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 LiaNdAnMEi.Com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 作者:一窈风 文案: 半步圣人聊斋日常:满级大号虐菜新手村! 天道:你在想屁吃 被迫化去九成功力后,每回使用法力还要跳大神 医续断:我真傻,真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装逼~ 以黑山老妖为代表的反派们:QAQ 食用指南: ①主角外表禁欲冷美人,实则放荡不羁只想浪 ②单元故事,副CP有感情线 ③背景参考宋初,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 强强 打脸 穿书 聊斋 搜索关键字:主角:医续断 ┃ 配角:《二嫁的夫君称帝了》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真的只是一个大夫 第1章 小倩 浙江兰溪,诸葛村。 梅雨淅淅沥沥,落在檐间瓦上,无端吵得人心烦。 那面如冠玉的少年人双目赤红,靠坐在榻下轻轻喘息。 老祖宗 榻上的乌生两颊凹陷、脸色蜡黄,正独臂撑着身体,探头往地上张望。 乌生已病了半年,渐渐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他对外的身份是个游学的书生,实际却连人都不是。而那坐在榻下的清俊少年,便是他以血脉召唤来的老祖。 医续断抬手擦去额头汗珠,一双眼尾上挑的飞凤眼轻轻眯起,觑向乌生的眼神锋利如刀。 他堂堂半步圣人,洪荒六圣之下第七人,就被这么一个将死的病秧子连累,生生化去了九成的法力! 乌生被那目光一蜇,喏喏道:晚辈阳寿将尽,不愿我巫族身躯被鬼魅所占,更有心愿未了 医续断磨磨牙。 看在他是巫族流落异界的血脉,帮帮他本也无妨。 但这异世界容纳不下祖巫的浩渺法力,他方才破碎虚空而来,若不是反应迅捷、当即散去周身神力,只怕便不是自己帮他,该是乌生给他送终才对 当初破碎虚空离开洪荒,不就是因为贼老天针对巫族,不让他们成圣嘛! 现在好了,法力只剩下一成,他怎么在这里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老祖宗久久不语,乌生心里一急,俯身咳出大口污血。 血点子溅在医续断雪白的衣衫上,那属于巫族的稀薄灵气唤回他的神志,这才从地上站起身。 乌生的生机已然断了。 他直挺挺伏在枕上,眼底满是遗憾。盘桓在梁间的恶鬼桀桀怪笑,撕打着冲向那具尚且温热的身躯。 巫族本就是盘古大神血肉所化,肉身强横非常。 即使乌生的血脉已稀薄得几近于无,但若是抢占了这副身躯,无论是还阳还是修炼成鬼王,都是很轻易的事情。 医续断冷眼瞧他们厮杀,等那最后的胜利者耀武扬威地冲向乌生,这才一挥袖将它打散。 即使他只剩下一成的法力,也不容这些鬼怪放肆。 同族一场,你的心愿,我会帮你了结。 晨起时梅雨已停,三三两两的浣纱女结伴往溪边去,远远见个身姿挺拔的俊逸男子,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这是天神下凡吧! 少女的心事总是直白简单,她们沉醉于那男子的美色,便一路小跑着追逐而去。 哎呀,他撑船走了 女孩子娇软甜糯的抱怨,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医续断戴好斗笠,把篙轻轻撑两下,广袖被溪风吹得招摇,金色晨曦里果然如同天神一般。 乌生是个被人类同化的巫族。 他虽然不曾修炼过,却也会几个血脉赋予的小术法。这些术法虽没什么大用,作弊考个功名,也足以让他大富大贵。 但他仍是住在一间破败的草庐里,至死都是个穷秀才。 医续断看过他的一生,那一幕幕匆匆而过,枯燥乏味得很。 只有一位美丽的姑娘,算他巫生中最鲜艳的一抹。即使人家已经是别人的妻室,也教他至死念念不忘。 小船漂流了数日,从兰江驶入金华江。医续断晃晃龟甲,终于弃舟登岸。 金华的父母官十分清廉,在他的治理下,不单百姓过的好,连飘荡的孤魂也常常有祭飨。 能入城的都是善鬼,医续断摸摸咕咕作响的肚子,砸吧砸吧嘴。 善鬼吃了不顶用,味道也跟生嚼蜡烛似的,还是算了。 他举目远眺,终于在城郊背面瞧见了冲天的怨厉之气。 兄台小心! 医续断无端被人一扯,见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要说话,却觉怀中龟甲一动。 这书生面相刚直,隐隐可见禄气,正是乌生恋慕那女子的丈夫。 一个身量矮小的叫花拔腿逃窜,书生追了两步,又折身朝医续断拱手。 小生方才见这贼人欲要摸你钱袋,这才唐突了兄台,还请兄台原谅则个。 医续断眯眼一笑。 那钱袋是乌生的,他为乌生入殓后,随手收了来,算和那女子相认的凭证。 兄台急公好义,不敢见怪。 宁采臣头回见到如此出众的男子。见他一袭白衣赛雪,容貌更胜潘安,气度也与常人不同,即刻折服于他的风采。 小生宁采臣,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医续断还礼道:在下医续断。 宁采臣道:听伊兄口音,不似浙江人士,可是到此游历? 医续断面露困窘之色:囊中羞涩,正欲往北面庙中借宿。 宁采臣喜道:可巧愚兄也欲前往,不若你我二人结伴同行? 那庙建在城郊,山路不大顺当。 医续断两手空空,宁采臣却背着行囊,不过片刻便面露疲色。 宁采臣有心请他帮帮忙,却又张不开嘴,自忖道:这位伊兄虽言辞温文,却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我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庙宇笼在一片黑雾下,凡人肉眼却看不见这妖氛。 宁采臣擦把汗,目光扫过兰若寺的牌匾,笑道:可算是到了! 寺中佛塔、大殿维护尚好,只有蓬草不曾拔除,已长得比人还高。 仿佛许久没有香客来过。宁采臣左右瞧瞧,僧人们外出去了? 医续断摸摸那粗壮的竹子,摇头道:应当已是一座空庙,没有僧人念经打坐了。 宁采臣不信,把那东西两面的僧舍一一看过,见桌椅都积了厚厚的尘垢,这才死了心。 他走得腿脚酸软,便闷闷坐在荷塘边,望着天边夕阳发愁。 没有僧侣,自然也没有斋饭。城中屋舍耗费甚巨,住在这庙里虽不操心房钱,饭食却成问题。 医续断瞧着他懊恼纠结,忽觉一股异样气息,不由回身看去。 一个书生打扮的高壮汉子站在门口,定定望着医续断:在下姓燕,字赤霞。阁下如何称呼? 医续断。 这庙宇已空了,若是不嫌弃,可在南边院中暂住。 燕赤霞把南面的院门一推,引着他们去看房舍,我也是借住在此的。 他整个人锋利如一柄利剑,虽尽力做出柔和的表情,却还略显生硬。 除去燕赤霞的屋舍,空屋子还有三间。宁采臣见里头并无床榻桌椅,忙把行李放下,去抱草秸铺床。 燕赤霞这才低声问:伊兄可是道门中人? 这小兄弟气韵清正淡泊,面上隐隐霜意,瞧着便像名门高徒。 医续断摇摇头,在下的姓氏,乃巫医的医。 燕赤霞一怔,折段竹枝在地上写个毉字。 这便是巫族的本源,也是巫医的由来。 燕赤霞凝眉想了半晌,纠结道:跳大神?关外萨满? 他背上系着一个包袱,里头裹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气息凌厉,像是把斩妖除魔的利器。 医续断估量了一下两人的武力,闷闷道:差不多。 鲁莽乌生害我啊! 这少年人根骨不凡,又不沾染红尘,若是有名师好生教导,未来必然大有作为。 可惜他那是世代家传的路子,燕赤霞不好劝他不学,心里大是惋惜。 宁采臣抱着柴草回来,很快铺了厚厚一层,权且算个安歇的床铺。 伊兄不若与我同住? 医续断摇摇头,随手推开一扇房门,我住这里。 宁采臣见他草秸也不铺,有心帮他抱些来,却实在四肢疲累的很,便只得罢了。 他今日走了许多路,腹中早已空空,饿的有些发慌,又是新地方睡不习惯,一直到半夜都不曾合上眼。 小倩怎么这么久还不来?是不是对姥姥有怨言? 北边仿佛有人声,宁采臣起身推门,借着墙上的石窗朝里张望。 那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被个暗红衣裳的老妈妈挡着,看不清容颜。 老妈妈道:没听她抱怨什么,怕是身子哪里不舒畅。 妇人埋怨几句,不多会便见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款款而来。 这女子穿着素色的单纱,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夜色朦胧看不真切,却也知道是个少有的美人。 妇人笑道:小倩如今越**亮了,我若是个男人,魂儿也被你勾走了。 宁采臣见那小倩柔媚一笑,眼风仿佛朝自己看来,忙矮身蹲在窗下。 那怕是住在这庙中的女眷,不可唐突。 他与家中贤妻早有约定,是立誓终生不找第二个女人的。 宁采臣悄悄回到屋里,腹中还在作响,脑海里那小倩姑娘的脸容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小倩,你在瞧什么? 小倩咯咯一笑,轻轻舒展腰肢,今日又来了两个生人,瞧瞧去找谁好。 妇人道:南面第二间,里头住着个顶顶俊俏的年轻人,瞧着还是个雏儿 老妈妈也笑道:气度也好,怕是皇帝的龙子还逊色些。就是冷冰冰的,不晓得懂不懂怜香惜玉。 小倩有些意动,一想方才窗下那人,又摆手道:若真这么好,更要留到最后。 她散着头发扮个楚楚可怜的模样,扭着水蛇腰朝宁采臣的屋子飘去。 从前还三贞九烈不肯做这勾当,如今倒离不得男人了。妇人见她进了门,朝地上啐一口。 小娼妇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欢迎来撩~ 【点入作者专栏可见】 完结文:《[红楼]大圣娶亲》 悟空和林妹妹的拉郎文,真正的木石前盟! 一起吃圣代呀~ 第2章 小倩 草薪软和,卧在里头也不觉得冷,宁采臣腹中饥饿,听着寺中虫鸣,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一缕幽香飘入鼻端,门板似乎响了一声。宁采臣睁眼去看,只见那小倩姑娘挨在近前,正吃吃对他笑。 姑、姑娘宁采臣缩缩身子,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小倩抚着自己莹润光洁的脸庞,直白道:月夜难眠,思慕公子人才品貌,想要自荐枕席,和公子一享鱼水之欢。 这女子明明说着羞人的话,一双眼睛却格外天真纯洁。 宁采臣涨红了脸,我是有家室的人,你又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传出去俱丢了脸面! 小倩咬咬手指,夜深人静,旁人都睡下了,不会知道的。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照进来的一点亮光。她的脸看不清晰,朦朦胧胧却有种异样的魅惑。 宁采臣只当她是慕少艾,家教不严才稍显放肆,见她那纱衣下的肌肤若隐若现,便扭脸不再去看。 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你快走吧! 小倩扑簌簌落下两行泪,啜泣道:妾身蒲柳之姿,不求名分,只求一夕之欢 那嗓音细细柔柔带着哭腔,像是一只未睁眼的小猫。 宁采臣心底涟漪阵阵,却强撑着喝道:你再不走,我便把两位友人喊来! 小倩惧怕燕赤霞,见这呆子不入美人套,便悲悲切切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放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宁采臣正是无钱才借居破庙,见这女子拿重金施舍,当即一股羞愤涌上心头。 不义之财,脏了我的手! 那锭金子被他扔出门外,咕噜噜滚下台阶,倏忽化作一根漆黑鬼骨。 小倩把鬼骨放入衣襟,食指点点嘴唇,望着宁采臣的房门幽幽叹道: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男子。 来了一趟,不好无功而返。燕赤霞南面那间不敢去,小倩理理头发,风情万种地朝医续断的房门走去。 鬼哭勾人悲意,她嘤嘤哭泣了半晌,不见里头有动静,便自己推门进去。 这屋中空空荡荡,连柴草都没有,更不见那品貌风流的少年雏儿。 南边的屋子隐隐有动静传来,小倩怕是燕赤霞起夜,不敢再多逗留,匆匆翻过矮墙,往北边院子飘去。 妇人见她空手而归,脸色便冷了下来:莫不是那书生伺候得你畅快,便不忍心下手了? 小倩沉默不语,那妇人越发生气,嘴里不住地谩骂。 老妈妈道:天将要亮了,你骂她也无用,明晚咱们跟着一道去便是。 她们等这一夜,便是等小倩把人迷惑住,一齐去吸食那书生的精血。谁知小倩竟然失手,便什么也吃不得了。 妇人忿忿不平,犹自抱怨辱骂。 小倩摸着新染的指甲,淡声道:十五是黑山老爷大寿,你若是心中不平,只管和他老人家说去。 妇人这才露出惧色。 那老妈妈趁势把人拉走,客气道:小倩姑娘养养精神,咱们晚上还有的忙。 山鸡野雉清鸣几声,一轮红日跳出天际。 宁采臣推门见燕赤霞站在院中,便拱手与他问候两声,又一齐去叫医续断。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 昨夜没用饭便睡下了,要早早去寻些吃食才行。 谁知房里空空荡荡,并没有瞧见那个丰神雅淡的少年人。 宁采臣想起昨夜那女子,疑心她又往这房中来了。那位伊兄年纪尚小,怕是招架不住,和那小倩姑娘去了。 燕赤霞见他若有所思,正要发问,却闻一股扑鼻酒香。 武陵春! 医续断倚门轻笑,将那酒坛子抛给燕赤霞:好灵的狗鼻子。 宁采臣见他衣衫整洁,不像是纵情声色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 宁兄。 医续断将荷叶鸡递给宁采臣,见他眉间暗暗带煞,眼风朝燕赤霞一瞟。 他昨夜出去巡山觅食,可是叮嘱了燕赤霞好生照看的。 燕赤霞抹抹嘴,浅浅打个酒嗝。 这宁生如今好好的,既没有缺胳膊也不曾少腿,更没有被害了性命,并不算他失职。 宁采臣见那荷叶里一只金黄酥脆的整鸡,羞赧一笑:伊兄破费了,愚兄实在惭愧。 医续断摆摆手,这鸡是山上抓的,并不曾花钱。只是我手艺不好,希望宁兄不要嫌弃才是。 这寺里几个女鬼没滋没味,他把深山老林里几个有年月的凶鬼吃了,填饱五脏庙便来了兴致,生火烤了只鸡。 毕竟在洪荒时,族人都是哭着喊着让他远庖厨的。 宁采臣满怀感动,只觉这小兄弟虽看着冷淡,实际却是古道热肠的好人。 燕赤霞倒酒的动作一顿,悄声问他:这酒哪来的? 地里挖的。 有个恶鬼最喜欢折磨生人,研究个骨醉的刑罚出来,经年累月竟攒下不少好酒。 不过 医续断将那酒坛子瞧瞧,拿不准里头的酒泡没泡过人。 应该和泡大枣差不多吧。 燕赤霞腹中翻滚,胃里痉挛一阵,呕 宁采臣才净了手,被他这模样一恶心,忙折身回自己屋里。 屋里闻不到酒臭,他兴奋地搓搓手,揪下一根大鸡腿。 医续断拍拍燕赤霞,见那黄泥坛子里只剩下薄薄一层酒浆,不由仰脸望天。 有时候酒量太好也不是好事。 那头门板吱呀响一声,宁采臣跌跌撞撞出来,绿着脸朝医续断道:鸡里有毒 话音未落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燕赤霞匆匆漱了口,见医续断正给宁采臣号脉,不由道:你是想拿宁生练手,故意下毒? 医续断翻个白眼,在寺里随手揪了几根草,拧出汁滴进宁采臣嘴中。 可惜他的百草篓不在,不然便可以从里头取药材了。 宁采臣咳一声,睁眼便见湛蓝天空,两位才结识的友人守护在旁,满面关切。 燕赤霞问: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宁采臣摇摇头,小心地问:那鸡 想来是吃了毒草、毒虫吧。医续断干笑一声。 宁采臣叹一声,肚子咕咕作响,既是如此,那便不能吃了。 乌生希望那姑娘一生平安顺遂,若是守了寡便不好了。医续断有心弥补,也不让宁采臣出去,自己拿根竹竿往山上去。 宁采臣不放心,燕赤霞便道:他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抓些山鸡野兔不成问题。 那鸡会中毒,可见山上毒物甚多。宁采臣怕那抓回来的东西,又吃了有毒的虫草,很是忧心了一会,便长吁短叹地去抱柴薪。 等了不过一炷香时间,医续断果然平安归来,肩上竹竿挂满了野物。 那鸡、兔、狍、獐都是活的,只拿草杆绑了腿,还在不停地扑腾。 这总不能是中毒的吧?宁采臣放了心,又高高兴兴去荷塘里取水。 医续断拍拍手,道:你们料理吧。 宁采臣有老母贤妻照料,连鸡都不曾杀过,望着那些东西很是为难。燕赤霞摸出一柄小刀,似笑非笑地瞧一眼医续断,俯身把一只灰兔拎出来。 他好像知道宁生中毒的原因了。 宁采臣把僧人们的炊具取了两件,看着燕赤霞烹饪,在旁殷勤地添火。 燕兄哪里人?宁采臣拨拨火,又放了一把干草进去。 燕赤霞放尽鸡血,正飞快拔着鸡毛,闻言便道:陕西人。 宁采臣不曾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只模糊有些道听途说的印象,便点点头,又问一旁的医续断,伊兄呢? 医续断一顿,笑道:我是京城人士,到兰溪赴友人之约,谁知他竟一病没了。 宁采臣唏嘘一阵,又憧憬道:待我学问精深了,也要下场考一考。若是天可怜见,有幸到京城会试,也能领略一番京中的风土人情。 燕赤霞翻着兔子不说话,宁采臣又问医续断:伊兄弟预备什么时候下场? 我可不是读书人。医续断噙着笑,我祖上世代行医,到我这一辈也是如此。 怪不得不怕山上毒物。宁采臣点点头,闻着那肉香不再说话。 燕赤霞把肉随手片片,一人碗中分几块,正要举筷去吃,忽道:有人来了。 不多时,果然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前头那人是个身穿儒衫的读书人,自言姓陈,乃是来城中赴考的秀才。 宁采臣和陈生各自见礼,又往他后头瞧。 是你! 小叫花子缩在一旁,散乱的头发蓬草一般,脸上都是锅灰,看不清容颜。 陈生不解其意,燕赤霞也面露疑惑。 宁采臣道:昨日我与伊兄初见,便是这人意欲偷盗他钱袋,这才结缘。 陈生露出厌恶神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故偷盗他人财物,实在可恼也! 小叫花不动如山,远远缩着并不吭声。 医续断道:好了,肉都要凉了。 燕赤霞已吃完了肉,朝医续断微微颔首,折身进了屋子。宁采臣匆匆吃干净,和陈生相谈甚欢,便结伴去抱草薪,为他铺排房间。 医续断往火里添些干柴,起身回房。 最后一间空屋子被陈生住了,也没有人想和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叫花子同住。 小叫花挨着火堆,盯着那满满一碗肉,轻轻咽咽口水。 那个人一直没动过,还是干净的。 肉烤得老了,吃进胃里疼得很。小叫花大口嚼嚼,迫不及待地咽下去,顾不得疼不疼。 许久不曾吃过饱饭,更不记得多久没尝过肉味。 小叫花眼里热热的,泪水冲刷过漆黑的脸,划出两道白痕。 作者有话要说: 【点入作者专栏可见】 预收文:《二嫁的夫君称帝了》 薛照琼守了四年活寡,等来一个升官、发财、死老婆。 原来渣男心里有个白月光,竟是那早已嫁为人妇的昭阳长公主。 而公主是个穿的。 潋滟春水的明眸再睁,薛照琼清媚一笑:想好怎么死了吗? 前驸马手持凤印漫步而来,闲闲道:打打杀杀让我来,不要脏了琼娘新做的裙子。 第3章 小倩 月上中天,夜露沾湿了褴褛的衣裳,小叫花躺在草堆里,怀抱一只兔子,呼吸清浅。 燕赤霞只烤了三人吃的量,医续断抓的野味多,剩下的都绑着腿扔在地上,预备下次吃。 这小兔子便是从那里头拿的。 夜风吹得并不冷,小叫花却还是打一个激灵,忽然就醒了。 有个身穿素纱的女子飘荡而过,小叫花捂住嘴,轻轻屏住呼吸。 这个世界有鬼,小叫花一早就知道了。 小倩昨夜在宁采臣那里失利,这次便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在兰若寺里干这勾当许多年,早已摸清了这些穷酸书生的口味。他们生活拮据,无钱去寻花问柳,更没有哪位风流小娘子红袖添香,遇见个美人便忘了圣贤教训。 只要她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看起来再单纯天真一些,任是什么淫词浪语说出来,他们都是喜欢的。 老妈妈不远不近跟在她后头,低声问:小倩姑娘,今夜去哪个书生屋里? 依着她的意思,自然是那个白衣服的小书生,看着细皮嫩肉的,又不曾泄过阳元,吃起来最是滋补。 小倩昨夜扑了空,回想起来便觉蹊跷,又见他与燕赤霞交好,便欲再略等等。 去找那个姓陈的。 陈生是个寻常的穷学子,这时候已呼呼大睡。 小倩掩袖媚笑一声,凑在他耳边轻轻唤一声:郎君 陈生迷迷糊糊醒来,砸吧砸吧嘴,眼睛眯成一条缝,透过那狭长的缝隙瞧见个宜喜宜嗔的美人。 陈生疑心是做梦,心里也不觉得害怕,笑嘻嘻问她:小娘子何故入我梦中? 小倩衣襟滑落,露出莹润双肩,奴家姓颜,小字如玉。因恋慕郎君文采,见这寺中寒酸破败,恐郎君一人寂寥,这才 陈生见她咬着饱满樱唇,心中已了然那未尽之意,却还是撩拨道:这才如何? 小倩做个羞怯模样,低声道:这才现身入梦,欲为郎君暂排寂寞 陈生早起了色心,听她自称颜如玉,更是不设防备。他怕良宵夜短,也不再废话,当即扑了上去,与那娇滴滴、香喷喷的美娇娘颠鸾倒凤。 夜里静谧,除了虫鸣便只有细细风声。小叫花伏在草垛里,听着陈生那屋中的动静,心中一片骇然。 小兔子被紧紧抱着,不安地扑棱着腿。小叫花怕这声响被鬼听见,一把攥紧了兔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小院突然吹起惨惨阴风,七八个鬼怪夜叉进了陈生屋里,一刻钟后又和那女鬼一道出来。 他们各自擦着嘴,一脸餍足的神情。 老妈妈道:仿佛有人在窥探咱们。 小倩左右瞧瞧,怕惊动了燕赤霞,小声道:夜深人静,哪里会有什么人。 老妈妈鼻子四处嗅嗅,往那草堆飘去。 小叫花四肢僵硬,连怀中兔子也察觉了不对,不再挣扎动弹。 那灰暗带青的鬼脸凑近了柴草,几个夜叉也朝她聚拢过来。小叫花心脏狂跳,眼见一只阴惨惨的鬼手拨动脸上草杆,正要跳出来逃窜,忽而听见一声轻咳。 咳 这一声确实很轻,就像是梦里翻身,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似的。但这轻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却仿佛一道惊雷,炸得人灵台激荡。 小倩率先扭身,快速掠过屋顶,一跃跳入了北边院子。 一息之间,满园的鬼怪全部消失无踪。 小叫花僵了半晌,才终于敢吐出一口气,只觉憋的肺痛。 那声音,是他。 小叫花瞪眼到天亮,眼见那宁生推开门,这才从草堆里跳起来。 宁采臣被那动静吓一跳,抬眼见那兔子,不由把眉一拧。他有心责骂两句,见这小叫花身量尚小、蓬头垢面的,又有些不忍心。 燕赤霞见他二人在院中对峙,便去敲医续断的房门。 医续断还是那簇新雪白的衣衫,一丝褶皱都没有。他神采奕奕地走出来,小叫花透过缝隙望去,见屋里并没有铺床,也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宁采臣生了火,见燕赤霞去料理那头獐子,想起昨日新来的小伙伴陈生。 陈生住在东厢房里,身体已经僵冷。 他眼睛直愣愣睁着,平躺在柴草上,衣衫已褪尽,四散在房中。除了脚心有个锥刺似的小孔,并没有什么别的异状。 孔边有道细细的血痕,已然凝固。 宁采臣昨日还与陈生相约,日后常常探讨学问,谁料一夜之间陈生便命丧黄泉。 他心里难以接受,怒瞪着小叫花:是不是你记恨陈兄昨日辱骂,报复于他! 小叫花张张嘴,最终还是沉默着往医续断身旁靠靠,又满怀希冀地望向燕赤霞。 燕赤霞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又将陈生的脚孔仔细看过,应当是鬼做的恶事。 医续断夜晚便在山里觅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也能猜到是北院那些女鬼的手笔,不由朝燕赤霞投去玩味的目光。 燕赤霞这一身剑意,非名门正派不能教养出。他那匣子里的东西也满含煞气,必然已屠戮过成千上万的鬼怪妖魔。 但是他偏偏放任那些女鬼害人。 宁采臣听他说起鬼怪,不期然忆起那位小倩姑娘。 北院他垂头望着陈生的尸体,心里一团乱麻。 医续断自己是巫族,并不太关心人族的死活。他心里记下燕赤霞的古怪处,扭头看躲在身后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脸上漆黑,隔着乱发只能看到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目光尤其的清冽坚毅,对望时还暗藏着提防与探究。 人死如灯灭,医续断移开目光,还是先为陈生入殓吧。 宁采臣与他同是学子,心中恻然,便主动揽下了此事。 医续断随手摘了一把香草,交代宁采臣放置在陈生身旁,以防蛇虫啮咬。宁采臣不料他这样体贴,闻言便把香草置于陈生怀中,心底很是感慨, 医续断悄声退出房门,在荷花池畔寻到了那个小叫花。 小叫花正看着圆圆的荷叶出神,见了他来,又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医续断从怀里取出陈生的户籍文书与路引,淡声道:也许你需要这个。 小叫花心底越发纠结,半晌不曾言语。 医续断起身要走,一双纤细的小手轻轻扯住他的广袖,低声道:等等。 这声音略带沙哑,却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 医续断便站住脚,见那小叫花蹲在池边,抄水泼在脸上。也不知道揉搓了多久,等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理顺,再抬头时,便是个清丽脱俗的小姑娘了。 她行乞已有两三个年头,皮肤虽藏在灰垢里,每日风吹日晒的,比起养在深闺里的女子,还是稍显黝黑一些。 但与男子相较,却也足够细腻了。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不对?她双手捏紧,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 医续断看着那颤抖的双肩,听她继续道:我也不是。 但你不像有破碎虚空的能力。医续断指出疑点。 这样的能力,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 破碎虚空? 小叫花一愣,再看医续断的眼神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惊诧,你是在诓我,还是真的 医续断抱着双臂,对她的来历更感兴趣一下,还是说说你吧。 她开口之时便没有了回头路,小叫花心底惴惴,还是一五一十道:这个世界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是一本书,名字叫《聊斋》,作者蒲松龄 医续断打断她的话,言简意赅道:名字。 秦、秦素问 看来是真的想错了。 秦素问盯着面前这比如何一个明星都俊秀贵气的脸庞,深深陷入了沉思。 从她进入这座兰若寺,看到和燕赤霞、宁采臣谈笑风生的医续断时,便知道这个人不一般。 她想了很多。 也许他只是一个书里没有提及的路人甲,贸然暴露身份只会招来麻烦。 但当她看到那碗肉,忽然生出来一股希冀。 也许他们来自同一个时空呢?如果真是这样,至少他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回家。 但现在看来,还是她想错了。 我是胎穿到这里的,原因不详。 秦素问呆呆望着他,昨夜的事给了她极大的惊吓,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如果找不到人倾诉,她可能就要疯了。 这里的爹是个大夫,我还有个哥哥,一个很温柔的娘亲 后来她爹去给人问诊,被土匪杀死在山道上,哥哥也因为得罪权贵,被构陷入狱。 她和娘亲花光了积蓄,才终于把哥哥捞出来。谁知道人已经被打残废,熬了几天就没了。 她娘半年之内接连经历丧夫丧子之痛,因为不放心她才强撑了下来。秦素问自己寻摸商机,靠着现代的眼光见识也小赚了一笔。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和玛丽苏大女主一样,最终成为富甲一方的女富豪。 直到宗族里的人强占她的小铺,将她们孤儿寡母赶出来。 报官官不理,还要反治她藐视公堂之罪;想要纠集百姓声讨,更是被众人嘲笑不守妇德。 她娘没了,她自己流落街头,一晃就是三年。 当我辗转到了金华,听说了兰若寺 她强撑着苟活的一口气,突然就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晚还有一更~ 第4章 小倩 秦素问这古怪的经历,极大地引起了医续断的兴趣。 他是破碎虚空时,感召到乌生的召唤,这才到了这里。至于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看起来很普通。 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秦素问见他眸光清正,鼓足勇气问他:如果可以,我能留在你身边吗? 也许这个人就是她的金手指、白胡子老爷爷。 医续断颇为苦恼了一瞬,然后干脆地答应下来。 除了乌生的心愿,他还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有个疑点重重的小姑娘跟着,也不算无聊。 秦素问很是欣喜了一阵,又蹲在地上挖塘泥。 医续断看她一张脸涂的乱七八糟,一面感叹她的小聪明,另一边又觉好笑。 燕赤霞正烤着獐子,见他带着那小叫花回来,挑挑眼皮没出声。 她以后就是我的仆人了。 医续断示意秦素问坐下,我要进城一趟,你帮我照看好她。 燕赤霞定定瞧他一眼,也不说应不应。 医续断却不理会,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秦素问近距离看燕赤霞,见他一脸正气,很是魁梧,稍稍安下心。 她来兰若寺的本意,便是见见燕赤霞,最好能求他想想办法,把自己送回现代。 但昨夜她见陈生惨死,自己也险些丧命,燕赤霞却不动如山,这念头有打消了。 也许他并没有电视剧里写的那么正义。 宁采臣辛苦安葬了陈生,灰头土脸地回来,见小叫花坐在篝火前,也没力气询问了。 他在荷花池里洗了手脸,沉默许久才问:伊兄去哪里了? 他下山去了。 燕赤霞把獐子从火上取下来,又架上一只剥了皮的兔子。 秦素问想起昨晚抱着那只兔子,心里犯个嘀咕,便见宁采臣递来一根獐腿。 你往后莫要偷盗了。 失手被人打也不是一次两次,秦素问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为了活下去,她难道愿意如此吗? 宁采臣见她两个胳膊细如竹竿,也不再过多训诫。 兔子才翻过一回,那白衣猎猎、俊逸绝伦的少年人便信步而来,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燕赤霞道:梨花白。 果然是狗鼻子。 医续断喟叹一声,把衣内的酒囊抛入他怀中,又把包袱丢给秦素问。 你的。 那里头放着两套折叠整齐的衣衫,秦素问提起来一瞧,见是男子的式样,偷偷松了口气。 宁采臣这才知道医续断要留下她。见小叫花高高兴兴往水边去,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秦素问回来,已经是个干净清秀的小书童了。 她这身子如今堪堪十六岁,流浪的三年里饭都吃不上,更不能谈什么发育。宽大的衣袍一遮,比几个男人还扁平些。 医续断瞧着她炭涂的眉毛和鬓角,笑吟吟没说什么。 陈生的屋子空了下来,秦素问却不敢去住,睡在院子里又怕被那些鬼怪发现,吃饭时便有些神思不属。 待会抱些草到我房里。 秦素问筷子一顿,看着医续断的脸,咬牙点头。 长着这样的一张脸,看起来又很有来头的样子,应该看不上她才对。 书僮近身服侍主子,并不是什么奇怪事。燕赤霞和宁采臣埋头吃饭,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医续断是早就看破她身份的,燕赤霞知不知道两说,宁采臣却实实在在是个老实人,一点端倪都没瞧出来。 秦素问抱了干净的草薪,厚厚铺出两张床,见医续断要出门的样子,不由露出困惑。 你要一起去吗?医续断发出邀请。 秦素问谨慎地问他:去哪里,干什么? 这面如冠玉的美少年清朗一笑,巡山,吃饭。 吃饭? 秦素问仔细想想,发觉他仿佛不怎么吃那些烤肉,不由生出许多可怕的猜测。 她昨天看着那碗肉,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看来 医续断见她脸色奇怪,也不多问,推门就要走。秦素问想想袖手旁观的燕赤霞,还是鼓足勇气跟了上去。 夜里云多不见月华,只有一点黯淡星光,在山间雾气的遮掩下,照旧看不清路。 秦素问有些夜盲,牵着他的袖子跌跌撞撞跟上。 她不说话,医续断便也不管她,一路朝鬼气最盛处走去。 青面鬼是这山里最后一个厉鬼,其他的全被医续断吃进了肚子里。 秦素问只和那狰狞的青面鬼打个照面,还没有尖叫出声,便见医续断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然后生起了火。 火光照得身上暖暖的,秦素问不敢去看那鬼,便见医续断从怀里掏出些稀奇古怪的纸包。 他把那鬼的腿儿一手握着,在火上烤烤,拆开纸包洒上些五颜六色的粉末。刚张开嘴准备大快朵颐,见秦素问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想了想还是发了慈悲,施个障眼法,把那青面鬼庞大的身躯变作一只山鸡。 秦素问只当是现了原形,看着那色泽金黄的烤鸡,短暂忘却了鬼脸。 鸡妖的肉能吃吗?她揣着手,真诚地发问。 医续断想想宁采臣,摇头道:你不能吃,我可以。 正常的山鸡都差点给宁采臣毒死,这个东西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吧。 秦素问倒没想过吃一口,她见医续断吃得香,只当是他修炼的缘故。 修道之人吃些天材地宝,很正常吧。 秦素问拨拨火,问他:陈生也会变成鬼吗? 如果变成了鬼,应该可以找小倩报仇吧。 不会。 三魂七魄都被啃食殆尽,怎么做鬼?也正是如此,地府才不知道兰若寺的勾当,任由她们在此地害人。 秦素问听他解释完,小心地问他:你可以打赢那些鬼吗? 当然。医续断斩钉截铁。 他怎么也是半圣,这个世界容纳不下他的法力,这才被迫卸去九成。 即使只剩下一层,除非上千年的大妖,或是有什么厉害法宝,其余来者一概不惧。 秦素问咬咬嘴唇,那你为什么不救陈生? 他昨夜觅食回来,陈生已经死了,那鬼婆欲要杀秦素问,他心中对她有好奇,这才咳了一声。 不过即使陈生没死,他也不会管。 医续断反问:我为什么要救他? 秦素问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讨厌道德绑架,但是当自己和同类陷入危机,明明有能力搭救却选择袖手旁观的人,实在让她心情复杂。 你救了我,对我有恩。 秦素问低着头,眼中莹然有泪,我会一辈子记得这恩情,也会回报你。如果你救了陈生,救了其他人,他们也会一样感激你 秦素问抬手擦去眼泪,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可笑,闷声道:对不起,一不小心变成了白莲花。 明明她流浪的这些年,已看过了许多的人之恶。 白莲花是个什么比喻?医续断没有出声发问。他看着秦素问头上飘来的金光,轻轻拧起眉头。 这是道德金光。 那金光飞入他的丹田,蕴养破碎虚空时留下的些微暗伤。 巫族不能成圣,怎么会有金光降下? 秦素问已平复了心情,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略有些尴尬,救不救是你的自由,我 医续断心里有些猜测,需要找机会验证。 咱们回去吧。 也许是因为填饱了肚子,也可能是因为那微乎其微的希望,医续断的步伐比来时更轻快。 寺里静悄悄的,秦素问怕鬼,便竖着耳朵各处听听,见宁采臣房里隐约有说话声,不由攥紧了医续断的袖子。 小小倩 她压低了声音,小倩和宁、宁采臣是一对儿。 医续断皱眉,他已成家了。 宁采臣自己说的不要第二个女人,医续断想了想,不知道有个女鬼算不算背诺。 里头小倩还在嘤嘤哭泣,宁采臣的声音很是慌乱,不住地问她如何是好。 昨夜引诱完陈生,今日原本是要探探医续断虚实的,谁知又扑了个空,小倩便只能来找宁采臣。 近日山上不太平,许多老爷都无故失踪。小倩已厌倦了兰若寺的生活,决心离开这里。 后日是黑山老爷大寿,只要筹谋得当 宁采臣本已睡下,见小倩夜里又来,想起陈生,心中更加认定了她是鬼。 他刚要疾言厉色地呵斥,谁知小倩却坦白了身世。 她姓聂,名叫小倩,十八岁就死了。因葬在这寺庙旁,便被妖怪胁迫干这等引诱男子的勾当,并不是她本愿。 如今陈生死了,郎君是真君子、不受妾身引诱,明日便会有夜叉来直接取郎君性命。 宁采臣心中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你为什么不去引诱伊生和燕生? 小倩低叹一声,泪眼朦胧道:燕生是个奇人,我不敢去招惹他,郎君若要保命,明晚最好便和他一起睡。 那伊生呢? 宁采臣心中一惊,我躲开了,岂不是会害死伊生?明日我们都和燕生一起睡。 小倩一时失语,好险维持住楚楚动人的模样,低泣道:郎君义薄云天,妾身却陷在这苦海里不得脱身。若郎君愿意,可否把妾身的尸骸装殓起来,择一清净地重新安葬? 宁采臣怜她受制于人,却不改纯良本性,一口应允下来。 妾身的尸骨,就葬在有乌鸦结巢的白杨树下。 第5章 小倩 小倩飘飘荡荡回了北院,那妇人又叫骂了好一阵。 铜镜泛黄看不清脸庞,小倩取出眉笔细细描摹远山眉,并不把那谩骂放在心上。 那妇人见她不为所动,想着黑山老爷对她的偏爱,最终还是自己住了口。 北院里不再有声音传来,秦素问顺着墙根偷偷溜回房,见医续断盘腿坐在草褥上,忙也往自己的床铺躺下。 面朝墙发了好一会愣,突然听他道:明日你跟着燕生。 秦素问翻身看他,那你呢? 医续断不说话。 有事要办?秦素问犯起迷糊。 一夜很快过去,照旧是宁采臣最先起床。他难得不用燕赤霞动手,自己挖了野菜来煮菜汤。 秦素问胡思乱想了一夜,才睡了一会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只得起来。 医续断还是昨夜的坐姿,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养神,漆黑的长发一丝不乱,身上簇新的白衣也没有一点污垢。 宁采臣和燕赤霞说话的声音传来,医续断睁开眼,咱们出去吧。 秦素问猛然被那双寒星眼眸一盯,忙去把门打开。 伊兄,快来尝尝我煮的菜汤。 宁采臣心事重重,脸上却不怎么带出来,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医续断也不说破,端坐着瞧那碗碧绿的菜汤。 清汤寡水煮菜叶,没什么新奇。 燕赤霞从来不挑剔,咕嘟喝下一碗,便站起身:我今日要出去一趟。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 宁采臣和秦素问皆是一慌,异口同声道:我陪你去! 燕赤霞拧起眉头,我去处理一些私事。 他把目光投向医续断,希望他能帮自己解围。 医续断还在瞧那菜汤,对燕赤霞的目光恍若未觉,小秦,好好给燕大爷跑腿。 秦素问重重点头。 这寺里能镇住那些鬼的,除了医续断就只有燕赤霞,宁采臣有小倩罩着,她可什么都没有。 燕赤霞品出味来,把医续断久久看过,也不再说拒绝的话。 靠菜汤填饱了肚子,燕赤霞背着包袱,沉默地带领两个小跟班出了兰若寺。 宁采臣记挂着小倩的尸骸,沿途一直朝树林张望。 秦素问知道他在找什么,想起宁采臣家里还有妻子,仿佛已病了数月,他却在外头为别的女鬼操心,只觉可笑。 燕赤霞不理睬他们两个,拈着脚下红壤微微出神。 泥土里的鬼气已消散一空,整座山都不见邪祟气息。 想起那白衣胜雪的少年人,实在料不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燕赤霞负手往西面遥遥望去,见那黑影幢幢的巍峨高山掩藏在雾霭岚气中,眯了眯眼睛。 咱们去城里一趟。 兰若寺里空荡荡的,医续断各处采摘一些香草,足尖从北院屋顶掠过,纵身往西面黑山跃去。 黑山离金华城有些远,徒步约摸一日的行程,医续断脚程快,只一个时辰便到了。 这山如一根长鞭高插入云,遍山都是肥沃黑壤,草木却多是枯黄的,没有什么生机。山脚下一棵参天老榕树,同样看不见树冠多高,枝桠遒劲盘错,颜色与那黑山如出一辙。 死寂如同一座荒山。 香茅掩住了他的气息,医续断脚踏八宫,在那巽位轻轻一踩。 漫天的黑风刮起,吹得那榕树吱吱作响,医续断以袖遮面,防止飞沙迷了眼睛。 迤逦广袖放下时,那空旷寂寥的黑山便换了模样。 漆黑的榕树缠满了红布条,不知哪里牵起的线网,把这山罩成个棚子,上面挂满了鲜红的纸灯笼。 一队曼丽的妙龄女子嘻笑飘过,个个手持大红寿字,不知要去何处布置。十数个高壮的夜叉排布桌椅,又有那三五老妪帮着放置碗碟,忙乱热闹与人间无异。 哎呀,这不是姥姥来了! 有谁喊了一声,医续断望去,便见八个高挑秀丽的女子肩抬翠幄步辇,上头斜坐个绛红衣衫的鬼婆,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姥姥给黑山老爷贺寿,怎么不带小倩一起来? 鬼婆吐出一口白雾,惬意道:她一向娇气,这时候来总要给你们搭把手,累着了我老婆子心疼,老爷也是不依的。 哎呦呦,谁敢使唤她呀! 那婆子笑一阵,又道:小倩姑娘明日可有什么大礼送上?照我说,送什么都不如把自己打扮好,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 婆子们哄笑一阵,又挤眉弄眼问她:黑山老爷过大寿,这小倩姑娘是不是要做奶奶了? 姥姥敲敲烟锅,这就看老爷肯不肯提拔她,我却是管不了咯! 医续断听得云山雾绕,不知道小倩这姘头是个什么来头。 金华城里仍是那样繁华富裕,沿街叫卖吆喝声不绝。 秦素问紧跟着燕赤霞,宁采臣却留心有没有香烛纸钱。 燕兄! 燕赤霞回头看他。 宁采臣挠挠头,指着那角落里的小铺道:我有位妹子葬身此地,明日要为她迁坟,需得备些东西 这城里只有些善鬼,出不了什么事。燕赤霞点点头,照旧往府衙处去。 秦素问见他只围着府衙后院一带转悠,心里打个突。 燕大侠,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 燕赤霞惊奇于她的称谓,点头道:是有些蹊跷。 金华城里这位官老爷,是前年的状元公。他自请为一方父母官,便被点到了此处。此人年不过弱冠,打理起府务却井井有条,短短两三年便把金华城治理的很是不错。 论理有文曲星庇佑、又得一方百姓爱戴,头顶云气不该如此繁杂暗沉才是。 燕赤霞心里存了疑窦,见探查不出什么线索,便预备回去问问医续断。 巫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沟通天地鬼神的中间人。术业有专攻,找他比自己瞎猜有用的多。 宁采臣已买好了冥钱,正站在约定好的柳树下等着。见他二人闷闷走来,便问:燕兄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燕赤霞含混一声,领着他们回兰若寺。 归程一路落霞满天,宁采臣想着晚上那索命的夜叉,却发不起诗兴。 燕兄,咱们与伊兄三人相交数日,还不曾抵足夜谈过,不若今夜 燕赤霞道:我素来孤僻爱清净,还是算了。 秦素问知道宁采臣是为了保命,昨夜见他不忘自己和医续断的安危,便也从中说情。 他二人说了一路,燕赤霞受不得这聒噪,只得点头应了。 宁采臣松了口气,一回寺中便把草铺移到燕赤霞房里。等他挑完行李,见秦素问坐着生火,便道:小秦,你家公子的床铺也抱过来吧。 秦素问煮着水,一边朝外张望,一边道:我们公子还没回来,不知道他要不要搬。 也不知道他去干嘛了。 三人草草吃了饭,秦素问留着火炖鸡汤,预备着医续断回来喝。 虽然是只凡鸡,没有鸡妖的好处大,充饥总是可以的。 天际冉冉升起一轮圆月,秦素问把烧火棍一丢,紧跟着燕赤霞窜入房里。 宁采臣紧随其后,关上门忧心道:伊兄不知何时归来,可别遇到什么 遇到了也不算坏事。秦素问坐在燕赤霞身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石窗。 若是遇见了,他把那妖怪吃了,既能填饱肚子,又能为民除害。 燕赤霞不操心医续断的安危,他凝眉把这两个强行同住的人瞧一遍,侧身躺下:你们最好不要乱动我的包袱盒子。 宁采臣一口应下,秦素问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般情况下,越是让不要动,总有一个人不信邪,非要去犯蠢送人头。 她狠狠瞪着宁采臣,在燕赤霞的鼾声里警告道:我今夜为燕大侠看东西,不睡了。 宁采臣被她瞪的莫名,倒在草褥上愣愣出神。 如果真如小倩姑娘说的那样,有个夜叉一定要杀自己,燕生若是抵挡不住,是否会害他二人一起丧命? 他二十年来不曾做过恶事,为何要经历这样的劫难? 除了燕赤霞,两人谁都没有睡,一直耗到一更时分,外间突然有了动静。秦素问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东西,咬唇抱紧了膝盖。 那影子凑到窗前,一双绿莹莹闪亮亮的眼睛望进来,像是在偷窥他们。 宁采臣一颗心扑通乱跳,见一只青灰色的胳膊探进来,那五指上的指甲尖利如刀,仿佛要抓自己,不由踉跄着扑向燕赤霞。 燕 他的呼救还未出口,便见燕生那匣子里飞出一道冷光,耀目如白练。 那冷光直射窗外,鬼手缩的及时,这一下斩在石棂上,将它一斩两段,又折身飞回匣中。 秦素问看得愣住,和宁采臣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危机已过。 燕赤霞却睁开眼,把那包袱打开,取出里头的匣子。 匣子里是柄二寸来长的小剑,宽如韭叶,莹莹闪烁光芒。 不知道是什么妖魔。 燕赤霞闻闻那上头的血渍,擦干净又放回盒中,它受了伤,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了。 若不是这一剑砍在窗棂上,它已经死了。 门板笃笃响两声,房里的人悚然一惊,却见那白衣的少年人笑吟吟推开门。 你们在说它吗? 他的手里,赫然拖着个断臂的獠面夜叉。 第6章 小倩 秦素问是跟着医续断夜猎过的,也见过他把那九尺余的高壮鸡妖一招击毙、烤回原型吃入腹中。 宁采臣却委实吃了一惊。 这少年人容貌生得极好,虽眉眼冷冽让人不敢狎昵轻忽,却实打实是个文质彬彬的小公子。 虽说有些功夫在身上,但这 宁采臣看看那扫帚般顺地拖进来的夜叉,盯着医续断的脸说不出话来。 这夜叉生得极高极壮,虽青面獠牙异常可怖,实际和人也差不多少。秦素问偷着瞧了几眼,倒没那么害怕了。 夜叉的断臂还汩汩流血,这血也与凡人差不太多,只是血色更黑,有股难言的恶臭。燕赤霞探头往窗外瞧一瞧,只见到一滩血,并没有看到那条胳膊。 医续断把夜叉丢在房里随他们看,自己却往院子里去。 院子里还炖着鸡汤,秦素问填了炭,火尚未熄灭。 干的不错。 秦素问被他一夸,还有点不好意思。她迈步跨过夜叉,把那盛汤的陶罐端下,往火里添了一把干草。 公子,这也是鸡妖吗?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医续断嗯一声,把夜叉又拖出来,费心便作山鸡。 宁采臣见他们主仆旁若无人炙烤起妖怪,想起医续断头回带给自己那只鸡,胃里不住翻滚抽搐。 伊、伊兄,这 医续断翻翻那山鸡,眼底带着笑意:宁兄要不要尝尝? 不、不用!宁采臣摆摆手,避如蛇蝎,你的好意愚兄心领了。 燕兄呢? 燕赤霞盯着那烤焦的鸡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美意。 医续断目光扫向秦素问,她一个激灵,笑呵呵道:我去给公子盛汤! 医续断食用这些鬼怪原本不需要费心炙烤,只是实在手痒想下厨罢了。他随意在火上翻了翻,便自顾自享用起来。 今夜太平无事,宁兄可以放心安睡了。燕赤霞见医续断抹嘴,伸手一拉他袖子,在下有事与医先生相商。 医续断轻轻打个饱嗝,把汤碗推给秦素问,你自己喝吧。 天上繁星闪烁,两人慢慢出了兰若寺,停在山道上说话。 医续断把广袖扯回来,看着上头攥出来的褶皱轻轻拧眉。 燕赤霞把府衙的异象说了,又尴尬道:许久不见有人穿这样的款式,大袍广袖拉着顺手了 医续断自己抚平了痕迹,这才道:他是沾过文气的,又有禄星相照,日后定然位极人臣,招惦记是常事。 燕赤霞眉眼一厉,夺舍? 凡间自有秩序,并非妖魔想乱便能乱的。 除非已有了极大的把握。 医续断转而道:这山上已干净了,数十里外却还有个邪祟,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燕赤霞知道他今日必定去打探过,便静静听他后续。 那山方位有些古怪。医续断目光清冽,明日那老妖怪过寿,你去不去吃杯酒水? 可是西面那黑山? 医续断点头,仿佛是北院那几个的姘头。 北院除了一个小倩,都是些年纪大的鬼婆。燕赤霞嘴角一抽,见他说的认真,也不好反驳。 在下道行尚浅,医先生若不同行,怕是去不成。 医续断倏忽一笑,我自然同去的。 不去怎么赚功德? 两人说定,燕赤霞又道:宁生气运有些古怪。 这自然是因为宁妻的缘故。医续断受乌生所托,不好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告诉他,便摆手道:明日事了,我护送宁生归乡,应当无事。 秦素问饱饱喝了一碗汤,宁采臣正坐在她身旁发呆,见他两人回来,这才各自回房安睡。 宁采臣铺盖都在燕赤霞房中,夜深不好再搬动,照旧两人同睡。 昨夜被那夜叉打上门来,这兰若寺不敢再住,宁采臣起个大早,把行囊收拾妥当,便开始着手小倩迁坟之事。 燕赤霞看一眼医续断,朝宁采臣道:左右无事,我陪你一道去。 白日无惧鬼怪,有个人高马大的燕生陪同,却也安心不少。宁采臣一路往北,见那一座座荒坟里果然有棵挺秀的白杨,不由喜形于色。 清早雾气未散,走近才见树上鸦巢。宁采臣把袍角缚在腰上,着手挖掘小倩的尸骨。 燕赤霞望着那白杨,心中只觉古怪,却又说不清哪里蹊跷。 宁采臣把尸骨全数收拢,以黑布包裹好,又罩上厚厚的衣被,小生游历数月,挂念家中老母,明日便预备租船返乡了。 燕赤霞应一声,又道:这邪祟已盯上了你,一路恐不会太平。 宁采臣脸色一白,若是有什么不测,也是宁某命该如此。 医兄本事过人,你不如请托他护送一番。 宁采臣得了燕赤霞提点,回去便向秦素问打听医续断行程。 秦素问道:公子没什么要紧事,应当就是各处游玩。兼寻找妖怪果腹,顺便为民除害。 宁采臣这才敢跟医续断开口。 医续断一口应下,知道燕赤霞暗中做的事,心里觉得好笑。他明知道自己要陪宁采臣回乡,却诓他来求自己,真是狡猾的凡人。 黄昏来得很快,宁采臣和秦素问怕极了天黑,只能眼巴巴望着身负绝技的两人。 谁知道这两人却一副要外出的模样,并且似乎不打算带上他们。 公子秦素问心里不安,你们要去哪里? 今夜寺里会很安全。医续断分一把香茅给燕赤霞,自己的率先放入怀中,你们放心安睡便是。 燕赤霞把那包袱一系,露出里头四四方方的盒子,走吧。 他二人一眨眼便跃出数丈,凡人哪里追的上。秦素问怅望夜色,只能在心中不停祈祷。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5) 鬼都有了,神仙肯定也有! 黑山和昨日看着差不多,医续断脚踏巽位,便见那迷障之后热闹喧哗的本相。 那桌椅昨日便已布置整齐,如今满满坐满了人,各自攀谈玩笑,好不热闹。 拉着燕赤霞躲在一旁,医续断眼见一拨曼丽女子经过,其中最耀目的便是小倩。 靡靡之音渐次奏起,小倩被几个女子簇拥上台,舒展双臂轻轻扭动起腰肢。一双水袖上绣满了芙蓉花,扬起时香风扑面,小倩本就样貌姣好,自然引来一片喝彩之声。 燕赤霞看不惯这纸醉金迷的糜丽,正感不耐,便听人喊道: 黑山老爷来了! 燕赤霞精神一振,便见那满座宾客全数站起,十数个健壮的夜叉开道,八个娇媚女鬼提篮散花,花毯那头一个暗红衣袍的男子漫步而来。 这黑山老爷深目鹰鼻,两条长眉虬结如草,满头灰发,看着约摸六十许。 这般浓郁的妖气,是燕赤霞平生仅见。他屏住呼吸,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小剑,却听耳边那少年人轻轻一咦。 燕赤霞压低声音:医先生? 戏台上的舞女已散入席间陪酒,小倩坐在黑山老爷的腿上,不知听他说了什么,正笑的花枝乱颤。医续断眯眯眼睛,嘴角上扬,泛出冰冷的笑意。 小倩出落的越发美艳,黑山老爷一手探入她衣襟,挑逗道:不若留在这黑山,与老爷当个夫人? 小倩眼中点点水色,娇滴滴倚在他胸口,老爷怜惜,小倩怎敢不应?只是小倩一心还阳做人,怕是做不好老爷的夫人呢。 黑山老爷的笑意一淡,却还是温声哄她:罗刹鬼骨不是在你身上?看上了谁家女子,只管顶替去做便是。 罗刹鬼骨可以幻化成世人梦寐以求的任何东西,只要将它收在手上,便会被窃取心脏。小倩赠给宁采臣那锭黄金,便是鬼骨所化。 小倩把嘴一撅,撒娇道:失了心脏,要不了多久身躯便腐坏了,只做个几日,有什么乐趣? 黑山老爷在她肌肤上流连,你不是已看好了那宁生? 小倩娇躯一震。 无妨。大手抚在她艳丽无边的脸颊,黑山老爷桀桀一笑,你命格贵重,不甘心做孤魂野鬼,是好事。 小倩猜不透他的心思,只红着眼眶怯怯望着他,眼泪要掉不掉,分外可怜柔弱。 宁采臣的妻室有些来历,你若是能占了她的机缘,来日还能做个诰命夫人,享子孙世代香火。 小倩原本只想借宁采臣脱身,不料那穷酸的书生还有为官做宰的一日,一时喜上眉梢。 老爷舍得小倩去吗?她一双眼睛满是崇敬爱慕。 黑山老爷浓眉一挑,俯身在她脸上嘬一口,宁生年轻新鲜,你与他做几载夫妻,再来与老爷我相聚便是。 燕赤霞心中一动,想起那被秽物盯上的状元公。 以这黑山老妖的本事道行,说不定还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顶替了他。到时命格运道不改,他在人间兴灾做祸也不受天惩,只报应在状元公及后世子孙身上,岂不美哉! 医续断盯着那颗大榕树,眼中是无边的冷意:若是这老妖怪离席,你只管现身缠住他,我去去就来。 燕赤霞一愣,不及说话便见那白影一晃,闪身纵入榕树冠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更晚啦,明天双更! 第7章 小倩 这榕树十人合抱粗,枝桠甚是繁茂,虽无绿叶点缀,内里却生机盎然。 医续断攀上那树冠之顶,见正中果然留有一人宽的小道,不由冷哼一声。 黑山老爷的宝座就安置在树下,他一面应付贺寿的诸鬼,一面与小倩恣意调笑,并没有发觉头上的动静。 医续断顺着那小道下滑,不知滑了多久,便隐隐嗅到土壤的腥气。 这根系之底空间倒大,只是幽暗不见亮光。巫族本就体格强悍、与凡人迥异,医续断如在日下,照旧视物如常。 噗通噗通 越走腥气越重,医续断聆听着那莫名的心跳声,慢慢走到了树心处。 树心同人的心脏极像,只是包裹在层层坚硬的树脂中,并不如同人心脆弱。医续断在那庞大的树心上摸摸,感知到它深处的雀跃回应,低低笑出声。 指尖凝聚着幽蓝的焚火,光亮照见暗黄的树仓,以及那颗感知到危险而瑟缩紧绷的心脏。 黑山老爷已喝得醺醺然,在这觥筹交错的大宴上,聆听着来宾的奉承与美人的讨好,极大的满足了雄性的虚荣心。 美人儿,明日你便随那英俊的宁生去了,今夜可要好好与老爷高兴一番! 小倩霞飞双颊,凑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惹得黑山老爷哈哈大笑,揽着美人细腰便欲离席。 燕赤霞记着医续断的叮嘱,望着那满座的鬼怪却不免心生退却。 所幸黑山老爷并不急色,他搂着小倩一一与诸人打过招呼,这才牵着她往那参天古树靠近。 树上老藤沙沙作响,四根粗壮枝条各自盘扭,结成云梯垂在两人面前。 燕赤霞呼吸一滞,想着那白衣的少年人,终究解下了背上的包袱。 那小剑不用驱动,即刻便电射而出,迅疾刺向黑山老妖。 黑山老爷喝了半醉,又是**熏心之际,耳边听到那破空之声,反应却不及往日快速。他只抬袖迎空一抽,见那白光刺破布料,心下骇然。 啊 小倩被那利刃穿胸而过,只来得及望一眼黑山老爷,便轻轻合上了一双多情妙目。 黑山老爷错估了那小剑,情急之下扯了小倩来挡,谁知那剑光丝毫不弱,照旧往他胸膛射来。 不过小倩已为他争取来喘息之机,黑山老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暗红的大刀,狠狠劈向那柄凶煞小剑。 刀剑相交,激起点点火花。 这剑曾斩杀过成千上万的妖魔,如今传入燕赤霞手中,还是头一回对上这样凶悍的大妖。 那剑将黑山老妖逼到背靠榕树,终于力竭飞回燕赤霞盒中。 这一番变故早已引起注意,那小剑暴露了燕赤霞的藏身之所,即刻就有无数大妖扑杀而至。 燕赤霞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抵挡。 小倩十八岁时身死,做鬼便也是十八岁的鲜妍模样。黑山老妖摸摸她的脸,目光中满是惋惜。 燕赤霞出身玄门剑宗,天资一向过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他如今年纪尚轻,应对的又全是经年的大妖。 仗着那小剑总能强撑一时半刻,燕赤霞胸口衣襟被一爪撕碎,留下一个血红的五指印。 狂妄小儿。 黑山老妖向前一步,把那锋利的大刀朝燕赤霞当头劈下。 这刀方才与那小剑相碰,中段微微有些卷边,却并不妨碍它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燕赤霞双腿被那气劲一压,深深扎入土壤,已是避无可避。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火红的灯笼,那刀光雪白如匹练,不难想到劈在身上的场景,必定如破竹一般。 刀气自他眉心向下巴,留下一道血色的伤痕,但刀并没有如预料中一般砍下。 它停在燕赤霞鼻尖五寸处,险些将那挺拔的鼻子一分为二。 头一次和死亡离的这样近,燕赤霞背上一层冷汗,望着缓缓走来的少年人,重重呼了口气。 老爷! 雄踞金华的黑山老爷,连同他那柄威风凛凛的大刀,寸寸碎成小片。 参天大榕树不知何时轰然倒塌,笼罩在黑山上空的阴云陡然散去,十五的月华轻轻洒下银光,一切妖物无所遁形。 这是 燕赤霞喉中干涩,喑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妙高跱的少年人侧侧身,露出背上绿莹莹散发华光的草篓。 这是什么?燕赤霞心中茫然。 这是我的百草篓。 医续断望着渐渐围上来的鬼怪,依旧意态闲适,我从火云洞神农氏那里赢来的。 可惜破碎虚空之时,他匆忙化去身上法力,不小心将草篓遗失了。 谁知道会被黑山老妖占为己有。 黑山老妖就这么死了? 燕赤霞与诸鬼鏖战片刻,虽渐渐落于下风,却也能勉力支撑。可那黑山老妖只一刀劈来,便险些叫他神魂俱丧。 这样有修为有道行的老妖,就这么死了? 医续断给他看自己指尖幽火,那火光跳跃摇曳,除了颜色不对,和一般烛火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黑山老妖已有千年道行,硬拼起来医续断并没有胜算。要怪只能怪他命不好,好好一棵榕树精,就这么大剌剌留下直通树心的通道,被他潜了进去。 木遇火则燃,这不是很浅显的道理?这天火虽不曾炼化完全,却也够用了。 医续断拍拍榕树树干,望着如潮涌来的鬼怪,把燕赤霞一把拉起,纵身跃上高山。 风声在耳边呼啸,燕赤霞被夜露沾湿脸颊,闷声问他:如何是好? 如果陷入妖海,纵使再大的本领,也会被生生耗死。 你在人间行走,就没有什么沟通地府的东西?医续断被他问的一懵,那你跟我来干嘛? 燕赤霞捂住脸,我原以为只是来探查一番。 阴风吹得云遮月,四野又重回昏暗妖氛中,医续断叹口气,逼出一滴指尖血。 金红交错的血珠凝在半空,少年人嘴里吟唱起古老的咒语。 燕赤霞听不懂何意,只低头看着山下飞身追来的妖魔,蓦然见黑山的上空聚来片片阴云,山体摇晃几下,地面炸开一道裂缝。 缝隙里金光灿灿、瑞气千条,数百鬼差整齐罗列,手中各持绳索,满面肃容。 原本气势汹汹的鬼怪顷刻间作鸟兽散,却早有天罗地网当头撒下,一个也别妄想走脱。 领头那冥官玉带蟒袍,手持牙芴朝医续断拱手作揖:太子续断,娘娘请入宫一叙。 燕赤霞认出这是冥界鬼官,却看不出品阶职责,更听不懂他此言何意。 医先生 医续断叹口气,在他肩上拍拍,你先回寺里,我去探个亲。 燕赤霞张张嘴,见他和那些鬼差一道跳入地缝,望着那完好如初的地面怔怔出神。 后土皇地祗,巫族十二祖巫之一,以身化轮回,功德无量。 可惜还是不能成圣。 高台上的女子衣饰华丽,威严不可鄙视。医续断躬身行礼,乖乖巧巧喊道:姑姑。 后土娘娘凤眼微瞥,你还记得我这个姑姑。 医续断讪讪立在一旁。 缘何到此? 受族人乌生血脉召唤。医续断垂着眼皮,如今正为他了结余生心愿。 后土娘娘哼一声,扬手打去一道气劲,此界不比家乡,你如今法力微薄,若有棘手之事,只管来找姑姑。 医续断讷讷应下,果然听她补充道:吾族支脉不盛,你更该珍惜身上血液,不要再随便取血。 凤眼里隐隐促狭笑意,她曼声道:你我姑侄血脉相连,哥哥教过你如何联络亲人的,不记得了吗? 你小时候跳那舞蹈,比其他孩子的都好看。 年幼的医续断身穿草裙,光裸上身在沙上跳舞,曾经也是巫族一景。 医续断捂捂脸,姑姑,我如今沟通天地,已不需要跳那样的舞 但这是巫族传统,不能忘本。 后土娘娘眯眯眼睛,扬手结个印,好了,以后你每次施法,都要跳舞才成。 太子续断郁郁告辞,鬼相望着那抹白色渐渐行远,才出声道:这样是否有伤殿下颜面? 凡人哪里欣赏得来巫族的舞蹈,他们只会嘲笑那是跳大神! 后土娘娘理理衣袍,浑不在意,他跳的确是好。 月兔西沉,金乌东升,兰若寺沐浴在晨光里,已没有了邪秽之气。 秦素问远远见医续断身影,乳燕投林般朝他飞扑而来:公子! 医续断已收拾好心情,轻轻应一声,扭头看宁采臣。 我已租好船,一切收拾妥当了。 医续断不见燕赤霞,秦素问道:燕大侠留话说是回师门了,以后有缘再聚。 她从怀里取出个破皮囊给他看,高兴道:燕大侠送我的剑袋,可以辟邪驱鬼! 医续断低笑一声,那你可要好好收着。 宁采臣家在浙江天台,自幼父亲早逝,家中只有老母和妻室,日子清苦但还算过得去。 三人一路担风袖月,终于到了宁家门前。 宁母孀居多年,约摸四十岁上下,穿着半新不旧的夏衫,脸上微带疲色。她见儿子带朋友归家,忙去张罗酒饭,只说不要拘谨。 这宅子是我祖父传下来的。宁采臣有些羞赧,家中只有一间空房,委屈伊兄将就一下。 医续断抬眼在屋中扫过,含笑问他:怎么不见嫂夫人? 第8章 小倩 宁采臣娶妻三年,夫妇二人琴瑟和谐,虽膝下荒凉却也立誓不纳二女。 夫人抱恙在身,不好出来相见。 想起夫人的病,宁采臣心底一叹。蕙娘自入宁家门,操持家务、孝顺婆母,又常常与他诗文酬和,得妻如此实乃他之大幸。 谁知他们还不曾育下一儿半女,她竟病倒了。 医续断笑吟吟道:宁兄莫不是忘了,在下正是个行脚大夫。 宁采臣眼睛一亮。 这位伊兄弟气质卓然,他总会忘记他医者的身份。 宁母已烹煮上黍米饭,正要喊儿子去捉鸡,闻言便道:远客今日才来,她小妇人也没个预备,不如今日暂且歇下,明日再瞧? 病中容颜残败不说,屋里气味也不好。宁母见儿子这位友人气度不凡,很怕儿媳给他丢脸。 母亲说的是,伊兄一路辛苦,还是明日再瞧吧。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6) 宁采臣倒没他母亲想那么多,只是伊兄主仆护送自己返乡,深情厚谊不能不酬谢,蕙娘这病已有半年,也不急在一时。 况且她生性腼腆不爱见人,还要先给她打个招呼。 医续断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当下便不再提起。 宁母收拾了书房,见他们用完饭便请客人先去歇息,嘴里歉然道:家中屋舍少,委屈公子与书僮同住。 秦素问心里略有些不自在,暗示自己他是个上千岁的老爷爷,这才好受一些。 宁母关门去了,医续断将这小小一间书房打量一遍,端坐在椅上。 你睡床,我坐坐便好。 在寺里也不见他睡过,却每日精神奕奕不见困倦,可能这就是高人与凡夫俗子的差距吧。 秦素问背着人偷偷擦洗过,和衣躺在床上。天气渐渐炎热,这厢房逼仄狭小,开了窗就有风灌进来,倒不算难受。 那头宁采臣和母亲叙了别情,见她还想帮自己规整行礼,忙把人拉住。 这里头可还有一具尸骨。 蕙娘这一病,家事全靠母亲操劳,儿子如今回来了,母亲快去歇歇晌午吧。 宁母一手养大儿子,见他孝顺便觉心中滚烫,红着眼睛往自己房里去了。 宁采臣松了口气,有心想去见见蕙娘,又怕带了晦气给她,只好先料理小倩的身后事。 外头烈日炎炎,知了叫嚷个不停,宁采臣一时想不到好的地方,索性便把这新坟选在书房后头。 宁家这宅子靠山,书房后便是一片荒野。 路过那窗子见医续断坐在书桌前,宁采臣怕他忌讳,一想那夜他拖着夜叉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用锄头刨出深坑,将小倩的尸骸掩埋,立起个小小的坟茔。 浊酒一杯洒在土上,想起她柔美可怜的模样,宁采臣低叹道:这里清净,不会再有雄鬼欺凌你,愿你往后高兴顺遂,不要嫌弃这祭酒微薄。 宁采臣感慨她红颜薄命,想起病中的妻子便觉难过,正要转身回房,却听一阵银铃笑声。 郎君请等等小倩! 红梅黑伞下的丽人身姿窈窕,春笋秋波、冰肌玉骨,正含情望来,郎君如此信义,小倩不知如何报答 她樱唇开开合合,宁采臣心中一阵恍惚,只觉这女子如此可怜可爱,教他不知如何爱惜呵护。 小倩钦慕郎君,请郎君不要再推拒妾身的心意。 小倩抚摸着宁采臣的脸,眼中一片缠绵情致,就让小倩做郎君的婢妾,孝顺公婆,伺候郎君。 从前总是在夜里见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如今日头下再瞧,那凝脂般的皮肤教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宁采臣被那依恋痴情的目光看的心潮澎湃,头脑一热便拉着她去见母亲。 那小手柔若无骨,攥在掌心里嫩滑莹润,教他心神一荡。 你在堂中稍坐,我去回禀母亲。 宁采臣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往母亲房中去。 宁母还未睡着,见儿子眼中带赤、脸上泛着红潮,一副激动雀跃的模样,不由在他额头摸摸。 我的儿,可是中了暑气? 母亲的手让他心中一清,宁采臣忆起方才孟浪,心中猛生悔意。 他如实把兰若寺遇见小倩的始末告诉母亲,懊恼道:儿子方才已答应了她 简直是鬼迷心窍。 宁母胆小,惊愕许久才把这惊雷消化。 她一个寡妇辛苦将儿子拉扯大,哪里肯收留一个女鬼服侍他,当即道:这事不要告诉蕙娘,免得吓坏了她。你马上去把她撵走,那女鬼若是不肯走,就去请天师来 话未说完,小倩已飘然而至,盈盈跪倒她身前。 宁母捂着胸口倒退两步,惊恐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小倩面有悲色,谈吐却很是守礼。她道:小女早殇,没有父兄依傍,受尽欺侮,幸得宁郎搭救,这才脱离苦海。郎君恩深似海,小倩无以为报,只求做个婢妾,日日服侍郎君婆母。 宁母见她秀美温柔,言谈举止与生人无异,倒不那么怕了。 只是家中留个女鬼,实在耸人听闻,她回绝道:承蒙娘子看得起小儿,只是家中已有妻房,还指望他们小夫妻传宗接代,实在不敢沾染娘子。 小倩情知不能操之过急,便以退为进道:小倩自知阴阳两隔,不能让夫人信任。既然无福伺候郎君,请以兄妹称之,让女儿日夜侍奉母亲,可好? 她生的委实太美,眼含热泪楚楚可怜,又不像妖媚祸水的做派,宁母心里一软,也说不出不近人情的话。 蕙娘病了半年,卧床不能做活,她每日自己劳作,深感辛苦疲惫。若是真有个人帮她,自然是好事一桩,可她偏是这样离奇的身份 小倩看出她松动,趁热打铁道:女儿绝无二心,若是兴灾惹祸谋害郎君,教女儿永坠阿鼻地狱! 看她哭的可怜,待儿子的心也诚,宁母默然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小倩破涕为笑,羞涩望一眼宁采臣,还不曾拜见过嫂嫂。 宁母道:蕙娘病着,日后再去见吧。 小倩知道她还是不放心自己,便抬手把眼泪一擦,柔声道:天色将晚,女儿去厨房料理晚饭。 她也不等母子两人客气,扭身便往厨房去,一应洗刷烹煮很是熟练,物件放置何处也不需要人提点,仿佛在家里住了许久似的。 宁母落得轻松,见她温婉贤淑,暗生一分好感。 采臣,去看看伊公子醒了没有,唤他来用晚饭。 小倩摆盘的手一顿,家中有客人? 宁采臣心里一团乱麻,胡乱点个头,伊兄不放心我孤身上路,便与他的书僮一道来天台县游玩。 小倩当日中剑,本已是必死之境。谁知那榕树倒塌,将她掩盖在树下,非但躲过了鬼差追捕,更因缘际会得了黑山老妖一点余泽,堪堪保住了性命。 燕赤霞与医续断交好,他必然实力不弱。 小倩不愿冒险,便抚鬓浅笑道:女眷不好见客,母亲初次与女儿相处,心中一定也很不安。小倩不多留了,明日再来孝敬母亲。 宁母确实不想她留宿,见她知情识趣,更觉小倩难得。 秦素问在饭菜香味中醒来,却被拦着不许出门,心里有些奇怪。 医续断随手取了架上书籍翻看,等宁采臣露面,才对她微微颔首。 宁采臣还是那样彬彬有礼:饭菜已经备下,伊兄和小秦快来用饭吧。 桌上都是些家常菜,只是品相实在精致,比中午所见强出一大截。这显然不是宁母所做。 秦素问尝了一筷子,眯眼笑问:可是嫂夫人下厨? 母子俩面色微僵。 宁母夹筷青菜放入她碗中,笑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一定要多吃一点。 眼见她埋头吃饭不再多问,这才松了口气。 小倩的事不好泄露给旁人知道的。 宁采臣思绪混乱,也无心与医续断纳凉闲叙,告过恼便转身回房。 他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去看过蕙娘。 蕙娘迷迷糊糊睡着,见到他很是高兴,夫君一向可安好,几时到家的?是为妻的不是,没有出迎夫君。 宁采臣揽着她躺下,柔声道:午间回来的,被琐事绊住脚,这才来迟了。蕙娘不怪我,我更不能怪蕙娘。 他的妻子缠绵病榻已久,颜色残损不如小倩秀丽动人。可他们两心相知的年年月月,又岂是一张脸能够比拟的呢?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夫君有心事。蕙娘的手攀在他脸上,轻轻为他揉按太阳穴。 宁采臣眼神闪躲,轻咳道:为夫带了个精通岐黄的朋友回来,明日为你诊治可好? 蕙娘垂下眼睑,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给外男相看?不过是些小病罢了,还是莫要劳烦人家 她一向含蓄羞涩不肯见人,宁采臣不好强迫她,只得幽幽一叹。 第二日再见医续断,宁采臣一脸愧色地转达了蕙娘的意思。 医续断也不生气,望着天上艳阳,拱手道:宁兄已平安归家,我不好再多叨扰,今日便请辞离去了。 宁采臣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这才罢了。 小倩撑着伞站在树荫下,望着那主仆二人渐渐走远,轻轻勾起红唇。 第9章 小倩 烈日炎炎,正是最热的时候。 秦素问两手空空跟在医续断身后,心里还有些生闷气。 医续断见她怨气冲天的模样,无奈安慰道:过几日就还回来了。 可那是燕大侠送我的,为什么要留在宁采臣家里? 秦素问是真的委屈。 那剑囊虽破旧,看着也不值几个钱,但这可是聊斋啊,出门就撞鬼的高危世界! 燕赤霞亲口说的辟邪驱鬼,他还能跟她一个小炮灰吹牛吗? 如果回不去,这辈子的身家性命就全靠那宝贝庇护了,拿来当传家宝也不为过! 这个传家宝现在是宁采臣的了。 医续断摇摇头,把那收入丹田的百草篓取出来,伸手在里面掏掏。 突然出现个背篓,放在以前也许还会惊奇一下,如今鬼都见了,秦素问倒能淡定看他掏什么。 喏。 他玉白的指尖捻着粒浑圆硕大的珍珠,比鸽子蛋还大上一圈,隐隐泛着粉色的光泽。 哇 秦素问高兴地攥在手里,往那空空荡荡的草篓里一瞧,问他:怎么会有一粒珍珠? 简直像魔术师变鸽子一样。 医续断伸手做个抓取的姿势,掌心又卧着两颗。 神农氏尝百草,这百草篓便是为他存放药材的工具。这东西到了他的手里,费心炼化成法宝,想要什么药材便能取出什么药材。 珍珠可入药。 他淡淡解释一句,看她乐颠颠一副小财迷的样子,不由好笑。 秦素问忍痛典当了一粒,换了三千两的银票。 她的经历复杂,和掌柜的你来我往很是老练,唇枪舌剑更是不落下风。 咱们兑五十两碎银,就够花很久了。 医续断不在意这些,全凭她的心意处置。 等晚上躺在客栈上房里,秦素问抱着一沓银票,又哭又笑闹了半夜。 医续断主仆一走,小倩便殷勤去给宁母请安问好。 宁母一夜未眠,一直在思量小倩的处置,如今看她温顺恭良,又想再留着看看。 小倩很快便生火做了早饭,又把院子扫洒干净。她亲手服侍宁母用了粥水,也不忘给宁采臣布菜。 宁采臣一直沉默不说话,宁母看着饭桌上热闹的场景,倒动了一点心思。 蕙娘今日如何? 宁采臣放下筷子,看着还好,就是精神不济,有些恹恹的。 宁母眼珠一转,朝小倩道:女儿,你嫂嫂起不得身,劳你给她端了饭菜送去。 还是我去吧!宁采臣低头盛了饭菜,往卧房里去。 小倩姑娘是鬼,身上阴气一定很重,若是蕙娘沾了晦气就不好了。 小倩抿抿嘴,露出委屈隐忍的神色。 宁母嘴上不说,心却稍稍朝她一偏。 儿子与儿媳两情相悦,她虽高兴,有时也觉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稍稍有些不平。不过蕙娘小心勤勉,待她也孝顺用心,这才按捺着没有发作,图一个家宅安宁。 只是蕙娘进门三年,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如今又一味病着不能做活,她辛苦一些不要紧,儿子何时才能有子嗣? 小倩轻轻为她揉捏双肩,引着她说些佛法禅语。 宁母叹道:没想到你还读过《楞严经》 小时候读过一些,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 或许是宁母心有所思,这话说着便说到孙子上,惹起一片愁绪。 小倩笑道:兄长命中有三个儿子,将来都会有所作为,母亲何必忧叹? 宁母精神一振,又迟疑道:蕙娘的身子竟能生三个孩子? 这 小倩低头抚鬓,这子嗣的缘分是早就定下的,兄长有三子,就必定能得三子。 宁母听着话里有话,便细问她缘由。 小倩道:到了兄长得子的时候,莫说是嫂嫂,便是天生的石女也能为兄长诞育子嗣,连女儿这样的也 既然有子,为何一直迟迟没有着落呢?宁母想起儿子那终生不纳二色的话,皱起了眉头。 必然是蕙娘无福,挡着采臣纳妾,连带着孙子也没了消息。 宁母心里有了芥蒂,晚间便叫儿子来说话。 纳妾? 宁母喝口凉茶,点头道:蕙娘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年纪大了,再抱不到孙子,日后怎么有脸面见你父亲? 她见儿子紧绷着脸,又道:若是忌讳小倩,咱们也可以在旁的女子里挑选。 堂屋里的争执传到卧房,病榻上的蕙娘低低叹一声,蜡黄的脸容更苍白了一分。 小倩伏在角落里听母子二人说话,摸摸怀中那节鬼骨,垂眼掩下狠意。 还是先解决了那个病妇人。 她理理云鬓,摇曳着往蕙娘门前去,嘴里轻轻柔柔喊道: 嫂嫂,我是小啊 蕙娘迷迷糊糊听见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有心看看,又困乏地睡去了。 小倩重重跌出数丈,只觉魂魄都差点被震碎。她捂着胸口喘息一声,察觉到脸上疼痛,眼见宁采臣闻声来看,忙一扭身隐住身形。 她干的是以色事人的勾当,若是教宁采臣看到了鬼面,一切就全毁了。 宁采臣担心是蕙娘摔下床,匆匆开门去看,见她好好躺在榻上安睡,这才松了口气。 小心地为她掖掖被角,宁采臣手执蒲扇,慢慢为妻子扇起小风。 小倩看的真切,见宁生如此温柔模样,原本愚弄利用的态度倒稍稍有了变化。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7) 凭借她的相貌本事,不愁笼络不住宁生。终有一日,她也能得到这样的呵护珍视。 只是小倩瞪着门上高挂那剑囊,愤愤离去。 她的脸破了一块,伤口狰狞可怖泛着青灰色,不过这并不难掩盖。等小倩打理好自己的形象,已到了二更天,宁采臣已不在卧房,而是去了书房读书。 蕙娘病着,宁母怕他过了病气,便让他睡在书房里。 宁采臣满腹心事,见小倩来送糖水,却不好赶她出去。 小倩自发为他整理桌面,柔声劝道:夜里烛火晃眼,兄长还是明日再看吧。 她穿着素色的夏衫,莹润的肌肤隐隐可以窥见,偏偏脸上是再纯洁不过的模样,既清且艳,让人遐想万千。 宁采臣避着不敢看,低头道:夜深了,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让人非议,还是去吧。 烛火照着小倩清丽的脸庞,两行泪珠缓缓滚下,无端教人怜惜。 小倩初来乍到,又可以去哪里安置呢?我一个人睡在荒墓里,怕的眼睛都不敢合上。 宁采臣被那泪眼看得心神一震,不受控制地抬手为她擦拭。 小倩娇羞垂首:郎君 指尖碰触到冰凉的泪水,宁采臣打个激灵,忙把窗户打开。 夜里风凉,却教他清醒许多。 宁采臣道:我这里只有一张床,况且咱们是兄妹,更应该避嫌。 郎心如铁,小倩知道今夜无法成事,只好推门去了。 天刚蒙蒙亮,小倩便来打扫庭院,等宁母醒来,更捧着脸盆亲手为她洗漱。 宁母从没有一日这样熨帖过,拉着小倩的手温声细语地说话,早忘记了她的身份。 宁采臣专心在书房苦读,偶尔去卧房看看蕙娘,听着堂屋里母亲的笑声,心底一阵迷惘。 到了晚上,宁母便不再驱赶小倩,而是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留在屋里同睡,再不忌讳她是鬼的事情。 蕙娘睡着的时间越来越久,一天里竟醒不了多长时间,宁采臣坐立难安,便想着去寻医续断来。 伊兄是个本事人,不能再顺着蕙娘的心意、不教人来诊治了! 宁母听他说了打算,脸上淡淡的,你要去便去吧,只是若蕙娘治不好,你一定要把小倩娶做继室! 天台县没有金华城繁华富裕,但也有许多新奇的事物。 秦素问在外头好生逛了两日,见医续断总是雷打不动地坐在屋里,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医续断翻一页书,温声道:我在等宁生。 说到宁采臣,秦素问便开始心疼起那个剑囊。她撅着嘴坐在一旁,等他干什么? 不管他是妻子病重,还是和小倩摆酒成亲,总要来请咱们的。 秦素问一呆:小倩! 剧情的力量这么强大? 她大惊小怪的模样惹人发笑,医续断道:不出三日,你的剑囊就能拿回来了。 宁采臣记得医续断说过,要在天台待上月余,离开时也会与他打个招呼。 他既然没有来辞行,便说明还在县城。 宁采臣各处打听一番,那个白衣的少年人实在让人印象深刻,见过一面便不会轻易忘记,没多久就打听到了他们主仆下榻的客店。 小贩听他问,还笑道:那位公子的小书僮最会砍价了! 秦素问正嗑着瓜子,突然打个喷嚏,一抬眼便看见了宁采臣。 伊兄。 宁采臣抱拳一揖,愚兄实在惭愧得紧,只是拙荆病重,不得不厚颜再来请求。 若是当日直接让伊兄诊治,蕙娘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医续断却不介意,他把书册一丢,干脆道:那便快走吧。 宁采臣见他如此爽快,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他两手一攥,反复说着多谢。 既然要救,为什么要拖这几日?秦素问满心疑惑,跟着他们往宁家去。 第10章 小倩 小倩估算着时间向宁母告辞,不愿和医续断正面相见。 宁母摸着她绸缎似的秀发,不舍道:我的儿,咱们娘俩好好说着话,怎么就要走了? 小倩嘻嘻一笑,母亲拿女儿的涂鸦送人,女儿羞愧得紧,想要去采买一些颜料,正经画几幅好画。 宁母没什么见识,见小倩画的梅兰栩栩如生,便忍不住与邻人炫耀。 如今听她这么说,便道:这样也好,过几日有亲戚要来,你把那画作为礼物,他们一定很喜欢。 有亲戚要来? 宁母点头,喜滋滋道:我已与采臣说了,先让你作为妾室,若是蕙娘的病治不好,便把你扶正。 那她的病必然是好不了了。 小倩心里发了狠,却还是有些惊喜:兄长、不,宁郎他竟然肯了? 我是他母亲,他怎敢不听话? 宁母看着小倩,越看越觉得喜欢,不由道:你早日为母亲生个孙子,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母亲决不让他欺负你。 小倩羞怯应了,一转身不由眉飞色舞。 宁生是要做官的人,若是能得人间帝王敕封诰命,那才是受益无穷! 宁家的鬼气散去,小小的院子和旁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宁母埋头喝口茶,那凉凉的涩味顺着喉咙流入胃中,忽然教她一愣。 仿佛有什么不对。 她按按额头,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却见儿子领着客人回来了。 伊公子,快坐!劳烦你走这一趟。 她起身招呼客人,便顾不上思量方才的事。 医续断含笑坐了,见她眉间一缕暗雾,只微微颔首,并不说破。 我去为蕙娘收拾准备一下。 宁采臣拱拱手,想着怎么说服自己的妻子。所幸蕙娘并没有醒,他偷偷松一口气,轻轻把窗户推开。 蕙娘一向腼腆,固执地不肯见外人,若是惹她不高兴,定然病的更重了。 他打来清水为夫人擦手洁面,又多披了一件外裳,没发现哪里不妥当,这才去喊医续断进来。 这不是医续断第一次见到蕙娘,她在乌生的回忆里,是个机灵活泼的女子,有着旁人没有的聪慧和美丽。 但是病榻上的女子,实在和记忆力那个大相径庭。 她蜡黄着一张脸,眉毛淡淡的耷拉着,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整个人都染着沉沉暮气。 像一朵将要枯败的花。 伊兄?宁采臣见他沉吟不语,心悄悄揪起来。 医续断从那截细瘦的腕上收回手,摇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细碎麻烦。 宁采臣这才舒了口气,忙问他需要些什么药材。 若要败光一个小康人家,那便是让这家的人生病,请医用药治个几回,家里的钱囊便尽了。 秦素问对此深有体会。 也正是因此,她见宁采臣眼也不眨,一副势必要治好妻子的模样,越发感到迷惑。 他对蕙娘到底是什么感情?小倩呢? 医续断也很好奇宁采臣的感情归属,不过看他双目清正、细心守候在蕙娘榻前,便觉得已有了答案。 药材不需要担心。 医续断给他看背上的背篓,这些时日采了许多药,都是用得上的。 宁采臣刚刚露出喜色,又听他道:还缺一味药引。 宁采臣无事时翻看闲书,也见过什么人血、人肉做引的怪谈,当即道:伊兄但说无妨,只要能治好拙荆,愚兄都愿意! 他似乎想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医续断看他一眼,也不深究,只淡声道:需要无根之水。 无根之水便是未落地的雨水。 宁采臣望着烈日骄阳,脸色凝重起来,若是一直不降雨,蕙娘她还能撑多久? 秦素问屏着呼吸望向医续断。 若是没几日活头,宁采臣不光要哭的肝肠寸断,还会被小倩得逞啊! 医续断没发觉屋里这紧张的气氛,他略略估算了一下,随意道:取露水凑活一下,总能撑几个月的。 嗯? 秦素问一呆,和宁采臣对视一眼,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发展不太对的样子。 几个月总不会一场雨都不降,宁采臣在丧妻的边缘翻滚一番,一时热泪盈眶。 小药炉立刻就生上了火,宁采臣守在炉边扇着蒲扇,倾耳听药汁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半年的沉疴让这少年人说得这样轻巧,宁母心里存了疑虑,总觉得不可信。 这大夫还是有年纪的靠谱些。 夜里接了好些露水,倒入那熬煮一夜的药汁里,宁采臣深吸一口气,将汤药端到蕙娘床前。 蕙娘一直没有醒来,用汤匙给她喂了一碗药,见她还是照旧昏睡,宁采臣忍不住叹了口气。 医续断坐在院中纳凉,看着天上弯月,轻笑道:不急。 小倩迟迟未归,宁母只当是怕生人,也不操心她的安危。只是没有人帮忙,这些家务又落到了她身上,实在辛苦疲惫。 家里来了客人,饭食不能再将就,她提篮去街上买菜,却见小倩撑伞等候在树下。 母亲劳累了,女儿实在惭愧。 小倩泪涟涟的模样实在招人疼,宁母忍不住哄她两句。 女儿采购了许多东西,小倩不再哭泣,把手里的篮子交给宁母,母亲拿回去吧,女儿不敢冲撞了贵客。 宁母见里头不光有肉菜,还有几匹华丽的绸缎和一尊小玉佛,不由道:怎么如此破费? 孝敬母亲,哪里算破费呢。 小倩奉承几句,又指着那玉佛道:嫂嫂久病不好,把这佛像放在她床头辟邪吧。 日头越升越高,宁母怕耽误做饭,也不好再推辞下去。 她嘱咐小倩:莫要贪玩走远了。说完便折身往家里赶。 小倩摸摸肩上小辫,嗤笑一声。 她一个阴鬼,去哪里请一尊佛像回来? 宁母把那佛像和绸布包在一起,先去厨房生火做饭,等儿子招呼客人坐下,才道:我给蕙娘送些饭菜去。 秦素问看一眼医续断,劝道:大嫂子一直睡着,应该吃不下。 不妨事。宁母摆摆手,端着碗往卧房去。 她怀里鼓鼓囊囊装着什么,秦素问扒一口饭,总觉得心神不宁。 公子 医续断撩撩眼皮,吃饭。 院子里照旧炖着药汁,宁采臣添足炭火,洗净手去看蕙娘。 书房腾给医续断两人,他本是要住回卧房的,只是母亲实在放心不下,非要他到自己房中睡。 宁采臣已过了及冠之年,哪里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依赖母亲。他折个中,在堂屋里铺了被褥。 蕙娘还是静静躺在榻上,呼吸清浅几近于无。宁采臣摸摸她的脸,轻轻叹一声。 视线触及床头那尊巴掌大的黑佛,宁采臣咦一声,却不曾多想。 母亲信佛,应当是她为蕙娘请回来的吧。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卧房里没有点蜡,只有一道月辉斜斜照在墙上,勉强能看清房中摆设。 榻上的女子忽而打个冷颤,眼睫抖动两下,慢慢睁开了眼皮。 蕙娘喉中干涩,强撑着探手去摸茶水,等她润了口,便虚弱地伏在枕头上。 黑佛隐在夜色里,并不曾被发觉。有道小影挣扎着从它身上撕裂,体型娇小,映在墙上竟是具骷髅。 是谁? 蕙娘目露寒光,警惕地四处张望。 她这外强中干的模样吓唬不住人,有谁低低笑了一声,带着鬼魅的凉意。 装神弄鬼!蕙娘冷哼一声,并不露惧色。 墙角处悉悉索索响了一下,露出一道倩影。 姐姐,妹妹是郎君的新欢,名唤小倩。 蕙娘不为所动:夫君不会。 小倩啧啧一声,低笑道:这世上的傻女人和坏男人一样多。我与他颠鸾倒凤的时候,那些肉麻的爱语真真羞人,想必也同姐姐你说过吧? 蕙娘并不动气,她偷偷藏住喉间的痒意,不肯咳出来让人小觑。 小倩从墙角走出来,扭着水蛇腰款款向她一拜,姐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看你如今的样子,也没有几日活头,为什么不肯给妹妹让个位呢? 宁郎是个君子,妹妹一定会用心服侍他,为他生儿育女,孝顺母亲。 蕙娘呵斥道:区区女鬼也想谋害夫君! 小倩咯咯一笑:好姐姐,你这样拖累他,岂不是比小倩害他更深? 你好不了了,何苦让他伤心?她挨近蕙娘,到底不敢碰她,不若成全了妹妹,我发誓绝不伤害他。 蕙娘冷目而视,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姐姐拥有的全部。 小倩摸着艳红的指甲,嘻笑道:姐姐的机缘、道行、身躯、功法,还有宁郎,妹妹全都想要呢。 蕙娘被她这恬不知耻的话语气笑,她咳嗽两声,仰脸问小倩:你预备怎么夺? 小倩抬手掐住蕙娘的下巴,多情妙目里一片血色。 就这么生夺! 那黑佛轻轻飘到蕙娘面前,缓缓化作一节漆黑鬼骨。 它遍身不祥的煞气,氤氲着黑色的浓雾。 蕙娘无力运起法力,眼见小倩将那鬼骨往自己头顶刺来,猛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点入作者专栏可见】 《原女主要反逆袭[穿书]》,求预收(づ ●─● )づ 叶流岚穿了,生活在全国著名贫困县里,砍柴、喂猪之余,没日没夜的读书学习。 等她终于考上名校,野鸡飞出山窝窝,叶流岚望着室友的贵妇母亲,陷入沉思 #假千金重生归来做女主,原女主惨成恶毒女配?#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8) 假千金:姐姐,这白月光也只能我来做哦,你的男人们,我已经收下了~ 一手烂牌,该何去何从? 叶流岚: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个屁! 第11章 小倩 住手! 宁采臣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到床前,狠狠扯开小倩,一把将蕙娘拥入怀中。 伊兄嘱咐过,夜里要分三次往药罐中添加露水,出一点纰漏便会药力尽散。他的被褥就铺在堂中,不敢睡得实了,时刻记挂着添水。 因此卧房里一传来说话声,他便醒了,只当蕙娘夜里口渴,忙起身去探看。 谁知竟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我有恩于你,你竟要恩将仇报、谋害蕙娘! 小倩不料他有这样的力气,竟能把自己撞开,握着那鬼骨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郎君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宁采臣已见过太多次。 小倩青春窈窕、姿容绝艳,又一心痴情恋慕于自己,宁采臣自认是个俗人,午夜梦回时也会为此沾沾自喜。 一个落魄的书生,一个善良美丽的女鬼,这本就是话本里常见的香艳故事。 宁采臣握着蕙娘的肩膀,触手只有硌手的骨头,蓦然发觉她竟已如此单薄瘦弱。 他轻轻吸一口气,望着泪光点点的小倩,突然笑出声。 宁采臣何德何能 蕙娘咳嗽一声,察觉到他情绪不稳,竭力在他背上拍抚。 蕙娘,你歇着。 宁采臣将她放平,细致地掖好被子,临了还不忘拂开她脸上凌乱的碎发。 小倩已收了眼泪,静静看着这一幕。 宁采臣安置好蕙娘,扭头朝小倩道:宁生只是一介无用书生,聂姑娘要杀要剐,我夫妻二人也无力抵挡。 原来小倩不做戏的时候,神情是淡漠的,嘴角微微下垂,眼里空洞虚无。 这样的小倩于宁采臣是陌生的,对小倩自己同样如此。 她美眸流转,还是习惯性地挂上了媚人的笑意:我可以不杀她,条件是你归我。 蕙娘指尖一勾,扯住宁采臣的衣角。 这力道极其微弱,宁采臣却没有忽视。与她相濡以沫多年,哪里会不懂她的意思。 宁采臣目光灼灼望向小倩,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小倩眼珠轻动。 他抿起嘴角的时候,脸上柔和的线条便刚毅起来,显示出固执的心性,一点也不像平日那般温润。 郎君啊,小意温存,放浪迎合,甚至操持中馈、纳妾蓄婢,我总能事事顺你心意,为何要如此待妾身 小倩望着他夫妻二人,原本一分的爱慕因嫉恨增长到十分。她觉得心里揪痛,深感宁生负心薄情。 不过也无妨。 小倩低低笑一声,如同幽冥下的厉鬼,待我杀了这丑妇,吸干她法力,自然有办法让你忘记这一切。 罗刹鬼骨顺应小倩心意,原本短短一截长的骨头暴涨至三尺有余,圆钝的一端露出利刃的寒光。 这一下刺来,宁采臣无力抵抗,只能张开双臂将蕙娘护在身下。 夫君! 蕙娘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那里头布满血丝,已不如从前清澈美好。 宁采臣喟叹一声,低语道:莫怕。 即使她已容颜残败,不复从前的美丽,两心相知的情意却从来不曾消减过。如果他们平平淡淡的老去,照旧是出郭相扶将的一对老夫妇。 想到这,宁采臣忽然觉得,即使现在死了也没什么。 他已经想象过了那种温馨平淡的相守相依。 但是预料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 宁采臣惊诧地回头望去,却见小倩嘴角下垂,露出刻薄冷漠的神色。 我还要靠你当诰命夫人,又怎么舍得你死? 妖艳的红唇开开合合,小倩道:你嫌恶我是鬼,那就好好看看,你挚爱的蕙娘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一把将宁采臣从床上撕下来,扬手化去蕙娘伪装的皮囊。 被子里躺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她的头发斑斑驳驳、只剩下稀疏的一点,裸露在外的头皮呈现黯淡的肉色,脸上满是皱纹的沟壑。 宁采臣张张嘴,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又刹那间冷静下来。 纵使如此,她也是我宁采臣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握住被子外那只干枯的手,摸着脏污的坚硬的指甲,红了眼眶,夫妻三载,还不知道夫人身份,实乃为夫之过。 蕙娘张张嘴,只发出嗬嗬的怪声,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水,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夫妻二人相视落泪,彼此压抑着哭声,却听得小倩杀意腾腾。 没关系,我会帮你忘记的 她提着鬼骨走近,越过宁采臣道身体,朝蕙娘狠狠掼下去。 宁采臣扑了上去,血溅了小倩一脸,仿佛最深刻的嘲讽。她不自觉地退开两步,呆呆望着血泊里的男人。 公子! 有谁喊了一声,语调是如此的急切,小倩动动眼睛,却不想去看了。 累了。 原来折腾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得。 白衣缓袍的少年人迈入房中,他无视小倩走到榻边,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 那上面蹩脚地绣着一朵淡黄色的兰花,是乌生最最心爱之物。 蕙娘死寂的眼神略微一动,望着医续断没有张口。 放心,宁生不会死,你也不会。 医续断拽着宁采臣的衣领把人拉起,将那荷包安放在蕙娘枕边。 你会和他白头偕老,含饴弄孙。 他的话是如此引人憧憬,本已抱定决心殉夫的蕙娘怔愣半晌,沉沉昏睡过去。 秦素问呆呆靠在门板上,怀里紧抱着燕赤霞相赠的剑囊。 公子 她已经和医续断躲在暗处观望了许久,却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陷入颓丧的小倩回过神,她默不作声地打量一遍医续断,开始不着痕迹地往门边倒退。 医续断像是没发觉,也可能是不在意。他低头处理宁采臣道伤口,月光洒在身上,遗世而独立。 秦素问吓得不敢吭声,眼见小倩离自己越来越近,连忙闪身避过。 小倩眼中狠辣一闪而过,惊得秦素问一个踉跄。她的动作太仓促,一脚绊在门槛上,跌坐在地上。 罗刹鬼骨悄无声息探向她的咽喉。 吼 掉在一旁的剑囊不知何时已变大,同宁家用饭的圆桌一般大小,里头的巨怪探出半个身子,将小倩一把揪进去。 万籁俱寂,秦素问怔怔看着那个又恢复原来大小的剑囊,连滚带爬扑向医续断。 呜,吓死我了! 她离当场死亡就差那么一点点。 蕙娘只在意宁采臣,医续断看她哭得可怜,抬手摸摸她脑袋。 这动作就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小狗,秦素问无力计较,甚至很想抱大腿叫爸爸。 没事了。医续断笑一声,举步将那剑囊捡起。 这是剑仙装人头用的。他晃晃那囊中的清水,全数倒在蕙娘身上,燕赤霞如此慷慨,你可要好好收着。 这水秦素问吞吞口水,是小倩化的? 医续断瞧着榻上恢复生机的蕙娘,淡淡颔首。 也许吧。 宁采臣做了一个梦。 梦到小时候,他随父亲进山砍柴,随手浇灌了一朵干枯的小花。 父亲,这是什么花,好香啊! 他父亲探头看一眼,笑道:这是蕙兰,君子之花,品性高洁。 那采臣以后也要做个君子。 童言童语尚在耳畔,场景全从青山变作了高堂红烛。 他的妻子不久前病死了,如今是和继妻聂氏成婚的日子。聂氏是个女鬼,奇怪的是他和母亲并不害怕,并且十分喜爱维护她。 聂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时候他已经考中进士,做了大官。 聂氏温柔服侍他穿衣,语笑嫣然:郎君如今是官老爷了,不能只妾身一人伺候。 然后他有了妾室,她们又各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三个儿子都很出息,他的妻妾也都很贤惠。这一生应该是和乐无憾的,可他怅望高天,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落落的。 宁采臣此生此世,绝不要第二个女人! 这是给谁的诺言呢?他恍惚忆起一个朦胧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宁采臣绞尽脑汁,那个人是 蕙娘! 秦素问正在桌边打瞌睡,被这一声喊吓得一激灵。 你终于醒了! 宁采臣左右环顾,不见蕙娘身影,小秦,我娘子她 淡黄衣裙的蕙娘巧笑倩兮,大步走向宁采臣,明眸里盛满无尽的爱意: 夫君,蕙娘在这里。 小夫妻执手相看泪眼,脉脉温情氤氲满室。秦素问如坐针毡,见医续断斜靠门框静静观望,忙往屋外窜去。 她才不要吃狗粮。 医续断背着他的小背篓,慢悠悠跟在秦素问身后,想着方才与蕙娘的谈话。 她很感激乌生,即使乌生已经接收不到她的这份心意,但能作为一个仁爱的兄长永留她心中,他一定很甘愿、很开心。 宁家渐渐被丢在群山后,秦素问忽然回头,你是不是暗恋蕙娘,所以才一直保护宁采臣? 他明明可以直接按死小倩的,却非要拖到宁采臣认清自己的内心才出手。还有那个荷包 这就是痴情的顶级男配啊。 她的目光实在露骨,医续断想一想,并没有解释。 暗恋蕙娘的人是乌生,他作为乌生的老祖宗,只是满足他盼望蕙娘幸福的心愿而已。 至于小倩 不让宁家人被折腾一番,怎么能对他的帮助感恩戴德? 功德金光是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新故事啦~ 第12章 娇娜 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 在秦素问的再三请求下,医续断在天台多留了半个月,陪同她一路胡吃海喝。 做叫花子的三年,饥一顿饱一顿,已经坏了肠胃。秦素问怏怏躺在榻上,小口小口喝着医续断开的苦药汁。 我下次一定不暴饮暴食了。 医续断翻一页书,总要调理好才行。 舌根苦得发麻,秦素问干呕一阵,抬手抹去额头虚汗,治就治吧。 反正现在有大腿抱着,能长命百岁干嘛想不开找死。 西窗有风徐徐吹来,案边人漆黑的长发轻轻拂动。秦素问犯个花痴,探头看那册书。 这是什么? 医续断瞥她一眼:你不识字? 秦素问脸一红,只认识一点。 在这个社会,书籍是昂贵的奢侈品,学习的资格更几乎被男子们垄断。秦家世代行医,家底还算丰厚,却也只供儿子读了三年私塾,能识得草药、会写方子便罢。 秦素问只能翻翻兄长课业,央着他闲暇时教教自己。 会写字吗? 秦素问挠挠头,纸墨很贵的。 那就是不会。医续断把书合上,屈指敲敲桌面,想学吗? 秦素问露出两行大白牙:想! 喝了药已不觉得胃疼,她高高兴兴装了钱,一起去街上买笔墨纸砚。 随手拿了本《三字经》,秦素问道:你还没说刚才看的什么。 医续断正在挑选狼毫,闻言便答:《瑯嬛琐记》。 秦素问回头看店家:给我来一本。 店家将她打量一眼,笑呵呵把书拿出来:小哥是这位公子的书僮? 听口气倒像是买给自己似的。 秦素问点点头,店家一奇,还是笑道:小店这一本《瑯嬛琐记》承惠六十两,小哥是自己付,还是 六、六十两? 医续断挑好了一方湖砚,听她说话结巴,伸手在她后脑勺一拍,买。 这可够咱们俩花一年的。秦素问拉拉他袖子,小声道:我可以看你那一本。 从前听爹娘算账,她们家那小药铺一年才一百多两的进账,除去四口人的花销,能攒下三四十两的碎银。 他们俩放开了吃,只要不上酒楼里点龙肝凤髓,四菜一汤加上四季衣裳,够风风光光过一年的了。 医续断被她这扣扣搜搜的模样逗笑,也压低声音道:一颗珠子三千两,要多少有多少。 那珠子秦素问手里还有两颗,一想自己如今六千两的身价,再不是吃不上饭的小叫花子,她便猛然生出一股豪情。 那就买! 一只玉白的手从中一伸,轻轻巧巧把书夺了过去。 穷酸还学人读书,啧啧。 好听的少年音吐出刻薄的奚落,那小公子穿一袭青色绸衫,头上云纹抹额缀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手里折扇坠块羊脂白玉扇坠,面上山水的落款是仇十洲。 秦素问被这一身行头镇住,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土豪。 土豪把那本《瑯嬛琐记》放在柜台上,取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包起来。 店家将那两张银票看了好几眼,为难地望向医续断:公子,您这书若是不要,便给这位公子行个方便? 医续断还不曾表态,秦素问先把怀里一沓银票掏出来,恶狠狠拍在柜上。 这里有两千七百两! 便是在京城买座三进的院子也够了,还是附送家具摆设那种。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9) 掌柜被这书僮的阵势吓一跳,再看医续断的眼神便诚惶诚恐起来。 一个小书僮都能随身带近三千两的银票,花起来甚至不用过问主人的意见,斗起富更是眼都不眨一下,这位公子得是个什么出身和门第! 秦素问一双眼只瞪在那小公子身上,你还要不要,不要我们公子可就买了。 那小公子一噎:你你失心疯啦! 这一整间书肆都未必值这些钱的零头,拿两千七百两买一本书,还不是古籍孤本,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秦素问炭笔画粗的眉毛本就显凶,倒竖起来愈加凶神恶煞:你不要我可就买了,穷酸就不要学人逛书肆! 见她学着自己方才啧啧两声,小公子涨红了脸:你、你简直有辱斯文! 折扇啪一声合上,他长腿一迈,忿忿出了书肆。 不战而走,便是囊中羞涩。 秦素问咧嘴一乐,把银票又收进怀里,只留六十两放在柜台上。 最喜欢打脸装逼犯了!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医续断意会不到这种开心,转身去选宣纸。 大包小包出了门,秦素问还是时不时发笑,路过县衙前才收敛了神色。 县太爷病故,今日出殡。 站在人群里观望了一阵,想起父母兄长的丧事,秦素问又有些低落。她回头想说回去吧,却一打眼又看到了刚才那小公子。 这小公子模样倒挺俊俏的,不过比起医大腿就差太多了。 那人也瞧见了秦素问,冷着脸转身走了。 小心眼。秦素问嘀咕一声。 医续断凉凉开口:他是狐妖。 呃秦素问陷入沉思,他不会记恨于我,半夜来找我寻仇吧? 耳边传来醇厚的笑声,秦素问半悬的心又放回肚中。来就来吧,正好送宵夜上门,他们公子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嘴大吃四方。 一直等到二更天,除了小耗子偷啃她的笔头,并没有什么狐妖上门索命,连香艳的女鬼也没有一个。 仿佛听见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秦素问打个哈欠,灌了半杯浓茶下肚,公子,咱们今天去哪里找吃的? 她有燕赤霞那剑囊傍身,倒不用时时刻刻跟在医续断身边,只是夜猎实在刺激,她很愿意跟着一起,顺便刷刷大腿子的好感度。 要是能学个一招半式,这辈子就发了。 然而大腿子无情地拒绝了她。 把下午学的那些好好抄十遍,我明早检查。 他一晃便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今夜哪个倒霉鬼会被他撞见。 秦素问苦哈哈磨了墨,提笔开始抄《千字文》。她写不习惯软嗒嗒的毛笔字,手下掌握不好力道,总是粗一笔细一笔。 慢腾腾抄满一页,伸手去拿新纸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一声轻嗤。 夜里安静,只有她笔尖落在纸上的声音,陡然来这么一下,吓得她手腕一抖,捺出两点墨团。 白日那小公子腿脚绊在梁间,一颗脑袋朝下,带笑望着秦素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这么害怕? 秦素问啊啊叫两声,兔子似的窜上榻,把枕头下那个破旧的剑囊抱进怀里。 我、我告诉你,这可是剑仙装人头的剑囊,里头还有个大妖怪! 皇甫云皱起眉头,对那剑囊露出厌恶的神色:气息是很讨厌。 他松了腿,稳稳落在地上,一屁股坐到书案边,开始翻起桌上的书。 见他气定神闲,秦素问咽咽口水:你不怕? 我又不作恶。皇甫云翻个白眼,我修的仙法,以后要做神仙的,怕它干什么? 秦素问一呆,狐仙? 不管是狐仙还是小红娘,听他说不作恶,秦素问偷偷松一口气。 大腿子还在外面吃夜宵,她可不想暴毙。 终于翻出了那本《瑯嬛琐记》,皇甫云爱惜地摸摸扉页,仰脸问她:你家公子呢? 他出去了。秦素问探头瞧他,你找他有事? 皇甫云坦言道:我看他气度不凡,必然很有学识,想拜他为师。 学习修仙飞升? 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公子要是答应了,应该不介意捎带上她吧? 学习四书五经。皇甫云翻个白眼。 秦素问捂着脸龇牙,你一个狐狸精还想考状元? 狐狸精的称呼让他不悦皱眉,皇甫云把书往怀里一揣,纵身跳窗而去。 想要讨回此书,便来普陀寺西面单家宅院。 这是被入室抢劫了? 好容易等到医续断回来,秦素问嘤嘤把事情说了,巴巴望着他:咱们去吗? 医续断长眉一轩,干脆道:去。 普陀寺里香火不盛,比起荒芜的兰若寺却好出不少。单家那二进的小院,便伫立在寺的西面,门前暗红的灯笼迎风招摇。 单家原本是世家,因为牵扯进一件大官司,渐渐便败落了,举家迁居到乡下。这宅子空置下来,便成了狐狸窝。 那秀美风雅的皇甫公子一早等候在门口,直盼得望眼欲穿,才终于见到那主仆二人漫步而来。 他吁了口气,拱手长揖:是学生失礼了,还望先生宽恕则个。 医续断挑挑眉,随他的牵引往院中走。 房舍并不算宽敞,但布置得很是华美,一路穿花绕树,别有一番风趣。 皇甫云直接把人引到自己的书房,那书案上端端正正摆着《瑯嬛琐记》,正是昨夜取走那本。 医续断两人被请入座,秀雅的小婢送上香茗。 皇甫云正色道:敝姓皇甫,贱名一个云字,祖籍陕西,因家宅被野火烧了,这才借居于此。学生仰慕先生气度文采,请先生教我! 医续断揭盖看那亮黄的茶汤,轻轻呷一口,飞升可以教,考状元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更晚啦,不好意思 第13章 娇娜 考状元和成仙,哪个更艰难一些? 皇甫家是一门心思走仙途的正经狐狸,和外面那些勾魂摄魄的风流狐狸精大大不同。 皇甫云早早便通过了太山娘娘的考核,是正儿八经的狐生员,只缺一点火候便是真真正正的狐狸仙了。 但是这一点火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攒够。 皇甫云头五百年忙着九州四海学习鸟语,学会了世上所有鸟类的语言,才会说人话、修人形。 太山娘娘定时考核所有化形的狐狸,择优录为生员,可以修习仙道;劣等的贬为野狐,一辈子浑浑噩噩,再不能问鼎仙途。 皇甫云做了一百多年狐生员,还是没有熬到升仙的火候。 他还不到七百岁,在狐族三千多年的寿数里,算个及冠的青年人,倒不需要太着急。 所以皇甫太公从来不催促他,还带着他在人间游历,预备让他下场考考科举。 但是不着急归不着急,能早一点升仙,谁又会拒绝呢? 飞升可以教,考状元不会。 这他娘的放的什么厥词? 皇甫太公原本正悠哉悠哉地听侍女们吹笛、弹琵琶,等着儿子领他昨日相中的老师来说话,谁知道却等来这样一句话。 刚泡好的香片也顾不上喝了,皇甫太公把茶盏一撂,招手道:香奴,快扶我去拜会仙师! 一旁红裙子的艳丽女子放下琵琶,脆生生应声哎,轻移莲步来扶老太公。 放厥词的人品了一口君山银针,顺手敲敲茶盖。 你想清楚了没有? 皇甫云伸手合上了自己的嘴巴,脑袋里晕晕的,只知道腮帮子有些酸,旁的都无法思考。 他把这清妙高跱的少年人小心端详一遍,拱手问道:敢问阁下,在何处仙山高就? 这竟不是个凡人? 医续断品品茶汤回甘,思量着不周山已断,倒没法报个家门出来。 你就别问了! 秦素问看出医续断的为难,早已背熟《狗腿子的自我修养》,当即出声道:我们公子的来历不便告诉旁人知道,你只要知道他是个遗世独立的高人便是了! 皇甫云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却又不敢再追问。 香奴的丝履刚迈进院中,把那小随从的狂言听个分明,当即去看太公的脸色。 皇甫太公已活了两千多岁,看人一向很准。 他还不曾进门,便被那少年人扑面而来的贵气震慑住。这样仪态闲雅、自成天地的气度,他毕生从未见过。 老朽这厢有礼。 他脱了香奴的搀扶,提着拐杖对医续断拱拱手,很是恭敬有礼: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太公头发全白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残朽模样。医续断也不为难他,客气地颔首请他坐下,报上了自己的名讳。 敢问这姓 太公心有猜测,却不敢说破。 世上已有上万年不见巫族人出来行走。这个本该被淡忘的种族,因为有个以身化轮回的后土娘娘,变得越发神秘。 无论人、妖、神、仙,寿命都是有限的,但凡一死,鬼魂便要在后土娘娘手里过一过。 巫族强弱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和自己过不去。 太公想到这里,表情愈加严肃。 就是个寻常姓氏。 医续断想起那个不靠谱的姑姑,心里微微一梗,转而道:咱们还是来说说令郎吧。 皇甫公子看父亲的神色,只大约知道医续断的身份不同凡响,心里却并不如何敬畏。 出于年轻人的无知无畏,他率先开口:先生对于诗词文章可有什么见解? 比起成仙,他如今对古文诗词更感兴趣。 太公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医续断却很喜欢他这样的脾性。 如今正教着小僮,你若是肯,也可以多捎带一个。 秦素问矜持地抿抿嘴,很高兴自己不是捎带的那个。 太公狠狠剜一眼儿子,不教他再开口,代答道:先生看得起老朽这愚顽小子,是对他的抬举。 香奴悄声下去收拾房舍,皇甫公子忍了又忍,还是在太公锋利的眼神下张开嘴。 我之前还结交了一个书生,名叫孔雪笙,是孔圣人的后人。昨日出殡的县老爷是他好友,孔生本是赴约而来,如今盘缠耗尽,我已经请他来此同住了。 大丈夫一诺千金,怎好轻易违背? 太公心下迟疑,便问医续断的意思。 医续断对那孔生不感兴趣,淡声道:客随主便,与我二人无碍。 香奴动作很快,等她再出现的时候,不光客房已布置好,连酒席也备下了。 孔雪笙便在这时出现。 他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穿着一袭半旧的天青色儒衫,浓眉大眼、方口阔鼻,观之有浩然正气。 如果说医续断和皇甫小狐狸是陌上人如玉的俊逸郎君,这位孔生便是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忠直斗士。 秦素问砸吧嘴,仰脸看皇甫云和他寒暄。 是我来的不巧。孔生有些不好意思。 还不曾开宴,哪里不巧?皇甫云把人拉着往席上走,安排他坐在自己身边。 这位小先生是我刚拜的老师,这是他的书僮小秦。 孔生见上座的人年纪尚轻,心中微感诧异,忙拱手与他见礼,英雄出少年,小生实在惭愧。 他是儒圣的后人,气息较旁人有些不同,医续断多看了两眼,颔首算作打招呼。 后世的圣人与洪荒的圣人不可同日而语,但大小算个人物,余泽荫佑子孙也是常事。 只是这位孔生,是命犯桃花的面相呢。 两间客房都是雕梁画栋的精致华舍,秦素问不确定是真的还是狐狸幻术变的,偷着把房里摆设挨个摸了一遍。 等她拿着课业去隔壁寻医续断时,便见他披着宽松的单衣,头发还沾着露泽。 杨贵妃在华清池里洗完澡,大概也就这个模样了。不同的是,这人还有些高岭之花不容攀折的冷意。 医续断瞥她一眼,伸手把那几张大字接过来。 小狐狸无心科举,只学学诗文酬和。你呢? 秦素问被他问的一懵,我、我能干嘛? 在她的那个时代,读书扫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依据这个本能,秦素问撒娇让兄长教自己识字。 但这要说读书用来干嘛 这个世道又不容许女人去考科举,她装个小书僮还成,以后难道还去欺君? 她想不明白,医续断便道:那就诗词连着四书五经一起学吧。 秦素问不算求知若渴,但对此也不抗拒,只苦哈哈道:抄写的课业能少一点吗? 医续断抬眼觑她,你把馆阁体练好,便再也不让你抄书。 馆阁体是专为科举而制的字体,秦素问好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一点常识还是有的。 她心里有点发慌,从小包袱里翻出陈生的路引和文书。 兰若寺初遇那晚,陈生被小倩害死,他便把这个东西交给了她。 有了这些东西,冒名顶替陈生并不难。 我、我是不是印堂发黑,还是有文曲星高照?这是福还是祸,会不会死 她吞吞口水,巴巴凑到医续断面前。 她的眼睛大而圆,瞪着两颗黑水银丸似的眼珠,看起来怪可怜的。医续断从怀里取出龟甲,放入三枚铜钱,推到她面前。 晃一晃,倒出来。 秦素问抖着手照做了,死死盯着桌面上那三枚铜钱,看不出个所以然。 公、公子 她的身量本就比同龄人娇小,人又格外的瘦,巴掌大的小脸嵌着两颗大眼珠,仿佛一只小冻猫子。 医续断难得生了恻隐之心,并不是什么大劫,你安心便是。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0) 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能挽回。 他的目光沉静而笃定,秦素问惶惶不安的心神一下子被安抚住,又高高兴兴地翻看起陈生的身份证明。 陈、启、文 孔生和皇甫公子同榻而眠,两人都没有困意,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联诗集句。 我无意科举,只跟小先生学些风花雪月的雅事。皇甫云翻个身,他的书僮倒是想下场的样子,你要不要旁听几日? 孔雪笙囊中羞涩,原本是在普陀寺里为僧人抄经,以此换些银钱。他与皇甫公子偶然结识,两人很是投契,这才在他的邀约下住到了这里。 原本皇甫公子爱他诗才,想聘他做个馆师,如今有了那位公子来教,他也不好张口提及。 比起钻研学问,他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赚些钱银度日。 读书人历来清高,羞于开口言钱,孔雪笙咽下心事,轻轻应一声。 还是要问问那位公子的意思。他躺平了身子,心里倒盼着医续断拒绝。 这样,他便得空去寺里抄经了。 皇甫云不知道他的心事,把读书上进暂放一边,转而谈起另一件事:自从上回应承下你的终身大事,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思量人选。 孔生红了脸,想起香奴茜红的罗裙。 香奴由皇甫太公养大,名义上是侍女,却并不是奴婢。她的琵琶极好,腹中又有诗书,而且知情识趣 皇甫云苦思半晌,忽而翻身坐起: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邺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娇娜 皇甫公子连夜发了封信,也不说写给谁人。孔生有心问问,又羞于开口,只得罢了。 天明时便有仆人来叫门,皇甫云打个哈欠,喊起孔生一道洗漱。 小婢呈上崭新的华服,孔生见自己也有一份,忙朝皇甫公子道:愚兄厚颜住宿于此,已是心中难安,怎好再收这样的礼物。 皇甫云尚且睡眼惺忪,伸手将那衣衫翻翻,见两套都是竹叶色的儒衫,只有衣领、袖口有些云纹暗绣,便明白了太公的意思。 他伸个懒腰,浑不在意道:今日小先生设馆讲学,父亲格外推崇于他,这才赐下新衣,以示郑重。 昨日那位公子恍若天上玉人,确实不凡。孔雪笙叹一声,不好拂逆太公盛意,再三谢过皇甫公子,这才穿上。 仆妇送上早膳,小声催促了一声,皇甫公子打起精神,和孔生快速用了饭。 盛夏湿热,皇甫太公命人把水榭收拾出来,作为医续断讲学的场所。 他们方走近,便闻水上传来泠泠清音。 孔生心底一酥,低声道:必然是香奴在弹琵琶。 皇甫云早瞧见了香奴那茜红的身姿,闻言只笑一声,大步进了水榭。 小先生还是一袭白衣,皑皑若新雪。他的头发半披散着,正懒散地倚靠在栏杆边,闲闲听香奴的乐声。 若是水上凉风再劲一下,他可能便乘风飞上天宫了吧。 狐族本就容貌出挑,皇甫公子自己更是个中翘楚。但和这小先生站在一处,那可真是蒹葭倚玉树,险些无地自容了。 他心里哀怨一阵,还是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先生早。是学生来迟了,还请先生责罚。 见小先生并不责怪他来迟,忙又把孔生一推。 孔生被这少年人的霜雪之态震慑住,心底有些怯意,小生斗胆来此,盼望可以聆听先生高见。 秦素问穿着太公送来的新衣裳,清清爽爽一点也不生汗,为此高兴了一个早晨。 她见小狐狸和孔生穿着一样的款式,琢磨这竟然是班服? 公子,咱们今天学什么? 自从知道了自己有大劫,秦素问便成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好狗腿。 只求大腿爸爸救她狗命! 医续断命她三人入座,遥指小舟里拨弹琵琶的香奴,小秦初学便算了,你二人先作首诗来,让我探探深浅。 皇甫云眼睛一亮,立刻就研起磨来。 他原本还担心小先生被太公说动,把自己往八股文章上教呢。 孔雪笙素有诗才,那小舟里的女子又是他暗自倾慕的香奴,不多时便得了好句。 只是皇甫公子是主人家,他不好抢在前头,便等他苦思出句子,这才抬手开始抄录。 等两人都把诗稿交上来,秦素问还在抄《论语为政篇》。 她的字实在太丑了。 皇甫云是个初学者,读书习字的时间只略比秦素问长一点。但他天资极高又过目成诵,只学习一个月便能下笔成文,连苦读多年的孔生都自叹弗如。 太公很高兴,暗地里请医续断去说话。 依先生之见,他多久可以下场科考呢? 狐狸考功名,为的自然不是做官,而是天子对他的肯定。 小狐狸学鸟语只是化形的第一步,化形的最后一步,便是讨口封。它们会偷偷换上人的衣服鞋帽,朝遇见的第一个人作揖行礼,然后问人家:君见吾为人耶? 若是对方肯定了它的询问,便是对狐狸的口封,这才能真真正正的化出人形。 若是对方说不像,那就又是数百、上千年的漫漫修行,然后再装扮好去讨口封,如此周而复始。 若是运气不好,便要问到死。 人乃万物灵长,得天独厚,人皇更是尊崇。若是皇甫云能得天子的肯定嘉许,过雷劫时至少能多两成胜算。 皇甫太公慈父心肠,一心为儿子考虑。但皇甫云并不想入科场,慈父便成了他眼中的严父。 医续断明了这父子两的争斗,对此倒没什么想法。 他若是肯,名次虽不靠前,总是能中的。 毕竟如今的皇帝爱选相貌好的臣子,凭借皇甫云的长相和诗才,总能弥补八股上的不足。 但他怎么会肯呢? 太公叹一声,除了央求医续断点拨一二,旁的也无能为力。 孔生私底下也与皇甫云谈起此事。 儒圣嫡系的子孙,可以承袭衍圣公的爵位。虽是天子显示尊崇儒学、笼络读书人的把戏,对他们却也是好事一桩。 只可惜孔雪笙并不是嫡系。 他的前程还是要靠自己考取。 皇甫公子早早便化了形,又得太山娘娘厚爱、做了狐生员,算是一只脚已经迈上了仙界,是同族里的天之骄子。 他不懂孔生的汲汲营营,一心想着把孔生留下。 小先生文采风流,但有师徒的辈分隔着,他父亲又三令五申不许无礼,皇甫公子不敢亲近太过。 至于小秦,作的诗呆板没有灵气,人也傻乎乎的,只知道围着小先生转悠。 若要寻求知己,还是孔生最合适。 孔生不光诗作得好,人也敦厚有涵养。若是放他走了,下一个不知道几百年才能遇到。 皇甫云又写了好几封信,吩咐香奴发到外祖家。 连同数月前那封,放在一起看,还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实际却是催促外祖家表妹来单家院游玩,好让孔生相看。 飞信传至陕西,狐外婆看得啼笑皆非,倒也对好外孙推崇备至的孔生有了兴趣。 他自己就是少年人里的俊彦英才,他看中的孔生还能差了? 狐外婆动了心思,便派小奴去请孙女们过来,自己先琢磨起合适的婚配人选。 论起年龄,最合宜的是六儿家的松娘。但若孔生果然福运深厚、有造化,依她的私心,还是配给十三家的娇娜最好。 娜姑可是她最疼爱的小孙女。 狐外婆拿不定主意,把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看过,最后还是把松娘和娇娜一起留了下来。 自野火烧毁了云儿家的宅院,他们父子便搬去了浙江。咱们两地山水迢迢,已许久不曾见面了。 松娘温柔道:祖母若是想念表哥,便请他来省亲一趟吧。 狐外婆摇头:云儿如今正刻苦读书,我不想耽误他上进。 松娘又道:那孙女去与父亲说一声,打点起仪仗,护送祖母去浙江? 我如今老了,阴雨天总是腿疼,哪里走得了这么远的路途呢?狐外婆露出苦相。 松娘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娇娜咯咯一笑,祖母去不得,不若我与阿松姐姐走一遭,好生看过表哥,再回来学给祖母看。 狐外婆这才转忧为喜,揽着娇娜不住地夸赞。 定了出行的日子,松娘便回去收拾行装。 她先禀告了父母外出的事,见母亲脸色不好,便觉得奇怪。 是不是娜姑也一同去? 松娘点点头,便见她母亲的表情更差了。 松姑,你一向聪慧,自己好好想一想。 松娘领命回房,折起几件衣裳,忽然叹了口气。 祖母接了云表哥的信,怕是已想好让她们去了,只是一直不说。难怪娇娜得宠,自己本就不如她聪慧 皇甫云接到狐外婆回信,见两位表妹同来,乐得见牙不见眼。 只是这份愉悦并没有保持太久,孔生便病了。 孔生的胸口长了个疥疮,肿起来有桃子那么大。他躺在床上,疼得脸上全是冷汗,即使再三强忍,还是止不住地痛吟。 请来的大夫全无办法,孔生只当自己是不治之症,把心灰了一半。 那疥疮过了一夜又胀大不少,如今看起来比碗口还大些。孔生痛的吃不下饭,只躺在榻上等死。 皇甫云焦心不已,也跟着寝食难安。 秦素问抄完书,偷偷看一眼医续断,一副我有话要说,你快来问我的模样。 医续断却不理她,把那写得不好的字圈出来,让她回去临字帖。 秦素问忍了又忍,第二日见到整个人都枯了的小狐狸,终于还是没忍住。 公子 她星星眼表露狗腿子的崇拜,公子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一剂下去药到病除! 医续断冷艳回眸,淡淡问她:今日的课业写完了吗? 秦素问捂脸,还是鼓鼓气,笑着问他:是因为病太小,公子不屑出手吗?我也跟着公子这么久了,要不公子教教我,我去给孔生治病呀! 医续断放下书册,定定望向秦素问。 素问此名出自《黄帝内经》,学点医术衬这名字,倒也不错。只是她如今学的东西太多了,贪多嚼不烂,还是要缓缓。 孔生这病不该我治。 医续断一顿,又补充道:他不会死。 秦素问点点嘴巴,试探道:这是孔生命里的劫数? 医续断不理她,秦素问却愈发肯定了这个猜测。 那是谁来救他呢?她挠挠头,一边抄书一边分神思索。 九成九是个姑娘,说不定还是孔生的官配,来点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香艳发展。 只可惜除了《小倩》、《画皮》这些经典影视作品,她对于聊斋故事知道的不多。 还是要多读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脑洞太大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娇娜 孔生的病为单家宅院笼上了一层阴云,皇甫云每日忧心如焚,连课业也暂停了。 皇甫太公为此很是歉疚,专门和医续断致歉,希望他不要计较小儿的无礼。 医续断本就抱有目的,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悦,只是照旧教导着秦素问。 太公稍稍安了心,又怕儿子耗坏了身子,便偷偷与他说道:你外祖家的娜姑幼时曾得机缘,有个宝贝金镯医治百病。只要她到了,孔生的病便有得救。 狐外婆信上说了,娜姑与阿松同来! 皇甫云放了心,每日耗费精元替孔生延命,恭候表妹大驾。 眼见孔生已到了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的时候,望眼欲穿的皇甫公子终于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表妹。 太公与儿子一齐相迎,顾不得寒暄几句,便径直拉着娇娜往孔生房中去。 初初走到房外,便闻一阵细微的琵琶声。皇甫公子脚步一顿,偷眼去瞧太公脸色。 太公面上看不出什么,温声向娇娜介绍了孔生,又抚须道:孔生与云儿情同手足,你只当他是你的兄长,不要羞涩。 娇娜年岁尚小,知道是治病,便也不曾多想,当即点头应了。 说话声传入房中,里头的琵琶便停了。香奴垂着头开了门,匆匆望一眼太公,不敢开口。 她虽是侍女,却是太公抚养长大的,终身着落还是要太公安排。 香奴回首瞧一眼孔生,见艳丽无双的娇娜小姐坐在榻边,终究是低头走了。 她也不是对孔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愫,只是感念他对自己的倾慕,见他如今受病痛煎熬,这才宽慰一二罢了。 孔生的良配不该是她这样的侍女。 香奴一走,娇娜便笑吟吟一拍孔雪笙的胳膊,娇俏道:你便是孔生? 娇娜坐在榻边,两人离得近,孔生鼻端只闻一缕幽香,似兰非麝,教人骨酥神醉。 孔雪笙日日受疥疮之痛折磨,唯有香奴的琵琶声可以排遣些许苦闷忧惶。他感激香奴的抚慰,心底早已将她视为妻子。 他自问并非滥情之人,谁知只望了这小姐一眼,便叫他神魂颠倒,连疼痛也忘记了。 这小姐看着不过袅袅十三余,身量娇小、意态风流,最是美艳灵秀的多情模样。 孔生从来不曾见过这样极致的美丽,天地间所有的声色都在一刹那间黯淡下去,只余这窈窕淑女一个。 他讷讷张口,只发出一声失礼的喟叹。 皇甫父子将着场景纳入眼底,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公思及香奴,对孔生心生不喜,只眼风淡淡一扫皇甫云,迈步便出了门。 皇甫云苦笑一声,上前朝娇娜道:孔生的性命,便全依托妹妹了。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1)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甫云倒不觉得孔生如何,只是娜姑年幼,他本来是属意松姑和孔生结发的。 娇娜也没有二话,她垂着水袖为孔生诊脉,片刻便摸出了症结所在。 旁的都好,只是这疥疮要割下来。 关公刮骨能一直被人们口口相传,便是因为这样的疼痛为常人所不能忍,才稀奇且令人敬佩。 孔生一介文弱书生,皇甫云很怕他会痛死过去,便有些犹豫不决。 孔生听说要割皮削肉,心里也胆怯。但娇娜莹润的指尖搭在他手腕上,那甜腻的体香迷惑着他的心神,只觉一股英雄气概在胸中激荡,绝不肯让她小瞧了自己。 小姐莫要迟疑,小生可以隐忍! 娇娜不料他有这样的胆色,不免高看他一眼。 她把水袖轻轻卷起,露出一截玉色的藕臂,孔生看在眼里,心底愈加情意缠绵。 娇娜把他那迷醉的情态览尽,低低笑一声,褪下了腕上黄澄澄的金镯。 皇甫云已敞开了孔生的衣襟,露出他长着疥疮的胸口。娇娜并不害羞,用那镯子把疥疮箍住,从怀里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 小刀贴着胸膛和金镯间的空隙,从疥疮根部缓缓划下,一刀下去便有紫色的污血流出,伴随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孔生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他脑中只有娇娜的一颦一笑,想着他们此刻的肌肤之亲。香奴、疥疮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非但不觉得疼痛,还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如果这疥疮一直割到地老天荒,那该有有多好。 可惜娇娜并没有体察到他幽微的心意。她轻轻巧巧地把腐肉全数割下,那圆圆的一块烂肉捏在手里,看着跟老树上的树瘤子似的。 美目里流露出一分嫌恶,娇娜又叫表哥取来净水,为孔生清洗伤口。 皇甫云叹道:这伤口如此大,盛夏虽过,却难免生脓化蛆,孔生哪里熬得住? 娇娜瞟他一眼,张嘴吐出狐狸内丹,放置在孔生伤患处。 孔生不知道那红丸是何物,但见她从檀口中取出,越发酥了半边身子,心中愈加痴缠。 好了。 娇娜把那红丸重新放回嘴里,轻快地出了房门。 孔生匆匆跳下床,却见娇娜已然行远,想追而不敢追。 那样的神仙人物,他不敢轻慢。 他的伤病已好,皇甫云放下心,惦记着被丢在堂中的松娘表妹,便顾不得再和孔生多说,只叮嘱他安心修养。 松娘已然十八岁,生的绰约多姿,艳若桃李,相貌并不逊色于娇娜。 皇甫云到时,先闻一阵欢声燕语,便见那呆呆傻傻的小秦凑在阿松跟前,也不知怎么讨好谄媚了她,逗的松姑花枝乱颤。 这小子才多大,就知道挑逗小娘子了? 皇甫云冷冷射秦素问一眼,先朝松娘表达了歉意,然后把孔生的事情告知于她。 娇娜因为那镯子,在族中一向左右逢源,松娘虽然失落,却也习惯于此,并不见怪。 阿松表妹一向温婉宽厚,皇甫云笑一声,又去料理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小秦。 你不在先生跟前伺候,跑到前头来做什么? 任他如何疾言厉色,秦素问并不畏惧,只轻轻哼一声:我家公子要外出两日,命我给你布置课业。 皇甫云拧起眉头。 孔生的病好了,他还想继续听小先生论诗呢。 小先生看着年纪小,论起诗来却比**十岁的老学究还精深。尤其是先秦之前的那些文体,简直信手拈来、如数家珍,让他不得不叹服。 小先生去哪里,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不若让我代办,省得先生劳心劳力。 他说得热切,是真心视医续断为师。 秦素问把手一摊:公子已经走了。 这一带自从来了皇甫家这一窝狐狸,碍于他们的威慑,许多凶恶的鬼怪便都搬走了。公子如今虽不带她夜猎,但看他每次外出回来的样子,秦素问便知道是挨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即使威武如医大腿,几顿不吃也饿得慌。 有时候想想,这真是和那高贵冷艳的霜雪高人形象不符,奇怪的是她竟从来不觉得违和。 秦素问咂咂嘴,大概是因为那张脸吧。 皇甫云没料到他走得这样利索,害怕小先生不回来,再看秦素问便有些人质的意味。 小先生是不沾染红尘的世外高人,但这个小书僮陪伴他久,又被他悉心教导,应该有些分量。 这样一想他又有些吃味,小先生可没对他这么上心。 你不是先生的书僮吗,怎么不跟着他一起! 秦素问正痴迷着温柔美丽的小姐姐,闻言便皱起鼻子,不方便带我去。 说起来,公子好像很久没有带她去夜猎过了。 秦素问心里思索着事情,却不耽误嘴上和小狐狸呛声。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只差吵得太公都听见了。 松娘静静听了半晌,约摸弄清楚这里头的事情,便笑着插了句话,引他们说起旁的事情。 阿松远来辛苦,可要先去歇息? 松娘不见娇娜回来,知道她已经先歇下了,便点头应了,也好。晚上姑丈还有洗尘宴,若是精神不济,便太失礼了。 秦素问乐呵呵道:我的屋子旁边还有一间空房,不如就住在那里,咱们说话走动都方便! 皇甫云防备她勾搭自己表妹,刚要冷脸拒绝,松娘却先一步点头。 她欣然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如此甚好。 她二人手挽手欢欢喜喜去了,留下皇甫云怅望高天。 这可是他为孔生请来的表妹! 秦素问帮着松娘布置房间,心里极其的自得。 公子突然外出,眼看她要失去大腿子的保护,谁知道天命女主就出现了。 以松娘的模样性情和年纪,妥妥是孔生的官配。她是小狐狸的表妹,那必然也是一只狐狸,道行高深又有女主的气运和光环,她跟在身边肯定安全。 就是有个万一,她还有燕大侠送的剑囊防身! 秦素问尽量把事情想得乐观,却还是难免露出些惶恐不安。医续断乍一走,她感觉自己的劫数便近了。 这他娘的也太巧了! 她的脸色变来变去,松娘看得好笑,爱怜地摸摸她脑袋。 好妹妹,你这忽喜忽愁的,到底是烦心什么事情呢? 秦素问咦一声,惊诧她竟然看破了医大佬设的伪装。 果然是女主,眼力就是不凡! 作者有话要说: 秦素问:稳如老狗,一点也不慌QAQ 第16章 娇娜 秦素问是异世之魂,莫名其妙便投生到了此界,和强行破碎虚空的医续断不同。 医续断对这里头的原因很感兴趣,秦素问又是一个很讨喜的小姑娘,他便对她有三分照拂之意。 但这远远比不过他对乌生的在意。 乌生是他的族人,虽然只是一个血脉稀薄的小巫,却也不能放任他的尸体被亵渎。 诸葛村还是原来的样子,浣纱女远远见他乘船而来,全聚在岸边招手吆喝。 她们还记得那日匆匆一瞥的天神。 医续断端起个温和的笑意,客气地打听乌生。 荆钗布裙的少女们羞怯垂首,一颗心小鹿乱撞。 乌生数月前便病死了,他的坟茔建在山的西面,前几天暴雨,将碑都冲断了 坟也冲散了,不过里头的棺椁还是完好的。 医续断眯眯眼,又问:现在停尸何处? 乌生是读书人,村长说不能委屈了他,又重新换了个风水宝地,把乌生入葬了。 浣纱女带他去新坟处看,还贴心安慰道:每年清明,我们都会为你祭拜他的。 她们的目光诚挚而热烈,并不为乌生,而是为了这个天神般高贵俊逸的少年人。 医续断在那湿润的土壤上摸摸,察觉不到血脉的牵系。 乌生的尸体被盗走了。 他掩埋乌生时便设过了阵法,虽然没了半圣之尊、也不精通阵术,却也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解开的。 更不可能被区区暴雨冲开。 谢过殷勤的少女们,医续断独行入深山,借着葱茏的草木遮掩,跳起专属于巫族的舞蹈。 如果秦素问在此,大概就知道公子为什么不带她夜猎了。 巫族的舞蹈用以沟通天地,热烈奔放而不失肃穆庄严,是幼年巫族必学的一课。但修为高深之后,并不用再如此大费周章。 怪只怪医续断有后土这个姑姑。 如霜似雪的少年人跳起这样的舞蹈,虽然并不难看,却总觉得画风不太对。 所幸他很快便追踪到了乌生的下落,不需要继续跳下去。 但医续断此刻的愤怒里,除了族人的尸身被盗,还有因这舞而生的恼羞成怒。 他从兰溪一路追到了金华,发觉那气息停留在官衙,更有一股初龙的皇皇帝气。 潜龙在渊,帝王的命格渐渐成形。 如果是皇室的人出手,那这阵法被破,便有了解释。医续断勾起冷冽的笑意,隐匿身形进入官衙。 乌生的棺椁安放在后院,专门有人看守,尸身还是完好的,但棺木被打开过。 官老爷姓林,正是被黑山老妖看上、意欲夺舍那个。只是黑山老妖虽没有得逞,他原先施在林知府身上的瘴气,却也影响了他的心智品性。 他以不符合读书人身份的谄媚,逢迎着上座的男子。被吹捧的人早已飘飘然,一旁陪坐的却全都露出牙酸的表情。 身负龙气的是个不及弱冠的男子,被称呼为王爷。但医续断已看破了他的身份,不过是个有些道行的狼妖。 那龙气也不是他自己的,八成是他幻化这人身上的。这是早已盯上了乌生,做好了万全准备。 医续断眉眼凛冽,暗暗积蓄力量。 天台县不如金华城繁华,却也别有一番山城野趣。 孔生身上的伤病虽好,心里却害了相思病,每日倚栏怅望,一心惦记着娇娜,圣贤书也读不下去,鸿鹄之志全忘却了。 皇甫云满心郁躁,直言道:小妹娇娜年岁太小,并不适宜与你婚配,这又是何苦呢?我还有个姊妹阿松,正当妙龄,不如 孔生将头转向一旁,嘴里吟哦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皇甫云将手里湘竹纸扇狠狠一合,松娘长相不俗,并不逊色于娇娜。你便只当是给我一个薄面,好歹见一见她。 他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孔生想起两人抵足夜谈、诗文酬和的情意,幽幽一叹。 你的好意,我怎么会不明白。罢了,那便让小生唐突一见。 皇甫云这才笑了,高兴道:她这几日总和小秦逛园子,我带你远远看一眼,松娘不会见怪的。 入了秋,园子里的花草便没有盛夏时葳蕤茂盛,赏来赏去只有一丛菊花和几株秋海棠。 松娘每日被秦素问拖着,不好拒绝,只能日复一日地观赏同样的景致。 秦素问看不出松娘的勉强,还惋惜道:可惜香奴病了,不然让她在水上弹琵琶,也是很风雅的事情。 松娘随手簪一朵绿菊在鬓上,那咱们等一会去探望香奴吧? 秦素问四处张望一遍,摆手道:晚间再去吧。 她面上一派闲适淡定,心里却把孔生骂了八百遍。枉他自称读书人,连《西厢》、《牡丹亭》都没看过?不往园子里多走走,怎么有机会和小姐姐一见如故! 要不是看在松娘保护自己的份上,她才不费这样的心思呢。 秦素问心里万分怨念,却听松娘轻轻咦一声。 怎么了? 松娘背转过身,白皙的脸颊轻染霞色:海棠树后面有人,仿佛是表哥和他的朋友。 秦素问眼睛一亮,怂恿道:既然看见了,咱们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松娘摇摇头,轻轻咬住嘴唇:孔生是读书人,我贸然出去相见,恐失了礼数,让人看轻。 秦素问一呆。 这个时代的女子,确实很看重名节。她也是因为父兄都死了,才会被侵占家产、流落街头。 可松娘是狐狸精啊,狐狸精要什么名节?太公还能把她沉塘了? 想想老祖宗苏妲己,还要什么自行车! 秦素问看劝不动松娘,索性直接跳出来,朝那海棠老树喊道:师兄在此,你们两个怎么不记得上前拜见? 孔生方才惊鸿一瞥,见到个臻首娥眉的曼妙女郎,见她果然倾城好颜色,便知道皇甫云所言不虚。 可惜那女子一转身便隐到了竹林深处,教他来不及细看。 这时再闻小秦的喊声,令他心头止不住地雀跃。孔生正正衣冠,仔细察看身上是否哪里不妥,全都一一纠正过来,这才红着脸去看皇甫云。 皇甫云想起他日前对香奴、娇娜的情态,再看他如今,一时心下迟疑:若是他和松娘结成连理,恐怕对表妹来说,并不算良人。 这念头刚刚生出来,孔生牵一牵他的衣袖,目光中流露出祈求的意味。皇甫云心底一软,思量孔生才学出众,将来官居一品也不是难事,纳妾蓄婢实属寻常。 阿松做了诰命夫人,并不算委屈。 他手里把玩着新得的扇子,嘴角噙着迷人的微笑,施施然走上前,抱拳朝秦素问一揖。 师兄好。 秦素问一个激灵,不知道好好的小狐狸发什么骚。 她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把松娘不着痕迹地露给孔生看,嘴里道:我想起来有件事忘记告诉你,咱们到一旁细说。 松娘正羞涩无措,听说她要走,忙把她衣袖牵住,小声道:我和你一道去吧。 孔生只见这温婉秀雅的女子春笋秋波、玲珑有致,心底一阵酥麻。再看美人含羞垂首,与小秦亲昵私语,仿佛早已芳心暗许,又悔恨相见太晚,不由捶胸顿足。 小生唐突,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松娘乍闻他说话,抬眼觑见这文质彬彬的书生,绯红了双颊。 秦素问一心要做红娘,见他们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不愿再耽误有情人互诉衷肠,拉起小狐狸便往园外蹿去。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2) 皇甫云被她拉着,只觉得那小手滑腻柔软,虽带着薄薄一层茧子,却委实不像男子的手掌。 他心里惊异,偷偷把小秦看了又看,目光流连在那小巧的喉结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素问不惧他看,坦坦荡荡站在月洞门后,低声道:你们狐狸嫁娶麻不麻烦,要不要孔生备些什么聘礼?他那么穷,肯定买不起马和房。 皇甫云探头看一眼说话的两人,摇头道:这些我可以为他们筹备,只是怕阿松看不上孔生。 我掐指一算,他们俩命中有缘,必定要成夫妻! 皇甫云半信半疑:小先生还教你占卜算卦了? 娇娜迤逦广袖、款款行来,俏生生水灵灵,宛如未开的临水菡萏,还沾着晨曦未干的露水。 表哥,你们在说什么? 她眨动乌亮的水杏眼,神情纯稚而娇憨,我仿佛听见什么医卜星相。 秦素问知道这是松娘的妹妹,对她天然有份好感,便摆手道:咱们在说松娘和孔生的姻缘。 孔生? 娇娜眼睛一转,瞥见竹林外交谈的松娘和孔生,穿花蝴蝶般小跑过去,嘴里脆生生喊着姐姐。 皇甫云手慢没有拉住,怕她取笑松娘,只好也跟着出去。 松娘鲜少与男子独处,听孔生谈吐不凡,暗自起了思慕之意。见小妹和表哥突然出现,慌得忙避到一旁。 孔生与松娘相谈甚欢,一见娇娜却又只看得见她了。 秦素问点点嘴唇,远远望着巧笑嫣然的娇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作者有话要说: 巫族的舞蹈脑补桑巴~ 第17章 娇娜 秦素问对娇娜有了防备,不便再让孔生和松娘深入接触,便提议去探望病中的香奴。 提起香奴,皇甫公子不着痕迹地觑一眼孔生,见他一双眼睛全落在娇娜身上,轻轻皱起眉头。 香奴倒罢了,若是和松娘成婚后仍然念念不忘姨妹,便有辱斯文了。 那你们快快去吧,别耽误了晚膳。 皇甫云说着又去看孔生,你大病初愈,吹了寒风恐要染恙,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孔生见他眼中隐隐有严厉之色,也觉自己方才实在孟浪,便讪讪应下,先一步告辞。 孔雪笙一走,松娘先松了口气,烧红的脸颊这才渐渐恢复白皙的颜色。她拉拉秦素问,向表哥与小妹微微颔首,结伴往香奴住所而去。 皇甫云目送小秦和阿松远去,牵起娇娜往书房说话。 娇娜一派天真,翻看他桌上信手涂鸦的小画,声音如乳莺初啼:表哥这画中人好生眼熟,就像像 这是小秦。 皇甫云把画卷起,随手掷进画缸里,转脸定定望着容颜姝丽的娇娜,正色道:外祖母有没有与你说,这一趟探亲所为何事? 娇娜眼光一闪,在他的盯视下微微点头。 皇甫云摸摸她水缎似的乌发,哄孩子似的道:阿松正当妙龄,也该议亲了。孔雪笙与为兄相交甚笃,出身清贵不说,才学也出众,将来总能给阿松一个诰命。有了人间皇帝的敕封,待他百年寿终之后,阿松渡劫也容易些。 他望进娇娜水润的眼瞳,你一向得外祖母疼宠,我请阿松来,外祖母却让你也同行。娜姑,你一向冰雪聪明,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是不是? 我并没有做什么,为孔生治病也是应表哥所求娇娜咬咬嘴唇,露出些许低落与委屈。 她年岁尚小,两颊还带着婴孩的软肉,委屈起来格外招人疼。 皇甫云心里一软,口气也放轻柔许多:表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孔生的年岁与你不合,偏偏他又心悦于你,阿松她 娇娜撇开脸,阿松姐姐和孔生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 皇甫云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含蓄问道:若是他们二人成婚,你心里不吃味? 秦素问能看出的端倪,皇甫云自然不会看不见。他自己也是狐狸,不会不懂同族魅惑凡人的手段,娇娜虽克制,可她分明要在阿松和孔生之间插一脚。 娇娜像是生气了,忿忿道:孔生一介贫寒书生,阿姐下嫁于他,岂不委屈?将来有了孩子,也乱了咱们家的种。 皇甫云一怔,你是为了阿松才 娇娜捂着脸跑出去,再不理会他的问话。 皇甫云不知该不该信,只好等晚膳后又去寻松娘,问她对孔生的印象。 松娘神情忸怩,含羞带怯道:孔生品貌甚好,听谈吐便觉腹有诗书。 那若是要你与他缔结鸳盟,你 松娘一跺脚,背转过身不让他看见涨红的脸颊,嗫嚅道:但凭兄长作主。 皇甫云点点头,最后去寻孔生。 孔生因为皇甫云下午那个眼神,一直惴惴不安,见了他来便有些拘谨,不敢与他对视。 皇甫云叹一声,先问他:我先前见你身边没有妻室照顾,自请为你做成一桩好姻缘。如今你可还需要我代为周全? 孔生点头,惭愧道:愚兄近日所为,辜负了你的美意,心中实在歉疚。 他已迷途知返,皇甫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把前事轻轻揭过,笑道:我那阿松表妹,你可还看得上? 松娘温婉秀雅,无可挑剔,孔生拱手谢过,心里却萦绕着淡淡忧愁。 皇甫云得了准话,第二日便操办起来。 太公心里犹疑,但看松娘千肯万肯,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横竖他们是狐,孔生是人,便是来日生了嫌隙,松娘也吃不了什么大亏。 奴仆们清扫出一个院子,裁剪红绸布置一新,大红的囍字在门上一贴,那喜庆的味道便出来了。 秦素问没料到婚事这么快便定下了,眼见医续断归期未定,高兴之余略略有些遗憾。 松娘已经打扮妥当,只差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没有盖上。她望着水镜中翠眉红唇的自己,一双眼睛里满溢着柔情春水,妩媚风流醉人心肠。 秦素问看得出神,满脑子只有秀色可餐、我见犹怜这种俗套的辞藻,深恨自己不是男人。 不然以她和松娘的情分,娶回家不成问题。 就在这种惋惜悔恨中,医续断踏着清辉冷月,缓缓踏入院中。 他的衣裳还是簇新簇新的,雪白不杂一点异色,连褶皱都看不见。整个人便像座巍峨玉山,分明是踏月而来,每一步却好像踩在了心尖上,让人止不住地为他而心悸情动。 秦素问捂住扑通乱跳的心口,结巴道:松、松娘,我要、要喘不过气了! 松娘并没有比她强多少,即使她已心有所属,却也抵挡不住这少年人的惊艳。 狐族的容貌一向出众,可是从来不曾有一只狐狸像他这般,皎洁如月、清冷如霜、圣洁如天神。 医续断不曾在意这骚动,他的目光略过松娘,定格在秦素问身上:跟我走。 如果那嫁衣穿在她身上,或许这一幕更劲爆些。秦素问心底悄悄憧憬了一下,高高兴兴跑到医续断身边。 怎么啦,公子?她喜宴还没有吃呢。 太公已得了消息,携皇甫云一道来请医续断入席,谁知听他说要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先生,你是不是气咱们不等你回来? 医续断摇摇头,并不多作解释。他一手提起秦素问的衣领,带着半身的月光,足尖轻点、乘风而去。 鼓乐已停了下来,除了小秦连绵不绝的尖叫声,还有孔生惊愕的呼喊。 先生他、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神通? 御风飞翔是仙家的手段,凡人怎么可能有这般造化!孔生心中一片混乱,他隔着重重红灯笼,望着艳丽无双的松娘,头一次怀疑起好友皇甫公子的身份。 松娘惶然上前,不知道怎么张口。 山之高,月出小。 秦素问发泄过心中的恐惧,终于敢睁眼四处张望。她借着月色看清了层层夜雾,星星明亮又闪烁、仿佛唾手可得。 这经历实在新奇,比亲眼见到宁采臣、小倩这些人更玄幻。 她张嘴想和医续断说话,却被灌了满嘴的风,只好闭上嘴巴,安静欣赏满天星斗。 等双脚落地时,她还有些站不稳,仿佛仍旧飘在空中,身体失重的同时,心里还有些舍不得。 公子,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在天上飞啊? 医续断负手在前引路,淡声道:下辈子。 秦素问的脸一垮,想求他教教自己,又怕贪得无厌的嘴脸惹他厌烦,只能瘪瘪嘴不说话。 到了。 医续断站住脚,把那棺木旁昏睡的青年人指给她看:这个人需要你照顾一段时间。 秦素问先扫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有些不确定道:这是兰若寺? 她警觉地看向地上的人,他是人是鬼?还是什么鸡鸭鱼肉成精了? 医续断抬手将那棺木扛到肩上,被她那话逗笑,解释道:这是兰若寺,他是人。 你要走? 秦素问见势不对,一把攥住他的袖子,期期艾艾道:我、我没有带剑囊 那男子是皇室中人,等闲鬼怪不敢近身。但秦素问满眼惊惶,瞧着怪可怜的。医续断叹口气,把怀里的龟甲递给她以防不测。 秦素问如获至宝,却还是谨慎问他:这个有什么用,需不需要念些咒语? 医续断凤眼斜飞,把广袖从她手中扯回,凉凉开口:用来给你选个风水宝地当坟墓。 他不等秦素问再说话,脚在地上一踏,划出一丈宽的深壑,闪身跳入其中。那新雪般的白色衣角一闪即没,地缝也随之合拢,不留半点痕迹。 秦素问啧啧一声,扭身去看那昏睡的青年人,手里不忘紧紧抱着龟甲。 公子的东西没有差的,他方才是故意诓她的! 这青年人生得白净俊俏,看起来清清秀秀的,还带点久病的孱弱。秦素问指尖点点那卷翘纤长的睫毛,有些怀疑起他的性别。 她探手在他喉间一摸,觉得那喉结似有若无的,便又伸手去扯他衣襟,想看看有没有裹胸的绸布。 那青年人蹙蹙眉头,想要睁眼看看是谁的安禄山之爪轻薄他,那眼皮却仿佛重逾千斤,使尽浑身解数也撑不开一条细缝。 放放肆 他的声音如蚊蚋,小风一吹就散了。 秦素问不曾听见,开了衣襟只见玉白的胸膛,两点粉红的茱萸还受冷瑟缩了一下。 这冲击让她鼻子一热,留下两管鼻血。 秦素问不敢再看,匆匆为他收拢了衣襟,捏着鼻子坐在一旁,假装毫无波动。 是鲜血的香甜气味 有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秦素问打个寒颤,惊骇地抬眼望去。 第18章 娇娜 医续断带着乌生的棺木往冥界去,希望后土娘娘可以安置他的尸身。 巫族自与妖族一战之后,元气大伤,再不复往日荣光。族人日渐凋零,乌生这个小巫也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总不能任由旁人亵渎他的躯体。 后土娘娘的美目里流露出一分哀伤与缅怀,但很快又被凌厉威严所取代。 她令鬼相将棺椁带下去,沉声问医续断:可查明是何贼子所为? 医续断道:已有了眉目。 那狼妖被他一击即残,为了探查背后有无指使,便刻意放他走脱了。 太子续断思虑缜密,后土娘娘一贯对他很放心。她在上位高坐,望着风仪秀整的侄儿,目光中满含厚望。 你一向优秀,姑姑很骄傲。 医续断静默一瞬,不太习惯她的温情,便微微偏开头。 有个庸常凡人意外破碎虚空,我留在身边伺候。她近日会有血光之灾,到时还请姑姑施以援手。 后土娘娘点头,这个简单。 乌生的事情安排妥当,医续断别过姑姑,往兰若寺寻秦素问。 那个皇族善加利用,或许 兰若寺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秋来草木枯黄,又没有行旅之人借住,比之从前更加破败不堪。 月色清亮,秦素问瞧见那断头人怀里抱着颗脑袋,上面是昏惨惨一张青灰鬼脸,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死不瞑目。 她竭力把尖叫堵在喉咙里。 输人不输阵,叫起来就露了怯,只会死得更快。 那人的脖子空落落的,切口整齐、断面平滑,只有锁骨上一道蜿蜒的暗红血迹。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真的很想赞一声好刀法。 那颗头颅上乱发如蓬草,被抱在臂弯里,只有眼珠子迟缓地转动,鼻翼翕张像是在嗅闻人味。 在哪,在哪 他的嘴巴开合几下,许是因为断头损伤喉咙之故,声音含混不清,却格外尖细瘆人。 秦素问还坐在地上,深怕做出动静暴露位置,只能尽力克制住翻滚逃跑的欲望。夜里雾气重,她的衣衫上沾了一层薄薄的夜露,里头贴身的衣物已被冷汗浸湿了。 那人径直往厢房走去,踢开了燕赤霞曾住的那间。 门板倒下激起一阵尘灰,秦素问鼻端发痒,屏息克制着不咳出来,却听身旁的人低低嘤咛一声。 找到你了! 那惨绿的脸猛然凑近秦素问的脸,随风带来一股腐坏的腥臭味。 这样可怖的鬼魅委实冲击了她的神魂,秦素问喉间发出两声粗噶的嗬嗬,再也忍耐不住,捂着心口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救命啊 她连滚带爬地向后撤退,竭力把那丝微的距离拉开拉远。 那头颅桀桀笑一声,虎臂疾如雷霆,一瞬间便揪住了她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起来。 是处子的香气。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3) 那人做势吸吸鼻子,脸上露出如梦似幻的满足神情。他沉醉片刻,托着脑袋挨近了秦素问细长的颈子。 秦素问此刻异常的清醒,她双脚不沾地,便使不出大力挣扎,一双手却不肯安分,偷偷摸出了龟甲里的铜钱。 这铜钱带着淡淡的青铜古锈,时常被医续断信手把玩。 秦素问认定这是宝贝,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便把眼睛一闭,狠狠按向那鬼魅的眼睛。 猜想中的滋滋声并没有响起,秦素问心里一凉。 赌错了。 她脑子里飞快想到了荆轲刺秦王、楚霸王自刎乌江,尽力让自己的死显得慷慨无惧。 但是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降临。 秦素问偷偷掀开一点眼皮,入目是昏暗的夜色,那断头尸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那枚小巧的铜钱正粘在他眼睛上,莹莹有光。 秦素问猛然出了口气,把自己的衣领从那巨钳中夺出,落地时已浑身脱力。 这破铜钱还没有剑囊好使!这什么狗屁大腿爸爸! 秦素问泪流满面,心里将医续断骂了个狗血喷头。 嗡 铜钱忽然震颤一声,电射般飞向院外。 那白衣的少年人缓缓踏月行来,指尖轻拈着一枚青色铜钱,如霜似雪,风姿凛然。 你拿它沾这秽物。 他淡淡开口,虽是责怪却暗藏一缕兴味。 秦素问原本还在默默流泪,一见他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方才那生死一瞬的紧迫时刻,让她来不及害怕,此刻确认了安全,委屈和恐惧便如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抽噎不止,脸上满是泪痕,呜呜咽咽分外可怜。医续断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秦素问瞪视一眼,我很可笑吗? 医续断走向那个昏迷的青年人,淡声道:是的。 秦素问泄了气,想起惨死在这里的陈生,想起见死不救的他和燕赤霞,忽然便有些心灰意冷。 但也很勇敢。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就像冬雪消融的夜里,沐浴着皎洁月色的淙淙溪水。 秦素问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 她怨念地看一眼医续断的脸,决定为美色折腰。 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她一指地上的人,带他去小狐狸家吗? 医续断掐指略算算,颔首算作回应。 秦素问道:那这个断头鬼 说是鬼,实际是尸变而成僵尸。医续断淡淡瞟一眼,并不理会。 城隍会来处理的。 他擦擦那铜钱,心里略有些嫌恶,你把龟甲晃三晃,百无禁忌、诸邪回避,何须如此麻烦? 秦素问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不提前说,我哪里知道! 她能保住一条性命,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聪慧机智! 朝阳放出第一缕金光,金乌东升,清气逸满乾坤。 昨夜是孔生与松娘的新婚之夜,只是因为坦白身份,略微起了一点波折。但孔生仰慕皇甫父子的人品高义,又怜爱松娘的聪慧美丽,自觉他们待自己赤诚一片,便也不当异族视之,仍如从前一般相交。 晨起做了一番画眉之乐,小夫妻便一齐去拜太公。 松娘父母不在身边,孔生更是客居异乡,太公德高年劭,便作为高堂长辈受他们一杯清茶。 香奴盈盈呈上茶盘,孔生在她脸上望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落落大方,并不为自己娶妻而黯然神伤,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怅然。 太公受了两杯茶,各呷了一口,又各自给了一个红封、说几句叮咛嘱咐,全了礼节便罢了。 皇甫云和娇娜坐在下首,松娘正式引孔生与他们厮见,认下亲戚。 娇娜容颜姝丽,虽年纪尚小,却别有一番动人情致。孔生心里有鬼,也不与她对视,潦草叫声姨妹,转头和皇甫云说话。 松娘诧异夫君的无礼,一想男女有别,孔生是端方守礼的君子,如此也属正常,对他越发柔情蜜意。 太公,医先生回来了! 太公听见家仆回禀,登时喜出望外,忙忙迎了出来。 皇甫云一见他们主仆二人,便亲热喊道:小先生的事情忙完了不曾?这会住下再也不走了吧! 秦素问看见松娘便想去问候说话,但苦于扶着人,便委屈地瞅着医续断:公子 医续断把人接过来,随她去和松娘说悄悄话。 小先生,这是 皇甫云一心执弟子之礼,想伸手把那人接过,却被这皇皇龙气震慑住,不由惊骇。 小先生去皇宫绑架了太子! 皇甫云偷觑着云淡风轻、一派闲适的医续断,干干笑一声。 不愧是他的小先生,在凡间搞风搞雨,丝毫不怯天道惩治。 太公老远便望见了龙气,他心知从医续断脸上看不出什么,便直接去瞧他的书僮小秦。 小秦身量不高,却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发,和松娘正絮叨着私话,面色恬然安适。 不像是刚做了离经叛道的事。 太公再看那龙子便安了心,知道别有内情,便殷勤地把人都请入房中。 除了医续断这个巫族外,只有秦素问和孔雪笙是人。狐狸一家不敢碰那龙子,奴仆们远远躲开不说,更两股战战畏惧不已。 秦素问知道狐狸们的底细,见他们这个样子,暗自对那青年人的身份起了疑心。 公子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一个人? 最后还是秦素问动手安置了人。太公请医续断去一旁详谈,顺带叫走了皇甫云,松娘想和秦素问说话,又不好和孔生言明她的女儿身份,只得避嫌先走一步。 房里只剩下了娇娜没走,她好奇地望了一眼那俊秀的男子,偷偷拉拉秦素问的衣角。 上次听你说善于卜卦,小女有一事不解,可否劳烦你卜算一番? 秦素问想起上次和皇甫小狐狸吹牛,讪讪道:我哪里会这个,不过是闲说一句,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娇娜蛾眉微蹙,宛如西子捧心:可是你怀里藏着龟甲 那是秦素问偷偷昧下的,一直不敢声张,就怕医续断想起来讨回。 她怕了这小祖宗,便问:你要算什么,我明日告诉你卦象。 娇娜俏脸一红,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知晓 5瓶;1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娇娜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狐女也是一样。公主是因为身份尊贵而紧俏,狐女则是凭借美貌被人趋之若鹜。 这尚未成年便一心恨嫁的娇娜,实在令人意外。 秦素问掏掏耳朵,算什么? 娇娜只当她是有意挑逗,横眉道:算姻缘。 美人生起气来,依旧是美人。秦素问心里感叹一声,应下了这请托,预备去找公子算一卦,把娇娜糊弄过去。 她没有在卧房找到医续断,便抬腿往西北角最偏僻的院落去。 太公一家仿佛很忌讳他们带回来的男子,远远给他安排了屋子,也从来不去探望。 她心里猜测了许多那人的身份,一抬眼正遇上医续断从里面出来。 公子!她眉眼一弯,那位公子醒来没有? 还没有。此刻不是他醒来的时机。 秦素问点点头,小心看了看医续断的脸色,把娇娜的事情说了。 医续断一怔,淡声道:她命定克夫。 克、克夫? 她自己也知道。 秦素问猛然想起,娇娜插在松娘和孔生之间的场景。莫非她真的喜欢孔生,顾忌着克夫的灾运,只好含泪看心上人成为姐夫? 她被自己洒下的狗血吓得一激灵,期期艾艾地看向医续断:那她就孤老一生了吗? 公子都不曾正经卜卦,是不是在诓她? 医续断解释道:她幼年曾得机缘,有得必有失,这失就应在她的姻缘上。孔生是儒圣后人,略有些福运,娇娜救他一命,这终身便牵系在孔生身上了。 秦素问皱起眉头,那松娘怎么办? 医续断一顿,你似乎很关心她。 松娘人美又温柔,对我也很好。我还是她和孔生的媒人 医续断叹一声,松娘有松娘的命。 秦素问也有秦素问的命。 娇娜和松娘会效仿娥皇女英吗?孔生这个穷酸秀才,居然还能坐享齐人之福! 她心里不平,医续断却不再理她,绕着单家宅院不住地转圈,脚下踏着奇异的步伐。 在金华城时,燕赤霞也曾在官衙外如此行事。 秦素问立刻便反应过来,紧跟着医续断不敢再出声。她从来不曾忘记,自己还有个大劫悬在头上,是生是死还没个定论。 医续断的身姿挺拔高挑,广袖缓袍徐徐而行,仿佛闲庭信步,煞是风雅。但那绣着云纹的袖口里,细瘦的指尖泛着熠熠磷光,无声洒下未知名的粉末。 小秦。 松娘穿着绮裳华裙,头上乌云般的秀发梳成高髻,两边各插一对如意金钗,鬓边还簪着一朵盛放的雍容粉牡丹。花瓣拂在她侧脸上,遮住斜飞入鬓的长眉,愈发突显出明亮的眼眸。 美则美矣,莫名有些凌厉。 秦素问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不曾去深想。 医续断淡淡瞟一眼松娘,看着秦素问高高兴兴向她走去,并不曾出言阻挠。 两人携手行至无人处,松娘美目低垂,露出两分淡淡哀愁。 她葱白的手掌中,托着个黄澄澄的金镯,这是娜姑的镯子,我在孔郎那里拾得的。 秦素问才听医续断说了娇娜和孔生的孽缘,此刻见了这镯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松娘幽幽叹一声,把镯子放到她手里,孔郎文采斐然,娜姑年幼不知事,暗自思慕也是常事。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这镯子便劳你代我交还给她 你放心,我会劝劝她的。 松娘和孔雪笙的姻缘,是秦素问和皇甫云一力促成的。如今还在新婚里便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如何不成一对怨侣? 秦素问望着眉眼带愁的松娘,心里沉甸甸的。 娇娜的屋舍就在竹林后头,三间小小的屋舍,幽静又雅致。 院中没有旁人,娇娜低着头不知道在找什么,急得满脸都是汗,玉色的脸颊红彤彤的,神色很是焦躁不安。 喏,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秦素问无心和她多话,把那镯子往桌上一放,便想转身离开。 娇娜见了镯子便双眼放光,快速地套到腕上,一伸手把秦素问拉住:你从何处得来的? 秦素问哼一声,松娘让我转交给你的。 娇娜一怔,追问道:怎么会在她哪里? 呵! 秦素问冷笑一声,你把这东西送给孔生,如今被松娘知道,心虚了是不是? 我几时送给孔生了? 娇娜见秦素问脸上激愤之色不似作伪,心底一突。 她低头摩挲着那个金镯,见它和自己随身戴的那个镯子一般无二,却并没有温养她的神魂,更加疑窦丛生。 这不是我的镯子! 娇娜一把拽下金镯,抛入秦素问怀中,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她不等秦素问说话,一阵风似的跑向前院。 前院住着太公,他今日并没有叫乐姬们来演奏,院子里便显得比往日更安静一些。 皇甫云坐在下首,老实地听父亲训示。 那些催促他勉力修炼、早日成仙的话,都是老生常谈。皇甫云早已倒背如流,面上却不敢露出不耐。 太公说着却话锋一转,叹道:单公子的官司已了结了,不日就要搬回来住。 这屋子毕竟姓单,他们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皇甫云一愣,那咱们换个地方便是。孔生和阿松便送回山东,只是小先生和小秦如何安置呢? 还有那个龙子,更是个烫手山芋。 医先生若是肯随咱们搬迁,继续教导你这无知竖子,那自然是上上好事。他若是另有安排,也只能叹与咱们无缘 太公话还未落,便见娇娜匆匆而来,还不及出言询问,忽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外面还是艳阳,无故打起旱天雷,若非人间有什么失德之事,便是有大妖要渡劫了。 雷可涤荡一切邪秽,最是震慑妖族的利器。太公本能地感到畏惧,正惴惴不安间,突然听到皇甫云大吼了一声。 他身上妖气汹涌,头顶劫云渐渐成形。 太公手一松,那沉香木拐跌落地上,闷闷响了一声。他虽心急催促,却没想儿子这么快渡劫。 若是道行不够,贸然渡劫不过枉死而已! 娇娜已瑟瑟倒在椅子旁,神魂兀自震颤不已。她是幼狐,虽然有段不平凡的机遇,法力委实微末得很。 随着劫云凝聚,那霹雳声也不时的响起,她捂着脑袋不敢动弹,更没法开口说起松娘的异样。 皇甫云遍身电光,脸上痛色难以压抑。太公不敢靠近,又实在放心不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撤出来。 太公回首,见医续断静静站在门外,总是形影不离的书僮并不曾随侍在旁。 劫雷之下寸草不生,他们就是有九条命也会全搭进去。太公醒过神,咬牙看一眼皇甫云,夹起娇娜飞快纵出单家宅院。 小先生 皇甫云蜷缩在椅子上,痛得直打颤:快走、快走! 那电光如蛇一般纠缠在他身上,滋滋作响,每一下都让他神魂欲裂。然而真正的雷劫还没有开始。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4) 他熬不过的。 皇甫云悲哀地认清了这一点,眼里滚出两颗大泪珠。 快走啊,小先生,我不能连累了你 医续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挣扎呼号。狐狸的原型时隐时现,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成仙也好,成圣也罢,从来就不是易事。 医续断不怕痛苦艰险,可笑的是天道连机会都不给。 皇甫云闷哼一声,化作一只赤色的狐狸,嘴尖耳立、肢短尾长,满身的狐狸毛都因那电光蓬起来,蜷成一个毛团。 狐狸呜咽一声,哀哀望一眼那白衣胜雪的少年人,张嘴吐出一粒雀卵大小的红丸。 这是狐狸的内丹。 太公远远站在高山上,遥望单家宅院那小小的一点,双手攥得死紧。 娇娜惧怕雷声,捂着耳朵坐在太公脚边。她的手遮不住震天雷霆,眼睛更是清清楚楚地瞧见,那罩顶的乌云翻滚沸腾,缓缓汇聚出一道数丈粗的雷柱,悬在单家宅院的上空。 夏夜纳凉时,祖母曾和她们闲话,这妖想要成仙呐,需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才能消了妖籍,跻身仙界。 一道雷还不曾降下,她已怕得肝胆欲裂,恐怕这一生都无缘仙途了。 那雷柱还在壮大,不知要多粗才肯罢休。小狐狸垂头伏在地上,长长的尾巴已无力摆动。 这宣告仙妖鸿沟难以跨越的劫雷,终于无情劈下,皇甫云闭了闭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医续断洒在院外的那些磷粉,借助雷势升腾而起,如一张天网将整座宅院笼罩其中。 那雷劈在网上,一瞬间便消弭无踪,竟是生生被它吸收掉了。 皇甫云愕然抬眼,望着医续断满目的感动。 谢谢你,小先生。 我是为了我自己。 这一切都是他费心筹划来的,不需要骗取皇甫云的感激。 今日之事,在他第一次遇见皇甫云时,便已经注定了。 天不予巫族圣位,他便自己来取。 第20章 娇娜 霹雳之声震山撼地,院中的海棠老树已连根拔出,倒在道旁遮住了行路。 松娘梳理整齐的长发已披散下来,金钗和牡丹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她踽踽行走在院中,织金的红裙迤逦曳地,粘着几片枯黄的细长草叶。 她对那劫雷的轰鸣充耳不闻,抬手打开了西北角的院门。 这个院子不大,却五脏俱全,小小两间屋子,一应摆设用具都是上好的。太公如此殷勤用心,只因为住在里头的人出身不凡。 松娘嘴角掀起讥讽的笑意,徐徐迈入里间的卧房。 拔步床上的男子呼吸悠长,还在沉沉酣眠。松娘不敢靠近,远远看了好一会,这才转身出来。 外间的屋子摆着一溜桌椅,博古架又占着一小半的空间,愈发显得狭**仄。 孔生伏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双手双脚被绑缚在一起,嘴里勒着一条绛红色的汗巾。他说不出话,只能激烈地嗯嗯唔唔几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他心绪起伏得厉害,鼻翼呼吸剧烈,粗重的喘息像极了从前欢愉燕好的时候。 松娘和他那沉痛的眼眸对视一番,心里只觉索然无味。 她对孔生的爱,早在他舍身救娇娜、却置她和孩子于不顾时,彻底湮灭。 松娘不愿再看他,便把目光投向屏风后面。 这屏风用的纱绢轻薄透亮,上面绣着一丛苍竹,细竿上倚着个手持书卷的美人。这悠然恬淡的模样,像极了她在阁中的日子。 松娘的思绪还来不及飘远,便瞧见了一只粉底男靴。 有个娇小纤细的人影卧在屏风后头,只露出了这么一只脚。 这双鞋子还是松娘亲手缝制的。 你这靴子做出来,可比你们公子的还花哨,他也不说你吗? 公子随性,不管这些。说来还是多谢你,肯为我做鞋子! 她毕生所见这些人里,除了父母和亲子小宦,便只有秦素问会在她和娇娜两人里选择她。 可惜这个人也不在了。 她不忍心去看那被劈得漆黑的尸身,捂脸静默半晌,从怀中取出一只金镯。 这本是她用来害娇娜之物,却误害了小秦的性命。 待我大仇得报,便把此命偿你,素问妹妹 她眼里莹然有泪,却迟迟不肯落下,再瞪视孔生时,眼里便只有嗜血杀意。 孔生被那目光一蜇,也不知怎么取下了嘴里的汗巾,瑟缩道:恶妇! 松娘新婚之夜便推脱不肯洞房,他因为才知道他们的狐狸身份,心里一团乱麻,也不曾强求。如今想来,她是一心只有那个低贱的奴才,要为他守身如玉! 也不知这对奸夫**是不是定下了什么毒计,想要暗害于他。幸而天理昭彰,降下天雷劈死了贱奴,这婆娘却癫疯了,要让他来陪葬。 松娘眉峰一动,也不捂他的嘴,只把匕首抽出来,露出雪亮的刀锋。 孔生惊骇挣扎,但四肢被束缚住,扭动起来便如一条恶心的蛆虫。他仓皇躲避,却怎么也逃不出松娘的掌控,只一息间便被剥开胸前衣衫,露出光裸的胸膛。 那疥疮被娇娜割下,伤口也靠她的内丹愈合,可是疤痕却不会轻易消失。 纤纤素手温柔抚摸着那圆饼似的伤疤,红唇勾起无边的冷意。这东西可生生恶心了她一辈子,如同娇娜本人一般。 我说帮你消去,你还舍不得呢,夫君。 松娘的眼神迷离如雾,嘴里吐气如兰,即使孔生已认定她和秦素问有奸,也止不住地怦然心动。 松娘,你放开我。小秦已经死了,我可以对你们的往事既往不咎,只要你好好和我过日子,我一定会 松娘攥着他的下巴,嗤笑一声。 好好过日子?这话我上辈子已经听腻了。 孔生一怔,见她目光中有追忆之色,不由茫然,什么上辈子? 天际阵阵炸雷声,遮盖住了世上所有的声音,可偏偏松娘细声细语的呢喃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就是我为你伺候高堂、艰难产子的上辈子,也是你与娇娜纠缠不休、负心薄幸的上辈子呀,我的夫君、孔郎 金属的凉意浸入皮肤,孔生胸口一阵刺痛,垂眸望去,只有松娘艳丽的红唇。 我与你也是这般成婚,连父母都不曾拜别,便随你一道去山东旧乡。 松娘的手很稳,一下一下片着孔生胸前的肌肤,你的母亲很喜欢立规矩,她自诩孔孟之家,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礼教规矩 孔生死死咬着嘴唇,疼得倒抽凉气。 我既嫁与你为妻,受婆母磋磨也是我自愿的。 松娘看着完美揭下的一块薄皮,伸手沾沾那汪着血的圆形伤口:夫君,我还是把你和娇娜的美好回忆抹消了呢。 孔生满眼泪花,朦胧瞧见那皮是胸口的疥疤,忍不住呵斥道:妒妇!你这是犯了七出! 我何止是犯妒? 松娘笑容妖冶,我还要弑夫呢,孔郎~ 手起刀落间,孔生只觉胸口一凉,仿佛有什么裂开了。 痛觉来的后知后觉,等他眼冒金星就要晕过去时,忽然又觉太阳穴一阵薄荷清香。 是不是很绝望?当年雷劫之时,你丢下我和小宦,一心保护娜姑那贱人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心情。 孔生气息奄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松娘不需要他懂。 新婚之夜,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嫁的是个正人君子,以为自己终身有所托付。可谁知一梦浮生,竟会知道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 那梦就如回忆一般,将她的一生渐次展现:她被娇娜压得黯然失色的幼年、被母亲恨铁不成钢的少时,还有这惊鸿一般挑动她心湖的孔雪笙 单公子要回单家宅院,姑丈和表哥要往西北去,便把新婚的她和孔生送回山东。 那小小的门扉打开,露出个满头银发的老妪,便是孔生的母亲。孔母乐于拿她的才貌去外头炫耀,关起门却一再训斥于她,让她不要抛头露面、生了外心。 她看见自己含泪忍辱,一心服侍夫君、孝顺婆母,终于博得了远近四邻的赞誉,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小宦是个漂亮聪慧的孩子,即使婆母一心挑拨,甚至要把他抱到身边抚养,他却始终向着自己的母亲,愿意帮她分担劳累的家务、在父亲不在的夜晚和她小声说话 他明明是人和狐狸的孩子,却有极高的天赋。只五六岁便修炼出了内丹,只等着经受太山娘娘的考核,走上表舅皇甫云那条耀目的登仙坦途。 可是这一切在娇娜再次出现后,便毁了。 孔生那时已做了高官,可惜树敌太多,被弹劾罢了官。他们归乡的途中,与皇甫云和娇娜再遇,然后一起抵御了一场天雷。 孔生是儒圣的后人,身上还有官威,天不会害这种贵人,靠着他,他们便会安然无虞。 小宦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雷火,害怕地躲在她的怀里。 她温柔望着挚爱的夫君,小声安慰儿子:爹爹会保护我们的。 小宦知道父亲只是一个凡人,便好奇地看他如何保护自己母子二人,谁知入眼却是他纵身扑倒姨母,被天雷活活劈死。 姨母抱着父亲的尸体痛哭哀嚎,孔郎因我丧命,我怎能独活! 母亲,姨母不是有自己的夫婿吗?她为什么要抢你的丈夫、小宦的爹爹! 她不知如何回答,走上前去帮助娇娜救治孔雪笙。 等人救回来的时候,小宦已没有了踪影。 后来的后来,她听说娇娜的夫君吴郎在同一天被雷劈死,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娇娜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索性与孔生比邻而居,朝夕相伴。 她跋山涉水不停行走,已无心年少时的情爱,只想找到自己的孩子。 也不知找寻了多少年月,再见到小宦时,他已经失去了内丹,变成一只毛色黯淡的小狐狸,缩在山洞里气息奄奄。 有个因父亲错判冤案而死的举子,得到了鬼差的帮助,夺取了孩儿的内丹 他只留给她这么一句话,便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松娘从梦中惊醒时,窗外一轮凉月高悬,看起来很像小宦的眼睛。 她的身边躺着才拜过天地的夫婿,呼吸平稳,好梦正酣。 也许这只是一个噩梦。她这样安慰自己,躺下将他抱在怀里。谁知孔生一个翻身,嘴里喃喃道:娇娜 地毯上洇着血,松娘丢开刀,怔怔看着手里跳动的心脏。 那时候我总是想,凭什么你造的孽,要我的儿子以命来还? 她一口将东西吞下,面上带出些遗憾:我为小宦痛心断肠的时候,你与娇娜风流快活,我还以为你这做父亲、做丈夫的,是没有心呢。 孔生双眼大睁,目眦处两道蜿蜒的血迹。 死不瞑目好,黄泉路上睁大眼,若是我那苦命的孩儿还不曾喝下孟婆汤,也能与你分说分说 只是她再也不会生下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松娘发了两份盒饭,自己的还在路上 第21章 娇娜 普陀寺的僧人里没有什么得道高僧,但他们还是在雷火降临前快速地撤了出来,洪水般涌向城中。 这雷声怕是整个浙江省都已震动,只是人们不清楚根由,正惶然而多疑。僧人们奔走相告,天台县的百姓很快便知道,是单家宅院里有妖怪作恶。 好端端得打旱天雷,不是有妖物作祟是什么! 这是天公绞杀妖邪啊! 百姓议论纷纷,却还有人道:别是那单家作孽,这才毁他屋子? 僧人们连忙摇头:单老爷那官司委实冤枉,如今事情也已了结,哪里是他们的过错?那妖邪来此已有两年,从来不与贫僧等相交,家中主仆更是鲜少露面,这是妖怪避人呢。 太公为了皇甫云专心进学,便吩咐仆人们紧闭门户,不许他结伴外出游冶。普陀寺与单家宅院比邻,从前和单公子也算个熟识,知道他举家回乡去了,也没什么亲戚在此。 这宅子并不曾变卖,皇甫父子忽然就占据了屋舍,也不和他们来往,不是妖怪是什么? 城里人心惶惶,原先的知县任上亡故了,新来的死在了路上,林知府又病了,也没个人出来主持。百姓们闹哄哄的四处逃散,更有宵小混在其中做些偷盗拐骗的恶事。 眼见半城都要走空,两队披甲骑兵忽而整齐涌入,一下子占住了城门行道。 即使漫天雷鸣,这一致的马蹄声还是不曾被盖过。 这是 这些人个个皆是威武雄壮的大汉,头上带着铁盔不太能看清面貌,那冷冽煞气却不曾掩盖,望一眼便觉心底发寒。 官府管控牛马极其严格,单看他们座下的铁骑便知其来自何处。 是朝廷来解救他们了! 狂喜中的百姓不曾想过,京城与金华是如何的山水迢递,又怎会在一日内神速赶到。 小队里分出两人策马进了府衙,余下的一齐翻身下马,喝令百姓各自归家,不得在街上肆意走动。他们个个凶神恶煞,腰上还配着刀,百姓们惧怕天灾,却更不愿血溅当场,很快便疏散开了。 不多时便有知府榜文张出,百姓们不敢出门去瞧,全顶着轰隆隆的雷声在檐下探头看。 但是这好奇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见那些汉子各持一张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盘查。 文昌隆在天台经营多年,祖祖辈辈都守着这间书肆过活。虽然天灾可怕,这满店的书卷画册、文房四宝却是他的全副身家,一时还走不了。 他刚稳住了后院妻小,预备关了门躲回房中,谁知却有两个持刀的壮汉上门。 文昌隆不由胆怯,两、两位爷可是要瞧瞧? 他们分明是行伍武夫的打扮,也不像是会在兵荒马乱时都手不释卷的儒将。文昌隆自忖,这一屋子的颜如玉,在他们眼里应当不值什么钱。怕只怕强人趁乱生歹意,做下杀人害命的恶行。 那稍高大一些的汉子展开画像,露出上头工笔白描的人像。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5) 掌柜的,你可瞧仔细。画上这人见过不曾,或是近两个月有无见过奇怪生人? 文昌隆稍稍放下心,凝神细细看去:画上是个卧蚕眼的清俊少年,瞧着二十来岁,头上戴着顶金冠,眉眼很是贵气。 他客气一拱手,看着眼生,想来不曾见过。 这书肆不比酒楼客店,客源少,来往的又都是识文断字的风雅人。除了寥寥几个腰缠万贯的员外、富商,大多都是清贫的秀才举子。 谁会有这通身的贵气? 那两位军爷也知道这点,转身便欲离开。 文昌隆送他们到门外,被那炸雷声吓得腿软,正要抬手关上门板,忽然灵光一闪。 哎,等等! 月前有对阔绰的主仆来买《瑯嬛琐记》,那位公子可是尊贵无匹的气度! 单家宅院笼在一片雷云里,四面都是焦土,偏偏小院还安然屹立。 只是这完好的表象下,是内里的千疮百孔。 葱茏花木已尽数绝倒,亭台楼阁也震下片片瓦砾。皇甫云所在的院子只剩下一个木头框架,里头除了一人一狐尚且安好,旁的都化为了齑粉。 小狐狸埋在灰尘里,若不是头顶的红丸熠熠闪光,险些要看不见身影。 那一袭白衣的出尘少年人依旧如巍峨玉山,雪色的衣袍不染纤毫灰迹。他俊逸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点漆的眼瞳沉沉凝望着苍穹。 院外的阵法撑不了多久了。 医续断伸手把小狐狸从土砾中提出来,对上那双心如死灰的眼睛,忍不住晃了晃。 皇甫云抗议地嘤咛一声,这声音带着脱力后的虚弱,被天雷噼里啪啦的噪声遮住,只有他自己听见了。 咔 庇护小院的光网破碎了。 皇甫云呆滞地望着那携带火光的巨雷,眼中将雷霆之势一点点慢放 不知道谁轻轻呵了一声,高悬在他头顶的内丹被一把夺去,长长的狐尾刹那便黯淡下来,软嗒嗒地耷拉垂地。 小先生? 内丹攸关性命,皇甫云却并不怀疑医续断心存歹意。 医续断不紧不慢地挥袖向雷霆拂去,那意欲焚毁一切的天雷便如蹴鞠一般又折返九天,像一颗绚丽飞逝的流星。 距离下一道劫雷降下还有一会,医续断轻拈那粒红丸,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小先生?皇甫云不厌其烦地呼唤他。 医续断眼波流转,问他:吃了红丸,会变成狐狸吗? 他很满意自己巫族的血统,并不想成为一只狐狸。 而且他只想做巫族的圣人。 皇甫云愕然与他对视,眼里噙满了泪花:你吞下去,我就活不了了 医续断自然不会让他死,只是皇甫云对那问题避而不答,他也没有功夫再问。 新的劫雷又降下了。 医续断已不再是半圣,法力更是一削再削。若非他潜心研究过渡劫详略,又借了小狐狸飞升之势,凭借自身的修为,大概毕生都不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劫雷。 即使遇见了,他也撑不住。 来 小狐狸漂浮在空中,只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流灌入四肢百骸,他受焦雷折磨的神魂得到蕴养,舒服得轻轻哼出声。 西北院落里,那内间卧房中安睡的青年人凌空浮起,掠过满手血污的松娘与开膛破肚的孔生、还有屏风后焦黑的秦素问,飞向那白衣乌发的少年人。 潜龙在渊,皇气逐日升腾,只待时机便可翱翔九天。 初龙的皇气如一柄巨斧,豁然剖开浓重如墨的阴云。暗沉的天空射出一缕华光,又很快被掩盖住,回归昏黄幽暗。 仅仅是潜龙,与真正的人皇相比,皇气还是不足。 这在意料之中。医续断广袖飘摇,抬手结下一个神秘繁复的手印,祭出藏在丹田中的百草篓。 神农氏为三皇之一,这浩渺无边的皇气乍一现世,一声巨大的龙吟呼啸而起,顷刻压住滚滚雷声。 淡金色的龙魂在云中盘旋许久,俯身冲入那青年人身躯中。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太子续断,许久不曾晤面了。 医续断和那流光溢彩的金色瞳孔对视一眼,颔首算作回应。 这是神农氏因断肠草而死时,依附在药篓上的一缕怨念。后来神农氏复生,觉得这药篓大为不吉,才会将它作为赌注,半输半送转手给了医续断。 巫族百无禁忌,医续断并不视此为不祥,每次炼化百草篓都悉心注意,深怕将这缕怨念抹消。 如今也算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以红丸为阵眼,医续断将小狐狸、百草篓和那与炎帝冤魂融汇的初龙身躯,一一放入不同方位,举手跳起专属于巫族人的舞蹈。 这舞蹈热烈而奔放,带着衣冠之族所不能欣赏的美与力,作为巫族沟通天地、祷祝祛疾的媒介。 这样的阵势足以让天道察觉医续断的野心,那雷声略一停滞,以空前绝后的威势将剩余九道劫雷一齐劈下。 这一下满含杀意,直欲将这胆大妄为的巫族抹杀。 医续断长身鹤立,广袖因灌风而不住摇曳飘飞,连同他缭乱的乌发一道乱舞。 他的眸子格外明亮,望着那十死无生的劫雷满含雀跃,几乎要笑出声来。 巫族不能成圣,所以即使**再强横,也总被讥讽不成气候,仿佛任谁都能随意欺侮一番。 可正是这不成气候的巫族,与如日中天的妖族鏖战数番而不落下风,一举打下了高居天庭的妖皇。 若天待巫族不公,那便由他们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医续断负手而立,仰头定定注视那翻腾的雷火,轻轻勾起柔和的笑意。 太公站在高山之上,遥遥向他们张望。 即使身死道消的危机降临眼前,那少年人依旧淡然闲适,不见丁点慌乱。他如飞蝗流矢般疾射而出,裹挟一身冷冽霜雪,迎头撞向那巨日般的雷火,炸出一蓬绚烂烟花。 烟花的绚丽短暂而惊艳,这个惊艳苍生的少年人,也如同烟花一般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我忏悔QAQ 第22章 娇娜 那毁天灭地的雷声终于停止,云开见日,天地归复平静祥和。 普陀寺已然被夷为平地,西面比邻的单家宅院却还剩个架子。 羽林军一行二十人,远远望着那飘散烟灰的木架,不知该不该上前翻查搜检。 王爷应当不会在此。 从四品中骑都尉沈玉林是这二十人的头领,他一双眼睛锐利如鹰,轻抿的薄唇泄露出些微紊乱的心绪。 数月前宣王殿下无故失踪,圣上严令封锁了消息,密令沈玉林率人寻回。 当今天子已是知天命的年岁,膝下却没有皇子,与他血缘最亲近的便是宣王赵霁。 若是连他也出了不测,京中势必人心浮动。 沈玉林率羽林军出宫,从京城一路追查到了浙江天台,谁知竟赶上天降旱雷,愈发打乱了他们的心神。 天有异象,可是远在京中的天子山陵崩了? 或是国祚不稳,有奸佞动摇国本? 羽林军是天子禁军,只受帝王一人统辖。他们带着密令出来,就是京中有变也不能轻易折返。 沈玉林稳住了军心,顶着雷声在城中一一盘问,才终于在文昌隆哪里获得零星线索。 这气度不凡又出手阔绰的少年人,兴许就是宣王。 但此刻,面对眼前的残朽屋脊,沈玉林抹了把脸,开始祈祷那人仅仅是个富裕人家的公子。 搜。 已然来了,无论真假都要探查一番。沈玉林一声令下,先行进入那座院子。 一地的焦炭已辨别不出原本样貌,他们四散着各处翻找,折腾了半日只找到几具小兽的尸骸。 从骨架看应当是狸猫、黄鼠狼之类的。 有人忍不住嘟囔道:说不准还真是妖怪 宫里最忌讳这些神鬼邪说,沈玉林双目冷冷一瞪,抬手指向正堂的方位:去搜查那里。 那处的瓦砾土堆比别处都高一些,偏偏屋子的框架都尚在,难免惹人生疑。 方圆十里都是焦土,也找不到什么趁手的物件挖掘,索性便解下佩刀,以坚硬的刀鞘充当铁锹。羽林郎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膂力惊人,竟很快便刨开了土堆。 沈都尉,这有个人! 沈玉林眉心一凛,快步走上前去:此人长什么模样! 那羽林郎还来不及搭话,沈玉林已走到了近前,一眼扫见了那人的相貌。 这是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身量尚不曾长开,瘦巴巴一张小脸,姣若好女。 并不是宣王殿下。 众人皆松了口气。那羽林郎探探少年人的脖子,说道:还有脉搏,应当是晕过去了。 沈玉林一顿,将他抬到一旁照料。 既然出现在这里,应当知道些天雷的内情。待这消息传回京城,朝野势必震动,早日查清也可免去圣上的烦忧。 看他衣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羽林郎手指那双粉底皂角靴,又将他身上布料扯给众人看。 恐怕他就是那书肆老板错认成宣王的阔绰公子哥,真正的宣王殿下不知身在何方。 沈玉林拧眉在那未刨完的土堆上望一眼,接着刨! 这堆土终究还是没有刨完,只挖了两柱香的时间,便把他们心心念念的宣王殿下挖出来了! 沈玉林颤抖着嘴唇跪在瓦砾上,小心翼翼地探到宣王鼻下。 羽林军每日弯弓射箭,磨出了一手的老茧。沈玉林那布满粗茧的食指感觉不到呼吸,他心急之下便俯身把耳朵贴了过去。 沈 这声音极其的微弱,像是长期缺水还带着点喑哑,沈玉林匆忙直起上身,叩头道:卑职中骑都尉沈玉林,见过宣王殿下! 赵霁浑身酸痛,使不上力气,费力嗯了一声,又陷入无边的黑暗。 留两个人继续探查废墟,其余人等随我护送殿下回城! 这些人来得急,去得也快速,很快便下了山,往知府官衙而去。 高山之上,负手而立的白衣少年人如巍峨玉山,静静注视着山下行道,直到那队人马看不见了才转过身。 白发的老叟拄着杖,身后跟着个姿容绝世的豆蔻少女,两人俱望着少年人不说话。 这是唯一一个过了八十一道劫雷却没有成圣的人,他从华光中走来,身上衣袍猎猎,眼中含着无尽的愤慨。 娇娜阅历浅,感触没有太公深。 太公幼年便听过族人口口相传的巫妖大战故事,知道原本高居天宫、统御九州的是妖皇陛下。因不周山下的巫族不肯受管制,与妖族冲突数次,终于爆发了大战。 据说太阳、太阴两颗星,也在战役中被巫族所毁。 太阳星是妖皇陛下的出身地,关乎他的气运。妖皇因此陨落,妖族的势力自此一落千丈。 而太阳、太阴关乎世界流转,巫族犯下大罪,受到了极其严酷的惩罚。 十二祖巫死伤殆尽,残存的祖巫之一后土娘娘毅然以身化轮回、镇压血海修罗,赎罪的同时也为巫族留得一条后路。 巫族自此退守一方,再也没有族人入世。 这位年轻的小先生,势必在巫族中身份不凡,极有可能是祖巫的嫡系子孙。 越是如此,越不可能成圣。 太公也明白,他肯纡尊降贵教导皇甫云,也是存了利用之心。他自己不可能有劫雷,便揠苗助长让皇甫云早日渡劫,借此为自己争取机会。 单单是狐妖升仙,不会兴师动众降下八十一道天雷。此番危机,全是因医续断而起。 可他也切切实实护住了云儿的性命,还助他平安飞升成仙。 医续断不理会太公心底所思所想,淡声道:皇甫云已飞升仙界,过几日点了官属,应当便可下界相见。 狐狸不能当坐骑,高位的神仙们也不兴把狐仙当宠物。皇甫云才飞升,浅薄资历不够留在天庭当值,多半还是发到人间做个什么小仙官。 既然是在人间,和家人团聚也不算违反天条。 太公高悬的心轻轻落下,面上是克制不住的欢喜。他将拐杖一把丢开,双膝跪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大恩大德,老朽父子无以为报,但有驱策,莫敢不从! 医续断避开他的叩拜,面色算不上好。 娇娜看出些端倪,俯身将太公扶起来,盈盈笑道:先生的小僮被官差带走了,可要寻回来?若是先生未曾定下居所,不知可有幸邀您往陕西一游? 她的声音清甜娇憨,尾音微微上翘,莫名挠得人心痒。 医续断不为所动,只把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一遭,朝太公道:我与皇甫云有师徒之谊,这对他虽不算一件好事,却也是个背景靠山。若是他在仙界有棘手之事,可以告知于我。 他企图强行成圣的事,天庭必然已经知晓,虽奈何不得他,却未必不会迁怒于皇甫云。 太公见他并不隐瞒自己的私心,心底感慨良多,也越发肯定了他的身份。 他神色愈加郑重:先生所言,老朽谨记在心。 医续断从苍穹尽头折返人间,便匆匆为秦素问招魂,如今交代完皇甫太公,便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 他朝太公颔首致意,脚下生风一跃数丈,如同苍茫海上高飞的白鸥,一息间便去得远了。 娇娜目送他远去,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失落。 自她渐渐长开、显露了惊人的美貌,便一直活在异性的眼眸、心尖,连家中长辈也格外看重疼宠于她。 可是出门一趟,不但被堂姐阿松小胜一回,还被这个尊贵本事的少年人视若无物 狐狸喜欢把巢穴选在坟墓里,太公与娇娜也是如此。他们随意挑了一个建在风水宝地上的古墓,匆匆安歇下。 太公记挂儿子,一直睡得不安宁,听到娇娜衣料摩擦的声音,便道:娜姑,早点睡下,明日还要赶路。 娇娜没有回应,片刻后传来悠长连绵的呼吸声。 太公只当她是睡了,不多时也沉入梦乡。 古墓外鬼影飘忽,踏着清冷月色独行在枯黄秋草中,一身冷漠孤清。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6) 娇娜躺在石棺里,朦朦胧胧发起了梦魇。 她梦到自己是一只初生的小狐,眼睛还不能视物,只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哄她吃奶。这声音有些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是谁,却也乖顺地张开嘴,吸吮起乳汁。 有道粗犷的男声道:这是咱们第一个女儿,便取名叫松娘。 松娘? 娇娜愣在那妇人怀里,想起这是六伯六婶的声音。 她怎么会成为松娘呢? 这梦比她想象中的更漫长,娇娜作为松娘一点点长大,甚至见到了刚出世的娇娜。 娇娜是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笑起来天真又甜蜜,性子里还有几分爽朗泼辣。 可是娇娜总是要压过她的风采,夺去一切她喜欢在意的东西,甚至是她唯一恋慕过的夫君孔生。 松娘泣血掩埋了儿子小宦的尸体,望着如血的残阳满心哀恸。 这悲欢都不是她自己的,不过幸好一切都结束了。 娇娜来不及咧开嘴,忽然眼前一黑。 乖,娘亲给你喂奶。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娜》的故事结束啦! 松娘自杀成为了一只狐鬼,而她对娇娜的报复就是一直陷在松娘的梦里椎心泣血,循环往复。 第23章 画壁 京城,初冬。 今日十五,宣王府驶出一架八宝香车,在两队侍卫的护送下,缓缓朝京郊护国寺而去。 宣王乃先帝遗腹子、当今天子的亲侄儿,身份与其他宗室不同,受到的优待也远超旁人。 皇城脚下的百姓比别处人要多长两个心眼,都不用护卫们驱赶,便自觉地肃静回避了。待那镂金错彩、华丽辉煌的车架走出老远,才敢交头接耳唠几句闲篇。 这就是宣王爷? 可不是!前几个月病了,如今好全乎了就又出来了! 怪不得老见着御医打这街上过,原来是这位病了 当今天子膝下没有皇子,说不得皇位还是得落回太|祖这一系。 升斗小民胡咧咧几句,都不敢说得露骨,隐晦带过一句,又各自散去看顾自己的营生。 护国寺香火旺盛,来往香客非富即贵,各色的车架列满了山脚坪地,偶尔还有几声女眷的娇语传来。 宣王府的八宝车缓缓停下,后头跟着的仆婢们连忙放下墩子,像搀扶身怀六甲的孕妇一般,把王爷从车上搀下来。 宣王赵霁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蟒袍玉带,头上的小冠乃是内廷御赐,昭显着当今天子对他的厚爱。 启文,慢点儿。 他松开仆婢的手,回身对车架上探出身子的人微微一笑。 赵霁是金玉堆砌出的皇族,举手投足都是皇家的泱泱贵气。他生的秀气白净,俊美中还带着些忠厚与豁达,只有肖似女子的双睫,露出些许宛然风流。 车上的人不为这体贴所动,侧身避开宣王的手臂,灵活地跳下马车。 他神色恭谨地道:小生不敢劳动王爷。 陈启文! 赵霁长眉一皱,像是恼他不识抬举、辜负自己一番好意,但见那青灰色儒衫的少年人八风不动,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误了吉时就不灵了,咱们快点进去吧。 侍卫们静默地肃清行路,与仆从们分列两侧拱卫宣王殿下,对王爷和陈启文的这点猫腻充耳不闻。 中骑都尉沈玉林被点派到宣王府,如今也随在队列里,对他们二人的事倒是知道一点。 当日羽林军从天台县迎回宣王赵霁,一同带回京的,还有这书生陈启文。 陈启文也不知什么缘故,对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若非身上带着文书路引,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宣王休养了半月,和这书生倒是很投契,每日都带在身边说话。 皇帝派了人去陈生原籍查问,还不曾有消息带回来。因宣王喜欢他,也不好将他撵出王府。 依着沈玉林看,这陈生虽神色冷淡,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儿妩媚姿态,王爷太亲近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宣王亲临,别的不说,女眷们就要先行回避了。待前头大殿里一切妥当,赵霁正了神色,携陈启文一道上前,撩开袍角跪倒在蒲团上。 陈启文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却并没有许愿。 自从他在宣王府醒来,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 但他就是知道,他的神和佛,并不是大雄宝殿里金身端坐的那个。 但赵霁带他出来,总要做做样子。陈启文耳目灵便,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赵霁国泰民安的咕哝,心底微微一哂。 这膝下金缕玉屑的蒲团是王府里带出来的,进的香也是宫里皇帝御赐的,这样的气派排面,佛祖是允还是不允? 他对皇权和神权有股天然的蔑视,这和他读书人的身份相悖,也于这个世道显得大逆不道。 陈启文将这份轻蔑藏得很深,并不曾泄露出来。 赵霁祷祝完,睁眼见他直愣愣盯着莲台上的佛像,轻轻咳了一声:咱们去后头用些斋饭? 陈启文点头,敛衽从蒲团上站起身。 护国寺有皇家做后盾,修筑得华美又大气,连供香客用的斋饭都是名贵的江南香米,佐饭的小菜是几样清炒的时蔬,还有一缸今年新腌制的燕菜。 沈玉林道:王爷请略等等,方丈另安排了您的斋饭。 宣王是皇族宗室,比别的香客地位更尊崇,僧人送上来一桶刚烹制好的碧粳饭,连小菜都多送了几样。 陈启文沾他的光,待仆从为赵霁盛过一碗,自己的碗里也装满了碧粳米饭。 启文,快吃吧,凉了又胃疼。 赵霁温柔关切的话语响起,教陈启文低垂下头颅。 或许护国寺的方丈也不想为众生划分出三六九等,但他的佛不受红尘权势统辖,信佛的僧侣们却跳不脱这樊笼。 他的眼眸一颤,抬眼和赵霁匆匆对视。 用了斋饭出来,赵霁让侍卫们远着些,执起陈启文的手,慢慢在山寺里散步。 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赵霁为他拢了拢披风,不如说给本王听听? 陈启文摇头,只是心底有些空,不知道忘记了什么。 他们是沈玉林一道从土里刨出来的,赵霁说不清是谁把他从京城掳到浙江,陈启文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单家宅院。 那官司刚平反的单公子,如今又被提去了刑部审问。毕竟这宅子是他家的,那天雷也是专门往他家劈的。 刑部原本还想把陈启文提去,被宣王拦了下来。皇帝知道以后,只好嘱咐沈玉林暗中提防一二。 赵霁知道自己是沾染上了鬼怪,对陈生有些同病相怜的情意,又喜欢他为人谈吐,这才诸多维护容忍。 远山上有阵钟声响起,陈启文极目远眺,遥指东方:那是何处? 赵霁眯眼瞧瞧,笑道:我记得那里也有一座寺庙,只是小的很。 沈玉林怕他们临时起意要去,忙道:明日还要进宫,王爷是否回去准备一番? 赵霁看一眼陈启文,见他不再说话,便点头道:那便回府吧。 八宝香车摇摇晃晃,陈启文揭帘看山脚下的摊贩们,忽然瞥见一抹雪亮的白色。 启文 赵霁伸手捞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他跳下车,又从地上爬起来往人群钻去。 那背影雀跃的像是乳燕投林。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寂奇 20瓶;小土豆 10瓶;11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画壁 别走! 陈启文伸手拨开摩肩接踵的人潮,抬眼四处张望,谁知那翩飞的白袖子如波上惊鸿,转瞬便没了踪影。 他心头慌乱,只觉失掉了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赵霁在沈玉林等人的护送下追来,一把将陈启文拉住,见他眼底有狂乱之意,俱是一惊。 别拦着我!陈启文反手一推,险些将赵霁搡倒。 沈玉林扶稳了宣王,检查过他没有别的什么损伤,虎目圆睁朝陈启文喝道:放肆! 他这一声暴喝让陈启文冷静下来,向赵霁拱手道:小生失礼了,还请王爷降罪。 赵霁摆摆手,并没有生他的气。他举目四处望去,只见各色的玩意儿罗列摊上,除了热情吆喝的摊主商贩们,都是些被主家打发来买东西的家仆。 寻常百姓不会大老远上山来采买,他们这买卖营生,全靠来护国寺进香的达官贵人们照顾。 可是见到了相熟的人? 陈生失去了记忆,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赵霁有心帮一帮他。 陈启文说不清,目光依旧不死心地逡巡在人流里。 沈玉林拧着眉,看不惯他无视王爷,正要斥责他两句,却见这人没头没脑地往一处疾奔。 想不到这陈启文看着弱不禁风,撒起腿来竟跑得这样快! 朱子阔和孟龙潭都是囊中少钱的清苦书生,此番进京赶考,苦于京城居,大不易,便商量着借宿在寺庙里。 可惜今日十五,护国寺里香客如云,知客僧顾不上理会两个外地来的穷书生,只打发了一个小沙弥回绝他们。 护国寺是皇家寺院,从来没有给人借住的规矩。毕竟常来常往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若是教人随意混了进来,出了纰漏不是闹着玩的。 孟龙潭长吁短叹了一阵,拉着朱子阔预备往东面寺庙去看看。 两人一路从山上步行而下,文弱的身子都有些受不住累,便站在山下略歇歇脚。 谁知竟被个无礼的狂生拉住了。 朱子阔对这突然出现的书生感到害怕,见他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放,慌忙喊孟龙潭。 孟兄救我! 孟龙潭挺身将朱子阔护在身后,还来不及说话,却见那狂生自己松了手,清秀的脸上满是落寞。 敢问兄台孟龙潭观他面相,不像是个无礼的人,便小心道:可是有什么误会? 陈启文淡淡扫一眼朱子阔,回忆他身上麻衣的粗糙手感,知道是认错了人。 那个人虽想不起来是谁,却知道是个极其讲究的人,断然不会穿这样的衣料。 他对这二人拱手致歉,解释道:方才匆匆一瞥,将这位兄台错认成了故人。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孟龙潭松一口气,将身后的朱子阔让出来。 子阔,误会一场,大家一笑泯恩仇吧。 朱子阔见他衣饰不凡,怕招惹麻烦,含笑回了一礼,便把此事揭过了。 赵霁在沈玉林等人的簇拥下走来,见多了两个赶考的书生,便低声问陈启文:可是认得的故交? 陈启文摇头,却觉得朱子阔的眉眼有些奇异之处。 这种奇异并不是因为他生得好,或者天生贵气。朱子阔至多算个相貌端正的读书人,瞧着只比庸常的人略强一点。 但陈启文瞧着他,却觉得这人实在出挑。 孟龙潭见这后来的公子满身贵气,身边更跟着数个孔武不凡的家丁,言谈神态与这书生很是熟稔,不由暗暗后怕。 幸好他们方才不曾得罪这书生,看来果然是贵人家的子孙。 误会既已解开,小生与友人是否可以离开? 孟龙潭从江西一路行来,知道京城权贵云集,一个不小心就要招惹祸端,素日很是克制谨慎。朱子阔倒是有心结识一二,但看孟龙潭不停使眼色,只好按捺住这攀附的心思。 赵霁记着明日进宫的事,便道:咱们也回吧。 我今日不想回王府,预备和这两个书生谈论经史子集,王爷自己回去吧。 陈启文俯在赵霁耳畔低语两句,也不管他允不允,上前与孟朱两人攀谈。知道他们欲往东面野寺借宿,便要一同前去。 赵霁脸色不豫,抬手解下腰上荷包递去,好生照顾自己,本王明日来接你。 沈玉林使个眼色,一个护卫默然出列,不远不近跟在陈启文身后,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宣王府的马车缓缓朝城中驶去,赵霁揭帘看了一会,又把帘子放下。 孟龙潭听见了那声本王,心里正惊骇,朱子阔却比平日善谈,一路与陈启文说话。 他们三人互报了家门,陈启文这才知道,他们都是提前入京、预备来年二月春闱的举子。 如今还不到十一月,这也太早了。 孟龙潭面露愧色,我等终日闭门造车,不知道京中风向,深怕文章有什么不入时之处,这才提前入京。 若是压着时日来,山高水长恐有什么耽搁,更怕舟车劳顿影响了发挥。倒不如早早进京,还能与京中举子切磋一二。 孟龙潭不是桀骜不驯的清高士子,他读圣贤书就是为了做官光耀门楣,所以常常被说庸俗市侩。 朱子阔果然笑话他两句有辱斯文。 陈启文反问:朱兄又是因何入京? 朱子阔一讪,在下出身穷乡僻壤,有心早日领略京城风物。 这话虽不一定是假话,却也不是全部的实话。陈启文心底哂笑,倒更喜欢敞亮直白的孟龙潭。 到了。 东面的山林甚是深茂,一座小小的古刹建在山腰,很有些远离红尘的意味,比热闹喧嚷的护国寺更有几分禅意。 这寺里的殿堂僧舍,都有些逼仄狭小,除了门口端坐的入定老僧,更不见一点活人气息。 这老僧也是云游来的,暂在这寺里歇脚,见了他们来,便整理了僧袍上前迎接。 老衲慧净,见过三位施主。 孟龙潭还了一礼,将自己三人介绍一番,恳请他带着在寺中走动游览。 慧净含笑应允,领着三人在寺中各处观赏。 这野寺日久年深、无人打理,已有破败之相,但里头塑像、屋舍都未损毁,倒不妨碍他们借住。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7) 孟龙潭放下心,正要驮着行李往后院去,陈启文却一指那大殿里的志公像,问道:这是谁人? 这是志公禅师。 朱子阔说着眯起眼睛,指着西面的墙壁,这上头的壁画栩栩如生,实乃小生平生仅见。 孟龙潭走近欣赏一番,又叫他们看东边的墙壁:上头好多散花天女。 朱子阔一眼看中了诸女里垂发的那个,见她穿一领鹅黄襦裙,手拈鲜花、眼波欲语,不由身子一酥。 陈启文见他神色有异,也凑到近前细看,果然许多活色生香的曼丽女子绘于其上,个个风情不同,宛如生人。 他心里惊叹一声,蓦然见那提篮的女子眼珠转动,竟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陈启文记忆深处闪过零星的碎片,仿佛寺庙不是一个好去处。他想要从墙边走开,却发觉已迈不动脚。 有股莫名的引力在将他向墙里吸。 他心里很是慌乱,直觉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缕清冷的幽香扑鼻而来,仿佛皑皑雪山上盛放的寒梅,夹杂一点草药的涩意。有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将他朝后慢悠悠一拉。 陈启文大喜过望,却不是因为被禁锢的身体重获自由。 他急急扭脸去看,便见一个如霜似雪的少年人伫立身后,点漆似的冷冽眼眸里含着浅淡的怒意。 陈启文瑟缩一下,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低下头。 孟龙潭被这少年人惊艳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见这少年人身形与朱生相仿,又都穿着白色的衣衫,料定他就是陈生错认的那个。见陈生偷偷牵着他的衣角,便不觉得奇怪了。 医续断淡淡扫一眼那老僧,见他默然退去,这才把袖子从陈启文手里拉回来。 你、你认不认得我!陈启文心里一急,愈加把袖子攥紧。 认得。 他的声音如冬夜雪下淙淙的流水,清清泠泠、冷冷淡淡。 陈启文明亮的眸子一灰,还是强打起精神,我忘了许多事,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讳吗? 医续断。 陈启文心尖一颤,我知道,是医者仁心的医。 医续断眼底湛然有流光划过,见他并不像是想起的样子,更觉得新奇。 在下只是一个四处游历的医者。他将背后绿莹莹的草篓露出来。 陈启文点点头,正要开口,却听孟龙潭道:子阔不见了! 朱子阔方才就站在陈启文身旁,两人隔着半个肩宽的距离,一起看壁上的天女。孟龙潭举目四望,始终不见朱生的踪影,连那引路的老僧也不知去向何方。 陈启文心中浮上一个猜测,踌躇着不知当不当讲,便去看医续断的脸色。 医续断轻轻颔首,示意他说出口。 陈启文捏捏拳头:朱生、朱生被壁画里的妖精抓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第25章 画壁 孟龙潭与朱子阔在上京途中相识, 二人谈诗论道很是相得,互相引为知己。 读书人都不爱听那怪力乱神之语,这又是在佛寺里, 孟龙潭皱眉道:许是往别处去了, 我去寻他。 孟生往后院去, 留下陈启文巴巴望着医续断。 这少年人看着冷清, 但他却觉得格外亲切,先生何时到的京城, 可有地方落脚? 医续断的眼神落在壁上,淡淡应一声。 陈启文不好再打扰他,又不敢再往壁上瞧,便往门框边去,招手把那宣王府的护卫喊来。 韩三微微挨近:陈秀才。 陈启文望一眼天色, 见外头将将是黄昏,低声道:这寺里有些古怪, 你脚程放快些,报给王爷知道。我怀疑与上次王爷被掳有关。 韩三心中一凛,握着刀深深看他一眼,折身往城中疾奔。 医续断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 含笑道:你对那王爷倒上心。 投桃报李罢了。他肯收留我, 又对我百般维护。陈启文说着又摇摇头,虽然这里头也有些利用。 利用?医续断饶有兴致。 陈启文脸一红,从他身上学来的三分冷淡已消失不见:宣王身份不同,和宫里的关系也复杂, 他不愿意被赐婚, 有心和我做戏 本朝文人士族里,多有断袖分桃的癖好, 自以为雅事。只是宣王乃太|祖独子,又极可能被当今天子立为储君,若是他犯了糊涂,不肯娶妻生子,便成了动摇国本的大事。 陈启文心里感叹一声,见医续断眼神奇怪,忙道:先生放心,我对宣王并没有我、我对先、先生也没有 他心急咬到舌头,痛得捂住了脸。 医续断想着他的来历,对他这奇异的小脑筋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是有些可怜那潜龙在渊的宣王。 陈启文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仰脸看他晚霞照耀下的侧影,只觉那肌肤如和田白玉籽一般,透着夕阳的橘色莹光。 他的目光从医续断的眉眼口鼻一一扫过,忽然一拍腿。 宣王明日来,先生要不要回避了? 医续断眼神一冽,陈启文暗叫不好,可巧孟生从外头进来。 我在寺里找遍了,都不见子阔的身影,方才那慧净大师也不见了! 眼见夕阳西沉,孟龙潭这才有些怕了,疑心真遇到了什么鬼怪,匆匆往大殿来找陈生商量。 陈启文一介书生,要不是医续断拉他一把,也被那墙壁吸进去、不知身首何处,能有什么办法。 他先稳住孟生,小心地问医续断:先生可有主意?朱生如今是死是活? 医续断从草篓里取出一把香茅,掷到陈启文和孟龙潭怀中,两指一并指向东面墙壁。 自己看吧。 香茅的气息有别与旁的花草,陈启文紧紧攥在手里,往墙上看去。 那画上重峦叠嶂,流云缥缈,蓊蔚洇润的岚气里,隐隐有峥嵘轩峻的亭台楼阁密布,荷衣的天女穿梭其中,个个提篮撷花,花容月貌。 孟龙潭细细看去,忽然呀了一声。 那重重叠叠的殿堂楼阁里,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宣讲佛法,相貌依稀是那慧净大师的模样。 听讲的僧人们将老僧团团围住,锃光瓦亮的秃脑袋里,有个戴方巾的黑亮脑袋格外醒目。 衣饰仿佛是朱生。陈启文眯起眼睛。 那麻衣的书生形貌举止皆栩栩如生,脸上还可清楚看见恍惚之色,仿佛疑惑自己为何置身于此。 有个垂发的少女拨开人群,拉拉书生的衣襟,巧笑嫣然。 这孟龙潭睁大了眼睛,这不是之前在散花天女中间那个,怎么跑到这处了? 那少女仿佛和书生说了什么,两人牵手离了人潮,往一处僻静的屋舍走去。 孟生活了二十余载,还是头一次见画里的人走动言笑。虽听不见声音,却依稀可以从唇齿的开合间猜测一二。 这寺里有妖怪,咱们、咱们如何营救子阔! 朱子阔如坠梦中,分不清现实与梦幻,迷迷瞪瞪随那美丽少女进了房中,对孟生的忧心浑然不知。 他只记得自己站在墙边欣赏壁画,尤其爱天女之中鹅黄襦裙的少女,觉得她明眸皓齿、娇憨可爱,不由心生向往。 谁知那少女竟像是通了人性,感知到了他思慕的心意,对他盈盈一笑。 朱生再回过神来,便身处这飘渺仙境。 两人走过曲曲折折的竹篱栅栏,里头一间小屋格外精致风雅,锦帐低垂随风摇曳,教他心里一荡。 掌中的小手柔若无骨,肌肤滑腻,朱生按捺不住,一把将少女纤细的腰肢搂住,把人抵在墙上。 处子的幽香醉人心神,朱生粗重喘息两声,抖着手脚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初次和男子这般亲近,闻着他身上的男性气味,一张玉容涨得血红。她轻轻咬着饱满粉嫩的樱唇,鸦青色眼睫抖动不停,我我叫小環。 朱生埋头在她颈间,深深嗅一口那秀发的芳香。 環者,璧也。小環果然白璧无瑕? 小環听着他言语挑逗,一时也心猿意马起来。她见朱生言语温存,款款深情,倒也愿意和他成就姻缘,便半推半就,随着他褪了襦裙,由他验这白璧是否有瑕。 云雨初霁,小環重新穿好衣裳,脉脉望着朱子阔。 朱郎,我该走了。 朱生握着她的手,见她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美艳秾丽世所罕见,不舍道:你我姻缘竟如此浅薄,一夜夫妻便要各自分飞不成? 小環心里一悲,依依抚摸朱生脸庞,我也舍不得你,只是 小環,别走! 朱生将人死死抱住,不肯放她出门。 小環咬咬牙,回身望一眼门扉,亲亲朱生的脸颊:好朱郎,你躲在房中莫要出声,我需得出去了,待夜里夜里我还来看你。 朱生这才松了手,目送小環蹑脚出门,压住喉间咳嗽不敢出声。 他缩在榻上,隔着垂下的帐子望眼欲穿,暗暗回味方才的风流韵事,心底激荡难平。 这样的艳福,想不到还能轮到他朱子阔。 夜里小環果然来了,两人照旧云雨缠绵,折腾到天明才罢了。 小環年岁不大,还不懂得掩藏面上的欢情媚色。她回到姊妹们中间,红红的眼角满是妇人风情,众人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只一眼就知道她破了身。 最长的女子名叫月兰,她示意姊妹们不要说破,照旧和小環说笑玩乐,见她满面疲惫,对那登徒子暗生怒气。 環儿,累了便去歇歇,午后还要排练。 小環不疑有他,实在疲累乏力,便闷声回房安歇。 月兰待她走远,轻摇着纱罗小扇,笑得格外冰冷:咱们几个沦落风尘已认命了,好容易保住个小環,谁知她小小年纪就被骗了身子! 姐姐,咱们把那登徒子揪出来五马分尸! 月兰按按额头,看那丫头的模样,怕是动了情,自愿的。 她才多大,懂什么情不情的! 小環涉世未深,被那浪荡子哄骗也是有的。 眼看人声渐起,月兰眉眼一横,噤声。招来金甲神,咱们全要吃挂落! 诸人面露畏惧,缩着肩膀不再说话。 月兰幽幽一叹,沉思道:后日大宴,老爷要招待客人,咱们都要上去表演。必须在开宴前把人搜出来,是杀是放都好,千万不能被老爷知道。否则,小環的命便算没了。 这孩子是她们一手养大的,因为自己浑浊肮脏、饱经风霜,便格外希望小環冰清玉洁、天真纯稚。 小環像是她们的女儿,更是她们所有人的寄托和希望。 不能放任她被毁了。 众人拿定了主意,便只等着天黑。 入了夜,身高九尺、遍体铠甲的金甲神一队队巡逻而过。小環缩在花木丛中,屏息待他们走过,偷偷往小屋潜行。 朱生等得焦心,就着小環带来的糕点填饱肚子,便抱膝等佳人踏月而来、共赴巫山。 门扉吱呀响一声,一个黑色的纤细倩影闪进屋来,正是俏生生的小環。 她抬手揭去斗篷,朝朱生吃吃一笑:可是等的急了,一个人怕不怕? 朱生轻叹道:也不知这是一个什么神仙洞府,总见你神神秘秘的,唬得我也提心吊胆。 小環想起姐姐们的皮肉营生,脸色黯淡下来。 朱郎,你你会不会嫌弃我? 她是姐姐们一手抚养长大的,更靠她们费心保全清白。如今轻率将身子交付给了朱郎,她虽不后悔,却觉得很对不起她们。 老爷也不会放任她和朱郎双宿双飞的。 朱子阔不知她为何这般问,见小環含悲饮泣,忙搂着人温声安慰。 小環是清白干净的身子,他一个穷苦书生,能得这样的绝色佳人倾心托付,有什么嫌不嫌弃?朱生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嘴里不住地许下山盟海誓。 月兰把门一推,风情万种立在庭下:腹中怕是娃娃都有了,怎么还学小姑娘哭泣? 第26章 画壁 姑娘们跟着小環出来, 全躲在暗处听两人说话。 这书生满身穷酸气,话倒中听,不像是个负心薄幸的人。月兰对比过幻境里的生活, 心里倒肯放小環随他出去。 只是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朱子阔一见许多曼妙女子涌入, 吓得将小環松开, 涨红面皮道:小、小生失礼了 月兰笑一声, 领着众人为小環梳妆打扮,将发髻盘成妇人模样。 小環心里忐忑, 见姐姐们并不责骂,一时红了眼眶。 月姐姐 月兰避开朱生,低声道:莫怕,姐姐们想法子,让你们离开这腌臜地。 装扮后的小環更加艳绝人寰, 朱生又听她说肯随自己回家,心底便将她视作了妻子。 他两人含情脉脉, 月兰知趣的合上门,领着姊妹们回到阁中商议。还没有商议出结果,便听外头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掺杂着铁甲摩擦的金戈声。 月兰深吸一口气, 将扇子放回梳妆台上, 理理衣襟带众人出去点卯。 全都来齐了? 金甲神魁梧黧黑,个个凶神恶煞,衬得如花似玉的美人们愈加可怜无助。 月兰道:已经到齐了。 有下界凡人闯入幻境,你们之中可有包庇藏匿的?若是知情不报, 就是自己找罪受! 不曾见过。 金甲神不知信不信, 将她们挨个瞪视片刻,由往别处搜查。 月兰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等进了门才抖着手低喝道:快把小環召回来! 小環悄悄推门进来,姐姐,我在这。 她刚与朱生亲热完,听见外面的动静连忙遁逃回来。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8) 月兰见她平安回来,微微放下心,又问:那书生呢? 我教朱郎躲在床下,应当无事。 他姓朱? 月兰皱起眉,可问他是哪里人? 小環涨红了连,垂眼摇摇头。她和朱生才相识两三日,只顾着哪里想得到问这些。 姊妹们不解道:朱姓很是寻常,月姐何故多问一句? 这几日来宣讲佛法的志公禅师,你们可知道他俗家姓什么? 众人呀一声,莫非是姓朱? 月兰风月场上的恩客多,探听到的事情也比众人更博杂。 她心知这幻境是老爷用来纾解欲望、笼络人心的酒池肉林,来往的男子更无一不是身份贵重,素日伺候的时候便事事留心。 这朱生来的蹊跷。月兰摸摸小環的秀发,这丫头一点微末法力,还能真将他引进来?怕只怕背后有人出手,刻意教他进来。 小環听不懂,只茫然望着她。 众人却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图什么呢? 月兰摇头: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暂时还无法查证。咱们现在最紧要的,是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 老爷规矩重,金甲神手段更是无情,倘若事发,她们怕是全完了。 姑娘们慈爱地望着小環,没有人畏惧退缩。 她们的年华全耗在男女欢情上,出卖可以出卖的一切,讨好自己的无数恩客。她们的容颜已和**一起腐坏糜烂,但灵魂不曾沉沦。 小環就是她们不曾忘怀的自己,是她们对自己人生的另一种想象和寄托。 如果小環的人生毁了,这比她们自己魂飞魄散还要残酷可怕。 小環不能理解姐姐们这份爱护背后的深意,却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心里沉甸甸的,有些说不清的惶恐。 她就这么和朱郎在一起,是否太过轻率? 离开从小生长居住的幻境,没有姐姐们陪在身边,她又该怎么过自己的日子? 要是事情败露,朱生肯不肯和自己慷慨赴死,会不会心生怨恨? 她赌上所有姊妹的身家性命,就为了一个朱生,这值得吗? 小環脸上满是泪水,无声的痛哭一场,为这艰难的世道和幼稚不成熟的自己。 山间野寺幽静冷寂,陈启文和孟生站了一夜,扶着柱子略歇歇脚。 先生,咱们要救人吗? 依他之见,朱子阔怕是乐不思蜀了。 医续断端坐一旁,瞥一眼恍惚的孟龙潭,这才回答陈启文的问话:朱生无事。 孟龙潭不算清高傲岸,但也是个端方守礼的人。他眼见朱生孟浪轻薄,并不是他自诩的正人君子,深感对这友人实在不算了解。 那位姑娘她 他虽听不见朱生与她说了什么,也避讳不敢看他们淫乐狎昵,但那小姑娘一派天真纯稚,分明是不通世情的样子。 一群娇滴滴的女子被威武壮汉看管,想也知道会被胁迫亵玩。她本已是浮萍一般的可怜弱女子,现在又对朱子阔生了情,怕是要铤而走险。 医续断没有回应,而是看向疾奔上山的韩三。 韩三对上那双清泠冷冽的凤目,脚下一顿。他们原本是近身保护帝王的羽林军,现在又跟在极可能成为太子的宣王身边效力,看惯了天潢贵胄的威势,原本不该被个白身的游脚大夫震慑住。 但这人只平淡的一眼,竟叫他心底忽然生了怯意。 陈启文不知道他心里的惊诧,扬声问:王爷怎么说? 王爷入宫去了,沈大人稍后就到。韩三不着痕迹地侧侧身,避开那白衣少年人的目光。 沈玉林不信陈启文,怕这是针对宣王的一个圈套,要禀告天子之后才敢做决断。 陈启文点点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赵霁身份特殊,这顾虑也可以理解。 他扭头去看医续断,温声问:先生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 朱生没有性命之忧,他便不大担心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比之下,这莫名让他安心的少年人更重要。 医续断经过天雷淬炼,原本就强横的**愈发精悍,也就更容易腹中饥饿。但这山里没什么好吃的,真正的珍馐美馔都在那壁里,而美食是值得等待的。 孟龙潭和陈启文却是凡夫俗子,他们空站了一夜,早就疲累不堪,如今日头高悬,肚子里的锣鼓就没完没了地响了起来。 宣王看重陈启文,韩三不敢怠慢,脚下一转又往山下寻觅食物。 大殿里又只剩下三人,孟龙潭昏昏欲睡,挂心着朱生却不敢真闭眼安睡。他困乏得厉害,吹着穿堂冷风,寻陈生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叙,说着说着又转回那墙壁上。 这究竟是个什么妖怪,为何偏偏要害子阔? 陈启文纠正道:先生说朱生无事,便不算害。 他们都没敢细看朱生和小環如何亲热,却也想得到那醉人的香艳场景。只要那女子不害他,这就是白得的一场艳福。 朱生的气息和别人不一样,又有医续断的保证,陈启文早就认定了他不会有事。 孟龙潭一心高中做官,平日读书很是刻苦,论起志怪闲书并不算精通。但他幼年时,也常听村里老人们说些怪诞奇事,神神鬼鬼都知道一些。 或许是那女子慕少艾,见子阔风流品貌,心生爱慕,这才效仿襄王神女,云雨高唐? 陈启文冷笑一声。 他们看的真切,可是朱生先失了礼,对人家姑娘动了手脚。 那少女还垂着发,至多不过十四岁。十四岁的女孩子,即使再聪慧有城府,在风月上能懂些什么?被那浪荡的男子一勾,哪里是对手。 孟龙潭是土生土长的士子,虽觉得朱生行为不算君子,却还是认定小環自荐枕席。 他并不曾指责小環不守妇道,但还是让陈启文略感不适。 这不应该。陈启文默然,他自己也是男子,这世道保护男子风流不负责的权利,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偏偏他只想着那个稚嫩的小姑娘,想着她的可怜和愚蠢。 但愿她慧眼如炬,并不曾看走眼。 怀里的香茅经过一夜时间,叶尾发卷有些干枯。陈启文攥在手里,又往那壁上看。 壁里仿佛是黄昏时候,一群天姿国色的美人身穿华服,聚在一块排练歌舞。那队列的最末,站着个身量不足的女子,头上梳着高翘的螺髻,不再是垂发的模样。 陈启文循着画上的亭台找去,在那间小巧的精舍里,发现了朱子阔。 他蜷缩在床下,脸上满是惊恐,一墙之隔的院里,站着乌泱泱一排的金甲神,正凶狠地拍着墙。 他被发现了? 陈启文偷着觑一眼医续断,见他衣袍轻缓舒展在地,端坐在蒲团上的身子,挺拔如莲台上的雕像,闭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分毫不在意外界的喧扰。 他不出手,又是谁来搭救朱生? 陈启文凝神再去细看,见那墙已被砸出好几个窟窿,有个脸上带疤的金甲卫士探头去看,发现了朱生露出来的一截衣裳。 这屋子的门窗被小環从里面抵得死紧,她自己都是穿墙出去的,那些金甲神也不多费口舌,直接就把墙砸开几个洞。如今看见了衣角,更不可能善罢甘休。 老爷今夜大宴,出了纰漏他们谁也别想活。 朱生捂头缩在床下,听着他们的辱骂和狞笑,甚至觉得那呼吸声都吹到了耳边。他心里惊骇万分,想着这条命怕是没了,不由怨恨上小環。 如果她不拉自己进来,或者早点把他送出去,哪里会有这样的祸事! 这杂碎就躲在床底下。 金甲神涌进那小小的屋子,对着低垂的床幔嗤笑一声:是哪个浪货私会的他,竟这样饥渴? 人群里一阵哄笑,挨个说了许多名字。 别是月兰那贱人?她对老爷们倒是浪得很,轮到咱们就跟木头似的,只知道挺尸。那人说着啐一口,装什么贞洁烈女呢,个小娼妇。 行了。有个人出声,先把这杂碎拉出来撕了,再去找那荡|妇去火。 朱生听到这里,骇得肝胆欲碎。 陈启文定定看着这一幕,也跟着提起了心。 失礼了。 那灰衣的老僧飘然而入,正是无故消失的慧净大师。他不在意陈生和孟生的目光,朝医续断抬手一礼,拂袖朝那墙壁上一勾。 朱施主,你的游伴担忧多时,该回来了! 这声音苍老浑浊,又有些暮鼓晨钟的悠远味道。陈启文拿不准他是妖僧还是圣僧,拉着孟龙潭一齐朝医续断身旁靠拢。 金甲神粗大的手已探到面前,朱子阔张嘴刚要叫喊,忽然身子一轻。 有股力道在牵扯着他,朱生六神无主,回头见和小環恣意欢好的床榻已被掀翻,十几个杀气腾腾的壮汉在屋中摔砸翻找,忙把眼睛一闭。 子子阔! 第27章 画壁 朱子阔还有些头重脚轻, 脑子里浑浑沌沌的,好半天才睁开眼睛。 他茫然望一圈四周,视线在孟龙潭和陈启文脸上一一扫过, 停在那老僧慧净身上。 你你 他脑中如惊雷乍现, 想起这和尚在幻境里宣讲佛法的场景, 骇然道:是你害我! 慧净无喜无悲, 定定在他身上望一眼,转身消失不见。 这一眼蕴含许多深意, 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旁观者看不清楚,朱子阔却瞧出了一点失望。 这人,是谁? 他心里糊涂,纵欲太过又受惊过度的身子酸乏无比,扶着柱子重重喘口气, 才看向端坐的白衣少年人。 这位又是谁? 孟龙潭看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可怜他的同时又有些恼他不检点, 声调就没有往日那般亲热:这是陈生的朋友,是个杏林大夫。 朱子阔又仔细打量一番,见他生得绝世俊美,轻轻抽口凉气。 但相貌好不代表医术好, 大夫还是要老迈的才放心。朱子阔不敢让他看诊, 怕被他看出端倪,便生硬地转移话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不曾过午。孟龙潭伸手扶他一把,让他坐在蒲团上。 距咱们来这寺中,过了几日? 一夜。 朱子阔心里惊疑, 他在那幻境里与小環缠绵了三四日, 外间才堪堪过了一夜。 他从前听黄粱梦只觉得荒诞不经,哪有梦里已过了一生, 外头的黄粱饭才煮熟的。可如今轮到自己身上,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失踪的这一夜,见孟生等人并不追问,不由暗喜。 韩三买了饭食回来,全在荷叶里包着,一进门见到朱子阔,脚步微微一顿。 若无其事地将荷叶包递给陈启文,韩三低声道:王爷该从宫里出来了。 这寺里的人看着没有一个简单,王爷千金之躯,不能来此冒险。即使真要追查掳走王爷的凶手,那也是羽林军的事,不该堂堂宣王亲自来冒险探查。 陈启文把饭食分下去,递了一壶清水给医续断,先生润润喉咙。 他直觉医先生不吃这些东西。 医续断接过水囊并没有喝,陈启文却还是有些说不明的高兴。他拉着韩三往殿外走,脚步都轻快得不像一夜未眠。 我的身份还不曾查明,跟在王爷身边,你们也不能安心。 韩三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再回王府了。陈启文回头看一眼那白衣如雪的少年人,如果你们不放心,也可以派人监视我。 宣王对陈生态度暧昧,韩三不敢做这个主,只答应把这意思禀告上去。 王府里吃穿用度一切都好,你竟也舍得? 我想追随医先生。 韩三看着那个出众的少年人,心底唏嘘了一声。 过了午,有宣王府的马车上山。 驾车的是沈玉林,两侧还跟着装备精良的骁勇禁军。 陈启文看着这阵势,知道宣王还是亲临了。他上前拱手一揖,见那织金软帘揭开一角,便道:山上风大,王爷还是不要下来了。 那帘子又垂下来,被山风吹得摇摆不定。 见宣王没有出来的意思,陈启文松了口气。医先生品貌绝世,要是被赵霁看上,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启文,本王来接你回去。 赵霁的声音有些疲惫,陈启文踌躇道:小生不想再回王府了。 里头的人良久不语,忽然一掀帘子,露出赵霁青黑的眼圈:为何? 他像是也一夜未眠,陈启文猜测是和皇帝有什么争执,便垂头放软了态度。 赵霁执着问:为何? 陈启文不愿说出医续断,咬唇道:府里不自由。 赵霁一怔,在沈玉林的搀扶下落了地。 你想怎么自由?你读四书五经、考取功名,就为了图个自由? 他的语气平和舒缓,脸上也没有怒气。 陈启文叹口气,坦白道:小生不好龙阳。 赵霁瞪大了眼睛,卷翘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衬得瞪圆的眼睛平添三分妩媚。 谁、谁好龙阳了! 他捂着胸口平复惊吓,本王是看你可怜,又喜欢你文采人品。你你当真龌蹉! 陈启文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对于被骂龌蹉也不大在意了。 小生有罪,还望王爷宽宏。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多禁军的面,诬赖堂堂王爷有断袖之癖,这怎么也是个要进刑部大牢的罪状。 赵霁忿忿瞪他一眼,见他身姿娇小,五官精致,隐隐有股女儿姿态,忽然脸一红。 王爷?陈启文抬眼瞧他。 赵霁咳一声,正色道:听你说这寺里有古怪,本王带了禁军来围剿贼子。 贼子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19) 陈启文看一眼恭敬站在寺门口、和孟龙潭并肩而立的朱生,不知该怎么向赵霁解释。 沈玉林见他露出为难神色,眉头一蹙:臣请去一探究竟。 赵霁点头允了,沈玉林领着一队禁军好手,杀气腾腾的往寺里去,迎面瞧见门框旁闲闲倚靠的少年人,轻轻眯了眯眼睛。 医续断淡淡回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赵霁和陈启文。 这两人竟意外的相配。 陈启文小声把朱子阔的事说给赵霁听,也不管他信不信,又低声道:那老和尚有古怪,必须把他找出来。 恐怕是他特意引朱举人去的。赵霁屈指在掌中叩叩。 他自己都经历了极其古怪诡异的事情,哪里还会质疑陈启文。只是这朱子阔不过是个平凡的赶考举子,为何偏偏是他? 想不出个头绪,赵霁便先放在一旁,静候沈玉林的结果。 沈玉林在里面搜查一番,并不曾见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证明那暂住的慧净和尚所言不实。 只是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线索了。 疑点全归在慧净身上,赵霁命令张榜通缉此人,又把目光投向朱子阔。 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又算个苦主。赵霁沉思片刻,命护卫将他二人送去给京兆尹。 他到底只是一个闲散宗室,插手太多也不好。赵霁叹一声,抬手按按额头。 你不回王府,预备在何处安身? 陈启文道:我也不知道。 他和宣王一起出现在天台县,这疑点还没有洗清,皇帝是不会放他溜出眼皮子底下的。可是医先生云游四海,不像是会久留京城的样子 冬日天黑得早,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暮色四合。 沈玉林在研究那古怪的墙壁,护卫们点起火把,拱卫在宣王殿下身旁。 赵霁为陈启文紧紧披风,有些为他发愁:你不知道去哪,为什么不能在王府多待几日? 我想跟随一位先生。 赵霁并不是一个残暴的王爷,从来不干鱼肉百姓的恶事,虽然有些宗室子弟的骄矜,但总体是个很随和宽容的人。陈启文打消了他断袖的疑虑,对他不再有芥蒂,倒愿意说实话了。 什么样的人,让你连宣王府的泼天富贵也舍下了?赵霁心里有些不平,皱着眉头看他。 陈启文笑一声,回头去找寻医续断的身影。 寺门前站满了禁军,个个手举火把,照得亮如白日。陈启文有些夜盲,却也能看清各人身上的衣饰,一个个细看去,竟没有那雪色的挺拔少年人。 呀! 他疑心医续断不告而别,慌忙夺过一根火把,望着茫茫夜色却不知道朝哪里追。 赵霁见他满身落寞,小心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医先公子 陈启文脑子一痛,捂着额头说不出话。赵霁揽着他的肩膀,还要再问,却见沈玉林匆忙跑来。 王爷,那个古怪的白衣少年跳入墙中看不见了! 医先生! 陈启文一把推开赵霁,拔腿往寺里去。 赵霁被他推个趔趄,扶着沈玉林的胳膊才站稳。他抬手制止了沈玉林的呵斥,问道:那墙壁可看出什么? 沈玉林摇头,卑职眼拙,怕是要另外派人来看。 赵霁犹豫一瞬,本王去看看。 王爷不可!沈玉林跪倒在地。 这样多的禁军,该当无事。赵霁望着那空旷的古刹,迈腿往里走。他是王爷,是天家子孙,鬼神遇到他该当退避才是。 沈玉林无法,只能从地上爬起来,追着他而去。 皇上都拧不过宣王殿下,何况是他这区区的中骑都尉。 赵霁自幼养在皇城里,唯一一次出京,还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宫里的人都爱念佛抄经,他跟着耳濡目染,建府之后也偶尔往护国寺去。 见惯了护国寺的巍峨气派,再看这破败的山间野寺,便更觉得处处鬼魅。赵霁听着身后整齐的脚步声,知道沈玉林领着一队禁军,这才昂首阔步、维持住皇族的尊严。 赵霁走到院中,忽然问:这是何物? 沈玉林望一眼他手指之处,这是志公禅师,俗家姓朱,乃南朝时的得道高僧。 赵霁在那鸟爪般的手足上又看一眼,看起来不大慈悲。 在佛寺里指责出家人不慈悲,听起来有些不敬。只是说这话的是宣王殿下,又是无人的野寺,谁也不会说什么。 沈玉林在那志公像上看一眼,对王爷的话深以为然。 眉眼神态确实少些慈悲。 殿里点了臂粗的牛油蜡,很是亮堂。赵霁见陈启文站在墙壁旁,忙跨步朝他而去。 启文。 陈启文回头,王爷怎么进来了,这里不安全。 赵霁摆摆手,见大殿上还供着佛祖,合掌拜了拜,本王带着人,不妨事的。 陈启文把手里的香茅分一半放进他怀中,嘱咐道:不要乱走动,有什么不对就喊人。 见他这样小心,赵霁感动之余,也慎重起来:本王知道了。 陈启文记挂着医续断,又扭头去瞧墙壁,透过缭绕缥缈的云雾,找寻熟悉的身影。 这一回却没有昨夜那样轻易,仿佛是画里的人做了准备,不肯再被外界探视。陈启文不死心,比照着记忆,一点点慢慢看过。 沈玉林忽然道:王爷可是哪里不适? 陈启文扭头,见赵霁玉白的脸上泛起红疹,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毒物! 沈玉林将摇摇欲坠的宣王扶住,伸手将那香茅取出,一把掷在地上。 他们进来探查的时候,并没有见那墙壁有什么异样,也就不知道这香茅的作用。陈启文见那草叶散落在地,却把心一揪。 中计了! 他扑过去拉赵霁的胳膊,却连他一根手指都没碰到。 王爷! 第28章 画壁 赵霁昏昏沉沉地蹒跚在小径上, 耳边聆听着溪水的潺潺声,眼望那大厦云波诡谲、亭台笙歌鼎沸,记不起自己因何到此, 又是何种姓氏。 一路穿花拂柳, 不知走了多久, 斜刺里出来一个曼妙的丽人, 将他衣袖一把抄住,言笑晏晏道:郎君怎么到这里来了, 教奴家找了半晌! 她生得艳丽妖冶,一双多情眼眸含着烟雾,内里的情绪看不真切。 女子吐气如兰,这熟稔的情态教赵霁的脑袋愈加糊涂,你是谁?我、我 月兰媚笑一声, 把他的手挽着,老爷等你许久了, 咱们快去吧! 赵霁被她牵着,也不知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一亮。 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月色下如一泊翠玉, 泛着迷人的涟漪。湖上搭着架子, 用红毯铺成了气派的平台,上头宾客喧嚷,美女如云,衣香鬓影里满是纸醉金迷的糜丽豪奢。 大红的纸灯笼照下暧昧的光影, 赵霁踉跄着向前, 被月兰不着痕迹地松开手,独自到了高台前。 主位是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翁, 一双利眼如同闪电,望着满面茫然的赵霁,嘴角微微勾起,仿佛盯视猎物的毒蛇。 赵公子可是醉了? 赵霁环顾四周,满座都是陌生的面孔,连他们怀里妖娆的女子也仿佛虚幻。 这是哪里,我怎会到此? 那老翁起身迎来,握着他的手笑道:看来是醉很了,都说起胡话来。月兰,来服侍公子! 月兰娉婷上前,搀着赵霁的双肋,将他扶到空置的坐席上。 赵霁飘飘荡荡被她牵引着,坐在坐垫上看一眼月兰,被她送上一樽葡萄美酒。 公子。月兰甜腻一笑。 赵霁接过酒杯,凑到唇边抿一口,今日是什么宴? 是柳老爷的赏花宴,公子不记得了?月兰凑在他怀中,玉臂轻抬,指着台中曼舞的姑娘们,公子瞧最末那个小丫头,您才说要向老爷讨她呢。 赵霁见那小姑娘身量矮小,削薄的肩背有些弱不胜衣的楚楚姿态,仿佛和记忆里某个影子重合,确实让他心喜。 我记着了,你记得提醒我。 月兰不料他这样好糊弄,拿帕子轻轻掩住嘴,低垂的眼眸里精光闪烁。 柳老爷在主位留意他们许久,见月兰满面媚态,心底哂笑一声。果然是花丛里的老手,三言两语就把这毛头小子的魂钩住了。 他今日高兴,一连饮下数坛的酒水,眼风扫见舞姬里有个面生的女子,微微坐正了身子。 长夜寂寞,赵公子可看中了哪个可心人,只管开口。他已料定了赵霁会选月兰,一双眼落在将要退场的舞姬身上,预备要那女子陪伴良宵。 赵霁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愣。 他惊愕于柳老爷对女色的随意轻浮,却听月兰轻轻咳了一声。 便是她吧。赵霁遥指小環。 柳老爷眯眯眼,命人把小環带到赵霁面前,笑道:可是月兰伺候不周?这妮子没调理过,怕是不能让你畅意。 小環穿着轻薄的纱衣,一张小脸泛着冷白,在寒风里微微瑟缩。月兰不敢表露亲近,素手轻抬为赵霁续上一杯酒,露出些许哀求。 赵霁举杯对柳老爷示意一下,仰头饮尽杯中酒水,月兰很周到,这小姑娘也很是可人。是赵某托大,想尝尝齐人之福。 男人间的下作话,不用说得太露骨,略微透一点意思,便能心领神会。赵霁对这样的风月妙事生疏,话说的浅显,就难免粗俗了。 在座的宾客哄笑一阵,柳老爷颔首道:赵公子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记得好好服侍。赵公子满意了,老爷重重有赏,要是赵公子没尽性 小環脸色惨白,无措地望着月兰。 月兰扇着罗扇,风情万种,月兰的本事,老爷是知道的。 歌舞一尽,就到了男人们猎艳的快活时候,柳老爷寻个顺眼的拉进怀里,见月兰领着赵霁下去了,便放心地沉入美色中。 夜风拂面,吹散了本就不浓的醉意,赵霁嗅着两个姑娘的香粉味,掩鼻打了个喷嚏。 月兰为小環拢好衣裳,闻声便道:公子受了凉,咱们走快些。 赵霁顺从地随她们走,心底思索起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姓赵,这还是旁人告诉他的,至于月兰、柳老爷,还有那满座的宾客和舞姬,对他全然是陌生的。 可他们都表现得极其熟稔,仿佛和他是老相识。 这是梦,还是现实?他是真的忘了,还是 月兰合上了房门,眼神示意小環避到偏房,为赵霁倒了一杯茶水,公子快润润喉咙,也醒醒酒劲儿。 赵霁接到手里,看着杯上氤氲的热汽,月兰姑娘,你当真认识我吗? 月兰托着腮,紧挨在赵霁身边,媚笑道:从前识不识,不重要,夜还长,咱们有的是时间熟悉 她的指尖摸上赵霁的衣襟,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扑入他鼻端,引得他不能自控地心猿意马起来。 姑娘!赵霁把月兰的手腕抓住,侧身拉开距离,在下并非孟浪之人。 月兰见他双目清正,确实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不由把眉一挑。 赵霁问:姑娘关于在下的事情,知道多少? 月兰摇着扇子,奴家只知道公子姓赵,是老爷的贵客。 我常来吗? 月兰一顿,不如旁的老爷频繁。 那每次伺候我的是谁?赵霁环视四周,对屋里的桌椅摆设、古董盆栽都感到陌生。 都是奴家啊。 月兰抛个媚眼,方才那丫头是奴家的妹子,公子卖了奴家人情,要救她出苦海呢! 赵霁不信,却还是笑道:将人带来给我看看,我再想想如何向柳老爷开口。 月兰咬咬嘴唇,还是把小環唤来。 两个绝色的女子齐聚一堂,赵霁只觉屋子里陡然亮堂起来。 公子小環垂着头,不敢把脸露全了。 朱郎不告而别,她的一颗春心险些揉碎,说不清是怨他辜负情深,还是愧对一干姊妹。夜宴之前,月兰姐姐嘱咐了她,不要露出容貌被人盯上,待月兰姐姐想法子将她送出这苦海。 灯下的美人自带朦胧美感,小環臻首低垂,美丽的脸庞半遮半露,仿佛无尽的娇羞,比看清了脸容更多三分情韵。 月兰心一揪,怕赵霁对小環动了心思,闪身将人挡住。 公子意下如何? 昨儿夜里,她伺候柳老爷安寝,探到了一点口风。画外似乎来了几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其中有个柳老爷忌惮的人物,另一个却惹他垂涎不止。 月兰不敢多问,回去便筹划起来,预备借着这个机会把小環送出去。 夜宴开始前,柳老爷吩咐她去迎接一位赵公子。月兰一直在猜测,这该是个怎样的人物,等真见到了人,被他那满身的皇气一蜇,所有的猜想都有了答案。 这是个皇族人,柳老爷绝不会害他性命。月兰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华服的青年公子,一颗心不住跳跃。 小環的自由,全系在他身上! 我可以带她走,只是柳老爷那里 赵霁对有所图谋的目光格外敏感,他猜到月兰的意图,反而放下了心。 她想把自己的妹子送出去,说明他也能走。只要离了这里,就有的是时间查寻自己的身份。 月兰果然笑道:只有公子有心,奴家愿意从中斡旋。 两人说定,月兰见赵霁确实没有风流享乐的意思,也不想自荐枕席、自轻自贱,拉着小環往偏房去。 小環坐在床榻边,局促地点点脚尖,月兰姐姐,我我不想走了。 小環?月兰惊愕。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0) 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姊妹们了。小環不敢看她的眼睛。 月兰拧眉:那朱生呢,你不想见他了? 小環苦笑一声,想。但比起朱郎,我更舍不得你们。我自小就在这,外面无亲无故,朱郎也未必能找到,往后该怎么办? 她年纪小,月兰望着那双彷徨的眼睛,把人揽进怀里。 姐姐们何曾舍得你呢?可这地界属实腌臜,你若不走,恐怕要后悔一辈子。外面或许不好,却不会比这里更差。姐姐知道你害怕,但是你长大了,要学会一个人度日。姐姐们护得了你一时,却没办法护着你一辈子。 月兰眼眶湿润,给她说起自己的故事。 她那时是山里一只才成形的精怪,除了修炼,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庙里作弄书生。 有一年春闱,有个举子落第返乡,路经她栖身的山头。忘了是为什么,他们有了一段露水情缘。她吐露了自己的身份,书生并不芥蒂,还要带她回乡成婚。 可是到了他家,才知道举人是假的,深情也是假的,迎接她的不是高堂红烛,而是天罗地网的陷阱。 两情相悦是假,跨越种族是假。他只是柳老爷的采花使,专门往幻境里拐骗姿容出众的女子。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可怜我还不死心,以为他有苦衷 小環抬手擦去她的泪,后来呢? 月兰闭闭眼睛,想起他领着一众金甲神闯进房中,撕碎她的衣衫,将她肆意折辱亵玩。 没有后来。她冷声道。 小環不再问,转而道:朱子阔与我,也不过露水夫妻。他只顾自己逃命,不曾问我一句,又有什么指望。 不为他,只为你自己。月兰攥着她的指尖,眼里满是坚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3 21:07:04~20191118 19: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邺水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画壁 更漏滴滴答答没有断绝, 小環伏在月兰膝盖上,屏息听着外头的声响。 一队金甲神巡夜而过,身上的铠甲随着行动发出摩擦声, 在这静谧的凉夜里突兀又可怕。 待人走得远了, 月兰抚着小環的头发, 低声道:老爷要咱们引诱赵公子沉湎女色, 自愿留在幻境中。但一来,赵公子不是好色之徒, 咱们施为起来,难免要大费周章;二来,迟则生变,老爷已注意到了你,若不尽快送你出去, 恐怕就没机会了。 小環道:但凭姐姐吩咐。若是出不去,小環也甘愿留下, 绝无怨言! 傻孩子。月兰叹口气,姐姐们既要送你走,绝不会轻易放弃。 她先哄着小環睡下,自己靠在床头闭目沉思。 赵公子是皇室中人, 害他性命会遭天谴。柳老爷虽背景雄厚, 却也不能不顾忌。他勾了人进来,至多也只敢夺他一点运道,再偷些皇气傍身,总要把人全须全尾放出去的。 只是赵公子并不全信她们的话, 非但不让她近身, 更一心想要出去。这虽然遂了她的愿,却难免不被柳老爷猜忌。 今日宴会上, 小環被柳老爷瞧见,虽然被赵公子抢先把人讨下,明晚却未必还卖赵公子面子,将小環召去伺候取乐。 明日就要想法子让他们逃出去。 可外头金甲神层层守卫,哪里是想走就能走的?月兰搜刮枯肠,忽然双眼一睁。 她也是妖怪,既然柳老爷吸了皇气有益,那她 主卧只有赵霁一人,他盯着银烛台发了一会愣,始终想不起前尘往事。 这地方古怪诡异,他孤身一人在此,若是柳老爷他们有心害他,他也抵抗不了,只能束手就擒。赵霁想到此处,倒懒得去惶惶不安,眼见夜色渐深,预备先行睡下。 纱帐刚刚放下,他转身预备吹灭烛火,却见桌前赫然坐着个风姿出尘的白衣少年人,正淡然饮着茶水。 这少年人有霜雪之姿,冷寂孤寒中还有一缕清正之气,浩浩然一位清妙高跱的君子意态,和宴上所见诸人全然不同。 赵霁隐约觉得他面善,却又记不清何时见过,也不觉得害怕,轻轻在他对面坐了,问他:不知尊驾高姓大名,为何深夜来此? 医续断拈杯望来,温声道:见你未睡,进来坐坐。 见他说的随意,赵霁又问:阁下认识我? 自然。你是宣王赵霁。 赵霁惊愕道:我是王爷? 他默念两遍自己的名字,觉得是有些亲切感,又见这少年人神色坦荡,目中一片清澈,忙道:那尊驾是谁,可知这是何处,我又为何在此? 自他到了这里,不管是柳老爷还是月兰,都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赵霁心知其中蹊跷,愈加盼望这个少年人能给他答案。 医续断屈指在桌面点点,见他脸上有急切之色,心底好笑,便道:有人进来寻你了,到时她会告诉你一切。 他故意卖个关子,见赵霁满面懊恼,轻轻扬扬唇角。 这笑容如冰雪初融、春回大地,难得流露出一点温柔,教赵霁看的一愣,也顾不上生气了。 他并不好男色,这少年人容颜虽盛,却并不含妩媚女态,但仍然奇异地教他心底一动,生出无尽的憾意。 这种遗憾不知源自何处,就如同夜间玩月,无论对着那一轮皎洁玉蟾如何吟咏,到了东方既白的时候,照旧要目送它西沉。 凡人的喜悲,哪里能传递到它那里? 赵霁发了好一会的愣,回过神时,那少年人已不见踪影。他伸手把那茶杯放回茶盘里,吹了烛火倒在床上。 院里月光如水,高挑秾丽的美人默然静立,定定望着廊下的少年人。 医续断扫她一眼,抬步往院外去,错身而过之时,屈指朝她弹去一道亮光。 他分明不曾言语,月兰的耳畔却听见一道清冷悦耳的男声:以此交换,不可妄动初龙。 他的身影款款消失在苍茫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晚风吹拂着轻薄的裙衫,让瓷白的肌肤泛起战栗,月兰略站了站,察看过那道气劲的内容,最终还是打消了吸取赵霁皇气的念头。 小環一向睡得沉,虽然刚经历过情伤,有了些许感悟,却还是难改没心没肺的天真模样。 月兰见她睡得两颊通红,一派娇憨纯稚,伸手为她掖掖被子。 这座小宅院终于归于宁静,柳老爷的高屋华庭却照旧笙歌不止。聆听着里头的细吟和粗喘,守卫在屋外的金甲神互相交换一个暧昧的眼色,悄声说起换值后的打算。 蕊姬那浪货的活儿极好,只是总被老爷们叫去服侍,轻易寻不到间隙,还怪想她的。 蕊姬再浪也是有限的,这一干小娼妇里,谁有月兰风|骚劲儿足?哥几个在这吹冷风,倒让那姓赵的毛头小子风流快活去了 几人低笑一声,碎语道:那姓赵的瞧着不像老手,一来就要夜御两女,也不知道腰子吃不吃的消? 月兰那小蹄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手段有多,八成要榨干了他。 这幻境里的男人都领略过月兰的滋味,她又是花中魁首,每到男人们说下作话的时候,总被屡屡提起,乐此不疲。 有个人忽然问:那小子除了叫月兰伺候,另一个却是谁? 多半是玉荷那几个半老徐娘吧! 诸人对那寂寂无名的女子不感兴趣,又围绕着月兰絮絮说起调笑作贱的淫词浪语。 说到月兰,还是廖四破的瓜。这小子艳福不浅,连咱们老爷都穿他破鞋,哈哈哈 廖四这孙子,啧啧啧,他勾搭女人的本事,咱哥几个是拍马不及。那浪货初来的时候,还对他一往情深呢。 当真?有不知情的连忙追问。 可不嘛!甭看月兰如今这骚样,当初可是个三贞九烈的节妇,宁死不肯接客。 那如今怎会 这事老爷见她生得花容月貌,不肯白白打死了她,便责令廖四想法子,教她回转心意。 另一人接口道,廖四也是个狠辣心肠,他直接纠集了咱们弟兄,一拥地将月兰轮个透。咱们多少弟兄?挨个快活完,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哪还有一块好肉?只剩下半口气没咽罢了。廖四硬是把人救了回来,月兰也不要人劝,自己就顺服了。 那提问的人沉默一瞬,问道:不是说月兰与他有夫妻之名,廖四就这么狠心,舍得如此待她? 众人笑一阵,拍拍他肩膀: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他骗人家许终身也不是一回两回,外头玩死的不知多少,何况一个月兰? 月兰再美,也不过区区一女子,有何不舍? 那人不再言语,低着头不知思索何事。众人也不管他,一边听着屋里自家老爷的战况,一边低声调笑闲叙。 到了天明换班之时,憋了一夜火气的金甲神,各自去合意的女子处寻欢作乐,更顾不上一个面生的同僚去向哪里。 陈启文躲在假山里,攥着那装了香茅的荷包,对着各处亭台张望。 宣王殿下被那墙壁吸走,他和沈玉林都被吓了一跳。沈玉林急得直往墙上撞,奈何撞得头破血流也进不去。 他心里有所猜测,嘱咐沈玉林将消息传进宫里,便把医续断给他的香茅妥善装好,试探性地对墙壁伸伸手,被吞没了半个手掌。 这墙壁对他的吸引比第一次微弱些,仿佛将主动权交给了他自己。陈启文想着赵霁对他的恩情,闭着眼睛进了。 外头是白天,幻境里却是夜晚。 陈启文记忆绝佳,又对着那面墙壁看了一夜,早把地形记在心里。他借着灯笼的光亮辨清方位,躲在暗处记下巡逻的规律,觑着空隙摸进了金甲神的住处,偷来一套衣裳。 换了衣裳也不敢高调行走,陈启文想着往朱子阔住的小屋去,若是遇上小環,或许可以说动她相助。 谁知路上还是不小心露了行迹,被一队守卫撞见。陈启文原还当是必死之局,谁知他们竟没有发觉他的身份,自顾自说了几句话,拉着他便走。 原来有个金甲神被一位宾客老爷叫走了,给守夜的人少了一个,索性将他顶上了。 陈启文不料他们这样好混入,疑心这是圈套,还暗自戒备许久。直到前头宴席散去,柳老爷带着三五女子回来,他听着同列的人说起闲话,这才大着胆子说几句,好让自己不要太突兀。 谁知却听了一个可怜女子痴心错付的故事。 他心里郁结,却还是要打起精神,寻找赵霁的下落。 那些人提起的姓赵的,多半就是赵霁。他原本想要探问出住所,又怕惹人怀疑,只能靠自己推敲。 他捡一根枯枝在手里,蹲在地上划出办宴的大湖、柳老爷的主院,依着记忆补上相近的屋舍,判断出客房的大致位置。 陈启文不敢走在大道上,又怕畏畏缩缩被人怀疑,只捡着僻静的小路走,挺胸抬头强装气势,脚下生风匆匆快行。 三座客院东西相连,建在一片湖心岛屿上,以一道飞虹般的石桥为媒,过了桥才能到居中的客院前。 这桥无遮无掩,还有十数个金甲神守卫。陈启文攥紧拳头,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桥。 湛湛寒刀伸到面前,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最近身体原因,更新很不稳定,评论也不能一一回复,实在很不好意思。 第30章 画壁 烈日炎炎, 当头激出陈启文一身燥汗。 这持刀的汉子身高九尺,面色如漆,一双怒目满含煞气。他的手粗大有力, 稳稳握着一柄钢刀, 仿佛随时都会暴起, 一刀割断旁人的咽喉。 陈启文虽莫名其妙混进了值夜的守卫里, 却并不知道这些金甲神平日如何管理。若是人人都有个身份令牌,或是侍卫们详细记着所有人的名讳, 他报个名字出来对不上,就是灭顶之灾。 他稳住声线,沉着道:小弟昨夜为老爷守夜,如今换值,想来瞧瞧蕊姬那浪蹄子出来没有。 蕊姬常伺候柳老爷的客人们, 他为了找蕊姬来客院,并不奇怪。 那汉子果然把刀放回鞘中, 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那娘们还不曾出来,你注意着分寸,不要惹老爷们不高兴。 陈启文露出个与他相同的邪笑, 搓搓手向他道谢:小弟知道分寸。 去吧。 陈启文哎一声, 迈腿走了两步,忽然听那汉子道:你还没说叫什么。 鬓间偷偷滑下一滴冷汗,陈启文不敢转身,小弟是跟着王斌大哥的, 名字叫 宋二, 干什么呢,换值了!你不着急, 老子还要去找小娘们泄火呢! 有个人朝那汉子喊了一声,他朝陈启文摆摆手,匆匆往那人处跑去,两个人勾肩搭背下了桥,不知往哪里快活。 陈启文高悬的一颗心缓缓落下,盔甲里的衣衫已湿了一层。 他低着头匆匆过了桥,躲在柳树旁的大石后,望着三座客院的黑漆大门,不知道先往哪间去寻。 真他娘的晦气,啐! 东边的大门打开,两个骂骂咧咧的汉子手抬木板出来,上面伏着个**的女子。 这女子雪白的肌肤上满布青紫伤痕,光洁的背上数道交错的鞭伤,还泛着未干的血渍。纤细的脖子上几道勒痕,因为头朝下,只能看到后颈,瞧不真切。 陈启文捂住了嘴,瞪着眼睛看两人将她抬上石桥,一提气把那木板举高一倾,骨碌碌把人抛进水中。 白老爷没尽兴,得再传几个娘们去伺候。 可不能再挑这不禁玩儿的了,忒他娘的晦气! 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走远,陈启文压下心头的凝涩感,探头往水里看一眼。湖里仿佛豢养着什么猛兽,那尸体坠落的水花刚刚溅起,就翻滚出血红的浪,闹腾了几息就慢慢归于平静。 除了微风吹起的涟漪,再没有波浪,更看不出曾有个女尸被抛进去。 陈启文闭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闪身进了东院那半掩的黑漆东门。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1) 这院子从外面只能看到高耸的檐牙,进了里面才发觉极其的开阔气派,一座座小院都是极其华丽的精舍,关着门扉也遮不住里头的男女欢情。 他绷着脸对守卫的金甲神点头示意,看着各户门前的红灯笼,想起那推入湖中的女子,只觉得触目惊心。 陈启文心里乱,冷着脸的模样很有气势。众人不认识他,只当是柳老爷器重的大将,殷勤和他打招呼。 老爷派遣我来看看,诸位老爷可都尽了兴。 众人忙道:大人放心,除了白老爷那里,旁的老爷都甚是开怀。约摸再过一柱香便能起了,不耽误午间的宴会。 陈启文点头,白老爷那里会再送人过去。只是赵公子那里 几人茫然对望,一人道:赵公子被月兰带去雅阁安歇,我等不知如何。大人的意思,可是顺道也给赵公子送些姑娘过去? 陈启文心跳一跳,负手道:月兰的本事不需要再送人,免得耽搁午间的宴席。 几人别有意味地哄笑一阵,又问:那娼妇闹起来没完没了,大人可要我等去催促一番? 你们不知轻重,别惹恼了赵公子,我也同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也怕惹恼贵客被柳老爷责打,忙点个呆头鹅领着陈启文往雅阁去。 雅阁是用来招待尊贵客人的屋舍,就在客院的后头,另有一座石桥通往岸上。陈启文看着那屋舍前的石桥,轻轻叹一口气。 他这是白白兜了一个大圈,聪明反被聪明误。要是昨夜过了这桥,哪还用耽搁到现在。 带路那金甲神挠挠头,大人,小的位卑低贱,不能再往里头走了 陈启文不再懊恼,挥手让他回去当值,待亲眼看他去得远了,这才转身进去。 屋外的篱笆缠着盛放的牵牛花,花圃里种着些不认识的琪花瑶草,野趣又不失华贵,是一般客人享受不到的用心。 陈启文吐口气,推开竹篱笆。 你、你螺髻高翘的少女穿一袭薄软春衫,一张艳绝人寰的小脸满含惊愕和防备。 陈启文看着这似曾相识的脸容,心底明了她的身份。 小環被他目光一刺,慌忙低下了头,借着两鬓的碎发遮盖容颜,大人,赵公子还未起,小奴这就去叫。 她抬步匆匆奔进屋里,不忘把门板重重合上。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仓皇的有些可爱。 难怪会被朱生哄骗 陈启文叹一声,想着她方才从偏房出来,现在又进了主屋,不像是昨夜陪伴了那位赵公子的模样,越发肯定这位不解风情的客人是赵霁。 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还是不敢暴露身份,便真学着金甲神的模样,冷脸站在院里。 公子,公子醒醒!公子 赵霁被小環摇醒,困乏地坐起身,还没说什么,就见这女子慌忙避开,垂头不敢和他对视。 她这避洪水猛兽的模样,让赵霁有些没趣,便沉默地从榻上下来,自己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裳,问她:可是出什么事了? 小環闷声道:老爷派了金甲神来,找公子有话说。 月兰姐姐在修炼,嘱咐她不要打搅。小環独自面对外人,心里有些慌张。 赵霁点点头,知道她胆子小,也不和她说话,自己开门出去见那人。 陈启文听见脚步声,屏息往门前看,只觉得沉甸甸的铠甲压得呼吸不畅,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不见那位赵公子露出庐山真面目,是怎么也吐不出来的。 门扉轻响一声,露出那华服俊美的公子。陈启文见他除了精神略有些萎靡,并没有哪里伤着,终于把那口气舒了出来。 王公子可有哪里不适? 赵霁呆呆看着这人,听着他沉着的问话,心底微微有些酸涩。 我不姓王,我姓赵。 陈启文歪头瞧他,察觉到了异样,赵公子可识得小人? 赵霁扭头朝身后看一眼,见小環远远缩在数尺远外,这才走到陈启文面前,偷偷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是来救我的人。 陈启文抿抿嘴,见他的眼里没有熟悉的光芒,轻轻叹口气。 没缺胳膊少腿已经是一大幸事,不能苛求太多。 小環姑娘。 陈启文系好篱笆,拉着赵霁进了屋里,对着那惊弓之鸟一般的美丽少女温文一笑。 小環听他唤自己的名字,飞快瞥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我是赵公子的好友,他在不会让小環害怕的距离站住脚,放缓了语调,也是朱子阔的朋友。 小環眸色一暗,并不言语。 他对这幻境里发生的事情记不真切,和我们的另一位好友孟生去了京兆府处求援。小環姑娘若要与他团聚,在下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小環的眼里露出一刹那的动容之色,公子有什么话还是与家姐说吧,小環什么都不懂。 陈启文想起画上那风情万种的女子,结合昨夜听到的传闻,点头问:不知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小风吹起衣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袭来。 月兰绰约走来,用柔媚勾魂的嗓音笑问:姑娘要与月兰说什么? 屋中的三人都露出愕然的神情。 小環走到月兰身畔,拉着她柔滑的衣袖,姐姐,你说什么姑娘? 月兰垂头一笑,目光扫向陈启文,见他眼底的惊讶不似作伪,心底一奇,掩唇道:奴家失言,还请公子勿怪。 无妨。 陈启文瞪一眼神情恍惚的赵霁,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学着医续断的情态,淡声道:在下所求,只有赵公子平安归家。月兰姑娘若肯襄助在下,姑娘所求,陈某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月兰眯眯眼睛,嗅着他身上那缕似有若无的草药香气,媚笑道:奴家只求舍妹脱离苦海,公子可办得到? 好。 月兰点点头,此刻不是好时机,还要先把午宴敷衍过去。 小環不料她结盟这样轻率,咬咬嘴唇没说话,赵霁却一拉陈启文袖子:你莫要托大,可是真的能办? 他当然可以。月兰眼风轻扬,婉转风流。 就凭他身上有昨夜那神秘人的气息,小環逃出生天以有了九成的把握。 赵霁见她只说这一句,却不继续解释,不由皱起眉头。气氛微微僵持,却听外间有人道: 赵公子,老爷请公子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有两篇预收,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 第31章 画壁 午宴仍旧选在湖上, 舞姬们穿着轻薄的衣衫招展花枝,围着台中心勾弹琵琶的乐姬们曼妙起雾。 赵公子,坐! 柳老爷穿一身暗花的蟒袍, 日光下泛着奇异的冷光, 一双竖瞳的老眼阴鸷锐利, 懒洋洋靠在椅圈里, 像一条伺机而动的盘蛇。 赵某来迟了。 赵霁在他左边第一位坐下,月兰恭敬朝柳老爷行个礼, 款款蹲在赵霁身旁,为他满上一杯美酒。 辛苦你了。赵霁拍拍佳人细嫩的手背,眼中蕴藏柔情。 月兰以扇遮面,眼眸含着水色,一副娇羞模样。半点看不出久经风月的老练, 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 柳老爷将两人的情态看尽,心底得意。 皇族又如何, 还不是被他手里区区一个浪荡花娘降伏了? 月兰熟知柳老爷的脾性,背地里与赵霁交换个眼神,又期期艾艾望一眼柳老爷,显露出满怀深情与无奈凄婉。 男人都自大狂妄。她于柳老爷不过一个玩物,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半点不曾放在心上。可真要见她有了琵琶别抱的意思,是断然不会容她的。 她示弱以降低柳老爷的疑心,又一副痴心于他的模样,不管柳老爷信不信, 心里势必要自鸣得意, 打消一些对她的猜忌。 柳老爷果然笑了一声,把紧挨自己的女子略推开一点, 算作对月兰的安抚。 芳绮偷觑一眼月兰,顺从地拉开距离,含着恬淡的笑意为柳老爷续上酒水。 笙乐渐渐停住,舞姬们伏在地上,如同一朵朵含苞的粉荷。琵琶女从座前起身,跳起飞天之舞。她们的衣衫飘飘摇摇,头上高梳的发髻仿佛凌云,举手投足扬起阵阵迷人的花香,勾得宾客们目露绿光。 右边第一位的白老爷道:柳兄,蕊姬虽好,却失了新鲜,不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新鲜货色? 这里的女子个个色艺双绝,却也个个低贱飘零,命如草芥。白老爷才玩死了一个女子,放在人间勾栏里,鸨母还要心疼一番,讨一笔丰厚补偿;放在此处,反而是柳老爷招待不周,没人客人尽兴。 柳老爷微微一笑,廖四来信,说是此回搜罗了不少好苗子,只是还不曾送回来。这样吧,这些女子里头,白兄看上了谁,我便全送去给你享乐。 白老爷眼中精光一闪,指向月兰,白某人是个实心眼,柳兄既然说了,我也不和你穷客气。月兰姑娘美艳动人,我可是思慕她许久了。 月兰一僵,又强行将肢体舒缓下来。 柳老爷微露不悦。 他一贯用美色笼络人心,借此壮大势力,表面待他们宽和客套,实际并不怎么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如今的心思全在这个皇族身上,不过是随口说一句,不让白老爷嚷起来,坏了宴会。谁知道他当真不客气,直接讨要月兰。 赵霁一拉月兰的素手,柳老爷 白老爷在男女之事上有些特殊癖好,每回总要摧花折草,**死几个。送去伺候白老爷的女子,全都是默认死活不论的。本来什么月兰花兰,都不过是个玩物,月兰资质最好,死了固然略微可惜,却也不算什么。但要惹了赵霁不快,不肯再乖乖受他摆布,就得不偿失了。 柳老爷心中想定,重重把酒盏放下,赵公子一早就选定了月兰伺候,白兄还是另选几个吧。 座上哄笑起来,白老爷被拂了脸面,眼中划过狠辣之色。 赵公子是柳兄的贵客,白某不敢与之争锋。他冷眼觑着那华服高冠的青年公子,不过昨夜赵公子叫了两女服侍,怎么如今只带了月兰来?要是那一个伺候不尽心,该打死才对。 月兰低眉顺眼,一口银牙却咬紧了。 白老爷这话两层意思,要是顺着他的话打死了人,大家都没脸,便不算他一个人跌份。要是赵霁说句伺候的好,他张口把人要来折磨,姓赵的占着月兰,柳老爷再拒了他,不光是他不满,其他人也要生疑。 柳老爷虽看重赵霁,但他到底只是一个凡人,真要摆布他,有的是手段。比起好不容易笼络来的势力,他不一定会选择赵霁。 赵霁分毫不惧,凛然迎上他的目光:两个都好,只是月兰醋意大,便留她守着雅阁。 白老爷还要再说话,被柳老爷冷冷一瞪,只好作了罢。 闹剧平息,月兰刚舒一口气,却见上首主位边的芳绮起身,仿佛是要去后头更衣的模样。 我先离开一会。 她装作亲吻的样子,对赵霁耳语一句,见他点头应下,寻个借口往芳绮处去。 芳绮早等候多时,见了她来,四处张望一番,低语道:昨夜老爷与我说,只待今夜月圆,就能采补赵公子。姐姐,要早作准备。 月兰点头,又道:赵公子的两位朋友闯了进来,今日会有大乱,你嘱咐姊妹们保护自己。 放心吧,不见小環平安出去,咱们死也不能瞑目。 芳绮笑一声,忽然又冷了脸色,姓白的不是个善茬,赵公子落了他的脸面,说不定会派人去雅阁寻小環的晦气! 月兰拧眉思索一瞬,摇头道:不用担心。 交换完情报,两人先后回到席上,见诸人都在肆意饮酒玩乐,并没有注意她们,稍稍放了心。 柳老爷揽着芳绮嗅一口,好香! 赵霁有心学他,对上月兰似笑非笑的眼瞳,两颊忽然一红。 月兰久经欢场,难得见个腼腆羞涩的君子,抬手敬他一杯,公子与陈公子交情匪浅。 赵霁茫然道:他肯冒险相救,大抵是八拜之交。 哪里需要八拜。月兰慵懒呷一口酒水,在杯沿留下一个嫣红的唇痕,三拜成大礼,已够了。 三拜?赵霁懵然看她,那不是夫妻之礼? 呆则呆矣,倒不算傻。月兰掩袖笑一声。 赵霁道:你头回见他,喊他姑娘,陈生他他 月兰还想揶揄他两句,瞥见几个金甲神抬着箱子上来,眼中一冷。 柳老爷眼望那漆金雕花的紫檀木箱,捋须道:这可是好东西,诸公都要多吃一些。 宾客们垂涎瞧着那口大箱,一齐恭维柳老爷,比席上的鼓乐丝足更热闹喧嚷。 那是什么?赵霁眼尖,盯着地上那一行点滴血水,眉峰紧蹙。 月兰垂下眼睫遮住厌恶,舌动唇不动,低语道:初生婴孩的内脏、胞衣与少女初葵精血。用独特的手法技艺,将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食之助男儿雄风。 赵霁心下骇然,却听柳老爷道:赵公子才来,先给赵公子切一块。 忍着喉咙里汹涌的呕意,赵霁眼见一碟血肉模糊的东西送到桌前,气得浑身颤抖。 赵公子可是吓着了?白老爷讥诮一笑,也不用筷箸,徒手将那满满一碟血肉挖进嘴里。 他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吧唧有声,除了女子们木然逢迎,男子无不如此。 柳老爷给月兰一个眼风。 月兰垂眼看那血糕一样的东西,知道里头怕是多加了些料。 她朝赵霁柔媚一笑,挽袖露出一截玉白的皓腕,轻捻银匙挖下一块血肉,递到赵霁唇边: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子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2) 血腥气冲入鼻端,赵霁捂着心口,苍白的嘴唇微微抽搐。 在下明白。 他张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月兰心下不忍,却还是把银匙往他口里送去。 西面起火了! 火光被楼台遮挡看不见,那黑蛟入云般的灰烟却挡不住。 柳老爷极目远望,重重一拍桌面,是雅阁。 那火一着便呈燎原之势,向四面疯狂席卷舔舐,所过之处全部熊熊燃烧,片刻就只剩下些断壁残垣。 歌舞骤然停歇,台上只剩柳老爷喝令金甲神救火的声音。守卫们一拨一拨往起火处涌去,柳老爷反身怒视白老爷。 白老爷被他怒目瞪得心虚,却还是强撑着装作不知情。 月兰手腕翻转,趁势将银匙里的东西弹出,飞快拿袖子盖住。 赵霁干呕一声,灌下一盏酒水。 火势并没有止住,柳老爷全副心神都在救火上,没发觉他们两人的小动作。 来人,将赵公子送入主院。 柳老爷亲自往着火处去看,近身守卫的金甲神立刻走到赵霁面前。 赵公子请! 月兰无视射在身上的露骨目光,扶起赵霁往柳老爷的院落去。 他们才进了院子,身后的院门立刻轰然关上,数百个身披铠甲的精兵将院子围个水泄不通。 启文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赵霁坐立不安。 他不会放任陈公子出事的。 月兰这话没头没脑,赵霁想问这个他是谁,却又听她道:如今要担心的是你。 火势总会浇灭的,柳老爷生性多疑,他必然会有所察觉,只怕等不到晚上就要对你动手。 赵霁问:我会怎么样? 除了一条性命,大抵也剩不下什么了。 第32章 画壁 世间万物自有秩序, 祸福生死早已前定,若要添福减祸、延年益寿,只能以无数善行、功德为供奉, 祈求苍天怜悯。 禽畜草木之辈修炼, 首要便是化形。无数精怪苦熬终生, 都不能修成人形, 而人族乃娲皇仿造圣人捏造而成,非但躯体类似圣人, 天地福泽也远胜精怪。 只是凡人五蕴繁炽、六根不净,能够一心清修的少之又少,历代也没几个能得道成仙,反而不如刻苦修炼的精怪神通了得。 早年便有大妖动了心思,创立一门诡秘异法, 四处掠夺人族气运,以此瞒天过海, 妄图飞升。 最后阴谋败露,天地震怒,将那妖怪劈成齑粉,更减去精怪几分气运, 自此愈加难以飞升。 柳老爷的元身是条大蟒, 约摸两千五百年道行,头上更修出了两根龙角,只待脱鳞化龙,从此跻身天界。 但天道严苛妖族, 柳老爷寿数将尽, 便铤而走险,四处搜罗残存的密法, 以此做最后一搏。 原本,廖四在兰溪寻到个异族的尸身,能助老爷脱胎换骨。可惜墓前布了极其精妙高深的阵法,老爷不得不亲自出山 赵霁听得入神,忙问下文。 月兰苦笑一声,要是那么容易,何苦掳了你来? 老爷去晚一步,那坟被旁的大妖先一步掘了。老爷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返程时正逢狐妖渡劫,老爷见那劫雷暗含无尽杀意,不肯放狐妖性命,知道天意刻薄妖族,正胆寒时,窥见了其中皇气。 赵霁心底一跳。 兰溪与天台同属浙江,那雷劫里的皇气,岂不就是他? 亲眼见狐妖借助龙子飞升,老爷就对人间皇室动了心思。月兰怜悯地望一眼赵霁,原本还没选定人选,你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来者不拒。 看来掳走他的,就是那个大胆狐妖。赵霁一想天牢里的单家公子,悠悠叹口气。 他们这都是无妄之灾啊。 月兰见他沉默不语,调笑道:你可知那采补之法? 采阳补阴? 月兰掩唇妩媚一笑,那是奴家修炼的功法。你与柳老爷都是男子,法子哪里一样。 赵霁瞪大了眼睛,龙、龙阳? 这奴家如何知道,公子马上便能领略其中妙处了。月兰花枝乱颤。 赵霁讷讷不语,盯着烛台发愣。 外头有人声传来,月兰倾耳听了听,一下收了笑意,快步朝门外走去。 几个金甲神正围着两个女子调戏,猛然见月兰冷肃着脸走来,不由住了手。 老爷对赵公子如何看重,诸位有目共睹。 月兰轻摇团扇,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奴家奉劝各位一句,再急色也略略忍耐一二,可别为了一晌欢爱,断了性命。 为首那个拉着月兰水袖,放在鼻端嗅嗅,可是俺将你伺候爽了,这才舍不得俺死? 月兰笑啐他一口,将那两个女子一把牵住,今日起火,赵公子受了惊,这两个妹妹多半是来抚慰赵公子的。 论起风|骚,十个也抵不上你一个。为首那个在月兰腰上一揽,狠狠亲她一口,不过照常盘问两句,你带进去吧。 月兰含笑应了,领着人缓步进了门。 门板一合她就冷下脸来,回身拎起其中一个少女的耳朵,你可知方才有多危险? 小環泪眼汪汪,月兰姐姐 赵霁听她们姊妹说话,把目光定在另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身上。这女子肩薄腰细,翠眉红唇,穿着轻薄的春衫静默俏立,仿佛夏夜无声吐蕊的昙花。 你赵霁走近她身前,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睛,哑声问:启文? 陈启文坦然点头,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体统了。 他身上穿着小環的衣裙,头上盘了双螺髻,还用了脂粉钗环,活脱脱就是个豆蔻年华的窈窕少女。 赵霁挨近他细看,见他眉如春山、眼若秋水,慌忙退开几步。 月兰道:赵公子脸红了。 小環探头去看,果然陈生落落大方,反而赵霁眼神闪躲。 还是说正事吧。陈启文把耳朵上卡着的耳环摘了,脱了脚上的绣花鞋,这里除了咱们,仿佛还有旁人闯进来。 小環点头:白老爷派人闯进雅阁,咱们抵挡不得,险些被欺负了。谁知道紧要关头,那几个人忽然就死了。 月兰摸摸小環的脸,那火呢? 陈公子原本是想依计放火的,可是怎么也烧不起来。咱们本要放弃,谁知忽然降下天火,一下就把房子燎着了。 陈启文光着脚踏在地上,赵霁瞧了一眼,见那趾头圆润小巧,又慌忙背过身,把枕头取来,丢到他脚下。 踩着吧,地上凉。 陈启文依言踩上,问月兰:你家老爷可与什么人结仇? 月兰在他二人身上看一眼,摇扇道:这人是为了你二位来的,是友非敌。 莫非沈玉林请了什么厉害天师? 陈启文想不明白,索性丢开,以手沾水在桌上勾勒。 这是地图?月兰微微讶异。 陈启文托腮在四方点点,按理这宅子该有外出的前后门,我不曾去过,不知道有没有,更不知道能不能从这门出去。 月兰在北面的边缘点点,这里有一大片石榴树,那深处修着一个角门,联通外界。 当初廖四便是带她从那里进来的。噩梦开始的地方,她终生不忘。 可有人把守? 月兰点头,有,但我有法子引开。如今还缺一块令牌。 谁身上有?陈启文问。 月兰闭闭眼睛:廖四。他今日就该回来了。 这里头的人鲜少外出,女子们更是毕生也不会再出去。只有廖四专给柳老爷搜罗美人,常常进出。 陈启文想起月兰的往事,沉默一瞬,问她:我能做些什么? 你为我照顾好小環、将她平安带出去,这便够了。若是你看她在外头孤身一人、实在可怜,肯多照拂一二,月兰感激不尽。至于其他的事 月兰冷笑一声,我自己来。 陈某应下了。 月兰拉过小環嘱咐几句,从怀中取出一瓶香粉,交给陈启文。 将这东西洒在身上,可以遮掩身形,药效半个时辰。你身上有混淆气息的东西,若是不介意,分给赵公子一些,会更稳妥。 陈启文取出怀里荷包,将里面装的香茅露出来,小環姑娘不要? 小環畏惧地避开,不用了。 这东西或许有祛邪避鬼的功效。陈启文分了一半出来,将荷包递给赵霁,这一回可不能离身了。 月兰估摸了时辰,见外头火势未消,知道柳老爷一时半会回不来,把后窗一推,我们走吧。 小環红着眼眶,由着陈启文将粉末洒在身上,挽着月兰的手,四人悄声翻过窗子,朝北面而去。 陈启文识路,众人又忙着救火,这一路十分顺利,很快便见到了大片的石榴丛。 先藏好行迹。 月兰带他们往树丛深处走,不忘捧着土将小環鲜亮的衣衫涂脏染黑。 月兰姐姐,我帮你。小環随她抹脏了脸,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 月兰避开小環的手,摇头道:我不用。 她从怀里掏出一面菱花镜,暗黄的铜镜照着她的脸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月兰用手指一下一下梳顺自己的头发,扶着鬓左右照了照,抿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廖四天黑之前就该回来了,若是能趁门开之时出去,那便万事大吉,若是不能 小環皱起蛾眉,月兰姐姐。 放心吧。月兰摸摸她的脸,端庄坐在一旁。 天上火烧云,地上火烧屋。 柳老爷满心怒意,月兰看着那波纹般缓缓荡漾的墙面,露出了冷冽的笑意。 噤声。葱白的手指在唇上点点,月兰看着墙上陡然出现的大门,往下蹲了蹲身子。 先进来的是个荆钗布裙的农家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清澈明丽。 她四处张望一眼,扭头道:廖哥哥,咱们家好大啊! 自然。 男人的醇笑声传来,一个绸缎衣裳的高壮身影出现,揽着那女子捏捏脸颊,好春燕,为夫要去拜见长辈,你先随下人去歇息可好? 下人?春燕这才发觉各处还站着许多人,个个身穿铁甲,很是唬人。 她局促地抠抠手,依恋地拉着廖四袖子,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乖。廖四拍拍她肩膀,点个人领她下去。 春燕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廖哥哥,全然没发觉领路人的垂涎目光。 廖四得意拍拍胸脯,扭身又往门外去,领进来一个风流袅娜的大家闺秀。 这女子衣饰华贵、气度不凡,姿容不下月兰,实乃国色天香的尤物。 月兰听着廖四敷衍诱哄,将人送下去,不再折身接旁的人,便知道此回只这么两个新人。 她摇着团扇盈盈现身,朝他妩媚一笑,只带回来两个妹妹,老爷那里可不好交差。 廖四陡一见她,略一发怔,上前将人抱进怀里,手悄悄往她衣襟里滑,你怎么来了? 月兰嘤咛一声,迷离的眼眸里掩着寒光。 第33章 画壁 廖四是个虎背熊腰、相貌堂堂的年青男子, 观之面相便觉得此人一身正气,绝想不到这是个鸡鸣狗盗、逼良为娼的邪佞。 他将月兰拐骗进来前,两人在外头也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温存时光, 因此熟知她的躯体。眼见月兰艳丽的芙蓉脸庞漫上绯红, 廖四心底嗤笑一声, 止不住的得意。 这娘们的恩客再多, 终究是忘不了他! 哟,廖四!你这 守卫在石榴林外的金甲神调侃两句, 盯着月兰露出垂涎的目光。 月兰回首媚笑一声,凑到廖四耳畔,吐气如兰:你这冤家,出去这么久才回来,可想煞奴家了。 廖四在她如柳细腰上一掐, 小娼妇 我原可不是这般浪荡。 月兰哀怨睇他一眼,牵着廖四的袖子拉拉, 我如今虽伺候着老爷们,心里如何,你当真不知道? 这幻境里的美女,个个都是人间尤物, 月兰更是其中翘楚。她又是妖身, 不像人族女子禁不住折腾、过不了一两年便死了。月兰在这里待得久,伺候过的男人有上万之数,论起风情来,没有人能敌得上她。 廖四再贪新鲜, 到了月兰身上, 还是天雷勾地火,闻闻味儿就要心猿意马, 碰碰手立刻大动淫心。 他无意再浪费口舌与她叙旧,将人抵在石榴树粗糙的树干上,急不可耐地脱她衣裳。 月兰今日的外衫有别于往日,并不十分华丽鲜艳,茜草色的布料不算名贵,衣领、袖口疏疏绣着几朵兰花,有些淡雅飘逸的味道。 轻点儿,莫要扯坏了。 月兰笑一声,见身周都是如狼似虎的金甲神,低笑道: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掏那东西,我是没意见,就怕你往后无颜见人呢。 廖四手上一顿,拍拍月兰的脸颊,将人松开。 他的上衣已经脱下,光着精壮的膀子,带笑往守卫那里去。几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嬉笑着对月兰指指点点,仿佛商议了什么条件,廖四点了几次头,对他们一拱手,那些人便都散了。 月兰凝脂的脸颊被廖四拍出几道红印子,瞧着像是被打了耳光,两鬓披垂的乱发微一遮掩,有些楚楚可怜。 傍晚的风有些凉,廖四打个哆嗦,走到月兰跟前,要不,咱换个地方? 哪间屋子老娘没躺过?月兰眼角带笑,也就是这里还新鲜些。你要不肯,我叫别人也是一样的。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3) 廖四不干不净骂一句,再不说废话。 他先把身上的衣衫全褪了,又着急忙慌去脱月兰的绸裤。月兰瞧着他急色的模样,眼底藏着淡淡的讥讽。 她葱白的指尖微微一勾,那对衣裳里飞出块牌子,不偏不倚地落在小環怀里。 小環眼里汪着泪,死死盯着月兰的身体。 自从她记事开始,便一直被姐姐们小心呵护,即使长大后知晓了姐姐们做的营生,也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 即使朱子阔负心薄幸,她与他行云雨之欢,也是她自己肯的。 可是月兰她们呢,可曾有人问她们肯不肯? 赵霁张嘴想要安慰她一句,被陈启文瞪一眼,只好讪讪住了口。 这里头都是些妖怪,耳力肯定很好,要是听到了声音找来,月兰姑娘的牺牲就白费了。 陈启文狠狠心,不去管林子里的欢情,一把夺过小環手里的牌子,拉着两人快步往那墙壁撞去。 什么声音! 廖四停住动作,扭头四处张望,眼里满是警惕。 许是哪个回来偷看咱们呢。月兰浑不在意,拉着廖四又沉浸入温柔乡中。 廖四从不在女色上委屈自己,被她勾得三魂七魄都要飞了,也顾不得过问旁的事情。 一场云雨渐渐停歇,廖四满脸餍足,借着满天星斗细瞧月兰的神色,却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眸。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一头乌发缭乱披垂,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双仿佛勾魂摄魄的眼睛也分外沉寂,像一口没有波纹的深井。 这情态像极了那日 那时的月兰,还是个三贞九烈的小姑娘,一心当自己是廖四的妻子,宁死也不肯失节给旁人。柳老爷舍不得这娇艳鲜嫩的大美人就此香消玉殒,眼看她绝食多日,便命廖四想办法。 廖四把人送到便没再过问,扭身又去外界寻觅别的美人,被柳老爷急令追回来,那快要骗到手的小女鬼只能舍下,心里满是怒火。 他不敢对柳老爷有怨言,一腔怒气便全向月兰而去。 月兰绝食多日,厌厌躺在床上,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觉得榻上的女人怕是已成了一具尸体。这尸体满面木然,只有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带去的那些人,都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莽汉,他们的身体里只有最原始的兽欲,并不会为了哭喊哀求而心软。 他亲眼目睹月兰眼里,那束自他出现而升起的灼眼光芒,一点点熄灭了。 你 廖四皱起眉头,隐隐有些不安。 月兰抬手理理乱发,唇畔噙着古怪的笑意。她的声音悠远又空旷,仿佛有什么从她的心口抽离,整个人都轻了起来。 你也不过如此。 她低喃一声,眼里落下两行清泪,眉眼却并不柔弱,而是满含煞气。 廖四心里惊骇,慌忙要从她身上离开,却觉得四肢百骸的精气荡然无存,竟使不上一丁点力气。 你、你做了什么! 廖四惊恐地望着月兰,那张美艳含情的脸再不见半点风情,竟如同修罗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叫嚣着伤人性命。 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把采阳补阴的功法,运用到你这等无心无肺的色中饿鬼身上。 月兰低低笑一声,纤纤五指弯曲成爪,指甲上还泛着幽蓝的光。 廖四廖四 她嘴里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温柔如情人的低语,手上却没有半分情意,尖利的指尖仿佛划过春柳低垂的湖面,随意地剖开了廖四的胸膛。 漫不经心的,就像新磨的雪亮菜刀,片开细滑的嫩豆腐。 廖四张张嘴,那声尖叫连同呼救,一起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徒劳地发出嗬嗬的低吟,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不要怕,月兰摸摸他煞白的脸,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 因廖四而经受的诸多苦难,如果不能一一还回去,她是绝对不会让廖四咽气的。 在月亮升起之前,幻境里的大火终于熄灭。 它并不是被扑灭的,而是舔舐完所有能够燃烧的东西,自己燃尽的。 柳老爷怒不可遏,一连处死了许多守卫,这才恢复一点理智,猛然站起身来。 月兰在何处! 众人战战兢兢,无人敢开口应答。 柳老爷怒火中烧,暗紫色的蟒袍豁然委地,一条巨蟒盘桓其中,张嘴吐出鲜红的蛇信。 嘶嘶声里,伴随着无尽的腥气,柳老爷的声音道:挖地三尺,把月兰和赵公子找出来! 众人喏喏应是,立刻作鸟兽散去。 月华如银泻地,焚烧殆尽的楼台只剩下些颓圮的残垣,青烟缭绕里满是鬼魅之气。 万籁俱寂,不知何处传来脚步声。有个白衣的少年人踏月而来,迈着闲散的步伐,自在如闲庭信步。 晚风吹拂着柳老爷的脸,他敏锐地捕捉到风里异样的气味,冰冷竖瞳里暗暗流露忌惮。 巫族。柳老爷弓起上身。 医续断淡淡瞟一眼蛇尾巴,想起某个热爱捏泥人的女子。 她也是妖族,还是妖族的圣人。 有圣人庇佑,即使这些妖怪道行低微,也能狐假虎威,在外横行霸道。而巫族,即使个个体魄强横,没有圣人守护,也只能蜷缩一隅,苟延残喘。 医续断眯起凤目,望向柳老爷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你是为诸葛村那个小巫寻仇来了?柳老爷死死盯着这个惊鸿一般的少年人,防止他突然发难。 他并不是我所杀,连尸体也非我所盗。 医续断道:我知道。 柳老爷不敢大意,紧绷着心神:今日这火,可是阁下放的?我与你巫族并无仇怨,为何要欺侮于我? 欺侮。医续断默念这两个字,轻轻笑了。 为民除害。他朗声解释一句,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既然天道钟爱人族,那就把人族这面大旗好好扯起来。 柳老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离群索居、不问世事的强大巫族,竟然做了人族的鹰犬爪牙? 你是为了那个姓赵的皇族。 是了,天台县白日飞升了个不足千岁的妖狐,这消息必然震惊天下,即使是远在天涯海角的巫族,也势必闻风而动。 那日天雷里的龙吟和磅礴皇气,怎么可能瞒住手眼通天的巫族。 柳老爷死死瞪着医续断,愤然道:老夫从不晓得,巫族也像那些臭道士一般,会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道士说得,我却说不得? 这少年人八风不动,柳老爷细觑他周身气韵,见那灵气浩渺如汪洋,暗暗心惊。 赵氏小儿早已趁乱逃走,阁下与其为难我,不如快些去追。 少年人沐浴着月色,清醇的嗓音里含着淡淡笑意:谁说我是为了他? 第34章 画壁 入了冬, 京城开始转冷。 每到大晴天,总有几个闲人懒洋洋坐在朝阳的墙根下,私语几句邻家的闲话, 慢悠悠打发这惬意懒散的光阴。 沈玉林笔直地站在城门口, 手持红缨**, 焦黄着一张脸, 除了魁梧高大一些,和寻常的城门小兵没什么两样。 他已经不是从四品中骑都尉了。 朔风吹得劲, 但晒着冬日骄阳并不觉得冷,沈玉林呼一口白气,发觉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除了家里的婆娘吵吵闹闹,一会嫌弃他没用、要带孩子回娘家,一会又怕他自己一个人会饿死、找借口不肯走。 铜锣声响了几声, 几个王府的小吏静了街,大声喊着肃静、回避。 宣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沈玉林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探头张望。 自从皇上把他贬来守城门,宣王爷天天都要出城一回,巴望着圣上能心软, 至少别把沈玉林这号人忘了。 御前从来不缺得力的人, 何况他还是个犯了错的庸才。皇上要是想不起他,他这辈子都要守城门度日了。 这是宣王爷的好意,里头或许还有一点愧疚。 沈大人! 那马车停在城门外,帘子掀开一阵, 仿佛里头的人吩咐了什么。有个长史抱着个尺长的木盒跑来, 脸上笑吟吟的,还和从前一样热络。 沈玉林望着那漆黑的木盒, 这是 这是王爷赠沈大人的,长史把木盒递到他手里,又压低了声儿:陈秀才也有东西,悄悄送到您府上了。 沈玉林道了谢,目送那长史回到队伍里,再随着车架慢慢走远。 下值交班时,已到了傍晚。 沈玉林不能骑马,便步行往家里去。他一边思量着夫人今日是骂他还是心疼他,一边打开了那个木盒。 里头是件折叠好的冬衣,外头的料子很是寻常,里头却缝着上好的水獭皮。 王爷什么都好,就是心肠软。 这搁旁人身上是好事,皇家子弟身上,就不见得好了。 他叹一口气,抬眼正见孩子们在家门口玩耍。 他婆娘抬手泼了洗菜水,也不看他,饭烹好了,菜一会就好。 沈玉林笑一声,知道她今天不骂人,便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带着他们往饭桌上去。 桌上已放了一碟盐豆子,一盆冒热气的黍米饭,还有一坛未开封的酒。 这是陈秀才送来的,说是自家酿的,直接就能喝,不用窖藏。他婆娘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低着头想心事。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虽然老沈被贬这事儿,害她一出门就被街坊四邻笑话,可一家人总算能好好吃顿饭了。老沈不用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孩子们能有父亲在身边陪伴,她也不用怕他哪天就短命没了 她心里想开了,也不再对沈玉林横挑鼻子竖挑眼,麻利地做好了菜,给沈玉林满上一杯酒。 这酒很是清亮,有些像米汤的样子,和他们平日喝的酒水不大一样。 沈玉林拍拍她的手,小酌起来。 他一直喝到月上中天,孩子们都睡了,只有夫人还坐在一边,对着烛火纳鞋底。 其实他们还没有困窘到这个地步,只是她说要按一辈子守城门的俸禄来盘算,把仆人们都辞退了,吃穿也俭省许多。 不能不给孩子们留点老婆本 沈玉林胡思乱想一阵,轻轻叹口气:王爷不会让我一辈子屈在城门边上的。 我晓得。这不妨碍她折腾他。 沈玉林笑一声,原是我没保护好王爷。 王爷是什么身份,岂是可以轻易涉险的?他不能死谏阻拦,由着王爷往那寺里去,就是他无能。 那日丢了王爷,若不是靠陈启文力挽狂澜,他如今就不是在城门口喝西北风,而是一家老小排队喝孟婆汤了。 这酒甜甜的,喝多了却有些醉。他迷离地望着窗外,想起那日的事还有些想笑。 王爷一丢他就围了寺,立刻打发人去宫里报信,谁知那消息才递上去,圣上还没来得及震怒,王爷又回来了! 王爷被妖法迷了心神,记不清时辰,陈生却说在里头过了两夜一天。他们俩是前后脚进墙里去的,时间应当差不多。 可沈玉林在外头,只知道王爷丢了不足一个时辰。 皇上也觉得惊奇,为此还召了京里有名的佛道去问。 大抵是因为妖界和凡间不同吧。 沈玉林带罪去毁坏那妖墙,却见好好两面彩绘的墙壁早已轰然倒塌,问起包围在寺外的羽林郎,全没听到动静。 护国寺派了好几百和尚出来,把那残破的墙壁勉强拼凑了一下,预备在墙边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 沈玉林带着皇帝派遣来的特使围观,将那拼好的墙面看了个清楚。 那里头的画不是之前的模样了。 原本西面墙上画的是僧人宣扬佛法,东面是天女散花。如今那西面的成了一只负伤的老鹰,东边却是一条被扒皮抽筋的大蟒。 沈玉林不敢隐瞒,全都报了上去。 护国寺的和尚一盘算,指着院里鸟爪怪相的志公像道:这是我佛慈悲,由志公禅师降妖伏魔,解救宣王。 依着他们的意思,那鹰就是勇武仁慈的志公,蟒自然便是掳走王爷的祸端。 皇帝半信半疑,把善后的事派给了护国寺。 宣王只有些神思不属的小影响,被压在宫里接受太医的调理。总领护卫之责的沈玉林被贬去守城门,救援有功的陈启文则被圈在了王府里。 等宣王被放出宫,调查陈生的人也回来了。皇上见他确实出身清白,也不再为难于他,赐了百金作为奖赏,还暗示了三年后的科举。 这一下,就只剩沈玉林还苦哈哈的。 祸是三个人一起闯的,只有他落了难,另外两个过意不去,就一直想法子弥补他。 宣王折腾了半个月,眼见到了新年,皇帝不想他天天去城外吹北方,开个恩又让沈玉林官复原职了。 家里又用上了仆人,每餐都能有荤有素、吃白米饭了,孩子们也得了宣王府的年礼,高高兴兴地辞旧迎新。 沈玉林见夫人在外头耀武扬威了一整天,回到家关起门却并不十分高兴,不由摇头叹了口气。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家家户户都是和美欢乐的笑声,连街道两边白皑皑的积雪,都仿佛染上了喜庆的红色。 医续断接收不到这种快活的气氛。 他坐在自己新开的小医馆里,还是那身雪色簇新的广袖白衣,一头漆黑浓密的乌发披垂,对着一杯烟雾缭绕的香茗,一边看书一边吃肉干儿。 小環咽咽口水,巴巴瞧着那张薄唇不停开合、咀嚼,委委屈屈地为他续上一杯热茶。 饿了? 小環点点头,矜持地问:这是什么肉? 这是你们老爷。医续断翻一页书,捻着一根小指长的肉干给她瞧。 小環一愣,望着那红彤彤裹着辣椒籽的小肉干,怎么也联想不到阴鸷可怕的柳老爷身上。 医先生,小環,快来吃饭了! 小環眼睛一亮,快步抱住那温柔娴静的绝美女子,月兰姐姐,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月兰点点她的鼻尖,领她到八仙桌前看,都是你喜欢的菜,还有陈公子新酿的米酒。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4) 米酒甜甜的,小環也被准许喝一点。 陈启文把一陶罐焖鸡汤摆上桌,烫红的手指摸着耳朵,感叹道:这鸡也不知道谁送的,比咱们自己买的都肥美。 宣王去宫里领宴,他就溜出来陪医先生和月兰她们过年。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等着医续断过来开席。 少年人并不能领会她们的殷勤盼望,吃完一碟子月兰亲手炮制的香辣蛇肉干,合上书站起身,推门往外头去。 陈启文给小環盛上汤,眯眼笑道:医先生怕是吃饱了,咱们不管他。 小環只管埋头苦吃,月兰和陈生对饮一杯,笑颜格外温柔。 院子里的雪堆了有半腿深,医续断缓缓在雪上踩过,并没有留下丝毫鞋印。 月色和雪色之间,一只赤色的小狐狸跳跃蹦哒,留下一串小巧的梅花印记。 它蹲在医续断脚下,偷偷踩住他拖地的袍角蹭爪子:小先生,学生送的年礼好不好吃?那可是今年上供给本狐仙最肥的鸡! 你要问小秦。医续断揪着耳朵把它拎起来。 小狐狸扑腾两下爪子,咧嘴作个笑模样,现在是小陈。 它的毛色亮滑柔软,模样生得也可爱,笑起来有些憨。医续断将它放在膝盖上,随手摸了几下。 单公子无罪释放,你该放心了。 小狐狸哼唧一声,被摸的有点舒服,小先生在京城待多久? 医续断想一想,暂时不走了。 小狐狸微微惊奇,听着风里传来的说话声,乖巧趴在他膝上,嗅着那淡淡的草药清香,舒服地打个呼噜。 月兰是狐族人,我想带她回族里,还有那些漂亮的小姐姐嗯,摸这儿 医续断在它脖子下挠挠,扭头看窗里觥筹交错的三人。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但不算排斥。 这个给你,他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蛇珠,挂在小狐狸毛绒绒的脖子上,算压岁钱。 小狐狸惊喜地翻个身,把柔软的肚皮对着他,两个小爪子捧着圆滚滚的珠子,开心地眯起眼睛。 龙珠在颌,蛟珠在皮。这珠子是它们毕生修为凝炼而成,得到了自然受益无穷。蛇的宝珠藏在嘴里,小先生把柳老爷的皮都剥了,肉做了小食,自然不会落下这个大宝贝。 只是它怎么也想不到,小先生会送给自己! 小狐狸高兴地跑了两圈,回到医续断身边,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腿,眼睛晶晶亮:小先生,我前几百年的压岁钱什么时候补上! 想的倒美。 少年人提溜着小狐狸,慢悠悠在月下散步,身后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他是热闹里一成不变的冷清。 也许并不是一成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的想法是除了小環,其他的姑娘们都香消玉殒。想想舍不得月兰,就干脆大团圆合家欢吧! 没有姓名的皇甫公子:给您拜个早年,压岁钱拿来吧~ 第35章 蛇人 这一年照旧是天下承平、海晏河清的一年, 从宫里到宫外都是浓郁欢快的年味,一直闹到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赵霁从除夕就被拘在宫里领宴。他的太子名分没有定下,但皇帝一年老迈似一年, 膝下仍旧没有儿子, 撇开一干宗室不问, 单把他带在身边, 是为了什么?这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宴饮到了末尾,各处都点上了灯, 皇帝推说累了,诸人便都恭肃地出了宫门。 赵霁看着天际的绚烂烟火,回首望一眼巍峨宫禁,低声吩咐沈玉林:去瞧瞧启文在玩什么。 沈玉林应一声,车头便转了方向。 赵霁拢手坐在马车里, 闭目想着心事。太|祖皇帝与当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时他还在生母腹中、不知男女, 太|祖皇帝没有子嗣,这皇位便郑重交托给了当今。 兄终弟及,如今又 想到皇上那暗示他早日传承香火的话,赵霁叹了口气。 小篆香在螭金小鼎里幽幽焚烧, 赵霁一恍惚,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其实他到现在都是迷糊的。沈玉林被贬,说是护卫不利,可他怎么被掳、又是怎么被救,都影影绰绰记不清了。 只记得陷在一个极可怕的地界, 有个极熟悉的女子要来相救。 这人是谁呢? 离了宫门那段路, 渐渐便有人声传来,仿佛从清冷的天宫下到凡间, 有了鲜活的人气儿。 陈启文结识了一个大夫,对那人很是推崇,据说连年都是在他那里过的。沈玉林直接朝那大夫的医馆来。因为是元宵节,天家与民同乐,也没有静街肃清行人。赵霁瞧着往来如织的游人,打发人去买了盏灯。 沈玉林护着宣王,远远看见那医馆的招牌,轻轻笑一声。 这医馆就坐落在街角,毗邻着一家药材铺,隔着一条街的对门就是当铺,既不怕没药使,更不怕病人掏不出药钱。 他觉得这馆主是个妙人,又不好和出身高贵的王爷解释,只是心里感慨一声。 陈启文才送别月兰姊妹,心里满怀离愁,见了他们两人连忙迎上前来。 这样的佳节,怎么好像不高兴?赵霁不让他多礼,关切地问一声。 街上张灯结彩的,各色花灯投出不一样的斑斓色彩,照得陈启文越发清俊脱俗,雌雄莫辨。他心里忍不住跳了两下,正仓皇掩饰间,却听陈生道:我方才听了一个故事,王爷可要听吗? 赵霁点点头,陈启文带着他们寻个元宵摊子,缓缓把小環的故事说了出来。 他隐去了朱子阔的姓名,沈玉林没有联想到那面墙壁上,却还是有些避讳。这样神神鬼鬼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两回,由不得不去深想。 赵霁却没有他这份忌讳,追问道:这位小環姑娘逃出苦海之后,可有和书生再续前缘? 世人听故事写故事,都爱这故事团圆、美满,这是一种天然的善意,也是纯朴的愿望。 陈启文很理解赵霁的心理,却还是摇摇头。 赵霁问:还有什么阻碍他们? 是他们自己。 陈启文撇去汤里的桂花,把元宵推到赵霁面前,发乎于皮肤滥娱的感情,能有几分真切呢?如果小環是个凡间女子,她委身给书生,即使后悔也只能认了,否则就没有了活路。可小環姑娘并不是。 正因为小環是不受凡尘礼教束缚的妖,她才有机会重新开始。 芝麻的香甜在舌尖炸开,有些过分的甜腻,陈启文低头喝一口汤,想起初一那天。 月兰一大早就包了许多饺子,除了他们吃的,还专门倒腾了医先生也能吃的出来。 小環在厨下烧火,巴巴等着饺子熟,这时朱生来了。 朱生从那墙里出来,便由孟龙潭陪伴着去了京兆府,如今妖墙已毁,他托了沈玉林一句,这二人就放了出来。 二月春闱,两人都想走走宣王府的门路,不管中不中,套到了近乎,就多一条路。 月兰隐匿了身形坐在一旁,除了看朱子阔的眼神格外冷,并没有什么异动。 小環始终没有出来。 朱生辜负不辜负,都不重要。 客人走后,月兰懒懒靠在椅背上,扇着那面貂蝉拜月的团扇。 是小環不喜欢他了。 这是强行挽回尊严,还是真的慧剑斩情丝呢?陈启文不知道,但他觉得这样很好。 自由选择一段关系的开始与结束,这有什么不好呢? 赵霁若有所思,那小環姑娘再遇到心仪的男子,那人可会嫌弃她。 这就不知道了。陈启文吃完了元宵,放下勺子。 有月兰那几个姐姐们护着,她就是想吃亏也难。况且她们都是妖女,何必像凡间女子活得那么循规蹈矩、小心翼翼。 三人吃完了东西,正好灯会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赵霁一边看瓦舍里的表演,一边问陈启文:那位医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 他答得毫不犹豫,让赵霁心里一闷。 嘶嘶 一条青色的小蛇凑到面前,朝他吐着信子。赵霁和它对视一眼,奇异的知道它并没有恶意。 王爷小心。沈玉林低喝一声,将他护在身后,怒瞪着那个大胆的蛇优人。 赵霁并不害怕,他望一眼驱蛇的卖艺人,见是个落魄的中年男子,便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锞子。 这是宫里专门铸造来赏人的,烙成梅花状,讨个吉利彩头。那蛇优人千恩万谢地收了,领着两条蛇不住地向他鞠躬。 先前那条青蛇仿佛通人性,头上一点红色,看起来并不吓人。 赵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听见蛇人喊它二青。 那另一条小的是三青?他笑了一声,还想再看会表演,却被陈启文和沈玉林联手劝回府。 宣王几次涉险,怕是被脏东西盯上了。 陈启文从医先生那里撬到了一点话风,暗地里和沈玉林达成了默契,开始戒备起与赵霁接触的一切人物。 赵霁心里隐隐猜到一些,并不排斥他们的小心。 他顺从地回了府,见陈启文不再提搬出去的话,还有些暗暗高兴。 直到他大清早被拖出门。 启文,咱们去哪?赵霁捂嘴打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望着陈启文。 陈启文道:医先生的医馆才开张,他为人冷清,我怕他不懂得做生意。 赵霁钻进沈玉林一早备好的马车里,心底有些酸,医馆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怎么能和做生意混为一谈? 陈启文被他一噎,奇怪地看他一眼。 这是没睡好,发脾气了? 街上熙熙攘攘,最不缺往来走动的百姓。远远到了街角,就见那间小医馆已开了门。 每个铺子都有自己的名字,诸如宝芝林、鼎丰泰,只有这医馆单叫医馆,怪异里还有些朴实。 赵霁对着那银钩铁画的匾额看了半天,迈步进了门。 地方不算大,采光却极好,亮堂堂的并不显得逼仄,扑鼻全是药香。 沈玉林问:怎么不见馆主? 多半还在后头。陈启文不确定道。 这铺面连通个小院,医续断日常起居都在后院,不过前段时日都被那些女孩子们占了。 小院里新栽了棵老梅,上头还开着红艳艳的花,是个顶顶俊俏的公子送的。陈启文不认识那人,不过对方倒对他很亲热。 堂门口摆着张摇椅,有个少年人躺在上头,闭着眼睛晒太阳。红梅伸在他头上,衬着雪色的衣裳、如玉的脸庞,有种教人窒息的惊艳。 赵霁咳一声,莫名有些自惭形秽。 陈启文看习惯了医续断的脸,虽然还会感叹,冲击却没有他们那么强烈。 他轻手轻脚走上前,低低叫一声:医先生,该开门做生意了。 那双凛冽的凤眸缓缓睁开,里头流光溢彩,含着一点不明显的被打扰的怒意。 知道了。 治病救人,赚功德。医续断叹一声,瞥过傻站在院子里的初龙,并没有停住脚。 沈玉林见他无视王爷,想一想还是没有出声呵斥。见识了妖怪,他对这种高傲的世外高人,也没有那么看不顺眼了。 他们王爷现在就是妖精眼里的香饽饽,是人是鬼都想吃一口,难得有个不动坏心思、还疑似出手救过王爷的人,敬着些也没什么。 这位新来的小大夫坐了一上午的堂,除了招来几个胆大的小娘子,没有一个病患上门。 医大夫,我半夜总是口渴,这是什么毛病?柳叶儿扑闪着眼睛,一颗芳心小鹿乱撞。 还有我,还有我!我夜里总是睡不着! 姑娘们叽叽喳喳说着话,虽然吵闹,却并不让人厌烦。陈启文怕医续断冷脸轰人,奇异的是他并没有生气,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看起来温柔又神圣。 然后三人瞠目结舌地看他开了好几包珍珠粉。 小姑娘们都是这街上老住户,因为是商户女,从小帮着家人迎来送往,并不胆怯怕生。她们正是十三四岁慕少艾的年纪,见医续断相貌不凡,年纪又差不多,便忍不住来套个近乎。 柳叶儿红着脸,局促道:医大夫,咱们可没这么多银子这个小大夫的姓氏可真怪,合该当大夫似的。 少女们都有些羞涩,垂着头露出忸怩的神色。 医续断数着数包了九包,一齐交给柳叶儿,不要钱,拿去分吧。 这怎么行! 我爹娘会骂我不动规矩的。 医大夫还要拿来赚钱呢! 女孩子们推辞起来,就见这温柔英俊的少年人笑了一声。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女孩子们停顿了一息,全都害羞地跑走了。 陈启文莫名有些酸,想不到医先生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如果说医续断从前是座巍峨玉山,上头积着皑皑的雪,那现在就是春风化雨、冰雪消融的暖春了。 医续断见他不高兴,随手也丢给他一包珍珠粉,养肝明目。 赵霁忍不住闷笑一声,这是嫌他肝火太旺呢。 小姑娘们看医续断出手大方,只以为是假的或廉价的珍珠粉,拿回去虽不好意思,却也并不会不安。但京里的人一双眼都贼亮,她们看不出来,不代表她们的父母也眼拙。 柳家的当铺开在医馆对面,柳掌柜看见闺女给小姐妹们分东西,便招手喊她问话。 这是对面小大夫送的珍珠粉。 柳叶儿高兴地眯起眼睛,打开纸包给他瞧。 柳掌柜半辈子都在跟宝贝打交道,早就练出一双利眼,一见那细滑的粉末就觉心惊。他瞪一眼女儿,冷汗都下来了,抄起纸包就往对面去。 京城里最不缺贵人,得了眼缘是好事,但要是对方有什么盘算,那可就别了。 他脚下走得急,不小心和人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致歉,就看那人匆匆跑进医馆里。 不好了,牛老汉被瓦舍里的毒蛇咬了!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5) 第36章 蛇人 元宵之后年味淡了, 百姓玩乐热闹的心思却没减。 勾栏里能歌善舞的伎艺人要价高昂,寻常百姓们还是更乐意往瓦舍去,看一整天惊奇逗趣的杂耍, 也不过几个铜板的花费。 可巧今年新来个蛇人, 手里两条青蛇训练的极好, 人们争相去看, 不知怎么就激起了蛇性,把人给咬了。 蛇人弄蛇的本事, 是祖传下来的,两条蛇也极其温驯通人性,轻易不起狂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倒地的牛老汉,不知所措。 医续断的医馆和瓦舍在一条街上,只是一个街头一个街尾, 却也比去别处快些。好心人匆匆登门来请,见是个不到弱冠的美郎中, 便惊愕地站住脚。 小、小公子,令尊在何处? 医续断背上医箱,淡淡瞥他一眼,自顾自往门外飘然而起。 这这叫什么事! 陈启文见那人面有愠色, 忙打个圆场, 这位小公子就是大夫,救人如救火,他这是着急去看牛老翁呢。 那人点点头,领着他们往瓦舍去。 沈玉林私心里, 并不想赵霁往人多的地方去, 一来怕百姓拥挤冲撞了王爷,二来也是怕有邪物浑水摸鱼。 但赵霁想着昨夜那条灵性的小青蛇, 并不听他的劝。 沈玉林只好安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妖怪们应当还是有所顾忌的。况且宣王身上挂着好几个护身符,都是年宴时皇上赐下来的,由天师和圣僧一道护持过。 他们到的时候,人群并没有疏散开,反而有了越聚越多的架势。只有中间让开了一个丈宽的圆形空地,医续断正在里头救治老翁,那犯了错的蛇人臊眉耷眼地站在一旁。 王爷,拉紧我与沈大人。 陈启文抓住赵霁一只手,这才往人群里挤去。 耳边是百姓们絮絮的说话声,或是对蛇人的责怪,或是对牛老汉的怜悯,多半却是年轻姑娘们对那少年人的惊艳感叹。人声嘈杂,赵霁感受着包裹在手背上的柔软掌心,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恐怕真的要断袖了。 医先生。陈启文对赵霁的变化并无所觉,他蹲在医先生身旁,轻轻喊他一声。 少年人不知道哪里取出几枚银针,在那青紫脸庞的老翁身上随处扎扎,又划破了他的手掌。 那伤口不深,却很长,有污血缓缓流了出来,颜色不算太深。 嗨呀,还真给救回来了! 百姓们亲眼见牛老汉脸上的青色褪去大半,换上了失血的苍白,再看那年轻的公子,目光中便少了一点因年纪而生的怀疑。 赵霁道:老丈的毒已解了,快通知家人来,带他回去休养。 领路的人面露唏嘘,牛老汉无儿无女,又是个鳏夫,哪里还有家人。平日也都是靠咱们街坊邻居接济,有口饭吃罢了。就是这出诊费也 不过那小大夫只扎几针,想来要不了几个钱。 赵霁素来只知道京里富贵,看着地上苍白虚弱的褴褛老翁,一时怔在原地。 陈启文也听见了那人的话,扭头去看医续断,就听他道:带回医馆。 沈大哥!他怕医续断改变主意,连忙大声喊沈玉林,劳烦你把这位老丈驮回去。 陈生是个文弱读书人,这少年人又疏离淡漠、周身贵气,是不能指望他们干这力气活的。剩下一个宣王爷,除非沈玉林疯了。 他任劳任怨的将人背上,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目送他们往街角新开的小医馆去。 蛇人摸摸装蛇的竹箱,叹着气跟了上去。 那小大夫似乎没提钱的事有人疑惑地挠头。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人拍拍他肩膀,那小郎中出手大方的很,才送了俺闺女一包珍珠粉咧! 珍珠粉这种稀罕物,哪里会随便赠给别人,多半是假货。众人哄笑一阵,慢慢散了,心里却琢磨着,哪回有了些小病小痛,倒是可以让那小郎中瞧瞧。 先安排他躺下。医续断把医箱放在柜台上。 后院里一个堂屋加左右两间厢房,沈玉林见少年人没有特意说明,估摸着他住在东边,便把老翁往西厢驮去。 西厢果然是空置的,但一应桌椅板凳都是齐全的。空气里还弥散着一股清幽的异香,仿佛女子的闺房。 这是月兰她们留下的香味。陈启文叹一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既不冷又能透风。 等他们从西厢房里出来,医续断已配好了药,正往药罐里舀水。 医先生,我来吧!陈启文兴冲冲走上前,取了火折子生火。 医续断随他去折腾,看他被烟呛得直咳嗽。 他们两人有种说不清的熟稔和默契,就像周瑜和黄盖似的。赵霁按按酸胀的心口,坐在椅子上。 这蛇毒何时能彻底拔除?医先生放心用药,一应花费由宣王府承担。 医续断撩撩眼皮,不咸不淡道:不用了。 施医赠药得功德,闲人掺和什么。 蛇人听到宣王府便软了腿,他喏喏站在门框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是是小人的过错,这诊金药费,还是小人 医续断不悦地瞟去一眼,斜飞的凤眼流过一缕不耐。 是他自己求死,与你无干。 几人愕然。 火舌烫了一下指尖,陈启文回过神,猜测着医续断的意思,对蛇人道:医大夫仁心好施,你还是把钱攒下过活吧。 看医先生送珍珠粉的架势,哪里是缺钱的模样。跟他抢付钱,那就是在邓通、石崇面前炫富。 蛇人只当是这小郎中善心,体谅他赚钱不易,感动得热泪盈眶。 三尺长的竹编箱上,遍布着小指宽的缝隙,隐约可以里面盘踞的两条小蛇,还吐着红信子。 陈启文害怕这种蠕行冰冷的条虫,见那红信探出箱子,不由一个激灵,半身都是鸡皮疙瘩。他低头掩饰下怂怯,对着药炉快速扇动手里的蒲扇。 二青哥哥。 小青蛇只有女子的小指粗细,身长还不足一尺,懒懒将三角的脑袋搭在箱壁上,嘶嘶吐着舌头,那个人好呆啊,好像很怕咱们。 二青已经有三尺多长,这箱子对他而言有些拥挤,却还是小心地为小蛇留出了空地。 他灰黄的竖瞳紧紧盯着那个白衣少年,胆寒道:我闻到了同类的妖气和怨气,这个人是个狠角儿,小青,咱们要远远避着他。 那样浓郁的妖腥气,怨气的主人一定是个上千年道行的老祖宗。这个少年人能杀死千年大妖,他们这些不足百年修为的小蛇,弹指就没了性命。 小青还有些懵懂,看着那个面如冠玉的仙姿檀郎,迟疑道:难道人族也像咱们精怪一样,越好看越有毒吗? 那这个少年一定比**还毒。 二青蹭蹭小青的脑袋,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 医馆里安静下来,蛇人眼见暮色四合,局促地动动手脚,小心欠歪着门框:小人在西边赁了间通铺,小人 他想走又不敢走,只能满眼祈求地巴望着贵人们,希望他们能抬抬手,把他轻轻放过。 二青和小青已累了一日,又受了惊,还没吃过饲料。他自己肚子饿还能忍一忍,可实在舍不得委屈它们。 陈启文去给牛老汉喂药,没有人给他打圆场。 赵霁看他模样可怜,在晚风里瑟瑟发抖,有心放他离开,便咳嗽一声,道:医先生,天色晚了,这 医续断瞟一眼竹箱,见两条小蛇畏惧地蜷缩成一团,扬唇道:都走吧。 启文还没出来。赵霁抿抿唇,坐着不肯起身。 医续断无可无不可,照旧低头配自己的药。那蛇人得了话,在门外深深作个揖,悄没声儿地走了。 还不到宵禁的时候,路边还有几个小食摊,蛇人摸摸口袋,排出两枚铜板,一碗阳春面。 摊主干脆的应一声,转身忙活起来。蛇人摸出饲料小袋,一一喂给两条青蛇。 小青弓起上身,将东西高兴地叼进嘴里,躲在一旁偷偷吃,蛇人恍惚一下,想起小青刚来的时候。 他原本还有一条大青,养了一年就死了。二青孤零零一个,他就想着再寻一条,好歹给做个伴。只是合意的蛇不好找,就一天天耽搁下来。 他们从东郡往京城来的路上,夜里借居在破庙里,二青偷偷溜出箱子,整整一夜没有回来。他原以为二青逃走了,垂头丧气想要孤身上路,就见它从草里爬出来,后头还领着一条小蛇。 这小蛇就是小青,是二青自己找来的伴儿。它初来的时候,胆子小不敢吃东西,还是二青一口一口喂的。 谁知道现在养得越来越骄横霸道了。 沾了人血,往后凶性就越来越大了。蛇人摸摸小青的脑袋,忧愁道:再有下次,只能放你走了。 二青已长到三尺,不能再用来表演,小青要是再激起凶性,他这行当就到头了。 两条小蛇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耷拉下脑袋盘成一团。 第37章 蛇人 牛老汉年老体衰, 日子过得清贫,佝偻的身子瘦骨嶙峋,盖在厚厚的棉被里, 几乎看不见被褥的起伏。 他迷迷糊糊有些知觉, 却总睁不开眼睛。察觉有人在给他喂药, 便紧抿着唇齿不肯配合。陈启文怕伤着他, 不好强行抵开他的嘴巴,眼看一碗药没多少热气, 只好找医续断求助。 医续断对这样的琐事总有些不耐,却还是站起身,随他一道往西厢去。 牛老汉一头稀疏的斑驳白发,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纹路,眼尾唇角都向下耷拉着, 显示出人生的愁苦。 陈启文将他上半身抱起,见医续断舀了汤药要直接喂, 忙道:老翁的嘴巴张不开。 医续断捻着瓷白的汤勺,细瘦修长的指根衬着瓷色,比它还多几分如玉的莹润光泽。 他瞥一眼牛老汉紧闭的眼睑,淡声道:自戕而死, 算是大罪, 来世只能做畜牲了。 医先生这话是否太毒了一些? 牛老汉却猛然一颤,愤恨地睁开了眼睛。他脸上一片狠厉,抖着手指向医续断: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让我死死了罪孽就消了, 再也不用轮回受苦! 医续断不理睬他的喝问, 把汤勺一放,直接将碗沿磕在他齿间, 灌下半碗琥珀色的药汤。 医先生! 陈启文豁然一惊,连忙用衣袖为牛老汉擦去脖子上的药汁。他看着瘦巴巴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头一次怀疑起医续断的为人。 或许凡人之于医先生,就像他们看待禽鸟牲畜一样。 陈启文心下黯然,见那翩飞的雪色袍角离去,张张嘴不敢出声。 启文。 赵霁在门外看了全程,心底酸酸涩涩的有些复杂,却还是道:这里头或许有什么隐情,医先生他并不是那样无情的人。 陈启文眼睛一亮。 可若他不是人呢?沈玉林默然站在一旁,回首朝医馆大堂望去,见那白衣的少年照旧坐在柜台后,低头配着药材。 天上又下起了雪,张嘴呵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陈启文沏了一壶热茶,摸出一碟红彤彤的肉干。 先生,方才是我不好。 医续断捡起肉干放进嘴里,并没有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早在兰若寺,这人哭着骂他和燕赤霞见死不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烂好心,爱管闲事。 即使死过一回,也改不了。 先生,牛老丈是不是又什么古怪? 陈启文趴在柜台上,瞧着他两腮鼓动着咀嚼,心底的凉意随着杯盏上氤氲的热气化开,又慢慢暖了下来。 医先生是个很高傲的人,他不会无故去为难一个老人家。 赵霁和沈玉林也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三双眼睛巴巴望着这赛潘安、胜卫玠的少年郎,等他停下吃东西的玉口,给他们一解疑惑。 医续断无视那炙热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嚼着细嫩的肉干,有些惋惜月兰被皇甫云带走了。柳老爷的身躯很是庞大,他不想囫囵吃了,就全削成小块,让月兰做成了肉干慢慢吃。 估计只能吃到月底了。 月兰估计是蜀中的妖精,酷爱食辣,做东西也是大把大把放辣子。医续断吃得口干,就见陈启文伶俐地推来一杯茶汤清亮的香茗。 先生喝茶! 被奉承得妥帖,医续断矜持地呷一口香茶,吃饱喝足后也不吝啬给他们讲解一番。 事情其实很简单。 牛老汉原先是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凶徒,死后入了阴司,被阎王查出恶行,就判他十世孤苦,贫病交加、长命百岁。 这恶徒有些心机,偷摸着倒了孟婆汤,就带着前尘记忆入了轮回,次次自杀躲过惩罚。阎君大怒,再令他转世一次,若是还不老实,就直接投入畜牲道了账。 他也怕轮回为猪狗,就收起小心思,老老实实当了几十年鳏夫,靠着左邻右舍接济一口饭吃,苟延残喘着度日。 元宵这日,他往街上赶热闹,不小心冲撞了谁家女眷,被几个纨绔公子折辱了一番。他愤恨之下想杀了那些人,却年老体衰不能成事,反被他们狠狠奚落。 他心里恨得滴血,昏头胀脑再无顾忌,眼见蛇人耍弄卖艺,冲进去便把小蛇尾巴一掐。 小青蛇吃痛,反身咬他一口。 牛老汉躺在地上,从未有过的解脱。他想,做畜牲便做畜牲吧,若是投生成虎,他就在山中日日吃人;要是运道不好做了狗,也要多叼几个小孩儿饱腹! 谁知道,竟让这多管闲事的黄口小子救回来了。 医续断喝完最后一口茶,见三人面有戚戚,挥手道:外头雪深了,快走吧。 赵霁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往外头去,脸上一片恍惚之色。陈启文拱手作别,和沈玉林匆匆追上去。 王爷在想什么? 赵霁摸摸头上紫金小冠,乐呵呵道:本王在想,我上辈子一定是个救济苍生的大善人! 不然也投身不到皇家。 沈玉林脚步一顿,又如常跟在他身后。宣王是个豁达知命的秉性,他不觉得苦,那便算不苦吧。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6) 陈启文却道:可惜我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这辈子好还是不好。 皇帝派去兰溪的人回报,说是陈生一门早死绝了,只剩下一户远房的堂叔。他们拿着画像一一问过,见村人们没有提出疑点,便算认定了陈启文的身份。 这些事赵霁拦着没告诉他。 沈玉林旁观者清,建议道:那位医先生和你仿佛熟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或许可以找他答疑解惑。 他不会说的。 陈启文踢踢雪,看着雪珠纷纷扬起又快速坠落,这大概也是我的命。 第二日,三人再去医馆,牛老汉已经离开了。 新雪初霁,外头的冬阳暖烘烘的,照在少年人的脸上,那俊逸圣洁的如玉模样,不知教多少小娘子失落芳心。 他闲闲躺在藤椅上,随手翻了一页书,淡淡掀开眼皮瞭一眼三人,我只管治病救人,导人向善的活计是不做的。 这声音冷冷淡淡的,就像雪山上涓涓细流的冰水,淙淙泠泠,不染红尘。 陈启文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烧水沏茶,医先生,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得道高僧? 护国寺里那些和尚还是算了。 慢慢咬着一根肉干磨牙,医续断含糊道:山东长清有个老和尚。 赵霁心里一动,眼神示意沈玉林记下此人。 茶水滚了一滚,门框传来叩叩声。陈启文抬眼便见到昨日的蛇人,背着竹箱正垫脚缩在门外。 牛老丈已经回去了。他想起那大恶人的故事还有些心悸,这是个意外,并不是你的过错,往后可以不用来了。 蛇人喜出望外,却还是小心地问:不知那老丈家住何方,小人想登门致歉。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那小人再去打听打听,不敢叨扰,小人告辞。 箱子里两条青蛇嘶嘶有声,并不畏惧冬日的寒冷。陈启文心里害怕,不敢再看,低头冲起茶水。 哎呀! 他猛然一跺脚,放下水壶往门外追两步,不见蛇人的踪影,忧心道:那牛老丈恶意未消,会不会 赵霁拧起眉头,迟疑道:应当不会如此,他与邻人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想来已经改了。他又大病初愈,不会这样冒险。 他说得有理,陈启文却总不能安心。 上午陆续有两三人来问药,都是一些简单的病症。一群豆蔻华年的小姑娘躲在墙角,偷偷往里头张望。 沈玉林发现了她们的行迹,被赵霁两回涉险吓着了,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便冷着脸上前盘问。 小姑娘们吓了一跳,想跑又被死死瞪着,无措地望向柳叶儿。 柳叶儿是小姐妹的头儿,她羞涩地眨眨眼睛,小声道:我们不是要做坏事,就是就是看看医小大夫 沈玉林半信半疑:看他做什么? 柳叶儿涨红了脸:他、他好看! 陈启文和赵霁倚在门口,听见那嫩嫩的嗓音喊出这样直白的话语,俱是好笑。 医续断悠悠叹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册,天真无邪的少女最是可爱。 这实在不像他会说的话,陈启文惊愕回头,怀疑起他的真假。 医续断没有解释,握着石杵慢慢捣起珍珠粉。 这些人族少女的气味,很像巫族。 巫族已经许多年没有新生的孩子降世,若不是他们的寿命够长,或许已然灭族了。 心底泛起涟漪,好心情蒙上了一层阴云。医续断抬眼往街道望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放空了思绪。 嘶嘶 医续断垂眼,青色的小蛇盘在他脚下,吐着嘴里鲜红的信子,老爷,救命呀! 蛇叫声让陈启文颤然一惊,抓着赵霁的袖子惶惶张望。 这是三青! 赵霁兴冲冲走上前,听着它急促的嘶嘶声,问医续断:三青在说什么? 医续断挑起翠绿的小蛇把玩,见她敢怒不敢言的忍气模样,笑道:她来求救。 牛老汉! 陈启文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主要是练笔性质,所以大家不要担心数据问题啦,踊跃提提意见会让我更开心(づ ●─● )づ 感谢在20191201 00:01:12~20191201 19:4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水的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蛇人 牛老汉从医馆回到家, 坐在屋子里四处张望。 他从漏光的房顶看到漏风的破窗,再定格在沾着半片菜叶的缺口陶碗上,记不起这是哪天被邻人施舍的菜粥。 他才五十一岁, 这样的日子, 还有四五十年要熬。 牛老汉浑浊的老眼里闪过寒光, 他想起了斜对门那户人家。那家里只有一个牙都掉光的老妪, 带着个才两岁大的小孙子,薄有些家底。 他蹒跚着往院里走, 摸出老枣树底下藏的豁口菜刀。 朝廷对牛马盐铁管得紧,藏这把刀费了他不少力气。 牛老汉对着日光看那卷刃的刀口,狞笑着把刀揣进怀里,冰冷的触感冻得他一激灵,却还是若无其事地拢好了衣襟。 这会刚过了午。往常这个时候, 老太太雇佣的小姑娘已帮她做好了饭,此刻家里应当只有祖孙两人。 街道上静悄悄的, 他猫着腰从门缝往外看,正对上蛇人憨直的粗红脸膛。 老丈,我来瞧瞧你! 蛇人晃晃手里的草鸡蛋,笑得憨厚又老实。 牛老汉低着头, 偷偷打量蛇人, 见他身量不算太高大,四肢也并不粗壮,脸上满是风霜流离之色,轻轻眯了眯眼睛。 吱呀 牛老汉开门放他进来, 听到一阵蛇嘶, 畏缩道:小老汉已好了,壮士还是请回吧, 你这长虫兀的吓人咧! 蛇人面露愧色,拍拍腰上的竹箱,四处看一眼,将箱子解下来,放在门框边。 老丈,快屋里去。他热络地将牛老汉搀扶住,为他注意脚下的积雪。 牛老汉颤巍巍倚靠着蛇人的臂弯,引他进了内室。 二青哥哥,我有些不放心。小青扭动着尾巴尖,直觉那老头子有古怪,却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我去瞧瞧。 二青顶开箱盖,躬身翻出竹箱,在雪上留下一道蜿蜒爬行的痕迹。 他已长到三尺多长,鳞片刮擦在雪地上,露出沙沙嗦嗦的声响。外头朔风正紧,这动静牛老汉听不出来,却瞒不过蛇人的耳朵。 他祖上世代弄蛇,对这些小长虫比对人还熟悉。 蛇人心知是青蛇跑了出来,疑心是小青调皮,又怕吓到牛老汉,便偷着往窗外瞧,想先把它驱赶回去。 牛老汉看准时机,瞬间暴起发难,一刀砍向蛇人的脖子。 蛇人听到风声,猛地扭头去看,入目只有一道雪亮的寒光。 嗐 电光石火之间,二青飞身从窗缝儿窜进去,张开大口露出分叉的红信子,狠狠咬在牛老汉的虎口。牛老汉吃痛,被那突然出现的长蛇骇住,手一松就失了准头,砍在蛇人左边肩头。 刀卷了边,砍在肉上仍是疼。牛老汉手上用了狠劲,刀刃卡在肩胛里,蛇人不敢贸然拔出,倒在地上痛得不住哀嚎。 牛老汉过了那阵惊惧,见手上是无毒的大蛇,便发了狠,用另一只手去拽二青的脖子。 二青训练多年,利落地甩尾缠住牛老汉的脖子,死死绞着不肯松开。 耍蛇人一般不耍过了两尺的蛇,太重了不好玩花样,表演起来不好看。但二青驯良通人性,和蛇人默契极好,他就舍不得换了二青,一直养到了三尺。 蛇人自己耍弄起来都颇为吃力,何况一个残朽的老头子。 牛老汉被二青绞得窒息,涨紫了脸,愈加激起一腔凶性,张嘴就朝它身上咬去。 小青在外头等得焦急,也溜出来察看。她上不了窗,就沿着门缝滑行进来,见了一地乱象,又惊又怒,张嘴就要咬人。 她是有毒的竹叶青,一口下去就能要了牛老汉性命。 蛇人已疼得迷糊,却还是强撑着喊道:不可,小青! 二青被咬得疼,已发了狂性,眼见小青要咬,却还是嘶嘶着呼喝她,不许她再沾人血。 小青恨死了牛老汉,在地上狂躁地扭曲了几下,愤愤地夺门而出。 等她领着人赶回时,牛老汉已在窒息中死去,蛇人煞白着脸躺在地上,半身都是血。 二青不见踪影。 老爷,大老爷,你快救人呀! 小青呜呜哭几声,不知道该守在蛇人身边,还是去寻找二青。医续断在她头上点点,小青慢慢稳住心神,盘着尾巴趴在蛇人胸口。 陈启文三人不敢出声,屏息看医续断动作。 他的目光在蛇人脸上扫过,袖子一翻摸出一根熠熠金针,入肉三分定在牛老汉眉心。 莫非还能起死回生?沈玉林忍不住出声询问。 他是生死里打过滚的,一眼便知那老汉已气绝,实在无法理解这少年人的意图。 嘘! 陈启文竖起食指抵在唇珠上,赵霁拉拉袖子、不教他打扰医先生救治伤患,小青蛇也投来冰冷的目光。 沈玉林一个激灵,死死按捺住蓬勃升起的好奇心。 医续断并没有受影响。他习惯了无视不感兴趣的问话,手下飞快封住蛇人上身的大穴,干脆地拔出了肩胛里的菜刀。 出来的匆忙,忘了带医箱。陈启文正想着快步回去拿,就见他雪色的广袖翻飞,手里无端多了几株草药。 他细瘦的手指竹节似的,指甲秀气又干净,指尖把那翠绿的嫩草随意揉了两下,就有绿色的草汁出来。 蛇人肩上的衣裳已被砍破,血污冻成了块,贴着皮糊在肩上。 医续断随手将那伤处的布料撕开,屋里旁观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就疼。 蛇人闷哼一声,含糊地喊声疼,又昏了过去。 把揉出汁的草团糊上狰狞泛白的伤口,医续断四处看了看,抖下牛老汉发霉的棉被,将蛇人紧紧包住。 带回医馆。 沈玉林任劳任怨地上前,弯腰连人带被抱起来,还没抬步往外去,就看那细长的小蛇从里头爬出来,威胁似的朝他吐舌头。 又不是我包的你。 沈玉林嘀咕一声,分毫不让地瞪回去,昂首阔步往医馆去。 小青从他怀里滑下来,盘在医续断脚边,二青哥哥不见了! 医续断把陈启文和赵霁也赶回去,勾起小青往窗外丢,自己找去。 也是他不屑于欺负幼年小妖,换个种族仇视厉害的巫族,这些妖族都没好果子吃。 他把牛老汉放到榻上,屈指在金针上一弹。 金针尾巴震颤不停,发出嗡嗡的轻鸣。医续断简单结个手印,打在牛老汉僵硬的尸身上。 此人生性太恶又屡教不改,原本死不足惜。但真要他这么死了,反而是蛇人的罪孽。 与其牵连旁人,倒不如他做个好事,把人救回来,还能得两份功德。 牛老汉被鬼差压上了奈何桥,他故技重施倒了孟婆汤,正被推搡着往畜牲道去。 这一世要投生成蛆虫,每日和腐肉粪便为伍。 他拿定了主意,投生以后就绝食等死,倒要看看阎王还有什么手段。 谁知刚走到半路,就有穿绿袍的鬼差追赶上来,朝押送他的鬼差亮了块牌子,他们就顺从地换了条道驱赶他。 你这泼才有些运道,竟能托到娘娘的情面上。 那鬼差对着他屁股踹了一脚,牛老汉只觉被什么拉扯着一吸,仿佛从高楼坠落,惊的他猛然睁开眼睛。 入目便是那该死的缺瓦漏风的房顶。 他颤抖着举起胳膊,看着那老皮耷拉的熟悉枯手,眼一翻气晕过去。 医续断一挑眉,不料这恶老头气性竟这样大。 赵霁已令车夫报去京兆府,官差一早候在外头,见了这清俊冷淡的如玉少年,忙上前施礼:小郎君,那牛老汉若无旁用,可否交予我等? 医续断微微颔首,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听着两边商铺里传来的鼎沸人声,被暖烘烘的冬阳晒得有些慵懒。 凡间有许多不好,却有一样顶顶好的长处,便是它自成乾坤的秩序。 为善的总有福报,作恶的难逃天理昭彰。虽然善恶的评判有些奇怪,这些奖惩也不全在明面上,但也算是有法可依。 还有人族折腾出来的法律,能省不少心。 若是有天巫族壮大,倒是也可用这套法子管理。他散漫地思考着不着边际的琐事,忽然顿住脚,仔细辨别风里的妖气。 除了二青的气味,还有乌生棺木上那股惹人生厌的腥气。 霜雪凛冽的少年人悠然迈步,明明仪态舒缓如闲庭信步,前进的速度却比风还快。 街上叫卖吆喝、寒暄问好的百姓,照旧做着自己的事,对那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恍若未觉。 要给他煎些什么药吃? 医馆里,陈启文对着满柜的药材,如坠雾里。 他们只顾着把蛇人快快抱回来,真放到西厢里躺下了,才想起来没让医续断开方子。 蛇人呼吸绵长,虽然还很虚弱,但又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样子。可真让他干躺着,又有些放不下心。 沈玉林道:医先生不是配了很多药,要不咱们去捡一包? 赵霁皱眉,是药三分毒,哪能乱吃。 他们三个都不通岐黄,也讨论不出什么。陈启文摇摇头,先去生火烧开水。 赵霁提了水桶送过去,揉着酸胀的胳膊看桶里清圆的波纹,这水怎么荡得这么厉害? 晃起来都是这样。陈启文笑他一声,满舀一瓢倒进陶罐里。 第39章 蛇人 柴火在灶膛里哔剥有声, 映得陈启文素白的脸庞一片暖红。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7) 清冷的药香氤氲而来,他蓦然扭脸去看,果然见那惊鸿一般的少年人款款行来。 医先生。 医续断望着升腾而起的白色水汽, 轻轻拧起了眉头。 陈启文望着他眉峰簇起的沟壑, 还来不及关切, 又见他忽然笑了起来。 妙哉。 他清厚醇和的嗓音淡淡响起, 听在耳中便教人心底一酥。 这是什么意思?赵霁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身姿,想不透那没头没尾的话语所指什么。 但很快他们就没有闲暇关心这些琐事了。 京城出现了瘟疫。 疫情初发是在瓦舍里, 一个专管喷火套圈的优人夜里发起高热,第二日就烧得下不了床,上吐下泻去了半条命。 相熟的人寻了大夫来瞧,头两个只说是风寒,两剂药下去病情反而更重了。无奈何, 花大钱请了济仁堂的老师傅,一看之下就炸了锅。 那人此刻只剩下半口气吊着, 就这还要被京兆尹派人拖走圈住,一概衣裳被褥全都付之一炬。 很快京兆尹就圈不过来了。 染病的人接连不断,一日间便病倒上百人,且涨势不减。京兆尹难以控制, 不得不极速上报天听。 皇帝知道的时候, 百姓们已开始哄抢药铺,撕打争夺,隐隐显示出末日的狂乱。 这样的事各地或许都有过,但京城是天子脚下, 这还是头一遭。 愈发显得寓意不祥。 沈玉林接到命令, 即刻护送宣王入宫。 赵霁放心不下陈启文,却又不能带他入宫, 急躁地在屋里走了两圈,还没有想出对策,就被沈玉林强行扛到了肩上。 事急从权,卑职得罪了。 沈玉林沉声告了罪,偷瞟一眼安坐窗下的少年人,低声对陈启文道:在下的家小,烦请你看顾一二。 放心。 宣王府的马车朝来暮去,就停在医馆外的大槐树下,沈玉林一出来便急急打起了帘子,不等人坐稳就立刻挥鞭疾驰入宫。 陈启文目送他们远去,回身问道: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有。医续断翻一页书,慢慢嚼着最后一根蛇肉干。 陈启文冷静道:先生预备什么时候拿出来? 医续断对他这沉着有些诧异,含笑道:等。 陈启文点头,为他倒上一杯热茶,这瘟疫是人为吗? 不是人。医续断合上书,屈指在扉页书皮上点点,是妖。 陈启文心里惊怯,却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垂眼盯着杯里细嫩成朵的茶叶,看着清亮的茶汤,百思不得其解:这疫病下在了哪里,怎么传播的? 水井。 陈启文手一抖,一杯热茶泼洒在小几上,缓缓流淌到褥垫里,留下几片暗色的水渍。 小青被杯子叮啷响的声音吵醒,懒洋洋地甩甩尾巴,嘶嘶两声。 陈启文这才发觉,医续断雪白的衣袍里藏着一点翠绿。他害怕蛇类,不由离得远了,有些困惑道:先生不是说,小青去找二青了吗? 找不到当然只能回来。小青哼唧一声,从衣服里爬出来,盘在矮桌上。 陈启文听不懂,只知道它嘶嘶个不停,怕被小青暴起咬一口,身子缩得更小了。 蛇胆是个好物。 医续断伸出手指,爱怜地摸过小青的鳞片。小青僵住身子,张嘴想要反驳两句,被他凛冽的目光一对,只能闷闷地垂下头。 不叫就不叫嘛,凶什么凶! 小青安静下来,陈启文略觉得好些,控制着目光不往它身上瞟,小声问:蛇人还受着伤,先生不会让他染上瘟疫吧? 他现在隐隐有些摸清了医先生的行事准则。 医先生不会放任京城瘟疫肆虐,但他又不肯一早肃清源头,非要在事态即将崩溃的危机时刻,慢慢悠悠地入场。 可若要说他爱虚名,要享万众瞩目、受万民敬仰,上次力斩柳老爷、勇救宣王,已足够他成为皇室的座上宾。可他偏不,宁肯把好处给他和沈玉林,也不愿掺和这样俗事。 陈启文冥思苦想,除了医先生虚怀若谷、心怀天下,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他这是在庇护万民的同时,不忘培养百姓的忧患意识啊。 眼见陈启文的目光越来越炙热,医续断放下冰纹白瓷杯,转身将柜台上的药包丢给他。 拿去吧,能解瘟疫。 先生不是说还要等待时机?陈启文抱紧油纸包,眼中一片狂热:莫非现在已到了最佳时机? 医续断眯起眼睛,快滚。 从前还只是谄媚一些,如今越发奇怪了。 陈启文不明白他怎么无故生气起来,心底有些委屈,一步三回头地往宣王府去。 这包药指望他自己是递不进宫的,还是要靠王府里的人带进去,再由赵霁进献给天子。 真蠢。 小青探头在杯子里偷喝口冷茶,连功德都不知道,还以为你是那些臭和尚道士的做派,要救济苍生呢! 医续断不理睬她,拎着新研磨好的珍珠粉,往对面当铺去。 柳掌柜正在装门板,预备关了铺子回家去,远远见了他来,后退着拱拱手。 不知小郎中有何事? 无事。医续断把纸包放在他门框上,这是给令爱的。 柳掌柜迟疑着望望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抱拳深深作了个揖,小郎中破费了,柳某记在心中。 他的女儿也发了热,正藏在家里养着。 他们夫妻二人子女缘薄,生了几个孩子都没养住,膝下只柳叶儿这一个女儿。京兆府圈来隔离病人的屋舍,远在京郊,听说除了一人发条棉被,什么也没有。送到了哪里,岂不就剩下等死? 柳掌柜狠不下心,只能买了大包的艾叶、陈醋回去,煮了水细致地洒在屋里屋外,尽力不带累附近的邻人。 至于他们夫妻两个,若是没了女儿,活着也没什么趣味,倒不如一家三口一同上路,还能有个伴儿。 对门这小大夫,一向深居简出,有生意没生意都稳得住,从来不见着急。他模样气度都是上好的,往来的人看着也正派,柳掌柜常听女儿念叨他,还曾动过结亲的念头。 如今见他亲自送了东西来,柳掌柜怕他看出自己身上的端倪,又狠不下心拒人于千里之外。 要是女儿有个万一,带着这东西上路,也算对她这初动的春心一点宽慰 柳掌柜站住脚,看着那少年人进了医馆,弯腰拎起纸包。 咦? 珍珠粉的包装他之前已见过,下面这包是什么? 五城兵马司一队一队地巡街,不让百姓们再往外头走动,更不许散播恐慌、哄抢药材。京兆尹眼见局面渐渐稳住,还来不及喘口气,各处报病的消息纷至沓来,生生逼出他一嘴的燎泡。 这可是皇城脚下,大内里还住着皇帝一家子,他哪里能不着急上火! 大人,夫人派人来说,少爷小姐们也 京兆尹攥紧了杯子,一晃神还是脱了手,砸在地上摔个粉碎。他死死盯着泼溅出来的茶叶,粗重地喘息了几声,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 他抖着皲裂的嘴唇,颤声道:点几个人,去把他们移到郊外去 老爷?家仆不敢置信。 去! 京兆尹发了狠,重重砸断一方砚台。 老仆含泪去了,京兆尹发了一会愣,照旧翻起各地报上来的公文。 他核算着发病的人数,望着那一长串的字数,只觉触目惊心。 这里头还有他自己的儿女。 不多时有京郊守卫来报,安置病人的屋舍已住不开了。 那屋舍盖在一片贫瘠的山地上,隶属于皇庄,本就是防着京里有什么麻风、瘟疫而建造的,至多可以容纳三千人。如今才仅仅一天,就已住不下了。京兆尹满目仓皇,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也跟着灰了。 他打起精神,思考还有那处方便安置,忽然便听见外头御马的嘶鸣。有个朱色深衣的内宦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绢朱红的圣旨。 疫病的药方配出来了! 御医看过了方子,染疫的宫人们也已试验过,大人可以放心施药。京中各大药铺,随大人全力抽调药材,灾后再予药费嘉奖。 京兆尹抖着手接下旨意,比许多年前蟾宫折桂之时,更心潮澎湃。 外头再怎样兵荒马乱,医馆里还是照旧满室懒散。那袅袅的茶香幽韵混在药材的气味里,意外的好闻。 陈启文靠在门框边,看着隔壁药材铺里闹哄哄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官兵抢起药材,和土匪也差不多少。虽然明说了事后算钱,可看那老板惊疑愁苦的模样,真像是被洗劫一空了。 医先生真是个好人。他扭头看着医续断,真心实意地赞道。 医续断坐在窗下,感受着从四面八方灌注来的功德,惬意地伸个懒腰。 虽然并不是人,但他确实是个善心的巫族。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也可以多来几桩。 第40章 蛇人 过了正月, 春意渐渐复苏。 乍暖还寒,气候时常反复。头疼脑热的人多了起来,街角的小医馆塞满了人, 吵嚷着让小郎中看病。 医续断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仿佛看不到大堂里攒动的人头, 慢悠悠地号脉开药。 陈启文偷着觑一眼, 见他玉色的侧脸沐浴在温煦的日光里,圣洁如天神, 忍不住陶醉了一瞬。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带着沈玉林一起,偷偷把御赐的匾额挂上门檐。 宣王赵霁磨的墨,皇帝亲笔写的汉隶,乌木牌匾上鎏金的四个大字, 写着医者仁心。 药方的功劳没法瞒,赵霁只能和盘托出。皇帝听说民间有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国手, 立即就想召进宫里,在太医院专为皇家供职。幸好赵霁脑子还算清楚,连忙劝阻了他,只是医续断志不在此, 强扭反而会生怨愤。 药这种东西, 关乎性命。医者不能真心实意的治病救人,那就成了害命的脏东西。 皇帝只能打消了念头,赐下千金厚赏,还搭一块御赐匾额。 皇家的赏赐, 搁谁都是光耀门楣的天恩, 换成了医续断,就格外鸡肋起来。陈启文只听到他冷艳地呵了一声, 便知道要尽快处理掉这些俗物。 黄金还好处理,医先生不爱黄白之物,他和沈玉林分几锭,剩下的全捐去各处善堂,也是功德一件。 可御赐的匾额不能也捐了吧? 他陈启文就是再蔑视皇权,那也是藏在心里,真要公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十个头也不够砍。 问赵霁,赵霁便道:自然是挂上。 外头医馆两个字,是医先生亲笔写的。 陈启文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是一笔一划亲手写的。 这可是天子墨宝。赵霁皱起眉头,大不敬可是死罪。 可医先生是不是人都不知道,这死罪真能执行到他身上吗? 三人围坐苦思半日,最后还是趁着医续断忙乱,偷摸着把匾挂上了。 这是该挂在内堂的匾。赵霁还有些不甘。 他出身皇族,早就习惯了身旁人对皇权的敬畏。虽然他并不会借身份欺压良民、鱼肉百姓,但这是他的仁慈体恤,而不是他不能。 真有一个特例出现,告诉他皇权并非无所不能,他是绝不可能坦然接受的。 他这千回百转的心事,沈玉林即使知道也只能装傻,否则就是僭越。能够宽慰他的,便只剩下陈启文。 但是陈启文并不关心。 他呵着冰凉的手,有些担心医续断会生气。 要是先生不高兴,咱们就把它挂西厢房得了。西厢房一贯给病人住,让他们看看圣上都夸医先生,也能安心吃药不是! 赵霁哼一声,不接话茬。 他们三个的小动作早被收入眼底,医续断摇摇头,眼底浮现淡淡笑意。 入世便要遵守人间秩序,一块匾额罢了,哪就那么多心思想法。况且世人多爱跟风,有那块匾挂着,还能多骗几个人来,何乐而不为呢? 这叫矫情。小青缩在半开的抽屉里,偷偷咬一口小青蛙。 这是她在池塘边挖出来的,冬眠才醒,都没力气和她抵抗两下。蛇人喂食一向小心,不肯给它们这些沾血带腥的东西,怕惹起凶性来。但他身上有伤筋动骨的刀伤,不敢随意下地,自然也没精力管她。 唯二能管教她的二青,也不知身在何方。 小青吃着吃着就低下头,有些难过起来。 忙到晚间才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医续断陆陆续续收到许多散碎的小功德,心情还算不错。 陈启文在一旁拨算盘,算着他这些日子免费开出去的药价值几何。 照这么送法,金山也搬空了。 可惜医先生浑不在意,或许他真的有很多座金山银山吧。 蛇人披着衣裳出来,有些羞赧,打扰医先生多日,小人实在惭愧。 他听着陈启文他们这么称呼,自己也学着这样喊。原本如此年轻的小后生,喊先生总觉得不伦不类,可他这些日子住在医馆里,眼见他仁心仁术、不计报酬,早就心悦诚服,喊起来格外情真意切。 医续断看一眼他肩上的纱布,知道他有心要告辞,便道:再过七日,二青便能回来。 蛇人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未卜先知,却还是选择了听从,不再提离开的话。 小青慢慢爬到蛇人膝上,期待着七日后与二青再见。 有了期限,日子就难熬起来。小青开始喜欢盯着日头,到了落日时分就会表现得很高兴。 第七日一早,蛇人带着小青坐在门口,巴巴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陈启文独自前来,知道他们在等待二青,便笑道:或许它从后院自己爬进来呢?街上人多,容易踩着尾巴。 小青觉得有道理,滑下地往后院去。 陈启文帮着收拾柜台,向医续断道:派去山东长清的人回来了,带着先生说的那位高僧,王爷和沈兄在接见。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8) 他们三个一向同进同出,踩着时辰来医馆点卯,突然不来,便是被事情绊住了。 医续断并不在意赵霁,却对那个长清的僧人很感兴趣。他抬眼往后院看一眼,眼底闪着意味不明的亮光。 过了午便见赵霁姗姗而来,带着一个簪缨世家的年青公子。 公子面如敷粉,模样很是俊秀,只是一双眼睛里满是暮气,很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医先生,这事说来当真荒唐。 赵霁还有些恍惚,此人便是长清的高僧,只是据他所讲,乃是圆寂后,借尸还魂在这位公子的身躯里! 医续断嗯一声,和那公子对视一眼。 公子怀里抱着一节苍绿的竹筒,上头用刻刀刻了几个小孔,隐约可以见到里头忽闪的一点猩红。 这是二青。蛇人悄声道。 公子朝他歉意一笑,打开竹筒放出里面的青蛇。 这是在上京的路上捉住的。它在山野里袭击过往的行人,老衲便将它降伏,预备带回寺中开解点化。 蛇人讪讪一笑,摸着二青头上鲜红的印记,它本是极温驯通灵的好蛇 是牛老汉持刀杀他,激起了二青的凶性,这才会祸害一方。 公子含笑看去,见二青认出蛇人,依恋地在他手上蹭蹭,和之前狂躁凶悍的模样截然不同,便道:施主能安抚它,又是它之主人,便交由施主驯化。 小青在后院听到动静,匆匆往大堂来,远远见到个浑身金光的青年,不由竖起上身。 这人虽不曾剃度,却满身佛光,肯定是来收她的臭和尚! 她只吃过几个小青蛙,外加咬了坏人一口。她不到百年的寿命里,大多时候都是在深山修炼,近一两年才开始涉足人间,还是各处走穴卖艺。 小青自忖,她虽然是妖,却也问心无愧。这臭和尚要是乱来,她就咬死他! 公子若有所觉,见这小蛇满身凶煞你,不由暗生不喜。 小小年纪就这样凶恶,待来日修炼成形,还不知要如何暴虐凶残。 二青招呼道:小青,过来。 小青看一眼医续断,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助自己,却还是信赖地滑到了二青身旁。 臭和尚并没有动手。 蛇人的肩上一道淡红的疤痕,伤口已经愈合,挑起不算沉重的行李,并不难受。 他再三谢过医续断的恩情,朝屋里的贵人们打个千儿,带着两条青蛇出了京城。 二青又长长了一段,腰身也比从前更粗了。他勉力缩起身子,留出的空隙却还是不足小青栖身。 小青挤得难受,埋怨道:为什么不换个宽敞的竹箱子! 二青蹭蹭她的脑袋,再忍忍吧,我很快就要走了。 蛇人果然带它们到了一处草木丰盛的野地,打开竹箱把二青放出来,全身摩挲了一遍。 小青独自待在竹箱里,凑近小孔往外看。 蛇人拿出最好的饲料喂给二青,向它祝福道:你为我尽心效力这些年,我心中很是感激。此番你我缘尽,便祝你早日腾空化龙、得道成仙。你已长到这样的年纪,又在红尘俗世里走过一遭,见识了人间的七情六欲,往后更该静心修炼、心无旁骛了。 二青垂头听他训示,待蛇人说完便往草丛里爬去。 二青哥哥!小青焦躁地甩尾巴。 草里沙沙响了一阵,二青又探出头来,围着竹箱来回地绕圈子。蛇人知道它这是不舍小青,便把小青也放了出来。 两条青蛇交头吐舌,互相依偎,仿佛霸陵送别的离人,殷殷嘱咐着话语。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都走吧!隐居在深谷里,等待变成神龙的一日。 蛇人叹口气,散开装饲料的袋子,铺在它们面前,叮嘱道:山里不缺你们的吃喝,切记不要伤害行人,免得遭受天谴。 两条青蛇互相看看,张嘴吃尽饲料,垂头在地上点点,算作拜别。 蛇人默立一旁,见二青在前,小青在后,慢慢钻入深草,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娘娘:小青,你以前是做什么哒? 小青:跟着哥哥在凡间卖艺OvO 许某人(星星眼):我要看胸口碎大石! 第41章 长清僧 小茶炉里咕嘟咕嘟煮着水, 小医馆里少了往来嘈杂的人声,昏黄的夕阳下难得有几分静谧。 赵霁耐心等陈启文把茶冲好,才拱手道:医先生, 此番还有一事要劳动你。 那一旁安坐的年轻公子合掌念佛, 朝医续断道:乃是为老衲之事。 公子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一半挽了髻束着冠, 一半披在背上。看着还不到而立,既不老, 也不僧,却口称老衲,实在奇怪。 派去山东长清的人,分明是去请得道的老僧,却带回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这里头曲折复杂的缘由, 赵霁和沈玉林已经听过一遍,陈启文竖着耳朵, 仔细听那年轻公子说话。 据公子所言,他本是山东长清县感通寺僧人,法号晦净。晦净一生持戒诵经,钻研佛法, 活到八十多岁都十分康健, 座下还收了不少弟子。 有天他跌了一跤,只觉得魂魄飘飘荡荡了许久,再醒过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这皮囊的主人姓王,原是河南人。他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后来家道中落便不再入仕, 靠着家产度日,倒也过得十分富足, 还蓄养了不少娇妾美婢,乃第一等风流快活的富贵闲人。 王公子闲散无事,便架鹰牵狗、领着家仆纵马往山中行猎。也不知怎么就惊了马,那马儿狂奔数里,王公子跌了下去,便被晦净占了身子。 老衲是出家人,不懂经济仕途,更难以与他府中姬妾相对,只好破门而出,照旧回感通寺。 王公子家里女眷众多,听说他摔了,全都争相来探望。那一个个描眉画眼的女施主,挨个挤在他榻边,抢着拉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脯上放,让他听听扑通扑通的小心肝儿。晦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再怎么将她们看做红粉骷髅,那也是旁人的内眷,怎好造次。 除了女色上的难处,还有府里七八个管家,看他养好了伤,全都抱着几摞厚的账本让他看,各处收支也要来请示他。他敲了一辈子木鱼,哪里懂这些事情? 晦净看着日日送来绸缎绮罗、大鱼大肉,不明白佛祖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考验,终于忍无可忍地离家出走了。 晦净说着面露愧色,回到寺中,见到弟子所立坟茔,才知道老衲跌那一跤,已然圆寂。 定然是他的魂魄强占了王公子的身躯,害得王公子不知所踪。 陈启文听得目瞪口呆,这具年轻的身体里住着八十岁老僧的灵魂,这岂不就是夺舍? 赵霁和沈玉林已听过一遍,再听晦净娓娓说来,还是面有戚戚。要是突然有个人占了自己的身份,那岂不是家中亲人、自身功名,甚至是名字,都全没了? 赵霁还未成家,沈玉林却有妻有子。 他一想到自家的婆娘给旁人叠被铺床、操持家务,两个孩子还认贼作父,偏偏这人就是穿着沈玉林的皮子,便恨得直咬牙。 医续断放下茶盏,你所求何事? 晦净道:老衲听闻施主很有些不凡手段,想请托施主代为找寻王公子的魂魄,助他回归本位。 这个容易。报酬又怎么说?医续断屈指在桌面点点,嘴角噙着淡笑。 晦净一怔,从怀中取出一颗小小的舍利子,这便作为施主的报酬。 他那一跤跌下去,扶起来便断了气。弟子们把他的尸身焚化之后,骨灰葬入坟墓,这颗舍利子便被供奉在寺中的高塔里。他从河南王家逃出来,回到感通寺中与弟子们相认,这颗舍利子便又交还给了他。 后来宣王派人来请,弟子们怕鬼神之说不能取信官家,反而招致祸患,便想带他逃遁深山。谁知那些人倒很好说话,细细问了他话,当即就接了他进京来。舍利子也就一道带来了。 舍利子是僧人一生的功德所凝聚,乃佛家至清至圣之物。纵使晦净一生持戒,道业高深,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信自己能有幸修出舍利子。 你倒舍得。医续断瞥一眼那莹然有光的琥珀色珠子,仔细端详起面前之人。 王公子的皮相尚可,只是酒色侵骨不知保养,早早有了疲态。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天然上挑,不知多少风流堆砌其中,比起那些下等的勾魂野狐,也是不遑多让。 可惜那两颗眼珠子暮色沉沉,平静的不见半点波纹。 阿弥陀佛。 晦净并不觉得可惜,他将舍利子放入医续断手中,合掌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阳寿已尽,王公子却青春正茂,如今这皮囊被老衲鸠占鹊巢,委实心中难安。 医续断捻着珠子对光瞧瞧,见里头蕴养着浩淼功德,不由把眉一挑。 老和尚才活了八十多,就能修如此多功德? 不知阁下平日如何修行? 晦净如实道:晨起诵经早课,午间为弟子释疑解惑,晚间便在藏经阁中抄译经文,日日如此。 医续断问:除此之外? 晦净沉思片刻,摇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医续断不再追问,捻着舍利子,神色冷淡下来。原来得天独厚的人族,如此轻易便可得到巫族汲汲营营的东西,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 不知道晦净大师安排在哪里住宿?陈启文看一眼赵霁,王府倒是宽敞,只是那样的富贵绮罗丛,出家人未必适应的了。 就住在东厢吧。医续断站起身。 他从来不用屋子,也没在榻上睡过觉,西厢还偶尔有伤患住住,东边一直都是空的。 晦净想说一声叨扰,却见那翩飞的衣袖一闪而逝,不知去向何方。 他能降伏作恶的二青、看破小青不正的妖气,也知道蛇人是累世善人,却偏偏看不破这个少年人。 医先生仿佛不大高兴。赵霁捅捅陈启文,你不去瞧瞧? 我追不上。陈启文收拾好杯盏,自发地领着晦净去看屋子。 京郊草木葱茏,满眼都是青山绿树,不像京里遍地繁华,观之便觉心旷神怡。 柳叶儿和几个小姑娘一起摘野花编花冠,叽叽喳喳说些琐碎私话,不知怎么提到了终身大事,全都红了脸颊。 照我说,能有小郎中一半不,一指甲盖儿的好看,我便此生无憾了! 柳叶儿哈哈大笑,在小姐妹圆润的脸上一揪,羞羞羞! 叶儿,你家和小郎中门对门,是不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姑娘们嬉笑一阵,柳叶儿托腮看着裙上的小花,唉 她老气横秋地叹一声,又道:小郎中乃天上谪仙人,我可不敢亵渎,远远看他几眼,这辈子就值了! 小郎中温柔又有礼,待人真诚大方,医术高超还得陛下赏识,又长得那么好看,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夫俗子。她们只是小郎中历劫途中的过客,不能妨碍小郎中飞升的。 医续断坐在背风的山坡下,一边翻烤兔子,一边抿唇轻笑。 再过两三年,她们便也会为人|妻、为人母。现在却还是一群豆蔻华年的小姑娘,最烦恼的不过是春闺里的日常小事,最遗憾的不过是年少时为之惊艳过的小郎君。 兔子的焦香缭绕而起,被风吹到更远的地方。柳叶儿在上风口,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好香啊! 她提着裙子噔噔噔跑过去,梳好的双丫髻跑得散乱,浑身都是少女的俏皮和朝气,一点都不像差点死在瘟疫里的样子。 叶儿等等。小姐妹们追在后面,嚷嚷着一起去瞧。 医续断摇摇头,提着兔子往林深处行去。他心情不好便会手痒,想做些东西来吃,但这一点烦闷在少女们的欢声笑语里立刻就淡了。 总有一日,他巫族的少女也能这般无忧无虑。 这里还有没燃尽的篝火。 女孩子们冲下山坡,在青草里打了好几个滚。 还有一张兔子皮。柳叶儿从一旁拖出来一张带血的皮子,要不是我家开当铺,从小见得多,我真不相信会有这么大的兔子! 这简直比熊皮还要大了。 那咱们把它带回去,找柳叔讨糖吃! 我可不吃糖,怕牙疼呢。 姑娘们又笑起来,柳叶儿摸摸脖子上新编的花环,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不对,怎么会有这么大只的兔子呢?咱们这常常有皮孩子出来捉兔子,如果有这么大的,肯定一早就传起来了。 是不是你看走眼了,或许这不是兔子? 柳叶儿在白毛上摸了又摸,肯定道:这就是兔子。 女孩子们瞬间沉默下来,摸着胳膊有些冷。 篝火里的木柴还没有烧尽,在火里哔剥作响,柳叶儿深吸一口气,不管是不是,天色晚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家得好。 夕阳已经彻底西沉,原本还有些亮堂的晚霞,也变成了雾蒙蒙的乌云。 一阵风吹过,有个蓝色小花编织的花环坠地,被谁一脚踢进篝火里,很快燎焦了花瓣。 第42章 长清僧 小莲 如意 天穹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几户人家提着灯笼在天街上不住地吆喝,希望赶在宵禁前找到自家的女儿。 陈启文揭帘望一眼,回首道:这么一会便听见五六个名字, 怎么这些姑娘都未归家?听着还有对面柳掌柜的声音呢。 柳叶儿生性活泼, 常常带着小姐妹们出来进去。因为都是商户女, 礼教规矩不严苛, 家里大人又都是几辈子的交情,并不刻意管教束缚。陈启文三人常往医馆来, 因为是医续断的朋友,也和她们混了个脸熟。 这位柳姑娘虽跳脱大胆一些,却并不像是个没分寸的人。 赵霁皱眉道:许是有什么歹人混入京中。 他琢磨着报去京兆府,沈玉林却道:别是遇上了什么脏东西。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29) 皇城脚下,谁敢到这里拐骗少女?便是真有不怕死的想试试, 一个女子要偷运出城已是大大不易,何况五六个? 恐怕还是冲着王爷来的。 陈启文也慎重起来, 扭身将医馆关了,和沈玉林围坐在赵霁两侧:医先生和晦净大师不知要何时才有结果,咱们自己警醒着些,熬到他们出来再做商议。 医先生傍晚时负气出去一趟, 回来便和晦净大师闭门研究王公子的魂魄去向。希望那妖物打上门来之前, 他们能够结束。 赵霁见他二人满目警惕,抚了抚额头:我一个闲散宗室,为何三番两次被妖怪盯上?莫非吃了本王的血肉,能长生不老? 陈启文皱起眉头, 仿佛是因为皇室气运。 月兰曾与他说, 柳老爷掳了赵霁去,怕遭天谴不敢害他性命, 便想着用女色勾住他,慢慢偷取他身上的皇气。回来被他们闹出乱子,柳老爷便欲速战速决,想将赵霁作为鼎炉,强行采补了他。 气运这种东西,肉眼凡胎看不见也摸不着,说起来神乎其神,更像是无稽之谈。 赵霁抠抠手指,小声问:那妖怪怎么不往皇宫去? 说到真龙天子,皇家气运,谁能胜过龙椅上的那位?要真是个了得的大妖、老妖,合该往皇宫里去采补皇上才是。 王爷慎言!沈玉林遽然变色,重重跪在地上。 赵霁不过随口一抱怨,见沈玉林如此,心底一阵无力。他是太|祖皇帝的遗腹子,当今天子的亲侄儿,最有可能立为太子的宗室,加诸在身上的这些光环,已然剥夺了他随口玩笑的自由。 起来吧。他不能责怪沈玉林,为人臣子如履薄冰,谨慎总没有错处。 陈启文默然看了半晌,见赵霁脸上有沉郁之色,心底一动。 这位宣王爷不是个汲汲营营的人,权欲也不重,为人随和不怎么摆架子,天生一副豁达乐观的心肠。就是被柳老爷困在幻境里,仍能稳住心神,和他们虚与委蛇,不见半点愁色。 鲜少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陈启文不由想得深了一些。 东厢的门被晦净轻轻推开,他侧身让医续断先过,再自己迈步出来,然后又慢慢将门关好,务必严丝合缝。 就像是有什么癖好似的。 医先生,陈启文望一眼晦净的眼睛,小声道:王公子的魂魄没搜到? 医续断道:不在地府。 生死簿上写着王公子阳寿六十五岁,他如今不及而立,便不会有鬼差去拘他,就是一时疏漏错拘了,也会尽早送他还阳。 可那一缕生魂无端便不见了。 晦净心里愧疚,沉声道:都是老衲之过。他听见了外头吵嚷的人声,又问道:发生了何事? 陈启文道:走失了几位姑娘。约摸是午后开始不见人的,有人看见她们结伴出了城。 医续断眉眼一冽。 京郊有片荒山,底下都是兔子打的洞,藏了一窝老兔子。傍晚时他见两只兔子打架,落下风那只身怀有孕,便发善心放它一马,只抓了另一只来烤。 他离开时,柳叶儿几人还在山坡上说话。 医施主已想到了。晦净双手合十,老衲愿与施主同往。 陈启文在旁挠头,忽然想起医续断从前那句:我只管治病救人,导人向善的活计是不做的。 现在导人向善的来了。 沈玉林见他们商量着要出城,忙问:医先生,王爷是否会有危险? 有危险才需要营救,更好赚功德不是?医续断瞥一眼面色惴惴的三人,俯身从柜台里翻出一个破旧的剑囊,抛入陈启文怀中。 防身。 这剑囊实在破旧,一点也不符合医续断考究矜贵的气质,和他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的突兀。也正是如此,让三人愈发认定这是个宝贝。 陈启文感动道:多谢医先生。只是不知到这宝贝要怎么用? 这本就是旁人赠你之物。医续断并不贪燕赤霞的人情,带在身上便是。 这本就是剑仙用来盛放头颅的东西,非但有剑锋的锐利杀气,还有无数惨死妖怪的怨气凝聚而成的怪物栖身于内。寻常的小妖看一眼便神魂俱丧,就是有些道行的,也要掂量掂量再出手。 晦净一直安静等候在一旁,见医续断安排好三人,才随他一道往外行去。 医施主看着冷情,实际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义士啊。 医续断挑眉看他,你勉强算是个佛修,连功德也不知道? 晦净茫然地念声佛,虚心请教:敢问医施主,这功德有何用处,又从何而来? 他稀里糊涂就修出了舍利子,还不曾意识到自己有了佛光,一心都在寻找那个倒霉催的王公子身上,还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和尚。 医续断心里有些微妙,淡声道:佛曰:不可说。还要你自己领悟才是。 晦净不知道他心底那点对种族差异的芥蒂,含笑道:医施主有慧根,与我佛有缘。 佛么?医续断闭目想了想,脑海里映出准提与接引那两颗锃光瓦亮的大秃瓢,也跟着露出微微的笑意来。 他二人乘着夜色走在蒙蒙细雨里,街边的灯笼照出温润的光,映在水泊里仿佛天上的月亮。 柳掌柜喊女儿喊得喉咙冒火,一错眼见他二人缓步而行。那年长些的公子穿一袭灰色缁衣,气度沉静周身禅意,仿佛红尘万事不曾挂心。小郎中一如挺拔淡漠的竹节,雪色的广袖猎猎翻飞,巍峨如玉山,不染半点俗念。 老柳,你这是怎么了? 柳掌柜擦擦眼睛,哑声道:同样是人,咱们偏偏要操心家计儿女,每日一睁眼就是无数的烦恼。为何别人就万事不烦心,自自在在的呢? 那人嗬呀一声,伸手在柳掌柜面前晃晃,老柳,你可不能想不开。你家小叶儿吉人自有天相,可别想一出是一出,来个悬崖撒手! 柳掌柜听到女儿的名字,回过神来,忙道:我可没想着出家,这事儿你别给我娘子说 两人说着又叹口气,照旧呼喊着各处找人。 医续断回头看一眼,见柳掌柜几个走到另一条街去,才道:你要学着收敛气息,否则便在深山少出来。 不然总勾得人参破、顿悟,一个个出家当和尚去,也是一大祸患。 晦净不解其意,渡化尘心,皈依我佛,远离世上一切贪嗔痴爱,何错之有? 医续断不与他争辩,反问道:凡人的五劳七伤,你可知从何而来? 生而有之,乃前世之孽。 前世医续断嗤笑一声,对巫族而言,生便是生,死便是死,是不存在轮回的。 再多的前世,总有个一切开始的源头。 晦净怔怔出一会神,眼中流露出孩童的懵懂。 医续断摩挲着指尖的铜板,闲散道:等你想明白这些,或许会是个机会。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晦净沉浸在思绪里,不曾注意到他眼底的流光。 早过了城门下钥的时辰,离宵禁也只差半柱香的时间。医续断看一眼守门的卫兵,拉着晦净从墙根处一跃而上,踢踏着翻上了城墙。 晦净自觉是个八十多岁的沉稳老人家,忍着没有惊叫出声。谁知刚缓了口气,又被他带着从墙头纵身跳下。 脚踩在实地上,紧揪的心才慢慢放下,晦净白着脸,轻咳一声:若有下次,烦请施主率先告知老衲一声。 京郊的雨已经停了,草木都湿漉漉沾满了水汽,才走几步就湿透了下裳,连鞋袜也凉津津的。 晦净满身狼狈地上了荒山,见医续断呼吸平稳、面色如常,身上的广袖缓袍仍旧是雪白簇新的,没有半点水渍,不由问道:医施主当真是人吗? 我几时说过我是人?医续断诧异望来。 晦净被这回答一窒,捶着腿叹气。 和尚。医续断把舍利子抛回给他,施法探探底下的兔子洞。 老衲已八十三岁。 晦净提醒他一声,握着舍利子任劳任怨地感知山下曲折交错的隧洞。 八十三岁,很老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晦净:做个人吧 最近降温厉害,大家注意保暖哦 第43章 长清僧 京郊一带临近皇城, 有帝王龙气镇压,鲜少有作恶精怪出没。 兔子精食素,又深居地下洞穴, 没什么天敌克制, 经年累月竟养出偌大一窝。 晦净为难道:这底下甬道无数、四通八达, 老衲只探到几个入口。 只是兔子洞狭小, 他们又不能进去,即使用烟熏进去, 别的通气口也把烟气排出去了。 医续断应一声,蹲身拨开湿润的矮草丛。草叶上的露水纷纷摇落,滴在松软的土壤里,轻轻一挖就掘起一块。他略一思索,揉着指尖搓了几下。 王公子是肉身凡胎, 晦净待在他的皮囊里,在幽暗朦胧的夜色看不清周遭。他只觉得眼前一花, 少年人似乎弹了一下手指,有什么小兽飞快地窜进了草窝里。 那浅浅的芒草丛下,盖着一个兔子洞。 晦净没见过这种手段,很是惊讶了一番, 握着舍利子追踪那疾驰的泥兽行迹。 泥兽没有五官, 约摸指甲盖儿大,跳进洞里又涨大了数倍,约有半臂长,身后缀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有些像是狸猫。那小兽左右晃晃脑袋, 有股质朴的憨态。它各处嗅了嗅,认准一个方位便拔足飞纵, 在那曲曲折折的甬道里不知跑了多久,才终于停住脚,立起两只前蹄,做出暗中偷窥的姿态。 晦净这才发觉,它已身处通道的尽处。 那尽头处有着幽微的光亮,影影绰绰可见一座巍峨的地宫,同凡间的宫殿一般无二。 晦净道:怕是已化形了。 化了人形,也就有了人的欲望,开始追逐起人间的虚荣享乐,离大道也更远了一程。 少年人凝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晦净不好再搭话,继续看小兽的动作。 泥兽已偷潜进了地宫里,缩在一排篱笆根下。那处仿佛是个菜园子,地里种满了翠绿绿的青菜,一畦一畦的,很是齐整。 有队妙龄的少女背着竹篓走来,个个兔唇狼咽,露出上排的牙齿,样貌不大好看。 领头那人道:奶奶今日大喜,小的们,快快把菜收拾好! 众人道:是! 她们挨个选了一畦青菜,将那青菜从头拔到尾,动作整齐利落,极快地装了满满一篓子。 泥兽跟在后头,随她们一路穿花绕柳,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前。 殿前似模似样地列着两队守卫,还是一样的年轻女子,个个手持红缨枪,脸上有着同样的缺陷。言谈间便知她们与摘菜的女子相熟,却还是照着流程一一查验了身份,还将菜篓里的青菜挨个翻了翻,这才放人从偏门进去。 泥兽在暗处徘徊一阵,忽然抖了几下,扑簌簌化作无数泥丸,奔涌着滚向各处通道。 这些泥丸不过蚂蚁大小,滚在地上看不真切。那些守卫浑然不觉,肃着脸站在门外,任由它们滚了进去。 内殿金箔铺地,泥丸汇聚在一处,又恢复成小兽的模样,藏在香鼎底下。 不知过了多久,有道艳红的裙角迤逦拖过。晦净凝目细瞧,见那细滑光亮的布料上头绣着朵朵祥云,一轮皎洁的明月掩映其中,还有许多小巧的金桂点缀其中。 有拍桌子的声音传来,那女子恨道:这冤家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一说成婚便推三阻四,实在可恼! 奶奶,咱们在这地宫里潜心修炼,不知何等快活。为何要与虎谋皮,去惹那难缠的仇家回来?既然殷老爷不肯,这亲事与盟约,不若便都算了? 算了?那女子冷哼一声,随即便有耳光声传来。 一个素衣的女子跌倒在地,捂着脸低声啜泣,奶奶一意孤行,自招罪愆,灾祸还会远吗?素月一心为奶奶,虽死无悔! 来人! 那女子扬声唤来守卫,看着素月被压在地上,抬脚碾了碾她的脸,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奶奶是昏聩无道的主子,可惜了你这丹心死谏的忠臣! 素月满眼的泪,闭着嘴不再言语。 她的脸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存在缺陷,一张鹅蛋小脸很是秀致,梨花带雨的模样哀婉而清丽。 那女子厌烦再见到她,命人将她押下去关起来,又召了心腹来商议婚事。 晦净听得云山雾绕,只隐约知道地宫里住着位殷老爷,很得奶奶的欢心。两人谋划着什么事情,极可能惹上一个大仇家,奶奶便要靠结亲来巩固联盟。 如此说来,那位素月施主倒真是一片丹心。 晦净叹口气,却听医续断道:王公子的生魂在里头。 这是何故?晦净讶然。 医续断指尖微动,那小兽偷着溜出内殿,沿着墙根转悠了几圈,往一处偏点潜行。 这处不像方才那么豪奢,却也玛瑙为顶、白玉做柱。殿中一个两层的翠玉宝鼎,里头染着不知名的香料。 凄迷袅袅的青烟后,紫檀的雕龙宝座上坐着个英伟魁梧的汉子,穿一袭苍绿的袍子,正用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蹭鼻子。 他的鼻子仿似鹰沟,目光锐利,神色冷硬,不知在想到了什么,扬唇冷笑了一声。 医续断道:是只苍鹰修成的精怪。 殷老爷,鹰老爷。晦净略一琢磨,为这直白感到好笑。 可他与王公子有什么干系? 晦净修行日久,也有些降妖伏魔的本事,见到多了,也算有些见识。这世上有风流浪荡的女妖,惯于美色惑人,专门吸取男子的精血;也有醉心权势利欲的男妖,各处害人圈地,收拢势力,妄图建立自己的王国。 入世的妖怪多数如此。还有少数残忍嗜杀不问缘由的,不分男女,几乎都被有德行的隐士修者们降伏铲除。 王公子家宅安宁,晦净并不曾发觉妖邪的污秽气,这才没怀疑过王公子之死。 那位殷老爷拘着王公子的魂魄,到底是随性而为,还是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0) 晦净皱起眉头,能让兔子肯与天敌结盟,即使有着男女私情,背后也必然还有着极大的利益。 那王公子又是凭什么成了其中的一环? 医续断道:或许是冲着你来的。 这世上的生灵不计其数,同一天同一个时辰降生、丧命的不知多少,怎么偏偏是王公子被和尚占了皮囊? 晦净自忖一介老僧,感通寺也不算什么名刹,并无值得图谋之物,便摇头道:他们说那仇家极其难惹,老衲孤身一人,哪里值得这样看重?若是为了舍利子,也可以一早潜入寺中佛塔盗走,老衲的弟子都是凡僧,并不是他们的敌手。 可舍利子并没有失窃。 医续断冷哼一声,那便是冲着在下了。 不管是晦净的舍利子,还是他那即将顿悟成佛的机缘,以医续断对成圣的执着,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也确实不负所望,非但收留了晦净,还计算着他成佛的时间,预备复制一次皇甫云的飞升过程。 医施主晦净目露担忧。 医续断轻笑一声,仿佛皑皑雪山之巅,颤巍巍绽放的雪莲。 只有无用的废物,才一心钻营这些蝇营狗苟的鬼蜮伎俩。便是让那人算无遗策,结果也不会如他所愿。 但这线还可以放长一些,借此多赚一点功德。 随手结起印花,医续断轻吒一声,晦净便见那泥兽如高山拔起,土刺一般从地底直插出来。 成群的兔子被土翻出来,晦净被撞的一踉跄,见那数以万计的兔子四散着仓皇奔逃,大的、小的、白的、灰的、黑的、花的,目不暇接。 有只苍鹰低空盘旋,顾忌着不远处的皇城,唳声低沉不敢传远。 看剑!红裙子的女子柳眉倒竖,恨得咬牙切齿,一把雪亮的宝剑狠狠一挥,刺向那面如冠玉的少年人。 医续断随手弹断那中看不中用的长剑,将人反手一扭推去晦净怀中,又挑起一丸泥团疾射远遁的飞鹰。 嘎 阿弥陀佛。晦净将女施主推开,有些茫然问道:缘何声同乌鸦? 这当真是苍鹰吗? 医续断不理他,在那高耸的土刺上拍拍,便见坚硬的石壁层层剥落,露出几个面如白纸的人族少女。 柳叶儿还有一些知觉,被湿凉的夜雾扑在脸上,依稀望见小郎中那双凛冽幽深的明亮眼眸。 睡吧。医续断在她眉心一点,见柳叶儿合上眼睛,这才把人挨个装进袖子里。 晦净在旁帮忙,见这些少女都被兔子摄取了精魄,脸上道道蜿蜒的血纹,不像是伤口,倒像是极深的裂痕。 都是绮年玉貌的清秀少女,有了这样的缺陷,恐怕毕生都不能展颜。 晦净自己看破了色相,却知道世人多爱以貌取人,不由叹了口气:医施主可有法子医治? 小事。 医续断并不在意,捡起奄奄一息的飞鹰,又将那母兔子打回原形,用一根草绳绑缚起来,提溜在手里,慢步往京城里去。 一轮红日跳出云海,万条霞光照耀天地,四周静悄悄的,一只雪白绒兔探出头来,红着眼睛望向京城。 第44章 长清僧 清晨时分, 御街上已渐次有了鼎沸的人声,偶尔有巡城司的兵卫走过,带起一阵铿锵的金属声。 晦净客气地谢绝了摊贩的招徕, 凭着记忆往医馆去。 陈启文快步把人迎进门, 探头向外张望一阵, 怎么不见医先生? 阿弥陀佛。晦净双手合十, 医施主护送诸位女施主回家,稍后便至。 柳姑娘她们找回来了!可有什么损伤? 晦净迟疑道:医施主有法子, 应当不碍事。 陈启文松了口气,搬把椅子坐在门口,晒着暖洋洋的日光打盹。 赵霁有些困顿,抬手喝了一口浓茶,朝沈玉林道:此事已了, 咱们也回府吧。 陈启文还想听医续断说说夜里的经历,便道:王爷与沈兄回府修整, 我借宿在医先生这里囫囵歇歇。 赵霁脸色一暗,沈玉林忙道:医先生没有客房了。 陈启文道:先生夜里不睡,东厢是空的。 赵霁叹了口气,大步出了门, 跨上宣王府的马车。沈玉林紧随其后, 翻身马上护卫在侧,凑近软帘处小声道:陈生与医先生是君子之交。 本王与启文终究 叹息声湮灭在风声里,马蹄哒哒转过街角,正与归家的少年人相遇。 他的步态从容优雅, 比起自小培养仪态的王族也不遑多让。身上宽松的袍子色若新雪, 看不见一丝褶皱,悠悠然走在街上, 每一步都像是沙汀水上的白鹤,不为物累、不为尘羁,闲散又矜贵。 白玉谁家郎。赵霁掩上帘子,靠着车壁缓缓合上眼睛。 晦净简单用了一些茶点,忽然便听陈启文雀跃喊道:医先生! 医续断在晦净对面坐下,将草绳系着的两只小妖丢到地上。那鹰被泥丸打破了腹部,缩在地上不动弹,兔子倒精神些,还在忿忿地蹬腿。 陈启文抓着兔耳朵将它拎起来,笑问:这是先生打的野味?可惜我不会拾掇,不若送去前头的馆子里,请人代为烹饪。 阿弥陀佛。 晦净是出家人,有些听不得这样的腥膻话,连忙解释道:这不是山间寻常野物,乃是两个修炼成精的鹰妖、兔妖。 修成了人形,再吃就要伤阴鸷了。 陈启文听说是妖,唬的一把将兔子丢下,狐疑地将两个小东西细看一番,它们它们抓的柳姑娘? 医续断颔首,兔子成精化形,面貌总有瑕疵。以美貌女子的精魄蕴养,可以修复容颜。只是有伤天德。 那这只鹰 医续断道:兔子的姘头。 姘姘头?陈启文愕然。 他倒不是惊讶于这场跨越种族的恋爱,而是意外于这清妙高跱、从容雍雅的医先生,竟然知道这样粗俗的词语! 兔子对这个词并无反应,趴在昏迷的苍鹰身旁,有些犹豫地舔着它的伤口。医续断拧眉将兔子拨开,不让它吃鹰血,手指蘸着茶水飞快画个招魂阵。 这样能召回王公子的魂魄吗?晦净站起身,紧紧盯着地上的水渍,是否有老衲可以出力的地方? 医续断的脸色不大自然,仿佛有什么不决之事,连带气氛都凝重起来。陈启文与晦净不敢再搭话,生怕坏了他的术法。 郎艳独绝、仙人之姿的医先生拧着眉,思考着要不要把围观的两人赶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扬手跳起巫族沟通天地鬼神的舞蹈。没有鼓乐吹笙的伴奏,这样突兀地跳起粗犷奔放的舞蹈,舞者又是这样孤清凛冽的人,旁观的两人吓了一跳,挨在一块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像钟馗穿上石榴裙、西施倒拔垂杨柳,医先生这样皎洁如月的璧人 陈启文默默看了半晌,恍惚想起一个贬义的词汇,似乎在自己的家乡,是用来形容那些有病不吃药、专门装神弄鬼喝香灰的奇异职业。 这个词叫巫婆。 这种行为叫跳大神。 所幸这样幻灭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对于医先生形象突变的震惊被眼前所见取代。 在那皮毛带血的苍鹰头上,浮空显露出一片茂密的树林,有一队人马从林间小道奔来,打头的那人露出脸庞,赫然便是晦净如今这张脸。 这是王公子。 晦净凝神细瞧,就见王公子弯弓搭箭,鲜红的箭翎流星一般,扎进了一只野狐腹中。 天上盘旋着一只苍鹰,日光投下的影子大如斗,笼罩在王公子的脸上,仿佛在树下遮阴。那是王公子自己豢养的猛禽,专门用来打猎。 它在天上搜寻到猎物,便俯冲着将它们驱赶到王公子附近,等猎物被一箭射翻,就飞过去啄食它们的心肝。 王公子很满意它撕扯血肉的凶戾模样,张嘴哈哈大笑。 谁知那鹰吃完的东西,忽然振翅扑向马上的主人,扬起漫天风沙。仆从们被迷了眼睛,拉着缰绳稳住马,揉开眼见便见王公子头朝下跌到地上,摔了一个倒栽葱。 少爷!仆人们跳下马,飞快跑到王公子身旁。 远处有个老僧信步走来,眉须都已花白,却不见老迈残朽的疲惫,背脊挺直,气度昂扬,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他穿着朴素的半旧直裰,脸上恬然自适,不知参破了什么佛理,露出会心一笑。 陈启文低声问:这是晦净大师? 是老衲。晦净轻叹一声。 突然看见自己的脸,再想起感通寺后那三尺见方的安身矮坟,心底的古井难以自持地泛起波澜,酸酸涩涩的,又有些莫名的感慨。 仆人们对那老僧视若无睹,僧人也未察觉到面前的骏马,自顾自穿过马身走到了王公子面前,然后倏忽一下被吸进了他的身躯。 王公子嘤咛一声,抖了抖眼皮。 仆人们欣喜若狂,抱着他上了马,一行人快速出了林子。 马蹄扬起大片的烟尘,那苍劲的雄鹰在低空绕了几圈,两只利爪虚虚一抓,又飞入苍穹看不见了。 它是王公子养的鹰?陈启文瞧着地上那奄奄一息的苍鹰,想不透它为什么要害王公子。 晦净道:王公子尚且年轻,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富人公子,还降伏不了这样的精怪。这殷老爷已有些道行,必然是刻意接近王公子,伺机暗害于他。 医续断点点头,和尚会占王公子的皮囊,也是因此。 那就更奇怪了。陈启文挠挠头,莫非它们要帮晦净大师延续寿命?可它们又是如何得知,晦净大师会在何时圆寂,又笃定他会路经王公子打猎的地方? 对凡人来说,自然是难。但它们是精怪,身上都有一些手段,要知吉凶祸福,略略掐算一番便能知晓了。晦净比陈启文知道的多一些,说着就想叹气。 医续断不管他们怎么猜想,抬手在殷老爷胸口一划,便见那柔顺光滑的皮毛如豆腐一般,轻轻巧巧的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头血色鲜红的内脏。 来。 他屈指在虚空处一勾,殷老爷小巧的心脏一缩,有什么从里头抽离,依附在那玉色的食指尖上。 这是王公子的魂魄?陈启文凑近细看,见他指尖托着一团小小的透明泡泡,依稀可以看见王公子的脸容映照其上。 这就是人的魂魄吗?他怔怔在一旁出神。 晦净合掌念声佛,问医续断:老衲该如何将王公子的身躯让出来? 医续断摩挲着指尖,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在他的身体里待了许多时日,已渐渐契合,若是你愿意,还可以借此再活数十年。 晦净听出他话里的暗示,问道:若是医施主,会如何抉择? 自然是活着。 巫族没有魂魄,死便是死,再无可能转世,便是身化轮回的后土也无计可施。若是他有这样的奇遇,便绝不可能再将身躯让出。 只要他还活着,便还有无数机会扭转乾坤。 晦净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佛慈悲,老衲不愿如此。 声色爱欲、贪嗔痴恨,都是空幻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执着?他心底一片宁静,没有不甘,也没有怨怼,更不曾畏惧,连遗憾都很淡,整个人都轻盈起来,仿佛从一个无形的枷锁里挣脱,消散在天地之间。 像一朵云,一岫风,一阵平明的雨,一次初生草木的呼吸。 和尚。 晦净睁开眼,他还在王公子的皮囊里,面前站着这个清旷玄远的少年人,听他道:你将要成佛了。 佛?晦净心里空荡荡的,想了许久才想起佛是何物。 他看向熙熙攘攘的红尘,又朝西天张望一眼,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抗拒,却还是道:阿弥陀佛。 太阳还在中天高挂,荆钗布裙的妇人们穿梭在摊贩间,细心挑选着午饭要用菜蔬,忽然有人瞥向了西方,张嘴惊呼:呀 晚霞怎么这就出来了? 百姓们驻足向西方看去,不明白那瑞气千条的异象为何物。 第45章 长清僧 帝王承命于天, 言称天子。 国内每有异象,便是上天示警,动辄举国皆惊。若是动静太大, 天子还要降下罪己诏, 以平息上天怒火和百姓惊惶。 诸如天台县那场无故的雷火、京都野寺里作祟的天女画壁, 即使是皇帝, 也不可能把消息全都捂紧了,不透一丝儿风出来。朝野已为这些事吵了数月, 渐渐又扯出立储君的旧话,将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牵强附会到国无承继上。 赵霁每日流连在坊市间那座小小的医馆里,连内宫问安都免了,便是在避嫌。 但如今这嫌, 已是避无可避。 京都出现祥瑞之景,应兆在西方。 宣王府便建造在西面。 百姓们争相看天边盛景, 挤在街头摩肩接踵,交头接耳十分喧腾。朝堂里的大人们望见那不合时宜的晚霞,却不能像庶民一样安坐瞧热闹。 锵锵咚 开道的锣鼓声很快响起,百姓们时而被诸位大人的仪仗驱散开, 又自发地重新汇聚在一处, 望着各府的马车窃窃私语。 曹大人、王大人、欧阳大人等人,又进宫去了。 哎哟您不知道,这几位老大人回回都要直言犯谏,听说咱陛下都不喜欢见他们 这样的朝堂碎语, 也不过白话两句, 说多了便要招祸。他们默契地住了嘴,又对那绚烂的晚霞作出许多猜测。 照俺说, 恁大的金光,得是吉兆! 只要不是连月的雨、连年的旱,或是大片的蝗灾、地龙翻身、瘟疫、天花,天上有什么古怪,都不能引起百姓的恐慌。至多心里嘀咕几句,照旧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稳稳、本本分分的过日子。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1) 着急的都是上头的,没见着贵人们都进宫去了么。 赵霁还在睡梦之中,并不知道自己已在无形中被顶到了风口浪尖。沈玉林倒是被唤醒了,他在王爷门前徘徊良久,还是没有进去。 宣王府这时候最惹眼,一动不如一静。 他坐在阶前新砌的花圃边,抱着佩刀看四周的亭台楼宇。 两任天子都子嗣稀薄,太|祖一脉只有宣王一个,当今膝下则只几个公主。公主们除了已嫁人的,其余都养在深宫里。这西面一片的贵人府邸,除了宣王爷这个宗室,剩下的都是一些煊赫得宠的臣子。 兆在西面,哪个臣子敢认? 那只能是应在皇室头上。 只是这晚霞,沈玉林抬眼望去,总觉得和那个惊鸿一般的少年人脱不了干系。 只希望陈启文心里还记着王爷,不要由着他们把王爷逼上绝地。 寄予厚望的陈启文,刚被一只兔子精掀翻在地。 他捂着心口粗喘一声,梗着脖子不敢乱动,姑娘,有话好说,能否先把剑放下? 那姑娘握剑的手很稳,半点不容商量,这阵法怎么破! 陈启文躺在地上,小心地观察她的神色,嘴里道:小人不曾看见什么阵法,也从来没有习学过此道,不如去观里请个天师来瞧瞧? 休要装疯卖傻! 那姑娘挽个剑花,青锋直指陈启文咽喉,别想耍什么花招,你若不将他们救出来,我便摘了你项上人头。 这姑娘柔婉清丽,却不像是人,她又一心要救那两只妖怪,可见必是同伙。 陈启文松了口气,他胸前的衣襟里放着医先生给的剑囊,专门克制妖邪,这姑娘若是人,还难办一些,是妖倒不怕了。 他微微放松了背脊,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眼风朝窗外瞥去。 也不知道医先生和晦净大师怎么样了。 那姑娘却看不得他这样闲适,抬脚在他腿上一踢,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陈启文和她眼眸一对,姑娘眸光清正,不像是杀人如麻的恶徒。 那姑娘眼神闪烁,偏头看向地上的兔子。 那只兔子通体雪白,一双眼睛红如宝石,鼻子也是干净温柔的粉色,既不肥硕也不瘦弱,皮毛油光水滑,很招女孩子喜欢。只是脾气有些凶。 陈启文试探道:姑娘也是兔子? 是。姑娘神色坦荡,我并不想与你家主人结仇,但我家奶奶是一定要救的。 月兰姊妹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陈启文与她们相处久了,没发觉什么与凡人差异过大的地方,便不觉得生性善良的妖怪是可怕异类。 对方又是温和无害的兔子,他便柔和了神情:姑娘可否容在下起身?医先生有要事,还不知几时回来,这阵法陈某也当真是爱莫能助。 我叫素月。她收了剑,挨在最能靠近兔子的距离,定定望着它,连眼睛都不眨。 陈启文捶着酸疼的背,摸到椅子上坐下,被她那专注的眼神一惊,隐约升起一点念头。 发生何事? 这声音清清泠泠的,像月下解冻消融的淙淙冰溪。陈启文眼睛一亮,果然见医续断站在门前,一袭崭新整洁的雪袍垂地。 医先生!他快步迎上去,晦净大师呢? 医续断淡淡瞟一眼暗自戒备的素月,迈步走进医馆里,他在我身旁,你瞧不见。 陈启文顿住脚,睁大眼睛使劲张望一圈,那、那王公子他是不是 医先生剖开鹰腹取出王公子的魂魄后,晦净大师便说要将身躯交还,丝毫没有为自己考虑的私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份诚善慈悲感动了西天的佛祖,晦净大师突然便有所顿悟,将要成佛了。 陈启文只见过大雄宝殿里的镀金佛,没有见过活生生的佛,尤其是晦净还与他相熟,这滋味实在新奇。 听说妖精渡劫飞升会有劫雷,当初天台县便有雷火异象,只是他与赵霁全不记得了。不知道成佛会不会有? 陈启文兴致勃勃,可惜医续断不许他围观,便将晦净带了出去,留他一个人被素月放倒。 如今看来,这是没成功? 王公子已打发城隍发送原籍。医续断把玩着琥珀色的舍利子,看向透明的晦净,你等会就要转世去了,有什么交代的没有? 陈启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有空无一物的座椅。 阿弥陀佛。 晦净坐在空椅子上,面色恬淡。他本就心有迟疑,不能前往灵山,是他不够心诚,倒不觉得失落。 昨夜城外论禅,老衲愚鲁不曾参透,还请医施主告知答案。 昨夜医续断问他,凡人的五劳七伤从何而来。 《素问》,少年人嗓音清淡,语调里没有什么起伏,医经里最先有五劳七伤的说法,换到你们和尚那里,便说全是因贪嗔痴三毒而起,其实 他倏忽一笑,眼底翻涌出一缕刻骨的恶意:凡人都是仿造圣人捏出来的,圣人什么样,凡人便什么样。除了那移山填海、毁天灭地的本事没有,旁的五毒俱全。 不巧的是,他的佛也在其中。 晦净神色变幻数次,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却又在废墟里重新建造起一座新的佛塔,那不再是对于谁的信仰,只忠于他自己的信念。 他合掌念声慈悲,笑道:多谢医施主解惑。如此说来,五蕴三毒的源头出自圣人,可圣人的执妄,又是从何而来? 医续断不料他会有此一问,倒被他给问住了。 晦净却不求答案,他看一眼医续断手里的舍利子,那是他一生的修持积累,也什么都不是。 老衲该走了。晦净站起身,希望来世可以找到答案。 和尚。医续断将人叫住。 晦净站住脚,听他道:若还要出家做和尚,不如当个武僧。 做不做和尚都是一样修行,晦净笑意淡泊,却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若老衲还记得,便做个武僧吧。 屋里忽然便现出一圈圈的波纹,陈启文愕然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殿下。 两个绿袍子的小人似模似样地朝医续断作揖。他们的身量不足掌宽,长长的髭须垂在脚边,两颧肉肉地鼓起,看起来憨态可掬,一点也不像来自鬼气森森的地界。 带他去吧,照着流程便是了。 医续断挥挥手,将那粒小巧的舍利子扔回晦净怀里,一颗舍利子太便宜你了,这账暂且记下,日后再讨吧。 晦净握着珠子,向前走了两步,又回首问他:医施主早算准了老衲将要成佛,想以此做些什么? 无论是什么,失败了便不足提起了。医续断负手而立,显露出一点少年人的倔强。 晦净轻笑一声,抬脚前往冥界。 那波纹猛地颤了一下,又消失不见了。陈启文见医续断不再说话,便小心问道:晦净大师还在吗? 投胎去了。 医续断撩起眼皮去看素月,随脚将那阵法里的兔子踢出去,滚吧。 素月慌忙将兔子抱住,匆匆往城外逃遁。 先生就这么放了? 医续断皱眉,留着做什么,看两只母兔子情爱纠葛? 纠葛的不是和这只鹰吗?陈启文张大嘴巴。 原来兔子们已经这么会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法海小可爱安排上了~ 感谢在20191210 23:41:30~20191211 20:0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与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四十千 陈启文从书肆出来, 腋下夹着一本散发墨香的书册子,是他新买的《搜神记》。 他拐脚进了医馆,一眼便见那如霜似雪的少年人正伏案配药, 俊逸的眉眼含着三分散漫。 即使这张脸已看过许多遍, 还是忍不住为之惊艳。 买了什么书?医续断随手折上油纸包, 玉白的指尖缠着细麻绳, 三两下就打了个活结。 陈启文有些羞赧,随便买了一本, 想研究一下鬼怪妖精。 四书五经也不能荒废。 医续断在那暗黄的书册上淡扫一眼,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有什么可好奇的? 陈启文挠挠头,譬如朱子阔和小環的露水姻缘,听月兰姑娘说,朱生进到幻境里, 似乎有什么蹊跷 幻境里那些被迫沦落风尘的女子们,一早就在柳老爷的授意下失去了生育能力。其中有个花娘也不知因为什么缘故, 竟无声无息生下了小環。 小環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被月兰姊妹抚养长大。她们生怕这孩子遭受欺侮,一直将她捂得严严实实,连柳老爷都不知道。 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既探听到了小環的存在, 又有本事将朱子阔引进幻境? 医续断问:野寺里有座鸟化雕像,你瞧见没有? 志公禅师的雕像。陈启文对那石雕的鸟爪记忆犹深。 志公俗家姓朱。 他是朱子阔的祖先?陈启文若有所思,莫非他是想给小環和朱生牵红线? 可又不大像。 医续断不急着给他解答,慢悠悠品着杯里的雨前龙井。 柳叶儿提着桂花糕, 蹦蹦跳跳地进了医馆的门。馆内冷冷清清的, 不像之前门庭若市的样子。 她在堂内环视一眼,在临窗的小几旁寻觅到了医续断挺拔的身姿:医小郎中, 我带了桂花糕来给你吃。 她生得浓眉大眼,乌溜溜的眼珠子很是灵性,神情纯稚而自然,穿着白底红花的衣裙,活活泼泼的样子格外讨人喜欢。 陈启文起身让个座,转头去取干净的白瓷碟盛放糕点。 小郎中 柳叶儿扭捏片刻,还是望着医续断的眼睛,问:我之前与小姐妹们出城踏青,遇到一点意外,是不是是不是小郎中救了我们? 她醒来便在自己家里,对那日的事已记不大清了,若不是父母说起,她都不知道自己竟夜未归宿。后来她们小姊妹一问,全都没有印象,这事就越发奇怪起来。 但柳叶儿模模糊糊记得,曾见过小郎中这双凛冽幽深的眼睛,还有股孤冷微涩的药香。 影影绰绰,难辨真假。 医续断道:在下只是一个寻常医者,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柳叶儿眼底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小郎中妙手回春,连陛下都御笔嘉奖,怎么会是平常的大夫呢。 陈启文拿着碟子出来,那位柳姑娘已告辞走了。 他拆开桂花糕的纸包,将淡黄的糕饼整齐地码在白瓷盘里,轻轻推到医续断面前。 医先生,我方才又想了想。 陈启文咬一口桂花糕,甜甜糯糯的,有股桂花的浓香,志公禅师是不是故意让朱生春风一度,以此勘破酒**望,能静心求学,用心仕途? 然也。 陈启文便皱起了眉。 他光惦记着自家的子孙成器,怎么不想想无辜沦为磨刀石的小環姑娘?就他们姓朱的高贵,人家被姐姐妹妹呵护大的小環姑娘就命如草芥了? 既然做了出家人,为什么又放不下俗世的子孙?记挂着也就罢了,偏偏不肯正经点拨教化,非要用这样不光彩的法子。 滑天下之大稽! 僧不僧,贼不贼。 医续断被他逗笑,抬手饮一口茶,问他:可还有什么疑惑? 陈启文心中义愤填膺,被医续断一问又消散了。他挠了挠手指,脸上涨起两片红晕,还有那两只兔子 先头那只兔子要和老鹰成婚,已让他很是吃惊,谁知道他们不光跨越种族,还是一段三妖纠葛的复杂感情。 两女争一男,果然只出现在凡人的话本里。在妖界,男的才是个配角。 这是兔子的特性。 杯里的茶喝完了,医续断站起身,又走回柜台后配药,母兔子和母兔子,雄兔子和雄兔子也不光兔子如此。 陈启文托腮往街上看,这就和咱们将断袖视作雅事、在士大夫之间蔚然成风一个道理。 说到断袖,他又想起了赵霁。 从前他还疑心赵霁对自己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曾误以为他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要利用他对抗皇帝的赐婚。 事实证明,人家赵霁坦坦荡荡磊落君子,是他自作多情、小人之心。 皇帝为什么没有皇子?他托着下巴看向医续断,听说宫里娘娘生的都是公主,一个皇子都不曾降生过。 晦净大师闹出那样大的动静,京里的大人们又该提立储的事了。每回这样的事闹起来,尴尬的只有宣王赵霁。 皇帝近几年是年纪大了,宫里这才没有什么喜讯。早几年也不是没有妃嫔有孕,只是生的全都是女儿,不能如皇子一般承继基业。没有嫡支,储君就只能在宗室里选。宗室子弟里,论起血统亲疏,谁能有赵霁与皇帝近?他们可是嫡亲的叔侄。 想要儿子?医续断笑容玩味,将手朝街上一指。 陈启文顺着方向看去,柳掌柜的当铺门前,打马走过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男子。离得远看不清相貌,只觉得身形有些臃肿,很有富贵人家当家老爷的气势。 那是谁? 好端端的闲说皇室辛秘,突然转到一个路人身上,陈启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兵部尚书家的管事,张成。 兵部尚书陈启文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仿佛姓王吧? 据说这位王仲济大人,也是请求立储的积极分子,很不讨赵霁的喜欢,连皇帝也不爱见他。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2) 陈启文大胆猜测,低声道:张成是皇帝插在王大人身边的探子? 医续断看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夸他脑筋清奇,王仲济颇有城府,张成是他心腹,底子早就摸清了。 堂堂帝王,生杀予夺。若他不满王仲济,有的是人抢破头要把王仲济替了,何必大费周章,着眼在这些小人物身上。 陈启文对皇权的认知还是有些模糊,不明白天子享有的巨大权力,也不懂权利更迭的快速与残酷。 医续断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他与王仲济有了嫌隙,王仲济不能容他,张成今夜必死。 这陈启文张大嘴,王仲济是不是犯了罪,要杀他灭口? 王仲济犯不犯罪,与他一介士子关系不大。只是王仲济是立场鲜明的宣王党,每言立储必提赵霁,他要是出了什么纰漏,难保不会牵连到宣王府。 医先生,陈启文有些坐不住了,要不咱们把张成保下来? 他是王仲济的心腹,必然知道许多王仲济的把柄。只要把主动权握在赵霁手里,到时不管王仲济倒不倒,总有时间布置,把宣王府稳稳摘出来。 医续断淡淡瞥他一眼,明早王仲济将得一子,乃张成投胎讨债。 张成不死,便是王夫人一尸两命。 况且天命不可违,以陈启文的微末本事无法成事,除非他插手,不然张成必死无疑。 陈启文也想明白了这点,只能颓然叹口气。 或许医先生肯卖他一个薄面,但王夫人和腹中孩子何其无辜?那是旁人的性命,不管是一条还是两条,都由不得他来取舍。 医先生,他站起身来告辞,我得去告诉王爷一声,让他提前做些准备。 埋首药草间的少年人抬起眼,望着陈启文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含着浅淡的笑意。 陈启文一路快行,到了宣王府却被告知,赵霁被召进宫去了。 他无官无职,皇宫不是他能去的地方。 陈启文只能寄希望于天家当真有真情在,皇帝顾念与太|祖的兄弟情谊、和赵霁的叔侄情分,不要被大臣们逼得失心疯发作,赐赵霁什么毒酒白绫。 他坐在厅堂里枯等,一坐就坐到了月上中天,茶水都喝干了三壶。 赵霁没有回府,沈玉林也不见身影,值得庆幸的是,同样也没有噩耗传回来。他肚里装满了水,吃不下晚饭,胃部隐隐有些灼痛,不敢再继续喝茶,便到窗前赏月。 今夜是下弦月,弯弯的像个钩子,挂在幽蓝的夜幕里,月光昏黄不甚清亮,被漫天闪烁的熠熠星斗夺去了风采。 已经这个时辰了,不知道张成是死是活,王仲济又准备了什么意外死法给他。 烟柳迷离,家有余财的闲散男子们流连在勾栏处,听着小娘子隔水传来的婉转唱腔,在咿咿呀呀的戏曲里嬉笑着互相劝酒。 清圆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忽然有个黑影坠下去,激起大片的水花。 快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V带带预收,快过年啦,赚个奶茶钱~ 第47章 四十千 宣王府的马车,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才从宫里出来。 赵霁在侍从们的搀扶中下了车,神情还和从前一样,卷翘纤长的睫毛抖动如蝶翼, 阴影印在下眼睑上, 显得沉静而缄默。 王爷。 陈启文和沈玉林对视一眼, 见他也是神色自若的模样, 心底略略放松一些。 赵霁一见他便笑了,唇角上翘漾着浅浅的笑意, 怎么没有去医先生那里,可是在等我?看你眼底青青,是不是夜里没有好生休息 他嘴里喋喋念叨,并不让人觉得聒噪。陈启文听的好笑,沉默着随他往王府里走。 霞光确实惹得朝中人心浮动, 但也妨碍不到咱们什么。这回是皇后殿下传召,例行关切罢了。 赵霁从小养在宫里, 与帝后情分匪浅,建府后也常常进宫请安。只是后来宫中久不见皇子诞生,他的身份便渐渐尴尬起来,这才去的少了。 陈启文听他说话, 心里却不信服。 皇后娘娘什么时候传召不是传召,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召进去?又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说,若真没有旁的意思,为了避嫌也该等等。 只是赵霁不肯多作猜疑,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转而提起张成。 若无意外, 他昨夜应当魂归西天了。只是不知道这丧,王大人会不会报出来。 赵霁霍然一惊, 吩咐沈玉林安排人,往王仲济府上打听。 沈玉林在京里大小是个熟脸,又曾是御前的人,不好自己亲自去,幸好他手下也有不少交好的兄弟,里头不乏探听消息的好手。 那人很快便换了衣裳行头,悄无声息的出了王府,在坊市转了几圈,这才往王仲济府上去。 王家原籍新城,因王仲济升任兵部尚书,这才举家上京来,租赁了一座两进的宅子安置家小。王仲济的发妻早几年便一病死了,也没留下个孩子,续娶的夫人倒是听说有了身孕。 他一向以清廉正直示人,论起上书谏言,比起御史台那些刀子嘴也不遑多让。皇上虽不爱见他,倒也愿意重用此人,在仕林里的风评也很是不错。 那人在宅院附近徘徊一阵,又寻了地方听闲话,这才折返宣王府。 王大人府上新顶了二管事上来,张成确实于昨夜落水而亡。 赵霁拧眉:当真? 回王爷,确实如此。张成的家人从后门运了尸身回家,人已下葬了。 那人略一停顿,又道:王家采买的下人比平日多挑了十数只活母鸡,还一早请了安医堂的大夫和城中有名的稳婆。 王仲济的夫人怕是要生了。 汇报的人下去了,沈玉林道:真让医先生说中了。 张成的死或许还有迹可循,可妇人养在深闺里,时人又忌讳泄露八字,绝不会轻易被外人探听到产期。 那就只能是算出来的。 赵霁抿抿嘴唇,对那个霜雪少年的忌惮渐渐升腾而起。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换到这些有神通的草莽能人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拥有了鬼神莫测的能力,又怎会甘心受皇权辖制。 王族的心思,陈启文体会不到。 他记挂着王仲济宣王党的身份,问道:王大人八成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若是哪日落罪,会不会影响到王爷? 不至于此。赵霁回过神来,我一向闲散,并不和朝臣结交,陛下心中有数。 只是他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即使百般避讳,也多的是目光投注不管是真的忧心社稷传承,还是贪图从龙的泼天功劳。 陈启文踌躇道:王爷对国祚大宝,可有什么想法? 他与赵霁身份云泥,本不该如此僭越,但相处的这些日子,一直蒙受赵霁照顾,他当赵霁是好友,没法不关心他。 赵霁怔了一下,眼见沈玉林要回避,便笑着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本王这样便很好。 他的语调平稳又舒缓,带着乐天知命的悠远浅淡:若陛下一直没有皇子降生,多半便是本王赵家的江山要赵霁顶起,赵霁绝无二话;若陛下有旁的人选,本王也可以安心做个闲王,绝不生不该有的心思。 得之非幸,不得也无憾。 陈启文望着他的眼睛,恍惚觉得这人有些陌生起来。眉眼还是熟悉的眉眼,是个挺秀气的年青男子,总是满脸带笑,好像从来没有烦心事萦绕心头。 豁达乐观,心思简单,好像一眼就能望穿,其实胸中自有丘壑。 他忽然有些心疼起来。 赵霁作为先帝的遗腹子降生,皇帝如何看待这个兄长的孩子?他坐在本该给赵霁的皇位上,有没有想过扼杀这个孩子?他与皇后对赵霁的好,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因为血脉亲情,还是帝王心术 当时尚且年幼的赵霁,又是怎么看待这样的关系,怎么养成了如今的心性? 陈启文有一双圆滚滚的杏核眼,清瘦小巧的脸颊,总在某些时刻让人错认成女子。可偏偏他又是倔强的、刚强的,灵魂里藏着一股奇异的不屈和轻蔑,不像这世上的任何一种女子,一点也不婉转、娇怯。 赵霁望着他的盈盈的眉眼,心底潺潺流过一股温热的活泉。 他忽然很庆幸陈启文是个男子,即使他清贫、孤苦,没有强健的体魄。如果他是个囿于礼教妇德的女子,只能祈求夫君的怜惜度日,那她势必不会快活,即使她愿意虚与委蛇、努力让自己过得好。 启文 赵霁虚虚握一握手,见他蓦然望来,嘴角扯出一缕轻笑,没什么,咱们去看看医先生。 情势未明,一切还是再等等。 陈启文心里奇怪,对见医续断却很是雀跃,他随手整理了一下仪容,拉着赵霁的袖子往外走。 还要问问医先生,张成的事是个什么后续 沈玉林跟在后头,心底轻轻一叹。 这叫个什么事! 小医馆还是那个样子,偶尔来一两个病人,总体还是很清闲。 百姓们最初因为那御赐的匾额,对医续断趋之若鹜,但见证完他的高超医术,回去啧啧品评一番,也就这么着了。人总不能常常生病,也无暇常往医馆里耽搁,比起一个被宫里官家称赞的街坊,自然还是自己的营生更紧要。 医续断倒有些发愁。 他同柳掌柜这些人一样,都指着手里的营生过日子,差别只在于旁人求财,他求功德罢了。 今日煮的君山银针茶,品起来滋味甚好,医续断轻呷一口,抬眼便见赵霁三人进来。 你他眯眼瞧赵霁头上皇气,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潜龙在渊的命势早就定了,赵霁身上的龙气原本已有了雏形,不会无故淡薄下来。 医续断想到背后做小动作的人,精神一振。 赵霁被他问的发虚,好生回忆了一番,启文和沈玉林都是常伴的,这两日只见过陛下和皇后殿下,还有几位帝姬。 医续断一挑眉,越发有了兴趣。 有人在打你的主意。他磕磕茶盏,来势汹汹。 陈启文环顾四周,低声问道:是不是因为霞光的事,还是因为立储? 赵霁拧着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是祸躲不过,本王便等着。 陈启文瞪一眼这个榆木疙瘩,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殷勤地给医续断续满茶,笑呵呵道:先生昨日的卦极准,今日要不要给王爷看看? 他心中笃定,医先生三番两次照拂王爷,绝不会放任不管。 医续断拈着冰裂纹的瓷盏,看里头泡开的茶尖,你们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话?陈启文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眼巴巴看着少年人嫣红水润的薄唇。 那上头还挂着水泽,泛着健康的血色,唇珠微微翘起,看得人心神一荡,忽然便有些口渴。 若非医先生一身清正之气,霁月光风,他险些要以为这是什么美色惑人的精怪,流连人间勾魂夺魄。可见这世上的至美,是无关于性别的。 医续断饮尽一杯,喟叹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三人一时怔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启文小声道:医先生 医续断笑一声,请三人一道品茶,此人就在宫里,暂时还害不了你性命,只是有些算计在你身上。 赵霁垂着头沉默,心底一一掠过几个人选,最终还是闭闭眼睛,含了一口茶在嘴里。 涩涩的。 陈启文心里也有一些沉重,他顾忌着赵霁的心情,不好再追问那人是谁,转而说起张成。 他投胎成王仲济的孩子,日后能与父亲相安无事吗? 医续断道:他本就是为了向王仲济讨债,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父慈子孝。 那岂不是个讨债鬼了?沈玉林颇觉好笑。 他家里两个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家里的婆娘有时气得狠了,便这样骂他们。 凡人的子嗣缘分,本就在一个债字。若是既不欠别人,也不被别人欠,那便无儿无女一辈子。医续断把玩着杯盏,看着赵霁意有所指:孝子还债,逆子讨债,不外乎如此。所以生了孩子的人家,实在不必太过欢喜,就是不幸丧子,也无须太过伤怀。 这样的说辞还是头一回听,沈玉林想起家里的孩子们,背脊一凉。 陈启文迟疑道:那陛下他 生了那么多公主,岂不是欠了一屁股风流债? 赵霁抿抿嘴,沉声问:陛下命中,可有皇子? 第48章 四十千 杯子里只剩下些残茶, 泡得浓浓的,颜色暗沉。赵霁抓着茶杯发愣,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柜上的药帖。 陛下命中无子。 这样的揣测朝野里早就有了, 就连皇后娘娘也流露过这样的担忧。可这终究只是猜测, 没人敢放到明面上说, 也没有人能一口咬定确实如此。 但这个少年人敢, 也能。 王爷。陈启文拍拍他的肩背,别喝了, 仔细晚上睡不着。 赵霁放下茶盏,缓缓沉淀下紊乱的心绪。 他心里有个想法,暂时还不能诉之于口,便问医续断:张成已确认投胎成王仲济的儿子了么? 医续断瞥他一眼,目光着闪烁着幽微深邃的亮光, 仿佛洞悉一切。他颔首道:就在今早。 沈玉林。得到肯定的答复,赵霁轻轻吁了口气, 吩咐道:安排人去王家看着,瞧瞧那孩子有什么异常。 卑职遵命。 沈玉林领命去了,陈启文将屋里剩下的两人挨个看一看,不查查王仲济做了什么坏事儿? 沈玉林会顺道查探的。赵霁笑道。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3) 医续断不管他们的事情, 馆里进来个满头白发的老妪, 他正为对方配药。 大夫,可不能配贵的老妪的儿子耷拉着眉眼,局促地抓着上衫的衣摆,咱、咱这没那么多 少年人仰脸露出个温煦的笑容, 不要钱, 先拿三剂回去喝,若是还不好, 就再来诊诊。 老妪两耳发聩,已听不见说话声,身上的衣裳很是破旧,倒洗得很是干净。她摸着儿子的手,因为牙齿掉的只剩下两颗,说话也含糊不清起来。 她说:狗儿,娘好得很,不吃药。 陈启文连蒙带猜,也算听明白了。他打量一遍母子二人的穿着打扮,心里有些唏嘘。 等人走了,陈启文挨近医续断的柜台,弯着眼睛问他:这是个还债的还是讨债的? 他说的好笑,医续断倒有心情给他解释两句,他们家中已然要揭不开锅,做儿子的还肯带老母看诊,也算孝心可悯 那便是还债来的好儿子了。陈启文道。 非也。赵霁反驳道:做儿子的四肢健全,却不能奉养母亲,又怎么算得上孝子? 陈启文一愣,可那老婆婆身上衣服很是整洁,可见他也用了心的。生来贫贱,并不是他可以逆转的。 赵霁生来富贵,陈启文便只当他不识人间疾苦。 两个人的争论越来越激烈,医续断懒洋洋坐在一旁晒太阳,接收着那母子两人传来的感激与功德。 孝不孝又有什么要紧,能赚到功德便都是好的。 启文,你这是偏见! 陈启文没有从前的记忆,但他知道自己是底层出身,和京里这些达官贵人天然的立场不同。他也确实对政令的弊病有一些看法,辩论起来往往一针见血、正中要害,赵霁争论不过他,气得涨红了脸。 陈启文还要乘胜追击,忽然便觉小腹一阵坠痛,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启文! 赵霁一见他白了脸,心里的气恼立刻就散了,抢上前去把人搀起来,医先生,启文身体不适,你快来看看! 医续断没有动,只在陈启文苍白的唇色上一瞟,见他额头沁着汗珠,随手丢块帕子到赵霁怀里。 擦擦,抱到厢房里去。 医续断这淡漠的反应勾起赵霁心中邪火,他顾虑着陈启文的身体,只能先按捺住,把人拦腰抱起,匆匆往西厢房里跑。 启文,是哪里不舒服,厉不厉害? 他将人小心放在榻上躺平,一展被褥紧紧裹住,莫要怕,我在这里。 陈启文小腹钝痛,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只能低低应一声,侧身蜷缩起来。他疼得有些迷糊,觉得脑仁也开始一抽一抽的胀痛起来,朦胧间只觉得一双手温柔地拍在背上。 这样并不能减轻痛楚,却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宽慰。 别怕,启文,别怕。赵霁擦去他鬓边的冷汗,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医续断倚在门框边看了一会,这才迈步进去,在赵霁的瞪视下为陈启文扎了两针。 医先生,赵霁放低了声音,启文这是怎么了? 唔医续断收起金针,葵水来了。 葵水是什么?赵霁迷糊了一瞬,不期然想起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仿佛有谁切了一块给他,非要逼着他吃下去。 初生婴孩的内脏、胞衣与少女初葵精血 赵霁按按额头,不明白自己的脑子里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勉力压下心底的躁意,摸摸陈启文冰凉的脸颊,见他睡梦中都颦着眉,陡然升起了无限的怜意。 医先生,这葵水之症能否根治?启文如此难受,可要如何是好 医续断道:十七岁已够晚了,只因她早些年颠沛流离,饱暖无着,这才耽搁了。若要彻底杜绝倒不是不能,只是还要问她自己的意思。 不来葵水,便做不得母亲。 巫族数千年没有小巫降生,一代代的族人寿终而亡,族人因此越来越少,灭族的危机就在眼前,没有人比他们对繁殖的欲望更迫切。 在这件事情上,医续断的态度格外严谨。他不能为秦素问做决定,也不会由着赵霁轻率的代她做主。 赵霁头一次见他这样郑重,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而问:可要开些药来吃? 医续断见他张皇坐在榻边,随手给他一把嫩绿的益母草,捣汁给她服下。要是嫌麻烦,放进陶罐里,两碗水煮至一盏,也是一样的。 赵霁权衡了一下,心里觉得麻烦繁复的效果更好,便默默取了石臼和陶杵来,坐在窗边悄声捣汁。 陈启文原本已睡了过去,睡梦中恍惚觉得身下一热,黏黏腻腻的,立刻便惊醒了。 启文? 赵霁已捣好了草药汁,抱着碗正发愁怎么给他喂下去,见人醒了忙上前察看。 我陈启文抓着被褥,想揭又有些迟疑,感受着身下湿润的亵裤,茫然地望着赵霁。 她的脸很白,长发凌乱的披在两侧肩膀,本就不大的脸颊越发小巧,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来,让赵霁的心蓦然疼了一下。 可是哪里难受? 他的嗓音低低的,有些喑哑,身后的窗子透过漫天的星光,他是星光里莹润的月华。 陈启文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我想单独见见医先生。 赵霁眸子一灰,强笑道:我去给你叫人。 入了夜,医馆便关了门。堂里空荡荡的,缭绕着满室的药香。 这厚重带涩的药香里,从容雍雅的少年人默然独坐,昏黄的灯火下映照在新雪般的白衣上,清冷疏离的气质仿佛也被灯光暖化,不再如白日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霁顿一顿脚,在少年人抬眸之前,沉声道:启文醒了,想见你。 他不想承认,其实他很嫉妒这个少年人。不光是为了陈启文,还有这个人身上的无羁和从容。 这间小小的医馆困不住他,这方天地也装不下他。即使他人就坐在这里,但他的心是自由的,放纵的,除非他肯,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够困住他,也没有人能让他屈折自己的心迁就讨好。 即使贵为王爷,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为什么他可以? 医续断抓着书,慢悠悠往西厢去,路经赵霁时微微侧眼,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只负责消灾解厄,开解愁绪的事不归他管。 陈启文偷偷掀被子看了一眼,发觉褥子上一片血红,一颗心惴惴起来。他隐约猜到了一点,却怎么也无法接受。 我来了。医续断背负半身月光而来,露出一张俊逸绝尘的脸。 陈启文按紧了被子,低声问:医先生,我是男是女? 医续断反问:你想做哪个? 这仿佛是个诱惑,陈启文抿抿嘴,还是不能割舍下身世的真相,我现在是男是女? 女。 陈启文捂住了脸。 他没有见过别人的身体,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差异,也无从对比。但从他在赵霁身边醒来那一刻,无论是他自己的衣着打扮、路引文书,都告诉他自己是个男子,为他疗伤上药的人没有提出异议,朝夕相处的赵霁也不曾发觉不对 如今却要告诉他,他其实是个女子? 那我的身份,也是假的了。他竭力冷静下来,轻声问:我叫什么名字? 秦素问。医续断想一想,又补充道:或许还有别的名字,我不知道。 秦素问 他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恍惚想起了一点什么,却又看不真切。 我为什么会忘记从前的事情? 他茫然地望着医续断,见他静静站在那里,心里的慌乱骤然一散。他忘记了许多的事情,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可他相信自己的本能。 他由心的信任依赖着这个人。 因为掺和旁人的姻缘,被雷劈死。医续断一字一顿,说的格外认真,红娘不是能乱做的,你不听劝,遭报应了。 第49章 四十千 老话说,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陈启文还是头一回听说, 做媒会挨雷劈的。 他也实在想象不到自己保媒拉纤的样子。 我是不是凑成了一对怨侣? 窗台上还放着小瓷碗, 里头薄薄盛着一层碧绿的汁液, 是赵霁捣完用细纱澄净的益母草汁。医续断顺手递过去, 把松娘、娇娜和孔雪笙的纠葛简略说了一遍。 陈启文默然听了,问道:照这样说, 松娘本就是要嫁给孔雪笙的,我从中促成他二人,有什么不妥? 这世上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孔生仰慕娇娜,却无缘与她结缡;松娘品貌不输娇娜, 孔生与她举案齐眉,只是终究意难平。 医续断指尖轻点窗台, 感慨着凡人的情爱,孔生与松娘夫妻数载,育有一子,再遇娇娜时仍是情难自禁, 这才有后来二女共侍一夫。 陈启文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确实是我误了松娘。 旧情难忘的夫婿、觊觎姐夫的妹妹,这样的婚事,实在没有保媒的必要。 医续断瞥她一眼, 后仰着舒展腰背:因你从中插手, 松娘待孔生情根深种,难以忍受将来与娇娜娥皇女英, 便出了一点意外。 陈启文打起精神,炯炯望着他:什么意外? 松娘与孔生新婚之夜,医续断顿一顿,斟酌着说辞:新娘子换成了十几年后的松娘。 秦素问的脑袋瓜子不灵光,医续断不确定她能不能听得懂,琢磨着要怎么细化解释。 陈启文却道:这样说来,松娘岂不是已经知道了孔生朝三暮四的风流本性?洞房还没入,也没有孩子牵绊,这夫君不要也罢! 狐妖和凡人女子不同,礼教规矩管不到妖精身上。松娘就是洞房当夜休夫,单家别院里都是她的亲戚,总不会帮着孔生不帮亲戚。 要是谁敢背后说闲话,还能上去一尾巴抽死。 照这么说,我是拆了他们的姻缘。不过这十座庙拆的倒挺值。 医续断摇头:你小觑了狐女。 松娘算是照着凡间体统教养出的淑女,兽性已压抑了大半。它们这一族又是正经走仙途的狐狸,不做野狐那些勾魂摄魄的勾当,对情爱总有一点痴心,讲究从一而终。 若只是孔生与娇娜纠缠不清,松娘或许就如秦素问所想,直接洞房休夫,可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条血淋淋的性命。 松娘的儿子,人狐之子孔小宦。 妖从兽来,护崽是刻在骨髓中的天性,尤其是母兽。 陈启文沉默半晌,低声问:松娘做了什么? 她活剖了孔生,还让娇娜永陷梦魇。医续断说着又叹口气,若非你太蠢,娇娜本也是要死的。 那松娘她如今怎样了? 她误杀了你,心中很是愧疚,又因为残害同族,不为狐族所容,如今成了一只狐鬼四处飘荡。 陈启文沉默下来。 松娘在娇娜和孔生的故事里,只是一个将就的妻子,一个碍事的堂姐。她和她的孩子,只是那两个人真爱路上的绊脚石,是他们的不完满。 可是松娘何辜,小宦何辜? 这雷劈的好! 她将草汁一口饮尽,将瓷碗重重按在小几上,任由那苦涩的滋味在唇舌间肆虐,我若真是松娘的好友,却亲手将她推入火坑,被雷劈死也不冤。 你还是不明白。医续断直起身,与天命抗争,势必遭受天谴。要想活着,就得安分从时。 松娘的命就是为娇娜和孔生做垫脚石,小宦的命就是失去内丹早亡。 这是天命。 医先生。 陈启文的目光如两道利剑,医先生是安分从时的人吗? 他敏锐地直指证据:原定的天命里,孔生弃官散心之时再遇娇娜,靠的是皇甫公子从中牵线,但天台县狐妖渡雷劫那只狐妖,便是皇甫公子吧。 这其中若说没有医续断的手笔,她是绝不相信的。 少年人这才真正的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欢畅的笑过,眼睛弯成两弯月牙,身上的气息也不再像霜雪那般凛冽,仿佛一座雪山倏忽消融,草芽从湿润的土壤中钻出来,冷峻的高山一息之间便郁郁葱葱起来,草满山、花满坡,满溢着春日的清甜气息。 我若安分,便不会在此。 陈启文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她嘴里还有草汁的青涩味儿,圆圆的杏核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芒,笑容纯稚宛然。 我也不想认命。先生将我掩饰成男子,便是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落着各种因贫贱而起的病。如果不伪装成男子,一个势单力薄的孤身小姑娘会遇到什么,不需要多想。 医续断从窗子往外张望,目光越过庭院,落在馆堂里的赵霁身上。 秦素问会有与她同心同路的人。但是他不同,他不需要伙伴,也不会觉得孤单。 屋子里的血腥味渐渐浓重起来,医续断跨步往外走,你先处理一下,喝两剂补血的汤药。 少年人的身影挺拔孤清,陈启文定定望了一会,揭开被子站起身。 秦素问原来我是秦素问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摸着褥子上的血迹出了会神,又匆匆将杯子折起掩住,悄悄翻进东厢房换衣衫。 医先生夜里从来不睡,两间屋子一个用来安置病患,一个空置在那里。她想着有时不回宣王府安歇,便留了一套衣服在这里。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4) 只是这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止住,她看着干净柔软的亵裤,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扉叩叩响了两声,赵霁站在廊下,轻声喊道:启文。 秦素问手一颤,慌忙将下裳放下,什、什么事? 赵霁等了等,不见她来开门,微微拧起眉头,有些担心她的病,启文,可是哪里难受?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陈启文抚额,医先生在这里,请太医来像什么样子? 赵霁关心则乱,想不到这些,他惦记着沈玉林没回来,还得亲自去吩咐车夫请太医。他看着紧闭的房门,见里面的人没有开门的意思,便弯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医先生有东西给你,我放在门口了。 秦素问屏息听了听,等脚步声远了才支开一条门缝,见门槛上放着个靛蓝色的小包袱,忙伸手拎进去。 里头放着两块鼓鼓囊囊的长条绸布,满满的缝着棉花,两头各留了两条布绳,长长的不知道用来系什么。 小郎中,哎呀!就俩换洗带,哪要这么多钱呐! 沈玉林打马而来,便见那熟脸的街坊牛婶子倚在医馆门前,手里握着一两重的银角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将马拴在树上,迈步往医馆里去,和赵霁撞个正着。 王爷!沈玉林将人扶住,低声道:人已经安排好了,还探听到一点密事。 赵霁还急着请太医来,正要让他等等,便听到了陈启文的声音。他回首向身后看去,便见到一张苍白虚弱的脸。 我已无事了,沈兄有什么要事? 你怎么出来了。赵霁忙着搀扶她坐下,倒了热茶递到她手里。 沈玉林折身看一眼门口,见牛婶子已走了,薄暮时分也没什么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王仲济或许和王爷被掳一事有关。 赵霁心中一凛。 沈玉林点派了人盯梢王家,想着王爷在医馆里,有陈生和医先生看着,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索性改换了装扮,潜进了王仲济的书房。 御前的人身上都带着些奇淫巧技,沈玉林只略花了一点功夫,就摸到了书架后的暗格。 去夏王爷在观星楼被掳,这行程便是王仲济透露出去的。他掌着兵部,一应车马守卫动向都知悉,借故支开一两个人,也非是难事。 沈玉林低着头,心中的惊骇一直到此刻都难以平息,那暗中掳掠王爷的妖邪,仿佛也是受制于人,王仲济仅仅是其中一环。幕后之人身份难测。 能与妖邪为伍,又轻易操纵着当朝正三品兵部尚书,这样的人,无论心性、地位,都让人心惊。 或许还和宫里有牵扯。 沈玉林已不敢再多说,他低垂着头颅,目光落在平铺的青石板上,默数上面交错缠绕的纹路。 秦素问抿抿嘴唇,宗室里有资格立为储君的都有哪些?还有皇上,他待王爷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论起皇室气运,妖怪们对着禁宫里的皇族不敢造次,轮到宗室还不敢吗?在京的宗室子弟那样多,不该只有赵霁一人被觊觎。 这根本就是冲着赵霁来的。 除本王之外,其余的宗室都是先帝与陛下的异母兄弟之子,除非本王见弃于陛下,或是死了,否则便轮不到他们动心思。 听他称起本王,秦素问在他背上拍拍,权且算作宽慰。 陛下待本王赵霁反手将她的手掌握住,声音低沉沉的,本王不觉得是虚情假意。 医先生。秦素问扭脸看柜台边的少年人,先生可知此人是谁? 我知。医续断翻捡着阿胶,眼底掠过浅淡的笑意。 知道归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秦素问苦笑一声,知道他起了促狭心,只能安慰赵霁道:至少说明王爷没有性命之忧,咱们慢慢查,总能查到幕后黑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都明白,医续断会护着宣王。这种维护不像沈玉林耿耿忠心,也不像秦素问面面俱到,更像是一时兴起、随手而为。 但只要他肯保赵霁,便一定能保下来。 赵霁心里五味陈杂,却还是吩咐道:密切盯着王仲济府上的人,一个也不要轻忽。 包括那个才出生的孩子。秦素问补充道。 那是张成投胎而成的孩子,王仲济要杀他,这背后的原因一定不简单。那孩子既然要回来讨债,顺着他一定可以发现什么辛秘。 沈玉林点头应下,正要去吩咐给下面人知道,忽听医续断道:不要只着眼于须眉男子。 第50章 四十千 《小雅》言:乃生男子, 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弄之瓦。 璋为美玉,瓦为纺附。男子与女子的人生道路, 在一出生便仿佛被定下了。出将入相、加官进爵, 是男子的志向, 女儿家只需要留心针黹家计, 谨修德容言功。 女子的荣耀诰命,全系在夫婿和儿孙身上。所谓封妻荫子, 是男儿的特权,科举不会让女子下场,科场也视妇人不吉。 男人们评判一个女子,从来不问她胸中是否有经天纬地之才,只看她在内宅中馈、床笫之间、仪容性情上的长处 是否有妇人不安于这样的处境呢? 赵霁的心头忽然灰霾下来, 他定定望着少年人新雪般的衣袍,不敢和那双洞悉人心的凛冽眼眸对望。 先生说的, 可是帝姬? 他想起宫里花儿一般鲜妍明媚的帝姬们,想起宫人们私下里的惋惜:若是个皇子该多好啊!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她们是否也生了这样的心思? 秦素问后知后觉,难道不是宗室针对王爷, 是宫里的帝姬们? 这世道规矩便是男子承继家业, 他们考虑过所有能与赵霁相争的男子,甚至顾虑过皇后的心思,却从来没有对帝姬们起过疑心。 这样不通。沈玉林道:若真是帝姬,便是没了王爷, 还有其他的宗室子弟。无论如何, 陛下和文武百官都不会选取一个女子承继江山。 那么她算计宣王,便是百害无一利的险棋, 一旦真相暴露,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医续断只提醒一句,便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随他们胡乱猜测,爱信不信。 秦素问默然消息准确,不去考虑公主登基的重重困难,而是研究起她针对宣王的动机,莫非她还想把宗室子赶尽杀绝,王爷只是一个开始? 赵霁是立储的大热人选,太|祖与当今兄终弟及,当今无子,再还政太|祖一系,无论法理、伦常,都是符合礼律大义的。所以这位意在国祚的帝姬,若要平荡登基路上的拦路石,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赵霁。 尤其是上天降下预兆之后。 可是帝姬有什么资本和妖邪结盟秦素问咬着食指尖儿,搜刮枯肠猜测起皇族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宝。 赵霁苦笑一声,论起志怪故事,皇族怕是只有一块和氏璧了得,哪里有什么重宝秘宝。 要是真有这样的宝贝,哪里还会有朝代更迭,有怎么会有那么多皇帝炼丹修道、祈求长生。 和氏璧?秦素问眼珠一转,和氏璧自秦以来,代代为传国玉玺,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代帝王的龙气,还有还有江山国运!说不定对妖怪来说,是大补的圣物! 沈玉林不觉信了泰半,补充道:天台县雷灾之日,天上似乎有龙吟声。那个渡劫的狐妖,是不是就靠王爷身上的 后半句他不敢说,在场的人却都心知肚明了。 千里迢迢把宣王掳掠出京,还有京城野寺里那一回涉险,不都是因为赵霁身负皇气,对妖怪大有裨益嘛!赵霁有的,传国玉玺必然也有,说不得还更浓厚。 王爷如今是妖怪眼中的香饽饽了。 秦素问叹口气,不知道和帝姬勾结的妖怪有多少,厉不厉害。即使是没有结盟的妖怪,帝姬放出消息,一定也能引来不少。 皇甫云无形中变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的野心狐妖,医续断含笑不语,任由他被抹黑猜疑。 这三个人太容易被引导了,还有的苦头吃呢。 妖怪对于凡人来说,神秘、强大、邪恶,如同鬼魅一般令人恐惧。他们不知道世上都有哪些妖怪种类,也不敢相信妖分正邪善恶,有吃人的,有助人,有坠入魔道,还有得道升仙的。 讨论妖怪是出不了结果的,秦素问以手托腮,问赵霁:皇上都有哪些公主? 陛下共有十一位帝姬,六位已然出嫁,其余五人尚且待字闺中。赵霁顿一顿,又道:除了已嫁的顺贞公主,还有行九的德贞帝姬,乃中宫嫡出。 嫡出永远比庶出有优势。 顺贞与德贞若是皇子,即刻便能册为太子,并且天经地义。 但她们不是。 赵霁的生母仅是太|祖妃嫔,算不得嫡出,公主倘若有心大位,愤懑宣王这个庶子是理所当然的。 顺贞阿姊大我十余岁,从小待我如母,比皇后殿下用心更细赵霁仰头靠在椅背上,德贞天真活泼,殿下每每拘着她学礼仪,她都要向我诉苦求救,待我如同亲兄。 若真是她二人其一,他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秦素问拍拍他肩膀,笑道:并不是其余的帝姬就没有嫌疑。不要过早给两位嫡出公主定罪,更不要提前伤怀。 赵霁心中一暖,与她相视而笑。 十一位帝姬都有嫌疑,却也无从查证,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只能先把此事按下,从王仲济慢慢查起。 王仲济已到了不惑之年,那继室夫人年轻秀丽,夫妻间也算和睦。两人如今好容易有了个儿子,本该爱若珍宝、百般呵护,谁知那孩子却并不得王仲济欢心,甫一出世就被弃养别院,只拨了奶娘丫鬟服侍,还不许王夫人去看望孩子。 王夫人十月怀胎,九死一生产下孩儿,却落得一个母子分离的下场。她每日忧思悲愤、以泪洗面,不能好好修养。又听下人回报,老爷只拨给孩儿四十贯铜钱,一切衣食、汤药全从这些钱里支出,花完便没有了,愈发心痛抑郁,渐渐病得没了人形。 宣王府的人潜藏数日,一个个消息报回来,渐渐拼凑出一个真相的大概。 王大人夜间发梦,有个人上门讨债,言称与他有四十千的债务未清,说完便只身进了内室。晨起之时,王夫人便发动产下一个孩子,王大人心中忧惧,这才待那孩子异常冷淡。 这本该是个荒谬无稽的笑谈,可张成之死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秦素问揉揉额头,失血苍白的脸颊看着消瘦许多,总不能就为了赖这四十贯杀人,这里头一定还有旁的事情。 赵霁做惯了避嫌无为的闲王,手里的人有限得很,连沈玉林都是皇帝给的。王仲济宦海沉浮二十余年,心机城府不是他们能比的,一时半会还探不到他的死穴。 沈玉林和秦素问都有些浮躁起来,赵霁倒还能稳得住。他对皇位没有浓烈的野心,又顾念着和两位帝姬的情谊,已默认不参与其中。 反正有医先生护卫小王身家性命,何必这样杯弓蛇影。他宽慰日渐焦虑的两人,笑意温和从容。 秦素问看得一个恍惚,蓦然想到了一个词咸鱼。 赵霁未必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也不想人扶。秦素问叹口气:那便不管了?要不你去宫里给皇上表个态,让他不要选你当储君了。 赵霁眼底一亮,低着头扭捏片刻,小声道:不若、不若我与陛下说,我我与你情投意合,已结为契兄弟,此生再不娶妃生子 碧绿的荷叶碟里放着沈玉林新买的花褶包子,热腾腾冒着白气儿,秦素问刚夹起一个,闻言吓得手一松。 你你说什么狂悖之语! 白生生、圆滚滚的肉包子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医续断脚边。他低头觑一眼,抬脚踢出门去,被个黑背的狗儿啊呜一口衔走了。 赵霁涨红了一张脸,眼神闪烁不定,我随口一说,启文你莫要莫要多心。 沈玉林在一旁屏息敛声,听着他两人絮絮叨叨,抬眼瞧一眼安坐品茶的少年人,琢磨起宣王之后的护卫安排。 王爷显然不想再追查,那便只能化攻为守,严密守卫王爷的安全。而他们之中能保护王爷,只有这位医先生。沈玉林心底蒙上一层挫败,却也知道面对的是神秘难测的妖怪,自己这点年岁恐怕连人家零头都比不上。 秦素问才把赵霁压着谴责完,一抬眼便见个体面的俏丫头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往堂里瞧。 她戳戳赵霁的腰侧,示意他小心一些,又轻轻嗓子咳一声,问道:姑娘有什么事,为何不进来说话? 那女子惊的一缩,半晌又露出一片茜草色的裙裾。 秦素问紧紧盯着,便见她又迟疑着探进一只粉色的布鞋,声音低低的如同蚊蚋:奴家、奴家春桃,是兵部尚书王大人府上的奴婢。 三人一齐露出惊诧之色,医续断淡淡瞥一眼他们,温声问春桃:姑娘到医馆来,可是府上有人病了? 春桃只觉得这声音如同春夜淙淙的溪流,上面还漂着细碎的小花,不期然便想起幼时常玩耍浣衣的小河,心底萦绕起一股莫名的乡愁。 她鼓足勇气想看看这动听声音的主人,仰脸便见柜台后伏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一双眼睛仿佛秋夜熠熠闪烁的寒星,玉白的脸庞圣洁如天神。 她几乎克制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连忙在失态之前喊道:我家小主人发热吐奶,还请先生过府看诊! 作者有话要说: 医续断:掌握一门技术是如此的重要~ 感谢在20191216 20:33:05~20191217 21: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溪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四十千 王家的小公子出生不足十日, 正是婴孩最脆弱的时候,随便一点意外便会使他夭折。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5) 奶母那里存放着四万枚铜钱,请医用药本不该吝啬, 但这四十贯钱是小少爷毕生的花费, 便不能不紧巴花销。 幸好这京城里头的新鲜事儿, 总是传的又快又真。 宣王这个未来储君与一个坊市小大夫折节下交, 本就够百姓好奇探究。后来京里闹瘟疫,惨事还未来得及发生, 便被这小大夫一剂良方消弭了灾祸。 连陛下都御笔题字夸赞他医者仁心,赏下百金嘉奖,他自己又风华正茂,郎艳独绝,早不知道被多少有姑娘的婶子盯上了。 春桃她们深居内宅, 轻易不出二门,除了做好自己的活计, 素日便爱聚在一块说说外头的新鲜事,排遣寂寞。听说京里来了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人,一手高妙医术如华佗再世,更有兼济天下想人心, 看诊用药从不收钱, 小姐妹们很是憧憬了一番。 今日小少爷突然病了,奶母急得上火,又顾虑银钱花销,拿不定主意。春桃便立刻想到了这位善心的小郎中, 请命出府找人。 医续断的药箱就在柜台上放着, 伸手便能拎起。他看这小丫鬟红着脸,眼底蕴着水光, 只当她的着急害怕,便不再多问,跟着她往外走。 哎,公子,等等我! 秦素问反应极快,她眼神示意赵霁与沈玉林不要轻动,快步追上去充当医续断的小厮。 许久没听过她喊公子,乍一听见还有些新鲜。医续断放慢脚步等她追上来,朝春桃解释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学徒。 春桃只肖看着这张脸便呼吸不畅起来,听着小郎中温煦的声音,一颗心如同泡在沸水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更顾不上他该不该带小徒弟进内院了。 况且小少爷住的地方,严格来说也不算内院。 主母还在坐月子,又病得厉害,没有力气照管少爷,老爷又不待见他,随意将人安置在一个荒置的小院里。 从侧门进府里,抄近路去少爷的院子,甚至都不用路过女眷们的院子。 春桃和门房低声解释了两人的身份,并没有被为难,很快就放了他们进去。 秦素问半垂着头,小心地打量府里的一花一木。 她怎么说也跟着赵霁厮混了大半年,难保有心人不会注意她,所以不敢张扬的露出一整张脸,刻意作出懦弱胆怯的模样,低着头躲开旁人的打量。 论理她本不该来,毕竟这是王仲济的府上,他既然敢算计赵霁,也不会对她陌生。 可医先生的性子难以捉摸,看似维护赵霁,大多时候又在作壁上观,还时不时有些促狭的捉弄。之前,他明知道幕后算计的黑手是谁,却绝口不提,看他们急赤白脸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今到王仲济府上看诊,说不定他也只当寻常看病,并不管这里头的牵扯。 大夫,前面就是少爷的院子了。 医续断抬眼瞟去,见个小小的院落立在道旁,墙壁上石灰半褪,露出里头扎根的青苔。 春桃有些窘迫地挠挠头,少爷小,不敢动土翻新 这话也只能糊弄糊弄她自己。 幸好两个心知肚明的人并没有深究的准备,医续断颔首道:还请姑娘带路。 春桃上前拍拍门,矮墙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谁呀,是不是春桃回来了? 这声音伴随着一阵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人止不住揪心。春桃慌忙推开门,请医续断两人进去。 这院子极小,加一起还不如医续断的那个大,一眼便见廊下站着的包头的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大红的襁褓,正轻拍着哄孩子。 这就是医馆那位医小郎中?带喜在两人身上瞧瞧,见都是年轻的男子,不免有些困窘。 她被选进来奶少爷,连老爷都只见过一面,陡然看到年轻的男子,本能地想要避开。可怀里这个孩子软软的抱在臂弯里,烧红了一张小脸,可怜极了。 小郎中,快来看看孩子。 带喜招呼着他们进内室,等春桃把门窗关好,这才揭开襁褓露出孩子的身体。 秦素问打眼看去,就见个还没有猫长的婴孩,穿着大红弹墨的绫袄,脚蹬软缎虎头鞋,两只小手握成拳头,蔫蔫的抽泣着,没什么精气神。 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病弱婴儿,一点也联想不到那个臃肿气派的张成身上。她特意去看婴儿半闭的泪眼,没觉得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医续断已放下了药箱,似模似样的在孩子腕上一搭。 哇 那孩子仿佛受到了侵扰,小声的抽泣又变成了放声大哭。 大夫,这带喜皱起眉头,很是忧心,可别哭坏了嗓子吧? 医续断收回手,往带喜脸上看一眼,提笔写下一张方子,这是给你吃的。 婴儿不好用药,都是奶母吃了用乳汁过给孩子,带喜知道这个规矩,点头应下。 药便从医馆里取吧。医续断将方子递给春桃,特意道:不用钱。 两人一齐露出欣喜之色。 药箱里装的药材凑出一副药,带喜哄睡了孩子,自己去生火煎药。这院子只有她和春桃两个人服侍少爷,春桃要去取药,就只能她自己煎药,没有人有空守着少爷。 秦素问有些跃跃欲试,措辞着怎么开口,便听医续断道:小秦留下看孩子。 这带喜有些犹豫,但这霁月光风的小郎中实在太有说服力,她怎么也不能将他联想到恶人身上,只能感动于他的善良体贴。 多谢小郎中,也辛苦这位小哥了。 秦素问松了口气,眼看医续断带着春桃走了,带喜往院角生火,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那个孩子,突然又有些怂了。 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那孩子在摇篮里合眼安睡,秦素问咬唇看了半晌,鼓起勇气凑上前,低声道:张成。 那孩子豁然睁开眼,露出两丸深黑色的乌亮眼珠子。 咯咯咯 那孩子忽然笑起来,稚嫩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在这屋子里久久回荡。 秦素问攥紧了拳头,悄无声息地拉开一点距离,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惊惶,你是张成。 噶! 那孩子急促地笑了一声,咧着没有牙齿的小嘴,红红的嘴唇也寓意不祥起来。 外头正当午,是日头最好的时候,可秦素问还是觉得背脊发寒,有股凉意缓缓爬上了她的身体。 把剑囊留给赵霁防身,真是一个轻率的决定。 王仲济杀你,你想不想报仇?她的声线有些颤抖,脸上的神情倒还能稳住,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她不相信张成只讨四十贯铜钱就能甘心,一条人命,尤其是他自己的命,绝不会那样轻易就罢休。 赵霁害怕幕后之人牵扯上顺贞和德贞,便装聋作哑不再追查,决心退让贤路。可他退了,那个人未必会心软。秦素问理解他对亲情的贪恋,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做一点事情。 那孩子仿佛沉思了一下,张嘴吐出一串含混的水音。 他嘴里满是唾液,舌头也不甚灵敏,幼弱的声带还不能让他如常的发出清晰的声音。 秦素问听得茫然,向他又走近了几步。 京城十、里、外 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对不对,只能重复一遍看他反应。 唔。那孩子辛苦的给出回应,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的老大。 东南西北?秦素问追问道。 京城十里外,说着不大,可这里是京畿,一点风吹草动都将引人注目。赵霁的身份已经够打眼了,再被人参一本窥伺皇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轩然大波来。 那孩子一张嘴,又不受控制地溜出满襟的涎水,浸得大红的布料转为暗红,深得像是半凝的血迹。 你快说啊。 她抬手给他擦擦领口,侧头将耳朵贴近孩子的脸。 秦素问看不到,那温和无害的婴儿倏忽露出一个诡秘的笑脸,嫩红的小嘴裂开,露出几颗胎里带来的鬼牙。那牙齿小小的,白生生的恍若米粒儿可上头泛着冷光,一错眼就容易认成刀刃。 秦素问的耳朵和她的脸一样小巧精致,耳垂微微丰腴,有种憨态的可爱。那一点白皙的皮肉就在孩子的嘴边,和他的牙齿不到一指甲盖的距离。 婴儿的呼吸声很轻缓,秦素问几乎听不太到,只觉得有股森森冷意拂进儿蜗,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心里涌上不妙,慌忙就要撤开,却惊愕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咯咯咯那孩子又笑了起来,像个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婴儿。 小秦。 门板从外面被推开,带起一阵拂面的暖风,日光照进来几寸,落着奶母带喜的影子。 看不出来你这么会哄孩子,带喜言笑晏晏,看你小小年纪,还没成家呢吧? 秦素问背后一层冷汗,她看着又安静睡下的孩子,干干扯出一个笑脸。 是啊 天神一般的少年人倚靠在柜台边,竹节似的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极快的包出几包汤药。他仰脸朝王家的方向看一眼,见那被自己唤醒的不甘之鬼又归于沉寂,勾起温柔和煦的浅笑。 春桃偷偷投去钦慕的目光,看着那映照在日光下的雪白簇新的缓袍,克制不住的心驰神往。 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吃一剂便好。少年人的声音清澈醇厚,比过世上所有的丝竹琴瑟。 哎! 春桃脆生生应下,欢快地往外跑去。 第52章 四十千 春桃走回院子里的时候, 脸颊还是红扑扑的,眼睛里都是欢快活泼的春意。 带喜接过药包放好,看着脸色煞白的秦素问, 忧虑道:你脸色不太好, 春桃回来了, 快回去让你们先生看看, 劳烦你了。 秦素问还有些惊魂未定,一想到那个孩子就觉得背脊发寒, 也顾不上再继续查问了。她匆匆和带喜告别,被春桃领着送出府,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才获取到一点安全感。 赵霁就在街头站着,身后跟着沈玉林, 还有藏在百姓中的王府护卫。他的视线在交错的人群里逡巡,专等着那个青色儒衫的身影出现。 他们两人站在街头, 衣着气度与其他人都不同,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秦素问想看不见都不行。 王爷。 她快步走上前,看着他自然扬起的笑脸, 忽然便有些羞涩起来。 突然成为了女子, 心态都开始变得奇怪了。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赵霁把她袖子攥住,往医馆去,你把那东西给我了,孤身在王仲济府上, 实在冒险。 秦素问环顾四周, 小声把那孩子的事情说了,得到赵霁一个拧眉瞪视。 我没事。秦素问有些讪讪。 她自己也后怕, 又怕赵霁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抿着嘴不敢再说话。 闷不吭声走了一段,已可以看到医馆的牌匾,赵霁忽然道:你已遭受了一次大难,更该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 秦素问心里一松,笑道:我只是觉得,医先生能把我放在那里,必定是安全的。 她心里对医续断有着天然的信赖,到了几乎盲目的程度。赵霁垂眼看着脚下的路,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 医馆里有病人,三人沉默着进了大堂,自觉找地方坐下。 那病人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半旧打补丁的衣服,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左顾右盼的很是大胆。他的母亲是个膀大腰圆的农妇,脸上是风吹日晒出来的健康黑红色,大大方方抱着孩子,见到三个男子进来,一点不露羞怯。 苦的,不吃。那孩子见医续断开始抓药,便似模似样地摇头。 不吃药就没饭吃。 他母亲一点不理会,从荷包里摸出铜板排在桌上,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大步往外走。 这还是我看到第一个付钱的。秦素问凑上去数那排铜板,她不知道医先生免费施药吗? 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赵霁含笑喝一口茶,对那对农家母子多了几分欣赏。 秦素问数出二十文,放进抽屉里十七枚,另外三枚推到医续断面前,笑眯眯:医先生神机妙算,在下有一事不解,请先生为我卜上一卦。 医续断撩开眼皮瞥她一眼,北。 秦素问一咧嘴,抱拳道:先生大恩大德,我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以报! 她和沈玉林商量出京的人选,这事不好张扬,人数不宜过多,还必须是亲信,需要好生斟酌。 赵霁欲言又止,看两人把事情敲定,最终还是开口阻止。 陈启文这样的人,血太热,心太诚,古道热肠到讨人嫌。他看待这个世道的目光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想法也奇怪跳脱。他好像在人群里,关心着是非曲直、孰对孰错,他又好像在人群外,什么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赵霁的二十年人生,过得克制小心,又在自己摸索出的范围里尽力放纵。他不沾染权势,也不让自己有野心,珍惜天家的亲情,珍视身边所有的真心。 他能安心接受的善意很少,陈启文这种直接粗暴的给予,恰恰让他感到安心踏实。 所有珍视他的人,必将得到他的珍视。 沈玉林亲自带队,一行十个人连夜出了城,直奔北方而去。 夜里浓云密布,遮得天上星月无光,看不见一丝亮色。春桃听着屋外呼呼的风声,搓搓手往内室去。 怕是要下大雨呢。 门窗关好了吗?带喜轻轻晃着摇篮,声音也尽可能放缓,快喝口汤水暖暖。 春桃抱着碗,借着柔和的烛光看摇篮里的孩子,少爷还有没有吐奶? 没呢。带喜摸摸红包被,眼里是母亲的慈爱,想不到那小郎中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好医术。 春桃的圆脸浮上两朵红晕,眼波潋滟起来,小声道:那可真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 带喜笑觑她一眼,张嘴想要打趣两句,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6) 两个大人吓了一跳,酣睡的婴孩也被惊醒了,撇撇嘴想要哭。 哦,不哭,少爷不哭。 带喜慌忙把孩子抱进怀里,示意春桃去开门。 这个院子自住进来开始,就没有人造访过,一日三餐都是春桃自己去厨房提回来,带喜忙着看顾孩子,更是寸步离不开身。 春桃有些怕,小心支开一条门缝,试探着道:谁呀,都睡了。 外头的人没有说话,一只嶙峋的手从缝隙里伸进来,瘦的可以看清骨节的形状。 春桃吓得一哆嗦,险些把门重重合上。她颤着嗓子又问了一遍,透过窗纱往外头偷偷张望。 廊下零星透着屋里的微光,一眼看去便是黑洞洞的院子,春桃转转眼珠子,视线骤然对上一张昏惨惨的脸容。 啊! 她惊骇着倒退开,外面的人收回手,将门吱呀一声推开。 带喜被那一声尖叫吓了一跳,放下孩子匆匆往外来看,便见一个细瘦伶仃的美人站在门口,穿着轻薄的白纱衣,被风吹的衣袂飘摇,不似生人。 夫、夫人? 带喜望着那女子凹陷的双颊,难以相信这是那个秀雅庄重的主母夫人。 王夫人充耳不闻,越过呆若木鸡的春桃,径直往帘幕重重处走去。内室的圆桌上点着根蜡烛,带喜日子过得俭省,连罩子都舍不得买一个罩,风一带就忍不住烛光摇曳。 带喜,春桃喃喃道,这真是夫人?老爷不是不让夫人见少爷吗? 她刚买来没多久,一直做着扫洒的粗活,只见过夫人寥寥几面,却也记得那是一个八面威风的贵妇人。方才那个女子,简直就是个痨病鬼的模样,要是带喜不说,她几乎要以为半夜撞鬼了。 带喜心里涩涩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跟着往内室去,远远站在柱子旁,就见王夫人蹲在摇篮边,痴痴地看那孩子。 那样的目光,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懂。 带喜,你怎么哭了? 春桃从袖子里抽出帕子,帮着带喜擦去眼泪。她只当是带喜怕夫人责怪,没有照顾好小少爷,心里琢磨着安慰的话。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老爷又不许夫人照顾小少爷,他自己也不上心,除了带喜和她,也没有人来照顾了。夫人病了那么久老爷都不管,可见是失宠了,也没办法责怪她们。 小少爷小小年纪,是很可怜,可她和带喜也尽心了。夫人要是骂她们,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你不懂。带喜折身伏在春桃肩上,无声的掉眼泪。 春桃想说自己懂,是带喜胆子太小,谁知还没张口,忽然听到外间响起一阵梆子声。 府里一下子亮了起来,风里带来了哭声。春桃懵懂地看向带喜,不明所以。 带喜拉着她跪下,对着门外磕一个头,夫人走好! 带喜,你疯啦?春桃猛地站起身,扭头往帘子后看,夫人不是在看 掉漆的圆桌上孤零零燃着烧了一半蜡烛,蜡泪顺着烛台垂下来,凝成了直线。桌边的小摇篮里睡着小少爷,大红的襁褓在烛光下氤氲柔光,衬得那孩子也格外可爱讨喜。 并没有看到夫人的身影。 春桃心里一凉,软软跌坐在地上。 她想起门缝里伸进来那只手,干干巴巴的指骨,包裹着细细瘦瘦的皮,指甲是苍白圆钝的,看不见一点雪色。 那女子路过她的时候,听不到一点声音。 无论在呼吸声,还是脚步声。 带带喜春桃话里带了哭腔,抖如筛糠,方才、方才那个是 带喜呜咽一声,拉着春桃起来,今夜的事,谁都不要说。咱们用心服侍少爷就是。 夫人最挂念不舍的,便是少爷。 她走到摇篮边,看着里头浑然不知的孩子,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悲意。 我哪还敢说呀!春桃哭出声来,脸色惨白。 带喜! 院外响起高声的吆喝,院门被拍的啪啪作响。 带喜道:坏了,是老爷身边的来贵!她顾不得那又要哭的孩子,匆匆抹了抹脸,快步往院子里去。 院门天一擦黑就杵上了,外头的人进不了,要里头的人取了门杵才行。 带喜开了门,就见来贵提着灯笼,老爷负手站在一旁,脸上一派冷然。 老、老爷。带喜垂下头,不敢对上王仲济的眼睛。 王仲济冷冷盯视她一眼,迈步往里走。来贵亦步亦趋跟着,嘴里呼喝道:今儿是不是叫了大夫进来,说是没收诊金?以后再自作主张,仔细把你全家发买去煤山采矿! 带喜喏喏应是,想起哀哀不舍的王夫人,再对比没有半点慈父心肠的王仲济,颓然闭了闭眼睛。 从今日起,下人的月俸、饭食也从他的账上走。 王仲济站在摇篮边,望着那个号啕大哭的孩子,视线冰冷又阴鸷。他警告地瞪一眼两个下人,沉声道:若再有人自作聪明,全家打死。 带喜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含泪道:是。 第53章 四十千 沈玉林带人往北郊走了十里, 怕骑马阵势过大,等走过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沈大人亲随们望着连绵的坟茔,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不是走错了? 沈玉林拧着眉头靠近一块石碑, 手掌护着火折子, 凑近了看上头的书刻。 石碑上长满了青苔, 字迹斑驳看不清楚,只依稀能看见个姓氏, 旁的都语焉不详,不知所谓。 都姓孙。沈玉林一连看了七八个,确定这是一姓的坟场,并不是乱葬岗。 可这与王仲济和张成的恩怨有什么关联? 沈玉林在土包上顺手刨刨,发觉土质虽硬, 却不想说经年的老坟,大抵立了没几个年头。 他沉思片刻, 忽然福至心灵,问身后的副手:王仲济原配姓什么? 王仲济是贫寒出身,中进士的时候已然娶妻,同他一样都是寒门薄户的妇人。内宅妇人, 又不是京城人士, 宣王府的人哪里知晓。 诸人面面相觑,只能道:吾等回城便去打听。 沈玉林颔首应下,一错眼瞥见坟群深处一个矮矮的坟包。那坟比别的坟包都小些,立着一块青石碑, 并没有刻字留名。 这碑上头好干净。副手随他一起探查, 忍不住说道。 沈玉林四处张望一圈,找来几根粗长的木棍, 吩咐道:把坟掘起来我看。 亲随们没有二话,立刻拉开架势刨起坟来,很快就将土包挖开。 沈玉林燃起火把,蹲身往棺里瞧。 这棺比起寻常的薄棺名贵些,但也有限,没到达官贵人那一阶层。沈玉林举近火把,发觉里头干瘪瘪的,只有妇人的衣衫钗环,并没有尸骨。 这是个衣冠冢。 大人,你看。副手朝棺头一指,给他看那处立着的小灵牌。 沈玉林屏住呼吸,伸手将那一尺长的灵牌提出来。 先室孙妙娘之位他凝神在漆金的几个大字上看过,沉吟片刻,撕开袍角把灵牌包裹住,得罪了。 除了这块灵牌,并没有其他收获。 沈玉林领着人折返京中,打发人去查王仲济原配夫人,自己快步往医馆去。 时辰还早,医馆还没有开门迎人,放着牌位也不用忌讳。沈玉林把灵牌放在桌上,请三人来看。 赵霁和秦素问留宿医馆,才刚刚起床洗漱完,揉着眼睛往大堂里找早点吃,陡然看了那东西,顿住脚不明所以。 这是谁的灵位? 赵霁走近一点,俯身看上头漆金的大字。他的长发还没有梳起,乖顺的披在背上,一弯腰就迤逦地垂泻而下,单看眉眼很有几分女子的妩媚情致。 沈玉林瞧着不像话,低声道:卑职唤侍女来为王爷整理仪容。 孙妙赵霁还在想着灵牌的事,闻言看看自己的衣襟袖子,可是穿错了? 他自己穿的衣服,自觉穿的很不错。 不能指望金尊玉贵的王爷自己梳头,秦素问寻了梳子来,先给他把发髻梳上,沈兄奔波一夜,还是先去厢房修整一下吧。 沈玉林被劝去休息,秦素问梳完头,抬眼看临窗而坐的少年人。 医续断就在大堂坐着,也不知道夜里睡了没睡,新雪般洁白的衣袍一丝不乱,连褶皱都看不见一条。 她问:医先生,这位孙妙娘可是关键人物? 赵霁小声纠正:她叫孙妙。灵牌之上,男死名后加倌,女死名后加娘。 若是孙妙娘,牌上就该是孙妙娘娘了。 秦素问涨红了脸,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外头打探消息的亲随敲敲门,低声道:王爷,卑职已探听清楚,王仲济原配确为孙氏,乃新城人士。 知道了。赵霁应一声,抬眼去看医续断,看来孙妙与王仲济同籍,乃贫贱时所娶妻室。 可惜王仲济刚发迹她便死了,也没有子嗣留世。 秦素问挠挠梳齿,忽然问:张成是哪里人? 王仲济心机深沉,不会随便让个人做他的大管事,还一做许多年。大管事内外的事都有参与,夫人有什么辛秘事,王仲济官场上有什么猫腻,只要他有心,全都能探听个三四分。 这样的位置,势必要给一个能够信赖的人来担任。 少年人有些神思疏懒,不耐烦听他们猜来猜去,抬起茶盏往地上一泼,你们自己问他吧。 茶水入地即干,还扬起一阵薄薄的白雾,那白雾缭绕里,缓缓显出一个臃肿的人形。 秦素问曾隔街见过张成一面,依稀在这人的眉眼间看出一点熟悉,想起在王家院子里那个孩子,背脊隐隐发寒,你是你是张成? 张成死于溺水,尸身泡得肿胀,身形比起生前还臃肿肥大,五官变化却不大。 他阴恻恻笑一声,短髭须被扯动,神情生动和活人无异:小人是张成。 他忌惮地看一眼斜坐的少年人,垂头道:小人只与王仲济有仇,之前冒犯陈公子,还请恕罪。 他是指在王家那次。秦素问心里一颤,不敢回想当时的场景。若带喜没有开门进来,或许她就被杀了。 她攥紧赵霁的手,平复下起伏跌宕的心潮,沉声道:把你与王仲济的恩怨如实说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 张成垂下眼帘,沉默半晌,才缓缓张开嘴。 他与王仲济、孙妙都是新城人士,王仲济父亲早亡,他母亲带他改嫁,继父便是张家的账房先生。 张家与孙家,是新城当地有名富庶商家。两家有意结为男女亲家,加上都是商贾之家,规矩不严,便纵容小儿女一处玩耍。王仲济与少爷张成年纪相仿,便给张成当个使唤的陪读小厮,与他同进同出,渐渐和孙妙相熟。 王仲济头脑里灵光,读书比少爷更好,张老爷眼光狠辣,断定他非是常人,便全力资助他求学,只盼他能提携自家。 如此过了十年,三人俱都长成。孙妙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王仲济也一表人才,年纪轻轻考中了秀才。 彼时张家败落,张成身无一技之长,孙妙又恋慕王仲济人品才学,张孙两家婚事再无人提起,终是让王仲济抱得美人归。 后来王仲济屡试不第,孙家老爷去世,夫妻二人不通经济俗务,无人支撑门庭,也败落下来。家中没有余财供他读书,王仲济便灰心不想再考,张成听说此事,赠给他四十贯铜钱,充作考资。 这是张老爷留给他娶妻安家的钱银,王仲济心中感动,许诺来日飞黄腾达,必不忘张家厚恩。 后来王仲济果然考中进士,放到外地做个小县令。赴任匆忙,王仲济来不及接夫人一道,张成不放心孙妙孤身上路,便自请护送她前去。 这一送,他便再没有离开过。一路跟着夫妻两人,陪王仲济从穷乡僻壤的小县令做到兵部尚书,他也成了尚书府的大管事。 秦素问想起王仲济后来对他痛下杀手,心中感慨万千。 她问:那城外的坟,是谁立的? 先室既是先夫人之意。能以这个口吻称呼孙妙的,理论上只有王仲济。但孙妙不曾被休弃,理当厚葬进王家祖坟,不该以衣冠冢的形式葬在京郊。 是我。 张成的声音喑哑起来,带着沉沉的郁气,王仲济贫人乍富,被捧得飘飘欲仙,难免得意忘形。无论官场交际赠他的美婢,还是青楼楚馆里浪荡的娼妇,全然不肯推拒。妙儿当时身怀有孕,我苦瞒着不叫她知道,谁知 谁知外头的女子被王仲济宠野了心,竟带着仆妇登堂入室,嚷着要给姐姐敬茶。王仲济外头的风流账败露,孙妙难以接受,伤心之余损及胎儿,滑下一个刚成型的男胎。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却因这样的原因没了,王仲济埋怨她不能抚育子嗣,愈发流连在外。 孙妙娇宠半生,出阁后虽跟着夫君各地辗转,却没有吃过大苦。骤然遇上这样的事,她心伤之下便存了死志。 张成对她早有深情,当年含泪看她嫁给王仲济,便把这心思深藏起来。见她凄凉如此,再以自持,看顾宽慰之余难免露了行迹,被告到王仲济面前。 孙妙原本听了张成的劝,渐渐转过心意,不肯白白丢了一条性命,便宜那后来的人。谁知这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想起三人当年情谊,再看如今境地,投缳而死。 张成哭得摧心断肠,她都是为了我!为了证明清白!早知如此,我当日何苦 这个当日是哪个当日呢?秦素问叹口气。孙妙恐怕从未喜欢过张成,即使再给他重来一次,又能改变什么? 我与王仲济因此而生嫌隙,后来他继室夫人诊出身孕,我恨她侵占妙儿母子的一切,便出手落她的胎。 张成的声音又阴恻恻起来,狞笑道:可惜被王仲济发觉,我便顺势认下与那妇人暗中苟且。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7) 如今他占了那孩子的身躯,那妇人也被王仲济磋磨死了,等他花完四十贯死了,王仲济就绝后了。 我发觉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他放缓了声调,妙儿喝下孟婆汤,就会忘记这些痛苦,高高兴兴的投胎,重新做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至于他,他会偿还自己身上的孽,等还清那日,求阎王判他当只狗,伏在妙儿屋前,为她日夜守卫,再不让恶人近她身,伤她心。 而王仲济,就让他这么活着吧,长命百岁,断子绝孙。 第54章 四十千 带喜在王仲济的嘱咐下, 不敢再俭省度日。她看着骤然乖巧安静、不哭不闹的小少爷,扭头抹眼泪。 春桃提着食盒进来,很快摆了一桌的大鱼大肉, 还有两盅红参炖的老母鸡汤。闻着满室的饭菜香气, 她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当小姐太太还舒坦, 除了照顾只会吃吃睡睡的小少爷, 简直就是纯躺着养肉。 所以她实在不能理解带喜。 怎么又哭了?春桃探头看一眼襁褓里的孩子,见他好好的睡着觉, 便坐回桌边布碗筷,少爷好好的,咱们也跟着沾光了,你每天究竟在愁什么呢? 带喜默然不语,只看着孩子出神。 做奶娘的, 都是自己才生产不久的。她在府里奶少爷,见不着自己的孩子, 便对这小小的婴孩投入了一腔的慈母爱意,不能不为他打算。 那四十贯钱,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两人沉默着用了饭,还剩下一大半的珍馐美馔在桌上。春桃提着木桶来, 霍霍倒进桶里, 一点不心疼。 反正每顿都有新鲜的送来。 带喜,春桃。有婆子在院外呼喊,手里捧着四套新裁的衣裳,这是老爷吩咐的, 伺候少爷不能穿的寒酸咯。 带喜摸过那柔软丝滑的布料, 扭头去内间垂泪。 春桃习惯了她这恹恹的模样,也不理会她, 高高兴兴把分给自己的两套收好。 箱子里已装了很多新衣服,都是老爷吩咐送来的。 在春桃看来,是夫人的死让老爷醒悟了,想要弥补小少爷,她们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带喜是胆子太小了,吃惯了苦,对她好点就害怕。 但到了晚间,春桃迎着老爷和来贵进门,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老爷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像后悔亏欠的模样。他看了一眼小少爷,便问带喜:还剩下多少? 带喜垂着头:还有七百文。 每日送来的饭菜衣裳都是有价钱的,送东西的人在她这里拿了钱才算完,赖也赖不掉。 王仲济阴冷地笑了一声,一手把襁褓抄起来,四十千将要用完了,你该走了。 春桃听得懵懂,又本能的心惊。 咕哇那孩子叫了两声,渐渐没有了气息。 带喜站得近,亲眼看着那孩子睁着一双黯淡的小眼睛,红润的小脸转为青紫,又渐渐变得灰白,捂着嘴呜咽起来。 这七百文就用来治丧吧。 王仲济却很是满意。他把孩子的尸体丢回摇篮里,震得篮筐直晃悠。 春桃目送老爷走远,欠着身子往襁褓里看,惊骇得说不出话。 安排后事吧。带喜擦干眼泪,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青布包,里头不多不少七百枚铜钱。 夭折的孩子不好进祖坟,也受不得香火。幸好王夫人还没有入葬,母子两合葬一处,这个早夭的孩子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春桃看着带喜挂上白灯笼,又一一买来白蜡烛和白布,把小院改成灵堂,想起上午还自诩鸡犬升天的自己,犹如美梦幻灭。 春桃带喜忙碌完,看着不知事的小丫头欲言又止。 老爷不会留她们活口的,可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她们两个在这重重的后院里,莫说逃不出去,就是逃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谁会管两个奴婢的死活。 带喜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牵连家人。 王仲济从寒门举子坐到兵部尚书,在仕林中也颇有盛名。他接连丧妻丧子,年将半百落个孑然一身,相熟交好的同僚难免要登门宽慰一二,为他排遣幽思。 王仲济忙于应对,一时腾不出手来,倒让带喜和春桃多活了两日。 等他接待过几个至交好友,便作出悲恸成疾的样子,闭门不再见客。王夫人的丧仪已结束,没有人来奔丧拜访,王仲济终于有了空当,示意来贵料理那两个服侍少爷的奴婢。 小的明白,老爷放心。 来贵是张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最终也是他推张成入水,杀人灭口的事情做多了,并不犯怵。 他翻出一包砒霜,下在专门做给两人的午饭里,打发小丫鬟送去,便只等着给她们收尸。 但两人吃是吃了,却并没有死。 彼时御林军破门而入,将王家全府团团围住。 宅子里灯火通明,王仲济被押在地上,看着火把明光里矜贵的宣王爷,敢问王爷,下官所犯何罪,值得王爷星夜前来? 他跪的笔直,腰背直挺挺立着,仿佛一身凛然傲骨。若不是沈玉林领来两具七窍流血的女尸,在场的众人险些要以为错判了他。 王仲济惊讶张嘴,这、这是伺候犬子的奶母和丫鬟,怎么会难道犬子之殇另有隐情! 秦素问站在人群里,看着他那毫无破绽的演技,轻轻叹口气。 医先生。赵霁不为所动,请先生看看,这两人可还有救。 王仲济豁然一惊。 这两人明显已经死透了,赵霁不至于天真到这个地步,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抬眼看宣王身后那猎猎翻飞的白袍,看着那面如冠玉、不似凡人的少年,紧了紧拳头。 少年人微微抬一抬下颌,肌肤在摇曳火光里泛出莹润的玉泽。他的身形还有些青涩和单薄,身姿却极其挺拔,周身的气质有别于凡俗,俨然九天之上高贵的神明。 医续断缓步走到春桃面前,扫一眼她面上暗色的毒血,声如泠泉:有救。 他的手腕在袖子翻转一下,挽起一个漂亮利落的袖花,竹节似的手指里,夹着一根细长的金针。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仿佛只是随手在春桃面上扎了几下,又挨个放了她双手的指尖血,便丢下她往带喜跟前去。 这样当真有用吗?御林军面面相觑,心里犯起嘀咕。 这是陛下御笔嘉奖的神医,又是宣王带来的人,本不该质疑,但这救治的法子也太儿戏了一些。 医续断不理会旁人的心思,将方才的流程如法炮制一遍。还不曾给带喜放血,便听到春桃咳嗽一声,俯身吐出大口的污血。 春桃哇哇吐个不停,身前很快就聚成了黑红的血泊。那血水蜿蜒着往四处流淌,沾湿了王仲济膝下的石板。 这是什么毒?赵霁见王仲济如避蛇蝎,不由沉声问道。 砒霜。 医续断站直了身子,屈指将金针弹出去。 金针弹动间带起一阵好听的嗡鸣,电射出去的时候,宛如一道细长的流星。 来贵闷头跪在仆从堆里,只偷眼看了带喜两眼,便觉眉间一凉,接着就是锥心的痛意。 赵霁反应极快,当即喝道:拿下! 金针沾着砒霜之毒,量虽少,却也足够吓破来贵的狗胆。他颤栗着翻眼看额头的金针,两股战战,几欲晕厥,被两个侍卫一拉,便如烂泥一般被扯了出来。 这是下官的长随来贵,一家老小都是府里的仆从,很是忠心能干。 王仲济面不改色,朝来贵呵斥道:可有背后做什么龌蹉勾当,王爷审问,不得隐瞒! 来贵听他说一家老小,混沌惊恐的脑子陡然一清,呼天抢地道:小人冤枉,王爷若要屈打成招,小人宁肯一死以证清白! 赵霁沉了脸,还未说话,便听那少年人冷冷淡淡的嗓音传来:咬舌、撞柱都随你,苦头吃得,命却没那么容易丢得。 来贵看着那霁月光风,周身清正的少年,却只觉是看着一个恶鬼妖魔。他的舌头抵在牙根边,正跃跃欲试间,忽然听到一道气虚嘶哑的女声。 小妇带喜,有话要说 有专人记录带喜的供词,赵霁略听了几句,扭头看一眼人群里的秦素问。他们都知道,带喜和春桃两条命,只是王仲济罪行的冰山一角。 他沾染的人命,还有孙妙族中一干族亲,以及官场碾压打击的政敌、竞争对手。 张家放在京城不够看,在新城却是个庞然大物,这样的商户除非遇到强权打压,否则是不会陡然败落的。只要去查张家财富流向了何方,便足以窥见其中的辛秘。 原先的新城知府已做到了一方封疆大吏,巧的是,这人从前极其不喜王仲济恃才傲物,后来却无端和他交好,为还是举子的王仲济牵线搭桥。 这转变便是在张家败落之后。 张老爷至死都没想到,这个当半子养大的可居奇货,竟养成了个忘恩负义的家贼,害了自己性命。可怜张成兢兢业业为王仲济卖命半生,全然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若没有因孙妙反目,恐怕至死都是他最忠实的走狗。 而孙家也不干净。 孙老爷和张老爷分庭抗礼多年,明面上想联姻合作,暗地里却觊觎张家的钱财。他和王仲济一拍即合,联通知府整垮张家,既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又得了一个乘龙快婿。 但王仲济行事狠辣,孙老爷也怕自己死后独女不得善终,临撒手将秘密告诉了亲近的族人,以此辖制女婿。 之后王仲济做了官,孙家靠着他狐假虎威,两边相安无事。后来孙妙骤然病死,孙家唯恐和他断了联系,便上京来旧事重提,以此要挟王仲济再娶一个孙家女。此时的王仲济狠辣更甚从前,他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布局将孙氏族人全数杀死。 城外的坟地,葬的便是孙家人的尸骨。张成参与其中,却生生错过了这个秘密。但王仲济疑心他听到了风声,便是没有孙妙的事情,也是要杀他的。 只是孙妙的死,为张成多争取了几年活头。 王仲济秋后处斩,赵霁悄悄带着沈玉林去观刑,站在百姓里见那颗脑袋滚地,心中沉甸甸的,重逾千斤。 看他当初那为国为民的模样,本王越发不敢相信,朝堂里的那些臣子,究竟是人是鬼 第55章 胡四姐 银杏叶儿黄的时节, 街角的小医馆悄然闭上了房门,那个郎艳独绝的小郎中,不知何时离开了京城。 赵霁和沈玉林对视一眼, 不知道怎么安慰秦素问。 秦素问手里提着一包铁观音, 望着房门发了一会愣, 低低叹口气:医先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她腰里别着医续断给她的钥匙, 但人都不在,进去又有什么意思。 赵霁问:启文, 医先生跟你打过招呼了? 秦素问点点头。 她想起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白衣的清冷少年坐在梅树下喝酒,眼波回盼处湛然有光。 她喝到微醺,和他絮语道:张成为孙妙做尽恶事,从女子的眼光来看, 是个顶顶痴情的人;但王仲济的继室夫人何其无辜?为什么保护一个人,就会有另一拨人受伤害呢? 她想起赵霁两难的局面, 心底牵起幽愤。 这世上的事便是这样。少年人清朗一笑,若是没有争端,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我不喜欢。她迷迷瞪瞪望着他,心里有强烈的反驳欲望, 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你并不是此间之人。他看穿了她的迷惘, 轻声揭破了真相。 秦素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来历会如此复杂。即使她已经不记得,还是在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便是这个天神一般的少年人。他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这样的认知, 让她没法不迷恋依赖医续断。 可是这个人乍然来到凡间,像个没线的风筝一样, 他想往哪里飞,就往哪里飞,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他说:肚子饿,要离京半月。 月兰帮他做的肉干,早在很久以前便吃光了。秦素问细细回想,发觉他除了喝茶,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沈玉林更关心赵霁的安危,他问:医先生可留下什么嘱咐,咱们王爷可怎么办? 王仲济是死了,但幕后的人还隐藏着,皇上一日不生下皇子,宣王的危局一日不解。 偏偏陛下他命里无子。 没有。秦素问摇摇头,又道:那个剑囊也是个宝贝,应当不碍事。况且这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 原先为那霞光的事情,京里闹哄哄了数月,不还是被平息了。老臣们的折子随便上,陛下不理会,他们也没法子。 王仲济的死,也是对他们的震慑。 赵霁笑一笑,并不发愁,说来圣上明年整寿,或许会开恩科,启文有心折桂,要勤勉一些了。 秦素问心里一怵。 从前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倒确实想过科举入仕,但如今 她心里犹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京城的繁华仍如昔日,星夜翩然而去的少年人,却已一叶轻舟到了江南。 江南历来是红尘中第一富庶之地,这种繁华有别于京城,因为盛产的才子佳人而显得多情柔婉,隐在蒙蒙烟雨里,缥缈又迷离。 医续断甫一登岸,即刻吸引了大半的目光。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白衣,缓袍舒展,步态轻盈,行走在微雨中,不似红尘人。 岩岩若孤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多情的佳人倚楼而望,不期然想起诗卷中的词句。 医续断习惯了无视旁人的目光,他举目四处张望一眼,捡着方向徐行了一刻,找到一家酒肆。这酒肆看来有些年头,旗招都褪了色,猎猎扬风而动。 医先生。 瘫醉在酒坛里的男子抬起眼,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燕赤霞。医续断朝他颔首,瞥一眼他脏污的桌子,并不和他同桌。 燕赤霞啧一声,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推,起身往他桌子上坐:从前竟不知你这样讲究。 随意吩咐了酒菜,医续断闻着他身上冲天的酒气,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何事如此?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8) 燕赤霞拨开额前的乱发,露出斜飞入鬓的长眉,话里带着躁意:舍弟被个狐妖魅惑住,丢了性命不说,魂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爷娘去前嘱咐我照料他,因此烦闷。 他望着医续断如玉的侧脸,凑个近乎:医先生是不是知道了,特意来助燕某? 燕赤霞放旷惯了,自忖和医续断算是过命的交情,言语并不见外。自从兰若寺一别,他回剑宗查阅过资料,愈发对这少年人的本事心惊。 只要他肯,招魂还阳,易如反掌。 医续断看一眼帘外雨幕,有些意兴阑珊:我有要事,暂时腾不出手来。 燕赤霞一奇:什么难事,还能难住你? 倒不是难。医续断低垂眼眸,漫不经心的玩弄酒杯。 江南一带忽然有了族人的气息,极其微弱,夹杂在妖气里,处处透着古怪。他确信这世间除了乌生,绝无第二个巫族,那么这气息,多半是从乌生那来的。 乌生的尸体曾被盗过,取走他一点精血,并不是难事。 燕赤霞懒懒伸个腰,满上一杯武陵春,有什么燕某可以帮得上忙的?咱们不急,等你此间事了,再去帮我那愚弟。 对了,他环顾四周,问医续断:那个小乞儿怎么没跟着你? 那小乞儿气运繁杂,他有些看不透,怕她跟在医续断身边不小心死了,还特意送个剑囊给她。 在京城,预备考个状元。 嚯!燕赤霞来了精神,这样的奇事,燕某一定要亲眼去瞧瞧。 这就又把弟弟的事儿忘了。 医续断笑一声,看着他狼吞虎咽清了碗碟,领着他往深巷里徘徊。 可有什么特征? 燕赤霞背着包袱,里头装的还是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他比兰若寺初见黑了不少,不扮作书生时,衣着也随意起来,脸上的胡子没有刮,看着潦倒又落魄。 医续断看着将将擦黑的天色,轻轻拧了拧眉头。他从袖里丢了个粉包给燕赤霞,眼睛望向巷子口:遮遮你身上的酒味。 燕赤霞不疑有他,抖开纸包把粉倒进手里。 那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的,研磨得极细,有种清淡的甜香,味道很是熟悉。燕赤霞一时想不起来,也不再多纠结,伸手兜头洒下。 包袱忽然从身上滑落,木盒磕在地砖上,砸出一个浅窝。 燕赤霞一时反应不过来,弯腰想把东西捡起来,入目全看见一只小小的肉手。 这他张张嘴,听到一个细细的童声,忙把嘴巴捂上。 平视只能看见少年人的膝盖,燕赤霞抬腿从包袱圈里走出来,欠坐在路边的石板上,鼓着脸愤愤不平。 医续断帮他把包袱捡起来,看着三寸丁似的小娃娃,轻笑道:这就是你燕某人能帮的忙。 燕赤霞白他一眼,端端正正坐好,糯糯问他:我要做什么? 哭,越大声越好。 医续断隐了身形,靠在一户人家的门前,离燕赤霞不远不近。 燕赤霞没有废话,扯开嗓子干嚎起来。他如今看起来,不过是个三四岁的稚童,小嗓子细细的,哭起来又凄厉又可怜。 有户人家开了门,见路边坐个小娃娃,回头和家里人说了几句话,又把门关上了。 如今多有用高龄老人、稚龄幼童设局下套的,一时善心搭了手,多的是碰瓷的恶事。恻隐之心人人都有,但若要惹祸上身,还得细细掂量。 燕赤霞一直哭到月上中天,累得嗓子疼,靠在别人家的门框上,仰脸看弯弯的月亮。 小孩。巷口走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大人哪里去了? 燕赤霞眼风往医续断处一瞥,怯怯道:爹、爹赌钱去了! 那妇人眼睛一转,笑呵呵道:你爹爹赢了钱,吃酒去了,我带你去找他。 爹不让。燕赤霞歪歪脑袋,睁着一双大眼睛装傻。 别怕,我跟你爹说去。 老妇人一拉他手,见他有些抗拒,怕他张嘴嚷起来,忙把绿豆糕塞到他嘴里,好孩子,哭了一天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糕点本都有些干,谁知这一块绿豆糕甫一入嘴,就像清水一样流入了喉中。燕赤霞心中一骇,听她说话便知道,这人已经看了自己许久。 他心里有些迷糊起来,恍惚被人一拉,便木愣愣跟着那力道牵引,随她往哪里走。 幼童的身量矮小,他只能看到脚下没有尽头的青石板,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在走天上的银桥。 那妇人看着迷迷瞪瞪的孩子,狞笑一声,又恢复了慈祥和善的模样。 像这样以美食作诱饵,让人神志不清、趁机拐走年幼不知事的孩童,俗称作打絮巴,江南一带则叫作扯絮。 如她这般行径,又和拐卖孩子的拍花拐子不同。拐子拐人都是用来卖的,他们则是用来修炼和果腹。像今夜这个孩子,是个资质极好的童男,身上阳气旺盛,比寻常吃的那些童男童女都裨益无穷。 妇人喜得眉飞色舞,走到偏僻处便把孩子抱起扛在肩上,脚下运步如飞,嗖嗖穿梭进山林里。 这样的鬼魅身手,绝不是一个老妇人该有的。 医续断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看着她肩头两眼无神的燕赤霞,晃了晃手里的包袱。 韭叶小剑在盒子里叮啷作响,那声音散在风里,几近于无。老妇照旧疾行,那孩子却忽然眼睛一亮,冲身后的重重夜幕咧嘴一笑。 他如今这副身形,便是他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唇红齿白一个小孩子,生得有些虎头虎脑的憨态。 医续断想起张成投胎的鬼婴,莫名生出一点微妙的喜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2 21:06:30~20191223 19:5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胡四姐 那老妇人在山林间腾挪数次, 确定没有人尾随,这才扛着孩子往自己的老巢去。 燕赤霞暗自打量周遭,见这巢穴藏在一个狭长曲折的岩石洞里, 洞底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 随意丢满了小童的尸骸。 老妇把背上的孩子抛到地下, 看他骨碌碌滚了两圈, 猖獗地仰天大笑。 可巧胡廿三去了扬州,你这小娃娃, 全被俺老婆子独享。 燕赤霞不知道医续断什么打算,木愣着眼神继续装傻子。他的身旁摆着一具色泽还新的完整骨架,头骨里藏着没撕干净的血肉,弥散着微腐的腥臭。这骨架看起来至多四五岁,盆骨被草遮住, 暂时看不出男女。 那老妇闷头不知道倒腾什么,燕赤霞略略养了会神, 发觉骨骼关节有些细微的痒,便知道那药效将要过了。 娃娃。那老妇人生起火来,狞笑着在燕赤霞脸上一抹,婆婆看你生得俊, 绝不让你轻易死了。 燕赤霞垂着眼皮, 视线在锋利的铁棍上扫过,见上头有脏污的油烟和烤焦的肉碎,大概猜到了她的用意。 看来除了生吃,这个老妖婆还爱烤炙嫩肉。 但她不让自己死, 要么是直接撕了胳膊腿, 要么是活生生串着烤。这样丧心病狂的妖怪,在燕赤霞下山历练以来, 并不是头一回见。 他察觉到身体在偷偷抽长,见那妖婆取来一个不甚干净的骨碟,仿佛想要抠掉自己的眼珠子,燕赤霞想了想,闭上眼睛装死。 怪哉,这药劲竟这样大 那妇人见燕赤霞还是傻愣愣的,闭着眼睛不哭也不叫,又扬手在他脸上一抹。 这样安安静静的,一点也满足不了她暴虐的嗜血欲望。 燕赤霞把长长的四肢偷偷藏了藏,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没发觉少年人藏身在何处。 他眼见着那妖婆伸出手来,满是污垢的指甲泛着利刃的冷光,挨近他的眼睛就要剜下来,不由一个鲤鱼打挺,远远避了开去。 你再不来,我可动手了! 燕赤霞的小剑不在身边,他伸手把串烤的铁棍拿来,防备那老妖婆发难。 好啊,竟是你小子弄鬼,诓你奶奶我! 那妖婆怒不可遏,双手的指甲暴涨数尺,根根仿佛钢铁。战斗一触即发,洞外忽然传来重物拖地的声音,那妖婆心里一骇,扭身往洞门处看去。 雪色的少年缓步走来,恍若闲庭信步的矜贵公子,可他身后却分明拖着个满嘴獠牙的庞然大物。 胡廿三! 妖婆看着现出原形的公狐狸,目眦欲裂。 她的叫喊声异常尖利,听得耳膜刺痛,医续断冷眼瞥她一眼,去 包袱里的小剑嗡鸣一声,听话的朝那婆子刺去。燕赤霞动动嘴,看着应声倒下的妖婆,咽了一口唾液。 这剑自从传到了他手里,连师尊的吩咐也不听,缘何会听医续断的话? 这是魅惑你弟弟的那只狐妖。医续断将手里的妖尸丢到他面前,震得地面都抖了抖。 燕赤霞拧着眉头,这仿佛是公的。 公的也可以扮美人。美人、美食、黄金、豪宅,有心引诱,什么东西变幻不出来? 医续断不明白他的纠结,抬脚在妖婆的尸体上拨拨。 她不是妖怪?燕赤霞把小剑从她眉心**,见她仍旧保持凡人的面貌体型,微微有些惊讶,她不像是修道之人。 盗用了一些巫族血脉。 医续断的神情里露出浓浓的厌恶,还有几个在逃。 像妖婆这样的人,都是刻意挑取的命格特殊之人。他们长期与妖怪为伍,被妖气熏染勾起心中暴戾,再植入巫族血脉,造出个四不像的怪物来。 这世上留存的巫族记载并不多,燕赤霞查阅到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但盗取血脉作恶,明显是在针对巫族。 医先生。燕赤霞不习惯安慰别人,他憋了憋,把地上的狐狸扯起来,要不要烤烤? 兰若寺初见,他烤鸡给宁采臣吃,燕赤霞便知道,这个少年人酷爱庖厨之技。 胡廿三死了多日,医续断对他的肉不感兴趣,拧着眉头把长高不少的燕赤霞拉出山洞。 等他们走完长长的通道,燕赤霞又变成那个昂藏八尺的汉子。 他见少年人似乎消了气,便问:那公狐狸身上没找到舍弟的魂魄么? 胡廿三从你弟弟那里掠夺的修为,又被别的妖怪夺走,你弟弟的魂魄自然也跟着那人去了。 燕赤霞有些犯愁,这世上的妖精千千万,谁知道是哪个,又逃去了哪里。 他耷拉着眼皮,扯住了医续断的广袖:医先生,这可就只能托您老人家了。 医续断从怀里摸出龟甲,随手晃两下,略停了停脚步,才颔首道:好。 燕赤霞如释重负,问起追踪妖精的事情。 往泰山去了。 医续断仰脸看天上繁星,快到碧霞元君考核狐生员的日子了。 燕赤霞扬唇一笑:我听说去年天台县飞升了个狐仙,便是太山娘娘授的狐生员,仿佛还不到千岁,是咱们老陕地界的狐狸呢。 正经走仙途的狐狸,严格来说已有别于妖途,和他们修道之人差不多。燕赤霞想想自己,不由对那狐仙艳羡起来。 医续断似笑非笑:正是劣徒。 当真?燕赤霞倒吸一口凉气,想起那雷劫的阵仗,又默默把嘴巴闭上。 要是和他有关,那就算是小场面。 两个人星夜赶路,片刻不停往山东地界去,到达泰山脚下时,刚好赶上了日出。 医续断从燕赤霞的飞剑上跳下,飞快掠上了山巅。 燕赤霞紧随其后,见他在山石上打坐,奇道:你还修呼吸吐纳之功,吸取日精月华? 他自己是剑修,毕生只忠于自己的剑,从来不管这些繁芜的秘法。 医续断叹口气,扭脸笑道:试试罢了。 巫族没有魂魄,帝流浆于他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燕赤霞记着有人暗中针对巫族的事,看他着急修炼的样子,刚要憋些安慰的话出来,便听他道:有人来了。 半山腰行着个儒衫方巾的书生,领着两个小厮,正蹒跚着往山顶攀爬。 山道崎岖难走,三人隐在深茂的林木里,燕赤霞上来时都没有注意到。 这书生看着二十来岁,穿一身绸布衣裳,腰间齐配着香囊、扇坠、玉佩,脚上蹬着一双镶嵌翠玉的粉底锦靴,比起宁采臣之流不知富贵多少。偏他生得也白净俊俏,有双勾人的桃花眼,读书人的清高气度之外,还有几分风流纨绔的习气,最讨女子喜欢。 我瞧着像是个命犯桃花的苦书生。燕赤霞收妖收多了,对苦主共通的特征也有些了解,当即笑道:多则半年,少则一月,这书生必会被女妖盯上。 他懒洋洋伏在山崖边,惬意地晒着太阳,对自己的铁口直断信心百倍。 医续断凤眼斜飞,淡声道:桃花今夜便至,还牵连令弟呢。 燕赤霞遽然坐正了身子。 尚生气喘吁吁的停住脚,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手帕,把脸上淋漓的汗渍揩去。 他白皙的脸容映着红霞,嘴唇却干裂苍白,望着已经升起的朝阳,颓丧道:还是晚了。 少爷莫恼,咱们明日再来便是。小厮赔着笑,左右咱们家就住在这附近,又不是没瞧过泰山日出。 尚生哼一声,把帕子随手丢在草丛里,京里传信来,圣上明年怕是要开恩科,老爷打发我登泰山拜日,求中举人呢。 他看着还差一段才到顶的山路,捶捶酸软的双腿,扭头往山下去,嘴里埋怨道:少爷我一个秀才,又不去考状元,考个区区举人,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小厮们不敢离间主家父子,笑呵呵装笼子,随他一路抱怨。 燕赤霞原还在山顶等书生上来,见他果断转头走了,不由气闷:半途而废,能有什么出息。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39) 医续断不理他,他自己说着无趣,只能住了口。 狐狸。 医续断定定看他一眼,示意他往山下看。 燕赤霞探头去瞧,就见尚生方才停歇的那段山路上,飞快跳过一只矫健的狐狸,口里衔着什么,往灌木丛里窜走了。 尚生的手帕 燕赤霞扭脸看医续断,今夜这孽缘,咱们要不要从中截断? 摄取男人精血的野狐,多半要搅得家宅不宁。况且人妖殊途,从他的立场来看,自然是拆散一对儿是一对儿。 医续断一抖袍角,看那新雪般的衣袂纷纷垂坠,缓声道:小秦也像你一样,擅自掺和旁人的姻缘。 燕赤霞来了精神,问他:后来呢? 后来,医续断勾起唇角,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她就被雷劈了。 天意并非不可违,但这世上一啄一饮自成因果,没有不用付出代价的。燕赤霞想起自己捣散的那些露水姻缘,仰脸看滚滚云海。 我拆的都是该拆的,应当不会遭天谴。 第57章 胡四姐 秋风送爽, 吹来满襟桂香。 尚生闷闷下了泰山,领着两个小厮往家里去。 他偷瞥几眼路边的女子,低头吩咐道:今儿去迟的事, 不准告诉老爷知道。 尚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富户, 尚老爷半生只得一子, 自然对他寄予厚望。非但于学业功名上屡屡督促, 还严厉喝止家中女婢殷勤献媚,深怕他沉迷女色, 蹉跎成一个纨绔浪荡的浮梁子弟。 家中老爷的厉害,仆人们是知道的。他们喏喏应了少爷,牵着马慢慢在街上走。 少爷终日闭门读书,每回从府里出来,都喜欢这样慢慢的行路, 多看看外头的天地人情。 小厮们只当是尚生被拘得紧了,却不知他只为贪看路上的妙龄女郎。 尚生感念老父一片望儿成材的慈心, 于读书上倒也刻苦用功。但他长到这样的年纪,又常读些缠绵悱恻的诗句,难免生了风花雪月的心思,暗中渴求得个绝世的佳人, 做些红袖添香的雅事。 只是抛头露面的美人甚少, 多是些家境贫寒的女子,沿街设个小摊,卖些胭脂水粉的杂货,没什么入眼的姿色。 尚生心中郁郁, 又不能同外人道, 只得沉默着进了家门,向父亲问过安, 扭脸去自己的小院读书。 小院里假山花木都不缺,占地也大。尚老爷待这个独子很是慷慨,什么古董字画都舍得给他摆上,倒装扮得很有博学大儒的味道。 但尚生一路走来,入眼只有父亲挑选的男仆,心底有些没滋没味。 都出去吧,不用伺候。 他把下人都遣散出去,自己关上书房的门,从书橱深处掏出一本《株林野史》。 这样的艳情邪书,尚老爷是从来不让他沾染的。尚生借口参加诗会,撇开下人偷偷弄来一本,藏在书房里,时时取出品鉴翻看。 他爱书里那兼有骊姬、息妫之貌美,妲己、褒姒之风流,三为王后,七为夫人的夏姬夫人,被她迷得目眩神迷。 可这样的美人,终究只有书中能见,如同镜花水月,不过是一份虚无的幻想。尚生潮红着脸,把书又藏进书橱深处,推门到院中散步。 天上皓月高悬,他看着花下孤单的影子,慨然而叹。 秀才,何事这样犯愁? 冷不丁听见人声,尚生心底一惊。他扭脸寻声望去,就见墙上趴伏个秾丽的女子,正歪着头向他吃吃的笑。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尚生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蹦跳而出。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疑心她是九天之上的仙女,痴痴瞧着她的脸,不由入了神。 胡三姐从墙头利落翻下,快步走到尚生面前,抬指在他额头轻轻一戳。 远远看着还一表人才,怎么竟呆头呆脑的? 美人之美,在皮在骨,嘻笑怒骂各有风情,全无一丝丑态。胡三姐吐气如兰,直教尚生心潮澎湃,只觉是夏姬夫人复生,也难抵这佳人如斯眉眼。 他难以自持地握紧胡三姐的手,颤抖着双唇道:好姐姐,你疼疼我! 纵使胡三姐久经风月,也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脸红。 她眼里沁出水光,凑在尚生肩膀上蹭蹭,娇嗔道:真个不老实的书生。 尚生只觉这女子软得仿佛没有骨头,轻轻靠在自己身上,浑身都散发着幽香。他克制不住身体的躁动,拥着胡三姐跌跌撞撞往房里去。 胡三姐今日远远瞧见尚生登山,见他生得俊俏风流,便生了与他春风一度的心思,这才星夜前来,存着自荐枕席的意思。 她见尚生有些急色,也不和他废话,很快便除了衣衫,两人滚在一处。 好姐姐还不曾,问你芳名 胡三姐媚眼如丝,我姓胡,你唤我三姐便是。 三姐。尚生唤一声,越发沉浸在佳人的温香软玉之中。 待到云销雨霁,尚生拥着胡三姐,笑问道:三姐住在何处?姐姐这般美貌,怎么小生从来不闻一丝名声? 胡三姐自顾自穿好衣裙,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把木梳,坐在榻边慢慢梳头发。 尚生听不见她答话,唯恐惹恼了她,忙道:姐姐不肯说,我再不问了。只求姐姐莫恼,与小生日日相见。 胡三姐梳好了头发,随手挽成一个发髻,斜斜搭在肩头。她眼风轻轻瞥在尚生脸上,笑着啐他一口,你还想夜夜做新郎不成? 尚生红了脸,见她意态风流,神情浪荡,并不曾严词拒绝自己,便知道这是肯了。 自此,胡三姐果然夜夜都来。尚生每到天黑之时,便借口静心读书,将下人撵出院子,与三姐纵情快活。尚老爷见他日日读夜书,深怕熬坏了身子,更是流水一般送来补品,愈发助了两人的兴。 这天夜里,尚生为胡三姐梳好云鬓,两人对坐灯下。 三姐骨肉匀净,一身雪肤,灯下看来莹莹如玉,教尚生止不住心驰神往。 好姐姐,你真美。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胡三姐掩唇一笑,自得之后又摇摇头,你是见得太少,哪里晓得这世上有几个美人? 尚生心底一动,揽住三姐的肩头,好姐姐,是我没有见识,快与我说说吧。 果真半点不老实。胡三姐在他腰里拧一拧,说道:譬如我家,姊姊妹妹上百个,我虽颜色出众些,却有个四妹妹领在前头,那才真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当真? 三姐的姿容已让尚生心动不已,实在想象不到更美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 他见胡三姐言之凿凿,忍不住哀求道:好姐姐,我与你相好数日,实在不算外人,你就把四妹妹请来,与我见见吧! 胡三姐若有所觉,在他脸上睇一眼,掩唇道:你既然想见,我明晚就叫她同来。只是我这个妹妹冷情得很,你不要像对我这般孟浪,不然吃了打,我可是不会管你的。 尚生喜不自胜,一迭声应了下来。 东方隐隐透出鱼肚白,朝雾拂在脸上有些凉。 燕赤霞打个哈欠,眼见那狐狸又翻墙从尚家出来,扭脸去找医续断。 少年人端坐在泰山之巅,望着金色的云海不知想些什么。燕赤霞低头升起火,串上夜里新捕的小妖怪。等他诸事停当,少年人飘飘然站起身,缓步走到篝火前,接过他手里的木棍,把小妖怪架在火上翻烤。 还新鲜吧?燕赤霞凑近了瞧,见上面滋滋冒出了油,琢磨起去哪里顺一把葱花。 医续断含笑嗯一声,夜里才杀的,到这会不出两个时辰,还算新鲜。 他对火候的掌控极其的精准,将那小妖怪烤得金黄酥脆,一看便很有食欲。燕赤霞有些意动,想起兰若寺里脸发绿的宁采臣,又生生扼杀了这个念头。 医续断半点没有吃独食不好的想法,他也不问燕赤霞,自顾自撕肉吃,很快就撕干净了一半。 你要是问一句,或许我就吃了。燕赤霞一抹脸,惆怅地掏了酒囊出来。 反正也毒不死他,尝尝鲜也行啊。 医续断似笑非笑瞟他一眼,扯下一片肉递过去,尝尝。 燕赤霞一咧嘴,探头把肉叼进嘴里,果然很是酥脆滑嫩。他慢慢咀嚼了几下,就着酒水把肉咽下去,挑剔道:太淡。 酗酒过多,容易口重。 燕赤霞有心辩驳两句,忽然嘴一抽,僵着动不了了。他身形高壮,重重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像一座小山崩塌了。 医续断走到他近前,仔细瞧了瞧那暗绿的脸色,这妖为你所杀,心含怨戾,在以妖气冲击你的剑气。但我想,你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应当可以自己挺过来。 燕赤霞体内两气相斗,震得心肝脾肺都疼,偏偏又动弹不得,还说不出求助的话来。 他心里有苦难诉,唔唔哼了两声,见少年人背转过身去,故意不理睬自己,开始后悔起自己方才的吹毛求疵。 对了。 医续断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悔恨,含笑回头道:今夜会有另一只狐狸去寻尚生,你弟弟的魂魄就寄在她身上。 燕赤霞努力想翻个白眼,以显示内心的悲愤,却控制不好力道,作出个嘴歪眼斜的鬼脸。 天黑得很慢,夕阳恋恋不舍,星星又好像是一颗一颗挂上去。 尚生连晚饭都没吃,关了院门坐在花架下,一个人望着墙头发呆。胡三姐就是从墙外翻进来的,他二人过了一段神仙日子,如今又会有另一个绝世佳人前来。 他这边浮想联翩,胡三姐穿行在无边夜色里,领着一个窈窕玲珑的美人,在山林见轻便地跳跃。 阿姊。 胡四姐看着有些清冷,与胡三姐也不甚亲昵,这个尚生有什么特殊的,非要我去瞧他一眼? 胡三姐回眸一笑,这一个很有些意思,别我从前杀的那些都合心意。他服侍得我舒坦,也就不吝满足他几个心愿。 胡四姐拧起两弯秀眉,不赞同地瞧她一眼:太山娘娘很快就要考核狐生员了,你何苦非要在妖道里厮混?你瞧他生得俊俏,快活几日也就罢了,何必要害他性命。 胡三姐冷哼一声,你是瞧去年飞升了一只狐狸,就觉得谁都能飞升了。 两人志向不同,胡四姐不再和她争辩,抿着薄唇往尚家宅院而去。 尚生枯坐良久,不觉露湿了衣衫,他起身拍拂几下衣角,一抬眼就见墙上露出一张极其清丽秀雅的脸容。 呀! 他疾步上前,怔怔望着那女子,只觉得心神俱醉。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 第58章 胡四姐 胡四姐年若二八, 如菡萏带露、杏花润雾,倾身伏在墙头上,重重夜幕里, 仿佛天际皎洁清冷的冰轮。 尚生仰头痴痴地瞧她, 见芳容含着薄薄的霜意, 果然冷情疏离, 更加爱她庄重矜持。 怎么又发起呆来,还不请咱们进去吃茶!胡三姐笑一声, 从墙头翻进院子,牵着胡四姐往屋里去。 尚生唯恐失礼,连忙取了上好的茶叶来,亲自烧水为她们煎上两盏香茗。 胡三姐喝一口茶,媚笑着问他:外头冷, 怎么想起来坐在院子里? 尚生脸一红, 饭后无事, 到院子里坐坐。 他不敢说是期盼胡四姐到来,怕惹了胡三姐不快,眼光却不受控制地往四姐身上瞟去。 她穿着素色的衣衫,头上只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 隐没在绸缎似的云鬓里, 看着清雅极了。可偏偏这样简单的装扮,愈发衬得人天然去雕饰,反把精心描摹妆容的胡三姐比得俗艳。 胡三姐将他的小动作尽览眼底,瞧着四姐低头摆弄衣带, 脸上不见怒色, 心底微微一奇。 这小妮子从来对人不假辞色,换了平日早该恼了。 胡三姐目光在尚生脸上逡巡一遭, 眼底划过兴味,好弟弟,这人你看也看了,咱们这就该回了。 尚生如遭雷击,依依望着四姐,偏偏又不敢牵着不让走,只能壮着胆子向三姐求情面:好姐姐,我与四姐才见,话也没说上两句,怎么这就要走了呢?家里屋舍也多,不如小住两日,也好亲近亲近。 这话可有些露骨了。三姐一点他额头,含笑去看四姐,见她并不开口回绝,越发坐实了心中所想。 本来嘛,做狐狸哪有不爱男人的,四妹妹从前端着,不过是没有遇上合意的。如今她见尚生俊俏,可不是也动了凡心?等她识得了这里头的妙趣,就不会再去想那虚无缥缈的仙途,也能跟她们姊妹更合群一些。 三姐心里一哂,拉着四姐道:这小子忒性急了,你就再陪陪他也无妨。 胡三姐独自出门去,琢磨着今夜往谁那里过夜,一想四姐今夜会发生的趣事,又仰脸大笑三声。 燕赤霞坐在尚家的墙头上,咔叭咔叭掰着胳膊,又忍不住啧了一声,埋怨道:背也酸。 他在泰山上直挺挺躺到半夜,医续断也不管他,半点没有医者的仁心! 燕赤霞舒展腰肢,听着尚生房里传来的声响,摸了摸下巴。这对姐妹眼光也太毒了,全看中了尚生那小白脸,只是不知道他一个柔弱书生,吃不吃得消。 尚生与四姐极其欢好,只觉之前与三姐的床榻之欢全都虚度,如今才识得真正的妙处。 他爱怜地擦去四姐鬓边的汗水,亲亲她的额头,好姐姐,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夫妻。 四姐含羞垂头,我我并不是凡间女子。我与三姐,都是山间成精的狐女。 她羞怯的模样看花了尚生的眼,别说她是狐女,就是罗刹鬼也吓不住他。 尚生拥被坐起,将四姐的腰肢揽住,轻声道:我不怕。我只知道姐姐貌若天仙,冰清玉洁,承蒙姐姐不弃,如今被我这狂生攀折,定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冰清玉洁。 胡四姐垂眸,想起三姐与他的关系,心底微生不满。凡人的男子是如此的狭隘浅薄,单看重女子的容颜与贞洁。其实三姐便是守身如玉,他遇见比三姐更美的自己,还是会有无数的借口弃三姐而投她。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0) 这世上的美人不计其数,谁知道往后尚生会不会遇到比她更美的女子? 四姐不应这婚事,转而道:三姐极为狠辣,手里已有了三条人命,只要是被她美色引诱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过一死。 尚生吓得一颤,紧紧搂住四姐,好姐姐,还求你救我一救! 尚生生得极为俊俏,四姐虽勘破了男子的凉薄,却还是忍不住对这张脸情动。她抿抿红唇,轻叹道:我与你一夜夫妻,哪里舍得你就这样去死。 尚生欣喜道:姐姐可有法子? 我虽是狐女,却也得到一些仙人的法术,便为你写一张符箓,贴在你卧房的门上便是。 尚生听她说起仙术,越发觉得她与三姐不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九天仙女。 燕赤霞听着风里吹来的絮语,却轻轻嗤笑一声。 这个仙法,怕是她从胡廿三那里夺来的,而胡廿三,自然是从他那愚蠢的弟弟身上抢掠来的。 胡廿三作恶多端,胡四姐杀他,不管是出于正道还是私仇,都无可厚非。只是他弟弟那魂魄被她一并吸收,这就有些棘手起来。 燕赤霞坐在墙头沉思一瞬,眼看天色将明,纵身往市集而去。 胡三姐昨夜另寻到一个小书生,与他春风一夜,很是餍足。眼看就要天亮,她便来尚家宅院寻四姐,顺便瞧瞧他们二人有没有成就好事。 谁知走到尚生门前,竟见上头贴着明黄的符纸,一看便是四姐的手笔。 胡三姐有些气急败坏,既恨尚生翻脸无情,又恼四姐胳膊肘往外拐,却也知道,他二人昨夜铁定是没干好事。 没心肝儿的小妮子! 她朝门上啐一口,愤愤道:你二人成了好事,就忘了是谁牵线搭桥的了!你既要保他,我还能嫉恨于你不成?竟一句话不说,就这样待自己的亲姐姐! 房里无人应声,三姐一跺脚,闪身往山里去。 四姐听着门外再无声音,起身穿戴好,朝尚生道:我姐姐生性残暴,却是个极高傲的性子。她既然说了再不为难你,往后便不会再来害你了。 尚生心有戚戚,只道:你为我画的符,我绝不撕下来。 胡四姐被那灼灼的目光一烫,红着脸垂了头,我走了,等天黑再来。 尚生喜不自胜:哎! 三姐果然再没有来寻尚生,胡四姐暗中与尚生往来,两人愈发契合。 尚老爷眼见儿子每日关在院子里苦读,心中很是欢喜。他想着儿子生来聪慧,这回中举应当是十拿九稳,便遣人将他叫来,含笑道:终日苦读,也怪没趣的,不如带着下人去郊外跑跑马,松快松快。 正好这日四姐有事,说了夜里不能再来,尚生想着许久不曾出门,一口应了下来。 他父亲轻易不让他外头走动,如今是被他刻苦的表象蒙骗了。尚生心中有些羞愧,想着往后不能再这般纵情声色,不如让四姐陪着读读书。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把那羞愧去了大半,点了两个小厮跟随,打马便往野外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竟到了泰山脚下。尚生懒得攀爬,调转马头往一旁的桷树林子里去。两个小厮跑得疲累,不知不觉竟被落了一大截。尚生不曾发觉,只管在林中观赏秋色。 忽然有个年轻的妇人行来,腰肢款摆,意态风骚,很有糜丽的韵味。 尚生不知觉停住马,怔怔瞧着那妇人。 那妇人仰起脸,露出尖尖的下巴,眼底满是风流的意味:你为什么迷恋胡家的姐妹,莫非她们事后还付给你银钱? 尚生红了脸,那便成了嫖资了! 妇人低低一笑,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贯钱给他:你拿去买些好酒,我回去取些好菜,今晚跟你好好快活快活。 那铜钱还带着余温,尚生握在手里,只觉得心神荡漾。 他高坐在马上,将那夫人丰腴的身形看尽,喉咙里一片发紧:好。 他把那贯铜钱贴身放好,目送妇人一步三扭地走远,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打马出了桷树林子。 两个小厮正扶着膝盖喘气,见了他出来,还不及上前请罪,便听他道:咱们回城里去,沽些上好的美酒回家。 老爷很满意少爷这些时日的表现,喝些酒应当不碍事。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报了城中最好的酒家,引着尚生去瞧。 尚生沽了酒,回到院子里照旧撵走下人,关上房门静候那妇人前来。 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那妇人便提着篮子前来。她新换了一件水红色的贴身纱衣,把丰满的身子展现得淋漓尽致,果然是好酒。 她从篮子里取出烧鸡和火腿,用自带的小刀片肉吃,尚生见她做派豪放,与胡家姐妹浑然不同,心中甚是新鲜。 两人对坐这饮酒吃菜,相谈很是欢乐,不知何时竟滚到榻上,一享云雨之欢。 三姐浪荡太过,四姐又过于拘谨,都不及这妇人恰到好处的娇媚。尚生食髓知味,拉着她放纵了一整夜。 两人闹到天亮时分,妇人坐在榻边穿绣鞋,嘴里含嗔道:怪道胡家姊妹爱你,却原来郎君这样本事。 尚生自得一笑,扬起她一绺青丝,凑在鼻端轻嗅。 妇人忽然顿住动作,侧耳听了听,发觉隐约有脚步声靠近,忙将头发夺回来,仓皇往外逃窜。 尚生不解其意,刚要相问,便见三姐揭帘走来,手里还提着三尺长剑。 她嘴里骂道:骚狐,你也配跟他睡觉! 那妇人扭身逃了出去,落下一只红艳艳的绣花鞋。 胡三姐轻睨一眼衣衫不整的尚生,快步追那妇人而去,留四姐和尚生四目相对。 四姐神色淡淡,你竟这样没有出息,竟和那骚狐欢好,我再不跟你亲近了。 尚生讷讷看她:都是狐狸,有何处不同? 他只平淡一问,不料四姐勃然大怒,喝道:我寻常见了野狐都不假辞色,何况是她那样的骚狐!似你这般得陇望蜀之人,再不配教我惦念。 尚生不明白狐族的阶级划分,却也知惹恼了四姐,心中又愧又怕,连连向她致歉。 四姐见他言辞恳切,一张俊脸吓得血色全无,又忍不住软了心肠。 你若再沾那下作的娼妇,我绝不再同你说一句话。 第59章 胡四姐 尚生与胡四姐交往过密, 渐渐露了行踪,尚家宅院便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是招了妖怪。 尚老爷很是忧心。他将儿子唤来, 见人很是萎靡, 连忙问他:可是哪里病了, 还是还是夜里瞧见了什么? 尚生不敢言明, 只拿话胡乱搪塞。 尚老爷疑心是妖怪迷住了他的心智,又恐妄动惹恼了它, 只好仍令尚生回小院去,自己暗中求访高人。 燕赤霞便在这时登门了。 他骑着新买的小毛驴,穿一身半旧的短褐,酒刚喝到了微醺,方正的脸膛红彤彤的, 观之有浩然正气。 尚老爷见他面生,摸不清他的底细, 只好先迎到厅中探话。 在下姓燕,祖籍陕西。 原来是陕人。尚老爷见燕赤霞昂藏八尺的汉子,体格很是健硕,更像是个武者, 便小心问他:不知燕壮士此来, 所谓何故? 燕赤霞觑一眼尚生的院子,我是来找妖精的。 尚老爷心中一动,凑到他近前,压低了声音:依壮士所见, 那妖精在何处? 令公子的院子里。 燕赤霞和他们打的交道多了, 问答都有些大同小异。他拨了拨腰上的酒葫芦,把自己寻妖的缘故告诉尚老爷。 在下父母早亡, 与弟弟拜入深山学艺。燕某学成下山后,终年在外游历,今次回来,才知道弟弟被妖精蛊惑而死,这才特意前来寻仇。我寻它已寻了数千里,如今在泰山脚下发现它的踪影,若不尽早除掉它,下一个被害死的,就是尚公子。 尚老爷一想尚生形销骨立的模样,心中大为惊骇。 他几乎立刻就相信了燕赤霞,并且都站在了受害的一方,对那妖精很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恨意。 先生,敢问可有降妖的章程? 燕赤霞瞧一眼天色,低语道:需备下两个陶瓶,还有一个猪膀胱。 他是剑修,降妖向来都是提着剑上阵厮杀,从来不搞术士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但这回事关他弟弟的魂魄,就不得不迂回一些。 尚老爷也干脆,很快把东西准备好,交到了燕赤霞的面前。 猪膀胱是从新宰的猪肚子里掏出来的,还流着新鲜的血液。燕赤霞定定看了两眼,有些想要哀嚎。这法子是他从医续断那里问来的,只来得及练习几遍咒语,尚未实施过,心里没什么底气。 但尚老爷就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燕赤霞只能稳住脸色,端出成竹在胸的沉稳模样。 天一擦黑,下人们都不再外出走动,厅里燃起了蜡烛,照得灯火通明。 尚老爷催促道:燕先生,请快快做法吧! 燕赤霞照着方位摆好两个陶瓶,确定胡家姊妹已翻墙进了院子,嘴里便开始念起咒语。 胡四姐今夜穿了一袭暗色的衣衫,整个人比初见时更孤清疏离。她淡淡看着尚生,对那俊俏的脸容视如平常。 尚生不曾发觉,还像昨夜一样上来求欢,嘴里道:怎么三姐也来了? 胡三姐坐在窗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四姐,我来瞧瞧,无须管我。 尚生还当是姊妹两要效仿娥皇女英,谁知道三姐媚则媚矣,待他却并不亲热。他也只好熄了心思,专心讨好四姐。 胡四姐将他的手推开,露出狐狸的兽瞳:我如今已勘破了色相,要专心求访仙道,再不能同你厮混。 尚生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相好不过半月,却很是甜蜜,虽有那妇人的事情惹恼了她,却也诚恳赔过罪了。怎么无端端就说出决绝的话来? 胡四姐道:我贪恋你的美色,这才和你厮混半月,如今勘破了,自然便不来了。 这话换成了男子来说,便是顶顶薄幸绝情,可出自于倾城美人之口,却只觉得极不真实。尚生讷讷半晌,想起那妇人的调笑:她们事后还付给你银钱? 却原来,他这是被她们姊妹玩弄了? 尚生口中苦涩,忽然想起书橱里那本《株林野史》。他看书里夏姬夫人的绣榻风流,羡慕玩弄她的那些男子,却原来对夏姬夫人来说,竟是她玩弄那些男人? 男为天,男贵女贱,妇人以贞顺为上。你们怎敢怎敢如此罔顾伦常理法! 尚生说不清是愤怒多一点,还是耻辱多一点。他只觉得胸中燃着熊熊的火,恨不得把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衣衫撕碎,用最粗暴残忍的方式**她们,让她们再也不敢拿他戏弄取乐。 他可以朝三暮四,可以拈花惹草,但她们不可以。她们应该昂首期盼着他的垂怜,每日等在闺房里,卑微地乞求他的雨露。 胡四姐不明白他的愤怒,她问尚生:我一剑便可以杀死你,我为什么比你卑贱? 尚生哑然,这才想起她异类的身份。 胡三姐掩唇一笑,声音里透着慵懒:你不懂,他们人族男子便是这样的。你就是公主、天女,他只是个卖油郎,你与他相好,也要对他低眉顺眼,不然他总是这样气急败坏,认为有辱于他的男子尊严。 胡四姐对人族的规矩不感兴趣,她只道:从前的日子你我都很快乐,谁也不曾亏欠谁。如今虽散了,我也保你性命。 她今夜带三姐来,就是让尚生放心,她们姊妹都不会出手害他。至于此后他会不会惹上其他的狐狸,就不是她们操心的事情了。 胡四姐惦记着泰山考核,把话说清楚了,便去拉三姐的手:咱们走吧。 哪里走 天际骤然传来一声暴喝,有层天网兜头罩下,胡家姊妹反应不及,被什么东西裹着,极速飞进了一个幽室里。 尚生愕然瞧着这一幕,反应过来便快步追着那黑影,一路跑到了前厅。 他父亲坐在堂上,一旁站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那男子很是脸生,怀里抱着两个瓶子,正拿猪膀胱蒙住瓶口。 她们被装进瓶子里了。 尚生又惊又怕,不敢让旁人知道自己和狐女有染,只能白着脸坐在一旁。 燕赤霞瞥他一眼,掏出小旗结阵,将狐狸们困在瓶中,彻底不能动弹。这样的怂包他也见得多了,比起那些对妖精痴心不改的多情种子,一看姘头被抓就寻死觅活的,这样怯懦的更省事一些。 尚老爷也对尚生的表现很满意。 家里虽然进了妖怪,却不宜大肆宣扬出去,如今妖精被抓了,他们只要当没有这回事就好。至于那妖精在他的院子里都干了些什么,等这个陕人走了,他们父子可以私底下慢慢说。 家丑不能外扬,否则败坏了门风不说,还影响他将来的仕途。 燕先生辛苦!老夫已备好酒菜,还请先生赏光! 燕赤霞被勾起了酒虫,却不大放心那两只狐狸。他犹豫了一瞬,摆手道:席便不吃了,在下还得赶着去处理这两只妖精。 尚生张张嘴,想问他会如何处置她们,当着父亲的面却不敢说话。 三姐想害他性命,四姐把他当个娼妇玩弄,她们的死活,他实在不必再去管!尚生自我宽慰一番,眼见燕赤霞提着瓶子要走,却鬼使神差地拔了他的旗子,用旗头上的尖钺朝封口的猪膀胱刺去。 放肆! 燕赤霞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旗杆,手上用力一拉,将尚生掼在地上。 尚老爷大惊失色,一迭声问:可是那妖精的迷惑还未解?这孩子是失心疯了吗! 燕赤霞冷冷瞪一眼尚生,见他眼中也密布迷惘惊骇,心底顿生诧异。 他不敢再耽搁,骑上毛驴飞快往泰山驰去。 月明星稀,高耸的泰山依旧沉默伫立,仿佛支撑星河的天柱。 少年人端坐在山巅之上,雪色的衣袍肆意舒展在地,他正盯着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发呆,手里慢悠悠的晃着龟甲,不知道在卜算着什么天机。 燕赤霞脚步停了停,还是把瓶子放在他身后,搓着手朝他道:今夜没给你捕猎妖怪,母狐狸吃不吃?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1) 医续断扭头扫一眼瓶子,不甚感兴趣:大的那个才杀了三个人,小的算修了仙途,两个都柴而无味,不吃。 燕赤霞便有些局促起来:那你还帮不帮我? 他有些怕,若是拖得久了,兴许他那个愚蠢的弟弟魂魄都要散了。 医续断叹了口气,背着身子不看他,你下山去,我叫你才能上来。 这是什么缘故?燕赤霞不肯走,我留着给你护法,那两个狐女多少有些道行,若是有什么变故,你还能有个照应。 不走,便不帮。医续断的声音凉凉的,向天上缥缈的冷月。 反正不是他的弟弟。 燕赤霞知道医续断的性子,再啰嗦下去恐怕他真能撒手不管。 到底顾念着手足同胞之情,他幽幽叹口气,谄媚道:我去给您打只妖怪回来,您请便。 燕赤霞的身形矫捷的像只鹰隼,很快便掠下山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医续断站起身,抬脚踹倒两个陶瓶,看它们骨碌碌滚在山石上,扬手跳起巫族的舞蹈。 在京城的那些日子里,他做了许多实用的药粉,配合他这副强健的巫族体魄,即使不用巫术,也可以从容的在这世间行走。 但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 至少给燕赤霞的弟弟招魂这件事,药粉是办不到的。他的指尖血倒是能够沟通冥府,但血脉珍贵,还不如认命跳起巫祈之舞。 一缕青烟从瓶中弥散出,渐渐凝成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形。 医续断停下动作,盘算起怎么让燕赤霞偿还大恩。 第60章 造畜 燕赤霞在土里扒拉了半天, 掏出一条臂粗的蚯蚓。 嚯!成精的蚯蚓千载难逢,医先生,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医续断凉凉凝他一眼, 燕赤霞又悻悻的将湿滑无骨的蚯蚓埋了回去。 他双手交叉靠在脑后, 跟随在少年人身侧, 行走在无边的枯黄草丛里, 看着开阔高远的秋日晴空,想起那个害自己沦为仆役的弟弟, 磨了磨后槽牙。 爷娘去的早,他一把屎一把尿把人带大,又带着他一起拜进了剑宗修道。结果就一眼没看住,他便被个公狐狸迷的团团转,还把命给丢了。 他想起那晚在泰山之巅, 那道行尽毁的混账,讷讷喊他兄长。 燕赤霞一抹脸, 认命的叹口气。 医先生助那混账转世,他给人做做杂活,不算委屈。 这两只狐狸你准备带到哪里去?他拔开葫芦塞子,仰头吞咽下一口烈酒, 我是找不到妖怪给你吃了, 不然烤狐狸吃吧。 医续断睇他一眼,胡四有些仙缘,将来或可做个散仙。 燕赤霞脸一黑,那仙缘从何而来, 还用我给你说? 要不是他那弟弟不成器, 怎会轮到胡四姐那个狐女! 为他人作嫁衣裳,也是你弟弟的命。医续断含笑看一眼苍穹, 眼底泛着冷意,胡四留着还有用,你要是闷得慌,胡三可以拿去消遣。 燕赤霞眼珠一转,欣然夺过一个瓶子,将胡三姐倒了出来。 胡三姐已现了原形,是只灰扑扑的成年狐狸,困得久了还有些骨瘦嶙峋。她见面前站着两个男子,下意识想要摆出妩媚风流的姿态,却被燕赤霞兜头抛下一根绳圈,套住了细瘦的脖子。 胡三姐有些发懵,连医续断也朝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燕赤霞却很是自得,他曼声吩咐道:以后每日为我打回三只妖怪,祭医大人尊口,若是少一只,便罚你鞭笞三百下。 胡三姐尖声叫嚷了一阵,被燕赤霞拿酒葫芦抽了两下,打得神魂俱痛,再不敢又异议。 这也是为你自己赎罪。 燕赤霞很满意她的乖觉,牵着绳子看她跑在前头,扭头朝医续断咧嘴笑问:这个主意好不好? 医续断不予置评,只拍着剩下的那个瓶子,朝京城的方向沉思。 扬州那个扯絮的婆子,和胡廿三厮混在一起,而胡四姐杀了胡廿三,便只能靠她去找寻那些剩下的怪物。 那些偷盗巫族血脉的贼子。 胡三姐的道行还捕猎不回大妖,燕赤霞看着她带回来的那些小兔子,疑心它们连化形都不会。 燕赤霞打她打得累了,便叹口气,惆怅道:你往后只负责搜寻,引着我去妖精窝。 一人一狐勤勤恳恳为医续断捕猎,从山东一路行到京城,配合越发默契,竟渐渐闯出一点名头来,可算是意外之喜。 胡三姐换了一身短打,再不是从前妖妖调调的风流模样,反而成了个膀大腰圆的悍妇。她路上曾无数次引诱这两人,那少年人倒还好些,只是冷冷的不睬她,燕赤霞却总要将她狠狠奚落一番,再翻倍让她出去搜寻精怪。 她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只罪孽深重的穿山甲。 京郊五十里的官道旁,建着一个茶棚。 胡三姐一路走来,隐约发觉一点异样,便折返回去道:那个茶棚有些隐蔽的妖气,但又看不出来妖怪在哪。 兽类的嗅觉都很敏锐,胡三姐被燕赤霞驱策着,追踪的本领更精深了。能瞒过她的眼睛和鼻子,便不会是等闲之辈。 燕赤霞来了精神,扭头问医续断:去歇歇脚? 他们这样的修为,轻易是不会累的。若不是为了一路降妖除魔、积攒功德,他们甚至可以一日从山东赶赴京城。 这自然只是一个说头。 医续断颔首应允,三人慢慢朝茶棚行去。 这棚子盖的潦草,却也足够遮阳避雨,下头摆着三张四方的木桌,多多少少也能安置下十几二十个行客。胡三姐挑剔地看一眼没刨平的长条板凳,看着医续断和燕赤霞坐下,这才欠着身子坐在板凳上。 桌上摆着一个掉漆的大茶壶,一摞粗粗笨笨的大茶碗,都是廉价陶泥烧成的,值不了几个铜钱。壶里的茶水倒很浓,茶叶都是碎的,至少是两三年前的陈茶。 燕赤霞放旷惯了,不讲究这些,抬手给倒了一碗,推到胡三姐面前。 他笑得格外甜腻:三姐,喝茶! 胡三姐朝天翻个白眼,却还是认命的抿了一口。 店家乐呵呵从屋里出来,肩上搭着一条灰扑扑的抹布。他看起来至少已有六十岁,鬓发斑驳,牙齿稀疏,佝偻着肩背,仿佛一推就倒。 他拿布随手在桌上抹几下,眯着眼睛问:客官吃些什么?茶水一文一碗,饭菜另算。 茶棚后头修着小小两间茅草屋,用来摆放炊灶和日常起居。医续断朝黑洞洞的屋子瞥一眼,温声道:吃点素菜,看着上吧。 屋里传来一声应和,是个老妇的声音。 燕赤霞眼见那老汉提篮去挖野菜,低声问:秋日的野菜还能吃吗?我瞧见屋里拴着羊,宰头羊涮个锅子,岂不美哉! 那是人。医续断倒一碗茶,说得漫不经心。 胡三姐眨眨眼睛,小声道:我还没有吃过人,变成羊之后,吃起来是人味的还是羊味的? 她一直兢兢业业为他捕获口粮,医续断给她一分薄面,温声答道:膻的。 燕赤霞是在场唯一的人族,他听着身旁两人的一问一答,背后有点发凉,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 还不到时候。 他善于卜卦,总能预知到一些幽秘的事情,燕赤霞习惯了他这神神叨叨的模样,便不再说话,只不着痕迹地往屋里偷窥。 那屋子像是忘了修窗户似的,黑黢黢看不见光亮,比起屋子,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甬洞。正常的老人家,年迈时都有些眼花耳背的毛病,断然不会生活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 可这也太明显了。 燕赤霞小声嘀咕一句,眼见那老汉挎着篮子回来,又故作不耐地抬起茶碗,催促道:老丈快些,仔细饿着我如花似玉的三姐! 胡三姐木着脸,假装自己没听见。 老汉笑容憨厚,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半点看不出非人的迹象,只挖到一点苦菜野蒜,客官怕是要将就将就。 他就在屋前的木桶里舀了水,当着他们的面清洗干净野菜,提进去交给老妇人。屋顶的烟囱里冒起炊烟,很快就有油遇水的滋啦声响起。 饭是一早焖好的,野菜装了两盘子,摆在木色的桌子上,青青翠翠的泛着油光,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寒酸。 燕赤霞殷勤地夹了一筷子野蒜,放到胡三姐碗里:快快快,三姐先吃。 胡三姐眼里升腾起小火苗,却还是低头把东西含进嘴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燕赤霞端详着医续断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胡三姐也不见异样,终于放心大胆的吃起饭来。 他不是狐妖,也不是巫族,他是人,就得吃五谷,不然饿得心慌,剑要都拿不稳。 燕赤霞敞开了肚子,将桌上的饭菜包圆,胡三姐松了口气,背着人偷偷把野蒜吐出来。 她可不吃这来路不明的草叶子! 抬眼见那俊美无俦的少年人盯着她,胡三姐脸一红,摆出天真无辜的模样,握着筷子扒饭玩。 店家,结账! 燕赤霞打个饱嗝,慷慨的取出铜板,整齐地码在桌面上。 我从未见过如此心大的修士。胡三姐想起自己竟被这样的人擒住,恨得直咬牙。 医续断微微一笑,走吧。 京城还是和从前一样,熙熙攘攘的,透漏着无上的繁华和矜贵。往来的行人里,掺杂着很多生面孔,多半都是慕名而来,瞻仰京都风物的外乡人。 哎哟,这是街角那家医馆的小郎中吧! 御笔褒奖那个! 有人认出那个郎艳独绝的少年人,和同伴交头接耳私语两句,目送那惊鸿一般的小郎中走远。 胡三姐道:老爷在京城很有声望呢。 燕赤霞也啧啧称奇: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他这人对什么都淡淡的,骨子里透着对这世间的厌弃,有时不笑不说话,看起来就像是在思量灭世。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去经营名声的,他也不需要去在意这些虚名。 医续断噙着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他领着两人往自己的小医馆去,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钥匙,轻巧地打开了积灰的店门。 自己找地方坐,煮上一壶茶,稍后会有客人来。 是老爷的朋友?胡三姐有些犯疑。 医续断摇头,我没有朋友。 那我是什么?燕赤霞拧起眉头,不满的丢下水桶,被泼出来的井水溅湿了鞋子。 仆役。 医续断眼里带笑,快些把火生起来,不要惹我不高兴。 燕赤霞瞪瞪眼睛,指挥胡三姐:生火! 胡三姐是三人间的最底层,只能任劳任怨的生火烧水,翻出茶叶来胡乱泡茶。 等她把裂冰纹的白瓷茶壶装满水,刚刚摆在沾灰的茶几上,就听门外响起马儿希律律的叫声,仿佛谁的马车停在了外头。 有两个男子大步走进堂内。 前头开路的是个壮硕英武的汉子,腰里配着一把宝刀,刀鞘上还镶嵌着大颗的宝石。胡三姐的目光在他胸前肌肉上流连片刻,又去看他身后的贵公子。 这公子通身的贵气,隐隐有些摄人,怕是和皇室有些牵连。他模样又生得那样俊秀,要是同他春风一度,修为怕是要一日千里。 你们是老爷的客人?胡三姐下意识地搔首弄姿,卖弄风情。 谁知那佩刀的汉子却连眼风也不给她,那个华服宝冠的皇室青年人,倒是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摸着怀里的小狗崽子,没有她预想中的惊艳。 打水擦灰,想什么呢?燕赤霞把抹布丢进她怀里,扭脸看这两人。 赵霁面色惶急,涩声问:医先生可回来了,快救救启文! 启文燕赤霞瞅一眼他怀里的小花狗,有些迟疑道:他还给牲口看诊? 那不能吧? 启文不是牲口!赵霁皱起眉头,皇室的威严弥散开来。 燕赤霞靠坐在案几旁,看着哼哼唧唧的狗崽子,扯着嗓子朝后院懒散喊道:医先生,来给不是牲口的狗子看诊了! 第61章 造畜 秦素问已经被变成狗崽子两个多月了。 自医续断离京之后, 她便待在宣王府里勤学苦读,托赵霁寻来历届的试题,关着门闷头破题写策论。 奇怪的是, 她明明将从前的事都忘了, 却把这些学识牢牢记在心尖, 像是拿刀刻进了脑子里似的。 赵霁素日知道她有才, 却没想过她竟如此博闻强识,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写八股的。他常常看着她的答卷叹息:你必定有一个饱学鸿儒做老师。 秦素问是不信的。 一个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 是不会饿出胃病的,也不会长到十七八岁才来天葵,更不会有那样粗糙的肌肤,黯淡的头发。 即使她曾经是,那也一定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年幼不懂事的时候, 即使请来极好的老师,她又能学会、记住多少呢? 而且她不会抚琴, 不通棋道,丹青也不会画,字就只会馆阁体。谁家的女儿这样教导呢? 她身上所有的谜团,只有一个解释。 是医续断教她四书五经, 让她练馆阁体, 给她陈启文的文书,让她去考科举。 只有他这样藐视世俗,不把皇权看在眼里的人,才会让她这样离经叛道。而秦素问隐隐知道, 这一定也是自己心中渴望的。 即使一辈子伪装成男子, 在宦海里沉浮,也好过困在哪个男人的后院, 终日争风吃醋,过浑浑噩噩、没有自我的日子。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脑子并不笨。虽不能过目成诵,但稍稍花些心思,也能把书上的经义牢牢记住,用于破题策论时信手拈来。 她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傲气。 即使在这个男子为天的世道,她也可以与男人们争锋,并且不落人后。 秦素问萌发了极大的热情,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赵霁不明白她的想法,只当她是伤心于医先生的离开,为此还消沉了两日。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2) 后来宫中宴饮,皇后殿下召他进宫陪宴,帮着筛选德贞帝姬的驸马人选。 赵霁带着沈玉林进宫赴宴,帮着挑拣了无数在京的世家子,却始终没有一个入得了德贞帝姬的法眼,婚事只好一推再推。 等他们回到宣王府的时候,秦素问便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闯进王府后院,她的房中也没有门窗破损,笔墨纸砚都好好的摆放在桌上,冷掉的茶盏也没有溢出一滴茶水。 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不见一个人。 这就像赵霁被掳那次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被带离京城的,更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浙江天台的废墟下。 沈玉林派遣府兵全城搜寻,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赵霁枯等了两日,又进了一趟宫。 没有人知道他和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一向疼爱宣王的陛下雷霆震怒,罚宣王去太|祖牌位前长跪自省。 同时动的,还有陛下的御林军。 但仍旧没有追查到陈启文的下落,她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找不到半点踪迹。 宣王跪完牌位,强撑着出了趟京,也是无功而返,回府便病倒了。这一病来势汹汹,短短几日就有了药石罔顾的预兆,陛下和皇后殿下亲自登门探看,全都束手无策。 宣王的病,算是牵系着满朝文武的心,怕是比皇帝病了还烦忧些。 陛下要是一病去了,宣王灵前登基,江山该如何治理还是如何治理;可宣王要是没了,将来陛下百年之后,江山传到谁手里? 宣王的病一日比一日重,传来的消息也一日比一日危急。 人人都屏着一口气,等着听宣王薨了的消息。就在眼看着赵霁将要撒手人寰的时候,沈玉林回来了。 他被赵霁派出去寻找医续断,人没有找到,却带回来一只刚断奶的小花狗。 狗崽子一进宣王府,再传出来的就只有狗的消息。 因为宣王殿下的病开始好转了。 这只狗就是秦素问。 沈玉林策马回京途中,遭遇了刺杀。他驮在深草里躲过了搜查,暗中跟着那些刺客,到了京郊五十里外的茶棚处。 茶棚的主人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平民百姓,那些刺客却对他们很尊敬。沈玉林不敢妄动,一直等到那些刺客散去,两个老人也出了门,才偷偷潜进茅草屋里看了一眼。 屋子不大,还有些逼仄,黑洞洞的看不大清摆设。沈玉林只听到了羊和驴的叫声,没有发觉什么明显的异常。 等他预备从屋中撤离的时候,有个小东西咬住了他的裤腿。 那嘴巴湿湿热热的,带着尖尖的齿感,吓得沈玉林抬脚便是一踹,接着就响起了狗崽子低低的呜咽。 沈玉林不敢再盘桓,快速出了屋子,俯身潜行在荒草丛中,一点点靠近京城。 但是那只狗追了上来。 沈玉林手里沾过人血,自然不会怜惜一只小狗崽子的性命。当他缓缓抽出腰间利刃,预备斩断幼犬细瘦的脖子时,那只狗在地上扒拉出一个赵字。 这是国姓,比寻常的姓氏更让人敏感。 沈玉林停住了动作,便见那只狗又扒出了陈启文的名字。 它的爪子还很幼嫩,刨在土壤里沾了满爪子的灰尘。但它的眼睛是那么的通人性,定定看着沈玉林的时候,就如同一个与他熟识多年的故人。 他没法不信。 等他带着狗回了京,知道宣王殿下已经命悬一线,心里便灰了大半。 必定是妖邪刻意调开他和陈启文,好让王爷孤立无援,趁机对他下手!如今他们回是回来了,可一切都太晚了。 太医都是凡人,又怎么能懂得妖怪的手段。他没有找到医先生,就没有人能治好王爷的病。 秦素问也很焦躁。 她好端端在房里练字,就因为喝了一口茶水,便从人变成了一只小狗崽子,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糟老头掐着脖子,拎到了荒山野岭。 那屋子黑得没有一丝光,除了那些爱叫的牲口,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粗铁链子拴在她的脖子上,一挣扎就有针扎进肉里,她最开始的时候,连动也不敢动弹。 那老头每日按时给她放一盆泔水,若是发觉她不曾吃过,就用不知道什么东西虐打她。那刑具有着尖尖的带着倒刺的钩子,像是铁做的,在身上招呼一下,就要皮开肉绽。 秦素问依照他放泔水的规律计算天数,想法子把泔水偷偷藏起一部分,避开毒打的同时,将自己饿瘦一些,好早点从铁链里脱困。 沈玉林来时,她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听着那两个老怪物走了,才慢慢从链子里把脑袋抽出来。做了小犬,嗅觉无端的敏锐起来,她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几乎立刻从轮廓判断出来人是沈玉林。 但是沈玉林认不出来她。 换作是她,她也没法想象一只狗会是人变的。 但好在她还有人的脑子。 可是赵霁都要死了,她回来又有什么用?秦素问跳上床榻,看着脸颊凹陷、眼底青灰的赵霁,想到这个人会死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不会再朝她笑,就忍不住鼻子泛酸。 她的剑囊都给了他,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幼犬呜呜咽咽的抽泣,小背脊一颤一颤的,看着便让人心酸。沈玉林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剑囊,轻轻放在了赵霁的枕畔。 王爷怕你出事,急着找医先生回来,连这保命的东西都交代我随身携带,深怕误了营救你的时辰 沈玉林眼角发红,摸了摸幼犬背上的毛发,他一向待你深情,把你的生死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秦素问的爪子按在赵霁胸口,垂头吸了吸鼻子,乌溜溜的小狗眼便和他的眼眸一对,清晰地瞧见了里头的羞赧。 沈玉林却没发觉他已经醒了,嘴里还在碎碎的念叨着王爷幽秘的男儿心事。 医先生光风霁月,又本事了得,还生得那样俊,你恋慕于他,也合情合理。但王爷也是天潢贵胄,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楚,他日日念着你,睡里梦里都叫着你的 沈玉林! 赵霁的男儿心事就这么被揭破了。 他抱着小小的犬儿,把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脸颊烫得惊人:你莫要听他胡说,本王从来不说梦话。 秦素问汪一声,想问他知不知道这只狗是谁。 别闹,启文。 赵霁拍拍她的耳朵,将幼犬抱在怀里,我有些累,你陪我睡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不好。 秦素问拿爪子扒扒他的头发,想说自己很饿,但考虑到语言种类不同,大约没有人能听懂这话的意思,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沈玉林看着迷迷糊糊睡着的一人一狗,不知道该继续在床边守卫,还是识相的关门出去。 他想了想,把那个破剑囊往枕头下塞塞,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吩咐厨房备下饭菜,等着王爷他们醒来吃。 王爷这病,还得细细盘问一番,别是府兵里出了叛逆,做那卖主求荣的下作事。 宣王的病好转,宫中的补品便流水一般地赐下来,像是要一夜将他彻底养好,立刻便能离开病榻、活蹦乱跳。赵霁装作病弱的模样,每日让人用轮椅推着,带着他的新宠土狗幼崽逛花园子。 宫里的贵人养些猫猫狗狗,算是常事。但养土狗花狗的,宣王爷是头一个。皇后娘娘听着不像话,吩咐宫人挑了各色名贵的狗儿送去,却全被赵霁退了回来。 因为狗儿们爱打架,秦素问一个也打不过,被按在最底下,咬得狗毛乱飞。 还是快变回来吧。赵霁给她包扎伤口,当人的时候还知道狐假虎威,打不过也能跑,怎么如今跑也不会了? 秦素问哼哼两声,随他给自己绑绷带。 这是什么? 赵霁摸着毛发下凸起的小豆豆,把狗翻过来数了数,扬声朝外喊道:快叫太医来,启文肚子上长了六个疮! 你才肚子上长疮! 秦素问拿小爪子捂住脸,低低嚎叫起来。 第62章 造畜 秦素问的两只小爪子, 扒在赵霁的臂弯上,探头看缓步而来的雍雅少年。 他还是那样的耀人眼目,仿佛裹挟着巍峨满山的冰雪, 行走在红尘中, 却不染半点尘羁。 汪! 她不受控制地摇摇尾巴, 伸长脖子朝他引颈而望。犬类的嗅觉异常敏锐, 她闻着医先生身上浅淡带涩的药香,精神莫名的亢奋起来。 赵霁怕她一个激动掉下去, 蹲身把过于活泼的狗崽子放到地上。 医续断略略扫一眼哒哒跑来的小花狗,目光凝在赵霁的眉间:印堂有些暗。 赵霁低垂下眼皮,启文无故失踪,我往城外寻人,回城便病了一场, 险些丧命。 他的体质不算好,但跪一跪、再出趟城, 还不足以让他这么危急的病一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三人对了对各自的经历,发觉所有的疑点,都汇聚在京郊五十里外的茶棚。 我在城外喝了一碗粗茶, 其余便想不到什么异常了。 医续断微微颔首, 将绕着他转圈圈的小花狗提起来。他的双手卡在狗儿两条前蹄的腋下,秦素问并不觉得难受,还高兴的甩了甩尾巴。 倒比从前讨喜一些。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条细长的肉脯,逗弄似的引她来咬。 秦素问捂了捂脸, 扭着头避开那根肉脯。 她毕竟还是个人呢。 这些日子在宣王府, 赵霁特意嘱咐厨房,为她备了许多鸡丝鱼丝, 还有各类奶制品用来磨牙。怕她不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份,还专门打了金碗金碟给她用,用餐时坐在宣王爷金尊玉贵的大腿上,简直是帝王的待遇。 医续断有些遗憾地把肉脯丢开,取出丝滑的绸布擦干净手指,这是我亲手做的。 我打回来的。燕赤霞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两百年的雉鸡精,肉质紧致,味道鲜美,还能滋阴补阳。 胡三姐偷偷翻个白眼。 两百年!秦素问暗戳戳瞥一眼丢在地上的肉脯,略略有些迟疑。她仰脸给赵霁一个眼神,授权让他做自己的发言人。 赵霁问:这东西能助启文恢复吗? 医续断扬一扬唇角,不能。 赵霁与秦素问同时舒了口气,却听他又道:但我如今还不想帮她复原。 哈哈哈哈! 燕赤霞在一旁放声而笑,乐得东倒西歪。这少年人平日端的是超绝出尘,清旷淡定,但时不时的呛两句嘴、做些狡黠的恶作剧,整个人便骤然显得鲜活起来,有了人间烟火气。 医续断轻瞄他一眼,眸光温和而怜悯。 燕赤霞昂然与之对望,丝毫不惧。谁知忽然一阵熟悉的眩晕,他便咩咩两声摔下椅子。 摔得有些疼,燕赤霞茫然环顾四周,摆动两下自己灰扑扑的羊蹄子,故作深沉的站直了身子。 变过一回小娃娃,他应该淡定了。 秦素问是怎么变的小花狗,在场没人亲眼目睹过。但燕赤霞可算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变幻的,这属实让人目瞪口呆。 他分明是个昂藏八尺的高大壮士,好端端说着话,怎么竟会有这般异象! 只有你吃了那对老妖怪的饭菜。胡三姐托着下巴,眼波里溢满潋滟的水光,掩藏住其中的幸灾乐祸。 燕赤霞仰脸定定瞧着医续断,嘴里不住的咩咩,向他投之以控诉。他吃之前瞧过医续断的脸色,见他平平淡淡的坐在一旁,这才放心地用了饭。 医续断不理他,将那肥墩墩的小花狗觑一眼,嘱咐赵霁:近半月都不要出门,回吧。 赵霁将小花狗抱起,踌躇着看一眼少年人,见他当真没有为秦素问恢复人身的意思,心中莫名有些窃喜。 宣王府的马车缓缓驶走,黑羊咩咩叫两声,在堂中郁躁地踢踏蹄子。 医续断摸摸它头上小巧的羊角,在它跳起来顶自己之前用力按住,吩咐胡三姐:取瓢井水来。 胡三姐应声往院里去,用葫芦劈开的水瓢盛了满满一瓢清水。 小羊惊疑不定地将两人仔细端详一遍,不懂喉咙里为何会忽然升腾起强烈的渴意,咩? 喝吧。医续断闲闲坐在柜台边,信手翻捡药材。 胡三姐把葫芦瓢往黑羊嘴边送送,燕赤霞探头不甚熟练地舔了一口,井水凉凉的,怪好喝的。他谨慎地查看了自己的身体,发觉没有什么异样,便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将水喝完。 咩 他忽然便觉得皮子痒,四蹄飞扬着在地上扑腾起来。 这是胡三姐疾步退开数尺,撇清道:我可没害他! 地上的落尘还不曾拾掇干净,被羊蹄子搅扰得尘土飞扬。医续断透过雾蒙蒙的灰幕,看着不住翻腾的黑羊,朝胡三姐道:寻个野寺听两百年佛经,自赎杀孽,不得再行恶事。 胡三姐怔愣在地,那,老爷不用妾身侍奉了?还有妾身的四妹 这些时日以来,她每日和燕赤霞合作捕猎,供奉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年人,心中已认定自己是他的仆役,谁知道竟不是如此。 胡四还有用。 胡三姐咬咬嘴唇,一闪身化作黑烟,霎那便去得老远。 做妖精自由自在,想勾人便勾人,玩儿腻了便随手杀了,做的隐蔽些,常常转换个居所,便也没人知道是她做的,就是知道,轻易也寻不到她。 这遭被燕赤霞作法抓住,她还当要晦气一辈子,谁知道自由来得这样快! 医馆里,烟尘已散了干净,燕赤霞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眼里迷迷瞪瞪的,面色微微发白。 你就这么放她走? 他的舌根发硬,吐字不甚清晰,眼睛里的控诉却很是鲜明。 此去倘或作恶,我自会收她。医续断浑不将小小的狐妖放在心上,也不觉得她手里的三条人命有什么大不了。 燕赤霞知晓他并非人族,也没法和他争辩什么,静静躺了一会,忽然问他:小秦、小秦这些日子以来,就没喝过水?你也不告诉他们知道? 这分明是很好解的巫术,只要饮用清水便能化解,哪怕事先并不知道,误打误撞也能解开。 医续断屈指在桌上点点,笑道:许是王府里,从来不喝白水。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3) 燕赤霞啧啧一声,察觉四肢恢复了力气,便撑着胳膊慢慢坐起身:常听人说皇族奢靡,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好事。 他倒有心见见传说中的酒池肉林,可惜如今的天子还没有昏聩到这个地步,一直无缘在酒液玉池中徜徉。 心中暗暗有些惋惜,燕赤霞摸摸下巴,犯起了酒瘾。 医兄可有银钱,借几文来花花? 医续断瞥他一眼,从抽屉里摸出几枚铜钱,看他猎豹一般纵身出门,直奔最近的酒肆。 堂里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人。医续断垂眸沉思片刻,袖手往城外走去。他的腰里还坠着陶瓶,里头拘着胡四姐。 京郊五十里外,小茶棚不知何时已被推倒,那对白发苍苍的老迈夫妻也早已不见人影,只有两头羊掩盖在废墟下,早已气绝多时。 那是被巫术转化成牲畜的人族,因不曾解术,至死都是牲畜。 医续断不急着去追踪那对老夫妻,他将两头僵直的尸体拉出来,并排摆放在一处,取来半破的木桶往水源处汲水。 茶棚离水源不远,三两步便寻到了溪水处。医续断装满了木桶,回身走回尸体旁,将一桶水倾数泼出。不多时便有烟雾慢慢升起,两头羊缓缓褪下伪装,变作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青白着脸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 这是他们临死的神情。 医续断抬手画下法阵,将这对男女摆在生门处,开始跳起沟通天地鬼神的巫祈之舞。 将死人救活,总是要繁琐一些,但若是活着的时候便解救他们,便没有这样大的功德。比起成圣,这些琐碎的过程就不值什么了。这两人是无辜横死,阳寿本不曾终,救上来也不触犯什么律法。地府很快便放了行,将两人的魂魄送返人间。 医续断瞧着他们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负手往山林中行去。 有时他实在想不通,这样庸常弱小的种族,为何会成为天地的宠儿,享尽世上的福报气运。而强大如巫妖两族,却日渐式微落没,渐渐退出了主宰天地的争逐。 女娲氏抟土为人,究竟是她自己愿意,还是天命强加,假借她之手,造出这个怪异的种族。 这里头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他总会弄明白。 磕破古朴的陶瓶,医续断沉沉盯视脸色苍白的狐女,轻轻扯动唇瓣:寻着胡廿三的气息,找到逃窜的异类。 胡四姐低垂着透露,偷偷朝泰山的方位瞥去一眼。 遵命,老爷。 这个少年人的外表有多么完美耀目,他的实力便有多么的深不可测,强大到她连反抗、逃跑的念头都不敢升起。唯有甘心情愿地做马前卒。泰山考核将近,但愿此事不会拖延太久。等她竭力助这少年人成事,希望他能法外容情,松松手放她自由。 归根结底,还是男色误她。 倘若她潜心修炼,不理三姐的引荐,或是见完尚生便归山闭关,不与他厮混这一场风月,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胡四姐心绪纷乱,却还是警觉地四处探查,寻觅风中吹来的、那与胡廿三相近的气味。 老爷,胡四姐妙目里闪过惊惶之色,他们仿佛、仿佛逃进皇宫里。 皇宫里皇气逼人,等闲妖邪不得近身,那些怪物怎么敢躲进宫里? 少年人淡淡颔首,并不惊讶。 第63章 造畜 燕赤霞懒懒靠在椅圈里, 手里抓着半旧的酒囊,里头装着混浊的劣酒。 他生得魁梧英挺,自带一股洒脱落拓的气质, 仿佛天生就该是个浪荡江湖的游侠儿。一点也不像出身名门正派, 以降妖除魔、匡扶天下为己任的赤诚君子。 但燕赤霞也不甚在意。他仰头灌了一口酒, 又心疼地摇摇酒囊听水声, 瞥见少年人进来,便漫不经心地问他:狐狸呢? 医续断撩撩眼皮, 你问哪一只? 燕赤霞往他腰间一扫,胡四。 医续断闲闲坐在他对面,自己动手沏了一杯茶,用不上了,便随她往哪里去。 燕赤霞坐正怕身子, 用塞子把酒囊封住,问他:寻到了? 嗯。 那燕赤霞摸摸腰里的小剑, 你预备怎么做? 医续断轻摇茶盏,看着碧绿茶汤里自由舒展的叶芽,莹润如玉的下颌微微紧绷,面容沉静而端肃整个人都像在克制着什么。他沉默的时候不算少, 也常常独坐沉思, 显得疏冷又游离,如高贵的天神俯瞰众生,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 但燕赤霞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面临着极其棘手的难题。 他不由屏了屏声息, 像少年人微微倾斜上身, 我可以做些什么? 医续断抬眼瞧他,目光在他潦草凌乱的胡须上定定, 缓声道:你去宣王府,保护一个人。 那个宣王爷?燕赤霞不太情愿,我不喜欢和他们这些贵人打交道。 皇室气运独特,一个不小心就要沾染上业障因果。他是修道之人,诚于剑、诚于心,又不图他们赵家的权势富贵,理他们做什么?况且他生性最是简单鲁直,和那些心机城府太深的,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医续断洞悉他心中所想,扬唇浅淡一笑,不,是小秦。 小秦?燕赤霞拧拧眉,她如今是只小花狗,谁会去害她? 甭看她如今成了狗,养在王府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连渴了都是喝羊乳牛乳,以至于迟迟解不开咒术。比他这个喝酒还要赊账的剑宗天骄,不知道强出多少。 你仿佛心中有怨。医续断点点桌面的木纹,淡声道:小秦命格复杂,你好生护着她,也是功德一件。 燕赤霞嗤笑一声:我是剑修,可不理会那些功德、善行。 求道之路本就该清苦坚忍,踽踽求索,斩断一切凡尘俗念,然后才敢希求飞升别样天地。倚靠行善积德堆上去的道行,都是投机取巧的小机灵,修成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真要动起手来,还架不住他随手刺去的两剑。 这便是剑修的傲慢。 医续断望他一眼,似笑非笑:如你这般,一百八十岁才可触摸天道,若你肯走走捷径,一百五十岁便可等来劫雷。 燕赤霞翻个白眼,我师尊活了快两百岁,还是困囿于己,不得飞升。若我有他这般长寿,一百八也不算晚。 他修剑求道又不是为了飞升。 医续断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不由怔了一下。 他正色道:让你去便去。宣王府里美酒佳肴无数,你为他镇守家宅,吃点喝点不算什么。 燕赤霞眼底一亮,把酒囊拍进衣襟里揣紧,开怀道:你早说不沾因果,我便麻溜去了! 他做事不爱拖拉,当即便风风火火的出了门,一溜烟往宣王府去。 日影鎏金,斜斜洒进堂中,烙下窗棂的简朴纹样。小几旁的少年人静默独坐,竹节般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捻杯盏,侧脸隐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容色浅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 赵霁谨记着医先生的嘱咐,回了宣王府便令人闭门谢客,半月内再不准备踏出府门一步。 所幸宣王府极大,里头亭台楼阁、假山池塘无数,都是当世巧匠精心雕琢,连一草一木都被金银堆砌得风姿非凡,如何也看不烦厌。 秦素问极喜欢其中一个仿造苏式园林建造的竹搭水榭,从前便常常和赵霁在里头纳凉说话。如今变成了狗儿,身形小巧许多,在里头便可以随意地扑腾跳跃,拿光洁的竹子磨爪子也十分的舒服。 赵霁万事随她高兴,带着沈玉林日日陪她在里头闲坐。 他吩咐侍女把水榭四面的纱帘束起,让秋日的凉风徐徐吹来,先喂小花狗吃半碟子奶糕,便放她自己去玩。 有些酸。 赵霁偷偷吃一口剩下的奶糕,皱着眉头朝沈玉林道:明日御医来请脉,记得问问他,小犬能不能吃糖。 他记得启文是不爱吃酸的。 沈玉林见多了风浪,面不改色的应了下来。 秦素问悄悄刨了一会竹壁,偷眼瞧赵霁翻了诗书来看,这才松了口气。 从前做男子的时候,她虽疑心赵霁对自己有想法,但这念头也只是一刹那间,转眼便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王爷待人以诚,不分你我,若因此怀疑他动机不纯,岂不显得自己心思龌蹉。钟子期一死,俞伯牙连琴都不弹了,难不成他们也有这样的私情?男子之间的情分或许便是如此,看起来狎昵,其实便如清风朗月,再磊落不过。 她自我说服完,便再也没有动过猜疑。 可谁让晴天霹雳,竟让她发觉自己是女儿身。 这身份不好告诉赵霁知道,但她再怎么装男子,自己却是心知肚明的。再让她坦然接受赵霁给予好兄弟的厚意,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怎么不动了?赵霁眼尖,发觉小花狗蹲在墙角一动不动,上前拍拍它的背脊,可是哪里难受? 自从启文变成了狗崽子,莫名的活泼了许多,一眼看不见便跑进了花圃里辣手摧花,要不就是从土里扒虫子玩。有时牙痒爪子痒,便克制不住地祸害东西,什么布料、木料都啃挠坏了不少。 他仔细问过太医,只说这个年纪的狗儿都是如此,白日让它玩得精疲力尽了,晚上便能安泰一些。 要不是跟着启文四处跑,他从前还不晓得自己的王府这么大。 秦素问微微一僵,对上赵霁关切的目光,止不住一阵心虚。她沿着水榭边缘跑两圈,见赵霁又坐回去看书,便往水边一蹲,思考今后如何报答他的恩情。 水里养着数千尾锦鲤,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秦素问一错眼瞧见,忍不住磨了磨爪子。 她总是会突然生出一下奇奇怪怪的冲动,而且大多都克制不住。秦素问叹口气,认命地凫水捞鲤鱼。 那些锦鲤都是精心喂养伺候的,每一尾都个头不小。初时被她拍得一惊,便急急的四散着游荡开,等发觉这幼犬不过是虚张声势,又慢悠悠聚在一块吐泡泡。 秦素问啪啪拍得水声一片,毛发被湖水溅湿了也不管。赵霁瞧她玩的高兴,也不约束她,只吩咐侍女备好干布巾,计算着时辰再去叫她。 燕赤霞坐在水榭的顶上,听着檐角清脆的铜铃声,有些没眼看那只狗崽子。 幸好他咒术解得早,不然就该扑在草垛里咩咩吃草根子了。 秦素问不料这些鱼的脾气这样大,被鱼尾掀起的湖波泼了一身。毛发湿漉漉贴在皮上,她奋力抖了抖,克制着往湖里跳的冲动,强行朝身后撤退。 虽然如今变成了狗,但始终要葆有人的理智,跟一群鱼计较,实在有失身份。 启文。 赵霁拿起盘子里柔软的布巾,笑吟吟走向湿答答的小花狗,若你馋了,晚上给你炖鱼汤喝。 秦素问便有些讪讪,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他给自己擦毛。 皮子有些痒,不知道是不是湖水不干净。她错神念叨一声,忽然便觉一坠,猛然趴伏在冰凉湿滑的地上。 地上都是她玩出来的水,因这水榭全部用竹子搭建,沾了水便滑溜溜的,还不大容易干。秦素问不曾多想,只当自己不小心滑倒了,谁知入目便见一双细瘦苍白的小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泛着极淡的粉色。 这是她的手。 秦素问有些无措,却还是下意识地死死趴在地上。胯骨硌着竹节,有些微微的疼,却明晃晃地提示她,如今身上未着片缕。 启、启文? 秦素问不敢抬眼,只抿着嘴唇不吭气。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太过冲击,赵霁愣愣看着地上**的女子,脑中一片恍惚。 他的启文,从一个人变成了一只狗。这本来已够惊世骇俗,但比起如今这般,却如同小巫见大巫。 都退下! 赵霁的脑子还有些浑沌,但还是本能地喝退了水榭中侍奉的人,抖着手把布巾给地上的人盖上。 秦素问察觉到他的颤抖,愈发把脑袋深埋起来。 你 那布巾堪堪能遮一点肩背,赵霁又抖着手除下自己的外衫,闭着眼睛披在她身上,别、别怕! 怕吗?秦素问扪心自问,她只觉得窘迫,并不曾感到害怕。 她抬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强撑着坐起,努力压制双颊的红潮:我没怕。 这声音柔婉又生嫩,赵霁自己的心里被狗尾巴草搔了一下,痒得发疼。 他偏开眼睛不敢看她,低声道:我去给你取衣服,这里的人都清出去了,我叫沈玉林在外面给你守着,你、你放心! 他话说的磕巴,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半点没有平日的怡然从容。 秦素问心里忽然升起一点奇异的念头,还来不及细思,又被一阵风吹散了。 有劳你了。 第64章 续黄粱 水榭四面的帘幕又层层放了下来, 晚风从湖上吹拂而起,重重叠叠的软帘偶尔掀起一角,隐约可以窥见一点春色。 宣王府没有女眷, 婢女送来的托盘里, 依旧是秦素问从前穿的士子儒衫。 她在昏黄的暮色里悉悉索索地穿上衣服, 光脚在水榭里走了两圈, 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凌乱垂散的长发。 这下身份暴露了,日后该怎么面对赵霁? 赵霁坐在桥边的石头上, 望着一桥之隔的水榭,想着帘幕深处那个空灵清丽的女子,一颗心不住地狂跳。 你说,那是那是启文吗?他的喉咙有些干,嗓音都微微喑哑起来。 沈玉林抱着刀, 迟疑道:模样依稀是陈秀才,只是许是那咒术所致? 妖术既然能把人变作牲口, 那应当也可以将男子变成妇人吧。 赵霁抿抿嘴,压低了声音:或许启文他,本来就是女子。 自从城外野寺遇险之后,他夜里便常常做些怪梦, 仿佛被困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里头有无数的美艳蛇蝎,个个在暗中窥伺他的血肉。有条参天巨蟒死死捆缚着他的躯体,那鳞片粘腻又湿滑,硬得像玄铁, 紧紧挤压着他的胸腔, 如何挣扎也喘不上气来。那巨蟒却不肯他轻易死去,血盆大口一张, 便是漫天的血雨腥风。 梦里的天和地,都是灰扑扑雾蒙蒙的,看得人止不住的丧气和绝望。但偏偏有个绰约清丽的女子,仿佛夏夜萤火里静静绽放的幽昙,坚定而决绝地朝他行来,誓要救他于苦海。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4) 他看不清她的脸,心里急迫地呐喊着问她:你是谁? 可他发不出声,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雾一样消散。 这种怅然的心情,已陪伴他许久许久。他开始询问沈玉林,是谁将他从那墙壁中救回来的,沈玉林说,是陈秀才。可陈启文明明是男子。 现在真相大白了。 葵水他喃喃自语两声,忽然便仰脸苦笑起来。 医续断一直都知道陈启文的身份,只有他不知道,还怯懦地守着自己的思慕,不敢唐突了她。 王爷。沈玉林悄然拉拉赵霁的袖子,陈姑娘出来了。 素色的绸纱被一只手揭开,露出一张小巧秀丽的脸容,那女子穿着宽松的儒子衣衫,一头浓密漆黑的乌发肆意披垂,无端透着一股放旷和慵懒。这身自在无羁的气韵,像极了医馆里的少年人。 赵霁垂下眼帘,心里微涩。 既然她的性别是假的,陈启文这个身份多半也不是真的。 秦素问本来已决心向他们坦诚,甫一见两人严肃紧绷的神色,又有些迟疑起来。她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掩盖住自己的无措,低声道:我不是陈启文,也不是个男子,是我不好,欺骗了你们。 虽然她也是才知道真相不久,但即使没有失去从前的记忆,她大抵还是会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的眸光清凌凌的,直直对上赵霁的眼神,我只是很惭愧,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和厚待。 她的脸上脂粉未施,肤色远没有深闺仕女白皙柔滑,两条眉毛不曾精心修饰过,比起柔婉纤细的柳眉,要英挺杂乱许多,鼻子倒是秀挺,偏偏唇色又极淡,少了很多妩媚的风情。赵霁凝神在她下颌边的淡色疤痕上细看,心底陡然滋生出万般的无奈与怜惜。 我从不曾怪罪你。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秀发,又克制着收回袖里,科举,你还考吗? 秦素问咬咬嘴唇,考! 其实何必要这样冒险,有我和沈玉林在,总不会有人敢欺侮于你。若是、若是哪日东窗事发,必然掀起轩然大波。 秦素问咧唇笑一笑,忽然便温柔了起来,你为我安全着想,而不是责怪我不安于室,这份情我永远记得。可这世上的女子太苦了,即使是帝姬也要倚靠驸马生存,我不想一辈子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她的这份执拗,赵霁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还是道:那也不必非要从政,只要积攒下足够的金银,再为你立一个女户,有宣王府威慑宵小,你照旧可以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进了官场,同僚攻讦、上官驱策,还有党争倾轧,日日勾心斗角,你哪里能有一日快活? 还有外放。 新科取进来的士子,除了一甲三人留在翰林院磨砺,其余的基本都要外放远地,当个一乡、一县的父母官,做出政绩才可回京。 这任期是定死的三年,他轻易不能离京,三年便都见不到她。相思事小,但两地山水迢迢,若是她出了事,等消息传到京城,一切都晚了。 秦素问明白他的顾虑,抬手理理晚风吹乱的鬓发,嗓音温柔而坚定:这世上被磋磨欺凌的女子太多了,若我只是一个落魄的孤女,求个独善其身也是应当。但如今我有了机遇,要是轻言退缩,心中委实难安。 她交好了当朝王爷,在天子那里挂了名,有了满腹的经纶才学,还拜了一个亦神亦鬼、本领通天的老师,连她本身的来历都神秘莫测。这一切一切的优势,若只用来给自己谋求一个舒适前程,岂不暴殄天物? 晚风柔柔吹起,檐角的铜铃清脆作响。 燕赤霞居高临下地望着秦素问单薄的肩背,忽然明白医续断那样高傲疏离的人,为何会对她青眼有加。 明明是这样平凡庸常的女子,放在芸芸众生里便会泯然其中,一点也不扎眼,不醒目。可偏偏是这样普通的一个人,经历过这世上的诸多冷暖,还是葆有一颗至诚的赤子之心。 她有许多凡人的缺点,也会犯一些愚蠢的错误,但这颗心不死,她便永远显得珍稀可贵。 也许她做不到那拯救天下妇人的宏愿,可这世上多少人,连这份心都没有。 可惜根骨太差,否则倒是个修道的好苗子。燕赤霞啧啧惋惜一声,从檐上一跃而下。 什么人! 沈玉林反应极快,手上利落地抽出刀,将赵霁和秦素问护在身后。 秦素问探出头,看着一脸胡碴子的英武男子,舒了口气:是医先生的朋友。 沈玉林记得燕赤霞,也记得他在医馆里对王爷的无视,心中暗自戒备:壮士何故擅闯宣王府? 燕赤霞也不在意他的防备,只看向秦素问:医先生让我来保护小秦。然后顺些王府的美酒佳肴回去。 小秦?小琴? 赵霁捕捉到关键字,低声问秦素问:还没请教你的姓氏。 他怕唐突了她,只敢问姓,不敢问名。 秦素问落落大方:秦素问,灵柩素问的素问。 这个名讳和闺秀求贞求顺、以名喻德的形式很是不同。赵霁沉思一晌,问她:秦伯父是杏林中人? 秦素问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这便很是遗憾。赵霁拍拍她的肩膀,见秦素问眉宇间没有愁色,便也不再提起,转而问燕赤霞:医先生是不是卜算出秦姑娘有危险? 没问。燕赤霞坐在栏杆上,答得很是干脆。 赵霁倒是习惯了他们这样不拘一格的脾性,闻言也不恼,含笑道:那便请先生暂在府中住下,一应起居吃食万勿客气,秦姑娘的安全都仰赖先生了。 燕赤霞满意于他的自觉,神色柔和下来,矜持地朝他颔首:好说! 沈玉林看不到他这狂放的作派,又顾虑他是医续断的好友,多半也有些绝技在身,只能拧着眉头按捺下不满,沉声道:那便有劳壮士,有什么吩咐只管支会沈某。 燕赤霞惦记着美酒,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朝秦素问道:从前赠你那个剑囊,怎么不见戴在身上? 秦素问讶然道:竟是先生相赠? 燕赤霞一拍脑袋,我忘了,你脑子坏了。他朝她摆摆手,大步往储存美酒的地窖寻去,左右这府里很安全,不带也无妨。 三人目送那落拓的身影走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记得医先生说过,那是剑仙装头颅的剑囊。秦素问干干道:莫非他便是剑仙? 她从前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得到剑仙亲手所赠的宝贝! 沈玉林是习武之人,多少懂些门道,确实一身凛冽剑意。 他二人心绪复杂,赵霁却纯然都是惊喜:如此一来,秦姑娘便安然无虞了。 他一口一个秦姑娘,让秦素问听得有些别扭。但想想那影影绰绰的一点猜测,她又不敢开口让他直呼名字,便忍耐着这一点别扭,随他这么喊她。 赵霁花了一些功夫,将今日水榭里伺候的人封了口,看秦素问又恢复了男装打扮,还刻意描摹了粗犷的眉毛和鬓角,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闭门在府中又平静地过了几日,忽然便有紫衣的使者登上门来。 王爷,宫里来人了。 所有来访的客人,赵霁都可以不见,唯独宫里的宣召不能拒绝。 一旦离府入宫,便违背了医先生闭门半月的嘱咐。 秦素问满怀愁绪,问酒气冲天的燕赤霞:这几位天使身上有没有古怪,当真是宫里的使者吗? 燕赤霞享受着被美酒包围的快乐,懒懒打个酒嗝,喷出一嘴的酒气:宫里藏了医先生追杀的几个怪物,此去多半是鸿门宴。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宣王还能抗旨不去?所以说,这皇家看着光鲜亮丽,内里是真的脏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7 22:21:46~20200108 19:1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莲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续黄粱 传召宣王的, 是皇后殿下。 娘娘又挑了几个世家子出来,一时拿不定主意,请王爷帮着掌掌眼! 德贞帝姬与宣王自小便情谊匪浅, 为她择驸马, 请宣王出出主意, 也是情理之中。况且这样不是第一次。 无论是于公于私, 赵霁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沈玉林忧心忡忡:王爷,要不请医先生想想办法? 本来府里有个剑仙燕赤霞, 不该舍近求远,可看他那烂醉如泥的模样,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别看医先生冷情淡漠,却恰恰是最契合世人想象的可靠形象,像燕赤霞这样酗酒烂醉的放纵模样, 再大的本事也要折个半。 赵霁不愿将情形想的那般危急,他张臂让侍女换过觐见的冠服, 将枕下的剑囊放进怀里,自觉万无一失。 沈玉林伴我入宫,你就在府里,不要离开燕先生左右。 他望着秦素问的脸, 有些话堵在喉咙里, 始终不敢说出口。 这目光灼灼投在身上,让秦素问有些不自在,她低垂着头颅,依依牵住赵霁的袖子:万事小心。 赵霁的眸光瞬间温柔得滴出水来, 他珍惜地收回衣袖, 朝她轻轻点头。 秦素问目送他们出了厅门,在宫人的簇拥下走远, 渐渐被围墙假山遮住,看不见身影。 啧。 燕赤霞晃晃空了的酒坛,挑眉道:原本是来看你考状元的,如今倒先看一场皇权交替的大戏。 秦素问遽然一惊,交替? 你不是修道之人,不明白也是常事。燕赤霞倒很是体谅她,他本就是潜龙在渊的运势,今夜就该是龙飞九天之时了。 秦素问心乱如麻,猜测道:今夜宫里会有大变,皇帝他会死? 依赵霁的秉性,绝做不出弑君篡位的行径,若他会坐上那个位置,必然是皇帝被别人害死了。 燕赤霞从酒坛中站起身,散漫走向窗边,透过日光的掩盖看黯淡高悬的星星,今夜运势非凡,医续断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这又和医先生有什么关系? 秦素问低头思索片刻,忽然道:你说的那些藏在宫里的怪物,是不是和茶棚里那对老夫妻有关?他们和医先生 燕赤霞定定看一会她的眼睛,忽然问:你当真要用毕生时光,去改变世上妇人的处境? 秦素问不料他会突然问这句话,却还是果断答道:是。 燕赤霞朗笑一声,朝她道:那你便不能再如此天真,更不该奢求医续断会做你实现愿望的助力。这世上的事,总还是要靠自己做成。 先生的意思是?秦素问心底涌起一阵不祥之感。 他看起来光风霁月,其实最是不择手段。燕赤霞叹口气,坦诚道:其实在他出现那一刻,剑宗便在防备他,我本来的任务是除去他。 秦素问道:我听不懂。 燕赤霞笑一声,因为你不记得了。 黑山一战,医续断展露出了可怖的实力,他便知道,自己杀不了他。值得庆幸的是,他同时还发现了少年人和冥府的关系,也知道他并不是残忍嗜杀的凶徒。 他匆匆返回剑宗,在汗牛充栋的书海里查询巫族的往事,然后便听闻了狐妖飞升的消息。 他的心可真脏啊! 燕赤霞感慨一声,心底五味杂陈,只要能助他飞升成圣,便什么也不顾惜。 秦素问迟疑道:包括我? 自然。燕赤霞笑道:你和赵霁宿世因缘,他是皇室之人,将来还会登基为帝,实乃最得天独厚之人。助你二人成事,医续断就有无上功德。 他在这世间汲汲营营,所求便是功德。 所以明明解咒的法子那样简单,他却不肯为她恢复;明明知道她的过去,却什么也不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她推到赵霁身边。 秦素问心潮起伏,却还是咬牙道:我不信。 燕赤霞狐疑地瞧她:你就这样相信他?如你这般好骗,又怎么做成想做的事。 不过他也不是要挑拨他们二人,只懒懒的靠在窗边,今夜最宜渡劫,人皇新旧交替,天地气运最盛,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何况这一切都是他亲手促成的。 这样苦心孤诣,若是让机会错失,岂不是一切都白费了。 你不去阻止他?秦素问与他拉开距离。 不去。燕赤霞摇头,我答应他保护你,便说到做到。 所以根本不是我有危险,是他借口将你支开。秦素问叹口气,而你们俩早就心照不宣。 燕赤霞笑起来,眼眸里流转着奇异的光,他确实很聪明,我从未见过这般灵巧的人,心里很愿意与他做朋友。 但医续断说,他没有朋友。 这实在很让人恼火。 医先生会成功吗?秦素问仰脸看向碧蓝的晴空。 宫里那些鬼蜮技俩,对于他来说,应当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手段。那飞升以后呢?在天上做神仙,便是他的愿望?可天上还有玉皇和王母,受人钳制,他能够忍受吗? 她心里思绪纷乱,却猛然听他道:他们不会让他成功的。 他们? 燕赤霞定定望着九天之上的殿宇,低低笑出声。 * 皇城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有着凌驾世人的尊贵和富丽,看起来冰冷又遥远。 在宣王府建成之前,这座城曾经是他的家。可今日再来,竟这样的让他陌生。 皇后殿下比从前苍老了一些,鬓边已白了大半,却还是那样的气质高华,雍容如廊下的牡丹。她亲热地朝赵霁招招手,嘴里道:云开来了,快来帮本宫瞧瞧,这几个孩子哪个更合宜。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5) 云开是赵霁的字,陛下亲自为他取的。会唤他字的人,也只有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 赵霁行了全礼,走到凤座近前,往金册上望去一眼。 上面记载着各世家身份、年纪合宜的公子,旁侧还附着工笔白描的人物小像,极是妥帖。 上回把京里的子弟都拣选完了,德贞却一个也瞧不上。这回便不拘着京里的人家,举国的望族儿郎全收录来了。 皇后殿下的面容沉静又温柔,不比年轻的妃嫔娇艳,母仪天下的气度却让众妃望尘莫及。赵霁曾偷偷将她视作自己的母亲,满心孺慕之情,如今再看她,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云开这是怎么了?皇后扶一扶鬓发,关切道:瞧着有些恍惚,是不是哪里不适? 赵霁含笑摇头:臣无事。只是德贞妹妹择婿,总要她自己看得中才行,帮着她选了,将来若是合不来,岂不耽误了妹妹? 皇后露出一点愁绪,她被娇惯坏了,让她来选,谁都选不上。 帝姬已经十六岁了,再不谈婚论嫁,就有些不成体统了。 德贞妹妹还是孩童心性。 皇后叹口气,顾虑着宫人在旁侍立,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她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没去学馆听讲,云开若是无事,便替本宫去瞧瞧她。 赵霁点头应下,一旁的宫人便悄然出列,引着他往德贞帝姬的宫殿前去。 帝姬的殿宇都挨在一片,除了几位年长出嫁的宫殿空着,其余都住着人。德贞帝姬是未出阁公主里最年长的,又是皇后嫡出,地位尊崇,屋舍俨然是其中最华丽精致的。 宣王殿下。 宫婢们迎上前来,依次向他行礼,脆声道:殿下刚午睡起,已梳洗完毕,王爷快请进。 嗯。 赵霁迈步朝殿中行去,便见个宫装的美人慵懒斜坐,乌发高高盘成发髻,装饰了满头的珠翠。 霁哥! 赵德贞欣喜起身,抬臂抓住赵霁的双手,牵着他在云榻旁坐下,幸好你来,否则我都要闷死了。 她的脸圆圆的,双颊微微丰腴,神色总有些爱嗔的娇憨,看起来始终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直不曾真正长大。 赵霁低头瞧她脸上脂光水腻的妆容,发觉眉黛、口脂、水粉、花钿个个妥帖精致,除了描摹出来的天真纯稚,旁的什么也看不见。 霁哥,你在瞧什么? 赵德贞摸摸脸,露出小姑娘的羞怯,是不是我的胭脂花了? 不曾。赵霁将双手拢回袖中,这胭脂花色不错,很衬你的气色。 赵德贞咯咯一笑,我听父皇说啦,霁哥果然是有了心仪的人,都会说甜言蜜语哄人开心了。 是吗? 赵霁与她对视,她这些时日出了点意外,不过如今已经无恙了。 赵德贞依旧是天真模样,那敢情好,快快让父皇给你们赐婚吧! 赵霁闭闭眼,缓缓退开一段距离。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又带着心口巨石终于落下的释然。 我与陛下坦言之时,她还是个男子。本朝士大夫虽好男风,却从来不曾摆在台面上,更遑论御旨赐婚?况且你是未出阁的帝姬,陛下又怎么会将这样的事情说与你听! 赵德贞愣了一瞬,有些委屈地嘟嘟嘴:霁哥怎么无故发这样大的火?父皇只提了一句,我想着你终于要成家了,心里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想得到竟会不是女子? 她眼底泛起潮红,闪烁着粼粼的水光:还有什么从前是男子,如今不是男子的话,我竟听不懂了。霁哥心地仁厚,还能将他变成阉人不成? 赵霁眸光沉沉,缄默地看她唱念做打,挑不出一丁点的错漏。 无懈可击。 第66章 续黄粱 霁哥? 赵德贞无措地望着他, 像是不解他为何如此沉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着怯懦,和想问不敢问的迟疑。 赵霁的背脊绷得紧紧的, 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一动不动地望着犹带稚气的少女。 他想起从前的那些岁月, 只觉得温热的一颗心被什么撕碎了。 先帝的遗腹子、生而克母, 他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空荡的殿宇里,连哭声都若有似无。他的亲叔父坐上了皇座, 成了天下共主,而他还仅仅是个初生的婴孩。 若要他死,只需将包被掀开一角,或是喂奶时少拍几下肩背,他便会一命呜呼, 早早与先帝团聚。 可他们没有。 陛下待他如子,皇后爱他如母, 满宫的帝姬视他如亲兄。待他长成少年,便是宗室里第一个封王的宗室,陛下多年无子,便属意他为储君 赵霁生长在这巍峨的宫禁里, 却从来没有感觉过孤寂落寞。他没有细究过生母的难产, 也不愿去想皇位本该属于谁,做好让天子放心的闲散宗室,不结党、不营私,不沾染权势, 也不觊觎大宝。 他只想维护好这份天家的温情, 但如今这份温情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你想做女帝吗?他的嗓音低哑干涩,再没有从前的温柔。 赵德贞直直望了他半晌, 天然上翘的唇角缓缓坠了下来,露出一点刻薄的苦相。她的眼睛不刻意睁大时,并没有那么圆滚滚,反而有些狭长,看起来阴恻恻的。 霁哥,若我想,你会不会成全我?她的笑容甜得发腻。 赵霁道:会。 赵德贞咬咬指头,尝到一点蔻丹里的白矾味,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但是我不信。 她一步步朝赵霁走近,迤逦的裙幅拖在地上,小巧玲珑的身姿无端有了如渊的气势。 霁哥,这世上只有死人最可靠。若你真心想要德贞如愿,就请你鲜红的蔻丹在他胸膛点点,略略弯曲两下,像是跃跃欲试地要掏取他的心脏。 赵霁攥紧她细瘦的手腕,问道:我死了,你便能做储君、做女帝吗? 赵德贞故作懵懂:霁哥怎么会死呢?过了今夜,宣王就该变成宣帝了。 赵霁不解其意:那你 我?赵德贞嘻嘻一笑,偏头望着他的眼神狡黠又无邪,我自然是出宫嫁人。我已经选好了驸马的人选,就是远在交趾的高家。 交趾是南方的边界,全是蛮人,荒僻又贫瘠。莫说是中宫嫡出的公主,就是宗室的郡主,也万万不会嫁到那里去。 这目光里的讯息让赵霁豁然一惊,你是要我代替你? 是了,把人变作牲口都如此随便,交换躯体又是什么难事。待他们换了身份,德贞以宣王的身份继位,不会有任何人上奏反对,还能传一段还政太|祖的美谈。 是他将鬼神之术想得太过简单了。 霁哥,你人虽傻,待我的心倒诚。我原本是想你死的,临了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赵德贞摸摸他的脸,呢喃道:若你乖巧,便不用死了。等你嫁去交趾,和驸马生下孩子,我便把你心仪的女子送去与你团聚。若是你嫌交趾蛮荒之地,眷恋京中繁华,待孩子长大,我便派人把驸马暗杀了,接你回京养老。 她说到杀人时,眼睛连眨都不眨,也不觉得让一个本是男子的人雌伏、分娩有什么不对,一派残忍的天真。 德贞,你为何会养成这样的脾性? 一个备受宠爱的帝姬,金尊玉贵的长到十六岁,即使有什么不如意,也不过是姊妹间的机锋和攀比,怎么会变成这样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模样? 赵德贞愣了愣,有些惊讶于他此刻还不忘关怀自己。但这一点感动便像烈阳下的残雪,经不住存储,很快便化成水汽蒸干。 霁哥,我生来便是这副心肠。她甜甜笑起来,父皇、母后、皇姐,还有宫外那些宗室,他们也都是这般。只有你是异类,也只有你傻傻地记着那些好。 你是不是从来不明白皇位代表什么?她凑近赵霁,嘲笑道:做了皇帝,这世上的一切便都唾手可得。你想要谁生谁便生,想要谁死谁便死,他们乞求你的恩泽怜悯,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谄媚你,唯恐不能做到最好,被后来人顶了上去 赵霁问:便只为如此? 当然不! 赵德贞靠坐在云榻上,摸着铺在身下的水滑缎面,笑容妩媚又恣意:霁哥,这世上诡秘的事情,你也经历过几回了,还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人皇身上的气运吗? 我隐约知道一些。赵霁面不改色,做了人皇,难道你就能够长生不老?若是如此,先帝也不会山陵崩,更有甚者,我赵家还得不了这江山。 赵德贞气恼地瞪他一眼,愤恨道:所以你这点最讨厌! 良言总是逆耳。赵霁笑了起来,我不愿做帝姬,也可以不做皇帝。若你能说服陛下,宣王府一力支持你做女帝。但这些阻力要你自己去克服,而不是依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赵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赵德贞摇头叹气,捷径就在眼前,我何苦要大费周章走歪路。 赵霁收起笑,轻轻叹口气,你预备对我动手了,是吗? 不,还没有轮到你。赵德贞食指抵唇,小声嘘了一声,要到夜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才好逆转阴阳。现在还早,可以先料理了父皇。 赵霁的眼瞳猛然一缩。 你放心,他毕竟是我生身之父。赵德贞懒懒摆弄指甲,他心里只有儿子,自己生不出来,宁肯把家业交给侄儿,也不考虑自己的女儿。我不过略略试探一句,就被他臭骂一顿,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生吧。 陛下命中无子。 赵德贞一挑眉,原来你也知道啦。看来你也没有表现的这么老实,暗地里也觊觎过皇位。 赵霁并不辩解,只追问道: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吧。赵德贞朝外摆摆手,示意他自由来去,陛下的寝宫在哪,你应当还没有忘记吧? 她这样气定神闲,仿佛早已胜券在握。赵霁心中惊骇,来不及再与她啰嗦,提起袍角便匆匆往外跑去。 宫人们整齐地排成一列,如常的在御道上行走,步调仿佛丈量过,全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见他在路上失仪狂奔也不理会,木愣愣像是提线的木偶,连请安也不会。 赵霁踉跄了两步,扶着宫墙环顾四周,发觉这座宫城像是与世隔绝一般,被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他看着那些宫女煞白的脸,发觉她们呆滞的瞳孔里弥散着死气,半点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沈玉林! 他扬声喊了几句,听着回声荡了几圈,又渐渐归于静谧,始终没有等到沈玉林出现。 或许他也同那些宫人一般,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赵霁不敢深思,握拳朝帝王寝宫奔去。 人皇凛然不可侵犯,赵德贞的手没有那么长,陛下一定还好好的!只要他将此事告知陛下,就还能够挽回。 赵德贞站在高楼之上,扬手感受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体味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从来不会有帝王觉得高处寒冷,这样的感慨,不过是下层人对上位者的可笑揣测,以此来宽慰自己嫉妒得发狂的心肠。 坐拥万里江山,享无上权柄,怎会觉得孤独? 她遥望御道上跌跌撞撞的身影,咧嘴轻嗤一声。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看不清情势,妄图联合父皇反抗于她。可惜她并不是孤军奋战。 这困局哪里是为了人间区区的皇位,不过是本宫因势利导,借机为自己谋划。 她仰望灰蒙蒙的天色,想象九天之上是怎样的仙境。 第67章 续黄粱 赵霁狂奔在御道上, 除了耳边肆虐的风声与胸腔里粗重的喘息,偌大的宫禁安静的就只剩下他凌乱的脚步跫音。 脑中满忆着赵德贞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他不敢去想帝王的寝宫里正上演着怎样的情景, 也不敢细思那些宫人的异状。长长的御道走到尽头时, 望着金碧辉煌又格外静谧的宫殿, 他甚至有些怯懦地想要调头离去。 但是他不能。 赵霁握紧了拳头, 忽然有些感激起医续断来。借他铁口直断,批下这人皇的贵命, 赵霁冥冥中开始深信,无论发生怎样的变故,他都会安然无事。 这对于脆弱无力、饱受生老病死之苦的人族来说,无异于是所有冒险激进的底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一眼流金璀璨的日光下肃穆沉寂的宫城, 一步步走向这俗世最尊贵之人的宫殿。 福宁殿连接勤政殿,皇帝不上朝时, 多半都栖息在这两殿中,或处理政务,或宣召臣工嫔御。因是帝王寝居,修缮得格外华丽巍峨, 以示天子不可逾越的崇高英伟。 赵霁幼时常常被皇后殿下带着去殿中玩耍, 待长得大些时,也总被召来垂问课业。 习惯了远远便有魁梧挺拔的羽林军昂然侍立、习惯了宦者早早谄媚相迎,此刻,赵霁看着寂寂空荡的前庭, 对上羽林郎呆滞木然的神色, 心下微微一紧。 臣宣王赵霁,恭请圣安! 他利落地撩开袍角, 头上略显凌乱的沉重冠冕轻轻晃荡,双膝稳稳跪在冰凉的汉白玉地面,吐字清晰而缓慢,以此维系皇家最后的尊严。 除了他自己干哑倔强的嗓音回荡,没有一个人给予他回应。 赵霁的心往下落了落,额头快速在地上一贴,全了最后的礼节,便即刻迅捷起身,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击殿门。 殿门厚重,却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撼动。 赵霁背光站立在门槛外,怔怔看着殿中低垂的层层帘幕。 * 曜日将斜,秦素问焦躁的在堂中走了几趟,看着双颊酡红的燕赤霞,忽然道:我若去,会不会拖后腿? 燕赤霞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干脆道:或许是助力,也或许会成为旁人手中的利刃。 秦素问咬紧了牙关,眼中凛然生出一股执拗的决绝:医先生这样看重我,我又和和王爷有那劳什子的宿世因缘。我有一些预感,今夜我非去可。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6) 那便走吧!燕赤霞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疏疏朗朗,俨然一副超绝红尘的高傲模样,仿佛今夜不过是相携往宫中赴一场盛宴,而不是面临着波光诡谲的陷阱。 秦素问摸摸头上的发冠,低头看袖上素淡的竹叶纹样:我这副样子,会不会被打出来? 那毕竟是秩序森严的皇宫,像她这样无官无爵的平民百姓,能靠近宫门吗?这烦恼在心头略略萦绕一晌,还未等燕赤霞作答,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都这时节了,什么怪力乱神全都冒了头,蠢蠢欲动的扎堆算计皇家。像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就算再如何藐视皇权,到底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此刻恐怕是整个皇宫最欢迎的来客了。 燕赤霞不爱饶舌,见她准备好了,便把人一个倒拔垂杨柳,胡乱扛在肩头。 他的身形轻盈如春柳间盘桓的飞燕,半点没有背负一人的沉重凝滞之感,脚下飞快地腾挪跳跃,在檐间几个起伏便纵出数十丈的距离,流星一般飒踏而去。 秦素问被他坚硬如钢铁的肩头抵着胃部,起起伏伏间只觉胃液翻涌,几乎已奔到了喉头。她勉力咽下将要呕出的酸汁,强迫自己不去看身下的瓦片与高檐,转而思考起入宫后的事宜。 医先生此刻想必已入了宫,也不知道他找到那些藏在宫里的怪物没有?王爷又是否安好呢?他那样招妖物惦记,也不知沈玉林是否应付得来,可别遇到什么不测。这样胡思乱想一通,她果然忽略了胃部的不适,又思虑起自己将要起到的作用。 她能做些什么呢? 入宫不过凭借一腔孤勇,她也做不到安心等在王府里,由着他们身陷险境。可燕赤霞真带她来了,细思起自己的用处来,又是如此的茫然挫败。 她不下一次听医续断评价自己庸常,燕赤霞也用可惜的目光看过她。 秦素问有时便会想,她这一生,除了一个来历不凡,大抵已没有什么拿得出手了。就连从前交好的狐女松娘,也因她乱牵红线,落了一个手染鲜血、堕为狐鬼的下场。她这一点看起来堂皇光明的赤子之心,又做成过什么切实的好事呢? 或许,她从来就是如此不堪大用,医先生才会不告诉她从前的种种过往。 并不是他刻意隐瞒什么,而是她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迹,可以拿出来分说。 燕赤霞察觉到她悄然滋生的心魔,身形短暂一顿,又仿若未觉般跳过高啄的檐牙,朝大内俯冲而下。 整座禁宫还是如常运转着,宫女、宦官、大内侍卫、羽林郎,全都一一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巡街、守卫、来往行走,一举一动都契合这座皇城的规矩,却又那样呆板和死气沉沉。 他们对从天而降的两人视而不见,端着最尽职尽责的警觉神态,木然的从他们中间行过,脚步声与甲胄声混在一处,铿锵有致,分毫不乱。 秦素问被冰冷的铁甲撞得一趔趄。她退到墙边沉默地让出过道,静静目送他们走远,扭脸朝燕赤霞道:王爷怕是出事了。 这简直已变作了一座死城,城里贱至宫娥、贵至帝王,恐怕都已受制于人。而赵霁,他本来就是招惹四方妖邪惦记的小可怜,到了宫里,何异于羊入 虎口? 她此刻最忧心的,便是沈玉林是否还护卫在他身旁,若 秦素问不敢去深想,只仓皇地望着燕赤霞:王爷此刻在哪,我们要如何才能寻到他? 你要去寻赵霁?唔,到底是宿世因缘,这样也好。燕赤霞眸色深深,话里含着悠远浅淡的笑意。 秦素问听到他这别有深意的话,忽然便局促起来。她双手交握笼在袖里,背脊不知何时竟微微有些佝偻:燕、燕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 还是他们应当先去寻找医先生?可医先生本领通天,这一局他又绸缪多时,总是有几分成算的。赵霁**凡胎,留他困在这宫中,岂不是将他往妖口里送! 秦素问心中清明,却又克制不住地自我怀疑: 茶棚里那对夫妻,明显与医先生有仇怨。他们身为妖邪,却可以躲藏在天运庇护的皇宫中。这背后操纵局势的人,该是怎样浩大的势力!或许自始至终,这危局都是在针对医先生,赵霁不过是用来迷惑他们的烟雾。 可这烟雾,便绝无危险吗? 秦素问心中彷徨,想起自己的庸常,忽然便泄了气。她从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费心思量几回,想来也不过是可笑的无用功,反而要误了大事。 她低低叹息一声,心头无声笼罩上了一层阴霾:燕先生,还是你 不,就如你所选。 燕赤霞爽朗一笑,伸手在她肩头拍拍:无事。只是入了这局,咱们便要分散开来。你去福宁殿寻赵霁去吧,我要去瞧瞧医续断。 秦素问惊恐地朝他脸上张望,无措道:先生不与我一起? 燕赤霞沉默地看向天际绚烂的晚霞,像是要在翻腾堆砌的云海中窥探什么幽秘的天机。 他昂藏八尺的身姿被夕阳余晖拉得很长,仿佛一柄珍重存放在宝匣中的利剑,那影子斜斜落在墙上,由墙头的琉璃瓦微微装饰,像是山野隐士信手泼墨的涂鸦,冷淡又意寓深远。 微风吹得衣袂款摆,他淡然而笑:这也是你劫难,旁人帮不得你,须得靠你自己勘破。 秦素问想问,若是勘不破呢?可这样的傻问题又实在没有出口的价值。她定定望着燕赤霞背上的包袱盒子,知道那里面盛放着一柄形似韭叶的小剑,厉害非常。 燕赤霞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身份? 但此刻已不容她再去寻根究底,秦素问道:我不知道福宁殿在哪里。 赵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一族,他们享有天下、富有四海,天子居住的地方又岂是民间百姓那般三间两间?连宣王府她都不曾走遍记熟,何况这第一次踏足的偌大皇城。 这里的宫殿有多少座,街道又有多少条,其中纵横交错的节点都在何处,行走时要记得在何处转弯她全都茫然不知。 要她就这样去寻赵霁,即使路上不被妖怪抓获,这样大海捞针,又要几时才能捞到? 面对这满城形如鬼魅的活死人,她甚至连找人探听都做不到。 燕赤霞摆摆手,并不将她的烦闷放在心上。他很快就消失在御道上,声音里含着促狭的戏耍 :你一定知道的。 御道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秦素问苦恼蹲身,随手抠了抠地皮,惊异地发觉宫中也有蚂蚁。 原来至贵至尊与至贱至渺,从来不可分割。她心底一个恍惚,忽然便喃喃出声。 听着耳畔由远及近的铁甲摩擦声,秦素问深深吸了口气。 若是连个人都找不到,她也枉称赵霁的天命因缘了! 秦素问沉下心神,撇去胸中的浮躁幽愤,闭着眼睛思索起被遗忘忽略的细节。 赵霁似乎不曾跟她说过宫中的布局,宗室府中也不敢私藏大内地图秦素问揪了揪头发,几乎要仰天长啸。可就在她仰起脖子之时,陡然发觉南方上空隐隐有道莹润的暖色华光,也不知从哪里投射而下,温温柔柔地笼罩着一方殿宇。 这并不是俗世珍宝放出的光芒,也不该是凡人的肉眼可以窥见的景色。 秦素问怔愣了一瞬,快速地反应过来,以一种格外狼狈狂放的姿态奔向南方。 第68章 续黄粱 福宁殿里香风阵阵, 晚风轻拂着软纱,摆动间不时闪过殿中的无边春色。 赵霁定定瞧着厮混在温柔乡中的帝王,忽然便想起赵德贞方才的神情陛下始终还是渴求有个儿子的, 公主于他而言, 终究不是子嗣香火。若非绝无可能生子, 他也并不想把皇位还于太祖一脉。 扪心自问, 若非赵霁无意权柄,此刻恐怕便要扭头离去, 任由他被魅惑害死。 陛下。赵霁将门缝推得大些,迈步走了进去,宫中有异,臣请为陛下护驾。 皇帝匍匐在温香软玉之间,脸上全然是放纵的欢笑。他过了两息才像是发觉赵霁的到来, 浑不在意道:有羽林郎为朕护卫,云开不必杞人忧天。不过, 既你来了,雪姬 名唤雪姬的女子列众而出,衣襟半露间果然暗藏着冰雪般的肌肤。她的鬓发半散着,行动间有着万种妩媚的风情, 像是生来便只为倾倒众生。 王爷。她裸着一双雪足, 怯怯行到赵霁身前,笑容清甜又艳丽,让奴家伺候您 她的脸颊还带着欢愉后的酡红,眼角眉梢都藏着欢情初褪的痕迹。赵霁将她伸来的手臂格开, 向后退开两步:陛下, 臣不敢。 雪姬已承了帝王的宠幸,无论会否身怀有孕, 都不该再交由旁人染指。 赵霁不愿,亦是不能。 皇帝却咂咂嘴,只当他是瞧不上,信手又将身下的妖冶女子推出去:罢了,兰姬也给你享用便是。 陛下!赵霁撇开眼睛,不敢向那一丝不挂的女子投去目光,还请陛下更衣,随臣出宫。 他这话说得毫无底气,也明白皇帝此时此刻早已迷失了心智,绝不会听从自己的劝谏。赵霁索性便不待回应,直接将纱幔一把扯下,冲进床帏里将皇帝胡乱包裹住。 请陛下恕臣死罪! 他将那具早已不年轻的身躯扛在肩头,正要迈步朝殿外奔逃,便见那十余名女子不知何时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却又不上前阻止他的冒犯,兀自吃吃而笑。 你们究竟是人是妖?那些女子个个容色过人,好些个还不曾穿衣,便那样堂而皇之地站在殿中,丝毫没有羞涩之意。这反而让衣着整齐的赵霁慌乱羞赧,竟似赤身裸体的那个是自己。 那些女子却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只管将两人围住,旁的一概不理睬。 肩上的皇帝不住挣扎扭动,赵霁想着赵德贞意味深长的神情,不敢再耽搁下去,闭着眼睛朝殿门处冲击而去。 目不能视,旁的知觉便陡然敏锐起来。 他的鼻尖即刻嗅到了一阵芳香,甜甜腻腻的,仿佛还带着温度。这便是女儿家身上的体香吗?赵霁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立即便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那些女子与皇帝肆意调笑取乐,个个都有着不同的靡丽风致。 他难以克制地心猿意马起来。 赵霁是个正当好年纪的男子,纵使心有所属,依旧难以抑制身体的本能欲望况且这刺激又是如此的直观。甚至在这样淫糜的气氛里,那些姝丽的女子表现出了极大的顺从与乖巧,任人予取予求。 所有的需要都唾手可得时,克制抵抗便无端的显得可笑起来。 美色的迷惑都在其次,实际却是攻心。 背后之人不容小觑,这些女子也绝不是凡人。 赵霁残存的意志下了定论,牙齿在舌尖狠狠一咬,不管不顾地冲破了尤物们以身体筑建的城墙。 女子们并没有追来,似乎出了那座福宁殿,一切便与她们再无关联。站在空荡荡的御道上,赵霁低低叹了口气。她们不来,便预示着后面还安排了其他的人手。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女子们至多只是消磨意志,将他们困在酒池肉林之中,于温柔乡里慢慢吸干他们的精髓。但若换了旁的伏兵,便可能要见血了。真要明火执仗的对战,他势单力孤,并不占上风。 可肩上这人是他至亲,亦是这江山的主人,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赵霁深吸一口气,以坚定的步伐朝宫门行去。 * 勤政殿是帝王日常处理朝政的地方,因存放着传国玉玺,便成了这座宫禁里皇气最盛的所在。 医续断端坐在龙椅上,面前摊放着未批阅过的奏折。他顺手在上面批注了两句,便把朱笔丢到一旁,将目光落在端放于桌边的锦盒上。这里头放着卞氏敬献的玉髓,制成玉玺已不知传了多少代,代代帝皇的蕴养已让这块石头有了自己的神识,却也仅是一段无用的神识罢了。 这世上众生皆苦,巫族难,妖族也难,连这沾染皇皇正气的玉玺,同样难以化形。可总有那不难的,不是吗?医续断唇畔的笑意微冷,抬眼凝望九天之上的殿宇。 昔年巫妖相争,却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他们不去理论,反让那得了便宜的越发忌惮,一定要赶尽杀绝。 那便无须再忍让了。 医续断缓缓闭上了眼睛,敛去其中的光华,积蓄精神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亥时二刻,月上中天。 窗棂边有月光倾泻而进,柔柔洒在御桌前,不偏不倚地落在锦盒之上。医续断张开凤眸,眼底隐隐流淌着金色的流光。他将那盒盖揭开,露出盒中的传国玉玺,让它自由地汲取月华中的灵气。 那玉玺却不敢妄动,龟缩在盒中,仿佛一块再寻常不过的顽石。 嘁。 医续断轻轻摩挲它两下,将它从盒中取出,放置在堆积的奏折上:怕什么,吾乃巫族,并不靠劫掠神识修炼。 传国玉玺中谨慎地冒出一缕神知,像个探头探脑的孩童。它定定将这天神般的少年人窥视了半晌,才蹑手蹑脚地从玉中出来,平平摊在玉石表面,一边吸收月华之精,一边发出舒服的喟叹。 这样深不可测的大人物,哪里瞧得上它这样的小角色。真要闲得无聊想吸收了它,它连反抗都来不及反抗。既然如此,更不用去无谓的担惊受怕。 医续断见它如此,不由拧眉:修炼一途坎坷艰险,物竞天择,全靠自身一股不屈狠劲。你这样的脾性,几时才能化形? 那神识讷讷蜷起身子,心里有些怕,话却说得直:化不化形有什么了得?这代的皇帝弑兄上位,气运比之上代相去甚远,他备的印泥也不好吃,我终日饿着肚子,这才出来打打野食。寻常时候本该睡下的,谁稀罕出来吸取这劳什子的月光呢 它的声音飘忽软糯,还是一团孩气,只知道记挂着吃食,对修炼、大道全不放在心上。 顽劣。医续断摇摇头,知道它并不是正经想修炼,也不再指摘于它。 那玉玺吃饱了肚子,见少年人好说话,便磨磨蹭蹭凑得近些,套近乎似的问他:你方才说巫族,是那个穿得奇奇怪怪、为大王祷祝的巫师吗? 在它遥远的记忆中,最初的几代主人似乎都很亲近那些叫巫的人,问卜吉凶、求医用药,全都仰仗他们。后来不知为何,渐渐便没见过他们的身影了。 可我觉得,你比他们强出太多啦!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7) 医续断低头看它。 因着不曾化形的缘故,它还是一种朦朦胧胧的透明光质,不细看几乎发觉不了。 他们是巫与人的后代。医续断缓声道:巫族受到了诅咒,难以孕育新生的后代,为了将种族延续下去,曾经与人族通婚过。 后代顺利的繁衍下来,只可惜血统不纯,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巫族。这些后代血脉能力微薄,肉身也不够强横,无法在不周山一代生存,便只能在人族的部落中栖身,渐渐与人族融合。但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人族,不可能真正为人族所信任,可以凭仗的血脉之力也在一代代的稀释下失去,注定会被摒弃驱逐。 玉玺似懂非懂,茫然问道:那巫族也不管他们吗? 怎么管呢?医续断垂下眼睑,不愿去想不周山断裂,祖巫们依次战死的往事。 巫妖争端原本并不至于这样惨烈,可惜在一次次的摩擦中,扩大了战火。妖族被射杀的金乌太子,还有巫族死去的那些大巫,一笔笔血海深仇积累之下,便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粗粗看来,两族之后的下场,似乎都是罪有应得。东王公与西王母的掌权,也更像是时势造英雄,不过是应劫而出,力挽狂澜、实至名归。 你的眼神好可怕。那神识瑟缩一下身子,躲到了玉玺深处。 医续断容色淡淡,将它装回盒中,妥帖地收进柜子里。是他太紧张太兴奋,才会和这小东西说这样多的话,可它既然陪他解了闷,那便护它一护,莫要被卷进争端里,受这无妄之灾。 亥时三刻,皓月西移。 原本静谧的皇城忽然便如水入油锅,一下子鼎沸起来。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竟在宫禁四周布下了精密绝佳的阵法,在不声不响间引来了九天雷火。 宫外的百姓依旧沉浸在香甜的梦乡,那震耳欲聋的霹雳也被隔绝在睡梦之外,半点不曾察觉。 受这雷火侵扰的,便只有医续断一个。 他负手站在大开的殿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斜长,猎猎的衣袂随风而动,单薄的肩膀上压着重逾千钧的雷霆。 医续断分毫不见痛色,唇畔噙着浅淡的笑意: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是至纯的巫族,从来不曾畏惧过天雷。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 感谢在20200122 19:14:24~20200409 23:3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絮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续黄粱 冥府之中幽深晦暗, 鬼相静默侍立在殿下,听着那细细的鬼哭声遥遥传到耳中,悄然向后土娘娘投去担忧的目光。 后土娘娘端坐殿上, 神色有些莫测:快到子时了吧? 鬼相屏息道:还有约莫一刻, 便是子时了。 今夜是万载难得的好日子。彼时天地交泰、阴阳对流, 大道走向难测, 因果夙孽紊乱,谁也不知将会降下什么灾祸。那些高居九天的圣人们个个都惧怕业果, 深怕一朝不慎招致陨落,绝不会贸然为天庭那两位出头。这便是太子续断的机会。 后土娘娘面上的淡漠与勤政殿中的医续断如出一辙,她缓声问道:那个陆判,还是未归地府吗? 是。 后土立时便笑了起来:他们深怕我将这六道轮回作为我巫族家业,代代传承下去。 西方的和尚派来地藏横插一脚, 虽说目的昭然,好歹打着渡尽孽厄的旗号, 也算说得过去;天庭却是自尊自大惯了,真当六界俯首、天下在握,大剌剌降下十殿阎君,又设生死簿分派阳寿, 直说接管冥府所有事宜, 妄图将巫族撇开一旁。 可轮回毕竟乃后土以身所化,他们又不敢做绝,便让十殿阎君依旧尊她崇她,将面子情粉饰好, 再命其下判官暗地行事, 将冥府大权尽揽。 陆判便是其中跳的最欢那个。 他只当巫族是秋后的蚂蚱,灭族早已近在眼前, 行事鲜少遮掩,很是有些雷霆手段。 皇城中降下的雷霆,可以瞒过蒙昧百姓的耳目,却逃不过冥府鬼怪的知觉。鬼乃至阴,雷却至阳,每岁惊蛰尚且要鬼哭整日,何况这样大的雷阵。 后土娘娘将那翻腾喧嚷的鬼哭当个乐子,好整以暇地听了半晌,才懒懒道:狐鬼松娘何在? 鬼相道:臣将娘娘的话转诉之后,她便往轩辕坟去了。 她倒乖觉。后土娘娘端详着自己春葱一般的指甲,将它慢慢浸出血红色:陆判公然将她儿子的内丹夺走,只为掩盖手下鬼差错勾生魂、把那枉死的书生王兰复活。我巫族忍让惯了,就是不知道妖族是不是也能忍辱负重 狐族也是落没了,近千年在世上活动的,多半是些风流浪荡的妖媚野狐,倒把那狐狸精的蔑称打得响亮;可又有几人记得,狐族曾是神兽瑞兽,是无数部落的信仰庇护,九尾又是如何的骁勇善战、法力高深。 妖族也多年不曾出过飞升的后辈了。鬼相心中有些自得,奉承道:近来皇甫家出的那个小狐仙,还是拜太子续断成全。 这倒不必吹嘘。后土却摇摇头:妖族当年什么光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是同咱们一样,悄悄蛰伏起来罢了。如今圣位已满,若是他们不曾陨落,那些人便永远没有个盼头。难不成往天庭去,给那两个驱策?那就真是将全族的脸都丢尽了。 毕竟那天庭曾是妖族的天庭。 鬼相笑道:臣不懂这些,只知道圣人之下多的是半步圣人,纵使一个两个难以掀起风浪,却也有蚁多咬死象的一日。 不能成圣,再悠长的寿数终有耗尽的一日。他们苦苦修炼到这样的地步,怎会甘心陨落?那些人疯起来,可是什么都不顾的。到时不管能不能耗死一个两个圣人,只要乱起来,终究是巫族的机会。 后土娘娘幽幽一叹,望向皇城:如今便看那孩子,能不能给他们种下这个念想。 原本今夜那个与天道相抗的人,该是她才对。若是这仗胜了,剩下的半步便轻轻巧巧迈过去,做个巫族的圣人,重整旗鼓为族人谋夺生机;若是败了,这冥府轮回也早做了安排,交予兄长烛九阴代管,绝不会轻易如了旁人的愿,交由他们染指。 可早早被大哥送走藏匿的太子续断,忽然自沉睡中醒来,破碎虚空归来了。 这孩子没有参与那场巫妖战役,没有沾染一身的业果,天资又是历代中最好的,比她和九阴,更有希望成圣。 续断在前方鏖战,咱们在后边也不能安享其成后土娘娘负起双手,闭目想了几个名字,一一嘱咐下去。 * 天地初开之时,十二祖巫聚集在不周山下,空有一身强横的铜肤铁骨,也只不过是十二个为人耻笑的粗鲁莽夫。直到他们无意间发现了沟通天地的方法,并以此创出了巫祈之舞。 莽直有莽直的好处,他们的索求直接了当,天地便全都赐予他们,渐渐让他们发展壮大起来。这样的厚待蒙蔽了巫族的眼睛,也滋生出了狂妄和野心。他们的修为越来越精深,法术越来越强大,早已不必虔诚地跳起巫祈之舞祷祝,也不再安于区区不周山一隅。 然后他们便为这不敬付出了血的代价。 医续断从前不明白,为何姑姑后土非要给他设下禁制,让他每次动用巫力都一定要跳起巫祈之舞;后来他明白了,心中却多了惶恐。 他信奉了数千年的以力服人,认为只要自己够强,不管是成圣还是带领族人重拾辉煌,都不在话下。可如今却蓦然让他去敬畏,敬畏天地、敬畏造化、敬畏血肉化就他们的父神。 那他自己呢,他自己便不能成事吗?是不是只要足够的虔诚,废物都能做成他做不了的事?那从前耗费的那些精力与辛劳,是否太过可笑了! 如今他知道了,他所有的不忿,都是因他的执念。 他执着于一族的兴衰,执着于这个改变一切的人该是他自己。他一日不能跳出这种有私小爱,便一日不能获得天道认可、成圣。 可他成圣,原本便是为了巫族。 九天雷霆加身,医续断抬手,在无数的杂念中跳起那段神秘悠久的舞蹈。 这舞蹈每个幼年的小巫都学过。那时的他们,尚且不能掌控血脉带来的力量,于是依靠这样的舞蹈沟通天地,用以自保和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强大的巫族。待到他们可以自如的与天地相通,这看起来有些可笑的舞蹈,便再也不曾跳起过。 如今在这样的时刻,医续断重新跳起巫祈之舞,心中陡然有了些许的明悟。 这念头影影绰绰,像是隔着什么,难以深究。医续断也不着急,他平稳地将这舞蹈进行下去,一招一式都格外认真。 子时。 天地变色只在一瞬。 医续断稳稳收住身形,无视暗处投射来的数道窥探视线,抬手唤出了炼化完成的百草篓。 从前因着这东西是从神农氏那里得来,他虽百无禁忌,终究心中有些隔阂。但待他炼化这药娄之日,方知这东西本就是为他而生,不过是借了神农氏的手给他罢了。 有劳你了。他轻抚药篓上翠绿青葱的叶芽,眼眸里含着温润的金色华光。 篓里的龙息不曾散尽,跟着药篓一块轻轻应承一声。 这是神农氏之前留下的皇气,在百草篓中蕴养久了,已有了些化龙的雏形。神农氏位高德深,与医续断这个巫族私下交好,半点也不惧旁人猜忌。 医续断温温一笑,抬手化去不痛不痒的雷火,昂然朝九天之上纵身飞去。 西王母司掌灾厉与五刑残杀之气,从前在玉山之时,便是赫赫有名的女战神。她在天庭这些年,受人间香火供奉,化身也越来越雍容威严,和昔日豹尾虎齿、蓬头垢面的粗犷模样早已相去甚远。 但她的杀伐之意从来不曾熄灭。 这样的时刻,擅于文治的东王公并不在场。西王母一人应对,看起来并没有将医续断这个小小巫族看在眼中。 圣人位满,卡在半步圣人的,不是只有巫妖两族那些昔年旧人,亦包括天庭上东、西二位。 还不曾交手,医续断便几乎败了他没有人间信仰供奉,也不像西王母久经战火,连擅长的医术都不利于对敌;他更师出无名,算是反叛天庭的狂妄巫族余孽。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今夜不为成圣,也不为争胜,他只为巫妖大战中枉死的族人、数千年来无法诞生成长的小巫们讨一个公道。 是否高坐九天,掌六界权柄,依旧是欲壑难填,一定要灭尽巫族,才可高枕安眠! 今夜时机大好,不需担心那些将他们视为蝼蚁的圣人横加干涉,所有的账都可以尽情地算,所有的仇怨也都可以一一讨回。 西王母位居女仙之首,与东王公共掌天庭万年,对底下人的心思早有防备,甚至连今夜也在掌握之中,不过是待这巫族自动入她彀中罢了。 这代的人间帝王得位不正,天所不佑,他们在其中做些排布,便不怕沾染业果。 从那个让医续断归来的小巫乌生,到兰若寺教他发觉功德有助成圣,甚至是天台县那小小的劫雷试探、纡尊降贵助赵德贞设下牝鸡司晨的杀局,都不过是给巫族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让他们失了耐性,冒头来寻死罢了。后土那女人空守着轮回,便自以为万无一失,甚至想将冥府交给烛九阴,自己与他们拼死一搏。可怜她却不知晓,烛九阴早已死在巫妖大战,却被他们掩藏了丧讯。 巫族自以为自己有许多后手与退路,才敢当真放手一搏。而他们只要一动,天庭便有的是法子讨伐他们,顺道将轮回收归于己。 巫族存世已有许久,是时候谢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戏说 第70章 续黄粱 秦素问抱紧手脚, 像个过冬的耗子,死死窝在墙角。 她本为找寻赵霁而来,谁知半路上那指引方位的华光忽然消散, 叫她一下成了无头的苍蝇。空旷御道上只有形同傀儡的羽林军不时经过, 间或出来几个脸色惨白的宫女, 秦素问看得心惊肉跳, 也不敢在原地停留,只能顺着墙根走到哪算哪。 谁知这一走便走到了勤政殿附近, 极其巧合地瞧见了那壮丽的一幕。 她一向知道医先生本领了得,好像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可她从未想过,他竟骄傲到如此地步,居然要与上天抗衡。 那样绚烂可怖的雷火,硬生生劈在身上, 她远远看着便发自灵魂的颤栗恐惧,脑海中不期然记起一段恍如隔世的记忆。 她仿佛就曾被这样的霹雳加诸于身过。那种皮肉烧焦的灼痛, 在一刹那到达了巅峰,教她来不及呼喊,便在毁天灭地的痛楚中、怀着难以复加的恐惧湮灭神魂。 医先生曾经告诉过她,因为她肆意干涉狐女松娘的姻缘, 遭到了天谴。可惜她早就忘记了那段记忆, 甚至连被雷劈之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 这滋味原来竟是那样的疼痛恐怖。 可那个少年人被无数道天雷包裹,竟毫不见痛色,依旧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隐约还有些不耐之色。 秦素问眼看着他化作一道白光冲射牛斗, 连同天上那些影影绰绰的神兵天将一起离去, 再也不见了踪影,这才松开紧捂的嘴巴。 她直觉觉得那些本该代表公正的神仙们, 在今夜扮演的并不是正义的角色。 可神仙打架,哪里是她这样的凡人可以置喙的。 秦素问心头涌上无力感,虚脱地靠坐在墙角,看着不知何时弥漫上整个天际的晦暗血色,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心里蒙着一层无力感,深深地质疑着自己,被那庸常的批语压得喘不过气。 朦胧的血色如烟如雾,渐渐又浓稠得仿佛潮水,一点点将蜷缩在墙角的秦素问包裹,不知卷向何方 * 巫族已很久没有在世上行走,久到除了爱怀旧的老家伙们,竟已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们从前的恐怖。 可这个突然出现的巫族少年甫一入世,死寂千年的修道者们便一下子鲜活起来,那些压抑多时的不甘又抬起头,日夜啮咬着他们的心肺。凭什么教那些人霸占着圣位,让他们这些人瞧不见一点希望?蛰伏千年的大能们悄然出世,不约而同地来观望今夜这一战。 这个医续断并不是祖巫级别的棘手人物,小小年纪却也到了半步圣人,后土和烛九阴两个敢放他出来,想必不是无的放矢。 今夜,这少年人的生死已不重要,他们只要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可能,证明天道的安排并非不可更改撼动:天庭如是,圣人亦如是。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8) 医续断并不畏惧人看,他深知今夜的使命,出手便不曾保留。 西王母的威名半点没有掺假,她又是司掌刑杀的女仙,对付尚且稚嫩的医续断很是游刃有余。 这也在预料之中。 医续断面不改色,以百草篓为祭,将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只要她没有如碾死蚂蚁一般杀死他,那便是对天庭威信的折损。 何况他也不会那样轻易地被杀死。 愚蠢。凌厉威严的女仙不慌不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医续断心头一跳,放眼向四周望去一切看来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这样的时刻,这种平静本身就是蹊跷。 他心头闪过一个猜测,沉声问道:你们有自信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原来他们费心布那样繁琐的一局棋,并不单单是针对巫族,一同算计的,还有那些隐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各族大能。 从前巫妖两族为我天庭马前卒,如今也是一样。 这话里暗暗透着得意,还有对从前那些幽秘往事毫不避讳的招认。医续断想起断裂的不周山和消散天地的祖巫们,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敢设下这样的局,想来总有五分把握。医续断听着暗处的厮杀声,已懒得回头去看。 这毕竟是天庭,不是他们的主场,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宝布下陷阱,也不算稀奇。可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左右巫族只来了他一人,他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的把戏我已经看见了,如今给你看看我的。 西王母神色一凛,心中隐隐生起不祥的预感:什么? 医续断露出一个独属于少年人的狡黠微笑,扬手结起一个早已熟稔于心的印。 这是聚雷的印?西王母蹙起眉头。 方才她引天雷劈这巫族余孽,可惜这小小巫族看着不显,身上却流淌着最纯粹的巫族血脉,没有丝毫的杂质,半点不怕天雷加身。 我将它们存了一些在体内这还要多谢你。医续断站在阵法的中心,以自身为媒,将那劫雷全部轰向暗处的大能们。 这些来看热闹的妖魔鬼怪,或许将他的本事和来历调查得很清楚,却还是不够了解他,不懂他的不择手段。 想要将他当猴看,他们还不够格。 医续断捻着指尖绿莹莹的草药粉末,笑得如得志的猖狂小人。 他生的俊秀,做什么样的表情都有一身超然秀逸的风姿,宛如皑皑冰雪,不可逼视。可那些骤然便要渡劫的半步圣人们,却对这面如冠玉的少年人恨得咬牙切齿。 是他们被巫族如今凄凄惨惨的模样蒙蔽,忘记了他们强盛时是如何的跋扈凶狠,非但要和妖族分庭抗礼,还要将旁的人全都逼得无处安身。这种狠角色,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是睚眦必报的。 那要让他们强行渡劫飞升?西王母恨声道:圣人们都好好的,哪里来的空位给他们! 飞升不了,那就让劫雷湮灭神魂吧。医续断笑吟吟望向气急败坏的西王母,故作天真,反正你也是想要他们死,我这是在帮你。 数十个半步圣人逆命渡劫,天下都要大乱了,这黄口小儿还敢言之凿凿帮她! 西王母险些将牙咬碎,瞪着眼眸朝少年人打去致命一掌。 我方才只守不攻,是因藏着雷的缘故,并不是怕了你。医续断利落地闪身躲过,唇畔的笑意浅浅漾开:我这马前卒,一个不留神要折断马腿的 厥词! 我懂你的恼火。医续断格开凌厉的神剑,做了这样久的正神,受众生景仰,再不是玉山上不为人知的野人。可谁知还是不敌巫族的血脉传承,与个小小后辈久战不下 可谁让我巫族是盘古血肉,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你想激怒本座?西王母冷笑。 医续断摇头:你明知这是事实,何须刻意激怒你?反正你也杀不了我,不如干脆停手,瞧瞧数十位半步圣人一齐渡劫的奇景。 毕竟,后世很难再有他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俊彦,更没有这样多的大能利用耍弄。 西王母眉头倒竖,一剑搠向医续断的头颅。 今夜本就是天地交泰的特殊时节,动辄因果缠身,连圣人们都闭门不出,深怕有个不测。可这胆大妄为的巫族竟闯下弥天大祸! 这些人自然是飞升不了的,可他们也绝不会老老实实的死去。单是那几个老妖内丹爆炸的冲击,也足以教天道崩坏,纲常大乱。巫族早就陷入绝境,今时今日也不在乎什么天谴惩罚,倒是无赖得很。可她和东王公好好执掌着天庭,甚至定下清剿巫妖余孽的大计,眼看便要除却这两个心头大患,竟被这小小巫族算计进去! 若非他们设局引这少年人来天庭,那些大能也不会齐聚于此,更不会因渡劫而造下毁天大错。 巫族不怕怪罪,他们却不能不怕。 由妖族建立、又被他们经营数千年的天庭,坍塌了。充耳的嘶吼咒骂声中,西王母回首,静静看着殿宇神祇在冲击下化为齑粉,心中惊恐万分。 那里头可还有封神榜! 封神榜毁,那些供他们驱策的各部神仙,还能如数回来、依旧效忠于他们吗?西王母摸着身上残破的法衣,在清亮的剑身瞧见了自己豹尾虎牙的原型。 一切全毁了。 劫雷随着飞灰一道消散,医续断深吸一口气,满意道:天地舒朗多了,连气息也是清甜的。 子时已过,原本该回归正轨的秩序,依旧偏离。 多谢你们造出那几个不巫不人的妖佞。医续断扭脸看那法衣破碎、落魄不堪的女仙,知道她这是神祇毁坏,不能接收人间信仰的缘故,只要将他们的魂魄抽离,把血脉中的杂质剔除,蕴养千载,总能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巫族。 反正巫族没有魂魄,也不需要魂魄。 依着这个法子炮制,医续断甚至可以用自身的血液,仿造女娲氏造出千千万万个族人。 这一局,巫族大获全胜。 西王母歇斯底里:巫妖大战犯下的过错,你们到今时今日尚没有偿清,如今又造下如此业障,还想有千年时间转化繁衍? 人间有句话,叫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医续断松松肩膀,老神在在道:正是因为欠下许多因果,才更要繁衍出族人,一齐偿债。 至于天庭秩序,大不了再封一次神。也算是给那些始终不能飞升成仙的精怪们,一个力争上游的机会。 若不是依仗着封神榜,他们也不敢数千年不让凡间的妖怪们成仙。医续断咂咂嘴,有些不确定的想,这到底是功德还是业障? 第71章 续黄粱 一轮红日才跳出, 天地间所有的瘴气便全部消散了。 燕赤霞抱剑靠着树,凉凉望着云头上跃下的少年人:原还以为要拼却一身修为,给你收个整尸, 谁知你竟这样了得。 医续断回眸:听起来很是遗憾。 燕赤霞斜他一眼, 目光凝在那满头赛雪的长发上一晌, 又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如此胆大妄为, 仅仅是白了头发,当真是好运。 你懂什么?医续断伸个懒腰, 冰雪般凛冽的寒意荡然无存,你可知这一头白发减了我多少寿元? 若非做不到,回过味来的天道势必要直接取了他性命这样胆大妄为的半步圣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可偏偏他背负许多业果,这业果一日不曾偿尽, 他便一日不能死去,否则纲常又要大乱起来。 燕赤霞细细瞧他, 发觉这少年人竟无端活泼了许多,身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尽数褪去,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枷锁。 或许千百年之后,巫族当真要卷土重来了。 你冒这样大的风险, 就为巫族跳出死局, 半点没有为天下苍生考量过们? 医续断少见这样严肃的燕赤霞,那紧皱的剑眉、怒瞪的虎目,像是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相向。医续断哂笑一声,淡声道:我又不是圣人, 也不图信仰香火, 天下苍生哪轮得到我操心? 天道总会回归本位,那些闭关的圣人们也总会出来主持大局。天庭便是毁了, 也不过乱个三年五载,有什么打紧?便是谁真不幸身亡,往轮回台走一遭,再予他新生便是。 燕赤霞拧紧了眉,不满道:你便将凡人们看得那样轻贱?他们可以轮回转世不假,可那些情缘羁绊又怎能重连? 医续断定定看他一眼,不过是女娲氏捏出来的几个泥人,有什么金贵? 你燕赤霞一时语塞。 是他忘记了,这少年人与娲皇是同时代的人物,甚至若非巫妖两族斗得两败俱伤,娲皇还未必能有今时今日的荣耀与地位。便是换成了他,不也是一样看不上同门师兄弟扎的几个泥人草狗? 可真要将那些活生生的人与泥人草狗对标,又是如此的荒谬。 那是因为你自己也是人族。医续断笑吟吟往皇城处行去,若是有人与我说,巫族不过是些污血烂肉,我也是不能与他善罢甘休的。 可巫族确乎是盘古的污血烂肉所化,不是吗? 燕赤霞若有所思,沉默着随他前行。 医续断扭头看他一眼,有些无奈道:我与你将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你也已知我漠视人命,为何还要跟着我? 他的白发丝丝如银,晨曦下泛着暖色的光,衬着那身雪白的长衫,愈发像是一座玉山。燕赤霞张嘴打个哈欠,拍拍腰上的长剑:一码归一码,你帮了我弟弟,我承你的情,况且 医续断斜睨他一眼。 况且贫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跟着你才能及时阻止你犯下大错! 话倒说得正气,可当初在兰若寺之时,也没见他救下那个陈生,哪里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浩然。医续断悄然叹声气,知道他是怕自己有什么不测罢了。毕竟是闯下了弥天大祸的人,虽一时弄不死他,也多的是法子惩治为难。况且那些因他之故陨落的大能们,哪个没有子孙弟子?他令他们失了庇护,那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巫族想要振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燕赤霞将昨夜的战况问了一路,到了皇城上空才打住话头,说道:皇气昨夜便被隐匿,想是那个公主借了什么法宝,将他们困住了。 皇宫里还是昨夜那副死寂的样子,宫门外隐隐有些躁动之声,是发觉异常的朝臣们在低声议论。今日是小朝会,早过了上朝议政的时辰,宫门却还紧闭着,难怪人心浮动。 燕赤霞想起那些魅惑老皇帝的女仙,心中啧啧称奇。 寻常只见过些山精野魅做这档子事,要么为了满足**,譬如胡三姐这样的浪荡狐狸;要么纯是为了果腹修炼,譬如聂小倩那样的女鬼。据说当年三藏西行,也有四圣试禅心,可那也是事出有因,菩萨们又无谓男女。女仙们却不然,终究是男女有别,便是施以幻术,并不曾真和那老皇帝如何如何,说起来终究是不好听。 不过,老皇帝再怎么得位不正,那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身上的皇气还是很足的,真要如何如何了,说不定谁吃亏呢。 修道之人,心思澄净些好。医续断瞥他一眼,负手立在陡峭的大殿屋顶,看来小秦有她自己的造化。 燕赤霞摸摸鼻子:你现在怕是这天下气运最差的人了,为他二人好,还是莫要插手其中。 很是。医续断颔首,伸手将燕赤霞拉住,我新制了药酒,正好让你试试效力。 这大可不必! * 新科春闱,赵霁月央了堂弟赵德贞,支开随行的宫婢,偷偷躲在帘后看皇叔殿试。 她是太祖皇帝的遗腹女,因太祖一脉绝嗣,皇位便由皇太弟继承,即当今天子。当今天子没有公主,愈发把兄长这个独女爱若珍宝,非但由皇后亲自抚养,小小年纪便封了熙妧公主、划下偌大封地,更允她自主婚嫁、亲选驸马。 偏偏赵霁月眼光甚高,长到如今已是双十年华,眼看青春耗尽,却怎么也看不上京中子弟,直说受不了他们那满身的纨绔习气,硬是要等个有情人才肯言嫁。 皇后愁得眼角皱纹都多了几条。 眼看再由着公主这么拖下去,天下臣民将要议论纷纷,揣测他们夫妻薄待先帝独女,只能将人唤来跟前,细细问她想要怎样的夫婿。 赵霁月也不扭捏,直说要个俊的。俊还不算,还要专情、有才,更不能让她生孩子。 我的儿,你这便是胡闹了!皇后眼角的细纹更深了,苦口婆心道:你贵为公主,俊俏有才的儿郎满天下任你挑拣,有陛下为你撑腰,驸马也不敢生纳妾的心思。这都不难。可咱们妇人若非身上有疾,怎能不诞育子嗣?你年轻怕吃苦,真拖到年纪大了不能生,驸马心中埋怨不说,你自己膝下也荒凉,到时却是悔之远矣! 赵霁月却振振有词:我有封邑俸禄,不必驸马和儿孙养活,为什么还要违背心意生孩子?妇人生子何等凶险,我好好的清福不享,生孩子做什么? 皇后隐隐觉得在理,却还是道:可男人们绝了子嗣,心里总是不痛快的。长此以往,夫妇二人哪能不离心? 正是难在此处呢,否则也不必拖到这样老大。赵霁月搅动手帕,这世上的事,总得心甘情愿,才能不后悔。 皇后越发愁得睡不着觉,嫡出的两个皇子见她如此,凑在一处给她出主意。 赵德贞是皇后幼子,最是机敏,进言道:皇姐已是这样尊贵的出身,无须夫君为她挣得诰命,实在不必将人选局限在贵族子弟中。倒不如往寒门里淘腾几个,他们攀附了皇家,诚惶诚恐还来不及,自然是皇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皇后听得心动,却怕驸马出身太低,惹人非议。 终归要熙妧看得上才行。大皇子宽慰道:她自己瞧上了,谁能非议什么? 天下寒门多如江鲫,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都能入皇家法眼。这里头最有机会的,便是每科考中的平民举子们。剔去年纪不符的、已有家室的,还要撇开那些相貌气度不上台面的、言谈举止过于木讷瑟缩的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49) 林林总总三百名举子,拣选完竟只剩下双手之数。 赵德贞把人带到太和殿,苦笑着打趣她:今年看不上,再等三年也是一样。 再等三年,皇后该活活愁死了。 赵霁月不理他,偷偷揭开垂帘一角,先往天子处看去。 当今天子是个仁爱英伟的君王,当政二十年来,天下承平、海晏河清,文治武功不输青史上任何帝王,连太祖皇帝也难望其项背。 天子高坐明堂,温声说了试题。赵霁月跟着想了想如何应答,忽然便听殿下一道清越之声,所答恰如她心中所思所想。 赵霁月心中一跳,循着声便朝那人瞧去。 那男子穿一身淡青的儒衫,身姿不算魁梧,却胜在挺拔,站在殿下就像一根苍翠的劲竹。赵霁月将视线转向他的脸容,忍不住双颊绯红。 这样钟灵毓秀的小郎君,属实世上罕见。她痴痴倚着漆柱,竖着耳朵听他的名讳。 秦素问?倒是有些女气,不过小郎君生得白皙秀气,倒也合宜。赵霁月低低一笑,搅着帕子一步三回头,慢慢朝皇后的宫殿走去。 秦素问答完,眼见天子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松开袖中紧握的拳头。 家中父兄含冤入狱,那贪官酷吏却得了打点,所有辩解证据一律不听不看,摆明了要他二人性命,好夺取秦家药铺。秦素问眼看老母日夜哭嚎,不得不铤而走险,女扮男装进京伸冤。谁知这一路上阴差阳错、因缘际会,竟让她以这样的身份到了天子面前。 她正为这欺君之罪怕得手心冒汗,却见一个宦官向皇帝说了什么,那皇帝便笑眯眯朝她道:爱卿少年英才,朕心甚喜,便点为今科状元、赐婚熙妧公主为驸马! 驸、驸马? 秦素问被吓得魂飞天外,再回过神来时,已是红烛高照,喜帐轻撒。大红的盖头绣着双飞的凤凰,她望着那窈窕的倩影,咬牙将盖头揭开。 驸马公主眉眼盈盈,含羞带怯。 秦素问被那酡红的双颊看得一愣,鬼迷心窍般执起她的纤纤玉手:殿下,咱们就寝吧。 公主羞怯颔首,秦素问将她放倒榻上,便急吼吼除去身上衣衫。 待脱到亵裤,她却忽然住了手,失魂落魄道:怎么没有!怎么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秦素问急得一头汗:宝贝不见了!我的大宝贝不见了! 公主笑容甜美,轻轻揭开裙摆,掏出秦素问想掏的东西:你说的是这个大宝贝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霁:喏,把我的借给你 秦素问:(┬_┬) 第72章 万人非你(赵霁X秦素 秦素问从梦境中惊醒, 出了一身的冷汗。 冷风幽幽吹在身上,她这才发觉,自己是靠在宫墙角落睡着了。想起梦里那个由赵霁扮演的熙妧公主, 秦素问有些想笑, 可思及洞房的情景, 她又笑不出来了。 那公主倒是真的美, 就是让她无福消受。 可是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梦里的皇帝是一代开疆拓土的伟帝,可现实中却不过是个堪堪守成的君主, 他也没有那么多皇子,赵德贞更仅是个公主。虽说梦境都是反的,这也太巧合了一些。怎么偏偏就在皇帝、赵德贞和赵霁身上反了,她自己就算考中了状元,也没有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儿? 秦素问越想越深, 想着那些神神鬼鬼的奇异传闻,忽然便有了猜测。 赵霁突然不见了踪影, 那道指引她找到赵霁的华光也一道跟着消失,必然是赵霁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就像之前京郊那块诡异的画壁似的。 她见了医先生与天上诸神的交锋,正心潮起伏, 也不会那样轻易便迷糊睡着。这一切的疑点就只有那个奇异的梦境了。 秦素问定定神, 换了一个舒适些的姿势,干脆地合上了眼睛。 既然只有她没有受那个梦境影响,那她便是破解的关键! * 秦素问一个恍惚,发觉有些头重脚轻, 不由扶额稳了稳心神。 爱卿可是不愿? 有人不悦地呵斥她, 秦素问抬头,面前赫然站着身着黄袍的天子。她偷偷吐口气, 克制住激动狂跳的心脏,叩首道:学生门衰祚薄,蒙公主不弃,胸中欣喜惶恐,却也乐意之至! 皇帝这才有了笑脸,伸手在她肩头拍拍。 这是殿试赐婚的时候。秦素问偷偷吐一口气,盘算要如何说服赵霁。在这个梦里,他作为熙妧公主赵霁月生活了二十年,宣王赵霁的一切,于他而言才更像是荒诞不经的梦话。 秦素问叹口气,企图在赵霁月的身上寻找到赵霁的影子。 留到二十岁都不肯嫁人的熙妧公主,为什么忽然要嫁给我这个穷苦学子?秦素问垂首沉思: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赵霁他 赵霁对她的情谊,她是知道的。他那个人一切都好,就是有些过于的扭捏和老实,她自己在男女之情上也迟钝木讷。本来照着他们两人的性子,若不是沈玉林看不下去、将事情说破,恐怕要耗一辈子。可是说破也仅仅是说破,她闹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更没法子给他当一辈子老实王妃。更有甚者,哪日赵霁登基做了皇帝,要她做一国之母,这也太难为她了。 可在这样阴阳颠倒的梦境里,赵霁月还是会于千万人之中对秦素问钟情,映射在赵霁本尊身上的深情厚谊,可见一斑。 秦素问搔乱冠发,不再去思索她二人的将来,将心思重又放回如何说服赵霁月上。 既然赵霁月身上有赵霁残存的意识,那她多多刺激他便是。等他受到类似她洞房时受到的冲击,自然会从梦中醒来。 想到这里,秦素问一下便振奋了精神,迫不及待地等着成婚。 天家嫁女,少说也要筹备个三年五载。但不知是因为熙妧公主拖得太大,还是殿下她自己思嫁心切,或是虚幻梦境经不起考究,不过短短几日便将一切筹备齐全,只等着新人拜堂了! 秦素问站在穿衣镜前,望着大红喜袍的自己深吸口气。无论如何,再不能被那天赋异禀的公主殿下吓醒了! 于公是害怕再不能入梦,于私,却是嫌弃太过丢人。 这一日晴空万里,皇家的仪仗队一路吹吹打打,秦素问在那锣鼓声里接过赵霁月的手,忽然生出这样也不错的念头。 在这里,她已经考中了状元,爹娘兄长也尚在人世,还成了皇亲国戚。只要她小心行事,瞒过自己的女儿身也不是难事,便是有朝一日真相暴露于天下,凭着公主对她的情谊,也不会治下什么重罪。 秦素问扶着娇娇怯怯的赵霁月进了公主府,眼见她被宫婢们扶进内室,深深吐了口气。 可这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赵霁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公主,他们也不可能当真抛下外头的诸事,在这泡影里苟且终身。 许多不认识的人涌来,与她勾肩搭背,争相向她祝酒,说着含蓄的奉承。秦素问随口和他们应承着,不期然瞥见了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人。这少年看着年岁不过十五六岁,圆圆的脸,生的唇红齿白,很是俊俏,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些柔媚女气,连眼神也暗藏着阴郁。 那是谁?秦素问背过身,佯装酒醉,压着嗓子问身旁的人。 那人回头瞧一眼走远的赵德贞,笑道:那是德贞殿下。殿下长到十六岁,陛下迟迟不将他封王,瞧着是属意他为太子呢!听闻殿下与公主自小感情甚笃,驸马你往后可是 后面的话秦素问没有在听,只瞧着赵德贞消失的方向出神。 赵霁从前便说过,他自小养在皇后宫中,与皇后娘娘嫡出的德贞、顺贞两位帝姬感情很深。顺贞公主早已出嫁,那位德贞公主迟迟未曾选婿,皇后娘娘不时便召赵霁进宫参详人选。 赵德贞么 酒过三巡,眼看着驸马醉眼朦胧,那些灌酒的宾客们便识趣地散开。无论是有心和这新出炉的驸马爷攀交情,还是嫉恨于他的,念着皇室的体面,也由不得他们放肆。否则坏了熙妧公主的洞房花烛夜,谁也落不到好。 秦素问如愿被扶进内院。有个宫婢为她拧了温热的布巾,秦素问懒懒地让她擦了脸,见还有几个想上来为她更衣,这才坐直了身子。 我不惯让人服侍,这衣裳还是自己换吧。 几个宫娥只当她是顾虑公主,也觉得这驸马为人尚可,便都笑吟吟退了开来。 秦素问松了口气,转身到屏风后自己换了衣裳。这娶了天家的公主,便譬如上门女婿,在前头被人灌个半死,回来还得换洗一番,省的熏着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她自己琢磨一阵,忍不住笑出来声。 驸马因何发笑?宫婢们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约是高兴娶到公主吧。 百姓们觉得状元公都是文曲星入世,个个稀罕的不得了。可放在她们这些贴近天家的人眼里,却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每三年都出一个呢,又有几个能在朝堂上站得高位?多的是渐渐没声儿的。可这位状元郎攀附了皇室,尚了本朝唯一一位公主,只要他脑子拎得清,怎么也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这事摊到谁身上能不高兴呢? 秦素问换好了衣裳,无意在一个宫婢眼中看到了轻蔑。她懒得和这当着宫女却被富贵迷了眼,以为自己身在其中,便也很了不得的人计较。说到底只是个梦境呢。 她摇头晃脑进了内室,隔着珠帘瞧见了榻上端坐的新嫁娘。 殿下。秦素问拿秤杆儿揭开红盖头,定定瞧赵霁那张故意修饰得女气的脸。 她又有些想笑了。 驸马赵霁月含羞带怯,眼中盛着盈盈的情意,驸马看着很高兴,可是也很期待今日? 期待么?她确实很期待,可却不是为了与他结成连理。秦素问对上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爱意,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只能反问:殿下期待吗? 赵霁月轻轻点头:那日太和殿初见驸马,我便惊为天人、不由得芳心暗许 秦素问惊讶于他的直白,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巴。 赵霁月见她如此,掩唇格格一笑,脸颊涨得血红:我是否太不矜持,吓到驸马了?只是那日甫一见着驸马,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这心里竟酸楚得很,很是怪你这样晚才来 这秦素问心下一阵狂跳,对着那张羞赧容颜,有什么将要呼之欲出。 赵霁月掩住她的嘴唇,正色道:驸马且先听我说。 我这二十年来,金尊玉贵、千娇百宠,实在是世上最有福气的女子,本不该再贪心。可这些年,任是绮罗丛里如何戏耍玩乐,我这心里,始终空空落落,像是心上缺了一块什么。 赵霁月拉着秦素问的手,情难自已地亲了一口,又掩耳盗铃般飞快丢开,将自己的手笼在袖里,紧紧背在身后:那日我一见到你,心里便知道,你便是缺的那一块。我不敢矜持,也不敢拖延,一定要听见你的名字,立马求皇上皇后赐婚! 若不如此,我怕你不晓得我的心意,又悄悄溜走了。 秦素问对上那双倔强明亮的眼睛,心底为他这番话震撼不已。她这一生,连同已经遗忘的前尘和还未到来的将来,都不会再遇到赵霁这样的人了吧。也不会再有人,这样坚定不移地执着对她的情意。 为何是我呢?秦素问心下惴惴,甚至有些惶恐,你并不了解我,怎么就有这样深的情意? 无论是赵霁还是赵霁月,都没有看过她的全貌,也不了解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很庸常平凡的人。 她只是运气好,结识了医先生和燕赤霞,常常与他们为伍,才显得她自己好像也很厉害。其实她和方才那个宫婢一样,不过都是狐假虎威罢了,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成。 赵霁月抚开她眉心的结,细瞧她的不安和犹疑,温柔又坚定:什么也不为,只因你是你。 就这样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小秦和王爷的番外,之后就在各种番外里收尾啦! 第73章 万人非你(赵霁x秦素 秦素问也说不准, 是为酬赵霁那一片赤忱真心,还是为了她自己那未明的心意,她没有选择即刻打破梦境。 赵霁月并不懂什么叫巫山云雨, 秦素问只拥着她和衣而卧, 她便当作是洞房, 连自己的夫婿是男是女都不曾发觉。 晨起时有宫婢成群侍候。秦素问待公主穿好繁复华丽的宫装, 便将下人挥退,取来眉黛朝赵霁月道:让我来为殿下画眉吧? 赵霁月无有不应:甚好。 秦素问卷起袖子, 待公主在妆镜台前坐下,这才凑上前,执笔细细描摹蛾眉。 她的手早在练字时便练得很稳,笔触轻轻落在眉间,画出一道道均匀轻薄的黛色, 并不比经年服侍公主上妆的宫人逊色。赵霁月从纤毫毕现的水银镜中瞧见,心里便是一甜。 驸马有心效张敞画眉, 满足她闺房中的情趣,她也不是不可学孟光那般,与驸马举案齐眉。 赵霁月偷眼望水镜中的秦素问,心中甜津津的, 有些醺醺然。秦素问将她的小动作尽览, 胸中愈发五味杂陈。 殿下可还满意? 赵霁月点头,满脸的红晕:满意。 秦素问将眉黛放回妆镜台,牵起公主的手,今日新婚, 我带你去外头走走, 可好? 好。 秦素问为她披上披风,心中喟叹:对着自己, 这位殿下的嘴里怕是说不出个反对意见的。 公主驸马出行,底下的人即刻便打点好了仪仗,事事俱是妥帖周到,务求让两位主人尽兴称心。秦素问扶着赵霁月上了马车,发觉昨夜那轻视于她的宫婢已不见了身影。 她朝满脸欢快笑意的赵霁月看一眼,没有问出口,只是道:咱们便在城中各坊转一圈,殿下有喜欢的,便下去走走看看;若是不喜欢,再往城外去放风。 驾车的人没听见公主殿下反对,便依言赶着车在城里转悠。 车轱辘有节奏地响动,赵霁月揭帘朝外张望,不时扭头和驸马分享几句新鲜见闻,看着兴致高昂。秦素问放了心,谁知公主忽然变了脸色,闷声道:不走这条路。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50) 秦素问借着帘子的缝隙,一眼瞧出那是医馆所在的坊市。 殿下,她心中一动,笑道:马车里闷得很,不如出去外面走走? 赵霁月动动嘴,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眼睛,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泄气道:便依驸马所言。 八宝香车缓缓停住,秦素问搀扶着公主下地,与她携手在坊市间慢行。这条路他们曾多次走过,只为走到街角尽头那家医馆,与那个雍雅从容、鬼神莫测的少年人相见。只是从前她一直不知道,原来赵霁并不喜欢往这处来,抵触到连梦中的赵霁月也一样忌讳。 这是为着她对医先生的依恋,叫他打翻了醋坛了。 可是这怎么一样呢?有时她觉得医先生如兄如父、亦师亦友,总是不吝向她伸出援手,开解她胸中的困顿;可更多的时候,他都好像云外的一阵风,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很漠然。医先生这样的人,很难不让人迷恋憧憬,可真要对他有男女之情,又十分的让人惶恐,就像亵渎了神灵。 她从来不是把医先生当作恋慕的男子那般迷恋,而是将他当作信仰。 只是这样的话,她从来没有和赵霁解释过。 这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摊贩商铺,秦素问一面走一面想,将掌中赵霁月的手抓紧,有些期待起街角尽头有着什么。那处会不会也有一个医馆,医先生正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品茶? 可惜那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赵霁月松了口气,见驸马有些失望,忍不住黯然道:驸马可是在找些什么?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抗拒这里,又为何知道驸马的失落,她只觉得庆幸,庆幸里又有些辛酸。 秦素问想了想,与赵霁月对视,正色道:这里原该有家医馆,里头的大夫是我的恩人,亦是我毕生追随的信仰。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赵霁月心上一松,有什么在渐渐觉醒。她对此不甚明了,却觉很是欢喜:驸马,府外风光可以往后再逛,今日不如先回公主府,让我为驸马洗手作羹汤 秦素问反问:今日之行,殿下觉得高兴吗? 赵霁月点头,脆声道:高兴! 那便好。秦素问为她抚平微散的鬓发,携手回到马车上。 回到府中,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对赵霁月小声说了什么,便见赵霁月笑意盈盈,曼声道:还请驸马先行梳洗更衣,稍后有故人相见呢。 故人么?秦素问心中明悟,自行更换了衣裳,静等着亲人相聚。 她已不记得成为陈启文之前,属于秦素问的人生是怎样的。只依稀知道,有父有母 、有个兄长,还算薄有资产。后来这些人便都不在人世了。 到她第一次入这梦境时,才记起家中世代行医,有个生意很好的药铺,爷娘虽只供哥哥上了学堂,却也待她很是尽心。她父亲生性严肃、不假辞色,但最是医者仁心,赠医施药从不犹疑;母亲是个温柔贤惠的妇人,会不时抚着她的发顶,亲昵地唤她乳名;哥哥沉默敦厚,一心都是传承父亲衣钵,却肯在繁重医典之外,细致地教导小妹识字 他们只是千万小家中的一户,日子平淡而踏实,可飞来横祸,轻易便将美满打碎。 在这场梦里,爷娘兄长尚在人间,父亲并没有在外出问诊途中被山匪杀害,兄长也没有屈打惨死,母亲更没有积郁成疾、含恨而终。他们只是被觊觎药铺的地痞流氓构陷诬赖,被昏聩无能的奸官下狱,却还好好活着,不曾天人永隔。 虽知道这不过是留她沉醉梦境的砝码,她却也是真的很想很想再见见他们,哪怕这不过是虚假的幻影。 待她走到花厅时,便见赵霁月陪坐下首,正殷勤与人说话。那在上座扭捏不安的老妇恰是秦素问温柔怯懦的母亲,强撑镇定的老翁便是她正经呆板的父亲。 以赵霁月公主之尊,先是君臣,再论纲常,实在不必如百姓之家,对舅姑如此谦卑。可她这般姿态,也让老两口暂安下惴惴的心,知道女儿很得公主看重,连对他们也爱屋及乌。 可自家这终究是个女儿,哪能真当公主的驸马、陛下的状元公呢! 素甫一见女儿,秦母便想唤她家中小名,思及这是公主跟前,女儿如今又是男子打扮,有忙不迭住了口。 赵霁月不解其意,只朝秦素问低声道:驸马与我见外,不将家中难事告知于我,劳父亲母亲吃苦,实在可恼!幸好皇弟机敏,早早说与我知晓,如今天伦永聚,只盼驸马莫要再如此生分了 这位皇弟不用问也知道,除了赵德贞,不作他人想。 秦素问心里一叹,只管朝父母看去。他们比之记忆中依稀是年轻了一些,看着还算硬朗,想来没有在牢狱之中吃太多的苦头。兄长没有随行入京,想是留在家中照料药铺,也是怕她女儿身暴露,全家获罪。 他们总是这样周全。 秦素问不去深究真假,跪在堂下纳头便拜:孩儿不孝,让二老忧心了。 秦母登时便落了泪,匆忙将她扶起来:你是为了家中,母亲晓得的 她的女儿只粗粗识过几个字,在家中遭祸时能毅然上京伸冤,已是难得。谁知她天赋绝佳,竟还考中了状元。是他们夫妻亏欠了她,不能给她请来饱学鸿儒教导。她如今犯下欺君之罪,全是为了他们。 秦素问见父母俱是羞愧难当,怕他们下一刻便要跪下请罪,将一切和盘托出,只得道:舟车劳顿,还请二老先行休整,有什么话明日再叙吧。 赵霁月一想二老年事已高,忙附和道:正是呢!往后常在京中,什么话都能留着慢慢说,不必急在一时。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她早早便吩咐了屋舍,立时就能安排人住进去。 送走了两老,秦素问出了下神,又笑着摸摸赵霁月的脸:殿下的饭食往后再做来给我吃,今日先让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秦母将家中衣食照料妥帖,鲜少让女儿沾手。秦素问并不会什么高超的厨艺,她只下了两碗阳春面,各卧一个不甚完美的荷包蛋,端到赵霁月眼前时,还是见她感动的要哭。 殿下尝尝吧。 赵霁月点头,取来银箸忙忙挑面吃。 那面沸水里刚捞起,烫的她嘶嘶吸气,却怎么也不肯吐出来。 秦素问静静看她咽下汤面,清清嗓子:殿下,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如果她也像赵霁一样身在其中,或许她也会很满足很欣喜,自愿沉沦梦中不再醒来。可惜她是清醒的那个,连一时的放纵都显得可耻。 赵霁月抱着碗,被碗底烫得掌心通红。 她愣愣听驸马说完,半晌回不过神来,只在莹然的泪光里呆呆问她:我们如今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 家人陪在身边,还有痴心不改的公主恋慕,做了状元跻身朝堂,似乎所有的愿望的都满足了。可这只是她秦素问一个人的圆满, 我可以一辈子做公主,做你的妻子。赵霁月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王爷。秦素问摇头,我并不需要一个妻子,你也不能始终当一个公主。 可你并不肯当一个王妃。赵霁伸手擦去眼泪,闭了闭眼,违心道:你说的对。 他已经放纵过自己,启文也陪他放肆了这一场。他不能继续任性下去,不能再自己骗自己。他要去承担自己的重任了。 公主府的大床又高又软,赵霁与秦素问并排躺在床上,齐齐望着绣花的帐顶。 德贞会被封为太子吧。赵霁轻轻握住秦素问的手,陛下也实现了他胸中的抱负。 这里的陛下没有杀害他的兄长,还让四海臣服、百姓安居;这里的赵德贞如愿做了皇子,是皇帝最属意的储君。他们的心愿都得偿了,大概不会再醒来。可这样沉浸在梦里,于二人而言,并不算坏。 或许吧。秦素问也不知道梦境与现实,究竟哪个更值得。 赵霁扭头望一望她沉静的面容,闭上眼睛:我会用一生去实现你的心愿,让天下女子读书、科考、自立门户。 秦素问蓦然朝他看去,却见他已消失不见。 梦该醒了。 艳阳高照的一日,秦素问在宫墙角落里醒来,刚伸了一个懒腰,便听见了远处钟楼上传来阵阵古朴沉重的钟声。这是皇帝皇后殡天时才会响起的钟声。 皇帝陛下终究是没有醒来。 宣王赵霁在百官的拥立中登基,大宝还是回到了太祖一系手中。 呐,秦素问咂咂嘴,懒懒望着天边的红日,喃喃道:既然你夸下了海口,那便等你做到那日,再将我的心意告诉你。 第74章 麟之趾 三月杭州, 小雨如酥。 茶棚下避雨的人议论着近来女帝选夫的大事,又渐渐说到宣宗文皇帝与秦皇后的轶事上。 当今陛下已经是本朝的第二位女帝,选夫的一概事宜在上代已有章程, 照着依样画葫芦便是。比起议论一帮大老爷们争奇斗艳, 百姓们还是更喜欢英主贤后年轻时的风流传奇。 咱们这位宣宗皇后, 算来还是本朝第一位女状元, 这世上的新气象,也是自她而始。 若非这样了得的人物, 也不能让宣宗苦求十年了。 谁能想到,明明有着两位皇子,这两位圣人还是一定要将皇位传给长女 如今这位女帝,便是宣宗与秦皇后的嫡孙女,第一代女帝的嫡长女。 乌篷船慢悠悠驶在西湖之上, 广袖缓袍的少年人站立船头,洁白若雪的大袖沾雨不湿, 依旧翩飞如沙鸥。他有着一张潘安羞惭、宋玉顿足的俊脸,却并没有少年人应有的风流多情,让人只敢远远望一眼,不敢凑近说话。 酒已温了三遍, 你再不来, 我便自己喝干了!小秦的那些事迹有什么好听的? 医续断轻轻应一声,将目光从画舫上那两女身上移开,揭盖走进舱内。 燕赤霞已花白了头发,虬结茂盛的眉毛斑斑驳驳, 若非眼睛里不时流转着凌冽的剑意, 看起来便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寻常老翁。他的面前摆着一方小桌,上头放着一个红泥小炉, 正幽幽烧着炭薪,热一壶上好的绍兴花雕。 医续断自己倒了酒,浅浅抿一口,便斜坐着不再喝。 他握着粗陶的酒碗,却仍雍雅的像握着夜光杯,连这简陋的乌篷船也顷刻间变得华贵如皇廷。燕赤霞追随他的这一百五十多年,早已见惯了他的各种姿态,却还是忍不住为止惊艳。 医续断常说人族得天独厚,其实游历山河这些年,又有哪个人族如他这般郎艳独绝? 这样想着,燕赤霞终究还是婆妈起来,问道:明日便要分别,你就没有些许不舍? 他践行自己的承诺,追随这个巫族少年一百五十多年,一直到他剑道圆满,要独自走向自己的旅程。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苍老的痕迹,却没有近少年人半分。只要医续断遮掩掉那一头华发,依旧是个正当好年纪的小公子。 这肉麻的话问出口,眼见医续断含笑朝自己望来,燕赤霞又有些羞恼。 他瞪目道:纵使这一百五十载于你多不值一提,那也是燕某的一辈子! 医续断低头瞧盏中酒液的波纹,眼底泛起浅淡的温柔,寿数再长,一百五十年也不会变成一百五十天,更不是弹指一挥间。我晓得你伴我长久,也承你的情。 只是缘聚缘散自有时,到了分别的时刻,又何必去挽留? 燕赤霞却为这话很是感动了一番。 那少年人又道:况且你是大道圆满、飞升天界,又不是将要死了。便是要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到时我亲自送你去轮回便是。 燕赤霞胸中一噎,再也感动不起来。 这个巫族他没有心! 燕赤霞愤愤饮尽杯中花雕,一把抹开嘴角酒渍,粗声粗气问道:你在船头站了许久,是在瞧什么?莫不是终于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开始动凡心了? 是小青。医续断不理会他的调侃,揭开窗帘指给他看那艘精美的画舫。 燕赤霞想了半晌,还是不知道是何年何月遇到的哪个小青,便知道他们多半相识在自己之前。他顺着方位望去,打眼只见冲天的妖气,忍不住便有些手痒起来。 大的那个有千年的道行呢! 医续断凉凉看他一眼:那是挂了号的,往后在天上你们兴许还会一道共事。 燕赤霞一想那情景,便悻悻按住了剑。 那画舫上的女子却好似察觉到了前一刻的剑意,停在湖心许久的花船动了起来,慢慢与乌篷船拉开距离。这也是她示好的意思,表明并不想起争端,主动避让开来。 燕赤霞心中无味,闲闲问:小青是青色那条吧?她有什么特别之处,要你惦记这样久? 那倒没有。医续断靠在船舱上,懒散道:只是不料她兄长那样快便化龙成仙,还将她托付给白蛇,有些诧异罢了。 二青当年连角都不曾修炼出来,按这样的进程,怎么也要万年才能修成真正的龙。如今还不到两百年,便有了这样的变化,想来是有了什么奇遇。 燕赤霞摆摆手,浑不在意:许是天庭缺人缺得厉害,拿它去滥竽充数呢! 医续断应一声,心里却想着寻小青问一问。 燕赤霞眯眼瞧画舫,忍不住道:她们在等谁? 话刚落便见岸上跑来一个青衣的男子,手里攥着把油纸花伞。那男子看着年岁尚轻,模样倒周正,只是有些愣头愣脑的呆头鹅相,明明拿着伞,却宁肯淋雨也不撑,实在不像脑子灵光的样子。 别又是那老套的妖精书生、情断情长 燕赤霞嘀咕一句,又见画舫轻移,朝那年轻人靠去。 许仙,你当真来还伞啊?画舫里跳出个穿天水碧裙装的少女,梳着一头双螺,格外的灵气逼人。 我、我君子一诺千金 少女嘻嘻笑一声,还要再取笑他一句,船里的女子却等不及,先一步款款走上岸来:小青! 小青把嘴一撅,却也知道她中意这呆子,只好住了口,看他二人说话。 恋耽美 >[聊斋同人]巫医人设不能崩——一窈风(51) 她真不明白,姐姐这千年的道行,什么样的王公贵族没有见过,怎么偏偏看上了许仙这个呆子。若说报恩,什么样的报法不是报?譬如给他豪宅美婢、让他富贵一生,再譬如让他官运亨通、做个什么狗屁大官,不比以身相许简单?要说姐姐贪图他的色相,这呆子虽薄有姿色,却也不是了不得的天人之姿。比起她从前与二青哥哥在京城见过的那位,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想到这里,小青又忍不住想,那位大人将来是否也会如凡人这般娶妻生子呢?听闻瑶池里有许多国色天香的仙娥,人人都垂涎欲滴。想来他也瞧不上吧? 那二青哥哥会不会瞧上呢? 二青哥哥从前常年在深山里修炼,除了她再没见过旁的雌性,怕是最受不得诱惑,见一个便爱一个起来! 小青心里一闷,也不耐烦看姐姐与许仙调/情,盘算着怎么把二青哥哥骗回来,不教他在天上拈花惹草、坏了他们蛇族的名声! 可二青哥哥如今也不是蛇了 小青忍不住便想哇哇大叫几声。 小青,你怎么了?白素贞刚和许仙暗送秋波完,发觉小青心绪起伏得厉害,忙关切道。 小青抿抿嘴,倔强道:没什么。 白素贞却不敢掉以轻心,匆匆敷衍过许仙,便预备带小青打道回府。小青刚化形不久,还是二青揠苗助长出来的,不能很自如的维持人形,情绪一旦不稳,便很容易露了形迹。 许仙不忍这样快与佳人离别,但看白小姐行色匆匆,又怕误了她的要事,只能抱着伞痴痴望着画舫划开。 这伞还不曾还她,往后一定还会再见的! 燕赤霞将这一幕落于眼底,啧啧道:这白蛇竟是好这一口,也算清奇。 蛇性好淫,他还当她们都喜欢强壮健硕的欢场老手,原来也有喜欢文弱呆板、不解风情的。 医续断听他说的好笑,也不管他,只道:明日是你的大日子,切莫乱了道心。好好一个名门正派的剑修弟子,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燕赤霞被他勾起离愁,又重新热了一壶酒,扬言要与医续断一醉方休。 医续断全都由着他。 两人一直喝到天明时分,才目送燕赤霞醉醺醺地踏剑而去。 医续断在湖上坐了半晌,直到朝霞映满湖水,才掬水洗了把脸,慢悠悠往小青的住处行去。他已习惯了独行,纵使有燕赤霞相伴多年,也仅是骤然分离这一刻有些不适。燕赤霞也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胸中愤愤不平。 巫族与人族,终究是不同的。他们的情感是那样的淡薄,从来不为离别而伤感。 小青还在琢磨将二青唤回的法子,一边进食一边出神,甫一见这白衣的少年人逆光而来,忍不住将嘴里的小青蛙掉了出来。 医、医 白素贞打个滚,睡意还未消去,蜷着尾巴慵懒问道:你在咿咿呀呀什么?若是小青蛙不够,我等会带你再去抓便是。 小青却一把跳起来,高声道:是医先生呀! 白素贞这才坐了起来。 自从二青将小青交到自己手中,每回遇到俊俏的男子,小青总要评头论足一番,挑出百八十个毛病才肯罢休,末了总不忘补上一句除了医先生,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美男子。 拜她所赐,白素贞早就想一睹这位医先生的尊荣,看看究竟什么样的才是无可挑剔的美男子。 如今她见了,便心悦诚服了。 医先生,你怎么会到杭州来,是专程来瞧我的吗?小青把小青蛙攥在手里,笑嘻嘻瞧少年人身上新雪一般的衣衫。 那上面还有她熟悉的清冷药香。 路经此地,正巧见到你,便来拜访一番。医续断笑意温柔,看起来便是个顶顶儒雅温文的少年人,怎么不见二青? 小青黯然道:二青哥哥变成神龙了,怎么还能和我这蛇类混在一处。 小青!白素贞知道她这是孩子话,却还是为二青不平。 医续断趁势问道:他怎会这样快便成为神龙? 白素贞立时警惕起来,小青却全无防备,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将二青的经历说了出来。白素贞再想呵斥阻拦,已经来不及。 小青见她面色有异,低声解释道;姐姐,这位医先生很了不得,你放心,他不会嫉恨咱们的。 从前在京城初见时,她还是个没见识的小蛇,只能在坊间听着指令卖艺。遇到这能起死回生的少年人,只知道他厉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她勉强算个妖了,听见几句京城的见闻,晓得和这个少年人有关,才算隐约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厉害法。 若是他想,屠龙都是易事,何须去觊觎几条小蛇的机遇呢? 医续断沉默着听小青说完,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便预备告辞。临行朝白素贞望一眼,见她华光内蕴,隐隐透着些熟悉的清圣之气,竟像是佛家的什么至宝似的。 仿佛是晦净和尚的舍利子。 怪不得那和尚多年没有音信,也不见他成佛,竟是因丢了舍利子之故。 他随手掐算一番,知道这白素贞虽是无心之故,却也跟和尚种下了因果,隐约还和昨日见到那个许仙有些干系。偏那转世的和尚又听从他的建议,当了一名惩戒武僧,很有些降妖除魔的手段,怕是要跟这白蛇许仙为难几遭。 因果这东西真是有意思。 医续断摇摇头,往冥府而去。 鬼相恭敬问了好,也不通传,径直将医续断领进去。后土娘娘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用血源造出族人,很少再拨冗见人,只有太子续断能随时见到她。 龙?后土美目圆睁,有些恍惚。 百年前她探知到烛九阴亡故,很是伤心了一场,想起医续断与西王母那一战,又兀自后怕不已。她一直将一个早已不在的人当作巫族的后手,这属实是一场豪赌,若非太子续断功成身退,她实在不敢想巫族的下场。 可是烛九阴又怎会死去呢? 她心里始终存着疑,不敢信真。幸好如今又有了线索,也有了一点微薄的希望。 烛龙现世,至少说明他还有存留于世的气息。 有她和烛九阴这两个祖巫压阵,太子续断便能放开手脚,再无后顾之忧。巫族的振兴,已不仅仅是存在于他们的希冀中,而是真的要到来了。 这样真好。后土不由潸然。 是啊,医续断微微一笑,这样真好。 成不成圣已不要紧,只要巫族振兴起来,它依旧是那个四海八荒无人敢掠其锋芒的强大种族。 这样,真的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完结啦! 这本中途停更了很久,感谢等到今天的小天使们。因为作者本人的不足没有呈现给你们更好的故事,只能期望下一本能有更多的进步了。下一本见,爱你们? 接档文《二嫁的夫君称帝了》求收藏呀! 文案: 薛照琼守了四年活寡,等来一个升官、发财、死老婆。 原来渣男心里一直有个白月光,竟是那早已嫁为人妇的昭阳长公主。 而公主是个穿的。 大概就是前夫追妻火葬场却追不到、逆袭女配反被逆袭的故事,以及绿帽组抱团取暖什么的OvO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