们有矛盾的时候,或者我搞砸什么事——我知道我经常这样——的时候。”庭霜顿了一下,“你从来没怪过我,也从来没发过火。今天祝文嘉来找我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站在你那个位置是什么感觉。” 原来那种不动声色不只是修养,而是真的认为,没什么。 好像没有大事,包括生老病死。 那感觉很复杂,庭霜一时说不清楚。 可能是因为柏昌意的影响,也可能是跋山涉水之后,他再回头去看,视角已经变得不一样。他知道缺乏安全感的小孩长什么样。他知道后悔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很多事都不容易,也没有正确或错误可言。还可能,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已经拥有足够多的爱,多到他不想再去计较任何东西。 -- 八十五、我是祝敖我习惯我儿媳了 庭霜搬回家住以后,陪祝敖的时间更多了。 他跟柏昌意讲起他和祝敖之间关系的变化,主要用两句老话来说明,第一句叫:虎父犬子。 这是他和祝敖以前。 第二句叫: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是他和祝敖现在。 柏昌意听了想笑:“你干什么了?” “也没干什么。”秋日,窗外落叶纷飞,庭霜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脚支在桌子上,“我小时候,他老是不让我吃我想吃的东西,比如冰淇淋什么的,也不让我跟同学去打游戏。所以现在,他也不能跟他的朋友出去吃饭喝酒打牌,他得像我小时候一样,吃健康食物,努力学习——他最近在练习走路,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坐在轮椅上。” 在人生的某个节点上,父子之间的权力关系会突然发生转变。 大多数父子都会。 那个节点应该就是父子之间必有的一战,一战之后儿子会意识到父亲已然变成了一个老人,或者说,再次变成了一个儿童。 庭霜和祝敖的那一战是在医院病房里进行的。庭霜在那一战中和祝敖交换了位置,就像他小时候,会让祝敖看到他的眼泪,在病房里,他也看到了祝敖的眼泪。现在他还要看祝敖练习走路,练习说话,练习拿筷子和笔。 一切颠倒过来。 “我感觉我成了一家之长。”庭霜翘着脚总结。 柏昌意说:“我已经看见了我未来的生活。” “是么?”庭霜想象了一下他在柏昌意身上作威作福的场景,“亲爱的,那等我回去了,咱们家能让我当家长么。” 柏昌意笑说:“我以为一直都是你。” 庭霜正要说什么,身后传来敲门声。 “谁啊?门锁了,等一下。”他拿着手机去开门。 “我。”祝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庭霜本来想在开门前挂断视频,但转念一想,他爸总不能永远不见柏昌意,现在正好让他爸习惯一下柏昌意教授以外的另一重身份。 “不挂?”柏昌意说。 庭霜说:“小时候我爸一直让我努力适应他的对象,现在风水轮流转,是时候让他努力适应一下我的对象了。何况,我对象可比他对象好多了。” 柏昌意好笑,提醒:“别过火。” “我知道。”庭霜打开门,看见护工推着祝敖,就问,“爸,怎么了?” “叫你吃饭。”祝敖看见庭霜的手机屏幕,“你在干什么?” “我在跟我——”庭霜本来在祝敖面前一直叫柏昌意“我教授”,就是怕祝敖听了别的称呼心里不舒服,但是现在他觉得,还不如光明正大地用伴侣间的称呼,因为那本来就很自然,刻意避讳才显得心虚,“partner视频。” 果然,祝敖觉得这称呼别扭:“庭霜你留学留得中文都不会说了?” “爸你想听中文啊?”庭霜咧嘴一笑,显得特别纯良,“我说,我在跟我老公视频。” 祝敖的脸色没有变,只有视线缓缓地从庭霜脸上移动到屏幕上的柏昌意脸上。 -- 八十六、柏 柏昌意说完那句“ting,摄像头再往下一点,我看不到”后,小音箱就发出一声:“蓝牙连接已断开。” 连接已断开? 祝敖的头没有动,只有眼睛缓缓往上抬,看向天花板,二楼正上方是庭霜的卧室。 看了几秒天花板,祝敖又将视线落回那个彻底安静下来的蓝牙小音箱上。 整个过程脸色难以形容。 护工看了看音箱,又觑了觑祝敖,根本不敢打破餐厅里的死寂。 祝敖拿起茶杯,慢慢送到嘴边,动作停滞许久,又慢慢将茶杯放回桌子上。就这么拿了放、放了拿,来回三次,硬是下不了嘴,一口茶也没喝。 终于,他开口了:“把庭霜叫下来吃早饭。” 护工点点头,正要上楼,祝敖又说:“过十五分钟,不,过半个小时再去。” 年轻人,半个小时也应该够了。 吩咐完,祝敖总算缓了过来,能安安稳稳地把那杯茶送进嘴里了。 没想到,刚过了两分钟,庭霜就神清气爽地进了餐厅。 “今天吃早茶啊?在家里就是吃得好。”他大大咧咧地坐到祝敖旁边,拿筷子夹起一个豉汁鸡爪来啃。 祝敖看了一眼矮柜上的座钟,再看看吃得欢脱的庭霜,眼神一下就变得复杂起来,看庭霜吃了半天,他才问了一句:“你体检过吗?你才二十四岁。” “体检过啊。”庭霜说,“我年年体检。” 祝敖说:“没什么问题?” 庭霜说:“没有啊,我每项指标都很好。” 庭霜很健康,那有问题的就是…… 祝敖看向桌子上的小音箱,眼神更加复杂了。 “怎么问这个?”庭霜把带蔬菜的肠粉放到祝敖手边,“我们家有什么遗传病史吗?” “没有是没有。”祝敖教育道,“但是从二十出头的时候就要开始注意身体,不要等到三十多岁的时候力不从心。” 说到这个程度就足够了,儿子体不体检,可以过问,儿媳的身体情况,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太多。 “是是是,养生不嫌早。”庭霜笑着答应。 以前他不愿意听祝敖说教,嫌烦,总感觉像下属挨领导训似的,现在他倒挺乐在其中,早茶吃了大半个上午,他就陪了祝敖大半个上午。等到他们都吃完了,祝文嘉才下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祝敖说:“熬夜了?” 祝文嘉坐下来发了一会儿呆,才应一声:“嗯。” 正是个好天,秋高气爽,吃过饭,护工推祝敖出去散步。 祝文嘉远远看着院子里护工和祝敖的侧影,对庭霜说:“我接到我妈律师的电话了,下周三开庭。” “嗯。”庭霜说,“你去看么。” “嗯。”祝文嘉说,“哥你呢?” “我不能去。”庭霜往茶壶里添了水,要保姆把蒸笼里热着的茶点拿出来,让祝文嘉吃东西,“我要上班。” 上班总不至于提前请一天的假也请不到,但祝文嘉没有追问,只应了一声“嗯”就埋头去吃东西。他这段时间一直挺闷,不提翁韵宜的时候还能跟庭霜开玩笑,提起翁韵宜话就少了。 -- 八十七、楼顶 后来有一次视频,庭霜问柏昌意:“你在背后说过人坏话么?” 柏昌意想了一下,说:“比如,背后骂教授傻/逼?” 庭霜:“……” 庭霜:“当我没问。”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说:“我的意思是——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如果你想抱怨我,你不能跟别人抱怨,你只能在我面前抱怨。” 他边说边观察柏昌意的表情:“你不会真有什么可抱怨的吧?我多好啊!” “我知道。”柏昌意说,“所以我不得不经常想你。这句话你可以当作抱怨来听。” 庭霜嘴角弯起来:“嗯……那我也要抱怨。” 柏昌意也笑:“尽管说。” 要抱怨柏昌意实在很难,庭霜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他用特别勾人的声音说:“你留给我的钢笔,太,细,了。” 第二天,保洁阿姨在打扫浴室的时候发现浴缸旁边落了一支看起来挺贵的钢笔,还湿乎乎的。她赶紧擦干净拿去交给家里的保姆,保姆又拿去给祝敖,说是在庭霜卧室旁边的那个浴室里捡到的。 吃晚饭的时候祝敖把钢笔给庭霜:“你的?” 庭霜花了一秒回忆他前一晚把这支笔扔哪儿了,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噢对,我昨晚泡澡的时候在想算法来着,不拿笔记一下我怕忘了。” 祝敖点点头,转头教育祝文嘉:“学学你哥。” 自从庭审后祝文嘉就一副自暴自弃的状态,庭霜也没有管。这种事得靠自己。祝文嘉能给他下载个软件找对象,但他没法给祝文嘉下载个软件找妈。 他甚至不想知道翁韵宜的判决结果。 宣判当天律师给他打电话,还没等律师说判决结果,他就先说:“您说我听了这结果,是会高兴呢,还是难受呢?” 律师想了想,说:“不好说。” 庭霜一笑,说:“我想也是。不管是个什么结果吧,站在我这个位置都是高兴也不合适,难受也不合适。” 律师顿了一下,说:“那您还听判决结果不听?” “不听了。”庭霜半开玩笑似的说,“冗余信息占内存。” 他确实感觉到这些东西在慢慢地跟他脱离关系。 他像躺在海底逐渐上升的人,只要等待最后一层覆在他体表的水膜脱离他的身体、断裂成水珠落向海面,他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回到阳光下。 他每天非常规律地早起,陪祝敖吃早饭,然后去公司上班,努力做好那些他至今也没能喜欢上的工作,傍晚回家,仍旧是陪祝敖吃饭、散步。 他有时候还一个人去母校操场跑步,跑完步去校门外吃馄饨。 应该是某一个周六,自他和柏昌意一起去吃馄饨后一个多月的光景,他自己一个人再次去馄饨店。 正好是中午饭点,店里人多。排在庭霜前面的是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店老板一见他,就亲热地招呼道:“也是高三补课的吧?” “对,就高三的星期六还在这儿。”男生笑着点头,然后催促道,“老板快点哈,我吃完还想去会儿踢球。” -- 八十八、柏老板浏览器历史记录 柏昌意走到被白雪覆盖的楼顶,只看到远处围栏台子上的仙人掌,还有从门口延伸到围栏边的一串脚印,没有其他人。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腰上一紧,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温暖的呼吸和吻落在他颈边。他转过身,看见庭霜头上身上落满了雪,鼻尖冻得发红,眼睛却很亮。 那亮光中同时带着温和与锐意,像晨曦里的冬风。 两人紧贴着,看着对方,重逢让分别的那段时间不再像是一种失去,反而更像是得到。得到想念,得到积淀,属于他们之间的某种东西突然丰厚起来,宽阔起来,再相见,仿佛已经在一起好多年。 庭霜拿过柏昌意手里的咖啡,调侃说:“工作时间溜出来约会,不太好吧,professor?” 柏昌意笑了一声,说:“把工作时间花在学生身上是我的职责。” 说罢他低头轻吻了一下庭霜的鼻尖,然后再往下,吻上庭霜的唇。 几个月没接过吻,双唇突然被打开,庭霜感觉有点陌生,甚至还有点紧张。他抓着柏昌意的外套,被那个占有意味太强的吻弄得全身发抖,就像第一次接吻。 凛冽的空气让柏昌意身上的荷尔蒙味道显得更为迫人。 当柏昌意的唇离开他的唇时,他喘息着,眼神湿润,声音低哑:“宝贝儿,你千万不能对别人履行这个职责。” 如果可以,柏昌意也想接下来的一天都只对庭霜履行职责,无奈这是一个工作日。 庭霜也知道。他对柏昌意这学期的基本日程很熟悉,今天上午柏昌意有一节研讨课。如果他上学期把robotik给过了的话,他本来这个学期也可以选这门容纳人数20人的高级研讨课。 “我嫉妒你的学生。”他看了一眼表,对柏昌意说,“再过十分钟他们就能见到你了。” 柏昌意也看了一眼表,说:“实际上是二十分钟。” “不是八点十五上课吗?”庭霜去看柏昌意的手表,上面的时间跟他的一样,“现在已经八点过五分了。” 柏昌意说:“我决定迟到十分钟,让他们等着。” “啧啧,我们柏大教授也会迟到?”庭霜搂上柏昌意的脖子。 柏昌意垂眸看着庭霜,笑说:“没办法,大雪堵车。” “那……”庭霜去啃柏昌意的下巴,“这二十分钟我们要干什么?” 还没等柏昌意回答,他就受不了地说:“天啊……我真的好想你,我能今天一整天都跟着你吗?你能跟你的学生说我是你新研发出来的贴身男友机器人吗?” 柏昌意想笑,可是看庭霜那可怜巴巴的样他心里又软得发疼。他摸摸庭霜的毛,说:“ting,我想他们都是你的同学。” 庭霜把头埋在柏昌意颈边:“……我知道。” 柏昌意说:“而且我的行情还没有差到需要男友机器人。” 庭霜笑起来:“我知道。” “那,你上课的时候我在哪儿等你?”他问柏昌意。 -- 八十九、研究经费 柏昌意回来的时候拿着一袋饼干,说是圣诞要到了教室外有人在发饼干和热红酒。 庭霜把浏览器关了,若无其事地去拆饼干吃:“宝贝儿,你圣诞节是不是也有两周假?” “今年有十七天。”柏昌意就那么站着看庭霜吃饼干,“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庭霜吃了两块饼干,忽然抱住柏昌意,“你为什么这么好?”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柏昌意笑说:“你刚发现?” 庭霜不说话,只不停地去吸柏昌意身上的味道。 “想想你等会儿想干什么。”柏昌意拿起这周的日程安排,打算改一下工作时间。 “你准备翘班了吗?”庭霜保持着抱柏昌意的姿势,抬头去看柏昌意手上的日程,只见这周一数条复杂的备忘事项里夹着一条很简单的:还prof. weller 50欧。 柏老板这种人竟然还会欠人家钱? 庭霜指着那条备忘揶揄说:“你居然欠人家教授五十块钱?你干什么了?” 柏昌意说:“ting,你上周五送了我一束非常美的花。” 庭霜:“嗯?” 柏昌意:“到付。当时正要开会,我身上没带现金。” 到付。 到……付…… “当时很多教授都在吗……”庭霜想象了一下柏昌意拿着花到处问其他教授借钱的画面,几乎要窒息了,“那,那prof. weller人还挺好的……嘿……嘿嘿……他是不是也是咱们lrm所的教授啊,我总觉得weller这个姓看着挺眼熟……” 柏昌意沉默了一下,说:“ting,prof. weller是你现在所在的大学的校长。” 办公室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庭霜看了看日程,又看了看柏昌意,突然指了一下桌上的饼干,生硬地说:“那个还挺好吃的。” 柏昌意笑了一声,把饼干拿过来给庭霜。 庭霜低头吃饼干,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可等柏昌意都把他带出lrm所大楼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其他教授会怎么想啊……” 路上都是德国师生,柏昌意用中文说:“管那些老头儿怎么想。” 庭霜被逗笑:“你这话敢大声用德语说吗?” 柏昌意神色坦然地用德语说:“我不关心那些令人尊敬的老先生对我私人生活的看法。” 两人出了学校,柏昌意问想好去哪里没有。 庭霜在车上又想了一会儿,说还是想回家,想吃柏昌意做的饭。 就像以前任何一个工作日那样,两人一起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柏昌意去做饭,庭霜抱起vico跟在柏昌意身后说:“天啊,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儿子长成大狗了,我错过了他的童年。” 柏昌意笑说:“你不是经常在视频里看见他么。” “视频里没显得这么高啊……他腿好长……随我们俩,一看就不是别人的狗。”庭霜边揉vico边说,“vico,好儿子,你告诉爸爸,爸爸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papa有没有带别的叔叔回来过?” -- 【完结章】 深夜,庭霜在二楼卧室醒来,光着脚下楼,循着光源去找柏昌意。他依稀记得柏昌意下午叫他吃饭,他起不来,柏昌意便把他抱上楼去睡了。 他走到书房门口,没打扰,就安安静静地看柏昌意工作,直到柏昌意抬头的时候看到他。 “醒了。”柏昌意放下工作,起身见庭霜没穿鞋,顺手把人抱起来,往厨房走。 庭霜被放在料理台上,喝一碗一直煨着的海鲜汤暖胃,顺便等柏昌意给他热饭菜。 雪停了,窗外积下厚厚一层白,被厨房灯光照亮的雪地上可以看见vico留下的一串脚印。 庭霜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还有之后的无数次,都像现在这样。但冬天的感觉格外不一样。冬天让人倍觉温暖。 喝完汤,庭霜一颗一颗地吃汤里的蛤蜊,挑出肉,把壳远远地往垃圾桶里一扔。 “还有三个多月下个学期才开学。”他边吃边讲他考虑了几个月的事,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很随意,“这段时间,我打算像你以前那样……自己开车去不同的地方去看看,去跟不同的人聊聊……我之前也跟你说过这个想法。我觉得我应该有这样的经历。” 要不然,他不知道他的那栋楼应该建在哪个地方。 他不急于把那栋楼建在某个已知的、确定的地方,也不急于在某个年龄开始建那栋楼。他只是想离开既定的轨道,四处走走,停下来喘一口气,捡两块砖头。 他是在陪柏昌意过完圣诞和新年之后出发的。 他租了一辆普通的吉普车,加满油,带上从冬季到夏季的衣服,然后去理发店剃了一个比光头长那么一点的发型,说是方便。 “是不是有点像少年犯?”庭霜照着镜子,摸自己的一头青茬。 柏昌意揽过他的腰,低头吻下去:“告诉我你被关在哪座监狱。” 庭霜回吻,开玩笑说:“怎么,你要去劫狱?” 柏昌意低笑说:“我去做典狱长。” 庭霜咬柏昌意的下巴,说:“你就这么想把我关起来?” 柏昌意心里叹了口气,能关起来就好了。 小孩么,总得放他出去野。 临出门前,vico扑到拎着行李箱的庭霜身上,蹭个不停,庭霜摸着他儿子的头说:“好儿子,爸爸现在看起来确实是有点像净身出户……但其实只是出去三个月不到,你在家好好看家,防火防盗防漂亮叔叔。” 说完,庭霜把行李放到后备箱,上了车。 柏昌意站在车外,庭霜打开车窗,在新年的第一场雪里跟柏昌意隔着车窗接吻。 雪很大,吻完的时候,柏昌意的头上已经落了不少雪。 “我能想象你满头白发的样子了。”庭霜拂去那些雪,说。 柏昌意说:“不要在临别的时候说这种话吓我。” 庭霜笑起来,笑完又很认真地说:“我会很快回来。” 柏昌意点头,眼里都是温柔笑意:“嗯。” 庭霜继续说:“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你写信或者明信片。” -- 番外一 ? 师母庭霜 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中年人找了一个特别年轻的对象,就会感觉自己也年轻起来,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岁,重拾青春。 但实际情况远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是,两人之间的差距更像一种提醒,时刻提醒着这位没两年就要四十了的中年人:你的青春早就过了,你上了年纪,现在你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你的小男孩和他的朋友拿着水枪打仗,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 很多人也想当然地认为,年轻的时候找了一个特别成熟的对象,有人引导,自己就会跟上对方的脚步,很快也成熟起来,事事稳重。 但实际情况也远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是,成熟的对象永远体贴,永远温柔,慢慢就把这位本来已经长大了的小朋友纵容成二十五六了还跟朋友一人抱一把水枪在家里打仗的幼稚男孩。 宋歆是在实习的时候收到庭霜的信息的,消息很简单,群发的:小爷我毕业了,打算找个时间庆祝一下,各位赏个脸? 庆祝是必须庆祝的,怎么庆祝? 几个相熟的同学在群里合计半天,毙了无数提案,最终决定玩枪战——何乐说他有一批闲置水枪。 宋歆说啤酒零食归他管。 郭凭说那他就负责租场地。 大家领任务领得特别积极,轮到庭霜的时候已经没事可干,他想了想,说:“那我负责给水枪装自来水吧。” 宋歆说:“行,弹药补给这一重任就交给你了。” 同学们都这么热情不是没道理,他们里面跟着变态教授做毕业论文的就庭霜一个,其中艰难险阻自不必多言,被robotik支配的恐惧至今历历在目,光看着lrm所官网上柏昌意那张脸就能回想起来。 这事宛如一个暗号,机器人专业的学生对视一眼,上过prof. bai的课么? 就像战争年代俩老兵对视一眼,打过鬼子么? 打过鬼子,那就是兄弟了。 同理,上过prof. bai的课,那就是手足了。 如今庭霜一朝毕业,大家有如亲眼目睹从同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战友亲人虎口脱险,哪个不为他庆幸? 群里热闹一番,把庆祝时间定在月底那个礼拜六的上午。 本来这种休息日庭霜肯定要跟柏昌意待在一起,但现在礼拜六柏昌意也要工作。 柏昌意已经这么忙了几个月。 他这样的教授,每三到五年可以休一个科研年的假,一整年全部用来自己做研究,或者度假、调整自身状态,总之可以放下所有学校事务,一整年不承担任何工作。他打算休这样一年假,去思考一些尚未被解决的难题,去陪小朋友,和小朋友一起探讨问题。 为了休那一年假,他有无数工作要提前完成。 到了月下旬的时候,柏昌意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就打算请朋友来家里吃个晚饭。 毕竟家里的小朋友现在也毕业了,没多久他又要休一年假,金屋藏娇藏到现在,怎么说也算是藏够了。 -- 番外一短小后续 番外一短小后续 庭霜正欲将柏昌意拉进群,却收到一条消息提醒:该群已解散。 庭霜:“……”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好群主手速快。 庭霜想了想,说:“那我再重新拉一个群吧?” 众人:“……” 庭霜思考道:“群名应该叫什么?” 宋歆说:“……学术交流群吧。” 何乐暗中给宋歆发私聊消息:我觉得应该叫,狼入羊群。 他们私聊了几句以后,宋歆干脆拉了一个没有庭霜的小群,发言:哥几个辛辛苦苦打了三年仗,谁他妈能想到,最**霜这小子跑去跟敌人和亲了。 郭凭:和亲就算了,还把敌人引到我方军营里来,乱我军心。 宋歆:其实我怀疑庭霜那小子是故意的。 宋歆:估计憋了挺久,趁着毕业耀武扬威。 他在小群里发完这句,只听庭霜非常开心地说:“行,把你们都拉进来了。我去让我对象加一下你们好友哈。” 宋歆在小群里说:他绝对是故意的。 郭凭:我也觉得。 宋歆:揍他不? 何乐:揍他还是不太好吧…… 何乐:我个人是反对暴力的。 庭霜继续说:“欸,你们之前不是还做了我对象的表情包吗?” 说着,他就把“死神俯视众生”和“天凉了,是时候把这个学生的名字从上面划掉了”两个表情包发到了他刚拉的大群里,还@了何乐和柏昌意,说:professor,这俩表情包都是这位同学做的,是不是很有才华? 何乐:“……” 何乐把聊天对话框切到小群,迅速撤回刚才那句“我个人是反对暴力的”,重新发送干净利落的四个字—— 揍他丫的。 两秒钟之后。 庭霜被众人按倒在草地上,痛殴。 殴到一半,柏昌意正好从屋里出来,说:“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人瞬间停手。 不好,背着老师打师娘的行为被发现了。 趁众人僵硬之际,庭霜艰难地把脑袋从人堆里伸出来,告状:“professor,他们打我!” 宋歆他们都以为柏昌意会严厉制止这种打架行为,没想到柏昌意只是一笑,说:“那你打回去,输了就进来做饭。” 于是几个幼稚男孩又打成一团。 互殴半天,几个人打累了,决定进屋去看电影。 庭霜收了桌上的冰茶杯子,准备去厨房里跟柏昌意一起做饭。帮宋歆他们连好观影设备以后,他想起什么,嘱咐道:“对了,你们留意一下,要是待会儿有人敲门,你们就帮忙开一下门哈,厨房门关着,客厅音响声音又大,我怕到时候听不见门铃声。” “行。”宋歆他们随口就应下来了,完全没人把庭霜这个要求当回事,不就给人开个门吗,能有什么难的? 所以等到门铃响起的时候,看电影看到一半的宋歆什么也没想就去开门了。 走到大门口,开门,宋歆习惯性地询问:“请问——” 话音戛然而止。 僵硬。 除了僵硬,还是僵硬。 -- 番外二、柏之生病 原来柏昌意也是会生病的。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只要是人就可能生病。但自从庭霜认识柏昌意开始,他就没见过柏昌意生病,所以总有一种柏昌意永远不会生病的错觉。 没想到,就在一个周日,他们带着vico去森林里散步,散完步回到家,柏昌意就感冒了。 “你不舒服?”庭霜发现柏昌意脸色不太对。 柏昌意皱了一下眉,坐到沙发上,按了按眉心:“头晕。” “是不是外面风太大了?”庭霜摸了摸柏昌意的额头,感觉温度很高,他怕是因为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手太凉,于是又把自己的额头抵到柏昌意的额头上,“不是我手凉,应该真的是发烧了。” 他去倒了一杯热水给柏昌意,问:“家里有药吗?我记得好像有,哪个柜子里来着?” 柏昌意指了一下壁炉旁边的柜子:“里面。” “噢……”庭霜打开那个柜子,看见了里面的医药箱,不过…… 医药箱前面怎么还放着一盒似曾相识的……套? 这柜子平时他们也不怎么用啊…… 庭霜疑惑地把医药箱和套一起拿了出来,一手拎着医药箱,一手拿着那盒套,边朝柏昌意那边走,边仔细看套上的字—— 尺寸:标准。 哦,他想起来了,这盒“标准”尺寸套是当初他们在超市的时候买的,他一直没有用的机会,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被扔在哪个角落了,再后来,他就根本没想起来过家里还有这么一盒东西,没想到今天被他翻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随手把套放到茶几上,然后就打算去医药箱里找药。 柏昌意从刚才就一直闭着眼睛等庭霜拿药过来,他的病来得急,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已经不只是头晕了,他烧得厉害,头脑昏沉,浑身无力。听见庭霜走过来的动静,他才微微抬起眼。 这一抬眼,他还没看见医药箱,就先看见了那盒“标准”尺寸套。 烧得不清醒的柏大教授脸色变了,不仅脸色变了,他连对庭霜的称呼都变了:“……庭,霜。” 这小王八蛋想干什么? “嗯?”庭霜的心思都在医药箱里那些不同的药盒上,“等一会儿,我在找退烧药。” “拿过来。”柏昌意嗓音低哑,“我来看。” “不用,你休息,喝热水,我很快……好了。”没多久,庭霜就找到了一盒退烧药、两盒感冒药还有一支温度计,“吃药之前先量一下/体温。” 他迅速把温度计塞到柏昌意嘴里。 柏昌意想说什么,庭霜制止道:“先量体温,量体温的时候不要说话。” 过了一会儿,庭霜把温度计拿出来一看—— “四十五度?!” 柏昌意:“……” 庭霜吓了一大跳,再去看柏昌意,顿时觉得这位柏姓老人已经命在旦夕,再不去医院就来不及了:“你能站起来吗?不不不,你别动,你千万别动,我叫救护车,我马上叫救护车……” 柏昌意:“……” -- 番外三、柏的社交圈 后来,庭霜认识了柏昌意社交圈里的所有人。 1. 前妻 见到孟雨融是个意外。 那时候庭霜已经没在freesia打工了,但周六的时候他还是经常跟柏昌意一起去那里吃早餐,甚至在那里养成了边吃早餐边看报纸的老年人习惯。 那天是个晴天,街风舒适惬意,他们坐在咖啡馆外的露天座位上,庭霜用小腿碰了碰柏昌意的小腿,说:“papa,我还想要个鸡蛋。” 柏昌意放下报纸,准备起身去找服务员说。 可是他站起来后,却停在了原地。庭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freesia对面的玩具博物馆前站着一个推婴儿车的女人,同时也看着他们这边,还笑着朝柏昌意抬了一下手。 庭霜看向柏昌意,见柏昌意也朝她笑了一下,就问:“谁呀?” 柏昌意说:“我前妻。” 他们说话间,孟雨融推着婴儿车过了马路,走近了。 她笑着打招呼:“早啊——”目光转到庭霜身上,“绅士们。” “早。”柏昌意笑了一下,还没等孟雨融继续说话,就说,“不好意思,我得先去找服务员加一个鸡蛋。” 孟雨融玩笑说:“这可不像你。”把人晾在一边,先去要一颗鸡蛋。 柏昌意看了一眼庭霜,目光带笑:“没办法,小孩长身体。” 庭霜有点不好意思,想说不用,可柏昌意已经走了,现在就剩下他和孟雨融两个人。孟雨融还带着孩子,他就去旁边搬一把空椅子,让孟雨融坐。 孟雨融笑着说:“谢谢。” “不用。”然后/庭霜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点尴尬地转开眼,刚好看到婴儿车里的孩子,这小孩是…… 她的孩子。 她是柏昌意的前妻。 所以这小孩是柏昌意前妻的孩子。 那不就是柏昌意的孩子? 庭霜有了这么一个错误的思维定势,再看那婴儿,就怎么看怎么跟柏昌意长得像了。他受到了冲击。他知道柏昌意离过婚,有前妻,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柏昌意会有孩子。 孟雨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也没注意听,只能茫然地看向她:“……什么?” 这时候,柏昌意回来了。他坐下来,把蛋杯放到桌上,取出鸡蛋,边娴熟地剥壳边对孟雨融说:“这里早餐不错。” 孟雨融说:“我吃过了。” 柏昌意说:“在等博物馆开门?” 孟雨融点头:“对,这两天正好有事来这边,今天上午有空,就查了一下适合带儿童去的地方,玩具博物馆评价挺高的,展品很多,几乎涵盖了欧洲玩具的发展历史。” 柏昌意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庭霜:“ting,你想去吗?” 庭霜接过鸡蛋,语气几近于找茬:“你觉得我是儿童吗?” 孟雨融还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跟柏昌意讲话,但柏昌意的反应更让人吃惊。柏昌意竟然比了一个投降的手势,无奈笑说:“当然不是。我是,行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特别温柔,庭霜也不好意思继续闹了,但他心里又难受,只好低声说:“我想跟你单独说句话。”说完就往远处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