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科举辅导师!+ 番外》 文章简介 《第一科举辅导师!》作者:腿毛略粗 文案 学生:“先生有仁义之心,传道授业!” 谁让她也要吃饭呢? 学生:“先生有若谷胸怀,淡泊名利!” 谁让她参加不了科举呢? 学生:“先生有八斗之才,学贯古今!” 谁让她熟背典籍,是经历过二十四年现代教育淬炼的人呢? 众学生:“先生,真乃神人也!” 哪里哪里,谁让她是穿越的呢? 为人师表最爽的时刻,就是看着诸学霸,只能拿着凄惨的成绩单。 注: 本文走扯淡流金手指爽文。微醺男频风。即,我觉得我行,那么我一定行。我觉得我不行但是别人都觉得我行,那么我也能行。 本文社会发展背景及地名大多参照中唐。但选择放飞架空。所以切勿考究。 本文终极目标:从狗嘴里拯救言情线-。-信我,我觉得我快成功了。虽然我每次都这么说。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女扮男装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问 ┃ 配角:唐毅 ┃ 其它:科举、剧情 金牌编辑评价: 准公务员宋问,不慎车祸后穿越到古代封建社会,因缘巧合下来到了长安名院,云深书院教书育人。用现代的知识,引导学生走出课堂走向基层。坚守自己的原则,哪怕是在逆流中也绝不妥协的故事。本文行文欢快,角色丰满,节奏紧凑。用幽默的语言,勾勒出人生百态。欢笑之余有给人带以深思和感动,让人欲罢不能。 -- 第1章 宋问其人 宋问。 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 为了实现耳根清静的终生夙愿,被她亲妈赶去应考公务员。 不慎中第。 面试体检政审全部审核完毕,正准备提包上任,又不慎车祸。 终生夙愿,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实现方式。 偏偏她的是被动锁定模式。 等她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她“娘”。 她娘是一个相当漂亮的人。所谓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只可惜,她不常笑。 这样一位出口可成诗,低眉可吟赋, 她娘亲带着她,住在一个画风与她们格格不入的小乡村里。 五年后,宋问成功五岁了。 那日,她娘亲给她换了身衣服,便一言不发的牵着她出门。 她们路过一片芦苇塘。 宋问偏头望去。 芦苇被风压低了一片,如浪潮般层层铺去。 芦苇塘的另外一面,是一条小溪流。 宋问扯了她娘的衣袖道:“娘,我想喝口水。” 美人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饿了吗?”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当然是饿了。 只是时间过去太远,无论是当时的感觉还是感情,她都记得不大清楚。 宋问独自下了芦苇塘。 走到一半的时候,回首顾望。 那是一副无声的场景,永远刻在她的心口。 她娘亲站在路边,与她四目相对。 将块玉佩放到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宋问急忙回头去追,可待她到了岸边,已经没人。 她在路边侯了一晚。 等残阳落下,等日出汤谷。 仰头眺望混沌天际,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的成为一名遗弃儿。 翌日晌午,一矮胖的中年男人急急驾着马车来到她面前,对她说:“我是你爹。” 宋问答:“我还是你娘呢!” 胖砸眼中翻滚的热泪一滞,差点倒回去。 又在岸边侯了一晚,她娘亲的尸首方被找到。 那老胖商贾,将她娘亲好生安葬,随后带着她去了江南。 宋老爹着实待她很不错,也的确是她娘的旧识。 只不过,宋问始终不能接受那是她亲爹。 因为差距实在是太显著了。 颜值上,身形上,以及。 智商上。 此刻,她正狼狈跪在宋家祠堂里。 面对一干列祖列宗,她觉得自己跪得颇有些不明不白。 要说原因,得往前倒半个时辰。 彼时她正在花坛喂鱼。 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喝,打断了她闲静的情调。 “宋问给我滚出来!” 宋老爹手执家法,一身狼狈的冲进后院。 一眼扫见,追去,对着她毫不犹豫抽去一鞭:“你又给我出去惹事!” 宋问手里抓着鱼食,来不及跑,迅速跳上一旁假石,占领高地,回道:“弟弟都可以出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出去?” 宋老爹又探手抽去,骂道:“你弟带把!你带吗?” “我弟带把怎么了?我敢带个带把的回来,我弟敢吗?”宋问吃痛嚎道,“他要是带个带把的回来,我看你怎么活!” “哎哟……哎哟我的老命。”宋老爹拍着胸口喘气,“不孝子,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孝子?” -- 第1章 宋问其人.2 “行吧。”宋问也没追究,“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都记得了?” “都记得。”牛二说,“等西瓜出来,就先送个到宋府去。” 宋问点头,便也放心。 将篮子留在田埂上,复又打着伞回去。 宋问抬起手扬道:“再见了朋友!” 牛二:“诶!” 翌日清晨,宋问甩着包袱,卷了家中若干现银。 留书一封,北上就任。 -- 第2章 大路朝天 长安。 数百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之人,挤在城门前。 守备列作两排,细细排查。 “且让让,且让让!各位壮汉,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先过去!” 众人扭头,想看看是谁这般不要脸。 一名白衣书生高举左手挤上前,嘿嘿笑着将手上的文书递过去。 守将接过。 见里面夹着封云深书院的请任函,不免又多看了她一眼。 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两手将文书递回去,道:“先生路途幸苦了。” 原本他们这些门吏,对待读书人,都是非常客气的。 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来日这人会有何造化。 何况此人年纪轻轻,竟能为云深书院请为师表。 来日自当不可限量。 宋问进得城门,后面推搡的群众越发激动:“为何他能进去,我等就不能进去?” 守备拦住,将前面的人狠狠一推:“尔等暴民,再闹事者,一律关押!” 老朽被推倒在地,衣襟擦泪,泣道:“求官爷给个说法,草民真是无心闹事呐!” 宋问听着动静,驻足观察片刻。 而后转身,继续赶往云深书院。 云深书院在长安城的位置算是偏僻,但胜在安静。 纵是车马行人路过,也要放轻些声音。 其实书院建的极大,从正门路口到念书的学堂,也有好长一段路走。 就是策马疾驰,里面也未必听得见响动。 宋问转了许久才转到正门,就在正门前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少爷!可算等到您了!” 小五提着蒲扇上前,给她扇风:“少爷,您怎么来的这般慢啊?我同小六早两天便到了!” 宋问:“你们怎么来的?” 小五道:“马车啊。” 宋问控诉道:“你少爷我是搭牛车来的,你们竟然是驾马车来的!” 小五道:“谁让您不告而别的?这不找也找不上。我们只能早早来此守候了。” “少爷,老爷让我们带东西给您。”小六指着另外一边道,“马车停在那边后巷里。带了盐,水果,些许糕点,还有几套刚买的衣服鞋子。老爷说,切莫让那群书生小觑了您。” 宋问一惊:“还糕点?烂了没?” “没有没有。”两小厮摸摸肚子笑道,“我们先吃完了。” 宋问:“……” 小五接过她的行囊,要随她进去。 宋问边走边问道:“你们进城的时候,门口那群人,在吗?” 小六点头:“在的。” 宋问:“那你们驾着马车进来,他们没抢你们的吗?” 两小厮面面相觑:“未曾啊。为何抢我们?” “哦,没什么。”宋问抬手一指,“我进去了。” 宋问进院,门人前去通报。 随后来人领着她进去。 小五小六便在门口等候。 傅知山曾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年老闲赋,受邀来出任助教一职。 宋问来的不巧,院长主簿等人皆是有事,便由他领着招待。 傅知山见她年轻,就多说了一些。 课程,学生,院规,以及各科目安排。 -- 第2章 大路朝天.2 宋问负手而立,站在街旁。面带微笑,耳听八方。 反正她闲的蛋疼。 比争辩,他们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条忘川河的距离。 非重新投胎不可破。 两边人还真就僵持下来了。 马夫想要训斥,却再也找不到理由。 人家不是不让,人家只是让不了,所以现在把车夫的位置都给空出来了。 他又哪能去给别人驾车? 不知不觉竟被牵着鼻子走了。 旁边有人拂袖哼道:“区区一马夫,也如此嚣张?” “这车上究竟是何人?” “看这马车,是三殿下吧。” “宁惹君子,勿惹小人。诚不我欺啊。” “这位小哥,劝你还是让下道吧。” 马车里的人终于出声,只说了一个字:“退。” 旁边随从打扮的人先应了一声:“是!” 马夫迟疑片刻,垂首道:“是。” 于是抖着缰绳,将路口让了出来。 宋问抬手高声道:“谢公子相让!” 两辆马车终于交错离开。 宋问撩起帘子,朝后面张望。而后摸摸下巴。 小六问:“少爷,您看什么?” “记住他们马车的样子。”宋问说,“下次见到,直接拆了他们的车轱辘。” 小六失色:“少爷!” “啧,怂什么呀?”宋问嫌弃道,“我就随口一说嘛。” 就是知道她的脾性,才知道这种事情,她不会仅是随口一说。 马车内,一人问道:“此人善诡辩,三哥何必忍他?” “既知他善诡辩,又何必再与他多言?纵是说赢了他,也不是件有面子的事。”另外一人道,“何况,是我等出口无状在先。” “三哥说得是,是我治下不严,失了礼节。”太子唐清远方对外面道,“初九,回去自领三十鞭。” 车夫应声:“是。” 唐清远又笑道:“三哥。父亲命你处理城门闹事一案,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唐毅说:“这等小事,不用。” 唐清远安心道:“如此便好。” 马车行至宫门外,唐清远下车。 宫人已经守候许久,将人迎了进去,说是陛下宣见。 见人走远,前头闻乐终于舒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他重新驾马前行,却忍不住道:“那群小吏也敢如此放肆,竟不将公子放在眼里,还不知是不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呢。” 唐毅叩桌,烦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领个三十鞭?” 闻乐不服,闭嘴不言。 -- 第3章 与谁有关 “少爷,一大早您去哪里了?” 小六端了小菜过来,放在桌上。 宋问大早天未亮就出了门,如今刚刚回来,额头上已经沁了层薄汗。 小五起来后没见着人,便开始打扫屋子。 他们在距离书院不大远的地方,买了一间小宅。 虽说位置不好,地方不大,却也花了不少银子。 小六较为沉稳,小五则截然相反。 见她回来了,匆忙跑过来问道:“少爷少爷!您想好今日要教他们什么了吗?” 小六说:“少爷昨日不是说过了吗?她负责主讲经义。” “不,我不给他们讲经义。”宋问说,“他们这群人,不乏士族子弟,虽然没能挤进国子监,但也心高气傲。见了我,必然不服。” “为何啊?”小五道,“您是先生啊。” “若你是一名颇有天赋,又略有小成的人,会随意接受一个,与你年龄相差无几,看着像是初出茅庐的人来做你的先生吗?”宋问摇头道,“先不说服不服,我肯定想先试试他。” 云深书院大部分的学生,在十七八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大部分的学生和宋问一般大,甚至有的比宋问还要大。 小五想了想道:“那没问题,少爷厉害的很,他们上过您的课,定会明白了。” “你又错了。他们自幼熟背四书五经,圣人之言。这些经文里讲些什么,又岂会不知?”宋问摇头道,“经义的先生,很难有什么一鸣惊人的解读。所以大多要请那些名儒坐镇,以己身多年的涵养来授人。我嘛,本身就年纪轻轻,加之偏见。路远且长啊。” 所谓经义,就是讲解文章,诗词的意思。 大致内容翻译一下,就是诸如: 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本文主旨是?该处的“某”指的是?作者写此文的意义是? 类似于现代的阅读理解。 总之相当之玄乎。 “那该如何是好?”小五急道,“不然就不去了?难不成去就为了受欺负?” “要让他们肯乖乖听话,不是没有办法。只有让他们认清自己的短处。彻底击溃他们的骄傲。让他们明白,我们之间,是有决定性差距的。”宋问恶劣笑道,“我会先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如夏日般的严酷。然后再告诉他们,什么叫如春风般的温柔。” 小五:“……少爷,您还有春风般的温柔啊?” 宋问哼了一声:“去。” 小六问道:“少爷,那您今日到底要讲什么?您从未执教过,是否先去其他先生那里旁听几次?” 宋问抽出戒条,拍在桌上,听着清脆的声音,挑眉笑道:“不。我要给他们讲经义。” 两小厮面面相觑:“啊?” 方才不刚说了不讲经义吗? “今日天气好哟。” 宋问两口喝完已经放凉的清粥。 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握着戒尺,摇头晃脑的再次出门而去。 小六提了东西,也快步跟去。小五则留在家中收拾碗筷。 书院安排宋问任教的,是云深书院进士科乙班经义。 -- 第3章 与谁有关.2 宋问:“于眼前的事,尚且不放在心上。来日登高庙宇,可还会曾记得自己是谁?你们靠什么而活?逢迎,拍马,虚荣?” 宋问一番批评凌厉带刺,咄咄逼人,是一点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她举起手,高声道:“便是听你们短短几句话,我就可以历数你们三宗罪。” “一!孤高自傲,闭塞言听。” “二!听信谗言,不分是非。” “三!愚昧不堪,自欺欺人!” “纵然是你们将来身居高位。与尸位素餐又有何异!” 一番训斥,再无人敢出声。 宋问再次走到李洵的面前,歪着头道:“你先前说,你是为何读书,为何为官?为民请命?” 宋问冷笑道:“算了吧。总归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她伸手拨了下他们桌上的书册,“天之骄子们,继续背你们的经文吧。你们要学的不是为官之道,而是愚人之道。” 宋问转身,走出门口。 又停下补了一句:“我对你们很失望。非常失望。” -- 第4章 城门查探 宋问的背影远去。 许久之后,学堂内还是一片静默。 他们从未被人如此严厉的训斥过。 宋问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将他们的尊严剐得干干净净。 气愤……还带着羞愧。 因为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李洵两手捏成拳,垂在身侧。 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决计不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承认,宋问说的话是对的。 傅知山走进来,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么看见宋先生走了?这课上的怎样?” 无人回答。 傅知山点点头叹道:“总归是年轻了些吧?书院让他这样的人来负责授课,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当宋问是压不住火,被这群学生气走的。 傅知山说:“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我去找院长说一说,将宋先生调去讲明经的课。” 孟为立马道:“不成!” 其余学生纷纷望去。 孟为怒道:“在他未将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错。”一学子哼道,“说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事实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定然撕破他的嘴脸!” “不错!” “他算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尽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听他们所言,犹自疑惑,见学生都要散了,匆忙喊道:“都不许走!去哪里?书院有书院的规矩,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先生不在,也得留着念书。” “先生留了一份功课。”李洵回头,冷漠道:“我现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经义课。” 守在门口的小六,刚刚坐下,见人又出来了。 起身迎去,惊道:“少爷,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被轰出来了?” “这群小子们道行太浅,我随意激了两句,他们就上道了。”宋问叹气道,“终归是阅历尚浅,做事喜欢先入为主,易被蛊惑。” 小六:“……少爷,您要笑就笑呗,这样子忒渗人。” 宋问扯着他的衣服,躲到墙后,朝门口张望。 小六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爷,躲着做什么?不回去啊?” 宋问道:“先等等,看看他们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还是朽木。” 未多时,她的学生从转角出来。 嘴上骂骂咧咧,走下长阶,结伴往城门的方向过去。 “咦?”小六道,“他们怎么也出来了?” “肯定是来找我报仇的。”宋问睁眼瞎编道,“我刚刚问候了一下他们长辈。” 小六一惊,随后谴责道:“少爷!您这也太过分了!” 宋问笑笑往前走去。 “少爷,离他们远点。”小六快哭了,“别去讨打了!” 宋问领着小六,绕了条道,避开学生,然后去了城门前的酒馆。 酒馆伙计迎出来:“客官,您来啦?” 宋问甩去一串铜钱:“我要二楼靠窗的位置。” 伙计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问说,“没关系,我只要窗子,我愿意和他拼桌。” -- 第5章 唐毅其人 “哈哈哈。这群人真是太蠢了!”宋问扭头对旁边人笑道,“若是用张嘴就能解决问题,这世间还要制度和武力做什么?你说是吧?” 他们这边,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看场景,也猜得个七七八八。 那人手指敲着窗台,似在思索。 闻言又多看了她两眼,还是没有说话。 真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宋问心道。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公子。”“少爷。”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药煎好了。” 宋问和兄台一起望去。 四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那仆从惊道:“是你这——” 宋问抢答:“卑贱之人。” 唐毅又一次盯住了她。 宋问摸摸眉毛。 心道真是冤家路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实在是很有缘分。 “原来是殿下。”宋问说,“我这等卑贱之人在看卑贱之人。只是不知道公子这等尊贵之人,为何也在看这些卑贱之人呢?” 唐毅终于出声了,声音很低沉,却很有力度:“民无卑贱。” 宋问腆着脸点头道:“所以,只有我这位不慎拦了公子驰道的人是卑贱之人了。实在是对不住。宋问现在当面向公子赔罪。” 唐毅眉头一跳,嘴唇轻抿:“闻乐。” 仆从连忙回道:“小人在。” 唐毅:“道歉。” 闻乐觉得自己是相当冤枉的。 尤其是替太子的人致歉, 但前者悲壮的结局还在历历在目,他不想跟宋问吵上。立马躬身行礼:“小人先前口无遮拦,冲撞了先生。望请恕罪。” 言语间不见不忿,倒是情真意切。 宋问知道和他无关,咳了一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方才的话……” 未等她说完,唐毅已经转身,带着闻乐离去。 宋问目送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半截话噎在嘴里,挺不是滋味。 摇头补道:“可惜看来你是。” 小六端着自己的药碗,左右为难:“少爷,这还送吗?” 宋问拉了椅子坐下,叹道:“人不是已经煎了药吗?你还送什么?” 小六便将碗摆到桌上,道:“看这三殿下,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还会体恤百姓,给人送药,是个好人呐。” 宋问点头:“论人品,他看起来是不错。眉宇间有正气,多半是个好人。” “可他先前的作为,让小六想不通。”小六摸着手臂摇摇头,“为何要如此两面作派呢?” 宋问笑道:“两面作派的人,应该不是他。” 小六问道:“少爷,此言何意啊?” “先前那马车上有两个驭车之人,一人穿着家仆的衣服,一人却穿着宫中的衣服。在宫中自然是要穿内监衣服的。可三殿下出门,还宫里带一个人,再回家里带一个吗?何况三殿下如今不住在宫中,平日也很少进宫。所以车上,一定还有其他人。” 小六:“……是谁啊?” 宋问说:“明明是三殿下的马车,却肯让别人驭马,说明那人一定比他位高权重。他是皇子,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 第6章 回院禀报 小六犹自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了。 小六爬起来,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气了吧?” 宋问点头:“是的。” 小六迷糊问:“为何生气?” 宋问道:“他气我奚落他。” 小六吁出口气:“这定不是少爷的本意。” “嗯。”宋问点头道,“这三殿下脾气也太好了。” 宋问自觉是玩笑,但听在唐毅耳里,想必非常难受。 任谁都有不能为人道的地方。 骄傲之人,宋问此番几乎是踩到了底线。 宋问咬着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里泡一泡。” 小六嫌弃道:“……少爷。” 三言两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问就彻彻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问觉得自己真是天赋异禀。 又或者说,他们两人,当真八字不合。 宋问尤为心痛,深深叹了口气。 两书生打扮的人,从楼道口上来,一路交谈。 “此事听闻,是由三殿下负责。”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边,不然也不至于此。” “就因他不作为,如今闹大,陛下定要责罚。” “看这群人,真是可怜。上诉无门,却被打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恻隐之心?” 宋问一听,顿时一耸。 三殿下负责? 这三殿下怎么就那么倒霉? 第一次遇见她,被她黑了名声。 第二次遇见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现实的处境,恐怕还真是难逃一罚。 宋问咬唇。莫名觉得不快。 小六也回过味来,悄声问道:“少爷,门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这事闹大,岂不是……” “我还挺喜欢他的。他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宋问叹道,“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结交。” 小六懵道:“为何啊?” 宋问:“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爷,您放过他吧!” 宋问悲道:“可我真是无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觉就结的大了。 交个朋友怎那么难呐? 宋问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已经冷静下来了。 学生们正同百姓谈话,守将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宋问倒不担心他们真打起来,毕竟乙班有一个李洵。 李洵为人沉稳,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余人对他颇为信服,皆马首是瞻。 宋问猜他父亲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亲考虑。 于是宋问也拿了东西,准备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问又是大早赶去云深书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课,看见她便拦住道:“宋先生,你昨日岂可早退,独留学生在学堂不做管教,你这……” 宋问朝他施礼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学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张表给我?” “哦。”傅知山了然的表情,捋须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问又一施礼:“那就多谢了。晚些时候晚辈去拿。” 傅知山点头:“好好。” 待宋问走后,又忽然转身,咋舌道:“宋先生!书院不得早退!学生也不得在授课期间擅自出院!” -- 第7章 明辨是非 “又有何错?”孟为不满道,“我等都已经问清楚了,也承认了先前的过错。先生可别是蓄意为难。” 宋问挑眉:“问清楚了?你问了几个人?问了哪些人?相关的有几人?知情的有几人?目击的有几人?旁观的又有几人?” 宋问怒道:“先前听信官吏的一家之言。如今重蹈覆辙,见他们可怜,又听信他们的一家之言。莫不是你们以为这世间,耳听即为实?自己觉得可信便为真?比的是谁人更可怜,而不是谁人更可信。你说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竟还不觉得自己错,你说你是愚钝还是愚蠢!” 冯文述道:“可这皆是我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俱已问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绝无纰漏。” “你只问了一方的人,他们对完口供,自然毫无纰漏。”宋问转而面向他,“问过门吏了吗?问过过路百姓了吗?为何他们在城门盘旋数日之久,被称以暴民却无人反驳?打伤官吏的村民是哪几个人?打伤人的理由真的就如他们所说吗?一村之人,全数无辜吗?考虑过了吗?” 冯文述气道:“先生,你先前说他们是对的,如今又说他们是错的,那你究竟是为何意?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宋问跟着喝道:“我不是在教你们何为对错,我是在教你们如何明辨是非!” 宋问:“我觉得对错又有何用?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是非难辨之事,除了大善大恶,也没多少绝对对错之事。如何辨别,是将来交到你们手上决定的!” “观念不同不是错误,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结论,是错!是大错!” 宋问戒尺指向冯文述:“你可知,对断案官员来说,只是一念之差,便可毁掉他一生仕途。这就成了你的罪过,你担的起吗?” “你们觉得,今日是在帮助那群无辜百姓,觉得热血满怀,觉得慷慨激昂?”宋问又问所有人,“可若是他们有所欺瞒,不需太多,便只是一点点。而今日,你们就是断案的官员,那涉案的官吏,又将受到怎样的惩罚?蒙受怎样的冤屈?来日他们就是你们的同僚!那你们现在的骄傲,与自豪,不是可笑与荒唐又是什么!” 宋问喝道:“明确你们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没有任何事情是你们可以小觑的。愚蠢的正义,才是罪恶。”宋问冷冷道,“你们自己再想想吧。” 宋问说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冯文述气之不过,拍桌:“他究竟是为何意!” 其余众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辩,无论何事都说不过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与我们一般大吗?” “我打听清楚了,他前两日才刚来的京城。彼时百姓早已聚在城门,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他想必都不会赞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第8章 是非曲直 宋问将上面的人名都记住了,然后将纸重新揣回怀里。 小六问道:“少爷,现在去做什么?” 宋问拍拍手:“我得跟过去看看,可以鞭策一下他们,顺便布置今天的功课。” 于是小六过去架车,两人赶往城外。 宋问的马车,已经颇为老旧了,哪怕路面平坦,速度稍稍快些,也要颠簸震颤。 宋问坐在后面,时不时要来一把离心运动。 晕头晃脑之际,小六忽然道:“少爷,前面是三殿下的马车诶。看着也是要出城的样子。” 宋问陡然一个激灵,钻出车厢,仔细一看。 可不就是唐毅的车? 当即在后面挥手呐喊道:“殿下!哟,三殿下!” 闻乐听见声音,微微扭头:“公子?” 又听后面喊道:“闻乐!闻乐!” 闻乐便放慢了速度,然后停在路边。 宋问跳下马车,冲了过去,笑嘻嘻的抱拳道:“有缘有缘,二位,竟然又相逢了。” 闻乐惊道:“怎的是你?” 他想说的是,怎的还有脸会主动过来? 宋问不仅有脸,还非常热络。合手殷勤问道:“二位吃了吗?吃的什么呀?” 闻乐叫她问懵了。 唐毅沉声问道:“拦车所为何事?” “同殿下一样,是要事!”宋问道,“不如边走边谈吧!” 说完直接蹬上马车,然后掀开门帘,钻进车厢。 闻乐和唐毅皆是一愣。 唐毅忽然间与她四目相对,一脸懵逼。 小六手执马鞭,孤独的站在路旁。 宋问坐到唐毅对面,催促道:“真的,走着呀。我有良策。” 唐毅没有出声,于是闻乐试探性的的抖动缰绳:“驾?” 马蹄抬起,继续缓缓向前。 宋问搓搓手,满意道:“这车,不错。” 唐毅:“……” 宋问端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唐毅倒了一杯,推倒他的手边。 唐毅倏然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咦? 宋问挑眉,然后望去。 唐毅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掐着兰花指阴阳怪气道:“不要这样嘛殿下,人家就是想请你喝杯茶。” 言毕又去抓唐毅的手。 唐毅躲开贴在车壁上,蹙眉厉声道:“你别动!你究竟是何人?” 看他紧张成这样,宋问内心狂笑不止。 宋问恶劣道:“讨厌~人家已经说过了,我是牛二嘛。” 唐毅扭头:“闻乐,停车!” 宋问收敛神情,抬手施礼道:“在下宋问,得孟乐山先生举荐,数日前来云深书院的任教。平素不拘小节,如有冒犯,望请殿下见谅。” 这哪叫……不拘小节啊! 唐毅审道:“你究竟意欲何为?有何意图?” “宋问只是想替殿下解惑而已。”宋问身体朝外面探去,喊道,“出城直行,见岔口左拐,遇田停车,我带殿下逛逛。” 唐毅轻呵:“你数日前才来,要带我逛逛?” 宋问道:“所以我要带殿下逛的,自然不会是风景了。” 唐毅听过孟乐山的大名,也觉得宋问不是个寻常人士。但摸不清她的底细。 -- 第9章 技术嫁接 两人朝着路边走去,众生望见,停下脚步。 “先生?” “旁边那位是……三殿下吧?” “他们怎会在一起?” 众生朝两人致礼,问好。 前头领路的老汉,看见宋问,躬身拜道:“宋先生!” 孟为诧异道:“你怎么会认识我们先生?” 老汉:“多亏了先生劝导,不然我们这些粗人,怕是要闹出大事。” 宋问摇开折扇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给他们出了两个主意而已。” 那日清晨,宋问只是去城门前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你们不应该让年轻力壮的人站在前面,而应该让年老体弱的人挡在前面。” 这就是数代人的智慧。 跨阶级斗争的精髓。 再加上现代人的精练整合——碰瓷。 “有人来,你们就喊冤枉。越惨越好,别急着诉苦。这种时候,表达心情,比表述事实有用多了,明白?” 百姓永远不能和朝廷硬碰硬。你来硬的,你就是暴民,你来软的,你就是难民。 他们的劣势,与他们的优势,是一样的。那就是弱。 “那番说辞,也是先生教我们的。”老汉连连鞠躬告罪,“实情已经照先生吩咐,同你们澄清了。迫不得己,郎君们可千万别计较。” “是了,多求求他们。”宋问沐风悠哉道,“这些人各个来头不小。你们跪死在城门,也不会有人同情你们。上告县衙,不如求诉他们来的有用。” 冯文述道:“先生是故意的?骗我们的不是这群农户,是先生?” “哼哼哼。”宋问昂起头道,“一试便试出来了,是你们自己上钩,可不怪我。” 学子回过味来:“先生是先骗我们,叫我们上心,而后再激我们,让我们来查清原委。” 宋问道:“激你们是真。可我骂的也没错啊。” 何况原委,哪是他们查的?他们只不过听一听而已。 想到一切皆是算计,众人顿时有些忿忿。 孟为粗声粗气道:“先生尽可直言,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宋问:“直言,有几人会在意啊?你不还说,此事与你无关吗?” 孟为被噎的无言以对。 宋问道:“他们确实有错,也错该当罚。但是,罚归罚,人却不该不管。若是无人重视,对他们来说,真是绝了生路。” 几人看了眼唐毅,心道:不管不顾的人,正站在你的身后。 “可先生也不该作假。”李洵低下视线道,“此非君子所为。” “那如何才是君子所为?同他们一起,在城门口哭诉陈情吗?”宋问抢先说道,“他们有苦却也有过。你只会说,此事,应当秉公办理,朝廷自有定夺。” 李洵被一番抢白,又发现自己确实会如此作为。 宋问道:“你是如此,别人也会如此。” 宋问转身众人道:“诸位君子们,可有想到破解之法啊?” 众厢沉默。 唐毅见她要开始实地授课了,自己也插不上话,于是准备离开。 “殿下且慢。”宋问叫住他说,“我说的,殿下可以听一听。如能推广,有利无弊。” -- 第10章 设身处地 宋问搭唐毅的马车,进城便被丢了下去。 她就慢悠悠的荡回家中,好在宵禁前到了。 第二日早上没有排课,晚上熬了会儿夜,到晌午的时候,宋问才出发去书院。 她次次来,都能被傅知山给逮着。 这次绕了个弯,还是被看见。 “宋先生!”傅知山怒道,“因你让学生外出,其他课业的先生都找不到学生了!这样下去,如何赶考?届时书院颜面扫地,谁来负责?” 宋问暗暗叫苦,谦卑交握着两手,应声道:“我一定教育他们,让他们好好上课。这群学生,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跷课!” “哦?”傅知山疑道,“不是你叫他们去的?” “冤呐!真与我无关。”宋问拍手道,“不过他们对时政倒是的确很感兴趣。我如何骂,也骂不醒他们。做先生,难呀。” “他们现在根本无心上课,你怎能骂他们呢?”傅知山耳提面命道,“他们都是因为有想法的人,有想法是好的,为人最怕是没有想法。但你要让他们明白,轻重缓急。” 宋问点头:“明白明白。” 李洵在尽头处喊道:“先生,上课了!” 宋问保持微笑。 傅知山无力摆手:“去吧去吧。” 宋问总算松了口气,往前跑去。 李洵失笑道:“先生竟然怕傅助教?” “错了。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宋问道,“我不想刚来几天,就同他争吵。” 宋问走到门口停住,李洵道:“那学生先进去了。” 宋问点头,而后在外面听了会儿墙角。 里面诸人在紧张讨论。 “李洵,你再帮我看看。” “你是真的好了,还看什么?李兄帮我看看。” “不如我再添一句?” “哎呀,我这顺序,该调一下为好。” “我方才看了李兄的文章,文风大气,真是自愧不如。” 李洵眼皮微抬,想起昨日父亲的话,未有开口。 宋问抬脚向前,出现在门口,里面瞬间安静。 宋问摇着折扇,心中哎哟哎哟直叫。 坐到位上,喝了口茶,勾勾手指,示意他们都呈上来。 随后一张张开始翻阅。 众生挺直脊背,在下面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各文章大同小异。 大致是一通批,深得宋问精髓,将人说的一文不值。 从百姓愚昧莽撞,营田使弄巧成拙,城门守卫的漠然处之,到县衙尸位素餐,再到金吾卫暴力执法,以及主管人三殿下的毫无作为。 概括的倒是很全面。 尤其是孟为、冯文述、李洵三人的文章。 孟为粗狂直接,痛批到底。 冯文述典故喻今,明嘲暗讽。 李洵用词谨慎,较为内敛。 宋问将纸都推到一旁,然后看向她的学生们。 众学子顿感浑身不舒爽,挪动了一下屁股。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宋问提着戒尺站起:“可还有补充?” 众生心猛得一提,四处顾望。 略有犹豫,但实在想不出其他。便答没有。 宋问冷下脸道:“若照你们所写,你们还漏了。” -- 第11章 因材施教 宋问可爱的学子们,似乎被她打击的不轻。 宋问安慰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凡事都是从无到有,历练如是,你们也不必自惭形秽。” “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宋问用教条敲着自己的后背,“这次,不让你们写策论,我让你们写分析。” 众生疑惑道:“分析?” 宋问点头:“分析,才是看清本质最快速的方法。既然你们已经插手此事,我就让你们看个清清楚楚。一状民诉,是如何上达天听的。诸人听闻的,又有何不同。” 宋问从怀里掏出一小叠纸,开始点名分发:“孟为,你带着这上面的人去找门吏。冯文述,你带这些人去找营田使。梁仲彦,你们去问问打人的农户。赵恒,你有关系,去找县衙主簿,可以旁敲侧击的问问他县令的意思。李洵,你去探探,上面的官员,是怎么看的。” 这是她根据各位学生的家室背景分的组。 打通关系来说,是李洵那样的高官子弟比较容易。但梁仲彦这样的平民子弟,从气场上更容易让人亲近,更适合做基层慰问工作。 宋问原本是打算,如果他们还不听话,就把最不合适的人分到最不合适的地方去,给他们磨一磨。 可看他们现在这模样,也不用敲打了。心都已经碎了。 他们的起点是不一样的,将来会接触的事情,也是不一样的。 宋问希望他们一步一步向上。 宋问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能做什么,该做什么,顾虑什么,通通都给我问清楚。然后,打报告。可以商量,但是不允许抄袭。注意,结合自身。” 众学子齐声道:“是!” 看着终于有精神了,宋问满意点头。 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折扇和竹条,微笑朝众人颔首,然后脚步快速往门口挪动。 一眨眼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又又又一次早退了。 她走的毫无前奏提示。冯文述刚想喊住她,无奈晚了一步。 面面相觑之后,数人开始照着分组集结讨论,互相约定时间。 “哦对了。” 正在火热处,门框边上探出一个头。 宋问折回来道:“好好上课,不得早退。我不是指我的课,我是指其他先生的课。再会。” 随后又迅速消失在门口。 众生:“……” 对于云深书院,进士科乙班的学生来说,和宋问的课比起来,其他先生的课,都有些乏味。 讲大道理,他们也是会的。 他们现在只想动手做事。 于是第二天,他们轻车熟路的集体跷课了。 孟为端着一大锅汤,来到城门口。 用勺子舀了一碗,亲自奉给门将:“大哥,大哥来喝碗汤吧。” 门将两指推回去,戒备道:“你们想做什么?” 孟为哈腰道:“就是觉得大哥辛苦了,来给大哥送碗汤。” 门将退开一步,惶恐道:“不辛苦,不必。” 孟为继续施礼道:“先前是我们莽撞,得罪了各位,因此才来赔罪,希望大哥不要介怀。” -- 第12章 改造长街 宋问在被清空的官道上晃了一圈,准备继续晃到县衙门口去。 宋问自认没什么强健的体魄,走到半途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绝望。 车,真是人类社会,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 不管是两个轮子的,还是三个四个轮子的。 在她即将扑街之前,远远望见了县衙的牌匾。 继续走近,又看见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 宋问虎躯一震。 不知道她到底是和唐毅有缘,还是和唐毅的马车有缘。 擦了把汗,挂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听几人讲话。 闻乐怒斥道:“我不管你们主人在不在,你一奴仆竟敢将我公子拦在外面?于礼何存!” 门役依旧拦住两人:“小人不敢,只是我家主人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后宅还有女眷,真是不方便进去等候。” 闻乐道:“在不在,我们要亲自进去找过才算!” 仆役:“对不住,公子。真是不巧,还是抽个时间下次再来吧。” 闻乐气到发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先前传唤百般推辞,我公子亲自上门竟还拒之门外。分明就是故意刁难!不过小小县令,未免太不识好歹!” 唐毅脸上也显出一丝愠怒,只是站着没有出声。 宋问皱眉。 长安县令是正五品上官职,唐毅就算没有官职,那也是亲王,属正一品。 不将唐毅放在眼里,还如此明着羞辱。往大了说,是藐视皇权。 唐毅若真要追究,朝上的老臣,都会站在他这边。 这是士族的礼仪,也是朝代的制度。 哪容他一个关系户来挑战? 可也不能指望这草包能识大体。 长安县令,宋问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她打开折扇荡过来,插嘴道:“这日正当头的,你们县令不在处理政务,能去哪儿呀?” 闻乐因愤怒而红起的脸上,看见她后,又暴起两股青筋。 怎么又是她?! 仆役打量了她两眼,答道:“这小人也无权知晓。诸位还是下次来吧。” “让我走?”宋问呵呵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 仆役被她气场震住,立马放低了身段:“请问公子是谁?” 宋问指着自己道:“我是,御史大夫……” 仆役瞪眼。 宋问:“的儿子……” 仆役继续瞪眼。 宋问终于喘完气了:“……的先生。” 仆役:“……” 宋问教育道:“不要小看我这七里十八弯的关系。说的上话,我就是厉害人。” 仆役多看了两人几眼,躬身道:“我家主人真的不在,二位请下次来吧。” 闻乐犟上了,跺脚:“不成!” 唐毅觉得没趣,先一步退开,走向自己的马车。 宋问和闻乐扭头一起跟上。 宋问两步助跑,率先冲上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唐毅:“……” 闻乐跑来拍门:“快出来!你们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 宋问道:“他不见你们,自然是不将你们放在眼里。可我又不是他,我怎么过分了?” 外头闻乐听了大概,勃然大怒道:“好你个宋先生,又无故奚落我家公子,快给我下来!” -- 第13章 终是零分 唐毅听她说了一遍,什么叫商业街,以及商业街的规划。 不知不觉中闻乐停下马车。 闻乐在外面得意喊道:“宋先生请公子吃饭?春风楼不介意吧?” “不介意。”宋问摇着扇子走出来道,“所谓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就一个人头嘛。” 闻乐:“……” 赵主簿刚与赵恒等人聊完,告辞离去。 在春风楼的大门口,竟然看见了唐毅。 他当下心头一慌。 这殿下不会追人追到这里来了吧?也未免太会纠缠了! 先行礼再说。 唐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 主簿:“……” 主簿内心悲痛道:“下官是长安县衙主簿赵瑞安。” 自己撞上门来? 唐毅冷哼一声。 “主簿?”宋问立马推开唐毅道,“三殿下请先进去,在下有事想找主簿谈谈。” 宋问抱拳,笑得一脸殷勤道:“赵主簿,久仰久仰!” 唐毅冷冷瞥了赵瑞安一眼,转身先进去。 二楼赵恒等学子看见他上来,有人认得,也立马起身行礼。 赵恒问道:“三殿下一人来品茶?” 唐毅看了眼楼下:“你们先生带我来的。” “先生?”赵恒道,“哪个先生?” 也只有那一位先生了。 赵恒迅速扑到窗台上,果然看见正站在门口交谈的宋问与赵瑞安两人。 几名学子纷纷跟上。 一学子道:“他们在说什么?” “你听不见,我们自然也听不见了。” “先生方才给了他什么东西?” “银票啊!” “这……行贿?还是讨好?” “先生竟是……这样的人?!” 唐毅默默听着,相当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跟着跑堂去了隔壁的包厢。 讨好? 不。 宋问只会下套。 没多久,宋问就甩着手乐颠颠的上来。 “哟!”宋问看见他们惊喜道,“这不是我的学生们吗?看见三殿下了吗?” “看见了,他在包厢里。”赵恒拦住她问道,“先生到底是,如何认识三殿下的?” 宋问回忆道:“先前,我得罪了三殿下。” 赵恒问:“为何?” 宋问说:“因为一件小事。” 众生点头,等待她细说。 宋问:“随后,我又得罪了三殿下。” 众生:“……” 宋问:“但再随后,三殿下不计前嫌的帮助了我。” 众生:“……” 宋问用折扇点着下巴,欣慰道:“这就是缘分呐。” 众生:“……” 没听出哪里是缘分。 只觉得三殿下实在是—— 忒倒霉了! “我去见我的有缘人了。”宋问抱拳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期待你们的明日佳作哦。” 赵恒看着她跳脱离去的背影,懵道:“先生……可能会去贿赂主簿吗?” 众学子纷纷摇头。 “先生引我们插手此事,便已经是得罪了他们。又如何会再去讨好他们?” “先生该不是将银子给了主簿,让县衙代为发放补款,给那些农户?” “这倒不无可能!” 学子由衷感慨道:“先生真是,高风亮节之人呐。” 宋问与唐毅聊了一个下午。 -- 第14章 胡搅蛮缠 宋问给他们布置了功课,便坐在上首,随手翻一本杂谈,任由他们讨论。 诸学子争得面红耳赤,也没能讨论出两全的结果。 终于知道,只要涉及多方,别说补款,便是退款,也是阻碍重重,难以施行。 要处置这样一件小事,就已经焦头烂额。 若要他们这样的情况入朝为官,怕是宛如泥潭滞足,寸步难行。 自己早被吓懵了。 好歹赶在铃响放堂之前,呈了一份文章上来。 只是,这是他们最无底气的一篇。 分析了一通,尚未给出确切的结果。 宋问扫了一遍,然后意味不明的摸摸下巴。 冯文述提笔道:“先生,尽管说吧,我等已经做好改的准备了。” “我说过了。我只看你们的判断分析。”宋问合上纸,不厌其烦道:“公正客观的描述,也好过天花乱坠的胡吹。只要脚踏实地,就是在向上前行。” “经义第一课,毕课。”宋问合上纸,笑道:“全体零分。” 众生嘁声。 孟为道:“先生,不必再多说几遍了。” 梁仲彦抱拳:“学生收的心服口服了。” 李洵还是不敢置信:“如此……便好了吗?” 宋问点头道:“好了啊。你们以为,我要你们做什么?这事朝廷尚未想出万全之策,便要你们想出?我真是这般蓄意为难之人?” 诸生有些恍惚。 “尝闻颜渊闻一知十,子贡闻一知二。聪明人闻一知一也算不错了。而你们,闻五尚不知一。”宋问趴在桌上,告诫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要骄傲哦。” 众人苦笑。 哪里来的骄傲? 如果先前还有一些骄傲,如今真是连渣也不剩了。 这边说完,院内钟响。 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回荡在诸人耳边。 这是宋问第一次,在进士科里,待完了整堂课。 宋问却没有立马离开,起身站起,两手按在桌案上,道:“我也要向诸位道歉。” “先前,对你们说的话,夸张严重了些。皆不是我的本意。”宋问抱拳道,“诸位皆是未来栋梁之才,敏学,善行。较之他人,无论才学品识,都高出许多。切勿受我影响,妄自菲薄。” 众生受宠若惊,连忙道:“先生严重了!” 几次三番,方写好一篇文章。 只是这文章,与先前那空口无凭的论述差之许多。 众人如何还能不明白宋问苦心。 “我等先前,自视甚高,对先生无礼。先生若非如此严厉,恐怕我等,也不会听在心上。” “学生未免太过惭愧。说是才学品识,却只知苦读,不知践行。先生所言所语,并无一句差错。” “先生苦心孤诣,若还责怪先生,岂非太不识好歹。” “不必如此了吧先生?见识已经输给您了,如今连风度都输给先生了。” “先生,学生向先生告罪。” 众学子齐齐施礼:“请先生勿要怪罪。” 一派和谐。 宋问微笑。很好很好。 于是她拿起自己的东西,颔首告别。 刚一转身,视线里就映入了半张熟悉的老脸。 -- 第15章 财在望 月上梢头,夜风轻奏。 烛火一闪,而后一个黑影翻进屋来。 唐毅低伏在岸上的脊背动了动,抬起头来。 黑影道:“别凑的那么近,伤眼。” 抬手挑了下灯芯,在一旁坐下:“夜半约我来,是有何好事啊?” 唐毅将手头上的东西丢了过去。 许继行伸手捞住,展开粗粗一看,满脑皆是不解:“商业街?这是何物?这真能成?还规划?这般复杂?你都补全了?” “你去找户部尚书,以及宋太傅问一问,听听他二人的看法。”唐毅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有些疲惫道:“或交予太子,让他定夺。” “好吧。”许继行将东西揣进怀里,便四处张望:“同你喝两杯。许久未同你喝酒了。” 唐毅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教人看见,免得自惹麻烦。” 许继行烛火下半明半暗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摆手道:“搞什么?偷偷摸摸的。所以我不乐意与你见面,总觉得太过羞耻。” 唐毅也不客气:“那你尽管留着吧。明日再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 许继行挑挑眉毛,换了话头:“对了。先前害你被陛下一通责骂的那位小先生,查清是什么来头了吗?” 唐毅斟酌片刻,道:“他不是个坏人。你手上的东西,就是他写的。” “既然他不是个怪人,那就同你一样,是个笨人咯。”许继行笑着拍拍手道,“国师自然没空与他计较,那长安县令却是闲的荒。初来乍到就敢得罪京中权贵,猜猜他还能自在多久?” 唐毅捏着手指道:“金吾卫的人近来尤为嚣张。难道也要改姓张了吗?” “放心吧,我盯着,造不了次。”许继行愤而拍桌,“只是陛下一日还肖想着长生不老,这京城就不知道有多少张姓家奴。” 唐毅看了他一眼。 国师再一手遮天又如何?那也是遮不过他父亲的。 官拜正一品太保,身兼骠骑大将军。 许继行拍拍胸口的奏疏道:“你若无异议,我便将功劳,送与太子了。” 唐毅点头:“去吧。” 便趁着夜半,又悄然离去。 宋问与人打下了赌,她倒是气定神闲,李洵等人却皆是忧心忡忡。 整日凑在一起,替她商讨对策。 “先生不会,真是玩笑吧?” “或是权宜之计,安民之策?实则真是骗人的?” “那可就糟了!” 孟为拍桌道:“你们几人,先前不还说相信先生吗?” 梁仲彦:“我是相信先生的为人。但先生若真是无奈之举,也指不定呢?” 赵恒“先生既然夸下海口,那必然是有所考量的,哪需要我们担心?” 众生沉默片刻,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实在是太罪恶了。 还是有人忍不住说了出来。 “若先生原本就是想请辞的,故而借此机会……” 尾音消散,众生继续沉默。 虽然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猜测,但不得不说,它是相当有可能的。 尤其是和西瓜苗事件的可能性对比起来。 -- 第16章 久仰大名 数日之后,西王村便传回了消息。 虽然还未开始结果,但接上的幼苗,没有枯萎的迹象,切实的在生长。 如此一来,满城皆惊,堪称神迹。 谁见过长着胡芦根的西瓜? 那究竟得是葫芦还是西瓜? 多数人不信,去看过后,却不得不信。 连朝廷都派了专人,去查验真伪。 最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西王村不必再怕今年无收,如今还是幼苗,成瓜已被人高价定下。 不少权贵迫不及待的就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西瓜,得是什么模样。 村民掐指一算,照往年收成来算,甚至要多赚个十番不止。 因此事影响最大的,大约就是那些个算命的了。 陛下崇尚修仙,长安城街头就有不少游方术士。 先前不屑漠视的还好,放过狠话的人,如今只觉得脸颊生疼。 捂着脸,抱着自己的报牌,开始瞎掰。 宋问这冷不丁的来这一下,真是让不少人措手不及。 消息传的汹涌,百姓不知道宋问的名字和来历,却知道云深书院。 此番一来。 云深书院被吹得天花乱坠,世间无二。 一不小心传得夸张了些,就说书院里面有一位高人。 已经得道成仙的那种高人。 街头巷口处,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唯有成仙的宋问,依旧悠哉。 实在是跟她没多大关系。 村民赚钱了,又不会给分成。 书院出名了,又不会涨薪酬。 宋问依旧是那个低调的宋问。 这天她如往常般到了书院,在门口就被等候许久的傅知山给逮着,抓住后急急往里拽。 “不要冲动!”宋问安抚道,“助教,助教我知错了。往后我一定更早来,不让你发现我逃课的!” 孟为趴在长阶前,看见她的身影,追在后面喊:“先生!先生今日上课吗?!” “上课上课!”宋问喊道,“助教您看,我还得去上课!” 傅知山道:“上课不急,先等等!” 傅知山竟然也会说上课不急? 孟为瞠目结舌。 看他那架势,怕拿自己先生出气。 回身吼一嗓子,喊了自己的兄弟,跟在两人的身后。 傅知山一路带着人去了书院正厅。院长也在。 诸位学生随后涌了进来。 傅知山将宋问按在椅子上,转身道:“院长,您来做个见证。” 院长不明所以。 “几日前我同宋先生打赌。后来偶然听到城中传言,于是我便去西王村查看,发现确有其事。是我输了。”傅知山别过脸,摇头道:“原来真是我见识浅薄。” 院长说起这事,心情便一阵轻快。在中间打圆场道:“误会解开便好了。你二人既是同僚,往后好好相处。宋先生你年纪尚轻,可多向傅先生讨教讨教。可也所学甚广,怕是知山你也比不过呀。” 宋问点头应和:“不错不错。宋问莽撞,平日里多亏助教提点。” 院长扬手道:“好好好,那上课了。宋先生带着学生们去吧。” “且慢,你还不能走!”傅知山转手递给她一把剃刀,“你来割!” -- 第17章 君子报仇 翌日,朝廷便迅速颁出公文。 由户部主管,清点街道商铺。 封锁官道,招揽商贾。正式着手商业街。 消息一出来,宋问便迫不及待的去找了唐毅。 唐毅正捧着一盆从村民手中买回来的瓜苗,来回翻转观察。 守门仆役进来禀报:“殿下,一位叫宋问的先生来访。” 唐毅手一抖,险些将盆栽摔下去。 他匆忙将东西塞给闻乐道:“快,快藏起来!” 闻乐捧着那盆瓜忐忑道:“藏哪儿呀?” 唐毅:“别让他看见的地方。就藏我床底下去!” “好嘞!”闻乐应了一声,埋头直冲向唐毅的寝居。 仆役看傻了眼。 唐毅朝他一拂袖:“让他进来。” 仆役躬身道:“是。” 转身出去放人。 唐毅重新在上首端正坐好,深吸口气。 手指顺着衣摆理了一道,然后搭在膝上。 门口便已传来宋问荡漾的喊声:“殿——下~~” 唐毅:“……” 宋问转着折扇到他面前,潇洒一抱拳,笑道:“三殿下,别来无恙啊。” 唐毅颔首。 他们应当不是很熟稔的。 唐毅一脸严肃问道:“何事拜访?” “说来也短。”宋问自顾着坐到他身旁,小声道:“昨日太子殿下来找我了。” 唐毅偏头:“有何事?” 宋问说:“我发现太子殿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唐毅:“怎么?” 宋问:“他来找我,说要给我介绍一下,商业街的事情。然后请我吃饭。” 唐毅:“……” 宋问道:“于是我称赞了他的才华,然后拒绝了他。” 唐毅默默扭过头,眺望远处。 第一次,有些同情他这位弟弟。 不过,他也同情自己。 宋问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露齿微笑:“再然后我就决定,来找你吃饭了呀!” 唐毅将她的手挥开,闭着眼睛推理了一遍她的逻辑。 失败了。 “这跟你要来找我吃饭有何关联?”唐毅绝情拒绝道,“不去。” 宋问一手撑在桌上,朝他那边靠去:“我来找你吃饭,是因为前两天的事情。” 唐毅脊背一僵,又挺直了一些。嘴里闷哼道:“嗯?” 宋问抖着腿,高深道:“一切皆如我所料,所以我来找你了。” 唐毅:“到底什么?” 宋问:“随我一同前去。” 唐毅:“去哪里?” 宋问摊手:“自然是去县衙啊。” “去县衙做什么?”唐毅五官一皱,扭过头道:“不去!再也不去!” 宋问:“诶?不去怎么报仇?” 唐毅疑道:“你和他也有仇?” “那倒没有。”宋问很有自知之明道,“不过他可能,即将跟我有仇。” “都什么和什么?”唐毅心情烦躁,很坚决的重复:“不去。你自己去。你走吧。” 这般大的火气?这不是还耿耿于怀吗? “你不去我还去做什么?”宋问道,“他将你拒之门外,我也颇为气愤。所以,才来找你组团报仇的呀。” “他将我关在门外,那是我的事。何况!”唐毅咬牙,一字一句道:“他只是恰巧不在而已,并非拒我于门外。” -- 第18章 行商不易(加更) 两人这边说话,马车已经到了云深书院。 宋问跑进去,对着自己的学生宣布。 “今日晚间,我在春风楼设宴请客,所有人不得缺席!”宋问扒着门口道,“有朋友的可以带朋友,放堂即可以动身了。我在春风楼等你们。” 随后又一阵烟似的消失在门口。 孟为手中的笔掉到了案上,呆呆道:“先生知不知道,春风楼,是长安城里,最贵的一家酒馆?” 宋问与唐毅,先去春风楼里占座定位。 两人来的较早,点了几叠小菜。 到了申时三刻,云深书院的学子结伴来此。 众学子到了二楼,未料到,还真看见了宋问。 而且她竟一口气包了四张大桌。 宋问眼睛一亮,叼着筷子兴奋道:“都随意坐,想吃什么点什么,千万别客气!” 诸位学子却站着不动。 他们是知道这春风楼价位的。平日里来喝喝茶,谈谈风雅倒是可以。 这么一帮人来大吃大喝,先生怕是吃不起。 冯文述道:“先生。即是请客,在意不在形,我们随意吃些便好了,何必来这春风楼呢?” 孟为跟着委婉道:“先生,这春风楼的东西学生还真吃不习惯。不如去北街的酒馆,学生请客。” 诸位学子附议道:“不错不错。” “嘘——!”宋问一指抵着嘴唇道,“今日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不要坏了我的好意。” 那边楼道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跑堂领着张炳成上来,殷勤道:“老爷,这边请。” 人上了楼,露出面来,云深书院众学子,皆是脸色一黑。 竟是张炳成! 张炳成也是脸色一黑。 这什么意思? 没有包厢也罢,还带着这么多无关人士,当他是什么人,随意打发? 这宋问也太过不识好歹! 赵主簿有些迟疑。 请了这么多人,莫不是有所图谋? 见机行事吧。 宋问指了左侧的位置,笑道:“张老爷来了。老爷请坐这里。” 正首坐着唐毅,眯着朝他瞪了一眼。 赵主簿扯了扯张炳成的衣袖,张炳成不情不愿的扯出笑脸,拜见道:“原来是三殿下,下官见过三殿下。” 唐毅不轻不重的点了下头。 宋问回身招呼道:“都站着做什么?人来齐了,坐呀!” 几位学子抖抖衣袍,坐到旁边的桌上。 “这儿空着!”宋问拍了拍自己的桌道,“不要挤在一团,怎么好吃?李洵,冯文述,还有那边,你们几个都过来。” 张炳成五官一扬。 李洵? 李洵等人在宋问下位入座。 张炳成笑道:“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 李洵敷衍道:“过奖。” 张炳成还想说,宋问打断了他的话,喊道:“吃,随便吃!梁仲彦,你吃过这里的燕窝海参鱼翅吗?” 梁仲彦起身答道:“未曾。” 宋问大手一挥,豪气道:“那就各桌都来上一盘。大盘的,不必吝啬!管饱!听闻这里手艺好,尝尝鲜!” 跑堂被这群人震惊了,几乎抑制不住唇角的微笑,还是提醒道:“客官,这价钱……” -- 第19章 连吃带拿 宋问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指着道:“来,李洵,快给老爷敬杯酒。” 李洵起身,对着他一饮而尽。 张炳成不能不给李洵面子,便也喝了一杯。 李洵坐下,亲自给旁边的孟为的满上酒。 孟为又站起来,对着张炳成道:“学生孟为,也敬张县令一杯。先干为敬。” 张炳成吸了口气,又跟着喝了下去。 紧跟着是冯文述。 张炳成手中的酒,根本停不下来。 喉结一动,这是要合伙来灌他? 伸出手制止道:“点到即可,过犹不及嘛。大家就不用劝酒了。” “赶紧吃。”宋问又催促道,然后夹了两筷子虾到唐毅碗里,朝他挤挤眼。 唐毅:“……” 唐毅实在是太低调了。 张炳成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主。指着唐毅笑道:“三殿下都在这里,你们怎能不向三殿下敬酒?” 闻乐道:“我家公子不胜酒力。” 张炳成:“那定也是能喝一杯的。殿下不喝,莫不是不给下官面子?” 唐毅扯出冷笑。 宋问咳了一声,提醒道:“张县令,这殿下,可是殿下啊。” 人家皇亲国戚,给你个毛面子? 张炳成:“……” 赵主簿叹了口气,继续摇头。 蠢成猪了。 张炳成鼻间重哼出一气,心情煞为烦躁。 看着宋问与唐毅,更是越发不顺眼。 只是李洵在此,他不敢太过明显。怕就传到御史大夫和那几位老臣耳中。 只能放软语气,赔笑道:“是心意,不是面子。下官真是喝多,失言了。” 而后喝干了手里的酒,转身道:“城门案已了,三殿下居功至伟,你们此前不是饶有兴趣吗?怎能不敬殿下一杯呢?” 李洵道:“方才张县令教训的是,点到即可。殿下既然已经说了不胜酒力,我等哪有道理,再灌三殿下酒喝?” 众生皆道:“是啊是啊。” 张炳成:“……” 张炳成改而望向宋问。 唐毅他不敢多造次,宋问一介草民,他还是可以的。 宋问脊背朝后一靠,无辜的看着他。 “说起城门案。” 张炳成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官原以为,云深书院,身为长安名院。从底蕴与学风来看,学子当都是极为严苛自律的。只是为何,我最近听闻,该在授课的时候,学子却不在书院呢?” 宋问道:“老爷您错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我看不是。外界可都在传,是某位先生带着他们玩乐,才败坏了学风。以往这云深书院的先生,都是才名远扬的大家。”张炳成笑着问道,“宋先生,任教几年了?” “韩愈道:‘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宋问微笑道,“有没有资格被称为先生,只应当与个人能力有关。我能教会他们不会的,那任教过几年,又有何所谓呢?” 张炳成眼睛一翻。 咬文嚼字,他怕是比不过宋问。 -- 第20章 我很有钱(加更) 宋问一手一个雕制品,左右看了看,难以抉择,便问道:“你选哪个?” 唐毅别开脸:“你自己留着吧。” “见者有份啊。”宋问道,“而且你也劳苦功高嘛。” 唐毅:“……” 唐毅怒道:“此事与我无关!你自己留着!” “拿去送礼也是很好的。我知道,你们的同僚们嘛,没事就喜欢摆摆宴。生孩子要摆,娶妾要摆,百日宴要摆,什么都要摆。你能不送礼吗?”宋问将两个都塞到旁边的小箱子里,大度道:“我的也送你了!” 唐毅:“……” 春风楼二楼。 掌柜的目送的宋问等人离去,噔噔冲上二楼,立在一旁问道:“请问客官,哪位叫李洵?” 李洵疑惑转过头。 掌柜的道:“方才走的那位客官说,麻烦您结账。” 李洵:“……” 众学子:“……” 众学子瞠目结舌的望向他。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李洵淡定的继续吃道:“没带银子。身上分文没有。” 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公子……莫不是在玩笑?” 冯文述心眼灵活,最先反应过来,摊开手道:“我这也是,刚放完堂出来,身上分文没有。” 孟为埋怨道:“先生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呢?” 掌柜冷汗涔涔:“殿下似乎不大舒服,他走的急。只说让一位叫李洵的人结账。这……” 李洵继续淡定道:“既然如此。请人去御史府,找我爹来赎我吧。” 张炳成一听,脸色瞬间白了。 御史大夫是谁?掌监察执法。 李伯昭是谁?出了名的廉洁不阿。 他不来自己的麻烦,已经是谢天谢天。 哪还有自己凑上去送死的道理? 如此奢华无度的一餐,叫御史公子请客,不是正是活腻歪了吗? 张炳成立马道:“我来付!谁也不用与我客气。哪有让小辈付钱的道理?这顿,算是我请。” 掌柜道:“可……那位客官交代了,您是他的贵客,决计不能让您付钱的。” 李洵擦擦嘴站起来:“还是去我家拿的。这点银子……大概是有的。” “不不不!”张炳成按住他道,“我请,我请。” 掌柜又道:“不敢不敢。” 张炳成怒然拍桌:“管你敢不敢,我说了我请!” 赵主簿也知事情严重:“大家不必冲动,不要伤了和气。这顿饭……原本就该是老爷请。宋先生为百姓出了良策,老爷爱才惜才,想感谢他,所以才来赴宴。这原本就是老爷的本意嘛。” 张炳成吐出一口气道:“不错不错。” 起码名声先给挣住了。 张炳成朝他套近乎:“贤侄啊……” 冯文述这猴精一拍脑袋道:“我险些给忘了!院长说今日要亲自给我们授课的。这可跑不得。快快快,都别吃了!还要回一趟书院,赶不及就要宵禁了。” 梁仲彦收到他眼神示意,拍着手站起来,拍掉旁边孟为的筷子道:“还吃?这时辰已经不早了。还不快走!” 其余学子纷纷放下碗筷,起身。 -- 第21章 文武偏见 宋问近日非常无聊。 张炳成没来找她的麻烦,京城也是什么事也没有。 宋问和学生们讲了两堂商业街的课之后,原本就没什么计划性的内容,就卡了。 宋问道:“我如我给你们讲讲经义吧。现在翻出孟子,梁惠王篇。” 赵恒惊道:“先生,您还会讲经义啊?” “呸!我就是经义先生好吧?”宋问怒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几位学生大笑。 冯文述起身道:“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先生,这些我们都会背,也都明白意思,你不如给我们讲讲其他的。” 众学子附议道:“就是就是!” “我不信。”宋问道,“孟为你会?” 孟为抬起头:“我……” 众人盯着他。 孟为摸摸后脑,心虚道:“近日不是没有教这些吗?” “唉。”冯文述摇摇头坐下了。 “我没有教,是因为我觉得你们都会。可是如果你们都不会,那我就教了呀。”宋问鞭策道,“你们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呐,看看看看,啧啧,一点正形都没有。难不成你还能跟我上一辈子的课?” 孟为掏出书本道:“我今日回去,定把它们都背下来。真的。先生,您讲些别的吧。” 梁仲彦压着孟为道:“先生,我来督促他。” 几人跟道:“我们也督促他!” “既然如此。”宋问站起来道,“我来给你们讲讲算科?” “算科?”孟为不解道,“算科有什么好讲的?” 宋问瞪眼:“嗯?” 孟为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小看算科。算科能解决很多事情。应用广泛,超乎你们的想象。”宋问道,“我倒是觉得,将算科拘泥于做帐,普通的加减,就是大错。你们这些进士科的学生,更应该学习算科才是。” 冯文述道:“是吗?可先生,平日里,也用不到多难的算术啊。” 宋问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想着去用。比如说,密码本。用数字来表示文字。将要信转换成,只有你才能看得懂的密码。这个作用,就广泛了啊。军师啊,密报啊,可以说相当厉害了。” 众生私下探讨,惊道:“闻所未闻。” 不过听着确实可行。 宋问摇扇:“那是,你们闻所未闻的事情可多了。” 冯文述:“请先生接着讲。” “嗯……”宋问道,“比如说概率学吧。概率学是个大难题啊。但是,非常厉害。” 梁仲彦问:“先生不讲密码本了吗?” 宋问道:“现在讲了你们也用不到啊。我还是给你们讲一个,错位重排的问题。” 她跳下讲台,背着手给几人:“编号一至六的六个信封,以及编号一至六的六张信纸。现在,要将不同的信纸塞进信封里。要求是,信封和信纸的编号不能相同,一共有多少种可能。” 诸学子乍一听,觉得挺容易的,提笔便写。 宋问嘿嘿一笑。 错位重排对他们来说,应当是相当复杂的。哪怕是现代,也是一种较难理解的数学模型。 -- 第21章 文武偏见.2 宋问摸着下巴道:“其实都有些道理。” 众人:“先——生!” “人的确是有缺点的,不管什么人都有。甚至有一些,根本不能算是缺点,只是误会而已。”宋问道,“这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先入为主。只要换个人,做同样的事,你们恐怕就不会讨厌了。” 几位学生不服,别过了脸。 宋问道:“你们方才说的,是毛病吗?非也,不过是个模糊印象而已。这种印象,就是文人与武人间的刻板印象。和你们各人己身,未必相同。” 宋问指着黄世谦问:“你洗澡吗?” 黄世谦骄傲道:“一日两次。” 宋问又指着孟为问:“他娘吗?” 黄世谦语塞:“额……” 宋问摊开手:“看!” “朝中有文官也有武官,一个安邦,一个治国。看似截然不同,说到底,却是殊途同归。”宋问道,“他们能像你们一样,随性而为?能毫无根据的跟对方挑刺,找对方决斗吗?他们若是只因为不喜欢,闹起来了,你们以为最倒霉的人会是谁?” “你们讨厌读书的,那许大将军还是从文转武呢。你们讨厌学武的,宋太傅年轻时候,剑术也是名满江湖的。”宋问道,“自古英杰追求的是文武双全,你们自己少了一半,不觉得羞愧,还去嘲笑另外一半。什么意思啊?” 几人这么一想,忽然觉着有些好笑。 “何况。一人品行如何,应当从他的言行中观察而出。高贵的人,品格便也高尚了吗?威武的人,意志也坚定了吗?这才叫无稽之谈!我就说风度吧,风度总无关乎文武了吧?”宋问两边,一人一掌,从头上拍下去:“你们两边都是因为没有风度,才闹出这样的事情。彼此彼此,各自给我好好反省!” “你看看人家蒙恬和蒙毅,你再看看人家蔺相如和廉颇。惭愧不?”宋问说,“不过对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廉颇。” 冯文述小声问:“为何?” 宋问道:“因为我欣赏,有勇气道歉的人。” 几位学子悻悻低头。 李洵抱拳道:“抱歉了。” “对不住。” “方才是我们无理。” “我们口出恶言的。” 两边互相作揖。 虽然还是恶声恶气,却客气了不少。 “很好很好。”宋问摸摸眉毛,满意道:“这才叫青春嘛!” 宋问从黄世谦手里拿过藤球:“既然是春天,那就是奔跑的季节。我们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就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蹴鞠大赛!” “大赛?”武举班的人挺直腰背,秀出自己的胸肌。 黄世谦道:“你们和我们?比蹴鞠?” “我们这里,自然也是有厉害人的。”宋问一扬手,“孟为!叫他们见识一下你的体魄!” 孟为出场,耸动了一下肌肉。 “嘁。”武举班学生不屑扭过头。 “不正经蹴鞠赛。不讲形式,不讲人数。以胜利为目标,以和谐为己任!抛弃规则,意在交流。”宋问举手道,“现在,我来开球!” -- 第22章 无证之案(加更) 人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凝固住了。 然后朝着伤员开始狂奔。 宋问忐忑的伸出一指,试探对方鼻息。 有气,估计就是被震晕了。 头上也只是红了一小片。 毕竟是个藤球嘛,没多么的杀伤力。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孟为后怕道:“先生,您这踢的也大力了!您是瞄准了踢的吧?” 宋问:“呸!我要有这技术,一个个先把你们都踢趴下!” 黄世谦:“那开球也不是这样开的呀。这那儿,到这儿,一般人还真踢不出来!” “不会开球才开嘛!我哪知道我还有这功力?”宋问道,“而且我的弧度是可捕捉的,他的行迹是不可捕捉的!他可以做无规则运动,躲开呀!” 几人七嘴八舌道:“先生,您这一点风度都没有!” “先生,哪有这样的蹴鞠赛啊?一个招呼都不打你就开球了。” 宋问挥手道:“都散开散开!给他喘口气!你们这废气都堵着了。” 几人将头朝后远离了一些,留出一个空间。 可怜的娃缓缓睁开眼,就见一群人围着他。 坐起身,摸了摸额头,懵道:“怎么了?” 宋问吸了口气,真诚道:“你太饿了,所以扑街了。” 众生:“……” 那鄙视的目光真是不加掩饰。 宋问:“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哪个班的?还有哪里不舒服?” 扑街男子四面转了一圈,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忽然眼睛一瞪,大声叫了出来。 “李洵!” 他喊着,然后扑过去抱住了李洵的大腿。 众生:“!!” 李洵惊吓,连忙后退:“你做什么!” 几人去掰他的手:“喂!有话好说,不是李兄踢得球,你先放手!” 男子喊道:“李洵!” 他们越用力,那人也抱的越用力。 李洵后退,他跟着膝行追上,哭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现场又是乱作一团。 无数双手抓在李洵和扑街男子身上,要将他们分开。 两边都是痛苦不堪。 宋问怒道:“我去!你丫碰瓷也碰的太明显了吧?是我踢的球!是我踢的球!!” 众生喊道:“是先生踢的球!” 男子声嘶力竭的喊道:“救——命!” “比大声是不是?”宋问道,“李洵,你也喊救命!” 李洵:“……” 男子终于放开李洵的腿,跪到地上猛力磕头,恳求道:“求求你,李公子。救救我大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几人立在原地,纷纷望向宋问。 这脑袋……就砸坏了? 武举班一学子惊呼道:“我认得他!他是明经科的学生,前几日还听说他阿兄因为……犯事被抓了。” 宋问一惊:“真……是碰瓷?” “学生名叫郑域。冤枉的,我大哥真是冤枉的!”郑域痛嚎道,“我愿指天发誓,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李洵缓了缓,问:“你大哥现在何处?” 郑域说着又哭道:“人现在衙门。” “人在衙门,你也应该去衙门喊冤啊。我从未听说过有人拦着学生喊冤的。”宋问道,“别说李洵只是个学生,纵是他想管,御史台也是管监察纠劾,管不了衙门断案啊。” -- 第22章 无证之案(加更).2 这说明,没有证据能证明郑会有罪,但却可能有证据,能证明张兆旭有罪。 等他们一切都处理好了,那郑会真是要一命呜呼了。 宋问自语道:“没有见到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要找疏漏,找突破,也要有郑会的供词。” 李洵:“可如今的问题是,不让我们见,我们也的确见不到。” 郑域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楚姑娘出事那一天,大哥跟我说,他有事要去城南的兴安赌坊一趟。而楚姑娘出事的地方,是在城北啊!他若是去了兴安赌坊,再赶去楚家,然后重新赶回来。来不及的,都宵禁了。” 宋问:“你大哥还会赌啊?” “他不会!”郑域道,“他说去见一位朋友。是谁,我不知道。” 冯文述附到她耳边轻语道:“我见过张兆旭出入兴安赌坊。那赌坊想必跟他是有关系的。” 宋问微微颔首。 “今日就这样吧!反正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宋问站起来拍拍手,“时辰差不多了,大家散!” 郑域:“那我……” “那你想我们做什么?”宋问道,“说了只是问一问嘛。” 郑域吐出口气,自嘲的笑了一声。憔悴朝几人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宋问望向武举科的人:“你们留下,是想掺和?” 几人无奈摇摇头,也跟着离开。 宋问收拾了东西,和诸位告别。 李洵数人追上来,问道:“先生,您要去哪里?” 宋问:“我去衙门看看风景。” 孟为大惊:“先生,您还敢去啊?” “我为何不敢去啊?”宋问摊手无辜道,“我与张老爷,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众生:“……” 李洵道:“先生,去了也无用的。” 如果真是有心包庇,无论是谁,都不会让见的。 “有用啊。”宋问道,“我可以去膈应一下他嘛。” 众生:“……” 宋问说了便做,转道去了。 如今说要求见,必然是不会见的。 宋问就在衙门不远处,来回转悠,碰碰机会。 转啊转的,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唐毅端着茶杯,坐在对面的茶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她。 宋问:“……” 宋问跑过去,坐到他对面,惊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唐毅:“散步。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 宋问嘿嘿笑道:“我记得你说你再也不来这里了的。” 唐毅不理她。 宋问于是猜道:“你有事,找张炳成?” 唐毅沉默。 宋问:“还是不得不找他的事。而且你知道他多半不会答应。” 唐毅继续沉默。 宋问打了个响指:“郑会!” 唐毅眼睛猛得一睁,表情凌厉道:“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猜猜的。巧了!郑会的弟弟,是我们云深书院的学生。”宋问搭过唐毅的肩膀,感慨道:“所以说啊。世界,很小。你我,很有缘。” 唐毅:“……” 宋问:“殿下,您跟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唐毅没回答她,朝那边一指:“人出来了。” -- 第23章 赌坊逃命 “老爷!” 宋问快步向前, 朝张炳成行礼,一脸自责道:“先前殿下喝醉了, 宋某走的匆忙, 没来得及付银子, 听闻是老爷垫付的,惭愧惭愧。实在是宋某考虑不周。” 张炳成抬起眼皮。 难道她要还钱了? “原本,说好了是我请的。应当将银子还给老爷。只是如此, 反显得您斤斤计较。”宋问道, “何况李洵说了,您是一番心意。我哪能抢了老爷的心意, 这银子, 我也不好给您了, 你看这……多尴尬啊!” 张炳成瞪眼。 别尴尬啊! 他好意思收啊! 宋问拍额:“不如这样, 我再请您去春风楼吃一顿,如何?” 赵主簿大声咳嗽,用手肘撞了撞张炳成。 多吃一次五百两, 怕是县令府都要空了。 谁知道这宋问还有什么鬼主意。 “可惜了可惜了。”宋问凑过脸去道, “老爷不会生我气吧?” 张炳成咬牙恨恨道:“自然不会。” 宋问:“哈哈,也是。老爷您这般宽宏大量之人,怎会与我计较呢是吧?宋问便也放心了。” 张炳成拂袖要走。宋问错步上前。 张炳成怒斥道:“你想做什么!” “老爷近日很忙吧?听闻城中出了一桩大案。”宋问道,“天下脚下, 竟敢有人违法乱法,老爷是想如何处置?” 张炳成哼了一声:“自然是律法处置!” 宋问:“能否见一见如此为非作歹之徒?” 张炳成冷笑,阴狠道:“我倒是很想让你进去见一见。不妨你可以试试。” 宋问摇手道:“那便不必了。” 张炳成:“闪开!” 宋问让开:“正午出门, 老爷是要去见什么贵客吗?” 张炳成未再理她,直接走了。 宋问望天。 然后小步跳的跟了上去。 唐毅从后面追了过来。 两人照着车辙,在后面慢慢追着。 直到在楚府后门,看见停住的马车。 宋问靠在墙上,问旁边的人道:“这楚家好歹也算名门望族,为什么出了这样的大事,长安城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呢?” “你想他们自己去宣扬,还是国师去宣扬?郑域若想他兄长死得更早一点,也尽可以去说。”唐是低垂着眼,嘲道:“何况知道的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宋问:“殿下啊,你会管这件事,是因为那郑会,还是因为这儿的人?” 唐毅沉默半晌,道:“楚老先生,是我的启蒙恩师。也曾经追随过,安王。” 宋问:“哦——。” 安王便是唐毅的生父。 难怪从此之后,楚家再无人入仕。 只是再遭遇这等无妄之灾,却是如此境地,委实叫人心凉。 对唐毅来说,各中滋味,想必很难形容。 唐毅:“你看我做什么?” 宋问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放心。这次有我在,我一定帮你。” “你帮我?”唐毅轻呵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帮我?” 宋问道:“一条命就够了。我就是命特长。算起来,快是你的两倍。” -- 第23章 赌坊逃命.2 李洵看了眼周围:“我们几人……可疑吗?” 宋问点头:“你现在很猥琐。” 李洵:“……” 猥琐两字仿佛说在唐毅心口。 唐毅拂袖道:“所以行事利落些,问清楚了就走!” “哪有人来赌坊,是来问人的?你信不信只要你开口,他们就会出来了。”宋问走在前面,小声道:“所以只能多看,少说话。” 宋问逛了两圈,终于停了,笑道:“这家赌坊,很有意思。” 李洵:“先生?” 宋问径直去了正中间,人最多的一张赌桌。 在里面挑了个人,凑在那人耳朵边上喊道“喂!” 赌徒没理,依旧大喊:“大!大!大!” 宋问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很是嫌弃的从她手下滑了过去。 宋问:“……” 宋问从袖口抽出一张银票,拍在他的肩上。 赌徒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殷勤问道:“有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宋问说,“就是想送你一句话。玄不改命,氪不改非。” 赌徒错愕:“什么意思?” 宋问:“意思就是说,就算把整个国库都送给你赌,你也是赢不了的。” “呸!”赌徒勃然大怒,直指她的面门道:“小白脸你诅咒我?” “不是我诅咒你。子不语怪力乱鬼神。赌坊里会发生的不寻常的事,原因我不信你想不多。”宋问道,“你输的还不够啊?” 赌徒微愣,然后道:“你什么意思?” 前面的庄家道:“赌坊是来快活的,这位小郎君,从进门起就鬼鬼祟祟,究竟意欲何为?” 宋问笑道:“自然是来玩的呀。” 庄家一指桌面:“那请下注吧。” 宋问笑道:“这样吧。如果你用左手的骰子,我就下大,如果你用右手的骰子,我就下小。如果你用中间的那两副嘛,我还真得看运气了。” 她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也看着对方道:“你先选吧。” 庄家眼神闪避了一下,而后狰狞道:“你是何意?这是诬陷我们赌坊出千?知道这是哪里吗?兴安赌坊也是你这种人可以造次的!” 周遭一阵骚动。 赌坊若是出千。这群疯狂的赌徒,可以砸了这里了。 “如果你们不是做得这么明显的话,我还真看不出来。毕竟我不会赌。”宋问道,“只是从概率学的角度上来讲,你甩出的数字,已经明显不合常理了。” “有何证据?”庄家一扬手,从四面八方走出十多个打手来。 他恶狠狠道:“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么跪着爬出去,要么横着躺出去。” 唐毅与李洵顿时紧绷,靠到宋问旁边。 唐毅郁闷道:“真是……比你们大胆。” “殿下跑得快吗?我拦住左边的人,你和先生跑出去。”李洵观察周围,嘴唇发苦道:“千万别三人都被抓了。” “怎么?送个出去好收尸?”宋问道,“都慌什么!” 李洵:“……” 唐毅去够宋问的手,宋问却挣开了。 “大家都想想!”宋问上前一步,高声喊道:“一副骰子,如果经常出现一和六,会叫人注意。可是如果经常出现三和四,却不会叫人注意。因为大家总是下意识的认为,出现中间数字的可能,是比较大。但不是!出现一、三、四、六的概率,应当是一样大的!” -- 第23章 赌坊逃命.3 李洵和唐毅跑不动了。 靠过来,也坐在她旁边休息。 “我来一个合理的推测。”宋问道,“张兆旭知道,郑会约了楚姑娘去上香。于是故意在那时候让他去收账。郑会以为自己深受重用,便喜滋滋的去了。托人去回绝楚姑娘,这个是谁就不知了,或许就是张兆旭。总之最后见到楚姑娘的人,是张兆旭。” 李洵道:“看来这郑会,是真被利用了。张兆旭哪曾将他放在眼里?” “虽总说人无贵贱,却分高低啊。”宋问感慨道,“高阶的人但凡对下面的人稍好一些,便会感恩戴德。呵呵。” 唐毅:“不如说,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他竟然不会防备张兆旭,也是因为想往上爬罢了。” 人的弱点,往往就是自己的贪欲。 这样的弱点,致命,而弱智。 宋问道:“现在的事情,大致,或许已经清楚了。” 唐毅:“原本就是清楚的。可仍旧是什么也做不了。” “起码我知道,郑会,是确实无辜的。安心了。”宋问道,“张炳成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包庇,且亲自上门劝诫。长安城里不漏一丝风声。除了张兆旭,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李洵道:“又如何?是张兆旭,那便更遭了。” 这意味着孤立无援,困难重重。 “这案,断的不是真伪,不是是非。”宋问摸扇子的手,摸了个空,顿时有些惆怅道:“是世道啊。” 李洵问:“先生,那您还断吗?” 宋问:“殿下,您断吗?” 唐毅目视前方,眼神飘渺:“我断的是恩情。纵然有心无力,也不能坐视不管。” 宋问道:“那我断的是兄弟情。朋友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唐毅望向她,提醒道:“你惹不起国师的。纵是三公九卿,也要敬他三分。他若要杀你,易如反掌。” “喔。”宋问擦擦脸道,“这年头神棍的地位这么高?” 宋问腹诽:没凑上秦始皇,也没凑上汉武帝。但是他凑上了同样疯狂的今上啊! 李洵问:“先生您不信吗?” 宋问惊道:“你信啊?”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李洵道,“但自我见过之后,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宋问:“那你也就瞎信信呗。” 李洵:“……” “这样说来。”李洵疑道,“先生您真的不会赌博吗?为何短短时间,就能看出他们在出千?” 绝大多数的赌博,实际上,都可以通过对概率学的运用来提高胜率。 牛逼的数学家,连六¨合¨彩的规律都算出来过。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问得瑟道,“不要问我什么会,什么不会。天知道。哈哈哈!” 两人:“……” “那天知道,你今日会发生什么吗?” 浑厚狠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宋问笑声一滞,循声望去。 巷口被几个满身横肉的大汉堵住。几人身上还穿着兴安赌坊标志的衣服。 宋问默默扭回头,看眼唐毅,又看眼李洵。 宋问:“会爬墙吗?” -- 第23章 赌坊逃命.4 她总觉得这人在碰瓷。 最近的社会风气真的是太差了。 唐毅沉沉呼出一口气,疲惫道:“我回去了。” 李洵:“学生也回去了。” “我们也回去吗?”林唯衍道,“需要我背你吗?” 宋问简直快哭了,扑到他背上:“走吧走吧,包食宿。你是我大爷。” 林唯衍将长棍递给她,宋问伸手一接,险些没拿住。 这重量,哪是木棍,得是铁棍吧? 林唯衍道:“你要是拿不动,挂我胳膊上。别让它掉下去就成。” 几人终于散了。 宋问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青紫了一片,于是在家修养了几日。 等她再次出门的时候,发现,郑会,要被开堂提审了。 匆匆赶去书院,众学子看见她,几要涕零。 宋问:“你们怎么不去找我呀?” 孟为道:“先生,没人知道您住哪儿呀!” 宋问:“……” 宋问觉得老委屈了。 你们一个个住哪儿她都知道,她住哪儿竟然没人知道。 没有爱。 —————————————————————————————— 1:灵感来自狂赌之渊。推。 这是一部漫画,动漫貌似被禁了。虽然有点鬼畜,但是相当带感。 背景是一个赌博技术决定一切的地方,小清新们就不要看了。 -- 第24章 十尺之内 然而其实他们找到宋问, 也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毕竟宋问左右不了县衙开审。 宋问左右看了一圈,问道:“李洵呢?” 冯文述道:“好几日没见到他了。你请假之后, 他也请假了。” 宋问疑道:“他也受伤了?” “也?先生您受伤了?您不是风寒吗?”冯文述脑子一转, 怒道:“先生, 该不是您去找张炳成,他动手了?” 冯文述声音不小,叫其他人也听见了。 顿时群情激愤。 孟为拍桌站起:“张炳成实在欺人太甚, 想只手遮天不成?!” “想什么呢?都给我坐下!”宋问拍拍胸脯道, “伤,是我身为男人的证明!” 梁仲彦小声道:“先生, 我听闻, 兴安赌坊前几日被人劫了, 该不是……” “胡说!”宋问喝道, “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能劫的了人家的赌坊!” 然后她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膀,以示清白。 诸生将信将疑。 傅知山站在门口喊道:“宋先生!” 久违的语调啊。 宋问立马站起:“助教!” “书院里, 无关人等还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傅知山摇头道, “你怎能将家属带进书院,还不加安置呢?” “家属?”宋问想了想道,“不。我家不养老鼠。” 林唯衍背着他的武器,从门扉后面走出来。 宋问:“……” 傅知山指着他疑道:“他不是你弟弟吗?” “……”宋问, “这个说来话长。” 傅知山回过神来:“不是宋先生带你进来的?你是偷溜进来的?” “偷?”林唯衍不满道,“没人看见我,可我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傅知山不信道:“无关人等, 岂会放你进来?不然你随我去找他对峙!” 林唯衍脚下站实:“我不走。找到宋问了,我为什么还走?” 宋问头疼,站到两人中间道:“我会处置,我来。助教,请把他交给我。” 傅知山:“可是……” 宋问一路送他出学堂,忽悠道:“我自有打算,助教,您看这快上课了。” 待她回来,林唯衍已经被众星捧月般的围住,各种询问。 冯文述:“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林唯衍:“这是一把剑。” “剑?”冯文述道,“这看着不像剑啊,这不是棍子吗?” 林唯衍道:“它曾经是一把剑。但是背着剑走,很麻烦。所以我把它融成了一根棍。” “哦——”众生佩服道,“厉害!” 林唯衍有种惜字如金的冷漠感,但是对待别人的问题,都会一字一句很认真的回答。 这是一个很认真的孩子。 还是一个逻辑新奇,不着套路的很认真的孩子。 所以宋问和他住了两天后,感觉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孟为小心道:“我能拿拿吗?” 林唯衍两手环胸,点头。 孟为试了一把,惊道:“好沉!” 众生又是佩服的:“喔——” 宋问:“……” 宋问抹了把脸。 一帮学生,也是智商堪忧。 -- 第24章 十尺之内.2 宋问:“……” 不至于吧?之前不是还很相亲相爱吗? 宋问还想开口,张炳成讥讽一笑,已经走开。 宋问旋即扭头对那要上前的衙役道:“不用你动手,我可以动脚。” 因为张炳成的反复无常,宋问摇着扇子,去坐在远处的树荫下。 孟为同几位学生,负责给她轮流通传情况。 宋问哼唧。还更凉快,自在。不错。 一行人又等候了许久,还是不见升堂。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人群开始骚动的时候,终于,又有人从后堂走出来。 唐清远,和许继行。 两人坐到左侧备好的椅子上,唐清远同身边人寒暄道:“少将军怎么今日也来?” “老先生蹭也是我恩师,听过他两堂课,受益匪浅。何况我父亲,与老人家也颇有交钱。不问世事已久,却遭逢变故,自然是来看看的。”许继行道,“下官并无要事情,来便来了。不想殿下也有空来?” 唐清远道:“是太傅托我多上心。他与楚先生,毕竟二十多年同僚情谊。” “诶。”唐清远扯着许继行问道,“你先前给那份提案,又是谁给你的?” 许继行道:“自然不会是我做的,是云深书院一位先生,叫宋问。” “原来如此。”唐清远暗自回忆了一下,好在自己并没明确说,是自己的主意。 许继行:“怎么?” 唐清远道:“先前见到他,并不知情,与他聊了两句。我想他是误会了。当我抢了他的功劳吧。” 许继行心里好笑。这难道不是事实,嘴上恭维道:“殿下多虑了吧?” 他看了眼前面道:“诶,我看今日那么多云深书院的学生,会不会他也来了?” “不妨去问问。”唐清远偏头对旁边的内侍道,“去问问,有没有一个叫宋问的人,把人请过来。” 内侍领命。 于是宋问翘着二郎腿,在树下喝茶啃糕点的时候,听见一群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孟为急急跑来:“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宋问拍拍手站起来:“哦?” 张炳成坐在上首发愣,抬眼乍一扫,发现宋问进来了。 再仔细一看,发现是太子身边的内侍领着进来的,顿时大惊。 怎么赶人,还赶到跟前来了? 宋问背着人群,对他抛去一个飞吻。 张炳成捂住自己的心口,几欲晕厥。 阴魂不散。 简直是恶灵缠身呐! -- 第25章 我骗你的 宋问摸摸眉毛, 对着张炳成长长叹了一气。 命运转折来的如此之快,她也是很意外的呀。 “宋先生。”唐清远很客气的问好道, “又见面了。” 宋问朝他一施礼:“殿下。” 而后转向许继行。 她是没有见过许继行的, 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唐清远见她迟疑, 试探道:“哦?宋先生不认识少将军?” “哦。的确是不认识什么少将军。”宋问再施礼道,“原来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许继行:“先生玩笑了。先前与先生聊了几句, 受益匪浅。一时忘了说清楚。擅自借了先生的点子, 先生没有生气吗?” 宋问:“哪里。是宋某荣幸。能为民谋福,感激不尽才是。” “商业街的事情, 先生还有别的想法吗?”许继行抬手示意, “先生请坐。” 两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靠着挤眉弄眼, 一副甚是热络的模样聊了起来。 唐清远道:“给先生摆张椅子。” 张炳成与赵主簿已经是听呆了。 商业街……原来就特娘的是宋问搞的鬼! 那前前后后的事…… 张炳成一想通,指尖颤抖,气到呕血。 宋问啊!他怎敢! “张县令。”唐清远更大声喊道, “张县令!” 张炳成终于回神:“殿下。” 唐清远:“给宋先生, 搬张椅子。” 张炳成道:“殿下,这……于礼不合吧?” 唐清远不悦道:“哪来的礼啊?我与少将军是不请自来,那也算于礼不合咯?” “不不不。”张炳成回身道,“快。” 衙役给宋问搬了椅子来。 宋问搬着椅子去了远处,坐下。 唐清远:“宋先生?” 宋问笑道:“老爷不是说,十尺之内不想见到我吗?没有这么远, 您将就着吧。” 唐清远看了眼张炳成:“这是何意?” “玩笑话。”张炳成只能扯下脸来赔笑,对宋问道:“本官随口说的,先生还当真了。” “我也是玩笑话,老爷还当真了。”宋问搭着腿道,“这里看得清楚一些。我只想知道,犯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唐清远对许继行道:“是吗?那我们也过去吧。” 于是三人的位置,从高台附近,搬到了公堂中间的左侧。 等坐定,终于升堂。 张炳成传了郑会。 一通寻常的问话,郑会一字不发。 案情毫无进展,宋问打了个哈欠。 不要循序渐进了,知道他们肯定是有所准备的。 终于,张炳成拍惊堂木:“传人证。” 一老汉被带了上来,跪在郑会身旁。 宋问换了只脚翘着,然后直起背。 “不错,就是他!上月二十,他去了西明寺,在我的摊上买了个小木人,送给人姑娘。”老汉道,“哦对了,后来我还看见他与那位姑娘在争吵。” 郑会跪着,依旧毫无反应,眼神中已全是死意。 张炳成:“你看清楚了?” 老汉点头:“看的清清楚楚。” “再仔细看看吧。”宋问插嘴道,“你看他这幅模样,形容憔悴,衣衫不整。是我,我认不出。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 第26章 新仇旧恨 宋问:“当时你看见他的时候, 你离他多远?” 老汉埋头含糊道:“大约……十尺吧。” 宋问:“十尺?” 十尺也就三米三的距离。 宋问推开几步,空出大约三米的距离, 道:“这么近?郑会就这里争吵?可如果那是你的摊子, 他站的不就是官道中间了吗?” 老汉又改口道:“二十尺, 他当时在我的对面。” “二十尺。”宋问走到门口,比了比距离,点头道:“你过来。” 老汉犹豫的跪在原地, 两手抓着膝盖, 瞥向张炳成。 宋问朝他招手:“你过来嘛。” 许继行走过去,笑吟吟的站到她旁边。 宋问对上他的视线, 礼貌一笑。 看来还好, 讨厌姓张的不只她一个。今日还有两个帮手。 老汉起身, 因为跪太久, 还险些将自己给绊了。 宋问扶住他的胳膊,往前带了两步。 “看见那个人了吗?”宋问指着道,“中间那位, 穿着云深书院衣服的胖子, 左边的那个。比他稍矮一些。” 老汉:“看见了。” 宋问:“仔细看看。” 老汉:“看……看清楚了。” 孟为那边不服喊道:“……先生,我是壮,不是胖!!” “嘘!”宋问一扇打开,挡在老汉的眼前, 然后对着他们招手:“你们几个进来。” 十来位身着书院服的学生走进来,一字排开,站在老汉的面前。 宋问收回扇子, 问道:“你方才看见的是那一个?” 老汉说不出来。求救般的看了眼宋问,又看眼几位学生。 然后随手指了一个。 另一侧的冯文述举手道:“方才你指的是我。我在这里才对。” 老汉:“我……” 宋问搭着他的肩道:“大伯,别闹了。你看东西,都下意识的眯着眼。连看自己的手也是。二十尺远的地方,看清别人的脸。别人行,你不行。” 公堂一阵寂静。 公堂外也是一阵寂静。 老汉转身扑到地上,颤声道:“我错了,我确实是没有看清。” 外间一片哗然。 唐清远在手心拍着扇子,摇头道:“擅作伪证,这是藐视公堂?” 张炳成深吸两口气,无法,再次拍案令道:“肃静!!大胆刁民!将人带下去,责杖三十。” 老汉脸色发白,喊道:“老爷!唔——!” 已被衙役捂住嘴,如烂泥般拖了下去。 “杖三十严重了些吧?”宋问道,“他年事已高,怕是撑不住。不如让人代为受刑。” 许继行道:“自然应当是何人犯错,何人受罚才对。你若担心,我去看着。” 宋问:“既然如此,张老爷,请继续吧。” 学生们推出去,张炳成于是叫了下一位证人。 一位中年妇人。 宋问笑着道:“记得说实话。如果说假话,是会被看出来的。方才你前面就有一人,不懂事。” 她指了指张炳成,一字一句道:“老爷明察秋毫,你若是藐视公堂,老爷定会,秉公处置。” 老妇匆忙点头。 -- 第26章 新仇旧恨.2 宋问:“他在骗你。” 林唯衍:“你会骗人。” 宋问:“是的。” 林唯衍继续说道:“但你的确是个好人。” “……”宋问痛心疾首道,“我就知道你是来碰瓷的!” “这是我对你的信任。当然,我也没有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林唯衍带着股未明的骄傲道:“所以,我决定先看看你的实力。” 宋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林唯衍:“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宋问:“……” 宋问:“那如果我做到了呢?” 林唯衍很平静道:“那你就值得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宋问:“……” 我去你丫的! 林唯衍欣慰道:“你做的很好。” 宋问:“……” 宋问:“我呸!” -- 第27章 三省吾身 宋问正谋划着把这人丢护城河里去, 林唯衍忽然脸色一变,喝道:“出来!” 背后的长棍, 已经出手, 迅猛朝身后砸去。 那百年古树一阵抖动, 落下成沓的枯叶。 宋问蹦起,摇头躲开。再去看,树干上已经留下一道划痕。 “日!” 宋问仓惶四顾。 不知道这里要不要赔的啊! 扯着林唯衍的衣袖道:“快收武器, 不要伤到花花草草!” 许继行从树后走出来, 拍手道:“好功夫。” “少将军?”宋问道,“偷听做什么?正大光明的出来聊嘛。” 林唯衍手腕一转, 长棍带了两道风声, 重新回到他的背上。 许继行:“原本我是要走了的, 想想还是要和宋先生解释一下。” 宋问:“如果宋某记得清楚, 这其实,应当你我第一次见面,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许继行:“我怕你误会我与三殿下的关系。” 宋问:“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原本没关系, 才怕你误会。”许继行笑道, “他那样的人,我自然不会与他为伍。” “是吗?”宋问偏头一笑,“实不相瞒。少将军,看见你, 我便想到了方才公堂上的证人。” 许继行:“先生所指为何?” “看着他们,我也是不知该作何选择。”宋问玩着手里的扇子道,“责备嘛, 不好。毕竟也知道,多半是身不由己,他们也算无辜。可,要认同他们嘛,也不好。从事实来讲,他们的懦弱与妥协,不只是愧对了他自己的良心,还是对别人的伤害与谋杀。” 许继行看了她一会儿,饶有兴趣道:“宋先生是见谁,都要批上两句吗?” “吾日三省吾身嘛。我每日见到自己,也要批评两句。”宋问拨弄了一下头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许继行求教:“譬如?” 宋问仰头,对着阳光忧伤道:“长的太帅,为人太博学,行事太正直。” 许继行被她一句话逗乐了,也被她的无耻折服了,点点头道:“是。先生,今日听您一课,记得了。先行告辞。” 宋问:“恕不远送。” 衙门后堂。 张炳成摘下官帽,狠狠踢翻旁边的木椅,一拳捶在桌上,怒目切齿道:“宋问!这宋问!!” 觉得还是憋不下,一手将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个烂。 “原本我想一次提审就结案,以防变故,若非这宋问从中作梗,坏我大事,怎会落得如今这般,骑虎难下!”张炳成道,“郑会必须死!” 如今原先找来的人证,全都没用的,还反成了郑会的人证,叫百姓多是站在他那边。 事情已经宣扬开,拖得越久,怕是漏洞越多。 赵主簿在一旁小心道:“老爷?” 张炳成喉结一动,严重满是阴狠:“画押!一定要他亲自画押,然后直接上报刑部。批核,行刑。” “这……”赵主簿道,“怕是不妥吧?” 张炳成指着他脑门骂道:“怎么叫妥?保住你我的项上人头妥不妥?” -- 第28章 另辟蹊径 林唯衍背着他的长棍, 跟在宋问的后面,一路沉默。终于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 “这件事情非常糟糕。”宋问道, “张炳成这是困兽犹斗, 最差也就落得鱼死网破。可他若打定主意要做, 郑会就完了。” 林唯衍道:“你相信那个人是的?我看你们先前,分明关系不好。” 宋问:“这和我们的交情怎样没有关系。我只需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就可以了。” 林唯衍:“我就是说, 你们没有交情, 怎么能随便相信他说的话呢?” “等等。”宋问奇道,“难道你判定真假的方式, 就是你们之间的交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 就是被自己的身边人所背叛的吗?” 林唯衍:“那你看什么?” “自然是看人。”宋问道, “像赵瑞安这样的人, 胆小怕事,又贪慕虚荣。当涉及到他利益和安危的时候,他就会说真话。” 宋问道:“不用管他是想利用, 还是想讨好。他既然会过来, 说明能改变局势的,是我们。他不信任我,我们也没有必要信任他,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宋问负手道:“虽然这话说着很心凉。但这世上, 最牢靠的,不是情义,而是利益。情义是看不见的, 辨不出的。但利益,却是切实可以分析出来的。” 林唯衍点点头,问道:“那你信任我吗?” 宋问怒指道:“你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你就是个碰瓷的!” 林唯衍:“……” 从赵主簿那里得到的消息看,他们是把张炳成给逼急了。 准确的说,是国师把张炳成给逼急了。 对于张炳成才说,他就是一人得道后,侥幸跟着升天的鸡犬。 他虽然愚笨,却也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 他的一切,不过就是国师一句话而已。 这其中包括他的荣华,他的家人,还有他的生死。 因此张炳成很明白,张兆旭死不得。 最起码,他不能在长安死。 宋问同样也知道,她必须在张炳成动作之前,有所应对。 可这是一桩注定不会再提审的案子,宋问一时也没有头绪。 这两天她一直在外打听。 事实证明,朝廷内部事情,只能问朝廷内部人员。 可惜内部牵线员李洵同志不在。 她也不敢让学生去触这个霉头。 宋问终于明白。 哎呀~果然还是应该去找三殿下啊。 缘分呐缘分。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还没去祸害唐毅,张炳成已经铤而走险了。 他动作很快。 在众人都还在等待后续的时候,郑会“被”俯首认罪。 也不过短短两天时间而已。 冯文述先从家中得了消息,便急着来书院找宋问。 诸位学子听闻,皆是大惊。 毕竟还没见过黑得这么正大光明的官儿。 “你说的当真?这怎么会如此之快?” “是啊!上次提审,是非对错,已是一目了然。那郑会怎可能忽然认罪?” “冯兄,你这消息,确切吗?” -- 第29章 畅想未来 林唯衍背着他长棍, 跟在宋问的身后,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宋问:“小五小六呢?” 林唯衍:“在家里。” 宋问道:“你来了之后, 你解放了我的两个小厮。” 林唯衍点头:“我会让他们跟我说谢谢的。” “……”宋问, “我呸!” 林唯衍坐上车辕:“去哪里?” 宋问道:“去找三殿下。” 三殿下看见他们两人的时候, 表情是很丰富的。 唐毅问:“找我何事?” 宋问灿烂笑道:“想找殿下聊聊天?” 唐毅挥手,对外喊道:“闻乐,送客!” 宋问道:“不用送不用送, 太客气。我们再坐一会儿。” 唐毅:“……” 林唯衍初次来, 免不得要四处打量。 唐毅的府邸,位置不错, 风水也不错。 但搭得起它格局的装潢, 能没有的都没有。 林唯衍很实诚的说:“这里感觉像被抢过了一样。” 唐毅心口被戳一箭。 宋问立马道:“人家这叫朴素。” 林唯衍在两人中间巡视了一番, 有些惊讶道:“原来皇子也那么穷。” 唐毅再中一箭。 宋问搭上他肩膀:“知道什么叫人艰不拆吗?” 林唯衍:“什么意思?” “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谎话, 就不要去拆穿了。给对方留一点面子,彼此留一点余地,这样下次见面的时候, 才能避免尴尬。”宋问语重心长道, “不是凡事都要去争个对错的。你争赢了,又怎样呢?你能开心多久呢?你这样会失去一个朋友的。” 唐毅老血几欲喷涌。 宋问这样的人,一定没有朋友! 宋问还扭头道:“殿下,您说是吧?” 唐毅忍无可忍, 拍桌道:“你们要同我谈品味?你们见过那家宅子是镶金镶玉的?闻乐!带他们去看看我的马车!” 宋问差点笑疯了。 马车? 欺负林唯衍不是本地人吗? 宋问拍着林唯衍道:“朋友,你知道全京城,谁的家里, 最不怕遭贼吗?” 那就是一出门,就能带走全部财产的人。 唐毅脸色一沉,拿手戳她,喝道:“宋问!” 宋问抬手挡住:“好好好,我不说了。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和殿下说一说郑会的事情。” 唐毅依旧很不高兴,冷漠道:“我已经听说了。你很威风。” 宋问乐道:“原来你去看了?” 唐毅:“我是听说的!” 宋问顺道:“成成成,您说的都对。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说郑会已经画押认罪了。” 唐毅惊道:“什么?” 宋问便将来意说明白了。 唐毅一阵沉默。 宋问:“长安城这边的事情嘛,你比我熟。有没有什么悬案,是可以扣到郑会头上的?” 唐毅被她骇住了:“你这想法……也太特别了。” 宋问转着扇子道:“特别不特别不重要,你觉得可行吗?” 唐毅低头想了想,道:“从道理上来讲,的确可行。不过施行来说,很难。” 唐毅道:“那郑会,毕竟只是一介书生。即无前科,年纪又轻。硬说他犯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情,是没有人信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大理寺是不会接管的。” -- 第30章 专治不服 进士科乙班学子, 谨遵宋问教诲,决定着手收集一下, 长安城里的一众未决悬案。 只是他们接触不到刑部的档案, 也还没蠢到拿此事去问家中的父母, 于是选择了深入基层,进行群众调查。 这街头巷尾流传的疑案,那就多了。 而且玄幻到让他们怀疑人生。 这些街头巷尾坐着的群众, 似乎不大懂得, 不要添油加醋这句话的内在涵义。 武举科的学子,放堂也出来闲逛。 来来回回就看见好几个进士科的学子, 凑在茶馆街头, 听人在说书般的讲故事。 竟还在一旁, 提笔认认真真的记下了。 简直着魔了般。 刻意在他们面前晃了两趟, 都没能引起注意。 真是好奇死了。 最终,黄世谦代表众人,走过来搭话道:“你们在做什么?” 冯文述不耐道:“没看见吗?我们在打听事情。” 黄世谦不可置信道:“就打听这些街头传闻?做什么?你们不是疯了吧?” 冯文述随口道:“不疯怎么能救人?” 张炳成都疯了。 黄世谦品味了一下, 然后道:“你们要救郑会?” 冯文述:“不然?” “可这和救郑会有何关系?”黄世谦问完, 又品味了一下。 想到什么,脸色骤变道:“散布谣言,扰乱民心,可是大罪啊!” 冯文述抬起头, 很是无语的看着他:“你哪里看见我在散布了?我说了我这是打听!” 黄世谦担心他们冲动,做出些什么,嘀咕道:“这是郑域的家事, 人家郑域也没让你们管,你们乱插手什么?” 冯文述将纸笔一摔,站起来道:“呵,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武夫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重义气,如今看来,这唯一也没有了。果然还是一无是处。” 黄世谦顿时大怒,自己好心,对面不领情便罢,却还这样不讲道理。 梗者脖子道:“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冯文述针尖麦芒,毫不相让:“我们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岂容你置喙?” 两人一吵起来,声音放的大,周围的学子见势便都围了过来。 进士科学子:“果然就是想打架的,我看你们是等许久了。” 武举科学子撸袖子:“你们不也是?这次你们先生不在,总算没人拦着。” 进士科:“公平些!你们练的就是打人,我们三对二!” 武举科:“你们还练的就是阴险呢,怕二对三都挡不住你们的阴招!” 两边出口,皆很恶毒。 忽然一人从旁边钻了进来,照着两边的脑袋,各是狠狠敲了一下。 随后一道劲风扫来,一侧的人群开始歪倒。 各个撞在一起,摔了一地。吃痛叫唤。 宋问站在两边人马的中间,骂道:“一群傻逼,竟然当众闹事?” 诸学子仿佛见鬼了一般看她。 怎么每次做坏事,都能让她撞着。 宋问高举着手道:“林唯衍,刚刚谁想动手,跟他们比个痛快!” 握着长棍的林唯衍耍了套花式,然后一棍敲在地上。 -- 第31章 夜来东风 夜间, 宋问对着烛火,坐在床上看书。 忽然前头的帘帐抖动了一下, 然后半空出现一个人头。 宋问心头一梗, 险些没被吓厥过去, 拿书砸他脑袋,怒道:“想干啥呢你!” 林唯衍将自己脑袋探进来,问道:“你这是什么?” 宋问:“桌子啊。” 林唯衍眼红道:“我也想要。” 宋问道:“自己去做呀!不就俩木板吗?” 林唯衍又问:“你在看什么?” “县志。”宋问缓过神来, 答道:“赵主簿给我的。” 林唯衍:“你还没放弃?” 宋问:“放弃什么?” “我以为你听了殿下的话, 放弃了。”林唯衍说,“毕竟听起来, 这事不大能做到。” “我只是不想与他争辩, 毕竟这事没有所谓的对错, 只是各人考虑不同。”宋问笑道, “他谨慎,我大胆。可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断定, 怎样做, 才是正确的。” 林唯衍断定道:“你很任性。” “……”宋问真诚道,“没有你任性。下次进来,给我敲门。” “我敲了,你没听见而已。”林唯衍道, “我就想来问问你,饿不饿。” “我不饿。”宋问道,“出去。” 林唯衍很是可惜, 背着自己的长棍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宋问:“……” 丫当门是摆设吗? 没看两行字,林唯衍又从窗口翻了进来。 宋问没来得及骂,林唯衍压着声音道:“熄火!” 宋问:“什么?” 林唯衍:“快!” 宋问迅速吹熄蜡烛。 林唯衍靠进来道:“门外有人。” 宋问一惊:“谁要杀我?” 林唯衍摇头:“看着不像。他没带武器。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宋问无语道:“谁家朋友会深更半夜来访?不怕街使巡查?” “我会。”林唯衍指着自己道,“所以你家的会。” 宋问:“……” 不,他不是朋友。 宋问摸索着下床,小心走到门边,贴着听外面的动静。 林唯衍蹲在她的对面,忽然道:“来了。” 而后朝她挥挥手。 以防意外,宋问朝旁边退了些。 来人很小心,不想发出动静。 只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便走了。 宋问眉毛一挑。 怎么情况? 林唯衍松开握长棍的手,示意她人真的已经走了。 宋问反身重新点了灯,准备出去看看,就见门缝下面,赛了一封信纸进来。 打开看了一遍。 内容叫她有些吃惊,于是又看了一遍。 林唯衍:“是什么?” “一封能送郑会去大理寺的东西。”宋问笑道,“看来树敌多了,总有一个,能让你死的。” 还用说什么?东风已经自己来了。 林唯衍在她身后嚷道:“这就是那封绝笔信吗?快给我看看!” 宋问挤开他:“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林唯衍道:“我看看是怎么写的,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宋问:“……” “少年,你的好学之心完全用错了地方。”宋问斜睨他,“非常遗憾的告诉你,这个不是。” -- 第31章 夜来东风.2 宋问退开一步,躬身行礼道:“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宋问,见过张国师。” 张曦云跟着道:“心有凌云壮志的文人宋先生,久仰大名。” 宋问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张曦云笑道:“常人不敢做的事,先生都做了,一句话而已,何来不敢当啊?” 宋问收起笑容,抬起头。恰对上张曦云的眼神。 两人就那样对视了片刻。 “先生放心。我既正大光明的请你来了,自然会安全的送你离开。不过是想和你说两句话而已。”张曦云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指着对面道:“坐。” 宋问挺直道:“不坐了。坐下便要呆得就一些,我急着回去。” 张曦云收回手:“我即请你坐了,你就坐。” 宋问:“我即说了不坐,我就不坐。” 张曦云看着她,眯起了眼。 身后侍卫,拇指顶住刀柄,脚下朝她迈进一步。 宋问挺直脊背,朝他一笑。 气氛陡然凝结。 -- 第32章 争锋相对 张曦云的眼神告诉她, 他的来意很明确。 事关张兆旭的生死,无论宋问说好话, 还是说坏话, 他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宋问的示弱和回避, 对他没有用。 宋问是一个决心要将他儿子送上刑台的人,那说再多好话又有什么用呢。 张曦云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以为宋先生, 还要与我再多假意周旋一会儿。” “既然国师说了, 会让我安然离去。国师都坦荡来请,宋某自然直言不讳了。以免各自耽误时间。”宋问也笑道, “我这人很识相的, 尤其是有自知之明。求情不成, 只能来硬的了。” “来硬的?”张曦云大笑, 对着她身后的侍卫道:“看来他是在小瞧你们。” 张曦云道:“你可知,他们二人是什么来历?” “国师莫要玩笑了。宋某真的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民而已。”宋问道,“只是到了非要硬碰硬的时候, 这世间硬的, 除了拳头,还有骨头。” 张曦云掸掸衣袍:“先生为何要向我展示你的气节,多虑了吧?我什么也没说呀。” “国师是未说,可宋某心里慌啊。宋某一慌, 就容易犯蠢事。怕一时口快,答应了您。日后若是做不到,更要惹国师您不高兴, 所以提前和您说了。”宋问道,“毕竟,除了这些可笑的气节,宋某也没别的好在国师面前说的了。” 张曦云:“怎么会没有?自然是有的。我也是来找先生解惑来了。” 宋问虚行一礼:“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国师不知道的吗?国师不是算尽天机吗?” “算尽天机也算不尽人心。”张曦云道,“我原本也是无意找先生的,只是不知道犬子,究竟如何得罪了先生。” 宋问道:“他并没有得罪我。我们素昧平生,毫无交集。” “我膝下只有一子,他虽有些顽劣,但本性良善,想必其中是有些误会的。宋先生年纪轻轻,可能不懂为父之情。”张曦云道,“为人父者,有时,是不讲道理的。”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宋问道,“我明白。” 张曦云:“先生说的好。” “诶。”宋问打断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人鲁迅大大说的。” 张曦云一噎,举着茶杯的手一顿,摇摇头道:“先生不必与我扯这些,你既然明白,就说明白话。” 宋问:“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见到国师的时候,宋某很是惶恐。” 张曦云:“惶恐什么?” “惶恐今日,有来无回啊。”宋问笑道,“因为宋某和贵公子素昧平生,又甚景仰国师为人。国师该相信,宋某,绝不是要找张公子的麻烦。只是在求真而已。” 宋问转口道:“不过国师向来是言出必行之人,宋某的小人之心,看来是要多虑了。” 张曦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溅了出来。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向来自讨苦吃,我不是明白。”张曦云道,“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驷驰而过隙也。人生苦短啊,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不知来日愁。看都看不过来,为何偏认死理,叫自己难受?” -- 第33章 何惧弹劾 孟为试探道:“满分?” “你可以值得骄傲。”宋问道, “因为你可能会保持着这个记录直到结课。” 孟为怀揣着试探道:“当……真?” 武举科的学子还在恍惚中。 他们这个班真是……太刺激了! 宋问揉揉胸口,问道:“你们怎么来的?” 冯文述道:“学生见先生不在茶寮, 便出来找。好在有人看见了, 我们一路问来的。” 宋问点点头。 这群人倒是很警醒。 梁仲彦问:“先生, 他没有将您怎么样吧?” 宋问道:“你们都能找到这里来,他能将我怎么样?只是想吓唬吓唬我罢了。” “他本意是吓唬。”冯文述纠正到,还是止不住心惊:“我以为先生不是那样冲动的人, 怎么会和国师闹成这样?” “他若有心杀我, 多的是名目,尽可以正大光明。却绝不会在此刻下手。”宋问道, “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总之他不会想我活, 我又何必与他客气?” 冯文述摇摇头:“先生, 就算不杀人,那也是很危险的。” 宋问自然知道。也心有余悸道:“我现在知道,蔺相如将刀, 架在秦王脖子上的时候, 是种什么感受。” 孟为提醒道:“先生,您是被架的那个。” 宋问叹道:“那是因为我,先将刀架在他儿子的脖子上。” “太危险了。”冯文述道,“先生, 您还是小心些。林少侠不是一直跟着您的吗?人呢?” “命运。”宋问沉痛道,“这就是命运!” 一行人出得庭院,重新回到外面的茶寮。 林唯衍正坐在桌边, 捧着碗吃面。 “林唯衍!”宋问大喝一声,急急跑过去,见着救世主般的激动喊道:“你终于来了!” 林唯衍懵懵抬起头:“嗯。你们去哪儿了?” 宋问控诉道:“看见我不在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身为护卫的尊严呢?” 林唯衍道:“你年纪比我大。” 宋问:“……然后呢?” 林唯衍:“你走丢的可能比我要小。” 宋问:“……” 宋问一挥手,觉得这些不重要了。搭着他的肩道:“林唯衍啊,从即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明白吗?” 林唯衍眉毛一挑:“嗯??” 宋问:“别忘了我是付过你银子的。还包了你的食宿。” 林唯衍:“……” 人真的是好善变啊。 之前还很是嫌弃他的。 宋问感慨道:“李洵说的果然是对的。” 可李洵到底特娘的去哪儿了?! 宋问坐上椅子,对着一众学子招招手:“给我批个功课,先压压惊。” 梁仲彦道:“先生不回去休息一下吗?” “不。回去也静不下心。”宋问道,“给我看看。” “并未查出什么。”冯文述道,“刚走不久,便发现先生不见了。” 冯文述将手中的几张纸,放到她面前,说道:“只是,问得清楚一些,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案件罢了。只是他们觉着奇怪,衙门也不会受理,所以无人报案,便越传越玄乎了。” -- 第34章 快马加鞭 张曦云看愣了神。 见人没有动静, 难得失态,宋太傅偏头喊了声:“国师。” 张曦云方回神, 问道:“请问少将军,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云深书院一位名叫郑域的学子, 从家中偶然搜得。”许继行道,“几番辗转后,到了下官手中。” 张曦云:“宋问?” 许继行顿了顿, 道:“不错。” 唐清远听见, 心下一阵失望。 他自认对宋问已经足够客气了,不想对方还是如此不信任他。 他与许继行, 不也只是点头之交吗? 他便这样, 叫人生厌吗? 张曦云回过身道:“臣, 无话可说。” 上首唐贽道:“无话可说, 国师莫非是要认罪了?” “陛下。若是人事代谢,尽要算到臣的头上。那是君要臣死,臣确实无话可说。”张曦云道, “可这奏状上的任何一字, 臣尽数不认。全是无凭无据之事,臣心有不甘,却无从辩驳啊。” “便知你会这样说。”唐贽,“关卿。” 大理寺卿出列:“臣在。” 唐贽:“此事交由你来督办。严查不怠。” 大理寺卿:“微臣领命。” 唐贽:“劳烦太傅, 御史公,从旁协助。务必将此案查个清楚。” 宋祈与李伯昭应道:“是。” 张曦云回到府中。 “父亲。”张兆旭迎了出来,请他入座, 立在他左侧,问道:“陛下急急召您,是有何事?” 张曦云:“郑会,怕是被提审大理寺了。” “大理寺?”张兆旭脸上一喜,“郑会若去了大理寺,那他真是没有翻身之地了。” 张曦云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心中俱是失望。摇头道:“危险的人,是你啊!” 还有他自己! 张兆旭:“父亲?” “宋问。好一个宋问,他还真有能耐。”张曦云摩挲着扶手,冷笑道:“他莫非以为,凭他就能够扳倒我?” “宋问。张炳成说的那个宋问?他不是,一个商贾之后吗?”张兆旭也是怒道,“几番坏事。父亲,您为何不杀了他?” 张曦云不愿回他,眼神一沉:“他很像一个人。他还偏偏姓宋。” 张兆旭:“父亲,是谁?” “不管是谁,都先不能动他。”张曦云道,“孤烟,你派人去查查,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侍卫点头道:“是。” “御史台,御史台怎么会没有动静?李伯昭……”张曦云问,“御史台的人近日有出过城吗?” 侍卫:“没有。” “等等。”张曦云倏然站起来道,“今日,宋问那一帮学生里,看见李家公子了吗?” 侍卫一愣,而后摇头道:“没有。” 张曦云沉沉呼出两口气,道:“看来是按捺不住了。李伯昭那帮老臣,怕是蓄意已久。” 只是又恰巧凑上了张兆旭的案子,引来宋问从中作梗。 可若非如此,他还真注意不到李伯昭的意图。 张曦云眼珠一转:“天不欲亡我,你奈我何?” “父亲,谁要与你做对?”张兆旭凶狠道,“我去对付他。” -- 第35章 官道相遇 宋问是很想去支援李洵的, 只是她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今当头,先别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了。要确保李洵的安危。 虽说他们知道, 国师还不敢杀御史大夫的儿子。 怕就怕出什么意外, 李洵誓死反抗……之类的。 坚持着翻身上马, 准备追去看看。 唐毅见她很是痛苦,跟着眉毛抽了一抽。 宋问:“怎么?干啥?” 唐毅道:“我奉劝你不要勉强,否则等到了长安, 你恐怕许久都下不来床。” 宋问摇摇头:“你错了。” “你不信?”唐毅道, “初学骑马的人,也不会一次骑那么久。” 宋问道:“不。你现在给我一张床, 我就已经下不来了。” 唐毅:“……” 宋问嚎道:“自作孽, 不可活啊!” 两人接着骑马往长安赶。 这次不敢骑的太快, 只是慢悠悠的往回荡。 实在是宋问夹不住马腹了。怕摔下去。 唐毅:“你要不要……我带你?” “我说了我会骑马。”宋问道, “痛苦不是我不会骑马,而是我在骑马。你带我,我也还是在马背上, 没有用的。” 宋问恳求道:“放我一条生路吧, 我真的快不起来了。” 唐毅:“……” 哪知两人磨蹭的骑了一日,远远的竟看见了熟悉的人。 李洵被横放在马上,林唯衍骑着他的老马悠悠过来。 四人在官道上相遇。 林唯衍拍着身前人的背,大喊道:“看!快看!快看宋问骑马的样子!” 宋问:“……” 李洵闻声, 艰难的抬起头,面色苍白,虚弱道:“先生。” 林唯衍没有一点重逢的喜悦。 或者说他很喜悦, 但没有一点是因为重逢。 指着宋问道:“快看快看!她骑马一跳一跳的!” 宋问:“……” 他懂个屁! 他懂屁股跟马背碰撞的痛苦吗?没有减震器她当然只能人工的了啊! 都说了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啊! 李洵翻了一个白眼,呕出口气,又趴了回去。 看他那架势,宋问惊道:“怎么了?李洵这是怎么了?真受伤了?” 林唯衍翻身下马,拎小鸡一般将人拎了下来。 “没事。”林唯衍道,“快点站好。让你先生看看。” “……”宋问也下马,走过去道:“什么情况?” 林唯衍道:“我在路上,捡到了一个你的学生。” 李洵一脸沧桑,几欲泣血。 宋问:“你……” 李洵叹了口气。 林唯衍替他答道:“他被劫了。” 宋问上前拍拍他的衣袍,一时不知该惊该喜还是该懵:“你们竟然真的遇见了,那……” “身上东西都被拿走了。马也被他们杀了。”李洵道,“但他们没有将我怎么样,抢了东西便走了。” 宋问心下失望,还是安慰道:“没事,人安全便好了。” 李洵缓了缓。 他主要是被挂在马上,一路被压得太痛苦了。问道:“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宋问:“他没告诉你吗?” 李洵摇摇头。 -- 第35章 官道相遇.2 冥冥之中已经已经决定了,这三人是注孤生的命。 但转念一想。 她一个窈窕淑女,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同骑。 冥冥之中,她可能也被决定了,是注孤生的命。 心情复杂。 宋问道:“既然如此,林唯衍,你骑快马,迅速护送李洵进京,然后回来接应。礼单,位置告诉我,还是我去挖。到时候,都在我家等我。” 宋问转而叮嘱道:“李洵,还有一件事。不管国师手上的是真是假,你一定要让他知道,礼单,是有真假两份的。” 李洵虽有不解,还是点头。 宋问点头:“你们可以去了。” 唐毅后知后觉的开口:“你该不会……” 宋问真诚道:“说真的。你忍心,留弱不禁风的我,在荒郊野岭,一个人吗?” 唐毅:“……” 他忍心。 ———————————————————————————————————— 虽然本文架空,但有一件事还是想跟大家科普一下,不喜欢的可以直接略过。 佛教大约是在汉朝及以后才传入中国的,真正蓬勃发展是在隋唐。 李渊虽然帮助他们兴建寺庙,但他是信道的,更多是为了安抚人心,国师是道士。 宋朝虽然也支持佛教的发展,但是定的道教为国教。 道家思想,曾经是治国的主流思想。 道家思想主反正拨乱,儒家主治平之道。 道家讲的是“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其实有很多是真高人,隐士。 原本孔孟思想和道家是不分家,学儒的人也会学道,秦汉之后才有了这样分明的说法。 孔子对道家思想的研究就很深入。也有认为,孔子最大的贡献,其实应该是对易经做出的解读和完善。 易经是群经之首、群经之始。也称作三坟。周易只是它的三分之一。可惜现在全部都失传的差不多了。 流传下来的半册周易,也不是专门教人算命的,真的不是。里面什么都有。经济,政治,艺术,文化,处世,包罗万象。 可以说当代没有人能读懂周易,别说全本,包括研究它的文献,很多都失传了。有一些还流传到了海外,连中国自己都没有。看个囫囵,不懂它核心思想的,不叫读懂。(当然这不是我说的-。-有兴趣的同志们可以去看看南怀瑾的书。) 另外,道家是老子创立的,但道教是张道陵创立的。 道教分为正一和全真。只要不是全真派弟子,是可以结婚生子的。 道士不是只会求仙算命,光靠哔哔真的骗不了那么多人。 港真教派啥的太高深我也是毛都不懂。但是古中华的精华被偏见以对,想想还是满心酸的。 道家思想绝对是国人可以骄傲的文化瑰宝,希望大家不要仅仅将它局限在神棍上面。 虽然本文就是这么干的-。-为防罪孽深重带坏你们,所以稍作解释。 -- 第36章 半挂山壁 林唯衍带着李洵直赶京城, 先行一步。 宋问多日来焦灼的心终于安下,肉身和精神都陷入十级伤残的状态中。 如今郑会已被大理寺提审, 她也用不急, 毕竟急不了这两天。 颓废的她, 宁愿跑回长安,也不想再坐上那需要自带减震效果的马。 于是在官道上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溜马之路。 唐毅:“……” 他苦。 “不要这幅表情。”宋问安抚道,“你让我先缓缓。” 唐毅并不认为, 连着走几天路, 她能缓得过来。 一个容易全身废,一个是容易腿废, 说到底还是废。 宋问叹道:“如果能多找俩木板子, 你的马拉着我走也是可以的。” 疾速滑行, 风一般的滋味。 唐毅眼睛一斜, 邪魅一笑:“如果你想,我给你安一个。现在就去砍截树桩来。” 宋问瞪眼:“那哪能成啊!我说的是木板的拼接组合形态!” 毕竟这种亲密接触的操作,在不平坦的泥面上滑行, 抖起来的震感比马背还要强烈。 重要的是, 会被甩出去。 唐毅:“那你想如何?” 宋问:“做辆简易的拉车再走。” 唐毅青筋一跳:“你干脆搭个房子就住下了。” “那倒不用。”宋问摸摸下巴,很认真的回答:“等着林少侠,驾着我们家单色的马车来接我就成。” “哎呀!”宋问忽然想到,懊恼喊道:“忘了和他说驾马车来!” 唐毅:“……” 宋问拍额头。 不, 她要相信他。 人生是充满希望的。 唐毅看了眼时辰,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 正好停在不前不后的位置,预计今晚是走不出这条道, 要在此露宿。 重要的是,饿了。 宋问悲伤道:“饿了。” 唐毅:“……” 宋问看了他一眼,识相道:“殿下,我去给您找点吃的。” 唐毅喊住她,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这路边总有点吃的吧?李子啊,野果啊什么的。” 唐毅点点头,跟在她后面。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光色已是模模糊糊。 宋问望向路边,眯着眼道:“这树上挂果,可看不清是什么。” 怕天色黑透了危险,于是就停在这边,先生火。 望着四溅的火星,唐毅有些恍惚。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宋问拍拍手,举了根火把起来,走到那边的树下查看。 这处官道,修在横穿群山的半腰上。一路过来,底下的路况或平或抖。 若是平削的山壁,还是很高的。 虽不知道这段路的情形,但摔下去,很是危险。 唐毅看她一直往边缘靠,反将他吓得心惊胆战的,道:“罢了。你回来吧。” “好像是李子。好像又没熟。”宋问道,“这树长得也太歪了。” 唐毅走过去,卷起袖子:“我来,你让开些。” 宋问朝旁边踏出一步,给他让个位置。 哪知脚下半踩实的时候,传来一阵石砾滚动的声音。 她没能遏制住自己脚做功的趋势,最后对着唐毅送去一个震惊的眼神。 -- 第36章 半挂山壁.2 宋问愣了一下,然后被他这话笑懵了。 只是烛火昏暗,看不清楚。她又没出声,于是她咧开的大牙,显得特别醒目。 ……甚是可怖。 “真的,坐吧。”宋问道,“山间风大,这里都是黄沙。您不铺着睡,清晨起来,嘴里,脸上,都得是沙团。” 唐毅将信将疑的过去坐下。 宋问伸出罪恶的小手,摸向他的腿。 唐毅喝道:“你想做什么!” 宋问道:“我没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大爷,我给你锤锤腿?” 唐毅一手挥开:“不用!” 宋问不死心的贴过去:“那我揉揉肩。” 唐毅恼怒道:“说了不用!” “我不要!”唐毅再次抖着声线道,“你别过来!” 宋问彻底不行了,瘫在地上捧腹大笑。 唐毅内心一阵绞痛。 这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 第37章 真假抉择 唐毅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 他是气的。 如果能看清他的脸,那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因为侧对着光, 半张脸阴晦, 半张脸愤怒。 他真的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物。 也从未见过如此没自觉的人物。 当然, 这两点是可以并在一起的。 为何他总是会忘了这事呢? 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不是被他坑,就是见他坑人啊。 “殿下。”宋问说, “历经生死, 许个心愿吧。” 唐毅叹道:“只希望别再有这般多的无妄之灾。” 宋问由衷道:“这对你来说太难了。我觉得还是应该现实一点。” 唐毅:“……” 宋问仰头:“我希望,明天……额, 明天晚上吧, 林唯衍能过来接人。这样我以后, 愿意给他改一个称号。” 唐毅:“……” 宋问拿起一根烧着了的木棍, 指着旁边的林子:“我去里面捡点柴。省得半夜火灭了,会冷。” 唐毅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 宋问:“我去捡柴火。” 唐毅抬起头,疑惑的点点头。 宋问惊道:“你竟然不陪我去?” 唐毅:“……” 宋问:“我有点怕黑。” 唐毅默默盯着她。 宋问跺脚:“这次我真的是认真的。殿下, 您不能质疑我啊!” 唐毅站起身道:“我去, 你留着。” “那也不必。”宋问道,“我可以给您打光啊。” 唐毅断然拒绝:“不必!” 和她一道,他害怕! 深更半夜捡柴火,还是得两个人的。 毕竟看不清路, 容易摔跤。 唐毅抱着一摞干柴回来,丢到地上。衣衫褶皱,灰头土脸。 身心俱疲, 抱着自己就躺下了。 所幸他们两人还不算太倒霉。起码夜里没有下雨。 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野外,先是一惊。 回过神来,发现身旁没有人,又是一惊。 仓惶坐起,才看见宋问,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背诗。 “你怎么不睡?”唐毅看了眼火堆,“我来看火,你睡吧。” 宋问扭头发现他醒了,笑道:“不必不必。我浅眠,瞎讲究,在这样的地方是睡不着的。” 火点着,蚊虫都聚了过来。 唐毅抖抖衣摆,也睡不着了。 两人便一起坐着。等天色转亮。 唐毅和她随便聊聊:“有两个问题,一直想请教你。” 宋问:“请教说不上,殿下请问吧。” 唐毅:“你究竟师承何处?” “我……”宋问斟酌片刻道,“太多了。千古英魂算不算?” 唐毅疑道:“这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宋问跟着疑道:“没有啊。” 唐毅转了个话题:“那诸如嫁接,商业街之类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宋问觉得他的问题,都不能愉快的回答。摸摸眉毛,特别真诚的看着他道:“千古英魂。” 唐毅:“……” 唐毅扭过头道:“你不愿说便罢了。” 宋问叹道:“人类总是对真相……特别的刻薄。但我说的真的是真的。” 唐毅裹紧衣袍。 -- 第37章 真假抉择.2 “先生不可!”李洵急道道,“先前的奏状,也说是您呈的。如今这份礼单,若还由您上呈,结果核实是假的,国师可能倒打一耙,说您是故意陷害。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若扣下来,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宋问:“不然呢,就让它烂着?” 李洵摇摇牙道:“我去呈。” “你去什么?你傻了吗?你父亲协办此案,你掺和到里面,不也是给张曦云短处,叫他说御史公,是私仇公报吗?”宋问道,“届时,真的都能被他说成是假的。” 唐毅听不过耳:“我说你们都冷静些。未知真假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宋问朝他看去:“别说你要去。” “……”唐毅道,“我现在很冷静。” 林唯衍在四面都看了一圈,然后跟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吓吓你们而已。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前几个失眠的夜里,我忽然之间灵感爆棚。”宋问站起来,撑着腰,痛苦道:“不过我还是得先去睡一觉。你们自便。” -- 第38章 真真假假 宋问一觉醒来, 发现已是深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就是这样随缘的时机最好了。 宋问坐起来清醒了一下脑子, 然后喊:“林唯衍!林唯衍你睡了没有?” 远远从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回应:“睡了。” “睡了?”宋问道, “那现在醒了吗?” 林唯衍:“……” 宋问:“你又睡了吗?” 林唯衍:“……” 林唯衍披着外衣, 披头散发的站在宋问面前,阴郁道:“你找我?” 宋问洗干净了手,点了香。 盘坐在床头, 闭目入定。 林唯衍“咦”了一声:“你在干嘛?” 宋问吸气:“壮胆。” 林唯衍道:“你不用壮。造反的胆你都有, 还是你想毁天灭地?” 宋问:“……” 宋问拍胸口道:“这是你对我最大的误解!我只是一个平凡又胆小的人!” 林唯衍偏头一想:“我觉得我对你最大的误解应该是……你是个好人。” 宋问:“……” 宋问放弃和他聊天,铺平床单:“来来来, 你先坐。” 林唯衍便坐下。 宋问:“今日我们说的, 你听懂了吗?” 林唯衍想了想, 谦虚道:“大部分。” 宋问:“比如说。” 林唯衍措辞道:“礼单……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结的非常准确。”宋问拍手赞许道, “你真聪明!” “那是自然。”林唯衍继续道,“说到底,是今上更相信国师的话吧。所以只要有一点疏漏, 他都可以脱罪。” 宋问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喔~” 林唯衍看待事物, 不知是误打误撞呢,还是天赋凛然。 总是能一针见血,直至关键。 “你说的不错。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劣势的。也所有, 很少有人,会愿意去得罪国师。”宋问道,“这次大理寺, 御史台,尚书台,皆有参与。错过了这一次,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林唯衍点头:“你是想考我吗?” 宋问道:“我的确想考你。” “嗯?”林唯衍头微微后仰,纠结一阵,道:“你问吧。” 宋问小声道:“你身手好吗?” 林唯衍昂头,不屑一笑:“你觉得呢?” 宋问:“我想你去帮我找一样东西。但是我怕你找不到。” 林城衍继续不屑一笑:“天底下就没有我找不到的宝贝。” 宋问从怀中掏出礼单,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先去找找,它是不是在。如果它在,就把它偷过来,把这个放回去。” 林唯衍纠正道:“换个位置。” “对,换换换。你说的没错。”宋问伸出手指道,“你现在听我说两点。一,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你去过。也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东西被你换了。二,如果真的叫人发现了,你一定要把自己的礼单带回来。” 林唯衍:“你就确定我们手上的是真的?” 宋问笑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一份一样的,那我们手上的肯定是真的。因为他不会让真的礼单留到现在。” -- 第38章 真真假假.2 “如今!大理寺竟还要控告郑会谋害使君!在下实在无法从旁视之!” 宋问道:“英魂陨落,我心亦甚痛。可更叫我心痛的,不分黑白,徇私枉法!使君若知道,自己的爱徒,因自己连累而无辜受死,怕是九泉之下,也难得安息!” 宋问从怀中掏出一则信封:“如今,我手上有一证据,能证郑会清白。法不阿贵。请大理寺,勿畏强权,明察秋毫!” 群众振臂附和。 大理寺丞终于忍受不住,出来喝声道:“何人喧哗!” “何人?”宋问道,“都是路见不平的义士。” 她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请将此物,上呈大理寺卿。” 大理寺丞手下:“都且散去!大理寺自会秉公办理。谁若继续,在此扰乱民心,通通严惩!” 宋问抬手朝他一拜。干脆的转身离去。 林唯衍继续举着他的“冤”,跟在后面。 宋问回头道:“快丢了快丢了!” “这便好了?”林唯衍将纸揉成一团,“你是为了郑会来的?” “自然。”宋问道,“大理寺只受命监察王尚书一案,可郑会最大的罪证,却是jianyin,与此案无关。大理寺卿纵然想替他翻案,也没有理由。何况为了让郑会提审,奏状的来历推到了他的身上。没有合理的解释,若是有心,硬将王粲的死因往他身上扯,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种可判可不判。有证据却又不够明确。偏偏涉案事件过于重大的情况下,郑会还是比较危险的。 “哦……”林唯衍挠挠脖子道,“还有个郑会啊。” 宋问:“……” 国师府内,半个时辰前。 侍卫快步进来禀报道:“主人,宋问已经出门,看着是要去大理寺。” “他昨日才回来,今日便去上奏,太心急了些吧。如此迫不及待,自作聪明。”张曦云低头一笑,抽出礼单,“你速速送去,给付少卿。他手上的那份,你要亲眼看着他处置。” 侍卫两手接过。 “等等。” 张曦云又抬起头,看了他手上的礼单一眼。 走过去,在面上轻轻一拂,而后一扬手道:“速去,最好不要叫大理寺卿察觉。” 侍卫:“是。” 宋问带着林唯衍,躲在国师府到大理寺的半途。 就见国师时常带着的一位侍卫,策马疾驰而过。 宋问吐出口气,又提起口气。 不知该是怎么心情,很是复杂。 宋问摸摸胸口,问道:“朋友,你确定,你真的是偷对了吧?” 林唯衍点了碗面,点头道:“我确定。” 宋问:“也一模一样的放回去了?” 林唯衍:“放回去了。” 宋问:“也确定,没有叫任何人发现?” 林唯衍:“我非常确定。” 宋问稍稍安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唯衍继续道:“顺便还在上面划了几痕。” “噗——”宋问将自己的小命也一并喷了出来。 林唯衍道:“因为我偷来的上面也多刻痕。” 宋问顿时紧张道:“你刻的像吗?” -- 第39章 出乎意料 张曦云的护卫, 孤烟,进了大理寺, 悄悄会见大理寺少卿。 他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礼单, 交到他手中。 付少卿望了眼桌案:“那另外一份……” 孤烟干脆道:“烧了。” 付少卿便去旁边点了烛火, 然后拿起礼单。 “且慢。” 孤烟上前,走他手中拿过礼单,将扉页带王粲亲笔的纸撕下, 再放上烛火。 亲眼看着它燃烧殆尽, 方将那张残纸放入怀中。 朝付少卿略一抱拳,转身离去。 原本应该是一件大事, 但做完之后, 宋问觉得有些空虚。 毕竟也没出现什么特效, 她还是她, 籍籍无名的小辈。 原本是打算去上课的,磨蹭着又犹豫了。 之前走的匆忙,一声招呼也没打, 不知院长和助教会作何处置。 到了书院外, 往熟悉的茶寮里先坐下。 摇着折扇开始哼唧。 林唯衍目不忍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心情抑郁,背着身不想理她。 “林少侠,不,林大侠。不对不对, 林大义!”宋问拍手道,“这次你居功至伟,我允许你点你身价以内的一餐, 作为给你的犒赏!” 林唯衍转过来,很郑重的与她争辩:“我的身价,其实应该是一百一十两。只是我看你是个好人,所以只收了你个零头。” “我明白啊!”宋问露齿一笑道,“做得不错!” 林唯衍:“所以我的身价?” 宋问坚定道:“是十两。” 林唯衍吸了口气。 贫贱不能移。 转过身去,决定还是和她继续冷战。 “这位朋友,你不过太贪心啊。”宋问伸出手指道,“十两,十两已经够小五小六吃一年的了。这间铺子,你随便吃,能得吃过一两,算我输!” 林唯衍忧伤道:“他们卖力,我卖命。” 宋问叹道:“选你卖命的我,还在自残呢。” 林唯衍看她一眼,觉得受调侃的自己,心都碎了。 两人说着,一辆马车停在茶寮外面。 宋问端着茶杯,扭头看去。 “宋先生。”张曦云走下来道,“为何坐在此处,不进书院呢?” 宋问起身拜礼,笑道:“国师。” 这次底气足了。人形兵器在她的身后。 张曦云道:“宋先生前几日去哪里了?怎么都未曾看见呢?” 宋问道:“宋某即便不去哪里,平日里应该也见不到国师吧。” 张曦云道:“你今日去了大理寺,却是知道的。” 宋问点头,意味不明道:“国师果然算尽天际,无所不知啊。” 张曦云道:“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问道:“大事已了,的确如此。” 张曦云:“你便如此确定。” “确定。”宋问道,“您的反应告诉我的。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您不是会算吗?我也会。” “那你算出你将来的命数了吗?” “我从不算自己的命,但我算过您的命。” “是什么?” “天理昭昭,善恶有报。各自看人咯。” “天底下若真是善恶有报,缘何,还有那么多冤假错案?” -- 第39章 出乎意料.2 张曦云扭头,冲回自己的书房。 在中间四处张望。 一切熟悉的摆设,都没有移动的痕迹。 来到自己的桌案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距离。 也都维持着原样。 他不相信若是有人来府中偷,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 重要的是,那封礼单,他在交给孤烟之前,是摸过的。 上面有他做的印记没错。 谁又能这样的心细?连几道细小的划痕也能记住? 张曦云问:“若是有人进来,你能发觉吗?” “自然!”侍卫立马道,“纵是一只猫经过,属下也必然能察觉的出。” 于是张曦云将在府中被盗的可能,从脑海中划除。 唯一剩下的…… 张曦云咬牙道:“付少卿叛我!” 侍卫在一旁低下头。 不对,应当是没有机会的。 毕竟礼单是经过他的手被烧。 只是他不能说。 张曦云此人素来多疑,他断然不会引火上身。 “宋问,难怪宋问当日是那样的表情与态度。他早已猜到,所以才如此气定神闲。”张曦云直起身,眯着眼沉思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连我的人,也能策反?” 侍卫没有说话。 张曦云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张兆旭。 张兆旭结舌道:“父……父亲?” -- 第40章 自作主张 那边大理寺的案情尚在梳理中, 御史公与大理寺卿忙得不可开交。 查出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 却因为时日太久, 无从考究。 要将礼单上的明目都整理清楚, 恐怕还要些功夫。 虽然大理寺原本的任务,应当是调查王粲的死因。 但此刻谁还管这事儿? 两年已过,是是非非都已说不清楚。 当年的证据, 更是已经无从寻觅。 拿谋害王粲的罪名去套张曦云, 是行不通的。 他在朝三十余年,与朝中百官关系盘根错节。 树倒猢狲散。也只能是拿贪污受贿的名头, 让他先吃一瘪。再步步慢慢来。 可谁知, 张兆旭竟投案自首来了。 道收贿之人是他, 他顶替了父亲的名义, 在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如今形迹败露,他不敢隐瞒。求情大理寺将他关押审问,他会坦白一切。 大理寺内众人顿时有些懵逼。 这还怎么搞? 这日, 唐毅穿着便服, 站在宋问的院外。 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许久。 坐在树头的望风少年林唯衍看得实在心累,替他做了决定,对着下面喊道:“宋问,三殿下找你!” “哎哟?”宋问在后庖中, 放下锅铲,有些受宠若惊道:“三殿下也会主动来找我?今日的黄历是翻红了吧?” 唐毅扭头就走。 林唯衍打报告:“他跑了。” 宋问随手拿了包东西冲出来,喊道:“留住他!” 林唯衍在上面大声复述道:“他让我拦住你!殿下您听见了吗?” 唐毅忿忿咬牙, 再转个方向,自己回来了。 尊严。 为了他的尊严。 宋问这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问看见唐毅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有些乐呵。转头对着人批评道:“我说的是留住他,不是拦住他!你不要随意更改我的措辞,这其中的含义完全不一样的好吧?不能体现出我对三殿下的尊重。” 林唯衍望天。 宋问举起手里的小包,然后翻开油纸,诱惑他:“请你吃东西,来嘛。” 唐毅将信将疑的走过来。 宋问送到嘴边自己咬了一口:“特别好吃!” 唐毅:“……” 真特娘的是够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 “里面还有。”宋问对着院口大喊,“小五,上饼!” 小五便端着一托盘用油纸包好了的东西出来。 林唯衍跟着跳下,拿了一个。 三人各自咬了一口,嚼吧嚼吧。 宋问:“怎么样?” 两人点头:“还不错。” 三人拿着个饼,坐在门口安静的吃喝。 场面一时非常和谐。 唐毅吃完了,回味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手抓饼。”宋问道,“方便不方便?出门可随身携带,不脏手,不耗时。好吃又便宜。” 林唯衍对着她真诚道:“那我可以每天出门。” 宋问:“去你的!” 于是林唯衍又伸手拿了一个。 宋问翻着油纸,欣慰道:“我决定在商铺里卖这个。顺便再卖些其他的。这样大家可以边吃边逛,又老少咸宜嘛。生意一定好。” -- 第40章 自作主张.2 殿上再次安静了。 许久后,唐贽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张曦云抬起头,颤声道:“陛下……” “你说朕,能奈你何?”唐贽摇头道,“你说朕能奈你何啊!” 张曦云埋头:“臣……有愧陛下。” 唐贽于上首坐下,按着额头,疲惫道:“不必说了。你先回吧。” 张曦云:“臣,告退。” 张曦云站起,跪了太久,脚底不稳,还打了个趔趄。 复又站稳,退出殿门。 唐贽看他模样,又是叹了一声。 抬起头呢喃道:“朕也要老了。” -- 第41章 何为蚍蜉 唐清远在宫中, 等到了前进觐见的许贺白,便喊住他, 走过去笑道:“先生。” 许贺白对他致礼:“殿下。” 唐清远从内侍手中拿过一个盒子:“前不久长安来了一位工匠, 手艺精妙。学生去见了, 顺便请他打了一支玉簪。只是用不到,便想着给姑娘,倒是不错的。” 许贺白后退一步道:“无功不受禄, 这怕是不合适。” 唐清远笑道:“先生对我诸多用心。即不是无功, 又不是赏赐,何来不合适啊?” 许贺白不欲推搡, 犹豫片刻便接过了。 唐清远似是松了口气, 眉眼都愉悦起来。与许贺白谈前几日他教的兵法。 正说到没两句, 他母亲便寻人来了。 何贵妃道:“子源, 原来你在这儿。” 唐清远神色一收,问候道:“母亲。” 何贵妃笑道:“许将军也在。” 许贺白欠身:“臣先行告退。” “将军留步。正也有事,想同将军说。”贵妃道, “这两日, 国师舞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本宫看,都是胡言。国师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在乎那些身外庸俗之物?” 师生俩都侧立着, 没有出声。 贵妃见他们没有回应,便接着道:“你们不常说,水至清则无鱼吗?国师哪耐得住人家给他送礼?莫不是叫小人给陷害了?” 唐清远脸色有些难看。 既是无奈, 又是心寒。 贵妃道:“还烦许将军,向陛下求求情。” 唐清远先道:“如何处置,父亲自有定夺,臣子岂敢妄言。” 贵妃:“可谏言,不也是臣子的本份吗?许将军,您说是吧?” 许贺白没有回答,微微欠身表示回应。 唐清远道:“先生不说有事吗?先回吧。耽误了先生的时间。” 何贵妃下巴一点,问道:“许将军手上的是什么?” 许贺白:“殿下送给小女的。” 何贵妃上前一步,伸手打开,看见那个玉簪,顿时喜爱不已。 拿在手上把玩,问道:“子源,你怎么会送将军这种东西?” 唐清远道:“送许姑娘的。” 何贵妃看他一眼,笑道:“母亲倒是很喜欢。” 这说的明白了。 唐清远坚持道:“这是许姑娘的。” 许贺白:“贵妃喜欢,臣不敢夺爱。” 唐清远却是执拗道:“母亲,下次我再让人给您打一个。” 何贵妃有些疑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唐清远倒想说,母亲何时才能有些分寸? “殿下。”许贺白道,“臣想小女对这些也不是很感兴趣。殿下抬爱,臣替小女谢过殿下。既然贵妃喜欢,臣便代小女转赠贵妃了。” 贵妃笑道:“多谢将军。” 唐清远握紧了手,没有出声。 “殿下。”许贺白大声了一些唤道,“殿下!” “哦。”唐清远方回神,低垂了眼道:“母亲喜欢便拿去吧。” 贵妃将盒子交给内侍,拉着唐清远的手道:“莫忘了去向陛下求求请。你是太子,你父亲总是听你话的。” -- 第41章 何为蚍蜉.2 冯文述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对孟为来说是倾家荡产,对黄世谦来说,却只是九牛一毛。岂会一样呢?” 宋问点头:“大树用了几十年,才长成了一颗大树。他所付出的时间,心血,以及他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他的根须。他的根须比别人牢固,那是他自己经营起来。你们不是没有晃动他,你们晃动了,只是还不够有力而已。” “陛下也不是不讲公正,陛下如果真的不讲公正,他不会罚张兆旭,但是他罚了。只是对于他来说,证据还不够有力,比不上陛下心中的情义。”宋问道,“各人所见所想所感,都不一样。人不够绝情,所以的确做不到绝对的公正。事情真临了,你们自己也做不到。” “其实最不平等的,是你们的身份。一个是君王,一个臣子。你们如果认清不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要去做官了。”宋问道,“当你手上的筹码不够多的时候,永远不要想着,去逼迫你们的君王。证据,证据才是你们的力量!证据,才应该是你们要去努力的方向!” 众生思索片刻,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我希望你们遇事,不要那么悲观。民间说官场昏暗,是因为他们想的不多。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是人嘛。”宋问摊手道,“看,郑会不是就回来了吗?当初多少人以为他已经在劫难逃了?绝处逢生,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一旁的黄世谦弱弱举手道:“其实我一直没听明白,你们到底在气什么?” 另一武举科的学子道:“是因为楚姑娘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吧。哪怕郑会被人放出来,” “张兆旭不是被罚了吗?” “是因为这事被罚?那惩罚委实轻了些。” “哪听闻过这样判的?大理寺怎么可能管这种案子,肯定不是因为这事。” “郑会被人放出来就不错了,这无证无据的,县令还是张家人,能怎样?” “就是!”黄世谦拍拍旁边人道,“你们还是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众进士科学子:“……” 毕竟大理寺接手之后,消息并没有过多外露。 只有朝堂官员知道些风声。 大梁重文轻武,选武举科的学子,大多都是平民。 冯文述拍拍屁股站起来道:“没意思。说这些太没意思。不如骑马去。” 孟为跟着站起来道:“先生,让您见识一下我的骑术。” 武举科学子起立:“在我们面前说骑术?看来是得露一手才行。” 宋问道:“你们骑术好不好跟我没有关系啊。反正你们的经义课成绩,都很惨烈。” 众生哀嚎:“啊——?!” 宋问摆手:“去吧去吧。痛并快乐的生活着吧!” 教骑射的先生逛了一圈回来,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又看见宋问,走过去服道:“方才他们一个个都不理我,说是心痛如绞。如今见了你,倒是很听话。宋先生,名不虚传啊。能否传授一下。” -- 第42章 酩酊大醉 唐清远似乎已经在隔壁很久了, 只是宋问没在意。 她贴到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又从门缝里往里看一眼。确认对面只有一个人。 桌上摆了好几壶酒, 靠在椅背上, 颇为失态, 看是醉得不轻。 这种情形,宋问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应当是没有发现的。 那边唐清远又喝了杯酒, 然后开始侃侃说个不停。 “我父亲很疼爱我, 可我却很惶恐。我怕犯错。我母亲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从来不理解她。” 宋问觉得自己该走了。毕竟有些事还是不要听的好。 但对面又不知道是她在听, 这样走了似乎有很没有礼貌。 出于她一贯的风度与礼貌, 宋问决定姑且再坐一会儿。 “教我文武的两位先生, 我很景仰, 很敬佩,我努力讨好他们,他们却从不与我亲近。他们可以教我任何事。却从不教我, 如何做朋友。他们从不将我看作晚辈。他们看我, 永远是一种陌生的眼神。” 唐清远干笑个不停:“不是害怕,不是厌恶,但也绝对不是喜欢。” 宋问扯了桌布,披在身上, 以防万一。 话说唐清远今日难道是一个人来的? 也是,谁出来抑郁倾诉一下,还要带一个可能会去传话的仆从? 可是这里鱼龙混杂, 他也未免太大胆了。 唐清远继续伤感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他讨厌我。他偷偷和我大哥往来,却不敢让我知道。他面对我的时候,就和我一样,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宋问抵着下巴点头。 这大概是在说许继行吧? 明面上虽然传的是不和,但从唐毅一有事就找他的情况上看,两人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许继行和唐毅相交,倒不是不敢让他知道,只是怕遭人猜忌意会。 唐毅在陛下心中就是一根拔不去的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危险的。 而他父亲又是骠骑大将军。所谓高处不胜寒。 叫别人误会了自己的立场也就罢了,连累他父亲,可不是麻烦,是脖子瘙痒的事。 不过唐清远对自我的总结认识还是非常到位的。值得夸奖。 “还有一个人。他很聪明,也很博学。我明明是真的想结交他,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他对我还是颇为忌惮。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他讨厌?”唐清远越想越气闷,灌了自己一口:“虽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我也不曾落他半分面子啊。” 宋问叼着茶杯:“……” 这位不受喜欢的人,不会是在说她吧? “这位兄台,兄台?”唐清远半撑着身,似乎要站起来。可是没能成。便拎了酒壶,往门边砸来。 宋问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立马包住脸,蹿到桌下。 唐清远又道:“喂,兄台,你还在吗?” 宋问嗲着声音道:“在~” “哈哈哈。”唐清远道,“你说我往后,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了?一辈子都是如此。” -- 第42章 酩酊大醉.2 宋问拿了银子,便开始轰赶:“你赶紧将人接回去吧。” 银子也付了,人也在这儿,许继行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和她聊。问道:“你似乎不是很喜欢太子殿下。” 宋问:“天底下谁人不喜欢太子殿下?” “天底下的人喜欢你就喜欢了吗?这倒是和我想的不大一样。”许继行道,“现在就你我两人。各自底细都清楚一些,不如说点痛快话嘛。” 宋问便和他说说痛快话,问道:“你见过殿下生气吗?” 许继行摇头:“不曾。” 宋问:“我也没有。我先前落他脸面,再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很客气。我远在钱塘的时候,就听闻他的贤明。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有人说他一句不是。” 许继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并不值得人敬佩。” 善做好人,与是个好人,是两件事情。 何况以好不好来评价一位储君,是不合适的。 “你说的不错。我最敬佩他的,是他知道应该要怎样做的,他就会让自己怎样做。”宋问道,“譬如是这一次的案子。他跑前跑后,公私分明。哪怕一方是升斗小民,一方是德高望重的国师,他也未有偏袒谁。陛下亲自判决之后,也未听闻他有何异议。” 宋问:“我听过他的许多事迹,也见识过,他的处事风格。我只知道,你有功,他会犒赏你。你有过,他也会责罚你。只要他认为,你是对他有益的人,他不会因为自己讨厌你而刻意怠慢你,却会因为你的才华,而放低自己的身段来招揽你。这已经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 宋问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毕竟她就是那个被讨厌的人呐。 宋问:“他愿意听信谏言。‘好善优于天下。’冷静,薄情。他或许不够坦诚,但他不需要坦诚。他是一位好储君。” 所以被他真讨厌,又对他无用的人,结局也会很惨痛吧。 宋问耸肩道:“自然,他也不需要我来肯定他。” “这话说的,倒是中肯。”许继行点头道,“我自幼与殿下相识,从未见他犯过同样的错误。” 他说完便噤了声,扯出一个微笑。 小姑娘背着手从屋里跑出来,朝两人一欠身,小跳着离开了。 许继行道:“听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拎不清轻重。” 宋问呵呵一笑。 这是看她和唐毅走得近,怕真搞出什么不安分的事来吗? 那可真是想多了。 “少读书人读书人的,说的好像你真没读过书一样。”宋问眼睛一翻道,“我看拎不清的人是你才对。自省让人快乐,明白吗?” 许继行的马忽然抬起前蹄,舒展了一下四肢。 然后哼着鼻子叫着要往里走去。 “什么叫我拎不清?你说我?” 许继行拉住缰绳控马,又大力将它拽回来,不服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让你看不上了?” 宋问鄙夷道:“你的马都看不上你,这就是我最看不上你的地方。” -- 第43章 些许过份 许继行听她一说, 便松开了手。 那马欢腾的朝里冲去。 宋问:“……卧槽!” 许继行摊手,无辜道:“这下, 我可以好好听你说了。” 宋问:“……” 那马直接向了她院子的角落, 开始祸害她的白菜。 宋问怒道:“你赔!” 许继行气定神闲的又抽出一张银票, 拍她手里:“比不得爷的马高兴,赔就赔。不必找了。” “爷不缺钱!”宋问道,“爷指不定还比你有钱!起码爷的钱还是自己挣的呢!” “这也是爷自己挣的啊!”许继行被她奚落的仿佛沧桑了许多, 道:“还我还我, 反正你也不缺钱。” 宋问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去!我不缺钱可我爱钱。我不缺钱可你缺钱。能让自己痛快的时候让你不痛快,我为何要还你?” 许继行:“……” 还真是偏自找的不痛快。 他怎么就耍不过这夫子? 宋问挥手道:“你赶紧给我带人回去!留着干嘛?还想吃饭啊?” 许继行:“你方才话还没说完呢。” 宋问指着他, 咋舌嫌弃道:“如果你是我的学生啊, 我一定骂到你狗血临头。” “怎么?”许继行不解道, “你先说说” 宋问道:“殿下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 你做到一位臣子该做的了吗?” “我?”许继行反问道,“那你呢?” 宋问:“我又不是他的臣子。” 许继行仔细想了想,道:“我也没做什么呀。” “你食人俸禄, 就是没做什么才有错。”宋问道, “你错在,忘了他一个人。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比你们还年幼的普通人。你们所谓的尊重, 只让我感受到了苛刻。” 屋内。 唐清远强撑着站起来,摸到桌边,提起茶壶, 直接泼到脸上。可算是清醒了一点。 又翻开杯子,多喝了几口,好让自己回神。 坐在木凳上,眯着眼睛环顾四周。 视线开始聚焦,才发现这是他没有来过的地方。 有些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 有人背来的? 唐清远抬手摸向自己的侧脸,深感迷惘。 方才似乎也有人是这样摸过的。 是他的错觉吗? 脸部感受到了粗糙的触感,放下手来,发现指间挂着一条绳带。 手编的红绳,尾端打着平结。 忽而想起,有人在梦里为他唱歌。 不。不是梦才对。 那声音太模糊了,各式参杂在一起,他分辨不出来。 正觉得有点头绪,便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替代了梦里的声音。 宋问道:“反正你就是不对。要么你就对他再疏远一些,要么你就对他真诚些,你防他跟防小人一样似的,这就过分了。” 许继行:“我何曾会当他是小人?只是哪怕知道他不会怪罪我,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害怕的。我不是你,我只是一个凡人。” “……”宋问怒道,“爷也只是一个凡人呐!” 所以她也只能对不起唐清远了。 唐清远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替他说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 第43章 些许过份.2 林唯衍:“可我吃的不多。” 宋问摇头道:“你对自己,还不够了解。” “可是我对你很了解。”林唯衍低下头,失望道:“你很吝啬。” 宋问:“……” 林唯衍用筷子寂寥的夹着仅剩的一些菜丁,送到嘴里,觉得寡淡无味,又道:“吝啬。非常吝啬。” 宋问:“……” 林唯衍唉叹:“谁知道我是一个价值一百一十两的人。” 宋问:“……” -- 第44章 志存高远 林唯衍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价贴在自己的身上。 宋问却觉得他的身价真的是很多变。 “我还没有江湖称号。”林唯衍想了想道, “就叫一百一。” 宋问哭笑不得道:“人都给你听老了!有本事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林唯衍咬了一口:“小号包食宿。” 宋问推他:“去去去,找别人。别人不抠门, 还比我惜命。” 林唯衍硬挤上前:“字看眼缘。” “字号是一个人的内在灵魂。”宋问道, “别去读书人多的地方, 容易被打死。” 林唯衍不屑道:“我天天去。” 而且如入无人之境。 宋问走进云深书院的大门,林唯衍熟练的翻墙而入。 宋问出现在书院,一个个看见她都很是兴奋。 跟在她身后, 不住问道: “先生!先生您来啦?” “先生今日讲什么?” “先生您今日看着很精神, 真是风采照人!” 宋问甩头,骄傲道:“那是自然。” 带着一干小马屁精们走进学堂, 宋问拍拍桌示意众人都坐好。 宋问捂着心口道:“前几日我坐在马背上, 用惨重的代价, 切实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类的生活水平, 与科技发展水平息息相关。” 众生一脸懵逼。 “我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们。今天给你们讲讲物理……讲讲《墨经》。”宋问合手道,“有没有人对水利啊,桥梁啊, 机关术, 诸如此类感兴趣的?” 一学子道:“工部?” “对,工部。”宋问道,“我想你们大多数人,应该对机械都会有兴趣才对。” 孟为举手问道:“弓¨弩算吗?” “算啊。物理学的好, 就是四两拨千斤的智慧。我们只需要用很小的力气,就可以射出很有力的箭矢。”宋问道,“机械设计中, 包含很多的原理。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也是应用非常广泛的,杠杆原理。” 孟为又问道:“先生,何为物理啊?” “物理嘛……”宋问悄悄自己的脖子道,“是很玄幻的一门学科,也是帮助我们认识和探讨世界的。比如《墨经》当中所提到的一些问题。大家不要太纠结于它代表什么,只是一种分类。” 众生点头。 “衡,加重于其一旁,必垂。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宋问道,“这就是杠杆的平衡,你们肯定是念过的。” 宋问给他们简单回忆了一遍何为杠杠,而后直接把公式给列了出来。 众生将信将疑的将其写下。 梁仲彦怀疑道:“先生,您确定?” 《墨经》中有几句话,提到过杠杠、滑轮、斜面等简单机械原理。比阿基米德提出杠杆定理要早了两百多年。 只是并不知道重量与臂长间,有这样明确的关系。 宋问拍拍手道:“不信可以自己去验证嘛。欢迎打脸。” “这门课,你们可以多听听。出门别和人家比力气,说句实话,你们还真比不过他们。”宋问道,“但是!读书人要靠智慧!他们力气再大能搬多少重的东西?你只要有足够长的木板,多重的东西都能搬起来。” -- 第45章 不如行动 侠盗两字在宋问的脑海里回荡了一遍。让她一时有些晃神。 宋问抹了把脸, 说道:“我能不能……把我方才说的话咽回去?” 丁有铭:“哪一句?” 宋问道:“让你说说的那句。” 她当什么都没听见行不行? 这个世界怎么就那么危险呢? 这群人怎么就那么防不胜防呢? 丁有铭懵道:“啊?” 宋问挺害怕的。 毕竟是叛逆期的少年。而且这少年的叛逆行为颇为特别。 谁知道还有什么隐藏属性。 怕自己说重了,他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她要控制自己。 “不不不。”宋问调整了一下表情, 干笑道:“我的意思是, 你再说一遍?” 丁有铭眼睛发亮,说道:“我想做一名侠盗,做一个和先生一样的人!” 宋问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他在骂她! 骂她是德之贼也! 丁有铭道:“先生的淳淳教诲, 学生莫不敢忘。多番反思, 终有所悟。” 宋问心道:爷没教过你去做贼啊! 宋问也忍不住反思自我,她自觉对这群三观还是幼苗的学生们已经非常克制了。 是的没错。 她应该什么都没干。 宋问小心的措辞道:“是我说的哪句话, 让你误会了?” 丁有铭摇手道:“先生没有说错啊。” “先生说, 这世间, 有许多身不由己, 而官场尤胜。”丁有铭愤慨道,“我也明白,官场里面, 有许多见不得的人弯弯道道。再清明的朝堂, 也会有一些食米的蛀虫。他们身居高位,想的却从来不是民生疾苦。他们为官,只是为了发财而已。他们毫无建树,光靠的祖上庇荫, 就可以远超他人。” 宋问:“额……” 无法反驳。 宋问:“然后呢?” “先生还说,这世间,是讲求证据啊。”丁有铭无奈摇头道, “可是经过这一次郑会的案子,我明白了。这其实是两面的。证据可以判决罪犯,但同样,消灭证据,就可以抹消罪行。因为律法严苛,一视同仁,反而造就了许多的遗憾与悲剧。” 宋问道:“……所以你的决心应该是?” 丁有铭大声道:“所以!我决定做一名侠盗!” 宋问:“……” 宋问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不是迟来的叛逆,这是迟来的中二。 宋问:“你先把所以前面的再说清楚一点,我没听明白你的因果关系。” 丁有铭甩着腰带,悻悻道:“我只是不想做官,做官没意思。我不喜欢力不从心,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我也害怕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所以我觉得,只能要帮助百姓,什么样的形式不可以?做侠盗,还能深藏功与名呢。起码可以一以贯之自己的道。” 这货最缺的就是智商道! 宋问认真道:“用犯罪,去抵制犯罪,永远一件是不正确的事情。” 丁有铭顿时失望道:“先生,连您也不赞同我吗?” “我……”宋问艰难措辞道,“我赞不赞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 第45章 不如行动.2 丁有铭继续掏:“不会的,还有这个。铁伞。我们躲起来就好了!” 他邀功道:“先生,我考虑的周到吗?” 要宋问说,都没有一把图钉来的有用。 宋问将他的手按回去:“不要了,这些都不用。出门最重要的是便利,明白吗?你父亲人呢?” “我父亲?”丁有铭道,“今晚工部有事,他尚未回家呢。” 宋问道:“那就今日!你要去找张炳成是吧?” 丁有铭惊道:“今日?太赶了些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打他个措手不及!侠盗,就是要潇洒自在,随性而为。”宋问走两步又收回来,道:“哦,你先等等。” 随后过去侧房,拽了小五。冲到书房,又神神秘秘出来。 从桌上拿了弩,将绳子给剪了,大手一挥道:“走!” 丁有铭留恋道:“那我的工具可怎办?” “轻装上阵,随性而为。请时刻以侠盗的目标来约束自己。”宋问下巴一点,“林大义,来开路!” 林唯衍背着长棍上前。 饶是已经很随性,随性到甚至还有些担心会吓到先生的丁有铭学子,如今也反应不过来。 被宋问拽着上了街,处于全然懵神。 他扭头对宋问道:“先生,您怕是误会了,我没想让您陪我去的。您是先生,我这是去做盗贼。抓住了,是要判罪的。这很危险。” 宋问道:“你也说了这危险。我既然是你的先生,岂能放你一人去冒险?” “那……我们还是再商议一下?”丁有铭犹豫道,“我还没想清楚。” 宋问眯着眼睛道:“你不是说已经计划周全了吗?还是说,什么侠盗,只是随意说说的?” “这我自然是想清楚了的,只是我怕连累先生!”丁有铭急道,“我来找先生是因为……想有个人支持我,或者给我出出主意,可是我……” 宋问打断他道:“不用再说了。我支持你啊。精神上,和肉体上,我都支持你。我跟着你,无间隙的给你出主意嘛。嘘!” 丁有铭被她堵了回去。看着宋问的侧脸,一股难言的感动在心中澎湃,眼前出现一道圣光。 何其可敬的人? 先生,果非常人也! 在前面勘察地形的林唯衍听不下去了,说道:“已经宵禁了知道吗?都别聊天了,快跟过来。” -- 第46章 都不上道 林唯衍走在前面, 注意街使的位置,给后面两人打报告。 宋问领着丁有铭安然冲过两条街, 发现有了高手带路,宵禁街使也不算什么。 丁有铭正要跟上, 宋问伸出一手拦住他, 深沉劝诫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回头还来得及。你还年轻,路,永远为你留着。” 丁有铭坚定摇头:“不,先生。您都已经舍命陪君子, 我又如何会让您失望?” 宋问:“……” 皓月当空, 和风煦煦。 暗夜中, 三人小分队平稳的朝着县衙行进。 宋问有些急了,林唯衍带的太快。 一点恐怖的氛围都没有, 这还怎么玩? 果然丁有铭已从最初的犹豫, 在经历过一段顺畅的道路后,转变成了兴奋。 这小子分不清状况, 宋问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他能上天的自信。 于是又一次停下脚步,说道:“最后还有一次机会, 我希望你将来, 不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后悔。要知道长安城戒备森严,只要出现一点点的意外,你就没有翻身之地了。” 丁有铭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宋问:“想想后果,再想想你的父母。” 丁有铭:“我就是要向他们证明, 证明我才是对的!” 宋问:“……” 又走了一段路,宋问已经可以看见县衙的虚影。 不懈努力的动摇他:“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要跟你确认一遍。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我明白。先生真是良苦用心,但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好意!”丁有铭道,“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您不必再考验我了。请您相信我!” 宋问内心狂嚎。 这小子不上道啊! 林唯衍终于停下,回头小声道:“到了。” 宋问内心又是一阵狂嚎。 这小子也特娘的不上道啊! 林唯衍扯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朝后一指:“后院。这里的墙最矮,而且守备最薄弱。” “先生,我们现在什么都没带,怎么抢?”丁有铭问道,“而且,我们应该抢什么呢?去哪里抢?怎么避开他们?从哪里跑出来?” 宋问很是欣慰。 临到关头,终于开始讲逻辑了。 宋问:“还有呢?接着说?” “追的人多不多?林少侠能不能打?我们这翻墙进去也翻墙出来吗?可是我们现在没带绳子。”丁有铭拿手比划了一下道,“哦,带了也不好收啊,绳子太长又太重,收了放哪儿?” 宋问:“所以?” 丁有铭:“需要改良。” 宋问喷血:“说明侠盗这条路是不容易的!危险重重!” 丁有铭握拳:“需要努力和坚持!” 宋问:“……” 你特娘的就不知道有句话叫回头是岸吗?! 显然他是不知道了。 丁有铭催促道:“先生!想太多就会容易退缩,我们直接上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宋问:“……” 林唯衍漠然望天。 所以他做事的时候,只喜欢一个人。 这次他带了两个敌军出门。 -- 第46章 都不上道.2 林唯衍看着她,真诚问道:“三殿下拆过你家祖坟了?” 宋问没脸没皮道:“暂时还不知道我家祖坟在哪里,但也指不定呢?” 这样美好的晚上,就是需要偶遇啊! 衙门里留守的几位差役,动作和声响都很大,未几便吸引了一众街使。 两厢一核对,分开寻人。 宋问隐隐能听见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心道有些糟糕。 丁有铭彻底不行了,瘫软到地上,废道:“先生,我休息一下。大不了去金吾卫那里喝杯茶。” 宋问回来拖他:“一杯茶一条命,喝不起。咱还是再忍忍。” 林唯衍停下,摸向自己的长棍:“打架。” 宋问又急着拦道:“先先先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 林唯衍将手放到耳朵后面,点头道:“嗯,快到了。” 宋问:“……” 心累。 -- 第47章 书院拿人 都是之前那一箭,简直射在了她的心头。 宋问望了眼街口, 皱眉道:“必须想办法, 废了他们的马。” 林唯衍挥舞着长棍, 兴致勃勃道:“我来。” 宋问:“你还是别来了。别把人打伤。你背着他跑,快一点, 见巷拐巷!” 丁有铭魂归天外般的一声:“啊??” 三人继续在街边狂驰。 后方举着火把追来, 终于看见了三道黑影。就见对方仓惶的蹿进巷口。 将士夹紧马腹, 扬鞭喊道:“追!前方何人,速速站住!” 一众人抵达巷口, 发现通道狭窄,马匹不便入内。 为首将士翻身下来,将马匹留给同伴,追上前去。 就在巷口尽头处,一身着宽袍儒衣的学子,喊道:“喂!你们等等我!” 而后足尖轻蹬,直接飞上墙头。 翻越过去,重新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惊道:“好俊的轻功!” 将士疑道:“那是云深书院的衣服?” 另一人:“莫非是云深书院的学子?” “莫管他是谁人, 是何来意。小觑我禁卫军不成?”将士喝道, “你速去通知其他人, 其余人接着追!” 一阵嘈杂过后,数人散去。 巷口蒙着黑布的竹笼, 忽然一阵轻颤。 宋问训道:“别动!保持安静!” 丁有铭缩成一团,泪目道:“先生,您胆子也太大了!” 宋问:“这叫灯下黑。” 丁有铭小声道:“那能走了不?” “不能。等人来接。”宋问不屑道, “就你和我,想走哪儿去?县衙的牢狱,还是金吾卫的刑讯室。” 丁有铭悻悻道:“哦。” 林唯衍折了一圈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丁有铭哪吃过这苦,四肢僵硬,遍体发寒。持续的紧张与长久的奔跑,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侠盗……真的是这样的? 狼狈都先不说,惨,惨极了。 多来几次,他怕自己时日无多。 侠?侠在哪里? 林唯衍掀开竹笼上的黑衣,将丁有铭背到背上。 三人往唐毅府中赶去。 宋问看着丁有铭的背影,觉着有些沧桑。 她一点都没得到自己性别应有的待遇。 果然阳刚是靠对比的。 所幸这边离王府已经不远。 林唯衍带着丁有铭翻过围墙,又跳下来,带着宋问上去。 二人成功瘫软在唐毅家中的后院。 林唯衍站直道:“三殿下。” 宋问摆摆手:“不要打扰他。我们自便。” 林唯衍琢磨片刻:“原来自便是这么个意思?” 宋问缓出两口气,坐正,抬起头。 深夜失眠的唐毅,正提灯站在他们面前。一脸阴晴不定。 宋问:“……” 唐毅:“……”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宋问能从唐毅的眼神中,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毕竟任谁在半夜,看见三个黑影,簌簌跟叶子般从眼前掉落,心情都是很难以描述的。 宋问抬手,热情道:“嗨?” 唐毅:“……” 宋问道:“是的没错,你现在在做梦。这个梦,是不是特别美好?” -- 第47章 书院拿人.2 丁有铭与林唯衍睡着了。 宋问坐在凉亭下面吹风,唐毅过来,灭了灯,也坐到她旁边。 唐毅问道:“你们今日究竟做了什么,连金吾卫都惹上了?你为何半夜带着学生出门?” 宋问:“他说想做一名侠盗,厉害不厉害?” 唐毅扭头,不可置信道:“莫非你……” 宋问点头:“我就陪他去了县衙。” 唐毅大惊:“你疯了?” “放着他不管,不知道他何时会冲动,会做出些什么。”宋问道,“而且你看,过了今晚,你再问问他,还想不想再来一次。” 唐毅蹙眉:“那可不一定。” “不。”宋问道,“他还会说想。” 唐毅:“……” “所以,趁他没有准备,让他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嘛。”宋问抖腿,“当然,禁卫军,纯属意外。” 她原本只想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 之后借张炳成吓一吓他。 唐毅嗤笑道:“对你来说,应该什么是可以称之意外的吧。” “哎呀,你怎么那么懂我?”宋问娇羞推搡了他一把,“你看看,做先生很累的。” 唐毅:“……” 唐毅掸掸她拍过的地方,正色问道:“你究竟为何一直在接近我?” 宋问仰头:“接近你?倒也不是。” 唐毅刚想开口,宋问又道:“我只是觉得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是活的累呢?还是活的轻松呢?” 唐毅:“你自己不清楚吗?” 宋问看了他一眼,倏然笑道:“我也觉得我和你很像,那就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看来你也是很了解自己的嘛。” “……”唐毅问,“那你是累,还是轻松呢?” “坦荡的轻松,又心累的痛苦。”宋问将腿盘上来,笑道:“这世间原本就是这样的嘛。不容易做的事情,总有信念支撑着你去做。所以才会有士。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可以让人置生死与度外的事情。” 仅凭着月色,哪怕两人离的很近,也看不真切各自的神色。 只有湖面倒出粼粼波光,吹来的风中,也带着一股湿意。 唐毅低声道:“你的学生,很信任你,也很依赖你。” “相互的嘛。”宋问抖眉,猥琐笑道:“比如我也很需要李洵啊。” 不然早也归西了。 唐毅靠上长柱,唏嘘道:“被一个人需要,大抵,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让人觉得不得不活下去不可,哪怕不是为了自己。” “殿下你也有啊。除了你,也不得不活下去的人。”宋问道,“闻乐啊。” 唐毅:“闻乐?那是忠心。” 宋问道:“那还有我啊。” 唐毅微愣:“你?” 宋问:“如果我下一刻就要死了,那我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我?”唐毅悚道,“宋先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宋问:“啧,请纠正一下你的措辞。嗜好与癖好是不一样的。” 唐毅重申:“癖好。” “……”宋问道,“因为我认识的人里,没有非我不可的人。哪怕丁有铭不懂事,他也有他父亲会帮助他。其他的学生,也哪怕磕磕绊绊,也总能走下去。他们有亲人,也有朋友。” -- 第48章 先说清楚 两人一阵沉默。 丁有铭定定看着宋问。 “怎么?”宋问耸肩道, “想说什么?” 丁有铭道:“先生定然是开玩笑的。先生怎么会让学生置于险境呢?” “让你置身险境的人分明是你自己啊。昨夜我已经几次提醒过你了。你不是说, 你不想牵连我, 只是想有个人能理解你吗?我如今理解你啊。”宋问漠然道,“你莫非真的没有想过后果吗?你不知道,犯罪, 是要受罚的吗?你不知道, 侠盗, 也是罪犯吗?你的大义凛然呢?你先前说的,不是很慷慨吗?” 丁有铭:“我……” 宋问逼近他:“这原本就是你自己的错。谁人逼你去盗了吗?不是你自己心心念念的吗?现如今,你又怕什么呢?” 丁有铭退了一步。 “不是深藏功与名吗?如今事情爆出来了,功还是名,罪还是过,由大家来判定。由长安城所有的百姓来判定。”宋问张开手道, “来吧。人总是要有牺牲的。成就你的时刻到来了。” 丁有铭有些害怕她这幅样子, 虚道:“为何我觉得先生, 您在推我入坑?” “我何须推啊?你自己迫不及待的就往里跳了。为了成就你的为民只心。”宋问道,“诶, 你自己觉得。别人会如何评价你,又会如何评价你父亲呢?” “我……”丁有铭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不知该作何解释。 “说啊。”宋问道,“你觉得人家会如何评价你呢?会赞扬你吗?敬佩你吗?” 丁有铭低下头。 惊讶, 同情, 惋惜,不屑,失望。 什么样的想法或许都有, 但有理智的人,不会对他抱有敬佩之情。 “会陪你任性的人,不一定是为你好。只有会阻止你犯错的人,才是真正在替你考虑。”宋问道,“你是因为我认同而信任我,还是因为我会顺从你而信任我?可是你信任我又如何。你不仅葬送了自己的前途,还有你父亲。” 丁有铭怒视她,激动道:“这是我的事情!与我父亲何关?” “你是天生地养的啊?你的事情,你父亲怎么可能会无关!刑罚还有诛九族呢!”宋问呵斥道,“别说你不知道,别说你是无心,你要继续自我安慰吗?” 丁有铭崩溃道:“先生,您为何要逼我?” 宋问轻呵道:“我在逼你?我只是在逼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我在逼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我知错了。可我又能怎么办?”丁有铭攥紧手指道,“如今还有悔过的机会吗?” 宋问按着他的肩膀坐下,说道:“你留这儿,好好反省。我不希望将来,真的只能在刑部大牢里看见你。” 丁有铭抬起头:“先生?” 宋问推开门,走出学堂,朝正拥攘的人群过去。 院长与诸位学子、先生,都守在门口,与张炳成等人对峙。 见她出来,纷纷喊道:“宋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炳成怒指道:“宋问!你这是要私藏重犯了?” -- 第49章 人无完人 因张兆旭的事情, 宋问不可能再敬着张炳成, 张炳成也已是对她恨之入骨。 两人这样明面上的争锋, 倒还是第一次。 张炳成他……又被气疯了。 赵主簿冷汗出了一头,窥觑了宋问几眼,上前好生劝道:“老爷, 您冲动了。此番不应与他们硬拼, 是你理亏。” 张炳成却是不理, 索性破罐破摔了:“好你个宋问!你真以为我不敢?今日若是他说不出来昨日去了哪里,我还非带走不可!” 宋问哼道:“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那本事。昨日丁有铭可是……” “他昨日,与老夫在一起。” 宋问原本想说,丁有铭昨夜在唐毅家中做客。 毕竟张炳成再看不起唐毅,也是逾矩不得。 只是还未出口,便被打断。 那声音苍老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众人循声望去, 发现是宋太傅站在门口。 张炳成脸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宋祈负手走出, 在众人中巡视了一番, 道:“老夫给书院惹了什么麻烦不成?” 众人没想到宋祈竟在书院。也不知道他究竟旁听了多久。 此刻更是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答话。 “怕是误会。”将士道, “昨夜宵禁之后,有匪人在城中惹事。穿着的是云深书院的衣服,加上现场留有证物, 便来问问情况, 别无他意。” 宋祈眼皮一抬:“那问清楚了吗?” 将士也不退缩,耿直道:“尚未见到人。” 宋祈:“喊他出来。” 众人纷纷望向宋问。 “看我干啥?喊他出来呀。”宋问道,“太傅给他撑腰, 还怕有人再欺负他吗?” 孟为跑回学堂,将丁有铭带出来。 丁有铭失魂落魄的往众人面前一站。 心虚后怕,后不明情况。抓着自己的手臂,不敢看身前的人。 将士绕着他转了一圈,又捏了捏他的腰腹。 丁有铭吓了一跳,求助般的看向宋问。 宋问朝他使了个眼神安抚,叫他稍安勿躁。 将士很肯定道:“不是他。” 张炳成急道:“你如何断言?” “身形不对,个头不对。而且你看他走路的姿态,脚步虚浮,分明是一个没有学过武的人。”将士指着人分析道,“昨夜那几人,能突破重围,身手必然不凡。再如何伪装,这些是决计伪装不了的。” “所以,是有高手相助啊。”张炳成道,“你昨夜只见到了一个人,另外两个人呢?” 将士听着不悦,这的确是故意惹事了。蹙眉道:“高手相助?哪个高手出门打劫,还会带个弱不禁风毫无武艺的累赘的?存心要被抓是不是?何况,另外那两人我连面也没见到,但却听到了动静,不正是说明,他们的武艺只强不弱吗?” 宋问道:“官爷,不愿听的人,不愿信的事,自然是听不懂的。” 他们这边说着,学生已喊了工部郎中过来。 丁有铭见他喊了一声:“父亲。” 他父亲来的匆忙,学生也不了解状况,只知道是金吾卫和县衙一起来拿他儿子了,已是提心吊胆的吓了一路。 -- 第50章 妙手空空 宋问看着丁有铭离去, 可算舒了口气。 忽然一道声音说:“我觉得你说的不错。” 宋问吓得浑身一颤, 走到阶梯的尽头上, 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大兄弟林唯衍。 宋问道:“偷听完了先给个信号成不成?你没听见我刚刚都叹气了吗?” 林唯衍抱着自己的长棍,恍若所思的“嗯”了一声。 “怎么?”宋问提着衣摆又坐下道,“你也有少年的烦恼?” 林唯衍:“你想听吗?” 宋问摇头:“不想。” 林唯衍煞为鄙视的看着她。 “你又不是我学生, 我没事自找麻烦做什么?”宋问拍他肩膀, 给予信任的目光:“你的事情自己决定。我相信你做不出和他一样的蠢事。” 林唯衍:“嗯。” 侠盗的事情, 因为证据不足,且没有怀疑对象,而且,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成了一桩悬案。暂且搁置。 虽然她的学生们对真相持保留意见。看她的眼神中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宋问不在乎! 她皮厚她怕什么! 宋问以为,闲适的日子即将来临。 原本是想让丁有铭的父亲, 帮她做辆自行车的。毕竟骑马的经历太过惨痛。 虽然她也不记得自行车的具体构造和设计, 只知道有链条车把和俩轮子。 但是她相信, 凭借大梁第一技术宅的才华,一定有办法可以自我改良并实现发明创造。 让她体验风一般的感觉。 可惜, 她的勾搭计划尚未开始施行,又发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 或许也不应该称之为意外…… ——妙手空空,正式出道了。 一晚上, 在京师数大高官的府邸中, 留下了他的字迹。 挟走了数把兵器。 宋问:“……” 真是疯一般的感觉。 宋问回到家中,拍桌怒吼道:“林唯衍,你给老子滚出来!” 林唯衍一宿未睡, 此刻猫一样的窝在房梁上,不为所动。 宋问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上面丢去:“你丫有病是不是?” 林唯衍翻身躲过,落到地上,正对着她。 “你就等着我收拾了丁有铭好继承他的江湖称号是吧?”宋问痛心疾首道,“你别告诉我,你只是想让这个名字发扬光大!” 林唯衍偏头望向门外:“我继承的是星辰大海。” 宋问:“……” 宋问捂着心口道:“你知道今天丁有铭看我那眼神是什么样的吗?你别捂耳朵,爷在和你说话!认真听训!” 林唯衍叹了口气,就要走开。 宋问揪住他:“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伤害你知不知道?我包你食宿,好歹应该对你的人品有知情权!” 林唯衍看着她,无辜道:“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的,可你说了你不听,让我自己决定。” 宋问:“我后面还跟了一句呢!我说你做不出和他一样蠢的事情来!你怎么就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呢?” “嗯。”林唯衍道,“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 宋问:“……” 宋问那个悔啊。 -- 第50章 妙手空空.2 宋问:“那刀很特别?” 林唯衍:“没什么特别的。他带了十多年的佩刀。” “那也应该被朝廷收缴了。你去哪儿找呢?”宋问劝道,“既然你当时不要了,那现在也别要了。” 林唯衍摇头:“不。当时那把刀不见了,连着他的尸首。有那把刀的人,一定知道当时的真相。” 宋问想了想。 能拿走林青山佩刀的人,肯定是当时的朝廷官员。 虽然此举目的尚且不明。 只是,林唯衍这样满世界的做妙手空空…… 宋问骂道:“你这叫打草惊蛇!” 林唯衍:“不会,我一视同仁都偷了。” 宋问:“……” 林唯衍:“所以这叫混淆视听。不让他们知道,我要找的是刀。” 宋问:“……” 宋问:“那你安静的偷不行吗?你偷把刀你还遍地开花?你还留名!知道什么叫低调吗?” “不行。”林唯衍认真道,“我忘了那把刀长什么样。先都偷了再说。” “……”宋问,“……” -- 第51章 许久不见 宋问好好想了一晚上。 林唯衍这样一问三不知, 肯定是不行的。 总不能让他偷遍京城,然后对着每把刀来一遍心电感应, 让它们自己开口? 确切来说, 重要的根本不是刀。而是人。 他找刀是为了找人,找到人, 一切就都解决了。 宋问不住捶头,觉得太阳穴抽疼抽疼的。 管还是不管, 这是一个问题。 宋问怕吗? 诶, 其实还是怕的。 不过最怕的是牵连宋潜、宋毅两人。 养育之恩已无以为报, 若再给他们招上个杀身之祸,那真是八辈子都还不清了。 至于死, 对她来说。多一天都是赚一天。 既然活着,总是要做事的。 先前该得罪的也都得罪了。 如果要从下至上,层层递增的话。县令国师, 然后是皇帝, 没毛病。 宋问两手环胸, 靠在门柱上, 仰头沉思。 其实林唯衍的要求已经很卑微了。虽然他的行事风格一点也没展现出这点。 她有理由畏惧, 退缩。她可以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 没有人责备她。 可如果裹足不前, 袖手旁观, 宋问也就不是宋问了。 破罐子破摔的人,总是特别强大。 宋问点点头。 林唯衍抱膝,正落寞的坐在夕阳下。 宋问叹了口气, 坐到他旁边。 宋问道:“如果我是一个聪明人,我一定不会管你这件事。” 林唯衍偏头看她。 宋问:“我是一个聪明人。” 林唯衍:“哦。” 宋问:“可聪明人的爱好,就是犯糊涂。” 林唯衍:“那……” 宋问:“叫哥。” “哥。你怕不死吗?”林唯衍坦诚道,“带着你我跑不了,所以出事了我会自己跑。” 宋问:“……” 贼特娘的打击人的积极主动性了。 宋问道:“我死不了,知识就是力量。” 随便默本《天工开物》出来,她就死不了。 里面记载着宋应星总结出的诸多发明创造。 譬如目前还没有滴漏式洗糖法。 再比如日晒提盐。目前采用的都是煎制法。费工费力,且纯度不佳。 单单一个晒盐成本的减持,就足够让人震撼。 只不过,她是不愿意的。 历史发展是循序渐进的。 任何时期,任何事物的骤然改变,都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动荡。 无论是好还是坏。 成本与价格的大幅变动,会改变整体的经济结构,打破现有平衡。 对于原先从中牟利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而这部分人,就站在这个朝代的最顶端。 林唯衍不安扭动。 宋问喝道:“坐着,我现在先问你几个问题,我说一句,你答一句。” 林唯衍:“准。” 宋问:“你还记得当时的涉案官员有哪些吗?” 林唯衍:“林青山。” 宋问默默看着他,林唯衍也默默回望着她。 林唯衍提醒道:“当时我六岁。” 宋问:“我允许你说不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你又要嫌弃我什么都不知道。”林唯衍耸耸,“那你接着问。” 宋问:“当时是谁救的你?” -- 第51章 许久不见.2 唐毅道:“没特别,只是一看就知道你们才会做的。” 宋问:“……” 他们就怎么滴了? 唐毅道:“林家世代从军,大将军算是老来得子。你出生的时候,将军都三十多了。所以尤为宠爱。直接给你了字,叫微言。只是没多少人知道。” 宋问觉得这话听着太扎心了。她有可能是要奔着破记录的。 但就高官三十岁还无子嗣来说,确实挺老了。 “大将军戎马倥偬,你母亲又身体不佳,都没时间照料你,陛下就领你来宫中陪读。”唐毅抓着他的手摇了摇,“你当时太小,又不喜欢读书。父……安王嘱托我照顾你,所以一直是我带的你,你练字还是我教的。你……还在,太好了。” 宋问翻译一下:儿啊,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你……”唐毅含泪道,“大变样了!” 宋问再翻译一下:儿啊,看你都长残了。 林唯衍在外奔波十来年,和当时锦衣玉食的模样相比,那肯定是沧桑很多的。 看他都长不高了。 唐毅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我就知道。普通人哪有这样的武学造诣。原来是你。” 林唯衍反握住他的手,点头:“嗯。我知道你受苦了。” 唐毅:“……” 唐毅被他憋的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回头,严肃责骂道:“宋先生,你怎么能唆使这样一位少年去行偷盗之事?你的师德呢?!” 宋问:“……” 天地良心嘿! -- 第52章 都是朋友 如此感人肺腑的认亲画面, 宋问表示承受不来。 因为这两货过河拆桥。 感恩戴德在哪里? 寻回走失儿童,不应该对领养家庭百般拜谢的吗? 他们互相沉浸在“你吃苦了。”“不, 你才吃苦了。”“好吧都吃苦了。”中无可自拔。 唐毅和林唯衍关系很好, 宋问是可以理解的。 林青山与安王的关系都那么好,好到可以一起起兵造反, 俩小孩能坏到哪里去? 何况当时唐毅已经过继,可唐清远又出生了。 地位如此尴尬, 恰是空虚寂寞冷的时候, 林唯衍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慰藉。 这不只是同病相怜后的革命情谊, 还有难以言喻的自我悲悯。 虽然林大义压根不怎么记得这位仁兄。 三人坐在一起,不可抑制的同叹了口气。 唐毅觉得宋问多余。 林唯衍觉得唐毅多余。 宋问觉得这俩都多余。 没有什么可聊性的话题, 会谈陷入了僵局。 唐毅将纸给点了,放到地上,用脚踩碎了灰烬, 说道:“我不知道你让林唯衍去偷什么, 但真的还是收手的。” “如果是我让他偷的, 我肯定不会让他去你家。”宋问打开折扇哼道, “都没我有钱。” 唐毅:“……” “那你偷兵器做什么?”唐毅问道, “你不是已经有棍了吗?” 宋问觉得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为好。 林唯衍:“玩儿。” 宋问:“他想训练一下他的轻功。” 唐毅在两人中间巡视了一番, 而后放弃了。 他终于发现了名为代沟的存在。 唐毅:“你要是缺什么了, 就告诉我。” 挤挤或许还是有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宋问道, “他要想上天,你还给他造双翅膀?这种时候就要打!” 林唯衍悠悠叹道:“唉……” 唐毅:“……” “作为一名资深的教育者,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 一味的顺从,是要出大事的。”宋问站起来,拍拍手,煞有其事道:“就看这一次的偷盗事件,年轻人总是这样,好的不学坏的学,你说能不打吗?不打他能学好吗?不学好将来可怎么办?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的良心啊!” 唐毅张开嘴,发了一个音节,又被宋问抢白:“当然,打,很伤感情。你们之间还没有感情,还是不要打了。” 唐毅点点头。就是他想说的。 主要的是他也打不过。 “来来来。”宋问扯过唐毅,哥俩好的带他往后庖的方向走:“想知道怎么和林唯衍增进感情吗?其实很简单,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嘛。” 唐毅将信将疑:“嗯?” “我现在要教你的是速成法。”宋问特别真诚道,“首先,你家里得有好吃的。秘方我只告诉你,你可以让你们厨师多尝试尝试,然后送过来收买人心。我先带你看一遍。” 唐毅看着她,总觉得她别有所图:“你……” 宋问拍拍他:“都是为了大家。不用说,我明白。小五擀面!饺子大饼包子各来一份!” -- 第53章 好自为之 赵主簿简直要疯。 “哎哟!”赵主簿抱头, “宋先生,您放过我吧!” “主簿真的不必如此激动, 也不必害怕。我怎可能会暴露你?”宋问低下头, 情真意切道:“也不是要威胁你。你若不好,我只会更不好。宋某如今已经四面树敌了, 难得有个朋友,岂会害你?” 说来倒也是。 赵主簿还是有些怀疑的看着她。 “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您也知道, 我先前得罪国师, 那是得罪的惨了!原本以为能一次将他拉下马, 谁料想,什么事情也没有。”宋问叹道, “您也说了,生活不易啊。人总要替自己打算的。国师现在是手忙,不想引人耳目。可, 谁也保不齐, 我将来不会怎么样。他若想找我这样一个小民算账, 不是轻轻松松吗?” 赵主簿道:“那我也确实答不了你。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主簿, 能知晓那些隐秘?” “我也没问什么呀。”宋问摊手道, “我方才问的这些问题, 谁人能想到是你问的?都不是什么秘密吧?是你自己往复杂了想的。” 赵主簿瞪她。 “这样的大事, 来问我是没用的, 我也不知道。”赵主簿道, 宋问:“那我就问个小问题,他们两人关系好吗?” “当年国师的确与大将军走的挺近。”赵主簿道, “国师在风水天象排兵上,颇有建树。大将军曾跟他讨教过。” 宋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赵主簿激动道,“我是什么人?能知道的多清楚?总之,国师断然不可能牵连此事。你们想查这个,放弃吧。” 宋问摸着下巴:“那,当时谁跟将军交恶,谁跟将军的关系又比较好呢?” “你究竟想问什么?你不信我?”赵主簿道,“当年城门一关,只有城门外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国师是什么身份?能出城作战?” 宋问摸摸脸,点头:“那你还是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吧。” 赵主簿摇头道:“你若执意不听劝,怕也是无果,只是徒惹杀身之祸。” 宋问失望道:“好吧。” “你想什么法子都可以,但万万不该,去碰林大将军的旧事。”赵主簿,“你好自为之吧。” 终于没人拦他,说罢就要离去。 走到一半,又提着衣摆跑回来。 赵主簿:“你真的不要来找我,老爷已派了人在看你,你可别害我!” “我知道!”宋问道,“两条街就甩了。我看他们现在可能都迷路了。” 赵主簿指着她,悄声问:“妙手空空究竟是不是你?” 宋问笑道:“我说我是,你能信吗?” 赵主簿轻呵道:“最好不是你,这事上面都要查了。若出了什么事,别说我不讲情面。” 宋问道:“自然自然。” 赵主簿说完,左右顾盼了一会儿,方小心离去。 宋问搓着手,在原地叹道:“哎呀。” 林唯衍:“怎么?” 宋问:“没怎么,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 第54章 通风报信 两人就那么默默对视。 张炳成眼神里带着股阴狠。 赵主簿心中有鬼, 强自镇定。正想开口求饶了,张炳成道:“赵主簿, 你让我很失望啊。” 赵主簿当即吸了口凉气, 还是准备垂死挣扎一番:“老爷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纵然没有证据拿那宋问如何, 但你我还不知?除了他,还有谁人!”张炳成拍桌道, “那铁爪, 分明是工部的东西。既然不是丁有铭犯的案, 那除了宋问,还能谁能拿得到?” 赵主簿:“……” 张炳成恨道:“竟然让自己的学生来顶罪, 可谓是无耻至极啊!” 赵主簿:“……额……” 一时竟……无言以对! 张炳成道:“何况,我派去跟的人,全都跟丢了!” 赵主簿故作惊讶:“全都跟丢了?!” “我就看他们不简单。还有宋问身边跟着的那个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意欲何为?”张炳成手指摩挲着镇纸, 末了拍桌而起:“不成, 我要去告诉国师!” 赵主簿心又是吊着荡了一下, 脱口而出道:“不可!” 张炳成看向他:“为何?” 赵主簿:“老爷, 您这不是给国师添麻烦吗?想必他是很不乐意听见宋问的。” “他既不喜欢宋问, 我才应该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张炳成道, “看这宋问能跑到哪里去。” 赵主簿劝道:“老爷, 国师不喜欢树敌,能相安无事,自然好过你死我活。” 张炳成挥手:“好了, 你别说了,你们读书人不懂!” 赵主簿:“……” 他们读书人不懂…… 赵主簿深吸两口气,以免自己背过去。 他追随张炳成,每时每刻都在接受着报应。 林唯衍跟在宋问背后,走出学堂,有些不悦道:“你为何给他们出这样一道题?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宋问道,“其实自古人心不难猜,它只是难测。你可以清楚猜到他的千百般种心思,但是猜不到,临到了的时候,他会选择哪一种。毕竟对他来讲,一切也不过一念之间。” 林唯衍道:“我就猜不到林青山的心思。他选了一条最不该的绝路。” “我倒是也很想让你做一做。但是我知道,你不需要我担心。”宋问回过头,拍了拍他的心口:“你已经长大了。孤独和挫折会让人强大的。你能独当一面,不会误入歧途了。” 林唯衍有些落寞的低下头。 “可是,痛苦是会积聚的。”宋问道,“你要学的是放下。别让你自己打垮。” 林唯衍道:“做你的学生挺好的。” 宋问笑了下:“我也这样觉得。” 林唯衍:“那你呢?你会被自己打垮吗?” “你不懂,我活的每一天,都是多出来的。”宋问笑道,“我命长的让自己害怕。” 林唯衍还是第一次听见年轻人说自己命长的。 当下觉得果然是宋问,脑子就是有病。 两人下了书院那壮观的台阶,走出大门。 -- 第55章 指条明路 张炳成:“国师, 下官句句属实。那少年武艺高超不是常人, 加上个宋问也是来历成谜。不知道他二人想做什么, 怕是想对国师不利,国师不可不防!” 张曦云提起笔, 在墨水里蘸了遍,随口问道:“少年?见过两次, 没见他出手。从哪里来的?” 张炳成答:“他是个江湖人士。虽然年纪不大, 但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背一根铁棍。江湖上没人能请的动他。不知为何来了京城, 也不知为何跟在宋问左右。” 张曦云若有若无的“嗯”了声,便没了动静。 张炳成想了想, 又道:“今日早晨,他还去了郑会的家中。就怕这人不识好歹,在策划什么阴损的事情想要再陷害您。” 张炳成说:“何况,他们偷那么多兵器做什么?常人哪会做这样的事?国师,不能不防啊!” 张曦云长笔一勾, 仍未做搭理。 张炳成立在一侧, 也不敢正眼看他,就偏着扫他神色,一时摸不清楚, 有些慌张。 张曦云终于开口道:“你先前说,拦李洵的时候,你派去的人, 都被一个神秘的来客截住了?” 侍卫低首道:“是。” 张曦云:“只有一个人?” “……是。身形不高,但力气极大。”侍卫道,“据下属回报,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张曦云:“若你和他打呢?” 侍卫迟疑了片刻,答道:“尚未交过手。” “哦?”张曦云笑道,“谁家少年郎,能有这样的造诣?险些没看出来。” 侍卫颔首静立。 张曦云挥挥手:“你下去吧。” 张炳成兀自出神,没有听见。 张曦云抬起头:“嗯?” 张炳成恍悟,躬身道:“哦,下官先告退。” 人出了房门,张曦云落下最后一笔。 “也曾有一个人,天生神力,刀术过人。可惜已经死了。”张曦云道,“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他儿子。我以为只要够聪明,就不会再回京城了。” 纸上画着两个年轻人的脸。 微压着头,一脸狠戾的看着他。 而在他们上面,是另外两张熟悉的脸。 神态中颇为相似。 张曦云拍拍腿,唏嘘道:“已经十年了啊,感觉还只是昨日风雨。” 不敢懈怠的跟着陛下,也已经三十余年。 那些曾经的名士英豪,如今空留孤魂。叫他升起一股恍惚感。 他的人生,有那么长吗? “他们二人走到一起了。谁不说是天意难测呢?这不就是命数?呵呵,有意思。”张曦云眯着眼睛道,“当时他们二人联手杀退群敌,今朝后人相逢,敌人又会是谁呢?” 侍卫:“国师若是担心……” “不。不用动他们。他们未必就是我的敌人。”张曦云抬手道,“驾车,去见见。” 宋问同林唯衍拿着画,从郑会家回来。 当年阵仗如此之大,倒是彻底替张曦云洗清了嫌疑。他还没那样的权势。 此行不说收获,就是让林唯衍听听,也是很好的。 -- 第55章 指条明路.2 张曦云点点头:“是你。真是大了。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林唯衍:“白吃白喝。” “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既然见到你了,理应照拂你。若有什么疑虑,你尽管来找我。我也可以给你排个安生的差事,保你往后无虞。”张曦云对他道:“你回京城,当不只是来看看的吧?” 说得这么好心,宋问很想叫林唯衍真应下来给他添添堵。 林唯衍点点头,道:“还要走走,坐坐,吃吃,学学。” 张曦云:“……” 宋问欣慰点头:“这孩子,长的太好了。实诚,起码饿不死自己。” 张曦云又问:“学的什么?” “学聪明。”林唯衍道,“不过我已经很聪明了。” “你回京城,就去偷刀,是为了什么?”张曦云笑道,“说来当年抄家的时候,林青山的宝刀破锋就不见了。陛下原本还想赏给太子的,这库中一清点,发现不见了。” 林唯衍面不改色道:“宫里还会遭贼吗?和我说做什么?总不会跟我有关系吧?我想我当时还不会飞。” 那小表情,真是淡定极了。 宋问意味深长道:“天底下什么没人偷?只是笨人靠抢,聪明人靠骗。偷也偷的让你发现不了而已。” 林唯衍:“良心过不去。” 宋问:“那就不要了呗。良心又不值钱。” 旁边侍卫听得怒起,宋问却也是不客气。 今日来阴阳怪气的说一顿,谁知道要做什么? 侍卫道:“宋先生也是这样教学生的?” “因材施教嘛。”宋问道,“对个要砍自己脖子的人讲良心,有什么用呢?宋某又不是个傻的。” 张曦云手一扬,示意侍卫别再多说,然后道:“先前的确是我失敬了,宋先生怪罪也无妨。只是当时你我立场不同,又有诸般误会。想先生如此聪明,应该理解才是。不然,孤烟,给宋先生赔罪。” “言重。”宋问就坡下驴道,“也没放在心上,说出来便痛快多了。” 孤烟看她不顺,还是抱拳道:“抱歉。” 宋问无声的呵了一声。 “破锋的去处,我以为你们会想知道。所以才特意过来一趟。”张曦云偏头,看着林唯衍:“原来是我想多了吗?” 宋问道:“国师若是真的念及旧友情分,为何不直接送过来呢?” 张曦云:“若我去要,他肯定不会给我。你们要真想知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宋问躬身道:“求教。” 张曦云手指点了点:“和你是本家。” 和宋问是本家。 天底下姓宋的人千千万,但能和当年林青山有关系,恐怕只有一个宋祈了。 宋问直起身,笑道:“国师莫不是在……消遣宋某吧?这玩笑可不大好玩。” “我若想害你,简单。”他指着林唯衍,说道:“当年造反案,前前后后牵扯了五千多人。杀的杀,贬的贬,罚的罚。长安城里,是如何的腥风血雨,你恐怕是不知道。当时嘛,只要些许风吹草动,就可以要人命了。没有一个是放过的。如今陛下身体不好。最恨有人会欺瞒他。” -- 第56章 夜访太傅 唐毅被这两人无关紧要的态度憋的窝火, 火又偏偏发不出来。 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想和他吵, 只是不软不硬的应着。 以唐毅对宋问的了解, 只要对方冷静过后,或是忽然闲了没事, 就一定会去的。 那可是太傅府。 得罪了太傅,几乎就得罪了半朝的文臣, 以及大半的百姓。 他一介布衣书生, 究竟是向天借了几个胆? 看宋问吃的欢快,唐毅不禁更气了。 一半是气自己, 替这人瞎操心什么。 宋问悚道:“殿下, 您眼神中带着的杀气,能否先收敛一下?” 她吃的压力很大。 唐毅呵呵一声。 他倒还想再加重一点。 林唯衍给他夹了一筷子:“吃。” 唐毅很有志气道:“不吃了。我回去了。免得叫你们生厌。” “岂会。我若讨厌殿下, 又怎会巴巴的去找你呢?”宋问低头大声叹道,“我主要是怕自己影响了殿下的食欲。如今看来的确是的。” 唐毅转身离开。 张曦云的马车慢慢驶远。 坐在车辕上的一名侍卫,终于耐不住问道:“主人,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他们?” 旁边的那位目不斜视,远望前方。 张曦云睁开眼, 笑道:“你就是这一点不如孤烟。他就算有好奇心, 也决计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好奇心很要命,它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侍卫道:“属下的确比不过师兄。” 张曦云道:“我只是让他明白,我知道刀在他那里, 但是我不说。这是他的把柄,因为他当初动了私心。但这样一点小小的私心,陛下不会在意。就像陛下当初放过了我一样, 也会轻描淡写的放过他。” 宋家名门士族,历代为官。 宋祈在朝五十余年,公正清明。圆润而不圆滑。半个多朝堂的人都受过他的点拨,还有许多寒门就是他提拔上来的。根基,人脉,声望,都不是他能比的。 何况太子今后,还要仰仗宋家。 不是天大的错,陛下都不会去动摇这根大树。 不过一把剑而已,十年都过去了,他可以无数个借口去推脱,能怎样? 侍卫意会片刻,询问道:“主人是想,让他明白您的好意?” 张曦云道:“好意?哈哈,整个朝堂上,几人会相信别人的好意?何况是太傅那样见惯风雨的人,岂会将这样一点小事放在心上?真正可靠的只有利益。” 与剑扯上关系,不能将他怎么样。 可与林青山的后人扯上关系,却容易叫陛下心生芥蒂。 林唯衍只有活着,才能成为一个把柄。 这个把柄,就是一把利剑。他可以刺向任何人,任何对他好的人。 宋祈当年力保罪臣之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荒谬,也最任性的一个错误。 张曦云总算松了口气:“不知道他近两年在想些什么,越来越琢磨不透了。若是他不仁,我也只能不义了。” 侍卫了然的语气道:“如此一来,便在主人掌握了。太傅不敢轻举妄动。” -- 第56章 夜访太傅.2 随后门被推开,宋祈走进来。 两人僵立不动。 宋祈踏进门后,顿了一顿。 身后老仆道:“老爷,您得休息。看一会儿书就回去睡吧,老奴给您掌灯。” 宋祈道:“不必,你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思考。” 老仆:“可……” 宋祈:“去吧。” 老仆:“是。” 随后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宋祈径直走到桌案后,开始拿起账册批阅。 宋问有些疑惑。她当刚刚已经被发现了。 想转个身看看情况,发现这里实在不好操作。 扑面而来一阵温热的鼻息。 宋问仰头,露齿微笑。 唐毅:“……” 想吓唬谁呢?! 唐毅抬手,在她肩膀处戳了戳。 也没大用力,示意她退开一点。 宋问尊严受到了伤害。 卧——擦! 哪有这样的人! 于是也下手,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把。 唐毅吃痛,紧紧抿住唇,不敢用力呼吸。 这什么人呐! 真拧了一把。 宋问咬牙,手下跟着用力。 两人不敢动弹,所以无从躲避。疼也不敢动作。 互相伤害,泪都快飙出来了。 唐毅怒了,抬手,移向她的脖子。 宋问素来穿高领的衣服,所以看不大出来。 加上有些男人喉结是不大明显,所以他一向没有在意。 上手一摸,发现不大对劲。 唐毅瞪大眼,惊道:“你是太监?” 宋问:“……” 宋问:“你再说一遍。” 唐毅:“你是太监。” 宋问:“……你没救了。” “你们在玩什么?当我屋里闹耗子了吗?”桌案后的宋祈道,“年轻人,这样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宋问同唐毅被吓了一跳,各自收回了手。 宋祈道:“既然床底下呆着不舒服,就出来吧。” 宋问滚了两滚,从里面出来,而后摸摸头发,整理一下衣服。 随后唐毅跟着滚了出来,神色阴晦。 宋祈看见唐毅的时候五官抽了一下,但未失态,问道:“还有一位呢?” 林唯衍从房梁上跳下,一脸骄傲道:“这次你没发现我,我说了之前是意外。” 宋祈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叫他们三人站成一排。 夜袭的三人组,便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宋问不要脸道:“太傅,巧了。你也在这里。” 唐毅:“……” 宋祈点头:“是挺巧。三个一窝,一起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更巧的事。”宋问指向林唯衍道,“我朋友的一样东西,可能掉在了宋府这里。” 宋祈走到林唯衍面前:“你要找刀。想做什么?” 林唯衍道:“不想做什么。” 宋祈道:“你若要找刀,我可以给你。你若想讨些别的,没有。” 林唯衍:“刀。” 宋祈点点头。返身出去。 宋问道:“瞧!我就说,肯定是放自己房间里的。” 唐毅摸着胸口,咳了两声。 宋问:“咋滴?” 唐毅退开一步:“你先别说话。” 宋问:“……” 未几,宋祈便抱着一个盒子回来。 放到中间的圆桌上,打开,露出一把刀。 他表情露出一丝疲惫来,伸手在上面轻拂而过。 -- 第57章 回首往事 “既然你们想知道, 我便说吧。我也已半截入土了, 没有人能说这些话。今日告诉你,让你知道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听了, 放在心里就好。”宋祈看了眼唐毅,没有说, 抬手指向旁边的矮凳:“坐。” 三人搬了椅子端坐。 宋祈走到窗边。 烛火的残影,在他脸上晃动。 他沉沉吐了口气。 宋祈:“曾经, 我有三位学生。他们天资聪颖,勤奋好学。” 安王唐显,今上唐贽,还有镇国大将军林青山,年少之时,三人私交甚好。 彼时都不过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已。 把酒言欢, 畅意高歌,做些明知荒唐的任性事, 从未想过许多。 后先帝病重, 边疆蠢蠢欲动。 唐显是皇长子,为人忠厚,先皇本有心立他为储, 唐显却提了剑, 请命与林青山一道去了边关。 留下唐贽和一干兄弟,争夺皇权。 谁能说清沙场和朝堂,哪个更为凶险呢? 宋祈道:“当时我就知道。我说你有两条活路,要么你别走, 要么你别再回来。可是他走了,又回来了。” 唐显有少年意气,又怀念长安风光。 得知唐贽登基之后,他愿意相信唐贽。 数番历经生死,虎口脱险。 他和林青山活着回来了。 带着荣耀,凯旋而归。 “彼时风光,真是一时无两。现如今,天下却已不记得这二人了。也不过是十许来年。”宋祈向前走了一步,神色间颇是哀痛:“他们都是我的学生,都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这是我最骄傲的事情。可我却白发送走了两个。” 他仿佛走在岁月长河的前列。 走的太久,发现别人都已倒在风雪下,而他还在走。 当年颜渊去世,孔子大哭道“天丧余!”。 宋祈当比他更为悲恸。 他不能伤心。 是他的一位学生,送走了他另外的两名学生。 他还要治国,提策,安置后世。 他要给自己最爱的学生打上谋逆的罪名。 没什么能动摇他,他永远走在自己的路上。 不是他无情,是他的责任已经斩断了他的退路。 “人是会变的。或因为地位,或因为身份,或因为责任。”宋祈叹道,“高处不胜寒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一以贯之。活得清楚,不如活得糊涂。谁都会选择,让自己过的更痛快的方式。逃避和追求,有时候是一样的呀。” 数年之后,三人重得聚首。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最交心的兄弟。 可当这两人离开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们不是同道人。 他们曾经共处,却没有患难。 真正危险的时候,帮助他的,是张曦云。 原来他们也只有一层浅浅的交情。 君王不需要这些,他不需要这些虚伪的慰藉。 三人注定已走上不同的岔路。 “当年陛下要杀的,不是大将军,而是安王。”宋祈道,“你们不明白。陛下子息单薄。当时满朝文武,都在请谏陛下。陛下无可推脱,过继了三殿下。老夫也是。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怨恨自己的亲兄。” -- 第57章 回首往事.2 林青山伸手将他摇醒。 林唯衍睁开眼,猛得坐起,哭道:“母亲死了。” 林青山看着他:“我知道。” “回来吧,求您。”林唯衍抱住他的手臂,满是迷惘道:“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好可怜,你去看看她。还有妹妹,她哭得好可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青山顿了顿,心痛道:“我没给自己留后悔的路。” 他回不来。 林唯衍哽咽。 这句话叫他很伤心。 他听不懂,但知道,这是拒绝。 为什么拒绝?这不是他的家吗? 林唯衍觉得大概自己问的不好,重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妹妹太小了,这里都是不认识的人,她害怕。” 林青山按住他的头道:“教你一件事。话别之时,莫问归期。” 林唯衍求道:“父亲!我就求你这一件事。” 林青山没理,解下佩刀:“这刀给你。” 林唯衍绝望了,将它砸到地上,嘶吼道:“我杀了你!” 林青山捡起长刀,看着上面的划痕,捏紧手指,转身离去。 林唯衍追至门外,只有漫天的星辰,和呼啸的夜风。 而后便晕了过去。 “我留下了他的刀。实在是没什么能做的。好歹算是他的心愿。”宋祈道,“你父亲的尸首,我葬在城外。你去见他一面吧。” 宋祈说:“真要算错,你可以算在我的头上。不要去怨恨你父亲,也不要去怨恨别人,更不要折磨自己。老夫也赔偿不了你,对不住。” 少年绷着脸,哭做一团。 宋祈望向唐毅:“殿下……” 唐毅别过脸,背过身,沙哑道:“不用。我能明白。” 欠这两位无辜的儿郎,欠他们许多。 林唯衍好歹得到了一把刀,还有一句话别。 唐毅什么也没有。 宋问左右看了看。 “哭过就忘了,纯当梦一场。”宋问选了这位苦逼的朋友,“殿下,肩膀借你靠吗?” 唐毅推开她,摇摇头,走出门去。 他向来一个人,往后也可以一个人。 -- 第58章 深感欣慰 唐毅心酸的走出去, 走到门口又定住了。 他忘了自己正在夜袭太傅府, 还有两个同伙。 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远处还有巡逻的护卫。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安静忧伤的地方。 反身合上了门。 脸色不善, 很是尴尬。 心中的悲呛被这一弄,消了一半。 却也不想进去, 便蹲到地上。 宋问追将出来,还没抬脚, 就发现唐小友乖乖的在门左侧。 唐毅扭过头,斜斜的朝上看她一眼。 “我正想去追你,但是我怕我追不上。”宋问感动道,“你能体谅我真是太好了。” 唐毅:“……” 唐毅哼了一声。 宋问提着衣摆,也坐下来,用肩膀撞了撞他:“来, 和宋先生说说,你在想什么?我来开导开导。” 唐毅仰头道:“没什么。我在想你之前说的话。或许他比我成功多了, 他有能活下去的理由, 他活着的时候很恣意。而我在做什么呢,不知道。” 当一个人在心中存在的时候,他才是活的。 不是一个名字,不是一个称号。 可也是在他活过来的时候, 才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其实他走的时候我已经很大了,只是并不亲厚。我也从不知道他还会进宫来看我。”唐毅叹道,“为何我什么都不知道。” “照你这么说来,我也差不多。”宋问道, “我父亲不知道是谁,我母亲投河自尽了。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不能为我活下来。我当时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做的更好?我不知道。” 唐毅:“嗯?” “我见过那么多人,总算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些心酸的事情,有的人会粉饰太平。有的人,郁郁寡欢由此沉沦。”宋问道,“可如果,把所有遗憾的事情,难料的事情,意外的事情,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而后选择逃避,一蹶不振,怨天尤人,那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能折磨你的,不是命运,只有你自己。” “你说的不错。人是要往前看的。”唐毅望向夜色深处,“我虽然不知道该怎样看待他,不知道该用好还是坏来评价他,但起码,我想他会是一个好人。不然不会有人不顾一切的去救他。” 宋问拍腿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也有。” 唐毅呵了一声,无奈道:“是朋友,不是主仆。是意气相投,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啊!”宋问指指自己,笑道:“假使你现在是唐显,而我是林青山,我们置于一样无从选择的境地,我想,我会做出和他一样的抉择。” 宋问真诚道:“既然知道你没做错什么,却要眼睁睁看着你赴死,我做不到。许多事情是来不及考虑后果的,在此之前我一定已经救下你了。” 唐毅张口欲言,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问摸着下巴补充说:“不过机智如我,肯定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局面。认识了我的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唐毅,“……” -- 第59章 趁早改正 宋问走出学堂来, 没看见林唯衍。 又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才发现这小子坐在花坛边上,手里摧残着一根枯草。 “做什么呢?”宋问过去道,“我以为你听我讲课呢。” 她伏身吹了吹石砖上的沙砾,然后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林唯衍摇头晃脑道:“情义, 和亲人,他选择了情义。” “你真该听听我的课。”宋问点着他的脑袋道, “就会知道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啊。” 林唯衍顺着脑袋一歪, 说道:“我听了。他选择了他觉得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 朋友, 比娘亲, 比我,比所有人都重要。为什么我不重要?” 宋问说:“我倒是觉得, 他并没有做选择。他只是遵从了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要做这样的抉择, 是很痛苦的事情。无论是想到哪一种结果, 对他来说, 都只剩下无可忍受的煎熬。他能去想将来吗?他能去想另外一个结果吗?”宋问摇头道,“反正我不行。” 林唯衍:“可他就是那样做了。事实是, 除了我,大家都死了。” “因为到了他不得不做的时候。因为他没有退路了。既然无论选什么他都会后悔,他也只能往前走了。”宋问道, “他即将亲眼看见安王死,他做不到,所以他救了。他没能看见你母亲寻死, 否则,他也是会救的。” 宋问叹道:“并不是你与你母亲不重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林唯衍:“真是像你说的这样吗?” “谁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离自己远去?谁能毫无愧疚的送她去死呢?”宋问随手抓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其实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那个没有勇气,去设想任何一个假如的结果。” “三生命孤苦,万里路酸辛。屡险不一险,无身复有身。” “不忘圣天子,几负太夫人。定省今何处,新来梦寐频。” 林唯衍:“听不懂。” “听不懂就多读书。人活着嘛,难免会辜负那么一两个人,却不是故意的。”宋问拍他脑袋,“在这里坐什么?宋太傅没把你父亲的位置告诉你?还不去看看他?” 林唯衍:“看的,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问催促道:“不必说什么。让他看看你活着就很好了。圆了这个念想,了一桩心事。去吧。” 林唯衍犹豫片刻,道:“好吧。” 林青山的坟,就建在荒野的青山上。 一世英豪。却连个碑冢也没有。 但宋祈给他选了一个风水宝地。 背靠青山,面临活水。 林唯衍站在凸起的坟头,久久无声。 他曾经无比渴望长大。 因为当年林青山按着他的头的话:“长大吧,长大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了。长大了,你就能自己决定了。你就不会再觉得,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林唯衍对着墓碑说:“我以前最想做的事情,是把你从坟墓里面拖出来砍个一百刀,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还是把你从坟墓里面拖出来砍个一百刀。” -- 第59章 趁早改正.2 宋问初听到传言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傅助教愤慨难当,对着她念了有一个时辰。 宋问也乖乖听着。 这事可大可小。 学生多是喜欢取巧的,这样的想法不从开始就掐灭,惰性一生,就再难改了。 好久没有听到他们的哀叹声。 那感觉好爽。 想她宋问如此机智,还治不了他们? 宋问走到一半,竟又在相同的地方,遇见了一个相同的人。 宋问奇道:“太子殿下?” 唐清远点头:“宋先生。巧,我来找太傅,正也想找你。可是你在上课,还想着要等等,这是上完了?” 宋问望天:“额……” 唐清远也明白,低笑了一声:“明白。” 宋问拍脑袋道:“哦对了,殿下。我险些给忘了。先前您哪儿捡到了条链子不是?那是我隔壁姑娘落的。我让她大堂,不想她误进了我的房间,丢在里面,被您捡到了。” 唐清远:“你隔壁?” 宋问点头道:“不错啊。” 唐清远从袖口掏出链子,递过去。 当下唐清远伸出手,两人都愣住了。 一位太子,将姑娘的物件随身带着,怎么想都不大对劲吧? 宋问冷汗流下:“这……真是我隔壁屋小妹的。” 唐清远:“……明白。” 宋问就当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现。收了东西便谢过。 正欲转身离去,唐清远喊住道:“对了,宋先生。” 宋问回头:“嗯?” 唐清远听她闷闷一声,手指微僵。 看着她的侧脸,越代入想,越觉得奇怪。 晃了晃头,笑道:“哦,长安城外新建了一所温泉宫,是个修养的好地方。张县令与那边的掌柜相熟,我让他包了两日。只是太空荡了,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问惊道:“包了整个温泉宫?” 唐清远点头。 太奢侈了! “我去!”宋问扬起五官,立马道:“既然太空荡了,我能不能请几位朋友一起去?” 唐清远愣了愣,没料到她这样不客气,猜想她应该是想带着身边的两位仆从,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宋问知道他既然说了邀请,必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又客套道:“就是怕反打扰了殿下的雅兴。” “若是独自一人,哪来的雅兴?”唐清远笑道,“不如一起去吧。” 宋问:“何时啊?” 唐清远道:“就过两日吧。” “成成成,我去准备准备。” 宋问冲回课堂,大跳着进来喊道:“我亲爱的学子们!你们伟大的先生,要带你们去温泉宫啦!” 众生:“……” 坐在台上的唐毅:“……” 宋问:“……” -- 第60章 温泉之行 宋问一声狂吼, 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吼了过来。 众人表情都有些懵。 宋问没料到会看见唐毅,有些吃惊。收回手脚,复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三殿下?您为何也在此处?” 唐毅脸部一抽:“我觉得我在这里,比你不在这里,要正常了许多。” 宋问:“……”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知道她早退? 宋问看了一圈, 正色道:“为什么我不在呢?因为我找林大义去了。我不会放弃我的任何一名学生。” 众生:“……” 那鄙夷的目光如此的不加掩饰。叫宋问心很痛。 宋问道:“对了,林大义究竟去哪里了?” 李洵答道:“他去找院长了。说是要后天再来上课。” 宋问:“后天吗?那后天再加背一篇文。” 众生齐齐高喊“我去!”。 今日绝对可以算是他们求学生涯中最痛苦的一天。 “所以,”宋问道, “殿下是来?” 唐毅颔首, 手放在两膝上, 说道:“因为闲来无事。” 他是真的挺闲的, 连个虚职都没有。 “所以我决定来云深书院,做一名经义先生。也算是一种体验。”唐毅顿了顿, 才慢悠悠道:“你们院长已经同意了。我将会排做你们, 进士科乙班的经义先生。” 学子们中间立马一阵骚动。 要是唐毅来了, 那宋问呢?毕竟他们只需要一位先生啊。 若是这两人选, 他们哪怕天天背两篇课文,也是愿意跟着宋问的。 孟为这些性子的人, 已是有些急了。 可鉴于唐毅身份,且宋问本人在场。虽蠢蠢欲动,也耐着没有做声。 宋问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抢饭碗来着?不至于吧?! 先生这职业是多倒霉催的, 唐毅不是知道的吗?还抢着来接这烫手山芋? 唐毅终于感受到了耍人的乐趣,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为人师表的乐趣。 终于接着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也明白,若是要任你们的先生, 我毫无经验,恐怕的确才学不够,没什么能教你们的。所以多是旁听。从今日起,我会和你们一同上课。” 众学子们默默回味了一下,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宋问道:“……殿下,您超龄了。” 唐毅瞥她一眼,提醒道:“我不是来做学生的,我是来做先生的。” 宋问抹了把脸,露出一个微笑:“……你开心就好。” “原本是想等宋先生上完课,再过来打招呼的。只是听见你们这边动静不小,先过来看看,发现授课先生竟然已经不在了。”唐毅意有所指的说了两句,看向她:“宋先生,往后你的可我都会听的。有什么问题,还要向你请教,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问:“……” 说这种话的时候,不应该起立以示真诚吗? 唐毅得意挑眉:“宋先生,有问题吗?” “有。”宋问举手,才不和他纠结这些,直接转了话题道:“过两日,有谁想去城外那家新温泉馆的?” -- 第60章 温泉之行.2 他是寒门子弟,自然没有那闲情来泡温泉馆。还是如此奢华的地方。 林唯衍跟着感慨道:“若非跟着殿下沾光,宋问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带我来这里。” 宋问:“……” “我看大家都出汗了,先去洗个澡。”唐清远道,“掌柜的在吗?” 从进来起,只看见了跑堂,却没看见掌柜出来迎接。 张炳成忙道:“我来安排,我来。” “快去快去!”宋问将自己的鸡蛋交托出去,催促道:“李洵,这个篮子交给你了。记得给我带回来。” 唐清远试探道:“宋先生,不一起来吗?” “不必。”宋问道,“我这人有些小怪癖。” 唐清远笑道:“是吗?” “是的。”宋问正色道,“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用一池洗澡水。” 唐清远:“……” 林唯衍披着毛巾上前道:“我喜欢。特别喜欢。” 宋问:“……” 宋问嫌弃道:“你恶不恶心?”能不能委婉点? 林唯衍反问:“你矫不矫情?” 宋问:“……” 宋问:“知道谁是你的衣食父母吗?” “可我也得认天地良心。”林唯衍胆肥道,“一顿不吃只是饿的慌,可没有良心,马上就死了。” 宋问:“……” -- 第61章 四字标题 温泉由张炳成去安排。 唐清远身份特殊, 与其他人关系又不很亲近,自然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 其余的学生喜欢热闹,就给他们排了间大的。 掌柜的不在,他倒像是这里的主人,对温泉馆似乎很熟悉。 跑堂之类的杂役, 对他的话也很是听从。 宋问回房间,舒爽的清洗了一下, 提着带来的东西, 坐在桌边开始享受。 抖抖腿, 吹吹风。吃吃肉, 喝喝酒。 别说多自在了。 唐毅也没去泡温泉, 整理一番后过来找她。 他对于这样的场景显然很不习惯,有种不知该做什么局促感, 所以来找宋问聊聊天。 看见她这幅逍遥的模样, 不禁对她很是敬佩。 这人似乎不管面对什么, 都可以自得其乐的。 唐毅坐到她的对面, 悠悠叹了口气。 “殿下,这儿不好玩吗?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宋问道, “我想京城里,好玩的地方也不多。相比起来,这里多有趣?” 唐毅问:“你吃什么? “蒜泥白肉!”宋问给他夹了一筷子, “怎么样?好吃吗?” 唐毅吃了口,还没回答,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林唯衍不知何时冒出来, 蹲在桌边道:“好吃。” 两人:“……” 宋问哼了声,挥开他:“找你的天地良心给饭吃啊!” “良心已经吃了。”林唯衍道,“饭还没吃。” 他提起一个小篮子,摆到桌上,讨好道:“你的鸡蛋。” 宋问敲开一个,将半熟的温泉蛋打进温酒里。 用筷子搅了搅喝一口。 品味片刻,神情很是复杂:“额……” 两人:“……” 宋问道:“煮碗面,加个蛋,是真的好吃。” “你为何要答应太子来这种地方?”唐毅欲言又止道,“你……” 宋问点头:“是啊我是个太监。” 唐毅不说了。 心里想什么,全憋回心里去。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太可怕。 宋问忧伤道:“曾经我以为,太聪明,是一种罪。现在我终于知道,笨,才是一切的原罪。” 唐毅:“……” 唐毅纠结道:“我不管你究竟是……可温泉这样的地方,你怎么能答应他来?” 宋问不甚在意,忙着吃肉:“他已经邀请过我许多次了,我几次推诿。之前还请他帮过忙,如何还能再找借口?这不是得罪他吗?” 唐毅被她说懵了:“你不想得罪他?那你请那么多人来?你这是得罪惨了!” “你不也说了吗?单我们两人,怎能来这样的地方?”宋问摊手道,“多尴尬啊。这人一多就好说了。我疏远他就显得不那么刻意。” 唐毅无奈道:“你真当他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这般的作为,只会让他觉得你是在愚弄他。” “所以为了避免他误会,我现在要讨好他了。”宋问切了半蝶子的肉,打上两个蛋,唆使林十两道:“去,给殿下送去,回来给你好吃的。” 林唯衍一手端着,迅速跑了出去。 -- 第62章 牵扯大案 要说温泉馆之行, 真正开心的,大概只有宋问的学生们了。 虽然平日里就是同窗好友,但实在难得会住在一起,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念着有两位殿下在,不敢出什么大的动静。 宋问去几人相聚的房间看了眼, 简直是一片狼藉。 翌日,学生们结伴去后山溪里抓鱼玩了, 宋问搬了张躺椅, 坐到通风的凉亭里。 不久后唐毅来了, 坐到石凳上。 再不久后唐清远也来了。 张炳成听闻, 怕宋问在太子面前说他的坏话, 也迅速跟了过来。 凉亭里热闹了。 唐清远对着她的椅子问道:“这是?” 宋问答道:“自己带的。这个坐着舒服。” 唐清远:“这么一把的椅子?先前没见先生马车里有啊。” 宋问很是沉痛,心道一把椅子又没了。 还是殷勤道:“这东西可以折叠收着, 不占地方, 出门也好带。” 然后她给众人演示了一遍, 在场三人都盯住了她的椅子。 宋问退开一步道:“原来太子殿下喜欢?小物件而已, 若是不嫌弃,就送给殿下吧。” 唐清远笑道:“我倒是觉得这比什么都有趣。” 然后不客气的躺上去试了试, 满意道:“不知道该如何还先生的情了。” 宋问一口老血喷溅而出:“不必不必。殿下如此客气,倒叫宋某惶恐。这东西又不值钱,只是图个方便。三殿下也是有的。” 唐毅:“……” 他姑且就有着吧。 宋问重新坐到唐毅的旁边, 同他颔首微笑。 唐清远又问道:“宋先生,热吗?” 宋问打着扇子,点头道:“热啊。” “我看你这衣服穿着, 是挺热的。”唐清远笑道,“炎炎夏日,为何不换件薄衫呢?” 唐毅掩住嘴,咳了两声。 宋问真诚道:“因为觉得这样好看呀!” 唐清远:“哦?宋先生也在乎这些?” “自然是在乎的,宋某虽然是个粗人,可也不是什么都不讲究。二位殿下在此,岂敢孟浪?”宋问比了比上身道,“宋某容易出汗,若是穿了薄衫,这衣服湿了,一块块的贴在身上,多是不雅?这不雅倒是其次,失礼却是严重。唐突了二位殿下不说,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先生实在客气了。”唐清远笑了两声,又道:“那为何来了,也不去泡泡温泉呢?现在温泉池里没人,先生可以去的。” “宋某还真就有些瞎讲究的怪癖。这温泉水里有股药味儿,很不习惯,所以还是不泡了。”宋问道,“其实这泡不泡温泉倒是其次,自己高兴就好了。不是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一定要做的理嘛。” 唐清远笑了笑,又问:“那为何不与学生一道去后山呢?那里有条小溪,溪水很是凉快。” “同他们一道去玩儿?”宋问摇头道,“那我以后在学生面前,岂不是没有威严了?” 唐毅忍不住开口道:“太子今日,似乎对先生的事,很是上心。” -- 第63章 惹是生非 宋问虽然进了大理寺的监狱, 但却很自在。 单人独间, 里面就她一个。 身上的东西都还在, 也没人为难她。 不合常理。 当然宋问认为,自己会进来, 就是最不和常理的地方。 问过两句话后, 直接给丢了进来。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简直不讲道理。 宋问左右两边的狱友, 都是三五个关押在一起,一身汗臭。 和他们一对比,宋问又满意了。 掏出折扇,撩起衣袍,然后盘腿坐了下来。 旁边的囚犯问道:“兄弟你……玩儿来了?” 宋问轻笑:“羡慕吗?” 众人点头。 宋问:“你来咬我啊。” 众人:“……” “他这人有病啊!” “疯了,刚来就疯了!” “一个白面小生, 见着大理寺,吓得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若是他见着大理寺的刑具, 岂不是要吓得跪下喊爷爷?” “我给了狱丞一百两银子,从今往后, 这间牢房, 就被我一个人承包了。”宋问呵呵一笑,朝他们轻蔑一瞥:“怕?大理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我倒是笑你们可怜, 明白吗?” 众人一愣。 宋问又嗤笑道:“我吃的穿的用的都会比你们好,你们尽管看着,看看最后是谁疯。” 两边俱是沉默片刻, 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什么来路?” 宋问:“有钱人的来路。” “一听就知你是在放屁!” “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以为大理寺是你开的?知道寺卿是什么人吗?笑话!” “我不知道寺卿是什么人,不过知道你们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在这里受苦倒算是活该。”宋问挑着眉毛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们还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必要非让你们相信?好像我欺骗你们,能得好处似的。呵呵。” “你这什么意思!” 众人被她一通挑衅,皆是愤慨难当。 各个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当下破口大骂。 狱卒闻声而来,往地上抽了一鞭,喝声:“都吵什么!通通住嘴!” 众人憋了憋,姑且忍了。 宋问道:“我渴了。我都已经一天没喝水了。” 狱卒犹豫片刻,返身出去,而后端了碗水进来。 宋问仰头饮尽,含了半口在嘴里,然后偏头朝旁边喷去。 满身横肉的狱友,被她口水溅了一身,勃然大怒道:“你特娘的做什么!” 他转身从地上抓了块石头,要往宋问那里砸去,狱卒匆忙喊道:“住手!你想做什么?张虎,我看你是最近太…安生了不成?” 那囚犯被他一说,越发恼怒,跳脚道:“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凭什么你是骂我?” 狱卒转向宋问:“你,刚才想做什么?” 宋问扭过头,得意的哼了一声。 狱卒咋舌:“啧,哪里来的祖宗。” 宋问摸摸自己的长发,笑道:“一百两的祖宗。” “什么?”狱卒没有听懂,又觉得这人是个天大的麻烦,撇撇嘴,觉得不理会她,转头喝道:“都给我安分点,明白吗?!” -- 第64章 敷衍搪塞 宋问进狱没多久, 就被带了出来。很快就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为人不苟言笑,双眼如潭, 一身杀气。 长得与那恶面阎王起码有三分相似。 宋问被他冷冷一盯, 也是一凛。 自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付少卿被她举动惊住了。 “站着。”大理寺卿指着前面道,“站堂上。” 宋问叹着站起来, 走到堂前道:“我以为我们是要好好聊聊, 这些繁文缛节可以省了的。” 大理寺卿冷笑道:“牢里过的还有趣吗?” “那自然是没有牢外有趣的。”宋问又补了一句道,“不过和您比起来, 我的狱友们可有趣多了。” 大理寺卿:“那真是叫你失望了。” 宋问顺了把额前的碎发,笑道:“那倒也没有,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的。” 大理寺卿见她眉目清明,关在牢里还能那样活蹦乱跳的惹事, 胆子也是很大。挑眉道:“看来你对我, 多有不满。” 宋问打开扇子, 微笑着点头:“任谁受到不公的待遇,都是有些不满的。” 大理寺卿:“何来不公?” “数百人里问话, 为何只有我一个留在这里?”宋问偏过头,“明明说了只是问话, 结果话也没问, 你却替我改了留宿。” 大理寺卿:“你是想你的学生也留在这里?” 宋问:“除了我的学生,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大理寺卿:“他们都没有你可疑。” “我怎么不知道?”宋问上前一步道, “我倒是觉得,关卿,您很可疑啊。” 付少卿在旁咳了一声。 这什么?怎么还聊起来了? 聊聊也就算了, 怎么还杠上去了? 大理寺卿横眉一竖,厉声问道:“案发当日,你在做什么?” 宋问拍拍脑袋:“白天嘛,都与二位殿下或是学生在一起。他们可以替我作证。” 大理寺卿:“晚上呢?” “晚上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宋问摊手道,“我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 大理寺卿:“为何太子请你去温泉馆,你却还带了那么多的学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想做什么呢?” 宋问:“太子惠允,我为何不能带?” “我现在不是问你能不能,我是问你为何。”大理寺卿哼道,“无端想惹太子不快?宋先生既为云深书院的先生,岂会连这样的规矩都不懂?除了别有图谋,实在说不过去。” “您觉得我是为什么,我大抵就是为什么。”宋问反问道,“您觉得我举止反常?” 大理寺卿一抬下巴,表示不错。 “其实不是。”宋问道,“我平日里就与大家不一样。你可以说我脑子有病,但是你不能质疑我的人品。” 大理寺卿一噎,微微蹙眉。紧盯住她的脸。 宋问摊开手,朝他微笑了一下。 大理寺卿拍案,冷冷看这她:“与你住在一起的少年,平白失踪了,他去了哪里?” “我这已经被你们关进来了,都是自身难保,如何知道?”宋问道,“不过他是宋太傅的关门弟子,你不如去问问太傅。” -- 第64章 敷衍搪塞.2 宋问笑道:“怎么,张县令,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在哪里,与我何干?”张炳成拂袖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宋问道:“自然是来见见您的。蹲在大理寺的时候,就对您特别想念。” 张炳成没见到什么大理寺的人,直接转身回去。 宋问对着他的背影道:“张县令既然陷害于我,宋某自然也不会客气。宋某出来了,您就危险了。念在你我交情,特意来提醒一句。近日来,谨慎些,别叫大理寺的人抓住把柄。” 张炳成脊背一僵,继续抬脚离去。 赵主簿懵了,见宋问也转身要走,抓着她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什么大理寺?老爷惹上大理寺了?” “这你该问他,不是问我才对。”宋问抽回手,冷笑道:“问问他,心里有没有鬼。怕不怕。” -- 第65章 冲动妄为 宋问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走了。 赵主簿跺脚。在她与张炳成之间犹豫片刻, 转身回去追自家老爷。 张炳成就躲在门后,和他撞个正着。 两人异口同声道: “她说了什么?” “您做了什么?” 张炳成脸黑道:“没什么!此事你不要再提!” 赵主簿急道:“老爷, 您不同我说, 属下没法想办法呀!” 张炳成扭头离开:“需要想什么?全是那宋问空口污蔑!” 赵主簿在原地踯躅片刻,拿不定主意。 大理寺, 不会是真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吧? 大理寺内。 大理寺卿给林唯衍搬了张椅子, 让他坐到对面。而后问道:“你从哪里来?” 林唯衍答:“我从太傅府里来的。” 大理寺卿:“……你是哪里人?父母是谁?” 林唯衍:“我也想知道,如果你查出来了, 麻烦告诉我一声。” 少卿在旁边陷入了沉默。 大理寺卿顿了顿,又问道:“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你为何会跟着宋问?你应该有许多别的去处吧?” “一个叫孟乐山的人雇我来的。”林唯衍翘起自己的腿道,“而且跟着宋问很有意思。可以有很多吃的东西。” 大理寺卿:“在温泉馆的那几天里,你都做了些什么?” “吃了鱼, 吃了蛋, 吃了肉。”林唯衍舔舔嘴唇, “还挺好吃的。” 大理寺卿:“……” 他发现有点不对头。这人比宋问还难说话。 只是看林唯衍这模样,又不像是故意的。 大理寺卿接着问:“那几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吗?” 林唯衍认真道:“最重要的就是吃。民以食为天, 还有比天大的事更重要的吗?”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嘴角一抽:“你说的……也对。” 付少卿听着一阵无语。 大理寺卿又问:“期间宋问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你想说宋问杀人吗?那绝对不可能。他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林唯衍反问道,“那谁是怎么死的来着?” 大理寺卿:“头部撞击。” 林唯衍:“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掌柜那么肥, 宋问撞他都会被弹出来。” 大理寺卿眯着眼睛道:“他不行, 那你也不行吗?” “我?我杀人还用撞?”林唯衍不屑一哼,“虽然我是不杀人的, 但你这样说我还是很不高兴的。” 大理寺卿心道审讯还管你高兴不高兴? 大理寺卿又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尸体不是你埋的?” “这也要证明?”林唯衍不屑道,“我肯定不会选择埋。看守的金吾卫武功都不怎么样。而且晚上视线模糊, 温泉馆夜风很大。他们守卫轮番守夜,人手不够,空隙太多。背个尸体出馆而已,简直轻轻松松。如果是我的话,怎么可能还会把尸体留在温泉馆里呢?” 大理寺卿挑眉:“什么都不知道,口气倒是不小。” “我有一百种处理尸体的方法,埋,都不在一百种里面。”林唯衍骄傲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表现给你看看。你家在哪里?晚上多配点人,我去找你。” -- 第65章 冲动妄为.2 梁仲彦道:“先生,那照您来说,朝廷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我们也说不得,管不得吗?”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宋问道,“我才进去一天,你们就急成这样,不就是逼迫的太过分吗?” 孟为倔道:“这也是先生教的啊,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教你们!别说是我教的!”宋问抬手用力拂袖道,“之前郑会的案子,我提议转交大理寺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知道,有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死路难逃!” 孟为:“如今也是啊。大理寺不放您出来,您也是死路难逃。” 宋问:“我最多是猥琐做人,你们是猥琐做事!我告诉你们这不一样!” “我有跑来大理寺面前,逼他们接管郑会吗?我有去逼张炳成,逼他们重审此案吗?我有以百姓的身份,去逼官府,逼朝廷照我的方式判案吗?我问你有没有!你告诉我哪里一样!”宋问走到他面前,拎着他的衣领到中间去:“我让你们去搜查证据,你们就忘了?我让你们别轻举妄动,你们就忘了?你们记得什么?你们只记得我铤而走险?可我铤而走险,是我手上有证据!我是跟着纲纪国法走的!” 宋问道:“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别人才会信服你。可你们的理又在哪里?你们理在自己是学生,理在自己够无耻,还是理在自己有家世?” 宋问看着几人,厉声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你们呢?你们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吗?你们还敢不敢更大胆,还敢不敢更冲动?你们想过什么?你们想过后果吗?你们想过退路吗?你们想过你们的朋友吗?在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不能做的事,只能不敢做的事,对吧?” 李洵求情道:“先生,这次就算了吧。他们知错了。” 宋问扬手道:“他们必须把这件事,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我现在要说你们的第二个错。”宋问指向李洵等人道,“向他们道歉。” 孟为等人转过身,朝他们略一躬身。 “在这件事情上,你们根本没有听过他们的意见。只因为他们的身份,就觉得他们的拒绝,是见死不救。”宋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因为你们心中明白,他们是官宦出身,带着他们去惹事,会给他们添上麻烦。明知如此,还硬要拉着他们。这是朋友吗?强加难堪给你们的朋友,问问你们自己,你们何时成了这样的小人?” “不是这个意思。”孟为喊了一声,而后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争辩道:“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你不能因为自己慷慨,就去要求别人慷慨。何况这甚至都称不上是慷慨。”宋问道,“你会给你们的父母惹麻烦,你问过他们的意见了吗?” 孟为:“我……” 宋问拉着李洵和冯文述等人过来,排在他们面前,说道:“你还孤立他们。他们是谁?是你们多年的同窗好友。因为这样的事情,你们疏远了他。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这就是一种欺凌!站在道德高点上的,最无耻的欺凌!往后你们想起来,都会追悔莫及的错误!” -- 第66章 深夜更文 立夏后的申日, 祀雨神于国城西南。 算是一年四季里,难得的节日了。 宋问带他们出来走走, 也是担心他们受了之前的影响, 解解他们的闷。 这各个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真是太累了。 可人一旦有了嫌隙, 想填补就满是尴尬。 一行人跟在宋问的身后, 左顾右盼的,佯装是看风景。 宋问也不管他们。这毛病, 时间会治愈的。 她这次来是有特殊目的,那就是推广她的小吃店。 先前商业街的店铺,已经差不多都租出去,但她给自己单独留了一间。 小五小六平日里都是闲着, 宋问就支使他们给自己赚外快。 昨天连夜让他们做了许多手抓饼的面皮, 然后今日去店里开张。 林唯衍终于实现了他卖手抓饼的夙愿。 胸前背个箱子, 左右两手一手各一个,吃的不亦乐乎。 走在拥攘的人潮里, 边吃边卖。 已经往返装了三次箱子。 闻所未闻,方便携带, 又清爽可口, 一时名声大噪。 宋问叫他们都到商业街去。 林唯衍擦擦手,卸下了箱子。 宋问:“不回去换了?” 林唯衍实诚:“吃饱了。” 宋问:“你要跟着我们逛?” 林唯衍点头:“当然。” 宋问不屑道:“有好事你就出来了是吧?你都忘了自己是书院的学生了是吧?平时不去上课, 放假就崩出来了。” 林唯衍道:“当然记得。我缝假期入学。” 宋问抬腿踹他:“我去你的!” 城南这边摩肩擦踵,拥挤不堪。 祭祀还未开始,众人就先随处逛着。 孟为憋了憋, 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在这里游玩。那温泉馆的事情,就不管了吗?” “这本来就是大理寺的事情,等你以后科考入了官,有的是机会让你管。”宋问看他一眼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你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最会惹麻烦的,也是多管闲事的人。” 孟为不服道:“学生这叫关心!关心家国大事。” “你这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唯恐天下不乱!”宋问拆台道,“你就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吧。” 孟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不放弃道:“可先前你还管了郑会的事情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管这次的事了?” 宋问停下来,扭头看他。 孟为身后的几名学子,纷纷散开,摇头摆手以示自己清白无辜。 宋问道:“我之前管郑会,是因为郑域来求我们。而且除了我们,就没人再管了。而现在呢,大理寺已经在着手调查,你瞎凑什么热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懂不懂?你现在连具体的情况也不知道,贸然插手只会坏事,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孟为眼睛眨啊眨,就写着他不懂他想管的意思。 那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宋问拿起摊上一个拨浪鼓,拍到他手里:“这个送给你。好好玩。” 孟为看了看手心,放回去道:“我不要!先生何必嘲讽我?” -- 第67章 能吃是福 宋问走出禁军拦着的圈子, 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叹了口气。 卯劲挤进人群, 想把林唯衍给拽出来。 被推搡的不知东西南北, 只能开嗓子喊两句。 声音全淹没在嘈杂里,无人应答。 宋问又重新挤出来, 靠在旁边休息片刻。 这细胳膊细腿的, 夹在里面,简直是种煎熬。 扭头一看, 发现林唯衍这厮竟然又吃上了。 就在小摊上悠哉的自在快活。 宋问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用手指叩叩桌面,道:“不是吧林大义, 你不是刚吃饱吗?” “干的多, 吃的才多。”林唯衍说着抬起头, 以一种不可言说眼神看着她。 宋问的尊严感受到了侮辱,叫唤道:“哎哟, 天理都让你给吃了?出麻烦的时候都是谁解决的?” 林唯衍用筷子挑了两条面,又说:“能吃是福。” “对吃得少的来说, 能吃才是福。”宋问点着他的额头道,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再能吃就是饭桶。” “我不喜欢吃饭。”林唯衍反驳道, “我喜欢吃肉。” 宋问哭笑不得道:“我还喜欢呢!丫想的倒挺美!” 林唯衍深深叹了口气。 宋问:“怎么?” 林唯衍道:“不大好吃,姑且勉强。” “……”宋问,“谁勉强你了?” 林唯衍站起来道:“别看了, 跳大神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往前走走。” 宋问被动的往前走:“原本我是想开间烤肉店的,自从你出现以后,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 林唯衍定定的看着她。 宋问让林唯衍冲进去告诉学生,叫他们早些回家,自己先走了。 然后给了林唯衍一串铜钱,让他自己去买吃的。便独自回了家。 宋问坐到案前,有些失神。 保持了一个动作许久。 她面前摆着一块玉佩,花纹与许继行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写着的字是“宋”。 宋问觉得一阵头疼。 林唯衍忽然出现在她身后,问道:“这是什么?” 宋问被他一吓,微微偏头,摩挲着玉面道:“一件遗物。” 林唯衍问:“谁的?” “我亲娘的。”宋问将东西收回怀里,说道:“不重要了。” 林唯衍沉默片刻,说道:“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我只是在思考,思考会让人生变得有价值。”宋问撑着自己的下巴道,“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唯衍:“什么?” “死了两个人,一个身份还不明确。身上也没有任何能佐证的东西。”宋问道,“我们没有见过尸身,也不知道任何线索。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你今天说的,在掌柜和张炳成身上闻道了奇楠的味道。” 宋问看向他道:“沉香本就是稀品,上品沉香木中才可能取出一小块奇楠,而且不是每一块沉香里都有。产量极少,所以千金难求。一般产自岭南。” “既然国师那边是最近才拿到奇楠的,说明他们应该是最近才发现的。那掌柜要忙活温泉馆的事情,肯定没有时间去岭南跑一趟。谁的呢?不就是那位神秘人嘛。”宋问点头道,“多半就与此事有关。” -- 第68章 夜深更文 宋祈大约也知道, 这样的年轻人,不会因一句话就妥协的。 再看宋问这样坦荡的模样, 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便不再说了。 宋家经商, 宋问时常跟着宋潜东奔西跑,不常在一个地方久呆。 知道宋问是女人的不多, 但是也不少。 如果派的细查, 是可以知道的。 宋问都已经做好被指认的准备,只是等了许久, 什么事情也没有。 好日子……还挺长的嘛! 现在看来,宋太傅或许帮过忙也不一定。 宋问看着他。 她觉得如果自己都能猜到,那太傅没理由不知道。 不然他何必帮她呢? 却见宋祈起身道:“好了,没事了。就这些, 出去吧。” 他走过宋问身侧。 宋问忍了忍, 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宋太傅见多识广, 见过这个吗?” 宋问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宋祈只是扫了一眼,神色未变, 冷漠道:“当年小女出嫁时候,也有两块相似的玉佩做陪嫁。可她离家已许久了, 至今生死未卜。她当年年轻气盛, 行事冲动。可惜刚过易折。” 宋祈拂袖道:“收起来吧。别让我夫人看了伤心。” 宋问刹那间,有股说不出的失落感。 宋祈道:“走吧。你去陪夫人说说话。” 宋问一步跟上:“敢问宋姑娘, 叫什么名字?” 宋祈回过身道:“宋若。” 宋问去了客厅,宋夫人正抚着额头,撑在桌上。 见她出来, 微笑着招了招手。 宋祈坐旁边看她们聊天,实在是疲惫极了,起身回去休息。 宋夫人道:“他年纪大了,不比从前,却不知道休息。我说他不服老,是不是?” 宋问低头道:“太傅是忧心苍生,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所以老不得。” “原本好好的,都已经不做官了。”宋夫人叹道,“清闲没两年呢,又回去做户部尚书。” 宋问拍拍她的手。 宋问不死心道:“能否冒昧问一句,令嫒的事情。方才听您说的,她似乎已经不在这儿了。是有什么隐情吗?” 宋夫人想起这个,便有些戚戚然。眉眼都低沉下来。 宋问忙道:“是宋某唐突,若是不愿提及,就罢了。” “哪有什么隐情?所托非人而已。”宋夫人叹道,“也不算所托非人,是她自己强求太多。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你喜欢的人,就必须得喜欢你吗?” “放不下,不服输。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宋夫人摇头,掩着嘴道:“不说了。好多事,说不清楚。” 对那些京城秘闻,宋问知道的不是很多。 毕竟她先前住得离京城太远,于官员的家室也不是很感兴趣。并没有听过类似的传闻。还是到了京城后,才断断续续知道的。 当年许贺白是布衣出身。虽考中进士,却因无人打点,加上口不善言,没能过吏部的关试。 宋祈慧眼识英才,将他提到林青山手下,还将女儿下嫁。 林青山念在他是宋祈女婿,对他多有照拂。 -- 第69章 失足落水 宋问总是一幅不急不缓的样子,做事却雷厉风行, 叫人捉摸不透。 李洵知道宋问不是这样吊儿郎当的人, 可看她神态,听她语气, 就忍不住要替她捏把汗。 太没干劲了, 总想在屁股后面狠狠推她一把。 “张炳成越急,越容易出现疏漏, 是我们的机会才是,你怕什么?不要自乱阵脚。”宋问晃晃手, 让他坐下, 问道:“你今后想进御史台吗?” 李洵不解, 点头道:“若是可以,自然。” “其实这样的事情,你来问我, 觉得我知道的很多,你是错了。论为官与处世的经验, 你父亲比我丰富多了。”宋问笑道,“张炳成是有小聪明, 可你父亲能做到御史公, 却是有大智慧的。” 李洵微怔:“这是何意?” “御史台做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同时,也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一个把柄。毕竟他们的职责是弹劾百官,若证据不足, 贸然举动,只会被人反抓住错处。”宋问道,“而越到这最后关头,对方可能会设下无数的陷阱,御史台就要更要小心谨慎。” 李洵沉思片刻,问道:“先生是要我,与御史台见习?” “御史台或者大理寺,这时候在做些什么,你去跟着学一学,我保管你受益匪浅。”宋问道,“你出身显贵,也不必刻意去回避这件事情。这确确实实,是你的优势。你正应该借此,来让自己成长才是。” 李洵道:“学生明白。只是御史台恐怕……也束手无策。我父亲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了。我就是去了,和他也说不上话。” 宋问用折扇敲他脑袋:“这只是一个案子,可你将来的路,还很长呢。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要看的是更远的地方。” “我想你以前应该也是去过御史台的。”宋问拍肩道,“你记住,你别只管做自己的事情,我让你去,是让你看他们做什么事情。他们查了什么,怎么查的,还要查什么,查出了什么却没有采用,为何不去采用,这才应该是你学的。端茶递水送公文,一点用处也没有。你要学会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李洵茅塞顿开,抱拳道:“明白了。那学生先去了。” “且慢!”宋问喊住他,“张炳成的宴会,有办法可以混进去吗?” 李洵道:“没听说过有请柬,那应当是随意的吧。” “那就太好了。”宋问笑道,“我还怕送不出他的辞行礼物呢。” 李洵低头一想,什么礼物? 宋问已经收了东西,先离开了。 钱塘。 宋毅收到驿站送来的书信,叫他亲爹宋潜看见了。 宋问竟然能用官家的驿站,宋潜想到什么,立马就慌了,催促道:“快看看快看看啊!” 宋毅打开,阅览了一遍,说道:“姐姐问我们,最近这边有没有人寻到奇楠沉香?” 宋潜闻言跺脚,嚎道:“她要买奇楠?哎哟!这败家子哟!” -- 第70章 反将一记 张炳成抓住宋问的手, 宋问试着抽了抽,蹙眉道:“咋滴?你想干哈呢?” 张炳成望着她, 恶狠狠道:“你是故意的, 你推她下去的!” “我推的她?”宋问道,“我推她做什么?” “我哪知你做什么?我哪知你的险恶用心!”张炳成一口咬死, “若不是你推的她, 她怎么会掉下去?” 宋问冷笑两声:“这你该问她,而不是问我。” 那妇人当时会无端朝她冲来, 而且看那架势,分明是豪不留力,其目的,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了。 可她已自食恶果宋问也不想追究。没料想, 竟然还自己咬上来了。 林唯衍也上前, 捏着了张炳成的手。 他力气大, 对张炳成更别说客气。 张炳成吃痛,倒抽了口气, 无奈松开。 宋问看着自己的通红的手腕,握住活动了一下, 也是满带寒光的回瞪过去。 赵主簿在一旁观看, 已是猜到内情。 宋问会主动去惹那三娘吗?开什么玩笑?她恐怕连人是谁都不认得的。 他心里暗自叫苦,这张炳成走都要走了, 还皮痒着要去招惹宋问,不是自讨苦吃嘛!想连累谁呢?他怎么就不知道安分两个字呢?! 赵主簿各看两边。 双方都是虎视眈眈,互不退让。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不好判断局势,不知该不该替宋问求情。 张炳成抱住妇人,将外衣披到她身上,低声说道:“三娘,你不必害怕,大胆说。是怎么回事?” 妇人微微发颤,躲在张炳成怀里。看了眼宋问,又看了眼张炳成,小声道:“我原本在湖边站着,他走过来,趁我不注意,推我下去的。” 宋问冷笑道:“在你儿子面前,指黑为白,合适吗?” 妇人这才望向旁边的小儿。 小儿还有愣神,在几人中间巡视,带着点不安和慌张。 张炳成抬手招他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 三娘咬着嘴唇道:“分明就是你推我入的水!你吓着了我儿子,还要威胁我吗?对着妇孺小儿,你竟能做出这样的缺德事!” “当时这里可不只我有一个,你以为就没有人看到吗?若非我机警,此刻落水的就是我了!这分明是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宋问指责道,“颠倒黑白,如此荒谬,过分了吧?” 张炳成抬头一喝:“方才谁见到了!” 众人互相低语指点,无人站出来。 张炳成站起,斥道:“你以为我张某人,要辞官还乡,就好欺负了吗?现在我还是长安县令!宋问,你可知罪!” “我说你们……”宋问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眼珠一转,收回了手,点头道:“就算是我推她了又怎样?你们能拿我怎样!哼!” 张炳成同那妇人皆是错愕一愣。 周围激起轩然大波,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张炳成万没想到她竟然承认了,难掩激动道:“宋问,你涉嫌谋杀官员亲属,现要将你拘拿!” -- 第70章 反将一记.2 扭头就走。 “且慢!”宋问喊住他道,“你既知我的苦心,总得答应让我见几个人吧?” 大理寺卿回过身问道:“你想见谁?” 宋问道:“如果赵主簿,我是说一个叫赵瑞安的人,他是县衙主簿。他来找我的话,让我见他。指不定,我还能再帮你们一次。” 大理寺卿点头道:“可以。” -- 第71章 监狱探监 宋问觉得,自己大概是整个大理寺里, 待遇最好的囚犯了。 她现在特别想往监狱深处走一走, 和那些曾经的狱友们打打招呼, 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 那成就感真是非凡。 当然, 主要还是, 这太无聊了。 宋问找狱丞借两本书看, 他出去搜罗了好一阵, 给宋问借来一本游记。 宋问怒了。 “你们这是谋杀!谋杀知道吗?看我这一米八的大长腿,你们以为我踢不到你们吗?!”宋问抓着木门吼道,“我不信你们平时就看这个!你们分明是故意的!” 狱丞带人抱头跑了。 这哪是囚犯?祖宗的名号都对不起她, 这分明是妖孽啊! 宋问翻了两页, 没多久,狱丞又跑了回来,道:“有人要见你。” “谁?”宋问狰狞道, “是个活物都让他给我进来!” 赵主簿不安出现在门口。 宋问丢了书,冲到门口,笑脸盈盈道:“哟, 赵主簿~” 赵主簿:“……” 宋问诚挚邀请他:“有话要说对不对?来, 别客气, 里面坐。” 赵主簿:“……” 随后扭头道:“把人放进来,我们有事情要聊。” 狱丞:“……” 狱丞犹豫片刻,想起大理寺卿的交代,还是过来给她开了门。 赵主簿朝里往瞥了眼,很想退却。硬着头皮走进牢里。 狱丞立马锁住。赵主簿吓得迅猛回头。 “你当我这里什么地方呢?贼窝吗?”宋问搭着他肩膀道, “想抓你还用骗?” 赵主簿心道,大理寺的牢房,可比贼窝可怕多了。 只是,宋问这待遇忒与众不同了。 赵主簿见没人了,小声问道:“宋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 “单人豪华间。除了陪我聊天,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我。”宋问坐上椅子,翘起腿笑道:“你现在知道,大理寺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吧?” 赵主簿干笑着摇头:“不明白。” “自然是决心要拿下张县令。而有这决心的,可不止大理寺卿一个。”宋问,“你先前自己也看见,大理寺与金吾卫对他的态度了吧?” 赵主簿笑道:“关卿素来严厉,不苟言笑。” 宋问:“那少将军呢?他也不苟言笑?” 赵主簿:“额……” 宋问长长叹道:“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是那种会牵连无辜,惹是生非的人吗?那什么三娘,平白无故的要来陷害我。不,应该说是想要杀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赵主簿:“这我如何知道?” “自然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我知道太多事情。或者说,她已经预料到要发生一些事情。她不安心,所以,她决定杀了我,以绝后患。”宋问道,“当时她儿子可就在她身边呢,若非走投无路,她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赵主簿道:“宋先生是想多了吧?” “她虽是妇人,却是张炳成的枕边人。知道的,或许比您多。她已经焦躁成这样。张县令的现状,该是如何窘迫?”宋问疑道,“赵主簿,您心中还没数吗?” -- 第71章 监狱探监.2 “好好说,宋问!我们好好说!”唐毅后仰着头道,“勒索敲诈是重罪你知不知道!还是关卿!关卿可不讲情面,届时你呆多久都出不去了!” 宋问不服道:“我凭智商得的消息,怎么就叫勒索了?有本事让他回娘胎重新生个脑袋啊!实在不行,你让他重新长个鼻子!长不出来就别怪老子,把我放出去!” 唐毅发现宋问的手灵活,自己也不敢太大力把人给扭了。而那手不安分,一直往里莫。 夏日炎热,原本就穿了两件衣服。再下去不得了。 唐毅弯下腰,绝望道:“你松手!我马上去跟他说,后天,不,明天!明天我就让你出去!” 宋问手一听,斜视他:“真的?” 唐毅连连点头:“真的!” 旁观狱丞跟着点头。 宋问收回手。 三人同是松了口气。 唐毅抹了把脸,稳下心神。 宋问就特娘的……是个疯子! 挥挥手对狱丞道:“走,我们快走。” 狱丞佝偻着背,和唐毅走出门。然后落锁。 严严实实的检查了一遍,才敢走开。都没看宋问的眼神。 宋问看着他们动作,哼了一声。 扯起衣袖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觉得还可以。这里面的味道她都习惯了。 还好,她没有林唯衍的鼻子。 只是唐毅的话在她心里留了印象,她现在怎么坐怎么觉得不自在,感觉浑身发痒。 宋问坐到木椅上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 第72章 这是加更 狱丞在外间坐下,给自己灌了口茶, 清醒清醒。 他觉得快有些受不了了。 这狱中最危险的囚犯, 也是抽一顿就可以解决的。 宋问这个就不一样, 情况复杂。 连三殿下她都敢轻薄, 还有什么事她是不敢做的? 狱丞摸摸耳朵, 一阵后怕。 放下茶碗, 祈祷道:“今日可别再有人来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 手下从门口进来道:“狱丞,宋太傅来了。也是要见宋问。” 一声巨响,狱丞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手下忙过来扶他:“狱丞?您怎么了?” 宋太傅从暗处走出来, 两手负后, 朝他点点头。 狱丞忙爬起来,正正头冠,给他行礼:“下官见过太傅!” “不必多礼。”宋祈虚一抬手, 望向深处问道:“我要见宋问。他在这里还好吗?” 狱丞满脑冷汗。 这人才进来多久?怎么觉着满京城都知道了? 这来的人还一个比一个不简单。 宋问据说不只是一介书生吗?这如何看也不是啊。 宋祈见他不说话,皱眉道:“怎么了?他出事了?” 他眉头一皱,神情间满是威严。 狱丞就是一骇, 忐忑道:“宋先生是没事, 只是不大方便, 太傅不如改日再来?” 宋祈道:“他有什么不方便?他不想见人?” 狱丞心道:他的存在就很不方便。 “那倒没有。”狱丞退开一步道,“下官这就带您进去。” 宋祈过来的时候,宋问正丧气的瘫软在椅子上,听见动静,随口喊了一声:“我要出去!” 宋祈道:“这不是你自己要进来的。” 宋问忙抬起头, 才发现来人是宋祈。 站起身,理了理衣摆。掩着嘴咳了一声,踱步道:“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态度而已。我在这里的生活非常好。还有雅兴可以作诗一曲。” 宋祈朝狱丞眼神示意,让他出去,自己有话要和宋问私下里谈。 狱丞道:“有事,喊下官。下官马上就来!” 宋祈眉毛一挑,不明所以。 狱丞颇为留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问抖抖衣袖,站定,笑问道:“太傅来此,有何事指教?” 太傅道:“看看你如何。” “还不错。”宋问道,“胸怀豁达,天下之大,皆在心中。” 宋祈走进来,点头道:“倒还是不错。过两日,我让人来带你来带你出去。” 宋问低头谦虚笑道:“不必上心了。这里困不住我。”她刚刚已经找到门路了。 宋祈道:“你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宋问:“什么事都可以?” 宋祈道:“只要是老夫能做到的,不伤国体的,不害百姓的。” 宋问背过身,往里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道:“自然,我也是。” “我只是想求知而已。有不解的事情,困在我心头,我放不下。”宋问道,“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个明白。” 宋祈已有猜到,挺了挺背:“你说。” “我想知道,令媛的事情。”宋问道,“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 第73章 多番探监 两人都是沉默许久,没去看对方。 宋太傅稳了稳心神, 才重新转过身。 各自保持距离, 远远而立。 这样一看, 宋问觉得, 自己和他果然是很相似的。 目标明确, 立场坚定。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她还没有宋太傅的阅历, 没有他的冷静。 她会冲动。而宋问蛮欣赏自己的冲动。 宋祈道:“你想出去, 我会尽快让关卿放你出去。你安心等着吧,他也不会为难你。” 宋问大公无私般的微笑:“我在哪里都可以很好。不用了。办事要紧。” 宋祈点点头:“老夫先走了。” “恕不远送。”宋问替他喊道,“狱丞!!” 狱丞一直守在外面, 等着宋祈出声。 结果发现是宋问喊的人, 当下一阵欣慰。 听见声音,已经迅速冲了进来。 对准锁孔一扭,然后抬头请宋祈出来。 就见宋祈眼睛似有泛红, 有些哭过的迹象。当下完全怔住了。 他瞎了吗? 还不如瞎了呢! 宋太傅会哭?这怕是谁人也没有见过的。别说见一次,想也不敢想。 宋问在牢里究竟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这边还拿着钥匙在出神,宋祈已经走出去了。 宋问抹了把脸, 而后看着他道:“狱丞?你这是想留下来陪我聊聊天?” 狱丞勾着钥匙扭头看她一眼, 失魂落魄的关门, 而后走了出去。 牢狱又陷入了昏暗和死寂之中。 宋问这时候,有些感谢这边的安静。 脚步虚浮的走到床边坐下,摸出玉佩看了一眼,而后又是叹了口气。 亲人离逝,会给生者留下无尽的痛苦。 因为活着的人, 总是会不断的谴责自己,为什么没能去帮助那位不幸的姑娘。 许多如果明知不会发生,却还是忍不住会去畅想, 命运不应该是这样不公的。如果它能够稍稍公平一些,或许每个人就能幸福很多。 宋问已经想不起宋若是什么样子的了,许多事情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决定还是缅怀过去,梳理一下自己冗长而杂乱的人生。 忽听几人喊道:“先生!” 宋问迅速将东西揣回怀里,偏头一看,发现是孟为、冯文述几人,走到门边惊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冯文述也有些懵:“我们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放我们进来了。” 孟为上前一部,头歪着仔细看了看,试探道:“先生,您哭了?” 宋问摸了摸眼,哀愁道:“是啊。” 孟为道:“先生,不用难过,我们会努力救您出去的!” 赵恒道:“先生,他们未必是想为难你,不然哪会将您关在这种地方?您放宽心,或许马上就能出来了。” “你们得了。先生会是那样的人吗?”冯文述在旁道,“我看先生八成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被我们打扰了。不过进个大理寺而已,先生哪会怕?” “我会。”宋问捂着心口道,“我脆弱的小心灵,已经不堪一击。你们有兴趣劫狱吗?” -- 第74章 亲自盯人 翌日大早,大理寺卿领人冲进县衙。 张炳成带着赵主簿走出来, 拦住他道:“关卿, 你这是何意?” “温泉馆死者身份已经查明。正是江南商户, 人称何五。上个月来到京城, 身上带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奇楠沉香。”大理寺卿不急不缓道, “他尸首既然已经找到, 财物却下落不明。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劫财杀人案。” 张炳成听着冷汗沁了一层, 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查出来了这么多。暗想他们还知道什么。 眼神微微小撇,手上用力,还是努力笑道:“这与本官又有何事?同是在朝官员, 贸然带人进来搜查, 怕是不妥当吧?” 赵主簿跟随他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是了解。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了。 这贪污受贿也就罢了, 他竟然还亲自杀人了? 联想到宋问先前与他说的话,也是一层冷汗。 握住了自己的手,埋头不做声响。 大理寺卿道:“张县令不必多虑。有人证目击称何五进过县衙后院, 那这里就是他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本官既奉旨彻查温泉馆一案, 自然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所以过来找找, 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证据。希望张县令行个方便。” 张炳成指向他身后诸人,干笑道:“这不像是要行个方便吧?” “张县令忠君爱国,体恤百姓。想来是不会妨碍大理寺办案的,本官也就不与张县令客气了。”大理寺卿扭头扬手,一声令下:“搜!” 张炳成退到一旁, 冷眼看着。虽然表情不是很高兴,但也没阻止。 大理寺卿同在观察他。见他这样淡定,心中猜到可能是没有收获的。 一翻查探过后,果真没有任何线索。 即没有那商户的痕迹,也没找到张炳成私藏的赃款。 大理寺卿站在县衙门口,得到汇报,脸色阴沉。 手下低声道:“要不属下再仔细搜一遍?” “不必了。”大理寺卿道,“让他们都回来。” 或许东西真的不在这里。 张炳成既然已经准备走了,那赃款不大可能会还存在县衙。就算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张炳成主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若是不放心,关卿尽可以再找。只是千万要还本官一个清白。这杀人的罪名,本官可担不起。” “哪里来的杀人罪?本官并非怀疑张县令,只是秉公办事,不巧撞上了而已。”大理寺卿抱拳,“叨扰。” 张炳成:“不送。” 一场搜查来去匆匆。没有收获,又走了。 张炳成看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 这样查过,他反而安心了。 看来他们的确还没查到。只要再等些时日,他总能离开长安。 若是再要阻拦,他也要上禀陛下了。 宋问咳了两声。 这里阴气湿重,她睡了一晚上,发现有些感冒了。 看不见外面的日头,更是不知道什么时辰。 从床上爬起来后,就坐着等大理寺放她离开。 -- 第75章 万般恳求 大理寺搜查县衙未果, 又一次陷入死局。 只是这些宋问不知道。 宋问在大理寺里面相当寂寞。掐指一算, 觉得这一天的时间都快结束了,怎么还不能出去呢? “狱丞!狱丞!”宋问抱着门喊道,“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守在外面的狱丞捂住耳朵,转了个身。 他是专门调来看这宋问了。可再多精力也耐不住她折腾啊! 宋问:“狱丞!” 狱丞认命的走过来, 说道:“怎么?你才呆了多久?我们这呆了十几年的也没这样嚷嚷。” 宋问喊道:“你们大理寺卿都答应放我出去了!” 狱丞纠正道:“我们大理寺卿没答应!” 宋问发狠道:“那你放不放?” 狱丞:“自然不能放。” “不能放你就别来看我!”宋问面向墙壁做冲刺状,怒道:“你将会见到一具宁死不屈的尸首!” 狱丞扭头就走。 宋问:“……” 片刻后狱丞又走回来。 宋问哼道:“有本事你别过来啊!有本事你别理我啊!” 狱丞说:“有人给你送了封信。” 然后他谨慎的往后跳了一步,两指夹着往前一弹, 想将信封飘进来。 那信纸轻飘飘的, 打了个旋, 重新回到他脚边。 宋问:“……” 狱丞:“……” 宋问怒道:“你当这里是恶犬吗?你给我亲手交到我手上!” 狱丞冷汗道:“都一样都一样。我们狱丞是不能与犯人多接触的。” “我呸!”宋问朝他勾手指,“你给我进来。” 狱丞捡起东西,再次从一侧飘了进来。 宋问捡起拆开,微微扫了两眼,急忙跑到烛火的旁边,又眯着眼睛看了一遍。 狱丞观察:“你眼神不好了?” “你还心眼不好呢!”宋问揣回怀里, 走回来正色道:“我要见你们大理寺卿!快!” 狱丞犹豫了一下。 宋问道:“耽搁了,你自己负责。你们大理寺卿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只有我能解决!” 狱丞考虑到她身份特别, 似乎大有来头, 还是听从,吩咐了人去传话。 不久后,大理寺卿过来。 “何事找我?”他面色不善道,“今日你出不去, 如果是为这事,免了。本官忙着呢。” 宋问:“凭什么?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提供有利情报的证人的?出尔反尔。” 大理寺卿:“并未从张县令家中搜出任何证据,现在放你出去,有失妥当。” “我已经给了你们那么重要的消息,你们还是查不清楚?”宋问甩了甩有些杂乱的头发,骄傲道:“果然你们没有我都不行。我在牢里坐着,都能做比你们更多的事情。” 大理寺卿不想听她的责备或吹嘘,转身准备离开。 “且慢!”宋问喊住他,抱着门边木头道:“撬不动张炳成,你们不会去撬他身边的人吗?” “张炳成虽然不算聪明,可也还算警惕。能知道他事情的,除了赵瑞安,还有何人?”大理寺卿扭过头道,“赵瑞安为人谨慎,又对他忠心耿耿,还要比他油滑。若能解决得了赵瑞安,何愁解决不掉张炳成?简直是舍近求远。” -- 第75章 万般恳求.2 宋问躲开了,张炳成哭道:“我不能死,我还有妻儿!宋问,宋先生!我向你道歉,你万不能如此啊!” 宋问冷声道:“你该向你的良心道歉。你该向每一位,在你良心下蒙冤的人道歉。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报应吗?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去乞求别人的原谅?” 张炳成:“哪个官不贪?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些清白做人的人,受冤的时候,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你告诉他了吗?如果你告诉他了,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告诉你自己。”宋问沉下脸,咬牙道:“你不仅贪婪无度,你还碌碌无为。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你以为你以前没杀过人吗?你错了。所有你判下的冤案,所有因你而死的人,都是你杀的。一个满手鲜血的凶犯,却要问别人为何要来杀你?你说呢?是为什么?你说!” 张炳成头伏在地上,哽咽道:“我死没关系,留我儿一命。他总是无辜的。宋先生,您宅心仁厚,饶他一命!” 张炳成抬起头,朝她膝行一步:“他念儒学,他会做个好人。他聪明,睿智,不需要像我这样,也不会变成我这样。求您,求求您了!” 周遭的哭喊声混做一团。 张炳成的妾侍扑倒在他身旁,恳求道:“老爷,救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老爷!” 张炳成任其摇晃,要朝宋问继续跪拜。 宋问退开不受。 林唯衍经钟三娘说服,决定送她回县衙。 两人走近县衙,远远就听见一阵喧闹。就见官兵进进出出,指挥着在清点人数。 张炳成跪在门口,他的家眷聚在他的身边。 钟三娘大惊失色,待明白过来,抱着儿子躲到墙后。 林唯衍回头看她。钟三娘瞬间泪崩,咬唇摇了摇头。 林唯衍又看向县衙门口,钟三娘直接给他跪下。 “求您,少侠!我是罪有应得,可看在小二年幼的份上,请千万饶他一命。”钟三娘小声泣道,“张炳成作恶多端,我自知也难逃干系。可我只是一妇道人家,真是无从选择。少侠,求您,求您了。” 说着开始给他磕头。 林唯衍没有出声。 钟三娘继续道:“我先前是推了你家少爷。只是因为我很不安,我一妇人,只能依附张炳成,替他做事,却听他说宋问要害他,已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出此下策。可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我并不是存心的,也不是要杀她。”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她若是存心要杀宋问,一定不会选那样的方式。 她太慌张,都有些语无伦次。 她儿子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安慰:“娘亲,怎么了?” 钟三娘抓着他儿子上前道:“是,就是我儿子提醒的宋先生。他是个好孩子,他是无辜的。这孩子要被抓走了,恐怕小命难保。他才七岁,他才七岁啊。他还什么都不懂!却要死了……少侠!” -- 第76章 此案终结 对林唯衍来说, 这两人似乎很重要。 翌日大早, 宋问来到城门口, 许继行带着人,亲自把守城门。 宋问想了想,去买了一篮包子, 提了过去。 “哟!”许继行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意思,“宋先生大驾光临啊。” 宋问笑道:“诸位将士辛苦了。昨夜忙了一晚,今天还要过来守人。” 许继行眉毛一抖, 饶有兴趣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守人?昨夜点人的时候,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宋问指了指几人手中的画像道, “我既不是瞎,又不是蠢,少将军是什么意思?” 许继行:“玩笑而已。不想先生会对此事如此上心。” 宋问:“我与张炳成素有嫌隙,因他多次被打入大理寺。你说我该不该上心?” 许继行不再多说,接过她手中的篮子,伸手示意道:“请坐。” 宋问坐到一旁, 他转身将包子发给诸位将士。 两边人相安无事,宋问看他们一直忙活完整个早上。 晌午过后, 来了一批人替换。只有许继行还留着。手下人给他带了点吃的。 日头很晒, 他还穿着铁甲, 脸上全是汗渍。昨夜一宿未睡,倒没看出多疲惫。 挡着太阳,走到宋问旁边的阴凉处,一屁股坐下。 宋问道:“偷懒?不大好吧少将军。” 许继行摘下头盔, 摸了摸后脑,全是湿的。才不管她说的,盘腿坐好,说道:“宋先生,总听闻你豁达,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宋问:“说。” 许继行道:“没有找到的人,是张炳成的妻子,还有他七岁的儿子。我不知道他们与此事是否有牵扯,可一旦找到,罪责难轻。他夫人暂且不说,他儿子也该死吗?” 宋问道:“不该。” 就像当年的林青山和他的儿女。林唯衍就活下来了。 不管林青山是不是被冤枉的,当时的他,比现在的张炳成,罪状还要重。 对于株连,宋问虽然理解,也无从改变,但绝不认同。那不过是封建社会当权者,基于自己利益而设定的律法而已。 宋问和他立场不同。 许继行看向她,没料到她会回答的这么干脆,试探道:“宋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做的是错的?” 宋问摇摇头:“我可没说。我还没有那资格去评判这件事的对错。” 许继行:“难道没有对错吗?” 宋问道:“除了大是大非的事,我认为没有。而所谓的大是大非,是因为它触及了底线。底线就是律法,你现在在维护的事情。” 许继行仔细思考了一阵,又给迷糊了,问道:“那宋先生的意思是,他们不一定错了,却又该死?” 宋问叹了口气:“在秦朝的时候,一个人犯罪,他的左右邻里都要受到惩罚。现在呢?你觉得他们应不应该?还是秦朝的时候,男人殴打妻妾,也要受到惩罚。现在呢?你觉得这又应不应该?” 许继行:“……” -- 第77章 先生别闹 新来的长安县令宋问并不相熟。 赵主簿算是揭发有功, 逃过一劫, 但被辞退,不知道去了哪里。 众生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 前一晚他们还在商讨该如何跟踪钟三娘,后一晚宋问已经虎口脱险, 安然回归。 “这就是曲线救国的重要性。” 宋问趴在桌上,和他们讲自己的光辉史。只是隐去了赵主簿的身份,说是从张炳成的身边人入手, 瓦解他们的信任, 从而得到消息。然后透露给大理寺, 以此作为自己出狱的条件。 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无比高大的形象。 宋问道:“所以我说了,你们先生我,是一个可以自救的人。” 众生配合的鼓掌: “先生虽在狱中,却能运筹帷幄,学生自愧不如。” “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先生睿智非常!” 旁听生唐毅:“……” 真想把宋问的所作所为都披露出来。 “英雄多数情况,是终结在自己人的手里。如果不是英雄, 那就更容易终结在自己人手里。而有一样的东西,它是永恒的, 那就是利益。”宋问骄傲道, “利益, 可以是优势,也可以是弱点。这就需要狠辣的目光,以及足够的胆量。只要将对方策反,那胜利就站在我们这边了。” 孟为摸摸头道:“这好奸诈啊。” 林唯衍点头。 “这只是一种手段, 手段无所谓奸不奸诈,只看你用不用的好。有时候太过直白,是一种愚蠢,而迂回,是一种智慧。”宋问抱胸,不悦哼道:“比如你们。我还真没想到你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去和大理寺叫板。遇到难处,你们就想着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好好的生路,也要硬生生让自己给绝了。怎么说?” 几位学子望天撩发,当作未曾听闻。 旁听的唐毅忍不住摇摇头。 她自己是大理寺两日游,挺逍遥自在的。他们这些人在外面不明情况,忍不住想多,可不是一般的惊心动魄。 这群学生里面,现在还有人以为,她在狱中面对各种刑讯,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不知道确实是有人吃苦头了,那个人是狱丞。 宋问拍桌,问道:“先前你们吵架,如今和好了吗?” “哪有吵架?不过是探讨而已。”孟为扭头对着冯文述等人微笑,“你们说是吧?” 冯文述道:“哪还有功夫吵架?都想着该怎么办了。” “就是就是。都是同窗,关系好着呢。” 宋问掏出花名册,而后提笔,说道:“不管怎样,我要对你们本次的应急表现,进行评分。” 众生侧过耳朵。 知道不会是高分,但还是满怀期待。毕竟孟为曾经凭借着胆量拿过满分啊! 念在他们如此为先生着想的份上…… 宋问:“零分!” 众生:“……” “我是说孟为、梁仲彦这些带头闹事的零分。李洵、冯文述这几位,我要给他们五分。”宋问摇头晃脑道,“匹夫之勇,不可逞也。都长长记性。” -- 第78章 解释不通 宋问打开折扇, 笑了两声:“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表达对我崇拜。” 众生诚挚摇头。 宋问顺了把头发,道:“再给你们一个提醒,同类或相关联的东西,他们之间的价格变动, 在趋势上,应该是相似的。” 在股市里面,或许可以称之为板块。分为行业板块或者概念板块。 “譬如猪饲料的价格和猪肉的价格。猪饲料上涨的时候, 猪肉一般也会上涨。再譬如种子和作物。”宋问道, “如果双方呈现极为不同的变动趋势, 就是非常可疑的。” 孟为望向梁仲彦,问道:“种子?价钱多少?” 梁仲彦懵道:“……米的种子,不就是米吗?” 孟为:“……” 宋问:“……” 宋问觉得自己都快迷糊了,抬手抹了把脸。 “我不是单指大米,我现在是在和你们教学,如何透过现象, 看见事物的本质。刚刚所指的情况,是根据成本来比对价格变动。”宋问道, “还有同类产品之间的比对。比如猪肉。如果猪心猪肺猪大肠的价格都涨了, 而偏偏猪尾巴的价格毫无理由的下跌了, 奇怪不奇怪?” 宋问翻开林唯衍带来的小册子。不知道为何宋祈还主动将别的价格也写进来了,宋问记得瞥到过一眼。 她往后一翻,果然看见。 宋问敲着书本道:“五谷里,黍、稷、麦、菽, 三年里价格都或多或少的跌了。偏偏就这稻米涨了,你们不觉得有些微妙吗?” 孟为又问梁仲彦:“这个你知道吗?” 梁仲彦摇头,无语道:“我没关心过,你别总问我。” 宋问道:“我在钱塘的时候,米价才十钱呢。你们长安这里竟然要十八钱!相差了近一倍,怎么?特别金贵的?” 孟为摸着后颈想了想:“大概是因为……” 宋问笑道:“长的特别漂亮?” 孟为顺杆爬道:“或许呢?因为品质好?” 宋问沉下脸:“你带脑子的样子也特别漂亮,怎么你不带呢?” 孟为:“……” “先生,您这说的就不对了!那江南水乡与这里,也不能相比嘛。”孟为摸摸脑袋道,“何况学生未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呀。” “哪里不能比?只多不少才是。”宋问道,“长安的粮价,简直是一枝独秀。这样的情况,连周边的都城,都愿意将米运到长安来卖。” “周边的人,哪有长安人多呀?”赵恒也道,“虽说周遭的米运到京城里来了,可他们的人,不也跟着过来了吗?” 宋问长长叹了口气,这群小子就认定了不同意。 或者说,对宋问凭着几个数字就下结论的事情,不很同意。 “你们也太想当然了。”宋问道,“好好好,先不管我之前说的,单就近三个月,米价从十七钱,涨到十八钱,是不是不正常?” 众学子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备考科举的学子,家人哪有会让他们去打理这些杂事?就算是不备考,多数家中也认为,这不是他们男人该管的。 -- 第79章 去吧标题 梁仲彦回到家中的时候, 一家人已经用过晚饭。二姐给他热了一下, 喊他去吃。 他吃到一半,想起事来,问道:“二姐,最近这米价涨了吗?” “涨了!涨得可快了!”二姐提着水瓢从后院走过, 停下来道:“尤其是近三月啊,简直一天一个价。这买的人心都慌了。” 梁仲彦笑道:“那也快到早稻收的时候了。涨的这么快,隔壁的李叔今年可以不愁了吧?虎子可以去私塾了吧?” “哪有这样的好事?”二姐挽起落下的袖子道, “这卖的价钱是涨了, 可他们也没多赚。好在这几年年月不错, 收成多了,倒不难混个温饱。” 梁仲彦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二姐道:“能是什么意思?这原先是九钱收的米,现在还是九钱收。” 梁仲彦:“这米铺不给涨价?那就换家卖呗?” “这全城都不涨,你当哪家米铺会自己压价啊?换谁呀?换谁都一样。”二姐笑道走近院子,“赶紧吃饭, 再不吃又凉了。” 梁仲彦蹙眉,看了眼碗里的米饭, 用筷子戳了戳, 道:“那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卖呢?” “傻弟弟, 哪能自己卖的呀。做一行自有做一行的规矩。你要是不卖给他们,那么多的粮食,你放哪儿?得卖到猴年马月?”二姐的声音从院子里远远传来,“有些事情你觉着不懂, 可它就是那样。” 梁仲彦意气难平,举着筷子道:“这不公平!” 梁母走出来道:“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如今这已经好多了。人家能赚多少银子,那是人家的本事,我们眼红不了,只要自己吃饱穿暖就够。和几年前比起来,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专给你留的鸡汤。最近书院里忙不忙?” “不,不是很忙。”梁仲彦答着,两口扒完了饭,然后到后院去找他二姐。 “二姐,”梁仲彦道,“这米是九钱收的,可到市面上能卖十八钱呢。为何不自己去卖?” 梁二姐无语道:“你怎么还在想这个问题呢?都说了,你坏了人家的规矩,米铺还能再收你的米吗?” “那么低的价,不收也罢。”梁仲彦帮着她把水抬进去,道:“我们就是只卖十五钱,这买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梁二姐道:“那摆在哪里卖呀?谁来搬呀?一次能搬多少呀?一天能卖多少能赚多少?这还种不种庄稼了?不是自找麻烦吗?” 梁仲彦还想再说,梁父走出来道:“别说了,这涨了也不贵。随意吃,管自己吃饱。就这些还是吃得起的。” “你安心读书就是了。这些不用你管,往后你也不用官。我弟将来做了官,二姐还等着享福呢。”梁二姐走过来拍拍他道,“虎子要是能像你一样用心念书,就是砸锅卖铁,李叔也会送他去上嘛。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梁仲彦欲言又止,梁父神情严肃下来,他只好作罢。 -- 第80章 御史大夫 宋问问完, 众生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 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反驳我。但是要有理有据的反驳我,而不是理所当然的反驳我。”宋问道, “打零分不是我的目的。拿分数也不是你们的目的?这些分数对你们而言, 又能有意义吗?没有。我只是想借此让你们明白自己的错误, 可你们明白了吗?” 她看着底下, 一干人端坐静默。 宋问拍桌:“我在问你们话!” 诸学子大声答道:“明白了!” “孟为!”宋问就专门点他, “你错在哪里了?” 孟为捂着头站起来, 试探道:“学生错在……理所当然的反驳您?” 宋问盯着他,手指敲着桌面,等他说下去。 孟为便接着道:“不尊重先生。还有……哦!未经查证便妄下结论!” 他回忆了半天, 终于回忆起宋问说过的忠告:“志……志高身下, 敏事慎言!” 孟为觉得自己说的很好。但是他从宋问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杀气。他要挨骂了。 宋问看着桌案,叹了口气, 而后摇摇头。 她虽然没说,但满脸都写着失望。 这比她开口骂人训诫, 更叫人难受。学生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孟为知道自己嘴笨,于是看向冯文述等人求助。 宋问撑着额头道:“看他做什么?他就能告诉你答案了?” 李洵起身道:“学生自知愚笨有余, 聪慧不知, 总是辜负先生的好意。如此吊儿郎当的,往后也是难当大任。望先生提点。” 宋问手一压,示意他坐下。 “这世间聪慧的人,其实很少。为人师表, 如果学子聪慧,确实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可这世间真正愚笨的人也很少。”宋问拿起戒条道,“其实我也不聪慧,我只是比你们知道的多一点而已。论资质,在看看来,你们已经算是聪慧。李洵,冯文述,你们的条件比之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又如何?想学有所成,有比聪慧更重要的事情。” “‘不恒其德,或承其羞。’一是恒心。”宋问敲着桌子有节奏道,“‘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二是好学。” 宋问:“而我生气,是因为你们没有做到第二点。” 众生惭愧低头。 宋问道:“我就问,我先前说的东西,你们有谁是听懂了的?” 众生摇头。 宋问:“是的,没人听懂,因为我根本还未细讲。里面的门道多了去,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为什么不往下讲?因为你们的表现已经拒绝了我。你们不想听,不想学。不相信的事情,是不可能学好的。” “许多看似荒诞不羁的事情,它就是假的了吗?看着似是而非的事情,你们就可以同意了吗?错!大错特错!无论你将来做什么,无论是做任何事,这种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态度,都是致命的!是要杜绝的!”宋问道,“我让你们改,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而且还犯的那么迅速!先前城门闹事的事情还没长够教训吗?” -- 第81章 醍醐灌顶 李伯昭道:“他不是在哄抬米价吗?怎么也成好心了?” 宋问笑了笑:“哄抬的人, 不止是他。可因为他的出现, 让我们都知道” “我们先从头来说。”李伯昭道,“你先前说了, 价钱是有人在幕后已经定了的, 那为何还会飞涨呢?” “十七钱或是十八钱的价钱, 其实都不算太高。如今长安城中多数的人, 都能买得起。而米铺给外来商户的价格, 与其他城池的米价差不多, 所以外来商户也不算多。”宋问解释道,“近几年中,这长安城中的米量, 就很巧妙的稳定下来。足够售卖, 也不至于太多。这价格就稳当的抬住了。” “可商人都是趋利的。若有人愿意高价大量买米,能不卖吗?这米卖的多了,长安城里的米不够了, 若还有人想买,价格自然就往上涨了。这是幕后人没有考虑到的。”宋问笑道, “而这价钱涨上去了。” 李伯昭点头。 “这价钱一涨,外来的商户见利可行, 就会带着更多的米进长安来, 以为可以赚上一笔。”宋问笑道,“可惜,这卖价是涨了嘛,买价却没变化。” 李伯昭道:“那这米又多了, 价钱也该掉下来了呀。” “涨容易,跌不行。这就好比要他们把进嘴的肉再吐出来,不会的。这三年来他们都没减过价,如今也不会想减价。因为要减,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全城一起的事情。”宋问道,“何况,即使定在十八钱,该买的人还是得买的。他们还赚的更多了。” 李伯昭:“那……后面来的这人,又想做什么呢?” 宋问蘸了点水,在桌上比划出来:“御史公您看。这神秘人先前买了囤着的,有一大批米。稻米丰收在即,有一大批米。外来商户因利而趋,又会有一大批米。这长安城近日内,将会囤积了不少余粮。米铺虽然不降价,但心中还是有数的。” 李伯昭继续点头。 宋问:“早稻收割的时日是定的,这人只要在丰收之际大量低价抛售,必定能带动价格下跌。米铺一看,他们私下是知道的,城中囤米太多,以防压货,就会跟着低价抛售。长安城米价,届时必降。” 在股市里,可以称为恐慌性抛盘。因为群体的盲目是会传染的。 “若他真是有心的,这人肯定很聪明。”宋问喝了口茶,由衷道:“我真是想见见他。” 李伯昭听了个半懂,但好歹知道了对方的目的:“老夫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用这样的办法,把米价降下来?” 宋问笑道:“想来大梁朝廷,从来没有插手过米价吧?” 李伯昭点头:“是这样不错。” 宋问:“那就是了。总有人看不过眼的。” 英雄总是第一个揭竿而起的人。 李伯昭又问道:“他真能让长安米价降下来?” 宋问道:“如果他真想,未必不可以。那就要看他手中的筹码够不够多了。” -- 第82章 须得彻查 夹杂在学子当中, 还有一位仁兄。 ——昏昏欲睡但强撑着听课的唐毅。 看他那模样仿佛甚是煎熬, 宋问趁课间,拄着戒条坐到他旁边。 唐毅立马收了神情, 咳了一声, 坐正姿势道:“怎么?” 宋问摇着扇子:“我以为殿下这几日会很忙, 没想到还有闲情来听我的课。” 唐毅带着一点无奈道:“反正也没有我能做的事情。” “有的哇!修生养性。”宋问拍他道, “你来听我的课, 绝对是最正确的抉择。因为全天下, 只有我这儿有。” 唐毅:“听你的课,有办法让能做事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个我还真不能。”宋问指着前面道, “不过, 我想让这些知道该怎么做的人,将来也能做他们该做的事。” 唐毅险些语塞:“可你教的这一些,科考也不考啊。” “考的我也教啊。只是还没到时候而已。”宋问道, “何况我也没让他们懈怠下来。该背的书,不是还在背嘛?” 唐毅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他还是相当期待宋问学子的成绩的。 几日之后, 京城米价果真开始跌落。 虽然已有心里准备,得知真正发生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称奇。 诸学子团团围绕着宋问, 就差将她供起来。 宋问实在是太神了! 冯文述问:“先生,这米价跌了,那这幕后人,能不能赚到银子?” 孟为插嘴道:“这都跌了还怎么挣?” “若是不挣, 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恒锤手道,“我倒是觉得,冯兄这问题问得对。” 宋问一扇子给孟为敲下,然后对冯文述道:“举一反三,不错的。” 孟为摸着脑袋,又一次叹气。 宋问解释道:“觉得一样东西会涨而提前买入,叫做多头。觉得一样东西会跌而提前卖出,叫做空头。无论多头还是空头,都能赚钱的。” 孟为又插嘴道:“这提前卖出,顶多不亏,哪能叫赚?” 宋问准备抬起扇子,这猴精迅速后窜,笑了起来。 宋问道:“空头怎么挣钱?打个比方,现在的粮价是十八钱,我预感它将来会跌到十钱。现在我向冯文述学子借了十斗米,十八钱的价卖了。然后等它跌到十钱的时候,再买十斗米还给冯文述,我是不是赚了?” 众学子恍悟:“哦——!”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宋问道,“我先不停的买米,把十五钱的米,涨到十八钱去,这时候,势必会吸引一批人跟着买,因为他们觉得还会涨。” 众学子点头。 “这时候,再出其不意的大量卖出。在米价大跌之前,将手上的米卖出,其实还是赚的。”宋问指向众人道,“那亏的是人谁呢?” 冯文述抢答:“跟风买入的人!” 宋问打了个响指,指着他道:“聪明。” 冯文述喜形于色。 宋问:“看来你很适合去户部。” -- 第83章 一十一两 从结果来讲, 此事进展顺利。 米价掉了, 农户没有损失,朝廷如今声望高涨, 相关官员已提前预定好大理寺牢房。 可以说和宋问没多大关系了。 近两日, 却有人特意到书院来找她。 宋问闻讯到后院休息的地方, 来人走出, 抬手介绍道:“在下户部侍郎, 王义廷。久闻先生大名, 特来叨扰,请勿见怪。” 宋问:“什么名?” 王义廷愣了愣:“美名?” 宋问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看着有些瘦弱,但是很有气质, 腹有诗书的那种儒雅之气。 双目有神, 所以人看着也很精神。 他见宋问有些戒备,主动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茶, 示好道:“先生讲课,怕是渴了。先喝杯茶吧。” 宋问躬身接过, 道:“岂劳王侍郎替我动手,小民实在惶恐。” 王义廷低笑道:“请宋先生千万就不要与我客套。我先前《礼记》的成绩, 就是很差的。” 宋问喝了口, 道:“听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礼记》的成绩的确是很差的。” 王义廷摇头道:“惭愧。” 林唯衍从外面跟着走进来,见到他,微微颔首, 然后在一旁坐下。 王义廷道:“这位学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主动退开一步道:“打扰到二位了。请先问。” “他浑身都是问题,不必管他。”宋问道,“王侍郎今日来,是有何事指教?” “是讨教才是。”王义廷道,“我在户部偶然听闻宋先生的高见,惊叹不已,于是想亲自过来,听宋先生讲两课。却不想,先生已经授完了?” 坐在一旁的林唯衍悠悠道:“我知道。” 王义廷转向他,笑道:“果真名师出高徒,小友请讲。” 他认真的看着林唯衍,林唯衍眉毛一挑。 林唯衍:“……” 宋问啼笑皆非道:“他只是想要表示一下他很聪明,不是真的想要回答你。” 林唯衍点头,施舍般的又说了四个字:“好好听课。” 老实人王义廷不明所以,看向宋问。 宋问:“我们家弟弟。” 王义廷委婉道:“天真烂漫。” 宋问坐到位置上,请他也在对面坐下。 这户部侍郎来的有些奇怪,不该就是听听课这么简单的。 一位年纪轻轻能做到正四品上的人,背景与才学缺一不可。来书院找她为何?还对她颇为客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宋问也给他倒了杯茶,道:“近日户部应当很忙吧。” “的确是很忙。”王义廷说着叹了口气道,“太傅毕竟年纪大了,管着户部那么多事,原本已经很是疲惫。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桩大案,更是脚不停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前些日子天气骤寒,似乎还有些病了。” 宋问手一顿:“那王侍郎更应当呆在户部,替太傅解忧啊!”跑我这来喝什么茶? 王义廷:“其实确有一事,想找宋先生问问,只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问呗。你来这里不就是想问。”宋问道,“比起礼貌的人,其实我更喜欢干脆的人。这样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大家都不用耽误时间。” -- 第84章 再买答案 大理寺卿想了想, 觉着有理, 因为够阴。 “商人最了解商人,同时也了解那些在官言商的人。所以无论是与商户, 或是与官员, 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信任, 最多只有利益。曾经他们的关系是稳固的, 可如今米价大跌, 他们的关系自然就断裂了。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是叛徒, 所有相关都是死。既然如此,自然是要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宋问抓着折扇道,“你只要给他一点动摇的理由, 他就会告诉想要的答案。” 宋问:“而带入大理寺的人那么多。就算供出来, 谁要知道是谁供的呢?” “既然供了,当然要供些有用的人。谁是有用的人呢?”宋问指了指上面,“你的十一两。” 大理寺卿道:“明日去大理寺拿。”说罢便转身要走。 “不知道大理寺有多少人, 不知道大理寺都是多少俸禄。”宋问摇头晃脑的原地转圈,叹道:“哎呀, 虽然我只说了两句话,可这十一两是真的便宜。先生果真是不好做啊。” 大理寺卿脚下一绊, 回过头道:“你若是想来大理寺, 倒是可以给你留个位置。” 宋问回绝道:“那还是算了。到时候说句话连十一两都没了。” 大理寺卿知道与这人绝对不可深究,先前已经得罪过她了,也别指望她说什么好话。 抱拳略做感谢:“今日算欠你个人情。”然后便推门而去。 两小厮这才从后面出来。 小五忐忑问道:“少爷,您这究竟是做了什么?这京城里见一眼也不容易的大官, 怎么各个都往咱这里来?” 宋问:“怎么?” 小五:“还是很害怕的。” 小六跟着点头,隐晦道:“少爷,您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份。” 宋问道:“哪天他们不往这里来,叫我往他们那里去的时候,你们再担心吧。” “那也轮不到我担心了。”小五低下头嘟囔道,“老爷得先让我下去给您抢个好位。” 小六推了他一把:“怎么说话呢?谁有事也轮不到咱们少爷有事。” 宋问上前,捏了小五的脸一把:“你们少爷我,是要做大事情的。大事情!” 小五愣愣道:“我宋家……果然要完。” 宋问觉得,头还是要疼一疼的。 这一个个总来找她,她都低调不了,实在是很危险。 她在长安还能呆多久,是个问题。 大早,外面更夫刚敲过锣,天色还是暗的,宋问便起了。 “那么早出门?”林唯衍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道,“你去想做什么?” 宋问一喝,回过头道:“我对一百一十一很感兴趣。可惜他们不愿意请我查。” 林唯衍:“所以你现在要去查一百一十一两了?” “不,我对他还一无所知。重要的是,找到他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宋问道,“自然是去书院了!” 林唯衍不信。宋问怎么可能起大早就为去书院?她不跷课就不错了。于是跟在宋问的后面,一道出门。 -- 第84章 再买答案.2 宋问哈哈笑道:“关卿?这么快就来给我致谢了?客气客气。” 大理寺卿从胸口掏出两张银票,拍在桌上:“一百一十两。” 宋问:“做什么?” 大理寺卿:“一百一十两的答案,我现在要买。” 宋问沉默片刻,道:“可是我不想卖了。” 她将银票推回去,坐道椅子上道:“而且这人是谁并不重要。大理寺卿不如先把前面的人抓齐吧,这样已经好交差了吧。” 大理寺卿摇头道:“并不简单。太傅与御史公虽将此事揭露出来,可牵扯的官员,实在是太多。大理寺也只能杀鸡儆猴。可饶是如此,朝廷上下,还是颇多不满。” 宋问点头。 毕竟京城的米价,不是一两人可以控住的。这能躲在背后的,才是谋利最多的。 大理寺已经拿了不少人,如今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朝廷各职各位不宜空缺,骤然间少了一批,一时如何找到合适顶替的人?而这些暂时空缺的职责,只能落到旁边人的身上。 也是因为或多或少牵涉其中,大理寺动作一大,朝堂上下就人心惶惶。 这群人惹起事来,比普通百姓危险多了。必须得小心。 “有许多官员,虽然没有出面,也没有暴露,但利益已切实受损。再者,犯案那人,不管本意为何,扰乱法纪,是确有其事,无法开脱。”大理寺卿道,“这次大理寺与御史台弹劾的官员里,没有查出此人的身份。众臣便以此上奏,说大理寺有失偏颇,故意略过此人。陛下特意喊我与御史公过去,叮嘱了两句。” 此事虽然是陛下亲口谕旨,可继续下去,怕会惹得他不快。因为上奏劝阻,或是找他哭诉的人真是太多了。 陛下的意思是,先前哄抬米价的事,可以大致如此了。替罪羊的数量已经足够了,再多,长安也是要出事的。现在就缺一个人收尾,也好安一下朝中重臣的心。 宋问道:“他们这么厉害,你让他们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定定看着她。 “哦,我换个说法。”宋问道,“大理寺这么厉害,你们自己查去啊。”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你生气什么?” 宋问耸肩:“我哪有?” “一百一十一两。或是更多的价,随你开。此人不抓出来,难以收场。”大理寺卿道,“宋先生,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钱。可我想你也知道,朝堂上的事,有时候,是不分对错的。百姓为先。” “你去找户部啊,或是接着问那些商户啊。短期内买进如此大批的稻米,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你来找我能有什么用?你真当我能掐指一算啊?”宋问哼道,“我要是能掐指一算,我就先把幕后大佬给算出来了。” -- 第85章 询问米铺 宋问明显是有些不乐意了。大理寺卿顿了顿, 没法, 还是得继续说。 “商户那里没有线索,他们咬死说不知道那人是谁。户部也没有任何记录。”大理寺卿道, “也正是因此, 才无法与陛下交代。如今看来, 此人或许, 也与朝廷脱不开干系。” 宋问摸着头发, 兴致缺缺道:“哦。” 这根本不是与陛下交代, 这是给恶势力大佬交代。 大理寺卿接着道:“他们前面的都已经招供,大理寺没有不取信的道理。” “所以呢?”宋问道,“米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价钱不是他们自己提的?” 大理寺卿道:“价钱的确是他们提的, 可他们都说不是谁先提的。总之关于此事, 便绝口不谈。只说是跟着别人涨的价。” 宋问低头抠抠指甲:“哦。” 毕竟抬价不卖,还可以推脱是幕后官员支使,他们迫于无奈。而这次主动涨价, 虽然也是情有可原,但他们都怕多担上一项罪名。 本来就是为了自保, 这种事情自然也推的一干二净了。 何况跟风这种事,谁会去管领头人是谁? 大理寺卿道:“此人决计不简单。步步为营, 谨慎小心。重要的是, 不知其来历。怕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柜之中。” 宋问:“哦。” 大理寺卿看她这副模样,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的担忧不无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察则无徒。’本案至此,已经定罪二十一名官员。” 宋问道:“明白,人多势众嘛。” 所谓法不责众,是一样的道理。 群臣上谏,陛下必须开口。朝堂上,他也是要权衡的,毕竟他还需要人来办事。 所以做皇帝是一件苦差事,看似自由,实则最不自由。 不过其中多少人,又是哪些人与此事有关,想他心里也是有数。 大理寺卿:“又能如何?你能找出两全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宋问道,“不然我给你介绍个人。” 大理寺卿:“谁?” “户部侍郎王义廷。他才是你们内部人啊。”宋问拍桌道,“你们朝廷有很多能人异士,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遭你们白白无视,没有施展之处。实在是叹息。” 大理寺卿听闻,气结道:“我找了宋太傅,宋太傅让我问问王侍郎,就是王侍郎让我来找你的!” 宋问:“……” 宋问重新低头:“哦。” 大理寺卿:“宋先生!” 宋问揉着脑袋道:“别喊了。” “如果他的本意,真的是让米价降下来,真的是为了百姓的话,那么米价出乎他意料开始大跌的时候,他肯定尝试过大批买入,稳住价格。”宋问道,“他跟哪家米铺买的米?这一个个查过去,总有可疑的地方吧?” 大理寺卿:“没有。近几日,长安外来卖米的商户也很多。这样问,问不出什么。” 宋问无奈道:“那你们大理寺有什么呀?” -- 第85章 询问米铺.2 宋问继续转身:“林大义小友你跟在殿下后面,凶神恶煞一点,保护他的” 林唯衍呲牙凶狠状。 “……”宋问,“闭嘴。” 宋问抬手,又是一个指令:“进!” 三人一起迈开脚步。 宋问率先走进去,嚷嚷道:“人呢?我们要买米!” 靠在一旁休息的跑堂闻声马上走出来,道:“客官要买什么米?这边的都是新米。这边是商品的” 宋问敲着扇子:“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要亲自和他谈。” 跑堂仔细一瞧,见发现三人着装各异,走在一起有些奇怪。 只是这唐毅确实是贵公子的打扮,想来家世不差。三人又都生得仪表堂堂,怕是来历不俗,点点头进去通报了。 掌柜不久便从里屋出来,眯着看了两眼,抬手施礼道:“几位有些面生?” 宋问道:“不是熟客,就不能买了吗?” “哪里的话?都是欢迎的。”掌柜道,“几位想买什么米?” 宋问道:“新米,我们要买很多很多的米。不过要低价。” 掌柜道:“客官,愿意出多少?” 宋问:“三钱。” 掌柜喊道:“多少?!” 宋问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客官是玩笑话吧?这才不久前,收的米也要九钱每斗。可就算是降了,现在也得六钱没斗。客官出价九钱,小店不还得倒贴吗?”掌柜保持最后的微笑,说道:“客官莫不是埋汰我?” 宋问收回手道:“我价钱虽然收的低,但却不是不合理。有一个人他肯定会卖,就看他是不是掌柜认识的人了。只要他卖,多少我都买。” 掌柜的板起脸,拂袖道:“他要卖,多少,我也买!送客!” 唐毅:“……” 于是三人就被轰了出来。 唐毅:“……”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唐毅抚额,觉着自己快疯了:“三钱收米价?宋先生,那是米不是土!你这是抢不叫买!” 宋问道:“我还是那个想法。如果他本意不想祸及农户,那么米价出乎他意料的大跌之后,他肯定买了不少米来稳住市价,可惜没有成功。但他手上还有一批稻米。这些米留着,不是一个小数目,连放哪里都是个问题,很是危险。” 唐毅道:“现在谁还想留着米?都恨不得马上卖了!” 宋问:“可是朝廷现在已经决定收手了,不想再查,他们是知道的。要处置不会急着这时候处置,先避避风头再说。只有那个人,大理寺现在要抓他,他没的选。” 唐毅沉沉呼出口气。 宋问搭着他的肩膀:“年轻人,沉住气!未来还是很漫长!长安大大小小可是有数百家米铺呢!” 唐毅:“……” 觉得前路无望。宋问这脸皮,究竟是有多厚? 唐毅怀着这个疑问,跟着宋问,这样进出了好几家米铺,一无所获。 虽然在宋问这里见识了太多不可能,唐毅不得不信服,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你这主意可能不大可靠。” -- 第86章 多番劝阻 王义廷见手下人走远, 才问道:“三位这是要去哪里?” 宋问道:“哦,我们想找米铺问问情况。” “原来如此。宋先生是在帮朝廷费心。”王义廷低下头想了想道,“请务必让我随行, 一尽绵薄之力。” 宋问:“王侍郎不忙吗?” 王义廷道:“上面的事情,太傅要亲力亲为。下面的事情, 他们能忙得过手。倒没我什么事了。” 宋问打开扇子:“他们不认得你吧?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大方便。” 王义廷道:“想必是没有的。大理寺审讯的时候, 我并没有出面。平日里, 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宋问:“请。” 王义廷加入进来,宋问三人的言语动作间,都约束了很多。端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唐毅闲聊道:“王侍郎进户部多久了?” 王义廷想了想,自己也是有些吃惊,笑道:“竟然也有十二年了。” 宋问跟着一算,惊道:“王侍郎入仕好早。” 王义廷低下头笑道:“我科考那年,运气不错。十七岁中进士,后经人保举, 进了户部。” “‘三十老明经, 五十少进士。’王侍郎十七岁就考中进士了?!”宋问摇头感慨道, “哎呀, 我的学生们要能及您一半, 那可就开心了。” 王义廷谦虚道:“论才华, 王某岂敢在宋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他又看向唐毅道:“两年前曾读过殿下写的文章,” 这被拍马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王义廷这种,自身谦虚, 所以夸得情真意切的人。 但对脸皮薄的人来讲,就略感惭愧。譬如唐毅。 林唯衍在后头咳了一声。 王义廷才想起来,补充道:“林少侠武艺超群,真是少年英雄。自愧弗如。” 林唯衍这时候很客套:“哪里。” 四人说着,相继走进米铺,重复之前的对话。 王义廷接连被掌柜轰出来,想来这经历也是自古头一回。从最初的震惊局促,两家店后变得泰然自若。 宋问很欣慰。果然大家都是一路人。 终于,宋问将话重复了无数遍,已经口干舌燥的时候,一间米铺掌柜,迟疑的干笑了一声,道:“客官不是说笑吧?” 这回答平白听着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半分苦笑半分无奈。只是四人已经从那么多家米铺出来,无一例外都没得到过好脸色,也没什么模棱两可的 对比之下,这掌柜的回答就显得异常特别。 宋问抽出扇子,指向唐毅道:“知道他是谁吗?” 掌柜看着唐毅,摇头。 宋问严肃道:“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往外说。这位是三殿下!” 唐毅:“……” 唐毅艰难挺了挺胸膛。 掌柜将信将疑:“这朝廷如今正在严查哄抬米价一事,若真是三殿下,哪会在这时候来买米?” “这生意向来就是低买高卖,没有问题。米价一事,朝廷为何要严查,究其原因,掌柜真的不知道吗?真是因为米价太高了吗?算了吧,你我都是清楚的人。”宋问凑近他道,“这米价有涨有跌自然是正常的,如今是已经跌到低了,我们想买进一些,等候时机再卖出,叫交易,不要抬价。什么时候大梁国内,连交易都有错了?” -- 第86章 多番劝阻.2 王义廷怒吼道:“我乃户部侍郎王义廷!快放我起来。” 金吾卫微微迟疑。 王义廷爬起来,掏出腰牌,道:“本官在此秘密查案。现怀疑庆丰米铺与长安近日内的案情有关。将这跑堂,以及米铺众人,都拿去大理寺审问!” 跑堂一脸茫然:“什么?” “告诉你们上官,带人跟我走!”王义廷又指向前面,“追上那辆马车,快!” 金吾卫见他神色,知道事情不小。扭头对旁边人道:“你先去追!我去通知将军!” 王义廷提起衣摆,深吸两口气,跟着再追。 林唯衍追在马车后面,饶是脚程再快,也被甩下。 中途停下来,靠着车辙和问话辨认方向。 头上也是出了层薄汗,紧紧抿着唇, 沉沉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开始追赶。 宋问自坐上马车起,与唐毅对视。 两人都在心中猜测那所谓东家究竟是哪边人。 哄抬米价的人,没必要拿宋问和唐毅下手,他们此刻最想低调了解此事。 可这砸米价的人,应当很是谨慎,此举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宋问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她猜测,更大可能的是,因为某人大砸米价,让米铺损失重大,双方决裂。但又不能将此事与大理寺坦白,怕会牵扯自己。所以想通过宋问,出卖那人的行迹。 宋问还是有些怀疑王义廷的,虽然他似乎真没什么钱。 他母亲出身贫寒,极不受宠。他与他父亲关系因此有所嫌隙,甚为疏远。所以他父亲是吏部的人,他却决然去了户部。 主要是三番两次碰到王义廷,而这人又实在太坦荡了,让她很是怀疑。 而这次,他异常激烈的反驳与阻拦,更是加深了她的疑虑,反而让宋问越想要一探究竟。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这位掌柜求生的欲望,不会自掘坟墓。 掌柜发现她的视线,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宋问回以微笑。 马车停下,三人走下来。 眼前倒是一家很寻常的农家大户,只是颇为僻静。 掌柜指向门口:“请进,东家里面等。” 宋问偏头一看,发现林唯衍还没有追来,于是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 掌柜的重复了一遍:“请快进去。” 唐毅蹙眉道:“我怎么没来过这里?” 宋问打哈哈道:“这里似乎太安静了一些?是吧?” 掌柜上前,推开门,然后退到一旁道:“二位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不要犹豫了。你们可以现在进去,我们东家在等你们。也可以现在就走,我们不会阻拦。” 宋问:“我们是要进去的。” 掌柜的就要关上门,宋问拦住他的手道:“明白了,进就进嘛。诚信是双方的是不是?” 宋问与唐毅走进去,身后的门立马被关上。 宋问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正准备开口谈判,唐毅一声大喝:“当心!” 却见一道箭矢已经破风而来。 宋问被拽着往旁边一个趔趄,堪堪躲过,大叫:“我去!一上来就要杀人?这是哪里的道理!” -- 第87章 标题标题 “等等!站住!” 宋问从唐毅背后探出头, 呵呵笑道:“哪里来的小调皮?” 唐毅:“……” 曾经,唐毅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弄死宋问, 只是他没有珍惜。 如果还能有的选,他一定现在就把宋问丢出去, 以换取天下安生。 黑衣人集体举刀看来。 宋问竖起大拇指,尖叫道:“我相信你的身手, 殿下!”她只能相信他的身手了! 唐毅吼道:“滚!” 两人弯腰就地一滚, 一人滚到左边,一人滚到右边。 十多名黑衣人险些冲撞在一起,继而又迅速转向。 这个房间小,人多反而不好办事。中间的几位壮汉被挡住了目标的视线,改而守住门窗。 大半冲向了唐毅,还有两位看向宋问。 宋问眉毛一挑,大骂道:“张曦云你特娘的就是个智障!你儿子的愚蠢就是你的报应!老子听了你的名字都想打人!我说的老子不是我,是李耳!李耳你知不知道?你们派祖师爷爷!” 唐毅仓惶逃窜间, 还要关注宋问那边的情况。就听她一直骂个不停, 骂来骂去还总是扯的漫无边际。张曦云不疯, 他都要疯了, 道:“你以为骂人可以当作武器吗?快动起来啊!” 这边建造的土房, 墙砌得不厚, 隔音也不是很好。张曦云坐在隔壁屋内,听得清清楚楚。 他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脸上却没有变化。 旁边侍卫听了片刻, 蹙眉道:“属下过去。” “不必。”张曦云抬手道,“告诉他们,让宋问活着。” 侍卫抬头,一惊:“为何!” “原本户部与各派相安无事多好?宋祈那老狐狸非要参一脚。搅黄了卖米的事也罢,还将此事闹大,让米价大跌。惹怒了朝中多少官员?”张曦云低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道:“可是如今三殿下因调查米价大跌一事横死,他又能做何解释?文武众臣,抓住了机会,又如何会放过他?他自己种的恶果,尝起来得是什么味道?” 侍卫顿了顿,问道:“此事真是太傅所为?” “众所周知。就算不是他,也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那人对米价如此熟悉,还能做得神鬼不知,肯定出自户部。”张曦云道,“单单的米价,宋问随意看看就看出问题来了?我如何也不信。分明是宋祈授意所为才是。呵,多此一举。” 而今宋问又带着唐毅来了这个地方。若是唐毅死了,她活着,纵是百口也莫辩。 届时再揭晓宋问与宋祈的关系,连带着宋祈也脱不了干系。 “宋问不是很能说吗?这次我倒是很想听听,她的辩白。”张曦云笑容一变,阴沉沉道:“至于唐毅,他必须死。” 唐毅必须死。 他一日不死,一日便不能安生。 总有人想要保他,这决计不成。 “我不会放过那肾虚一样的掌柜的!还有张曦云!杀个人还这么欲说还休的,他是娘们吗!”宋问道,“知道什么叫一码归一码吗?不知道我们在查米价的事吗?怎么可以现在报私仇呢?” -- 第88章 狱中解惑 宋问决定去大理寺见见王义廷。 换了个身衣服, 去找大理寺卿。 虽然因三殿下遇刺,这事变得乱七八糟,最终还是让刑部插上手了, 大理寺跟着倒了不少霉。 但关卿先前说了欠她人情,还是破例放她进去。 狱丞将王义廷领到外间便自行退开, 留两人单独说话。 王义廷身穿囚服,虽然形容有些狼狈, 看着倒没被怎么为难。见她来了, 抖擞起精神,抬手行礼问好。 宋问盘腿坐到他对面,示意他也坐下。 两人对视一笑。 宋问道:“没有人有任何证据。其实只要你不说,你还可以安心的做户部侍郎。” “我再不出来,岂不是要给太傅,给户部添许多麻烦?”王义廷笑道,“其实我原本也想说出来了。我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如今倒是轻松不少。” 宋问没有说话。 王义廷又问:“殿下如何了?” 宋问:“还没去看过他。不过听说是已经没事了。” “你去看看吧。”王义廷道,“我也想知道, 如果可以, 希望你能来告诉我。” 宋问低下头, 又没说话。 王义廷道:“我怎么觉得先生在外面, 过得比我还不好?” 宋问摸摸鼻子道:“我这样正直坦荡的人, 难免心有不安嘛。” 王义廷:“倒不觉得先生做了什么, 该心有不安。” “说不清理由。”宋问歪头道,“你呢?缘何,要做这样的事?” 王义廷叹道:“缘何?因为不甘啊。” “历来米价与盐价, 他们都喜欢插上一手。做的隐晦,又不易察觉。可贪污就是贪污,哪有少与多的道理?”王义廷扯了扯囚服的褶皱,讽刺笑道,“凭什么他们赚得钵满盆满,农户却要贫穷求生?他们终日劳作,没有休息,却只能混得温饱,而子女连私塾都念不起。他们连这点微末的机会,都要从一开始就被剥夺。” “我梁国想要富强,岂能再任由这群蛀虫,继续侵蚀我大梁的国本?”王义廷道,“纵我身死也无妨,但我定要,拉着一起走。” 王义廷的眼神深邃而明亮。哪怕他此刻身处大理寺,哪怕他知道将来面对的是无尽囚期,也没有丝毫的不安与退却。 没有人能将他击垮,因为他坚定的在走他的道。 宋问:“所以你就铤而走险,干脆扰乱米价,叫他们也亏一把?而后把他们都引出来?” 王义廷闻言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市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没想到自己弄崩了。”宋问道,“你没想到他们那么蠢,竟然将全部的米都拿出来售卖。这世间总是有许多没想到的事。” 王义廷低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的确没想到米价能直接从十八钱降到六钱。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慌张,竟然在京城囤了那么多米。好在有宋先生。” “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你已经非常聪明了,你简直是一个鬼才。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惜。”宋问道,“如果你是在为朝廷办事,你已经是成功了。” -- 第89章 民心所向 宋问从大理寺的监狱出来, 觉得阳光异常刺眼,皮肤上都带着一层寒意。 甩着袖子抖了抖,然后径直出去。 守门的那位都认得她, 招呼道:“宋先生,走了?” 宋问朝他一招手:“麻烦替我转告你们关卿。拜托, 多谢。” 守门差役一时懵了:“转告什么?” 宋问出了大理寺,让林唯衍驾着马车, 去屯田司。 这边聚集的农户已经不多了, 要卖米的大半也都卖了。田里还要播种晚稻,没事也不会进城。 宋问下马车,偏过头对林唯衍叮嘱道:“待会儿我说了什么,你都记住。到时候再去别人说。” 林唯衍憋了憋:“我尽力?你别背诗词就可以。” 几位农户懒散的坐在一起,看着也不像是来卖米的,就那么互相闲聊。 宋问走过去,在他们对面蹲下,问道:“你们认识王义廷, 王侍郎吗?” 几人对视几眼, 摸不清状况, 点头道:“认识啊, 他是个好官。” 一位大爷:“就近几日不知怎么没有看见他了。” “就是想来谢谢他的。”另一人道, “这次多亏了他, 他人也好!” 农户拍腿道:“就是,他称米可准了,也不多扣我们的。比米铺那些人还讲良心。” “你们往后也见不到他了。”宋问微低着头, 惆怅道:“他现在在大理寺呢。” 众人俱是一愣,齐声问道:“为何?” 宋问叹道:“因为长安米价暴跌一事,他获得受罚,恐怕,出不来了。” 几人群情激奋道: “这与王侍郎什么关系?” “废话!人家是户部侍郎啊!” “凭什么,这那么多官不抓为什么非要抓王侍郎!” “那娃老实啊!一看就容易欺负啊!” “王侍郎倒也不算是无辜。”宋问换了条腿,继续半蹲着道:“几位有所不知,这长安米价,就是王侍郎降下来的。他看不惯你们辛苦种田,却只能拿微薄收益。看不惯米铺高价卖米,长安百姓无从受惠。看不惯官员同流合污,朝廷无可奈何。他一气之下,就用办法,将长安米价砸了下来。” 几位农户瞠目结舌,这这那那的说不出话来。 宋问摇头道:“只是他失算了。他没想到长安的米价会降的那么快。他原本以为,米价稍稍降一点,朝廷开始彻查此事,就会明白你们的艰辛,然后减轻你们的税赋,严惩那些贪官恶商。谁知道,他们在长安囤了那么多米,” “王侍郎早些时候还是有所准备,所以一看这米价不对,就向朝廷请求,九钱向你们收购稻米,以弥补你们的损失。同时,还向朝廷请求,减轻税赋,造福于民。”宋问摆手,唏嘘道:“只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他满心愧疚,认为对不起你们。所以,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了。” 农户们道: “这也不能怪他呀。” “是啊。何况我们这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 第90章 本案了结 宋问给唐清远的, 是一份较为浅显的物价分析理论。另外包括对米价控制的相关政策措施,户部计税的相关建议。 可以说分析的完整且全面。 然而最为宝贵的并不是分析,而是宋问在其中非常委婉的提出的几条税制改革。 大梁征的税基本是直接税, 即直接向个人收取。而宋问提出了增值税,即按照物品增值部分缴税, 是间接税的一种。 另外还提出了累进税。即赚的越多缴的越多,而对于收入低下的农户, 应当采取鼓励免税的方式, 不是单纯的依照人头来征税。 这些建议都带着浓厚的现代风格,宋问也知道他们不会接受,且不会认同这些条例。因为它损害了大部分上层官员的利益。 于是只是三言两语的夹杂其中,且写在最为偏僻的位置。 至于他们能不能看见,看见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就不是宋问担心的了。 对于他们来说,前面这些都不算太震慑,所以宋问在最后跟了一份滴漏法制白糖法。 大梁的糖来自南方种植的甘蔗, 再从甘蔗中提炼糖分。 只是他们的技术不过关, 能够熬制砂糖, 却不会熬制白砂糖。 白砂糖在古代也称作糖霜, 哪怕是宋朝, 品质优良, 颜色纯粹的白砂糖,价格也非常昂贵。 制作白糖的影响,远比不上盐的提纯。宋问认为, 就社会影响来看,此法曝光不会引起什么巨大变动。而对于大梁国人来讲,这却是一件很重要,足够引人重视的事情。 宋问以前准备拿白糖赚钱来着,现在还是将它亲情冠名王义廷。 将它交到王义廷手上推广负责,也很是放心。 朝堂上。 “陛下,王侍郎有不凡之才,就将他关押在大理寺中,委实可惜。”宋祈道,“陛下,齐桓公任管仲,曹公收张辽。不计前嫌,知人善用,皆为后人赞颂。这世间贤才难得,而王侍郎又有忠君之心,爱民之仁。望陛下法外开恩,” 大臣道:“国有法度,缘何法外开恩?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 宋祈依旧声线缓慢而坚定道:“臣正是坦荡,才敢上奏陛下。与他是否为户部官职无关。” “王侍郎并无歹心。未铸大错,思其本心,也算情有可原。”李伯昭上前道,“今他有心悔过,又有功绩在前,望陛下念其苦劳,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他心中感念陛下恩情,自然不会再犯。” 大理寺卿道:“禀陛下,长安百姓有心向他,终日跪在大理寺前请命。臣认为,此时严惩王义廷,不妥。” 张曦云眯着眼看向几人。 相继几人还想出列再辩,唐贽听得头疼,抬手制止,而后点道:“王尚书,你如何看?” “犬子不孝,叫陛下忧心。臣无异议,但凭陛下作主。”吏部尚书抬起头道,“陛下,臣只有一句话想说。犬子所作所为,皆因爱民之心。只是他资质愚钝,才会误入歧途。” -- 第91章 书院旧仇 王义廷出狱, 长安城里一片喜庆。 宋问心事已了,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林唯衍跟在她身后道:“我以为你是很有信心的。” 宋问道:“我是很有信心。” 林唯衍:“那你还这么紧张?” “我紧张,是为了表示我对此事的重视。”宋问打了个响指道, “回家, 吃点好吃的。顺便让小五去多买点米,这叫抄底。” 林唯衍拦住她去路道:“你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三殿下?” 宋问抠抠耳朵:“嗯……” 林唯衍:“你没点自觉性吗?” 宋问:“我该有什么自觉?” “朋友受伤,前去慰问的自觉性。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林唯衍坚持不懈的赖着他道, “你的江湖道义呢?” 宋问一个转身, 对着他严肃道:“林大义小友, 我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质疑我的能力, 然后给我提出意见。” 林唯衍远望,沧桑道:“是的, 你们都不大省心。” 宋问:“……” 宋问:“看来你责任重大。” 林唯衍点头。 尤其是这次缺席,险些酿成大祸。林唯衍终于确信,他们没有自己, 是活不下去的。 为了防止两人之间的友谊被破坏, 林唯衍担起重任, 压着宋问去见唐毅。 宋问知道应该要去看看唐毅, 只是她莫名心虚, 也不知该怎么和唐毅说。 就像王义廷说的那样,不应该带唐毅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可对于一直生活在砧板上的鱼肉唐毅小友来讲,京城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吗? 所以唐毅历来都没有朋友,历来哪里都不会去。 宋问不逃避道歉, 只是觉得此时向唐毅道歉,就意味着她和别人一样,从此要疏远唐毅了。 宋问可以凶悍霸气,坦荡清白,也可以谄媚无耻,逍遥洒脱。但这样的事情,她实在很难开口。 她认为自己的确有错,错在没有了解清楚实情,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让唐毅身处险境,但绝不是错在带他出去。 可这话说出来,她觉得自己会被打。 宋问到唐毅府邸的时候,宋祈正从里面出来。 两人互相看见,宋祈微微颔首,从她身边走过。 门房去通报,未几,出来领她进去。 闻乐站在床边,以便照顾。见宋问进来,哼了一声。 唐毅挥挥手,让他先下去。然后撑着从床上坐起。 宋问过去虚扶了一下,观察他的神色,问道:“怎样?还好吧?” 唐毅道:“本来就还好,只是一点皮外伤。” 宋问坐到床沿上,点头道:“那就好,否则我罪过大了。” 唐毅道:“多谢。” “谢我什么?”宋问拿过一个苹果,翘着脚道:“谢我让你重伤,还是谢我带你趟浑水啊?” 唐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宋问看着他,笑道:“三殿下,您还真是病糊涂了不成?” “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与你无多大关系。”唐毅道,“也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不够小心,才受的伤。” -- 第92章 兄台高姓 乙班学子们明显对诗会一事非常抵触。包括甲班与隔壁明经科的学子都差不多。 宋问和几位先生聊了一下, 各人都是唉声叹气,显然也不待见此事。 宋问觉得这样不行的。这还没开始呢,气势已经差了半截了。 不管是所谓的恶心还是真的畏惧, 天底下多的是阴招。因为讨厌阴招就直接退败, 宋问可不会接受。要知道,入朝之后,可没几个人会坦荡的和他们相交。 多遇见几个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办?把他们玩得团团转的。 这诗会并不是要求全部的人都参加,宋问将乙班学子全报了上去, 直接占满了名额。 其他科的先生与学子, 看她的眼神, 顿时带上了感激。 宋问客气一挥手, 让苦逼兮兮的学子们速去准备。 虽说是诗会,但比的并不只有诗歌。主要还是各方面的才学, 诗会只是为了明面上叫着好听。 以诗会友,却没人是来交友的。各书院为了展示学子实力的机会,选的最出类拔萃的学子, 互相间较劲比拼。 相比之下, 云深书院的安排真是相当随性。 宋问给他们布置了些课业, 让他们临时突击一下。学子间扫了一眼, 却没看见李洵的身影。 冯文述见她动作猜到, 便提醒道:“李兄看着心情不好,方才出去了。” 宋问点点头,出去找人。 这时候书院里都在上课,没什么走动的人。 宋问走出来没多远, 就发现李洵坐在书院前的长阶上,正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 宋问负手过去道:“怎么了?你平日里素来稳重,倒是第一次见你如此颓废的模样。” 李洵微微偏过头,又看回来,道:“对先生来说,是不是每个书院的学子,都是一样的?” “不,怎么会一样呢?”宋问拎着衣角坐到他旁边,笑道:“我的学子们都是最优秀的。一枝独秀好吗?” 李洵失笑:“先生,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宋问回道,“每一位先生,都应该是这样的想法。然后他的学生们,也该是这样的想法。” 李洵想了想,道:“先生说的不错。确实应该如此。” “我倒是有个疑问,你为何不去国子监呢?”宋问道,“云深书院再优秀,也比不过国子监吧?” 李洵低下头,随手捡起一粒小石块道:“只是不愿与他们一同上课罢了。” “他们?”宋问伸长了腿,悠悠抖着,问道:“这个他们,是有具体的指代呢?还是泛指啊?” 李洵将石块往前一砸,看它咕噜噜的滚下去,皱着眉头道:“就是国子监的监生。” “嗯?”宋问意味深长哼了一声,“为何?” “他们说的,其实多半都是对的。”李洵两手后撑,仰头叹了一口气道:“云深书院的学子,争不过国子监的。就算比他们优秀,也是争不过的。因为他们是监生。” “这未必啊,小友岂能如此消极?”宋问打开扇子道,“远的不说,面前就有一位骠骑大将军,他是寒门出生,非国子监学徒。你看如今呢?还不是权倾朝野吧。” -- 第92章 兄台高姓.2 林唯衍又凑过去,小声问道:“生气吗?” “嘴长他们身上,我又不能割了。”宋问道,“我对他们也是很同情的啊。读了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唯衍道:“哦。” 宋问接着道:“不过我更同情长安的百姓啊,这将来管他们的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你说是不是?嗯?” 林唯衍:“哦。” 宋问:“你哦什么?” 林唯衍:“不想听你说话,只想听你喊我打人。” 宋问捏捏手指道:“你离我远一点,见机行事。现在我要去给自己报仇了。” 林唯衍看向她,质疑的挑挑眉毛:“你自己?” 宋问勾勾手指示意他赶紧让开。端起桌上的茶杯,朝几人走去。 林唯衍拎起长棍,换了个靠窗,且易于观察的位置。 宋问走过去,笑道:“诸位在聊王侍郎?” 几名学子收了声,看向她道:“兄台是?” “在下来京城不久,见过王侍郎两面,对他颇为佩服。”宋问道,“又听几位谈吐不凡,方才的诗作颇有意境。所以忍不住过来聊上两句。” 几人干笑两声。 他们本是天之骄子,来搭讪的人多了,也不是都理。 只是见宋问五官隽秀,眉目清明,所以才对她客气。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宋问举着茶杯叹道,“这想必就是,王侍郎深陷囹圄之时,心中所想吧。我每次想起,都觉得感慨非常。” 众学子听闻,品味两句,惊叹道:“兄台真好才学啊!尽将那种浩然之气与爱国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宋问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会做两首诗而已。” 不过是个移动的诗文库而已。 几人围着宋问,热络道:“敢问兄台高姓。” 宋问:“宋。” “宋兄是哪里人?” 宋问微笑着如实答道:“钱塘来的。” “真是想见识一下宋兄的高作。” “太多了。”宋问道,“请出题。” 乙班学子走在路上,忽然从上头泼下来一杯水。 好在孟为反应快,朝后一跳,躲了过去。 几人愤怒抬头,想看看是何人所为,要上去大骂一顿。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孟为惊道:“林少侠?” 林唯衍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恶性质的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几人面面相觑。 “林少侠怎么在这里?那先生也在?” “这不是国子监那群人喜欢来的吗?” “走,上去看看。” -- 第93章 文人相轻 宋问被拉着, 又背了两首诗。 一首是李白的《山中与幽人对酌》。 一首是王维的《山居秋暝》。 风格截然不同,但字里行间便可知道,品学不凡。 众人立马被她诗中的文采所倾倒, 翻来覆去的在嘴中念叨, 越发觉得惊艳。 学子问道:“敢问宋兄师承何处?” 宋问笑道:“江南名士,孟乐山先生。” 几人立马道:“原来是孟先生高徒,失敬失敬。” 几人围着她开始恭维: “宋兄诗作磅礴大气,意境奇妙, 实在是有教人敬佩!” “我看宋兄文质彬彬, 一表人才, 一身君子之风。” “宋兄初来京城, 想来对京城不熟。不如与我们几位兄弟一同去逛逛?” 不管眼前的宋问出身如何,既然自诩风流, 对于才子佳人,他们是很喜欢结交的。 宋问呵呵笑着。心里也很清楚。 倒不全是因为钦佩,而是他们如今越是客气, 亮明身份后, 才越显得他们坦荡。 没有自恃身份, 歧视寒门。礼贤下士, 求贤若渴, 即做给别人看,也做给自己看。 这个年纪的青年,大半都是有些虚荣的心思。也不能叫毛病,因为人人都有, 而且结果不坏。 云深书院的学子,被林唯衍招呼了走进楼里。成群结队的,上了二楼,与国子监众人撞了个正着。 正在热络交谈国子监众人立马声音一顿,皱眉道:“你们云深书院的,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你们国子监开的?”冯文述哼了一声,侧过身道:“想来喝茶,就进来了。关你何事?” 某监生冷哼道:“我还当你们是为了诗会的事来求饶了。不过纵是求饶,我们也不会答应就是。” 冯文述跟着冷哼:“上次是疯狗咬人,我们不做计较。可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了。倒奉劝某些人,提前做个准备。别到时候输不起,打滚撒泼耍无赖。” 宋问皱眉,摇扇道:“这怎么这样说话?如此粗鲁?半点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云深学子闻声望去,这才看见她。仔细一瞧,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但又看宋问与国子监生徒之间关系竟颇为热络,倒还聪明的没有马上出声。 监生拂袖道:“宋兄有所不知,这群人,根本毫不讲理,不必与他们多谈。” “宋兄,你听他们说的话,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必理会他们。”罗姓学子拉了宋问道,“出口成脏,简直就是山野莽夫。” 冯文述毫不示弱道:“山野莽夫好歹落个坦荡,哪像你们如此虚伪卑鄙!” “且慢,且慢。大家都和气一点。”宋问走出来,站到两边人马中间,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京城的学子,” 监生道:“宋兄,你是讲理的儒士,可他们不是。毋须对牛弹琴,我们说自己的就是了。” “诶,既然都是读书人,何必做争吵这样的事呢?有失风度啊。”宋问轻笑道,“‘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既然诸位各自都看不惯,不如就来比比?比出个高下,总无话可说了吧?输的人,就自己离开。” -- 第93章 文人相轻.2 宋问道:“哦,另外还有。” 她拿起纸,指道:“这些其实也是我临摹的书法。第一句是柳公权的书法。第二句是颜真卿,第三局是怀素。第四局潇洒自在的就是我自己的风格。” 众生皆是听得一脸茫然。 宋问:“没听过?” 云深学子险些跟着点头。 宋问一脸真诚的劝道:“所以,除了多读读书,你们还要多练练字啊。” 云深学子彻底绷不住大笑:“哈哈哈!你说你们能做什么好?” 先生真是太狠了,半点面子也没给留! -- 第94章 文无第一 云深书院学子的大笑, 实在太伤他们自尊。 包括周遭的嘲笑声,让他们颇为不自在。 监生道:“单他一人厉害,有什么好骄傲的?” 冯文述哼道:“他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 监生:“我替他觉得可惜。” 冯文述:“那他也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 “除了他, 你们还有谁能上得了台面?”监生怒指道, “何况他厉害是他厉害,管你们何事?” 冯文述:“为何要除了他?他就是我们云深书院的人。这诗会也是用的书院的名义啊。” 监生气结:“你——!” 众人保持着猥琐的微笑,就嘿嘿的笑着。 冯文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总不像你们,输了还能找那么多借口, 给自己争面子。这布都破了, 再怎么争也遮不住你们的羞!” 冯文述这伶牙俐齿……总是把她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赵恒指向门口:“方才约定了, 输的人, 请走。” 监生过去挥开他的手:“谁稀罕?这不是输或赢的事,是你们云深书院欺人太甚!” 林唯衍坐在窗边蠢蠢欲动。他觉得自己快可以出场了。 罗姓学子抬手喝道:“好了, 大家都别吵!” 几人硬生生憋下,安静下来,各自退开。 罗姓学子走到宋问面前道:“在下罗利, 今日记住你了。” “萝莉?”宋问看着他魁梧的身材, 试探道:“你字金刚吗?” 罗利:“什么?” 宋问摇头道:“没什么。觉得你身形特别伟岸。” 罗利听不懂, 只当她还是在嘲讽。 自己输了, 被嘲笑也算活该。只是不想输得不明不白, 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便问道:“敢问兄台大名。” “往后你会知道的,你也会终生难忘。”宋问道,“诗会不日举行, 届时我们进士科乙班学子全部都去。有仇,尽管来报。” 罗利又是一抱拳,朝几人告辞,而后走出茶楼。 今日比斗一事,估计会在这间茶馆流传下去。 围观的人还不少,想他们以后可能都没脸来这间茶楼了。 宋问回身道:“我们也走吧。” 掌柜过来,看着宋问手上的纸:“这能否……” 宋问干脆道:“不能。” 然后卷了揣怀里,带走。 云深书院的学子,亦步亦趋跟在她背后,一道出了茶楼。 待走出门又远了些,终于开始得意忘形。 孟为凑上去道:“先生,您可真厉害!” 丁有铭傻笑道:“先生,原来您书法这么超然啊?” “就是啊先生,原来您真的才高八斗,博览群书。”赵恒道,“学生方才真是替您捏了把汗,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宋问回身,一个个敲冬瓜一样的照着脑袋敲过去,不悦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早说过了,不要质疑你们先生的水平。安心的崇拜我就好。” 几位学子谄媚道: “哪里哪里,哪里是质疑,是尊重!就知道先生无所不能!” “就是,先生是什么人。我们那是替罗利他们捏把汗。” -- 第95章 学生本职 唐毅戒备道:“你想我做什么?” 宋问煞有其事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的存在, 就是意义。” 他的存在, 除了看热闹,还真没什么别的意义。 唐毅不知道宋问什么打算,但直觉那会是很掉面子的事。 不过其实云深书院的输赢, 和他关系不大,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丢脸的,他原本也是想去的。 现在觉得宋问此举别有用心实在诡异, 反而让他有了退缩的念头。 宋问很欣慰的笑着, 拍了拍唐毅的肩膀:“如果去的早, 记得帮我留个位置。” 唐毅想说那都是礼部安排好的, 还什么留位?人已经飘走了。 “我亲爱的学子们!”宋问将书砸到桌上,潇洒坐下,问道:“诗会在即,准备的如何?” 丁有铭举手, 萎靡的请求道:“先生,我们能不能不去?” 宋问拍桌, 严厉道:“怎么?还没放弃?是时候该接受这个事实了!不然我帮你们思考一下什么叫人生。” 丁有铭道:“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了,可院长方才过来说, 说这次的诗会,太傅也要去!” 众生一阵哀叹。 “那你们还敢临阵脱逃?”宋问看着他们,环胸道:“该磨刀霍霍,直接上了呀。” 赵恒道:“我宁愿放弃,也好过到时候当着太傅的面丢人吧?” 宋问体会了一下:“这样说来, 你们是真的觉得,自己比不过国子监的学子?” 孟为挺胸,很坦荡的说:“人要有自知之明。比作诗,我的确比不过!” 宋问气道:“你只有无耻是无敌的!” 孟为委屈。 “这次愿意太傅去,多好的机会?太傅肯定是去帮我们的,他心里清明着呢。你们如果受了委屈,他能不管吗?就算他不管,我们还有三殿下啊。这次三殿下也去。”宋问点名道,“李洵学子,你父亲如果有空,麻烦他也去镇镇场。顺便让他欣赏一下你的才学与魅力。” 李洵:“……” 冯文述纠结道:“先生,您是认真的?” “我自然是认真的!”宋问拍腿道,“看,我们这边终于有人了,还怕他们做什么?你们不就是想公平公正的比一场吗?机会来了啊!” 梁仲彦眼睛转了转,挠头道:“国子监那群家伙,其实也不弱的。国子学里授课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或高官,他们平日里自然要多努力。虽说人是讨厌,可这成绩,确实不差。” 众人跟着点头附和。 “他们不差,你们也不差啊。你们就是输的太多,丧失自信,其实你们也很优秀。”宋问鼓励道,“我先前听国子监那群学生说话作诗,那个金刚罗利在他们之中算不算厉害?反正我觉得也不怎么样。” 赵恒道:“那是先生您觉得,您还觉得我们不怎么样呢。这差距太大了。” 宋问压着上身,从鼻间哼出一口气,看着众人道:“这样,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想参加的,现在可以举手。” -- 第95章 学生本职.2 宋祈压下手道:“坐罢。” 众学子安心坐下。 宋问朝着他们那边一挑眉,轻笑。怎么?人太傅可是让他们坐了。 礼部侍郎将迈出去的腿迅速收了回来,转过身踱了两步,摇摇头,吩咐道:“去!把上面贴的纸都撕下来,今年就随意坐了!” -- 第96章 既然如此 这诗会, 原先没考虑的太多。 前面坐着的是诗会负责评判的人, 如今改成了御史公, 太傅,大将军,礼部与吏部尚书五人。 唐毅因为是云深书院助教, 也无意参与,所以坐在左侧。他下面是许继行,对面便是王义廷与礼部一众官员。 唯独宋问凑在里面, 很是突出。 宋问却毫不在意, 只管拣着桌上的东西吃, 夸赞道:“这礼部就是礼部, 考虑的如此周到,连点心都是如此美味。” 唐毅手撑在案上,遮住脸,沉沉叹了口气。 这人能活到今天, 也是天可怜见。 云深学子抢了国子监的位置,一时意气风发。 冯文述品了品桌上摆着的酒, 拿着酒杯转了圈,唏嘘道:“我今日才知道, 原来这诗会用的,竟然是好酒。” “这要看给谁用了。”赵恒指着桌上道,“这些糕点也是做工精美。桌子要摆在大将军的前面,礼部岂能失了面子?” 梁仲彦笑道:“管它给谁用?反正如今都是我们用。” 孟为正了正衣冠:“不知为何,我今日很有信心!” 赵恒拍在他胸口, 道:“保持住这份信心,定要国子监的人好看!” 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难得扬眉吐气,不知收敛。 宋问抬起头,正对上李伯昭的视线。 李伯昭朝她轻笑颔首。 宋问举起酒杯,微微前递,而后先干为敬。 李伯昭也跟着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礼部尚书瞥见,搭在桌上的手换了一只,觉得今次国子监有些不妙。 宋太傅自然是云深书院的人,御史公想必也是站在那边的。吏部尚书还说不准,他长孙是国子监的学生,但王义廷又与宋问交情匪浅。 这次云深书院恐是有备而来。 未过多久,其他书院的人也来了。这一看状况发觉有些不对,倒是挺高兴,顺着云深的学子坐了下来。 难得坐到这么前面的,朝他们抱拳,心照不宣的一笑。 国子监来的不早不晚,位置已经被占了一半。 两边桌子整齐排下,一眼就看见云深书院的人占了最前面的位置。 罗利站在中间的道上,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礼部的人过来提醒:“今日的座位是随意坐了,各位赶紧选几个好位置吧。”而后视线瞥到台上,以做示意。 他们这里与前台有二十多米的距离,罗利眯着眼一看,又是惊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还全是大人物。 露面的机会没有了,众监生心生不满。 但也不敢在诸多人面前找云深的晦气。道了声谢,赶紧找位置坐下。 梁仲彦与孟为吃得畅快淋漓,李洵一阵眩晕。掩着嘴咳了一声,提醒道:“这桌上的东西,不是拿来吃的。这桌上的酒,也不是拿来喝的。你们两人好歹注意些。” 孟为道:“不是?那拿来做什么?” 赵恒头疼道:“这糕点自然是拿来看的,这酒要留着待会儿敬酒的。这样的诗会,你若是喝醉了,岂不是丢人?” -- 第96章 既然如此.2 唐毅忽感一阵欣慰,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 第97章 实属难得 宋问一句, 将众人打得措手不及。 众人皆惊诧看向王义廷。王义廷惊诧看向宋问。宋问指向看台, “请, 王侍郎。” 王义廷犹豫的站起来,支吾道:“这……不大好吧?” 宋问无辜道:“王侍郎您未过而立之年,又是我云深书院的助教, 有何不好?这诗会如此有意思,宋某都是心痒难耐,难道侍郎不是吗?” 王义廷:“……”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成了助教? “王侍郎您素来为人低调, 可诗会嘛, 原本就是图个有趣。”宋问道, “宋某久闻大名, 却无缘得见。今次不妨让大家都开开眼。” 唐毅心中难以平静,在一旁推波助澜道:“去吧,王侍郎!机会难得,切勿错过!” 宋问道:“看, 三殿下都说了,王侍郎再推辞实在是说不过去。还是侍郎看不起这些学生, 觉得他们不足一战?” 唐毅诚恳点头。这人纯粹的幸灾乐祸。 王义廷张口结舌。 他分明是一句话都没说啊! 王义廷被动的走上台。看向众人,尴尬的笑了笑。 他自然也是知道国子监那群学生的小动作的, 他们恐怕是自诩聪明,却不知漏洞百出。也明白宋问此举的意义所在。 这国子监敢赢所有的学生,也敢赢宋问。因为他们都算是无名之辈,算科的水平在长安并未闻名。赢了不算什么,说的过去。 但王义廷不一样。 先前米价之事已经让他名声大噪。他在户部任职十二年, 十七岁中进士。种种事迹都可证明,他是一位卓越出众,万中无一的人才。 国子监的人自然赢不了,也不敢赢。 赢了这一把,不叫人看出猫腻才怪。 罗利上前一步,对着台上监生使了个眼色。监生会意,直接拜礼道:“学生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如何敢在侍郎面前献丑。” 王义廷回礼。 其余学生纷纷弃权,算科一场,云深不战而胜。 王义廷上台走了一遭,又悠悠的走下来。舒了口气,对宋问摇摇头。 宋问点头轻笑,表示明白。 再让王义廷上场,对方只会接着弃权,避其锋芒。 就算赢了,挣不来什么面子,反会显得云深书院失了风度。 礼官站在台下,悔不当初。云深若是继续让王义廷上场,诗会还怎么办下去?岂不成了笑话? 云深学子倒是挺开心。 风度不风度已是无所谓,不如破罐子破摔,大家都别比,省得攒一肚子闷气。 “王侍郎十七岁高中进士,于国于民劳苦功高。有官职在身,已为官十二载,通晓人情世故,而他们尚为学生。”礼官施礼,委婉道:“这诗会本意,是让学子各展其才,王侍郎已经名满天下,这怕是有些不合适。” “阁下所言,有失妥当吧?恕宋某无法苟同。”宋问上前一步道,“这不合适是为何意?您这是意指王侍郎欺负人?他意在公平比试,认同了他们的实力,可他们却心生退却,叫侍郎难堪。究竟是谁在欺负人?” -- 第98章 高下已分 众人对这林唯衍是全然不熟, 但对许继行的武艺, 都很有信心。 纵观京城, 年轻一辈里,他恐怕是难逢敌手。 原本还有些担心宋问会使诈,如今许继行愿意出马, 可免后顾之忧。就怕那林唯衍太弱,反说他们欺凌弱小。 不过,输得太惨, 那也是活该。 罗利带着监生退开, 得意一笑, 觉得胜利已如探囊取物。 许继行是被逼得不得不出手, 此刻看他们反应,暗自失望摇头。 云深书院势头正猛,后面还有一个宋问。这样继续下去,国子监士气必挫。 许继行清楚, 那监生与林唯衍水准相差太多。 他们学的多是对阵之战,论单挑原本就处于劣势。而林唯衍撇开他过人的天赋不说, 在江湖中滚打多年,武艺技巧皆是上乘。何况监生还有轻敌之心。想要取胜, 几无可能。 宋问定会让国子监迅速落败,以显双方的差距。就这一场,令国子监颜面扫地。 虽然许继行对监生舞弊一事也甚感愠怒。不过为了一场诗会,竟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还丝毫不觉无耻, 实在叫人无话可说。 但这国子监的脸面,真是丢不得。 宋问搓搓手,看着两人。 许继行要是赢了,多半没人会觉得奇怪,于云深书院没多大影响。 宋问意味深长的咋舌:“这少将军若是输了……” 那对国子监的打击几乎是成倍的。云深书院与林唯衍,怕是要名噪京师了。 许继行但笑不语。 他虽然没试过林唯衍的身手,但也没打算要输。 宋问朝着林唯衍挑眉,暗暗问他有没有把握。 林唯衍不屑摇摇手指。他的人生没有败绩。 宋问便放下心。 宋问交还他方才落下的武器:“林唯衍,带上长棍!” 林唯衍接过,然后道:“你要选什么武器,随意。” 许继行道:“我用惯了我的刀,我就用刀吧。” 众人才发现他似乎是认真的。林唯衍也是认真。当下有些惊奇。 就看着两人走上看台,抱拳。而后摆开架势,准备开战。 宋问站在一旁,翘首以待。 后面的学生道:“先生,麻烦您坐下!” “前面来!你们这一点看武斗的氛围都没有!”宋问朝几人一招手道,“既然是武斗,自然要在台前呐喊助威。” 几人被她一说,终于有了理由,迅速提着衣角涌到台前。 宋问指挥:“前面的蹲下。看热闹也是有规矩的!” 众生又乖乖听话。 宋问一瞬间统领了诗会近半数的学子。 众书院先生及礼部官员一脸黑线。 就见林唯衍转着长棍,往地上一敲。而后弓步向前,长棍直接甩去。 他先出手了。 许继行轻踏,顺势踩上他长棍的尖端。使刀向他手腕劈去。 林唯衍眼也不眨,直接手掌一翻,两手撑着将长棍向上一抬。 许继行惊讶发现自己竟然踩不稳,当下一个后翻躲开。 众生齐齐惊呼:“哇——!” 这人力气也太大了吧! -- 第98章 高下已分.2 低头一看,满意点头。这边一桌吃食还是齐全的。 宋问抖开衣摆坐正,对她的朋友微笑。 王义廷:“……” 唐清远自然不好推辞,在唐毅前面坐下。 御史公李伯昭道:“太子殿下来的巧,正要比策论,还未出题。不如就由殿下来出题吧。” -- 第99章 文过饰非 宋问以为他出题, 不外乎是农事或政事。毕竟先前米价一案如此轰动, 张炳成贪污严惩也颇得关注。 唐清远环顾一圈, 笑道:“今日这么多学生,又有这么先生,不如就以‘师’为题吧。为人师者, 当以何表率,以何为先,当如何育人。” 这要参加的都是学子, 对他们来说, 倒不好答了。 宋问起身道:“既然考‘师’, 不如请诸院的先生, 来参加本次策论,如何?” 众人交头接耳,商讨过后,也觉得可以。 这题出的生僻, 那宋问嚣张油滑,学生怕是招架不住。 此人年轻气盛, 骄傲自满,倒可以借此机会, 教她好好做人,免得他们被她小觑。 加上今日有太子在场,还有诸多高官,倒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礼官宣布开试,有六七位先生起身。其余书院选择按兵不动, 弃权退出。 国子监博士不在意这露不露脸,只是宋问让他们太下不来台,这次需得压压她的风头。实在也是她敢提议策论由先生参加,这份狂妄叫他生气了。 宋问跟着起身,王义廷沉沉呼出口气,希望她能收敛一些。 宋问淡然一笑,走上台站定。 她正对面的,就是本次带学生来的,国子监博士。 另外几位先生,相继上台。几人间互相抱拳,以作礼让。 众学子正襟危坐,准备听几位先生论述。 唐毅与王义廷不免有些担忧。 这里面有几人是专门来找茬的,有一人是专门来捣乱的。这一锅凑在一起,怕不是会打起来。 锣响。策论开场。 一位白须先生先行开口道:“‘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1这为人师表的德行教化,己身修养,于学子,就有如木之根,流之源。根枯而木死,源尽而流断。反之,根固,源浚,根源处没有症结,自然无物不长。” 他转过身,对着台下众生道:“是以,教书育人,当以己身为范。先正己身,再以德行育人。只要先生的德行端正,再因材施教,还能错到哪里去呢?” “即称为‘师’,便当得半个父字。”白须老者意有所指的看向宋问道,“倒不是什么人都能为师的。才学与天赋是一方面。为人谦卑,知耻后勇,堪做表率,才更为重要。” 宋问打开扇子,风轻云淡的笑道:“恕宋某不敢苟同。” 白须先生:“请讲。” 宋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先生以是非教人,以德行教化。请问先生,这何为德行?何为是非?先生敢张口直断吗?” 白须先生一愣:“这……” 宋问点头,用他自己的话回道:“为人谦卑,知耻后勇,堪做表率,才更为重要?先生,这表率与草率,可不是同一个率。” 李伯昭抚须轻笑。 云深学子挪挪屁股,难耐兴奋,伸长了脖子要往前凑。 赵恒抖抖肩膀,无奈道:“别挤了!这是让人听,你们挤上来有什么用!” -- 第100章 戛然而止 就她口中的这份决心, 这份志向, 实在难叫人不折服。 若先前, 他们还对宋问有两分轻视,认为她不过是个能言善辩之人。那么如今,确实要放下对她的成见。 这位年轻人, 有才学,有抱负,有狂妄。她虽然才二十一岁, 但的确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为人师表, 就是要向指路明灯一样, 能帮学生找到方向, 帮他们驱逐迷惘。 看看台下情不自已的叫好鼓掌的诸学子,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因为激动而微微脸红,眼神坚定。他们愿意为这位不是自己书院的先生送去夸赞。 在这一刻,已经无所谓诗会的输赢了。宋问就是赢了呀。 周边嘈杂声不断。 唐毅看着宋问, 想到自身的处境,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宋问同他真是不一样, 无所畏惧。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她就是一个站在高山上, 站在逆流中的人。放任自由,豪放不羁。恐怕连风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而后挺直腰背,笑了笑。 羡慕别人做什么?每个人有不同的路而已。 王义廷不知望向何处。 他想起先前问宋问,问她是为了什么? 许多人其实就是为了那些简单的事情。但在官场里,这些简单的事情, 不知何时变得可笑。 宋问的话,有股激浊扬清的力量,让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 场内,各人各有各自的心思。 同一番话,听在耳朵里的却是不一样的东西。或感悟或敬佩或愤恨。 宋问站在台上,握住扇子,难掩得意。脸上早就收了那股决绝的狠意,朝几人躬身施礼道:“承让承认,失敬失敬。方才只是答题而已,几位先生不会介意吧?” 白须先生摆摆手,失笑道:“吾老矣。” 旁边的先生道:“正是因为后生可畏,才有此番感慨。宋先生,来日向您讨教。” 宋问回礼。 转身向自己的学子挥手,云深学子起跳回应。 旁边礼官望向台上,等着众人开口。 宋祈盯着宋问,脸上不出情绪。然后别开视线,等他人评判。 许贺白历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本次自发现国子监有所猫腻之后,更是一个字未说。 李伯昭轻声拍掌,毫不掩饰的点头赞许,转身对旁边的宋祈道:“这孩子不肯入仕,实在是很可惜呐。聪明,能明察秋毫。大胆,但是不冲动妄为。谨慎,但是不固步自封。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轻人。若是他肯入仕,我倒是觉得,他很有太傅当年的风范。是一位可造之才。” 旁边礼部尚书听闻,插话道:“看来御史公很看好他。可是这评价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毕竟如何说,他也不过刚过二十。王侍郎二十岁的时候,也还在户部磨砺。” 李伯昭笑了笑,没做解释,也没做反驳。 吏部尚书开口道:“我儿愚钝,不及宋先生。” 先前王义廷能出来,也是有宋问的一番功劳。外人不知,他却对此人很是佩服。淡泊名利,绝不是四个字那么简单的。 -- 第101章 前来讨教 没有人敢相信, 乙班完成了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还是大早, 进士科乙班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全是听到风声, 过来打探虚实,或特来道贺的学生。 “昨晚就听闻了你们的事迹, 实在是大快人心!”武举班激动的一拳砸在他们桌上,懊悔道:“早知这样, 我也去了!没能见到林少侠的身手, 实在可惜!” 林唯衍淡定勾唇一笑。 黄世谦坐在桌上,抱胸点头:“如今京城里都在盛传, 我云深书院的威名,比那国子监更盛。” “这口恶气算是出了。”其他班某学子道, “不知道他们昨日回去,睡得好不好。” 宋问坐在上面打了个哈欠。 她就没睡好。 黄世谦道:“国子监又如何?以往看见我们,哪个不是嗤之以鼻?今早我在路上撞见, 他们竟然绕道走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呐。”几人笑道,“叫他们瞧不起的人打败了,不知该有多生气。” 众生挥袖叫嚷:“走!喝酒庆贺去!” “做什么做什么?”宋问越来越听不下去,抽着戒条敲打桌案道:“给你们点时间吹吹牛得瑟得瑟就罢了, 还想走?当我这乙班是什么地方?不用念书啊?” 黄世谦拍拍手站起来,走到她旁边道:“可是我听说,先生您昨日的策论论题,是读圣贤书,有如放狗屁。技惊四座,让人拍案叫绝啊!” 宋问端起茶喝了口, 轻呵一声,慢悠悠道:“策论最重要的思想,知道是什么吗?” 众人侧耳听她讲课。 宋问:“那就是,假使你的论点是,牛只会吃草。那么现在就算有一头牛当着你的面啃了一块肉,你也要面不改色的告诉别人,这只是一块长得很像肉的草,但它的本质还是草。因为牛只会吃草。” 武举班众生:“……” 林唯衍:“睁眼说瞎话?” “这叫立场坚定!”宋问道,“你自己都不相信,还指望去说服别人相信?” 众人嘁声,不放在心上。 李洵起身道:“聊也聊过了,大家散了吧,还是上课。” 宋问拍桌轰赶:“散散散!我看看有多少人今日是迟到的!” 众生还是磨磨蹭蹭的留恋不肯走,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先生先生!”丁有铭甩着长袖从门口冲进来道,“国子监的人来啦!” 所有人怒目而视,上前一步,将他团团围住:“还敢来我云深书院?他们想做什么?” 丁有铭被吓得一抖:“又不是我,你们吼我做什么!” 他推开众人,来到宋问面前,传话道:“他们现在就在门口,喊您出去!” 宋问站起来,往门口踏了一步。 数十人跟在她身后,一起踏了一步。 宋问怒了,回身喝道:“不是我班学子,速速退散!” 宋问带着几位学生,过去查探情况。 国子监来了七八个人,如今正站在大门前面。 宋问从阶梯上走下,待走近了,边走边调侃道:“有劳诸位国子监监生大驾光临,我云深书院实在是荣幸。只是这不请自来,唐突了些吧?” -- 第102章 再挑战 宋问与众学子在课堂里商讨对策。 林唯衍去打探情报, 不久后回来。众生纷纷围住他追问。 宋问挥挥手, 让人给他传去一杯茶。 林唯衍喝了一口, 答道:“也没做什么。他们去给街上的乞儿发粮,发衣而已。顺便还请了一位大夫, 去给人看病。” 冯文述问:“摆在哪里?” 林唯衍:“当然是闹市。” 众生齐骂道:“卑鄙!” 宋问道:“不然你还指望人家躲深山老林里做好事啊?他要真这样做了,你们会夸赞他吗?” 孟为不服道:“那你要他做了才知嘛。” “坦诚一点, 朋友。”宋问道, “你虚伪的模样,很有几分金刚萝莉的风范。” 孟为一凛, 立马挺直上身。 梁仲彦道:“现在该怎办?先生,难道我们也去效仿?” 孟为立马拒绝:“我们效仿, 岂不让他们笑话?” 宋问抬手一压,道:“都不必慌张。后发制人,是有很多优势的。我们可以依据形势, 随机应变。” 冯文述:“如今形势,不是都在他们掌控吗?” 宋问笑道:“其实干扰一下他们,还是很简单的。” 孟为豪迈拍桌:“我去!” “何必你去?假手于人不成吗?”宋问抖腿,示意他坐下:“总不能事事都自己做, 有些事自己做是要让人诟病的。” 孟为:“那怎办?” 宋问搓搓手,笑了一声:“这国子监里分国子、太学、四门,还有书、算。他们与云深不一样,全部是官宦子弟。这朝廷官员都有派系之分,他们岂可能没有?罗利有一帮兄弟,却不见得国子监, 都以他马首是瞻。” 众生锤手,恍然大悟:“是啊!” 冯文述道:“那与罗利过不去的人还真是不少。” 宋问点头道:“是嘛。他们自己人的事,先让自己人闹一闹。” 冯文述拉着李洵道:“那我二人去通知他们。” 宋问:“准了。” 林唯衍一脸莫名神色的看着她。宋问半眨着眼,默默扭过头。 看他们二人走了,孟为按捺不住道:“我们也去看看?” “看什么,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宋问靠在椅背上,翘起腿道:“总不能凡事都想着对手出纰漏,这只是一种捷径而已。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勿做小人啊学子们。” 几人坐回座位,开始沉思自己能做什么。 宋问道:“他们需要什么,你们能为他们做什么,你们又能做到什么,这应当是你们一直在想的事情。” 诸学子互相对视。觉得无非就是 毕竟他们只是学生而已,也做不到许多。 宋问提醒道:“心不要装的太大。你们能想清楚的。想想你们自己的身份,你们也是百姓啊,你们需要什么呢?” 梁仲彦沉默片刻道:“书太贵了。这书真是念不起。我幼时想念书,都是我父亲去乡绅家里给人做工,为我借一本,抄完再还回去。念来念去,也只有那几本。” 赵恒看着他,点头道:“这束修是不贵,可大多人,买不起书。笔墨纸砚,都是开销。” -- 第103章 先行来者 宋问在里面听了半天, 对他们四分五裂的模样也很是失望。 她从不是要看他们不好, 也从不是要他们一败涂地。 国子监这群人是谁?就像李洵说的一样, 是将来撑起朝廷的半壁江山。 他们如今在不安,在内乱。当然, 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但宋问认为,这倒未必不是一个, 让他们改变自己的机会。所有的蜕变都是从疼痛开始的。只有震荡, 才有上行的可能。 宋问刚说完,天竟然开始下起雨来。 她仰头, 抬手一摸,脸上略带湿润。 冯文述:“下雨了?” 赵恒道:“天一直阴着, 下雨也不怪。” 孟为跑去拉了宋问,悄声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先生!我们顺势甩了这麻烦不好吗?” “麻烦?”宋问拍拍他的心口道,“挑战应该是热血。年轻人, 不应该很期待的吗?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孟为:“……” 骤然间开始下雨,周遭一阵慌乱。 这天都阴了快半月了,也不见雨,是以众人都没多少准备。又是在繁华的闹市, 互相推攘着,抱头奔跑起来。 “都愣着做什么?躲雨去啊!”宋问打开扇子挡在头上,喊道:“罗学子,你们考虑的怎么样?我这还等着呢!” 许继行代他拒绝道:“不必再多言,国子监从无此先例。” 罗利欲言又止。 许继行令道:“走。” 跑动的人流,互相抱头也看不清楚。冲撞下打翻了旁边卖绢帕的木柜。 “啊——!”那大娘惊叫一声, 卷了布将剩下的包好,然后冲过去捡。 这边下雨还打风,卷走了不少落到街上。 路人的人为避雨匆匆而过,不慎踩在帕子上。湿漉漉的雨水,加上肮脏的鞋底,立马在上面留下了印子。 “可怎办!别踩!”妇人大哭着去捞,喊道:“这可怎办呐,这我儿绣了几夜呐。” 那边撞翻了柜子,人群有些失措。往旁边退去。一急,旁边的果摊也跟着带翻了。 各种东西洒了一地,街上一片骚动。 想捡东西的人往里挤,想走的人被堵住了。 雨又下大来。 许继行停下脚步。 罗利一看,过去拉起了妇人,喊道:“快,快帮忙!” 所有人也不顾其他,都帮着去收东西。 宋问在前面疏散人群,让孟为等人先把剩下的东西都搬旁边的屋檐底下去。 许继行喊道:“都不要推攘,都慢一点,小心脚下!” 罗利在他旁边捡着,忽然咬牙开口道:“我要参加。” 许继行:“什么?” 罗利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坚定道:“少将军,我要和云深书院比试,否则我放不下!我是不服输,我不甘心。若是我用心做,难道也比不过他们吗?我国子监比不过云深书院吗?连心意也比不过吗?这比的难道不就是为官之道吗?” 许继行没答,大声吼道:“大家动作快一些,地上要积水了!” 罗利:“少将军!” 雨声淅沥,没多久,街上就没人了。 -- 第104章 天下藏书 宋问坐在长阶上,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一手茶盏一手折扇。 林唯衍问:“你在看什么?” 宋问眯着眼睛道:“回想我来云深书院, 其实也不久。看他们如今, 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们说的合你心意?”林唯衍道,“其实是你引他们说的。” 宋问道:“他们愿意思考, 懂得反驳,知道设身处地, 就很不错了。” 林唯衍在她旁边坐下, 问道:“你为何要故意与国子监比试?你不是讨厌他们吗?” “讨厌。我讨厌所有人性的劣根。”宋问道,“虚荣, 贪念,固执, 求胜。可这些每个人都有,我也有。并不是有了这些,就做不好官了。 林唯衍点头道:“虽然不是为了输赢, 但是我每场比试都要赢。没有求胜心,是学不好武的。” 宋问道:“本意是什么无所谓,但我他们此次肯定也能有所收获。” 云深书院与国子监比试一事,不胫而走。全长安城的人都开始关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 唐贽接了工部的报告, 含笑道:“倒是有些意思。这宋问究竟是何人?朕最近总是听见他的名字。” 工部郎中道:“云深书院新来的先生。钱塘人,家里做生意。” “什么人倒无所谓,看着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年纪轻轻,倒是厉害。”唐贽抬手道:“上纸笔。” 内侍捧了一张横条纸过来。 唐贽揽袖,挥臂写下:“天下第一书院”。 工部几位瞟了一眼,没有说话。 历来这天下第一书院, 都是默认的国子监。 有全天下最博学的先生,最充盈的书库,最深厚的背景,最通达的门路。 它素来不需要“天下第一”的嘉奖,因为它本身就是。 而如今这六个字,显然不是给国子监的。 “天下第一,该是自己挣的。没有永远的天下第一,能者得之。”唐贽道,“他们这想法倒是不错。百姓自己选,谁赢就是谁的。挺好。” 陛下亲笔题书的“天下第一书院”牌匾,经由工匠刻好后,就被挂到商业街的中间。 等待比试之后,一方将它取走。 连今上都在关注此事,热度更上一层。所有人都在等数日后的对决。 当然更为高兴的,应当还是商业街里的商铺。 附近的茶楼酒馆,位置早就订光了。临窗的甚至被喊出了天价。 宋问去自己的铺子查看情况,立马就看见了那显眼的东西。 来往过路人,皆要驻足看上两眼。底下便聚集了一群人。 “我去!”宋问呼道,“这玩意儿我要!” 美丑都不重要,就冲它这吸睛的本事,大有钱途! “少爷,那您好歹认真一点嘛。”小五嘟囔道,“听说这是您自己挑的事儿,可成天这样吊儿郎当,混吃混喝的模样,是不是不大好啊?” 宋问:“……” 宋问深受打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小五惊道:“您不是吗?” 小六用肩膀撞了小五一下,委婉道:“少爷,这国子监的人,最近可努力了。我已经帮您打听过了。起先支持云深书院的人较多,可是如今,许多人都犹豫不决了。看来你们还是不分上下。” -- 第105章 本篇结束 宋问深深吐出一口气, 缓缓走下台。 众人看她的眼神, 带着无比真诚的敬仰, 带着光。那是信任。 许继行沉默站在一旁观看。 这是第二次,他被宋问所震撼。 魄力, 大义,智慧, 她都有。 宋问才是一个忍不住想去追随的人。 她虽然身形瘦弱, 但是站在她的身后,却有股难言的安心。 许继行看着她的身影,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句话,明白该如何形容她。 ——虽千万人, 吾往矣。 原来那不是一道无可触及的虚影。 许继行低笑着摇头,拍了下罗利的背:“输得不冤。凭你还赢不了他。” 他们背负与觉悟的都不同。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宋问会有这种超乎年龄的气度。 宋问是一个真正的士, 进击在逆流中的义士。 无畏无惧,看不见阻碍,亦看不见身后的黑暗。眼中只有前路。 最后的投票,几乎不需要比了, 云深书院完胜。 工部将牌匾摘下,准备送去云深书院。其余看客一股脑的涌向书阁,现场迅速冷清下来。 宋问带着人,走到国子监监生的面前。两方人马互相对视。 宋问勾勾手指:“来,败将,看你表情, 你有很多想说的。” 罗利咬牙,责问道:“你们哪来那么多书!别今日只是空口说白话。” “多亏工部赞助。如果你想去买书,就可以在扉页发现一行字,‘全部书籍,由工部印发。’”宋问鼓掌,笑道:“我想朝廷说话,还是很可靠的。” 罗利怒道:“这是你我书院的比试,你们竟然去说服朝廷,这难道不是不公正吗?” “我有说过不行吗?民与官向来是不可分离的,真正能够惠及百姓的良策,永远脱不开朝廷。”宋问道,“我以为你是国子监生徒,理当深明大义,原来也只因个人之利,局限于小打小闹?你这输家,也太没有风范了吧。” 罗利气急:“你——!” 一书生抱拳出列,拦在罗利面前,替他开口道:“宋先生要找罗利的错处,的确是很容易。这事,我们说得过去,也说不过去,毕竟是这规则没讲明白,而先生您又赢了。可是,您借机嘲讽,就有些不对了。输,我们认,无话可说,仅此而已。” 宋问道:“真想把那块牌匾丢到你们丑陋的脸上,好让你们认清一下现实,可这是陛下亲笔提字,所以还是算了。” “既然你们愿赌服输,就做好输的样子。往后见到我们云深书院的学子,要弯腰致歉,恭敬送别。出现在你们视线内,请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低眉顺眼,以示尊敬。还有,往后这京城第一书院,是云深书院,而不是国子监。请每日牢记这一点。”宋问上前,用扇子挑着罗利的下巴道:“来来来,你先给我评判一下可不可以,笑一个。” 罗利满脸通红,一手挥开了她,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许继行皱眉,对她印象大改:“宋先生,请自重。” -- 第106章 镇派之宝 吃过午饭后, 宋问一家子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院子就是选的好, 虽然破旧了一些, 但是夏天阴凉冬天暖和。 “少爷,您怎么还每日往书阁去跑?”小五道, “这都有朝廷的人在那儿看着了,哪还需要您担心?” 宋问轻摇着扇子, 坦荡道:“自然是我心怀天下, 所以多有关心嘛。” 小六怀疑道:“我也觉得少爷这次如此上心,不大寻常。莫非是怕出什么纰漏吗?” “纰漏他也不会去。”林唯衍咬了口饼, 很是了解道:“没有三分利,何必五更起。” 小五摸着下巴:“可是这书阁的大小事务, 不是朝廷来管的吗?” 林唯衍摇摇头,但是很肯定道:“他一定赚到钱了。” 宋问两手抱胸,感慨唏嘘道:“我就是一个被教育事业耽误了的巨商。” “也没见您耽误啊。”小五道, “没见您上过几堂课,银子倒是已经赚了不少。” 林唯衍放下手抓饼,朝她抱拳郑重道:“请赐教。” 宋问放声狂笑。 “书阁开在商业街比较偏僻的地方,周遭一片, 生意都不好做。尤其是上面的茶馆,即不高雅,又不清静,谁没事会上去坐坐?但是现在呢?人群络绎不绝。”宋问上身压在桌上,嘿嘿笑了两声,数给几人看:“书阁上下左右的商铺, 都已经被我买下。凡是去我店里的人,付银子都特别爽快,恨不得要给我塞钱似的,更加没有人敢给我捣乱。就单单这书阁楼上的茶馆,自开业起,座无虚席。” “想要做好生意的人,必须要有长远的眼光。这种眼光也就代表着,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代表利益的机会。”宋问点头道,“我爹在钱塘一辈子,也赚不到我这么多钱。而且我这钱还赚的有面子,明白道理了吗?” 小五:“明白什么?” 宋问得意道:“像你们少爷这般机智的人,世间无二了。” 三人:“……” 三人俱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她。 宋问大为痛心。 小五:“少爷,您不就能够高大一点吗?” 宋问:“你少爷哪里不高大了?” 小五伸出手指比道:“您这心眼,就这么孔个大。” 宋问直接一扇子呼去。 “我现在要去看看我的商铺。”宋问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记得修书一封给你们老爷,给他讲讲你们少爷的英勇事迹。林护卫,走!” 林唯衍提棍跟上。 小五忧伤道:“自从林少侠来了之后,少爷都不带我们出去了。” 小六拒绝与他同流:“少爷偶尔还是会带我出去的。” 小五:“……” 两人走上官道,慢慢四处溜达。就听前面一阵骚动,人员纷纷让开。宋问终于看了个清楚。 队首一人骑马,压着囚车向前。旁边是金吾卫与刑部的人。 金吾卫在前面帮忙开道。 宋问跟着退到一旁,皱眉道:“这是……刑部处刑?” 林唯衍道:“怎么又是金吾卫?” -- 第107章 传说湖 林唯衍这人脑子不大灵清, 显然已经对手抓饼疯魔了。 宋问看泱风表情跟着抽搐了一下,然后竟然道:“师兄, 此事重大,再考虑考虑。我与众同门商量一下。” 宋问:“……” 宋问放下茶杯,扯起一个笑脸道:“想问问师妹,今年多大?” 泱风重新起身, 朝她颔首:“二十五。” 宋问:“师妹比我要稍微大一点。” 泱风:“嗯。你既然是我师兄的先生, 也就是我的先生,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宋问:“……” 宋问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喝一杯压压惊。 宋问:“你方才说,你们门派叫什么?” “不省。”泱风道, “自省的省。” “不省?好霸道的名字。”宋问读了一遍,道:“可是你们门派怎么都这么穷?” 林唯衍道:“她不穷。她是我门派下一任掌门。” 掌门就这样?! 宋问瞠目结舌, 瞪眼看她。 泱风抱拳道:“若论武学造诣, 师父属意师兄。可惜师兄无心世俗,我便接手了。” 这句话里不能当真的的东西太多,宋问姑且不去讲究, 扭过头道:“那她……” 林唯衍:“师妹, 你怎么如此狼狈?” “在外云游, 自然不需带太多身外之物。路上遇到有人需要, 将钱财散尽了。”泱风道, “原本打算回去。临时有些私事, 才转道长安。” 宋问舒了口气:“我以为这年头江湖都这么不好混。” 泱风笑道:“江湖中人讲求一个‘缘’字,钱财之类,倒不是很在意了。像我师父, 四处逍遥。唯有自由,千金不换。” 林唯衍在一旁骄傲点头。 他们不是穷,只是视金钱如粪土。没事岂会攒那么多的粪土? 宋问倒是不怀疑泱风的坦荡,但林唯衍这模样……啧啧。 家里又有人住进来,小五小六倒是挺高兴。尤其是泱风看着是个正经人,干练又正气,简直如一股清流。 “又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小五很是欣慰道,“这个一定要告诉老爷,让他宽宽心。” 小六:“果然人以群分,诚不我欺。” 小五点头:“这样比起来,我少爷也不算什么了。” 家里空房实在不多了,为了偶尔能待客,还得留两间空的摆摆门面。小五就将宋问左边的房间给理出来了。 照理说,客人睡在主人旁边这种事儿,还是挺奇怪的。小五小六觉得挺好。她们两个一定可以不分你我的亲密交流。 小五看泱风举手投足间磊落大气,但这身上穿得实在是太寒碜了。征得宋问同意,便将从钱塘带来,一直没人穿的女装给了她。 因为宋问历来喜欢买松松垮垮大一圈的衣服,样式偏简朴一些,再系个腰带,浑身慵懒的模样。如今给泱风穿在身上,不说,还挺合身。人看着也挺拔精神。 泱风来的第一天,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她本人很是受宠若惊,尤其是在林唯衍不遗余力向她推荐手抓饼的时候。 -- 第108章 送礼哲学 宋问到书院的时候, 学生都在争吵不休。唐毅站在一旁听着, 似乎颇为纠结。 宋问拍了拍门,以彰显自己存在。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唐毅打量了她两眼,又打量了泱风两眼, 委婉道:“你这是……” 宋问介绍道:“左青龙,右白虎。哼哈二将, 护我安危。怎么样!” 唐毅:“……” 唐毅蹙眉, 而后担忧道:“你近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这排场可比他还大。 该不是先前风头太盛,如今遭报应了? 林唯衍介绍:“我师妹。” 师妹点头:“泱风。” 唐毅:“……” 书院里还是第一次有姑娘进来。但人是宋问带来的,众人也没过多反应。远远打过招呼, 就不再看她。 宋问:“你们方才在讨论什么?讨论的这样兴起?” 赵恒起身拜会道:“先生,我们方才在说, 送礼。” 泱风好奇道:“哪个送礼?” “就是送礼的那个礼啊。”赵恒笑道,“礼物的礼。我们在探讨,如若长辈或上官, 缝嫁娶红事时, 应该送什么礼。” 宋问看向唐毅,觉得他和这个话题应该是无缘的。 唐毅感受到她的目光, 知道她心里想的, 一脸黑线。 他自然是有什么送什么。 泱风上前一步,疑惑道:“贿赂?” 这书院真是……太特别了!如此年纪就教这些? 赵恒纠正道:“这不叫贿赂, 这只是官场应酬而已。” 宋问:“是的,从前有一位不会送礼的官员,后来他死了。” 泱风大惊道:“怎么死的?” 宋问耸肩:“是啊, 也许是穷死的,也许是老死的,谁知道呢?” 泱风:“……” 宋问摆手道:“其实送礼嘛,你若是真心贺喜,那就是普通的贺礼。你若只是随大流,那就是应酬。你如果别有用心,有事相求,那就是贿赂。至于到底是什么,如何说的清?也不必太在意了。” 泱风当是在点她太过迂腐,小题大做,抱拳道:“失礼了。” “不,我不是在说你。我只是要提醒他们两句。”宋问指着他们道,“送礼或收礼,你都可以说它是应酬。就看你有没有因为这个礼,而做了不公的决断,明白吗?” 她坐到台上,扫了一眼,想给泱风找个座位。却发现人少了一个,敲着戒条问:“李洵呢?” 冯文述道:“哦,李洵家中有事,叫我替他向先生告假。他这几日都不来上课了。” 宋问指着李洵的位置道:“正好,小师妹,你坐李洵的位子上去。” “我?”泱风拒绝道,“我站着即可,反正我也是听不懂的。” 宋问:“有位置坐为何要站着?我云深不讲那么多规矩,坐罢。” 泱风站着反显尴尬,便过去坐下。 “小师妹?”孟为偷偷看她一眼,转回来道,“先生,您可不要占人家便宜。” “不要羡慕为师。”宋问止了这个话题,问道:“这是有什么喜事,你们才讨论这个?” -- 第108章 送礼哲学.2 高裶背影一僵:“你怀疑是我杀的?” 泱风:“你敢起誓说不是吗?” 高裶接着她的尾音直接说道:“不是。” 泱风垂下眼。 高裶声音中带着一股愠怒道:“赶紧离开这里,长安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泱风没有出声,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脚离去。 高裶转过身。 泱风停下脚步,又折回来,终于与他打了个照面。 高裶皱眉道:“你脸上的疤是怎么?” 泱风说:“天底下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自然也没有我不能呆的地方。近几日我都会留在长安,直到查出我师父死因为止。” 她抱拳后退,转身离去。 -- 第109章 略微相似 林唯衍先一步回来, 坐回宋问旁边,汇报道:“真的只是见了一个人, 说了一句话。” 宋问:“见了谁?” 林唯衍:“不认识。” 宋问:“那你肯定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自然!”林唯衍道,“我不会去窥听我师妹的事情。非礼勿听。” 不久泱风回来,也坐回原位。 宋问又搬着椅子靠近她,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泱风问:“你能让我生气一会儿吗?” 宋问一懵:“你想怎么气?” 泱风抓过桌上的酒壶, 直接喝了起来。 宋问:“……” “放弃吧少女。”宋问道, “酩酊大醉不适合你,你酒量好着呢。” 泱风将酒壶往桌上一拍,然后趴到了桌上。 宋问:“……” 林唯衍推了推她的肩膀, 道:“她醉了。” 宋问唏嘘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啊,你们江湖人的境界真是高。” 泱风抬起头, 问道:“什么时候能走?” “现在还走不了。既然是来贺礼了, 那如何也要看新人拜过堂才能走。”宋问道,“不知道他们吉时选的是几时几刻。不过想必也快了吧。” 宋问给她夹了两筷子:“机会难得,多吃一点, 看你师兄多聪明。急着走做什么?” 他们这边三人气定神闲的吃着, 左右宾客们都在忙着应酬敬酒。两厢对比, 显得有些诡异。他们这一桌, 倒成了整个宴厅里最独特的地方。 他们已从李洵处得知宋问是个普通的先生, 自恃身份, 不会主动来找。 哪有官僚给平民敬酒的道理? 直到许继行端着酒杯过来,朝她道:“宋先生。又见面了。” 宋问微微颔首。 许继行侧身介绍道:“家妹,许君阮。” 十六七岁的少女, 锦衣华服,肤白唇红。唇角与眉眼微微上挑,带着一股审视。 双方互相打量一番。 许君阮静静等着宋问先开口问好,结果对方重新提起筷子吃起来了,半点面子也不给。 许君阮先是一懵,而后气闷,看向许继行。 许继行道:“还不向先生问好?你看我做什么?” 许君阮心中不服,还是施礼道:“宋先生好。” 宋问淡淡的扇子一点:“坐。” 真是好大的气派。许君阮自出生起就没人敢对她这样不客气。于是抓着衣裙直接坐下,看着三人。 一人狼吞虎咽,一人双目无神,宋问则打着扇子神神叨叨。 这三人坐在一起,实在是太奇怪了。 许继行道:“我敬先生一杯。先前国子监的事,还未与您道过谦。” 他伸手去拿酒壶,上手后晃了晃,发现空空如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抬手招来家仆:“满酒。” 小仆端着新的酒壶过来,将空的换下。 许继行正要给自己倒一杯,一双手先行按在壶口上。 他顺着手看向泱风,就见对方提起酒壶,仰头饮酒。片刻间,一壶酒就被喝了干干净净,一个停顿也没有。 然后重新摆回桌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 第110章 略逊于我 张夫人道:“这是什么意思?” 妇人道:“我也是听说。当年京城的雕工名手, 打了一对玉佩, 以贺许宋两家永结百年之好。可惜天公不作美,拆了一对佳人。也不知道此事是不是真的。” 一年轻妇人懵道:“什么许宋两家?” 旁边人推了她一把,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可这宋夫人的东西, 岂会戴在许公子身上?”张夫人道,“何况, 那不过是传言而已, 谁人断得真假?田夫人,还是小心慎言,别让人误会了。” 妇人颔首轻笑, 唇角露出一丝讥讽,不再聊此事。 她们对许夫人, 心里多少是有些看不起的。 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却爱慕虚荣。所幸生了一对好儿女,大将军也无心女色, 否则哪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如此多年过去, 竟没人再记得当年的事,心里不免有些忿忿。 那妇人倒不是真对玉佩有什么想法, 只是借题说一句。就怕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但那也与她无关。 宋问甩甩衣袖,走下马车。 泱风跟在后面道:“抱歉。” 宋问偏过头:“怎么?” 泱风:“方才是我冲动了, 才叫先生出丑。” “我被酒泼,就不是出丑了?”宋问揽过她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事?不如跟我说说?” 泱风抬手拒绝:“不。无甚了了。我自己可以处理。” 那边马车也回到将军府。 许继行将许君阮拉下来, 抓着她的手严厉道:“今日之事,不可与任何人说。尤其是母亲。” 许君阮心有戚戚道:“怎么了嘛?” 许继行催促道:“进去吧。” 他一路都在想宋问先前对他的推拒。尤其是看见他的玉佩起,态度里已不仅是敷衍疏离,还带了一丝厌烦嫌恶。 他自认也没对宋问做些什么,甚至还帮过她许多次,不值得她如此特别关照。此刻忽然有些许明白。 像谁?他看宋问总觉得有股亲近之意。那眉眼还能像谁?日日都能见到的人。 许继行轻叩门扉,然后进去。望向桌案旁边正在审批公文的男人。 许贺白抬起头道:“回来了?” 许继行应道:“是。” 许贺白等了会儿不听他说话,问道:“何事?” 许继行踯躅两步,掏出玉佩向前道:“父亲,您对这个有印象吗?” 许贺白看了一眼,道:“这不是你一直戴的吗?” 许继行小心道:“父亲记得,这是哪里来的吗?” 许贺白:“这不是你母亲买的吗?你去问问她。” 许继行:“您真的没有印象吗?” 许贺白又仔细看了一眼,狐疑道:“怎么?这玉有问题?” “没什么。只是今日有人问起这玉的来历,我才发现自己也不知。”许继行收了东西,施礼道:“无他事叨扰,孩儿先行告退。” 许继行退出房间,带上门。紧锁着眉,一路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一直以为这是家传之物,旁人也是如此相告,是以从未多想。却道原来不是。 -- 第111章 高侍郎府 宋问直接向书院告了假。于是李洵带着三人, 去见高裶。 高裶的府邸不算豪华, 胜在宽阔。比之王义廷那心酸的府邸是好了不少,但与先前去过的刑部尚书府,那是完全不能相比。 让宋问不禁深深怀疑, 这年头侍郎不好做。 听闻是御史大夫公子来访,高裶立马放下手上的事务, 前来招待。 庭院里, 高裶听他说完来意,看着几人,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我说了不必来人保护, 几位请回吧。” “你今日不收,还真是走不了。毕竟是同僚之间的好意, 你岂能如此推脱?”宋问道,“不如你选一个?” 高裶看他们几位一眼,觉得甚是麻烦, 随手指道:“那就让他一个人留下。” 宋问看了眼林唯衍, 点头道:“他不能没有我。” 高裶:“那你就你们二人。” 林唯衍:“我师妹不能没有我。” 高裶怒了:“没有能怎么样!” 宋问郑重其事道:“会死。” 高裶:“……” 高裶没想到她真的能说出口。 宋问试探道:“不然你留我小师妹一人也可以。” “走走走!”高裶轰赶道,“我一个也不需要!” 宋问看了眼泱风, 赖坐着不动道:“那就当是访客吧。有朋自远方, 速去准备客房。” 高裶拂袖道:“高某没有这样不请自来的客人!” 李洵在一旁听两人说话,尴尬道:“是小辈唐突了。” 高裶顿了顿, 说道:“并非在说公子。公子好意心领了,护卫一事还是作罢吧。” 宋问站起来,围着他走了走, 说道:“高侍郎该不是,怕我们小师妹吧?” 泱风握拳道:“我亦有江湖道义。既然师父嘱托,定要保你安危。” 高裶满心烦躁,不耐道:“你们若非要留,那自便吧。不过,总该有个期限。” 宋问道:“待确保您安然无虞了,我们自然会走。” 高裶:“何时算是安然?说个清楚吧。” 宋问:“待御史公将案件梳理清楚了,我等就走。” 高裶递交给御史台的罪状,已经是非常详细了。加上先前有过调查,想来无需多久,就能有个结果。 “好。”高裶起身道,“可是,我若不出门,你们不可打扰我。” 宋问:“自然。” 高裶抬手,对着旁边的仆从道:“差人,去备几间空房。” 林唯衍喊住他,提醒道:“麻烦,离您夫人远一点。” 高裶回过头,不明所以道:“什么?” 宋问:“哦,他不是说您,他是说他自己。希望能住得离您夫人远一点,以免有什么误会。” 高裶一脸的莫名其妙,转身离开。 仆从赔笑道:“夫人近几日不在府中。有事回张府了。” 林唯衍舒了口气,赞道:“甚好甚好。” 李洵站在原地,有些懵道:“那……就麻烦三位了?” 总觉得这事儿办得怪怪的。 宋问等人收拾收拾,便在侍郎府里住下了。 高裶的日常就是上朝,上朝归来后就呆在书房里。加上张夫人不在,后院很是自由。 -- 第112章 好言相劝 许继行低着头, 道:“娘, 您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娘多的是不能说的事,没人能听娘说。”孙秀梅一下眼泪就流出来了,“连你也来指责娘?你也不为娘考虑考虑?” 许继行道:“我没有要指责您。只是这事您确实做错了。” 许继行与她好言相劝道:“娘, 太傅为何如此仇视我许家?别的不说,单是看着亲儿的东西, 配在我身上, 你当他该如何想?宋夫人的东西您一样也不该要啊!” “娘什么身份?娘什么也要不起!她要补偿我,愿意给我的。娘受她施舍还不成吗?”孙秀梅拍着胸口道,“原本我何须怕她?我才是你父亲的原配!她出生高贵, 所以天底下的男人尽随她选。可她挑谁不可以,非要挑你的父亲?你说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娘活该低人一等, 娘认了。娘认了!” 许继行看她这样子,也是不忍心,握住她的手道:“娘, 儿子不是这意思。” 孙秀梅垂下视线:“你看看娘的这双手, 娘没有吃过苦吗?娘这几年来,哪一件事不是自己做的。娘白担了这将军夫人的名头, 苦吃过多少?原本以为可以享福了, 你却来怪娘?” “我没有怪您。宋问……”许继行转口道,“您该将这东西还给他, 有什么恩怨,都说清楚。别叫他恨您。” “我还恨着宋若呢。”孙秀梅抹着泪道,“可是她却去世了, 一切都变成我的错。她忍不了走了,也是我的错。我还在这后院忍了几十年呢。” 许继行摇头道:“母亲。您若没什么好隐瞒的,更该跟他说清楚。我陪您一起去。” 孙秀梅推开桌上的书画,痛心道:“娘一村妇,不识字,怕给你们丢人,仔仔细细的,做这些事。你知道旁人怎么笑我吗?他们怎么说我吗?我哪有一日好过?” 孙秀梅道:“我害了宋若,他们这样说了几十年了,如今你也来说。娘是不识大体,可是能拿她怎样?你想想,我能拿宋若怎样!我最多只是怨上两句。我连怨也不能了吗?” 孙秀梅伏在桌上低声啜泣:“她是官家小姐。只有娘,命贱的很。” 许继行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看了她一会儿,拿她没法。只能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孙秀梅缓了缓,抬起头问:“他叫宋问是吗?” 许继行答道:“是。” “你让娘再想想,娘现在心里头也不舒服。”孙秀梅抬起头道,“娘不会做人,是不是让你丢人了。” 许继行握住她的手道:“儿子永远不会忘记您对我的疼爱。我知道,您是真心为了我好。” 孙秀梅点头,不再说话。 许继行犹豫片刻,向她道了晚安。起身走出门外,将门带上。 张府。 侍女回来同张夫人汇报道:“夫人,奴婢方才回去的时候,看见了那名叫宋问的人。她正与少将军在门口说话。等他们走了以后奴婢去打听,才知道宋问带着人正住在咱们府里呢。” -- 第113章 啊啊啊啊 “主人。”侍卫推门而入道, “二爷府里送来了一封信。” 他将信摆到桌上, 张曦云拆开。随意扫了两眼,笑道:“宋问。我说近几日都没有他的消息,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侍卫道:“主人,近几日属下, 倒是有听说一些关于他的言语。” “说他什么?”张曦云将信放到火上点了,“说他是大将军的儿子?说宋若,这是要回来了?” 侍卫点头:“是。不过也只是些风言风语,在各夫人之间流传而已。” “此事不用管,随他们就好。”张曦云笑道,“看来他与他父亲关系不好。” 侍卫站到一旁, 想了想, 问道:“主人先前为何,要替他隐瞒此事?” “为何不瞒?此事与我有何好处?”张曦云提笔道,“宋问怎么说,也是太傅的外孙。论起身份背景来,还是要比许继行高出不少。他多番与我针对, 可见难以共处,为何要再给自己立这样一个敌人?” 侍卫皱眉道:“那如今岂非坏事?” “该怎么办怎么办。这许宋两家不和已久, 不知斗起来是什么样子。”张曦云闷声笑道,“何况像宋问这样的人, 如果也有搞不定的事情,那就是女人。” 宋问的确搞不大定。 自张夫人回来之后,这侍郎府就一点都不好住了。 倒不是张夫人为难他们, 她态度也还是很客气。只是见着人,宋问多少觉得有些拘束。 毕竟这是住在别人的家中,得注意讲礼数。一位贵妇人慢条斯理的同你说话,需要认认真真的答。应酬也是很累的。 随后几人发现,这高裶在的地方,张夫人一向不会去。看来夫妻两人关系不是很亲近。 于是高侍郎的书房外,时常坐着三个人。 像三波即将收割的麦草,一茬茬就长在门口,自由的飘来荡去。 午后,张夫人差下人过来喊她,说是有事想向她请教。 宋问提前完成收割,告别同伴前去赴会。 林唯衍跟着持棍站起。宋问手一压道:“你坐下。这宅子里的,还没有能拿我怎么样的人。” 宋问一直呆在高裶这边,倒是不知道外间的事情。就跟着侍女背后,一路向前。 侍女给她引完路,站到门边,欠身:“请。” 宋问进去,发现是许继行也在,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夫人。 只扫一眼,便猜到了她是谁。 宋问含笑抱拳道:“少将军,张夫人。说是有事找宋某?” 孙秀梅紧紧看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许继行拍了她一下:“母亲?” “这位是大将军的夫人,是她有事找你。”张夫人道,“来,你坐这里来,好好说说话。” 宋问拒绝道:“不便久坐,说完就走。诸位请直言吧。” 许继行看她如此戒备,说道:“并无他意,今日来,其实是来找你道歉的。” 宋问两手负后:“宋某实在听不懂少将军在说什么。” 许继行看了他母亲一眼,见她没有反应,便起身走过来,说道:“今日是为这玉佩而来。这原来是宋夫人的嫁妆,理当物归原主。许某先前不知,一直霸占,实在抱歉。” -- 第114章 孺子可教 之前听了泱风的话, 叫宋问很是震惊。 看来小师妹的确是有些不可说的事情, 八成还与高裶脱不了干系。可听她说起高裶的样子,又不带多少仇恨。 也是,她若想杀人,多的是机会。倒是真心诚意的在保护高裶。 泱风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 在被宋问戳破后,能说的都说了,其余便不做回答。 宋问直觉自己不应该插手。她答应的不过是保护高裶这一件事而已。于是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追问,装一时糊涂。 只是宋问在高裶这里住了两天,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无聊不说, 意气下与张夫人吵过之后, 心里满是尴尬。便决定去书院看一看学生,让泱风与林唯衍师兄妹留在这里看守。 宋问先前离开的时候,只与傅知山打了声招呼,说得不详不实。不知李洵有没有替她解释。 她朝自己的学生们奔去,脚步轻快。觉得数日不见, 他们现在一定是郁郁寡欢,极为思念。不禁为他们心疼一番。 因为进士科乙班——非她不可! 也的确是非她不可。这进士科乙班的经义课, 如今已没有先生敢接手。唐毅反正在府里闲着没事,每日还是会过来。书院便顺水推舟, 将这班交给他管。 于是乙班学子们彻底的自由了。 宋问在外面侧耳听了听动静,哼了一声,抬脚踹开大门。 众学子看见她, 皆是愣神。方才还喧哗的课堂,瞬间便安静了。 “怎么?”宋问悠悠走进来道,“都见鬼了?” 唐毅坐在后排,放下手里的书,一副真见鬼的表情看着她。 宋问忍不住摸了把脸。 孟为小心问道:“先生,您还回来呢?” “这是什么话?我是云深的先生,自然要回来。”宋问咳了一声,拍桌道:“殿下都在此,你们还如此吵闹,简直是无法无天!” 众人不管她摆出的威严,全都站了起来,涌上高台将她团团围住。 宋问退了一步,戒备道:“你们做什么呢!” “先生近几日是去哪里了?”丁有铭道,“学生们当您来不了书院了,得忙其他的事。” 赵恒道:“就知道先生身份不简单,没想到来头这般大。” “就是!还瞒着不告诉我们,也太见外了。”梁仲彦跟着搭腔道,“先生您出门,哪需要报李兄的名号啊?报您自己的名号不就成了?” 冯文述小心道:“先生您是回家了吗?” 孟为问得更直白:“先生您究竟是姓宋还是姓许啊?” “啪!” 十几双手一起按在他的头顶上,将人打了下去。 宋问:“这谁说的?” 赵恒迟疑了一下,道:“大家都这样说啊!” 宋问:“大家是谁?” “额……”赵恒嘿嘿笑道,“我母亲。” “我这边也听说了,几乎都已经传开了。”冯文述道,“莫非是假的不成?” 梁仲彦小声道:“不是吧?可老夫人都来找过先生了。” 这事宋问知道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天就传得这么快。哪里有一点信息闭塞的样子? -- 第115章 捉虫勿点 唐毅见宋问忽然诡异走开, 才发现是宋老夫人来了。 想去寻找宋问的身影,宋问躲在木柱后面道:“站住,不要动。” 唐毅:“……” 宋问说:“你过去吧。” 唐毅小声道:“你不见见她吗?” 宋问沉默片刻, 说道:“不见了。我不知该怎样和她说话,先不见的好。” 那边宋老夫人也看见他,朝他欠身示意。 唐毅犹豫了片刻, 抬脚走去。 宋老夫人越过他的肩头, 往后面看了一眼:“我方才似乎听见,殿下在同谁说话?” 唐毅道:“自言自语罢了。老夫人请坐。” 老夫人在他坐下后才坐下:“殿下不必管老身, 尽管忙自己的吧。” 唐毅道:“倒也没什么可忙的。我来这里不过是打发时间, 这里热闹些。” 老夫人坐在位置上,安静的坐了一会儿, 又忍不住向他搭话:“殿下, 您与他共事,肯定是了解他的。” 老夫人道:“我先前就说, 他与我儿长得像,你们太傅还说不是。我眼睛不好, 他才是老了。” 唐毅顺从的附和道道:“是,太傅不如您看得清楚。” 老夫人:“他肯定是清楚的, 就是装糊涂。” 唐毅:“宋太傅不是装糊涂, 只是不想让您空期待一场吧。” “为何是空期待?我见见我外孙不行吗?”宋老夫人看向门外道,“他不是你们这里的先生吗?为什么现在都不来了?是因为我在所以不来了?” 唐毅对上她的眼神,不知该如何说,实在不忍让这老妇人难道。心道这麻烦的问题应该是宋问的, 怎么辗转就丢到了他手上?迟疑的支吾着答道:“不,其实他今日来过了。” “那他人呢?又走了吗?”宋老夫人激动的站起来道,“他近几日都住在哪里?他是不是在怪我们苛责他母亲?他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 唐毅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他是在长安认识了一位朋友,这位朋友遇到了麻烦,于是他就过去帮忙。来书院不过和学生说了两句话,就匆匆走了,不知道您在这里。” “是吗?”宋老夫人追问道,“殿下说的当真吗?” “他对宋太傅与您,都很是尊敬,怎么会怪你们呢?”唐毅点头真诚道,“您不必辛苦来这里等他,下次他回来,我就替您转告。” 宋老夫人恍惚道:“好好,他下次回来,您千万要把他留下来。” 宋老夫人觉得自己在这里,怕是打扰了唐毅,让他拘束。既然听说宋问已经走了,也不会再回来,便起身告辞。 走出来,路过门口,往柱子后面多看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忍不住摇头一声轻叹。 宋问从书院出来,在外面一个人逛了圈。怕林唯衍太久找不到她要担心,就回了侍郎府。 结果听人打听发现,林唯衍竟然不在侍郎府,跑商业街玩去了。 泱风正在小院里喝酒,前面是一颗正待开的梅树。 -- 第116章 合理推测 宋问原本已经想走了, 听见他这话,又停了下来。不客气的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高裶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高裶这样的模样,叫宋问看着很不喜欢。 唐毅也很口是心非, 但他纵然口是心非,也会给对方留些面子。高裶本意或许是怕牵连小师妹,但是这样的冷漠与轻视, 难道就不是伤害了吗? 宋问一时气头上来, 心里也没什么好话。 宋问道:“高侍郎为何如此急着要我们离开啊?是好意,还是厌烦呢?” 高裶不屑说:“随你自己猜测。宋先生久日叨扰, 心里没有数吗?” 宋问又问道:“高侍郎莫非是心愿已了, 无心生死了?” 高裶脸上出现一丝愠怒:“你胡说什么!” 宋问没有在意,端过桌上的茶壶, 给自己倒了一杯, 接连问道:“高侍郎与令夫人,若我没有听错, 难道不是要和离了吗?” 高裶拍桌,轰赶道:“这是高某的家事, 宋先生问这个不会觉得太失礼了吗?你偷听也罢,还来这里放肆!出去!” “反正你也看我是个小人了, 小人不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宋问道, “令夫人是张国师的侄女,你检举弹劾的,又是张国师的朋友。你让张夫人如此难做,还真是不怪她生气。” 高裶站起来, 眼神凌厉的看着她。 “实在是让我很好奇。为何你甘心落得妻离子散,也要检举刑部尚书?究竟是大公无私,还是早有策谋呢?”宋问站起来,也看着他道:“张国师既然会提携你做刑部侍郎,那他先前肯定是信任你的,你对他,一定是忠心耿耿。还有刑部尚书。我不知道你用什么证据去检举他,可是既然你能拿到,说明刑部尚书也是拿你当自己人的。这还真是不知,满朝文武这么多官员,刑部尚书究竟是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哪怕穷途末路,也要拖他下马。” 高裶仿佛听了一个笑话,摇头道:“宋先生非要以小人之心揣度高某,高某无话可说。若是没有他事,请出去吧。” 宋问:“你有他的秘密,他未必就没有你的秘密。你检举了他,他亦不会留情。” 宋问将手放在耳朵,说道:“我之前听见的是,‘你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说明你知道,你夫人也知道。你心里是有准备的吧?” 高裶终于忍不了她。赶不了宋问出去,也不想看见她,便自己拂袖离开。 宋问站起身,对着他喝道:“高裶!你究竟是谁?” 高裶脚步一顿,背对着她,说道:“宋先生直呼我的名讳,竟然问我我是谁?” “泱风说,她曾经硖州负责保护过你,可是她又说漏了嘴,她根本没去过硖州。”宋问朝前走去道,“十四年前,你与张夫人成亲,从老家搬迁至长安。然后从十年前起,一直在硖州任职刺史,直到两年前重新调回京师。” 高裶转过身,看着她讥讽道:“宋先生还特意调查过高某?真是劳你费心了。不知你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 -- 第117章 调查结果 小师妹重新住下来, 宋问有点慌。她怕高裶事迹败露之后,泱风会冲动行事。 于是在宋问旁敲侧击的催促她尽快回师门,门派迫切的需要她之后, 林唯衍这小子生气了。 林唯衍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师妹?” 宋问:“……”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随他们去吧,反正宋问不想管了。 只是, 那满城风雨传了不到两日, 关于宋问身世的流言,开始传了出来。 先前还只是在朝廷内部之间流传, 于宋问没多大影响。如今全长安百姓, 都热情洋溢的进行议论,导致宋问几乎不敢出门。 当年许贺白与宋若之间的事, 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沉寂二十来年之后, 更加激烈的爆发。毕竟当年宋祈还只是尚书,许贺白也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而如今已经各是文武群臣之首。 两人分庭抗礼互不顺眼多年,不成想后人忽然出现, 如何能不轰动? 加上宋问先前风头大盛,家喻户晓, 众人便下意识的将他与许继行比较。 这下不止那些无聊的妇孺市井, 连诸多书生学子也参与进来。风声立马盖过了侍郎夫妻和离一事。 宋问不得不感慨,张夫人真的好厉害,这招声东击西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只是外边闹得再厉害,宋问还是得去书院上课。 她的学生们倒也没抓着此事不罢休。不过, 上课都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刚回来上课,就这么萎靡算怎么回事? 宋问托着下巴叹道:“唉。‘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啊。” 冯文述问:“先生有何事忧愁?” 宋问道:“不是我,我是说你们。一副怅然所失的模样。” “你,还有你。都坐起来。”宋问指道,“昨夜是做什么去了?夜里不休息,上课的时候来犯困,像什么话?嗯?” 梁仲彦道:“先生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因为别的事,有些困惑。” 宋问:“有什么困惑?” 众学子沉默不语。 宋问回忆起来,说道:“哦,难道是你们先前说要查刑部尚书的案子,结果还是被御史台抢先了,所以很失望是不是?” 丁有铭叫道:“先生,我们岂是这样的人?您也太小看我们了。这才叫我们失望呢!” 众生不满的附和道:“是啊是啊!先生,在您眼里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孟为站起来道:“就算以前是,那现在也不是。人总是会变得,先生您也该改一改对我们的看法了!” 赵恒:“我们查刑部尚书一案,又不是为了跟御史台争个高下。我们几个小辈,哪能比得了御史台上百人才啊?这点自知之明,我等还是有的!” 宋问抓了抓眉毛,无奈道:“成,是我不够了解你们。可是在要我改观之前,你们总得让我知道,你们改成什么样子了吧?是你们自己不肯说的啊。” 赵恒道:“其实我们倒是查出一些东西来,也正是因为查出来了,还查出一些不知道该不该信的东西,所以很迷惑而已。” -- 第118章 法理情理 众生开始替高裶操心, 让宋问有些哭笑不得。 宋问:“人家既然是和离,就是自己的选择,哪有什么可怜的道理?也不是你们该关心的。” 众学子立马噤声。 宋问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到这里, 那之后,又该怎么做?” 众学子面面相觑。 他们能怎么做?将此事上报?可是御史台也不需要吧? 冯文述道:“之后?之后不是与我们无关了吗?我们还应该做什么?” 宋问:“你们查到这里,不妨设想一下, 假使你们现在有时间, 有能力,那么下一步应该怎样去做?” 冯文述了然, 答道:“自然是派人去钱塘查清真伪。当年的公文记录, 邻里知情人,总能找出些许猫腻。另外还可以去高家一问真假。他们既然与高侍郎关系疏远, 那么眼见实情暴露, 不想引火烧身,应当会说出实情。” 宋问:“好。假使你们的猜测真是正确的, 而你们如今身为大理寺的成员,你们该如何判决?” 众学子沉默片刻。因情理与法理开始犹豫。 这也才是从一开始, 困惑的原因。 赵恒叹道:“按律来讲,理当处以死刑。” 另一学子道:“可高侍郎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只是检举了上官而已。而刑部尚书的罪责, 经查不是确有其事吗?难道检举也有错?那往后,人人皆怕引火烧身。” “这是两件事,不可同类而语。”梁仲彦道:“此事与他是否检举上官无关。根源还是他自己身份作假,蒙骗众人, 甚至官至刑部侍郎。这确实是死罪。” “可是,高侍郎除却此事,又做错了什么呢?”学子激愤道,“朝廷大小官员成千上万,真正能做到己身端正,恪尽职守的,又有几个呢?高侍郎当年在硖州便素有贤名,之后调到长安,我也未听闻过他不好的传言。家中简朴,无所积蓄,断案复核也从未出过差错。即不结党营私,也不独断专行。若要问什么是好官,能做到这样公正的,已经算好官了吧!” 宋问趴在桌上,定睛看着他们。 学子也偷偷看向她,想从她的表情中察出一二。 宋问微笑着点点头,鼓励的示意他们继续。于是众生便越发有信心,挺直腰背侃侃而谈。 “不错,‘君子议道自己,而置法以民。’追根究底,难道不也是因为,若身为平民,此事牵扯高官,高侍郎冤情难诉,才出此下策?那错的,就不仅仅是高侍郎,还有那些视百姓疾苦于无物,尸位素餐,享乐当道的人,他们才该是罪大恶极!” 另一人道:“不错。何况,高侍郎最终选择的,还是以律法绳之,并未处以私刑。刑部尚书,或是那些被他弹劾的人,受到处罚,不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赵恒道:“照你这样说了,高侍郎的罪名,难道不也是因为他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学子道,“莫非天下人都要杀他?若是百姓知道实情,那么触怒天下人的,究竟该是谁呢?” -- 第119章 茶楼巧遇 众学子被宋问说了一通, 竟然有种熟悉的安心感,简直一言难尽。 最近这段时日,真的是鲜少看见宋问了。就算看见, 也只是匆匆说个两句话就走。 静下来片刻后,孟为问道:“先生,你明日还来书院吗?” 宋问道:“自然来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云深书院的先生, 暂时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不要总是听外面的流言蜚语, 就信以为真。” 冯文述:“当真?”这与他知道的有些不一样啊。 丁有铭:“这样说来,宋老夫人, 也好些日子都没来过了。” 几人扭头齐齐看向宋问。 宋问环胸挑眉:“怎么?” 冯文述问:“先生, 您有心入仕吗?” “入仕?”宋问道,“不, 我最讨厌的, 就是做官了。” 孟为顺着道:“就是!先生若是想入仕,早可以去参加科考了!真是因为先生这样不慕名利, 坦荡无私,才会春风化雨, 教授学子啊!” 宋问重重点头:“就是!” 孟为懂她! 闲聊一阵,宋问说道:“关于高侍郎的事, 我们在这里讨论讨论也就罢了, 千万不要出去说,以后也不可再提。明白吗?” “在查案上,你们做得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也请不要忘了此次欠国子监的人情。也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这次宝贵的合作经验。”宋问猥琐一笑, 而后挥手道:“散!” 本次便正式落课,宋问提着书本迅速开溜。 宋问还说,朝廷要处置高裶,会先抹黑他。结果高裶自己上手去了。 成日呆在家里,刑部也不去了。与张夫人和离之后,开始陷入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外人道他是伤心过度,不堪受辱。知情人却品出了半分凄凉。 随后,他又大肆宣扬自己即将升任刑部尚书,娇纵妄为,迅速将最后的那半分同情也给败光了。 宋问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有自知之明。却不成想,这人喝着喝着,就喝到她的店里去了。 高裶其实还有一半是清醒的。趴在桌上半眯着眼,看见她过来,立马坐正,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因为先前的事,高裶是真的很讨厌她了。 宋问在他对面坐下,抬手招人上壶热茶来,说道:“高侍郎,您或许不知道,但这儿其实是我的地方。” 高裶又蹙眉想了想:“这是你的铺子?” “巧合。”宋问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也不会让人把你丢出去的。” 高裶“呵”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宋问这间店里,平日里读书人最多。见高裶来了之后,便纷纷拂袖离开。 平日里座无虚席的地方,如今竟然空了好几桌。让宋问不禁感慨高裶的行动力之强。 倒是正好。宋问让跑堂用给屏风隔开,给他个清静的日子。 “喝点茶,醒醒酒。”宋问推了一杯到他面前道,“酗酒这种事,该是年轻人做的,您就不合适了。” 高裶自嘲道:“如今,我连喝酒也让你看不惯了?” -- 第120章 如此巧合 唐毅被她笑得浑身发毛, 皱眉道:“做什么?” 宋问给自己倒了一碗, 笑道:“没什么,有时候羡慕你。”能一直用心的过日子。 唐毅:“羡慕我?” 宋问改问道:“倒是殿下, 最近在做什么?也不去书院了。” 唐毅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难答了,仿佛在宋问面前答什么,都会被嘲讽。于是冷声道:“修身养性。” 宋问道:“修身养性好啊。穷则独善其身嘛。” 唐毅:“……” 唐毅问:“你要回钱塘了吗?” “不回, 这样回去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宋问道, “起码要等我的学生参加完明年的科考。指不定考上一两个, 我就名满天下了呢?” 唐毅:“你若是真在意这个,何须留在这里做先生?何况, 你不是已经功成名就了吗?” 宋问看着他道:“其实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这是一件……不大好的事情。” 唐毅才明白。总是忘记这事。 说来也对,所谓功成名就, 不过是将人往官场仕途上多推一步而已。 而他们根本没机会走上这条路。 唐毅虽然一直呆在家里,但事情还是有听说的。知道她这有些麻烦, 便道:“你在为此事烦恼?不如你去同大将军说个清楚吧,让他替你开脱。或是太傅,他会有所打算。” “不, 我不做官还能逼我不成?我就是不想和他说话。”宋问道, “我看他是不相关的人,可原来他看我也是不相关的人。可是……唉, 这感觉实在是很难说清。” 宋问一口饮尽自己的大海碗。唐毅叫她这架势惊了一下。见她又端起酒坛开始满酒,便把自己的杯子也递了过去。 闻乐眯着眼睛看,心道不大好。 有了第一杯就会有第二杯, 然后两人就会喝上了! 唐毅道:“我原先以为你,潇洒自在,无拘无束,无惧无畏。原来,是人各有伤心处。” “我不是伤心,我是觉得太过不值。纵是有再大的冤仇,也是结发夫妻。如今我娘已命陨他乡,连让他过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宋问道,“有时候真觉得可惜。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就成了一个莫大的过错。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个无情人。” 唐毅:“这世间,多的是无情人。” “是的。”宋问道,“人间多少辛酸事,却做闲话唠家常。” 唐毅深深叹出口气。说到辛酸事,他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酒杯就在手边,于是顺势端起喝了下去。 喝酒这种事,宋问是肯定喝不了一坛的。 不在于有没有喝醉,而在于有没有喝饱。 她也非常大方,将酒推到唐毅的面前,笑道:“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闻乐犹豫道:“这不大好吧?殿下若是喝醉了叫人看见怎么办?” “那就休息一下。”宋问指向一侧的躺椅和木板床,笑道:“我这店里,还怕没有呆的地方吗?” 唐毅按住酒坛道:“少酌两杯是可以,但是别喝醉了。你不用回家的吗?” -- 第121章 本卷完结 宋问从外袍里抽出扇子, 林唯衍看见, 问道:“你冬天也带扇子?” 宋问道:“这又不是用来扇风的。就跟你们武林人背武器一样,不一定用, 但是不能少,明白吗?” 林唯衍:“……” 泱风看见他们回来,已经收了势, 站定看着他们。 宋问走道旁边的石阶上, 拍了拍旁边, 示意她过来,说道:“喝醉了, 还练武?” 泱风走过去, 脚步不似平时坚定,有些打晃。跟着坐下道:“还没醉。就是喝醉了, 也可以可以练的剑法。” 宋问正色道:“我平素最瞧不起,就是只会喝酒消愁的人。因为喝醉了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醒了,也不会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宛如行尸走肉,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候。” 林唯衍在后面“呵”了一声。这话让她说着, 太不可信了。 泱风道:“我是。假若梦里不知是非真假, 那人还需醒着做什么?” “你不应该是。”宋问道,“或许你再想想?” 林唯衍拿了个手抓饼, 坐到两人的背后,慢慢的啃着。 泱风道:“我尽给人添麻烦,不知在做什么。” 宋问想了想:“今日是高侍郎喊你出去的?” 林唯衍耳朵一动, 但是没有出声。 泱风说:“是。” 宋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泱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将外衫拉开些许,吐出一口气道:“他说的是事实。我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他。” 泱风扭头看向宋问,认真请教道:“宋先生,您是如何知道高侍郎身份的?就因为我失口一句话吗?” “自然不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又不能掐指一算,怎么能知道的那么多?”宋问道,“开始,我全是猜测。你忽然出现,且出现的很诡异。之后又迫不及待的想进入侍郎府。我不能明确你想做什么,也不能确保你的本意究竟是好是坏。所以我得跟过来看看。”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并没有想对高侍郎不利,而且刑部尚书的案子你肯定是参与不了的。那么真正有秘密的,应该是高侍郎才对。我就基于我知道的事情,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宋问道,“后来我听到高侍郎与他夫人和离了。他们之间的争吵,也很不寻常。我借机问了他两句,看他反应我就大概猜到了。” 泱风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为何不来问我呢?我不是骗不了你吗?” “你与高裶多年未见,他做的事情,你未必知道。”宋问道,“何况我是怕他会连累其他人,所以想听听他的态度。” 泱风自嘲一笑:“他说的对,既然您能猜到,大理寺跟御史台那么多人,肯定也能端倪。我已经还他在你这里暴露了身份,继续留下来,只是让他陷入险境。所以他觉得,我是在威胁他。” 泱风抬起头,看着天际道:“何况他如今,正在风头浪尖上。行差步错,都是万劫不复。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 第122章 重回钱塘 高裶进了大理寺之后, 就没了消息。 宋问原本以为泱风会接受不了, 不成想她倒是挺听话。 事已至此,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在这里休息一晚, 次日带上东西,重新提起包袱,准备离开。 泱风道:“这一次, 我是真的要走了。” 林唯衍:“保重。” 泱风点点头, 说笑道:“马上, 您就是掌门师兄了。” 林唯衍满意道:“甚好甚好。” 宋问:“……” 第一次见到靠别人来提升自己辈分的人。 泱风:“宋先生。再会。” 宋问:“注意安全。” 泱风朝他们再次颔首,然后转身出去。 “我想我再活个二十年, 都做不到像高侍郎一样, 心如止水。”宋问打开折扇,凑着寒风轻摇, 说:“因为我想活下去,没有什么理由能折断我这个信念。” 人可以不畏死, 但是永远要贪生。 林唯衍道:“我也想你活下去。没有理由能折断。” 宋问拍拍他脑袋:“弟。” 夕阳拉出长影,横铺在青色的石子路上。瘦马随西风而去。 有的人永远不会回头张望。 可有的人也许走一辈子,只是为了回到原地。 泱风走后不久, 长安开始下雪。 钱塘那边很少看见雪, 几乎好几年才会下一层薄薄的雨夹雪。 只是雪下完后,天气阴寒, 地面结冰,宋问更不想去上课了。 大梁冬至祭天将至,书院开始着手准备放假。 宋问准备趁此回家看看, 也可以挡挡这京城的是非。便提前去向自己的学生们辞别,顺便敲打敲打他们。 “一定要好好念书!不要因为我不在,就因此而懈怠。你们和我可不一样,明年还有科考,自己要有点自觉。”宋问有节奏的拍着桌子,叉腰大笑道:“我喝酒吃肉外出游玩的时候,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就算每日不用再早起,不用赶着上课,不用再听着你们念书,也是不会忘记的。另外,钱塘有座寺很灵,我会绕路去帮你们求几支灵签,尽可安心!” 众生学原本就归心似箭,无心向学。被她这样一撩拨,各个叫苦。自幼教习经义的先生,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经样,哪有他这样的? 众生无可奈何,简直想扑到桌上痛哭一场。 孟为挽留道:“先生,您就多留半个月吧,我们还有许多问题想向您请教。您这一走,我们乙班都没有先生了,学不了课呀!” “再留半个月,你们都走了,先生岂不是很寂寞?”宋问一本正经,很是负责的语气道:“有疑问,可以去找后面傅助教,也可以去找旁边的刘先生。三殿下或许会来,你们去问他也可以。经义与策论方面,三殿下还是很有见解的。” 冯文述起身控诉道:“先生!坦白来讲,您根本没上过多少次课!多次无故告假,就是上课,也是上到一半您就走了!” 宋问迅猛转向他,众生齐齐一凛。 冯文述抱着手臂重新坐下。 -- 第123章 洞天福地 鉴于宋潜恼羞成怒, 又为老不尊。宋毅与宋问两姐弟, 便将他关在房里,自己出去了。 宋毅与她走过长长的走道, 来到大堂的前面,停在石阶上说话。 宋毅道:“他很想你的。” “我知道,他肯定很想我。”宋问道, “你看, 昨天都忘了装病了。” 宋毅哈哈一笑:“他是怕你又走了。你去长安, 他每日都很担心,怕你出事。” 宋问:“小五小六不是时常给他写信了吗?” 宋毅:“还是担心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宋问道, “不管我去哪里, 做什么。父母之心,人之常情。他都要担心一次。” 宽阔的石道笔直的通向大门。门扉上的朱漆都剥落了不少, 该是要翻修一遍了。 宋毅觉得这事他恐怕谁也说服不了,便止了话题, 不再多说,说道:“想姐姐在长安任职,一定很辛苦。此次难得回来, 不如出去游玩一圈, 也正好带着林少侠好好游历一番?” 宋问心道林唯衍对这些山河美景大约是没什么兴趣的,不如给他多找点吃的。还未开口, 那动若脱兔一样的身影就从她面前蹿了过去。 宋问拎着他的后领,将人逮住:“瞎跑什么呢?这一副逃命的样子。撞到人了怎么办?” 虽然这宅子大,但是走道窄啊! 林唯衍皱眉道:“她们抓我, 说要给我裁衣服。” “这不挺好的吗?有新衣服穿还不好?”宋问扯扯他的衣领,嫌弃道:“这你衣服多不合身?而且都那么旧了,你总不是要穿一辈子吧?” 林唯衍接着说:“然后她们就摸我。” 宋问:“……” “林小友啊。”宋问意味深长的拍肩道,“这是为你自己做出的牺牲,你怎么能嫌弃呢?不就是摸一摸吗?又没要你怎么样,让他们量一量就好了。” 林唯衍:“反正我是要长个子的,直接做大一点不就好了?还需要量什么?” 宋问毫不客气的奚落道:“人总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人总归还是要认清现实的。” 林唯衍沉着脸,控诉的看着她。 “你可以先穿着,长高了再换。”宋问道,“他们送你,这就是白拿的,别管什么浪费不浪费。” 宋毅看他实在不喜欢,很是抵触的模样,便说:“我看我以前的身形与林少侠差不了多少,不如把旧衣服拿给林少侠试试。然后再照着改不久成了?” 林唯衍满意点头。 这小弟也还不错。 宋毅又问:“姐姐,你要不要去裁身新衣?” 宋问道:“不用了。这样出门方便。” 林唯衍听他喊了好几次,都没过脑。此刻忽然回味了一下,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于是重新看了眼宋问。 宋问挑眉:“怎么?” “我一直觉得奇怪。”林唯衍真诚求问道,“为什么会有人每个月来一次痔疮一样的流血,但是却没有胸呢?” 宋问:“……” 宋毅:“……” -- 第124章 客栈争端 那侍卫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玩法。 见宋问要离去, 匆忙错步拦住道:“先生来石门洞游玩, 还没有看见石门,便要走了吗?” 宋问指着山上道:“这所谓游玩嘛, 不在于到没到,而在于走没走。我们用了时间,过来了, 看过了, 就可以了。现在, 还是先去吃饭吧。” 侍卫全然懵住。 宋问三人绕过他要离开,侍卫才反应过来, 又侧身追来拦住道:“先生请慢。我家公子, 想见见先生。” 宋问单看他衣着,就知道此人不是简单来给他们指路的, 笑道:“想见我他就过来呗,我宋家大门不是一直开着吗?何必来这里堵我?” 侍卫道:“实不想引人耳目, 所以请先生上山一聚。” 宋问:“既然是他要见我,有什么道理让我上山去找他呢?” 侍卫被她呛得微愣,说道:“我家公子已在山上久候, 请先生上山一叙。” “我这上去还要下来, 他这下来,难道也还要上去吗?”宋问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胆小?回去通报一下你们公子不就成了?就说宋先生,在这里等他。” 侍卫不知怎么,就变成宋问在等人了。 宋问催促道:“有什么事情, 麻烦快一些,我们时间也不是很多。而且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好,尤其是饿肚子的时候。” 侍卫偏头,朝着暗处打了个手势,便继续守在几人身边。 这是怕他们跑了。宋问轻笑,姑且就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于是三人重新在原地坐下,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杭州宋府。小五叩叩门扉,然后端着餐盘进去。 宋潜睁开条缝看清楚来人,从床上坐起,问道:“宋问呢?” 小五道:“他们带着林少侠到石门洞玩儿去了。” 宋潜大为痛心,指控道:“他们亲爹重病在床,竟然还想着玩儿?!两个不孝子!不孝子!” “放心吧老爷。”小五端着碗走过来道,“姑娘交代了,虽然她不在,但还是不会忘了喊你喝粥,一定要照顾好您的身体。她还是很关心您的。” 宋潜从床上跳起来,喝道:“人都不在,还想管我?” 他大手一挥:“上肘子!” 小五:“几日可没有肘子,全是粥。不然老爷您得自己烧去。” 宋潜重新倒下。这次是真的虚脱。 他觉得宋问回来以后,整个家都变天了。 变了宋家天的宋问小友,正与几人坐在半山道上,等着人来。 宋毅问道:“大哥,这莫非是您在京城的旧友?” “京城的人,早在京城见了,何须弄得这样神秘。”宋问道,“就怕是来着不善。” 宋毅:“那是不是不见比较好?” 宋问笑道:“既然是躲不掉的人,见不见有什么差别?” 宋问以后,会有这么大排场的人,一定是个来头不小。结果等了半天,发现那是个十四五的少年,与林唯衍还要小一些的模样。 果然不管哪个年头的中二生,都不是一般人呐。 -- 第125章 急急急急 对面出手, 宋问其实眼也没眨。 林唯衍直接一步跨前, 就着他的手腕一转,对方手里的刀, 已经到了自己手上。 侍卫没能反应过来,错愕片刻,低头一看, 才发现武器被人抢走了。立马跪下道:“属下失职, 罪该万死。” 林唯衍转着刀旋了一圈, 淡淡道:“我虽然背的是棍,但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刀。” “早听闻林少侠武艺高强, 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唐霈霖负手一挥,“下去, 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方出刀的时候,众人都是紧了一下。现如今听唐霈霖一说, 才发现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各自挤着,又离得远了一点。还是不要凑这个麻烦好。 宋问道:“所以不知世子,现在是什么打算?” “我可以把这边的房间都让出来, 也不愿意看见这么多人露宿街头。”唐霈霖走上前道, “不过是想跟先生讨教一下而已。先生此前多番拒绝推脱,叫我很是不解, 是以才出此下策。” 宋问:“然后呢?” 唐霈霖抱拳朝向他们,示意道:“若是先生赢了,我自当退让, 并为此事与众人道歉。” 唐霈霖以为她这样总该要同意了,结果她转身直接要出去。唐霈霖一时是真愣住了。 他没来得及喊出声,店里其他人帮着喊了出来。 一客人起身道:“这位先生请留步!尚夜里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这时辰已经宵禁,出去也不敢在外面乱走。何况,如今天气寒冷,实在不宜在外面过夜。世子既然只是想与先生比一比,先生为何执意不肯接受?” “是啊这位先生,请听刘某一劝。”另外一人站起来道,“这样出去,想来先生自己也是要遭罪的。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某人道:“先生,这里还有小儿老弱在,在外面是真过不了夜。望先生念在他们的份上,出手相助。” 一时间人人都在劝她。唐霈霖勾起唇角,继续看着她。 宋问果真停下脚步,回过头道:“不。我为何要与他比?什么好处也没有,倒是挺倒霉的。” 唐霈霖急:“我又没说你输了要怎样!怎么会倒霉?我只是想与你比试一下而已。” 宋问:“因为这原本就与我无关,却忽然间被人找了上来,硬说是我的事。怎么不算倒霉?” 唐霈霖愠色道:“你说遇见本公子是倒霉?!” 宋问一呼吸,眼前全是白气。离开了火炉,越靠近门口就越冷。是一种带着阴湿的冷。 客栈里的灯火,照得众人的脸半明半暗,五官一皱,就显得凶神恶煞。 宋问将手揣进袖子里,缓缓道:“这包客栈的人又不是我,要赶他们出去的人也不是我。他们不来劝你,却通通都劝我。为什么明明是你决定的事,却要赖到我的头上?我难道不叫倒霉吗?” 宋问道:“何况我赢了,他们不会放在心上。我输了,他们反而会来责备我。” -- 第126章 已经替换 宋问在一旁不停的敲桌:“这么简单, 你也不会?” 唐霈霖握着笔不理她。 宋问换了个姿势, 不停抖腿:“这可是好久了。” 旁边侍卫都看不过眼,开口道:“你催什么?我公子不正在写吗?” 宋问道:“我是怕他不会。都这么久了, 反正你也已经输了,还算什么呀?” 唐霈霖:“……哼!” 其他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讨论这题的算法。只觉得这题复杂极了, 各数之间推衍似乎毫无章法, 又似乎确有可行,一时摸不着头脑。 唐霈霖先是找不到思路, 便侧着耳朵听他们说了一阵, 发现这群人真是没让他失望,全都不如他。于是还得自己算。 只是涂涂改改许久, 一无所获。周围嘈杂反而越来越响,宋问又一旁不停的干扰他。 被他们吵得烦了, 重重拍下笔又哼了一声。 宋问在手心里拍着扇子,半睁开眼斜睨他:“放弃了?” 唐霈霖阴沉着脸道:“何必出这样的难题考我?” “其实不难,只是你不得章法而已。”宋问道, “学算术, 难道只是学加加减减就好了吗?自然是要找其中精妙加以研究的。我以为你找我比算术,起码是有些了解, 明白这些道理的。原来也不过与他们一样肤浅。” 唐霈霖气结:“你——!” 宋问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可以向我请教,我也不会不告诉你。但是你这样强撑面子, 就没有必要了吧?” 宋问说得坦荡,似乎这真是什么很简单的题一样。 唐霈霖便伸出手道:“那你倒是算一个给我看看。” 宋问还真没有在怕的。提起手边的笔,便开始洋洋洒洒的算。 这题就是个二元一次方程组。 宋问将现代的乘除符号都用文字来表示,然后一路用方程组的解法算下去。 唐霈霖走到她身后,看她一字一句写下去。 第一句话,就觉得有些毛病,随后只觉得她越写越迷糊,左右前后的推衍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这算的是什么玩意儿? 抬头看了看宋问的脸,又发现她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不像是玩笑。于是继续看下去。 最后只看懂了她写的结果,留在末尾的几个数字。 桌子八十四张,椅子五十把,所以两者数量相差三十四。 写到这里,宋问将笔放下。 唐霈霖指着纸张道:“这什么啊!你唬我呢吧?” 宋问耸肩道:“不信,带进去算算。” 唐霈霖心算了一遍,发现的确是对的,又说:“你这是知道答案,胡乱往上扣,欺负我吧?” 宋问:“你要是不信,可以随意换个数字,再一个个代进去算嘛。” 唐霈霖将信将疑,便随意选了两个数字,照着她上面的字往下算。虽然不明所以,但最后得出的结果,竟然真的是适用的。 算完一遭,脸色很是难看。 宋问:“看不懂?” 唐霈霖犹豫片刻,看着宋问,点头。 -- 第127章 戒斋祈福 当宋问等人被堵在城门外, 一个一个排查的时候, 几乎是崩溃的。 宋问捂着脸:“紧赶慢赶, 还是赶上了最高峰。” 小五叹道:“这下好了,又没坐上船。” “别说又嘛,来的时候还是坐了一段的。”宋问道, “这次回去, 是真坐不上了。” 长安到杭州的水运,通达快捷。遇上顺风,水势好的时候, 可以日行数百里。所以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夸张感慨。 一行人出了城门,乖乖往官道上走。 林唯衍问:“明年回去,你是说认真的吗?” “真的。”宋问道,“其实, 应该是我呆不过明年。所以能做的事情都赶紧做了。” 他们一路赶下来,马削瘦了不少。可把小五小六心疼坏了。 到了长安, 又被堵在外面。 这长安城门的守备戒严了不少。 宋问算是脸熟, 所以很快就放过去了,不然坐着马车,这里里外外得翻查个遍。 几人行在道上的时候,发现巡逻的街使也增了一倍。 宋问透过窗口往后看, 诧异道:“这祭天应该过去了呀, 为何还有这么多兵?” 林唯衍:“因为人多?” 宋问攥着自己的手指取暖,摇了摇头。 云深几位学子,结伴出来散心, 结果在街头看见宋问那辆熟悉的破旧马车,俱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孟为发出一声大喝,喊停了他们。 宋问带着林唯衍走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冯文述睁着大眼道:“还真是先生?您不是回钱塘了吗?” 这算算时间,光用来赶路了吧? “是啊。”宋问一脸真诚,“可是我很想念你们,心中难安,于是走到半路我又回来了。” 众学子:“……” 信了她的话,那真的是白上她的课了。 宋问朝小五小六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回去。而后跟着几位学子慢走慢聊。 冯文述道:“先生,那您冬至肯定没好好过,不如学生现在请您去吃一顿,当作是接风洗尘?” 几人纷纷应和。还从未请先生吃过饭。 宋问说:“这倒不用,先让我养养。” 坐马车或者骑马,都需要相当强大的铁臀,宋问现在有点累。 宋问:“怎么这京城守备如此森严?冬至已过,照理应该慢慢撤下来才是。” “此事真是说来话长。”李洵叹了口气,走在她身侧道:“高侍郎的事情,先生是知道的,叫陛下很生气。虽然并没有审出太多,但他是从岭南来的,能官至侍郎,其中也确实,与南王有些许微妙的关系。陛下原本就颇多疑虑,如今想到,文武内臣里或有二心,便越加担忧。” 冯文述接着道:“加上听闻南王近日已经启程了,不知何时会到长安,如何能不忧虑?金吾卫又哪敢懈怠?” 这冬至已过,还是有不少人出来走动。街上摊贩呼喊吆喝,很是热闹。 扑鼻间全是油炸的香气,林唯衍险些走丢。 孟为抓着他的手臂,给他一路买一路吃,跟上大部队。 -- 第128章 落棋无悔 凉亭外围, 站了十几个带刀侍卫, 穿着两套不一样的衣服。 带他们来的那人, 朝前示意一指,然后转身回去。两人便自己走进去。 宋问走进去,站到两人的中间, 身体挡住了一部分的光线, 唐清远才发现。抬起头,微微错愕道:“宋先生?” 林唯衍将陶罐重重放到棋盘旁边,然后抱胸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唐霈霖蹙眉看着她, 又蹙眉看着那陶罐,道:“碍手。” 林唯衍:“你怎么不说碍眼呢?” 唐霈霖:“你碍眼。” 林唯衍:“你还碍人。” 这俩小孩吵起来就没完没了,宋问挥挥手道:“二位继续。” 唐霈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可不就等着太子殿下落棋吗?” 宋问这才低头看向棋局。 一黑一白的棋局,明显白棋暂落下风。 黑棋防守严备, 呈蓄势待发之态。 能下成这样的局势,应该先是以防守为主, 等防线渐渐成型, 以防代攻,才开始反扑,让白棋措手不及。 唐清远眉头紧锁,显然也很不乐观。手指挟棋, 举棋不定。 他先前或许有些轻敌, 才下成了这个模样。 宋问了然。难怪唐霈霖当初找她比试的时候,选的是棋。 下棋或许有经验资历的存在,但是更多的是需要灵气。少年就可以窥见的灵气。所以那些棋手大师, 多是年少成名。 这棋局如今还不算太难看,可唐清远大势已去。大趋势决定最后的结果,想唐清远也没有一招制敌,扭转乾坤的良策了。 宋问围着棋盘踱了一圈,摸摸鼻子。 唐霈霖就一直戒备的盯着她,然后哼笑道:“宋先生看什么呢?先生不是说不会下棋吗?” 宋问:“不会就不能看了?我既然来了,难得有机会,顺便看看呗。” 唐霈霖:“那先生觉得谁会赢?” 宋问煞有其事道:“自然是太子殿下。” 唐清远闻言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唐霈霖不信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宋问:“这岂能告诉你,告诉你,让你有所防备?” 当下居中两个人都开始更认真的审视棋局。 唐清远不由对宋问越加钦佩,因为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宋问转到唐清远的身后,指着一处网格道:“好了,下这里。殿下,请落子。” 唐清远与唐霈霖,又重新抬头看向宋问。唐毅也很是困惑,猜不透她是什么打算。 毕竟就算宋问指点唐清远赢了,也没什么用处。唐霈霖原本就是想落太子面子,证明自己棋艺比他高超。唐清远此时要是听了宋问的话,说明他本身已经退却。那么不管是赢还是输,结果都已经达到了。 而宋问插手,无疑会让他们这盘棋下得更难看。 原本以为宋问看不下去最多给个提示,结果她上来就这么直接。 唐毅咳了一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但是宋问很肯定,且很激动的指着网格道:“下这里!肯定得下这里。太子殿下,您要是给宋某一个面子,就听我的!” -- 第129章 后院起火 唐清远提议完, 便很高兴的指着前面道:“先生这边请。” 宋问其实不是很想和他请, 可还是得点头哈腰跟在他身后。便扭头对着旁边的唐毅一阵呲牙咧嘴。 唐毅觉得莫名其妙, 同对着她耸了耸鼻头。 跟在两人后面的唐霈霖皱着眉头,觉得不大对劲。探究般看着二人,一个没留神, 脚底滑下台阶, 险些摔了。 宋问回头,不屑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走着。 宋问被留下来, 在蒲团上跪了一个下午。之后去后庖,开封了她的腌菜。 她带的是半坛腌黄瓜,还有半坛腌雪菜,来的时候特意抓好的。 原本这边每日都是吃豆腐和冬笋, 间或再配点他们寺庙种的其他菜。 宋问来了以后,讲究。泡上晒干的菌菇, 加上各种小菜, 佐上各式调料,给炖了一个素菜锅,虽素却鲜。 唐毅等人终于吃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于是这顿饭就吃得特别慢。 不好好回味回味, 都怕没有下一次了。 宋问从他们表情中深刻感受到了他们的艰苦。这三票可都是皇亲呐, 着实不容易。 于是第二天,又带了点东西过去慰问他们。 不过这次,是趁着午饭后的时间去的。没给唐清远留饭的机会, 多半也见不到他。 宋问让林唯衍将包着的鸡肉揣在胸口,快速从守门僧面前闪过去。派他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然后自己去到唐毅的小院里等。 唐毅是宁可抄经书,也不想留着诵经,饭后便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见蹲在小院旁边小木櫈上晒太阳的宋问。 宋问拍拍手起身,着急拉着他出门。 唐毅隐约猜到一点,难耐心底激动,指着房间道:“去屋里面!” 宋问:“那味道不好散,到时候要是有人进去,就都暴露了。” 唐毅觉得有道理,就随着她走。 林唯衍缩在一个角落,那里杂草丛生,后面是树挡住了视线。宋问也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三人成功会师,并排蹲下。 林唯衍给唐毅撕了一个鸡腿,二人沉默而纵情的吃着。 宋问:“殿下,你来这里多久了?” 唐毅努力咀嚼,小声道:“半个来月吧。” 那可真是够久了。 宋问拍拍他的背,以作怜悯。似乎都看见了他眼中闪动的泪光。 唐毅吃了满嘴,但好歹还讲些礼仪,嘴巴闭得紧实,要等咽碎了才能吞下。因为塞得太满不好呼吸,脸色微微发红。 宋问和林唯衍分别又给他撕了条腿,他一手举着一只,吃得很急。又怕上面的油滴上衣服被看出来,时时戒备着。 他偏过脸,对上宋问的眼神,朝她郑重点头。此时救济,堪比救命之恩。 林唯衍在一边啃骨头,啃完就要丢到地上,被宋问喝了一声:“放回纸里,包着,带回去丢了。” 他们吃了没一会儿,得到侍卫口信的唐霈霖也找来了。 他眼睛发红,喉结滚了滚。 “好呀!你们好大的胆子!”唐霈霖提着衣摆冲过来道,“我也要!” -- 第130章 勃然大怒 宋问出去的时候, 恰与赶来的金吾卫擦肩。 太子方才已经被送出去, 他们应该亲眼看见, 却还在往里搜寻。 几人视线往她脸上一瞥,各自看见了一分戒备。 宋问敛敛衣襟。趴上林唯衍的肩,拍了下小声道:“跑跑跑, 快跑!回家!” 林唯衍不明所以, 将她背起。脚下生风,直接借着轻功飘出去。 身后金吾卫看他们动作,直接出声喊道:“站住!”而后两人便追了过来。 唐霈霖被人护在外围, 扇风驱烟,就看见宋问与林唯衍出来。正想喊她一声,又见林唯衍神情严肃,目不斜视, 直接快速飞逃。 视线后移,便看见几名紧追不舍的金吾卫。抬手一挥道:“快拦住他们!” 侍卫会意, 上前挡住金吾卫的去路, 厉声道:“太子殿下已经救出来了,你们怎么还不过去灭火?!” 金吾卫手握佩刀,不耐道:“自会有人灭火,我金吾卫何须你来指手画脚。” “看来你们现在是没事了, 那是否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侍卫点头, 上前一步怒道,“我家世子在白马寺祈福,短短不过数日, 竟然凭白遭遇这等祸事。若非今日恰巧外出,后果岂能设想?这火究竟是想杀谁?是什么意思!” 金吾卫再往门口一看,身影已经不见了。 为首那金吾卫泄了劲,推开一步,狠狠看着他们:“此事我金吾卫自会调查,牵涉在案的又不是仅有你们世子一人,这般紧张做什么?” “我等护卫世子安全,发生这样的事,如何能不紧张。”侍卫来回扫视他们,一声哼道:“倒是你们。白马寺说是守备森严,闲杂人等轻易岂能混入?竟半点风声也没有?你们现在,即不去查看自己殿下的安危,也不去追查可疑人犯,却只是在这里四处张望,叫我等如何相信你们!” 金吾卫不屑嘁了一声,不与他们争辩,要去看唐清远。 侍卫还要去拦,唐霈霖靠近来咳了一声,掩着嘴道:“相信金吾卫自有决断,你我出了岭南,入乡随俗便是。” 侍卫颔首,退回到他身边。 金吾卫朝他略一抱拳,转身离开。 白马寺的火并不大,未消两个时辰便灭了。 他们三人的住所,竖排而下。依次是唐清远,唐毅,唐霈霖。 起火点在唐清远小屋旁边的柴房。柴房里的柴当日被雪水浸得湿潮,所以烧起来之后,整片白烟弥漫,但其实火势并不厉害。 而起火的原因暂时没有找到,可以确定的是,并非寺庙里的僧人。 然而火虽灭了,却灭不掉人心惶惶。 当日寺庙走水时,不少香客还在前庙礼佛。那一声偌大的嘶吼几乎整个佛殿里的人都听见了,想瞒也瞒不住。 竟有人能深入白马寺行刺! 百姓难免将南王世子进京一事与此猜测。得知小世子也住在寺庙寮房后,便越加肯定。 加上陛下重病未能参加祭天,这开年来便充斥着诸多讳事,长安上下可谓阴云密布。 -- 第131章 任性不得 庭院里, 两位贵妇裹着白色的裘服, 看着前面盛开的腊梅林。 侍女给两人倒了茶。 张夫人的手被飞溅而出的热水烫到, 惊呼了一声,引得旁边人偏头去看。她挥挥手,示意仆人退下。神色落寞的叹了一声。 孙秀梅道:“看张夫人, 您这脸色不是很好。是近日没有好好休息吗?” 张夫人:“这脸色要如何才能好得起来啊?我如今孤身一人, 外面又尽是些流言蜚语。只恨自己所嫁非人,才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孙秀梅安慰道:“放宽心吧,莫再管旁人说什么。” “我哪还能不放宽心呐?夫人, 你说我如今,还在乎什么?吃好喝好睡好,这一天的日子就过去了。也没有子女,不需为他们谋划什么。整日清闲的很呢。”张夫人将桌上的礼盒往前一推, 说道:“不说我的事了,今日来, 是将此物交给你。” 孙秀梅笑了笑, 打开木盒,发现里面躺着一支玉簪。举起来一看,晶莹剔透,絮云朵朵。只是随意刻了两刀, 花饰已经栩栩如生, 将玉里的白絮反衬了出来。脸上不自觉笑开来,拿在手上仔细看:“这玉簪,可真漂亮啊。” “那是自然。这是昨日我进宫, 见到贵妃,她托我将此物转交给许姑娘的。”张夫人道,“贵妃真是喜欢许姑娘。乖巧懂事,聪明伶俐。” 孙秀梅:“哪里,是贵妃抬爱了。” 张夫人看她放不下手,苦口婆心道:“夫人,夫人可有想过,少将军的事情啊?少将军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孙秀梅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我儿也不需要我去担心。” “少将军是不需人担心,他天资聪颖,人又上进,哪需要别人担心呀。只是,这人不怕优秀,就怕比。”张夫人道,“那宋问似乎也不是简单人。你看这次,他又救驾有功,于太子有恩,叫陛下很是喜欢。他心里想些什么,你我这等妇人是猜不明白。可若他真是有心,还能潜伏至此,就太可怕了。夫人还是少不得,得为少将军考虑考虑啊。” 孙秀梅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上面的雕工,当作没有听见,继续称赞道:“真是好漂亮的玉簪啊。” “贵妃如此喜欢姑娘,太子又是那样的良人,好在陛下现在还没有指婚,可陛下若是一时兴起,不就可惜了吗?”张夫人顺着眉毛抚了把自己的耳鬓,说道:“陛下到底,是偏心宋太傅的吧。毕竟,就这一脉子息了。当年,先帝,不也是如此吗?” 孙秀梅叫她说起这个,便心情全无。 是的,谁敢不偏心宋太傅?他宋家百年基业,世代为官。宋太傅桃李天下,一手遮天。宋问又才学斐然,独得民心。 这宋家人,岂止得陛下偏心?是得了老天偏心吧?! “陛下会给许姑娘找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太傅又会给宋问找一家什么样的亲事呢?”张夫人看着自己的手指,怅然道:“这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啊。女人这辈子,就由这夫婿定了。” -- 第132章 各有体会 谁人都没有想到, 宋问会这么大胆, 说出这样的话, 来当面叫唐贽难堪。 那可是陛下啊! 何况唐贽先前对她都算客气。请她过来,也是念及太傅的功苦,好意封赏。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她这样未免太不识好歹。 无人出声, 只是静静窥觑唐贽的脸色。 花园里枯萎的残叶,被吹到宋问的脚边。宋问低头一看,抬脚挥开。 唐贽看她还是这个反应, 冷笑道:“好,很好。拐了这么一圈,你就是对朕不满。” 宋问神色淡然,朝他躬身行礼道:“宋问不敢。若是真于陛下不满, 怕是天底下,也没人敢当面说出来。小民自然也没这样的胆量, 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你是说朕自己多心?那他们为何都不说话?”唐贽一掌拍桌, 呵斥道:“你有感而发的这句牲畜,究竟说的是谁!” 宋问依旧不见慌张。越是这时,越不能慌张。慌张只会显得自己心虚。宋问道:“牲畜即是牲畜,自然不是说谁。只是说到牲畜, 便觉得, 虎毒不食子。即便是牲畜,也懂濡幼之情。为何有些人,却做不到呢?” 听在什么人耳里, 就是什么意思。 许继行与许君婉皆是面色阴沉。许继行死死拽着小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 唐贽未料她如此不给面子,喝道:“你还说!” 宋问:“陛下宽厚圣明,小民自然敢言。” 唐贽拂袖,厉声道:“那朕说你该杀!你说对不对!” 众人呼吸一窒。 孙秀梅微微低头,手指微微发白。 唐清远换了个姿势,负手而立,等着宋问开口。 宋问冷静非常。唐贽一喝,却是吓不到她。跪下恭敬一拜。 “宋问自然可以领罪,却不敢领罪。只因小民,不过是阐述了舐犊情深的天性而已。”宋问道,“陛下终日劳苦,庇佑臣民。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天下人当以为陛下为父,俱是您的子民。天底下的父子,哪有隔夜仇呢?陛下既然可以宽仁天下每一位百姓,又怎会严苛身边的一位近臣呢?” 唐贽咬牙问道:“谁是近臣?” 宋问抬起头,看着他道:“如今在您面前的,自然是小民。” 唐贽真是气极,此人分明是故意要惹他不痛快。好大的胆子! 现在可以确定了,宋问就是在骂他。 近臣?哪一位近臣?谁听不出她是在说唐毅? 唐毅如今就在自己家里关着禁闭,满朝文武没一人敢坑声,这人偏偏还提到两次。 真当自己是谁?敢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 可说她该死,又哪能真杀得? 先不说她的身份,宋问刚救了太子,难道只因她一句舐犊情深,就要杀了她?天底下找不出这样的理。 看在太子的份上,不仅不能杀她,连罚也不好罚。不然这事,就得归到唐清远的头上。 她不正是仗着这点,才敢大放厥词? 的确是巧舌善辩,那话是方才他自己说的,被堵了回来,连台阶都给他找好了。就笃定了他不能拿她怎样? -- 第133章 难兄难弟 林唯衍两手环胸, 半吊在空中。听见她回来了, 也没什么动静。 “怎么,不高兴?”宋问叉腰走过去道, “没想到你先回来了。” 林唯衍晃了晃道:“我今天……去看三殿下了。” 宋问站在他前面, 与他四目相对, 问道:“是吗?那你唐哥过得好吗?” 林唯衍摇摇头:“相当难受。” 宋问:“怎么?” 林唯衍从上面跳下,站定道:“他府邸遭贼了。” “那真是太好了。”宋问靠着长柱,感慨道:“总有人比我更倒霉,我就安心了。” 林唯衍:“……” 唐贽离开之后, 许君阮跟着甩手就走。许继行看了一眼,追了上去。 许君阮一路走进自己屋里,尤为气愤。哼了一声, 抱胸在桌边坐下。 许继行随手掩上了门, 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 许君阮道:“你说他简直是疯了!他今日是什么意思?在陛下面前奚落父亲, 大哥你还拦着我!” 许继行上前一步,在她对面坐下, 叹道:“他不是疯了, 他只是在等父亲开口。” 许君阮:“父亲要开口什么?要跟他道歉?” “呵斥他一声也好,阻止他说下去也好。既然父亲承认宋问是他儿子,又怎么该眼睁睁看他犯错,也不加提点?”许继行道, “够了,小妹。若是把你孤身一人丢在外面二十几年,再回京城, 父亲又是这样的态度,你该是怎么感受?他又何其无辜啊?” 许君阮垂下眼,委屈道:“那我们就有辜了吗?” “为何非要争个对错呢?你又想要他怎样呢?”许继行道,“今日是我们叫他来的。他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许君阮低着头没说话。 “以后别再乱发脾气,你也该长大了,这都要定亲了。”许继行拍拍她的肩膀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也管不了。你和他不一样。” 许君阮点点头。 宋问如果听见,一定要说他是多虑的。许贺白没有插嘴,宋问倒应该感谢他。 大将军与太傅不合,这满朝皆知。如果他今日开口,便承认了宋问是自己的人。一来宋问不会领情,他此举毫无意义。二是宋问身份尴尬,会叫夫人儿子不安,外人猜测。宋祈也难以自处。 宋问嘲讽许贺白,或是许贺白冷眼旁观,都是一种立场。他们并不需要谁来说请。 许继行又和她说了两句,细言细语的叮嘱她。 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就被赐婚了,他一直觉得小妹还是个孩子。不过她也确实是个孩子。 她没吃过苦,也没见过太多人,甚至不知道,嫁人以后是什么样子的。行事说话,都是不谙世事的模样。毫无准备,这样该怎么嫁人? 将军府里,她只看见母亲一个人,可是太子东宫不一样。 许继行心里,是不乐于见到这门亲事的。 他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看着小妹,也开始犹豫。 门外响起两声轻叩,然后有人推门进来。 -- 第134章 出谋划策 唐霈霖带人去唐毅旁边住下了, 说是这边风景独好, 有趣的玩意儿也多,就喜欢住在这里。 宵禁后, 守卫也护在客栈外围。街使看见, 不敢多说什么。 总不能叫一个南王世子, 在外住宿,还不带守卫吧?仅在客栈里面布防,总是不够严密。小世子若是出一点差错,全得怪到金吾卫的头上。 而这所谓的差错, 总有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翌日早晨,侍卫回来汇报情况:“堵住一个,自我了断了, 尸体已经送去官府。” 唐霈霖点头。 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让人守在王府周边。若有人来犯, 即可先行拿住。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 放眼全京城, 也只有他能抽出人手,还给肯他派兵。等唐毅出来, 唐霈霖指着让他好好还还这个债。 侍卫继续道:“身手都不算很好, 但轻功不错。所以跑了两个。” 唐霈霖笑道:“无碍。” 不必将来人全部拦下,能让他们有所忌讳,不那么肆意妄为即可。 之前吃了他们的亏,这次要他们也难受难受。 午间, 宋问过来查看情况。 唐霈霖坐在房间的窗边,敛住长袖,看着下面冷清的街道, 昂着头一脸高贵的模样。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出尔反尔,你担心什么?” 他住的这客栈,离唐毅府邸最近。可年代久远,加上近日天寒地冻,便四处渗着一股霉味。远近又没什么热闹可看,整日坐在这里,是很不舒服的。 宋问知道他好动,倒是为难他了。在对面走下,说道:“白天你可以随意走动,他们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晚上,你再过来住着就行了。” 唐霈霖:“这可说不准。他们知道殿下不会反抗,气焰俞涨。轻功好一些,避开金吾卫的耳目进到王府,不算太难。白天与黑夜,又有什么差别?” 宋问摸摸眉心,无所谓的挑了挑。 满这京城里,她最心疼的就是金吾卫了。原本是一把利刃,现在却被藏锋,导致人人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诸人都在按兵不动,金吾卫也得低调行事。 唐霈霖拍桌,喊她回神道:“我总不能每天都呆在这儿。” 宋问:“他们也总不能每天都送几个人过来死死,唐毅更不可能被禁足一辈子啊。放心吧。” 这放心,得是多久?那就说不清楚了。 要看御史公太傅等朝堂大佬,谁先忍不住开口替唐毅求情。这时机非常不好拿捏,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唐贽什么时候气消。 唐霈霖转过身:“你别忘了,你说要帮我的事情。” 他如今名声不好,简直寸步难行。 宋问摸摸耳朵:“不就是一点舆论吗?好说。” 唐霈霖将信将疑,又问道:“你说,是谁如此心急呢?” 宋问低头摸着指甲,用他的话堵回去:“你那么聪明,你自己猜啊。” “稀罕?”唐霈霖不屑道,“这京城局势,我倒是也知道三分。怎么会猜不出来?” -- 第135章 铤而走险 宋问带着林唯衍在客栈里住下, 林唯衍就背着跟长棍在房间里打转。 宋问翘着腿道:“你要是担心, 可以混到护卫里去,跟着去王府外面看看。但是不要轻举妄动, 这边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觑。” 林唯衍问:“你这样帮他, 是不是不好?” 宋问起先还没反应过来, 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唐霈霖。好笑问道:“哪里不好?” “他未必是个好人?”林唯衍斟酌一下措辞,说道:“而且他是南王世子。” 宋问:“你知道南王世子意味着什么吗?” 林唯衍:“不知道。但是大家都不帮他,你帮他, 肯定不好。” 宋问点头道:“是不算很好,但是也没什么大关系。” 唐霈霖做不了什么,他来京城, 其实就是一个人质。人质过得好或坏, 对结果来讲, 影响不大。 陛下真正的隐患,还是在南方。 南王兵权未交, 唐霈霖就有所依仗。只要他不是自己求死, 朝廷也奈何不了,最多就是小打小闹的欺负一下。 既然只是想欺负一下,那宋问帮帮他也没什么。 林唯衍听她说没有问题,那就安心了。 他们在这边住了两三天, 期间撞到好几个人。 林唯衍本可以追上,但是宋问让他留一手,将人赶跑就行。他乖乖听从。 对方也不加收敛, 稍得空隙便来试探一番,一被发现便拔腿就跑。 看着就是为了向他们表示:老子会怕你们哦? 那些不明人士进唐毅的府里,不知道要找什么。但从三番五次的进府搜寻仍旧毫无所获上来看,那东西肯定藏得很微妙,甚至是否放在王府也说不一定。 唐毅自己不拿出来,恐怕他们闯多少次都没有用。 他们在找的东西,或许唐霈霖也想要。他知道内情,却不说出来,那应该是他不能肖想的东西。 他倒是知道分寸,决不踏进王府一步。 林唯衍过得挺开心。猫捉耗子一样,终于有人陪着他玩。 就是会昼伏夜出,作息颠倒,不大好。 客栈里没什么好吃的,小五小六也知道。这天就特意抽出时间,在家里做了菜,中午的时候拎过来给他们。 一篮子的面食。饺子,烙饼,还有林唯衍最喜欢吃的手抓饼。 林唯衍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将手抓饼装重新回到纸袋里去。看着一叠满的饺子,也端到了面前,小心的往食盒里塞。 宋问咬着饼,看他动作,笑道:“如此反常?” “我去拿给唐毅。”林唯衍说,“我看他们每日买回去的都是菜,这世上再没有比只能吃菜更痛苦的事情了。我去安慰一下他。” 林唯衍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唐毅对他好,他感受的到。虽然与唐毅并不算亲近,但在他的范畴里,是自己人。他心里很关心这位年少时的兄长。 他也知道唐毅处境危险,所以闲的没事,就会偷偷跑去看一眼。 林唯衍打包好了,抬头问道:“能去吗?” -- 第136章 平庸的人 闻乐听见外面的动静, 才发现唐毅可能有难, 匆忙赶过来。见唐毅蹲在地上,问道:“殿下, 出什么事了?” 唐毅站起来说:“没什么。” “外面是怎么了?”闻乐低头一看, “这些都是什么?哪来的?” 唐毅将东西递到他手上, 嘱咐道:“捡起来。” 闻乐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饺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府下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任谁在这样的地方,也不敢呆下去。 那些留下来的, 也是明哲保身。闹成这样,都不见出来。 唐毅都没有为难,想走就走吧, 他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那群黑衣人冲出王府, 又被唐霈霖的侍卫团团围住。 金吾卫赶到的时候, 跑了一半,另外一半全部自尽了。 “哪里来的刺客?”金吾卫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问捂着手从旁边出来, 血从她手臂处潺潺流出。宋问皱眉道:“不知何人,竟要杀我!” 金吾卫上前,看见她左手臂上被划开的伤口,皱眉问道:“在哪里被刺杀的吗?” 宋问:“就在前面。我出来走走, 忽然冒出一群黑衣人来。若非侍卫赶到及时,我恐怕已经罹难。” 金吾卫审视她两眼:“他们为何要杀你?” 宋问:“这个,不是你们去查吗?” 金吾卫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眼唐毅的府邸,颇为犹豫。 旁边跟着的小将推搡了他一把,附耳轻语道:“这位,就是传闻中少将军的弟弟,宋问。有人要杀他,倒也不奇怪。” 近来发生太多事情,总是睁只眼闭只眼。金吾卫知道自己不好管,这次也只能一样。 “将尸体带走,回去查探!”金吾卫道,“送宋先生去医馆,治疗一下伤势。” 宋问:“不必客气,我自己去。” 金吾卫:“劳宋先生晚些过来问个话,好叫我们查出凶犯。” 宋问点头。 金吾卫不敢进唐毅的府邸搜寻,只在附近转了两圈,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又问了那些侍卫几句,便带着几具尸体先行离开。 此事只能就此作罢,谁也不想闹大。 小五小六追过来迎她。 小五看着她的手,脸色惨白道:“天呐,这是谁割的?” 宋问:“我自己割的。” 小五:“什么?” 宋问:“马车呢?驾来了吗?先回去。” 小五一手扶住她,答道:“林少侠回去驾了。” “嗯,没事。只是划破了点皮而已。”宋问说,“不要大惊小怪的。此事不要和任何人说。明白吗?” 两人迅速点头。 林唯衍在半路将她接上马车,一行人火速回到家中。 林唯衍拎了药箱,给她包扎伤口。他常年行走江湖,对于这样的事还是挺拿手。 看了两眼,确认道:“伤口割得不深,修养两日便好。没什么大影响。” 宋问是斜割,伤不到什么筋骨。就是薅了点皮。 林唯衍一阵后怕,又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时间郁郁寡欢。 宋问仰头看着头顶。吁出一口气。 -- 第137章 考试之道 林唯衍先去马车里搬一沓纸过来, 放在了宋问的桌子上。 众生不知是什么, 但如今见那白纸就忍不住浑身一凛。 实在是有些可怕。 宋问走上讲台,左手挂在脖子上。在众生瞩目中慢慢坐下。 孟为小心问道:“先生, 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要害?” 宋问无语道:“我要是伤到了要害, 你们现在看见的还能是鬼吗?” 冯文述:“诶, 他不会说话,他想问的是,先生伤得严重吗?” 宋问看了眼自己的手:“还好。不过就是蹭了一下。你们也不要把先生想得这么较弱。” 宋问呵呵笑着,点名道:“孟为学子, 多日不见,过得好吗?” 孟为觉得有些渗人,小心答道:“近日出城不大方便, 就都在家里呆着。没什么好不好的。” 宋问拍拍腿, 颔首道:“我离开前, 交给你们几个任务,现在如何啊?” 学生安下心来, 赵恒说:“平日里都没得地方去, 自然就在家中念书了。所以,这该背的都会背了。” 宋问摸摸下巴。看来,还多亏了南王世子进京等一干破事,反叫他们有心向学。 大梁每年设一次常科科考, 时间一般定在正月或二月,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其实考前突击是很有用的,他们现在背下了, 考试正好用得到。 宋问提醒道:“该做的事,都不要忘了。去尚书府签名报道,上呈文解家状。” 所谓文解,家状,就类似于现代的考生资格证,还有考生信息表。另外考生还需注明在长安的落脚住址,且有三名考生之间互相担保。 像国子监等官学结业的生徒,可以直接参试。而其他人则需要先参加州试。 不过,云深书院的学生,虽不及国子监,但大多也有些背景。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这些事情倒不用她来操心。 科举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考上的。他们多数人,也并不一定非要靠着科举入仕。还有举荐,还有……贿赂。 说得好听一点,比较主流的做法叫“通榜”、“行卷”。 大梁对于处置舞弊的手段,并不算严苛。 众人听宋问念叨,纷纷点头道:“记——得!” 这些事情,都快听烂了。 宋问忍不住去摸自己的伤手,因为有些发痒,说道:“那么这次科考,你们有信心吗?” 孟为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嘛。我们还如此年轻,也没想着这一次就考上,要那么多信心做什么?” 宋问:“话不能这么说!事在人为,你们念了那么久的书,难道就不想一鸣惊人?” 孟为做题已经做得快绝望了,丧气道:“事在人为是不错,可也总是事与愿违呀。” 宋问:“孟为学子,请不要在先生鼓动群体热情的时候打击积极性。你可以保持沉默。” 众学子便看着她,想听听她的人为是什么。 “别总说先生不教你们经义,现在先生要教你们一些真本事。”宋问一掌拍下,大声道:“先生教你们怎么考试!” -- 第138章 常科开考 宋问给他们讲完这一课, 众学子亢奋的无法平静。 左右逢人就笑, 笑得人一身鸡皮疙瘩。被问一句立马转身就走。全跟疯了一样。 在临近科考的这段时间里,宋问又带他们进一步的认识了, 什么叫应试教育。 这应该要发展成为一门专业的学科。 先督促着他们, 将剩下的分类自己补齐。写出一套完整的说辞, 里面要有典故,隐喻。文风不要太华丽但是可以霸气。写完后自己背下来。 然后变换着题目,让他们套进题型里。 众生第一次知道,考试竟然还有这等窍门。 原本觉得最难的策论, 现在信手拈来。 毕竟科举的选题范围不广,考试科目不多。有所准备,见效甚快。 平日不喜欢念书的, 也来了兴致。连孟为都捧着册子放不下手。林唯衍这位监督书院里向学之意欣欣向荣。 对待新事物, 总是比较有兴趣的。 开始的这段时间, 他们想应证这套提纲,念书也不觉得枯燥。这时间里学习, 恰好是最有用的。 书院里教策论的先生浑身激灵, 跑过来问她:“宋先生,您和他们说了什么?这群学生仿佛开窍了一样。答题,条理有秩,旁征博引, 叫人拍手叫绝!连丁有铭原先那一手不知所名的臭文章,现在都漂亮了不少!” 宋问笑道:“你也说了,他们是开窍了。” 先生:“那其他院的学生……” “明年再说。”宋问道, “试点嘛,要一批一批来,否则就没有效果了。” 玩的就是出其不意。要是提前泄漏出去,朝廷临时做出应对可怎么办? 进士科乙班的科考准备进行得如火如荼。 其实往年并没有这么夸张,因为多数学子要先在州试上挣扎个好几年。 今年学子有些特殊。李洵带了冯文述等不少高官子弟入学,全都集在乙班,是以参考的人数较往年增长了不少。 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说得是不错的。能在这个年纪靠考上进士入仕的,堪称是天才。 今年科考的日子比往年要晚上许多,大约真是因为朝廷近日动荡过多,来不及准备。一直拖到了二月底。 倒是多给了他们时间准备。 到了科考当日。 众生在书院集合,然后由宋问带着,前往尚书省礼部南院贡院应考。 一群人穿着云深的衣服,浩浩荡荡的排在门口。 其余赶考学子都是零散过来的,正坐在门口捧着书册温习。 云深的学子有秩序的站在原地,念念有词。 人家拿的是厚厚的一册经文注疏,云深掏出来的都是手掌心大的提纲罗列。叫人频频侧目。 有不少国子监的生徒,坐着马车过来。见他们声势如此浩大,嚣张些的,就对他们嗤笑道:“怎么,你们云深书院不会当这是县考吧?这儿,可是进士科。” 宋问笑道:“是啊,明明贡院前,怎么也有跳梁小丑在哗众取宠呢?” -- 第139章 五十万字 “今年的云深书院, 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众人慢慢散去,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批卷。一边聊道:“云深的名头, 都传出长安了。” 礼部侍郎道:“太傅在云深坐镇, 李公子又去了云深,还有一位神乎其技的宋先生。今年的云深, 确实与往年有所不同。” 一人道:“今年的云深,或许真能与国子监一比。” 说到这里,不由又想到上次诗会对决的事情。他们没有亲眼所闻,却听见了不少传言,倒是精彩至极。纷纷众人点头称是。 看过两份卷子后,他们也不挑名字了, 就顺着往下阅卷。 只是珠玉在前,难免有所失望。 如此埋头仔细批了半个时辰,又一人喊道:“咦……这……” 他翻了一遍, 问道:“这个叫赵恒的人, 也是云深的学生吗?” 某官员笑道:“这如何知道啊?天下英才有不是尽出云深,非要管他是那个书院的做什么?” 他拿着答卷走到礼部侍郎的旁边:“来,比对比对。” 又一篇格式清晰,叫而耳目一新的文章。 阅卷到这里,众人已经有所察觉。望向吏部尚书, 请他主持大局。 吏部尚书皱眉深思片刻,捻须道:“接着阅卷。将觉得好的都先选出来,其他的事情之后再管。就照原先的标准来。” 众人点头称是。 吏部尚书扭头, 又让人去将云深书院参考的学子名单都整理出来,然后放在案前,也接着阅卷。 这一天下来,卷子批了数百份,粗略的先挑出了十来张。 有了云深卷子的标准,实在很难找出别的出彩的卷子。 国子监里几个名字耳熟的,还有榜贴里打过交道的暂且不说,最后,这挑出来的,云深书院的就占了大多数。 众人原先还不信邪,挑一张去比对一次名字。到后来,他们甚至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云深的学生。 那么,问题来了。 这是量产的?这不对吧?这答卷有毒啊。这卷子究竟考的是什么呢? 几人放下纸笔,聚到一起讨论结果。 “所以这是……”礼部侍郎试探道,“他们先生教的吧?” 那不就是宋问呐! 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大梁录取进士,并没有规定的人数限制。 有时二十取一,有时四十无一,全看当年考生的水平。倒是有种宁缺毋滥的意味。 可这今年,这样子似乎就行不通了。 你说不批吧?人家写得确实不错。你说批吧……今年云深岂不是太夸张了? 二十多岁的进士,一年出一两个,已经是相当稀罕了。云深这样的情况,无论对外或是对上,都不好交代。 宋问或许是有真水准,将学生带到这样的程度。这个毋须怀疑。 可,宋问是宋问,学生是学生。单独一份卷子拿出来,没得话说。一起拿出来,便能知其中真假。 不妥不妥。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吏部尚书深感头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兹事体大,确难抉择。 -- 第140章 加试考察 进士科乙班正式结业后, 宋问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执教, 便没有向书院继续申请。 这几日留在家中,和学生们一起等结果出来。 丁有铭与李洵, 已经开始在父辈官署里任职。能考上最好, 或许能平步青云,少走不少弯路。 宋问打听了几人的情况后, 倒挺为他们高兴。 就孟为那厮,得了唐毅一个“通”字,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专等着自己高中,现在正跟着他爹四处拜谒。还往宋问这里,送了不少礼。 孟为这人虽然鲁莽,虎头虎尾, 但的确是很有灵性的。宋问只能……祝福他。 如往常般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挽起袖子准备露两手,吃些好吃的, 外面有人来访。 小五小六忙着和面生火, 宋问过去推开门,发现是王义廷,惊道:“王侍郎?” 王义廷朝她轻轻颔首,走进门来。 宋问轻掩了门,就听王义廷道:“我父亲嘱托我过来, 转告你一声,好有个准备。” “你父亲?”宋问想了想,道:“哦, 吏部尚书?” “是。”王义廷敛袖,也不与她多说,直言道:“今年的科考,吏部与礼部的九位考官阅卷后,粗略选出的进士,有近百名。我看过一遍,今年考题已是偏难,考官录取的标准也较往年有所上拔。多年罕见,实属诡异。所以几位考官怀疑,或许考题泄漏,有人舞弊。” 宋问站到墙边,叉腰沉思道:“这理由也太粗糙了,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就不许今年人才辈出了?” 王义廷:“你我皆知,这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除去云深,也不该有这么多人。” 每年科举,在开考之前,能有多少人及第,其实大家心中有数。“通榜”和“行卷”已经确定了一部分。其余真正的寒门子弟能考上,是不多的。 这就是大梁的现状,凡是参加科考,无论是否有真才实学,都会先主动递送名帖,求人推荐延誉。 默默无闻的才子横空出世,那是极少的。 王义廷道:“还有一事,虽外人不知,不过告诉先生,倒也无妨。考卷的封条,当日是开着的。究竟出了什么事,暂未查出缘由。不过多半与此事有关了。” 而宋问等人,是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必要的。 宋问从怀里抽出折扇,敲了敲下巴,深沉道:“你来找我,总不是所指云深吧?” 王义廷就一直看着她的扇子,而后点头道:“所有的考生都有嫌疑。不过,陛下确实更怀疑云深多一些。只是,此事尚在调查中,还不能定论。” 宋问:“若陛下怀疑的是云深,那么王尚书呢?” “不好说。未出定论之前,谁也谈不上怀疑。”王义廷和她托底道,“陛下也不是怀疑云深,只是云深的卷子放在最上面,也看着最为相似而已。总之陛下这次非常生气,看样子难以善了。若非太子求情,他绝对是要直接彻查,先抓后审了。” -- 第141章 亲自监考 一中年儒生抓住机会, 靠过来问道:“宋先生年纪轻轻, 便名满天下,叫我等实在佩服。为何先生不入仕科举呢?” 宋问道:“人各有志, 宋某胸无大志嘛。” 另一名儒生走过来道:“先生真是谦虚了。先生的举措, 惠及天下,早有结识之心,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某人搭腔道:“先生是无意功名吧?志在桃李天下,效仿孔孟先师。” 云深的学子不禁笑出来。负手一副与有荣焉的笑容。 自己的先生被人夸赞,还是很骄傲的。 一时间人都开始往宋问那边靠拢。 一白须老儒生问道:“这位是?” 儒生介绍道:“这就是宋问宋先生。” 宋问朝他一揖。 老者捻须:“请问宋君表字为何?” 宋问:“姓宋名问字宋问。” 众人愣了愣:“啊?” 宋问摇着扇子道:“说明我表里如一,内外兼修啊。” 众人:“……” 儒生反应过来,笑道:“宋兄真是风趣。” 众人给面子的轻笑。 这边其乐融融,国子监生徒站在一旁, 便显得有些落寞。 不过今年的云深,并不比国子监差太多。 一位宋问,太傅亲孙, 大将军嫡子。再加上御史台公子。得罪他们, 那是大不应该的。 太学博士看在眼里,站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 除却云深,谁最受怀疑?那自然是太学学子。 要说真才实学他们的确……略有心虚。 可此次他们真是运气上佳,在科举开考前, 押中考题,才有本次的发挥超常。 失了这个机会,他们心中很是痛惜。 他们是相信自己学生的, 是以更为愤恨那几位舞弊导致本次加试的考生。 他们这里说话不久,唐清远来了。不仅唐清远来了,连唐贽也来了。 看来此事确实重大。 众生立马分开站位,跪下行礼。 唐贽坐到台上宽椅上,拂袖道:“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唐清远站到一侧。 唐贽朝下俯视,点头道:“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我国子监生徒,今年的进士及第者,都是如此年纪轻轻。当年王侍郎十七岁及第的时候,满朝皆惊。今年的门生,亦不逊色。” 宋问摇头晃脑的点了点。 国子监国子监的。怕就是你们国子监的人,要让你失望了。 人人都将矛头指向云深,不知道云深有你宋先生吗?嗯? “此次请诸位考生来,想必缘由已有所知晓。我大梁试行科举之制,旨在选贤举能,任用贤明。叫学有所成,成有所用。容不得小人无视国法,弄虚作假。”唐贽一手按在膝盖上,脊背微佝,淡淡说道:“诸位考生,若是己身清白,自不必担心。今日来此,既是得了考官青睐,是我天子门生。加试一场,不过是再做考核,尽管细心作答便是。” 众考生齐齐应声。 唐贽偏过头道:“不如,太子,就由你来出题吧。” 这出完题,还是考,考完还要阅卷,阅卷完了,还要比对平时的课业。时间肯定不多。 -- 第142章 进士及第 唐贽阅卷后发现, 这“宋问曰”的引用程度, 竟然仅次于“子曰”。 这是中了什么邪? 宋问何时有这样的声望?她这云深夫子做的,可真是比官宦还厉害。连天子门生的人情都收了。 唐贽冷哼一声, 看得心情烦躁。想撕了这几份卷子, 也想撕了宋问。便抬头狠狠的瞪了宋问一眼。 宋问揣着袖子抽抽鼻子,猛然对上唐贽的眼神, 浑身一凛,不明所以,率先低下头。 唐贽见她示弱,更为不悦。 有的人,你可以役使他,却不可以让他为你屈服。 而有时候, 你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你在驱使着他走,还是他在引领着你走。 他安静的时候, 就是一个削瘦的身影, 乖顺的隐在众人身后。当他一抬头,一睁眼,就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人的威慑。 他会顾虑,但绝不会真的乖乖听话。 所以唐贽不喜欢这样的人,却也知道这样的人, 必不可少。 唐贽收回视线,继续往下翻。 拿到第五份,先粗略一扫。 很好, 没有宋问。 再一看,行文颇似李洵,但字迹不似。猜想就是云深的学子。 字迹偏于行书,有种豪放之气。文章颇有灵气。 也提到了先前天下藏书的事情,但是未将功绩归到宋问身上,可以说只字未提,而是一通赞美朝廷与天子。并于未来推行做了一个展望,提了些许建议。 “功在千秋,利在万代。” 写得好看,又写得和心意。 这一通看下来,那真是心情舒畅。 唐贽扭了扭脖子,虽然是宋问的学生,但的确是可用之才,便直接写了个“通”。 这样一沓批完,暂时放到一侧。 其余考官也阅得差不多了,将写了“通”的放在上面,先呈给陛下。 唐贽也有了经验。能一眼看出,哪些是云深的学子。 不得不承认,考生的水准,确实是有差异的。宋问没有辱没宋祈的名声,她适合做一位先生。 她的学生,有思想,又不偏激。识时务,又不谄媚。 考官判“通”,不是没有理由。只是,云深的人数太多了一些。 唐贽微微皱眉,敲着桌子,重新删选一遍。 从文采,立意上,将比较出挑的几位再细分出来。 贡院内安静非常,唯有页册翻动的声音。 时间飞逝而过,陛下与众考官在批卷子,沉浸其中,可能并无感觉。 众人等在一旁,很是煎熬。 考生是因为,此考近乎定终生。要想再考中一次进士,真是难于青天。 不止要实力,更需要运气。而运气又能有几次呢? 宋问则是因为脚站得很酸。 王义廷依旧胸膛挺拔,负手而立。他偏头看了眼躁动的宋问,见她不住的抖脚,说道:“你靠着那边柱子上,休息一下吧。” 宋问摇头道:“不必了。” 看着天色将黑,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宋问有些抑郁,她的学子科考,为何最受罪的人却是她? 宋问低头,正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台上的人终于出声。 -- 第142章 进士及第.2 莫说是七人,就是一人,也够云深书院傲视长安。 那考生可都是二十多岁,初出茅庐的青年呐!云深如何能霸占七个? 云深真真是名扬天下,恐怕,还要名留青史了。 而在此之上,那便是宋问。 那七名学子的先生,那位早便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宋问。 一时间,街头巷尾闲聊话谈中,都离不开四个字——云深宋问。 -- 第143章 茶馆收 一夜成名, 不外乎如此。而一夜成名必然伴随着一夜暴富。 宋问现在的状态, 就处于出门会被人挤死,开口会被钱砸死。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所以她选择留在家中。 如今风头正盛, 外面又传得太夸张了。什么化烂泥为金沙,化朽木为栋梁。简直有着直接换脑的本事。 毕竟, 怎么说呢,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科举是他们为官入仕的唯一途径。一位商户,一位农民的地位,如何能与官宦相比? 所以宋问这一手,就近乎有着改变人生的能力。 他们愿意相信, 甚至愿意更夸张的相信。 听听众人是怎么说的。 你知道孟为吗?不知道?不知道是正常的。他曾经是一个纨绔子弟,现在被宋问教成了今科进士! 你知道梁仲彦吗?也不知道?曾经就是一个种田的,也被宋问教成了今科进士! 什么?你不知道宋问是谁?你还是活人吗?! 宋问也很心累。同时她非常可怜自己学子们。 如果不是她, 这样的年纪考上进士, 绝对可以名扬长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安上“宋问学子”的名号,甚至还带着一点奚落的味道。 早上小五起来,拿着扫把出去, 准备扫地。推开门,发现外面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几乎要堵住了这边的路。 各自拎着礼物,守在门口。见他出来, 很是激动的施礼。 前排儒生小声问道:“宋先生起了吗?” 小五:“……” 小五反手将门拍上,而后惊恐的跑回房间去,把宋问喊起来。 这群读书人当真是太可怕了! 宋问起来,过去查看情况。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窥觑,看着外面整齐的队列,各自稍低着的头颅,好笑道:“哟,这是程门立雪啊。” 小五跺脚急道:“这哪里是城门?这是咱家呀!” 宋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收收嗓子:“他们也知道,这不都没进来吗?” 小五又往外面看了一眼,然后道:“少爷,您之前请的还都是大佛,现在是整个天庭都搬过来了?” 宋问将手揣进袖子里取暖,重新往屋里走去道:“不要慌嘛。你看他们携礼拜谒,在外面不声不响,生怕打扰我们。这是客啊。” “这也不兴这么多人一起来的。咱家办不起这么大的宴。”小五跟在她后面,心思一动,问道:“那这礼能收吗?” “你说能收吗?这收了可怎么办?”宋问道,“一个都不能收!” 小五:“那你不收人家不走呀。” 这群人估计是从云深书院过来的。宋问不去书院,又没有动静,他们才等不及来,登门拜访。 宋问回去把外衣穿上,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听见外面一声声惊呼。 小五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发现是林唯衍。他正蹲在墙头,和外面的人聊天。 林唯衍往里传话道:“宋问!他们来找你,说想做你的学生!” 宋问走出来:“你告诉他们,我现在不收徒弟。” -- 第144章 又是标题 宋问是中午去的, 去的时候, 茶馆外面几乎已经被人挤满了。甚至街上都挤了不少。 金吾卫不得不过来维持治安,却不敢将人轰散。便将他们压下去, 强行空出路来。 于是街道两边, 便排开长长的两条队伍。 这人可比宋问想得还多一点。只是,里面看热闹的也太多了。宋问简直哭笑不得。 屠夫商户和摊贩, 甚至还有几名妇人,都跟着排了进来。看着一脸茫然,还搞不清楚状况。 众人见她过来,纷纷同她问好。 林唯衍在前面给她开道,带着她突入进去。 茶馆里面还好,因为是照着位置放人进去的。 宋问站在门口, 回身道:“诸位不要再等了。从即日起,我每日都会在这里讲课。过两日这里人少了,大家就可以来听课了。不必急在这一时, 都散了吧。” 众人点头应是, 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在等在外面,朝着门口张望。 宋问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办法。过去敲了敲柜台,对正在整理单子的跑堂道:“天气冷,外面风大, 去给他们倒杯热茶。” 跑堂问:“什么茶?” 宋问:“有什么泡什么,劣茶就不要了,大家都是读书人。” 跑堂应了一声, 过去喊人泡茶。 宋问呼出一口白气。中午还好,早上是真冷。不知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等在外面的。 林唯衍奇怪道:“这么多人?进不来为什么还不走?” “没人走,他们也不会愿意走。”宋问笑道,“总觉得自己走了,是吃亏。可是其实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茶馆里的人也早就开始等她,紧紧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宋问粗粗一扫,发现许多人都很眼熟,像隔壁酒馆的掌柜就挤在人群中。 宋问诧异道:“掌柜你……也要参加科考?不做生意了?” 他不是没读过几年书吗? 掌柜摇手道:“不不不,我来替我儿子听听,待以后转告他。” “为何不让他自己来?这样转告难免有所纰漏吧。”宋问说,“他要是现在有事,你也可以让他以后来。我也不是只讲今天的。” 掌柜搓着手笑道:“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住的。等他出生了,我再转告他。” 宋问:“……” 宋问咳了一声,撩起衣袍,坐到最前方的椅子上。 前面摆着是一张木桌,一壶热茶,甚至还有一块扶尺。 她抽出手中的折扇,握在手里,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说书的。 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讲,她也的确像是说书的。 宋问微微张唇,众人屏息以待。 宋问见林唯衍坐在柜台后面,捧着店里的碗正吃着,脱口而出问道:“都吃了吗?” 众书生一口气哽了回去,纷纷点头道:“吃了吃了。” “那就好。”宋问拍着扇子道,“这里虽然是一个茶馆,但说了是讲课,所以还需要大家注意一下声音。否则坐在后面的人,可能是听不到的。” -- 第145章 并非如此 宋问原本就是想用儒生好奇的策论行文一事, 吸引他们前来听课,然后, 再慢慢推行其他的内容。 只是, 忌讳卖书收钱, 会叫他们有所疑虑,宋问想暂时观望一阵。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听课的人蜂拥而至,宋问的信誉无可怀疑。不如趁热打铁, 直接出书。 不久应考学子们会离开长安, 想必会乐意带走几本,顺便为她广做宣传。 只是,这刻字显然不大容易,为了赶工赶时, 宋问只能将内容精简再精简。 放几篇例文——李洵大约会作为史上最强势的科考范文名留青史吧——再放一些浅显的学习方法。后面跟其他的内容。 宋问先坐马车绕道回家中,拿了之前修订好的文册, 火急火燎的去工部找人。 林唯衍在外面驭马, 摸摸脖子,想不通,对着里面问道:“你不是说一堂课就能讲完吗?为什么还要出书?他们都已经听完了, 还会买你的书?” 宋问:“如果别人教了你一招盖世武功,那人说他一天就可以教完。你还没有学会, 对方又拿出武功秘籍,你买不买?” “天底下没有一天能学完的盖世武功。”林唯衍皱眉,反驳道:“除非是花拳绣腿。” 宋问敛起袖子道:“是了。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林唯衍:“可是,你说了那很简单, 那不是盖世武功。” 宋问哈哈笑道:“我说了是不是算,他们自己觉得是不是才算。求心安,原本就是为了自己啊。” 是的。所以人是很奇怪的。不知道是太相信你,还是不够相信你。总是会做出一些矛盾的事情。 原工部郎中,丁有铭的父亲,因为负责先前印书一事,声望甚高,连升三级。如今已经任工部左丞。 先前丁有铭的事情给宋问添了不少麻烦,之后自己又因她的提议受惠,因为对她颇为尊重。 私人印书这样的事,原本是不会应允的。于朝廷来讲,这样的事情显然有些可笑。但因为是宋问,加上这书或许对天下学子有益,便格外开例,亲自出来接见。 他拿过样本翻了一下,翻到后面的时候奇道:“宋先生,这后面的内容,与科考无关啊。” “无关才是啊。不然,没人能看得进去了。”宋问说,“我希望这世上,能有一所真真正正的大学。” 丁父虽然没有听明白,也未追问推辞,合上书册道:“好,这书就留下,我多派几人尽快刻制。只是不知道,要印多少册?” 他会说快,那肯定是很快。宋问想了想道:“先印个一万册吧。看看后续反响。” 丁父应允。 不过他觉得一万册肯定是不够的,不止长安的学子需要,其他郡县的学子恐怕都很想要。 在此之后,宋问在茶馆一连讲了几天课,终于将一轮说完了。便给所有听课的人,都布置了一份课业。 给他们出了一道策论题,让他们用讲过的方法,写一篇文出来。约定了两日后茶馆阅卷评判。 -- 第146章 不至于谷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将来哪怕不入仕, 也是没有关系的。 好好念书, 光宗耀祖。 出生官宦之家, 更容不下愚钝之徒。 他父亲还没有那样的遮天大手,可以庇佑他一生安康。也没有那样的慈心,愿意养一位不学无术的纨绔。 除了入仕,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入不了仕, 又该如何为家族蒙羞? 宋问:“除了读书,你有喜欢的事情吗?” 学生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他除了念书,没有做过其他事, 哪里能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宋问看着他道:“读书,是为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既然读书已经让你如此痛苦, 为何不放自己一条生路呢?” “生路?我的生路又是什么?”学生摇头恍惚道, “除了念书,我什么也不会。我想好好念书,不叫人父亲失望, 可连这件事情我都做不到。现如今,我舞弊一事又被揭发, 叫他颜面无存。我已无回头路,又哪里来的生路?” “条条都是生路,只要你放弃你现在的这条路。”宋问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走到头了, 你还非要走下去吗?你就不会回头吗?” 宋问苦口婆心:“你都没见过其他的,你当然不知道生路是什么。除了念书,你一件事也没做过。可是,天地是很广阔的。众生群像,你见过吗?他们都自在的活着,你知道他们是在做的什么事吗?天底下能做的事太多了。总该有一件会是你喜欢的。” 宋问两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让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还这么年轻,哪里到了定论人生的时候?” “要是我能开口,我早就跟他说了。可是,我不想在他眼里做一个废物。”他抓住宋问手,指尖用力,道:“哪怕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和他开口。我想做他的儿子,我是个自私的人。” “你努力过了,可以了。你有资格,有权利,去告诉他,你不喜欢。”宋问说,“世疵俊异,你不能做到所有事,而念书,就是其中的一样。这不是一种错。” 学子睁着眼道:“是吗?” “‘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不要争。你在和自己争,你在和天争。你做不到的。”宋问摇头说,“我点化不了你,我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厉害。我只是比你们多读两年书,多见过两年事情而已。我说过,凡事靠得都是你们自己。” 他说:“是的。其实一切是我的错。” 宋问:“你是错了,你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你舞弊。无论你的本意是什么,你都不该做这样卑鄙的事情。强求的虚伪,也终有被拆穿的一天。” 学子缓缓点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鬼使神差的,说服不了自己。” -- 第147章 何事可做 学是要办的, 问题是怎么办。 宋问如今在京城的¨名号,已是家喻户晓。这样一份宣传号召的单子一出来, 反响极大。关注的人倒是不少, 只可惜响应的人却不多。 其实大多数的手艺, 最大的技巧,还是经验和苦练。除了戏法,口技一类, 有独特技艺的, 或许不愿意传授。其他的人才,过来试试手,叫大家长长见识,并没有多大的损失。 或许是扯不开面子, 也或许是有所疑虑,没人敢先试水。毕竟宋问最先放出的一批师资名单, 都是户部和工部的人, 他们闹不清这所谓的手艺人,有多高的要求。 宋问就自己打听到了人,然后一个个去忽悠。 宋问耐心的和他们分析利弊。 一是人脉。去茶楼的儒生中不乏富贵之辈, 且有六部官员前去授课。普通百姓平时要接触到这些人,几无可能。如此一来, 能说会道的,或者有真本事的,倒是可以让别人刮目相看,争个脸熟。 二是薪酬。不必再每日出去做营生, 茶楼如今的收益绝对是比他们平日里高的。日子还可以过得轻松不少。 若是不愿技艺外传的,可以在茶楼讲些基础。在学生里发现有天赋的学生,收做徒弟,再做传授也可。 有名望,又有利益,没理由忽悠不进来。 如此,茶楼欢迎的学生,就不止儒生了。 宋问将整个茶楼,划分成大小不一的区位。按照来人进行排课,排座,再继续公示宣传。 于是第一所流动式职业大学正式出现。 如今图个新鲜,不少人来看热闹。宋问这几日就一直在这里安排。 毕竟是茶楼,原本设计就不是为了讲课。位置不多,空地不大,各门课的学生数量又不尽相同,场面很是混乱。能用的人手又没有几个,只能亲力亲为,先把各处的地方分配下去。 林唯衍拄着跟长棍在场间往复巡逻,倒是一个闹事的都没有。 宋问将茶楼的招牌给拆了,换上一个新的牌匾——观学。 他们讲的课新颖而实用。尤其是宋问这边,有不少学习方法,简直叫人叹为观止。授课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从古未有。 加上宋问时常会请些人过来说两句,叫他们讲讲自己的成功经历,激励众人。不断向他们传输一个理念,这世间不是只有入仕种田两条路的。 只要眼界开阔,哪里都是出路。 聚在长安的儒生渐渐散去,原先跟风而来的人也跟着散去。茶馆不似往日热闹,名气却是越来越大。甚至像天下藏书阁一样,带动了周遭的兴盛。 闻风而来的人听过两课后,觉得不知所谓的有,觉得受益匪浅的也有。想留下的便留下,不合适便走。 正好。 今日来讲课的,有一木匠,在教着做椅子。一琴师,在弹乐。丁有铭这小子也来了。和他父亲毛遂自荐,装老成的给众人讲了一课机关术。 不过他那机关……很迷就是了。 -- 第148章 奉旨为厨 领旨?领什么旨? 唐贽反应了片刻, 才明白过来。 低下头就看见前面那人的脑袋。头抵着手背,贴在地上。整个人小小的缩成一团。 他话全被哽在喉咙里, 滚了两圈没滚出新的词, 迅速扭头去看另外二人。 看!快看看你们的逆子! 众臣也是懵了。没见过这样就坡下驴的。 不不不, 这也能叫坡?笑话呢? 宋问独自跪得恭恭敬敬,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虽然看不见旁人的脸色,但知道唐贽这时候肯定不高兴极了。 唐贽挪了下位置, 一手搭上扶手, 身体前倾,狠狠眯着眼睛。 怎么?什么意思?就跟朕倔上了?他当他是谁呢? 抬头!给朕抬头!朕瞪死你! 没人说话,这下殿中竟然安静了。 众臣提着胆子,继续盯着自己的足尖。 唐清远在两人之中打量, 觉得颇为头疼。 “放肆!” 骤然间一声沉稳的厉喝响起。 还是宋祈先开口。他撇着眼训斥道:“小子真是顽劣不堪!不知圣恩,胆大如斗。莫将你的手段带到陛下面前来, 此处皆是你的长辈, 你的谦逊何在?” 唐贽甚为赞同的点头。 宋祈:“若非陛下宽厚,不与你计较,你当自己还能站在这里?” 唐贽闭上眼。还是老的这个明白。 宋祈道:“陛下, 此子难当大任。不过是侥幸有些才学,然己身自大, 难成大器,岂可为官?” 本来太傅提议,他们怎么也要应和两句的,但这种事情, 实在很难言说。只得继续沉默。 宋问依旧保持姿势不动摇。 宋问道:“太傅所言极是。宋某惶恐。” 这爷孙二人真是心意坚定,唐贽也算清楚了,知道此事强求不得,可听见宋问说话还是忍不住生气。太傅年轻时都没她霸道!指着她道:“真当朕朝中无人,非要提携你?你既决心要混在乡野,甘愿为厨也不愿做官,那就走!退下!” 宋问终于抬起头看了上面的人一眼,然后谢恩起身。跪得膝盖有些疼,站直后抖了抖腿,才抱拳退出门外。 唐贽是叫人把她接进宫的,但如今生气了,自然不会送她回去。宋问只能自己徒步走回家中。 这两边离得还是挺远,毕竟宋问当初选的就是幽静之地。这样走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将黑。 走进门中,便直接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靠,然后不动作了。 小五擦着手过来问道:“少爷,吃饭了没有?” 宋问拍拍肚子。 小五坐到她旁边:“少爷,您怎么了?今日怎么不是跟林少侠一起回来的?” “陛下宣我进宫。”宋问叹了口气说,“他说我适合做一个厨子。” 小五愣了愣,暴跳起来气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林唯衍想了想:“是事实啊。” 小五:“……” 小六走过来说:“虽说是事实,可这本意绝不是夸赞,陛下宣少爷您进宫,就是为了奚落您?” 宋问摸着下巴道:“没,他被我气到了。我说我不做官我要去教大家做菜。” -- 第149章 抱歉迟更 宋问的酒楼, 真就办起来了。 等木匠将桌子送到后, 打扫整理了一下, 开始招人。 她选人极为简单。有经验,刀工好,长相端正, 吃苦耐劳, 有灵气即可。开出的薪酬高, 听着活也算轻松,来征聘的人便很多。 两边都爽快, 就不太讲究。宋问去看了一眼,直接敲定。 你让宋问直接动手做一遍,然后教他们, 她真的不大行。毕竟她拿刀的机会向来不多, 这显然是班门弄斧了。 这时候, 厨子有灵性的需求就出体现来了。 宋问自己口述,顺便绘图。将她知道的食材一样样报出来, 然后让他们自己研究菜品。研究出来之后, 再交由宋问品尝。 宋问以前美食节目看的不少。虽然火候把握,什么大火小火全然不知,但依葫芦画瓢, 背是会背的。 而这些毕竟都是老厨子,对味道比较敏感。知道怎样的食材,怎样烹饪,才应该是美味的。听她说完, 心中已经有三分了然。剩下七分,就抓时间不断验证。 自己的经验,搭上宋问的新意,这菜样就出来了。 因为多数情况下是自我发挥,味道就和宋问印象中的不同了。一般都带着他们自己各自的特色。但宋问还是觉得很好吃。 之后,极其粗糙的开业大吉。 虽然用时短,装潢简陋,帮工也不是什么高手,但酒楼开业起,就非常红火。 首要是宋问这人的名字就引人瞩目,其次她卖的东西太有新意。 卖什么?什么都卖。 宋问将酒楼分为三层。 第一层是闻所未闻的快餐业。连格局都与普通的酒馆不一样。 周围一圈各自贩卖不同的东西,中间是桌子。来了店里,先去排队。 这一层里,主食类的米面、包子有,炸肉、卤味、糕点类的小吃也有。还推出了各式饮品。 更是有些新奇玩意儿。什么汉堡,三明治,寿司……速度够快,价钱还便宜。直接点了就可以马上带走,还不垫肚子。没事路过,嘴馋了也可以买一些。 周围弥漫着炖煮后的米香,油炸后的肉味。 想坐下好好吃,也可以点一碗米饭。热腾腾的冒着白气,酱红的汤汁往面上一浇,直接齐活儿! 第二层主打火锅。冬季必备良品。 直接上楼来,就可以看着白烟袅袅的热气。吃什么点什么,喜欢什么放什么。 只不过火锅的锅宋问偷懒了,合适的还在打造,一时出不来。直接拿了炒菜用的小铁锅,桌子中间镂空,然后底下安一个煤炉。 怕客人给烫着,将煤炉一圈都围了起来,然后把桌子往旁边做大。夹菜不方便,起码脚可以安生了。 至于味道,那真是绝了! 至于第三层,是专门为有钱人打造的格调餐厅。 早春的花还都是带苞的,摘了放瓷瓶里,四处都摆上几瓶。 桌木是从别人手上二手接来的好货,铺上锦布。装潢就照着西方田园风靠。 三层的菜,味道不说好,摆盘,重要的还是面子。 -- 第150章 太子大婚 京城近日, 越加戒严, 金吾卫在街上往来不断, 宋问都看见许继行好几次了。 纨绔子弟好做,精英官二代果然是个苦活。 怕惹事,百姓一般都呆在家中, 宋问的店慢慢冷清下去。 宋问对做生意收钱这种事, 向来三分钟热度。不忙了就没了兴趣。而如今离开书院, 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林唯衍独爱酒楼。这少年委实太能吃了,宋问有些不忍直视。加上先前太忙, 没时间好好看书,又总有人提醒她避避风头,她就自觉的呆家里了。 早春的料峭过后, 新枝萌出嫩芽, 天气开始慢慢回暖。只是一下雨, 又立马阴寒下来。 这气温变化不定,凉衫棉袄换着穿, 叫宋问更不敢出门。 林唯衍习惯以后, 就独自一人在酒楼,帮她震场子。 那给他烙饼的男人打趣道:“林少侠,您这吃饭要是收钱, 一个人就能养活我们一酒楼啊!” “不。”林唯衍摸摸鼻子,义正言辞道:“我不付钱,宋问也养活得了你们,那我为什么要帮他养?” 旁边几人跟着一笑。 林唯衍端了盘子转身, 去到中间的桌子。就见一华服少女鬼鬼祟祟的走进来。 未时末刻,客人只有寥寥几个。她一走进来,很是眨眼。 林唯衍随意一瞥,觉得有些眼熟。没想起来,就随她去了。 许君阮站在大门口,确认宋问不在,才走进门来。看这边装潢构造,果然同她平时去的地方不同,摸着脖子,观望着走进来。坐到中间的桌子上。 十根手指躁动的敲着桌面,等人过来问。却发现这里的跑堂只当她不存在,从她身边来来去去。 终于一人提着扫把从她身边路过,提醒道:“姑娘,你想吃什么,得自己去拿呀。” 许君阮两手按在桌上,懵道:“什么意思啊?” 跑堂指向四面的摊位道:“这里吃东西,都要自己去拿。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点菜,得上二楼三楼。” 许君阮“哦”了一声。 跑堂:“托盘在柱子旁边,看见了吗?” 许君阮笑道:“明白!” 这里的食物大多都是现做的。许君阮手上拎着托盘走过去的时候,几位就笑问道:“来一份?” 许君阮试探道:“那就来一份?” 最后她来了很多份,差不多摆了一桌。 油炸的东西吃着叫人高兴。颜色金黄,呲呲作响。 她这边吃到一半,宋问缩着脖子进来。 许君阮座位正对着门口,看见她,动作立马顿住,很是错愕道:“你怎么来了?” 宋问才看见她,反问道:“这是我的店,我怎么不能来了?” 许君阮:“你不是不在吗?” 宋问道:“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和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许君阮撇嘴。打听到了她不在才过来的。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许君阮打了个饱嗝,见对方径直往里走,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又继续坐下去吃着。 吃到半途,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许继行穿着甲胄冲进店来。 -- 第151章 南王做客 宋问叫人订做了礼物, 也是一直到大婚前两日才完工。 掌柜将它搬出来, 摆在柜台上, 翻出夹在账册中的单子核对一遍。头也不抬问道:“宋先生说了没有,这东西他拿了是做什么?” 学徒在一旁打着算盘,回忆道:“说了。说是庆贺新婚。” 掌柜将单子按在一旁, 吩咐他:“那你给它包了, 包的好看点, 就用先前店里进的那锦盒,外面再包一层。宋先生在这儿花了不少银子, 想来是要体面的。” 学徒点头应下:“诶。” 掌柜揉揉头,觉得一阵眼花。哎哟的难受几声,走后边去休息。 学徒照吩咐去后面拿了锦盒, 将东西仔细装进去。想了想, 又把那名单跟着包了进去。小心总无大错。 宋问拿到手的时候, 发现贺礼被包得严严正正, 她信得过这掌柜的为人, 近百年的老店信誉。觉得这拆开实在可惜, 便没有检查,直接让人送到唐毅的手上。 唐毅也如是。心道宋问准备的如此详尽,连东西都包好了。于是也没有查看, 带上就去参加大婚了。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 今夜没有宵禁,众人提着灯,走上长街。 街上有如火龙舞动, 延绵不绝。歌舞声此起彼伏,闹腾的欢笑一堂。 宋问似乎看见了夜市的影子。夜晚,就应该是这样丰富多彩的嘛。 孩童在外面呼喊着冲来撞去。谁成亲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能不能出来游玩才是最在意的事情。 宋问召集了店铺的庖厨们,挥手道:“快!赚钱的时候到来了!今天吃的东西价钱全部翻一倍,你们的薪酬全部翻三番。有多少吃的就卖多少!上上上!” 唐清远在宫里,依照司仪的指示,按部就班的行礼成婚。 陛下与他母亲,看着都非常高兴。他脸上笑着,却不明白,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却没有一人是真心。 敬完酒,回到新房。遣宫人全部下去,只剩许君阮和他面面相觑。 唐清远一身酒气,在她身边坐下。脱了鞋子,疲惫道:“睡吧。” 翌日。唐清远领着许君阮去见唐贽,回来后清点昨夜收来的贺礼。 唐清远自然不会每份都打开查看。这些一般交给宫人打理登记。只是选了几个亲近的人,一份份拆开,想亲眼确认里面都是些什么。 其中自然会选到唐毅的礼物。 那是一尊汉白玉雕佛像。 唐清远捧在手里把玩了一圈,有些奇怪。这玉质地上来,雕工精致,显然价钱不斐,唐毅怎么送得起? 正想要放下,又眼尖看见被压在礼盒下面的纸条。狐疑的抽出一看,才发现最底下的落款,写着宋问的名字。 这是宋问送他的礼物。 唐清远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心思。最后停在了他愿意相信的一点上。 这是宋问借三哥,送给他的贺礼。 是宋问想送给他的。 唐清远心绪复杂,一时不知如何言说。 -- 第152章 千万冷静 “唐霈霖!”“世子!” 众人齐齐高呼。 一名侍卫直接翻窗而出, 去找大夫。 唐霈霖在不住挣扎, 自残以减轻痛苦。宋问按不住他的手, 只能用膝盖死死压住。 南王见势,满是心痛,一只胖手按住唐霈霖的肩膀, 苦苦喊他的小名。 林唯衍耳尖, 已是听见动静, 从楼下的栏杆,直接吊着翻了上来, 然后破门而入。 他来势汹汹,屋内剩下的两名侍卫不知情况,如临大敌, 抽刀直对。 南王抬头看见, 呼吸又是一窒, 斥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刺客?是你要杀我儿?” 林唯衍一脸放空,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宋问看见他手上拿着杯东西, 匆忙招手道:“把杯子给我!” 林唯衍手指一勾, 甩了出去,恰好送到宋问的手里。 宋问低头一闻,见是豆浆, 又继续喊道:“去拿豆浆,拿牛奶,有什么拿什么!” 林唯衍领命出去。 南王吼道:“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宋问未做理会,抬起唐霈霖的头, 掐着他的下颚,直接不留情的往里灌。 唐霈霖已经翻出眼白,豆浆顺着他的脖子往外冒,很难吞咽下去。 宋问只能不停的灌。唐霈霖痛苦咳嗽,总算喝下去一点。 林唯衍直接去抢了一桶豆浆过来,往宋问面前一放。 宋问用杯子再舀起一杯,逼着唐霈霖喝下去。然后按着他的胃部,让他吐出来。 唐霈霖呕出一些秽物,但情况并不乐观。 宋问面沉如水,嘴唇紧紧抿着。见对方几次打掉她的手,急得又吼了一声:“唐霈霖!” 唐霈霖看了她一眼,还有意识,却说不出话。 从胃里翻出来的胃酸,灼烧喉咙会非常难受,不知道是因为中毒还是受伤,也不知道他捂着脖子是因为疼痛还是呼吸困难。 宋问对医学,真是没有研究。如果家乡土方算的话,或许她还能治治疑难杂症。至于中毒,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但洗胃总是没错的,如果是食物中毒的话。 宋问还想接着给唐霈霖灌豆浆,南王眼睛一瞪,满带杀气的揪住了宋问的衣领,厉声道:“你还想做什么!我儿究竟怎么了?你这里的东西竟然有毒!他今日若是出了什么事,本王告诉你,我一定杀了你!我要你死无全尸!” 林唯衍身后长棍出招,一棍立在宋问面前。同时旁边两位侍卫一起出刀,齐齐杀向宋问。 林唯衍调转长棍,朝两人的方向一扫。兵戈间撞击,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刀锋削落宋问的长袖一角。 宋问与南王异口同声喝道:“住手!” 现在哪里是打斗的时候? 南王自然清楚,唐霈霖中毒一事,不可能是宋问所为。 没有动机,不合常理。 若真要杀人,这是最糟糕也最笨的方法。这只是在同归于尽而已。 此刻,他虽然恼怒,却也知道,宋问该是他的朋友才对。 虽然痛心,却也只能看着宋问继续动作。同时还要帮着给唐霈霖灌水。 -- 第153章 标题好难 在酒楼实在不便施救, 药材也带的不多。何况人多口杂, 既然已经缓过毒性, 该是带回别院救治。 两名侍卫上前,将唐霈霖扶起。 唐霈霖喉咙被灌了口气,又无力的咳了一声。 南王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小声念他的名字。然后用手扶住唐霈霖的背, 送他走出包厢。 迈出去的时候回过头, 对着旁边的侍卫道:“你留着!将此事给我查清楚!” 酒楼的客人全挤在一楼。破骂叫嚣,不顾形象。小命当前, 哪管这酒楼的主人是谁。 随后见南王和侍卫走出来,立马噤声。 宋问终于露面,站在二楼的围栏旁边, 冷冷向下扫视。 竟是……小世子中毒了。看脸色苍白, 形容狼狈, 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众人未亲眼所见,不知情况如何。如今明白事态, 心觉此事恐难善了, 怕要遭殃。自动为南王让出一条路来。 紧跟着他们的步伐,有人想要冲出店去,又被随行侍卫一把拦住。 旁边一人脸色大变道:“做什么!此处是京师皇城, 天子脚下,莫非王爷还要施以私刑不成?” 侍卫朝下面勾勾手指,拦着门口的守卫中,上来两个人, 方便听候他差使。 侍卫两手环胸,高声道:“请诸位留下,不过是要将此事查个究竟。犯事者不如自觉站出,以免连累他人。” 他说着扭头去看宋问:“宋先生,您怎么看?” 宋问未做表态,转身回到包间里。 站在门口,查看里面的摆设,然后说道:“还是再请个大夫过来,查查究竟是什么地方被下了毒。下了什么毒。” 那人想了想,决定听她所言,派人再去找个大夫。 宋问走到桌边。脚下都是唐霈霖吐出来的污物,她脚下避开,一手撑着桌上,拿起前面的一个杯子问道:“你们王爷,擅使左笔?” 那人点头道:“不错。” 宋问这边的餐具,是一圈摆下来的。唐霈霖与南王入座后,宋问也未将其余的餐具收回来。 南王用来装茶的杯子在左手边,左撇子说得过去。可唐霈霖的也在左手边。宋问却记得唐霈霖不是个左撇子。 那侍卫看了一眼,说道:“世子与王爷相坐,习惯了也用左边的杯子。” 他回身,对着身后的人道:“去,把方才上菜的跑堂带上来。” 那人抱拳道:“是,将军。” 宋问不禁多看他一眼。当他是个侍卫,原来是名将领。难怪遇事也不见畏缩,方寸有度,处事果决,很有魄力。 数人站在包间里等候消息,楼下忽然传来惊骇的呼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尖叫。还应和着小孩嚎啕的大哭。有人在喊宋问的名字。 宋问觉得不对,朝林唯衍一点头。林唯衍背着长棍出去查看情况,站在走廊上粗粗看了一眼,走回来道:“死了。” 未几,奉命去带人的下属回来禀报道:“凶犯畏罪自杀了。” 将士略一颔首。 这事已经清楚明了,看来也不用多查。 -- 第154章 确实缺钱 宋问定定看着他。 一厅之内毫无声响。宋问才发现, 这边的下人不知何时早已被遣散了。 诚然如他所说, 唐霈霖这事出的不是时候, 他想追究,自然可以,毕竟那是世子。亲儿在皇城遇刺, 掀一掀风浪, 还是说得过去的。 他愿意罢手, 是顾全大局。 可这也不代表南王就是善类。只能说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若是黄河水患的消息在长安传扬开,他只能有心无力。国难当前, 哪讲私情? 宋问无辜道:“王爷这是何意?宋某一介平民,哪里来的敌友?王爷真是高看宋某了。” 南王朝她走近一步,衣服下摆还有被挤出的褶皱。宋问看着他的鞋面, 听他说道:“你可知, 这黄河下游的堤坝, 是谁督办的?” 宋问不禁一哂。果然比起阳谋,暗算总是更为有效也更得人心。 黄河下游原本就容易决口。 一是泥沙堆积, 导致河床太高, 形成地上悬河。 二是气候影响。多日暴雨,导致下游水量暴涨,冲刷河床。 二是下游流道多为弯曲, 流速较快,对堤坝冲击力度较强。 再加上其余各式各样或人力,或天时的原因。黄河水涝,一向是历年历代叫人头疼的问题。这不是刚出现, 也不是独有。 数十年难免出一次大涝,谁不得看天吃饭? 具体缘由尚未查探清楚,或许有所干系,但定然不会是简单的人为。南王硬要将此祸扣到堤坝督建上,宋问是不大赞同的。 若是天时,朝廷抗洪救灾,重在安抚民情。 若是人为,天下又该是怎样一翻风雨。 “是谁,宋某并不在乎,也与我无关。”宋问说,“堤坝既然多年无事,那此次想必也非人之罪。只是有些事,在所难免。” “堤坝多年无事?河南道的堤坝,可是前两年刚刚加固的。”南王横眉道,“本王无心惹是生非,只是,你当如今水患,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纵观朝廷,如今最富裕的人又是谁?毒瘤不除,天下安好?” 宋问:“天下好着呢。只要太平。” “本王只是随口一说,稍作提醒。”南王道,“天下太平,自然是好。可若是户蠹中空,又能太平到几时?本王也是忧心家国社稷,方出此言。宋先生才名天下,难道就无此担忧吗?” 宋问道:“国有栋梁,岂会畏惧区区蛀虫?南王贵为皇亲,忧心天下,庇百姓安危,宋某由衷敬佩。正因此,宋某一介布衣,可安心谋生,无需忧劳旁事。料想黄河水患,朝廷也自有定夺。” 宋问抱拳道:“世子在我店中遇害,宋某实难推责。今日特来致歉,谢王爷不究之恩。多有叨扰,先行告退。” 她说罢,躬身施礼,从门口撤走。 南王见她消失在门口,从鼻尖哼出一气。 宋问就是这一点,叫人看不透。纵然她同情你,欣赏你,也绝不会给予你更多的东西。 同情就真的只是同情,欣赏就真的只是欣赏。她只是感情泛滥而已。 -- 第155章 救灾募捐 朝廷现状如此窘迫, 张兆旭感情这是, 讨好来了。 先前犯下大错, 叫陛下难免记恨在心,于是此次趁家国危难, 出来替朝廷筹款。 倒是聪明, 打的好算盘。 宋问挠头想了想:“他刚刚不是从我店里出去的吧?” 李洵艰涩道:“……他就是。” 宋问轻笑:“哟,想要借我的花, 献他的佛?” 李洵看着茶面的热气, 问道:“先生您想怎么办?” “没用的,他的心思大家岂会不知?若是大家真不愿意, 他还能逼迫别人不成?朝廷如今最怕什么?还不是民怨?别是河南那边还没安稳下来,京师先乱了。”宋问手指旋着杯子道,“他来这里, 不过是假意示好罢了。或许能有些成效,不过,帮不了太大忙。” 李洵:“那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宋问笑道:“怎么说?这不是你们朝廷的事情?” “朝廷内部如今争论不休。”李洵放下茶杯说,“钱还没有筹到, 先把修整运河的银子撤回来了。米还是有的,正准备运过去。可是谁来押送,也没有结果。” 于百姓来看,这是灭顶的天灾。而这灭顶的天灾, 对不相关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大发横财的好机会。 所以为官发财,当为两道。一个想赚钱的人, 若是没有底线,永远不会是一个好官。 也是因为信息不透明,制度不严苛,中间可以剥削做文章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默认的多了,就成了惯例。 宋问道:“大梁政治清明,御史公等人,想必不会让他们争论下去,无所作为吧。” 李洵:“实在问题很多。粮食数量有限,加之这两日暴雨,就算是选定了押送的人,后面也很难清楚。走水路危险,走陆路太慢,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还没需要治涝,各种问题已经层出不穷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是简单的事情。 宋问大抵明白李洵的意思了,翘起腿道:“所以呢?” 李洵看她这姿势,不由就想到书院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硬着头皮道:“所以,几位大臣提议,既然朝廷原本粮食就不多,不如直接去临近河南的州县购买,然后命人押送过去。这样方便,也不用再转道。京城派去负责的人,也可以轻装赶路,这样安全些,也更快一些。” 宋问:“所以,朝廷还是缺钱?” 李洵点头。 宋问摸着耳朵,沉吟片刻,又道:“然后呢?” 李洵嘴唇微张,稍稍错愕,看着宋问,而后垂下眼。 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宋问还不接嘴,李洵心里自然清楚她的意思。 李洵沉默片刻道:“是学生为难先生了。” 李洵原本觉得宋问在各方都有声望,煽动力又强,她若领头出面,或许会有办法。 可是,她毕竟不是朝廷中人。朝廷上下有数千上万官员,比她有钱的,更是比比皆是。 她已经帮助过百姓许多次,不计名利,方有今日的声望。可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奉旨为厨? -- 第156章 马车捐了 张兆旭看着她说:“何为众筹, 你说个清楚吧。” “所谓众筹, 就是众人筹款嘛。”宋问道, “说的糙一些,羊毛不能薅在一只羊身上。您不经商, 不知道商人的难处。行商者, 身上若是没有几两闲余的银子,是做不了生意的。” 张兆旭听到这里, 就忍不住打断她道:“你这是何意?你这是推脱了?” 宋问抬手道:“且听宋某说完。这商人, 毕竟是少数的,能捐的银子, 也定然是有限的。可我大梁子民,有万万之多。国乃大家,如今大梁臣民受灾, 想必普通百姓,也有心相助。张公子不该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张兆旭将宋问的话,在心底反复推敲了几遍。因为这宋问相传诡计多端,谁知会不会在何处下套? 他小心翼翼, 却没发现什么不妥。可久久不答,众人都紧盯着他,于是他咳了一声。 宋问面带微笑,轻轻打着折扇, 等他出声。 张兆旭眉毛一条,两手负后道:“所以?” “所以,张公子不如上请朝廷, 贴个公文,将众人都召集起来。针对此事,宣扬号召一下。这情绪是会传染的,一个人捐了,其他人也容易捐。”宋问抱拳道,“至于这调停开口一事,宋某可以效劳。” 张兆旭将信将疑道:“你可以让大家,主动捐钱?” 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谁愿意将自己的腰包往外掏?纵然是他,也只是借着张曦云的名号,在卖人情而已。 会捐款的,多数是有心讨好的。宋问这未免自视过高了吧?还是她要捐出了不得的银子? 玩笑话,这世间从没有人嫌钱多的。 亦或是真有心相助,不怕得罪人? 他是不信的。 这世间还是伪君子多。反正他看见的,多是一些道貌岸然之徒。 张兆旭思来想去没有结果。他知道宋问提出这样的事情,定然有所意图。只是,似乎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也没有什么纰漏。越想,便越觉得此事可行。 宋问未想,张兆旭竟是如此谨慎之人。估计来之前,已经被狠狠敲打过了。不过她不急,因为这里她确实没挖坑。 宋问和他对视,一脸真诚道:“张公子,您觉得如何呢?” 张兆旭还没开口,旁边一位先附和说:“我倒是觉得,宋先生此举不错。” 另外一名儒生道:“不错,先生有心为民,思量妥当,实乃上策。只是,要劳先生多费心了。” 宋问笑道:“这算什么?不敢邀功。还需张公子代劳。” 众人便转向去恭维张兆旭。 张兆旭欲言又止。千般算计,也猜不透宋问的心思。顺势暂时先应承下来,说道:“此事甚为复杂,我回去与父亲再做商议。如此,今日便先告辞了。” 众人闻言,起身朝他施礼。 张兆旭颔首,一口水未喝,又被宋问吓了出去。 宋问看他离开,好笑的转过身,对店中人道:“宋某私以为,这是一项惠民之策。” -- 第157章 只多不少 唐毅猜到宋问会插手此事。黄河水患若悬而不决, 事态只会越加严重。这天灾的恐慌, 总会蔓延至京城。她难以袖手旁观。只是, 他听宋问说明白了众筹的事情,略微惊讶。 他没想到宋问会用如此引人注目的方式。 这得捐多少银子, 才能配得上她宋先生的名号? 唐毅犹豫问道:“你缺钱吗?” 宋问:“尚可。” 唐毅:“……” 他们大约是两个世界的人。 吃过饭, 二人从唐毅府里出来。 “你到底有多少钱?”林唯衍问,“一千两有吗?” 宋问笑了笑:“这得点过才知道。” 宋问已经决定大干一场。 回到家中, 径直去桌案前坐下, 挽起袖子对外大喊道:“小五!小五过来!” 小五闻声应道:“少爷,您要做什么?” 宋问两手按在桌上:“把我的账本都拿来。” 小五一惊:“这是要做什么呢?” “我要把能取出来的钱, 全都取出来。值钱的东西,也一并变卖。”宋问挥手道,“捐了。” 小五瞠目结舌道:“全……全捐啊?” 小六从门外蹿出来道:“不至于吧?好歹也要留一点儿?” 宋问笑道:“都到这一步, 没有留一手的意思了。何况钱留着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现在吗?” 小五犹豫片刻,也作主不得,还是去把所有的账册都搬过去让她清点。 虽然宋问不心疼,但他们可心疼坏了。 总听闻那谁谁大善人, 修桥又修路,可也没见人把全部家当都投进去的。 翌日,张兆旭那边就出了结果。朝廷向全长安的百姓发出昭告。于明日午时,长安擂台, 发起全民众筹。望百姓积极参与 这事情来的突然,众人都毫无准备,但也没时间给他们准备。河南那边已经是等不及了。 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求之不得。就算募不到钱,也无伤大雅。 户部紧急抽调人手,派人来向宋问核对事项,询问详情。宋问让他们只管拿个装钱的箱子,然后过来点钱就可以了。 这口气说的太大。他们……信了! 唐贽乐见其成,极为支持。 于是金吾卫,以及各级各部官员,都得了旨意,一起跟去参加这场众筹。 金吾卫需要重新布防,但实在太过复杂。索性封锁道口,再一个个查验放行。 宋问去的晚了,靠着林唯衍在前面开道,带着她从人堆里挤到前面。 唐毅根据此前云深和国子监比试的经验,已经预料今日的画面,所以早上就到了这里,顺便带着他金光闪闪的马车。 宋问与众官员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把装钱的盒子,都摆到擂台前面去。顺便告诉他们,钱,是肯定大家都要捐的。众人点头表示明白。 午时将至,宋问抖抖衣袍,将衣服扯平。觉得有些发汗,索性把外衫给脱了,然后直接走上擂台。 金吾卫看见,站出来呼喝两声,维持秩序,让众人安静。 宋问在台上踱了两步,打着扇子轻笑。身后是耀眼的日光。 -- 第158章 尽力而为 张兆旭对宋问防备了一路, 却不想最后落进了她的套里。实在是不怪他, 有些事情, 是躲不掉的。 人总是会在最后的时候松懈,而宋问总是在防不胜防的地方挖坑。 何况张兆旭有足够的自信, 他根本不担心这个。他已经连届时该说的话都想好了。 我张家, 心系于民。忽闻黄河水患一事,悲痛亦然。虽人微力薄, 但尽己所能。现置卖祖业, 凑银三千,尽数捐赠。惟愿水患早日治除, 愿我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张兆旭唇角微勾,挺直胸膛站在一旁。 宋问此言一出, 百姓便翘首以盼,想知道宋问要捐多少。 宋问却不急不慌的收起扇子,插入腰间。上前一步,又朝众人欠身一礼。 现场再次安静下去。 宋问叹了口气, 低头道:“此次黄河水患,是天灾。天灾可怖吗?可怖。因为人力不可挡,人力不可测。它来势汹涌,而人命微贱。生灵甚至不如风雨骤来时的一片枯叶。这就是, 天。” 宋问道:“在水患中挣扎的人,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大风怒号中,老墙坍塌。老弱被土墙掩埋, 随后又被洪流冲走。百姓为了逃难,流离失所。只能看着被汪洋淹没的故里,想念不知生死何处的亲友,然后在不知所措中颠沛流离。” “在这里,同情是廉价的,眼泪是卑微的。生命,是不值一文的。可是,哪怕在这个已经看不见希望的地方,所有人的,也都在拼尽全力的活下去。再也没有了讲究的生活,饥渴难耐的时候只能舀起一捧黄泥水吞咽下肚。互相争抢着树根,啃食着原本不可以入口的食物。”宋问张开手,越说越急促,声音渐大:“祈求着有人能来帮助,可是身边,全都是和他一样饥不果腹的灾民。或许想过放弃,低头一看,左手边有个小儿,右手边,还有老父。为了支撑他们,只能坚强的活下去。要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要让他们能看见旭日的东升。凭借着这股信念,哪怕在生死边缘,也不敢让自己倒下。” 宋问握拳喝道:“人命微贱但是!人心,永远强大!” 百姓侧耳听她字字泣血的描述,然后低下了头。 他们老一辈的人,经历过多年前的内乱,征战,饥荒。那是怎样的痛苦,如今只要稍一提起,仍旧觉得心悸怔忪。 那惶恐来自不知走向未来,来自不可预测的人心。 因为没有希望啊。 可是人,不总是这样嘛。后半生能留在太平盛世,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于是他们继续走。走在泥泞的土道上。雨,却在继续下,无情的淋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敢生病,甚至不敢休息,只有疲惫的时候,才会稍稍闭眼。因为他们害怕在睡梦中被复又涨起的潮水卷走,更害怕不可控制的梦魇。”宋问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害怕梦见湍急的水流卷走你的朋友,害怕再一次回忆起那不能忍受的打击。哪怕他们睁开眼,看见的也不是希望。是雨。是叫他们畏惧的雨。一遍遍,冲刷他们的伤痕。” -- 第159章 必然如此 失态了。 张兆旭此言一出, 底下一片静默。众人皆仰着头, 看着二人。 张兆旭心里也明白, 立马捂住嘴。在擂台上晒了许久的太阳,才发觉额头上全是汗。 东风忽起, 遍体身汗, 不知该如何补救。偏头看向台下,心中升起一股恐慌。 后面官员见势不对, 快步向前, 替他开口道:“张公子品性率真,心急此事, 才慌不择言。我等今日相聚在此,皆是因为心忧水患一事,玩笑不得。否则, 我等也是要生气的。” 宋问道:“我自然是认真的。拿此事玩笑,宋某是这样不识大体的人吗?” 官员道:“一万两白银,还说不是玩笑?” 众臣附议点头。 张口一说就是一万两,当那是纸钱吗? “我在商业街一共有十六间铺子, 租期十年。七个摊位,租期也是十年。此外还有一间书阁,两间茶楼,一间酒楼。”宋问算一样一样算起来道, “为了集资,酒楼的商铺我已经转卖了。书阁现由工部管理。因为造纸有功,朝廷免了我一半的税银。加上我宋家原本就在钱塘经商, 我带了不少银钱过来。如今尽数捐款,才凑齐了一万两。” 宋问说她家经商的时候,众人还当她是胡言。她家明明是世代官宦。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收养的人家。 只是既然是收养,哪能容许家财由她支配? 宋问拍拍手,小五小六抱着一个木箱走上台。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宋问反身打开箱盖,然后退开一步。小五小六抬起箱子后面的两角,叫众人看清。 里面是一沓垒实的银票。 众人哗然。皆是不可置信。 随后林唯衍继续上来,扛着一个半身高的箱子,直接往地上一丢。 重重的撞击声,众人能明显感受到擂台都抖了一抖。 林唯衍翻开盖子,里面是一箱零散的铜钱。 众人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万两摆在自己的面前,已经是说不出的震撼。 “剩下的还在台下。我今日,可是直接把一万两都带过来了。”宋问道,“若是能一解朝廷之急,且救万千百姓于水火,区区银钱,又有何妨?” 百姓愣了愣。 自宋问开口之后,他们给出的反应只有两个,惊叹,愣神。如今终于明白过来,拍手叫好。 众人嘶声乱吼,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将手伸过头顶,用力的鼓掌。 左右全是震耳的呼声。 宋问抬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看向张兆旭,挑眉道:“张公子,该您了。” 张兆旭呼吸一沉,看向下方。所有的目光,似一把利剑射来。 张兆旭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的想法。逃避,推脱,再议,否认,认错……或是硬着头皮直接上? 不如顺势晕过去算了。 身后官员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张兆旭猝不及防的一个轻颤。官员小声提醒道:“公子,说话。万要稳住。” 张兆旭吐出一口浊气。 -- 第160章 旧疾复 户部连夜将收到的银子清点, 同时请人过来估价,变现。因为有不少人捐献的实物。 还不断有人前往户部, 表示愿意募捐。 粮食是可以留下的,但是运送到灾区可能有点不大合适。因为还要再找人押送, 就与他们原本的计划相背。 宋问提议道, 可以当作是向临近郡县借粮,这边的粮食再慢慢运过去。黄河水患绝非短期内可以解决的事情,能解决的不过是人员安置而已。 重建堤坝,还得要好些年的时间。 于是暂且将此汇报。 王义廷手执账册,将情形一一汇报。朝堂之上,回荡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 听到中段,众人有些放心。似乎举办的挺成功。 王义廷翻了一页继续说, 说到了众人都关心的重头:“本次……众筹, 共募得一万七千三十二两。” 一人抑制不住叫道:“一万七千多两?!” 满朝皆惊。短短一日时间, 竟然能有近两万两, 这实在太夸张了吧!他们当百姓对此事该很是抵触才对。 “不错,一日募得万两。且后续还有人来户部请求募捐。”王义廷看了眼张曦云一眼,继续道:“其中, 书生宋问独捐一万两。国师捐三千两。” 当日在场的, 不免回忆起当时的热血澎湃来。仿佛字字锤在胸口,如今想起, 仍旧震撼非常。这宋问的煽动能力,简直无人匹敌。 而不在场的,现下更是震惊:“一万两?!” 有人上赶着捐钱, 这让人新奇。有人上赶着捐了一万两,这就更让人新奇。 而这个人,还被陛下所厌恶,下旨为厨。其中关节他们虽然不甚清楚,但这般羞辱的意味,已经是非常明确了。不顾大将军与太傅的身份如此为之,可见陛下的怒气。 但这宋问未免太过传奇。自来京城起,每逢大事,都能听见她的名字。似乎就在耳边消不下去。 这朝堂上议论纷纷,众人心绪按捺不下。 唐贽坐在堂上,对此次众筹一事很是满意,也明白底下众臣的小心思。 说他讨厌宋问真是太冤了,分明是宋问先讨厌他的。 正要说话,忽然倒灌了口气,胸口像是被堵塞,低下头猛得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 众臣皆惊。 等他有越咳越急之势,简直像是要喘不过气,大为慌张。 一侧宦官立马上前,查看唐贽情况。见他脸色骤红,额头楚汉,转身欲呼叫太医。 唐贽咳出一口痰,缓过一些,一手按住宦官,示意他不要声张。 “退朝。”唐贽一袖遮住脸,沙哑道:“今日退朝。” 宦官慌张宣布退朝,而后与两名内侍一起,扶着唐贽往后殿走去。 唐清远提起衣摆快步跟了过去。 待人离开,群臣留在殿在一阵惶恐。 唐贽近年来身体越加不适。今年更是撬了好几次早朝。 年前病了一场,修养数日,还以为是大好了,不想这么快竟又复发。 年纪愈大,又太过操劳,偶尔歇歇,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像这样欲盖弥彰,就实在太可疑了。 -- 第161章 黄河治水 许继行邀请宋问去家中, 显然不合适。同她打过招呼,就准备辞别。 宋问敛了敛衣袖, 道:“殿下请留步,宋某有一事想和您商量。” 唐清远看了眼许继行, 许继行说:“那我先带小妹回去了。” 唐清远点头。 于是两人换了一辆马车, 许继行先与没出声的小妹回家。 天底下没有什么关系,是不基于信任建立起来的。 唐清远看向她:“先生请说吧。还是要换个地方?” 宋问:“是关于此次水患募捐一事。” “多亏了先生,我略有听说。”唐清远朝她施礼道,“在此代黄河下游的百姓,谢过先生一句。” 宋问跟着欠身:“折煞宋某,万万不敢当。” 宋问:“宋某想问的是,这负责治理水患的, 朝廷有人选了吗?” “大致是有了。丁右丞随工部的人已经出发。过两日, 其余的官员也会依次动身。”唐清远问, “先生莫非是有什么治水良策吗?” 该怎样重建堤坝, 要选在什么地方,多高的高度,绕过什么郡县, 用什么材料, 建什么结构,这些自然是专业人士更清楚。宋问从未去过, 也未考察过,如何敢说这样的大话? “治水一事,错综复杂, 宋某还没有如此不自量力,去指手画脚。不过,对于经济类的事情,我还是有点信心的。”宋问道,“只是我先前组织众筹的时候,应允了百姓一个条件。” “你是说,赈灾款项的去向明细,要告知百姓?”唐清远说,“这个户部已经上报了,父亲也应允的。确实应该,毕竟这不是国库抽调出来的银两。只是具体要等那边官员回报之后方可。” 这事是宋问先斩后奏,朝廷愿意答应,倒是还好。 宋问说:“还有一件事,宋某想逾矩,向太子殿下举荐几个人。” 唐清远闻言,饶有兴趣道:“先生不是素来对朝堂不敢兴趣吗?还有什么人,让先生上心吗?” “宋某只是觉得,让新入朝的进士们,跟过去治理水患,应该不错。”宋问说, “他们初入朝廷,正是热血澎湃之际。叫他们亲身体会一下官员的职责。好增长阅历,明白为官不易。又或许,一些寒门子弟,对水患一事,有别的见解,能帮上忙也说不一定。这次的考生里,难道没有黄河下游的考生吗?” 唐清远若有所思的颔首。 多数及第进士,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没多少实干的能力。关试后要先被派入各部官署,从最简单的工作做起。 培养一名能独当一面的官员,需要花费好多年的时间。 是以,寒门子弟蹉跎数年而官位难升,并不仅是因为无人提携,实在水平确实不怎么样。可惜多数人至死都不能认同这个道理。 黄河治水太过危险,可也正是因此,经验尤为难得。 能担得治水重任的官员,有阅历才能果决。有实力才够沉稳。勿论是处事手段,或是担当风范,都不是普通书生能比的。 -- 第162章 火烧粮车 众人白天疲惫, 迷迷糊糊已经睡死。有光色亮起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 孟为翻了个身, 磕到自己摆在旁边砚台。觉得脸上一片黏糊,想是哪里又漏水了。 意识半清明的时候, 已感觉眼皮外面有些发亮。 也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倏然从地上蹦起,朝窗外看了一眼,直接喊道:“着火啦!快救火——!” 屋内几人被惊醒,猛得抽搐了一下,翻身坐起,发现外面异状。孟为已经穿着里衣冲了出去。 众人掀开薄被,慌忙套鞋, 跟着大喊:“着火了!快救火!” 隔壁屋里同样响起一阵窸窣。 此次接送的一共是三辆粮车, 一齐被绑在院子中央。两辆车上的火刚刚点着, 一辆车烧的正旺。 对方似乎还想烧了他们的屋子, 但因孟为警觉太早,未来得及动手。只烧找了挂在一旁的干辣椒,听见动静便谨慎逃了。 孟为出来的时候, 院子的大门被人撬开, 门板还在晃动。对方应当跑的不远。 只是他无暇顾忌这个,扑去直接踹翻了架子。然后脱下身上仅剩的一件薄衫, 上前扑打粮车。 其余人也陆续出来。望着眼前这仗势无措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着火?谁人放的火?” 竟然会有人来烧救灾的粮草?这何异于举刀杀人呐?一句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户部官员扬臂喝道:“别说了,快救火!附近的水井在哪里!” 虽说这边闹水患,但附近的村民已经闻声逃去了别的地方。水潮退却, 这边最缺的反而就是水了。 他们暂住此处,睡前是打了几桶,一并放在院子的角落备用。那官员过去一把拎起来浇到火上,可根本不够。 三辆粮车,只有十来个人,顾此失彼。 灾区这边每一粒米都尤为珍贵。这多烧一刻,损失的便是心血。 国子监学子抹了把脸,后道:“村头有一口井,大家快一起去打水!” 梁仲彦直接丢下衣服,去拐了个水桶,然后朝着村口狂奔。 孟为到那烧得最旺的粮车面前,抓住米袋的一角,往外一抽。大米从破洞的袋子里飞了出去,瞬间散了一地。 官员上前,用脚踩熄零星的火光。孟为忍着被烧痛的手,叫唤着把米袋丢到了角落。 此时只能效仿,优先救那最危险的粮车。 没多久,跑去打水的人便飞奔回来。 梁仲彦平日一个文弱书生,此刻面色狰狞,武力爆棚,一手抬起桶底泼去,连车前的孟为一并打湿。 孟为扭过头:“……” 梁仲彦转身继续过去接水。 后面的人接连跟过来,不知多久,终于合力将几辆车的火给灭了。 火光消去后,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四处无人说话,只余喘息。 官员缓了缓,说道:“快,去点火。清点一下粮食。” 孟为应了声,反身摸进门,去找桌上的煤灯。 提了三盏煤灯,又点了两个火把,众人聚在院中。 -- 第163章 再现异样 驿站差人过来, 给宋问送了一封信。只是宋问当时在茶馆,回到家中才发现。 小五将信递给她。宋问一看抬头, 没有名字, 只是写了寄信的地址,便知道是孟为写的。 林唯衍看她神色阴沉, 似有股风雨欲来的怒意, 问道:“怎么?” 宋问说:“有人烧赈灾粮草。” 林唯衍回忆今日张曦云的异状, 皱眉道:“难道是他烧的?” “不会。国师不可能去烧粮草。”宋问将信纸折好,放到旁边的煤灯上点着:“他今日大怒, 或许就是因为此事。” 黄河水患不决, 于他来讲, 就是最大的隐患。 如今大梁的人、财,都在源源不断往黄河下游运送。事关民心向背, 绝不容许有所差池。若有人想横手此事, 他必然不会善了。 “那是谁?”林唯衍抱胸不悦道,“他怀疑是唐毅吗?他害人只盯着他一个吗?就像你害人只盯着他?” 虽说宋问和姓张的确实有点八字不合,但这样讲她就不乐意了。宋问说:“不是我盯着他, 那是他比较讨厌,总往我面前送。” 林唯衍:“可唐毅又不讨厌, 为什么不冲你来?” 宋问:“……” 这孩子, 真不是亲生的。 “三殿下在他眼里,应该是任人拿捏的。原先或许没放在心上,但三番五次行动都未见成效,他就开始多想了。”宋问义正言辞的澄清, “另外,他冲我来过,只是没有得逞。” 林唯衍回忆了一遍往事,点头:“果然还是多亏了我。” “啧。”宋问对此不屑咋舌,而后转过头,用手拨了下纸张的灰烬,沉下脸道:“此事的确,后患无穷。” 先不说烧粮食的行径实在太过下作,把张曦云激怒了,唐毅也很危险。 林唯衍问:“怎么办?” 宋问沉思道:“对方只是小打小闹,小心点可以防备。而且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从孟为的来信看,对方只烧了小队的粮草。影响不大,波及不广,说明意不在妨碍黄河治灾。 林唯衍伸出手,摆在她面前。宋问不明所以。就见他狠狠捏住五指,做了个紧攥的动作。然后松开,往手心吹了口气。 “……”宋问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这里是长安,那儿是河南。” 林唯衍:“那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不,再等等。”宋问眯着眼道,“数次玩这样的把戏没有用。他想做什么,该很快露出马脚了。” 孟为的信是由驿站加急传过来的,京城没打听到消息,还算情有可原。 但数日过后,长安依旧风平浪静。说明朝廷封锁这次消息外泄。这反倒叫宋问安心了。 若是情况真是非常糟糕,想瞒也瞒不住。 而在孟为那一边,他终于要过去与丁有铭汇合。 丁有铭一直跟着他父亲考察黄河河道,规划堤坝建设。那一块虽然危险,但与当地的几位官员一起,学了不少地质的事情。 -- 第164章 消息传出 先次是粮车被烧, 孟为觉得已是天大的事。但和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 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敢装神弄鬼, 发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 现场喧闹不休,喊声震天。孟为等人势单力薄, 自然强压不下。给不出解释, 又遮遮掩掩, 反叫这些农工误会的更深。 各部官员急急赶来,遣散人群。用了大半夜的时间, 才将他们安抚下去。 只是, 亲眼见过那壮观的景色后, 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难以接受。而所谓的河神现身, 究竟是福还是祸。那两句诗, 又究竟昭示了什么,未知的异象就跟尖刺一样哽在他们的喉咙。 他们只是被迫的回房休息,却无法阻止私下里传播。 这先前着急的堤坝建设一事, 竟就此耽搁。 官员连夜将见证了事件发生的孟为等人叫到一起,仔细询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为等人便将事情完整的描述了一遍。 几位听后皱眉:“你们这是不是, 有些夸张了?” “全是亲眼所见, 绝无半分夸张。”孟为指着外面道,“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激动。” 众人皆是默默抽了口气。 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岂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这头顶的风云, 之后是要在黄河这边变动,还是去京师皇城里翻腾呢? “此事必须马上查明缘由,且上报陛下。”丁右丞考量片刻,又问:“你们赶到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在火光附近走动吗?” 梁仲彦说:“并没有,我们到的时候,河道的火已经烧起来了,而粮仓的火已经被扑灭。我们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旁边的官员道:“今日已经太晚了,连夜审案,叫不知情的人知道,恐怕越加难安,还是明日再说吧。” 丁右丞点头。让他们几人散去休息。 这招来修建堤坝的劳工中,总有几个是稍稍认字的。 之前看出了些端倪,不敢开口,待离开孟为等人的视线,才开始解释方才看见的诗句。 于是翌日,这神鬼之说已经传遍了周遭。 “风云变改昆仑脉,天下未定黄河决。”——黄河决口,是因为有人起了反心,危机天子之位,是以神明大怒,挑动黄河以作惩戒。但河神没有烧人,也没有烧粮草,意味着还有反转的余地。只要陛下及时明察,铲除祸害,以安天下,河神之怒亦会平息。 不过一夜,如此完整且有理有据的说辞就出来了。表面看似水到渠成,但说没人在背后推使,他们是不信的。 而能做到这样事的,除了国师,哪还有第二人想? 他的目标已经明晰。京城之中,若说谁有反心,那必是南王了。处置南王的时候,顺手也得把唐毅捎上。 虽然用心险恶,但不得不说,在人心动荡的此刻,实在是太有用了。 一如当年陛下初登基的时候,大梁内忧外患,怨声载道。唐贽既无声望,又无战功,临危受命,这皇位仿佛来的不明不白,叫天下人难以信服。 -- 第165章 一波又起 南王逃的够快。 这事儿就是他起的因, 众人心知肚明。 他要是愿意改邪归正,好好做人, 朝中老臣坐镇, 也不至于凭个毫无边际的灵异事件就将他怎样。 只是,京城这边迅速被河神的怪谈笼罩, 人心惶惶。无人出面澄清, 亦没有一个叫人信服的解说。加上近日长安确实几多风雨。境况确实不妙。 人一旦半分信了, 就会不停的说服自己去相信,为各种不顺利的事找个发泄口, 再来一句果然如此。 纵然不是个明面上可以大肆讨论的事情, 但对这些皇权的事, 偷偷的议论是最有意思的。何况朝廷并未下令严禁。 有的说的或没的说的,都要拿出来溜一溜。这世上从不缺恶意, 而这恶意, 往往就是最叫人上心的。 于是街头巷尾说的多了,唐毅就有些遭人猜忌。 为何? 唐毅原先是悄无声息的,在外人眼中, 无非就是纨绔、一无是处、懦弱无用的模样。但是近段时间来,看见听到了不一样的事情, 才觉得这人不是那么糟糕。 黄河水患一事, 更让人想到了当年的安王。何等风流人物?若是活到今日,会不比南王风光? 对比唐毅的身世际遇,不免生出半分同情。 只是,因他做了好事, 就这样罪恶的揣度他,心思未免太过龌龊。听见的时候,是有人反驳的。 反驳过一次两次,到第三次还听见有人这样说,就不免心思动摇。 宋问觉得这样下去不大妙。 如此关头,京城人心动荡,原本就不好。朝廷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肯定不行。 子不语怪力乱神,用这样玄幻的手段干涉政治,一次两次的,若被有心人利用,天下岂不要乱?何况,术士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其中又多是些招摇撞骗之徒。假借着天道的名义,利用百姓的愚昧,谋财害命,为己图利,大为不该! 谋划着开个科学讲座,为众人僻除迷信,也好正正风气。 宋问搜罗了一下神棍常见的骗术,准备仔细详解一遍。毕竟游方术士,也分很多种。 类似算命,测字,相士的,多半靠的是随机应变和巧舌如簧。他们善于观察别人的脸色,类似现代的心理解读。说的大半是可有可无的好话,很难找到实质性的骗术,罪过也不是很大。 扶乩,靠的装疯卖傻。 圆光术士或占星家,见的不多。看能不能自圆其说罢了。 至于风水先生,宋问是真的相信风水的。照科学的角度来讲,风水其实与地球的磁场有关,而人本身也是一个磁场,风水求的是顺势,你不能说它全无道理。只是名过其实之徒太多,弄虚作假之徒也太多,不好信。 真正叫人痛恨的该是法师或巫师。镇妖驱邪,降妖伏魔。病痛不让就医,反倒逼着作法。遇上迷信的人,一句话即可断人生死,真正的杀人不血刃。 做术士,真的是全凭良心。 -- 第166章 大凶之卦 南王要是去对付张曦云, 宋问敬他是条好汉。可眼看着对方出招,应对竟然如此下作, 不担当还甩锅, 这岂能容忍? 翌日大早,京城里各处便都是鬼怪奇谈。金吾卫出面解释, 无人相信。 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 这似乎成了大势所趋。 尤其是, 这天晚上过后,风波并未平息。幕后人毫不知收敛, 荒唐更甚。 这般火上浇油, 还如何能够说服? 中午起, 京城各处开始起火。 起火的地点倒都是在闹市,众人皆及时扑灭, 发现竟未烧毁任何事物。 此景与河道传回来的消息一比对, 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分明是河神显灵,见陛下没有举措,直接来到了京城! 只是昨夜, 带字的纸被金吾卫及时扫除,他们没有看见, 也不知其中猫腻。暗自猜测, 是否与先前的内容一致,说是要天下动乱了。 若真是这样,也不至于多么糟糕,毕竟背锅的是两个人。天塌下来, 会先砸死南王。 南王如此工于计算之人,哪能就此罢手? 于是下午的时候,那带字的纸又出现了。这次明明白白的看清楚——“偷天换日,毅正天道。” 顺便便传遍长安。 长安城内的流言顷刻爆发。百姓再也按捺不住,开始大肆探讨。 偷天换日,这是何意? 谁是天道?陛下乃九五至尊,难得他还不是天道? 安王之死疑点重重,当年被隐藏的隐晦之事,再次被扒了出来。只是那本该掩埋的腐朽,若是重现天日,又会将谁烧为灰烬? 宋问阻挡不能,只能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唐毅府邸如今大门禁闭,只能装聋作哑。 他已经如此小心了,为何总有人要与他过不去? 南王人虽不在京中,但是他的护卫团都留在了这里。倒是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事朝廷确实不便出面,颇有嫌疑。所谓法不责众,除了安抚,哪里还有更好的方法? 对这些不合常理之事,他们自己也是满脑疑惑,辨不清方向。不过是见识的多了,哪怕想不明白,也能觉出其中有异,不那么好唬骗。 李洵与冯文述一道过来找她,想问问此题何解。 宋问便同他们说明了原理,二人心中总算有数。 宋问的小院里,三人对坐。林唯衍搬了小板凳坐在后面玩纸,小五过来上茶。 茶盏冒着丝丝白烟,飘在众人之间。 冯文述叹了口气道:“遇上这等事情,便觉得一筹莫展。若是学生能如先生一样博识,也不至于自己慌了手脚。实乃惭愧。”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自己知道,谁也没说做官的还要会作法不是?”宋问道,“广交友,总会有人告诉你的。” “先生。”李洵转了方向面向她道,“此事再酝酿下去,怕是难以收场,三殿下恐受牵连。勿论此人目的为何,用心险恶,必不能让他如意。” 宋问点头。 李洵:“我们说的话,百姓怕是不信。您在京师素有声望,还要劳烦您出面才是。” -- 第167章 将计就计 同那纸张自燃,河神发怒的传言来得汹涌一样, 水上现字一日之内传遍京师。 这与水有关, 似乎也更贴近河神。而且, 水上写字显然更为神奇。 如何烧火留字,或是让纸自燃,金吾卫已经出面解释过一遍,也为众人演示过, 只是众人不愿听从而已。至于后者,暂时无人出来吱声。 这水字的昭示, 又句句直指前人装神弄鬼, 重要的是, 这水上的字变化无常。有指责,有卜卦,还有描述和解惑。心诚者对水祈愿, 或可显灵。几乎句句皆中。 满城哗然。 事情发生的多了,终于让人怀疑。 神迹是什么?昭示是什么?如此泛滥, 容易琢磨, 当是街头那阿猫阿狗? 何况这神迹一天一个样, 所言所述皆为不同。怕不是有心人在利用他们。 静下心仔细想想他们先前说的话,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三殿下何其无辜?看如今被逼成了什么模样? 于是又有人猜测道, 小人意图陷害殿下,高人看不过眼,出手与他斗法,于是才有了近日种种。 不然, 三殿下以往平安无事,怎么最近一出风头,就劫难重重? 对这样一波三折的事情,众人更愿意相信波折后的事实。 这京城里,莫名掀起一番斗法。倒是那街头巷尾的术士,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百姓出门总要带个护身符。 不过一日,李洵再从官署出来,发现京城局势又变了一番。打听清楚状况,简直哭笑不得。 他是希望宋问能出面正风气,不是让她也愉快的掺和进去!这下怎么好收场的? 李洵换了官服就来找她。原本以为她不在家的,要等上一等。不成想人就安然的在家里坐着,似乎外面的风雨真与她无关一样。 李洵进门站到她面前,急切道:“先生,您怎么也和他们一样,玩起这样的把式来了?这京城还不够乱吗?” 宋问转了个身:“别说是我做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除了她还能有谁? 宋问说:“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叫他们长个教训,以后对这些事情,心里也有数了。” 这倒也是。诸多可疑出来之后,百姓不再笃信。有了这次的经验,对方想故技重施,就没那么容易。 “想告诉他们什么是坑,没什么比让他们摔一跤更好的办法了。”宋问说,“在迷信上,他们都快病入膏肓了,这叫以毒攻毒。” 宋问拍肩,对着他挑眉道:“不先让他们认识自己的愚蠢,怎么能够明白世界的广阔呢?你说对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李洵:“……” 宋问偏过头继续摆弄桌上的东西。 桌上放着一沓透明偏白色的薄层,松垮的叠放在油纸上面。李洵上前一步,拿起一片查看,问道:“这是什么?” 宋问在给那毛笔顺毛,说道:“糯米纸。” 李洵松开手指,发现这层薄膜破了,手指也是黏黏的。抬手舔了舔,就和白粥表面凝固的那层糊味道相似。再去看摆在旁边的红色墨渍,顿时了然。 -- 第168章 我师父 许继行恰巧就在宫中。 身为金吾卫将领,长安屡次发生玄幻事件, 他责无旁贷。受命进宫汇报情况, 便听闻许君阮重病了。一时大惊, 匆匆过来查看。 见到那模样的许君阮,实在说不出话来。 唐清远在一旁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许继行远远站在床前,欲言又止,最终别过脸道:“不。她素来不会照顾自己。还是小孩心性, 生病也是常情。” 许君阮太过天真,还带着一点任性。可是这宫里, 不是人人对她好。 她治下不够威严, 对外不够圆滑。除了一个身份, 她根本就没有在宫中生活的资本。 他要插手追究,怕是反给她树敌。 唐清远低下头,看着跪在一旁的侍女, 阴狠的眯起眼。 那宫女似有所觉,小心抬起头, 恰巧对上他的视线, 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辩解道:“是太子妃自己说的无碍,奴婢才没有去叫太医。” “这是你的职责!太子妃病重至此, 你竟还如此狡辩!”唐清远绝情拂袖,“拖下去。” 众宫女慌道:“殿下——!” 许继行上前说:“罚一顿就罢了吧,以示警戒,让她们以后多上心。殿下, 就当给阮阮一个面子。” 唐清远没有推辞,扫了地上的人一眼,不耐道:“出去。” 许继行看着许君阮,叹了口气。抬手道:“有劳殿下上心照顾,下官不便久留,先行离去。” 唐清远还未开口,就听一人道:“太子妃这不是病。” 许继行疑惑,偏头看去,见张曦云抬脚进来,皱眉道:“国师这是何意?” 唐清远亦是不悦道:“这里是太子妃寝居,国师来此不妥吧。” “臣是随卦象卜算而至。此处黑气密布,阴气沉沉,煞气冲天,久居在此,怕会招来灾祸。”他站在门口,指向许君阮的床道:“太子妃周身亦是黑气弥漫,下官看来,已经叫什么邪佞上身了。” 许继行先前压抑的火气顺势飙出,朝他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太子妃祈福,重开祭天。即日起,封锁太子妃的宫殿。除了伺奉的宫人,外人不得入内,直至祭天结束。太子与少将军也请尽快离去。”张曦云道,“本官会布置此处,以免祸及他人。” 许继行听得暴躁,无法忍受。上前直接就要动手,被唐清远眼疾手快从背后架住。 唐清远大惊失色道:“少将军,且先冷静!”而后一瞥张曦云:“国师,请慎言!” 许继行发狠道:“我小妹不过感染风寒而已。你若敢打她的注意,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张曦云:“我既身为大梁国师,保国运昌隆,自然是我的责任。” 许继行厉声喝道:“张曦云你休在这里大放厥词!我许家与你何仇何怨,你何故害我小妹!” 张曦云道:“少将军怕是误会了,我正是要救她。” 许继行也与他撕破脸了:“你在此处诋毁她的名誉,还敢颠倒黑白?你倒是说清楚什么叫中邪?” -- 第169章 必成后患 祭祀如常举行。 礼部布置的匆忙, 百姓也没料到会这么赶。但在祭天当日,还是万人空巷, 全涌来了祭坛。 祭天是为了禳灾祈福,沾点福运去去晦气也是很好的。 祭坛分上下两层, 上层天地之位, 下设五帝之位。坛外有两重围墙。 众人被金吾卫远远拦在围墙外。 宋问和林唯衍挤在人群之中, 根本看不见前面发生的事情。林唯衍那矮个子,更是被人潮所湮没。宋问只能一手搭着他, 以防他又溜走。 待到吉时, 唐贽领文武百官走来。百姓跪地行礼。 那是一副威武壮哉的场面,宋问也是第一次见。她微微抬起头,看唐贽慢慢走上祭台。 无数人跪伏在他面前, 便自带了俾睨天下的气势。 唐贽走上祭坛之后,众人就看不见了。声音也听不大到。 之后的事情与他们关系不大。宋问被前后人挤得难受, 挠了挠头, 等待祭天结束。 祭台之上, 献酒歌舞之前,皆无异样,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直至祭祀者上前“饮福”。 唐清远, 其次是南王,唐毅。 南王站好位置, 接过张曦云递来的酒杯。挟着酒杯, 高举双手, 正欲饮下。手指后抬, 酒从面前倒了出来,低落到衣摆上。 他脚步错开,微微退了一步。余光瞥见一个火星落下。他心上一紧,又继续跳开一步。 火星掉到地上,紧跟着燃到了他的衣摆,霎时间,大火翻腾而起,火龙顺着他的衣服直窜而上。 周围人一吓,纷纷避开。在他周围空出了一块地。 “三哥!” 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然后身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南王着火的一瞬,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唐清远却是失声喊了一句,然后冲到他面前。用手臂虚挡,将他护在身后。 唐毅那一刻是真的愣住了。 唐清远斜眼射向张曦云,眼神中带着威慑。张曦云挪开视线,也看向南王。 南王一路仓惶后撤,用手扑打衣服上的火星。但是触碰到的衣袖,跟着点了起来。凡是他踩过的地方,也开始闪现般的出现腾飞的火焰,又顷刻熄灭。 南王知道身上被做了手脚,神色惊骇的尖叫,然后滚下了祭坛,在地上翻腾。 守卫在一旁的金吾卫开始骚动,谁也不敢靠近。首领迅速道:“水!快去打水!” 宋问站在人群中,忽然感受到人流在快速移动。前面的人开始躁动。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想要逃离,拼命往后排拥挤。 好在这边人群密集,后面的肉山支撑住了所有的压力,使人潮屹立不倒。 林唯衍要上前去查看,宋问一把拉住了他,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大声问道:“三殿下怎么样了?” 林唯衍回头提了提自己的裤子,示意她先放手。按着前面人的肩膀起跳,看见了些许,说道:“看不见,被墙挡住了。但是他们现在都在往下面赶。” 宋问又勒住他的腰带:“你现在别过去!” -- 第170章 就事论事 这一场祭天, 各人心怀鬼胎,开得惊心动魄。 前来参观的百姓早已不管发生了什么, 前面叫喊着“杀人了!”,后面只想逃命。 宋问害怕出事。这里要是摔一跤, 那就是不可挽回的踩踏事件。于是只能跟随着人群先离开此处。 张曦云再次站起后, 发现眼前没有了南王的身影, 心下狠狠一沉,知道他已逃脱。 他回过身, 便觉得天旋地转, 仿佛血液被抽干了一般。随后,两把冰冷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曦云抬头,唐贽正从他前面走来。 张曦云终于明白到, 这次的事情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在这场你死我亡的赌博里,他输了。 唐贽神色不明, 他挥手道:“将这叛贼, 羁押候审!” 张曦云跨下了肩膀, 仰头吐出一口气。 许贺白上前,朝金吾卫一挥手。几名将士收刀归鞘,从张曦云身边退开一步, 给他留了些空位。 张曦云挺直腰背,跟着金吾卫往前走去。 林唯衍挤出人群, 就听见几人道: “南王方才往哪边跑了?” “东。” “追!” 林唯衍确认了唐毅无事, 也往东城门那边追去。 南王在侍卫保护下, 趁着混乱, 直接奔向城门。金吾卫因为人群阻碍,慢了些许,以至消息未能及时送达,城门守卫毫不知情。此刻正城门大开。 杂乱的马蹄声从街上飘过。 南王夹紧马腹,他甚至感受不到腿部的肌肉。根本无暇去管身上挂着的白色豆浆,和被烧出了破洞的外袍衣摆。那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模样看着滑稽搞笑。 整个人像被狠狠的往一个口子推着。 这是最后的一段追逐战,城门就是他的生死线。 靠近城门,出现了第一批拦截的人。张曦云的那两名随行侍卫。 这两人是武林高手,以防意外,被张曦云任命留守城门。此刻看见人影过来,知道事情并不顺利。一手顿下茶杯,踩着前面的桌子,抽刀掠上大街。 跑在前面的几名死士翻身下马,以刀相拦。 南王想要勒马减速,他身后一名护卫对着他胯下坐骑狠狠抽去一鞭。马勾起前蹄,一个大跳,从几人头顶飞跃,顺便吓退了拦在路中间的门将。 就是要这股拼死的气势。 侍卫手腕飞旋,用长刀勾了死士的武器,然后一脚往前面踢去。 刀身狠狠刺入马身,马匹扑向地面。 南王面如土色,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后面追上的虬髯客一声厉喝:“王——爷!”生生用手拽住他的腰带,将人带到自己的马上。 虬髯客的手臂撑住了南王的质量,但那马显然不大行。它膝盖一弯,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城门旁边蹿出数百持刀壮士,将他们护在身后。 虬髯客将南王护在胸口,两人从马上摔下,立马有另一人道:“王爷,换马!” 城门百姓早已一哄而散。 门将抽刀上前,与这群不速之敌激烈厮杀。 -- 第171章 说来话长 张曦云和宋问就这样对视。 里面的烛火忽然跳了一下, 然后熄灭。张曦云的脸彻底混在暗色里。 宋问打了个寒颤。 “我既已到如此地步,也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了。”张曦云闭上眼睛说, “请你去看看我的儿子,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宋问想说,明天,你们就能在刑场上看见了。挠了挠额头,还是点头应允。 绕过了监狱来到另外一边,宋问被认了出来。 宋问抬手给旁边的狱友打个招呼,像上官巡查一样慰问他们。众狱友朝她嗷嗷狂吠。 上次将这里搅得一团乱, 竟然还敢过来? 张兆旭正侧躺在地上,一个人关着。听见动静半撑起头,而后从地上起来蹦道:“宋问?你来做什么?” 宋问:“替你父亲问问你, 现在怎么样了。” 张兆旭脸色阴晴变化,最后颓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宋问等了片刻, 开口道:“其实以大梁律法来说,你俩死的都不亏。从结果来比,你们就死一次, 还赚了呢。” 张兆旭冷笑:“你就是来奚落我们父子的?” “奚落你?你马上就要赴死了,你还有什么值得我奚落的?是你父亲叫我来的。”宋问掀起下摆蹲在牢门前,“别误会,我就是来安慰一下你。了却你的遗愿。” 旁边的囚犯大笑出声:“什么了却他的遗愿, 你怕是要了解了他吧!” 宋问朝他抛去一个飞吻。那人恶了声, 悻悻离开。 张兆旭说:“我想喝杯酒。” 宋问于是去狱丞那里给他借了一杯酒。 张兆旭颤抖着手伸出囚牢, 从她那里接过,举杯一饮而尽。握着酒杯失神片刻,然后张口道:“我爹现在还好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见我,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是一朝国师,他一定会没事的。不用再来管我了……” 他说了一堆,宋问打断他道:“你慢慢说,反正我都记不住。” 张兆旭:“……” “都这时候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废话?”宋问说,“他现在还惦念着你。说明留下最后一个身份,就是你父亲。” 张兆旭低下头,哽咽道:“替我和他说声对不住……最后我也没做件能让他满意的事情。” 宋问从地上顺走酒杯,走出大理寺。 翌日,张曦云被押赴刑场。 宋问与唐毅坐在茶楼的二层,看着他从街前过来,被人群围在中间, 倚在窗口,看着张曦云慢慢远去。他的背影始终挺立,头颅依旧高昂。 这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徇过私,杀过人,说过谎,违背过道义。他贪赃枉法,玩弄权术。 他用谎言,欺骗了全天下的人数十年。他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好人。 可是。他也用谎言,支撑起了最初那个脆弱的大梁,他一步步鼓励着君王往正确的道路上走。从幕僚做到国师,他成功了。然后,他开始犯错了。 在最终的时刻,他还是选择慷慨赴死。 -- 第172章 复式记账 深夜, 唐贽召集李伯昭,王义廷, 及许贺白进宫。 又是深夜,金吾卫带人闯进三殿下的府邸,直接将人抓入大理寺。 宋问得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此事做的轰轰烈烈,惊动了不少人。 南王还逃出京师在外守城,张曦云刚死,这三殿下又要被下刀了? 皇权果然是根不能碰的搅屎棍, 沾个边就全是屎。 宋问先去找御史台李洵,可御史台不放人进去。于是只能转道去找王义廷,结果王义廷也不在。 大理寺总没错了。宋问又坐着马车转道去大理寺。 这边磨蹭耽搁一阵, 就直接到了中午。 众臣确实都聚在大理寺商讨案情,然而大理寺的人也不让她进去。 宋问与林唯衍站在官署面前,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叹了口气。 林唯衍背着长棍在外面绕了一圈, 停在宋问面前,问道:“怎么?” 宋问到一旁蹲下,言简意赅道:“等。” 林唯衍沉默片刻, 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只是他蹲的很躁动。 片刻后。“不想等。”林唯衍说,“我父母就是被我等死的。” 宋问闻言鼻间酸涩。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会的。现在只有等。不要轻举妄动,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林唯衍勉为其难的点头。 太阳几近落山之时,里面终于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先头几位是宋问不认识的, 随后是御史公。 御史公朝宋问问好, 便先行离去。再之后是王义廷。 王义廷看见她, 不是非常吃惊,显然已经有所料到。与她走到了一侧没人的地方。 王义廷也开门见山的说:“昨日半夜,陛下宣我等进宫。命我等以贪污受贿一事,将三殿下羁押候审。并责成户部与御史台严查此案。” 宋问冷笑:“唐毅还贪污?你们这是在侮辱反派的尊严!他穷的我都快哭了!” 王义廷无奈说:“陛下心意已决,身体抱恙。我等忤逆不得。何况,陛下只是下令关押候审,尚未定罪。” 宋问:“心都定了,这还怎么审?谁来审?” 王义廷交握着手,叹道:“先前太子大婚,三殿下赠送一块玉饰。那玉饰价值连城。” 宋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我送的。” 王义廷说:“谁送的都不重要,是不是送礼也不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宋问追问道:“然后呢?” 王义廷:“什么然后?然后查账簿核实啊。” “查个三五年,也查不出个究竟。直到太子登基,南王伏诛,最后再把人放出来?或是直接忘了他,让他就在大理寺终老?”宋问讥讽跺脚,“他是皇子,太子三哥,不是什么人质!” 王义廷皱眉道:“不然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纵然御史公等老臣,出于礼义,会保住唐毅的性命,但也仅此而已。 唐贽疑心太重,此次也只是说关押候审,他们能如何上奏?难道三殿下连查也查不得了吗?再伺机追个结党营私,不是更害了唐毅? -- 第173章 技术含量 只是问题又来了。 户部的账册记录并没有那么清晰, 分类不明确,没有编号备注, 各部各地杂糅的写在一起。王义廷带回来的只是其中一册,要清算,自然需要庞大的文库。 他回忆了一遍,然后说:“我写个条子,劳烦李君替我去户部跑一趟。” 李洵点头。 王义廷便写明要借的账册,底下盖章,然后交予李洵。 随后冯文述也被派了出去。 没多久, 李洵回来了。 要从账册上查找需要的条目,还不能疏漏,宋问几乎看的眼花, 王义廷与李洵坐在一旁,按照要求替她翻查。 没多久,宋问又提出要仓库管理的原始记录。 王义廷歉意道:“劳烦你再去找司田替我查实一件事。” 李洵:“……” 李洵缓了两口气道:“等等。” 说罢又跑了出去。 冯文述刚回来, 将账册放在桌上,气喘吁吁的想坐下休息片刻,王义廷又一张条子递过来。 冯文述:“……” 这户部的活, 真不是人干的。 宋问说:“现在知道你们编制分类的不合理了吗?” 王义廷点头:“确实太麻烦了。” 以前需要找什么也是要这样一册册的翻,但没有觉得怎样,因为个别条目本身很难归类在一起。户部是一个极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地方,慢慢也就习惯了。 宋问的方法, 初期看似公务激增, 但后期应用开后, 反而会比较清楚方便。任何有规律可循的事情,等更容易上手。也正是因此,原本账册上被粉饰的问题,全都暴露了出来。 李洵与冯文述,起先还有时间能跟着在一旁学学看看,之后彻底沦为跑腿。 傍晚,林唯衍拎着食盒过来找她。听宋问今晚也留在这里,就自己先回去了。 天黑宵禁之后,跑腿二人终于得以留在府中。 宋问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一本账册,让他们找找相关的条目,纷纷列举出来,写在一旁。 然后再将整理出来的,细碎的科目交给他们,让他们打算盘计算一遍。 通宵达旦的看着那些数字,疲惫加上精神紧绷,视线发花,思维不受控制。 这是一项枯燥、乏味而艰巨的任务。对李洵和冯文述这样初学者来说,委实为难了一点。王义廷都有些受不了。 二人忽然发现,不如跑腿。 房间里算盘的声音打得有节奏而响亮,眼皮一搭一搭的往下沉。 几人累了,暂时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醒来之后再继续。 大理寺。 唐毅独自给关在一个无人的监狱。这里光线尚可,开了个小窗,白天能听见外面的动静。棉被与衣服也是干净的摆在旁边。 应他所求,狱丞给他找到了一盏煤灯,还有两本书。 一直悄寂无人的走道,忽然响起脚步声。 唐毅放下书,一人挑着灯走到牢门前。 “殿下,考虑的如何了?”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唐贽这老贼,处处为难您,还想杀您灭口。您何必委屈自己,百般隐忍?他总归不会留您生路的。” -- 第173章 技术含量.2 此事王义廷若要牵扯严查,那遭殃的肯定不止他们几人。他们不过是小鱼小虾,不成气候。 可是,也所谓法不责众,难不成真与他们过不去?惊了满池鱼虾,也不是好过的。 只是威慑罢? 是。应该只是威慑。所以今日才请他们到家中问话,也给了他们台阶好言让他们离去。后面估计就看他们自己聪明不聪明了。 几人这样想着,心下有了计较。准备得空,再去找王义廷认个错,将此事揭过。 宋问站起来走到门,看他们离去,然后才转过身,拍着扇子笑道:“朝廷还怕没钱吗?旁敲侧击的威胁一下他们,让他们把吞进去的吐出来,保管十个国库都有了。” 王义廷摇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些人虽不是什么重臣,但也为官十数载有余。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该威胁几个?” 宋问自然只是说笑。有些事情,总得睁只眼闭只眼。倒是让她想起一件事来:“诶,对了。国师的家抄了吗?” 王义廷道:“抄是抄了,但都是些古董玉石。不好变卖,也不好处置。” 唐贽最后还是给了国师留了一点颜面,未将抄家所得公布出来,否则,京城又是一番惊骇。 宋问:“自然是些古董,玉石。谁在家里堆成山的黄金?未免太没格调了。” 李洵与冯文述已经走到她旁边,惊艳道:“先生,您这未免太厉害了!请再仔细教教学生!” 原来抓着满朝人把柄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宋问搓搓手道:“好!那现在就开始查大理寺了。麻烦王尚书,三年前有关大理寺的账册也可以,反正关卿任大理寺卿也许多年了。我好拿去威胁一下他。” 王义廷要给这祖宗跪下了:“别查了,这查下去是要出事。不要再打草惊蛇了!” 宋问:“哪里来的蛇?” 王义廷斟酌片刻道:“我带你去找关卿吧。你若是自己能说服他,那我无话可说。若是不能,也别说我不尽人意。当是你这提案的谢礼。” 宋问抱拳:“一言为定。请王尚书,多替我说情。” 王义廷低头去看桌上的东西:“你得先将这里的东西整理好。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些,我好找陛下报备。” 宋问挽起袖子:“这个好说!” 于是宋问直接将三人召集在一起,她口述,三人笔记。将会计相关的概念与内容大致记录了一遍。 随后,三人照着账册,自己开始实战。有问题再来请教宋问。 有些许内容,宋问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或是不大合适,便稍作调整。 一直又忙了一天,王义廷终于有了些感觉。 他对着新的账册沉思片刻,觉得这必然会成为户部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变革。 宋问:“我还没告诉你报表怎么做呢。” 王义廷:“什么报表?” 宋问:“你还没让我见到唐毅呢。” “……”王义廷道,“好吧。” -- 第174章 有何异议 也不知林唯衍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这段时间竟然没有跟着宋问。 宋问回到家的时候,小五小六说他不在。只交代了,有事去做,让不必担心。 这就奇了。 翌日,王义廷如约带宋问过去大理寺。关卿没能躲开。 王义廷将账册的事情说了一遍, 委婉的表示了它的严重性。顺便又将宋问的功绩赞颂了一番, 点到为止,先行撤退。 关卿一脸茫然。 这几日陛下身体抱恙, 没有早朝。都是众臣聚在一起,与太子议事, 而后自行决断。 他的大理寺里关着一个人, 半刻不敢松懈,一般没事, 吃住都在这里了。现在看见宋问,不知为何有些发悚。 面上还是板着脸的慑人模样,冷声问道:“何事。” 宋问:“我来探望老友。看看三殿下。” 关卿想直接拒绝她, 但又念及她王义廷带来的。王义廷做事素来有分寸, 想想对方应当也有深意。 他看着宋问, 奇道:“你与三殿下, 究竟有什么交情?人人与他避之不及, 你却还千方百计想来看他。” 宋问指天:“同时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关卿听得一愣。尚未反应过来, 宋问又指地, 接着说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关卿听她说了两句,一时感慨万千。 宋问说:“我们是酒友。” 关卿:“……” 关卿直接回绝:“不行。” 宋问不与他玩笑,正色道:“你我皆知三殿下的清白,绝无贪污的可能。不过是世道无常,身不由己而已。” 关卿吸了口气,也直言道:“你也说了,世道无常,这道究竟是什么道,我想你是明白的。” 关卿道:“宋先生,你是聪明人,你于百姓,于天下做的事情,关某亦很是敬佩。且宋太傅,曾经是我的恩师。关某今日便多说一句,自古皇权皆祸事,你既不想入朝为官,还是不要沾手此事吧。以免惹祸上身。” 宋问点点头,负手往前走了一步:“白衣苍狗变浮云,千古功名一聚尘。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所谓的功名利禄。功名利禄,并不能给我留下什么。” 关卿:“这点关某明白。” 宋问:“世人皆道,关卿铁面无私,那所求,应该不过是公正二字。这公正,其实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做给自己的。是吗?” 大理寺卿抬头:“自然。” “这一点,宋某也是如此。”宋问回过身,朝他抱拳一拜道,“既然说是公正,那应当要面对每一位有冤情要诉的人。当遇见一位无辜,却要白白被牺牲在权利中的百姓,难道能去漠视吗?所谓伸张正义,含冤昭雪,难道不正是为了无路可走的人吗?那为什么这人换成殿下,换成皇子就不行了呢?” “他说是殿下,其实也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个,他只是千载历史中不值一提的人。他今日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去,不会对大梁的历史有任何的改变。所以,他是个可救可不救的人,甚至他死了,人们还要安心很多。” -- 第174章 有何异议.2 林唯衍:“……” 宋问顺了把头发,惊呼道:“哇。你们大理寺拿人现在都这么有意思了?” 关卿看了眼林唯衍说:“你要陪她,不如就一起去?” 宋问又是惊道:“还带成双成对的?你当买一送一呢?你是谁呢?” “就当是阻碍朝廷办事,一并拿下了。”关卿两手按在腿上,觉得甚为烦躁。对着林唯衍道:“不要来大理寺惹事。” 他知道这少年武功极高,大理寺真的是已经疲于应对了。 林唯衍勉强点头。只要跟着宋问,就觉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而且这人今日的态度还算可以。当赏个面子。 小五小六都没听明白。宋问与林唯衍就跟着人一起走了。 他们留在家中,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宋问被一路领到大理寺中,然后压入监狱。 那狱丞走出来一看,瞪眼道:“怎么又是你?!” 正是之前负责看守宋问的那名狱丞。 真是熟悉的面孔,宋问大为满意。 “你当这里是你家吗?来来回回多少次了?”狱丞摇手道,“你可别再来了。自从你来过之后,这大理寺的监狱,就没有安生过。” 原本大理寺监狱,该是唯恐避之不及。但从宋问来了之后,什么人都出现了。 县令,刑部侍郎,国师,三殿下。哟喂……然后她又进来了! 宋问无辜道:“这也不是我决定的呀。” 关卿在后面道:“不必为难他,他若有什么要求,尽管答应。” 狱丞连连点头应是。 宋问是太傅的外孙,太傅是关卿的恩师,关卿是他的上官。这样一层层算下来,宋问他还真是得罪不起。 -- 第175章 今日更新 宋问与林唯衍呆在偏侧的牢房里。这边没有其他人,安静, 也干净。 可宋问最讨厌这样的事情了。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 宋问靠在墙边, 对外喊道:“狱丞!狱丞兄!” 外间狱丞早便料到会有这时候, 叹了一声,提着灯过来道:“又有什么事?” 宋问朝他招手:“你来陪我说说话。” 狱丞指着林唯衍道:“你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宋问看了看林唯衍,摇头道:“不。他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对象。” 狱丞拍了拍钥匙:“本官也很繁忙。还有此处是大理寺, 望你明白!” 宋问一手抱着门柱,一手指着监狱深处道:“那这样, 你把我关那边去,让我跟他们说说话。晚上再把我关回来。” 狱丞:“……” 狱丞跳脚:“这里是大理寺监狱!大理寺!” 一点大理寺的尊严都不给! 宋问拍门:“走吧走吧, 快开门!” 狱丞:“……” 大理寺中关押的, 倒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真正穷凶极恶的凶犯, 都已经被处决, 或是在刑部死牢里呆着。也是以这边的守备, 其实并不森严。 狱丞给她清出一间空的牢房, 让两人待进去。 林唯衍很是新奇。第一次发现坐牢是这么不正经的事。 旁边的囚犯趴在门边,隔着栅栏审视她。 宋问抹了把脸, 朝几人笑道:“诸位好。给诸位请安。今天吃了吗?” 一狱友不服拍门道:“为什么他又过来了?这人是怎么回事,还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狱丞, 这究竟是不是大理寺?” 狱丞一脸平静的将门锁回去,朝他们喝了一声:“安静!休得闹事!” 宋问刚要开口,狱丞怕她又玩之前的把式, 将监狱弄得乌烟瘴气, 急忙先说道:“不得胡言, 否则现在就将你关回去!” 宋问说:“我要是真能在大理寺进进出出的,也不用老是在监狱里了。是我命犯小人,又偏偏命大嘛。” 那人道:“呵,真要如此,还能在大理寺有这样的优待?” “宋先生。”狱丞喊了声,然后指向她来的方向。 宋问咋舌道:“人与人之间是需要交流的。交流就是思想交换的过程,有口角很正常嘛。我支持。也没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吧大义?” 林唯衍大声道:“是!” “你是宋先生吗?”一细弱的声音道,“观学茶馆的宋先生?” 宋问循声看去。那边光线阴暗,看不清楚。那人又隔的有些远,显得黑乎乎一片。 宋问:“你是?” 他惊喜道:“真是您宋先生?您怎么进大理寺了?” 一人嗤笑道:“哟,这还认上亲了啊?” 那声音清亮的人立马提高了音量,喊道:“不要这样说。你们不知道宋先生是谁。” 另外一人说:“老子都在这里坐两年了,管那个娘娘腔是谁?” 宋问闻言顺了把头发,欣喜道:“你挺有眼光的。” 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少女气质,不愧是在狱中坐了两年的人。 -- 第175章 今日更新.2 宋问说:“我在这里挺好,狱丞照顾我,关卿也并没有为难我。太傅不必担心。” 宋祈:“如此便好。” 宋问道:“太傅,已告老还乡,之后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休息吧。”宋祈说,“人人都道江南好,不如去江南。只是不知道一把老骨头,能不能在那里住下。” 宋问说:“江南确实好。那里山灵水秀,就是冬天冷了些。” 宋祈:“那里美吗?” “美。冬天很少有雪,但是会有霜。白雾霭霭,像白云缭绕。春天哪里都会有花。夏天遍地都是垂柳。秋天处处都是果香。走到哪里,都是一幅画。”宋问说,“人也多,很热闹。不用害怕寂寞。” 宋祈:“那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阵。他们别的不说,只说些江南景物。 宋祈有许多想说的事情。他想斥责宋问,斥责宋问掺和皇权旧案,才将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想斥责宋问胆大包天, 可是,罢了。罢了。 不久,狱丞过来,小心道:“太傅。太傅时候不早了。” 宋祈视线往后轻瞥,又说:“你外祖母最喜欢漂亮的地方。我若去江南定居……” 宋问抢先道:“我带您四处去逛逛。江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母亲住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非常大的芦苇荡。” 宋祈:“好。” 宋祈说:“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我就让你出去。” 他站起来,但因为坐得久了,血气上冲,有些眩晕。缓了缓才站稳。 宋问送他到了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掀起衣袍,朝他跪下:“请,保重身体,不要再替我操心。” 宋祈回过头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其实,也是桩幸事。” 狱丞侧身避开,让太傅出去。又过来将牢门锁上。看宋问低垂着头,叹了一句道:“宋先生,你也请保重身体。” 宋祈向上递了三封奏折。 只是他已无官职在身,加上唐贽病重,无力朝政。这几封奏章一直没能送到唐贽手上。 宋祈又托人去向亲自言明,但唐贽不便见人。 宋祈一直在宫门外等了两日,叫长安百姓都有些生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又因为宋问许久没有出现,不免传出些流言。 他们过来给宋祈打伞,给他送水,陪他一起等候。 终于,唐贽愿意召见他。 唐贽面色苍白,对着宋祈还很是尊重。将人请到上座,问道:“太傅找朕,是有何事?” 宋祈没有入座,直接拜见道:“陛下,请陛下念臣一世苦劳,免臣欺君之罪。” 唐贽一愣,笑道:“太傅有何欺君之罪,朕不与太傅追究。太傅先请起吧。” 宋祈头磕着地面,沉声道:“小女宋若,早年离世,唯留下一子。初入长安,不知礼数,多次冲撞陛下,险酿成大祸。幸陛下宽仁以待,不予他计较。” 唐贽闻言,脸色略微难看,说道:“你女儿真是给你生了一个,好外孙。” 宋祈:“臣不知她所犯何错,叫陛下震怒。臣如今已不在朝为官,亦不敢于朝政指手画脚。只是,臣唯有一事相报。” -- 第175章 今日更新.3 这每病一次,怕都是一次损伤。 宋问用指甲抠着木柱上的细刺,无辜道:“是他要来找我的,这可不能怪我。我只是回答了他几个问题而已。” 李伯昭指着她叹道:“你能将陛下气成这样,也是好本事。” 这成就可真是太大了,宋问还不敢邀功,说道:“陛下是身患顽疾,恰巧病发。总不是要将这事也盖到我的头上吧?” 李伯昭叹道:“陛下确实身体大不如前。你或许很快就能出来了。” 新帝登基,自然会大赦天下。何况如今长安是危机重重,若是陛下去了,谁还有空再来管一个宋问? 宋问小心:“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关卿与李伯昭异口同声道:“有。” 宋问一惊,忐忑问:“难道是说我?”难道将她是女人的事情说出去了? “自然是说你。”关卿沉着脸道,“陛下神志不清之时,一直咬牙喊你的名字。不然怎说你是好本事?” “……”宋问心虚道,“不……不至于吧?” 关卿:“你还有什么好说?” 宋问眼睛转了转,想起来道:“哦,我还的确有事要说。” 宋问向前倾了倾,让两位靠过来,说道:“关卿,我给你提个建议。你看,这大理寺以及刑部有那么多囚徒,不乏身体健壮之人。与其让他们终于坐在这里不见天日,不如让他们当作劳丁出去劳作,也是好事啊。” 关卿不知她怎么转到这上面去了,皱眉道:“什么?” 宋问:“让那些罪状不重的,且有心悔过的,在狱中表现良好的,有机会可以出去劳作。再根据他们的劳力,给他们分发些薪金。毕竟一直久坐,容易出毛病。而且这样他们出狱之后,也好有的过活。” 关卿:“什么?!” “还有,在牢狱中,教他们一些技艺本事,让他们出去,不至于走投无路,再施恶行。”宋问认真和他们讲解,用手比划着道:“这叫劳犯改造。我与他们聊了聊,发现他们之中,其实多数只是逞一时意气,才有了今日的后果。心中其实已有悔意。还有些事情,确实是朝廷不对在先,不应该不给他们悔过的机会。” 关卿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如今黄河水患,堤坝坍塌,下游那边肯定也是缺少劳丁。与其强征劳役,惹得百姓不满,不如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宋问两手环胸道,“当然。我指的是那些一时失足的人。责罚过后,更重要的是改过不是吗?” 关卿:“……” 宋问见他没有回答,又望向李伯昭,真诚道:“御史公,您觉得呢?有没有道理?” 李伯昭:“……” 关卿轻哼:“宋先生这大牢坐的,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心啊。” 宋问扯嘴大笑道:“能者多劳嘛。” 李伯昭指着她说:“不知该说你什么是好。你倒是一点都不替自己担心。” 宋问淡然一笑:“身陷牢狱的我,又能怎么替自己谋划呢?自然是能做什么做什么。终日惴惴不安,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差别?” -- 第176章 陛下驾崩 唐贽精神越来越好。他也有所察觉, 自己怕是大限将至。 他在殿中走了一圈, 无所适从, 不知该做什么好。于是过去拿起桌上公文, 过目一遍。只是心浮气躁的,看不出什么来, 又放了回去。 公务永远是处置不完的, 越看越觉得什么都重要,便越是放心不下。 而如今长安诸事不顺, 内忧外患。他只要看到奏折便本能想起这些,心中实在难安。 好多事要做, 他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一根线提着他,可是这根线随时就要断了。 唐清远端着茶水进来,摆在唐贽面前。见他对着奏折头疼, 便道:“父亲,休息一下吧。公务由我来处理。” 唐贽抬头看他,欣慰一笑。起身走到软塌旁边, 拍了拍, 示意他也坐下。 唐贽望着唐清远, 眼神有些迷离, 指着书桌前的宽椅道:“当时你小,我教你识字。你就坐在我怀里,乖巧的看着我。不知不觉, 你竟也这般大了。” “你自幼聪慧, 又好学。父亲一向疼惜你。”唐贽摸着他的头道,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看着你会走第一步,会说第一句话,会写第一个字。也看着你娶亲,可惜看不见你的孩子了。” 唐清远唤道:“父亲。” 唐贽摸向他的发冠:“这冠冕旒,是朕留给你的。你不用害怕。我会将它好好戴到你头上。勿论是谁,都不会让他抢走。” “不用怕沉,会有人替你撑着的。”唐贽看着他说,“只是。往后你要保重自己,父亲再难看护你了。我儿,以后你就要独当一面了。” 唐清远嘴唇微张,心中酸涩,但不知为何,眼泪却流不出来。 “父亲,您是累了吧。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唐清远说,“请御医再过来给你看看?还是多休息。” 唐贽:“不。朕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我父亲——先皇,缠绵病榻数年。他晚年凄苦,但总觉得活着好。我也一直觉得活着好。可是经历后,像现在这样,可以起来走走,与你说说话,才叫活着。” 唐清远:“父亲,您好好休养,自然能好转的。看今日不是很好?” 唐贽不听他的话,接着说道:“人人皆畏死,朕也畏死。但永远别叫你害怕的,占了你的心智。记得了吗?” 唐清远点头。 唐贽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道:“照顾你母亲,也照顾你自己。若有不懂的事,可以去问几位大臣。你要够大胆,也要够谨慎。够宽容,也够狠辣。多保重身体,少熬夜,别像父亲一样。” 唐清远静静听他说着,感觉对方手心的温度在逐渐降下。但是那余温,仿佛烙伤了他的心口,消散不去。 “好了。”唐贽拍着他的肩膀道,“去将大臣都叫来。还有,把宋问也叫来。” 唐清远颔首,起身退下。 走到门口的时候,觉得一阵恍惚,空荡荡的情绪像阴霾一样笼罩着他。他抬起头,又看了眼唐贽的方向。 -- 第176章 陛下驾崩.2 宋问就立在殿门的左侧,垂首看着足尖。 内侍出来宣告道:“陛下——驾崩了——!” 宫城内外,灯火通明。钟声敲响,一声声传遍宫闱。 后妃扑在唐贽的床前止不住泪流不止,唐清远将唐贽躺在床上,用被子盖好。再不忍去看,扭过了头,起身出去。 宋问深深叹了口气,也准备离开。 “宋问!” 贵妃擦擦眼泪,从旁侧走过来,叫住她道:“为何陛下临终前要见你?你不是还关押在大理寺吗?陛下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宋问转过了身。众臣一齐看向她,也是想问这个问题。 这气氛陡然紧张。 李伯昭道:“陛下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你吗?” 内侍出列,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递到李伯昭的面前,说道:“请御史公,宣陛下旨意。” 李伯昭大惊,两手接过。众臣跪下听旨。 那不是一封正式的圣旨,应当是唐贽去世前写下的,是以字迹潦草无力,行文颠倒不明。 李伯昭两眼扫了一遍,将纸反过来,呈给众人看,朗声道:“宋问学德兼备,深解经论,兼通术数。今封为国师。陛下驾崩之后,一切丧礼,由宋问操持。” 那底下切实盖着唐贽的印章。 众臣一阵喧哗,难以理解。贵妃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宋问抬头,疑惑的看着前面的人。她自己都不能明白。 唐贽说,赦免她的罪过,虽说她原本就没有罪过,却连护丧官员的位置都交给她了吗? 照理,应当是由唐清远,或朝中众臣安排才是。这样交给她,难道不是不伦不类吗?只是为了明确宋问的地位罢。 李伯昭见宋问没有动作,两步上前,说道:“孩子,速速接旨。” 宋问手呈于头顶,接过了那封粗劣的圣旨。 这下,宫人以及臣子,都在等待宋问开口。 一官员上前道:“请国师安排。” 宋问低头看了眼那纸,有些无措。这发展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对这些皇家葬礼,她并不熟稔,更加不敢妄自插手。于是扭头去看礼部尚书,请求道:“听凭尚书决议。” 李伯昭点头:“陛下信任国师,然国师年岁尚轻,少不得你我提点。陛下丧礼一事事关重大,请田尚书与诸友多多上心才是。” 众人点头称是。 礼部尚书便顺势过去安排事宜。 如此,宋问就离不开了。 众人彻夜未眠,守在宫中。 大多是礼部的事。要报丧,着寿衣,推算吉时,布置各人事务,妥善安排各处布置。 将殿内镜子和字画,该蒙的都用白单糊上。床单,挂帘等,亦全部换成白色。 宋问看他们忙进忙出,极为繁琐。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宋问看了一圈,问道:“殿下呢?” 内侍听见,过来躬身答道:“似乎在偏殿。” 李伯昭皱眉:“宫人怎么还不去请?如此失职。” 内侍低头道:“请了,可是殿下关着门不出来。” 李伯昭不说话了。 唐清远是唐贽如今唯一在的皇子,此事不能不在场。只是,父亲离世,想他触景伤情,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 第176章 陛下驾崩.3 林唯衍看她很是担心的样子。一手拍在宋问的后背,说道:“不要怕他做错事,你会教育他的。” 宋问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要等到夜半,实在是太难熬了。 宋问想了许多想问唐毅的事,可是又不知该如何措辞好。 数日不见,她还是更想知道,唐毅过的怎么样。 天黑之后,避开街使,林唯衍将她送到约定的桂花树下。 宋问挥手示意,让他去别的地方先躲着。林唯衍就直接藏在了树上。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月亮都走了半圈,终于有了动静。 林唯衍蹦起神经,戒备看向来处。 那人从暗处走过来。从身形,样貌,都说明了他是唐毅。他似乎孤身一人过来。 林唯衍犹豫了一下,继续趴在树上,没有下来。 唐毅两手负后,与她保持了距离。问道:“你还好吗?我听闻你因我进了大理寺。” 宋问:“那你应该听闻,我现在是新的国师了。” “听说了。”唐毅说,“但我料想你应该是不愿意的。” 宋问笑道:“就像我料想你现在是不愿意的吗?” 唐毅:“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你想错了。” 夜风飒飒吹过。宋问皱起眉毛。 唐毅朝她走近一步。说道:“看来我们还是做不成朋友。但我很感谢你,你是第一个坦荡与我相交的人。” 唐毅叹了口气:“也许你不在意,因为你知交遍天下。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可怜人。甚至不知道,我应该去恨谁。” 宋问:“为什么时间会过的那么快呢?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必须会离开呢?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有不能放下的东西,不能坐下来一起好好聊一聊呢?为什么不到走投无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呢?” “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可我看着你们在做。”宋问低下头,顿了顿才接着说:“你们在做,我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我觉得很难受。” 宋问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唐毅,你说。我们是从哪里,开始走岔路的呢?” 唐毅:“你的路一直是对的,只是你一直不清楚我的路。” 宋问摇头:“我以为我很了解你。就算我不了解你的想法,但起码我了解你的为人。” 唐毅苦笑:“我曾经也这样以为。” 两人又是默然。 “何苦呢?”宋问带着丝无奈道,“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呢?” “一口气。”唐毅笑道,“没有这口气,人会活不下去的。” 宋问:“我不行吗?” 唐毅又是笑。 “看见你无恙,我便安心了。”唐毅退开一步说,“我今日来此,就是告诉你。属于我的东西,我会拿回来。劝你还是,早日离开。不希望你再因我,受什么牵连。”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宋问说,“可是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望你自己想清楚。” 唐毅朝她颔首:“再会。” 恰时一阵风吹来,头顶桂树婆娑作响。 -- 第177章 罢了罢了 南王在城外喊话, 长安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害怕打战, 尤其是这样善恶难辨的战争。这让他们觉得在自相残杀。 他们如果反抗, 对方也是自诩正义之师的同胞。他们如果不反抗,当今天下安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翻天覆地不成? 朝廷如今却抽不出闲情理会这样的事情。众臣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主战指挥, 交由许贺白。他在边关多年,对于守城攻城的经验,绝不对普通武将能比的。而最大的问题, 还是兵力不足。 各派争论不休, 主要还是关于兵力调度的问题。 长安城门众多, 不知道南王会从哪里攻入, 那势必各个城门都要派些守卫镇守,且各个城门都安排一名将领坐镇。如此一来, 兵力分散, 原本就不足的人手更是捉襟见肘。状况实在难以叫人乐观。 同时, 关于要不要趁乱将唐清远送出京师再作打算,也是决议不下。 宋问听他们吵来吵去,提出了各种作战假设, 布局拆招,也还是没有结果。不由叹了个口气。 像这种时候, 人多反而坏事。没有一个领导性的人物做最后的拍板决定,怕是会陷入无尽的拖延中而已。 唐清远正坐在上首, 皱眉沉思。 他还年轻, 不够果决, 亦害怕犯错。 这是他犯不起的过错。 宋问说挠挠头道:“其实宋某觉得,兵力不足倒还好说。长安百万人口,加上牢狱中关押着的囚犯,人数上我们必然是有优势的。”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最好是不要将无辜的百姓牵扯进来。他们没有对战的经验,一上场,直接就是炮灰。 而且什么时候要将百姓推出去受死了,那这朝廷听着也差不多快灭亡了。 于是几位老臣摇头否决。 “我也不是指要让百姓上阵,而是说,诸位也请不要如此忧虑,看不清目前的局势。”宋问挠挠眉毛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既不是如何安排人手,也不是如何逃难,而是我们对南王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在朝中却有一定的耳目。” 朝中有南王的耳目,已是一件公认的事实。其实他们在这里商讨出了结果,也或许很快会被对方知晓。那么勿论他们怎么调配兵力,他们都可以从薄弱的地方切入。里应外合,来个速战速决。 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是想占占舆论优势,好确保自己的名声而已。 一老臣问道:“那,国师有什么想法呢?” 宋问沉吟片刻道:“国师有什么想法?国师即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撒豆成兵。更加没有打过战,上过战场。国师提出的想法,也是不切实际的。” 众臣:“……” 宋问道:“国师虽然没有打过战,但是朝堂上,有不少血雨里征战出来的英雄将军。我们在这里百般争辩,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不如听听他们的意见,才是上策。” 众人一致看向沉默的许贺白。唐清远跟着看向了他。 -- 第177章 罢了罢了.2 林唯衍年幼的时候,最为憧憬林青山。所以有多憧憬,之后便有多恨。有多恨,现在便有多痛。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得上疆场,这是他终身的遗憾。但是这一次,他可以为了整个大梁出战。 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担负起整个家国的时候,也会发现,整个家国就守在他的身后。 责任与力量,其实是并存的。 众人将林唯衍送到城门,给他配了一匹良马。 林唯衍长吁一口气,翻身上去。 “林大义!”宋问喊道,“早去早回!” 林唯衍举起拳头,越过头顶。而后朝她挥了挥手。 今日,他将带着他的夙愿前行。 城门打开一条缝,林唯衍夹紧马腹,策马直上。待他出去,城门又立马关起。 门外的士兵因为使用投石器,没料到他们会忽然出来一个人,是以近处都没有士兵守备。再想上前,城门已经重新合上,一时大惊。 宋问冲上城墙观看,许继行脸色一变道:“危险!”但是没能拦住,让宋问爬了上去。 宋问在城墙上往下望,只见林唯衍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 一手握紧缰绳,一手高举长刀。近身之处鲜血飞扬,颇似杀神。 他出手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斩落。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是他已做过千百次的觉悟。 这边城门前的兵力并不密集,加上林唯衍来的突然,直接撕破一条口子,直线狂奔。 众人松了一口气。 “上马——!”外面将士反应过来道,“追!” 数百人朝着林唯衍过去的方向狂追。 之后,也只能看他自己了。 宋问不知为何,有种怅然所失的感觉。 许继行趁机将她拉下了城墙。 许继行身穿甲胄,看着宋问唏嘘道:“不想,我们许家三人还有机会一起上阵杀敌。” 宋问才回神。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布衣,淡定摇头:“不不不,谁和你们杀敌?我就是个坐镇后方的人。” 她扯了扯衣角:“你们加油,我回家休息休息,等你们捷报。” 宋问也很害怕打战。她极为害怕。她害怕看见人在她面前离去。不管是什么人。 南王士兵追得林唯衍很紧。但是他的马确实优良,加上单人轻装,所以一直未被追上。 只是这样,他就不好转向了,因为他要去的方向不是这边。于是有意放缓了速度,让自己始终出现在他们视线内。 众士兵追逐着林唯衍弯过小道,没有再看见人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一人指着旁边道:“听!” 山下的斜坡里草丛一阵耸动,传来窸窣的声音。 将领扬臂道:“下山搜!包围此处,断不能让他逃脱!” 众兵:“是!” 那将领又往前面看了一眼,见前面一排马蹄印,不放心道:“带一小队人马,继续往前追击!” 士兵领命:“是!” 一众部队,开始分散行动。 挂在上面山壁上的林唯衍,收起刀鞘上的手,待人都离开,跳下来朝着原路返回,然后绕道。 -- 第177章 罢了罢了.3 那囚车摇晃不止,宋问举在手里,溢出去不少。 唐毅凑过去,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 那酒是苦的。他甚至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手抖,没将酒喝进嘴里。 宋问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样接连喝了三杯,唐毅终于倒了。 这是一个没有酒量的人。 “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宋问捧着剩下的酒,点头道:“真好。唐毅,真好。” 她拎起酒壶,跟着一饮而尽。 众人一路追随囚车到了大理寺。唐毅与南王暂时被关押在此,等候审讯。 众臣回宫禀报战况。宋问留了下来。 唐毅醉了,关卿派狱丞照顾他。 她去重新领了一壶酒,前去看一眼南王。 南王已经安静了许多。他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别无选择。 他一个人坐在牢狱里,两手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透出一种萧瑟而哀伤的气场。 南王睁开眼,看着她走进来,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位置。 狱丞走开。留下他们二人交流。 宋问将酒给他,他喝了一杯,第二杯就握在手里,转着圈,看着它流动。 宋问以为他要说唐毅的事情,结果南王开口道:“我要敬敬我的几位老友。” 他举起酒杯,浇到了地上。缓缓道:“第一杯,敬张曦云。他最后因我而死,担下骂名,死不得其所。我对不起他。” 南王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上面的小孔处的光亮。 说着似乎是有久远的事情。 “当年,梁国内乱,我父亲无治国之能,空有妇人之仁。老来昏聩,叫佞臣当道。后缠绵病榻数年,更是无心国事。” “那时候宋太傅还远没有如今的地位。在朝堂上,也不如现在举足轻重。那时候的朝廷,是另外一副模样。” 南王回忆着,有些酸涩道:“那一年外敌内侵,林青山的兵马就守在边关,等着开战。但是父亲和几位臣子却想要谈和,他们不想打战。可若是谈和,朝廷根本出不起那样的银子。蛮夷开的条件何其苛刻?而林将军回禀朝廷,他与将士以必死之心,请求朝廷下令应战。” 宋问只静静的听着。 南王默默摇头道:“那时候长安穷,其他的地方更穷。有钱的人却很有钱。达官显贵,身着锦衣,肆意杀虐。残忍的向穷人掠财征税。若要谈和,朝廷没钱,只能征税。可是哪里还征得起税?你没见到,街上饿死冻死的人,有多么多。谁人皆动恻隐之心。当时我年少,也如你一般热血。” “二弟没有胆量,缩头不出。” 南王泛起一个浅笑。回忆到往事,虽然夹着痛苦,但也带着他们曾经的辉煌。 “张曦云与我,我们两人,就半夜一家家一户户的去敲门,试图说服那些官员同意开战。 那时候寒冬腊月,白雪飘飘,风仿佛能吹到骨子里。 他就穿着一件破洞的大袄,里面着一件单衣。我们在街头相遇,然后坐在旁边的屋檐下休息。” -- 第178章 正文完 京城内开始四处流传有关于唐毅的事。 没有人是直接否认的, 毕竟当时朝廷顶梁柱式人物,包括诸多后起之秀,都站在了他的后面。如果唐毅真有反心,谁敢有这样的胆子? 京城中出现“唐毅为国屈身, 假扮内应,助朝廷排除内患”的传闻出来的时候, 大半人都是愿意相信的。 而南王的数万部下尚无从安置。放不是, 关不是,杀亦不是。 众兵已经投降, 都是大梁子民,唐清远始终下不去那个手。可他们又终归是南王的部下,不可重用。 岭南那边, 是南王的地盘。岭南富庶,是在他的领导下建设起来的。其声望与地位, 都不是一般人可比。朝廷想要重新接管,怕是不容易。 南王一直关着,宋问还能理解。但是将唐毅一起关押着不审问,宋问就不大能理解了。 数日后,风波渐渐平息。宋问去宫中找唐清远议事。不想他人正在与许君阮吃饭。 再见许君阮, 她仿佛大变样了。整个人沉稳了许多, 也消瘦了不少。 宋问之前听见她的消息,还是张曦云为她开祭天的时候。 宋问朝她施礼:“皇后气色, 好了很多。” 许君阮朝她笑了一下。 唐清远指着旁边道:“宋先生请坐。” 宋问推脱道:“这不合礼数吧。臣还是在外面稍候。不碍事。” “你站在外面,看着我们吃饭, 怎么会不碍事?”唐清远说,“吃吧,都是自家人。你也许久没见阮阮了吧?” 宋问迟疑片刻,朝二人施礼,然后坐下。 宋问是吃过饭过来的,所以并没有认真再吃。她见许君阮和她一样,吃的并不多。伸手去夹了一筷子肉。结果因为油腻,吃得更不高兴了。 “皇后大病初愈,胃口难免寡淡。”宋问夹过了她碗里的肉,“先吃些清淡的东西,慢慢调养吧。” 许君阮抬头看她,然后展颜一笑,点点头。 一顿饭吃的很快。许君阮吃完先行下去。 内侍进来,将饭菜撤下。唐清远走至旁边的桌案,指着前面的座位道:“先生请坐。” 宋问没有过去,只是转了个方向。 唐清远没等她开口,看见她腰间的扇子,问道:“先生为什么不换一把扇子呢?” 宋问:“习惯了。手上没点东西,就不知道该做什么,” 唐清远:“为什么不改吗?” 宋问:“没什么对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改呢?” 唐清远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桌案上的文册,问道:“是不是跟人在一起久了,也会习惯呢?” 宋问眼睛一瞥,垂下视线道:“这个不是。两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不喜欢。” 宋问朝他躬身道:“臣今日来,是向陛下请辞的。” 唐清远手用力一拍,脸色大变:“这是何意?先生方做上国师,就要请辞?” 宋问不为所慑,平静道:“宋某算是临危受命,不过是先帝高看在下。既然如今既然事情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宋某自然应该离去。” -- 第178章 正文完.2 宋问与林唯衍,抖着缰绳等在宫门口。 唐毅觉得,自己的不幸,或许终于走到尽头了。 宋问抖出一件外袍,披到他的身上。 唐毅摸了下衣领,挑眉道:“这是什么?” 宋问:“礼物。算你出狱的贺礼。” 唐毅:“我若是没能出来呢?” “那我也只能留下来陪你了。”宋问说,“如果天下人都对不起你,” 唐毅大笑,笑得两眼湿润。 林唯衍骑在马上,从旁边跑来跑去,催促道:“走吧走吧。回家去。” 这马是驿站的,但是此次他作战有功,驿站便将这马送给了他。 宋问指着马车:“你坐,这次我来赶车。” 几人走出许久,唐清远就一直坐在殿中不动。 之后,内侍回报道:“陛下,他们出城了。” 唐清远原先觉得空落落,如今听见,竟然觉得安下心来。点头道:“让他们去吧。” 不知名的花草已不知在何处生根发芽,整洁干净的院落,披着光色,一浅一深的呼吸。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 第179章 番外一·林唯衍 林唯衍站在喧闹的街头, 脚上鞋子尽破, 身上不知是从哪里扯来的破布。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继续向前。 不知是从走了多久,也不知这里是哪里,但是他觉得这里够远了, 应该安全了。而且他也累了。 这位瘦弱不堪, 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少年,站在铺子面前,声线平坦道:“请给我个包子。” 摊主问:“有钱没有?” 林唯衍:“没有。” 摊主直接骂道:“滚!” 林唯衍顿了顿,朝他颔首:“打扰。” 也不气馁, 又去了另外一家小摊。重复着同样的话:“给我个包子。” 摊主:“你买得起?” 林唯衍诚实道:“买不起。” 摊主不耐轰赶:“走开走开, 少妨碍我做生意!” 林唯衍正决定走开。似乎包子对他来说,不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但其实,如果再不吃东西的话,他觉得自己快饿死了。 他走出没两步, 坐在旁边木桌上的一位邋遢老道笑道:“哈哈哈,小子别走, 我的给你。” 林唯衍回身一看。对方举起手里的包子示意, 招手让他过来。 林唯衍迟疑片刻,摇头道:“我要新的。” 老道有趣问道:“为什么?” 林唯衍:“我不吃陌生人主动给的东西。” “哈哈哈!”老道拍桌大笑, 觉得这小孩儿实在太有意思。对着摊主道:“给他个包子, 算老道的。” 那摊主遂随手抓了个热腾腾的包子, 递给林唯衍。 林唯衍接过, 捧在手心里, 又对二人欠身道:“多谢。” 说罢就要离去。 老道又道:“小子站住。” 林唯衍侧过身,就见一个东西袭来。他抬手一接,发现是个钱袋。 老道嘴里咬着包子,笑着挥手道:“拿着,走吧。” 林唯衍大为吃惊。 这人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给他吃的,还给他银子? 他想了想,对方是个道人,修道者应该仁心为上。 自己可怜吗?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于是就将银子收下了。 林唯衍不知道有了钱应该做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既然吃饱了,那就应该去换身衣服了。 只是,他走过一条街,隐隐便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林唯衍猛一回头,对方也没躲。跟着的正是方才那老道。 老道笑吟吟的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林唯衍皱眉,转过身跑了起来。 他跑了两条街,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觉得方才吃进去的包子,又都给跑没了,现在有点饿。 他一回头,一张放大的脸便出现在他的面前。林唯衍大惊,朝后撤去,被自己绊了下,摔在地上。 他不顾疼,迅速拍拍屁股站起来,戒备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邋遢老道说:“别这样说,老道哪里跟着你了?老道只是跟你顺路而已。” 林唯衍站在原地不动了。这里好歹还人多,他不至于直接动手。 邋遢老道拎着酒壶,半睁着一只眼,对着前面的岔口道:“那这样,你选一条路,我选另外一条路。你总别说我跟着你了。” -- 第179章 番外一·林唯衍.2 老道脚一勾,挑起旁边的长凳。他抓着长凳的尾端,竖着往地上一顿。 那一顿浑厚有力,仿佛地面也在轻微颤动,耳边嗡嗡的全是气浪。说不出的气势霸道。 林唯衍满心欢喜的站起来道:“好。我用棍!” 泱风在一旁听着,惊道:“融了?这未免太过可惜了吧?” 知道什么叫武林奇宝吗?这随意一融,那是千金难换的门派象征。 她师父素来疯癫,不想,竟然还能找到应和的人。 “反正都是我在用,有什么可惜的?”林唯衍说,“那就把它融了吧。” 老道迅速找了一间打铁铺,借用了他们的地方。他一挥手,林唯衍也毫不犹豫的将剑丢了进去。 泱风看着那铁块逐渐化成铁水,站在一旁擦了把汗,还是心疼道:“太可惜了。” 只有她一个人心疼,想想便更痛了。多疼几下才能对得起这把剑的地位。 老道笑指她:“说明你道心不稳,还是放不下。” 泱风一脸莫名道:“这本来不是我的东西,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它本来就是一块铁,又有什么可惜的?觉得可惜,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放不下。谁让你放不下?是世俗。”老道指着林唯衍说,“你看你师兄,他为什么能做你师兄,因为他可以放得下。” 泱风歪头道:“他年纪小,还不懂罢。” “他虽然年纪小,却不能说他不懂。他懂的比你多了。”老道说,“你自幼在门派长大,所见所闻都是门派的事。而他自幼在江湖长大,天下间的事他都有听过看过。他的见闻,绝对不比你少。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把剑的价值?怎么会不明白,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如果他真的不明白,不会背着这把剑,千辛万苦的躲了三个多月。” 泱风沉默下来。 老道说:“纵然他挨冻受饿,也没有丢掉那把剑。同样的,纵然这把剑价值连城,他也可以二话不说就把它毁了。” “哪怕是痛苦的事情,他可以让自己的拿起。哪怕是快乐的事情,他也可以让自己放下。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老道摇头晃脑道,“别人觉得这孩子是个疯子,但这孩子其实很了不得的。” 泱风肃然起敬。 老道:“这世上,有的人,注定是平凡人。但有的人,天生就有道心。所以,圣人总是少的。” 泱风点头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老道说:“普通人没什么不好,做好普通的事,就很好。” 林唯衍将宝剑融成长棍之后,纠缠他的人终于散去。他在武林也声名鹊起。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有一身难以想象的武艺,还有一个难以揣摩的脑子。 他师父还有事,要继续留在岭南,林唯衍却决定继续走走。 不停的奔走,能让他忘却许多事。能让他觉得,奔波跋涉是一场解脱。 可是不停的漂泊,他有点累了。等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放下的时候,他再去面对那件自己放不下的事。 -- 第180章 番外二·宋若 清明时分, 宋问带着宋祈前去给宋若扫墓。 她是死在水里的,尸首捞出来之后, 便葬在了附近的山上。 那里背临高山, 面向活水, 倒是一块风水宝地。当时宋潜花了大价钱买下。只是,让宋若孤伶伶一个留在这里, 多少觉得有些凄凉。宋祈与老夫人便一同,在附近买了个坟地。日后算作陪伴。顺便还将宋若生前住过的屋子也给买下, 闲暇时可以过来住住。 他们去的时候是早上,因宋祈年事已高, 走走停停, 到的时候, 已经不早。 出乎意料的是, 已经有人站在坟头。 那人一身单衣,细雨蒙蒙中没有打伞, 肩头与衣摆都被打湿了。他身形高大, 体格健壮, 带着风尘仆仆的模样。 宋问提着篮子上前,看见他放在坟头的一簇菊花,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祈在一旁道:“是我告诉他的。” 宋问依旧瞥了他一眼, 没有再说话。 宋祈将酒在坟前摆下,站起身道:“我也去摘点花。” 随后便撑着伞, 往远处走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你怎么会忽然想到来祭拜她呢?”宋问, “京城没有公务了吗?” 许贺白:“总有做不完的公事。可是, 也没有非谁不可的地方。” 从京师到江南,需要多远的路程?他只是为了过来上次坟? 宋问挑了挑眉,蹲下来开始烧纸钱。 黄色的纸钱一张张燃烧,还有一些折起来的金元宝,宋问一起在盆里点了烧。 因为下着雨,火烧得并不烈,宋问将伞遮过去一点,挡住火盆。 许贺白转身要离开了,宋问喊住他。 宋问半侧着身,看着他说:“或许这话没有意义,可是,她为什么,会想要嫁给你呢?” 她身份尊贵,京城里多少名门子弟,谦谦公子,她都没有看上,却为何独独衷情一个乡下来的许贺白呢?她虽然单纯,却不是蠢。 许贺白垂下眼想了想,说道:“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我。可能是我让她误会了。” 当年林青山一役战胜而归,京师里一片回春之意。这意味着大梁兵力强盛,蛮夷再不敢入侵。 被欺压了多年的大梁子民,终于挺起脊背骄傲站起。并用拳头和鲜血,回以当年他们遭受的苦难。是以陛下让林青山暂时留在京中暂稳局势。 当时京区及各地多匪贼。陛下便给他指派了城郊的剿匪任务。 许贺白跟着林青山做亲兵,也参与了那几次剿匪。 此役自然又是凯旋。 陛下在宫廷设宴开席贺喜,许贺白推辞未去。便因此事,宋祈喊他过去问话。 宋祈的确是很关照他的。 宋若恰巧撞见了他。她见过这位士兵许多次,便同他打了声招呼。 “恭喜恭喜。”宋若朝他道,“你怎么没有去贺功宴呢?在陛下面前漏个脸,可好过你打许多场战役了。” 许贺白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不值得贺喜。所有的战争,都不值得贺喜。所谓的战果,不过是他人的骨血,建立起来的城墙而已。” -- 第181章 番外三·唐毅 唐毅觉得, 宋问是所有人的克星。包括他。 同时他也觉得,宋问是许多人的救星。也包括他。 自他出生起,他就不知道应该坚持什么。如果用一句话概括, 那就是做个好人。 这个却是太难了。因为总有人希望他是个恶人。如果他是个恶人,那么一切或许会简单很多。甚至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 如果自己做个恶人,是不是会过得更轻松? 人这一生, 享受着过, 它太短暂。可煎熬着过, 它太漫长。 他要在诸多的不公之中坚持一段没有期限的时间。哪怕做到,也会无依无靠的了结此生。除了许继行闻乐等寥寥几人,恐怕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而这些人, 过不了多久,也会遗忘他的存在。 他注定是要一个人走过这条路的。 有过一念之差。每次想到这些, 就觉得人生无限凄苦。可他终归做不了坏人。 随后宋问出现了, 让他明白, 原来是有人时刻担心他误入歧途, 想要将他拉回正道的。一个多管闲事, 又难以让人讨厌的人。 如果有人让他愿意一辈子走在一起, 那大概只有宋问了。 住在钱塘, 他有了许多没有过的体会。这里熙攘热闹,似乎永远没有冷清的一刻。 也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牛二。 唐毅简直无话可说。 宋潜对他的事情很是心急, 偏又拿着两人无可奈何。 宋潜跟他说:“殿下, 您要是不属意小女, 宋某就要为她谋划了。” 唐毅眉毛一挑:“嗯?” 宋潜:“为了我的未来外孙,我要给我儿开一个比文招亲。” “……”唐毅看了眼一旁的宋问,见她没什么反应,问道:“她是擂主?” 那宋潜这辈子想见到他外孙,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 宋潜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不。”宋潜摸着自己下巴上的横肉,正经道:“我要让宋毅来主持。” 宋问翘着腿,用袖子擦了擦桌上的苹果,好笑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上呢?” “你还和我闹脾气?”宋潜板起脸道,“你这样的年纪,早该成亲了。要是算一年生一个,你知道我少了几个外孙吗?” “那可真是人间惨剧。”宋问呵呵笑道,“要不要给他们立个牌位?” 宋潜抬起手,要打死这个不孝儿。宋问迅速抱头跳到一旁,说道:“还嫌家里吃饭的不够多,不够吵吗?” 宋潜喝道:“不够!” 他搬了个凳子,就坐在门口,以**挡住几人的去路,凶道:“给个说法吧。” 这还需要给个说法? 宋问走了两步,说道:“那这样,你就去公告一下,就说我宋问,要招一名亲传弟子,悉心教导,传授我毕生所学。” “我又没让你招学生!你少在这里糊弄我!”宋潜怒道,“你学生还不够多吗?你都开了几个学馆了!” 宋问说:“一个人学习的态度,最能体现他的品行。笨一点是没关系,可是他总得好学不是?不然我怎么能忍受?” -- 第182章 番外四·学子篇 宋问要收学生, 此事传到京城, 年轻一辈无不震动。 他们想去, 可谓非常想去。只是, 京城与钱塘相距甚远, 他们还有朝廷职务在身,不能远行。 恰巧户部因为税改一事, 想派几名官员去余杭, 找宋问指教一二。王义廷便上奏陛下, 请求选派几位年轻的官员过去,顺便应征一下宋问的徒弟。 冯文述得到消息,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转到户部去。便找人托了关系,从中运作。 合该是去户部, 果然躲也躲不掉。 其他各部官员一看, 那他们也顺便着吧。 这都一顺便, 人就太多了, 可不行。朝廷便展开了一项比科举还要严苛的考试,从各部挑选几名出来, 任命前往钱塘。 先前宋问走的太匆忙, 也走的毫无征兆。她辞官的事情, 都是过后许久才知道的,叫这群学生心中很不是滋味。 纵然他们都已经离开云深书院, 但心中还将宋问作为一辈子的良师诤友。这有事没事都会去问她两句, 结果宋问辞别这样的大事, 居然没打个招呼。 可谓非常难受了。 这次选出了七人,云深书院就占了六个。孟为、李洵、冯文述,以及梁仲彦,丁有铭,赵恒。最后一位是吏部尚书的小孙,王义廷的小侄,是国子监学徒,如今在吏部任职。 孟为梁仲彦等,靠的是实打实的治水功绩。另外几位,多少有点背景关系。 他们坐马车,再转水路。行船的时候,恰巧风向好,体会到了一日千里的神速。路上没耽搁多长时日,便到了余杭。 李洵道应该先拿着文书去找驿馆安排住所,不然等天色晚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孟为却急着要去找宋问。 冯文述道:“这余杭茫茫之大,你我又是第一次来,去哪里找先生啊?” 赵恒点头道:“何况我们未有知会,便数人登门拜访,有违礼数。” 丁有铭站在小巷的墙前,抬手一指说:“哪里不好找,你们自己看,都给标出来了!” 几人凑过去围观。 余杭那边,大约是近日来问的人实在太多了,街上竟然直接贴了宋问住所的位置。还有一些书院,也标明了是宋问创办,寻人可以去此处。 如今满余杭,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宋问的。 “天呐。”孟为看着街头的种种景色,惊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冯文述翻眼:“你哪次不这样说?” 孟为说:“哪次都觉得他神了啊!” 丁有铭提了提身后的箱子,道:“不如先去找先生吧,我看离此处也已经不远。” 数人互相商讨,实在拗不过这几位情绪激动的,便同意了。 他们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墙上贴着的纸,便顺着标志,顺利到了宋问的门前。 此刻宋府大门紧闭,门上还挂了个硕大的牌子——“无事勿扰,徒已收到。” 几人看着那牌子,顿时心底说不出的失落。 王家小郎看着他们的表情,很是不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已经是宋问的学生了吗?” -- 第182章 番外四·学子篇.2 宋问:“我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循序渐进。但是,不能因为它难,你们就却步。就算是慢,你们也要让百姓看见你们的努力,才会慢慢进步。改变有时候很慢,有时候却是很快的。我想没有什么,是全大梁百姓都想做,结果却做不成的事情。” “户部,冯文述同学,你总是不喜欢和数字打交道,但是我告诉你,数字并不枯燥,相反它很精明。因为百姓就是靠这个赚钱的。”宋问说,“你也不要觉得户部做的做好算账就好了,户部要做的是维护。譬如先前米价的事情。百姓感觉不到吗?他们知道,但是能做事的还是你们。” 冯文述正色道:“是。” 宋问挽起袖子激动道:“我给你推荐一个,我希望你们放开夜市。没有夜生活的人生是很悲催的。我保证,夜市开启以后,大梁每年的收入,起码能涨一半。宵禁?宵禁简直惨绝人寰!” 冯文述:“……” 宋问总结道:“如果你们不知道怎么做,只是因为你们还没用心。如果你们真的用心了,只会觉得,天底下多是做不完的事情。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几人虚心施礼:“谢先生赐教。” 宋问按着扶手站起来道:“走吧,回去。住我家里,我带你们好好学一个月。” 几人抬头。才一个月?! 孟为问:“先生,那我们以后可以来吗?” “有问题,自然可以来。”宋问说,“但你们终归会独当一面的。” 宋问还收了一位书生做学子,如今就跟着他们一起学习。 岭南的事,其实还是唐霈霖最熟悉。唐霈霖如今不叫唐霈霖,他叫唐禹。偶尔也会过来这边找宋问下棋,找林唯衍惹事。 他出生的时候命里缺水,所以名字里到处是水。现在起了个夏禹治水的名字,好了,看样子是要彻底 宋问说很好。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有这份志气,那就继续下去吧。 宋问白天就安排他们走街串巷,下田种地,晚上再给恶补一下系统的理论知识。 这一月,真是受益匪浅。他们发现,长安与钱塘,真是大不一样。民俗,饮食,农作,态度。 他们一生都难得走出京师,便以为全天下的都城都是一样的。却不知道,每一座城池,都有每一座城池独特的灵魂,他们是不一样的。 而他们如果不出来看,不出来问,他们或许不会知道。 一月晃眼而过,宋问让他们赶紧回京师去。 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离别苦。如今相处一月过后,便觉得各般不舍。 宋问却好似要赶人一般,直接开了送别的宴席,叫他们想磨蹭也没有机会。 宋问着人抱了几坛好酒来,一扯开封,然后让人给他们斟酒。 孟为眼睛咕噜噜的转溜,说道:“我想跟林少侠学学武艺。” 林唯衍偏头看他一眼,说道:“可以。” 孟为大喜,又看向唐毅:“我还想跟三殿下学学词赋。” -- 第183章 番外五·唐临 唐临在这个家里, 可谓地位崇高。 他可以在唐毅头上翻天覆地, 也可以在宋潜怀里任性妄为,甚至可以能宋祈面前撒娇耍赖。出有林唯衍护驾,入有小五小六伺候。挺起小肚子出门, 一大堆人等着抱他。几乎没有他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一个人, 宋问。 宋问的冷笑仿若魔咒,宋问的训斥仿若尖刀。不管是哭还是笑,宋问永远不会偏袒。 可他不是心肝宝贝儿吗?不偏袒他偏袒谁? 宋问不珍惜他! 唐临踩着小步走出门, 恰巧就看见宋问坐在院里。她面前摆着成沓的纸张,似乎是在批阅卷子。 但是这些卷子实在不大好看, 所以宋问脸色也不大好看。 见宋问抬头, 看见了他, 唐临自觉踱步到他面前。 宋问:“昨天有人跟我说……” 唐临背过手, 先说道:“他是骗你的。” 宋问饶有兴趣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唐临说:“因为我什么也没做!” “哦……?”宋问挑眉, “你先生说你在书院里的表现很是出众, 三两下就解开了他给你出的算科题, 原来是他记错了吗?” “不娘, 是我记错了。”唐临走到她面前, 歪着头乖巧问道:“娘, 我可以去找牛二叔叔吃糖么?” 宋问干脆道:“不可以。” 唐临:“娘——!” 宋问:“自己定下的规矩,当然要遵守。” 唐临委屈道:“那是你定的。” 宋问:“是你自己答应的。” 唐临磨了一阵,没有效果, 便转身走了。 唐临转头出了门, 没和任何人说, 想去找书院里的朋友玩。 他在街上随意遇见一个人,停在哪个摊位面前,就要蹲下来看看他,问道:“小公子,你一个人出来了?要不要吃包子?” 唐临摆摆手,继续往前走。便看见了一个卖糖人的小摊。他留恋的停下了脚步。 那小贩见他直愣愣的盯着,便拆下一串,走过去送给他问:“小公子,吃不吃?” 唐临犹豫片刻,抬头说:“我没有钱。” 那商贩笑道:“不必不必,送给小公子的。” 唐临尤为开心,便伸手接了过来。正要去舔,又抬起头道:“等林叔叔过来,我让你给你钱。” 摊贩大笑道:“哪里需要这样客气?” 他刚咬一口,一黑衣男子已经走了过来。侍卫掏出一枚铜板,丢到旁边的箱子上:“我替小公子付了。” 唐临抬头一看,见是唐霈霖——如今已经是唐禹——他的随行侍卫。 唐临是眼熟他的,便举着糖画痴痴的笑。 黑衣人蹲下身,指着旁边道:“唐小公子,我家主人请你过去。” 说着他抱起唐临,往旁边的酒楼高层走去。 唐禹坐在二楼,摆了桌子,等人过来下棋。 他在余杭开了酒馆,也开了些别的产业。没事就坐在各处等人下棋,反而成了远近闻名的棋手,带着他呆过的酒楼也名声大噪起来。 唐禹将棋盘清理干净,跑堂过来上茶。唐临被侍卫放在对面的椅子上。 -- 第184章 番外六·唐显·林青山 大雪连绵, 阴霾与寒冷几乎笼罩了这一片天地。回头望去,那零落的脚印在雪地上显得如此卑微。 他们的足迹逐渐被大雪掩埋, 而前路又广阔的没有尽头。距离关城, 还有一天的路程。 就如同他们这场战役一样, 不知是在与天斗,还是与人斗。 他们必须要在明天天黑之前到达,否则在关城负隅顽抗的林青山等人,等不到救援,只会连最后的关卡都被突破。 他们必须要赢。不赢,就招不到兵,招不到兵,就打不赢战。 他们大梁就完了。 哪怕对方只是支一万人的小队, 他们也要如此艰辛。 可既然身上扛着一国重担,纵然是天路, 也得走给他们看。 唐显鼻息间呼出热气,终于有些撑不住, 一刀顿在地上, 停下休息片刻。 身后的兵马跟着停了下来。 唐显胸口的伤已经没有知觉。他们出来没有带军医。恰是因为这边天气寒冷,哪怕伤口没有处理,也没出现明显恶化。血流速度在逐渐减缓。 唐显动了动手指,深吸一口气, 准备继续赶路。 “王爷。”他身侧的将士拉住他, 含泪道:“王爷, 您停下休息吧, 让末将带他们去。” 唐显直接拒绝道:“不行,我停下了,你们是走不动了。” 他是军队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他停下了,整个队伍军心就散了。他们要怎么走剩下的路。 唐显厉声道:“你不必多说,再动摇军心,休怪我不讲情义!” 唐显做好了无数的准备,若是林青山已经落败怎么办,若是城池已经被突破怎么办?他们的将士就是羊入虎口,他们已经跑不动了。 但是当他翻过高山,越过冰河,一路不停歇的来到关前,看见双方还在厮杀。 一瞬间,他心安了。 他知道胜利是他们的了。 传信兵大声呼喊:“救援来了——!” 林青山等人已经彻夜作战,疲惫不堪。听见他的呼喊,士气大涨。 林青山眼里尽是血污,他指着前面道:“杀——!振我国威,护我子民!往日的屈辱,尽要他们血偿!” 众人举刀呐喊:“血偿——!” 这是他们打的第一场胜战。 夜里,进了城门,满城点灯狂欢。 他们没有酒,也没有奶,只有抢回来的一点粮食。 围着篝火,烧了点粥,便一人端着个碗,一粥代酒,以敬明月。 那一碗粥里,全都是水,甚至看不见两粒米。但是热乎乎的,几乎要烫暖众人的心房。 一名年轻的士气,端着手里的碗,一直打颤。终于忍不住泪水淌了下来,碗几乎要被打翻。 唐显过去,一手端稳了他的碗。 士兵抬头一看,哽咽道:“今年……能过年了。” 唐显拍在他的背上:“往后都能过年。” 他们竟然赢了。他们竟然能安稳的过夜了。 他们的城池,有守军了。 今日在打战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生死。因为战死并不可怕,可怕是城池被那群蛮夷占领,成为冬天的“两脚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