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欠谁一场误会》 正文 第 1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 章 恋耽美.[]【yul1984_0】整理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完结) 序:我是来疗伤的 我叫黄青青,真名。我问我爸妈:“我为什么叫黄青青?”我爸说:“因为我姓黄。”我妈说:“因为我喜欢叫你青青。” 我有一个台湾同学,他叫黄又青。我问他:“你为什么叫黄又青?”他回答我:“这名字在台湾是有讲究的。”“又黄又青,代表小白菜儿?”“不,代表芒果。”我皱皱眉。我吃的芒果都是又黄又红的。我说:“你应该叫黄又红。”黄又青说:“那是我妹妹。” 唐人街往东四个街口的地方有一家墨西哥超级市场,常常减价出售芒果,一盒五美元,一盒九个。平时,是一盒九美元。它常常减价,我常常买。我喜欢吃芒果,与黄又青无关。他有妻子了,还有个三岁的儿子。 我二十三岁了,明年狗年是我的本命年。张逍对我说:“明年就是你年了。”我挠着头问:“我年?”“你年就是狗年,狗年就是你年。”张逍在北京,他只能通过视频窗口看见我挠头和抡拳头。 黄青青,女,二十三岁。 我在芝加哥。很多人说,罪恶的芝加哥。 我十四个月前在北京国际机场对我妈说:“妈,我这就去拯救罪恶的芝加哥了。”语毕,我的膝盖磕上了行李车。我妈泪眼婆娑地说:“青青你慢点儿。”我妈常常说“青青你慢点儿”,“青青你轻点儿”,“青青你稳当点儿”。所以,黄青青是个愣头青。 我黄青青心里有伤,我黄青青是来芝加哥疗伤的。 第一话:抵达新阵地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坐在候机室里打瞌睡,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下栽。每栽一下我就看看表,每看看表我就继续打瞌睡。 一小时过去后,我转了转脖子,走到登机口的服务台,说:“请问,今天的商务仓有没有客满?”漂亮的服务姐姐查了查电脑,温柔地说:“没有。”我向漂亮姐姐出示了我的内部机票,问:“那我是不是可以免费升仓?”漂亮姐姐看了看票,说:“当然可以。”我说了谢谢后转身走了两步,她叫住了我:“小姐,您穿牛仔裤,我们不可以让您升仓。”我瘪瘪嘴,说:“我明明见过穿牛仔裤的坐商务仓。”“您的票是航空公司的职员票,必须穿正装。”“正装?裙子可不可以?”“可以。”我扭进洗手间,换上裙子,扭了出来,走向服务台。 漂亮姐姐脸儿绿了,她嗫嚅:“牛仔裙也不可以。”于是,我的脸儿也绿了。我翻了翻随身的行李,除了那条牛仔裤和这条牛仔裙,我并没有可以穿在腰以下的东西了。漂亮姐姐说:“小姐,您可以交费升仓。”“交费?我不。”我抱着包离开了服务台,准备老老实实地坐经济仓了。 一个皮肤白净的男人向我走过来。他手上有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条裙子,不是牛仔的。他把衣架交给我,说:“换上它。”我看向他的脸,然后我的脸就红了。 我的脑袋又栽了下去,于是我醒了。我抹了抹潮湿的嘴角,登机了。 这飞机飞往芝加哥。 我以为我一下飞机就可以看到我爸那张与我有七分相似的脸,但是没有。不过我看到了“黄青青”仨字,在一个大男人手里的大牌子上。那男人真的很大,很魁梧,那牌子也真的很大,我三百度近视,裸着眼,也远远地就看到了。 我走到他面前,像小矮人似的仰视他,说:“我是黄青青。”大男人笑得像尊佛,说:“青青,你爸临时出差了,他把你交给我了。”我一哆嗦,想到了“羊入虎口”四个字。他又说:“我叫严誉。”颜如玉? 他交给我一张纸,我打开一看,上面是我爸的字迹:青青,我临时出差,你听严叔叔安排。我决定了跟严誉走,哪怕他是歹人。他有我爸的字迹,说明我爸在他手上。我必须跟他走,在拯救罪恶的芝加哥之前,拯救我爸。 当然,严誉不是歹人。他的确是我爸朋友。我爸也的确临时出差了。我那张内部机票就是我爸托严誉买的。严誉和我爸都过了穿牛仔裤的年纪,所以他们并没有为我预料到那个隐患。 事后,我对严誉说:“严叔叔,我当时怀疑过您是歹人。”严誉反问我:“人人觉得我生着佛相,你竟然怀疑我是歹人?”我告诉他:“人不可貌相。” 第二话:彭其你混蛋 九月的芝加哥还有一点潮湿。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我说:“黄青青,加油。”我黄青青的心里有伤,我黄青青是来芝加哥疗伤的。 我的公寓在一座总共四十三层的楼里的四十二层。房间里有厚实的地毯,从窗口可以看见粼粼的密支安湖。 严誉问我吃不吃川菜,我说吃,不过我现在不想吃,我有点累。严誉说他的儿子也在这里,住在十六层。我眼睛亮晶晶地问:&qut;严叔叔,您儿子几岁?&qut;&qut;何止几岁,二十四岁了。&qut;我的眼睛越来越亮,问:&qut;帅不帅?&qut;严叔叔又露出佛一样的笑,说:&qut;我不知道帅不帅,反正他长得像我。&qut;我眼睛不亮了。我心想:原来是尊小佛。 严誉告辞后,我坐在窗台上,居高临下,下面的一切不过像是或大或小的昆虫而已。远处忽然有了烟花,大朵大朵地绽放。我平视烟花,眼睛一眨不眨。 我爸打来电话,说他五天后回来。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妈正在忙。她说:&qut;行了行了,到了就行了。&qut;说完,挂了。我糊涂了,这个妈和那个在北京机场里哽咽的妈是不是一个妈?是。所以,人是很坚强的动物。我是人,所以我也很坚强。所以,我没有联络那个男人,那个我爱他但是他不爱我的男人。他喜欢我,喜欢了整整六年。六年后我相信了,喜欢和爱之间,是一道银河。他是我心里的伤,他叫彭其。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 章 转天,我醒来的时候只有五点。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醒来过了,感谢时差。天空是干净的灰色,不阴沉,只是在黑白交替而已。天空又变成红色,白色,蓝色。原来,天是这样亮起来的。 有人敲门。我从猫眼儿看见一尊小佛。我开门,问:&qut;严什么?&qut;小佛说:&qut;严维邦。&qut;后来,我知道严誉的工作是维护邦交关系。可惜,严维邦白白叫了严维邦,他抗拒从政,和我一样。 我和严维邦去了星巴克吃面包圈喝咖啡。 严维邦说话不怎么幽默,却很识我的幽默,甚至在我没幽默的时候,他也笑。事实上无论他笑不笑,都像小佛。所以,我也笑。之后,我们去了超级市场。我买了十个苹果,十美分一个。严维邦说:&qut;这苹果又大又便宜。&qut;换了是我,我会说这苹果百年不遇,或者说这苹果可遇而不可求。 我问:&qut;维邦,你有没有女朋友?&qut;他说:&qut;有,韩国人。&qut;我心想,也许严维邦说英语或韩语比较不会让人觉得闷。 严维邦鼓捣了一会儿我的电脑,它就可以上网了。我登录MSN,看见了彭其。我对严维邦说:&qut;谢谢你。&qut;我们面对面站了五秒钟,严维邦茅塞顿开,说:&qut;那我先回去了。&qut;我把他送到门口,他停下来说:&qut;明天我带你去学校转转。&qut;&qut;嗯。&qut;我回答。严维邦和我同一所学校,他读计算机的博士,我读金融的硕士。 我回到电脑前,彭其不在了。我喊了一嗓子:&qut;彭其你混蛋。&qut; 第三话:有个推销电话卡的人,叫徐恩 我和严维邦去了主校区。转了一圈,他去上课了,我就自己继续转。主校区有地上铁从中间经过,周围也有地下铁,路上是一辆辆黄底儿黑字儿的校车,拼命地往返。什么颜色的人都有,从皮肤和头发,到眼睛。我有那么一会儿觉得我这种黄皮肤和黑头发的人比比皆是,可后来我发现这是一种错觉,一种由黄黑相间的校车引发的错觉。也有那么一会儿,我忘记了彭其。 还有一个小时严维邦才下课。 我鬼鬼祟祟跑到他教室外面,朝他挤眉弄眼。这小佛目不斜视盯着老头教授,结果老头教授比他还先看见了我。老头教授问我有什么事,我结结巴巴地说“没事,我走了”。我说“我走了”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小佛,小佛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在老头教授用标准的西方式热情跟我道别后,我扬长而去。 站台上有很多鸽子,深深浅浅的灰色,飞来飞去,啄地上的碎屑。如果这些鸽子飞去了中国,会不会相当于飞进了盘子?我有点悲伤,不知道为什么。 地铁呼啸而来,我跟着轻轻颤抖的站台轻轻地颤抖。 车厢里的人屈指可数,加上我不超过五个。有个黑人朝我走过来,停在我面前,开始唱歌。他胸前挂着个牌子,上面的单词表示他是个乞讨者。他的歌很有节奏,让人愉悦。但是我告诉他,我没有钱。他似乎并不介意,继续唱,一首又一首,我的确感到了愉悦。 我进了卧室,爬上床,沉沉地睡了。感谢时差,让我没力气思念彭其。混蛋彭其。 五天后的晚上,我焖了一锅米饭,炒了一盘西葫芦,切了一块酱牛肉,等我爸回来。 我爸一进门,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说:“青青,怎么又胖了?”我二话没说,把一盘西葫芦倒进了垃圾袋,然后提拉着我爸去下馆子了。 路上,我爸忏悔:“青青,我错了,一会儿你点菜悠着点儿行不行?”我笑里藏刀:“行。” 如果不是我爸说我胖了,我不会去下馆子,如果我们没有去下馆子,我也不会遇见徐恩。 我认识了徐恩是因为徐恩趁我爸去洗手间的工夫过来和我搭讪。我当时只有一个感觉:这小子胆儿不小。 徐恩站在桌边对我说:“我叫徐恩。” 我的筷子停在一只椒盐虾上,仰起脸问:“你叫徐恩又怎样?”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徐恩把一张纸撂在我面前,走了。我的视线跟着他,看见他走回我斜后方的一张桌子。他和另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我可以看见他的脸,和另一个男人的背。那男人的背和徐恩的很像。徐恩撂下的那张纸上只有“徐恩”两个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我爸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那张纸收了起来。我问我爸:“这边是不是有很多推销保险的?”我爸不以为意地说:“保险?不多。倒是有很多长途电话公司的,推销电话卡。”我点点头,笃定了徐恩是个卖电话卡的。因为,自十六岁起,只有四个男人和我搭过讪,而这四个男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徐恩的一根手指。我注意到徐恩的手指很漂亮。 徐恩这种男人是没道理来和我搭讪的。 我不想买电话卡。我把徐恩撂下的那张纸扔了。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3 章 第四话:开学,开学 彭其发来了邮件,短短几行,连标点都没有。我也不喜欢标点。 彭其说:“青青,我吃了十五个饺子,素的。”我来芝加哥的前一天,给彭其包了一百件后,就按照她的指示去了会议厅,准备承受那一系列的致辞和介绍。 致辞开始前,我认识了一个美国男人和一个越南女孩,他们和我同一个专业。这就是胸卡的用处,它可以暴露所有者的专业。我有点不自在,因为人人看见我后都先看我的胸。不,是胸卡。 美国男人麦克三十岁的样子,他在洛赛银行的投资部工作。越南女孩比我矮了十公分不止,她和我一样,仅仅本科毕业而已。她的越南名字我记不住,她的英文名字是安娜。 我坐在会议厅的后排,觉得前面一个个脑袋好像各种颜色的皮球。 致辞开始后,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男人走进来,坐在了我旁边。他就是黄又青,台湾人。他读MBA。 黄又青指着正在致辞的大胡子男人用中文问我:“他之前有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用中文回答他:“没有。”我很愉悦我可以说“没有”,而不是“NO”。黄又青的头发很长,无名指上的戒指很粗犷。 中午,我在学校吃免费的自助餐。我的盘子里盛满了意大利面和哈密瓜,杯子里是柠檬汽水。黑色的和白色的男人们都很高,在我左右来来回回,让我感到压迫。我忽然很想念黄色的男人,想念彭其。 我看了看安娜的盘子里,面条不超过十五根。黄又青在隔壁桌喝着啤酒,时不时地向我举杯。 吃到一半,我看见严维邦了。他正端着盘子在找座位。我朝他挥了挥手,他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我旁边。 我问他:“你来揩我们商学院的油水?”严维邦又成了一尊笑佛。笑佛接了通电话后,急急忙忙要走,结果把车钥匙落在了托盘边缘的下面。我追下楼。笑佛开车前对我说:“晚上我们有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你要不要来?我来接你。”我点点头:“行。” 第五话:徐恩没道理对我穷追不舍 如果严维邦没有来揩我们商学院的油水,如果他没有落下车钥匙,如果我没有去和他们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我不会又遇见徐恩。 徐恩是严维邦的“几个朋友”之一。 严维邦来接我的时候,宝马上除了他还有他的韩国女朋友。韩国女皮肤很白,脖子很漂亮,像个妖精。佛与妖精,不知道是谁降了谁。 那间店叫“四川”。 我跟着佛和妖精进了“四川”,看见了徐恩。佛和妖精走向的那张桌子,也就是徐恩所在的那张桌子。徐恩认出了我,站起身说:“是你。”佛问:“你们认识?”徐恩说:“见过一面。”佛对徐恩说:“你丫是不是又往外送纸条了?”徐恩说:“你丫少废话。”我愣了。佛会说“你丫”?徐恩是“经常性送纸条患者”?愣过之后,我笑了。佛和徐恩同我一样,北京人。我心里暖融融的。 我坐在徐恩旁边,不说话。徐恩对我说:“你怎么不说话?”我咽下口中的茶,问:“这间是什么菜系?”徐恩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店门口,指了指“四川”二字。我甩开他。我和徐恩回去的时候,佛和妖精,还有另外二男一女,通通盯着我们。 吃完饭,徐恩悄悄掖给我一张纸条,又是他的电话号码。我没有扔,但是我并不准备打给他。 我对严维邦说:“原来你也会说‘你丫’。”严维邦说:“我在男人面前说,在女人面前不说。”可事实上就算他说“你丫”,他也像个佛。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4 章 上网,看见彭其。他发来消息:“青青,在干什么?”我笑了笑,关了电脑。 一周有三节课是从晚上六点至十点,这种安排纯粹是为了像麦克这样的上班族。 麦克总是在六点五分至六点十分之间赶来,穿着白衬衫,胳膊上搭着深色的西服上衣和暖色的领带。 班上的上班族占了一半左右。我的牛仔裤和球鞋让我觉得我和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威廉和麦克他们不一样,他总是在下班后换上便装才来上课。威廉天天戴着不同的棒球帽,可实际上他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威廉在向我借橡皮后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艾米丽。威廉说这名字很适合我。我想起了黄又青,他总是叫我“爱美丽”或者“爱米粒”。 严誉并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在晚上十点钟坐地铁,所以他总是派遣严维邦驾驶着那辆黑色宝马来学校门口恭候我。我谢绝了,因为我担心严维邦的出现会让旁人误认为我是个有主儿的女人。我不可以浪费时间,我想在二十二岁谈恋爱,二十五岁结婚。 周三,我在学校二楼的自动售货机用五十美分买了一杯摩卡,靠在窗边喝。才喝了两口,我看见徐恩走进了我们这座黑色玻璃楼。我不认为徐恩是来找我的,我认为徐恩这种男人是没道理对我穷追不舍的。 喝完咖啡,我走楼梯准备去九楼的图书馆。这座玻璃楼中有遇见彭其的一个朋友。我并不愿意遇见他,因为他总是说一些令我感到疼痛的话,比如彭其爱谁,彭其在和谁做爱。我的朋友们说他喜欢我。我不在乎,因为彭其也喜欢我,而喜欢和爱之间,是一道银河。他不爱我,因为他总是让我疼痛。 他说:“彭其订婚了。” 我去密支安湖的湖畔奔跑。地上的沙很软,进了我的鞋,竟然让我的脚感觉很舒服。我风一样地经过与我同向或反向的人,也许他们不觉得我是“风一样”,而是“疯一样”。有液体从我眼睛中溢出,在它们落地时,我早已奔跑到了前方。 徐恩打来电话,我气喘吁吁地说:“什么事?” 徐恩下流地问:“怎么喘成这样?你在床上?”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5 章 我说:“你过来,我们上床。” 我回家等徐恩。徐恩真的过来了,二十分钟之后。 我开门见到他的时候,我还在喘,因为彭其和奔跑。 徐恩抱住了我,我没有推开他。 第七话:我还是处女 徐恩把我抱到了床上,压在我上面。他的右手伸进我的衣服,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我内衣的搭扣。我说:“徐恩,我是处女。”徐恩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狡猾地说:“徐恩,你怎么喘成这样?”徐恩笑了笑,轻轻系上了他刚刚解开的那个搭扣,坐了起来。我也坐了起来,莫名其妙地愉悦。 我没有撒谎,我是处女。彭其和很多女人做爱,彭其也很热情地亲吻和抚摸我,但是,我还是处女。彭其说:“因为我喜欢你。” 我问徐恩:“你不喜欢处女?”徐恩说:“不是。”“你认为我会用处女膜纠缠你?”“不是。”徐恩又说:“我会让你有个难忘的第一次。改天。”徐恩笑得自信满满,笑过以后在我耳边亲了一下。这是徐恩第一次亲我。我的耳朵红红的。徐恩说:“你耳朵很红。”我说:“因为徐恩你是只马蜂。” 其实我不应该关心彭其有没有订婚的,因为我是来疗伤的,疗彭其这个伤。但是我还是在MSN上问了彭其:“你订婚了?”彭其说:“还没有。”“还没有?”“还没有。”彭其说的是“还没有”,而不是“没有”。这其中的区别,我可以分辨。 讲数学的教授是个希腊中年美男子,他的鼻梁无懈可击得就像是用石膏雕刻的一样。彭其也有一个无懈可击的鼻梁。我看着希腊教授,忽然产生了用计算器砸他鼻梁的冲动。 我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我给徐恩打电话,占线。五秒钟后,徐恩打来电话,问:“你刚才和谁讲电话?”我说:“不关你的事。”“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给我打电话?”“目前还没想过。”我心想:徐恩,你小子没有福分。 徐恩说:“你十点下课是不是?我去接你。”我说:“你有没有《瘦身男女》?有的话,你可以来接我。” 挂上电话,我回了教室继续看希腊美男子的鼻梁。威廉问我:“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威廉说我的脸色很糟糕。 下课后,我从窗口往楼下看,看见了徐恩那辆香槟色的尼桑。 我走到徐恩的车子旁边,徐恩从副驾驶座上抄起《瘦身男女》的影碟,向我晃了晃,说:“上车。”我觉得这情形很俗套,如果车外的女人是妓女,如果车内男人的手里不是影碟,而是钞票。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怀里抱着影碟。徐恩问:“为什么想看这个?”我说:“不为什么。”确实不为什么。我和彭其看了几百张影碟,这张在那几百张中并不特殊。 彭其说过:“青青,你是个情绪化的孩子。”我答他:“你可以说我情绪化,但不可以说我是孩子。”答完,我就扎进彭其的怀里。不过,彭其在我面前是柳下惠。其实他不是不想要我,他只是不要我。 徐恩说:“你有点情绪化。”影碟从我怀中松脱,掉在了我的腿上。 第已经瘦身成功了。我躺在三人沙发上,而徐恩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面向着我。我说:“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对不起。”徐恩问:“彭其是谁?”我一愣,问:“你怎么知道彭其?”徐恩说:“因为你刚才说‘彭其,我累了’,然后睡了。” 徐恩在凌晨一点离开,离开前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闻到他身上有我的香水的味道。原来,香水可以这么容易的出卖男人。 第二天,严维邦在六点半打来电话。我含糊地问:“小佛,什么事?”严维邦并不介意我叫他小佛。他说:“你和徐恩干什么了?”我有点清醒了。我说:“徐恩?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五分钟前看见徐恩的车,从车库开出去。他在你那里过的夜?”“小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严维邦停了停,说:“对不起,误会你了。不过,青青,离徐恩远点儿。”“我以为徐恩是你的朋友。”“这王八蛋的确是我朋友,但丫不适合做你朋友。丫就是一流氓。”我咯咯地笑,说:“小佛,你说‘丫’字很迷人。”我漫不经心地问严维邦:“那你说徐恩是在哪儿过的夜?”严维邦说:“我本以为是你那儿,不过现在估计是八楼了。”“八楼?”“八楼有个十八岁的白妞儿,对徐恩死心塌地。”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6 章 挂上电话,我迷迷糊糊地继续睡。半睡半醒中,看见徐恩打开他香槟色尼桑的车门,于是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从里面钻出来,各种颜色的皮肤和各种颜色的头发,钻出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像魔术似的。 我和安娜一起去韩国店买酱菜,远远的看见了徐恩。 徐恩穿得很正式,像是刚从会议室走出来,他手里拎着塑料篮,里面装着萝卜白菜,让他看上去有点滑稽。 我走过去,问:“徐恩,你从,安娜当然没明白。 我忽然发现,我在愤怒,因为徐恩。 安娜住在我们那座黑色玻璃楼的对面,市中心的位置,地方不宽敞,租金不便宜,图的就是个方便。 我抱着七说“臭豆腐”的时候,威廉的脸都不自觉地扭曲了。他一定以为这酱菜还不如中国的垃圾。也许他今后宁可吃中国的垃圾,也不吃韩国酱菜了。我爱我的祖国。 我去严维邦那里取花,一捧瓷瓷实实的红玫瑰。严维邦问我:“谁送的?”我反问他:“这话应该我问你。”“花店来的人说不知道。”我一奸笑,说:“小佛,这会不会是你送我的?”小佛傻眼。 这时,小佛的韩国妖精从里面走出来,和我打招呼。她穿着件全身儿的围裙,胳膊腿儿都光溜溜的露在外面。她的那个样子让我觉得她围裙下面也不会有什么布料,所以我和她打完招呼后就抱着一罐酱菜一捧花说拜拜了。 在电梯里,我又觉得是我自己过于邪恶了。也许她穿了背心和短裤,也许至少有内衣和内裤。彭其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但其实我不是。 我到了自己的公寓门口,也傻眼了。我看见徐恩在敲我的门,怀里还抱着个桶。我为我可以一眼分辨出徐悉和徐恩而感到不可思议。 徐恩看见了我,面有喜色,可下一眼他看见花,喜色又荡然无存了。我低头看看花,我并没有虐待它们,我甚至是怀抱着,不是手拎着。徐恩他还有什么可挑剔?我没问,他也没说。 我问:“你抱的是什么?洗衣粉?” 徐恩说:“是冰激凌。” 我又傻眼了。那个桶,大得足可以洗拖把。 我开门,徐恩跟进来。我把花放在一边,再把冰室中的存货通通扒拉出来,再把冰淇淋桶勉强塞了进去。 徐恩抱住我说:“你看,我全身都是冷的。”的确,他全身都是冷的,因为那桶冰激凌。我推开他,说:“去抱暖气。”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地忙活,徐恩跟在我后面,说:“我送你的礼物不俗吧?你也觉得送花很俗吧?”我回头白他一眼,心想:装,徐恩,你就装吧。 我走到门口,徐恩也跟到门口。我开门,笑盈盈地把他推了出去。徐恩在我关门的时候问:“那花是谁送的?”我相信了,那花,并不是徐恩送我的。 我忘记了对严维邦和徐恩说我看见了徐悉,因为我脑子有点儿懵,为大罐的酱菜,大捧的花,和那大桶的冰激凌。怎么什么都那么大。 第十话:彭其说他没有订婚 彭其竟然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以为我在做梦。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7 章 彭其说:“是阿姨告诉我电话号码的。”这个“阿姨”是指我妈。我妈认识彭其,谈不上满意或不满意,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我心中是怎么个位置。我妈总说:“青青,你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不谈恋爱?”我说:“我等着呢,等着父母包办呢。”我妈曾当了真,真的从她手底下寻摸出一个小毛头。我妈还玩含蓄的,明明都在一个城市,还让我们从笔友开始。我悄悄嗤之以鼻,如今连一夜情都过时了,我还玩笔友,岂不让人笑掉了后槽牙。我又扪心自问,什么不过时?我当时的答案是:我对彭其的感情,不会过时。 我问彭其:“什么事?” 彭其开门见山:“我没有订婚。” 我以为我在继续做梦。 “为什么告诉我?” “习惯了,有什么事都告诉你,就像你以前有什么事都告诉我。” “以前?” “以前。现在你并不愿意对我说什么了。” “你喝酒了?” “没有。”彭其不承认。我知道他是不承认。 我说:“我还有事,我改天联络你。”我毅然决然挂了电话。这不是做梦。 我趴在床上流眼泪,一点动静儿都没有。 彭其是个有主意的男人,自从我认识他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男人。那年的那天,我去给我爸买领带。一个男人从踏进店门口,到选领带,付款,到踏出店门口,不过三分钟而已。而且,他出店门口的时候,那条领带已经漂亮地系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个男人就是彭其。我给我爸买了一条同样的领带。那天下午,我在地铁站又看见了彭其,他的领带松松地系在脖子上。我心想:他已经办妥了他应该办的事。我走过去,说:“你好,我叫黄青青。”就这样,我认识了彭其。那年,我十六岁。对我来说,十六岁那年,我的勇敢处于巅峰时期。那年,彭其二十二岁,本科四年级,正在马不停蹄地面试。事后,我对朋友说起我认识彭其的过程,朋友说:“换了是我,我会认为他在赶时间,而不是有主意。”不过,认识彭其的人是我,我就是认为他有主意。 所以,彭其订婚,或不订婚,都有他的道理。我不知道彭其爱谁。有时候我会安慰自己,彭其爱很多女人,但他只喜欢我一个。这就好像有十个并列的第一名,而我是独一无二的第十一名。 我还是想哭,因为我想嫁给彭其,但是彭其不想娶我。我是彭其的一只猫,一只狗,又也许是一只乌龟。彭其不会和一个宠物结婚。废话,任谁谁也不会。 哭过之后,我就笑了。我想我可以修炼成猫精狗精,要么是王八精。也许彭其会娶一个精。 那一捧玫瑰花在花瓶中拥挤地绽放。我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彭其送我的?毕竟,订花无国界。我又摇摇头,彭其从未送过我花,一朵都没有。 我去上课,威廉说我看上去很幸福。我请威廉吃了金枪鱼的三明治。他请我喝了一碗奶油汤。这两样东西的价格一模一样。 吃完饭,威廉在糖果机中买了一袋糖送给我。那糖又难看又难吃,我当时不得不认为,东西方之间的品味差异就好像我和草履虫之间的区别,那是不可能被忽略或者被缓和的。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我也只会与中国人谈恋爱与中国人结婚,也许中国附近地区的人民也可以。日本人除外。 威廉说:“我很喜欢这种糖。”我笑笑地点头,说:“我也很喜欢。” 第十一话:我和徐恩去了纽约 玫瑰花枯萎了,黑黑的一簇。没有人找上门来说“青青,你喜不喜欢我送你的花”?和我谈论花的人,只有徐恩一个。他还是问:“那花是谁送你的?”连严维邦也不问我了。我一直没有联络彭其。我想在成精以后,再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我还是怀疑那花是彭其送我的。或者说,我希望是彭其送我的。 徐恩抱来的冰激凌的确不同凡响,我吃了几天后,发现表层的下一层并不是和表层一个味道,虽然它们都是象牙一样的颜色。我打电话问徐恩:“那里面一共几种味道?”徐恩说:“八种。”“好像是些花花草草的味道,淡淡的。”“确实是八种花。”我没问是哪八种花。我对花并不了解,我接触比较多的也就是菜花了,九十九美分一个,够我吃两顿。 徐恩说:“你终于主动找我了,这就不枉费我的千辛万苦。”我说:“谁找你了?”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爸又来芝加哥暂住。我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他和我妈讲电话。我爸对我妈很肉麻,我妈也很能忍我爸的肉麻。看着我爸我妈,我认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鬼话。我渴望婚姻,但是,彭其不给我。 徐恩说他周末会去纽约,问我要不要去。我说了俩字:“不去。”徐恩说了仨字:“没义气。”我笑了笑,说:“原来咱俩之间是义气,那我考虑考虑。”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8 章 MSN上遇见彭其。他似乎正在忙,消息回得慢慢腾腾。我有点寂寞,我不过是他的宠物而已,在他忙的时候,我应该团在他的脚边,在他低落的时候,让他拥抱。 我爸又在和我妈讲电话。他说:“你怎么这么没义气?”我一愣。之后我决定和徐恩去纽约。我问我爸:“我妈怎么不讲义气了?”我爸说:“你妈要开会了,所以要挂电话。”我心想:时时刻刻讲义气还真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和徐恩坐周五下午的飞机。 周五中午,严维邦打来电话,说:“青青,你和徐恩去纽约?”我说:“是。”“青青啊,你别做傻事啊。”严维邦百分百是欺熟儿,越熟越贫。我说:“小佛你放心,我有刀,关键时刻抹不了他的脖子,我就抹自己脖子。”小佛说:“千万别,宁可失身。” 在飞机上,我才问徐恩:“你去纽约干什么?”徐恩说:“那边有个展销会,我租了位置,去展销我卖的玩意儿。”我这才发现,我并不了解徐恩。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工作了。我说:“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个学生。” 徐恩只大我三个月。 徐恩说:“我确实也是学生,我在芝大念贸易。”芝大,那是我看上了人家,人家没看上我的地方。我又问:“你卖什么玩意儿?”“飞机模型。”我撇撇嘴,说:“小孩子的玩意儿。”徐恩笑了笑,没反驳我。 但是他的脸忽然凑到我面前,说:“这次纽约之行,我会让你感到难忘。”我一掌推开了他的脸。 我说起了徐悉。“我见过你哥哥了。”“什么时候?”“半个月前左右,在韩国店。”徐恩又把脸凑了过来,问:“我们俩谁帅?”我又推开他,说:“都不帅,我都分不出来你们俩。”我说谎了,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徐悉不是徐恩。徐恩说:“我哥和我不一样,他很正经。”我咯咯地笑,说:“你也知道你很不正经?”徐恩得意洋洋地说:“我是该正经就正经,该不正经就不正经。”他说得像绕口令。似乎,孪生的小孩儿都有着迥异的性格,否则,为徐恩心跳的人恐怕也会为徐悉而心跳了。为徐恩心跳?不,我心跳是因为我还活着。 第十二话:一间房中的两张床 到了纽约后,我向我爸报了平安。我临走前是这样告诉我爸的:爸,我周末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瞅瞅华尔街。我爸相信我。 纽约的灯红酒绿上笼罩着一层乌涂的灰,让人感到暴躁。 从机场到市中心,徐恩一直轻车熟路。我问徐恩:“你常常来纽约?”徐恩说:“不,十几次而已。”我说:“徐恩,你是个幼稚的孩子。”徐恩笑得没心没肺。 彭其有过很多女人,徐恩也一样。毕竟小佛说“丫就是一流氓”。彭其大我六岁,而徐恩只大我三个月。 徐恩订的酒店的房间里铺着殷红色的地毯,有两张单人床。他问我:“咱睡哪张?”我说:“这张。”我指了指靠近门口的床。徐恩坐下了。我走到靠近窗的另一张床,坐下,从书包中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放在床头柜上,对徐恩说:“过来,睡这张。”徐恩愣都没愣,脱口而出:“士可杀而不可辱。”我愣了。谁愿意辱他? 在我洗澡的时候,徐恩在外面咔嚓咔嚓地转动浴室的把手,我吓得大叫,扯掉了浴帘而且摔在了浴缸里。我的胳膊肘青了一片。徐恩道歉道了两个钟头,说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我信了。但我怕也怕了,摔也摔了,胳膊肘生疼生疼。 我板着脸躺下睡觉,而且让徐恩看见我把瑞士军刀放在了枕头下面。 其实,我对徐恩的戒心并不森严,也许因为我觉得他很像六年前的彭其。也许而已。六年前,十六岁的我并不会用灵魂去认识另一个人的灵魂。二十二岁的彭其在我脑海中从来没有像二十二岁的徐恩在我视线中这样鲜活。我告诉自己,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我还是在他们影影绰绰的重叠下,睡了。所以,我并不怕徐恩。 我在夜间冻醒,呆若木鸡。因为我发现徐恩睡在我旁边。是床上的旁边,而不是旁边的床上。他的脸近在咫尺,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我没有叫醒他,也没有去升高空调的温度,我只是把被子裹得紧了些,又向徐恩靠了靠。他裹着他的被子,看上去很温暖。 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徐恩还在睡。但是,他是在旁边的床上,而不是我床上的旁边。 我跳下床,用力把徐恩摇醒,说:“徐恩徐恩,你昨天夜里是不是睡在我床上?”徐恩勉强睁开眼睛,说:“青青,你怎么做这么流氓的梦啊。”“啊。”我大叫了一下,然后把徐恩的枕头从他脑袋底下抽出来,闷在他脑袋上面,闷了五秒钟。 十点,我和徐恩一起出发去了展销会。 徐恩穿了黑色的西装,打了深灰色的领带。我买给我爸的那条和彭其的一样的领带,就是深灰色的。 徐恩打领带的时候,我有点愣神。徐恩问我:“还在回味?”他指的是我那个梦。路上,他不住地问我“梦见什么了”,“该不会就梦见咱俩老老实实地躺着吧”,“总该有点儿实质的内容吧”。我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把他毒哑,或者把自己毒聋,一了百了。 第十三话:他的吻红了我的脸 见到了徐恩在纽约的合作伙伴,两个美国学生,与我们年纪相仿。也见到了他们代理的飞机模型,那并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小孩子的玩意儿。遥控器上那些令人头昏脑胀的按钮和仪表,我碰都不想碰。 我自己去转悠,穿梭在各个展台之间。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9 章 科技产品居多,我是门外汉。但是对于吃和喝,我在行。我假模假式地看人家的产品,接人家的宣传材料,听过人家的介绍后,还时不时一副惊讶的样子,问一句“真的”?之后用一句“真是了不起”来收场。关键在于,我到处吃人家的糖,到处喝人家的果酒。 我的衣服上别满了各个公司的宣传别针。我走回徐恩他们的展台后,徐恩说:“你就像个活动的广告牌,”他又补充一句,“还是杂牌广告牌。” 掺合在一起的果酒让我轻飘飘的,我说:“徐恩,咱回去睡觉好不好?”徐恩的眼睛成了狼的眼睛,我知道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们当然没有回去睡觉。他忙他的,我在展台的后面睡我的,各不相干。 酒醒之后,我摘下我胸前的十余个别针,无奈地看着衣服上的十余个针眼儿。徐恩走过来,说:“筛子,再来一个吧。”说着,他交给我一个他们公司的别针。 于是,之后的两个小时我就像个机器人似的站在展台前,说“您好”和“再见”,说得口干舌燥。徐恩和那两个美国学生自然比我焦头烂额。毕竟我说一句“您好”,就代表往里招呼了一个客人,而他们需要对客人介绍的,远远不止“您好”这么简单。 展销会还没结束,徐恩就把摊子彻底撂下,带着我走了。 徐恩说:“我带你转转。”我们去了帝国大厦。观景台上人挤人,我站在视线不受阻的栏杆边,徐恩站在我身后。没有人可以挤到我。 正逢黄昏,夕阳下的纽约有一种血的颜色。像是,血染了一座城市的模型。那些大厦看上去那么脆弱,只像是模型。 徐恩问我:“你喜欢纽约吗?”我摇摇头,说:“不。”“为什么?”我指了指下面,说:“你看,那些楼好像要塌了一样。”徐恩笑了,他的呼吸吹得我很痒,我挠了挠。徐恩也在挠,因为我的头转来转去,头发拂在他的脖子上,他也很痒。 夜色降临得很迅速,一盏盏灯争先恐后地辉煌起来,那抹夕阳就好像是一块肮脏的血迹了。太阳死了,纽约却活了。我说:“我不喜欢这种属于夜的城市。”徐恩不同意我,他说:“纽约是日夜不眠的。” 我回头想说些什么,但是我一回头,徐恩就吻上我的嘴。很短,也许不足两秒钟。但我还是忘记了我本来想说的话。 徐恩笑着说:“你脸很红。”徐恩又说:“今天晚上我来圆你昨夜的梦吧。”我伸手,在徐恩的腰间狠狠地拧下去。他嗥叫得就像一只倒挂在秤上的猪。 第十四话:八十岁 我爸打来电话,看我是不是还健康地存活着。我说我一没钱二没长相,凭什么死于非命,我爸就说他一没给我钱,二没给我长相,就是为了让我长命百岁。 我挂了电话,问徐恩:“你想长命百岁吗?”徐恩摇头,说:“不想。”彭其也不想,彭其酒喝得凶,烟抽得也凶,他犯胃病的时候疼得直不起腰,汗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彭其,你必须长命百岁。”彭其擦去我的眼泪,说:“活那么长有什么用?有四十年就可以了。”听彭其这么说,我会越哭越凶。 徐恩继续说:“我争取活八十年就可以了。”我笑了笑。我也是想活八十年。 夜间,我又醒了。 徐恩睡在我旁边,他千真万确地睡在我床上的旁边。他似乎感觉到冷,紧紧地裹着被子向我靠了靠,所以我才会醒。 我下床,去升高了空调的温度。之后,我睡在了另一张床上。 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徐恩已经醒了。我一睁眼,就看见他正睁着眼睛看着我,我转了转眼珠子,发现我们在同一张床上,我们的脑袋并排枕在同一个枕头上。 我大叫,抱着被子蹿下了床。徐恩跟小媳妇似的问我:“你怎么睡到我床上来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睡在徐恩床上,徐恩把我当场抓住了。 徐恩找朋友借了辆苹果绿的甲壳虫。他开车,我抱着一袋鱿鱼丝坐在他旁边没完没了地嚼。 徐恩对纽约了如指掌,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个建筑的来由那条街的历史或某某人与纽约的渊源。 纽约的交通令人没办法恭维,古旧而狭窄的路上水泄不通,从车上望出去,只望见一座座楼的下半部。这一辆辆车几乎纹丝不动,我说:“我下去溜达溜达。”徐恩说:“别离开我视线范围。”我白了他一眼,说:“跟我跟紧点儿。”徐恩说:“遵命。” 我抱着鱿鱼丝和相机下了车,从车海钻进人海。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0 章 纽约是个鱼龙混杂的地界儿,一眨眼就吞没了我。这里的行人比芝加哥的多得多,倒也是合情合理,在这么个交通状况下,我宁可连滚带爬,也不开车。 我走进了圣派翠克教堂。这座美国数一的天主教堂中一片幽然,周围摇曳的烛光并不能让我感到圣母玛丽亚的温暖。我不信耶稣,虽然我在艰难的时候,口中会念念有词诸如上帝保佑,但那是条件反射,或者是,病急乱投医。我很想找个人问问,天主教与基督教究竟有何不同,可一来我忘记了天主教那个单词的重音在哪里,二来我担心暴露了自己的愚昧。所以我决定,去问问徐恩。 我一回头,寻找徐恩那辆耀眼的甲壳虫,之后我意识到,这里是教堂,哪来的汽车?我强压着惶恐,虔诚地挪出了圣派翠克,一边挪一边祈祷:上帝保佑,徐恩看见我走进了这里,阿门。 第十五话:谁来还我清白 我并没有看见徐恩或者徐恩的车。我站在路边,抱着鱿鱼丝和相机,眼角和嘴角一块往下耷拉。我的电话和钱包通通在车里,我有点恼自己:吃吧,吃吧,就知道把吃的带出来,早晚有一天撑死你。 二十分钟后,我决定去投靠警察叔叔。 我像个流浪儿似的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急急的喇叭声。其实路上的喇叭声是此起彼伏的,但我就是认出了这是徐恩车上的喇叭。 我回头,看见灰蒙蒙的世界中,徐恩那苹果绿的甲壳虫如同钻石一般璀璨。我红着眼睛奔跑了过去。 我委屈地掉了两滴眼泪,抽抽搭搭地说:“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徐恩说:“咱俩还没发生什么啊,我负什么责任啊?”我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不过,我听见徐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还看见徐恩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而且徐恩说了一句“你他妈急死我了”。我脸上的眼泪还没干,就又笑着吃上了。 徐恩找地方泊了车,和我一起走在第五大道上。他拉着我的手,我没有拒绝。 傍晚,我们去了华尔街。 天空阴沉沉的,飘着雨,小得不足以打伞却又大得足以湿了皮肤。 周末的华尔街俨然是一条处于放松状态的橡皮筋,平日里,它可是绷得紧紧的。纽约证券交易中心附近正在维修,建筑工人们丁丁当当地干得热火朝天。徐恩说:“华尔街总是在修修补补的。”我和那头与股市息息相关的铜牛拍了照片后,拉着徐恩离开了。 我说:“我忽然想起了《纽约黑帮》。”徐恩问:“你在华尔街想起了《纽约黑帮》?”我笑了笑,说:“它们一样,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而且沉闷。”徐恩提醒我:“你现在在念投资。”我点点头,大声说:“该死的投资。”我可以大声说话,因为周末的华尔街,没有人气,像煞了《纽约黑帮》中所有厮杀过后的战场。 这夜,我闭着眼睛,没有睡。我感觉到徐恩蹑手蹑脚地下了他的床,上了我的床,然后在我身边静悄悄地睡了。 我睁开眼睛。徐恩的眉心很平滑,好像没有任何烦恼。彭其不一样,他在入睡后总是皱着眉的,怎么抚也抚不开。徐恩动了动,我连忙闭上眼睛。他并没有醒,他小孩子一样微微蜷缩着,靠着我的肩膀。我又睁开了眼睛。我摸了摸他的睫毛,他感觉痒,伸手揉了揉。我静静地笑着。 我一直没有睡。 我又想念彭其了,虽然我默默地允许着另一个男人与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彭其喝很多酒也抽很多烟,他的咖啡和茶浓得好像中药一样,相形之下,徐恩是个清清淡淡的男人。六年前,彭其好像也是清清淡淡的,六年后,徐恩也会像彭其那样浓厚吗?我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我并不愿意去比较他们两个。但是,他们各自有过几乎与手指头一样多的女人,他们睡在我旁边而不脱我的衣服,这天杀的相似。 天色泛白的时候,徐恩醒了。 我闭着眼睛,把胳膊自然地搭在他的胸口上。他想挪开我的胳膊,我顺势抱住他的手,继续睡。徐恩投降了,他换了换姿势,也睡了。我紧紧地抱着徐恩的手,像是抱着证明我清白的证据。过一会儿,我会问徐恩,你看看,第一夜是我做了流氓的梦吗?第二夜是我主动上了你的床吗?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 九点,闹钟吵醒了我们。我还在紧紧地抱着徐恩的手。我得意洋洋地问徐恩:“你还想怎么狡辩?”徐恩倒也镇静,说:“我不狡辩,我就是想问问,你把我的手抱这么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脸腾的就热了,我松开他,而且把他推下了床。 第十六话:我以为我们很熟了 我们坐中午的航班回芝加哥。 我在飞机上睡得不省人事,之后徐恩问我:“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夜没睡?”我点点头,说:“为了清白,我盯了你一夜。”“你岂止是盯?”“啊?”“你敢说你没动手?”我的脸又热了,看上去应该像个西红柿。徐恩还不依不饶:“我还以为你动手之后会动口,结果我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你亲我。”我又掐徐恩了。这已经成为习惯了。 我爸问我:“还顺利吗?”我说:“顺利。”我给我爸看我拍的照片,除了市容就是我和市容。我爸说:“怎么你也不和同学合影。”我搪塞:“合影都在同学的相机里。”我爸相信我。他万万想不到,他女儿去和一个男人未婚同房,不,是未婚同床。他虽然开明,但是一直把我当作小孩子。 严维邦的电话像追踪弹似的,与我前后脚进门。他问:“青青,怎么样了?”我反问:“什么怎么样?”“你抹了谁的脖子?”“我想抹你的脖子。”“你和徐恩统一战线了?”“我们一直是无产阶级弟兄。”显然,小佛不相信我的说辞,他叹了一口气,感慨:“徐恩这小兔崽子真他妈厉害啊。”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1 章 晚上有课。我出门前我爸对我说:“青青,你容光焕发啊。”我迷茫地摸了摸脸,走了。 安娜和威廉对我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我跑到洗手间去照镜子,却也看不出什么。 几天后,我爸又走了。又几天后,期中考试。 我对黄又青抱怨:“我们学校一年分四个学期,还设期中考试,这一年下来,期中期末总共八次,真是不人道。”黄又青说:“我们MBA没有期中考试,我们交论文。”我忿忿:“世上不公平的事十之八九。” 黄又青的妻子领着三岁的儿子来了。妻子的皮肤黑黑黄黄的,儿子倒是白白嫩嫩,让人想胡撸几把。妻子对我说:“我们台湾人的皮肤不如你们北方人。”黄又青附和:“你们北方女孩子的脸上总是红通通的,漂亮。”说着,他还比划着自己的腮帮子。我不敢苟同,赔着笑,心想秋菊的形象果然是深入人心。 我和彭其常常在MSN上遇见,有时各忙各的,打过招呼后就没有了交谈。我看着他的名字,觉得疼,那种疼就好像是热滚滚的油锅里滴进了水,油一下下往外崩,我就一下下的疼,不过,不伤筋动骨。 我的风险统计考了七十九分,安娜八十一分,这微乎其微的两分却注定了我是C而她是B。我当时这么琢磨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两件内衣。可惜,对我来说,C有点绰绰有余了。 威廉九十八分,遥遥领先于我和安娜以及其余二十几人。威廉安慰我:“期中成绩只占总评的百分之四十。”我还是耿耿于怀,心想要是威廉的期中成绩占我的总评的百分之四十该有多完美,至于我那七十九,谁乐意要谁拿去就是了。 上课的时候,徐恩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下课后,我打给他,他关机了。 楼门口停着一辆与严维邦的一模一样的宝马。我眯着眼睛走过去,看见里面果然坐着严维邦。他说:“你怎么色迷迷的啊?”我揉揉眼睛,说:“我有三百度的近视。”“上车。”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为什么突然来接我?”严维邦说:“顺路。我刚把徐恩送到机场。”我的动作顿了顿,问:“徐恩去机场干什么?”“他要回国办点儿事,你不知道吗?”严维邦吃惊地问我。他又说:“我还以为你和徐恩很熟了。”我敷衍地哦了一声。 第十七话:就当作是梦 我也以为我和徐恩很熟了。我们从纽约回来后,一星期至少通了十次电话见了四次面,他知道了我有个叫安娜的越南女同学,也知道我昨天晚上吃了鱼,如果他刚才没有关机,他还会知道我那该死的风险统计的分数,但是,我竟然不知道他准备回国。 严维邦邪里邪气地说:“徐恩这次又领了个俄罗斯的妞儿。”我倒抽了一口寒气。严维邦没注意到我,还在继续说:“这小子,我真是心服口服。”我问:“他领了个俄罗斯的妞儿回国?”“嗯,他出去办事必须得带女人。”“为什么?”“不带女人他寂寞。上次去纽约,他不是带了你吗?”严维邦唐突地说完这话,尴尬地冲我笑了笑,然后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幸亏青青你是聪明人,你没吃亏,对吧?”我干笑了两声。严维邦像见了鬼似的瞄了我两眼。 严维邦说的没吃亏是指徐恩没上我的床,不,应该说徐恩没上我的人。我的确没吃亏。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严维邦谨慎地看了看我,又谨慎地说:“一个月以后。” 严维邦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问了:“青青,你该不会是爱上徐恩了吧?”我不屑地哼了一嗓子,说:“我宁愿爱上你。”“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别扭吗?”我反问他后,撇撇嘴,一言不发了。 我煮上方便面,然后给我妈拨了个电话。 我妈问你吃饭了吗,我说吃了,跟同学在外面吃的牛排,我妈说你一个人还真滋润。这时候,我的腹部发出咕咕的声音,当然,我妈听不见。我妈说我表姐怀孕了,我说我这边的纸尿裤便宜,到时候买回去送给宝宝。我妈说我舅妈的脊椎疼得越来越厉害了,我就叹气。 后来,我妈说她那儿正在忙,得挂电话了,我就哇哇的哭了。我把我妈吓得嚷嚷了起来:“青青,你怎么了?”我说:“妈,我饿。”“你不是吃了牛排了吗?”“我没吃牛排。”“那你吃了什么?”“方便面,还没熟。” 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忧心忡忡的我妈安抚的允许我挂电话。之后,我站在炉子边上继续哭。哭痛快了以后,我吃了一满碗的面糊。我心想:你哭就哭,为什么眼睁睁地把面煮成这样? 转天,我挂着两个胡桃眼儿去了学校上了两堂课。 这两堂课的教授一男一女,都会察言观色,见我萎靡不振,都从头到尾没提拉我回答问题。我咬着笔杆子琢磨了四个钟头,决定把七十九分当成一场恶梦而把徐恩当成一场美梦。现在,我醒了。 我和威廉他们去了蓝夜,那是一间时时刻刻震耳欲聋的酒吧。起初我听到蓝夜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度以为它很安静。 安娜打来电话时,我那瓶百威才下去三分之一。 安娜说,她遭了抢劫。两个黑人从她身后超过来,回身抢了她的包,之后以刘易斯的速度跑得无影无踪了。安娜甚至没来得及追,也没来得及喊。 我劝安娜,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赶紧洗个澡睡觉,明天我陪你去补办证件。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2 章 挂了电话后,我想起来,我忘记了问安娜有没有报警。不过,这年月冷不丁吃了颗子弹后横尸街头的,一个个还在死不瞑目,安娜这区区一个包,又何足挂齿?的确,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第十八话:我们都寂寞 我喝完了百威,想回家了。 威廉他们意犹未尽,我给严维邦打电话,说:“小佛,你方不方便来蓝夜接我?”严维邦问:“你喝酒了?”“喝了。”“醉了?”“没醉。”“那怎么今天不敢自己回家了?”我本来想说,有个同学遭了抢劫,我害怕了,但是我开口说:“你别跟我废话,你到底来不来接我?”小佛马上说:“接,接,不过我这儿现在有事,我让徐悉去接你。” 徐悉?我愣了愣。小佛又问我:“你知道徐悉吧?”我说:“知道。”小佛说:“蓝夜是吧?你等着,我让他马上过去。” 我又喝上了一瓶,等着。 徐悉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脑子里闪了一个念头:徐恩,原来你小子没回国。这念头仅仅闪了一下而已,毕竟,这点儿啤酒还不足以让我稀里马虎。 我问徐悉:“你要不要坐一会儿?”徐悉说:“不用了。”我举起我的酒瓶子,敬了敬威廉他们,然后一仰脖儿干了。 我和徐悉走了。徐悉开凌治,也是黑色的。 我上了车,又下去了。我对徐悉说:“我想去厕所。”徐悉笑了笑,像哥哥一样让我觉得温暖。 我再回来后,并没有坐在副驾驶座上,而是歪在了后排,跟没骨头似的。徐悉从后视镜中看着我,问:“喝了多少?”我笑笑,说:“我没醉,我是累了。”之后,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徐悉正企图把我抱下车。我眨了眨眼睛,发现我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后排,连脚都上来了。我这种姿势,谁要是想把我拖下车,估计只能像拖死狗那么拖了。 我一激灵,坐了起来,然后看见车门上有个不容忽视的鞋印儿。我一边掸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徐悉还是笑得很温暖,说:“没事。” 徐悉问我:“你怎么样?用不用我送你上去?”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精神得很。”我给徐悉鞠了个三十度的躬,说:“晚安。” 之后,我走向了公寓的旋转门。门转到一半,我听见徐悉说:“你喜不喜欢那花?”我一愣。我已经转了进去,回头,看见那亮晃晃的玻璃门还在孜孜不倦地转,看见门外的徐悉,那个和我那场美梦中的男主角徐恩长得一模一样的徐悉,他似乎需要我点头或摇头,来表示我是否喜欢那花,但是我只是挥挥手,进了电梯。 我在电梯里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知道是我今天喝多了还是徐悉那天喝多了,为什么他要送我花?电梯到了二十三层,门开了。我忙不迭停下拨浪鼓,但是门外的美国老太太已经是目瞪口呆了。我尴尬地解释:“我头疼。”我确实头疼。 一星期,徐恩和徐悉都没有联络过我。我几乎把他们都当成了梦,而我的现实生活中,只有我那二十几个同窗,几个教授,还有小佛,捎带着他的韩国妖精。 彭其问我:“青青,你会不会觉得寂寞?”他问这话的时候,我知道,他又喝了酒。他正在觉得寂寞。我说:“不,我不寂寞。”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在想,人人都是害怕寂寞的,徐恩为了不寂寞,带我去了纽约,带俄罗斯妞儿去了广州,而彭其的寂寞,还有我那不承认的寂寞,又该何去何从? 我说:“彭其,我很想你。”彭其说:“青青,我也很想你。”但是,我们还是寂寞的。 第十九话:比较,比较 一星期后,我接到了徐悉的电话。当时我所在的地铁正在进站,广播中播放着那些我倒背如流的站名儿。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徐悉又说了些什么,我还是听不见。站名儿播放完了,我听见了徐悉的话。他说:“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地铁起动了,我简短地说:“好吧。” 转天上午,我正准备洗澡,公寓的电话响了。 我几乎是光着身子跑去接电话。对方“喂”了一声,我说:“徐悉?怎么?”对方似乎吃了一惊,半天才开口:“我是徐恩。”我也吃了一惊。 我发现当我借助不到来电号码的显示时,我竟辨不出他们的声音。我说:“徐恩?你不是在广州吗?”“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国际长途吗?”徐恩跳跃的声音又让我记起了我以为是梦境的情境,也记起了他一声不响的回国,还有那俄罗斯姑娘。 我问:“有事?”徐恩说:“没事,问候一下。”我刻薄地回应他:“我也问候你,还有那俄罗斯姑娘。”徐恩又半天才开口:“妈的,严维邦那孙子就是欠收拾。”我笑了笑,说:“我一会儿还有事,挂了。”徐恩急急忙忙地喂了一嗓子,然后问:“你和我哥很熟了?”我说:“不,不很熟。”徐恩支吾了一声,像个猫狗之类的动物似的。 挂了电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光着,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我浸在浴缸里,过热的水和浴室里拥挤的蒸汽让我的皮肤有了花一样的颜色,像徐悉送我的玫瑰花。我昏昏欲睡,直到越来越低的水温让人寒颤。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3 章 徐悉来接我的时候,我的发稍还是湿漉漉的。他见了,开了暖气。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说:“谢谢你上次的花。”徐悉的脸竟然微微红了。我侧过脸,看着车外笑了笑。他和徐恩竟然迥异到这般。 我们去了一间淮阳菜馆。徐悉似乎是喜欢甜淡的菜,这也和徐恩不同,徐恩总是会嘱咐厨师或多放辣椒或多放酱油。 我对吃并没有什么挑剔,别人喜欢怎么吃,我陪着怎么吃就是了。我也可以陪着彭其连续吃上五天的面食,因为他喜欢。 我讨厌自己去比较他们,但很多时候,正是因为你避免不了某些事所以才讨厌某些事。我避免不了去比较他们。 徐悉和徐恩一样,也念芝大,但他念的是机械。徐悉问我:“你为什么读投资?”我含着筷子说:“我想发财。”徐悉笑了,说:“你和徐恩倒是志同道合。”是,我和徐恩都读商科,读商科的哪个不想发财?不读商科的,又有几个不想发财? 我又说:“但我不拜金。”徐悉点点头,说:“显然。”我没追究怎么个“显然”,我的嘴里满是香滑的鳝片。 徐悉吃的很少,他总是看着我,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彭其也把我当成小孩子。只不过,徐悉有点溺爱小孩子,而彭其并不。而徐恩,他不当我是小孩子。我又在比较了,该死的相同和不同。我心里突然闷闷的。 第二十话:吃饱了撑的 这一餐结束得有点仓促,因为可怜的安娜又遭遇了不幸。她的妈妈去世了。 我让徐悉把我送到了安娜那里。安娜泣不成声,我已经听不出她呜咽的究竟是什么语言了。 安娜平静了后,我才知道,她的妈妈死于医疗事故。具体的情况,安娜用英文说不出。其实我并不想知道那是怎样一场事故,我只想让我眼前的这个孩子少一点苦难。安娜说医院赔偿的款额可观,不过有什么用?是,在美丽的货币符号后,填上怎样大的一个数字,可以偿还一条人命? 我陪了安娜两个小时,她睡了。我留了张字条,告诉她我已经用电饭煲给她煲了一锅稀饭,还告诉她有事务必联络我。 我瑟缩着走出去,发现秋天已经这么深了,也许,已经是冬天了。 当我看到徐悉的车还停在我刚刚下车的地方时,我愣了。 我又觉得温暖了,在这样一个刮着萧瑟的风的深秋或初冬。 车里有充足的暖气,我吸了吸鼻子,说:“我想我妈。”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滚下来。徐悉用纸巾擦我的脸,很轻,轻得甚至擦不干我的泪。我接过纸巾,自己狠狠地抹。徐悉侧过身子,抱住了我。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背,直到我停止了抽泣。我还是觉得寂寞,纵然这寂寞很温暖,终究也是寂寞。 转天,安娜没有来上课。我打电话给她,她也没有接。我下课后去敲她的门,她开门了。安娜顶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冲我勉强地笑,笑得我又想哭了。市中心里到处是辉煌的灯火,而安娜这间位于市中心的公寓中伸手不见五指,好像她受伤的心。 安娜说她订了明天回越南的机票,说本来打算毕业前不会回去,因为钱不富裕,还说现在有了赔偿款,钱富裕了,但是妈妈死了。她说这些的时候,一滴泪也没有掉。她体内的水分一定是榨干了,她的嘴唇都开了裂。 我打开电饭煲的盖子,里面的稀饭冰冷冰冷的,上面结了一层滑溜溜的膜。安娜对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她。她因为浪费了我的心血而抱歉,但与她的痛相比,我煲的这锅稀饭又怎么值得那一句抱歉。 徐悉打电话问我:“下课了?要不要去吃点夜宵?”我说:“你介不介意我带个同学?”徐悉当然不会介意,否则我也不会问了。 我对安娜说:“走,我们去和英俊的男人吃夜宵。”安娜推搪。我嘻哈着说:“真的是英俊的男人,是我们上次在韩国店买酱菜看见的那一个。”安娜还是推搪。这不稀奇,与她的痛相比,英俊的男人和我那锅稀饭一样不足挂齿。但我还是嘻哈着拉她出了门,因为无论怎样,她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无论谁死了,活着的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徐悉由我这里听闻了安娜的事,句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其实,他一直有分寸。 我们带安娜去了唐人街,找了间广东馆喝粥。安娜说羡慕芝加哥有这么多的华人,还有这么多的家乡菜馆。这是事实,热热闹闹的中国城里,挤挤插插地开着各个菜系的菜馆,只不过,吃的时候会感觉差强人意,结账的时候会想,这么多钱,在国内应该可以吃鱼翅了。但是,这还是值得安娜艳羡的,毕竟唯一的一间越南菜馆,只是在唐人街边上苟延残喘着。 吃到一半,我见安娜的脸色有些红润了,于是得意忘形了。 我说:“徐悉,上次我们在韩国店见着你,安娜说你长得英俊。”徐悉有些尴尬,而安娜的脸色愈加红润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我之后又说:“徐悉,明天安娜回国,你方不方便开车送她去机场?”徐悉点头了,安娜说谢谢了。气氛却越来越尴尬。 我闷头喝粥,心想:我越来越鸡婆了,我不该告诉徐悉安娜说他英俊,也不该自作主张让徐悉送安娜去机场,我是什么东西?我是吃饱了撑的。可是,我还在吃。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4 章 我们先送回了安娜,之后,徐悉送回了我。 他一言不发,我如坐针毡。我还是开口说了:“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自作主张。”徐悉冷冷地说:“没事,举手之劳。”我不得不悻悻地下了车。我还没走到旋转门,他就踩了油门。 我又忿忿了:我承认我是吃饱了撑的,不过看徐悉这火气,估计他也撑着了。 第二十一话:后来者居上 公寓的电话又响了,我又在听了一声“喂”之后开口叫了“徐悉”,不过,这次又是徐恩。徐恩说:“你有完没完?”我说:“你凶什么凶?”几个回合后,我说:“都他妈吃饱了撑的。” 我准备挂电话,动作才进行了一半,就听见电话中传出了徐恩挂电话的声音,我难以置信地收了手,又听了听,那边已经是嘟嘟嘟的声音了。我忍不住笑了笑,这厮,动作比我还麻利。 我在挂历上圈了日期,注明,“吃饱了撑的”节。 安娜在机场给我打电话,说徐悉已经把她送到了。我说你踏踏实实在家住两天,所有的笔记包在我身上。 我以为我会接到徐悉的电话,说他已经把安娜送到了。可是没有。 徐悉和徐恩又同时消失了。我漫不经心地问严维邦:“你说,双胞胎做事是不是非常有默契?”严维邦一点也不傻,他问:“你跟那哥儿俩怎么了?”我摆摆手:“没怎么。”严维邦斜楞着我,跟流氓佛似的,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坦白了:“他们俩好像合谋,要么一块儿找我,要么一块儿不找我。”“他们俩合谋?图你什么啊?”“是啊,我一无所有的。”流氓佛顿了顿,说:“青青,二选一的话,选徐悉。”我又摆摆手:“选什么选?你以为他们俩是菜市场的萝卜白菜?” 安娜回来了,精神恢复了些。她没再多提她妈妈的事,我也没再问。安娜说:“我想请你和徐悉吃顿饭。”我推辞不了,于是给徐悉打电话。 “安娜回来了,想请我们吃饭。”“我没时间。”徐悉的态度还和那天一样,冷冷的。我不禁火冒三丈:“我还没说什么时候,你就说没时间?”“我···”“你什么你?我不就是让你那天送送安娜吗?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你···”“我什么我?你以为我一贯鸡婆吗?我那天吃多了撑着了行不行?”我一嚷,徐悉反而笑了。我也笑了。 我告诉徐悉晚上七点在泰国餐厅见,徐悉老老实实地同意了。 挂了电话,我发现安娜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问我:“他来不来?”我点点头。安娜笑了。 直译那间泰国餐厅的话,它叫“我的泰国”,就在我们学校黑色玻璃楼的对面。 黄色的玻璃,黄色的墙壁和桌布,和盘子里的咖喱一样。除了它的招牌碳烧鸡之外,我们只点了一盘咖喱,配了牛肉,还有一碟青菜。我们着实不愿意让安娜破费。 徐悉又穿得很正式,像我和安娜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我打趣他:“我以为你们念机械的,应该一身油污。”徐悉笑了笑,没反驳我。他从来没反驳过我,除了中午在电话中的那一句“我没时间”,不过,末了还是无效。 安娜对我说:“他天天接触的都是医疗仪器,怎么会一身油污?”“医疗仪器?我怎么不知道?”安娜的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安娜说:“查德在瑞肯做事,你不知道吗?”我知道瑞肯是一间制造医疗仪器的公司,但我不知道查德是何许人也。 我问:“查德?”安娜指了指徐悉,说:“他。”我看了看徐悉,用中文说:“孩子。”徐悉呆头呆脑的。我说:“你不觉得查德和孩子这两个英文单词发音相似吗?”之后,我用英语叫徐悉“孩子”,安娜笑了。 我笑不出来。安娜后来者居上了,现在,她比我了解徐悉。我没想到,从安娜的公寓去往机场的路,这么长。 第二十二话:徐恩回来了 我默默地吃着咖喱,它其中的椰汁那么香浓,但我却开始怀念我和彭其吃过的三块钱一盒的咖喱炒饭。 那时,我刚认识彭其,那时,他还没毕业。他学校的门口有五六家炒饭摊,其中一家尤其红火,每每到了下课时间,就会排起弯弯曲曲的长龙。我常常逃了自己的课,欢喜地立在长龙中,然后抱着热腾腾的咖喱炒饭看着彭其向我走过来。远远地,下课人潮中的他是独一无二的。他把里面的鸡肉夹给我,我幸福得恨不得死掉。十六岁的我,是容易满足的。而二十二岁的我,并不是一筷子鸡肉可以打发的了。我希望我爱的人,也爱我。 我习惯在寂寞的时候想念彭其。在徐悉和安娜面前,我感到寂寞了。 这一餐的账还是徐悉付的。他还是个典型的中国男人,虽然他来美国已经七年了。 “我的泰国”离我们学校的黑色玻璃楼很近,自然也离安娜的公寓很近。理应我和徐悉先送安娜,后一起离开,但是我去了趟洗手间后,装模作样地说:“我有事,先走了。”徐悉站起来,问:“什么事?要不要我送你?”我一边向门口蹿一边回头说:“不用了,有朋友过来接我。”我一出门,一拐弯,就钻进了地铁站。 我坐在环线地铁上转了一圈,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琢磨,只是时不时的用余光瞥瞥我旁边的胖女人。她堆在双人的座位上,抱着孩子。孩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像是在爬山。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5 章 这些天,我的体重长了四磅,我在微微的倒抽了一口气后,还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因为在美国这地界儿,哪怕我又长了四十磅,充其量也就是个比较丰满。 我刚要进公寓的旋转门,就听见严维邦喊我:“青青,青青。”我顺着声音看向车库的门口,他正开车从里面出来。 我问:“小佛,大半夜的你去哪儿?”小佛没回答我,而是问:“你怎么不接手机?”我从书包中拿出手机,看见三通未接来电。我说:“懒得理你。”小佛说:“也懒得理徐恩?”“徐恩?”“他给我打电话,说你不接他电话,所以让我给你打。” 我看了看那三通未接来电,两通来自徐恩,一通来自小佛。我的电话处于静音的状态。 我问:“他回来了?”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我手机上赫然显示着徐恩在芝加哥的电话号码,那个把我的号码后两位对调了的号码。 小佛说:“上车。”我问:“去哪儿?”“去徐恩那儿。”“我不去。”“为什么?”“快十二点了。”小佛下了车,走过来把我往车里揪,说:“十二点怎么了?你又不是灰姑娘。”我和小佛都上了车,他一愣,说:“这才十点,哪儿十二点了?”我笑了笑,说:“国内,中午十二点。” 我问严维邦:“你那韩国女呢?她不去吗?”严维邦说:“我们俩散了。”我啊了一声,没继续问。如今,谁和谁分分合合都是家常便饭,哪儿还有那么多为什么。 第二十三话:快要分不出来了 我们到了的时候,徐恩的公寓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清一色的中国人,少数我认识,多数我不认识。我悄悄问严维邦:“他怎么把唐人街搬到家里来了?”严维邦说:“这只是小场面,小场面而已。”徐悉也在。 徐恩见了我们,走过来,左胳膊一个右胳膊一个把我和严维邦搂了进去。徐恩说:“各位,这是我们家青青,初来乍到,你们多关照。”我还没来得及尴尬,严维邦就发话了,还是用女人的声音:“讨厌啦,人家不叫青青啦。”众人捧腹之下,我也不用尴尬了。我心想:小佛真是越来越德性了。 后来,我才发现,小佛这德性纯粹是假相。不一会儿,他就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叽里呱啦地说上韩国话了。那韩国妖精,终究是在小佛心里的。 我走到徐悉面前,说:“孩子,刚才有没有把安娜送回去?”徐悉也喝了酒,脸微微红着。他说:“送回去了。”我点点头,转身准备走。这时,徐悉清清楚楚地问我:“你想撮合我和安娜?”我回头,说:“不客气。”说完,我走进了厨房。 徐悉跟了进来,竟然说:“谁他妈跟你客气了。”我愣了,我忽然分不出这男人是徐悉还是徐恩,然后,我说:“你他妈别跟我他妈他妈的。”说完,我空手走出了厨房,与徐恩撞了个满怀。 徐恩说:“你空手进厨房,空手出厨房,你散步?”我说:“我想喝水。”“我去给你倒。”“嗯。”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的门口,猜测着谁会先出来,是徐恩,还是徐悉。 先出来的男人手里有一杯水,但是,那男人是徐悉。 我觉得我快要糊涂了,快要分不出这两个重重叠叠的男人了。分明是徐恩说“我去给你倒”,可我面前这个却分明是徐悉。 徐悉把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一句话没说就走了,甚至没容我看见他的眼睛。我像傻子一样坐在那里,直到徐恩走过来,对我说:“嘿,傻了?”我才眨了眨眼睛,合拢了嘴。 我喝了口水,说:“徐恩,你是徐恩吧?”徐恩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说:“废话。你真傻了?”我捂着后脑勺噘了噘嘴。 徐恩冷不丁严肃了,说:“我跟你说几句正经的。”我瞟了他一眼,说:“你还会说正经的?”于是,我的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青青,我哥喜欢你。” “我知道。”我不傻。如果徐悉不喜欢我的话,他应该省下给我买花的钱,然后买了面包捐给那些饿得骨瘦如柴只剩下个大脑袋的非洲难民。可是,喜欢又怎样?喜欢就像是春天的柳絮,美丽地飞舞着而已。 “你愿不愿意和我哥交往?”徐恩问。 我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晃了晃,晃出清澈的浪。 “徐悉让你来问我?”我问。 “不是,我是替你们俩着急。” “我们俩的事儿,用不着你搀和。”说着,我狠狠地在徐恩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6 章 徐恩跟受气包似的哼哼着说:“你打我,我告诉我哥去。” 如果徐恩可以连续说上五句正经的话,我愿意找一头猪,和它跳探戈。 我一边推徐恩一边说:“你走你走,离我远点儿。”徐恩还在说:“我告诉我哥去,我告诉我哥去。” 第二十四话:十六岁的珍尼丝 推走了徐恩,我也没落着清静。徐恩前脚离开,珍尼丝后脚就来了,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珍尼丝出生在美国,今年只有十六岁,是我认识彭其时的年龄。 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坐过来的时候,我对她一无所知。 “你叫青青?”珍尼丝说英语。 “是。”我说。我直了直腰,因为珍尼丝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没必要看着她的下巴说话。 “你和徐恩很熟?” “不。”她的英语地地道道,无论是文法还是发音。我有点不愿开口。 “你的电话号码是不是和徐恩的很像?”她继续问。这次,我连“是”或“不”都没有说。她似乎并不需要我回答,她似乎知道答案。“徐恩是不是送了你很大桶的冰淇淋?”我真的愣了。她还在说:“是不是水平相当于五岁的中国小孩儿。 徐悉的车停在楼下,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他已经走了。我看不清车里有没有人,但是家辉走了过去,想必,徐悉是在车里的。我跟在家辉后面。 徐悉按下车窗,说:“你们准备走了?”家辉说:“我送青青回去。”徐悉看了看我,说:“我送吧。” 家辉上楼了,我坐进了徐悉的车。 第二十五话:一刹那的拥有 我笑嘻嘻地说:“维邦睡得跟猪似的。”徐悉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车。我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 在我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的时候,徐悉说:“青青,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我醒了,但是我没有睁开眼睛,我一言不发。徐悉以为我睡着了,也许,在他问那句话之前,他就以为我睡着了。徐悉又说:“我和徐恩第一次看见你的那天,我也想走过去认识你,不过,这方面,徐恩比我擅长。我落后了。”徐悉自己说,自己笑。我默默地听着。 车子停了。徐悉唤着:“青青,青青,到家了。”我假装着皱了皱眉头,好像刚才真的睡着了一样。 我对徐悉说:“谢谢。晚安。”我走向旋转门。我想:徐悉,如果你现在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交往,我会说我愿意,如你的愿,也如徐恩的愿。 不过,徐悉什么也没有说。我转了进去,松了一口气。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7 章 转天,安娜羞答答地对我说:“我喜欢徐悉。”我赔笑,说:“他挺好的,挺好的。”徐悉昨天还在问我是不是想撮合他和安娜,看来,我已经撮合了。我的朋友喜欢上徐悉了。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我失去了徐恩,又失去了徐悉,不,其实我根本没有拥有过他们。一刹那的拥有,不叫拥有,叫错觉。 我的中午十二点,是彭其的凌晨两点。我站在风中,和彭其讲电话。我说:“彭其,我想吃你煮的面了。”彭其说:“明年春天,我去给你煮面。”我迎着风,觉得彭其的安抚把这初冬的风暖得像春风一样。 但是,这不仅仅是安抚。彭其说:“青青,我明年春天会去华盛顿公干。”风把我的眼睛吹湿了。其实彭其煮的面,只是味精的味道。但是,我想念彭其,这想念可以让我的寂寞越来越寂寞。 初冬了,过了冬天,就是春天了。 如果谁也不属于我,我愿意继续属于彭其,七年,或者。”我又忿忿了。但是黄又青又说:“论文的工作量太大,我宁可考试。”这就是人,总在互相羡慕,看见别人的幸,与自己的不幸。 第二十六话:中美间关于中国功夫的对话 我和威廉饭前饭后的讲授,引发了我的胃痛。我上课上了一半,就溜着墙根儿走了。我上了出租车,无精打采。出租车司机见我是中国人,倒是热情。他说,他的女朋友就是中国人,上海的。他还对我说了几句上海话,不伦不类的。不过,我本来就听不明白上海话。司机滔滔不绝,我的胃痛愈演愈烈。 红灯,我苦着脸看着窗外,竟看见了徐恩。他的车就在我这出租车的旁边。他一个人,正看着我。 徐恩开了车窗。在他的示意下,我也开了车窗。徐恩问:“去哪儿?”我说:“回公寓。” 出租车司机还没完没了,竟然探着脑袋对徐恩说中文:“中国功夫。”说着,俩手还在方向盘上比划。徐恩还真配合他,说:“李小龙。”我苦笑,心想你们俩打死我得了,省得我本来就胃疼,现在看着你们俩我头也疼了。 绿灯了,徐恩和司机还在比划,直到后面响了的喇叭声。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徐恩的车,跟了我一个路口后,就超过我了。超车的时候,他还向司机挥了挥手,跟挥双截棍似的。我恍然大悟:我和徐恩这次的不期而遇实际上是为了促成徐恩和这位司机叔叔的一次对话,一次中美间关于中国功夫的对话。毕竟,徐恩只对我说了三个字:去哪儿。其中还包括一个儿话音。但是,光他对司机发出的那些哼哼哈嘿的音儿,也不只八个了。 说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说什么百年修得共枕眠,我好歹也和徐恩共枕眠过,可眼下竟然沦落得比不上这么一个胡子拉碴的出租车司机。我狠狠瞪了司机一眼。 不过,徐恩就是徐恩,总是让我措手不及。 徐恩的车停在我公寓楼下,而徐恩的人在我公寓楼里。准确地说,他埋伏在四十二楼的电梯口,我一出电梯,他就像老虎扑食似的向我扑了过来。我本来就难受得胳膊软腿软,加上他这么一扑,我就直接仰在电梯口了。徐恩吓傻了。 我是由徐恩抱进门的。我脑门上都是汗,徐恩抱着我的时候,我往他胸口一贴,他的衣服就湿了。 我喘上来口气,就教育他:“你是三岁还是五岁啊,还用这种方法吓唬人。”徐恩还是木讷的,我真不知道我们俩是谁吓了谁。我又说:“你在楼下等我多好啊,你再跟那司机比划两下多好啊。”徐恩还木讷着,标准的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8 章 我睡了。徐恩在我的厨房里翻箱倒柜,我没力气去拯救我的锅碗瓢盘柴米油盐,也等不及看他究竟能把它们加工成什么样,我就那么蜷成虾米一样,难受地睡了过去。 之后,我是让电话吵醒的。其实,电话只响了不到两声,因为徐恩接听了。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徐恩,他说艾米丽身体不舒服,已经休息了。他说的是艾米丽,想必,对方是我的同学。接着,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茫然。我从床的这边爬到那边,接下电话。 对方是安娜。她把徐恩当作徐悉了。她和我一样,辨不出他们的声音。 我告诉安娜,那是徐悉的弟弟,孪生的。安娜下意识地问了我一句:“真的吗?”我笑了笑,说:“真的。” 试想,打电话,发现自己喜欢的男人在自己朋友的房间,还说她已经休息了,然后自己的朋友说,不,那不是他,那是他的孪生弟弟。换了是我,也许也会问一句“真的吗”。换了是谁,也许都会问。 不过,这确实是徐悉的孪生弟弟,徐恩。 安娜让我好好休息,我说谢谢。 第二十七话:你就跟着我 我对徐恩说:“安娜,我同学。她喜欢你哥。”徐恩说:“我说呢,她怎么听着我的声音好像见了鬼呢。”徐恩问:“那我哥什么意思?”我摇摇头,说:“不清楚。”徐恩从眼角打量我,问:“你和我哥到底怎么着了?”我说:“抱歉,我们俩没怎么着。让您失望了。”徐恩还是不用正眼看我,眼珠子还是在眼角的位置。“你不喜欢我哥?”我盘着腿,裹着被子,说:“喜欢。”徐恩用正眼看我了。我继续说:“看见他和安娜相熟后,我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所以,我应该是喜欢他。”我想了想,又说:“不过,也许是因为寂寞。” 徐恩弯下腰,平视我,笑嘻嘻地问:“那你听说我带俄罗斯女朋友回国,心里是滋味吗?还有珍尼丝,看见她,你心里是滋味吗?” 我不盘腿了,我一脚踹了过去,踹在徐恩脸上。我说:“别说她们了,我刚才看那出租车司机,心里都不是滋味。”说完,我就傻了。 徐恩倒不傻。他受了我一脚后,还能明明白白地问我:“青青,你这是不是在和我告白?” 我蒙着被子倒下了,连脸都蒙上了。徐恩把我和被子一起抱住,说:“青青,以后你就跟着我。” 我在被子里哭了,哇哇大哭。徐恩又吓傻了,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说:“没怎么。你做什么饭了?” 我万万没想到徐恩有如此这般的厨艺。他煮了面,香喷喷的,里面的白菜丝又细又均匀,鸡蛋很完整。我问:“你叫的外卖?”徐恩得意洋洋地说:“哪儿有这么好的外卖?” 我下筷子的时候,想起了彭其。彭其说,明年的春天,我就可以吃到他煮的面了。徐恩见我愣在那里,问:“不好吃?”我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说:“好吃,好吃。”今年的冬天,我吃到了徐恩煮的面,而且,真的好吃。彭其,你怕不怕失去我? 晚上,徐恩睡在了我身边,像我们在纽约那样,不过,这次他用不着偷偷摸摸了。我又在夜里去摸了他的眼睛,这次,他直接抓住了我的手。他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扒光了?”我咯咯笑,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的胃,一点都不痛了。 徐恩先睡了,真的先睡了。 刚才,徐恩对我说“你以后就跟着我”,不过,什么叫“跟”。跟他之前,我也已经睡在他身边了,跟他之后,想必他也不会停止送纸条送电话号码送冰激凌给女人的把戏。我笑了笑。我想我还是喜欢徐恩的,比那种由于寂寞而喜欢的喜欢更喜欢。无论怎样,徐恩又进入了我的生活,至于徐恩的那些女人,还有过了这个冬天就会出现在我面前的彭其,去他们的。 我累了,我睡了。 第二十八话:是不是跟上了一匹狼 徐悉知道了我“跟”了徐恩,是从安娜那里知道的。安娜并不是不相信我,她只是对徐悉说:“原来你还有个孪生弟弟。”徐悉自然会问你怎么知道的,安娜也自然说了来龙去脉。也许徐悉并不确定我是不是“跟”了他的流氓弟弟,但他一定知道,徐恩在我的公寓过了夜。这样也好,我不喜欢任何人任何事蒙在鼓里。 徐恩对严维邦说:“青青以后就跟着我了,你丫别他妈的再跟青青面前诋毁我了。”严维邦把我从徐恩怀里揪出来,揪到他自己怀里,然后拍打着我的后背说:“青青,你快清醒过来。”我的笑由于严维邦的拍打而断断续续的。 我不介意自己跟了一匹狼,相反,我觉得这比跟了一只羊更安全,因为你真的不知道哪一天,那羊会把羊皮抖落掉,然后对着月亮嗷嗷嚎叫。那太骇人了。 期末考试迫在眉睫,我和严维邦,安娜,还有麦克,威廉,个个忙得焦头烂额。徐恩和徐悉所在的芝大并不同于我们的缺德学校那般,一年分了四份。芝大是两学期制。徐恩和徐悉还在和期末考试遥遥两相望。不过,他们自年头至年尾都是忙忙碌碌的,毕竟他们还有工作,不像我,全身心地配合教育事业,蛀虫一样蛀着我爸我妈。我妈说:“你不该叫黄青青,你该叫黄青虫。” 其实,我还是省吃俭用的。我总是一打一打地买面包,一吃就吃上两个星期。这唯一的原因就是买一打,比较便宜。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19 章 纵然徐恩忙,他也是随叫随到的。不过,这归功于我平均三天才叫他一次。我觉得他是狼,我没胆量像使唤狗一样使唤一匹狼。但是,我们还是如胶似漆,这就必须归功于徐恩的自觉了。 徐恩成了我们学校的常客。他对餐厅的厨师说:“这个烤肉里的胡椒太多了。”此后,那厨师真的减了胡椒的份量。他在图书馆里倒是老实巴交,毕竟他没有我们学校的学生证,连借本书都借不出去,更别说指点江山了。 徐恩认识了安娜。安娜见到徐恩的时候,一脸错愕。后来安娜说:“他们长得太像了。”太像了?我并不觉得。徐恩也认识了黄又青。他对黄又青有戒心,他对我说:“你离那小子远点儿。”我掐他,说:“那小子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 徐恩并不在我的公寓过夜。换言之,我还是处女。我忽然觉得处女这种动物已经罕见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了。男人不想糟践处女,就像他们不去猎捕熊猫,当然,这些人也分为两种,一种是真的珍惜熊猫,另一种是知道,杀了熊猫就是杀了自己后半生的自由。我不是想死的熊猫,我只是在想,我身边的熊猫一只只死去,为什么我却一直活得好好的。 徐恩的身上,再没有女人香水的味道了。除了我的。 第二十九话:首尾呼应的疼 期末考试总共三科,分布在五天。而这五天里,我脸上挨了一个耳光,心里挨了一扎,像是锥子扎的那种扎。 第一天,我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一只胳膊拽住了我。我一回身,就挨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我在两眼一抹黑之前,看清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珍尼丝。珍尼丝没有涂口红,看上去比那次憔悴一些。 我嘴里流了血,腥腥的,但我不知道我的牙齿硌破了哪里。我捂着挨了打的那一边脸,像雕塑一样立在那里。珍尼丝还拽着我的手。我很想挣脱她,很想加上这只手,把自己整张脸都捂起来,毕竟过往的人在看着我们,毕竟那些都是我的同学。不过,珍尼丝的指甲又陷进了我的皮肤。 过往的人中包括了威廉。他扯开珍尼丝的手,把我解放了出来,问:“什么事?”珍尼丝用英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上车走了。珍尼丝开红色的保时捷。 我默默重复了一下珍尼丝的那句话,然后就哭了。那句话翻译成中文,基本等同于“婊子”。 考试考得很狼狈。我的脸很疼,手腕也很疼,而且还想哭。 交了卷子,我一出教室就看见了徐恩。徐恩抱住我,我就又哭了。我心想反正今天已经这么丢人现眼了,再多流点儿眼泪鼻涕的,也无所谓了。就当作是我扬名的机会了。 珍尼丝是敢做敢为的。她打了我,还兴冲冲地跑到徐恩面前说:“我打她了。”我估计珍尼丝不会用这么平和的说法,她一定是说:“我打那婊子了。”我欣赏敢做敢为的人。我就不行,其实我想还手还口,但事实上我只会一动不动地哭。如果我动了,那一定是在哆嗦。 至于珍尼丝打我的原因,不用徐恩说,我也想的出来。不过徐恩还是说了:“我只想跟你一个人好好的。”徐恩的言外之意是,他和他的若干女朋友划清了界限。我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不过我笑了笑。我心想这一耳光是小儿科而已,徐恩那些女朋友当中,但凡有一个持枪的,说不定哪天我的脑袋就开花了。 徐恩的话,让我不得不感动了一下。但是我说:“徐恩,你是狼,你不要在我面前披上羊皮。”我害怕那种感动,真的害怕。 除了脸上挨了这一耳光,我心里还挨了一下扎。那是安娜扎的,在考试的第五天。事后我心想,这五天真是首尾呼应,让我里里外外都那么疼。 第五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第三科也是考试的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后,安娜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说:“我有点累了,不去了。”黄又青来找我,问我一些关于投资专业课程的设置。他计划在下个学期选一科投资课。我让安娜先走,然后我就杵在二楼的楼道里,事无巨细地向黄又青叨叨那些课程和教授。 我从楼道的玻璃看出去,可以看见徐恩那辆香槟色的尼桑,还有徐恩,他站在车外,依着车门。我笑了笑,忽然很想马上下楼,很想马上抱一抱他。 我不可能一直一边对黄又青叨叨,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徐恩,所以我仅仅看了徐恩两眼,就把目光扯了回来。但是,当我又看徐恩第三眼的时候,我傻眼了。 我看见了安娜,站在徐恩面前,她的右手拉着徐恩的左手。我心想:你们俩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还握手啊?就算是握手,也应该是右手握右手啊。我的脑袋嗡嗡的,好像扎进了蜂窝。 我转了转身,背对着窗。我庆幸,我的后脑勺没长眼睛,当我不想看什么的时候我可以背对着什么。我继续向黄又青介绍,嗓子眼儿越来越冒烟但情绪却越来越义愤填膺。黄又青欣赏地说:“你们北京女孩子真热心。”我甩甩手,说:“助人为乐,助人为乐。”感谢安娜,让我用十二分的热心为我们北京女孩子争了光。 黄又青买了两杯热可可,之后我们一边喝一边下楼了。我没有看向窗外。 徐恩不在车外了,他在车里。安娜也在车里,在副驾驶座上,与徐恩把水言欢。那是我喜欢的柠檬水,徐恩买了两箱放在他的后车箱里。那金灿灿的瓶子在安娜手里,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挺了挺腰板,心想这也没什么。我和黄又青还在把可可言欢。这杯可可的价钱至少抵过两瓶柠檬水。 安娜先看见了我,她笑了笑,下车,向我招手。徐恩也看向了我,脸上还有一副不知死活的笑。徐恩见了黄又青后,僵了一下。这厮,还当真是介意这个三岁小孩儿他爹。我跟黄又青慢条斯理地告别,光“再见”之类的话就说了不下三遍。黄又青走后,我才又看向徐恩和安娜。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0 章 安娜对我说:“走吧,一起出去玩。”我还是那句话:“我有点累了,不去了。”这时徐恩开口了:“你累?我怎么看不出来?”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往脑门上涌,我惦着把手里滚烫的可可泼在徐恩身上,然后再加上一句:“你看,我累得连杯子都端不住了。”我确实不是敢做敢为的,我只是说:“我真的累了,你们去吧。”然后,我自己向地铁站走去了。可可晃了出来,泼在了我的手背上,一点都不烫。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我失策了。直到我走到了地铁站,徐恩也没有出现。 电梯到了四十二楼,我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不过,并没有任何人扑过来吓唬我。 我依在门上,并不想进去。但是,门开了。我往里栽,栽在了徐恩手里。我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觉得这跟做梦似的。我问:“你怎么进来的?”徐恩晃了晃钥匙。那是我的钥匙串。徐恩恬不知耻地问:“你扬长而去之前把钥匙扔在地上,是不是让我在家等你?”我的血液又全往上涌,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我只想感谢神灵,让我的钥匙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掉在了正确的人面前。 第三十话:假期来了 徐恩说:“安娜拉着我的手,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庆祝考试结束。”我趴在桌子上,下巴硌着手背,心里觉得扎得慌。 安娜,如果你是西方人,我不介意你抱住徐恩,在他脸上亲两口,可安娜,你是东方人。安娜,如果我是西方人,我也不介意,可安娜,我也是东方人。 徐恩问:“她和我哥是什么关系?”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哥?”“我们俩从来不说关于你的事。”“安娜的事也属于关于我的事?”“废话。没有你,我们会认识她?”我叹了口气。徐恩夹了口菜,放到我嘴边,说:“张嘴。”我像小孩子一样张嘴,像小孩子一样笑,然后说:“谢谢叔叔。” 徐恩又说:“还有,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和那台湾人在一起。”我点点头,说:“是,叔叔。” 假期就这样来了。在五天的期末考试之后,在我分别与珍尼丝和安娜交手之后,假期来了。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阳光穿过百叶窗像一道道剑似的刺在我身上。三个月而已,我离开北京离开我妈离开彭其不过三个月而已。然而,所有的一切并不是时间可以衡量的。 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妈问:“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她指的是男人。我想了想,说:“没有。”我妈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你们先通通信。”我失笑。又是通信。的确,北京和芝加哥的距离,也只能用我妈一贯推崇的通信这个方法了。我说:“不要。”徐恩不是个合适的男人,他只是匹合适的狼。不过,现下我只想和这匹狼在一起。 我给彭其打电话。彭其说:“青青,这些天我总是想起以前的日子,总是想起你。”我又失笑:“怀念代表了苍老。”彭其叹气。我后悔说了这句话。彭其是不会苍老的,他才二十八岁而已,而且在我心中,彭其会一直风华正茂,会一直是那个潇洒地买领带的男人。彭其说:“青青,我真的想你。”我哭了。原来,所有的一切真的并不是时间可以衡量的。彭其对我的想念,可以在这三个月超越那六年。 放假的第三天,安娜给我打电话。我攥着电话犹豫了半天,不想接但又觉得不应该不接。毕竟安娜只是拉了拉徐恩的手,徐恩又不会因此而掉块儿肉。我什么时候变成如此锱铢必较了?我正要接,但电话已经不响了。 我给安娜打回去。安娜在哭。安娜说:“我想妈妈了。”我一听这话,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这命比身子骨还单薄的安娜,在这物质文明令人馋涎欲滴但由于初来乍到而与其精神文明格格不入的美国,让西方的牛鬼蛇神抢走了包,让东方的牛鬼蛇神抢走了妈妈。但是我,竟然因为她拉了拉徐恩的手,而耿耿于怀了三天之久。安娜是太寂寞了,那天,她是太想和我们在一起了。一定是的。 我和徐恩计划在周末去毗邻芝加哥所在州伊利诺伊州的维斯康星州,那里有一片湖,叫做魔鬼湖。听说湖很美,听说湖边的红叶也很美。魔鬼湖是适合秋天的,但没有人规定冬天不可以去。除了安娜,我还叫上了严维邦。我不想撮合谁和谁,只是既然不能我和徐恩独乐乐,那就不如众乐乐,越众越乐乐。我问徐恩:“我可不可以请上黄又青一家三口?”徐恩不同意。我还争取:“人家都一家三口了,你还计较什么?”徐恩还是不同意,像小孩子一样不讲理。 周末,确实是越众越乐乐了。不速之客有两位,一位是韩国妖精,另一位是徐悉。我悄悄问徐恩:“今天是大团圆的日子?”徐恩的想法倒不如我的这么简单,他说:“今天有戏看了。”我掐他:“你唯恐天下不乱。”他也掐我的脸:“是你太胸无城府。”我掐徐恩的力道一次比一次轻,而徐恩也已经可以还手了。我撇撇嘴,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我去向韩国妖精打招呼,称赞她的发夹。韩国妖精笑得唯唯诺诺,好像把我当成婆婆似的。至于严维邦,死气沉沉地不言不语。我破天荒觉得他不像佛。我觉得佛的沉默是那种看破了万物的超然,而严维邦的,是那种一物都没看破的怅然。还有徐悉,我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安娜穿了红色的外衣,可她的气色并不喜人。我不得不同意了徐恩的看法。今天,不是大团圆的日子。 我们分了两辆车,我和徐恩,还有徐悉和安娜,坐徐恩的尼桑,严维邦和他的妖精开他的宝马。严维邦并不满意这种安排。起初,他拉着徐悉和安娜坐他那辆车,不过,安娜拽着我的胳膊,说她和徐悉要和我们一辆。对于严维邦的举动,妖精有些尴尬。我轻轻问徐恩:“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徐恩轻轻说:“妖精红杏出墙,现在又回心转意。”我一时忿忿起来,对严维邦说:“小佛,我和你们一辆车。”但是我一步都没迈出去,就让徐恩提拉住了。徐恩说:“你老实点儿。”我还是忿忿。小佛是好男人,女人是不应该背叛好男人的,要背叛就去背叛徐恩这种狼。 徐恩开车,我坐在他旁边,徐悉和安娜坐在后排。严维邦和妖精开在我们前面。我问徐恩:“是谁让妖精来的?”徐恩说:“我。她让我帮帮她和维邦,哭天抹泪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徐恩又说:“维邦也还是爱她的。这你应该看的出来。”我的确看的出来。这些天,严维邦都快憔悴成干巴佛了。我不知道,爱情可以容忍下怎样的过错。我只知道,我容忍了徐恩那一塌糊涂的过去。这是不够爱,还是爱的太够了? 我看向徐恩,心想:我可不可以期待你这匹狼不出去吃肉?徐恩也看向我,问:“我好不好看?”我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一不小心,我从后视镜中对视上了徐悉。真乱,我觉得真乱。我开始和安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学校里的事。安娜话并不多,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候,众乐乐也许不如独乐乐。我怀念我和徐恩去纽约的日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天气很冷,湖畔就更冷了。魔鬼湖很静,风吹起的涟漪像是镜子上细细的纹路。湖周环山,还依稀可见金黄或殷红的色彩,想必这里的秋天是会令人流连忘返的。 徐恩为我围上他的围巾,朝我笑,那笑像山上那些依稀的色彩一样温暖。我控制自己,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拥抱。我问安娜:“要不要去爬山?”安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严维邦没有兴致,说只想在湖边坐坐。妖精自然也留了下来。 我们四个去爬山。安娜看上去弱不禁风,我却是上蹿下跳。徐恩对徐悉说:“我和青青先走,我们在上面等你们。”我回头看了看徐悉,他也在看我。我说:“好好照顾安娜。”我又一次,像以前一样,自作主张地把安娜交给了徐悉。 我和徐恩往上跑,脚下的枯叶沙沙作响,却完全淹没在了我们的笑中。徐恩拉着我的手,我觉得即使我闭上眼睛,这只手也不会让我迷路。我对徐恩说:“你的手真温暖。”徐恩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爱你。”纵然他漫不经心,我也僵住了。这是徐恩第一次说他爱我。 我很想说“徐恩,我也爱你”,不是冲动,我是真的很想说。但是,我的电话响了,那丁丁当当的音乐在这万籁俱寂中煞是突兀。我看了看电话,并没有显示号码。这电话应该来自我妈,或者彭其。我说:“喂。”对方说:“青青,我。。。”是彭其。彭其才说了一个“我”字,电话就断了。这山中,原本就不该有什么信号的。彭其的这一个“我”字,足以让我听出,他在哭。彭其在哭。我挣开徐恩的手,拨彭其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我说:“彭其,什么事?”彭其还没说话,电话就又断了。我看向徐恩,他的手,那只让我挣开了手,就那样静止在空中。徐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记起,徐恩是知道“彭其”这个名字的,我曾经在他面前说过“彭其,我累了”,然后,我睡了。我也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之后,我对徐恩说:“我要下去打电话。”说完,我转身往山下跑去了。因为,彭其在哭。 我顺着上山的路往下跑,看见了徐悉和安娜。他们,在接吻。我的动静惊扰了他们,他们不知所以而尴尬地看着我,我却无暇过问什么或解释什么。 到了山下,我远远就看见了严维邦和他的妖精,他们肩并肩坐在湖边,妖精的头枕在严维邦的肩膀上,严维邦的手环着妖精的腰。 我电话上的信号显示还是那若隐若现的一格。我拨号,不通,继续拨号,继续不通。这荒辽的湖光山色,通通没有信号。我颓然地蹲在地上。之后,我跑向严维邦,说:“维邦,可不可以把车借给我?”维邦还没说话,我身后响起了声音,是徐恩。徐恩说:“我送你出去。”我看不见徐恩的心,因为徐恩并不看向我。 徐恩把车开得很快。很快,我们出了山路。我电话上的信号格满满的,像我胸腔中的棉絮,满得让我喘不上气。我下车,拨彭其的电话号码。彭其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彭其说:“青青,我们还有没有机会?”我愣了。我对彭其说,以后不许喝这么多酒。彭其说,青青,你等我,明年春天,我就去你身边。我对彭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挂了电话,我转身,发现徐恩和车一并不在了。我呆若木鸡。徐恩,把我扔下了。我觉得冷,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然后,徐恩的车遥遥地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一转眼,就到了我面前。他还是不看我,我默默地上了车。徐恩扑过来亲我,亲我的脸和脖子。他很用力,我很疼。我说:“徐恩,疼。”徐恩的嘴停在我的脖子上,许久,他的喉咙中闷闷地发出了一个音,那个音是,操。徐恩,终究没有扔下我。 我和徐恩回去了那片湖光山色,路上,没有交谈。徐悉和安娜也已经下山了,也许,他们本来也没什么爬山的兴致。严维邦和妖精手挽手,像以前一样了。爱情,是可以容忍过错的,只是破镜重圆后的裂痕,必须另当别论了。安娜的气色红润了些,我想:她终究是喜欢徐悉的。今天,的确不是大团圆的日子,不过,不团圆的是我和徐恩。 我不喜欢魔鬼湖,一点也不喜欢。 我和徐恩的关系并没有什么改变,其实应该说,并没有什么硬邦邦的改变。徐恩没有问关于彭其的任何事,我也无从解释。 徐恩在厨房里炒菜,我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徐恩说:“别闹。”然后他扯开我的手。我立在那里,说:“徐恩。”徐恩没说话,继续炒菜。他的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是他自己卷的。以前,是我为他卷,一叠一叠地像儿时折手帕那样仔细。不过刚刚,他挣开我的手,然后自己胡乱地卷了上去。我又抱住徐恩,不过徐恩又扯开了我,又说:“别闹了。” 不过,即使徐恩允许我抱着他,即使他不阻止我开口,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会对他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彭其,我认定了六年的彭其,像山一样压在我的心上。那天,我挣开了徐恩的手,今天,我应该不可以对他说“我爱你”了吧。徐恩会讥笑我吧,徐恩会说:“你爱我?那你为什么因为他而挣开我的手?”徐恩一定会这样说的,一定。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1 章 当我想给徐恩一个惊喜的时候,徐恩给了我一个惊喜。其实,说惊喜,并不妥当。 我与徐恩在芝大相向而行,不过,徐恩的怀里有个白皮肤的女孩子。我从容不迫地暗暗感慨:狼不吃肉就不是狼了。倒是徐恩,不知所措了,以至于他搭在那女孩子肩膀上的前爪还是那么搭着,但是后爪死死地粘在了地上,那女孩子还在往前走,于是徐恩的前爪就滑稽地架在了空中。我走过去,与那女孩子擦肩,又与徐恩擦肩。其实,我与徐恩不是擦肩,而是撞肩。我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徐恩一个趔趄。我手里提着汤壶,里面是我煮的汤,这一撞,壶里的汤咕咚咕咚地翻腾,像汹涌的海。我把汤壶塞进了垃圾箱,昂首阔步地走了。 还没走出芝大,徐恩的脚就走在了我的脚的旁边。我把视线往上移,看见我的汤壶在徐恩手里,再往上移,看见徐恩在笑。我问徐恩:“你笑什么?”徐恩反问我:“你哭什么?”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手掌就湿了。我说:“这是水。”徐恩竟然扳住我,然后他的嘴就盖上了我的脸。徐恩说:“这水比你的汤还咸。”我一惊,说:“我是不是没放盐?”徐恩说:“是。”我总是丢三落四的,徐恩对我说过,做菜一定要亲自尝一尝,不过我屡教不改。我总觉得我尝我自己做的菜,叫自作自受。 我闷头自顾自地往前走,跟牛似的。徐恩从后面拉住我的手,说:“我把汤从垃圾箱里捡出来,还喝了,我容易吗我?”我还往前走,跟牛拉犁耙似的。明显的,徐恩就是那犁耙。我说:“你喝汤的不容易,难道我这煮汤的容易?”说完,我又小声说了一句:“不就是没放盐吗。” 一个又一个白皮肤的女孩子从我身边来来去去,提醒着我刚刚看见的画面。我转身,正色地对徐恩说:“我不想继续和你讨论汤的问题了。”徐恩放开了我,也是一脸正色:“行,那我们来讨论一下彭其的问题。”我怔住了。然后我说:“说彭其之前,我们先说说你那位。”徐恩脱口而出:“我向你道歉。”我又怔住了。许久,我开口:“我也向你道歉。” 我走了,徐恩没有拉住我。 爱情中,是不该有道歉的。因为不该有抱歉。 这次,我知道我哭了。我和徐恩之间千山万水的,那山是彭其,那水是徐恩的女人们。我们隔山隔水的照了一面,然后拥抱在一起。隔着一米的方格去拥抱,会是怎样的艰难?而这山水,又岂止一个一米的方格那么简单?我和徐恩放开手,于是我回到那座山下,徐恩回到那片水中。 我又煮了一锅汤,像我脸上的水一样咸。 詹姆教授在作论文,其中需要中国方面的一些资料。他找我为他翻译。我一口应允了这件双赢的事儿。我天天在那座黑色玻璃楼里马不停蹄地翻,渴了喝水,饿了吃比萨。水和食物是詹姆提供的。除了这些,詹姆并不需要额外付我一文钱。 我之所以说双赢,是因为我赢在没有时间去思念彭其去思念徐恩,而詹姆赢在他的论文上只会出现他的名字。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劳动力。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默默无闻的人多了去了,而其中更不乏不应该默默无闻的。正因为我默默无闻,詹姆才会选择我。这也是一种竞争力。 严维邦来黑色玻璃楼附近办事的时候,顺便来看了看我。当时我的眼镜勉强地架在鼻梁上,嘴里叼着比萨,十指摸着键盘。严维邦说:“青青,你怎么憔悴成这德性了啊?”我呜噜呜噜地说:“什么叫德性啊?我这叫知识分子。”严维邦说:“不过徐恩比你还憔悴。”我牙一紧,比萨就掉在了我面前的键盘上。严维邦的屁股还没沾椅子,我就把他往门口推了。我说:“你别在这儿耽误我为事业献身。”严维邦说:“女人还是应该为男人献身。”我一关门,拍了他那张重男轻女的嘴脸。 我一边擦键盘一边回想严维邦的话:我憔悴了,而徐恩比我还憔悴。 我的憔悴是必然的,我午餐吃比萨,晚餐吃泡面,这是中西垃圾食品天衣无缝的结合。那箱泡面是我从芝大回来的路上买的,一箱十一美元,三十包,是只有一袋调味料的那种。我数了数,还剩下十九包。我和徐恩已经放手足足十一天了。徐恩做的虾,徐恩做的油菜,一直在我的冰箱里。我总是把它们端出来,又端回去。 我把第十二包面扔进锅里,然后蹲在厨房里哭了。我的胃很疼很疼,不过徐恩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彭其还是让我等他,让我等着明年的春天。他又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喝酒。我轻轻地笑,像是看见自己种了六年的种子,生出一棵青黄色的芽。在我即将放弃它的时候。 当泡面剩下十七包时,是十二月二十二日。那天,莫妮在她家的别墅开舞会。我一直觉得莫妮是我们这批投资系新生中数一数二的富有者。莫妮家的别墅在幽静的西郊。穷人一般是住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的,譬如我。 威廉开车来接我。毕竟,我穿着光亮亮的裙子和光亮亮的高跟鞋是不怎么适合坐地铁的。威廉说我的裙子很衬我。我笑了笑。这裙子是订做的。订做,是迫不得已。美国的成衣并不适合我的这种典型的东方人身材。那些可以紧绷绷地包裹住西方人的胸和屁股的布料,穿在我的身上会好像袍子一样,当然,还必须把胸口扎一条橡皮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为了拥有这么一条“衬”我的裙子,我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 安娜不去,她说她没有合适的衣服。 除了一只铂金手镯,我没有戴任何首饰。这只手镯是彭其送我的,在我满十实在是让我自惭形秽。珍尼丝说:“去看看徐恩的衬衫。”说完,她准备进客厅了。这次是我抓住了她的手腕,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珍尼丝跟抖灰尘似的抖开了我的手,说:“你自己去看看。”我愣在原地,心想这从小吃牛肉喝牛奶的孩子果然和我这种喝稀饭的不一样,人家有的是力气,人家还有圆滚滚的胸和屁股。徐恩的衬衫?电视剧里,如果出现了男人衬衫的特写镜头,一般都是特写上面的口红印。难道,我这么快就会得到五百美金了?我和徐恩没有立字据,他会不会不认账?我也走进了客厅。 我这条在莫妮家不显山不显水的裙子,到了徐恩家就独树一帜了。倒不是说徐恩家这些人比我穷,实在是因为我穿的是丝绸,而其余人穿的是牛仔和皮革。我像黄花鱼似的溜着墙边,但还是没逃过严维邦的佛眼。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之后还吹了一声口哨。看来,佛也敌不过酒精的效力。韩国妖精跺了严维邦一脚,然后向我笑了笑。其实这妖精的眉眼,十分符合我的审美观。我也向她笑了笑,不过我心想你要是再不好好恪守你的妇道,我就让你再也笑不出来。严维邦的这声口哨,让我成了焦点。徐恩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向我。我看着他的衬衫,仔细地看着。领口,千真万确有个口红印,紫色的。 我和珍尼丝对视上,珍尼丝笑得跟狐狸似的。我不想看她的笑,我只想看她的嘴。她的口红是红色的。徐恩走到我面前,问:“喝什么?”我伸手,说:“五百。”徐恩愣了。我也愣了,因为我看见了安娜。安娜一直是在跳舞的,只不过她的裙子很短,妆很浓,以至于我刚刚竟然没有认出她。安娜的嘴,是紫色的。我径直走向了珍尼丝。我抱了抱她,说:“谢谢。”珍尼丝对我的举动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拍了拍我的背,说:“不用谢。”我是真的想抱抱珍尼丝,因为我喜欢这种对手,明刀明枪的。 安娜走过来,笑盈盈地问我:“莫妮家的舞会怎么样?”我没说话,走了。我回到徐恩面前,问:“你领口上的口红是不是安娜的?”徐恩看向自己的领口,显然,我不说他还不知道。我对徐恩说:“我希望在这个星期内收到一张五百美金的支票。”其实,我很不喜欢东方人的保守,其实,抱一下亲一下又怎么了?威廉刚刚不是还亲了我?不过,我就是很东方人。我转身,徐恩拉住我,说:“你去问安娜。”我也像抖灰尘一样抖开徐恩的手,说:“不用了。”喝稀饭的小孩也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我上了出租车,心想:反正我有五百美金了,坐出租车怎么了?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坐着它在我家和徐恩家之间打二十个来回。可是我不愿意。 徐恩的车晃晃悠悠地尾随着我坐的出租车,看样子像是要和我同归于尽。我忍不住为我身边这位相貌堂堂的出租车司机感到遗憾。司机问我:“你认识后面的车?”我点点头。司机又问:“你要不要下车?”我想了想,又点点头。殃及无辜是不道德的。我多付了司机五块钱,这才是五百的百分之一。 我站在路边,徐恩下车,走到我面前,愤愤地说:“你究竟了解安娜多少?”我反问:“难道你比我了解她?”“不,我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了。徐恩又说:“也许她就是个婊子!”我狠狠推了徐恩,他撞在了他的车上,然后瞪着我。徐恩说安娜是个婊子,徐恩说我的朋友安娜是个婊子。我也瞪着徐恩。徐恩抓着我的肩膀,说:“我告诉你,她不仅仅是亲了我,而且,她还进了我的房间,脱光了衣服!”我又推开徐恩,说:“你扑上去了吧?而且,你还觉得这不是你的责任吧?”徐恩开了车门,冷冷地对我说:“你根本不爱我,你他妈一直把我当狼!”他上车,踩了油门。 我看见,徐恩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盛满了水。 我愣了愣,看着徐恩的车子越来越小,似乎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了。徐恩哭了吗?那亮晶晶的眼睛是因为他哭了吗?我的心脏很疼,像那种千疮百孔了还浸在盐水里的疼。也许,那盐水就是徐恩的泪。我脱了高跟鞋,向徐恩开走的方向跑去了。这路面很平,我的脚一点也不疼。 我大喊:“徐恩!徐恩!”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但是我终于看见了徐恩的车,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停在路的中央。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路,只有我和徐恩两个人。我看着他的车,弯着腰喘气。徐恩下车,向我走过来,然后停在了两步之遥的地方。我盯着徐恩红红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徐恩,我相信你。”徐恩一步就迈了过来,把我扛在了肩膀上,说:“真他妈想打死你。”我咯咯地笑。我失去了安娜,失去了五百美金。不过,我还有徐恩。 接下来的圣诞与我无关,因为在我穿着丝绸裙子耍了那一夜之后,接下来的四天内,我的体温一直在三十八度以上。圣诞也与徐恩无关,原因同上。此外,那一夜我光着脚跑的时候没觉得疼,并不代表那路面真的那么没有摩擦力或者我的皮肤真的那么刀枪不入,事实上,后来,徐恩看着我的脚,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再后来,徐恩看着我的脚一天天痊愈,美滋滋地说:“原来,你是这么这么地爱我。”他一说这话,我就踹他。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2 章 我爸并不知道我卧床,否则,他定是会克服千难万险,来我身边无微不至几天。我之所以隐瞒,是因为我觉得徐恩做的豆腐比我爸做的肉好吃,徐恩煮的豆腐汤比我爸煮的肉汤好喝。民以食为天。我妈还是问我“周围有没有合适的”,这次,我没有一口否定。我说:“不知道。”我妈问:“什么叫不知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彭其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徐恩不在。我对彭其笑的时候,心里颤了颤。那个时候,徐恩正在我家楼下给我买肉买菜买水果。 严维邦和韩国妖精来看了看我。严维邦说:“你养病都快养成佛爷了。”我说:“你才是佛爷。”安娜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们谁也没说什么,客套了几句话后,就挂了。她和徐悉的事,我不关心了。至于她和徐恩之间,我已经选择了相信徐恩。我接到了詹姆教授的电话,他通知我系里批准了我做助研的申请。做助研的钱可以让我买一辆说“我来自南斯拉夫”时,我愣了愣,没听明白,然后他就用中文说了“南斯拉夫”四个字。 佳琪适应得很快。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她那种性格理应适应得很快。不过,也有我意料之外的,那就是佳琪和麦克渐渐走得近了。只才是我为什么会一直提及麦克的原因。对于我来说,麦克仅仅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同学而已,仅此而已。我有意无意地对佳琪说:“麦克是有妻子的。”佳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后来,我觉得我那句话就好像“黄青青是女的”“徐恩是男的”一样废话。人家麦克的无名指上有戒指,佳琪不会看不见。 比起课程,助研的工作反而是我得心应手的。这还必须归功于中国教育体制对数学的苛求。我一边计算一边想:不然我转去数学系算了,不过我算着算着,就想:要是让我一直这么算下去,那让我死了算了。 离三月近了,离彭其来美国的日期近了。彭其问我需不需要国内的什么东西,他替我带过来。我说不需要,什么也不需要。我有了徐恩,还需要什么?不过彭其你这座山,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下。 安娜在学校里昏倒了,因为过度疲劳。她躺在休息室里的床上,我坐在旁边。她睁开眼睛后,我说:“你好好休息。”然后起身要走。安娜叫住我,说:“等等。”我回头,看着她。她的脸因为白色的床单而显得蜡黄,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美丽的安娜了。安娜说:“徐悉喜欢的人是你。”我定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安娜说了这句话。安娜从旁边的书包中拿出一张纸,交给我,说:“请你交给徐悉。”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纸,那是一张支票,一张一万六千美金的支票。安娜背过身,又说:“我那天在乔迪是和一个男人走了,不过,后来我什么也没做。”安娜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她的头发还是美丽的。 我走出了休息室,把门轻轻关上,然后靠在了上面。 过度疲劳的不是安娜的身体,而是她的心。她看清了徐悉对我的情意,便看不清其余的事情了,甚至看不清徐悉曾尝试着和她好好交往。安娜果然是喜欢徐悉的。我想起了徐恩说过的“报复”二字。安娜的这些,才叫做“报复”,包括了那一万六千美金和徐恩领口上的口红印,只不过,一切的“报复”到头来只是让自己支离破碎。可是安娜为什么要和乔迪里的男人走?我又打开门,想问:“安娜,你经济上是不是有困难?”不过安娜还是背对着我静静地躺在那白色的床上。也许,她又睡了。她真的是太疲倦了。我关上门,走了。 我把支票给了徐悉。我看得出,他没有想到这一万六千美金可以失而复得。他低估了安娜的善良,不过,他终究也是相信安娜的善良的,否则安娜骗不走这钱,否则他可以让警察去和安娜打打交道。我对徐悉说:“也许,那都不是安娜的本意。”我用了“也许”,因为我不可以否认,安娜带给我的震撼,还在我脑袋中嗡嗡作响。我问徐悉:“你还会不会重新考虑安娜?”徐悉没有回答我。发生的就是发生了,连风吹过,都会留下远处的声音,何况是人的所作所为。我和安娜之间,徐悉和安娜之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我告诉徐悉:“安娜没有作妓女。”这次,我选择相信安娜。 末了,我对徐悉说:“我会好好跟着徐恩。” 我走在路上,想起徐恩对我表示过,他希望我和他哥交往。徐恩的这种放弃,想较于徐悉的放弃,便显得不堪一击了。也许只因为他比徐悉晚出生的那短短三分钟,他便有了弟弟的特权。而哥哥,是该让着弟弟的。 我抱着徐恩说:“小恩恩,你会不会离开我?”徐恩手里削了一半皮的苹果骨碌碌地掉在了地上,他说:“你别叫我小恩恩,我就不离开你。”我咯咯笑,说:“小恩恩,你就是小恩恩。”而我是小青青。我想和徐恩像小孩子一样在一起,那些现实中的丑陋和无可奈何,与我们无关。 安娜去了那唯一一间越南餐馆端盘子,与佳琪所在的餐馆相距不足百米。她们的薪水相当,加上小费,一天四十美金左右。一周三天,一天九小时。这样一来,除了上课和预习复习,她们就是在端盘子了。我去唐人街的时候,会去看看她们,不过我不喜欢在她们那里吃,因为不喜欢我坐着吃而她们站着看,吃完了还给她们撂下五块钱。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我问过安娜:“你经济上是不是有困难?”安娜摇摇头,说:“我还应付得了。”安娜妈妈的死,并不足以让生者长久的宽裕。我给我爸打电话,说:“爸爸,谢谢你和妈妈。”我爸不明白,不明白我所感谢的是他们让我二十二年以来,双手的皮肤始终细滑。那种蛀虫的罪恶感,只有在我向教授交上一沓沓的统计数据时,才会稍稍淡薄。徐恩说:“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都是劳动。”我撇撇嘴:“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是黄青虫。”“那,以后你负责做饭。”“不做。”青虫就青虫,我如是想。 情人节,我和徐恩拥有了一对克莱恩的手表,这无所谓是谁给了谁礼物,因为是我们手挽手一起买的。我的左手腕上戴着表,右手腕上戴着彭其送我的手镯,忽然觉得那些脚踩了两条船的人也是着实辛劳。人们总是在为那些得到了半颗心的人而忿忿不平,殊不知那把一颗心切成两半的人也根本没尝着什么甜头。没心没肺才是上策。 我和徐恩在空旷的雪地上奔跑,雪水快要浸湿了我的棉靴。徐恩把我抱起来,我的手机和手机电池便从我外套的口袋里滑了出来,栽在雪里,扑哧两声。徐恩问:“为什么把电池拆下来?”我说:“你看你,把我手机摔散了。”说完这谎话我就后悔了,它们分明是一先一后落了下去。徐恩问:“你拆了电池,彭其怎么找你?”我一愣,说:“我为什么要他找我?”“为什么不关机?”我哑口无言了。因为我不愿意让彭其听到我关机。拆了电池,那声音只会告诉彭其“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彭其只会以为我在信号不充足的地方。徐恩自己往前走着,我跑着扑到他背上,说:“小恩恩,我们回家。”徐恩把我背回了家,他的背和他的胸膛一样温暖。我的心有些疼。 三月初,彭其订下了具体日期。他会在三月十六日抵达华盛顿。那天,是我期末考试的开始。 三月初,我和徐恩去湖边放烟花。在美丽的烟花下,我大声问徐恩:“你是不是真的会为我而放弃整片花园?”徐恩大声回答我:“如果你会为我而放弃那一棵树,我就放弃整片花园。”我笑着又问:“如果我不能放弃那一棵树,你怎么办?”徐恩也笑着:“那我就回去那片花园。”烟花映花了我们的脸,让我们的笑显得那么虚伪。 三月初,我给安娜补课。她对我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但是我应允得很自然。安娜更瘦了,以至于我怀疑她能不能端得动砂锅或者铁板。不知道越南菜里有没有这些。安娜之前旷了太多的课,我不禁觉得这次的考试她又凶多吉少了。 除了课业,我们并不说别的。再薄的隔阂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为乌有的,何况我们之间的这一层,并不薄。 彭其问我有没有时间去华盛顿找他,我拿着电话直哆嗦,说:“我三月底才放假。”彭其笑了笑,说:“那我去找你。”我朝思暮想了六年的事情,全部在六年后应验了。彭其在一步一步向我靠近,还是一大步一大步的。我是不是该为彭其找个酒店订一间房间,还是该让他睡在我的旁边。反正以前也一起睡过。如果徐恩来了,就让徐恩睡在我另一边。反正以前也一起睡过。反正他们俩都不和我做爱。就让我们像幼儿园里的孩子一样,睡在一起,睡醒了还有老师分发的苹果和果丹皮。我想象着这画面,然后自己哈哈大笑。 徐恩总是问我一个问题:“青青,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像狼了?”我啊了一声,心想人说相由心生,诚不我欺。不过我回答徐恩:“人说近墨者黑,诚不我欺。”之后,我照了照镜子,还是觉得自己像食草动物。不过我确实是喜欢吃肉。 在我期末考试的那天,彭其正飞往华盛顿。那天的考试并不让我觉得为难,不过我手心里的汗出了一遍又一遍。自去年的九月至今,我与彭其竟已分开了整整半年。半年有多久?只是我爱彭其的那六年的十二分之一那么久。不,也许我已经爱彭其六年半了。 考试后,我意外地看见徐恩的车停在楼下。本来,他说今天有事,不来接我。我问:“你办完事了?”徐恩说:“办完了。”我说:“你等等我。”我又跑进了楼里,把手机的电池拆了下来。之后,我跑出来,上了徐恩的车。徐恩问:“干什么去了?”我说:“我把钥匙落在储物柜里了。”徐恩问:“那你怎么开的储物柜?”我脑袋轰的一声。然后我说:“我换储物柜了,换成密码的那种了。”徐恩点点头。学校里确实有密码锁的储物柜,明天,我一定要去申请一个。我是不适合做狼的。我这种连谎都说不圆的狼,早晚让羊吃了。死了倒没事,关键是坏了狼的名声。 回到公寓楼下,我对徐恩说:“我还要复习下一科。”徐恩点点头:“那我就不上去了。”徐恩亲了亲我,我下了车。进了公寓楼,我回头看见徐恩的车还在原地。我又跑出去,趴在车窗对他说:“路上小心。”徐恩揉了揉我的头,说:“放心。” 徐恩走后,我迫不及待地把电池安回手机上。彭其也是迫不及待的。我还没走进电梯,他的电话就到了。他说:“我已经在华盛顿了。”我笑了笑,说:“我知道。”彭其终于来了,终于用美国的电话号码给我打电话了。彭其说:“我一直给你打,一直接不通。”我又笑,然后说:“彭其,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彭其说:“我也是,青青,我很想见你。” 我就这样站在电梯间里,与彭其讲话。因为我一进电梯,手机就会真的断了信号。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徐恩正站在我的身后。我一回头,看见徐恩,然后我的笑就僵在了脸上,像那些在一刹那间死亡的动物,留下一个天长地久的滑稽的表情。彭其还在那边问:“青青,怎么不讲话了?”我的手往下垂,我合上了电话,啪的一声。我说:“徐恩。”徐恩说:“这次,你又落下电脑了。”徐恩手里提着我的笔记本电脑。我挪了两步,挪到他面前。徐恩把电脑交到我手上,什么也没说,走了。我定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 我拨徐恩的手机,他不接。我拨徐恩公寓的电话,他也不接。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身边放着我的复习资料。我回想起上学期的期末考试,那时,我的日子也像一团麻。我又想想,其实,我的日子一直像一团麻。手机响了,我扑上去。上面显示着彭其的电话号码。彭其问:“刚才怎么了?”我说:“没事。”彭其说:“我后天去芝加哥看你。”我嗯了一声。彭其又问:“青青,真的没事?”我说:“真的没事。”没事,我就是正在变身而已,狼不狼,羊不羊,反正不是人了。我在床上打滚,把复习资料又扔又踹的像是天女散花,累了,我一关灯,睡了。我平时烧香了,现在不抱佛脚又怎样? 第二天,我平平安安地考完了试。徐恩还是不接我的电话。我去了他的公寓,他不在。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听不见。我本来心想,你要是在里面和女人折腾,我就劈了你的门,再劈了你的人。后来我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其实我仅有的权利就是收他五百美金。我又去了芝大,不过也没有找到徐恩。读书读到这个份儿上,就连个固定的教室都没有了,我去哪儿找。但是我在一座楼的一楼楼道里,看见了徐恩的照片。那是他们系全体师生一个个的单人照片,就是证件照的那种。徐恩的笑很干净,很像学龄前儿童。我在那儿笑了半天,走了。 第三天,徐恩还处于失踪状态。于是我处于了一种没头苍蝇的状态。我问严维邦:“你这两天见没见过徐恩?”严维邦说:“你们俩天天跟连体婴似的,我没见过你,怎么会见过他?”我砰的挂了电话。我怀念我刚来芝加哥时的严维邦,有什么说什么,没这么多废话。我也问了徐悉,徐悉也说没见过徐恩。我和徐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络了,上次,还是我替安娜还他支票。徐悉还问出什么事了,我说没事。他妈的天天有人问我出什么事了,他妈的我天天说没事,他妈的要是没事才新鲜。挂了徐悉的电话,我接到了严维邦的电话。“青青,徐恩怎么不接我电话?”“嗯,他哑巴了,接不了电话了。”小佛还是有一颗佛心,我说我找不着徐恩了,他就立马替我找。不过,徐恩也不接他电话。我心想,徐恩你丫有本事再也别出来,你要出来,我就让你驮着我在密支安湖里游二里地。你个缩头乌龟。 我去机场接彭其。纵然我找不到徐恩,纵然我心里兵荒马乱,我也要去接彭其。彭其是我心上的山,是没人可以取代的。我穿了好看的衣服化了好看的妆,我也知道,我的气色并不怎么好看。彭其会在晚上八点到芝加哥,而我在五点就到了机场。我站在外面,扬起头。芝加哥的天空中是不乏飞机的,不仅仅是这机场的上空。儿时,我想念我爸我妈的时候,就喜欢仰着头看北京上空的飞机,今天,我仰着头想念彭其。过一会儿,彭其就会飞到我面前了。我的手脚冰凉冰凉的。 我戴了隐形眼镜,不过徐恩并不知道,所以,他以为他的车离我够远了,但实际上,不够。我看见了徐恩。他在一辆停着的车里,不过并不是他的香槟色尼桑。徐恩也正看着我,看着看着,他就慌了。他发现,我发现了他。我三步并两步蹿了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徐恩反问:“你为什么在这儿?”我答不上来,只是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徐恩说:“戴隐形眼镜了?来接人?”他用的是问句,不过他这种问句根本用不着我回答。“你不是说戴隐形眼镜不舒服吗?今天你舒服吗?”我用手捶了一下徐恩的车门,说:“你什么意思?”徐恩竟然白了我一眼,然后就不看着我了。 我有些顿悟,于是问:“你是不是跟踪我?”徐恩理直气壮:“是,所以我跟朋友换了车。你用手捶可以,别用脚踢。”“为什么跟踪我?”“听说彭其来了美国,我想开开眼。”徐恩果然清楚地理解了我和彭其的对话。“你知道他今天来芝加哥?”“我不知道,我是跟着你来的机场。不,不是跟,是跟踪。”徐恩的态度让我想咬他,狠狠地咬。我不该坐出租车,我该坐地铁,我看他怎么跟。不过,他也可以坐着地铁跟。我问:“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徐恩又反问:“你觉得你值得我信任?”我愣住了。徐恩又说:“你今天穿的真漂亮,就像只火鸡。”这下我不愣了。我踹了车,走了。妈的,火鸡那玩意儿漂亮吗?我把牙咬得咯咯响,走进了机场楼里。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3 章 时间老了,走不动了。一分一秒的都那么煎熬。当彭其的那一班飞机抵达时,我觉得我已经是一尊化石了。我站起身,想哭。彭其,彭其,你知不知道,我还在为你付出,而且已经把自己付出成一只火鸡了。 彭其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是,一个二十明。彭其是不善于溜须拍马的,因为他不屑于。但他还是来了,而且还是请缨来的。也许说“请缨”并不妥当,毕竟“请缨”不适用于“美差”。 彭其住在一座二层小楼的二楼。一楼,是他的一位同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另外还有两个女同事,住在旁边的另一座二层小楼里。我在彭其的那一层楼里转悠,说:“这真是当之无愧的美差。”彭其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青青,以后我们也买这样一座楼。”我愣住了。彭其在和我讨论未来,但这太快了,快?不,不快,已经六年半了,或者,是太慢了。我转身,叉着腰说:“这种楼怎么配得上我们彭其?”多久了,在我同学叉着腰说“我们刘德华”怎么怎么样的时候,我就喜欢说“我们彭其”如何如何。 我的房间和彭其的房间隔了一堵墙。 晚上和彭其的同事们一起吃饭。中年男人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正琢磨着我到底是在哪个领域出了名,他就继续说:“以前总有个小闺女在公司楼下等小彭,那是不是你?”我赔笑,心想原来是这个领域。其中一个女同事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看就是那种当导游的材料,脸蛋儿和嗓音儿都让人心旷神怡。她说:“反正这两天没人来,我就一心一意招待你们俩了。”中年男人说:“你拉倒,你跟人家小两口掺和什么?”二十多岁女人说:“是是是,我有眼无珠了。关键是这丫头长得招人疼,要不我能这么上赶着?”我心想:这位姐姐,您才年长我多少时辰?就叫我丫头?不过这话还真受用,青春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有一个女同事,看上去比较成熟,成熟到那种让人判断不出她到底跨没跨过三十岁这个坎儿的地步。她不怎么说话,吃的笑的都那么有分寸。直到我回芝加哥的前一晚,我才知道,她看上彭其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二十多岁女人说:“来华盛顿公干的祖宗们,一半是文化人,一半是道貌岸然。”我信,因为华盛顿这地界哪哪都让我觉得精神文明略胜一筹。我仰着头,说:“有多久没看过这么完整的天空了。”彭其扶住我的肩:“别看太久了。”彭其知道,我仰头仰得太久,就会冷不丁晕得耍醉拳。这是徐恩所不知道的。要是徐恩见我晕得站不住,他一定会说我在耍猴拳。他的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些东西,只有时间久了,才有会。我和彭其的那六年,是徐恩怎么追也追不上的。不过他还在不在追?也许,他已经流着哈喇子回去了那片争奇斗艳的花园。我甩甩头。华盛顿的天空之所以完整,是因为它拔头筹的华盛顿纪念碑,也不过区区一百六十九米而已。一百六十九米,我想我爬上去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彭其说:“美国人自称它可以和金字塔媲美。”我皱皱眉,觉得它不过是像一支大大的铅笔。 真正走到时不时出现在电视里的美国白宫面前,我偏着脑袋说:“彭其,走吧,我们去吃饭吧。”彭其捏了捏我的脸:“黄青青不愧是黄青青。”我和彭其走了,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白宫,心想我以前看见卖麻酱火烧的早点铺门口没有排长队,心潮还会澎湃那么一下,怎么我看见了你,心里连潮都没有?白宫很失败,要么就是黄青青很失败。上了车,我对彭其说:“等一下,我忘了拍照了。”我下车,急匆匆地跑回去,按了两下快门。这我也没白来了。 事实上,白宫不失败,失败的的确是黄青青这个人。美国国会,美国国家博物馆,五角大楼,以及诸如华盛顿杰斐逊林肯罗斯福等强人的纪念碑纪念馆纪念堂纪念公园,通通没有比过那不用排长队的早点铺。按照那个二十多岁女人的理论来评价,我不是文化人,不过,我也不道貌岸然。我精神层次低,而且我承认我精神层次低。 值得一提的也有,比如美国国家博物馆中的名画,我虽然看不出名堂,但是我不得不说人家画的就是比我强。至于那些抽象派的雕塑,我就不服了。我打小就玩胶泥,次次捏出来的都那样,如今我也识字了,让我赋予它们一些深层次的含义,我也诌的出来。有个支棱着的叉的,就叫“腾飞”,有个弯着的叉的,就叫“不得不屈服”。 还有值得一提的,就是个并不怎么闻名的玩意了。那是个僻静的地界,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个深灰色的金属人像雕。那人躺着,身子埋在土里,只露出头和四肢,看上去狰狞而富有爆发力。这个人像雕的名字叫做“觉醒”。彭其为我拍了一系列照片,我回去一看,我除了坐在雕像的牙上,就是抱着雕像的脚趾。我责备彭其:“你怎么把我拍成这样?跟猴似的。”彭其说:“我技术确实不怎么样,所以只能是什么样就拍成什么样。”我“觉醒”了:原来,我常常淘得跟猴似的。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4 章 在我回芝加哥的前两晚,我刚刚洗完澡,正在用毛巾裹着脑袋揉来揉去,彭其来找我。他也是一身的香皂味,肩膀上也有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我问:“有事?”彭其说:“没有,就是来看看你。”我去热了两杯牛奶,自己一杯,彭其一杯,我对彭其说:“以后不许喝那么多咖啡和茶,多喝牛奶。”我以身作则地喝了一口,还吧唧了几下嘴。彭其放下杯子,向我压了过来,然后他的嘴就向我的嘴覆了上来。我伸手挡在了我们的嘴中间,说:“牛奶在你杯子里,我嘴里没有了,我咽下去了。”彭其伸手拉开了我的手,我们的嘴接触到了一起。我睁着眼睛,彭其也睁着眼睛。彭其的眉头很舒展,而每每他的眉头很舒展时,我就觉得满足。我总是受不了他痛楚,受不了他皱眉,这么多年来,一直受不了。彭其的手伸进我的衣服,贴在我的背上。我手里的杯子掉了下去,掉在地毯上,一声闷响,然后我听见了牛奶渗进地毯的声音。 彭其的手烫在我的皮肤上,让我发抖。他在我的嘴边对我说:“闭上眼睛。”我说:“不。”彭其笑了笑,问:“怕不怕亮?”我糊涂了,我心想我又不是蝙蝠,怎么会怕亮。我还没来得及说“蝙蝠”,彭其就在解我睡衣上的钮扣了。我握住彭其的手,说:“不,我怕。”彭其以为我是怕亮,于是起身关了灯。但事实上,我怕的不单单是亮。彭其关灯后,跪在沙发前,黑暗中,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两簇火焰,要把我烧成灰了。我团起身,往沙发的一角缩了缩。彭其说:“青青,过来。”我向他靠了靠。彭其,是我不可以拒绝的。彭其继续解我的钮扣,我看见我的皮肤在黑暗中白得耀眼,我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过了肩膀,弯曲的发梢垂在胸前。彭其脱下我的睡衣,然后沉沉地喊了一声“青青”后,就把我压在了沙发上。我赤裸的背陷在冰冷的皮革中,于是我全身发抖,连牙齿,也在格格地作响。 彭其的手从我的腰侧伸下来,垫在我的背下。他吻我的额头,吻我的脸,吻我的嘴。彭其说:“青青,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我的泪从眼睛里滑了出来,滑过我的额角,落在了耳朵里。我说:“彭其,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我以为我不会失去你,我以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失去你,对不起。青青,别让我失去你。”彭其有着火焰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我抬手,去摸他的眼睛。彭其说:“青青,我爱你。”我哭出了声音,是那种怎样忍也忍不住的声音。彭其的这一句“我爱你”,我已经等得想要动刀子了。不是扎在他身上,就是扎在我身上。 彭其的牙齿轻轻地咬在我的耳朵上,脖子上。我想,我的脖子上又要留下浅浅的紫色了。徐恩,是不是又要像野兽一样把我揪进浴缸,然后擦破我的皮肤?徐恩?我想起了徐恩。我在黑暗中看见了他的脸,他孩子一样的笑脸上,有着孩子般的大串大串的泪。他对我说:“青青,回来。” 彭其坐在了地上,是我把他推下沙发的。他愣了,我也愣了。我从地毯上拾起我的睡衣,紧紧地裹在身上。彭其就那样坐着,我也是,一动不动。我们谁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会狠狠地把他从我的身上推下去。彭其问我:“我,是不是太晚了?”我又哭了,我的泪一层一层地干在脸上。我打彭其,大声喊:“是,是,你是太晚了,太晚了。”彭其像个沙袋,我怎样打他,他就怎样动。然后,他向我扑了过来。我的睡衣又离开了我的身体,彭其狠狠地压着我,然后用腿劈开了我的双腿。我张嘴,在彭其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下去。血,在黑暗中依旧是猩红猩红的。彭其停住了,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对视。然后他把睡衣扔在我的身上,离开了。 徐恩的脸就在我眼前,他孩子一样地看着我。我说:“徐恩,我会回去的。” 凌晨两点钟,我还在清醒地睁着眼睛。那杯安眠的牛奶洒在了地毯上,于是我不能安眠了。我走到窗口,看见了彭其。他坐在楼下,手中的香烟忽明忽暗。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我下了楼。 彭其见了我,掐了烟。那里有多少个烟蒂了,我看不清。我走过去,说:“对不起。”彭其不看我,问:“你等了我六年,所以需要我还你六年?”“不,不是。”“你真的爱上那个男人了?”彭其指的是徐恩。我没有回答。彭其说:“我会还你六年。”他站起身,向楼口走去。我叫住他:“彭其,你的肩膀,怎么样了?”彭其回头,笑了笑:“我越来越喜欢你的虎牙了。”我也笑了,露着我的虎牙。 天亮了,这是我在华盛顿的第六天,过了这第六夜,我就要回芝加哥了。回到徐恩那里。 这天,我和彭其并没有什么安排。我一觉睡到了中午,直到彭其来敲我的门,告诉我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我和彭其看上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中年男人对我们说:“你们小两口也真不容易,这才几天工夫,又该牛郎织女了。”我还像以前一样赔笑。 这晚,成熟女人来找我。我有点意外。我们坐在沙发上,她盯着我的脸,我想她一定是在怀念在我这个年岁时的她,可以光着张脸街里街外地跑,而现在的她,只不过走了两步道来我这儿串串门,还化了妆。我把茶杯向她挪了挪,然后朝她笑。她一开口,我就傻了。她说:“我爱彭其。”我真的傻了。我心想这年月女人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爱说这个“爱”字,而且像是爱了谁谁就归她了。我想起了以前的我,还有珍尼丝。我问:“所以?”“没什么所以,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千方百计得到他。”“你认为他爱你?”“我们上过床。”我一下子觉得我是三十岁,而她是二十二了。这女人,昏了头了。不过我黄青青已经清醒了,否则,我会把茶水泼到她脸上,把她的妆冲干净。我说:“我知道了。再见。”她走了。昏了头的人,太多了。 彭其送我去机场。我问:“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彭其说:“你留多久,我就留多久。”我笑了笑:“你这样子,我都觉得我不认识你了。”彭其也笑:“你可以用六年的时间重新认识我。”“彭其,我不希望你还我什么,我只希望你幸福。”“青青,我们会幸福的。”彭其紧紧地抱住我,我贴着他那熟悉的胸膛,觉得命运作弄人类就像人类作弄蚂蚁一样,太他妈易如反掌,也太他妈残酷了。 我在飞机上忿忿,心想世态炎凉世态炎凉了。我走了这么些天,除了我爸以外,竟然没一个人找过我。照这种情况下去,哪天我死在家里,三五,说什么朵朵桃花与片片落叶相映成趣。我当时觉得相映成趣这个词是我那篇作文中唯一一个亮点。徐恩的信也让我哆嗦了一下。他有一句是这样的:青青,我不知道我们是谁伤害了谁,我也不想知道了。徐恩这话让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之前的种种坎坷可以一笔勾销了,可他下一句竟然是: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才一哆嗦,又看见下下一句是:某某天,我在哪哪哪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当我们什么也没发生过,如果你来了,我就当你和那男人他妈的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他妈的”三个字,徐恩划掉了,不过划得不干净。 这倒霉徐恩,又说不想再看到我,又让我选择赴不赴约,难不成让我化装成别人去赴约?我怎么看上这么个没逻辑的男人?我仔细一看,这某某天,就是今天。落款是五天前。徐恩给了我五天的时间去选择。我估计他之所以给了我这么久的时间,是因为他想等我的脖子痊愈。这厮,没胆儿面对自己作的孽。我翻来覆去找了找,没找着具体的时间。我上楼,放下行李,直奔了那个哪哪哪。那时候,是十八点半左右。路上我三番五次想给徐恩打电话,不过还是没打。 哪哪哪是个公园,公园里该有的东西它都有但就是没什么人,所以我扫了一眼就找着徐恩了,他正围着喷泉溜达。我笑了,我心想你要是愿意转圈,你就该去拉磨。徐恩胡子拉碴的,难怪严维邦说他像大爷了。我就在树后面偷偷看着他,他双手插在兜里,一圈一圈转得我眼花缭乱。然后我在他背对我的时候,冲了过去,一蹬地就蹿上了他的背。我们俩差一点翻进喷泉里。徐恩二话不说,把我揪下来在我屁股上狠狠打了几巴掌,掌掌都那么实着。我真是疼。 徐恩说:“几点了现在?你怎么不半夜再来?” 我说:“半夜太冷,现在赶紧把话说清楚,赶紧完事。” 徐恩的脸煞白煞白了。我又咧着我的破嘴笑了笑。徐恩的脸俯了下来,他在昏黄的光线下仔细看我的嘴,然后说:“脖子没事了,嘴怎么又破了?”我说:“你愿不愿意亲一张破嘴?”徐恩愣了,于是我踮了踮脚,亲上了他。大大的狡猾,让我主动。 我和徐恩坐在喷泉的池边。我说:“谢谢你给了我这些天的时间。”徐恩问:“跟他了结了?”我答:“我跟他去了华盛顿。”徐恩蹭的站了起来,抓住我的肩膀,而且有把我推下喷泉的趋势。我觉得这地界真不怎么样,我有预感我早晚得下去。我下意识地抓住徐恩的胳膊:“你就不能相信自己,相信我一次?”徐恩放开我,又像拉磨似的开始转圈:“我上次就想相信你,可你看看你那脖子,这次我又想相信,可你他妈的都跟人家走了,你还让我信什么?”眼看着徐恩还想说,我打断他:“你别转了行不行?你写封信写得驴唇不对马嘴的,我都不计较了,你还在这儿学驴拉磨,你也欺人太甚了。”这次,果不其然,我下到喷泉里了。徐恩是把我打横抱起来,然后放进池子里的。池子不深,我哪儿也没磕着,就是在扑腾了两下后,成了落汤鸡。这才几月份?这才几度?我站在池子里瞪着徐恩,心想我宁愿以后嫁头驴也不嫁你。徐恩把我提拉出来,我扭脸就走,一边走一边流汤儿。我汤汤水水的,根本走不动,徐恩一把就把我揪住了。我继续瞪着他:“徐恩,你听清楚了,一,我没和彭其上过床,而且我和他结束了,二,我和你徐恩也已经结束了。”我抡开徐恩的手,又扭脸就走。我这一身的水,不能光灌溉一个地儿。 徐恩肯定会追我,我用腮帮子想都能想得出来,他要是不追我,他就真不如驴了。徐恩倒退着走在我面前,问:“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我朝着一棵树走,说:“我本来是想说清楚了。我想说我和彭其去了华盛顿,然后我发现其实我那什么的人是你。”我说完,徐恩应声撞在了树上。我笑。徐恩就跟不疼似的,还问:“那什么的人?哪什么的人?”我哆嗦着说:“给我陪葬的人。” 我一哆嗦,徐恩怕了。他赶紧扒了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这一裹,我身上的湿衣服就更尽职尽责地接触了我的皮肤,于是我哆嗦得更艺术了。徐恩竟然又开始脱我的衣服,我抬腿就踢了他一脚,然后说:“流氓。”徐恩真是怕了。这孩子,把我撂进喷泉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这是什么时节?我说:“你别亡羊补牢了。”徐恩张嘴就嚷:“你这不还没死呢吗?”我不哆嗦了。这叫以毒攻毒,冷也抖,气也抖,抖抖得不抖,就像负负得正。 徐恩还是做对了一件事。他脱下了他的鞋,脱下了我的袜子和鞋,然后把我的脚搁他手心里暖了暖,又搁进了他的鞋里。我趿拉着他的鞋,他拎着我的鞋,三扭两扭地出了公园上了他的车。 我一脑袋扎在后排座位上,团成个团儿。徐恩赶紧开了暖气,然后又来脱我的衣服。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你今天就非得耍流氓啊?徐恩说就你现在这德性,谁想耍流氓谁是孙子。我说就你这样你还孙子?你看看你胡子拉碴的,你大爷。徐恩说行,我孙子,我大爷,姑奶奶你赶紧把你衣服脱了,穿我的行不行。我把徐恩的外套赦免在了车里,把徐恩的人撵到了车外。我一边脱衣服一边想,怎么孙子和大爷都那么难听呢?你说这爷儿俩怎么了,怎么就都成了泄愤的词儿了呢? 我穿着内衣内裤裹着徐恩的外套,加上车里呼呼的暖气,倒也缓了过来。我让徐恩上了车。徐恩坐在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我说你看什么看,赶紧把裤子脱了。徐恩眼睛立马就绿了。而我的脸,立马就红了。我又说你脱了,我穿。徐恩当然没脱,因为事实上我已经不冷了,而徐恩就穿了那么一条裤子,要是脱了,这车里就呈现沙滩风光了。沙滩风光是我保守的估计,我也明白,情投意合的一男一女要是呈现了沙滩风光,保不齐就接上酒店风光了。 徐恩说:“青青。”我说:“干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跟不跟我?”“我也就问你一句话,这几天你碰没碰过女人?”“我都大爷了,我还碰谁?”“你都大爷了,我还跟你?”“你别废话,到底跟不跟?”“我不废话,我跟。”就这样,我和徐恩一个在驾驶座上一个在后排,艰难地拥抱了。我们就拥抱了一下而已,因为我觉得我的着装,实在是容易让这厮得去便宜。 我和徐恩忽略了诸多细节,但这都是暂时的。我深信他还会介意我脖子上曾出现的紫色痕迹,介意我的华盛顿之行,介意我与彭其的六年半,就像我深信我自己会追究他把我揪进浴缸,撂进喷泉,也许还会因为越来越爱他,而越来越像个大妈一样去念叨他的百花丛。但眼下,我们只想在一起,而且我们在一起了。一个大爷和一个大妈。 路上,我问徐恩:“严维邦最近怎么样?”徐恩说:“他让一公司关起来了,封闭式研究。”“研究什么?”“估计不是研究他。”我和徐恩哈哈大笑。原来,严维邦也没扔下我。我根本不会死在家里三五八天还没人察觉。一切都是好好的了。 虽然是我下了喷泉,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鼻涕兮兮的人是徐恩。他说:“青青,看见了吗?人的脚就是命根子,我把我的鞋献给了你,所以我病了。”我说:“徐恩,看见了吗?老天爷还是有眼的,所以你病了。”徐恩病得像霜打了的茄子,我却没办法伺候他左右,因为我课上课下忙得团团转。徐恩老泪横流,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说徐恩你真大爷。我越来越不文明了,可事实上我就是想说徐恩你真像大爷。 徐恩的病因不仅仅是他把鞋献给了我,还有,他说那天他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在那儿转圈了。他忘了在信里写上具体时间,又觉得再往我信箱里塞个补充说明有点不象话,所以不得不早早去蹲点了。我问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他说我真的是想让你静静地想想,最后给我个判决就行了。他还说我自己定了个期限,要是在期限之前还找你,那我这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我抱住徐恩,说:“你长这么大,总算是聪明了一回。”徐恩说:“放开我放开我,要不我鼻涕流你身上了。”我没放开他,我说:“流吧流吧,我不嫌弃你。” 老天爷果然还是有眼的,他让我在徐恩给我的期限那天,回来了。 日子就像是钢丝头,总是曲曲折折的,不过小弯就是小弯,影响不了总趋势。 我黄青青还是在芝加哥的市中心钻来钻去,驮着砖头一样的书却像啮齿类动物一样吱溜吱溜地蹦跶。上课的时候看着不同的教授,下课的时候就给詹姆一个人打杂。詹姆交给我的那些任务,上至用电脑的,下至用订书器的,我都手到擒来了。安娜还在那家越南餐馆端盘子,她的成绩不足以申请助教或者助研,不然,她会比现在有钱而且有时间。佳琪不端盘子了。有一次我和她吃饭的时候,她主动对我说:“麦克是个好人。”她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沉默了。是个好人?我没觉得,就像我也没觉得他是坏人。百里挑一的莫妮接管了学生会,有了自己的一间办公室。我近水楼台地申请了一个密码储物柜。我爸我妈还是用电话缠着我,当然,他们俩之间缠得更紧。 我和彭其还是有联络的,不过我已经不背着徐恩了。我对徐恩说:“彭其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徐恩问:“像你的家人?你是把他当哥哥了还是当叔叔了?”我想了想,说不知道。徐恩又说:“你让我喊他声哥还行,要是让我喊他叔,没门。”我瞟了徐恩一眼,心想这男人的脑子让什么东西挠了?怎么这么不正常?你以为彭其愿意收你这么个侄子?至于我和彭其是不是清白,徐恩没过问。他只是说:“青青,我爱你。” 然而我对彭其还是隐瞒了徐恩的。我和徐恩约法三章:我不会偷偷摸摸地和彭其联络,但是在我和彭其联络的时候,他不可以生疑,生气,生事。徐恩违了约。他生事了。那天,我和他在我公寓各忙各的作业,彭其打来了电话。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当着徐恩的面和彭其打电话了,之前的几次,徐恩都安安静静的像个信任妻子的模范丈夫,但这次,我问彭其:“你开始接客了吗?”徐恩一下子笑出声了。于是我和彭其谁也没去琢磨“接客”这个词有多么可笑,我们都愣了。彭其问我:“你家里有人?”我喘了一大口气,说:“是,徐恩在我家里。”彭其没多问什么,挂了电话。我还是伤害了彭其,虽然我是那么不愿意伤害他。 徐恩学蚊子哼哼:“青青,我不是故意的。”我挥挥手,跟轰蚊子似的,说:“这事不怪你,怪我。我不该瞒他。”徐恩一下从坐着弹成站着,紧紧抱住我:“青青,你总算给我名分了。”我把徐恩从我身上扒拉下去:“你别像个小媳妇好不好?”徐恩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他说:“好。我今天就把你变成小媳妇。”我往后弹出两米多,问:“你想干什么?”徐恩斜着眼斜着嘴典型一流氓,一边脱衣服一边说:“小娘子,来吧,来吧。”我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直到徐恩脱光了上面的又开始着手于皮带。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徐恩的身体,他的胸膛和手臂与他的脸他的手指一样漂亮。我不笑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冷天的,你别别冻着。”徐恩一把把我从地上拎起来,跟拎小鸡似的拎着我直奔了床。我还结巴:“你别别冻着。” 到了床上,我就不结巴了,因为徐恩吻住我的嘴,我一个音儿都出不来了。不过事后,徐恩说我还是嗯嗯啊啊的出了不少音儿的,还说这些音儿像火苗子一样燎的他直冒烟。我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我说的这个“事后”的“事”,并不是那种事的“事”,因为我们俩还没把床焐热乎,徐恩的手机就响了。徐恩不接,伴着音乐继续吻我。不幸的是他手机的音乐属于摇滚,确实让人忍无可忍。徐恩下床,看了看手机,说:“严维邦。”我坐起来,问:“他放出来了?”“估计是。”徐恩把手机关了,又朝我扑过来。接下来,轮到我的手机了。我问徐恩:“接不接?”徐恩说:“不接。”我说:“接吧。”徐恩说:“不接。”“接吧接吧。”“接吧接吧。” 我说:“小佛,你放出来了?”严维邦说:“是啊是啊,赶紧出来聚聚。”“明天吧,今天太晚了,算了吧。”“青青,你太没义气了,这么多天没见着我你也不想我?”“滚,谁他妈想你。”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徐恩说的。严维邦反应倒不迟钝。“徐恩,你丫不惦着在北美混了?敢不接我电话。”“我现在没空搭理你,你他妈赶紧睡觉去。”我心想你们俩骂来骂去,凭什么花我手机费?凭什么还让我举着手机?严维邦问:“青青,你和徐恩又一丘之貉了?”“滚,我们俩是郎才女貌。”这话又是徐恩说的。我根本插不上嘴。“对嘛对嘛,咱双喜临门,出来聚聚嘛。”严维邦硬的不行又来软的。拉锯战以徐恩投降而告终。 徐恩仰着倒在床上,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我一会儿要是不把那孙子灌趴下,我还真不在北美混了。”我趴在徐恩旁边,问:“徐恩,要是小佛没打来电话,我们就真那什么了?”我的问题乍一听是不伦不类,不过细想想却是合情合理。徐恩还从未在得到我的身体这条道路上迈出什么实质性的步伐,他会吻我,他会与我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我,从未觉得他会占有我的身体。徐恩一翻身,压住我,说:“青青,我想要你,从一开始就想要你。”我问:“那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要?”“开始是因为你说你是处女,后来,是因为你心里有那男人。”原来,徐恩在等,徐恩一直在等,等我把彭其从我的心里放出去,等我愿意在彭其面前给他一个“名分”。我哭了,我说:“徐恩,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徐恩吻我的泪,说:“青青,我只要你这一支花了,也请你在我这一棵树上吊着。”我破涕为笑:“这个时候,你就不会说点深情的?”“再说深情的,今天咱就别想见着严维邦了。” 我和徐恩出门了。在电梯里,徐恩抱着我说:“青青,就明天了,多一天我也等不下去了。”我问:“明天干什么?”徐恩模仿我的用词,说:“咱那什么。”我一把推开他:“哪有那什么还预定的?”“那不等明天了,一会儿咱回来以后就那什么。”徐恩又笑嘻嘻的抱住我。我在徐恩温暖的怀抱里,觉得我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和全天下最好的爱。 严维邦把一大帮人约到了一间中餐馆,这种不停的上菜不停的上酒的氛围,让我觉得中国人比任何国家的人都图喜庆。我也图喜庆,我总惦着嫁人的时候,敲锣打鼓外加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我看看徐恩,心想这男人要是穿上马褂戴上瓜皮帽胸前再扎个大红花,该是什么样子。我一想,就乐了。我一乐,徐恩也乐了。我心想你又不知道我乐什么,你乐什么乐。不过徐恩说了一句话,我就傻了。他说:“青青,你想不想嫁人的时候蒙个红盖头?” 严维邦忙着招呼这个招呼那个,我就和韩国妖精说话。我问严维邦关起来都研究什么了,妖精说不是什么研究,就是个封闭性培训。我点点头。我觉得严维邦这人不适合研究当然也不至于被研究,培训培训倒还可以。妖精又说,她和严维邦准备在近期内回一趟中国,我说好啊好啊,中国山美水美的,你是应该去看看。妖精说:“我们准备结婚了。”我忙说恭喜恭喜。我可算明白了,小佛为什么撒欢撒得跟刚从狱里放出来一样。 菜端上来一道又一道,空盘子撤下去一个又一个,徐悉来了。他身后跟着安娜。我愣了一下,徐恩也愣了一下。安娜向我们笑了笑,腼腆得像个改过自新的孩子。 徐恩果然一杯一杯地灌严维邦,一杯杯的说辞翻来覆去的就那么俩意思,一是庆祝他让公司放出来二是庆祝他即将让韩国妖精关起来。 安娜坐在我旁边,默默地喝水。我没问什么。毕竟安娜跟着徐悉来了,他们的关系就已经一目了然了。安娜开口:“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以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觉得安娜的这个“傻事”说得很贴切。她做的的确不是坏事,而是傻事。我不怪安娜了,早就不怪了。人总是在悲伤的时候,做出一些令自己更悲伤的事。我们不该责怪悲伤的人。我笑了笑,说:“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 今天是团圆的日子。 彭其,不要还我六年。我只希望你幸福。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5 章 如果说日子就像是钢丝头,那么曲折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没错,一点错没有。 当我们这些团圆的人沾了一身的酒气晃出餐馆门口,当我和安娜首当其冲晃到马路上,当一辆车晃着拐过弯,向我和安娜晃来时,我被一只手拉进了一个怀抱。一切都停下来了,我们,车,都停下来了。我被徐悉的手拉进了徐悉的怀抱,安娜站在车前,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的还有徐恩,他是从餐馆门口冲到马路上的,他的手正伸到我本来在的位置,不过现在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因为我已经在徐悉的怀里了。 徐悉不该拉我,他该拉安娜,或者,他可以眼睁睁看着那车亲吻上我们。我只接受轻轻的亲吻,因为我还想活着,还想全身上下零件一个不少地活着。我从徐悉的怀里跳出来,把安娜拉回人行道,问:“你有没有事?”安娜摇摇头,黑色的长发洒了一脸。我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徐恩就把我拉到了他身后,他对徐悉说了声谢谢,拖着我走了。我叨叨:“等等,严维邦还没出来。”严维邦已经醉得没骨头了,他和我住同一座公寓,理应我和徐恩帮着韩国妖精把他运回去。徐恩没有停下来,他说:“我管丫的。今天就他妈不该出来。” 我踉踉跄跄地任徐恩拖着。我觉得所谓的老天爷只不过是个耳不聪目不明的糟老头子,他睡着的时候,我们自己枪林弹雨的向幸福靠了靠,他一醒,捋着胡子随便吹了那么口气,就又把我们往回吹了俩跟头。这叫什么玩意儿?我再也不会说“老天爷有眼”了。 上了车,徐恩问我:“去你那儿还是我那儿?”我用疑问的语调啊了一声,然后说:“当然是,你先把我送回我那儿,你再回你那儿。”徐恩伸手到我脑袋后面,把我扳得面对着他:“青青,你别跟我装蒜。”我刚才真不是装蒜,我现在也真是记起:徐恩要和我那什么。我一手捂胸口一手捂额头:“小恩恩,我不舒服。”徐恩眼都不带眨地说:“就冲你喊我这声小恩恩,我管你舒不舒服。”我看出来了,徐恩今天是不管不顾了。 我坐在车上觉得座位上跟长了刺一样,左扭右扭的也找不着个舒服姿势。我说:“徐恩,你能不能开快点儿?”语毕,我就巴不得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没脸了。徐恩笑成了一只偷了油而且还成功逃逸了的老鼠,他油门踩得足足的,我心想好好好,就冲这速度,一会儿就会有警察叔叔来解救我了。 都瞎了眼了,老天爷瞎了,警察们也都瞎了,愣是没人把我和徐恩拦下来。 到了我公寓的车库,徐恩停车,下车,不过我纹丝不动。徐恩为我开了车门,说:“你刚才让我开快点儿,现在到了,你又装蒜。”我委屈:“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慢吞吞地下车,因为我觉得我要是再磨蹭下去,也许徐恩会揪着我的双脚一路把我拖到楼上,所经之处,鲜血淋淋。徐恩握着我的手,出车库,上电梯。他握得很紧,像是怕我会消失了似的。其实我,怎么舍得从他身边消失?舍不得的。 我赤裸着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镜子上满是水气,模糊得像一场浓浓的雾。我伸手抹了抹,看见了自己红色的脸和白色的唇。我咬着嘴唇,咬得没了血色。我又往下抹了抹,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我滚烫的身体上还有水珠,那是从我发梢上滴下的,滴在我的胸前,背后,闪闪发光。这该是一副美丽的身体,该是会让徐恩满意的。徐恩敲浴室的门,说:“青青,你没事吧?”门是锁了的,但我还是扑过去抵住了门,咣地一声。徐恩敲地更急了:“青青,你摔倒了?”我忙说:“没,没,我这就出去。”我已经进来很久了吧?我的脚已经站得麻木了。我裹上白色的浴衣,开门。 徐恩是在我之前洗的澡,这时的他就站在浴室的门口,看着我。他的头发快干了,乱蓬蓬地垂在眼前。他又赤裸着上身,让我的目光不知所措。我闻到香皂的味道中掺和了酒的味道,让人软绵绵的。我说:“看什么看?又不是第一次看见我这样。”我攥着浴衣的领口闷闷地往房间里走,刚越过徐恩,徐恩就从我身后抱住了我。他的手紧紧地环在我的腰上,紧得让我连呼吸都不均匀了。 徐恩吻我的头发,他在我耳边说:“青青,你美得让我不敢碰。”我挣开徐恩:“什么不敢碰?你不想碰我你就直说。”轰的一声,又轰的一声,我的脑袋里像是有一群鬼子,走进了雷区。我觉得我接二连三地说出这种性质的话,真当之无愧是傻子里最不要脸的或者是不要脸的里最傻的。徐恩扶着墙笑得像狐狸:“青青,你别急,我碰,我碰。” 我和徐恩从房间的这角打到那角,从椅子上打到桌子上,柜子太高了,我上不去。等到能倒的东西都让我们打倒了,我们也打到床上了。徐恩按住我的肩膀,扯开了我浴衣的腰带,我安静了。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冰冻了却更像是被消融了。落地灯已经倒了,不过还在发亮,那光很温柔,却温柔不过徐恩的眼睛。 徐恩的吻让我掉进了漩涡,一圈一圈地转却转不到尽头。我的手指陷在他浓密的头发里,我不知道怎样可以阻止他那些渐渐向下渐渐让我弓起身体的吻,又或者,我根本不想阻止。我的眼睛里只剩下温柔的光和徐恩温柔的爱,从他熟练地送我第一张纸条,送我电话号码和冰激凌,到他卷着袖子为我做饭做菜,直至后来我们互相伤害,他叫我火鸡而且把我扔进浴缸和喷泉,徐恩,这个现在正在我身体上的男人,已经成为了一片环绕着我的山,除了他和天空,我的眼中再没了其他。我说:“徐恩,我爱你。”徐恩的嘴回到我的嘴上,他说:“青青,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要你。” 我的指甲陷入了徐恩的背。他终究是没有相信我和彭其的清白,终究是没有像对待处女那样小心翼翼。我皱着眉嘤嘤地呻吟了一声,徐恩愣住了。他看着我,用一种矛盾的目光。我知道,他渴望着我的疼痛却也有着同等甚至更甚的不舍,然而我,终于给了他我的疼痛,连同我身下那美丽的花般的血迹。我快要疯了,我说:“徐恩,我快要疯了。”徐恩的汗水濡湿了他的头发,他说:“青青,你已经让我疯了。” 男人终究是在意女人的那丝疼痛,起码,那丝疼痛可以锦上添花。徐恩说我和彭其的关系会让他失去理智,却失不去对我的爱。我说徐恩谢谢你,谢谢你恰到好处的在意。徐恩说青青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拥有一个完整的你,这真好。是,我也觉得这真好。 有时候,我不得不说,老天爷有眼。对于老天爷是不是有眼这个问题,我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相对于严维邦究竟是怎么回的公寓,我更忧心忡忡于我该怎么面对安娜。但是,第二天我在学校见到她的时候,她自然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想了想,也许,安娜是甘愿给徐悉一个过程的,毕竟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她心里已该是明镜一般。只不过,过程中的这个插曲,我觉得过于残酷了。我有些恨徐悉,恨他救我,没救安娜。 我满脑子都是徐恩,上课的时候居然咯咯的笑出了声。那是一间十二平面左右的讨论室,里面只有一个秃头教授以及加上我才六个的学生。我这一笑,讨论室里就鸦雀无声了。秃头教授平易近人,问我有什么喜事,我忙说抱歉抱歉,我中奖了。大家恭喜我之后,继续上课。谁知道我待着待着,又笑了。秃头教授和我对着笑,然后说,我们为了艾米丽同学,先休息十分钟。我无地自容,说我中奖了,我请大家喝咖啡。我买了七杯咖啡,大家还在那儿恭喜我,我心想恭喜我什么?恭喜我破财? 晚上徐恩来接我,我给徐恩讲述了这件事。徐恩哈哈大笑之余,说:“亲爱的,我戴了那什么,你不会中奖的。”徐恩又模仿我的用词,一沾“性”的,通通称之为“那什么”。他一说这话,我倒火冒三丈了:“我还真忘了问你了,昨天你怎么会有那什么?难道你随身携带?”徐恩冤得跟什么似的:“天地良心,你不知道你们公寓的二楼有自动售货机?昨天那是我在你洗澡的时候,下去买的。”“真的?”“千真万确。”“那你能不能说出它在售货机里的哪行哪列?”“青青,你诈我。我要是说出来了,你肯定又说我不止买了昨天那一次。”徐恩奸诈,识破了我的奸诈。“你肯定不止买了昨天那一次,以前你和八楼那美国妞儿耳鬓厮磨的时候,八成把售货机都买空了。”果然,我开始像大妈一样,翻徐恩在百花丛中的旧帐。徐恩继续奸诈:“亲爱的,你要是想让我把它买空了,你就直说。”我掐徐恩,炉火纯青。 翻旧帐归翻旧帐,相信归相信。如果不信他,我也就不跟他了。 我和徐恩都不忙的时候,便会住在一起。但我们都不忙的时候并不多,毕竟我们的考试时间不同,所以常常是忙在不同的时候。一开始,还说什么一个忙,一个伺候,可事实上,就是一个忙,一个捣乱,捣到后来,就变成俩人有说有笑,没考试什么事儿了。而且,徐恩还是会时不时地去其他城市做事,只不过,他不再带女人了。 我妈再一次问我“有没有合适的”的时候,我说有。在她拷问了我几十分钟,直到我的电话卡寿终正寝时,她还在北京嚷嚷着:“让你爸看看。”五分钟之后,我就接到了我爸的电话。我爸劈头盖脸:“青青,我下星期去芝加哥。”我不得不感慨,通讯太发达了,我爸我妈太发达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徐恩开口,于是我只说:“我爸下星期来芝加哥。”徐恩当时在佛罗里达,他说:“正好,我这个周末就能回去。”正好?我心里还正琢磨着这个词的意思,徐恩又说:“青青,叔叔他会不会嫌我不够成熟?”我笑了,不过我还嘴硬:“谁说让你见我爸了?” 挂了电话,我忽然意识到我和徐恩的确不够成熟,我们不过二十二三岁而已。真不知道我爸我妈怎么想的,我又没说要结婚,他们急什么急。有时候真觉得他们和我一样不着调。 严维邦和韩国妖精才是真正到了要见家长的时候。但我没想到,严誉,那个我踏入美国后第一个让我投奔的人,也就是严维邦的爸爸,他并不接受韩国妖精。听徐恩说,小佛和妖精刚在一起的时候,严誉就不同意,但是二十几岁的一儿子,总不能关起来关上一年半载,所以恋爱就恋爱,上床就上床,管也管不了。至于结婚,严誉是管定了。韩国妖精是有些不务正业的,不说她红杏出墙那次,就单单说她的硕士学位,她读了三年半了还没拿下来,而那个学位的标准学制,才十五个月而已。反正,严维邦和韩国妖精一直没能回中国。 彭其没找过我,一次都没有。我给他打了三次电话,前两次都没人接,第三次,是那个三十岁女人接的,她就说了一句话:“你以后别再找他了。”听了这话,我着实惴惴。 徐恩在周日从佛罗里达回到芝加哥,他看上去有些烦躁,见了我之后就像是一头想发怒却又惮于发怒的小狮子,这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头母狮子,而且还是与小狮子有代沟的那种。我问徐恩发生什么事了,徐恩就说没事。我没再问,因为我笃定困扰着徐恩的事是他工作上的事,因为我笃定徐恩与我的感情不会再有变故。我从未像现在相信徐恩这样相信不与我同姓也不与我妈同姓的任何人。徐恩工作上的事,我帮不了,便也不用再问了。 生活平平淡淡的,却又像是危机重重。我总觉得这是一个国泰民安的地界儿,但是周围埋伏了一圈弓箭手,他们蒙着面,露出绿豆似的小眼睛,个个有百发百中的能耐。只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拉弓。 而我有什么能耐?我只能惶惶地等待,等待他们放箭的时候打个喷嚏,于是箭偏了,没射着我,射到旁边的萝卜地里去。 我爸,就这样无畏地冲进了弓箭手的包围圈,来了芝加哥。 我对我爸说:“这次先不见他行不行?”我爸瞪着眼睛问我:“为什么?”“咱这么兴师动众,他会以为咱上赶着他的。”我没想到,我爸竟然点点头:“也有道理。”我悬着的心刚落到一半,我爸又说:“那我就偷偷看看他,毕竟你妈让我来把把关,我不能空手而归啊。”不能空手而归?我服了。我说:“您还惦着从他身上带走点儿什么?”我爸眼珠子一转:“那倒不用,不过我可以偷拍几张照片啊。”我彻底服了。所以,我还是决定让我爸和徐恩堂堂正正地见一面。 徐恩对于这次见面倒是显示了充分的积极性和过于充分的谨慎性。他的那丝烦躁被暂时搁置了。他全身心地扑在了我爸身上,把我爸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了解了个通透。他还问我:“叔叔的血脂高不高?”我一愣,然后觉得自己太不孝了。我扎进徐恩怀里:“我是不孝女,我不知道。”徐恩拍拍我的头:“没事,我是孝子。”徐恩之所以问起了我爸的血脂,是因为他会在我的公寓与我爸见面,而他打算,见面之后就顺其自然地下厨了。我们一致认为,懂下厨又懂食疗的女婿理应是所向披靡的。这也解决了我另一个顾虑:万一我们去餐馆,遇见了徐恩的某朵旧花,旧花冲上来含沙射影两句,那我估计我的下场就和严维邦一样了。 我爸和徐恩坐在沙发上,我站在一边沏茶。我察言观色,把水倒了一桌子,然后拿着块儿抹布来回地抹。徐恩必恭必敬地坐着。至于我爸,他本来还跟我说:“为了不让他觉得咱上赶着他,我一会儿就表现得像个地主。”可现在,我爸的一言一行,至多像个长工头儿。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爸当群众的时候,就是个群众代表,当了领导以后,就是个贴近群众的领导。他天生没地主那声势。当然,这其中还另有一个原因。我看的出,徐恩顺了我爸的眼。 其实见家长和面试没什么本质区别,二者都是先自报家门,后在不被考官识破的前提下自吹自擂。徐恩没什么可谎报的,毕竟他用不着说自己叫徐志摩,也用不着说自己在读哈佛。他叫徐恩,读芝大,自己供房供车,这些事实足以了。我爸说:“我听青青说,你们同岁。”徐恩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爸说“是”。徐恩一直想谎报二十六岁,不过没机会了。我妈在电话里拷问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招了。我爸说:“你们还都小,现在好好读书才是最重要的。”徐恩连连俯首:“是,叔叔放心。”我爸也俯首:“嗯,嗯,我放心。”我一俯首,看见桌子已经被我抹得油亮油亮了,我赶紧把茶端到那两个对着俯首的男人面前。 徐恩在厨房里做饭做菜,我爸闻着香味儿问我:“他还有这本事?”我还腼腆:“反正他能做熟。”我爸瞪我:“能做熟?那是你。你闻闻他做的这味儿。”我不屑,我总能闻见。为了不让我爸看出徐恩比我还熟悉我的厨房,我和徐恩事先编排了戏。徐恩在厨房喊:“青青,花椒在什么地方?”我假模假式:“左边第二层的抽屉。”事实上,我哪儿知道花椒在哪儿?我就知道方便面在哪儿。 我爸吃得眉开眼笑,还对徐恩说:“你这手艺跟青青她妈有得比。”我觉得我爸越来越不像地主了,简直是从长工头儿往长工沦落。徐恩轻轻踢了踢我的脚,又对我眨了眨要醉倒在汤碗里了。 晚上,我和我爸给我妈打电话。我爸把徐恩说得只应天上有,我妈问:“咱闺女遇上完人了?”我爸说:“不是不是,不是完人。他才二十三。二十三岁的男人还没定性,以后怎么着还说不定。”我心想我爸这“没定性”说得高,实在是高。这仨字一出,把之前的优点全抹了。不过总之,我爸还是愿意继续观望徐恩的。 我爸还没离开芝加哥,徐恩就走了。他回国了。佛罗里达的一批飞机模型出现了质量问题,徐恩不得不回国,回生产商那边做一些处理。这就是他烦躁的原因。徐恩只淡淡地告诉我:“没事,放心。”我第一次在徐恩面前觉得自己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之后,我爸走了。 芝加哥剩下惶惶的我,僵持着的徐悉和安娜,僵持着的严氏父子,华盛顿还有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彭其,而在中国广州,还有我那困境中的小狮子徐恩。我们需要转机,需要太多转机。 我没想到,第一个转机发生在了佳琪身上。佳琪说:“麦克要离婚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她正手抱着我的胳膊,头靠着我的肩膀。佳琪总是喜欢靠着我,像只不成熟的大猫。我不知道我自己像什么,总之,是像一种比大猫小的玩意儿。 佳琪曾说:“麦克是个好人。” 我还是不知道麦克是不是好人。 我总是把婚姻想象成撒在海面的渔网。它有着密密麻麻的复杂,禁得住沉甸甸却禁不住尖锐和光阴的累积。我不会把一段婚姻的结束归咎于这段婚姻之外的人或物,却又觉得这么说便有了为第三者开脱的倾向,于是那句“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就有了用武之地。把第三者比作了苍蝇,这也多少对得起在婚姻中败下阵来的一方或两方了。 至于佳琪距离跨国婚姻还有多远,我不清楚,我只清楚,她才跨了国没几天。 徐恩告诉我:“婚姻并不是和爱情直接挂钩的。”我恍然。却不甘面对。 当水越来越脏,空气越来越脏,爱情也脏了。人们用各种途径去满足各种贪婪,连婚姻这条道路也不放过。徐恩暗示我,也许佳琪的贪婪并不是对于麦克,而是对于麦克可以给她的种种。我不甘面对这种可能,因为我还相信爱情,相信这种无形的感觉具有无形的水或者无形的空气的那种攻无不克的力量,相信这力量可以让佳琪和麦克干净地相爱。 我对徐恩说:“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徐恩笑了笑,但我流了眼泪。我想念徐恩,日以继夜地想念。 我把生活中仅有的笑献给了黄又青。黄又青问我:“爱美丽,你有没有卫生巾?”我愣了愣,问:“谁用?”黄又青说:“我。”他象征性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给他纸巾,然后说:“这叫纸巾。”我兀自想,得有多少汗才值得用卫生巾去擦?黄又青管U盘叫做移动碟。我喜欢移动碟这个词,它总是让我想到飞碟和外星人。黄又青还向我请教儿话音,不过他真的是不可雕之朽木。在我教了他三天“明儿见”之后,他在第四天还是对我说“明见儿。” 徐恩对黄又青的戒心矢志不渝。我们一旦说起黄又青,他就会说:“你离他远点儿。”不过我和黄又青之间的确是大陆与台湾同胞间的友谊,我甚至逼着他的儿子叫我“美丽姐姐”,我对徐恩说:“我和他不是一个辈分。”我还说:“我愿像一座桥梁,架在大陆和台湾之间。”徐恩说:“天天没个正经时候,真他妈想打你。”我撇撇嘴,心想你倒是麻利儿回来啊,你回来了,把我打成柿饼子我也没二话,你回不来,凶什么凶啊。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6 章 徐恩在广州和生产商的交涉并不顺利,各方的赔偿一律拖拖拉拉。 我对徐恩说:“没有你在,我寂寞得都要挠墙了。”徐恩说:“别挠墙了,回国来,顺便见见我爸妈。” 春天的学期就像芝加哥的春天一样短,我和徐恩的爱情也随着初春而散了芬芳,随着春末而满是惆怅。就在旁人都斟酌着接下来的夏天该选哪些课程时,我却决定了放弃那个学期。我对诸位管辖我的教授说:“我要放假。”诸位教授在分别给我布置了一些读物后,便祝我假期愉快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买了诸本读物,心想就冲它们,我假期也愉快不了。 徐恩说他尽量在一星期之内把事情处理完,回芝加哥考他的期末考,之后就放下钱啊财啊名啊利啊的,带我去西部住上几十天。但要是那孙子生产商继续孙子下去,他也不得不耗上一场官司,之后再回芝加哥考他的补考了。我说:“要是真那样的话,我就回国去看我妈,顺便看看你。”徐恩说:“顺便看我?那我们也顺便把婚结了得了。”我一急:“傻子才嫁你。”徐恩附和:“嗯,傻子嫁我。”我真是典型一傻子。 在徐恩所谓的这一星期的第三天,我在公寓接到了一通电话。我说喂,对方说青青,我在你楼下。对方是彭其。我手里的勺子掉了下去,在地上跳了两跳。我张着嘴,嘴里的饭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我说:“彭其?”这个“彭”字一出,我嘴里的饭也出了。彭其说:“方不方便见面?”我说:“我十分钟后下去。”挂了电话,我把嘴里仅有的饭咽下去,来不及擦地也来不及捡勺子,换了衣服,抓了抓头发,就下楼去了。 彭其这个断了线的风筝,又飞回来了。 我一步一步向彭其走过去,他静静地看着我,静得像画又像是在看画。我走到他面前,他伸手,从我嘴角摘下一颗饭粒。我红着脸垂下头,彭其抱住了我。这怀抱,即使消瘦于过去,即使漫着浓于过去的烟味,也依旧是我所熟悉的,像过去一样的熟悉。 我愣在彭其的怀抱里,因为我看见了那个三十岁女人,站在路对面,静静的,真像是一幅画。 彭其竟然不知道那女人在对面。他看到她时,愣得竟然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放开我,过了马路。我看着他和她的嘴皮子轮流地动,频率不快不慢,像是一场不痛不痒的洽谈。两三分钟后,那女人往北走了,彭其回到了我面前。 彭其说:“她跟着我,坐同一班航班来的,我竟然不知道。”我笑了笑。 人和人之间的追逐就是这么荒谬。目不转睛地瞄着自己爱的人,于是对爱自己的人视而不见。就像是带着狗去打猎的猎人,总是追逐着猎物,至于狗,你就算天天给它后脑勺,它也照样对你忠心耿耿。谁爱人,谁就是那狗。 我问:“工作顺不顺利?”彭其说:“还可以。”我们肩并肩走着,没有目的地。彭其开口:“前些天太多应酬,总是喝太多酒,所以。”彭其说到“所以”,就不再说了。因为我们都明白,他在解释为什么他前些天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只是对于这个理由,我并不相信。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这次过来,有公事?” “不,只为了私事。” “彭其,我。” 彭其打断我:“青青,你先听我说。”彭其拉住我的手腕,让我与他面对面。 “真的,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你会离开我。自此你十六岁那年走过来告诉我你叫黄青青,之后像我的影子一样跟着我,我就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青青,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彭其的眼睛很亮,泛着水光。那种亮让我颤抖,在这本应该很温暖的春末夏初。 “青青,你说你要来美国,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走,你怎么会走?”彭其眼睛里的水泛了出来,一滴,两滴。我伸手去擦,彭其攥住我的手:“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明白了,现在明白了。没有人会考虑爱不爱影子,更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会失去影子。不知道何为失去,又怎么会知道何为挽回。可惜,彭其和我明白得太晚了。可惜,我已经有了徐恩。 “对不起,彭其。”我哽咽了。 彭其放开我的手,拨了拨我额前的头发:“青青,你是个倔犟的孩子。”我笑了笑:“你还是在我心里,我还是会想念你。”彭其也笑了笑:“我也倔犟,所以我还是会等你。” 彭其走了。走之前,我对他说:“别再放走另一个影子了。”彭其回头对我苦笑,那种蒙在鼓里的苦让我觉得像是喝了一味不知名的中药。第二天,彭其和那女人一起回了华盛顿,我没有去机场送他,只是打了个电话说一路顺风。之后的几天,那不知名的中药一直缠绕着我的心,像一个解不开的谜。直至两个月后,当我再一次见到那女人时,我才找到了这道谜的答案。 我的徐恩回来了。 事情有了些峰回路转。层层叠叠的赔偿至佛罗里达已经基本到位,各方间的合同不但一个都没有解除,徐恩与生产商间竟又多了一个。从此,徐恩代理的玩意儿除了小飞机儿之外,还有了小船儿。我问徐恩:“你为什么要和那么孙子的厂商更上一层楼?”徐恩说:“孙子也早晚长成爷爷。”这固然是玩笑话。抛开玩笑话,这其中便涉及了太多人与人的交道。于我的理解,就是徐恩在佛罗里达事件中,赔了个不小的数目字儿,然而正因为这样,他顺势从生产商那里摘得了舰模的代理权。徐恩在再一次相信孙子生产商的产品质量的同时,也用法律把自己武装得更强势了。 这些,都是在徐恩回来之前,我们在电话中说的。我们见面之后,说的就远远没这么正经了。 眼看着到了眼皮底下的期末考试让徐恩呲牙咧嘴,于是无所事事的我捋胳膊挽袖子地进了厨房,左手菜谱右手铲子的为徐恩做一日三餐。姑且不论我菜做得如何,反正菜谱上是沾满了油盐酱醋,别有一番滋味。 我抱着一盘速冻排骨蹑手蹑脚地走到徐恩旁边,说:“请问,你平时是怎么做这个的?”徐恩停下敲键盘的十指,看向我。这一看,他就乐了。我蹬蹬蹬地跑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系着条大围裙,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有片芹菜叶,加上怀里那排骨,真当之无愧是一朵美轮美奂的菜市场之花。徐恩走到我身后,还乐。我心想,这就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徐恩乐着说了仨字:“先解冻。”我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让先去杀猪?” 末了这排骨还是徐恩做的,因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反抗了。我系着围裙翘着二郎腿看着徐恩做排骨,徐恩说我活生生像菜市场之花她妈。 徐恩做的排骨,就是比菜谱里教的香。 徐恩去交最后一篇论文时,我也跟着去了。一不小心瞄见了徐恩的顶头教授,我那本来属于妩媚型的眼睛就瞪得滴溜滴溜圆了。那男人毛发真繁盛,整张脸上就鼻头附近比较光滑了。我就纳了闷了,同样是人,怎么进化的程度就这么天上地下。想必这毛茸茸的大叔,洗脸洗澡都要用洗发水了。相形之下,我真的是更喜欢我的顶头教授。那珍珠一样的头顶,代表了他海洋般的无穷无尽的智慧。 徐恩和毛大叔在办公室里密谈,我就在附近溜达。 远远的我就看见珍尼丝了。我想绕道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就冲我那俩近视眼,我所说的“远远的”根本不能称之为“远远的”。珍尼丝身边有个美国哥哥,标准的打手身形配上一张更标准的挨打长相。珍尼丝说:“这是我男朋友。”美国哥哥一开口,我眼睛又圆了。他用中文说:“我叫唐仁杰。”当然,他又向我逐个地说明了那仨字,否则,任谁谁都会以为他在冒充唐人街。我越看他越觉得喜庆,这孩子,不但低眉顺眼,而且还通晓中国文字,实在是高珍尼丝几等。我肯定,珍尼丝不会写中国字。 珍尼丝把我拉到一边,说:“我男朋友能干得很,所以我已经不喜欢徐恩那个懒骨头了。”我的眼睛很累,因为它们总是不由自主地瞪得很圆。徐恩是懒骨头?那我真可谓是传说中那种“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了。驴就驴了,谁怕谁。 仔细看看珍尼丝,这丫头长得有鼻子有,也真是让人稀罕。 我和徐恩回去的路上,我说:“珍尼丝说你懒,我怎么没觉得?”徐恩说:“我没接过她,没送过她,没给她洗过衣服做过饭,她当然说我懒了。”“你没追过她?”徐恩有理有据:“看一个男人懒不懒,不能看他追你的时候,得看他追上你以后。”我伸手拍了拍徐恩的头:“小恩恩,等你追上我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勤快了?”徐恩大嚷:“闹了半天,我现在还没追上你?”我撒腿就往前跑,说:“你以为你追得上?”徐恩当然追得上,而且追了几步就追上了。 几天后,我和徐恩去了洛杉矶。他说过,要带我在那边过完整个夏天。这次,我没有骗我爸。我就是对他说:“我和徐恩去洛杉矶。” 我装了满满一箱子行李,连衣服带鞋外加我那一系列教授布置给我的一系列读物。徐恩第一次拎我那箱子的时候,箱子纹丝没动。徐恩说:“青青,你爸是不是反对咱俩啊?”我啊了一声,说:“没有啊。”徐恩指着我的箱子:“我还以为你带了一箱子金砖,要跟我私奔。”我眯着眼睛笑:“这是一箱子比金砖更金贵的书。”“亲爱的,带两本就行了,多了你也看不完。”“不,我和书同在。”说完,我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徐恩无可奈何:“起来起来,再加上你,施瓦辛格来了也拉不动这箱子了。” 我从小就觉得,书和钱一样,可以不用,但不可以不随身携带。当然,书和钱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每每只会把钱用了,而书,继续随身携带。 我和徐恩走出洛杉矶机场时,天已经黑得像农村灶台上的那口大锅了。我捂着饥饿的肚子问徐恩:“咱现在去哪儿?”徐恩把我和我的赛金砖箱子安置在车道边的候车室里,说:“你在这儿等我。”说完,他就走了。等看不见徐恩了,我才惶惶:他该不会是把我卖了吧?他该不会是去和墨西哥老光棍一手交钱一手交我了吧?于是在我眼里,每一个向我这个方向走来的墨西哥人,都像极了老光棍。 其实徐恩真的是快去快回了,因为我还没惶惶到要给他打电话的地步,他就回来了。而且,还是开着辆车回来的。我脑子里那个贩卖人口的念头还没打消,以至于我忿忿地想:徐恩竟然用我这百里挑一的黄青青,换了这么辆小破车儿。 直到我和我的赛金砖箱子上了小破车儿,我才知道,这是徐恩在几天之前,给洛杉矶机场的租车公司打电话订来的车,至于酒店,他也订了。我在这辆红色的小道奇上狠狠亲了徐恩一口,说:“有你在,我是不是什么都不用管?”徐恩狠狠地回亲了我一口:“你只管好好跟着我就行了。” 回酒店之前,我和徐恩找了一家牛肉面馆吃面。 我对彭其说的是真话:你还是在我心里,我还是会想念你。以前,我和彭其也常常吃牛肉面的。我又想起了彭其。只不过,我想:彭其,你一定要比我幸福,至少,要和我一样幸福。 徐恩伸手用纸巾擦了擦我的嘴,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我笑:“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我还你。”徐恩眨了眨左眼:“别下辈子了,一会儿我就让你还我。”我把嘴里的牛肉汤咳到了徐恩脸上,一边咳一边说:“你流氓。”徐恩一边擦脸一边说:“我真是欠你的。” 其实我和徐恩住的地方不应该叫做酒店,那只是一间旅馆而已,像旧式宿舍那样的筒子楼,只不过有了单独的卫生间。狭窄的房间里家具倒是一应俱全,而且床单和窗帘也很漂亮。徐恩竟然很歉意地问我:“青青,住这种地方,会不会觉得委屈?”我把头摇成拨浪鼓:“怎么会?”我真的不觉得委屈,相反,当徐恩在卫生间里洗澡时,我听着哗哗的水声,心头有了一种新婚夫妻的幸福。我们不阔绰,但我们相爱。这种幸福,不是它酒店的五六颗星星可以换来的。 佳琪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到什么地方了。我说我在洛杉矶。佳琪说:“学姐,你太滋润了,一歇就是一个学期。”我说:“我这是等你啊,我歇一个学期,咱俩能同时毕业啊。”佳琪拆穿我:“什么等我啊,谁不知道你是和学姐夫玩儿去啊。”佳琪管徐恩叫“学姐夫”。我不怎么喜欢这个称谓,我总觉得“学姐夫”跟“约瑟夫”“史蒂夫”差不多,像个外国人。 才和佳琪你来我往了几回合,徐恩的电话响了。我喊:“徐恩,电话。”徐恩的话伴着水声传出来:“帮我看看是谁。”我匆匆和佳琪道别,爬下床去翻徐恩的衣服。我翻出手机,告诉徐恩:“是南茜。”徐恩说:“帮我拿进来。”我推开卫生间的门,把拿着电话的手伸了进去。不过,后来进了卫生间的并不是电话,而是我。徐恩拉开门,一把就把我揪了进去,还把我手里的电话扔了出来。我想说什么的,不过徐恩用嘴堵住了我的嘴。热腾腾的水淋在我们身上,徐恩脱去了我透湿的衣服。于是,我忘记了一个问题:南茜是谁? 第二天,我们在永和豆浆吃了油条喝了豆浆,我一抹嘴一感慨:“真像回到北京了啊。”只不过,同样的钱在洛杉矶吃一根油条,在北京能买两簸箕。 我从洗手间回来时,徐恩正在打电话。他见了我,对电话说:“行,那先这样了啊。”说完,就挂了。我这才想起了“南茜”这个名字,不过,我还是什么都没问。 我这人一琢磨问题就容易呆滞,面部肌肉柔软但是眼珠子僵硬,所以徐恩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撑着了?”我挥开他的手,说:“没,我在琢磨中午吃什么?”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7 章 这一天,我和徐恩乘着那辆小道奇遨游在洛杉矶的车海里。一开始,我还像壁虎一样贴着车窗渴求地看着世界,十分钟后,我就睡了。这其中的原因当然包括我那吃饱了就困的天性,但更重要的是,洛杉矶的塞车能让你像患了鼻塞一样没精打采。我和徐恩身处在风平浪静的车海里,插翅难飞。其实插翅倒不难,只不过插上了,也没地界儿让你扑腾翅。 后来,我才恍然,洛杉矶这么塞百分之百归咎于它寒碜的公共交通。它让我想起了七。 我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她却向我走了过来。裙子贴到她的腿上,她的腿也是那样的瘦。我很不安,她越靠近我,我就越不安,她像是双子峰上云雾,更像是一段让人惆怅的过往。 徐恩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南茜,别乱来。”不过,有些迟了。南茜乱来了。她把口水吐到了我的脸上。 徐恩两条长腿一迈又一迈就迈到了我和南茜面前。他一把攥住南茜的手腕,他的手,因为想使劲而又不使劲所以在颤抖。我看向南茜,她的细脖子细胳膊细腿并没有让我觉得她不堪一击,相反,我倒觉得自己像个发面馒头,看上去白白胖胖的,事实上拿根筷子杵杵我,我就会漏个窟窿。徐恩用另一只手抹去了我脸上的口水,然后说:“你回房间等我。”说完,他拉着南茜走了。他的手还是不使劲,南茜温顺地跟着他。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南茜回头,朝我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徐恩的愤怒毋庸置疑,令我置疑的是为什么他曾因为愤怒而让血丝斑驳了我的脖子,而今天,那愤怒并没有殃及南茜的一根汗毛。徐恩那只颤抖的手把他对南茜的情意赤裸裸地暴露在我面前。我笑了笑,心想:也对,南茜那身子骨,怎么受得了伤害。所有的伤害都给我吧,谁让我身子骨健壮呢。我嚷了一嗓子:“徐恩你个王八蛋。”这时候,徐恩和南茜早就已经比翼双飞到了一个听不见我声音的地方。 徐恩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房间里睡得五迷三道。我听见他喊我名字:“青青,青青。”我眼睛都没睁,顺着声音一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脖子:“又该起床了?”我又听见他说:“你的脸怎么了?”他这一问,我就清醒了。我一清醒,就推开了他。 我的脸破了,是我自己擦破的。我觉得我洗不去南茜的口水,于是我就拿毛巾擦,擦着擦着血丝就出来了。然后,我倒头就睡着了,像是有人用砖头砸了我的后脑勺一样。 我坐起来,看了看表,短粗短粗的时针已经逾越了小鸭子而直奔小耳朵了。已经凌晨两点三刻了。我睡了整整七个小时,这说明,徐恩和南茜厮守了七个小时。 我说:“我累了,我要睡了。”说完,我背对着徐恩又躺下了。 徐恩的脚步声在房间里悉悉簌簌的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我闭着眼睛,听着他收拾行李。等我听见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时,我从床上蹿了起来。我抱住徐恩,说:“你别走。”徐恩摩挲着我的背,说:“我们一起走。”我的眼泪划过我受伤的脸,像刀子划过一样。 我和徐恩离开了沃尔克,在这天的凌晨三点一刻。逃一样的离开。 我说:“徐恩,我该怎么办?”徐恩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像个小心翼翼的模范驾驶员。我看向窗外,从我这边的后视镜中看见了我那张破脸。我盯着自己的脸,说:“徐恩,我不想和你玩儿了。再玩儿下去,我会把自己玩儿死。”模范司机不模范了。接下来的这脚刹车,之所以没酿成追尾事故,纯粹是因为我们后面连个轮子影儿都没有。我们堂而皇之地停在路中央,有一种孤魂野鬼的境界。徐恩说了两个字:“不行。”我干笑:“不行?你凭什么说不行?凭你那柴火棍儿南茜?”我的声音出奇的尖,而徐恩的声音出奇的低。他说:“南茜在一年前药物流产,宫内感染引发了输卵管闭塞。她以后不会再怀孕了。” 我打开车门,下车,关上车门。我又打开车门,上车,关上车门。一系列动作连贯得就像我根本不曾开关车门,而是嗖的穿出去,又嗖的穿进来。我问徐恩:“你的孩子?”徐恩看着我:“不。是我哥的。”我没力气和车门较劲了,我还是发面馒头,但是是被水泡了的那种。 徐恩和南茜相识在他们十二岁那年。他们是初中的同班同学。那年,我也十二岁,也在上初中,天天无忧无虑的上学下学,不谙男女之情。南茜喜欢徐恩,从十二岁开始。徐恩说:“我也喜欢过她,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初中毕业后,徐恩和徐悉便来了美国。徐恩走的时候,南茜对他说,我会去找你的。南茜的生父死于南茜的童年,母亲改嫁,于是南茜有了个脑满肠肥但是腰缠万贯的继父。南茜恨母亲,因为人人说母亲贪图荣华富贵。南茜十八岁时,她让继父把她送来了斯坦福。 徐恩娓娓道来,我让自己置身事外。 一年又三个月前,当南茜第十七次从斯坦福到芝加哥找徐恩时,徐恩是赤裸着上身开的门,而房间里的床上,还有个女人在催促他快点快点。南茜走了,杳无音信。当徐恩在三个月后找到她时,她正在流血。医院的诊断是,南茜不会再怀孕了。徐恩揪着南茜病号服的衣领问她那孩子是谁的,南茜说:“是你们家的。” 那孩子是徐悉的。 那天,南茜从徐恩家离开后,去了酒吧。那天,徐悉在那间酒吧。南茜是知道徐悉的,而徐悉,在南茜走过来对他说哈喽的时候,只是对这个与他弟弟相识了九年的女人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南茜笑了笑:“你能不能换个有新意的说辞?”南茜和徐悉上床了,南茜是清醒的,而徐悉是醉的。三个月后,当徐悉知道了南茜的身份和那场药物流产后,说:“我会对你负责。”但南茜指着徐恩说:“我要他负责。” 我又干笑:“你是该负责。”徐恩说:“是,我该。所以我对她说,满二十五岁时,我们结婚。”“但你他妈的还在继续找女人。”“但我从没有要离开南茜。”我无言以对。徐恩说,他从没有要离开南茜。“可是我他妈找着你了。我跟南茜说,我不能和你结婚了。”徐恩抓住我的肩膀,又说:“青青,别离开我。”我抱住徐恩,说:“王八蛋,你真是王八蛋。”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8 章 我和徐恩回了洛杉矶,我们不仁不义地把南茜和她所在的沃尔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所有困扰着我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比如我们之所以来了沃尔克,是因为徐恩对南茜说“我不能和你结婚了”,而南茜用生命威胁了徐恩。比如徐恩那天千真万确的进过厨房,给南茜做了三菜一汤。比如徐悉也清楚这事态的无可奈何,所以才打来了电话。再比如,我们之所以匆匆逃离了沃尔克,同样是因为,南茜在用生命威胁徐恩。只不过,这次,除了她的生命,还有我的。 困扰迎刃而解,变成了一种罪孽。徐恩抬不起头来,我也一样,我们自私自利,像乌龟一样缩了脑袋又像兔子一样逃蹿。徐恩的手机一直没有开,我却总觉得它在唱歌,那歌声,像极了凄惨的啼哭。还有南茜白森森的牙,总是在夜里狠狠咬上我的喉咙。我醒来,一身粘腻的汗。徐恩使劲抱着我,而事实上,他在颤抖。 两天后,徐悉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南茜来芝加哥了。” 我和徐恩继续自欺欺人,我们卑鄙地说:“南茜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加利福尼亚没有阳光,洛杉矶没有阳光。我和徐恩的世界,乌云滚滚。 又两天后,徐悉又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南茜离开芝加哥了。” 至于徐恩的电话,是又三天后才打开的。二十三条南茜的留言,吻合她,以及我们二十三岁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听留言,便进了一通陌生来电。徐恩犹豫再三,接听,却沉默。这陌生的来电并不来自南茜,而是来自南茜在沃尔克的房东太太。她说:“南茜自杀了。” 南茜不是自杀未遂,她真的死了。 徐恩回去了沃尔克。在他接到房东太太电话的五分钟后,他就开车出发了。至于那五分钟,他就像个没有灵魂的躯体,蜷缩在他接电话的原地。我看见,有两滴泪从他空洞的眼睛里划出。就两滴。在沃尔克,有南茜的尸体和遗书在等待着他。 我留在洛杉矶的旅馆里啃指甲,从拇指到小指,从左手到右手。南茜那露着白森森牙齿的笑就在我眼前。我看着她,然后她倏然闭上了嘴,也闭上了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嘎嘣一声,像那种上下拨动的开关。南茜关上了自己的生命,也关上了我和徐恩的爱情。我们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扑鼻的是腥咸的血味。我把十指啃了一遍后,带着我的行李离开了旅馆。 我也给徐恩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小恩恩,谢谢你陪我玩儿了这段时间。今后,我们要各自好好地玩儿下去。小青青。 我这张不是遗书。我不会离开这个世界,只是,我必须离开徐恩了。我和徐恩的爱情,是南茜索要的陪葬。 我去了机场,看着琳琅满目的终点站继续啃指甲。然后我走向售票台,说:“我要去沃尔克。” 我想看见徐恩。我要看见徐恩。看见,而已。 我比徐恩先到了沃尔克,这除了说明飞机比汽车的速度快之外,便不能说明其它什么了。沃尔克有很干净的空气,理应可以看见很亮的星星,但那晚,天空就像洗发水广告中的秀发。那广告语怎么说的?头屑去无踪,秀发更出众。但我真的想看见星星,密密麻麻的像头屑一样的星星。 我坐出租车去了警察局。我在这座小城的小警察局里出示了护照,说明了来意,又填写了表格后,拿到了南茜的地址。我又坐上了出租车。那是一栋两层的楼,楼不小,楼前的花园也不小,是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的家。只有一楼的房间里亮着灯,淡淡的黄,有种催人老的感觉。我还没来得及下车,便看见了徐恩的车。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 徐恩在车里打了一通电话,很快,那花园前的门打开了。徐恩进去了,我想张嘴叫他,想伸手拉他,但我摸到的只是没有温度的车窗。出租车司机一言不发地等着我,下车,或不下。我没有下车,我又去了那间我和徐恩之前住过的旅馆,住进了同一间房间。我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把脸埋进枕头里,我感觉不到任何徐恩的气息。这就是旅馆,当你踏出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得像是你根本没有来过。这就是旅馆和家的区别,然而我和徐恩,不可能有一个共同的家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哭,我想我应该哭了,但我真的感觉不出了。 我的电话响了,是徐恩打来的。我没有接,于是他给我留言。他说:“青青,等我。”这短短的两个词中间,有长长的间隔。徐恩浓浓的鼻音,让我恨不得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没有认识过,就不会这样难过。 第二天,我又去了南茜生前住过的那栋楼。我躲在对面的墙角,看着那片花园。这个时节,连花都不懂得含蓄,那么南茜那怒放的爱恨,便也合情合理了。她本应该在这里提着喷壶,然后俯身去嗅沁人的香气,美得让人不忍心打扰,但是她死了,真的死了。来了一辆出租车,一对像是中国人的夫妇从中钻了出来。他们站在花园的门口,接着,我看见了徐恩,他从楼里走出来,给他们开了门。那女人的手打上了徐恩的脸,啪的一声,那么清脆,让我以为是哪根树枝被折断了。我继续躲在我的墙角,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的手和脚接二连三地接触上我的徐恩。不,那已经不是我的徐恩了。又是扑通一声,徐恩的膝盖接触上了地面。他是自愿的。我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也许是因为太远了,又也许是因为他们个个语无伦次。 不用听清,我也知道,那女人是南茜的妈妈,至于那男人,应该是南茜的继父。这不重要。 一个美国老太太从楼里走了出来。她瘦小的身体上罩着黑漆漆的衣裤,她小得就像个黑点,只不过,那团团簇簇的花还是不能淹没那抹黑。这应该是南茜的房东太太。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想看下去了。 我走了。先回了旅馆,后去了机场,再之后,我去了圣地亚哥。圣地亚哥,本是我和徐恩的下一个目的地,但现在,它属于我一个人。还有,我重重的行李也属于了我一个人。从今天起,我要自己拖着它走,就算是跋山就算是涉水我也要自己扛。徐恩的话还在我耳边:“青青,你是装了一箱子金砖吗?”我蹲在圣地亚哥的机场里,抱着我的赛金砖箱子,能有多大声儿就有多大声儿地哭了。 这一天,徐恩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在圣地亚哥的热空气中艰难地呼吸。 我给我爸打电话。我说:“加利福尼亚很好,我很好。”我笑得不男不女,像电视剧里的太监。 掉在谷底的我应该笑,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比现在更不见天日了,除非还有人要在谷底挖坑,把我活埋。我对着镜子笑,我说:“青青,爬吧,向上爬吧。”把悲剧留在谷底。 第二天,我买了条花裙子,还有花草帽和蝴蝶形状的太阳镜,现买现穿戴后直接去了海洋世界。我知道我像个会动的调色板,可那又怎样?警察不抓调色板,汽车也照样不轧调色板。海洋世界有动物,有小朋友。我要去找它们和他们玩。 我抱着爆米花坐在看台上,看着水里的动物一个个折腾,看着水边的小朋友一个个折腾得比动物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圣地亚哥像个火炉,把我当成红薯一样地烤。我扯了扯领口,感叹道:黄青青啊黄青青,你也有过白如玉的肌肤,只不过现在红如铜了。就当我这么扯着领口,端详玉铜分界线时,一双大脚停在了我面前。我抬眼,隔着我的蝴蝶太阳镜往上看,陌生的鞋,陌生的夏威夷裤和夏威夷衬衫,最后是一把大胡子和一副蝴蝶太阳镜,样式比我的还像蝴蝶。 我意识到我和我面前这个美国男人共同构成的画面非常不正经:我如同花街柳巷里的姑娘,从红红绿绿的绸子中露出一个白肩膀,而那男人,像猫看老鼠一样看着我。我忙不迭揪上领口,站起来就跑。爆米花洒了一地。 我跑了两步,那男人在后面喊了两嗓子站住,站住。我站住了。我心想:不对啊,我跑什么跑啊?我又不是小偷。我回头,看他。他举着双手,跟投降一个模样,以表示他不想打我。他说:“小姐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拍张照片。”拍照片?是让我模仿调色板,还是让我露肩膀?他又说:“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我们要找游客拍宣传照片,小姐愿不愿意配合?”我眼珠子转来转去,心想:这不是找我拍广告吗?难道我的人生要转折了吗?难道我黄青青今后要和好莱坞奥斯卡挂钩了吗?难道,我长得越来越像巩俐了吗? 毋庸置疑,我想得太多了。其实,我只是在这个大胡子蝴蝶的指导下,拍了几张合影。照片中一共六个人,有白有黑有黄。我就是那个黄。我们几个人在镜头前把嘴笑到了耳朵根儿,用以体现不论你是什么色的客,来了海洋世界你都会快快乐乐。大胡子夸我笑得好,我就越笑越好,最后把蝴蝶镜下的眼睛都笑红了。我用中文说:“徐恩,你看,没有你我一样可以笑。” 拍完照片,我还和大胡子蝴蝶合了影。这次,画面比较正经了:像俩玩儿蝴蝶的。 最后,我得到了一个小卡片,它让我在一年之内可以随便出入海洋世界,走门,钻洞,或者翻墙,都不收我钱。 这一天,我还是没有接到徐恩的电话,但,我接到了彭其的。 彭其说:“青青,最近还好吗?”我走在毒辣辣的太阳下,笑着说:“很好,很好啊。你还好吗?”“还好。”彭其也笑。“学习忙吗?”“不,我在放假,在圣地亚哥看鲨鱼。你工作忙吗?”“前一阵子忙,现在我正准备放假,正准备去圣地亚哥看鲨鱼。”我啊了一声。彭其问:“你和他在一起?”我想了想,说“是”。彭其笑着说:“那我只好改变计划了。” 我骗了彭其,彭其也骗了我。我没有和徐恩在一起,而彭其,真的来了圣地亚哥。 这是两天后的事了。大胡子给我的小卡片把我留在了圣地亚哥,我拿着它,天天出入海洋世界,坐在看台上看动物和小朋友。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出现我们白黑黄的合影。我发现,大胡子所说的我笑得很好,其实是我笑得很傻。这两天中,徐恩还是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想:他应该还在沃尔克,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洛杉矶,离开了他。第三天,彭其出现在了海洋世界。 我看见彭其的时候,他正站在广告牌下,看着平面的我。之后,他一回身,看见了立体的我。 彭其有些惊讶,我也有些惊讶。之后,他几步迈到我面前。我看得出,他想抱我。但他没抱。 我们去看鲨鱼了。彭其说:“我刚刚看见广告,吓了一跳。”我问:“我有那么吓人吗?”“不,很好看。”“好看?你不觉得我像裹着花布的黑泥鳅吗?”彭其笑了,我也笑。最后,彭其还是问了:“他没和你在一起吗?”我看着彭其的眼睛,说:“他有事,先回芝加哥了。我过两天也要回去了。”彭其点点头。我问:“你怎么还真来了?”彭其说:“我没想到会找到你,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过的鲨鱼。”我手里的爆米花又掉了几颗。 这一天,徐恩给我打电话了,整整十八通。我不接,说什么也不接。我想:他应该已经回到了洛杉矶的旅馆,应该已经看到了我给他留下的纸,看到了我小青青对他小恩恩的告别。那么南茜呢?她上路了吗?她正在去往另一个美丽的花园吗?不,她还在我心上,在徐恩心上,在我和徐恩的中间,一动没动。十八通电话后,徐恩留了言。他说:“你他妈的别让我再见到你。”圣地亚哥这个火炉熄了火,越来越冷,冷得像个冰窖。我不住地抖。 彭其坚持住进了我住的那个旅馆,住进了我的隔壁。 我继续留在圣地亚哥,因为每每我想离开的时候,无论我怎样用力,我的塞金砖箱子都纹丝不动。我沮丧地把自己摔在床上,自言自语:“真是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手无缚鸡之力。”彭其对我说:“青青,别再瘦下去了。”我反驳:“没有啊,我没有瘦啊。” 海洋世界里卖爆米花的大胸脯姐姐已经认识了我,于是总是在给我把爆米花盛得满满的基础上,再送我一杯果汁。姐姐让我自己随便挑,可我一看见她的大胸脯,我就说:“木瓜汁。”彭其一见我挑木瓜汁,就笑。大胡子蝴蝶见了我和彭其,说我们天造地设。我对大胡子解释:“这是我哥。”我忽略掉彭其的尴尬。我把所有事情一分为二,有些不可以被忽略,有些可以。我不可以忽略南茜那戛然而止的美丽,但我可以忽略我的爱和我的被爱。又或者,这不是可以不可以的问题,而是必须。 海豚天天尽职尽责地折腾着,它们把水掀到看台上,我和孩子们一起湿淋淋地笑着。世界在水花中变得灿烂,我也要在这世界上像这季节的花一样灿烂地活下去。 彭其不再问我关于徐恩的任何事了。他明白。我也明白,他明白。只不过,他明白的是结果。 我问彭其:“什么时候回华盛顿?”彭其反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后天。”我又骗彭其了。我还不能回去,还不能回去见徐恩。我和徐恩那两颗血淋淋的心加在一起,只能等于两颗血淋淋的心。但我要让彭其走,让这个也在我心上的男人,去找他自己的幸福。 我和彭其订了后天的机票,他回华盛顿,我回芝加哥。他那班航班比我的早两个小时,我会在这两个小时中,把芝加哥改成西雅图。我决定了去西雅图。 我随口说的这个“后天”并不明智。我应该说“明天”。因为在“明天”,在我去海洋世界和大胡子蝴蝶还有大胸脯姐姐道别时,我竟在看见彭其的那块广告牌下看见了徐恩。我像广告牌上的我一样,一动不动。我看着徐恩的背影,看他慢慢伸出手,想摸照片上的我的脸。我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需不需要梯子?”但我不可以。我一步一步往后退,撞进了刚刚买果汁回来的彭其的怀里。果汁洒了。等我再看向徐恩时,徐恩正在看着我,不,他在看着彭其。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29 章 徐恩离我们越来越近,他憔悴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楚,我的心就像一张没有用了的草稿纸,被三把两把团成个团儿,紧紧的皱巴巴的。我向徐恩笑:“哎呀,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徐恩的脚停下了。他不得不停下了,因为他的脚尖已经抵上了我的。这是一个拥抱的距离,但我们没有拥抱。我又往后退了一步,退进了彭其的怀里。彭其扶住了我的肩。徐恩一把把我揪出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别告诉我你和他也是这样相逢的。”我挣开:“当然不是。”“那是?”“你看不出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好,我告诉你,我要和彭其在一起。”我又退进了彭其的怀里,而徐恩,又把我揪了出来。我尖着嗓子笑:“别跟我拉拉扯扯的。你也看见了,我在圣地亚哥也有头有脸了。”徐恩也笑:“我是看见了,我一出机场,就在广告上看见了你这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我没心没肺?那我那撕心裂肺的感觉从哪儿来的?我说:“我们朋友一场,别结束得太难看了。” 我挽着彭其的胳膊走了。我轻轻地对彭其说:“扶住我,别让我倒下。”彭其扶住了我,我没有倒下。 我坐在路边,仰起脸。我的泪爬满了整张脸,我问彭其:“你说,我这么大的脸,能盛多少泪?”彭其把我搂在怀里,说:“哭吧,哭吧,哭完了,我今后不会再让你哭。”我抓着彭其的衣服,像个要淹死了的孩子。 彭其回了华盛顿。临走前,彭其抱着我说:“青青,让我照顾你。”彭其那班航班起飞后,我给他留言:“彭其,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之后,我真的把芝加哥改成了西雅图。 我在候机室里给我爸,给安娜,佳琪,还有严维邦一人打了一通电话。至于我的目的地西雅图,我只告诉了我爸。我爸说:“你就玩儿吧,玩疯了为止。”我笑,心想:我是快疯了。安娜和佳琪的语调都算得上愉快,想必都过得有滋有味。不过严维邦是一句一小叹三句一大叹,当时就让我想起了林黛玉的眉心。我直截了当地问:“你还在和严叔叔僵持?”严维邦又叹气:“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他又说:“你让徐恩接电话,我跟他说两句。”我支支吾吾:“没空,没空,我挂了啊。”挂了电话,我翻看着电话上的通讯录,这才发现,上面没有徐恩的号码。是啊,自从我有了电话,徐恩的号码就在我的心上了。那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但对于今天来说,昨天又与几百几千年前有什么两样?那些,统称为“过去”。 我去了西雅图。徐恩没有联络我。 西雅图没有在下雨,它在下雾。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我一直觉得,这里除了雨,就是雾。我把圣地亚哥的热空气,还有徐恩那炙热的情意甩在了身后,就像飞机甩在后面的那一缕烟。我在西雅图的幽幽冷冷中,只想找一张床,做一场梦,梦见我和徐恩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后再夫妻对拜,生了一儿生了一女后再把他们养成人中龙凤,我想梦完一生一世。醒了,就完了。 我又不明智了。西雅图,根本不是个让人睡觉的地方。 我躺在床上,耳边是《西雅图不眠夜》中悠扬的曲调,一首接着一首。山姆哀伤地立在夜色中,整个西雅图都在辗转反侧。我起身,走到窗前,同样哀伤地立在夜色中。山姆找到了安妮,而我找不到徐恩。山姆和安妮都在说,那是一种魔力。我笑了笑,我知道那是一种魔力,我也知道,魔力这种东西,在现实中是怎样的一文不值。 我在这座浪漫得令人心酸心酸得令人不眠的城市中,立在窗前,等待天空在雾中渐渐泛白。我的脸映在玻璃窗上,有着模糊的轮廓。我对徐恩说:“我要和彭其在一起。”这对徐恩而言,可信得就如同我对他说:“你看,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 我大喊一声:“徐恩,大傻子。” 西雅图继续下雾,我在海边的木板桥上晃来晃去,海浪在我脚下翻腾,我唱:“大海啊大海,是我生活的地方。”“真难听。”这是徐恩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面向着海,扶着木质的栏杆,用力得连木屑都陷进了我的指甲。幻觉,我产生了幻觉。我又唱:“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你不知道什么叫难听吗?”还是徐恩的声音,还是从我身后响起。 我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转了一百,还要求至少二十页,之后补充:“哦,请务必用双倍行距,以方便我批阅。”众同学长舒一口气,心想双倍行距二十页,也还合情合理。但这口气还没舒完,教授又说:“至少三十五页。”安娜忿忿:“真不是人,真不是人。”我也觉得这教授不是人。二十人,每人每周三十五页,他竟然还可以在双倍行距里批阅。安娜还说,她和徐悉相处得很好。她在“我相信”之后,说了一大段,把这一大段概括成字,这时候,语言便是一种画蛇添足。就像刚刚那时候,我从徐恩的沉默中读出他的不舍,只不过,这“不舍”前还有一个修饰:最后的。那是徐恩对我“最后的不舍”。 出租车消失在了我的眼中。南茜在天上对我叉着腰,问:“你们欠我的,什么时候还?”我对她说:“从今天开始。” 西雅图,继续阴。我行走在这座浪漫的城市里,沾了满襟的香气,是花香,还是咖啡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继续不眠,像是根本不需要眠。 佳琪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再过几天。佳琪问到徐恩,我说:“我们结束了。”佳琪啊了一声后,久久没说话。之后,她说:“学姐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我笑了笑。佳琪锲而不舍:“学姐,你到底在哪儿?”我说:“西雅图。”“西雅图?是在东边还是西边?”我又笑了。“不管了,反正不管是东南西北,也用不着我开飞机。学姐,你在西雅图等我,千万别走。”“不用来找我,明天,我就要去雷尼尔山了。”其实,这不是我的计划。只不过,与佳琪打电话时,我正面对着雷尼尔山。佳琪倒果断:“行,那我们雷尼尔山见。” 两天后,这个不知道西雅图离芝加哥有多远的佳琪,真的在雷尼尔山上找到了我。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麦克。佳琪是多虑了,她以为徐恩人面兽心,以为我不堪一击。不过,要是没有她的“多”虑,也许我就再也离不开雷尼尔山了。 在西雅图看雷尼尔山,是一种享受。西雅图有雾,雷尼尔山上有雪,看着看着,人就飘飘欲仙了。又也许,我飘飘欲仙是因为我困。 雷尼尔山不是说去就去的。首先,我租了辆车。接着,我去买了个帐篷,买了个气垫,买了个睡袋,买了个手电筒,还买了个毛茸茸的玩具狗。这笔钱,我是让我爸出的。买之前,我给我爸打电话,说:“亲爱的爸爸,你不是一直想去宿营吗?我现在正在户外用品店呢,我帮你置备一套吧。”我爸当时正在跟某某某谈工作,急着挂电话,于是说:“置备吧,置备吧。”至于挂电话,我比我爸还急。再不挂,我爸就该反应过来了:我什么时候想去宿营了?我心想:反正他早晚会反应过来,那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了。就这样,我买的帐篷是绿的,气垫是粉的,睡袋是黄的,手电筒是紫的。实打实的一套女性户外用品。我之所以还买了个玩具狗,是因为我寂寞。我保全了我的信用卡,牺牲了我所持有的我爸的信用卡的副卡。我一刷我爸的卡,就娃哈哈啊娃哈哈,我的脸上就笑开颜。我一娃哈哈,我爸就说我鼠目寸光。他说反正他的钱早晚是我的钱。我说,不,爸您长命二百岁,等我过世了,我的钱就是您的钱。 我还买了一麻袋吃的。那袋子确实是麻的,但它确实不大。 就这样,我们浩浩荡荡地向着那白雪皑皑的雷尼尔山开进了。我们,就是指我和玩具狗。我驾驶,玩具狗坐在副驾驶座上。我叫她“红橙橙”,以呼应我黄青青。我说“她”,完全是一厢情愿,其实我看不出它是公是母。之后当佳琪找到我时,当她听我喊“红橙橙”时,她说:“红长城?这名字可真有声势。”我说:“是啊,以后再买一只,叫黄黄河。”黄黄河?和我还是本家。 进山之前,我又给我爸打了一通电话,告诉他我要上山了,这两天电话会没信号。我爸一本正经地问我:“你刷了我多少钱?”我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了。喂,喂,喂。”喂着喂着,我就挂了。刚挂,严维邦打来了电话,找徐恩。严维邦劈头盖脸:“你们俩是想把孩子生出来再回来吗?”我心想:那我们俩这辈子也不用回去了。严维邦第二句:“让徐恩接电话。”我说:“你打他手机。”“他不接。”“喂,喂,喂,小佛,我这儿信号不足,喂。”我又挂了。这几声喂,喂的我嗓子都冒烟了。我往山上开,边开边想:徐恩,你也要给我好好的。 我不知道徐恩有没有回芝加哥,地球够大,美国够大,芝加哥也够大,想躲,并不难。看看我,这不就躲进山里了吗? 我直奔了宿营地,租了个位置,又直奔了那位置,开始扎帐篷。我把帐篷从车里提拉出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不管是绿的树还是白的雪,都像是红的。但等我把帐篷扎结实时,什么都是黑的了。这还是因为旁边位置的夫妇助了我一臂之力,要不,我只能整夜身上裹着睡袋,睡袋外裹着帐篷了。夫妇问我是第一次宿营吗?我说是。夫妇又问我是自己来的吗?我说是。夫妇夸我好胆识,但通过他们的表情,我知道他们是觉得我好不自量力。夫妇说,有事就喊他们。我听了这话,直哽咽。后来,等他们在我旁边烤肉烤菜烤土豆时,哽咽的就变成我的胃了。 夫妇请我一起吃,但我谢绝了。因为他们正在烤洋葱,而我不想掉眼泪。我裹了外套,举着手电筒离开了宿营地。我把红橙橙留在了帐篷里,让她看家。隔着帐篷看她,还真是狗模狗样的,八成能唬住个把胆小心粗的不法分子。 我用脖子和下巴夹着手电筒,两手端着地图,一步一琢磨。哪哪都没人,地上的鼠类倒是猖獗。这鼠类并不是人人喊打的那种,它们都又小又喜人,我管它们叫花栗鼠。关于鼠类,我知道的并不多,老鼠,松鼠,花栗鼠,米老鼠,没了。 水声不绝于耳,有溪流也有瀑布,但着实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树都长疯了,遮了个不见天日。我不在乎,反正现在天上也没日。我终于停下了,因为我终于见着个瀑布。虽然它小得就像个淋浴的莲蓬头,那它也是瀑布。我坐在它边上,就像个等着洗澡的姑娘。坐累了,我洗了洗脚,往回走了。 还是哪哪都没人,花栗鼠还是猖獗。 回到宿营地的时候,旁边的夫妇已经睡下了。食物都锁进了铁柜子,免得香喷喷的,把熊招来。听说有熊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把食物放帐篷里,我进铁柜子。后来想想,觉得丢不起那人,现不起那眼。我在去厕所的路上,吃了两块饼干。我之所以边走边吃,是为了不把饼干渣掉在我的领域。身为一个瘦小的亚洲女性,我有权把熊引到高大的美国人的地盘上去。我在厕所里对着水龙头刷了刷牙,抹了抹脸后,就蹿回了帐篷。红橙橙被冻得冷冰冰的,我抱着她一起钻进了睡袋。我还没来得及幻想熊的爪子和口腔,就睡着了。 我的不眠始于西雅图,终于雷尼尔山。 朦朦胧胧中听见鸟叫,一睁眼,满眼生机盎然的绿。当然,这绿并不是树的绿,而是我帐篷的绿。我拍了拍红橙橙的头,便钻出了睡袋,钻出了帐篷。我一边伸懒腰,一边皱着鼻子闻着隔壁的食物香,一回头,看见了红橙橙,她皱着鼻子,跟我一个模样。 我从我的塞金砖箱子的箱子底儿里折腾出一块金砖,不,折腾出一本书。那时候,徐恩对我说:“带了你也不会看。”今天,我倒真要看看。首先,我看见的是封面上的一个坑儿,根据坑儿的形状和我箱子里的布局,我确定那是我的高跟鞋鞋跟造成的。这坑儿不偏不斜,就在作者的右眼上。我乐了乐,把书放回了箱子,又把高跟鞋鞋跟对准了作者的左眼,合上了箱子。我对红橙橙说:“我们都进山了,还看什么书啊?走,咱玩去。”红橙橙还皱着鼻子,像是在说:“玩?我玩不动啊,我还是看家吧。”于是我自己出发了。 白日的雷尼尔山像一片净土,光打在雪上,白净得耀眼。我的心里也是一片净土。我光脚穿着双细带子的橡胶底儿凉鞋,懒洋洋地在小溪边上玩儿。溪边的野花都泛滥了,开得跟打翻了颜料瓶似的。我躺在花丛里,头发上,湿了的手上,脚上,沾满了花瓣。我闭着眼睛,还是觉得眼前又是蔚蓝又是金黄,于是我把手遮在了眼睛上。 “你在冒充花仙子么?”有声音在我的上方响起。我移开手,光晃得我拧紧了眉头。我稍稍睁开眼,看见一个男人在俯视着我。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又说:“第一次看见穿裤子的花仙子。”我说:“花仙子会飞,我不会。我要爬山,穿裙子不方便。”那男人唤我:“青青。”我脱口而出:“徐恩。”“青青。”“徐恩。” 我两手一撑地,肚子一使劲就坐了起来。这一坐不要紧,徐恩不见了。我周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是一个孤零零的花仙子,做了一场美滋滋的梦。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各种植物,心想:早知道就不这么激动了,多躺会儿,还能多梦会儿。 我顺着小溪往上爬。说“爬”,一点也不为过。坡很陡,溪边的草地柔软到泥泞。而我,不走草地,我走在溪里的石头上,石头上铺着青苔,很滑,像缎子。终于,我滑倒了,我爬着在小溪里往下滑了四块大石头,前半身透湿,慌张中还张嘴喝了一口水。爬上岸,我迫不得已又躺下了。我要晒衣服。这次,我又闭上了眼睛,但我没有如期望中那样,继续做梦。 佳琪和麦克在宿营地里等我。 远远地,当我还自顾自地择着头发上的草根,就听见了佳琪的声音:“学姐!”我没想到,她真的来找我了。佳琪向我扑过来:“学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心想:我变成哪样了?穿裤子的花仙子?佳琪二话不说,把我拉进了旁边的厕所。我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看不下去了。我不像花仙子,我像老妈子。佳琪也不嫌我灰头土脸,一把抱住了我:“学姐,谁没了谁,也能活得好好的。”我拍打着她的背,笑嘻嘻地附和:“是啊是啊,都能活得好好的。”旁人乍一看,不见得能分出我们是谁在开导谁。 回到帐篷边上,我才看见,麦克也来了。麦克戴着顶帽子,那帽子我觉得眼熟,像是在《雪山飞狐》或者《林海雪原》里见过。我噗嗤就笑了。我问麦克:“暖和吗?”麦克说:“暖和。”但我光着脚,也没觉得冷。 麦克和佳琪把帐篷支在了我帐篷边上。麦克早早钻进去睡下了,我和佳琪点了火,一边烤火一边说话。柴烧得噼里啪啦的,火光照红了我和佳琪的脸。我手里拿着根树杈在地上划拉,佳琪学我,也捡起来一根。 佳琪说:“学姐。”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30 章 我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笑了笑:“不用说什么,我没事。”我顿了顿,问:“你和麦克怎么样?” 佳琪的脸更红了,我知道,那是因为幸福。她说:“我们想结婚。” 这答案是我意料之中的,否则,麦克何必和妻子离婚。 佳期继续说:“麦克说,他会和我回中国。” 这是我意料之外的。我问:“你不想留在这边?”佳琪睁圆了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留,我要回国。”我咯咯地笑出了声。那时候,徐恩对我说,也许佳琪和麦克的婚姻并不是和爱情直接挂钩的,今天,我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佳琪不图麦克什么,不图美国也不图美元,至于麦克,我允许他图我们中国,图我们人民币。 又想起徐恩了,他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把树杈扔进了火里,噼里啪啦的。 佳琪问我:“你会留在美国吗?”我也摇头:“我就不该来。”佳琪一头雾水,也没再问。她有她的豪迈,也有她的体贴。 又是一觉睡到鸟叫,我不得不相信,住在这山上,想不延年益寿,也难。 我在睡袋里赖了一会儿,和红橙橙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麦克和佳琪的帐篷还没有动静,我给他们留了张纸条,说我去爬帕斯峰了。之后,我带着红橙橙走了。红橙橙自己不会动,我背着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比如佳琪会来,比如我会带上红橙橙,即使我知道我背着毛茸茸的她,看上去就像个精神病。 帕斯峰是雷尼尔山的最高峰,上面白的是雪,透明的是冰,不过我觉得,那白的是珍珠,那透明的是钻石。我把书包背在前面,揪着红橙橙的两只前爪,把它背在后面,就往宝藏山上奋进了。走到气喘吁吁,我才发现,周围没人了。我前面也白茫茫,后面也白茫茫。我一手抱住红橙橙,一手端起斜挎在身上的望远镜。我往山上瞅了瞅,瞅见了一排雄赳赳气昂昂的颗粒。我又信心百倍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探了前后左右,确定四周没有会喘气的动物后,掀起了衣服,解下了皮带。身为一个知识分子,我自然不会随地那什么,我解下皮带是为了用它把红橙橙绑在我身上。基于前面的地形,我准备手脚并用了。 那是半山腰,我要横穿一段斜面。我撅着屁股,手脚扒着雪地,用龟的速度横着往前蹭。红橙橙被我用皮带绑在身后,我想了想,觉得要是谁用望远镜望见我,保证会以为这是一只在模仿螃蟹的狗。我咯咯地笑了笑,就在这时,我脚边的一块冰雪塌了下去。于是,我哇地就哭了。我来得及哭,是因为我没掉下去,要是掉下去了,我想我的遗容上还会是那咯咯的笑。 我僵在原地,气都不敢喘。我觉得我像一块猪排,被放在烤架上烤,火越烧越旺,烤得我嗞嗞地冒油。连猪排都冒油了,更别说冰雪了。它们在融化,水从一滴一滴,变成了一行一行。按照这个趋势变化的,还有我的泪。我深吸一口气,大喊救命,情急之下,喊的还是中国话。我的声波极其有威力,又一块冰雪,被震了下去。我彻底断了退路。 我觉得我要牺牲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连遗书都来不及写,就要融入美国的土地了。从此,富饶的美国会因为我的尸骨而变得更加富饶。我想我爸我妈,我想徐恩,我为他们而难过,我倒是一闭眼一张嘴,漏进个深不可测的冰窟窿里,就像漏进了极乐世界,而他们,没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还是撅着屁股,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抽离了雪地,解开了皮带。我放下了红橙橙,放下了书包,放下了望远镜,我把能放下的都放下了。这种时候,就算是金砖,我也会毅然决然地放下。不过,我没有金砖。在减重之后,我又继续横着向前爬行了。我脑子里就仨字:我要活。 脑子里怎么想,是你的事儿。能不能成真,就是古今中外各路神灵的事儿了。所以就算我想活,我不想掉下去,我还是掉了下去。我果真是一闭眼一张嘴,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就踏着一块冰雪,下去了。 我知道我应该喊一句什么“同志们,为我报仇”或者“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之类的话,但我在尖叫之后,却单单喊了一句“哎唷”。 我落地了,嗖地就落地了,快得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收回我撅着的屁股。我掉在了真正的帕斯峰上,我身下是石头,是土,是泥。我仰起头往上看了看,便想起了一个词:如履薄冰。不,我不是“如”,我是“履薄冰”,不掉下来还等什么?那层冰雪架在我的头上,而那个由我造成冰窟窿,简直是一名副其实的“水帘洞”。 我没死,但我也知道,我早晚得死。我爬不上去,我会被冻死,被饿死,被雪水冲死。反正是死,我还不如被摔死。 我认命地坐在冰窟窿底下,越来越富足的水从我周遭蜿蜒而下。远处都是连绵的黑暗,我怕黑,我不敢动。哐啷一声,一块冰砸在我头上,我又哭了。我脑子里的那仨字变成了另外仨字:我要死。我该背着书包的,至少里面还有巧克力,还有可以听音乐的家伙,可以玩游戏的家伙,可以写遗书照遗照的家伙。早知横竖是死,我就该死得从容。又哐啷一声,我的书包掉下来了。我乐了,所谓心想事成,也不过如此。我从冰底下坦然地爬过去,拿到了书包。 我一边吃巧克力一边写遗书,巧克力才吃了一半,遗书才写了两行,我就听见冰上面有人说英语了。我又大喊救命,这回,我喊的也是英语。那说英语的人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救我而来。两个熊般的救生员借助一堆绳子和钩子,像揪小鸡一样把我揪回了人间,后来,我一照镜子才知道,我是一只小落汤叫花鸡。 被救走的除了我,我的书包,当然还有红橙橙。红橙橙是我的间接救命恩狗。佳琪和麦克来帕斯峰找我,远远地看见了趴着的红橙橙,还有正在融化的冰层,便知道我出了事。这才有了从天而降的那两个救命恩熊。 我委屈地说:“我是看见山上有人,才敢往上爬的。”恩熊一脸不可思议,对我说:“他们是专业的登山队。”另一只恩熊说:“你真勇敢。”我不委屈了。我又为国争光了。 佳琪被吓坏了,呜呜咽咽了半天我才听清楚,她说的是“我以为你死了”。我拍着她后背说“没事,没事”,等她不哭了,我才明白过来:掉下去的明明是我。 我没被吓坏,但我被摔坏,被冻坏了。我的手和膝盖挫伤,脚冻伤。我发了两天烧,佳琪和麦克就像我妈我爸一样照顾着我。退烧后,我抱着红橙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从此立志:珍惜生命。 这时,我从书包中找出了那一张未完成的遗书。上面只有两句话。第一句:爸爸,妈妈,我对不起您们,您们再生一个吧。第二句:徐恩,不管我是死是活,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笑了,我心想:死了也不离开?这不就是所谓的“变成鬼也要缠着你吗”?不过,我活了。 我对佳琪说:“我们走,明天就走。”我要去找徐恩,我再也不会离开徐恩。 我用了足足十五分钟听电话留言,这其中包括了所有和我有交情的人,彭其除外。说到和我有交情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我爸。我爸的留言一条比一条疯癫,一开始,他说:“青青,在山上住那么久,小心变成白毛女。”后来,他就直接说:“白毛女,你再不下山,我就,我就。”我爸“我就”了半天,也没“我就”出下文。我哭笑不得。安娜,徐悉,还有严维邦,通通给我留了言。他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徐恩,便越来越像热锅上的蚂蚁。彭其没有找我。我感到欣慰,如果他真的如我所希望的那样重新开始了生活,我真的会感到欣慰。最后一条留言,来自徐恩。我手心里一下子满是汗水,电话一下子变得滑溜溜的。徐恩说:“青青,来斯坦福找我,马上来斯坦福找我。” 我给我爸打了电话,告诉他:“白毛女下山了,白毛女一切正常,没少胳膊没少腿,没乱吃东西也没乱花钱。”我没告诉他,我凭借我的勇敢为国争光的事儿,因为我爸从小就教育我:做了一点点好事,不要咋咋呼呼地到处邀功。我还给安娜打了电话。那正是上课的时间,于是我给她留言,说:“我们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庆幸于可以留言,毕竟我还不知道该怎样去解释这来龙去脉。我没有打给徐恩,他在斯坦福等我,我去就是了。 我和佳琪麦克先回了西雅图,还了租的车,之后便一人买了一张机票。他们回芝加哥,我去斯坦福。佳琪开始时还是不放心我,怕我再一冲动,把为国争光上升为为国捐躯,后来我以我的身材对她起誓,说:“我保证在一星期之内平安地回到芝加哥,否则,我变成大胖子。”她这才批准我一人前往斯坦福。临了,她还跟我要保证:“你不会拿自己的身材开玩笑吧?”我保证道:“我再也不会拿我的生命和身材开玩笑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立在斯坦福的棕榈树下时,是黄昏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翩然的人。他们之中,不包括南茜了。他们之中,本包括南茜的。我的手心又变得湿漉漉了。 我没有给徐恩打电话,我从路的这头,走到了那头。路的那头,是斯坦福教堂。 在绚烂的壁画下,整个世界透过我的泪,都变得绚烂了。我本以为南茜爱徐恩爱得无所畏惧,但今天,我才恍然,她是爱得无所留恋。我蹲在教堂下,泣不成声。 有人蹲下来,蹲在我身边。那人伸手揽住我的肩。我的脸还是埋在膝盖上,我不用抬起脸,也知道,那是徐恩。徐恩说:“青青,别哭。”我抬起脸看向他,他的眼睛,与我的一般亮。 徐恩扶我坐在台阶上,递给我一封信。我接过来,打开。上面两行字,单薄而娟秀:徐恩: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便不再欠我什么了。我会笑着走,笑着祝福你,还有她。南茜。我抬起脸。徐恩逆着光站在我面前,夕阳在他身后肆虐,给他镀上了一道金边。他向我伸出手,我拉住他。徐恩说:“青青,我们被原谅了。”我站在台阶上,扑进徐恩怀里,下巴硌在他的肩上,没有了他的遮蔽,光晃痛了我的眼睛。 那短短两行字,是南茜留给徐恩的第二封遗书。第一封,留在了她安然的身体旁,而这第二封,留在了在斯坦福的图书馆中。徐恩自西雅图离开,便来了斯坦福。徐恩走了南茜走过的路,看了南茜看过的夕阳,也坐了南茜坐过的位置。南茜说过,在图的东南角,那一张红木桌子的椭圆把手上,有一个刀刻的“恩”,那是不懂事的她刻上去的。她喜欢坐在那里,靠着窗,看着她的“恩”。徐恩找到了那个“恩”,他也坐在那里,也靠着窗,也看着那个“恩”。除了徐恩,没有人会找到那封信。它在抽屉里,紧紧地贴着抽屉的里缘。 徐恩的这般情意,南茜满足了。 南茜回国了。在她死后的第三天,她的妈妈把她带回了国。南茜给徐恩留下的,只有二十三通电话留言,以及两封遗书。不过,我知道,她把她的名字刻在了徐恩的心上,就像她刻下的那个“恩”。 我不想中了自己的誓,变成大胖子,于是我和徐恩在两天后回了芝加哥。其实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累了,我们太累了。徐恩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怕一松开,我就会不见了一样。我暗暗笑了笑,心想:就算你松开我,我也会反手紧紧地握住你。徐恩问了我之前的行程,我实话实说,只不过,我又隐瞒了该隐瞒的。又只不过,我隐瞒的那部分,在我和徐恩回到芝加哥的当天,就被佳琪抖落了出来。徐恩发了火,一掌打下去,整只手变得又红又肿。我倒是没事,因为他打的是我面前的桌子。 我们不再提南茜了,我们仅仅让她活在我们心上,柔软地,而又执拗地活着。 徐恩对徐悉交待了关于南茜的种种,徐悉是怎样一番痛,我猜不具体,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痛。安娜和徐悉相处得一切顺利,他们有过了磨难,我只希望,那已是他们全部的磨难。至于严维邦,他和妖精的婚事一拖再拖。小佛说:“我要是娶了她,我就没爸了。”这让我不得不钦佩起自己的慧眼,从一开始就给了他们“佛”和“妖精”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定位。这样一来,小佛和妖精这最早开始的一对,便成了最没希望的一对,而佳琪和麦克,恰恰是最晚开始,但又最有希望的一对。 夏天悠悠然地过去了,秋天随之悠悠然而至。我这才记起我还是个学生,还有着个没完成的学位。一切又都上了正轨,包括彭其。我和彭其打过一通电话。这个季节,华盛顿的工作让他们忙翻了天,他的回国日期不得不延迟了一个月。 在去向我的诸位教授报到之前,我汗流浃背地吞了一锅水煮牛肉,又嘎嘣嘎嘣嚼了两口袋花生,之后又拉着徐恩来了两小时情歌对嗥,其中,还不乏山歌。就这样,我如愿以偿的哑了。徐恩去给我买金嗓子喉宝了,挂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而我,去见教授了。 教授个个如出一辙,乐着问完我的旅程后,就开始乐着问那堆他们布置给我但我翻都没翻的读物了。这时,我的哑嗓子开始发挥作用。我用我的破锣声音回答完我的旅程后,就只剩下嘴型了。教授们也个个心慈手软,见我病恹恹的,便放我回家了,还说,好好休息,好好休息。我利用了教授们的同情心,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于是暗暗下决心:下学期一定好好学习。 徐恩的爸妈要来芝加哥了。徐恩对我说:“你准备一下。”他话音一落,我那正在往耳朵上挂的耳环便从我手中落了下去,叮啷砸在了洗手池的边沿上,又扑通落进了马桶里。我蹲下身,对着马桶,看着我的耳环,颤颤巍巍地说:“你先去给我准备一副新耳环。” 我心中惴惴,不知道是该准备鱼翅燕窝,还是该准备去做做头发做做脸。我缠着徐恩问:“叔叔阿姨是什么样的人?”徐恩丢给我俩字儿:“好人。”我又问:“他们喜欢什么?”这次,俩字儿变成了一个字儿:“我。”我长舒了一口气,说:“我也是好人,我也喜欢你。所以我和叔叔阿姨是同道中人。” 新学期的房地产投资分析课程让我感到非常孤独,全班二十余人,单单我一个女的。第一堂课,我推开教室的门后,看了一眼,就砰的又给关上了。事后我对徐恩说:“你知道吗?当时我还以为我进了男厕所。”徐恩揶揄我:“你知道进男厕所是什么感觉?”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31 章 新学期的期货投资课程,由一位德国女人讲授。这德国女人高高大大,天天单穿着秋衣来给我们上课,同款式,不同颜色,一律扎在牛仔裤里。我一看见她,就会想起“艰苦朴素”四个字。我心想:要是我今后在期货界闯出一番名堂,我一定要给她买件像样的上衣。但就在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末,在我在名牌店里过眼瘾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她用两根手指拈着一张卡,递给店员,店员拿着卡轻轻一刷,再把卡递还给她时,还捎带递了一大两小三个袋子。就这样,我便再也不想给她买东西了。 新学期的其它课程,其他教授,也都有趣至极。总之,新生活美好至极。 在徐恩的爸妈来芝加哥之前,另一个人先来了。 彭其身边的那个三十岁女人给我打电话,说她想见我,还说,她已经在芝加哥了。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她问我:“对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嗯了一声,她便自问自答了:“我叫夏青青,青草的青。”她挂了电话,我还兀自怔着。青青,青草的青。 夏青青是来向我辞行的。再过:“黄青青,我们结婚吧。” 我变得无措起来,屁股在座位上挪来挪去,不知道该面向着哪边。河马先生见状,走过来拥抱我,我扯着嘴角笑,第一感觉就是这河马真软和。有同学开始鼓掌,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鼓掌。我眼睛酸酸的,像是进了柠檬汁,很酸很酸的柠檬汁。河马先生问我:“现在还能不能继续上课?”我说:“当然。”我口是心非了。我现在只能继续坐在教室里,至于定不定息,债不债券的,先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 河马先生一宣布下课,我就扑到窗口了。童话般的广告牌下,站着徐恩,他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王子。 我跑到广告牌下,徐恩的第一句话不痛不痒:“下课了?”我指着广告牌,问:“你这是干什么?”徐恩拍我的脸:“你不识字?”我斥他:“太丢人现眼了。”徐恩把我抱进怀里,感慨道:“女人啊,你早就想这样丢人现眼了吧?”我笑了,笑出眼泪了。 有同学从教室的窗口喊我,对我说祝福的话。徐恩在我耳边轻轻说:“我得逞了。”我不解地嗯了一声,徐恩又说:“我这中英文对照的求婚,就是要中国人美国人都知道,你有主儿了。”我连说:“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徐恩又向着我的同学喊:“她答应嫁给我了。”我心想:我答应了吗?我什么时候答应了?哎,要不就答应了吧。 我问徐恩:“为什么没开电话?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担心?”徐恩紧紧握了握我的手:“我记得我昨天告诉猪头黄青青了,我电话的充电器坏了。”我恍然地拍了拍脑门儿,之后庸俗地回敬了徐恩一句:“你才猪头。”徐恩继续感慨:“想不到猪头黄青青也有患得患失的一天。”我承认:“的确。”我这句简单的“的确”换来了徐恩简单但让我怦然不止的一句誓言,他说:“青青,放心,我会越来越爱你。” 第二天,徐恩的爸妈跟着他们的另一个儿子,徐悉,去了加拿大。徐悉去那边办事,也正好陪着爸妈游览一番,大概会在半个月后返美。徐恩对我说:“你这个丑媳妇又多了半个月的时间,争取变好看点儿。”我苦笑,半个月?我能变到哪儿去? 的确,半个月,我变不到哪儿去,但人生,却可以翻天覆地地变。其实,人生的变,又何须半个月之久?一瞬间,便也足以了。 徐恩坐在我的梳妆台上时,我推了他一把。我说:“把你的屁股从我美丽的起点上拿开。”徐恩屁股纹丝不动,眼珠子倒是滑溜溜地扫了扫我梳妆台上寥寥无几的物件,之后重复道:“美丽的起点?就这几瓶东西?”说着,他从中拎出一个,往正上方一扔,只见我那小瓶子旋转了一千多度,才又掉回他手上。我双手叉腰,忿忿道:“你这是在讽刺我这个艰苦朴素的女人吗?”徐恩把那小瓶子放回梳妆台,把手伸向我的脸。他是要说上一句什么的,比如反驳我所谓的“艰苦朴素”,比如谄媚地恭维我“天然去雕饰”,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他的手扫上了我那真真正正艰苦朴素的首饰盒,盒子离开了梳妆台,掉在了地上,里面零七八碎的不值钱的玩意儿滚了一地。 滚得最远的,是那只铂金手镯,那只在我满十八岁那天,彭其送我的铂金手镯。它划着小小的弧度,滚到门边,叮一声,倒下了。 我愣了愣。徐恩的屁股离开了我的梳妆台。他走到门边,拾起那只手镯,送还给我。我握住手镯,徐恩笑着说:“你好像特别喜欢它。”我没答话,徐恩的笑在继续,又俯身继续拾着地上的玩意儿。他问:“为什么?”我回过神,说:“你管不着。”拾完了玩意儿,徐恩站起身,合上了首饰盒的盖子,轻轻的啪的一声。那只镯子留在了我手里,它被关在了盒子之外。 徐恩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但它就是被关在了盒子之外。 彭其在从华盛顿回国的前一天,收到了我寄去的这只手镯。用了两天的时间,它从我的手上回到了彭其的手上。除此之外,彭其收到的,还有一纸信。 彭其,记得你送我这只手镯时,我是怎样对你说的吗?我说,你早在我十六岁时,就已经送了我一副手铐了。但彭其,今天我把它摘下了,不管是手镯,还是手铐,我都摘下了。祝你一路顺风,我们北京再见。青青。 我没有提及夏青青,虽然我真的想亲口祝福,说上一句希望你们幸福之类的话,不过我想到夏青青与我见面的事,对彭其来说也许还是个秘密,所以只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彭其给我打来电话,说镯子他收到了。我说:“别以为我就这么便宜你了,我退了镯子,以后会找你讨还个更值钱的。”我的玩笑话只让彭其勉强地笑了笑。他说:“青青,保重。”之后,传进我耳朵中的声音便变成了嘟嘟嘟。 徐恩像狐狸一样问我:“谁打来的电话?”我又是那四个字:“你管不着。”徐恩佯装不经意:“手镯呢?怎么总也不戴了?”我白了徐恩一眼,徐恩就笑得像只老狐狸了。我惴惴:这男人,究竟能看我多透?那句人人爱说的“女人心,海底针”,究竟是在讽刺我的粗略,还是为了更淋漓尽致地显示徐恩的敏锐?罢了,罢了,毕竟这厮,也不是逮着谁就愿意看透谁。想到此,我得意地笑了笑。这次,徐恩看不透了。他推了一下我的头,问:“傻笑什么呢?”我还是那四个字:“你管不着。” 这成了我新的口头语。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谁欠谁一场误会 作者:小鬼儿儿儿 第 32 章 彭其回国了,坐那班计划中的航班,和那个计划中的人,夏青青。在他们离开华盛顿土地后的十四小时,我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周围黑漆漆的,我开了灯,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了。我走下床,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计算着:十四小时,彭其是不是已经走在了北京的土地上?有汗滴从我脸上由上至下滴下,痒痒的。我抹了抹,心想:刚刚梦见了什么? 想不起,想不起梦见了什么。 手机响的时候,是早上九点了,我还在浑浑噩噩地睡着。手机上没有显示号码,我料到这电话来自国内,但我没料到的是,这电话来自那另一个青青,夏青青。她对我说:“彭其在医院。”我的手抖了抖,于是夏青青那传入我耳朵的话,像是抖了抖。我无法思考,完全无法思考。 徐恩来接我去学校时,我全身还在僵硬着。我麻木地开了门,徐恩看了看我,与我开玩笑:“啊,这位大婶,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说完,他便转身要走。我没力气说话,没力气拉住他,反应他的玩笑。这下,徐恩也僵住了。他握住我的肩膀,问:“青青,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我盯着徐恩的眼睛,说:“彭其出事了,彭其被车撞了。”徐恩握着我肩膀的手倏然降了力道,之后就随着地心引力垂了下去。他问:“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摇摇头:“不知道。”夏青青打来电话时,彭其还没有从手术室出来。夏青青说,他全身都是血。我说:“他全身都是血。”徐恩无措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又迅速地向前跨了一大步,他抱住我,说:“青青,哭出来吧。” 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但不代表我不会不听话。这次,我就没听徐恩的话。他让我哭,但我没哭。我不可以哭,至少,现在还不可以哭。 夏青青打来第二通电话时,我正直愣愣地坐在教室里。手机在我汗湿的手心里震动,震动,捎带着我的手,拼命地震动,像是漏了电一般。我对教授示了示意,教授向我点了点头,我便走出了教室。 我接听电话,夏青青的声音清晰得像是与我在面对面。她的语气那样坚定,但我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坚定的请求,还是坚定的命令。她说:“请你回来,你必须回来。”我的背贴着走廊的墙壁,冷得刺骨。我问:“他到底怎样了?”夏青青给了我我想要的答案:“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顺着墙壁滑了下去。我说:“我会回去。”因为,夏青青让我“必须回去”。 我抱着膝盖坐在走廊的一头,而走廊的另一头,站着徐恩。我看见他时,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一场好长好长的梦,从夏青青的电话开始,不,从我凌晨三点的不安开始。不过,徐恩慢慢向我走过来,伸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他的手有冰冷的温度,那温度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现实。 我终究还是掉了泪,两滴而已。徐恩轻轻的一擦,便都不见了。 徐恩没走。他在把我送到学校后,终究也因着那未知的结果,而惶惶不安地守在了原地。原地?没错,之所以有“原地”这个词,就是因为存在着令人无奈的倒退,令人无奈的周而复始。 我对徐恩笑了笑:“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徐恩抚着我的背,我继续说:“放心,我不会再哭了。”我和徐恩之间有了太多的苦难,有了太多的泪。那样多的牵扯,那样多悲哀的必然和偶然,够了。我说:“徐恩,我要回去几天。”徐恩要开的口,被我用手挡了下来。我笑着:“放心,我自己可以的。” 教授准了我两天假,加上周末,我订了为期四天的往返机票。除了徐恩,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这次行程。徐恩从头到脚的不安心,我挤出笑容:“你看你看,我回程机票都订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徐恩的笑容比我的更像是从门缝出来的:“我怕,真的怕。”“我这么艰苦朴素,怎么可能会浪费机票?”“那倒是。”我和徐恩拥抱,感受到他僵直的脊背。 徐恩在我走进候机室前,叫住我。他放弃了那困难的笑容,对我说:“青青,你一定要回来。”我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我会怎样回来。 医院里福尔马林的味道像饿极了的妖精,柔软,但一瞬间吞食了我。十几小时的颠簸已经渗进了我的骨头和血液,我扶着门口的墙壁,看着形形色色的或健康或不健康的男女,他们在我眼中摇摆,如同颤抖的精灵。我揉了揉眉心,阳光从门外和窗外一并汹涌进来,刺痛了我的情绪。我从芝加哥的白天,飞到了北京的白天,而夜晚呢?供我蜷成一团,得以憩息的夜晚呢?不见了。我打通了夏青青的电话,我说:“我到了。彭其在哪间病房?”夏青青没有直接告诉我病房的门牌,而是说:“我去门口接你。” 夏青青走向我,带着青黑色的眼圈和苍白的唇。她与我一般模样,与我看见的映在玻璃窗上的我一般模样。我对她苦涩地微笑,她报以相同,甚至更甚的苦涩。她说:“他在三楼,我们走吧。”鞋子踏在楼梯上发出的深沉的撞击声,吞没了我和夏青青的叹息。我听不到,但我知道她在叹息。 我还是没有问彭其的伤势,夏青青也还是没有讲。我想当我推开病房的门,我会看见彭其背对着我,站在窗口,他周围是金黄色的光晕,之后他会回头,对我笑。他的头上缠着绷带,或者胳膊上打着夹板,再或者,悬着一只打了石膏的脚。但,当我站上了三楼的最后一阶台阶,夏青青从我身后拉住了我的手。我停住,回头对她说:“你的手真凉。”接下来,夏青青的话中也包含了“手”这个字。她说:“彭其失去了右手。” 我的嘴角好像抽动了一下,好像。夏青青说:“他在三零,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32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