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女》 遇纨绔 京城的街道熙熙攘攘,到了春日里天气正好,上街的人多了,就更显得喧闹。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不醉楼前停下来,车夫是个青年,他有些疑惑地出声:“小姐?” 不醉楼是京城里最大的酒楼,足足盖了五层高,小门小户是消费不起的,楼越高能上去的人身份越是尊贵。 车里的人没立刻回答,修长白皙的手指掀开车帘一角,停顿片刻又放下。“无事,走吧。” 车里坐着的女子面容姣好,柳眉朱唇,本是一副温婉的好相貌,偏偏眼睛生得灵动,让本来楚楚可怜的脸上多了几分艳丽。 她是如今风头正盛的中书舍人,崔远道胞妹崔琬妍。 一旁的侍女红黎把幕离递过来让她戴上,沈离经愣了一下,皱眉道:“真是越活越从前了……以前的女子上街哪用得着这么多规矩。” 红黎解释道:“小姐不知,奴婢在路过的酒家处打听到,有几个大官的嫡子仗着家大势大,整日里在街头调戏貌美的小娘子,若是遇见了顶美的姑娘,”她一笑,看向沈离经,“如小姐这般的姿色,怕是要被好一番纠缠。” 沈离经不以为意,摆摆手说道:“几步路就到,我还不至第一次上京就遇到这种纨绔。” 红黎见她到了京城就一直面色不好,倒也没坚持。没多久马车动静小了,她敲了敲车壁问车夫:“晋堂,可是到了?” 晋堂停下马车,回她:“到了花颜阁,前面有人挡住了路,好像是几个小姐出行,和另一处人对上了。” “人很多?”沈离经问他。 “回小姐,都是些富贵子弟,带着些小厮。”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再过一条街就到了。” 沈离经把刚才拒绝的幕离戴上,掀开车帘出去。“我和红黎走过去,你就在此侯着,路通了就先回去。” 晋堂应了一声,倒也没阻止。他知道对于这京城,这位小姐可能是比他熟悉得多。 沈离经穿着普通的血牙色衫裙,头发也简单的挽了发髻。 幕离很长,只能隐约看到她的发尾,随着步子移动一摆一摆的,让人心头发痒,忍不住想窥探纱帘下的容颜。 红黎一只手拉住她,往花颜阁走过去。 这花颜阁在京中已经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是贵女们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方,卖的都是些贵重的头面,这儿的口脂也是最全最好的,姑娘们都喜欢来逛一逛,哪怕不买,看看柜台上琳琅满目的金钗玉石也是好的。 沈离经走进花颜阁,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个穿衣打扮处处显着尊贵的女子,她们瞄了她一眼,又满不在乎地看其他东西了。 她和红黎的衣料普通,自然是入不了她们的眼,不少贵女读书是读不了几篇,说起衣料倒是能滔滔不绝。 花颜阁的女侍看到她立刻迎上来,无论富贵与否都一视同仁的招待。一个百年大店也算见识过不少风浪,能办下去自然是有自己待客之道。毕竟花无百日红,谁也不知道今日荣华是否明日依旧,而朝廷又风云变幻,寒门一夜崛起也不在少数。 -- 闻人熏 崔远道下午临时去了李太师处,沈离经就带着红黎和桑采去街上买些布料头面,妇人多的地方口舌也多,总是能听到点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这次,两个婆子挑布料的时候就在说当朝太子蒋风迟被罚的事。 当朝皇上身体健朗,指不定还能坐多久。太子这就不安分了,前几年非要悔婚李太师的嫡女去娶那徐家的女儿,皇上勃然大怒。这次呢,他又和太子妃吵架,去秦楼楚馆喝花酒,太子妃知道了差点气晕过去。徐太傅在朝堂上抨击了太子,皇上知道后在朝堂上指着太子的鼻子破口大骂,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不是说太子聪慧能担重任吗?当初圣上重病就是太子领兵诛了沈家,那可真是帝王之相,果决凌厉......怎得如今越来越......” “什么帝王之相,说得好像你见过似得。” “我是没见过,但你也不想想,这么大一个沈家,一夜之间啊!那得多厉害。” “小声点,妄议皇室可是重罪.....” 红黎提醒沈离经:“小姐,我们走吧。” 沈离经问一旁的桑采,语气听不出悲喜:“沈府现在是谁的?” 桑采反应过来立刻说道:“回小姐,现如今归为闻人家了。” 沈离经有点疑惑:“沈府那么大,又死了人,他们怎得选了这个地方。” “也不是,奴婢年龄小,但听其他人说过,沈府自五年前叛乱起了火,烧了一大片,把一旁的闻人府也波及了,修缮起来麻烦,适逢闻人家办书院,就向圣上请旨把沈府和闻人府并到一起了。” 沈离经:“那么大个地方总不会光是书院。” 桑采:“这倒是自然,丞相没有分出单独的府邸,还留在闻人府,也就把原先沈府的地方分给丞相了。” 沈离经挑了挑眉,说道:“他也不嫌膈应。” 桑采忍不住说:“小姐您也这么想啊,奴婢当初也这么觉着。沈府死了那么多人,那可真是血流成河,血渗着土都流出来了。尸体装了几十车连夜往城外拉,沈府好几个月没人敢靠近,听说那股子血腥气大半月后下了场大雨都没能散干净呢,就连沈府门口那青砖里都是干了的血。” 她的语气听上去还有点可惜。“沈家怎么就反了呢,不然今日定是风光无限,那么大一个家族倒了,北昌也是伤筋动骨,这大半个江山都因为沈氏晃了晃。” 桑采是个话多的,越说越来劲,红黎急忙止住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奴才的还要让主子提醒吗?” 桑采急忙就要认错跪下,沈离经挥了挥手叫她跟上。“去看看。” 红黎问她:“小姐要去哪?” “去流云湖。” 流云湖位于城东,和里河相连,因为辰时会有雾气缭绕在湖面而得了这个名,每逢花朝节将近就会有大批小贩在湖边支个铺子兜售各色花卉,偶尔是真花,偶尔是绢花琉璃花,各色各样,不少名门望族也会让女儿这时候上街。 -- 画中人 闻人熏被强押回去送到了闻人宴那,闻人宴端坐在书案前看书,神情一如既往平静,说不出冰冷,但也算不上温和。 见到她过来,闻人宴便放下书抬眼看过来,闻人熏一缩脖子就要哭出来。 闻人宴:“为何不愿读书。” 她抽噎道:“看不懂,读不下去。” 闻人宴也不明白这孩子怎得这般怕他,只尽量放缓语气。“你可以问我。” 闻人熏用衣袖抹眼泪,告状:“我怕小叔叔嫌弃我笨,就和钰姑姑一样。”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钰儿说你笨?” 闻人熏继续装可怜:“她还说小叔叔不喜欢我,只喜欢听话的孩子。” 闻人宴摸摸她的发顶:“你也觉得自己不听话?” 闻人熏愣了一下,抽泣声也止住了。紧接着才想起来什么似得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小叔叔,我今天看到小婶婶了。” 闻人宴的笑意淡下去,语气中染上无奈说:“我说过很多次,你没有小婶婶。” “你画的不是小婶婶吗?” “不是。” “我就是看到她了!”闻人熏坚定地说完后又有点心虚,“不过也不太像。” 闻人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敲了下她的脑袋。“下次莫要再说,这人不是你小婶婶。” 闻人熏瘪着嘴不满:“那她是谁啊?” “谁也不是。”闻人宴站起身来往窗外看去,红梅开得正好。 “她好漂亮,我能见到她吗?”闻人熏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粉雕玉琢般的脸蛋上写满一副不谙世事。 “不能。” “为什么?” 闻人宴没应她,只觉得心中郁结一团,让人莫名焦躁,沉甸甸的。 他让人把闻人熏带下去。 站在阁中透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一个矮楼,那处也种了大片红梅,矮楼在树枝和繁花的掩映下不算明显。 不过几年而已,这些梅树长势都出奇的好,也不知是栽培用心,还是人血的浇灌,让这花被滋养得更艳丽。 “连我也不能。”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声叹息般,很快就被风声掩去,似乎从没出现过。 …… 不醉楼的酒桌谈资最近又从太子的桃色旖事变成了徐子恪王业两人,都知道他俩当街斗殴影响出行,被丞相大人警告了。第二天两人就灰溜溜地去国子学报道,又被夫子赶出来,他们两人被强行送到了闻人氏书院,连着几天都没能在街上横行霸道。 红黎把这事告诉沈离经,两人坐在海棠树下喝茶,没多久崔远道也来了。 他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红黎见到他只是颔首,叫了句公子,也不起来。 崔远道无所谓,点点头坐下,对沈离经说道:“花神宴一事你怎么想?” 她放下杯子,手指轻扣瓷面。“去一趟也好,或许能结识些有用的人。” 她又收回手,抱着胳膊看向他。“话虽如此,皇上为何没有替你赐婚,这个老头可是爱管闲事极了。自己的后宫管不好,孩子一个接一个死,倒想着整日插手其他人婚事。” -- 摘花 闻人府内并不像其他府忙着准备花神宴事宜,仍然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少年盘腿坐在马车上等他们,并感叹:“闻人府还真是,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 “景祁!注意言辞。”景巍仁出声喝止他,话音刚落就见少年一个翻跃下了马车,冲着从闻人府出来的几人跑过去。 “熏儿!” “表叔叔!” 闻人熏被他一把托起转了个圈,嘻嘻呵呵笑个不停。 景祁看向闻人复和闻人宴:“表哥好,熏儿就跟我一辆马车啦。” 闻人复笑着说:“随你,不要让她闯祸就好。” “嘿嘿,不会的,那人我就带走了。”景祁抱着闻人熏跳上马车,随后闻人宴和闻人复夫妇也上了各自的马车准备离开。 深知这个宴会容易被乱牵红线的闻人钰对此避之不及,决心装病在家里,赏自家的红梅。 闻人宴踏上马车时正巧沈离经的马车从旁路过。 她经过沈府自然是要看一眼的,谁知道刚掀开帘子一角就撞见闻人宴。 四目相对,她的心跳都漏拍了一下,迅速放下帘子坐回去。 红黎小声问:“小姐看到何人?” 沈离经还没从刚才的一幕回过神来,想起来竟觉得闻人宴的眼神越发清冷。偏偏就是那么一眼,若是以前觉得他是古板,现在就是冰冷疏离,比小时候还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沈离经:“好死不死,竟是闻人宴?” 桑采惊呼一声:“丞相!小姐你看到丞相了?” 她的惊呼声不仅是惊讶,还有一丝好奇和艳羡,惹得红黎都对她侧目。 沈离经一点也不奇怪连桑采都仰慕闻人宴,他从小名就冠京城,也不管是形容什么的,凡是能能想到的好词都往他身上加,以往每次听人夸赞闻人宴她都能学到些新词,女儿家暗中钦慕他,男儿对他半是嫉妒半是羡慕,何等风光的人。 闻人宴的名声在百姓口中也是传得神乎其神,就算哪天民间传他坐地飞升成仙也不奇怪。 沈离经是觉得不公平,她以前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名字,行事作风离经叛道不在乎旁人口舌,无非谣言传得过分了就抓个源把人揍一顿,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如今她死了这么多年,闻人宴的名声奔着光风霁月举世无双去。她倒好,净是说她为人乖张胡作非为的。 红黎见沈离经的面色不好,也未多问。 闻人宴在经过那不经意的一瞥后也未生出什么疑虑来,只是在看到那双眼睛时眉心微皱,很快面上又不见半点波澜。 沈离经不担心任何人能凭一双眼睛认出自己,数年过去,能记得她模样的人少之又少,而记得她眼睛的人也都在一夜间被大火烧了个干净。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沈离经坐得头昏脑涨,马车一停就迫不及待往下跳,晋堂扶着她下马车。 待她脚刚落地还没站稳,身后闻人家的马车也到了。 -- 花神宴 宴会开始前,御花园中早已云集各类达官贵要,女眷多在园中赏花,男宾则多在湖边长亭处。 崔远道也在其中,直到小厮来向他禀报了一些事。 他站起身,向李太师谢罪:“家妹已到,初入宫中在下担忧不已,失陪一步,还望太师谢罪。” 李太师挥挥手:“我这里并无紧要,你且去吧。” 崔远道急急走向御花园门口,转了一座假山,正看到三人蹲在那里,对着一株花虎视眈眈。 他一愣:“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离经也不抬头,郁闷至极:“你说现在挖一株怎么样?” 他走过去把人一把拉起来,问红黎:“就知道你们二人靠不住,还好早有准备。” 有脚步声靠近,崔远道往假山后一躲,两个婢女也顺势掩住身形。 果不其然有人声传来,一个女子压低声音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好好教训她,丞相岂是她这种人可肖想的……” “小姐,奴婢都准备好了,这次定是万无一失。” 本以为这就完了,又听那女子骂骂咧咧说了几句其他小姐们的坏话,说完后才出了气一般走了。 沈离经和崔远道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没听见。 大大小小的宴会,总是脱不开明褒暗贬互相陷害的经典戏码,就连曾经的沈离经都中了两次招,不过那时的她不需要抓证据,直接把人揪出来丢到湖里,这么干了两次,也就没人敢挑衅,连着省了不少事。 桑采在面对这种场面自然是又惊又怕,抖着手问沈离经:“大人,小姐……我们这是……” 崔远道:“怕什么,都不知道是谁,管这闲事做甚,你们赶紧回去,届时要落座,勿要失礼了才是。” 沈离经戳了桑采一下,提醒她:“若这点事都能将你吓成这样,以后便留在府中。” 桑采立刻收敛住不安的神色,拍了拍裙子蹭上的尘土,随同沈离经走出去。 沈离经落座在下方,和几位官家小姐较近,坐在离皇帝近的都是朝廷重臣,要么就像闻人复这种世族出来的家主。 沈离经坐在哪里不说话,也没人主动搭理她,倒是周围小姐们离闻人宴远,小声讨论的声音全然她听了去。 “丞相为何至今还不娶妻?他今年就到弱冠之年了吧?” “何止是未娶妻,府中一房姬妾也无,闻人家是不许无妻纳妾的,就算娶了妻,只有无子的情况才能再纳妾。” 女子的语气颇为向往,沈离经听完都忍不住朝远处的那片白看过去。 这时闻人宴就像感知到了什么,正好朝她的方向抬起头。 沈离经装作只是轻轻一瞥,又看向他周围的人。 啊!那个徐子恪! 沈离经震惊的是徐子恪也看到她了,还弯起眼角笑着冲她晃了晃酒杯。 他身旁的人看到这个举动,也不约而同朝这望过来,一时之间就吸引力好几人注意力。 她旁边的小姐们以为是在看自己,纷纷低头装作不经意的娇羞一笑。 -- 捉奸 不知道是夜里风凉,还是因为撞进这么一对清冷眸子,沈离经感到了一阵寒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红黎也被惊到了,扭头看向强装冷静的沈离经。 月光泛着凄冷的白,照得人心发慌。 闻人宴还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 沈离经忍不下去了,走过去行了礼,搭话道:“见过丞相大人,不知丞相为何来此?” “我在等人。”他轻声答道,声音缥缈至极,好似只是和自己说, 她不想多问,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句“那我先走吧”。 闻人宴不是个好对付的,若是被认出来不知道要出多少大事,闻人氏万事求稳,眼下什么也不做恰恰是最稳妥的,但她却在太子之位动摇,沈家灭族时入仕,谁知道他打得什么心思。 只怕在闻人宴面前暴露了身份,他对她可没多少情意,后果难料。 昔年沈离经见他过于板正听话,觉着有趣便做了不少坑害闻人宴的事,好几次逼得他失了仪态风度,最严重的时候还提了剑和她打起来。 对于他来说,自己肯定是个瘟神,见了就躲好几丈远的那种,也不知她死去好几年,没人像她这样招惹挑衅,有没有让闻人宴不适应。 “在想什么?” 闻人宴突然开口,打断了沈离经如潮涌来的思绪,那些过往每次都在提醒她沈家的血仇,夹杂着绝望愤怒的哀鸣,拉扯着她往深渊里陷去,让她无法喘息。 沈离经微微一笑道:“在想我的爹娘,许久不见了,不知他们二人身体可还康健。” 反正闻人宴也不知道崔琬妍的事,就算她胡说八道他也不会察觉。 听到这些,他只是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他俊美的侧脸,那些个画师曾称赞闻人家二郎的皮相无暇,让人不知如何提笔,画不出他真人三分仙气。 曾经的她对这些评价嗤之以鼻,还仙气呢,怎么不说他像个菩萨般清心寡欲,哪天肉身成佛了都不稀奇。 闻人复在人前人后也算是两个样,看着彬彬有礼恭谨谦虚,背后却敢翻墙装病私会公主。 反观他弟弟,把闻人家中戒欲戒躁这点贯彻个底。 闻人宴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看她,问道:“崔远道想让你进为止院,你意下如何。” 沈离经瞳孔微张,面上还有几分讶异。 为止书院便是他们闻人家的开的学堂,是以君子有所为有所止。 世家望族也好,寒门才子也好,他们都收,不论年龄不论家世,全凭心情。 后来因为越做越大,有些人还把女儿送进去教养,名为教养,也有不少是奔着攀高枝去的,这也才逼得又开了一个女院。 就是忘了打听,如今的女院是谁在管,若还是以前那个闻人霜,还不如让她死了去。 闻人霜是出了名的迂腐,尽管北昌不兴男女之防,民风还算开放,她依然是严格依照古礼,七岁男女不同席,距离不可无故超过五尺。她的女学生必须配有禁步,走路时不能听到环佩相击的声响。 -- 为止书院 沈离经要来书院这件事没几人知道,闻人钰也是临时听说的,闻人宴亲自塞了一个人进女院。 当天就看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姐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开春了还裹着斗篷,毛茸茸的领边拱着有些苍白的脸蛋,双眸明亮又凌厉。 闻人钰觉得熟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看到沈离经身旁还跟着一个婢女,提醒她:”书院中不可带随从。” 沈离经早知道这些,挥了挥手让红黎回去,自己接过木盒子。那里装得都是些救命药。为止书院每日里都要讲学,隔五天休两日,因为太过严苛,许多世家公子宁愿去国子学也不来这里,而来的多是被父母强塞,少数人是寒门自荐,只有才学得到肯定才能留下来。闻人钰是闻人氏二房的独女,年二十仍未嫁,人道是冰清玉洁仓谷幽兰,留在闻人家专心教学研书,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以往闻人钰是不喜欢她的,这她倒是清楚,两个人是天差地别,她沈离经是人间娇蛮富贵花,闻人钰便是天上触不可及的云雾。 尤其闻人钰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最瞧不起她这种翻墙打架喝酒逃学的纨绔,生怕她带坏了书院的风气,一看到她接近闻人宴就目光如冰刀似得。 好在闻人钰并未多做交代便离开了,也许是照顾沈离经身体不好,把她安置在了靠近书院的一个院子里,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旁边的侍女道:“此处本是沈府一隅,现成了书院一部分,除了崔小姐以外,还有司徒小姐和徐小姐也住这里。 “是徐家哪位小姐?”沈离经想起徐家的老头子当任太子少傅也有段时日了,教蒋枫迟倒是用心,自己的儿子却是个个混账,这么多年了还能在这个位子可见也不一般。嫡长女爬上了蒋枫迟的床,成了东宫太子妃,二女儿嫁了一个四品军器监,不知道还剩下几个。 “禀小姐,是徐太傅的幺女,方年十二了。” “名字呢?” “女子闺名,奴婢不便提起。” 沈离经倒觉得稀奇,闻人家也和他们的子孙一样学了那股子迂腐。 她指向不远处的阁楼,问道:“那是何处?” 侍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犹豫了半晌,才回道:“是丞相大人的书苑。” 沈离经瞪大眼,努力压下语气中的震惊:“书苑?丞相书苑?” 并非因为其他,在刚走近时她就看到被红梅层层掩映的矮楼,本以为是哪个闻人氏小姐将这里做了自己的闺阁,谁成想会是闻人宴! 那里曾是她的院子,是她住了十六年的地方。 沈家被灭门当日,她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一把火烧了这里,没想到这楼被人修好了不说,还成了书苑,甚至和以前别无二致。 冷风吹过,夹杂着寒意和冷梅香气,疑惑和苦涩一丝一缕缠绕上沈离经,“那里曾经是何人住处?你可知道?” 侍女笑着答道:“这自然是知道的,想必小姐也曾听闻,此处原是沈府,那阁楼曾属沈二小姐,几年前走过水,丞相这才命人修缮一番做了书苑。” -- 听学 沈离经没说话,他也没做什么,正是因为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才更让人慌乱,甚至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见过丞相......多谢丞相大人。”她不明白闻人宴的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帮一个女子解禁步,这不是他会做的事。难不成是她误会了,一别多年,拒人千里又沉默寡言的他其实面冷心热,喜好助人为乐? “不用。”他淡淡的应了一句,“走吧。” 几个扒在门框上探个脑袋看动静的,看到来人竟是闻人宴,俱是浑身一震赶忙缩回去坐好。 沈离经环视了一圈,座中之人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小姐,还有更小的,不过好在也有几个看上去年岁大些,倒让她不至于无地自容。 坐在前排铁定是要好好听讲的,沈离经想都不想就往后排走,背后闻人宴冷冷一句:“第一排。” 目光齐刷刷扫向沈离经,她一头雾水地找坐在了那个空位上。坐在第一排,难免感受到来自身后和周围的目光,她不知道要做点什么,也不知道这节课在讲什么,闻人宴一个丞相不上朝在这里教女子上课,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沈离经此刻真的是坐如针毡,她用手杵着下巴发愣,旁边的小姐看了她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书院中不可坐姿不端,东倒歪斜......她又瞄了一眼闻人宴,却见他完全无视了沈离经的行为。 沈离经也没听清闻人宴在讲些什么,自顾自的想着如何去男院找玄机符,除了典籍讲学和琴艺骑射以外,男女院的学习不相通,也就在各自的书院上课。让她现在的身子去骑射真的是为难她了,就是以前她也做不到百步穿杨,现在怕是刚上马就要吐一盆血出来。 而她自幼喜爱琵琶,但宫廷里一直崇尚学琴,视琵琶为靡靡之音,登不得大雅之堂,尤其是那勾栏院里的娇娘个个抱着把琵琶弹唱调笑,更让人对这么个乐器有了不小的偏见,凡是有点地位的都让女儿去学了琴。沈离经学琵琶受人讥讽,索性顺了一身反骨,将琵琶学得登峰造极,便是她们的琴音再好也会被压下去。 闻人宴琴艺高超,这她是知道的,闻人家每一位都精通乐律,又不随众人附庸风雅只推尚学琴。闻人宴和闻人复一个学琴一个学筝,说不上谁技巧高超,只是各有各的风采。早些京中还传闻闻人宴的琴音使天下第一琴师听后自断琴弦,但这两兄弟都被吹成圣人了,到底断没断她也不知道。 总之她对琴一窍不通,而这琴艺课自是去不得,伤了经脉后她提笔时都止不住手抖,更何谈拨弦。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觉到了身侧目光灼热,果不其然,坐她身侧的少女都是正襟危坐,她又回头扫了一眼,只有自己是杵着下巴歪歪斜斜的发呆,桌子前连书都没有。 她抬头去看闻人宴,对方也不训斥她,淡淡说道:“坐好。” -- 沈氏祠堂 枝头的红梅艳得夺目,有风吹过卷起花瓣飘起,一直飘到柳青色的裙边。 沈离经举起纸鸢让闻人熏跑起来,任凭闻人熏的小短腿来回跑了好几趟,这纸鸢总会再次落下。 她和闻人熏的护卫对视一眼,双方都看透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这要是飞的起来才怪了。 “根本飞不起来!破燕子!”闻人熏气鼓鼓的就要一脚踩上去,沈离经拦住她:“给我吧,让我试试。” 闻人熏的护卫把纸鸢高举过头顶,沈离经跑了几步就让它稳稳留在了空中,飘飘荡荡的开始飞高。 闻人熏高兴地跳起来,跑过来要接过线,这个时候纸鸢却突然失控,断了线一般飞远到男院的方向。沈离经默默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遮住一小片刀刃。 她的镯子是空心的,拆开后有半管药粉,中间的暗扣按下去会弹出一块极细微的薄刃来。 这是师姐送她的,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闻人熏一看到纸鸢飞远了,嘴一撇就要哭出来,护卫非常无情:“小姐,不可失仪。” 闻人熏又瘪瘪嘴,强忍着眼泪看向沈离经:“姐姐,我的燕子没了,那是我和表舅舅一起画的......”她抽抽噎噎的却强忍住不流眼泪,闻人氏最重风度仪态,当众失仪是要受罚的。 沈离经:“你画的?” 她点点头 沈离经心道:“怪不得这么丑,居然真是个燕子。” 她脸上还笑眯眯地说:“那姐姐去给你捡回来可好。” 几句就把闻人熏忽悠的乖乖点头,坐在这里等沈离经回来。她的护卫只负责闻人熏平安,其他的一概不管。 那边小丫头在苦等,奈何沈离经根本没准备真的给她找纸鸢,而是借此去了男院后的废宅。 此时院中传来少年们的朗朗读书声,沈离经绕过前院,穿过一小片竹林和假山,来到少有人至的废宅,这里便是沈家的宗祠。 沈离经走到废宅面前时却停下了,也不再急着去翻找。 不过是断壁残垣一片,前几日下过雨,焦黑的房柱上生出了野菌和苔藓,一些碎瓦间长出了不知是什么树木的新芽。 沈府几百年的显赫风光就如同曾经恢弘古老的宗祠,一夜之间烧得干净,只留下破败一片。 她不顾地上的泥土潮湿,跪在宗祠面前拜了三拜。 柳青色裙边被沾染上泥土,膝盖也蹭脏了。沈离经没在意,踏足到废墟处,凭借记忆找出曾经放牌位的地方。 她弯腰从倒下的房梁柱钻过去,待看到眼前物后突然愣住。 那里曾摆着沈府的牌位,现在被烧得都是些黑炭,落了厚厚一层灰。却仍一处不像其它地方积了灰,可以看出不久前有人来过,中间摆了小小的香炉,插着三支燃尽的香。 沈离经不再上前,本以为此处不会有人来,即便她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人发现,谁曾想之,不止有人来,还给他们沈家中的某位逝者上了香。 只是她不知这人是谁,是闻人家的人,还是书院中的学生。 -- 挽发 为止院的男院正好下课,几个世家公子哥出来比试箭术,徐子恪在国子监闯了祸,把监酒气得胡子一翻险些晕过去,他爹把他塞回了为止院,王业那几个混球幸灾乐祸没多久也被送了过来。 书院的老头子不知道是从哪请来的名士大儒,严厉刻板不说还喜欢惩戒这一套,一只戒尺便能打得满堂少年郎哭爹喊娘,没几天一个个闹着要回家。但凡把孩子送过来的都丢不起这个人,几个泼皮无赖几天就闹着要回去未免太不像话,于是只能逼着他们什么时候有丞相三分风采再回家。 经过多日教导,平常上课嬉笑打闹没个正行的纨绔们也渐渐人模狗样了起来。只可惜总有几个歪脖子树,用多大劲儿也掰不回去。 “徐子恪!你那妹妹不是也在书院?”王业拉弦搭箭,对准树上的雀鸟。 徐子恪听到她就头疼:“别提了,她自己非要过来,没几天哭闹着找娘,我娘能让她回去才怪,活该。” 王业哈哈大笑两声,手一松,箭离弦而出,惊起一树鸟雀,一只没射中不说还害的梅花簌簌落了一片,箭头狠狠插入树干,没进去两寸有余。 王业脸都白了,急忙回头看有没有夫子在,看到没人后才长呼一口气,说道:“见鬼,又没射中。” 徐子恪笑道:“你赶紧拔下来,这闻人府的梅花可金贵着,让他们知道你拿箭射他们的宝贝,非让你抄十遍闻人家训。” 笑着笑着,徐子恪就见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绿色身影从一旁的竹林一闪而过,他戳戳王业:“嘿,你看。” 王亚正要去拔箭,疑惑道:“看什么?夫子来了?!” 徐子恪拍了他一巴掌:“ 不是!你看那”,他指向沈离经的方向,“那是不是个姑娘,就那儿。” “还真是!这别是女院的哪家小姐偷偷跑来和情郎相会吧?”王业张大嘴,不敢相信地说道:“胆子可真大,这我得见识见识。” 二人不怀好意的相视一笑,收起箭就准备偷偷摸摸跟过去。 “去哪?”冷不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王业和徐子恪皆是汗毛一束。 闻人宴就站在他们身后,那位白胡子大儒秦喻在他身边,手上提了一把戒尺,面色阴沉地看着两人。 徐子恪立刻站直,“见过丞相,夫子好......”王业连忙把弓藏到身后,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秦喻冷笑一声,指着王业:“不过刚下课,你们二人便射树取乐,顽劣小儿。” 徐子恪:“我还没来得及拉弦啊!我箭术哪有这么差能射到树上,跟我可没关系。” 王业:“你!好你个徐子恪......” 不等秦喻再次开口,闻人宴问道:“你们二人方才准备做何事?” 王业瞪了徐子恪一眼,坦白道:“刚才我和这家伙看到男院有个姑娘,穿绿衣服的,她往后边的林子去了,我们准备跟过去看看她要干嘛。” -- 责罚 树林里的鸟叽叽喳喳的叫,吵得人心烦,高大的树枝疏疏漏下些日光,投在书案前熟睡的的女子身上。 小小的青梅垂在枝头,被风一吹就晃来晃去,就像屋中人的心绪摇摆不定。 一身柳青长衫的少年坐姿端正,背脊笔直,一手字写得俊逸挺秀,行云流水。 不多久后,他力不从心般顿住笔,把笔放回去揉了揉眉心,目光忍不住落在对面酣睡的女子身上,眉头不经意间皱的更深了。 她趴在一大卷没抄完的书上,衣袖沾染了点点墨色。夏日里穿得薄,阳光照过来可以透过轻薄的真丝上衫看到若隐若现的手臂肩膀。 头发也乱作一团,发髻松松垮垮的,插着的簪子像是要滑落下来。 少年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半天,忍不住叹息一声。像是挣扎了很久般,轻轻拾起她落在桌上的一缕乌发。 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少年坐到她身后,鬼使神差的把玩她的头发。细腻冰凉的乌发在指尖穿梭,期间女子因为被扯到发丝还轻哼一声,紧接着继续熟睡,青衫少年的呼吸都轻了几分,僵住片刻又无事般继续,只是手上的动作更轻了几分。 他自己摸索着,随意给少女挽了一个发髻,最后在插簪子的时候停住片刻,留下了对簪中的一只,悄悄拢入袖中。 光影斑驳,洒下一地碎金。 地上交叠的影子又分开,变成互不干扰的两边。 一方坐得笔直,一方瘫在桌上。 一方目光幽深,一方一无所知。 * 徐子恪和王业被秦喻拉去罚站,没多久宁王世子也因为打瞌睡而受罚,三人头顶各顶一笔洗,若稍微晃动,笔洗中的黑墨便会顷刻泻落,染他们一身。 当今圣上已经陆续打压铲除了不少隐存的威胁,这宁王一脉本该是其中之一,谁知宁王惧内又不堪大用,养出来的儿子也是怯懦愚钝,被夫子一瞪就能颤抖着躲到桌子底下。圣上对于这一家子实在是省了不少心,留着勋爵赐个闲职随他们去。 可惜世子蒋清渠傻得过分,宁王妃恨铁不成钢,看到闻人氏各个出类拔萃就更气了,因为和闻人霜有些交情,就把儿子送到这里教学,期望他回去后能有所长进,可以担得起大任。 蒋清渠也果真辜负了她的期望,三天两头被夫子指着鼻子骂朽木,虽然他在学业上确实愚钝了些,在吃喝玩乐上又样样不输京中纨绔,因此在众人中也算是玩儿的开。 头顶着白瓷笔洗,后背又不准靠墙,对于徐子恪和王业两个习武之人来说站久了都受不住,蒋清渠养尊处优惯了更不用说,没站多久就歪歪斜斜。 秦喻手上捏着书卷,只是朝蒋清渠看了一眼就让他浑身一抖,笔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小世子一身蓝衫顿时墨迹斑斑,如玉般的容颜上正往下滴着黑水。 堂中众人忍不住回头,被夫子一呵斥又乖乖扭回来,憋笑憋得脸通红,有甚者更是笑得浑身颤抖,用力掐自己大腿。 -- 送药 堂中墨香缭绕,落笔是行云流水。 有人画上是浓黑淡青染出的嶙峋怪石和浩瀚沧浪,也有人用岩彩染勾出艳丽夺目的花鸟楼阁。 闻人霜打量沈离经许久,见她还不动笔便忍不住了,问她:“为何不迟迟下笔?” 她在考虑编个什么理由。大概是几年前被重创,经脉受了伤的缘故,提笔时手总是抖个不停,直线都画不好,这般情况还不如不画。 沈离经执笔示意,闻人霜也看出了她手上无力,笔尖抖个不停。 “这是为何?” “我幼时摔伤过手臂,这才......”她沉下眼睫,唇瓣轻轻抿着,配上温婉可怜的脸蛋,让人忍不住的心软。 闻人霜不为所动,还是冷着一张脸,正要发话时一人叩了叩门框。 是闻人府的一个侍女,腰间有块环形玉佩,还是个地位较高的内侍。 “惜兰先生,叨扰了。”她对闻人霜微微一福身,把目光投向沈离经。“崔姑娘,二公子有请。” 堂内一时哗然,连闻人霜的脸色都不太好。 这闻人府中能被叫二公子的除了闻人宴还有谁。 这些小姐本就对沈离经诸多疑问,一个在丞相课上走神,在惜兰先生课上迟到,霸占司徒萋的位子,现如今又被丞相相邀。 所有人都在好奇她的身份,但顾忌着闻人霜还在这,都不敢有太大的骚动,只能按捺心中疑惑和旁边的姐妹交换眼神。 “可有说何事?” “似是崔姑娘的兄长不放心......” 这么一说,那些看她的眼神又变了。 肯定是把她当成恋家的娇小姐,没有兄长和婢女就什么也做不成,才刚来就受不住想回家了。 沈离经低头看着鞋尖上的珍珠,装作看不到那些鄙夷的目光。 “还愣着做什么。”闻人霜板着脸说道。 她连忙起身,边走边整理跪坐留下的折痕,出了门又问:“我兄长找我,为何是要去你们丞相那里。” “丞相吩咐的话,奴婢也不知。” 沈离经也不好多想,这个时候若崔远道和闻人宴走得太近倒是容易模糊他的立场,并不是件坏事。 闻人宴这个丞相当了三年,绝对算得上清廉公正,但对于几个皇子和权臣之间的明争暗斗一向是不参与,好像再大的事也不能让他放在心上,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做派。 拉拢闻人宴这种人风险未免太大,他这种人迂腐沉闷,是闻人氏男子的典型例子。说到礼法教条第一个就能想到他们闻人氏,这种书香门第肯定也成天教导子孙忠君爱国清廉正直。 * 静安居里寂静得犹如远山,除了偶尔几声鸟鸣以外,似乎这红梅楼阁静止在画卷里,染不上人间烟火气。 沈离经踏入静安居的门,只觉得连花瓣落地的速度都慢了下去。这里种着的梅树又长高了好多,已经盖过了阁楼,枝丫都快穿过窗户探到屋里了。 她抬头看上去,二楼巨大的窗透出两个身影,一素白一黛青,面对面正坐似是在下棋。 -- 好歹 “你怎么还穿着他的衣服?”崔远道问她。 沈离经冷笑:“你还好意思问我。” 他小声:“东西找到了吗?” 他一说沈离经就更来气了,再一次冷笑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谁让你话多的,东西我今日就找到了,本来想早一点离开这个婆地方,你随口一说我又要留几日,我倒要看你准备如何收场。” 崔远道诧异又心虚,只能安抚般说道:“谁知道这么容易,要不你多留几日好歹也是天下有名的为止书院,能学点东西也无不可,怎么说你以前也是个名门之女,这些肯定难不倒你。” 沈离经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说的容易,我现在连笔都拿不稳,这一天天的,琴棋书画还偶尔学个骑射,你让我怎么办,夫子动不动就罚抄书关禁闭打手心,你让我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做什么?当全京城贵女们口中的笑话吗?” “有这么严重?”他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犹犹豫豫说:“那要不......你找个机会,吐两口血装病,我让人带你回来。” “病还需要装?且不说这个,闻人家的医者和师父虽不可一并而谈,看我的病却是够了,他们一把脉,我一身寒毒旧疾浑身毛病怎么解释?”她眯起眼,心里一股火气,讥讽道:“崔远道,我以前怎得没发现你脑子这般不好使?你怎么当上状元的?” 被她这么一说崔远道也气急了,忍着一腔不忿压低声音:“怎么和兄长说话呢!我告诉你,我的状元可是我清清白白考上去的,笑话......要不是你不提前交代好,我又如何得知?亏我还特地给你送药,不识好人心的小东西。” 他扶着额头叹息,一副被不懂事的妹妹气坏的模样。 听了他的话,沈离经又想到了别处:“你为何会与闻人宴一同下棋,你们二人本不该有交集。” 崔远道心中也正奇怪,说道:“这我就不知了,闻人宴今日未曾上朝,我拿着药本来要交给护卫,让他转带,谁知正好在门口撞见闻人宴和闻人复,闻人宴便约我下两局。不过......他看着可不是什么好客之人,甚是蹊跷。” “他没问别的?关于政事,抑或是关于我?” “你觉得他怀疑你的身份了?” 她摇摇头,眉头紧锁::“不可能,且不说我如今面目全非,就是想起当日,他们可是都认定沈府无一生还,又命人看着大火烧了七天七夜,闻人宴也只会当我化成飞灰,虽然我这条命是个变数,但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我的头上。” 崔远道很是好奇,问她:“你和他过去的交情到底如何?假如,我是说假如,他要是认出你了会作何?” “我与他?”沈离经停顿片刻,再次摇头,“水火不容,相看两相厌。” “我少时和闻人宴师出同门,但他行事规矩,半分差错都寻不着。而我顽劣贪玩,处处与他作对。他是逢人便要夸一句的济世之才,是芝兰玉树的闻人氏二公子,我是京中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的纨绔,那时候我和几个好友曾经可是厌极了他,无论做什么都要把我们相提并论,这比来比去心中就生了怨,想方设法找闻人宴不痛快,破他的禁,让他也不守规矩。好几次他把气急了抛下涵养与我拔剑相斗......” -- 吐血 书院的日子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外面春光正好,屋子里却是一群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姐们在念着之乎者也,无论是酸诗还是古籍都让人头疼不已。 并非所有人都是自愿学这些东西,但她们不甘心被别人比下去,宁愿来这遭罪也不能受人讥讽。 在京中,凡是有资格进为止书院的都非富即贵,要么就是天资过人有济世之才,仿佛进不去就很丢脸。 头几天沈离经还能装个有模有样,等夫子一换就要暴露原形。 一个秦喻一个闻人徵,再加上板着冰块脸的闻人霜,几日下来她的手指已经抄书抄到酸麻,偏偏手腕总是使不上力,一动笔就微微发颤,导致她的字也不能见人。 闻人徵是半点不留情面,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就差说她狗屎无用了。 一个十六岁的小姐,状元郎的妹妹,却写得一手不如十二岁稚女的狗爬字。女院众人纷纷对沈离经改观,连着眼神都带上了不少鄙夷。好在她脸皮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她们说崔琬妍不好,关她沈离经什么事。 闻人徵这么多年还是没改煞神作风,严苛古板,骂人不带脏字的把人损到土里,便是怒极了书一扔,也绝不口吐粗鄙之语。 处罚起来也丝毫不手软,让娇滴滴的小姐和公子哥们叫苦连天。 书院中白日里要早起,行坐谈吐都要注意风度仪态,夜里还有掌灯人四处巡视,亥时休卯时起。 好在女院中也不只是她受不来这一套,司徒萋也是如此,徐莹然暗讽,她便反唇相讥,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精彩,可惜徐莹然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养在深闺里跳脱些的小姐,比不上司徒萋这种能把鞭子甩得虎虎生风当街斗殴的。几日相处渐渐败下阵来,司徒萋从来不玩那些阴损的,脾气上来了用市井里的粗话把徐莹然骂得一愣一愣。 沈离经以一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姿态夹在其中,每天都安安静静的吃饭,最终因为太过气定神闲反而得到了司徒萋的另眼相待。 这不是什么好事,平日里见了司徒萋翻白眼的小姐也连她一起算上了。 几日过去,沈离经抄书抄到恨不得以头抢地,只觉得待在为止书院还不如回净源躺冰块里。 某日,就在闻人霜的书画课上,她听到背后有几个小姐偷偷议论。 “下午便是骑射课,唉,我实在是不喜欢骑马,那畜生一动起来我就怕得慌,总觉着要栽下去。” “怕什么,抓紧缰绳便是。不过骑马射箭,实在不会也没什么,还能难过黑面神的考问。”黑面神就是闻人徵,学生私底下给他起的外号,因为他每次看学生都是黑着脸,一旦提问没答上来,就一副对方烧了他家般的眼光瞪着那人,是以学生对他都是又敬又怕。 “哪有那么容易,到时候要是害怕,出丑了可怎么办?” 另一女子声音骤然小了许多,但还是让沈离经听了个大概:“你再怎么出丑也能胜过那个崔琬妍,她一看就弱不禁风的,说不定连马都爬不上去。” -- 琉璃花梳 香炉中升起一缕极淡的细烟,缭缭绕绕的往上升,似一尾小蛇缠绕,直让人心里躁郁不安。 闻人钰的额前坠着玉白色水滴形珠子,衬得她更加肤若凝脂,修眉联娟。 此刻被称为人间绝色清辉仙子的她正微微蹙眉,手指拨动琴弦,轻抹慢挑,琴音中无意识的透露出几分焦躁。 站在一旁的婢女碧草也是一样的才色兼备,自然听得出今日闻人钰心情不佳,她从小服侍小姐,与她早已不仅仅是主仆的情谊。 “小姐今日为了何事烦心?” 闻人钰抬了眼皮,屋中便只留下她们二人。 “碧草,兄长对一女子另眼相待,已经很久未有过了”,闻人钰朱唇微启,语气淡淡的透着戾气,“又是这样,他的眼光若是能与身份相配,我便用不着操心了,这种人怎么配得上......” 碧草垂下头:“小姐说得是,丞相这般人物自认该配那最好的。” 琴弦被用力拨动,发出沉闷刺耳的“铛”一声。 女子端坐着,面上一片淡然。柔夷般的指尖上渗出血珠,弦上也沾染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红色。 “脏了,扔掉。” * 沈离经因为挑灯抄书好几日没睡好,这次难免睡得沉,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熟悉的房间时整个人愣了半天。 价值千金的山水屏风,花雕和香炉,包括这张做工精致的大床...... 这!这是……她曾经的闺房! 沈离经躺回去,她可能还在做梦,睡一会儿梦就醒了。 又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翻来覆去,踢被子缩成团,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平躺在那里犹如一具死尸,睁大眼睛看着床顶的纱幔。 “我疯了吗?”沈离经喃喃出声。 “暂时没有。”闻人宴站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是不是把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沈离经都快傻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决心死也不承认,问就是装傻充愣。 她装作震惊,揪着被子往后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这是何处,大人,我为何在这里?” 闻人宴直接坐在床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药碗递给她。“先喝药。” 沈离经:“这是何处?丞相……” 他静静地看着她,手上仍保持给她递药的动作。 沈离经看得心里发毛,终于还是接过了药碗。 她轻轻嗅了一下药汁,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抗拒地摇头:“我没事了。” “不可任性。”闻人宴的语气还有几分不满,似乎她不喝药都违了规矩。 “太苦,不喝。” 他起身去桌子上端了一碟蜜饯递过来。“喝吧。” 表情像是监牢里给重犯喂毒酒的狱卒一样严肃阴沉。 她仰头一饮而尽,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泪花在眼里打转。 闻人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拈起一颗蜜饯直接递到她嘴边,沈离经顺口就叼了过去,嚼了两口突然停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 设计 崔远道向闻人复行礼道:“阳景公子,在下今日是来带小妹回家的。“ 沈离经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句“阳景公子”是在叫闻人复,阳景是太阳的意思,也是闻人复的表字,他并不在朝为官,只挂了个虚衔,外人多称他一句阳景公子或是正议大夫。 倒是很少听过有人叫闻人宴的表字,据说也是无名道人给他取的,不过她也记不清这些事了。 闻人复回了一礼:“是府中招待不周,让崔小姐生了事,还望崔郎君原谅。” “小妹自己身子弱,在家也是常有的,怎能怪到公子府上。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小妹在身边才能放心,我这个做兄长的照料起来也更方便,这次要回去,特此告知一声。” 闻人复略带讶异的看了看沈离经,说道:“崔小姐这是不再来了吗?可......” 不等他说完,闻人熏就闹了起来:“不要姐姐走!”小手扯着沈离经的裙子一晃一晃。闻人熏的母亲笑了两声,把她往回拉。“熏儿撒手,不要扯姐姐裙子。” 沈离经悄悄打量这位已为人妇的四公主,很久以前知道四公主是因为她和五公主吵起来被关了禁闭,当时活泼灵动的小公主现在也是个温柔的母亲了。 闻人氏嘴上说不和皇室结亲,结果还不是破戒了。 意识到沈离经在看她,她抬起头来笑了笑,说道:“让崔姑娘见笑了,熏儿活泼了点,看来也是喜欢姑娘。” 沈离经摇摇头,“活泼是好事。”她又看向闻人复,决定谦虚一点:“小女向往为止书院已久,怎奈自身体弱多病,让各位先生忧心,还添了不少麻烦。虽然有意继续听学,实在是力不从心,这几日还得多谢各位先生前辈的教导。” 闻人复做出可惜的样子,叹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崔姑娘保重身子,等身体好了再来也不迟。”说完后他把一旁吵闹的闻人熏拖回来,对崔远道颔首:“再会。” “再会。” 待他们出了府,闻人复才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凉亭的一个白色身影。 他摇了摇头,闻人宴这才离去。 * 离开闻人府后沈离经松了口气,晋堂牵着马车走来,她问道:“红黎为何没有跟来?” 崔远道神情有些严肃:“先上车,等我和你细讲。” 等两个人都上了马车后崔远道才说:“闻人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半日就传到太子那去了,他可能会暗中调查。” “蒋风迟安插了眼线,他要查就随他去,看他能查出什么。”说罢后沈离经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怀疑闻人宴看出什么了,今日他将我带去了我曾经的闺房,甚至......他把我那些流落在外的簪钗都找到,放进了妆奁。” 崔远道被她所说的闻人宴惊到,第一反应就是:“你确定他不是喜欢你?” “不可能。”沈离经立刻否决。 “这怎么看都不对劲啊,不是对你有意是什么?不然你说说你人都死了他做这些干什么,攒着卖钱啊?” -- 傅归元 沈离经到的时候崔远道又在和闻人宴下棋,一方愁眉紧锁一方目光沉静。 显然崔远道又在不自量力了。 “兄长”,她颔首,又看向闻人宴。“见过丞相。” “嗯”,他应了一声,执棋的手没有半分停顿,几下就结束了棋局。 崔远道长叹一声,抱拳道:“是在下技不如人了。” “崔舍人过谦了。” 两人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后就看向她,崔远道先开口:“琬妍啊,你还想不想去书院呢?” 沈离经绷着笑脸:“能去书院是我的福气,可现今我的身子实在是不好,我怕......”我就是不想去! 崔远道挥挥手:“这不是什么大事,刚才丞相说了,你要是愿意可以带婢女去贴身照料,另给你寻处院子。” “大家同在书院学习,怎好为我坏了规矩,恐会让大家心生不满。”她面露为难,克制住语气里的咬牙切齿。 闻人宴:“若你不愿,可不与他们一同听学。” 沈离经刚想松了一口气,对方紧接着说:“我亲自教导。” 闻人宴是不是疯了!!! 崔远道和沈离经瞪大眼看向彼此,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感叹和震惊。 这下就连崔远道都开始说:“丞相公务繁忙,怎能为此事烦心,这事还是算了吧。” “不忙,平日里熏儿也是让我教导。” 沈离经:??? 闻人熏自己爹娘健在丢给闻人宴教导算什么事啊!让他教还能把这丫头教成这样也不怕误人子弟!她为什么要和一个四岁的小姑娘一起听学! “闻人宴,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强忍着怒气开口。 崔远道急忙呵斥:“琬妍,不可无礼!” 闻人宴的眼睛终于和她对上,眼神清明犀利,似乎能透过这幅皮囊将她的血肉一寸寸摸清。 “书苑已让人整理好,你想带谁便带去,想何时出府都随你意。”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离经若实在不明白就是傻子了。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闻人宴必定摸清了她的身份,若他有意对付崔远道就不好了。 沈离经长呼一口气选择妥协,虽然待在书院行动不便,但闻人府比起这里还是安全得多。 “谢丞相。”丢下这一句后她转身就走。 总归也被人出来了,也不用和他装那些繁文缛节。 崔远道算是看出来了,闻人宴和他下棋拖得慢一点是在等沈离经,一旦人来了就半分情面也不给杀他个片甲不留,为了她迅速结束棋局。 既然两个人都心照不宣,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便谢过崔公子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我送丞相一步。” “不必”,他摇头,沉吟片刻,道:“她身子不好,可想到法子了?” 崔远道:“多谢丞相挂念,在下定会找人医治好琬妍的顽疾。” “若有需要,可来找我。” 自始至终闻人宴都没和他聊过什么公事,包括京中闹得沸沸腾腾的李恒陈案,每一次都是为了沈离经而来。 -- 针对 西苑除了有一大片马场和武场以外,还引了一条溪流穿过一旁的竹林,曾经的沈二公子为了效仿前朝风雅之士学什么曲水流觞,特意让人花了好些法子才引来这来之不易的流水。 周围种了名贵的花草,建了凉亭和石桌,时不时就邀一些好友来喝酒吟诗,但是碍于大家都没什么文采,吟诗无异于打自己的脸,最后都改成喝酒,坐在溪水边泡脚划拳。 后来还改为输者要解下身上的环佩琳琅丢到水里,无论是头上戴的,身上配的,还是腰带上别着的金玉,往往都落在了水里。 时间久了水里铺了一层,手随便一捞就捞起一座豪宅。 这件事传出去都觉得奢靡浪费,但沈二一向胡闹惯了,沈府又是家大业大,人们也只是唏嘘几声一笑而过。 闻人钰说的赏春就是在闻人府随便走,这个时节红梅已经凋败得差不多了,而西苑是沈府大火之后保存得最好的,花多树多还有年轻英俊的世家公子,小姐们都喜欢往那处跑。 闻人钰自然知晓她们的心思,只要不出格,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有女学生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人,大多数都是高官贵胄的女儿,没有庶女。包括刚来不久的司徒蕊,她的生母是妾,却一直抱养在主母身边收做嫡女来养,现在主母死了,她的生母又成抬成了主母。 这竹林的溪流名声甚广,可惜沈府覆灭后里面的玉石都被拾捡干净,“贵溪”也成了个虚名,几个小姐们从旁边路过,除了沈离经,其他人甚至没有多看两眼。 只有她会听这水流潺潺声,想起环佩落水的叮咚声,想起往日少年郎在此饮酒玩闹的欢声笑语。 沈离经走在后头,听见徐莹然亲切的叫小蕊时才稍微看了眼。 这一眼就想起来了,那日在宫宴中被人设计陷害后楚楚可怜的小姐,当日她并没有仔细去想,只是记得六公主蒋嘉悦跟司徒蕊一起回到了宫宴,想必皇后会把这些怒火都算在她们二人头上。 忆到这些她就好奇了,眼神瞥向神色冷漠的司徒萋,她周围除了一个粉裙郡主偶尔和她说两句以外,其他人都是离得远远的。 沈离经想着就越发觉得奇怪,除了一个全家都镇守在边关的韩家以外,司徒家是簪缨世家,世代忠良深受皇室信任,那些小姐们不忙着巴结反而疏远,司徒萋到底做了些什么这么招人厌? 好在拜闻人宴所赐,她也沦落到了差不多的待遇,没人和她搭话倒是乐得清闲。 穿过竹林花圃就是马场,司徒蕊有些好奇的四处张望,偶尔回头打量那个看上去不怎么和善的崔小姐,徐莹然见她好奇,挽着她的手臂往边前走,凑在她身旁低声说:“不要理她,也是个不老实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心计接近丞相,谁知道是不是算好了时间的,一个中书舍人的妹妹居然敢肖想丞相,真是贻笑大方。” -- 破招 沈离经突然认输,韵宁郡主弯眉一横,怒气冲冲把剑丢在地上:“你耍我!” 对面女子受惊一般往后退了两步,咳嗽几声,身子抖得像被风吹动的花枝。“不敢,小女实在是……” “你居然敢认输!”韵宁一开始只是想让沈离经摔几下,羞辱她几句,也没想过输了要付出代价之类的,现如今她认输,如果自己再纠缠反而显得蛮不讲理。 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费了力又不解气,反而心中更憋屈了。 景祁跳上台,对她说:韵宁县主,崔小姐都认输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武场我们还要用呢。” 王业冲台上的她喊:“是啊是啊!你要打我跟你打,欺负人家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王业和韵宁是表亲,他这么说不仅没能让韵宁罢休,心中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 什么小姑娘,崔琬妍比她年长才是,居然说她欺负小姑娘,凭什么要帮着她一个外人,靠着装可怜四处勾搭男人,不知羞耻。 景祁拍了拍受惊一般的沈离经,让她先下去。 韵宁瞪了她一眼也往台下走,下阶梯的时候故意走快了些,想去踩沈离经的裙子,沈离经注意到她的动作,故意在她踩上去的时候猛得抽离。 韵宁县主尖叫一声往后摔,一脚踩空直接掉下台,王业跑去接还是没接中,她整个人摔在了尘土和石子交杂的地上,灰尘都被砰得一下扬起来。 昂贵的衣裙上薄纱被石子划破,手臂也被摩擦出红痕和血点,好在脸被她护得很好。 狼狈的韵宁先是愣了一下,屈辱和疼痛立刻让眼眶红了,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王业赶紧去扶她。 众人被这变故惊到说不出话来,沈离经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甚至还关切的去问韵宁:“县主可还好?下次定要小心些。” 韵宁哭得更大声了,对王业说:“都是她害得,她故意让我掉下去!你去替我报仇…” 王业:“说什么胡话,都看着人家走在前面,还能从后面伸腿踢你不成,脑子也摔坏了,丢不丢人啊你。” 沈离经低着头,歉疚地说:“都是我不好……” “诶,崔姑娘哪的话,我表妹娇纵的很,还请小姐不和她计较,我回去定好好教训她……” 韵宁又气又怒,屈辱得头脑发涨,恨不得现在扑上去抓花沈离经的脸。 王业看她双眼发红像是要发疯,赶忙拽着人往后走。 一旁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突然响起嘲笑声,像是憋了很久一般,笑得极为放肆响亮…… 众人齐齐看着大树,想知道这是哪个不怕死的。 韵宁摔下来的时候除了让人惊讶,狼狈不堪的样子又实在好笑,奈何都不敢出声,把笑意死死憋回去。 她哭得脸都花了,哑着嗓子愤怒地朝树上吼:“给我下来!” 笑声停了,被树叶遮掩的紫色衣袍露出大半,而旁边的树枝还有两个灰衣男人。 景祁拉满弓,对准树上的人影。“来者何人。” -- 美人落泪 傅归元命人搬了张藤椅,躺在上面享受的看台上打得死去活来。 户部尚书的儿子一拳把军器监亲弟打晕了,傅归元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宋太保的儿子把殿中监的儿子打得眼泪汪汪翻下台,傅归元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一个寒门子弟一脚踢飞了太府卿嫡长子,让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傅归元再次发出不给面子不加掩饰的笑声。 偏偏他的笑声听上去不是什么嘲讽,而是发自肺腑,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声。 说白了就是过来看戏的,台上打得越惨越丢脸,傅归元笑得越开心,仿佛是在看猴戏。 一时间公子们都青着脸不肯再上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景祁,希望他管一管。 景祁咳了两声,装作没接收到众人灼热的目光。 按辈分傅归元还是他的长辈,他哪敢说话。 小姐们看少年郎的兴致都被眉眼风流的傅归元吸引过去,围在远处小声谈论他。 沈离经靠在树上远远望着傅归元,将近五年的时间未见,当初二人情同手足,如今对面不识。 他还是一身紫袍恣意潇洒,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而她身陷囹圄,拖着病体苟延残喘,一身傲骨被碾得粉碎。 “你认识凌王?”司徒萋一只手撑着树干,冷不丁开口。 “小姐说笑了,凌王尊贵,岂是我能识得的。”她语气小心翼翼的,笑得平稳又柔和。 司徒萋看见她一副神似司徒蕊的语气表情就不舒服,烦躁地说:“不要和司徒蕊一样,不愿笑就别笑,我又没难为你。” 沈离经脸色僵住,维持着微笑说:“琬妍愚钝,听不懂小姐的话。” 司徒萋冷冷地“呵”一声便不再与她讨论这事,反而说:“凌王看上去没什么架子,也并未自称“本王”,兴许还是个好相与的。” 沈离经听她的话颇有些奇怪,傅归元是不是好相处与她有什么关系,如今凌王一脉被削权远放,司徒氏近年才在朝中站稳脚跟,没必要急着拉拢一个式微的藩王才是,也不知司徒萋这话到底是何意。 司徒萋见她沉思不语,知道她肯定是想多了,解释道:“别多想,只是凌王已到弱冠至今未娶,我父亲有意让司徒蕊与他联亲,就怕他和京中那些纨绔一样风流成性。” 事关她妹妹的亲事,司徒萋却轻易告诉了她,可见二人的的确确是不和的,只是司徒将军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凌王再怎么衰落也比他们高了不止一点的位次,更何况皇帝与老凌王曾情同手足,如今还带着些歉疚,尽管让他远迁也是封了个富饶安定的靖州,每年都有赏赐。虽然不像过去重权在握,却也是不可轻慢忽视的存在。 司徒蕊说是嫡女,但母亲只是一个妾室,后来提了正妻而已,比起司徒萋这种名正言顺的嫡长女来说实在是不够看的,嫁给凌王算是高攀。 再者,如今天下安定,三年内都无战事,司徒将军也一直在练兵,被封了一个辅国大将军的散职,真正手握重兵的是镇守边关的韩将军,而皇上对他有所忌惮,让韩家长女入宫为妃,过几日韩家的小女儿韩香萦和二儿子韩麟也要回京。 -- 三花 下朝回府后闻人宴就听说了上午发生的事,听人说凌王朝沈离经射了一箭把人吓哭了,回去之后头晕目眩的,下午连夫子的课都没去成。 等闻人宴回到静安居的时候,刚一进屋就看见傅归元斜倚在他的软榻上喝酒。 见他进来立马从软榻上跃起,做了亏心事一般冲他笑。 闻人宴不需说话身旁侍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爸软榻的毯子给换了下去。 傅归元“啧啧”几声,感叹道:“这都多久了,你什么毛病啊,坐一下就把毯子扔了,你这云香毯贵着吧……闻人家天天教礼仪涵养,节俭怎么着也得算吧。” 闻人宴在书案前坐下,想起了下人报告给他的话。“来我这里做什么?” “嚯!”傅归元衣摆一掀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好歹相交多年,这么不给面子,你这静安居可真是够难进的,不知道还以为藏着什么宝贝,背地里暗卫守得严严实实,我两个随从加上我,打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我好不容易寻个缝进来了。” 闻人宴抿了抿唇,冷眼看着他,“你还去了哪?” 语气虽是疑问,实际上傅归元心里也了然,闻人宴铁定是猜到了。 他的确是先去了沈离经的旧阁,谁知那里才是真正的连蚊子也飞不进去,明面上只有两个人看守,暗中却有好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围得严严实实,一旦有人私闯,出招便是招招狠辣能置人于死地。 那旧阁的守卫比静安居更加严密。 傅归元端起茶盏,眼睛还在悄悄打量闻人宴的表情,却见他仍是一副淡淡然,不怒不躁的,像块木头…… 郁闷的喝了两口茶,对方还是不说话。 “你怎么这么闷啊,我大老远过来见你,就不能多说两句。” “是你自己要来。” 言下之意,是说他傅归元自找的。 “我现在没让人把你丢出去,已是给足了你面子。”闻人宴把书放下,指着大窗户。“你大可现在离开。” 窗户外头阳光灿烂,光线照在地上,隐约能听见远处女子的嬉笑。 傅归元忍不住开口:“我倒要问你,隔壁院子里那个病美人是哪来的?既然同是学生,为何她不和其他人住在女院的厢房,而是住在这里。再者,对她的待遇还特殊些,我看学生中几个小姐有意排挤她,那么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坏了人名声,害得她被欺负……” “欺负她的”,闻人宴抬眸,春日里暖融融的,他眼中却如同夹着碎冰。“不就是你吗?” 傅归元喝茶的手一抖,这下更心虚了。 对着那崔琬妍射了一箭,那是不知情,若闻人宴当真是喜欢人家,那他可算是倒了大霉。 “我这……”傅归元想为自己辩解几句,被一个通报的侍从打断。 “主子,有事相报……”一个灰衣小厮抱着两只猫,愁眉苦脸的。“三花跳到崔小姐的院子了,要不要进去……” “不必,随它吧,你把这两个带回去。” -- 撸猫 沈离经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连着红黎和桑采二人也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都想在对方眼里得到一个答案。 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们两个不知道,沈离经也不知道。 在诡异的沉默中,被圈在怀里的胖猫醒了,软乎乎的肉垫推了推,像是在伸懒腰。眯着眼睛在她怀里乱动,喵喵叫个不停。 毛茸茸的圆脑袋转到闻人宴的方向,胖猫仿佛精神了,费力往外钻,沈离经的手臂一松它就直接跳到了闻人宴怀里,一副讨好的模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这猫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沈离经无语,拢了拢稍显凌乱的衣襟,身子也坐直了些。“不知丞相到访,失礼了。” 说完后余光往看戏的红黎那边一扫,两个人齐齐心虚扭头。 “无事,我是来找它的。”闻人宴揉了揉怀里撒娇的小家伙。“你身子不好,不该院子里吹风。” “丞相说得是……”说话的时候沈离经目光忍不住放在他怀里的猫上。 过去她也养了一只非常没良心的猫,无论喂多少好东西给它也不领情,别人的猫会打滚喵喵叫的时候它就坐在桌子上不动如山,伸手去抱它立马一爪子招呼过来,甚至还把沈离经辛辛苦苦抄完的课业给撕烂。 就是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猫,偏偏见了鬼的亲近闻人宴,还特地翻墙去闻人宴院子,好几次都要去闻人府找它。 “丞相养猫?”她有些好奇,原来这只都快胖成猪崽的猫是闻人宴的。 “嗯……它叫三花。” 沈离经觉得好笑,“为何叫三花,难不成还有大花二花?” 她只是当个玩笑随口一说,却发现闻人宴神情肃然,一本正经。 “自然是有的。” “……”本来以为书香门第的孩子取名能有什么新意,想来还是不能免俗,谪仙也一样。 闻人宴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并不在意。 “今日的事我听说了,若你不愿见到凌王,我可以让他不再去书院捣乱。” 沈离经真没这么想,她只是觉得傅归元不知死活没个正行,但他们两个做了好几年的青梅竹马,曾经也是一起横行京城长挂纨绔榜前十的交情。更不用说她非常了解傅归元此人,若是让他知道了是因为谁才被拦在书院外头,定是要暗中使坏,千方百计的折腾她。 “多谢丞相好意,但今日之事只怪琬妍无用,并非凌王的错……” 闻人宴已经预料到沈离经会这么说,又道:“用药了吗?” “嗯……”她下意识应了一句,反应过来又认真的说了一遍:“已经用过了。” 若是闻人宴不认识她,自然不会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喝药,可惜沈离经以前摔伤了脚日日喝药就是让闻人宴监督,每每她说谎,目光都会变得清澈真诚…… “跟我来。” 闻人宴站起身,把三花塞到沈离经怀里。 沈离经有些疑惑,却只是照做,听话的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了闻人宴的院子。 -- 回崔府 闻人宴让沈离经在书架上挑了不少书,吩咐人给她送了过去。 第二日沈离经也照他所说交上了闻人宴写好的诗,中规中矩,不算极出彩,但在其他学生中也算不错的。 闻人钰不至于在这上面挑沈离经的错处,但她还是因为课上走神被罚了抄书。 而她住在闻人宴隔壁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开了,又是短短两日就被扭曲夸大,成了“崔琬妍仗着体弱多病,逼着闻人氏家主给她安排了靠近丞相的院子”...... 还真不是,这可是她们心中目下无尘的丞相自己安排的,她不过一个四品官员的妹妹,若是权倾朝野的丞相都不愿意,她如何强迫了去。 说到底,是那些个人自己只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闻人宴的三只胖猫也不知怎么的,上瘾似的挨个往她那里翻墙。 偏偏闻人宴非得亲自去寻,不厌其烦把几个胖球找到,然后监督沈离经把药喝干净,这几次她学乖了,一喝完就往嘴里塞个果脯,不再出现那种尴尬的局面。 过几日师姐就来了,她得想个法子离闻人宴远点,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容易败露。 堂堂丞相,定然不会放任不管,要是让他掺和进来,事情要难办得多。 再说这流言蜚语,在书院里是传的火热,另一边闻人府却是清宁一片,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人敢传,或者是闻人宴用了什么法子阻止下人议论,否则惊动了他古板的奶奶,他们二人都得被押过去受审。 “在想什么?”闻人宴低声问了一句,打断了沈离经的胡思乱想。 沈离经:“就是在想公子为何喜穿白衣?”她对这个确实好奇很久了,就是不知道闻人宴会不会老实说。 要不是他长得好看,这素白的衣服就是料子再贵,也像是在披麻戴孝。有趣的是他用得也是白色发带,好看归好看,未免太不吉利。皇上对他们一家都是有特赦,这厮每天不穿官服一身白上朝,显得还很不敬,实在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闻人宴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淡淡吐出两个字:“合适。” 沈离经听的很清楚,不必再问了,心道他果然是个怪胎,什么合适,简直是答非所问,也许是不想说,那她就不用自讨没趣了。 闻人宴:“我叔父明日回京。” 他说完后,沈离经装作没听懂,实际上心里已经很暴躁了。 闻人宴的叔父闻人徵,也是当世有名的大儒。闻人礼和闻人钰的父亲,整个书院明面上归闻人复管,实际上却一直是他在打理。 对待学生极其严格,曾经还是皇帝的伴读,被请去做了一年的太子太傅就甩手不干了,皇帝反而把太子骂的半死。 被他盯上可谓是极其倒霉,沈离经当初因为他宁愿被关禁闭也要离开书院。 闻人徵这一脉同样的出类拔萃,但个个都脾气古怪眼高于顶的,要不然闻人钰也不会十九未订亲了。 闻人钰是典型三从四德的名门闺秀,她的弟弟除了闻人礼以外,都像是木头人,说话都像是套着模子,小小年纪就循规遵矩半点差错不出,说不出来的怪异。 -- 放肆 四皇子的冠礼在正午,街上马车往来不绝,春风拂过帘子,时不时能从露出的细缝中,窥见女子花一样的面容。 宁素第一次来京,想要在在街上逛逛,沈离经因此才带了面纱和她一起。 路边摆了许多小贩,再加上行人众多,即便路面宽广也是容不得纵马的。 但不服管教的人总有那么几个。 徐子恪自从被上次和司徒萋当街斗殴,被闻人宴在他御史爹那轻轻一提,御史扣了他的马,只要他一出门就让四个武功高强的护卫盯着。包括四皇子冠礼这天,四个护卫虽然改成了两个,他爹却让他的妹妹徐莹然寸步不离跟着他,一旦他做了点什么不合规矩的就会被告状。 几个公子哥见到连徐子恪都不敢造次,也纷纷收敛起来不去惹事。 正是因为纨绔们心照不宣的安分守己起来,才显得闹市里急促的马蹄声格外突出。不仅是路上的行人纷纷对这位不知死活的壮士侧目,就连马车里的人都要掀开帘子看一眼。 沈离经挽着宁素的胳膊,手上还拿着一支刚从小贩手里买来的缠花。听到行人的惊呼和近在咫尺的马蹄声后她抬起头,朝骏马上的紫衣身影看过去,那个身影如同一阵风倏而就远去,把她的面纱都带了起来,微微扬起一个角,又重新覆在脸上。 宁素嘀咕道:“好一个纨绔,闹市里纵马,也不怕伤了行人。” 沈离经正想开口,那个纵马而去的身影又突然勒马,激起一声嘶鸣。他回过头看了两眼,行人还以为他掉东西,都低头看大街。 接着他又不等马彻底停下来,急切的翻身下马,神情还显得有几分慌乱。 徐子恪让马夫停了马车,一把推开徐莹然,整颗头都探出了马车窗户。“还真是凌王!诶!这么急是不是丢东......”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凝固到了嘴边,看着傅归元一阵风似的冲到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前。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艳丽勾人的眼睛来。傅归元一靠近,她就往后退了两步。 徐子恪张了张嘴:“这......这凌王也太......放肆了些,就算看到美人也不能这么做吧。” 徐莹然听这话也按捺不住好奇,掀开车帘一角偷偷往外看。 宁素看到来者不善,立刻把沈离经挡在身后。 傅归元缓和了情绪,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来。“是在下唐突了,冲撞了二位姑娘。” 宁素:“公子既然知道冲撞,便请自重。” 街上的行人看到傅归元气度非凡,上下的衣物都是顶好的,就不敢凑近了看热闹,生怕惹得对方不快迁怒自己,站在摊贩边或是在店门口探个头小心打量。 也有几个像徐子恪这样无所顾忌,大大咧咧探个脑袋,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公子哥。 傅归元盯着沈离经看了许久,炙热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望着她,似乎想灼穿面纱看透底下的模样。 他的眼白里爬上了一些红血丝,黑沉沉的眼瞳如同有暗潮翻涌。 -- 入v三合一 徐子恪坐在马车上捂着脑袋, 摇摇晃晃的搞得头好像更疼了, 他暴躁地锤了两下车壁,喊道:“会不会驾车啊, 就不知道稳点儿!” 马车停了下来, 不再晃,徐子恪又吼:“猪脑子!我让你稳点儿,不是让你停下来!听不懂人话啊!” 车夫叹了口气,还有点犹豫, 小声道:“公子......到了。” 车里诡异的沉默片刻, 接着只听女子噗嗤一声, 发出压抑的笑声。 车帘猛得被掀开, 徐子恪脸色阴郁地跳下马车,骂骂咧咧的往宫门走, 后面几个同样围观闹剧的公子哥围上来, 幸灾乐祸指着徐子恪额头的红肿笑。 “哈哈哈哈哈哈徐子恪!我看你今天能勾搭谁!” “你说凌王为什么光打你啊,这得是多讨厌闲啊哈哈哈哈!” “你们别笑了, 子恪兄多可怜啊哈哈哈哈哈......” 徐子恪拳头攥紧, 咬牙切齿:“再说一句, 今天你们脸上的伤,会比我重得多!”他眼神足够唬人,嘻嘻哈哈的几个硬是把笑意憋了回去。 王业:“诶, 不是, 你招惹他了?” 徐子恪拧着眉毛, 怒冲冲的:“招惹什么啊!我都不认得他, 就小时候见过,哪次不是离远远的。我现在还记得好久以前,他把那个李恒陈给一脚踢水里过!” 一个公子立刻附和:“对对对!我也记得这事!我爹回去还和我说离他远点,被他折腾了可是无处申冤。” “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连你这种没脸没皮的都只能忍气吞声,啧啧……” “闭嘴吧你!”徐子恪怒骂,身旁随从连忙说:“公子,此处不可喧哗。” 徐子恪捂着额头不敢见人,看到花枝招展笑得一脸风骚的傅归元就来气,牙后槽用力磨着,恨不得上前往他脸上咬一口。 沈离经拒绝闻人宴后上了自家马车,带着红黎一同进宫。 宁素问她:“那个闻人宴认出你了?” 沈离经:“不清楚,可能是吧。” “那么凌王呢?” “他?”沈离经轻笑一声。“今早就知道了。” 以傅归元的个性,他想知道的东西,不弄清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蒋子夜的母亲为人不耻,他没有母族一步步走到现在。太子位置早早定下,他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以望能厚积薄发。 皇上的儿子不算多,能和蒋风迟一争的只有贵妃所生的三皇子和蒋子夜,楚王倒是想争,奈何有心无力缺个脑子。 冠礼上楚王始终阴郁着一张脸,在座的人都有所听闻,说是他一开始称病不肯来,皇帝发火教训了他一通,这才乖乖到场。 皇室中唯一缺席的是长公主蒋嘉宁,当日花神宴的丑事虽然没人敢大肆张扬,但是私底下都心照不宣,表面上是公主因为言行不当被禁足,背地里都清楚是因为□□放肆的行事作风给皇室蒙了羞。就连四皇子的冠礼她也没能出来,反倒是那个眼底青黑靡靡不振的驸马到场了。 -- 情难自禁 从不醉楼回去后, 沈离经把消息告诉了宁素。 韩麒和她多年不见, 也没有打探过她的消息,沈轻汐死去多年, 就算之前有些渊源也未必牢固, 总之不可轻信,是敌是友还要慢慢摸清楚。 宁素在听她说起今日遇到的事后,问她:“闻人宴是不是和傅归元说了你的身份?” 沈离经点头:“兴许是吧,傅归元点了一堆我不吃的菜上来。一开始还凑近摸了我的脸, 像是要查清有没有□□。” 宁素挑眉一笑:“那他可查不出来, 你这没用药水泡一泡, 不可能被人轻易撕下来, 更何况,货真价实的人皮呢。” “说的也是, 一开始我还看不习惯, 不过这张脸也算好看,师父可真是厉害。”她说着就摸上自己平滑冰凉的肌肤, 轻触这张曾属于崔琬妍的脸。 没有一丝像她, 却又是货真价实的她。 宁素说着就递给她一张花帖。“我今日去赴了太子妃的宴会, 他们说后天是举国上下礼佛的日子,整个旭山寺都被皇室人给包下来了,四品以上的官员亲属都可一同前往。要不你也去看看, 听说特别灵, 你去祈个福求支签, 让身子早点好起来。” 沈离经知道后天是礼佛的日子, 但也没想过要去,拒绝道:“你是不知道旭山寺的台阶有多高多长,我怕是没走到一半就会被累得吐血。而且不灵的,我以前去求签,解签的老僧说我一生顺遂长命百岁,还能嫁个如意郎君。我当时一高兴赏了不少香油钱。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依我看都是胡扯,信不得。” 宁素不信,又说:“没准他说的没错,你以后身子好起来,就真的嫁人了。” 她摆摆手:“我这一生就和顺遂不沾边,再让我见到这个胡说八道的秃驴,我定要揍他一顿。” 这话当然只是说出来好笑罢了,宁素也没当真,再说的时候脸色有那么些不自然:“就当陪我去,我还没去过呢。” 旭山寺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树,有传闻说是活了几千年,这话沈离经是肯定不信的,但几百年肯定是有的。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的,时间久了就得了一个树□□号,无数人去旭山寺就为在树下许个愿,把写了愿望的红带系在树上,其中求姻缘最是多,据说非常灵,因此这树还得了一个月老树的美称。 宁素怎么想的,沈离经一下子就明白了,随即笑着说:“好好好,我陪你去,让你去求个好姻缘。” 被戳穿心思的宁素恼羞成怒,耳根都泛着红。“我才不是去求姻缘的,你闭嘴!爱去不去......” ”哈哈哈哈哈你说不是就不是嘛,脸红做什么,我非要去,看看你许的什么愿......” 她嬉笑着躲避宁素,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想当年,她也曾相信过那支上上签说得是真的,她会欢喜无忧,会长命百岁。 -- 礼佛 马车摇摇晃晃接近旭山寺的时候沈离经醒了, 醒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依稀记得些梦里情景。 梦里太真实,反而是醒来空落落的。 也不知是这香气还是别的缘故, 她难得的没有做噩梦, 只是梦到些过去的小事。像是和她二哥在书院打闹,被夫子惩戒,或是在青崖山犯禁被逮到,拉着闻人宴做垫背的。 以前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今天却显得弥足珍贵。 “到了吗?” 一开口嗓子又干又哑。 闻人宴递了水给她, 说道:“到了, 不到二里路。” 沈离经喝水的时候总觉得闻人宴一直盯着她看, 心里迷惑得很。喝水有什么好看的,她也没漏下去啊。 “红黎呢, 他们在何处?” “就在我们后面。” 沈离经不想从闻人宴马车上下去落得口舌, 赶忙说:“那我从这里下去吧。” “不急”,闻人宴指了指她的头发。“乱了。” 沈离经伸手去摸, 发现还真是, 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按理说她一直睡在这里没什么大的动作,头发也不该凌乱成这样,只能是这个发髻挽的太松散。“无事, 我让红黎给我重新梳一个。” “别动”, 闻人宴把正要起身的她按回去。“我帮你。” 他一靠近, 那股极淡的雪梅香就清晰了几分。 沈离经坐回去, 老老实实让闻人宴来,谁知他又抽出一个小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梳子。沈离经余光扫到里面还放了一个不大的锦盒,也不知装了什么。不过闻人宴倒是将闻人氏的仪态涵养贯彻到了极致,坐个马车都要带着梳子,生怕自己头发乱了。 他手法温柔,丝毫不让人觉得疼痛,手指在她冰凉发丝中穿梭,没多久就挽成了一个样式新颖又不落俗套的发髻,类似垂桂髻,两鬓边还各坠着一缕。 这回,他打开了那个小锦盒,也解了她刚才的疑虑。 锦盒里是一对珠花,中间一颗珍珠,边上用银雕刻成一片片花瓣,底端又用细碎米珠串成流苏。 珠花小巧,花瓣雕工精湛,一看就是出自花颜阁。 只是让人迷惑,闻人宴为何在马车里准备这些东西……他又不是常常替女子挽发。 两对珠花点缀在沈离经的两缕发上,让略显素淡的打扮变得俏丽起来。 而锦盒中还放着一支发簪,看样式还是京城几年前最流行的蝴蝶栖花,她好几年前也戴过这种。不过这种簪子一般都是对簪,为何这是单支放在这,而且看着也不是什么新物了。 “好了。” “多谢丞相。” 沈离经扶着车壁要起身,马车却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她一个不稳就朝前扑去。闻人宴长臂一揽将她带回来,这稳稳一带,倒是不偏不倚让她摔进了自己怀里。 像是故意的。 沈离经的下巴磕在闻人宴肩膀上,冰凉的发丝和温热的鼻息同时碰到他脖颈的肌肤。 他眸中一暗,拦住纤腰的手臂并未放松,甚至还收紧了一番。沈离经的身子和他相贴,不由得僵住,扶着他的肩慢慢起来,却察觉到有不小的力道阻着。 -- 心愿 礼佛当日, 旭山寺都是些权贵, 见的人多了反而寒暄个没完,沈离经是不愿意往那些人多的地方凑的。 只是闻人宴难得有兴致, 却没带她去大殿, 径直去了一个较偏僻的小殿,里面供了一尊慈眉善目的含笑菩萨像。 沈离经也认不得这是哪位菩萨。问他:“为什么来拜这座?” 闻人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来还个愿。” 说罢,他撩起下摆,跪在蒲团上, 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菩萨像叩首。 等他做完这些后沈离经也要装模作样要去拜两下, 他说道:“需要心诚, 不可敷衍。” 沈离经听他这么认真也就懒得去拜了, 继续问:“为什么要来这里还愿,大人当初是在此求的愿吗?大殿不会更灵验吗?” 闻人宴看着菩萨像, 嘴角微微勾起。“他们都去大殿, 我担心佛太忙,听不到我的心愿, 来这小殿试一试。” “成功了?” 他扭头看着她, 光线透过佛殿的窗棂朦胧的照在佛像和沈离经身上。“嗯, 成功了。” 远处的佛鈡被撞响,发出悠远沉静的的响声,伴着山林飞鸟的啼鸣, 似乎能使人心情平静。 沈离经看着远处依稀可见飘着红带的月老树树顶, 问他:“大人还有什么想去的吗?” “我们......去求支签可好?”闻人宴询问道。 “听大人的。”她记得以前闻人宴不喜欢来佛寺, 现在不仅学会求愿, 甚至还要去求签,还真是性情大变。 等到礼佛的人渐渐增多,大殿里求签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少女求良嫁,妇人求子嗣,男人求仕途坦荡,也有求平安求发财的。 沈离经从前觉得求平安最简单,现在一想还是发财实际点。闻人宴一身白衣太显眼,别人都是喜庆来拜佛,到了他这里像是披麻戴孝要奔丧。 大殿内弥漫着淡雅温和的檀香,伴随着丝丝缕缕的轻烟飘散。僧人闭目敲着木鱼默念佛经,宝相庄严的大佛就在殿中央,用慈悲的眼神看待每一个在或悲或喜的来人。 等到人渐渐离去了,闻人宴和她从角落出来,两人一同去灰衣老僧处求签。 老僧看到闻人宴,眼皮轻抬,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又看他旁边的沈离经,说道:“回来啦?” 沈离经一愣,眼睛直直地看着老僧。 闻人宴答道:“回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对闻人宴说话,他这是真准备立地飞升吗?跟寺里的僧人混这么熟,旭山寺成他家了不成,过来一趟别人还要说他一句“回来了”。 果然闻人氏这种教养子弟的方式是有问题的,兴许哪一日闻人宴就想不开出家了。 “你在想什么?”闻人宴见她表情有趣,知道她肯定是胡思乱想了。“来试试。” 他把签筒递过去,沈离经配合地摇了几下,掉出一支签,老僧揉了揉眼睛细细的看签文,半天才说一句:“哎呦!不简单哦!” -- 亲近 太子妃和徐夫人知道徐子恪闹事, 恼火至极, 飞快到了月老树下,又听到司徒萋在训斥司徒蕊。 徐夫人眉毛拧作一团, 极为不满, 对司徒萋说:“作为嫡姐,当要做好榜样,大喊大叫,不成体统。”徐夫人和司徒萋的娘亲曾是闺中密友, 就算看不惯司徒萋浑身毛病, 也不至于帮着司徒蕊说话。 司徒蕊见了她便抖得像朵被风吹雨打的小花, 眼睛里含着些水光。司徒萋脸上一片淡然, 丝毫不为那一番话动容,反观司徒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训斥的是她。 但男人都吃这一套, 太子也一样。 他难得的多看了司徒蕊一眼,心里起了兴致。这种看上去就柔弱听话的女子, 虽然娇气了一点, 在床上的功夫都是不错的。 太子妃端庄, 尽管是那床笫之事也端着礼仪不肯丢,不愧是在为止书院教导过的,时间久了也让人觉得乏味。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美艳骄纵的沈府美人, 虽然化成了灰, 可这样浓墨重彩的一个女子, 终究是让人难以忘怀。 想来想去, 他见过的女子有千万种,却没有一人像她。 蒋风迟在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丞相今日怎得也在此,可是也要向月老求个良缘?” 闻人宴脸色说不上差,但是面对太子这种身份,表现得还是太冷淡了。“那又如何。” 蒋风迟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就缓和下来。太子妃有些尴尬,但是也不敢说话,皇上重用闻人宴,对他赞不绝口,而太子的位置最近正是不稳,不适合再起什么冲突。 蒋风迟找了个借口急匆匆走了,他怕自己在闻人宴面前再待一会儿,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虽然闻人宴对他态度不怎么好,但他对所有人都一副鬼样子,这么想着他也好受了点。毕竟闻人府都是些自诩清高自命不凡的怪胎。 韵宁县主跟在太子妃身后可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用眼刀将沈离经戳几个窟窿。 沈离经想松开闻人宴的手,却被他拉着离开了。 太子妃也曾是闻人宴的学生,面对他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发慌,也就装作没看到,一门心思都放在徐子恪身上,怒气冲冲的和娘亲一起训斥他。 韵宁县主想跟上去偷看两眼,一把扇子“哗”得一下展开,遮住她的视线。不知何时听说这里有热闹的傅归元到此,暗中围观了这场闹剧。 当着因为上树而被训斥的徐子恪的面,正在发火的徐夫人和太子妃的面,足尖轻点,又跃上了树顶。 众人傻眼了,不知是哪个少年先惊呼一声:“好轻功啊!” 太子妃的脸唰的一下黑下去,说道:“凌王这是做什么?” 傅归元坐在树顶翻那几条红带子:“在找丞相的红带呢。” 王业问他:“凌王刚才不在,又怎知丞相会系在树顶?” “我当然知道,他若是不系还好,系了就一定选最好的位置。”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字迹,只写了一个“顺”字,他撇撇嘴,又看到那条红带和另一条字歪歪扭扭的“万事如意”缠在一起,心中了然,从树顶跳下去。 -- 爬床 景祁看到沈离经身上的血, 一开始还有些担心, 突然被一句“小婶婶”吓得不轻,像是知道了什么会被灭口的秘密, 跑去捂住闻人熏的嘴, 抱起来就往山下跑。“可不敢瞎说啊,不敢瞎说......” 暴露了他表哥的小心思是要倒霉的。 不听不听,再好奇也不能听。 此时此刻,沈离经简直想跟着景祁一起跑。 连她都有些好奇, 闻人宴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她死了这么久, 这家伙就没有准备成家吗?总不至于, 是真的心心念念, 记了她这么久。 沈离经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漫上难言的苦涩,那些苦涩顺着心间裂缝蔓延全身, 让她石化般一动不动。 闻人宴没说话, 摸了摸她的发顶。“走吧,回去喝药。” 傅归元也什么都没问。闻人宴此人克己守礼到了一定地步, 为了沈离经屡次破格。直到她死了, 他才知道, 闻人宴做的远不止破格。 在沈离经的坚持下,闻人宴还是把沈离经送回了崔府,傅归元骑在马上跟了一路, 等她进屋的时候向他抛过一个眼神。 只因为这个眼神, 当晚傅归元再次夜闯崔府。 晋堂和红黎都准备出手, 被她拦下。 沈离经散着发, 批了一件长衫站在院子里,手里握着一把剑。清冷的月光明晃晃照着她,在地上拖着模糊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抖动,影子又多了一位。 “来了?”沈离经还没抬头,风中能闻到一丝丝酒气。“喝酒了?” “为何不来找我?”语气听不出悲喜。 “你这不是也知道了吗?谁让你认不出来的。”沈离经的话中还带了点笑意,让听的人更恼火了。 傅归元从墙上跳下来,眼睛在夜里发亮,像是有水光,他说:“我还以为今晚又要打一架,特地带了人,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沈离经扬了扬下巴。“知道啊。” 他委屈:“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怕你揍我。” 傅归元斜眼看她拖着的长剑:“明明是你要揍我,你还带了剑。” “是啊。”她目光一凛,长剑迅速向前刺过去,傅归元只防不攻,丝毫不费力气化开她所有招式,最后捏住她的剑尖,皱眉问道:“怎么退步这么多,不用内力就算了,剑势虚浮,动作又太慢。” 她泄了气,一把扔了剑,靠在大石头上喘气。又把袖子往上拽,把手腕给他看。 上面有一道极浅的疤痕,看起来已经很久了,却也能想象到受伤时的惨烈。 她语气淡淡的,冰凉得就像夜色中冷清月光。就只是听她说,就能感受到丝丝寒意让人发冷。 “我好不成了,不是不想见你。那个时候我的五脏六腑都受了伤,骨头断了几根,经脉废了,蒋风迟让人挑了我的手筋,一开始还准备划烂我的脸,不过被李太师拦住了,还算走运......反正吧,后来种种都不怎么样,没什么好说的。“ -- 劈床 夜深了, 沈离经催傅归元离开, 他赖在她的床上不走,说道:“也不是第一次睡你的床了, 就睡一晚, 你去别处将就一下。” 沈离经:“说的好笑,你来找我,最后却要霸占我的床,滚下去, 不然我让人提刀砍你了啊。” 傅归元抱着她的被子笑嘻嘻地打了个滚, 嗲着嗓子撒娇:“哎呀, 你叫谁砍我呀, 有本事就去.....” “哐————” 一柄刀破空而来,力道极大, 狠狠插在沈离经的雕花床上, 发出嗡嗡振响。傅归元吓得登时就丢了被子跳开,沈离经一抖, 顺势抄起手边长剑指着窗外:“何人造次!” 竟是把她好好的床板给贯穿了, 被褥什么的都坏了, 这可都是她亲自挑的,也不知是哪个混球。 郁覃又尴尬又无奈,这种苦差事要不是闻人宴吩咐, 他是绝对不做的, 听得出来屋里这位小祖宗是怒了, 惹了她哪有好果子吃。 郁覃赶忙赔罪, 让屋里的二人听到他的声音:“禀姑娘,公子让我来带凌王回府,说是有事相商。” 沈离经和郁覃也算是旧识,他做了闻人宴十几年的护卫,声音熟悉得很,听出来是何人,也就更加生气。 “你们丞相有意思,找人还找到我屋里来了,当这是自己府中不成。听闻闻人氏上至主子下至奴才,都是懂理明事的,今日擅闯他人府邸不说,还凭空捏造些坏人清白的话,莫非是欺我孤苦体弱,存心为难。” 郁覃只会舞刀弄枪,听了她一连串的责问只觉得头都大了,现在是冷汗直冒百口莫辩。“凌王,你快出来吧,别让在下为难。” 傅归元对着沈离经摇头,乞求她别把自己交出去,落到闻人宴手上肯定要吃苦了。 沈离经冷笑一声,想把他的刀拔出来,拔了半天没拔动,对傅归元说道:“给他丢出去,然后跟他滚吧。” 他拔了刀扔出去,被郁覃接住,对沈离经说:“你也太狠心了。” “怪你自己。”她的床都让人劈了,闻人宴病得不轻。 傅归元从后窗跳出去,郁覃听到声响正要追,又听沈离经说:“记得告诉你家丞相,劈坏了我的床,是要赔钱的,让他也喝些药,治治疯病。” 郁覃尴尬得紧,赶忙离开。 他一走,红黎和晋堂都现了身。 “你们两个刚才没拦住他?” 晋堂撇了红黎一眼,实话实说道:“过了两招,发现是闻人宴身边的人,红黎不让拦。” 红黎瞪他一眼,觉得这人脑子一样的不好使,闻人宴派人来是做什么的,当然是知道有人撬他墙角,心里醋得不行让人来捉了,这怎么能拦呢。 沈离经有点奇怪:“你们拦着傅归元,却不拦闻人宴的人,到底想帮谁?” 晋堂脸色不好,纠结地问:“就是啊,你不会是喜欢刚才那个护卫吧,这么帮着人家?” 此话一出,红黎就开始拔刀了:“你说什么呢!我看你是欠打!”她怎么和这种蠢货同事!真是把人气得七窍生烟。 -- 上课 沈离经察觉到闻人徵的目光, 迅速低下头, 端正的坐好。 闻人徵翻开书页,也不说什么客气话, 来了就直接讲经。 虽然是个古板严肃的老学究, 但学术上的造诣一直被人称颂,他也不像秦喻那样轻视女子,认为女子只需待在家习些浅显书文精炼女红。 闻人徵就像培养闻人钰一样,让她们在做个闺秀的同时, 也能做到不栉进士。 只可惜他跳脱不了闻人家训的束缚, 永远看不惯那些顽皮的学生。 沈离经非常努力的在听他讲课, 但只是听了一句就头大, 思绪不由自主就飘到了天边。 “‘静言庸违,象恭滔天’这一句, 你来说说是什么意思。”闻人徵用戒尺敲了敲沈离经的桌面, 她的魂被吓了回来。 因为走神吗,现在正心虚不已, 又恭敬地问了一遍:“夫子可否再讲一遍。” 闻人徵皱了皱眉, 本想看看侄儿喜欢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怎奈又是...... 他在心中无声叹息,鼻间轻哼一声,又念了一遍。 “静言庸违, 象恭滔天......”她努力回想这一句, 脑海里还真出现了点什么。 其余人只当她说不出, 暗中幸灾乐祸, 或是庆幸逃过一劫。大多数女子习得女训百戒,却并没看过晦涩难懂的孤寂兵书,自然也是不懂它的意思。 “这句的意思是指语言善巧而行动乖违。犹言口是心非,花言巧语,貌似恭敬......”说完后沈离经小心打量闻人徵的表情,见他神色缓和些才问:“是这样吗,夫子?” 他的目光带了难得的认同,手抬了抬示意她坐下,接着扫过一圈面色各异的小姐,冷言道:“此句在《尧典》中可以说是流传颇广,她能答出来并不奇怪,只是你们在座的又有几人能说出来释义。今日要学的,便是这本《尧典》......” 沈离经总觉得,闻人徵说这话像是在夸奖她。 事实上这句她能说出来确实不奇怪,当初因为装病逃学被罚抄《尧典》,这一句看不懂,特地翻了墙去找闻人宴,他耐心讲完后还陪着她一起把剩下的抄完了。 往事浮上心头,却恍然间发现,闻人宴过去也没有对她不好,那为什么......总觉得闻人宴讨厌她呢?可细细想起来,两人过去的相处从来就是小打小闹,她惹得闻人宴黑脸,被他拒之门外,让他羞恼避之不及。即便如此,闻人宴和他哥哥对她也算不错了。 无非就是后来她订了婚要嫁人,这才慢慢疏远,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割袍断义的事出现,还能浅笑着打个招呼。 闻人徵讲完后留了一堆课业。他一出学堂的门,立马就是叫苦连天的声音。课上有几个小姐被他点起来回答问题答不出来,还要另外加抄。 小姐们哀嚎了一半,突然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哀嚎声立刻消失不见,歪歪斜斜的也都端庄坐好。 -- 马赛 傅归元果真说话算话, 跟着沈离经到了她的院子。 他刚要进去, 几个侍卫突然从暗中跳出来。傅归元躲在沈离经身后,她挥了挥手, 侍卫便离开了。 “闻人宴干的?”沈离经问他。 “我现在连他的静安居都进不去了。” 红黎一见到他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像是很不待见。傅归元偏要凑过去问她:“这位姐姐,我可是你们小姐的朋友,你怎得这幅表情?” “红黎,不用理他, 去给我取一件简练的衣服。”沈离经进屋, 听到了猫叫声, 走过去把毛团抱在怀里撸得十分带劲。 红黎冷着脸, 对他说:“我家小姐要换衣服,你还不走?” 傅归元:“走走走......”看红黎一副想拔刀的样子, 不走都不行。 在院中坐了一会儿, 沈离经已经换上了一套杏粉色叠穿的花罗褙子。傅归元皱眉,问道:“你这也不像是要去骑马啊。” 沈离经觑了他一眼:“那你觉得, 你又能握住缰绳吗?”早看出来他左手出了问题, 虽然作画的时候没出什么破绽, 可调墨的时候力度不足,手臂轻颤,绝对是受了伤。 “怎么回事?被郁覃揍了?” 傅归元笑道:“是啊, 我跑的太快把他累个半死, 追到我了气不过就揍我, 你看看这人, 脾气坏,随主子。” “说实话。” 他一怔,脸上的笑意里还有点无奈:“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闻人宴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跟我比试,然后就这样了......” 沈离经心中隐约猜到了点原因,问他:“都这么久了你还是打不过他?他可是做了丞相,肯定没时间再舞刀弄枪的,你......” “那是我让着他!是他太卑鄙了,搞偷袭这一套。”傅归元努力替自己挽尊。 她怀里抱着的三花叫个不停,胡乱伸手摸了两把,它又安静不少。于是傅归元又问:“你不想知道你的大花怎么样了吗?”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只是沈离经摸三花的手顿住,叹口气说:“还能怎么样。” 语气中没什么伤感,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反正什么都没了,我也护不住。” 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疼又干,胸口也闷闷的。“闻人宴那三只猫,是大花的崽。” 沈离经抬眼看着他,良久后都没说话,怀里的猫叫个不停,她也没有再动。 艰难的牵出一个笑来,沈离经对他说:“那你记得替我谢谢他。” “为什么不亲自对他说。” 沈离经把三花放到地上,它还挣扎着不愿意下去,爪子去扒她的裙边。“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也许偶尔会不理智,让自己随心走一次,但她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从醒过来后就想好了,没什么是她不能舍弃的,更何况区区一个闻人宴。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要看赛马就快些,不去也莫要耽误我的时间。” -- 设计 这场马赛来得非常突然, 即便如此不少人还是卖了闻人复的面子, 特地推了琐事赶来。 西苑是曾经沈府的地界,难得没种什么红梅, 面积又广阔, 后来被修缮一番,办起马赛来是绰绰有余。 崔远道和宁素也来了,一些夫人看到宁素就迎上去,不免要说些恭维的话。崔远道和四皇子并肩同行, 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是心照不宣。 李太师的女儿被太子退婚, 又和四皇子两情相悦, 他当然是要助四皇子一臂之力的, 而崔远道被李太师一手提拔上来,年纪轻轻就位及三品职官, 将来更是前途无量。 朝堂中风起云涌, 人人自危。皇上用沈府开了头,开始一刀一刀将威胁尽数除去, 国公和亲王权势滔天, 这刀子现在就对准了他们。蒋子夜是皇后所生, 皇后的母族在朝中已经成了皇帝眼中刺,而太子这个时候只能静观其变。扶持他的手太轻了保不住他,太重了又被皇上盯着, 这个太子当得也是憋屈。 而他现在最好的办法, 就是稳住李太师这座大山, 更要确保崔远道不会倒戈。夺嫡这种事表面上可视为谋逆, 但谁都清楚无法避免。皇上对于这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里也就争得更激烈了。 沈离经为了避嫌,还是和红黎一起去了马场,与闻人宴二人一前一后错开。临走的时候闻人宴还贴心嘱咐郁覃把她画的“玄武”给偷回来。 光线刺眼,沈离经坐在看台后面,把帘子放下来些。 她眯着眼睛打量马场里的人,看到远处的闻人复正笑得宠溺,亲自动手给夫人摇扇子。 几位公主中,只有这位四公主是过得最好。本来以为她不受宠,会被随便指个婚嫁出去。反而是大公主蒋嘉宁,皇后所生又如何,想嫁谁就嫁谁又如何,抢了别人的夫婿,也没见着夫妻和睦。 沈离经正看着呢,眼前晃过一道霞粉衣裙,步摇叮当作响。她身旁的人已然是落了座。 “六公主。”沈离经看到蒋嘉悦,准备起身行礼。 “不必了,坐着吧。” “谢公主。” 蒋嘉悦居然也来了,是跟着蒋子夜来的? 沈离经余光打量蒋嘉悦,心中感慨万千。好几年前还是个小不点,瘦瘦小小的,才刚到她的腰,现在都长成落落大方的少女了。虽然不比从前瘦弱,眼神也不再是胆怯躲闪,却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身为一个公主,本该是端庄大方,自信又骄傲的,唯独蒋嘉悦,散发着一种郁郁之色。 “崔琬妍!” 司徒萋换上骑装,手上捏了根马鞭,直接翻上看台来到沈离经面前叫她。“崔琬妍,我跟你说话呢!” “司徒姑娘,可是有事?” 她翻上栏杆才看到蒋嘉悦坐在这里,换了旁人都会无视这个不起眼的公主,而司徒萋还行了一礼,这才继续说:“先过来,我带你去看马。” -- 比试 郁覃在大石后躲了许久, 直到二人脚步远去, 竹林里只剩清风吹过刮动叶子的声响。 他回想起刚才崔远道和蒋子夜说的话,看着纸上的王八还有点愣神。 怎么回事?他们家主子运气也太差了吧。 这要是沈姑娘真答应嫁给四皇子, 丞相会不会立刻发疯领兵造反。 郁覃赶忙把画纸卷一卷往怀里一塞, 准备找机会告诉闻人宴这个消息。 马场里马赛正在热火朝天的举行,来参加的都是些世家公子,一个个都是非富即贵心比天高,正是年少轻狂的大好年华, 都想拔得头筹得到几声喝彩, 博得小姐们的青睐。 而女子赛马还是少数, 司徒萋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仅是赛马,还参加了骑射。要在骏马飞驰的同时拉弓射中靶心。出人意料的是, 蒋清渠也在其中, 愁眉苦脸的站在一匹枣红马边。犹豫不决额地看着徐子恪他们,那俩人正拉着马在远处给他鼓劲。 司徒萋皱起眉, 问他:“你要来比试骑射?” 蒋清渠面色尴尬, 支支吾吾不说话, 旁边一个小公子语气不善,嘲讽道:“他?不自量力罢了,估计连马都坐不稳, 能拉得开弓吗?” 说话的人也是个大臣的儿子, 一向瞧不起蒋清渠这种一无是处却出身高贵的草包, 偏偏蒋清渠脾气好, 他就有事无事暗嘲几句,今天看着司徒萋在场,就生了要当着蒋清渠未婚妻的身份让他出丑的心思。 司徒萋还以为蒋清渠会愤怒地骂回去,谁知他只是憋红了脸,隐忍着不发怒。她倒是先忍不住了,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人,就凭你也配说这种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对皇室不敬。一会儿上马可要坐稳了,我怕你摔下来被踩死。” 对方见她脾气冷硬,不是个好对付的,一时间不敢再口出恶言。司徒将军府,不是他得罪的起。 “萋萋,谢谢你替我说话。”蒋清渠见她上了马,仰着头看她,眼里闪着明亮的光。“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这么替我说话。” 司徒萋翻个白眼:“谁让你没出息,这么久了还是没出息,这么个人你怕他做什么,你一个世子还能被他欺辱,实在恨不过就拉着徐子恪他们把人揍一顿,保管以后服服帖帖。” 见他点头,司徒萋又道:“上马,一会儿只需小心,输了就输了。” “好,你也小心。” 沈离经趴在栏杆上仔细捕捉司徒萋的身影,在场女子不多并不难找,尤其是骑射只有她一个女子,身边还拉了个蒋子夜。 傅归元不知道何时也将潇洒飘逸的紫袍换成了简练的圆领袍,站在看台边和马上的人谈笑风生。一瞬间的心有灵犀,抬眼看向沈离经,惊喜的看到她也看着自己,不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此刻身影和多年前的他重合,好似少年。 沈离经直起身也回了他一个笑,被蒋嘉悦看在眼里。她眼皮抬了抬,终于开始正视这个被蒋子夜看中的人。 -- 求嫁 闻人钰是不可能真的去参加什么赛马, 她向来端着身份, 在外人面前做这种事,就像是折辱了她一样。但是规矩摆在这里, 她迟迟不上场, 还是无法避免的被人暗中讥讽。 沈离经这处的看台都是些女眷,傅归元不好过来,就冲她挥了挥手,让她过去。沈离经让红黎去找傅归元, 就说自己有事先走, 不必等她。 蒋嘉悦看到蒋子夜下了马, 起身离开看台要去寻他, 又听到几个丫鬟在小声议论闻人钰。“她自己要报名上去,现在又不愿意了, 想反悔就反悔, 就算这马赛是他们家办的也不能这样吧。” “没办法,端着个架子呗, 这都二十了还不嫁, 心比天高, 总觉得天王老子都配不上。” 丫鬟是外府的,自然谈不上什么尊敬,又同是女子, 对闻人钰羡慕的同时还有鄙夷, 语气中都是难掩的酸。“可真是做作。” “就是, 装什么清高啊。” 蒋嘉悦和沈离经都听到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挪开目光。心里都有些暗爽。 闻人钰这个女人,虽然美名在外,钦慕她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可在名门贵女这里就不一定了。就像闻人宴和闻人复,是京城女儿家的梦中情郎,却是所有公子哥的噩梦,他们的名字往往随着棍棒巴掌一起出现。 就连沈离经和她二哥在祠堂挨打的时候,她爷爷也是一边骂一边说:“你看看闻人氏的几个子孙!就住在隔壁!你们两个就不知道学一学他们!那个闻人宴,年岁尚不及你们,四书六艺样样精通,举手投足都气派!你们呐,出门就给我丢脸!没出息!” 她爷爷一骂完,沈离经就抱着猫坐在他墙头大声念家规,把闻人宴烦得要死,最后看他黑着脸“啪”一下关上大窗,然后哈哈大笑。 可惜的是后来运气不好,碰到了闻人钰,估计是被告状了,她又被罚跪祠堂。还听说闻人宴的奶奶要给他换院子,不过好在被他拒绝了,沈离经就收敛了一段日子。 蒋嘉悦走在前面,沈离经正走神,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惊呼。“嘿!快让开!让开让开!” 红黎不在她身边,出了点事倒是拦也拦不住。沈离经心口一滞,腰间横过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拢到怀里,避开了失控的马。惊慌间,她只看到了一片白色衣角,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那匹马并不是冲着沈离经去的,她只是站的近,真正差点受伤的是蒋嘉悦。 令人意外的是徐子恪出现了,在那匹马接近蒋嘉悦的时候,一用力把人扯上了自己的马,避开了惨剧的发生。 只是这姿势称不上好看,一安全他就把蒋嘉悦放了下来。正是少年意气,接触到女子柔软的腰肢,徐子恪的脸通红一片。“得罪了,六公主。” “多谢徐公子出手相救。”蒋嘉悦脸色没有阴沉沉,对着徐子恪难得的露出个笑来。 -- 情种 白色衣袍和玉色百迭裙铺在地板上, 两色交叠无端让气氛变得暧昧。 闻人宴和她挨得极尽, 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身上若有似无的酒气和冷梅香混合, 冷风一吹, 沈离经就清醒了大半。 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叫了什么,若是叫他闻人宴也就没什么,偏偏是“小师弟”,糊弄过去都难。 她抿唇不语, 尴尬地扭过头去。闻人宴却拨开她的发丝, 拉着她起来。“回去再睡, 这里会着凉。” 闻人宴接过她的伞, 伞面不大,两个人靠在一起, 慢悠悠的往回走。 等送她进了院子, 闻人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红黎拉着采蘩自觉退出去。 “丞相可还有事?”沈离经收了伞问他, 心里还在疑惑他身上的酒气从哪来。 闻人宴难得的在犹豫, 脸色闪过几分不自然, 语气也是试探性的:“下个月,我要及冠了。” 很多人都忘了,名满天下的白衣卿相, 还是个未曾及冠的少年。算来, 沈离经死的时候, 闻人宴也才刚满十五岁, 而沈离经自己也没来得及过十六岁生辰。 “丞相的意思是......” 闻人宴眼睛直直的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自己明白,奈何沈离经真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想要生辰礼。 “丞相想要什么?”她一开口,闻人宴的脸色果然就好了许多。 要是让他自己开口要生辰礼,可能他会一直憋着,最后气到甩袖就走。 “你......会绣香囊吗?”闻人宴不自然的开口,眼神甚至不敢和她对视。 沈离经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一声,瞧见他耳尖还染了绯色,心中了然。 怪不得不好意思,他是想让我绣个香囊啊。 以前闲来无事确实也试过女红,只是她做事没什么恒心,不到五天就耐烦,丢了针线出去胡闹。但她只是绣技拙劣,绝对称不上一窍不通,而且也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费神。 好久以前她亲手做了两个剑穗,一个给了蒋子夜,一个给了闻人宴。前者没见他用过,后者还收了她一个练手的香囊。后来她快嫁人了,心情实在烦闷,翻墙去找闻人宴,就见他院子里堆了个火盆,里面在烧些旧物,那个香囊和剑穗也在其中。 就是那次以后,她也就不再想着惹人烦,乖乖留在府中没去招惹他,连自己的猫都看紧了,不让它翻墙去闻人府。 沈离经摇摇头:“我不会这些。” 闻人宴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面上还有些失落。“我不介意,你可以随便做一个。” 北昌的女子喜欢绣香囊给心上人,他破天荒的提出这么个要求,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为什么喝酒?”沈离经突然问他。 “心中不快。” “为何不快?” 闻人宴眼睛望着她,为何不快,因为蒋子夜要娶她。他心里一时间泛起心酸苦楚,快要将克制一寸寸击溃。“你说呢?” -- 过往 窗外鸟儿正在啄食青果, 偶尔有胆大的鸟雀停在窗棂前好奇的打量屋中人。 房中点着熏香, 极淡的香气缠缠绕绕,勾得气氛旖旎。 沈离经接过对簪, 从袖中掏出发带递给闻人宴。她的眼睛氤氲着水汽, 视线都变得朦胧起来,在旁人眼中,沈离经现在就是一副楚楚可怜,娇弱到惹人心疼的病美人, 轻轻一折就要碎去般。 即便闻人宴知道她并非如此, 也是难免心中悸动。 “你嫁我, 好不好。”闻人宴说这句话, 用尽了极大的勇气。他这辈子都没说过直白求爱的话,也从未这般大胆的表白情意, 曾觉得这种事轻浮无礼, 断不会与自己有关系,怎知还是要折在一个沈离经身上。 发带被他置在手里, 他身上只着了一件素衫, 已经换下了稍显厚重的白色礼服。见沈离经不说话, 他耳根透着红晕,连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像是清晰了几分。“我会对你珍之重之,不是儿戏。” 沈离经声音带着颤抖:“你叫我什么?” “阿恬。”他又叫了一遍。 本以为这世上会叫她阿恬的人都已化作山川里的尘灰了, 像她阿姐和兄长, 她的爷爷和爹娘, 都是如此。其实一开始她不叫沈离经, 她原名沈恬,有个道士说她命格不好,要换名字,但家里还是阿恬阿恬的叫她。 沈离经这个名字她觉得别出一格,喜欢得很,久而久之就不喜欢别人叫她沈恬。只有闻人宴一个人,像是非要和别人不同,每次都叫她沈恬。他时常生气,冷硬着一张脸干巴巴的叫她名字。 “闻人宴,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她看着面前已成年的男子,恍惚了一瞬。 起初只是听过她的名字,真正相识是在青崖山,那个时候闻人宴脸蛋清秀稚嫩,一个小孩子还装得老成,后来慢慢长大,等他成了十五岁的少年时,沈离经死了。 “嗯。” 她不急着回答,闻人宴也并不着急,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我总是烦你,不听话不守规矩,每次见到我你都阴着脸,也不与我说话。”沈离经絮絮叨叨地说着,心情难得好了不少。 “不讨厌。” 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不烦,也不讨厌,只是不愿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闻人宴摇摇头,直白的承认自己的心思。 只是不想看到沈离经和蒋子夜傅归元他们在一起。一见到他们在一起,心里就止不住的烦躁,那个时候还不懂是为何,哪知会被她当成厌恶。 说到底,兜兜转转这么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天翻地覆,都是天意。闻人宴看着眼前人,听她说起过去的事,心中的忐忑不安似乎也渐渐平息了。 隔着千山万水,他总是能等到她回来的,最怕的是阴阳相隔,那才是真的此生不复相见。 -- 吻 沈府被灭的时候傅归元刚到靖州, 几乎是抛下一切奔回了京城, 路经费山的时候还能闻到那股扑鼻而来的焦臭,附近的草木上都覆上一层薄薄的黑灰。 那些人中有不少是他的旧识, 看到他会笑呵呵地说一句“小世子又来啦”。 傅归元脑子里混沌一片, 变幻只在瞬息之间。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在看到沈府的废墟时全化作满腔愤怒悲恸。他提了剑去找闻人宴,却只看到了闻人复。 “他去哪了,为何不来, 让他来见我。” 闻人复的脸色也不好, 眉间是难掩的疲惫阴郁。他派出去的人找遍了, 没能找到沈二和沈离经的尸体。 “凌世子, 在下知道你心中正是悲愤,阿宴他决计不会比你好过, 还望你冷静听我说。” 傅归元红着眼眶, 嘶哑着嗓子吼道:“冷静!像你们一样冷静是不是!你和沈二不是知己吗?为何不救?他不是喜欢沈离经,喜欢就这么不值钱吗, 能看着她死是不是!” 闻人复摇摇头:“你和我来。” 本来闻人复要和闻人宴一样受罚, 但族中变故还要他起来挑大梁, 被打了二十大板后就先放过了他,而闻人宴本就一身伤,一百鞭还未打完就晕了过去。一共两百鞭, 等他在祠堂反省十日后还要受完剩下的刑。 现在的闻人宴还在祠堂跪着, 谁都不能进去探望, 但闻人府看守的侍卫于心不忍, 对闻人复进去送药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傅归元见到他的时候,闻人宴一身白衣,像是跪在灵堂前的孝子,背脊不复往日挺直,只让人觉得背影孤寂落寞。 叫了他一声,闻人宴没理,他奔过去拽他,这才看清对方的眼神,就像是一片荒原,空洞又冰冷。 “闻人宴,你起来,我有话问你。”傅归元不想看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他不该作出这番模样。 闻人宴墨发披散着,一声不吭的颓废姿态和往日判若两人,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突然体会到了喜怒哀乐,却措手不及在俗世滚了一遭,只落得个遍体鳞伤。 傅归元站在他身侧良久,双手紧握成拳,哽咽道:“人都死了,你做个样子给谁看!活着的时候藏着掖着不说,现在一颗真心掏出去她也看不到了,有本事就去杀了那些人啊!让她死了也能安心!在这里跪自家祠堂有什么用!” 闻人宴像是一块冷硬的石头,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副表情,动也不动。 沈府被重兵把守,财物搜刮一空,傅归元没机会进去,在费山脚下上了香跪拜后离开京城,心中更坚定他往日敢想不敢做事。 而闻人宴在他回到靖州后不久在朝中初露头角,连连得到赞誉。 两人虽相隔千里,一直不曾断了书信往来。 后闻人宴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深得皇帝信任,将朝堂之下的腐朽根部一点点除去,又扶持了不少寒门之士。 -- 藏书阁 闻人府的藏书阁有好几座, 除此以外沈府也有一座又高又旧的藏书阁, 当年沈府起了大火,从沈离经的院子开始一直蔓延, 快要烧到藏书阁的时候被闻人府的人扑灭了火势, 时隔多年只能见到几处不算明显的焦黑。 可惜这里地处偏僻,多年来也没什么人会过来,偶尔让人打扫,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闻人徵搞出的这个处罚刚好提供了便利, 把几座极难打扫的藏书阁丢给他们, 一举两得。 除了沈离经以外, 另一个上榜的是位脸蛋圆圆的小郡主, 平日里除了吃什么都不大关心,直到闻人徵回来才被迫发奋学习, 奈何还是被发配到了榜上。她是除了沈离经以外, 难得的会和司徒萋交好的小姐。 徐子恪几人一开始还商量着要帮帮两个姑娘家,不能让娇滴滴的小姐受这种苦, 但最后才发现完全是他们想太多了。 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们。 那个一身傲气却出身贫寒的周垣, 居然喜欢小圆脸郡主好久了! 这种时候自然是大献殷勤, 主动把对方的活拢到自己身上,给小郡主塞了一盒糕点让她坐在那看话本子,自己去累死累活的打扫阁楼。 而沈离经自是不必说, 也是一样的, 坐在小郡主对面看话本, 而一脸阴郁的郁覃坐在窗户边, 一动不动盯着他们几个。 想让郁覃动手,没有丝毫可能。 小郡主看到开心的地方,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把糕点递向沈离经:“你尝尝吗?” 她弯了弯唇角,友好道:“多谢郡主,我就不必了。” 小郡主眼里是遮不住的好奇,看了眼郁覃,小声问她:“你和丞相是不是真的啊?” 沈离经愣了一下,才摇摇头,说道:“丞相受兄长所托,怜我体弱,也许是多加照顾了些,但若是谣传中的......那自然是谣言。”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说道:“这样啊,大家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丞相对你真的太好了。” 沈离经问她:“郡主何出此言?” 也许是身在局中反而对这些看得不真切,往往都是旁观者清。 “在你来书院之前,我只见到丞相来过两次,后来就常常见到了。上课的时候你睡着了,他都不叫醒你,也不讲课了,还有啊,他若是来上课,便会时常看着你,也许是你没有发觉罢了。”她咬了快糕点,含糊不清的说。“反正我还是觉得丞相喜欢你,虽然不太能想明白,但这种事就是想不明白的。” 想不明白是因为她觉得沈离经除了看着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一点,其它地方并不出彩,就连家世也十分普通,单拿出来实在找不到能让丞相喜欢的地方。 但这些话当着本人的面,还是要给些面子的,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小郡主咬了口糕点,撑着下巴看向那个正卖力去擦书架灰尘的少年身影。“还是想不明白......” -- 废太子 看来看去, 还是少了一个人, 徐子恪冲着蒋清渠挤眉弄眼,想知道沈离经去了哪。 蒋清渠一脸茫然无措, 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闻人徵也发现了, 沈离经不在其中,而就在刚才闻人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冷哼一声,斜睨着几人:“是我太过信任你们几个,竟不曾想你们会顽劣至此, 完全不把师长的处罚放在心上, 既如此, 明日开始我就让人监督, 如若再胡闹,我闻人府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大佛, 是我闻人徵无能, 教不好你们。”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回家自生自灭了,说完后站着的几人脸色都白了一片。 小郡主疑惑沈离经到底去哪了, 眼睛四处乱瞧。 徐子恪一开始也困惑, 却见闻人徵只字不提, 也不疑虑闻人宴何时不见了,心中的担忧少了大半。 最后闻人徵看着窗前小桌上的放着的糕点茶水,脸色又黑了黑。“你们可还记得来此所为何事?” 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应答。 暗处的沈离经发丝微乱, 气息尚不稳, 半靠着闻人宴小声喘息。唇上有些疼痛, 不知道有没有破皮。 沈离经皱着眉, 舌尖也在发疼,口腔中隐约有股血腥气,兴许是方才胡闹的过分,没控制好力道。 闻人宴向来克己守礼,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样子,理智到了极致,也冷漠带了极致。可一碰到沈离经,就化作一团滚烫的烈火,将自己的克制抛去脑后,让自己欲念主宰理智,缠着她与自己共燃烧,共沉沦。 感觉怀里的人好像有点生气了,闻人宴便贴近了她,低声问:“弄疼了?” 她挣出一只手,推了推他。 果然,生气了。 他低下头,鼻尖轻触她的鬓角,轻轻厮磨,像是猫儿在撒娇讨好自己的主人。“我错了。” 但下次可能还会。 外面闻人徵正在发火训斥不听话的学生,而他不听话的侄子和不听话的学生在偷偷摸摸亲热,沈离经哪敢这时候出去。 她抵着闻人宴的胸膛,小声道:“嘘,等一会儿,别出声。” 在隐秘阴暗的角落里,无端生出了一种快感,好似在这里更容易勾得人心猿意马。 闻人宴双臂环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脖颈处,冰凉的发丝贴着颊侧,与她紧紧依偎着。 他叹息一声,热气喷洒在沈离经裸露的皮肤上,让她没忍住微微抖动了一下。只听一声轻笑,将一个小名念出了几分宛转深情。“阿恬......” “干嘛?” “阿恬......” “嗯?” “阿恬......” 这次沈离经也明白了,闻人宴只是叫着玩的,并没什么实际意思,便不再回应,却被他拽了一下,贴着她的耳侧,撒娇一样。“你应应我。” 沈离经翻了个白眼:“你的涵养呢。” 阴暗的环境下,人的感知格外敏感,听觉也清晰的很,因此闻人宴微弱似梦呓的那几声,还是让她听见了。“对不起。” -- 山河 天气渐渐热起来, 沈离经刚喝了药, 坐在莲花池边的凉亭喂鱼,韩麒和宁素坐在一旁下棋。 自从表明了身份, 韩麒和沈离经就暗中合作了, 玄机楼的眼线无数,江湖势力也大,对之后的事大有助力。只是韩麒还有一个对龙椅虎视眈眈的友人,一直不曾说过是谁, 沈离经也没有特地过问。 哪管他是谁, 想要一起造反那就是友。 韩麒和宁素下棋, 宁素已经连输了十局, 脸黑了大半,对方却以此为兴致, 看她今日到底能不能赢一次。 沈离经看得焦急, 忍不住想提点她两句,韩麒却突然说:“太子倒了, 这次是难翻身, 但我们这里尚不得知他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若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拼个鱼死网破,那也不是没可能。只是现在还没有必要, 他要是想回到东宫, 并非难事。” 韩麒落下一子, 再次堵得宁素无路可走。“我们要逼他动手, 还是按原来的计划,你嫁给蒋子夜,与他联手,崔远道取代李太师,成为他臂膀的日子便不远了。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宁素听了这话,直接抓了一把棋子扔向韩麒,骂道:“滚你娘的蛋!” 韩麒袖子一挥,把棋子皆数挡下,叹息道:“粗俗,实在是粗俗,哪里像个尚书府的夫人,不醉楼门前的摊贩都不及你凶悍。” 宁素扑过去要打他,红黎突然来报:“小姐,大人回府了。”说罢还特意看着沈离经。“四皇子和丞相也来了。” 韩麒咳了两声,对沈离经说:“我只随便说说,莫要让丞相知道,是我煽动你和四皇子结亲。” 这件事即便他不说,沈离经自己也是想了许久,就是因为局势多变而她又摇摆不定,这段时日她见闻人宴的时候都有些心虚。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好好回到府中,跟着崔远道回来是要做什么? “我先走一步,有消息了再来找你。”说罢后又惨不忍睹的看了棋盘一眼。“好好教你师姐下棋。” “快滚!”宁素凶巴巴地说。 沈离经回到自己院子里,大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正在用手扯那些夹竹桃的叶子。 傅归元听到她的声音,撒气一样把夹竹桃的花枝朝她扔过去。 她偏了偏身子躲过去,边走边说:“谁惹了你生气,来我这祸害花草,这夹竹桃有毒,你竟不知?” 刚才还是一脸烦闷的人,顿时惊恐的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手上都是!” 沈离经从怀里掏出素帕递过去给他擦手,傅归元一看到这布料,和闻人宴的衣物出自同一种,都是极为名贵稀有的,皇室都没几人会舍得裁了做帕子,因此十分容易辨认。“你们二人表白心意了,准备如何?” 她手上一顿,语气冰冷:“你真当我是说说而已的吗?” 傅归元脸色也严肃起来,握住她的手腕:“不然呢?你想让我把那些话当真?清楚你活不成了,看着你再死一次?” -- 桃花 “一别多年, 现在终于回来了。”韩锦书扯着缰绳, 目光掠过街边商铺。几年没回来,京城却不见多少变化。 韩香萦冷着脸“嗯”了一声, 额前的碎发一晃一晃, 在眼上投下阴影。 韩锦书叹口气,说道:“待会儿进宫面圣可莫要摆着一副臭脸,让皇上知道,还以为爹娘心里有什么不满。” “哥, 你知道他埋在哪吗?”她的声音轻了几分, “是不是连埋骨处都找不到, 他们都说是烧成灰了。” 韩香萦十四岁的时候, 喜欢过沈府二公子,后来随着爹娘去了边关, 临走的时候还送了沈二一个香囊。沈府灭门的消息传到边关的时候, 沈家人早都被烧得只剩灰了。 当时她年纪还小,就只知道哭, 嗓子都哭哑了。 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 该放下的也早该放下了, 只是心里偶尔想起来会为难过一下,却也只能是难过一下。 沈离经手上虚握着团扇柄,瞥了韩麒一眼, 问他:“我再看两眼, 你要不避一避, 万一看见了可不好交代。” “随你, 反正我这侧窗户不开,看不到。” 她点点头,用扇柄抵着窗户推了推,窗口开得大了些,正巧看到马上的韩氏兄妹背影。 韩锦书问韩香萦:“对!刚才那是不醉楼吧?” 韩香萦点了点头,他转身向刚才经过的地方看过去,正巧见到四楼虚掩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扇,露出一张温婉的美人脸来。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对方正巧也在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团扇竟不慎脱手落下。 韩锦书的心扑通一下,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刚才那女子好像是在看他,也许是害羞了,或者是被他吓到了?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子就先一步从马上跃下,灵巧的翻身跃过去接住团扇。 人群惊呼一声,这个时候也随着这个动作注意到了窗口处的小姐。 玉制的扇柄,握在他的手里微微发热,带着些残余的温度。韩锦书的眼光毫不掩饰看向那个女子,目光与她相接,女子露出一个浅笑,仿佛是一抹带着花香的微风, 街上都是满当当站着的看戏群众,那些士兵都是从军营里出来的,见到小公子红着脸去接住姑娘的扇子,都忍不住起哄。 沈离经也听到下面乱哄哄的在瞎喊写什么了,只觉得头痛无比,求助地看向韩麒:“现在怎么办?” 韩麒喝口了茶,表情和下面看好戏的人一模一样,说道:“还能怎么办,我弟弟年纪小,在军营没见过什么姑娘,这被你一看就动了一颗春心,你总得去见人一面吧。” 说罢,沈离经再探头去看,果然韩锦书已经不见了踪影,多半是上楼来寻她了。 韩麒摇头,感叹道:“这闻人宴要是知道你在外招花惹草,回去定是醋坛子都打翻了。” “他自己招惹的花草可不见得比我少。”沈离经瞪了他一眼,起身下楼。 -- 嫉妒 闻人宴对当时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那个韩小公子是用何种眼神, 何种语气提起她。 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带着鲁莽和愚蠢。 看着极为可笑。 他向来不会无缘损人, 只是对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着实在扎眼。 “小公子是说?你想娶那位崔姑娘?”闻人宴仍是一副文雅温和的君子做派, 内心却有一条毒蛇缓缓滑过。只想稍稍算计,让这个觊觎沈离经的少年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可他也该清楚,韩将军对北昌的意义仅此于当年的沈家, 至少暂时还不能这么做。 先是蒋子夜, 又是韩锦书, 他怎么不知道沈离经即便是换了个模样, 还是能轻易让人对她动心,接二连三的求娶。 * “怎么又呛到了。”闻人宴贴近沈离经, 温柔揩去她嘴角边的薄荷蜜露, 眸色晦暗不明,翻涌着怪异的情绪。 沈离经更心虚了, 低着盯着杯子看。“我不知道, 又不是我让他去的。” 下巴被抬起, 强迫她和眼前人对视。 “甜吗?”闻人宴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沈离经皱着眉,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随口答道:“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眸色暗了几分, 轻笑一声。“好。” 话音刚落, 闻人宴俯身贴上去, 含住她的唇,细致的舔舐轻吮,最后强硬的撬开,与她紧密相缠,交换彼此的呼吸。闻人宴步步紧逼,如掠夺一般越来越强势。 直到沈离经要受不住了,他才将人放开。任沈离经伏在他肩头喘息。 闻人宴的嗓音沾染了情.欲,有几分沙哑,低声说道:“尝起来,很甜。” 沈离经脸色通红,整张脸都埋在他肩窝处,羞恼地拍了一巴掌让他闭嘴。 歇得久了,沈离经终于想起了正事。“京中近日有异动?是怎么回事?” 闻人宴用手指为她梳理凌乱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他动作轻柔缓慢,停下的手放在沈离经后颈处,就像是在掐着她。:“你是怎么让那韩小公子动心的?” 闻人宴有些嫉妒,嫉妒那些人都可以名正言顺求娶她,嫉妒他们公然向她投入爱意的目光。偏偏沈离经全部都接收,内心只是在算计着怎么利用那些爱意。那她对自己是怎么想的?是只想物尽其用,还是如他一般情根深种。 他深陷于此,爱得快要发疯。可她却像是格外冷静,看着他在这场情爱里挣扎沉沦,而她对比甘之若素,只要她想,随时准备抽身离去。 女子的气息紊乱,皱着眉要拿开他放在自己后颈的手。 这个动作让她感到一种压迫感。 闻人宴的手仍然那般放着,微红的眼尾有些湿润。 “阿恬,你爱不爱我?” 她身子一僵,疑惑闻人宴为什么突然问出这种话。没有多少犹豫,她回道:“好了,我爱你,别闹了。” 但眼前的男子却不依不饶,唇贴上来,只是轻触,摩挲着她的唇瓣。像是小兽在讨好自己的主人,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可怜。 -- 另嫁 沈离经没有那些心思同他们一起迎接宾客, 只等看过了拜堂好离开。她坐在偏厅的小桌和红黎小声说着话, 李太师突然就朝她走了过来。 “怎得不和他们一起?”他凝视了沈离经一会儿,语气里含了几分关切。 “刚才有些头晕, 也就不去了。” 李太师叹口气, 苍老的脸上有化不开的忧愁,按理说今日是李云宜大喜的日子,他不该是这幅表情。自己的女婿未来可能是九五之尊,这不就是他想的吗? “你和云宜倒是相像, 若能成为姐妹想必是很合得来。”他自顾自的说道。“她性子温柔又执拗, 当初一心想嫁给四皇子, 我阻拦不成......” 沈离经心头微动, 有些惊讶地看他。没想到不是这老头子硬把女儿塞给蒋子夜,难不成是蒋子夜存心算计。 他叹口气说道:“我总是忧心, 她以后若是受了委屈该如何是好, 始终是难以放心。从小就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有你哥哥在, 四皇子不会亏待她, 可入了皇门, 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老头子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是不是喝多了? “我知道四皇子想迎娶你。”他目光清亮,没有丝毫浑浊, 哪里像是糊涂了。“他有他的算计, 可绝不仅仅如此, 远道是个好孩子, 你一直跟在他身边也不会太差,若你嫁了子夜,和你云宜姐姐相互扶持......” 沈离经心里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李太师何出此言?”什么云宜姐姐,简直是胡乱攀亲戚。 “丞相对此事多有阻拦,可若是我去说,皇上应该会应允。”李太师望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已至暮年的苍狼,稳重中依旧透着锐利和压迫感。 他没有要问沈离经的意思,他只是在告知她。 沈离经突然意识到,这个糟老头子很可能已经和皇上提过了。她嫁给蒋子夜对崔远道是个助力,更重要的是,就像他说的,哪一日李云宜真的孤立无援,在深宫里苦熬的时候身边还有个慰藉。 他清楚深宫是个火坑,但李云宜已经进去了,他不惜再推一个进去。“难道不是你自己愿意的?我这也只是助你一臂之力罢了。云宜见过你几次,也和我说过,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姑娘。” 沈离经的牙后槽磨得生疼,恨不得立刻呕出一口血来。 她之前是想着嫁给蒋子夜不错,但好不容易放弃了,被这么摆一道实在是意难平。而且李太师肯定以为是她巴巴的要嫁给蒋子夜,自己是在帮她,她还应该跪谢。 去他娘的吧。 “一切听太师吩咐。”沈离经胸口闷着一团火气,还要装出欣喜的语气来。 “过会儿你去看看你姐姐,和她说几句。” 狗屁姐姐,你倒是不客气,平白捡了个女儿! 沈离经深呼吸一口,强忍怒意:“琬妍知道了。” 等李太师一走,沈离经跪坐在小桌前静默了一会儿。红黎问她:“小姐,我们可需要告知丞相?” -- 变故 庭院中人影稀疏, 都去看四皇子和李云宜拜堂了。凉亭的位置稍显隐蔽, 凉风骤起,吹起柳枝飘摇, 影子映在地上莫名有几分鬼魅。 “蒋子夜近日, 待你可有何不同?” “他一直如此,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同,我也不能察觉。”蒋子夜这小子心机深沉,又是个极会隐藏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 他到底有几份真情, 又含了多少假意, 沈离经通通看不出来。 闻人宴眉头微皱,手指无意识的摩挲过袖上暗纹。“不太对劲, 对他能避则避, 多加防范。” 夜色渐渐深了,皇子府挂满了灯笼, 入目皆是一片红色。人声嘈杂, 庆贺的人络绎不绝。蒋子夜在席上敬酒, 李云宜已经被送入洞房候着她的新郎。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婚宴很顺利,也没出现什么岔子。 沈离经和宁素坐在女眷的隔间, 闻人熏抱着景祁送的兔子在玩。 蒋嘉宁衣着华贵, 走动的时候身旁都有一阵香风, 环佩玉石相互击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不少女子都忍不住被她吸引去目光, 小心翼翼打量这位无法无天,却得皇上盛宠的长公主。 她在经过沈离经的时候停了下来,像是在看蹲在地上玩兔子的闻人熏。 四公主连忙拉着闻人熏起来,让她一同行礼。“熏儿,快见过长公主。” 蒋嘉宁的眼尾勾了胭脂,显得艳丽妖娆,少了几分端庄。“熏儿,我是你姨母,还记得我吗。” “姨母。”闻人熏在她面前格外乖巧,奶声奶气地唤道。怀中将兔子抱得更紧了。 沈离经在一旁暗自腹诽,岁压低了头,余光却仍是忍不住打量蒋嘉宁。 据说这位很不老实,虽然是盛宠了多年,名声却一日不如一日,越发放纵。身边的侍卫个个貌美,就差明着在公主府豢养面首了。她的那位驸马爷曾退了沈家一个姑娘的亲,攀上长公主的高枝。可惜两个人婚后恩爱也未能长久,娶了这等尊贵的女人除了当祖宗供着也没别的法子,即便是被气得卧榻也只能认命。 蒋嘉宁低下腰,摸了把闻人熏的脸蛋,说道:“四妹妹,你这日子可还滋润,养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夫君也是个上乘的,我看着都有些妒忌了,可惜啊,你定是不愿跟我换换的。” 听了这话,四公主蒋嘉莳的脸都煞白一片,手指用力攥紧了,僵着一个笑脸道:“姐姐说笑了。” 闻人熏有些害怕的抓住了沈离经的腰带,往她那边靠。蒋嘉宁冷冷地看她一眼。昏黄烛火下,鲜红的唇脂让蒋嘉宁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她掐住闻人熏的脸蛋,眯着眼问:“熏儿愿不愿意去姨母那玩几天呀?姨母最喜欢小孩子了。” 坐在隔壁的蒋嘉悦一直冷艳看着,听到这句简直要忍不住嗤笑出声。蒋嘉宁几月前因为府中一仆妇的乳儿吵闹,竟一气之下将那不足三岁的小儿掼死在地上,听者都为之胆寒。 -- 恶意 “姑娘!先走!” 身后暗卫的人数不断减少, 最后只剩下三个, 而碧草和闻人钰却因为体力不支扶着树不再跑。 其实沈离经也没力气了,红黎抱着闻人熏半扶着她, 眼看着她撑不住了, 到了不显眼的深坑处,生了茂密的灌木。几人先躲进去掩住身形,红黎和暗卫出去拦截追兵。 沈离经递给闻人钰一把匕首。 她警戒的看着沈离经:“这是何意?” “那些都是乱党,不要指望他们怜香惜玉。他们或许是冲着我来的。你这种姿色落在他们手上会是何种下场, 应该不用我说, 若无路可走, 还能保全名节。”沈离经是发自肺腑的说出这番话, 闻人钰将名声看得这么重,要是惨遭侮辱, 还不如让她死了。 碧草恨恨地看着沈离经, 面色不善,似乎要害她们家小姐的人是她一样。 沈离经胸腔里疼得很, 不想和他们多计较, 盘算着要不要把镯子里的药给吞了, 也许能坚持几个时辰争取让闻人熏安全离开。 “他们冲着你来,那你出去了,不就不用连累我们了?”碧草有些心虚地说出这些话, 偷偷瞥了眼闻人钰。 捂着胸口喘息的沈离经愣了一下, 不看碧草, 反而看着闻人钰:“你真是会教,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脑子一点也不见长。你以为这些暗卫是护着你的不成,要不是你们两个磨磨唧唧拖累,用得着损失这么多人,若是我死了,你们都不用活了。还以为那些叛军能放过你们,真是一对蠢货。搞清楚谁才是被连累的那一个,不想活了直说,我现在就送你们两个见阎王。” 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无理取闹,沈离经也懒得和她装模作样,直接将二人骂了一顿。闻人钰和碧草屏住呼吸看她,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他们都当崔琬妍是柔柔弱弱的短命鬼,谁知道却是个泼辣凶狠的,见到尸体也半点不带怕,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和那个死人那么像。 沈离经担心红黎,对最后一个暗卫吩咐道:“你去助她,我自会想办法,在芙蓉街的暗巷会和。” “我的任务是保护崔姑娘。” “你的主子现在是我,保护红黎就是护我,去。”沈离经拉着闻人熏起来,要带她离开。暗卫被她一通吼才总算是离开了。 闻人熏不知道为何还执拗的抱着那只兔子,死活不肯撒手,沈离经已经没力气了,将她丢给闻人钰:“快走。” 夜色已深,她们从一片杂乱的小林穿过,想绕到芙蓉街能靠近白鹭院些。 “前面还有危险吗?”闻人钰抱着闻人熏问她,沈离经靠在树上喘息,答道:“红黎他们要是能拦住,我们就能暂时甩过他们。” “那便是无事......” “也不......”沈离经注意到碧草扑过来的动作,第一时间伸手阻拦,还是只来得及抓住锋利的刀刃。 -- 疯子 二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 闻人钰脑子里轰的一声, 就像是悬着的一根弦突然断了。愤怒和不甘都在此刻扩大,化为汹涌的恨意, 可一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化为一片荒芜。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闻人宴喜欢的都只有她,温柔也是给她的,所有的特殊和失态都是因为她。 难怪, 难怪如此。 闻人钰大睁着双眼, 发出几声阴恻恻的笑来, 笑声越来越大, 像是发疯了一样。 沈离经捂着伤口看着狼狈的闻人钰,唇角抿成一条线。因为伤口一直在流血, 她现在脑子都有些混沌了, 喉头堵着一股子腥甜气。 护着她的暗卫终于还是倒下了,沈离经强撑着站起来, 眼神扫过最后的十几人, 扔了剑坐在地上。手已经疼到麻木失去知觉了, 再这么下去怕是会废掉。她以前还挺娇气的,怕疼怕虫怕苦,净源的那段日子是把她最怕的都给受了个遍, 若不是来了这么一遭, 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能忍, 还能撑这么久。 两个士兵看她倒下去, 总算是松了一口,领头人架着刀过来要将她擒住,沈离经也懒得反抗,任他靠近。 待人伸出了手,正要碰到她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直直插入他的头颅。 皮肉和头骨被贯穿的声音近在咫尺,热血浇了沈离经一身。她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吓傻了一般。刚才放松警惕的士兵立刻又拿起剑抖抖索索地看向来人,还有两个胆子大的过来碰沈离经,齐齐被射穿头颅,两支箭还是一起发的,力道丝毫不减。 闻人钰看着黑夜中身披月光而来的人目眦欲裂,指甲扣进了泥土里。 他不肯朝这里多看一眼。 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连他最后一点目光都不留给她! 沈离经视线都模糊了,也没力气再动一下,只知道救兵来了。喉间憋着的那口腥甜终于没忍住,一张嘴就吐了两口乌血,眼泪和血糊在脸上,头发上也溅了血,狼狈又惨兮兮的。 闻人宴丢了弓,步履慌乱,丝毫没有往日的从容冷静。沈离经倒在他怀里,鼻尖嗅到除了血腥以外,多出来的一丝幽幽冷梅香。抱着她的人手臂颤抖,又小心翼翼的摸索她的伤口,害怕自己一个不慎再触碰到会惹得她疼痛。 等他来了不久,身后的人也追上了上来将残兵解决。闻人熏被景祁抱在怀里哄,一直在喊着兔子和小婶婶。闻人宴丝毫不意白衣染上沈离经的血,反而恨不得将她笼得更紧些,见她晕过去时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密密麻麻的恐惧攀上他。闻人宴将她抱起来朝马车走去,甚至没有看到地上的闻人钰一眼。 纯白衣衫染了血,在月色下随风飘起,看着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景祁不让闻人熏去看一地的死人,只好自己去给她找兔子,让人把闻人钰扶起来后,他在一棵树后看到了正在吃草的兔子。草地上都是血,白净的兔毛也是一大片的红。景祁拎起兔子耳朵嘀咕道:“真是没心没肺的兔子,都这时候还在吃草。” -- 不行 兵变的第一天, 晋南王联合长公主夺权, 一部分兵马包围四皇子府,京城也被围得水泄不通。皇帝震怒之中, 太子和皇后也受到了牵连。而皇后一族这个时候积极站在皇室一边对抗反贼。四皇子的婚宴被打断, 提前布置好的兵马及时逼退反贼,杀出一条血路。司徒将军带领城中将士守住城门,城中的反贼被司徒萋以及韩家两兄妹给除去了,城外却有大批兵马压城。 婚宴之上死了几位重要的官员亲眷, 有几位趁乱逃走被叛军给捉走了。 闻人宴部下的兵马等到国公那边和反贼两败俱伤后, 再将城中反贼一网打尽。也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长公主派人去拦截沈离经了, 而闻人钰也在其中。 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等到她的消息, 闻人宴心中一沉,决心去找她。 而在场的人也都看到了, 那位白衣出尘, 举手投足透着股冷清矜贵的丞相,亲自拔剑斩杀了两个挡路的乱党, 没有让一滴血脏了白衫。至此时, 一拨安插在暗处的兵马齐齐出动, 从民居中,客栈中,食肆中齐齐涌出, 如同一张网将反贼齐齐压制剿杀。 蒋嘉莳想到闻人熏和沈离经在一起, 急得快要发疯, 景祁就跟着去找人。司徒萋追击乱党时, 遇到了躲避追杀的红黎和闻人熏,将她带给了附近的闻人宴。在见到一身是伤,孤身护着闻人熏的红黎时,闻人宴那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上,闻人宴将冰冷锋刃藏在冷静从容的脸下。 而在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夜里,他也将自己的残忍冷戾的一面露出来。 红黎看出了闻人宴深藏眼底中隐忍不发的怒意,却看不出他心底几乎要让他颤栗的恐惧。“小姐还在那里。” 闻人宴没有追究她为何带着闻人熏回来了,直接驾着马飞奔。剩余人见此也都跟了上去。 景祁抱着闻人熏在哄,却怎么也哄不好,这丫头的衣襟上沾了血,被吓得不轻。 * 京城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昨日还敲锣打鼓恭贺四皇子新婚,第二日就一街的残肢断臂,百姓心中的惊骇无法用言语表达。一大早的还以为是做梦呢,却见到乱兵的头颅被砍下挂在旗上示威,而马上,就坐着那位刚归京的韩小公子。 穿上冰冷的铁甲后,笑起来阳光明媚的小公子,身上的肃杀之气也将那点暖意驱开,换上战场中的铁血无情。 沈离经醒来的时候躺在闻人宴的床上,外室传来谈话的声音,能听出来其中有傅归元和闻人复,还有那个韩香萦。 她呆呆的看着床帐,头脑昏沉沉的疼,身子似有千钧重,就连动动手指都显得艰难。好不容易撑起了上半身,突然一股眩晕感,沈离经又重新摔回了床上,疼得发出一小声嘤咛。 确实是很小的一声,但闻人宴虽在和他们商议,也时刻注意着房中的动静。沈离经的那一小声并没有被错过,他及时的推开门跑进去,跪在榻边将她扶起,小心翼翼避开伤处。 -- 闻人礼 闻人徵是他的叔父, 于他有恩, 取了闻人钰的性命多少有些为难,沈离经并不强求, 只是说:“我现在一想到她就生气。” 闻人宴抵着她的额头, 略带讨好:“那就不想她,想我。” “熏儿那天肯定被吓坏了。”沈离经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又被闻人宴挑起下巴,轻轻啄吻。 “那你哭什么, 我欺负你了吗?” 她把脸偏过去躲开他, 闻人宴不依不饶的蹭着她的脸, 低声道:“我欺负你了, 对不起,不生气了好吗?” 沈离经躲避的动作顿了一下, 便不再抵抗。实际上她自己也是清楚的, 刚才不过是找个理由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并不是真的在于他置气。反而是闻人宴一本正经的和她道歉, 让她有些过意不去了, 好像她无论怎样无理取闹, 他都是平静温和的在安抚,没有发怒,也没有不耐烦。 闻人宴见她乖巧, 轻笑一声。“不生气了?” “我不想说话。”沈离经低头说完这一句, 就听闻人宴应了声“好, 那便不说”。 话音刚落他的唇就覆上来, 严严实实的,她确实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闻人宴看着她喝完药,崔远道宁素就来了,沈离经站不稳,让红黎勉强扶着她坐下。 宁素和崔远道都是阴沉着一张脸,不像是来探病,反倒像是来夺魂的两个阴差。 只等闻人宴一离开,宁素就劈头盖脸骂起来:“你真是胆大包天,这药是让你这个时候用的吗?红黎没脑子你也没脑子,说吞就吞了,师父给的东西能随便吃吗?现在好了,被戳几下流点血站都站不稳,我看过几天吐血都要吐死你,还有你这张脸,已经五月,再不扒下来都要坏了,你自己的脸也别要了。” 看沈离经呆愣着像是在发呆,她拍了拍桌子,又没好气地说:“说什么听见了吗?刚喝了什么药,谁给你配的啊乱七八糟,真是胡来。你和我回府,这半个月哪也不准去,我给你好好调身子。” 沈离经揉了揉眉心,用求饶的眼神看向崔远道。 他面无表情:“听你师姐的。” 她还想说两句反抗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传来,沈离连忙侧过身子吐到了花瓶里。刚才喝进去的药全都被吐了出来,深褐色的药汁边缘浮着层红。 宁素:“你看看!我就说!真是胡来,立刻与我回府,还未嫁人总睡在男子房中,你......” 红黎和崔远道齐齐看着她,宁素的语气弱下来,收回了这句话,瞪了两人一眼。“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和我能比吗?” 崔远道:“无所谓,左右你也是嫁不了别人的。” “你闭嘴。”宁素的脸颊通红,这时倒是不好意思再说沈离经的错处了。自从来了京城,她一直都和崔远道睡在一个房里。 有关晋南王谋反一事,其实朝中早已有些动静,只是一直没抓到切实的把柄,要想除去他和那些兵马还不是容易的事。皇上设计了许久,特地在这日不出皇宫就是因为知道会生异变。而韩家兄妹回京,并不仅仅是进京另领赏受封那么简单,城外几里有晋南王的兵马,再远些,又有大批兵马,是韩家兄妹带回来的,只为平息此次的乱党。 -- 同榻 才入夏的夜里偶尔有凉风吹过, 窗户半开着, 接纳了室外随风而来的香气和寒意。 沈离经咳嗽了两声,闻人宴给她提了提被褥, 又起身去关了窗,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坐在床沿,目光颇为幽怨的看着她。 “……”沈离经被他看得发毛,妥协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句话莫名熟悉, 好像每次闻人宴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现在两人的位置互换了一下, 才懂得说出这句话的无力。因为, 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他耐心十足,要等她一个解释。 看她眼睛胡乱瞟, 正琢磨写如何想个办法才敷衍他。闻人淡淡道:“我今天见到熏儿, 她和我说蒋子夜欺负你了。” 沈离经反口就说:“那你怎么能胡说他是亲我呢!胡说八道,污蔑!” 闻人宴轻抚袖口的手指顿了一下, 不慌不忙继续道:“我问她是如何欺负, 她说不知道。接着才和我说, 景祁就是这么欺负人的。” 回想起昨日,闻人熏抱着一只兔子神色郁郁的荡秋千,他从旁经过被叫住。小丫头有所顾忌, 磨蹭了半天才说:“小叔叔, 你有帮小婶婶出气吗?” 本以为是指她被闻人钰坑害受了伤, 因此要出气, 谁知她又说:“景祁哥哥也欺负了一个姐姐,他也是坏蛋吗?” 闻人宴觉得不对,问她:“他怎么欺负的?” “景祁哥哥捂住我的眼睛不让看,放开的时候姐姐就很生气的跑开了。”我也不知道,但他肯定是在欺负人不让我知道。” 他的眼睛眯了眯,语气带了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意。“有人欺负你小婶婶,是谁?” “是四皇子,娶新娘子那天!”闻人熏义愤填膺地说着,像是急着为沈离经出气。“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确实不知道,那熏儿,告诉我,他是怎么欺负你小婶婶的。” “熏儿没看到,但小婶婶生气了。” 闻人宴的语气逐渐危险。“他靠得很近,是不是,就像景祁一样。” “对!” “很好,小叔叔知道了,我会为你婶婶出气的。”闻人宴看了看袖口的折痕,慢条斯理的抚平了。 * 沈离经听闻人宴慢悠悠的说出这番话,语气平淡到难以捉摸他的心思。 她揪着衣角,不死心地说:“他没亲到,被我躲过去了。” “你觉得我信吗?”闻人宴带着磨人的冷静,似笑非笑地说。“你总是理不直气也要壮,越是心虚越要大声,怕人不相信,你生气的时候,说谎的时候,还是喜欢什么东西的表情,我都能一一看出来。” 他说这些的时候沈离经都在绞着衣角叹气,等他说到“喜欢”的时候手又一松,眨着眼看他。 如果说她生气说谎难过他都能看出来,也许她是信的,可在她喜欢什么上,闻人宴不会看出来。她喜欢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将心思埋得极深,深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那些感情是不是一个错觉。她坐在墙上看闻人宴,找借口去找猫,为了送他一个剑穗给傅归元和蒋子夜各送了一个,只想他不要察觉到那点小心思,最好谁也别知道,就慢慢的藏在心底,说不准哪天她自己就不喜欢了。 -- 君心匪石 红黎对闻人宴出现在沈离经房里也只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而桑采和月昙的反应要大得多。一脸义愤填膺, 说着闻人宴各种不是。在他们眼里,清风朗月的丞相也是会失了体统, 失了风度的登徒子。不顾女子名节, 名不正言不顺的和女子同床共枕。 闻人宴对此不在意,若是沈离经真的因他而坏了名节,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他仍是希望她能风光大嫁。盼她受人艳羡称赞, 而不是被世人口诛笔伐, 言语奚落。他不舍得沈离经受人白眼, 不希望旁人说她半句不好。 闻人宴梳洗完毕, 沈离经才刚穿好衣,朦胧的睡眼总算清明了。 凌乱的发丝下一张脸庞俏丽勾人, 闻人宴过去将乱发撩到她而后, 这才看见她额角一个不显眼的疤痕。他的手停住,轻轻触碰疤痕, 又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收回手。 “怎么了?” “没什么。” 桑采和月昙在崔远道身边也服侍许久了, 也早早知晓沈离经是有另一幅模样, 她们接受的快,可看到她真实面目的时候还是惊到了。为沈离经梳妆的时候忍不住看着镜子里的美人,手上没注意用了些力, 拽断了几根头发。 沈离经皱了眉, 叹息一声:“我以前的头发可是厚厚一层, 之前也不知道喝的什么药总掉头发, 你要是再多扯几次,我也不用活了。” 桑采连忙要认错,闻人宴却拿起一旁的梳子,对她道:“我来吧,你去忙自己的。” “我前几日又学了几个发髻。”他在沈离经身后轻声说道,眼神温柔的看着镜中人。 “你的那些个长辈要是知道你如此不思进取,会不会让你跪着抄家训?”沈离经说着,在妆奁里挑了两只珠钗递给他。闻人宴记得她总是戴这只单簪,便多看了两眼,果然察觉到了不对,用手轻易掰开,露出了里面的薄刃,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 这是她保命用的,若是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也无力反抗时,这只簪子会有大用处。 “你随身带着暗器?” 她“啧”了一声,摇头。“最近事情多,又重新戴上了,再说了,这也能叫作暗器?” 前几日的追杀可把她吓得不轻,蒋嘉宁发了疯要抓她,下面人给出的理由极其可笑,说是要用她来威胁蒋子夜。蒋子夜是什么人啊,婚宴当天造反不去抓新娘子,反而来抓她,怪不得造反失败。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就像去不掉,一闭眼就会想到当时的场景,或者说,是想到五年前。她一个人被包围着,身上都是浓烈到作呕的血腥气,热血喷洒在她身上,浇在衣上发上脸上。有士兵的,她爹爹的,还有她阿姐和二哥的,同她自己的混在一起。那一天,她只记得入目的红里夹杂着惨叫哭喊。 那些哭喊中有没有她的,她也记不清了。 因着前几日的事,她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终是不放心,又往身上添了些保命的小玩意。 -- 描妆 反贼并未被清除干净, 城中人心惶惶, 鲜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门闲逛。 闻人礼知道,只要是闻人宴不想放走的人, 他不可能带得走, 无奈之中亲自去找他,想求他放过闻人钰一次。 白天他一直在处理公务,闻人礼便没有去打扰。等夜里去了,侍从却和他说不在。 闻人宴也许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但却不会是为了躲他才说的不在。他不屑于撒谎, 既然说了不在, 那就是真的不在。可这个时间, 他又能去哪? * 窗户被推开,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 沈离经抬了抬眼皮, 便感觉到床边轻轻的压下去了一些。接着床侧的被子被扯过去铺开, 能听见他窸窸窣窣的解衣宽带声。等闻人宴掀开被子要钻进去的时候,背对着他的沈离经转过身, 目光幽幽。“我说, 你这是上瘾了?” 闻人宴沉默着没回答, 不知道算不算是默认了。但沈离经不吃这一套,把被子扯回来压到身下。 她嘟囔道:“越发放肆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用放肆这个词来形容闻人宴。 被子被微压着, 他不废什么力就掀开了, 盖好被褥后什么也不做, 只一本正经地躺好就寝。 沈离经也猜到了如此, 也懒得和他争论,双眼皮都困到上下打架了。 待身侧人睡得安稳后,闻人宴再次伸手,将人拢到他怀里。嗅着那一抹馨香,心神也慢慢安定下来。 这一日闻人宴没有等到人醒来,天色渐明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正午时她刚喝了药,闻人礼便来了。沈离经以为他是来找宁素的,正想着崔远道会不会气急败坏地赶他出去,谁知闻人礼却来到她的院子外等着。 沈离经的真实身份现在还没有让外人知晓,那闻人礼自然也不能看见她的脸,想了想,她还是拿了面纱覆上,只露出眼睛来。 两人坐在院落中的石桌旁,青石刚好挡住有些刺目的光线,投下一片阴凉地。 闻人礼对她的面纱有些疑惑,却不好发问,但是心底总感觉她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公子来此,不知是所为何事?” 闻人礼不知如何开口,手指摩挲着杯沿,考虑了许久才说道:“这件事,本是为了闻人钰。”话一出口,他又觉得难为情。虽然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只知道闻人钰伤了崔琬妍,能让闻人宴这么生气,想必是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 几日没听到这个名字,沈离经眼睛微眯,语气轻了几分。“哦?” 闻人礼来找她,那也没必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错事,但我兄长决定的事一向难以改变,我劝不动他,只好来找姑娘。还望姑娘能饶了她,我会将她送离京城,不再出现在这里。”闻人礼觉得很难说出口这些,他自从察觉了闻人钰的心思,一直不愿与她来往。但无论如何,他们两个才是血脉相连同胞所生。闻人宴想让闻人钰死,有几百种方法,随便一种理由就能让她万劫不复,他只是看在闻人徵的份上手下留情,现在还只是将人关着。据说是会送她去乡下庄子疗养,在路上解决了。 -- 不甘 傅归元几乎是当即就冷了脸, 顿时明白, 蒋子夜是早就知道了沈离经的身份。 而沈离经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怒火烧得更加猛烈。 原来蒋子夜根本就知道她是谁, 还是故意去亲她, 强硬的要娶她。 这阵子是被人耍了? 沈离经看了蒋子夜好一会儿。他发尾有些湿润,像是从水里出来不久。傅归元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心里便了然了。 这厮必定是做了什么脏活, 身上沾了味儿, 沐浴后才过来的。 她叹口气:“桑采红黎, 你们两个先出去, 下次记得把院子看好,不要疏忽, 轻易就让人进来。”说话的时候, 语气有几分怨怼,明显是话有所指。 蒋子夜也不在意, 没事人一样笑笑。“我来看看你身体怎样了?” “还好, 暂时没死。”傅归元替她回答, 话里带着刺。 蒋子夜没有理他,对沈离经说道:“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他笑容温和,衬得对面的沈离经和傅归元凶神恶煞。两个人对视一眼, 又齐齐看着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离经皱着眉, 捉摸不清他的心思。蒋子夜知道了她的真是身份, 不代表就能明白她想做什么。也许只是认为她是回来报复蒋风迟和李家, 而不是要拉着整个皇室下地狱。只要暂时装一装,还是能蒙混过去的。“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不久。” 傅归元冷哼一声,将沈离经挡在身后。“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小白眼狼。” 她点点头,重复一遍:“小白眼狼。” 蒋子夜眸子低下来,脸上带着歉意,唇角抿了抿,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也不知晓,我知道你活着,也很......也很高兴。” 一高兴还抱着她亲了一口是吗,还是在自己娶妻的婚宴上。那得是多高兴,脑子都不清醒了吧。 沈离经翻了个白眼,说:“我不是很高兴,你最好不要招惹我。”在摸到桌上冰凉的玉篦时,她的手指是在微微颤抖的。傅归元一只手放在她肩上,无声地安抚她, 此时此刻,无论她如何安慰自己,表面上装作镇定的和蒋子夜交谈,内心始终是担忧的,甚至还有些恐惧。 蒋子夜城府太深,演起戏来比谁都真,骗得了李云宜的感情,也同样能骗得了她沈离经。而他识破了沈离经就难以再对崔远道有绝对的信任,也许还会成为最大的一个阻力。蒋风迟都被蒋子夜掰下来了,已经不足为惧,那么蒋子夜知道了她的目的,会怎么对付她。 她怕自己对蒋子夜不够狠心,又怕他也同样的不够狠心。 “我就是想来看你一眼。” 傅归元立刻接茬,“看你也看了,还不赶紧走。” 蒋子夜瞧了傅归元一眼,看上去是在笑,却又让人觉得冰冷。 “那你呢,不走吗?” “管好你自己,我用的着你说。”傅归元没好气地呛他。沈离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对他说道:“你有事找我?” -- 争执 端午宫宴上少了一些大臣的身影, 一部分参与晋南王谋反被诛杀, 还有些和晋南王关系匪浅的人被贬官降职,而平定叛乱有功的家族中韩氏兄妹功不可没。 其次是司徒将军府, 司徒萋和她的两位兄长都及时带兵支援皇宫。 沈离经没什么心思, 总想着司徒萋说的那番话。皇上在考虑让她做蒋子夜的侧妃。 只有太子纳侧妃......是不是说,蒋子夜的太子之位已经是势在必得了。 她站在树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端午的宫宴在一座湖心岛,往来都是船只接送。红黎正要扶着她上船, 身后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琬妍, 等等我。”李云宜拎了拎裙边, 朝她缓步走来, 身旁站着蒋子夜。 沈离经实在不明白李云宜的爹是怎么想的,对她女儿好却想着找另一个姑娘嫁给他女儿的夫婿。 “参见四皇子, 皇子妃。” 她行了一礼, 蒋子夜盯着她的面纱看,问道:“你准备一直戴着?” “这就不必四皇子操心了。”她语气凉凉的, 不想和他说话的意味很明显。闻人钰还活着, 甚至什么时候来了宫里她都不知道, 多半是蒋子夜搞的鬼。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我不问就是了,走吧。”蒋子夜催促她上船, 李云宜直接过来挽住她的手臂, 像是真的当她是自己妹妹一样。 “四哥。”蒋嘉悦从后面跟上来, 眼神扫过沈离经。“这位是?” 李云宜:“崔姑娘是兵部尚书的妹妹。” “就是她?方才遇见丞相正在找崔姑娘, 未想到你竟在此处,丞相就在兰亭的位置,崔姑娘快去吧。”蒋嘉悦说完后,蒋子夜眼神冷然起来。 李云宜松开她的手臂,温和一笑。“那妹妹快去吧,莫要让丞相久等了。” 沈离经应了一声,赶忙转身离开。 李云宜实在是温和得过分,按理说新婚夫君急着与另一个女子定下姻缘,听着都是要气得半死,李云宜对蒋子夜一往而深,怎么可能做到面不改色,对抢走她夫婿的人和颜悦色。 那些温柔笑意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等她和红黎一起到了兰亭,四处看了看,仍是没有见到闻人宴的踪影,这才想到蒋嘉悦是可能是故意引她们过来。 在亭中坐了一会儿,蒋嘉悦就孤身一人来了。 “六公主?” 她在沈离经对面坐下,说道:“面纱摘下吧,崔姑娘。我叫你来只是想说说话。” “公主费心把我叫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丞相还在找我大姐姐,因此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姑娘帮个忙。” 想来这些人也是奇怪,明明是想求闻人宴的事,最后一个个都来找她。 蒋嘉悦小时候被蒋嘉宁动辄打骂,总不会是要求闻人宴放过她。“六公主想做什么?” 蒋嘉悦垂下眼睫,“崔姑娘不会感兴趣的。”她说完后,站起身,手扶了一下栏杆。 -- 好看 韩锦书张大了嘴, 很难相信会是这个后果, 慌乱的看着沈离经:“怎么办啊?” “......”她现在很想哈哈大笑两声,一点也不想知道怎么办。 还好只是湖边, 水浅得很, 几个宫女就去把闻人钰捞起来了。夏天料子轻薄,闻人钰还喜欢穿浅色。不过她穿得多,也没露出什么,只是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了玲珑曲线, 在场男子又多, 实在是失礼。 实在是怨不得沈离经, 所有人都看到了,闻人钰本来是要往后栽, 顶多是摔在岸上崴个脚, 是韩锦书急着扶沈离经,将人给撞了下去。沈离经还是要给个面子, 正要装作关切地问候一身, 身后蒋嘉悦却风凉的嗤笑一声。闻人钰也听到了这声笑。咬紧牙关, 狼狈地抱着胳膊,身上湿淋淋的往下滴水。 韩锦书尴尬到了极点,扶正沈离经后连忙到几个傻站的公子哥中间, 找了一个穿了外层大袖衫的, 直接扒下来披到闻人钰身上。 他愁眉苦脸的给闻人钰谢罪, 一旁的宫女扶她来, 让她去换衣裳。闻人钰恨得咬碎一口银牙,望着沈离经的眼神里像是淬了毒。尤其是听到蒋嘉悦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声时,她眼泪都出来,一般是屈辱,一般是愤怒,颤抖的握着双拳起身,也不想再多看韩锦书一样,随着宫女离开了。 兰嫔捂着唇,怔愣着不敢相信,面对着沈离经嘴唇微启,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看到朝这里缓缓走来的几人中有一抹白。她把话咽回去,问道:“崔姑娘还和我同行吗?” 她正拍着韩锦书的肩安慰他,便没有再上船,兰嫔就让人赶紧划船走了。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闻人姑娘为人谦逊温和,不会因为这些事记恨与你。”她这是胡说八道的,闻人钰小心眼成这样,绝对会在内心骂韩锦书八百遍,甚至想把他扎成筛子。 闻人宴走近的时候,沈离经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安静的看着沈离经和韩锦书两人背对着闻人宴,一个人语重心长的在宽慰,另一个哭丧着脸听。沈离经小声说了句:“干得好。” 韩锦书没听清,贴近了一些,两人的肩触到一起,挨得极近了。 闻人宴的眼神,就像是平静湖面下正翻涌着暗潮,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要出大事。刚才对骂的公子哥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个时候空前一致的开始咳嗽,宛如集体得了肺痨。 沈离经和韩锦书终于被他们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吸引,转过身来就对上了闻人宴凉冰冰的眸子。 韩锦书被吓得一个激灵,沈离经立刻与他挪开些距离。 傅归元用折扇一下一下的敲着掌心,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幸灾乐祸。“呦,韩小公子,你和崔姑娘这是?”他说起话来阴阳怪气,明目张胆的在挑事。“也是啊,崔姑娘这般天人之姿,现在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你倾心于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 赐婚 闻人徵冷着脸看向从船里走出来的沈离经和闻人宴, 鼻间发出细微的一声冷哼。 沈离经注意到他脸上的不悦, 上岸的时候身子故意晃了一下,闻人宴扶住, 几乎是将她搂在怀里。 闻人徵的脸又黑了一层, 转过去不忍再看。 扶住她的手没有立即离开,转而滑到她的手腕处,轻轻握住。 “松开,一会儿被人看见了。” “我以为你想被人看见。”闻人宴理直气壮, 握住她的手更紧了。 闻人复咳了两声, 沈离经连忙挣开, 将手缩回袖子里还往前跑了两步。 向皇上行过礼后, 他并没有让沈离经起来。感觉到上位者正在目光探究的审视她,沈离经强忍着让自己镇静下来。就在她以为皇上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他又让她起来了。 摆摆手让沈离经退下后, 他的视线停在了蒋子夜身上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今日除了这端午宴, 朕还有几件事要说, 你们就当做是普通的家宴, 也不必拘礼。” 都这么说了,谁还能真的放开,照样是战战兢兢的, 酒都不敢多喝一口, 生怕哪点让皇上不高兴了。 叛党才刚平, 正是动荡的时候, 座中的朝臣都是各揣心事,皇上的想法更是难以捉摸,也不知道此次宴会,到底是福是祸。 韩锦书进来后偷瞥了了沈离经一眼,又赶忙移开,完全不敢再看闻人宴。 打架的事被传到了他们自家人耳朵里,徐子恪一进来就被他爹死死盯着,眼睛瞪得老大,最后停在他脸上。看得出来像是想骂他,却又泄气一般叹息一声,摇摇头挪开视线。蒋清渠就不一样了,他眼上的青紫实在太过显眼,导致连皇上都注意到了。 皇上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你们几个方才是做什么去了?在打仗吗?” 那个主动挑事的公子哥猛得一抬头,看着徐子恪心里发虚。 “禀圣上,方才做游戏,胡闹了些,让圣上见笑了。”徐子恪扯了扯嘴角,冷冷撇他一眼,并不提及更多。 “无事,你们还年轻,自然是爱玩了些,下次记得分寸。”皇上笑起来的时候面容和蔼,看不出来什么压人的威严。 只是笑起来和蔼亲近,到有些时候却无情到了极致,尽管沈家曾扶持他登上皇位,保卫江山为他稳固朝政,等他不需要了,便能将那些和他一起纵马过京城的故交,尽数斩杀在冰冷刀剑下,安上一个谋反的名头,随便丢弃在山脚下挫骨扬灰。 不知道故人被焚烧的尸骨,形成的黑色飘雪,有没有飘到京城,飘到他眼前,让这位冷酷无情的帝王生出一丝丝愧疚。 沈离经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没有的,相反沈家人的存在,才是让他寝食难安。 不知刚才那老贼看她到底是打着什么心思,该不是再在看自己未来的儿媳?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沈离经就一阵恶寒。 -- 祠堂受罚 三只胖猫不懂主人在想什么, 只是在一旁喵喵叫个不停。 沈离经将猫推开, 又问了闻人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他贴近了些,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语气缱绻柔情。“我们成亲。” 沈离经的手放在他胸口处, 听后抓紧了他的衣襟。“你想好了?” 闻人宴将手指插进她的发中,慢条斯理的梳理,面上仍有疲惫之色,眼睛却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是, 都想好了, 本想等到北昌易主后再说, 但我等不了了。只有让你时刻待在我身边才能勉强心安。” “可是你的祖母和叔父那里......” “他们都不重要, 只要你说好,就算天下人说不也是无用。”闻人宴的眼中难得露出些期冀来, 只等她一声“好”。 沈离经对着他的眼神, 无法说出来半个“不”字来,他刚才说, 只要她说好, 全天人说不都是无用......有一个人待她如此, 爱她怜她,对她念念不忘,为她一身白衣五年, 留住她喜欢的院落, 将那些流落在外的衣物簪钗全部收回, 命人精心修复好了她的阁楼。 即便以后真的要死了, 也一定要死在闻人宴的怀里,最后一眼定要看着他,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下辈子再次寻到。 她揪住闻人宴衣襟的力度松了几分,闭眼道:“好。” 几乎是话音刚落,唇瓣就被猛得压住,急切又猛烈地撬开阻碍,舌尖一寸寸侵占着。沈离经的唇上发麻,用力推了推,闻人宴被她推阻后稍微放轻了力道,却没有退去,继续与她纠缠,直到她呼吸不畅脸色通红才放开。 吻从唇上移开,又落到其他地方。 闻人宴越来越过火,沈离经被他轻而易举的压制,在□□上也被带着走,但还是知道要阻拦他,以免会一发不可收拾。 “闻人宴......”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叫了他一声。闻人宴伏在她身上,并没有立即抬头。沈离经直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扯了两下,疼痛让他停住了。 闻人宴眼中有血丝,眼尾也带着淡淡红晕,眼眸中细看仿佛有一层朦胧雾色。 他还未从情/欲中抽神,就被就被一把揪住了头发,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离经撇过头去咳了两声:“该喝药了。” “好,听你的。”闻人宴起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沈离经连忙捂着脸翻身去躲,差一点滚下床,被他拦了一下,往里侧推了推。 她背过身,整理凌乱的衣襟,将衣带重新系好。接着捂着通红的脸平复呼吸,只要一想到刚才又忍不住心跳加快,于是又打了个滚,扭过去的脸正好对着三只猫。都是半蹲着,毛茸茸的胖脸,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沈离经被三只猫盯得发毛,伸手搓了搓三花的脑袋,小声说:“以后我也是你们的主子啦。”说完后嘴角无法抑制的上扬,似乎未来都变得不那么灰暗。 -- 受罚 当天沈离经晕倒后, 闻人宴在众目睽睽中抱她离开, 直接将人带回闻人府。 有了这么一遭,也没人再会怀疑她和闻人宴的关系。 都明摆着呢, 不是有私情是什么。 也不知道闻人宴是和皇上说了什么, 第二日就给他们赐了婚。连带着给沈离经了不少赏赐,还应允给她一个诰命,让他们二人风光成婚。 消息一出,如同野火燎原, 从京城传到更远的地方, 所到之处皆是是一片唏嘘感。 而也有人在好奇, 崔琬妍是何方人士, 三生有幸能嫁给闻人宴这种男子。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沈离经昏睡到第三日,才勉强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些。 蒋嘉莳说起这些, 又不得不提了一句:“阿宴这几日很担心你, 日夜守在你身旁,亲力亲为的照顾, 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不肯离去”, 她顿了一下, 看着沈离经。“我也不知道该叫你崔姑娘还是......总之我也很高兴你还活着,阿宴对你用情至深,虽然不说, 可我知道几年来他一直都想着你, 现在你们要成亲, 他一定是高兴的。他没有和你商量......” 沈离经立刻就明白了蒋嘉莳的意思, 她是当自己会怪罪闻人宴擅作主张,因此为他说了这些好话。“我知道的,我也很高兴......” 只是有些不真实,总感觉像是活在梦里。 她这几年过的混沌,时常梦到过去的事,梦到闻人府载种的大片红梅,她坐在墙头,闻人宴站在树下。 嫁给闻人宴这种事,放在过去她是想都不曾想的,明知道没有可能,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只是给自己徒增困扰。 而现在,她不敢直视的心思,不敢想的梦,就真实的发生了。 只是可惜,沈氏一脉,只留了她一个,她的爹娘没机会看着她嫁人,二哥没能笑着称闻人宴抢走了他的妹妹,也没有阿姐在她耳边千叮咛万嘱咐。 沈离经和蒋嘉莳分离后去了自己曾经的闺阁。 好几次她都刻意让自己不看这里,只要一看,就会忍不住想到过去的欢声笑语。 而逝去的人就是逝去了,尽管她不愿想不愿看,那也免不了直面这个事实的时候。现如今又有什么是接受不了。 院子里的红梅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夏日里郁郁葱葱的绿叶挡着烈日。 当初这棵树搬来院子里的时候不算太高,她实在是养不好,便商量着给闻人宴送回去,那是他难得的当众对她黑脸,咬牙切齿的叫她“沈恬”。 走进屋里,一切都和从前别无二致。 闻人宴对外声称将此处做成了书苑,可屋中的摆设却仍是她的闺房模样。 无论是桌案香炉,都和从前一样,甚至没有落上灰尘,就好似她从未离开过,一直住在这里。 * 韩锦书自己和闻人复说好了,要来为止书院授课,说到就要做到,自然是不能反悔的,而为了掩饰他的真实目的,不被人戳破后显得尴尬,强拉着韩香萦和他一起。 -- 认出 在气走闻人徵后, 沈离经和司徒萋也算是被解救了。闻人钰负责教授乐理, 现在还有没有气都不可知,更不用说来上课。 闻人宴顶替了她的课, 让郁覃去取了琴来, 小姐们的琴也早早抱了过来,现今都整齐的放在书案上。 只有那个圆脸的小郡主学的是筝,司徒萋学的是笛,而沈离经的桌上空空如也, 没有放任何一种乐器。 傅归元为了看热闹, 便要求和闻人宴共同授课。 听到他说要授课的的时候, 沈离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而闻人宴则是玩味的看着他。 他根本就什么都不会,似乎是天生的音痴, 学什么都学不好, 弹出来的琴音如同老鸦嘶鸣,吹出来的笛声像是漏了气。总之, 就是难听至极, 傅归元让沈离经明白, 魔音贯耳也是能绕梁三日的。 “你能授什么课,不要捣乱。”沈离经嗤笑一声,被傅归元瞪了一眼。 傅归元瞪她一眼, 刚要说点什么, 就听闻人宴道:“景祁在武场, 有事找你。” “哦哦哦, 对,还有韩家的那个姑娘。”傅归元这次来除了看望沈离经,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接近韩香萦兄妹,只要能拉拢韩家,就能在之后减少不少阻力。只是这韩家还算好说,一直和沈家关系不错,对当年发生的事也是愤愤不平,司徒氏就不同了,历代都是忠臣,司徒将军又是个硬骨头。 傅归元走后,课还是要继续上的。 净手焚香后才算开始。 闻人宴挑了一个难度不算太高的古曲,温声细语地在讲解指法,时不时会拨几次弦,室内琴音袅袅,平静而又宁和。 沈离经坐在前排,杵着下巴看他英俊的面容,慢慢的放下手臂,改为趴着。 书院其他学生早已见怪不怪,撇撇嘴当做没看见,反正闻人宴也不会管。 就着平缓的琴音和闻人宴的说话声,她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 闻人宴见她睡着了,唇角多了抹笑意。 堂下的学生看到他一笑,手上一滑,音调都歪了。 这丞相一笑,当真是有春风化雪般的柔情,如此惊艳一人,怎么就喜欢这个病秧子。 韵宁恨恨地低下头,心中多有嫉恨,却也是无可奈何。 等放了课,沈离经还是没有醒,其他人不想触霉头,就连从堂中离开都是轻手轻脚的,直到只剩下她和闻人宴。 沈离经的脸上仍然还覆着面纱,趴在双臂间呼吸正平稳。 闻人宴跪坐在她对面,目光停在她纤长的睫毛上,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到一侧的发上,轻轻解开了一侧的面纱,用手指捏着。 沈离经的脸露出来,一侧面纱还系在发上,一侧牵在他手里,唇上点了胭脂,泛着妖冶的红, 闻人宴募地发出声低笑。 另一只手撑着书案,俯下身覆上她的唇,含住轻轻辗转厮磨,又觉得不满足,濡湿的舌尖撬开她的唇缝往里探去。 -- 嘉悦 蒋嘉悦是记得沈离经的, 当时她年纪小, 在宫里像狗一样活着,不知道什么叫做尊严, 只知道能吃饱穿暖就好。因为蒋嘉宁时不时就喜欢羞辱她, 宫人也开始苛待她,似乎在宫里,活着就是一件很难的事了。 沈离经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当时蒋嘉宁因为一根喜欢的簪子不见了, 冲她发脾气, 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去避开这些人, 却还是免不了要受苦。蒋嘉宁碾断了她一根小指, 她疼得叫不出声,快要晕过去的时候, 听到了沈离经的声音。 像朝阳一样, 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尊贵,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都要像公主。 沈离经给她上了药, 换了衣服, 后来还拜托端妃能对她多多照料。 端妃教她识字,也教她如何在宫里活下去。 沈离经时不时会进宫,而她就会躲在远处偷偷地看上一眼。有几次她还特意来看她, 送来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 当时她也曾问过沈离经:“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沈离经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一时间也答不出来, 想了想才说:“我也没做什么, 还是要靠你自己。要是非得问为什么......可能是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吧,他是你四哥哥。” 蒋嘉悦当然知道她说的朋友是蒋子夜,唯一一个处境和她相似的皇子,但比起她已经要好太多。蒋子夜只是因为母亲身份卑贱,而她的母亲却是跟人私通,被活活杖毙而死。蒋子夜攀上了沈离经和凌王世子,那些欺负他的人怎么样也要有所顾忌。更何况皇子们讨厌他,却不会对他动辄打骂,也不会有一个蒋嘉宁以折磨他为乐。 “像......吗?”她低声问了一句。 “也不是很像,他胆子比较小,但人还是很义气的,你以后有麻烦了就去找他,他心地还是很好的,一定会帮你。” “好。”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沈离经,有一天端妃突然去找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沈氏被灭族了。 沈离经让她感到活着也没那么难过了,可是这么一个人,却死得这样的早,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声谢谢。 * “姑娘,六公主来找你了。” 沈离经正窝在软榻里和闻人宴一起看折子,听到这句话吓得弹起来。 闻人雅放下折子,将她按回去,对传话的说:“你让她到我这来。” 蒋嘉悦正站在沈离经的院子外等着,却听见侍从来报,让她去一旁的静安居,心中便了然了。 毕竟两人都是敢在学堂中亲热的地步了,别说共处一室,就是同榻而眠她也不奇怪了。 等蒋嘉悦走近的时候还隐约听到沈离经慌乱的在问:“我要不要戴个面纱。” “不用,她认出你了。” 她进去,和沈离经视线相对,然后对闻人宴行了一礼。 公主和丞相行礼,也是少见。 沈离经从榻上起来,对蒋嘉悦点点头。“六公主。” -- 后悔 不醉楼离闻人府有一段距离, 听说是沈离经要出府, 小厮立刻去备了马车。 她一心只想快点去找闻人宴,也没有来得及带上红黎。 马车在酒楼前刚一停稳, 沈离经就直接从车上跳下去, 面纱飘荡的弧度都有几分轻快,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闻人宴喜欢坐在五楼最靠里的恶一个雅间,打开窗子是一条清水河。 她戴着面纱,侍从没有认出她, 刚要拦, 沈离经拿出了韩麒给她的牌子, 对方就放行了。 等她走后, 守在那里的侍从问身旁的友人:“刚才的女子是什么来历?” “谁知道呢,今日五楼只有一个客人。” “那牌子是主子给的信物, 那我们要不要关照一下?” “看着吧, 我们可不能管闲事的。” 等到了门前她才放轻了脚步,将门小心翼翼推开。 在看到眼前人的时候, 到了嘴边的话没能说出来。 蒋子夜一身玄衣, 手上捏着一个剑穗细看, 听到动静后扭头看过来。 “要见到他,你倒是高兴,真这么喜欢他?” 沈离经收了脸上的笑意, 转身就要走, 门突然被人从外关上, 强硬地将她留在这里。 “叫我来, 是要做什么?” 蒋子夜没急着说什么,只是摩挲着那个半旧的剑穗,如同自言自语般。“当时你送了我香囊和剑穗,我开心了许久......五哥将香囊扔到火里烧毁了,不过还好剑穗还在,五哥也染了痨病死了。” 她皱着眉:“你害死的?” “他总是欺负我,还羞辱你,我以为你也不喜欢他,不是吗?”蒋子夜将香囊置入袖中,眼中有隐在良善下的锐利锋芒。 沈离经不置可否,因为她没资格评判这些对错。五皇子欺负蒋子夜也不是几次了,在她死后定然会变本加厉,那蒋子夜杀了他也不算错是不是? 不算错,可她只是难以接受。 蒋子夜在她面前永远一副怯懦胆小的样子,背地里也能被使阴损的手段害死自己的兄弟,能抱着利用的心思去诓骗李云宜,那他对自己有几份真情,当初沈家灭门的事到底有没有他。她实在害怕知道真相, “你仅仅是杀了他吗?你到底做了多少事,真当我不知道,你骗我。”沈离经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红着眼眶质问他,希望能套出话来。 “我有错,可我只想要你。”蒋子夜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我后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嫁给他。” 少年眼里盛着一汪春水,将柔情蜜意都掺进去,以往这凄苦的眼神能感动她几分。 蒋子夜见沈离经沉默了,他有些高兴,过去沈离经最是吃这一套,只要他可怜些,惹人疼惜些,她就什么都依着他。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语气有几分颤抖。蒋子夜说后悔了,他后悔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真如傅归元说的,很可能当初他也和沈氏灭族有关。 -- 恶毒 闻人宴将她抱得紧紧的, 闷声道:“你为何会去, 怎么这都信?” 因为是关于他,竟让她想也不想就去了, 回想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么漏洞百出的骗局都能将她骗走。 还好没吃那碟云片糕。 思及此,她眼瞳中浮出怒意来。 蒋子夜居然敢对她用这种手段。 “那你呢,你去哪了,你是不是也被骗走了。”沈离经心里郁着一口气。“说话啊。” 闻人宴轻拍她的背, 却没有说不是。他能看出来那局中有几分虚假, 却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到底是为什么, 也只能算是一种病急乱投医了, 只要有一丝救她的可能,他都愿意去试一试。想来也觉得他脑子不太清醒, 居然这种事还去做。 “算了”, 她低低地叹口气,接着语气中多了几分欢快。明明嗓子还嘶哑着, 可闻人宴听着, 却觉得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师父来信说我有救啦, 你在等一等我就嫁给你。” 他一愣,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震惊、狂喜、释然都混合在一起。心中纵使波澜起伏动荡, 他面上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手握成拳, 又慢慢松开。“好。” 沈离经不满他就说了一个“好”字, 嘟囔道:“好什么?” 不等她嘴里再吐出几个字, 闻人宴的抚在她后背的手移到了后脑处。 这个动作沈离经再熟悉不过。 下一刻唇就覆上一片温软,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这个吻是猛烈又急促的,不仅仅是缠绵,更像是在宣泄什么情感。 她能感受到,闻人宴应当是很开心的。 两人跪坐在床榻上,闻人宴的手也从沈离经的后脑上离开了,捉住她的手压下去,与她十指紧扣。她并不退缩,继续将这个吻持续下去。 * 被蒋子夜坑了这件事沈离经一直是耿耿于怀,落水染了风寒之后,她喝得药更多了,院子里飘着一股子苦味。 崔远道被蒋子夜猜疑,对他提防戒备不说,还暗中想架空他的一些权力,但目前而止又不得不与他合作。 白鹭院的护卫不多,他放心不下,就让闻人宴把沈离经带了回去。 司徒蕊自那天后就主动离开了书院,声称是身子不适,还没等到沈离经收拾她。 而蒋子夜与闻人宴一派更是针锋相对起来,过去只是背地里使坏,现在明面上也敢作对了。 闻人宴不让沈离经再去书院,她就只好乖乖的留在院子里养伤。自从知道了她两月后必须离去,他就像是在数着分离的那一日般,时刻珍惜着与她共处的时间,而更多的时候还是闻人宴在处理公务,她在一旁逗猫。 好像以后也会这样。 除了偶尔会避开其他人来到静安居的蒋清渠以外,徐子恪也开始踏足这里。 在知道沈离经的真实身份后他整个人都吓呆了,站在那动也不动,直勾勾看着她。 闻人宴抬起眼皮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徐子恪又赶忙挪开自己的目光。 -- 监牢 , 沈离经说要折了林思思的脚, 那可能就是吓唬人的,因为她平日里看着也是温温和又不爱说话的, 也不至于真的狠毒到这个地步。可蒋嘉悦到底是不同, 从小不受待见的公主,一副阴森森的样子,逼急了真做出什么事来也不一定。 林思思哭着往后退,求助地看着周围一圈人, 见她们无动于衷, 便又把目光放在了徐子恪身上。 男子总是架不住漂亮姑娘梨花带雨的求助, 徐子恪也不例外, 他往日里虽然闯了不少祸,却也没有干过欺负姑娘的事, 即便是司徒萋拿鞭子抽, 他也没真的和她计较。是以看着这幅场面,还是动摇了, 劝慰道:“六公主, 得饶人处且饶人。” 蒋嘉悦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她只是吓唬吓唬林思思,没有真的要做这种事。“知道了。” 说完后,心里还有些不平。 沈离经便笑道:“六公主心地就是好, 不爱计较。” 众人眉毛皱起, 一副不忍再听的样子。 这还叫不爱计较, 被徐莹然说了一句就掀桌子, 还威胁要折了林思思的腿,现在才发现这小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离经明摆着就是偏心罢了。 “那二位就给六公主磕个头认错,这事就过去了吧。”沈离经笑盈盈地说完,目光齐聚在她身上。 蒋嘉悦也是一愣,怀疑地看着沈离经,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认真的。 徐莹然怒极:“你说什么!” 沈离经往后一退,俨然是被她吓到的样子,抚着心口说道:“徐姑娘那么大声做什么,你不愿意吗?公主是皇室血脉,是堂堂的嘉悦公主,我们只是臣子,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今日是你们二人犯了错,连下跪都不愿吗?这可是不敬皇室的大罪,难道你们见了皇上也不跪的吗?” 这一连串下来给二人压了一身罪名,偏偏有理有据让人不好反驳,对皇室不敬是大罪,而她们一开始都没有当蒋嘉悦是皇室中人。 红黎这时也回来了,站到沈离经旁边。蒋嘉悦冷眼看着两人颤抖后悔的样子,心里没什么波澜。这点屈辱,和她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公主”,沈离经转过身,轻轻抛去一个眼神。“你若是愿意,我这侍女借你一用。” 徐莹然恶狠狠地瞪了蒋嘉悦一眼,又瞪着红黎。“你敢!” “多谢崔姑娘,那便拜托了。”话音刚落,红黎的身影顿时出现在她们身后,猝不及防踢中两人膝窝,二人惊呼过后就重重跪在地上。 红黎下脚极重,踢得二人又疼又麻,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的声音,听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林思思和徐莹然饶是想爬也爬不起来,在地上哭喊。 徐子恪抿着唇没说话,看了地上的妹妹一眼转身走了。 围观的也看出来了沈离经的不对劲,却没有一个敢说什么不是。 “公主,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情和你相商,随我走一趟吧。” -- 月事 徐府宴请的宾客不算多, 再加上徐御史一向节俭, 便没有大肆铺张。起初没人告诉他闻人宴要来,是以看到闻人宴后, 辛苦挤出的笑容都僵住了。 闻人宴在朝中的地位可以说是无人能及, 好到让人挑不出错来,即便他的任务就是弹劾众臣监察百官,也没有几次能抓住他的错处。好不容易现在闻人宴因为谈情说爱搞得满城风雨了,他却被贬官。 新上任的御史年纪不大, 出身寒门, 还是李太师一手扶持上来的, 现在也是蒋子夜的人。 处处都告诉他, 可能徐家真要毁在他的手上,当初就不该同意太子娶他的女儿, 实在是越想越气, 坑了他徐府满门老小。 沈离经最终还是没有理会闻人宴,给徐子恪挑了一个好看的剑穗。 一行人坐在堂中, 置了些冰块降温, 沈离经不想画厚重的妆面, 就只好戴着面纱,这下子吃东西喝酒都不方便。尤其是那冰镇过后的果酒,味道清甜, 但闻人宴看得紧, 不让她碰一切生冷的吃食。 书院里的事被徐子恪告状给了他爹, 徐莹然被禁足在自己院子, 连这日的生辰宴也不给放出来。 本来都是少年坐在一处,有说有笑,室外有躁动声。隐约像是女子的抽泣,徐子恪一听脸色就变了,站起身向外走去。 只听他唤了一句“姐,怎么回事?” 沈离经偷瞄了闻人宴一眼,小声道:“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他们二人坐得近,离别人却有一段距离,不怕被有心人听见。 闻人宴说:“蒋风迟脾气不太好,现在越发暴躁,听闻几次对妾室动手,最近就连徐大小姐的身上也有了伤。” 她皱眉听完:“真是个疯子。” 想了想,又说道:“我记得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要不是徐之修暗地里和蒋风迟勾结,她也不一定会做了这太子妃。” “你倒是记得清楚。”闻人宴一声轻笑,告诉她:“只是她这位情郎,父亲几年前私底下为沈家说了几句话,被举了罪状处斩,全家流放了。” “还有这回事?”沈离经声音拔高了些,看了看身边,又压低,慌乱的摸了酒盏端在手里。“那他人呢,还活着吗?” “嗯,新任中书舍人。” 他暗中将人保下,改头换面收为己用,而对方至今未娶,似是对徐大小姐心意不变。 “可真有你的。”沈离经听后就明白了闻人宴的意思,实在是不能不佩服,这么多年来他布下多少眼线暗桩,总感觉大半个朝堂都被他换洗了一遍。 沈离经低头,偷偷的呷了一口酒,被他眼尖的发现了,伸手给拿走。 “就让我喝一口。”她睁着大眼小声求他。 闻人宴一口将酒饮尽了,酒盏还给她。 “你!”她气鼓鼓的抓起一个青枣,朝闻人宴丢过去。 他身子一偏躲过去,青枣在地上滚了两圈。 再次进来的徐子恪和徐御史脸色都阴沉沉的,尤其是徐御史,隐怒不发,胡子都在微微抖动。 -- 七夕灯会 沈离经像个鹌鹑一样缩在床角不说话, 闻人宴也没有办法, 只好自己先去换了身衣服。没多久红黎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迅速冲到床边问她:“小姐怎么了?” 下一句急冲冲的:“丞相把你怎么了?” 闻人宴系衣带的手一顿, 决定自己先不出去。 沈离经指了指床单:“你自己看。” 红黎看到那片血迹,怒火蹭得一下就烧起来了。亏她还当丞相是个正人君子,还未成亲就先坏了姑娘家的清白,再看这一大片红, 实在是不照顾沈离经的身子。“荒唐!丞相他怎么能......” “......”沈离经一脸疑惑。“是我来葵水了, 你在瞎想什么?” 这回红黎的脸也红了。“你不早说。” 沈离经翻了个白眼:“怪我。” 等红黎将床上收拾好, 换上新的被褥后, 沈离经也梳洗完毕,从浴桶里站起来。 苍白的皮肤被热气蒸腾出了红晕, 濡湿的发尾贴在背后, 她换好衣服整理干净,叹了口气, 说道:“我没脸见闻人宴了。” “你们日后还要成亲, 这点事都没脸见了?” 闻人宴也不知道去哪了, 沈离经感觉小腹还是有些不舒服,睡也没睡好的,索性抱了一只大花回自己院子。索性她现在也没脸在这儿继续睡了, 还是窝在自己的软榻里自在。 而离开了静安居的闻人宴, 径自去寻了闻人礼。 因为擅自去找沈离经求情, 放走了闻人钰, 给闻人宴添了不少麻烦,闻人礼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好意思见他。 这次闻人宴主动来找他,倒是有点受宠若惊了。 “兄长?” 闻人宴“嗯”了一声,没有坐下,像是在思索什么。 闻人礼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话,心中有些疑惑,结果闻人宴便开口问他:“女子来了月事,有什么要注意的吗?若是腹痛,又该如何?” 真是难为闻人宴了,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来问这种事,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沈离经肚子疼跟他哭诉,闻人宴没了办法过来找他。 闻人礼便叮嘱了他几句,让他看着沈离经不要乱吃东西,没多久闻人宴就告辞了。 等会到了静安居,才听说沈离经早早的回到自己的院子了。 沈离经的屋里没点香料,只摆了几盆花草,这一点也是闻人宴特地吩咐的。 她一直在服药,只怕一些香料中掺杂的东西不好,又怕有人故意往里投些乱七八糟的。 时间久了,她身上的香气倒是和他如出一辙。 红黎见闻人宴进去,低下头往外走,闻人宴接过她手中的扇子,轻轻给沈离经扇风。 她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皮肤透着粉。睡梦中还蹙着眉,也不只是这梦做的不舒心,还是身上难受。大花窝在她怀里,大热天的毛茸茸一团,也是不知道热。 闻人宴将大花给挪开,将手放在她小腹处,缓慢温柔的揉了几下,沈离经的眉头渐渐舒展了。 -- 刺客 河灯在湖上漂浮, 形成了一片暗夜中移动的光点。 凌云胡的游船在今夜格外多, 都挂着许多灯笼。 傅归元死缠烂打和韩香萦上了同一艘船,喋喋不休地说些趣事, 一开始韩香萦还觉得他烦, 久了却也认真起来,听他说过往的事。 偶尔,也会听到他提起逝去的沈二公子。 韩香萦眼神的变化,他都一一捕捉到了。 “你和崔姑娘, 关系很好?”韩香萦想到韩锦书喜欢的崔姑娘, 似乎和傅归元关系也不一般。 “没有没有, 我和她关系一点也不好, 你可别误会。”傅归元摇了摇扇子,笑意不改。“我那是看她病得可怜, 说过几句话而已。” 沈离经见到船头坐着的傅归元, 便叫人把穿划得近些,刚一凑近, 就听到这种话。 气得扯了几个葡萄扔过去, 傅归元还以为是什么东西飞过来, 用扇子打飞了。看向砸他的人后,心虚地说:“咳,是崔姑娘啊, 好久不见。” 闻人宴笑了一声, 想看他继续说点什么。 “崔琬妍!”司徒萋远远的看到游船上的白色身影, 就猜想沈离经一定也在。 沈离经转身看过去, 正好看到了司徒蕊躲闪的身影。 司徒府包了一个很大的游船,司徒蕊自然也在里面,沈离经对此并不意外。 司徒蕊敢害她,肯定是蒋子夜给了什么承诺,例如让她做皇后这种听上去就是在放屁的鬼话。 就算他除去李太师,再狠心弄死了李云宜,也轮不到她司徒蕊。 “司徒姑娘,好巧。” 司徒萋身后跟着一个蒋清渠,他一探头就被徐子恪给盯住了,没好气地说:“蒋清渠!你这个没义气的!可让我们好找。” 说完后看着司徒府那一船的人,又有些解气,本以为蒋青和司徒萋是去哪花前月下了,结果就这么一堆人看着,哪有心思再想这些。 反倒是蒋清渠在司徒府的游船上待得浑身不自在,对司徒萋说道:“萋萋,要不我们去他们那儿?” 司徒萋听后,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沈离经面前。 几人看好戏地盯着蒋清渠,看他准备怎么过来。 司徒萋从小习武,蒋清渠就不一样了,连翻墙这种事都能难倒他。 几人正笑着看热闹,船底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闻人宴预料不对,抱着沈离经的同时还拎起了正在吃东西的闻人熏,直接跃到了司徒府的船上。 “都过来。” 徐子恪和王业连忙赶了过来,游船突然炸开,火光冲天而起,将水面映得通红。 巨大的爆裂吓得人尖叫出声。 闻人熏更是直接噎住了,猛捶胸口咳嗽。 飞出来的木屑炸到了司徒府的船上,而傅归元和韩香萦那边,两人躲闪不及,直接落了水。 韩香萦看上去还不会水,全靠傅归元拖着游过来。 两人湿淋淋爬上岸,立刻就有人递了衣裳过来给她披上。 傅归元先是询问了她,最后咬牙切齿骂了两句。“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挑在今天闹事,让我查到,非要扒了他的皮!” -- 士之耽兮 在知道司徒萋掉下水后, 蒋清渠不顾身上的伤也跳进了湖里, 司徒萋拉着不会水的李云宜很是艰难,在差一点就撑不住了, 好在蒋清渠下去后船上的人将她们一个个往回拉。 但拉到一半, 又有人落水了,众人慌忙看过去,见到沈离经抱着闻人熏站在那,而水里扑腾的是司徒蕊。 “崔姑娘, 发生什么了?”有人着急去救司徒蕊, 又询问了沈离经一句。 说出这话的人多少也有些犹豫, 司徒府早有传闻, 说丞相的这位心上人,可不像表面那么弱不禁风好对付。 看刚才在船厢她对司徒蕊的态度, 没准真是让她把人推下去了。 可未来的丞相夫人, 当今兵部尚书的亲妹,他们司徒府也得罪不起。 沈离经往水里看了眼, 问道:“你们姑娘会水吗?” “自然是不会的。” 除了像司徒萋这样的, 有几个姑娘会水。 等到人把司徒蕊也捞起来的时候, 她被水呛得昏迷过去了,衣衫都贴在身上,尽显玲珑曲线。 有人给她丢了件外衫上去, 拍了她两下还是不见醒, 沈离经眉头一皱, 蹲下身子甩了两耳光。 “啪啪”两巴掌上去, 也把其他人吓得不轻。 司徒蕊转醒,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疑惑又茫然地看着沈离经,身子瑟缩了一下。 李云宜见她醒了,语气温柔却又愠着怒意。“你推本宫作甚?” 这一句,几乎是一个晴天霹雳砸在司徒蕊身上,她抓着沈离经的袖子求她:“崔姑娘,是我鬼迷心窍,方才不该冒犯了你,你站在那处都看见,不是我推的,我真的没有推太子妃。” “那你姐姐是怎么掉下去的?” 司徒蕊眼里蓄着泪,望向司徒萋:“姐姐,你知道的,我怎么会推你呢?” 若是往常听到这么一句话,司徒萋一定会冷笑着嘲讽回去,可是这次她也不敢断定,刚才颠簸的时候,只觉得一个力道拽着她往下,到底是司徒蕊推的还是......她也说不定,但司徒蕊也不是初犯了。她就是小时候被推了一次池塘,后来心有余悸才去习了水。 李云宜脸色苍白,披着件绣花的长衫,头发往下不断滴水。“你是说,本宫在污蔑你?” 司徒蕊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只求着刚才沈离经看到了这一切,能为她说句话。 “崔姑娘,你看见了对不对,太子妃和姐姐都误会我了,真的不是我推的。” “难道是本宫推了司徒小姐,又自己跳进湖里?”李云宜目光灼灼,扫了沈离经一眼,让她很不舒服。“你谋害本宫,还对自己的姐姐下手,现在反而颠倒黑白,我相信崔姑娘不是什么黑白不分的人。” 沈离经沉默了,她的袖子还被司徒蕊抓救命稻草一样拽着。 刚才她俯身去抱闻人熏,真的什么也没看见,转身时就只见到司徒蕊一个人了,她能做个什么证啊? -- 并无退路 闻人宴所说的事, 沈离经还是有些印象的。 当时她和徐之修订了婚, 就连哥哥也特地交代过让她和外男保持些距离。可七夕灯会的时候,她还是想也不想就去约闻人宴。明明这是情人相聚的日子, 她不该在这一日让闻人宴随她去。只是鬼使神差的, 一心想着,只要他答应了,自己就甩开傅归元和蒋子夜,只和他一起游次灯会。 最后闻人宴不出她所料拒绝了, 那次的灯会也是和蒋子夜他们一起去的。 从未知晓, 原来那个时候, 闻人宴就提着一盏兔子灯静悄悄跟在她身后, 一声不吭看着她和旁人走远。 想来想去,还是一句造化弄人。 沈离经接过闻人宴手中的兔子灯, 无端笑了一声, 问他:“那你今晚回去,会被老太君和叔父罚抄家规吗?” 闻人宴一本正经地想了想, 回答道:“我不知。” “我可不会帮你一起抄的。”沈离经一只手拉着他, 一只手提着兔子灯, 在街市中缓缓走着。 面纱已经被摘了下来,光晕印在脸侧,如梦似幻。 “无事, 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他想, 如果真的和几年前一样受罚, 也会和当初的闻人复一样, 是带着喜悦的吧。 两人相握的手又紧了几分,沈离经仰起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眼,像是发什么誓一样:“往后的七夕,你都要和我一起,我也只和你一起。” “好。” * 在街市上买了糖人和绢花发钗,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沈离经脸上还顶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直到夜深才慢悠悠的往闻人府走。 府前的灯笼映出二人的影子,拖拽在青石砖上。 等快回府的时候,闻人宴停住,将沈离经勾过来,摘下她的面具俯身吻上去。温热的鼻息洒在她微凉的肌肤上,细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刮蹭着她的脸颊,也撩动本沉静的心。 沈离经迎合着他的吻,直到呼吸都困难起来,闻人宴才放开,将面具给她戴回去。 呼吸也不平稳,有轻微的喘息。“好了,回去吧。” 自上次和闻人宴同睡,惹出一堆荒唐事,沈离经坚决不去静安居,坚持要回自己的院子。 闻人宴还没说什么,就见静安居前站着两个熟悉的仆妇。 “你祖母的人?” “嗯。”闻人宴脸色凝重了起来。 “她不会真的要让你抄家规吧,你都及冠了。”沈离经愣住,想起闻人钰趴在地上被打到皮开肉绽,心中猛地揪紧,脸色冷下来。“过去,你也是这样受罚吗?就像对闻人钰一样?” 闻人宴没说话,但沈离经知道,一定是的,甚至会比闻人钰更严重。因为他不仅仅是忤逆长辈和宗族,更是和皇上作对,会拖闻人氏下水,那他究竟是受了多少的罚,那个阴冷的闻人府地牢,他也去过的。 “你别去了。”沈离经扯住他的手臂。 闻人宴摇头。“夜深了,你先回去,我和祖母有话要说。这些事她迟早都要知道,不必担心我,无事。” -- 传位 闻人宴的马车里备着糕点和果脯, 一看就是提前给沈离经准备的。 傅归元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就差说沈离经在他脖子上架着刀逼他。 将沈离经拖上马车后,本来有不少的怒火, 见到她这身滑稽可笑的装扮, 火气反而消散了。面上却仍要作出不高兴的的样子,冷言道:“你为何在此?” 沈离经:“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生气什么?” “我没生气。”刚才是有些生气,只是气她想到去爬傅归元的马车, 也没想着对他多说几句好话。 “还说自己没生气 。”她凑过来, 手指戳了戳闻人宴的脸颊, 等他扭过头来, 又吧唧亲了上一口。 “哄好了吗?” 闻人宴的耳朵都红透了,还是强忍笑意撇过脸不看她。 沈离经算是看透了, 这家伙自己动手动脚的时候没见害羞, 被人一撩拨就脸红。 “还生气呢?”沈离经弯下腰看他表情。“哟,这脸怎么红了?” 闻人宴忍无可忍, 将她一把捞过去。 手掌按着后背让她没法子乱动, 牢牢困在怀里。 穿着身宦官的衣服坐在他怀中, 怎么看怎么怪异,偏偏闻人宴被她戏弄,急得恼羞成怒了, 扶着她亲了下去。 马车中温度不断在上升, 在烈日下更闷热了几分。 令人脸红羞怯的声音, 也都困在这小小一隅。直到沈离经开始推阻求饶, 闻人宴才放过她,将扯散的衣襟重新合上,乱发也拨回耳后。 沈离经眼尾微红,眸中湿润。而闻人宴也是如此,眼角的红甚至比她更要明显些。 默默地捡起落下的帽子,拢好发丝后再重新戴回去。 “禽兽。”沈离经咬牙切齿的小声说了句。 闻人宴听到了,也不反驳,甚至牵过她的手,像刚才一样叫道:“阿恬......” 一个小名咬在舌尖,宛转中带着几分情动和迷恋,生生被他唤出了暧昧来。 “别跟我说话。”沈离经脸颊滚烫,捂着脸抱怨。“一会儿就要下去了。” 闻人宴笑了一声,说道:“不是你自找的吗?” 沈离经恼怒:“闭嘴!” 最后还是跟着他,偷偷摸摸进了宫。 老皇帝看着是真的要不行了,闹得人心惶惶,那几个念经的倒霉和尚仍心境平和的在殿外吟诵经文。 皇帝到了这个岁数越来越怕死,先是费大功夫去求灵丹妙药,再是找那些世外高人寻得长生的法子,接连受挫后就蹲在这宫里听佛经,以求死后往生极乐。 兰嫔在一边附和一边给他打气,糊弄得像模像样,就算是皇帝,人老了脑子都要糊涂,底下人暗中也为这些荒唐事骂上一句狗屁。 沈离经低着头,跟在闻人宴身后时,当真像一个瘦弱矮小的宦官。一路上除了傅归元阴阳怪地说几句,被她踢了一脚老实了,也没遇上什么为难。一直到了皇帝的寝宫,和蒋子夜撞见。 没有看脸,全凭直觉和身量就认出了沈离经,他并没有说出话,只是笑了声,叹道:“不愧是你。” -- 失守 蒋子夜不日后登基, 退位的诏书已经颁下来了, 为了阻止蒋风迟有什么异动,京中兵马早已布好, 只等他一有动作, 立刻扼杀。 而这些兵马,真真假假,有多少是真正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料想他自己也不清楚。 徐御史偷偷转投傅归元这边,也是因为不想被蒋风迟牵连, 更深知在蒋子夜手下难谋生路, 他若想保住自己的前程, 保住徐子恪能继续横行京城, 就必须和闻人宴合作。更何况,徐大小姐正闹着要与蒋风迟和离, 好嫁给当今的中书舍人。 不论在什么严峻的形势下, 为止书院总是自成一片天地,该写课业还是要写课业, 该罚抄罚站打扫藏书阁的, 也一个都逃不掉。 只不过少了几个人, 徐莹然和司徒蕊,包括沈离经,都没有再去书院了。而闻人钰被严加看管, 不让她出去发疯, 缺了一个夫子, 自然有另一个替上。 顶替闻人钰的夫子, 是从江南来的一个才女。 听说和他们孙氏闻人氏还是世交,府上还曾几次有过姻亲。 沈离经在池塘边喂鱼的时候,无意中听说些过去的事。 孙家这次来,是因为新皇登基,他们也算是名门望族,过来祝贺也是应该的,并且还有个小女儿要送到宫里做妃子。 她的姐姐也陪同着一起来了,姐姐孙怜卿,妹妹孙怜霏,再加上两个老人,一起住进了闻人府,还被待为上宾。 孙怜卿当初差一点就成了闻人宴的未婚妻,这件事也是小丫鬟无意透露的。 虽然在闻人府,背后议人长短是要罚的,但是耐不住小姑娘无聊了,说几句打发时间,刚好就让沈离经听到。 “这个孙家小姐,长得漂亮吗?” “那是自然,不漂亮怎么敢说嫁给我们丞相。” “我看成像还是更喜欢崔小姐......” “这谁说得准,男人都是三心二意,有了这个,还要去想旁的......” 沈离经手中鱼食一抖,洒了大半。那个孙怜卿和她妹妹,好像今日就到了,蒋子夜这皇位能不能坐稳还不一定,就有人上赶着送女人,也是可笑至极。 据说登基那日,也会正式册封司徒蕊,好戏就精彩了。 沈离经从小院子,搬到了自己曾经的闺阁,离静安居隔得不远,走几步再翻个墙就好。只是现在的她没了精力,翻墙跳窗的人都成了闻人宴。 喝过药以后,她坐在院子里看落日。 明日就是蒋子夜的登基大典,今夜不会太平。 眼看着夕阳如一团浓烈的火,慢慢攀上天边,沿着一条线将天际然后染成红色,又渐渐暗沉下去,成为一团压抑的墨色。 太阳落山了。 闻人宴也站在静安居的楼上,看着夕阳将沈离经一身素衣染红,如同多年前她眉眼凌厉,红衣似血,烈烈而来。 * 整整一夜,寝不能寐。 火光划开夜色,鼓声和刀剑刀剑拉开黎明,将肃杀再次带回京城。 -- 加更 沈离经手指用力扣着车壁, 指节泛白, 指甲几乎陷进木头里。“你再说一遍,杀了谁?” 怎么可能? 司徒家的小姐会被杀? “你说清楚, 死的是哪位小姐?” “这小的也不清楚, 听说是被赐为太子侧妃的那位二小姐。”宫人见她神色突变,缩着脖子惊慌回答。 沈离经缓缓呼出一口气,又坐了回去,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靠着车壁, 半晌无话。 刚才那宫人说话也不说清楚, 将她吓个半死。 红黎有些担心, 问她:“小姐莫要忧心, 司徒姑娘定然会平安无事。” 司徒蕊居然是这么个死法,八成是被什么人坑害了。 “城门居然这么快就失守?”到底是她高估了蒋子夜, 还是他另有打算。 “罢了, 就先回宫吧。” 马车原路返回,闻人徵依然坚持出宫。料定叛贼不敢乱动闻人府, 更何况老太君还在, 他不能弃之不顾。 沈离经下了马车, 裙边都沾了水痕,肩上的黑发微湿,一缕缕搭着。闻人宴知道她没能顺利出宫, 倒也不奇怪, 站在廊中等她。“先过来, 不要着凉了。” “司徒将军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萋没事吧?” “司徒萋自然无事, 是司徒蕊昨日要进宫,正好被城中的叛军识出,带走做了人质。” “那现在怎么样了,城门怎么会被攻破?” 闻人宴看了眼顺着瓦片往下的雨帘,淡淡道:“蒋子夜是想走一步险棋,若我想的没错,三日之内,叛军会直接逼入宫门。” 这时。宫中几万禁军。会和已准备好的兵马齐齐将蒋风迟及其余乱党包围剿杀,不留半点后路。 蒋子夜不允许,蒋风迟的人会和晋南王一样,留着一部分四处逃窜。 但此举的风险也大,城中必定有所伤亡,但蒋风迟若是还要当个廉明清正的好皇帝,就不能做出来屠杀平民百姓,将官员家眷做威胁的事。 可他鱼死网破,即便是想屠城也有可能,不成功,便成仁。蒋风迟未必想做暴君,可他能眼睛都不眨在沈府杀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不是下不去手。 “那司徒蕊是怎么回事,只是意外?” 闻人宴摇头:“不知。” 狂风暴雨折断树枝,吹得廊边灯笼剧烈摇摆,沈离经站了一会儿,身子就有些乏力,迈开步子时突然晃了一下,险些倒下去。闻人宴及时将她扶住,手掌扣紧她的腰肢。“我抱你回去。” 沈离经攀上他的肩,任他将自己抱起。 闻人宴将她抱得平稳,努力不让她感到颠簸,沈离经却仍是头晕,鼻腔慢慢有股温热流过,伸手揩去,手指上都染了暗色的红。想用袖子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心中慌乱更甚。 注意到她的动作,闻人宴步子加快了不少,扣住她腰肢的手掌又紧了几分,语气中有几分无措:“再等等,我们回去。” “我没事,我没事......”轻声说完后又昏了过去。 -- 胜局已定 闻人宴的人一直跟在沈离经身边, 知道她和蒋子夜一起去了皇帝寝宫, 吩咐郁覃将她接回来。 门外守着的侍卫都是蒋子夜的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喊, 无一人理会。 蒋嘉悦和兰嫔就站在门外, 听着屋中的呼喊消失,二人皆是无话。不久后沈离经和蒋子夜从中出来,沈离经看到了正在等她的郁覃,对蒋嘉悦点点头, 走了过去。蒋子夜看着沈离经离开的背影, 漠然道:“皇帝因废太子造反, 怒极攻心, 驾崩。” 一旁的宫人听到,纷纷跪下。 钟声敲响后, 宫里的人都停下, 跪在地上。 被禁足的皇后听到象征着国丧的钟声,撕扯着要从宫门中出来, 又被拦了回来。她大声喊叫, 说着让人杀了蒋子夜的话, 最后被拖进宫里关好。 宫门的兵马没有因为丧钟停下来,蒋风迟身着盔甲,带着叛军进入了宫门, 浩浩荡荡逼近大殿。 沈离经找到闻人宴时, 他和傅归元正站在高墙上, 高处的风吹得衣袖作响, 隐约能听到叛军攻入的声音。闻人宴听到声音转过身,将她拉过来。 “蒋子夜动手了?” 他指的是老皇帝的死。 沈离经摇头,心里有苦闷的情绪丝丝缕缕缠绕,不想开口说什么。 傅归元神色凝重,问她:“是你自己动手,他站在一旁看,竟一句话也不说?” 见她的表情,心中又明白了。“是我低估他了,果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闻人宴手指探到她的掌心,看到碎瓷划过的细小伤口,蹙眉问道:“疼吗?” “我杀了好多人,闻人宴,我已经做了好多,我不想做的事。” 她像屠夫杀猪一样划开人的喉咙,看着热血喷洒而出。 本是天之娇女,永远都不必手染血腥,可以潇洒自在,不必委曲求全,苦苦挣扎的活着。 但是为了活和报仇,她杀了很多人,有通过自己的手,也有通过其他人的手。 闻人宴将她抱住,低声道:“你不愿做的事,都由我来做。” 高台之上狂风将心绪吹得支离破碎,又将远处呐喊带来,夹杂着血腥气。 蒋风迟带兵一路逼近大殿,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之时,无数精兵涌出,早早包围宫门,弓箭手围满了高墙。只是瞬间,战局就被扭转。 蒋子夜站在殿门前漠然的看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金銮殿之下的铺满死尸,蒋风迟带着他的兵马殊死抵抗,最后也只落得一个被俘的下场。蒋子夜从容绕过地上相叠的尸体,靴底站着浓稠的血,一步一个红色脚印,走到蒋风迟面前。 两人押着他跪在蒋子夜面前,曾对着他殷勤讨好的宫人怒斥:“大胆逆贼,见到圣上,还不跪下!” “圣上?还没登基,就自称为圣上!”蒋风迟大笑出声,嘶喊道:“蒋子夜你这个贱种!” 蒋子夜讥笑着将脚踩在他的五指上,一边用力碾着一边听他发出惨叫。满足地感叹:“皇兄啊,你怎么那么要强呢,我还以为没那么容易让你中计,你太过于自负,想都不想就带兵进宫,焉知我没有后手呢?你和父皇一样蠢,就连羞辱我,都只会用这两个字。” -- 离开 沈离经来到驻春阁的时候没有带什么兵马, 身边只跟着闻人宴和傅归元。 像是早早知道了她要来, 蒋子夜不避不躲, 就坐在一棵玉兰树下, 身上的衣袍上还沾着些血迹。 他抬头看着玉兰树,说道:“我等不到花开了。” 李云宜一直跟在他身边, 也没有趁乱离开,见到他们来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你可后悔?” 蒋子夜眼中含着些血丝,突然就苦涩至极的笑了, 指着驻春阁破旧的门,说:“我一步步走到今日, 却还是比不过他闻人宴的天资聪颖,竟苦心孤诣布局这么多年。我当他是为你复仇,一心要拖蒋风迟下水, 哪知道, 自始至终,他都是冲着我来的!” “我是在问你,走到今日, 是你自作自受。”沈离经往前一步, 袖中的匕首露出一点寒光,被他看了个清楚。“你是如何爬上来的我不管,受了多少苦我也不管, 是你害我沈家有今日。” 李云宜神色微动, 恍然道:“你是沈离经?” 她正想说什么, 李云宜又说:“我知道你,父亲生前和我提到过,当初沈家灭门,我父亲也有错。” 磨磨唧唧半天倒是让傅归元先不乐意了,他冲着李云宜说:“你若是现在离开,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必陪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去死。” 在听到“不爱你”三个字时,李云宜眼睫颤了颤,摇摇头。“我已经什么都没了,若是他不爱我,那我什么都没了。” 蒋子夜抿唇看她,想说些什么,她却问:“子夜,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可否告诉我,你现在心里还有我吗?” 沈离经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还执着于这些东西,蒋子夜一直在算计李家,对她又是何来的真心,而李云宜这个太子妃还没做多久,就被连累着要成为寡妇,不恨他都算好的,还在问蒋子夜心里有没有她,倒像是疯了一样。 驻春阁里很安静,花草长得也很好,可见偶尔是有人打扫过的。可蒋子夜没有和她说过这里,但沈离经却在这找到了他。 即便是再想自欺欺人,也骗不过自己。 蒋子夜不说,她又问:“崔尚书说,我爹得是让你杀了,真的吗?” 三人听得眉心一跳,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这个时候还在搅混水,搞得蒋子夜老房子着火的是崔远道呢。 “我心里只有沈离经一人,你爹的死,是我对不住你。”蒋子夜一句话刚说完,李云宜就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用力刺向他心口。 本来温柔如水的人,此刻眼角噙着泪,满是恨意和不甘。嗓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一字一顿:“你一直骗我!你如此负我!” 她出手突然,就连握着匕首的姿势都生疏,刺进去时却用了最大的力气,刀刃没进血肉发出的声音让她手指都在颤抖,却仍是将匕首又往前推了半寸。 蒋子夜看出李云宜想杀了自己,是可以躲开的,可他也不挡,就任她刺向自己。 -- 净源 七月流火的时候, 知了仍然叫得疯狂。 傅归元在殿里看折子, 被吵的头疼, 暴躁的扔了折子大喊:“让人出去把虫子给捉干净, 吵得朕头都疼了。” “圣上不好了!韩小姐又跑了,闹着要回去镇守边关啊!”宫人急忙冲进来跪下,喘着气说道。 他的头好像更疼了。 “人呢?拦住没有?” “拦下来了, 被丞相放走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傅归元气得站起来,踩到自己袍边差点摔倒, 扶稳后怒气冲冲地骂:“怎么回事?闻人宴是不是是有病啊?干的这是什么事啊?不来上朝就算了净给我添堵!” 插着腰冷静许久后, 指使着宫婢给他更衣, 想好了出宫去闻人府, 将闻人宴狠狠骂一顿。 等他悄悄出了宫,看到闻人宴坐在书案前尽职尽责处理公务时,又不好意说出口了。 闻人宴桌子上堆的可一点也不比他少,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再加上如今逢上多事之秋, 北方有旱情出现,连着一堆事齐齐冒出头来, 让人焦头烂额。 民间更是有胆大者说这是天意, 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触怒了上苍, 才导致了旱情。 傅归元在上朝时听了这些事, 和颜悦色说了几句, 等下了朝就大骂狗屁。 对此, 闻人宴就容易接受得多。沈离经不在了,他又恢复到过去那样除了例行公事,嘴里再蹦不出半个字的模样。甚至比过去更要冷淡,靠近他几尺都觉得寒气逼人。 从朝中开始 ,就有人疑惑闻人宴是被姑娘给抛弃了。渐渐地传到民间,在不醉楼接连被人挂在嘴上说了好几日,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最后都一发不可收拾了,还是韩麒听到后告诉崔远道,崔远道又在下了朝后隐晦的和闻人宴提了几次。 他这才明白,民间都在传闻,崔家的姑娘和情郎私奔了,还有说因为闻人宴太不好相处,将姑娘给气回了云萍的故居,婚约早就解除了。 闻人宴起先不在意,正准备给沈家平反。这乱七八糟的话都传到了闻人府,进了闻人徵的耳朵里。他亲自来找闻人宴谈话,引经据典说了许多,闻人宴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将他送走,才稍微重视起来了。 第二日上朝,就去给沈氏翻案,证明他们死得冤枉。最后才说出沈氏最后的遗孤便是他的未婚妻崔琬妍。 一时哗然,震惊朝野。 这翻案来得猝不及防,连傅归元也没料到。 不醉楼的瓜子在那几日,比往常多卖了三倍。 这件事解决后,不仅没有平息民间乱七八糟的猜测,反而助长了他们的胡说八道。 说起沈离经和闻人宴之间的爱恨情仇时像模像样的,许多事连他自己都没有听说过。 尽管闻人府有派人澄清几次,却仍是难堵悠悠众口。 郁覃又接到了奇怪的任务,让他去茶楼里听书,听听那些人每日里都在胡诌些什么,再回去报道给闻人宴。一开始他还不乐意,后来去的多了反而上瘾,每日一壶茶水一碟瓜子,听他们瞎说沈离经与闻人宴的故事,也是津津有味。 -- 机缘巧合 为了不耽误他们采买, 沈离经也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支簪子, 将头发松垮的挽起一个髻来。 最后还是为了方便, 不情不愿的穿着木屐跟了上去。 红黎和宁小六看到她,都是眉毛一皱。 宁小六怀疑地扫过一眼,问道:“小师妹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今日是要泡药浴的。” 沈离经理直气壮:“师父说我该到处走走, 要我跟着你们一起出去。”没有人带着是很难出谷的,万一迷路了就是死路一条。 红黎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也不拆穿她, 打断宁小六的话:“那我们走吧, 要赶在天黑前回来才是。” 五个人加上一头驴赶路, 走了许久才到了最近的澧水镇上。 宁九和宁十年纪还小, 一起坐在驴背上,好奇地看着摊贩。 虽然这地方偏远,但是对于江山易主这么大的事, 总是要有消息的。尤其是在茶馆这种地方,少不了有人要提起来。 沈离经一路上都打量着附近有没有茶馆酒楼, 没注意到那些向她投来的不善目光。 有带着好奇的惊艳的,也有不少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小乡镇上, 沈离经的姿色可以说是惊为天人。她仅穿着一身素色长袍, 不带任何修饰。本该是有着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的清透淡雅。偏她容貌艳丽, 面若敷粉, 唇若点脂, 一张脸足够风情万种。 玲珑有致的身段,只是走动间就勾了不少人的目光。 宁小六他们年纪尚小,常年不出净源,也不知道这些目光中是带着什么意思,红黎却很清楚。 她冷眼扫过几人,将沈离经扯了扯,说道:“你一会儿跟在我们身边,不要走散了。” 沈离经点头应了,却看到了一个茶馆,拉着红黎说:“我有些累了,在这等你们好不好,你们先去。” 红黎不放心,赶着驴上的两个小家伙下来,往她身边推了推。“我们很快回来,你不要四处走动,我担心有人对你心思不善。”说完后,她又将腰上的匕首拿下来递给她。 “让宁九和宁十跟着,我好放心。” 酒楼中坐了不少闲来无事听书的,沈离经按着两人坐下,丢了两块碎银子,紧接着小二就上了茶。就连倒茶的时候,目光都忍不住在她身上扫。 她冷笑一声:“再看眼睛给你挖出来。” 小二连忙就走了,宁九便开始说:“师妹说好买糖的。” “等一会儿。” 宁十应和:“师妹是不是骗我们啊?” 沈离经往他手里塞了银子,让他们两个自己去。 “可是红黎姐姐不让我们离开。” “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买完赶紧回来。”她烦躁地催促。 茶馆里先是听了半天鸡毛蒜皮的小事,等到她都不耐烦的想放弃时,终于听到了闻人宴的名字。 “嘿,听说了吗?那个有命的闻人宴,他新婚妻子跟人跑了!现在就因为这事,气得大病一场,好久没上朝了!” -- 重逢 等回了净源谷, 宁六始终不见踪影, 沈离经想出去找他, 被宁老祖劈头盖脸一顿骂, 在她药里多丢了块黄连,苦得她简直要一命归西。 宁老祖坐在檐下摇着扇子,没好气地说:“几个不省心的, 准是偷跑去玩了,多晚了也不见回来。” 沈离经一边担心宁六,一边又对着只剩一支的对簪连连叹气。 早知道她今天就不要随意挽发髻了, 簪子就那么松松垮垮的斜插着, 无非是过了两招就不见踪影, 后悔啊, 还不如绑条发带来的结实。 另一边,宁六惹怒了闻人宴,被绑得严严实实, 受到教训后才肯好好说话。 臭着脸问他:“你真的是师妹的未婚夫?” 闻人宴停住:“师妹?” “是啊,怎么啦?” 他低声笑了笑, 答道:“无事,你继续说。” “我还急着回去, 你们把我绑起来干什么?快给我松开!”宁六蹬了一脚, 又凶道:“还有我师妹的簪子, 快还回来!” 郁覃冷哼一声, 敲了敲宁六的脑袋:“你这小孩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我们公子是来找沈姑娘的, 姑娘的东西自然就是我们公子的, 还给你算怎么回事啊?你说绑你干什么,当然是因为你不老实,要你带路啊。” 宁六想起每次沈离经提起闻人宴的表情,就忍不住耷拉下脑袋,妥协道:“好吧,但是净源不让外人进去,你们只能去一个人,不然师父会骂我的,以后就不让我出来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闻人宴准备趁着夜色离开,连夜找到净源。却被宁六一口回绝:“不行,大晚上的会出事,天亮了再说,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闻人宴坚持让郁覃他们留下,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将宁六叫醒,催着他上路。 于是才凌晨的时间,宁六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嘴里嘀嘀咕咕地骂闻人宴。 闻人宴生了病,也没有什么精力和他计较。 见他脸色不好,时不时咳嗽几声,宁六心软了些,就说:“等到了谷里,我给你抓两副药,绝对药到病除。” “你们都会医术?” “也不是,有一些笨的就不会,不过我聪明,什么都会。”宁六自豪的挺了挺胸。 闻人宴低笑一声,问他:“那沈恬会吗?” “你说小师妹啊?她怎么这么多名字?”他调侃两句,又说:“小师妹草药都认不全,只会喝药,光记住了什么药最难喝。因为她总是生病,师父就让我们给她抓药。小师妹怕我们学艺不精将她失手毒死,每次喝药都小心翼翼的……” 似乎是能想象到那副画面,闻人宴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浅笑来。 宁六见到了,心中暗骂一句又输了。小师妹心上人长成这样,他还有什么好争的。 * 沈离经照例,一大早起来喝药,苦到她三魂七魄一起清醒了,饶是一丁点睡意也不见了踪影。 宁老祖看她整日里没事就坐在那发呆,像是喝药喝成了个傻子,催着她和一群小不点去放羊。 -- 风寒 窗外有虫鸣声不断, 扰得人心思烦乱。 闻人宴站起来扯了扯她的被子, 说道:“别闷坏了, 把脸露出来。” 沈离经不应, 死死的抱着被子。 他稍微用了些力气,就将被子扯开了,沈离经手臂乱挥, 又被他单手握住高举过头顶,这个姿势就显得有些过了。 闻人宴想松开,却见她双腿也开始不安分地乱踢。 想起她也染了风寒, 现在还乱踢被子, 闻人宴便直接欺身压上去, 用自己的腿压制住她的, 牢牢制住不让她动弹。 沈离经双手双脚都被困住,而闻人宴就压在她上方,用这种姿势将她牢牢压制。 “闻人宴......”她咬牙切齿念着他的名字。“你想干什么?” “我......”闻人宴犹豫道:“你不要乱动......” 身下娇躯没有停止挣扎, 不断扭动着,时不时碰到他, 便是这种无意识的撩拨,让闻人宴身体又热了几分, 嗓音越发喑哑。 “我说......你莫要乱动了。” 沈离经感受到碰着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 语气也不正常起来, 有点慌了。“你快下去, 放开我, 快点。” 闻人宴将她喋喋不休的嘴封住, 力道有些大,沈离经疼得张嘴想骂,又被他堵回去。 等他松手时,沈离经的呼吸也乱了。 可惜是黑夜里,她看不清闻人宴的脸已经是一片红,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埋到她的脖颈,低声问:“可以吗?” 沈离经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推开:“你不是正人君子吗?” 说着她就冷静了下来,凭着自己的记忆开始背闻人氏家规。 饶是再多的心思也让她毁了,闻人宴无奈笑了一声:“背错了一句......” “求你......” 被闻人宴用这种语气求着,温柔的厮磨着,沈离经还是半分不肯松,时刻谨记自己还在净源,隔壁住着她师姐,就更加冷静了。 手指抓着闻人宴的头发,只要他做的过分就用力扯。 他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要拔光我的头发不成?” “不许。” “我不做什么。”闻人宴说完,见她没有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便再次俯身贴上来。 她说不许,那就不做。 亲亲总是可以的。 闻人宴的吻四处点火,被触碰的地方都滚烫起来。 沈离经的手指都变得无力,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呼吸急促了几分。 衣襟慢慢不知何时松散了,被他随手扯出扔过去。 胡闹得有些过分了。 等到第二日,沈离经醒来时闻人宴早早的就不见了,衣衫整整齐齐叠好好在床头。想到昨日种种,她低声骂了一句,开始起床穿衣。 窗外已经大亮,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沈离经洗漱好后他才回来,还端了两碗冒着热气的药。 “醒了,先来把药喝了。” 她满脸抗拒。“喝完我也吃不下早膳了。” 闻人宴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如果是早膳后再让她喝药,她又会推脱“喝完我的早膳就白吃了”。 -- 回京 沈离经的身子并没有全好, 只能慢慢调理, 但她在净源根本待不下去, 身在谷中心在京城, 这点宁老祖一直看在眼里。等见到她因为不舍得情郎而眼泪汪汪时,他心一软,又临时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让她安心回到京城,总归宁素也会和她回去找崔远道,偶尔照看还是不成问题。 虽然一身武功是废了, 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 往后求个平平安安白头到老还是可以的。 沈离经要走的那天, 小家伙们全都凑上来, 一口一个小师妹。 因为心情大好,她提着裙子一步一跳到宁老祖身边,小声说:“师父, 我成亲那日,你可一定要来啊。” 这老头脾气怪得很, 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更是厌极了喜宴这种一大堆陌生人凑一堆的日子。 让他出谷都难, 更不用说参加婚宴了。但沈离经还是抱着一些期冀的。 “我没有娘家人了, 师父可要替我撑腰啊, 不然我以后会被人欺负的。” 宁老祖不置可否, 而是凉冰冰睨了不远处的闻人宴一眼。“就这么点出息, 我的弟子还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谁对你不好,不就一口毒的事。” “话不能这么说嘛......” “好好好,我去,去总行了吧。”他不耐烦挥了挥手,催促沈离经赶紧离开。 闻人宴站了一会儿,又突然走到宁老祖身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大恩,定不相忘。” “什么恩不恩的,快走吧。”他扶起闻人宴,转身又走了。 等宁素和沈离经走远时,他又回过身目送他们远去的身影。 宁九扯着他的衣袖,问道:“师父,师妹他们不留下吗?” 河岸边长了高高的芦苇,白色的芦花被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好似飞雪,落在他发上,像是将他的头发也染白了。 “你师妹有自己的造化在,有自己路要走,你们以后是一样的,都有自己的路。” * 在临走前,宁六给沈离经塞了一大包的药材,回去被宁老祖知道了肯定要追着他骂“败家子”。突然就这么离开,她心中也有些不舍,在马车上便有些沉默了。 “你不想问些什么吗?”闻人宴开口,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可他一说这些,她眼前又闪过蒋子夜和李云宜死在一起的模样,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见她面色突变,闻人宴顷刻间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轻声说着京中的事,希望她能想些别的。 “司徒家的小姐迟迟不肯放下,认为宁王世子骗了她许久,一直闭门不见任何人。蒋嘉悦仍以公主之尊留在宫中,不过前些日子和人生了龃龉,似是被徐子恪给伤到了,回宫之后要求解除婚约,他们二人的婚约本就是前朝所定,皇上便没有阻拦......” 说起这些,她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蹙眉问他:“徐子恪又干什么了?” “其中缘由,我也无从得知。” -- 我想娶你 北昌更名为大周已经有四月, 新皇登基的日子里, 这气氛也渐渐过去了, 百姓还是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 也不见多少闹事的。 他们大多只在乎自己是否吃饱穿暖,皇位上坐的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能给他们一个安稳就好。 傅归元的浪荡劲儿全然收了起来, 龙袍加身后只剩下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严。 他能治理好靖州,也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等到了入冬,闻人府的红梅树上枝叶寥落, 花苞却个个饱满, 等着一场大雪后就要绽开。 江南的孙家也进了京, 由闻人府接待。 不久后, 朝中就有人上书,让傅归元往后宫添人,被举荐最多的, 就是那位孙怜卿。德艺双馨又是江南孙家的长女,可谓是立后的合适人选。 傅归元将他们说的人都记下来, 换了身衣服偷摸摸去了静安居。 他进去时,正好看见沈离经披着一个毛绒绒的斗篷, 半张脸都塞进去了, 两只猫窝在她怀里打盹。而她自己也是昏昏欲睡, 一个点头差点栽下去, 被闻人宴伸手托住。 “去床上睡。” “我不困......”她眯着眼拒绝了, 目光回到话本上, 接着眼神又开始涣散。 傅归元轻咳一声,沈离经立马回了神,地看抬眼朝他看去。 “你怎么来了!”她语气里都是欢喜,自他做了皇帝,两人见面就更少了。 闻人宴瞥沈离经一眼,起身行礼,傅归元嫌弃地摆摆手。“别跟我来这些虚的,我有正事找你。” 想来想去,最近能让傅归元头疼到找闻人宴的,也就只有选妃这件事了。 “那群老头子想往后宫塞人,烦人的紧,尤其是孙家,这皇位他们也出了不少力,现在却是想逼我立孙怜卿为后。” 一听到孙怜卿的名字,沈离经的眼睛都亮了。凑过去问他:“那韩香萦怎么办,你之前还喜欢追着她跑,这不是要出事了?” 傅归元看着不正经,但在大事上一向拎得清。如今这种状况,再坚持要娶韩香萦就过了。 闻人宴看着他递过来的折子,上面被他圈出来几个人名,还有些则是被划掉的。他想到近来孙怜卿在府中的行事作风,便如实说了。“皇后的位子,孙怜卿坐得。” “你也这么想?”傅归元的眉毛蹙起,沉思片刻,又说:“如果不能立韩香萦为后,那我便不再纠缠了,她是个很好的女子,留在宫中未必合适。” 这么说,便是要放弃韩香萦了。他们韩家都是烈性子,强逼她入宫,也不是什么好事。傅归元虽喜欢她,却也不至于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还不如放手,任她找一个良人过日子。 这些日子天冷,沈离经都没怎么出门,见到孙怜卿的机会就更少了,只听说孙家的人来了,闻人府也热闹了许多,都在等着二人的婚期。 傅归元心情不太好,就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下月初就成婚了,怎么还留在闻人府,不怕旁人说闲话?” -- 大婚 丞相大婚之日, 有宾客从天南地北奔赴而来, 其中不乏当初青崖山一同拜师无名道人的师兄弟。 也有一些是过去和沈家有些渊源的富商, 连带着还有些江湖人士。 韩麒知道她成亲之日, 韩将军夫妇也要回来,索性提前和几人相认了,也免去之后的麻烦。 具体是怎么个相认法沈离经也不大清楚, 只听宁素说韩麒来找她要了不少伤药,挨了好一顿毒打。 韩家和沈家差一点就成了亲家,对沈家的事也多有愧疚, 知道韩麒护住了沈离经, 这才消了些气, 给他留了半条命。 成婚当日, 沈离经被红黎早早推醒,然后迷迷糊糊开始洗漱穿衣,按在梳妆台前给她描妆。 眼看着桑采要将□□往她脸上扑, 沈离经清醒了不少,拦住她的手。“我很白了, 这个就免了吧。” 最后只是象征的在脸上扫了一层细腻的脂粉,眼尾却是晕开了一大团胭脂, 嘴上涂了鲜红的唇脂。 直到头上戴了贵重的发冠和步摇后, 她心里才算是有了点要嫁人的紧张感。 穿上厚重繁复的嫁衣, 沈离经站起来转了一圈, 几个婢女眼中都是难掩的惊艳。 宁素摸了摸嫁衣料子, 感叹道:“闻人宴真是有钱啊, 太舍得了。” 等她说完了,门外等着的几人也都来了。 是蒋嘉悦和司徒萋他们,还有几个书院中和沈离经关系不错的小姐,韩香萦也在内。 司徒萋可是好不容易才消了心结,和沈离经重归于好,只是对蒋清渠依然冷脸相对。在这种日子,她们便是来给沈离经撑场子,为难新郎的。 见着她一身嫁衣,几人也都夸了几句,司徒萋想了想,又问:“我们怎么可能拦得住丞相?” 小郡主:“丞相你也敢拦?” “不然我们是来干嘛的?” “这比文比武,我们都拦不过啊,要是让他恼了......” 说完后几人又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最后等鞭炮声响起了,反而还是挺直脊背站在门前。 沈离经手上执着一柄团花的扇子,头上顶着重重的发冠,生怕自己摔倒了,便只好靠在边上听动静。 催妆诗难不倒闻人宴,等要求射箭时却是推出了蒋清渠。被司徒萋瞪了一眼,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将花团射中了。 想起当初在马上,这人装作弓箭都拿不稳,她还好心给他出气,真是一肚子火。 好在也只是个形式,都不敢招惹闻人宴,就乖乖闪了身让他去接人。 沈离经将手递给他,在旁人的喧闹欢呼声中,仍是听见了那一句:“我来娶你了。” 她无声的笑笑,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还是能清晰听见闻人宴的声音 ,是毫不掩饰的轻快愉悦。 来给闻人宴帮忙的都没派上用场,傅归元本来也想一起去,被身边的宫人一劝再劝,说不能失了帝王仪态,他只好作罢。 以扇遮面只是一个礼仪,本就没什么太大的作用。看到新娘的美貌,不少人也在心中暗自惊叹。时间太久,他们都忘了曾经的沈二姑娘也是怎样的好颜色了。 -- 洞房 沈离经想了想, 还是决定回去看看闻人宴怎么样了。 却没成想等她一转身, 就看到了要找的人, 正站在夜色中, 一身喜服上披着月光,眼中也浮了层月辉,带着盈盈的光亮。 “你怎么不见了。” “我......” 她刚想开口, 又听闻人宴说:“要回去洞房。” 行吧,喝醉了还记得这种事。 闻人宴过来拉着她,手指挤进去, 和她十指相扣, 慢慢往回走。 “清醒了吗?” 他点头:“好多了, 刚才怎么了?” 沈离经将遇到孙怜卿他们的事如实说出来, 又问他:“孙怜卿说她能嫁做皇后,还要多谢我们,为什么?” 闻人宴:“当初孙家有意让孙怜霏进宫, 但她暗中和我有了计划,一直在我手下办事。傅归元转去说服孙家, 最后孙家投诚,为傅归元在江南做了不少事, 孙怜卿喜欢他, 这次让她做皇后, 是我答应好的。” “你阴了傅归元?”沈离经完全没想到这茬, 难怪, 能喜欢傅归元的女人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怪不得能对她妹妹这么狠。 “韩香萦不适合他,也不适合做皇后。孙怜卿从小被她妹妹压着,一开始孙家想塞到闻人府的不是她,是孙怜霏。孙怜卿一直不受宠,背地里和孙家关系也不好,本来孙家也是准备让她妹妹进宫。” “她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所以闻人钰也要送进宫。” “......”沈离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闻人钰是个会搞事的,而孙怜卿手段又厉害,能将她死死压制,保证再翻不出半点风浪来。 傅归元有他这么一个朋友,迟早要被气死,什么东西都往宫里塞。 两人晃悠着回来静安居,门一关上,闻人宴就将沈离经抱了起来。将她丢到榻上,还不忘伸手将头上的簪子给除去了。 “你做什么?” “洞房。”闻人宴说完就覆上去,将沈离经的唇含住,一点点深入,细致而温柔的安抚她此刻的不安。 身上还有些酒气,但紧接着是更多的冷梅香气,无论多少次,她也不会觉得腻。 就这么略显清淡的香气,从闻人宴的身上又渡到了沈离经身上。 身体慢慢的热起来,闻人宴的吻也从她的唇移到了白玉的脖颈上。也不知何时,他的喜冠拆了,一头墨发如瀑倾洒下来,冰凉的贴在她身上。 沈离经脸都憋红了,将他推了推,手被却抓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此时的闻人宴也不再拘着什么礼数,全然忘了曾经学过的君子之仪。 沈离经此时还有些抗拒,往后躲了躲,又被闻人宴转拽着手腕拉回来,腕间有了湿意,房中温度也渐渐攀升。 衣带被松开,一件件扯出来,剩到最后一件薄薄的里衫。 平日里正经克制的人,一旦要放肆起来,竟也会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浑身都卸了力,瘫在那不动了,闻人宴还有力气抱着她去清理一番,又将她抱回床上睡觉。 -- 终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 闻人府的红梅也早早的开了, 萦绕着缥缈的冷梅香气, 在凛冽的寒风中格外勾人。 闻人宴早起去上朝了, 临走前嘱咐桑采要监督沈离经添衣。 沈离经起床用过早膳后就带着桑采去找大花了。也不知这胖猫最近和府中哪来的猫厮混,肚子大了一圈他们都是最近才发现的。要怪只能怪闻人宴把它们养的太胖,愣是看不出肚子里多揣了几个小猫崽。 最近见它肚子好像消下去了一些, 又总是往外跑,说不准是把小猫下到哪个墙角野洞了,她闲着也是闲着, 还不如去找找看。 最近朝中的事务不算少, 邻国的皇子也来了, 据说是要联姻。 傅归元的母亲就生了他一个, 堂兄堂妹是不少,可惜都已经嫁人了,现在能称得上公主, 又还活着的,也就蒋嘉悦这么一个前朝皇室了。 若是真的联姻, 她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沈离经不太愿意让她去, 找一个身家清白样貌端正的小姐封为公主去和亲也不是不行。 沈离经抱着三花, 一路溜达, 不经意间就快走到了书院, 隐约见到墙头冒出了两个脑袋。 桑采倒吸一口冷气, 刚要出声, 被沈离经离经阻止了。 她慢慢走到墙下,等着看逃学的是哪几位,好将他们捉回去。 徐子恪怀里抱了只小奶猫,刚探出个头来就见到沈离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吓得脚一滑将旁边的王业给蹬了下去。 他半个身子趴在墙上,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尴尬地看着她。 “夫......夫人。” 沈离经笑着看他:“想去哪啊?” 喵......喵喵...... 徐子恪脸色都白了,捂着那只猫不敢抬头。 “先下来。” “是。” 王业和徐子恪站好,一人抱着一只小奶猫,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 沈离经只要一见到他,就会想起蒋嘉悦来,面色不由得沉了沉。“你抱着猫,是想去哪?” 王业告状:“夫人,他是想去讨好心上人,所以才偷了府里的猫,,不关我的事。” “心上人?”她皱起眉。“你喜欢谁家姑娘?” 王业又要开口,被他用力锤了一拳,向她解释:“夫人别听他胡说八道,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你怎么还不承认呢?” “王业,你先回书院,向先生请个罪,不然我下次看到你姐姐,便将这事告诉她。” “夫人别!我知道错了,现在就回去,立刻就走。”王业将怀里的猫递给她,连忙跑回书院,走之前还对徐子恪做了一个鬼脸。 沈离经摸了把只有她巴掌大小的猫,对徐子恪说:“它还太小了,离了母亲活不下去,你不能现在将它带走,若是真的想要就等一些时日,你来找我。” 说罢后又问他:“不过在这之前,先告诉我,你想将这猫送给谁?” 徐子恪眼神闪躲,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泄气般承认:“是送给嘉悦公主的......我前几日因为一些误会,把她弄哭了,后来她就回宫了,也没机会和她道歉,她也一直不理我。听我爹说雍国的皇子要来,宫中要举办宴会,可能......可能要选个公主去和亲。” -- 番外.青崖山 青崖山上长了许多槐树, 夏日里正是槐花飘香的时候。 闻人宴到了青崖山居的大门前时已经天黑了, 灯笼挂在门口照出一片昏黄的光晕。槐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夜里虫鸣声不绝, 衬得夜晚更加安静。 领他上来的正是无名道人,是出名的隐士高人,武功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近年来留在了青崖山暂居, 不少勋贵就想着将自己孩子送去让他教化,只有合他眼缘的才能上山。闻人宴不久前身子不好,一直在府里养病, 最近才得了无名道人的青眼。 “到了这青崖山, 就要忘记过去的身份, 无论你是皇亲贵胄也好, 名门世家也好,在这里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一切都要按规矩行事。” 闻人宴垂眼:“弟子一切听师父行事。” 说完后二人一起走进大门, 师父停住,和他说起了明日里需要做的事, 闻人宴人认真听着,余光却瞥见了一些动静。 师父身后的屋脊上攀了两个人, 正要翻回院子里, 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 黑黢黢的夜里, 三个人轻手轻脚, 姿态猥/琐, 怀里还抱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仔细看像是只瓜。 其中一人察觉到了他们俩,身子一顿,竖起一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装作没看到。 夜里闻人宴看不清他们的脸,心中还有些疑惑,但也反应过来了,知道他们同是是青崖山的弟子,此刻鬼鬼祟祟的样子和书院里逃学的人简直是一样的。 “怎么了?”师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随即回过头去 。 师父暴跳如雷,一声怒喝:“你们三个给我滚下来!” 蒋子夜被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瓜脱手掉下去,吧唧一下碎成了几块,鲜红的瓜汁流出来,将师父刺激得青筋直跳。 沈离经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从背后打了蒋子夜一巴掌,乖乖从墙上跳下去。 傅归元和她都下去了,留蒋子夜跳到一边,慢悠悠从树上下来。 “师父,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沈离经嗓音清脆灵动,笑嘻嘻地走过去。 闻人宴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在墙头的是个女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男子纨绔便罢了,女子怎可深夜同他们子一起翻墙捣乱。 “我若是不回来,后院里的瓜都要叫你们偷了个精光。你们三人都犯了夜禁,明日里去找二师兄领罚。” 傅归元暗骂一声倒霉,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拉着沈离经就要回去。 “站住,把瓜给我留下。” 沈离经顶着一张好看的笑脸求情:“师父别呀,你看这天这么热,又不让我们下山,你园子里那么多,就分我们两个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个这是第几次去了,我看这腿都不想要了。”师父板着脸,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沈离经和傅归元把瓜留下,临走前恨恨地看了闻人宴一眼,说道:“这是新来的小师弟?” -- 青崖山番外2 沈离经为了维护蒋子夜而和人打架, 又被罚跪了两个时辰, 他心里过意不去, 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她, 便偷偷下山给沈离经买云片糕去了。 傅归元找人找不到,直到深夜也没见到他回来,就去找沈离经说了这件事。 “我寻思着早该回来啊, 这天都黑了,可别是遇上什么事了吧?”傅归元在她的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沈离经腿还酸着,却咬咬牙道:“算了, 我们去找找吧, 不然让师兄知道了他是要受罚的。” 想了想又说:“你留下来, 万一他回来了呢, 我若是没回来你就再去找个人。” “要不我们还是实话实说吧,真发生点什么,我们都不好交代。”他难得地犹豫了, 不愿让她出去。“你今天还受了罚,不如你留下, 我去找。” 沈离经点点头:“那好吧,你路上小心。” 等傅归元挑着灯笼偷偷下山, 沈离经半点睡意都没了, 坐在院子里一直等。时间过去得越久, 心中就越是焦急, 碎碎念地骂了蒋子夜几句, 准备等他回来要揍他一顿。 左等不回来, 便也起身去找人了,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再拉个人一起,突然就想到白日里那个古板的小师弟。像他这种新来的,威逼利诱一下应该就很听话了吧。 两人的院子隔了些距离,闻人宴的门关着,她便几下从墙上翻进去,又推开他的窗户跳进去,差点碰倒了一个花盆。 转身扶正,再想扭头去叫醒闻人宴时,背上突然被一个尖锐的物体顶住,似乎......是一把剑。 “谁!” “小师弟......”她语气放轻,让闻人宴冷静点。“是我,你把剑放下......” 闻人宴的语气不再像刚才一样锋利冷锐,带着些惊讶和压不住的怒气:“你做什么!你一个女子......”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想做什么,就是让你帮个忙。”早知道他妈的会被用剑指着,她才不来招惹这家伙。 “你怎么进来的?” 沈离经翻了个白眼,转身将他的剑尖压了压:“废话,翻墙啊,还能打洞不成。”说完后扫了闻人宴一眼,这人还有时间披上外袍呢,那肯定是在她准备跳窗时就发觉了。 闻人宴有些恼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你见过的那个,他是四皇子,今天下山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帮个忙和我去找一找。”沈离经不想再和他废话,只希望快一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帮帮忙吧,万一出点事我也不好交代。” “你们这是犯禁,师父说了不可私自下山,这你们犯了夜禁不说,还......” 沈离经打断他:“我知道,可现在事态紧急,你帮不帮?” 闻人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转身。” 这便是要帮了,让她转身,是要穿衣? 这不是穿着吗?又不是光着为什么还转身? -- 番外·青崖山3 自从和闻人宴一起从山坡上滚下去, 又一起受罚, 沈离经对他就更加热切了。时不时会路经他的院子, 一口一个小师弟来扰乱他的思绪。 一开始闻人宴只觉得不厌其烦, 后来这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反而是如果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沈离经来烦他,就连他自己都会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时不时暼过窗前, 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经常让那些公正严厉的弟子来监罚,甚至是让他们代为巡夜。闻人宴被选中的时候,没有人感到疑惑, 因为闻人宴的秉直公正是有目共睹的, 大家都无话可说, 就连年纪大一些的师兄见到他也不敢放肆, 稍微没个正行的都会在嘴上把关。 他是监罚的人中,年纪最小入门最晚的人。 三日都不见有人犯禁,而第三日晚, 却有了动静。 师父曾交代过,要尤其关注靠近后山的那堵墙, 有一条溪流从中穿过,还有一个不小的水池。常有弟子不按规矩, 翻墙出去摸鱼偷瓜, 让他头疼不已。 闻人宴巡夜的这几日还没有遇到这种事, 却仍是半分未有松懈。 等到夜深了, 他朝后山那里走去, 听见了些脚步声。 抬眼看去, 和翻墙翻到一半的沈离经来了个对视。 她梗住,进退两难,下去还是停在上面都不对,尤其是闻人宴脸色还很差。 “下来。”他捏着灯笼柄的手指紧了紧,另一只手去摸腰间的佩剑。 “抱着”傅归元早看他不顺眼,将瓜丢给蒋子夜,利落地跳下去。 傅归元比闻人宴大上两岁,个子也比他高,站在他面前装模作样道:“小师弟啊,不是我说你,有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呢?” 闻人宴一定会去告状的。 “你们明日都要去领罚。”闻人宴眼神扫过沈离经,她已经扶着蒋子夜下来了。而身后的蒋子夜怯怯地拉着她的袖角,一副被人保护的姿态。 “将偷来的东西放回原处。” 傅归元将瓜拿回来,在手上转了一圈,笑到:“我摘都摘了,放回去有什么用,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当作没看见行不行?” 闻人宴的回答是长剑一挥,削去傅归元一截衣袖。 他登时暴怒,将瓜塞到蒋子夜怀里,捡起一截树枝和闻人宴打起来。 沈离经还准备趁乱离开,被闻人宴踢过去一颗石子砸中了腿,抱着小腿痛呼。 只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又是生在这么一个家族中,武功倒是不错,傅归元在他手上并不讨巧,连连后退。 沈离经被打得怒了,也上前和他对打。 闻人宴执剑的手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也会上前。 过去他从未真正和人有过冲突,更未曾与女子打起来。 沈离经趁他愣神的当顺,直接向他靠过去,闻人宴光顾着闪躲。手上的剑被她夺去丢在了远处。 三个人这回是打得更加激烈了。 -- 青崖山番外·4 师父让沈离经给闻人宴送药她就真的老老实实, 从未偷懒过, 一方面是因为愧疚, 另一方面则是 真心觉得闻人宴有趣。 她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与他一般的正经, 便更加起了要逗弄他的心思。 在闻人宴面前说些浑话,故意惹得他面红恼怒,看着有趣极了。 闻人宴一开始还会红着脸瞪她, 训斥她不知羞耻,后来就索性性放弃了,也懒得在理会她说什么。 “你怎么还没好啊, 这几日还有咳嗽吗?”沈离经杵着下巴坐在闻人宴对面, 小声嘟囔了两句, 又把药碗推过去。等闻人宴喝完了, 将蜜饯喂到他唇边,示意他张嘴。 闻人宴撇了她一眼,用手指将蜜饯拈过去, 自己吃了下去。 她嬉笑道:“还在害羞呢?” 闻人宴不想回答,又喝了两口茶水。 “我好了, 你不用来了。” “诶!”她坐起身。“你这人,我不过说说而已, 又不是抱怨什么, 只是你身子一直不好, 我怎么带你出去玩啊。” “不用。” 闻人宴惜字如金。 “你不用我也要啊, 明日我还得下山一趟, 买些东西回来。” 闻人宴抬起眸子, 难得主动问她一回。“你想做什么?” “子夜的生辰快到了,我得送他生辰礼才是。”沈离经敲了敲桌子,叹口气。“你从京城来,不用我说也知道,他虽是皇子,过得可不怎么样,性子又弱,常受人欺负。” 闻人宴想起了那个人每次站在她身后,手指轻轻扯她衣袖,眼神带着对旁人的戒备和敌意。包括每次沈离经来找他,蒋子夜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或许也没有像沈离经想的,真那样胆小怕事。他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情,是对她近乎强烈的占有和依恋。 “你和他关系很好?”其实他想问,蒋子夜是不是喜欢你。但是这样太失礼了,只能旁敲侧击的问问。可明明这些不关他的事...... 但只要想到沈离经和蒋子夜,他心中竟有一种微妙的不耐。 闻人宴低下头,注视着手中的茶水,一言不发。 沈离经有些奇怪:“我和他关系当然好了,他和傅归元都是我从小认识的朋友,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她对蒋子夜并无男女之情。想到这里,闻人宴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无事,我的病差不多好了,你不必管我。” “真的假的?” 真的。” 沈离经还是有些怀疑,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闻人宴已经喝了大半个月的药,身上都泛着苦味儿。院子里也飘着股挥散不去的药香。 第二日沈离经果真没有再来,闻人宴坐在书案前良久才想起这回事,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空荡荡的。 令他意外的是,蒋子夜来了他的院子,手里还端着碗煎好的药。 “离经说有事下山去了,让我给你送个药。”蒋子夜将药碗递过去,闻人宴扫了眼,摇头道:“不必,我身体无恙。” -- 青崖山·番外5 闻人宴和沈离经一起打了别人, 师父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尤其是沈离经还说了好几句话讽刺得对方恼羞成怒。那两人丢了脸, 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姑娘家打得落花流水, 灰溜溜的跑了,这事却没完。 闻人宴是主动去领罚的,师父也不知道怎么的, 就知道沈离经也掺和进去了,连带着罚她一起。 她好不容易消了气,又因为这事气得不行, 被关在院子里抄书, 不抄完二十篇不能吃饭。任何人都不准去看她, 屋子里只有二师兄和闻人宴, 也没人会帮她。 沈离经抄的两眼发昏,愤愤地抬头看向闻人宴。 他坐得端正,执笔的手修长稳健, 落笔干净。即便是写了这么久也没倦怠的意思,不像她, 握笔的手都开始抖了。 “看什么呢,还不继续写, 不想吃饭了。”二师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戒尺啪得打在桌子上。 沈离经被吓得一个激灵, 恨恨地瞪了闻人宴一眼, 正巧他抬起头, 撞见她的眼神, 微微一愣,执笔的手也顿住了。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小小的一个墨团。 二师兄拍拍桌子:“还愣着,继续抄。” “师兄,我手酸,笔都握不住了。”她苦着脸眨了眨眼睛。 闻人宴扫了眼她面前的纸,上面都是些歪歪扭扭鬼画符般的字。 如果他将字写成这样,二叔父定会痛心疾首地斥责,用戒尺打他的手心。 他一直以为,女子都像闻人钰和姑姑那样,知书达理又端庄贤淑。就连闻人府的任何一个侍女文静缄默的,也都能写得一手好字。相比之下,沈离经身为沈府的二小姐,和端庄两个字根本沾不上边。 闻人宴的沉默引起了二师兄的注意,他低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去端点点心来吧。” 沈离经气愤:“我刚才喊了那么久我饿了,你都不管我,现在还要给他端点心,师兄你偏心。” “小师弟多听话,你跟他能比吗?保准这次又是你挑事连累他。” 沈离经气笑了。 等二师兄走了,闻人宴以为沈离经会和他说点什么,结果她只是一言不发,低着头继续抄书,手腕微微的抖着。 闻人宴想了想,开口道:“抱歉,是我的错。” 沈离经头也不抬,继续抄书。 闻人宴见她不理,就没有说话,也重新拿起了笔。 这时候沈离经抬头了,表情还有些气愤,咬牙切齿道:“闻人宴,你是个傻子吗?我不说话,你就不知道哄哄我吗?” “哄你?”他疑惑地皱眉。“为什么?” “你别和我说话了,遇上你我倒了血霉。”沈离经翻了个白眼,将笔一甩,赌气不愿再抄。 闻人宴眼睫颤了颤,又重新抬眼看她,心中是说不出的怪异。刚才沈离经说那番话时,他居然有些烦躁,不愿意听到这种话,也不是很想看她皱着眉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 -- 番外·青梅篇 闻人府的为止书院接收了一批新的学生, 从青崖山回来的沈离经也是其中之一。 她二哥沈凌已经在为止书院待了一年, 在她去之前就早早提醒她, 在书院里有几个夫子千万要避开, 尤其是那个闻人徵,古板严厉,变着法的惩罚学生, 无论多调皮捣蛋,到了他面前都会安分着点,包括沈凌。 沈离经去了为止书院后, 一个月就被罚得服服帖帖, 每日里受罚挨骂, 整个人极为怠惰, 沈轻汐心疼她,就帮着撒谎,说她生病了不能去书院。 闻人徵自然是不信的, 却也没太较真。 “阿姐,我跟你说, 我前几天看到了那个闻人复,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师弟的兄长, 他们两个长得像, 但是又差远了。”沈离经歪着头, 嘴一张, 任沈轻汐往她嘴里丢了颗杏仁。 “哪里差远了?”沈轻汐抿嘴轻笑, 手中剥杏仁的动作不停。 “我那个小师弟呀, 看着冷冰冰的,一本正经还不爱说话。反而是那个闻人复,说话一道一道的,笑起来有点阴险,比小师弟爱笑一些,我上次还见到他和二哥藏酒。闻人府的公子居然还能喝酒!”她摇摇头,实在想不到闻人宴喝酒会是什么样子。 “那你的小师弟呢?” “他还在青崖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沈离经说话的时候,眼中带着笑意,语气却有些低落了。 闻人宴知道她订了婚,会怎么想呢,有没有一点点的在意。 应该没有吧,他们闻人氏的公子,喜欢的应该是像她阿姐这样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要么就是才貌过人的贵族女子。 她不是任何一种,就算她是,只要她姓沈,闻人氏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沈轻汐的手顿了顿,揉了揉沈离经的头发,并没有说什么。 “这段时间青梅都长出来了,我想自己酿些青梅酒,等过个一两年,挖出来尝尝。就是可惜,外面卖的都是些熟透的梅子,还得让人专门去采青梅。”沈轻汐随口说了两句,沈离经就一下子坐直了。 “这不是有现成的嘛!” 沈轻汐太了解沈离经,一听知道她在打什么歪主意,敲了些她的额头:“胡说八道,人家府里的东西哪能随便摘,让他们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我们沈府要什么没有?堂堂沈府二小姐,偷偷摸摸的不像话。” 沈离经连连点头,下午就抓了沈凌过来,将他拉到了自己院子,指着墙说道:“二哥,阿姐说想要我们摘些梅子回去,你陪我一起。” 沈凌啐了一口:“呸,她是什么人我不清楚?能说这样的话,你又动歪心思。” “那怎么了,摘他们几个梅子有什么大不了,就没有我沈离经做不成的事!”不等沈凌回答,她就踏着树攀上墙头。“你就说来不来?” 沈凌叉腰:“知道闻人府那院子里住的谁吗?” 沈离经冷笑:“还能是闻人徵的不成?我才不怕这些,来来来。”她也不听沈凌说些什么,直接几下翻到了闻人府的院子。 -- 番外·嘉悦 大周朝局稳定后, 邻国就急急来访, 趁此机会建立盟交。 潍国的皇子和使臣前来拜访,皇上设宴宴请宾客与重臣。 蒋嘉悦也盛装出席, 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傅归元在高座上,微微偏头, 问孙怜卿:“她今日怎么这番打扮?” 孙怜卿浅饮了口果酒,以袖掩面,轻声回答:“是臣妾吩咐下去的,请皇上放心, 这是在帮他们。” 傅归元皱起眉, 却没有再问下去。 这次潍国的使臣来请求联姻, 虽然他未曾明说下去, 但孙怜卿已经替他找好了人选, 自然不会是蒋嘉悦。即便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毕竟是一个亡国公主, 再加上有沈离经这一层, 他要是真让蒋嘉悦去了,可能就有人提刀来见他了。 这次的宫宴来的人不少,其中不乏一些新面孔, 都是新朝建立后被提拔上来的官员,许多都是寒门子弟, 以及当初凌王培养的心腹。 徐御史坐在其中, 感到颇为不自在。 偏偏一旁的徐子恪没心没肺, 这种时刻还在逗猫, 纨绔本性丝毫不改,好像前几日那副正正经经的人又消失不见了。 蒋嘉悦日常打扮多为素淡,很少像今日一样穿的隆重艳丽,这些刺绣精美的华袍穿在她身上,却也没显得违和,反而被她总是冷然的神色衬出几分威严来。 徐子恪见到她,立刻就将猫按到怀里,眼睛直勾勾看了她许久,结果蒋嘉悦却没朝他看过去。 上次他因为别的小姐,对蒋嘉悦有了点误会,说话也不经脑,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哭了。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她哭就慌得不行,又是懊恼又是迷惑,全然忘了王业教他哄姑娘家的那一套,就让蒋嘉悦哭着跑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理过他,送信都被拒绝了。 这次好不容易等到宫宴,可以进宫了,才想着进来了当面和她道个歉。 王业捏了捏怀里小猫的后颈,猫在他怀里翻了翻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你要是能把她哄开心了,我就给你吃肉,想吃什么肉都行。” 蒋清渠好不容易和司徒萋缓和了关系,却还是频频撞壁,也不愿意看到徐子恪好过,成心说几句各应他的话。“子恪兄啊,你怎么还在逗猫呢?眼看着公主今日打扮得如此隆重,怕不是有意与潍国和亲,你再不济,也是差一点成了她的驸马,现在看都不看你一眼,看来是铁了心要转投他人怀抱。” 听到“转投他人怀抱”这句,徐子恪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你最近过得有点舒坦啊,跑来说风凉话?” “咳咳......”蒋清渠喝了口酒,连忙将头扭过去,冲着不远处的司徒萋灿烂一笑。 司徒萋回了他一个森冷的笑 宫宴到了一半,徐子恪的心中乱成一片,都在想蒋清渠的话。 这些事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蒋嘉悦怎么会愿意去和亲呢?她不可能会愿意和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