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 liAnDaNmEi.CoM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作者: 枕上冰河 文案: 北山蘅有个徒弟,温柔乖巧又听话,善良可爱好欺负。 可是某一天,他突然得知这个包子徒弟会在将来变身霸王龙,把自己先阉后杀,挫骨扬灰。 北山蘅铺盖一卷,跑路了。 小徒弟受到刺激,精分了。 在被追着蹂/躏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北山蘅终于自暴自弃,决定自己躺上砧板:别发疯了,给个痛快吧。 霸王龙摇身一变,变回了包子,奶里奶气地冲着他笑: 好师尊,明明是我越发疯,你越痛快。 【食用指南】 1.一身正气哭包少女攻x作恶多端怂包冰山受; 2.年下,1v1,HE,攻受恋爱脑; 3.师尊假高冷,美强惨,嘴上硬,心里软; 4.架空大陆,高武低魔,私设满天飞,所有朝代地名都是虚构。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北山蘅,楼重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眼泪越多腰越好 第1章 镜中影 望舒城内烈焰灼天。 凄厉明焕的火光撕开寂寂长夜,宛如利刃般刺穿城池,点燃了城中每一寸砖砾。墙头旌旗猎猎,夜风卷着杀气呼啸而入,与残破的布缕撕扯纠缠。 天边一轮圆月高悬,清辉引曜天幕。 月光下满城尸体横陈,鲜血染红了亡者洁白的长袍,将河道洇成赤色。街将士们的长/枪上挂满头颅,形容惨烈。 北山蘅趴在城头,脑袋被人摁在墙头上。 粗粝冰凉的砖石紧紧贴他的面颊,苍白细嫩的皮肤渗出一道血痕。 身后有一把刀抵着他的脊背,冷冰冰的触感硌得人骨头发寒,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穿单薄的绸衣。 师尊。 有人贴着他的耳廓开口,声音里带着杀伐过后的喑哑。 这就是你受万人敬仰的神教教主龟缩在自己那个宫殿里面,不敢出来直面大军的后果。 青年勾起唇角,笑容冷酷。 月神教七千教众为你而战,被挑断筋脉,斩下头颅,不能前往归墟往生。而他们的教主,却在城破之日屈膝于我刀下。 冰冷的薄刃前进了半寸,穿透衣衫,贴上肌肤。 你身为封疆大吏、边陲藩王,残害我景清朝庶民百姓,荼毒我云沧族黎元苍生,你配得上世人的香火供奉,对得起朝廷的封诰信任吗? 北山蘅心剧烈地跳着,恐惧达到了极致。 然而他不敢怕,更不敢躲,他生恐自己一露怯,便被对方看穿了心底的懦弱与无助。 你作恶多端,罔顾伦常,为了追求禁术的巅峰滥杀无数,视人命如草芥,你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青年每说一句话,刀锋便前进半分。 他历数着北山蘅做下的种种罪状,一寸一寸地剜进血肉,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师尊,你根本不配活着。 北山蘅终于等来了想要的话,缓缓闭上眼,轻声开口:动手吧。 杀你,那是一定的。青年一字一句地说着,却反手抽出长刀,不过在这之前,弟子要满足师尊一个愿望。 北山蘅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愿望? 他这一生权势富贵已极,问鼎武学巅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还会有什么愿望? 师尊少时好着女装,醉心阴阳合一之术,可惜生成了男子,终究无法神功大成。青年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弟子不忍见师尊苦心修炼,故而替师尊达成所愿。 青年的刀锋缓缓下移,刺入他双腿之间。 我送师尊女儿之身。 北山蘅剧烈地挣扎起来,双眸圆睁,目眦欲裂。 然而青年却死死地摁着他的头,他只能看到对方明红似血的战袍,感受到冰冷的薄刃切入皮肉。 锥心的痛楚在刀刃落下那一瞬迸发开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脑中似有团团烈火烧灼—— 北山蘅骤然从白玉樽中抬起头,被冷水浸湿的长发贴在颊侧,肌肤因为骤然接触到温暖的空气而泛起些微红润。 一摸身上,已然汗湿重衣。 樽中一汪湛蓝的冷水,微光粼粼,澄明透亮,清澈得可以看清玉樽底部的纹路。 他浑身脱力一般顺着石台滑坐在地,大口地喘着气,神色惊慌,双眸无神,久久无法从方才所见中平复下来。那样清晰的痛感,仿佛真的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令人心惊。 师兄,看到什么了? 旁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北山蘅悚然一惊,吓得瑟缩着后退了半步。 定睛细看,才认清眼前的人。 一袭玄色云纹织锦缎袍,长发披散,脚踏布靴,微微上挑的眉尾透着丝丝凌厉,然而那双狭长眸子却盛满温柔。 是绎川 北山蘅惊魂未定,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下意识往身下摸去。摸到自己传宗接代的物件还在,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男子瞧见他动作,神色微微一滞。 北山蘅连忙尴尬地缩回手,掩饰道:卡住了,调整一下。 绎川若有所悟地点头,复又问道:方才在摇光水镜中你看到什么了? 水镜北山蘅重复了一遍,似是才反应过来,面色骤变,对!水镜!快将这劳什子拿走,把里面的水都倒了。 说罢,便黑着脸起身去端白玉樽。 绎川受惊更甚,慌忙按住他的手,急道:师兄,这水镜是神赐的圣物,世代供奉传承,怎能说丢就丢了? 什么神赐圣物!北山蘅忍不住破口大骂,就一破烂玩意儿! 绎川从未见过他这般口不择言的慌乱模样,定定地盯着看了半天,直到北山蘅渐渐平复下来,才缓缓开口。 师兄,这水镜可鉴过往,能知未来,无论在镜中看到了什么,都不能将它丢了。绎川一边柔声劝着,一边缓缓将他的手拉开,北山氏一族世世代代受月神荫庇,砸了摇光镜,可是对她老人家大大不敬。 那就赶紧拿走,别放到我面前碍眼。 好的,好的。 绎川连声应道,对着大殿门口招招手,吩咐人将白玉樽撤下去。 北山蘅冷眼瞧着殿中使女动作,心绪渐渐安定下来,只是仍怀有余悸。待使女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后,便转向绎川问道:重九呢? 绎川微微一愣,你从绛河边捡回来那个徒弟? 北山蘅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绎川奇道,可是飞霰流霜修炼到最后一重,需要药引? 北山蘅摇了摇头,找他有事。 那不赶巧,你今早让我把他处理掉,我刚吩咐人将他丢到潇湘崖下。绎川顿了顿,若是需要药引,蟾宫里还有许多孩子,我去挑两个好的来。 已经死了?北山蘅脸色有些发白。 绎川刚想点头,瞧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临时改了口:我再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北山蘅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绎川忍不住皱起眉,当心。 月神宫筑在一片巍峨山崖之间,嵌入岩石凹陷的部分,整座宫殿皆以汉白玉修砌而成。远远望去,莹白色的宫室与墨染似的岩石映在一处,竟似虚悬于空中一般。 神宫后面有一处悬崖,壁立千仞,深不见底。 立在崖上向下望去漆黑一片,只能听见奔腾的绛河经此而过,汇入群山之中的天衡海,水潮隐隐似有金铁之声。 北山蘅立在崖边张望许久,心中泛起一丝侥幸。 真的死了 这么高的悬崖,两侧都是突出的石壁,没有武功的人掉下去十有八/九是没命了。绎川摇了摇头,续道:不过也有可能还留了口气。 北山蘅闻言,心里又不踏实起来。 下去看看。 他咬了咬牙,不等绎川阻拦,便向着崖下纵身一跃。 那一袭白衣宛如雁过横塘般坠入深渊,在两侧山崖间轻点跳跃,几个起落便降到崖下,稳稳地落在河中央一块巨石上。 绎川担忧地看着,须臾之后,只好跟着跳下去。 师兄。绎川落在他身侧。 北山蘅微一点头,是从我们跳下来的那个位置扔的吗? 我吩咐教中弟子去办的,但是潇湘崖上唯有那一处可以落脚,想来应该是那里。绎川解释着,目光在四下里逡巡。 北山蘅眯着眼睛环顾一周,视线凝在不远处的石台上。 那个是不是? 绎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微变,连忙点了点头。北山蘅随即飞身掠去,在石台边蹲下身。 巨石上躺着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双目紧闭着,一丝生气也无。身上白袍已经被污泥和水藓染成黑绿色,脸上尽是巨石留下的伤口。 应该是掉进了绛河里,又被水浪拍打到石头上的。 北山蘅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这福大命大的野小孩,果然是以后能带兵灭了自己的人。 北山蘅脸色又黑了几分,他缓缓伸出手按在少年胸口,暗运内功,掌心渐渐泛起幽幽蓝色。 绎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师兄,你不辞辛劳亲自跑来崖下一趟,就是为了了结这孩子? 是了结,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让他受尽折磨。 北山蘅面色阴沉,目光狠厉这个小破孩,竟然要割下圣教弟子的头颅,让他们不能往生? 想要杀师证道,我先让你活命无门。 掌心的幽蓝火光逐渐旺盛,很快便将少年整个人拢在其中。强大内力压迫着绎川的心肺,让他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不得不向后退开一丈。 少年白皙的皮肤一寸一寸爆裂开,鲜血从裂缝中渗出,使得他看上去有种类乎厉鬼的狰狞。 北山蘅眸光沉冷,毫不手软。 罩住两人的蓝焰愈加猛烈,就在少年承受不住即将血崩而亡之时,骤然有一股力量从他身体里涌出,冲破了北山蘅用真气凝成的层层业火。 师兄! 北山蘅听到绎川在焦急地呼喊,但是反噬带来的冲击让他心脉俱震,喉头腥甜,险些无法控制住身形。 恰在此时,一双冰冷潮湿的手骤然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腕子。 师尊。 第2章 剪水瞳 北山蘅手捂胸口,咬紧下唇,死死盯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少年。术法反噬激起了绛河巨浪,水花翻涌而起,在象征着圣洁的雪白衣袍上洇开水渍。 少年睁着一双古水般的黑眸,面容沉静,神色平和。 北山蘅一动未动,定定地观察着对方的动作,似乎在判断面前之人是生是死。 然而少年只是淡淡的唤了句师尊。 紧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头颅与巉岩碰撞发出一声巨响。血水迸发而出,瞬间漫过他的身子,仿佛刚才的那句师尊不过是回光返照。 北山蘅怔怔地望着他,良久,才缓缓道:他死了吗? 绎川两步跑过来,指尖在少年的鼻端停顿片刻,又试了试颈间脉搏,这才点点头,应该是死了。 什么叫应该?北山蘅冷冷地问。 这绎川面露难色,迟疑着道:师兄的幽冥火已臻化境,莫说是个没功夫的孩子,就是真金白银都能化成水了。 可是你也看到了,幽冥火并未成功。 北山蘅松开一直捂着心口的手,细白指间满是鲜血那是他自己的血。 绎川诧然一惊,师兄 北山蘅轻轻点头,面色惨白,他体内有股力量阻止了业火,我被反噬了。 绎川张了张嘴,酝酿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师兄承袭教主之位四十余年,无数江湖豪杰武林高手都死于北山蘅手中,谁曾想今日竟会在一个孩子身上失手。 约莫是死了。绎川咽了口唾沫。 北山蘅凝视着巨石上的少年,良久,轻轻摇头。 将他带回去。 这孩子留着是个隐患,除非亲眼看着他化作白骨,自己绝不会安心。 今天晚上,我要拿化生池水炼他。 北山蘅撑着身子站起来,纵身向崖顶掠去,面上划过一丝狠厉。 绎川将少年重九打横抱起来,运轻功随着北山蘅而去,待两人的双脚皆触到地面之后,方才试探性地开口。 师兄,不过是个孩子。 嗯?北山蘅挑眉。 我的意思是这孩子即便不死,也很难活命了,更不可能有什么威胁。绎川顿了顿,又道:若是需要药引,教中根骨胜过重九之人比比皆是。 北山蘅向着月宫走去,沉吟道:这个孩子必须死,死得透透的。 行到寝宫门口,他回过头来,叮嘱绎川:将他带去化生池,我沐浴更衣之后便到。 绎川低头应是。 北山蘅转身走进大殿,解下衣袍丢在一边,拿起铜镜对着月光细细查看光滑洁白的胸膛上,有三个拇指粗的血洞,正向外汩汩地冒着血水。 果然是反噬。 北山蘅叹了口气,运功止住血液流动,拿起手边白布沾了些水开始擦拭。 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堪堪将胸前血水擦净,只是那三个血洞看上去仍甚是可怖。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 他放下铜镜,更衣出门。 绎川早已候在殿外,只是看上去神色有些焦急,见到北山蘅出来,连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师兄,那孩子还活着。 北山蘅面色微变,走,去看看。 白玉砌成的水池石阶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之所以用团,是因为少年的身子早已不成人形,黑黢黢的泥污、褴褛的衣裳和撕烂的血肉粘成一团,根本难以看清这是一个人。 北山蘅跨进宫殿,脚步微顿。 很难相信这样的人还会活着,但是少年胸口微弱的起伏还是传递着生的信息。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北山蘅淡淡地评论了一句,自觉将他自己从祸害那一类划分出去,没有瞧见绎川想笑却不敢笑的表情。 白玉筑成的水池中,一汪幽深沉冷的墨色冷水微微荡漾,水面沁出丝丝寒气,与宫殿中微暖的空气相遇,化成若有似无的冷雾随风逸散。 化生池,月神教三处圣水之一,专为教中那些犯下大错的弟子准备。 池中死水千年不动,不生苍苔,不育鱼虾,无论是金石铜铁,还是□□凡肤,遇之即化,片叶不留。 北山蘅盯着重九看了片刻,走过去将人拎起来。 少年微弱的呼吸喷在他的腕处,像一只受伤的龙崽,试图用伤口换来敌人的怜悯。 然而北山蘅是个从不知怜悯为何物的人。 他几步走到化生池边,蹲下身,缓缓地将少年放入水中。 本就残破不堪的布料在接触到水那一瞬间顿时化为乌有,少年孱弱的身子一点点靠近水面,就在北山蘅即将松手之时,重九却骤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双瞳剪水,清光荡漾。 北山蘅一怔。 就在他愣怔地这一瞬间,少年已经攀着他的胳膊爬了上来,带着一身的泥污拱进他怀里。 北山蘅回过神来,反手将少年甩开。 重九像个包子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砰地一声撞在殿柱上,昏死过去。 绎川不忍直视地别开脸。 这样又摔又打的,就是大罗神仙也活不成了。 可北山蘅还是不放心。 他立在远离看了片刻,复又走过去抓着少年的领子将人提起来,推开殿门走到外面,打算再一次将他从潇湘崖上扔下去。 但是重九虽然又阖上双目,却似找回了意识一般,死死地攀着北山蘅的胳膊,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北山蘅几次想把人推开,都是徒劳无功。 师兄,不如我来吧?绎川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请缨。 北山蘅却突然改了主意。 罢了,将他带回去吧,洗干净了送到月宫来。 听到这句话,少年仿佛终于放下心来似的,摽着他胳膊的力道一松,往地上坠去。绎川连忙上前将人接住,也不知师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一一照做。 等绎川将人洗干净送来时,已是后半夜。 月光清寒冷彻的银辉从窗外倾泻进来,洒向床榻前的石阶,在雕工精美的莲花纹路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泽。大殿中空无一人,不生烛火,不燃熏香,整座大殿弥漫着宛若莲花初生之时的清香,带着溟濛水汽,丝丝缭绕。 北山蘅靠在一只金丝软枕上,借着那道清冷月光,用朱笔在胸前伤处细细描绘勾勒。素白胜雪的衣袍委于床边,与他苍白的肤色渐渐融为一体。 绎川悄无声息地进来,沉默立在一旁。 半晌,洁白如玉的胸膛上现出一朵绯色莲花,北山蘅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洗干净了? 嗯。绎川将少年放在他的床边,踌躇片刻,盯着那朵莲花缓缓道:师兄不必为伤处介怀,即便白玉微瑕,师兄也是天下最美之人。 北山蘅没有说话,只是唇畔隐隐勾起,显然对此话十分受用。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睡了。 北山蘅微微颔首,目送着绎川退出寝宫,这才视线移到少年的脸上,细细打量起来。 重九生了一张与众不同的脸。 月神教中人多纤瘦,自己又因为长年修习术法的缘故,行止间或多或少染上些阴柔之气。然而这个少年,一看就和他不是同一路人。 重九像一只身负重伤的幼龙,即便身染尘泥也绝不屈服。 也像极了很多很多年前的自己。 为了摇光镜中虚无缥缈的预言,就杀死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实在是不符合他的人生追求。但是一想到这个孩子有可能令圣教数万弟子受烈火焚身,他就无法再心软。 北山蘅长长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如果不能用术,那就用最传统的方法。 他缓缓地举起匕首贴近少年的脖颈,在锋刃即将切入肌肤时,重九再一次睁开了眼眸。 师尊。少年轻轻地唤。 北山蘅却似受了惊吓一般,忍不住向后仰。 师尊,我生病了吗? 重九的声音很微弱,涣散的目光在北山蘅胸口渐渐凝住,旋即拖着沉重的身体向他怀里靠过去。 北山蘅无声地将两人距离拉开。 重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月宫的床上,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师尊恕罪,是弟子僭越了。 北山蘅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他少年明明浑身是伤,流血过多,怎么反而好像越来越精神了? 重九半天没等来北山蘅说话,吓得往床边溜去。 弟子这就下去。 北山蘅这才缓缓开口,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死吗? 重九看了看身上,嗫喏道:是是师尊救了弟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弟子来世结草衔环 罢了。北山蘅打断他。 这孩子说话时躲躲闪闪的,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是真傻还是装傻。 重九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迟疑道:师尊的意思,是弟子可以睡在这里吗? 北山蘅指了指地上。 这孩子一时半会儿弄不死,也不能离了自己的视线。 重九心领神会,一个翻身滚下床去。 北山蘅思索了片刻,将身边的薄被也丢下去,兜头罩在少年身上。重九连声说了几遍多谢师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北山蘅缓缓地阖上眼睛。 一闭眼,便似回到了望舒城破之时,摇光镜里的场景历历在目。 重九着一袭戎装,明红的斗篷迎风猎猎,身后是血染红的护城河,月神教弟子的头颅堆积成山。 他拿着一把刀,一点一点地刺穿自己心口。 嘴上说着,师尊,你不配活。 然而再睁开眼时,却看见重九拥着被子瑟缩在床边,瞪大了一双眸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北山蘅几次攥紧了匕首。 却又将手指一点点松开。 许是想到了很多年前苦苦挣扎的自己,许是那双眸子格外的水光潋滟,又许是对摇光水镜的传说仍存有一丝侥幸。 直到夜尽天明,北山蘅的那把刀也没能刺下去。 当重九再一次从月宫中醒来时,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师尊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却觉得身体里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涌上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 重九踉踉跄跄地走出月宫,整座空山寂寂无人语。 他连着唤了数声,终是抵不住体内的灼热,痛苦地跌倒在崖边。 第3章 望舒城 北山蘅连夜跑了。 他整整一宿没睡,用了四个时辰来思考,下一步路应该怎么走。然而一夜过去,除了跑路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重九是要杀他的人。 可是这个人杀又杀不死,躲也躲不掉。 北山蘅这一生虽然害人无数,恶贯满盈,但其实本质上还是怕死的。他不想死在重九手里,更不想在死之前被人阉了。 所以他跑了。 趁着月黑风高,空山沉寂,北山蘅连绎川都没知会一声,便连夜逃离了月神宫。 圣教子弟长年幽居滇地的群山之中,鲜有外出造访尘世之人,因此月神宫上上下下连一匹马都找不到。北山蘅只能一路运着轻功出得山来,仅一炷香/功夫便觉得心口剧痛,不得不改为徒步前行。 沿着官道又走了两个时辰,这才遥遥瞧见前方镇甸。 那是前朝泰尊皇帝建国之初,朝廷为北山氏一族封在滇西的采邑。到了本朝之后被划为郡城,受月神教管辖,政教合一,镇守藩邦。 未到卯时,城门未开,北山蘅便摸着墙头掠进去。 甫一落地,便咳出一口血来。 北山蘅在心里将重九骂了无数遍,沿街向前走两步,瞧见一家药铺连忙冲进去。 有人吗?他敲了敲门框。 连着询问数遍都不见有人回应,北山蘅扶着药柜向里面走去,一把掀开隔间帘子。床上躺着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美梦正酣,鼾声阵阵。 起来做生意了。北山蘅忍着怒气。 掌柜的翻了个身,迷迷瞪瞪道:还没开门呢,等会儿再来。 再不起来我拆了你的店。北山蘅吼道。 掌柜的被唬了一跳,慌忙从床上一跃而起,掸了掸袖子跑出来,口中小声嘀咕:阎王赶着收人吗?催命似的 阎王不敢收我,你可说不定。北山蘅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废话少说,取两只雪蟾,一只□□,五两天麻,五两龙涎香,半根犀角。 掌柜拿着戥秤的手一顿,客官,您要的这些,除了天麻都没有。 没有你开什么店? 客官,我这铺子是医活人的,死人可救不了 话音未落,便被北山蘅一把掐住了脖子,纤细的手指似有万钧之力,顷刻间勒得他面颊涨红,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男人眼睛一翻快要昏死过去,他这才松开手指。 再放肆就割了你的舌头。 掌柜的慌忙揉着脖颈,一边换气,一边断断续续道:客官,您要的这些个东西都不是寻常之物,除了宫里,也就江湖上逝水阁、凌波宗这些门派才有。至于天麻您要多少有多少。 北山蘅点了点头,简洁道:称五两。 掌柜的拿起小铲量取了一些,交到北山蘅手里。北山蘅取了药出来,在望舒城西寻了一个荒废的月神庙进去,用内力将天麻化成齑粉服下。 小庙里荒无人烟,滇地百姓信仰月神,若无祭礼祀典也不会随意闯入,正是个适合修养的好地方。 北山蘅将外面的风袍解下来铺开,盘腿坐下,调运内功。 术法失败带来的反噬比他想象中更为严重,天麻虽然暂时打通了经络,内力却像是从胸口的血洞中源源不断向外流逝。幸而这世上能用术法之人寥寥无几,寻常武林中人来了也不是他的对手。 北山蘅一心一意地闭目打坐。 运气一个大周天后,灵台中一阵清明,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成功时,骤然有一个道影闯入他的意识。 师尊 少年睁着那双清澈眸子,幽幽地开口。 北山蘅悚然后退,战栗不已。 少年爬上玉床,一把掀开他的外袍,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刀。一下,一下,又一下胸口渐渐出现一朵殷红的莲花,鲜艳秾丽,似血着泪。 少年满意地点头,缓缓向下移动刀锋。 师尊生得真好看,若是个女子那就更好了,不如弟子送师尊女儿之身如何? 噩梦般的声音入耳,北山蘅觉得体内灵力瞬间紊乱起来,在筋脉中横冲直撞,又顺着四肢回溯而上,往脑后的风府穴涌去。 不好! 北山氏一族作为半人半神的存在,之所以能独立南疆数千年不倒,就是靠着体内月神赐下的这一脉灵力。若是失去灵力,他这一生都无法再用术法,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北山蘅不得不强行破关,将灵识拉回现实里。 就在他抬眸的刹那,骤然瞥见神庙门外有一道玄色的身影闪过,那身高和体型都像极了 重九! 北山蘅心神俱震,忙不迭地爬起来冲出去。 外面夜色四合,圆月高悬,空阔的小庙杳无人音,四野里只有鸣蜩声声,长草葳蕤,哪里有半个人影? 北山蘅不放心,又将院中的草丛仔细翻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不过是他的幻觉。 也是。 重九经历了坠崖断骨之痛,又受幽冥业火熔炼,即便真的不死,可不可能这么快地恢复过来,还能在外面跑来跑去。 北山蘅略微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摇光镜带来的恐惧太深,从那时起,他每天运功修炼总能看见重九的身影。若即若离,隐隐约约,时而真实时而虚妄。 一来二回的,竟似心魔一般成了业障。 北山蘅觉得这望舒城是待不下去了,再待在这,便是重九不来杀他,他也要被那噩梦给吓死。 休息一夜,北山蘅打算次日启程。 临行前,他又去了一趟药铺。 药铺掌柜的瞧见那噩梦似的白袍,顿时叫苦不迭,跪在地上连声磕头:这位好汉,您饶了我吧,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折腾不起。 北山蘅确实是打算抢点天麻就走人,眼角瞥见掌柜身上的麻衣,想起这好歹也是月神教治下的子民。 于是话锋一转,我付你钱。 他摸了摸口袋,身为一教之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出门带银两的习惯,只得脱下手上的玉扳指递过去,赧然道:只有这个了。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恩赏。掌柜感恩戴德地将草药双手奉上。 北山蘅提着包好的草药向外走,忽然远处一队人马奔袭而至,马蹄扬起一地沙尘。 为首之人身着丝质短打,头戴锦帽,腰佩长剑,一边催马前行还一边对着身后众人喊道:快!穿过望舒城,前面就是澜沧山了!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 月神教位于滇疆,地处偏僻,鲜少有这样规矩整齐的队伍出现。 北山蘅稍加思索,便拢起风帽跟了上去。 这行人在城中一家望月酒楼停了下来,将马交给门口的店小二,便三三两两地走入店中。 北山蘅在门口伫立片刻,转身跟进去,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身后动静。 二哥,来一份猪肘子?只听其中一人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带头那人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沉声道:等到了月神宫,见过左护法大人,定然少不了你吃的。 左护法? 北山蘅微微一怔。 我这不是担心嘛,万一被那帮子邪魔歪道坑害了,别说猪肘子,就是西北风都没得喝。先说话的那人撇撇嘴,听说那魔教中人豢养毒物,心思狠毒,来一趟也不知有没有命回去。 我们是来取《流光策》,又不是来打架生事的,你怕什么? 别说上澜沧山进月神宫,就是走到这地界儿我都觉得瘆得慌。青年压低了声音,似乎颇为忌惮,二哥,你说我们能见到蘅教主吗? 见那不男不女的作甚?被称作二哥的人嗑着瓜子。 你才不男不女! 北山蘅攥紧了茶杯,暗暗磨牙。 我听说他们教主长得好看,英雄都爱美人,弟弟也想看看。 你算个屁英雄?!爹爹吩咐下来的事,一件都办不好!男子丢掉瓜子壳,我且问你,那件事准备得如何?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吴副宗主前往江南易货,那东西就在货物里。男子拍了拍桌子,警告道:事关重大,若是再办不好,当心爹爹要你的命! 青年挠了挠头,陪笑道:二哥放心,弟弟这几日一定加紧寻找。 嗯。男子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凌波宗副宗主功夫不低,找的杀手一定武功要好,嘴也要严实! 凌波宗? 北山蘅心思一动,唇角微勾。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正发愁没钱买药疗伤呢,这散财童子就自己送上门了。 他拿起茶杯,走到那张桌子前停下,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 兄弟俩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人。 北山蘅掌心按在杯口,微微用力,粗瓷制成的茶杯咔得裂开,碎片洒了一桌。 这份单子,我接了。 第4章 舟中客 江陵,烟花三月,春风万里。 正是万物复苏,天下回暖的时节。江面上行船如织,往来络绎,画舫里羌管菱歌千回百转,淮江边钓叟游人语笑喧阗。 江口木墩上系着一艘红木錾金的双层楼船,桅杆挂着绯色的帷帐,风吹拂之际隐隐有暗香飘过。船头立着十数个粉衣少女,长发高挽,薄纱覆面。 在这艘楼船的尾翼,另有一叶扁舟。 北山蘅已在舟上坐了三个时辰,目光穿过水雾,紧紧黏在楼船上。 在这三个时辰里,他的内力失控了两次,右眼皮跳了十五下,骂了重九三百二十七句。 如果不是那个死小孩,自己怎会沦落至此。 北山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夜色缓缓笼上江面,明月升起,清风渐凉。江陵城的守卫们催促着最后一批百姓进城,关闭水闸,拉上城门。 喧嚷的江畔恢复了平静,江上船只逐渐减少。 终于,那艘华贵富丽的楼船解开纤绳,缓缓驶入江中。 就是现在! 北山蘅将茶杯拍到桌上,借力腾空而起,一个翻身便向着楼船掠去。赶在船头的少女发现前掠进船舱,速度快到令人难以捉摸。 渔船上的船夫只一个回头,便不见了客人的踪影。 此时,北山蘅已经站在楼船二层的阁屋里。 他的面前立着一张四开屏风,绘着云江绣楼的图样,其上映出主人影影绰绰的身姿。龙涎香的味道弥漫满室,浓郁厚重。 北山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凌波宗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门派,宗中诸人皆是女子,可是寻常女子谁会用龙涎这样沉郁的香料? 再看那屏风后之人,盘腿静坐,浑然未觉。 进来这许久了,自己的脚步就算再轻,吴副宗主是有武功之人,怎会一点儿动静都没察觉到? 北山蘅蹙起眉,拂袖将面前屏风掀开。 是你?! 看到那张英挺俊美的面庞时,北山蘅眸光骤变,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功力消退眼睛花了。 师尊。重九轻轻地开口,击碎了他所有幻想。 你怎会在这? 北山蘅的声音有些僵硬鬼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一闭上眼,摇光水镜中的景象便出现在面前,少年重九的面容与镜中冷酷的青年合二为一,高举屠刀,眼神冰冷。 而此时此刻,噩梦里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弟子听闻师尊受伤,放心不下,便一路追随而来。重九眨着眼睛,表情无辜,师尊身体可好些了? 谁说我身体不好?北山蘅狐疑道。 祭长大人说是弟子惹了师尊不快,弟子心中不安,故而一路追至月神庙外。重九指了指手边的香炉,乖巧道:这吴宗主房中正好有龙涎,希望对师尊恢复武功能有助益。 北山蘅露出嘲弄的笑容,龙涎需要煎煮,不是拿来烧的。 重九脸上一红,是弟子愚钝。 北山蘅别开脸,视线在船舱里逡巡一周,问道:吴宗主呢? 重九从坐着的木箱上站起来,拿走软垫,拉开箱子门。里面滚出来一个红衣女子,双目紧闭,麻绳缚住双手,一丝气息也无。 北山蘅挑眉,有些意外,死了? 没有,弟子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重九说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急急补充道:弟子也不是说师尊是滥杀无辜之人,虽然师尊真的杀了很多人弟子、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重九说不下去了。 北山蘅饶富兴味地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竟然有些想笑。 这孩子嘴笨得很。 你的伤呢?北山蘅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弟子的伤好了!重九露出兴奋的表情,挽起袖子给他看,伤口都恢复,精神头也好,师父真棒! 北山蘅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真棒?自己可是快要死了,精神崩溃而死。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重九身上时,才发现少年身上完好无损,肌肤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滑白净。 这怎么可能? 吴映月一代宗主,武功可以跻身天下前二十,你是怎么把她弄到箱子里的?北山蘅盯着地上的少女,心头疑云越来越重。 弟子化妆成侍女,躲在吴宗主的船里,下了迷药。重九笑嘻嘻道,露出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北山蘅却是不信。 行走江湖之人多多少少都有疑心,随侍从人都是严格挑选,怎会叫人随随便便混了进去?更不可能被迷药轻易放倒。 然而细看重九的神情,却不似作伪。 要么就是自己还没睡醒,要么就是这小孩精分了。 北山蘅摇摇头,走到吴映月面前蹲下身去,伸出右掌悬在女子头顶,幽蓝色的光焰逐渐在他掌心聚集。 师尊,您要杀了她?!少年的惊呼传入耳中。 北山蘅遭受反噬灵识受损,功力本就大不如前,被这一声惊到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向重九时,面上已隐隐泛起薄怒。 师、师尊重九结结巴巴道:那日在望舒城拜月酒楼,陈公子只是让您夺走凌波宗的货箱,并未、并未说要您杀了吴宗主呀。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北山蘅冷笑。 重九不敢说话,脸皱成了包子。 替他陈家镖局杀人能赚几个钱?北山蘅瞥向房中陈设,这凌波宗一箱货物,就够锦衣玉食好几年的。 重九踌躇半天,颤声道:师尊便是要截货,也不必杀了吴宗主。 北山蘅抬起头,这是你相好? 重九一怔,摇摇头。 不是你多管什么闲事?北山蘅调动内力,慢吞吞道:江湖中人一口一个魔教,一口一个邪道地喊我们,我便是留她一命,她也不会念着你的好。 重九低下头去,想反驳却不敢开口的样子。 北山蘅骤然觉得心里一阵烦闷,长叹一声,撤开手掌起身,罢了,我还没杀过女人。 重九神色一松。 北山蘅指着屋里的东西道:看看有没有值钱的,拿来给我。 重九听话地在屋中搜了一圈,找出来一叠银票,一只木匣,摞起来放进北山蘅手中乖得像只兔子。 北山蘅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 从自己走进这间屋子开始,这孩子一直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温顺,与镜中那个冷酷恶毒的将军判若两人。 重九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北山蘅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他数了数银票,抽出一张递给重九,冷声道:拿着这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要再跟着我。 重九委委屈屈地看他,师尊,我走不了。 北山蘅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凌波宗的人在守着,若是被她们发现了定然会引起骚乱。无奈之下,他只得抻开一条胳膊,对着少年勾了勾手指。 重九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扑进他怀里。 北山蘅足尖在栏杆上轻点,借力掠出楼船,耳边风声骤然猛烈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皱眉。 要是敢把哈喇子流到我衣服上,我就把你丢到江里面去喂鱼。 重九连忙闭上了嘴,竭力在风中呼吸。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两人落在江陵城中的一处房顶上,北山蘅一把将他推开。 滚吧。 重九不敢反驳,抱着师尊施舍的那张银票麻溜滚了。 北山蘅放下一桩心事,这才找到一家客栈,用刚抢来的银票要了间上房,美滋滋地沐浴、更衣、钻被窝。 躺在床上后,北山蘅留意到重九搜出来的木匣。 那盒子由最普通的核桃木制成,两只手掌大小,看上去平平无奇。 怎么会和银票放在一起? 北山蘅带着疑惑打开了木匣,里面躺着一本薄薄的书,封面写着《流光策》三个字。纸页的边缘已有些泛黄,想是有些年头了。 然而待北山蘅将书翻开,却发现里面一个字也没有。 流光策好像在哪里听过。 北山蘅拧起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将书放回去,压在枕头底下,开始闭目凝神运气。 自从开始修习术法之后,北山蘅就再没睡过觉,都是通过打坐调息来休息,比睡眠带来的精神头更足。但是今夜他运气不到一个时辰,便觉得胸口一阵沉闷,似有什么东西压迫着一般。 北山蘅不得不睁开眼。 好巧不巧,与凝视着他的那双黑眸来了个对视。 重九?北山蘅愕然。 这小孩进屋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重九。 来人长着和重九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清澈黑眸,但是眸中却闪烁着饿狼一般阴冷的光芒。 他缓缓地开口,师尊,终于醒了? 第5章 流光策 伴随着重九阴冷的声音,房中倏地亮起烛火。 北山蘅盯着面前之人,咽了口唾沫。 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仿佛又回到了水镜中城破之日,那样熟悉的感觉,称之为罗刹也不足为过。 师尊,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义气。重九低下头,手里攥着一张银票,您老从吴宗主身上拿走了那么多,竟然就给弟子一张,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就为了一张银票?就为这张银票你大半夜扮鬼吓人? 北山蘅忍不住想骂。 不给钱也就算了,你个不男不女的鬼东西,竟然敢叫我滚。 重九的声音很低沉,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感觉就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北山蘅很气。 这辈子还没哪个人敢这样骂他。 他很想一巴掌抡过去,骂一句你才不男不女,但是他没那个胆。 眼前的重九让他琢磨不透。 我好心好意用龙涎香给你疗伤,你竟然骂我愚钝。 北山蘅大呼委屈。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赖在我头上。 闭嘴!重九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再叭叭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进江里面去喂鱼。 北山蘅乖乖地闭上嘴。 敢情好,自己白天骂这小孩的话,全被他还回来了。 你以为我怎样擒了吴映月的?就重九那个蠢货,怎么可能有这等本事。 自己骂自己蠢货?北山蘅眨了眨眼睛,总算看明白了。 原来这小子是个精分。 你个没脑子的,竟然会相信什么扮成侍女的鬼话。重九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神色一厉,说!你是不是早就有此贼心?! 什么贼心? 北山蘅还未回过神来,对方已经飞快地伸出手,点向他周身大穴。 重九是个全无武功的人,所以北山蘅从来没想过防着他,对方突然发难,便毫无准备地着了道。 眼看着自己僵直在榻边,重九面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扮成侍女这种事,怎么能少了师尊你呢? 北山蘅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下一秒,就看见重九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包裹,慢吞吞地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展示给他看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 那是一条襦裙。 粉色,齐胸,裙摆绣着团团荷花,袖口滚了一圈丝绦。 正是楼船上凌波宗侍女所穿的样式。 北山蘅感觉头嗡地一声炸开了。 女装 那是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始终无法直面的陈旧过往,对任何人都不曾提起。 很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孤儿时,前任教主从奴马市将他选中带回圣教。先教主是个自小在潇湘崖下长大、没有男女之分的人,捡回北山蘅之后,便理所当然地给他挑最好看的裙子换上。 北山蘅自然也十分乐意他是爱美之人,又怎会不爱好看的裙子? 直到十五岁时绎川来到圣教,他这才意识到,男子不应该穿着那样的裙子,头上簪着花,指甲染着蔻丹。 然而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少年时的经历成为了北山蘅不愿提及的旧梦。 往事不可追。 你他娘的可真是个人才。北山蘅恶狠狠地瞪着重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恼恨。 少年在一连串骂声中扒掉了师尊的衣袍,将襦裙罩在他身上。 北山蘅冷眼看着,连色铁青。 真好看。 重九拍了拍他的脸,将系裙子的绸带从北山蘅腰上缠了两圈,拉到前面打了个结。 就在他撤手的一瞬间,变故陡生。 北山蘅从榻上暴起,一脚将人踢到墙根,飞身压了上去,用自己的体重控制住少年,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这么快就冲破穴道了。重九摸着脸,表情惊叹。 你等死吧。北山蘅浑身漾起杀气。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房顶的木板不易察觉地颤动着,抖下来些微尘土木屑。 北山蘅抬眸看了看,冷笑道:我原以为你是个爷们儿,没想到还叫帮手。 重九眉心一蹙,不是我 话音未落,整个人却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深邃的黑眸渐渐变得清明起来,表情也开始逐渐茫然。 师尊,弟子怎么在您这里? 邪门儿了,精分现场! 北山蘅气不打一处来,又听得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扣着少年的腰将他拎起来,反手往门口丢去。 重九咚地一声砸到门上,仿佛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杀手如潮水般从门外、窗口、头顶三处涌入,直直地朝二人扑过来。北山蘅反应极快,迅速调转真气筑起屏障。 银白色光芒瞬间从窗口涌出,点亮了漆黑的长夜。 真气与剑气在狭小的屋子内震荡,发出阵阵嗡鸣,隐隐若江水湍涌。 杀手被拒于北山蘅身前一丈之外,明明面前没有任何东西,却似被一堵墙拦住了脚步似的,寸步难进。先进来的一批很快便抵挡不住,但是却有人源源不断地补上空缺。 眼见着杀手来了三茬,竟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但是自己重伤在身,体内的真气却无力支撑。 北山蘅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来人。 青色直裰绸衣,玄底月白发冠,个个手持长剑,内力充沛。 北山蘅很快确定了对方身份,扬声道:逝水阁自诩天下第一道门,难道竟也学那江湖宵小,行此夤夜暗刺之举? 话音刚落,只听得对方有一人朗声开口,嗓音清润。 贫道也不想这样。 杀手之中缓缓走出一蓝衣青年,他竖起手掌,聚在房中的杀手们便整齐划一地收起剑,如潮水般退开。 青年对着北山蘅拱手,祈阁主门下陆青,有幸一瞻教主尊颜。 北山蘅冷冷道:逝水阁在北地,月神教立南疆,你我自世尊朝起便各安一方,井水不犯河水,何故今日刀剑相向? 若非有要事相求,贫道也不愿扰了教主大人的雅兴。陆青意有所指地瞥向墙边的重九,轻咳一声,神色暧昧,值此良夜,春宵苦短,谁乐意做这等不识趣的人? 北山蘅挑了挑眉,不以为意,你确实很不识趣。 在本教要揍人的时候冲进来。 陆青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谦和,请教主将今日在吴宗主楼船中所得之物交予贫道,贫道自然识趣,就此离去,再不上门。 北山蘅偏着头,故意装作听不懂,本教从凌波宗拿了五千两银票,难道贵阁是来替人讨/债的? 教主天资聪颖,自然知道贫道说的是什么。陆青始终一副谦谦君子模样,那卷《流光策》是本门仙尊珩清道长的遗稿之一,还请教主完璧归赵。 北山蘅没有说话,默默地在屋中扫视一圈。 对方来了三批,少说也有上百来号人,逝水阁为天下武学执牛耳者,自己又受了重伤,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确实吃不消。 权衡利弊后,北山蘅很快做出了决定。 既如此,那本教也无鸠占鹊巢之理。北山蘅的手探到枕头下,停顿片刻,将木匣子缓缓抽出来。 陆青上前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多谢教主理解。 北山蘅意味不明地颔首。 撤。陆青低声命令。 屋内的逝水阁子弟霎那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临走前,陆青还为北山蘅带上了门。 缩在墙根的重九看着这一行人离去,才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扒在床边问道:师尊,那《流光策》是什么东西? 想来是一卷武学秘籍,应当很重要。北山蘅思索着。 啊?重九瞪大了眼睛,磕磕绊绊道:那、那您就这么给他们了? 凭什么?北山蘅淡淡反问。 重九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若说是逝水阁的珍藏古籍,我倒会还给他;可若说是珩清道长的遗稿北山蘅将手探到枕下,那珩清道长也曾任我圣教教主,他会将这卷手稿传给哪边,还真说不定。 重九呆呆地望着他手里的书,有些不敢相信,您是怎么? 买椟还珠,瞒天过海,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做什么教主。北山蘅傲然一笑。 重九顿时露出钦佩的眼神。 可是这明明是一本无字之书,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北山蘅手掌覆盖在封面上,用细嫩的肌肤感受着粗糙的书页,逐渐陷入沉思。 半晌,他将思绪拉回来,发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北山蘅偏过头,冷冷问:看什么? 重九吓了一跳,慌忙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尊穿这个可真好看 北山蘅顿时黑了脸。 你还好意思说?!这他娘是谁干的? 师尊,弟子说错话了吗?重九惊慌失措,但是又忍不住想吹彩虹屁,可是真的、真的很好看啊 话没说完,便被北山蘅一脚踢了出去。 重九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写满了十二分的委屈。 北山蘅拿着那书,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一回头,就看见某个作恶的人竟然委屈巴巴地用眼神控诉自己。 演,你接着演。 你可真比勾栏里的戏子还会演。 北山蘅躺倒在床上,拉起被子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 第6章 江陵血 早春的江南,风清水暖,杏花飘香。 江陵城中最大的酒楼玉堂春二楼,北山蘅坐在靠窗的雅座,静静地凝视着远处江景。阵阵微风拂过他的面庞,意料之中的舒适凉爽。 公子,这是您要的秋露白。 店小二笑呵呵地呈上酒坛,将瓷碗放在桌上斟满。 有劳。北山蘅微一颔首。 嘿,为公子倒酒是小人的荣幸。店小二望着眼前神仙似的人物,眼睛弯成了一条缝,这秋露白是江陵独有的珍露琼浆,云沧大陆南北千万里,都找不到第二家,您真有眼光。 这酒确实香。北山蘅翘起嘴角。 美景,美酒,享受着凡俗之人惊艳的目光,不用受重九那死小子的聒噪,他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那您慢用。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 北山蘅礼貌性地点点头,又将视线移到窗外,赏起楼下的杏花来。 这位公子怎的孤身独酌? 耳畔骤然响起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北山蘅回过头,望着桌前之人蹙起眉。 来人本是瞧着他气质出尘心中痒痒,没曾想对方这一转身,便瞧见了北山蘅那张脸。 一双冰冰冷冷的桃花眼,眼尾上翘微有些妩媚,鼻梁高挺,唇薄而红润。本是一种凌厉而风情万种的气质,却因为略圆润的下颌而现出三分柔和来。 说是雌雄莫辨,又觉得眸光清冷。 饶是他坐拥天下诸多的美人,也从未见过北山蘅这般,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在一起的漂亮。 于是抖了抖袖口伸出手来,恭恭敬敬地抱拳一礼。 在下完颜毓,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完颜毓这个名字,放到江湖上任何地方,都要叫人抖三抖。然而北山蘅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他淡淡地听完,又将视线投向窗外。 青年似乎觉得有些受冷落,摸摸鼻子,指着桌子询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说罢,不等北山蘅答话,便自觉坐到了他对面。 北山蘅忍不住蹙起眉。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完颜毓自以为风雅地吟了一句诗,感慨道:这淮扬盛景,果真如诗中所言,名不虚传啊。 风还未起呢,几时雨打风吹了?北山蘅面无表情地道。 完颜毓一噎,连忙打了个哈哈,这不是我见公子丰神俊朗,不忍叫你受雨打风吹嘛。 北山蘅轻笑一声,别开脸去。 公子这酒闻起来甚是清冽甘甜。完颜毓凑到酒坛口嗅了嗅,动作十分不雅,美酒当配美人,不如我陪公子饮两杯? 说着,便伸手过来要取。 北山蘅将酒坛推过去,眼底漫起一丝嫌弃,这酒送你了。 哎呀,公子的手好白。完颜毓一把扣住他的腕子,嘿嘿笑着便抬手要摸,我长了这么大,还未见过这般白嫩的手。 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北山蘅嘲弄地笑笑。 说罢,他骤然将被捉住的手抽出来,另一只手一掌拍在桌上,酒碗应声飞起,直直地朝着完颜毓胸口而去。 完颜毓措手不及,被酒碗打在前襟上,里面的酒洒出来溅了一脸。 好喝吗? 北山蘅伸出三指卡住他的喉管,冷冷问道。 完颜毓脸色变了又变,咬着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位大哥,小弟有眼无珠扰了您的雅兴,求您放我一马。 北山蘅将他从座位上甩下去。 滚吧。 完颜毓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滚了。 北山蘅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唤来小二结了银子,恹恹地走到大街上。刚行了两步,转过一条街口,身后突然冲出一人将他撞开。 北山蘅下意识摸了一把袖中的《流光策》,以为是窃贼。 很快,他就发现街道上的行人都跑了起来,男女老少嚷嚷着,皆往淮江的方向奔去。 发生什么事了?一大早地就见着官军。 听说江上死了人,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现在州衙的官老爷都过去了。 嗨呀,哪有什么大小姐!那是凌波宗的副宗主。 吴映月? 北山蘅一皱眉,随着人潮往江边行去。 江陵是南方大郡,朝廷的粮仓,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上达天听,更别说是江上死人这样的大案。 淮江边早已围满了百姓,一个个窃窃私语着,对着江上指指点点。州衙的捕快们挎着刀,在岸边围了一圈,却拦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心怀各异的看客。 北山蘅立在一块石头上,借着身高优势向江中看。 果然,昨日他造访过的那艘楼船正泊在水面,桅杆上的帷幔依旧完好,但是船头的少女们却整整齐齐地倒在地。 鲜血从上面漫出来,将附近的江水染成一片血红。 官府的人正从里面抬出一具尸体,尽管蒙着麻布,还是可以从露出的衣角判断出这就是昨日被重九捆起来的女子。 吴映月《流光策》! 北山蘅将所有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很快便看出了端倪。 从突然出现在望舒城的陈氏兄弟,到昨夜闯入客栈的逝水阁弟子,再到今日猝死在江上的凌波宗副宗主。 所有人的目标都指向了那卷《流光策》。 北山蘅摸着袖子里的书,心砰砰直跳,隐约觉得自己卷入了一场大风暴。 师尊。身边有人轻轻拽他的袖子。 北山蘅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没等他询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重九便摽着他的胳膊道:师尊怎么将弟子一个人丢在客栈中?弟子早上起来不见师尊,心里着实是慌乱。 不是说你别再跟着我吗?北山蘅拍开他的手。 弟子没有跟着师尊,弟子来江边看热闹,碰巧遇到了师尊。重九乖巧地眨眼睛。 那你慢慢看,我走了。 北山蘅转过身,分开人群走出来,朝着略有些空阔的街道走去。 身后有一个小尾巴一路跟着。 你不是看热闹吗?北山蘅不得不停下脚步。 弟子看热闹却看到了师尊,热闹没有师尊好看,所以便跟上师尊侍奉左右。重九又露出那副小白兔式的乖巧。 北山蘅冷哼一声,走到路边买糖糕的面前,掏出五个铜板。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5) 拿一个。 好嘞,小哥笑眯眯地接过钱,拿起糖浆,公子您想浇个什么模样的? 北山蘅想了想,指着重九道:照着他,整个猪的。 小哥看向重九,不知道该浇个猪还是该浇个人,只好勾出个人形出来,加了一只猪鼻子、两只猪耳朵。 北山蘅笑起来,做的不错。 他将糖糕拿过来,迎着重九又气又恼却不敢说的表情,慢吞吞地咬掉一个猪耳朵。 重九眨眨眼,师尊,沾到嘴角了。 北山蘅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伸出手想要去擦拭。 重九却上前了一步,微微踮起脚尖,敢在他前面拉住他的手,伸出指尖在北山蘅唇边轻轻一抹。 有事弟子服其劳。 重九将手指含进口中,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 北山蘅骤然觉得有些不对。 你是重九,还是那个他绞尽脑汁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得憋出一句:那个不要脸的? 师尊,你说呢?重九笑意更深。 你大爷!又被忽悠了! 北山蘅将手里的糖糕丢在他脸上,气得拂袖就走。 重九却立在原地动也未动,将那糖糕拿起来,照着北山蘅咬过的那只耳朵咬下去,发出令人脸红的口水声。 师尊咬过的糖好甜。 北山蘅觉得脸上一阵发烧,连忙加快了步伐,恨不得能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还好那个神经兮兮的臭小子没有跟上来。 北山蘅连飞带跑地从江陵城中出来,拉起外袍的风帽遮住脸,朝着城郊奔去。 江陵城南十里,有一处佛寺掩映在长草之中,屋舍简陋,墙体斑驳,隐约透着萧索衰败之气。 北山蘅缓步走上前,敲了敲门框。 里面走出一高一矮两个和尚,双手合十,对着北山蘅行礼,施主非佛门之人,缘何涉足此地? 佛门道门,本是殊途同归。寺中景好,不如移步共赏? 原来是江陵来的贵客,贫僧慧能,失礼了。高个和尚抬起头,上前半步,低声道:陈公子已到院内,施主请进。 北山蘅随他进去,大殿中站着一个青年。 一身丝质短打,身材魁梧,正是旬月之前在望舒城中见过的陈家镖局三公子陈烁。 怎么是你?北山蘅迟疑,令兄呢? 陈烁两步跨过来,急急道:二哥自那日往月宫拜见月神教左护法之后便没了声息,陈某惦记着凌波宗之事,未敢在滇西久留,便先行乘船回了江陵。 没了消息?北山蘅惊讶不已。 圣教座下左右护法素来办事谨慎,虽然自己鲜少过问,但是也事事尽心未曾出过纰漏。 北山蘅蓦然想起一事,你们去拜见月神教左护法,是为了从他手中得到一本《流光策》吗? 你如何得知?陈烁惊讶不已。 北山蘅摸着袖口,慢吞吞道:因为我在凌波宗吴副宗主的船上,也找到了那本《流光策》。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铮地一声。 一把长剑从斜刺里伸出来,稳稳地架在他肩上,剑锋离雪白的脖颈不过寸许。 第7章 雀在后 那剑是从身后而来。 握剑的人缓缓地绕出来,行至北山蘅面前是方才引他进寺的矮个子和尚。 将那卷书交出来吧。陈烁道。 北山蘅挑眉,你凭什么觉得能打得过我? 陈烁笑了笑,伸手到耳根处轻轻一扯,揭下来一张薄如蝉翼般的人/皮/面/具。 陈三是个草包,我不是。 青年缓缓说道从未见过的一张脸,气质与陈烁截然不同。 北山蘅从进寺起便细细地观察着陈烁,一早便发现他与望舒城初见那日有些不同,只是未曾料到这寺中的和尚也有他的同伙。 你是何人?北山蘅问。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将书交出来便是。青年显得十分自信。 那你也不需要知道书在哪里。北山蘅冷笑。 你不说,我不会搜吗?青年不以为意,我知道你是陈三请来的高手,但我敢说,以你的武功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与其被人剥个干净上下其手,不如自己交出来比较体面些。 北山蘅上下打量他一圈,见此人气质不凡,自矜身份,断定他不会亲自动手搜身,便似笑非笑道:谁会将这等重要物什放在身上? 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青年神色一肃,我知道你要钱,我给的一定比陈家更多。 我也很想做你的生意,但是你不配合。北山蘅显得无比淡然。 青年直视着他的眸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似是无奈,罢了,说也无妨,我是楚江盟副盟主秦光。 凌波宗,楚江盟,逝水阁,陈家镖局。 很好,四伙人了。 北山蘅眯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多的势力出现。 想必你也听过我们楚江盟的名字,所以我奉劝你一句。秦光笑了笑,最好老实交代。 北山蘅很想说他没听过。 月神教向来不沾染尘俗之事,自己每次出门也就杀几个人提升一下功力,至于江湖上有哪个门派比较厉害他还真不关心。 《流光策》没在我手中。北山蘅淡道。 什么意思?秦光脸色一沉。 昨天夜里,我把装书的那只木盒,交给逝水阁的人了。 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秦光失声道,早没了先前的胜券在握。 我不过一小小杀手,靠着些功夫糊口,来的可是逝水阁之人。北山蘅不慌不忙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除了交出那书保命,我别无他法。 可恶!秦光恨恨地捶了一下手掌。 北山蘅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秦光在破庙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绕了好几个圈,回头一看,正对上北山蘅那双带着讥诮的笑眸。 你还好意思笑?! 秦光一把夺过和尚手中的剑,剑尖抵住北山蘅的喉结,神色暴戾。 北山蘅淡定自若地看着他。 我杀了你个没用的! 秦光陡然暴起一阵剧烈杀气,北山蘅冷眸看着,左手在袖中结印。眼看两人的战争一触即发,门外却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让小爷我看看是谁在佛寺这等清净之地大开杀戒。 秦光闻声一愣,倒是北山蘅先听出来了这不是玉堂春里碰见的那登徒子吗? 果然,完颜毓笑呵呵地从门外跨了进来。 他先是走到北山蘅面前,搓了搓手,一脸心疼样,哎哟我的好美人,怎么拿剑指着,万一把我们家宝贝吓着可如何是好。 北山蘅饶有兴趣地看着完颜毓。 活了百十来岁了,还是头一次有人喊他宝贝,真是个不怕死的。 宝贝儿你放心,哥哥马上救你出去,定不会叫你被雨打风吹。完颜毓用一副哄小孩的口吻道。 北山蘅失笑,那我先谢谢你了。 怎么?为这区区一本《流光策》,西境九郯王也有兴趣横插一脚?秦光上下打量着完颜毓,警惕地后退了一些。 与我们可汗无关,这是光明宫自己的行动。 完颜毓敛起笑容,眯着眼睛看向秦光,身上的轻浮之气荡然无存。 北山蘅一双清冷流光的眸子静静望着身前之人。 先前在酒楼时,此人在他手下连三招都走不过,如今看着秦光的紧张神态,想是对方刻意示弱,借机从自己手中脱身。 我倒是奇了。秦光不敢放松,显然对完颜毓颇为忌惮,你们西境人兵强马壮,弓刀娴熟,连朝廷都得忌惮三分,怎么会在乎这一本破书? 既然是破书,你别吃相那么难看啊。完颜毓一哂,又是灭门凌波宗,又是抓我家宝贝儿的,当真丢人。 原来你是这小白脸的姘夫,早说,还给你就是。 秦光撤了剑,手在北山蘅背上一推,北山蘅一个没站稳,直接被完颜毓搂住抱了个满怀。 人给你,我就不奉陪了。秦光飞身欲走。 宝贝你先别急着投怀送抱,哥哥等会儿回来疼爱你。完颜毓在北山蘅背上拍了拍,将他撒开,追着秦光而去。 北山蘅冷笑一声,准备离开。 然而正要转身,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动不了了。 联想到完颜毓方才拍自己的后背,北山蘅肚子里冒出来一团无名火,恨得连连磨牙。 这个杀千刀的,竟然点他穴道。 北山蘅试图用内力冲破穴道,但是这完颜毓点穴的手法刁钻得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没成功,倒是白白急出一身汗。 这位施主,需要帮忙吗? 凭空里一道声音,打破了寺庙的沉寂。 北山蘅转着眼珠子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墙边的高挑和尚。 对方一身粗麻长衫,样貌寻常,神色谦恭,仿佛与身侧的佛像融为一体,只是这破旧寺庙中的背景一般。然而周身却似乎罩着一层佛光,隐隐震慑着旁人。 这个人的气场,比方才那二人都要强。 北山蘅神色凝重起来,方才光顾着看戏,竟没注意到这个和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小小佛寺当真是卧虎藏龙,惊喜不断。北山蘅勾了一下唇角,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 施主心有旁骛,自然难窥其中法门。和尚转着佛珠缓缓道。 你约莫也不是和尚吧? 贫僧是佛门中人,只是佛号不是慧能,而是法藏。 和尚的神色依旧柔和。 法藏,法藏北山蘅默默念着,那么高僧你的目的呢?也是《流光策》? 法藏却轻轻摇了摇头。 北山蘅有些意外,抬起眸子,静静地等着下文。 贫僧听闻教主有一弟子,受幽冥火炼骨而不死,坠潇湘崖千尺而无伤。法藏双手合十,闭目一礼,阿弥陀佛,不知教主这位弟子如今身在何处? 此话一出,北山蘅心中更加震惊。 一是为此人一眼便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二是为他竟能得知教中之事,三是为他会对重九产生兴趣。 心中斟酌再三之后,北山蘅缓缓道:高僧,我有《流光策》,但却不知道重九在哪。 贫僧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法藏道。 《流光策》是身外之物,难道我徒弟是你身内之物? 北山蘅的目光冷下来,且不说重九与自己有何恩怨,他终究还是圣教中人,唤自己一声师尊。 法藏视线对上他的眸子,忽然笑了一下。 教主,贫僧竟不知,你还是个护短之人。他缓缓地走到北山蘅身边,听闻教主修习神功常以弟子为引,怎舍不下这一个? 高僧此言差矣。北山蘅心中涌起一丝不悦,圣教虽然药引众多,但本教的徒弟,却就这一个。 没了这个,教主还可以再收。法藏循循善诱。 北山蘅反唇相讥:本教斩了高僧的慧根,难道高僧也能无怨无悔地再修炼一番? 听教主的意思,是不愿意合作了?法藏摇了摇头,叹息道:听闻教主对这个徒弟憎恶至极,又何苦带在身边受烦忧,不如交给贫僧处置多好。 本教徒弟如何,那都是圣教之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北山蘅冷笑一声。 既然教主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贫僧也只好失礼了。 法藏伸出一只手,并起两指点向他的胸口,正按在幽冥火反噬时留下的血洞上。 北山蘅心神俱震。 法藏带着谦和的笑意,将两指一点点按下去,指风划破北山蘅前襟的衣衫,在他胸口那朵莲花上留下一道血痕。 月神教修至阴之功,而我佛门阳气正盛,以阳气注入教主体内想来十分有趣。 法藏站起身,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复又弯下腰。 贫僧还想送光明使大人一份礼物。 说罢,法藏用佛珠挑开他胸前的衣裳,让整个白玉般的胸口暴露在空气当中,看上去就像一朵任人采撷的寒山之花。 长夜漫漫,教主好生享受吧。 法藏朗声大笑,施施然走出破庙,运起轻功离去。 就你这等心思龌龊之人还好意思修佛?!羞你先人还差不多! 北山蘅气得照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挣扎着想要冲破穴道,然而体内的真气却似失控了一般,忽冷忽热,意识混沌,仿佛身坠阿鼻。 隐隐约约中,听到身边脚步声响,而他却沉入深渊,再无力辨认了。 第8章 夜归人 北山蘅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记忆离得很远,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得让他已经想不起是哪一年哪一月,只隐约记得那是一个花开群山的孟春时节。 位于北疆的临西城里有一个奴马市,作为九郯和云沧两个种族之间的榷场,很多马匹、香料、茶叶都经此交易。 其中最为边境人所津津乐道的,就是来自各族的奴隶。 北山蘅从有记忆起,就呆在那个奴隶市场中。 按照景清朝律法,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只能以苦力赎身,不可卖往秦楼楚馆或大户人家为媵妾。可是北山蘅骨量小,即便吃得再多也是一副纤细瘦弱的模样,哪里有客人愿意买他做苦力。 直到十二岁那年,奴隶主破天荒给他洗了个澡,又换上一套干净衣裳,将他从后院提到市场口。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6) 老爷,您看看这孩子。 蜷缩在木质的笼子里,静静听着奴隶主用公鸭一般的嗓音介绍。 您看看这脸皮,白嫩得跟水豆腐似的。奴隶主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将头抬起来,谄媚道:这张脸生得好啊,放眼临西城所有的馆子,男的女的都找不出一个赛过他的。 说了大半个时辰,奴隶主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那穿着丝绸的胖老爷终于点了下头。 奴隶主连忙打开笼子将人提出来。 胖老爷递上银票,伸出手要来摸他的脸,他却骤然张开嘴,一口咬在那肉乎乎的手上。 哎哟!胖老爷疼得叫了一声,一把将银票抽出来,恼怒道:没调/教好你都敢往外卖!这性子跟狼一样,谁敢买?! 奴隶主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钱飞了,又急又气,回头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个丧门星! 桀骜的少年紧咬下唇,虎牙霍霍闪着光。 奴隶主见他不服,扬手还要再打,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腕子。 北山蘅记得那人个子很高,自己倒在地上,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能望见对方身上流风回雪的白衣,袖口领口绣着淡金色的莲花,鞋袜纤尘不染,遥遥地宛若世外仙人一般。 男人蹲下身,轻问:你信月神吗? 他头也没抬,冷冷道:神?信神有用的话,我还能在这? 男人微微一笑,这个孩子,我要了。 那人用雪白的衣袍将他裹住抱起来,掠上半空,只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一片群山之中。 山间有一处海,海边种着密密麻麻的幽蓝色小花,花冠大而平整,花瓣的尖端生着细细的绒毛。山风一吹,花绒上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仿佛身临瑶池仙境。 神谕赐予你的名字,叫做蘅。 男人弯腰从海面上托起一朵莲花,指着花中心那个椽书的字给他看,声音温柔而宠溺。 师父,我要信仰月神吗?北山蘅小声问。 信仰你自己就可以了。男人冰凉的手指抚上他脑后风府穴,寒潮顺着他指尖涌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月神的孩子不需要束缚。 北山蘅觉得体内的灵力越来越旺盛。 就像前任教主将灵脉注入他身体时一样,冰寒之气顺着经络向下,蔓延到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向体外冲去。 这时,有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按住了他的心口。 浑厚的拢上心脉,将横冲直撞的灵力压下,顺着胸口封入体内。 小美人有人在轻声唤他。 灵台逐渐清明,意识回归大脑,北山蘅缓缓地睁开眼睛。 寺庙外夜色四合,清冷月光洒在小庙门口的地上,破败窗纸上映出斑驳花影,正是一片难得的静谧风景,让他不禁庆幸自己还活着。 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小美人,你感觉怎么样? 完颜毓将他抱在怀里,像端着个孩子似的,掌心暧昧地同他胸膛亲密接触,实在很难让人不想歪。 北山蘅眼睛一闭,真想就这么昏过去。 完颜毓慌了神,扣着他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关切道:不要睡啊,你现在睡了我可救不了你。 北山蘅无奈地睁开眼,怎么是你? 不然你想是谁?我解决掉事情就急着回来看你。完颜毓摸了摸他的面颊,柔声道:我将那道貌岸然的家伙揍了一顿,给你报仇了,看他以后还敢欺负你。 不用你出手我也能杀他。北山蘅冷笑。 小美人莫逞强,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看着叫人怪心疼的。完颜毓一阵唏嘘。 北山蘅心里冒火,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怎么就怪到我头上了?完颜毓不解。 你封了我的穴道,叫那法藏给我体内 北山蘅话未说完,便被完颜毓焦急地打断:法藏?你说法藏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直在佛寺里,就是那个和尚。北山蘅脸色阴沉。 难怪我就说方才为你疗伤之时,发现你体内真气紊乱,经脉不畅,原来是那个老秃驴干的好事!完颜毓面上浮现出懊恼的神情,是我失察了,竟然将你一个人丢在这,想不到楞严山也会插手干涉这件事。 北山蘅静静地望着他,眸光带着探寻,你们究竟在找什么?一本武学秘籍竟然能引得各方齐动。 那不是一本普通的秘籍完颜毓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对了,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北山蘅略一思索,道:我姓杜,单名一个蘅,江陵人氏。 听说你是陈三公子找来的杀手,去取凌波宗送往江南的货物。如今陈三已经死了,不如你随我回光明宫,到时候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完颜毓低头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暧昧地笑起来。 他不会跟你回光明宫的。 庙门外走出一道削瘦单薄的身影,声音冰冷似金铁沉吟。 北山蘅将视线越过完颜毓肩头向门口看去,落在那个披着月光而来的少年身上,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完颜毓望向门口的不速之客,一眼便看穿他身上毫无武功。 你是何人?完颜毓问。 这个老东西的仇人。重九指了指北山蘅。 北山蘅心里刚涌起的一丝感激,顿时被这句老东西击成泡影。 老东西?完颜毓有些意外地看了北山蘅一眼,忍不住玩味地笑起来,小孩,你不识货。莫说老不老的,这张脸可是生得风流无比,身子更是冰肌玉骨,媚态天成。 北山蘅闻言,立刻恼怒地看向他。 开玩笑似的吃豆腐他还能忍,被人用这么肉麻的词汇形容,再忍就不是汉子了。 重九扫了北山蘅一眼,转向完颜毓道:这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等我大仇得报,再亲自将他给你送过去,到时候怎么处置,随你便是。 不共戴天之仇?完颜毓摸着下巴,那等你仇报了,估计这小美人也没气了,我还怎么处置? 重九没有说话,但是脸上写满了我不管,我就要报仇。 完颜毓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笑道:小孩子,你打不过我的。我将他带回光明宫收为侍妾,不也算替你报仇了吗? 光明宫?重九挑了一下眉,记得光明宫虽然以江湖门派自居,但却是九郯可汗直隶部下吧。 完颜毓神色微微一变。 重九不紧不慢道:景清朝建国之初,我朝与贵国签订盟约,生生世世,永不犯边,如今云州之盟过去还不到三百年,贵国便要撕毁合约犯我中土了吗? 小孩,你不要含血喷人!完颜毓沉下脸,此次行动是江湖之事,同可汗无关。 圣上可不管这些,只知你光明宫是九郯国官署,你光明使是九郯王嫡系。重九声色俱厉,锋芒毕露,我来之前已经向江陵知府报了官,若是皇帝得知你光明使出现在我朝境内,不知会作何感想? 完颜毓又惊又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江湖中事不用江湖手段解决,竟然跑去告状! 重九微微笑起来,露出小孩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神态。 算你有种!别让我逮到你。 完颜毓恨恨地丢下一句话,也顾不上去管自己的小美人了,匆匆夺门而出。 重九满意地看着他离开,片刻后走到北山蘅面前。 你是那个不要脸吧。 北山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师尊好聪明。重九笑着蹲下身,怎么看出来的呢? 北山蘅没说话。 心想,就方才与完颜毓周旋的时候,思维敏捷,气势逼人,自己都想不出这种说辞,更别说回个话都磕磕绊绊的重九了。 师尊这样冷淡,弟子是会心疼的。 重九缓缓地伸出手,在他被撕破的前襟停留片刻,顺着脖颈上移到颊侧。 北山蘅不适地偏过头。 怎么?重九眼神一冷,别人都能摸,就弟子摸不得? 北山蘅咬牙,成何体统。 师尊心里还有体统二字?重九眯起眼睛,方才那西荒蛮子摸你的时候,师尊不是挺乐在其中? 我那是套他的话,都是男人,摸了就摸了又不会少二两肉。北山蘅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你这是不怀好意,蓄意报复,我干嘛要由着你胡来? 重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目光在他胸口放肆地游移起来。 别这样看我。北山蘅拢了拢衣襟。 都是男人,看了就看了又不会少二两肉。重九优哉游哉地说着,师尊欠我良多,弟子饱一饱眼福有何不可? 我知道对你不住,也知自己罪孽深重。如今我身受重伤,功力大损,既然落在了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北山蘅凝视着少年那双幽深的黑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给个痛快。 重九歪过头,正要说话,突然身体颤抖了一下。 片刻过后,那眉目间的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与温顺。他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自家师尊,面上一喜。 师尊,弟子终于找到你了! 北山蘅: 师尊,弟子给你买了药,正愁找不到你人呢。 北山蘅: 师尊,这次是按你说的,煎煮而成,没有拿火烧哦。 重九在袖子里摸了摸,取出来一只小瓷瓶,献宝一般捧到北山蘅面前。 北山蘅盯着那只瓷瓶,眉毛皱了又皱,终于艰难地张开口:为师能问你一句,你是一到晚上就分还是随缘分吗? 第9章 春夜星 虽然对重九突如其来的精分非常不爽,但是为了自己不再病恹恹地被人当做小白脸,北山蘅还是收下了那瓶药。 药水冰凉甜腻,还不足一茶杯的分量。 入口之后却似吸入了一阵仙气般,绵长醇正的后味顺着经脉蔓延到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清凉舒适。 再调运内力,虽然仍觉得灵脉芤涩郁结,但是腹腔内的钝痛感却消退了很多。低头看看胸口,被法藏刺破的皮肤泛起淡淡粉色,隐隐有生肌之势,想是月神灵脉重新开始运转。 北山蘅放下药瓶,舒了一口气,问道:雪蟾是从哪里得来的? 弟子、弟子也不清楚重九磕磕绊绊地张嘴:那日不知怎的上了凌波宗的船,弟子看那吴副宗主被擒了,又想起药铺掌柜曾说凌波宗会有雪蟾,便在船舱里找了找。 然后就找到了。北山蘅接上他的话。 重九乖乖点头。 北山蘅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造化还是命数,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同时住在同一具身体里,竟然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一命。 师尊,您伤的很重吗?重九忧道。 北山蘅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说。 要说不重,自己体内三股内力撞在一处,互不相让;可要说重,也就胸前那一点点伤口,明日便会好个彻底了。 重九在一旁踌躇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师尊,您教弟子武功吧。 北山蘅挑眉。 弟子学会了武功,就可以保护您了。重九鼓足勇气,脸红扑扑的,以后您去哪里,弟子就跟着保护您。 教武功北山蘅喃喃着,倒是有些迷茫了。 于他而言,师徒不过是一个泛泛的概念,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先任教主将灵脉注入他身体之后不到半年,便携道侣云游四海而去,从识文断字、习武筑基,再到处理教务、钻研书法,皆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着完成。 而他最初收这个徒弟的原因,只是随手捡了个玩物,根骨不正做不了药引,便带在身边给一口饭吃。 突然之间说起教徒弟,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教。 北山蘅想了想,实在是招架不住重九殷殷期盼的眼神,便指着门口道:你先扎个马步我瞧瞧。 重九起身走到门口,分开双腿,缓缓将重心下移。 只听啪一声,少年摔了个屁股蹲。 北山蘅: 师尊对不起,弟子愚钝。重九慌忙爬起来,连裤子上的灰都顾不得拍,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 在摔了五次之后,重九终于扎住了一个别扭的马步。然而才立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两股战战,摇摇晃晃,一副支撑不住就要倒下的样子。 罢了罢了。北山蘅无奈地叹气。 弟子愚钝,弟子没用。 重九坐在地上,揉着酸痛的两腿,眼泪汪汪地低下头。 早知你不是习武的料。 若是根骨上佳,早就被自己当成药引修炼了。 北山蘅闭上双眼开始调息,运气过一个小周天,抬眼一瞧,重九还坐在那惆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不知怎的,北山蘅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抛开那个分裂出来的鬼畜人格不说,这孩子还是挺乖的,自己受人家一声师尊,好像也应该尽一点师尊的职责? 想了想,他对着小孩招了招手。 重九擦擦眼泪跑了过来。 北山蘅指了指自己的膝盖,示意他将腿放上来,细长手指按上少年腿部肌肉,还痛?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7) 重九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北山蘅顺着他的小腿一路按上去,力道不轻不重地揉着,很快,重九面上便露出舒适的表情,像一只被顺了毛的小兽。 头。北山蘅淡淡地吩咐。 重九将脑袋凑过去,乱蓬蓬的头发支棱成鸟窝状。 北山蘅将他的发带解开,用手指重新梳理了一下,拢到头顶扎成一个丸子,然后将指尖点上了少年脑后的风府穴。 重九只觉得一丝淡淡的凉意涌入体内。 我现在内力紊乱,灵识受损,帮不了你更多。这一丝灵脉渡给你,以后习武时不至于体力不逮。半晌之后,北山蘅收回手,顿了顿,道:好歹也是个半大少年了,莫要再哭哭啼啼。 重九连连点头,多谢师尊,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北山蘅叹了口气。 谢不谢的倒也罢了,只盼着这孩子能记得自己一点好,以后别将他阉了做太监就行。 师尊,我们明天去哪里?重九出声询问。 我们?北山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北上一趟,你回教中也可,游走四方也可,随意。 重九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道:我想跟着师尊。 不行。北山蘅斩钉截铁地拒绝。 但是很快,他就想起来一个事实不管自己甩掉这个小孩多少次,另一个人格总是能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 北山蘅顿觉挫败,阴着脸道:那便跟着吧。 多谢师尊!重九眼睛一亮。 北山蘅点点头,睡一会儿,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重九在寺庙内转了一圈,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将外袍脱下来躺上去,不出一盏茶功夫便传出轻微的鼾声。 北山蘅服过药,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信步走到院中。 早春的江南料峭尤寒,后半夜里凉下来,更是觉得两袖当风,寒意萧索。只是天上繁星点点,望去颇有些澜沧山的感觉。 北山蘅立在门口想了片刻,转身走进屋里,将外袍解下来披在少年身上。 重九翻过身,吹出一个鼻涕泡。 北山蘅嘴角一抽,又把衣服拿起来,嫌弃地拍了拍。 次日清晨,北山蘅看着东边天泛起鱼肚白,便转身进去将重九叫起来。二人在江陵城中购得马匹鞍鞯,待城门开后骑马离开,沿着北上的官道绝尘而去。 三日后,他们渡过界河,到达涿州城外。 涿州在赤水以北,虽比不得江陵那般粟红贯朽,但也是富庶一方的大郡。未到卯时,城门下便聚满了等着进城的百姓。 没有路引文牒,重九只好看向自家师父。 北山蘅叹了口气,抻开胳膊。 重九美滋滋地扑进去,双手勾上他的腰,仰着脸笑成了一朵花。 你若是一直这样傻就好了。 北山蘅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想起那个极富压迫力的冷酷少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吓唬自己。 重九抱着他的腰,却会错了意,低下头道:弟子愚钝,让师尊失望了。 罢了,笨点也好。北山蘅心里一软。 两人在城中寻了一个地方落脚,重九四下里看着,不解地问道:师尊,我们到涿州来作甚? 北山蘅不语,只是在城中绕来绕去地寻找,重九只得一路跟着。绕过三条街后,北山蘅在在一处三进院落门口停下脚步。 重九抬起头,只见匾额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陈氏镖局。 这是重九回过头,惊讶道:师尊是为了找望舒城那兄弟俩? 你跟踪我挺老练啊。 北山蘅冷哼了一声,纵身跃上院墙,踩着瓦片摸进院中去。重九上不去房顶,又想知道自家师父在看什么,急得在墙下跳脚。 北山蘅懒得理他,独自走到正堂的屋顶,揭开一块瓦。 屋里坐着一个身穿松花色直裰的青年,后面两个侍女在帮他束发,青年指了指妆台上一只玉冠,对着镜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卯时五刻。侍女轻声答道。 三公子还没回来吗? 侍女摇了摇头。 这个混账,又跑到哪里浪荡去了。青年低声骂了一句,摆摆手,若他回来立刻向我禀报。 是。 青年抓起外袍披到身上,向门外走去。 北山蘅默默地将瓦片放回去,足尖轻点掠下墙头,堪堪落在重九身后,跟我走。 师尊?重九投来询问的目光。 北山蘅没有回答他,眼看着一辆马车从陈府大门驶出,对重九勾了勾手指,唤他一路跟上。 马车在一栋偏僻的酒楼停下。 青年走下马车,四下里看了看,转身走进去。 北山蘅一路紧跟,随他上了二楼,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叫小二在三楼同一个位置开了一间雅座。 师尊,那人是谁?重九小声问。 陈家二公子陈炯。 北山蘅回了一句,将重九叫过去,揽着他的腰从窗口翻出,跃到楼下的窗沿上。 重九想是第一次行此惊心动魄之事,瞪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胸膛贴在北山蘅肚子上,心砰砰直跳。 北山蘅充满嫌弃地瞪向他。 能不能让你那玩意儿安静一点?再跳我给你挖出来。 重九尴尬地捂住心口。 北山蘅将食指点在薄薄的窗纸上,指尖沁出一丝水光,很快在窗上抹开一个小洞。他把重九扒拉开,眼睛贴到窗上去看。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推开。 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着一袭樱草色百蝶穿花襦裙,头发高高梳成双刀髻,腰身纤细得不盈一握。 北山蘅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怎么会是她? 第10章 背叛者 师尊?重九轻轻唤了一声。 北山蘅没有理他,目光紧紧地黏在屋内二人身上。 那少女款款走到桌案前落座,衣袂从丝质的软垫上滑过,隐隐似泛着金光一般。纵然容貌看上去寡淡平凡,但身上的气质却无法忽视。 陈炯目视着少女坐下,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少女勾唇,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杯茶,用茶杯盖子漂着水面的浮沫。半晌,才柔声道:陈公子的东西带来了吗? 家弟已前往江陵去取了,不日便到涿州。 少女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眸中的笑意淡下去,陈公子的意思,是说东西没有带来吗? 不日便到。陈炯重复了一遍。 话虽如此说着,他心中却着实没底自己那个弟弟办事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番去南下江陵连个信都没有,着实是令人有些担忧。 听您的意思,是打算空手套白狼了。少女放下茶杯,抬起头,陈公子,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陈炯右手攥成拳,随即很快地展开,犹豫片刻后做出了让步,若是圣使担心,可以先在涿州城中住下,等家弟从江陵回来之后再行交易。 少女够用袖子掩着口,唇角轻弯,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令弟是不会回来了。 陈炯面色一沉,冷声道:圣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江陵到涿州乘轿也不过三日,更不消说如此紧要之事,三公子定然会快马加鞭一路奔袭。少女低头整理着袖口,慢慢道:如今距离凌波宗的货船驶离江陵,已有近十日了吧。 北山蘅在窗外掐指一算,确实有整整七天了,思及那日在小庙中假扮陈烁的楚江盟秦光,他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只听那少女续道:二公子可能还有所不知 陈炯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六天前,凌波宗副宗主死了。少女檀口微张,说出令人震惊的消息,满门被屠,不留活口。 陈炯腾地一下站起来。 不是我干的!他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我也没说是你干的。少女淡然道:凌波宗是江南大派,武艺高强,势力甚广,借你个胆子也不敢对她们的副宗主下手。 那是谁干的?陈炯颤声问。 少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道: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告知你此事。 陈炯长舒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倒扣在桌上,又反过来,再扣下,如此反复十来次,这才渐渐地平复下情绪。 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少女站起身,低头将裙边的褶皱拉平,仿佛怕沾上了尘土一般。 陈炯抬起头,不解道:走? 陈公子还有事? 那《流光策》之事呢?陈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说话时已然有些没底,不等我三弟回来,换过手中的书再走吗? 陈公子,我想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少女动作一顿,嘴角泛起讽刺的笑意,我们的合作结束了。 什么意思?陈炯阴沉着脸问。 陈公子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好兄弟吧,莫说那卷《流光策》,令弟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少女收回目光,神情倨傲,实话告诉你,这样的结果我早有预料,凭你们兄弟二人怎么可能从凌波宗手中夺得秘籍?所以今日我来时根本没带着那卷书。 你!陈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不敢相信一般,原来你是以我陈家为饵,试探凌波宗的底细! 你们兄弟二人还有什么更大的用处吗? 少女反诘,眼神冰凉。 陈炯怒目圆睁,仿佛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你们圣教之人果然豺狼之心,没有一个好东西,净使些阴险毒辣见不得人的手段! 嘘。少女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天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月神在看她的子民。 月神!! 重九猛地回过头。 北山蘅正聚精会神观察着屋里的动静,没留神被他怼了一下,顿时卸了力气,朝着地上落去。 他勉强运起轻功,减缓自己下落的速度,将半个身子卡在街边的古树枝桠间。刚稳住身形,只见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八爪鱼一般趴在了他的肚皮上。 北山蘅抓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提起来,怒道:不乱动会死吗?! 重九哭丧着脸,师尊我错了。 你、你北山蘅憋了半天也没骂出来,恨恨地将他推开,垮着脸道:滚下去。 重九朝树下看了一眼,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腰,师尊我不敢。 你不敢?你这会儿就不敢了?欺负人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北山蘅一把将他从身上掀下去,像甩开一只粘人的大猫。 好在他良心未泯,对这小孩还留了一丝怜悯,跳下地时顺势将重九扶了一把,没让他跌得太惨。 重九用袖子擦了擦鼻尖的土,跟在后面道:师尊,我想起来了!那个姐姐是圣教的左护法!我之前在月宫见过她一次的! 什么姐姐,按年纪你该喊她一声奶奶。北山蘅嗤道。 噢噢,奶奶。重九笨头笨脑地应着,复又道:师尊!是您让她来和陈公子交易,取回另一本《流光策》的吗? 我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吗?北山蘅呛他。 重九低下头,很想答一句能。 北山蘅不用猜也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没好气地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手里还有一本《流光策》,再说,陈家兄弟那本在我手里,我让她去抢我的东西? 哦重九嗫喏着,小声道:师尊,我们现在去哪? 先找一个客栈住下。 北山蘅走出巷子拐上街道,向着城中繁华处走去,心里思绪纷乱。 谁能想到,为了这一本连内容都没有的《流光策》,不但江湖各门各派趋之若鹜,连远在滇疆的月神教也牵扯了进来。 那玉婵自十一岁起就进入圣教,先是为侍月神女,后来擢为护法,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除了绎川之外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如今竟也擅离圣地,背着自己同江湖中人沆瀣一气,行这鬼蜮伎俩。 《流光策》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不论玉婵有什么目的,月神教中绝容不得这等背恩忘义吃里扒外之人。 北山蘅双手在袖中攥成拳。 师尊,那边有一个客栈,看上去倒是气派,想来应该不会很简陋。重九指着街角扯了扯她的袖子。 北山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 那是一栋两层高的门楼,梁柱飞檐刚翻过漆,牌匾也是崭新锃亮,算是这涿州城中称得上华贵的酒楼之一。门前立了十数个店伙计,正在将客人的马匹往后院马厩中引。 北山蘅有些好奇地看了那队马一眼,问门口一个伙计道:还有空余的房间吗? 有有有,您里边儿请。 店伙计让开正门,北山蘅二人走进去,那老板见他衣着不凡,忙不迭地迎上来,点头哈腰道:这位客官,要住店还是用饭啊? 北山蘅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两间上房。 哎哟客官,可不巧了,上房就剩下一间了。老板为难地盯着银两,想要又没法伸手。 那就一间上房,让他去睡柴房。北山蘅指了指身边的人。 重九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8) 老板接了银子,正打算引客人上二楼看房,忽然身后的桌上站起来一人,朝着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扬声道: 教主亲临宝地,怎能叫令徒屈居陋室? 北山蘅回头一看,瞧见来人,面露讶色,陆道长。 又碰见了,这约莫就是缘分。陆青拱了一下手,目光略有些放肆地在北山蘅身上游走一圈,笑道:教主今日穿得倒是仪表堂堂,与那夜在江陵客栈中所见大不相同。 提起不太美好的回忆,北山蘅语气有些冷,行走在外,道长唤我一声杜蘅就好。 陆青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蘅公子。 既然没有房间,那我们另投别处便是。 北山蘅视线扫过大堂,看到了不少身着青衣的逝水阁弟子,知道他们此行目的不简单,不愿卷入是非当中,便要去取老板手中的银锭子。 熟料陆青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老板推开,示意他去登记房间,随后转头笑道:来了便是缘分,怎么便急着要走?这家上房是我包下,给您的爱徒匀出一间便是。 说罢,他含笑看了重九一眼。 不必劳动道长。北山蘅板着个脸,不想承他的人情。 可那店老板知道陆青身份来历,不敢得罪,已经登记好房间将钥匙拿了过来。 陆青接过钥匙,对店老板道了声谢,将钥匙放进北山蘅手中,笑道:那贫道去吩咐弟子腾出一间上房。 北山蘅骑虎难下,只得道:我同徒弟住一间便好。 重九闻言嘿嘿一笑。 北山蘅斜过来一眼,吓得他连忙将笑容收起,乖乖地跟在北山蘅后面上楼。 对了。陆青突然开口。 北山蘅停下脚步,回头,道长还有何指教? 陆青犹豫片刻,还是出声询问:公子那日从凌波宗拿到装着《流光策》的木匣,可有将其打开来看看? 北山蘅神色未变,怎么? 陆青迟疑着道:那本书并不在木匣之中。 竟有此事?北山蘅挑了挑眉,那我就不知道了,木匣方从凌波宗取出便被你夺了去。 陆青低下头,面露歉色,是贫道冒犯了。 北山蘅不置可否。 第11章 碧桃根 师尊,午饭送来了。 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门缝里挤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先是张望了一下四周,随即拱开门,轻轻地走进来。 北山蘅坐在窗前,桌案上摊开着一张纸,正在思索着怎么下笔。 重九不敢说话,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在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正要坐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坐在了旁边的地板上。 半晌,北山蘅从沉思中抬起头,眉毛一皱。 蹲地上作甚? 弟子、弟子不敢坐床重九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师尊,弟子将饭端来了,您用过饭之后再写吧。 嗯。北山蘅应了一声,将饭碗拉到面前。 扒拉了两口米饭,他抬头问道:你怎么不吃? 您先吃,您吃完弟子再吃。 重九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碗,却还是努力表现出一副我不吃,我不饿的样子,看上去又委屈又无助。 搞得好像我虐待你一样 北山蘅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把另一只碗端出来,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吃。 重九乖乖地溜过去,拉开凳子坐下。 弟子方才去炊房端饭,等了好一阵子,那店老板一点也不尽心。重九一边端起碗,一边轻声埋怨,说是今日店中客人多,做不了八菜一汤,就只能先盛了些米和菜上来。 北山蘅默默扒饭,听着他叨叨。 重九看他没有责备,胆子大了一些,续道:米都有些冷了,弟子热了两遍。还有这点心,说是他们涿州的特色,可是也不细细烹饪。 重九从竹筐中拿起一物,放在眼前转着圈研究,直接从水池子里捞出来就让人吃 那是莲蓬。北山蘅打断他。 莲蓬?重九愣了愣,随即愕然,莲蓬能吃? 北山蘅倒是奇了,你没吃过? 重九摇了摇头。 我还是头一次见没吃过莲蓬的。北山蘅笑了一声,将东西从他手里拿过,指甲划开外面的壳,剔了几颗莲子出来,剥掉皮放进他手心里,尝尝。 重九听话地将莲子放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 好吃?北山蘅笑问。 重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等着师父大发慈悲给自己再剥几个。 都是我的了。 北山蘅直接将装莲蓬的竹筐端走,连带着桌上那半个也放进去,一颗莲子都没给他留。 重九: 你吃那个吧。北山蘅指了指米饭,小孩子多吃饭才能长高。 重九本是格外委屈,听闻这话,目光在师尊头顶飘过,丈量了一下自己的差距,又默默地端起碗来,开始狼吞虎咽。 北山蘅坐在旁边,一边剥莲蓬,一边上下打量着他。 重九是他七年前捡回来的。 那时候自己处理完事情从望舒城回圣教,行至绛河边时看到有一个孩子趴在石头上,气息奄奄几乎没有生机。 他觉得有意思,便叫绎川将孩子抱过来,带回了圣教。 等回到蟾宫检查时,才发现这孩子身上穿着绸质衣物,用的布料还是江陵织造局最新的款式。只是当时自己并未多想,给他换了身衣服,问清名字和身份,确认是孤儿之后便收入教中。 最初那一两年,北山蘅确实动过收徒的心思,但是这孩子根骨欠佳,神识受损,根本没法承受灵脉注入,更遑论继承自己的衣钵。 北山蘅只好将他丢在一边,渐渐地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倒是重九隔三差五地往自己宫里跑,又不敢进来,只好站在宫门口偷偷地看。自己嫌烦,便叫绎川将人处理掉。 然后才有了自己在摇光镜中看到未来,又跑去将人捡回来,结果没杀掉还养成了祸害的事。 当初应该仔细查一查这小孩的身世没吃过莲蓬,那应当是北地人氏,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 北山蘅慢吞吞地咬着莲子,心里懊悔不已。 师尊,吃完了。重九站起身,我去将碗送下去。 北山蘅点了一下头,目送着他的离开房间,这才将手里的莲蓬放下,转而拿起桌上毛笔,略一思索,开始在纸上写起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北山蘅以为是重九,门被人推开之后,才发现少年身后还跟了个人。 教主。 一袭淡青道袍的俊朗青年立在门边,手中端着一只银盒,修长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纹路,笑容似暖阳般和煦。 北山蘅转向重九,以目询问。 莫要怪这孩子,是贫道要他引路的。陆青晃了一下手里的盒子,问道:可以进来吗? 随你。北山蘅放下手中毛笔,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愿意。 陆青仿佛没看懂他的拒绝一般,自觉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蘅教主,那本《流光策》在你手中吧。 北山蘅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陆青缓缓道:凌波宗被灭门前,出手的人一定对书的下落严加询问,之后也定会在船中仔细搜查,可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这就说明书已经在杀手到达之前被人取走了,然而在此之前,只有你上过凌波宗的楼船。 书的确在我手中。北山蘅大大方方地认了,不过本教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一日若不是教主先行出手,便是贫道来做这个恶人了。陆青淡淡一笑,实不相瞒,逝水阁早已密切监视凌波宗的一举一动,并在淮江沿道七郡设下关卡,那本书走不出江陵。 北山蘅有些惊讶,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衣着。陆青望着他身上的袍服,定定道:素色莲花暗纹,颈后红莲标志,世人寡识,然贫道见过贵教先任教主,故而得知。 重九闻言,有些好奇地往北山蘅脑后看去。 北山蘅立刻识破了他的意图,一记眼刀横过来,冷声道:敢乱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重九吓得瑟缩了一下。 陆青看着这师徒两人,忍不住笑出声,那日贫道立于江畔,看到教主飞身掠上楼船,果真是绝世之姿、倾城之貌。谁知夜探客栈,教主的行径可真是让人幻想破灭。 北山蘅想起自己丢脸的女装黑历史,阴着脸道:我跟这小孩什么事都没有。修道之人就该清静些,别在脑子里净想一些龌龊之事。 贫道并无不敬之意。陆青识趣地收起笑容,今日造访,也并非为戏弄您而来。 我知道,你是来要那本书。 倒也不是。陆青又勾起唇,似是有些无奈,若是为这本书,晌午时在客栈大堂,贫道便会拆穿教主的戏言了。 既已被你看穿,为何又不说?北山蘅已经不想跟他绕弯子了,陆道长有话不妨直言。 说出来怕教主见笑,陆青手指扣在茶杯上,斟酌着道:此番为了寻找这本《流光策》,逝水阁牵涉甚广,其中难免有心术不正之人。故而家师的命令是,暗中拿到书,立刻带回。 陆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换言之,其实贫道并不在意教主手中的那本书最终去向何处,只是家师有命,不能让阁中有些弟子拿到此书。 自己人还防着自己人,倒是有趣。北山蘅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了出现在涿州的左护法玉婵,脸色立时有些难看。 陆青却以为他是为那本书生气,连忙道:不过贫道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从教主手中拿走那本书。 却又是为何?北山蘅皱起眉。 是为这个。陆青将那只银盒推到他面前,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雕工精美的盒中铺着雪白的绒棉,绒棉上躺着一截朽木,一掌大小,色泽深红,边缘有细密的孔洞,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 此物名唤碧桃根,乃是从碧城山顶的千年桃花树上所斫,磨碎服下,有生肌续络、起死回生之效。陆青盯着北山蘅,缓缓道:贫道将此物赠与教主。 起死回生?北山蘅一哂,你看我像将死之人吗? 教主的伤不在腠理,而是深及筋脉,碧桃根能使枯木逢春,烂柯逆转,对教主恢复神功大有裨益。 北山蘅盯着那碧桃根,半晌,缓缓道:你要什么? 教主是痛快人,那贫道便不客气了。陆青笑起来,拱手道:贫道想要圣教天衡海之水。 天衡海?北山蘅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唇角扬起一抹讽笑,道长怕不是在逗乐吧?天衡海是神赐之水,月神教数万年传承仰其恩泽,岂有拿来送人之理? 贫道所求不多,一瓢而已。陆青微微低头,神色诚挚。 北山蘅凝视他许久,摇了摇头,我不懂你要天衡海之水有何意义,与其令彼此不快,不如本教将那本书给你,自此各行其路便是。 说罢,他便要起身送客。 教主。陆青连忙抓住他的手,被北山蘅一盯,又很快地收回去,用近乎谦卑的口吻道:教主,贫道求天衡海之水只为救人,请教主看在逝水阁与月神教师出同宗、一脉相源的份上,不吝恩赐。 救人?北山蘅微怔。 在云沧大陆的传说中,天衡海发源九天之上,由建木引流而下,乃是方外仙洲之物,可作药引。 然而这终究只是个传说,从未有人想过引天衡海之水煎药。 可是看那陆青神色又不似作伪。 沉思片刻,北山蘅拿起手边的纸笔,写下寥寥数个字。然后将纸折起来,连同之前写好的那页一起,装入信封之中。 重九。北山唤了一声,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回师尊,午时七刻。 北山蘅把信递给他,道:带着这个去客栈门口,一刻钟后会有教中弟子来取,同他讲务必亲自交到祭长大人手中。 是。重九接过信封,转身拉上门出去。 陆青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望着北山蘅的眼睛已微微有些泛红。酝酿良久,方才将情绪压下,沉声开口: 教主救命之恩,陆青没齿难忘。 第12章 愿意吗 北山蘅吃惊不小。 虽然同陆青仅有过一面之缘,但从此人行止可见其心高气傲,能让他说出这番谢辞,想来那要救的人身份定然非同寻常。 陆道长不必多礼,举手之劳。北山蘅难得说了句客气话。 对教主而言是举手之劳,对贫道而言却是涌泉之恩。陆青语气沉重,眉头紧锁,似乎还想再谢。 北山蘅生怕他继续跟自己客气,连忙寒暄两句,将人送至门口。 关上门,北山蘅走到床上,开始运功打坐,不多时便听见重九从外面回来开门的声音。北山蘅不加理会,继续调息,等到运过一个周天,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日暮。 抬眸一瞧,重九正站在窗前,端端正正地扎着马步。 北山蘅惊讶于他能立得稳了,却并未多想,随口吩咐道:去跟店伙计说打些热水来,洗洗准备睡吧。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9) 重九没有应答,直接收了动作,转身出门。 北山蘅将帘子拉上,解开衣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那本书压在衣裳下。 夜色四合,月升日落,清浅的月光从竹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男人的肩颈,衬得那苍白肌肤更加莹润如玉。墨色的长发随意束起,颈后一朵两指宽的红莲悄然绽放,似血着泪。 重九推门进来,将热水倒进浴桶。 出去吧。北山蘅轻声吩咐着,转身走进浴桶里,脱掉了中衣。 重九没有出去,反而悄悄地上前了半步。 屋子里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北山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皱着眉道:没有听到吗?我说让你出去。 话音刚落,便觉得有一双手抚上了他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拇指按在那朵红莲上轻轻摩挲,滚烫的温度令人心悸。 师尊,您让我出去? 北山蘅呼吸一窒,浑身僵硬。 这小孩好几天没发神经,自己险些忘了这茬,竟然就这么将人留在身边了。 师尊,这个地方,是神赐下血脉的位置吗?重九贴在他的耳边,半是戏谑半是威胁地说道:您说,如果从这里刺下去,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北山蘅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法藏点在他胸口的那一指,只是让他暂时发挥不出功力,那重九如今所按的这个位置,直接便能断了他的根基。 命门所在,因此历代教主鲜少有束发者。 但是这件事罕为人知,即便是绎川,也只知道灵脉是由此注入,并不知道其还有更深的作用。 师尊不必惊讶,虽然您从未尽过为师之职,但弟子好学,早已将蟾宫中所有的书籍看过一遍。重九低下头,目光在他身上流连。 雪白修长的后颈有一种独特美感,像一只天鹅,优雅而孱弱。 你想做什么? 北山蘅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摇光镜带来的噩梦太深,他对这个状态下的重九已经产生了难以抹去的恐惧。 然而等了半天,少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要吃莲蓬。 北山蘅差点晕过去,好不容易才找回正常的声音,道:中午那筐还没吃完,你端去吃吧,不够了我再给你钱去买。 重九摇头,幽幽地吐出三个字:不会剥。 北山蘅一噎,那你去将莲蓬取来,我给你剥。 你去。 优哉游哉两个字,比上一句还珍惜词汇。 北山蘅咬着牙想了想,妥协道:你总得先让我把衣服穿上吧。 就这样去。 重九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北山蘅恼了,你得寸进尺是不是? 师尊好像很害怕?重九终于不再惜字如金,而是凑近了一些,带了些笑意道:师尊功力高深,完全可以推开弟子,怎么如今倒似个小白兔一样? 北山蘅顿时觉得说得好有道理,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他眸光一沉,反手扣住重九的手腕,趁着从木桶中翻身而出的瞬间,将身后的人甩了进去。 重九自知不是对手,根本就没打算抵抗,乖乖地被摁进水里。 北山蘅后退半步将人松开,双手撑在木桶边缘,深吸了一口气,警告道:别得寸进尺。 重九从水里面冒出头来,甩了甩脸上水渍,视线落在他的胸口,嘴角扬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师尊胸前这朵花是为了遮挡弟子给您留下的伤口吧。 北山蘅拉过中衣披在身上,警惕地看着他。 师尊将弟子丢下潇湘崖,还试图用幽冥火和化生池给弟子洗洗澡的恩情,弟子一一记在心里。 重九沉着脸,一字一句道: 总有一天,弟子会让师尊身上画满这样的莲花。 北山蘅打了个寒战。 不等他反应,重九白眼一翻,竟直接在浴桶里晕了过去。北山蘅皱起眉,凝视良久,才伸出手试探性地戳了一下。 重九迷迷糊糊睁开眼,软软唤道:师尊 又来! 北山蘅气得想把桶掀了。 师尊,你在帮弟子沐浴吗重九看了看自己身上,迷茫道:弟子不知怎么,竟然睡过去了。 睡死吧你。 北山蘅骂了一句,披着衣服爬到床上,一把扯下帷帐横在两人中间。 重九不敢吱声,默默捡起毛巾擦着身子,生怕水花声影响到北山蘅休息,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北山蘅凝神听了一会儿,渐渐的困意袭来,便裹着被子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蘅公子!蘅公子!! 有人隔着房门唤他,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急促。 北山蘅翻了个身,睁开眼,这才发现日光已经照进了窗前。他拉开帷帐下床,刚走了两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低头一看,重九蜷在床下,抱着他的衣服睡得正香。 蘅公子 门口那人还在叫他,是陆青的声音。 来了。 北山蘅扬声喊了一句,弯下腰将重九抱起来放到床上,顺手盖上被子,这才抓起外袍披在身上,朝门口走去。 门一开,陆青便迫不及待地钻进来,面色焦虑急躁。 怎么了?北山蘅皱起眉。 教主,陈家人死了。陆青贴到他耳边道。 陈家? 北山蘅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就是涿州最有名的陈氏镖局,一夜之间被灭门了。陆青顿了顿,低声道:我听闻,您之所以会去取凌波宗手里的书,就是受了陈家兄弟的雇佣。 北山蘅一怔,你怎么知道? 陆青微微笑了一下,解释道:逝水阁之前同陈炯有过谈判,言辞间陈炯透露出,他的三弟请了一位高手去取凌波宗手里的那本书。 北山蘅将此事前前后后串起来想了想,总觉得这里面不简单,便对陆青说:去陈家看看。 陆青往屋里瞅了一眼,意有所指。 让他再睡会儿吧,这种事带上他也是个累赘。北山蘅说着,将房间的木门拉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沿着街道向陈府的方向走去。 陆青觑着北山蘅的神色,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着道:教主跟令徒的关系似乎 北山蘅斜了他一眼。 似乎很微妙。陆青实在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词。 北山蘅冷笑,不予置评。 教主就这一个徒弟吧?陆青出声询问,在得到对方点头肯定之后,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我说呢,若是教主桃李成群,便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什么样子? 北山蘅有些好奇,怎么好像你比我懂得还多? 陆青笑了笑,拿贫道来讲,家师祈阁主为逝水阁气宗首尊,气宗有普通弟子近三千人,此外另有十人为入室弟子。 北山蘅颔首,这些情况他多少有些了解,但不知道陆青要说什么。 家师弟子众多,我们想要在师父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只有靠着日复一日的练功、习字,力争上游,各凭本事。陆青的手按上腰间佩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剑穗。 北山蘅约莫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得出来,重九没有这样的烦恼。不管他学不学武功,书读得如何,教主都把他时时刻刻放在心上。陆青笑了一下,我很羡慕。 北山蘅想起重九,嗤笑道:我那个徒弟蠢得很。 陆青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的眸子,问道:贫道聪明,可是若要拿贫道来换重九,您可愿意? 北山蘅被他突如其来的正经提问弄得一愣。 这个问题本来不用犹豫,哪个问鼎武学巅峰之人不希望有个天资聪颖的徒弟继承衣钵?可是不知怎的,北山蘅的头就是点不下去。 沉默良久,他轻笑着别开脸去,陆道长说笑了,做本教的徒弟,那是要日日受拳打脚踢的。 陆青也笑起来,玩味道:教主这等风姿卓然之人,莫说拳打脚踢,便是□□暖床,那又有何不可?贫道还比您那个徒弟更识趣些。 北山蘅敛起笑意,眸光微冷,陆道长,玩笑开过了。 贫道的错。 陆青拱了拱手,面露歉意,转身向前走去。 穿过脚下的那条小路,二人拐到涿州城中最宽阔的正阳街上,又行了百十来步,面前出现一道高大的青石牌坊。 就是这儿了。 北山蘅顺着陆青手指的方向看去,神色微微一变。 第13章 五本书 陈府门前的石狮子被染成暗红色,石阶上血迹尚未干涸,还在缓缓地向四周流动。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院中横陈的尸体,原本富丽辉煌的院落蒙着一层浓浓的肃杀之气。 写有陈氏镖局四个字的匾额上,一道清晰的裂痕横跨而过,仿佛是酆都传来的索命文书。 大门口围满了衙门的捕快,正一具一具向外抬送尸体。 涿州不比江陵往来繁华,老百姓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躲在街对面,连从大门前经过的行人都远远避开,生怕染上了厄运一般。 北山蘅蹙着眉,朝门前跨了两步。 教主。陆青抬手拦住他,低声道:就在这边看吧,门前都是官差,若是过去了反要惹上是非。 北山蘅略一点头。 只见那官差将府中所有尸体抬出,一一蒙上白布,清点人数并登记造册之后,再由衙役们抬回县衙。清点了一个时辰,足足点出了上百口人。 涿州刺史带着两个属官立在门口,焦急地团团转,却找不出一丝头绪。 北山蘅立在街口望了一会儿,转头道:看这些人的死状,似乎和江陵凌波宗之事是同一伙人所为。 教主圣明。陆青点点头,语气沉重,怕也是为了《流光策》。 北山蘅心思一动,可是那 那本书并不在陈炯手中。陆青接上他的话,陈家兄弟绝对没有本事拿到书,不管是谁手里的,他们都拿不到。 为何如此笃定?北山蘅不解。 教主难道不知?陆青反问道,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教主不知道《流光策》最初是由谁人掌管吗? 北山蘅摇了摇头。 天陆青望着他茫然的表情,不知该作何表情,犹豫片刻将人拉到一边,指了指来路道:我们先回客栈,一边走一边说,容贫道为教主慢慢讲解。 北山蘅点头,愿闻其详。 陆青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方才道:其实所谓的《流光策》,并不是什么武学秘籍,而是一本可倾覆社稷的秘闻录。 北山蘅挑眉,倾覆社稷? 云沧大陆种族众多,各方成犄角之势,七海四洲,纵横万里,他根本不信一本书便能有这样的力量。 试问教主,陆青放缓了脚步,歪着头道:您觉得当今天下,纵观朝堂、江湖,谁家势力最盛? 北山蘅略一思索,朝堂自然是以楼氏天下为尊,自然,西境九郯国势力也不容小觑。至于江湖上他顿了顿,逝水阁为天下第一道门,镇守北方;我圣教袭承万年,统领南疆;再有便是东瀛之外的楞严山,为佛门之首了。 陆青停下脚步,攀着他的胳膊道:这本《流光策》,便记载了逝水阁、月神教、楞严山、九郯国和当今皇室的所有秘辛。 北山蘅停下脚步,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 陆青续道:教主可知道此书著者,珩清道长其人? 北山蘅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蟾宫里浩如烟海的古籍中,用了大量的笔墨来记述此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在他短暂的二十七年生命中,经历的却是寻常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事。 自然知道。北山蘅沉吟道,此人曾是我教第二十三任教主。 那么教主也应该知道,珩清道长曾先后任圣教教主、逝水阁阁主,前助楼氏夺得江山建立景清,又往九郯征战定盟。 北山蘅点了点头。 陆青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他将逝水阁武功和月神教术法中的弱点、楞严山的佛法真经,以及楼氏帝王之血的秘密,还有九郯国长生天的开启方法,尽数写进了这本《流光策》中。 北山蘅眸光剧变,一时失语。 风穿过喧嚷烦嚣的长街,卷起他雪白衣袖翩跹起舞,正如他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心境。 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深信,楼氏之所以能逐鹿天下,一统八荒,便是因为其身负诸神所赐的龙血,拥有能够震动六合的帝王之力。 每逢龙脉觉醒,天地震动,风云变色,天下归一万方来朝。 逝水阁的武功,楞严山的佛光,月神教的术法,帝王之血的秘密,长生天的开启之门无论哪一样,传出去都能引起天下大乱。 北山蘅下意识摸了一把袖中书。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本薄薄的古书,竟能蕴含着这样的能量。 陆青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教主不必担心,您手中这本,只是其中一卷罢了。 一卷?北山蘅蹙眉。 对。陆青点头,继续向前走,珩清道长完成此书之后,将其分成了五卷,分别交付给逝水阁、月神教、楞严山、皇宫和九郯光明宫保存,但是每一方所拿到的,都不是记载自家秘闻的那卷。 这老道士倒是鬼心眼多,整这么复杂也不知是为了折腾谁。北山蘅给气乐了。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0) 珩清道长写下此书的本意,并不是要拿捏各方势力,而是希望以后若逢天下大乱,殃及百姓,我们可以将各自手中的《流光策》交出,汇成一股可以挽救苍生、重振山河的力量。 陆青缓缓说着,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分虔诚,似乎想努力从历史的尘烟中遥望前辈风采。 此人未免过于天真。 北山蘅虽然也颇受震动,但是长年冷心冷情的独居生涯,让他实在难以对这样的理想志向产生共鸣。 纵然他交付此书之时,那些人都心系黎民、怀济天下,但是千百年之后,又怎能保证继承之人还仰存遗风、初心不忘? 北山蘅摇摇头,评论道:太过良善,天不假年。 约莫珩清道长认为,这五方后人都能够秉承先祖的志向吧。陆青叹了口气,神色寥落,只是我们都辜负了他的期望。 北山蘅并不关心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的期望,他只想知道,如果真的有一本书记载着月神教术法的弱点,那么这本书如今在谁手中?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玉婵会知道? 思索片刻,他沉吟道:家师从未向本教提起,圣教之中还有这样一本书存在。 陆青道:若不是此次奉命下山寻找此书,家师也不会向贫道提起,想来都是等大限将至、登临归墟净土之前,才会向后人提起。 北山蘅皱着眉,疑惑:那我手中这一卷,是记载的哪家秘闻? 教主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陆青苦笑,贫道也为此事焦虑多日,连日来头发都掉了不少。 北山蘅不由皱眉,祈掌教命你出来找书,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最初,逝水阁保管的是记载贵教术法的那本,但是陆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踌躇半天,似乎颇有些难言之隐。 北山蘅倒也不急,慢慢候着。 陆青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思忖了许久,终于道:实不相瞒,从三年前开始,皇宫、逝水阁和光明宫的书都相继遗失了。 北山蘅彻底呆在原地。 这样关乎着一门兴衰的古籍竟然也能丢。 随即他很快想到,三年之内丢了三本书,照这个趋势来看,倒霉事岂不是很快就要轮到自己头上了? 联想到酒楼中玉婵和陈炯的对话,北山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只恨不得现在就回到澜沧山,将那个吃里扒外的揪出来暴打一顿,再把觊觎《流光策》的秦光陈炯之流统统碎尸万段。 哦,陈炯已经死了。 北山蘅默了默,抚着袖口的莲花暗纹问道:那现在有办法辨认本教手里这本书写的是哪一门秘闻吗? 如果刚好是记载圣教术法那本,他便可以拿了书抽身而去,不用再牵扯其中了。 北山蘅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但是很快,陆青就击破了他的美好设想,教主想来也看过此书,应当知道书中并没有任何字。 北山蘅点头。 那是因为这本书要用特制的药水洒上,才能查看。陆青一边说,一边揪着自己的剑穗,像是要把那璎珞薅秃一般,然而这药水从何处取材,如何制成,贫道都不知晓。 北山蘅大感意外,难不成珩清真人将此书留下,竟没写出一个解读之法? 自然是有解读之法的,知道制药之术那人如今正在逝水阁中,只是身负重伤,神识受损,故而贫道才向教主讨要天衡海之水,来救那人一命。 你们倒是动作快,抢得了先机。北山蘅的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夸奖。 这个倒是教主误会贫道了。陆青弯着眉眼笑起来,只不过那人正好与家师相熟,所以伤后一直在阁中休养而已。 北山蘅轻哼了一声,迈步向前走去。 陆青落在他后面,盯着那一道清隽的背影,不知怎的微微笑起来。 说话间已经行到了客栈门口,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客栈老板立刻从柜台后面迎出来,躬身行了个礼,堆起满脸笑容: 陆道长来了咦,蘅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北山蘅正要越过他上二楼,闻言脚步一顿,敏锐地问道:什么叫又回来了? 哎?客栈老板愣住,结巴着道:不是、不是您派人来接小公子,说是要退了房今日不住了吗?我还说那银子要退给 北山蘅脸色骤然一变。 不等他说完,便一把将人推开,朝着楼上奔去。 第14章 楞严山 二楼的天字号第一间房木门虚掩,窗户紧闭,床前的帷幔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桌上还有半只没吃完的莲蓬。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唯独不一样的是,北山蘅临走之前,亲自放到床榻上的人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字条,上书几个笔力险劲的大字: 四月上,楞严山,诚邀一往。 北山蘅一把将字条攥进掌心,手握成拳捶在桌面,震得桌上瓷质茶具叮当作响,几颗莲子骨碌碌滚过几个圈,落在地上。 陆青跟在后面推门进来,瞧见北山蘅面色不虞,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北山蘅将字条纳入袖中,转过身,没什么,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里?陆青愕然。 北山蘅没有回应,拢起袖子直接从他身边擦过,脚步飞快地往楼下走去,脸色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 法藏那个老秃驴,竟然敢在他头上动土,当真是活腻歪了。 北山蘅在心里暗骂。 走到楼梯口时,客栈老板正诚惶诚恐地立在那张望着,见北山蘅下来,惊惶地唤了一声:客官 北山蘅直接越过人向外走去。 陆青从身后追了上来,一路跟着他追出客栈,急急道:等一等。 北山蘅驻足回头,眉心微蹙,怎么? 教主,这个给你。陆青攀着他的胳膊喘了两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枚淡青色的玉竹吊坠,递到他手里。 北山蘅低头看那吊坠,以目询问。 虽然贫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仅这短短两日相处下来,贫道倾慕教主神采,愿意引为至交。陆青把吊坠塞进北山蘅手里,将他五指收拢,轻拍了两下。 教主拿着这个,若是他日有用上到贫道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来逝水阁,贫道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青盯着他的眼眸,神色无比诚挚。 北山蘅犹豫片刻,只当他是回报自己以天衡海之水相赠一事,便将吊坠收起,沉声道:多谢陆道长。 不敢承教主一个谢字,只盼此生能得一知己,不负高山流水。陆青眉目间似有留恋。 北山蘅从马厩里牵出马,翻身跃上,薄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说出来。他驻马回头,向陆青遥一拱手以示敬意,随即飞快地一夹马腹,转身上路。 涿州在中土,楞严山却在三山以东,瀛洲之外,两地之前隔了十万八千里,纵然是骑着传说中的天马也不可能数日便达。 北山蘅这一走,就走了足足一个月。 天儿逐渐地暖和起来,到达瀛洲时,正是四月春暖花繁的时节。 赤水从巍峨群山之中流出,结束了横跨半个大陆的旅程,缓缓注入瀛海。海岸边礁石嶙峋耸立,石间错落有致地生着一树一树木棉,海浪拍打在细密的白沙上,倒映出满江橙红。 北山蘅将马系在树干上,隔着层层海雾向远方眺望。 一碧如洗的大海中央,隐约有一座凸起的山头,山势不高,却透着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楞严山屹于瀛海之心,传闻中佛祖薄伽梵曾托身于此,以佛光点化而成,又用佛骨舍利镇压海底妖兽,守卫一方太平,久而久之,便被世人当做方外仙洲。 海边泊着一叶扁舟,舟上坐着一个老头,叼着根烟草叶子朝北山蘅喊道:小哥,坐不坐船啊。 小哥? 北山蘅被这奇怪的称呼逗得一乐,指着远处道:船家,能送我去对面的楞严山吗? 能,能。老头连声应着,将烟草叶子丢开,俯身去拉纤绳,您放心地坐,我这船在瀛海上驶了四十年,稳得很,每天都要送好些人渡海呢。 那就有劳了。 北山蘅颔首,足尖点在礁石上,朝着船头掠去。 好功夫啊。船公摇动船橹,将小船驶离海岸,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小哥也是来参加四月初四群英会的吗? 群英会? 是啊,我这两天拉了好几个客人,都是去赴会的。船公呵呵笑道: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见了不少,一会儿飞檐走壁,一会儿飘来飘去的,那叫一个热闹。 北山蘅隔着袖子摸了一下书,问道:你说的那个群英会,是在楞严山上开的吗? 这瀛海上除了楞严山,哪儿还有什么别的地界儿能容得下上千来号人,自然是在那山上开的。船公信口回道。 北山蘅蹙起眉,沉默不语。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法藏留字将他引到楞严山,不只是为了抢走重九那么简单,他大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自己还不会知道是谁所为。 可是继续再往深处想,便没有头绪了。 江湖是个强者为尊实力说话的地方,他没读过什么谋书策论,最不喜欢跟人玩脑力游戏,只知道将拦路之人一一铲除。 若是法藏冲着他来,那他迎上去直面就是。 若是法藏冲着重九,那那就只能叫他自求多福了。 小船渐渐地靠近瀛海之心,楞严山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远处佛号声声,钟音杳杳。阳光洒在蔚蓝的海面,折射出的金色光影漫上山峦,仿若佛光普照。 小哥,到了。船公将小舟驶进港湾,在白沙滩上泊定。 多谢。 北山蘅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飞身上岸。 楞严山从远处看虽然不高,但是靠近了方知山势险峻,临海的山体笔直而下,壁立千仞。层林间只有一条蜿蜒小径,以石板堆砌而成,凹凸不平的石面看上去就硌脚。 北山蘅怀着十二分的嫌弃踏上石阶,一边往山顶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那群和尚捐点钱。 行到山顶时,面前出现了一座古刹。 庙宇隐在一大片柏树之间,树根盘虬错节,树顶枝繁叶茂,细碎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看上去静谧而美好。 古刹门口立着两个灰衣和尚,一人手里拿着册子,一人手里握着念珠。看到北山蘅过来,拿册子的和尚上前两步,行了个俗家礼,恭声问道:这位施主,请问您尊姓大名。 我姓杜,叫杜蘅。北山蘅冷着脸道:法藏那个老东西在哪? 那两个和尚闻言一惊,彼此对视一眼,拿念珠的和尚道:杜公子是来参加群英会的吧?贫僧净空,为公子引路。 北山蘅轻哼一声,跟着他跨进古刹。 穿过寺门,沿着弯曲的山路又行了一炷香时间,面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广场,场中有几个佛门弟子正拿着棍棒比划。广场四周搭着凉棚,棚中桌椅茶水俱全。 净空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带着北山蘅来到后院僧房,将他引入一间干净宽敞的屋舍。 杜公子今日先在此歇息吧。净空恭敬道。 法藏呢?北山蘅面色不善。 住持今日在佛前燃灯,难以奉陪,请公子恕罪。净空话说得很客气,明日群英会开始,公子就可以见到住持了。 北山蘅想了想,点头。 净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转身带上门退了出去。 北山蘅四下环顾一周禅房,屋内陈设简单,被褥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不像是要放暗器害他的样子。他沉默良久,苦思无果,又觉得心中憋闷得很,便拉开门信步往外走去。 刚走出那一排禅房,行到山路口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美人? 北山蘅眉心一蹙,顿觉不妙,连忙转身欲走。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那人已经从身后追了上来,绕到他面前瞅了瞅,笑道:我还当是自己眼花了,没成想真是你,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是你我的缘分。 北山蘅木着脸,讽道:光明使怎会出现在此处?莫不是自知作孽太多,打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完颜毓嘿嘿一笑,我这欲念还没满足呢,才不要成佛。 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北山蘅白了他一眼,抬步就要回禅房,却被人一把扯住了袖子。 别急着走啊,这才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要走了。完颜毓急道:小美人是一个人来的吗?我带你在这寺庙里转转 我不想跟你转。北山蘅无情地拒绝。 别介啊,我跟你说,有个东西你肯定感兴趣。完颜毓靠近了一些,凑到他面前道:小美人还记得你那个仇家吗 北山蘅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什么仇家? 就是在江陵城南小庙里,坏我们俩好事的那个。完颜毓笑容逐渐加深,表情透着一股促狭,走,我带你去看看,那小子现在可惨了。 完颜毓说着,便拽起他的袖子,往禅房后面走去。 北山蘅心里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15章 金钟牢 禅房后是一片连绵的荆棘丛,低矮的花树在山道两侧起起伏伏,枝叶未经修剪,斜刺里横生出来,遮蔽了本就狭窄的小径。 越向林深处走,古柏树荫越发浓郁。 北山蘅心里便愈加慌乱。 山道尽头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无字,两侧乱草丛生,草间有一口幽深古井。 就是这儿了。完颜毓露出兴奋的神情。 北山蘅往井中看了一眼,黑黢黢的看不到底,不由得微微蹙起眉。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1) 小美人,我抱你下去。 完颜毓陪着笑脸,轻轻抬手搭上他的腰。 北山蘅一把将他拍开。 完颜毓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好改为圈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撑在石碑上,纵身往井中一跃。 北山蘅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呼啸而过,整个人仿佛骤然进入了冰窖一般,寒气从四面向他涌来。 不多时,两人的脚触到地面,一道细细的暗河拦住了去路。河流对面隐约有一道石门,淡金色的光从门缝里泄出来,在水面上上漾出粼粼微波。 北山蘅皱眉,未经主人允许,便可以私自前来查看佛门隐秘吗?光明使若要行此鬼祟之事,可千万不要带上杜某。 放心,法藏那秃驴将这小子圈在这,就是给南来北往的客人寻个乐子的。完颜毓轻笑一声,这几天不少人都来瞧,比看勾栏里的猴戏还热闹。 北山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立刻恼怒地瞪过去。 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 完颜毓在一片漆黑中没瞧见他的动作,自顾自地跨过暗河,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金光乍然大盛,将整个井底照得恍若白昼。 北山蘅反射性地眯了一下眼睛,待他恢复了视线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密室。四壁由镀金的石板筑成,壁上凿刻着神色各异佛像,皆庄严肃穆,慈眉善眼。 清瘦孱弱的少年跪在密室正中央,头低垂至胸前,墨发散乱而潮湿,破碎的衣物和着血污黏在身上,看上去一丝生气也无。 密室四角对挂着两根铁链,淬血的链子洞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牢牢钉在半空。 北山蘅呆呆地望着,几近失语。 小美人,看着这个是不是觉得解气多了。 完颜毓笑呵呵地贴上来,献宝一样跟他介绍:听说那法藏给这孩子吃了什么仙药,要拿他练功,啧啧,倒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北山蘅僵在原地良久,嘴唇动了动,轻声问:他会死吗? 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呢。完颜毓盯着密室中央的少年,恨不得能用眼神将他戳成筛子,别看现在让我们随便看,法藏那老秃驴把这孩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弄死了他上哪再找一个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闯入,铁链骤然抖动了一下,重九浑身一颤,鲜血从他胸口冒出来,顺着链子流到地上。 北山蘅向前跨了一步,下意识抬起手。 别过去。完颜毓拉住他,这是金钟铁牢是楞严山至阳之物,你体内真气本就不稳,过去了更要遭罪。 金钟铁牢北山蘅喃喃地念着,手缓缓缩回袖中。 完颜毓往墙边走了几步,准备去拉锁链,口中嘀咕道:这小子今儿怎么跟死了似的,动也不动一下,没劲。 罢了,我们走吧。 北山蘅实在看不下去,闷闷地转过身。 完颜毓连忙放下手里的铁链追上来,跟在他后面,殷切道:怎么就要走了?不好玩吗 没意思。 北山蘅撇下一句,径直走到井口飞身跃出,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回到自己所住的禅房,用过净空送来的素斋,北山蘅将门插上,拉好帘子打算运功调息。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却总觉得自己静不下心来,又推开被子钻进去,闭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也不知躺了多久,月光渐渐地爬上天边。 北山蘅怔怔地盯着床榻前那一缕光,总觉得心中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堵得慌。 重九血肉模糊的身躯在他面前挥之不去,明明他也曾做过同样的事,甚至一度想把这个孩子碎尸万段。但是今天却不知怎么,就是觉得格外心烦。 北山蘅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良久,终是没办法入眠。 他掀开被子,披上衣服,轻轻地拉开了房门。 山寺一片沉寂,树影婆娑,宝相庄严,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净土,然而这净土之下,埋藏的却是最贪婪恶毒的欲望。 北山蘅又一次走进了密室。 密室中冷寂无风,少年的呼吸微弱而清晰,金色的墙壁给他蒙上一层光泽,遥遥望去宛若神祗。 北山蘅凝眸望了许久,轻声道:重九? 少年眉头紧锁,双目微阖,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北山蘅连着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由得蹙起眉。他尝试着向前迈步,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于是胆子大了些,缓缓朝着密室中心走去。 就在靠近重九身前一尺时,一股醇正的真气骤然扑面涌来,仿佛是凭空筑起的一道高墙。 北山蘅尝试用内功去化解,但是他自身伤重未愈,兼之内力紊乱,那真气来得格外霸道,根本没法将其化去。反而随着他调转真气,竟隐隐往他体内钻去。 北山蘅悚然一惊,慌忙撤了功力,后退半步稳住身形。 等他抬起头一看,重九仿佛也被身侧这两股真气较劲所惊动,不知何时竟微微抬起了头,双眼半睁半合。 北山蘅张了张嘴,想骂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还行吗? 重九费力地睁开眼睛,透过一片血污看他,似乎在极力确定来人的身份。看了许久,才突然明白过来一般,眸子顿时瞪得老大。 师、师尊你来了。少年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血沫子。 北山蘅轻声叹气,点了点头。 重九抬起胳膊,似乎想去抓他的衣角,刚一动就牵扯到身上铁链,早已溃烂的伤口顿时涌出血水来。链子牵制着他的行动,他只能活动了一下蜷曲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一把。 北山蘅看到了他的动作,迟疑片刻,伸出手去,忍着真气带来的不适,穿透了那层屏障。 重九瞥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垂下眼帘,脏 北山蘅恍若未闻,轻轻握住他的手。 少年的手指枯瘦而嶙峋,伤口/交错纵横,带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像从地狱中伸出的龙爪。而男人的手修长莹白,玉雕一般,指节泛着微微的红润,宛如从云间坠落的谪仙。 北山蘅将他四指攥进掌心,用食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重九垂下眼帘,浓密狭长的睫羽颤抖着,昭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别怕。 北山蘅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但却带着高山一般的厚重,让人不由自主地愿意去相信。 重九点了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衣襟上。 北山蘅很想帮他擦,但是一只手腕上传来阵阵剧痛,结界上散发出来的真气正疯狂涌向他体内。外来的压迫与月神灵脉互相撕扯,几乎要在他身体里爆炸开。 北山蘅不得不将手抽出来。 重九浑身滚烫,在一片热潮中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丝清凉,连忙反手去抓,想要挽留那短暂的温度。 但是北山蘅动作很快,他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师尊重九突然心慌起来,挣扎着要摆脱铁链束缚,口中呢喃道:师尊别走。 北山蘅蹙起眉望着他,有些茫然,有些无措。 别走,他、他们重九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要害害您,群、群英会。 少年的声音微弱残破,宛若风中之烛,转瞬将息。 北山蘅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觉得很羞愧。 月神教以神之子自居,以清高冷傲之貌立于世人面前,自己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甘用他人鲜血换自己心安。 而那个带着一身脏污的少年,明明像从酆都爬出的厉鬼,却怀揣着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干净澄澈的心,历经万难亦不回转。 自己还真是不配为人师。 沉默良久,北山蘅抬起头,复又将手伸进去,捧住了少年的侧脸。 重九漆黑的眸子里漾出一丝光。 别怕,我会带你走。 北山蘅轻声说着,玉白的指尖擦过少年的面颊,将未干的泪迹轻轻拭去。 重九勉力勾了一下唇,轻轻偏过头,将半张脸沉入他掌中。 第16章 群英会 四月初四,春阳方暖,桃始华,仓庚鸣。 日光爬上了浩渺无垠的瀛海,楞严山顶古树苍郁,人声如沸。来自六合八荒的江湖人士齐聚一堂,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喝着粗茶,天南地北地闲聊。 北山蘅坐在东南侧的凉棚中,忽略掉耳边完颜毓的聒噪,冷飕飕的目光直直戳向广场中央。 临时搭成的擂台旁,楞严山弟子围坐一圈,队列整齐,衣着干净。 法藏着一袭灰布僧袍,大红色袈裟披身,正以东道主的身份站在擂台边发表高谈阔论,海水映出他背后朝霞万丈,望去宛若佛陀临世。 完颜毓抓了一把葵花籽,一边磕一边笑:这老和尚头顶没毛,光一照跟个东珠似的,亮锃锃的还泛着光呢。 北山蘅没工夫跟他逗趣,死死地盯着法藏。 老秃驴说今个儿要把那小子给大家看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拉出来,这大伙儿都等着呢。完颜毓也不管自己受了冷落,一个劲儿在美人面前刷存在。 你能少说两句吗?北山蘅回过头,冷冷地打断他。 完颜毓给他这一眼瞪得,心立时漏跳了两拍,连忙腆着脸道:好美人你可别这样看我,看得我魂都出来了。 北山蘅冷哼一声,继续盯着法藏。 不多时,法藏结束了他令人昏昏欲睡的发言,抬手招了一个弟子上前,附耳过去,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佛门弟子低头称是,随后很快地转身往后山走去。 北山蘅按在膝上的手渐渐收拢,攥紧了衣袍下摆,目光变得愈加阴冷。 好戏来了。完颜毓撂开瓜子壳,一脸兴奋。 北山蘅不易察觉地磨了磨牙。 诸位侠士豪杰,在比武打擂开始之前,贫僧还有一事要向大家告之。法藏清了清嗓子,扬声对着台下道。 台下众人闻声皆停下话头,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法藏环顾四周,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缓缓道:诸位应当知道,一个月之前,凌波宗和陈氏镖局相继发生凶案,其死状之凄惨,当真是令人唏嘘。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两家都不是泛泛之辈,其灭门惨案至今未破,早已被编成各种版本流传大荒,成为江湖中茶前饭后的谈资。 阿弥陀佛,好在如今此事已有了眉目。 法藏接着上一句慢慢说道,又是一语惊天,引得众人议论纷纭。 北山蘅蹙眉听着,却发现那法藏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自己,心底不由漫起一丝疑虑。 就在人们以为法藏会直接说出凶案真相时,他却突然岔开话题,微微一笑:诸位,佛门苦寒,并无甚珍宝相赠。所以今日群英会,贫僧为众人带来了一样趣物,妄图博大家一乐,还望宽宥则个。 北山蘅闻言,连忙将视线转向山道,紧张地盯着禅房的方向。 佛门的金钟水牢是至阳至刚之物,与自己内力相冲,无法用术法破开。所以昨天夜里在密室中,他同重九约定好,等到今日法藏将他从牢中提出,便是最佳的脱身之机。 法藏虽然武功高深,但是自己以神力相抗,在场又有诸多江湖豪杰看着,若是自己拼死一搏,未尝没有生机。 就算不能将重九带出 北山蘅垂下眼帘,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药瓶。 陆青送的那半截碧桃根,早已被他连夜煎煮成药贴身存放,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自己力有不逮,实在不能将重九带走,那就服下这瓶药先独自脱身,等功力彻底恢复后,再详细筹谋伺机展开营救。 正思忖着,远处传来铁链相撞的声音。 北山蘅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年轻僧侣一人抓着一条链子,拖着血肉模糊的少年从山道上走来。鲜血在路上拖出一条红线,随着重九断断续续呕血变得粗细不一,宛如顿笔时留下的墨迹。 北山蘅一瞬不错地望着,双唇死死抿起,指甲攥进掌心,说不上是手里疼还是心里疼。 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看着那和尚将重九丢在擂台前,就像看着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白菜,被人一片一片揪掉叶子。虽然他未曾将这颗白菜的死活放在心上,却也容不得他被人这般糟践。 小美人快看,来了!完颜毓兴奋地搡了他一下。 北山蘅一把抓住他的手,扣住手指往手背的方向弯折,压低了声音道:再碰我一下,当心你的爪子。 疼疼疼轻点,轻点!完颜毓没料到他突然变脸,龇牙咧嘴道:小美人哥哥错了,松开哥哥好不好,哥哥再也不敢了。 我是你爷爷。北山蘅骂了一句,把他手甩开。 完颜毓揉着被抓痛的手指,丧眉耷眼地小声嘀咕:以后还不是要给摸,干嘛这么凶 北山蘅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法藏让人将重九提到擂台上,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朗声道:诸位且看,这孩子便是贫僧所说,要为诸位展现的一件趣物。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牵动铁链。 重九只觉得胸口的伤处要被撕裂一般,痛得他眼前阵阵发晕,几乎无力支撑,就要晕倒过去。他勉力抬起头,朝着凉棚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白衣胜雪的男子。 墨发如瀑,面似冠玉,高人之姿,神仙风貌。 仿佛山间洁白晶莹霜雪,世人只能遥遥仰望,无人能玷污亵渎。 那是他的光,他的希望。 重九深吸一口气,将喉头腥甜压下,静静地等待对自己伸出手的那个男人到来。 法藏瞥了他一眼,拽着铁链的手微微用力。 重九实在难耐,身体前倾,哇地呕出一口血,又怕被人看见似的,慌忙咬紧下唇,死死地控制住想要咳血的冲动。 坐在凉棚中的人渐渐看不下去,有人站起身出声道: 法藏师父,佛门清净之地,行此伤人见血之事,怕是不妥吧。 北山蘅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不远处身穿玄色道袍的男子身上,觉得这人的气质有些熟悉。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2) 法藏抬头看了看说话之人,不紧不慢道:徐道长,你可知此人是谁? 玄衣男子沉默不语。 此人乃是魔教教主北山蘅的弟子,被那魔头用魔气荼毒,这才沦落至此。法藏抓着重九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贫僧以金刚咒为其驱魔,方勉强助其捡回一条命。 重九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是喉头刺痛根本说不出完整话,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先前说话的陆道长没有坐下,皱着眉续道:法藏大师此话不妥。纵然月神教现任教主行事不端,作孽无数,但月神教好歹也是开国皇帝亲封的藩王,爵位加身,世代袭承,岂有一口一个魔教的道理? 徐道长,贫僧竟不知,贵阁几时竟为这魔头说起话来了?法藏言辞锋利,语气中带着嘲讽,莫不是受了祈阁主的耳濡目染? 被称作徐道长的人明显不善言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通红。 法藏嗤笑道:徐道长恐怕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在江陵、涿州两地犯下大案的恶魁,便是这位人面兽心的教主大人。 北山蘅:????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干了这档子事。 然而看那法藏的神情,却像是证据确凿一般,面对着与会众人又惊又疑的表情,一脸的胜券在握。 一定是他。完颜毓在他耳边接茬,将瓜子磕得咔嚓响,一夜之间将凌波宗和陈氏镖局灭门,除了那魔头,再没人有这样的本事。我先前还以为是楚江盟所为,仔细想想,秦光哪有这样的功夫。 你怎么听风就是雨?他将完颜毓推远了一些,咬牙切齿地问:你自己没长脑子?遇事都不用自己想想的? 完颜毓一愣,意识到自己惹美人生气了,连忙陪着笑脸道:我这光顾着想你了,哪儿还有功夫想别人。再说了那心狠手辣的魔头有什么好想的。 北山蘅: 两人在这边窃窃低语着,那边徐姓道长却已行至擂台下,隐隐与法藏成对峙之势。 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只听徐道长道:大师未经鞫问,仅凭事发之时蘅教主身在现场,便断定他为下手之人,是否太过武断了? 被杀之人筋脉俱损,肌肤凝霜,面如寒铁,乃是世间至阴之功所致。除了那魔头,还有别人有这个本事吗? 法藏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寒声道:徐道长,此处乃佛门圣地,莫说是你,便是你的师尊祈阁主亲至,也没有这般立在贫僧面前,为虎作伥,咄咄逼人的道理。 徐道长沉默片刻,自知理亏,又觉得没必要为素不相识之人争得面红耳赤,便后退两步,侧身微微一礼。 是贫道僭越了。 法藏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拽着重九的头发将他拖到身前。 北山蘅一直注视着擂台边的动静,见此情状,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便拢了拢袖摆,起身往广场中央走去。 小美人完颜毓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在后面轻声叫道。 北山蘅在周围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中,径直走到擂台之上,将身子横进重九和法藏之间,无声地将少年护在身后。 法藏唇角翘起一个极小的幅度,带着计谋得逞后的暗喜。 蘅教主这是作甚?他望着北山蘅,却是朗声对在场众人宣告一般,是嫌贫僧这山舍的茶不好喝吗? 话音刚落,满座目光皆聚集到北山蘅身上,带着惊讶,带着畏惧,这其中又以完颜毓的表情最为精彩。 北山蘅无惧他人视线,懒懒道:你这茶杯透着一股子穷酸气,我连杯子都不想碰。 贫僧好心好意奉茶招待,教主怎的不领人情?法藏笑意逐渐加深,一步一步将人带进圈套,难道在凌波宗和陈氏镖局任性妄为不够,还要跑到贫僧这偏僻幽山中来撒野? 北山蘅微微一哂,道:本教对你这没头发的不感兴趣,把这孩子放开,我饶你一条狗命。 法藏被照脸骂了一句,却不以为意,悠悠然道:今日江湖各路豪杰均在,千百双眼睛看着,教主难道不怕坐实两桩命案的罪名,就要这般大开杀戒了? 便是坐实那又如何?北山蘅下颌微扬,神色矜傲,带着睨视天下的漠然,你是能将本教拷进衙门,还是能追上澜沧山问罪? 法藏抿唇一笑,转向旁边的玄衣道长,看到了吧,这就是贵阁信誓旦旦作保之人。 徐道长半垂下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法藏眯起眼睛,望着北山蘅,沉声道: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如何还能忝居高位,占据澜沧山执掌南疆? 北山蘅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还以为你这和尚有多大义凛然,原来是看上了本教的山头。他瞥向法藏,讽道:若是高僧嫌楞严山风水不好,趁早挖个土坑,把你这破庙推倒埋了便是,拿本教徒弟在此作威作福是何道理? 台下传出些微压抑不住的笑声。 完颜毓一早就看法藏不顺眼,这会儿越听越乐,几乎要为北山蘅拍手叫好了。 本教今日不想同你废话。北山蘅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出手动我徒弟的账,改日再算。 说罢,他转过身,对着重九伸出手。 我们走。 少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恍若没有听见一般。 北山蘅皱了一下眉,重复道:重九,我们走。 少年依旧未动。 他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于是弯下腰去,伸出手轻轻在少年肩头拍了一下。 重九终于抬起头,双目充血,面容阴鸷。 北山蘅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怎么突然又精分?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第17章 海上风 师尊将弟子留在客栈重九用微弱到近乎于无的声音慢慢道:是为了方便这老东西下手,折辱弟子吗? 北山蘅:???? 天地良心,他可是最不希望这小子被别人带走的,而且自己听到重九被抓,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相救,现在竟还要被这小崽子反咬一口? 北山蘅越想越委屈,将手又往他面前移了半寸,黑着脸道:少废话,过来。 重九死死地瞪着他,不为所动。 法藏微微一笑,教主也看到了,这孩子并不愿意跟你走,难道教主要强人所难吗? 北山蘅骤然回过头,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搞鬼? 贫僧哪有这么大本事?法藏轻咳一声,扬声道:贫僧知道,教主收徒只是将其炼作药引,为练功之用。教主既已神功大成,这孩子方才脱离苦海,教主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 在座的江湖人士闻言,皆左右顾盼窃窃私语,不约而同朝北山蘅投来谴责的目光。 江湖中人虽然动辄喊打喊杀刀剑伺候,但却有自己的道义和守则,无论哪一门哪一派,都没有对妇孺下手的道理。 北山蘅忍着怒气,冷冷道:少废话,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走。 法藏也沉下脸。 若是教主一意孤行,那就别怪贫僧不留情面了。 话音刚落,北山蘅便骤然出手,双臂荡开浩然杀气,卷着山巅的罡风呼啸扑去。 法藏连忙抬起一只手阻拦。 正红色的袈裟拢着那股至阳真气,在他面前筑起一道屏障,将扑面而来的劲风阻拦在身前。两股真气在空中相撞,难分轩轾,随着他们逐渐注入内力,二人之前泛出淡淡的光晕。 擂台中央的争斗波及到周围看客,众人只觉得心肺传来阵阵压迫,不得不向后四散推开。 法藏没料到北山蘅的内力如此深厚,神色微微一变,抽空伸出一只手勾了勾。台下一位弟子将手中的长棍掷出,法藏连忙反手接住。 长棍在他手中掉转一圈,棒头急速抖动着,直向着北山蘅面门刺来。这一招小夜叉棍是楞严山的基础棍法,所有弟子都要修习,却因为各人的内力深厚程度,而展现出不同的威力。 北山蘅被那棍风逼得后退了半步,待长棍追至面前,方才堪堪伸出一只手立在胸前。 内力从他掌心溢出,长棍停留在那只秀白手掌寸许之外,再难向前半分。北山蘅微微一笑,反手将掌风送出,飞身向后掠去。 法藏纵身追上,两人足尖点在大雄宝殿的檐角,借着屋顶方寸之地缠斗起来。 法藏用棍,一套棍法使得虎虎生风,每一次落下都似带着雷霆破天,带着万钧之力。北山蘅只换掌推掌,以内力化去对方攻势,伺机并起两指点向法藏手腕。 法藏骤然一惊,连忙撤棍后退,然指风已然在他腕处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高僧这招维护众生界名动天下,本教看来也不过如此。北山蘅冷笑,掌风变幻速度不断加快。 教主读的书不少,可楞严棍法却不是仅此一招。 法藏抓住长棍中央,左右手交替执握旋转,让长棍在空中逐渐加快速度,渐渐汇成一道圆盘。他一掌拍在棍中,浑厚的内力朝着北山蘅用来,带着泰山压顶之势。 北山蘅轻轻眯眼,纵身向空中跃起,险险避开那道攻势。几乎是一瞬的功夫,便消失在空中。 移形换影! 法藏暗道不妙,还来不及反应,便觉得后颈一沉,一道冰寒刺骨的掌风从身后袭来。掌未到,内力先至,寒气透过层层僧衣灌入他的体内。 此时再运力抵御已然来不及,法藏果断下蹲,借着重力倾身往地面掠去,然而这一次他的目标却不是躲避攻击。 而是被铁链缚住的重九! 北山蘅也看穿了他的意图,连忙收了招式,赶在法藏落地之前飞身掠去,拦在少年面前。 他设想得很好。 法藏那一棍对重九来说无异灭顶之力,此时再出声唤他避开为时已晚,只能先帮他挡了这一下。对于自己来说,受这一棍顶多被打成重伤,却不致死。 然而事非所愿,计划赶不上变化。 重九只觉得眼前一晃,那道流风回雪的白衣已然自云间坠落,宛如不容侵犯的天神,脑门上泛着圣光的那种。 下一秒,法藏的长棍也点了过来。 重九感到体内一股滚烫的力量骤然涌动,难以遏制地向头顶冲去,就在这一瞬间,另一个人格已经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他看到师尊将自己护在身后,老和尚的长棍指向了师尊。 几乎是下意识地,重九拖着沉重的铁链滚到北山蘅面前,张开双臂站起身子。 北山蘅还来不及震惊,长棍已经触到了少年的后背,带着法藏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浑厚真气。重击之下两人一同倒地,少年枯叶般的身躯卷进他怀里。 重九呕出一口鲜血,刹那间染红了雪白的绸衣。 北山蘅原本就白皙的面庞瞬间血色全无。 重九!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手颤抖着按上少年心口,滚烫的触感几乎要将他掌心灼伤。 少年攀着他的胳膊抬起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轻轻道:谁都别想伤、伤害您谁都、不行 说完,重九头一歪,枕着他的掌心晕倒过去。 北山蘅一动也不敢动,捧着那张布满血污的脸,胳膊不自觉地颤抖着,薄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月宫冷寂,清修孤寒,许多年都不曾经历过这样深切的情感。 像有人拿着一把刀,一寸一寸切在他的心上,每一刀带来的钝痛都传至四肢百骸,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情绪的波动引起了他体内灵脉异化,后颈处的红莲印记阵阵灼烫,近乎疯狂的内力从他指尖溢出,化为月白色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逸散,仿佛在叫嚣着宣泄痛苦。 法藏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北山蘅察觉到异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抬起头,冰锥一般的目光死死盯住法藏。 不好。法藏低咤一声,连忙抬手示意弟子后退撤。 北山蘅将重九枕在自己膝上,缓缓抻开双臂,两袖振起海上磅礴长风,刹那间晴空变色,墨云翻涌,天边似有震荡狂流,雷抃重渊。 法藏眸光骤变,难以置信的目光扫向空中。 翻云覆雨手。 凝云致雨,露结成霜,气象变幻只在掌心翻覆之间。 数万年来关于北山氏一族的传说经久不息,传闻他们作为云沧大陆上最接近神的存在,拥有可以倒转时空、溯流沧海之力。然而百闻不如一见,能引得天地变色的力量终究非凡人所能遥望。 北山蘅面似冷玉,漠然翻手,风声带着微津自天空坠落,汩若汤谷扬涛,沛若蒙汜涌波。 快!躲起来! 法藏朝着凉棚中的客人招手,示意他们运起功力抵挡。 雪衣墨发的男子跪于山巅,眸底盛着一汪碧蓝,风扬起他的广袖猎猎,隐有摧倾山海之势。 似冷月下凌霜独绽的优昙婆罗,身披万丈清辉。 从天上坠落的细雨在落地时化成了冰棱,似一枚枚暗器飞向大地,许多人来不及抵挡,眨眼间便被割破了皮肤。 整个广场瞬间乱成一团,人群中阵阵骚乱,还是先前那徐道长用真气筑起结界,将左右之人护在其中。然而总有鞭长莫及之处,一个又一个伤者倒下。 北山蘅将重九打横抱起,望向法藏,一字一句道:你最好早点死,别活到我来找你的那一天。 说罢,他足尖在擂台边缘一点,抱着人向山下掠去。 完颜毓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看了看远去的素白背影,又看了看愣在当场的众人,指着法藏道:蘅教主说得对,你个老不死的,竟敢欺负他徒弟。 法藏怒而回头,咬牙切齿地说:光明使大人说话注意一点,您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呸呸呸,变什么脸,我对小美人始终一心一意。完颜毓将手里的瓜子丢开,撩起衣摆朝着北山蘅离去的方向奔去,小美人,等等我 法藏重重地将长棍顿在地上,脸色铁青。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3) 第18章 一条命 北山蘅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踏上水面,追逐着白浪涉过瀛海,在细白砂砾覆盖的海滩上停下脚步。 重九?他低头轻唤。 少年的头靠在他胸前,面颊通红,纯色苍白。 北山蘅将人放在岩石上,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旋即深深地蹙起眉。思忖半晌,他骤然想起了那半截碧桃根,连忙从怀里掏出药瓶,捏着重九的嘴给他灌下去。 重九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紧紧闭着双眼,随即很快地锁起眉头,复又陷入了昏迷。 北山蘅心里像被人揪了一下。 对不起他讷讷地垂下头去,伸手摸到少年的眉心,一点点抚平上面的褶皱。 小美人小美人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布靴踏在沙滩上的窸窸窣窣。 北山蘅回过头,那表情活像看到了一只凭空跳出来的聒噪青蛙,正对着他呱呱地叫。 你干嘛?他冷冷地问。 我来看看你。完颜毓搓着手手,在他身后弯下腰,凑到北山蘅耳边道:小美人,你方才打那老秃驴时太帅了,当真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北山蘅身子后倾,拉开距离,鄙夷道:你能换个词儿吗? 那就完颜毓拧着眉想了想,勉强挤出来一句,那就明眸皓齿,秀色可餐? 滚一边儿去。 北山蘅甩了他一记眼刀,低头去看重九。 少年气息全无,自己又不会探脉,只能将指尖按到重九的后颈,源源不断地给他注入内力。可是那真气却似泥牛入海,重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完颜毓在一边盯着看了半天,迟疑道:小美人,要不你随我去光明宫,王帐有许多灵药仙方,应当能治好他。 离我远点会死吗?北山蘅心烦无比。 方才同法藏对阵,最后使出的那式翻云覆雨手已经让他的灵力接近崩溃,这会又给重九传了不少真气,实在没有精力再打一个完颜毓。 好在完颜毓自从知晓他身份之后,对他颇为忌惮,还没打算为了调戏美人丢了命。 小美人,那哥哥改日再去澜沧山看你。 完颜毓在后面壮着胆子,讪讪地冲他喊话。北山蘅没有理会,俯身将重九抱起来,顾忌这孩子伤重怕颠簸,便没有上马,而是徒步向城中走去。 行到距离瀛海最近的岱舆郡,北山蘅买了一辆马车,雇了两个车夫,弄来十几个软垫堆在车舱里,这才将重九放上去,日夜兼程赶回滇南。 从岱舆郡到望舒城,又足足行了两月有余。 等师徒二人回到澜沧山时,滇地早已随着季风的到来换上了一番盛夏景象。 夜幕拢上四野,群山之中花草正繁,一簇一簇的幽蓝色绒花在微风中盛开,泛起星星点点的熹微光彩。行人沿着畛畷一路向上,衣摆带动绒花摇曳,像一个个跳跃的精灵。 月神教总坛分月、寒、蟾三殿,月宫为正殿,作议政理事之用;蟾宫为寝殿,供历任教主起居;寒宫为后殿,素日无人进出。 北山蘅抱着重九回到教中,却没有送他去弟子舍,而是直接将人带回了寝宫。 宫中一片沉寂,经过这几日跋涉,重九身上新换的衣裳也被血浸透。北山蘅素来不用侍女,只得亲力亲为,自己动手将重九放在床上,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 不多时,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绎川匆匆跑了进来。 师兄他一路跑到北山蘅身后,顾不得行礼,便急忙道:师兄,你回来了。 北山蘅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兄这一走就是四个月,也不曾留个信儿,这教中一应事务压下来,我还真是有些吃不消。绎川摸了摸鼻子,笑道:如今师兄回来了就好。 北山蘅坐在床边,手里拿了一块湿帕子,在重九额上缓缓擦着,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的。 绎川习惯了受冷落,也不介意,继续道:这些日子教中也无大事,辖下两郡七城的政务我已看过,全放在师兄案头 巫医现在何处?北山蘅蓦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绎川微微一怔,旋即道:应当在下宫随侍,我这就吩咐人去将人唤来。 嗯,请来给他看看。 北山蘅将身子侧开一寸,指了指榻上的人,眉头深深蹙起。 绎川一早看到他抱了个人回来,以为是师兄在外面得来的佳人,未敢出声询问。见他让开便顺势上前半步,有些好奇地往床上看去,一望之下顿时愕然。 师兄,这是那个 嗯。北山蘅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投到重九身上,摆了摆手,快去请巫医。 绎川不敢耽搁,连忙走出大殿,唤了个使女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巫医拎着药箱被人带进来,躬身朝二人行礼。 北山蘅将床榻前的位置让开,指着重九道:看看他,还能活吗? 巫医应声上前,拉过重九一条胳膊搭上脉。片刻后,又将少年的眼皮翻起看了看,转身对北山蘅摇了摇头。 不能?北山蘅阴着脸问。 巫医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去,结巴道:回、回教主,此人脉来急数,时而一止,止无定数。是为、是为阳热浊盛、血瘀气逆之故,身上伤处并无、并无大碍。 不是伤的问题,那就是内里失调。 北山蘅不由蹙起眉,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需要什么药材教中都有,务必将他救活。 巫医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揪着自己乱糟糟的白胡子,像是要把那胡子都薅秃一般。 回教主,属下可以尽力为其疗伤,不出半月便能养好。只是这内里的阳盛气逆之差,还需要教主巫医偷偷觑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还需要教主另择高明。 北山蘅将重九的腕子从他手中接过来,指尖在脉上搭了片刻,皱着眉将胳膊放回去,那就先疗伤吧。 巫医在药箱里翻了翻,拿出银针,俯身凑到重九旁边。 还请祭长大人搭把手巫医迟疑着回头。 绎川闻言连忙上前。 我来。 北山蘅换了个方向在床头坐下,从后面抱着重九的胳膊将人抬起来,让他靠到自己胸前。 绎川伸出去的手停在了空中,片刻后又默默缩回去。 巫医掀开重九衣服前襟,拿了银针照着穴位扎进去。他本就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又察觉到头顶一道灼灼目光盯着自己,不由手抖得更厉害。 北山蘅看了一会儿,阴恻恻问:能不抖吗? 巫医又连声告罪。 好不容易施完针,他将银针收起,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那属下先去配药煎药。 嗯。北山蘅淡淡应着。 巫医长出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拿起药箱躬身离开。 绎川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待医生走后许久,见北山蘅还是一动不动,遂出声道:师兄,我带他下去,你早些休息吧。 不用。北山蘅摆了摆手,以后就让他住这吧。 绎川眨眨眼,又眨眨眼。 师兄你刚说啥? 北山蘅回过头,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他受了伤,去弟子舍没人照顾,在这边养伤方便一些。 绎川摸摸鼻子,低下头。 北山蘅又道:去后殿看看,沐浴用的水备好了没有。 一早便备下了,师兄现在要沐浴吗? 北山蘅点点头,用外袍裹着重九将他抱起来,径直往后殿走去。 殿中一方白玉砌成的池子,温热水面泛起丝丝白雾,池边放着干净衣裳和帕子,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木香。北山蘅弯下腰,将重九放进池子里。 绎川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师兄,我来帮他洗吧。 北山蘅也实在抱得手困,叹了口气,将人放开,揉着胳膊小声嘀咕: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重得跟头熊似的。 绎川默默不语,扒了重九的衣服给他擦身。 哎,能不能当心点。北山蘅推了他一把,捞了一把水里的人,皱着眉道:水都浸到人家头发了。 绎川动作一顿,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表情意味深长。 两人视线一对,北山蘅轻咳了一声,掩饰道:这小子本来头就不好使,再进水以后就更傻了,还怎么习武读书? 绎川抓着重九的手微微松开。 师兄他目光追逐着北山蘅的眼波,似乎要从那双漂亮的眸子看出些什么异常,你之前还说要将他千刀万剐,丢去山下喂狼的。 北山蘅嘴唇动了动,别开脸去,不说话了。 师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绎川敛起笑意,心里莫名不安。 我欠他一条命。 沉默良久,北山蘅深吸一口气,手指缓缓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我要杀他,是因为日后他会杀我。可如今,我又欠他一条命。北山蘅凝视着水中的少年,眸中水光流转,我将这条命还给他,我的命,我等着他亲自来向我取。 绎川喉头像梗着一根鱼刺,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哎,又掉水里了! 北山蘅骤然惊呼一声,径直扑到水池边,手忙脚乱地将人捞上来。 绎川眸光飞快地变换着,目光在北山蘅和重九身上来回逡巡,眼底涌动着晦明莫测的光彩。 第19章 参同契 在巫医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之下,半个月后,重九的伤总算有了起色。北山蘅将他衣服掀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确定少年前胸后背都光洁如初,这才让人带巫医下去领赏。 师兄。绎川在一侧轻声道:这孩子半个月了没声没息的,他又未曾习武不懂辟谷,怕是 北山蘅拿眼睛斜他。 绎川顿了顿,把心一横,低头道:怕是死了。 你才死了。北山蘅简短地回呛一句,掂着重九的胳膊道:这身上还热乎着,怎么就死了? 绎川碰了一鼻子灰,不吱声了。 玉婵呢?北山蘅眯起眼睛,骤然想到一个人,遂问道:她这些日子在教中吗? 绎川愣了一瞬,随即回答:左护法这个月一直在望舒城,为城郊百姓诵经传教,并未离开。倒是前两个月他想了想,道:三月上旬,她离开了一趟,说是教主有事吩咐。 北山蘅轻哼一声,问道:去了几天? 从我问起得知此事,到她回来,前后也有十来日了。绎川谨慎地问道:师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事。 夜风从冰冷的玉窗吹进来,卷起了床前的帷帐。北山蘅站起身,拉开被子盖在重九身上,帮他把被角掖好。 我明日出去一趟。北山蘅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青山朗月,缓缓道:可能要出去很久,归期不定。教中的政务还要你一应操劳,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灵蝶传信给我。 说着,他探手出窗,轻轻吹了声口哨。 不多时,一直通体盈蓝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进来,在他指间停下,用细长的触角在指骨上轻轻扒动。 给你。北山蘅将蝴蝶递到身后,放入绎川掌心。 绎川捧着灵蝶,问道:师兄要去何处? 北山蘅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伸入袖中,缓缓取出一枚玉竹吊坠。盯着那玉坠看了半晌,他转过身问道:对了,前日可有逝水阁弟子造访? 有,逝水阁的陆道长曾带人上山,我已按照师兄信中所嘱,取了一斗天衡海之水给他。 一斗?一斗怎么够。北山蘅摇了摇头,再去取两只水袋,将其装满,明日我一并带着上路。 是。 北山蘅低下头,望着掌心的吊坠,轻轻叹了口气。 月神教干的是杀人的行当,没传下几本讲药理的书籍,要想救人,还得找逝水阁这样的道门,但愿陆青能帮他这个忙。 位于中土以北管涔河畔的白水城,是一座广为称颂的郡城,虽然身为兵家必争之地,却上百年来政通人和,饫甘餍肥。白水城后有一座天虞山,终年云雾缭绕,钟音杳杳。 拥有天下第一道门之誉的逝水阁就位于这座山上。 北山蘅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次造访逝水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没有腾云驾雾的飘逸出场,没有万众瞩目的如沸呼声,有的只有怀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这个人还一心想杀了他。 一想到这,北山蘅就觉得窝心。 好在陆青对他的到来十分高兴,将他请到自己的房舍,奉上明前新茶好生招待着。 北山蘅将来意诉说一番。 陆青果断道:教主之事就是贫道之事,教主尽管放心,贫道现在便去请人来看诊。 北山蘅攥紧茶杯:那就有劳了。 陆青起身出去,不多时,便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走进来。那女子容貌上看不过三十来岁,只是两鬓的头发都已花白,眸中也不似少年人一般灵动跳脱。 教主,这位便是药宗宗主沈心素。陆青说完,又转向那女子道:沈师叔,这位是月神教蘅教主。 有礼。沈心素抱拳拱手。 北山蘅点点头,有劳沈道长,还请帮本教看看这蠢这徒弟。 沈心素也不同他多话,连忙上前为重九诊治。北山蘅伫眙片刻,见自己帮不上忙,便将陆青拉到一边,把自己带来的水袋递给他。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4) 陆青大喜过望,多谢教主。 他连忙唤了一个弟子进来,吩咐人将水拿下去煎药。 彼时,沈心素也给重九看过了脉,从床榻上站起身,走到北山蘅面前。 怎样?北山蘅问道。 沈心素看看重九,又看看北山蘅,迟疑道:教主,可以容贫道探一探你的脉吗? 北山蘅有些犹豫。 脉腕可是习武之人的命门。 或许可救令徒一命。沈心素补充道。 北山蘅立刻将手递过去。 沈心素搭上脉探了探,神色一松,恕贫道冒昧,教主所修内功,可是月神教内秘传的铁马冰河? 是。北山蘅点点头,铁马冰河与月霰流霜兼修。 那就有救了。 沈心素微微笑起来,转身走到书柜上,抬起手翻了翻,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出来,却没有直接递给北山蘅。 贫道有一想法,但是此举极损修为,有可能会掏空教主的内力。沈心素拿着书,神色肃然,教主可想清楚了? 自然。北山蘅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心素这才将手里的书递给他,缓缓道:那教主不妨看看这个,应当会有所帮助。 北山蘅将书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参同契三字,不由蹙眉。 我要这书来炼丹吗? 自然不是。沈心素莞尔,此书虽与道家经典《参同契》同名,却不是炼丹之书,而是托易象而论药理,以乾坤为炉鼎,以玄精为丹基,阐述阴阳调和之理。 北山蘅翻了翻书,递还给沈心素,道:本教恐没有时间详读,还望沈道长详解。 简单来说,教主所修内功为至阴之力,而令徒所受内伤,乃是受楞严山金刚真气冲击。 沈心素比划着,续道:只要教主以自身内力引导他体内真气流动,为其疏经洗髓,驱散丹田淤积的阳血。介时阴阳相汇,会归於一,便可使金丹共振共鸣,各受裨益。 北山蘅懵懵懂懂地听着,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陆青插嘴道:这不就是双修之法吗? 正解。沈心素一拍手,弯着眉眼笑起来,若是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那就是直接与之与之行床笫之事。 北山蘅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沈道长认真的吗? 沈心素一本正经,自然是认真的,不信的话,教主可以看看此书。 没有别的办法?北山蘅磨牙。 沈心素为难地摇摇头。 可是北山蘅看了看重九,一想到那场景就心里发毛,可是他都这样了,我怎么、怎么下得了手?他还是我徒弟。 不止如此。沈心素顿了顿,轻声道:最重要的,是要将令徒体内的真气导出,运入教主体内,形成一个小周天。依贫道所见,令徒应当还是童子之身,想来此事还需教主慢慢引导。 北山蘅盯着她,嫌弃道:沈道长当真是修道之人?这等事竟也能直接说出口。 贫道只是就事论事。 沈心素眸中隐隐带着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 北山蘅盯着重九思忖良久,不知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床边逃开,涨红着脸道:这我做不来,得换个人。 沈心素眨眨眼,令徒体内的真气甚是霸道,除了教主,恐怕无人能担此重任。 陆青在后面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教主面红耳赤的样子,不会是头次听闻这种事吧? 北山蘅一脸窘迫。 他从十二岁进入圣教,镇日里只知习武练功,莫说跟男子寻欢作乐,就是女人的手他也没摸过啊! 若是教主担心做不好,可以拿贫道练习一下。陆青走到北山蘅身边,戏谑道:贫道舍清白陪君子。 北山蘅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好了青儿,莫要再戏弄人了。沈心素拍了陆青一下,对北山蘅道:教主放心,此事贫道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您若是觉得回到教中不便行事,贫道也可以在山中腾个屋子出来。 北山蘅: 对了,贫道还有一物相赠。沈心素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面上露出一丝诡秘笑容,教主且在此稍候,贫道这就去取。 说罢,她匆忙转身向外跑去。 北山蘅转过身坐下,端起茶杯想喝口茶,视线落在重九身上,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场景,又不忍直视地转开脸,转而拿起那本《参同契》翻阅起来。 门口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北山蘅以为是沈心素去而复返,没想到这次进来的却是个男弟子。那人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一把抓住陆青的手,上气不接下气道:陆师兄,那仙人醒过来了! 陆青骤然从软垫上站起来。 当真? 对,师兄快去看看吧,阁主如今高兴坏了。 陆青连忙跟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对北山蘅道:教主也跟着去看看吧,此人能枯木逢春,还是多亏了教主那一斗天衡海之水。 北山蘅自然点头应是。 他随着阁中弟子离开屋舍,一路向天虞山的主峰走去。沿着生满青藓的小路拾级而上,不出一炷香/功夫,面前便出现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 陆青带着他走进左边那间屋子,屋内坐着一个黑袍道长,同样是三十岁上下的面容,两鬓染着星星白色。 师父。陆青走过去,躬身行了一礼。 男人微一颔首,目光从北山蘅身上一掠而过,指了指身边的软垫,坐吧,今日有远客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栖云峰上不曾备下茶点,若是怠慢了可如何是好? 谢师尊。陆青在旁边坐下,恭声道:这位是弟子的挚友,月神教教主,今日携高徒前来寻医问药。 月神教?中年男人微微一怔,视线转过去,将北山蘅上上下下打量一圈,问道:你是北山蘅? 北山蘅点点头,有些莫名。 你来看看这个人。中年男人从床榻边离开,一手掀起了床帐。 帐中躺了一个身着素衣的男人,面色苍白如纸,长发如雪委地,正睁着一双灰蓝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 北山蘅神色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20章 龙之血 他呆呆地望着榻上之人,愕然良久,方缓缓地俯下身去,在木榻边缘三叩首,颤声唤道: 师父 有多少年没有见了? 四十年前北山慕最后一次离开月宫,便如云散长空一般,匿于人海,再无声息。若不是此番在逝水阁中得见,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这个师父早已托体山阿了。 我确实是死过一回了。北山慕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云淡风轻地笑起来,若是没有你那袋水,我还真不知道几时能醒。 北山蘅愣愣地看着他,尚未反应过来。 自家师父为什么会睡在逝水阁阁主的房中,还一睡就是四十年? 怀玉兄,你看我这徒弟。北山慕转向身侧玄衣道长,弯着眼睛道: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祈怀玉顺着他的话,将视线移到北山蘅身上,像讨论一棵白菜似的品评道:长得确实不错,呆头呆脑的,看上去甚是可爱。 北山蘅: 逝水阁这地界就是邪门儿,从阁主到弟子,一个两个都不正常。 祈怀玉端详着他,问道:蘅教主如今也有弱冠之岁了吧?可有娶亲?可有孩子? 北山蘅木着脸,劳阁主记挂,晚辈一百又七岁了。 一百零七岁,那可老大不小了。祈怀玉摸了摸下巴,慢吞吞道:我看你生得一表人才,如花似玉,钱财地位哪样都不缺,怎的如今还讨不到媳妇?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北山蘅掀起眼皮,幅度极小地翻了个白眼。 他敢保证,要不是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头是他师父的朋友,自己定会捏个风云诀拍过去,照着他那张俊脸来一下。 莫要欺负我徒弟。北山慕瞪了祈阁主一眼。 祈怀玉连忙赔笑。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北山蘅望着榻上之人,不觉蹙眉,自从师父走后,弟子派了无数只灵蝶送信,都有去无回。 北山慕叹了口气,扶着床沿坐起来,手指按了按喉结。 祈怀玉向陆青伸出手,陆青连忙倒了一杯热茶端过来,祈怀玉将茶递给北山慕,北山慕喝完润了润嗓子,才缓缓开口。 四十年前约莫是建和十五年吧,我做了一场法事。北山慕眯起眼睛,回忆着道:那场法事使我修为耗尽,不得不陷入沉睡。幸得祈阁主出手相助,这才不至于身死魂消,赴归墟往生。 他用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雕纹,忽然抬起头,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北山蘅心里揪了一下,垂下眼睑,轻声道:弟子没用,收了个徒弟还给折腾死了,这才带着他来求医问药。 折腾死了?祈怀玉闻言看过来,不怀好意地眯了一下眼睛。 北山蘅连忙道:不是,受了重伤。 他看了陆青一眼,生怕这不正经的再吐出什么惊世之言,赶在他开口之前,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了一遍。 北山慕听完,皱着眉问道:你那个徒弟修的什么内功? 北山蘅默了片刻,低下头去,面露惭色,什么都没学,弟子还不曾给他教授武功。 北山慕揶揄道:你可真是比我还不负责。 弟子之前也想教他习武,可这孩子根骨欠佳,不堪大用。北山蘅小声解释,弟子将他捡回来时曾替他疏通经脉,但他天生阳维脉经气滞结,任督二脉无法打通,很难筑基练气。 没有武功,怎么可能受了法藏全力一棍,还能不死?北山慕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你那徒弟现在何处? 就在山下陆道长的居处。 带我去看看。北山慕放下茶杯,就要掀被子下床。 祈怀玉一把将他按回去,扭头对陆青道:青儿,去将人带过来。 陆青应声出去,北山慕又窝回了被子里。 祈怀玉从博古架上取了一片羽帚,掀开香炉盖子,慢慢悠悠地清理着炉边香灰。北山蘅在房中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门口,有意无意地往山路上看去。 别晃了,晃得我眼晕。北山慕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地道:是去接你徒弟又不是帮你接亲,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北山蘅尴尬地转过身,弟子没有。 坐下来,同我说说。北山慕一指床前的软垫,语气温和,你怎么会和楞严山的人结下梁子。 是那老和尚先挑起事端的。 北山蘅从袖子里摸出那本《流光策》,双手托着递过去,慢道:弟子无意中从凌波宗手上得来此书,却没料到引来各方追索,那法藏便是其中之一。他将重九掳去,放在金钟牢中施以酷刑。 原来是这样。北山慕伸出手,摸了摸书的封页,随即道:这本不是教中所藏的那一卷。 祈怀玉闻言走过来,也将书拿起来翻看着,递还给他,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逝水阁中那本。 教中所藏的那部分,应该还在玉婵手中。北山蘅摸着书脊,轻声问:师父,陆青说您有办法看这本书上的内容。 北山慕点头,有办法,不过我不能独自翻看。 祈怀玉也搭话道:要想看书中文字,除了我们俩之外,还必须同时得到九郯可汗、当今圣上和法藏的同意。 北山蘅顿觉丧气。 直觉告诉他,这本流光策里面的东西,和法藏抓重九的原因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可是看个书还要凑齐五个人,这是什么规矩?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屋内三人齐齐抬头,就看见陆青背着重九踏进来。他四下看了看,望着北山蘅,面带犹豫。 北山蘅这才发现,祈怀玉的房中只有一张床。 放这吧。 北山慕状若无事地起身,从床头挑了一件披上,将床腾开。 陆青将重九放下,让他靠坐在软垫上,北山慕伸出手放在重九后脑,片刻之后,缩回手,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明白了。 北山慕将手拢进袖子里,在旁边坐下,只是神情并未放松。 北山蘅心里一紧,师父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北山慕眉心微微蹙起,似有难言之隐。 北山蘅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我怀疑,北山慕顿了顿,我怀疑他体内流着龙血。 龙血?北山蘅一愣。 意思是说他捡回来的这个徒弟不是人? 这个龙血,不是说上古那些龙族,而是指以龙之血命名的一种血脉。北山慕缓缓道:就像月神灵脉一样,始于亘古之前,是创世之时神明对人族的恩赐。 北山慕这话说得拗口。 北山蘅思量了半天,才搞明白他的意思,遂问道:这龙之血有何特别之处? 龙之血,取上古神树建木之灵,为凡俗之人汇入一丝神祗之气。北山慕想了想,道:最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是皇族血脉。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5) 北山蘅脸绿了,是我想的那个皇族吗? 北山慕很不忍地点头。 他是皇室中人?北山蘅转向重九,有些难以接受。 恐怕,不是皇帝的儿子,就是他的侄子。北山慕迟疑片刻,还是将余下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据我所知,当今圣上没有孩子,想来以后也不会有。 说着,他转向祈怀玉,问道:当今皇帝还是明宣帝吧? 祈怀玉点点头。 北山慕转回来,笃定道:照年龄来看,此人应该是皇帝的侄儿,等他醒来,你不妨问问,说不定有惊喜。 惊喜?不是惊吓就不错了。 北山蘅联想到自己对这孩子做下的种种恶行,又想到摇光镜中看到的景象,忽然就将事情都串到一起了。 想来是这孩子被冷落太久,心怀怨恨,一心想把自己搞死。后来有朝一日龙脉觉醒,父子相认,于是小屁孩变成了金尊玉贵的皇太子或者某王爷,然后带着兵把月神教一窝端了。 想到这,北山蘅下意识摸了一把某个地方。 北山慕: 北山蘅喉头哽了一下,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似的,半晌,他艰难地道:师父,我觉得这孩子没救了吧。 说罢,又转向祈怀玉寻求认同,对吧,祈阁主,他伤得这么重。 快说他没救了!你们都说没救了我就不救了! 然而祈怀玉同北山慕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摇头,祈怀玉道:他身上流的是龙之血,怎么可能轻易就死?莫说你已用了药,便是丢在荒山野岭无人管无人问,也还能活个十年八年。 北山蘅整个人委顿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 绝望了 想到自己风流倜傥,英明一世,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竟然要栽倒在一个孩子身上,还是那样不光彩不体面的死法。 他就想把重九弄死。 但是再一想,自己欠人家一条命,若是真的就这么把人弄死了,那岂不是更不光彩不体面? 北山蘅抓了抓头发,思索半天,总算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可是沈道长说,要想救这个孩子,就必须必须行阴阳调和之法。 倒也不必。祈怀玉摆摆手,再一次打破了他的幻想。 北山慕柔声道:他有龙血庇佑,只需稍加引导,使其体内筋脉疏通正流,他便可苏醒了。 北山蘅内心天人交战。 救,愧对于圣教;不救,愧对于己心。 视线移到重九脸上,少年的面容沉静柔和,恍然间似望着他盈盈浅笑,一如当日。 北山蘅收回目光,攥紧了袖摆。 好。 第21章 河边人 既然决定要救,那当然事不宜迟。 考虑到救人之法的难于启齿,北山蘅决定就借逝水阁的地方,趁着没人知道赶紧把事办了。 祈怀玉很大方,在栖云峰上腾出了一间空屋子。 临行前,北山慕拉着自己徒弟的手,再三叮嘱道:渡气之时,切记保持神识清醒。若是你迷失在灵海之中,不但救不回你那个倒霉徒弟,还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北山蘅很认真地点头应是。 祈怀玉露出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拉上竹帘,转身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师徒二人。 木门掩上,屋内一片沉寂。 床边的鎏金博山炉凝出细雾,冷香浮动。 虽说不必行双修之法,但是要打通全身经脉,还是得像那话本戏文里说的一样,除尽了衣物,两相对坐。北山蘅虽觉尴尬,无奈形格势禁,仍是忍着不适将重九衣服扒了。 少年人的身量格外削瘦,胸膛、上臂处的肌肉轮廓并不清晰,却已隐隐有了成年男子的特征。 北山蘅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有些难为情,忙将视线移开。 除去身上衣物,北山蘅坐在重九对面,轻轻拉起他一只手,与自己掌心相对。 阖上双目,运起内功,丝丝冷冽凉意从风府穴始,逐渐向四肢扩散。他慢慢引导着体内真气游走过丹田,沿着经络溯流而上,传递到掌中,再一点一点渡给重九。 月神灵脉极为霸道,灵力从他的皮肤沁出,很快给屋子四壁漫上一层水汽,逐渐凝结成霜。 随着他给重九渡气,对方体内的正阳之力也传到了北山蘅体内。 似骄阳,似烈火,带着能将冰霜融化的温度,刹那间席卷了他的灵识,让荒芜一片的冰原燎起星星之火。 北山蘅眉心蹙起,这股热浪让他浑身不适。 入侵的正阳真气与月神灵脉相遇,在灵台处汇成裂天覆海之势,冲垮了他内心的那道坚冰城墙。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荒芜之中。 四周是漫漫无边的长夜,没有月光,没有微风,似乎归于了鸿蒙。 渐渐地,他面前出现了一座山,连绵起伏的峦岭,蓊郁苍翠的层林,山间萦纡着淡淡岚烟,恬静美好。 那是澜沧山。 山下流淌着一条河,河水缥碧,水浪洁白,河边青翠的树木参差错落,藤蔓缠绕着垂到水面,光影婆娑。 那是绛河。 北山蘅对眼下情形隐有猜测,他迈步向前走去。 沿着水岸行了百十来步,面前出现一队人马,皆身着黛色练雀补服,头戴幞头,腰佩长刀。 为首之人一身驼色长袍,颈悬念珠,顶有戒疤,端得是一副僧人模样。 他从河道上游纵马而来,身披霞光,恍若神佛。 不过北山蘅的注意力不在这人身上,而是紧紧地黏在他身后。 落后那僧人半个身位的枣红矮马上,坐着一个青衣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腰间系着明红色掐金丝长穗宫绦。 他那张脸生得俊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小小年纪便有掷果盈车之貌。 北山蘅不是好男色之人,也没有把玩幼童的癖好,之所以一直盯着那男孩看,是因为那张脸 完完全全就是重九的脸。 不管是八年前被他从山下捡回来的孩子,还是如今低眉敛目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北山蘅惊讶地发现,这么些年过去,那孩子的容貌竟然没怎么变。 除了眉目逐渐长开,神色逐渐锐利,此外别无二致。 北山蘅凝眸细看着,那队人马已经行到了河对岸,他听到重九对前面的僧人扬声道:大师,我们几时能到望舒城? 九公子稍安勿躁。僧人闻言勒马,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天色,道:时辰不早,距离望舒城还有半日脚程,今夜怕是得在这深山之中暂时落脚了。 说罢,他翻身下马,对着空中扬了扬手。 跟在后面的一众人纷纷停下,有人将马牵到河边饮马,有人从行囊中取出软垫铺在石头上,另有一些人走到山林之中,捡薪拾柴,生火架锅。 重九扯了一下马缰。 身侧立刻有人上前,一边扶着马首让马稳住,一边抬手搀扶他下来。 甫一落地,那些随从便将重九团团围住,又是递水袋,又是送点心,还有人拿着帕子殷勤地替他擦汗,生怕哪里照顾不周似的。 北山蘅看得想笑。 想不到这小子以前还是个大少爷,众星捧月仆役环伺的,日子过得比自己都舒坦。 一侍从从腰间抽了长刀出来,走到河边一块岩石上站定。他目光紧盯绛河,追随着水底游弋的虫鱼,片刻后,冷不防掷刀入水。待抽出时,刀锋上已然扎着一尾肥大鲥鱼。 齐三好刀法!重九坐在河边看着,忍不住拍着手喝声叫好。 那侍从拎着鱼走过去,将鱼递给同伴拿去清理烹饪,然后走到重九旁边,擦着刀刃笑道:属下这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旁边另有一侍卫插话:公子天纵奇才,齐老三那点三脚猫功夫,怎能跟公子相提并论。 重九抿起嘴,谦虚道:你们莫要这样夸我,成由谦逊败由奢,我还要好好练上十几年的功夫,才能行走江湖独挡一方。 话虽如此说着,可终究孩提心性经不得夸。 别人方奉承了几句,便眼角眉梢俱泛起笑纹,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臭小子。 北山蘅暗骂了一句,神情却是柔和。 这个样子的重九可是好玩得紧呢,怎么到他手里就变呆了? 只着片刻的走神,也不知那边主仆几人说了什么,重九竟拿起刀,和其中一个侍卫打了起来。 男孩并不高,只到侍卫的腰腹处,但是一把沉重马刀却舞得虎虎生风。而侍卫虽然身强体壮,但出招应对远不及重九迅捷,三五招之内竟隐有颓势。 北山蘅默默看着,很快便发现有些不对。 重九如今这个模样根本不像是根骨欠佳无法习武之人,甚至那臂力和速度都远超同龄人的水平。 但是与他对战的毕竟是个成年男子。 数十招之后,重九翻身一滚稳住身形,把刀撇在旁边,拱手告饶:庞二哥功夫好,阿九不敌,甘愿认输。 侍卫哈哈笑着上前,将他扶起来,弯腰拍去他衣摆的灰尘。 是庞元冒犯了,公子莫要怪罪就好。侍卫浓眉间透着敬佩,公子若是再长个几岁,属下也不是对手了。 重九搓了搓手,道:等我拜入蘅教主门下,学上几年武功,再回来跟你打,到时候你可别哭着鼻子求饶。 男孩冠玉似的面庞上带着潮红,星眸漾起笑意,带着难以言说的期待和兴奋。 北山蘅遥遥望着,心里蓦地一揪。 重九不远万里奔赴滇疆,是为了拜他为师? 可是后来又怎会被人打伤,痴痴傻傻地倒在绛河边上,醒来时还不记得自己家住何处。 北山蘅眉心轻蹙,陷入了沉思。 彼时那边已收了兵器,有人将烤好的鱼从火架上取下来,用油纸包好,撒了些盐巴,恭恭敬敬递给重九。 公子请用饭。 重九摸了一下脑袋,指着远处独身打坐的和尚道:先给大师吧。 大师是方外之人,怎会用这鱼肉?齐三笑了笑,将鱼放到他手里,公子且安心吃,属下马上就将炊饼给大师送去。 重九这才放下心来,将鱼抱进怀中,犹犹豫豫地抬手撕了一块。 鲥鱼多刺。 他是富贵人家出身,平日里都是侍婢挑干净刺再将鱼肉奉上,可侍卫们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重九这一块鱼肉入口,当即被刺卡住了咽喉,痛得龇牙咧嘴起来。 可是思及别人都没得吃,就他一人吃了鱼,便不好意思再麻烦旁人,只得费劲巴拉地将刺咽下去。 鱼还没吃几口,小孩一张俊脸已经皱成了包子。 北山蘅看得又好笑又心疼,便挪步走过去,想要帮他把鱼刺挑出来反正迟早也是自己徒弟,尽一尽为师之责还是应该的。 然而当他伸出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径直穿透了那条鱼,仿若虚无。 北山蘅悻悻地缩回手。 他这才想起来,原来如今是在重九的回忆当中。 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默默看着那孩子吃完鱼,也不知卡了多少鱼刺,重九拿起水袋连灌了几大口。 好不容易将鱼刺咽下去,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一行数十随从自身上解下外袍,堆在河边一块巨石上,铺成一个简单的床褥。 重九和衣躺上去,有人替他盖上薄被,掖了掖被角。 月亮渐渐爬到了山顶,将主人安顿好,侍卫们这才各自寻找地方,靠着树干沉沉睡去。 北山蘅在远处看得无聊,便打算寻个机会破除幻境,抽身离开。 正当他转身之时,却瞥见那打坐的和尚站起来,朝着重九走去。北山蘅心里一动,连忙停下脚步。 只见和尚走到重九身边,弯腰将他抱起,足尖一点掠向身后的山头。 北山蘅连忙纵身追上。 和尚飞上峭壁,将男孩放在了悬崖边缘,低头凝视片刻,他缓缓伸出一只手,移动到重九额顶。 只一瞬间,掌心落下。 看似温柔轻抚,实则力有千钧。 重九尚在睡梦当中,便被这结结实实一掌拍在了百会穴,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那是佛门独有的散魂掌。 一掌下去,拍散心魄,过往烟消,尘缘皆忘。 北山蘅骇然大惊。 重九!他脱口大喊了一声,匆忙扑过去,想要将人抱起来。 然而如今自己只是一缕孤魂,他的手穿过了重九的身体,连对方一根发丝也无力挽起。 北山蘅手抚上重九的脸,试图查看他还有无气息。 男孩没有动,但掌心却慢慢传来热度,仿佛自己正在慢慢抽离幻境,一点点归于现实。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 北山蘅反射性地眯了一下眼睛,待睁开眼时,重九正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眼底波光流转,异彩纷呈。 醒了? 北山蘅眨眨眼,松了一口气。 正要说话,他骤然意识到一丝不妙,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突然发现,两人现在是光着的!! 少年□□地睡在他怀里,鬓发散乱,气息灼热,眼神若有似无地勾着人,一只手还放在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怎么看都是一个会被晋江和谐的场景。 师尊?重九眨巴着眼睛。 北山蘅回过神来,一把将人丢开。 滚啊 守在门外的陆青闻声大惊,想也没想,便匆忙推门进来。 北山蘅倏地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汇,噼里啪啦。 一人惊慌失措,一人目瞪口呆。 打扰了。 陆青默默地拉上门退出去,感觉到鼻端一热,慌忙用袖子捂住。 北山蘅一把抓起衣服将自己裹起来,看了看地上少年,又看了看自己,冲着门口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给我滚进来!! 第22章 一缕魂 栖云峰,上清阁。 窗前,树影斑驳婆娑;墙下,熏香馝馞旖旎。 祈怀玉与北山慕坐于首座。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6) 北山蘅裹着那身雪色缎衣,蹲在左手边,表情凌乱,面沉如水。 重九身上披着陆青的道袍,蹲在右手边,神色无辜,眼神茫然。 四人心怀各异,空气里弥漫着诡异而尴尬的气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捉奸现场。 陆青以袖子拢着嘴,轻咳两声,拿起帕子擦了擦鼻子,开口打破沉默:人救回来了就行。 对对,人没事就好,过程和方式都不重要。祈怀玉打了个哈哈,试图缓和气氛,但是那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顿时引来北山蘅谴责的目光。 祈怀玉假装没看见,四下环顾一圈,从旁边拿起一块糕点,对重九道:孩子刚醒不容易,来,吃口点心压压惊。 没想到重九怯生生望了他一眼,竟倾身往北山蘅身后缩去。 众人: 你又整什么幺蛾子?北山蘅低声说道,抓着他的胳膊想把人拉过来,祈阁主给你点心吃,你得跟人说谢谢。 可是重九不知中了什么邪,死死地扒着他的衣角不撒手。 北山蘅拽了好几下没拽动,反而叫他把自己的衣服被扒拉下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肩颈。 糟糕! 陆青又觉得自己鼻子有些遭不住,连忙背过身去。 北山蘅黑了脸。 这好歹也十五六岁的人了,行为举止却跟个小孩似的,莫不是从精分变成傻子了? 蘅儿啊,北山慕揉了揉眉心,语气幽幽,你到底对这孩子做什么了? 北山蘅涨红着脸,我什么都没干。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传了一趟功,醒来以后重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等等,传功? 对,我想起一事。北山蘅按住身后那只躁动不安的爪子,抬起脸道:师父,传功之时我进入了重九的回忆,我看到有个和尚用散魂掌断了他的经脉。 散魂掌?北山慕重复了一遍,眯起眼睛细细思量。 散魂掌是佛门中惩罚弃徒的方法,一掌下来,三魂七魄被拍散,记忆残损,武功废去。祈怀玉摸着下巴,这小子以前是个和尚? 你才是和尚。北山蘅顺嘴回了一句。 我是道士。祈怀玉哼哼着。 眼看着一场嘴仗一触即发,北山慕连忙出声打断两人。 如今你用灵脉补上了他经脉里的残缺,想来习武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头上的毛病 北山慕犹犹豫豫地看向重九,心里拿不定主意,照理说,中了散魂掌之人便不会再有记忆,但是他体内有龙脉庇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谁也摸不清。 北山蘅侧耳细听着,身后却总有一只热乎乎的手在他身上游移。 从胳膊爬到肩头,又顺着脊柱滑下去,在后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带着些试探意味。 北山蘅怒而回头,瞪过去。 重九脖子一缩,呜地一声钻进他怀里,拿头在他肚子上乱蹭。 北山蘅: 如果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说不定还觉得挺可爱;可是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被蹭了半天,北山蘅抬起头,认真发问:祈阁主愿意收养他吗? 祈怀玉连忙摆手,贫道如今早已不管门中俗务,也不再收徒,过些日子还要云游四方,蘅教主莫要害我。 北山蘅又转向陆青。 陆道长 蘅教主,贫道引你为知己,不管是吃香喝辣还是刀山火海,只要教主提出,贫道定然在所不辞。只是这重九陆青面露难色,教主莫要害我。 害你害你,明明挺可爱一孩子,怎么就成洪水猛兽了? 北山蘅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少年,重九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惶恐,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幼犬。 他叹了口气,收紧双臂,心里犹豫不决。 重九靠在他胸前,低垂着头,手在他袖口的莲花暗纹上蹭来蹭去,隐藏在浓密睫羽下的眸子逐渐变得暗沉。 我倒是觉得,你将他带在身边吧。北山慕突然出声,打破了沉寂,这孩子如今是白纸一张,正好从头再来,把你这些年没教过的东西都教一遍。 带在身边。 把小龙崽养成小绵羊 北山蘅突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他垂眸瞧着重九,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笑容,心中暗道: 小崽子,看我怎么折腾你。 重九仰脸望向他,手指不安分地搅弄衣摆,仿佛在说: 老东西,谁折腾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各怀鬼胎,没安好心,却莫名其妙看对了眼,一拍即合。 既如此,那我便带他回去了。北山蘅抬起头,望向主位上二人,师父,祈阁主,晚辈告辞。 祈怀玉长舒一口气,似是在庆幸北山蘅没把这块烫手山芋丢给他。 陆青,送送蘅教主。 北山蘅从软垫上站起来,正要迈步往门外走,忽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牵制着他。 回头一看,某个身高快赶得上自己的人,正忸忸怩怩地攥着他的衣角,茫然不知所措。见他回头,重九连忙把手伸了过来。 北山蘅略一犹豫。 重九眨着眼睛,大有一副你不拉我我就不走的样子。 北山蘅轻叹一声,握住了那只手。 栖云峰绝壁孤耸,山势险峭,往来上下只有一条两人宽的小路。路掩映在肆意横生的长草中,由青石板铺成,板上生着细细的青苔。 陆青走在前面,北山蘅与重九落后半步。 因着天色缘故,三人都行得很慢。 也不知是不是隔夜里落了雨,那条小径显得格外湿滑,北山蘅拉着重九向前走,没留神脚下突然踩空。 北山蘅身子一斜,往路边歪去。 师尊小心! 与自己握在一起的那只手骤然发力,把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另一只手从肋下穿过,稳稳地将他环住。 北山蘅落进一个灼热的怀抱,背部传来的温度让他脑中一空。 没等他细想发生了什么,身后那人已然抽身离去,转而又拉起了他的手,将指尖挤进他指缝中,十指相扣。 蘅教主?陆青回过头来,面露疑色。 无事,路有些滑。 北山蘅心神稍定,整理了一下衣摆,狐疑地盯着身侧之人。 重九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清亮,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北山蘅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疑。 回到山下,陆青将二人引到山房正堂,奉上茶水,挽留道:天色已晚,教主不如在山中歇下吧,明日启程也无妨。 也好北山蘅正要点头。 重九突然摽住他的胳膊,一边往他身后躲,一边瞪大了眼睛,泪汪汪道:怪、怪叔叔! 北山蘅: 我还是走吧。他揉了揉额角,表情痛苦。 陆青原本还想同他促膝长谈,好好聊一聊人生,看到重九这样子也不敢留人了,便顺着话道:那贫道就不送了。 他去马厩里牵来两匹马,为两人送行。 大宛马身形高大,精悍漂亮,远远地冲人吐着粗气,看上去威风凛凛格外雄武。重九一看,又吓得往师父怀里钻。 师尊,我怕。 惯得你这毛病! 北山蘅着恼,反手把人从怀里捞出来,拎着他的衣领丢上马,一巴掌拍在马股上,喝道:驾! 马嘶鸣着冲出去,带起山道上夜风呼啸。 重九闭上嘴,不出声了。 两人纵马从天虞山一路出来,沿着官道行至白水城中。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透过群山崇林洒向大地,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北山蘅视线在街头一转,指着不远处道:喝口热粥再上路。 说着,他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店小二。 重九仍一动不动地坐在上面,哭丧着脸,师尊,我下不去。 北山蘅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在少年泫然欲泣的神情里败下阵来。 他走到马前,伸开双臂,木着脸命令:跳。 重九抹了一把眼睛,扑进他怀里。 去把马牵到后院,让小二哥喂饱,然后再检查一下马蹄铁。北山蘅将他丢开,边往店内走边命令道。 弟子遵命!重九连连点头。 北山蘅总觉得他涨红着脸,笑眯眯望着自己的样子,像极了一条摇头晃脑的傻狗。 摇摇头,北山蘅走到店内坐下。 来四个包子,两碗清粥,一碟醋黄瓜,一碟酱牛肉。 不多时,伙计将饭菜送了上来。 重九正好也喂完了马,一蹦一跳地走到桌子跟前,拉着板凳往北山蘅身边靠了靠。 北山蘅将牛肉推过去,冷冷道:吃。 给我的?重九眼睛一亮,忽然想起来,自家师父是不吃肉的。 北山蘅点点头,捏起一只包子。 师尊真好! 重九骤然凑过来,唇贴上他的侧颊,发出一声响亮的啵。店内稀稀拉拉坐着的几桌客人闻声,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细嫩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一道清晰水痕,水痕下透着淡淡绯红。 北山蘅拿着包子。 石化了。 第23章 醋坛子 北山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那个包子的。 煎豆腐的软嫩,碎粉条的爽口,包子皮的香韧全部都在满屋子人猎奇的目光中,化为了无味鸡肋。 他万分艰难地把东西咽下去,撩起衣服落荒而逃,再也不愿在那间客栈里多待一秒。 临出门前,还听到门边两人低语。 这年头断袖都敢满街乱跑了,还这么明目张胆地亲嘴儿。 北山蘅很想回去反驳:谁他妈亲嘴了?就碰了一下脸。 但是他没那个胆,也丢不起那个人。 重九从后面跟上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师尊,待跑到他面前,又像在山上一样拉起他的手,十指紧紧地缠绕上来。 看客恍然 怎么还是师徒俩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北山蘅恼羞成怒地瞪了重九一眼,试图甩开他的手。 可重九抓得很紧,这孩子虽然看上去心智不全傻憨憨的,但实际上已经有了成年人的体量和力道。 北山蘅甩了两下没甩开,只好由着他去,黑着脸转去牵马。 等到了马厩一看 马呢?北山蘅皱起眉,语气不善。 原本应该系着两匹大宛宝马的马槽里,此刻只剩下了一匹,正耷拉着脑袋闷声啃草,沉浸在失去老伴的悲伤中不能自拔。 重九搓搓手:想来是跑了? 北山蘅瞪他:你干的? 重九连连摇头。 我看就是你干的。 北山蘅转身牵过自己那匹马,翻身骑上去,低头一看,迎上那双小动物一般湿漉漉的眸子。 上来吧。北山蘅没好气道。 重九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指着他身后道:师尊,我想坐在你后面。 你做梦。 北山蘅将他丢进怀里,双手环过去圈住,轻拽马缰。 从白水城回滇疆,数万里路,同来时一样,但是行路之人的心境却大不相同。去的时候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糟心徒弟,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傻子。 傻子其实哪都好,不闹腾,不精分,不搞事情,不欺负人,就是有时候有点粘自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最开始北山蘅受不了重九随时随地挂在自己身上,但是很快他就自暴自弃了。 当重九皱起脸闹腾着不会用勺子时,他已经可以很淡定地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吹凉汤羹,然后面无表情地送进对方嘴里。末了,还会拿帕子帮他擦擦嘴角。 绎川立在蟾宫门口,望着这诡异的一幕犹豫不决。 北山蘅放下碗,主动打破沉默,带他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裳,然后送到冰鉴阁去读书。 重九扒着他的手不肯放。 绎川果断地走进来,扳着他的肩膀将人拖走。 北山蘅揉了揉眉心,转头将目光投向桌案上积存的文书,随即拿起一本翻开。 不多时,绎川又匆匆进来。 师兄,重九不肯换衣裳。绎川垂着眸子,语气微有不满,他说那身袍子是救命恩人给他的,他要心怀大恩,时刻不忘。 北山蘅闻言一愣,忽然想起来,重九身上确实穿着陆青的衣裳。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的命 北山蘅心里嘀咕着,顺口道:不想换那就由着他去,跟他说要是捂臭了,明天就把他丢下潇湘崖去喂鱼。 是! 绎川神情一振,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他快步走回浴宫里,将北山蘅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重九小嘴微张,恍然顿悟:祭长大人放心,阿九明日就换衣裳,绝对洗得香香的去见师尊。 鬼才稀罕你香香的。绎川嫌弃地瞥他,赶紧洗完出来了。 重九手脚麻利地擦干身子,攀着浴池边爬上来,抓起那身淡青色的道袍罩在身上。 绎川冷眼瞧着他动作,讽道:这个时候你倒是有手有脚,不要旁人帮你喂饭穿衣了? 重九嘿嘿一笑,阿九只要师尊喂,不敢劳动祭长大人。 绎川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7) 他带着重九到了蟾宫后的一座小阁楼。 月神教传承万年,数不尽的诗文典册、经史秘籍都存放于此。自打北山蘅成为教主之后,便鲜少再来读书,冰鉴阁也由此无人问津。 绎川用钥匙打开阁楼门,冷道:进去吧。 看着重九一溜烟儿钻进去,他重重地将木门关上,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然而重九可没空管这个。 听着门在身后掩上,他在阁楼里找到一处干净地方坐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本书,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从逝水阁离开后,他就察觉到袖中装了本书。 本以为是陆道长放在身上忘记取走了,但是等他将书掏出来一看,发现封面上写着赠蘅教主四个娟秀小楷时,才意识到这本书可能是陆青送给师尊的。 他本想直接将书还给北山蘅,无奈手贱多翻了一页。 扉页里的字立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此书涵盖天地阴阳、往来万年之秘事,请教主务必私下独观,莫使天机泄于旁人。 逝水阁沈心素敬上 既然是天机,那断没有自己不看便拱手送于旁人的道理。 于是重九决定将书藏起来,等找到一个独处的机会,先偷偷地将书里内容浏览一遍。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 重九抱着窥伺天地机密的心态,兴致勃勃地翻到下一页。 北山蘅看了整整一下午文书,将这一个月来冗积教务全部处理妥当,待抬头时才发现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头。 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往冰鉴阁走去。 重九在阁楼内听得熟悉的脚步声,不等敲门声响起,便飞快地将书卷起来塞进书架,转身奔至门口。 北山蘅拉开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径直撞进怀里。 看得怎么样?北山蘅伸手扶了他一把。 重九站稳身子,笑盈盈道:师尊,弟子今日看了《清心论》,是儒门谈论持身之道的书。 北山蘅领着他往蟾宫走,边走便问道:有什么感悟? 重九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答道:古人说要洁身自好,弟子今日沐浴敷衍了事,心里惭愧,故而想重新清洗身子。 北山蘅脚步一顿,这个洁身是说行为要端正,不是让你洗澡的。 重九咬着下唇想了想,两手抓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弟子还是想洗澡,师尊带我去嘛。 北山蘅犹豫了片刻,无奈点头。 两人脚步一转,越过寝殿直接到了后面浴宫。绎川远远地瞧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跟在后面进来。 师兄,要沐浴吗?他一边出声询问,一边转身去拿沐浴用的玫瑰花囊。 嗯,他要洗。北山蘅道。 绎川动作一顿,将手里的花囊放了回去,顺便偷偷瞪了重九一眼。 重九假装没看见,飞快地脱掉衣裳跳进水里。 北山蘅蹲在池子边试水温,没留神被溅了一身水,顿时恼道:别乱扑腾。 重九乖乖地停下动作,歪着头道:师尊可以帮我洗吗? 绎川闻言,利刃一样的目光倏地刺过来。 重九攀着北山蘅的手,笑得无比纯良,弟子下午枕着胳膊读书,到现在手都酸得很,怕是动弹不成了。 嗯。北山蘅淡淡应着,转头拿起旁边的毛巾。 师兄。绎川轻咳了两声,你累了一下午,我来帮他洗吧,师兄也可早些洗洗睡了。 重九一拍手,好主意,不如师尊下来一起洗吧? 绎川: 北山蘅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着实不好受,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绎川忍不住蹙眉 师兄 师尊,我帮你擦背! 师兄 师尊,我帮你揉揉肩! 师兄 师尊,你腰好细哦 绎川阴着脸站在浴池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恨不能用目光将那个装嫩扮可爱的家伙千刀万剐。 重九站在北山蘅身后帮他捶着背,目光越过他肩头,含衅带笑地瞥了绎川一眼,软声道:师尊,弟子饿了。 北山蘅眼皮都没抬,绎川,去传晚膳。 绎川吹胡子瞪眼僵持了半天,见北山蘅没有一点要反悔的意思,恨恨地甩上门转身离去。 北山蘅挠了挠耳朵,嘀咕道:这货今个儿怎么了? 重九笑眯眯,想是祭长大人晚上吃得不舒心,估计膳房的人做菜时醋放多了,好大一股子酸味。 是吗?北山蘅抽着鼻子嗅了嗅,怀疑道:我怎么没闻到。 重九没回答,目光顺着他的背脊向下移动,在微微凹陷的后腰上停驻。片刻之后,又顺着线条流畅的腰侧一点点向上,落在那对微微突出的蝴蝶骨上。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大概就是这样? 那书里说的,下一步该干什么来着?噢对抬素足,抚玉臀。 重九壮着胆子伸出手去。 啪! 在距离危险地带仅有一寸的时候,手腕骤然被人抓住,重九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冰寒入骨的眸子。 师、师尊啊!!!! 凄厉的惨叫穿云裂石,直冲云霄,引得群山之中野狼纷纷回头。 重九捂着脱臼的手,眼泪汪汪,鼻涕成泡。 绎川隔着门听到动静,爽了。 第24章 青木镇 澜沧山,潇湘崖。 峰顶,秋风萧瑟;天边,云蒸霞蔚。 北山蘅坐在蟾宫中庭里那株疏香暗冷的桂树下,手里捧着一只雕刻成莲花状的玉碗,好整以暇地吃着冰葡萄。 绎川坐在对面,低声念着手中公文。 空青郡扶海洲贡明珠四十斛,税银三千两,征役四百人。 漆吴城贡粮三万石,调绢两千七百丈、帛九百两。 亶爰城 师尊! 站在远处练剑的少年嗒嗒跑过来,绎川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 北山蘅抬起眸子瞥了一眼,问道:练得怎么样了? 那套流霜剑法弟子已经熟悉了,重九拍了拍袖子,兴奋道:我给师尊演一遍! 北山蘅点点头。 重九一拱手,转身走到庭院中间,抬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他单手执剑,从容地撤步上步,锋芒在空中流转,一身玄色衣裳穿梭于花枝树影间,剑气震落簌簌桂花碎雨。 北山蘅默默瞧着,嘴角不自觉上翘,这孩子最近进步挺快啊。 绎川瞥了一眼,酸不溜秋地道:从前师父教我们习武之时,师兄还说我剑法好呢。 你那是练了数十年的,他这才两个月。 北山蘅捏起一颗葡萄,用牙齿啃着外面的皮,眸底波光婉转。 重九使完一套剑法,收了剑,蹦蹦跳跳跑到北山蘅身边,弯下腰求夸:师尊,我学得怎么样? 不错。北山蘅眼睛一弯。 重九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背,嘿嘿笑起来。 不精分、不装可怜的少年看上去分外讨人喜欢,北山蘅抬眸瞧了片刻,把人拉进了一些,掏出帕子帮他擦额角薄汗。 师尊,我想吃这个。重九指了指他手里的葡萄。 吃吧。 重九凑过来,却没有去揪碟子里的葡萄,而是将他手中那个啃了一半的拿过去,直接放进嘴里。 迎着北山蘅愕然的目光,重九舔了舔嘴角,一本正经:师尊,我不会扒葡萄皮。 北山蘅: 师兄,你来看看这个。绎川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本公文。 重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绎川却仿佛没看到,蹙着眉将公文递给北山蘅,指着上面的字道:东楚郡来报,辖下青木镇爆发瘟疫,死者数百,伤者逾万。 北山蘅神色一凛,开始仔仔细细地阅读上面文字。 死者皆头足相就,两眼幽黑,身体发肤皆无损伤,死后仍抽搐狰狞 他蹙起眉道:这恐怕不是瘟疫吧。 绎川点了点头,表情凝重,东楚郡的郡守怀疑是闹鬼,故而特意上书,希望教中可以派人前去捉鬼。 捉鬼要找道士,驱疫得请郎中,这点小事都要上书。北山蘅将文书一合,丢回绎川手里,思忖着道:你带两个 师兄饶了我吧。绎川叫苦不迭,师兄知道,我学的是武功,不是术法,捉鬼这种事我还真不行。上次你让我去桃川镇送魂,我都差点被那冥灵带走了。 北山蘅揉了揉眉心,叹道:那我去吧,教中事务就交给你了。 绎川连连点头。 师尊要出去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北山蘅回头一看。 重九又变成了那副没长大的小孩模样,抱着剑怯生生望着自己,一脸被人抛弃似的委屈。 嗯,出去有点事。 北山蘅柔声说着,伸手想摸他的发顶,却骤然看到对方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头,只好改为拍了拍肩膀。 重九捉住他的手,乖巧道:师尊带弟子一起去吧。 北山蘅犹豫。 弟子可以保护师尊!重九亮了一下怀中长剑,眼睛弯成了月牙,还可以帮师尊端茶递水,洗澡揉 好了走吧。 北山蘅立刻打断他,以防听到什么会令自己暴走的字眼。 师兄一路小心。绎川垂下眸子。 东楚郡在望舒城以南三十余里,青木镇就位于郡西,背靠着巍峨的群山,镇外是一片泥泞的沼泽地,终年云缭雾绕,静谧宁和。 北山蘅与重九走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日落前赶到了镇子外。 要去镇上,就必须先穿过那片沼泽。 重九看了看对面隐在云雾中的村落,试探性地抬起一只脚,在面前的潭沼上踩了一下。 泥淖很快漫上他的靴边,试图将人吸进去。 走不得。北山蘅连忙把他拉回来,让他抱着自己的腰,低声道:抓稳了,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重九一点头,枕在他胸口上。 北山蘅带着他掠过沼泽地,在对面的砖石路上停下。 仰头一看,面前伫立着一座高大古旧的庑殿式牌坊,坊柱以古木雕成,前头放着两尊石狮子,上书靝劢埊镹四个大字。 重九指着匾额问道:师尊,那四个字念什么? 北山蘅瞥了一眼,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认识,冷道:你管他念什么?我们是来捉鬼的,又不是来做学问。 重九轻轻哦了一声。 肚子饿不饿?我们先找个铺子吃饭,然后再去县衙稳稳情况。 北山蘅说着往城中走去,但是在沿着街坊在镇上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一家开门的客栈。无奈,他只好敲响了镇子口一户人家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墙内传来嗒嗒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来梳着双髻的一个小脑袋,透过木门的缝隙小心翼翼往外看。 北山蘅一愣竟然是个女孩。 二位哥哥做什么?小姑娘扒着门框轻声问。 哦,我二人路过此地,想寻个地方用顿便饭。北山蘅松开重九的手,问道:这镇上为何家家关门闭户? 这些日子闹瘟病,镇子上的铺子都不让开了。女孩小声说着,将门拉开,家中也没什么饭食,只有下午煮的半锅米粥,若是哥哥们不嫌弃便进来吧。 北山蘅与重九对视一眼,跟着她走进院中。 屋子里漆黑一片,透出丝丝阴森之气,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桌上放着一只竹筐,里面有做了一半的绣活,针还别在布上。 北山蘅微微蹙眉,总觉得这屋中透着一股诡秘之气。 重九跟在他后面进来,方往前走了两步,不知磕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捂着膝盖后跳了半步。 嘶 哥哥当心些,这屋里不大宽敞。 小姑娘在桌上摸了摸,拿起火折子点燃蜡烛,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重九往他撞到的方向看过去,顿时脸色大变,想也不想便转身钻进北山蘅怀里。 在屋子的墙角,赫然竟停着两口棺材! 北山蘅总算知道那诡异之处是从哪来的了谁家没事会把棺材放到堂屋里? 他抱着重九的后背拍了拍,拧起眉看向那少女。 小姑娘看出了他的疑虑,垂着头解释道:爹娘染怪病走了,这些日子镇上又不让办白事,没法请人送葬,只能先在屋里停灵,待日后再入土。 既是染了瘟疫,怎能将人就这样停在屋里?北山蘅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劝。 劝人把死了的爹娘放在院子里让风吹日晒? 好像更不妥。 北山蘅叹了口气,问道:你们镇上的衙门在何处? 哥哥要去衙门?小姑娘愣了片刻,衙门这会子定是关门了,哥哥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去也不迟。 北山蘅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休息。 重九适时地打了个哈欠。 北山蘅:也好。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8) 少女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笑容未抵唇边便已成了落寞。 她抹了抹眼睛,道:二位哥哥睡左边那间屋子吧,我们家小,除了爹娘住的那屋,也就那间能住人了。我等下将粥热了给送进去。 多谢。北山蘅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父母双亡,孤女一人活在世上定然不易,好在自从上次买药没钱之后,他已经养成了随身带些银两的习惯。 重九跟着他走进那间屋子。 屋里只有靠墙一张土炕,床褥是冷的,被子是旧的,墙上开一扇破破烂烂的木窗,外面就是青木镇口的那片沼泽。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正落在床边上。 重九慢腾腾地坐到床上,弯下腰揉着膝盖。 北山蘅脱下外袍搭在床上,正打算去解腰带,转头瞧见他动作,问道:还疼? 重九点了点头。 你走路能不能当心着点,眼睛又不是长在后脑勺上了。 虽然嘴上埋怨着,北山蘅还是走过去,蹲到他面前,将重九的裤脚挽起来,在髌骨上轻轻揉了揉。 重九垂着头,凝眸注视身前之人。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月光落在北山蘅的身上,正衬出他玉白的面庞。视线稍稍下移,能看到他微敞的前襟,以及胸前那朵绯色的莲花。 借着清冷月色,更显明艳动魄,似血着泪。 想摸,很想摸。 重九揉了揉手腕,上次咸猪手带来的隐痛还在,只好将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偷偷压下去。 暂时还打不过,再等等。 北山蘅专注揉了片刻,直到将膝盖处的皮肤搓出淡淡温热,这才放下他的腿。 行了,睡一夜就不痛了。 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那少女立在门外问:哥哥,我能进来吗? 嗯。北山蘅应了一声。 小姑娘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将碗放在床边,道:粥有些烫,我就先盛了一碗过来,还有一碗我这就去端。 不用了。北山蘅将她叫住,一碗就够,你留着喝吧。 少女愣了愣,点头:诶,行嘞。那有什么事您再唤我,我就住在隔壁,叫我小蝶就行。 好。 小蝶转身拉上门退出去。 北山蘅摸了摸碗边,觉得有些烫,便使了个小小的法术,让那碗粥温下来,端给重九。 快些喝吧,喝完早些睡。 重九乖乖地将粥喝完,把碗放到窗台上。 他脱掉了鞋袜躺倒在床上,见北山蘅立在那,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便出声道:师尊也来一起睡吧。 我不困。北山蘅摆手。 可是我怕。重九软声嘟囔。 北山蘅最受不得别人撒娇,只得将鞋子蹬掉,转身上了床。 睡吧。 北山蘅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轻轻闭上眼睛。 夜风从窗子吹进来,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很快便吹得人昏昏欲睡。 北山蘅也隐隐有了困意。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北山蘅以为是重九翻身,并未当回事。 然而那阵声音越来越清晰,距离也越来越小,竟似渐渐朝着自己逼近一般。 北山蘅察觉到不对,翻身坐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那声音并不是重九发出的,而是从屋子外面传来。 北山蘅从重九身上跨过去,直起身子朝窗外看。 顿时,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第25章 血鬼降 窗下靠墙放置的藤椅上,斜倚着一个纤瘦柔弱的少年女子,着一身粗布衣裳,绸缎似的墨发披在身后。 少女的膝头放着一只竹筐,筐中搁着未做完的绣活。 令人骇然的是,那少女竟右手拿起的针线,一点一点刺穿了左手手腕。 一针,一线。 她牵引棉线穿过细嫩的皮肤,再勾着线挑回来,沿手腕缝了一圈,最后在突出的手骨上打一个漂亮的结。 她的动作格外迟缓,无比轻柔。 仿佛只是在绣一件最普通不过的图样。 绣完,她放下银针,慢慢地回过了头。 那是小蝶的脸! 少女的面色苍白如纸,瞳仁里的幽黑向外逐渐扩散,淹没了四周的眼白,一双干净纯粹的眸子霎那间变成漆黑一片。 北山蘅眸光冷下来,左手藏在袖中引真气结印。 咔地一声。 仿佛是骨节断裂的声音,少女骤然身子向后仰去,腿也在不断地蜷缩,整个人像熟透的大虾一般挺起肚子,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头足相就,两眼幽黑。 正如东楚郡守送来的文书上所说一般。 北山蘅心底一震。 他细细地打量着窗外之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合适,直到他目光落在天边那一轮圆月上,才骤然想起来 今天是初七! 再看那镇子外,背后是群山,面前是沼泽,那镇中百姓如何往来进出? 断没有这样筑城的道理。 北山蘅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幻境。 他眯起眼睛盯着藤椅上形容诡异的少女,待左手风云诀逐渐成形,飞快地抬手向窗外拍去。 一道月白色的光泽划破天际,宛若天劫过境,骤然撕裂窅黑夜空。 少女被光刃从藤椅上劈落,在地上滚了两个圈,咚地一声掉进泥淖中,像个毫无生气的破布偶人。 北山蘅眉毛一挑。 这似乎不是掉进泥里该发出的声音。 果然,院子外的那片泥沼应声裂开,发出镜子破碎一般的声音。 隐于泥淖之下的是一堆白骨,皆一个挨着一个,整整齐齐摆放在石板铺就的广场上。白骨下的地面染上暗红,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随着白骨慢慢出现,身边的破败民屋也在逐渐消失,只有那座牌坊仍立在原地。 真正的青木镇,竟然还在百米之外! 更诡异的是,北山蘅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口青铜大缸中。 那缸嵌在一座石台里,内壁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原本应该是窗子的位置变成了缸口,重九喝完粥的那只碗还放在上面。 这是什么操作? 他死死地盯着睡在白骨上的少女,半天没有任何动静。 正默默思忖着,后面传来翻身的声音。 北山蘅知道是重九醒了,低声吩咐道:靠后些,当心别伤 话音未落,身后骤然一股力袭来。 北山蘅始料未及,就已被人扣着腰掀翻在了石台上,后颈红莲印记处骤然一痛,重九微微屈膝钳制住他的双腿,紧接着一只手顺着衣摆钻了进来。 带着薄茧的手贴上他冰凉的后腰,掌心传来的热度令人战栗。 你发什么疯?!也不看看这是什唔! 北山蘅骂不出来了。 因为重九手按到他的臀上,狠狠地揉了一把,揉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想不到吧不远处传来一阵桀桀怪笑,睡在白骨上的少女背对着他们,幽幽开口,玉龙吟,勾魂摄魄,催情纵欲,就可以得到龙精了。 龙、龙精? 北山蘅目光落在旁边那只碗上,脸瞬间绿了。 重九,你撒手。北山蘅挣了一下。 他灵脉被人按着动弹不得,只能试图劝说身后之人冷静下来。 然而重九仿佛未闻。 那一只手还在他身上肆意游走,像星星荧火骤然闯入沉寂万载的冰原,带着灼烫的热度将霜雪卷入这场迷乱。 北山蘅真想就这么昏死过去。 有了龙精,我就可以陪着哥哥,永远陪着哥哥了 少女兀自低吟,银铃般的嗓音宛若童谣。 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咔咔声,她缓缓地从白骨上爬起来,站直身子,慢悠悠回头。 有了龙精,就可以你个蠢东西! 少女口中重复着吟唱,视线落在重九身上,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霎时目露凶光。 蠢货,不是跟他!是跟我! 少女蹬蹬走到缸前,戳着重九的肩膀怒道:你这犯的什么毛病?!好好的姑娘放着不要,抱个男人的屁/股作甚! 重九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认清眼下境况。 埋藏在血液里的帝王龙脉溯流而上,直涌灵台,肆无忌惮地冲撞着他的神识。 他的眼前一片迷乱。 时而是潇湘崖下嶙峋峥嵘的石壁,一寸一寸割破他的面颊; 时而是沈心素那本图文并茂的奇书,一帧一帧跃然眼前栩栩如生; 时而又是蟾宫浴池中那具线条优雅的身体。 师尊笔直的双腿,师尊凹陷的腰窝,师尊披在肩头的墨发,师尊胸口上的绯色莲花。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幼年时的憧憬和期待,被遗弃的失落与怨恨,以及少年人初次萌动的心意与渴望 种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蠢龙!你看看我呀! 耳边,少女仍在不解催促,但重九听来却只觉得聒噪。 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混乱,他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在破土而出,急需找到一个地方肆意宣泄。 而面前就有一个最佳的选择。 身下这具冷淡如莲、皓白若雪的身体,正在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引得他忍不住去亲近,去占有,去融入那片清冽当中。 那是刻在他们血脉中的联系,比亘古更久远,比天地更绵长。 自天光乍破的鸿蒙而始,经数万年流淌传递,直到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天南也无法终结。 无法控制那样强烈的吸引。 重九脑中一热,抱着北山蘅的腰将他架在石台上,倾身压了上去。 北山蘅瞳孔骤缩。 粗砺冰凉的石台贴着他的面颊,炽热滚烫的手掌按着他的后颈。 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触感。 同摇光镜中的情形完美重叠,但是此番带来的冲击却远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令人心胆俱寒。 联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北山蘅愤然挣扎起来。 天边一声惊雷响彻长夜。 群山之间星流霆击,浓黑的层云瞬间漫上天幕,空气中漂浮着层层水雾,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接一声轰鸣,恍惚间竟似山崩地裂一般。 少女尖叫一声,抽搐着倒在地上。 飓风拂动山中林木哗啦作响,那堆白骨似乎受到震慑,不安分地颤动起来。 似有一股光曜日月的力量自九天坠落,引得天地震动,鬼神皆畏,天下苍生都在这股力量的压迫下屈膝臣服。 北山蘅艰难地抬头望天,不由愣怔。 帝王之血觉醒了? 可是为什么感觉到在自己身后急躁乱蹭却不得门道的某只幼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别人龙脉觉醒是靠功勋卓著,万方来朝。 重九龙脉觉醒是靠发/情。 感觉到自己被翻过来,有人身子挤进了他腿间,隔着单薄的布料轻轻磨蹭。那张仍带几分少年气的脸凑下来,眉目凌厉,气势迫人。 北山蘅连忙往后躲,咬牙切齿道:给我滚下去! 重九动作一顿。 孽徒!北山蘅色厉内荏。 重九危险地眯起眼睛,似乎恢复了几分神智,抬起身将二人距离拉远了一些。 孽徒?重九咀嚼着这个词,面如寒铁,师尊还好意思说?您把弟子丢在月宫八年不管不顾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师徒? 北山蘅垂下眼眸,咬紧了下唇。 没办法这个问题他永远理亏,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您把弟子丢下潇湘崖,又试图用化生池为弟子沐浴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是师徒? 这么些年,您有尽过一分一毫身为师尊的责任吗? 您的弟子,重九,已经死了。少年神色冷酷,字字椎心,如今站在您面前的,是楼恪。 重九收紧了扣住他脖颈的那只手,在雪白的皮肤上勒出红痕。 北山蘅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艰难。 睫羽一颤,眼角泛起了湿润。 好丢人 北山蘅面上阵红阵白,觉得自己攒了半辈子的老脸都要赔进去了。 可是那眼泪不听他大脑控制,很快便冲开眼眶的禁制,顺着面颊滑了下去。 重九感觉指背一热,愣愣地低下头。 一滴,又一滴。 师尊哭了? 神智骤然重新回到脑海,他触电一般缩回手,低头瞧见两人的别扭姿势,面色瞬间涨红,慌忙从北山蘅身边抽离。 师、师尊重九磕磕绊绊地开口。 天啊,他都干了什么? 滚。北山蘅就一个字。 师尊我错了。重九蔫头耷脑地呜呜着,像被霜打的茄子。 我叫你滚!北山蘅揉着被顶痛的后腰,转身想从大缸里翻出去,可手脚发软根本用不上力。 重九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伸出手想扶:师尊当心 北山蘅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的师尊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跟你不认识! 重九不敢说话了。 北山蘅走下石台,走到那堆白骨前,弯下腰仔细查看。 重九跟在后面,低头扣着腰带上的花纹,时不时掀起眼皮偷偷瞥一眼。 师尊的耳尖有些红,脸也红红的 重九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北山蘅检查了一圈,直起身子,神色有些凝重。 重九甩了甩脑袋,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赶出去,环顾四周,道:师尊,小蝶姑娘不见了。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19) 北山蘅也发现了这点。 他在心中回想了一下方才之事,摇摇头:那不是小蝶。 帝王龙血的压制力,只对世间阴诡邪祟之事生效,不会给普通人造成什么影响。 凝视着广场上的白骨,北山蘅断道:这些人是被下了降头。 降头?重九打了个哆嗦。 嗯一种邪术。 北山蘅含混不清地说着,弯腰拾起一根骨头,屈指敲了敲,骨头上啪地绽开一朵白色小花。 山风吹过,只一瞬间,白花便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重九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这些人被降师操纵,头部后仰,双腿蜷曲,生生将脊骨反向弯折,最后痛苦而死。 北山蘅将骨头放下,轻声叹气。 降师是谁?小蝶吗?重九追问着,面露嫌恶,那个女孩古怪得很,我方才仿佛还听见她在我耳边叨叨。 北山蘅想起方才之事,眸光冷下来,哼道:她不是。 重九揉了揉眼睛,有些迷惑,小声提议道:师尊,那我们快去县衙,找人把这件事说清楚吧。 说着,便要过来拉他的手。 熟悉的温度擦过肌肤,北山蘅想起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下意识将手藏进袖子里。 重九眼底滑过一丝黯然。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可是那也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啊。 重九抓了抓头发,满脸颓丧。 北山蘅回头瞥见他这副可怜样,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将视线移到那堆白骨上,眉头紧锁:我怀疑这镇中已经没有活人了。 啊?重九呆住。 山间吹起阵阵阴风,身边草木窸窣作响,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般。 重九搓了搓胳膊,心里发毛。 北山蘅用目光简单数了一下白骨的数量,抬眸望向不远处的镇甸,片刻后朝着那边走去。 重九连忙小跑着跟上。 同他们傍晚来时看到的一样,镇上家家关门闭户,不点蜡烛,不用风灯。仅有几家院中传来响动,也很快安静下去。 经过一户院中时,北山蘅听到里面一阵有节奏的当啷声,像是铁匠锻造工具发出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将院门轻轻推开。 院中的声音清晰了一些,重九紧跟着地朝里面看去,却正对上一双幽黑不见底的眸子。 啊 重九想也没想,转头钻进北山蘅怀里。 北山蘅想把人一脚踢走,僵了片刻,转而用手推开他的肩膀。 好了别怕。 他将那户人家的门掩上,继续向前走去。 在青木镇中绕了一圈,也没找见一个活蹦乱跳的正常人,连县衙也大门紧锁,杳无人音。重九连敲了数十声,别说有人来开门,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 师尊,现在怎么办? 回去。 回去?重九愕然。 对。北山蘅抬头望着门匾,道:回镇子口去,找到小蝶。只有跟着她,才能找到降师,才能救镇中百姓的性命。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向镇口去,老远就看到了那座牌坊。 牌坊下的青铜大缸还在。 只是从他们现在的角度来看,那仿佛不是一口普通的缸,雕刻着螭纹的石台、缸的的样式和形状,都像极了一个祭坛。 北山蘅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就在离镇口还有百步之遥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甜腻呻/吟。 哥哥 北山蘅猛地停下脚步。 石台旁边的棺材被掀开盖子撂在一边,棺口上趴着一个人,正像蛇一样缓缓游弋着。 他回过头同重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尴尬。 迟疑片刻,北山蘅硬着头皮走过去。 原先消失不见的少女小蝶,此刻正趴在棺中那具尸体上,模仿夫妻间的云雨之事。衣服被她信手丢在一边,浑然不顾还有旁人围观。 从那尸身腐烂的程度来看,至少也死了有十年的样子。 北山蘅轻咳一声,匆忙别开脸。 重九抬眸偷瞄,发现他颊上漾出了淡淡绯色,耳尖也透着微红。 师尊好容易害羞啊 重九挠了挠耳朵,心思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立在原地半晌,只见棺口上的少女直起身,骤然捂着脸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低声控诉。 小蝶没用龙哥哥不给小蝶龙精 北山蘅蹙眉看向重九,低声道:这是冲着你来的。 重九摸着脑壳,隐约将先前之事想起了几分,委屈道:是弟子连累师尊了。可就算弟子有心给,对着她也给不出来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北山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那边小蝶仍在以泪洗面。 小蝶没法一直陪着哥哥了大人会杀了小蝶的 大人? 北山蘅抓住了一丝头绪,回头道:你往后退一些。 重九乖乖地藏到他身后。 北山蘅并指为刃,引真气从指端流出,神抶电击一般扑向小蝶。 少女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住了头发,踉跄着从棺材口下来,缓缓地朝他们走来。 立!北山蘅轻喝一声。 少女应声跪倒,匍匐着在他脚边,喉中发出细微的喘气声。 何人所遣?北山蘅横眉冷问。 少女像一具牵线木偶,机械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断续道:大、大人所遣 大人是谁?北山蘅接着问。 是、是大人就是大人少女以头抢地,似乎格外痛苦。 所遣为何? 为少女眯起眼睛,往重九脚边爬去,为求真龙之气 重九连忙缩回师尊身后。 北山蘅一手将他护住,一手以真气将少女禁锢在原地,冷道:带我去见那位大人。 好少女撑着地站起来。 北山蘅将真气撤走,手收回袖中,抬步欲随她前行。 就在他抬腿的一瞬间,少女骤然如僵尸一般挺直了身子,头颅刷地朝后转去,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就像被割断后反过去放置一般。 不好。北山蘅反手抓起重九,快退! 说时迟,那时快。 少女的头发骤然飞速伸长,刹那间就已经扑到了北山蘅面前,在他颈上缠了数圈。 北山蘅想用气刃斩断那头发,甫一抬手,便有更多的头发卷上来,将他的双手也固定在空中。 掀起的长发下露出另一张脸。 皮肤细嫩,两腮圆润,宛若初生之婴孩。 同一颗头上,竟同时生着两张脸! 是血鬼降 北山蘅眼睛微眯,手上力道一松,被头发牵引着向前栽去。 重九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又惊又怕,惶然问道:血鬼降是什么? 降头术中最厉害的一种以婴孩幼体为皿,凡人精血饲养。北山蘅的眸光有些暗,显然对眼下的境况并不乐观,降师是把婴儿幼体放进了小蝶的身子里。 婴儿脸咯咯地笑起来,蘅教主果然慧思过人。 重九悚然大惊。 他瞥了一眼那长相诡异的人,将北山蘅搂紧了一些,虽然心里慌得要命,却还是安慰道: 师尊别怕,弟子护着您。 北山蘅轻笑一声,并不当真。 等下你直接走就是,我死不了,顶多跟你师祖一样睡几年。 我不走。 重九一手托着北山蘅的脖子,目光落在那一截被头发缚住的脖颈上,黑与白两种颜色对比格外分明。 重九眸光暗了暗,抬手轻摸他的鬓发,学着他哄自己的样子。 滚。北山蘅踹了他一脚。 二位还真是师徒情深啊。 背后那口大缸里传来一阵掌声,打断了两人的低语。 北山蘅敛眉看去,只见大缸缓缓裂开一条缝隙,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紫金袍的男子。 而这人,他不久之前方才见过。 我说光明宫富有云沧半壁江山,怎的那完颜毓都不入教主法眼,原是早已暗通款曲,有了心上之人。男子走到北山蘅身边,抚掌笑道:可怜了光明使大人一片痴心。 北山蘅冷眼瞧他,秦光,是你。 是我。秦光笑了笑,说来,自那日江陵小庙一别,我再不曾见过教主这般俊美人物,也未料到这么快便能重逢,想来这便是缘分。 他弯下腰,朝北山蘅伸出手。 重九抱着北山蘅后退了半步,警惕地抬起头。 秦光轻轻一笑,左手从袖中伸出来,掌心托着一张人形黄色纸片。 他将纸片凑到唇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纸人顿时手舞足蹈起来。旁边小蝶也跟着纸人的动作,用手抓着头发向后用力。 头发的另一端卷在北山蘅身上,牵引着他离开重九的怀抱,一点点向秦光靠近。 眼看着秦光一脸得意地笑着伸出手,重九慌忙从后面抱住北山蘅的腰,死死地拽着不肯撒手。 颈上和腰际两股相反的力量互相较劲,北山蘅轻轻咳了起来。 重九不得已将手松开了一些,盯着秦光怫然嘶吼: 你别碰他!! 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秦光在北山蘅面上抚了一把,轻佻道:不过教主这番身娇体软的模样,倒也真称得上我见犹怜。 北山蘅冷笑一声,神情阴郁。 你大费周章将本教忽悠至此,莫道又是为了流光策。 从前我只觉得《流光策》有趣,可自从听了高人一席话后,才知道那流光策不过俗物,哪比得上您这位徒弟价值连城? 北山蘅眸光一转。 您看到那四个字了吗?秦光忽然抬起手,指向身后牌坊,靝劢埊镹。 北山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解其意。 蘅教主是长生之人,怎懂得凡人对天长地久的追求?秦光眼里流淌着嫉恨,但很快换成了渴求,想不到今日,我秦某还有一个求长生的机会。 长生?北山蘅嘴角露出一丝讽笑,是长久地活着被人欺负?还是长久地活着当个祸害? 重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光闻声朝他看过去,难掩兴奋之色:这就是楼氏的龙之子吗? 北山蘅见不得那副饿狼见了肉的恶心嘴脸,冷冷道:你既知他身负龙脉,就不怕遭受天谴,粉身碎骨? 秦光按捺住想要去抓重九的冲动,舔了舔唇角。 看来教主对帝王之血的了解,远不及秦某啊。他假意叹息一声,揶揄道:不如秦某为教主讲讲? 愿闻其详。北山蘅淡淡道。 秦光慢悠悠后退了几步,在石台边坐下,优哉游哉开口。 帝王之血一脉单传,是上古诸神给予沧族人的恩赐。若逢王朝更迭,则新皇需沐浴焚香,祷告问天,在紫薇台上斋戒三日,得到神明认可方能承袭血脉。 北山蘅双手搭在膝上,一动不动,静静听着,眼睛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仿佛听得入了迷。 这帝王之血虽然听起来玄乎,实际上却并不复杂。秦光转向重九,语气带着淡淡嘲讽,以龙脉喻人血,只是因为其与龙族有共通之处。 重九闻言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等着下文。 龙是兽,兽自然有兽性,有过渡期,帝王之血也是一样。秦光笑了笑,这个过渡期,通俗来讲,叫发情期。 重九刷地看向北山蘅,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目光变得露骨起来。 北山蘅剜了他一眼。 处于过渡期的人,就和正由幼龙向成龙过渡的龙崽一样,虽然情绪容易波动,但却没有伤害力。秦光面露得色,仿佛志在必得一般,所以,蘅教主,你这个徒弟如今还伤不了 话音未落,一道月白色光束已然抵上他的喉间。 北山蘅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只从袖中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胳膊微抬,指尖稳稳地操纵着气刃。 秦大侠,说完了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秦光脸色微微一变,感觉到颈间凛冽寒意,他梗着脖子道:小蝶,抓住他。 被冷落在一边的蛊人八风不动,仿若死了一般。 秦光开始慌起来,又重复道:小蝶,你没有听到吗?我让你把他抓起来! 小蝶仍是一动不动。 秦光掌心的黄色纸人受到震动,轻轻飘起来,随后很快坠下去。 小蝶!秦光吼了一声。 纸人四肢抖动着,发出翛翛的声音,凭空燃为一撮灰烬。 秦光心底慌张,转身欲逃。 北山蘅动作更快,运内力震断缚在腕上的长发,飞起一脚踹在秦光胸口,直接将他踢翻在地。 秦大侠,你这武功不行啊。 北山蘅指尖一指,气刃朝着秦光扑去,堪堪点在他手腕肌腱处。 告诉你帝王之血秘密的那个高人,是法藏吧。北山蘅目光阴冷,语气肯定,藏在楞严山中的那本《流光策》,就是记录此事的。 你、你怎么知道?秦光倏地盯着他,大出所料。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0) 北山蘅没有回答,在脑中整理着思路。 法藏让你来滇疆,是以分享那卷《流光策》的内容为交换,为从本教的弟子身上获得精血。 秦光不置可否。 不过让人想不到的是,楚江盟也自诩东南水域一方霸主,竟会为了一本书,任人驱驰,沦为走狗。 北山蘅神情讥诮,语气嘲讽。 贵盟盟主竟然也不想想,法藏得到了龙脉,你要那《流光策》还有何用? 秦光神色变了又变,自知上当,恼恨不已。 这秃驴害我! 重九闻言嗒嗒地跑过来,攥住北山蘅另一只手,指着秦光道:师尊,他是不是比弟子还蠢? 嗯,你把他聪明多了。北山蘅顺手在少年头上摸了一把。 重九对着秦光扮了个鬼脸。 秦光险些气死。 北山蘅鄙夷地撇嘴,本教原以为你只是武功末流,没想到脑袋也一样不顶事。 你、你!秦光揎拳捋袖了半天,却摄于他的武功不敢动手,只恨恨地问:你明明被鬼降控制,怎么会能用真气? 北山蘅挑眉,难道将此术教给你的人没有告诉你,这术法是源自我圣教之中?鬼降有操纵之法,自然也有反制之术。就你叨叨那半天,十个鬼降都能被本教当猴玩了。 重九闻言瞥了小蝶一眼,又怯怯看向自家师尊,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秦光脸一甩,你杀了我吧。 北山蘅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他临死前还有这样的勇气。 杀了我,也改变不了有些事。秦光惊恐万状,眸底却闪着某种异常的兴奋,蘅教主,你的圣教要完了,你也一样。 在那之前本教先送送你。 北山蘅眸光一沉,没有当即了结秦光,而是将气刃贴近了他的左手经脉,果断刺入。 啊 秦光痛苦地捂住手腕,想止住汩汩涌出的鲜血,但只是徒劳。 未等他喊完,北山蘅的气刃已经移到他另一只手上,照着筋脉又是一刀。 啊 秦光再度惨叫出声,这次却没有手去捂伤口,只能抽搐着在地上翻滚起来,试图转移手上的剧痛。 以此,祭我青木镇无辜黎首。 北山蘅漠然说着,收起气刃弯下腰去,掐着秦光的脖子将人拎起来。他从指尖凝出一小簇幽冥火,捏开秦光的嘴塞了进去。 这个,是你嘴贱的代价。 北山蘅拍在他的下颌,让火种顺着喉管滑下去,随即将人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秦光死死地扣住咽喉,张了张嘴,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像破败的风箱。 重九立在一旁,整个人已经傻掉了。 他摸了摸手腕,心有余悸地想:看来师尊对自己下手还是轻的。 北山蘅没有再管秦光,他转身走到小蝶身边,托着她的脖子将人抱起来。 正面小蝶的脸一片乌青,嘴唇黑紫,像中了什么毒,透着浓浓的灰败之气。而脑后婴儿的脸却一派祥和,只有眼角伸出淡淡血痕,仿佛只是睡熟了一般。 北山蘅叹了口气,抱着人四下看了看,最后走到那口棺材旁,俯身将小蝶放进去,靠着里面的尸身摆好。 明月驱散了暗夜高瓴,朝昧的幻影破犹未曾。北山蘅将手按在棺口,淡淡的辉光从他掌心溢出,笼住棺中沉睡之人,愿你从暗中起来,消去未生的明日和已死的昨晨[注]。 重九垂首看着,恍然间竟觉得有淡淡白雾从棺中升起,随着夜风向空中逸去。 师尊他轻声唤道。 北山蘅收回手,走到他身边,缓缓道:为血鬼降做容器的人,灵魂被摄取,不为归墟所接受,只能化作冥灵游荡在这世间。 师尊方才是为他送灵吗?重九懵懵懂懂。 北山蘅点点头,转身往山道上走去。 我们走吧。 他走得极快,重九从后面追上来,手钻进袖子里抓住他的手。 北山蘅专注走路,没将他甩开。 重九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师尊,您在想什么? 北山蘅眉头舒展开,反问道:楼恪是谁? 重九一愣,旋即道:那是弟子从前的名字,只是因为弟子在族中排行第九,所以小名重九。 北山蘅小声嘀咕:从前怎么没听你说 师尊说什么?重九没听清。 没什么。北山蘅沉下脸。 重九看他脸色有些不对,连忙开始吹捧:师尊收拾那秦光的时候可真威武,弟子属实钦佩。 北山蘅轻哼一声。 重九转着眼睛,接着问:师尊,秦光此番是嘴上功夫,弟子上次却摸了您的身子。您打秦光那么狠,却对弟子小惩大诫,是不是因为心疼弟子呀? 北山蘅眉毛一凛,冷道:再胡言乱语就滚。 重九吐了吐舌头,连忙换了个话题:师尊,你怎么知道那术法是别人教给秦光的? 嗯,因为纸人。北山蘅心不在焉地应道。 纸人? 那纸人不过是降师的一个裂体,拥有了降师的思维和能力,真正的降师都会用意念驱使鬼降,而秦光是通过纸人来操纵的。 那真正的降师是谁啊?重九挠着头问道。 北山蘅的脚步顿住了。 重九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师、师尊 没等他说完,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北山蘅揽着他的肩膀,飞身向澜沧山的方向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自莪默伽亚谟《鲁拜集》,郭沫若译 【友情提示】 青春期男生浏览色/情书籍的危害:会引起神情恍惚,胡言乱语,并有可能导致犯罪。 重九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家切勿模仿。 感谢观阅。 第26章 红莲境 早秋的澜沧山,夜风瑟瑟,天高气爽。崎岖的山道被丛草繁花掩映,宛若走进了方外洞天,愈向上行,愈加幽深。 北山蘅心中的不安也愈加浓烈。 月神教教众不多,寻常在山中不设守卫,只有一层上古留下来的薄薄结界,寻常武林人士鲜有能闯入者。 然而如今结界完好,山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联想到秦光手里的控蛊纸人,北山蘅蹙起眉心,步伐又加快了一些。 回到潇湘崖上时,正是第二日丑时末,山谷间的弟子舍一片沉寂,想来好梦正酣。月宫内漆黑一片,月光洒在阶前,布靴落地隐有回音,寥落空寂一如往日。 绎川?北山蘅轻轻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推开紧闭的宫门进去,走到桌案前,借着近乎于无的月光翻了翻桌上公文。 绎川。北山蘅声音又大了些。 依旧无人回应。 寻常他每次外出回教,绎川总能提前知悉,即便有事在忙也会放下手里的工作赶来。 今天,很不寻常。 北山蘅从月宫退出来,掩上门,重九在后面问道:师尊,怎么了? 北山蘅没有回答,将他拉到一边的桂树下,把剑压到他怀里,嘱咐道:你在这里候着,我进去一趟,要是有人过来,不管是谁直接砍他。 重九抱着剑乖巧地问:师尊您出来了也砍吗? 北山蘅一噎,冷道:你砍得过我吗? 重九低下头笑起来。 自己小心点,别乱跑。北山蘅瞥了他一眼,转身向着月宫后面走去。 寒宫是住女眷的地方,北山蘅素来专注练功无心女色,这宫室便废置了许多年。因着平日里常有弟子来打扫,倒也不显得过分破败,只显出几分冷清。 他在整座宫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半个人影,正打算转身退出来时,却听到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 师兄在找我吗? 有人用指节轻轻叩响了墙壁上的琉璃砖,嵌在壁中的机关触发,将装有夜明珠的暗槽转出来。夜明珠的光泽透过琉璃,洒金一般细细密密地铺在地上,瞬间将宫室照亮。 北山蘅回过头,绎川穿一身纯白的中衣,赤着足,披着发,静静地望着他。 你这是作甚?北山蘅不觉蹙眉。 我歇下了,不曾听见师兄回来,故而未能远迎,还望师兄恕罪。绎川轻轻地说着,脸上表情很淡,看上去像是要飞升了一样。 没事,我找你也没事。北山蘅摇了摇头,准备出去。 绎川却骤然伸手拉住了他,垂眸道:我给师兄备了茶点,师兄用一些,今晚就在此歇下吧。 在这?北山蘅视线在宫室里转了一圈。 寒宫虽然与前头两座宫室同以白玉砌成,但是内里的帷帐却选了海棠红色的软烟罗,衬着墙壁上的琉璃夜光,透着浓浓的旖旎之气。 怎么看都不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地方。 你要觉得月宫里把你放不下,就自己在这睡,我不奉陪。北山蘅退了半步,漠然转身。 师兄是要去找那个孩子吗?绎川忽然道。 北山蘅脚步顿住。 你今晚上喝假酒了?他皱着眉转过来,总觉得对方这问法有些奇怪,我自然是回去睡觉,睡之前看他一眼有何不可? 师兄不用去了。 什么意思? 绎川沉默着走到殿中那座雕花玉床前,抬手掀起了帷帐。 北山蘅倏地盯向他,面色沉冷。 你这是何意? 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少年,青衣落拓,长发简挽,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绸被当中,双目轻轻阖上,神态无比柔和。 师兄要的人,我带来了。绎川淡淡地说道。 北山蘅将榻上的少年打量一番,确定他只是睡着了,这才转过头来,冷道:我回去歇息了。 师兄还是要走吗?绎川的声音透着一股委屈。 北山蘅回头看他。 绎川,我不管你存了什么心思,别拿来对付我。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也不要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师兄你不看看他吗?绎川瞥了榻上之人一眼,坚持道:那可是你的徒弟,你不看看,万一他受了什么伤?抑或是生了什么病呢?你不担心吗? 那不是我的徒弟,我为何要看?北山蘅反诘。 绎川呼吸一窒,整个人骤然垮了下去,他扶住手边的床柱,喘着气道:师兄这是怀疑我 你也不是绎川。北山蘅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随着这句话落下,身边的景象突然裂开,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四散坠地。床榻上少年的衣衫缓缓褪去,皮肤一点点萎缩凹陷,直至变作一具白骨。 原先绎川立着的地方站着一个青年,衣着是教中弟子的模样,容貌有三分熟悉。 北山蘅眯着眼睛看他,一时竟没想到是谁。 教主还记得我吗?青年轻声发问,在看到他茫然的表情之后,了然道:想来是不记得了,我是凤容啊。 北山蘅这才记起来,教中有个右护法名叫凤容,还是几十年前他亲自封的。 你不是在天衡海看守建木吗?北山蘅蹙起眉,那是整个云沧大陆的根脉,建木稍不安稳,便有海崩山摧的危险,你怎能擅离职守? 天衡海边的日子太孤独了,我想出来看看。凤容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纤长的睫羽颤抖着。 北山蘅面色冷了下来。 谁准许你擅自离开天衡海的?当年从教中择取驻海之人,是你毛遂自荐称不惧苦寒,本教才赐你灵脉的。怎么如今倒要反悔? 教主不在天衡海边久居,不知海上清风冷寂。 凤容的声音很轻,像是借着海风飘过来的一样,浑身由内而外地透出一种莫名悲伤。 北山蘅摇了摇头,你若现在回去守海,我可以不怪罪。 我才不要回去 凤容垂着眸子,正要说话,突听宫殿外有人匆匆跑过来。那脚步声北山蘅格外熟悉,忙将凤容丢下,转身往外面走去。 刚走到宫门口,迎面一道青色的身影扑进了他怀里。 师尊! 重九声音里带着哭腔。 怎么了?北山蘅脸色一变,连忙在他背上拍了拍。 肚子痛。 重九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捂在肚子上,眼泪汪汪地开口。 怎么会肚子痛?北山蘅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想到可能与龙血有关,便扶着他走到殿内,来,先躺下,我去请巫医。 师尊不要走!重九呜了一声,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 北山蘅僵了片刻,拉着他的手将人拽下去,扶着他靠在软垫上,抬起头道:凤容,去请巫医。 凤容立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他,恍若未闻。 北山蘅还想再催促,但重九已经钻进了他怀里,用头发在他肚子上胡乱拱着。 一边拱,一边还在嘴里哼哼,像一只没长熟的龙崽。 渐渐地,这哼哼就变了味。 重九从他的肚子蹭到了胸口,最后将头枕在他颈窝,发出一声引人遐想的呻/吟。 师尊 重九软声轻唤着,手勾上了北山蘅的脖颈,指尖有意无意地往他脑后红莲印记上摸去。 北山蘅眼睛一眯,猛地攥住他手腕,反手将人甩在地上。 玉婵,你是越发出息了。 北山蘅端坐在床边,声线凛冽,脸色阴沉,整个人如同跌进了冰窖之中,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散发着寒气。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1) 随着宫内真气振荡,墙壁上的琉璃龛哐啷震动起来,夜明珠的光泽忽明忽暗。白玉砌成的地板上骤然绽出一朵红莲,向着四周蔓延开来,很快蔓成一片花海。 趴在地上的重九抽搐了两下,渐渐变成了一个娇美女子。 鹅黄衣裙,眉目如画。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像被敲碎了脊骨一样,尝试数次都没能爬起来,最后脱力一般瘫软在地。 教、教主玉婵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北山蘅那一下动了真气,她在落地的时候被震裂了筋骨,不要说运功习武,以后能不能再站起来都成了问题。 立在旁边的凤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红莲,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他看了看玉婵,又看了看北山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教主,属、属下凤容偷觑北山蘅一眼,冷汗涔涔,属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属下擅离职守,自知有罪,这就回天衡海去,还望教主万勿动气。 北山蘅瞥了他一眼,淡道:过来。 凤容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不敢动,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北山蘅又道:过来。 凤容短促地喘了两口气,眼睛一闭,像是上刑场一般,膝行着朝床边挪去,俯身在他脚边。 教主 北山蘅一手摸到他的脑后,两指按在风池穴上,暗用真气。须臾只听轻微的噗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脑后弹出来,落在了北山蘅手中。 北山蘅将掌心向上摊开,白皙的手掌中,两只黑色小虫蠕动着。 玉婵,对教中弟子,自己的同僚,竟然用噬心蛊这种末流玩意儿,你还真是北山蘅摇摇头,叹道:不堪大用。 玉婵脸上一白,咬紧了下唇。 你同江湖人士勾结,谋求圣教至宝,本教还以为你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 北山蘅对凤容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站起来。 搞了半天,龙精没得到,篡位也不成。北山蘅环顾四周,顿了顿,道:也就这红莲幻境还算拿得出手,你莫不是花了四五十年功夫,只学成这一样本事? 玉婵被他讽刺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向北山蘅的眼神愈加怨恨,全然没了先前的端庄娴雅。 北山蘅将蛊虫丢到她面前,漠然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件死物。 教中那卷《流光策》在何处? 玉婵死死咬着下唇,视线撇到一边去,低头不语。 在等什么?等你的同伴过来救你?北山蘅挑眉,你可能还不知道,秦光被我断去了双手,烫哑了嗓子,现在还不知在哪个泥潭里滚着呢。 玉婵倏地抬起头,眼眶泛着微红,教主难道没发现,祭长大人不见了吗? 北山蘅眸底波光一转。 凤容。 凤容应声抬起头,颤声道:属下在,教主有何吩咐? 看着她。北山蘅从床上站起来,往殿外走去,要是她跑了,你也别想活了。 说罢,不等凤容回应,他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寒宫。 重九正在外头紧张兮兮地候着,看到北山蘅出来,慌忙跟上去。 师尊!师哎师尊您去哪?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玉婵:说好的人在动情时最容易得手呢?为什么欺骗我? 河:让人动情也要取之有道啊,你见过哪个攻这样勾引人的? 玉婵:????重九是攻?!这么怂这么软的是攻? 河:我在文案上写得清清楚楚,年下年下年下,自己不看标签站反了怪谁? 玉婵,卒。 感谢观阅 第27章 你走吧 天衡海,群山环抱,烟波浩渺。 东方红日初升,碧绿色的海水在熹微晨光下流转着熠熠光辉,海浪卷起千堆雪,拍打在黑色的海岸上,似在诉说着数万年光阴里的匆匆过往。 海中一棵巨树耸然而立,直入云霄,银白树干遍布着不规则的细密纹路,有琉璃碎玉貌。 重九用他还没熟练掌握的轻功,跌跌撞撞跑到海边时,正看见一袭白衣自从空中坠落,义无反顾地跃入海中,哗啦溅起一片水花。 师尊重九朝着海面大喊。 回应他的,只有海面波澜横生,歊雾溟濛。 重九在岸边急得团团转,思忖着要不要跟着跳下去,脚下海岸却突然凭空震动起来。 海面骤然腾起半人高的巨浪,山风与海风呼啸着席卷了水面,浪花层叠卷至岸边。伫立在海中央的玉树随着地动簌簌摇曳,在海面上落下一片洒金般的落叶。 远处有影影绰绰的两人互相搀扶着从海中走出,披一身海水,蹒跚行至岸边。 师尊!重九朝着他们跑过去。 过来搭把手。北山蘅蹙着眉,气息有些不稳。 绎川浑身海水渍浸透,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双目微阖,嘴唇发白,鼻间呼吸微弱得近乎于无。 重九扶着他另半边身子,问道:师尊,他怎么了? 天衡海是九天之水,灵力过盛,平日里需要有人以身镇海,防止其涨潮淹没海岸。北山蘅喘了口气,续道:从前都是凤容,绎川的灵力不足以压制天衡海。 重九在绎川的鼻端探了一把,懵懵懂懂地问:那他会死吗? 北山蘅沉默片刻,摇头,我不会让他死。 二人将绎川扛回了月宫,放在床上。北山蘅点燃烛台,手摸到绎川的脑后,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又收回来。 去请巫医写份祛寒的方子。 北山蘅寒声吩咐了一句,起身从床边离开。 宫殿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布靴踏上满地怒放的红莲,发出碎雪般窸窣的声音。 教、教主。凤容从地上站起来。 北山蘅越过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漠然目光放在一旁跪倒的玉婵身上。 玉婵静静回望着他。 整座宫殿里透着死一般的宁静。凤容想退出去,又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一下就将火力吸引过来,只得硬着头皮立在原地。 北山蘅沉默了许久,终是在一片沉寂中开了嗓子。 玉婵,我待你不薄。 玉婵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散乱的鬓发看过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血腥味的冷哼。 教主以为的不薄,是什么? 北山蘅端详着她秀白的面孔,眸底藏了些难以言说的情愫。 五十二年前,我从停柳镇将你带回圣教,传你术法,教你识字。他垂下眼睑,轻声叹息,这些年我将政务交给你,从未过问半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我信任你。 信任这两个字,对于北山蘅这样的人来说是鲜少提及的。居高位者大多谨慎多疑,少动情感,用近乎冷漠的理智来确保自己权势稳固。 北山蘅也一样。 人生百年,除了师父之外,能让他说一句信任的,也就绎川和玉婵两人。 是啊,教主对玉婵的工作,从未过问。玉婵的声音和气息一样微弱,可是对旁的事,教主也从未问过啊 北山蘅微微蹙眉。 玉婵于您,不过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之人罢了。 宫殿里回荡着女子哀伤的叹息。 教主留绎川贴身随侍,出则同车,入则同寝,教中上上下下只有他能随意出入月宫。我当那是同门之谊,多年手足,自知无法相较,想着再过个三五十年,我也能熬到一个在月宫侍奉的机会。 玉婵拢了一下额前碎发,原本清澈的眸子熄灭了光芒,蒙上一层浓浓灰雾。 可是没等到那一天,您又从外头带回来一个重九。 北山蘅眉间皱痕愈来愈深,脸上带着费解的神情。 玉婵轻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那个重九,根骨、天资,样样都比不过我,呆呆傻傻,心智不全,但您还是收了他做徒弟。 北山蘅忍不住道:收他为徒,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 是啊,这一个名头,您乐意给他,都不给我。玉婵神色黯然,我连这个名头都不配有 北山蘅说不出话了。 他沉默了片刻,转过脸去,将漫无目的的视线投向窗外。 你走吧。 玉婵身子一僵,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这些年你为圣教,也算劳苦功高,尽心尽责。北山蘅抚着袖口的莲花暗纹,神色冷淡,你该庆幸绎川没事,是他救了你一命。 教主玉婵嗫喏地唤道。 北山蘅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手按上她脑后灵脉。 不! 玉婵骤然向后退去,脸上带着惶急。 北山蘅一手扣着她的肩膀,一手摸到风府穴上。灵力顺着他指尖钻出来,疯狂地涌回北山蘅体内。 只消片刻功夫,玉婵只觉得后颈一痛。 北山蘅将手收回来,揉了揉眉心。 灵力回流引得他体内真气动荡,那双漆黑的眸子泛起了幽幽湛蓝,在月光映衬下显出三分妖邪之气。 玉婵惨白着脸色,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走吧。北山蘅摆了摆手,从此以后,月神教,与你再无半分关系。往后天高水阔,你也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他对着凤容微微招手,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 玉婵怔怔地望着那道清瘦疏冷的背影离去。 就像看着月光逝于掌心。 那是她整个少女时期,延续了长达四十年的幻梦。 遍地染血浴火的红莲中,玉婵那一袭鹅黄长裙委顿在地,似一朵错过了花期的蔷薇,独自凋零在霜冷的长夜中。 北山蘅阖上寒宫的门,在夜风中孑然长立了半晌,轻声道:凤容,去替我办一件事。 请教主吩咐。凤容肃然应答。 祭司长昏迷不醒,你去他房间取了冰鉴阁的钥匙,将阁中所有藏书清点一遍,找到一本《流光策》交给我。北山蘅顿了顿,续道:给你半月时间,莫使旁人知晓。 是。凤容躬身退了出去。 北山蘅拖着沉重的身子推开蟾宫大门,重九听着声儿奔过来,见他脸色不对,慌忙伸手扶住。 师尊 北山蘅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停驻在对方发顶,神色微滞。 师尊,怎么了? 重九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扶我到床上去。 北山蘅垂下头,借着宫室里的昏暗掩住眼底异色。 这孩子,一夜之间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 难道是因为帝王之血觉醒,所以要开始像竹笋拔节一样长个子了吗? 那可真是大大不妙。 重九依言将他扶到榻上躺下,蹲下身去帮他脱鞋。 师尊想是累了,早些休息。 北山蘅下意识把脚缩回来,冷道: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没事,弟子今晚上特别精神。重九抓了抓头发,眸子里光彩熠熠,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尊我帮你脱。 北山蘅哆嗦了一下,僵道:不用。 重九仿佛没听见似的,执意帮他脱掉了布靴,拉开被子把脚塞进去。 北山蘅默默看着,松了口气。 没精分,没发/情,没暴走,没作妖,很好。 去睡吧。北山蘅放下心来。 重九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又折返回来,以风一般的速度凑到他面前,两人脸只有一寸之距。 北山蘅准备脱衣服的手顿住。 怎么? 师尊的眼睛,变蓝了。重九凝视着他的眸子,轻轻张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侧颊上,好漂亮。 有什么漂亮的,内力失衡。 北山蘅冷冷淡淡地应着,抬手欲将他推开。 重九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北山蘅蹙起眉。 这里,结了霜。 重九手上用力将他拉近了一些,另一只手环过去将人圈进怀里,飞快地伸出舌尖,在浓密纤长的睫羽上舔了一下。 是甜的。重九弯着眼睛笑起来,像偷到了糖的孩子。 北山蘅阴着脸,一脚将他踹到了门口。 重九揉着磕到的胳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月宫,口中哎呦妈呀地唤着,好不凄惨。 北山蘅冷笑一声,拉上床帐,脱掉衣裳。 窗外清浅的月光照进来,透过薄如蝉翼的帐子洒在床上,在洁白如雪的衣袍上留下一圈阴影。 北山蘅将衣服放在被子上展平,挪了挪。 阴影也跟着跑来跑去。 北山蘅面上露出费解的神情自己是从来不会将衣服弄脏的。 他将那一块洇着水渍的布料拾起来,用指尖摩挲片刻,发现有些发硬。北山蘅心底越发疑惑,好奇心驱使之下,他把那部分衣裳放在鼻端嗅了嗅。 石楠花一般的味道传来,诡异而陌生。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发生在青木镇的那件事,慌忙将衣服丢开,脸色刷地变成一片绯红。 孽、徒。 北山蘅恨恨地磨着后槽牙。 作者有话要说:建议百度:石楠花的味道 感谢观阅。 第28章 大乐赋 重九发现,师尊不理他了。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面对自己请教剑法会敷衍了事;后来慢慢变成,每天都找各种理由不跟他一起用饭;再到最近几日,连自己去月宫请安也被拒之门外。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2) 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 但是被嫌弃的原因,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只能暂时归结为师尊被狐狸精勾走了魂。 至于这个狐狸精是谁 吃。重九将碗砸在白玉雕成的桌台上,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绎川拥着一床柔柔软软的绸被,不咸不淡地瞥向他,慢悠悠道:不想给我吃可以不用勉强,反正师兄会过来看我,用不着你。 重九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祭长抱病不干活,师尊正在处理那一摊公务,没空管不相干的人。 绎川把视线移到粥碗上,轻哼道:你想烫死我吗? 祭长大人自诩有手有脚,怎么还要我伺候你?重九拾起汤匙,在粥碗里随意翻搅两下,把碗往前一推,吃吧。 绎川觑了他一眼,满不情愿地端起汤碗。 这小子,还挺记仇。 祭长大人慢慢吃,看日头也要到饭点了,我去陪师尊用饭。 重九抬步往外走,绎川幽幽地唤住他。 据我所知,师兄勤于教务,已经四天没见你了吧。 重九脚步一顿。 绎川捧着热乎乎的汤碗,撅起嘴吹了吹表层米粥,不疾不徐道:有功夫凑过去唠唠叨叨讨嫌,怎么不帮着看看公文,让我师兄少替你操点心? 重九愣了愣,正要说话。 绎川又慢悠悠道:哦,我忘了,你看不懂。 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重九很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从偏殿退出来,自正殿的桌案上端起刚送来的水果,朝着中庭走去。 月宫里桂花开得正好,满庭丹桂飘香。 树下放置着一张镶玉的红木美人榻,北山蘅拢着一条薄被靠在榻上,浅黄色的细碎花瓣簌簌落下来,在他身侧铺开一圈花毯。 榻前,一位弟子正在低声禀事。 北山蘅以手支颐,阖眸静静听着,漆黑的发丝从他鬓边滑下来,在玉白的脸前随风晃荡。 重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 那弟子抬起头看了重九一眼,正要出声,重九连忙摆了摆手。 对方又低下头去,静静候着。 过了许久,北山蘅轻轻抖了一下睫毛,开口道:由着她去吧,以后不管她做什么,都不用向我汇报了。 是。 弟子躬身退了下去。 重九盯着北山蘅瞧了一会儿,见他对自己的到来无动于衷,仿佛根本没察觉到的样子,不由有些丧气。 师尊,我给你变个戏法。 北山蘅懒洋洋地掀起眼皮,静静望着他。 重九从旁边的果碟里捏了一颗樱桃含进口中,用牙齿咬掉外层的果瓤,随即伸出手掌摊开,坏心眼地把果核吐到掌心里。 师尊看,龙珠! 果然。 北山蘅飞快地往后挪了半分,脸上露出嫌弃神情。 重九将樱桃核扔掉,转过身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扑到榻前蹲下,殷勤道:师尊,要我帮你看公文吗? 北山蘅默默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摇摇头。 那我去给师尊端饭,今天膳房做了桂花鱼翅、荷包里脊,还有珍珠翡翠白玉汤,师尊一定喜欢。 你吃吧,我不想吃。北山蘅哼道,拿起一本文牒。 重九立在旁边,瘪着嘴不说话了。 北山蘅低头看了一会儿,发现身边的人还没走,复又抬起头:还有事? 重九头上顶着两根没扎好的呆毛,明明一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却还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没事,弟子这就走。 北山蘅叹了口气,放下文牒,淡道:过来。 重九连忙往他身边靠了靠。 北山蘅将他束发的玉冠摘下来,用手指顺了顺他一头乱发,把那两根不安分的呆毛压进去。 他拍了拍小孩的脸,去吧。 重九顺势捉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笑道:师尊手好滑。 北山蘅僵住。 教、教主。中庭外传来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 北山蘅慌忙把手抽回来,抬眸看过去,定了定心神,凤容,进来吧,有事情吗? 凤容低下头走进来,手里托着一只木盒,木盒上放着一本书。 教主,《流光策》找到了。 他把盒子上面那本书放在旁边的桌上,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来一卷《流光策》,恭恭敬敬递到北山蘅手里。 这是教主要的那本书,里面还有十几封书信,都是玉婵护法和一个叫秦光的人往来所写。 北山蘅把《流光策》打开翻了翻,还是同自己从凌波宗得来的那本一样,空白一片只字没有。他将书放下,又把那一摞书信拿起来,仔仔细细看过。 知道了。北山蘅把书信放下,这件事办得不错,玉婵走了,以后你就顶了她的缺职吧。 谢教主不罪之恩。 凤容恭敬答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似在犹豫什么。 还有事?北山蘅蹙眉。 凤容抬起头,面带犹疑地看了看他,视线在重九身上停住片刻,轻声道:禀教主,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禀不当禀。 北山蘅冷道:说。 凤容又看了重九一眼,期期艾艾道:属下还找到了 重九暗道不好。 凤容从桌上拿起另一本书,颤着双手递到北山蘅面前,头快到垂到了脚面,找到了这个,上面还有九公子的字迹。 北山蘅瞥了重九一眼,将书接过来。 书的封面有些糙,里面却用了最细软的白棉纸,他摸了两下,很快把外面那层麻纸封皮取了下来。 藏蓝色封面上写着几个潦草大字: 天地龙阳交欢大乐赋 北山蘅将封页翻开,看到了沈心素留下的那一行小字,抬起头瞥了重九一眼。 重九垂着头,下巴抵在胸口上,做鸵鸟状。 北山蘅接着往后翻,目光擦过纸张,只看到一连串□□、丹穴等词,又瞧见数十页着色精美的工笔画,俱是少年男子抱在一起,欲行龌龊碍眼之事。 上面的场面之秽乱,种类之繁多,姿势之奇异,道具之繁复,皆是北山蘅平生见所未见。 更可怖的是,被压在下面那人,脸上竟然画着自己的五官。 北山蘅啪一声合上书。 利剑一般的目光倏地落在重九身上,仿佛从天衡海中刚捞出来的寒冰,还往下掉着冰碴子那种。 教、教主,凤容见势不对,硬着头皮道:属下先行告退。 滚。北山蘅就一个字。 凤容磕了一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北山蘅将书丢在桌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重九,整座宫殿陷入死寂。 空气里弥漫起淡淡杀气。 重九动了动嘴唇,声如蚊讷,师尊。 北山蘅抬起手,一道气刃擦过缠在桂树上的藤蔓,割下来一截细软藤条。 跪下。他垂着眸,眼神冰冷。 重九毫不犹豫跪下去。 北山蘅将藤条换到左手握紧,注入内力,藤条刷地卷起来,直直扑向他的后颈。 一鞭落下,衣服应声撕裂。 说,错了吗? 错了错了。重九嗷嗷叫着,龇牙咧嘴。 错哪儿了?北山蘅照着那露出来的皮肤,又是一鞭子。 弟子不该把师尊画到那娈宠身上,弟子不该师尊画得如此生动,弟子不该重九闭着眼睛,胡言乱语。 北山蘅一鞭借着一鞭,眉间怒意更甚,重新说! 重九想了想,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弟子不该偷藏师尊的衣服,弟子不该夜夜想着师尊入睡,弟子不该觊觎师尊的腰和臀,弟子不该 别说了!! 北山蘅把藤条一扔,气息不稳。 重九顶着一背血痕,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瞄着他,小声道:弟子喜欢师尊。 闭嘴!北山蘅喝住他,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一个小孩懂什么叫喜欢?你是男的,我也是,你喜欢个屁! 重九给他骂得一头懵,脱口道:弟子确实喜欢师尊的屁股。 北山蘅脸绿了。 他手扶在榻边上,死死地扣着上面的雕花,半晌,终于把杀人的冲动按捺下去。 去收拾东西。北山蘅冷道。 重九看着他的脸色,突然慌了,师尊不要赶弟子走。 北山蘅漠然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条将死的蝼蚁,薄唇冷冷吐出一个字:去。 重九不肯动,眼神带着恳求。 你去不去?北山蘅运气拾起地上藤条,作势又要打。 重九用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骤然强硬道:师尊就是打死弟子,也别赶弟子走。 谁说要赶你走了? 北山蘅掀开薄被从榻上下来,起身往殿内走去。 重九跪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慌忙爬起来追上去,跟在他后面问道:那师尊要弟子收拾东西做什么? 北山蘅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带你相亲。 作者有话要说:《大乐赋》有原文,白行简著,文中略改了一个字。 感谢观阅。 感谢阿徐和贝克街221B两只小可爱的长评。 第29章 帐底香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闹市。 隔着一层木质的车舱厢板,可以听到街上小贩热情洋溢的吆喝、女眷清脆悦耳的笑语、孩童叽叽喳喳的嬉闹。 红尘离得很近,又仿佛离他们很远。 重九时不时抬起头,偷偷摸摸地看北山蘅一眼,又很快将视线收回来。 他的师尊捧着一本书坐在那里,即便换上了寻常人所穿的素简衣袍,身处在这一片喧嚷闹市之中,也透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但是凑近了仔细看他手里那本书 《嫫母育儿经》 重九不由扶额。 他的师尊似乎误会了什么 想什么呢?北山蘅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抬起头,冷冷开口。 重九忸怩片刻,低声道:师尊,我不想相亲。 北山蘅用手指勾着书角,无视他的软声诉求,面无表情道:等下我们要去见一位异姓王,见了人记得行礼,莫要在人前胡言乱语。 重九一脸愁容,又道:师尊,我年纪还小,不必急着娶妻。 北山蘅漠然垂下头去,继续看书。 师尊 北山蘅懒得听他撒娇卖惨,干脆将书合起来,靠到车厢板上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城中大道并不平整,车轱辘轧在凿刻着花纹的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碌碌声。北山蘅的身子也随着马车颠簸,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长发被蹭得有些凌乱。 许是因为马车里暖和的缘故,他两颊泛着淡淡薄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颈侧,似桃花开在白玉之上。 重九看一眼,又看一眼。 突然想起来那本《大乐赋》中,似乎有一个场景,就是在马车里上上下下 该死! 重九慌忙抽了自己一巴掌。 你打自己也没用。北山蘅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看亲的人选已经定下,今天你必须给我选个姑娘带回去。 重九又陷入了一片愁苦。 马车渐渐放慢了速度,北山蘅挑起车帘向外看一眼,到了。 车夫将脚凳搬过来,扶着二人下了车,指着面前一座气派的五进院落道:我家王爷已在正堂恭候。 重九抬起头,看到府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 南越王府 北山蘅随着府中仆役的指引向前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见他还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匾额发呆,不由蹙起眉。 站在那作甚? 重九回过神来,慌忙小跑两步跟上。 方走到二堂,就见里面迎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不惑上下的年纪,身着石青团蟒补服,头戴嵌宝紫金珠冠,眉眼之间俱是和善欣喜之气。 他走到北山蘅面前,拱手道:数十年未见,教主还是容貌未改,风采如昔,真叫郁驷钦羡不已。 鱼丝? 重九眨了眨眼睛,憋住笑。 郁王爷客气了。 北山蘅淡淡地回了一句,视线落在重九身上。 重九顶着他严厉的目光,满不情愿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这位就是教主的高徒吗? 郁驷回了一礼,笑呵呵地看着重九。 北山蘅点点头,有些惭愧。 说实话除了个子高,他实在看不出重九还有什么方面高人一筹。 请进,快请进。 郁驷侧身让开正门,将两人请进堂屋,吩咐看茶。 自打飞云浦一别,至今竟有二十多年未见,小王甚是想念。郁驷凝视着北山蘅,遗憾道:但看教主音容未改,仙人之貌更胜昨日,而小王却已年近半百,垂垂暮已。 虽则相隔二十余年,郁王爷却还是如往日一般,少年心性,古道热肠,才真令本教幸甚。 北山蘅端起茶杯,用盖子漂着上面浮沫,语气间甚是熟稔。 重九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忍不住酸道:王爷与师尊关系很好吗? 郁驷回头瞥了他一眼,并不知少年心底隐秘之事,信口道:自是相熟久矣,那些年我同蘅教主纵马边疆,共破匪帮,也是高山流水、对月共酌的知交。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3) 重九嘴角撇开一个不爽的弧度,酸不溜秋的眼神带着刺一般,在郁驷身上来回打转。 北山蘅喝了半盏茶,抿唇道:本教给郁王爷的那封信 郁驷连忙停止怀旧,进入正题。 小王看过教主的来信,不敢耽搁,连夜在南越宗室中选了十位少女,俱是二八年纪,姿容出众,还望九公子能看得入眼。 他说着,抬起手在空中拍了拍。 门外应声走进来一位嬷嬷,身后跟了十名银红衣裳少女。 王爷。嬷嬷福身。 郁驷一指身侧的重九,道:都来,见过九公子。 那一排少女行到重九面前,一个一个行礼,口中软软地请着安。 挑一个吧。北山蘅凉凉地道。 重九硬着头皮抬起眸子,视线在那群女子中逡巡一周,看看这个,皱眉道:太瘦了。 又看看那个:胖了些。 瞧着前头的:这个皮肤不够白。 再瞧瞧后面:不行不行,眼睛不好看。 北山蘅阴恻恻地盯住他,每出去一个女子,他攥着茶杯的手就用力一分。 临到最后一个少女上前,重九看了看,实在挑不出刺了,摸着脑壳思索半晌,只得道:这个这个太矮了些。 郁驷哑然,九公子,这位是所有人里最高的了。 重九挠了挠头,为难道:王爷恕罪,您看阿九这么高,娶个妻子少说也得他看向旁边低头喝茶的男人,小声道:也得有师尊这么高。 哐啷一声,北山蘅手里的茶洒了出来。 郁驷吓了一跳,偷觑着北山蘅的神色,讪讪道:像蘅教主这么高的女子,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 北山蘅将茶杯放下,冷着脸道:你再仔细瞧一遍,当真没有看上的? 重九视线在门外飞快扫过,垂下头道:弟子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人还不及师尊好看,也不及师尊气度出众。 北山蘅阴着脸,眼神冰冷。 郁驷只当是他对自己选的人不满意,连忙道:若是小公子实在瞧不上便也罢了,小王突然想起,还有一位故人之女正在来南越的途中,正巧也到了适婚之龄。 北山蘅顿了顿,故人之女? 是小王在帝都的旧交,上月来信说要携独女来探望,想来不日便到。他那女儿小王也见过,是个知书达理通情识趣的姑娘。 既是旧友走访,贸然说亲怕是有些唐突。北山蘅面带犹豫,这样毕竟不合寻常嫁娶礼数。 但是心里急着给重九娶亲的念头又让他不忍拒绝。 万一这小孩恰好就相中了呢? 教主不必担心,那人常说他家姑娘眼高于顶,想来也只有九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才堪入她眼。郁驷看着北山蘅的脸色,见事情有门,续道:不如教主先在府中歇下,等那姑娘来了相看一番。 北山蘅凝视着重九,虽然这小龙崽称不上青年才俊,有些流氓,还有些混账,但是好歹脸长得不错,希望能合那姑娘眼缘。 他凝思片刻,沉吟道:也好。 郁驷这才放下心来,对身侧官家招了招手,那教主先和小公子在西厢歇下,待那姑娘来了见一见,指不定就瞧上了呢。 重九在心里大逆不道地想:你就算把月神娘娘给我变出来,我也一样瞧不上。 他撇了撇嘴,跟着北山蘅往后院走去。 南越王府是一座极富北地特点的建筑,一砖一瓦都严格按照规制修筑,正殿七间,后殿五间,寝宫两重,屋脊上蹲着青石瓦兽,梁栋、斗拱、檐角皆以青碧绘饰。 重九抬头望着廊柱上的壁画,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似在哪里见过一般,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王府官家将他们带进西厢。 二位请在此安住,有什么需要的,府中仆役只管使唤便是。 官家给熏炉里添足香料,转身退了出去。 北山蘅将门一关,阴着脸望向重九。 重九正沉浸在对新环境的好奇中,瞪大眼睛看着房梁上的雕花,时而摸摸窗棂,时而嗅嗅熏香,根本没发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北山蘅盯着他看了半晌,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把。 别给我装傻。 重九抱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师尊,我背上痛。 北山蘅微微一愣。 重九蹬掉鞋子爬上床,手脚麻利地脱掉衣裳,露出背上交错的血痕,师尊可以帮我擦药吗?我够不到。 北山蘅抱着手,准备拒绝。 真的痛重九挤出两滴眼泪,手移到太阳穴上,死死地按住,头也好痛,师尊帮我揉一揉。 北山蘅冷眼看他。 一般重九露出这种神情,要么是精分,要么是装的。 鉴于他许久都没有发神经,那一定是属于后者。 师尊重九手揉着额角,摇摇晃晃的,突然身子一斜,头往床下栽去。 北山蘅脸色一变,慌忙将他捞起来。 痛啊 重九滚进他怀里,两条腿在空中扑腾着,使劲儿往他身上拱。 北山蘅指尖擦过他的额头,摸到一把薄汗,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连忙将人放到床上,扶着他躺下。 哪里痛?头还是伤口? 重九指了指额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榻上滚来滚去。 北山蘅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点在穴位,将内力一点一点地渡进去,蹙着眉道:现在可好些了? 重九点了点头,仰起脸正要说话,骤然又皱起脸。 北山蘅一边给他渡气,一边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墙角边的香炉上。他眯了眯眼睛,抬脚将鎏金的香炉盖子踢翻,扑灭了里面的香灰。 重九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转头将脸埋进他颈间。 北山蘅僵硬地抱着他拍了一会儿,将人推开,垂下眸子道:转过去,我给你擦药。 嗯。重九揉揉鼻子。 北山蘅打开药瓶,用手指挖了一块碧玉的膏药覆在他伤口上,用指尖一点点细细涂开。 凉意顺着脊背渗入身子,重九轻轻瑟缩了一下。 痛?北山蘅动作一顿。 重九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轻声道:师尊这样摸好爽。 北山蘅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刷地泛起一阵酡红,手下力道不由重了些。他草草将药膏擦完,从床上离开。 睡吧。 重九骤然抓住了他的手,将四根指尖攥进掌心。 师尊可以陪我吗? 北山蘅顿了顿,没有说话,将手抽回来,拨了拨床前帷帐。 好好休息。 床帐后的人影维持着一个姿势僵了片刻,窸窸窣窣地拉开被褥,转过身,背朝着外面躺进去。 北山蘅轻轻端起脚边香炉,转身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贝克街221B小天使画的蘅蘅,超级漂亮超级像,是我心目中的蘅蘅了! 想看的可以去微博看看。 感谢观阅。 第30章 当年事 郁王爷。 郁驷在起身离开水榭的时候被人叫住,他回过头,就看见衣着简素的男人立在花藤下,目光中含着失望与冷意。 怎么了?郁驷不解。 北山蘅将手中香炉放在桌上,用盖子拨了拨里面香灰。 多年不见,王爷便以此招待故人吗? 郁驷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轻轻蹙起眉,神色疑惑:蘅教主这是何意? 北山蘅目光如炬,沉声问道:王爷当真不知? 郁驷迟疑着摇了摇头。 北山蘅拧起眉,语气不善,我的徒弟,在用了这香料之后头痛难忍,王爷可知是何故? 郁驷连忙摇头,脸色变了又变,方道:此香名唤红楼夜酣,乃是昔年小王蒙教主相助平定匪患,入帝都述职时皇帝御赐。小王所得不多,只今日拿出来招待贵客,寻常都未敢多用。 北山蘅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似在思考他话中有几分可信。 郁驷见他犹有疑色,忙道:若是教主不信,可以遣人往帝都查问。据小王所知,此香中有一味青赤莲得来不易,便是在帝都,除了宫中之外,也只有前燕王才用得起。 北山蘅沉思片刻,抬手将香炉盖子合上,面露歉色。 是我多心了。 无妨,无妨,教主爱徒心切,可以理解。郁驷笑了笑,许是九公子对什么香料过敏,小王等下让人换一种送去。 北山蘅端详着那香炉,摇头道:不必,不用香料也可。 好,好。郁驷连声答应。 两人寒暄几句,北山蘅向郁驷询问藏书阁的位置,去挑了一本书揣上,又将那香炉抱了回去。 夜色渐浓,王府后院一片沉寂,重九在西厢内睡得正熟。想是屋内有些热,金红色的被褥被他揉成一团抱在怀里,下半截用腿夹住,两只白花花的大脚丫伸到帐子外晃荡。 北山蘅把香炉放回原位,轻轻走到床边,捉起他一只脚。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重九哆嗦了一下,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随即无意识地朝着那冰凉之物蹭上去。 北山蘅把他扒拉开,将脚塞回被窝,盖好被子。 阿娘重九伸出手来揪住他衣角,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梦呓。 北山蘅眉心一跳,轻扯自己衣服。 娘亲别走。 重九手里用力了几分,北山蘅见他睡得香,不舍得将人一巴掌呼醒,只能就着他的动作在床边坐下。 重九拱进他怀里,头枕在大腿上,呼出一口热气。 北山蘅脸色微微一变,把他脑袋拨过去,让他头朝着外面睡。 重九远离了梦中的清凉,微有不满,皱着脸又往上面挪了挪,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北山蘅的肚子睡起来。 北山蘅从怀里掏出自己刚取的那本书,翻到夹书签的那一页。 红楼夜酣。 取苏合、安息、阇提华、青赤莲煎煮而制,燃此香可安枕助眠,多作内闱闺阁用。 北山蘅的指尖在那四个词上一一停顿。 娘,明天阿九就要去滇疆了。重九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爹爹催得好急,阿九是不是惹爹爹生气了。 北山蘅从书里抬起头,静静盯着他。 阿九不想这么快就走 重九又将脸埋到了他肚子上,鼻尖循着北山蘅身上的冷香,有意无意地往他衣服里钻。 北山蘅一脸黑线。 睡着了还这么混账,难道好色是天赋异禀? 娘亲再抱抱阿九吧 重九轻声呢喃着,往北山蘅身上靠过去,伸开双臂将面前之人环住。 手,好巧不巧落在他臀上。 北山蘅死死盯住怀里的人。 如果不是方才听了半天梦话,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装睡了。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北山蘅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将身子往后倾了一些,轻轻地说了句:燕王。 重九倏地从他身上离开,转身钻进被子里,乖乖躺好。 北山蘅心跳越来越快。 一个想法骤然在他心里产生,将模糊破碎的信息串在一起,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 他把重九放回床上,从西厢退出来。 绕着雕山绘水的画廊走了一圈,北山蘅来到东厢,轻轻敲开了正房的门。 郁驷想来是正打算睡,身上松松垮垮地罩着中衣,头发披散在肩上。他打开门,见是北山蘅,不由面露疑色:教主找小王有事? 深夜造访,没打扰王爷休息吧?北山蘅略带歉意。 没事,没事,快进来。郁驷拉起他一只手,将人引到堂屋里,小王也想同教主促膝长谈呢。 北山蘅有些尴尬地把手抽出来,心想都是重九不正常,害得自己现在看见男人靠近就犯怵。 他在椅子上坐下,整理了一下衣摆,有件事,想问问王爷。 教主但说无妨。郁驷正色道。 北山蘅蹙着眉斟酌片刻,问道:郁王爷可知燕王是谁? 谁?郁驷愕然。 燕王。北山蘅重复了一遍。 郁驷脸刷地一白。 他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看,见院中无人,便将门窗都都掩上,这才走回来坐下,轻声道:教主怎的突然提起燕王? 北山蘅看他表情异常,敏锐地问道:王爷认得此人? 教主远居滇疆有所不知,此人当年也是风靡一时的枭雄,前燕王郁驷叹了口气,摇摇头,语气间似有感慨,这燕王楼云煦,早在七年前就因谋逆被处死了。 谋逆?北山蘅有些呆滞。 他虽然鲜少插手教务,但若是造反这样的大事,绎川定会报与他知晓的,可是这个燕王的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对。郁驷点了点头,声音又低了一些,燕王谋逆是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了,但是皇帝一直将其圈禁在府邸,未作处决。直到永安九年,帝都里兴起了流言,皇帝才突然下令要将其处死。此后,燕王这个名字就成了忌讳。 北山蘅心思电转,急道:你将这个燕王被处死之事,完完整整同我说一遍。 好,那小王就从那流言说起。郁驷拿起窗边的铜剪,拿起灯罩,将烛心中烧成黑色的棉线剪去,慢慢开口,永安九年,帝都里来了一个和尚,他向皇帝说起了真龙天子的预言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4) 烛火在夜风中明灭跃动,勾勒出屋里窃窃私语的一双人影。 重九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厢房的竹帘拉着,却抵挡不住外面照进来的和暖阳光。院子里有仆役往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梦中人。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床顶的山水画上,怔忪良久。 身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清冷而疏淡,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是那人身上的味道。 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冷不防传入耳中,重九吓了一跳,慌忙收起满脑子旖旎想法,循声看过去。 北山蘅一手挑起床帐,在他额头摸了摸。 师尊怎么重九肆无忌惮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偏着头笑起来,师尊一直守着弟子吗? 北山蘅没有搭话,转身端起桌上的瓷碗,起来喝汤。 重九乖乖地接过碗。 北山蘅一边看着他喝汤,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道:郁王爷说,这参汤里有一味玉龙果花,是从前燕王所赠,珍惜异常。你闻闻,是不是特别香? 听到燕王两个字,重九眼皮子都没抖一下,待将一碗汤喝完,才抹了抹嘴,道: 这花哪比得上师尊身上香。 北山蘅险些咬了舌头,冷下脸道:休要胡言。 重九嘿嘿笑起来。 北山蘅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仔细揣测着他的想法,半晌问道:你还记得你娘吗? 我娘?重九愣了愣,眸光一黯,提她作甚? 嗯,随口一问,若是你爹娘还健在,说亲这种事还需得问问他二人。北山蘅低下头,有些心虚。 即便他们还活着,也早不是我爹娘了。 重九沉声说着,鼻音有些重,浑身透着一股被抛弃后的可怜气。 北山蘅突然就后悔了。 后悔不该跟他说这些,白白让这小孩又难受。 也许是情有苦衷呢他叹了口气。 便是有苦衷,也没有将亲生骨肉随意丢弃,数年不闻不问的道理。重九往北山蘅身边挪了挪,靠到他肩上,轻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弟子只有师尊了。 北山蘅想起隔夜郁驷所说,心里沉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为师同你说件事。 嗯?重九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 郁王爷说的那位姑娘,今日早晨已到了王府,等下收拾好我带你去见。北山蘅顿了顿,续道:待人有礼貌些,莫要挑刺。 重九垂下头去,丧气道:师尊,我当真不想娶妻。 北山蘅神色柔软了一些,轻声劝道:哪有到了年纪不娶妻的?那林姑娘我看过画像,是个好看的,想来你会喜欢。 弟子今年才十六。重九小声辩解着,心里不服,况且师父也不曾娶妻,祭长大人也不曾娶妻,怎的他就能呆在您身边,非得把弟子撵出去? 谁说要撵你走了?北山蘅一愣,再说,你和绎川比什么。 重九低着头,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小声道:若是要弟子去见,弟子有一个恳求,还望师尊应允? 说。 弟子想和那姑娘单独谈一谈。 北山蘅想了想,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这本书要改个名字啦,之前那个名字是为了好过签,感觉有点不适合文风,所以就要改了) 第31章 他的光 北山蘅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帮重九换衣服、梳头发,总算把他收拾得满意了些,这才将人带上前往前厅。 郁驷请来的客人早已候在里面。 正对着门的那把太师椅上坐了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两鬓却并不蓄胡须,看上去格外俊朗随意。他身后立着一个少女,淡青衣裙,容貌秾丽。 重九离老远就看到了那女子,不得不说,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看,若是放在以前自己说不定真能看上。 可惜 重九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目光在他的腰线上细细描摹。 蘅教主,这位就是小王所说的那位故友,林浪。郁驷将北山蘅引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为他一一介绍,这位是林兄之女,林漪。 久仰。林浪冲着北山蘅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北山蘅点点头。 他将重九的请求转告郁驷,林浪听完笑起来,朗声道:我这个女儿也不喜欢人多热闹,依我看,不如就让两个孩子单独聊一聊,我们三个老骨头去院中走走。 重九闻言瞪了林浪一眼,对于他把自己同师尊划清界限的言论格外不满。 北山蘅不以为意,随口应着,便同林浪往门外走去。 重九眼巴巴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视线被隔绝在镂花的红木门之后,整个人顿时蔫了下去。 九公子? 旁边有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 重九回过头,视线落在林漪脸上,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哎,林姑娘。 九公子不是要同小女单独聊聊吗?怎的不说话呢。林漪掩着唇笑了笑,端起手边茶杯,小口小口轻抿着。 重九垂着头,思忖着道:我不想娶你,是师尊逼着我来的。 九公子不喜欢小女?林漪问。 不喜欢。重九摇头,又觉得有些不妥,解释道:不是不喜欢你,是谁都不喜欢。 林漪眨巴着一双杏眼,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九公子是不想这么早娶妻吧? 重九点点头,小声道:我一辈子都不想娶妻。 林漪噗地笑出了声。 不娶妻,难道你想一直呆在你师尊旁边,跟他过一辈子不成? 重九被说穿了心事,愕然抬头。 林漪将茶杯放下,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着唇角,语气放得很随意:九公子是蘅教主带大的吗? 重九颔首,道:他养了我七年。 林漪飞快地眯了一下眼睛,又问:七年?那在做他徒弟之前,九公子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重九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苦笑,师尊是在河边把我捡回去的,当时我伤得很重,想是摔到了脑袋,醒来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漪诧然惊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我娘唤我重九,重九想了想,皱着眉道:前些日子还想起来,我从前的名字。 林漪奇道:你从前叫什么? 我 重九正要说话,门骤然被人推开,北山蘅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外,眸中淬着冷意。 师尊?重九下意识站起来。 你方才说要跟谁过一辈子?北山蘅僵着脸,语气不善。 重九装鸵鸟,不敢说话。 跟我过来。北山蘅瞥了林漪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重九连忙跟上。 林漪望着两人的背影,倏地笑了笑。 北山蘅不知为何动了气,一路上走得飞快,全然不顾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重九暗暗庆幸自己如今长得高,迈开长腿,紧紧跟在他后面。 回到西厢,北山蘅将门甩上,一言不发地走进内室。 重九觑着他的脸色,小声开口:师尊不是同郁王爷和林先生游园去了吗?弟子还以为 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北山蘅接过话。 弟子不是胡言乱语,弟子是真的想重九顿了顿,想起自己在月宫里挨得那一顿毒打,还是没敢再放肆,只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想陪着师尊。 嘴上说得好听,怎么没见同我说起你从前叫什么,对着旁人倒是说得积极。 北山蘅从怀里拿出药瓶,冷哼道:转过去。 重九没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难以相信的光彩。 看我作甚?转过去。北山蘅推了一把。 手刚伸出去,就被重九一把扣住了腕子。他后退了两步,在床边坐下,拉着北山蘅站到自己两腿之间,问道:师尊方才说什么? 北山蘅挣扎着要走。 别乱动。重九手上力道逐渐加重,死死地将他拽住,又问:师尊方才说什么? 北山蘅抿唇不语,眼神躲闪。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口不择言说出来了 撒手。他蹙起眉,想把手抽回来。 重九抓着他不肯放,拉扯间,北山蘅手里的药瓶掉在了青石地板上,雪白的瓷瓶碎成几瓣,碧绿的药膏淌了一地。 重九被碎瓷声所惊,手上不由失了力道。 北山蘅顺势将手抽出来,蹲下身去,低头清理地上的瓷片。 重九低头看着他,看他那一头如瀑的黑发,看他发间露出的雪白修长脖颈,看他后颈上若隐若现的红莲印记。 一双手,蓦然伸出去,轻轻捧住了北山蘅的脸。 北山蘅整个人僵住。 我有话,想同师尊说。 重九将那张脸抬起来,双腿恰好夹住他削瘦的肩。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那双掩藏在浓密睫羽下的眸子,碧蓝宛如山间瀚海,带着潋滟的水雾,剔透而明澈。 二人的姿势过于诡异,让北山蘅不由想起了那本《大乐赋》。 有什么可说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他慌忙掰开重九的手,转身往门口奔去。 还未摸到房门,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压了上来。 重九一手抚上他的脖颈,一手攥住他伸向屋门的那只手,将人圈进自己与墙根的间隙之中。 房间里的气息陡然凝固下来。 北山蘅落入了一个怀抱,灼烫的触感,熟悉而陌生。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重九,长大了。 重九比他个子高,比他力气大,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玩弄于股掌间;重九认清了爱恨,认清了欲望,拥有一切他无法掌控的感情和冲动。 重九,已经不再是那个吹着鼻涕泡,挂着哈喇子,跟在自己后面哭哭啼啼,任人揉圆搓扁的包子了。 这个认知让他骇然。 摇光镜里的未来,还会远吗? 师尊在想什么? 重九微微低下头,盯着他雪白的颈侧,眸光深邃不定。 北山蘅没有答话,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被阉和被上,哪个比较好? 很显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后者还不算太惨;但若是对于一个为师者来说,他宁愿选择前者。 不为别的,实在是太丢脸了。 想起大乐赋中那些让人羞愤欲死的图文,他整张脸涨得通红。 重九却完全误解了他的尴尬。 我这样抱着师尊,师尊也很开心吗?他盯着北山蘅泛着薄红的耳尖,呼吸有些不稳,却故意用软乎乎的声音说:阿九就知道,师尊其实也喜欢的 休得胡言。 北山蘅很想骂人,但是眼下他这个样子实在没有什么威力。 重九轻轻地笑起来。 阿九不是胡言乱语,我知道我在说什么。重九收紧手臂,将他揽进怀里,搂着他的腰道:什么林姑娘、郁姑娘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师尊。 离我远点。北山蘅用胳膊肘顶他,小声道:你怎能喜欢男人。 重九非但没离远,反而将胳膊收得更紧了一些,唇贴着他的耳朵道:谁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了? 北山蘅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谁规定不能。 但是这事委实不大对劲儿。 想了半天,他只得挤出一句:男女之情,天经地义,人伦纲常。 在阿九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也无所谓人伦。阿九是月神的孩子,这一生只仰望神明。重九把头埋进他颈窝里,嗅着淡淡的莲花冷香,小声道:师尊就是阿九的神明。 那些由这个人衍生出来的琐碎,在七年如一日的永夜里,汇成一道柔软而明媚的星河,铺满了他晦暗一片的前路。 那是他的明月,他的光。 北山蘅背贴着滚烫的胸膛,能感受到对方飞快的心跳,像有一只没长大的龙崽嗷呜叫着要冲出来。 小屁孩说话还怪好听的,招人疼,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察觉到北山蘅心神恍惚,重九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沉声道:天地人伦也无妨,我可以忤逆天道,违悖人伦,永远陪着师尊。 耳尖上传来羽毛一般的触感。 那些词不达意的温柔,顺着他的唇,细细碎碎地洒进北山蘅颈间。 花影横斜的窗纸上,骤然投下一道颀长人形。 有人! 北山蘅悚然大惊,慌忙将身后的人推开,拉开门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名字改好啦。 感谢观阅。 第32章 雁荡寨 教主当心。 廊下一抹松绿色闪过,有人伸出手握住北山蘅的小臂,将他从跌倒的边缘拉了回来。 北山蘅抬头望向来人,惊魂甫定,林先生。 林浪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视线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略一停顿,教主怎么慌里慌张的?也不留神脚下台阶。 无事,屋内有些闷。 北山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回来,问道:林先生怎么在这里?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5) 我来看看教主,顺便明日在暹安城有个筵席,想邀教主同去。 林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请帖。 北山蘅接过来扫了两眼,就打算拒绝,却听林浪道:这雁荡水寨的寨主是林某的拜把兄弟,听说他得了个什么武林秘籍,林某便想前去凑个热闹。 北山蘅心里一动,什么秘籍? 好像是叫什么流光林浪蹙着眉想了想,摇头,那日寨中兄弟来送信儿,林某也问得不清楚。 北山蘅指尖摩挲着请贴上的烫金花纹,心里犹豫不决。 左右也无事,不如教主一同去看看?林浪见他也有此意,顺势劝道:顺便也带令徒和小女出门走一走。 说起重九,北山蘅有些羞恼地低下头去,道:好。 那明日一早,林某在府外备车恭候,还望教主不吝赏光。林浪拱了拱手。 重九在屋内听着两人在外面交谈,直到林浪脚步声远去,这才拉开门出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北山蘅身后。 师尊要带我出去玩吗? 北山蘅回头,沉下脸道:我不送你去死就不错了。 说罢,他转身去推隔壁房间的门。重九转了一下眼珠,身子闪过去横在门前,拦住他的去路。 师尊,今晚可以陪阿九睡吗? 滚。 师尊,我害怕 滚! 北山蘅用力甩上门,门框上的碎木屑纷纷扬扬落下来。 重九盯着怼到自己鼻尖上的门,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钝痛。他有些错愕地抬起手,慢慢捂住脸,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果然又被打了 师尊好凶。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出发前往雁荡水寨的时候,北山蘅还是大发慈悲地带上了重九。 兴许这小子跟林漪呆久了,就会日久生情呢。 北山蘅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暹安城是南越王最大的采邑,城东有一座雁荡山,山中有一道棠木川,雁荡水寨就筑在这川上。 岭南多瘴,早些年盗匪猖獗,游侠纷争,搅扰得当地百姓不得安宁。郁驷袭承了南越王位后,在北山蘅的帮助下,将那些兴风作浪的江湖门派灭了大半。 雁荡水寨,就是为数不多还没被消灭的势力之一。 因为实在太不起眼了,官军都看不上。 为了保护好自己山头,水寨的寨主宋隆挖空了心思讨好郁驷,隔三差五就往南越王府送东西。 这次宴会,郁驷也在受邀之列。 行了大半日,临到日暮时分,马车在水寨大门停下,北山蘅下了车,跟着郁驷和林浪往寨中走去。 重九从后面追上来,去拉他的手。 走开。北山蘅低声警告。 重九不管不顾,执意将他的手从袖子里捉出来握住,勾着冰凉的指尖轻轻摇晃。 林浪闻声驻足,回首笑道:教主同徒弟感情真好。 林漪吃吃地笑起来。 北山蘅知道她笑什么,狠狠地瞪了重九一眼。 行到水寨二道寨口,面前两个汉子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人上前询问,郁驷拿出两份请帖递给他。 那人看过帖子,慌忙行了一礼。 原来是王爷,小人有眼无珠,王爷恕罪。他往郁驷身后看,望着那手拉着手的二人,迟疑道:这二位是 北山蘅颔首,在下杜蘅。 郁驷立刻会意,对那人道:这两位都是本王的朋友。 几位请进。 男人领着他们进入寨中,一直来到宴厅。 雁荡水寨的寨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挺着个堪比孕妇的大肚子,肉乎乎的脸几乎要把眼睛挤没了。 他一瞧见林浪,忙放下手里的茶杯跑过来,笑眯眯道:林兄好久不见啊,一看您就是福星高照的人,有日子没见气色越发地好了,小侄女也出落得这般好看。 林浪一拱手,瞅着他的肚子道:宋寨主想来吃得好,你这才是真的福气。 宋隆嘿嘿笑着,眼睛一转,瞧见了旁边的郁驷。 哎哟,王爷大驾光临,实在是让这小寨子蓬荜生辉啊。您的到来如春风化雨,小人和一众兄弟就像那久旱逢甘霖,对王爷感激涕零。 北山蘅闻言一阵恶寒,心想跟这位比起来,重九说话还不算太肉麻。 郁驷倒是不以为意,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笑道:宋寨主得了什么宝贝?竟然要小王亲自跑上这一趟。 是本书。宋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照理说应当给王爷送到府上一观的,只是小人寨子里没什么高手,生怕在路上被人夺了去。只能放在寨中,借着这棠木川天险防人觊觎。 北山蘅眼睛一眯,视线下意识落在宋隆身上。 宋隆虽然看上去圆滚,但也不是吃素之辈,被这一道宛若实质的盯住,连忙朝他所站的方向看过来。 哎哟,这是什么天仙下凡?想必就是王爷的夫人了吧。宋隆万分狗腿地献殷勤,夫人当真是冰肌玉骨,美貌倾城啊,小人活了这四十多年都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宋寨主,他是男人。 郁驷弱弱地打断他,胆战心惊地瞧了北山蘅一眼。 宋隆目瞪口呆。 总算是看见你眼珠子了。北山蘅冷哼道,迈步走到堂内坐下。 宋隆立在原地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眼睛小,堂内众人早已闷声笑了起来,连站在门口的水寨手下也憋着笑意。 林浪坐到北山蘅旁边,忍俊不禁道:教主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北山蘅不置可否。 郁驷同宋隆寒暄了两句,也要落座,重九眼尖动作快,赶在他前面抢到了北山蘅身边的位子。 北山蘅抬眼准备骂,顾及林浪和郁驷都在,又生怕被人看出了端倪。只好将目光收回来,在桌上的果盘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正中央那一筐核桃上。 师尊,我给你扒个核桃。重九察言观色,揣摩他的心思。 北山蘅确实想吃,又不想核桃皮将手弄得脏兮兮,便顺着他的话懒洋洋道:弄干净点。 林浪道:教主想吃核桃,林某也可以帮忙扒的。 走开,不要你帮忙。 重九摆了摆手,从框子里抓了几个核桃出来,放在面前仔细挑拣。 林浪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扒核桃是个费力活,北山蘅吃东西又精细,连瓤上面的核桃衣也要弄干净。重九闷头折腾了半天,才勉强弄出来一把桃仁,全部放进了北山蘅碗里。 说话间小半个时辰过去,应邀前来赴宴的人到了不少,身份尊贵的被请进屋里,余下安排在院中席上。 水寨里的仆役端着碟子鱼贯而入。 重九觑着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夹了一只看上去鲜艳诱人的清蒸大虾,放进盘中把壳褪掉,然后沾了些醋汁夹到北山蘅嘴边。 师尊吃这个,当心烫嘴。 北山蘅顺势吃了。 林漪见状,也学着重九的样子夹起一只虾,剥了壳夹给林浪,软声道:爹爹吃这个,当心烫嘴。 林浪忙向后躲,放碗里就成。 林漪笑盈盈地看向北山蘅,眼底三分了然,三分挑衅。 北山蘅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瞪了重九一眼,玉白的面上隐隐有些红,也不知是烛光照得还是羞得。 江湖儿女,吃够了就喜欢跟人喝酒,转眼间屋里的客人走了大半。林浪也不能免俗,端着酒杯去院中与人敬酒。 郁驷喝得有些多,摸着肚子,低声道:小王去更衣。 北山蘅点了点头。 身边的座位空了两个,须臾间身后有人缓步行来,带着微醺的酒气坐在他旁边。 北山蘅以为是郁驷,头也没抬,王爷去得这样快? 我还当是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真是你。身侧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唤道:小美人儿 北山蘅倏地抬头,微微眯眼,倒是不怎么意外。 光明使。 早该想到,有《流光策》的地方,必然少不了这人。那法藏、陆青、楚江盟呢?也会在这小小的雁荡水寨之中吗 北山蘅下意识地往院中看去。 小美人儿不用看了,就来了我一个,那秃驴和牛鼻子小道士都不知道,这破烂小寨子中竟然还有一本流光策。 完颜毓低下头,目光黏在北山蘅握着竹子箸的那只手上,不怀好意地靠近。 正要摸时,一条长胳膊骤然伸出来,将北山蘅揽了过去。 完颜毓抬起头,盯着重九看了半天,隐约觉得此人十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师尊,这个狗男人是谁? 重九冷冷地问。 第33章 风波急 狗男人三个字让北山蘅睫毛抖了抖,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做坏事被人发现的错觉。 他将重九推开,冷道:这是九郯国光明使完颜毓。 重九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嘀咕了两遍,方才想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江陵小庙中,那个被我两句话诓得落荒而逃的光明使大人啊。 完颜毓也想起来他是谁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重九,讥道:上次你从楞严山被拖出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屁孩呢,一转眼竟长这么高了,不过说起话来还是个小屁孩。 重九瞬间黑了脸,表情不爽。 好了。北山蘅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怎么见人就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重九脸鼓成两个包子,把骂人的冲动憋了回去。 完颜毓将板凳往前拉了一寸,小声问道:教主纡尊降贵到这水寨中,难不成也是为了那卷《流光策》而来? 杜某一介白身,只为赴宴而来。 北山蘅敷衍道,转眼看见重九还在生闷气,伸出手想摸他的头。重九眼神一闪,顺势倾身靠过来,把头靠到胳膊肩上。 这么多人看着呢。 北山蘅蹙眉推他,有些尴尬地瞥向完颜毓,完颜毓也正一脸饶富兴味地盯着他俩看。 原来小美人喜欢年轻的。看了半天,完颜毓将目光收回来,哂道:这半大孩子懂什么,不如跟我回光明宫去,我保证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光明使大人还真是饥不择食。 北山蘅冷笑一声,把重九推开,坐直了身子朝院中看去。 前来赴宴的客人推杯换盏,来来往往,偶尔有几个醉鬼,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根溜去茅房。看了一圈,都没瞧见几个身上功夫好的。 北山蘅略放下心,视线收回来,对重九道:再剥个虾。 好嘞师尊。 重九冲着完颜毓挑衅一笑,动筷子。 这回北山蘅聪明了,让他把虾仁放在碗里,自己夹着吃。 完颜毓视线追随着筷子尖,看他微微张开的水润红唇,总觉得这人在故意勾引自己。恨不能当即将他按倒在桌上,照着那张嘴咬上两口,好好咂摸其中滋味。 冷不防,搁在餐桌下的腿被人踹了一脚,直踹到筋上,踹得他半条腿都麻了。 完颜毓抬头瞪重九死小孩,真不可爱。 重九不甘示弱回瞪老色痞,真膈应人。 两人暗中较着劲,北山蘅已优哉游哉吃完了虾。席上酒过三巡,林浪和郁驷都回了桌上,再看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不多时,那胖墩墩的宋寨主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木盒。 诸位, 他一开口,院落里俱安静下来。 宋隆脸上透出三分得意,他将那木盒放到桌上,朗声道:宋某人今日请客设宴,乃是得了一份宝藏,不敢独享,特意拿出来与众兄弟一观。 完颜毓轻笑,这胖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 只见宋隆将那木盒打开,小心翼翼从里面托起一本册子,将封页展示给宴厅中众人看。 靛青色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流光策。 完颜毓眸光微沉。 宋寨主当真是得了一件至宝啊! 门外有人朗声长笑,浑厚的声音穿过众人,直抵厅堂。 宋隆脸色一变,反手将书放回木盒。 伴着那一声大笑,门外走进来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抚掌道:不如将那宝贝拿出来,叫老夫也看一看如何? 宋隆手扣在木盒上,以目询问下属。 下属暗暗摇头。 想是宋寨主在这穷山恶水呆得久了,远离如今江湖上的纷纷扰扰,竟然连老夫也不认得。男人在门口驻足,看着他的动作道:宋寨主设宴,怎的不往我楚江盟送一份帖子,厚此薄彼可是不对。 失礼失礼。宋隆了然,手却抓着木盒不敢放松,宋某这陋寨湿冷泥泞,不敢脏了秦盟主您的鞋袜。 怕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吧。 男人皮笑肉不笑,北山蘅这才发现,此人眉目动起来的时候与秦光有几分相似。 这是秦光那孙子的爹,秦固。 完颜毓凑道北山蘅耳边低语,证实了他的猜测,又引来重九一阵怒瞪。 宋寨主,可否叫老夫瞧一瞧你这至宝?秦固拢着衣摆,施施然请问,口气却是不容拒绝。 楚江盟,统辖南北七江的水路霸主,连朝廷押运盐铁的官员都要礼让三分,区区一个占山为王的水寨又怎敢与其相抗? 宋隆知道自己处境尴尬,视线在屋内一转,做了个很不地道的决策。 秦盟主,实在不是宋某不给,只是这宝贝宋隆转向郁驷,有些难为情地说:秦盟主也知道,宋某这寨子上下全仰南越王府鼻息,这宝贝本是要送于王爷的。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6) 郁驷给听乐了。 这么多年来他竟然不知道,宋隆不但擅长溜须拍马明哲保身,还是个见风使舵狐假虎威的好手。 只是自己毕竟是朝廷勋爵、驻边藩王,也不好在这些江湖人面前堕了威名。他冷然一笑,对着秦固道:这书本王确实看上了,秦盟主不好夺人所爱吧? 秦固也客客气气地回他:既是王爷之物,那老夫可开罪不起。只是想向王爷借来一观如何? 秦盟主,你当本王是蠢的吗?郁驷一眼看破他的意图,若是盟主有过目不忘之功,那岂不是这秘籍上的字句,都要被随意看了去? 罢了,老夫也不同你废话。秦固面色一寒,这《流光策》是江湖之事,今日王爷若是就此从这扇门走出去,老夫自然不敢冒犯半分,往后还要亲上王府赔罪。王爷若是执意要管这江湖琐事,那可别怪老夫手下失了轻重,划坏您这美人的脸。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北山蘅。 北山蘅倒是奇了。 今日这水寨中人一个个的都似白长了眼睛,对着他个七尺男儿喊美人,真把自己当女子了不成? 秦固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就是有眼无珠:老夫瞧着王爷这美人环伺,游山玩水的日子好不惬意,王爷也不想为了一本无用之书卷入江湖纷争吧? 郁驷少年时也是争强好胜之人,并不惧他,只笑:既是无用之书,秦盟主又何必如此执念? 我看王爷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秦固摇头假意惋惜,两手伸到空中拍了拍,院中那一众宾客竟潮水一般涌到了门口,一个个抬手撕去脸上人/皮/面/具。 满院宾客,刹那间全部变成了楚江盟手下。 宴厅内众人脸色剧变。 北山蘅恍然想起,江陵小庙中,秦光就是凭借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面具以假乱真,扮作陈烁将自己骗了过去。 秦固负手而立,傲然道:郁王爷,这雁荡水寨三面环山,一面临川,您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这是易守难攻之地。今日我楚江盟来了三百兄弟,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武林高手,又有王爷为质,就算是您的府兵来了,怕是也投鼠忌器,一时半会攻不上来。 局势陡转,宋隆引以为傲的地势天险,竟变成了将自己困于囹圄的桎梏。 郁驷脸色变了变,看向北山蘅您老该出手了吧? 北山蘅岿然不动,淡定饮茶。 身边还有个光明宫的人坐着呢,怎么也不该轮到他来力挽狂澜,只是不知这完颜毓顶不顶事。 完颜毓也不急,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他,神游天外。 宋隆眼见没人能救自己了,一咬牙,骤然抬起手,拍向了身后墙壁上的字画。 脚下的地板传来一阵咔哒轻响,极富节奏感,似乎是齿轮转动的声音。还未等秦固反应过来,他面前的那块地板骤然下沉,载着桌子旁数人朝地下坠去。 拦住他!秦固沉声喝道。 门外的楚江盟弟兄正要入内,却听头顶断木声传来,房梁在空中掉了个个,当头砸了下来。 朝着地面的那一部分上,还嵌着一排细密刀刃。 秦固连忙抽身后撤。 房梁铛地一声扎进地板,阳光一照,刀刃上泛着幽紫,显然是事先涂了毒。只这一瞬的功夫,宋隆等人俱已消失在屋内。 木板,重又回到了地面。 鼠辈。秦固低声骂了一句,一拳砸在门框上。 另一边,北山蘅等人陷入一片黑暗,在空中下坠了片刻功夫,下面传来一阵水声。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响,宋隆最先掉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紧接着又是接连几道落水声。 北山蘅运轻功稳住身形,没让自己摔成落水狗,但还是被人溅湿了衣服,忍不住蹙眉。 他伸出指尖搓了一小簇幽冥火,点亮黑漆漆的暗道。 众人借着光,这才看清他们身处一处密室之中,只是似乎修葺不善,积年雨水蓄成了一汪浅河。 宋隆揉了揉摔疼的肚子,解释道:这是宋某早年挖的一条逃生之路,本想着万一南越王军攻陷水寨,可以借此留一条命。没想到闲置了这么些年,竟在今个儿用上了。 郁驷轻哼:你倒是精明。 宋隆腆着肚子赔笑。 北山蘅视线转了一圈,数着一起掉下来的人:林浪、林漪、完颜毓、宋隆、郁驷、重九整挺好,齐活儿了。 宋隆从怀里摸出那只木盒,小心拭去上面水迹,道:王爷,如今小人也不敢藏着这书了,还望王爷将此物拿去,对小人照拂一二,退了那楚江盟的兵。 郁驷正想说你高看我了,本王可没这本事,却听身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宋寨主未免想得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4章 护着你 完颜毓站在密室的角落里,半边身子隐在暗处,半边身子披着火光,手里握着一柄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马刀,冷光在薄刃上流转,宛如地府里爬出来的罗刹。 他知道这密室中还有一个高手,所以未敢懈怠。 北山蘅笑了笑。 这人到底还是动手了。 宋隆循着声回头,浑身颤抖,话都问不利索:你是何人? 九郯王帐左位贤王,光明宫圣使,完颜毓。 青年右手执刀,左手按在右手背上抱拳,五官在幽冥火映照下尤为深邃,行止间透着一股金铁般的冷锐之气。 九郯国,西境之主,以左位为尊。 完颜毓之上,就是九郯王。 北山蘅轻轻眯眼,些微波澜压在碧蓝色的眸子深处。 完颜毓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柔声道:我不曾骗你。同贵教一样,九郯国亦是政教合一,历任左贤王都兼任光明使。 北山蘅摇头,与我无关。 宋隆腿都软了,盯着北山蘅道:你又是什么教? 北山蘅眼神微悯,月神教。 宋隆险些给他跪下。 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各路神仙,今天一下集齐全了。 宋寨主。完颜毓盯住他哆哆嗦嗦捧着书的那只手,慢慢道:这本书对你无用,你将他交出来,我保你不死。 宋隆看了北山蘅一眼,没敢动。 月神教主隐姓埋名进了他的筵席,绝不是为了蹭一顿饭,定然也是冲着这《流光策》而来。 眼前这两个都是爷,他谁也得罪不起。 有我在,书你拿不走。 北山蘅的声音宛若溪水鸣涧,解开了宋隆的困局。 宋隆连忙朝他靠过去。 一个是南疆的守护之神,一个是西境的番邦异族,两下相较,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北山蘅。 完颜毓盯着北山蘅,微微蹙眉,小美人,我不想跟你动手。 北山蘅摇头,你要想得到那本书,就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完颜毓沉默,似在思索,片刻后他摇头:你旧伤未愈,内力紊乱,若是真打起来定然吃亏,我可不忍心看美人落泪。你不要插手此事,待我将此书抄录之后,再送与你观看也无妨。 吃不吃亏,总要试过才知道。北山蘅垂下眸子,眼底暗流涌动,林先生,郁王爷,对不住了,累得你二人趟这浑水。 教主言重。林浪不以为意。 郁驷看了完颜毓一眼,走到北山蘅身后,小王与教主多年至交,教主有事,小王岂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北山蘅却道:你退一些,护好我徒弟。 重九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来,双手在袖子里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师尊,还是在把他当孩子 完颜毓蹙着眉开口,小美人,你当真要跟我打? 北山蘅没有说话,左手微微抬起,玉白指尖泛起淡淡盈蓝光泽。 完颜毓重重地叹了口气,咬牙:罢了,美人只需脱光了躺在床上等人操就行,要手脚也没什么用。今日我若是真的将你打残了,日后再好好宠你疼你。 他两手握住刀柄,目光紧盯着北山蘅的指尖,杀意陡现。 战斗一触即发。 完颜毓内力浑厚,气势迫人,刀锋似有烈火燃灼,滚烫的热意喷涌而出。北山蘅周身寒气四溢,指尖蕴着万古长渊下的冷锐,带着吞天破海之势。 狭小的密室中,振荡着冰与火的较量。 完颜毓每一刀都似带着千钧之力,然而当北山蘅运气抵挡时,才发现他不过是虚晃一招,借此消耗自己的真气。 北山蘅不打算跟他耗着,内力化去马刀攻势,反守为攻。 完颜毓的武功比他先前展露出来的要高很多,显然在酒楼那次不过是试探,北山蘅未敢大意,步步紧逼,想在自己内力露出破绽之前将其制服。 小美人,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完颜毓看穿他的意图,刀走偏锋,斜刺里冲着他肋下而来。 北山蘅闪身躲避,刀背擦着他衣摆而过,削落一片皓雪般的衣袖。完颜毓闪身到他背后,伸出另一只手,在腰线上轻佻地摸了一把。 重九立在一旁看到了,挥拳就要上去打,却被林浪拦住。 完颜毓察觉到动静,挑眉,笑起来,醋了。 话音刚落,不等在场众人反应,完颜毓便脚步一转,飞身扑向了重九。他轻功好,出刀快,眨眼之间就到了重九面前。 小心!林浪喊了一声,将重九往身后拉。 几乎在同时,北山蘅已经鬼魅一般折身返回,将重九揽进怀里。他伸出手,指尖蓄足了真气,在完颜毓的刀背上轻轻一弹。 拨云指! 完颜毓眸光闪烁,马刀在手中失了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 北山蘅一掌劈下,直夺他手中刀。 完颜毓握紧了刀柄,反手将刀刃朝向自己,按下机括,缠着粗麻的刀柄另一端骤然弹出三寸左右的薄刃。 北山蘅那一掌想要往回收已然来不及,薄刃擦过他的食中二指,从两指中间直直划下。玉瓷一般的手掌上瞬间溢出一道血痕,很快便染红了他的袖摆。 师尊!重九惊呼一声,捧着他流血的那只手不知所措。 无妨,到我身后去。北山蘅将手拢回袖子,指尖微微颤抖。 完颜毓抿着唇,眼底隐有怜色,嘴上却不留情,废了手也好,省得以后在床上矫情。 重九陡然回头,如恶狼一般盯住他。 别冲动。林浪低喝一声,两手死死扣着重九的肩。 重九挣了几下没挣开,眼眶迅速地蒙上一层红色,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呜呜低鸣,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龙崽。 完颜毓走到宋隆身边,伸出手,拿来吧。 宋隆看了北山蘅一眼,满面愁容地伸出双手,将那本《流光策》奉上。 书,在空中落到了另一人手里。 密室中众人脸色一变。 林浪拿着那本薄册子掂了掂,递给身后的北山蘅,淡道:光明使这样强取豪夺,林某就看不下去。 哦?完颜毓挑眉。 宋隆惊讶地看着林浪,结巴道:林兄你 放心,我没什么来头,也不喜欢扮猪吃老虎。林浪松开重九,往前上了一步,林某只是略有些功夫在身,见不得这些碍眼之人,赶着出个风头罢了。 识相的,就不该多管闲事。 完颜毓沉着脸,缓缓握紧了手里的马刀,蓄势待发。 林浪不疾不徐,阿漪,剑来。 一直躲在众人身后当背景板的林漪微微一笑,将头上束发的飘带解下,交到林浪手里。 林浪握着飘带一端,在空中甩了两下,悠然开口: 左贤王,请? 完颜毓面色变了变,眼微眯,仔细打量起林浪的面容。林浪立在原地,大大方方给他看,似在等待。 完颜毓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一缩。 罢了,今日你们人多势众,我还要留着力气去对付外头楚江盟的人,就不奉陪了。 完颜毓呵呵轻笑,收了刀。 北山蘅带着狐疑瞥了林浪一眼。 小美人,我们改日再会。完颜毓视线转过来,有些遗憾,上了床可别对哥哥这么凶,伤到你哥哥怪心疼的。 重九终是忍不住,怒道:把你的狗嘴闭上! 啧。完颜毓将刀柄在手掌心拍了拍,上下打量他,嗤道:小崽子,你还是太弱了。事事都要你师尊护着,算什么男人,也配谈喜欢? 重九给他这两句骂得,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整个人愣在原地。 完颜毓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握紧马刀,攀着石壁往密室上方跃去。林浪对身后递了个眼色,林漪追了两步,很快又折回来,摇了摇头。 他轻功太高,追不上。 林浪摆了摆手,罢了,走了就行,追他也没什么意义。 北山蘅脱力一般靠在密室墙壁上,手里的《流光策》滑落在地,大半边衣摆都被鲜血染红。 师尊,我看看。 重九捧着他的手,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这个给你。林浪在身后轻轻拍他的肩,手里攥着一只碧色玉瓶,宫廷御用,我也就偷了这么一瓶,治伤没问题。 重九把药粉倒在伤口上,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手忙脚乱地包好。 做完,他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靠着墙根坐下。默然半晌,他把头埋进两腿膝盖之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脸。 北山蘅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柔声道:别想太多。 林浪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神色莫测。 宋隆道:几位先在此休息一宿,待明日宋某上去看看,兴许那楚江盟的人就走了呢。 北山蘅点点头,将流光策揣进怀里,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双目微阖。失血过多让他头晕目眩,这会儿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7) 重九郁闷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他,想往师尊怀里钻。一转头瞥见林浪盯着自己看,怕被北山蘅嫌弃,只好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捉过来,隔着那层绸布轻轻蹭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5章 西窗烛 北山蘅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南越王府之中。 外面天色垂暮,淅淅沥沥的冷雨在檐下汇成一道水帘,院落里一枝绿梅横斜进来,在铺开的宣纸上细细地抖着。桌边生着炉火,上置药锅,汤汁顶开了锅盖,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泡。 北山蘅感觉到额头传来凉意,抬手一摸,取下一块湿毛巾。 极富烟火味儿的景象让他愣了许久,直到院中传来砰的一声钝响,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重九闷着头冲进来,将剑丢在墙根,拍了拍裤脚上的泥,一言不发地走到药锅跟前,拿起蒲扇一边扇,一边抹着额头的汗。 北山蘅轻咳一声。 师尊醒了。重九慌忙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他。 北山蘅探手挑起床帐,纸笔。 重九拿起宣纸过来,北山蘅刚要接,骤然瞧见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手,默了默,道:帮我写封信,给绎川。让他把教中那两卷流光策带上,再备一些伤药,往南越王府来一趟。 师尊,我们不回去吗?重九很快将写好的信递给他。 去逝水阁一趟,找到陆青,请他帮忙先看过这三本中内容。 北山蘅淡淡说着,视线在纸上扫了一圈,吹声口哨召来灵蝶。小蝴蝶顺着宣纸边缘轻轻爬过,又从窗口飞了出去,连带着纸上的字迹也消失不见。 重九挠了挠头,眼里透着新奇。 北山蘅将视线移到他身上,问:方才做什么去了? 没、没什么在院中走走。重九不擅长撒谎,表情有些别扭,眼看外头天色暗下来,便起身去将烛台点上。 烛火洒在床前,映着北山蘅玉白的脸,宛若月下仙人。 重九看了一眼便心神荡漾起来,慌忙把视线移开,起身走到炉火旁,倒了一小碗汤药端过来,坐在床边,师尊喝药吧。 北山蘅避开他的手,腿。 重九微怔,迎着那道锐利的目光将碗放下,抬起一条腿搭在床边。 北山蘅摇头,那条。 重九硬着头皮换了条腿,怯生生看过来。 北山蘅掀起他的衣摆,把裤腿挽上去,露出小腿上一块巴掌大的淤青。 练剑去了吧,北山蘅睨他,不疼? 重九咬着下唇不说话。 北山蘅帮他揉了揉,道:等下去找点伤药擦上。 嗯。 重九赧然地放下腿去,闷着头不说话。北山蘅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伸出手摸上他的下唇,摸到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 牙口挺好。北山蘅揶揄。 重九脸刷地红起来,转头端起碗,师尊喝药吧。 北山蘅故意逗他,苦死了,不喝。 重九想了想,端起碗自己含了一口,突然抱着他的头亲了上去。北山蘅感觉到一个滚烫的东西蹭上来,舌头撬开他的唇齿,还未及细想,便被哺了一口温热汤汁。 汤药的微苦,梅花的清香,霎时间在他口中蔓延开来,随着对方的动作一点点沁入肌肤。 北山蘅反应过来,慌忙后退躲避。 重九却顺势爬上了床,将他推到墙根,欺身压上来,扳住他的头恶狠狠地啃着。舌尖扫过那一排整齐的牙,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牙口好吗?重九退出来一些,衔着他的唇笑问。 北山蘅僵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大半个身子都被对方拢进怀里,重九的骨骼已逐渐长开,肩胛处衣衫勾勒出肌肉的形状,有少年朝气,又成熟沉静,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魅力。 书上说的是对的,这样喂药果然方便,师尊喝得好乖。 重九意犹未尽地在北山蘅下唇上咬了一下,贴到他耳边道:阿九吃了梅花糕,是甜的吧。 你看的什么破书! 北山蘅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抬手要推人。 当心伤口。重九捉住他的手,笑弯了眼睛,弟子喂您喝药吧。 滚。北山蘅瞪他。 重九被骂了一句,脸上却笑得更欢。他将碗端起来,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北山蘅嘴边:师尊若是不喝,可莫要怨弟子非礼。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北山蘅阴恻恻地盯住他,抿着唇不肯动。 重九但笑不语,不以为意。 他这个师尊看上去凶得像老虎,实际上最是心软,天天说要杀他,杀了大半年也没能杀掉。 师尊要是不喝重九顿住,作势又要将碗端到嘴边。 拿过来。北山蘅黑着脸。 重九笑眯眯地把碗递给他,北山蘅表情嫌弃,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一整碗药喝了下去。 师尊好好休息。重九拿过空碗站起身。 北山蘅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重九笑了笑,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烛台上。他走过去,拿起旁边的剪刀,剪去里面燃尽的灯芯。 剪烛西窗,秉灯话雨,师尊可曾听过? 北山蘅听着身后脚步声远去,感觉到脸上越来越烫,满脑子回荡的都是重九最后那句话。呆坐了半晌,他忽地拉起被子蒙在头上,整个人像猫一样缩进了被窝里。 西窗话雨那是夫妻之间才用的啊。 重九从西厢的客房退出来,抬头看看天,正打算冒着雨回房休息,冷不防头顶出现了一柄素色纸伞。 回过头,林浪站在廊下,静静望着他。 林先生。重九颇感意外。 蘅教主的唇软吗?林浪视线从他泛红的耳际扫过。 重九眼神微沉,表情不悦。 是林某唐突了。林浪敛眉,笑了笑,非为轻薄,只是林某名字里带个浪字,行事自然难免放浪些。 他走下石阶,回首,聊聊? 重九略一犹豫,跟上去。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出二堂,穿过回廊,来到后院。重九等了大半天都没听到一句话,忍不住问道:林先生找我聊什么? 林浪在一棵梅树下驻足,用靴尖拨弄着地上落叶,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对他,认真的吗? 什么?重九微怔。 是就想找个男人玩一玩,还是,林浪顿住,还是真的? 重九眸光一沉,林先生慎言。 林浪了然,轻轻叹口气,也是,我早该想到,毕竟你身体里流着楼家人的血。 重九没听清,林先生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林浪视线在花园里逡巡一圈,思忖半晌,道:沧族人重伦理,若是只圈个娈宠寻寻乐子,倒也无伤大雅,若要结作连理,那可不为世人所容。 月神教独守滇疆,远离中土,便是不为世所容那又如何?重九不以为意。 难道你想一辈子呆在月宫? 林浪盯着他,目光灼灼。 什么意思?重九蹙眉,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 林浪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个,换个轻松些的话题聊。我听阿漪说起,你被蘅教主捡回去时,磕到了脑袋,把你的爹娘都忘了? 重九心说这个话题一点儿也不轻松,答道:前些日子想起了一些,只隐约记得我从前叫楼恪,族中排行第九。 林浪瞳孔骤然一缩,楼恪 有问题?重九抬眸。 没有。林浪摇摇头,继续踢脚下的叶子,若是你爹娘现在来寻你,你可愿意同他们回去? 重九想了想,很快道:自然是愿意的。 那若是他们要你回去袭承家业,但不能再对你师尊有非分之想,除非林浪觑着他的神色,续道:除非你肯娶妻生子。 重九一时怔住,低头陷入了沉思。 林浪倒也不着急,在一边静静地候着。 过了许久,重九抬起头来,咬了咬唇,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做什么非得娶妻生子的? 林浪险些被口水呛住。 若是这样,那我宁可无家可归。重九抿着唇,神色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将我丢下这么些年,我早没了爹娘,只有师尊。 他曾为人所弃,忘却所有,过去如泡影般虚无,未来蒙着层层迷雾。 是那寒山上的一缕月光,填满了他如水洗过的这七年。 林浪喟然长叹一声,拍在他肩上,沉沉地笑起来。 是个有血性的,我喜欢。 重九嫌弃地看他,你个糟老头子,离我远点。 你说要是你师尊听到这话,会不会觉得有被冒犯到。林浪挤了挤眼睛,表情促狭,他可比我老得多。 师尊才不老。重九反驳。 是,不老。林浪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笑容更甚,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嫩,被人亲了竟跟个大姑娘似的,当真是可爱得紧。 重九怫然恼道:你偷窥?! 哪里,路过房前,碰巧听到,便好奇瞅了一眼。林浪连连摆手。 重九恨恨地将肩上那只手甩下去。 我给你个东西。林浪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 重九警惕地看着他,不敢收上一次偷看《大乐赋》被发现的下场还记忆犹新呢。 这可是好东西,你是不是时常觉得体内鲜血逆流,情绪急躁易怒?林浪悄声道:照着这个上面的武功练,不出一年半载,就可以推倒你师尊了。 重九犹犹豫豫,还是心动。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将书卷起来塞进袖子里。 林浪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6章 暮雪深 暹安城落今冬的第一场雪时,绎川带着那两本流光策姗姗来迟。 听闻师兄受伤,绎川又惊又怒,换药的过程中一直沉着脸。重九自知理亏,又不肯放他二人独处,只好顶着绎川的白眼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换药。 教中诸事可好? 一切稳妥。 治下百姓如何? 安稳顺遂。 凤容近来怎样? 勤勤恳恳。绎川放下药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满,师兄少管些事吧,安心养伤,一切有我呢。 重九连忙道:也有我。 绎川闻言瞥了他一眼,唇抿成直线。 北山蘅垂下眸去,冲着自己的左手扬扬下巴,道:干活。 绎川拿过净布包住他的伤口。 包完,北山蘅隔着布摸了摸手背,问道:我走之前让你派人去查《流光策》,你查的怎么样了? 绎川道:雁荡水寨中那本书,我也是前几日才得知,正要遣人来王府送信,就收到师兄的灵蝶传信了。 北山蘅简短地道:太慢。 惭愧。绎川微微低下头,神情有些局促。 皇宫、逝水阁和光明宫遗失的那三本书是怎么回事?北山蘅又问。 这个倒是有迹可循。绎川从怀里取出三页纸递给他,逝水阁和光明宫都不曾流出消息,但是三年前皇宫里发下过一道海捕文书,称有人盗走了前朝至宝。 北山蘅打开纸,第一页画着装《流光策》的木盒,第二页是拓印的文书,第三页上绘着一个人像。 这人是谁? 就是当年海捕文书上,盗宝之人的绘影。绎川道。 绘像上的人一身玄衣,整张脸用二指宽的黑布条缠起来包成粽子,只余两只眼睛在外。 北山蘅端详着那页纸两眼,嗤道:绘得这般模糊,便是此人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也是认不出来的。 绎川低下头去,屋里陷入沉默。 重九抓到一个空当,连忙插话:师尊先喝药可好?弟子去端。 北山蘅眼皮一跳,转头对绎川道:你出去吧。 是。 绎川看了重九一眼,起身退出去。 重九自外间端了药碗进来,坐到床边,轻轻在碗边吹着。 北山蘅揉了揉眉心,叹道:今日让我自己喝吧。 不行。师尊平时惯用左手,如今左手有伤,不能乱动。重九声音很柔,语气却不容拒绝,他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唇边:张嘴。 北山蘅很是别扭,蹙着眉咽下去,道:别那样跟我说话。 怎样?重九眨眼。 正常点。北山蘅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口。 正常情况下,弟子平日都不怎么说话的。重九轻轻一笑,难道师尊想像那日一样,嘴对嘴喂 你说话越发混账了。 北山蘅重重地皱起眉,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教出来这样的徒弟。 或许弟子本性就是如此。重九垂着眸子,语气骤然低落下去,都说父子一脉相承,指不定这混账就是跟我那连样貌都记不得的爹爹学来的呢。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8) 北山蘅心想,燕王谋反,那是挺混账的,便默认了他的话。 不过若是弟子不混账,那也亲不到师尊了。重九似乎想通了什么,兴致勃勃地抬起脸,表情像只偷了腥的猫。 北山蘅险些被汤药呛住,你还真会安慰自己。 重九笑嘻嘻地放下碗,将被子拉到他胸口,道:师尊喝了药,想来等下要困,不如好好睡一觉。 北山蘅点点头,闭上眼。 他这一觉睡到了半下午,醒来时外头天方晴,雪覆在地上墙头,将偌大的南越王府装点成素白一片。 北山蘅拢了头发下床,甫一推开门,肩上便落了一条银狐毛披风。 外头凉。重九轻声说着,拉过披风的带子替他系上。 指尖擦过北山蘅的下颌,竟比他这修炼铁马冰河终年体寒之人还要凉一些。 北山蘅蹙了蹙眉,抓住他的手摸了一把,确认自己感受无误,遂叹了口气:你方才在外头站着? 弟子怕在屋里师尊睡不安稳,又怕师尊出来时忘了添衣,便在门口稍候了片刻。重九低下头,凝视着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惊叹道:师尊的眸子越发蓝了。 北山蘅往后避了避,我睡了两个时辰,你莫不是也跟着冻了两个时辰? 弟子不冷。重九乖巧道。 北山蘅心里又是一软,尴尬地别开脸去,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出府走走,在床上窝了这一个月,腿脚都有些不利索了。 重九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一遍,眼睛亮亮,师尊的意思是,弟子可以跟着同去吗? 北山蘅转过身,我走了。 重九连忙两步追上去,兴奋地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拉住了他的手。 北山蘅甩了两下没甩掉,蹙眉嫌弃道:过了年都十七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天到晚拉大人的手。 谁说只有孩子才能拉手。两人顺着王府偏门出来,绕到街上,重九信手一指,道:那么多小夫妻晚上亲嘴儿白天拉手的,师尊就当看不见呗。 脸皮真厚。北山蘅骤然发力,把手抽出来。 南国的冬日是湿冷的,路上雪积得厚,地又滑,重九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生怕自己脚下打个跌又被嘲弄。 北山蘅瞥了他一眼,讽道:你如今就算不跌跤哭鼻子,那也还是个小孩。 重九被说穿了心思,涨红着脸说:阿九早都不是孩子了。 北山蘅只戏谑地笑。 重九遂想起他前几日看的一个话本。 有人相中了自家养父,可养父总当他是个孩子。那人便在养父的茶水里用了药,连夜脱裤子提枪上阵,把养父睡服了。 兴许自己也可以试试。 北山蘅专注走路,没注意到他眸中淫邪兴奋的光。远处路边有卖糖人的,架子上还搁着两只浇好的糖人,做成金童玉女的模样。他看到了,略一犹豫走过去。 哟,公子要糖人啊。 小贩搓了搓冻红的手,哈出一口热气。 北山蘅忆起在江陵的旧事,恍然发觉重九已经许久不曾发过神经了,难道是帝王之血觉醒之后,这两个人格便合二为一了? 正沉思着,重九已买了一个糖人递到他面前。 我看师尊想要。他轻声道。 北山蘅接过糖人,咬一口,再咬一口,忍不住皱眉,太甜。 虽然看上去和江陵城中的那个糖人没什么分别,但今日这一口咬下去,还是有些甜得过分了。 重九低头看他,笑得温柔。 小贩在一旁道:看公子喜欢吃,不如再买一个给你哥哥。小人也正好收拾摊子,这天寒地冻的,当真是受不了。 北山蘅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哥哥是指重九。 不买。北山蘅沉下脸。 买一个吧,买了好让他早点回家。重九扯住他的袖子,摸出两个铜板,将架子上最后一个糖人拿下来。 要吃你自己吃。 北山蘅甩开他的手向前走。 重九跟在后面,一手拿着一个糖人,美滋滋地舔着他咬过的地方。 北山蘅越听越气,又不能找个东西把耳朵堵上,只好加快了步伐。刚穿出这条街,冷不防从房顶上跃下来两个黑衣人,横在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魔、魔头!其中一个挥了一下刀,壮着胆子喊道:纳命来! 北山蘅木着脸扭过头,这俩人干嘛的? 重九判断了一下,挠挠耳朵:好像是替天行道来找您索命的? 别跟我装傻!另一个黑衣人道:我兄弟二人是江湖高手,今日定要杀了你这魔头,为天下正道铲奸除恶! 重九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北山蘅仿佛碰见了什么天大的稀奇事,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二人,问道:我做什么恶了? 你、你杀人无数!一个说。 你□□无辜男孩!另一个说。 你抢别人东西! 你勾引良家男子! 北山蘅揉了揉眉心,打个哈欠,说书的吧,一边呆着去,别挡路。 少废话!纳命来! 两个黑衣人大喊着冲了过来,手里的钢刀耀武扬威。然而还没碰到北山蘅的衣角,就被一股力量弹开。二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抱着头撞在一起。 就这?北山蘅蹲下身,将其中一个人的脸扳过来,冷然问:谁派你来的? 替天行道,匡扶正义,不需要别人派! 黑衣人被他掐得骨头疼,咧着嘴倒吸凉气,扭头又躲不开。 师尊重九在后面唤他。 知道,不杀生。北山蘅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拍了拍手,赶紧滚吧,今日天高雪好,我不想杀人。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爬起来飞快地跑了。 重九凝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师尊误会了 他绕到北山蘅面前,微微低下头,将他的脸抬起来,眸光霎时间变得很暗,弟子的意思是,师尊这样摸别人,阿九不喜欢。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喷在面上,北山蘅还能隐约嗅到糖人的甜香。又是那样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蛰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苏醒了一般,令人战栗胆寒。 北山蘅心下慌张,正打算躲,重九却松开了他的脸,转身朝着南越王府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37章 暮与朝 师兄!师兄! 绎川的声音穿过回廊,披着一身风雪而来,脚步匆匆。 北山蘅刚用过晚饭爬上床,拱着被子窝在床角,重九在旁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汤药。绎川贸然冲进来,望着两人愣住。 怎么了?北山蘅推开重九的手。 哦,有件事。绎川回过神来,关上门道:师兄,今日林先生来同我说,暹安这一带兴起了流言,说你为了夺取雁荡水寨的至宝,将那寨中之人屠戮殆尽,只有宋寨主一人逃了出去。 北山蘅默了默:这都有人信? 绎川迟疑着点点头,林先生说他曾带着林姑娘去查看,水寨中确实已血染一片,人去楼空。 这脏水泼得太离谱。重九将汤勺递过来,北山蘅又喝了一口,那日在水寨中有不少人,就是水寨中的兄弟都死了,难道宋寨主会不知道是谁做的? 可是绎川的表情有些犹豫,就是那宋寨主说,是您屠了他们的寨子,死去的人伤口处还结着霜。 月神教的独门内功铁马冰河,化天地水气为刃,所到之处皆霜雪。 北山蘅咬住汤勺不动了。 记载这套内功的书册存放在蟾宫之内,被封为圣教至高法典,教中看过此书的人不超过五个,而铁马冰河也唯有历任教主才可以修习,怎么会有人因此而死? 师尊重九轻轻地抽勺子。 北山蘅松开牙,想了半天,道:去查一查玉婵最近怎么样了,还有凤容,有没有离开过澜沧山。 是。绎川顿了顿,视线移到那碗汤身上,问道:师兄的手可好些了?若还是不能轻易动,不如我来喂吧,也比重九动作快些。 不用,师尊快喝完了。 重九收紧了扣着碗的手指,又舀起一勺汤。 北山蘅一边喝一边对绎川道:你去收拾东西,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北上。 不等年关过了吗?绎川愣愣地问,明日可是大年初一。 过了年货殖往来,贸易流通,会有大量商旅出城,万一惹上什么事端又要背黑锅。北山蘅低下头整理床褥,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重九觉得可爱得紧,在心里忍了半天,才勉强按捺下去捏他脸的冲动。 好,那我现在就去收拾。 绎川看了重九一眼,带上门退出去。 重九喂完一碗汤,拿起帕子给北山蘅擦嘴,口中道:师尊,前几日我们在城中遇见的那两个人,大抵也是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这才说什么要铲奸除恶,要来找我们麻烦。 就那两个?花里胡哨的。北山蘅撇撇嘴,把帕子抽走,这些正道人士惯会虚张声势。你去睡吧,我也休息了。 重九视线黏在软乎乎的床铺上,看到绸被下若隐若现的那条腿,很想在温柔乡里滚个两圈。但是理智告诉他,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太急会把猎物吓跑的。 默然半晌,他还是端上空碗走了。 师尊,夜安。 房门轻轻合上,北山蘅探头往窗外看了看,直到隔壁房间传来关门声,这才唤了王府侍女进来,备热水沐浴。 这些天重九黏他黏得紧,借着照顾手伤的缘由,连吃饭更衣都要亲力亲为。若不是他多年辟谷不食,只怕去一趟茅房,这小崽子都要来帮他脱裤子。 想到这,北山蘅又往浴桶里滑了一些,美滋滋地让热水没过自己肩颈。 舒服 教主,奴婢将衣裳备好了。屏风后面传来侍女的声音。 搁外头就行,不必进来。 北山蘅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撩了点水洒到脸上,拿起毛巾擦拭。房间里的荼芜香浓郁香甜,介于花香和果香之间,闻起来格外清爽。 窗下,传来一声轻响。 北山蘅抓着毛巾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擦起来。 窗户被人推开了一条缝,一道黑影瞧瞧爬上窗头,寸宽的薄刃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 北山蘅放下毛巾,一手撑在浴桶边从水里跳出来,转身到屏风后去拿干净衣裳。 刺客顺着窗台跃进屋,脚步轻微,动作敏捷。 北山蘅抓起中衣披在肩上,走到床边,正准备套袖子,忽听头顶一阵瓦片破碎的声音。他抬头去看,就见一道黑影自房梁跃下,席卷着一身霜雪,直挺挺横在两人中间。 重九一手握着剑,一手拦在他身前,冷冷地盯着那刺客。 两人目光对上,几乎在同时出手。 刺客使一柄短刀,没有刀柄,刀刃很薄很窄,与其说是兵器,倒不如说是暗器更贴切一些。那人两指夹住短刀,出刀时人与兵器融为一体,身法鬼魅轻灵。 北山蘅眼微眯,很快便对此人的来历有了大致推测。 传说中日出之地的扶桑,有刺客组织名为夜灵,其轻功之高堪称天下一绝。 如若真是夜灵,那重九定然不是对手。 北山蘅默不作声地运功,视线追随着重九的动作,只等他露出颓势便助其一臂之力。 但是越看他越觉得不对。 重九刚开始还有几分紧张,很快便渐入佳境,出剑又稳又狠,每一剑都直冲着对方下三路而去,将那刺客逼得退至窗边,数十个回合之后竟逐渐占了上风。 那刺客眼见偷袭不成,重九后面还有一尊大佛没出手,咬咬牙,寻到一个空当从窗口跃了出去。 有种你别走!重九追到窗子下,一把推开窗,对着外面破口大骂:下次若是叫我逮到,看我不把你皮扒了挂在城门上晒太阳! 他都没好好看过的身子,倒叫这狗刺客给看了个干净。 重九扔下剑,走到北山蘅身边。 师尊没受伤吧? 北山蘅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被他饿狼一般的目光吓得愣住。 重九视线上移,呼吸一窒。 面前的人只披着一件单薄棉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衬得那张脸更加秀白似玉。腹上肌肉不明显,只有模糊的轮廓勾勒出形状,看上去柔美而不女气,不具任何侵略性。 心口一朵绯色的红莲妖娆绽放,花瓣一直延伸到胸前那点红上,微微翘起的弧度,隐约让人有一种在舔舐的错觉。 好色/情。 屋子里的气氛太诡异,北山蘅拢了拢衣服,轻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我在房梁上。重九视线扫过破碎的瓦片,意有所指,弟子担心师尊,不敢擅离,就学着师尊从前扒别人房顶的样子,揭开瓦片看一眼。 在房梁上? 那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北山蘅顿觉尴尬,这徒弟可是个能把自己画到色情书籍上,对着他发情说浑话的疯子。 见到他没有动,重九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北山蘅连忙向后躲,却没料到后面就是床榻。冷不防膝弯撞到了床沿,痛得他轻呼一声,坐倒在榻上。 师尊没事吧? 没事没事! 北山蘅慌慌张张地往床铺里面挪,话音未落,就被重九一把捉住了脚腕。 重九视线在敞开的衣袍下转了一圈,擦过他颊侧两团可疑的红云,最后凝固在胸口那朵莲花上,犹豫着是要把手里这两条腿拉开,还是给他塞回到被窝里去。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29) 想看那张素来冷淡清俊的面上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想听那道一贯揶揄暗讽的声音喊出不一样的字句。 埋藏在心底的隐秘心愿蠢蠢欲动,亟待冲破束缚,肆意驰骋。 师尊。 重九动了动嘴唇,嗓音有些低沉。 别这样别过来啊。 北山蘅睫毛不住地颤抖,他用牙齿撕扯着下唇里面那层肉,心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重九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还是掀起被子把那条腿放了进去。 当心着凉。 重九帮他把被子拉好。 北山蘅松了口气,转移话题:你武功学得不错啊。 重九低头掖被角,不语。 跟谁学的?北山蘅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重九动作顿住还是被发现了。他叹了口气,小声道:林先生给了弟子一本书,弟子照着那本书练的。弟子知错,不该瞒着师尊。 书呢?北山蘅找回了一丝为师者的自信,语气严厉起来,拿来我看看。 重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不敢惹他生气,挣扎了半天,只好耷拉着脑袋退出去。 北山蘅连忙把衣服穿好,将自己从脖子到腰裹得严严实实。 刚钻回被窝里,重九又推门进来,将一本册子递给他。北山蘅举到面前翻了翻,把书合上塞到自己的枕头底下。 没收了。 重九顿时又露出小动物被欺负的表情,那弟子告退。 嗯。北山蘅板着脸。 大开的窗外,倏地一道光亮平地升起,紧接着天边绽开一朵又一朵七彩星云。时而开成牡丹,时而簇拥成团,烟火的声音伴着遥遥笑语响在王府之外。 北山蘅怔怔看着,恍然想起,今日已是新的一年。 师尊,新年快乐。 重九忽然回头,俯下身,双手撑在他脸颊两侧,在那微微翘起的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这混账 北山蘅像被一道惊雷击中,整个人被雷得里焦外嫩。 重九腾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坏笑:早就想这么干了,师尊的脸好软,跟阿九想象中一样。 北山蘅气得坐起来打他。 重九看着绸被从他肩头滑落,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将人一把抱进怀里。待摸到棉衣略微粗糙的表面,他轻轻地咦了一声,凑在北山蘅耳边道:师尊把衣服穿上了。 不穿,难道等你来穿吗? 北山蘅没好气地说。 师尊想要弟子穿,弟子当然在所不辞。重九沉声笑了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当然若是师尊不愿意穿,那弟子就更喜欢了。 滚。北山蘅骂道。 师尊别生气,气坏身子仇人如意。重九摸摸他的胸膛。 别摸我!北山蘅炸了。 好好好,不摸就不摸。重九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不能急,恋恋不舍地把手缩回来。 滚回去睡觉去。北山蘅虎着脸道。 弟子这就滚,滚之前,弟子还想说句话。重九将他放开一些,凝视着那双水蓝色的眸子,柔声道:今年是弟子陪师尊度过的第一个年,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诗文里说,金风玉露相逢,不辞暮暮与朝朝。弟子不但要暮暮朝朝,还要年年月月。 重九拉着他的手,语气笃定,珍而重之。 北山蘅的心,忽然漏跳了半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咕咕咕,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文,也是师尊哦~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文名:我成了死对头的师尊[重生] 作者:醉里问道 文案:宠徒狂魔邪魅受年下病娇狼狗攻。 前世,叶长青作为联培导师,帮别人养过一只根骨奇佳的小白眼狼,然后用亲身经历诠释了,什么叫教会徒弟,坑死师父。 呵,居然把我当做飞升路上的垫脚石,老子死不瞑目。 重生后,第一件事,先下手为强,可谁知 天才成了废柴,小白眼狼成了处处挨刀的小可怜。 上辈子草天日地,这辈子独自缩在床上凄凄惨惨戚戚。 叶长青探出去的毒手,盘桓半晌,终于还是轻抚在少年头上。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小白眼狼不见了,狗皮膏药倒是多了一块。 叶长青好说歹说要他有点出息,快去飞升,结果? 师尊,我不要飞升,我要你! 飞升要百年,百年那么久,寻常人一辈子都过去了,你你还能等到我回来吗? 哦,还怕我等不起啊? 叶长青听了直想笑,借着酒劲,做了件清醒后想抽自己一万遍的事 想要就要,哭什么哭? 嫌百年太久?为师现在就教你。 教会徒弟,坑死师父,两辈子了,叶某人就是不长记性,以至于顿顿吃荤,姿势都不对。 啊你慢点能不能体谅一下老年人,岁数大了腰不好? 师尊,你哪里老了?在我心里,你永远风华正茂。 第38章 风云令 除夕这天夜里,北山蘅做了无数个梦。 从他在绛河边捡到重九开始梦起,梦到重九小时候扒在月宫门口偷看自己,梦到重九在江陵客栈中掐着他的脖子说狠话。 最后,他梦到了摇光镜。 依旧是熟悉的墙头,熟悉的姿势,城墙下尸横遍野,长空中圆月高悬。重九将他按在城墙上,当着城下数万黑袍金甲将士的面,撩起了他的衣袍 北山蘅骤然从床上坐起。 他摸了一把额头,都是冷汗;再摸一把身下,瞬间脸红。 该死。 竟然被一个梦给弄得 北山蘅静待心情平复后,披着衣服下床,走到镜子前看了看。 还好,鼻子上没有牙印。 他把衣裳穿好,带上门出来。 雪后天晴,暖阳东升,红日和白雪交相辉映下的城池却格外安静。百姓们整夜守岁,此刻正是困倦至极的时候,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布靴踏在雪地上发出的沙沙声。 府门口停着两架马车,绎川和重九站在车前整装,郁驷跟府里的官家低声吩咐什么,林浪父女在旁边看着。 看他出来,郁驷解释道:小王备了些棉衣干粮,教主路上用。 北山蘅点点头,视线落在林浪身上,看来是我选的时间不好,一大早地离开,劳烦林先生相送了。 林浪拢着袖子,笑道:林某不是来送人的。他指了指后头那架马车,林某在王府住了这些时日,混吃混喝的,不敢再叨扰王爷,正打算携小女一同离去。 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北山蘅挑眉。 北上一路风雪,林某想与教主同行,寻个庇佑。林浪笑得格外纯良,还望教主莫要嫌弃。 北山蘅不置可否。 虽则出了太阳,但屋外还是天还是冷。几个人略寒暄了几句,便辞别了郁驷,趁着天晴早早地驱车离去。 重九头探出车窗,往南越王府的方向看去,半晌放下帘子,转头酸道:那郁王爷还没进去,在门口看着呢,好像看一看就能把我们看回去了似的。 北山蘅懒洋洋道:郁王爷又怎么得罪你了?一大清早就发癫,别闲的没事给人找不痛快。 重九鼓着脸有点委屈。 北山蘅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些,心里懊丧,掀起眼皮看到他嘴角沾着米汤,便抬手拭去,道: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能吃到嘴上。 重九顺势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 北山蘅连忙把手缩回来,若无其事地拢进袖子。 绎川虽然没说话,但视线一直在他两人上打转,自然也瞧见了重九的动作,忍不住眼皮一跳。 师兄和这臭小子,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用狐疑地目光打量着北山蘅,忽然想起他最近时常脸红,偶尔垂下头时,微微翘起的眼尾泛着绯色,其中风情美妙不可言说。 师兄,跟以前不一样了 绎川喟叹一声,扭头去看车外的霜雪,眸光渐渐暗沉下去。 旬月之后,他们到达了暨州。 这是一座横跨离江的郡城,位于云沧大陆心脏,直隶王畿,安宁富足。 出了暨州再往北四百余里就是帝都,立在城郊的山顶上,还隐约能遥望皇城里直冲云天的紫薇台。而逝水阁所在的白水城在帝都以西,并不是同一个方向。 照理说,也该分道扬镳了。 两架马车在暨州最大的摘星酒楼门前停下,重九一边往里走,一边向林浪询问起行程。 林浪瞟他一眼,含笑道:九公子好像比林某还着急。 重九被戳穿心事,低下头。 如今年关已过,现在回家也赶不上吃元宵,还要白白挨夫人一顿骂,林某倒是不想回去了。林浪走到桌边坐下,故意将语气拖得很慢。 重九果然露出担忧的表情。 林浪在心里感叹,果然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 他吩咐店伙计准备茶点,对重九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定然不会叫你师尊奸计得逞。 重九点点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你才是奸计,师尊那叫英明。 林浪差点被点心噎住。 你师尊偷偷给你张罗娶媳妇也叫英明?我给你帮忙,你还说我奸诈。林浪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小没良心的。 重九轻哼,反正师尊全世界第一好。 别说这个,你武功练得如何了?林浪压低了声音,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打不过他,你说再多软话都没用,他还是拿你当小孩。 在练了。重九低下头。 虽然北山蘅把书没收了,但他好学,已提前将书中内容背下来。 嗯,好好练。 林浪慢吞吞地嚼着点心。 北山蘅门外进来时,一眼就看到这两人在窃窃私语,心里顿时有些不爽。他快步走过去,冷着脸问道:聊什么呢? 林先生说重九局促不安地站起来。 说教主生得好看。林浪接过他的话头,林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无数才子佳人,都没见过教主这么好看的。当真应了宋隆那一句,天仙下凡。 北山蘅听得这话心情略好起来,轻骂了一句胡言乱语,便撩起衣袍在旁边坐下。 林浪对着重九挤眼睛学到了吧。 重九讷讷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北山蘅:师尊怎的进来这般迟?可是外面有什么事? 没事,碰见两个杂碎。北山蘅端起茶杯,手轻微颤抖。 重九一眼瞧见了,夺走茶杯,把他手捉过来,一边检查伤口一边问:又有人来找师尊麻烦? 北山蘅垂下眼睑,嗯。 重九把他手上的白布解开,果然看到前几日已近愈合的伤口复又裂开,还往外渗着血。他重新上过药,忧道:师尊这几日莫要再用这只手了,当心扯到伤。 北山蘅放下袖子把手盖住,不说话。 自打我们从雁荡水寨回来之后,不长眼的人越发多了。林浪蹙着眉,似在思索,接二连三找上门来,难道寻仇还要组个团? 北山蘅沉默听着,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月神教一向名声不好,自己多年来也树敌无数,但总不至于这些仇家都赶在一起找事。最奇怪的是,从暹安城到暨州郡,挪了这么多地方,寻仇的总是能准确找到他。 想到这,北山蘅的视线从在座诸人面上一一滑过。 师兄想到什么了?绎川问。 北山蘅瞥他一眼,摇摇头。 直觉上判断,不是有人时时刻刻跟着他们,就是同行的人里有人泄露了行踪。 只是这内鬼是谁,现在还不好说。 日头行到正中,酒楼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暨州是六合通衢之地,南来北往的商贩、游侠、官差不少,全都聚在这摘星酒楼之内。 重九正咔嚓咔嚓咬着香瓜,往门口打眼一瞧,便看见一个熟人。 真晦气。重九眼眸暗下去。 怎么了?林浪一边问,一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你的情郎,当真是天大的缘分。 后面那句话是冲着北山蘅说的。 只见完颜毓跨过门槛进来,大马金刀地往门口一坐,吆喝着让小二上酒。 北山蘅看到了,回头一哂:这缘分给你你要不要? 林浪戏谑道:光明使有钱有权长得好,刀下功夫一流,听说床上功夫也一流,我倒是想要,那也得人家能看得上我这把老骨头。 林漪掩着唇笑起来。 不要脸。北山蘅简短地评价。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摸透了林浪的本性,表面看儒雅温润清贵公子,实际上风流浪荡满口浑话,真真正正人如其名。 重九看他二人越聊话题越偏,夹起一只翡翠蝴蝶虾放到北山蘅碗里,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师尊吃这个。 北山蘅刚动筷子,忽然身后那桌一阵骚动。围坐在桌边的四人不知说到了什么,举着酒杯大笑起来,觥筹交错间,还有人跃到了桌上,嚷嚷着跟左右敬酒。 其中一个汉子道:来来来,这坛烧刀子,魏某人敬各位兄弟,敬我天道昭彰、除武林害! 他身侧的人纷纷接上,各浮一大白。 喝完,有人小声问:大哥,我们真能杀了那魔头吗?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0) 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我魏老四几时怕过?为首那人一掌拍在他小弟身上,捋着胡须道:秦盟主此番发下风云令,定是觉得我魏家庄有此实力,你莫要堕我等威名,涨他人士气。 秦盟主? 北山蘅抬起眸子,正巧林浪也在看他,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知道都想到一处去了。 可听说先前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这秦盟主会不会是投石问路,让我们先替他探探虚实。 是啊大哥,小弟也觉得 你觉得什么觉得!魏老四这一掌拍在了那人头上,听闻那魔头也到了这暨州,兄弟们今日喝干这坛,明日便杀他个头破血流。 他吆喝着举起酒杯,跟左右一一碰过。 碰完,又一人笑道:大哥这话说的不妥,对那老妖不该说头破血流,我们要让他片甲不留! 你这酸秀才,看了两本书有本事啊?敢跟老子抠字眼。魏老四一拍桌。 非也非也,小弟怎敢冒犯大哥。那人压低了声音,语气暧昧,不是说这老南和九郯那蛮夷有一腿,想来是个长得好看的,不如捉来给弟兄们爽一爽。 滚蛋!魏老四推开他,瞪眼,老子对男人没兴趣!就是他脱光了撅起屁/股,老子也不想搞。 林浪闻言将视线移到重九面上,果然就见他在那咬着牙发怒,凶巴巴的还带几分奶气,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北山蘅倒是不以为意,反而微微翘起唇,露出几分兴味。 大哥不吃肉也就算了,好歹给弟兄们留口肉汤喝啊。先说话的那人赔着笑,您有夫人温婉贤良,我们可连个女人都没见过,天天吃素就差去庙里当和尚了。 眼见着后面那桌说话越来越露/骨,重九听不下去了,红着眼睛道:师尊,我去杀了这几个杂种。 北山蘅瞥他一眼,摇头。 林浪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拍了两下,沉声道:别慌,且看看这些狗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说来我们还没见过那妖男长什么模样,若是摸起来一身硬肉,那也是真的败兴。魏家庄一手下说着,将酱黄瓜嚼得咔嚓响。 你不知道,这酒楼里可是有知道的。隔壁桌有人吹了声口哨,转向门口喝酒的青年,朗声道:光明使,给大伙说说呗,那魔教妖男身段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完颜毓身上。 完颜毓脚支着板凳,一手端酒,一手抓起烤羊排,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块肉,静默不语。 瞧他那样儿,蛮夷就是蛮夷,跟个野人似的。角落里有人嗤道:那魔头好歹也是个朝廷亲封的勋爵,怎么会白白给他操?真当我中土人找姘夫都不挑的么。 酒楼里的一众游侠俱笑起来。 完颜毓啃光了一只羊腿,将骨头放下,两手捧着酒碗喝起来。 喂,九郯人,那些事是真的吗?看客们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他当真人前滥杀狂妄,人后下贱放浪,是个道貌岸然的嗜血妖魔? 绎川的手已经扣到了剑上。 完颜毓自酒碗中抬起头,抹了抹嘴,微微一笑。 是真的。 酒楼里一时安静,完颜毓的声音浑厚有力,回响在大堂之中。 他劫杀凌波宗的楼船,灭了涿州陈氏镖局满门,捉无辜男孩为练功药引,屠戮雁荡水寨上下完颜毓放下酒碗,补充道:都是真的。 那那件事呢?四下里响起暧昧的窃笑,也是真的么? 江湖中人,生如逆旅,来去匆匆。死去的人无关紧要,世人所关注的,只是他们想听到的八卦琐碎。 正如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一般。 是真的。完颜毓嘴角翘起来,给出了所有人想要的答案。 江陵城西小庙中那一夜,他曾脱光了勾引我,我们便在那小庙外的野草丛□□赴云雨,探索天地奥秘。 完颜毓说着,倏地将目光移到某个背对着自己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雪衣,长发如缎,静坐在原地,不动声色饮茶。 宛如一道月光坠入人世。 您说对吗?蘅教主。完颜毓轻轻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欢迎猜boss,猜到发红包。 第39章 又发疯 随着这句称谓落地,堂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方才肆无忌惮讨论的那人就坐在自己身后。顿时所有人都有些坐立不安,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北山蘅。 那些或心虚、或暧昧、或轻浮、或厌恶的目光,一道又一道,宛若实质,似要将他那身白袍剥开看个明白。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人却端着茶杯,岿然不动。 完颜毓紧紧地盯着那道清隽背影,很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会怎样处理。 半晌,北山蘅喝完茶,缓缓抬头。 光明使,好久不见。他沉静的眸子望过来,碧蓝似水,平静无波,说好的只是露水姻缘,怎么光明使大人好像念念不忘?真不知道一盏茶时间就说自己不行的经历有什么可回味的。 完颜毓中州话说得不好,在心里重复了两遍,才搞明白他的意思,险些将刚咽下去的那口酒笑喷出来。 重九愕然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讷讷道:师尊 北山蘅恍若未闻,讽道:若早知道光明使大人是个绣花枕头,本教就不找你了。伺候得不好不说,回头了还要在外头胡言乱语,没得扰人清静。 他将茶杯放在桌上,瓷器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教主既然不满意,那今晚再来一次如何?完颜毓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目光戏谑,今晚,保证让教主满意。 一次都不行,就别来第二次了。 北山蘅淡淡地看他一眼,转身,向着二楼的客房走去。 师尊!重九追上去,起身时衣摆带倒了一排板凳。 林浪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俯身将凳子扶起来,突然对他充满了同情这傻孩子,不会是当真了吧? 刚才跑掉的那个,是被魔头抓去当药引的吗? 有人回过神来,轻声询问。 谁知道是药引还是别的什么,你没看那男的表情怪怪的,指不定晚上还要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骤然落下,横到说话之人面前。冰冷剑锋穿透瓷碗刺入木质的桌面,碎瓷中酒水洒了一桌。 绎川握着剑,冷眼瞧着那人,如看着一只蝼蚁,我月神教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些杂碎来议论了?狗若是还没学会说人话,就趁早滚去你狗窝里呆着,别爬出来丢人现眼。 那人想是魏家庄的手下,魏老四将他往身后拉了一把,沉声道:小弟有眼无珠得罪了人,可一码归一码,还望祭司长大人慎言。 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绎川嗤笑一声,你跟那巧伪趋利的秦盟主一样,都是只望得见他人瓦上霜,瞧不见自家阴沟暗渠里蛆虫的杂种。 魏老四脸涨得通红,手按上了腰间的长刀,祭司长,你莫要欺人太甚!真当我魏家庄无人不成? 若非你今日在此狂吠,我还真没听过什么魏家庄。 魏老四怫然作色,抬手就要抽刀,绎川眼微眯,反手将剑从桌上抽出,在他动作之前对着手腕一剑刺下。 随着一声惨叫,血从他断腕之处喷涌而出,霎时间在堂中绽开红幕。 你、你这恶贼! 身侧的弟兄们扶着魏老四,扭头怒视绎川,说话间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没有一个人敢冲上来。 狗都比你们多两分血性。 绎川收起剑,居高临下地啐了一口,表情不屑。 兄弟们,大家一起上,先宰了这个魔教走狗!角落里不知有谁在喊,酒楼大堂里霎时间响起一阵喊打喊杀声。 阿漪,去帮一把。 林浪端了茶,气定神闲地漂着茶沫,头也未回。 完颜毓坐在门口将好戏看足,这才慢吞吞地看向楼梯,片刻后他提起刀走上二楼。 走廊尽头的天字甲号房门口,身着青衫的少年垂头立在那,抬手想要敲门,临摸到了门边又放下来。原本整齐的头发已经被他抓成了鸡窝,隔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愁绪。 完颜毓轻笑一声,随便挑了一间房从窗口跃出去,攀着酒楼外墙摸到了甲号房的窗子。 小美人 北山蘅手捧着一本书坐在床上,听到他进来头也没抬,只冷冷问:光明使的戏演完了? 我这哪里是演戏。完颜毓把椅子拉到他身边坐下,用诱哄的语气道:那日你受了伤晕晕乎乎,腿缠着我的腰求欢,我实在是不忍看你欲求不满,这才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的,随便你忽悠?北山蘅打断他的话,将书翻页。 完颜毓摸着下巴,神情玩味起来,看样子你跟那流氓徒弟学了不少东西,莫不是这些天我疏于防范,叫他捷足先登了? 我徒弟可不像你这般龌龊,满脑子不干净的想法。北山蘅合上书,抬起头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今天在酒楼里说的那番话,怕不是只为了羞辱于我吧? 小美人真聪明,我羞辱你干嘛,我只想疼爱你。完颜毓陪着笑脸,只不过大势所趋,我不得不说这违心之言。 北山蘅微微歪头,思忖着道:什么大势?秦盟主的势? 完颜毓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块三寸长的金牌放进他手里。 那令牌上尖下方,边缘錾着一圈银线,正面写一个籀书的令字,背面刻着八个小字: 遭逢乱世,风云必出,匡扶正义,荡清尘浊。 北山蘅看了两眼,将令牌丢还给他,道:江湖规矩,风云令需要两个以上大派同时签发,除了楚江盟和楞严山,还有一个是谁? 完颜毓笑眯眯:是我。 北山蘅轻轻啧了一声,摇摇头:利令智昏。目的所在,仇敌亦可为盟友。 秦固那老匹夫都可以忘了我在雁荡水寨大败他手下的仇,小美人怎么就不能忘呢?更何况我们两个又没仇。完颜毓凑近了一些,贴着他耳边道:跟我回光明宫吧,有我在,谁都不敢动你。 北山蘅冷笑,我放着好好的教主不做,跟你回去当个玩物? 就是不跟我回去,你这教主也做到头了。完颜毓眉心微蹙,这次风云令历数你五桩大罪,举天下之力围剿,一个接一个地上能活生生将你耗死。 那就让他们来。 北山蘅掀开被子走下床,拢了拢衣袖,缓步行至窗边。 只要这些人不怕死,我随时奉陪。 神力和人力是有隔阂的。 凡人习武,数十载方能初窥门径,再数十载小有所成。江湖熙熙攘攘,能在武学上有所成就的人寥寥无几,登峰造极者更是屈指可数。 然而即便是一代宗师,在月神灵脉面前,也如蝼蚁般渺小易折。 完颜毓倚在床边,视线追随他的背影,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半晌,他低下头去,轻轻笑了笑。 突然,房门砰地一声打开。 两人闻声回头。 重九笼着一身寒霜立在门口,青衫落拓,面容冷峻,仿佛消失许久的另一个人格又重回身体。他红着眼看了看北山蘅,又转向完颜毓,在凌乱的床铺上一扫而过。 师尊,你们在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有些喑哑,像喉头梗着一团棉絮,憋得他喘不过气。 北山蘅皱起眉,抿唇不语。 完颜毓眨眨眼睛,起身把自己弄乱的被褥拉平,对北山蘅道:小美人我先走了,改日再会。 他冲着重九意味不明地笑一下,撑着窗台翻出去。 重九走到北山蘅面前,北山蘅感觉有些不太对,下意识就要走。重九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甩到墙上,手顺势撑在他头两侧。 北山蘅皱眉,别发疯。 师尊,重九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北山蘅觉得这个问题蠢到家了,根本不想回答,冷道:真的假的你不知道?跑来问我做甚。 重九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苍蝇,恨不能把完颜毓碎尸万段。 这么说,是真的了? 自己去想!北山蘅没好气道。 重九闻言真的沉默下去,垂着头挣扎了半天,似乎是终于想通一般,复又抬起头来,犹犹豫豫地开口:以后,师尊要是真的想找人伺候,不如试试弟子如何? 北山蘅顿时黑了脸,一个字一个字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你说什么?! 弟子也看了不少书,什么姿势都可以,而且随叫随到。重九拉起他一只手,往自己身上蹭,师尊你摸摸,我保证比完颜毓强! 北山蘅差点晕过去。 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他抬头瞪了重九一眼,把他推到门口,指着外头道:给我滚,赶紧滚! 重九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扣着他的肩,师尊我真的可以 滚!! 北山蘅用力将门甩上,感觉自己心砰砰直跳,也不知刚才摸到了什么,掌心隐约还留存重九身上的温热,烫得他险些原地飞升。 孽、徒。 北山蘅恨恨地骂了一句,磨着后槽牙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猜boss活动等完结开奖,人人有份) 第40章 紫微台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1) 站在那里做什么? 绎川端着煎好的汤药上来时,就看见重九立在门前,丧眉耷眼地将额头顶在门框上。 师兄在吗?他走过去问道。 重九点了点头,伸出手,是师尊的药吧?我送进去。 不用。绎川侧身避开,从南越王府离开时带的金银花用完了,你去城中的药铺看看,有的话再买一些回来。 重九略一犹豫,点头,好。 等等。绎川喊住他,从腰间解下佩剑丢过去,带上这个,如今外面不太平。 好。 重九摸着冰冷的剑身,转头下楼。 年关刚过,还没出上元,街道上犹是冷冷清清的。除了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的游侠,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流民,再看不见别的身影。 重九沿着偌大的暨州城走了两圈,直到天暗下来,才瞧见一家没关门的药铺。 他进去买好药,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王畿地区的气候要比南方更多变些,出门时还晴朗着,不过一个时辰便刮起了狂风,须臾又开始飘雪。 风雪中,身后传来细微响动。 重九将纸包的草药挂在腕子上,抱紧了怀里长剑,加快步伐。 风卷起他的衣袖,裹挟着霜雪落在他的发间、鬓上。偶有几户亮灯的人家,烛光被风吹得明灭闪烁,屋中之人很快熄掉烛火,整个街道又陷入一片死寂。 清冷的月色下,长街映出两道暗影。 重九望着地上不断拉长的影子,轻叹口气,停下脚步,手扣上了剑鞘。 剑光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拨开漫空乱雪,发出铮然一声长鸣。转身时剑锋荡开细碎星芒,宛如天幕边绽放的银河霄汉。 来者是两个灰袍僧人,俱低头敛目,但手中长棍却凌厉扑来。 重九横剑格挡,被强烈真气震得后退了两步,广袖当风猎猎而动。他撤步稳住身形,旋即提剑腾空而起,足尖点在对方刺来的长棍上借势一跃,手中剑芒指向左侧僧人面门。 这套剑法是他从林浪给的那本书中学来,结合月神教轻功逐光,使来宛如雁过横塘一般轻盈灵动。 两个僧人低吟一声佛号,一人微微下蹲,一人持棍而上,踩着同伴的膝头跃上半空,以长棍拨开他手中长剑,摆出罗汉阵。 重九凌空踏了两步回到地上,三人顺势战成一团。 街边房顶上趴了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战况。眼见重九被两人围攻,林漪就要飞身下去,却被林浪一把按住了肩膀。 再等等。林浪眸光微沉,面上带着隐隐期待。 那两个灰袍僧人内力极深,连战百十来招都不见迟缓,出棍依旧又稳又准。 重九受了散魂掌之后经脉阻塞,于内功上远逊旁人,原本以为自己很快会力竭,但是随着风雪渐盛,丹田处一股清爽之气缓缓涌动,他反而越战越勇,连那把原本略显沉重的剑都变得称手起来。 长剑在他手中挽开一道剑花,裹挟着风霜刺出,从其中一个僧人的长棍当中横劈而下。 剑尖抵到对方眉心时,其上的片雪尚未融化。 好剑法! 身后的长街上有人抚掌走来,声如洪钟,语气和缓,仿佛只是一个和蔼慈祥的武学泰斗,在评价武功出色的后辈。 重九撤剑回身,眯眼望向来人,脸色很快阴沉下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先贤诚不欺我。法藏身披丹红袈裟,捻着佛珠,微微颔首。 重九抿起下唇,撤剑一横,抖落一身碎雪。 让贫僧来试试你的武功。 法藏振臂合十,袍袖无风而动,周身泛起暗红色的光晕。重九还未及反应,身侧已然幻出四道人影,齐齐朝着他飞身而来。 重九蹙着眉不知如何下手,忽听身后一道破空之声,慌忙提剑回头。 四道人影霎时融为一体,金刚掌带着灼烫热风迎面而来。重九连退了数步,双手举起长剑。可法藏仿佛没看见那霜冷锋刃一般,手掌向着他的头顶直直劈下。 当心! 有人从身后将他拉开,随即一道纤细身影自空中腾翻而下,掀起一阵幽幽香风。 重九犹在愣怔,身边那人已经融入了战局。 一高一低两道黑影交错上阵,手中拿着两指宽的软剑,身形快到无法辨认。法藏固然武功高强,但这两人也非泛泛之辈,左右掣肘,一时胜负难分。 重九愣怔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与法藏对阵的竟是林浪父女。 林浪一贯是懒懒散散的模样,打着架还不忘嘲讽法藏:老东西,你怎么头顶一根毛都没有?该不会是脱发吧。 法藏冷笑一声,并指拨开他的剑锋,出家之人,自然不会有这烦恼丝。 出家之人?林浪佯装惊讶,手中软剑越来越快,看不出来。我瞧你尘缘未了,世俗难脱,一天到晚惦记着杀这个杀那个,还以为你是用不起油灯拿头照亮呢。 这句话的威力不啻于当面骂秃驴,法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真气荡开在小小街角,压得那两个僧人喘不过气来。 林浪与林漪二人同他过了不下百招,但对方的真气却似大海一般绵延不绝,浑厚有力,不露一分破绽。林浪心里没底,只能再行险招,诈道:老东西,你是打算跟我斗到官军来吗? 法藏不慌不忙,与他对掌,信口道: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呢,哪里来的官军? 王畿重地,帝都脚下,到处都是皇帝的耳目。林浪沉下脸,冷声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和尚,你当真不怕吗? 法藏不知想到了什么,出掌的速度骤然慢了半分。 林浪眯起眼,手中软剑一抖,凌厉剑锋擦过他颈间。只听哗啦一声,悬在法藏胸前那串佛珠被甩出去,绳线字中间断开,檀木珠子洒了一地。 师父!后面两个灰袍僧人慌忙上来扶住他。 我们走。法藏瞥了林浪一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对着他微微一礼,随即攀着一个僧人的胳膊转身。 另一人低头要去捡地上的佛珠,却被法藏厉声喝住:不许捡! 僧人讷讷地将手收回来。 目送着这师徒三人消失在街角,林浪两步走过去,弯腰拾起一颗珠子,对着月光细看雕刻着罗汉的檀木佛珠上,赫然洇开一道艳色血痕。 这老东西受伤了。林浪轻笑,朝着法藏离开的方向看去,目光玩味,受伤了却要瞒着自己徒弟,有意思。 重九收了剑,问道:林先生怎会出现在此处? 我说出门逛街碰巧遇上了你信吗?林浪斜睨他一眼。 重九摇头。 林浪沉声笑起来,我一直跟着你。风云令早已传至六合八荒,这几日找上门的人会越来越多。不过你剑法学得不错,只要不对上法藏这样的武学宗师,寻常人拿你没办法。 重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拱手:多谢先生相救。 客气。林浪将软剑递给林漪,轻拍他的后背,跟我过来,带你看个东西。 重九跟着他走到城中一处楼桥,一直登上最高的那座重檐楼。顶着楼顶刺骨寒风,林浪拢了衣襟,抬手按在重九肩上,让他面朝向北方连绵起伏的山峦。 看那里。林浪抬手一指。 浓淡得宜的层层云霭中,一座高塔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塔身漆白,上绘金色云纹盘龙,即使隔着重山万里依旧隐约可见。 那是什么?重九皱眉。 紫微台,云沧的权力中心,六合之内苍生敬仰膜拜的存在。林浪轻声说道,语气蕴着三分肃然,如果我告诉你,有一天你可以走到那高台上去,上达诸神,下御万民,你愿意吗? 重九脸色微微一变,紫微台是皇权象征。林先生,这等大逆之言,岂可轻易宣之于口? 只是一个设想,说说有何不可?林浪按着他的肩,似有千钧之力压在掌心,走到那台上去,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你了。 重九咬了咬唇,目光黏在远处的高塔,久久不语。 林浪了然一般,轻笑起来。 重九却突然侧身避开了他的手,缓缓地道:林先生,那紫微台,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低下头,抚着袖口的莲花暗纹,目光变得无比温柔。 月光所及之处,纵然身住黑暗,雾霭溟濛,也洋洋洒洒俱是温柔。重九仰起脸,微一笑,我不想失去这缕月光。 林浪怔在原地。 我给师尊买了药,怕是回去得晚了,耽搁事。重九晃了晃悬在腕上的纸包,面露歉色,今晚多谢林先生相救,阿九先行告辞。 说罢,不等林浪回应,便抱着剑匆匆离去。 林浪望着他的背影,拧起了眉。 回到摘星酒楼时已是深夜,大堂里一片沉寂,重九直接拎着药上了二楼。本想待明日再去把药交给绎川,临经过天字甲号房门口时,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林浪今日,似乎话中有话。 重九站在北山蘅房外,踌躇着想要进去,又怕惊饶了师尊休息。 正犹豫不决时,忽听屋内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虽然隔着层层被褥,还是能听清这声音是何人所发出。 也许师尊在踢被子 重九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轻轻推门走进去。 隔着层层帷帐,隐约能瞧见床上的人影,拱着被子动来动去。他将药包放在外间的茶桌上,带着疑惑抬手挑起了床帐。 床褥上的场景让重九为之一愣。 北山蘅正沉浸在摇光镜带来的梦魇中,双腿死死地并住抵在床头,一手攥着被角,一手按住小腹。他眉峰紧蹙,双唇惨白,额头沁出薄汗,整张脸红得有些不正常。 重九不明就里地坐到床边,抬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被手背传来的灼烫温度吓了一跳。 师尊起来,喝口水。重九轻声唤道,将人抱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想要把被子从他怀里面抽出来。 费了好大力气,北山蘅才松开抓被角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却仍不肯动。 重九顺着他的胳膊摸下去,便摸到了北山蘅一直死死抱着不肯放的地方,待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微妙。 师尊重九动了动嘴唇,不知该作何言语。 北山蘅此时恰好梦到最刺激的地方,梦里银甲红袍的青年手持短刀,即将对他的宝贝残忍落下。北山蘅心里一急,下意识便往重九怀里滚去,口中逸出一声低吟: 孽障 重九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1章 缱绻梦 窗外夜幕低垂,朔风凛冽,冷气裹挟着飘雪拍打窗纸,仿佛下一秒就要席卷而至。 重九坐在床边,周身寒气未散,手脚仍然冰冷僵硬。 而怀中那人衣衫半褪,鬓发散乱,兀自沉浸在深深旧梦当中,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漾开淡淡薄红。偶尔埋首在他颈窝轻蹭时,唇齿间逸出一两声轻吟,不啻于这世间最猛烈的情药。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即便只是梦魇促使下的细喘,都似引人垂怜一般,蕴着些欲说还休的媚意。 重九沉默了许久,手指轻动,抚上北山蘅的衣带。 师尊,我帮你少年哑声说着,将他的手拎出来攥进掌心,手缓缓探入衣摆。 北山蘅本来噩梦缠身,被惊出了一身薄汗,正闷热不已。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带着寒气钻进了衣裳,下意识便往他手上蹭过去,动作间将衣服扯得更开。 重九捺下剧烈的心跳,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有些心虚一般,将两人的身影完全笼在帷幔之后。 北山蘅陷在梦里,想把手抽出来继续护着自己的宝贝,但被重九辖制住身子,挣扎了半天没挣开。又梦见对方将屠刀收起,不似要对自己宝贝下手的样子,索性便撒开手由着他去了。 重九轻笑一声,收紧了揽着他腰的那只手,缓缓动作起来。 北山蘅的梦变了色。 望舒城外的漫天血幕连成一片,逐渐变作床幔,衬得那月色格外旖旎秾丽。青年抱他坐在城头,带着他一起卷入这场缱绻幻境。 北山蘅心底羞恼不已,自知不该梦见如此悖逆人伦之事。 可微凉的指尖流连在身上,一点点挑起他心底□□,仿佛真真切切发生在现实中一般。 迷蒙中,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他颈后,勾得体内那团火越烧越旺。北山蘅迷迷瞪瞪地偏过头,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对上那双如星光般璀璨明媚的眸子。 你他微微蹙起眉,似是没弄清眼前的状况。 重九吓了一跳,慌乱之下想也没想便低头亲了过去,封住那张准备开骂的嘴,同时绷紧了背部肌肉。 半晌,预想中的一顿毒打并没有落下来,对方乖乖地任他亲住。 重九有些疑惑地将人放开。 北山蘅舔了舔嘴角,懵懵懂懂地抬头,眼尾拖着淡淡红晕看过来,碧蓝色眸中蒙上一层水雾。他怔了片刻,微阖双目,鸦羽般的睫毛细细地抖着。 重九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动作一顿,师尊? 北山蘅转过身,抻开双臂往他脖子上一勾,将脸埋进胸口,幽幽道:继续。 重九: 见他还僵着没动,北山蘅蹬了蹬腿,小声催促:赶紧的。 重九感觉他蹭到了一个颇为尴尬的位置,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托着他换了个姿势,离自己的小兄弟远一些。 师尊?重九一边帮他纾解,一边试探性地开口。 北山蘅抬起头,脸向后仰着,雪白脖颈勾开一个漂亮的弧度,他轻轻睐着眼前之人,从鼻端发出一个单音:嗯? 师尊你重九盯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柔声问:你认得我是谁吗? 北山蘅眯起眼睛,似在思索,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重九顿时蔫了下去。 不过转念又想到不认识,那说明事后自己不会挨打,抱到了师尊又保住了性命,也不算太亏。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2) 正想着,北山蘅突然踢了他一脚,嘟囔道:再快点。 重九眸光骤然暗沉下来,他倾身将人压到榻上,另一只手挑开中衣下摆探进去,顺着腰线一直向上轻抚,唇贴在他颈间厮磨。 临到爆发的边界,北山蘅难耐地挺起腰往他掌心蹭,汗湿的墨发贴在颊侧,尤衬得肤白胜雪。 重九眯着眼吻下去,将急促的喘息堵在唇齿间:师尊 北山蘅睁着一双水色眸子,目光涣散,仍沉浮在欲海中未曾回神。重九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动了动嘴刚要说话,身下之人却突然抬起腿,一脚将他从床上蹬了下去。 退下吧。北山蘅翻个身,拉上被子,把自己裹进去。 重九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磕疼的后腰,瞬间无语。他看了看手上的液体,赌气一般伸过去,准备蹭到那两瓣红唇上。 想了想,还是怂怂地缩回来。 重九掏出帕子把手擦干净,转身倒了一杯水。 只这片刻的功夫,北山蘅便已沉沉睡去,仿佛方才之事并未发生。重九喂他喝完水,将人塞回被窝里,把被子掖好。 次日北山蘅一直睡到了辰时,起来时身上乏得厉害,屋内氤氲这淡淡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昨夜噩梦变春梦的事。 他皱了皱眉,穿好衣服下楼。 重九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目光紧盯着楼梯。 北山蘅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重九把手边玉盅往他面前推了推:师尊起来了?喝这个。 北山蘅一点头,端起碗。 重九紧盯着他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我问过店老板了,海参与山茱萸、粳米和鹿角胶同煮,可以壮阳补肾,锁精益气 咳咳北山蘅的粥喝到了鼻子里。 迎着徒弟探寻的目光,他放下玉盅,擦了擦嘴,淡道:我练铁马冰河,不宜用这些补阳之物,你喝吧。 重九默了默,将碗拉过来,低头用勺子扒拉着米汤。 师尊昨夜睡得好吗? 还好。北山蘅点头,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他的脸,神色微微一滞,你脸红什么? 弟子、弟子只是重九咽了一口粥,含混不清地说:弟子只是昨夜路过师尊的房间,听屋内隐约有响动,以为是师尊睡得不好,便进去看 北山蘅打断他:昨夜你进我房间了? 重九点头,乖巧地垂下眼睑,想是师尊伤还没好,兼又梦魇缠身,夜里发起烧来迷迷糊糊的,幸亏弟子进去看了。 北山蘅心里一紧,想到了那个越跑越偏的梦,脸色有些难看,我说什么了不曾? 重九慢悠悠地摇头,看他脸色不对,故意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北山蘅讷讷地。 重九盯着他的脸,几乎可以确定师尊不记得昨夜之事,若是真叫他想起来,那自己定然少不了一阵毒打。 可昨夜他明明睁开了眼睛,说话间也不像是一直在沉睡 重九嚼着粳米陷入了沉思。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绎川和林浪父女先后下来,店小二送来饭。 绎川坐下时还敲了敲桌角,想来心情不错。北山蘅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事? 嗯,是桩好事。绎川喝口豆浆,拿起一只包子,昨晚师兄睡得早,我没来得及说,那第四本《流光策》有眉目了。 北山蘅挑眉,在哪? 只是有条线索,具体地点尚未清晰。绎川道:听说去年有个致仕的工部侍郎,叫石泰,在他府上曾出现过一本武林秘籍。只是因为他曾在朝为官,我一直没往他身上查。 北山蘅问:这人现在何处? 绎川道:在兖州老家,离帝都不远,正好在我们去逝水阁的路上。 那就去拜访一下吧。北山蘅将视线移到窗外,望着那一地积雪,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用过饭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就上路。 好。绎川咬了口包子,扭头问重九:金银花买来了吗? 重九喝完一盅汤,点点头,买了,回来的路上碰见几个和尚,幸而有林先生相助,没把药丢了。只是耽搁了时间,昨夜回来时太晚,就想着今日再给你。 等下送我房里。绎川道。 重九放下汤匙,略有些不满:昨夜我说我去给师尊送汤,你偏要去。去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好好照看着,师尊昨天夜里都发烧了。 绎川眉微蹙,师兄发烧了? 你还好意思问。重九白了他一眼,幸好昨夜我在,若是真的烧糊涂了可怎么办? 绎川一口包子梗在了喉头,昨夜你在师兄房里? 眼看着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诡异,北山蘅插话道:好了,争这个做甚。绎川,你怎么让他一个人去买药? 绎川含着包子,像吞了一块石头,师兄,他今年都十六了。 北山蘅避开他的视线,正色道:如今江湖上发了风云令,你们出门都当心些,别再摊上什么不测。谁欺负你们了就回来跟我说,少惹事,莫逞强。 绎川和重九齐齐应声。 林浪一直默不作声地喝着粥,视线在这三人身上来回逡巡。片刻之后,他放下粥碗:我也去收拾东西。 北山蘅掀起眼皮,林先生还要与我们同行吗? 林浪笑道:林某性子野,着实不想回家,还望教主大人大量,莫要嫌弃,带上我这把老骨头。 北山蘅垂下眼睑,不回话。 林浪只当他这是默认,对林漪招了招手,转身走上二楼。走到北山蘅的房门口时,林浪脚步一顿,扭头推开了那扇门。 爹爹林漪下意识开口。 林浪抬手止住她的话,径直走进去,抽着鼻子嗅了嗅,视线匆匆扫过四周,最后投向桌上那只瓷碗。他将碗拿起来,手指在碗边擦过一圈,摸到了褐色的药渍。 把这个带走。 林浪把碗递过去,林漪迅速地装进袖子里。 你先出去吧,我再看看。 林浪一摆手,掀起帷帐走进内室,缓缓走向了那张床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峻声音: 林先生,在找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2章 仪鸾司 林浪伸出去的那只手在空中一顿,随即收回宽袖当中。他施施然回身,拱手一礼,教主。 北山蘅关上门,缓缓走过来。 林浪抬手指向他身后木桌,缓缓道:教主身居高位,怎么不懂得入口之物要慎重的道理?幸好昨日那碗药里只是迷迭香,若是别的什么,林某就该为天下失去一美人而扼腕叹息了。 北山蘅视线凝在他面上,带着探寻与思索,林先生好本事,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怕本教以为这毒是你下的吗? 林浪拢着袖子,不疾不徐:林某还活着,说明教主并无此想。 你倒是机灵。 北山蘅冷声轻哼,骤然扣住林浪手腕,抬手一道气刃从指尖逸出,顺着他的左肩径直划下。 绸质的外袍瞬间裂开,一节袖管晃晃悠悠落在地面。 林浪大半个肩颈暴露在空气中,手臂肌肉紧实匀称,一只栩栩如生的鸦青色鸾鸟盘桓其上,华丽的羽翼在左胸拖开,最长那支羽毛末端缀着一朵重瓣梅花。 北山蘅水眸微眯,纵然早有预料,乍见下还是为之一惊。 果然他将视线从那只青鸾上移开,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我说为何你武功极高,江湖上却从未有人听闻,连绎川也查不到来历。原来竟是宫中之人。 林浪抽回手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教主慧眼如炬,林某还蛮好奇,您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北山蘅轻瞥他,你给阿九的那本剑谱,我看过了。 林浪面露讶色,就凭这个? 那本书里的剑法援引道教阴阳学说,讲授如何将剑意与帝王龙血合而为一、融会贯通,除了皇室,没人敢写这样的书。北山蘅说着,从柜子里抽出一本册子给他看。 林浪瞅了一眼,无奈道:林某还以为自己藏得好,没想到早就被教主看穿了。 那个林漪,也不是你的女儿吧。北山蘅头微偏,思忖着道:仪鸾卫乃天子近侍,巡查缉捕,行走御前,却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林浪沉吟道:确切来说,林某不是跟着你们,是跟着令徒。 北山蘅呼吸慢了半分。 他林浪顿了顿,续道:他是已故燕王的独子,当今圣上的亲侄。林某跟着他,一为保护,二为伺机将其带回。 北山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在亲耳听到重九身世的那一刻,他不但没有为之放松,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在了心上。 沉默良久,北山蘅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浪从床头随手拾起一件外袍披上,把左肩青鸾纹身盖住,这才慢吞吞开口。 去岁仲秋,有龙气自南方而来,引曜日月,摧撼山海。陛下于紫微台上窥见天意,得知是帝王之血重现,遂降诏仪鸾卫。林某奉旨南下探查,携一亲信,扮作父女。 北山蘅蹙起眉,郁驷是你同谋? 林浪摇了摇头,在桌子边坐下,先南越王与我父辈有故交,我致信郁王爷,本想在王府稍歇两日再前往青木镇,可谁知 他倏地笑起来,谁知教主竟带着九殿下住在王府。 北山蘅闻得九殿下三字,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嘲讽:他现在是我的徒弟,还没打算跟你们回去呢,林先生就这么急着改口了? 林浪闻言一怔,锐利目光细细地打量起他来,似要厘清那张清冷面容下隐藏的情愫。 北山蘅微觉失言,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几时动身? 什么?林浪愣了愣。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走?北山蘅将视线投向窗外,望着漫空纷纷扬扬的落雪,一时有些怅然,不是要带他回去吗,早一日不如晚一日,趁早从我眼前消失。 林浪垂下头,摆弄着衣裳道:跟着教主走江湖太惊心动魄,我也想早点离开,可惜殿下不乐意。 北山蘅目光凝住,你问过他了? 林某旁敲侧击问了不下三次,无奈九殿下孺慕情深,宁愿每晚扒着教主的墙根等您看他一眼,也不愿意跟林某回去享福。 林浪给自己倒了杯茶,视线有意无意往他面上飘。 他还算有良心。北山蘅轻哼,好歹也是我养了几年的。 林浪抿一口茶,幽幽道:养了几年还什么都不会,若不是林某发现得及时,九殿下就该被您养歪了。 北山蘅想起重九做下的种种恶行,又想到自己持续了大半年的噩梦,终于忍无可忍道:就他那疯样,我没宰了他都是好的,有本事你养一个试试? 林浪摇晃着茶杯,眼神愈发玩味:林某可没教主这样的好本事,能让徒弟食髓知味,难舍难分。 他笑得无比欠打,北山蘅眼神一冷,劈手夺走茶杯泼过去。 林先生说话注意些。 林浪被泼了一脸茶水,不以为忤,反而惊叹道:教主生气起来真可爱,别说九殿下驰往,连林某都想亲你一口。 北山蘅忍着怒意,皇帝派你出来前,没教你什么是分寸吗? 林浪连声告罪,掏出帕子擦脸。 北山蘅眸光动了动,方要说话,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绎川在外面询问道:师兄在吗? 北山蘅转过头,近来。 只听外间扑通一声,绎川拎着个胖汉推门进来,将他搡在地上。 师兄,我方才借酒楼的厨房煎药,这人鬼鬼祟祟地趴在外头看。我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昨夜也进过厨房,还动了师兄的药。绎川抹一把汗,关切道:师兄没事吧? 林浪将视线移到绎川身上,静默不语,眸光深邃。 我一切都好。北山蘅轻瞥过去,眉微蹙,你带下去处理吧,问都不用问,想也知道是那些武林正派干的好事。 好。绎川抓起那人的衣领,又有些犹豫:昨晚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北山蘅摇摇头,脸上莫名泛起薄红。 绎川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人拉上门退出去。 北山蘅理了理衣裳,站起身,林先生来这一趟,屋里邪气太重,我去外头走走,你自便吧。 等等。林浪喊住他。 北山蘅脚步一顿。 林浪的声音似从深渊传来,沉重且迟缓:九殿下是神选中的帝王血脉,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不管您二位有什么关系,林某都要将殿下带回去,给朝廷一个交代。 我感谢林先生对阿九相救之恩。北山蘅迟疑片刻,又道: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去帮你做说客。 是不能,还是不愿? 尖锐的问句似一把滚烫刀刃,强势破开他心里万载冰寒,直指那最深处不可告人的隐秘想法。 他想将这个孩子留在身边。 哪怕对方早已长成高大少年,可以独当一面,无需自己庇佑;哪怕对方时不时地欺师灭祖,满口浑话,对自己的感情并不纯粹,甚至有可能在将来杀师证道但他还是想将这个人留在身边。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3) 北山蘅蓦地咬住下唇,手攥紧袖口,心里涌起浓浓的自厌之感。 当然是不能,那小子可不听我的。他故作轻松地说道,迅速推开门出去,将所有情绪波澜抛在身后。 匆匆往回廊走了两步,一道青色的身影正从楼梯上来。两人目光对上,北山蘅神色一紧,连忙将脸转到旁边。 师尊?重九笑得格外灿烂。 北山蘅尴尬地点点头,就要越过他走开。 师尊去哪里?弟子正要找您呢。重九一把拉住袖子,将他拽到旁边,做贼似的露出怀中一只瓷罐,您看我买了什么?整个暨州城就这一家卖的。 他探手从罐中取出一物,献宝似的举起来,是冰糕!听说冻了十天半月,才得此一罐,甜滋滋的可好吃了。 北山蘅推开他的手,敷衍道:你吃吧。 您先吃! 重九执着地将冰糕递到他面前,北山蘅退了两步,背抵在楼梯栏杆上,退无可退。 师尊尝一口。少年的星眸波光流转,璀璨无比。 鬼使神差地,北山蘅伸出舌尖去轻舔了一下,抬起头,却看见重九目光逐渐变得邪肆,顿时深觉不妥。 我自己吃。北山蘅伸手去接。 重九松开手,顺势在他唇边抹了一把,拭去点点水渍,含进嘴里。 北山蘅感觉脸越发烫了。 重九轻轻咦了一声,倾身凑近,鼻尖几乎蹭到他的脸。 北山蘅心里越来越慌,只当是自己被看穿了心事,整个人僵在栏杆上,鸦羽般的睫毛凝了一层水气细细抖着。 重九却撤身退开,奇道:师尊怎么脸这般红? 北山蘅松了一口气,垂眸道:方才同林先生在屋里说话,想是炉火烧得太旺,有些热了。 哦重九挠挠头,您和林先生说什么? 北山蘅在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终是没将林浪跟着他们的原委说出来,只道:说你练剑的事。那本书确实对你习武大有裨益,回头你将书拿回去,好好练吧。 好。重九乖巧点头。 北山蘅又道:只不过那林浪不是什么好人,跟着我们是有目的,你以后少同他来往。 弟子也这么认为!重九想起林浪昨夜所说,拉起北山蘅的胳膊埋进他怀里,牢牢地箍住身前窄腰,闷声道:那人定是要撺掇弟子离开师尊,他休想得逞。 阿九聪颖。北山蘅摸摸他的头,一点也不为自己坑了林浪惭愧。 第43章 灯如昼 从暨州到兖州的路程并不远,一行人弃车纵马,隔天夜里便抵达兖州地界。 这一日,正好是上元。 城中街坊熙熙攘攘,行人络绎,各处阁楼馆台挂出彩幡,家家户户门前悬着灯笼,明红的绸子与新雪映在一处,将偌大兖州城装点成一片红妆素裹的盛大景象。 甫一进城,绎川便去打探消息,剩下四人在城中闲转。 北山蘅久居寒山之外,头一次触及这样浓的烟火气,牵马穿过坊市间时不觉露出茫然之色。 重九倒是兴奋得很。 他生来就是个明烈如火爱热闹的孩子,纵然失了一回记忆,将前尘过往忘得一干二净,也难改天性中的活泼。 远远地见街口有人凑在一块,重九眯眼瞧了片刻,扭头道:师尊,我想去看看。 北山蘅略一颔首,允了。 重九扯着马缰加快步伐,林浪和林漪见状,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北山蘅只一眨眼功夫,身边之人走得干干净净,倒像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一样。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听得重九在远处喊他,便顺势跟过去。 林浪回过头,礼貌性地微笑。 北山蘅轻瞥他一眼,凉凉道:林先生如今越发不藏着掖着自己的目的了。是生怕我徒儿以后登上东宫之位,忘了你的忠心相护吗? 林浪笑容一僵,随即贴到他耳边道:教主这样阴阳怪气,林某会以为您是在吃飞醋。 北山蘅轻哼,淫者见淫。 林浪笑意更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某可是亲眼所见。 北山蘅刚要问他见到什么了,却被重九瞧见两人窃窃私语,远远望去林浪的唇几乎要挨上北山蘅的脸。 少年眸光一沉,两步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横进他二人之间。 师尊,弟子有话同您说。 嗯?说吧。 弟子想说重九面无表情地望了林浪一眼,两手拉住北山蘅的胳膊,低下头去凑到他耳边。趁其不备忽然张开嘴,一口整齐白牙咬在了那圆润的耳垂上。 北山蘅蓦地瞪大了眼睛。 重九将他放开,一本正经道:这样听人说话,容易被偷袭。 林浪忍着笑别开脸去。 北山蘅羞恼不已,抬手捂了耳朵,将半张脸藏在宽阔袍袖之后,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去看热闹吗?怎么回来了? 两个乡下人耍猴戏,没什么好看的,那些把戏弟子也会。重九把他的胳膊拽下来,指着不远处道:师尊我们再去前头看看吧,听说上元有灯会,想来应该好看。 北山蘅略一犹豫,点点头。 重九回头看了看,忽然道:林先生可以帮我和师尊看会马吗?前头灯市人多,怕是牵着马去惊扰到人。 林浪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手里已多出来两条缰绳。 有劳。重九笑眯眯。 北山蘅有些想笑,转过身行了百十来步,终是忍不住道:你如今是越发调皮了。 看他不爽。重九撇了撇嘴,又怕北山蘅怪罪,补充道:师尊不知道,昨天夜里他又找弟子闲谈,说什么想带弟子去看看帝都的风景,还要我去他府上小住。 那你可答应了?北山蘅脚步一顿,有些言不由衷地道:帝都十丈软红,繁华无边,自是与滇地大有不同。 重九把他的胳膊抱进怀里,跟个孩子似的蹭着,小声咕哝:自然是不曾答应。那林先生说起话来的模样活像个人贩子,要去也是同师尊一起去。 说话间已行到了兖州最热闹之处,两人自挂满各色花灯的长街穿行而过,楼阁外翻飞的红幡渐迷人眼。 北山蘅一直把重九当没长大的孩子,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喜欢花灯,便留意着街边那些卖灯的铺子,一手悄悄在口袋里摸了银两,打算若遇上喜欢的便买一个送给他。 重九转了两圈,却径直越过灯铺,在街角一个小贩面前驻足。 这是什么?北山蘅疑道。 假面。重九抬手从架子上取了个面具,放在脸前比划着,弟子从前在书上看过,这是瀛海以东的风俗。上元夜遇到了心仪之人,便携此物与之幽会,云雨过后再行摘下。若是满意便结为连理,若是不满便只做露水姻缘。 北山蘅闻言有些愣,竟有这样的事。那岂不是未嫁娶之前人人可为夫妻? 重九藏在狐形面具后面,一双明亮眸子透过两个孔看他,只是一夜姻缘,同那秦楼楚馆里的恩客没什么分别,谁说就要做夫妻了? 可、可都睡在一张床上了。北山蘅磕磕绊绊地说着,这个风俗实在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睡在一张床上便是夫妻了吗?重九歪着头想了想,放下面具,手松开他的胳膊,从腰身上环过去,道:那弟子也同师尊睡过一张床,还看了身子,亲了嘴,这么说来莫不也是夫妻了? 北山蘅听得脸红尴尬,又说不过他,只得将气撒在书上,你这混账,一天到晚好的不学,净看这些破烂玩意儿。 重九乐道:都怪师尊从前疏于管教,弟子又不知道什么看不得。 北山蘅推开他,板起脸,沈道长给你的那些书就看不得,还有什么瀛海风俗志也别看了,教坏小孩子。 好。重九忍着笑告罪。 北山蘅长舒一口气,拍着他的手道:我给你买个花灯吧,那才是你这个年纪该玩的。 说罢,北山蘅走到不远处灯铺上,转了两圈,相中一个四方的灯笼,正面写着一则故事,背面缀着一段警句:盖闻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故欲以素丝之质,附近朱蓝耳。 这句话说得不错。北山蘅将灯笼买下来,递给重九,经师易遇,人师难遭,你得学会尊师重道。 重九将那句话念了两遍,不知想起什么,忽地笑了笑。抬起头却道:师尊,听闻大荒以北有万里冰原终年不化,等此次从逝水阁回来,我们同去看看可好? 只要你乖,去哪里都行。 北山蘅别开脸去,薄唇翘起一个很小的幅度。 重九看出他藏不住的心思,却没有揭穿,而是将那只略冰凉手的手从袖子里拎出来,紧紧地攥紧手心里。 天虽冷,指尖却似有烈火,顺着那人的眼底燃至他的心间。 与君期来日,来日亦可期。 在灯市上转了一个时辰,北山蘅总算记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做,便催促着重九往回赶。寻到林浪父女时,绎川已回来了,只是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石泰死了。 死了?北山蘅略有些惊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据府上管家说是染上急病,没等到郎中来看,当天夜里人就没了。绎川皱着眉道:他家儿女生怕有瘟病流传开,不敢停灵,隔日就下葬了。 那《流光策》在他府上吗?北山蘅问。 绎川摇了摇头,依据他府里人的说法,那石泰确实有一只木盒,形状雕花都同装着《流光策》的木盒一样。儿女们见他对这木盒宝贝得紧,便成全老父心愿,将其一并葬了。 这么说,我们要找到那本书,还得撬了他的墓?北山蘅面露犹豫之色,未经主人允许起坟,这不合礼法,恐怕不妥。 绎川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面色有些古怪师兄什么时候还开始在乎礼法了? 重九在一旁插话道:形格势禁,开棺也是没办法的事。 北山蘅想了想,问道:此人的墓在何处? 城北,邙川。 去看看。北山蘅叹了口气,在心里为石泰默默惋惜两句,便毫无愧疚地带着人上路。 兖州城北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丘下一条大河绕城而过,这河流便是邙川。云沧人以北为尊,埋人时又讲究背山靠水,故而城中大多的权贵都葬在河川北岸。 到了夜里,城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时而吹一阵风,阴森森地卷起行人衣摆。 重九被灌了一袖子的风,却不觉得冷,扭头偷觑北山蘅的神色,抓着那只冰冷的手往他身边靠了靠,乖巧道:师尊,我怕。 北山蘅将他揽进怀里,习以为常地摸摸头。 绎川气不打一处来,往前走两步,回头瞪重九一眼,走两步,再瞪一眼,冷嗖嗖的眼神像小刀戳在他身上。 重九咧开一口白牙,眼睛弯弯。 顺着邙川岸边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不远处出现一座新坟。坟前栽两颗柏树,树之间立一块石碑,借着月光,隐约能看上面整齐的字迹。 是这人吗?北山蘅问。 绎川凑过去看了看碑文,点头:就是他。 北山蘅盯着坟茔思索片刻,将重九拨到身后,抬起手掌对准了墓碑。 林浪见状脸色一变,再也没法保持沉默,上前拦住他。 教主打算就这么开? 啊?北山蘅动作一顿。 林浪摸了摸额头,无奈道:您这一掌下去,半个山头都该掀了,明日一早定要被人发现。到时候石家人报到官府去,官家追查起来,可又是一口甩不掉的黑锅。 那你说怎么办?北山蘅皱眉。 林浪默不作声地将手伸到背后,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两把铁锹,递给绎川一把。 北山蘅:哪儿来的? 路口一个坟头上,林浪顿了顿,偷的。 重九没忍住笑了出来。 绎川正拿着铁锹研究怎么动土,冷不防身后一阵闷笑响起,伴随着阵阵阴风,惊得他险些当场去世。忍不住回头怒瞪: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地方吓人?! 他被鬼吓过。北山蘅解释道。 绎川重重地把铁锹插进土壤,向下捅了捅,把表层的土翻起来。 半个时辰后,铁锹不知触到什么硬物,发出了一声钝响。绎川和林浪对视一眼,弯下腰去将土层扒拉开。 是石泰的棺椁。绎川用手摸着棺材板上的刻字。 林浪丢开铁锹,开棺吧。 两人一人扳住一边,合力将最上面那层楠木板移开,就在棺材露出一条缝隙的瞬间,脚下土地骤然一软。像有什么东西吸住了土层,要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北山蘅眼疾手快,一手抓住石碑旁的柏树干,一手捞起重九。 师兄 绎川那声惊呼尚未落下,两侧泥土便飞快朝他头上聚拢,不断地将人吸入其中。只留下一截光滑的小臂,苍白皮肤与黑色土壤形成鲜明对比。 北山蘅脸色一变,松开攀着树干的那只手要去拉他,却由此失了力道,自己也跟着往土中陷去。 黑暗席卷而至的刹那,一抹淡青色衣摆滑过,有人张开双臂将他裹进了怀里,手脚俱被拢起来,头枕在一个略微凹陷的温柔之处。 紧接着背后传来一阵钝痛,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事更晚了,抱歉。 感谢观阅。 第44章 墓中人 北山蘅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迷蒙中有一滴水从空中落下来,啪地一声,正好打在他鼻尖上,很快顺着鼻梁滑下去。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4) 他睁开眼,活动了一下身子,感觉浑身一阵疲乏。 变故来得太仓促,他甚至来不及运功筑起屏障,便被卷入了潮湿泥土中。本就昏暗的天幕被彻底隔绝在外,紧接着就是坠地的触感,所有意识都消失不见。 四周一片漆黑,这种黑与平时月宫里透着一两缕月光的黑不同,仿佛装进了一个密闭的笼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北山蘅发现腰上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想撑着地坐起来,手却触到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他反复摸了两下,手感很像人的肚子,再顺着那处柔软往下摸,终于确认自己是躺在别人怀里。 许是他动作幅度太大,搭在腰上的胳膊紧了三分,身后传来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师尊? 北山蘅松了口气,手在他肚子上揉了一把,道:起来。 重九沉默着,没动弹。 北山蘅手上加重了力道,起来啊。 师尊别揉。重九忽地收紧胳膊,将他拉得更近了些,腰紧紧贴上来,随即将头埋进他颈窝里,重重地喘着气。 北山蘅察觉到他身上变化,脸色一变,都什么时候了还发疯? 近半年来每天早上都这样,师尊不动还好,一动就更难受了。重九闷闷地说着,似乎也觉得难为情,把脸贴在他肩头轻轻蹭着。 怎么就怪我了 北山蘅小声嘀咕,轻轻把他手拉开,起身往前面走了数十步。很快,面前传来丝丝冷气,似乎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去路。 师尊,这是什么地方?重九的声音有些弱。 北山蘅抬手向前摸去,指尖触及一块冰冷的石板,上面凹凸不平,可以摸到一圈又一圈纹路。他摇了摇头,道:是一堵墙,你过来跟紧我,这里面应该有机关。 好。重九轻声应着,却没有动。 北山蘅等了半天没等到人过来,忍不住回头催促:过来呀。 师尊我重九撑着地站起来,话刚说了一半,整个人便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背靠到一个冰冷的物什,痛得他嚎出了声。 怎么回事?北山蘅神色一紧,两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扶住。 重九攀着他的胳膊,咬唇不语。 掌心一阵温热,北山蘅微微眯眼,抬手打个响指,淡蓝色的幽冥火缭绕他指尖,很快将四周照亮。他们正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十尺见方,密不透风,四壁凿刻着繁复的盘虬花纹。 他循着光往重九身上看,触目处一片血红。 怎么回事? 北山蘅蓦地呼吸一窒,迟疑着伸出手去,摸到他背上一排整齐锋利的铁刺,只轻轻一碰便刺破了指尖。 不痛 重九咧咧嘴想安慰他,可是背上一阵阵的刺痛传来,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那血流成河的景象。抬头又看见师尊满脸担忧,重九嘴一瘪,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不痛就怪了,疼死我了重九把头埋到北山蘅肩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止不住地往他衣服上擦。 北山蘅慌了神,想拍他的背又不敢动,只好安慰性地摸了摸头,道:你先坐下,我瞧瞧。 重九抹一把眼泪,转过身去,扶着墙坐下。 方才他站起来时靠到了墙,背上密刺又深入了几分,淡青色的衣裳撕裂成一条一条,被血浸湿透了,和着泥污一起黏在身上,血肉下隐隐现出白骨。 北山蘅只轻轻一碰,重九便痛得弹起身子,喉间发出轻微呜咽。 他探手过去摸重九的下唇,果然摸到一排牙印,不由叹了口气,你转过来,把头枕在我肩上,痛了哭就是,我又不会笑话你。 重九乖乖照做,只是仍旧咬着牙,一声不吭。 北山蘅凝神运气将铁刺挑出来,见他还硬撑着,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你咬着我耳朵也行,不是喜欢咬吗? 重九轻瞥他一眼,有气无力道:师尊不晓得,为什么咬耳垂吗? 北山蘅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顺着话往下说:难道小时候你娘抱着你的时候,你也这样咬过她? 重九闷闷地笑起来。 笑什么?北山蘅心里奇怪,手上却不放松,飞快将钢刺挑出来,一边包扎一边将手按在他颈后,轻声道:还好这刺上无毒,你试着自己运功,止住血。 重九柔顺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四周转过,忽然奇道:师尊,林先生和祭长大人呢? 应当也掉下来了,只是不在同一处。开石泰的棺椁时触发了什么机关,等下我找找出去的门路,离开这间屋子,或许能同他们汇合。 北山蘅给他输去些灵力,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重九眨了眨眼,迎着他充满期待的目光,忽然抽着鼻子落下两行泪来,往他怀里扑去,还是疼。 哎别哭,北山蘅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再休息会。 重九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搡着人往墙根靠去,头枕在他的肩窝。 北山蘅只当是小孩子撒娇,心里一软,没把人推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冷不防耳根上一阵湿润,重九将他半边耳垂含进嘴里轻吮,牙齿不轻不重地磨蹭。 你干嘛北山蘅战栗着推开他,浑身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扒在他的心口撩拨一般。 重九在他喉结上轻咬一口,松开他,笑问:有感觉吗? 北山蘅脸绿了。 你从哪学的这些东西?他瞪了重九一眼,若是时间太多闲的没事干,还不如去多看几本书,好好学学功夫。 弟子会的东西多了,以后慢慢给师尊开眼界。重九笑眯眯地换了个姿势,头靠在他胸前,戏谑道:师尊教弟子功夫,弟子也教师尊功夫,弟子会的师尊肯定不会。 北山蘅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功夫,没好气道:你还疼不疼?不疼就滚下去,沉死了。 重九还想再趴一会儿,又怕真的压到他,只好翻身爬起来。 北山蘅走到墙边,手沿着墙上的雕纹一寸一寸摸过去,转了一圈,都没发现有可疑之处。 重九道:师尊,真的有机关吗? 我们进来了这么久都没被憋死,说明这房间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定然有办法出去。 北山蘅一边说着,一边屈起手指轻叩石板。 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仍是一无所获。他有些颓丧地靠在墙上,歪过头盯着天花板,似乎想用目光把那石板看出一个洞来。 师尊,我们不会一辈子困在这里吧?重九望着他的脸。 北山蘅沉默不语。 重九思忖半天,搓了搓手,眸光有些兴奋,一辈子困在这里也蛮好,弟子就可以永远跟师尊呆在一起了。 能不能别咒我?北山蘅瞪他。 重九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起来。笑了片刻,隐约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又连忙收起笑容,在他旁边坐下。 北山蘅看石壁看得心烦,便不打算再想,转而开始调息运功。 运行一个小周天后,体内的灵脉渐渐平静下来,丝丝寒气顺着他的发肤向外散去。忽然身边一声惊呼响起,重九拍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他从灵识中唤醒。 师尊快看! 北山蘅睁开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正对着他们的那面墙壁轻微颤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很快便轰然倒地,发出一道沉重声响。弥漫的尘雾渐渐散去,露出后面一条弯弯曲曲的筒状小径来。 北山蘅迅速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手轻轻摸上小径四壁。 是土。他神色一松,自然而然地朝重九伸出手,跟上来,别走丢了。 重九牵住他的手,惊讶不已,师尊是用了什么仙术吗? 北山蘅盯着那堵倒下的墙不解,闻言信口道:我要是有仙术,一定先把你变成女子。 重九忍俊不禁。 这条路不知道是否安全,你跟紧我,当心还有暗箭机关。北山蘅将他拉近了一些,半个身子挡在前面。 沿着那条小径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闪过一道光亮。 当心! 重九脸色骤变,北山蘅却已率先扬起袍袖,将那道迎面而来的寒光挡下。凝在他指尖的幽冥火被风扑灭,四周又陷入了死寂。 黑暗中,有人裹着地底潮湿的阴风袭来。 对方身形很快,瞬间掠至面前,一柄长刀在漆黑小道里转出变幻莫测的光彩。北山蘅将重九牢牢护在身后,抬起手掌与他对阵,两股内力激荡在狭小的空间内。 北山蘅方才给重九传了功,还没完全恢复,可来人却似早有准备,一刀比一刀凌厉。 劲风划过,空中响起裂帛之声。 师尊!重九惊呼心里一慌,急忙上前查看。 那持刀的人听到这声师尊,也是一愣,慌忙撤了刀,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小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咕,今天又晚了 感谢观阅。 第45章 期来世 是你?! 重九听出那人声音,倏然回头,星眸盛满了愠色。 完颜毓自知理亏,只道:先看看你师尊,你们过来了也不说句话,我又不知是谁。 我没事。 北山蘅拂开重九的手,兀自扯下一截衣摆缠在臂上,倚着身后墙壁站定。片刻后他重新幻出幽冥火,将狭小黑暗的通道照亮。 完颜毓看着他的伤,眉毛纠结在一起,你们怎么在这? 你为什么在这,我就为什么在这。北山蘅眯起眼,那本《流光策》呢?拿出来。 哪有什么《流光策》,我来这是专为与你幽会 完颜毓话没说完,就被一块布料蒙住了脸。 北山蘅将包扎剩下的半截衣裳盖到他脸上,鄙夷道:把你嘴堵住,别跟个苍蝇似的嗡嗡。 完颜毓捧着那块布,鼻尖凑过去细细地嗅了嗅,露出邪肆的神情,小美人的衣裳好香,是天生如此,还是日夜熏香? 重九沉下脸,冷道:师尊身上穿的是我的衣裳。 完颜毓闻言果然面露嫌色,一把将布料丢开,在旁边的石壁上使劲擦着手。 北山蘅唇边泛起笑意,又转瞬即逝。他四下环顾着,问道:你可找到书了? 完颜毓点点头,手隔着衣服摸自己怀中的册子,苦笑道:书找到了,我却出不去了。 北山蘅将幽冥火拿远一些,往通道的尽头看去。 别白费力气了,这条路在往前走有三个岔口,每一个我都走过,无一例外都回到了这个地方。完颜毓喟叹道,想不到我竟要死在这种地方,不过还好,死之前有心上人作陪,也不算太惨。 你想死别带上我。 北山蘅轻蹙眉,循着通道往前走了几步,想起重九还在原地,又折返回来。 完颜毓默默打量着他的背影,面带犹豫与不解,片刻后问:你从荆棘室中走出,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什么?北山蘅驻足一愣。 完颜毓指向他们来的地方,那个屋子,前朝墓葬常用的机关。以石板筑成,抽干空气,内置暗箭,盗宝者开棺时触发机括,外头的空气卷着人灌进去,密封后再从四方探出排刺,将人穿透。要想打开石室,除非以冰冻或以火烧。 北山蘅想起自己醒来时的姿势,光是听人讲述,就能想象到那暗刺的阴毒与残忍。他瞳孔骤然一缩,扭头朝重九看去。 重九歪着头,伸开胳膊,师尊抱。 北山蘅僵硬地靠进他怀里,心情无比复杂,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讷讷半晌,只道:下次不必这样,我体内有灵脉庇佑,受了伤要比你好得快些。 重九望着他带了怜意的眸子,埋首在他脸上蹭了蹭,知道了。弟子也不晓得会有暗刺,只是怕师尊摔着。 完颜毓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倒给他提供了献殷勤的机会,站在一旁看着,不由有些讪讪。 北山蘅摸了摸重九的脑袋,感慨之余,也没忘了盘问完颜毓: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这荆棘室想必不止此一间吧。 我来的时候带了两个专门给人起坟的。完颜毓叹了口气,那二人比我先进石室,替我成了刺下亡魂,尸体还停在这条路尽头,是我对不住他们。 北山蘅想起林浪和绎川,估摸他们三人也是凶多吉少,不觉心里一凉,也不知是何人造出这等机关 石泰那老匹夫。完颜毓面上泛起薄怒,这老东西肯定知道《流光策》有多重要,临死前留下遗书,给自己选了一块风水宝地,正好选在前朝一个公侯的坟茔上。于是旧坟套着新坟,借了那前人墓室里的机关,将所有来找书的人埋于黄土之下。 北山蘅闻言颇感惊讶,沧族人最重礼法,怎么愿意做这种夺他人陵寝却对自己毫无益处之事?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为了至珍之重之物,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重九不解:可若是为了守着这本书,那石泰人都死了,要这书还有何用? 这是个好问题。完颜毓沉吟。 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找到出去的办法。北山蘅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并不十分确定,设下圈套的人将我等困在此处,总不至于是要看人被生生饿死。 完颜毓神色一动,你的意思是 北山蘅眸光在他面上流转一圈,意味不明道:收好你怀里那卷书,说不定能作为筹码,救我们一命。 完颜毓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微变,抬手按了按胸口。 通道里一时沉寂,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土腥味,在窄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重九趴在北山蘅的胸口,听他越来越不稳的心跳,忍不住小幅度翘起唇角。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5) 完颜毓静默了片刻,发现自己多余,有些尴尬道:我去前头再看看有没有岔路。 北山蘅点头,也不管黑暗中他能不能看见。 重九听到完颜毓慢慢走远,抬起头来,凑到北山蘅面前问:师尊,要是我们真的出不去了怎么办? 北山蘅阖目养神,心不在焉地应着:那我们下辈子再见。 师尊下辈子还想见我吗?重九轻轻扒拉他的衣襟,时不时将手指顺着领子探进去,摸一下喉结,蹭一蹭颈窝。 北山蘅被他弄得痒了,侧头去躲,你少烦我我就见你。 真的吗?重九动作一顿,声音里透着欣喜。 北山蘅微微睁开眼,透过一片昏暗光线轻睐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下辈子,还愿意吗? 小孩长得挺俊,性子温顺,有时候像个龙崽一样,凶巴巴的很霸道;一转眼又能泪汪汪地扑过来,像只幼犬趴在他怀里求安慰。 重九在他身上放肆的那些动作,在他耳边呢喃的那些情话,都似洋洋洒洒的阳光披在身上,炽热,却让人无法拒绝。 如果忽略掉摇光镜里的未来,把他留在身边,好像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北山蘅移开脸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重九险些蹦起来,又怕扯到背上的伤,只能不安分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北山蘅瞪他,别乱动。 重九嘿嘿一笑,手撑在墙壁支起上半身,微低下头来,借着微弱的光焰打量他。两人身子贴在一起,北山蘅感到温热的呼吸喷在颊侧,垂下眼睑,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 重九忽地凑近了些,北山蘅神色一慌,指尖靠内力凝出来火焰开始颤抖,如同他此刻惴惴不安的心。 师尊重九喉结滑动一下,声音有些沙哑。 嗯?北山蘅不敢看他。 如果明天就是死亡,那么在此之前,弟子还有一个夙愿未能实现。重九凝视着他,轻声道:阿九想亲你。 北山蘅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他没有说这句类似商议的话,而是直接亲上来,自己还能找个理由搪塞内心,就当做被狗咬了没办法拒绝。 可是这么直白的问出来 重九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没再故意为难,直接捧着脸亲了上来。北山蘅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犹豫片刻,缓缓松开牙关。重九顺势将舌尖顶进去,牙齿轻轻咬住他的下唇,慢悠悠磨蹭。 遥遥地,远处传来脚步声。 北山蘅浑身一震,手忙脚乱地要将人推开。重九却死死扳着他的肩,直到那双海水般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这才将人放开。 师尊怕什么?重九轻笑着,在他腰上揉了一把。 北山蘅狼狈地别开脸。 完颜毓从拐角处走出来,疑惑地打量着二人,道:跟我来,我方才听到那边有声响,兴许可以找到出路。 他摸索着两侧土墙向前走,很快摸到了那个岔口,脚下步伐一顿。北山蘅会意,定了定神,稳住指尖幽冥火,让光焰将三个通道照得透亮,完颜毓朝着左手边那条路走去。 不多时,前面就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当啷声响,似铁锥凿在石壁上,随着他们靠近逐渐清晰。 三人还未走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头顶骤然洒落一撮尘土。 小心!北山蘅连忙拉着人后退。 面前通道轰然倒塌,尘烟弥散后,破碎的土块中现出一丝光亮来。淅淅沥沥的水顺着土壁缝隙渗下来,在脚下砸出一个小小的浅洼。 北山蘅抬起头,绎川和林浪父女扛着锄头蹲成一圈,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紧张地朝下看。 北山蘅松了口气,是你。 可算找到你了,师兄,我和林先生都要急死了。 绎川放下锄头,伸手想拉他,北山蘅道了句不用,小心地扶住重九将他带到地上。回头一看,完颜毓还在坑里,北山蘅想了想,将他也拽了上来。 绎川看着三人的伤,惊道:师兄,出什么事了? 北山蘅将荆棘室里的所见一一道来,见林浪等人依旧茫然,不觉疑惑:你们不曾遇到吗? 林浪摇头,我们被土埋了,等从土里爬出来时,才发现不知怎么跑到了邙川边上。好在前几日刚下过雪,这土都是湿的,便去附近村落借来铁锹,沿着河道一路挖下去。 这倒是奇怪,北山蘅同重九对视一眼,面露讶色,难道这机关触发还挑人不成? 他沿着邙川北岸走了两圈,将所有坟茔一一看过,思索半天也想不通其中门道,只好决定先回客栈。 小美人打算就这么走? 完颜毓忽然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晃了晃。 北山蘅静静望过来,你要给我? 你亲我一口,我就给你。完颜毓勾起唇角,将书抛到空中,再接住,像是在把玩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 北山蘅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若是没睡醒的话,再下去蹲几天。 完颜毓忍俊不禁,抬手将书抛过来,北山蘅接住。 完颜毓道:若能博美人欢心,别说区区一本流光策,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给你摘下来。 北山蘅看了看手里的书,揶揄道:装得还挺像。 喂,才不是装的! 这不是你要的那本吧?北山蘅将书收起来,拱手,光明使请放心,待本教找到了观阅之法,定然将光明宫的那本双手奉上,聊表谢意。 要是真想感谢,亲我一口就好。完颜毓手叉腰,笑眯眯看他。 北山蘅一哂,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 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来的人越来越少了QAQ,小可爱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可以说出来,一起在评论区玩呀~么么啾。 感谢观阅。 第46章 约战书 白水城,七星客栈。 北山蘅斜倚着梨花木床榻,面前摊开一本书。街边的桃花从窗子里伸进来,淡绯色的花一簇一簇,在他鬓边轻轻颤动。 师尊累不累? 重九伏在桌案上,指间夹着两支狼毫小笔,在宣纸上涂涂画画。时不时抬起头来看北山蘅一眼,细细端详他的动作神态,揣摩片刻,继而一一描绘于纸上。 不累,就是叫这花蹭得有些痒。北山蘅抬手想挠,又记起自己答应了他不乱动,只好忍着不适将手拢回袖子里。 重九瞥见他的小动作,笔蘸饱墨水,勾出最后一笔发梢。 好了。他放下笔,移开镇纸,捏着宣纸两角将画提起来,讨赏一般笑问:师尊看看,像不像? 北山蘅抬眸望过来,惊讶道:你几时学的画画? 从前在月宫时,闲来无事弟子便找书看看,略学了一些。重九看看画纸,再看看他,露出满意之色,这白水城的桃花开得及时,绘在纸上,名花配名士,再相宜不过。 北山蘅凝视着画,总觉得上面缺了些什么,不上色吗? 这客栈里只有朱笔和墨水,弟子本想去街上买些藤黄和花青,又怕祭长大人突然回来,师尊要赶赴逝水阁。 重九轻抚画纸边角,有些遗憾。 北山蘅想起来,昨日一到白水城,自己便令绎川携手书上天虞山,先行拜访陆青,以表礼仪。 想去便去吧,今日天色不早,要上山也得等到明日了。 重九思忖片刻,放下画纸,那弟子去去就来,师尊且在屋里好好呆着,莫要出去乱跑,免得碰上什么坏人。 北山蘅失笑,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才要当心。 重九这才带上门口的剑离去。 北山蘅独自看了会书,走到窗边,心不在焉地往外头看,将街道上行人一个一个看过去。算算时辰,绎川也该回来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一阵心烦。 不多时,身后响起敲门声,没等他回应,那人便推门闯进来。 北山蘅回过头,见绎川手里拿着一页纸,额头还挂着汗迹,不觉皱眉,这么急匆匆的作甚?可有和陆道长商议好时间? 师兄,我没有 绎川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他喘着粗气告罪一声,自去桌上倒了杯凉茶喝下,待情绪平复了一些,才道:我没见到陆道长,逝水阁的人说他带弟子出去布道了。 说了几时回来吗?北山蘅不解,他若是不在,我们等几日就行,你慌什么? 绎川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拿着那页纸的手往前伸,又犹豫着缩回来,格外纠结。 北山蘅瞧见他动作,神色一凛,伸出手去,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绎川心知躲不过,只好把那页纸打开递给他,硬着头皮道:我方才进客栈时,有人用箭将此信射在房门上,是写给师兄你的。 北山蘅低头查看,很快皱起眉。 三月三,通天崖,带上重九那不就是后天?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他将纸放在桌上,屈起中指敲了敲,法藏那老东西找我约战,也不选个好点的地方,竟然就在逝水阁地盘上找事。 师兄,不能去。绎川脸色变了变,你如今有伤在身,又给重九传了不少内力,怎么打得过法藏? 北山蘅垂眸不语。 绎川上前两步,想把那页纸抽出来。 我和他终有此一战,或早或晚,无可避免。北山蘅拂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一早注定了的事,躲是躲不过的。 从七年前佛门中人对重九下手开始,命运就已将他们系在一起。 绎川还是觉得不妥,就算早晚要打,也不急在这一时。待我们将《流光策》之事解决,师兄回天衡海修养些时日,再与他约战不迟。 他是专挑着我伤重下手,怎会白白放弃这个机会?北山蘅摇摇头,转向窗外,若是我不去,想来明日他找我下战书之事便会传遍天下,定要逼得我去应战。 这一战在所难免,若是他不去,难免要堕月神教的威名。 丢面子事小,可佛门和神教之间维持多年的平衡就要为此打破,此后瀛东、滇南两地信仰动摇,势盛式微,都是他承担不起的。 绎川抿起唇,知道他所言句句属实,想了想,只得道:不如我替师兄去吧。 不行。北山蘅头也不回,直接否定了这个建议,那法藏好歹也是楞严山之首,一代武学宗师,早已步入人道与天道的临界,只差半分便可参悟真佛。你怎么跟他打? 绎川死死地皱着眉,手在袖子里攥成拳。 北山蘅转过来,看他还是满面愁容,不由安慰道:放心,就算真的打不过法藏,我也总有脱身之法。 师兄这么说,我倒更担心了。 绎川苦笑一声,却似终于想开了一般,没再劝阻。 只是他要我带着重九北山蘅轻点纸面,神色一肃,这老和尚醉翁之意,重九定然不能去。 其实我挺好奇,法藏为何会对一个孩子感兴趣?绎川犹豫着开口,而且师兄从前嫌重九得很,一直想杀了他,怎的如今倒不避讳着了,还将人带在身边。 北山蘅想起这些日的经历,睫羽轻轻抖了抖,脸迅速泛起薄红。 重九身世有异,决不能落在法藏手里。他避开绎川的视线,敷衍道:至于重九,过些日子再杀也不迟。 原来如此。绎川点点头,若有所思,那师兄打算怎么办? 带上也不妥,不带也不妥。 若是三月三那日重九没有出现在通天崖,那法藏定然会派人寻找,无论藏在哪里都难保证不会被发现。 北山蘅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转了好几个圈,重重叹出一口气。 师兄别转了。绎川扶额,眼晕。 北山蘅停下脚步,抬头看过来,视线微微凝滞住。片刻后他走到绎川身边,扳着肩膀让他站直,自己倾身贴了上去。 师兄?绎川整个人僵住。 北山蘅手掌贴在头顶比划两下,正好到对方鼻尖。 他将绎川放开,眼尾勾起些微弧度,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师弟,有件事,可能得委屈你了。 绎川张了张嘴,还要再问,门外却传来脚步声。 北山蘅摆手止住他,倾听片刻,确认是重九回来了,便道:先不说了,此事我心里有数。 绎川只好沉默下来。 重九推开门,看到两人微微一怔,祭司长也在啊。 他来说去逝水阁送信之事。北山蘅刚说完,立刻意识到这话有些多余,连忙看向绎川,转移话题,我知道了,你去吧。 绎川点了点头。 重九听到他关门出去,拎着颜料凑近了些,清亮眸子中透出一股促狭之气,师尊干嘛这么急着解释?弟子可什么都没说呢,难道师尊背着我私会男人 会不会说人话?北山蘅瞪他,可惜没起到一点震慑的作用。 重九将手里颜料放在桌上,正要说话,却瞥见了那张战书,奇道:师尊拿着什么?给我看看。 北山蘅反手收起纸,没什么。 给我看看。 重九好奇心越来越重,扑过去就要抢,北山蘅连着后退了两步,眼看背抵上桌边退无可退,对方又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慌乱之下,北山蘅抬手撑住他,急道:你找我就没别的事了吗?! 重九听到这类似撒娇的语气,蓦地顿住脚步。低头一看,那只玉白的手正贴着肚子,冰凉指尖摸得人格外舒适。 好好好,我不看了。重九心里一软,捉住他的手将人带到榻边,柔声安抚:那师尊再委屈一会儿,弟子把方才的画画完可好?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6) 北山蘅将纸放进袖子掖好,点点头,爬上床坐好。 重九把绘纸摊开,埋头调色。 他压在玉冠下的头发有些散,窗外斜阳映照着,现出三分暗红色,几根碎发落在颊边,让原本削瘦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许多。 北山蘅背靠阳光,望着重九,从黑暗中看那鲜衣怒马的少年,一举手一投足,神情容止,皆透着浓烈而炽热的烟火气。 重九逆着光抬眸,偷偷看他,从尘世中遥望雪衣玉面的谪仙,一垂眸一浅笑,眼波眉梢,俱带着清冷不可及的寂然感。 有人在看他的光焰,有人在看他的明月。 可光焰是转瞬即逝之物,虽然曾经闯入他的黑暗与孤寂,却也终将有一日要倏然熄灭。 那是他的人间留不住。 北山蘅怔怔盯住他头顶那几根呆毛,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头,忽然就一个字都不想提了。 重九画完几笔抬起头,粲然一笑,师尊想什么呢? 北山蘅被那眸中的炽热所惊,倏地收回目光,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淡淡道:你明日,去帮我做件事吧。 什么事?重九信口问。 《流光策》上的文字被施以幻术,想要观阅其中内容,须拿到一五色麟。北山蘅长舒一口气,语气变得流畅起来,这五色麟是上古神龙的鳞片,极为难得,我已问过林先生,他府里正好存有一片,也愿意借给我们。你明日随他去帝都,将五色麟带回。 重九画笔顿了顿,直起身,微有不解:可师尊这几日要拜访逝水阁,不用弟子作陪吗? 陆道长云游在外,这几日不在。北山蘅整理了一下衣摆,漫不经心道:除了五色麟之外,还需要两种药材,只是得等陆道长回来才能知晓。你往帝都走一趟来回,时日刚好差不多。 好,那弟子明日就动身,定将此物完整带回。重九一点都没怀疑,欢欢喜喜地应了,复又低头上色。 半晌,他搁下笔,满意地望着画纸:弟子去将画裱起来。 去吧。 待重九卷起画离去,过了许久,北山蘅从床榻上下来。他展开手里那张纸,又看了一遍,才将纸攥成团收起来,缓缓走出房间,敲响了隔壁林浪的房门。 蘅教主?林浪打开门,表情一愣。 自从那日打兖州邙川墓底出来,北山蘅突然一改之前温和态度,看他各种不顺眼,甚至连饭都不一起吃了。 今日又主动造访,林浪知道他定是有事,便将人请进去。 北山蘅合上门,直截了当道:林先生不是一直想把重九带走吗?如今眼下就有个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林浪愣了愣,确认他不是开玩笑,连忙点头,什么机会? 北山蘅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他,冷道:带上他,明天就走。到了帝都以后把这个给他,就说是你借给我的上古神龙五色鳞,万分珍贵,让他爱惜一点。 上古神龙五色麟? 林浪将那鳞片接过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神奇之处。若是对着阳光,隐约能看出黄蓝绿三个色来,但跟神龙一点边都沾不上。 北山蘅解释道:骗他的。 林浪脸色有些古怪,教主这神龙鳞片从何而来? 今中午吃鱼,厨子没刮干净。北山蘅默了默,应当是鲈鱼吧?顺手拾来了,还好没扔。 林浪无语,为未来储君的智商默哀片刻,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问道:教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突然要九殿下走? 北山蘅没说话,将袖中那页纸展开给他看。 林浪接过去看了两眼,意识到自己接了个什么活,脸色变了变,慌忙道:教主莫要害我。若是我明日将他带走,九殿下回头一看您没了,定然会杀了我全家。 你才没了。北山蘅瞪他,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林浪长叹一声,愁眉苦脸。 他固然是想早点带重九回去交差,可这带人回去的代价同样大,皇帝和储君,自己哪个都得罪不起。 北山蘅道:你放心,我必不会死。 林浪思索了半天,还是舍不得这样一个机会,点头应下来,那教主一路保重。 北山蘅笑了笑。 是夜,北山蘅敲开了重九的房门。 少年整天沉迷作画,卷了满身颜料味,甫一推开门,便有淡淡的墨香在鼻端萦绕不去。床榻上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隔着浅灰色的幔帐,时不时动弹一下。 北山蘅缓缓走进里间。 重九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隔着帷幔问道:师尊? 我来看看你。北山蘅掀开床帐,正要坐,就看见赤条条趴在榻上的人。他吓了一跳,飞快地移开视线,你怎么不穿衣服? 重九委屈,背上有伤,擦了药。 那你好歹穿条裤子啊北山蘅见他动了一下,慌忙抬手摁住,别起来,就趴着就行。 眼见开春了,这客栈还生着壁炉,实在热得很。弟子把宝贝放出来兜会风,凉快凉快。重九眨眨眼,道:师尊能帮我把药瓶拿来吗?背上有些地方我够不到。 说话正经些,满口胡言。北山蘅板起脸,却还是探手到桌上把药瓶拿过来。 重九嘿嘿一笑。 北山蘅取了些药膏,将他背上没涂到的地方全部擦上药。重九歪头一瞬不眨看着他,似要用目光将床前之人也扒光一般,直看得他脸红心跳,指尖微抖。 不擦了!北山蘅恼道。 师尊还有一处没擦到呢。重九蹬了蹬脚,刻意把一条腿搭在他腿上,疯狂暗示。 想露到大街上露去。北山蘅没好气道。 师尊想什么呢?重九轻笑出声,戏谑道:弟子是说腿上也有伤,师尊还没擦到。怎么您一直盯着那个地方看,莫不是对弟子另有所图? 北山蘅两指拎着他的脚腕,将那条腿扔回去,嘲弄道:你有什么好看的?小屁孩一个。 重九听出他言外之意,胳膊撑着身子往他怀里蹦去,不满地嚷嚷:哪里小了?师尊不信就摸摸看,实在不行,您也脱光了咱俩比比。 北山蘅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能不能小点声?! 重九乖乖地闭了嘴,视线却往下方看去他正劈开腿坐在北山蘅怀里,□□,而且姿势非常不雅观。 北山蘅也意识到了这点,将他推开,冷道:滚下去。 师尊好凶,弟子还受着伤呢。重九鼓着脸趴回原位,鼻子一抽,挤出两滴眼泪。 北山蘅长长叹了口气,彻底拿他没辙,你乖一点,我就不凶了。 重九轻呜一声,权当回应。 北山蘅还是不放心,又取了药膏过来,忍着尴尬将他腿仔细检查一遍,把自己方才漏掉的伤处补上。 重九欺他心软,得寸进尺道:师尊今晚可以陪弟子睡吗? 北山蘅愣了愣,动作一顿。 重九看他没有直接拒绝,连忙爬起来,兴奋地看着他:可以吗? 北山蘅将最后那一块药膏擦上去,垂眸道:我怕压着伤,等你从帝都回来,伤好一些了再说吧。 好! 重九将脸埋进枕头里,摇头晃脑地,使劲蹭起来。 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启程。 北山蘅从床边站起,把薄被拉开,盖住重九半截身子,免得人着凉。待手移到床尾掖好被角后,顺势拿走了挂在那里的淡青色长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谢谢小可爱都在,还回复我了,开心!) 第47章 洛水镇 师兄,他们要走了。 北山蘅倚在窗口,将镂花轩窗拉开一条小缝,葱白的指尖扒在窗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客栈门口的少年。 他背朝日出之地立于马上,披一身柔金色日光,怀中抱着那把不怎么趁手的剑。头发一如既往的不听话,即便出门时梳整齐了,依旧有几根碎发不安寂寞地翘出来。 北山蘅看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日光灼目,竟觉得眸中一阵酸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绎川道:师兄要是担心,就去看看吧。 不必。北山蘅将窗子合上,拿起手边的书,垂眸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小孩黏人这毛病不好,得治治。 绎川心想,都多大了还小孩。 重九在客栈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没等到那人出来。又见身后林浪父女已经上了马,虽然不曾催促,也知道是要等他启程的。 走吧。重九叹了口气,转过身。 他慢吞吞地上了马,慢吞吞地整理衣摆,慢吞吞地扯开缰绳。 就在转身的刹那,一抹雪色却似惊鸿过影般从身后掠过,他慌忙拉住马缰。回过头,自己等了许久的那人倚门而立,神色里带着些微惶然,欲语还休。 见他停下,北山动了动唇,路上小心。 重九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清朗的声音飘散在微冷晨风里:师尊等我回来 那句话说到后面时消了声,但北山蘅还是从他的口型判断出,没说出来的最后两个字是睡你,不觉脸上一阵发烫,难以控制地回想起两人之间那些暧昧往事来。 他慌忙定下心神,走回房间。 绎川挑眉,走了? 北山蘅点点头,走到床边,拿起枕头边整齐叠放的衣服递给他,换上吧。 这真的可以吗?绎川抖开那件淡青色的袍子,在身前比划两下,神色犹豫,虽然身高相仿,可是容貌毕竟差得多,万一被法藏认出来怎么办? 北山蘅解释道:通天崖顶方寸之地,仅我二人可容身,明日你上不了山顶。 绎川略一迟疑,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换上重九的。 北山蘅习惯性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上下打量一番,凝眸思索片刻,指着床榻道:坐到那边去,你这个头发得扎起来。 绎川依言坐下。 北山蘅摸摸手腕,抽出来以前给重九准备的发带,将他的头发拢起来,扎成一个圆圆的包子。左看看右看看,北山蘅又从他额际挑了几根碎发出来,扒拉两下。 但是绎川发质软一些,没法像重九那样直戳戳翘起来,反而柔顺地垂在鬓边。 北山蘅不由有些泄气,罢了,就这样吧。 他正要转身,绎川眸光一闪,忽然抬手扣住那只即将离开的细白腕子。 师兄。 怎么了?北山蘅未觉有异。 上次师兄给我扎头发,还是好多年前了,你还记得吗?绎川穿过两人袖摆交错的间隙看他,眼神微有些躲闪。 北山蘅微微一怔。 那时候我第一次上澜沧山拜师,师父将我丢去洗澡,是师兄帮我换衣裳,梳头发。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师兄又有了重九,想是早都忘了当年事 绎川松开手,露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容。 北山蘅忆起往事,忍俊不禁:你小时候又听话,又懂事,练剑读书从不要人督促,也没什么臭毛病,比重九乖多了。 虽然嘴上嫌弃,可眸中的温柔却怎么也收不住。 绎川看了半晌,默然移开视线。 通天崖坐落于城北群山中,是天虞山的西峰,与逝水阁所在之处遥遥相望。从白水城过去,骑马也要一日功夫。 北山蘅与绎川于日暮时分抵达通天崖。 崖下有个小小的洛水镇,一面靠山,一面环水,镇中仅有一家客栈,终年冷冷清清,鲜有人问津。此次却因为北山蘅与法藏约战一事,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 两人进去寻了张桌子坐下。 绎川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打量着门外,问道:明日之战,师兄准备得如何了? 还好。 内伤可大好了?绎川面露忧色,这些天重九受伤,你日日用灵脉给他续真气,也没时间休息。明日若是法藏与你纠缠,恐怕打起来要吃力些。 无事。 重九离开之后,北山蘅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依旧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绎川自知聊不下去,便乖乖住了口,扒了几口饭便回房休息。 北山蘅在原地坐了片刻,视线一转,落在角落一张桌子上桌后坐了一个纤瘦男子,从刚才就盯着他看。见北山蘅望过去,那人脸一转,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北山蘅放下茶杯,坐到他对面去。 男子垂着眸子,端茶杯的手拢回袖子里,不易察觉地颤抖。 北山蘅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通,最后盯住他微微晃动的袖管,冷然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沉默着,恍若未闻。 北山蘅等了一会儿,见他装傻充愣,轻叹一声,伸出手去,指尖贴在面前的茶杯上轻轻一叩。翠色的瓷杯边缘冒出一只花苞,倏地绽放开来,变成一朵艳红莲花。 既然来了,为何藏着掖着? 北山蘅身子后倾靠上椅背,那朵红莲颤动两下,转瞬凋零。 男子蓦然咬住下唇,眼底漾起涟涟水意。 他抬手顺着脸颊摸了一圈,指尖寻到颌骨下方停住,旋即扯下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我以为教主不愿再见了呢。 玉婵叠起面具,拆散了发带,一头绸缎般的长发倾泻下来。 北山蘅视线落在她手上,看出那面具与当日秦光所带的如出一辙,不由叹了口气,多日不见,你这是投靠了楚江盟? 玉婵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7) 也算是吧,我们独自为营,各取所需。玉婵微微一笑,低声道:不过我今日来见教主,可不是来叙旧的,教主也无需担心我过得好不好。 北山蘅抬起眼,静静候着。 教主今日下榻洛水镇,是为明日与法藏约战而来吧?玉婵明知故问,慢道:我时间不多,索性直说了吧。法藏与秦固合谋害您,若是教主还信我,明日就不要上那通天崖。 北山蘅眼微眯,思忖着道:法藏好歹也是一代宗师,纵然行事为人阴狠,也不会乐于在约战时动手脚,白白授人以柄。 有些事,可以不用他亲自来做。玉婵环顾四周,问道:那个孩子呢?教主竟然让祭司长扮成他。 你怀疑重九?北山蘅断然摇头,他不会。 玉婵有些急了,教主怎知他不会?法藏之前在楞严山曾败于您之手,而今却主动下战书。我还亲耳听到他同秦固说,佛门已有战胜之法,这其中定然有异。 重九是我吩咐他去办事的。北山蘅声音提高了一些,随即又很快意识到不妥。 他回头瞥一眼四周,见已经有人闻声朝这边看过来,想了想,只好道:罢了,此事已成定局,我不能不去。不过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提醒。 玉婵噤了声,紧紧抿着唇,眼底透出淡淡委屈。 北山蘅本想安抚两句,又不知该怎么说,踌躇片刻,帮她添了杯热茶,便抽身往楼上而去。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安稳。 玉婵说的那两句话在他脑中反反复复,虽然只轻飘飘提了一句,但却像丢了一块巨石压在他身上。辗转多时,待他有了迷蒙睡意时,东方天幕已泛起鱼肚白。 北山蘅爬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带上门出来。 师兄 绎川候在门外,望着他欲言又止。 走吧。北山蘅抬起眼,神色柔和了一些,半是玩笑道:今日行走在外,你得唤我一声师尊。 绎川点点头,张开嘴,却始终没将那个称谓说出口。 洛水镇口,通天崖下,早已聚集了不少闻讯前来的看客。这些游侠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风云令中所声讨的种种罪状,时不时地朝路口看一眼,似在等待今日的主角到来。 北山蘅的身影出现在街口时,所有人俱是为之一震。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曾见过传说中的魔教教主,但是那一身标志性的白衣,再加上明显异于常人的水蓝色眸子,想让人认错都难。 北山蘅引来一身目光,却视若无睹,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绎川到底是怕人认出来,微微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看上去倒像是畏惧一般。 自然而然,便联想到重九身上。 人们打量着这位传说中被魔教荼毒的苦主,忍不住窃窃私语。 北山蘅见目的达到,对绎川说:你在这里候着吧,就不必上去了,自己小心一点。 绎川点头,低声道:师兄保重。 北山蘅拍了拍他的胳膊,却没有选择那条唯一可通崖顶的山路,而是绕到山了的背面,打算运轻功直接攀岩而上。 方走了两步,前头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完颜毓不知从哪里寻来一身蓑衣穿着,头上顶一只滑稽的斗笠,装扮成渔夫的模样。他正靠在树下一辆牛车上,嘴里叼了根草,优哉游哉地朝这边看过来。 北山蘅脚步顿住,你怎么在这? 他本以为,按照完颜毓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是一定会到通天崖下去等着看自己笑话的。 谁知完颜毓微微一哂,竟别开脸去,不愿看他。 我在这等我的天仙。 说罢,他一个翻身跃到树上,攀着树干朝天看了看,盘腿坐下来,双手合十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你慢慢疯吧。 北山蘅越过他去,仰头望向千仞峭壁,沉下呼吸,纵身跃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晚了,致歉,明天双更。 感谢观阅。 第48章 通天崖 绝壁之上,罡风凛冽。 北山蘅上去时,法藏已然先一步抵达,负手背对着山道而立。 崖边一棵苍翠老松破壁而出,也不知在这绝顶屹立了多久,被经年山风吹得枝叶横斜,姿态摇曳。法藏披一身朱红袈裟,两袖当风,金线勾勒出来的七宝绣纹在日光下泛出熠熠光彩。 似远避世外的真佛,容光焕然。 北山蘅在他身后站定。 来了? 法藏缓缓折过身,唇畔扯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来了。 北山蘅垂眸淡道,雪衣若流云般荡开,看上去比真佛还要多几分高洁。 法藏将他凝视了半晌,道:令徒来了吗? 北山蘅信手拂袖,朝崖下指了指,道:佛门有千里金刚目,可从千里之外极目远眺,来与不来,高僧一看便知,又何必多问? 教主对我佛门武功倒是了如指掌。法藏的口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我以为上次在楞严山时,高僧便有这个认识了。北山蘅不疾不徐地说着,那口气不像是在与宿敌对战,倒似在同多年不见的旧友闲聊一般。 法藏敛起笑意,道:既然来了,多说无益。今日这一战,谁能活着走下通天崖,谁带那个孩子走。 北山蘅摇摇头,眼神冰冷,你我必有此战,但我不会拿我徒弟作为任何赌约的筹码。你要想带他走,就先胜了我,再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教主一腔孤勇,令人佩服;师徒情浓义重,感人至深。 法藏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一礼施毕,他微抬起头,右手掌心向上摊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北山蘅道:高僧不用棍吗? 棍意在心,况教主有伤在身,贫僧再使兵器,难免有恃强凌弱之嫌。法藏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北山蘅了然,对这和尚倒是平白多了几分钦佩。 他随意回了一礼,抬手在身侧划开半个圆,内力顺着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在掌心汇成波澜荡漾的气场。 山顶罡风为其所惊,在空中失了力道,叫嚣着四散逸开。崖边那老树盘根的古松也受了牵连,不得不改变早已习惯的姿势,调转方向继续摇晃颤抖。 真气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雾水,在空中与法藏一掌对上,两人俱是身形一震。 在通天崖下围观的众人只瞧见天边一道白光闪过,破开峰顶层层雾霭云岚,朝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绎川攥紧了袖摆,双眸盯着山顶,似要穿过重峦层林窥见战况。 正如北山蘅先前所料,法藏并没有打算一击制胜,而是借他内力上的弱点,你来我往,缠斗压制。每一击都看似留有余地,又隐隐暗藏杀机。 北山蘅凝视对手,轻嗤道:高僧动手不能利索点吗? 法藏瞳孔一缩,出掌愈加凌厉。 北山蘅后退数步,足尖点在那棵横斜的老松树上,惊落一地细密松针。内力凝成的气刃从他指间流出,自法藏的面门一掠而下,骤然点在他胸前,明红袈裟发出一道裂帛之声。 僧衣下的胸膛上,赫然洇开一道血红。 法藏骤然撤掌,在他周身排开罗汉幻阵。七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围成一圈,袍袖随风鼓动,让人分不清孰真孰假。 北山蘅阖眸,屏却杂念,以灵识去追逐他的内力,借此寻找真身。 周身的七道幻影俱被抛之脑后,一片冷风吹拂中,只有身后传来融融暖意那是佛门的至阳之力。 感觉到法藏的掌风自后面朝自己逼近,北山蘅将全身内力运至督脉,护住神道、灵台、至阳三处大穴。只等着他一击不成,自己便乘势反守为攻。 但是令北山蘅没想到的是,那一掌的目的却不是后心,而是他藏在长发下的灵脉之根。 掌心贴上他风府穴的刹那,滚烫真气顺着那朵悄然绽放的红莲印记涌入体内,像一把淬火的利刃,一寸一寸刺入他的骨髓,撕裂宛若冰雪般的身躯。 北山蘅蓦地睁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法藏继而再动真气,强势内力灌入他的身体,顺着任督二脉飞速流淌,几乎要将他的经脉寸寸震开。 你北山蘅刚要说话,脑后便是一阵剧痛。 那股强悍霸道的真气钻入他脑中,压迫着脆弱不堪的元神,试图取代他获得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北山蘅艰难地喘着气,眸中水色似要溢出来,整个人近乎疯狂。 法藏叹了口气,撤开手掌。 面前素白衣裳翩然倒地,似天边皓白片雪,轻轻盈盈坠于人间。 月神赐下的那一脉灵力从颈后逸散,北山蘅花费近百年光阴以灵脉维系的元神也随之轰然崩塌。 法藏走到他面前蹲下,伸出两指扳过他的脸,神色惋惜,教主做神明做得久了,看不见炼狱人间,看不见众生丑恶。怎么会相信贫僧约你至此,只为争强好胜呢? 北山蘅轻轻抿住唇,默然无声。 他想站起来,可浑身却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意识几乎要跟着灵脉一起流逝,连思考的能力都变得迟缓。 法藏凑近了看他,眼神微悯。 明明一把年纪了,见过那么多风云变幻,却还可爱得像个孩子,单纯好骗。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神教佛门,所谓名利势力皆是过眼云烟。贫僧所求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不过那个孩子罢了。 法藏将他放开,站起身,摇摇头,眼底流露出怜惜之色。 罢了,你咎由自取。 眼看着那双黑色布靴挪动,正欲离去,北山蘅勉力动了动手指,扣住从手边擦过的脚腕。 虽然落败,可他还没忘自己说过的话。 若是法藏就这么走下通天崖,自此以后,再无人可以护着重九。 贫僧也很想从教主的尸体上踩过去,感受一下这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满足。法藏看出了他的意图,话微微一顿,续道:可惜贫僧答应了别人,要留您一条命。 他抬起腿,要将那只手甩开。 北山蘅死死抓着,细长的指尖几乎刺破布履,穿透他的脚踝。 脑中一片昏昏沉沉,神识游离在高崖之外,北山蘅连自己如今身处何方都有些分不清,但是始终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不松手。 法藏向山下走了两步,北山蘅也被拖着移了几分。 通天崖上终年云雾缭绕,青岩表面覆着一层湿泥,很快将那身白衣染得脏污不堪。 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地,半掩着那张秀白漂亮的脸。长发间露出一截雪色脖颈,其上隐隐可见淡青色血管,似藕节般孱弱,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摧折。 但是那双纤细的手却执拗不放,紧紧地环在他的脚踝上,似生了根一般,倔强得令人难以置信。 法藏俯下身去北山蘅的指节冰凉僵硬,宛如将死之人。 教主还真是痴心不改。 嘴上说着惋惜的话语,手下动作却毫不容情。法藏轻叹一口气,捏住北山蘅的手指一根一根向外掰去,硬生生将骨头折断,迫使他松开自己脚腕。 北山蘅指尖传来的阵阵剧痛,意识越来越混乱,他茫然地睁了睁眼,再也支撑不住,浓睫颤抖着阖上了双目。 神识流散的瞬间,他最后想到的,竟然是昨日客栈外与重九的约定。 他的少年,还未归来。 众生皆苦啊 法藏拢了拢身上袈裟,拨动念珠,容色神态宛若神佛。 洛水镇下起了小雨。 天边灰蒙蒙一片,阳光尽数拢在云层之后,即便时间已近正午,群山之中仍是沉闷闷的。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林间石上,苍翠的林叶蒙了一层水色,透出盛夏方有的油亮质感。 看客中有人撑开了伞,却被身后的人责怪挡了视线。两句话说的不愉快,便吵吵嚷嚷的闹起来,引起一阵骚动。 绎川心里焦急,往路边走了几步,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山。 山道上,出现一道红色身影。 法藏手持佛珠,垂眸敛目,缓缓地从林叶间走出。 他的袈裟上有一道半臂长的裂缝,僧袍前襟被气刃划破,露出的胸膛上隐有血色。 然而他是一个人走下来的。 所有人都探头探脑地朝他身后看去,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另一人走出,终于有人忍不住询问出声。 那魔头死了吗? 废话,当然是死了,没看只有法藏大师出来? 死了好,死了好啊 法藏循声看过来,微一笑,慈眉善目,罪孽有诸天神佛去惩罚,上苍有好生之德,贫僧自是不会造此杀业。 他视线在人群中扫一圈,目光落在不远处青色的身影上,随即抬步朝这边走过来。待走到了绎川面前,他抬起头正欲说话,脸色却骤然一变。 怎么是你?! 绎川咬着唇,我师兄呢? 法藏惊疑不定地打量他,脑中心思电转,这才想通了其中关窍。他强捺下心中怒意,随手指了指身后山崖,便匆匆抽身离开,带人去寻重九。 绎川抬头看向山崖顶,举步将行,又生生停住,不敢去想将要面对的场景。他低头纠结片刻,缓缓朝崖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49章 古道长 不知过去多久,北山蘅有了些微意识。 他的世界里一片混沌,抬眼四望,满目空茫。看不见澜沧山上碧蓝的长空,看不见潇湘崖顶流金的桂树,只有望不到边的白。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已活了有近百年。 百年,于世人来说是一生,与他来说只是一瞬。 孤寂而漫长的光阴匆匆而过,而他的生命,却仿佛才刚刚开始。 阳光的柔软和煦,笑容的热切温暖,以及,心的怦然悸动他才刚刚感受到这些鲜活与真实。可是还不等他抓住,那些在他生命中璀璨绽放的光便匆匆流逝。 如指尖的流沙,终难留住。 他从这一片白茫中起身,缓缓向前走去,步伐沉重而迟缓。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8) 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只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前方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以及熟悉的声音。 师尊! 身着青衣的小小少年立在月宫外,两手扒着白玉筑成的殿门,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奶气。头顶那两根标志性的呆毛朝天竖起,配上圆润白嫩的包子脸,让人一看便生出揉搓的冲动来。 北山蘅立在原地瞧了一会儿,刚想上去叫他,就看见殿门内走出来一个白衣墨发的青年。 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北山蘅不由顿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走到门口,拎着那少年的领子把人丢开,一脚踢上了殿门。 小重九摔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嚎着师尊,直哭得嗓音沙哑,鼻涕横流。可那道门依旧紧闭。侍立一旁的使女看不下去了,将人扶起来,低声安慰着送回弟子舍。 过了不多时,小孩又揉着脸跑回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瓷罐,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宝贝得紧。 他偷偷摸摸溜到门边,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抱着罐子坐下。 天边云卷云舒,时间过得飞快。 等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小少年便靠在门上沉沉睡去。屋里的白衣青年忙完了事,推开门出来,一眼瞧见了地上的小人。 他用脚尖踢踢小孩的屁股。 重九打了个激灵,从地上一跃而起,待看清是谁之后忙将手里瓷罐递上去,笑成了花。 青年淡淡瞥一眼,拂开他的手。 小孩脸上顿时露出受伤的神情,他掀开盖子看了看,咬着下唇,又犹犹豫豫地把罐子递上去。但是那青年早已拂袖离去,仿佛根本没看见身后委屈的小人。 北山蘅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浓浓的自责与后悔。 曾经有多少次机会,他可以把那个孩子抱进怀里,摸摸他的脑袋,说一两句软话,可最终还是亲手熄灭了那孩子眼底的光。 眼前景象渐渐散去,北山蘅转过身,回望来路。 面前一片黑暗,又归于混沌。 迷蒙中,隐隐有摇晃的感觉传来,仿佛身处水中,不受控制地上下颠簸。 这感觉越来越清晰,北山蘅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 他正躺在一架马车上,腰上搭一条薄毯,身下垫着厚厚的软垫。远处层峦叠嶂,残阳如血。一片绚烂晚霞中,有人背对自己坐在门口,披了满身的金色流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衣着面容。 北山蘅动了一下身子。 那人回过头来,凑近了到他脸旁边,照着浓密卷曲的睫毛吹以口气,唱起了自己编的山歌:天上掉下个小美人哟~~捡上小美人回家喽~~ 怎么是你?北山蘅慌忙撑起身子,往后退了退。 这一动之下,左手指节传来刺痛感,眼前也阵阵发黑,他看向自己被布裹起来的五指,神情茫然。 不是我,还能是谁?完颜毓小心握住他的手,检查一番,确定没事后放回薄被里,叮嘱道:这骨头断了我也不会接,你自己小心点别再伤到,等回了光明宫我找人来给你看。 北山蘅黑了脸,这是哪? 回九郯国的路上。完颜毓答了一句,继续哼他那跑调的小曲儿,带着小美人回家哟~~回家上炕亲亲抱抱睡觉觉喽~~ 别唱了!难听死了。北山蘅瞪眼。 明明在重九口中听过更流/氓的话,但是换个人来说,就莫名觉得无比刺耳。 完颜毓看他表情,乖乖闭了嘴,真的开始反思自己唱歌是不是太难听。想了片刻,他软声哄道:那等我回去了学一学,学好听了再给你唱。 北山蘅白了他一眼,冷着脸道: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怪你倒霉。完颜毓笑眯眯道:那老秃驴还算有良心,把你从通天崖上丢下来,没让我费力,估计你徒弟还在山里找你呢。 北山蘅闭了闭眼,想起前事,脸色更加阴郁。 完颜毓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索性放下车帘,在软垫旁边躺下,捏了捏他的脸,笑一笑呗。 北山蘅偏头躲开手,往旁边挪去。 完颜毓也跟着往他身上靠。 别害羞嘛,衣服弄脏了都是我给你换的,反正迟早要钻被窝,看开点还能快乐些。 北山蘅不堪其扰,索性扭过头来,直截了当地道:我要回去。 完颜毓一愣,回哪? 澜沧山。北山蘅停顿片刻,身子向后拉开两人距离,解释道:教中有叛徒,我得回去处理。流光策我可以给你,还望光明使调转车头,让 不行。完颜毓断然拒绝,我为了带你走,帮着法藏骗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凭什么放你回去跟别人好? 你还知道自己没干好事。北山蘅磨牙,流光策也不要? 不要。完颜毓连连摇头。 那你别后悔。北山蘅脸色阴沉,眼看他越凑越近,连忙翻了个身面朝向舱板,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脱身之法。 完颜毓一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伸手逗弄他的耳垂,小美人,你别想着跑啊。法藏那老秃驴废了你的武功,你现在可打不过我,要是把我惹毛了,可别怪我翻脸。 北山蘅拍开他的手。 怎么跟条猫似的?越来越可爱了。完颜毓摸摸被打到的手背,酸道:那个小崽子调/教得不错,不知他有没有亲过你。 北山蘅被惹毛了,与你何干?! 完颜毓给他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真亲过啊?不行,我也要。 说着,他整个人扑上来,手扣着他的肩就要亲。北山蘅咬紧了下唇躲避,但如今他内力尽失,马车内地方又小,根本避无可避。 眼看着那双唇凑上来,完颜毓却身形一顿,停下了动作。 沧族人说,美酒要久藏慢启。完颜毓依依不舍地松开人,指腹从他唇上擦过,有些遗憾,再等等吧,等成亲那天,我一定亲得你下不来床。 北山蘅舒了一口气,脸埋进软垫里。 又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完颜毓掀开车帘看了看,轻扯马缰,前头不远处有个茶棚,下去用些饭,休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北山蘅垂眸看一眼袖摆,避开了他来扶的手,用胳膊支着身体下马车。 外头暮色四合,夜风呼啸。 二人身处一片平原之中,远处的矮丘起起伏伏,其上寸草不生,只有粗粝的砂砾与岩石经年沉默。 但是路两侧却整齐地植着桃花。 三四月交际,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那些桃花不知以何方法培育,开得格外明媚艳丽,连绵万里的绯色硬生生给这荒漠添上一抹生机。 北山蘅一边往茶棚走,一边环顾四周。 从路边修筑的镇石来看这是条官道。昔年九郯与沧族战乱方定,景清死了不少将士,朝廷便在通往西境的沿途每隔一丈筑一石狮,一为缅怀殉国的兵卒,二为震慑来犯的骑兵。 看来完颜毓没骗他,他们确实是往九郯国而去,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九郯国在大陆以西,要穿过数万里的荒漠、戈壁与草原,一旦到了九郯国境内,这荒漠对外乡人而言便无异于天堑,想要再走就更难。 他试着运真气,无奈元神为法藏所损,丹田处一点灵力也调转不起来。 完颜毓领着他走进茶棚,要了一壶银针。顾着北山蘅手上不方便,他将茶倒好了递过去,凑到他嘴边。 放着吧。北山蘅躲开。 你从前也没这么不经碰啊。完颜毓脸色古怪,上次在江陵小庙我还抱过你呢,怎么如今越活越倒回去了,跟个小姑娘似的。 北山蘅抿唇不语。 完颜毓只好将茶杯端回去,悻悻地喝了。 北山蘅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脸转向茶棚外,细细地打量着周遭景致,寻找可以逃离的工具。 完颜毓却以为他是在看那路边桃花,伸开两条腿翘在板凳上,慢悠悠地问:小美人可知,这荒芜的戈壁上为何会有桃花吗? 北山蘅不想跟他聊,没摇头也没说话。 那本流光策。完颜毓冲着他努嘴,你知道此书的著者,珩清道长吗? 北山蘅终于有了兴致,视线转回来。 珩清道长为景清入我朝和谈,一己之力促成两国边境七百年太平,最终却因病客死他乡。贵国皇帝为了纪念这位名臣,下旨在帝都通往九郯沿途种了他最爱的桃花,以期此人能魂归故里,去复来归。 完颜毓凝视着古道,渐渐出了神。 北山蘅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之事,闻言有些失望,这跟流光策有何关系?我不想听皇室秘闻。 当然有关系。完颜毓回过头,勾唇一笑,小美人若是愿意下嫁光明宫,我回去就向可汗请旨,让他派兵把这些桃花都薅了,全部换成莲花。 北山蘅险些被茶水呛住。 完颜毓再接再厉,诱哄道:小美人若是住不惯草原,我也可以给你建个院子,布置成你那圣教月宫的样子都行。 北山蘅漠然望着他,眼神空洞。 他忽然发现,腻歪这种事,除了重九之外,换成谁好像都不可以。 完颜毓还在絮叨:介时我以沧族礼仪娶你,你放心,在此之前我定然谨慎守礼。若是实在不乐意,换成你娶我也行,不过上了床还是得喊我夫君 喝够了就休息吧。 北山蘅打断他,放下茶杯,恹恹地往马车上走去。四野皆是荒原,只有这一处可以容身。 完颜毓跟在后面,也想钻马车。 北山蘅抬手拦住,一本正经,我们沧族人的习俗,大婚前不可同床,同房也不行。 完颜毓恨得牙痒痒,可是自己说的要循规守礼,又不好食言。 那你睡马车,我睡地上。 他挠了挠耳朵,有些不甘心地跳下去,将外袍脱下来披在身上,倚着车轮阖上眼。 北山蘅放下车帘,窝回软榻里,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内力尽失,左手也使不上力。这地方荒僻,除了茶棚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家,要想出去只能靠自己。 北山蘅在马车里摸索一圈,没找到完颜毓的马刀,倒是寻出一把匕首来。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着刀掂了掂,熟悉熟悉手感,撩开外袍别到了右侧腰后。 马车外传来轻微鼾声,他掀起帘子,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 完颜毓睡得很浅,常年行走江湖让他养成了警觉的习惯,耳边一有动静便睁开眼。 你干嘛?他微微蹙眉。 出恭。北山蘅面无表情。 完颜毓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尘土,道:我随你一起去。 沧族礼仪,大婚之前不能看身子。北山蘅用同样的理由搪塞他,见完颜毓迟疑,又补充道:会遭报应的,当心红杏出墙。 完颜毓想了想,还是选择相信他的鬼话。 那你快去快回。 北山蘅强装镇定,点了点头,低头走向桃花树背后。 完颜毓拢紧了衣服挡住寒风,在后面扬声喊:走快点,夜里风大,当心冻坏了你的宝贝。 北山蘅暗道正合我意,加快了步伐,沿着官道朝东方跑去。 他不想远涉异国,也不想客死他乡。 他要回去,他会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去,然后抓着那个死小孩再也不松手。 他的归来之路不需要任何指引,只有靠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0章 夜把酒 沧都外城,鸿通客栈。 林浪自前院进来,手里拎着一桶清水,撩起马厩棚子外的布帘。 马槽前并排立着三匹马,杏衣少女头低垂,拿了把糙毛梳子打理马匹的鬃毛。听到身后脚步声,她抬起头,道了一句:大统领。 嗯。 林浪将水桶架在马槽上,用手撩起水往马身上洒,清洗浮尘。 属下来吧。林漪伸手要接。 不用。林浪摇摇头。 林漪左右看看,放下木梳,从旁边抱了一捆干草过来,一边喂马一边问:殿下怎么样了? 练了两个时辰剑,有些乏,正沐浴休息呢。 那蘅教主林漪觑着他的神色,压低声音道:通天崖约战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坊间人尽皆知,我们恐怕瞒不了多久。 瞒不了也得先瞒着,至少瞒过今晚。等明日回到帝都,禀明圣上,届时殿下再想走就不容易了。林浪洗完了马,将空桶放下去,往前院走,再喂两口进来吧,我们也该吃口饭了。 林漪应了一声,把手里剩下几根草塞进马嘴,匆匆跟上。 客栈大堂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林浪走进去,随意寻了张桌子坐下,让店小二张罗着上菜。 殿下用过饭了吗?林漪看了一眼楼梯。 他说收拾好就下来,我们等等 客栈外一阵嘈杂,淹没了林浪后半句话。一个身着短打的年轻人冲进来,径直奔到角落里一桌上,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大哥二哥,那魔头死了! 林浪正要倒茶的手猛地停住。 林漪也惊疑不定地看过来,目光带着询问和隐忧。 真的假的?你亲眼看见了? 法藏大师走了好久,都没见那魔头下来。听说他落败后摔下了山崖,小弟临走前,还看见魔教的人进去搜山 要是真从通天崖上掉下去,就算不死也没几天活头了。 听着身后议论如沸,林漪往林浪身边靠了靠,低声问:大统领,教主怎么会从通天崖上掉下去? 我也不知,法藏凡人之躯,照理来说是打不过的。林浪转着瓷杯,茶水洒了一袖子,眉峰紧紧蹙起,而且以他的能力,就算不敌,也总该有办法脱身才对。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39) 店小二端了菜过来,林漪心不在焉地挪着碟子,忧心道:眼看就要到帝都了,这节骨眼上又出事。 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殿下听到这消息,先把他带回去再说。林浪视线落在桌上,抬手将小二召回来,吩咐他拿来一个食盒,挑了几样菜装好。 我把晚饭送上去,你等下自己回房歇息。 林浪走上二楼,敲开了重九的房门。 林先生? 重九刚沐浴完换好衣服,发梢还滴着水。他转过头一看,视线落在食盒上,微有不解。 林浪阖上门,把食盒搁在桌上,大堂里人太多,吵得很。 不妨事,在哪里吃都行。重九在桌边坐下,掀开食盒盖子往里面看一眼,便望见了满盘的猪肘烧鱼,不由赧然,辛苦林先生跑一趟,阿九也吃不了这么多。 林浪笑了笑,取出银壶倒了两杯梨花白,今日林某略备薄酒,想与九公子聊聊。 重九闻言神色淡了些,知道他一聊天准没好事,但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问道:林先生想聊什么? 林某这有个故事,说与公子听。 林浪眯了眯眼睛,抿一口酒,视线移到窗外,仿佛陷入了沉思。 多年以前,朝廷有个王爷,年逾四十方见弄璋之喜。此子三岁识书,四岁习武,经史子集过目不忘,拳法剑法一点就通,可谓聪颖绝伦,不到七岁便被立为世子。 王爷曾见罪于圣上,终年圈禁在府,只盼这个孩子能出人头地,重获圣心。小世子也确实不负厚望,出入上书房时,偶尔进宫拜会,获得了皇帝和太后的喜爱。可是圣心似深海,伴君如伴虎,没过多久,皇帝忽然降诏申饬,令其再也不许进宫。 王爷百思不得其解,暗中遣人探查,才知是有人向皇帝进言,称坊间流传,此子乃真龙之相,圣上有议储之意。 做皇帝的,最忌有人揣测圣心。储君乃国之基石,更何况那孩子是罪臣之后。故而即便皇帝真的有此想法,也不得不暂时疏远,以平物议,安定朝野。 可是那王爷多年禁闭,对任何一道旨意都如惊弓之鸟,只当是皇帝忌讳当年事,对他们一家动了杀心。 林浪自顾自地说着,没留神外头天色渐晚,银壶中的清酒已下去一半。他敲了敲脑袋,又浅浅斟了一杯,笑道:九公子听得认真,怎么连酒也不喝一口? 重九抿着唇,饮酒容易误事,我怕耽搁了师尊交代的任务。 是个好孩子,也难怪大家都喜欢。林浪喃喃地说着,视线又飘向窗外,漫无目的地游移着。 方才说到哪里了对,那个王爷。 王爷老来得子,就这一根独苗,自然不愿意坐着等死。不得已,王爷踏上绝路,铤而走险,决定为了全家性命再造一次反。 他毫无准备,贸然起兵,几乎注定了要失败,所以在谋反的前夜遣人将小世子送走,留下一条后路。这样即便是计划失败,皇帝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也不会降罪于那个孩子。 重九静静听着,渐渐入了迷,又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主动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林浪摩挲着酒杯的边缘,长叹一声,后来,谋反自然是没有成功。皇帝龙颜震怒,本欲杀之,却因太傅进谏,不忍手足相残,故下旨削其爵位,举家贬入流籍。 九公子知道,在沧族的传说中,流放者被视为不忠不义不孝不信之徒,死后不能下葬,不能立碑,灵魂永不入轮回。 王爷不愿自己的罪孽波及孩子,便向皇帝请求,愿以全家性命换世子免于连坐。皇帝应允了。林浪收回视线,瞥他一眼,神情变幻莫测,世子的平安,是用王爷和王妃的命换来的。 重九踌躇片刻,缓缓开口,林先生说的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林浪轻轻颔首。 恰在此时,外面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踩着楼梯冲上来,一边敲隔壁房门,一边大声吆喝。 庄主!庄主!那人死了! 通天崖一战,法藏大师将此妖人击落崖下,打消了那魔教的气焰,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入屋内,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通天崖一战是怎么回事?重九的声线有些僵硬,连袖摆带倒了酒杯也无暇顾及。 三月三日,蘅教主与法藏约在通天崖。林浪避开他的视线。 重九蹭地站起身,视线捕捉到林浪紧张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林先生暮夜至此,把酒促膝长谈,就是为了不让阿九知道这个消息吗? 林浪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我要回去看看。重九两步跨到床边,抓起外袍披在身上。 你冷静一下。林浪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安慰道:消息的真假尚且不知,教主身负绝世武功,定然不会有事。 就是因为不知真假,才要去看。重九挣开他朝门口奔去。 不行。林浪陡然想起北山蘅的托付,两步冲到他身后,一把撑住房门,若是教主真的败于法藏之手,你就算现在回去,也只能是白白送上一条命,根本无济于事。 那我也要去!重九吼了一句,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声音都在颤抖,他是我师尊。 可法藏的目标是你!林浪手扣在门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然你以为,从暹安到帝都,这一路上的追杀是为谁而来?你以为,蘅教主为什么在大战前夕让你跟林某回帝都? 重九懵了一瞬,林浪以为自己劝说有效,刚放松警惕,重九已然将他推开,抬手要去开门。 林浪眼看拉不住,焦急万分,想也没想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殿下 重九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林浪知道事情瞒不住,咬了咬牙,索性直言不讳:林某的那个故事是真的。王爷是燕王,世子是殿下,如今林某奉皇命迎殿下还朝,还望殿下看在逝者慈心的份上 他双手交叠,长揖到底,随林某回去,袭承大统。 重九僵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林浪接着道:林某知道殿下与教主情谊深重,回帝都之后,殿下可以禀明圣上,再命人前去寻找营救 不可。 重九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一把拉开木门。 殿下!!林浪嘶声喊道:您的命是用王爷和王妃的命换来的,若是再碰上法藏,林某有何面目去见陛下,去见前燕王? 可是没有师尊,便也没有今日的我了。 重九回望他一眼,眼睛通红,旋即甩上门,头也不回地朝外面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1章 春归人 有人在向西,有人在向东。 晨雾里,厚重的城门由铁链缓缓放下,在护城渠上架开一条路。候在城外的百姓们吵嚷着,向官军递上名牒。 北山蘅混在人群中,缓缓地朝城门移动脚步。 他跑了整整一夜。 完颜毓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傻,发现不对之后,很快骑着马追上来。好在他们没走太远,北山蘅也不是养尊处优的文弱书生,跑了不出一个时辰便瞧见前方镇甸。 都兰。 景清到九郯的最后一座城。 北山蘅望一眼城楼上的字,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起衣领挡住大半边脸,埋头加快了步伐。 边城的春日料峭尤寒,朔风西区,卷着大漠中的沙尘,将大半边天染成淡淡土色。城中各族商贩往来络绎,繁华无比。 北山蘅拢着衣服行了许久,在一个街口停下脚步。 远处放着几口铁质笼子,约有半人高,铁栏间的空隙很小,仅能容成年男子的胳膊穿过。笼中有赤足披发的少年,三三两两关在一起,这些人或仰或卧,低眉敛目,看上去了无生息。 偶有锦衣玉带的贵人驻足,买主打开笼门,攥住铁链拎出一个半大少年,操着一口别扭方言向顾客介绍。 这场景勾起他久远的回忆,北山蘅不由看得入了神。 直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喂!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男人吗?穿着霜色衣裳,白白嫩嫩的,蛮好看。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在北山蘅耳中不啻惊雷。 他环顾四周,仓促之下,一转身进了旁边的雕花小门。 那阁楼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里却装点得格外华丽。甫一进去,石榴红的彩幡扑面而来,卷着一阵甜腻香风,北山蘅连打了两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子。 诶呦,公子一大早就来啊! 楼梯上下来一个玲珑娇小的姑娘,甩着手帕扑到北山蘅身前,柔软白皙的胸脯几乎要贴到他腰上。 北山蘅下意识退了半步,眸中带着茫然。 公子来太早了,昨夜姑娘们忙活了一晚上,还没清洗呢。姑娘他娇媚一笑,纤纤玉指勾着腰带,语气暧昧,您看是等一会儿,再点个姑娘,还是奴家来陪公子喝一杯? 北山蘅恍然顿悟,匆忙扯开她,我不要姑娘,你让我在这喝口水,我马上就走。 公子别害羞啊,您想喝什么水?怎么个喝法?奴家奉陪。 姑娘拉起他的手便往里头走。 北山蘅看了一眼门外,又不能现在就溜,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她进了一间屋子。 公子想喝什么? 姑娘将他推到矮榻上,放下竹帘,遮挡住大半的阳光。 北山蘅抬头瞥了一眼,却见她手搭上了腰间,正慢条斯理地抽走腰带,露出大半边洁白肩颈,紧接着又往肚兜带子上挪去。 等等。北山蘅连忙止住她,道:给我来一壶凉茶吧。 姑娘愣了愣,只好将衣服穿回去,柔柔一笑,那公子在此稍候片刻,奴家去去就来。 北山蘅挥了挥手。 姑娘带上门退出去,北山蘅走到窗边,一手挑起竹帘向下看。 完颜毓在街道上询问了一圈,催马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折返回来,目光从四周的门店上一一掠过,最后朝着他所在的这座花楼看过来。 北山蘅暗道一声不妙,眼睁睁地看他走进大门,外头已经有姑娘咯咯笑着上去欢迎。 他摸了摸别在后腰的匕首,实在没有冲上去跟完颜毓一搏的把握,又将手缩回来。略一犹豫,北山蘅推开窗户,纵身翻了出去。 因为失了内力,他落地时发出了重重一声闷响。 完颜毓听见房间内声响,推开门冲进去,正巧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小美人不要跑!完颜毓大喊一声。 北山蘅闻言跑得更快,转出这条街,察觉到身后人步步紧逼,越来越近。正巧旁边路上停着一辆马车,他也未及多想,借着街边杂乱铺子遮掩钻了进去。 啊!马车里的人惊呼一声。 北山蘅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忙抬起头看,两人视线一对上,那女子又是一声惊叫。 啊 北山蘅也是一愣,怎么是你? 教、教主,玉婵磕磕绊绊地开口,目光又惊又喜,您怎么在这?我听说通天崖一战过后,您没了消息,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北山蘅揉了揉眉心。 玉婵留意到他指节上的白布,眸光微微一变,您的手? 没事。北山蘅垂下眼睑,将手拢回袖中,借你的地方避一避,我等下就走,不会打扰。 教主说什么呢。 玉婵张了张嘴方要说话,忽听外头小厮隔着一张帘子道:你是何人?敢拦我们的马车,一百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玉婵掀开帘子探头去看,问道:怎么回事? 夫人,这有个夷人要看咱们马车,说是跑了小妾,想看看是不是躲在我们车里。 北山蘅倏地僵住身子。 玉婵察觉到身后变化,挑着车帘的手往下放了放,冷道:这是什么混账要求?无礼狂徒,还不快快赶走。 诶,好。小厮转过头去,声音离得远了些,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吗?楚江盟的秦夫人,识相的就赶紧滚远一些,莫要冲撞了夫人,不然回头有你好看! 北山蘅眉心一蹙,秦夫人? 我嫁给了秦光。玉婵低下头,静静打量着袖子上的绣纹,他虽然手足不全,性子阴鸷些,待我倒还算好。 北山蘅眉毛皱得更深,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当日他处罚玉婵时,便是直接断了她的灵脉,使其半人半神之身变为肉/体凡胎。从万人敬仰的圣教护法,到依附秦光这样的人为妻,其中自然免不了受一番委屈。 如今易地而处,这样的痛苦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是天道轮回,还是因果报应。 教主不必自责,这都是我昏了头,咎由自取罢了。玉婵神色疏淡,眉目间满是柔和,我送教主回去吧,这些天祭司长一直在找您。 她探出头同小厮吩咐了几句,马车缓缓移动。 北山蘅道:那日在洛水镇的客栈里,你一直跟着我,是一早就知道了法藏是设计引我入局,特意过来提醒吧。 玉婵愣了一瞬,点点头。 所谓通天崖约战不过是个幌子。北山蘅靠在舱板上,眸子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开始在脑中整理思路,灵脉命门,圣教内知道此事的人不超过四个,法藏他 不是我。玉婵打断他,正色道:我只从秦光那里听得法藏有制胜的法门,但并不知道他会知晓灵脉之事。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0) 北山蘅沉默下去。 教主为何如此信任重九?玉婵忍不住道:他来历不明,身份成谜,七年前您把他带回来时,问他什么都呆呆傻傻的说不出来,却还要一个劲儿地黏在您身边。 北山蘅转了个身,不说话。 玉婵视线在他面上逡巡良久,轻轻叹出一口气,祭司长在白水城留了消息,我们回去同他汇合。 绎川自得到消息,在白水城足足候了十日。 从白水城到边境路途遥远,北山蘅自坠落通天崖之后便一直昏迷着,完颜毓虽然帮他换了衣裳,日日用内力和参汤吊着命,但手上的伤却不知如何处理,就一直用净布草草包住。 如今已是三月末,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北山蘅长途跋涉了一个来回,内伤与骨伤混在一处,刚一回到白水城便发起了高烧。 绎川掀开马车帘子朝里看,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教主内功尽损,指骨也受了伤,怕是不能好了。玉婵小心侧着身,将人扶起来,蹙眉道:我们急着赶路,也不曾请到好郎中,你回去之后仔细照料着。 我知道。绎川摸了摸北山蘅的手,索性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后面的马车上,捞起两个软枕垫在她身下。 枕芯传来淡淡的草木香,北山蘅翻了个身趴着,脸埋进衣裳里。 绎川在他旁边坐下,把那只受伤的手拉出来放在腿上,防止他压到。抬头一看,玉婵还立在车前头,犹犹豫豫地朝这边看。 你绎川拧着眉,迟疑着问道: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玉婵略一愣,轻轻摇摇头。 此次寻找师兄,多谢你相助。 他没忘了当初对方将自己丢下天衡海的事,只是时过境迁,大起大落之后回首再看,好像她也不似想象中那般面目可憎了。 不用谢我,这是我欠下的。 玉婵双手拢在袖中,静静倚门而立,面容沉静,无悲无喜。 绎川没再多说,抬手将车帘放下,马车缓缓地驶动起来。北山蘅似被颠到,睫羽颤了颤,薄唇间逸出一两声梦呓。 师兄说什么?绎川俯下身去,耳朵贴到他唇畔听。 阿九北山蘅喃喃唤着。 绎川脸色刷地沉下来。 他紧紧盯着北山蘅的脸,半晌,伸出手去,手指强势地撬开两瓣薄唇,指骨抵住牙关,将那令人不悦的名字堵回去。 师兄,从今往后,你可不许再念着他了。 熹微晨光洒落在白水城外的古道上,映出一道向南慢驶的车影,随着马车逐渐远去而渐渐拉长。 身后,纵马疾驰了数日的少年来到城下,抬头仰望着城楼上的匾额,长长舒出一口气。暖风从帝都的方向遥遥吹来,卷起他淡青色的袍袖,拂落归人襟上沉沉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二更。 感谢观阅。 第52章 摇光镜 北山蘅再睁开眼时,已经身在月宫。 殿中未点灯,清幽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床前玉雕上铺了一层细碎银光。软烟罗制成的帷幔随风轻轻舞动,牵动了下摆悬着银铃的璎珞,发出一阵悦耳的清吟。 窗上印着斑驳婆娑的树影,追逐着风的脚步,往来翕忽,有淡淡的冷香萦绕在侧,一切都无比熟悉,无比宁静。 正如去岁离开之时。 然而当他想要爬起来时,身子只微微一动,左手指节上的痛便直抵心扉,丹田处更是一丝气也提不起来,似在提醒他这几个月来经历的种种。 北山蘅抬起手,垂眸看着,眼神空洞而茫然。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澜沧山的,也想不起来那些亟待处理的事务,甚至想不起来因何而受伤,因何而难过。 心中只有一个朦胧的光影,想去捕捉,想去拥抱。 他就这样茫然地坐了许久,直到殿门传来一声轻响,泄入宫室的月光里,映出熟悉的身影。 师兄醒了。绎川轻手轻脚走过来,探手摸了摸他的头。 北山蘅总算找回一些意识,只是脑中仍昏昏沉沉的,有些记忆似要涌上来,又似乎抓不住。 来,喝药。 绎川坐在床边,舀起一小勺药汤,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北山蘅含进口里,甜腻的汤汁顺着喉管滑入腹中,浓郁的幽香却挥之不去。他不由蹙起眉,信口问道:什么药? 伤药。绎川心不在焉地应着,又舀了一勺。 北山蘅察觉出一丝不对来,侧脸避开他的手,摇摇头,不喝了。 师兄手上还带着伤,不喝药怎么成?绎川垂眸,执意将瓷勺抵在他唇边,神色平淡无比,师兄喝吧,乖一点,能少受很多罪。 北山蘅向后躲去,脑中寻回了一丝清明。 他和法藏在通天崖约战,自己落败,身坠崖下。法藏知晓了月神灵脉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教中亲近之人泄露出去的。 思及此,北山蘅道:凤容在何处? 师兄安心喝药,找凤容做什么?绎川欺身坐在榻边,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北山蘅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你今日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他沉下脸来,微有不悦,汤药放在这里便是,我等下自己会喝。你去将凤容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师兄想知道什么,问我就可以了。 绎川转过身将药搁在桌上,玉碗与玉桌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北山蘅眸中带着疑惑。 师兄想知道,是谁与楞严山暗中勾结、里应外合,是谁在一路上引来武林人士追杀,是谁将月神灵脉的秘密告诉法藏吗? 绎川扯起一个很淡的笑容。 是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似惊雷落于平地,将寂静长夜撕开一条裂口,随后,所有的喧嚣便轰然而至。 北山蘅似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教中那本《流光策》是我找出来,放在玉婵房中的。我将她执行任务时的行踪告知秦光,并说了玉婵喜欢去的点心铺,设计让她二人相见、结识,并达成同盟。 师兄从青木镇回来时遇到的那次背叛,是我怂恿玉婵的。我告诉她你有意让重九取代她的位置,并且让她去镇守天衡海,只是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还狠,被我说中心事,竟然恼羞成怒,直接把我丢进了海里,倒是彻底撇清了我的嫌疑。 从南越王府到白水城这一路上,也是我与法藏串通暗刺的。他想要重九,我想要师兄,若是事成皆大欢喜,稳赚不赔。 夜里风渐渐大起来,绎川走过去将窗户掩上,又回到了榻边,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北山蘅身上。 动作柔和,神态怜惜。 可是说出口的话却似一把刀,狠狠剖开他的心肺。 师兄让我去逝水阁拜访陆道长,其实我并没有去,陆道长自然也没有云游在外。《流光策》里有弥补灵脉弱点的方法,如果师兄看了那本流光策,法藏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只是这个老不死的绎川眸光倏地一暗,他竟然敢把师兄丢下通天崖,还事先通知了完颜毓去捡人,幸好有玉婵相助。 他手在袖中攥成拳,很快松开,语气又归于平淡。 我定会杀了那秃驴。 北山蘅怔怔望着他,眸中满是陌生,似是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一样。 许是他神情太过无助,绎川抬手在他鬓边轻轻抚过,神态无比云淡风轻,仿佛方才那些惊人言语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北山蘅喉结滑动一下,总算寻回了一丝声音,我从未想过是你 绎川的手微微停住。 我怀疑玉婵,怀疑凤容,甚至怀疑过重九,怀疑过师父,可是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北山蘅垂着头,浓密纤长的睫羽止不住颤抖,在眼底投下淡淡暗影,正如他此刻晦暗无比的内心。 师父抚育我们的时间很短,教中最艰难、最动荡的日子,是我们两个互相扶持。近百年光阴都一同走过了。 绎川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北山蘅扣住他的手腕,声线颤抖。 绎川沉默了许久,却只是轻轻将手抽回来,转身摸了摸汤碗,药凉了,我去热一下。 帷帐轻动,他从床上离身。 北山蘅咬了咬下唇,提高声音:我要知道为什么。 绎川脚步一顿,好。 他端着药碗匆匆离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只白玉鉴是摇光镜。北山蘅看着他将玉鉴放在桌上,不解其意。 师兄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两步跨过来,猛地一把扯开床帐,手扣住北山蘅的下颌把他从榻上拽下去,原本松松垮垮裹在他身上的衣裳瞬间散开。 绎川一直将人拖到桌边,往摇光镜上甩去。 你自己看。 北山蘅踉跄两步,跌倒在地,忙用手摸索着桌沿撑住身子,定了定神,他埋头将脸浸入水中。 泛着银色的波光散开,露出镜中景象。 望舒城内烈火灼天。 辽阔天幕中一轮圆月高悬,巍峨城墙下遍地血流成河。 旌旗与火光交织中,城楼上走出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影。青年立在城头,赤色的战袍迎风而动,一身银铠格外夺目。 他怀中抱着一个男人,雪衣,墨发,五官秾丽遥似仙人。 他将那人放在城墙上,面朝着城下趴好,倾身压上去。素白衣袍下,两人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男人修长细白的腿随着动作微微颤抖,勾勒出一幅荒淫却绮丽的绝美画卷。 北山蘅似被灼伤了双目,骤然从水镜中抬起头。 冰冷的水渍残留在面上,却无法平息他心里情绪波动。酡红色从玉白的两颊涌起,迅速蔓延到耳根,将他的羞恼与震惊展露无疑。 他忽然想起来,月神教的规矩,占卜之事是由历任祭司来负责。完成之后才呈递教主观览。 那也就是说,绎川也看到了这段 北山蘅似被人窥见了隐秘一般,惶然抬眸看他,又匆匆垂下头去,视线在玉砖上游移不定。 这才是摇光镜给出的,真正的未来。绎川半张脸隐藏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声音变得格外沉冷,我在给师兄看之前,连着三天在你每日用的藕羹里放了海露,然后在那一日用了幻术。 他知道北山蘅功力深厚,很难轻易被蛊惑,只有先以海露刺激神经,借药物和术法布下一个完美的骗局。 还有,绎川顿了顿,在师兄看摇光镜的前一天,重九惹你生气,也是因为我在他饭菜里动了手脚。 北山蘅想起了那天。 重九早上吃饭打碎了宫中的琉璃盏,中午练剑劈了院子里的桂花树,晚上睡觉又梦游跑到他榻上尿床。 自己实在忍无可忍,才让绎川将人从潇湘崖上丢下去,打算第二天再捡回来,吓唬吓唬,以示惩戒。 只是他没想到,绎川这样老成持重的人,竟然会跑去跟小孩子置气,还使出这么拙劣的把戏。 最可气的是,因为重九晚上尿床,自己整整一晚上都在洗床单。 思及此,北山蘅脸色更加难看。 最初我想得很好,师兄看到摇光镜,定会更加不喜重九,或是处死,或是驱逐,都是个不错的结果。绎川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黯然,只是没想到,即便知道那个孩子有可能杀师证道,师兄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曾几何时,那个人的身边只有自己。 对方性子冷,感情淡,总是喜欢一个人坐着,看看书,练练功。他便将所有绮念封入心底,一言不发地陪伴,哪怕只是听人唤一声师弟也很知足。 孤孤冷冷的滇南高山之上,寒露惊蛰,晨雾天河,万千寂寂光阴都并肩走过。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漫长生命的尽头。 然而突然有一天,某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闯进了他们的生活。 那小东西会笑,会闹,无所顾忌地粘着人,被嫌弃了也不气馁,渐渐占据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想借摇光镜除去碍眼的东西,让那个人身边重归空寂,让那双眸子永远只看着自己。 却没想到将人越推越远,一直推到了别人心上。 北山蘅厘清了事情始末,苦笑道: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不然呢?难道看着这样的事发生?绎川提高了声音,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师兄这些年沉迷练功,无心理政也就罢了。眼看着那些江湖势力一个一个坐大,都骑到我们头上了,师兄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光天化日之下与人行这不知廉耻之事? 北山蘅被他骂得脸上阵红阵白,忍不住回呛:那你作为月神祭司,同法藏暗中勾结,甚至不惜出卖圣教利益就是知廉耻了吗? 是,我是不知廉耻。绎川气极反笑,勾结外贼之事我会去向月神请罪,圣教利益师兄也不必操心,等我处理完冗积的政务,自会找楞严山和光明宫一一清算。至于你 他俯身将北山蘅拎起来,扯掉外面松散的衣裳,转身丢到床榻上,师兄就在这安心睡着吧,好好吃药,好好养伤,什么都不用管。 北山蘅怒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你以后不必再喊我师兄。 谁想跟你做兄弟? 绎川犹嫌不够,抬手将他的中衣和亵裤也扒下来,连同被褥一并卷走。 师兄当个宠物便是,放心,我每天晚上都来陪你,保证不孤单。 他隔着帷幔驻眙良久,深吸两口气,将衣物搭在胳膊上,转身捧起白玉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月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3章 惊蛰雨 夜,凉如水。 北山蘅将腿蜷起来,两手环住膝,再放下去,并在一起,抻开,并在一起,抻开如此反复数次,仍然觉得床榻冰寒刺骨。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1) 那床是由取自北境从极之渊的寒水玉所制,终年冰寒,不为炉火所暖。 修炼铁马冰河时,需采天地间的至阴至寒之气,这玉床便是最佳的练功场所,只需躺在上面,哪怕什么都不做,经年累月也可以将功力推进一二个境界。 但失了所有内力之后,他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加之绎川只留下一件单薄的绸衣,他每日便似躺在霜天冻雪里,备受煎熬。 入了秋,这样的痛苦尤甚。 夜风一吹,连洒进窗的月光都是冷的。 他还是将腿蜷了起来,脸埋进两膝之间,双手拢紧了身上薄衫。 殿门轻轻打开,宫室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绎川行到床边停下,停顿片刻,撩起帷帐坐到床边,手中纸页翻得哗哗响。 青木镇今日来报,又有煞鬼作祟,我已遣了十人前去平定。 绎川低头念公文,语气平缓一如往日。 七月派去攻打魏家庄的弟子已经回来,庄上两百六十九口人全部授首,所得银财布匹还施于当地百姓。 扶海洲这次贡的明珠形状好,我赏了六十匹绣缎。 念完,绎川放下公文,转头端起桌上汤碗,轻轻搅了搅,玉碗和瓷勺相撞发出叮咚声响。 师兄来,喝药。 北山蘅漠然张开嘴,由他将汤药送进去,缓缓咽下。 喝完一盅,绎川站起来,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师兄真乖。睡吧,我明天再来。 北山蘅一动不动地坐着,充耳不闻。 绎川每日都来,携两本公文,带一碗汤药。给他汇报当日发生的事,然后看着他把药喝下去。 教中一应事务有条不紊。近半月来,绎川频繁派人北上,找那些曾经出言侮辱他的江湖门派一一算账。自通天崖一战后,世人口中的魔教非但没能偃旗息鼓,反而将势力北扩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是那药里不知放了什么,虽然指骨的伤渐渐好起来,可他却感觉意识越来越混沌,终日浑浑噩噩,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到最后,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想见那个人。 这个懵懵懂懂的念头支撑着他,将寒冷与孤独尽数承受,只为等到一个可以背水一战的机会。 困意很快袭来,他将脸埋进两膝之间,轻轻阖上眼。 第二天,绎川没有来。 北山蘅在宫里坐了整整一天,直到后半夜时,门才打开一条细缝,有人立在外头嗫喏轻唤:教主 是凤容。 北山蘅怔了怔,进来吧。 凤容迈着细碎的步子移到床边,屈膝跪下,两手捧着一只玉碗举到与眉同高,祭司长有事不在教中,这是教主今日的药,他吩咐属下一定要看着您喝。 北山蘅迟疑片刻,撩开帷幔,伸出手去。 凤容瞥见他衣不蔽体的模样,连忙将视线移开,头垂得更低。 北山蘅的手在碗边一寸处停下。 凤容以为是自己冒犯到了,慌慌张张地俯下身,连连叩首:属下知罪,属下该死,属下不该抬头看。 没事。北山蘅顿了顿,手收回袖中,起来吧。 凤容唯唯诺诺地站起来,不敢看他的脸色,只捧着药碗,一边哆嗦一边问:教主,那属下伺候您喝药 放这吧,不急着喝。北山蘅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默默盘算半晌,若无其事地道:这些日子闷得久了,你去帮我取件厚衣裳来,我想出去走走。 凤容没敢动,迟疑着道:可是祭司长说 说什么?北山蘅挑眉。 虽然如今他看上去病弱又狼狈,但经年身居高位,镇守一方,言语间不自觉的威压仍在。 凤容实在不敢忤逆,只好低头应下,帮他取了一件大氅。 你在宫里睡一会儿吧。北山蘅抖开大氅披在身上,将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系好衣带,若是绎川回头问起,你就说是我将你打晕了出去的,有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 是。 凤容扭头看了看床榻,一咬牙躺在地上,闭眼装死。 北山蘅轻轻阖上宫门。 澜沧山四周设有结界,绎川接掌教务后,定然重新加强了幻阵与守卫。他知道如今自己武功尽失,没指望能这么跑掉,出来也不过是想透透气。 被圈在屋子里,每日只能听人说话、被人喂药,长此以往,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变成没有意识的玩偶。 院中的桂树又开了花,花香洋洋洒洒,从宫室一直延伸到山里。 他慢腾腾地走过去,抬手抚上树干。 那日重九练剑时留下的伤痕犹在,斜斜一道深壑跨在树身,给久经风霜的古树又添几分苍凉。风一吹,细碎的花雨落下来,在石阶上铺开一条明金色软毯。 北山蘅在树下立了一会儿,沿着潇湘崖往山下弟子舍走去。 重九有一个单独的屋子,门前植一丛红白两色的舍子花,正是秋后花开的时节,远远望去艳丽无比。 屋内打理得很整洁,柜子里衣物整整齐齐叠放着。墙上挂了许多未完成的画,想是他作练笔之用,上面俱是自己读书练功时的模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偷偷画的。 北山蘅将那些画一一看过,挑出一张最满意的,卷了卷收入袖中。视线一转,他看到床尾放着一物。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瓷罐,重九曾抱着这个来找过他,只是当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一早便将其抛之脑后。直到前一阵受伤后,在梦里看见了,才想起来这桩旧事。 北山蘅俯身拾起那个罐子,触手的冰凉让他险些抱不稳。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盛着半罐奶白色的糖水,水面上还飘着两根竹棍。 他凑到罐子边闻了闻,才发现这是两块融化的雪花酪。 当日,重九就是拿着这个来给他吃,却被自己嫌弃地推开,弃若敝履。 他盖上盖子,把瓷罐带回了月宫,贴着枕头摆在床角。又从袖子里取出那幅画来,左右端详着,一时出了神。 画是重九扒在门外偷偷画的,离得很远,兼有层层帷幔相隔,本应只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形,但是纸上人细微的表情却纤毫毕现,五官神态格外清晰。 画中人的一眉一眼早已刻入画师心里,纵然重重阻碍,看不真切,也能作出最传神的画像。 北山蘅怔怔盯着那幅画,直看到眼睛酸胀,心里发闷。 他把画按到心口,一点点滑坐在地上,脸深深地埋入掌心,一圈圈水迹在素色缎面上无声洇开。 绎川这一走,从霜降到了惊蛰。 次年,第一场春雨落下的时节,他终于带着一身风霜匆匆而归。 师兄,我回来了。 绎川湿透的衣裳搭在屏风上,先让侍女拿了净布来,把身上水渍全部擦干,换了身衣服才朝这边走来。 见床前帷帐掀起,北山蘅往墙边挪了半寸。 绎川微一怔,视线很快落在床头多出来的那样东西上,随即抬手要去拿瓷罐,这是什么? 北山蘅反手按住罐子,不给。 绎川愣了一瞬,倒也不恼,手缩回来,在床边坐下,语气很平淡: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师兄都没有好好喝药吧? 北山蘅飞快地瞥他一眼。 要是喝了药,就不会这么不懂事了。绎川凝视着他的脸,总觉得对方气色比先前好了些,我说过,师兄安心当个宠物就好,身边留这些念想,无非是徒增烦恼。 他端起了药碗。 北山蘅蹙眉向后躲避,内心对这样驯养动物般的行为格外抗拒。 绎川动了动嘴,刚要说话,却听外面有人敲门。 祭司长 我马上出来。绎川扬声打断外面那人,倏地站起身,放下碗快步走出去,像是害怕下属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似的。 北山蘅望着他的背影,面带狐疑。 绎川看清了来人,虚掩上宫门,低声问:怎么回事? 祭司长,他们遣人送来一封信,是给您的。下属从怀中取出一页纸递上,恭声道:那位林将军说,限三日之内,让您带着他们要的人过去,否则就 否则什么?绎川斜睨他一眼,将手里的信纸揉起来,冷道:信我看过了,你下去吧。 可是,如果我们不照做,他们就要带人屠城。 下属急促地说着,没留神提高了声音,最后那半句话一字不落地落进北山蘅耳中。 闭嘴!绎川面色骤寒,眼里带着警告。 下属慌忙低下头去。 绎川回头往殿内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冲他扬了扬下巴,下去。 北山蘅留意着门外动静,见绎川折返回来,视线往他面上看去,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师兄绎川走到床边,手指拨弄着轻薄的帷帐,叹出一口气,再睡几日吧,好好休息,待我将事情处理完,在回来陪你。 窗外雨声越来越急,檐下淅淅沥沥地坠开一道雨帘。 北山蘅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如果明天被锁了,我们微博见。 感谢观阅。 第54章 别后逢 北山蘅跑了。 夜里,绎川盯着他喝完药睡下,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匆匆离去。 北山蘅一直在抵挡困意假寐,听到身侧声响,连忙爬起来穿好衣服,顺着窗子翻出去跟上。 如他所料,绎川到弟子舍挑选了五百来人,打开澜沧山的结界,带着他们一路向北行去。北山蘅混迹其中,远远地缀在队伍最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早春时节的深山还有些凉,他穿得单薄,经风一吹,两腿微微打着颤。索性他们没走多久,绎川便示意队伍停下。 隔着山间雨雾,前方出现望舒城的影子。 纵经风霜雨雪,那城池依旧巍然不动,遗世独立。只是较之往日的静谧宁和,如今的城池却显得格外热闹,远远就能听见城中阵阵喧嚣,风中更似混着血腥味。 北山蘅抽着鼻子嗅了嗅,脑中形成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 队伍没有停留多久,略歇息片刻,绎川带着人脚步一转,向着城西的山谷中进发。 北山蘅不敢再跟,脱离了人群,朝着与之相反的城池走去。 望舒城是月神教首府,被视作月神在人间化身时的居所,寻常教务都经此处理。绎川不带人进城,反而在城外驻扎,属实不寻常。 只有一种可能。 他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城楼下。 一个簪缨着甲的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站住!干什么的?! 北山蘅低垂着头,探、探亲。 探亲?那士兵两步走过来,凑近了端详他的脸,半晌,骤然发出一声如雷怒吼,我看你是探路的吧!来人,这有个魔教细作,给我抓起来,送到将军府上去! 北山蘅傻眼了。 没等他辩驳,身侧已经冲过来两个将士,一个拿布蒙住他的头,一个用绳子将他捆起来,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往城中走去。 北山蘅被他们带到一个屋子里。 士兵将他丢在角落跪好,合拢房门,落了锁,退出去禀告。 北山蘅没想到自己刚走了两步就被抓,心里又委屈又懊悔。他活动了一下胳膊,想试着将绳子挣开,无奈那士兵捆得紧,对如今没有武功的他来说难如登天。 眼前一片漆黑,又不知是在哪里,只能静静坐着。 没多久,外头房锁发出咔嗒轻响,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缓缓地迈步进来,到他面前停下。 北山蘅被蒙着面,只能从布的下沿往外看。 来人穿着一双玄色云纹布靴,裤脚扎进靴子里,衣服是雪青色织花缎裁成的,下摆以金线绣着一圈团龙。 不认识。 北山蘅有些慌,生怕被当成细作审问。 正在脑补着军中十八般大刑时,那人却突然抬起手,将他头顶的黑布往上提了提,露出下半张脸。 来人抬起他的下颌,指腹按上他的唇。 北山蘅更慌了,难道这军中管事的是个变态? 下一秒,管事的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就是个变态。 那人两手捧住他的脸,俯身亲上来,用牙齿衔着两片薄唇狠狠撕咬,血腥味很快在口腔内蔓延开。变态转而放开了他的唇,顺着下颚一路啃下去,自喉结到锁骨,最后将脸埋进了素白衣领。 等等!北山蘅慌忙开口。 变态动作一滞。 北山蘅哭丧着脸,你还是上刑吧,给个痛快。 变态顿了顿,俯下身,胳膊勾起细白修长的腿,将他打横抱起来,边往外走边附耳道:那就侍寝之刑如何?保证痛快。 北山蘅一愣,听出这道久违熟悉的声音,眼底瞬间泛起湿意。 师尊。重九用鼻尖蹭他的脸。 北山蘅反应过来,想打,无奈手脚都被束缚着,只能用头狠狠地撞回去。 哎哟!重九痛呼一声。 院子里的将士们闻声看过来,顿时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往他身边凑。 殿下流鼻血了! 啊!殿下鼻子也歪了! 殿下怎么哭了 不要你们管!重九连忙将那些人喝在原地,忍着眼泪,头向后仰去,阻止血液继续往外流。 他抱着北山蘅走上城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抬腿踢开门,将人放在榻上,摘掉了蒙面的黑布。点上灯,他凑到床边端详着北山蘅,脸上虽犹挂着泪痕,却已恢复了熟悉的奶气笑容。 那张脸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如今乍然失而复得,心中欣喜激动自是不必言说。 听人说有个傻子穿着魔教的衣裳跑来刺探军情,还假扮成探亲的,我就知道是师尊。 傻子坐在床上,冷眼看着他,满身杀气。 师尊真可爱,怎么会以为我要对你用刑?重九浑然未觉自己得罪了人,解开绳子,揉了揉他细白的手腕,柔声道:疼不疼?我给师尊吹吹。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2) 可爱的人抽回手,脸色阵红阵白,更加难看。 重九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了。他挠挠头,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尊? 北山蘅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滚。 重九委委屈屈,眼里泛着泪,师尊别生气,阿九鼻子好痛师尊帮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 北山蘅朝他面上看去,看见被自己一头撞歪的鼻梁,下面血迹还未干,不由心里一软。正要抬手帮他揉,转念又想起方才之事,冷哼道:不是不要人管吗? 要师尊管重九陪着笑,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放。 摸到明显断裂的鼻骨,北山蘅神色稍软了一些,只是如今无法用内力帮他缓解疼痛,想了想,道:去取药膏来。 好! 重九神色一喜,忙从床上蹦下去,扑到柜子前翻找半天,拿过来一只瓷瓶。 北山蘅拔掉瓶塞,一指床榻,躺下。 重九乖乖躺在旁边,视线追逐着他的手指,脸上不自觉漾开笑容。感觉到北山蘅微凉的指尖落在鼻梁上,欣喜之余,满腔的思念无处倾诉,只能抬手勾住他的衣带摆弄。 北山蘅察觉腰间一松,立时瞪眼过去,虎着脸道:别扯我衣服。 重九坏心眼地将衣带抽走,见他没制止,又壮着胆子往衣服里探去,直到摸上腹部紧实肌肉。 北山蘅仍是专注地擦着药,看样子不打算将他暴打一顿。 重九意识到不对,师尊 少招惹我。北山蘅擦完药,盖上瓶塞,将衣服里乱摸的那只爪子丢出去,神色如常地别开脸。 重九这才发现,从擦药到甩开自己,他用的一直是右手。 北山蘅默不作声地下去放药瓶。 重九眸光定了定,长臂一展将人捞回床上,捧着他左边胳膊将那条细白的腕子拎起来,顺着手背向指尖抚去,一直摸到因断骨微微突出的指节。 这是是谁干的?重九深深蹙起眉,捧着他五指的手止不住颤抖。 就算没武功,收拾你也绰绰有余。北山蘅斜他一眼,把手抽出去,刻意扯开话题,给我解释解释,这什么情况? 重九视线黏在他手上,咬着唇没说话。 问你话呢。北山蘅踹了他一脚。 重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咬着牙道:绎川竟敢如此对师尊,我定要端了他的魔教,提着此贼的头来给您谢罪。 北山蘅默了默,魔教? 重九恍然想起这个称呼用得不对,连忙改口:圣教为奸人把持,弟子定然会帮师尊扫除奸佞,重新执掌教权,然后将那奸人拉出来千刀万剐。 北山蘅给他逗乐了,油嘴滑舌,这都跟谁学的? 重九嘿嘿笑起来。 北山蘅敛起嬉闹神色,肃道:话虽如此,但澜沧山有结界,你们打到望舒城也就是了,再往前难免要吃亏。 再则,月神教是他生活了百年的地方,纵然绎川所作所为令他深恶,但是若真要进犯澜沧山,让圣教的弟子惨遭屠戮,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重九知他意图,凑近了些,轻道:师尊放心,弟子没有欺师灭祖之意,只要师尊无恙,朝廷大军不日便会北撤,秋毫不犯。 北山蘅点点头,放下心来。 重九打量着他的神态,总觉得师尊比先前柔和了许多,说话间时而冒出一两个撒娇似的小表情,实在可爱得紧。忍不住便凑过去,在他粉白的耳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北山蘅如惊弓之鸟一般向后弹去,抬手捂住耳朵,涨红了脸瞪着重九道:这样欺师灭祖也不行! 重九抿着唇只笑。 忽然,外头传来笃笃敲门声,有人隔着门道:殿下,是军报。 重九笑意微敛,刚要唤那人进来,又瞥见北山蘅慌慌张张地盯着自己,一副生怕被人看去了的样子,只好改口道:我马上来。 他把被褥铺开盖在北山蘅身上,掖好床帐,转身点上安神香。 师尊睡一会儿,弟子去去就来。 北山蘅点点头,傍晚时喝了绎川送来的药,这会确实有些乏了,便顺势钻进被窝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等会还有一章) 第55章 雨惊春 北山蘅睡得很沉。 屋子里氤氲着安息香的芬芳,兼有重九身上淡淡的冷松香,卷着人沉入梦境深处,将所有烦恼与思念屏却。 这是他自通天崖之战后,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醒来时窗外夜雨泠泠,屋里却一片暖融融,暖炉隔着薄帐放在床边。北山蘅觉得有些热,抬腿蹬了两脚,将身上厚厚的两层被子踢到床尾,咕哝着骂了一句缺心眼。 师尊说谁?帷帐外倏地响起重九的声音。 北山蘅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轻哼道:说你。屋子里这么热还生炉子火,你想烤死我吗? 可是师尊昨天一直喊着冷。弟子给您添被子的时候,师尊还一个劲儿往人怀里钻。重九扑灭炉火,挑开帷帐坐进来,手里握着一卷书,眸中盛满了戏谑之意。 是、是吗?北山蘅顿觉尴尬,只好别开视线,望着琉璃窗上的水迹问:我这是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重九言简意赅。 北山蘅侧耳听着外头动静,发觉城中一片沉寂,不复昨夜来时的是喧嚣与热闹。再看重九悠然自得地读着书,思忖着道:和绎川仗打得如何了? 朝廷退兵了。重九垂下头,将书翻页,圣教弟子死了不少,不过都是那奸人的僚属,师尊节哀。 北山蘅听着他对绎川的称呼从祭司长变成奸人,倒也没表示出异议,只是觉得这一年里重九长大了不少,面对死亡显得尤为沉静。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长高了。 重九讶然抬起头,轻轻一笑,原来师尊记得我从前有多高吗? 一直记得的 北山蘅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渐渐漾出红晕,平白生出些老头子惦念小姑娘的愧疚之心。 重九不知他心中所想,看房中陷入沉默,便换了个话题:师尊的内力 话未说完,北山蘅便眸光一暗。 重九连忙加快了语速:师尊的内力,弟子询问过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北山蘅下意识问:什么办法? 重九扬了扬手里的书,眉梢勾起笑纹,按照这个书上的方法,沈道长说,只要师尊肯配合,不出一两个月便可枯木逢春,重回巅峰。 北山蘅听到沈道长三个字,心里顿时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直到重九将那本书合上递过来,露出封面上三个字给他看时,这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得到了应验。 参同契?北山蘅狐疑地盯着他,一脸不信任,你可莫要忽悠我,那沈道长远在逝水阁,你如何在一天之内问过她? 重九不疾不徐地应道:沈道长和陆道长此次随军,为我等破解城外的奇门阵法,朝廷的军队才能顺利攻破望舒城。若是师尊不信,弟子这就去将她唤来,为师尊答疑解惑。 北山蘅连忙道:还是算了。 重九垂头憋着笑。 北山蘅内心天人交战许久,终于抵不住恢复内力的诱惑,小声道:那那改日试试吧。 重九挑眉,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 北山蘅大窘,不行。 重九恍然想到了什么,点头赞同道:师尊思虑的也有道理。等回到教中,月宫地方宽敞些,行事若是伤到了哪里也好有人照应。 北山蘅联想到这种可能性,表情有一瞬的扭曲。 万一真的在教中,被谁听见了看见了这事,误会什么那真是有嘴说不清,一旦传扬出去,他这张老脸就更别要了。 唉。重九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月宫的床还不软和。 北山蘅拧眉挣扎了一会,又有点后悔拒绝得太快,现在没法拉下脸再提这事,只好跟着叹气,是挺硬的 重九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挤出两滴泪,师尊看看阿九的鼻子。 怎么了?北山蘅神色一紧。 虽然昨天擦了药,可还有些痛,师尊再看看是啥毛病。重九说着往他怀里钻去。 北山蘅捧着他的脸,一边擦泪,一边凝眸观察。 两人距离有些近,重九见他看得专注,张嘴照着他的鼻尖咬上去,眸中掠过一抹得逞的坏笑。 北山蘅愣住,只这一瞬的功夫,便被人捉了双手扣在身后。随即两片滚烫的唇贴上来,舌头侵入唇齿间,如狂风暴雨般攻城略地,很快便将刚凉快一些的空气又点得燥热。 重九将他两只腕子扣在一起,腾出一只手来,飞快地抽走衣带,两手顺着雪色的衣摆探进去,引着那修长颈子跟随他的动作战栗颤抖。 北山蘅瞠目结舌。 察觉到他身体僵硬,重九有些怯,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你这解衣裳的速度也太快了。北山蘅讷讷地。 都这种时候了,师尊还在考虑这个?重九气结,恨恨地在他腰上捏了一把,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师尊不如担心一下别的速度,那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北山蘅听出他弦外之音,整张脸涨红了,连忙把头埋进被褥,将所有的窘迫掩藏起来。 重九也不介意,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吻下去,将方才在外头想亲没亲到的地方一一补齐,最后来到北山蘅胆战心惊担忧了许久的地方。 挺可爱。重九简短地评价。 北山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恐惧与激动混在一处,最后只剩下隐隐的刺激。 重九却将他略松开一些,在袖摆里翻找着什么,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北山蘅带着疑惑抬头瞥了一眼,正看见他摸出一只瓷瓶,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还要多谢沈道长。重九舔了舔嘴角,露出饿狼扑食般的表情。 察觉到冰凉的药膏贴上肌肤,北山蘅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好对着烛台扑棱了两下胳膊,小声道:那个。 一道指风擦过,屋中重归于黑暗。 窗外冷雨拍打着石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衬得屋内格外沉寂,只余下青年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失去视野之后,其余感官被放大了数倍,尤以灼热的触感格外清晰。北山蘅陷于这场晚来带雨的春潮中,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胸口肆意追逐,似在万里冰原上一点一点燎起星星之火。 北山蘅咬住下唇,身子止不住地僵硬。 师尊别怕重九复又亲下来,沿着他的腰细细碎碎地吻着,手上动作尽可能轻柔。 北山蘅一言不发,想转移那令人羞愤欲绝的触感,在身下摸索了一圈,将被子抓过来,用指节心不在焉地摆弄着。 重九瞥见了这小动作,将人往后推到软垫上,抽走了被褥,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 北山蘅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 重九不由笑起来,师尊果然天资聪颖,学东西挺快。 北山蘅在他背上捶了一下,闭嘴。 重九眯了眯眼睛,感觉药膏差不多发挥了作用,便将手抽离出来,轻轻搂住了他的腰。相合的一刹,他蓦地低下头去,准确找到那两片唇,将未说出口的细碎呻/吟堵于唇齿之间。 北山蘅瞪大了眼睛,正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又慌忙将眼睛闭上,不敢看他表情。 尽管用了药,却仍是痛得厉害。 秀白的面上沁出薄汗,那一排浓密纤长的睫毛细细抖着,藏在眼睑下的眸子漾开淡淡水意。 重九不敢再动,就这么默默抱着。 直到北山蘅放松了身子,这才扣住他的腰,一点点深入。 沈心素给的药里用了依兰,北山蘅很快就觉得有些不适,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轻轻道了一句:热 重九懵懵懂懂看他一眼,将窗子推开了半分。 北山蘅抬腿踹过去,恼道:快点。 原来师尊是这个意思。重九恍然大悟,语气里含着戏谑,却依着他的意思加快了动作。 北山蘅将头垂得更低。 因为连日阴雨,今夜的月光格外幽冷。那具玉白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上上下下,酡红色从颊侧一直延伸到肩胛处,似冷玉衬着桃花,让人爱不释手。 重九唇贴着他的胸口,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身上,转而又向着左侧咬下去。 北山蘅倒吸一口凉气,抖得更加厉害。 师尊可要当心点,别发出什么声音来,被人听见可就不妙了。重九轻轻笑着,欺他面皮薄,肆无忌惮地戏弄挑逗。 北山蘅气息不稳,话都说不利索,你不知廉耻! 重九噗地笑出了声。 弟子确实不知什么廉耻,就算现在出去,趴在城楼上,席天慕地地快活一场,弟子也是乐意的。 北山蘅想到摇光镜之事,呼吸骤然一窒,将他绞得更紧。 重九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兴奋,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瞧见北山蘅眸中更加慌乱,他默了半晌,忽然俯身将人抱起来,就着这样的姿势向门外走去。 北山蘅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扑腾起来,不行 重九狠狠地顶了一下,捉住他的手,一脚蹬开房门。北山蘅几乎瘫软在地,将脸埋在他肩上,开始默默期待降下一道天雷,就这样直接将他送走才好。 因着重九事先吩咐过,整座城楼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放心大胆地走到城墙上,望着那轮圆月停下脚步。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3) 回、回去北山蘅微弱地唤着。 窗外雨已停。 重九将人搁在城墙上,翻了个让他朝下趴着,拢紧了他的衣裳。 北山蘅睁大了眼睛茫然看着,看到了城下未清理的尸体,看到了混着血污与泥泞的街道,看到了那一排犹在值守的将士。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摇光镜中的未来一一印证。 就像月神在看着她的子民,看着她选定的神之子,就在这天地之间,当着万千凡人的目光,做着色授魂与颠鸾倒凤之事。恍然间,他竟生出一种渎神的错觉。 北山蘅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一般,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彻底将自己沉沦于这场幻境当中。 放下心灵的枷锁,再没有所谓师徒、人神的分别,他溺于乐园之中,只知配合着重九的动作,从带着羞怯与恼恨被动承受,乃至忍不住提/臀去迎合,渐渐放纵。 极乐降临的前夕,青年俯下身,唇贴着他的耳廓,将那个缠绵缱绻的称谓送抵齿间:师尊 北山蘅瞪大了眼睛。 那双细白修长的腿微微颤抖着,不自觉勾上重九的腰,放任那一抹阳光照进他的生命。 欢愉接踵而至,卷着青年的沉沉低笑,引他攀上巅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6章 初雨霁 宿雨初歇,空山水雾溟濛。 重九端着面盆从外头推门回来,将湿冷的外袍搭在屏风上,抬手挑开床帐。北山蘅睡得正熟,薄唇微微张着,汗湿的头发贴在耳际,肩颈上印着零星昨夜纵情之后的痕迹。 重九静静看了一会儿,捉住他的胳膊轻摇,口中道:师尊醒一醒。 北山蘅迷迷瞪瞪地掀起眼皮,轻睐他一眼,觉得浑身疲乏得很,又翻个身朝里头睡去,顺势将被子卷走。 师尊重九软软地唤。 北山蘅拉起被子捂耳朵,将蚊蝇嗡嗡似的声音隔绝在外。 重九见唤不醒他,沉默半晌,转身把面盆端过来搁到床头,将帕子摆湿了往被褥里探去。 北山蘅倏地惊醒,惶然道:还来? 师尊想什么呢洗洗。重九扯走被子,把他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拿着帕子像给小孩擦身似的往那地方擦,口中哄道:不弄出来要生病的。 北山蘅难堪地并着腿,推拒道:我自己来吧。 重九顿了顿,把帕子塞进他手里,好整以暇道:那师尊自己来。 北山蘅方要动,抬眼一看却见他目光炯炯盯着自己,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 重九笑着将帕子抽回来,知他难为情,便让人背对着自己坐下,张嘴衔住圆润耳垂,一手安抚性地摸着他手背,一手勾着帕子润湿了那处,指尖引着内里的东西出来。 方平息不久的火又被勾起来,北山蘅枕在他肩上,细细喘着。 喘着喘着,这声音就变了味儿。 经了昨夜一番折腾,他的身子对这种事变得格外敏感,明明知道此刻是例行流程,却仍止不住地去感受那两根手指的动作。 重九也呼吸也有些乱,见他面上潮红,不觉心神荡漾。 他哑着声问道:再来一次? 北山蘅眼波迷离地回望过来,虽然初识云雨,却也知这事该有个节制,便道:不来了你还能行? 重九闷声笑起来,扯开衣袍。 北山蘅蓦地瞪圆了眼睛,碧蓝色的眸子盛满水意,不行别来了 重九将他推在榻上,脸埋进衣裳间。 师尊下次拒绝的时候,可别问行不行。若要问,便是死在师尊的榻上,那也是行的。 帐中旖旎,被翻红浪。 重九吹着口哨从房里出来,一路穿过城楼,下楼梯时步子快得似要飘起,雪青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飞跃动。 林浪刚清点完战中损伤,抬眼瞧见他走过院中,好奇地将人叫住。 殿下做什么去了?这般开心。 重九嘴角一翘,吃肉。 林浪寻思着这几日也没饿着他,生怕哪里伺候得不周,忙问道:殿下喜欢吃什么肉?微臣叫人多备一些,吩咐炊事营去做。 重九顿住脚步,笑容和善,不必劳烦林大人,我吃饱了。 林浪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自打去年他折返白水城却遍寻不到北山蘅之后,自己就跟着受了厌弃,一年到头见不到半点好脸色。今日倒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般,不但客客气气地答话,还笑了! 他琢磨了片刻,倏地想到一个可能性,听说前日西城门守军抓了个细作,殿下带回去审问了? 听得细作二字,重九笑意更深,审了,招得干干净净。 他回头遥遥望一眼房间,将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在心底回味一番,冲着林浪拱手行礼,我还有事,先告辞。 林浪愣愣地点头,连说话都忘了。 重九猛吸两口风中的水气,捺下脑中绮念,继续向目的地走。 他先去小厨房,吩咐人炖一盅十全大补汤给北山蘅送去,又寻到沈心素的房间,叩响了木门。 沈心素正同陆青吃茶。二人穿着蓝白两色的道袍,往竹帘下一坐,映着窗外的千山层林,端得疏落落超然尘外的仙人之姿。只是一开口,便俱暴露出本性来。 看殿下这样子,是得手了?沈心素笑吟吟地问。 不消重九回答,陆青已从他神态中得出答案,揶揄道:蘅教主的腿白不白?喘得好听不好听? 比起不要脸来,重九根本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忙把话题带开,问沈心素道:经年累月持续如此,真的能助师尊恢复武功吗?可还需要别的什么? 持续如此?沈心素脸色古怪,你可饶了你师尊,也饶了你自己吧。两三日一次就行。 重九挠着脑壳,一知半解地点头。 沈心素又道:欢好只是一个媒介,主要还需用你的内力去帮他重塑根基,殿下可莫要忘了初衷,只顾着闷头干活。 重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他确实是忘了。 循心纵情是天地自然皆有的规律,头一次开荤,忘了倒也正常。陆青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重九捧着茶杯,讷讷道:这五次不行,过几日再说吧。 陆青的茶喝到了鼻子里。 沈心素默然半晌,无奈道:适可而止。 重九连连点头。 陆青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渍,起身到床头取来一只秀气瓷瓶,交到重九手里:这是你师尊要的东西。回去后同他讲,拿天衡海的水化开这药粉,然后涂在流光策上就可以看了。 重九接了,迟疑着问道:陆道长不去见师尊了吗? 陆青摇了摇头,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逝水阁没个管事的,我得回去。再者,我怕见了美人又舍不得,还是不夺你所好了。 你也夺不走。重九回了一句。 陆青只戏谑地笑。 略寒暄几句,重九辞别了这二人,带着那瓶药回到房间。 自他走后,北山蘅又睡了一个时辰,方才卷了被褥爬起来。想要下床,无奈身后那地方酸胀得厉害,站都站不稳,他黑着脸缩回去,拥着衣裳靠在窗下生闷气。 小厨房送来的补汤被搁在门口,重九低头看一眼,知道是他使性子,无奈笑笑,把玉盅端起来推门进去。 北山蘅听到门响,默默转了个方向,留给他一个后背。 关上门,重九蹬掉靴子爬上床,腾出一只手来抚上他的肩颈,指尖在那两片突出的蝴蝶骨上轻蹭。 滚远点。北山蘅甩开那只爪子。 重九放下汤盅,抻开双臂环上去,从后面圈进人揽进怀里。 师尊别恼都是为了练功。他把脸埋进怀中人的颈窝,略削瘦的下颌骨蹭着那一处柔软,像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北山蘅想推开,重九连忙使出自己的盖世绝技。 两行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肩上,瞬间渗入了雪白的绸衣,濡湿了衣服下冰凉的肌肤。 北山蘅叹了口气,半点火都发不出来了。 师尊哪里不舒服?弟子给您揉揉。重九说着手搭上他的腰,神色关切,还是先喝口汤垫垫肚子?这汤补血益气,师尊累了一夜,该好好补补身子。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北山蘅又生气,冷着脸道:累一夜怪谁? 怪我怪我,以后弟子再也不敢了。重九连声告饶,把软垫摞在枕头上让他靠着,对了,师尊要的东西我带来了,陆道长说逝水阁中还有事,便不来亲自请辞了。 好。北山蘅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慢慢道:圣教的弟子战死不少,那绎川呢? 重九眸光倏地一暗,手在衣摆下攥紧了袖口,半晌后放开,不知道,兴许是跑了,林先生已带人去搜山,师尊不必多想了。 北山蘅知他心思,柔声道:我没想他。 重九赧然,连忙端了汤盅过来,顾左右而言他:师尊喝汤吧。 经过绎川那档子事后,北山蘅对喂药这行径变得格外抗拒,赶在他动作前接过碗,道:我自己喝。 嗯。重九乖巧应着,掏出帕子帮他擦嘴角。 北山蘅不由失笑,推开他,又不是养小孩子,这样小心翼翼地作甚? 重九垂了眸,抿唇不语。 在帝都习武练功、蛰伏等待的那些日日夜夜,他只能靠着期待有朝一日重逢的信念来支撑,短短一年,竟似已走完了大半生。 久别归来,那样的恐惧仍然挥之不去。 他怕,怕再一次擦肩而过,怕眼前人得而复失,怕自己一不当心又让自己坠入黑暗。 所以那样迫切地想要得到。 一日两日,五次十次,都不够,他想要的比岁月更长。 重九兀自陷入痛苦,纠结不已,却有只冰凉纤细的手搭上前额,一点点抚开他眉心褶皱,带着久违的温柔与怜爱。 回去吧抽了抽鼻子,重九道。 回哪?北山蘅手一顿。 回澜沧山。重九扑进他怀里,脸埋在衣襟中,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哽咽,回去,再也不出来了。 朝廷费了那么大功夫寻你,难道储位也不要了?北山蘅倚着窗,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神态慵懒,再者,我也百余岁的人了,总不能一直陪着你。 师尊不许乱讲。重九仰起脸来,奶凶奶凶地瞪着他,除非四叔选师尊给我当太子妃,否则我不回去。 北山蘅在他背上轻打了一下,唇畔漾开笑,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7章 百年去 陆青同沈心素一走,这场声势浩大的征讨也接近了尾声。 原本说动皇帝派兵南征时,林浪是用了靖难定边的说辞,而不是为了将月神教铲除。如今所谓的奸人已经跑路,自然也没有再驻军南疆的道理。 是以林浪让大军退出望舒城,驻跸于城北三十里处,还政于教民。 浴血数月的城池又活了过来。 街道上的尸体被清理掉,血迹洗刷一空,只余下整齐铺陈的青石板路,宿雨未干,再经晴光一照,呈现出带着细碎流光的黛蓝色。 北山蘅穿街而过,素白鞋袜不染纤尘。 有教民看到他袖口的莲花暗纹,认出身份,诚惶诚恐地伏倒在街边,叩首恭声请安,牵动周围人也看过来。 熙熙攘攘一条长街,转眼间竟跪满了信徒,无不恭敬俯首,蔚为壮观。 城楼上有人遥遥看着。 仙人之姿,果然不同凡响。林浪轻抚长须,语气感慨,大军开拔不过两日,城中便已百废俱兴、秩序井然。这般至高无上的信仰,也莫怪景清朝八百年至今,历代皇帝都没能一统南疆。 滇地百姓仰月神息存,自然更虔诚些。重九信口应着,却在心底盘算今晚该怎么爬上这仙人的床。 前几日做得有些狠,惹了那人生气,竟是说什么也不给碰了。 看来以后行事得悠着点 毕竟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重九在算计着他的师尊,旁边也有人在算计着他。 林浪一早便注意到这两人不对劲。这几日北山蘅出来散步,眼角颊边总是吊着勾人的微红,似被人狠狠欺负过一样,走起路来也不似总前那般沉缓,总觉得平白多出几分媚态。 再加上重九这几日总是挂着笑的样子,林浪越想越怀疑,一个没忍住晚上跑去听了墙角 房中行径之香艳,简直没眼看。 想到这,林浪感觉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扭头看向别处,悠然道:此次大军还朝,殿下是跟着回去,还是 不回去了。重九果断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 林浪知道再劝也是白劝,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既如此,那今晚上林某摆个筵席,好歹也相识一场,分别之前再喝一顿如何? 重九犹豫着要拒绝。 林浪叹了口气,故意道:这人啊喝多了就容易晕,晕了就容易误事,容易吃亏。 重九念头一转,想起自己一连几日没喂饱的小兄弟,满口应下。 北山蘅在城中慢悠悠转着,实在是不想回去。生着暖炉的房间,熏香旖旎,被褥温暖,帘子一拉门一关,他就什么都抵挡不住,只想跟着那小崽子一起沉沦。 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他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只是为了练功,抬眼瞧见一个首饰铺子,迈腿走进去。 重九这次回来,不穿自己给的那身青衣了,也不拿从前常用的发带束发了。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玉冠锦袍,意气风发,可是在他看来却只觉得碍眼。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4) 穿着别人给的衣裳,就好像他养的小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 北山蘅心里憋着一口气,在铺子里转一圈,报复似的将铺子里所有发带都买下来,又挑了个好看的吊坠。 别人徒弟都有的,重九也要有。 北山蘅带着买好的东西,美滋滋地往回走。 穿过城楼,踏上石阶,甫一推开门,便觉得屋中一暗,身后一道人影扑上来将他拉进怀里,颈后随即落下一排细碎的吻。 你又发什么疯!北山蘅踢他。 重九含住他颈侧一块肉吮着,直将那玉白肌肤吮出淡红的痕迹,这才将人放开,委屈道:师尊又踢我。 我没踢死你都是好的。北山蘅推开他,滚远点。 重九跟着他一路走进里间,眼里噙着泪,像条弃犬似的,师尊出去了好久,走之前也不说一声,阿九也想陪您去散步。 北山蘅一看见他掉眼泪就遭不住,声音一软:这不是回来了。 他在床边坐下。 重九靠着他的胳膊,视线往那包裹上瞟,问道:师尊买的什么? 北山蘅把东西丢进他怀里。 重九拆开来看,扒拉着那一盒整整齐齐的发带,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便挑了个颜色素净的,将脑袋伸到北山蘅胸前,正好这玉冠沉得很,师尊帮我摘下来吧,换上发带弟子也好去办事。 北山蘅换了个姿势让他正对着自己坐好,解开头发,一边用手指梳着一边问:忙什么去? 林先生说军中战时损耗清点完了,要我去看一眼。重九忽然扭过头来,隔着衣物在他胸前亲了一口,还是不去了吧,我陪师尊说说话,等下吃饭。 他这一动,刚梳顺的头发立刻散开来,北山蘅拉下脸,道:赶紧走,少凑在这讨人嫌。 唔。重九小声应了。 梳好头发,他又拉着人啃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屋内重归于沉寂,北山蘅静坐片刻,唤人传膳。 两碟清凉爽口的小菜,一碗温热滑嫩的鱼羹,他挪到桌边坐着,刚拿起筷子,忽然一只湛蓝色的蝴蝶从窗外飞进来,轻轻落在他的指骨上。 细软的触角翕动着,在未痊愈的伤处轻轻摩挲。 北山蘅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豢养的灵蝶,只是如今他灵脉尽损,根本没法弄明白这小家伙想说什么。 灵蝶见他未动,顺着手背爬上去,攀住他的袖口轻拽。 略一迟疑,北山蘅放下筷子,理了理衣裳站起来。灵蝶扑棱着翅膀跃到空中,盘桓一圈,又落在门框上,指引着他往屋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城郊。 那里有一大片葳蕤的桫椤林子,青碧之色从郊外平原一直延伸到群山垭口,羽状密叶随着山风轻轻舞动。 灵蝶停在一片叶子上,收拢翅膀,用触角蹭蹭脸。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北山蘅立在原地凝望了半晌,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布靴与林间枯叶发出窸窣声响。他的脚底似坠着千钧重物,每一步都迈地很缓,很沉。 那人闻声回过身来,扯开一个很淡的笑容,师兄。 北山蘅颔首,神色复杂。 绎川凝眸打量着他,看他秀白清俊的面孔,看他高挑削瘦的身姿,最后视线落在他颈间,那一块刺目而暧昧的吻痕上。 绎川垂下头,眼底划过一抹痛色。 两人对望无言,良久,北山蘅道:找我什么事? 师兄还好吗? 绎川抬腿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往他颈间伸去,似是想如少年时一般揽过他的肩,但北山蘅却会错了意,飞快地侧身避开,拉高衣领遮住雪白脖颈。 绎川知道,师兄在抗拒他。 近百年来朝夕相处的杳杳旧梦,扶持走过的漫长来路,终究是在这一年的囚禁与折辱中,烟消云散。 他动错了念,做错了事,心生懊悔与黯然,却也无力改变。 我来问问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回教。绎川垂下手,神色淡然,负罪之身,不敢久避在外,若是师兄回去,我也好早日去向月神请罚。 就这一二日了。北山蘅顿了顿,眉微蹙,你既已从战中逃出,为何不走呢? 便是逃走了,又怎么有脸苟活于世?绎川扯开一个很牵强的笑,我行事不堪,师兄不该念着旧情,直接降罪便是。 或杀或废,怎样都好,只要是北山蘅亲自动手。 死亡并不可怕,怕的是如玉婵一样,在那人漫长的浮生中黯然退场。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百年过后又是百年,兴许不需要那么久,与自己相关的种种便会在那人心中散尽。 他不想就这么消失。 即便不能拥有,也要让他记得自己。 北山蘅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只是轻轻摇头,兄弟一场,我不杀你。只是你背叛在先,同门情分已断,自此也不必再称我师兄了。 太阳西沉,林间风动。 北山蘅抬头望一眼天幕,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衣摆轻拂过林叶。 绎川默然看着,袖中滑出一柄剑,拇指挑出剑刃,倏地对准了自己喉间,果断刺入。 剑锋在距离咽喉一厘处停下。 北山蘅扣着他的手腕,逐渐加重力道,将薄刃一点点从他颈间掰开。那双水蓝色的眸子直视过来,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师父教你剑法,不是让你拿来对付自己的。 北山蘅抽走剑,丢在地上。 绎川垂眸不敢看他,藏在袖子下的手剧烈颤抖。 北山蘅摇了摇头,折身离去。身后,青年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灼热目光带着这百年来不敢言说的情愫,仿若有实质。 北山蘅却径直前行,再没回头看一眼。 城楼上,遥遥地现出那道熟悉身影,冲着自己挥手。没等他走过去,便一阵风似的从城墙上冲下来,抱着他的腰一阵乱蹭,直到刚梳整齐的头发又变成一团糟。 北山蘅敲了敲徒弟的脑袋,道:好了,怎么这么黏人? 还以为师尊又丢了。重九松开他,我忘了同师尊说,今晚上林先生在帐中设宴,邀请师尊同去? 设宴? 对。重九点头,大军要回朝了,林先生说想同师尊告别。 那就去吧。北山蘅应道,眼见徒儿摇头晃脑地冲着自己笑,总觉得他像极了一条傻憨憨的龙崽,忍不住摸摸那个小脑袋。 重九满足地在他掌心蹭蹭。 林浪将筵席摆在了自己的房间,等着师徒二人过去时,才发现这所谓的筵席就是吃吃菜喝喝酒。一共就摆了两张桌子,北山蘅和重九一张,林浪自己一张。 北山蘅看那张桌上还摆着一副碗筷,便问道:还有谁? 林浪没说话,拍了拍手。 外头推门进来一个窈窕少女,着一身戎装,怀中抱两坛酒,笑吟吟道:教主许久不见。 北山蘅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林漪将酒给一边桌上摆了一坛,拍开泥封,在酒樽中斟满。 请。林浪引着三人落座。 北山蘅看了看酒杯,问重九道:还要喝酒? 重九憋着一肚子坏水,将所有责任都退给林浪,小声道:弟子也不知道林先生备了酒,要是师尊不喝,弟子替您喝吧。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师尊定然不会让他喝。 果然,北山蘅立刻将自己面前那杯酒端走,口中嘀咕道:小孩子也能喝酒? 重九嘻嘻笑,是不是小孩子,难道师尊还不知道吗? 别说疯话。北山蘅瞪他。 眼看着这边两人窃窃私语,林浪脸上泛起笑意:教主和殿下慢慢喝,这几道菜也是林某特意吩咐人做的,拿来下酒正好。 多谢。 北山蘅晃了晃酒杯,垂下眸。 他确实是需要一杯酒来解解愁绪。绎川的事,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是多年兄弟,相伴着走了那么多年,纵然两人反目为敌,一刀两断,多少仍有些怅然。 若是日后师父回来,问起此事,又该如何说 北山蘅叹了口气,抬手将酒杯往唇边送去。重九瞧见了,连忙拉住他的手,把自己的酒杯凑过来碰了一下。 我敬师尊。他软软地道。 北山蘅心神稍定,笑出来,欺师灭祖的小孽障,你几时候敬过我? 重九枕着他的胳膊,用最乖巧软糯的语气,说最流氓不要脸的话:我伺候师尊伺候得好,师尊那天还夸我,说我坚持了大半个时辰都不嫌累。 北山蘅一口酒险些呛出来,我那是在夸你吗? 是呗。重九眸子亮晶晶的,师尊说九郯光明使不行,一盏茶时间都撑不住,那自然是夸我比他伺候得好。 混账玩意儿。北山蘅敲他脑袋,嘴里没一句正经话。 重九受了数落,却笑起来。 他本是见北山蘅自打从外头回来便情绪不高,又不好问是去见了谁,只能将话题往自己身上带。眼看这会北山蘅在自己身上出了气,露出笑意,这才放下心来。 我再敬师尊一杯。重九给二人斟满,将酒杯塞进他手里,小声道:这杯是合卺酒。 再发疯你今晚就滚外头睡着去。北山蘅冷哼一声,推开他要跟自己交缠的那只手,兀自将酒饮尽。 重九也跟着喝了,放下酒杯,却觉得头阵阵发晕,连忙扶住了一手扶住了桌沿,一手按在额角,蹙着眉道:师尊,这酒酒劲好像有点大。 我早就说了,小屁孩怎么会喝酒?北山蘅回了一句,眼前却也现出重影,你别说,还真有点 话未说话,两个人便齐齐朝桌上栽去。 听见这边咚咚两道头砸桌板的声响,林浪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无奈摇头:说了喝酒误事,还是不信。 他盯着那两个并排栽倒的脑袋,道:阿漪,装车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8章 做交易 北山蘅睁开眼,一片漆黑。 他被人五花大绑,屈膝跪坐着,双手反剪在身后。面上缚了二指宽的黑布条,恰恰遮住眼睛,将所有的人和物隔绝在外。 身后不知靠着什么东西,有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传来。 北山蘅晃了晃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让他怀疑自己脑子进水了,不然怎么会毫无防备地在林浪面前喝起酒来。不过这也怪不了他,都怪重九先拉着他喝。 给自己犯蠢找了个借口,北山蘅活动一下手腕,开始摸索寻找绳结的位置。 刚一动,身后有人轻道:师尊? 北山蘅愣了愣,听出是重九的声音,是我,你没事吧? 没事。重九的声音兴奋起来,手在背后一阵乱挥,最后寻到了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师尊也被抓了就好,我还以为只有我喝蒙了,又要跟师尊分开。 好什么好?被抓了还好!北山蘅磨牙,这个小没良心的,自己喝酒中了圈套就够蠢了,还要把他也牵扯进来。 重九攥着他的手,指尖在冰凉的掌心轻蹭,柔声安抚情绪,师尊别恼,既然是林先生所为,定是不会伤害我们的。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再寻出路也不迟。 他自然是要带你回去享清福的。北山蘅没好气地说,小声嘀咕,抓你也就罢了,抓我作甚 话说一半,他的表情瞬间扭曲。 重九同他想到了一处,讷讷地开口:我说要四叔立师尊为太子妃,才肯跟他们回去,林先生莫不是当真了 闭嘴!北山蘅恶声恶气道。 重九丧眉耷眼地垂下头,不敢说话了。静坐片刻,又担心北山蘅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会身子酸痛,便从指尖向他手心渡了内力过去,缓缓纾解他四肢的压力。 那一股温热的内力入体,北山蘅觉得舒服了许多,神色也和缓一些,一年不见,你武功倒学得不错。 四叔教我兵书,林先生教我剑法。重九扒拉着他的指缝,将身体重心由左腿换到右腿上,弟子会好好学武功,以后遇到危险,师尊就由我来保护。 不要你保护。北山蘅轻笑一声,眼睛眯起,我自十七岁接手月神教,多少危险都自己抗过来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他又想起了绎川,眸光微黯。 屋里陷入沉寂,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掌心处传来的内力绵绵不断,似早春和暖的江水,顺着经络蔓延开来,将暖意传到四肢百骸。随着这股内力入体,空荡荡了大半年的丹田之处阵阵清凉,似一汪泉眼汩汩向外冒出清流。 北山蘅连忙试着运功调息,真如重九当日所说一般,被法藏废去的修为竟隐约有了枯木逢春之象。 他捺下心中震撼,闭上眼。 正在此时,却有人推开房门进来,交错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他们。 是林先生吗?重九忙出声询问。 来人不答,只向身后比划了个手势,便有人冲过来解开捆在二人身上的绳子,然后将重九扶起来。重九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去勾北山蘅的手指,却被人一把拉开。 师尊!师尊!他扬声喊着,无奈手足仍受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拖走。 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门轻阖,隔绝了所有动静。 北山蘅微扬起头,默默等待。 两根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面颊,轻轻挑开了蒙面的黑布,将视线重新还给他。屋内阳光明媚,北山蘅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这才向来人看去。 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着一身玄色描金团龙纹直裰,长发压在玉冠之下,面容间与重九有着三分相似,略一猜便知是谁。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5) 他身后的太师椅上还坐着一位年纪相仿的男人,天青色的衣裳衬着身后轩窗疏影,望上去隐有积石列松之风。那人正盯着自己看,脸上带着好奇。 北山蘅视线移回玄衣男人身上,薄唇翕张,吐出两个字:皇帝。 眼神不错。男人点点头,绕到身后将他的手解开,复又转回来,在旁边那把太师椅上坐下,腿蜷回去踩着椅子边,起来吧。 北山蘅站起身,看了看四周,犹豫。 另一人看出了他的心思,站起身来,将自己那把椅子搬到他身边:教主请坐。 多谢。北山蘅颔首。 皇帝手撑着脑袋,歪头打量他,半晌,忽然抚掌笑道:太傅,你看阿九相中的这个小娘子,白白嫩嫩的还挺好看。可惜就是老了点,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 北山蘅瞬间来了气,脸拉得好长。 脾气也不好,说你两句就黑脸,不知那小子看上你什么了。皇帝饶富兴味地笑着,把腿翘到桌上,换了个更嚣张的姿势。 北山蘅默不作声地盯住他,眸光似淬了冰一般沉冷。 闷葫芦似的,没劲。皇帝见他不说话,略感失望,敛了笑意道:罢了,说正事。朕听说蘅教主手里有一本书,集云沧五方势力之隐秘,窥其可有倾覆天下之力。 北山蘅眼微眯,点头,正是。 明人不说暗话,朕想要帝王之血那本。皇帝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说着。 北山蘅约莫摸清了他的来意,神色略放松一些,那不巧,其余四本书都在我手中,唯有陛下想要的那本,在楞严山。 皇帝略一愣,似是在意料之外,旋即道:那没关系,劳烦教主去将此书取来。 北山蘅露出一丝淡笑,仿佛在说:你做梦。 教主不愿意也没关系。皇帝将腿放下来,身子微微前倾,只是澜沧山的月亮你恐怕再看不到了,教主以后就在这深宫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了此残生吧。 北山蘅眸光变幻,陛下是在威胁我吗? 不敢。皇帝摇头,只是朕不愿见到威震一方的月神教后继无人,自此沦为江湖末流,实在令人唏嘘。 北山蘅动了动唇,似要说话。 皇帝下意识地往前凑去,期待他的答案。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北山蘅却骤然从地上跃起,瞬息之间已掠至皇帝面前,探出没受伤那只手,一把扣住了那节近在咫尺的脖子。 陛下! 侍立在侧的太傅惊呼一声,手向腰后摸去,还未摸到剑,颈间已抵上一个冰凉之物。 别动。北山蘅指尖凝出气刃,堪堪停在他喉间。 太傅动了动喉结,硬生生将要喊人护驾的冲动压下去,目光在北山蘅面上游移不定。 皇帝眸中掠过讶色,听闻教主自通天崖后武功尽失,形容废人,如今看来竟是谣言了。他定了定神,道:你将朕的老师放开,他是个文人,拿剑也打不过教主的。 北山蘅眯了眯眼,却没有松手,只道:皇帝消息挺准,本教武功虽然尚未恢复到全盛,不过让陛下现在驾崩还是绰绰有余。 恢复?皇帝恍若未置身险境,反而笑起来,是在朕小侄儿的床上恢复吗? 北山蘅脸刷地一红,你 放心,朕不会同别人说的。皇帝暧昧地冲他挤眼睛,教主既然威武不能屈,不受胁迫,那富贵能不能淫?你帮朕取来那本流光策,朕成全你俩。虽说我景清立朝七百年来没出过男太子妃,但若为了国本考量,朕也不是不能为教主开这个先例。 闭嘴!北山蘅恼道,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皇帝呼吸受阻,面上渐渐涨起紫红之色,太傅瞧见了,忙道:蘅教主,有话好说。若是皇帝在您手里出了什么事,难免又要引起时局动荡。 北山蘅闻言将手松开了一些,但仍辖制着两人,垂眸思索。 他如今的武功还不及过去三成,即便是从这间屋子出去,也难突破外头成千上万的羽林卫,更别说还不知重九在哪里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形格势禁,实在是进退两难。 看出他的疑虑,皇帝笑道:教主不必担心,往后都是一家人,你把朕放开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谁跟你是一家人?!北山蘅冷着脸回呛一句,甩开手。 皇帝揉了揉脖子,只笑。 北山蘅垂着眸,思忖片刻,道:楞严山我会去,也可以将那本流光策带给陛下。只是别再提什么太子妃之事,是去是留,一切都要看重九的意愿。 不行。皇帝怪叫一声,谁都知道那小子跟你穿一条裤子,教主不想呆在皇宫,他自然也不会接这皇位。 那就爱谁坐谁坐。北山蘅冷着脸,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来抢别人的孩子?重九被人推下山崖,半死不活孤苦伶仃的时候你们在哪?这时候倒想起他来了 推下山崖?皇帝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神色一凝,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不知道吗?北山蘅蹙眉。 皇帝也沉下脸来,表情严肃,朕只知道七年前,燕王遣人将他偷偷送走,为谋反做准备,还以为他是一直在贵教求学。 北山蘅沉默了。 他想起最初在逝水阁为重九疗伤时,看到的那一段记忆,半晌,叹出一口气,如此,恐怕陛下该好好查一查,所谓燕王谋反一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59章 燕王府 桌案上,并排放着两幅摊开的画。 左手边那幅纸页泛黄,诸般颜色都浅一些,线条边缘有经年时光留下的印渍,是宫中久藏之物。 右手边那幅笔迹犹新,墨香扑鼻,点在人像眼睛上的一笔尚未干涸,是方才宫中画师按照北山蘅的描述一笔一笔画出。 这便是当年进宫向朕进言的那个和尚。皇帝手指点在装裱好的画纸上,轻叩,他向朕说起一个预言,称燕王生的那个儿子身负龙血,是神明既定的储君之选。 这二人都是法藏。北山蘅道。 不消他说,从画中人那一模一样的身形、无甚区别的容貌就已经可以清楚看出。 法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北山蘅抬起眸,看向他,这老和尚憋着一肚子坏水,追了大半年,就想拿陛下的小侄子回去练功呢。 可是此人所言句句属实,燕王身负谋逆、弑君等四条大罪,朕没杀他都是好的。一旦传出风声,说朕要立燕王的儿子为太子,难免又引起朝野动荡。皇帝拧着眉,叹息道:易地而处,等你们到了朕这个位置,就知道有多难了。 说到底还是帝王疑心重。又惦念人家儿子,又怕人家夺权。北山蘅想起那时候重九呆呆傻傻的样子,纵然知道这位是九五之尊,也难给什么好脸色。 皇帝眸光变了又变,突然冷笑出声,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给阿九生个儿子去,老子敬你是条好汉。 陛下。眼看他说话越来越像市井流氓,旁边有人轻声提醒。 皇帝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 北山蘅斟酌片刻,道:陛下有所不知。我从前在为重九疗伤时,发现他在前往南疆的路上,被一个和尚用散魂掌拍碎了灵识。由此失去记忆,掉落山崖,直到我外出时将他带回。 那个和尚是法藏吗?皇帝道。 不是。北山蘅摇头,但散魂掌是楞严山秘而不传的武功,此人定与法藏师出同门。 这帮没娘养的秃驴。皇帝手叉在腰上,老子就该端了他的狗窝。 陛下。旁边人又忍不住道。 好了好了,朕不说粗话了。皇帝抓抓耳朵,对北山蘅道:教主还记得那老东西长什么样吗?等下去将画师找来,画个像,朕叫仪鸾卫去抓人。 陛下真的以为此人与法藏一样,是为了重九而来吗?北山蘅的眼神仿若看着一个智障。 皇帝沉吟不语,身侧的太傅便道:教主的意思应当是说,如若此人也为了九殿下身上的血脉,那大可不必将人推落山崖,直接带走也不会有人知晓。 正是。北山蘅点头。 林浪曾向朕说起,法藏同他交手时受过伤,但是却不愿叫他门下弟子知晓。想来这佛门也非净土,自是另有一番争斗。 皇帝视线落在北山蘅面上,带着暗示的意味。 北山蘅会意,过些天我会去楞严山,届时看看能不能寻出此人下落。 皇帝松了口气,还有一事。 北山蘅斜他一眼,寒声道:别跟我扯什么太子妃。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晃起两条长腿,乐不可支:教主心里有鬼。朕不过是听闻阿九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想让你带着他去燕王府走一趟,兴许受到刺激,还能想起更多的事。 不行。北山蘅想起重九抱着头呼痛的模样,神色骤然一凛,眸光冷下来。 啧啧,心疼啊。可是朕前几日同他讲起此事,你那小徒弟好像也想回去看一眼。皇帝隔着窗纸朝外头看一眼,拍了拍手。 门开了一条缝,重九扒在门框上看他,师尊。 没等北山蘅说话,他便挣开羽林卫的胳膊冲进来,猫似的钻进他怀里,手顺势环住窄瘦腰肢。 走开。北山蘅低声斥道。 眼见着他都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还这么抱着,属实不成体统。 可重九仿佛没听见一样,仍旧牢牢地抱住他,撒娇道:师尊陪我回家看看吧,阿九也想回去呢。 北山蘅抿唇望着他,运气。 师尊 北山蘅受不了了,一把推开他,去去去,脑袋疼了别找我。 皇帝望着二人直笑,笑罢,扬声唤了内侍进来,着人备车载这师徒俩去燕王府。 昔年北山蘅同郁驷游历江湖时曾听他说起过,这位燕王楼云煦,在先帝永定年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人都道他迟早要取代太子。后来举国大丧,北方传来新帝登基、更改年号的消息,可坐上龙椅的人却不是燕王。 北山蘅对谁当皇帝都没兴趣,当时草草看过诏书,遣人往帝都送了贺礼,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只是没想到,他随手捡了个徒弟,竟然是这位燕王的儿子。 若是自己一早知道 北山蘅在心里默默思忖着,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沉吟良久,最后暗自庆幸这燕王死得早,白给他捡了个傻子徒弟回去玩。 正想着,那傻子凑过来,在他脸上啃了一口。 北山蘅倏地捂住脸,回头看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咬牙道:青天白日的也能发疯? 师尊下了马车便杵在路中央,弟子又叫不动您。重九委屈。 北山蘅瞪他一眼,甩开缠着自己胳膊的那只爪子,一边向前走一边问问:燕王府在哪? 重九顺手一指,桂衣巷口。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北山蘅怔怔望着他,薄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只挤出一句:想起来了? 重九回过神来,将这条街前前后后看了几圈,黑眸在日光下泛着类似琥珀般的颜色。半晌,他点点头,想起来了。这条街上俱是帝都勋贵的宅邸,巷口便是燕王府。 头没疼吧?北山蘅忙问。 重九老老实实摇头。 北山蘅松了口气,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心里总觉得像什么地方塌了一样,空落落的。 他跟着重九向前走。 重九步子踏得飞快,临靠近巷子口时又慢下来,近乡情怯一般往他身上靠。然而几步的距离根本不容他迟疑,没多久,面前便出现一座高大富丽的七进院落。 大院正中间那道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燕王府三个金漆大字,望去已有些年头,只是匾额的边角却被擦得锃亮,不染纤尘。 重九在原地看了许久,上前去,拉动门环。 这院落荒废了整整八年,墙上壁画有些斑驳,院内竹林生得茂盛,有些枝叶顺着院墙爬到了院外。 令人惊讶的是,院中竟还有三五个仆役,正在打扫庭院。 听见门响,那群仆役停下手中活计齐齐看过来,其中一人道:两位想是走错了吧。这是罪臣的府邸,圣上不让进来的。 重九从腰间摸了腰牌给他看,反问道:既不让进来,那尔等在此作甚? 仆役接过腰牌去看,认清是宫中之物,慌忙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方诚惶诚恐道:殿下恕罪。我等奉了太傅之命,在此打理王府,按律,这院墙屋舍不能翻新修葺,只能将庭除略作洒扫。 重九点点头,道:出去吧。 他绕过前院照壁,沿着回廊一直向里走,将飞阁流丹、斗拱重檐一一看过,面上神情变幻莫测。 北山蘅总算是明白了当日在南越王府时他为何会头痛这燕王府与郁驷的府邸规制一模一样,唯一有些不寻常的,便是那几乎生长到廊里的凤凰竹。 穿过竹林,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重九出乎寻常的沉默,北山蘅便也不问他什么,只亦步亦趋地跟着,打量着他的背影。 最后,重九走到一处拱门停下。 这是我从前住的地方。他的声音微哽,手穿过层层竹叶去摸墙上青砖,指尖在空中止不住地颤抖,连袖摆也跟着轻摇。 北山蘅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五指。 重九背对着他立着,双肩微微战栗,立了好久,也不进去,也不折返。直到日头渐渐西斜,方才头也不回地道:师尊,我们今晚住这吧。 北山蘅略一迟疑,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便道:好。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6) 重九反手捉住他的腕子,从拱门进去,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屋子前,抬手推开门,这是我从前住的屋子。 我知道。北山蘅拍了拍他的肩,晚上吃什么,我去买。 不吃。重九简短地说道,抬腿踢上门,放下竹帘遮住光,径直拉他往床榻上去。 北山蘅知道他想做什么,默默叹了口气,也没再挣扎。床帐虚掩着,腰带被抽走,衣裳还未剥干净,重九便将他掀翻了按在榻上,直挺挺地冲进来。 身后那地方一阵剧痛,秀白的面上瞬间沁出薄汗。 他咬着他的肩,顺着蝴蝶骨向下,在霜雪般的脊背上留下一排参差不齐齿痕,像饿狼撕咬着自己的猎物。 北山蘅攥紧了床褥,一声不吭地受着。 师尊重九喘着气,横冲直撞地忙活了半晌,忽然俯下身来,从后面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脸枕在那微凉的肩颈上,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北山蘅刚得了些痛快,就被人戛然止住,不上不下地甚是尴尬。感觉肩上一湿,知道他是哭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静静候着。 我爹他知道谋反不成所以让人带我走 爹爹骗我,师尊也骗我。 你们去送死都不稀罕跟我说,就把我当小孩,都觉得自己可壮烈了是吧 重九贴在他背上又啃又蹭的,眼泪口水糊了一身。 北山蘅默默想,怎么说燕王都能扯到他身上,可听小崽子哭得实在伤心,想安慰,动作又受限没法摸头,犹豫半天,便试着用那地方使了使劲。 重九呼吸一紧,猛地回过神来,抬手便在他臀上落下一掌。 北山蘅险些晕过去。 师尊想死,想壮烈是吧?重九将他翻过来,扣着细白的腕子举到头顶,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北山蘅懵然摇头,不想 话未说完,腕上别多了一截细布是他前几日买的发带。重九一手攥紧他两只手腕,一手捂住他的嘴,复又带着浪潮而来,卷住他沉入瀚海之中。 不知折腾了多久,直到日沉西山,暮色四合,这场潮涌方才缓缓退去。 重九放开了手,将人揽进怀里,用被子将两他裹起来。 北山蘅睁着一双涣散的碧色眸子,累得连动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惦记着一件事,那日,通天崖 他的声音过于微弱,重九附耳过去。 我不是要赴死北山蘅薄唇翕张,汗顺着他的喉结滑下,在空气中洇开旖旎的气息,我不知道那是个圈套。我以为我能回来。我怎么会丢下你自己去死 重九心里猛地一颤,忽然间,这些年受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他垂眸望着怀里的人,指尖擦过自己留下的那些星星点点印记,面上涌起一抹愧色,师尊,我错了。 他低下头,轻啄他的唇,下次还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第60章 再启程 暖阳初升,碧空万里。 日光穿透院中的凤凰竹投射进来,在桌前洒下一片斑驳的影子,隔着窗纸,能听见檐下燕子搭窝时叽叽喳喳的声音。 重九餍足靠在床头,揽着怀中人,时不时捞起他的胳膊啃一口,手指缠着光滑的发丝绕两圈,掐掐腰,揉揉腿,像是小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具,怎么也玩不够。 北山蘅犹在睡梦中不愿醒,被闹得烦了,便下意识地去拨那只作乱的手,却又被人捉了腕子,含着他的指尖又吮又咬。 瞎闹。北山蘅含混不清地骂了一句,抬腿去踹他。 重九顺势抓住他的脚踝,沿着小腿肚向上亲。睡梦中的人终于惊醒过来,眸光带水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惶然:真的不行了别再来了。 好吧。重九恋恋不舍地撒开手,拿过外袍将人裹住,亲了亲他的脸,师尊饿了吧,我去买些吃的。 北山蘅恹恹地点头,眼皮沉重。 重九帮他把被角掖好,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拉上帘子退出来。前院照壁背后,站了个身姿挺拔面容温润的男子,负手面朝着他行来的方向,显然已等候多时。 见他出来,林浪吹了声口哨:微臣还以为殿下会心情郁悒,特意赶来看一看,想来有教主悉心照料,倒是微臣多虑了。 重九唇抿成线,面色冷淡,林先生到此有何见教? 想请殿下吃杯酒。林浪往他身后瞥了一眼,摇摇头,看样子教主今日是不能下床了,殿下便赏个脸如何? 重九寒声道:我还记得上一次林先生请的那杯酒。 形势所迫,皇命难违。林浪干笑两声,一手扯了他的袖子,大大咧咧往外走。 重九没想挣脱他,只垂眸看着两人的动作,忽然出声:我小时候见过你。 林浪动作一顿,敛起笑。 我父王圈禁在府,鲜有来客走动,只每逢年节时必有人送贺礼,我六岁那年就是你来送的。重九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 受朋友之托,照拂一二,难为你还记得。林浪眯了眯眼,眸底流转着昔年种种旧事,最后都化作一声无奈轻叹,那殿下还记得旁的什么吗? 重九跟着他向外走,脚步放缓了些,想了想,沉声道:还记得我走的那一日。 林浪静静听着。 我少年时有个愿望,要拜这天下武功最高之人为师,学得一身武艺。七岁那年,父王同我说,这愿望可以实现了。他语气渐低,眸中星光骤然一暗,他让无量法师带我去南疆。 无量法师?林浪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名字,眼神一闪,这是殿下昨日想起来的?同蘅教主说了不曾? 重九愣愣地,说了,但是他听没听见我就不知道了 林浪揣测了一下他昨夜说话的环境,知道北山蘅定是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好沉默。二人走到桂衣巷口,就近挑了一家酒楼进去,寻张桌子坐下。 酒菜摆满桌,林浪方对重九说明来意:教主答应了陛下,要去楞严山取回那本流光策,微臣奉命前来问问,几时启程? 重九把刚夹起的花生米放了回去,林先生若要说此事,这酒我可就不敢吃了。 不巧,这是你师尊亲口应下的。林浪咬着筷子笑。 四叔怎么想的师尊现在武功还没恢复,那法藏岂是善与之辈?流光策也不是随口说说就能拿出来的。重九皱着眉,满脸不赞同。 这事是陛下和蘅教主商议的,又岂容我一个外臣置喙?林浪将筷子从嘴里抽出来,抿了口酒。 重九沉思良久,作势要起身,不行我去和四叔说。 等等。林浪按住他的手,轻轻用力,将人拉回来,恕臣直言,便是如今殿下去宫里请圣上收回成命,教主恐怕也不见得会高兴。 重九眉峰一锁,缓缓坐下去。 殿下须得知道一件事。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你的榻上囚鸟。林浪以筷子点着碗边,似笑非笑,他得先是月神教教主,然后才是你的师尊,你的意中人。 重九咬了咬唇,又很快松开,道: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怕师尊如今难敌法藏。 通天崖蘅教主落败,又整整一年不曾露面,江湖上不知传成了什么样子。殿下难道要他咽下这口气,跟你蜜里调油没羞没臊过小日子? 重九辩不过他,纠结半天,底气不足地道:那好歹也过个几年,等师尊伤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北山氏一族,身负神力,生而无涯。他自是有十年、百年去恢复武功,可殿下又有多少年等得呢?林浪幽幽地说着,语气唏嘘。 重九望着他的鬓角,隐约能看到点点星白。想到那郁驷与师尊少年相识,如今郁王爷年近半百,而师尊依旧貌若及冠。百年之后,自己早已化作黄土,可他的师尊还是如今模样 握着筷子的手骤然失了力道,打翻面前那只瓷碟,圆润饱满的花生米骨碌碌洒了一桌。 早一日处理完此事,就能早一日从江湖抽身,就能多陪你一日,多护你一日。殿下还是太年轻。林浪伸手将花生米拢在一起,倒回盘中。 重九攥紧了筷子,视线转向窗外,隔着层层楼院凝望燕王府的方向。过了许久,他将目光收回来,定定地看着林浪。 若是师尊执意要去,重九忽地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有事弟子服其劳。 林浪颇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便笑:殿下这性子不似燕王,倒是更像圣上些,果然还是帝王之血一脉相承。 重九有些好奇地盯着他。 林浪却踢开椅子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殿下慢吃,我下楼去买坛酒。 他摸摸腰间钱袋子,匆匆离去。重九扭头目送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将视线收回来,却见原本林浪坐的位置上坐着一玄衣男人,面上覆着二指宽的布条。 重九吓了一跳,蓦然觉得这人似在哪里见过,定神细想,才记起当日绎川带来了一张海捕文书,其上便绘着这人的模样。 这是从皇宫中盗走流光策的那人。 重九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沉声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没说话,从怀里摸出来一串佛珠,放在桌上,推到重九面前。待重九拿起佛珠,那人便站起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重九连忙将人叫住,这是何意? 那人背对着他,顿了顿,开口,声音有几分耳熟:去楞严山的时候,带着这个,找无量法师。 重九垂眸打量手里的佛珠,再要说话时,那黑衣人早已消失在了酒楼之中。坐在原地呆愣片刻,他想起了这声音属于谁。 是绎川。 也是从三年前,就开始盗取各方流光策的人。 事情的真相浮于水面,绎川与师尊之间跨着一条裂隙,难以逾越,再无可能。但是这个认知一点儿也没能让他高兴,反而平白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的师尊大他百岁。 他挣不到过去百年里的头一个,早有人伴他春露秋霜,为他赴汤蹈火。 而他的生命又太短。 他不能陪他一直到余生的尽头,百年过后他归于尘土,犹有新人在侧。 原来他们之间的,才是这世上最深的鸿沟。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 想什么呢?独属于那个人身上的莲花冷香萦绕在侧,玉白指尖抚上他的头,抓了抓那头乱发。 重九回过神来,忙道:师尊怎么出来了? 说了去弄吃的,结果等到肚子都叫唤了,还见不到个人影,原来是跑到外头跟人买醉。北山蘅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轻声骂道:小孽障,想饿死我就直说。 仙人修习辟谷,又怎么会饿?重九知道他是哄自己开心,换上一张笑脸凑过去,贴着耳朵道:昨晚上弟子还没把师尊喂饱吗? 不出意外,圆润的耳尖上霎时泛起粉白,北山蘅恼道:没一句正经的。 重九抿着唇笑起来。 师尊尝尝这个酱猪蹄,好吃呢。他垫着油纸去碟子里捏了一块,用筷子扯下来上面的肉,夹到北山蘅嘴里。 北山蘅蹙眉吃下去,总觉得有些像被人投喂的宠物,心里别扭。只吃了一块,便摇摇头拒绝:不吃了,油。 那喝口茶顺顺。重九把茶杯塞给他。 北山蘅接了,道:我方才在楼下碰见林先生了,你同他一道来的? 重九点头。 想必是为了去楞严山的事吧?见他点头,北山蘅接着说:我方才想了想,从帝都到瀛东快马也要一个多月,皇帝又催得紧,我打算明日就启程。 重九一点没有犹豫,乖巧道:好。 他这样爽快,北山蘅倒是有些惊讶,原本以为他会拦着的只听得重九又续道:不过弟子想随师尊同去。 你去做什么?北山蘅皱眉。 师尊要同法藏一决高下,弟子怕您力有不逮重九攀着他的胳膊,软软地说:贴身跟随,日日侍奉,助师尊恢复武功。 北山蘅脸红了个透底,眸中写着害怕,日日就算了吧。 重九蹭蹭他的脸,笑得奸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sorry又来晚了w 第61章 禅房深 距离上一次造访瀛东,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 仲夏末,海边的木棉花尽数落了,洋洋洒洒的红铺陈在江上,追逐风的脚步游移。 楞严山不复群英会时热闹,顺着山道上去时,只见得庙宇前寥寥数个弟子,正穿着僧袍低头扫落叶。山林间蝉鸣声声,自是一片安宁祥和。 接待二人的依旧是净空。 教主先用些斋饭,已有弟子去向住持禀明此事,想来不多时便会有回复。净空将碗筷在桌上摆开。 有劳。北山蘅颔首。 今日天色有些晚,用过饭教主可以在院中走走,方外之人没什么忌讳,只是那金钟牢是我佛门圣地,教主莫要再让贫僧难做。 好。北山蘅打量着他,冷不防问道:楞严山为天下佛门之首,这样大的一座庙宇,怎么不曾见到方丈呢? 净空布菜的动作一顿,旋即淡笑:住持参悟佛法,一代宗师,又何缺方丈这一个名头? 这么说来,楞严山是不设方丈一职了。北山蘅垂眸慢道。 从前自然是有的,只是如今有住持在,任谁做了这方丈,怕是都有忝居高位、坐立不安之感。净空将茶水倒好,摆在二人面前,教主慢用。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7) 北山蘅没做多问,点点头,净空便带上门退出去。 重九听着人走远了,问道:师尊是觉得,那无量法师是楞严山的方丈吗? 无量既然被称作法师,定非寻常佛门弟子。这些年楞严山对外皆是法藏一人打点,从未听过这位无量法师的尊号,此事恐有蹊跷。 北山蘅探手入怀,摸了摸绎川给的那串佛珠,面上神色变幻。 等下吃过饭,弟子去外头问问吧重九道,既然是高僧,楞严山也不可能没人认得。 好。北山蘅将思绪从这件事上抽出来,望着汤碗里两枚白嫩滑软的豆腐,拾起筷子戳了戳,道:看着还挺好吃,尝尝。 重九闻言动筷子,无奈手上力道把握不好,刚从碗里夹起来便碎成两半,他转而去夹左边那一半,豆腐又再空中裂开,啪叽一声掉回汤水里。方方正正一块豆腐很快被戳成了碎末。 呆子。北山蘅从他手里拿走筷子,将自己那碗推过去,使巧劲夹了一块往他嘴里送,笨死了。 重九只赧然地笑,吃了那快豆腐还不够,叼着筷子不肯松口。 撒开。北山蘅虎着脸道。 重九这才松开口,手指向碗里:青菜,也来一根。 使唤我上瘾了是吧?北山蘅眯眼看他,虽然嘴里嫌弃着,却还是用筷子挑起那片菜叶喂过去。 重九弯了弯眼睛,心里乐开了花。 喝了两口汤,北山蘅放下碗,道:出去转转吧。 好。重九乖乖地站起来,看外头山风渐起,从行囊里取了披风出来搭在他肩上,师尊当心着凉。 北山蘅将手背贴到他脸上,眼底带着一丝戏谑,哪个凉? 重九方才想起来,他如今武功渐渐恢复,是不怕冷了。只是披风已经系上,再脱又麻烦,便捉了人的手放进掌心里,道:那我给师尊捂捂手。 北山蘅失笑,抬眼瞥了一圈四周,低声说:佛门净地,你收敛着点,这样成何体统。 弟子不但要拉手,晚上还要钻被窝。重九腻在他耳边说荤话,若是那些僧人来听壁脚,正好给他们开开眼界。 滚。北山蘅瞪他,你跟谁学的这些? 重九但笑不语。 顺着山道行了不多时,北山蘅又看到了那块石碑,下面就是曾经关着重九的金钟牢。他迟疑了片刻,犹豫要不要过去。 不去了重九摽着他的胳膊,对那地方仍心有余悸。 好。北山蘅将腿收了回来,摸摸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令人安定的力量,我们回去,别害怕。 折过身,却见路对面遥遥行来两个灰袍僧人,一人手里提着扫帚,边走边清扫石阶,一人臂上跨着竹篮,篮子里装满枯叶落花。北山蘅拉着重九往旁边避让,四人错身而过。 僧人渐行渐远,风却将他二人的低语送至山道:再扫一些花就给无量师父送去吧,前头是金钟牢,住持不让去的。 好。 北山蘅与重九对视一眼,重九扬声道:二位师父,请留步。 僧人闻声驻足回首,面带疑惑,施主是说贫僧吗? 重九微微颔首,拱手一礼,问道:在下冒昧,想请问师父口中的这位无量大师今在何处? 僧人道:哪里有什么无量大师?施主想是听岔了。 无量法师避世而居,不管法藏做的那些腌臜事也就罢了,难道故人相见,也辞作不知吗?北山蘅从袖中取出那串佛珠递给重九,由他转交给两位僧人。 僧人捧着佛珠仔细端详,倏然大惊,忙问道:二位施主是何人?怎会识得家师? 北山蘅微微眯眼,无须问我是谁,只管引见便是。 僧人将佛珠双手奉还,看一眼同伴,恭声道:施主恕罪,家师如今身染沉疴,怕是不便见客。若是施主要见,恐怕得等入了夜,山中无人走动时贫僧再来相请。 生了病,白天见不得,晚上倒能见了?北山蘅挑了挑眉,无量法师住在何处? 僧人迟疑地伸出手去,隔着层林指向庙宇深处,师父住在藏经阁后的禅房,只是住持吩咐了人看着,不让旁人去 话音未落,北山蘅对重九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拾级而上,飞身掠至两人身后,一人抓起一个,便往僧人手指的方向掠去,惊得林叶沙沙作响。 片刻之后,北山蘅身形一转,足尖轻点在藏经阁的檐角上,顺着屋脊行至那排禅房顶上。 屋前果然有两个僧人持棍而立。听得林叶风动,二人循声回头察看,冷不防被人从身后突袭,一掌劈中了后颈,齐齐晕倒在地。 功夫不错。北山蘅拍拍重九的肩,面露赞赏之色。 师尊昨晚夸过了。重九舔着嘴角笑。 混账东西。北山蘅立时黑了脸,指着地上的人道:把这两个人拖到草丛里去,别让人看见了,在门口等我。 说罢,他四下看了看,推门走进禅房。 房中布置得极为古朴简素,竹帘半卷,窗前放着香炉,淡淡的檀香氤氲在四壁间。案头摊开一本《涅槃经》,经书下压着一张宣纸,风卷起纸的边角,其上墨迹犹新。 床榻有一老人盘腿而坐,双目紧闭,鬓发皆白,浓密的长须一直拖到脚边,尽显苍然迟暮之态。 听到声音,老人开口道:这许多年了,你还是如此急躁。 北山蘅悄无声息地走进去,目光紧紧黏在老人的面上,过了许久,方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开了嗓子:无量,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老人缓缓睁开眼,视线擦着他的面颊而过,眉目却平和不见波澜,原来是有外客造访。 北山蘅认出这是自己在重九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僧人,想要质问的字句就抵在齿间,几欲压制不住。然而真正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发现竟不知从何问起。 老僧打量着他的眉目,感受着他的内力,片刻之后,也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蘅教主大驾寒舍,是来吃茶的,还是问法的? 北山蘅滑动了一下喉结,默然不做声。 老僧便叹了口气,道:外头风大,烦请教主去将窗子关上罢。 北山蘅走过去闭上窗,顺便放下竹帘。 我那两个徒弟,这个时辰是要来送花的。无量抬眸望了一眼窗外,教主能寻至此处,想必也是由此得了消息,莫怪贫僧多嘴问一句,他二人可还安好? 北山蘅颔首,除去在天上吹了点风,并无大碍。 教主是稚心纯然之人。无量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似是不赞同一般,这样贸然而来,也不怕是陷阱。 是与不是,左右都来了,总不能虚耗光阴。北山蘅看了一眼天色,将桌前的木椅拉到床边坐下,声音放轻了一些,高僧在此闭关不出,恐怕不是为了闭关吧? 无量掀起眼皮看他,露出慈和的笑,外头的事我都听说了,教主还是收了九殿下为徒,燕王若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我一直想不通。北山蘅眉心轻蹙,高僧既然乐见此事,为何当年又要将重九推下山崖,还用散魂掌化去他大半记忆,徒费周折? 怎会是徒然?无量淡淡地笑,阖眸,九殿下能安然活到现在,就不是徒然。 北山蘅眯起眼。 若是教主当年知道那孩子身份,可还会收他为徒?无量似早已知道答案一般,没等他回答,又道:反臣之后,各方觊觎,如非他失去心智,泯然众人,怕是早已活不过那年冬天。 北山蘅神色松了些,没有反驳。不管今日他与重九如何,换做当年,如果自己知晓他是谁,绝不会留这个烫手山芋在身边。 他垂了眸,眼底掠过一抹黯色:纵然活过了那年冬天,也有个孩子死在那年了。 无量睁开眼睛,语气沉了下去,燕王之事,是贫僧教徒不严,将帝王之血的秘密无意中泄露给旁人,叫皇城里平白兴起了浪。 北山蘅神色微冷,高僧既然知道是何人所为,为何不愿清理门户? 无量长吁出声,摇了摇头,贫僧年纪大了,在这禅房里呆着,不知哪日就随着真佛去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介意本教越俎代庖吧?北山蘅眉梢轻挑,水蓝色眸中漾开杀意。 无量定定地看着他。 北山蘅也浑然不惧地回望。 半晌,无量移开了视线,无意插手。 多谢。北山蘅拱了拱手,站起身,拂衣欲去。 通天崖一战,教主的武功还没恢复吧?无量忽然将他叫住,法藏用了不光明的手段,这是佛门之耻。一报还一报,贫僧愿以敝门棍法弱点相告,此后月神教与楞严山,再不相欠。 北山蘅纤长的睫毛翕动着,颇感意外,却没有承他的情,多谢高僧好意,只是令徒欠下的,就该由他自己来偿还。 他回过头,若是明日法藏落败,我不会留他的命,高僧怕是得另择衣钵传人了。 无量在他的视线里将唇抿成线,教主自便。 禅房木门轻响,带走那一抹雪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顺便问问大家想看什么姿势的番外w 第62章 行一生【正文完】 回到下榻的禅房时,净空捎来了一个消息:法藏约北山蘅明日在后山燃灯台相见。 住持说,教主自帝都而来,长途远行,舟车劳顿,今日就不来叨扰了。明日燃灯台上,有什么恩怨再详细分说。净空给炉里添了香料,垂手立于旁,教主还有什么吩咐? 北山蘅摇头,没了。 净空便行了一礼,带着桌上的碗筷退出去。 门轻轻扣上,屋内二人俱静默下来,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对坐半晌,窗外一阵风擦着帘子掠进屋,桌台上烛火闪了闪。 北山蘅自沉思中惊醒,拍拍身边人的手,歇了吧。 重九反手握住他的指尖。 北山蘅顿了顿,道:今晚不行。 重九不答,勾着他细长的手指往里走,半推半抱地将人带到榻上,抬手扯开帷帐。 空间一时变得狭小,北山蘅肩贴着他的胸膛,腰上搭了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耳尖上被人不轻不重地咬着,屋内熏香又暖,实在让他不想入非非都难。 真的不行北山蘅咬牙去推他,眸中蕴了水意,垂下头细细地喘着。 重九松开嘴,抻开双臂将人紧紧箍在怀里,下巴垫在他的发顶,缓缓开口:通天崖之战前,我曾与师尊约了要去北境看雪,师尊可还记得? 记得。明日此事了结,我带你北山蘅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上一次的约定,他险些没能活着回来。 重九也不逼他,只抬起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 北山蘅默了许久,想到明日燃灯台上种种可能,忽然就涌起一种向死而生的心态来。凝着水气的睫毛抖了抖,他有些怯地伸出手去,寻到了重九的唇。 重九抚他发梢的手顿住。 北山蘅凑近了些,想亲,又羞得慌,踌躇半天,还是没勇气去做,只在他喉结上轻碰了碰。 师尊莫要勾引我。重九两指扳住他的下巴。 我没有北山蘅小声道。 重九微微抬起他的脸,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目光落在微红的唇上,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危险的光。 北山蘅被他看得尴尬,垂眸岔开话题:若是明天我回不来 回不来?重九打断他的话,揽着腰的那只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师尊怎么敢去见月神?她老人家若是知道师尊每天跟弟子流连床榻,以练功为借口翻云覆雨 别说了。北山蘅踹了他一脚,眸中泛起薄怒,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去。 重九抱着人直笑,师尊欠我一场云雨。他用手指勾着北山蘅的耳垂,轻拢慢捻,明天补上,到时候师尊可不许喊停。 北山蘅听不下去,扯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整个人往床榻里面挪了挪,睡觉。 重九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抬腿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借着身子遮挡住北山蘅的视线,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早备好的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倒进了茶中。 师尊喝口茶再睡,润润嗓子。 北山蘅毫无戒备地翻身起来,从他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重九放了杯子,脱靴上床,将他圈进怀里。北山蘅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传入鼻端,重九眯了眯眼,抬手撩开他的长发。 雪白的颈上,一朵红莲悄然绽放。 真好看重九喃喃地念叨着,唇凑过去,印在花上辗转。 月神灵脉是极敏感的地方,北山蘅很快被撩拨得心神荡漾,只是困意袭来,根本无力抵挡。最终,也只是发出了一声猫似的嘤咛,蜷在他怀中,阖上双目。 海上日升,浮光跃金。 僧人立于高台中央,袈裟如火,面色沉静。他脚下踏着凹凸不平的雕纹,身后笼着万丈薄金色日光,让人移不开眼。 远处山道上,青衫少年披霜而来。 他背着一柄剑,裤脚扎在布靴里,勾勒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腿。头发梳得有些凌乱,发簪斜斜地杵在头顶,几根碎发朝天翘着,一走动便随着风晃晃悠悠。 少年缓缓行至燃灯台上。 僧人宛如佛祖般慈和淡然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怎么是你?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8) 师尊远道而来,宿眠未醒,有事弟子服其劳。 重九从背上解下剑,双手平举。 剑名龙渊,是当日林浪带他回帝都时,皇帝亲手所赠。出自著名的铸剑师家族秦溪氏之手,剑身幽冷削薄,锻着暗纹,似有盘龙覆于其上,为景清一朝立储之信。 法藏垂眸打量那把剑,淡然一笑:皇族之后,你为谁而战? 我是月神教主的徒弟,自然是为师尊而战,为圣教而战。重九语气不卑不亢,况且,这本就是你我的恩怨。 燕王府的覆灭,金钟牢的酷刑,通天崖的算计他一样都没忘。 祸端从他这里开始。 也该由他结束。 我不和你打。法藏移开视线,岿然不动,你是小辈,换你师尊来。 师尊自通天崖被人暗害,至今武功未能恢复。一介凡人之躯,你即便赢了,也照样胜之不武。重九拇指微动,将剑身自鞘中推出一寸,薄刃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法藏与他对视良久,掌风轻动,手中多了根一人高的长棍。 海风瞬息而至。 法藏向后撤开半步,重心落于右腿,单手执棍,一横扫,一前推,长棍破空而来。铮然一声长鸣,长棍顶端点在了龙渊剑上。 重九翻转手腕,剑身如蛟龙般从吞口跃出,在空中破开一道白光,旋即扑面而来。细碎剑雨与长棍战在一处,光影变幻,捉摸不定,快得近乎肉眼难见。 瀚海之上的飓风被他化为所用,丝丝缕缕似刀割在面上,迫使四面围观的楞严山弟子齐齐后退,不得不以真气护住身体。 剑刃与棍影缠斗近百回合,重九眉峰一凛,那股刻在血脉里的力量勃然迸发。剑光为之大盛,旋即盖过了长棍的凌厉攻势,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扑向僧人面门。 帝王之血的力量强势而霸道,法藏不得不连连后退,僧袍与袈裟在风中猎猎而动。 少年步步紧逼,青衫沁上了水汽。 僧人骤然身子后倾,仰面蹲身,轻薄的剑刃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点在边缘石柱上。 石柱被拦腰斩断,真气在空中荡开,身后庙宇前数丈高的燃灯佛像龟裂开来。一道齐齐的断口拦腰横跨其间,上半部分佛像失去支撑,轰然倒地,激起漫空尘土飞扬。 燃灯佛,普光如来,主一切光明之未来。 佛像受损,不啻于在楞严山众人面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法藏倏地转头,死死盯住重九,双目充血。 少年悍然不惧,冷冷回望。 他身量犹轻,虽然因为刻苦习武有了些肌肉,但仍是刚成年的骨量,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兼之个子高,整个人看上去偏削瘦些,根本经不住一棍。 然而法藏不敢大意。 流淌在那白皙皮肤下的,是能够一统六合八荒的帝王之血。烙印在那修长瘦骨中的,是楼氏皇族传承数代的嗜血天性。 他一点一点收拢五指,攥紧了长棍。 他要这个孩子。 他要他的天赋与血脉。 他要帝王之血的统御力,也要月神灵脉的长生法。 得到这个孩子,他就有了一切。 重九眯着眼,倏地粲然笑开,高僧,眼睛红得要滴血了。可别告诉我你是心疼那佛祖。 法藏被人说穿心事,恼羞成怒,血气霎时倒涌至头顶。 无欲无求,方能天人合一。 一旦有了欲/望,那颗求胜的心便不再纯粹。 北山蘅能将铁马冰河练到极致,并非天资绝顶,也不是灵脉所助,而是靠着坚毅的内心和求成的执念多年苦修,守住孤寂,最终臻至化境。 没有动凡念之前的法藏亦然。 但是当他开始奢求更多时,佛心便蒙上尘,再难回到最初。 重九等的就是这个破绽。 他微微扬起唇角,双手握紧了剑,人与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光影腾跃而起,飞掠向五步之遥的僧人。 帝王之血的力量贯穿了剑意,带着翻江倒海的力量。霎时间山石迸裂,浪起潮涌,满山古树剧烈摇晃,风卷着残页与水气呼啸而至,簌簌落于空中。 就在剑锋即将刺入僧人眉心之时,山道上倏地闪过一抹素白,宛如片雪轻盈起舞。 重九毫无波澜的心湖瞬间荡起微漪。 只这迟疑的一瞬,长棍已然当胸落下,力道之中,几乎可以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龙渊剑也刺穿了法藏的前额。 重九撤了剑,连退数步,拄剑稳住身形。 喉头处霎时涌起一阵腥甜,胃里似翻江倒海一般,涌起一股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冲动。 法藏向后靠在石柱上,额前烙着一个骇人的血洞,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溢了满脸,打湿袈裟,衬得那张原本如真佛般平静的面容活似罗刹恶鬼。 我有欲/望,你就没有吗? 法藏冷冷地笑,抬袖抹了一把面上血水,神色痛苦地阖上眼,嘴角却噙着快慰。 重九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咳出血来。转过身,他踉跄着向燃灯台下行了数步,终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 他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少年已经长大,北山蘅没法像从前那样将他揽进怀里,只能让他大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肩上。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扶不住人,哆嗦许久,方才勉力抚上少年脖颈,摸了摸颈脉。 脉动微弱,但聊胜于无。 北山蘅松了口气,指尖探到他后颈,一边渡了灵力过去,一边轻声道:撑住了我带你回去。 重九想睁开眼,却用不上一点力,动了动唇,还未说话,倒是先落下泪来。一滴,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北山蘅颈上,顺着霜雪般的肌肤滑进衣裳里。 师尊他轻声嘟囔着,想睡觉。 不许睡。北山蘅牙关紧咬,布靴踩在山间湿滑的泥土,一深一浅地往回走。 察觉到肩上人呼吸渐次微弱,北山蘅慌了神,又重复了一遍,不许睡。睫羽蓦然蒙上一层水雾,他声音低低的,透着一股子委屈,你说我欠你的,还没还呢。 师尊你、你要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哈。重九翘了翘唇,脸枕在他颈窝里,安然闭上眼。 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两人渐行渐远,身影被海上日光渐渐拉长。 这一走,就似走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明天开始掉落番外。 第63章 番外一山风 法藏的死讯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 曾亲眼目睹通天崖之战的人,津津乐道地说起那一战如何精彩至极,再想象北山蘅如何卧薪尝胆,苦练一年后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未曾赶上看热闹的人,则坚信通天崖之战不过北山蘅故意示弱,目的就是要亲上楞严山了结法藏,夺走藏在佛门的那卷《流光策》。 江湖上一时众说纷纭。 然而陷在舆论洪潮中的两人,此刻正慢慢悠悠行在北去的官道上。 帝王之血固然强悍,但法藏终究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武学宗师,重九凭借自己学了一年的剑法,再加上临战时的随机应变,纵然勉强胜过法藏,也受了不轻的伤。 北山蘅买来一架马车,将人放上去安顿好,踏上了前往逝水阁延医问药的路。 到达白水城正是九月。 山风千里送爽,天凉好个秋。 陆青和沈心素闻讯而来,提早备好了房间和药物,北山蘅不假人手,亲自将重九从马车上抱下来,走进屋,放到床上。 炉中熏着石叶香,沈心素拨了拨香灰,让屋子里药香更浓郁一些。 我给他看看伤。陆青挽起袖子,作势要解重九的衣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对北山蘅道:家眷避一避。 北山蘅:你说什么? 脱衣服。陆青暧昧一笑,抬手抽走了衣带。 北山蘅无语地望着他,很想回呛一句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的,但还是觉得尴尬,便从沈心素手里接过砂锅,转身出去到外间煎药。 不多时,陆青从里头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怎样?北山蘅神色一紧。 还能活。陆青整理好袖摆,掏出帕子擦汗,口中道:教主留在他身体的灵力护住了心脉,只是断了两根肋骨,没伤到五脏六腑。回头沈师叔帮他接上骨,开个方子,喝几帖药就好了。 只断了两根肋骨?北山蘅重复他的话,脸色铁青,前朝武成帝被兔惊马,坠而绝肋,不到一个月就驾崩了。 那是皇帝老儿倒霉,没遇上好大夫。陆青说着拉开房门,到外头砍了半截笔直的竹子,从中间劈开,用小刀剔去毛屑,做成两个长度差不多的竹板。 他接来一盆水,将竹板放进去清洗干净,拿给沈心素。 北山蘅心里担忧,又不好进去,隔着一道帘子往内室看。隐约瞧见沈心素把竹板放在重九胸前后背,用白布缠了几圈好。 如此固定两个月,待骨头长好再摘下来便是。陆青解释道,他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这俩月不可行剧烈之事,别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北山蘅抿着唇垂眸,嘴硬道:什么剧烈之事?我听不懂 是是是,贫道的意思是,不可让殿下再摸剑了。陆青盯住他红扑扑的脸,忍了又忍,才克制住上去捏一把的冲动。 不多时,沈心素从内室出来。 北山蘅忙问:好了? 好了。沈心素笑吟吟地道,挽了袖子去洗手,殿下醒了呢,教主进去瞧瞧吧。 没等她说完,北山蘅便冲了进去。 屋内药香浓郁。重九拥着被褥靠在榻上,衣裳还没穿,上半身缠着厚厚几圈白布,只露出精瘦的肩颈。见北山蘅进来,他扯过外袍盖住身子,道了声师尊。 怎样了?北山蘅在床边坐下,抬手想摸他的伤,又畏畏缩缩地收回来,眉峰轻轻蹙起。 不痛,沈道长用了麻沸散,什么感觉都没。重九捉住那只犹豫不决的手,拉到自己心口按住,隔着竹板和白布感受他指尖凉意。 北山蘅有些难为情,想把手抽出来,别又碰疼了你先把衣服穿上。 真的不疼,不信师尊摸摸。重九移动他的手,笑容灿烂。 好了,别嬉皮笑脸的,有件事我还没同你算账呢。北山蘅心里羞恼,故意沉下脸,将话题移开,你胆子越发大了。楞严山那日,竟然敢给我下药。 重九愣了愣,小心觑着他的神色,确认不是真的生气后,款款地笑起来,只是让师尊安枕,又不是旁的药,师尊莫气。 旁的药?你还想用什么药?北山蘅瞪他。 重九垂下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裳,慢悠悠道:阿九看那话本里说,有什么药能让人忘却烦恼,如登极乐 啪地一声,一只瓷碗杵到了他的脸上。 重九捂住脸,飞快挤出两滴眼泪,委屈巴巴道:师尊怎么打人? 北山蘅一手扶着碗,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连药汁洒到袖子上也不在意,只吐出一个透尽寒意的字:喝。 重九轻轻唔了一声,接过碗,咕嘟咕嘟喝下去。 他张了张嘴,北山蘅立刻斜过来一眼,冷声道:别说话,安静待着。 重九只好把话咽回去。 北山蘅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秋天风大,他把窗子关上,帘子掩好,又觉得屋里熏香有些浓,将香炉搬到外间远远地放下。重九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笑意愈深。 师尊别忙了,屋里什么都好,不必担心。 谁说是给你忙了?北山蘅嘀嘀咕咕地说,我给自己整理屋子,晚上睡觉舒服些。 师尊晚上要跟弟子一起睡吗?重九故作惊讶,撇了撇头,也是,自从望舒城那日之后,师尊每天都与弟子同睡的。 北山蘅正要关门,闻言将木门重重甩上,你给我滚出去。 重九慢腾腾地撑着身子起来。 北山蘅傻了,两步冲到床边,扶着肩膀将他按回去,恼道:让你滚你还真滚?正反话听不出来? 弟子又不知道师尊什么意思。重九鼓着脸,眼眶又泛起湿意。 行了行了。北山蘅心里一软,指尖帮他拭去泪花,多大人了,还掉眼泪。你说话正经点,别跟你们家那皇叔学,我就不骂你。 重九破涕为笑,抓着他的袖子蹭了蹭。 北山蘅想了想,又道:你好好休息,我去让陆道长另寻一间屋子 话音未落,便被人拽倒在榻上。 一转头,却见重九哼哼唧唧地捂着肚子,满脸委屈无辜:师尊帮我暖暖,山里头风大,方才沈道长帮忙疗伤时一直晾着身体,这会肚子疼起来了。 北山蘅犹豫片刻,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便伸出手摸了摸,问道:哪里疼? 重九指了指肋下,这疼。 再摸摸肚子,这也疼。 又揉了揉后腰,这里也疼。 北山蘅:反正就是哪儿都疼呗? 重九老老实实点头。 北山蘅拧眉看了看,隔着袖子将手放在他上腹,试探性地按了两下,发愁:可这我也暖不了啊。 重九连忙换了个说辞:师尊揉揉也行的。 北山蘅坐在床边,刚将手放上去,忽然有人敲了敲门,他吓了一跳,像做坏事被人发现一样将手缩回来。重九不由暗叹了口气,视线转向门口。 沈心素手里拿着净布走进来,仿佛没看见两人的动作似的,将布放在床头,道:这是换药用的,教主晚上多费费心。 好。北山蘅点头。 沈心素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递给重九:殿下收着这个,可能会用到。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49) 那是什么?北山蘅问。 重九飞快地将药瓶压到枕下,沈心素默了默,伤药。 北山蘅便没再多问。 那二位好好歇息。沈心素轻轻一笑,晚些时候我着人送饭过来,我们这不比楞严山,有酒有肉,山珍海味,保证能让人吃好。 多谢。 沈心素带上门出去,北山蘅仍未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又将注意力放在重九身上,思忖着怎么帮他缓解疼痛。重九眯了眯眼,把他拉近了些,道:师尊把靴子脱了坐榻上吧。 北山蘅照做了,重九便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抻开腿让他坐上来。 北山蘅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两人的姿势委实过于奇特,并且,下面那人是没穿裤子的。 北山蘅刚要爬起来,然而那只手已经扣住了他的腰,重九滚烫的唇贴在耳际,喉间逸出一声低沉戏谑的笑:师尊莫不是忘了,还欠弟子一件事呢。 我哪有 刚一动嘴,重九却骤然将腿支起来,他一个没坐稳,便滑到了对方胯上,两条腿好巧不巧分开卡在他身侧。 师尊,答应好的事,怎能出尔反尔呢?重九靠在床头,好整以暇地道。 北山蘅认命般地阖了阖眸,道:那我躺下。 不用,就这样吧。 北山蘅面上涨得通红,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阿九还受着伤呢,难道师尊忍心让我起来辛苦?重九垂眸说着,抬手去解他的衣带,万一明日沈道长发现骨头长偏了,问起来,师尊怎么解释? 北山蘅恼道:既然怕人问,那你就别乱来。 重九便笑,箭在弦上,哪有不发的道理? 雪色衣裳自他玉雕般的肩头滑落,委于地面,似莲花褪去了重重碎瓣,只吐露出那一点细蕊,沁着水雾,在风中细细摇曳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宝贝们,完颜毓、绎川、玉婵等人的番外我放到合集里了,不用V,想看的可以戳专栏看《掬水》那本。 第64章 番外二灯市 山房内,语声缱绻。 重九扣着北山蘅的腰,指尖擦过他胸前那朵绯红莲花,不轻不重地抚上层叠花瓣,聆听自己亲手拨出的婉转乐章。 什么时辰了? 意乱情迷之际,北山蘅还没忘了沈心素说过的,要派人来送饭。 师尊管时辰作甚?重九收拢手臂,将人揽进怀里,鼻尖贴着玉白的腰腹摩挲,肆意汲取他身上的莲花冷香,是嫌弟子伺候得不好?还要再久一点? 北山蘅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当日七星酒楼里自己随口一语,半睁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喘道:我没没找完颜毓伺候过。 真的假的?重九眼睛一眯。 北山蘅把头枕在他肩上,神思混乱,说不出话来。 重九攫住那只尖瘦的下巴,扳过他的脸,静静凝视着眸中天海,片刻之后,重九道:师尊亲一个。 北山蘅结巴:亲你亲便是了。 师尊自己来。重九眨了眨眼睛,促狭地笑着。 北山蘅抿着唇,不肯动。 重九无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妥协一般把他拥入怀中,主动低头吻了上去。 笃笃敲门声骤然响起。 北山蘅呼吸一窒,手扑棱着地要去找衣裳,身上两条手臂却收得更紧。重九死死箍着他,直到攀上那座高山的峰顶,方才缓了两口气,平定下心绪。 怎么了?他扬声问。 来给你们送饭。是沈心素的声音。 重九顿了顿,道:劳烦沈道长了,搁外头吧,我马上去取。 沈心素心领神会。 脚步声很快匆匆远去,重九拍了拍人,从他身体里退出来,道:师尊稍歇片刻,弟子去端饭。 北山蘅拾了衣裳把自己裹起来,垂头道:别打。 重九闷闷地笑,好。 他披着衣服要起身,北山蘅瞥见了,忙道:我去吧,你身上还有伤。 师尊还能走路?重九挑了挑眉。 北山蘅带着薄怒瞪他一眼,撑着身子爬起来,拢好衣服去外间取饭。沈心素颇知二人口味,即便选了好食材也没有以大油烹饪,两菜一汤都格外清淡。 重九手捧汤碗,一边喝一边问道:师尊,养好伤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北山蘅道。 重九弯着眼睛笑:回去当太子妃好不好? 不好。北山蘅一脸冷漠。 有什么不好的重九往他碗里夹菜,软声诱哄: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要去你自己去。北山蘅夹起一枚菜心,小口咀嚼片刻,咽下去,眯了眯眼睛,哼道:我要回澜沧山,别跟着我。 重九含着一口鱼肉笑起来,那师尊往南走,阿九向东行。 北山蘅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却没说什么,只垂下眸子去默默吃饭,眼波藏在睫羽的阴影里暗潮涌动。 重九视线一转,看到了碟子里的鱼,用筷子扒拉了两下,突然笑起来:师尊你看看,若是人人都有沈道长这手艺,也不至于连鱼鳞都剃不干净,师尊就没办法骗人了。 他说的是当日北山蘅拿鱼鳞给林浪诓骗他的事。 北山蘅记起来了,隐约想笑,又倏地忆起他前一句话,笑意未抵唇边便淡了下去。 以后不会骗你了。 他喝完汤,将碗筷放回食盒里,转身出门去送餐具。 在逝水阁修养了半个多月,北山蘅惦记教中那一摊亟待处理的公文,不敢再多留,向陆青和沈心素请辞。 陆青本来为两人备了马车,但不知这师徒俩闹什么别扭,有志一同地说要骑马。只得又去马厩挑了两匹好马来,装上鞍鞯,将两人一直送到山口。 别过陆青,重九扯了扯马缰,道:此去南疆山高水远,师尊一路小心,弟子就不奉陪了。 北山蘅没动,犹犹豫豫地道:你就回去了? 自然是要回去同四叔说一声,免得他担心。重九眼眸微抬,话锋一转,当然,师尊若是不愿,可待弟子报过平安再南下相会。 明亮的眸子看过来,隐隐含着期待。 北山蘅迟疑许久,仍是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只道:不必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默不作声地催马前行。这些日子闹腾得多了,身上一直酸痛,骑着马都有些坐立难安。本以为重九会出声挽留,然而直到他行至官道,也没听身后那人追上来。 帝都繁华,天家富贵。 紫微台上那把椅子,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尊位。 任谁都无法拒绝。 北山蘅深吸一口气,把所有委屈都憋回肚子里,撒气似地喊了声驾,让身下马儿飞速跑起来。 行了不出十日,便走到兖州境内。 上一次来这地方,还是两年前的上元。彼时徒儿在侧,二人打马从灯市穿街而过,少年冲他粲然一笑,似冬夜里最暖的阳光。 如今故地重游,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北山蘅翻身下来,牵着马走了几步,瞧见一个卖糖人的,便忍不住走过去。付过钱,才小贩递给他的竟是个才子佳人模样。 小没良心的 他瞬间就想起了某个孽障,低声骂了一句,盯着手里的糖人,抬手便掰断了两个糖人牵在一起的手。 床上说得蛮好听,一转眼就跟别人跑了。 北山蘅嘀嘀咕咕地说着,把公子模样糖人的胳膊腿都揪下来,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又照着那张俊脸咬了一口,嫌弃地扔进路边草丛里,抱着剩下的半个糖人继续往前走。 身后,一道青衫自街口转出,默默凝视着他的背影半晌,俯身将地上的糖人拾起来,用布包着收入怀里。 北山蘅在城中转了两圈,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不知不觉又行到了曾经与重九走过的那条灯市。 时移世易,当初挂满花灯的街道空空如也,只有零星的几个摊位,吆喝声、叫卖声在街巷间响成一片。唯一还保持没变的,只有街角那个面具铺子。 公子买一个吧。见他驻足看过来,小贩连忙道:戴上面具去城里溜一圈,说不准就叫哪家小姐瞧上喽。 北山蘅略一犹豫,伸出手去,细白指尖自那排面具上滑过。 最后,点了点边上的:这个。 好嘞。小贩把那只白色兔子面具从绳线上解下来,北山蘅接过戴在头上。小贩接了银两,笑嘻嘻道:公子戴这个真好看,您生得白净,比面具还白呢。 北山蘅把面具扶正了一些,道一声谢,转身牵马离开。 刚走两步,正撞上一堵人墙。 北山蘅垂眸向左,打算绕过他。 对方也跟着往左挪了半步,生生将去路拦住。 北山蘅终于意识到来者不善,抬起头,隔着一张纸糊的面具看他:阁下这是何意?还请让一让,在下急着赶路。 来人不说话,动也未动。 北山蘅深吸口气,往右边走,对方又一个闪身将他拦住。 北山蘅皱了皱眉,不得不抬起头,顺着那两条笔直的长腿一寸寸向上看。对方穿一身窄袖玄衣,裤脚袖口扎起来,戴一只同色的面具,身形有些眼熟。 他动了动唇,那个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然而来人却赶在他说话前先开了口:公子,借一步说话可好? 嗓音沙哑,宛如八旬老汉。 北山蘅眸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他冷冷地道:没空。 公子别急啊看他要走,来人连忙伸出手,在他胳膊上虚拦了一把,指着脸上面具道:你看,你戴兔子面具,我戴灰狼面具,狼吃兔子,兔子诱惑狼,我们天生一对。 北山蘅沉下脸,杀意陡然从指尖流泻而出,你再说一遍? 错了错了,不说了。那人连忙改口,相见即是缘分,这样,我请客,我们到对面酒楼里喝一杯如何? 不喝。北山蘅拂开那只手,直接牵了马往回走。 走出这条街口,见后面的人没再纠缠,他这才放缓脚步,挑了一家客栈走进去。 店伙计搬来浴桶,备好热水,北山蘅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却没有摘,直接将外袍解开走进水里。泡了一炷□□夫,被热水熏得有些困倦,便打算去脱亵裤。 手刚摸到腰上,只听头顶一声巨响。 房梁上开了个一人宽的洞,有什么东西裹着碎瓦片从上面掉下来,径直砸在浴桶前的地板上,尘土扬了满屋。 北山蘅蹙眉,抓起衣服披在身上。 那东西回过头,半张脸顶着面具,冲他咧咧嘴:巧啊,又碰见了。 北山蘅冷笑:真巧。 青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土,拱手恭敬一礼:在下行走江湖,被仇家追杀,路过贵地,可否借公子的地方避一避? 北山蘅挑眉,侧耳听外头动静,闻得房顶传来细微的呼吸,便朝内室扬了扬下巴,进去吧。 多谢。青年走过去,裹着一身脏衣服在他床上坐下。 北山蘅眼微眯,眸中划过一丝不悦。 待房上人的脚步匆匆远去,他拢好衣服从水里出来,对那人道:走了。 青年抬起头来,手却在床榻上游移着,不肯动,相见即是有缘,更何况我们一晚上还见两次。如此天赐良缘,公子何不与在下对月小酌,话一话情谊? 我同你没什么情谊可话。北山蘅略一停顿,语气带上了两分小得意,我有情人。 青年愣了愣,旋即问道:是吗?那为何不见佳人在侧? 北山蘅抿住唇,不答。 青年从腰间解下一只酒袋,倒了两杯酒,一杯塞进他手里,公子坐下喝一杯,长夜漫漫,一边喝一边聊。 北山蘅垂眸,望着瓷杯里清澈的酒水,眉头蹙得更深了些。许是因为眼前人与重九相似的身量,他没有直接将人踢出去,而是搬了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轻轻抿了口酒。 我北山蘅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合了合眼,那人跑了。 青年摇晃酒杯的动作一缓,跑了? 北山蘅轻轻颔首。 是跟别人跑了么?青年沿着唇笑起来,声音里透着几分促狭,公子有什么难题,不妨说来听听,让在下为您排解一二。 不是同别人跑了。北山蘅两手捧着杯子,修长手指摩挲着瓷杯边缘的纹路。 那是青年转着眼珠,猜测道:陈世美娶得公主弃发妻?还是张生进士及第忘莺莺? 北山蘅白了他一眼,冷道:第二个贴切些。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对,这进士及第是一早就有的事,只不过他先前总说不在乎荣华富贵,如今倒又舍不得了。 青年笑了笑,酒杯递过来跟他碰了碰,公子放宽心,兴许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旁的什么呢? 旁的北山蘅想了想,还能有什么? 那公子待他好吗?青年问。 好如何不好了?北山蘅想起前事,借着酒劲,委屈道:他要怎样我都依着他,他给我下药,欺负我,骗我,我都不曾翻过脸。 既如此,青年思忖着,问道:那他走的时候,公子可曾挽留过? 恋耽美 >如何攻略黑月光师尊——枕上冰河(50) 听到挽留二字,北山蘅酒醒了几分,唇又抿成一条线。 青年接着劝:既然两情相悦,就该说出来让人知晓。公子不愿说,那人追得久了,得不到回应,自然也会倦了。 凭什么我挽留?先前是他说要陪着我的,又不是我求着他,再说北山蘅拧着眉,细密的睫毛抖了抖,语气又低落下去,再者,我大他好多岁,他该有更好的。 青年闻言愣住了,一不留神,酒杯从手里滑落下去,瓷杯与木地板发出一声脆响,清凉的酒水洒了满地。 我还没摔杯子呢,你倒先醉了。北山蘅无奈,就这酒量还请人喝酒呢? 瓷杯滚到了脚边,他俯下身去拾杯子,却被青年一把按住了手背。 年齿之时,既然他都不介意,公子还介意什么?青年抽身从床上起来,在旁边蹲下,攥着他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拉,声音也陡然恢复原样,再者,师尊这般风华绝代,不管换了谁,都该自行惭秽。 北山蘅原本要挣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僵在他怀里,半晌,才寻回一丝自己的声音:你没走吗? 跟了一路了,怎么会走?重九叹口气,抱着他坐回床上,指尖勾勒削瘦的下颌,语气带着笑意:虽说狼和兔子天生一对,不过,师尊为我守身如玉,阿九还是很开心。 北山蘅倚在宽厚的胸膛里,想笑,唇轻启,却骂出了声:混账玩意儿,又骗我,你等死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重九寻到他的唇,郑重其事地吻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