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错》 LianDanmEi.Com >你可知错——庄玄 《你可知错》作者:庄玄 文案: 崇修仙人掌管修仙界已六千年,无人能挑战他的权威。 但他的位置是用不道德的手段从殷王手中夺来的。 他玩弄了殷王的感情,毁了殷王所有。 对于这些,他从未后悔过,他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多出来一个儿子。 齐地的鱼可肥美? 幽谷中的蓑羽鹤今日又未回来。 爹,御气飞行总不如和我一起驱马来得舒畅吧。 他家儿子笑容阴鸷,透着种无端的危险。 晋仇什么都不回答,他只是回头,看见了殷王那冷硬威严的脸。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晋仇(崇修仙人) ┃ 配角:殷王太庚,殷烈,混元 ┃ 其它:略 一句话简介:修仙界是我从老婆手里夺来的 第1章 崇修仙人(一) 崇修仙人的画像贵国可是不打算还了? 使臣说的是什么话,既然借了哪有半年便追还的道理。 说好了只借一月!,贵国国君如此胡搅蛮缠,岂不是看不起我国,试图以一幅画像失信于我国!失信于天下! 吴国的大殿上,冠冕高悬,衣着青袍的君王闻言一笑,看样子并不在意那气得怒目圆瞪,面露狰狞到直要呕血的使臣所说的话。 哪有那么严重? 嗤,既不严重,便等着我随国的战书!国君来前早已交代,如画像不还,只得以血偿之!使臣的腰挺得笔直,他就着这个姿势垂首,第一次力度颇大,第二次明显减轻,第三次虽垂,却只有垂的姿势,而头颅高立,比未垂前竟还要高上半分。 如此三垂首,直如玄铁做的笔杆般,傲然不屈。 朝堂上见此状的大臣纷纷言语,虽声细弱蚊蝇却明显是要让人知道的样子。 随国的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提战事! 可不是要提吗?那可是崇修仙人的画像,以玄石为底,铜绿着色,辅以世间第一大画师,传闻已活了千年的师朱道长费百年时间亲手画成。号称画中有三气的神图。 三气我可清楚是什么,画中有形为一气,他人的形也就不足道了,这画中却是崇修仙人的形,庄严肃穆,清尘脱俗,号称举世无二。 是这般,第二气是画中有格,观其形而心境自然,外物不侵于内,道法充盈于心。使观者之品格亦被感染。三气为画中有法,自六千年前,天命崇修仙人掌管世间,凡人与修士间的差距便愈发明显,凡人本就无修仙的资质,而据传听崇修仙人讲道便能脱胎换骨,或可使自身大变,拥有修仙之能。此画无法起到崇修仙人讲道的效果,却也隐含灵力,使人可望法之边。 大人说的对。这般重要的画放到鄙人手中是万不舍得借与他人的,随国国君大度,竟是能做出此举。可惜借一日也是借,借两日也是借,既借了一月为何不再借一年呢,好事做到底,自身福祉才会愈发多啊。 这话说得委实太不要脸,但 他自身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一副腰杆挺直,宛如松柏的样子。 崇修仙人光明磊落,你们吴国这些人拿着他的画像却做如此污浊之事,当真不怕报应吗! 报应?寡人自小便着青衣,誓要以崇修仙人为楷模。平日里更是清汤寡水,要是有报应,也是报应在你随国身上,你们那个国君胆小如鼠,哪里配得上崇修仙人。吴国的君王轻蔑地笑了,他左侧嘴角微弯,又下勾。 随国国君确是胆小,否则也不会将崇修仙人的画像交出。但吴国国君又是什么好人呢。他看不上随国国君,自身却还不如随国国君,一个只知在表面上动功夫而擅长强取豪夺的人,他只可称为小人,与崇修仙人那种君子是相差甚远的。 他借崇修仙人的形象来抬高自己的举动更是极为可笑。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使臣说出了几千年前,郑地最后一位郑伯的话,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冠。 来前我向随地众人发誓,不取画像便以身殉义。今你吴国自君至民,皆荒唐无耻,不通人言。我无法取画归国,便应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他说完,直向柱上撞去,身形不乱而勇猛,无半丝犹豫可言,恍然一副以身取义的样子。 但人与柱毕竟隔着距离,他行至半,闻吴国大殿上一片笑声。 自君至臣,皆不屑于这随国使臣。 小国来的便是这样,为了一丁点小事便要寻死觅活。 瞧他那动作,恐怕还想着中途会有人去拦他,以为我们为了名声也不会让他死在殿上。 真是可笑,就会些以死相逼的手段。 唏嘘啊,不大气的人便是这般的,看来随地人果不配拥有崇修仙人的画像。 参差不齐的笑声传来,随国使臣停下了自己的步伐,他再次整冠,如看猿猴般望着吴国国君。 我既说死,便不会再活。只你吴国君臣,自被天,被崇修仙人看在眼里,他定厌你如粪泥! 吴国的大殿上一片沉寂,君笑臣便笑,君不笑了臣自然不笑。 吴国国君坐在高位上,俯视着底下的使臣,他那幅 如此,你便去死吧!他道。 崇修仙人怎么会厌恶自己,自己可是他最忠诚的信徒之一。 吴国国君托着自己的下颚,已不再打算同这随地来的小人说话。 只是他看到了使臣的眼,沉寂如死水,那里面好像在诉说着,崇修仙人定不会饶你。 他想看个真切,却发现使臣动了,他再次向着大殿西侧的柱子撞去,丝毫不拖泥带水,宛然一副就死的样子。 死了便好,吴国国君看着,他能看到每一个动作与瞬间。 在使臣的头碰上柱子时,他再次笑了。 可惜嘴角还没有彻底勾上去,便看到了一阵光。 带着微茫而不刺眼的光,暖得一如总角之岁,不谙世事。 可是打着吾名在造次。光中的声音极轻,飘忽不定而四散出大殿之外。 使臣坐在了地上,他的额头一片完好,显然是被挡住了。 天!他大吼一声。 随之扑通的声音传来,却不是使臣跪了,而是吴国国君,他脸上一片呆滞,隐隐地似乎有泪水流过。 他是第一个跪的,随着他的动作,吴国众臣便也跪在地上,扑通扑通的声音连响,霎时间,光散云升,地中再无站着的人。而殿中无顶,具为云势所遮,观其形,则波涛浩渺,恍有松柏立于上,山无形而有意,波谲云诡,青色渐出。 中有仙人显形,宽袍大袖,山意聚其上,水意凝其内,无花鸟鱼虫修饰,只一片青色茫茫,而人间万物莫不有形。 崇修仙人。吴国国君颤抖着,他亦着青袍,袍上有松柏,有云纹,青金色的光芒隐在衣中,显然是价格不菲,可值千金以上。与天中仙人那件素淡的云衫比,则犹天地之隔,永不可触摸。 因一幅画像而两国争执,非吾之愿。崇修仙人说道,他神色淡漠疏离,吴国国君看着却是渐渐痴了。 只是借,隔两日便还。仙人不要为此烦恼。他呆愣着要侍人将画拿出,却是偷偷看着天上 幼时他便常听人讲崇修仙人,心中极为敬仰,闻随国得了画像,便以借的手段强抢来,心中只是想看看,从未生过见真人的心,哪怕是那副画像也被自己当做珍宝,可那画像再好又怎比得真人,画是画不出万一的。 哪怕崇修仙人今日要怪罪,能一睹其面,也算是值了。 吴国国君接过侍人递来的画像,那画暗含流动之意,庄严肃穆,极清极美,而丝毫无浊意,哪怕是心思龌龊之人,一见此画也要心静如水,再无肮脏。 而此远不如天上的仙人,吴国国君不敢多看,将画轴捧在手中,他垂首跪着,一副献画的姿态。 随着手中的一轻,画的确是不在了。 此画由吾收回,使臣可回国相告,随君自会原谅。而天不罚吴,便就此散了吧。那声音飘忽,云势渐渐消散,殿上众人抬头看去,发现云中不光有崇修仙人,亦有其他身着青衣的修士,他们衣带飘风,随着崇修仙人的离去而就着云渐渐飘散。 只余一阵洪钟般的散声由这些人发出回荡在天地间。 崇修仙人从出现到离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吴国国君却好像是此生无憾般静默了长久。 礼乐之声传出,吴国众人似欢腾了起来。 只是他们的欢腾感染不到崇修仙人,他驾着云势,神色漠然,问侍立在其左的一人:羡鱼,这是为何? 为何天下会出此事?为何修士的画会落入凡间?为何两国要因他的画起征战而晋地的修士全无反应。这事传出对他的名声极为不好,如两国真的交战,必有人会因此怨恨他。而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被称为羡鱼的修士垂首,似乎有些不愿说。 他们主上闭关方出,天下就出此事,无怪乎是有人故意的,故意从师朱道长那里得来画像,又将其投入人间,为的就是脏了他们主上的名,或是引起他们主上的注意。 而做出此事的,他们隐隐已有些猜测。 可是不愿说。崇修仙人依旧是淡漠的,只是这淡漠极为冰冷,仿佛已生不快。 主上,此事还需再查。 那便去查。崇修仙人敛眸,不再言语。 周围的修士都松了口气,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是知晓些事的。 能让他们这般掩瞒主上的,只有与殷王相关的事,这六千年来,崇修仙人与殷王太庚虽不交谈,但彼此之间纠缠不断,谁也不愿先提起对方的名谓。 今日之事,观属下的反应,崇修仙人便该知道与殷王有关,只是依殷王的性子哪可能做出这种小人之行来,崇修仙人不再提此事是不愿提也是无必要提。 第2章 崇修仙人(二) 修仙界的六千年过得极慢,但变化总是有的,原有修仙体系因世人违抗天的命令而被废除,幸有崇修仙人,奉天命以掌修仙界,才使万法不至废,而新法生。 只是崇修仙人太过淡漠,将凡俗之事理好便不常管这些了。 修行之路漫漫,崇修仙人每一次闭关最少都要五百年,五百年对于现今的修士来说已不算短,多少修仙门派的掌门究其一生都无法仰望崇修仙人的身姿。 所幸仙人终究是怜悯的,为防修仙界出事,每六百年,崇修仙人必于晋家密地召开大会。 届时众人可去往晋家,一睹崇修仙人的真容。 崇修仙人真名究竟为何?松柏下有木台,台上有人,本不是能容太多人的地方,现在却是人潮涌动,天上地下,密密麻麻,宛如蚁群般聚了极多。 真是个傻的,这小道人究竟多大,怎连仙人的名谓都不知晓。 每次的修仙大会都会有一批人来到晋地,晋地也安排了人来招待,松柏下的台子就是用来解答的。 可世人的心皆不同,问出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有的甚至很幼稚,很可笑,让人觉得这小道人年龄委实太小了。 不知崇修仙人的真名,还在这种场合问出,而不是私下问,这的确是小道人才做的事,正因为年纪小,所以大多数事都不懂,也爱在众人面前公开问。 他人问灵法是如何施展的,你偏问崇修仙人的名谓,真是不想引人注目都难。 幸的是现如今的修仙之人极为讲理,闻言顶多笑笑。 我是真不懂,才问的。那问出话的道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小,身形修长,八尺有余,只是眉目间尚存些稚嫩。 知道你不懂,崇修仙人本名晋仇,乃晋侯载昌之子,当时修仙界同凡间一般,有自己的君王,就是殷王,底下一公二侯,子伯无数,晋侯势壮,为殷王不喜,杀之,晋侯之子晋仇幸得天所救,隐忍不出百年,终报父仇。这声音轻盈盈的,不知从何处发出。 想必是说话的人不愿暴露自己,才这般。 修仙界敢在众人面前谈论崇修仙人的,真是不多。 敢在晋 谁都知道这是个禁忌。 松柏之下瞬间宁寂成一片,独留些螽斯在鸣叫。 平日经常有人谈论这些吗?崇修仙人站在松柏后,他身边只跟着韩羡鱼一人,两人隐着身,说着密话。 瞧崇修仙人的脸实在是瞧不出什么,但他无疑是不开心的。 提起殷王跟当年往事怎么可能让他开心。 韩羡鱼甚至不敢回话,他垂着首,默默道:以往不曾这样,许是知道主上出关,宵小全出来了。 宵小?崇修仙人不语,他看着那个说话的人。 人群静了后,那问出此问题的小道人竟然又开口了,哪有人会叫晋仇,父母不会随便给孩子起这种名,你当着众人的面诓我。他声音有些弱,却很坚定。 崇修仙人的神色有些变化,他看着那道人,发现此人的脸他果是熟悉的,想必是哪位故人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父母没教,还是故意如此,竟干出这种事来。 不过他只看着,也懒于打断。 我哪里骗你,崇修仙人的确是叫晋仇,道号崇修,只是仇这名是殷王灭了他满门后给他改的,他原先应叫晋松,只是当年就没人敢叫他晋松了。嘻噫。回话的人笑着,这回她的声音有些清晰,绵绵软软的,倒是个女子。 女子与男子无什么差别,敢这般说崇修仙人,料想是不准备出晋地了。 只是在场的诸人都不动,他们甚至不敢窃窃私语。 自崇修仙人掌管修仙界,便教人们要依君子之行,君子哪里会大吼大叫,哪里会背后说人,哪里又会因别人说你而心生不快。 他们俱被礼法包围着,是以众人没有敢动的。 唯恐动了,便要被人斥责为心不净,意不端。 真正的修士是不会因他人的言语而乱己心的。 啧,当真无趣。又是那个女子的声音,这回更清晰了,她的人也像是更近了,此时一步一步正在向那小道人的方向走去。 崇修仙人仔细盯着那女子,看见了她欣长的身姿,也看见了她那张脸,眼眸中的冷意似乎是冲着晋地来的,那嘴角在笑,眼却在冷瞥,似乎是矛盾着,只余晚霞妆留下淡淡的红晕,眉配合着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 这妆容倒是许久未见了。崇修仙人道,他神色依旧如常,只是言语也开始飘忽。 韩羡鱼不敢多猜,可是主上的故人? 崇修仙人哪里有这样的故人? 他还是看着那女子,晋柏在时,我曾想过让她以此妆嫁人。他罕见地用了我字,自从扳倒殷王,世间的规矩便越来越严,我这种带有强烈色彩的称呼是极少用了。崇修仙人平日根本不这样称自己。 但晋柏的身份,或许勾起了他的回忆。 那是他的妹妹,六千年前连同着他爹一起死于殷王手下。 崇修仙人目睹了全程,那场面极惨,他连想都不愿想,又怎会平白提起。 韩羡鱼不敢说话,他们眼前的女子当然不是晋柏,那她又会是谁? 羡鱼,你心中有猜测,却不说。崇修仙人道。 他似乎又变成了六千年前的晋仇,只因与此有关的那些人在出现。 小道人貌似什么都不懂,但他是懂的,只是故意问。你听他满口都用我这个自称,便该有猜测,除了殷地、元地的人,谁会这般。他那有些泛圆的脸也着实像元伯。 主上,元伯的脸是瘦削的。 不是瘦削的,羡鱼,你还是个孩子啊。崇修仙人抬手,摸了摸韩羡鱼的头,他动作熟练又陌生,不知上一个被他摸头的人是谁。 台中的那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却还是不动,似乎不知怎么应对,干脆当做没看见。 晋地的修士竟也不管。 那女子站出,自己也发觉无聊了。 你们真的不动?我说出崇修道人被殷王灭门的事你们也不动?她笑着,站到小道人旁边。 小道人避嫌般躲了躲。 啧,你看他们这副呆板的样子,有什么可留的,不如跟我一起去快活快活。女子可不管小道人躲避自己的动作,她伸手,那手上却是套着层白纱,朦朦胧胧地,只是手又很软,搭在小道人的身上,柔若无骨般。 吓得小道人立马跳了起来,仿佛遇到洪水猛兽般。 你这是非礼! 非礼?哪里是非礼 修士怎可如此!晋地怎么会出你这种人?你当自己是勾栏院中人吗?小道人声音有些颤,他睁大眼,似乎未想到自己会碰上这种人,还是在晋地碰上这种人。 女子倒是捂唇一笑,她的手再次伸出,轻纱般的烟裙划过小道人的衣衫,随着他们的触碰,烟雾愈发浓烈,直要冲破松柏林。 一个无形的法术在施展,崇修仙人看着,依旧没有出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也就在他神思微动的那个瞬间。 烟雾散去,松柏林中那股苦涩的木香再次淡淡地飘荡于大地上。 小道人仍在,女子却消失了。 韩羡鱼站在台中,不知何时从崇修仙人身边离去的。 主上命我来此,方才之事已过,望大家不要在意。他拉过小道人的手,再次回到了崇修仙人身旁。 那松柏之下随着他的离去竟又开始如先前一般了,仿佛刚才的事真的没发生过。众人仍可问修仙上的问题,而不会问崇修仙人的往事。 只是小道人,崇修仙人看着韩羡鱼身旁的他,方才自己并未令羡鱼去阻止,羡鱼却是去了,像是看出了什么,又不想让自己知道。 果然是长大了,再不如幼时那般听话。 可是元伯之子?崇修仙人问那小道人,小道人不小,崇修仙人一眼便知他够两百岁了,身形又长过八尺,哪是什么小道人。 是,晚辈名为元灯灼,道号河洛。未成想会在仙人面前出丑。他面上有些泛红,看到崇修仙人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生出抹敬仰兴奋,但立刻被他压下去了。 崇修仙人看得出,元家倒是很少起道号。 殷地、元地都是不爱起道号的,六千年前元伯为赵子所杀,更是怨恨晋地、赵地这些爱起道号的人,不曾听过哪个元家人把道号挂在嘴边。 元河洛低着头,我为自己起的。他似乎也知道不好,因此未抬头。 崇修仙人看着他的脸,似乎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元家掌门可来了?为何不与你父一起走。修仙界六百年一次的大会就要开,元家掌门势必会来,如若他的幼子在晋地出事 元河洛抬头,父亲正在闭关,元家派了我来。我还未到过晋地,就摆脱众人出来看看,未想到会碰上那女子。他攥紧自己的衣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崇修仙人看着他的手,未问那女子的事,也未问韩羡鱼方才为何要放走那女子。 他只是转身,道:我送你去客栈,下次勿要乱走了。 自遇到元河洛,崇修仙人的称谓便变了,不知是否有意如此。 客栈是晋家为各门派的掌门准备的,元河洛听此却是神色一暗,但他还是跟上了崇修仙人的步伐,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松柏林下。 第3章 崇修仙人(三) 晋地为各门派掌门准备的住处不在晋家内。 晋家需从沃山之上,打开结界方可进入。里面住着的只有崇修仙人最为信赖的一批弟子,他人是万不可进入的,传闻那里的结界多达万重,在修仙界最为飘荡的岁月,崇修仙人常用结界试阵法,晋家因此常有变化,万难进入。 修仙界六百年一次的盛会,本该在那种地方举行,但崇修仙人不愿,世人便不敢说什么。 只是往日的此时,他大多是住晋家,并不与他地修士住一处。 今日碰见了元家掌门之子元河洛,却是未说回晋家的事。 他不说为什么,便没有人敢问。 只是元河洛中途一直看着他,终于小声问出:仙人不回去住吗? 晋家为各地安排的住处再好,也是不如晋家内部的,传闻那里极美,宫殿岛屿,溪流瀑布,清晨与晚霞皆烟雾迷蒙,松柏无数,触目可见仙鹤飞鸾,寻常地方断难比之。 崇修仙人回首,他们已来到客栈内,这里仿殷地的册府而建,布以无数灵石法阵,使进入之人如无必要再难望见他人,且景色会随心意而变化。高山可与阔海相接,溪下亦有鸟声,只要来者愿意想,这里的景色便能随之变化,如若来者法力够的话。 元河洛上次从这里出来,它同元地的景色一般,如今崇修仙人在,却只有一片空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宛如崇修仙人那颗心,淡漠而不问世事。 在哪里住都是一样的。崇修仙人回道。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住处,景色再随心意变化,终也是假的。但今日和元河洛在一起,他隐约觉得这人想要他留下。 元河洛长得和六千年前那位元伯极像,一样的身形,一样的,明明瘦削,却带着些圆润的脸,看上去就很小,偏偏要装作自己已是年长之人的模样。 两百岁的确不小了,但元河洛看起来真是个孩子,长得很招人喜欢的孩子。 就像以前的元伯,长得也很招人喜欢,可惜他还未长大,便死了。 于是那些执拗,那些忠诚无畏都随之散去,连未出生的孩子都无法看一眼。 仙人要用膳吗?我 或许是个阴谋,知道自己看见元河洛的脸会停下,会来客栈,会听他说话。 崇修仙人想着。 但这里是晋地,在晋地,又是晋地自己布置的客栈,实无什么可怕的。 空白的客栈,随着崇修仙人的神思微动而产生变化,它如最寻常的客栈般,出现了木板,出现了桌椅,甚至随着这些变化,还出现了人。 少主!第一个看见元河洛的人神情呆愣地叫了一声,声虽不大,那些突然出现的人却都回头望向了崇修仙人这边。 紧接着,那些人急慌慌地跑来,像是终于找见自家少主了,又急切又不忍多说。 少主这是去哪了,平白让人担心,要是出了事我们怎么向掌门交代! 吓死人啊! 这鬼地方丢了人连找都找不到 那些身着红衣的修士拉过元河洛,像是生怕他再消失般护地很紧。 其中有些人出来对崇修仙人行礼,他们一眼便知这是现如今修仙界的主宰,只因晋崇修本就是仙风道骨的,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的身份。但这些人除行礼外明显不准备与崇修仙人交谈。 晋地与元地,不说是水火不容,关系也实在好不到哪儿去。 等等,我约了仙人的。元河洛急慌慌地抓住了崇修仙人的衣摆,像是生怕他跑了,连忙道:半个时辰后,仙人能否与我一同用饭? 不毂多年不曾用过凡俗之物了。崇修仙人对自己的称呼又变了,且是变成了不毂这种尊位的谦称。 韩羡鱼看着元河洛那抓着自家主上的手,手上明显是无法力的,更不曾沾染上毒药等危害人的东西,可在他抓住主上衣摆的那一刻,主上明显有些不悦,先前的表现还像是故人的孩子颇值得怜惜,现在却是有些不想搭理了。 主上,真的不考虑吗?韩羡鱼忙道。 元河洛的手已松开了,他像是看出这个动作不被人喜欢般,此刻将自己的手放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藏起来。 元地的人不说话,但他们的神情都有些恐怖,一副不欢迎晋崇修, 仙人如忙,我们便将少主带走了,堵在这里,总是不好的。 哪里不好?这话不是崇修仙人问出的,当然只能是元河洛问出的。 他抬起头,望着在场的众人。 少主!不要胡闹!元地来的人怒道。 崇修仙人不说话,他只是看着,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元地人这样对自己,他像是丝毫不恼怒,但也产生不了其他感情。 这不是胡闹,我迟早要做元家的掌门,我说出的话怎么可能是胡闹!元河洛竟也硬气的回话了,他面上无半丝怯意,可能在元地他就是这样的,或者为了能和崇修仙人多待片刻,他愿意变成这样。 元地的人受了叱责却不对自家少主说什么,只是看着崇修仙人。 客栈内有些躁动了,以此处的构局,就算这边吵地再大声,他人也不会听见。 但崇修仙人像是厌了,他转身,说道:半个时辰后见。 多谢仙人!元河洛的眼亮了,他有些兴奋地回道。 韩羡鱼看着他的脸,跟上了崇修仙人的步伐。 客栈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元河洛不看元地众人,而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路看上去颇长,回折反复,朱红的漆浇在那些硬木上,一段接一段,像是永远不会停止般,一直通到不可见的云上。云是晚霞色,同客栈中的壁画般,艳丽而自然。 只是不知是不是假的,元河洛甫一登上,未等多久,那景便散了,人化成了云雾。 客栈又如初来般,空茫茫,何物都难以寻到。 走入自己的屋内,元河洛看向了榻上,那里正躺着一个人,连靴都未脱,就那么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任由长发凌乱。 观其面,远山样的眉与晚霞妆,正是松柏下那个出言放肆的女子。 怎还是这身,不累吗? 累。那女子的声音极低沉,像是男子的。 累还不脱,可是没力气。元河洛站到榻前,看着那美艳的女子。 晋仇这个贼人,原以为他会到的早些,结果等了几个时辰才去松柏下的台边观看,让我等了太久,这会儿有些缓不过来。说话的那人闭着眼,神情很是不耐。 总不能一直累着,要我帮忙吗?元河洛道。 那人却是缓慢地爬起,你能帮什么忙,还不是要我自己来。韩羡鱼说会帮我,但还是要等很久,等得我骨头都疼。他摸向自己的脸,在那脸上用了个凝水诀,慢慢将妆容化去,露出一张风流恣肆的脸来。 元河洛适时地幻化出一面水镜,给他照了照脸,洗干净了。他道。 那人仿佛松了口气,遂脱去云衫,按住自己的筋骨,猛然发力。 咔嚓咔嚓地几声脆响随他那修长有力的手而响起,泛着股使人生寒的力道。 烈,这样不疼吗?元河洛问,他抱着从那人身上脱下的衣衫,直愣愣地看着。 但被称作烈的人并不急于回答他,而是按着自己的筋骨,检查了一番,待确认没问题后,又躺回了榻上。 只是这里的榻有些窄,又或是他不想将身体全放到榻上,便留一只腿,弯曲着,触到地上。 元灯灼,你看见晋仇了,他什么样?当真有魅力,能让人为他去死? 当真有魅力,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一见他,就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那么看着,心中又生不了亵渎的意思,只是想看着,其他什么都不做。仿佛只要他在那处,哪怕永远不被他注目,只要自己能看着,便心满意足,什么都不苛求了。元河洛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仰慕崇修仙人已经很久了,虽然殷烈不知道为什么极讨厌崇修仙人,他却还是固守着那份喜欢。 只是自己从小便是和殷烈一起长大的,对殷烈提出的要求向来难以拒绝。 这次殷烈说想看看崇修仙人,虽然用的方法很奇特,但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 大概没人能拒绝来自殷烈的要求。 你喜欢就多看看,总之是没好下场的。殷烈伸展着自己的躯体,那线条长而有力,只是无端的危险。 你不喜欢我就不看了,没必要生气。元河洛坐到榻上,将手中的云衫烧去。 那布轻轻扬扬,片刻便成了灰烬。 殷烈凝眸看着,在布料完全成灰时微微起身,握住元河洛的手吹了口气。 那灰烬便全散了,哪里都不复,更不曾落到两人的衣衫上。 烈,该穿衣了,你不是想给崇修仙人做菘菜吗? 元灯灼,你就不怕我在饭中下毒,将你牵扯进去。殷烈靠在榻上,勾了下唇角。 这世间对元河洛点名道姓的,大概也就他一人了。 元河洛倒是不在意,他站起身,道:你不会平白给王上惹麻烦的。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 第4章 崇修仙人(四) 白茫的天地中,无树无水,无鸟无虫,只空荡荡了无人烟。 可这空荡中又偏偏有抹青色,来自那个修仙界的主宰,崇修仙人。 他为自己的造的屋舍总是什么都没有,只能容得了他自己,除此之外,便连风都不被允许留下。 如屋中有他人,崇修仙人的心便静不下来了,无他人崇修仙人的心也不一定能静得下来。 他在藐姑射山闭关五百年,五百年未见一人,当时不想见,现在同样不会想见,可惜这次闭关归来,有些事明显变了,那些一直隐藏着的,正被人逼着说出来。 崇修仙人打开水镜,白日看见元河洛的时候,他已觉不对,此刻静坐下来,只想看看元河洛在做何事。 水镜在他手下慢慢成形,一个模糊的身影传来,但转瞬,随着一声脆响而凝住。 主上,可以进去吗? 羡鱼有事禀报! 韩羡鱼的声音有些急,崇修仙人不明白他有什么可急的,但在外人面前,他从不显示出自己的另一面,用水镜窥人更不是君子所为。是以他挥手,打碎了水镜,再抹去,片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进。他道。 门外的韩羡鱼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回应,在门外踟躇了片刻,才缓缓走进。 白茫的景象被打破,古板单调的布饰出现,崇修仙人正站着,并不曾直视韩羡鱼。 但韩羡鱼自从进了这个屋子,就有些变了,他似乎连手都不知放在何处,停了片刻才开始说话。 主上,是关于修仙之会的事。此次与会的修士还未向主上告知。 何人来,使尔如此惊慌。崇修仙人低垂着眼眸,似乎并未因方才的事而恼怒。 但韩羡鱼知道,他们主上很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什么都不说,光是站着。 可以主上的高风亮节,哪怕是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 名单羡鱼已写好,主上请看。 崇修仙人接过韩羡鱼那发颤的手所呈上的布帛,展开扫了一眼。 上面是与以往差不多的那些门派,他们的掌门或许死了换了新的又或是不能前来,总之与以往并无太大差别。 元家 可名为灯灼,道号却为河洛,一火一水,终究是使人眉头一皱。 元家掌门正在闭关,据说正值关键处,此次派来的是元地少主,元灯灼。韩羡鱼看见崇修仙人那有些发苦的神情,道了句。实际这话元河洛自己先前便说过了,韩羡鱼又说,像是生怕自家主上忘了元河洛一般。 崇修仙人却并未言语,他只是继续往下看着,晋地之人往往平淡,如无大事,是不会扭捏成韩羡鱼那般的。 扫到布帛的最下面,崇修仙人顿了下。 他极缓慢地合上布帛。 殷王怎准备来了。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但韩羡鱼的脸边已出现了汗。 不知,殷地只是派人来说了声,说完便走了。 怎知不是骗人的。 当不是,那殷地的使臣羡鱼先前碰见过,此次来的还是那人。 羡鱼,你愈发地会说谎了。崇修仙人将手中的布帛抛到空中,那东西轻轻扬扬,转瞬便没了身影,不知去往何处了。 韩羡鱼嘭地一声跪在地上,头与地相接时发出的闷响有些吓人。 崇修仙人不看他,只是望着无何有的窗外,那里什么都不存在,却又好像什么都有。 看你幼时有君子之风,才带在身边。几百年未见竟是学会骗人了,还是这么低劣的慌,比我年轻时都不如。 主上!是羡鱼有错。 既知有错便去外面,勿要进来了。崇修仙人转身,身后景色亦随之变化,跪在地上的韩羡鱼瞬间便消失了。 方出关便看见两国争夺自己的画像,回晋地又遇松柏下言辞颇大胆的女子,说来全是毁人的事。但若无韩羡鱼带路,是碰不见这些的,更不会碰见独自一人的元河洛,在想用水镜看元河洛时韩羡鱼也不会突然有事禀报,怕是在门外等地心急才有意如此,这代的修士不知欲作何。崇修仙人敛眸,他静坐在木桩上,思绪像是渐渐飘远了。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他起身走往楼下,去赴元河洛的约。 崇修仙人淡漠地回绝了他,顾自坐到了主位上。 在场无他人,元河洛并未因自己被冷落而感到尴尬,他陪崇修仙人坐下,脸上有抹红晕。 菜已做好了,河洛这就让人端上来。 崇修仙人闻言只是点了下头。 元河洛见状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他冲外面道了一句,菜便被端出。 只是米与菘菜,再无他物。正如这屋中,除了元河洛与崇修仙人,再无其他。 那菘菜倒是青翠,放在盘中,素淡中散发着隐隐香气。 怎知吾愿食菘菜。 早便知晓,我幼时即对仙人心生仰慕,特意了解了仙人的习性。 习性?崇修仙人问。 元河洛将菜布好,就是仙人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不过他们说仙人并不喜欢吃喝,连水都不大喜欢。 确是如此,菘菜也已几千年未动过了。 仙人,我元河洛像是发觉自己哪里没说好,此时有些踟躇。 菘菜之事是从黑岩那处听来的?既听了这个,怎能不知我的名呢。元河洛白日还是一副懵懂而不知崇修仙人的样,现在却是连菘菜一事都知道了。这话明明应是审问,崇修仙人的语气却未有大的变化,他的目光甚至有些柔和,或许是提到元家掌门元黑岩的缘故,那个元伯留下的遗腹子,激起了崇修仙人柔软或许说是愧疚的一面。 家父他对有些事不是很喜欢。元河洛低头,肩膀有些发抖。 他不喜欢是对的,若不是我,他不会从小便没爹,你也能见到元伯,他同你一般,明明瘦削,脸却带些圆,年纪不大却总是板着脸装作老成的样子,可惜一说话就全暴露了,实在是可爱的紧。还是淡漠的语气,却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元河洛抬头,他面上有些呆呆的,仙人后悔吗? 有些悔有些不悔。 不可避免的事是不会悔的,但总没必要讲。 崇修仙人拿起碗筷。 记得饭前应做何事吗? 记得。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元河洛把着自己的 崇修仙人的声音同他掺杂在一起,古穆庄严,犹铜钟之厚重,犹骨笛之清圆,悠扬而不知飘向何处。 元河洛的眼再次亮了起来,他知道邀崇修仙人便能听到崇修仙人的乐,但未想到是这乐,他很喜欢,一直很喜欢,从小便喜欢那个世人口中言行无缺的崇修仙人,哪怕众人认为元家与其是有深仇大恨的,他也知道,那错是赵家的错,与崇修仙人无关。 定是无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你会像日月、南山、松柏般永恒繁茂。乐至此完,元河洛看着崇修仙人,脸更红了些。 崇修仙人却还是那副静默的样子,这乐是世人最喜欢的乐,何时皆可唱和,何地皆可相容,晋家这些年做的乐太多,那些用来歌颂他,歌颂天的乐连他都记不清有多少。可却不得不存在。 世人愚钝,需潜移默化,唯有常敬天,常歌颂、祝福、乞求,方可记得天。 年轻一辈的修士总想着逆天而行,实为虚妄,殷王逆天尚要失去所有,更何况那些普通修士。 有些事情还是从根本上就不存在才好。 崇修仙人动筷,夹起菘菜,尝了一口。 元河洛的眼越来越亮了,他的嘴角甚至无意间弯了起来,殷烈做的菘菜他之前尝过,那滋味,勾人的很,崇修仙人就算什么都不喜吃,也会爱上的。 况且崇修仙人不是不爱吃,他知道的,仙人常说,能辟谷不食物便没必要食,修士用食实为糟蹋,实为不能恪守本心而遭外物所诱。 但用一口是可以的,他相信殷烈的手艺。 殷烈自己也相信自己的手艺,不相信的只有崇修仙人,他放下筷,未有丝毫停顿。 菜是何人做的?那声音有些低沉。 我手下。元河洛暗叫不好,他有些摸不准崇修仙人的意思,要叫上来吗? 殷烈先前嘱咐了,能把他叫上来就叫上来。 殷地跟晋地关系太过不好,他原本不打算做,殷烈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 现在看样子,是早知道仙人会问,也不知这菘菜里到底放了什么。 让他来。崇修仙人道。 菜里当然未动手脚,否则他不会吃。但菜的味道是不对的,就算是过了这么久,他也还记得,只有殷王做菘菜是这个味道。 他吃了百年,怎么可能不记得。 第5章 崇修仙人(五) 六千年前,在崇修仙人还与殷王太庚交好时,他当然每日都能吃到殷王的菘菜。但六千年后,哪里还会有人能做菘菜给他。 只是一切都无定数,菜的做法上万,如今元家的这位就与殷王做的一个味道。 崇修仙人是眼看着他进来的。 身着红色麻衣,低垂着头的普通修士,一张脸平淡无奇,叫人见之便忘,连丝毫出彩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崇修仙人打量了他几眼,然后起身。 尔何名? 少主同意我才能讲。这模样平凡的修士并未抬头。 崇修仙人亦未要他抬头。 不抬头也能看见,又有什么必要抬头。 元河洛望着这边,仙人要你作何你便作何,仙人总是比我大的。,正因为大,所以该听话。 那修士却还不回答,崇修仙人未再要求他回答。 只是道:我名为晋仇,道号崇修,你若不愿抬头,我便走了。 他说罢,又看那人,那人终是抬头了,嘴角却是下撇,你告诉我名字,我却不愿告诉你我的。 既不打算告诉,便说什么都无用,元地的人本就讨厌晋地,做出这种事来并不稀奇。 崇修仙人却开始皱眉,他很少皱眉,殷王才是那个爱皱眉的,他不是,他顶多面有凄苦。 当他皱眉时,心中不定在想什么。 菜便由河洛吃,吾先行离去了。他转身,身影霎时便无踪了,只余元河洛与那修士站着。 我说他见我会走。片刻的安静后,是殷烈有些讥讽的声音。 他脱下麻衣,梳整发丝,面容渐渐清晰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神采烈烈的样子,连眉宇都飞扬着。 仿佛方才弯腰屈膝的那个只是幻影。 你可以瞎说一个名字,没必要那么对崇修仙人。元河洛无奈地端起盘子,往屋中方向走去。 殷烈走在他前面,低声道:他这种人,我连慌都不屑于说。 元河洛神情有些不悦,他这种人,什么都是配得上的,更何况他还在你面前自称我。那么亲近的称呼,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 殷烈回头了,他脸上的线条很锋利,不笑的时候只 元灯灼,下次再说这种话,后果自负。 空荡的客栈内,墙上的赤色壁画与殷烈的玄衣融为了一体。有阵阵冷风吹过,飘起衣摆,落到元灯灼头上。 灯灼再灼人,终也是灯的,灯只是小光。烈是大光,本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元灯灼的眼前有些模糊,再一看眼前,却早已无人了。 我不说便是,你生什么气。他叹息一番,转眼间也从阶上消失了。 看样子是去追殷烈,盘筷发出了脆响,撞击着,回荡在空落落的客栈内。 站在暗处的崇修仙人敛眸,似乎已听了许久。 松柏下看见那言辞颇大胆的女子时,他便觉熟悉。身形声音皆可做掩瞒,眼却是不可的,或许是有意未遮挡,一看便和殷王的相似。方才再见,虽不是那日的身形了,身上的灵息却骗不了人。 可也探不出法力的痕迹,不知是做了什么。 几百年不问世事,倒不知这与殷王极像的人是何身份。 以殷王的秉性,应不会寻个女子,但若不是女子生的,还能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他们俩那个一生下来便没了气息的孩子。 崇修仙人心跳得有些快,他又看了一眼楼上。 元灯灼追到殷烈了,门被打开,一切声音消失。 崇修仙人又待了片刻,才缓缓离去。 与外面的沉寂不同的,是屋中的热闹。 元河洛一回屋,便开始吃饭,殷烈坐在窗上,一只腿曲起放于框边,另一只腿触着地,发丝早已散开,正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不是不吃东西吗?怎不守你那规矩了。 规矩是人定的,我学崇修仙人,不吃东西,不喝水。但我也要学崇修仙人不糟蹋,这菘菜不吃便浪费了。元河洛嘟嚷着道,嘴里的饭使他的声音很是模糊。 殷烈却是突然笑了,我做的菘菜好吃。 你不能含蓄些吗,是好吃,但我平日可不会吃。 知道,你要学晋仇,不光想学他不吃东西,还想学他的身姿,就那种飘飘的,乘风欲去,又庄严肃穆。哈哈!着实可笑。殷烈按着自己的额头,在窗上肆无忌惮 元河洛吃下一口饭,我是想那样,但脸怎么都瘦不下来,跟崇修仙人的风姿差了一大截。 你不开心。 殷烈闷闷地来了一句,他的头伸到离地极近的位置,猛然拉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整个人即诡异又舒展。 有什么可不开心的,我还不开心自己只有八尺四。他就着那个姿势握住自己的发丝,朝元河洛笑笑。 我没你高,更不如崇修仙人。 崇修仙人身长八尺六,元河洛虽够八尺,却比他矮上许多。 殷烈又不笑了,他挺腰站起,将发丝放开,你怎么总是提他。 我仰慕他啊,不提他提谁。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 他是个伪君子,你仰慕他?殷烈的语气有些怪异,他直直地看着元河洛,眼神像看一个傻子。 烈,你很怪。 我怪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六千年前,也就是我父殷王太庚历三百零九年时,你祖父元伯奉王命阵鬼,耗上了殷元两地九成的修士才成功,却在力竭的那一刻为晋仇手下的人所杀,晋仇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还要将一切错都推于我们! 元灯灼,你究竟是怎么长的,你信你祖父是为晋仇手下的赵子所杀,但赵子难道不是晋仇的手下吗,他杀元伯不就是晋仇要杀元伯。,阵鬼的时候不出一份力,却要杀了阵鬼的人,惯爱使阴招。 但那些鬼是殷地放出的。元河洛看着殷烈。 殷烈要比他高,殷烈像火一样不断地燃烧,殷烈好看的让所有姑娘为之疯狂。 他以认识殷烈为荣,但他不喜欢殷烈提崇修仙人。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来晋地。 你后悔陪我来晋地了?元家掌门元黑岩本准备来,是他殷烈说想让元灯灼出去历练一番,自己正好可跟着他。元灯灼当时也很欣喜,他们一直想出来,到晋地来,看叶周,看晋家,看不周山脉那巍峨怒放的身躯。 又或者是看崇修仙人。 你一来便让我和你一起说谎,我根本不善于做此事,崇修仙人定也能看出有假,他会怎么想我,觉得我是个撒谎成性的人?还是觉得我心思不纯!你明明知道我仰慕他 他的眼神并不凶狠,对于殷烈,他终究是不想大声吼出来的。 可殷烈在看见他那震荡的红衣时,神情就变了。 元灯灼,你与那些愚昧的世人实无两样,都爱听晋仇的瞎话。都知道他有错而不信,平庸又可笑。的确可笑,但殷烈不笑,他的脸冰冷如死川,没有一丝生气。 你!元河洛本想反驳,却发现殷烈的神情很不对,烈,你是不是难受。 为何难受。殷烈的语气不曾起伏。 元河洛却有些着急,肯定是先前装作女子时扯到了筋骨,装成什么样崇修仙人都能看出的,你偏说使法力会暴露的快,非要学凡间那缩骨功,伤身害命,还不一定有用。女子大多六七尺,殷烈八尺四的身长不借助法力而强行缩骨,危害太大。 殷烈闻言只是看了元河洛一眼。 你觉得这种事能让我难受? 不光是这点会让你难受,其他事还会让你难受,你缩骨的时候想起自己只有八尺四,比崇修仙人矮了两寸,肯定也会难受。 跟你发现自己的脸瘦不下来一样难受吗? 为何突然提这事,我一直在努力,已百日不曾吃过饭了。 可你今日吃了。 你今日还强行缩骨了呢,往日你恨不得拼命拉伸自己,让自己变高,今日却做了最为不喜的事。这都没有办法,我吃一顿不会影响大局,你缩一下身长亦不会影响大局。所以无须介意。 殷烈轻撇了下嘴角,弧度小到元河洛完全未察觉。 你的道理越来越多了。 有道理是件好事。 的确是好,所以你现在该走了,我想一个人待着。殷烈将自己的发丝束起,冲门的位置侧脸。 元河洛本已做好给他按按筋骨的准备,此时有些无措,这是我的屋子,但要是你想静静,我便走了。只是饭该怎么办? 你走,我吃饭。 殷烈将门开启,看着元河洛,直到他出去,再将门关闭。 屋中静了下来。 殷烈坐到桌边,看着菘菜。 盘边有两双筷子,一双是元河洛的,一双是崇修仙人的。 他拿起那双崇修仙人用过的筷子,着粗布细细地擦拭了一番,然后夹起菘菜,喂到自己口中。 屋中的景象渐渐消失,终也变得和崇修仙人平日的布局一般,了无人烟,而凄风苦水皆不得出现。 第6章 崇修仙人(六) 每六百年一次的修仙之会于九月初一在晋地的叶周举行,届时天下众修士汇集,而修为高者,大门派掌门者,可见崇修仙人。 此会一般由三部分组成,前五日叙天下之事,论修仙界六百年之变化。 再五日由崇修仙人及各门派掌门规定下一个六百年需做之事。 后二十日为崇修仙人讲道。 天下修士皆可听,此亦为最重之事,无论贵贱高下,资质差者如可从中领悟半分,便算是极大功德。 传言一千二百年前,便有凡人听崇修仙人讲道,而由筋骨不通迈入修仙之路。 精意通而万法通。 距修仙之会还有一个时辰,崇修仙人在客栈内,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 除了晋家与元家的部分修士,无人知晓他在客栈,毕竟这里虽静,亦有人密守,却还是不如晋家结界内安全的。 如叫他人知道崇修仙人在内,恐怕这里霎时便要被那些狂热的信徒夷为平地。 羡鱼,汝是代表韩家去,还是作为吾的侍从。崇修仙人看着窗外,那里人潮涌动,无数人正妄想看那些大修士一眼。 可惜再是贴近,又哪里看得到。 恐怕那些人也正如崇修仙人般,看着平凡的众人,而自己隐着身,丝毫不愿被他人望见一眼。 羡鱼想追随主上。 吾从藐姑射山闭关归来已有三日,这三日内汝口中所说谎言不止三次。 主上!韩羡鱼扑通一声跪下,头贴着地面,声音分外颤抖。 你是愿意为一些人骗我的。崇修仙人感叹般道了一句。 韩羡鱼不作声,像是默认了。 崇修仙人瞧着他有些发抖的背,想起这人幼年时极为正直,丝毫谎言都不愿讲,哪怕是魏激浊那样脾气火爆,又权势滔天的人犯了错,他也是敢直言相劝而加以怒叱的。虽在自己面前温顺,但一个心中藏着规矩的人万不会像现在这般撒谎。 今年殷地的人据说会来!窗外的声音有些吵。 但崇修仙人与韩羡鱼谁都未想过将窗关上,似乎只有外面的声音足够大,这屋中才不会太沉寂。 真是稀奇,仙人与殷王自六 嘿,你这就不懂了,仙人与殷王的关系哪是一日能说尽的,不知今年殷王是想做何事,竟肯来晋地了。 怪危险的,晋地恨他的人据说不少。 总不如六千年前多,密,我悄悄与你道一句:可能与殷王之子有关。 殷王之子?是不是两百年前出生那一位,据说整个殷地的人都爱他,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可惜是个纨绔。 啧,小声些,万一他在,你要没命的。 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但崇修仙人还是听得见,韩羡鱼也听得见。 离修仙之会召开还有半个多时辰,崇修仙人关了窗。 汝见过殷烈?以汝所见,他是否与吾有相似之处。崇修仙人问的再明白不过,他就差直接说:殷烈可能是他的孩子。 他和殷王的孩子。 这事情真是可笑,他在天下禁止男男之事,言其有违天道。而他自己却是那个违背了的。 他与殷王在一起百年,为降低殷王的法力,使了一些不人道的阴招。 他告诉殷王想要孩子,殷王也当真宠他,服了秘药七年以改变身体为他怀子,一身法力在痛苦煎熬中全消耗殆尽了,却为他所背叛,便是孩子也未出生即死了。 这事埋在崇修仙人心中,他不愿想,仿佛一想自己便又是那个晋仇了,一无所有却伤害了唯一爱自己之人的晋仇。 我常忘记那些不愿记得的事,但你想必听说过,那个死去的孩子是我的心结。 崇修仙人的神思有些飘远。 韩羡鱼却抬起了头,主上,殷烈不是那个孩子。 哪里不是? 哪里都不是,殷烈是殷王与他人生的,与主上无关。韩羡鱼板着脸,神情极为坚定,仿佛就死前的决心。 如此,尔真是与他相熟。 不熟,羡鱼只是说实话。主上忘不了那个孩子,这些年却未争取过,有他没他实是一样的。 一样?将韩家的人迁到原来的郑地,与不管韩家的人也一样吗? 不一样。韩羡鱼的身体从地上起来,挺直腰,主上对韩家好,羡鱼知道。但殷烈 越来越会说谎了。 韩羡鱼听到这话手有些抖,不是谎话。 哪里不是谎话,他这几日简直把一生的谎话都说尽了,也说得越来越流畅。 但他愿意说,他愿意为殷烈的事撒谎,永远都不会后悔。 既这般,汝便在此待着吧,一月后吾处理完修仙之会的事再来找汝。 崇修仙人虚点墙壁,打开了门,顾自向外走去了。 修仙之会虽在晋地举办,却是于高山之上,按照规矩,所有修士都不可动用法力,而需凭脚力走上会台。 其山虽不高,却为不周山脉的一部分,九百九十九阶,阶阶高于三尺,要迈到顶峰,极为费力。 这想法是崇修仙人提起,当然无人敢反对。 是以每人都会于前一日傍晚或凌晨登山,早于崇修仙人到,而畜养精力。 崇修仙人是喜欢此事的,他登过许多山,往往不用法力而沿途观树踏石。 今日他并不急,作为修仙界第一人,他合该最后一个到,如到早了,却是不如迟到的。 他的时间把控的又一向好,断不会出差漏。 只是今日临顶尚有几十阶时,一阵异光闪过,使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世人皆知此路需走上来,大家都走,而你不走,是意欲何为!魏激浊带怒的声音响彻在山顶。 崇修仙人听得心生不快,他与魏家向来颇有芥蒂,魏家掌门魏激浊虽总试着和他亲近,却屡屡被他拒绝,久而久之关系便不如以前了,只是还念他一声主上。 其他的,真是保证不了。 走得虽比先前快些,却还是未急。 崇修仙人不是很想看那些修士丑陋的面庞,他用灵气在山脚下查探时,也未发现殷王的气息。 如此,更是对上面的事不大在意。 晋家欢迎我来,来的时候可没人对我说要走。 世人皆知的道理你却说你不知,难不成你还不如那些鸡豚狗彘,愚昧又未开化!魏激浊的声音很大,但他长得不是太威武的样子,甚至带着抹病气。倒是他身旁的赵家掌门颇为健壮,宛如古铜般矗立着,叫人不敢直视。 毕竟是修仙之会这样的地方,在场的修士 只有魏激浊会把人比喻成鸡豚狗彘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可没人敢说魏激浊,他毕竟是崇修仙人与殷王之下最有权势的,崇修仙人不在,他便是今日的主人,主人要训斥,客人实在没必要插嘴。 只是被他训斥的人显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是崇修仙人要人走的吗?如是他说的,便等他来。如是你说的,便不要再放肆了,他人畏你,给你几分颜面,你却蹬鼻子上脸了。实际谁不知崇修仙人近些年来厌恶你到了极点,他这次闭关据说就是在你违抗他的命令后。这样的你,也敢拿着他的名声放肆了。 你这黄口小儿,看好了,这里是晋地,不是你殷地,容不得你在此辱人!魏激浊气不过便动手,指尖的诀已凝好,眼见便要使出去。 其他观看的诸人早已用法器罩住了自己,也有些一眨不眨地正想看他会用何招数。 但只是转息间,一阵清风飘过,那指尖的灵气便消失了。 崇修仙人终于赶到。 他的青袍随着山风飘摆,在灭去魏家掌门魏激浊指尖的灵气后一言不发,走到了自己的位上。 东边的主位,只他一人,背后是绵延莫测的不周山脉,而他气定神闲,庄严肃穆而又漠然地看着与会众人。 仙人! 众人离座,齐齐跪地。 再没有管先前那场争执,魏激浊在崇修仙人出现的那一刻最先跪下。 只有一人未跪,而崇修仙人不曾管他。 起乐! 于是乐声奏响,钟管齐鸣,列作两排,隐在树间,无人自响。 飘渺庄敬的声音传遍了晋地的每个角落。 崇修仙人听着乐,看向那个站着的少年。 确是在客栈中见过的,只是当时看的恍惚,这会儿更清晰了些。 殷王之子殷烈吗?崇修仙人凝视着在场诸人,可惜并未望见殷王。 果然是不曾来的。 只是这孩子,长得虽与殷王有八分像,却与殷王的神韵完全不同,眉目间有些过于狂放恣肆了,与殷王不像,与自己。 更是不像。 眉眼神态都不像。 如他和殷王的孩子活着,会是这番模样吗? 还是说,韩羡鱼说的是真话,殷烈是殷王与他人生的,与自己无关。 可殷王怎可能做出此事来。 殷地的人不是向来只喜欢一个吗? 第7章 崇修仙人(七) 崇修仙人凝视着殷烈,他心中闪过很多,不过看样子有一点是确定了。 殷王根本没打算来过,韩羡鱼说的什么殷王会来恐怕是假的,来的哪是殷王,分明是殷烈。 乐声愈发洪大,响彻整个天地,连不周山脉似乎都因此而跃动了些。 绵长的鼎盛,平缓又壮烈。 咚的长声响起。 崇修仙人默念着,闭上了眼,在他睁眼的那瞬间,乐停。 站起吧。他道。 众修士皆垂首拜曰:诺。 只有殷烈不为所动,他甚至嗤笑了声,在庄严的场合下显得极为突出。 许多人都看向了他,也有些秉着修仙界一向的规矩,装作冷漠淡然的样子,而对殷烈的举动不加理会。 贼子小儿!不知羞耻!魏激浊大骂了声。 他头顶的冠亦随之颤抖,却在下一刻被旁边的赵家掌门扶稳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5) 崇修仙人心有不悦,虽然殷烈很可能与自己无关,却也不是能被魏激浊随意辱骂的,还是这种贼子的骂,殷烈如真是他的孩子,魏激浊这句便在骂自己是贼。 我是贼子?窃了殷地位置的人才是贼子吧,我可不是他的孩子,当不起贼子这词。殷烈撇了下嘴,挑衅般看向崇修仙人。 这修仙界的最高位的确是崇修仙人勾结天下心怀不轨的修士从殷王那里夺去的。 崇修仙人听了这话却依旧稳坐着,只是他的心中并不平静。 在场诸人,无一是贼,魏激浊,退下吧。 退下?主上,是他有错在先,为何要我退下! 身为魏地掌门,言辞无端,不知礼法,与小儿相斗,难道有理? 实在是无礼的,早先便颁布了规矩,要人注意自称,魏激浊身为魏家掌门却还是一口一个你我,委实不像话。 崇修仙人的眉目有些冷了,魏激浊看在眼里,却还是不退缩。 自然有理魏激浊方要说话,衣袖便被人拉住了。 是赵家掌门,他那古铜般的脸上是暗藏的劝说。 魏激浊嘟嚷了一句,声音细弱蚊蝇,大约是说赵家掌门不该劝他,劝又不说话,只拽着,宛如哑巴一般。 他嘴 殷烈轻蔑的看他一眼,魏激浊心中发怒,却隐忍不发。 真是一派的孬种。 殷烈此话说得颇大声,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在场都是修士,怎么可能听不见,但崇修仙人都未开口,他们实无理由说话。 既坐下,便论修仙界这六百年所发生之事吧。崇修仙人未再管殷烈,他只觉心中有些疲惫,不想为难殷烈,却也不愿与殷烈说话。 这一月的事结束,他准备去殷地一趟,看看那个孩子的尸体还在不在。 只有确认了,才好干接下来的事。 如是一味猜测,实是劳心。 仙人,修仙界这些年并无大的变化,正如仙人所安排的,法力仍以《伯季本心考》《研修法》为底,辅以他书,先养神再养气,后修法术,唯有恬淡虚无,志闲少欲,而能心静意端,以己之厚养法之薄,说者是曾地来的道士,向以崇修仙人之法为天地至大,这辈子都耗在了研究此法上。 只是养神需费的功夫是如此多,等真的养出,便也离死不远了。 修为低的人再懂法之根基,也是无大用的,只可为后人提供更多的方法而已。 那人不知懂不懂这点,他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崇修仙人。 如是某一句说出,而崇修仙人点头了,他的声音便突然扩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殷烈在旁看着,只觉荒谬,他知晋仇这些话虽有用,却不适合现在的修仙界,再多的书本终是不如于荒山大泽吸收天地灵气的。 心养的再好,又能比无资质的凡人多活几时? 只是他看着那些明亮的眼,刹住了自己的话。 命如朝菌蟪蛄般的普通修士,哪怕在某一刻望见了虚伪的大道,恐怕也是欣喜的,全无道理被打断。 只是殷烈看着晋仇那张肃穆的脸,越发觉得恶心。 自晋仇掌管修仙界,这些修士的法力便越来越弱了。 他们殷地要是想肆意屠杀,恐怕极为简单。 殷烈碾着地,伸直自己的腿,箕坐着。 在旁注意到他的人都一副不忍直视的神情。 殷烈只是冷瞥他们一眼,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养心之法极为重要, 诺! 在场修士齐呼。 殷烈发现他们都很有精神,眼神清亮无比,又透着些对晋仇的狂热。 真不愧是从小在崇修仙人光环下长大的。 心未养净,身便死了,又该如何?只顾养心,恐怕同凡人之寿命相差无几。殷烈终是说出。 他来之前便该想到了,晋仇管理下的修仙界,只顾什么养心,以晋仇自己的修为,养心倒是差不多,其他人只养心,还不如叫他们直接做凡人,还修什么仙。此会第一项明明是交代这六百年之事,却生生变成了对法的交流。 怪不得听晋仇讲道要二十日,恐怕二十年这些人都不会腻。 修士本就资质过人,养心再养气是可行的,现今修士活得并不比六千年前短。这话不是他人说出,而是同属殷王一脉的元地掌门之子元河洛。 殷烈一听他说话,脸便冷了下来,今日他本未打算将元灯灼牵扯进来,元灯灼却偏要为晋仇说话。 元地少主说的是,如崇修仙人所讲有假,这套也不至于流行六千年,凭空的猜测是无用的,要看修仙界之现实。他地的修士道。 崇修仙人是天道下第一人,怎可能有错,本道人按仙人之法修行,便觉极为通畅。 法力长得慢并不是什么坏事,取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见有人怀疑崇修仙人,还是崇修仙人之法,在场的修士果然坐不住了,他们接连地说起自己的事,生怕自己心中至高至伟的崇修仙人遭他人诬蔑。 殷王虽与仙人有千般纠缠,尔也不该说出此话来。又一修士说道。 殷烈站起,玄衣被山顶的冷风吹得狂乱摆动。 我与我父是两个人,你们要说我便说我,提他干什么! 莫不是想借我而非议我父,真是小人之行。殷烈嗤笑,他轻微勾起的嘴角在那张冰冷的脸上显得极为瞩目。 他地修 殷烈不按规矩登山,他们念其年纪小,可不予理会。 殷地与他们向来不和,殷烈身为殷王之子,却孤身前来会上,言语放肆,他们亦可不理。 怀疑崇修仙人之法却为人所不能忍。 怀疑在场众人之德性亦是大罪,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哪怕崇修仙人在场,他们想在崇修仙人面前做君子,也无法再按捺下去了。 吾等修士前来,皆得到了晋地的许可,尔一小辈,又代表殷地前来,可也是被应允了? 应允?我哪需要那些,还不是想来便来了。 殷烈仰起头,将发丝散开,任其被风吹拂。而与在场修士的高冠直束迥然不同。 崇修仙人未动,他看着殷烈那双同殷王一般幽深的眼眸,叹了口气。 早些时候,他便该知道,殷烈是故意来找麻烦的,所以故意激怒众人,故意挑战他。韩羡鱼既把与会的布帛交给自己,殷王的名字在上面,无论殷王会不会来,名字在布帛上了,便算是晋地应允了。 如此,哪怕殷王不来,殷王之子来也只有欢迎的道理。 殷烈却不说这事,显然是故意的。 或许在试探自己的反应? 崇修仙人站起,不管殷烈是不是殷王与他人的孩子,他都不会让其他人伤害殷烈。 殷王已失去过一个,怎么可能再失去第二个。 他跟殷王的仇早已报完,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计较。 晋地确是应允其前来了,如要讲事便接着讲,这般被人一激便坐不住,实不是修士该做的。 可是仙人!那些人还要讲。 崇修仙人将手抬起,做了个中止的手势。 只是这手势做到中途,他便站起了。 殷烈先前的话确实不对,吾施禁言咒令其短时间不能言语,尔等也万不要为难一个孩子。 他说罢便动手,禁言咒是很简单的咒,施起来一丝痕迹都无。 崇修仙人本也是轻柔的施,为防殷烈挣扎,他在施禁言咒的同时用了定身术。 山顶的风如往日般刮着,秋日的叶子黄了,不时落到台上,平添了一丝人间意。 修士都很喜欢这个季节,对于那些不时飘落的叶便极为容忍。 只是空中的某片叶在落下时,突然被雷击中般,消失地一干二净,再无痕迹。 眨眼间的事,修为差的甚至都未看到那个瞬间。 他们只是发现殷烈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人,身着玄衣玄袍,面容皎洁若白月,高贵伟岸而冷漠不可一世。 他声音极低沉,回荡在空寂的台中,晋仇,你使孤不悦。 第8章 崇修仙人(八) 崇修仙人愣住了,他看着殷王,仿佛在确认这是真是假。 孤前来自是得到应允的,这世间有谁敢拒绝孤。 殷王站在殷烈面前,冲顶峰之上的众修士说道。 他依旧如六千年前一样,带着执掌天下的威势,甚至远方的不周山脉望见他,都跃动了一下。 不周山脉本就是由天从殷地挪来的,殷王曾是它的主人。 崇修仙人想起了很多,比如六千年前,他跪在殷王面前,被那威势所压,连头都无法抬起。 他一直以来只是棵松树,殷王却是广博的山脉,对山来说,松树只是很小的事物。 殷王既来,便坐下吧。 崇修仙人的眼眸依旧淡漠,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蓬勃有力的,既渴望,又畏惧。 孤来此定是要坐主位的,晋侯是下来,还是不从。 殷王的声音很低,回荡在天地间,无人敢做声。 从来没人敢叫崇修仙人为晋仇,自他执掌修仙界,那些敢于直呼他的人便全死了。但在此之前,他的整个悠久而短暂的生命中,更是无人会叫他晋侯的,他只是晋侯载昌之子,随着晋地被灭,再无被人称侯的可能。 现如今殷王叫他晋侯,宛如在讽刺他的位来的不正。 侯夺王位,是逆臣,犯上作乱,罪无可恕。 他与殷王相处的那一百年,殷王一向护着他,从未说过这般讽刺的话。 崇修仙人面有凄苦。 殷王在看到他的神情时不自觉地开始皱眉。 吾自不会下去,王若想坐主位,便上来,这里容两人是绰绰有余。 崇修仙人站起,他看着殷王,想知道殷王会不会顺着他的意。 以殷王的性子,是不会屈居人下的。但自己下去,叫在场众人看见,定会失去威信。殷王的法力他早有猜测,动起手来,自己是打不过的。现在只看殷王还念不念旧情。 虽然他们之间已无旧情可言。 崇修仙人念及此,愈发地愁了些。 近些年他本已不会做出这种神情,淡然肃穆才是他该做的。但看见殷王,不知不觉间他又变成这番模样了。 而殷王,似乎对这样的 亦无不可。他道。 什么亦无不可!爹是怎么想的!殷烈手上的青筋瞬间暴起,他知道自家爹跟晋仇那些事,多少恨意都掺杂在其中,结果他爹还是一见晋仇就心软了! 简直是嫌自己以前受的苦不够。 殷烈,何人叫你反对孤的。 殷烈的骨头有些作响,他愣了片刻,低下头,不再发一言。 一直以来都是,在自己面前还一口一个孤,生怕别人知道我是你儿子。 殷烈的眼有些红,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却感觉很难受。 难受很久了,他爹明明疼他,近些年却将这感情隐藏的愈发深了,都是晋仇这混蛋的错。 他愤恨地瞪了崇修仙人一眼。 崇修仙人却根本未理会。 不毂与王多年不曾见了。他对殷王道。 殷王坐在他旁边,是多年,以前你在孤面前可不会自称不毂。 确是如此,但王前来想必不是为难与会诸人的。 崇修仙人坐下,对底下修士施以法术,却遭到了极大阻力,他不愿用更多的力,只好收手,询问殷王。 孤是不想听见妄言,殷烈身为孤之子,尚且有吵闹之时,更何况这些不喜欢孤的修士。 所以王不许他们说话?这未免太不近人情。 崇修仙人感知着在场的灵气,众修士都被殷王的灵气压着,休说言语,便是身体都难动弹。 从殷王与他说出第一句话开始,修士们便被压制了。 看来殷王的法力实要比他高出很多。 晋仇,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王撤去法力,我自不会让他们非议王。 晋仇说地很诚恳,却是在说完这句后同殷王传声,今日结束,你我二人可否单独说些话。 殷王不回答,他只是撤去了法力。 风中的枯叶再次扬起,先前紧绷着的修士瞬间放松了下来,有的体力不支一下坐到了地上。 崇修仙人未管他们的状态,只是道:休言他事,接着讲修仙界这六百年之变。吾先前要尔等清心寡欲,勿要被男女一事所耽误的话,尔等可有放在心上? 这些修士大多还未缓过来,看着殷王的眼神也异常怪异。 还是魏激 崇修仙人点头,魏激浊还是知道他喜好的,未在这种时候挑殷王的刺。 倒是殷王,看着魏激浊的眼神颇有些探究。 他是魏轻愁的子孙,但与魏轻愁不同。崇修仙人与殷王传音,魏激浊与他祖父魏轻愁的确不是一个性子,但长得有三分相似,殷王看他这张脸,的确难以开怀。毕竟自己将殷王投入牢中时,魏轻愁对他动了刑。 殷王不会轻易忘了这种事,魏轻愁的下场也并不好。 但光凭魏轻愁之死,殷王可能并不满意。 晋仇,你一向把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去,竟也活得拘谨。殷王那玄袍上的暗色金丝在隐约闪烁着,花了崇修仙人的眼。 他发现殷烈与殷王果真是长得像,只是殷烈并不如殷王好看。 仙人讲过,心静意端,不为外物所侵,方可行大道。虢地的修士一直清心寡欲,婚娶之事已三百年未出现过了,双修那种肮脏之行更是不可能发生。底下的修士说着。 崇修仙人恍恍地听,并不敢看殷王。 他与殷王一同双修过,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是双修,而是他单方面的采补。 底下人却是越说越过。 你虢地真以为自己是君子?是真正的修士?修士养心,但哪怕是天生的修士,也有七情六欲,不可能一开始便是好的。说不可能发生是夸大其词。如按真事讲,便如我虞地这般,六百年前,崇修仙人讲完法,虞地便开始行教化之道。双修之人齐齐抓住,汇集在一起为其讲道。再由门下弟子监视之,训导之,持之以恒,两百年前仍发现有年轻弟子在双修,虞地不敢忘仙人之言,仍使出万般方法使其改过。如此,今果无心思不纯之男女。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6) 虞地掌门说得在理。 是这般,本道人所管之门派,及门派周边亦曾发现过这些心不净,而妄图以双修之法走捷径的人,皆已教化,使其改正。 双修自是不可,平常的男女之情却也会误了修行,仙人本意当然不止双修,而是指所有感情,有情方起孽,欲 这些人为此说了许久,并无停下的迹象。 崇修仙人便听着,不时回几句,以鼓励其继续行此道。 修士生子本就难,如今又要绝情少欲,如此下去,修仙界一千年都不会出几个幼童,这批修士老去,剩下的修士便愈发少了。殷王给崇修仙人传音。 崇修仙人很喜欢这种感觉,且他们虽六千年未见,有些秘密却只他二人及天道知晓。 灵气只有那么些,修士多了,争夺亦多,灵气耗得太快,天会生怒。 晋仇,你真是天的好爪牙。 我不得不做。 世人皆以为他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他也的确是,但这肯定是天给予的,天如想夺走随时都可夺走。天降下的命令他也不得不遵从,像殷王那样疑天,他永远不会做,因后果委实可怕,他并不打算去试。 用心法麻痹世人也的确是好法子。 崇修仙人听着他们争辩,却不时看殷王几眼。 想必在场诸地都已按崇修仙人所说的做了,只是上次殷王可未来,不知殷地是何样的。 殷人不拘礼法,休要说婚嫁之事,连双修都是极多的。 殷王之子殷烈不就极为风流,常流连于风月之中吗。 还有这事?一群修士说着说着就把话迁到殷地身上。 往年也是这般,殷地是他们不可忽视的,殷王这次前来,又有崇修仙人坐镇,他们本就未打算给殷王什么好脸。 如不是崇修仙人大度,明显不愿他们为难殷王,他们所说的话会更多。 但实际,崇修仙人比谁都明白,这些修士没有一个能承受殷王怒火的。 到底是活的短,没看见过晋地以前的惨相,才敢在殷王面前造次。 休再言语,不知轻重才有方才的话。殷地与尔等所处不同,自是不可放在一处要求。需知因地而变,万法不同的道理,勿以自己掌握不久的小道理去要求不同的人。尔等所知之道终究是太浅了。崇修仙人叹息,从位上下来,显示是不准备待下去了。 仙人去哪里?五日之期还差得远。 如事事皆说,五日亦是不够的。尔等不知变通,一事已万难解决。按此来,不知讲到何时,却全无用。吾在此与不在此又有何意义,不如先行离去,留尔等想通再行下事。 仙人!是我等愚钝了! 扑通的跪倒声接连响起,崇修仙人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往山下走去。 一步一步,稳而快,不消片刻便没了身影。 再看山上,殷王却也消失了。 第9章 崇修仙人(九) 晋仇离开修仙之会,径自往下走着。山脚下满是修士,他们被结界挡住,无法听见会上所讲诸事。 按以往的经历,第十日崇修仙人讲道,结界即开,他们便能见崇修仙人之面。 为此,不少人想尽方法,前来晋地。 体弱而寿命将近的,这些年也在努力靠药靠法器活着,他们只是想此生无憾,哪怕死了,好歹也有一日碰得了大道的边。 如此便已足够。 如是让他们知道崇修仙人中途离去,不知事情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怪崇修仙人是不可能的,那些与会的各地掌门呢,恐怕要被唾面。 再熬九日,九日便够了,师兄,再撑撑,撑住就能看见崇修仙人了。山脚下的小道士涕泗横流,握着自己师兄的手,仿佛只要他握着,他与他对着话,他便能撑到那个时候。 没有人怪他聒噪,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在六百年一次的今日是常见的。 谁都想看见崇修仙人,哪怕死,也要撑到讲道之日,在道法中死去与平庸的死自然是不同的。 只是将熬又未熬过的,不知几何。 撑到现在,好歹还有希望。如是前一年便死了,才是真的可悲。 还有九日,六百年都等了,九日算得了什么。 我家中那小儿没有修仙的资质,今日把他带来了,他也是好运,能在这么小的年纪看见崇修仙人,以后肯定是能修仙的。确是好运,在这个讲究清心寡欲,不提倡男女结合的时代,能抗住众人的非议,众人觉得自己被尘世所迷的目光而婚嫁有子的,极少。 有子无修为要被人嘲笑为不尊礼法的后果。 经此而能碰上崇修仙人讲道,却又可见一份希望。 希望是弥足珍贵的。 崇修仙人静默地走着,迈过那些密密麻麻,从天南海北赶来,只望能听自己将道的人。 修士居多却也有很多凡人,都聚在晋地,都想离山更近些,却没有人敢争执,生怕被仙人看见不好的一面。 如此,蝼蚁般密集却又井然有序,加之可悲可叹。 人与人贴的极近,崇修仙人从他们中间穿过,却未有丝毫受阻的样子。 由此,快而稳的,他走离上万的人群,用神识查看着殷王的位置。 再穿过山水,行到沃山之上,晋家结界前。 像是在走,这万里的路却只花了不到一刻的时间。 晋仇,你比孤想的慢。 王自然要比我快些。 殷王皱眉,他仔细打量着晋仇,像是要从晋仇身上找出漏洞。 你只会这般说话吗?别人问才回而不主动提自己心中想知道的。 我以前便是这般,王全不记得了。 孤不记得?不记得你是怎样撒谎,怎样在孤面前装可怜,叫孤放弃一切去护着你,而你背后要孤的命。殷王的神情低沉的恐怖。 晋仇垂眸,他当然记得那些,可惜他的心除了跳地快些,再无其他感知。 王可还念着我?既念着我,为何要与他人生子。 殷王的眉皱地更紧了,你觉得孤会和他人生子? 不然殷烈是如何来的。 殷王沉默了,他的眉依然皱着,唇抿得很紧。 不知。他终是说了一句。 晋仇看出他神情不对,殷王的心他一向是读的懂的,虽然六千年过去,殷王也早已不是那个失忆而名为晋赎的人,性子却不会差太多。 我手下之人去查,说王两百年前有了殷烈,是与一女修生的,王跟她相熟相知,她却因产子而死,是以王并不爱殷烈。 晋仇其实并不信这话,但他还是说出来。 殷王的脸绷得很紧,假的。他道。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但殷烈又是王跟谁的孩子。 殷王不皱眉了,他与晋仇原是一般高的,此时仰着头,却仿佛比晋仇高出许多。 你自然知道是谁的。 是我的。晋仇轻声说出来,他的心本极为平静,一直都很平静,见到殷烈的时候很平静,见到殷王的时候也未起什么波澜,现在却有些洋溢的感情,轻微而真实存在。 但殷王不悦,他道:晋仇,他的确是死去的那个孩子,却又可能不是。 怎么?晋仇一惊。 什么可能不是,殷烈虽不是太好的孩子,但只要是他们的,哪怕他们关系并不好 你该回晋家了,如无意外,会看见混元,这世间只有他能使死人复生,六千年前的孩子早已死去,除混元外无人可使他复活。但复活后的还是那个孩子吗?孤不知,混元也不会出现在孤面前。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天醒了,他势必会见你。 混元是天道,晋仇是他命定之人。 今晋仇闭关归来,天当然已在等他。 晋仇有些愣神,他仰头看天,发现空中有些乌云,笼罩在远方的不周山脉上,层层叠叠,云势显然已兜不住。 这修仙界的天是有意识的,有意识,亦有私欲,如此,并不为世人考虑。 晋仇,不要怕。殷王忽然道了句。 晋仇回头,他的七情六欲已剩的太少,一时间未明白殷王的意思。 殷王却已离去了。 或许只是习惯性的关怀。 晋仇的指尖触到结界上,微加法力。结界上出现朱红的花纹,由中心平缓地破裂,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的口子。 走到结界内,那缝隙便消失不见。 徒留些散出的雾气。 主上怎今日回来了?离此处结界近的童子一抬头便看见了他家仙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他这一叫,晋家内的修士便全知道崇修仙人回来了。 于是再矜持,也比平日吵闹了些。 仙人闭关归来不知被谁拦住,竟是久久不回家。昨日未回的时候我们都想着短时间内看不到主上了,毕竟现在是六百年一次的修仙之会,主上理应在陪那些掌门,怎么会回家。 对啊,今年不忙吗?怎提前回来了,是不是他们说了不该说的。惹主上生气了。 真是可恶,定是如此,否则主上怎会回来,以前可没有这样的事! 说什么呢,主上高风亮节,从未生过气,倒是你们在这处瞎说。 我们只是怕主上被人欺负。 这些话软软糯糯的,虽然有的声量高,却并不刺耳。 可他们的崇修仙人并没有心思解释。 他只是往前走着,晋家门内的弟子出现的越来越多,都看着他,却不敢说话,像是知道他无心同他们解释。 可越听不到解释越急,所以跟着看的人便多了起来。 连那些 晋仇并不搭理他们,他快步走着,将所有神思放在寻找混元的痕迹上。 傍晚的晋家,灵气在空中慢慢地漂浮着,犹萤火点点。 晋仇走上云阶,眺望着那些直插天端的古木,松柏的杈太多了些,极为杂乱无章。 只是晋家的人一向放任着它们生长,并不曾管过,说来他与殷王,一同栽种过极多的松树。 凝神敛气,晋仇冲着树端跳了下去。 风在他耳边狂呼着,树叶颤抖,将要割伤人的肌肤。 晋仇却在下一刻落到了地上。 他的面前是间破陋的屋子。 推开门走了进去,再将门关上。 这两个动作因门的老旧而发出了颇大的声响,躺在床上的人却连头都未抬,犹自在睡着。 几千年的被子,哪怕是仗着材质而未腐烂,这些年无人照管,也是不行了,以你的身份,没必要勉强自己。 可我喜欢。躺在床上的人慢慢侧过身来,将被子往下拉拉,露出整张脸,声音有些困顿的说道。 晋仇走到他面前,这样不好。 是不好,以前你可宝贝这张床,除了殷王,便是我都不被允许上,这才过了几千年,就不喜欢它了?你不喜欢可送我,我喜欢,这上面还有些人气儿呢,盖着正合适。 混元,你是何时醒的。 晋仇不再说床的事,而是问床上的人。 他很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与殷王多年不见却知道只要想见就能见到。混元却不一般,他们分开的时候,混元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遇。 他们这世间的天道,名为混元,是极难以言说的。 两百年前便醒了,你在闭关,就未见你。怎么,你想我了吗?混元笑笑,张扬而腼腆。 他出现时的性情常不一样。 晋仇在看见混元的笑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癫狂状态下的混元,就还有话说。 殷烈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那回事啊,你不是一向对他愧疚吗,我就将他复活了。 复活,怎样复活的? 就是那样复活,殷太庚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你这幅模样。混元从床上爬起,贴到晋仇眼前看了看。 看到中途却是笑了起来。 算了,与你说也无用。他又爬回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蒙上头,发出怪异的声响。 第10章 崇修仙人(十) 晋仇不明白混元在笑什么,他看着混元像条虫子般在被中拱着,最后抬起头来。 你想不想看以前的事。,混元在空着画出团云雾,显然这问只是随口来的,回什么他都不在意。 但晋仇还是道:不想看。 可我想看,这样吧,你也上床来,咱们一起看。 不。 有什么不的,不要拘谨。混元笑着,笑得很腼腆,但眼中的意思像在说这件事很小,并不值得争论。 晋仇不再理他了,混元腼腆的笑让他很不舒服,很有种陌生感。 只是他显然并不能拒绝混元,随着身体一轻,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了,混元将被子盖起,也躺着。 被中很暖,混元的身体却有些透明。 晋仇多看了几眼,直到混元点了下他的额头。 水镜看太不真切了,还是我将你的意识带入过去。 过去并不好看。晋仇道,但他的眼前已有画面了。 是殷地的司刑台上,他与父亲晋侯载昌和妹妹晋柏跪在地上,秋风凄寒,殷王坐在高位上,以不忠谋逆之罪下令除了他们。 混元,你在做什么。晋仇问,混元却并未回答。 于是那些修士用法力压着他们三人,他爹与他家晋柏的躯体渐渐变成了肉泥骨碴,再然后是血肉粉末,什么都不剩。 只有他,筋骨都像是被压碎了,却活着,活着看这一切。 殷王的怒火升腾,作势要杀他,却被混元降下的雷阻止了。 如此,自己才有现在的命活着。 混元,我不想看。晋仇喃喃道。 殷王历两百年时,他全家被杀,只一日,晋地便被血填满,他母亲战死,父亲妹妹及他被押往殷地的司刑台,在众修士的法力下化为血粉。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7) 他很疼,从那天开始,没有一日不疼的。 殷王杀不死他,却不打算放过他。 于是日日都不好过,没有一个人会用善意待他。 眼前的景象在飞逝,晋仇闭上眼,眼前却仍能想出那些画面。 不看这个了。混元突然说道。 晋仇松了口气,他很久没这种感觉了,六千年前,他的感情便淡漠地近乎没 只是知道那十年并不好过。 十年后,他捡到失忆的殷王,殷王被雷劈的失忆,却在失忆前及时为自己换了张脸,以免出事。可该发生的事还是在发生,许是心中太过忌惮晋仇的缘故,殷王失忆后竟只记得晋仇一人了。 他从殷地来到晋地,在雨夜中找到晋仇。相处一段时间后,他说自己可以叫晋赎,晋仇被那张假脸蒙蔽,竟然真的以为有人会亲近自己。 殷王的失忆是你做的,这一点都不好。晋仇对混元说道。 混元难得地叹息一声,我不叫他失忆,你这辈子都无法接近他,更何况是取代他。 殷王的天赋比晋仇高太多,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确是晋仇无法对付的。 但晋仇只是沉默,他与殷王一起生活了百年,虽然第一年他就发现了殷王的身份,并伺机削弱他。 那真是久远的往事,他懦弱无能,善于忘记,在殷王面前,他甚至要麻痹自己忘记灭门之仇。 否则殷王会看出他的不对。 那个人,即使失忆,也还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更何况殷地的人已找到他们的王,怎么可能放任心存复仇的他待在殷王身边。 我在他幼时猜过他喜欢什么样的,猜得果然不错,他很容易就喜欢上你了。混元的声音淡淡地。 晋仇闭上眼,殷王的确很喜欢他,哪怕知道他们之间有灭门之仇也还认为有弥补的机会。 床上之事从来都让着他,怕自己孤苦无依,日后为人所欺又不被殷地人认可,便在天下找药想为自己生个孩子。 他跟自己说:有孩子在,殷地人不会为难你。 殷王太过自信,相信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如是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男人生子是为天所不容的。 混元的确不喜欢这事,殷太庚是怕你没有容身之所,你又不会生子,没有子嗣,殷地的人容不得你勾引他们的王。 晋仇又不做声了,他只是看着眼前,看殷王惩罚与晋交好的赵魏两地,看殷王挑动郑伯及太叔间的兄弟关系,看他将叶周的人用各种刑罚杀死。 于是他仅有的那些也不在了。 殷王是要他什么都不剩的,如什么都没有, 是殷王将自己的容身之所夺去,却又唯恐不能给自己一处新的。 果然是年纪轻,如是现在的他们俩,都不会再折腾了。 在晋家的那百年,我看你们过得不错。的确是不错,晋家广阔万里,横无边际,却只有他们俩,摆脱了俗世种种,做什么都可,再不被任何外物所困。 混元,你给我看这些是作何,哪怕不看,我也是记得的。六千年虽久远,如在闭关中过,也是极快的,快到难以忘记以前的诸般事。 你当然不会忘,你记得比谁都清晰,却总是骗自己。如他人不提,或只是隐晦的说,你便永远当未发生过。可有些事就是发生了,你跟殷王的事可算过去,殷烈的事却永远不会过去!混元的语气加重。 晋仇的眼前渐渐黑了,他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天地间。 你个废物,不会用力吗! 晋仇呆住,这声音很熟悉,却是属于一个死人的。 他的前属下赵射川摁着殷王的腹部,将半个身子都压上去,一下又一下,施加在那圆滚的部位。 殷王身上全是血,七窍被晕染着,整个人无意识地抽搐。他抽搐的样子晋仇看过不止一遍,更不止一年两年。用男人之身寻求生子的办法本就是极为凶险的,殷王服药改变身体的那几年,每一日都疼得抽搐,很多时候晋仇都认为他要疼死了。 但哪次的殷王都不如他眼前这般虚弱。 的确是没力气了,任赵射川拿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魏轻愁给他喂再多的药,殷王都没有反抗。 你以为孩子是假的,就算殷王跟你说找到怀子的药了,你也确认是假的。 第七年他都没有反应,我让魏轻愁将有怀子假象的药做好,他却有迹象了,我的确认为是假的。这一切太巧,我不知该相信哪个。 从始至终,他都未相信过男人真可生子,但他需要借此使殷王的身体衰弱。殷王服药的第七年还未有怀子的迹象,法力又不曾消失,他便给殷王喂了新药,魏轻愁做的能有怀子假象的药。 是你根本没想过跟他要孩子,真亦或假你都不愿留。 混元,你是天,却不是我,不会完全懂我在想什么。晋仇闭上眼,眼前的画面却消失不去。 他看着殷王挣扎了很多日,赵射川跟魏轻愁全不将他当人看待。自己不知孩子是真的,也只让他二人将孩子取出。他二人却是知道孩子是真的,因魏轻愁当年的药就是假的。他们唯恐自己将错怪到他们身上,便不说真相,对殷王也是狠毒。殷王的气息已近乎消失,他的骨头差不多全碎了,骨盆破裂,伤口却还在增多。 赵射川他们剖开了他的肚子,将孩子取出,孩子却早死了。 那个小小的尸体,干瘪青紫,望之可怖。 晋仇看着,觉得有些闷。 他眼前的殷王也看着那个孩子,晋仇终是没敢看他的脸。 但他知道赵射川他们很气愤,因为他们将气撒在了殷王身上。 谁能想到,像他们这种人,殷王原来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却在被他眼中的蝼蚁欺辱。 他当时隐约猜到这些了,却没有去管,或许在他心中,殷王是该承受这一切的。 都是过去,再看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要是这样结束倒是没什么,可殷烈呢。混元将那些画面拂去,他原本想让晋仇看很多,只是晋仇一味闪躲,并不愿看。 你不该将殷烈复活,殷王怀疑他是假的。死去再复生,还是原来那一个吗? 人之死,宛若睡眠,他只是从虚无的长梦中醒来,怎么是假的!混元站起,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赤脚蹦到地下。 原有的一切都在,他身上仍是你们的血脉,你却连同殷王,怀疑他是假的! 真是愚昧地难以想象,晋仇你求道千年,却只领会了这些? 当时恨不得他复活,现在他活了,却不认,那你当年求我干什么! 你扪心自问,看到他当真觉得陌生?如是陌生,何必留他! 混元碾着地,杂乱无章地动作,脚磨出血来,渗到地面,地面便有溪水生出,浅草嫩绿。 他渐渐哭了,不知在哭什么,是哭晋仇殷王,哭殷烈,还是哭他自 混元,你后悔了。晋仇默然道。 混元不说话,他可能的确是后悔了,后悔的事太多,时间亦太长。 晋仇知道混元为何要放那些东西了,无非是回应他前面的问话,告诉他殷烈的确是他与殷王的骨血。 纠缠了这么多年,该死的不该死的人都不在了,有个殷烈,便算是后代,这是极为好的事,不该怀疑殷烈的身份。 可混元以前定是没做过这些事,方法幼稚得很。 晋仇,我要走了。混元清醒过来,他抹去了地上的痕迹,说道。 晋仇点头,对于混元时不时就走的举动他太过熟悉。 你这些年所做之事我很满意。混元又道。 晋仇不做声,混元当然会满意他做的,在这天下只选了他一人,取代殷王,执掌修仙界,不就是为了创造现在的局面吗? 修仙之士锐减,而人人只知求道,不问他事。六千年过去,修仙界不进反退,对灵气的索取比六千年前低了数倍。 正合混元的意。 地面那些血消融冒出了泉水,汩汩地向外喷,混元说完话,趟着泉水走了。 晋仇起身,走往门外。 天色黑了,之前眼中的数年也只是现实的一刻,童子们却待在外面,不时往屋中望望。 看见他出来就全涌上来。 仙人进去做什么了,不怕触景伤情吗? 肯定是外面的人不好,惹得仙人伤心了。 可伤心总不能憋在心里,要说出来的,否则会影响道心。 管什么道心啊,仙人伤心我们也会伤心的。有一滴水溅到了晋仇的衣上。 他看着那深色的一点,发现有很多人哭了。 他不说话,哭的人更多。 只是有些在责怪,你把泪溅到仙人衣上了,这多不合礼数! 我没想到它会溅那么远。 没想到什么啊。 有些吵嚷。 晋仇垂眸,过几日吾将带一人来此,尔等对他好些。 第11章 崇修仙人(十一) 崇修仙人持舟行在襄水的中流,每到这时,他就想起自己叫晋仇,崇修只是道号,一日内接连碰见殷王与混元,勾起往事不得不使人唏嘘,他却并无大的感受,只是想回去告诉殷王,殷烈的确是他们的孩子,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又受尽苦难生的孩子,不应该被那么怀疑。 混元虽爱说谎,这件事却是真的,他知道。 如是殷王信自己的话,今后就该对那孩子好些,毕竟是他们的骨血,他会负起责任,该给的一样不会少,如殷烈想要晋家,也是可的,只是要再等许多年,等到他垂垂老矣,法力再不足支撑晋家。 现在该做的,是时不时带殷烈来晋家走走,熟悉一番,以免殷烈觉得厌恶。 自己今生不会再有其他子嗣,晋家的人知道了殷烈的身份也不会为难他。 如殷王不信殷烈的身份,就将殷烈一直带在自己身边,由自己来教导他,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崇修仙人的小舟轻轻扬扬,在襄水的湍流下走得颇快,山谷间的猿猴冲他凄鸣,却刚鸣完便发现他没了踪影。 举办修仙之会的山下满是人群,他们皆跪着,头贴着地面,一动不动,偶尔有撑不住地晃几下又赶紧立住。 爹,这是干什么啊,志儿累了想歇歇。 嘘,不要说话,再忍忍,有人惹仙人生气了,咱们是在求仙人原谅,你切不要说话,误了大事。当父亲的拍拍孩子的头。 孩子哪里懂这种事,只是乖乖跪着,悄悄把身体往自家爹那儿靠了靠。 不说话了,想挨着爹,这样省力,爹要是累了,也可靠我。 怯怯的声音细小地近若蚊蝇。 在广漠的山脚下不值一提。 这里歌乐颂诗的人太多,其声如洪钟般响彻天地,大抵是希冀此能被崇修仙人听到。 可却没人敢做歌乐外的事。 崇修仙人是至人,神人,圣人。他心中有大关怀,但这不意味着世人能因他心胸宽广而生出事来故意惹他,需知天人也有恼怒的一面,虽极隐晦,却是存在的,这为仙人增加了凡间之气,使仙人与他们这些普通修士更贴近,也更知自己的言 歌颂礼乐,是天下幸事。 非议仙人,则是大奸大恶大不敬之恶事。 是以当爹的要告诫自家儿子不能说话,问跪在此的缘由简直像是在责问崇修仙人为何不顾世人而离去。 而仙人本也是随性而来,随性而去的,他乐于逍遥就可去逍遥,区区六百年一次的会怎能留得住他。 会上惹了仙人不高兴导致仙人离去,难不成还要怪仙人?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场修士都跪着,与会的掌门也跪倒了一片,他们实在是怕,毕竟崇修仙人是在与他们交谈后才离去的,如仙人不回来,他们没法向世人交代。 呜呜的哭声间接传来,歌乐声与哭声响成一片。 来此的人有太多目的了,真心求道的并不多,急于见崇修仙人的倒很多。 这些情绪反应在晋地,晋地的修士却未出现,于是人心更慌。 直到第二日傍晚,一袭青衣出现。 陆地上明明是无水的,那人却在舟上,任清风吹拂,遗世独立,灵气化作繁星在他周身轻嗅着,将舟身一同点亮。初见时,他隔人群极远,再见时,他却已在眼前。 皆起来,跪着是无法说事的。他清越的嗓音浇化了在场的烦躁。 众人在那一刻静了,都不敢说话,唯恐惊醒,发现诸般皆为幻境。 尔等于昨日傍晚等到今日,可有何感悟,是否反省己心,实现自我之顿悟。崇修仙人说着话,他问出问题来,却并不是让众人去回答的,而是接着往下说道:只一日,虽少却仍可算横迹无边,吾往年常问,尔等来作何,皆答曰听吾讲道,可讲道又是为了何?为了心性之开扩,为了触及道之边,享受那一刹那的顿悟?皆不是,只是为提升修为,增强法力或活得更久,真心为修道本身的太少。 他顿了下,望着远处的不周山脉,人谁无欲?法之欲?活之欲?还是道之欲,吾求道可算是对道有欲,吾从不轻视这一点。尔等却轻视自己对他物的欲望,欲望的确不可太重,但欲不重的前提是认知自己有欲,在场诸人皆有欲而不愿承认,言说自己做的足够好,言说自己心诚,虚伪的心诚是骗人骗己的。 仙人 崇修仙人不看跪着的人,吾有欲,所以不及天,却仍自知有欲。尔等不如吾,离天更是远,却说无欲,无欲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终于低头看向那些人,但天存善,永远善待改过的人,如懂了我的话,便接着上山,延续先前的事吧。 话讲完,他从舟上下来,走到了山脚,一步步,状似缓慢却实为轻稳的消失了。 跪着的人抬头,许多都发出了痛哭声,只是大多脸上洋溢着迷茫的光。 迷茫不是真迷茫,只是懂了些事。 崇修仙人任他们想事,是将事与昨日会上那不许生男女之欲挂钩,还是与他们生口舌争辩之欲挂钩,皆与他无关,他只是让他们想,尽可能地想。 你往常便这般骗他们?你走明明是想去做其他事,不是为了给这些人时间让他们在痛苦中认知自己。殷烈的声音传来,他承认晋仇方才说的话有用,但再有用理由也是假的。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8) 密,若无言。崇修仙人看他儿子一眼,转身往山顶走去。 此时的天已完全黑了,聚集在他身上的那些灵气跳动着,星星点点,不肯离去。 他今日这些话却是才想出来的,无缘无故离开对他的名声极不好,虽然嘴上都说他是仙人,哪怕他做出什么都会原谅他,实际仙人也是要看重人心的,人心如此次觉得他有些错,下次再觉得他有些错,他便是罪人而不是仙人了。 殷王以暴力镇压世人,他以礼乐教化世人,只是他偶尔会羡慕殷王,做圣人本就是累的。 六千年的圣人做下来,他已感到疲倦。 身上那些灵气仿佛感到他不开心了,便离他更近些。 这些灵气与他有缘,此处原叫听松堂,虽叫堂,却是山名。山中有上万洞窟,将灵气封住,而留人在洞中修行,便于增长修为。只是一遇狂风天,山中所种之松便会发出巨大声响,松一响,便是警告世人风雨袭来,灵气将短暂地从禁锢中解脱,攻击那些禁锢了它们还不顾松之警告而硬要修行的。 他以前被人下药,于松响时留在洞中,遭其折磨过,还不止一次。 如此,虽少一修仙妙处,却使灵气恢复了自由身,灵气本身是无过的,关它们的人才有错,谁都知晓这道理。 对于灵气来说,关了它们的是仇人,放了它们的却是恩人。 其实是殷王的功,但殷王不来晋地,这些灵气也见不到他。 便只能感谢自己。 半夜丑事三刻,各地掌门终于都爬了上来,中也不乏本就未下山的,聚在一起,便又接着讲先前之事了。 可论未来之规划。崇修仙人提出,只要修仙界不大乱,他对这些年的过往是全无兴趣的。 更何况先前所讲之事已完,实无纠缠的必要。 可他这话刚说出,便听见空中一阵巨响。 修仙之会所处的山是由听松堂的废石聚成,虽也有六千年,比之其他山却太年轻了,也不够稳当。 山体经此巨响,竟开始摇晃,却又不曾发生其他事,只是晃着,丝毫不曾开裂。 但除此山,远处轰鸣声亦不断,连成一片,竞相滚落岩石碎屑,树木无风自动,一切诡异地躁动着,有鼠目窜出,而被碎石砸裂。 休要惊慌,是不周山脉在动!崇修仙人站起,道出一句。同他一起坐着的掌门倒平静,只是山脚下的人太多,又有石滚落下去,虽不至伤人性命,却瞧着颇为恐怖。 他对此亦不算太熟,只知不周山脉有腾跃期,他上次见腾跃期还是在魏地,六千年前,自从混元沉睡,不周山脉便跟着沉睡,再不曾腾跃了。 他传声下去,是平稳人心。毕竟不周山脉的腾跃向来不伤人,而只会助人。 这些人未见过,却只会怕。 果然,随着他这话讲完,远处的不周山脉动了,它似有魂般,形拔高十倍以上,望之比东海还宽,却不与地面接触,而离地有百丈。人望而不知其高,但捅穿天处已粗不知几何,料想未到山体的十分之一。 其腾跃,哪怕是百万里之外都可见到山体。 啊!天!是不周山脉,它在动!叫喊声从各个方位传来。 崇修仙人静坐,吐言以使众人知晓不周。 六千年前,便有腾跃期,古书上之记载繁不胜数,如奇,可查看。 不周山脉为天之馈赠,其腾跃期可放出巨大灵力,为修士所用,只有好处而无弊端,汝等既沉迷提高修为,便该趁此机会。只是不知混元让不周山脉进入腾跃期是为了何事。 跃兮跃兮,唯吾不周。 崇修仙人轻叹声,望了远处的殷烈一眼,殷王不知去何处了,留着殷烈在,孤单单的,没个人陪。 第12章 崇修仙人(十二) 崇修仙人想起以前的殷王,那时的殷王虽失忆了,看到不周山脉的时候却还是道:神圣二字除不周,无事物可担。 不周山脉的确壮阔伟岸,充满了瑰丽。 这是崇修仙人第二次看不周山脉的腾跃,吾第一次见不周是在魏地的大泽,当时殷王执掌修仙界,判吾有罪,而剥吾自由身,从此,便以晋地的叶周为牢,有十年。后侥幸逃脱,而无地可去。魏地先前与晋交好,辗转之下便去了魏地的大泽,只盼魏子能收吾片刻。却知他亦为难,便在魏地的大泽行走而不敢见他。 崇修仙人的声音回荡在晋的土地上,所有人都听着,离得近的试图看他神情,远的望着山,恐怕也是对此好奇。 但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因崇修仙人的神情太过肃穆,无半丝回忆或悲伤。 他的声音亦是平稳,听着只觉寂静。 连殷烈都不做声,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在那时,吾听人群中突发惊叹,回首望去,即看到了不周山脉,它离魏地极远,却使人看得万分清晰,仿佛就在眼前般,灼烧着,跳动着,变成一个又一个事物的样子。如不是其他人说,吾根本想不到那是山,因吾看它的第一眼,它恰好变成了柱子。 这话说完的霎那,远处的不周山脉似为了应景而变成了柱子形。 捅破天际的柱子,矗立在天下的各个角落,每一个看见它的人都觉得自己离它很近。 崇修仙人当时也觉得它很近,想不到它的真正所在是殷地。 那时他身无一物,不被收留,只有失忆的殷王为他自己取了个新名,叫晋赎,仇与赎听上去很亲近,他们两个一起望着不周山脉, 殷王道:跃兮,跃兮,唯吾不周。 他问殷王为何失忆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殷王说天下的人都知道歌颂不周山脉。 的确是知道歌颂,现在这句话仍在,说的人却少了,毕竟不周山脉已六千年未腾跃。 不腾跃,便只有它周围的人能看到它,再高大的山也终为目力穷尽所困。 后不周山脉又化为松树、栎树、柏树,凡此种种,在吾看它的第一日 他从不提往事,众人虽知道一些,在他面前也是不敢提的。 可他今日竟自己提了这话。 仙人为天所关怀,永远都是有家的。 从来没什么引祸上身,如仙人是祸,我们这些人便连祸都不如! 仙人勿要悲戚。 听了这话的人都在回应着,声音响成一片,从各个方向传来,如不是修仙之会上不许随意使用法力,恐怕早已有人飞上山。 但崇修仙人实则不悲伤,他只是想起了往事,想起那个陪他一起看不周山脉的人,事情已过去太久,他忘得差不多了,当时经过与他所想的亦有不同。许是这几日见到太多故人,将那些隐藏的回忆又记起来了。 吾讲这些,并不是言前事之艰难。而是告诉汝等,天有大善,关怀世人。修士亦或凡人,皆为它所佑,不周山脉便是见证。汝等见此,大可安心求进,于不周山脉的腾跃期修行,进展颇快,而无一丝贻害。 他看着远处的不周山脉,朝那方向拱手拜了一拜。 众人学他,朝不周山脉的方向叩首,歌道:皇矣上天,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天光明伟大,监临世间,救万民于苦难。 殷烈也跪着,他目光如炬地看着不周山脉,磕了下自己的头。 六千年前,不周山脉属于殷地,这原是殷地的东西,如今却是在他地望见,委实可笑。 殷烈没笑,他只是虔诚的跪着,看日出东方,从不周山脉旁升上来,其光普照,点亮世间也不过一刻的功夫。而万物皆沐浴在光下,神圣异常。他仿佛听到了海声,亦或是万物复苏,露珠将滴而半含,中有光蒸腾万物的声响。 他相信天是伟大的,比他们所有修士加在一起都要伟大。 且天的伟大绝不仅仅是晋仇教给世人传颂的那种。 总有种力量是难以言说且无穷的,唯有自身感受而他人难 他又磕了下头,向着不周山脉的方向,如果可能,他希望多看这变化着的山,看一辈子,把它当儿子一样珍惜。 但想到的瞬间他愣了下,不知自己为何是想把它当做儿子,这太荒谬了。 不周山脉可之后再看,先前所讲之事还应继续。崇修仙人说道。 殷烈站起,回到原位去听他讲什么。 总之是不能让这人好过的,晋仇之前过的再惨,也不是他让殷地之人同样惨的理由。人皆自私,他的心生来就是偏着殷地,偏着他爹的,不过他爹最近对他愈来愈不好了。殷烈的嘴角有些下撇。 崇修仙人正问着众人:下一个六百年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从他晋崇修掌管修仙界,修仙界除了清修,断情绝欲,还做过什么? 休说是六千年,便是六万年对于现今的修仙界来说也不可能有任何变化。 那些意图掀起波澜的人,早被按死在娘胎中。 晋地在天下都有探子,但凡发现不对,便会直接动手。 晋仇表面上对晋地人说这是为以防万一,晋地人听他的,却是什么手都下。 他们做坏事时如他们修道时一样漠然。 晋地那从上到下的漠然,与虚伪的不问世事。 连杀人时血溅到眼中都可说成是为大道的平稳献了一份力。 一帮伪君子。 仙人,未来的六百年应尚不需做出什么改变,功法的底子变了对现今的修士并无好处,且现今这种难发战事纠葛的情形在修仙界的历史中亦是极为难得的,并无必要被打破。 功法当然没必要改,现今的修仙界却由一部分人掌管太久了,无什么新鲜的,乏味又苛于陈旧。 陈旧?照虞掌门看来如何才是不陈旧?凡间反对陈旧是其易生蠹虫,而修仙之人本心清净,讲究道法自然,天性无为。一代代的心性传下来才有现在平稳的修仙界。那些出不来名的小辈是心性尚不够稳,如心性达到大成,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则其可闻于修仙界,成一方大能。 对,崇修仙人两百岁时已是天下出了名的君子,小辈如可做到这般,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一味求名与不名,旧与不旧本就是落 那便当我虞某人未提,真是让众道友看笑话了。 无事,错而能改善莫大焉,是虞掌门为众人提供了论道的口子,断称不上笑话。 众修士虽不同意虞掌门的看法,此时倒都劝起他来。 只有一人冷笑,且笑出了声。 真是一派的妄言,修仙界如今不需做出变化?那你等的修为比之六千年前那批修士如何?现今的修仙界为了养气养神,早已少用他物,如此,不用剑,不炼丹,不修法器,心性是上来了,法力又还有多少呢。 晋仇那一套道法是可在心静的同时延长寿命,可人除了活得长便无其他追求吗。 黄口小儿,你此话是何意!难不成想与吾等道人拼法力?一白眉老道怒目,眼看对殷烈早生不满。 殷烈来此就是让这帮人恶心的,与晋仇狼狈为奸,听信晋仇言语的能是什么好人?救无可救,无需言语。 当然是拼法力,我既敢说,便是做好准备来的。 你这殷地的贼人,几千年前殷人的法术便邪气的很,哪怕比吾等法力强,也是为天道所不容的。看你这小儿的话,难不成殷地人这么多年都未学乖,而养你在此放肆! 道长说得对,殷地以前饲养鬼魂,法力来源不正,真是为人所不齿。 不齿!不齿! 这样的声音不断响起,殷烈却是笑了,一个个嘴里不干净,原来崇修仙人座下便是这种修士,不知养心养到哪里去了? 他冲崇修仙人笑,崇修仙人却不看他。 殷人对道法的理解向来比他地快,历代的殷王更是非凡。殷烈身为殷王的子嗣,想必是法力不低才敢在此挑衅。 但自己并不能说什么。 哪怕知道殷烈是在故意恶心自己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殷烈说的再过也是自己儿子,自己总对他说教,又在众人面前落他的面子,会影响父子之情,本就没有多少的东西,再没便要无了,他不希望看见那场景。 如尔等想动手,便动。这些年过去,是到考验法力的时候了。他凝眸,看向殷烈。 殷烈是输是赢,都该叫这孩子比比看,他私心觉得。 殷烈果然笑了,是这个道理,你们派上十个人,我打过便听我的意见,要这修仙界从今以后每十年于各地进行法力比拼,选出人来,每百年将胜者聚到一处,进行天下范围的法力比拼,看哪处修士最强! 第13章 崇修仙人(十三) 殷烈站在山顶的正中,任秋日带着黄叶的风吹起自己的衣摆。他向前看着,似要看出哪个人会先动手。 晋仇掌管修仙界这六千年所做的事他早已调查明白,无非是养心养性,对法力要求甚薄,也决不允许厚。 起先总有人反对,但反对的那些修士都死了,死在他们的道下,晋仇说他们不尊天道而死,但天道哪里愿管这些俗人,天道会管的只有真能影响修仙界大局的事,死的人之所以死了无外乎是有人不想要他们活,且让天背负一切。 如此,死的人多了,又是以天的名义遭惩罚而死,一开始人心惶惶,后发现屈服便能活得好,便不再反对了。 几千年未反对,哪怕是修士也麻木了。 或许修士比凡人更容易麻木? 殷烈看向不周山脉,他笑着,知道改变的时机已到,冥冥中的声音告诉他,他该站出来,尽管只是起些许作用,也是至关重要的。 从来没有哪个小动作是煽不起大局的。 虞地愿一比。先前那位发言的虞地掌门站起,他面上一片温和,手中空无一物,只是垂在身旁。 殷烈手中亦无法器,正如崇修仙人所号召的,不能为外物所迷。 掌门是个有胆子的。殷烈冲虞地掌门拱手,他殷地出来的修士向来不弱,各地的修士皆领教过。他又是殷王的子嗣,于道法领悟的天性上远胜常人,在未摸准自己的法力前就站出,虞地掌门的确有胆子。 说笑,动手吧。虞地掌门抬手,风声从他指尖穿过,有形的刮着。 其势重,其意浓,在凝聚时绕指尖飞舞,只一瞬,又从指尖脱出,重化为无形的风势,殷烈身旁的风更大了些,他亦抬手,有裂帛声传来,是他的衣襟被割裂了一片,可也只一片,他抬手只是为再将那衣襟缝合,丝毫未管虞地掌门的风。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9) 听闻虞地善使风,就算这些年沉迷修道自身,虞道人也不至法力衰弱至此啊。旁有人嘀嘀咕咕,在场有些门派的掌门的确太年幼了,连他人使法力都看不出,又怎能抵挡他人呢。 真是愚昧啊,如真衰弱,怎至于刮坏衣襟。 低沉的叹息响起,像是为了印证这话。 殷烈踱了几步,从原先站着的地方挪到了虞掌门身侧半丈处。 只见随着他的走动,地面渐渐陷裂,如被利刃刀刀隔断,再捅榻般出了割口清晰的一大洞,风在其中刮着,呼呼有声,泛着无边寒意。 这 是虞某人输了。虞掌门看着那洞,不顾众人的言语猜测,垂首半晌后道。 殷烈点头,他此时正好将衣缝完,便展示那风割出的裂口道:掌门法力不弱。 虞掌门不做声,他知那裂口纯属是殷烈给自己面子,作为自己第一个站出的面子,否则风刃是刮不到殷烈的。 这小辈太过猖狂,修仙界已多年不曾出过这般不知礼法的了。 还不是殷王教出来的?一贯的不知礼。 确是这般,崇修仙人座下便出不了这种人。 现今的修仙界总是将小辈的错怪到上一辈身上,仿佛品行不端便是上一辈未教好,这道理的确有几分对,但动不动就贬斥他人父母的行为却连不识字的乞儿都不屑于做。 殷烈掰着自己的筋骨,那根节交错声响在众人耳中,有力而凶狠。 第二个该出来了,或其余九个全出来,各位掌门想必也不愿与我计较太多,如此,我也不耽误各位的时间,有辱骂我殷地的功夫不如多听你们的崇修仙人讲讲道。殷烈挺直腰,不屑的笑了。 他跟这帮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只要他一日还是殷王之子,这帮人便不会正经地和他说话。 他只是早想给这些人几拳,他也果真这么做了。 来此的虽是各地掌门,修为却不一定高,毕竟修仙门派那么多,总不可能全是奇才。 但哪怕弱他们也不敢抱团上,损了自己的名声。 殷烈挥出八拳,八拳皆打在这些伪君子的面门上,拳风极重,挥带法力,被打之人脸上都不好看,且以殷烈的经验,这伤没一个月是难好的。 他诚心要让别人难堪,心中却只有麻木。 如他不是殷王的子嗣,恐怕是无法从这里活着出去了。魏家掌门魏激浊同崇修仙人传声。 崇修仙人在他传声的那道法力上又加重了一层,以免话被他人听见。 主上说不管便不管了,只是留他在麻烦太大,主上真念及与殷王旧情而不杀他? 你知他身份,如他死你也不用活了。 魏家是当年那事的参与者之一,如当时的魏子多上一份心,殷烈也不至于胎死腹中,两百年前才被天救活,而使他错过殷烈的幼年。 前代犯下的错,多少后辈的补偿都还不上。 崇修仙人不再与魏激浊说话,掌管修仙界的初期,他派赵魏两地做了太多排除异己之事,现在也还在做,修仙界能维持平稳这么多年,当然是因有才华激情天赋的年轻人全在修道途中死了,他们背上不尊天的骂名,连裹尸的布都没有。 那些人眼中也闪着跟殷烈一样的光,不安分,疑他,或疑天。 他杀死那些年轻人,又将错推给那些人自身,维持住了修仙界的平稳,而全不论这其中的丧尽天良之处。 他早已麻木,口中说着愚弄世人的话而丝毫不觉羞耻。 如殷烈不是自己的孩子,又当着众人面挑动是非,在方才的比武中他自会暗中出手,以使他葬身在某修士的手下。 主上认为殷烈是自己儿子,殷烈却不认为自己是主上的儿子,主上不杀他,留他放肆,终会酿成大祸。魏激浊轻声道。 崇修仙人的神情依旧肃穆,但他眼眸深处已有些不安。 修仙界的平静是用血换来的,想要维持住表面比想象中难。对叛乱之人本该下狠心,可若这人是自己唯一的子嗣。 那这修仙界哪怕再起战火,自己也不希望杀他。 父子之情虽淡,六千年前的很多夜晚他心中最想的除了报父仇,便只有自己的儿子,他想着他冲自己笑,牙牙学语连路都站不稳,跟自己一起念那些修仙的心法。 他长得与自己可能没那么像,如殷王真的给他生出了,恐怕也是与殷王像,长得就是殷烈现在这幅模样。 他以为那是梦,便亲手将梦打碎了。现在打碎的东西拼了回来,虽不是原来的模样,却好歹仍在,而他不知自己能不能再次承受住失去的滋味。 崇修仙人面上还是一片冷漠,心中的麻木却碎了一些。 殷地的少主既已打败九人,最 这人坐很久了,以他的身份之尊,本该说话,他却只是坐着,一言不发。 现在他动了,所有人便都看着他。 是一张精致妖艳的脸,眼角上扬,说话时似带笑,又有些懒慢。披散着青丝,遮住了大半脸,衣袖宽大不整,左边的垂及地面,落了些灰尘,脚底还踩着一些布,走的却颇稳,杂乱无章又井然有序。 他怎么说话了,以往不是跟赵扬清一起装哑吗?魏激浊同崇修仙人传声,他身旁赵家掌门赵扬清似是发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 魏激浊没当回事儿地还回去了,心中只顾跟他们主上传话,眼倒是不敢看他们主上,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齐地掌门齐问。 晋侯与齐侯的地位在过去本就是相差无几的,当年主上反殷,众地随同着反,齐侯却也愿意称臣般跟着晋谋事。 这在常理上是不对的,齐地并不比晋地弱,如何舍得向晋称臣。 众人都说当年的齐侯是个癫傻之辈,但谁知道齐侯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要说齐地什么都不想,他魏激浊第一个不信,如果不想不夺,为何子子孙孙都叫齐问,齐地在问什么? 赵扬清是不愿说话,齐问是不能说,他知自己说了便要惹人不快,最少不毂是不能容他的。 那他现在说话,是想挑战主上了?魏激浊攥紧了手,有些凶狠地盯着齐问,他们主上虽有诸般毛病,也不是很信他,他却是一心为主上的。他父死时告诉他很多人名,叫他替他们主上一起防着。 其中有殷王,自然也有齐问。 要不是同主上之外的人传音都危险,他早与赵扬清传声,痛骂这些心怀不轨的歹人了。 殷王出现,不周山脉腾跃,殷烈闹事而吾不管,他自然知道时机到了,虽不敢做什么过分之举,一些推波助澜却是不碍事的。崇修仙人道。 他说的没错,今日过后想必修仙界再不能平静了。 齐问已走到殷烈面前,我是个俗人,懂的规矩不多,父辈痴的痴,傻的傻,总也没个聪明的。但我知道,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我同意你的话。殷 他父两百岁时修为已比那些两千岁的修士高,他资质不比他父差,现今的修士也不比六千年前那批修士的修为高。是以他敢挑战,晋仇坐在上面也不会放任他出事。 可齐地掌门出现的那一刻,他预感到了危险,不是生死的危险,而是阴谋的危险,带着一股死鱼般的臭味。 这阴谋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厌恶的某人来的,按理说,他该跟着推波助澜,可他只觉恶心。 眼前这人的味道要比晋仇好上太多,但如涉及他自身,便总使人欢喜不起来。 第14章 崇修仙人(十四) 掌门也与那些修士般,直接上吗?殷烈问道。 齐问摇头,他的衣衫松散,垂到地的部分越来越多,这场只斗法,我用一个法术,你亦用一个法术,如你用的可,使我服你,便算你赢。 如何服不服?你不承认又该如何? 这么多人看着,我们虽爱提及殷王,挑你的毛病,却绝不是使阴招的人,更不会装糊涂,服便是服,再说我若真不认,你打到我认便可。 如此,便说定了。掌门动手吧。殷烈离齐问的位置远了些,看齐问要做出何举动来。 山顶的风不知何时已停了,此时正值阳光炽热,万物影小之际,休说是风,便连虫鸣声都渐渐弱了。到底是早秋,离真正的秋日尚有些时候。 齐问站在台子的正中,所有人一齐盯着他,连他衣袖间绣的鱼鳞动了几针都数的明明白白,但见他左右手运气,再汇合,许是用了凝水诀的缘故,指尖渗出些水来,他慢慢将手张开,所处的那片空地变成了水汽的所在,而水越来越多,甚至有冰球从其中凝出。 齐侯这凝水诀用的,连贫道家那小儿子都不如,以齐侯之修为,想必是另有法术。只是不知究竟为何? 谁都能看出不是凝水诀,想必是借凝水诀施其他法术,现在看来虽平平无奇的,过后却不定什么样。 齐家掌门真是难以揣测。 殷烈的脸紧绷着,身体亦紧绷着,他嘴上不曾像观看的众修士般喋喋不休,只是紧密盯着齐侯的每一举动,伺机想出对策来。 而就在他察觉不对之际,风势渐渐起来了,齐问手间的动作在变,变的却绝不只是拘泥于他掌间那一片天地,而是更多的,越来越多的水滴产生,与雨相似,不如说便是雨。天降雨外的其他雨,齐问的掌心又凝出股热气来,与今日的艳阳不同,非秋日而是夏日之气,带着股炽热。 总不会是再用热将水化去,齐家掌门究竟在做什么? 嘘,休要问了,总能看出明白来,问的时候如漏过动作便不好了。 吓,可他方才做了什么动作!只顾与你这道士交谈 无事,方才并未做什么动作。他身旁的人安慰道。 殷烈蹙起眉头,他爹常做这个动作,他从不曾学过,但因周边的聒噪,他渐渐有些烦。 齐问的动作当然变了,他在里面施了灵气,使方才的水滴在热气中渐渐旋转翻腾,且是有迹可循的翻腾,一切都按着规矩来。 那东西的势便越来越大,他离得更远了,同时为自己加上了一层罩,以防不测。 果然,在他动作完的瞬间,天地间的风势彻底变了,方才那一片的水珠全凝成了风势,旋转着向上,变化而终不曾散形,其走过之地,当真是狂风扫落叶,片丝都留不下来,且仍在这山顶之中行走,一团行走着的风,遮天蔽日,威力愈发渗出。 终于,啊!地惨叫声从半山传来,想必是边缘的风势刮伤了人。 他们处于风势正中,起先未看出这风的全貌,当然现在就算想去外围看也无法看出了。 因崇修仙人在惨叫响起的瞬间便灭了那巨大的风势,使它丝毫不留,空中又恢复以往,只余些微风,像是方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般。 切不可闹大。崇修仙人道。 在场修士皆跪曰:多谢仙人出手。 是要多谢,可惜那风势才要形成到鼎盛期便没了。 殷烈未跪,他在齐问站起时道:方才之势似海边不常出现的龙吸水,可是仿照它而施?龙吸水顾名思义,如龙吸水浪般,翻天覆地,倒吐乾坤,风成方才的旋转状刮起无尽海浪。 而外侧风势大,内在风势小,只是水有些多,殷烈抹一把自己的脸,将水擦干。 却是仿此而施,空中的气有不同热度,或似夏日的温湿,又或似冬日的寒冷。万千变化因时节的不同,风的不同而产生气的不同。将夏日之气运于掌心之中,另一手运冬日之气,待两气凝成,载夏日之气的掌心靠近冬日之气的掌心,渐有水汽出,呈露滴状,甚者,呈冰球状。两者并无差别,而因大小、多寡的不同产生灵气的不同。而此时灵气的不同亦来源于对先前灵气量的掌控。待一切产生,稳定,在掌心施以夏日正午之气 齐问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到最后似乎有些累,说地便更慢了些。 殷烈一直在听,我明白了。他道。 齐问点头,到你施法的时候了。 的确到了,齐地临海,齐问观法自然,明龙吸水之像,而以法术拟之。此可谓是对法术颇有见解。 殷烈在他后用法力,便不能太过寻常。 他的眼眸只是比往日深了一些,也像齐问般伸出手,两手运气,而两气不知是冷是热,都发出白烟来,却又渐渐隐形,他将一手之气猛然击入另一手,动作迅疾,非修士之眼难以察觉,但见两气汇集,而一气不断上升。便松开手,任由那些气向更高的地方升去。 贫道见他这动作与齐地掌门的有些像。 是像,齐地掌门也双手运风了,可细微处还是不一样的。休猜测了,历代殷王的修仙天赋都极高,虽然殷王之子常出言不逊,却不可能使出没新意的法术。吾等在此乱猜,倒叫他人看笑话了。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到最后谁知道他会不会给殷地丢脸。 这些掌门往年从不敢在崇修仙人面前如此聒噪,许是看出今年不同,话却都多了些。 晋地人也不曾阻拦。 殷烈的法术显然已起效果,他掀起下摆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 空中的那些灵气变了,成乌云状,遮盖住山顶之上的一片天地,枝叶峰石都蒙上了阴影,如暴风雨来前般浓重的有些瘆人。 是降雨吗? 降雨用耗这么多功夫?以前观崇修仙人施法,都极为轻松,仿佛心中有所想,手中便能凝成形物来,今日齐地掌门与殷王之子却都费了极多功夫,果然还是法术没修好,根基不够便是能想爱想,也无大用。 呵,坐井观天。殷烈扭头笑了笑。 随着他的动作,空中的第一道雷降下,劈在山顶的正中,洞开一道裂痕。 此后绵延不绝,雷击九道,威力各有不同,却都劈在了一层壁上,崇修仙人施的,罩在众人头顶,轰隆地作响,劈开闪花,烧灼的气味浓郁。 此法与齐掌门类似,是观法 殷烈拍拍灰尘,站起来,不过很多时候施不好,便又无雷又无雨,要是被他人看见,就要被笑成傻子了。他说完自己先笑。 众人却还是在想方才的那一切。 看上去像是速成又易失败的方法,法力低的可以试试,侥幸能成功。 哪里能成功,方才那一切还不是仗着法力高才可做到。如法力不够,中途便要失败,缓缓不断地传输法力也不是谁都可做到的。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0) 却是如此,但身为修士,好歹要知道想,知道观察,光是修心而不见外物难免为心所迷。齐问道。 他从怀中掏出冠来,慢慢给自己戴上。 这场便是殷王之子殷烈赢,他先前所说的事,我齐地也同意。 先前所说的事就是每十年于各地进行一次比试,促使年轻一辈的弟子多想,多锤炼,而不是只知在洞穴中打坐。 齐地掌门这是何意?现今的修士虽不如六千年前法力高,却是难得的不惹事,修士的寿命也由此比以往长。难道非要让他们的心燥起来,去比试,去争夺,去分个高下! 那修仙界就再无宁日了! 由现在的提倡养心养性到他们方才的寻法作乱、恶意比试,这怎让人受得了! 的确是受不了,殷烈看着崇修仙人,发现崇修仙人罕见地皱起了眉,一副愁态。 他知齐问没安好心,但要是借此能让晋仇不快,他是愿意冒险的,自己的命总不值几个钱,如能踩着晋地齐地使殷地重有执掌修仙界的可能,他为何不冒险。 受不受得了要看所有人的想法,如有人愿意每十年于门内比一次法,激励门内弟子奋进,便站起! 方才比完法所有人都坐下了,此时殷烈率先站起,紧随着他站起的,是齐问。 第15章 崇修仙人(十五) 齐问同殷烈一起站出并没有什么可稀奇的,毕竟他心中若无自己的打算,绝不会同殷烈比试。 但下一个站出的人却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是崇修仙人座下权力最大的魏激浊,魏地的掌门。 他们祖祖辈辈一直唯晋侯马首是瞻,魏家亦是在晋侯献时从晋地分出的。 要说对崇修仙人的忠心,恐怕魏家称第一,赵家都不敢称第二。 如此的魏激浊,竟然未请示崇修仙人便站在了殷烈这边,莫不是崇修仙人本就厌倦了现今的修仙界。 的确,以现在的修仙界的确配不上仙人的风姿。 这可如何是好,魏家掌门站出是要我们也随他站出吗? 还是再等些时候,崇修仙人还未发话,他不喜欢我们胡乱猜测。 是这般,还是静观其变吧。 场中的修士不敢随便说话,却是一个个传着声,可他们那些细微的法力,怎么可能不被崇修仙人察觉。 他只是高坐着,并不曾言语,底下诸人的动作亦不能使他为难罢了。 修仙界这么多年都是一个样子,实在是使人有些厌倦。魏激浊并不高大,他脸上的病气也很重,但他声音很高,说出这话来,所有人都听得到。 崇修仙人所在的修仙界怎么可能使人厌倦呢?可魏激浊大多数时候代表的是崇修仙人,他说厌倦了,或许崇修仙人也厌倦了。他们这些普通修士实在对仙人的很多意思都不懂,仙人虽易包容,久而久之,却难免有些失望。 那些传音的修士渐渐也不敢说话了。 倒是魏激浊,顺手拉起了赵家掌门赵扬清,道:再算他一个。 赵家掌门那古铜般的脸上写满了冷漠拒绝,却也未坐下,而是同魏激浊一起站着。 他们差不多同年出生,道号都是一起起的,扬清激浊,只要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赵家掌门从来不说话,平日里都是跟着魏家走。 殷烈笑了声,虽然赵魏齐三家都已站出,三家在修仙界又势大,底下却还是无人敢再站出,他们等了一刻,魏激浊站累,便拍着赵家掌门的背一起坐下了。 这修仙界中的人还是看 殷烈撇了下嘴,显然也知道这点,他走到元河洛面前,拉起元河洛。 算元家一个。 等等,我还未与父亲商量。 商量什么,你还不懂?你父答应让你出来,又是跟我出来,便是做好了让我带你决定元家的心?他微微弯腰,贴着元河洛的耳朵,声音低沉又有些危险地说道。 元河洛不抬头,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以为我带你来此是做什么,总不是让你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说。 我以为你知道我渴望听崇修仙人讲道,才一直想来此。 晋仇的道没什么可听的,元灯灼,你要是想提升法力,不如多与我待着,或听我爹殷王的法,殷地在法术的领悟上向来要比晋地强。 我不是想提升法力,我是想听崇修仙人的道,体会那种心境。元河洛喃喃道。 他前些时候当着众人面说了对殷烈不利的话,这会儿有些抬不起头来。 此时鼓起勇气抬头,只看见殷烈冷漠而不耐的眼。 仿佛被刺痛般,我元家也同意此事。他立刻站起道。 但说完就有些后悔,只是已不能随便坐下了。 好,再算一元地。殷烈道,他在自己怀中掏着东西,掏出便展示在众人面前。 宋公给我的凭信,修仙之会是关于修仙界各家的,宋公此次虽未来,却也有一份说话的资格。他信我,特将凭信交到我手中,由我决定会上关于宋地的事。如此,我决定算宋家一份。他将那块玄色布帛展在空中,经光一照,字便全出现了,漂浮在空中。 上有大字:会中宋地之事全由殷王及殷烈做主。 委实太过了,他这是早有准备啊! 心思当真龌龊,该不会齐地也与他勾结了,背地里想借此对仙人动手!有人立马吼了出来。 崇修仙人却只是道:稍安勿躁,不毂岂是他人能随意谋害的。 诺。场中又静了。 殷烈踏着地,碾碎落叶。殷地、齐地、赵地、魏地、元地、宋地,现已有六地,或 不,还不够,他想着。 突然,他抬头,听到了一声音。 也算韩家吧。 羡鱼怎来了,不是要修行吗?崇修仙人问。 他先前一直不大说话,只是看着殷烈的动作。却在韩羡鱼出现的一瞬间就打破了寂静。 羡鱼心中放不下主上,想来看看。韩羡鱼跪在地上,磕了三下头。 他先前算是被主上关起了,但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也不知是放心不下主上还是放心不下殷烈。心神不宁地,干脆闯出。 只是念着主上不愿见自己,才一直未出现,而是在山脚待着。可殷烈需要有人站出,他知道,如此心中越来越急,感觉道性都要不稳,便上来了。 找处坐下,便算是你也支持殷烈了。崇修仙人道。 殷烈听着他这话,抬头瞧他一眼。 崇修仙人却还是不看他,也没有要打破平静的样子。 他在等什么,或许是等下一个站起的人。 殷烈笑了,只不过他不是冲着众人笑,而是冲着南边,坐在南边的一位身着宽袍大袖的姑娘笑。 那张笑起来总是泛着无边冷意的脸现在很柔和,秋日的余晖打在上面,暖洋洋的。说不出的甜,让人心中都是一暖。 元河洛跟韩羡鱼在看见那笑的瞬间都有些愣住。 殷烈以前当然不这般笑。 他这般笑的时候倒不一定有所图谋,只是想让人多看几眼。 不说性格,殷烈这张随了殷王的脸的确做出什么表情来都极为好看,笑起来连余霞都能比下去。 更何况他的眼那么亮,没有几个姑娘能拒绝。 楚地也是同意的。弱弱的声音响起,楚地那位呆愣的巫祝仰头说道。 殷烈听见她的声音又冲她笑了笑,这次,巫祝也笑了。 轻轻浅浅的,一下绽开,又一下便消失。 主上,他跟你可不像。真是当年那个孩子吗?别是殷王同他人生的。魏激浊不嫌事大地同崇修仙人传音。 崇修仙人却未理他。 而是站起,他本就站在高位,身形又极为欣长,使所有人都需仰望他。 算上吾便有九人,殷烈的话吾亦赞同。定于每十年的二月初二、三月初三至九月初九、十月初十举行比试, 明明是殷烈起的头,现在的局面却又回到崇修仙人手中了,他像是早知殷烈会提出此话,并未露出半分无措。 仙人,我等愚昧啊,不知仙人是在试探。难不成今后的比试便只这九家?在场已有后悔方才未站起的。 的确,魏激浊都站起了,他们为何不站起。要知道以仙人的魅力,断不敢有人在他面前造次,更何况是说出不合他心意的话。他们的确是做的不对,这是因为他们太过愚笨,但也没必要这般惩罚他们啊。 对,仙人,不许参加比试未免太过不近人情。或许又太过不公,只是在崇修仙人面前,没人敢这么说。 崇修仙人俯首,汝等自可每十年亦于自家比试,而百年来晋地,挑战这九家之人,比赢便可挤掉这九家中的一个。具体规则,吾会派魏家掌门一月后以布帛传给各位。 他向山下走去,这次的修仙之会,他仿佛并无心情多待。 众人看他的神情也不敢多问,只是殷烈看他的眼神有些怪,似乎未想到晋地会同意此事,而晋仇站起,仿佛此事是他早已知晓一般。 明日修整,后日讲道。百年一次的比试便名为九鼎之会,于后年二月为一开始。尔等可散了。崇修仙人的声音渐渐飘散,人已没了踪影。 第16章 晋家深处(一) 该如何捆?,身着玄衣的男子们手中拿着绳,一人将晋仇踩在地上,一人接过绳,思索该如何动作。 其他人的手中亦有绳,他们围观着。 晋仇的法力已被禁锢,又无法动,一具有感觉的死尸该如何对待,这不是我们很早之前就懂的事吗。 可王在看,单调的捆住太无新意了。 单调?哪怕是最简单的绳也能使人生不如死。说话的人将绳子收到自己手中,扳过晋仇的脸看着。 他的膝盖抵住晋仇的腹部,发狠般碾了碾。 晋仇的瞳孔紧缩,却无其他动作。 他的脸跟日后不大像,还带着些富有人间气的东西,比如隐藏很深的倔强、仇恨,与他一如既往的青松白雪。 玄衣修士们站着看他,在属于晋地叶周的街上,所有晋地人都消失了,只剩这些从殷地来的,象征死亡与不幸的玄衣人。 绳被加诸在晋仇身上,与他身体的每一处关节相连,在捆住的瞬间,那粗糙的麻绳割开了晋仇本已破烂的肌肤,流出带黑的血水来,很难想象晋仇这种修士的血会脏污成这般,几年前他还是修仙界交口称赞的贵公子,德行无缺的典型,现如今竟连血都是黑的了。 王喜欢血还是其他的? 王什么都喜欢,只要晋仇不好过,王便会开心。王开心他们便会开心,用一个人的受伤使脸上难见笑容的王对他们点头真是太划算的事。 绳捆上的地方越来越多,割裂了晋仇身上原有的那些伤口,有些破烂的肉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昨日割的肉太多了。一人说道。 其他人并不太爱言语,只回:腐肉迟早要割的,他身体好,恢复的比一般修士快。伤好的快,受的苦便更多。 只是伤受的太多,血渐渐流的少了。 晋仇的身体颤抖着,双眸紧闭,喘息很是粗重,那些粗糙带碴儿的麻绳割裂着他身上已有的伤口,使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来自他自己,恶心的感觉愈发浓重,他终是忍不住,呕了起来,却因无法动,而只是微微张开了嘴,发出难耐的呕声。 身上的绳子似乎被解 除了一开始的几句,这些来自殷地的修士并不再说话,这才是他们的本性,每次开头的话只是为了让他心生恐惧,殷地执刑的大部分人是不愿言语的。 身体渐渐放松,那些绳子被解下来时带走了一些血肉,殷地修士并不在乎他会不会死,解绳中途撕下的肉当然更不会在意。 今日要结束了吗? 晋仇的眼神有些茫然,他身上的伤口都在冒着火,巨大的灼痛燃烧着他,将他本有的那些情感全部烧净,仿佛只要什么都不想,不去理会,便也不会痛,不会觉得苦。 可他还是个人,并不曾超脱的人。 嘴被掰开,那些带着血腥的麻绳伸了进来,口舌被摩擦着,喉咙开裂。 呕,嗯,呕 伸进来的麻绳还在增多,晋仇试着挣扎,却摆脱不了,他睁眼,视线模糊中仿佛看到了殷王那张冷硬又高高在上的脸。 他有些看不清,同父亲晋柏他们一起跪在司刑台上时,他想过看清殷王的脸,却在看清的那一霎那感到眼睛疼痛,再看不清他物。 虽有一刻便好了,却也是在警告他,殷王并不喜欢别人看清他的脸。 进来的麻绳似乎越来越多了,肚腹有些鼓起来,疼痛加剧,他开始猛烈的抽搐,血肉崩开,四周吵闹又静寂。 再醒来时,叶周又是以往的模样了,没有殷地来的人,只有那些冲着他指指点点,将他满门都当作耻辱的晋地人。 身体渐渐能动,他在地上爬着,想找处屋檐躲起来。 却被人踩了几脚。 他疼得蜷缩在地上,感到喉咙间有东西堵着,使他发不出声来。 少主这是去哪儿了,莫不是被人玩弄,嘴里还留着股绳?这人晋仇很熟,殷王也很熟,晋仇在晋地受的大部分苦都是这人带来的。 他名为荀季,晋家的臣子,他折磨晋仇,他全家同当时的叶周一起为殷王所屠,他苟且偷生,他厌恶晋仇,又为晋仇而死。 他蹲在地上,看着晋仇,微微笑着。 少主不要怕,荀季这就帮你把东西弄出来,很快的,疼一下就过去了。 的确是疼一下就过去,他身边的人摁住晋仇,而他自己拿着 很长,晋仇的眼猛地睁大,瞳孔发散。 他挣扎着摁住自己腹部,里面被绳刮过,疼得让他发疯,但他最后也只是发出微弱了的闷哼声。 周围越来越吵。 这就是沽名钓誉的君子,看见没,失势后脏地跟烂泥一般。 我叶周竟是跟过他们父子这种人! 呸,让他挪开些,挡住路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1) 晋仇被人踢着,一脚又一脚,叶周人恨他父不忠于殷,连累晋地。 殷王看着一切,看着晋仇没有一个亲人又为众人所厌、所折磨,他的骨肉都开了,再无松柏的模样。 心中有些闷痛,殷王站在晋仇旁边,仔细看着他。 事情有些不对,危险的感觉传来,殷王猛地睁开眼。 客栈内空茫茫的,只余一些普通的摆设,他躺在床中,披着玄石所编织成的被子,想起自己是在做梦,一场六千年前的梦,那时他刚杀了晋仇满门,因不满晋仇为天所佑,又恐其生事,便日日派人去折磨他,而自己在水镜中看着一切。 王方才是被梦吓着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殷王看见了床边的晋仇,他不再那么狼狈了,已是众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崇修仙人。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他试着不再想梦中的事,却因梦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一时间难以忘记。 想要找总是能找到的,王喜欢的住处不多,而我与王生活百年,只要王不摆脱以前的习惯,我便能找到。崇修仙人未从床边站起,他看着殷王,猜测殷王是做噩梦了,十有八九还是关于他的噩梦。 殷王天资甚高,于修行一事上从不曾受阻。殷地众人更是宠他信他,殷王阏商就这一个孩子,将什么好的都给殷王,思来想去,殷王活了八千多岁,唯一的不顺便是遇到了自己,自己趁他失忆欺骗他的感情,又杀了殷地众人,夺了他的位,害死了两人的孩子。 这一切对殷王来说想必是噩梦。 殷王果真沉默了,他从被中起来,披上衣衫,直直地看着崇修仙人,似乎要从其中看出破绽来。 你身上没有疤痕。他突然道。 崇修仙人点头,是没有,你知道,我身体一 倒是殷王,方才他看了一眼,发现当年那些事对殷王的身体造成了些影响。 隐约可见伤痕。 但以殷王的法力,外加殷地的药,这本不该出现的。 要吃橘吗?我从晋家带来的。崇修仙人凭空变出两个橘来,他先前去晋家,看见橘长得颇好,想起自己当年与殷王一起种它的场景,便摘下了。 修仙之会向来冗长无趣,他却不曾提前离开过,这事有一就有二,他前几日离开过一次,这次揣着橘,果然又提前离开了。 很轻松便找到了殷王,只是方走到他床边,他许是知道有人来,瞬间便醒了。 撕开橘皮,里面的果肉露了出来,团在一起,紧紧包围着对方,他掰了一半给殷王。 殷王接过,却并未吃,来自崇修仙人的东西的确使殷王放心不下。 殷烈今日说话了,要每十年于各地办一次比试,美其名曰锻炼弟子,但我看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答应他了? 他与齐问一起的,后又拉上其他人,赵、魏、齐、楚、元、韩,还有你我的殷晋与宋地都同意了。 他代表的殷与宋?殷王的脸色很难看,低沉的有些恐怖。 崇修仙人吃了瓣橘子,有些酸。他突然转变话锋道。 殷王垂眸,也吃了瓣,酸的话可以给孤。 我以为你会让我直接扔。 你不愿浪费。 他说完这话,屋中有些安静,只崇修仙人并未将剩下的橘子给他,只是一个人吃着,殷烈是我们的孩子,我问过混元了,你不要再怀疑他。 晋仇,你信混元的话?他的话如若可信,你我都不会受苦。 我不信混元,我只是信殷烈。不信殷烈的心思,却信殷烈的身份。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盼着有自己的孩子已盼了太久。 第17章 晋家深处(二) 崇修仙人与殷王说完殷烈的事,便准备离开了,虽然他与殷王在一起还是熟络,甚至隐隐亲近,两人却都明白再不可能发生什么,不兵戎相见,已算是最大的容忍,如硬要相谈,妄想回到以往在晋家那百年的关系,可算是痴人说梦了。 从床边站起,崇修仙人整理自己的衣冠,他那青衣未沾染上殷王的任何气息,与殷王那价值不菲的被子与沉香削成的床也是格格不入。 殷地人在挣取钱财上极有天分,与他这晋地的清苦修士在作风上全不相似。 像是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河流,比魏地的大泽还要宽,横亘于无何有之地。 走向门外,崇修仙人打开了木门。 却看见一人。 殷烈端着碗,站在门外,他脸色铁青,嘴唇抿着,眼中有无尽的怒火。他所端碗中的可能是药,无色无味,偏偏一眼望去便知不是水,只散发着无尽的热气,映在殷烈衣上,仿佛是湿了一般。 你在外面听很久了吗?如何隐藏自己气息的?崇修仙人问道。 他有种背后说人的感觉,才谈殷烈身世,便发现殷烈在外,好像他是故意的。 这种巧合又弥漫尴尬的景象,他真是难以遇见。 回想起来,恐怕是从未有过,而第一次背后说人又被那人知道,竟是发生在自家儿子身上。 崇修仙人面上极平稳,心中却有些波澜,虽然未说不好的话,被殷烈逮到,也总觉得心中无法平静。 这边崇修仙人心中忐忑,与他相隔不过半寸的殷烈却是反应过来,单手将另一扇门推得更开,便走进去了。 崇修仙人看着屋内,殷王的神情并不比殷烈好,甚至因他多年身处高位,一朝发怒便显得尤为可怖。 怎在门外偷听,给你隐藏气息的法宝你便是用来听孤密话的?殷王的眉皱起,他站在殷烈面前,衬得殷烈有些矮。 爹为何与晋仇在一起,难道不怕出事?还是真的旧情复燃。 谁教你这些话的。 不用谁教我,我一早便知道,你们那些事,想要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杀对方满门,却生出我这么个怪物,如若传出 谁能相信,你们竟然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硬要以男男之躯生子,真的有了孩子,却不珍惜。 没一个将孩子放在心上。 殷烈低着头,将药放在桌上。 殷王看了崇修仙人一眼,门顺着他的视线,缓缓关上,使崇修仙人再无法看见屋中景象。 他听见了很大的响声,像是踢在人身上。 你别打他!崇修仙人急道。 但他方喊完这句,门便被破开,殷烈的身体像快破布般飞了出来。 崇修仙人顺势接住,以免他磕坏身体。 殷烈,你从不是孤之子,既仗着殷王之子的身份擅自行事,便该承担后果。 白菘,不要说得太过。崇修仙人放下殷烈,竟是用白菘这道号称起殷王来,六千年前他给殷王起的道号,随着那些事一起成了风沙。 捡到失忆的殷王后,他管他叫白菘。待殷王势弱,他便再不这般称呼殷王了。 如今又叫,实在是可笑得紧。 殷烈抬头看他,那张脸宛如黑洞,透着直白又最深刻的危险。 晋仇,你最好不要插手孤的家事。白菘也不是孤的道号,历代殷王都是不起道号的。殷王走到他们两人面前来,他的玄衣静止着,世间的声响仿佛都消失了,只余弥漫着的威严与杀意。 崇修仙人能感到杀意不光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有殷烈。殷王竟是真的不愿信殷烈,明明他们长着相似的脸。 后果我担,但我怎么不是爹的孩子了?殷烈的嘴角流出血来,殷王将他踢出来时明显使他内府受伤了,这些伤对修士来说不算重,却不是一个爹该对儿子做的,更不像是殷王会做的。 崇修仙人现在还记得殷王是如何想要个跟他的孩子,殷王是怎样护着那孩子的。但现在,殷王竟会打他。 王,殷烈的确是你的血脉,没必要这么对他。如是因为殷烈身上有我的血脉或是与混元有关而这么对他就更是大可不必,崇修仙人同殷王传声。 有些话到底是不能让殷烈听见。 但殷王并未理他,而是直接对殷烈道:想不明白是不用回殷地的,殷地的狗都不敢仗着主人的身份乱叫。 你爹不是故意的,他很爱你,只是有些怕。怕什么,他没有说。 因他也无法猜测,只是冥冥中感觉殷王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吓,崇修仙人倒是关心我,我爹将我赶出来,你在旁边看戏是不是真的很热闹。他擦着自己嘴边的血,也不看,只是一遍遍在脸上用力,唯恐那些血留在自己的脸上,但血是没了,脸上的红也是真的在。 将嘴里的血吐在崇修仙人脚边,那刺眼的色仿佛在挑衅崇修仙人的耐心。 收起你假惺惺的关心,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殷地人,有资格管我吗?他嘴角往下撇着笑了,笑中尽是嘲讽,在那张连皮都未动而透着赤红的脸上,显出冰冷的狰狞。 他一向会控制自己的神情,崇修仙人发现,他每次笑,哪怕只是些许的改变,都有无尽的意思,而他是要让你知道这意思的。 虽然大多的意思都差不多,但就是有东西在变。 他与殷王都不大会笑,殷烈却是与他们相反,崇修仙人凝眸,叹了口气。 你既然知晓你父与我的关系,便该懂,我是有资格管你的。 晋仇,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脸皮很厚?你与我的关系?仇人之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关系吗?还是有血缘的累赘,唯恐留在自己眼皮底下叫别人看见,毁了清誉?殷烈伸手扯着自己的发丝,似乎不用力便要被他自己说的话刺激死。 明明是他自己说出的,最先受不了的却还是他。 清誉从不是我在意的东西。 对,不是。殷烈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转身走了,他没有回头看殷王所在的那扇门,也不曾回首看崇修仙人,他只是踢了下路边的石块儿。 殷王住的是六千年前与崇修仙人在叶周东北角的那处房子,极其简陋,破烂,周边的树将所有包围的很紧,却扎不透这间房。 几千年前画下的阵法仍在起着作用,屋中的木却是腐烂了。 但并无腐烂的味道,殷王要在此住,殷地人当然会将其布置好,只是终究荒芜。 崇修仙人冲屋内道:殷烈的事我会管,你不要生他的气。 屋中没有声音,崇修仙人心中一顿,他敲了下门,门便悠悠地开了。 屋中一个人都没有,之前的摆设也消失了,仿佛是不想与晋地留下任何瓜葛的模样。 关上门,崇修仙人顺着殷烈的脚步远去。 他得看着点殷烈,在晋地大放厥词是会出事的,而且他也想把殷烈带回晋家看看。 第18章 晋家深处(三) 听闻裴道人的牛死了? 哪里来的消息,这修仙界虽除人外都不能修仙,裴道人的牛却是用灵草仙丹养大的。不说成精活几百几千年。一百年总是有的,它现在才活多少年,二十年?这么早便死裴道人还不伤心欲绝啊,可贫道一点风声都未听到。 嘘,不要乱说,只是死只牛裴道人怎么会伤心。 牛是一点点养大的,他去哪儿都带着,这次修仙之会来的人那么多,连人都快没地儿待了,他却想办法给他的牛找地方待,一口一个这是他的道心所在,怎么就不伤心了,放余身上恐怕要哭死啊。那道人许是想到什么,竟是真的面有凄苦,似乎光是想想便觉悲痛异常了。 可见裴道人对他家牛的好的确是被众人认可的。 只是有人嗤了一声,不喜欢便不会伤心了,你们看裴道人他伤心吗?他的牛死了,他连管都不管,据说有人商量着要不要把他的牛割去卖肉呢,到底是辛苦养大的,应该肉质不错。 这怎么讲?在旁的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些话,都说地极隐晦,仿佛这些凡俗之事不是他们该言语的。 崇修仙人走在路旁,殷烈就在他的前面,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无法再近,也无法再远。 只是殷烈的步伐在听到这件事时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那些人,仿佛很是惊诧般。 再然后,他便继续走了,走到牛前。 那是具牛的死尸,很是宽阔,要比寻常的牛大上两倍,皮毛不是很顺滑,但根部是发亮的样子,只是根部往上便粗糙发黄了,可见是最近才被人抛弃的,以前过的都是好日子,有人给它刷洗,剪毛,但现在也着实是没人要了。 殷烈扒开人群,盯着那匹牛。 崇修仙人隐着痕迹,看见他推开旁人时,其他人对他指指点点。 无外乎是些殷烈看着就不像专心修道的样子,殷烈是殷地来的,跟他们不同之类的话。 这些话殷烈听了都是没什么反应的。 他蹲在地上,扒了下那牛的尾巴,看见蚁顺着他的动作四散开来,密密麻麻的都在牛下。 那些血沼里还趴 这牛都被虫凿坏了,你们有些人却在讨论吃它的肉? 万物俱有法,本就是生生不息,加之不断循环的。它死了便该给他物吃,他物从其中获取力量,人吃牛本就没什么,修士动动法力,它身上的虫便烟消云散了,由此,虫不算什么,它们无福享用牛,便该由吾等来享用。 乍一听有理,实际屁话不通。你们便是这样修仙的?殷烈抬头,也不再摆弄那牛的尾巴了,而是看着众人。 在场的确有人是需要那牛的,殷烈自小在殷地长大,而殷地虽不如以前强盛,根基却是在的,他从不用为天材地宝或是寻常的滋养之物担心,当然也就不知这修仙之会上多得是缺少外物的人。 哪怕崇修仙人提倡本心,呵斥外物,也还是有修士妄想凭外物提升己身。 裴道人的牛上虽有虫,却是喂灵草长大的,这牛生活得要比他们很多修士强,它的肉当然对很多人来说都有用。 殷烈不一定真不知道这道理,他只是看着众人,眼神嘲讽又悲凉。 牛我买下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盯着头死牛不怕被人笑话吗? 围着殷烈的人有几十,他们大多不是想要牛,而是来看这牛最后会怎么样,毕竟是裴道人宠过的,他们想看看失宠的后果。 殷地人是有钱啊,看见头死牛,哪怕对自己没用,也不想被他人得到。在场一白眉修士笑了声。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2) 他们并不是真这么想,而是众地都不喜欢殷,殷烈身为殷王的子嗣当然惹他们嫌。 有些人已在跟周围人说起殷烈的身份,殷烈只在修仙之会上出现过,这些人中没一个看过他,此时却是口口相传,转瞬便没一个人不认识他了。 崇修仙人凝眸,他看着殷烈,心中有些苦涩。 天下修士叫他仙人,他却不是仙人,对修士也无真的关照。殷烈不同,是他的骨肉,再怎么想,他也不愿殷烈被这帮人说闲话。 我殷地是有钱财,灵石多得很,你们没本事挣取,法力又不如殷地,便该闭嘴。如不是有晋崇修护着你们,你们也没资格在我面前放肆。殷地不对他地修士出手的确是看崇修仙人的面子,但究竟是看什么面 他地修士只以为殷王的法力不如崇修仙人,但殷烈哪里不知道,他爹殷王是根本不愿同晋仇交手。 想到此处,他的面色阴沉下来。挥手将牛身上的虫拂到地上,那些蠕动的东西没了方向,慌成一团,想往牛身上靠,却被无形的力挡住,再难去啃食牛的肉。 需知这世上不是有灵石便能买到心仪之物的,殷王之子心疼贫道家这畜生,贫道却不心疼,它被贫道养,被贫道照顾,却时不时便给贫道惹事,贫道能纵容它一时却不可能纵容它一世。将其抛在荒郊野外,果然不日便死了。说明它无贫道实在是活不下去,可它生前竟不知珍惜,如此,死了便死了。割些肉,给众修士尝尝,再让虫蝇将其啃净,也算是造福了。殷王之子当然不需要这肉,为一时气话买它,又不用,实无必要。 死了便只能被吃肉?殷烈笑了,他看着裴道人,仿佛在看一个畜牲,但他看真畜牲的眼神要比看裴道人温柔的多,也真诚的多。 崇修仙人知道在场的很多修士并不是真想吃牛的肉,一开始或许想,真见它上面俱是虫,便不想了,否则也不会那么多人围着,而无一人上前。可他们又舍不得,这死牛在他们眼中倒宛如灵石仙草了,荒谬得很。 而这些修士竟是信他的,崇修仙人显出自己的身形来。 他的青衣宛如飞鸿片影般插进人群,众人只感觉眼前飘过一物,再一眨眼,竟是呆住了。 仙人? 我看到崇修仙人了! 小声些,休惊到仙人。 这是真的吗?仙人怎会来此? 许是来救死扶伤。 众人一开始还难以相信,随着崇修仙人站稳,他们不信也要信了,牛旁瞬间跪了一大片,只是有些人探头探脑,想必是为了多看崇修仙人几眼。 裴道人,为何为难殷王之子。 仙人,在下只是想让这死牛造福更多事物。 造福?活着便是为了造福吗?裴道人,汝自身造过什么福。崇修仙人在问,所有人却都听得出来,他并不想让裴道人回答。 仙人,是在下被小事物困住了,这就将牛卖出。裴道人诚惶诚恐地俯首跪在 殷烈听见这话了,按他以往的脾气,会讽刺崇修仙人几句,再道:你想卖我便会买吗? 可他这会儿并不曾言语,只是看着那牛的眼下,湿湿润润的一道,死前应是哭了。将块灵石扔到裴道人身旁,殷烈用法力抬起牛,一言不发地走了。 清风飘过,众人抬头,发现崇修仙人也已没了身影。 他们不敢随便谈论,便散了。留裴道人跪在地上,捏碎了手中灵石。 忽然他顿住,发现灵石中有字,像是崇修仙人说的:勿使外物迷乱己心。 他将那虚无的字拾起,掏出块灵石托住字,失魂落魄地走了。 远处殷烈挖出一坑,一丈多深,足以放下死牛。 我是不是与这牛一般?他突然问。 崇修仙人道:你有很多人疼,并不是这牛。 很多人?都是谁?是不是也像裴道人那般,我一月前在路上见他,他给牛撑着大荷叶,生怕日头晒坏自己的宝贝,又喂各种仙草,变着法儿,不带重样的,唯恐自己的牛吃腻。可有一日,他不喜欢牛了,便不管它的死活,甚至要将它卖给他人吃肉。 裴道人与牛并无血脉相连,这世间与你血脉相连的人却很多,不会有人那么对你。 血脉?我爹在我少时将我放在肩头,给我做菘菜吃。但他现在对我不屑一顾,甚至不准我回殷地,可我不回殷地又能去哪儿。这声音闷闷的,殷烈背对着崇修仙人,使崇修仙人无法看见他的脸。 当爹的是不会嫌弃自己儿子的,他只是有些事未想清,想清便又会待你如从前了。 哪个从前?我这么能惹祸,他心中不怪我? 崇修仙人垂首,他当然不觉得殷王会怪殷烈,殷王自己少时也犯错,做出许多无法无天之事,但其父殷王阏商从不曾怪过自己儿子,他甚至巴不得自家儿子能因这些事开心些。由此推彼,殷王也不会怪罪殷烈。 历代殷王都没有虐待儿子的。 他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 殷烈笑了,我说我爹,你扯到自己是做什么。 崇修仙人沉默,他相信殷烈知道。 但殷烈只是看着他,我爹不 会。 我杀人也会? 会。杀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毁了你的清誉呢? 清誉并不是我所看重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毁去的。 因这清誉已不是一人的清誉。 那你带我回晋家? 好。 沃山之上的那个晋家。 再无其他晋家,你可以在燮宫住,那里的东西极多,构造颇有趣。只是讲完道才可回去。明日便要讲道。 我现在就想去晋家。 现在不可。崇修仙人险些说不可胡闹,但他及时地止住了,才答应殷烈会包容他,总不可言而无信。 知道你将那些看的比我重要,我跟你说实话,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再待便要发疯。殷烈蹲在地上,握起一把土,他的眼眶很红,但其中洋溢着的并不是悲伤。 修仙之会以往的讲道,最少要讲二十日,只可多不可少。 那你便去讲道,不要来管我了!殷烈低吼一声。 崇修仙人蹲下,看着殷烈发红的眼,心中突然有些软,他有千万种借口不去做一些事,但哪怕是最好的借口也不如从来没有借口。二十日的讲道可以不去,日后却可能成为祸端的一种。但若是跟殷烈比,又属实不算什么,殷烈是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这天下的东西如若殷烈想要,他又能给,那为何不给。 六千年的麻木已太久,但哪怕再麻木,他也知道殷烈是重要的。 如若晋柏跟爹娘看见殷烈,想必也会开心,哪怕殷烈是殷王生的。 他爹晋侯载昌会说什么,斥责他是被仇恨所迷,连儿子都不要的懦夫吗?还是告诉他赶紧把殷烈带回晋家,教他些礼法。 晋柏大概会偷偷来他屋内,避开父亲,劈断他的木桌,再做张新的给自家侄儿用。 讲道两日,两日后我带你回晋家。 第19章 晋家深处(四) 依旧是原名为听松堂的山上,山已打开,从正中讲道之地分裂,间有一谷,谷不深,而灵气纳于内。随谷之开,山亦平坦,而崇修仙人坐于谷内讲道。 此前之事诸位已知晓,明年二月初二从晋地开始举行弟子间的比试,晋地之后是齐地,齐地之后是宋地,除晋地外,他地的次序皆以抽签决定,名写之于襄水侧的石碑上。崇修仙人旁再无一人,他说完此话,浪潮般的声音却都在向山谷处扑来。 诺! 世人皆知,崇修仙人有大德,每每讲道,都是众人处的位置高,而崇修仙人处的位低。 他言这是为众生讲道,无凌驾于众人的道理。 几日前的掌门之会与讲道不是一种事,他那几日坐的高是需要他露出位尊者该有的超脱。今日坐的低,是他与这芸芸众生在实质上本就是无差别的。 六百年前的修仙之会讲的便是齐物,齐死生,齐彭殇。彭祖活得虽久,与象征早夭的殇也是差别不大的。 众人不懂这道理,道便讲了许久。 待众人稍懂,崇修仙人便为韩地掌门取了道号,为羡鱼。不是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羡鱼,而是羡慕的羡,讲道之时众人谓鱼我之辨,仙人讲齐物,谓鱼我并无不同,只是鱼我难以了解对方。 有人道:鱼为人食,自是比人低贱。 仙人道:人为外物所困,为内心所困,活千年而不懂真正之畅游,求来求去,还不如一条面对刀俎的鱼。 听者道:此为愚钝,不知命。 仙人道:求得大道者亦常常愚钝,太精则修为不精,知命与不知命又如何?知命不使尔等快乐,不知命亦不使鱼不快乐。 凡此种种,讲来讲去,终是困在牢笼中。 韩地掌门名羡鱼,是崇修仙人希望他快乐些,还是希望他能畅游些,亦或只是望众人听韩家掌门之道号能想起那日之辩。 这已是上一次讲道的事了,每次讲道的话都会在天地间流传,修士之间喜欢猜测下一次讲道的内容,但崇修仙人并不喜欢他们猜。 将九家比试之事稍提,便到了讲道的时刻。 日夜应从讲道之时开始不分 崇修仙人阖目,感受着灵气的波动,他有些犹豫,因此次讲道只讲两日,而他不曾提前与这些人说过。 先前在藐姑射山闭关时就想好的话也要减之再减,如此,倒有些难办。 死生,大事也。不破生死之难关,难探道之精髓。生与死,是永恒不变的,何时讲都无不对的地方,而此问愈大,留有的余地愈大。 只需引出,加以自我之理解,便能展开。 其为命矣,如夜旦有常,必将交替。而如修仙之会,以宗师之能,恒以白日,暂闭一时之阴,皆有限。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而不可百年万年,此为法力所限,亦为天之定数将命比作日夜的交替,是常有的,而引及天,是不得不谈。 天命有常,便是修士,也不可能逃避。 在晋地听讲道的凡人与修士都不言语,只是由崇修仙人说着,那些似懂非懂,似玄非玄的话在天地间传开,有人以笔记之,有人将其印在法宝上,却无人敢打断这话,唯恐一时之打断坏了他人的思考。 由此,第二日夜晚转瞬即到。 话已由生死转到天命再转到救人。 只思虑自身,而冷眼旁观他物,修仙之路再难精进,凡今修士,太多在意对心性的养护,而落入心性自身的陷阱,被其困住。需知探求己心是大牢笼,不观他物,不理俗世,怎知天地变化,怎动灵息深浅。崇修仙人讲到此便停顿了,他的目光深远,似已看到无何有之地,广莫之野。 仙人的意思是我等皆落入窠臼了。看崇修仙人停下,听讲道的众人便开始言语。 这些年是很少关心外物,对事物的理解有时常阻塞不前。 贫道说句不好的话,这些年己身都未看破生死。 死究竟是何样的,是不是十分可怖? 不知,自修行以来,不见凡人,死人便很少看见了。 秋风正是萧瑟时,谈及死生未免使人心中一凉。但崇修仙人在,又使众人心中极为稳妥。 这几千 但崇修仙人的本意明显不止如此。 他微合双目,发现两日之期已快到,殷烈的神情难看异常,如他不尊承诺,想必殷烈再不会同意来晋家了。 有个儿子当真是多了几分烦恼,但这烦恼又使他的心跳得快了起来。 或许在某些时刻,他是期盼能有个儿子给自己的生活添些麻烦的。 言语皆为小解,吾在此说这些话,讲上一月,或许都不如尔等去救一人。直面生死,才可勘破生死。这话讲完,崇修仙人便站起,他走去谷底,谷底便由下往上开合,转眼间,方才讲道的地便消失了。 仙人起来是何意?数人跪下,这次的修仙之会,仙人常常做出有异于以往的事。 崇修仙人不看他们,以往吾讲道,汝等听,知之甚微。不如吾放汝等亲自去试,试才可进步。此次吾不会忙于闭关,定会暗中帮助尔等,百年后,讲道继续,论这百年得失。他讲完看殷烈一眼,告诉他差不多可以回晋家了。 他心中从未这般思念晋家过,这次他的确是坐不住了。 可这才两日!山下无数人等着仙人救治!有人大吼。 其他人窃窃私语,当一件事成了习惯,哪怕有人给出合理的借口,也不是那么为人所接受的。 但崇修仙人去意已定,他这六千年,不管是真话假话都说了太多,却不一定是为自己。如今他终于想为自己做件事,被人拦住,心中便有些生厌。 只知他人救,不知自救!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我们自救过啊,如不是自救无望,怎会翻山越岭来见仙人。哭声一下传出,越来越大。这悲伤的情绪颇能感染人,不消片刻,哭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有修士在旁劝,仙人命我等助你们了,不要再哭,郁气凝结,对身体不好。 可你们哪如崇修仙人! 场中一下静了,对,来此又渴望得到救治的,大多是冲着崇修仙人的名号来的,哪怕其他修士治人的水平并不比崇修仙人差,名声没有崇修仙人大,其他人也不一定接受。 但道理摆在那处,崇 需知这修仙界终凭实力讲话,这些年崇修仙人提倡养心,使许多人忘记了这一点。但如若崇修仙人真的因此动怒,不要说被救治,在场心有不忿的人恐怕都难以活着出晋地。 说来,他们所依仗的,只是崇修仙人一贯的品德。 啊!大叫声突然出现。 顺着方向望去,是一小道士在哭,师兄,不要走!都到晋地了,到晋地了!他怀中是一死去之人,显见是刚咽气的,面色还透着回光返照的红润。 抽泣声越来越大,崇修仙人那恬淡肃穆的脸上渐渐出现些凝重的神色。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3) 却没有动。 不过他不动倒是有人动,魏地的修士突然出现,带着他们的人却不是魏激浊而是韩羡鱼。 他将手放在那死去之人的腕上,探了一探。 再掰开那人的嘴,递了颗丹药进去,那人的身体渐渐起伏,他小师弟惊愕地张开了嘴。 窃窃私语声传来,在场不光有修士亦有凡人,舍了万金来求道求药,他们见此明显是眼中一亮。 韩羡鱼的手放在那人的肺腑处,淡淡灵光顺着他的手飞出,温暖轻盈,进入那人的体内,便消失不见。 呃,师弟低吟传出,那死去之人的手动了,眼渐渐睁开,还有些迷茫。 师兄! 天啊!崇修仙人果然不凡,他手下随便出个人便能起死回生!怪不得他不亲自出手,这种小事根本没必要劳烦仙人啊!,扑通的跪声传来,众人又开始歌颂崇修仙人了。 殷烈眼神好使,看见那些时不时就找准机会歌颂晋仇的人很是眼熟,料想是晋地派出的。 可在场众人没见过他们,只当是一起来,且真心仰慕崇修仙人的。 真是神迹。有人喃喃自语。 各地的掌门随之道:吾等自会救需要救的人,不必急,崇修仙人既安排了,便不会有人不从。 道法亦有人讲。 众人稍稍欣慰了,而崇修仙人面对不周山脉讲道:被他人救是一时的,被自己救才可长久。不周山脉上次腾跃还是六千年前,汝等幸运,有生之年碰上了一次,便 他话讲到此处,挥手在空中划了一道。无数荧光在渐昏的空中飞舞,落到人身上,枝杈河流间,连绵入江的山下是群星点点。 此灵气能助人养息,吾帮到此,以后便看汝等的造化了。 谢仙人!又是一群人跪下。 崇修仙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隐在云霞孤影中。待众人看不见,他已走到襄水边,身边出现了两弟子。 找出带头说话挑事之人,严惩不贷。他凝眸传声。 弟子点头,带头说话的不一定是挑事,崇修仙人这般说,只是连一丝危险都不愿留给自己罢了。 做的小心些,勿要使他人知晓。低声嘱咐一句。 行到舟上,弟子已从身边消失了,殷烈正站在舟上,右腿曲起放在左侧,用手将鞋扒了下来,然后单腿站着,舟上有些不稳,他却站得很牢,拿鞋在手中瞅了一眼,便抛向了空中。 低空飞行的蝙蝠感知到了鞋,顺着鞋的痕迹上升又下降,在鞋复又落到舟上时,猛地拔高身体,显见是知道鞋子不是活物了。 是不是很有趣?殷烈曲着右腿,也不将鞋穿起,就顺着这个动作直挺挺地倒在了舟上。 那舟不大,被这动作惊地在水上跳了一下,险些侧翻。 引来殷烈的大笑声。 第20章 晋家深处(五) 晋家是什么样啊? 我以为你听人说过。 听别人说和听晋家家主说能一样吗?殷烈脱了鞋袜,将脚放在江水中,任它随舟晃来晃去,整个人仰着躺在舟上,使舟有些向西侧歪斜。 我口中讲出的才无趣。 可我想听。殷烈翻了个身,趴在舟上。 他的脚踝洁白如玉,透着股迷人的修长与力道,像是随时都可爆发,线条极美又极野性。 崇修仙人只想感叹他在某些方面长得真是和殷王像了九成,只是殷王从不做这种动作。 晋家在沃山之上,沃山不沃,上面什么都没有,无树无草,无花鸟鱼虫,无灵气,亦无春夏秋冬四时,只有无尽荒芜,但沃山不大,顶处尖峭,再往上,有云气缭绕,不知天势几何。 晋家的东西都这般起名吗?听松堂不能听松,因一听松被囚住的灵气便不稳了。沃山也不沃,只有荒芜。殷烈百无聊赖地荡了下水。 离了修仙之会,崇修仙人就感觉殷烈活了起来,明明被他爹殷王说了后,殷烈神情很是不对了一番。 有些是这般起名的,大多都是晋侯献时的名,听闻他喜欢如此。晋侯献是晋家先祖。 殷烈托着头,我知道晋侯献,他是叔夺侄位得来的晋家。却是晋家除晋仇外最出名的人物,他雄心壮志,不光夺了侄子的晋家,更是仗着殷王阏商年弱起了替代殷王的心,赵魏还有以前的郑地就是他在时从晋地分出的。 狼子野心,天下皆知。 要不是晋侯献铺好的局,晋仇也难以顺利地攻入殷地。怪他爹灭晋地,你晋地心怀不愧,犯上作乱的心摆在那儿,不灭你灭谁。现在倒要说起殷王是无道之君,乱杀忠臣了。 殷烈不屑地撇了下嘴。 崇修仙人知道说晋侯献就离不开那些关于殷地的事,但那些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不愿细讲,就使舟行地快了些,眨眼间便到了沃山之上。 沃山比他说的好很多,看上去也不是太荒,就是没有人间意。 将手放在结界上,晋家结界洞开。 殷烈看着他开结界的方式,眯了下 却是认主,但目前只有一个主。崇修仙人道,他走进结界内。 殷烈随他走进,能加上我吗?他问,随后又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我自己也能破开,出了事怪到我身上便不好了。 崇修仙人沉默不语,他领着殷烈往里走,童子看见了他们,俱是一副欣喜的样子。 主上回来了!清脆的声音飘出,那些衣着宽袍的修士出来的又急又欣喜,连衣上松柏的枝都颤抖着。 崇修仙人发现殷烈往自己身旁凑了凑。 我带你去燮宫,顺着云阶上去便可,先休息一晚,待精神好些,再来认识这里的人。燮宫离这里极远,凡人恐怕要走上几月才到,但他们是修士,到那里不过转眼的时间,又是从云阶上走,极为方便。 殷烈却不为所动,他对那些突然出现的人毫无兴趣,只是看着几只落在亭台上的蓑羽鹤,踩在云雾中,头顶的羽被夕阳照得发红。 于是他呆住了,想坐在鹤上去。 鹤从没有载过人的。长相娇嫩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主上要他们对带来的人好,但这人的秉性他们还不知道,此刻听他说要坐鹤就有些紧张,又不敢劝。 殷烈歪头,冲那姑娘弯了弯眼,那小姑娘的脸上生了片红晕,撇过头去不敢看他这边了,其他童子也不再说话,想必是未看见过殷烈这种人。 我很轻的,不会用力。殷烈冲崇修仙人道。 崇修仙人直想叹气,他平日并不曾与殷烈这种人打交道,对于放浪形骸之人更是不喜。 可对殷烈,他偏偏厌恶不起来。 只是也不想将殷烈宠坏。 鹤如同意你上,你便上吧。 他方讲完,殷烈便动了,跨过层层溪水,来到亭中,殷烈往周围望了望,似乎对一切都极为好奇,他踩到烟雾中,鼓起嘴,学鹤的声音鸣了一声。 学的不是很像,听见他这声的童子们都含蓄地笑了。 殷烈对此并不介意,他脸上一派凝重,显得有些冷硬,却是又学鹤叫了一声。声音与他的脸形成了极大反差。 此鹤的身形在鹤中算是最小的,这种亭阁并不适合蓑羽鹤的生长,只是因灵气充足才不致使它们离开。 见殷烈学它们叫,其中一鹤突然朝殷烈直冲过来,势如飞箭,不偏不倚。殷烈不躲,他只是看着,眼中是一片灰蓝。 雾气飞腾,水珠溅落,那鹤立到殷烈面前,细长的脚隐在烟雾中,叼了下殷烈的玄衣。 一下未叼起就又叼一下,直到那衣衫撕开道口子。 它见不可,就用喙啄着自己背部的羽,示意殷烈上来。 当真稀奇,竟是答应了。童子们小声的嘀咕着。 蓑羽鹤听到他们的声音了,便看他们一眼,童子们便冲蓑羽鹤笑笑。 鹤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用那朱红色的眼看殷烈。 殷烈大声笑了,抱起蓑羽鹤冲到了崇修仙人身旁,它准是喜欢我。 是喜欢他的,主上多看看。 嗯嗯,不喜欢不会亲近的。童子们都在旁说。 他们没问殷烈的玄衣是否与殷地有关,只是跟着殷烈一起笑。 崇修仙人对这些小辈的笑往往有些不懂,但他心中并无不喜。 第21章 晋家深处(六) 不要沉迷于此,天晚了,该去燮宫。崇修仙人对抱着蓑羽鹤的殷烈道。 殷烈不笑了,他摸了下蓑羽鹤顶上那颜色有异于他地的羽,燮宫很有趣吗?在哪处住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殷烈此话说出,不等崇修仙人回答,童子们便急了。 晋家的灵气都是以燮宫为中心的,那里灵气比这里足,到处都是甜的,清新的甜。 还有好多书,天下的书都能在燮宫找到一份。 我们都想去那里的,千万不要拒绝,那里有可多可多的水,松树,还有高九十九丈的燮宫,光是想想住在那么高的地方,便使人欣喜。 对,触手便能握住云! 童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生怕殷烈不住燮宫。 殷烈将鹤放下了,那蓑羽鹤生着朱红的眼,直勾勾地看殷烈,末了在着地时啄了啄殷烈的衣衫。 你们不希望我在此处多待,反而希望我去燮宫?难不成是不喜欢我。,殷烈又笑了,笑得同晚风一般,温暖而带些寒意,所过之处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只想将此捉住让它多停留片刻。 崇修仙人默不作声,他那张肃穆甚至带些威严的脸与童子们的小红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喜欢的,越是喜欢越想那个人过得好。 去过燮宫就不会再流连于这亭子了,要是骗你此处好,将你留下。等你在这处腻了,又望见燮宫,恐怕会恼怒于我们的欺骗,到时就不会正眼看我们了。 童子们围成一团,看看殷烈,又看看崇修仙人,样子越来越瑟缩。 只是又道:去过燮宫再回来也不迟。 望见高山后再回平原,与原本就身处平原是两种滋味,童子们猜不准殷烈的身份,不知他本就是从殷地最高处下来的,自然也就想让他看得更远,或许就算知道他是殷王之子,殷地的最高处与晋地的最高处也是不一般的。 殷烈并不问这帮人为何头次见面便如此待他,这种事他经历的太多,只要不诚心找麻烦,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世间大多数人都会喜欢他。 燮宫离此并不远, 童子们闻言都点头,宛如小鸡啄粟般。 只有崇修仙人站立着,与他们格格不入。 平日多打坐,遇事记得沉稳些。 他讲完此话便转身,顺着云阶往前走。童子们都缩着头,偶尔看向崇修仙人的目光却还是仰慕的,与看殷烈时的羞涩完全不同。 殷烈显然注意到了,他跟在崇修仙人的后面,上了云阶。 这里除了他俩再无别人,云阶越来越高,云下的松树却像是要扎破云势般往上伸展着,那些长了千年的松针如一把把褐色的匕首,混在云雾的飘渺中。 在天完全黑下来的那一刻,他们到了燮宫。 高九十九丈的燮宫,外围是涓涓的溪水,宫前是松针凝成的图册。 我住哪儿?殷烈站在燮宫下,看九十九丈高,有九十九层的燮宫。 崇修仙人推开燮宫那道厚重的铜门,第九十八层,如是不喜,可换,除九十九层外都可随意住。 燮宫本身并不是住人的地方,但除了燮宫,崇修仙人不准备让殷烈住在他地,殷烈年纪还小,正是修行的时候,越是灵气足的地方对修行越好,燮宫无疑是最合适的。 且这里人烟稀少,普通弟子难以入内,算是个幽静的地方。 为何不能住在九十九层,那里有什么?殷烈已开始往上走,看样子就算崇修仙人不回答,他也要上九十九层看看。 那里有结界,你去不得。 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吗?还设结界。 燮宫本就不是常人能来的,你来此未遇见一人已该知道这点。如此,不能来的地方有个不能去的九十九层,也无什么可稀奇的。 崇修仙人的眸子有些暗,所幸这些都被更为漆黑的燮宫掩盖住了。 他将殷烈送到第九十九层上,自己也在燮宫住下了。 那是段他每每想起仍会留恋的日子,虽然殷王不在身边,他却有了自己的儿子,殷烈什么都干,什么都想试一试,他的喜悦带给晋家,而这些是以往的晋家所没有的东西。 殷烈今日去西崖带人摘橘子,给了羡鱼一些,放在主上屋中了,主上记得尝。韩羡鱼常向他 他虽不表示,却是爱听的。 所以他知道,殷烈去捉鱼了,跳到河中,有一日被石子绊倒,磕坏了腿。 傍晚爱去河边抱蓑羽鹤,说些谁都不知道的话。 还从燮宫的第九十八层跳下去过,那里云势很低,他跟韩羡鱼说自己是从流云飞雾中穿过去的。 哪里有流云飞雾,如是他从九十九层跳,只能看见一片虚无。或是跌入晋侯载昌的密室中,看那一屋子的书。 腊月时,他尝了口殷烈做的粥,吃两口便给混元了。 自从殷烈来晋家,混元便时常到这里吃饭,按他说的,是殷烈做饭好吃。 你得对他好点,让他来晋家,你又不跟他说话,这是什么事儿啊。混元一边吃着枣一边说。 按晋家的规矩,吃饭时是不能言语的。在外这规矩可松些,在晋家内,却是极严的。但对方是天,是这天下唯一的神,崇修仙人知道惹恼对方的下场,是以从不在混元面前提晋家的规矩。 他不提混元就当不知道。 甜粥好喝,这碗不够甜。 我不吃甜的,你要是想要,就同殷烈讲。 不用跟他讲,我把枣吃完,粥留下些,他就知道该加糖了。肉里也要加糖,我喜欢。混元吃着碗里的粥,也不用勺子,直接端起碗就吞。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4) 光看样子一点不觉得他对这粥不满意。 我在客栈吃他做的菘菜与他来晋家后做的菘菜不同。崇修仙人看着窗外道。 他在燮宫的第九十八层东侧,殷烈同他住的近,中间却也隔着段距离。 混元吃完粥,同他一起望着窗外,那次本就是故意仿着殷王做的,要不然,我怎么爱吃殷烈的菜,却不爱吃殷王的菜。 殷王做的更好吃些。 殷烈做的甜。混元最近的身体很是透明,提起殷烈的菜身体倒是有几分人间意了。 崇修仙人看着远方从九十八层上跳下的殷烈,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你最近出现的有些频繁。 好日子不剩太多了,我当然得珍惜。混元微阖双目,随口说了句。 但他不会随便说这种话,崇修仙人知道意思,于是沉默。 这六千年太静了,如今你醒来,要打破这平 晋仇,你得提前做准备,不过并不用担心死亡这种事。混元站到了窗上,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可他的人的确未动。 直到片刻后,他从窗边一跃而下,学着殷烈的样子从第九十八层跳了下去,没人看见他的身影,只有崇修仙人,发现混元随着灰飘远了。 门外是韩羡鱼的声音,主上,能否进去? 崇修仙人不动,他那扇门却渐渐开了。 何事? 过年的事,少主难得在,今年要不要过得热闹些。殷烈来晋家的第二个月韩羡鱼开始管他叫少主,但只在崇修仙人前叫,似乎唯恐这称谓传出去叫殷烈恼怒。 他的确是知道殷烈身份的,一直都知道,甚至早于崇修仙人。 至于他当时在客栈内为何要做隐瞒,不承认殷烈的身份,崇修仙人并没有问。 他太过熟悉韩羡鱼、魏激浊这种人,全是晋地的傀儡,平日表现地再镇定,心里也是唯晋地马首是瞻,甚至藏着私心,巴不得每日主上、少主挂在嘴边的。 就像同他一起长大的魏轻愁、赵射川二人,在晋地为殷王所灭,不能再唤自己为少主,更不能叫崇修时,心中对殷王的恨越埋越深,直到做下不可挽回的事。 没必要为殷烈打破晋地的规矩,以往怎么过今年还怎么过。他道。 韩羡鱼没有应,不该这样,殷地过年肯定比晋地欢庆些,如叫少主按着晋家的规矩过年,只叩首礼乐,繁琐而无趣,他在晋家会待不下去。 羡鱼,你认为晋家的年繁琐无趣?崇修仙人知道晋家的年无趣,却未想到韩羡鱼会说出,毕竟以往的韩羡鱼最喜欢恪守那套规矩。 这规矩由来已久了,他小时便是这样过,从来没因为谁而改变过。 韩羡鱼在不说谎时往往很有底气,他现在就未说谎,所以他敢直视崇修仙人,一脸严肃道:羡鱼不觉得无趣,少主却会觉得无趣,既然如此,便要改。 吾喜欢按老规矩过年。崇修仙人道。 韩羡鱼的神情有些纠结,但他明显是来之前便想好了,主上该多疼少主一些,只是过年那几日做做变化,并不是大事,为何不能迁就他。 迁就?崇修仙人仿佛不认识韩羡鱼一般,他闭关五百年,这五百年韩羡鱼当然会有变化。但一个恪守规矩多年的人竟然跟他说迁就。 今日迁就,明日迁就,会有大祸端。 韩羡鱼不说话了,崇修仙人从他眸中看出:祸端没有让少主开心重要。 退下吧。他道。 韩羡鱼便真的退下了,但崇修仙人知道他并没有放弃。 第22章 晋家深处(七) 崇修仙人那日虽拒绝了韩羡鱼,过年的时候却还是看到了满树的红挂,结在树枝上。晋家的树极多,没有哪个地方是不栽树的,于是放眼望去,竟是将晋家妆点成了朱红的海,在凛冽寒风中,那些布条随风刮着,上有斑斑祝福。 殷烈本该出来看看,近些日子,却有些不见他的身影,崇修仙人也不问。他知道问了还不如不问,晋家在过年时是要守诸多礼的,殷烈此时出来,碰见哪个守旧的弟子,恐怕要被训斥一番。 昨日他隐隐听见有弟子言说这满树红挂极为碍眼,殷烈也是扰乱了晋地的清修。 韩羡鱼同他站在一起,虽顾着面子不曾说什么,背地里却将那两人派往了偏远又苦寒的地方。 一面对殷烈的事,韩羡鱼便不再守着他那套君子的行为规范了,或许他该让韩羡鱼早日回韩地,在晋家待着,与殷烈相处,对韩羡鱼的心性并无好处。 只是年关已到,此时赶韩羡鱼回韩地对他并不好。 松林有人管吗?崇修仙人问身旁弟子,他们俱着青衣,与方进晋家时看到的童子完全是两类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规矩,衣冠整齐,在冷风中都不被撼动些许。 无人管,主上的话属下们一直谨记着。 嗯。除夕的正午,崇修仙人往松林中走去,参天的古松聚拢,将光遮住,无半丝光明可照进,枝干处勉强可走,也是树杈颇多,松针突出,轻触则流血不止,重触则呜呼丧命。 崇修仙人只身行到松林深处,这里葬着晋家人,几个小土包夹在松柏中间,松树不会往这边长,坟也不会成为松树的土壤,主次分明,山上的群松都是夹卫这些墓的。 爹,我带殷烈回来了。他对着某个土包说道。 都是无名冢,没有名字,这座山勉强算是他们的墓地,却也还是只有几个小土包。 崇修仙人跪下,再没有那股肃穆的气息,留下的是晋仇,或是晋松。 他跟晋柏有些像,但从小没在规矩下长大,就格外地爱说,偶尔会惹是生非,与我不大像,爹要是看见的话,恐怕要生气了。 可能 他做起坏事来心中是无波动的,更不怕有一日从这位上掉下去,一个人的心要是死了,做什么事都难以心怀愧疚。 爹娘看见我这幅样子会失望吧 他不再说话了,只停在这一句。 正午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撒下,开始还无法穿透松林,后来却是连带着枝杈一起往下落了,有的落在崇修仙人身上,将他的青衣染成白褐两色。 他没有动,单是看着那土包,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爹娘的尸体,他爹娘早被挫骨扬灰了,成了肉泥,又被水冲去。还有晋柏,开始被灵力压时还剩下了只手,后来连手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晋柏还剩个衣冠冢,他爹娘却连衣冠都找不到,他也不明白自己埋进去的是什么。 这世间和他血脉相连的人本已死光了,但现在出现了殷烈,他知道殷烈就是自己的孩子,他看见他时感到了那股血脉的力量,但除此之外呢,他心中虽有些柔软,却也无法同殷烈太亲近。 崇修仙人跪在雪地中,殷烈却在试图用水镜看他,发现无果后,殷烈便将水镜打碎了。 他站在第九十九层的结界前,这阵子他游览了晋家各处,触碰了每一处结界,试图发现它们的共性,在观察上他一向是有天赋的,自小对结界也是颇有研究,但他并未发现破解之法。 据说九十九层外有大千世界,也有人说这话指的是从九十九层跳下去能看见晋家的宝物,不过宝物可能只是晋侯载昌的那些书。 晋侯载昌喜欢书,书中最喜欢的是字书,殷烈用字意破解阵法,发现有的阵法果然能松动,但九十九层的阵法却行不通。 单灌法力进去的方法实为不可取,晋仇并不是喜欢强用法力解开阵法的人,搞不好灌法力进去的同时结界会反弹。 殷烈坐在地上,他知道晋仇在做什么,祭祀先祖,晋家的弟子全在祭祀先祖,而晋仇去的地方是松林,松林中 他的眸子暗了些,想到自己和那几人的关系,觉得有些烦躁。 晋侯载昌他们全是被他爹杀死的,但那是他们先生反意,怪不得他爹殷王。 就算是他爹的错,他也会站在殷地这边。 而殷地如设结界,会采取的方式之一是血,设结界之人的血。 九十九层的结界应是晋仇设的,除了他无人能进去,那这结界或许用血可破。 殷烈展开自己的手心,破结界需要晋仇的血,而他不出意外,会是晋仇的儿子,那么他的血应同晋仇的血具有一样的效果。 找到阵眼,割开自己的手心,殷烈将血撒了上去。 无形的结界闪过一道白光,渐渐消融,九十九层的门竟真的开了。 崇修仙人在结界开的那一刻猛然站起,他眺望着燮宫的方向,皱了皱眉。 殷烈进到了九十九层,这里与九十八层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开阔些,尘土也更多些,阳光洒在地上,照亮了一片。没有一间一间的屋子,只有一个广阔的天地,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书架,连带着药炉,无木香,只有尘土味儿。 中间摆着床与榻,殷烈慢慢走近,又止住了身形。 为何要进来?崇修仙人出现在殷烈身旁道。 殷烈不做声,他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床榻,有血丝渗出。 多年前的东西了,早知你硬要进,我便该收拾一番,而不是设个结界。他设的结界其实极为简单,只要有他的血就能解开,殷烈没有取过他的血,那解开这结界便只能用殷烈自己的血。 崇修仙人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现在是什么滋味儿,对于证实殷烈的确流着自己的血脉,他是极为高兴的。可九十九层被殷烈看见,又使他的心有些不平静。 但他并无打扫这里的想法,明明只是一个清洁术便能完成的事,他却连手都不愿抬。 下来吧,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殷烈不动,他僵直着转过来,你虐待过他。 我以为你知道,有几年我对他不是很好。 你对我也不好。殷烈低着头,声音嘶哑。 崇修仙人看着床,那里还是和六千年前一般,不同的是被子已被时间 上面全是黑色,血在上面凝固了太久,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样子,连带着血腥气都被时间磨没了。 他以为隔很长时间再去看就能让一切都消失。 如今看来,时间隔地还不够长。 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如若知道,后面的事会留些余地。崇修仙人很平静地道。 殷烈闻言捂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却发现地上也是一块又一块的黑,早已渗下去,在第九十九层的每个角落。 或许他住九十八层的时候应该抬头,看看上面是不是也这般。 你把他用铁链捆住了,他怀我的时候根本没有法力,你要他怎么办!你十天半个月都不来看他,他即便底子好,没了法力,也不能辟谷,他不用吃饭吗?我不用吃饭吗?凡人被那样的铁链一刻不停地捆十日,哪怕有饭也得死,他身体不比凡人强,你把他当成什么啊!殷烈看这上面的痕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外乎是一人被捆住了,用铁链,就是床边的那铁链,捆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你没有看见,怎知我捆他几日。崇修仙人刚从坟边回来,此刻语气有些发冷。 他的确经常十日十日地不来见殷王,殷王当时的身体也的确连睁眼都快做不到,但这一切,殷烈是不该看出的。 猜都能猜出来,他那样的人,不到难以忍受的时候,是不会舍掉面子在地上挣扎的。殷烈发着抖,语气颇为怪异地说道,他直直看着地面,看着每一个角落,眼越来越红,却带着扭曲的冷静。 你肯定还割他的肉了,从他的骨间摩擦过去,我看见那些肉灰了。他突然嗤笑一声。 一个人被捆十日身上能磨出许多伤痕,还会有腐肉,这些都是需要割掉的,而当时的晋仇对他爹并不会心软。 我还知道,他怀我的时候你从没摸过我,没人跟我说过,但我就是知道,没出生的时候就知道。他讨厌晋仇,是天性,是本该得到却从未有过而生出的恨意。 崇修仙人不说话,因为殷烈说的都对,他的确没摸过殷烈,在跟殷王还没有挑开最后的那层面纱,兵戎相见时,就不曾摸过殷烈。 我以为药 却没想到最后一切都是真的,他可以对自己说不后悔,心中却不可能平静。 殷王对他很好,纵容他的一切,原谅他的算计,永远护着他,情愿为他生子。 但一切早都过去了。 你爹与你讲过这些吗?我不再想杀父之仇,他不再想我对他的伤害,一切本就结束了。纠结于一事是愚人所为。他面容沉稳,俯视着蹲在地上的殷烈。 殷烈板着脸站起,我回殷地,你在晋家过年。 他转身便走。 韩羡鱼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看着殷烈离去,对崇修仙人道:主上总做错事,既然让少主在此住下,就该将这里的一切清理干净,放在这里,恐怕是故意给人看。 第23章 晋家深处(八) 殷烈从晋家奔出,那些结界进来难,出去却是容易。 礼乐声响彻整个晋家,所有人都在喝着,歌颂晋家先祖,歌颂崇修仙人及天。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离去,但随他一同离开晋家的是崇修仙人。 由晋至殷,何止千里,寒冬烈风,伤人身躯。 我带你走要比你自己快些。崇修仙人跟在殷烈身旁道。 殷烈不说话,只喘着气,他到底年轻,法力不够深厚,速度更是不及崇修仙人,如是崇修仙人带他走,不过一瞬便可到达。 你要回殷地,我不拦你,但你需知,殷地不一定在等着你回去。 殷王不会见你。 似是被崇修仙人的话刺激到了,殷烈怒吼一声:闭嘴! 崇修仙人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家执拗的儿子。 在晋家感觉不舒服想要回殷地,但家哪是那么容易回去的,殷王说的话一向有用,说不让殷烈回去便不会让殷烈回去,可惜殷烈并不懂他爹。 两人踏着云,走了五个时辰,才到殷地。 云中的雪花使殷烈的狐裘全湿了,又冻起来,僵直一片,用手掰的话可能稍费些力,便能将他那价格不菲的衣物毁了。 崇修仙人只着云衫,却是不曾沾上半粒雪。 殷王住在帝丘,这里守卫颇严,殷烈想进也得从正门,经守卫同意方可进入。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5) 此时天已全黑,甚至半夜将近了。 殷地那些身着玄衣的修士有序地站着,暗处应有更多,只是看不见。 殷烈望了眼远方巍峨而连绵的宫殿,他无法看见自己最想看的那一座,有些失望。 我爹在做什么,睡了吗?,他问那玄衣修士,却无一人回答。 于是他从第一个人面前走到最后一人面前,依次问了遍同样的问题,当然还是没人回答他。 我爹不许你们回我的话,对不对?他还不许我进去。 殷烈的脸色很难看。 如果我偏要闯进去呢。 殷地修士还是不说话,他们甚至不看殷烈,仿佛眼前没有殷烈这个人。 你们知道我不会硬闯,大过年的,惹我爹不开心,怕是永远不想回家了。 殷 殷地人是不过年的。 如是崇修仙人想进呢,让不让进?殷烈又问。 那几个玄衣修士面露杀意,还是不说话。 你看,殷地更不欢迎你。要不是你同我在一起,他们估计还能回我些话。殷烈疲倦地笑了一声。 他被殷地人宠惯了,还没碰上过这种事,但总不好在晋仇这个外人面前出笑话。 跟我爹说一声吧,就说我在这里等他,跟他说我想家了。殷烈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腿间,闷闷地道了句。 崇修仙人知道他最不喜欢蹲着,因为他排斥一切可能影响自己身形的动作,虽然八尺四已经很高了,却没有达到殷烈心中的期望,他平日里努力拉伸自己,最不爱曲着自己的腿,更不愿弯腰。 但人要是伤心,便管不得这些了。 他面前那些修士不动。 你们肯定还是关心我的,不跟我爹说就不说吧,太晚了,天亮之后有人路过这里,我爹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殷烈不抬头,雪落在他身上,积了一层。 崇修仙人用法力给他拂去。 招来他一声怒喊,你没看见殷地不欢迎你吗!还站在这里,生怕我爹不会将对你的怒气迁到我身上!他扭头,眼眸一片猩红。 看见崇修仙人神色连变都未变后,又道:没人跟你说过吗?你这种安慰人只用法力的方式真的毫无用处。此话说完,他又将头埋起来了。 崇修仙人也蹲下,有人说过,我妹妹晋柏就说过。在殷地的司刑台上,她哭了,我用法力将她的泪擦去,她说了跟你差不多的话。然后她被殷王处死了,连通着他父晋侯载昌,都成了血泥。 他希望殷烈能跟他回晋家,在殷地等再久也无用,而且这里太冷了,厌恶他的人又太多,待久了会出事。 晋柏什么样?我听人谈起过她,说晋地被灭的原因之一是我父想娶晋柏,但晋侯不愿。但这明显是街谈巷议的闲话,一点都不可信。要是将晋柏的名字换成晋仇的本名,晋松,他还能信些。 崇修仙人很高兴殷烈能跟自己说话,便一直同殷烈蹲着,晋 后来那个凡人死了,对不对?殷烈道。 崇修仙人点头,对,死了。晋柏的心也跟着死了,变得比以前怪异了些许。但她还是我父的孩子,殷王如要娶妻,的确是她最合适。当时天下的女修,唯她身份、资质都与殷王相配,但她跟殷王连见都未见过。司刑台上那日也不被允许看殷王的脸。 她跟我爹相配只因她是晋侯的女儿,晋侯身份尊贵,她的身份当然也尊贵。但我爹不可能喜欢她那种的。殷烈看崇修仙人一眼,他喜欢你这样的,长得清疏,仙风道骨又偏偏能接受作恶,平日不爱言语的。会讽刺恶人的姑娘他不喜欢。 殷烈对他爹殷王太庚看得倒是很准,殷王与崇修仙人在一起时,两人能平淡地坐上一整天,谁都不觉得无趣。 我爹杀晋地人,是因晋侯载昌意图谋反,说是为了一个姑娘实在是可笑。 的确可笑,但殷王不会因晋柏杀人,不代表他不会因晋仇杀人。如若可能,他会为了晋仇留晋侯载昌他们一条命,但他会杀了更多与晋交好,可能破坏他与晋仇关系的人。 崇修仙人不说话了,他学着殷烈的样子,望了下殷地的宫殿,以他的眼力都无法望见尽头。 这里比六千年前更大了些。 雪越下越大,在殷烈与崇修仙人的背上积了厚重的一层,让他们宛如两个雪人。 第二日到了,阳光冒出,雪便化了些。只是一个人都没有出现,门前的修士换了,殷地寂静异常。 傍晚又开始下雪,阴阳起伏,第四日的寅时,殷烈晃晃荡荡地站起了身。 他嘴唇很白,眼神很涣散,话却说地很清晰。 回晋地了,有时间再来。 动着自己的腿,殷烈揉了一会儿,转身便走。 崇修仙人走在他身侧,回晋地后要专于修行,多 如是六千年前那套修仙法则,被雷劫劈劈倒还能好些,现在修仙界没雷劫了,也就没了一种提升的方法,只能更努力些。 我根基不差。殷烈道。 崇修仙人看着他,不周山脉在腾跃期,机会难得,能修行就不要浪费时间在玩闹上。 殷烈撇了下嘴,说是腾跃,除了变幻莫测的山体,也不曾出过其他事,单是灵气旺了些,看不出众人歌颂它的缘由。 伟大的事物往往是不彰显身形的,不周山脉喜欢使自己的山体变幻莫测,已算是张扬,不能期盼它再做出更多了,否则便要招致他人的贪婪。 殷烈呼吸着天地间从不周山脉散发出的灵气,那我便闭关几月,三月出关,去齐地看看。 修仙之会决定的比试从二月初二开始,晋地为第一个,齐地为第二个。因是头次,崇修仙人身为修仙界的主宰无不去的道理。 殷烈想去,他倒是也猜到了。 只是殷烈可能会惹事,崇修仙人叹息一声,还是道:好,三月一起去。 第24章 齐地疑云(一) 二月中旬,殷烈出关。他在燮宫的第九十八层待了两月,此次出来,眉目间有些变化。 明日就去齐地?他问崇修仙人。 崇修仙人跟属下交代着有关晋地的事,闻言嗯了声,未再说其他。 殷烈便从燮宫出来,与晋家每一个同他还不错的人打了招呼,又去抱着蓑羽鹤转了一圈,算是告别晋家。 第二日,两人从晋家出来,殷烈牵出匹马,推着崇修仙人坐了上去。 晋地处西,齐地处北,便是崇修仙人都未去过几次。 跃出沃山,行过襄水,叶周转眼既逝,马蹄高举,嘶鸣震耳。 你不该骑马,这种吸收灵气长大的凡物,喂地再好,终是行不太远的。崇修仙人听着马的嘶鸣说道。 那什么马行的远?总不能像上次一样,靠我自己一直御气走,太累。殷烈撇嘴,他也不满意这马,但整个世间都无好马,只能将就着用。 崇修仙人敛眸,修士要比马行的快,亦要比马省力,既然如此,何必劳累它。 说得好听,你还不是坐上来了。 我以为你驾马的能力与你父相差不多,坐上来才发现所去甚远。崇修仙人并不避讳自己与殷王那些事,他坐在殷王的马上的确容易喜悦,这次殷烈迁出马来他也未想太多。 呵,我当然不如我父,我的马也无法同我父的马比,可那种马已经再不可出现了,你提它干什么,难道爱屋及乌,睹物思人了? 殷王的马是用鬼魂所凝成,六千年前混元怒,天地间的鬼魂便全消失了。 混元说自己极讨厌那物。 崇修仙人也讨厌鬼,但不讨厌殷王那匹马,或许。他道。 殷烈扭头看他一眼,用腿夹了下马肚,迫使马走地快些。 他们从晋地的离石、安邑行过,地下的人影都很小,山却很高大。行到中途就让马歇歇,如此,不紧不慢,在三月初一那一日,他们到了齐地。 殷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使自己的脸隐住,跟在崇修仙人身边。 先在齐地随便看看。 好。 崇修仙人也将自己的脸隐住,换成另一幅样子,两人走在齐地的街巷中,马 街上行人颇多,来来往往,挤得看不见前面的路。 都是来看比试的?殷烈侧着身子问。 崇修仙人从行人中穿过,如鱼游水,衬得殷烈有些狼狈,应是。 晋家比试那一日也有人来?殷烈对晋家的比试没兴趣,就闭关未出,此时倒是有兴趣问了。 崇修仙人在路旁停下,看着商贩摊上的纸鸢,对殷烈传声:无人,晋家向来不是什么人都可进的,我对此事并不关心,办时潦草,自然也不会放人看见。 殷烈正在问纸鸢的价钱,听崇修仙人的话,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想放纸鸢,要我给你买一个吗? 这话不像是儿子对爹的,倒像是爹对儿子的。 崇修仙人听他这满嘴的你,面色有些凝重。 他虽自认不是父亲晋侯载昌那般拘束孩子的人,却也有些异样。 不要,只是看看。 要也不会说出来,恪守那些不存在的礼干什么,此时又无人看你。殷烈扔给商贩一块红灵石,将纸鸢背在了自己身后。 我背着,省得你碍于面子不肯碰。殷烈嗤笑一声,顾自往前走了。 崇修仙人跟在他身后,看那燕子样的纸鸢微微蹦跳着。 街中的声响越来越大,人群往两侧闪着,有人大喊:让让! 崇修仙人一把拽住殷烈,将他拉到了路旁,后边有人要过。 什么人?从路旁走还要行人规避吗?殷地跟晋地都不干这种事。殷烈的脸冷下,他的脸一旦不笑便显得极为吓人,哪怕是换了面容,那份气息也还是存在。 路旁的行人也有在问这事的,毕竟很多人是从他地来的,对齐地并不熟,谁都想看看修仙界的比试是什么样,晋地的无法看见,齐地便算是头一份。 路中渐渐破开,如水一般显出波纹阵阵。 这是怎么一回事? 嘿,老规矩了,给掌门送东西的。 送东西?就在这路中间,不用让这么多人避开吧。 掌门就喜欢这样,你看着就好,别问太多。 远方出现一条船,横亘在路中,破浪而来,随着它的冲击,石板路越来越清,宛如水一般,而船 从崇修仙人面前路过时,那船仿佛静了片刻,又冲开石板,荡然前行了。 真有趣。殷烈笑了一声,扭转身形,跃到船前。 那船比他大太多,如冲上去,恐怕殷烈要成肉泥。 而它丝毫无停下来的架势,仿佛殷烈不存在一般。 躲远点! 停下!路人大吼。 而船未停。 崇修仙人在旁看着,他不认为殷烈会被船撞伤,但他已做好出手的准备。 隐在暗处的晋地修士更是在等一句话。 可殷烈自然不会让旁人插手。 嘭地一声响起,船前的石板塌陷,再无法化成水,而裂痕突显,深可一丈,船如前行,必会折于此。也就在石板裂开的一瞬间,船停住了。 殷烈手边还剩些灵气浮动的虚影,不是有人叫你们停吗?这么多人,难不成只有你会御舟前行。 船头坐着一人,发须皆白,这是给掌门送物的船,一向如此,行人见之规避,没有停下的时候,如有想送物给掌门的,便往船上抛,多年来,虽人群拥挤时不便,抛物给掌门却渐成美德,瑕不掩瑜,不是你这外乡人能懂的。 我是不懂,只知你险些撞到我。 真撞到才是撞到,你毫发无伤,没有理由在此辩说。 殷烈撇嘴,跳过裂痕,来到船前,抬腿,猛触船头,然后指着自己的腿道:这不是船撞的吗?如它不停,便比这要严重多了。掀开自己的衣摆,将布撕裂,殷烈的腿露了出来,竟是鲜血满布,隐隐可见白色的骨。 崇修仙人闭了下眼,不忍再看。 殷烈却是不以为然,不止我的腿,还有我的纸鸢,刚买不到一刻,就因你们的突然到来,造成行人惊恐,被人撕裂了一角。他将纸鸢拿出,指着左翼被折的一角,满脸不耐道。 坐船头的人看着他的纸鸢,面上一副殷烈年幼无知,不同他计较的样子。 腿是你自己撞的,我们虽在路中走,却有分寸,段不可能停不下船而撞人。至于纸鸢,贵的不过一块红灵石,现与你两块,勿要再纠缠了。 我是缺两块红灵石吗?殷烈面露狰狞,随手拿出块玄灵石。 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富沃。 嘘,像是殷地的,除了殷地人,谁能随手拿出玄灵石?而且他还穿着玄衣呢,就算做了修饰,也隐隐能看出。殷地人一向会经商,虽被世人不喜,却无法忽视。 崇修仙人走到了殷烈面前,微挡住他。 路人便迟疑了,这人像是从晋地来的,除了晋地,真想不出哪里的人有如此风姿。但晋地人是不与殷地人相处的。 那挡船的便不是殷地的? 说不准。 崇修仙人听着他们的话,看着殷烈,休在路中闹,人多口杂,还是离开吧。 离开?殷烈低声重复一遍,要是我爹在,肯定不会放着我受气,气没撒完便离开,还不是越积越大,损伤元气! 殷王的确不会放任他人伤害自家孩子,崇修仙人却是息事宁人的性子,恼怒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如是真的气,可以日后再报,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稳重些。 你要是怕麻烦便走!殷烈低头,把纸鸢扔到了崇修仙人身上。 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呵。殷烈低笑一声。 看着驾船的人,我可离开,但两块红灵石休想打发我,船上应有蓝边鱼吧,给我一条,我便走。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6) 蓝边鱼味美,肉质极鲜嫩,却要吃新鲜的,稍老便难以咬动。 这些年蓝边鱼越来越少了,殷烈自己花钱买倒是能买到,此刻跟人要鱼,算是不想再纠缠了。 那人却不应,船上的东西都是掌门的,你凭空拦船,又想要鱼,怕是欺我齐地修士。 殷烈神情冷了下来,这就欺你齐地修士了?我还没动手呢。他在原来的那道裂痕上伸手划了一下,裂纹便不复存在了。 路旁已有人在夸赞他的法力。 船上那须发皆白的驾船人面露犹疑。 街中喧闹又寂静,突然一声音从船内发出,道:便将鱼给他,本就是我们不对。他声音懒懒的,极轻,却使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崇修仙人看向船内,觉得这声音和齐地掌 可那人从船内出来,睡眼惺忪,整个人都泛着懒意,却是样貌平平,年仅十三岁的样子。 齐问就算有孩子,以他那绮丽的容貌也不可能生出这般相貌的。 师兄,真要把鱼给他?驾船的人看上去垂垂老矣,却是唤船内的人为师兄。 可即便不论修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辈分又怎么可能大。 齐地看见那少年的人却很平静,显然是见过他。 嗯。那少年只是应了声,示意将鱼给殷烈,他的话不多,显然是一个字都不愿再吐。 却面朝殷烈,道:这鱼清蒸好吃,与彘肉一起炖更好吃。 殷烈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眼前少年。 崇修仙人更是罕见地皱了眉,他感到了危险的气息,很重,徘徊在齐地,却不是冲着他来的。 别看了,带殷烈回去,今晚吃蓝边鱼。混元不知何时出现,轻声在崇修仙人身旁说道。 他的身形隐匿,崇修仙人却感到混元的眼在盯着那少年,同样地,那少年也状似不经意地朝他身边看了一眼,然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仿佛永远提不起精神。 第25章 齐地疑云(二) 明日随我去见齐家掌门。崇修仙人与殷烈道。 殷烈正在处理他那条蓝边鱼,嗯,这鱼据说跟铜绿草在一起吃才是人间美味,我让小二买了些铜绿草来,等下切三段,一段清蒸,一段与铜绿草搭配,一段同彘肉一起炖。 将鱼鳞处理干净,殷烈的眼眨也不眨地往鱼腹中喂料。 崇修仙人淘着米,给殷烈看锅中的水量,待殷烈点头,就在指尖升起团火,抛到锅下。 火适中点儿,这东西不能急,欲速则不达,用法力蒸出来的不如慢火蒸出来的好吃。殷烈将鱼放到盆中,说道。 崇修仙人照做,他挺喜欢跟殷烈一起做饭的,多年前,他也同殷王一起干这种事,只是殷王不爱说话,往往也不让他插手。 正想着往事,却有人敲了门。 改下自己的脸,崇修仙人去开门。 是白日的那个少年,身着蓑衣斗笠,只是并不戴,而是拿在手中,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谁,不用改容貌。他道。 崇修仙人面色凝重,齐地的探子他有一定把握,现在却发觉,在这波谲云诡的异地,事情可能要出乎他的意料。 放心,只有我知道。齐地他人并不知,只要我不愿,你不愿,他们也不会知道。 将斗笠放在桌上,他一副困地快要倒下的样子,却并不坐。 殷烈闻声从厨房出来,皱眉看他,你是谁?来此做什么的? 冷寒泽,来吃饭。少年道,他声音很轻,同他的人一样,松松散散地,连眼眸都极浅。 这名字真是怪得很,并不符合现今修仙界的审美。冷这个姓更是无名人,一切都像是假的。 我在冬日的河中被捡,便叫冷寒泽。少年看着殷烈补充道。 此后他便不言语了,仿佛真的是在一心等饭,不想其他,可他如知崇修仙人的身份,便该知道殷烈的,却什么都未表示。 鱼做好后,殷烈端着盆出来,顺便给崇修仙人盛了碗饭。 行了,你该走了,我的饭不是谁都能吃的。殷烈站到冷寒泽面前,他要比冷寒泽高很多,两人站在一起,更衬得冷寒泽年纪小。 这方殷烈同冷 他怎么还在?故意接近殷烈吗?真是晦气。 你为何讨厌他,是讨厌还是怕。崇修仙人传声。 冷寒泽往这边看了一眼,极其淡然,仿佛未发现什么般又将头转向了殷烈这边。 殷烈显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了,你在看什么? 有趣的东西,你要是想看,以后也可看到。 嗤。混元这边不忿地瘪嘴。 崇修仙人明白了什么,对殷烈道:让他在这里吃吧。 殷烈挑起了眉,神情怪异地将给崇修仙人准备的饭递到了冷寒泽手中。 晋仇,你怎么不赶他走,他在这边我浑身不舒服。混元埋怨着。 崇修仙人并不理他,而是顾自盛了碗饭,夹起殷烈为他单独准备的菘菜。 他这些年一向不吃东西,能吃菘菜已是看殷烈的面子。 这么多人,算是不用给我吃了。混元在旁嘀咕。 殷烈日后还会做,这次你便不要想了。崇修仙人劝道。 混元委屈地看着鱼,伸出把虚幻的筷子夹了下,却在快要碰到的瞬间被另一双筷子挡住去路,那人许是无意,看也未看他,只是将他看上的那一块鱼夹走了。 鬼神非人实亲,切记远之。冷寒泽突然说道。 殷烈冷瞥他一眼,显然对这突然出现的人极为不喜。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好。冷寒泽继续吃,混元看着他,身影渐渐消失了。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冷,几个人沉默地吃着,冷寒泽吃完便站起,从斗笠中变出一条鱼来,那斗笠明明是漏的,里面却有水。 给,明日我会再来。他阖眼说道。 殷烈冷笑,凭什么给你做饭? 不知道,我只是喜欢你的饭。 那我便要给你做? 也可不做,我们能谈别的。你那日造成的雷齐问同我讲了,我教给齐问的龙吸水之像你也看到了。我觉得我们会有话可讲。冷寒泽并不因殷烈的态度而产生任何情绪变化,他的眼神甚至让人看不清。 你多大,是不是没法长高了?殷烈不觉得冷寒泽真的跟外表一样年纪。 冷寒泽未在意,他听着殷烈的声音, 殷烈身长八尺四,他看着冷寒泽,接过鱼,打开了门,鱼我收下,你走吧。 冷寒泽便真的走了,仿佛殷烈说的就是他一直所期望的。 只是走出客栈的时候,他望着漫天群星,揉了下自己的眼,揉完后眼未变化,仍是先前的模样,半睁不闭。 趁着夜色往齐地的宫殿走去,空中却突然降下瓦片,将砸于其头顶之上,冷寒泽只是微微转身,毫无反应地走了。这世间想要活好并不容易,冷寒泽比谁都能明白这一点,他走在街中,也随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他总是能提前躲过,片叶不伤身。 来到齐地掌门齐问的房内,冷寒泽躺在了榻上。 那榻铺以层层鹤绒,柔软如云端。 去哪里了?齐地掌门坐在床上问他。 冷寒泽闭着眼,你如是知道,便不要问。如不知道,便无资格问。 齐问沉默了,他名字里就带个问字,他先祖想问的事比他还要多,费尽心思,寻来冷寒泽这样的聪明人,却是不愿给他解疑。 是不是去见殷王之子殷烈,算算时间,崇修仙人快到了,你不是说殷烈也会来吗?我虽不知他们住在何处,你却一定知道。就这么想看他?我只是说他同你一般会观察天,但肯定是不如你仔细的。 嗯,但他很好看,声音也好听,笑起来很甜,还有些傻。冷寒泽那副懒散的表象褪去,露出一双带着审视的眼。 齐问不赞同地看他,殷王要比殷烈好看,我长得也不必殷烈差。 冷寒泽走到齐问面前,他的眼半睁着,仿佛对一切话都不打算辩驳。 按着我说的方法去夏地了吗?春日是最容易进夏家密地的时候,让人抽中三月的签,便是为了找到夏家。夏家的主人夏悼即便出外地,也不可能待过五日,你将他寻来,三月是最好的时候。 派人去了,大后日应能到,我手中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他不会不来的,可他真会愿意为了这东西得罪崇修仙人吗? 崇修仙人打不过他,这点你可放心。夏悼不愿为我们寻来的东西得罪崇修仙人,也不得不做出动作来,这俱是天意,天意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天意的?齐问不解,但他知道冷寒泽的话一向有用。 他只是有些怕,对冷寒泽这种人他无法放下心来。 冷寒泽明显能将他玩弄于手掌之中。 而他对一切一无所知。 推出来的,人心就那么大,没什么难的地方。 冷寒泽拉开门,任冷风吹进,走向了门外。 东门的床需换了,最晚明日,我要见到新的。没有满意的床他不会躺下。齐地掌门知道这点。 那床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这次我要硬床。冷寒泽关上门,顺着芍药园,踩过石板路,默然远去了。 他想着崇修仙人那张脸,发现殷烈有些地方还是像崇修仙人的。 比如眼瞳的形状,但殷烈的眼更清透些,比世人赞誉的崇修仙人清。 第26章 齐地疑云(三) 三月初三那日很快就到了,崇修仙人与殷烈并未提前去见齐地掌门齐问,而是准备在初三直接去比试的地方。 街上的人更多了些,车水马龙,聒噪不休。 今日的比试几时开始?怎么都这么闲,不是应该早早去等着吗?鱼摊上几人交谈着。 齐地临海,他们现在处的地便叫临滨,鱼多而肥,吸灵气生长,肉中隐隐有光。是以来临滨未有不吃鱼的,吃鱼则不必寻酒馆客栈,而只需在路边寻一鱼摊,要条鱼,待摊主将其清蒸,所放之料不过盐油,吃的就是一原汁原味。 如要汤浓些便在鱼身上下功夫,段无在料上寻文章的说法。 殷烈也坐在鱼摊上,看着街边的行人,常有拥挤的,来到他面前,险些撞掉他的碗。 不过他的手一向稳,便不在意行人,而是喝着汤,听着话。 齐地掌门一向懒散,不到巳时是不会出来的,现在方辰时,正是早食的时候,去了也不会看见人。 竟是这般,崇修仙人一向提倡勤勉,辰时已晚,竟还有巳时才做事的。 历来的齐地掌门都是这番模样,尔这外乡人,不必纠结于此。 余是外乡人,汝亦是外乡人,反倒这般撇清了?来此,不就是为见崇修仙人吗?这才第一次比试,不一定办地怎样,也生不出太多期待,倒是崇修仙人可不常见。 那几个道人闻言笑笑,只殷烈将碗中的鱼汤一饮而尽。 还要吗?崇修仙人问他。 殷烈看着地,不做声,这一路上他已听见不少人赞扬晋仇,越听便越烦躁,吃地都不如以往多了。只盼比试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人群却再次喧闹起来,同两日前那般,往两侧挤着,中间留出条路来。 只不过这次来的不是舟,而是冷寒泽自己。 行人见到冷寒泽俱行礼,弯腰而不敢抬头,外乡人见此也都不敢喧哗。 街中竟是瞬间静了下来。 冷寒泽已不戴斗笠了,却还是懒懒散散,一副行之将倒的模样。 这处的鱼不好吃,你如是饿,可以自己做。他对着殷烈道。 鱼摊老板的脸扭曲了一下,腰却弯地更低了。 别人做 冷寒泽很平静,并不曾看崇修仙人,只是道:该走了。 殷烈撇嘴,你将路都堵住了,还说要走?我自己是会走,可也要你先不挡路。 那些齐地相貌的人看着殷烈的神情都有些怪异,似乎对于他敢直视冷寒泽的举动颇为惊诧,又有些恐惧。 冷寒泽平日里应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他听完殷烈的话,只是走了,像他来时一样,人群打开又闭合。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冷某人竟能跟你说话。 不可思议,倒像是石上开花了。 一群人对着殷烈指指点点,听得殷烈愈发烦躁,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崇修仙人的身影同他一起消失了,留下那些目睹方才之景的人啧啧称奇,奇地自然是冷寒泽的反应,似乎殷烈那当着众人面仍能不留痕迹般消失的举动并不如冷寒泽的几句话。 齐地的比试地点离齐家正中并不远,是在一处山窝,四面包围,中有清风穿过,绿草发芽,野蔓横生,上有白花点点,而山石为壁,为垒,为台,横亘于枝杈间,灵气从中缓缓渗出,成一天然之所。 人已在山外等着进入,只等结界打开,到时天上地下,除石壁不可依靠,芳草不可触及外,众处皆可坐立。 殷烈不是去了他地,而是来到了山外,齐问所在的地方。 崇修仙人比他晚一步动,却比他早一步到。 凝神静气,不要发怒。交代殷烈一声,便来到了山中。 此山的结界分两层,一层是为修士准备,只可进外围,一层却是为掌门准备,可进内里。 崇修仙人研究结界数年,一眼便知破解之法,如此,便带殷烈进去了。 寻到东边的主位,齐问早已在那里等待。 仙人来地正是时候。他道。 崇修仙人看着齐问那张精雕细琢,透着艳丽的脸,再看他衣衫不整,袖摆垂地的装束,面色有些凝重。 初办比试,应在意着装。坐到位上,崇修仙人道。 齐问将衣衫拉了下,非但未整好,反而使肩膀露了出来,崇修仙人不 殷烈早发现晋仇对这些事在意了,早知这样能让晋仇不快,又说不出太多话,他也该学齐问不好好穿衣。只是被他爹知道,恐怕要嫌弃自己。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7) 仙人怎带着殷王之子来了?齐问的声音懒散而清越,引着人往他那处看。 殷烈便真的看他。 我想来自然便来了。跟着崇修仙人安全些,齐地这么乱,保不全我的命便没了。殷晋两家虽有仇,以崇修仙人的高风亮节,倒不至于害我。 崇修仙人不做声,齐问那天生上扬的眼角慵懒地眯了下,齐地不乱,寒泽亦是维护你,不会叫你出事的。 出事便因为他,掌门与冷寒泽这般亲近,又是何关系?殷烈寻了个地方,坐在崇修仙人身旁,越过崇修仙人与齐问交谈着。 他是我养子,只是看不上我,平日里与我极为冷淡。 他身上那股懒散劲倒是和掌门像。 是我学他,不是他学我。齐问讲到此有些落寞,远处的洪钟声却恰好传来,辰时已到了。 他们不再说话,而众修士进入山窝处,洋洋洒洒,泼墨般遍布山中旷野。 歌颂天地与崇修仙人的礼乐响起。 众修士站立着,目光看向崇修仙人。 一刻后,礼乐之声稍缓。 崇修仙人道:皆坐下吧,此次主人是齐地掌门,吾只是来看看。 山中又是一阵赞扬崇修仙人的话。 参差不齐,没人问殷烈是来做什么的,这里知道他身份的本也不多,只当是哪个门派的公子,由崇修仙人带来此地开开眼界。 此次比试分十场,一日一场,无甚新意,想看便留下,不想看,离去也无什么损失。齐地修士已在颁布规则,这东西听着便枯燥地紧。 众地修士前来此地,虽大部分是为看崇修仙人,却也有小部分是真冲着比试来的。 齐地作为大的修仙门派,本在法术上有自己的新意,现在看样子却是不准备展示在众人面前了。 只是何意?只办十场,还是一日一场?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凡间的比试,再怎么慢,一日也能办完十场,齐掌门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吗? 可这比试本就是由他与殷王之 场中的人声越来越大,纷纷杂杂,齐问却还是优哉游哉的。 第一个比试的人已上,竟是冷寒泽。 不是两人对试吗?怎么就一个人!太敷衍贫道们了。 嘘,这位据说是齐地的二把手,连齐掌门都极为听他的话。 可他一人又能有什么新意。 不知,但李道人,你眼前是否有些昏,我怎感觉看到了幻影。 有什幻影,只是眼前出现了一些殿宇,飘飘然地,隐在云雾中,看不分明。 可我看到的与你全部相同,是片荒芜的旷野啊。 殷烈听着那些话,渐渐沉默了,他没看旁边的崇修仙人,因为他看不到,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只一片空寂,站起身,殷烈明白自己这是中冷寒泽的法术了。 不知道晋仇正在干什么,应该没中法术,那自己等下便会被他叫醒了。 殷烈站在原地,拉伸一下自己的身体。 听见了他爹的声音。 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可以出生后再想。是晋仇那个王八蛋,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出生,所以不给自己起名。 真是,殷烈一腿半蹲,往下抻着另一条腿,听着那些他都不大记得的话。 无非是晋仇一味地逃避。 晋仇跟他爹说根本没孩子,说他肚子里怀的是假的。 可能的确是假的,他们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是他们生的孩子,哪怕是自家爹,在外的话也是他同女修生的自己。 晋仇更是在天下传播灭情绝性的思想,休说是男子之间,便连正常的男女之情都要被人揣测。 殷烈,你在想什么?一个懒慢的声音插入,殷烈撇了下嘴,明白这是冷寒泽的声音。 什么都不想,你又是在想什么? 想着睡觉,吃完饭便睡。 呵。殷烈笑了声,然后他便醒了,晋仇正看着他。 你的底子不够稳。稳的话不会轻易中术。 殷烈撇嘴听完晋仇的话,站起身,不准备再待下去了。 场中人渐渐醒来,交口分析着方才那法术是如何趁他们不注意施出来的。 还能怎么施,山窝,有草木瘴气 只是自己知道又能怎样,还不是中术了。 殷烈踢了块石头,向客栈中走去。 冷寒泽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今晚我带你去一处。 今晚我不出门。 一顿饭交换一个秘密,你会喜欢的。 我什么都不喜欢也不想给你做饭。殷烈声音低沉,隐含怒意。 你这样会吃亏,齐地不是殷晋两家,对这里我要比你熟地多。冷寒泽睁眼,他那浅色的眸中是深渊般的冷静。 使殷烈的心有些发寒。 第27章 齐地疑云(四) 殷烈从山窝回到客栈后,便开始炖鱼,一锅好鱼总是要细炖的,他以往没时间,便不在意这事。 这次他要显露自己的手艺,就格外认真了些。 冷寒泽说告诉他一个秘密,他喜欢秘密。 日头越来越高,又渐渐落下去,夜色弥漫,崇修仙人回来后没有说话,殷烈便未去打扰他。 他细细炖着鱼,将它装在瓦罐中,听着外面的虫鸣。 扣扣地敲门声响起,是冷寒泽来了。 你动作未免太慢。殷烈将瓦罐递到冷寒泽手中,关上门,悄悄走出了客栈。 离客栈不远处,有棵大树,此时树下无人,大多聚在酒馆里、暗舟中讨论着白日的事。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快点说,我还要回客栈。殷烈夹了块鱼,塞到嘴里,鱼刺都被炖化了,且本来也不多,他便努力吃着。 说是给冷寒泽做的,却不想让冷寒泽占太大便宜。 所幸冷寒泽也并不在意殷烈的举动,他只是看着殷烈,不知为何,殷烈觉得他那透着睡意的眼有些清醒地瘆人。 你知道天下的孤儿那么多,齐问为何收留了我吗? 不想知道。 修仙界讲天命,如是冥冥中注定了齐问会捡到冷寒泽,那一切也没有深究的意义。 而且孤儿不孤儿的,有时候殷烈自己与孤儿并无多大区别,但又不同,他是有爹的。 齐地一直以来被殷地管束着,那时殷王还是天下的主人,殷王阏商残暴,恨不得将天下灵气敛入殷,使众人无法修行。冷寒泽讲着,他的语气很平。 殷烈却怒了,我先祖不是那种人,你要是不会说话,就不要吃我的东西了! 殷王阏商的确有此嫌疑,你不信便不讲了。只是那时齐地的先祖已无法忍耐,不是无法忍受殷王阏商的残暴,而是无法忍受自己一直为臣,修行永远不如殷王的命运。于是那一代的齐侯找到了楚地的巫祝,问如何能使齐地摆脱自己的命运,巫祝以其损命而不肯算。齐侯强迫巫祝,于是巫祝道,用心智交换结果即可。 殷烈笑了,巫祝一直是站在殷地这边的,怎么可能帮他们算。 但之前的 巫祝的确不愿,她只是让齐侯献上自己的心智。 嗯,听着跟街谈巷议似的,没有根据。殷烈盘起腿,靠在树上。 片刻后想起什么似的,又将盘起的腿打开,顺便伸展了一番。 巫祝说整八千年后有子降生,如其愿,可帮齐地得修仙界。冷寒泽的声音很轻,他看着殷烈,听着殷烈的大笑声。 你是说那孩子是你?你是在夸耀自己吗?论起身世来,我的都要比你的曲折。殷烈站起,踱着步,有些危险地看着冷寒泽。 冷寒泽并不惧他的直视,这世间能让冷寒泽的情绪大幅波动的事物似乎已消失了,他那双透着理智的眼眸中所迸出的只可能是对事物的探知了解。 你的身世当然曲折,殷王冒着大不韪给崇修仙人生子,却被暗算,失去了殷的天下,你更是死而复生。但有些事物的出生本就是不知不觉,没有迹象的。 殷烈觉得今夜的风有些冷,但他相信冷寒泽不会凭空说出这种话来,因为冷寒泽看着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说出这种没有边际的话,往往意味着,这话是真的。 所以,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殷地早已不是修仙界的主宰了,当然齐地更不可能是,晋仇虽然无能,命却很好,爱他的人很多,信他的人也很多,这些人只听他的鬼话。 可人心易变,如若崇修仙人的法力不复,便从天边跌下来了。冷寒泽喝了口汤。 我是齐问从河边捡来的不假,我无父无母却不是被人抛弃,而是齐问杀了我父母。八千年前的巫祝推出了时间,八千年后的齐问用自己的眼推出了人,那个人便是我,他说要将我从家中带走,享尽荣华富贵,我父母不信,便为他所杀。由此,我不到半岁便被他抱来了。冷寒泽丝毫不悲伤,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殷烈听着这件事,他不问冷寒泽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冷寒泽既然知道他是晋仇与殷王所生,当然更该知道他自己的身世,我是晋仇的儿子这事,是天下皆知了吗?他突然问。 冷寒泽摇头, 毕竟崇修仙人在关键的那几百年一直在闭关。 你当着齐问的义子,却想着害他?殷烈笑了,他觉得这事很熟悉,晋仇也被殷地灭了满门,他接近自家爹,给出了足够的报复。 今日的秘密便是讲如何害齐问的。冷寒泽此话讲完,周围便更静了。 我在齐地待着,自然要帮齐问做事,殷王已不是天下的主人,齐地要想夺得修仙界,便应从现今的修仙界主宰,崇修仙人身上下手,而崇修仙人不如殷王的,恰恰在于法力。 除了我爹,谁能赢得了晋仇。晋仇好歹活了六千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冷寒泽低头,殷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今年才十三,就算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打得过晋仇。 对,所以我让齐问找了另外一个人,与殷地也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你直说,休让我猜来猜去的。 是从夏地来的,叫夏悼。 嗤,夏悼不是最后一位夏家的家主吗?十万年都过去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夏地与世隔绝,为殷所灭后,再不出现,夏悼当时未死,便有可能活着,他资质虽平平,活几万年,修为也不弱了。 就算修为不弱,也活不了那么久。更何况,你们有何办法将他叫出来帮你们。殷烈后悔了,早知道冷寒泽跟他讲这些,他便带个法器,给自家爹传音,夏地与晋地没仇,与他殷地却有仇。 冷寒泽明显看出他的紧张了,以夏悼的资质,能胜崇修仙人,却胜不了殷王,你大可放心。至于夏悼,我们自是准备了东西,引他来帮我们。 殷烈不做声,他的心跳地有些快,并未因冷寒泽的话而放心,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是被阴谋的味道熏着了。 你随我走,我带你去见见那东西。 你这么好心,给我讲你们的阴谋,是想将我也变成你们的一环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愿让齐问得逞,且想看看他全盘打算落空时的模样。还有,你的饭我很喜欢,崇 一切都消失了,只剩那些灯被罩上一层朦胧的味道,殷烈停住了脚步。 我不想去。他道。 冷寒泽停下看他,殷烈的身姿很是修长挺拔,脸好看异常,与殷王却差了很多。 被护在殷地的两百年,使殷烈经历的事太少了些。殷地人对他的宠爱,使他对人世间的算计并无太多认知。 那便回去吧,太晚了,再不回去,崇修仙人该出来找你了。 带我去能做什么?见到那物,将那物偷偷带回吗?还是将它弄坏,使齐问再无法对夏悼交代,使夏悼不助齐问。这一切你便可做,如是真与齐问有仇,这仇藏在心里,越少人知道越好,凭什么讲给我听,让我去做这事。殷烈板着脸,直视着冷寒泽。 他的气息很冷,使这雾气都有些带冰。 我虽与齐问有仇,忍了这么多年,报仇也不在这一时。将为夏悼准备的东西弄丢或弄坏,齐问也不会有大的损失,至多是失信于夏悼,惹夏悼不快,却不会伤齐问的命,而我必使齐问生疑。你不同,如夏悼同意为这东西伤崇修仙人的命,崇修仙人便危在旦夕了。我与你有缘,又吃了你的东西,卖你一人情,做不做全在你。冷寒泽站在雾中,他的确懒得做这一切,对复仇一事都无多在意。 崇修仙人那么想复仇,是因他与父母妹妹感情深厚。而他甫一出生,便被齐问养着,怎么可能将复仇真看地那么重。 这世上要想自己过得好,便得学会超脱,不去想俗间的事。 崇修仙人一生的错便是他永远学不会超脱,而只会逃避,麻木自己。 我可以去见见那物,但要与晋仇、我爹说一声。殷烈觉得这事不简单,冷寒泽十之八九在说谎,但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去见见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夏悼前来,夏悼又是怎么活几万年的,这东西听着一点都不像真的。 冷寒泽站在原地,像是睡着了。 殷烈在空中划出几道痕迹,告诉晋仇与殷王,他要出去一下,如久久未回,记得来找他。 他爹殷王可能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以他爹的警惕性,应该过不久就会试着联系他。 但是,殷烈的手有些抖,他也不知他爹会不会来。如果是一年前,他是全不会怕这些的。可现在,殷烈放下手,看着那些向远方极快飘去的墨色,走向了迷雾中。 第28章 齐地疑云(五) 崇修仙人坐在屋中,殷烈正是少年爱玩的时候,常常外出,他便不问殷烈去做了什么。 就像在晋家时,他是愿意放任殷烈的。只是要保证殷烈的安全。 主上,殷烈不见了。属下跪在地上向他汇报。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8) 他面色凝重,一句不说,敢让殷烈出去,是他在殷烈身边派了人,现在派的人回来了,殷烈却不见身影。 挥手命属下告退,他站在窗边,伸手将窗外弥漫过来的墨色接在手中。 上有殷烈的字:子时未回记得找我。 将手中墨色加重,崇修仙人使其飘向殷地后,悠悠地叹了声气。 推开门,他迈入了夜色中。 殷烈已随冷寒泽走了很长时间,齐家的风带着海腥味,使他想早日回殷地。 还要多久? 已到了。冷寒泽停住脚步。 他们的面前是一扇铜门,高愈两丈,玄绿色,平展一片,无任何装饰。 冷寒泽将手放在上面,微微一推,它竟然就开了。 跟在冷寒泽身后顺着门缝走了进去,殷烈听见门自行关上的声音,厚重而吱呀作响。 通道内并无光,全是暗色,其中隐隐有彩色的画面在流动,画的可能是齐地的列祖列宗,殷烈猜测着。 冷寒泽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别往四周看,容易出事。 这带着困意的声音在通道内回环,响了几遍,容易出事出事出事 殷烈心中泛起抹凉意,任冷寒泽拉着,一步步慢慢往里走,直到出现亮光。 前面就是夏悼喜欢的东西,齐问特意寻来的,一面镜子,传闻是十万年前的宝物了,虽然里面的灵气已消耗殆尽,却还是能看见最后的场景。 什么场景?天塌地陷,夏被殷灭吗? 殷烈,夏不是被殷灭的,是被天所灭的,连带众仙家,一切化为灰烬。否则怎有现在的修仙界?修士无法飞升,崇修仙人又为何是天道下第一人?以往那些强者都死了,像团烟雾般,禁不起天的一阵吹拂。冷寒泽的声音依旧带着困意。 却使殷烈有些发寒,他一直觉得天很好,泽被万物,他爹虽不喜欢天,他却是不以为然的。 哪怕是冷寒泽如 从眼前的古镜中发出。 这镜子像是被火烧了,不要说圆润或是棱角,便连镜子的形状都有些叫人瞧不出来,镜面上全是灰,斑驳的裂痕交织在每一处,血深深渗进去,蔓到不知名的地方,与镜子融为一体。没有手柄,没有装饰,只宛如烧焦的黑铁。 将法力注入进去,便可看见最后的画面。冷寒泽道。 他将镜子从台中拿起,交到殷烈手中,殷烈的手指修长有力,在这漆黑发亮的地方虽有些冰凉,却很稳。 不要摔它,一摔便坏了。冷寒泽又道。 殷烈点头,将法力注入,他不敢一下子注入太多,便温和地,一点点往里灌。 镜中果然出现了画面,四周的景象都消失了,他不再身处黑暗的通道,而是来到了悠远寂寥的旷野。 空中的云厚积千层,繁繁复复,仿佛跳起便可触碰到。 委实太过静了,什么都没有,恐怖异常,连飞鸟都无处寻。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殷烈惊地险些出声,但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天便塌了,数以万计的飞鸟齐落,原来不是空中无飞鸟,而是被云遮住,又被云遮起,如今第一滴雨降下,云层仿佛裂开一道口子,再无法承受这一切。 天轰然间塌了,殷烈被重重的雨滴拍打在地上,陷进沼泽般的泥里,一个字都无法发出,远方的巨响却在不断传来。 透着抹古远,难以知其意,殷烈听了很久,才知道这是在催人命。 有什么东西跌落了,越来越多,砸在地上,呻吟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殷烈用手抵着地面,努力抬头,看见了和水一般多的血。 天静止了,雨不再下,血中生火,熊熊燃烧着,很多人在争执,于这烈火中,妄图得知真相。 从镜中猛然惊醒,殷烈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粗重地喘着气。 他握着镜子的手有些抖,两只手交握着才不至于颤抖。 眼前的火仍在燃烧着,远方却有些声音传来。 殷烈一开始未反应过来,只当是久远前的争执,缓了一刻,才觉得异样。 他是在齐地的密室中,冷寒泽带着他进来的,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幻影。 那面镜子你是不打算与我吗?,一个透些模糊的话传来。 殷烈愣住,觉得这声音自己方才隐隐听过,却远比这道稚嫩,说的话也不一样。 尊上帮我齐地一忙,无需杀崇修仙人,只将他重伤,我齐地自会将古镜交与尊上。是齐问的声音。 殷烈看着手中古镜,终还是觉得需先隐匿自己的身形。 将镜慢慢地放在台中,如冷寒泽拿起它时的动作一样。 待放稳,殷烈方准备起身,便感觉手中一顿,那面盛放镜子的台如雾般消散,不见痕迹,而他方才放上去的镜子因没了支撑,正在跌向地面。 没有任何迟疑地伸手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镜面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暗黑的小块儿。 你在干什么?齐问的声音突然传来。 殷烈呆呆看去,发现自己已没了逃跑的机会。 他心跳地又开始快了,仿佛危险将近,而他无法逃避。冷寒泽早已不知去哪儿,这明晃晃是个骗局。 为何不握紧它?齐问旁边的人开口。 他坐在安着木轮的椅上,整个人飘渺如白月,每一片肌肤都是透的。 声音也是轻飘飘,使人难以触及,殷烈却知道,这人是冷寒泽口中的夏悼,他肯定是怒了。 我不是故意的。殷烈只能说出这般拙劣的话来。 椅上的人不看他,只盯着地上那破碎的镜,但你还是错了,错的人该承担后果。 他伸出手来,朝殷烈微点了下。 殷烈觉得呼吸变了,他难以动弹,感到喉间一股血腥气。整个人被扼住,生命开始流逝。 幸好是叫晋仇子时再来,他不觉得晋仇能打过夏悼。 殷烈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夏悼来到了他身旁,捡起那镜子的碎片,将其慢慢拼合,却总拼不起来。 哀伤的情绪在密室中传播开来,殷烈的眼前发黑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要因一面镜子而殒命。 阁下住手!一道声音及时传来。 殷烈渐渐能呼吸了,他弯腰喘息着,看向眼前,是晋仇。 不是告诉你子时再来吗?殷烈试着说话,出来的声音却轻地让人听不见。 所幸晋仇修道多年,总是不放心,下次不要再晚归了。 有没有下 殷烈支撑不住地半躺在地上。 夏悼看着他们,我叫夏悼,你便是崇修仙人?现在的修仙界这般称呼了?他的话的确和现今修仙界的有些不同,听得出是在努力说,却还是有所缺陷。 修仙界早不是原来的修仙界了,夏王对原本的修仙界便不熟,更何况现在这个。崇修仙人在听见夏悼的名时微愣,却还是挡在了殷烈面前。 他知道自家这小子要脸面,这会儿没力气站着了,想必也不愿让他人看见一副瘫坐的模样。 夏悼手中拿着镜子的碎片,他将我的镜子打碎了。 这并不是阁下的镜子。崇修仙人看向齐问。 齐问衣衫不整地,是我答应给夏王的,便是夏王的镜子,他的镜子被人打碎,打碎之人便该受罚。冷寒泽教他这么说,但他也不知这样说,除了为难殷烈外,能对崇修仙人造成什么影响。 难道崇修仙人会怕殷王生气,而保住殷王的孩子? 殷王与崇修仙人的关系的确有些猫腻,但应不至如此。 齐问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殷烈还是孩子,他如做错事,是身为长辈的没有教好,该罚长辈。 你是他的长辈吗?夏悼不看崇修仙人,只看着那面镜子,他试着将灵气注入进去,却没有任何效果,那面镜子已成废物,里面再无其他。 是。崇修仙人道。 夏悼抬头了,他的眼似乎无法对上人,这面镜中有我想要的,我为了它出夏地,只是希望能从其中再看见故人的身影。齐问要我对付你,你死了,天下自然乱,乱中便该出现新人了。而我要惹上极大的麻烦,可我哪怕知道有麻烦,也是想得到这镜子的。如你像我一般痴活了这么久,对故人的思念愈来愈重,恐怕也要做些冒险的事。 阁下一定要殷烈的命吗? 要。 那便动手吧。崇修仙人道。 密室中开始轰然作响,仅有的那些灵气逃窜着,虚无缥缈而被捉住的灵气化作一道道利剑,在密室中随意切割。 它们绕过了殷烈与齐问,显然是有方向的,却无法靠近夏悼的身,甚至连他的衣衫都无法靠近。 崇修仙人叹气,他 夏悼的手伸出,狂乱的灵气随之寂静下来,他从椅中站起,摇摇晃晃,手尖的微亮却渐渐变地炽热,照亮了整个天地。 挪动脚步,崇修仙人挡在了殷烈面前,他在空中极快地画出一道结界,夏悼指尖的光仍凝聚着,崇修仙人身前的结界便越来越深,他画了一层又一层。 殷烈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晋仇画的不是简单的结界,而是混合了阵法,加了无尽事物的。 一时间,殷烈也不知这阵法是何意。 但就算再微妙,能抗的住夏悼的法力吗?修了几万年与修了几千年的人在根基上就差了太多。 第29章 齐地疑云(六) 在夏悼将指尖的光扔过来时,崇修仙人的阵法正画完一层,他将手抵在阵心上,加了滴血,使外围的结界更牢固了一些。 但在那团炽热的光扑过来时,最外层的结界还是土崩瓦解,化作灰尘飞走了。 剩下的那几道阵法抵御着光,崇修仙人的手臂有些颤抖,殷烈从地上爬起,将手抵在阵法上,使灵力灌了进去,却感觉越来越烫手。 你这阵法施的不行。他咳了口血,虚弱地说道。 也就在他说完不久,那最后的几道阵法与光发出烤物般的滋滋声,黄晕越来越大,终是烧毁阵法,朝他们袭来。 崇修仙人将殷烈推倒在地,挡住了夏悼的攻击。 你该将他交与我,本就是他做错,你哪怕是他爹,也不能处处维护他,更何况你与他非亲非故。夏悼坐回了椅上。 他的身形孱弱,且愈发地朦胧了些,就像水中月,稍用力便将他打散了。 崇修仙人站着,他的腰依旧挺得笔直,嘴角却流下了鲜血。 殷烈早已被那句你哪怕是他爹镇住了,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总不能丢下他,殷王会怪我的。崇修仙人道。 他的手中凝成了新的阵法,硬拼法力他拼不过夏悼,只能用这种方法,许还有一线生机。 胸腹间有些不畅,崇修仙人一手抓住衣襟努力吸了几口气,另一手却还在画着。 跟人比试一直不是他的长处,早知今日,他以往就应做好准备。 既如此,你们便该一起死。夏悼闭上了眼。 以他为中心的地方灵气愈发浓厚,崇修仙人未看那一切,他只是画着阵法,对殷烈悄悄传声:跳进去! 殷烈连忙起身,却是不动,你先跳。 我跳了灵气不稳你便跳不了了,何况今日必要留下一人应付夏悼,崇修仙人叹气,从密室底部升起的风刮起他的青衣,吹落了他的冠。 夏悼握紧了手,崇修仙人的心被扼住,他抬头看夏悼,视线越来越模糊。 却听见了剑鞘的声音,夹杂狂风而来,冲破一切阻挡,势如惊雷。 夏悼猛然闪躲,将将躲过了剑锋。 却被剑势掀倒在地。 脚步声由远到近 何人要杀孤之子。掷剑的人已走到他们面前,他的头颅高昂着,声音极低沉。 齐问吓地跪在地上,那张艳丽的脸早已失了颜色。 夏悼却是悠悠站起,面上一片平静,殷王? 自然是殷王,他站在夏悼面前,要比夏悼高出许多,衬得夏悼愈发虚弱飘忽。 你儿殷烈打坏我的镜子,总要有人承担后果,你来此,是要为他出手?夏悼问。 殷王俯视着夏悼,殷烈是孤之子,便该由孤处置,你插手殷地的家事,欲谋害殷烈,当死。 夏悼抬头看殷王,你比你先祖还要强词夺理。 你与齐问害殷烈,先无理,自然不能使孤后讲理。 殷王对事情的起因并不清楚,他如此说,只是知道殷烈的秉性,听见此话的殷烈倒是眼圈微微发红。 夏悼那张朦胧的脸却是发青,他伸出手,显见是准备出招了。 殷王从墙中将剑拔出,装回剑鞘中,侧脸看见了崇修仙人嘴角的血,面露不悦地皱起眉。 他要比夏悼先动,在夏悼还未出手时,他便来到了夏悼面前,不是拼法力,而是实打实地,一腿横踢向夏悼的胸腹,快而狠。 夏悼肉体孱弱,早在自己身上加了一层防护的法术,却未抗住殷王一击,轰然间,便被踢在了地上。 齐问颤抖着开口:王,他身体不好,会死的。 殷王并不看他,也绝非折磨性质地对待夏悼,崇修仙人看得出,他很谨慎。 殷王一向要比他谨慎地多,所以殷王早在来的路上便用灵气护住了自己。 他身上那层浅色的灵力波动昭示着一切。 夏悼的确没来得及出手,他早先施出的法力在殷王面前也失去了力量。 对付夏悼这种活了多年的修士,法力从不是最好的手段,唯有抓住弱点,攻其身躯,方有活路。只是普通修士连他最外围的法力都无法突破,又怎攻地了他身躯。 殷王给了夏悼三下,这三下使夏悼在地上完全无法爬起。 夏悼看着殷王,目光透出寒意,你们殷地人要比我的资质好,但只是天的弃子。被天抛弃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哪怕是你这样的 闭嘴。殷王踩住他的脖颈,声音低沉,散发着怒意。 崇修仙人趁殷王击败夏悼,走到他面前,夏家的人竟会为了一面镜子出来,这镜中有什么? 殷王早已松开踩在夏悼脖间的腿,似是嫌弃般,用法力代替了原来的动作。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19) 夏悼试着挪了挪,却刺痛般闭上了眼。以前的一段景象,装着我的神明。他模糊不清地说道。 殷王看崇修仙人一眼,还想听更多吗? 崇修仙人摇头,有些事他很清楚。 殷王却已让夏悼往下讲了。 我资质很低,有愧于夏的姓氏,不被家中人喜欢,意图自尽,却为神所救,当时天上的神仙都很温柔,尤其是帝鸿夏悼的嘴角弯起,似是想起了当年帝鸿送给他的绿枝,却很快恢复了原样,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对天来说却不重要,需要的时候,天便对他们施德,不需要的时候,天便要亡了他们。水火并至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他们说天有私心,欲使天下倾颓成就己之快乐。 崇修仙人肯定也清楚这点,只是还在当着天的走狗。众神与殷王尚且为天所弃,更何况你。他歪头看崇修仙人。 殷王也看着崇修仙人,这话明显也是殷王想讲的。 如众神与殷王都无法违背天,我又能作何。崇修仙人道。 殷烈在旁听了这许多,突然起身看他们,天的私心是什么?总不能无缘无故便冤枉天,如是你口中的众神欲害天呢,掌权者往往不喜欢上面有其他东西管制。 他说完,偷偷看自家爹一眼,发现殷王的脸色很难看。 崇修仙人不再言语,他似乎累了,想要从密室中出去。 却突然感到身旁的灵气有些异样,扭头看去,却已迟了,他之前为让殷烈逃走所设的阵法不知不觉间再次出现,而已不受他的控制。其中有吸力不断传来,他的衣衫已被吸进半截。 没有风声,只有无边的死寂。 且吸力越来越大。 不可思议地看向夏悼,殷王显然也注意到他这边了,说了声什么。 夏悼的头被瞬间踩进石板中,殷王向他这边奔来。 但一切都迟了。 下一刻,崇修仙 无边的水包裹着他,空茫而没有边际,几只海鸟在水面上徘徊,他的身体渐渐下沉,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大。 崇修仙人试着用法力,却只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没有任何灵气出现。 吓,你失去法力了,快游吧,否则会死的。混元的声音出现,崇修仙人努力睁眼,在海中看见了混元的身影。 这张脸他还是熟悉的,毕竟是他几千年前为混元亲自捏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混元有点幸灾乐祸。 唔因神思微动不小心吸进些水,崇修仙人难受地闭上眼。 身后被人推了一把,紧接着,又呼吸到了空气。 却还是在原来的水面上,浪潮一下下地扑来,矮的两三丈,高的可接近十丈,使崇修仙人一下下被扑进水里。 我记得你会游,总不至于被淹死。还是快点动吧,我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混元浮上水面,整个人平躺着,歪脸看崇修仙人。 水面似因他的动作而恢复了平寂。 为何出现?崇修仙人开始游,他动作很是笨拙,但好歹未再沉下去。 早出现了,殷太庚要是不救你,我好及时救你一下。混元还是浮在水面上,却和崇修仙人保持着原来的距离,不多不少。 他既然早出现,自然也知道后面那些讨论非议他的话,看样子不大开心。 我没想过夏王会出现。崇修仙人有些喘。 混元无奈地划了几下水,出现也没什么的,他那种人,是无法常见天日的,你看他修几万年都打不过殷王,你要是肯努力些,也能打过他的,你资质比他好很多很多。混元坐在水面上,说到夏悼时就比个小圈,说到崇修仙人时就用手臂比个大圆。 然后将脸埋在水里,侧脸看崇修仙人。 我的法力是怎么回事? 你先前就被夏悼打伤了,那阵法上有些东西,叠加在一起,本就是想让你失去法力。混元眯了下眼,不过殷太庚竟是没看出。他小声道,似在暗示殷王袖手旁观。 崇修仙人不做声了,他在海中游着,理这其间的关系。 身为修士,就算没了法力,身体也是不同于凡人的,更何况他身体在修士中都算好的。只是游太久扯到了伤,使他渐渐无力。 游了整个昼夜,终到岸边。 混元的身影消失了。 崇修仙人努力将手扒到岸边,慢慢挪动着身体往上爬。 待脱离海浪,终有喘息的机会。他难耐地蜷缩起来,吐出几口鲜血。 再无法动一下,周围却变得吵闹起来,似乎正有人朝这边赶来。 崇修仙人的意识极其模糊,他努力地睁眼,结果方动便昏了过去。 第30章 恶事连连(一) 崇修仙人忍着浑身酸痛,从昏沉中醒来,他在水里泡地有些久,内府间极为不畅,连气都喘不上来,口鼻间全是血腥味儿。 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未知之地,床中铺满上绣松柏的锦绣,郁郁葱葱,无丝毫艳丽的地方。连床间的帷帐都是青松样,因着微风而飘起阵阵波纹。只是没有灵气,这里的灵气比起修仙界委实太少了些。 仙人醒了!随着他的睁眼,有人向外喊了一声。 他起身想要看清是谁,却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手捂住嘴,发现了一片血色。 仙人快躺着,不要动,医修们说仙人的身体很弱。一人掀开帷帐,冲到了他面前。 青袍高冠,正是吴国国君,那个说是同随地借他的画像,却不还,甚至打算动诛武力,险些挑起两国战争,毁了他清誉的人。 崇修仙人凝眸,心中有些警觉。 吴国国君还是以前的穿着,只是衣裳更素淡了些,再不施以金丝,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充满了人间帝王的浊意。 他见崇修仙人不回答,便顾自地坐到了床上,底下人说是在海边捡到了人,长得仙风道骨,颇似崇修仙人,哪怕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仍使人心生敬畏。便为我献了上来,我起初以为他们是为了邀赏,便不以为然,真等见了仙人就不那么以为了。谁能身长八尺六寸,清疏肃穆,哪怕病时仍如孤傲的松柏般,且肌若冰雪,比我那些妃子还要白上几分 吴国国君笑着,他来后不久,他底下的臣子也来了,每人都备好了说辞,一张口就是洋洋洒洒,令人闻之腻烦的赞美之辞。 崇修仙人不言语,他躺在床中,还是没有法力,只好听这些人讲着,听到最后已是闭上了眼。 仙人是不是累了,我让人退下去,仙人好好歇歇吧,医修说仙人的法力连探都探不到,显见是伤得颇重,如无灵草,恐怕是好不了了。吴国国君使臣子告退,凑到崇修仙人床边道。 他脸上充满了算计,眼见是心怀不轨。 我知道仙人不愿理我这凡人,我本也不奢望仙人能多看我几眼,毕竟你我是云泥之别,我往日里只能带 你没了法力,就算能辟谷,也坚持不了几日。也不知你饿不饿。他这辈子就赶上这么一次机会接触崇修仙人,本以为是传说中的人物,一年前却是看到了,从此心再无法平静下来,像蔓草一样滋长着,越来越疯狂,疯得掩盖了他的理智。 崇修仙人闭上眼,他是有些饿了,且胸腹间的伤显然未被处理过,动起来都颇难。 汝欲行何事。他开口道。 吴国国君听着他的声音,果是崇修仙人,我也不想其他事,只是想仙人陪陪我,我一凡人,现已而立之年,哪怕活得长久,也不过再有五六十年活路,没什么豁不出去的。倒是仙人,年岁长我百倍有余,我的一生只是仙人的一瞬。既然仙人短时间不能恢复法力,不如陪陪我。 崇修仙人睁眼,他仍是满脸肃穆,吾失踪,担心的人颇多,汝便是想藏,也不可能藏得住。 可仙人失踪的消息已传出了,怎还是无人寻找呢?听闻赵魏与齐地掌门站出,说仙人已死,欲为修仙界寻代替仙人之辈。 吴国国君笑了,像是得到猎物的猛兽,满脸得意。 还有,仙人已昏十多日了,这十多日倒不是没人来找过仙人,只是找到的都说仙人是我的了。我虽是吴国国君,却接触不到什么修士,如不是有人找我,我又哪里能评说仙人的身体,还在此威胁仙人呢。 他托着脸,仔细盯着崇修仙人,像是要找出什么缺陷来。 最后没找到,便更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是不要挣扎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他说着,伸出手,去触碰崇修仙人。 却被崇修仙人猛地拂开了,休碰吾。他怒斥。 说完,便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床上,用手试着撑起自己的身体,却一直无果。 倒,都倒上。他下令。 侍女们便将木桶倾倒,往崇修仙人的身上浇去。他只着了轻衫,被冰碴一割,便破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苍白的肌肤与鲜红的血肉来。 咳,呕被冷水一激,胸中的疼痛再次升起,不由自主地吐出几口血来。身体越来越冷,他恍惚间回到了以前的叶周,躺在地上被人肆意侮辱着。 吴国国君又让几人拎来一些水,看着崇修仙人呕血的丑态。 一开始他都不敢直视崇修仙人,看一眼便自惭形秽,底下人跟他一样反应,但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虽然看着看着时常愣神,胆子却越来越大,渐渐连这种事都敢做出了。 床已湿透,崇修仙人身旁全是血。 发丝黏在身上,发着抖。 吴国国君知崇修仙人厌恶男男之事,也由此,世间俱反对这事。但看着崇修仙人的身姿,却使他的邪念渐渐加大,越是为世人所不容的,他便越要试,倒要看崇修仙人的反应。 接下来几日不要给他吃饭,你们听说过崇修仙人吧,向来不吃凡物,唯恐脏了自己的身体。吴国国君转身离去了,离去前不忘交代些事。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崇修仙人试着从床上爬下来,一个不慎便摔在了地上。 方才吴国国君说赵魏与齐地掌门说他已死,齐地的齐问的确心不正,魏激浊与赵扬清却不是那般的人,赵魏两地侍奉晋地超万年,不说忠心与否,他们的先祖便和晋家定了契,违背晋家的命令是要以身殉誓的。 如无这契,他平日也不会信赵魏两家,如今却说他们与齐问站在了一起? 在心中默念混元的名字。却感觉不到任何混元的气息,显见是不想见他了。 捂住胸口,再次吐出一口血来,崇修仙人的心罕见地开始发慌。 从修仙之会那日,他便该警惕,当魏激浊与赵扬清同意齐问的意见时,事情或许便在谋划了。 只是不知殷王与殷烈是否参与其中。 他并不畏惧死亡,因混元不会放任他死,但除了死,世间还有太多恐怖的事,这些都是他不愿面对的。 合上眼眸,崇修仙人的神思有些飘远。 第31章 恶事连连(二) 自那日吴国国君走后,崇修仙人已三日未看见任何人,他躺在地上,并不想动,也无法动,屋中的血腥气极大,侵蚀着他的心,这种事六千年未发生过了,他很陌生又很熟悉,屋中越是冰冷,他便越是感觉如梦一般。 蟋蟀的声音透过窗传了进来,他试着动手,摁出了一地的血花,全是他自己呕出来的。 仙人可有话想说?屋外侍女听见声音厉声问道。 崇修仙人不言语,他只是看着血,觉得喉咙苦涩发紧。 国君交代了,仙人服软便能有东西吃,有水喝。 不吃东西不喝水也不会死,以他的身体,哪怕失去法力,底子也还在,只是不能辟谷了,渴跟饿都是消磨心志的事物。 崇修仙人闭上眼,听着外面没了声响。 不是叫你们在外面设一竹管滴水吗,怎现在还未做好!一群废物! 马上就好了,再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足够。 够?快点!皮鞭的声音响起。 崇修仙人的眼睁开,又再次闭上。 如此,又七日过。 他的眼前出现了吴国国君。 仙人,怎还是不说话啊,难道此处真的那么好,使仙人哪怕在此受苦都不愿离开?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响起,很多工具被搬了进来。 我在仙人面前便不自称寡人了,听闻仙人从小便在修仙世家长大,仙人的父亲更是殷王之下权势最大的,所以仙人少时未受过苦。后来有几年磋磨,却是取代殷王成为了天下的主人。像仙人这般,怕是未看过民间疾苦,修士再落魄与凡人终是不同的,对不对? 仙人很少饿吧,毕竟仙人年岁极小的时候便会辟谷了,辟谷后就不再吃食了。吴国国君用脚踢了下地上的崇修仙人。 仙人也不怕死,因仙人的命很长很长,朝代的更替在仙人面前只是蝼蚁的挣扎。 仙人当然更无情爱。 吴国国君看着左右,他所需的工具已全被带了上来,如此,便不需要他人在场,挥斥左右,吴国国君坐在了那张血沼泥泞的床上。 一张床再有血也要比地板舒服。我这些日子想了许多,仙人凌驾于众人之上 看多了,觉得仙人除了姿色真是什么都没有。幸好姿色还是上乘的。跟我这种凡人不一样。 吴国国君坐在床上弯下腰,看着崇修仙人,他的手中有绳,粗糙厚长。 有人告诉我仙人喜欢绳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崇修仙人的眼紧缩了下,他试着抬头,看向吴国国君,谁与你说的。 吴国国君把玩着手中的绳,听崇修仙人那粗哑如磨沙的声音,看来是真的喜欢,想不到仙人还有这种喜好,真是使人大开眼界。 崇修仙人努力伸手,支撑住自己的身躯,妄想站起,却一下跌在了地上。 他以前的确用绳子捆过人,就像殷王的属下用绳子捆过他一样,他也用绳子捆过殷王,怀孕又没有法力的殷王,他也不给殷王吃的喝的,不是他故意虐待殷王,而是他不想见殷王,十日见一次已是他的极限。 饿着还是不好受的吧,渴更不好受。 对修士来说这些无足轻重。崇修仙人道。 吴国国君听了没反应,嗯,我也这般觉得,否则仙人早死了,哪里还用在吴国受苦。他随手将绳子扔在了门外,那长条宛如飞蛇,嗖地一下便不见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0) 有人指使你。崇修仙人道,他声音极疲倦。 没人指使我,我自己想试试。只是有人告诉了我一些事,使我觉得仙人也没那么神圣了,要是一年前我捡到仙人恐怕会把仙人供起来,生怕仙人疼着碰着,但我现在只觉仙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空有皮囊骗人,便觉得受了骗,心中难受得紧,这份难受只有在根源上才能斩断。 你这幅模样与听风便是雨的小人没有区别。崇修仙人咳了几声,六千年前我一故人也是这般,觉得我是伪君子,便折磨我。 后来呢? 他为我死了。 吴国国君托着自己的头,想了想,他要是一直认为你是伪君子,便一直能活。他认为你不是了,便要死。如此,你还不是伪君子吗? 这眼神明显激怒了吴国国君,他走到墙边,从挂架上拿下鞭子,走到崇修仙人面前。 我告诉你,多得是不会醒悟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醒悟,你强迫别人去信你,就该挨打! 第一道鞭子已挥下,夹着风势,抽在那蒙着血的肌肤上,细嫩的肉露了出来。 崇修仙人连动都未动。 吴国国君自然不停手,他在同一个地方抽了三鞭,深可见骨,又无丝毫犹豫地停住了手,蹲在崇修仙人身旁。 你不肯别人碰你,你嫌世人脏,世人也嫌你脏。扒开崇修仙人的轻衫,将那片伤痕完整地暴露出来,吴国国君伸手,放到那暴露的骨骼处,猛然发力,破开的肉在他手下颤栗。 崇修仙人没有出声,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他身上全是冷汗,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呵,仙人还会流汗啊,真是稀奇。吴国国君扒着那伤口,使其越来越大,鲜血将地面染湿,遍布崇修仙人的整个身躯。 你这样是全然无用的,疼痛只是身外之物。崇修仙人的语调很稳。 对,身外之物。吴国国君看着崇修仙人那受难的脸,托起自己的头想了想。 拿起匕首,他凑到崇修仙人脸旁,你这张脸总让我出不了手,有一种亵渎神灵的感觉,不如割坏了吧,让你没了这张脸试试。 说完便动,吴国国君从不是拖沓的人。这一年来,因着他当时想强留那幅画,没少被大臣们以此说事,越说越烦,如今看着崇修仙人的脸竟也没了当初那肃穆的感觉,只剩一片烦躁。 将匕首放在那泛着白光的脸上蹭了蹭,一把好的匕首,上面竟是有灰,吴国国君不信邪地多蹭了几下,结果血灰越来越多。 崇修仙人闭着眼,那冰凉的刀锋一下下割裂着他的肌肤,造成细小繁多的伤痕,带来刺疼,他却被先前那道更疼的伤夺走了感知。 你喜欢你这张脸吗? 不喜欢,长成什么样都无妨,在意这张脸的只有他身边那些人。 脸上越 吴国国君凑到他面前,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在他耳边轻问: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外面有声音了,你听不见脚步声吗? 身为修士的崇修仙人,各方面感官都要比吴国国君强出太多。他说有脚步声,则必有脚步声。 你在唬我。吴国国君不信,他凑到崇修仙人那修长的脖颈处,用自己的气息轻轻挠着那块,却迟迟无法下手。 你听见脚步声了。崇修仙人侧过脸,他极讨厌这种气息相近的感觉,幼时他法力微浅,气息不够长,便能感到自己的气息,但自己的都令他厌恶。殷王就从来不这般,那种修为高者独特的绵长而低浅的气息往往令他察觉不到,而显得尤为舒服。 嗒嗒地脚步声越来越响,沉稳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 崇修仙人的心静了下来,他闭上眼,听着声音,明白是殷王来了。 门已响起,嘎达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是吴国国君手中的匕首,他直直站起,目光呆愣,手无措地放在身后,用力搓着,像是要把那些血全部擦净,以免污到眼前人。 你,你怎么来了?这声音像是怀春的少年,跟之前全不一样。 崇修仙人无奈地抬头,他明白吴国国君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了。 见过殷王的人,如不是他手下的修士,又怎可能还将他放在第一位,怕是殷王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了。 脚步声仍在响着,已来到耳旁。 一切都是你指使的?崇修仙人问。 殷王俯视着地面,头却像是高悬的,你觉得孤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来? 以前不会,现在我不知。我要是知,便不是失去法力。 你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天都看不下去,丧失法力不是活该吗!吴国国君吼道,他向殷王那边走了下。 殷王不看他,只是道:你话太多。 下一刻,吴国国君的喉间一紧,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突然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看殷王,好像直到这时才敢睁开眼看眼前人,而这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认错人了,不光认错人,且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崇修仙人看见了吴国国君最后的眼神,也听见了殷王对吴国国君的话。 孤的人从不是你这种蝼蚁可碰的。 吴国国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全部生命,他的眼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却要努力发出最后的话,不,不是,你不是他的七窍流出血来,竟在短时间内浇满了全身,像是所有的皮肤都开裂了,被法力重压着,化成一滩血水。 第32章 恶事连连(三) 崇修仙人木然地看着吴国国君的死相,轻声叹了口气。 为何要把人比成蝼蚁呢,你我不也是蝼蚁吗? 正因你我亦是蝼蚁,我才这般说,晋仇,你还是执迷不悟。殷王将地上那一滩血抹去,弯下身,抱起崇修仙人。 崇修仙人显然不喜欢这动作,因此身体很是僵直。 白菘,可以背,不可以抱。 殷王的眼眸很深,他看着崇修仙人,时隔多年,白菘这称谓仍会使他皱眉,晋仇,你没资格要求这么多。 崇修仙人不回话,只是用自己积攒多时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抱住了殷王,跟多年前如出一辙的温暖使崇修仙人有些神志不清,你怎么来了?早就等着今日这一遭,还是刚到的。怂恿吴国国君的是你还是殷烈。 他问话的时候已知道大概,吴国国君敢动手肯定是他们父子中的一个教唆的,十之八九不是殷烈而是殷王,虽然吴国国君死前的话很怪,殷王动手也太过早了些,但如真的想灭口,殷王不会使他说出一个字来。 那些不是你的话,吴国国君是没有机会说出口的。 他跟殷王朝夕相处过一百年,那一百年他跟殷王不分你我,又怎么可能不知殷王的手段。 只是殷王使吴国国君害他,又自己亲自来救他,那这背后定然还有其他算计。 晋仇,你认为我会让殷烈在我眼前为非作歹吗?殷王同样伸手抱住崇修仙人,在他耳旁问。 崇修仙人摇头,不会。 那你便知是谁。 嗯。崇修仙人点头。 他那片被鞭子抽过,又被手扒开的伤越来越疼,殷王的手放在上面,平日里会很暖,今日只觉难耐。 下一刻,彻骨的凉意传来,殷王正用水冲洗那片伤口。 疼痛被镇住了,却越来越冷,崇修仙人离殷王更近了些,他的眼渐渐睁不开,饿还有些渴,听着水声更渴了。 殷王皱眉,停下手中的动作,凝视着晋仇,你沾染风寒了。他道。 晋仇点头,试着侧过身看水在何处,殷王不是以前的殷王了,哪怕是看出他渴,都不主动给他水喝。 环视一圈都没有水,他试着和 殷王的眉皱地更紧了,他掰住晋仇的下颚,变出些水来,给晋仇灌了下去。 天已是四月,万虫齐鸣,隔着墙都听地一清二楚,没有人声,一切静地恐怖。 你已不是崇修仙人。殷王道。 他带着晋仇站起,将晋仇背在背上,以往他顾着晋仇尊严,在床事上从不与晋仇争,晋仇不喜欢他在上,那他便宠着晋仇,从不用在上的姿势,那些双修书上相关的内容,被他们一一略过,他念着晋仇苦,但晋仇不会体谅他,从来不会。 推开窗门,夜晚的春风吹拂,宫娥们呆站着,不知她们的国君已死,更看不到殷王。 迷醉的咒语使她们像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这些人欺辱过你吗?殷王问。 晋仇答否。 他们一起绕过殿宇,跨过方生绿叶的莲池,阁楼,到做饭的地方去。 殷王未问晋仇的伤,更不曾治晋仇的脸,他没有意愿。 吃菘菜?殷王只问这个。 晋仇被放在门槛上,虚着点头,他觉得自己已没了吃饭的力气。 只能努力睁眼看殷王,看殷王那修长有力的手在案板上下落,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没有法力,只有翠白的菘菜,被切成几段后在锅中翻炒。 彘肉的肥厚与菘菜的清香混在一起。 晋地怎么了?他问。 殷王盯着菜,赵魏早已与齐勾结,你看不出来吗? 赵魏与晋定过契,应翻不出风浪来。 殷王将菜放入盘中,他的神情很是死寂,目光宛如深渊,使人不敢直视。 契是假的。他道。 假的?晋仇愣住,怎么可能是假的,他甚至在六千年前加重过那道契。 你该问混元,你的混元大神没有告诉过你,契是假的吗? 殷王划出一面水镜,在中心轻点,赵射川死前说的话,你不信我,便自己揣测赵射川的话。 晋仇强撑起精神,赵射川与他年岁相差无多,虽算不上亲近,忠心却还是有的。也是这份忠心,害死了他跟殷王的孩子。他知道殷王肯定在赵射川死前看过他最后一面,因为赵射川就是殷王害死的,自己没有阻拦,是因为自己也怨恨 水镜中出现了赵地的草原黄沙,赵射川身上只剩了一把骨头,他的胸腔破开,横躺在黄沙上,嘴唇开裂,却连血都流不出来。 你看我现在肠穿肚烂的样子像不像你当年?我还是那句话,你殷地的孩子就算是活的,我们也不会要。留着你殷地血脉的孩子会向着崇修吗?不会。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你要怀的是个假孩子就算了,偏偏还是真的,流着崇修的血脉,使我又想保护又觉得恶心。赵射川那刚毅的面孔下是无尽的嘲弄。 当时的殷王只是身着玄衣站在沙丘旁静静地看他,那张脸要比现在消瘦太多,看上去并不比赵射川好多少。 我心里都这般矛盾,崇修心里更是不用想,对你动刑的时候我便想着直接弄死你得了。结果轻愁非要说小少主还能活,能活个鬼!你觉得能活吗?你要是跟轻愁一样努力,他倒是还有希望,轻愁非要觉得能活,我被他说动,也觉得,把你弄死,留下小少主也没什么。我好不容易把自己说动,结果你生出个死孩子!死的!浑身发青,小到只有巴掌大!真是废物!赵射川笑了,他胸口的伤撕裂,流出几滴血滚在了黄沙上,随烟蒸发。 他脸上也有血,更多的却是泪,划过他脸的每一个角落。 我跟轻愁一直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小少主,像崇修一样,长地清疏欣长,又要比崇修有人情的那种。你也知道崇修,发生那件事后便再不理我跟轻愁了,轻愁身体不好,没两年便死了,那时我就知道,我死前崇修也不会出现,他是真的不来,最后一面也不想见我们。我们的确弄死了小少主,但我们心里也疼,他只知道自己疼,从不管别人。 晋仇没见过赵射川哭,赵射川平日里对他都恨不得一副嘲弄的样子,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怎么会在殷王面前掉泪。赵地长大的汉子向来不流泪。 他一直在哭吗?,晋仇问身旁的殷王。 殷王在水镜中不说话,水镜外却愿意说话。 嗯,后面讲到他跟魏莹那个在流放中惨死的孩子,哭地更凶。但讲到他跟魏莹之后生的那个孩子时就笑了笑。 晋仇有印象 孤知道,他跟魏莹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魏莹失去孩子后身体就弱了,跟魏轻愁几乎是同年逝去的。他也不想再活,这世间没多少让他珍惜的东西。他只想死前见你,你却不愿见他,为了避开他们,顾自去深山闭关了。殷王用筷子夹给晋仇一些饭。 晋仇吃了后就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知道这水镜中的一切是在赵射川允许下进行的。 水镜中的赵射川向着他的方向开口:崇修,你日后肯定会看到这一切的,小少主的事我没想过会成这样,我跟阿莹、轻愁其实都希望能看到你的孩子,这与我们先祖时期就定下的契无关,尽管殷王在场,我还是要告诉你。那契其实根本就是假的,一个人如果凭借一道契就能控制另一个人的祖孙代代,那契岂不是比天都要厉害,那中契的人又还能算是一个完全的人吗? 他咽着唾沫,努力用其滋润粗哑渗血的喉咙,继续道:这是个秘密,我先祖时期就知道了,轻愁也知道。你总怀疑我们对你的友情忠诚都是契的结果,而对我们冷言厉色,仿佛我们付出再多情都是假的。但你需知道,契根本没有,轻愁不让我说这事,因他明白,如你知道无契,更不会信任我们,你就是这种人,无情无性。不过你先祖也这般,否则我之先祖怎么会在你之先祖面前装出中契的模样。 可我还是想说出,你有什么道理接受我们对你的情呢?凭你的不屑一顾吗?还是我赵魏两家为你付出的那些人命?我们帮你,是我们愿意帮,跟什么狗屁的契无关!你接了我们的情,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赵射川捂住了脸,他的泪将沙地染湿,你但凡对轻愁好些,他也不至于死地那么早,这些年,我放眼四顾,发现世间竟已没几个熟人。 我真的想看你知道这些的样子,契是假的,你会不会很怕,你怎么会觉得那是真的呢?历代的晋侯怎么会觉得那是真的呢?殷地那么擅长符契都没有这种东西,晋地又怎么可能有!你就自己后悔、发抖去吧!希望我赵魏两家的子孙还能将你奉在高位上。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1) 赵射川笑着,他一直告诉他儿子要效忠崇修仙人,否则他便是从地下爬也要爬出来打死那小子。 但死前,他想让他的少主晋崇修也怕一怕。 第33章 恶事连连(四) 你记得魏莹吗?会在大泽间蹦蹦跳跳,穿着黄衫的女子,赵射川很喜欢她。但她后来身体极弱,每日呕血不断,她兄长魏轻愁的身体比她还不如,本应死在她前面,却为了给她寻药、试药,硬逼着自己多活了几年,听闻死的时候已没了人样。晋仇自己有了力气,便端起碗一边用筷子扒饭一边说着,他本提倡食不言寝不语,现在却仿佛忘了一切规矩,极狼狈地坐在门槛上。 我、魏轻愁、赵射川算是一起长大的,赵射川离得远些,就不常见。魏莹要比我们小很多,幼时喜欢过我,我嫌她不守规矩,没有女子的端庄,不喜与她交谈。赵射川却爱极了她。晋地与魏地也相隔甚远,更何况殷王时时监视着天下,不会纵容着他们几家相近。 但魏轻愁算是跟他相处过极长时间,晋仇看着水镜。 赵射川的话已说完了,躺在沙地间放肆地哭泣。 晋仇记得他道号的由来:赵射川,川都可射,更何况是人。 六千年前,赵射川一箭将元伯射死,碾碎了他的头。 元伯年纪很小,却一心站在殷王一方,他死的时候,殷王想必不开心。 既然要死,便不该再哭。水镜中的殷王道。 赵射川怒,我来时就是哭的,快死了又哭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脸依旧坚毅,眼中的血丝却使他双目赤红。 在最后的哭泣中,他被殷王一箭射死,就像他以往射死别人时那样。 水镜碎了,溅在地上,顺着木板消失不见。 吃完了?殷王问。 晋仇点头,他放下碗,看着殷王,神情很是木然。 殷王俯视着他,吃完便走,到你体验人间疾苦的时候了。道完,殷王自己先换了张面容。 晋仇盯着他看了会儿,以前殷王失忆时,也给自己换过这张脸,叫做晋赎的脸。 我的脸呢?他问殷王。 殷王看他,你的脸早毁了,谁能认得出。 晋仇摸向自己的脸,像是烂泥一般,都是血,还能摸下几块细小的肉沫来。 的确是毁了。 他们一同出了吴国的宫殿,街上是拖家带口,疲于奔逃的百姓。有些锦衣宽带,有些麻衣蔽褛 天杀的,快些啊!城门要关了! 逃不动了,左右都是死。 我还没活够,还没活够 抽泣声、叫喊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晋仇被撞倒在地,又被殷王拉起。 这是怎么了?他木着脸问。 殷王依旧冷漠,你不是知道吗? 修仙界都乱了,这里怎么不乱。 晋仇知道契是假的,却没慌,因他相信赵魏没了契也不会反,他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自认不曾看错过任何人,所以关于他身死的传闻,他一直以为殷王是在骗他。 但现在,他知道不是了。 修仙界的确乱了,没有法力的凡人也被波及。 我方去齐地,怎么可能比试第二日便出事!齐问该怎么向众人交代? 他没有向众人交代。殷王用一种很奇怪,几乎是看傻子的神情道,他直接说你气数已尽,夜晚自己跑去看他的密室,却死在了密室中。他甚至说,本不想将此事讲出,因对你一贯光大的形象不好,可你就是自己私自去他的密室,才惨遭横死的。 他拿不出我的尸体。 他不需要你的尸体,修为到你这种境界,死后本就会化为灰雾。但你的确是失踪了,第一日可以有人不信,第二人还是可以有人不信,第五日众人都会信。你如果被困已有五日,便会有更多的五日,的确可算是变相的死了。 晋仇沉默,他明白殷王说的很对。 赵魏是怎么一回事?魏激浊听闻我死便动手了? 齐问说你死了,世人哪怕信,也不可能饶他。但齐地不是谁都可挑战的,于是有人找了魏激浊,魏激浊听后说要为你报仇,带人与齐地对峙,于是天下大乱。殷王没直接说赵魏做了谋反的事。 但晋仇已愣住,魏激浊如真的心向他,便不会说为他报仇,而是在天下辟谣,寻他的身影,证明他未死。 哪怕他是为齐问所困,魏激浊有所忌惮,也会暗中动手。 而不是让天下都知他要报仇。 晋仇若有所思。 齐问的举动也很怪,他本不该将天下的怒火都集在自己一人身上,能这么做,如不是傻子,便是有后招。 魏激浊知道他 你是如何想的?晋仇问殷王。 殷王看着街上的流民,从他们中穿过,带你回殷地,以一个杂碎的身份。 晋仇静默,他跟着殷王的步伐,我以为你会插手此事。 殷王回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凝视着晋仇,这不是你该问的,今后,你便不再是崇修仙人了。 我在你面前从不是崇修仙人,如是崇修仙人便该称你为殷王,我只是晋仇。 殷王不言语,他封了晋仇的嘴,叫晋仇再说不出更多话来。 晋仇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他说不出话来便不再说了,但还是伸出手,试图抚平殷王那皱起的眉。 这些把戏还未做够吗。殷王的声音极低沉。 晋仇放下了手,殷王继续往前走着,他们与那些逃难的百姓隔开,虽是贴着身子走,却仿佛是两个不同的天地,离的再近,也无接触的可能。 吴国在他们的步伐中渐渐远去,中原仍有杂乱,战火从不知名的地方燃起,哀鸿遍野,残肢堆在山谷中,鲜血流进河流里,而战事所带来的死亡,并不在那方起的砍杀,而在流亡,家国不宁,则野有饿殍。 天下怎么突然就乱了?无知的幼童被抱在母亲怀中,他睁着懵懂的眼,不谙世事。 这次天下乱的离奇,不到一月,竟已成这般,仿佛暗中有只手在推动着,煽动着国君的心智,妄图毁了这世间。 路旁行人纷纷,没有停下脚步,理会幼童言语的。 只有他那位鬓发纷乱的母亲按不住性子,怒道:休再言语了,我带着你已经够难,心中巴不得不想那些事,你却偏要问,怕不是来讨债的! 幼童不敢说话了,他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脸蛋鼓鼓的,眸子里荧光闪闪,似有泪珠。 他年纪那么小,你不好生教他,又何必骂他?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是位穿着麻衣的少年人,衣衫不整,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连眼都睁不开,也不像是一副会搭理人的样子,可他就是说话了,不仅要说一句,还要说无数句。 修仙界乱,天下自然乱。 崇修仙人不复,留下的东西却在,谁人不想染指 崇修仙人在时,努力分开修仙界与凡间,他不在,宵小便出,两界再无分隔。 冷寒泽出现在土道上,靠在河畔树梢,闭着他的眼,等着他的人。 你胡说!崇修仙人哪里不复了!逃难的人中竟有停下脚步来斥责他的。 冷寒泽连动都未动,仿佛之前的话不是他说的。 因他知道会有人回话。 崇修仙人那是活该!现在还叫他崇修仙人真是给他脸了,早就有修士传出话来,凡人与修士的差别越来越大都是因这位崇修仙人,他使凡人不得修仙,又提倡养心而不提倡功法,使得修士越来越弱,久而久之,连心性都被磨平了!而他自己,独占着修仙界灵气最浓的地方,享着天下人的歌颂,俨然比天都要伟岸了!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冲着行人大吼几句,他显然早想说这些,只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一定要吐个痛快。 但他的话只是让些逃难的人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疲于奔逃了,甚至有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听风就是雨的,不赶紧逃命,还想着耍嘴皮子功夫。 麻木!麻木的人都是要死的。有人叹了声,归于尘土狼烟中了。 晋仇站在树边,马蹄从他身旁踏土而过,卷起无尽碎末,使他的青衣上都是土,混着树中落下的露水,宛如泥泞沼泽。 仙人变丑了。冷寒泽已从路旁消失,不知何时躺在了树梢上,他极重,树梢所载极轻,而他稳如磐石。 晋仇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丑,脸上的血肉混着泥土,连带着肮脏的衣,行在路中,除殷王外没人愿意靠近他一步。 不过以他对殷王的了解,殷王并不会嫌弃这样的自己,所以他泰然地走着。 冷寒泽的眼朝着天,却知世事。 他从树中滑了下来,落叶般飘扬慵懒,殷烈等急了,叫我来此催王上走快些,不要再同仙人腻歪了。 你不是齐问义子吗?蒙骗殷烈,为何还要和殷烈在一起?晋仇不解,他想起密室中发生的事,殷烈总不是自己想进去的,冷寒泽在这连串的事中难逃干系,混元更是对冷寒泽颇有芥蒂。 殷王板着脸,一言不发。 冷寒泽站到他们身旁,道:齐问是不配做我父的,如殷烈愿意,我倒可做他义子。蒙骗殷烈只是一时,总不会真叫他出事,仙人大可放心。 他在前方走着,风景遂产生变化,他的身形将将到晋仇与殷王的胸口,却无人敢轻视他。 混元的声音从无何有之地传来,似有不满,小声嘀咕着:吓,以为殷烈愿意当你爹啊。 第34章 恶事连连(五) 混元的声音出现又离散,晋仇随殷王跨越山河,来到了殷地,所用不过一日时间。 这里与过年时并无差别,但内里的风景却已不同于六千年前了,随着不周山脉的离去,殷地的灵气格局产生了极大变化以弥补那道空缺。 河流不足,无法像魏地般以大泽与草木互养生息,更无山脉沙丘,殷地原以鬼魂铸地下根基,以不周山脉铸地上根基,但随着鬼魂被天地间的那道声响彻底除去,阵法根基改变,因而内空外虚,不利于修士居住。如是领悟低浅的小修士大可不必忧心。然殷地人在修仙上向来快于常人,心境到了,而因灵气不足导致难以进步,实则憾事。 殷王不是容忍憾事的人,更不会放任手下修士因灵气不足而落后于他地。 在殷地被破之后的那一两千年,他一直在试图重铸根基。 晋仇知道这事,却未管过。 现如今,他虽无法力,却还是可以感受到那股灵气,很足,如六千年前一般足。 这里发生的变化并不大。 孤不喜欢太多的改变。 晋仇不再言语了,他观察着殷地的灵气布局,发现是以上千万个小阵法组成,世人皆赞他在阵法上颇有研究,实则他不如殷王,所了解的很多阵法亦非出自己身之领悟,而来自与殷王生活的那百年。但他的眼一向好使,哪怕是失去法力,也知道殷地现在的灵气来源。 是无穷变化着的聚灵阵,附着在每一片土地上,连枝叶的细小根络也未遗下,空中弥漫着阵法的味道。是以气养气之术,利用草木水土间的灵气来激发其内更多的灵气。这术并不好施,要想完成一个整体,恐怕需把整个殷地都翻过来,怪不得气息还是那股气息,宫殿却没一处熟悉的了。 晋仇仰望着最远处,以他现在的身体无法窥见更多,只是感觉四周的目光不是太友好。 冷寒泽早已走远,他并无掺和这些的意味儿。 你该提防他些,我总觉他是不怀好意。哪怕无害,也不应让殷烈和他接触,免得吃苦。 晋仇担心殷烈步他与殷王的后尘,但殷王只是皱眉而不发一言。 殷地的宫殿呈层峦状,一 行至百里,而点缀以高木,枝干盘结,连为整体,中心主道处出现河流,在宫殿处蜿蜒流淌,涓涓流水声回荡在整个被束的天地中,使天地豁然开朗,而呼吸畅通,灵体贯体,便是晋仇身上的伤口,都不再疼痛了。 一个时辰,殷王放缓脚步,带晋仇观看了殷地的一部分,常人需走几月的路在短时间内被踏遍,殷地的深处已在眼前。 他们二人一路上都不曾说话,就像很多年前,只是无言的相互陪伴已足够。 晋仇并不为殷地的漆黑而心生恐惧。 他看着眼前那一大片空地,宫殿离地十丈,悬于空中,其地虚无,虽有草木,而大多不高。 灵气的存在方式又不同于外面那几种,以前他所熟知的宫殿名早已与这些对不上号,晋仇凝眸看着,心中并无多大波动,只是事物变了,而他看过事物先后的样子而已。 丢地一声,有物突然随风势而来,擦着晋仇的脸,被殷王拦住。 殷烈,谁人许你造次。殷王低沉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 晋仇看着落在地上的石丸,听到了殷烈的回复,无人,只是随意弹出,想看某人避丸的样子。 殷烈站在台上,手中拿着弹弓,无聊地甩着,这样子显得他有几分残酷的天真。 在他周围,是脸蛋依旧圆润而故意板起的元河洛,同对长相相似的兄妹或姊弟。 宋地来的吗?晋仇悄声问殷王。 殷王点头,带他到了宫殿的台上。 王上。除殷烈外的三人向殷王行礼,与殷地的玄衣、元地的红衣不同的,是宋地的白衣,他们年岁与殷烈相仿,女子看起来更有气势些,腰边别着鞭子,脸微仰,一副倨傲无礼的样子,只有看殷王与殷烈时才显得温顺,模样不是太出色,放到凡俗之中可算上等,放到修仙界却委实太过平凡。 宋公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白髯常飞扬 那宋地来的男子更是不曾抬头,缩在女子背后,实像个不成器的,无宋公的半分风采。 叔叔为何带个丑人回来,污眼的很。宋地的女子开口。 殷王不看她,而是走到殷烈面前夺过了他的弹弓,扼住他的手腕道:下次再这般,孤会折断你的手。 殷烈扯回了自己的手,他算是看准了,自从晋仇出现,自家爹就变了个样子,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敷衍般应了声,他开始盯着晋仇看。 还真如冷寒泽所说没了法力,他撇了撇嘴。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2) 晋仇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青衣,明白那女子说的丑人是自己,他从未被人说过丑,对于突遭毁容的事也未放在心上,哪怕没了法力,这种伤最多半月也该好了,没什么可说道的。 宋甫朱,休和殷烈学不好的东西。殷王站在了晋仇面前,状似无意,却挡住了宋甫朱看晋仇的眼。 被称作宋甫朱的女子笑笑,叔叔还是这般严厉,不知这丑人是谁,能让叔叔护着。倒不如她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男子拉了下,姊姊,毋说了。 宋甫朱停顿了片刻,还是开口,不如将他与我做仆役,放在叔叔身边他人会说闲话的。 在殷地,无人敢说殷王的闲话,这道理世人都懂。 殷王神情极冷厉,但他竟然在皱眉后,问晋仇:你可愿意? 晋仇摇头。 殷王便对宋甫朱道:他是你的仆役了。 爹,给她还不如给我!殷烈闻言急忙来了句。 可他说地太晚,殷王的身影早已消失。 哈哈,烈,想看的话可以来我这里。宋甫朱掏出别在腰间的鞭子,朝地上抽了一鞭,激起莫须有的尘埃,喝道:走!不听话就是你被抽! 晋仇脸上依旧是一副肃穆,在那破烂的脸上,他的神情也未被遮住,反而显得这种肃穆更清晰了些。 何人教你这些的?宋公死在了晋地,宋公的子嗣当时年纪尚小,应是殷王看管着长大的。宋甫朱是宋公的孙辈,从出生到现在,殷王不可能对其不管,却如何养成了这般模样。 殷烈同他想的便有很大不同,宋家姐弟更是没个正形 宋甫朱盯着他那双眼,何人?总不是崇修仙人,你这丑人,长得一副倒胃口的样子,却敢在此质疑我?我学这些,可都是无师自通,全凭自己领会的,而你,怕是没爹没娘,却想象着用家礼束缚世人。 她的鞭子上有血,垂在地上,眼中尽是恨意。 虽未明说眼前是崇修仙人,却已昭然若揭了,能让殷王亲自带着走的,这世间本也不做他想。 你根本不懂礼是什么!凭什么在此乱说!闻言最先站出的竟不是殷烈,而是元河洛,他看着晋仇的目光泛着股不可置信,听着宋甫朱的话却气地胸口起伏。 哈,原来是我们元家掌门之子元灯灼。怎么?你先祖被崇修仙人所杀,你却把崇修仙人看得比你爹都重要?崇修仙人真是伟岸啊,能让人摒弃凡俗间的仇恨,但我教训我的奴仆,与你最崇敬的崇修仙人有何关系呢?难不成你不迷恋崇修仙人,而迷恋这丑八怪了。宋甫朱笑着,没有银铃般的声响,只有沙哑的,像是从吼间硬生生挤出来的讥讽。 她真是同殷烈一起长大的,连讥讽的笑声在某些面上都极为相似。 元伯同宋公都是死于晋家之手,且所用手段很是卑鄙,晋仇自己当年的无情无性远胜现在,没有任何在乎的人,也不在乎用卑鄙手段杀死那些仇家,那些挡路人。 如此,所造杀孽颇多。而在他一贯的庄严肃穆下是对一切的遗忘。 可惜他能忘,其他人却不愿意忘。 宋甫朱说完话,便举起鞭子,元河洛挺直腰杆站着,殷烈却是在嗤笑一声后掩着面走了。 这些几百岁的修士,与晋仇年轻时完全不同。 他这么大的时候,很少出晋家,而专于修行,从不问世事。 宋甫朱的鞭子已抽下,啪地一声打在人体上,却不是晋仇的身上,而是她家弟弟的手上,那手已裂,尽是鲜血,而白色的骨碴隐隐露出。 宋甫朱,别再闹了。他不唤宋甫朱为姊姊的时候,反倒衬得他像兄长了。 那是张很白净的脸,也是双很白净的手,他看着晋仇时,脸上是一片悲伤,不是悲天悯人,而是爬在地间的蝼蚁一挣扎便会死的悲伤,他不是在悲晋仇,而是在悲他自己,悲宋家。 晋仇看到他的神情时,如殷王一般皱起了眉,可惜他的眉早被划破,而产生断裂的俯视感。 宋甫白,你真是个懦夫。元灯灼都比你有骨气,他是个隐藏的伪君子,你却是个真懦夫。宋甫朱将鞭子收起,放回腰间,仰着头道。 第35章 恶事连连(六) 最终那些话还是不了了之了。 宋甫朱将晋仇带到了陋室中,这里除干草外再无其他,硬要说的话,还会有虫子。 今后你便住在这儿了,卯时初必须起来,晚一刻赏一鞭子,不想挨的话,就塌下你的腰,用你的手去沾水擦地!宋甫朱说完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却在几日后又道:西侧那一大片都是你需要擦的,别以为卯时起来就行了,你得把地擦完,全部擦完,不擦完就睡觉,也得挨鞭子。 晋仇当时正弯腰擦地,卯时起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擦地却很难,他没做过这种事,以前晋家被灭后的那十年,他过得很不好,受了些皮肉伤,却从未被这样要求过。因此做起来很是生疏,几乎一日才能擦完一小片,西侧那么大的地方,休说一日,便是十日,都难以擦完。 更何况他很少弯腰,这种带着屈辱的动作委实不好。 宋甫朱走后,晋仇将布放在地上,呼吸着天地间的灵气,暂做休缓。 你还真是从小读书修仙的贵公子,这点事就觉得累了?殷烈倒挂在房梁上,拉抻躯干,因房梁太高,显得他声音有些模糊。 晋仇早已察觉他的到来,此事实无必要。一个清洁术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让人弯腰来做。如他不是信守礼法,不便做瘫地的无赖,早已放下手中的湿布了。 什么必要不必要,宋甫朱现在是你的主人,你是她的奴仆,她叫你做的事,再无必要,也是必要的,崇修仙人不至于不懂这一点。只是平时束缚他人束缚的好,到自己却不成了。单腿勾住脊梁,殷烈倒吊着晃了晃,突然松开腿,直直地落了下来,势如坠天雄鹰,落地却飘忽如雁羽。 你只是做不好,人要是做不好一件事,就会去逃避。但你以往的行事使你哪怕要逃都得给自己找个理由。殷烈有些玩味的笑了,他从晋仇手中抓过湿布,拿在手里,我跟你讲,这真不是什么难事,看你不会,我就给你演示一番,今天我擦,明天你就得自己擦了。 说完,殷烈将自己的衣衫系紧,像匹豹子般半匐在地板上,他撩起衣袖,露出线条修长有力的手臂, 殷烈自己却乐此不疲,擦完一片又一片,短短一刻已擦完所有,中途洗了几次布,废去些时间,否则能更快些。 完事儿将布叠好,站在晋仇面前,看见没,有天赋的人连擦地都是快的,你看看你,连腰都弯不下去,哪怕不会做,也得放平姿态。平日最不爱放平姿态的就是他,如今口中这么说的也是他。 晋仇接过布,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殷烈的头。 殷烈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抿起嘴,露出这张脸最真实的冰冷,谁允许你摸我的,你是我什么人?你不知道这于理不合吗?他的声音因心情的变化而显出几分粗哑。 晋仇的手已放下,他的指尖还残留着那顺滑温暖的触感,只是现在有些凉了,你父亲会这般做吗?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与其问这些,不如问问你的晋地,外面都谣传你死了,你竟一点不上心。只要不烧到晋地自身,战火再大你也无动于衷吗? 以我现在的身体,着急也无用。 谁会信你的鬼话,你直接说自己一点不在意不就行了。放着那几家闹,闹得修士都死了,你再站出,说是力挽狂澜,宛如救世一般,对不对?殷烈不是随便说这话的,晋仇掌管修仙界这么多年,很多举动明显是为了削减修士的数量,甚至削弱现存修士的法力。 他是巴不得天下修士都死光的。 殷烈,别想太多。晋仇淡淡地说道,他神色很平常,过分的平常。 殷烈撇嘴,百无聊赖地走了出去。 出门却看到了冷寒泽,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再讲个谎话骗我上钩吗?上次被骗的事他一直耿耿于心,虽然他自身没事,晋仇却被害地失去了法力,这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他总开心不起来。 冷寒泽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他不言语,只是跟在殷烈身旁,前些日子殷烈忙着学擦地,如今看来果然是为了崇修仙人,在有些事上殷烈真是不诚实的很,冷寒泽打了个哈欠,离殷烈更近了些。 第二日,殷烈未去擦地,晋仇 宋甫朱晚上来看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挥着鞭子,扬言今晚要是擦不完,就要抽死他。 晋仇未动,元河洛却偷偷来了,他沾湿布,未用法力而擦了整个晚上,第二日太阳升起才直了腰,迟迟睡去。 晋仇没和他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望着远方层层的宫殿。 这天白日,他还是未擦,殷烈还是未来,宋甫朱朝地上抽了一鞭,将地抽开条裂缝。 大骂道:今天你要是不动,我便动! 晋仇当时未看宋甫朱,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说道:你现在便可动手。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宋甫朱掏出别在腰间的鞭子,将其伸展开,你看好了,我一鞭就能抽地你骨头都露出来! 晋仇前几日的伤彻底地结痂了,他站地笔直,恍若根本未将宋甫朱的话放在心上。 于是他挨了第一鞭,从他背后抽来,割裂麻衣,后背的骨露了出来。 宋甫朱像是见血的豺狼,未抽之前还有所忌惮,抽了后却仿佛上了瘾,一鞭接一鞭,乐此不疲。 晋仇闭上眼,倒在血泊中,听见了殷烈的声音,你还真想把他抽死? 我小时候听他的故事就想把他抽死了,要不是怕叔叔怪罪,我得养一窝窝蚂蚁,咬死他。 宋甫朱,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谁说我嫁不出去,别人不娶我,你不会娶我吗?宋甫朱又抽了一鞭,被殷烈攥住。 我娶你,叫乱伦。 殷地从不在乎这个,你要是想让我住手,就答应娶我,否则就打倒我,不然我可不打算停。 那你就抽他吧,元灯灼让我来的,我去跟他说你不愿意。 嗤,想想就是那个伪君子让你来的。宋甫朱手上不停,殷烈的声音却消失了。 晋仇昏了过去,再一醒来,天已全黑,下着瓢泼大雨,雷声响彻整个殷地。用手撑着身体慢慢起来,他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雨中。 殷王住的地方离此地有些远,所幸并不是难以到达的,他的伤口被雨水冲地发白,与白色的骨头混在一起,叫人看不分明。 有条腿的骨头断了,他却走的还算笔直 丑时他走到了殷王的寝宫,那里的玄衣侍卫挡住了他。 我去敲个门。晋仇的脸被发丝遮住,极为落魄。 侍卫们未动,这些殷地的修士,可不会喜欢崇修仙人或者晋仇。 于是晋仇站着,雨越来越大,他终是瘫在了地上,全身湿乱不堪,而侍卫们被法力护着的身躯干净整洁,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雨落在了晋仇的眼中,当年也是这种大雨天,他被人欺辱,走在路中,捡到了失忆的殷王,他说要跟自己走。 当年说会跟自己走,现在也会,他无比清楚这点,是以并不畏惧风雨,只是想着殷王何时才会心软。 他想了很多,想着两人一起在雨中的屋檐下,泡着温暖的澡。 真是悠远的过去了。 四周的雨还在下,晋仇头上的雨却停了,他看着那片空茫的天地,道:你来了。 你知道孤会来,孤对你一向心软,不会放任你淋雨。 对,我知道你会来。晋仇侧过脸来,他撑起身,走进殷王为他打开的门。 门外的修士面色极其不善,却没有一个敢言语的。 殷王一向狠,插手他的家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晋仇跨过了门,屋中果然有个木桶,上面正冒着白气,雾蒙蒙,暖意逼人。 晋仇,你是故意的。殷王长发未束,垂到脚踝,面上是一片冷凝,他曾将晋侯压成肉泥,也曾用万种法术将叶周人折磨致死,在此之前,他是天下唯一的主人,暴戾恣睢,而无人敢妄加评论。 殷地人是怕他的,晋仇以前也怕他,怕到不敢在他面前抬头。混元说的对,如殷王不失忆,他永远无法推倒殷王。 我不故意,你怎么会见我。晋仇脱下粘在身上,和血肉混在一起的衣物,抬腿跨进了木桶中,水激地他伤口一片刺痛,却很暖,殷王身上也是很暖的,只是现在并不能靠近。 孤情愿你多受几日苦,也不愿见你。 可我会疼。晋仇知道殷王吃这套,比所有人都吃这套。 就算知道自己是在骗他,也会一次次上当。 殷王也脱下了衣衫,进到并不大的木桶中,两个人挨地很近,他抱 岂止是易于遗忘,晋仇还会骗人,骗他人也骗自己。殷王未打算真插手此次赵魏齐一事,便是在细看晋仇在其中的作用。 殷王的怀抱很紧,按压那些伤的瞬间使它们齐齐崩裂,血水染红整个木桶。 晋仇有些晕,他伸手抱住殷王,听着殷王混着雨声的话,殷地大势已去时,孤还抱有幻想,认为只要孤肯偿命,你便会放过其他人,至少不会为难我们的孩子。殷王的声音很低,像以前一样低,听不出丝毫埋怨的味道,更像是在颁布赦令。 晋仇,你什么都做了,孤可以一次次救你,你却不愿意救孤,孤在牢中想着你何时出现,你果然来了,告诉孤孩子是假的。他开始还会动,后来就不动了。 你是在希望我可怜你吗?晋仇摸着殷王身上的伤疤,同殷地的宫殿般,层层叠叠的,他并不习惯这样的殷王。但他能理解殷王,毕竟他亲手杀过他。 晋仇,我是要你明白,你再一次做错了,可我能原谅你一次,也能原谅你无数次,哪怕你犯下的,是不可饶恕之罪。殷王松开对晋仇的怀抱,直直地看着他。 晋仇也松开了怀抱,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他从木桶中起来,满脸愁苦。 晋仇,你不喜欢以前的日子吗? 喜欢,但那不属于我。我害死孩子,我亲手用锥子将你杀死,可你们都还活着,因天需要你们活。可他不会让其他人活。我是天的走狗,需做的事还未做完,又怎能想其他。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3) 作者有话要说:混元:你不是我的走狗,我是你的走狗,我的大男主被你抢了,还要给你背锅。你这是在吸我的血啊。 第36章 恶事连连(七) 晋仇在殷王的屋中住了一晚,第二日,他被殷地的修士扔了出来,扔到殷烈的脚边。 殷地容不下他,孤亦容不下他。殷烈,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殷王站在殷烈面前,严厉异常。 殷烈有些为难地看着晋仇,你大晚上偷偷来找我爹干什么?他不解地问。 晋仇撑起身体,只是看他还念不念旧情。 你可真有自信。殷烈撇嘴,知道自己得给出个答案,他爹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于是他又问晋仇,你想死想活。 想活。 那就活吧,我说让他活。殷烈对自家爹道。 殷王似乎早已想到他会这般回答,既如此,你便带他去晋家,孤虽不至害他,却也不愿再见他的身影了。 行,我看他在殷地过得也不开心,就是不知他现在这副丑样子,晋地的人还会不会认他。赵魏都反了,晋地也难保不会反。殷烈蹲在地上,将晋仇抬起,抗在自己肩头。 殷王看着他的动作皱了下眉,转身离去了。 留着殷烈在原地站着,宋甫朱跑到他身边来,真放他走?我不愿意,还没整够呢。 你整谁不是整,没事干就去找元灯灼,别让他再想那些礼乐了,还是晋仇想出来的礼乐,把自己都学成伪君子了,迟早要出事。 元灯灼已经救不了了,我一定要惩处这个罪魁祸首!。宋甫朱摸着自己的鞭子,目光如炬地看着晋仇,巴不得再从他身上抽出一块肉下来。 殷烈不想理她,元灯灼过几日就回元地了,你要是想看他就多看看,没事儿别光想着抽人。 元灯灼要走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几时回来? 送完晋仇就回来。殷烈向放马的地方走去,他们现在处的位置是帝丘,帝丘颇大,不说去他地,光是出帝丘就极为耗法力,不驱马他带着晋仇走一会便该累了。 宋甫朱望着他的身影,紧张地攥紧了鞭子。 她有些怕殷烈出事,殷烈自己却什么都不怕,拉出一匹马来,殷烈抚着它棕色的皮毛,将晋仇放了上去,宋甫朱昨日抽地有些狠,这会儿晋仇是不会走了,驾着马在殷地的宫殿中 你要去哪里?就你现在这张脸,晋家人不一定认你,现在晋地乱了,晋家虽有结界护着,却也是岌岌可危,救不了你这个废人。 殷烈,今日你的话颇多。晋仇半躺在马上,看着天。 我话多是为你好,我这个人一向同情弱者,你现在离了我,就是去乞讨,都不一定能活,就不要再说教了,赶紧说想去哪儿。趁着我现在脾气好,尽快说,再晚我就不听了。殷烈夹一下马肚,将头向下伸出,问晋仇。 晋仇看着他扭曲的姿势,叹了口气,去韩地,见韩羡鱼。 嗯,韩羡鱼那个顽固,的确会收留你。但他没本事保住你吧。 能保住我的只有你爹,但我惹他生气了。晋仇闭上眼。 殷烈突然笑了,你也惹我生气了,要是想保命,现在就跟我道歉,我满意了就带你走,否则就放你在这马上颠簸。 晋仇的伤没处理过,哪怕殷烈骑马的技术再高,颠簸也使得晋仇有些疼。呆几日还好,呆半月恐怕就不用活了。 默默起身,晋仇看殷烈看了许久,殷烈也没真想着晋仇跟自己道歉,毕竟晋仇虽然在某些事上惹人厌烦,却执掌了天下太多年,腰不是那么好弯下来的。 可他听到晋仇的话,晋仇道:是我对不起你。 殷烈仔细看晋仇的脸,发现晋仇的确是认真的。 拉紧缰绳,又使缰绳舒展开,殷烈一言不发,驱马向殷地外狂奔。风撩起了他的长发,使他的衣角阵阵发声,他心里很想骂晋仇,骂他为什么有好日子不过,非要造他爹的反,明明对崇修仙人这称号不感兴趣,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坐在上面。有意思吗?又不快乐,时时被拘束着。 可这其中盘根错节,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不能提。 他能做的,只有握紧缰绳,向韩地冲去。 野有饿殍,战火燃及的地方更多了,他们伴着一路的惨叫哀嚎,于痛哭流涕中向韩地行去。 但未及韩地,已看见了遍地的死尸,就在韩地城外,结界笼罩着韩地外围,结界外是站在尸堆 我韩地不参与此事,不接受、不庇佑外人!韩地修士高喊,激起一片怒骂。 你韩地身为晋地附庸,不是该助世人吗?为何要将我们拒之门外啊! 天杀的,满口仁义道德,无事时说自己仁慈,有事时弃下百姓便跑! 修士还不如凡人呢! 韩羡鱼站在尸堆上听着,他手中竟拿起了剑,你们进来,祸及韩地,你们与韩地人皆要死。你们不进,死的便只有你们,如此,好歹可保我韩地安宁。如此,妄行不轨的,早晚要死,不如在祸害韩地之前死! 韩羡鱼束着冠,衣衫整洁,临危不乱。 说的好听,怎么都是死,那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还能放我们前面多撑一刻! 我不想死,不想死,多活一会儿也愿意,把灵石都给你,放我进去吧。 我们都想活,能多活一日也是愿意的,让我们活吧! 韩羡鱼听着这些,不为所动,他面上一片凛然,连解释都不愿说,只是将剑立在了自己身前。 身为君子,不到必要时刻他是不会拔剑的。而现在,他的剑不能离手。 崇修仙人失踪了,修仙界的宵小没了镇压,全部跑出,他们不知受了谁的怂恿,四处惑乱人心,使凡间、修仙界都是流离失所的人。 而半月前,虞地收留人,其中竟有不怀好心的修士,杀进虞地内部,夺了虞地掌门的命,占了虞地掌门的位。 此后,混进流民中的修士愈多,而大多无道,放肆抢劫杀戮,寻找修仙法宝。 凡人与修士的界线越来越浅,死尸愈来愈多。 他看着还挺有担当,不是什么死板,不知变通的君子。殷烈停下马,说道。 这是他换的第十匹马,每一匹都被他灌输了法力,却还是坚持不了太远。这匹,在他拉紧缰绳停下的瞬间,也倒地不起了,只留着一口气在。 晋仇从马上下来,你用个隐身术,悄悄进去,勿要惊动他人。 知道,我还没到处处惹事的地步。殷烈给自己和晋仇都施了隐身术,向韩羡鱼的方向走去。 在他们快要接近时,殷烈向韩羡鱼传声:是我 韩羡鱼那副临危不乱的样子一下子就消失了,但他及时绷住了自己,脚步极稳地从尸堆上下来,走进了韩地城内,他的动作与过去几日无异,有人想随着他进韩地,却无一不被韩地的修士拦下了。 而结界关闭的瞬间,殷烈与晋仇已跟着韩羡鱼来到了韩地内,这座叫京的地方。 来的路上晋仇跟殷烈说过,京是韩地最重要的城之一,众人如想进韩,大多从京地走,而这种慌乱的时候,韩羡鱼定会守在京地。 挑处没人的地方,殷烈解了隐身术,他同晋仇的面目露了出来。 韩羡鱼的眼睁大了,殷烈一看便知他是认出了晋仇,晋仇的脸坏成这样也能轻易被人认出,真是稀奇。 主上,主上到底是怎么了?韩羡鱼失力般跪在地上,呐呐着道。 晋仇摸着韩羡鱼的头,无事,只是被人打败,失去了法力,所幸无大碍。 对,他没大事,这些都是皮肉伤,过阵子就能好,你看看你这里能不能放他,我爹说了,殷地不收他。 韩羡鱼跪在地上,看殷烈一眼,换做旁人说这话,他可能心里不舒服,对殷烈,却是觉得只要他说了话,能陪主上来,便是好的。 殷王还未原谅主上,的确不会收,可主上这般。他不忍再讲下去。 晋仇自己圆了他的话,吾不会留在韩地,只是来此问些事,问完便走。 何事?,韩羡鱼看样子未打算强留。 晋仇遂道:赵魏两地是怎么回事,战事是他们挑起的? 主上,事实已在眼前,勿要再提了。韩羡鱼低下头,他的目光隐隐闪烁。 殷烈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晋仇不再问了,他了悟又倦怠地道:吾回晋家,汝自行保重。 羡鱼派些人护送主上去,韩地有些乱,羡鱼抽不出身来,但羡鱼可以保证,晋家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没人破的了晋家结界,晋家也不会染上战火。 但愿如此吧,寻匹马来,吾要走了。晋仇看着有些失望。 韩羡鱼也知自己做的不好,他们唯一可希冀的,就是晋家结界能撑住,幸好当年不曾向赵魏两家暴露结界的解法,否则便是最后的去处都不复存在了。 羡鱼为主上准备些药,主上记得用。韩羡鱼递上一袋东西。 殷烈瞥了一眼,东西带上,人却不必带了,我不喜欢外人,如你叫其他人跟着我们,不如将晋仇的身份昭告于世人。 韩羡鱼看殷烈一眼,似乎有些为难,主上,就拜托给你了,他法力没了,你不要欺辱他。 第37章 恶事连连(八) 殷烈当然不会欺负晋仇,但有些事他想做很久了,比如晋仇越想去一个地方,他越是不想让晋仇去。 晋家太危险了,来韩地难保不被其他人知道,此时去太过冒险,不如去楚地避避风头,那里被巫祝管着,离天最近,修士跟凡人都不太敢胡来。殷烈骑在马上,对这匹新马不是很满意,太瘦了,韩羡鱼怎么会给他这么瘦的马,他带着晋仇坐在马上,简直觉得自己是在虐待它,甚至心生出一种,自己背着马,再让马驮着晋仇的荒唐心思来,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把他自己都逗笑了,趴在马上,虽不至于真笑出声,嘴角却是弯起了。 你喜欢楚子吗?想到去楚地就这么开心。晋仇到底是殷烈的爹,对这方面的事很是敏感。 殷烈一听就愣了,你心里只会想这么龌龊的事吗!我怎么可能喜欢楚子,像我这样的人,是从不为任何人驻留的,没有哪个姑娘勾得住我,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人。殷烈直起身,一副不和晋仇计较的样子。 晋仇放下心来,还是要专一一些,但下定决心前,要衡量好那个人,不要被骗,楚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们大多为天所选中,不会放下使命陪你一辈子。他怕殷烈中了情伤。 殷烈却不将其当回事,说了没关系,我上次在修仙之会上只是对楚子笑笑,我对很多姑娘都这么笑,你不能因为我对你笑得不好看,就认为我露出的那些泛着甜的笑是喜欢人家,亏你活了这么久,真是白活了。怪不得要命天下修士都清心寡欲,不谈情爱,怕是担心别人看出你的弱点。 晋仇躺在马上,给自己涂着药,韩羡鱼给的药很是清凉,涂在伤口处便不疼了,只是那些腐肉,需一一割去。 殷烈以往喜欢看着他割肉,而自己旁观的感觉。 这次却难得地上了手,你知道自己用刀的手很不稳吗? 知道。 那就把刀给我。殷烈松开缰绳,让马自己奔跑,他御马很是有自己的手段,哪怕不管,马都不敢造次。从晋仇手中接过刀,他在日头下观看着刀锋,得出一句话,钝刀割肉不快。于是他在马上探下 用刀将石切成一面,手中凝水,撒于刀面石上,殷烈开始在马上磨刀,他的手很稳,很快,刀在他手中渐渐露出锋芒。 你是不是想起一个人,比如我爹殷王。刀快磨好时,他问晋仇。 晋仇嗯了声,殷王的确有一双修长有力,好看异常的手,那手比殷烈的还好上许多,他常握在自己手中细看。 我不如我爹,但我总觉自己要比你强。殷烈的刀磨好了,他将石块远远抛出,击在远湖之面上。 晋仇撕开自己的衣衫,看着殷烈的睫毛,并不如殷王的长,但也有些相似。 殷烈的刀割了上来,果然很快,晋仇甚至未觉得疼便失去了一块肉。 我小时候长得丑,很丑那种,我爹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长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着宋甫朱每天管我叫丑人,她比我年纪大,当年比现在的面目好看些,总说我丑,我就真的觉得自己丑,丑的没法见人。哪怕后来不丑了,宋甫朱也经常感叹,你出生时可能不小心吃了毒药,现在药力过去了,你才长得像叔叔一样好看。 晋仇有些不解,殷王长得很好看,他长得也绝不丑,殷烈自然不可能丑,那为何宋甫朱要嫌弃殷烈,是被天复活的殷烈出了事吗? 其实我能活下来就不错,我爹恨天,但对我的命,他从不说是天的错。虽然我小时候长得丑了些,他却很疼我,将我放在肩头,抱在怀里,生怕我没了。在你闭关出来之前,他对我一向宠爱有加,没什么要求不能满足我的。那些说我丑的人,全变成了丑八怪,他们的舌头脱落了,脸皮脱落了,最后连命都脱落了。宋甫朱不是那些说我话的闲人,她毕竟管我爹叫叔叔,但她长得很平庸,你是不是也觉得很诧异。我就不诧异,我爹就是那种人,对一些人下得去手,对另一些人却下不去手。你在他心中肯定要比宋公,要比那些追随过他,从小伴他长大的人重要,他喜欢你更多些。就像在宋甫朱和我之间,他喜欢我也更多些,多很多很多。但你犯错了,犯 殷烈边割肉边说话,他倒是没因语气的变化而下狠手,只是晋仇觉得他有些委屈。 没和殷烈说混元的事,却还是摸摸殷烈的头,他心里还是有你,的确是因为我,才突然不对你好了。 殷烈停下刀,扒开晋仇的手,别摸我头,你刚用手摸过韩羡鱼,当我没看见啊。我就是想听你说一句是你的错,反正我没犯错,我爹肯定不是因为我犯错才突然对我不好的,这事全是你的责任。 将晋仇身上的伤处理好,撒上药沫,用法力促进伤口的愈合,殷烈渐渐沉默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4) 底下的马嘶鸣一声,殷烈都未缓过神来,这几日在殷地,他爹也未和他说什么话,此次随晋仇出来,他也想让自己别再多想。 中途说了些别的,终是到了巫郢,楚子所住的地方。 街上的男女衣着暴露,殷烈以前虽看过,还是不免多关注了几眼,晋仇却是一脸愁苦。 六千年前,他来楚地,见的就是这番场景,多年来,不曾踏及楚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惯这里的穿着。 真正的君子都是面上肃穆,心中亦肃穆的,你怎么看着都不敢睁眼了。殷烈调侃晋仇,成功地看见晋仇皱起了眉。 修士总无惧严寒酷暑,楚地虽热,也无必要穿地这般清凉。 这样不好吗?白嫩嫩的。 不好。晋仇道,楚地实在是有些热,他现如今没了法力,虽不至难以忍受,却觉得对伤口很是有害,但他不肯脱衣。 殷烈在他前面走着,不时看一看,却不会离他太远。 在他们踏上巫郢半个时辰后,楚子的身影出现了,她穿地要比其他人厚些,身上带着巫祝特有的熏香之气。 路中的人都规避开,殷烈当时正在与一小贩交谈,那人看殷烈是从外乡来的,便想敲诈一番,愣是把一块绿灵石便能买到的东西说成是三块绿灵石才可买到的,殷烈虽有钱,却是个不愿受骗的,站在路边就同人理论。 卖物的看见巫祝来了,本想停下,殷烈却还站着,面上一片不愉。 我最厌烦别人骗我了。他道。 卖物的脸上很是惊恐, 殷烈回头,慢慢地笑了,他对姑娘笑时果然笑地很甜,像是果蜜一般,你这次来的很快。 嗯。巫祝挥手让卖物的退下,那人急慌慌地跑了。 殷烈给背影踉跄的卖物人传声:下次勿要骗人了。 传完便看着巫祝,指着晋仇说:你知道这是谁吧。 知道。巫祝带着他们向前走着,未用余光看晋仇一眼。 那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殷烈继续问。 晋仇不得不承认,他同楚子站在一起,还是很合适的,殷烈终有婚娶的一日,不知会选怎样的姑娘。 你是来看迎神碑的。楚子道。 她说完这话,便停下看殷烈,迎神碑上有世间最强者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是由天刻上去的,无人能更改,试图造假的巫祝也都没有好下场,大多受天罚而死。但巫祝可以选择不给人看迎神碑,没人能说什么,只要天不怪罪。 我知道以前的迎神碑上写着崇修仙人的名。但那时我爹比晋仇强,为何要写晋仇的名字。天偏爱晋仇吗?殷烈道。 楚子那清浅的眉目下是淡淡的宽容,在楚地是不谈论天对错与否的。她是楚地的主人,天命下的巫祝,在她面前无人敢说天的坏话,而她并不认为殷烈可憎。 倒是混元的声音隐隐出现在晋仇耳边,嘀咕着道:哪有偏爱不偏爱的,我只偏爱我自己。 晋仇面无表情,混元也未真的出现,应该只是冥冥中听见有人谈论自己,才随口回答。 除晋仇外,哪怕是巫祝都未听到天的话。 殷烈走在前面,轻车熟路的,我想带他看看迎神碑,现在的迎神碑上,肯定是我爹的名字,不是崇修仙人的名字,毕竟天再向着晋仇,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 迎神碑前我设了结界,如你愿意,可在此住几日,我将事情安排好,自会给你看迎神碑。楚子道。 殷烈不再笑了,他的面目有些冷,泛着戒备,你不会是想将我们的行踪暴露吧? 他的行踪虽没什么,晋仇被人发现在楚地却会引来祸端,甚至一命呜呼,他不敢再拿晋仇冒险。 如果现在给他一次机会,他之前也不会信冷寒泽的鬼话。 我若想暴露你们的行踪,你们现在便被人包围了,又哪里用得上几日。为何几月不见,你便怀疑我了?楚子歪头看殷烈,似乎殷烈从未对她说过这些话,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伤心。 那微微疑问的样子露着少女的憨态。 第38章 恶事连连(九) 在楚地住好,殷烈又开始做他的饭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还加了些喝的,变着花样,没有一日是相同的。 晋仇却不喜欢,他本就不爱吃食,对此全无欲望,碍着殷烈的缘故,却不得不做些不愿做的事。 看着殷烈新端上来的饭菜,晋仇终是打算说明,下次还是不要做了,我五日吃一顿已足够。 甚至不吃亦可。 怎么,不爱吃?你要求倒是高,自己都成废人了,我乐意养你,你还挑三拣四的。殷烈放下盘子,他整日做饭真是为了晋仇,饿不饿的在其次,伤口的恢复才是他所在意的,晋仇不爱给自己上药,相信什么几日一次就够,可真是鬼话,要不是他每日在饭菜中变着法地给晋仇调养身体,晋仇能好的这么快? 不知好歹。 我是怕你累,每日做三顿,所耗时间太多。你正是修行的好时候,别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上。 我乐意,你要是不爱吃就别吃了。等着吃我饭的多了去了,我现在开门,外边就有一位。殷烈挑着眉,走到门边,猛地把门拉开,使紧贴着门的某人失去凭靠,险些栽在地上,那人瞧着一副困顿的模样,看见殷烈,还有些睁不开眼。 别睡了,起来吃饭。殷烈冲那人说道。 那人的眼虽还未睁开,却一摇一晃地走到了桌边,晋仇觉得他看了自己一眼,随后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口菜。 几时来的?他问。 冷寒泽没放下筷子,只是道:一直都在。 殷烈关门,坐下,在旁笑,要是没有第三个人,我至于做那么多饭吗?就凭你那饭量,怕不是每日都得糟蹋无数粮食。 晋仇沉默了,有些话他未说,比如他知道饭不会浪费,混元最近常来,有他吃剩饭,谈不上浪费。 你们吃吧,我去睡了。他道。 殷烈坐下扒了口饭,爱去就去,明日不给你做了。 冷寒泽顿住,用他那双不再慵懒,而暴露出来的浅色眸子看着晋仇,不说一句话。 倒是混元的声音突然出现了,让他做饭啊,我要吃的,你连剩饭都不愿意给我吃吗? 晋仇静默,关门走远了 留殷烈在屋中端着饭碗,将好吃的都夹到了自己碗中,整天什么都不干,吃得比谁都多。还不如不吃的呢。他瞥了一眼冷寒泽。 冷寒泽充耳不闻,早殷烈一步将菜吃到了自己嘴里。 你在委屈吗? 委屈个鬼。 世间早已无鬼了,鬼便用来指虚无不存在的事,但这不是好话,崇修仙人肯定不愿听你这般讲。冷寒泽的眼闭着,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殷烈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跟我爹,谁更厉害些。你觉得天如何? 我与你爹比,自然是你爹厉害,他才是天道下的第一人。但我无法谈天,你不是信天吗?既然信就永远信下去,休管他的对错。冷寒泽给殷烈夹着菜,看殷烈闷闷不乐的脸。 我会不会错了? 你是对是错于大局都无影响,只要享受一切就可以了。 殷烈放下筷子,声音闷闷地,他们都说你是聪明人,你看得到过去未来吗?我会怎么样,我爹会怎么样,晋仇会怎么样。 冷寒泽坐到殷烈身旁,他比殷烈矮太多,神情却宛如老者,你们都不会有事,一直都会有人宠你。他说完便像是累了般,彻底合上眼,睡着了。 殷烈看着他,在这熟悉而陌生的楚地,他站起,道:明日不做饭。 冷寒泽没有睁眼,混元却在晋仇耳边大声吼道:明天我要吃饭! 晋仇与殷烈住的很近,但他可以确信,殷烈听不见混元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求他。 他没见过我,我也张不开嘴啊。混元趴在床边,撅着嘴。 晋仇看着他透明的身体,同上次比起,混元的状态似乎更不好了些,你以前不是个爱吃甜的,为何现在要喜欢殷烈的饭。殷烈做什么都喜欢加糖,委实让他难以消受。 我心里苦,就想吃甜的。混元不扒着床边了,转而躺在床上,盯着那一层层的纱布。 他身体快要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只余空朦朦,无法遮蔽的一切。 混元,急是无用的。晋仇漠然道,他不想回混元苦不苦的事,因他本身对此已无大的感觉,往日做出的一切都像是假的。哪怕失了法力,失了晋家,也不能让他为 混元却是猛地从床间爬起,赤脚踏在地上,我都等了多久了,怎么可能不急!你也该努力,最多两千年,我最多再等两千年! 百万年都等来了,两千年真的让你如此煎熬? 晋仇看着混元站不住的身形,他知道混元一直想分裂出另一个自己,但天只可能有一个,就算真的分裂出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让你在虚空中一直煎熬着试试?我忍太久了,晋仇,再等下去我连自己都快抓不住。 但你必须等,你记得以前的祸端。晋仇坐着,在他未执掌修仙界前,修仙界中人认为天上有神,只要一直修仙就可碰到。但殷王知道没有,殷王知道所有的神都被天所灭了,殷王疑天,他告诉殷王不要乱想。 但他不得不承认,世间原有的神的确为天所灭了,在他执掌修仙界后,更是宣扬世间只有天道,而神,天便是唯一的神,除此再无其他。 我也不想引起祸端,我跟他们说我太寂寞了,他们只会让我忍,说什么天道该是无情无欲的,可我不想听他们的话,他们便是我因寂寞造出的,有什么理由阻止我的行动。混元坐在地上,神情很是沮丧,我想着将自己完全分裂,再造出一个我自己,来陪我就行了。可我失败了,我分裂不了我自己,天向下塌去,万物陨灭,一切都像是无法再挽救。 混元说到此处便笑了,晋仇看着他的笑,听混元道:一切可恐怖了,但真的不算什么,我诞生不知多少年了。天地混沌未开之时,有神居焉。其无形、无声,不闻不感。然其一日九变,状似无端。亿万年为一朝夕,彼时无物即造物,天地未分即开分。其神于天而圣于地这是某人书上写的,他既然写了,便该知道,我活太久了,像这种天塌地陷的事也遇过太多次,虽每次看都觉得惊恐,却没有不能挽回的时候。天当然不会塌,只是那些被我造出的神开始疑心我。 哈哈,疑心我?竟然还想杀了我,他们以为自己真是神吗?没有我,他们什么都不是。我对他们很好了,看出他们的举动也没惩处他们,只等着他们自己悔过那一日,结果没等到,只等到他 晋仇很冷静,不可能,他们做错了。殷王也做错了,一切疑天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嗯,对,所以在他们动手时,我也动手,杀尽了他们。混元又躺回地上,他的身体更透明了,嘴角倒是挂着笑,仿佛想到了当年的一切。 但你还是知道自己错了,分裂自己本就是件漫长的事,操之过急便会生事。 所以我现在很谨慎了,你看我一直在慢慢地分裂自己,准备好各种事,唯恐再发生多年前的悲剧。混元看着自己透明的躯体,叹了口气,分裂自己可疼了,你明天记得叫殷烈多做些饭,要花样不同的,我想补补。 还有呢? 没有了,我来到你面前,你便知道该做什么。你可比我造出的那些混蛋玩意儿懂事多了,所以别做傻事,晋仇。混元的身体渐渐归为虚无,于屋中消失了。 晋仇静坐着,有些事他一直未与混元交谈过,比如混元是怎样将自己分裂的,他分出的真是另一个自己吗? 为无法预见的事耗出全部,看来天也是个愚的。 门外渐渐有风声传入,晋仇顺着声响出去,看见殷烈接过一片落叶,你来的倒挺快。殷烈冲他仰起叶片。 巫祝的信吗?,晋仇问。 殷烈点头,嗯,告诉我们后日一起去看迎神碑,我跟你打赌,碑上一定是我爹的名字。 不用打赌,本就会是他的名字。晋仇心中清楚。 明日多做些菜,下次不要动不动就跟人打赌,这种事不好。 容易倾家荡产吗? 不容易,只是打赌双方很可能是不平等的,一方比另一方知道的多,便不是赌,而是骗。晋仇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夹起所剩不多的饭,他的伤已全结痂了,不出几日,痂脱落,露出红痕,再变淡,就会和先前一样平滑。 殷烈把自己碗里的菜拨给晋仇,早说你要吃啊,我怕浪费就全夹到自己碗里了,现在全给你吧,我也吃不了。 他的眼很亮,晋仇经常看着看着就觉得殷烈对他与殷王还有幻想,他们能一家团圆,坐在一起的幻想。不知道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谁教给殷烈的?晋仇吃了一口菜,发现殷烈做的肉果然太甜了。 第39章 恶事连连(十) 见迎神碑那日很快就到了,晋仇跟殷烈并排走着,跨过楚地的层层山峦。 这路有时候走起来近,有时候走起来远,是为何?殷烈踏着一块山石,眺望着遥远的彼方。 他记得上次来楚地,从他们住的地方到迎神碑是极近的,同这次走的路也全不一样,哪有这么多山,他都不知道楚地还有这么多山。 巫祝不想让我们早到罢了。晋仇道。 殷烈撇下嘴,伸展着躯体,我还以为她喜欢我,如今看来是不喜欢,见自己喜欢的人应该火急火燎的,我在楚地这么长时间,她都不出现,今日更是不想见我。 晋仇看殷烈,他怀疑不是楚子喜不喜欢殷烈,而是殷烈喜不喜欢楚子。 那处已到了。 殷烈抬头,果然看见了迎神碑所在的空旷平台,挺直腰板,向山脚下走去,殷烈的脚步很是轻快,晋仇的步伐却很是沉闷。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5) 楚子已在那处等着他们,她的巫袍在闷热的天中无法飞扬,徒留宽大的衣摆险些垂到地上。 随我来。她道。 殷烈看她一眼,跟了上去,迎神碑上是我父的名吧? 是。楚子道。 殷烈听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你竟然就这么跟我说了,之前为何不说。 之前你未到眼前,就算是真的,你也难保不会疑心。现在迎神碑就在眼前,不可能再是假的了。楚子那稚嫩的脸上一片稳重。 晋仇想起她也不过几百岁,对修士来说不算年纪大的。 殷烈冲楚子笑,他对姑娘的笑与对晋仇的笑果然是不同的,他对晋仇,是嘴角微动,或眼微动,动的幅度再大,也无法调动整张脸的神情,又因脸本身的冷硬,而显得带几分讥诮恐怖。对楚子的,则是目光先动,眼眸深处先带笑,再调动整个眉眼,与此同时,嘴也动了,幅度不大,却是恰到好处,一派自然。 楚子对他的笑一向很喜欢,这次却不为所动,她的眼眸深处甚至有对将来之事的恐慌。 迎神碑所在的空地已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座宽厚笔直,足以通天的迎神碑,传闻晋夺殷的天下后,崇修仙人当着众修士面,宣布自己为天 后来的迎神碑一直为崇修仙人的名所占据,天下皆知。自崇修仙人被传陨落,已有无数人请求巫祝公开迎神碑上的字,皆被巫祝以天不允的名义拒绝了。 而今日,她打算给殷烈看看,抹去迎神碑上的法力,将上面的名字呈现在殷烈面前。 我们看的同时会有其他人看到吗?殷烈走到迎神碑下,看着光秃秃的一片。 楚子摇头,不会,迎神碑外有结界,不想他人看,他人便看不见。 可我看你很紧张。 这是如何看出的?楚子歪头瞧殷烈。 殷烈笑,对姑娘,我的直觉一向准,现在,我觉得你没撒谎,可你有事瞒着我。 你对此很介意吗?楚子的声音变轻了。 殷烈该说不介意,但晋仇就在他面前,说不介意肯定是骗人的,我介意。他盯着楚子说道。 楚子竟抖了一下,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介意。 她说完也不等殷烈回答,顾自走到了迎神碑前,迅速放上了自己的手,只一瞬,白光闪过,那碑便暴露在了众人面前,上面果有几个字:殷王太庚。 殷烈望着字没有笑,他抓住了楚子的手,低声道:你做了什么? 在楚子的手放到迎神碑上那一瞬,他明显感到灵气变了,以前他不是没见过迎神碑,可每次看,都不是这股灵气,打开迎神碑所用的灵气应是极为内敛的,只有一个时候,不是如此,那就是开迎神碑的瞬间,使天下人都能看得见它。 殷烈,已经晚了。楚子道,她不敢睁眼看殷烈,怕从其中看到责备,可她得听天的命令,天命她于今日将迎神碑展现在众人面前,她便不得不做。违背天的巫祝都不会有好下场,在她之前的那位巫祝,妄图猜测天以护殷王,又强行唤醒天以救殷王,最后遭雷劈而死。 她不怕死,可对巫祝来说,被天所杀,便是没了一切,被否定了一切。 哪怕她面前是殷烈,她也做不出违背天的事来。 谁命你做的,天吗?还是你也想着分一杯羹。殷烈怒吼。 若不是不能打女子,他现在便要叫楚子 晋仇将他的手拉下。 巫祝言语已有些不清,只喃喃道:自上位巫祝死,楚地已六千年没有巫祝了。天生了楚地的气,再不曾说过下任巫祝是谁。楚地所有人都极为惶恐,崇修仙人又在天下宣扬天的威严,他们不敢找新的楚子,不敢选人做巫祝。 她小时候便是在新人期盼巫祝的声音中长大的,被天选中的那一日,所有楚地人都很开心,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不该是自己了,她只是个巫祝。 晋仇叹了口气,其实混元未必是生巫祝的气,那六千年混元忙着分割自己,便是他都无法唤醒混元,混元又怎么有精力醒来再选巫祝呢,将自己的每丝情感都分开,已耗尽了混元所有的精力。 原谅她吧,殷烈,我们该走了。这里很快就会填满人。晋仇拉着殷烈,再不走便不好走了。 殷烈一拉便动了,他踉踉跄跄地任由晋仇拽着自己,盯着巫祝的眼却一眨不眨,就算是天命你做的,你也该说。挑这个时机做这种事都可以说是天的指示,但天有让你隐瞒我吗?他不会记得我这种蝼蚁,可你总记得。你提前与我说了,我就不用当面看这一切。以后见到你还能冲你笑笑。 他转过了头,没有看巫祝那无措的神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这辈子估计是不会再信巫祝了。 天给了你礼物,说是谢谢你的剩饭。巫祝在后大喊一声。 殷烈没有回头,他完全不懂那个剩饭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心中跟有东西在崩塌一般,以前他对天可有好感,任何能造出这瑰丽世界的,就算有私心,也一定是伟大而能以世间所有词汇去夸赞的。 但现在,他不想听关于天的话。 晋仇却听了,他也回头了,看到了以前的那匹马,矗立在迎神碑下,它没有马蹄,而以烟雾盖其形,它没有眼,没有嘴,而丝毫不怪异,其背宽厚,能躺两人而尚有余地,通体的玄雾中,它发出了极长的嘶鸣。 殷烈被那声音震了一下,终是回了头,这是什么怪东西! 马,鬼魂凝成的马,世间最后的鬼也因天的不喜消失了,但他知道你喜欢马,他又吃了你的饭,便将这马送你了。 马,鬼魂凝成的马,世间最后的鬼也因天的不喜消失了,但他知道你喜欢马,他又吃了你的饭,便将这马送你了。 这马很好的,能跑很久,从天地之东穿过天地之西。 殷烈跟没听见巫祝的话一样,他打量着那马,确信它的确不是凡物,但他不想要。 你不收我没法跟天交代巫祝喃喃道。 殷烈本想回绝她,直接走,却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声,迎神碑上的名字为何变为殷王了!这是真是假,崇修仙人真的死了? 楚地的人劝说着,迎神碑从不作假,其所处之地却不是谁都可进的。冒犯天的人,再有计谋天赋,也不可能在修仙之事上长久。 我们只是问问,迎神碑下都有谁?巫祝怎突然想将迎神碑昭之于众了? 对,今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是天不喜崇修仙人,要在天下寻新主了吗? 问话的声音越来越多,楚地人解释着,声音却渐渐被埋没了。 殷烈走到那匹马面前,马像是认主一般冲他嘶鸣一声,眼见是想跟着殷烈走了,它身上没有缰绳,心中却有自己的尺度,这异物在某些面上倒比一些人要强。 要帮忙吗?殷烈抬腿骑到马上问楚子。 楚子摇头,他们不敢在楚地造次的,这里的东西很多,也很危险。 那我要走了。 再见。 殷烈驾着马,路过晋仇时,停顿一下,等晋仇上来,马的速度变快,转瞬便出了楚地的巫郢。 这对晋仇来说始终是一片不曾触及而沾染着许多未知的地方,晋地离楚地太远,习俗差了太多,晋仇唯一熟悉的,便只有混元,他相信在混元眼中,楚地不仅不神秘,甚至很无聊。 除此之外,他记得在楚地的铜绿山上,殷王替他挡了雷劫,殷王答应他,会给他一个家,一个孩子。 真是久远的事了。 你对巫祝是如何想的。他问殷烈。 殷烈摸着马身上的烟雾,像是触及一片无何有之物,没怎么想,我又不喜欢她,喜欢我的姑娘倒是很多,我只是不喜欢她们骗我。 你该早些看出她想骗你。 人跟人之间还不能有信任了?遇见个人总想着怀疑而不试图去信,还能有什么朋友,不如自己找处深山去修炼。 晋仇不语,殷烈信他人,却从见自己的第一眼开始便怀疑自己,自己虽不可信,却总比生人可靠些。 殷烈闷闷不乐地坐在马上,早知道便不来楚地了,这是有人猜到了我的意图,故意玩我。迎神碑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偏偏等他来了才给世人看,当真可恶。 第40章 恶事连连(十一) 崇修仙人死了!修仙界要彻底乱了! 胡说,仙人的名字只是从迎神碑上消失了,消失不一定是死。 对修仙界来说,消失就意味着死。你愿信就信,不愿信就不信,总之贫道是要去割一份肉了。 齐问说崇修仙人死,齐地与赵魏纷争,他地卷入其中,这都没什么,只要迎神碑上还有崇修仙人的名,他们便掀不起大风浪来,修仙界也不可能真的乱。只要天不抛弃崇修仙人,巫祝不将迎神碑显露给世人,崇修仙人便永远是修仙界第一人。 但他现在不是了,殷王太庚的名取代了他,天意已变,再无欺瞒的借口。 殷烈带着晋仇驱往海边,偶尔停下听那些流言蜚语。 以后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嗯。 你没有其他想说,或者想解释的吗? 没有,天下的确要彻底乱了,我阻止不了,只能寻一处恢复法力,再言它事。 他们东北方的某地正在发生厮杀,血顺着河流蜿蜒而下,脏污了一大片地,晋仇充耳不闻,殷烈看着他的冷漠,听着远方的惨叫哀嚎及刀砍在血肉上的撕磨声。人性一旦被压迫久了,便会产生罪恶,这事本应发生在许多年后,却因崇修仙人的死讯而提前到来了。 早就看上晋地这块肥肉了!不周山脉多恢弘,我看的第一眼就觉得全身都在颤抖,这等福地不应该只被晋地人享受。 现在说的好,以前崇修仙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敢睁眼看不周山脉。 崇修仙人是个老顽固,他行的那套礼乐其实我早做腻了,吃个饭还要在饭前歌颂天地,睡觉前也要如此,做房事前也要如此,每次做那事的时候我都有负罪感,感觉辜负了天地,自己是个罪人,想起崇修仙人说的此事不利于修身养性更觉得此生算是完了,永不可踏及大道之边。你没这种想法? 我也有,几百年前我去了修仙之会,听了仙人讲道,后来都不敢看女修了,唯恐心生阴晦。与你不同的是,我还每每想起崇修仙人那张肃穆的脸,每次想起便觉得自己真是脏,又脏又龌龊,根本不配修仙。 有这种想法的人恐 殷烈笑了,他靠在树边,有人说你是怪胎,你听见了吗?他问晋仇。 晋仇当然听见了,正在说他的那两人离他与殷烈很近,只是看不见他与殷烈,才言行如此放肆。 谈论这种事的人会越来越多,天下把我当回事的人会越来越少,没了精神上的,身体上的带领,人便堕落,便杀戮,便死。 这要比压抑情感,更消磨修士的数量。 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但你真的无情无欲吗?我不相信你没在乎的东西。 我的确有,但永不可能实现了。 你直接说,我不想猜。 我想让你见见我爹,你爹、你、我爹、我娘、晋柏,咱们六个人在一起。一起修炼,一起论道。 殷烈的脸色变了,说不出的怪异,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爹造反了,造反的人不配和我在一起生活。 晋侯载昌想篡殷王的位,他死了,死得其所,身为臣本就不该违背殷王。 晋仇沉默,他没有解释,只是坐上了马,走吧,不要再聊了。 秋日中,他与殷烈坐在马上,行走在层层叠叠的麦苗中,那些头顶白帽的麦浪,在金色的光芒下,被风吹拂着,复复染染,吹出层层蜜样的芒络。夏日早已过了,秋日不长久,冬日已快来临,这个冬天会死多少人,天的手像是割麦苗一样斩杀世人,只等时机。 他晋仇是天的侩子手,为天杀人,为天骗人。 而他又仅是路人,他带着殷烈,他们的马蹄劈开那风下的金色海洋,风草交织在一起,响起令人困倦的声响,恍如昨夜的梦。 你知道秋日的夜里,污水边最易有何物吗?晋仇问。 殷烈不以为然,蚊子,这东西害人的很,但不叮我,我的血不甜。他的语气还带点沮丧。 实际不是他的血不甜,而是蚊子根本不叮修士,他们甚至一碰那道灵气便吓得魂飞烟灭了。 有带护身的法器吗? 去海边,将法器展开,我带你看东西。 稀奇的吗?什么东西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很多。晋仇闭上眼,他的疤痕已落,整张脸上都是红痕,泛着种奇异的色彩,却因自身的肃穆而并不引人畅想。 殷烈夹了下马肚,迫使马在麦苗上狂奔起来,踏麦苗是不对的,但这附近的人都死了,以后死的人会更多,吃饭的人少了,麦苗便无用了,被蝗虫吃与被人践踏都是一回事。 海浪扑打在马蹄上,殷烈眺望着极远的地方,见到的除了海却还是海。 将法器拿出,他带的东西不少,并未因怀疑晋仇而不用法器。 到底有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只瞧见晚霞了,竟然跟海相接在一起,水天一色,分外惬意,与他和晋仇的身份一点不相映。 但他方说完便愣住了,因远方起了雾,密密麻麻的黑点遮挡整天天空,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暴雨般席卷而来,势不可挡,泛着恐慌的气息,逐渐逼近,空中被遮盖,又贴着海面,紧紧交织着,声响不断扩大,将夜晚提前拉来。 是蚊子,成片的蚊子。 为什么海边会有这东西!殷烈大吼一声,听到了嘭地巨响,接连不断,将他的声音吞得一干二净,蚊子死尸撞在法器凝成的结界上,留下层层污血,瞬间便将一切都挡住了,殷烈睁大眼,他再看不见蚊子群,只知道嘭嘭的响声不断,逼得他将法器又打开了几件,最外层法器凝成的结界已破。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6) 殷烈将晋仇猛地从马上拉下,他们站在海中,腰以下皆被吞没,殷烈下来的时候踉跄一下,险些栽倒。 他没有停顿,而是猛吼: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死人了,灾荒、瘟疫、杀戮都会发生,修士跟凡人都无法逃过。晋仇很平淡。 殷烈心中却极不平静,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你是幕后黑手吗!天下人都死光了你才开心!这次嫌你以往断情绝爱的那套太慢了?唯恐更多人抢走灵气!要下这种死手! 海浪被困在法器外,无法进来,殷烈却再次脚下不稳般晃了一下。 我无能为力,只能 满嘴谎言!你在纵容一切,你还不如你口中的天!甚至你在怂恿他!毕竟他认识的人也不多! 晋仇的眼底闪过道悲哀,他看着血红的一切,殷烈,你记得就好,我本不该带你来看,但我想让你知道,天不是你心中的天,而你迟早会碰见他。只是与我碰见的方式不同。 像是回应他所说一切般,天空劈下巨雷。 我不会信你! 随着殷烈的话,雷又瞬间消失了,蚊子群已往陆中飞去,再无砰砰作响声,殷烈看着突发的一切,无力般任由海水吞灭自己。 晋仇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扔上马,未管那些无用的法器。 第41章 恶事连连(十二) 终是打算回晋家了,晋仇坐在马上,看着殷烈一路以来心事重重的脸,不明白殷烈小小年纪怎么有这么多想不开的事,明明最该忧思的是他。 前日在海边你开一件法器即可,对付的只是蚊子,虽说多些,也没什么可怕的,白白浪费那么多法器实属不该。如不是蚊子太过恶心,一件法器都用不上,殷烈自己抵御便可。 殷烈撇嘴,他也有些懊悔,觉得后边用的法器都浪费了,虽然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身处现在这个乱世,却该明白,一件法器可能无意中便救了人的命,他那天太过惊乱,现在想起自己的举动就一阵心烦,偏偏晋仇还提。 你说这么多干什么,还不是要我保护,现在我把你踢下去,你都爬不回来。 我是怕你出事。 你不在我身边我肯定出不了事,你没看见大部分的事都是你惹来的吗?殷烈夹了下马肚,他对这马还不算太熟悉,总感觉做这动作时,就好像凭空夹了下雾气,虚无缥缈,叫人半点都抓不住。 两人渐渐不说话了,晋仇不太会和殷烈交谈,便坐在马上,因自己未参与殷烈的童年而感到些许遗憾。 无声的马蹄踏在云中,晋地已来到眼前,他们从极东之地走到这西边的沃野,恍若一瞬,路中看见的打斗都被抛在了脑后。 叶周还是以前的模样,不周山脉在腾跃,同楚地看见的腾跃比起来,近处的更为平稳些,许是知道晋仇来了,变成一松树样,用自己褐色的山体做枝干,笔直高挺,而以山中原本就有的草树做松针,实在是奇特的松树,殷烈放慢脚步,让马行地慢些,好让自己看个清晰。 看着不周山脉时,他觉得天很是伟大。看着晋仇时,他觉得天委实可恨。 晋地的人竟然都不看不周山脉了。他坐在马上道。 以前不周山脉初腾跃时,天下谁人不欣喜,恨不得将卖的所有东西都刻上不周山脉的形状名谓。现在自身难保,算是没人会看不周山脉了,就算山脉化成一松树状,也无法激起人的兴趣。 说不定还要心生怨愤,恨天无为,不救世人。 襄水悠悠,顺流而行,晋家 殷烈下马时望着周边,晋仇未下马,可是有人?他明知故问。 说不定有,我总觉得怪,太怪了,按说这里该有人埋伏的。等你一回来就把你抓住,杀死你。但现在竟然没人,最起码那人没被我察觉出,不是他的法力太过高深,就是这里真的没人。殷烈在马身上拍了一下,示意它一旦发现不轨之人,便带着晋仇直接跑。 他身为殷王唯一的儿子,倒是不怕有人对自己出手,毕竟没有几个人敢拿这种事得罪自家爹。而且就算他被捉,也是被训斥几句,谁敢伤他,更勿说是害命了。 晋仇就不一样,自家爹虽对晋仇还有情,天下人却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眼中,是没人会来救落魄的崇修仙人的。杀了他便能除去一患,敢动这个手的人很多。且晋仇现在所处的位置,哪怕被人护着,也有无数人敢于冒险杀他。 沃山之山,本该是人挤人涌,就算不杀崇修仙人,也隐匿着无数伺机而动之士的,但他们现在都未出现。 委实太静了。 你是怎么想的?殷烈问。 晋仇闭着眼,人定是有的,只是不一定全为杀我而来,晋家是块肥肉,想得到它的人很多。 迎神碑上的字变更之前,沃山之上盼着见到他的人一点不少,其中不乏他的信徒。但世间最强者已变成殷王了,巫祝给众人展示迎神碑的那一瞬间,世人便明白,天已变心,不会再用他晋崇修。 于是哪会再有人盼着他出现,大概会有,数量却不如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多。 那他们不出现,是等着你开晋家?你现在真打的开晋家吗?凭你这没有法力的身体? 殷烈站在马旁,勾起了嘴角,他笑得很怪,可能是他内心深处已想到什么,而晋仇不得不做。 没有法力自然开不了晋家,但你有法力,我本准备将方法告知于你,现在却犹豫了。晋仇真的叹了口气,他看着荒芜的沃山,看着一脸玩味儿的殷烈,陷入了深思。 殷烈却浑不在意他的感受,该告诉就告诉吧,要不然站着也无用,平白浪费时间,按你以前的说法,这样耽误 那你伸手,我告诉你方法。 好。殷烈伸手,却不看晋仇,而是看着周围,风在那一刻变了,变得很怪。本来从不刮风的一座山,如是刮风了,怎么可能不怪,殷烈还在看着山,风刮起他的衣摆,晋仇开始在他掌心写字,一些模棱两可的字,大概殷烈也无法全部猜透。 你写的一部分肯定是假的,我察觉出不对了。殷烈撇嘴,他缩回手,在那一瞬间,他向山的左侧挥指一点,明亮的光夹杂着雷涛怒砸了过去,他根本不是来请教晋仇开晋家之法的,他只是在手间酝酿一道法术。 那道明亮的光极为灼人,砸在左侧的一瞬将整个山照亮,也就是光晦明晦暗的时刻,殷烈展开了布在晋仇周边的法阵,以护晋仇,而他自己来到左侧,又施一击,却不想这道马上被人拦住了。 殷王之子倒是眼尖,我藏得这般好,还是被你发现了。左侧有声传出。 殷烈笑了,不是我眼尖,是你心恶,叫人一闻便恶心。 崇修仙人的心比我恶,你还不是在他身边护着他,倒真是他的好儿子,一点不介意他当年间接害死你,而半点不后悔的举动。 说话的人渐渐显出了身形,晋仇坐在马上面色不善,他看清来者了,是魏激浊,魏家的掌门,魏轻愁当年对他如此忠诚,生的孙子却是想反晋家。 殷烈罕见地在晋仇脸上发现怒意,对于赵魏两家,晋仇似乎一向严厉过分了,有些许错误都不易被原谅。 主上没了法力,还是这副看不起魏家的模样。魏激浊咳了一声,试着走到晋仇身旁,却被殷烈拦住。 你靠近他做什么,妄图拐走他,套出晋家的破解之法?以为我会同意吗?晋仇是死是活晋家都是我的。 你的?你真觉得他会认你?崇修仙人光明伟正,可不会跟一个男人私通,生下孩子,这种可笑的怪胎会被众人用火烧了。魏激浊耻笑殷烈为怪胎。 殷烈神情未变,在别人烧死之前,我早拿到属于我的东西了。只有我烧死别人的份,别人怎么可能烧死的了我。 他对晋家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也不喜欢晋家被他不喜欢的人得到。 故意观天下人斗地鱼死网破,他再挑一时机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如他真想出手,就算没了法力,也不可能放任事态如此发展。 既这般,晋仇面前的魏激浊做的事也就太过可笑,恐怕晋仇看着魏激浊的丑态背地里都要笑出声来。 殷烈想到此,简直有些可怜魏激浊。 毕竟魏激浊真不像是能斗过晋仇的样子。 赵扬清在何处? 晋仇坐在马上问魏激浊,他似乎并不意外魏激浊会一人前来,但他对赵扬清的未来很在意。 在家,这种事太危险了,他近些年连话都不愿说,唯恐说错,又怎么可能跟我做这种事。起初能拉他跟我一起是打着为你报仇的旗帜,后来众人都怀疑我们,我就没打算再带他跟我一起,免得日后出了分歧,连好友都做不成了。魏激浊咳了一声,他先祖的身体就不大好,遗传给他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身体,之前还好,天下乱了后,他身体便呈倾颓之势了,怎么都好不起来。 看着晋仇那张肃穆的脸,他继续道:我一个人便足够了,主上,天下真的没人需要你,你就不能去死吗。你活着,我真的很累,要帮你铲除异己,暗杀那些有天赋有可能威胁你位置,有可能怀疑你的人,要帮你传扬美名,歌颂崇修仙人,要帮你做出一堆礼乐来,要做太多我不喜欢的事了,还大多是昧着良心撒谎的。我魏家对你忠诚你也不用什么都让我做,我看着你这张脸就好像看着污水泡大的松树,扯着脸皮才能笑出来。 我先祖对你那么好,死前想见你,你怎么都不出现,害得他死不瞑目,临死前最后一句还在反省自己都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想要杀你,都怕你背后还有什么手段,是不是在利用我,我现在心里便觉得对不起先祖。但我还是得做,总不能让我家孩子以后也受你的荼毒吧。 魏激浊看向殷烈,道:你护着这恶人,我便杀你,哪怕你父日后再将我也杀了。 他离晋仇的位置越来越近,脚踏在泥土上是一片沉闷的踩捻声。 殷烈直直地看着他,脸崩地极硬,他听见魏激浊方才的话了,他自认晋仇的确不是好人。 但跟着晋仇长大的人,话比晋仇的还要不可信。 第42章 恶事连连(十三) 你打不过他。殷烈与魏激浊僵持的时候,晋仇说道,他从马上下来了,却未离马太远,站在一个较安全的区域内,神情说不出的淡漠。 殷烈知道他这句是对自己说的,自己的确打不过魏激浊,除非有法器傍身,但他素来自负,对殷地那些不凡的法器没有携带的兴趣,只带了些普通的。如今,站在魏激浊面前,他得承认自己有些后悔,带晋仇出来的时候,他应该多带些法器,要是把自家爹的剑带上就更好了。 主上,你知道他打不过还让他站到前面来?不怕他死了?你心中是不是巴不得他死,他死了,你在这世间的污点便消失了,证据一无所有,再没人知道你与殷王苟合,还生了个孩子。哈哈,主上,你巴不得他死吧!儿子死了可以再生,想给你生孩子的女修不计其数,总会有血脉的。为了可能受染的名声杀一子,不亏! 魏激浊的衣衫飘浮,光秃的沃山之巅自然不如大泽的水养人,他站在这里就像鱼入沙漠,哪怕这条鱼巨大而能跃于土上,终是不自在的。 要在沃山等到晋仇,需要很长时间,这里只有魏激浊一人,他不想将事情闹大,等地也就格外久。但他心中已厌倦这个地方,此时见到晋仇虽有千百话要说,在吐出几句后,终也是觉得倦,而妄图摆脱。 比他更想摆脱的是殷烈,多说些话,他还有转机,或许能等到来救他的人。但这人有还是没有,殷烈不知,他凝气于周身,在魏激浊说完那话后,引雷自空冥之中,使云气凝结,闪降于白昼,直击魏子。 魏激浊抬手去接,他手中有符文,与雷撞击而电闪交鸣。殷烈的雷是观道而生,他自身的法力并未深厚到能引雷的地步,所引之雷虽巨大,终是无法伤及魏激浊。更何况他早在众人面前展示过,魏激浊早有准备,怎可能应付不了。 雕虫小技,殷魏激浊方要嘲讽,便觉灵息一变。 殷烈身形如鬼魅,在他挡雷之时,早已无声无息地窜到他身后,运气成剑指中魏激浊死穴。 这道气颇轻盈,无巨大之势,无锋利之形,甚至飘忽无际,如山中萤火。 但它极准, 他有把握,对自己天赋的把握。 但魏激浊笑了,在那声停顿后,魏激浊反应了过来,他对殷烈笑,嘲笑殷烈的天真。 以他那长于殷烈极多的年岁。 殷烈心中发慌,他在最后一刻仔细观察了魏激浊周身,却什么都未发现。 魏激浊虽被法力包围着,但他决心自己的法力能冲破那一层。 可他错了。 躲!晋仇高喊一身,他淡漠的表象被打碎,一脸惊诧。 殷烈也想躲,他有机会躲开,却被扼住了手腕。 少主,这是属下送你的。当是给你方才一击的谢礼。魏激浊周身金光大作,那道殷烈凝神所创的一击,被不知名的法术反弹,直直插到殷烈体内。 血喷薄而出,殷烈跌入土中。 少主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招,修仙界这六千年太过平静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术都没有,连法器在崇修仙人的号召下也不被允许用,唯恐乱了修行自身,更何况是这种反弹他人法力的邪术了。但不允许用不代表不存在,我替主上管理天下,能看到晋家的书,那些书中真是什么都有,你要是看了就知道主上真不是好人,他什么都敢看,也什么都敢钻研。魏激浊笑了,笑得很诡异。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在他犹豫的时刻,晋仇抱起了殷烈,殷烈的血瞬间将晋仇的衣衫染湿,他们两人所穿的衣衫很像,虽然颜色不同,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殷烈在路上觉得好看,就买了两件,这一路走来,晋仇吃殷烈的,穿殷烈的,但殷烈现在的气息几乎消失了。 他使不出来什么法力,像是全身都被抽空了。 你在想什么,晋仇看什么书,告诉我,也让我听听吧。 殷烈气息很平,只是太弱了。 魏激浊看着地上的血,将双修转成采补的书,将一方采补转成另一方采补的书,主上研究的很透,满满的字迹,对每一个字都做了注解,想必是试过了。 他没说对什么人试,只整整自己的冠。 休动,血流地太快了。晋仇道。 殷烈看着他,小声言语:你不能仗着我爹宠你,就什么都做吧。他说完干脆捂住了自己的脸。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7) 晋仇的手放在殷烈伤口处,那里的洞很大,血很多。 魏激浊不是在冤枉他,他的确对有些事钻研过一番,不过起初是为了晋柏,他怕晋柏被人欺负,想了很多让晋柏自保的手段,却不知真正运用的是自己,殷王没问过什么,却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放任着他,巴不得借此让他法力增长地快些。 主上第一次做什么感受?心里是不是怕得很,担心殷王一怒之下杀了你,他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床事上也有小心思,明明是两个人的事,非要变成一方受损一方受益的现象吧。 晋仇不语,他又是那副肃穆的神情了,魏激浊,你的话太多。 我在想怎么处置主上,是在此套出晋家结界的破解之法后将主上杀死还是将主上带回魏地,当着我先祖的墓将你杀了,他若有魂见到你恐怕会哭。可惜天下没有魂,死了便是死了,什么都没有。 魏激浊前面表现地还算果断,现在却游移不定了,他甚至不时看看殷烈。 不然就等少主死再对主上动手,主上你什么都不在乎,看着自己儿子死也会无动于衷吧。 晋仇将殷烈放在地上,站起,魏激浊没敢直视晋仇。 晋仇道:放了殷烈,将他还给殷王,你不愿意在争夺天下的时候得罪殷王,我也不愿再让他看一遍殷烈的死。我的命你可拿去,殷烈的你拿不起。 我也觉得自己拿不起,主上法力在的时候我狐假虎威还敢说殷王几句,没了主上掩护还真不敢直面殷王,听说他杀人又狠又慢。 殷烈躺在地上,你们怎么那么爱谈论我爹,既然爱谈论,难道不知我这般回去我爹会很不高兴吗?魏激浊,你要动手便动手,和晋仇说那么多干什么,难道在故意拖延,不想杀他。 他用手撑着身体,慢慢斜侧着仰头。 魏激浊蹲在了殷烈身旁,我叫你少主你还真把自己当少主了?既然你要死,便先送你上路吧。你看看主上,一点动手的迹象都 这次魏激浊没给殷烈回答的时间,他从不知何处摸来一根树杈,插豆腐般扎入殷烈体内,你说停便停,不说便死。 晋仇殷烈叫了一声。 晋仇没有动,他被魏激浊定住了,一句话都发不出。 殷烈又一次被扎时,抖了一下,道:冷寒泽,我知道你在。 魏激浊停手,冷寒泽是谁,齐问义子吗?你跟他还有接触,怎么什么人都敢交。他似乎还有话未说,但自己停下了,好像是觉得自己最后的语气不对。 殷烈看他一眼,魏激浊的神情还跟之前一样,手中的树杈又一次准备插下。 这次被人拦住了。 是冷寒泽,他果然在。 殷烈像是知道他会出现,什么都没说。 没有惊天动地的招数,没有太多言语,冷寒泽只是问:怎么做。 赶走他,带我和晋仇进晋家。 少主,你是在小瞧人吗?魏激浊道。 他下一刻就说不出话了,冷寒泽在殷烈吩咐完的瞬间动手,只一脚踢去,魏激浊已没了身形,他根本不愿与魏激浊说话,转而单手抱起殷烈,另一手抵在晋仇背上,道:开结界吧,法力传给你了。 你倒是光明磊落,应该跟晋仇问出破解结界之法,自己开。殷烈闷声道。 冷寒泽问:你想知道方法? 不想,我自己能解出来,只是需要时间,不用晋仇说。 嗯。冷寒泽看着结界内的景色,晋仇已将结界打开,这次用的不是灵识,想必阵法是随时在变的。 但在打开那瞬间,冷寒泽还是看出了破解之法。 天下能看一眼便知崇修仙人具体动作的,不多。 能看出这结界本源的,更少。 除了天,可能只有冷寒泽。 要是殷烈需要,他很乐意说出来,但殷烈说不想。 冷寒泽不比殷王法力强,但他无疑知道很多,只比天少一点的多。 殷烈身上的血不再流了,他挣扎着起来,不顾自己身上的窟窿。 你不该让殷烈牵扯进来。冷寒泽对晋仇道,他看着殷烈身上的血,玄衣浓重地如铁一般,套在 冷寒泽一直在盯着殷烈看,他一贯的懒惰罕见的消失了,面对晋仇时的眸子浅而冷。 晋仇在前走着,晋家的人还未出现,殷烈拍了下冷寒泽的肩,他要比十多岁的冷寒泽高,牵扯不牵扯的,你要是一开始不骗我,我也不会被牵扯。而且你明明一直在,却只知道旁观,我数着次数,到了第七次你也没打算出现。 但好歹一叫就出来了,我挺开心的。殷烈扯着嘴角笑了,他从嘴角开始笑的时候大多笑地极冷,但这次却有些温暖。 第43章 信与不信(一) 这是殷烈第二次来晋家,外面已是乱世,晋家却平静地一如往昔。 蓑羽鹤仍在飞,西崖上种着极多的橘子,还有遍及田野的菘菜,云阶旁的松柏,童子们见了晋仇,起初还有些诧异,都在远处不敢过来。 却在晋仇说出第一句话后,痛哭流涕,跑到晋仇身侧,拉着他的衣摆不放。 不懂礼数。晋仇呵斥那些抓着他衣摆的童子,却没有扯开他们的手。 主上回来了就好。年纪大些的晋家弟子跪在地上。 没人问晋仇为何没了法力,没人问他发生了什么。 晋仇自己不提,晋家人便不会问。 以殷烈对晋仇的了解,晋仇人前不提,人后也不会提事情的经过,他惯于隐瞒逃避,心事重重,却常要做出超脱的样子来。 将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晋家结界几年内应破不了,我也就不留了。殷烈捂住自己的伤口,他本准备在晋家观察些时日再回殷地,但现在受了伤,便有些想家。 晋仇看他,魏激浊方才虽被击败,现在却该回来了,你出晋家,是准备再见他一次吗?还是让冷寒泽再护你一次。 我身边都没你了,他没必要为难我。这话殷烈自己说地都不信,魏激浊一副睚眦必报的样,怎么可能放过他。 只是现在不回殷地,何时回殷地。 进了这道结界,便好像进了牢笼,逃得快便出去了,逃得慢就被困几年,或等晋仇法力恢复,或等外人攻破结界。 殷烈,你想走。晋仇浅声道。 晋家众人都看着殷烈,上百人围着他看,都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盯着他,跟有吸力一样,让殷烈看着就觉得挪不动脚步。 晋家没人坐镇,肯定有很多人来抢。晋家结界能护几时?晋仇,你觉得这结界能护晋家万年,但变数随时都会发生。是你先恢复法力还是有人先打开晋家结界。这中间得多长时间,我大好年华就浪费在这里吗?虽然我对时间不大在意,但我爹若是百年都无法看见我,肯定不会开心。 殷烈找处石块坐了下来,他在晋家住过,知道晋家这些人有多古板,他眼前那些童子,不消十年就能变成满嘴礼 他真是不愿意,晋仇又不是什么好人,虽与他有些血脉关系,但他该做的已做了,晋仇都没对自己好过,自己却先对他好了。 晋仇还要什么?要真是想留他就告诉晋家这些人自己是他儿子。 晋仇又不敢说,这样还想拴牢自己,简直是妄想。 或许他该感谢这些晋仇教出的伪君子没有强行说些自己知道了晋家的秘密,不能放自己走,自己敢走他们就敢杀自己的话。 百无聊赖地坐下,殷烈看着近处某个眼眶中包着泪水的小童子,扯着脸皮笑:你想留我,但你又不说别的话,听听这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好不容易回晋家了,我们不能开心些吗? 我跟你爹要的你,他应允我了。晋仇道。 殷烈猛地站起,险些扯到自己的伤口,你说什么呢,我爹怎么可能让我这时节留在晋家。 晋仇伸向怀中,摸出某个布袋,当着殷烈面打开,他知道你不信,早把凭证写好了。 哈哈!他是对你这满嘴谎言的混蛋余情未了吗。还怕我不护着你,特意写信。早知道有这东西,我就不该让冷寒泽出来,叫魏激浊把你我二人都捅死算了。殷烈接过布帛,扫了一眼,笑得凉薄又嘲讽。 又道:肯定是我先死,魏激浊不一定对你下得了手。 晋仇仍是那副肃穆的神情,他身旁的晋家人一脸戒备。 虽然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家,殷烈还是有些伤心。将布帛扔给晋仇,他踩着云阶就往上走,反正是住燮宫,熟门熟路,也不用人带。 多睡会儿就不伤心了。冷寒泽走在他身侧,用眼观看着四周。 殷烈不说话,他那张脸看起来又冷又硬,泛着股戾气。 冷寒泽丝毫不介意,依旧睡意朦胧地,多睡能长高,虽然你这个年纪也长不到八尺六了。 我长不到八尺六你也长不到,你连我现在的八尺五都长不到。 殷烈声音闷闷地。 冷寒泽罕见地弯起下嘴角,只是动作太过轻微,不知是真是假,我努力长够八尺四,不会超过你的。 修仙界能比殷烈高的人不多,如不是晋仇恰 两人默默走着,殷烈踏在云阶上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冷寒泽不时停下来看他,但殷烈未停,他一直走着,直到突然昏迷倒下。 冷寒泽伸手去接,有人却早他一步。 你离他太近了。 仙人何时恢复的法力,儿子被捅也不出手。冷寒泽看着被晋仇抱在怀里的殷烈。 晋仇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对于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他一向规避,更不希望殷烈身边出现心怀不轨的人。 家事,勿管。 天下都乱了,还是家事。仙人如此说,寒泽也无法应对。只是殷烈被牵扯地太多了,仙人想必也觉得多,魏家掌门出现时就想让殷烈离开了,既然准备让他走,又何必拿出殷王的信强留他在晋家,仙人心里不纠结吗? 晋仇知道很多事瞒不住冷寒泽,混元早跟他说过此人,他了解,自然不愿接触。 殷王的信是他提前要的,拿不拿出,他倒的确是纠结。 殷烈是吾与殷王之子嗣,迟早要得天下,总是天真,明知有患而去相信他人,是为不智,应多历练。 他不想得天下,不想要你和殷王任何一人的基业。冷寒泽闭上眼,他不是这种命,仙人向天问过殷烈的命吗?他什么都不用劳累,自有人爱护,而你偏要他见这肮脏的一切。 还放任他受伤。 晋仇抱着殷烈,确认殷烈不曾醒来,云阶悠远,他不再与冷寒泽纠缠,径自远去了。 我要是他爹,肯定好好爱护他。冷寒泽远远地又道,他说完打了个哈欠,躺在云阶上,枕着巨大的松针,却不闭眼。而是想着殷烈的脸,殷烈真的很好看,能让人赴汤蹈火的好看,笑起来会更好些,而且经常笑,还有些孩子气。 对于崇修仙人与殷王的事,殷烈知道多少,他总是选择相信,但有些事不该信。 天下的死人越来越多,不光是修士,连凡人都在减少,以后战乱愈多,死人愈多。死到某种天地,怜悯慈悲的崇修仙人便要救黎民于水火了。 第44章 信与不信(二) 松林下的屋中,晋仇望着水镜,两个水镜,一个放着人世间的惨象,一个放着坐在松间的殷烈。 照这样下去,再过十年人数就够了。混元躺在榻上,并未望水镜,他不看也知世间在发生什么,没必要睁眼。 晋仇点了下那放着无尽尸体的水镜,使其换了个画面。 你做到哪一步了。 情感分完了,思绪分完了,我把自己能分的都分了,只是法力还有些不够,生命力也不够。要不然也不会急着醒来,要你找个由头杀些人分我精血。但你放心好了,我真的做的差不多了,这次肯定不像多年前那次危险,该去除的隐患都去的差不多了,我虽然急着见另一个自己,却也不会去逼你,你只需按着这个方法走便对。 杀十年人便能供够另一个你的诞生? 供不够,但我提前让你杀了,杀完这十年,你重做你的崇修仙人,人们依然敬仰你,你要推翻以前的说辞,告诉他们多生些孩子,不要再提倡清心寡欲了。杀十年人,剩的人也就不多,再清心寡欲你这位置就坐不住了。我要的人也攒不齐,就等着你引导他们多生些,我再收些命,收个两千年的,两千年的休养生息与其间正常死的人,再加这十年死的人,我要的生命与法力便攒齐了,你这世间也安稳了。 混元想到此,不由得笑出声来。 晋仇听着他的笑声,也看着水镜中的惨叫。 修仙界已分成多股势力,这势力中不包括晋地,在他的死讯传出后,晋地的部分结界便已展开,如晋家在沃山之上布的结界一般,那些结界无法罩住整个晋地,却可保部分人的安稳。 此举导致世人对他死亡或失势的进一步怀疑,也使晋地人能更为隐秘地活动。 如此,他借着失去法力的假象,在天下安插人手,推动纷争。 现在的修仙界,齐地联合周边仙山门派争夺灵气,原本的赵魏两家变成了魏家独自带领那些崇修仙人的信徒与齐地抗争,他们面上皆高举天道,背地里极尽贪婪,偶有停歇之时,却马上因又一人的起兴而陷于旧地。 有中立之人,如韩羡鱼,只守着他的韩地,而 他晋崇修看着一切,控制着所有属下的行动,不允许战乱的停歇。 天下没有安稳。他对混元道。 混元是天,他听混元的话,但他心中厌恶。 有安稳的,你不是喜欢安稳吗?大乱之后便是平静,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不放心叶周,派人只爱派原阳、离石、安邑这些地的。 原阳、离石等属于晋地,晋仇对他们的信任多于赵魏等家,这次行事隐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参与其中的人都是他的亲信。有他们在,他才可高坐在晋家,执掌天下。 但他不一定信他们。 谁都会背叛,赵扬清便选择不出。 殷烈呢,你对殷烈是怎么想的。混元睁眼,看着水镜中,站在云阶上摘松塔的殷烈,那些松树有几万年了,高得捅破天际,松塔不需登高,只需站在云上便可摘到,一个个松塔比殷烈还高。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8) 殷烈连抱都有些抱不过来,指挥着冷寒泽跟他一起抱松塔。 里面的松子什么样?冷寒泽问殷烈。 殷烈用手刀劈开一道缝,露出些松子来,放在手中,努力掰开,你没吃过松子? 没有。冷寒泽接过殷烈手中的松子,吃了一颗。 混元躺在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镜中的场景,不时说几句话,冷寒泽比我想的笨。 晋仇看着冷寒泽,他正掰着松子,殷烈在松塔上破开一道道口子,掏出松子就扔给冷寒泽,叫冷寒泽剥出果肉来,他一半冷寒泽一半,两个人分着吃。 云阶上一日都难见一人,他们两个坐着,倒是其乐融融。 晋仇垂眸,混元跟他讲过冷寒泽,说冷寒泽是个异数。 生在天地间的异数,按常理推断就是来给混元找麻烦的,这种异数出现的机会不会,只有在天地不稳时才可产生,混元活那么久,也才见了三个。 上次发生是因他想强行造出另一个自己,天地开裂,神魔皆反,混元灭世,才消除一切。 混元笑,以前我觉得危险,上两个异数也的确把我害地很惨。但冷寒泽有点不同,他对我没什么兴趣,我试探过,也改过他的命,我改命的本领很厉害。 他冲晋仇笑得就像个在讨糖吃的孩子,晋仇却不爱看他。 冷寒泽或许的确不同,但生在天地中,便该明白天是不可违背的。 人若违天,下场便如殷王一般。混元对殷王或还有心软的时候,对他却不会,他不想对自己的猜测进行尝试,所以天要求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杀再多人只要不是他所在意的,他便不用放在心里。 晋家的童子皆是从晋地各处悉心选出的,他们从小便被教导听我的话,我观察他们百年、千年才可付出些许信任,再将他们派回原地。可如此,我命他们做丧尽天良之事时仍心中提防,时常用水镜监视之。而你认识我不过百年,却将天下交与我,自己独自去分裂神魂,千年不问世事,你何处来的信心?这信心是晋仇所没有的。 混元从塌中站起,抹去水镜,我是天,当然知道你会做我命你做的事,你幼时起便很少反抗,贯会麻痹自己,且无贪心。殷烈自认为懂你,觉得一切都是你的私心导致的,你的确有私心,但你的私心不在权利上。 殷烈正在水镜中和冷寒泽闲聊,混元抹去了那一块,带晋仇出屋门。 屋外是极高的松树,往上万丈,便是云阶,殷烈的所在。 去跟殷烈聊聊吗?混元抬头看天。 晋仇摇头,没什么可聊的,我与他并不是太亲近。 不亲近就更要聊了,难得你们父子团聚,你哪怕什么都不说,呆在他身边也行。 混元,有必要吗?魏激浊出现的那一刻,他对我的猜疑便愈重了。如果先前只是猜测,是殷烈的无端妄想,那日魏激浊出现,抛给殷烈的眼神与怪异的行为,同他只身前来,迟迟不杀自己的举动,便足可给殷烈证据了。 你可以说是魏激浊故意挑拨你与殷烈的父子关系,是魏激浊没安好心。 我的确相信魏激浊没安好心,可你挑着我与殷烈去的时机,让楚子开迎神碑又是为何? 什 晋仇不再言语,他学着混元的动作望天,微微叹了一口气,原先他是想让殷烈多陪自己几年的,但现在他觉得殷烈很厌恶自己。 你走吧,我去看殷烈。 他说出对混元的最后一句话,身影消失在原地。 别忘了你现在没有法力啊。混元喃喃一声,他明白自己造的孽不少,不光要自己造,还要晋仇跟着他一起做恶事,不过晋仇做完恶事,肯定转瞬便忘了,心中没有愧疚的人,真是连恶人都不如,只是晋仇也不是恶人。 殷烈看见晋仇的时候,正好吃完一整个松塔,爬在松针上,思索着下次要对哪个松塔动手。 晋仇来了,也不说话,但晋仇不说,不代表他不会跟晋仇说。 从下面走上来的?还是几月没见,你法力恢复了点,能上云阶了? 我爹跟你说别的了吗?我在晋家用水镜联系他,都联系不上,也不知是他不想见我,还是被晋家的结界隔住了。 天下的事就是你做的吧,魏激浊是本身就被你下命令了,还是不知你是假失势,妄想夺取天下?他看着可有野心,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你都别信他,万一他反咬一口,你这样的,就要完了。天下能被你骗的,也就我爹了。我听说怀孕会让人变得不清醒,你骗我爹给你怀孩子,不光是为他在这过程中失去法力,更是因为他在这时期会变傻吧。我要是他,平日再宠你,知道自己跟你独处还要没法力了,也要把你法力给封上,干脆一起没法力得了,省的你害人。 晋仇听着殷烈的话,他本都不想回,听到殷王时,却道:他不会,封两个人的法力,如出事,天下便是他人的了。留着我的法力,就算我心怀不轨,天下还是在我们两人中的一个手上。他从来不介意跟我分享天下,但我介意。 殷烈眼角微撇,你竟然真的敢这么说。 晋仇的青衣混在松树中,我一直敢承认,我第一次见他,连头都不被允许抬起,等我真见他的脸,便开始自惭形秽。他厌恶 你对家人都没心,就算我爹不杀你全家,你也不会对他有心,到时候,连跟他虚以委蛇都不肯做了。 晋仇静默,他想着跟殷王的过往,平心而论,他跟殷王在一起时很开心,同修炼一样的开心,能让人做很久很久,比恪守家规要好得多。 他们说你杀了我爹,只是因我殷地毕竟为天所容,遭天所救,我爹才又活一次。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杀我爹吗?殷烈掰下一颗松塔。 晋仇凝视殷烈的脸,明明是与殷王相差无几的脸,却不能给他任何熟悉的味道,殷王疑天,殷烈信天的原因他明白了些许,你爹的确是为天所救,他死不到一个时辰便被天救活了,但天是有所图。 我没问你天如何,我只想知道你还会不会杀我爹。殷烈声音极低。 他与殷王一样,声音故意放低时往往意味着威胁。 你爹杀我全家,当然要以命换命,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他。天救活他,不代表他未死过,算是第二次活,此次的命与我无关,现在的我不会再杀他。晋仇说地很平静,心却不正常地跳了一下。 他想起殷王的死,他亲手用锥子扎进他体内,殷王在跟他说话,但嗓子哑了,他听不清,也不愿看殷王的口型。殷王是在告诉他,他们有个孩子,孩子不是假的,赵射川跟魏激浊骗了自己,把那个死孩子藏起来了,如果他愿意,能不能把孩子跟他葬在一起。 他什么都听不见,只顾着对伤痕累累的殷王动手。如殷王后来未活,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真的有孩子,孩子从始至终都不是假的,一切都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跟殷王,是没有理由再在一起的。 这结果他早就认为理所当然,却还是心中闷闷的。 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殷烈拔高嗓音。 晋仇喘了口气,他一开始看残肢血河时,也需要喘口气,后来便不用了,这次他相信也一样,同殷烈说完,便是说完了,他自己一个人时,除了修炼的法门,再不想其他。 你资质不如你爹,一定要勤于修炼,未来在晋家这几年,你爹不在身边,没人看管你。你虽不爱听我的话,却要知道,修炼是为自己好,切不可荒废。 殷烈用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晋仇,你为何总是跟我提修炼,你除了这个便不想其他吗?你对其他人也只说这些?对我爹也只说这些。 你爹很愿意和我交谈修炼的事。 呵。殷烈笑了,仿佛晋仇真是无聊透顶,他拉起一旁的冷寒泽。 走,我带你出去看看,你得记住,这世间比修炼有趣的事多的多,如果有人只知道修炼,就不用跟他过了。 殷烈将摘下的松塔放平,命冷寒泽站在上面,他也晃悠悠地站在上面。 松塔上凹凸不平,待两人站稳,殷烈用法力使松塔飞起,御着松塔便飞驰在天地间了。 哈哈,你快乐吗?他问冷寒泽。 冷寒泽说了什么,晋仇没听见,他看着殷烈消失在自己面前。 第45章 信与不信(三) 晋仇这些年隐于晋家不问世事,就像之前无数个岁月,他闭关修行,只凭天下自己去前行。 对晋家弟子,他的说法是自己要清修以恢复法力,但他的法力早就恢复了,现在闭关,也只是他喜欢闭关,而身处乱世,他不想参与的借口。 当崇修仙人时,他被世人歌颂,心中并无欢喜。从上面跌下分毫,被人辱骂憎恶,他也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他一向麻木,现在只是恢复原样而已。 你是一直不打算出来吗?不陪陪我?把我留在晋家,你自己反而不动了。现在晋家结界外全是人,我出不去,别人进不来,你视若无睹。殷烈经常冲晋仇言语。 燮宫灵气虽旺,却不如山洞幽静,晋仇早早搬出,留着晋家人在外干着急。 我做饭了,你别一直辟谷啊。殷烈碗中的饭香传出。 晋仇极为无奈,殷烈来之前他已辟谷千年,对饭菜一事提不上些许兴趣。 殷烈干脆在外面学了声蓑羽鹤的叫,但洞内没人理他。 你不理我我去找冷寒泽了,你不喜欢我跟他接触吧。 晋仇睁开眼,世事中他最喜欢的便只有修仙,感受灵气贯穿于体,往来不绝的舒适感。殷烈的出现已扰乱了他的生活,但他总不能不管。 离冷寒泽远些。 那离谁近,你吗?那天只是说你几句,不知捅到你哪儿块地了,竟然跑山洞不出来。 我过得本就是这种日子,只是恢复往常而已。 啧,那我走了。 殷烈的声音果然消失了,晋仇叹了口气,他不担心殷烈喜欢冷寒泽,依他所见,殷烈更喜欢女子一些,只是被人诱拐便不好了。 九年悠悠过去,晋仇展示给外人的法力愈强,殷烈也与晋家人的关系愈近了些。 晋仇常常听到他与童子们的打闹声。 再有一年,天下仍乱,再死一年人,他便可出来,救民于水火,扫尽天下之乱,收拾好一切,去藐姑射山接着闭关。 他喜欢平稳的生活,现在的日子太乱了,扰地人心中不静。 可今日外面有些吵,不是往日殷烈同人玩闹的吵,而是另一种,想起来,他已有几日未开水镜看世 魏激浊半月前带人屠了曾地,血从山顶留下,染红泥石,所有树木都被波及,而成艳红的恶狱。 外面发生何事?他问童子。 童子支支吾吾地,结界处似乎不稳,已经派人去用灵石加固了,主上修行便可,他们说能处理。 晋家结界外一直有人妄图攻破结界,夺晋家之物。 但他们的声音从未传到晋家过,他晋崇修亲自设的结界,改了几千年,以那些普通修士的水准,断难攻破。 就算是殷王,想要破解此结界也需百年。 但这结界从内攻破要比从外攻破简单,他本打算一年后在结界上动手脚,使魏激浊打开结界,两人争斗,他重做崇修仙人。 魏激浊当他属下多年,来过晋家数次,能打开结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众人恐怕还怀疑魏激浊为何迟迟不开晋家结界。 魏激浊给外人的说辞是崇修仙人每次出关都会更改结界,这次结界便改了,而仙人出事太过突然,他还不知解开的方法。 这说法的确是真的,晋仇自己将结界改了,短时间内也只有他打得开。 殷烈在何处?他突然问道。 童子似乎思虑了片刻,才道:在结界处,正帮着改结界。 殷烈?改结界? 当前晋家内,除他外,便只有冷寒泽打得开结界,但冷寒泽表现地一向懒惰,不是会开结界的人,他也只是意义上的会开结界,而从未真的试过。 殷烈在晋家待九年,对结界很感兴趣,但以他的资质阅历,并开不得结界。 晋仇起身,出了山洞,童子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究竟发生何事了? 主上,主上,结界似乎要破了。童子终是说出声来。 晋仇看着远方,他身处之地离每处结界都极远,算得上幽静,但凭他的耳力,已听见外面的杂乱。 你们有事瞒吾。他并不心急,结界迟早要破,只是现在比预想的早破了一年。 童子们在怕什么? 主上,每处结界都在破。 吾看得见。 的确每处结界都在晃荡,他感知了一下,估计没人管的话,不到半刻所有结界都会碎。 少主在每处结界都停留过。童子又道, 晋仇知道不久前这些人开始管殷烈叫少主,但殷烈在每处都停过?他能开结界了? 站起吧,吾去看看,休再哭了。 晋仇感受着殷烈的气息,却发现有些感知不到,他去西崖,西崖处的结界裂开了数道花痕,橘子树因着灵气的波动,枝叶果实从枝干上掉下,齐齐枯萎。 他在这处的结界上加了吸取力量的符,结界快破,就自动从树上吸取灵力了。 修士们也在旁拿着灵气供给结界,殷烈不在此处。 休管了,用灵石补只治其表,于内里毫无帮助。 主上怎来了,不是再过段时间法力才能恢复吗? 结界要破,自然来了,吾法力已恢复地差不多,无需担心,外人要来便放他们进来吧。 晋仇转身便去另一处结界,殷烈不在西崖,便该在沃山出口处的庭院内。 可他方准备动,便听见结界处一声巨响,西崖的结界破了。 随着这一声破裂,紧紧传来的是各处结界的破裂,齐齐轰鸣,晋家被爆裂声惊破。 有修士在外侧看着,西崖处一片争吵,夹杂着数不清的笑声。 晋仇帮晋家弟子隐去了身形,看着从西崖处涌出的人。 从这出来挺好的,这什么,连橘子都是干枯的,晋家人忒不爱惜生命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29) 命这东西有的贵有的贱,有的幸运有的不幸,我们一出来就是壮阔的悬崖,别人一出来也壮阔,你看看天,从天下掉下来可不如脚踏实地舒服。 空中也有结界,与外界相连,有人进来前还是脚踏实地,进来后却突然开始往地下掉了,空中的鹰见状,叼起些人,倏忽间便没了身形。 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惨状,都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也被鹰叼去,或法力还没施展开,便砸在地上。 就算砸不死,摔一下也挺疼的。 哈哈,我们是命好,你说晋家给自己开这么多结界,崇修仙人也是有闲心。 仙人嘛,不问世事,当然闲了。人要是脱离事物,自视太高,就要被事物脱离,到时候不知不觉就被抛弃,跌进土里。 他设结界设这么多,使每处结界都流转,以为这样会更安全,毕竟补来补去,每处结 嘘,胡说什么,这次结界能破虽然有里应外合的好处在,最大的缘由却是我们人多,能使每处结界同时发动,一发动,它便再难流转,成了固定的解开方式。而每处相连的方式有一定相似处,琢磨了几年,才找到最佳方式,解开结界。这东西复杂得很,具体方式谁都不知道,你这道人就晓得吹嘘,还只知吹一处。这不是像你方才说的一样,言多必失了吗? 本道长也就是谈谈自己的看法,这么多小辈在,你拆我台干什么。 西崖处的人说完,便要向里走,晋仇在旁看着,他身边的弟子一脸急切,同他传声:主上,我们不知谁是探子,但我们自小在晋家长大,这里的人应是都无嫌疑的。 晋仇闻言只嗯了声。 弟子们的神情更急,就这般放任他们进去吗?主上,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按自己想的动,吾去他处,一个时辰后出现。 晋仇的身影消失。 他从天上看着涌入晋家的人,带头的是魏激浊,同样进来的,是齐问,这两人早先两年便有一同联手,先破晋家,瓜分晋家后再进一步行动的想法。 魏激浊就此事请问过晋仇,晋仇允了。 有晋家在,便仿佛有个猎人在,这些猎物争得再狠,也有失败被捉的一日。 齐问给他设局想害他,他顺势造成了自己被害的假象。 齐问虽开始行动,心中却一直有疑问在,不灭晋家,他是不肯罢休的。 而他自己一人无法破晋家,便想同魏激浊联合,断了两人的后顾之忧,再相拼斗。 齐问是个很容易被人猜透的性子,这次天下能乱,多亏了齐问的参与。 在晋仇的计划中,他会先命晋家的修士藏起部分,再使魏激浊破结界。 晋家总要死人的,只是无需死太多,做做样子即可。 晋仇对这些弟子不是很熟,天下人都在给混元当祭品,晋家当然也得出些人。 但死的人太多便不好了。 为何早一年来?他同魏激浊传声。 魏激浊那边很是嘈杂,没想这样的,齐问一直逼我,我同主上联系过,但主上闭关时是不是屏蔽外物了,我联系不到主上,自作主张地开结界了。主上说事情需第十年结束,现在第九年了,我总觉得再等一年开结界太晚,现在开才是最好的时机。 晋仇敛眸,魏激浊在说谎,他听得出来。 殷烈在你身旁吗? 少主不在。 晋家内有从魏地选出的弟子,你跟他们应该很熟,虽然当我的命令与你的命令冲突时,他们会听我的命令。但若不冲突,他们便都会听。我知道他们开始管殷烈叫少主了。 嗯,少主就是少主,主上一直想认他吧,趁着天下乱,有些事情要比以往容易很多。 魏激浊,你有私心。 不算私心。 你与殷烈说过话了?他做你的接应,将晋家的结界打开的?殷烈一人无法开结界,但他在晋家内,同魏激浊配合的话,就能开结界了。 主上,少主难得和我说话,我虽表现地讨厌他,但那是因为他也一副讨厌我的样子,难得有不讨厌我的时候,我当然得听听他说什么了。 那日我带着殷烈进结界时,你是故意露出破绽给他看,叫他留意你与我之关系的。 少主怀疑一切都是主上干的,事情也的确是主上干的,但少主毕竟是主上的儿子,肯定能原谅主上的。我不一样,我只是属下,不摆明我的主上的关系,他估计要怀疑我是不是不知道主上失去法力是故意的,而只道我是趁主上失势妄想背叛主上。我可真担不起这罪。 晋仇听着魏激浊的话,对魏激浊他是不信的。 是殷烈怂恿你开结界?你不是会听齐问话的人,齐问再逼你,你也不会贸然行动。 主上非要挑明吗?我的确是听了少主的话,少主说想开结界,当着众人的面开结 他不会这般做,如我法力真未恢复,你又心存杀意,晋家便被置于危险的境地。 主上,他会这么做。我以先祖的名誉起誓,一切都是他要做的。主上也好好看看少主的心,看看少主是不是频频把你放在危险的境地中。看看少主是不是值得被称作少主,我的确趁主上未注意,联系了少主,怂恿了他,但他若心中有晋家,有主上,便不会干出与我里应外合,欺瞒主上的事。 魏激浊的声音很戏谑,透着股嘲讽。 第46章 信与不信(四) 怪不得众家放下恩怨合力也要打开晋家,晋家原来长这样,沃山所处不大,我便以为晋家也不大,结果放眼望去,够凡人走上半年了。 半年都不一定能走完,远处有高山遮着,你能望多远。要不然崇修仙人对他处都不屑一顾呢,晋家如此美妙,在里面呆着什么都看得见,也没必要出去。 晋家的童子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吧,个个长得风神俊美,这是崇修仙人的爱好吗?要仙风道骨不要瘦弱,还要求弟子们沉默寡言。我方才带人进来时,逼问几个童子,没一个愿意与我说话的。他们明明不光是从晋地选出的,还有魏地、赵地等处来的人,怎么原本活泼的孩子一到晋家就不理人了。 他们只是不愿理你。 从各地来晋家的人吵吵囔囔,魏激浊面带笑意,走在齐问身侧。 齐侯有疑问吗? 齐侯是殷王时的老称了,自崇修仙人掌管修仙界便不再有这种等级分明的称呼,但崇修仙人既已不在,便可放开了称呼。 魏激浊说这两字时笑地很怪。 齐问看不出他的怪来,只是同魏激浊传声,崇修仙人没死,寒泽告诉我崇修仙人死了,就算没死,我也要按他死了行事。于是我在天下散播崇修仙人已死的话,并带着齐地众人争夺天下。这一切都是寒泽教我的,他很聪明,我听他的要比听我自己的胜算大。但他吩咐完我这事后,便极少出现了,我疑心过他,却知道自己不如他聪明,所以不敢疑心,只能给出全部信任。但我再信他,也知道崇修仙人不大可能死。 齐问穿着松散的衣,这也是寒泽教他,说这样穿舒服,不被外物所围。只是他过于明艳的脸搭上这松垮的衣看上去很怪,甚至有些不洁。 寒泽上次给他来信,是告诉他,魏激浊说什么,自己听便是。 魏激浊也想争天下,他也想争天下,魏激浊是他的敌人。但寒泽说要他接下来暂时听听魏激浊的话,他便听。 魏激浊花招再多,也是斗不过寒泽的。巫祝告诉过他,冷寒泽很聪明,比冷寒泽聪明的只有天。 他信冷寒泽,现在也打算短暂地信魏激浊。 天下有人信他,见他活着,怎么可能向着我们。齐问不懂,他一听崇修仙人活着便胆怯,简直后悔来晋家了。 魏激浊整整自己的冠,在众人看见他前杀死他,或在众人见证下揭穿他,将天下之乱抛给他,皆可。 揭穿?揭穿什么? 揭穿他为君无行不仁,只知诱骗修士清修,致使修仙界凝滞不前。小辈法力愈低,而他法术愈高,长久以来凌驾于众人,迷惑心智,一代代拖垮修仙界,使晋家独大。且无善心,身为修仙界唯一的尊者,见死人不救而先行教化,教化闭才救人,仿佛事事都是他的教条,人人皆是他的工具。崇修仙人掌管修仙界六千年,再怎么德行无双,也是人,人都是有错误的,想要挑都能挑出来,你不会挑便叫属下去想去做。等见到崇修仙人,世人定是惊叹,到时候就说他是假死,没了法力躲在晋家,坐等我们斗败,他再趁胜的一方衰弱重夺天下。 魏激浊抚着冠,讲到此处拍了齐问一下,直拍地齐问险些站不住,被齐地众人用青白眼瞪着。 齐问的属下听不见他们的传音,却知道自家掌门被拍了。因着近几年齐魏两家相争,是以关系十分紧张。被拍可说是大事。能被拍一下自然也能被一下致死。 他们将自家掌门围住,看着魏激浊。 无事。齐问道。 他继续听魏激浊讲。 魏激浊道:来之前我便命属下给众人传播崇修仙人以往的恶行了,也给他们做了崇修仙人未死,而是躲在晋家,坐看生灵涂炭,用天下众生的死消除可能危害他之人的见解。崇修仙人活与不活怀疑的人都极多,我们煽动一下,挑些理由便可。 崇修仙人真的不将众生放在眼中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放与不放,在这天下相争的时刻,活着而不出现便已是惹 魏激浊不再整冠了,他望着远处的群山,晋家的蓑羽鹤因着外人的闯进,齐齐高飞,却还是有几只被烧到了尾羽。 他幼时也想来晋家,但不被允许进来。主上说他是要做魏家掌门的,魏家掌门不该由晋家抚养长大。 所以晋家是他幼时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只有继承魏地后才来过,见到这个地方的全貌。 他幻想过很多关于这里的东西,比如带着赵扬清一起从晋家的云阶上跳下去,云阶极长极长,如能滑行,他便带着赵扬清从这头滑到那头,一直滑一直滑,不用法力,一月都停不下来,等真的停了,他就跳下去,拉着赵扬清一起,穿过那些如刀般的松针,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跌落在地上,溅地满身泥泞,脏乱不堪,主上看着他跟赵扬清的样子一定会将他们都训斥一番。 齐问看着魏激浊笑,不知道魏激浊在笑什么,崇修仙人死了,天下也不是你的,你有什么可乐的呢? 你不懂。 他跟齐问说这次是永诀后患的时刻,得抛弃前嫌,将所有争夺天下之人都号召起来。 能妄想拥有天下的,大多贪婪,他们连天下都敢妄想,更不会放过晋家这块肥肉。 谁先占领一块地,那块地便是他的!谁先摸到修行之书,那书便也是他的!谁能占领晋家的最高处燮宫!晋家便是他的!得晋家才可得天下!魏激浊向天高呼,声音传遍整个晋家,有人响应他,有人质疑他,他不再打着为崇修仙人复仇的名义做事了。 从几年前开始,便有人怀疑他,而他将这怀疑成真。 我不是晋家的臣子,不为崇修仙人而战!他这伪君子不配!该撕碎面具的都趁早撕碎!撕地晚了,得到晋家,也要拱手让给我们! 他再次高呼,这次齐问响应了他。 最初,他本就是看齐问不顺眼的,现在看齐问更不顺眼。 他有点想赵扬清了,世上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主上命他挑动天下大乱,说的容易,这一路走来万一身边出个心怀不轨的将自己杀了,在这乱世,也是 赵扬清若在,他便有个护盾。但赵扬清要是也进来了,他们两家就得一起完了。 现在赵扬清不出,好歹只是他魏激浊完,赵地还能护下来。 他特意娶了个女子,生了孩子,现在不过一岁。倒也算是有后,可身死而无憾了。 带着人向晋家的燮宫奔去,晋家人也在往燮宫赶。 空中不断有肢体落下,洒在河间深谷,有身着青衣的,也有极多他色衣衫的。 魏激浊看着一切,中途有人拦住他。 你不是为仙人而战吗!我们听了你为仙人复仇的话才追随你,怎你一到晋家说辞便变了! 滚!在他地能为崇修仙人而选择跟随我,我倒还信信。你都随我破晋家结界了,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天下不是早就传遍我的意图了吗?谁会为了给人报仇灭那人的家门!我是来抢晋家的,别财富都到眼前反装起好人来! 我就说他是打着为仙人报仇的名义利用我们,你们还不信,跟到晋家结界外都不信,现在他的狼子野心完全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能如何是好,灭了他这利用我们的贼人! 原来追随魏激浊的部分人将刀剑对准了魏激浊,他们眼中具有凶光,又有些怯懦。 魏激浊笑了,真信崇修仙人的可不长你们这样,你们这才是狼子野心,早发现我有问题,不解决。非到晋家,到争抢的时候了,才开始煽动那些和你们一样的众人,怎么这么可笑呢? 他挥手扇去,白光乍起,所过之处惨叫连连,血色弥漫。 这堆来到晋家的人,怎样的都有。杀戮原是被晋家结界挡住的,现在因着屏障的消失,而展示在众人面前。 人心不一,大多心怀鬼胎,在这世道,好人难活,活着也多不愿见这惨象而选择闭关。 留着一些为众人着想的,众人不一定知道他们是好人。 魏激浊杀着人,他敢说自己杀的人心中都没有崇修仙人,毕竟怀疑他用心的人早离开了他,能留到现在,又被人一激便跳起的实为不可信。 他手中没有武器,便以手为刃,以灵气为剑,刀刀不留情,直向燮宫冲去。 杀外人他不手软,碰上跑得慢的晋家人,他却也不得不下手。 如是魏地出来的,他还可留留情,他地来晋家的弟子,便连情都留不得。 一路走来,破绽已经够多,但总算无大碍,他不能将主上吩咐的事毁于自己一时的心软。 杀来杀去,燮宫比以往难到太多。 魏激浊正杀地疲倦,却听到了拍手声。 魏家掌门真是神勇。殷烈站在树梢道,他怀中还抱着一只受伤的蓑羽鹤。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0) 第47章 信与不信(五) 魏激浊吩咐属下一句,便隐匿了身形,将殷烈拽到了无人的地方。 少主怎在此? 闲来无事,看看你进了结界后会做什么。 能做的也就那些,少主还是不要看热闹的好,免得引火上身。 能引什么火?你的火还是晋仇的火,他法力恢复了?你都能听我的话破晋家结界,他身体一定很好,让你无所顾忌。 殷烈自说自话,魏激浊不耐地看着他。 少主知道我与主上的事,就不该再猜别的了。 怎么不猜别的,晋仇放任齐地的谣言,你纵长这谣言,使天下大乱,而晋仇隐于后,你杀于前。不就是为了铲除异己吗?你平日没少做这种事吧,杀那些有天赋,可能会给修仙界带来改变的修士,只是以往做的隐晦,这次做的大。当这些人齐聚燮宫,晋仇就该站出,将背叛自己的人都杀死,而以言辞挽回自己崇修仙人的形象,该死的人都死,于是他的天下更稳了。 殷烈将蓑羽鹤放飞,他在结界处摸索几年,觉得摸到了结界的破解关键,便联系了魏激浊。想不到魏激浊真听了他的话,结界也真的破了。 魏激浊肯定还是听晋仇话的,敢破结界,说明已到破结界的时候。 只是结界真破了,晋家人却未躲。 少主猜的都对,只是少主真认为我如此效忠主上?魏激浊笑地带些凉意。 殷烈的嘴角绷紧,你当然效忠晋仇。 对,我是效忠,所以才听少主的话,跟少主里应外合,破了结界,杀主上一个措手不及,我可真是主上的好手下。 魏激浊看着殷烈,像在看个笑话。 殷烈绷紧了全身肌肉,他察觉到了危险,从他遇到晋地人开始,所有人都在虚以委蛇,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晋仇同他有血缘关系,虽不至害他,却会骗他,且只要不危及生命,便会放任他人对自己下手。 魏激浊是晋仇的属下,魏地人对晋地一向忠诚。魏激浊自己在晋家结界处也露出马脚显示自己一直是为晋仇效力的,晋仇装作两人没关系的样,但在自己点破后,晋仇也未反驳,他相信魏激浊的确是听了晋仇的 但他同时怀疑魏激浊在听晋仇话的同时究竟心中有无取而代之的想法。 所有人都心怀鬼胎,而他在这里并无什么相熟之人。 结界破后,晋家弟子的血溅到他身上,都是他说过话的人,有的还同他一起下过水摸鱼。 你有什么想法都不是我该想的,我要走了,你自己对付晋仇吧。殷烈走到有人的地方。 那人看见他,嘟囔一声:怎么殷地人也来了。 魏激浊笑笑,一片树叶刮过了那人的喉咙,带出了大量的血。 少主穿地太显眼了,这么显眼,可不好走。 他向殷烈走进,一步步地,缓慢沉着。 殷烈面有冷意,他等着魏激浊的靠近,魏激浊手中已凝了一股法力,就看是他先出手,还是殷烈先出手。 魏激浊觉得是殷烈先动,毕竟殷烈年轻,年轻人一般性子急。 他已做好出手的准备,却听见了倏忽而过的风声,从眼前刮过,殷烈的身影随风消失了。 他还以为殷烈会出手呢,没想到是逃了。 停在原地咳了一声,魏激浊继续向燮宫走去。 殷烈的确是逃了,他上次败给魏激浊后,便留了个小心,不再敢随便出手。 魏地人心黑,魏激浊上次可以反弹他的法力,这次便能有其他阴险招数。 以前便听人说过,晋破殷时,魏地人在土中撒毒,趁殷地人不觉,杀死许多修士。 对这种人,他不想贸然出手。 如魏激浊真是心存反心,而他助了魏激浊一把,晋仇便危险了。 谁知道晋仇恢复了几分法力,万一不敌呢? 他原先想试探晋仇一把,但现在晋仇迟迟不出,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或许他一开始便猜错了,且被魏激浊利用。 殷烈越想面色便愈阴沉。 去哪儿?找殷王吗?殷王在,大事也会化小的。冷寒泽跟着他,悠悠来了一句。 殷烈斜眼看他,你跟我一起去?不在晋家看热闹了? 没什么热闹可看,走吧,你也好久未回家了。 殷烈皱眉,带着冷寒泽往殷地赶去。 而魏激浊已来到了燮宫前,他来晚了,燮宫前堆满了人,天上地下,连河流中都有人赤足站着,仿佛燮宫前的水比他地灵, 你来了。齐问见他出现,走到他面前。 魏激浊点头,路上被人阻了片刻,你们竟是早到了。 没人拦我,晋家弟子似乎在往燮宫赶,他们赶得急,齐地人也赶得急,就未发生争斗。齐问拉了下自己的衣衫,他修为不低,只是人不大聪慧,与魏激浊说话时有些怕魏激浊骗自己。 崇修仙人明明提倡君子之行,晋地与魏地相亲,魏家掌门应该也是在礼法中长大的,却不知为何,如个狐狸一般。 我在来的路上看见冷寒泽了,他不是你义子吗?你几年没见他了。魏激浊看着燮宫,所有人在这里都自觉停下了,好像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得人聚齐才能动手。 关于崇修仙人未死,只是被天所弃,失了法力的传言在场所有人都听过,他既未死,便该在晋家,晋家弟子往燮宫赶,那崇修仙人便可能在燮宫。 来的路上所有人都很急,他们渴望得到天下的灵脉,但崇修仙人活着这猜想仿佛一口钟压在他们头顶,使人心惶惶,都怕自己险恶的心被崇修仙人所知。 他们毕竟是听着崇修仙人的事迹长大的,就算仙人没了法力,威严也在。他是伪君子还是真圣人,都不是他们能单独欺压的所在。 要是一开始就说仙人可能活着,我就不带人抢夺他地了。 哼,仙人死没死一直都无定数,你既然一开始敢动,自然是做好了趁乱抢劫的准备,现在倒怕了。 你能不怕?听见燮宫深处传来的礼乐了吗?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看燮宫,感觉一眼都望不到边际。 走到这一步,来到晋家,便是想退都退不得了。 齐问也看着燮宫,不知道多少年未看寒泽了,你见到他了?他是不是长高了,多高?我是想当他义父,但他觉得我笨,不肯认。 八尺四,比你高,长得很平庸,脸跟你比差远了。你也没他说的笨,跟我交谈都知道传音,从不让他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很谨慎了。 是吗?齐问笑了,他本就长得明艳,再一笑简直透着股勾人的气息,引得旁人都在看他,但不知他是在和魏激浊传音。 寒泽教我的。他对 魏激浊听到这里就不再多说了,冷寒泽给齐问出的招数都很危险,明明是害齐问的,但齐问不知道。 他一个旁人也没必要点破,齐问肯定不会信冷寒泽之外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信任。 魏家掌门,可是要出手?各地集结起来的人问。 燮宫外吹着微风,傍晚已至,天黑便危险,在这陌生的晋家,谁也不知有什么,多呆一刻便多了一刻的危险,不如早出手,在夜色来临前夺一可睡之地。 魏激浊懂这一点,他看着燮宫,点了头。 魏家的人先动,他地跟上。 燮宫内很静,燮宫外很乱。 九十九层的燮宫究竟藏着什么,里面埋伏了多少人,设了多少阵法,恐怕一进去便身陨当场,但若不进,不攻,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修士会辟谷,辟一年是辟,辟十年百年千年也是辟,若崇修仙人真在其中,晚攻燮宫一日,便没了一份可能。 左右攻燮宫危险,不攻而被恢复法力的崇修仙人惩处亦危险,不如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所有人都明白。 各地派十人打头阵,按先前的计划,依次排着,燮宫有九十九层,千万不能心急! 在前面的人容易死,魏激浊在后,齐问也在后。 我觉得很危险,我们明明有很大胜算的,为何现在却是我们危险,我不懂。齐问道。 魏激浊与他传音,晋家人躲在燮宫,我们本可瓮中捉鳖。我们也进去了,便是晋家人捉我们这只鳖。 那还让人进去? 总不能让这帮人与我们争天下,以往我们斗来斗去,恨不得杀了对方的人,夺了对方的地。现在这么好的送死机会在眼前,怎么可能不让他们上。 他们不是傻子,怎么会上这种当。 因为不攻下燮宫,就算得了晋家,也只是得一时,还是不被天下人认可的一时。燮宫是一定要争来的。明知是送死被骗也要去。 齐问满脸不解,可以将燮宫封起来。 燮宫是晋家灵气最旺的地方,想封燮宫,你怎么不说想把不周山脉也封起呢?魏激浊嗤笑。 有些事是他们这些修士做不到的,但解法不一定没有,只是他本就打 魏激浊咳了几声,他们进了燮宫,如进荒漠,所有人都处漆黑而巨大的屋中。 这间屋子和天地一般大,摸不到边际。 第一声惨叫传来时,众人抖了一下,打开护身的法器。 第一层是设的阵!哪个人懂破阵,快来这边! 有人飘忽而去,这里有不少英才,破阵不难,只是第一层便如此紧张,不知能不能到第九十九层。 魏激浊又咳了几声,他对燮宫很熟,但他在外说对此不熟。 你们魏家历代的掌门是不是都身体不好,我看你一直咳。齐问看魏激浊。 魏激浊整着自己的冠,不耽误我活。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晋仇站在第九十九层,通过水镜看外面的一切。 虽然比预想的早了一年,却并无大碍,晋家人死了些,也回来了些。 有他坐镇的燮宫,是无惧外人的。 第48章 信与不信(六) 魏激浊带人走到燮宫第七十层时,他们死伤早已破半,而终有人打了退堂鼓。 真能上去吗?我胳膊都废了,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肯定还有人死,那个人也许就是我。 我门派那些人还等我回去,再不走,真回得去吗? 都第七十层了,还有不到三十层,很近了,这会儿回去怎么跟人说,说到晋家了,燮宫快到头了,我们怕,就回来了。他人恐怕要笑死我们,我们也不用互相争抢了,在众人心中我们不配拥有天下。 齐侯是怎么想的? 继续走,总要上去看看。冷寒泽跟他说了,要他努力往燮宫上面走,说上面有解开齐家先祖疑问的东西。 他很想知道答案是什么,齐问这名字他有些腻了,想换个新的。 魏家掌门也同意走? 同意。魏激浊咳了一声。 这里不如外面的灵气轻,再在这层呆下去,他就要命陨当场了,这层可能有东西,灵气这么浑浊,还是早些走,往上面去。 主上以前布过燮宫,他也不知布了什么,走到六十多层的时候一个不查便出了血,所幸不危及性命。 燮宫的所有阵法都已开,他走起来也觉危险,却是不得不走。 晋仇看着水镜中的魏激浊。 主上,何时动手?他身旁弟子问。 晋仇脸上一如既往的肃穆,对不忠之人是不用管的,放他们继续在燮宫走吧,再等一个时辰,天亮时让他们出燮宫。 弟子闻言叩拜,转身走了。 留着他在水镜前,魏家效忠他多年,他并无感情,魏激浊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尤不信。 先前魏激浊说是殷烈与他里应外合破了结界,他对这说辞并不怀疑,却也对魏激浊无法放下戒备。 殷烈到底是自己儿子,不至于想让自己死。 发觉殷烈出晋家时,他松了口气。 事情是好是坏,他都不愿被殷烈看见。 时间在水镜中流去,魏激浊他们的脚步在逼近,天色也已发亮,一晚悠悠过去。 晋家所有弟子都在九十八层,晋仇绕过他们,独自往下走,走到第八十层,等着魏激浊他们。 他心中很静,眼前死人 嘘,远处是不是有声响?闯入燮宫的人中有小声言语的。 被呵斥一句:一路走来你都说有声响,这么大的燮宫能没声响吗,用不着每次都说。 第八十层,再过几层,本道长就要从这燮宫出去,对着不周山脉大喊几声,你快属于我了!我少年时的梦是出屋门便能看见不周山脉伟岸的身影,如今老了,不周山脉还是那么远。 远什么?不周山脉正值腾跃期,你离得再远也能看见,还拿不周山脉当幌子,你是想得天下。 如能得到晋家,便离得天下不远了,不周山脉本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殷王得天下时,不周山脉在殷,晋得天下,不周山脉就在晋。出了燮宫,为了不周山脉我也要和你们这帮人死斗! 你突然干什么!这一路我忍你这道人忍太久了,死斗先死的也是你。 还没出去呢,你们怎么争吵起来了。先出去再说啊,我真想我那妻儿,再也不想来这鬼地方了。 一帮人说什么的都有,晋仇在暗中默默看着,魏激浊咳得更狠了,捂着胸口不说话。 他身体应比魏家先祖们好很多,来了晋家却频频咳嗽。 晋仇面色有些凝重。 他在这层下了迷惑心智的药,能将人心中所想放大。 你们不正常。齐问未被药影响,他站在原地道。 此话引来一众人的观看。齐地修士护在他们掌门身侧,目光如炬地看着可能危害他们掌门的人。 我只想将一切都毁了!有人高喊。 他拿着手中的锤子。 凭什么灵石仙草全被大门派掌管!这个修仙界便不为普通修士着想吗!说什么清修清修,有实力才能清修!崇修仙人管着,没人敢造次,他一死,天下欲行不轨之人都露出马脚了。不知道他们平时提倡的清修体现在何处,一个个恨不得杀死抢夺自己灵石的人。清修根本就是无用的,崇修仙人能管住世人,只因他有实力,他没了实力,怎么可能有人听他的话去清修!不清修,只想着逍遥快活的,被天下人看不起,我们做错了吗!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1) 有实力你说的话别人才能信,把你捧得那么高,哈哈! 笑什么,真是愚夫。这道人是百年前得道的吧,表面说的有理,实际不讲根据。 怎么,你有根据? 我当然有,我先祖便是被殷王灭的,崇修仙人掌管修仙界前,人人活在殷王的脚下,甚至不被允许在他面前抬头。他说的话就是天意,他要你做的事你不得不做,不管事情对错,便是一坨屎,他说是香的,你便要承认是香的。违背他的话,全家都要死。崇修仙人就不这样,他是真圣人,他觉得对的事会先问众人觉得对不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不勉强人。你不想清修就不清修,没人强迫,只要你不杀人放火,诱骗他人跟你一样便可。 像你这样,白的说成黑,再拿这黑来污蔑白的人,我见过很多。出了燮宫,你定取你项上人头。 两人相争,其他人看着。这群人骨子里是被崇修仙人教化出的那套,不愿意平白插话。 但两人的话说完,别人自然发问:崇修仙人的确是好,那人一出口我们便知他说的全是屁话。但你都这么为崇修仙人说话了,还攻入晋家,杀晋家人? 仙人也是人,他执掌天下这么多年,难免变了。听说他活着,我自然要看看他是否同以前一样,为何不出,不救这修仙界。要是他变了,我就反,在燮宫取得先机。若是他未变,我就降,同他道歉后就去清修,再不插手这纷乱的人世了。 哈哈,我也这么想的。 我不是这么想的,天都在迎神碑上写殷王的名了,说明天根本不准备再承认崇修仙人,该有新辈出了,是你是我,天下都该换个主人。 真换主人,换的也是大门派的掌门,我看齐掌门便天资不凡,他要是得天下,我愿追随他。 齐侯以前同晋侯位居殷王之下,晋侯成了崇修仙人,不知齐侯有何想法? 齐问不回答,他看魏激浊,魏激浊的先祖是魏子,晋侯的家臣,子侯之间差了太多,以往没人敢在魏激浊面前提这些旧称。 齐侯应该没什么想法,就算有想法也该得崇修 那里隐隐有个人形。 什么仙人?众人听魏激浊的话一惊。 他们的眼都盯向暗处,晨风在燮宫中穿梭,天色大亮,燮宫内一片光辉。 晋仇是在他们的注视中走出的,他走地很稳,同样走地很慢,故意放重了脚步,每一下踩的声音都无一丝差别。 古板肃穆,光明大盛。 扑通的膝盖着地声响起,燮宫中的人跪在地上。 未跪的,腿也一阵酸软,倒在了地上。魏激浊的脸险些贴地,他撑起自己的身体。 仙人在旁听多久了? 你问仙人这个干什么,仙人听多久都是合适的,你背后说人,被人知道,还好意思反问?没想到仙人真的活着,太好了,修仙界有救了,我一定替仙人严惩你们这些恶人。 现在说严惩太早了吧,仙人之前怎么不出现?这些年都在背地里干什么? 谁都能看出崇修仙人的法力一如往昔,没人敢跟他硬碰,但他法力既已恢复如初,为何放任厮杀,看他们的笑话。 汝等随我前来。晋仇未说别的话,更不曾回应那些质疑,他走到众人中去,没有人能贴近他半步。 无形的屏障阻隔在他们中间,使他人连尝试伤害他的机会都没有。 光从东方升起,燮宫宽敞明亮,一切的法阵污血都像是假的。 只有崇修仙人的青衣带着温暖的味道。 这暖意使得整个燮宫渐渐模糊。 所有人都在升腾,不断升腾。 灵体分离般,恍恍兮不知所终。 啊齐问轻轻叹谓一声,脚再次碰到了地上,四周全是书,窗外的树枝伸进来,粗大的枝叶足以撑起卷轴。 崇修仙人从其中一根枝干上拿下卷书。 他的手穿过褐色的表层,仿佛没有触不到的地方。 说说汝等皆是为何而来。他声音淡漠。 先前质疑他的人一直跪在地上,身上渗出汗来。 崇修仙人的灵力压着他,使他万难抬头。 为夺晋家而来。齐问开口道。 他似乎怕崇修仙人听不懂,便又补充,本来是我们在斗,但我们知道这事避不过晋家,所以暂时联合起来,准备夺取晋家后,再相拼斗,决定天下之主。 吾倒是不知齐家掌门心中有此等雄心。 我没有,我先祖有。我们齐家掌门代代都叫齐问,便是想问天意究竟如何,我齐地能否同晋地一样,能否同殷地一样。其实我也不知在问什么,祖上传下来要问,要看准时机去夺,我便做了。齐问的衣摆垂在地上,看着很慵懒,他显然是真不在意这事的。 要是在意也不会听他人的话。 第49章 信与不信(七) 仙人究竟在想何事? 为何见死不救,为何放任世人相夺。 对我们这些不忠之人,仙人如何处置。 一个个问题向晋仇袭来,晋仇并不回答,他看着窗外。 汝等可知此为何处? 燮宫内? 燮宫的九十九层,汝等之前想到达的地方。跳下此窗,窗外有大千世界。晋仇站在窗边,他手中有书,上写《研修法》三字。 此为《研修法》最初之本,现今修仙界的清修之法便是以此为主的。在最开始,养心之法只是书前的提醒、入门。静心养气,存息于无息之地,而纳之深。由踵及首,往返不绝。无出无入,不往不绝 后面的才是重要内容,但对现在的修士来说无用了。魏激浊在旁笑笑。 崇修仙人未提他借自己名号在天下大肆杀劫之事,只继续说书,六千年前,修仙分九境,如现在的灵石一般,白赤橙黄绿青蓝紫玄九种,白最贱,玄最贵。白雷劫,修士入门,无雷,无险,天引之,亦护之。此为第一重白雷劫的注解,实则白雷劫无劫,感受到的是单纯的灵气灌体。三重天始有危险的雷劫,扛过便道更深,扛不过便死。天道自有主张。 所以修士们分的很清,三重天的自然打不过五重天的,连比都不用比。跟现在的修仙界,无具体实力划分完全不同,也冷酷的多。魏激浊在旁就着崇修仙人的话说。 他以往也是这么做的,崇修仙人说一句,他补充。在他做出此次错事前,他一直是崇修仙人最好的属下。 有划分不一定是恶事,天降雷劫,是灌更多法力进入人体,为了得到这机会,大多修士极为努力。这是天的恩赐,无人不想要。但天不想给时,便将这恩赐拿回。众人推崇我,是因原有的修仙之法随着雷劫的消失彻底荒废,天命我带领世人,我便求新法。此法甚稳,只养心,虽对法术提升慢,却道法自然,吸天地之精气,平和温顺。修此法的人所活年岁甚至比六千年前更长。且这些年也无乱事发生,我心甚安。 仙人是挺安的,都不爱在晋地待着,非去各处闭 他看着齐问,齐问低下了头,我也未想到事情如此演变,请人来对付仙人,仙人未死,却失踪了。 这话一出,便有人看他,就知是你做的事!还污蔑是仙人偷进你的密室自遭恶果,结果是你想害仙人!说仙人死也是假的,失踪敢说成死,齐家掌门你胆子真大! 哪儿是什么胆子大,估计是早想好了。你是怎么害仙人的!说! 一群人义愤填膺,崇修仙人假死这几年他们可不曾如此激动。 是眼见崇修仙人未死,想给自己留条活路。 晋仇本该顺着他们的话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他一贯爱做的。 但他此次未留情,他是如何害吾的,汝等未亲眼所见,也猜得差不多,否则怎敢出手。 仙人!这帮人跪下。 晋仇看着他们跪,吾就算未死,齐问敢道吾死,吾也是身陷囹圄,非死即伤,很可能丢了法力的。 没了法力再不能管他们,他们才会乱。 可仙人现在好好的,想来是为试探我们的忠心,可惜我等皆是傻子。 晋仇不接他这话,单纯的试探不用死这么多人。如他为了试探几人的忠心便看着天下人死,他这崇修仙人算是不用做了。这人如此说,实在是不安好心,想将自己与他们扣上同样的罪。 吾若不是失了法力,便是知道汝等心怀不轨,也会出手救世人,将世人放在第一位。单单揣测吾是否为试探,未免太过局碍。 嗯,仙人失了法力,这么多年是在韬光养晦,等着法力恢复?知道我们会来晋家,在我们破结界时命弟子往燮宫奔去,故意引我们进来,是为将我们在此一网打尽,还世间一个清净?仙人失了法力也不急不躁,隐忍而善于等待时机,真是我辈楷模。魏激浊夸晋仇。 以前这种话他时常说,一点都不费心力,随口便能说出。 但他的话明显惹了众怒,魏激浊,你挑起战乱,害我们众人在崇修仙人眼下做出恶事。现在却妄想以拙劣的言语掩饰自己的罪行? 什么罪行,仙人说我有罪 呸,你死到临头还要造我的谣。仙人明鉴,魏激浊不安好心,说什么引着我们暴露本性,他怎么不想死了的人,这不是将那些死人都往仙人身上推嘛,仙人的品性我们知晓,如不是失去法力,无法管束,肯定会救世人的。结果魏激浊这厮当着仙人还说仙人只想着坐稳自己的宝位,不关爱世人的话。 仙人,我们是有错,但罪魁祸首是齐问跟魏激浊啊! 仙人明鉴! 明鉴什么?晋仇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心中一片漠然。 他眼中无悲无喜,被他这神情看了的人都瑟瑟发抖。 下一刻,他们的身体被无形的力抬起,抬到空中,从窗外扔了出去,却是扔到第九十八层,再从九十八到九十七,一层层的落地,一层层的再降。中途法力无法使出,手无法抬起。他们这些人的修为跟崇修仙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不少人出了冷汗,晋仇在燮宫看着他们,听着噔噔的肉响,想着如何将这事快些解决。 咚!的一声,那些人已落到了燮宫外,他们最开始的地方。 燮宫的河流不爱包容他们,树枝不爱挽留他们,他们便同泥土相亲。 晋仇在他们落地的瞬间,也来到了燮宫外。却不想方站稳,便感到一阵法力的攻击。 挥手将此击退。 魏激浊躺在地上,口鼻中留下血来。 仙人要处置就处置吧,我也打不过,就不挣扎了。 如此便不挣扎了?他旁边的齐问也在地上躺着。 魏激浊点头,本以为仙人恢复法力还需要段时间,结果竟提前恢复了,真是失策,都怪我打开晋家结界打开的太晚了。 再早我们打不开的,你失望什么?齐问又道。 魏激浊忍住自己的脾气,你知道冷寒泽为何不认你做义父吗?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齐问不再说话,他真的很疑惑,为何一朝就败了, 而且寒泽好像教错自己了,不知他在做什么。 从燮宫掉下来的人都躺在地上,他们剩的人不多,晋家内的人也不多,所有人聚在燮宫,燮宫中央是一面松柏汇成的图,描绘着山川河流。 破碎的结界在他们眼前流转起来。 结界一边修复,崇修仙人一边向世人传音。 他要说的话不多,只是简单的:修仙之会不日举行,不毂已归,天将重静。 这话随着风传到各地,崇修仙人在空中画了面水镜,水镜中有众人听到这话的反应。 魏激浊歪头看着,一切真静。但说好的十年还差一年,不知道主上打算怎么办。那些就由赵扬清他们去做吧,自己实在是累,身体都病了,以前哪会这样咳啊。 赵扬清过几日应该会来看自己,他会说什么? 魏激浊想着,却听见了突兀的破碎声。 诡异的乐曲顺着风传来,让他浑身战栗。 身体像是能站起来了,却眼前打晃,好像出现了很多跳舞的人,头越来越昏。 难受,太难受了,冷汗不由自主地往下流。又冷又慌,还有些想吐。 越来越多的画面涌了进来。 主上他小声喃喃。 但他的主上自身难保,晋仇修结界修到最后一步时,突然就听见了裂声,灵气的痕迹被完全打乱,说不清的东西涌了上来,就像是一开始就存在那般,迅速充斥在天地中。 危险的感知在他心中暴涨,身体越来越软,眼前都是恐怖的画面。 一开始是有人跳舞,后来是其他的,爹娘晋柏被灵气压成肉泥的景象,叶周那些欺辱自己的人,殷王身上的血,还有小小的殷烈的死尸。 天旋地转,不断有东西在心中滋生,却完全摸不透。 混元?混元没有声响。 嗯。他低哼一声,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越来越多诡异的画面,有人越来越近。 事情明明要结束了,谁会在这时来,天下所有能人修士他都关注过,并不会放任危害的滋长。 那会是谁? 晋仇以手为刃,努力凝起道灵气,冲着手臂划了下去,他就着疼痛猛地睁眼。 看到了故人,下一刻,身体不由自主地瘫了下去, 晋仇,好久未见。那人低声道。 的确是好久未见,可现在不是你该出现的时候,晋仇猛烈的喘气,心跳地越来越快,快要冲出胸膛。 全身都不受控制,他现在的面目恐怕极为狰狞。 不,不要。他试着挥手。 引来一阵痉挛。 不要什么。抱着他的人声音冰冷。 舞有人在跳舞,不知道什么舞,身体开始疼了,爹,你在呵斥什么。晋柏,别喜欢上那个无法修仙的凡人,他陪不了你多久。 呃血越来越多,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白菘,你怎么消失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2) 晋仇,醒醒。抱着他的人又道。 他醒不来,叫那些人不要再跳舞了。 醒不来天下就是孤的。抱着他的人又道。 他被扔在了地上,殷王放下了他,看着燮宫前的松针图,这图是他在晋家拼出的,想不到晋仇还留着,也不怕夜晚做噩梦。 将这里的人该杀的杀,不要脏了孤的眼。殷王用法力扼住魏激浊的脖子,他并不用手,只用法力将魏激浊吊在空中,似乎是嫌魏激浊脏,皱着眉,又将魏激浊放下了。 殷地修士开始杀晋家的人,但方杀两人,便听到了殷王的新命令。 桑林之舞停下,杀人的也停下,等晋仇醒了,当着他的面杀。 他走到晋仇面前,也不动晋仇,只是看着。 看晋仇在昏迷中挣扎。 他不值得王上等,不如直接踢一脚。殷王近侍道。 殷王皱着眉,他用手触碰晋仇的脸,摸到了一手的冰冷与颤抖。 动手吧。他道。 第50章 信与不信(八) 晋仇思绪极乱,他在叶周穿梭,在帝丘穿梭,在大泽穿梭,他跪在地上,晋侯载昌站在他身前,起初是教他礼乐,后来是与殷王辩驳,于是死了,却又不知为何出现在大泽,言他不守礼法,害了他人。 他身上有很多血,他娘就站在他爹身旁,看着他,道:伤很快就好了,修身修的是心性,一点苦都受不得,如何担起晋家。 他不愿受苦,晋柏古板着脸站在爹娘身后,偷偷给他眼神,叫他忍一忍。 但这眼神被爹娘发现了,于是晋柏跟他一同跪着。 后来晋柏没了,他身上的血又多了一重。 那个用礼法束缚,教他人间大道的父亲亦不见了。 我不知他人的娘是怎样的,我娘从未做过饭,从不曾缝衣,从不曾温柔待我。她与我父一般,只教我礼法。我病了她叫我忍,他们都叫我忍。他在茅草屋中对着晋赎言语,三岁还是五岁过后,他再未吃过饭,晋家弟子能辟谷后就不再被允许吃饭了。这些年过去,他早忘了饭的味道,只在路中闻过饭香,却不曾尝。 但哪怕是他未辟谷时,他娘也不曾给他做过饭。 可他在外受了苦,还是会想到他娘。只是大多时候又被父亲的礼法叫醒。 晋赎手中拿着饭碗,用筷子夹起菜,喂到他嘴中。 他记不清晋赎的脸了,只知道他冰冷而温暖。 我会给你做饭的,但衣没必要缝,坏了再买就是。 嗯。他点头,试图看看晋赎的脸。 却感觉腹部一痛,意识清醒过来一瞬,看到殷王的脸,还未来得及想其他,又跌入了无尽的梦中。 只是梦中的晋赎有了脸,长得和殷王一般,这次晋赎身上也渐渐流出血来,给他喂着饭,碗中是一片血肉,饭菜带着腥味,他低头一看,是颗活生生正在跳动的心。 吃吧,孤给你的,你不是想要吗。晋赎阴沉着脸,往他嘴里硬塞。 呼吸越来越急促,晋仇找不回自己的意识,但他已知道,晋赎是假的,白菘更是假的,一切都是殷王,失忆的殷王。 燮宫吹起了冷风,激地河面上的水荡起不正常的波流。 殷王站着看晋仇,眉越皱越 王上,他一时半刻醒不来。 孤知晓,只是在想他看见什么了。 晋仇表情很是扭曲,以前殷王与他在一起时,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惊恐。 恶事做太多的人,都是这种神情,王上没什么可担心的。能中桑林之舞的人都是心不净的,他蒙骗世人,整日将大道摆在口中,自己却是恶事做的最多的,活该受苦。 孤未准你说话。殷王道。 说话的修士退下,但他不说,其他修士也会说,他们都看着殷王。 所有殷地人都不喜欢晋仇。 主上,修仙之会安排在三日后的消息已传至天下,世人会在三日后齐聚不周山脉,坐等崇修仙人的重临。 战乱停歇了?那些人作何表示。殷王冷着脸,他很期待看见世人发现自己被骗的神情,更期待看见他们绝望的神情。 但比起世人的绝望,他更喜欢看晋仇的绝望。 就像他当年一样的绝望。 战乱已停,各地修士都在欢庆,他们说会尽可能带更多人去不周山脉,殷地也会帮他们的忙。 殷王了意,他抬手画出水镜,看着镜中欢腾的人群高喊。 崇修仙人未死!他当年只是失去了法力,现在法力恢复了,什么齐地掌门,魏地掌门都会被打败,天下再也乱不起来了! 那个魏家掌门真是可恨,打着仙人的名号欲夺天下,将天下搅得越来越乱,现在好了,有仙人在,看看他还怎么猖狂的起来! 我是一定要去不周山脉看这群恶人被施刑的,你们走快些,不要拖累我,到时候该看不见这盛况了! 这事真是真的吗?天下在短短一日内就要重回平静了?你快掐我一下,我总感觉不是真的。水镜中的修士伸出手,被人一掐,张着嘴怪叫一声,又哈哈地哭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仙人回来了,他可算回来了,唔,我就知道还是仙人在好,他没了,天下就要乱了,这些天杀的,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啊! 别哭!以后又有好日子过了,我再也不嫌仙人的礼法定的多而杂了,这样的礼法都拘不住坏人,更不要说不 人们又哭又笑的,很多都说不出话来,太多人觉得这不真切,太多人哭得昏死过去又笑着醒来。 殷王皱着眉,在水镜前看着那些人的欢喜。 所有殷地修士都板着脸,他们手中握着剑,腰挺得极直。燮宫前的风刮起他们的玄衣,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一群夹着夜色而来的复仇之人。 他们是不是很可笑?有一人开口。 是躺在地上的晋仇,他不知何时醒了,看着水镜,可笑的当然不是殷地人,可笑的只有那些即将发现自己被骗的修士。 的确可笑。殷王将水镜放大,将那些人脸上的欣喜展示地更清晰了些。 我一直都觉得他们可笑,以前对付你,我用了些小恩小惠,便将这些人的心划到了自己手中。这六千年,我教他们的不多,他们却将我捧得很高,不知我背地在做什么,不知平静的背后,是些污脏的血。 晋仇试着撑起自己的身躯,他的手指颤抖,一阵眩晕,法力丝毫都使不出,只能感到法力未失,却觉得自己体内的法力不属于自己,根本无法调动。 当着殷地人冰冷的目光,他发现地上的三滴血渐渐变成了四滴,五滴,越来越多。 没力气摸自己的脸,晋仇给了指尖最后一个力,撑起上半身,却在将要稳住的瞬间,被殷王凶狠地踢了一脚。 孤许你站起了吗。 没有。他趴在地上喘息着。 殷地所有修士都看着崇修仙人的丑相,崇修仙人自己却很平静,他的脸依旧肃穆,只是有些血。 从七窍流出的血渗到地上,晋仇头很疼,脑中一直闪过无端无际的幻象,心神都像是要爆开一样,但他面上很平静,也不是很怕,三日后世人都要看他的丑态,今日这一遭没什么。 殷王对他一向好,不会让他死的。 你能过来些吗?我看不见你的脸。他对殷王道。 殷王看着他眼中的血,你看不见我的脸,又能看见什么。 血晋仇道,他只能看见血,明明是从他自己眼中留下的,却在他内心深处变成所有人的血。 殷王抬腿,把脚踩在晋仇的喉处。 晋 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法术吗?殷王问。 晋仇被殷王踩着咽喉处,呼吸不上来,便用手抓住了殷王的腿,他对这条腿很熟,摸过它的每一处,现在受伤了,摸到这条腿的脚踝,心中便渐渐沉下来,桑林之舞,我听见你与手下的话了,桑林之舞是什么? 迷惑人心志的舞,你不是喜欢礼乐吗。礼乐也该配上舞,我替你想出的。 我不喜欢舞,也根本没看见舞,只是感觉忽然就不行了,心慌得要命,想了一堆不该想的事。晋仇攥紧殷王的衣衫,感受布下的温度,闭上眼,他没多少力气睁开。 从你走下燮宫,舞便开始了。殷王道。 晋仇轻轻嗯了声,他渐渐感受不到殷王的温度,什么时候想出的招数? 很久之前,一直未对你用。 以后也不要用了,我看见很多人、很多事。 殷王皱眉,他能猜出是什么事,桑林之舞能激发人心中最不想见的一幕,晋仇不想见的事很多。 中术越浅的人越能看见桑林之舞的痕迹,晋仇连舞都未看见,恐怕中术颇深。 睁眼。他对晋仇道。 晋仇抓着他的衣不放,眼皮微动,下一刻却是昏了过去,大量血从他口中涌出。 殷王愣了下。 主上无需担心,他死不了。殷地修士开口。 殷王轻探晋仇的脉搏,摸到一片紊乱。 他真死不了。不是属于殷地修士的声音。 在场修士除殷王外,都像是被定住了,他们无法感知一切,而混元坐在地上,学殷王的样子摸晋仇的另一只手腕。 他真的只是摸,没有半分探脉的样子,但天说的话,哪怕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殷王神情很冷漠,他看着混元,将晋仇的胳膊从混元手中抽出,自己抱起了晋仇。 别这么嫌弃,他跟我离近点,有利于恢复。你怎么想着用桑林之舞来对付他呢,还真是懂他的弱点。 你要救他? 不救,我插进你们中间干什么,你是要杀他,还是对他做些别的什么,我都不管。 你不用他给你当走狗了。 我没把他当走狗,找到他这样的人很不容易,他要是死了,我真的很为难。 为难又会作何? 不作何,我正忙着造出另一个自己,没精力管你们的事,天不翻我不想出现。 混元苦着脸看晋仇。 他彻头彻底的明白一件事,天下没人会对自己好,没人会相信自己,天是人们想出的天,却不是他。 第51章 信与不信(九) 你还记得多少事。混元问晋仇。 殷王已不在他们身边,晋仇悠悠转醒,他在空中看见自己的躯体。 很多。 以往该被忘记的事都涌现出来,侵占着他的心神,将他整个人吞灭,在某些瞬间,他觉得自己死了,现在看着自己在地上的躯体,更觉得自己行将就木。 但他没有死,人若死了,身心永归沉寂,再不会看见混元。 你记得清自己之前在做什么吗?混元又问。 晋仇诧异地看他,为何要反复问,我之前在燮宫,要处置众人时看见了殷王,被桑林之舞所惑。 你看见桑林之舞了吗? 没有。 混元托起自己的脸,凝眸看晋仇,他的眼似冷夜的晚空,透着抹琢磨探究。 晋仇看见桑林之舞了,虽然只有一瞬,但在那一瞬,他意识到了桑林之舞,甚至吐出了一个字,可殷王未听见,晋仇自己便也不知道了。 要我给你件法器吗?你放在身上就不怕桑林之舞了。 不需要。晋仇并不想承混元的人情。 你还是小心些好,我怀疑你把某些事忘了。你还记得叶周吗?叶周之人是怎样对你的。 他们对我不好,但此事并不能使我介怀。 混元透明的身躯动了一下,在晋仇未意识到之前,他便探进了晋仇的识海,后又退回,只是看晋仇的神情更凝重了些。 以前晋仇就爱麻痹自己,经过桑林之舞后,晋仇麻痹自己的程度甚至更重了,有些已发生的事,他在晋仇识海中探寻不到。 你要是觉得不对,便试着叫我,我听到了便会来。 嗯。 闭眼就能回到身体中去。混元又道,他本是来开解晋仇的,想带着晋仇的灵体去他处看看,以免晋仇的精神太过萎顿,但晋仇看样子并不想跟自己相处。 随着闭眼,晋仇重又回到那具身体中,是晋地的牢房,透着股玄铁的味道,晋仇试着运用法力,却发现法力被封。 我睡了几日? 没几日,只是快见众人了。你在此处好好歇着,一个时辰后就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混元的身影淡去,消失在牢房中。 与此处的安静大为不同的,是晋地他处震天的欢声笑语。 这几日的战乱真的彻底停了!许家掌门不信崇修仙人的存在,妄图对他地动手,结果还没出许地,便被晋地来的人处置了,真是大快人心! 哈哈,以后又能清修了,还是清修好,这该死的战乱不知道伤了多少人,那些大修士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就能去抢去夺,怪不得他们成不了崇修仙人,心性就差了一大截。 是,是,还是仙人好。贫道这次来晋地,一定要好好向仙人道谢。 晋地四处张灯结彩的,以往过年都不曾如此喜庆过。 齐魏谋逆,赵地不出,留在晋家办理大事的,便只剩韩羡鱼,他以崇修仙人的名号命晋地人款待他方修士。 晋地许久未热闹过了,晋家结界内的弟子与仙人虽还未出面,有韩羡鱼在,却可借崇修仙人的名义统领晋地诸人。 有人猜过崇修仙人未死的真实性。话语却在众人对平稳的向往中掩埋过去了。 十一月初一,不周山脉下,修士集至,所到人数甚至与近十年前的修仙之会别无二致,但修仙界的人已远不如十年前多,今日能来的,几乎是全天下的修士了。 韩羡鱼带领晋地与韩地人接待他们。 冬季的不周山脉仍值腾跃期,它染上了遍山的白雪,所有树木却脆嫩如夏日般巍峨不倒,其捅破天际的山巅之上,无人能触及,甚至无法看见它那彻底被云势挡住的真面目。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3) 今日来的人真多。 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可能没人来,连巫祝都到了。 巫祝?有没有人问巫祝,迎神碑上现在是谁的名字?我猜是崇修仙人的,如不是崇修仙人,没人能把这么多的修士聚集到一地,那些久居山中的老顽固,可不是爱出的。一些修为低的,也无法三日内到晋地,今日能见这么多人,据说是晋地派人一个个请来的。 你们是说带人的事?晋地的确带来了很多人,我法力低微,本以后又要和崇修仙人错过,却被派人接来了。我何德何能啊,修为迟迟没有进展,仙人却没忘了我。 带你来的修士很冷漠吗?带我来的也不说话,看着倒温和。 晋地有那么多的修士,冷一点的可能是离石出来的,暖一点的许是安邑出来的,要是碰上叶周的,恐怕只觉得闷了。 哈哈,叶周是,听闻叶周在晋地的位置虽重要,却最不被仙人喜欢,叶周人连上沃山的资格都没有。 还不是造孽,以前对仙人不好,仙人离开后叶周又在过年时突然闭城,谁都进不去,再一开门,整个叶周的人都死了。听说是殷王做的,那些死尸都扭曲无比,狰狞可怖。崇修仙人当时过得并不好,寄人篱下地住在郑地,想必听到此消息时心中亦很苦闷,觉得叶周从不曾发生幸事,而叶周之人纯属活该吧。 这事,还真是让人说不清。 成群的人往不周山脉下走去,不周山脉在空中,他们要去的的确是不周山脉的下面,那里有极大的空地,能容万人。 在众人到的差不多时,礼乐声响起。 钟鸣鼓瑟,发于空中,人皆静默,聆听福音。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崇修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 一如既往地从天命起音,歌颂崇修仙人的前提是歌颂天,天道彰彰,修士遵之。 无人抬头,皆同乐而乐,声音震到不周山脉上,雪山崩颓,而人不闻,心神全在礼乐一事上。 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一首乐闭,有人抬头。 快低头!乐还未结束,后面还有。有人传音低呵,唯恐不知规矩的人坏了今日之事。 可好多人都抬头了。 什么抬头?这才是起音!听不见钟声仍在吗? 晋地的都抬头了!一开始抬头的人不服,他干脆未用传音,直接在场中吼出。 吼地所有人都听见,而扫视四方。 晋地的许多人的确抬着头,他们神情冰冷,仿若一开始的乐并不能使他们心动。 我方才跟着和 交头接耳声瞬间多了起来,在场有多少晋地人,他地来的并不知,但他们察觉出不对了,很不对。 乐仍在响着,却不是歌颂崇修仙人及天的乐,那是种古老的声音,夹杂着怒意及对往事的怀念。 这乐我未听过?到底是怎么了!慌乱的声音发问。 皆跪!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威严的声响。 大多数人被那突如其来的法力压地站不起身,而有少数人站着。 站着的人已跟着乐传出陌生的字句。 赳赳太庚,如火烈烈。殷王桓拨,治魏地是达,治齐地是达。王降不迟,圣敬日跻 再不知世事的人也能听出此乐不是歌颂崇修仙人而是歌颂殷王太庚的。 这首乐与崇修仙人的乐相似的,是所用乐器,是那份声调。 所以中途衔接的极为通畅,甚至部分是相似的。 六千年前,魏子曾作乐歌颂殷王,这乐响在大泽上,回荡在天地间,却不能使殷王相信魏子半分。后魏子随仙人反殷地,成功而做新乐,便是现在的乐。它们当然相似,因是一人做的。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歌颂殷王,后者歌颂崇修仙人及天。 乐停的那一瞬,脚步声落下,从人群中穿过,声音响在每一人的耳边,他们开始瑟瑟发抖,明白今日是被骗了。 而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残忍冷漠,无视人命的殷王。 那些未被法力压住的人齐齐跪在地上。 嘭地响声击在地上,他们口中有词,喊的是王上! 殷王已走到高位,他俯视着众人,道:抬头。 于是众人抬头,什么特意去各地接人全是假的,殷王要的,就是天下修士,都看着今日这场景,看着他是怎样将崇修仙人踩在脚下,就像当年,晋仇在众人面前放任他被折辱一般。 细微的哭声传出,殷王不曾看。 他身边的侍者道:晋崇修失天命,观世人受苦而不救,已为王所擒。连同齐魏,将押于台上,由众人判罪。 明大道者,有救。不明而偏要信无耻之徒者,杀之。 他在空中画出水镜,遮盖天地,显示在每个人的眼中。 是六千年前的叶周,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除了不周山脉外,一切都与今日无异。崇修仙人不喜欢改变,叶周便未改变。 只是叶周的人变了,水镜中的叶周之人被困在叶周,他们大肆哀嚎,身体被无形的力碾成千百截,而意识仍在,睁眼看着自己破烂的身躯被蛆虫噬咬。有些人的身躯爆了,血从每个角落渗出。以及一些被鬼魂纠缠吞灭的,跌入火中的,惨象在叶周齐齐上演。 呕,呕地呕吐声在水镜外此起彼伏。 殷王看着往日今朝。 将晋仇带来。他道。 第52章 信与不信(十) 晋仇在牢中等着来人,他听到了脚步声。 门被打开,跟我们走。,那群人未带枷锁,只是站在他面前。 以他现在的身体,的确是不用带锁链,他逃不了。 天下人都来了?他问。 殷地修士并不回他,只是用眼阴森森地看着他,仿佛他身上有无尽罪恶,纵是一死也无法饶恕。 这眼神晋仇本是不在意的,但经过桑林之舞后,他只觉心跳得极快,些许小事都会激起恐慌。 低下头,他试着喘气,却毫无作用。 殷地修士眼中极为冰冷,他们走到晋仇身侧,催促道:走,众人都在等你。 晋仇的心还在跳,腿却动了起来,他向牢房外走出,一走出罩在牢房的阵法,总算是呼吸顺畅了些。 跟着殷地修士的步伐,他一点点向不周山脉走去。 不周山脉下的众人在看着叶周的惨象,他们无法说话。 韩羡鱼站在殷王身侧俯视着这一切。 晋仇走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从小抚养长大的韩羡鱼,脸上还是一片严肃,却与殷王为伍了。 而天下的修士如蚁般聚集着,个个战栗,偶有几个想抗争的,被法力压地抬不起头。 羡鱼为何在此?他问。 韩羡鱼默不作声,他并不看晋仇,仿若那是一片虚无。 巫祝的心在何处?迎神碑上可是殷王的名。他又问。 巫祝轻柔地回他:心在天道,迎神碑上确还是殷王的名。 她这话说完,在场有些人就哭了,他们本盼着仙人能救他们于水火,但现在看来,仙人连自己都救不了。 王打算如何处置我?晋仇再次发问,他不指望殷王能放了自己,只盼一切早些结束。 而在他问出这一句后,殷王只是道:念。 钟声响起,晋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的身体开始摇晃,恶心欲吐,神智渐渐消失。但他明白,这只是普通的乐,不是什么桑林之舞,更不是其他的,他现在的反应实属不对,却全是他自身的恐惧所致,原来千年过后他还会这般恐惧。 殷王看着晋仇的模样皱起了眉。 伴着钟声,韩羡鱼开口,他手中有卷,浮于空中,上 晋崇修无道,以清修之法蒙骗众人,使修仙界千年如一日,不前不进,荒诞度日。而恐失位,杀贤才,害修士亦不满,降局假死以致修仙界沦陷,生灵涂炭,野有饿殍,而其隐于后,设世人为傀儡,肆其死伤殆尽方出,称己救民于水火,己为天下唯一之圣人、神人、仙人。实则心思歹毒,不择手段 韩羡鱼的声音很古板,晋仇摇摇晃晃地听着,他无法反驳,因他的确做了上面所说之事,但殷王这般囚禁天下修士于晋地,未免残忍,无法收民心,哪怕说指出自己的全部错误,使修士仇恨自己,他殷王也无法从其中得到利益。 那谴责他的声音已渐渐结束,韩羡鱼合上卷,道:吾所说皆为真,晋崇修无道,才造成今日之局面。 韩羡鱼身为崇修仙人之心腹,不愿与其同流合污,才站出承认一切。你们平日信仰崇修仙人,今日又是如何看待此事的?殷王近侍问跪着的众人。 众人不肯说话,晋仇看着他们。 能活到现在的人,都是懂得保全自身的,这些人自小听着他的传说长大,心中对他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很想知道。 但殷王在场,他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可哪怕是有殷王威胁,他也想知道有谁面对危险也能站在他一旁。 他并无资格要求众人喜欢自己,但他也是人,人都希望有人能无视磋磨维护自己。 他看了殷王一眼,他相信以前的殷王会这般,但现在的殷王不会了。 晋崇修的确配不上仙人的称号,当唾其面!人群中有声响传出,晋仇还未看到说话之人,就听到那个声音再一次欢呼,我能动了!我能动了!骂晋崇修就能动!哈哈!,他喜形于色地站起,抖抖手腕,跺跺腿,激地整片天地都吵闹了起来。 指责崇修仙人就能动!现在能说话了,殷王给我们说话的资格一定是让我们说些他想听的。要是不说恐怕等下就不能说了。惶恐又惊喜的窃窃私语声响着。 晋仇还是未发现第一个说话的人,但他现在看见更多能说话的人了。 该死的晋崇修,他就活该被世人指责,看看他把修仙界管成了什么样!还不 的确,从凡人修仙有多不容易,我起初是凡人,知道这个苦。那些生于大门派的肯定不懂,他们更不会懂,我那个有才华的小师弟是怎么莫名其妙就死的。现在想想,就是他们嫉妒我小师弟的才华,我小师弟又是从凡人修上来的,没有好家室,才被人欺辱。死了都没人在意。崇修仙人也不管,他只会维护大门派,唔,不公啊,实属不公! 我是在大门派出生的,我们门派千年前出过精才艳艳的人,爱好钻研各种修仙之法,结果不知触碰了谁的利益,突然得了怪病,不日便死了,真是可惜。你也不要将师弟的死怪于大门派那些嫉妒他的人,说不定害死他的还是晋崇修。 的确都像是晋崇修动的手,他自己天分不好,又想维持自己天下第一的形象,当然要把可能存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殷王听着这些话,眉皱得更紧了。他从不认为晋仇没有天分,身为晋侯之子,晋仇从小接触到的修仙之法便极多,他全能看懂,除却天象上的劣势,其他可算全能,只是太过沉浸于修仙自身,不思提升法力,才在早些年进步得慢。 他跟晋仇住过百年,认为在天赋上能超过晋仇的人不多。 底下这些人更无评判晋仇的资格。 但他没有言语。 底下的人看见殷王一直皱眉,认为殷王对他们所说的话还是不满意,遂不局限于口舌之辱,而将身上锐利之物向晋仇身上抛出。 晋仇被砸第一下时,尚且能站住,他看着从身上滑落的拂尘,微微愣神。 但万事有一便有二,第二下砸来时他没有丝毫防备,被那鼎炉砸倒在地。 是件法器,用的时候恢复原有大小,不用的时候便能随身携带。 砸在他身上时,重如巨鼎,他再也站不住,只觉冷汗瞬间便流了下来。桑林之舞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听着众人谴责的话语他只觉头越来越疼,甚至无法直起身,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瘫成一团,毫无尊严。 这么不禁砸,两下就倒 出血了,仙人也会出血? 看样子仙人也会,想不到我们平日赞颂的便是这种废物。 晋仇蜷缩着,他感受不到什么苦痛,只是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看不到殷王紧皱的眉,听不到殷王同手下传音,叫属下把魏激浊等人带来。 他唯一知晓的,是没人会来救自己。 但他方如此想,殷王便开口:留他一命,将与他同罪之人带上来。 世人仍有喧嚣,却于下一刻轰然倒地,他们的身体再次被殷王的法力压在地上,连口都无法开。 又是一阵脚步声。 晋仇听到有人故意在他身边停下,主上,你这是怎么了? 魏激浊扯开别人对自己的束缚,带着锁链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跟前来,看着他的面目,突然发笑,是遭报应了啊。 晋仇只能看清魏激浊的大概面貌,接着便感觉腹中一痛,是魏激浊踩了他一脚。 我早就想踹你了,你个人面兽心的,竟然装死。害得我功亏一篑! 他向晋仇身上踢了第二脚,但紧接着就被殷地人拦住了。 放开我!你们不是也想看我踹他吗!殷地人比我更恨晋仇吧!哈哈,你们还拉着,有本事你们用力些啊,还假装拉不住我,你们王上都看着呢!魏激浊笑得越来越大声,乐极生悲,吐出一大口血来,那血溅在晋仇身边,晋仇抬头,魏激浊露出带着森森血迹的牙齿,朝他诡异一笑。 接着在挣扎中被殷地修士拽到了台上,晋仇的身体也被抬起,扔到台上,离魏激浊有些远,离齐问倒很近。 他进了牢后就跟疯了一样,我看他可讨厌殷王。齐问慵懒地道,他似乎并不怕接下来的事。 傻人的胆子往往大,齐问的胆子便不小,否则他也不会因为预言就对冷寒泽全心全意。 晋仇轻轻嗯了声,魏激浊当然讨厌殷王,魏激浊的祖上便讨厌殷王,他们一家人都是那副样子。 只是他们家对自己一向忠心,魏激浊坏人做尽,帮他承担恶事,眼看便要成功,却被殷王截取了胜果,想必心中极为不好受,没有当场发疯已算克制。 韩羡鱼站在正中,向魏激浊发问:你可是帮着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4) 当然帮他杀了,我们魏地世代效忠晋侯,他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从不做自己想做的,只做他想做的。跟齐地掌门对抗的事,如不是主上命令,我怎么有胆子做!魏激浊低吼,他嘴角带着笑意,一片嘲讽之色。 你可是承认自己与晋崇修皆有罪? 承认,都是他指使我做的,我把天下扰乱,等世人杀的差不多后,他再坐收渔翁之利,修仙界的人越少,法力越低微便越好管,多死些人才能如了我们的愿!韩羡鱼,你也别站着,应该和我一起跪下,你也没少帮主上做恶事,怎么现在光指责了,你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我做过什么?一切都是你们做的,我不想做,只能选择投靠殷王。 哈哈,投靠殷王,晋家结界你比我熟吧,我们进去的同时你肯定也进去了,故意给殷王创造最好的时机,故意用自己的身份欺骗晋地人帮殷王,这么多人能到不周山脉下,有你许多功劳吧,他们还不知是死是活呢,你倒是想脱身。 我帮殷王是天命所驱。韩羡鱼不为所动。 魏激浊看着他笑,脸上是□□裸的嘲讽。 齐问一直听着他们的话,他发觉自己听不懂,便疑惑道:你之前一直厌恶崇修仙人,怎么今日突然说自己是受了仙人的指使。寒泽说想诬蔑一个人时,才会言语左右颠倒。 呵,你一个傻子懂什么,你知道自己有罪就行了。我没什么错,我如果有错就是太忠,因为忠才听信主上的话,主上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害了世人。也是因为忠我才愿意将一切错都背到自己身上,这些事揭发出来不就是一死嘛,我帮主上做,我这条命都是主上的!可主上失败了,如果主上都死,死前就不能再由我背负一切了,我背的过来吗?背负不该由我承担的罪,还什么用都没有,主上真是窝囊。 魏激浊瞪着晋仇,满脸恨意。 晋仇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齐问还是疑惑,我觉得魏家掌门你在说谎,你将错都抛给仙人也无法洗清你身上的罪恶,还是不要想着死前害仙人了,仙人没做过这些。 现在一口一个仙人,你一开始干什 正因为一切是由我挑起,我才明白仙人真的什么都未参与,他如真的想害世人,没必要这么冒险,我的确想夺天下,在密室中害了他,他虽未死却定会失去法力,对仙人来说,失去法力太危险了,算是下下招。 齐问说完这些,觉得自己很聪明,不由得笑了笑,他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了了,天下果然不可能是他们齐地的,就算没有殷王还会有崇修仙人,没有崇修仙人还会再有殷王,他们家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天没有选择他们。 祖上一直问的东西,他在看见桑林之舞而昏倒的那一刹那明白了,天道未打算给你的,你永不可能得到。 寒泽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在平日对他爱答不理,因为知道一切都不可能。 齐问!魏激浊怒吼一声,却未说出其他说,他的双眼通红,透着抹杀意。 殷王封了他的口,问晋仇:可有想说的。 晋仇试着爬起,他脑中不太清醒,桑林之舞对他的影响力过大,使他思绪不清,我虽平庸,但未想过害世人,我只想让世人同我一般修行,却未想到他们原来不喜欢。 他这话是真心的,最少在现在的他心中,是不含半点作假的。 他心中甚至涌上一股悲哀,觉得世人辜负了自己,但他紧接着,就看到了殷王透着探究的面容。 他突然想起自己没什么可悲哀的,这一路走来,他的确害了很多人,为了维持住修仙界表面的平稳更是背地干了无数恶事。 而他方才,可能是一时的不清醒。 殷王却像是信了他话的样子。 你们觉得事情是魏激浊做的,还是晋仇做的,可随心而说。他解了施给众人的禁言咒,道。 从各地来的修士,都在瑟瑟发抖,他们不敢言语,但世间永远不缺会言语的人,第一个声音并不大,他只是在原地喃喃,道:我觉得是魏家掌门做的,齐地掌门都说仙人失去法力了,仙人这些年想必很艰难,一直在试图恢复,所以迎神碑上的名字变成了殷王的。但仙人没想到,自己法力还未恢复,就碰上了魏激浊这贼人,竟然仗 啊,仙人对我们这么好,你们有什么理由猜疑他!他在晋家恢复法力想必心中很是煎熬,却还是想着早日来救我们,又要忍住那份急切。如不是心中惦念着我们,也不会一镇服魏激浊便将消息说与我们听。这人哭地越来越大声,殷王未封他的嘴,他便一直哭,将周边人也带地心情沮丧,不断有人哭出声来。 要是我们多信仙人些,给仙人争取时间,仙人的法力是不是能恢复的多些,就不会被殷王打败了。 殷王看着好恐怖,唔! 晋仇低头听着,殷王是长得极威严,身上带着一股肃杀气。但殷王的脸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这群人想必是不敢细看,只望了一个身影,隐约觉得皱眉的殷王面色凝重,便觉他恐怖。 不过也有些人是在夸赞殷王,贬低自己的。 晋崇修有什么好的,你们信他?他把你们害了你们都不知道,披着伪君子的面孔,什么都做得出来,真是恶心! 殷王才能带修仙界走的更好,六千年前的修仙界哪是这样的,晋仇没有本事,便想把超过他的人都杀了,这次的事就是他的阴谋! 我一开始来就是为谴责他!什么魏激浊做的,晋仇做的,他们都有罪! 殷王默默听着一切,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在他觉得自己听得差不多时,他再次封住了这些人的口。 孤一直盯着晋仇,当然知晓事情不是他做的,魏激浊,你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把错推给晋仇,自己便能好过。你们这些承着晋仇的恩却不信晋仇的人同魏激浊又有何区别,当是不用活了。 第53章 信与不信(十一) 殷王此话一出,不周山脉下似乎更静了些,那些本就不能说话的人,这次连气不敢喘。 殷地修士已走到人群当中,隐匿在人群中的殷地修士也已换上自己本来的衣衫,他们神情冰冷,抓起方才怒斥晋仇的人,施加法力在这些人身上。 没有惨嚎声响起,他们至死都不能说话,只有扭曲的身躯,鲜血从他们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涌出,流到地上,沾染给了旁人,而那些流血之人睁大双目,努力喘息着,他们的四肢重的无法挥起,只能任由一切发生,血越流越多,肉开始分开,散成血的一部分,于是骨架露了出来,再然后化成粉末。 这全程所用时间极长,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呕了出来。 晋仇没有呕吐,他只是觉得一切似曾相识,仿佛在他爹娘身上发生过。 殷王已走到他身旁,孤的天下不需要逆臣。 所以说了晋仇坏话的人要死,而赞扬晋仇的人活。 哈哈的苦笑声从魏激浊口中发出,殷王这是说给谁听呢,我们主上是你的逆臣,我是我们主上的逆臣,一切的确都不是主上指使我的,我撒谎,我想将一切都抛给主上,但那还不是因为主上无能?掌管修仙界,在于你法力多高吗?只知道修仙,什么事都抛给属下做,那还不如直接让我坐上你的位置呢。 殷王并不看魏激浊,他们身旁的杀戮在继续。 殷王在这漫天的血腥中,同晋仇传音:知道晋家结界是如何开的吗? 晋仇本运用不了法力,但随着殷王与他的传音,他渐渐恢复了本能,遂道:是殷烈,在晋家内与魏激浊里应外合,结界方开。 对,殷烈是你我二人的儿子。 他被你养的很好,只是与我有些生疏。但这份生疏是应该的,他这一路对我已足够好。 你未察觉出其他吗?殷王看着晋仇。 晋仇不懂,殷烈是个好孩子,如是他,知道自己与殷王之间的纠葛,恐怕不会再选择对自己好,因自己不配,从未养过,哪有资格要求。 吴地的事你觉得是殷烈做的,还是孤做的。 这事殷王之前已承认是他做的,晋仇也相信是殷王 你进齐地的密室,是谁带你进去的。 是殷烈,殷烈给他送信,告诉他若自己迟迟未回,便来救自己。他去救殷烈了,却碰见了夏悼跟殷王,被抽到海里,失了法力。 如不是他法力恢复地快,恐怕真要有大祸。 虽一直表现地淡然,仿佛自己是借着此事引起战乱,但如无此事,他能进展地更顺利些。 也亏魏激浊机敏,明白他的心意,抓紧时机,才未误事。 此事说来实为凶险,而一切的确是殷烈引起的。 他后面去了吴国,也不像是偶然。 还有呢?他问殷王。 殷王便接着跟他说道:宋甫朱本不住殷地,你去的时候殷烈却邀了宋甫朱来,为的是何。 为了能让宋甫朱抽自己,使自己遭些苦痛。 楚地的事不蹊跷吗。他不带你去巫郢,便不用看迎神碑。 或许是殷烈知晓带他见了迎神碑,世人便能看见迎神碑上的名,而这会使他的处境变得极为艰难。就算没有混元,殷烈恐怕也会将迎神碑展示给世人。 去楚地实在是没必要,虽他借势使天下更乱了。但若放在殷烈的角度,便是不怀好意,盼着自己失了法力的事被众人知晓。 你明白什么了。殷王道。 晋仇仰视着他,慢慢站起身来,殷烈讨厌我,他恨不得我死,我早就怀疑了,但他应是心中还有份父子之情,才屡屡放手。 这话他在心里想过,想的时候并无悲伤。说出来时却觉得极为可悲,原来他在世间仅存的亲人并不喜欢他,甚至想害他,想让他一败涂地。 这底下的人,他仔细看过。 一开始为他说话的人,并不是什么他地修士,而是殷王的人,被安插在人群中,调动人们的情绪。 如此,有了第一个,第二个,才会有无数个,肯为他说话的。 但若没有第一个,当着殷王的面,有人肯为他说话吗?恐怕不存在。 的确是我指使的魏激浊,他们魏家忠于我,死到临头 孤知晓。殷王道。 晋仇叹了口气,这世间能瞒过殷王的东西很少,殷王为他开脱的一瞬,他并未觉得殷王真被欺瞒了。 你打算如何,为我开脱,又杀世人,坏事做尽,如何担得天下?他问殷王。 殷王脸色冰冷,道:天下于孤有何用,这些出尔反尔,不念恩情的修士又何必活着。孤此次来,只是为处决你。 晋仇默然,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底下的人已死伤大半,其中不乏晋地人。 当一切血迹被清除干净,独留那些瑟瑟发抖的残存修士时,殷王道:晋的逆臣已杀,殷的逆臣自不用活。 他看着晋仇,晋仇被绑到了刑架上。 魏激浊突然大笑起来,笑地前仰后合,嘴里发出活该!的怒吼,混着他的鲜血喷到地上,他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再支持不住,眼里的血丝瞬间迸发了出来。 还是齐问挡到他身前,看着他道:不要再叫了,你看你的血,这样死的不体面。 你平日连衣都不好好穿,还管我体不体面? 我今日的衣穿得很好,你不要再闹了。这样很不好。 魏激浊的状态的确不好,他不敢将内心深处的担忧吼出,只能歇斯底里般,借骂来呵斥一切。 齐问则不然,他像是看淡一切了,效忠崇修仙人,谋害崇修仙人,作乱于天下,还是现在看着崇修仙人死,他的神情都未变过,脸一如既往地艳丽,甚至透着股慵懒,像是随时都能睡过去。 晋仇的身体与刑架相连,他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当着众人对殷王施刑,当时不会有人来救殷王,现在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魏激浊没有能力救,他现在强行救自己,只能让众人对自己的猜疑再起,死后的名声都无法保全。他只能看着,就像自己对殷王动刑,殷王的属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殷王受苦一样。 韩羡鱼呢,羡鱼为何选择帮你?是为殷烈?你该叫殷烈多和女子相处。 他实在是怕殷烈如他跟殷王一般。 殷王不回他,而是拔出自己的剑。 那把叫太阙的剑,倒是有一个字与殷王的名 殷王太庚的太阙剑,它厚如岩石,传闻是殷家先祖取九天之水、冥渊之火煅炼了千年、吸数万条修士之命才成型。 它慢慢插入晋仇体内,避开了所有要害,慢地像是一种折磨。 晋仇攥紧了双手,默默忍受。 殷王是故意的,他看着晋仇的脸,等晋仇适应便将剑拔出。 晋仇的脸煞白一片,他似乎并不认识这样的殷王,只能悲哀地看着。 你当年给孤七根锥子,孤也会还你七剑,放心,孤不杀你。 晋仇喘着气,等他平稳些许后,殷王便刺入了第二剑,厚重的剑身穿破晋仇的血肉,他的呼吸愈重,神志愈发不清醒,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切,无尽悲哀向他涌来,使他迷失在苦痛的潮流中。 白菘,我不喜欢。他道。 殷王没有管他,仿若白菘这称呼他极陌生。 甚至他的第三剑插地更狠了些,贴着晋仇的脏器,泛起无边的冰凉,这世间已无鬼了,晋仇却森冷地可怕。 他紧绷着身体,不发一言,将痛呼尽数忍住。 这种事他以前常遇到,只是多年不曾这样,有些不习惯。 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第七剑插过,晋仇的脸已全无血色,他的面孔发青,嘴唇出现裂纹,终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晋仇,你可满意。殷王的声音冰冷低沉。 晋仇一直相信殷王不会杀自己,如果这世间只有一人会毫无芥蒂的爱他,他相信会是殷王。 这六千年,殷王的法力一直比他强,却从未想过动他。 六千年前不会,六千年后自然也不会,更不用说是这种当着众人的折磨。 他没见过这样的殷王,只觉陌生。 如果殷王心中都不再有他,世间又能信谁。 心中越来越乱,晋仇受不住地吐出几口鲜血。 哈哈,殷王真是刺的好,看看我们主上的血,竟然也是红的,我原以为是黑的呢!魏激浊在一旁大叫,偶尔挑衅殷王,殷王不曾搭理过他。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5) 中途觉得魏激浊太过聒噪,给了魏激浊一下,魏激浊再未能说出话来。 韩羡鱼在一旁看着,脸色竟然也有些难看。 晋仇被从刑架上放下来,他试图捂住自己的伤口,却因伤口太多,两手难以 想对晋仇动手的,皆可上来。只要不杀晋仇,一切都可做。殷王对众人道。 他地来的修士不敢动,晋地修士不能动,殷地修士却巴不得能早些上来。 他们围住了晋仇,把自己身上的武器施加在晋仇身上。 晋仇的喘息越来越粗重,殷王说不会让自己死,可刀剑无眼,他的命已全无定数。 魏轻愁、赵射川他们当年对自己说殷王不会死,可自己只是用了些力,殷王便一命呜呼了,如不是他在一个时辰内就叫了混元,恐怕世间已无殷王。 当日殷王能死,今日他便能活吗? 身上的衣衫早烂了,无尽鲜血流出,又一刀扎下时他忍不住地叫了一声。 远方韩羡鱼的脸色变了,殷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只是眉皱得更紧,吩咐一句:不要手软。 晋仇躺在地上,试着看殷王的脸,却被人扇了一巴掌,脸颊开裂,双眼模糊,再看不见人影。 但他听见了马蹄声,哒哒哒哒响在空中,悠远寂静。 住手!马上的人从不周山脉降落,停在地上,有如神降,他一声令下,殷地人果然住手了。 你来此作甚,逃出来的?殷王严肃地说道。 殷烈笑笑,从自己家出来,怎么能算逃呢。爹,我想借晋仇几日。 你以为孤会借? 当然会,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殷烈站到晋仇身旁,挥退众人,试着抱起晋仇,却因一时不查造成晋仇流了大片血。 赶紧将自己身上的衣撕开,包在晋仇身上,又输了些灵气,血总算止住了些,殷烈松了一口气。 他一回帝丘,就被关了起来。求了冷寒泽好久,他才肯帮自己逃出。 现在一看,果然是晋仇出事了。 将殷烈抓起,关进牢中。殷王却道。 殷烈愣了下神,抓我干什么,你们敢抓我?殷地日后都是我的,你们对我不好,我以后也不会对你们好的!他这话说的极没底气,毕竟他爹无情时有多恐怖,他从小到大是见过的,所以他赶紧又说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也知道我爹这修为要找人生孩子多不容易,我对他很重要的,他一时气话,你们不要听。 殷地修士当然不听,但他们不听的,是殷烈的话。 得罪了。这些面色冷凝的修士不多言语,直接展开带有法力的绳子准备将殷烈捆住。 第54章 信与不信(十二) 你们要捆便捆吧!我记住你们的脸了!殷烈吼道。 他是真没想这样,虽然一开始就预料到他爹不会放过晋仇,但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捆自己吧。自己是来救晋仇的,但自己没犯错,不该被捆。 你记住谁的脸了。殷王冷硬的声音夹杂着怒气,显然是不喜欢殷烈如此说。 没谁的脸。殷烈瘪起嘴,能把我跟晋仇捆一起吗?他这个样子,你总不能再打他了吧,跟我关在一起,免得他死在不知名的夜里。 你是以何身份来的。殷王问。 他们脚下便是修仙界众人,殷烈身为他之子,来救晋仇已是犯了大错,他必须给出个解释。 殷烈低下头,再次抬起头时却仰脸一笑,当然是以他信徒的身份,崇修仙人是我见过最伟大的修士,我常常跑出殷地,只为多听关于他的传言,爹你是知道的。 殷王当然知道,殷烈的确常常出殷地,但他绝不是晋仇的信徒,能说出这话的是元灯灼,而不是殷烈。 可不如此说,殷烈又能说什么,他跑来救晋仇,难道要说自己是厌恶晋仇,想亲手折磨他?再亲手折磨,也不如当着众人面,使他崇修仙人的表象瓦解来的痛快。如晋仇能在众人面前惨叫,完全失去尊严,才是最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殷烈也没资格救晋仇,他不是晋仇的子嗣,相反,他是晋仇敌人的孩子。 但元灯灼都能毫无顾忌地信仰晋仇,他为什么不能撒谎说自己也信仰晋仇。 他信晋仇,所以他愿意救晋仇一下,将晋仇关进自己的牢中,暂时护他一下。 谁能证明你是晋仇的信徒。殷王道。 他目光森严,殷烈光是看着,就觉得提心吊胆,虽然自小他爹就对他好,他还是怕他爹,怕得要死。要不是为了晋仇这个窝囊废不被玩死,他才不愿意与自家爹对峙。 修仙之会时我就想接近他了,所有人都知道,要不是为了对他表示我的心意,我一个殷地人只身犯险来晋地是为什么啊?虽然用的手段幼稚,但他还是记住我了,我们还一起去了齐地,齐家掌门你看见过我吧,你义子冷寒泽也见过我,他还 齐问缩在角落里,无精打采,听到冷寒泽的名时,却突然振奋了起来。 我的确是在崇修仙人旁看见你了,但你有没有为仙人炖鱼汤,我不知道。寒泽经常瞒我些事,他毕竟年纪小,不喜欢我问东问西。但我觉得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寒泽一定在暗处看着,我叫他一声,看看他肯不肯出来。 他说完,便对着天空大喊一声:寒泽!在吗? 殷烈被吓着了,他对齐问不熟,没想到齐问会突然呼唤冷寒泽,他虽然也想叫冷寒泽出来,但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冷寒泽躲在暗地。 齐问这个人,想法一定有异于常人,怪不得冷寒泽平日总不提齐问的事。 齐问叫完,仿佛也知道不对了,遂看着众人,扯着自己的袖子,我只是猜测,寒泽应该会出现吧,他只是爱看一些事,但没什么欲望,不会用自己看见的事威胁别人。 殷王看他的眼神很冷。 魏激浊趴在地上,轻蔑一笑,你真是傻,这么解释,越解释越黑,冷寒泽会出来才是见鬼了。 齐问低下头,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很想看看他,这次的事是我之罪,非齐地之罪。殷王若不见怪,便将齐地给寒泽吧,他不姓齐,与我没什么关系,不会为我报仇,对世事也无兴趣。我怕他太懒,有一日穷困潦倒,连住处都没有。 殷王未回他,魏激浊却不笑了,按他原来的计划,在燮宫前被主上制服后,他便会被关进牢中,生死是不由自己了,赵扬清却可来牢里探探监,他们说些话,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却没想到殷王突然出现,这一路颠簸,赵扬清不敢出赵地,他们眼看着是没机会说话了。 你有什么沮丧的啊,我都未沮丧。早知如此,这些年也不与你争了,好好效忠主上,还能多享受些日子。 享受什么!你这种人配享受吗?齐问,再叫冷寒泽一声,把他叫出来,你这义子,肯定在偷听!殷烈冲齐问怒道,冷寒泽是跟他一起来的,当然就在附近,自己不敢叫冷寒泽,便由齐问来 冷寒泽说好危难时机会出现,总不能言而无信。 齐问看他,犹豫了一会儿,弱弱喊道:寒泽,你在吗? 声音弱地殷烈都有些听不清,殷烈却未怒喝齐问,他只是无意识中往晋仇身旁凑了凑,紧绷着身体,将手放松,不动声色地等着冷寒泽的出现,第一次未出现,是太张扬,这次齐问叫的声音这么小,很多人都未当回事,他便觉冷寒泽会出现,一定会出现。 眼前出现一抹玄色时,他凝住呼吸,轻轻用嘴吹了声哨,他的马听见,绕过世人,一瞬间便来到了他的面前,将晋仇猛地踢到自己背上,用无形的嘴吊起殷烈。 一切快速而迅疾。 殷王注意到这一幕,他并未诧异,而是抬手,极淡然地向殷烈的方向点了一指,光明怦然大作,地面瞬间成为焦土,尘烟升起,浑浊一片。 却还带着抹生机。殷王留着些情,未真的用力,殷烈毕竟是他唯一的子嗣。 可正是这份留情害了他,尘烟散去,地上已无人。 殷王皱着眉,看见了远处黑马载人的景象,在他看见的那一刻,身影消失了。 没人敢问殷王接下来该怎么做。 只有齐问在一旁小声念叨,跟魏激浊道:寒泽真的长大了,比我都高。 魏激浊没看见冷寒泽,也不想知道齐问是怎么看见的。 他听见殷王道:追! 殷地修士消失在不周山脉下,他们的身体被再次绑住,带回狱中。 晋仇见到殷烈后不久便昏迷了,此刻被冷风激起,看着脚下的天地,有些不清醒。 不周山脉离他们不远,云层就在身旁,殷烈的身上带些松子味,正用手抱着颗小松塔,弄出里面的松子来。 别看了,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出的,你都不知我用了多少口舌,险些便被我爹打伤。要不是冷寒泽施了个幻象,骗住我爹,咱们两人都要完蛋。 你怎在此? 殷烈面色不善,我怎在此?你醒来就想问这个?你跟死狗一样被别人在地上捅,要不是我赶来,你尸体都僵了。我爹折磨人时向来没轻重。 他生气了?你不该来救我的。 我是不该来救你,救了你你也没一句好话,还问些不该问的 晋仇沉默许久,才道:你干的事我都知道了,如这次还是想愚弄我,就把我放下吧,左右不过一死。 什么愚弄?我干什么了,我救你是愚弄你,你可真会说。 晋仇不再言语,他知道有些事不像殷王说的那样,殷烈没有那么多心机,但殷烈不喜欢自己是真的,否则明知前方有险,不会冒险去尝试。 你别不说话,我干什么了,你说!殷烈将松子抛给坐在前面的冷寒泽,满脸不善。 你爹与我道,你故意引我进齐问的密室,你故意看着我失去法力,且将我带去吴地,使吴国国君欺辱我。我去殷地,你知我会来,邀了宋甫朱,宋甫朱果用鞭子抽了我。后又去楚地,带我见迎神碑,想看我失民心的样子。晋仇盯着殷烈的脸,补道:你爹很少对我撒谎。 什么很少对你撒谎,这些事我根本没干过,虽然跟我有联系,听着的确像我干的,但真的不是我干的。 殷烈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回头看冷寒泽,见冷寒泽百无聊赖地剥着松子,连眼皮都睁不起来。 松子给我,我给你剥。你看你,都不一定看得见松子。未等冷寒泽回应,殷烈便从冷寒泽手中拿过松子,一手压下去就剥开好几个,塞到冷寒泽嘴里,平复下心情。 这才又回头,我爹真的很少跟你撒谎? 嗯。 有些事的确是我干的,但没我爹说的那么严重,他可能是为了吓你,说地夸张了些。像你跟着我进齐问的密室,我是真的被冷寒泽这混蛋骗了,还以为他跟我无冤无仇,就算骗我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没想到他要害的是你。 冷寒泽闻言睁开眼,露出他那双浅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殷烈,又冲晋仇点点头,他的确傻。 殷烈努力憋住自己的怒火,他还是很看重自家爹在晋仇心中形象的,不好意思说自家爹撒谎,还将一切错都往自己身上推。 虽然一切事真的都不是自己做的,但有些事认了也不会发生什么。 殷烈,发生一件事可能是无意,发生许多事便是故意。晋仇道。 他看着云层下的地面,竟然是一副要跳下去的神情。 殷烈也不知该如何撇清自己,他光听那些事真觉得自己这一遭是故意的,也无怪晋仇怀疑。 什么有意无意,你现在被我救了,便要听我的话,好好在马上呆着,我带黑鬼来接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就算我爹带人来捉你,我也不交出去! 底下的马听见黑鬼这名字嘶鸣一声,被殷烈呵道:叫什么!生怕引不来别人。 你带我走多久了?哪怕有这匹马,你爹想追,也是能追上的。晋仇很平静,他身上的伤有些疼,使他意识不清,事情想的要比以往慢。 一开始殷王说殷烈的事时,他是真的伤心。但后来见到殷烈,便知道是殷王撒谎了,只是殷王到底说了那些,殷烈不愿承认殷王撒谎,他便也装作不知。 殷烈踢了下马肚,使它加快速度,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我爹似乎派手下来追了,他自己没来,需要他忙的事太多,他肯定不会因为你我就耽误自己的计划。只要他不亲自来,我们就没事。 总不能一直逃,你想好去何处了吗? 我能没想好吗?没想好我敢带着你跑。殷烈板着脸,他在见到晋仇前,真的没想过晋仇如果出事,他要带晋仇去哪儿。 但这一路上,他早已想好了,我们去宋地,宋地离殷地极近,我平日又不爱去,有宋公在,我爹也不爱去宋地。 他与宋公的关系不好吗? 他与宋公同辈,宋公见他却总是一副侄子见叔叔的模样,我爹不愿看他那样子,就不爱去了。我因为宋甫朱爱闹,且幼时讽刺过我,也不想去宋地。其他地方都太危险了,如是出了事,恐怕还不如被我爹找到。反正能去的得是我熟悉的地方,殷地、元地,还是宋地,你选。选完我跟你去。 元地与殷地走地太近,元灯灼一副会庇佑自己的样子,也是殷王的怀疑对方,去了那里只能给元地添麻烦。 如此看来,的确是宋地更好些。 但晋仇心中极为悲哀,这几个地实则没一个可去的,以殷王的法力,用神识便可探到他与殷烈。 逃到哪里都没用,殷王想必也是知道这点,才丝毫不急,什么人都未派出。 去宋地吧,我还未到过宋地。 那我们便去宋地了,我对宋地还是很熟的,到时候买些药给你包扎伤口,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殷烈自己未过过苦日子,也不想让晋仇过。只是好不容易从殷地的牢中逃出,又急急地去找晋仇,他身上也没带什么灵石,更不用说药了。 三人顺着云层走,晋地在天下的西侧,殷地在天下的正中,往旁边偏偏,便是宋地,在殷王阏商时出现的宋地,第一代主人是殷王太庚的叔叔,殷王阏商的弟弟,宋公子晏。晋仇仍记着宋公仙风道骨的身姿,他长着殷地人冰冷的脸,却不同于殷王的威严,而是多了抹出尘,可惜早被自己用阴谋诡计害死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6) 宋地要比晋地的叶周暖,殷烈看着脚下的地,在宋邑落吗?还是挑个其他地方,我对宋邑更熟些。,宋邑是宋地的中心。 那便在宋邑落。晋仇道。 殷烈笑了声,宋地的人傻,你要是见了,不要跟我一起笑。 怎么个傻法?晋仇对宋地实在是不熟,这六千年他不问与殷相关的事。六千年前,天下是殷王的,宋公身为殷王的叔叔,也没人敢妄加评论,自然连带着宋地都多了抹神秘。 殷烈笑地很怪,看见远方那条河没?我上次来宋地,有人泡在河里,皮都快泡没了,还不离开。 河里灵气更旺吗?晋仇问,有些修士为了更旺的灵气,的确愿意舍弃自己的身体。 旺,当然旺。殷烈摇头,看我指尖这点光,它那河中的灵气比我指尖的都弱。他手尖是片微茫,如不是晋仇现在好受了些,都未必能看清。 哈哈,他也不是为这些灵气,就是某日他在河中捉鱼时,突然发觉河中灵气大盛,河流上方有修士流过时,不小心跌进河中,打碎了法器,倾泻出一些灵气来,而他在河中,正好受了这股气,法力精进了许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便一直在河中泡着。可这种机缘巧合的事怎么可能时时发生,他浪费的这些时间,用在修行上,早比现在强了。 晋仇听着殷烈的话,殷烈声音很好听,虽不如殷王的,却也远胜世人。说起讥讽的话来也不让人反感,只觉他年龄太小,受过的磋磨太少了。 还有其他的事吗? 有,这种事可多了。殷烈又给晋仇讲了一个,这两个故事都不长,他话讲的很快,等讲完时,已和晋仇落在了地上。 叫做黑鬼的马被他收起,冷寒泽从马上下来。 有人。他道。 晋仇也觉得有人。 殷烈却不以为然,害不了我们就行。 的确是害不了你。殷烈的话方落,这声音便起来了,从树林中穿出一女子,身着白衣,却拿着带血的鞭子。 叔叔说让我在此等着你们,你们倒是真的在这里。既然来了,便不要想着跑了。 是宋甫朱,她说完这话,晋仇便觉眼前模糊起来,他看见一个个小人在舞动,跳着诡异的舞,他们披着血,割着肉,腐烂的气息传来。这动作刚健而有力,像是席卷一切的乌云。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乐声,应该是乐器发出的,空灵灵,冰冷冷,看不见摸不着也形容不出的乐器,说不上什么感觉,一声落的时候会让人不想听下一声,偏偏每声都是恐慌的,都是阴森的。 晋仇突然明白,这是桑林之舞。 第55章 大武乐章(一) 他上次未看清桑林之舞,甚至只是知道有人在跳舞,其他的一切都忘了。他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看见了,还是猜测出那是舞。没有任何轮廓的事物是抓不住的。 宋甫朱手下人的姿态变了,他们无手无脚,许是舞地太快,使他们的踪影消失,只是知道有个人在舞,但那其实并不像舞,更像是一阵风,它切中每一个要会,钻入每一个躯干,使人看不见摸不着,单觉它诡异。 这是极为恐怖的事,冷寒泽虽还站着,殷烈却捂着头倒地了。晋仇抹去自己嘴角出现的血,扶住了殷烈,遮住殷烈的眼,捂住殷烈的耳朵。 这样有用吗?你怎么没事儿? 我上次见过这舞,宋甫朱不如殷王,我无大碍。甚至因着宋甫朱的慢,看到了桑林之舞的痕迹。 只是殷烈道行不够,抵御不了这舞。 晋仇,我头疼。殷烈颤抖着道。 他抑制不住地发冷,整个人头疼欲裂,一点声都不愿听,偏偏宋甫朱这个狠婆娘一直让属下摆弄着那破舞姿,跳地乱七八糟,使他眼中的一切都在颤抖,在做荒唐杂乱的一切。 殷烈?晋仇轻轻唤他。 殷烈却只觉两人中隔着山川,无法触碰。 殷烈。冷寒泽唤他。 殷烈试着看冷寒泽一眼,他这破身体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什么都做不了。 晋仇抱起殷烈,抱得很紧,他看见殷烈的七窍渐渐露出血来。 住手!他神情肃穆地对宋甫朱喝道。 宋甫朱不以为然,住手什么?你还能坚持多久,好意思让我停?叔叔说过桑林之舞对晋仇有用,虽然将殷烈也伤了,但这舞由她使出,不至于害人命,殷烈也顶多是难受一些,如殷烈能用一时的难受换回晋仇的虚弱,从而使晋仇落入她的手中,那她愿意让殷烈难受。 晋仇神情不悦地皱着眉,他法力仍在,却因桑林之舞而变得杂乱,无法顺利调动,但若是宋甫朱不打算停,他也只能出手。 凝神观察着桑林之舞的痕迹,却听到身边一声音响起,照顾好殷烈。 是冷寒泽,他穿着如殷烈一般的玄衣,发丝松散的扎起,眼却睁开了,露出 晋仇仔细地看他,同时看着桑林之舞。 殷烈吐出一大口血来,呼吸越来越衰弱。他将手搭在自己身上,显然是人事不知了。 冷寒泽也就是在这时动手的,他走向桑林之舞,走地极慢,与桑林之舞的缭乱全然不同。他是沉着的,镇静的。但他的眼很好使,他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腕,而无视那些杂音,他的手只是向空中虚点,连点数下,晋仇默默地数着,他怀里的殷烈痉挛了一下。 远方的冷寒泽脸上泛着怒意,但他仍然很稳,他抓住一个又一个人的手腕,桑林之舞自始至终对他都是无用的,他什么都不想,能挑乱人心的事自然不存在,晋仇便是想的太多,才在第一次败得如此惨。 这世间讲究清修,可那些人见了桑林之舞还是一个比一个先倒下,仿佛这几千年修士们所尊崇的清修只是个笑话,毕竟教他们清修的人,自己便无法坐忘。 你插手干什么!宋甫朱大喊。 殷烈跟他说过冷寒泽是个聪明人,冷寒泽什么都懂,所以冷寒泽从不胡乱插手。 现在便不是冷寒泽该插手的时候。 可一向旁观世事的冷寒泽竟然出手了。 你能用其他方法捉晋仇,为何用桑林之舞。不知殷烈也会受害吗。冷寒泽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宋甫朱眼前,他这话说的同时,捏碎了宋甫朱一只手腕。 但他心中亦知,宋甫朱这种姑娘,初得新的招数,又听闻此招重创过晋仇,定然会使。 而殷王是明白这一切的,殷王故意这般做。 啊!的大喊声从那个女子的嘴中发出。 冷寒泽没有住手,他一直将手放在宋甫朱手上,握着那只断腕,不断用力,仿佛一时的苦楚根本无用,宋甫朱该受更多苦。 只为她谋害亲人。 你这只手便算是废了,以后休害殷烈。 他如法炮制地将进行桑林之舞那些人的手腕亦捏碎,只是捏地不如宋甫朱狠,还能治好。 将宋甫朱仍在地上后,他来到晋仇面前。 你看到桑林之舞的解法了?桑林之舞快速、浑浊、血腥。破桑林之舞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只是宋甫朱的好破,殷王的不好破。但殷王 他蹲在殷烈面前,仔细看着殷烈的脸,抹去殷烈脸上的血迹。 你再是无把握,硬要出手也是可以的,为何让殷烈受苦,你心中有他这个儿子,却不肯给他更多位置。 冷寒泽试图抱起殷烈,晋仇却未松手。 你会的不少。 要是笨些,你也不用等着我出招。冷寒泽心中升起团怒火,他一向表现地沉着冷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动怀。 但殷烈出事时,他还是险些发怒。桑林之舞会扰乱人心,或许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也被扰乱了。 殷烈是我儿子,你不该接近他。晋仇道。 他不是不担心殷烈,但是殷烈这种涉世未深的孩子,哪怕心中有对他的恨及埋怨,也不致太过,不会被桑林之舞害得太狠。 看到殷烈七窍出血时,他甚至很怀疑殷烈平日都在想什么。 冷寒泽的神情平复下来,他的眼又闭上了。 我不该接近他,你更不该接近他。晋仇,你不是他爹,你不认他,你便不配。如你真想了解他,为何不趁他昏迷,探进他的识海,看看他在想什么。 殷烈的眼不安地颤抖着,仿佛在经历极可怕的事。 晋仇进他识海,他恐怕都不能察觉出。 我如今法力不稳,容易伤他。 我借你法力,梳理一遍,你的法力便通了。冷寒泽说完便将一股气打进晋仇体内,他没有再对晋仇用敬称,因他现在的心也极为不稳。 可他的那股力很稳,来到晋仇体内的一瞬,晋仇便感觉整个人都被打通了,法力再次变得浓厚畅通。 他不再迟疑,试探着进入殷烈识海。 这还是千年前的老招数了,他掌管修仙界后,从未说过识海的事,现今修士也就不在意,更不会进入别人识海,做些不被人喜欢的事。 他不喜欢探人私密,但他觉得殷烈现在有必要被安抚一下。 可他顺着旧有的方法探进,却只看见了一片漆黑,渐渐地那片漆黑闪出光来,带着童稚声的惨叫接连起伏,同是一个人的,与殷烈有些像。 殷王的身影在眼前打着晃,似乎颇为焦急。 后来惨叫声消 只剩失去任何感官的杂乱,黑色吞灭了所有,绝望蔓延在每个角落。 晋仇过了许久,才知道这是什么。 他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抱抱殷烈,道:不要怕,都过去了。 殷烈仍昏昏沉沉的,只小声叫了个爹。 晋仇在旁沉默着,一晌后,嗯了声。 爹在。他道。 殷烈似乎觉得这声音不对,再未说出更多话来。 你看见了多少。冷寒泽问。 晋仇平淡地回:一些。 他未问冷寒泽知道多少,只是抱着殷烈往前走着,学殷烈的样子,向天吹了声哨,将那匹叫黑鬼的马引下,带着殷烈坐上去,一言不发地走了。 冷寒泽没有上去,他看着晋仇,神志清醒了,也就不再恼怒。 他人的家事,他本就不该插手。 殷烈清醒时,就发现冷寒泽不见了。 这种事时常发生,他也未在意,你出手还是冷寒泽出的手,宋甫朱现在什么样了?她再如此粗暴,肯定是嫁不出去的。 你不讨厌她? 讨厌她做什么,你要是不害宋公,她爹便不会小小年纪无人依靠,变得如此懦弱,也不会再生出个懦弱的弟弟。虽然懦弱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事情却是由你而起的。从你做下错事的那一刻起,宋公的后代便有理由把错全放到你身上。殷烈站起,蹦到石头上,试图让自己比晋仇更高些。 同未问冷寒泽的事一样,他也未问自己的情况,只是眼底难掩疲倦。 冷寒泽出的手。晋仇道。 殷烈板着脸笑,我猜也是他,除了他,世间还无只看桑林之舞一眼,便想出解法的人。恐怕我爹也不知桑林之舞的解法,所以想看看冷寒泽能不能解出。 他很危险。 可他没什么欲望,也就不危险。你该感谢他,若不是他,你现在肯定不会解桑林之舞。 你如此笃信宋甫朱的桑林之舞是为逼出冷寒泽?晋仇一脸肃穆,若殷烈真是这么想,便意味着殷烈也知殷王是在拿自己当诱饵。 殷烈会怎么想。 我爹看我把你带走,又不自己来追,肯定是在想些事,我只是不知他在具体想什么。只是他不会害我的,你看,一切不是很顺利吗?遇到桑林之舞了,冷寒泽出手了,你发现桑林之舞的解法了,我爹把一切都算的很准。就是让我中途吃了些苦。殷烈撇嘴,摆弄树梢上的枝叶。 他不会害我的。而且我觉得他早想对我用桑林之舞了。 你把一些事忘了。晋仇道,他探进殷烈的识海时,便发现有些殷烈视为噩梦的东西在消失。 他第一次中桑林之舞时也忘了东西,但忘得不如殷烈深。 第56章 大武乐章(二) 你前边写的不对。殷烈俯在地上,看晋仇书写字符。 冷寒泽亲身印证了桑林之舞的解法,晋仇要做的,是将它更具体,谱在布帛上,传给下属,叫下属联合起来,同桑林之舞那些人一般,聚成一团,以解殷王的桑林之舞。 前面要弱,要稳住,弱比强更难维持,前面可,后面才万无一失。 晋仇看着自己写在地上的东西,他未和殷烈说太多话,而是专心回想方才见到的一切。 你能找人帮你做到前面这些吗?殷烈撇嘴,他认可晋仇的想法,但想法要能实现。 晋仇沉默,他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只要克制桑林之舞的方法能写出,人便会出现,毕竟赵扬清仍听他的话,就算再不愿惹上是非,也会助他。 只是这些没必要和殷烈细说。 殷烈自己貌似也知道,虽问但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桑林之舞的杂乱要由稳重来解,你教给世人的便是这一套,正好与其两两相克。我爹创桑林之舞时,肯定是故意给你留了余地。如是我来,就在桑林之舞的乐上进行变动,把隐患去了。 你爹有他的想法。 他是有,处处给你留后路,好不容易下狠心,夺了你的位,想的却不是招揽人心,而是杀众人,引众怒,根本就没想抢你的位置。现在还有桑林之舞,等桑林之舞的解法被你谱出,他又要再次跌下,承受世人的怒火。 我不会那么做。 你以前就这么做过。殷烈笑笑。 晋仇停手,看着地上自己写的东西,他给我留余地,我也会给他留余地。 这么说自始至终你都不相信我爹会真的伤害你?殷烈不知晋仇哪来的自信,但这自信如是真的,便是自家爹给晋仇的。 我比世人熟悉他。只是真被捅时,还是诧异。 继续写桑林之舞的解法,却听树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7) 晋仇一愣,将地上的痕迹抹去,只留下平平无奇,像是丝毫未被人动过的泥土。 消痕迹的手法倒不错。殷烈也听见来人的声音了,却还是直言不讳,声音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就算是凡人中的八旬老翁, 晋仇面色凝重,却未责怪殷烈,他感知了对方的气息,不出意外,实是一凡人,无丝毫法力,气息透着股行将就木的粗重。 跟你说话,你也不会回,有外人在,便不想回话了?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吗?殷烈像是故意找事。 晋仇看了他一眼,在他面上看到了不耐的神情。 陌生的宋地,哪怕有殷烈的亲人,不能与之汇合,想必也是孤寂而无着落的。 殷烈还是孩子,晋仇未责怪他。 只是看着地上自己抹去的那片痕迹,许是做的太过完美,而吐露着不真实。 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叶枝被推开,晋仇直视着声音的来处,将殷烈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毋离太远。 知道,你这种法力时有时无的,没我护着,早不知死几次了。殷烈撇嘴,离晋仇更近了些。 他们都感觉来者没有法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宋地,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 就像殷烈说的,宋地人很怪。 怪人就算没有实力,也可能将人拖入不可知的深渊。 还是头一次有人看见我这老头,光听声音就避之不及的。最后一片枝叶被推开,那人走了出来。 须发稀疏枯白,面色黄而灰,褶皱纵横,平平无奇一老者,麻衣是脏的,早磨出了无数烂洞,晋仇打量着他,在人出来前,他的眼便已看了个究竟。人出来后与出来前无甚差别。 平凡,同大多数人一般的平凡。 不是修士,且根骨极差,在凡人中能活八十,却永无修仙之可能。 哈哈,在逃仇家嘛。草木皆兵的,看谁都像坏人。殷烈冲那老者笑笑。 老者眯眼看他,吃惊般往后躲了躲。 妖啊。 什么妖?殷烈笑容收敛,他明白这声妖是在说自己,遂往前走了一步,走到老者面前,像是要他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妖。 毋离太近。晋仇出声。 殷烈本未打算离太近的,晋仇这么一说,他却是板住脸,赌气般向前多走了几步,直走到来者的正前方 吓得老者本不大的眼竟是骇如铜铃。 怎么,我跟妖没关系吧,世间哪有妖?千万年前倒可能有,只是不被天喜爱的事物又能存活多久,还不是要早早消亡。愚人才会说妖。殷烈觉得无趣了,他不愿和探究怀疑他的人言语。 撤了下脚步,想要离开,从树梢落下的叶正好飘到他头顶。 老者笑了,你不是妖,你们两个加在一起才是妖,可怜我这老头,随便出来看看,便遇到这种事,不知算不算不枉此生了。这天杀的运。将自己带的布拋地上,噗通一声,老者坐到了地上。 殷烈被带动的也坐到了地上。 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是妖,我们有反常的地方吗? 处处都反常,宋地怎么可能来你们这样好看的人,这里早被天丢弃了,像崇修仙人那种德行无缺的,都不愿给这里施舍怜悯,你们这样看着便不俗的,来到这片土地,不是要生战事,便是要生幸事。睁着自己那双勉强能看清事物的眼,老者佝偻着身体,咳了几声。 殷烈没想言语,他抬头看晋仇,你不坐下来吗。他一点不喜欢仰视晋仇的滋味。 无甚可聊的,坐不坐有何意,如无事,我们便该走了。晋仇未感到危险的气息,但他心中仍警觉,只想带殷烈赶快离开。 我累了,不想走。殷烈拨弄着地上的树叶。 佝偻着身躯的老者用那双浑浊的眼看他,这是你爹?当爹的想走了,做儿子的怎么也该顾念着老父。 殷烈弯起嘴角,他像是我爹?他跟我明显不是一家人。 崇修仙人被世人歌颂的,是他那清疏肃穆,而清疏这种词,跟殷地没任何关系。 他若不是你爹,便不会站在这里。宋地可不是崇修仙人会来的地方,倒是殷王之子,愿来此处。 老者轻飘飘说出此话,惊的殷烈猛然坐起,晋仇却像是早已料到般,仍沉着的站着。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殷烈问,转瞬间他已回到晋仇身前。 冷寒泽为晋仇梳理灵气时他尚且昏迷,对晋仇的现状很是没有了解,只知是恢复了些许。 晋仇这人,有没有法力又都一副浑不在意、沉着冷静的样 老者弹了弹麻衣,一介凡人,何必惊慌。 一介凡人会说他是我爹?从面相上看我们明明同龄。凡人更不会随口说什么崇修仙人,殷王之子。殷烈喜欢别人叫他殷王之子,这种叫法让他觉得自己果然是爹唯一的亲儿子,但他不喜欢想找他麻烦的人这样称呼自己。 很不喜欢。 他的确是凡人。就在殷烈准备先下手为强时,晋仇开口了。 殷烈愣住,谁知道你这瞎眼看人到底准不准。 晋仇默不作声,他看人很准,从未出过问题,从赵魏荀郑至殷王,每个人都在他的眼中。看人不曾出错,看法力当然更不曾出错,被人称了六千年的崇修仙人,不可能看不出底下人的法力。 许是知道他不会出声,老者好心地回道:崇修仙人若瞎,世间便没有不瞎的人了。我确是无法力,能说出前面那些话也是被人所教。那个教我的人让我给仙人带话:要是想认儿子,就当着天下人的面认。在众人面前支支吾吾,却希望儿子认自己,儿子保护自己。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谁能给晋仇带这样的话?晋仇看着老者冲殷烈笑,那人还叫我给殷王之子传话了,说看看崇修仙人的心,要是他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你便趁早离开吧。 殷烈低头,让你带话的人和我长着相似的脸吗? 是相似,你们倒像是亲父子,但他却说崇修仙人是你爹,真是怪事。 确是怪事,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知道的这么多,总有一天会死。殷烈抬头,森冷的寒意隐在他的眸中,他准备杀人灭口了,无形的灵气已出鞘。 他爹应该也在等着自己杀人。 今日是该见见血。 老者却在将死之前转身了,像是未发现殷烈的杀意,也浑然不介意自己将死的事实,他口中又开始唱,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 前面的话被隐去,他从后开始唱,唱完足,便脚步一停,倒于当场,血肉仍在,气息不复。 晋仇叹了口气,走到老者身前,确认他已有再活的可能,才看向殷烈 你年纪长他两倍有余,在他面前却有些幼稚。 你这是什么意思!殷烈怒目,他却有不足,但若不是晋仇在,也不会那般做。 无意,你先回殷地,我法力仍在,无需你保护。 吓,我回殷地,你这是真不想认我了。 殷烈本来也没想着让晋仇这伪君子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可他说出话后,晋仇却又开始沉默了。 末了,只道一句:你走吧。 我走什么我走,原来真不想认我! 你落到这番天地真是纯属活该!殷烈大骂一声,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第57章 大武乐章(三) 殷烈走后,晋仇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凝神思索了一刻,便开始往前行去。 不远处溪流声阵阵,石涧作响,空无一人。 晋仇的脚踩在落叶上,未将其踏碎,而直直向前,于溪畔亦未停,遄急的水从他身旁滑过,他的鞋靴湿了,裤腿湿了,再往上却无。 溪流虽急,终深不过晋仇的腰,甚至不能让他的身形晃动。 在渺小之物面前,崇修仙人是不可撼动的。 但他闭上眼,身体突然失去感知般,向后栽去。 没有晃动,只有无边的沉静。 崇修仙人被水湮灭了,他的衣衫在溪低像是杂布,徒劳地被水流激荡。 眼眸再次睁开,被水冲着,他淡漠地透过那层遄流,却不愿看世间。 直到一抹阴影出现。 躺在河底是逃避何物。殷王问。 他跨过溪流,站到晋仇面前,晋仇没有说话,他的眼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悲伤,似乎有泪水顺着溪流逝去。 殷王的眉皱了起来。 在想何事。他又问。 晋仇依旧不回答,他等着殷王下一步的举动,看殷王是要抓住自己关起来,还是再次原谅自己。 只是自己已知答案。 殷王的身躯靠近了,他弯腰,细细地观察着。 不说话吗?还是未想好如何回答。你不愿当着众人面承认殷烈的身份,也永不会承认你与孤的关系,天下是你的,你不将它放在心上,却不愿失去它,更不愿自己名声扫地。 晋仇动都未动。 殷王不再说话,他俯身,终是抱起晋仇。 有话可以和孤讲,泡在河底无法逃避,这本也是无需逃避的事,孤知你,不为难你。 他从未想过让晋仇为难,有些话虽不得不说,说出后却不必得到回答。 晋仇那湿漉漉的身体抖了一下,他伸手,抱住殷王,离殷王越来越近。 殷王也抱着他,感知着他的温度,危险到来时他想要逃开,却被封住了所有行动。 不要动。晋仇在殷王耳边轻声道。 他本也是侥幸着试试,却发现六千年都过去了,殷王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般,连弱点都未改,这弱点本也只有他知道,他能利用。 但这番,碰 抵住殷王的额头,他同殷王说着话,是不是想殷烈了,有未对自己好些,为何瘦了。 穿衣还看不出来,用手去抹,却能摸到骨头了。 殷王的眼神很冷,他硬要挣扎也不是挣扎不出,只是想看晋仇要做什么。 他对晋仇还是心软,只是他愿意纵容。 但晋仇对他的心并不软,你进你的识海看看,不要挣扎,会害到你。 晋仇,你之前是在装可怜吗?殷王问,他没有听到回答,只感到头中疼痛,晋仇的神识正在硬生生进入。 他可以攻击晋仇的神识,晋仇虽将他困住,但晋仇的神识本就比不过他,又如何能探知他的想法。可攻击晋仇,给晋仇造成的伤害不容小觑。 额间出了冷汗,殷王仍在犹豫,他试着看晋仇。 晋仇也在看他,末了,叹口气,将唇贴在他嘴边,放弃了入他识海的举动。 之前出现的老者死了,他是你派来的?一介凡人,寿命不剩几何,却要在死前传信。 早该死的,孤于宋地寻你,落脚便见他,倒在河边,已无出气。却在见孤之时猛然睁眼,问孤是否为殷王,孤答是,他便从泥中爬起,言少时见过孤,死时竟又见,是缘分。 却是缘分。微小的缘分,修仙界这种缘分时时发生,不算大事。 他问孤可有事,孤说在寻子,他猜出种种,探孤心意,自作主张,要来见你与殷烈。 我见他的确是有慧根的。只是一切终为回光返照。 那人是自己轰然倒地的,还是为殷烈所杀的,全无定数,本就是同时发生的,也不必想。 他将殷烈支开了,这点是真的,也是他答应孤的。 他做的很好,知道我会说什么,也知道殷烈会做什么。 小人物往往有自己的智慧,便是修仙界大能也无法完全避开他们。 晋仇看着殷王,你来找我是为了殷烈的事,将殷烈支开,是不愿被殷烈听见。此地无他人,我在方才已布结界。有事便直说吧,我探你识海,你不愿意。心中不愿,嘴中便要多说,否则我们相见是为何事。还不如遇我之初便将我捉住,不周山脉下的人都在等着你 殷王来此的确是为了说事,但真站到晋仇面前,却一字相关的都无法说出。 孤若真想说,你也不会在水中泡着装可怜。 正因为了解,所以设计。 晋仇松开抱着殷王的手,神情肃穆,殷烈是怎么回事,幼时经历了什么,有问题为何不去找我,我虽不足信,却不会置他安危于不顾。站起身遥望四周,复又看殷王,桑林之舞又是为何事? 殷王同站起,晋仇施在他身上的束缚早已消失,他握住晋仇的指尖,放在自己眉心上。 你若真想看,便看,只是看了便要负起责任。 殷烈的责任? 殷王皱眉看他,不言语,晋仇妄想进他识海时,他不同意。晋仇放弃时,他又允许,怎会光为了殷烈的责任。 终是未解释。 晋仇闭眸的那一刻,探到了殷王的意识。 久远前的回忆展开,殷王所能记住之事极多,两百年不算长,晋仇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重获新生的殷烈。 那个青紫干瘪的孩子躺在冰中,没有任何意识。 等下我便出现了,你不要生气。混元的声音突然出现。 晋仇一愣,看向前方,未发现混元的身影,便转身看身后。 我也跟你一起看,嘘,别让殷太庚知道,他可讨厌我了。 你是天,何事看不到,为何与我进来。晋仇不想在这种时候看见混元。 还是满脸心虚的混元。 中间发生些事,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未跟晋仇讲自己一个人不敢看的事。 但贴在晋仇身边,还是惴惴不安,他知道的比晋仇多,想着看见什么不可饶恕之事时劝劝晋仇。 晋仇神色不好,未再和混元言语。 眼前的殷烈已有了呼吸,被殷王抱起,护在怀中。 我醒来之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复活殷烈,六千年前太急了,你唤醒我的方式又不对,闹了脾气没复活他,醒来之后实在过意不去。混元轻声道。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8) 晋仇并不看他,单是看着殷烈,他变得很白嫩,再没有青紫的痕迹,眼睁得很大,慢慢开始叫爹。 殷王将他放在肩上,带他绕着帝丘转。 晋仇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在闭关。 殷烈一岁时,他们在殷 殷王那冷硬的脸泛着柔和,看殷烈在案上爬。 他长得和殷王极像,殷地人都在旁边看着,不忍放过一个细节。 晋仇也看着,四周很寂静,又吵闹,混元突然开始说话,你别看地太近,等下要出事了。话越到后面说的声音越弱。 晋仇转头看混元,想叫混元闭嘴,但他面前传来了惊呼。 血!出血了! 王上! 殷王没有出血,是殷烈出血了,他小小的身躯蜷在案上,血从他的四肢百骸九窍六藏齐齐流出,木案瞬间染红。 他痛苦的唔咽着,口中叫着爹。 晋仇平静的表面被击破,他看着殷王抱起殷烈,将自身灵气输入进去,但灵气未进时只是流血,灵气一进便开始掉肉。 那白嫩的表皮渐生腐烂之状,从骨上脱落。 殷王再不敢输入灵力。 晋仇跟殷王相处多年,知道殷王救人的本事不差,如不是探知过殷烈的身体,绝不敢冒然输入灵气。 殷烈的腐烂掉肉也绝不是殷王的错,哪怕殷王的灵气真的加快了某个过程,罪魁祸首也不是殷王。 可殷王呆愣着,他轻轻抱着殷烈,不敢做更多举动。 殷地的医修已上来,可殷王的救治尚且无用,他们又能做什么。 殷烈的惨嚎声一阵响过一阵,幼童的声音在殿中扩大。 晋仇再不忍看这一切,抓住混元的布领,怒吼:你干的!你在殷烈身上做了什么!殷王不喜欢你,猜疑你,违背你,但他经过之前的事已不会再做什么!你就算威胁他,想要他为你做事,也不用从殷烈身上入手!他还是个孩子,疼他的人只有那么些,你折磨他干什么! 晋仇一直在克制自己,在见到殷烈出血的那一刻,他的神志便开始动摇。但他告诉自己,这是多年前的事,殷烈现在很好,没有病灾,资质上乘。但随着殷烈的脱肉惨叫,他再无法按捺自己。 话说完的瞬间他照着混元的脸打了一拳,拳风猛地击出,混元虚幻的身体被打穿,露出一个洞来,血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 他闭着眼,没躲。 晋仇没有发过怒,他是君子,他是崇修仙人,他从不做粗野之事 他这次打完混元,也立刻恢复了自己的表象。只是殷烈的惨状还在继续,他的身体因愤怒而带着颤抖。 混元不敢抬头,他的脸破开一个大洞,洞中夹杂着深渊。 是我不对。他道。 捂住自己的脸,他还是不敢面对晋仇,殷烈复活后,我就去分裂自己了,还有些地方没做完。我没有精力看世间种种,再一醒来,一切都迟了。他那具身体躺了六千年,虽用灵石法力护着,不至腐烂,却和真正的躯体不同。我中途想着尽早将他复活,却忘了这点,只输入生命力进去,酿成了大祸。 分裂自己太难,拆开那些感情思绪使他思虑的不如以前多,如不是心中惦念起殷烈的事,两百年前也不会贸然醒来。 第58章 大武乐章(四) 或许他就不该惦念着这件事,晚点醒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晚些醒,又有别的麻烦。 混元蹲在虚空,晋仇看了他一眼,从殷王的识海中退出。 不再看了吗?后面还有许多事。混元诧异。 晋仇的好奇心的确近乎没有,却不可能不在意殷王父子。 但他还是退出了。 既然你知道全部,便该由你画出水镜,将当年一幕诉诸于我。没必要进殷王识海。 混元站起,有些为难。 晋仇的身影却消失了。 殷王笔直地伫立着,看晋仇回过神来,道:混元在。 是在,由他给我看一切便可。你去找殷烈吧。 殷地在抓你,你却理直气壮地叫孤走。 我明日见你。 晋仇看着殷王皱起的眉峰,未等到回答,只眼见着那身影消失了。 默认便是允诺。 殷王离开后,混元显出了身形,画一水镜在他与晋仇面前,你自己看,还是我陪你看。 如认为自己有错,便同我看。如无错,大可以走。 混元的神情开始扭曲,像是在抑制什么,他本就有很多面,激怒他并无好处。 但晋仇只是看着,看那露出血洞的深渊中有物隐隐燃烧,化为虚无,渐渐愈合。 我和你一起看。混元低着头道。 晋仇不作声,混元也未再说什么。 水镜中的殷烈被殷王抱起,短短的时间内,他喉咙上的血肉也已不见,再无法发出惨叫声。 甚至头部有白骨露出,内里的腐烂在继续。 他知道疼吗? 混元抓着自己的发丝,低声回:知道。 殷烈当然知道疼,殷王也知道他疼,所幸殷地有数万年的基业,虽无法治好殷烈,却可缓解这种腐烂的趋势。 殷王已几日不曾闭眼了,他坐在殷烈身侧,神情憔悴,将手中的书扔了出去。 又是一本无用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向他请示。 他允人进来,是宋地的宋甫朱。 叔叔,烈他好没好点?这姑娘的声音不小,殷烈微微动了动,向声音的来处扭下头。 殷王没有心思搭理宋甫朱,只是直直地看着,眼睛因多日的忧思 宋甫朱不敢多看,也不敢说话,所幸她胆子不小,在殷王的眼前缓缓挪着步,凑到殷烈跟前,探头瞧了一眼。 天!怎么这么丑!抬眼望去便是一片血色,还有些腐烂的肉,虽然被极好的掩饰着,却仍有部分露了出来。 宋甫朱一眼看去险些没恶心吐了,要不是及时反应过来,她就当着殷烈面呕出来了。 但刚才说什么丑似乎也不对,斜眼看了一下自家叔叔,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捅她一刀。 我说错了,不是丑,不是丑!就是有点恶心,不是烈长得恶心,是他那个肉,肉不好,看着有些反胃慌乱地解释着,宋甫朱的嘴越来越不听使唤,她最后一句话还未出口,便感到一股力击来,冲在她的身体上,将她顶向门外,木裂声在耳边炸开。 宋甫白的惊叫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训斥自己胆小的弟弟,就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殷王坐在殷烈身旁,替他扎紧了身上的白布,这布在药中泡过,能缓解疼痛。 殷烈抖了一下,殷王愣住,他的动作很轻,本不会弄疼殷烈。 但殷烈的反应,是不喜欢宋甫朱的话吗。 不要信他人的言语,你是孤的孩子,怎么会丑。安慰一声,还想说些其他的,却不知说什么。 拿起本书,殷王又开始看。 殷烈的确是丑的,他五官俱失,没鼻子没嘴,像是瘫成一团的腐肉,甚至还带着味道。 可他能感知到很多东西,比如周围人都嫌他脏,嫌他丑,嘴上不说,行动上的规避却不可能瞒过人。 殷烈一开始眼还能看见,后来看不见了,闻不到了。 宋甫朱的话说出后,他渐渐也听不到了,像是真正的腐肉,合该被厌恶。 如此半月,他的生命越来越弱,殷王终是无法忍耐,在他身侧画满符咒,以施秘法。 你闭上眼,别看了,我讲给你听,把这段跳过吧。混元突然开口。 晋仇醒过神来,混元很少跳过东西,能让混元如此的,定是险恶之物。 你先讲,我再决定看不看。 好,我讲给你听。混元坐在地上,开口道:殷烈没救了,再腐烂下去,哪怕有我给的生命力,也终 可如此,两力夹击,生不如死。 殷王舍不得殷烈,此术我听过,如他想用,早用了。他不用,便不会放殷烈受苦。晋仇道。 混元点了下头,他的确不会让殷烈受苦,所以受苦的是他。这术是用来转移疼痛的。 转移疼痛?晋仇看着眼前,水镜中的术在施着,殷王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打湿,他脸色很难看,却硬要站着。 殷烈的状况慢慢好转,殷王却一点点衰弱,像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献命。 不看这段。晋仇沉着脸道。 混元一阵欣喜,连忙给晋仇展示后面的东西。 可后面的东西连他也未细看,甫一展开,便是殷王的惨叫声。 连忙闭上水镜,晋仇的手却摁了上来,勿动,从此开始看吧。 晋仇对殷王是否受苦并未在意,因他发现此处已不是殷地,而是晋地。 不周山脉下。 魏激浊站在殷王身侧,殷王蜷缩着,在魏激浊面前就像是一条被痛苦折磨殆尽的虫。 王来晋地,崇修仙人不在,晋地由我作主,需知我不喜王,也不会同意殷地的请求。 不同意?殷烈怎么办,他的身份别人不知,你魏激浊还不知吗!要不是为这孩子,王上也不会如此。你魏地害死过他,现在他好不容易得天垂怜,重获新生,你却见死不救!此事如叫晋仇知道,你定再不信你魏地!元河洛之父元黑岩随殷王一同来晋地。 殷地灵气虽足以支撑修炼,却无其他好处。 不周山脉近处的灵气则不同,浑厚通透,对修复殷烈的身体能起极大作用。可不周山脉已不是殷地的东西,要想在山中静养,唯有通过崇修仙人的允许。 崇修仙人在外闭关,晋地所有事由魏激浊处理。 魏激浊很讨厌殷王,尽管这是他第一次见殷王,但祖辈遗传下来的厌恶,想削减都削减不得。 殷王跟殷烈都死了,主上也不会怪我。毕竟殷烈姓殷,跟我晋地实在没什么关系,主上还年轻,多的是女子倾慕于他,子嗣之事不愁 魏激浊俯视着殷王,方才他探查殷烈的身体,多用了些力,殷王竟然有些受不住。 为了一个死孩子,用这么多方法,将自己的身体也搭上去,真是不值当。 殷王不说,以为他不知这转移术的根理,但魏家掌门历代善医,怎么可能不知。 这术需取至亲血肉,消磨两方的生命。 殷王就算把自己全耗进去,也救不了殷烈。倒是主上如出关,看见这一幕,心软了,想救这父子,恐怕受苦的就要换成主上了。 能生孩子的人那么多,他才不会为了殷王的孩子叫主上涉险。 忽略元黑岩的眼神,这人是个嘴拙的,说不过自己,听见自己方才那些话气的脸充血,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看着床上的殷王,魏激浊不耐道:殷烈的身体我看了,除了天谁都救不了。王舍着面子来殷地前,想必已去过楚地了,可惜当年的巫祝为救王,惹恼了天,如今楚地无巫祝,去也无用。若巫祝在,也救不得殷烈,趁着殷烈还有时间,王带他回殷地吧。我晋地就假装没看见王,就不对王动手了。 照他这说法,不对殷王动手已是极大的面子,救殷烈是不可能救的。 殷王抬头,那双眼眸一如多年前晋仇在司刑台上看见的。 孤叫你救,你只能救。他道。 魏激浊心觉危险,连向后退,却已迟了。 刹那间,他的脖颈被殷王攥住,一口气都呼不上来。 唔 孤不动手,是给晋仇面子。你魏激浊有何资格在孤面前放肆。殷王脸上全是冷汗,因多日的疼痛甚至有些脱相,但他的威严一如昨日,魏激浊只觉心被扼住,眼见是不久于世了。 殷王果然比他家主上的法力强,留着真是祸害,还是跟他那宝贝儿子殷烈一起死吧。 殷烈这种少主他晋地要不起,主上更是不该和殷王交集。 王,放过激浊吧。魏激浊正想着怎么将殷王整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赵扬清这个混蛋,平时什么话都不说,自己都快忘记他的声音了。 此刻却跪在地上,求殷王放过自己。 咳,还不知起来,简直让他的脸也跟着丢尽了。 不求殷王,殷王也不会杀自己的,他跟主上关系那么糟,谁都不愿意搭理谁。自己要是死了,他们就不能装作不认识的样了。 现在顶多是掐掐自己,殷王的手早松了,用法力将自己吊着,这个老东西,连用手碰别人都嫌脏。 主上是瞎了眼才跟他生活百年。 第59章 大武乐章(五) 孤与殷烈住在此,你立个誓,孤便放过魏激浊。殷王并没有什么力气同人打斗,但他的法力丝毫未因疼痛而受影响,魏激浊这样的,他微微动手便可碾死。 赵扬清看了魏激浊一眼,当着殷王面立了誓。 誓立完的瞬间,束缚魏激浊的力便消失了,殷王起身,抱住殷烈的身体,向不周山脉深处走去,他知道哪里灵力最纯,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与赵魏等人的辩驳上。 元黑岩跟在他身后,见四周无人便把殷烈接了过来。 王上,方才是属下疏忽了。 孤能做好一切,你在旁站着才是对的,无需介意。 元黑岩点头,小心地抱着殷烈,殷烈身上俱着白布,整个人没有任何意识,沉沉地睡着。 殷王的脸色却惨白一片。 晋仇在水镜外看着,魏激浊讽刺殷王时,他脸色未变。 混元离他很有些距离,见他无动于衷,遂问:如殷王派人寻你,你会出关助殷烈吗? 殷王未派人寻过我,羡鱼却寻过,只是他找不到我的所在。如找到,我会出现。 殷烈的事,他从未想过让殷王一人背。 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光想,却从未派上用场过。 殷王住在了不周山脉深处,这里对殷烈的身体的确有好处,但衰弱是不可避免的,殷王忍痛的样子晋仇看过很多次,这次又看,发现殷王的确油尽灯枯了。 从未有过的疲惫绝望出现在殷王身上。 晋仇在殷烈的识海里感受过这股绝望,但殷王的要更深。 他未派人去寻自己,却知道韩羡鱼派人去寻了,没有寻到。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39) 赵扬清、魏激浊从不出现在这不周深处,韩羡鱼却住下了,元黑岩起初觉得危险,时时监视。 发现韩羡鱼每日看完殷烈便痛哭一场后就渐渐打消了疑虑。 殷王与殷烈的情形越来越不好。 混元早已闭上了眼,留晋仇一个人看着,你后不后悔,早知发生这种事,就该告诉韩羡鱼他们你在何处闭关,只告诉一个藐姑射,藐姑射那么大,你刻意躲起,谁都寻不到。 晋仇依旧沉默着,他感受不到殷烈的气息,知道殷烈是真的不行了。 你是何时 混元闷声道:快了。 的确快了,又是一日,殷王将殷烈交给元黑岩,便去往了不周山脉之上。 未值腾跃期的不周山脉依旧巍峨,下有四季之木,南北东西之异在此交合,白雪覆盖于山顶,狂雪骤雪不时便至。 殷王顺山而行,抵山顶,跪下。 此处离天近,又是你之化身,就算是睡了,也该醒来。他仰头,冲天道。 玄色的衣衫早被风雪所吞噬,殷王一如既往,他的腰挺着,目不斜视,但冥冥中有些东西塌了。 我向你认错,猜疑天是不对的。 天无错,错的是我。 殷王未提殷烈,他知道混元懂。 于是说完此,跪倒在地,弯腰于前,拜进雪中。 晋仇认识殷王的第一日,便知殷王疑天,殷王从不信天,他相信天有私欲,相信天会为了满足私欲,置世人于不顾。相信世人只是天的棋子。 殷王离天最近,知道殷的由来,知道夏的过去,知道诸神的不复。 哪怕是折断他的筋骨,毁了他的殷,于司刑台上见混元,他仍相信自己是对的,天恶,他亦恶,但他不伪善,不愚人。 他不向天认错,他仰着他的头颅,走他自己的路。 可他终是要低头的。 为了殷烈也必须低。 他是真正的蝼蚁蜉蝣,明明没有资格去怀疑,却偏要疑。失了一切都不回头,以为早已什么都不剩。 但天可将他失去的物给他,再当着他的面毁了。 晋仇伸手去碰水镜,将那冰雪中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击碎。 怎么?不看了吗?混元问。 晋仇默然,你现身了?殷烈出事不现身,殷王求你你才肯现身?何必折辱他。 他跟我不对付还指望着我主动帮他?混元暗念,但他没敢那么说,而是道:我本就不清醒,但对殷王的事留了个心,他出生以来没向我低过头,结果我睡着的时候却发现他向我认错了。真是稀奇,都把我吓醒了。醒来一看才发现出事。 晋仇脸上一片肃穆,看不出对混元此话的相信与否。 如何救殷烈的。 给他换了个新身体,他原来那具不能用了。 不能用,怪不得殷王怀疑殷 从你跟殷王身上取了骨血,新造的。相当于又有了个新孩子,但殷烈的记忆、神思都挪到了新身体中。这事可费劲了,虽然比殷王肉体生子容易,却也很是费了他一番功夫。 所以他一直无法理解殷王口中那什么对殷烈的怀疑,孩子救都救了,他答应救,怎么可能给个假孩子。 做新身体比医好旧身体更难吗。晋仇问。 他知混元能力有限,天也不是什么都能做成的。天能复活人,是因那人死的时间短,能复活殷王,是殷王才死几个时辰。能复活殷烈,是殷烈方出生便死了,无甚生平,却也难活更久。 像他爹娘那样的,便永远消散,再无法醒来了。 新身体便是一个新人,的确不是原来的殷烈了。 不难,只是殷烈现在的身体不好,救后资质也会受影响,毕竟是死了六千年的,哪有新身体好用。混元再次画出水镜,我用心救了,不信你看。 殷烈腐烂的身躯在晋仇眼前出现,水镜中的混元正在跟殷王说些什么,说完,便凭空掏出具新身体,放在床上,与殷烈并排。 殷烈原先腐烂的身躯彻底消失,化作点点荧光,进入了新身体中。 你看,两者融合了,殷烈还是以前的那个殷烈。就算不是以前那个,这具新身体也是你与殷王的骨肉,世人生子的奥妙我懂,想给你们个孩子怎么可能给不出。混元将水镜击碎,又道:我真没藏私心,顶多是救他的时候悄悄跟他说要爱天,把天当作儿子一样的爱护。 晋仇神色很冷,他看着混元,直把混元看地想逃。 你走吧。他对混元道。 混元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他不想晋仇等会儿要他放什么殷王的惨状,承受痛苦太折磨人,殷王到最后忍不住地自残,似乎只有别的痛苦能让他忽略全身腐烂的滋味,虽然他很快就不那么做了,但心中的感受传到了身上。 混元治好殷烈后,殷王仍常常皱眉不语,几月过去,身上竟裂开了口子,布在那瘦削的身上,些许裂痕便可见骨。 自己想过给他治,却发现是心病。 倒是殷烈小小年纪,学会了给殷 如此,又七八年,才算是彻底好去,再不提前事。 混元逃一样的跑了,留晋仇在原地,四周无人,他面上又恢复了那份肃穆,拿树枝画出先前的字符,继续想桑林之舞的事。 只是这次前调仍稳而弱,后面却是异峰突起,透出一股杀伐之气。 他终于明白了,要破真正的桑林之舞,靠的不是稳,而是狠。 桑林慌乱,见者妄图稳之,但若光稳,只可能在功成之前便被这荒谬杂乱吞噬,能最快最安全克制桑林的,只有杀伐。 他人狠,自己更狠,才有拼的机会。 稳的确要有,庄严的确要有,公平正义、礼制教化一概不缺,中心术武,如此才可。 见着地上那数之不尽的字符,崇修仙人再次修改,天黑了,万籁俱寂,狂风挂起,所有的字符都消失。 崇修仙人亦消失在宋地。 急行万里,不过一瞬,再次落脚,便是赵地。 赵地的日落的最慢,崇修仙人行到此时,正值傍晚方过,夜色逐渐弥漫之际。 赵扬清可在。他站于宫殿前,众人惊醒。 他们本未发现崇修仙人的身影,一切都和往常一般,直到崇修仙人说话,他们才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 身着青袍大袖的人。 冷汗从身上溢出,终有人跪倒,拜地大喊:仙人! 一人跪,众人便跪。 赵家掌门赵扬清虽妄想与众方势力没有纠葛,有着与晋地的关系,却是做不到的。 他赵家世代听命于晋地,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有大步向前的动作。 崇修仙人不言用他们,他们便可沉寂。 崇修仙人出现,用他们,他们便要整装待发,为此付出全部,在所不惜。 主上。宫殿的门打开,赵扬清走了出来。 他古铜般的脸上是极尽的忠诚。 可到属下用武之时了。他问。 崇修仙人扫视着面前所有,到了,吾编一曲,汝使人学会,只限一晚,一晚后,吾将于晋地不周山脉下奏响此曲。 言毕,他的手在空中虚点,无数字符闪于空中,旁有动作,许是配乐之舞。 众人抬头,看空中墨色点点。 赵扬清多年不曾开口,他的话很少,恐言多必失,但他 此法凶狠,恐有祸患。 虽用礼乐缓和了,却不同于晋家以往的乐。 吾命汝去做,只需做,问亦无用。崇修仙人眺望着远处的不周山脉,眸中一片深沉。 赵扬清不再怀疑,但他仍问:此乐为何?主上可曾为其取名。 大武乐章。 崇修仙人说完此,身形便消失了。 留赵扬清看着字符,他一眼望去,觉不妥。再望,却发现丝隐秘。 大武乐章?的确是大武乐章。 第60章 大武乐章(六) 晋仇捂了下身上的伤,之前在不周山脉下,殷王捅了他七剑,又派人折磨,使他身上多了许多伤口。 虽用法力止住,不再出血,却未愈合,眼下在寒风中泛着几许痛意。 但日光毕竟已出现,一切都将成过去。 赶到不周山脉,那里聚集了许多人,皆冲殷王的方向跪着,而殷王在他出现的瞬间,抬头,与他对视。 来了。他道。 晋仇落在他面前,点头,说好今日见。 底下人听见他的声音了,却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声音出现,没有抬起的头。 王将他们管的很好。晋仇遂道。 殷王漠然地看了下面一眼,蝼蚁没有被管的必要,听话的镇压,不听话的踩死。 王还是和以前一样。 孤的确不曾变,所以对孤说下的话也必须做到。当日放你一马,如今你又来,想必是得到桑林之舞的破法了。 算是想到了,王动手吧。 晋仇不再多言,他相信赵扬清已带人来,殷王能先提桑林之舞的事,便是知道他想出法子,也有施法的人了。 他只需去做。 日完全出东方时,殷地人动了,桑林之舞在夜晚用最好,晨时光出,阴霾虽在,却成渐弱式,不是用桑林之舞的最佳时机。 但殷王明显不在意。 今日他来此,就是要眼见着桑林之舞被克服的。 慌乱诡异的乐升起,晋仇听着桑林的声音,杂乱无章,没有痕迹,他只是听着,没有动手。直到桑林的舞起,他冲西方垂首,示意赵扬清。 于是又一乐被奏响。 极稳的乐,稳而弱,在桑林的冲击下,恍若浪中浮萍,但它毕竟是铜钟所发,即便弱,也不是随便何物都能击塌震翻的。 桑林之势强而多变,大武之势依然弱,却于暗中渐生怒意。 殷王皱了下眉,似乎他也未想到在晋仇的乐中能听到怒意。 乐皆有情,有感,有所思所想,桑林虽乱,却有它自己的结构,它的每一个动作及乐的变化都在讲一件事。 晋仇的乐也在讲一件事,从恪守礼法到家破人亡。 乐一直都是稳的,中途最有可能产生波动的地方只是加强了愤慨,只 桑林的乐一直在克制着它,压得极死,仿若没有翻身的可能。 但晋仇已走到了殷王身侧,他开口:借剑一用。 这话说的很熟络,没有什么身份的阻隔在。 殷王看他,借剑何用。 谱乐。 孤会借你? 会,王上的心胸比我开阔。 殷王不语,凝视着晋仇的眼,皱眉将剑解下扔给了晋仇。 他以往不带剑,此次带剑说不定原就是为晋仇准备的。 晋仇接过,走远,拔剑出鞘,在剑峰上轻触,以指弹刃。 太阙剑上的血腥气迸发,剑气直要割破人的脸,晋仇的手未出血,脸更不可能出血,他用带血的剑破开大武乐章,将那份稳重彻底打破。 于是乐变。 稳意仍在,杀伐突出,乐势反攻。此时正值桑林弱,于是大武压桑林,击破其表,再击其里。 大武的乐升腾着,洪钟声鸣荡在整个天地,天地间再无桑林。 奏乐之人仍在,似疑惑桑林为何停顿,他们试图再奏,却无法于大武的天地下突出重围。 殷王抬头,示意桑林停。 一种乐消失了,另一种乐却还在增强,越来越厚的铜钟声出现,天下恍若一钟,被人敲响,钟内人人耳鸣,心神激荡。 跪在地上的修士抬起了头,他们从桑林中醒来,只觉清醒而愤怒。 晋仇漠然,这些人本就是醒的,再次清醒实为荒谬。 大武仍在加厚,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殷王败了!还是仙人好。 嘘,只是桑林败了,殷王未败。 那该如何是好? 一群人虽醒,却还是惴惴不安。 殷王就在上面,没有人敢直视他。 崇修仙人却忽道:一起歌乐,休言其他。 乐哪是听一遍就能会的,但崇修仙人此话说完,不周山脉下便静了,大武虽强却缓,根理处已能让人辨析。 下有人跟唱,一声起,万声起。 大武的乐愈发清晰愈发浑厚。 晋仇走到殷王面前,将剑还了回去。 两人不发一言。 桑林明明败了,大武却一直奏着,越来越绵长,恍若永不停歇一般。 灵光从不周山脉 崇修仙人的声夹在这其中,他道:瘟病当去,战事当停,清修不复。 此话说完,天地震荡,灵气四散飞去,过往十年所死之尸皆被灵气所点,化为灰烬。而得病之体俱遭升华,病去身轻,再唤生机。 起战之人心中一松,在乐下只觉往事种种实为虚妄,再无挑起杀伐之心。 修仙界经此一遭,当如多年前,只知清修。 可崇修仙人说清修不复,修仙界清修六千年,战事停,怎么可能不清修。 本该被怀疑的话却在天地传荡,远及巫楚,近及不周,无一人听不到,无一人不懂。 但无一人反抗。 大武乐章很稳很沉,却不静,有静的时候,但已久未出现。 大武在说的,是杀伐,是争抢,是你杀我我便要杀你,掀翻你的一切,夺取你的一切,毁你名,夺你利。 这种种之间无清字,只有武字。 保家卫国,守自己所有的,是武。 毁田灭地,夺他人所有的,亦是武。 崇修仙人的武是大武,是守卫自己的,是杀害自己之人的。 是不清的,不静的,不恪守己心的,是燃烧着欲望的。 复仇的欲望,争夺的欲望。 这不像崇修仙人的乐,但除崇修仙人,无人的乐能在杀伐时还这么稳。 它的表是怒的,心是静的,比谁都静。 可天下如崇修仙人者,无几。 大武奏出,天下将无清修,世人将开始争抢,他们不静,天下便要乱。 钟鸣早被鼓声所替代,日生正中时,乐停了。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0) 天下重回静寂。 一阵新的声音出现:杀殷王! 杀殷王! 殷王于天下不公,意夺天下,杀世人,世人也该杀他。 崇修仙人听着这一切,如何杀殷王,何人可杀殷王,吾不敌殷王,尔等不敌殷王。吾为殷王逆臣,尔等为吾逆臣,在场无一不是逆臣,无一是君子,无一能得道,无一配活于这世间! 仙人!众人匍匐于地,他们从话中知道崇修仙人真不是殷王的对手了,不然不会直说,像是被冷水泼醒,他们再不敢言杀殷王。 崇修仙人不看他们,只看殷 他此话甫一说完,下面诸人便齐呼,仙人慎言。 晋崇修一向是个慎言的,他话说出便是早已想好了。 呜呜的痛哭声传来,没人想再遭殷王折磨,崇修仙人不敌殷王,大武乐章的余韵已过,他们只觉天地将变。 战意被惶恐不安所压。 人人无助。 殷王看他们,你们愿尊晋崇修还是愿尊孤。他罕见地叫晋崇修,算是给尽面子。 寂静开始笼罩,从多日前开始,不周山脉便常常寂静如此,闻不出人气。 他们还是怯懦的修士,无人敢第一个回答。 终有人忍不住,将要开口。殷王却像是耐心耗尽般,突然道:天下于孤早是无趣物,此次来只是看桑林之舞的效果,晋仇既能破此,孤便不会同他争。你们这样的修士也实无被人统率的必要,一群俗物,跪在孤面前,孤尚觉恶心。 此话说完,他便扬长而去,似对一切真无感觉。 晋仇未拦他,只是看着下面这些人,他对他们不是很熟,却很懂他们。 尔等要吾去拦殷王吗?他问。 众人摇头,仙人法力不及殷王,品性却胜过殷王万分,我等无仙人,实在是活不下去,仙人为了我等,也不要去惹殷王了。 之前还要杀殷王,如今又说不要惹。真是多变。 尔等甘心? 仙人说过,要能屈能伸,我等不及殷王,没有不甘心的道理。 他是如何对你们的,一个个竟害怕至此。 底下修士发着抖,不敢回话,仿佛说了不好的,夜里便要被人抓走折磨,再无活路了。 晋仇见他们如此,便道:我有诸多缺点,当不得崇修仙人之名。 当得,仙人不要妄自菲薄,我等熟悉仙人,才敬仰仙人的。 这群人说话很齐,像是早就商量好一般。 晋仇摇头,忽然道:这些年我杀了许多人,做了许多恶事,如我早日出来,天下死的人也不会这般多。 底下沉默着,听着他的话。 哭的人越来越多了。 说了仙人不要妄自菲薄,修仙界没有能真正隐瞒的事,我们不说便是不责备仙人,以往 修仙界能静六千年,不可能是清修的结果,再讲清修,有人也是不想清修的。做小辈的,总想着自己有非同寻常之处,研究些秘法秘方,害人害己,仙人防患于未然,杀他们是对的。 我们身为一派掌门,尚有不查之时,全无仙人的法眼。如不是仙人杀尽宵小,我们这些门派恐存活不到如今。 以往修仙界,一千年修行,因杀伐,死者有八成。现今修仙界,一千年修行,只杀数人,存活的达八成。这都是仙人的功劳。 仙人为修仙界殚精竭虑,不惜名誉去保太平,有些不懂仙人的,怀疑仙人。那些人活该死。 晋仇默默听着,他想过许多次,关于世人知不知他本性,却原来他所做的,终是无法瞒过,只不过黑的说成白的,实在是可笑。他杀有天赋、爱钻研的年轻人,哪是为了修仙界之太平,只是用最小的力去维护最大的所得。 混元需要一个平稳的天下,他听命,可以杀人保太平。 混元要一个混乱的天下,他亦可以听命,杀人使天下乱。 全是为了私心,全是为了利益。 歌功颂德只是欺世的招数,现今修仙界修的不是仙,是蝇营狗苟的烂泥。 可底下诸人眼中都闪着光,憧憬地看着晋仇。 谁诱骗了他们,告诉他们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着想? 吾却是为了天下,然天下仍乱。如此,清修可见是错的,今日开始,当清修的清修,当修法的修法,神兵利器是修仙的佐物,法术是惑人的鬼魅,但于修仙,却是必行的,吾被清修遮眼多年,如今,是破道的时候了。 可那样天下会乱! 天下已经乱了。 晋仇拂袖,向不周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发烧烧得脑子糊涂,要是发现哪处不对一定要及时说,不然我自己可能意识不到_(:з」)_ 第61章 大武乐章(七) 不周山脉虽在晋地,晋仇却未到过其深处。 沿途拨开枝杈,山意连绵,林深无人。 魏激浊、齐问他们就关在这山中的某一处,如是不用些法力,恐怕一生都无法走出。 殷王告诉他二人被关何处,却未告诉具体位置。 他心中不急,索性边走边看周围。 要说完全不熟是不可能的,殷王、混元都为他展示过不周山脉,以他之法力更不可能遇阻。 他是真的不急,路过瀑布时甚至停住了脚。 我以为你回去了。他突然对某一处开口。 殷王的声音传来,孤在等你。 我可以去殷地找你。 孤要看你杀魏激浊。 晋仇沉默,天下大乱的罪是要魏激浊背的,虽有人怀疑是他在背地指使,却无证据,而魏激浊于这几年所杀的人命,是不得不还的。 为了自己不被后世之人怀疑,魏激浊也是要死的。 但殷王要看魏激浊死,为的不是天下,是多年前魏激浊讽刺他的话。 我带你去,你隐了身形,不要被他看见。他好歹是为晋地而死,没必要死前受辱。 孤会辱他? 我知道魏轻愁死前同你说过话。晋仇道。 他一切都知道,也明白殷王心有郁结,之前未劝过的事,之后也不会劝。可魏激浊对他还算忠心,没必要跟他先祖一般,死不瞑目。 殷王不语,走到他面前,带他前往不周深处,关押魏激浊、齐问的地方。 赵扬清先一步进去了?晋仇突然问。 殷王嗯了声,魏激浊今日死,死前总该见见人。 晋仇同殷王走着,他们走的很慢,牢洞却很快就到了。 洞中果有言语。 主上想要你死。赵扬清道。 晋仇同殷王隐去身形,默默听着。 魏激浊竟然是跟齐问关在一处的,中间没有任何事物拦着,他们伸手就能碰到对方。 于是最先回答赵扬清的,不是魏激浊而是齐问。 他造反,趁着崇修仙人势弱,和我争天下,不杀他杀谁,我是崇修仙人的话也不会原谅他。 魏激浊不作声,瘫在墙角,一副行将就木的样,还时不时咳几声,咳的满地是 赵扬清前来,除魏激浊外不想搭理任何人,他平日本就不是个爱言语的。对齐问这种心怀不轨的人,就更是不屑。 对着魏激浊,他再次道:齐问马上要死了,没必要在一个死人面前装。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主上,你对主上奉献一切的忠心,担天下的骂名,却想过没有,主上心中根本无你,这种挑起战乱,祸害苍生的事,他要想做随时都可做,手下有无数人愿为他肝脑涂地,可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无法全身而退。他选人是如何选的?看谁法力强?我法力要胜你一分,为何不选我!还是他想看谁忠?看谁能照他说的,做这丧尽天良之事。韩羡鱼在主上心中恐怕要比你我忠。 赵扬清吸了口气,他很少说话,一说就是这么多,使他实在难受,你自认是主上的左膀右臂,但主上未必这么认为,他用你,忌惮你,想在这次将你使完便舍弃。因他不信你,认为你的忠心掺着污泥。 主上不信赵魏,他从小便知道了,他的先祖也知道,却还是为主上做着一切。 魏激浊死了,他也会心无芥蒂的跟着主上。可他不想魏激浊死前还是担着这种身份。 死在床榻,死在敌人手,都比死在晋家的牢中好。 你一个人不在意,可魏梁呢?你死后,魏家要交给他,他要担着骂名活吗?所有人都会说他是你这逆臣之子,他怎么活!魏家怎么办。现在外面有些人知道此次杀戮是主上的错了,可再过不久,这种说法就会变成无端臆测。 主上能坐稳这天下,对这天下的人心拿捏的再透无比。 他永不可能是黑的,而他是白的,魏激浊便是黑的,永遭谴责的黑。 赵扬清眼中发酸,天下谁都可担着对崇修仙人不忠的骂名死,可魏激浊不能,他与魏激浊一同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魏激浊的忠心。 魏激浊一路走来,为主上而奋进,主上却要舍弃他。 赵扬清不愿接受,从十年前开始便无法接受,他古铜的表面碎了,露出狰狞的表面。 魏激浊瘫在墙角,突然笑了,说这么多,你是不想忠于主上了?不忠于主上,便没必要活。我虽活不长久,死前带走你这心怀不轨的倒也不 赵扬清看着魏激浊,他熟悉这样的魏激浊,于是未诧异。 齐问却早已目瞪口呆,这是忠装反,反装忠吗?你是被崇修仙人安排好的?崇修仙人想要天下人死?这些若是真的,寒泽为何不与我讲,他比你们都聪明,你们瞒不过他,也无法瞒过我。赵家掌门你要是想给魏家掌门开罪,能否换种方法,这样的说辞太乱了,我不想死前还想这些乱事。 哈哈。魏激浊大笑一声,不想听就别听了,捂上耳朵,睡会儿吧,醒来就能看见你的冷寒泽了。 真能看见寒泽?你从哪里知道的他会来?齐问跟着魏激浊笑,笑地很呆,只是被他自身那张艳丽的脸盖住了傻气。 魏激浊没回他,只是起身,将齐问的手放到了耳朵上。 齐问还能朦朦胧胧地听见声音,却觉得真困了,想起再睁眼能看见寒泽,索性闭眼睡着了。 真是愚人。睡前他听魏激浊小声念叨,但不大想睁眼,就未管这话。 赵扬清看着一切,道:你亦是愚人。 魏激浊面露不善,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来了就为说我坏话?魏梁呢,把没把我儿子带来,他长多大了? 赵扬清转身,魏激浊趴在铁门上望着他的背影。 等赵扬清再次进来,真领来一孩子,小小的,路都走不稳。 脸蛋白白,一见魏激浊哇地叫了一声:爹! 魏激浊笑得有些傻,看着他儿子,却无法触碰到。 小子长得真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这样可不行,身体跟不上,怎么保护人。 保护谁?爹是不是要死了,他们说爹是大坏人。魏梁红着眼,又抓抓自己的衣袖,一群坏蛋,他们才是坏人,爹肯定没事,人死前都是怕的,不像爹你,笑成这样。 魏激浊的确不怕死,但他舍不得的东西太多了。 长得慢,话却说的挺快,这都是谁跟你说的。 好多人。魏梁低头,他娘跟他讲,魏地在塌。 他没看见哪处塌了,就知道自家爹在外,总不回来。 赵扬清静默地看这一切,脸色愈发不好,我突然知道,主上为何派你做此事了。他同魏激浊传音。 知魏激浊现在 你有子尚且如此,主上有子想必更宠。他虽舍得杀殷王,却放不下自己多年唯一的子嗣。两百年前,你不该在不周讽刺殷王,言殷烈该死。殷王怒,主上也怒。这种事他迟早有一日会知晓,一旦知晓必不饶你。 魏激浊仔细听着,哪有那么多猜测,主上怎么想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忠于主上。 他弯下腰,与魏梁齐平,道:梁啊,这次的确是爹错了,你不要跟爹学。 他声音凄凄,带有悔意,魏梁一听便哭了。 爹哪里错了,不能跟我回家吗? 魏激浊摇头,回不去,十年前我心怀不轨,见主上势弱便俟机夺修仙界,如今想来,却是错了,主上那么好,我是被脏物蒙了眼,才想反他。你万不要跟我学,主上才是我们的天,才是我们的一切,我反他,活该身死。 爹不死。魏梁喃喃,不断用手去碰牢房的那道结界,却怎么都打不开。 偶尔被反弹一下,跌到赵扬清腿上,哇哇痛哭。 赵扬清只是站在魏梁身后,以免他摔得太狠。 最后还是魏激浊看不下去,吼一声:你怎么这么蠢,一下撞不开还撞第二下!我从来没这么蠢过。 赵扬清不说话,魏激浊小时候做的蠢事并不少。 爹,不是魏梁又开始哭了。 魏激浊烦不过,道:快走!别哭了。你爹我今日就得死,你记得给我烧香,除了主上的话谁都别信,省的被人骗。 给赵扬清比了个眼神,赵扬清抱起魏梁就走。 魏梁手脚并用,衣衫都破了,大喊:叔叔,放我下来,我要我爹! 魏激浊吼:快走!带着你爹我对主上的那份忠诚一起活下去,要是被我知道你干了违背主上的事,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哇!啊!爹!魏梁声嘶力竭,嗓子渐渐哑了。 魏激浊听着他的声音,忽然又道:对少主好! 魏梁带着哭腔问:少主是谁? 没人回他,赵扬清又开始沉默。 剩牢房中,齐问被魏激浊最后一声大吼惊醒,不由自主地问:少主是什么? 魏激浊没回,他知道少主是谁,但主上还未把殷烈带回来,或许永远都带不回来。 他只觉眼渐渐模糊了,竟然看见了主上的脸。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1) 听闻主上的大武乐章胜了桑林之舞,殷王无趣,弃了天下。 自己眼前竟然出现殷王了,同主上站在一起,琴瑟和鸣的。 一定是看错了。 崇修仙人竟然跟殷王太庚站在一起?刚醒的齐问小声道。 魏激浊一下就清醒了,主上的确来了,还是和殷王一起来的! 第62章 大武乐章(八) 主上一直在看吗?魏激浊道。 晋仇点头,魏激浊突然就笑了,赵扬清的话主上不要在意。 他幼时便如此。 是这样,一向如此。我要死了,留着他保护主上吧,他不敢存祸心。若是可能,主上将魏梁接到晋家,替我看管着,我便无憾了。 晋仇不作声,齐问的眼正使劲往外望着,身体与牢房边界紧紧贴在一起。 还真是死人的日子。魏激浊叹了一声。 他看见冷寒泽跟殷烈正向这牢中走来。 齐问的眼很亮,冲外面喊:寒泽!我在这儿! 冷寒泽听到声音了,却还是很慢的走,随着殷烈的步子,一下下,踏在地上,踏到齐问面前。 我听到了。他带着睡意的声音发出。 齐问脱力般坐下,真是吓死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你怕死吗?冷寒泽问。 殷烈一直未发声,齐问也没注意殷烈,只是道:有些怕,计划失败了,我肯定要死。但是你别灰心,一次失败不算什么,我们寒泽还是很聪明的。而且我求过殷王了,把齐地给你,你跟我不同姓,也不会为我报仇。不会在齐地掀出什么乱子来。 我的确不会为你报仇,你在我心中什么都不是。冷寒泽道,他面上果无表情,只一片睡意。 齐问呆呆地看他,哪怕心中知道,被人说出来还是难受的。 魏激浊拍了拍他的肩,趁着没死,把想说的都说了,愣着干什么。 可我没有想说的了。 没有就别说,躺着吧,你不是喜欢睡吗?多睡会。 我不喜欢睡,是寒泽喜欢睡,我学的他。 齐问,你真是蠢。魏激浊躺下,也不看崇修仙人了,单听着那些声响。 齐问不问,冷寒泽却有话要说,你信我,本就是错的。我尚在襁褓之时,你为夺我,杀我爹娘,将我养大。虽有教养之恩,却有杀父弑母之仇,我对他们无一丝感情,他们死便死了。对你无感情,自然也不在意你之生死,两方皆不在意,而根据世事之理,我与你有仇,便要杀你。 齐问不说话,他将自己的耳朵捂上了,捂地很紧。 却被殷烈呵斥,你不能闭上嘴吗。 冷寒泽闭了嘴,也闭了眼。 齐问终于将耳旁的手拿下来了。 魏激浊细细地看他,听完了?你不知道他不可靠? 我什么都未听见。齐问目光闪烁。 看到崇修仙人时,终于回过了神,问:仙人能借我一把刀吗? 晋仇未借,殷王却向牢中扔了一把刀,齐问慢慢捡起它,冲殷王道了声谢。 下一刻,他手起刀落,那颗项上人头落到地上,滚了一圈,血溅在魏激浊脸上,他麻木地擦了下。 一瞬间的事,魏激浊都来不及躲。 恍惚地捧起齐问的脑袋,那颗长得艳丽的头脸上还透着不解。 哈哈哈!真好!死前还干这种事,说这种话!殷烈,你平日便和这种狗交谈!你也是条狗吗! 殷烈没说话,冷寒泽闭着眼,若有所思。 他能推出天有异动,便让齐问充当了异动的一环,一切如他所想的发展着,也成功结束。 他并不开心,也不难过,只有一种身轻感。 齐问对他很好,幼时带他玩闹,给他最好的东西,每一片布料都要他满意才用,自己是什么习惯,齐问便让那成为自己的习惯。 可齐问太无趣了,深深的无趣,喂不饱他这匹白眼狼。 不回答,都不回答,真是好。魏激浊大笑,他将齐问的头放到齐问自己的胸膛上,走到崇修仙人面前。 主上,修仙到底是什么?命数是已定好的吗?我是为主上而死,还是主上任天操控,而天这一环要我死。主上,修仙快乐吗?修仙能成大道吗?一切都是命定的,努力活一辈子,整颗心都搭进去,也只是别人的提线木偶吗?这到底是为何啊! 他的泪从脸上流下,直直地看着崇修仙人。 除了他自己的主上,他谁都不信,他不想死前给主上留下不好的一面,可他不懂。 主上在听谁的 激浊,什么都没有。崇修仙人道,他伸出手,穿过牢房的结界。 魏激浊连忙上前,握住那只手。 他很小的时候,迷了路,做错了事,握的也是这双手。 有主上在,他心中便不怕。 可他忍不住落泪,握了一瞬后,终是放开了。 像是别无留恋一般,他用刀刺向了自己的身体。 听见他们主上最后的话,我会照顾魏梁。那声音道。 魏激浊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 牢中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剩四个人站着。 崇修仙人与殷王太庚站在一起,殷烈与冷寒泽站在一起,只是殷烈与冷寒泽之间离得远,殷王他们离得近。 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报仇我能理解。但同样的,你这一生都不该和我父在一起。殷烈低着头,说道。 冷寒泽当着众人面,说出前面那番话,可能是殷烈指使的。毕竟冷寒泽真不像个话多的人。 但说出那番话了,便是意有所指,冷寒泽与父母未相处几日,尚要报仇,不念齐问多年抚养之情。崇修仙人与父母生活多年,自然也要报仇,殷王与他多年的感情在这仇意面前不值一提,硬要勉强,也终会被晋仇所害。 殷烈的话是对着晋仇讲的,却是说给殷王听的。 殷王自然明白,于是他道:有话直讲,拐弯抹角的言辞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爹你喜欢晋仇,把什么都给他,这要是个心软的,还可能放弃报仇。但晋仇的心脏污一片,爹也试过了,根本不可能软化。为此搭上殷地大半人命,还不知悔吗?又跟晋仇贴在一起。 孤杀晋仇父母的确有错,喜欢晋仇却无错。你没资格指手画脚。殷王皱眉,将晋仇护在了身后。 殷烈的脸有些扭曲,我不是怪爹杀人父母还期盼人能喜欢自己的行为,晋仇的爹娘本就心存反意,否则爹也不会杀他们。君杀逆臣是正道,可爹但凡存些警惕,也该离晋仇远点。 杀来杀去这么多年, 殷王的脸在殷烈说完此话后冷得瘆人,有怒火在他眸中燃烧,你还有何话要讲,都一并讲出来。 他低沉的声音在牢中愈发恐怖。 殷烈低着头,他很怕他爹,但他心中愤懑,要讲的何止方才那些。 我的确有话要讲。他抬头,越过殷王,看他身后的晋仇,晋家犯上作乱,于晋侯献时便生反心,那个叔夺侄位的逆臣,趁殷王阏商年幼遂在天下安插自己的势力,知己无法撼动殷,便将灭殷的计划拖了几代人,狼子野心,天下皆知!晋侯载昌承其意,面上君子,背后小人,研秘法,以反殷,为殷王太庚所杀,灭其门,毁其家。却留了晋仇这余孽在,被他骗了感情,失了天下。 他侧脸看他爹,也不称他爹为爹,只呼殷王太庚,殷王愈是冷漠,他愈是想苦笑。 哈哈,祖上传下来的反意!没有一个忠诚的,用尽心思扳倒殷地,自己做修仙界之主,是不是很开心!看天下人都呼你为仙人是不是很开心!天下的灭门之仇数不胜数,能像崇修仙人你这样虚以委蛇,连自己都骗,最后又及时抽身的真不多。能骗殷王生孩子的,就更是只有你一人。你果然可与天地并称,可与日月同寿,用你那平庸的资质骑到殷王头上,用你那无趣的脸勾引殷王,用你的道貌岸然骗天下人!你是怎么想的?你有心吗? 殷烈大笑着,听见他爹突然道:他有。 他有?他哪里有。 殷烈的呼吸被扼住了,他呆愣地看眼前,他爹的手攥住了他的脖颈。 孤说他有他便有。你若能动些脑子,也不会被人泼污水。带晋仇进齐问的密室,害晋仇失去法力。指使吴国国君□□晋仇。带宋甫朱去殷地讥讽晋仇。于楚地放开迎神碑,叫天下人皆知晋仇失去法力或已身死。打开晋家结界,同魏激浊里应外合,欲害晋仇。这些是否都为你所做。 不是,有些我只是做了前面的事,绝无这些想法。呃殷烈感觉他爹的手加大了力。 真不是我,晋仇进齐地密室,是为了救我,我没想害他。吴国国君我也不识,宋甫朱以往就常来殷地,楚地那个迎神碑不是我 他不想被爹讨厌。 但殷王的脸沉着,谁能为你作证,谁信你的话。 殷烈不作声,他爹就能给他作证,因这些事与他爹脱不了干系,可他哪敢把事扯到他爹身上。 如是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还好些,晋仇与冷寒泽都看着,他什么都不敢说,更不敢质疑。 扼在他吼间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不为自己辩解?那孤替你说,事情的确不是你干的,因孤一直在看着你,看你想杀晋仇又下不去手,将事情搅成一团,把遇见的人都扯进去,却不能达成自己的所想,只能背地里后悔,终是窝囊懦弱,一事无成。 爹? 孤有你这种儿子吗?做事前不想好,只凭着感情,只凭着揣测。为他人利用,为他人厌弃。 殷烈试着掰开他爹的手,我做事前会掂量,不像爹想的那样。爹是不是听了晋仇的话,觉得我不好?亏他前阵子还护着晋仇。 殷王皱眉,晋仇不曾与孤说话,只是孤自己做的事,自己能不知吗?你说晋地祖祖辈辈皆是逆臣,孤却知,晋侯载昌是忠臣,是君子,他唯孤命是从,他把孤看地比天道还重,他知孤疑天道,劝谏孤,无果后,也未想过反。你听他人言语,便信晋侯载昌是逆臣。听他人言语,便说晋仇是小人。却不知自己身上的脏水颇重,早被人当成笑话。 第63章 大武乐章(九) 晋仇听殷王谈着他父晋侯载昌的事,很是沉默。 他从未解释过他爹的事,以前未解释,今后也不会解释。 但殷烈并不准备放过他,而是笑了出来,突然用手掰开殷王的掌控。 爹,晋侯载昌是逆臣,这不是他人说的,而是你说的,六千年前你向世人说的。现在为护晋仇,你连自己的话都可不认了?他有那么重要? 殷王松开了对殷烈的禁锢,看着蹲在地上,一脸苦笑的自家儿子。 晋仇自然重要,重要到可让孤承认当年的真相。你总是往好的方面想孤,却不愿承认孤有错。殷王皱着眉,道:晋侯载昌的确是忠臣,只是晋侯献非忠臣,一家出了一个有异心的,便是其子嗣再尊崇你,你对其也放不下心来。孤便不安心,不安心遂要杀晋侯。 爹无错。殷烈道。 晋仇默默听着,他一直不言语,对父亲的死,对父亲的为人,他比谁都清楚。他爹的确是君子,也永将殷王放在第一位,甚至要求他也将殷王放在第一位,他爹不可能反,可他爹背着自己最不想的罪名死了。 他不得不死,有晋侯献那样的先祖在,他便无活路了。 殷王身为天下之主,不会留他爹。 他爹是忠是奸,有何区别。 承认他爹是忠臣,而忠臣为自家君主以谋逆之罪杀死。还不如什么都不想,无忠无奸,他只是被身为修仙界之主的殷王杀了。 手上传来一片温热,晋仇低头去看,发现是殷王握住了自己的手。 晋家不是每个人都存了异心的,如孤不杀晋侯载昌,晋仇也不会负孤。孤既灭其家,又妄想与其相处,自然要承担后果。殷王面色很沉。 晋仇觉得他在想应付殷烈的说辞。 殷烈只是嗤笑,是承担后果,那个后果也包括我吗?爹喜欢晋仇,难道不是因为失忆后被晋仇的言语所骗? 如果没有失忆,殷王会喜欢晋仇吗? 孤失忆前便喜欢晋仇。殷王道,他说的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甚至在说完此话后他面色更凝重了些,晋灭之时,晋仇为玄雷所护,未被孤杀死,孤也杀不得他,心中生厌,将其放在叶周 孤起了这个想法,自然会审视自己,发觉己对晋仇有些喜欢后,便开始谋划。殷王看着殷烈,你以为那些孤害赵魏郑的事迹都是晋仇泼给孤为君不君的脏水,却不知那本来就是孤想做的,孤既想要晋仇,又知晋仇必恨孤,可他恨便恨了,总不可能有能力杀孤。只是身边人有异心总让人心中不安,孤喜欢晋仇便不能对晋仇下手,晋仇身边人却是留不得了。于是以魏子之妹魏莹激赵子,使其与魏相离,欲待事成,灭两家。郑与晋有亲,遂离间郑伯兄弟之情,劝弟反兄,兄杀弟。你在天下听过这些事,你以为这是晋仇诬陷孤,硬推给孤的?他哪里能无中生有,还不是孤本就这般谋划了。 孤要杀尽与晋仇有关之地,有关之人,使晋仇再无其他,只余孤可依靠。孤是失忆,不是傻,失忆前看得清晋仇,失忆后亦看得清晋仇。孤只是不在意他那些小把戏,他想挣扎便挣扎,只要不受伤,孤是懒于管的。就像你听说的,孤纵容他,给他一切,但那是孤知他翻不出任何浪花来。他与众人勾结,众人尚敌不过孤一人。他失望、他落魄,一无所有后,还是得回到孤身边来。 他骗孤,孤顺着他,看他一次次成功失败,从逃不出孤的眼。但孤有一点算错了,便是你。殷王抱紧晋仇,手中很紧,眼中却很冷,这份冷意是对着殷烈的。 在孤的预想中,晋仇除了孤外什么都不会有,可孤又心疼他,殷地人不喜欢他,猜疑他,孤若有一天生他的气,与他隔阂,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没人会帮他,他会孤孤单单地死去,甚至肉身不在,被犬鹰叼噬。 殷烈低下头,你想给他个孩子,叫他不被人欺负?叫他被殷地人接受?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2) 如果有殷王的孩子,殷地人便不会为难晋仇。 殷烈想着想着,笑出 他爹舍不得,杀尽世人舍得,让晋仇受苦不舍得。 可晋仇最大的苦本就是他爹给的,喜欢前巴不得将人消磨殆尽,喜欢后就越来越心软了。 殷烈有些不想听后面的事,比如生他的药是花了很长时间做出来的,在很多人身上试过,可到了他爹身上还是出了事,害他爹没了法力。 修士之间的境界不同,那药本就是晋仇用来害他爹的。他爹没了法力后不可能察觉不出来,只是一切已晚了。 自认为掌控一切的殷王,实际自己是个被情掌控的傀儡。 而他是害他爹的工具。 他爹是怎么想的,他从来不怀疑他爹对他的喜欢,但他好像不如晋仇重要,如果他一直阻碍他爹,会被赶出家门吗? 孤与晋仇之间盘根错节,一切由孤挑起,孤害晋仇,晋仇害孤,孤灭晋,晋仇灭殷,孤失去法力,晋仇亦失去法力,孤被他捅了七下,几日前已还了回来。我们之间算清了,唯一相欠的,只剩你。孤现在问你,你是否认晋仇。 你们哪里算清了!你认为算清便算清了?你替元伯想过吗?替宋公想过吗?替殷地死去的人想过吗?你还想和晋仇在一起!我最近对晋仇的确比以前好了,但我们有仇,一直有!血缘能拉近关系,却不可能冲淡错恶!赵魏也死了人,但元宋的死会因赵魏的死而冲淡吗?你杀晋仇父母,你问晋仇,他会原谅你吗?他不会!你之前说我识人不清?我活该被人泼脏水?我只被爹你泼了脏水。你自己被人骗,想告诉自己这没关系。就说我也被人骗,被人骗没关系,因为骗我的人是爹,骗爹的人是爹最喜欢的晋仇。爹你不觉得怪吗?我的确拿爹往我身上泼脏水的事儿不在意,但那是爹未真的伤害我!晋仇呢,你怎么不扒开自己看看,看晋仇给你带来了什么!你 殷烈停住了,他看着他爹,发现他爹一直在沉默,但他抱晋仇抱地越来越紧了,甚至有些颤抖。 他怎么会说那些指责他爹的 殷烈发现自己也开始颤抖,他想收回前面那些话,但收不回去了,为什么要说那些?被指责,装傻就可以了。 我不是说爹做错了,我是怕爹再被晋仇骗。爹不会再给晋仇生孩子了,法力强过晋仇,殷地强过晋地,按爹说的,没了像我这种隐患,哪怕晋仇心中再有恨意,也不可能翻出天来,可现在还是不同了,爹跟晋仇在一起很危险。他是崇修仙人了,爹是他的仇人殷王。 崇修仙人对殷王来说很危险。殷烈颤抖着,他走到他爹身边,试图把他爹从晋仇身边拉回来。 他不想要晋仇死,也不会再说晋地的坏话,揣测晋仇一家的忠心了。可他爹不能靠近晋仇,晋仇不好,很不好。 殷王在殷烈伸手拉自己时打开了那只手。 道:孤想和晋仇在一起,一直都想。你不同意,可以出殷地了,什么时候接受什么时候回来。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跟晋仇再续前缘的打算,否则他不会出现在晋地,更不会见晋仇。 殷烈于他很重要,可那些重要的宋公、元伯都因晋仇而死了,他也还是未杀晋仇。 每个人的重量是不一样的,晋仇在他心中便很重,远重过那些死去的人。 他的确不配拥有天下,因他自私冷血,现在他要将这一面展示给殷烈,告诉殷烈,他不如晋仇重要。 这次,他还是选择原谅晋仇,但他不会放晋仇离开了。 爹。殷烈叫了一声,噗通跪在地上,再一抬首,眸中已含泪光,我很怕,我们回家吧 这里是你的家。殷王道,他没有说我们。 殷烈不再说话了,他从地上站起,转身,竟就这么走了出去,冷寒泽跟着他走了。 如他主动跪下尚无法劝说,他爹便无法劝回了。 殷烈懂,所以不再挣扎。 牢中只剩殷王与晋仇两个活人,殷王放开了晋仇,看着他身上涌出的鲜血。 你听完孤的话了,作何感想。 晋仇吸了口气,殷烈言语讥讽殷王时,他感到了来自殷王的怒意,一直弥漫在牢中,现在散去了。 王想与我和好?这事情有些突然,晋仇不确定是真是假。 牢中魏激浊与齐问的死尸躺着。 殷王开口道:同孤去一趟不周之巅,孤有话与你说。 晋仇静默,王想好说什么了吗? 殷王不回答,他平日里话很少,只有别人揣测他意思的份儿,没有他大肆言语的时候。 今日他的话已讲太多,如对方不是殷烈,恐怕早没了耐性。更勿提他说不过殷烈时,险些动怒。 晋仇知道短时间内从殷王这儿不会听到什么话了,遂往不周高处走去。 用法力不过一瞬,从漆黑潮湿到云雾皑皑,这里的一切具为冰雪所融。 不周太冷了,晋仇的青衫成了雪挂,强风一吹,便裂出几道口子。 殷王的玄衣却是完好,风起时,烈声阵阵,下一刻竟是披到了晋仇身上,盖住那层青衫,使冰雪再无法侵透。 无人言语,只剩西风在天地间席卷,远处雪山崩颓,砸到又一座雪山上,每座山峰都在变化,无穷的变化。 眼前却是出现了冒着热气的泉水。 它四周具为冰霜,它自身滚烫。 殷王脱去衣衫迈入其中,晋仇便也将衣衫脱了,身上的血遭水,化为虚无。 以前的事你有错,的确错在为君不君。我也有错,错在伪君子,利用你的感情。桑林之舞响起时,我便将往事过了一遍,余温之后,只剩虚无,这六千年的相安无事才是对的,我很庆幸王不来找我,却未想到,王会在殷烈面前说那些。 殷王将自己埋在水里,闻言皱眉。 你认为孤又错了。 嗯。 杀意是瞬间爆发的,来自殷王,他没有对晋仇动手,但远方的雪山化为了白沫与细岩,殷王的胸口起伏,转瞬又平静。 从修仙界之顶落下来后,他很长时间内无法做一事,修行荒废,身体崩颓,一切向恶的方面行去。晋仇以为自己没去看过他,实则在晋地边缘,他望过那里无数次。如当时的他法力恢复,晋仇早死了不止一次。 他的确纵容晋仇,但在那不止一千年的岁月中,他除了悔恨与对晋仇的杀意,几乎不想其他。 殷烈 那实在不是什么好岁月,晋仇被人歌颂时,他躺在暗无天日的冰窟里看殷烈。 殷地的人都同他一般抬不起头来,像具具走尸。 宋元两地未说过自己有错,但他知道他错了,在很多事上都有错。 他愈发空虚,失忆百年带来的后遗症是他对以往认识的大多数人没有感觉,他最浓郁的那份情被晋仇占据,晋仇心中却什么都没有。 殷烈活过来时,他才又活了。所有的一切都充盈起来,他渴望给殷烈一个家,渴望重新夺得以前所拥有的。 殷烈再次死了,又再次活了。 他对自己的所求升到了一个新的地步。 他等着晋仇的回话,他当着殷烈的面低下了他的头,晋仇不跟着低下的话,他会将晋仇碎尸万段。 让崇修仙人的名沾上肮脏阴险,让崇修仙人遗臭万年。 而殷王太庚会再次夺得整个修仙界。 混元已经把晋仇用的差不多了,在这里杀了晋仇,混元也不会来。 他等着晋仇的话。 第64章 大武乐章(十) 殷王沉默地盯着晋仇,晋仇知道他是在等一个回答。 可他没什么想说的。 你有何想问的吗?所以他道。 殷王的眉越皱越紧了,他行到岸边,拿起了自己的剑,冰冷的剑锋碰上殷王带热的手指,水从剑柄上流下,半空中凝结,成一地冰刺。 你愿不愿同孤在一起。殷王带剑入水,温泉化不开他,只有热气升腾。 晋仇看着那把剑,叹息一声:我与王不该纠缠,王将殷烈挽回,到殷地去吧。我料理完晋地的事,也要接着去闭关了。 他对殷王有些许的感情,但这情并不能使他们在一起。 下一刻,他看见那把剑劈了过来。 不是没想过,真看见的时候却还是惊诧。 用手挡剑,剑锋夹杂着怒意,竟是挡不住。 你要杀我?他问。 问完,剑已落了下来,从他肩颈处下劈,将即心时被拦住。 温泉中的水不热了,晋仇的体温比水冷,血化进泉里,将泉浇灭。 晋仇扭头,看卡在自己身体里的那把剑,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听见殷王道: 你想做的我都能帮你完成,留晋仇何用。 此话说完,殷王的剑再次用力,却无法往下分毫,晋仇看那个挡剑的人。 那人冲他一笑,是不是觉得我特好,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混元。 在呢。混元点头,手微用力,将殷王的剑彻底拔出,扔在水中,手放到晋仇肩上。 那大股迸发的血瞬间止住,肩膀的伤消失,连片红痕都无。 殷王未理剑,而是看着他们。 混元也正看着他,怎么突然要对晋仇动手了,他虽对你不大好,你却不像是会下手的样子。 我将该说的皆说了,他不应,自然不用活。 这是什么最后一次机会吗?混元趴在水面上,他听见殷王在牢中说的话了,原未想到殷王会在殷烈面前说那些,将殷烈气走。 破釜沉舟一般。 殷王沉着脸,最后一次,你已无需晋仇的帮助,而我与晋仇尚有纠葛,你不该管。 混元在水面上飘着,空中落了雪花,盖在混元的身上,他身下是水气,是浇化人肌肤 天地处于平与不平,冷与不冷之间。 泉中透明的身躯是不周的全部,他晃悠悠地,飘过殷王浮在水面上的发,飘过崇修仙人未摘的冠。 他没有碰任何一个人,唯恐他们厌弃自己。 却道:我该管,我家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呢。晋仇你知道吗?我一直想让殷烈当我的爹,等我将自己分裂完,殷烈便是我爹了。你与殷王是殷烈的爹,殷烈是我的爹,我是你家里的人,你们的事我都想管。 晋仇看那飘浮的虚雾,他注意到,混元是问他知不知道,而不是问殷王知不知道。 殷王?殷烈?混元? 何意。他问。 混元转身,趴在水面上,微笑着冲他指了指殷王,你问他啊,他知晓。 知晓什么?晋仇问。 殷王凑近他,水面被整个分开,山峰如遭刀劈,虚无充斥于两面之间,混元在一面,殷王与晋仇在另一面。 浮到交口处,混元伸手轻触,只触到一手水纹。他像说密话一般,悄声道:我十年前跟殷太庚说的,让他看好殷烈,等我分裂完自己,他就有孙子了。 孙子?天道?混元? 晋仇皱眉,他此时的神情与殷王极像,你与我无关,与殷王亦无关,殷烈还是个孩子,你为何选他当你爹。殷烈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不会是你。 他帮混元杀世人可以,因混元身为天道,可能本就存着占有的本性,杀伐是他常做的,人性是他利用的。 这些都可理解,混元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混元疯狂地想要分裂他自己。 天为虚指,虚指为一,地无二主,二主方乱。 天若生二,天将不天。 虚妄常有,几遭失败才可顿悟。 晋仇从不认为天能成功分开自己,他依天,只是暂缓天的疯狂,是为世人,为他自己,求苟延残喘的机会。 混元上亿年前便妄想分裂自己,他一次次失败,灵力在天地流逝,生灵不复。 不复即再创,如今的世间是新的世间,未遭混元失败怒火的世间。 一切顺利的话,即便混元再次失败,他们亦可残活。 晋仇懂这些,他帮助混元,试图理解混元。 他明白混 他想体会这世间?用另一个他的身份。 这不是什么虚妄,晋仇。新的我无可容纳的躯体,他将暂以人的身份活着,愈发壮大,直到我们,两个我,协力造就成功的对方。我之前便同你讲过,强行造出只会天塌地陷,我要缓慢而安全地生长,当然是以人的躯壳。这世间我熟悉的人不多,算来算去,也只你与殷王,除却你二人,我再无法放心其他。 我对殷王不好,对殷烈不好,对那个你也不会好。晋仇道。 混元笑了,所以我在劝你对殷王好啊,你好歹是殷烈的爹,我未来要面对的人之一。如殷太庚杀了你,终日后悔,祸及殷烈,使殷烈变成一愚人,对我不好,便是极大恶事了。 你不该告诉我们。殷王本就厌恶天,告诉他此事对混元本身极为不利。 混元一副无奈的样子,他从水中爬起,直挺挺地站着,我也想隐瞒,可这事怎么可能隐瞒的了,到时候你们一养孩子,发现不对,疑心之,猜疑之,受苦的还不是我。不如提前告诉你们,让你们做好准备。 殷王做好准备了吗?我听殷烈讲他在遇我之前,殷王待他极好。遇我之后,立刻变了。究竟是因我而变,还是因你而变。十年前,我出关,你告诉殷王整个殷地都只是你早就为自己预备好的生身之地,你会变成殷烈的孩子,殷地新的主人。这一切殷王都该遵从,天地万物都是你的。天命玄鸟,降而生殷。殷当然也是你的,你一开始使殷王先祖为天下主,便想好了以后。身为天道,你不做无用之事,我们都是你的一环。 殷烈身躯腐烂之事发生在两百年前,如殷王是为此不信殷烈,那从两百年前开始便不会对殷烈好。 可按殷烈的说辞,他有极幸福的时光,这时光逾两百年,殷地众人的反应都可见证,他们对殷烈好,宠爱殷烈。知道自己出关,才开始刻意疏远殷烈。 这期间必有事,事出混元。 混元听着晋仇的话,也不反驳,毕竟他的确是那么做的。 我的一环中起初是没有你的,每代殷王都是修 但下一刻,他来到了晋仇身边,并不碰水,而是伫立于空中。 当着殷王面道:他还不想和女人生孩子,我等了两千年,他从不为身边人动摇。为了观世间之趣,我很少看未来,便一直等着,后来等不及,想看看。却发现他在灭了你晋地后,时时都要看你,没有一刻不开水镜的。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3) 混元讲到这里,想着事已至此,要不要把殷王灭晋的理由揽到自己身上,他看殷王晋仇纠缠这么久,实在心烦。可殷王灭晋本就是殷王自己所为,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就算想着让晋仇跟殷王的关系好些,也不该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后来我便用玄雷将他劈失忆,你二人也果在一起了。他直接道。 晋仇面色很不好,他听着这被掌控的人生,突然明白了殷王的言行。 你还要说什么。他问混元。 混元便道:我很盼着殷烈出生的,因为他命中就是我爹啊,我很想看看他,看他是不是和我预想中一样,会疼孩子,对孩子好。殷王和你在一起,虽是我促成的,我却比殷地人还急,想着若殷王无子,该把自己降在谁家里。在天下看了一遍,也没有喜欢的。发现殷王答应为你寻生子药时,我总算放心了。你知道,这天下的异端是不允出现的,两个男人当然不可能产子,但我太心急,便纵容了你们。临离开前,告诉你对他好些,怕你对他下手,你却真的在药里下东西,还把那种药给他了。 我也不是指责你,我不喜欢殷王,但除了殷王这里,也不知该在哪处降生。准备了几万年,总不能因为他讨厌我,就放弃以往的计划。我没耐心了,只想马上见日后的那一幕。 混元顿了一下,殷地人骨子里对子嗣好,他就算说这么多,应该也不会害了自己。 殷烈还会有其他孩子的,我只是多给了他一 殷王冷笑了一下,晋仇第一次看他做出这种神情。 下一刻,衣衫已披到了殷王身上,也披到了他身上。 他们两个人都从泉水中起来了,不周仍在下雪,混元虚虚地飘着,脸上竟有些哀求的意味儿。 雪越来越大了。 你不会和殷烈讲这些。如想讲,早讲了。 的确不会。殷王道,他自己知道这些犹觉得要疯,殷烈知道的话,日后都不会好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殷烈也不会不好过,他会出去吃喝玩乐,让儿子养自己 第65章 大武乐章(十一) 殷烈在晋地走着,空中雪花飘零,些许落到他身上。 他只是走,一步步,沿着襄水,方才的天还是晴的,光普照在水面上,显得暖洋洋的。 纵使突然落雪,殷烈相信,襄水也还有温度。 他听到了啼哭声,一直在响。 晋地死人不少,晋仇刚回晋,未管这些,而是陪他爹去了关押魏激浊的牢。 晋地诸人未接到命令,零零散散地救治着伤者,却好像并不在意,只是放任着人的消亡。 殷烈走到了啼哭声的传来地。 一双黑洞猛地看向了他。 你耳朵很好。殷烈道。 对方干裂的嘴唇颤抖,沟壑在他脸上蔓延,你不是晋地人,像是从殷地来的。 殷烈看他脸上的沟痕一颤一颤,枯竭到连血都流不出。 你要死了,我是晋人还是殷人并无多大区别,死亦分形,伤表里者可救,伤根基者不救,救也徒劳,活不了多久。 那你为何与死人说话。 因你需要我,而我正好想发善心。 善心?你不像好人。 这话说地有些重,褴褛者怀中的孩子哭地更大声了。 殷烈俯下身去看,这是你的孩子?你要死了,如何护他。不如将他交给我养。 你是殷人。 我把他带给晋地人养,你如是对孩子好,便该把他交与我。跟你是死路一条,跟我还能活。 殷烈蹲下,碰着那孩子的脸。 沟壑纵横的人将孩子抱地更紧了些,我听出你的声音了,你是殷王之子。 确是。 孩子给哪个晋地人养,你跟晋地不熟。如你要养,还不如让他死。 跟晋地不熟,殷烈想着这句话,他跟晋地熟,便不会在路上捡孩子了。 给崇修仙人养,他没子嗣。 崇修仙人?黑洞的眼笑了,道:好,那就给崇修仙人养。 你不问我一个殷地人为何给崇修仙人捡孩子? 不问,我只是个平凡的修士,孩子也只是平凡的孩子,你身为殷王之子,看不上我。崇修仙人却不会看不上我的孩子,他是大光,是尊齐物之法的神人,修仙界因他而静,私心于他身无踪,世人在他 你这么想他? 我们都这么想他。 殷烈古怪地笑了,他将手伸入那人怀里,松垮垮一片,孩子被他抱了出来。 下一刻,那人的脖颈往侧方扭转,断裂声响起,一条命便逝去了。 自杀地真快。 他若想让孩子活命,便该少知道些秘密,死的快是必然的。冷寒泽闭着眼。 殷烈没理他,脱下衣衫,给孩子裹上,往不周山脉的方向去了。 晋仇与殷王站在一起,两人并肩走着。 山脚下是葱郁的树林,有黄莺鸣叫,不解雪的突至。 有话可以同我说,不必埋在心里。晋仇道。 殷王皱眉,孤和你说了,你不回应。 晋仇静默,从身旁折下松枝,抖了抖那上面的雪花,他不知怎么回,末了叹了声气,前尘过往没必要再提了,我知你是说给殷烈听,但也是说给我听。我不想理过往的事,将一切都忘了吧。你忘你的殷,我忘我的晋。 之前探你识海,你说如想看,则必负责。我是该负责,殷烈是你我二人的子嗣,他出了什么事,你不要一个人扛。如两百年前派人寻我,我会出现和你一起救殷烈,用上所有气血也没什么。韩羡鱼找我不见,是我对他们这些小辈并不上心。感他气息亦觉得无事。你去寻的话,我必会出现,因你无事是不会撇下面子去寻我的,我知道,你要对我有信心些。我虽做了许多对不起你之事,心里却还是有你及殷烈的。 晋仇放下手中的枝杈,将手擦净,试着抱抱殷王。 心中想这动作时,倍觉生疏,真抱上,却觉得很熟悉。 贴上殷王的脸,那块肌肤冷冰冰的,他用另一边脸去捂了捂。 说不提前事,为何又提。殷王低沉的声音响起。 晋仇没理他这句话,纠缠于一事,再说也说不清,于是他接着讲他自己的话,这六千年,我并未认识什么人,赵魏都是小辈,尊崇我的同时可能反手会给我一刀。我看着他们,总觉得与他们生疏,实则崇修仙人是无情的,对任何人都放不下心,也升不起爱护。 他用着超凡脱俗的表象,实则为行尸走肉。 但他知道,殷王和他 没传便是没有,他们过着一样的日子,跟世人有交集,与世人不熟。 互相规避对方,而他好歹是胜者,身上虽有沉重的担子,确也享着世人的尊崇。 殷王是从高处落下的,真正的一无所有,殷地上万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他要背的不是天下苍生,是深深的失责忏悔,是他人的厌恶。 厌恶比尊崇难背。 看到殷烈的时候,他认为殷王缓过来了,殷王给他看两百年前的事,殷王在殷烈面前说起过往,他仍觉得殷王没垮,也不会垮。 混元和他讲完殷烈的命运,他却知道殷王已经快撑不住了,不是撑不住,不会讲以前的过往,也不会频繁接近他。 六千年都没有说话了,突然说话。 是因除了这段感情,殷王没有能支撑的事物。 这一点都不像殷王,殷王顶着压力将殷地恢复如初,殷地修士仍是世间最强大的,如殷王想要,他手中的天下便是殷王的。 但有混元在,他们争也无用,天下是混元的,再努力挣扎,也只是被一下下利用。 殷王这种傲视天下的人,知道自己八千年的岁月一直为混元掌控,从未逃出过一瞬。子孙后代仍将如他一般,在混元的阴影下活,恐怕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以前我犯错,我污蔑殷地人,做害你的事。你都看得出来,却从不对我生气,更不会动手。现在却频频用剑刺我,这是为何?不爱我了吗?我跟世人生疏,与你交谈却觉得自己还活着,你却不大正常了,是心死吗?心若死了,人便死了。我们都还能活很久,不该心死。便是混元,算尽一切,也是不会算心的。 晋仇把殷王抱地更紧了些,你不要怕。他道。 殷王皱眉看他。 晋仇想着还要说什么,却觉得该说的都说了。下一刻,碰到了柔软的一片。 顷刻间,柔软又变为了狂暴,晋仇有些喘不上气,努力反攻为主,僵持了一会儿后,那人还是决定让他。 只是没多久,竟有一道音传来:殷烈在不周山下等主上。 殷王的脸有些沉,走的却比晋仇快,像是对方才的一切丝毫 晋仇收了音,跟殷王一起往山下走。 殷烈站在雪地中,未着外衫,怀里抱着孩子。 见晋仇跟他爹一起来,脸色说不上好。 我要出去远行了,天下已要太平,慌乱的年代尤可认我,现今却是不能。不过你可能从来没想过真把我带回晋地的事,我也一直只把自己当殷地人。我爹低下头向你示好,你没有不接受的资格。殷烈单手抱着孩子,握紧自己的手,但他不可能再给你生孩子了,你也绝不可同外人有染。这孩子是我捡来的,亲人已死。你若愿意,便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养。 将手中孩子递出。 晋仇没接,殷王却接了过来。 你去何处。他问殷烈。 殷烈有些颤抖,缩回自己的手,道:哪里都去,爹要是喜欢晋仇,就和晋仇在一起吧。你们两人的事,我不该掺和。 说到此,他扭头看晋仇,狠声道:你若负了我爹,自有生不如死的一天。 晋仇从殷王手接过孩子,发现实是一资质平庸的,虽能修仙,却和殷烈的资质差了太多。 对殷烈的话,他有些沉默。 终还是对着手中的孩子问:他叫什么。 纠,晋纠,我方才为他取的。 殷烈说完便要走,殷王却叫住了他,几时回来? 一年回来一次。殷烈转身看他爹,又补道:要是半月就待腻了,那半月就回来。 好,爹等你。 爹,殷烈心中有些酸涩,嗯一声,到底是扭头走了。 晋仇不大会抱孩子,殷王也没有接过去的想法,他干巴巴地抱着,唤手下过来,才把孩子递出去。 只是手下来的时候,给了他一片鱼形纸符。 上面是韩羡鱼临终的话。 属下助殷王,自知有错,无颜见主上,自裁于叶周松堂中,尸体归主上,好给众人一个交代。话说完便消散,韩羡鱼与世间再无联系。 晋仇看着殷烈捡的孩子,他正在大哭,哭到打嗝,这张小脸通红。 召集众人,上次的修仙之会还未开完,后日接着开吧。会上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孩子。 属下抱着孩子的手有些不稳,晋仇看他一眼,止住了他未说的话。 转而问殷王,要去修仙之会吗? 去,九家的比试也未结束,刚办到齐地。修仙之会完,你随我去殷地看比试。 当年的九家,如今还剩六家,晋仇并无唏嘘,他见过许多死人,他熟与不熟的,死了便意味着遗忘。 见到殷烈时,我想过趁天下乱,承认殷烈是我的孩子。天下人怕了生死,为了接下来的平稳也不敢大肆反驳我。 你不会认殷烈。殷王只道。 晋仇点了下头。 他们都没有解释。 第66章 大武乐章(十二) 修仙界历经十年的慌乱终于在大武乐章中停下,崇修仙人出晋地,战殷王,再次揽天下于己手。 他的青衣飘浮,肃穆地站于天地间。 依旧是以前那座山,依旧不许人用法力,往日各地掌门才可登上的地方,如今却布满了形形色色的修士。 不毂未想到今日能来这么多人。崇修仙人开口。 底下人齐跪,万千言语夹在一起解释:上次殷王以仙人之名诱我等,我等虽受骗,遭了苦楚。却还是想着见仙人,聆听仙人福音。见仙人的欲望大于对殷王的恐惧,定是要来的。 我前日见了仙人,因受伤颇重便未走,想不到又可以见仙人了,天道垂青啊。 修仙之会几百年才开一次,十年前贫道正闭关,险些误事。未成想,仙人只开了一半,现在修仙界重回安稳,仙人能再开,实是我等之幸事,天下之幸事。哪怕再次为殷王所骗,也要前来是不是。 对,我们相信仙人,仙人上次不备,才酿成惨祸。同样的错以仙人之能定不会犯第二次,我们信仙人,所以敢来! 这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崇修仙人垂眸听着。 他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安静。 山顶一下就没有声音了。 修仙之会再开,只为说明几件事。汝等务必记在心里。 诺。 第一件,是造成这十年慌乱的罪魁祸首伏诛。崇修仙人身边的修士说道,这是个年轻的声音。 以往为仙人发话的魏激浊、韩羡鱼的尸体被摆了上来,他们身首完好,已无呼吸。 两人俱死,此为晋地之失,晋地自会负责。如有怀疑尸体者,可上前。 魏激浊打着替崇修仙人报仇的幌子坑害世人,罪无可恕。在场有亲人因他而死的,果上前,细看了一番。 他们到底是在礼乐下长大的,未做出出格的事来,却将二人身躯翻了几遍。 韩羡鱼那里看的人少,他只在最后做了背叛仙人的事,悔过书贴在他的心口,每个前来看他尸身的人都唏嘘了一番。 被看完,确认死的是他们,便抬下去。 然后念有罪之人,抬其尸身上前,从齐问到曾地掌 众人都确认其身死,才被抬下。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4) 起初是两个人,两个人的上,后来便十个十个的上,如此,耗了半日时间,总算将死者念完。 而有犯罪未死者,置于众人前,命众人确认,而后施刑,夺其命,抬至山下。 将所有死者聚于一处,烧之。 大火弥漫,烟灰满地,待无身躯,骤间熄灭。 此事做完,第二件便被念出。 归置众人。 未死者回其原处,有遭夺地者,由崇修仙人门下将其从恶人手中夺回,归还之。 若一地已无掌门,遂寻其血亲门下,待众人同意,由新人管之。 齐地的齐问身死,无血亲,齐地便由陈氏掌管,冷寒泽虽是齐问恳求的人选,却对齐地无意。加之其怂恿齐问,虽知者颇少,但能留其一命,已算开恩,齐地万不可能归他。 魏激浊虽错,却未惩处其子嗣,将魏激浊之子魏梁交与晋家管教,无害,便可回魏地,继掌门之位。 众人大赞仙人慈悲,晋仇却站着,只微微颔首。 用惯的人死了,还是极不方便。 替他念话的人也是在晋家长大的,他却有些生疏。 事情渐渐说完,他看着即将黑下来的天色,道:吾几月前生一子。 什么!仙人在何处生的?找的哪家女子? 仙人这几年都在晋家未出,肯定是晋地的女子!她在何处,怎不出现! 啊!天道不公啊,怎么会这样,仙人怎么就有子嗣了。我不信,哪个狐媚子勾引的! 小点声。旁有人低呵,你这样仙人会不喜欢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不是清修吗?怎么就有孩子了!唔唔 毋再猜疑了!仙人这几年生死未卜,法力尽失,近一年才恢复过来,他许是怕自己出事,才随便找了个女子,留下子嗣,以免晋地无人! 肯定是这样,都怪我们未能保护仙人。从来都是仙人护着我们,我们却什么都不能为仙人做!我们不配得道啊! 别再说了,安静些吧,小仙人长什么样?贫道想看看。 那个跟仙人在一起的女子也出来,都让我们看看啊! 言语的人越来越多,灵气紊乱不 他声音低沉有山岳,话讲出的瞬间,下面便不敢言语了。 吾确是失了法力,恐出意外,便在晋家寻一人,生了子。可惜她法力弱吾许多,未撑到最后便亡去了,只留下一孩子。修士生子本就不易,法力愈高愈难有,这是天施加于众人身上的,有得必有失,法力提升的同时,子孙的乐趣也减弱了。是以我平日要你们清修,勿想男女之事,想而发觉道与情不可得,于道心无益,只会扰乱心智。我硬求子,也只是害了人命,生下的孩子资质也并不好。 命人将殷烈所捡的孩子带上来,众人都直盯盯地看着,法力强者一闻气息便晓他资质果差崇修仙人很多。 仙人勿悲。 仙人勿悲。 无可悲的,只是知晓你们一声,这孩子叫晋纠,日后便是晋地的少主了,汝等待他好些。 嘭地磕头声响起,仙人放心!他们道。 崇修仙人微微阖目,像是收到了他们的心意。 叫做晋纠的孩子很爱哭,此时却未发出声响,大概是吓到了,崇修仙人吩咐手下将晋纠与魏梁安置于一处,等他处理完事,会带两人回晋家。 天色经此彻底黑了,修仙之会总是这样,白日黑夜的,永不停歇一般。 从半山腰传来了脚步声,很熟悉,不光崇修仙人熟悉,在场修士也很熟悉。 有人小声道:殷王? 不会是殷王吧,他不是说对天下无意吗,怎么会来。 能得天下的时候说不要,现在更不会要,来也不用怕,他不至于说话不算话吧。 不知道,殷地人的话可信吗? 可信。众修士正不安着,殷王却真的上来了,他的玄袍细看样式和晋仇的有些像,出现在山顶上时,人群中传来惊恐的叫喊。 崇修仙人却走了下来,对殷王道:你来了。 他当然来了,谁都看见了,但听崇修仙人这话,他们俩本就是商量好的。 崇修仙人带殷王来到高处,道:还有件事,晋与殷已合好,望汝等同吾一般接受他们。 仙人何出此言,殷王虽强,我们虽弱,却没有折服的道理,他在不周 薛道人说的在理啊,我们与殷地相厌千年,怎么可能接受他们。 崇修仙人面无表情,他审视着世人,今后没有清修了,吾也不会像以前一般庇护汝等。殷王愿踏入这世间,便踏。汝等不奋进,若死便也死。不周山脉下,殷王杀的本就是不忠于天,不忠于吾之人,吾这些年大仇已报,与他再无恨,汝等有仇,就自己报吧。 仙人是被桑林之舞蛊惑了吗? 桑林若能蛊惑吾,自然也能蛊惑汝等,汝等可遭蛊惑了? 仙人!修仙界会乱啊! 修仙界的乱不是吾一人能治的,更不会是一人导致的。 晋仇在桑林之舞后,感情的确更淡了些,恨意剩地少了,爱剩地更少。 只是他在世间,除殷王外,的确无相熟的人了。以前的殷王已被他杀死,现在的殷王难得有事求他,他无法拒绝。 如殷王开心些,他似乎也能开心些。 能让他们俩开心的事都太少,经过混元的说辞后更少。 以前他不敢相信的事,现在他可以亲自去做。 一切都没什么。 不周山脉渐渐缩小,它的腾跃期过去,缩成原来的一团。 天意如此,慎言。他道。 说完便同殷王一起离开了,像多年前一样,他乘上小舟,殷王用法力驱使着,行过遄流溪水。暖风如醉,鸱鸮低鸣。 他第一次带殷王去晋家的时候,便是这样。 那时他孤身一人,只有殷王不厌他。 他们两个在舟上醒来又睡去,路上说些闲话。 这次只是去晋家看看,看完你就走吧,我虽打算原谅你,却用着崇修仙人的身份,一切注定不可能。晋仇说了扫兴的话。 殷王皱着眉,崇修仙人与殷王本就是能相见的,虽不是时时,却可是偶尔。 修仙之会前我见到了师朱,他要重新为我作画,说上一次修仙之会见我时作的画丢了。晋仇从怀中掏出画来,是号称画中有三气的崇修仙人图,他交到殷王手中。 画是你从师朱那弄来,交给吴国国君,引我注意的。还是交给了殷烈,殷烈转交给吴国国君 殷王接过了他的画,师朱画旁有我的玄灵石,不算是丢,哪怕画中有你,所值钱财也远不如我给的。 我的确不值钱。晋仇道。 殷王看着他,哪怕起初贱若菘菜,被我看上,也能成世人仰望之物。 晋仇沉默,菘菜价贱,白灵石都能买上一堆。 他从来不是菘菜,若真是,殷王也不会看上他。 但殷王说的的确对,无殷王,他只会在叶周腐烂。 等我两千年,不周山脉塌之时,我会真正来到你身边。晋仇清浅地笑了,他听着殷王的话,确信这是自己认识的殷王,没有被压垮,没有失控。 他身上有他熟悉的感觉,他不会让这份熟悉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两千年后的事,这文就完结了,当然完结在这一章也行。 接下来没有写耽美的计划,会开言情《火树银花合》神经病女主躁郁症男主。 晋仇的故事就算完结了,这个系列是为混元准备的,虽然因为晋仇这个男主,混元人设被削了很多,但他依旧是亲儿子,他承担这个世界观下发生的一切。 他只爱他自己,为了得到自己,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他自私无耻,偶尔天真。他活,这个天下就有希望。他死,世间所有便死。 就是这样的,只是他不可能做男主了。 第67章 大武乐章(完) 不周山脉的又一个腾跃期到了,崇修仙人站在燮宫的第九十九层眺望。 法力可有精进?他问身旁跪着的晋纠。 晋纠两千岁了,身为崇修仙人的子嗣,他只脾气品性与仙人有些许相似之处。 单论外在,如不说他与崇修仙人的关系,恐怕没人会将他们想到一起。 父亲,未有。晋纠不敢说话,他资质一般,如无晋家的底蕴,修为会比现在还低。 崇修仙人静默着,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有远方的不周山脉能使他注目。 下去吧。他终说了一句。 晋纠站起,似乎想要言语,却一字未发出,转身走了。 屋中重回寂静,不周山脉巍峨的身躯幻化出各种形状,以崇修仙人对它的了解,喜悦时一日可做数十种变化,平稳时数十日难做一次变化,而今日之不周山脉,变化已不下百。 它在做死前的狂欢,以一山之全部。 殷烈今年如何?他对窗说道。 屋中有人回:与往年无异。 无异便是继续浪荡了,自他与殷王和好,殷烈说是时不时会回家,也果真这般做了,却行为愈发轻佻。 竟学会了卖身,日日与女子厮混,不勤于修行。 观修为,却有些精进,想也知道平时是用何法修行的。 可曾被人骗? 不曾被骗,倒骗了无数痴情人。 崇修仙人听着这话,脸色愈发凝重了,这两千年修仙界不再清修,便很是乱,他费心去处理,连闭关的时间都没有了。 殷已被众人接受,只是还有隔阂。 他几月能见殷王一次,商量世事,很少说私话。 世人仍赞颂他,有私心的却也越来越多了。 他看着远方的不周山脉,确认自己作为崇修仙人的日子已快到尽头。 他交给晋纠的,会是怎样的天下。 修仙界过几年可能便不是晋的了,也不是任何人的,它凭空存在着,无人可做其主。 背对窗外,他走下燮宫的九十九层,这里有他的手下,他在何地问何事都有人问答。 只一地是无人的,他在那里可以重做他的晋仇,他的晋松。 云阶下的松柏林扎在一起,它们很小的时候便 但它们不会死,它们巨大的根基支撑着它们的命。 晋仇走进时,松树间靠的更近了,它们试图为它们唯一的主人让出些路来,这些没有意识的松木,只是凭着感觉在做此事。 晋仇早已习惯这些,他在密布的松针间穿梭,走地很慢,却还是在半个时辰后到了他爹娘的墓前。 这里一如往昔,他静默着,突然变出一物,开始挖坟前土。 这是他爹娘合葬的墓,他神情不变,一下下用力。 将土铲起,抛出。再铲起,多下过后,他看见了一片虚无。 这里什么都没有。 呼出一口浊气来,他又将土埋上,世间运行便是这样,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意识要比躯体灭的慢些,可也只慢那些一瞬。 它们终将消散,如他爹娘这般的,连衣冠冢都不会有。 望了旁边晋柏的墓一眼。 晋仇坐在了地上。 一刻前,他就听到了轰鸣声,地在晃,将墓中那些松动的土震开,刚成型的小土丘扩散着,成为平地。 仙人在何处!快去寻!不周山脉在塌! 为何会这样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仙人呢? 崇修仙人在何处!他不会放任不周山脉塌陷吧!天地间的灵气都变了,他怎么还不出来,这样下去修仙界就完了! 休要说了,休说了,仙人来能起什么作用。天厌我等啊,我们该清修的。清修的时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一帮人的声音传入晋仇耳中,或是焦急或是悲观,谁都发觉不对了,不周山脉比修仙界所有人的年岁都大,它在他们刚能睁眼时就矗立在那里,未晃动过,更未倾颓过。 这次的腾跃期才过了多久,修士们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受不了般哭了起来。 你将自己分裂好了?晋仇问。 混元坐在他对面,分好了,他有我每一丝情感,会用我的方式思考世事,会爱我爱的一切,我恨的一切,他会渐渐成长,成为另一个完全的我。 他没有记忆。 你不 好。晋仇道。 他只说好,没怀疑混元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另一个自己。 混元一直在笑,不周山脉塌地越厉害,他面上的笑容便愈大。 你要去前面帮忙吗?让他们自己去忧虑吧,没人救得了不周山脉,不周山脉是属于我自己的心脏,为他们跳动一瞬已是他们之幸,现在我要收回了,把我的心还给我自己。混元站起,他的躯体是一片虚无,多年前他拜托晋仇为自己捏的那张脸也早已破碎,只剩深渊般的一切。 他一直在笑,笑着跳着,手脚如线,杂乱不堪。 哈哈,他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像我嘛,他就是我啊!晋仇你跟我一起看,一起看!另一个我,和我拥有同一个天地,这次肯定能成功,我再也不是一个个体,我有我自己了,你听见了吗?不周山脉在裂开,在笑,真好!哈哈,晋仇,你在听吗 他在听,他知道不周山脉会彻底开裂,作为新的混元的一部分存在,那个混元会不断生长,逐渐拥有和混元一样的神奇之处,他们的法力将是一样的。 不周山脉蕴含的巨大灵力能给他们第一个支撑,再然后是更多的,更乱的世界,更少的灵力,与愈发强大相似的混元。 从地间站起,蚂蚁在成群动着,小心绕开他的身体,规避着混元,急切切,像是暴雨来临。 他往不周山脉的方向走去。 你真要去?你不要天下了?混元停下跳动,用漆黑空洞的脸问晋仇。 晋仇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早知我会去吗。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5) 你去了便不得不死。 到我死的时候了。 晋仇没有再看混元,外面的人正在等他,他整好自己的冠,在松林外看到了一批跪着的人。 他们的腰挺地笔直,高冠直束,面上一片悲切。 主上! 走吧。他道。 晋家结界被打开,晋仇最后望了一眼晋地的云阶幽谷,他看地很远,却无法看见全部,只听到蓑羽鹤振翅的声音。 天地震动,乌云聚于空中,成漩涡状,雨倾盆而下,砸在地面,击穿枝叶。 有狂呼的雷响动, 万物凄忧悲鸣,灵气却在飞舞。 万余修士齐跪,求天谅解。 按崇修仙人对他们的教导,天不会无缘无故惩罚一人,他若做事,必有因。 不周山脉塌地越来越厉害了,以它那巍峨的躯体,随便滚下来的石头便若迎神碑一般高,阵法罩在修士头顶,却无法罩住那片轰隆。 崇修仙人出现的时候,他们脸上有许多泪水,低低地唤他:仙人。 皆起吧,此地由吾施阵法,若成,便是成了。若不成,汝等齐上亦无用。 可仙人,不周山脉哪是一人能撑起来的!好歹等殷王到,我们同殷王一起压住阵法,方有希望。 对!一起,不周山脉还能再等一刻,仙人自己不行的! 齐上亦不可,汝等听吾言语多年,怎不懂吾所想。 天地静了,没有人声,只雨不断砸下,罩住了众修士,却无法罩住崇修仙人。 他的青衣俱湿,高冠不动,一如既往地庄严肃穆,眸中深含悲悯。 仙人!有人大叫一声。 仙人!天地齐鸣。 晋仇道:退下。 啊!的痛哭声突然爆发,晋地人上前,将众修士劝退。 谁都看地出来,崇修仙人是在告诉他们,不周山脉无救了,而这份天降下的愤怒将由他晋崇修一人承担。 天地越来越静了,只有晋地人同崇修仙人站在一起。 崇修仙人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血溅在无形的结界上,向四周开散,天下各地都能见到那条红线。 如一条红线能围住腾跃期的不周山脉,哪怕再细,也足够耗完一个人身上的所有血。 晋地其他修士也划开了手腕,他们的血一起汇成结界。 但不周山脉仍在崩颓,它扩散的山体碰到结界,发出刺耳的低鸣。 那脆弱的结界只撑了一刻,便彻底无踪了。 崇修仙人放下手,看着不周山脉,他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周山脉的残骸是毁灭晋地后停下还是化为虚无。 身边的修士流血太多,已无呼吸,晋仇自己看着那座山,眼中何物都无。 他没有再听到声响,没有塌下来的石块,只有突然迸发的,漫天的灵气。 不周山脉消失了 照亮了整个阴雨中的天空。 美否?混元问。 晋仇肃穆的脸突然板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只随便捡了树枝,刺入自己双眼、双耳、喉咙。 爹!晋纠在远处大喊。 其他人拦住他们的少主。 而崇修仙人的身躯彻底塌下了,如他未护住的不周山脉一样。 大武乐章奏响,哭声与其融为一体,洪钟齐鸣。 修仙界的那一日被永远记住,不周山脉塌了,崇修仙人倾力救之,无果而力竭,自戳耳目,身死恕罪。 以一身求天之谅解。 不周山脉未伤他人,只永远地消失了。 崇修仙人的躯体未散,葬在晋家深处,与其父晋侯载昌为伴。 同年,殷王烈之子殷王恪生,修仙界再无主。 晋仇醒来的时候风雨俱停了,有人摸着他的脸,春风拂过发丝,他觉得自己的冠落了。 孤挖了你很久,你竟真将双眼刺瞎了。 来自神识的声音极为清晰,晋仇听不见其他声,却感受得到对方神识在说什么。 于是他亦用神识回:不想再看了。 有些事是他注定不想面对的,他不能再看。 殷王牵起他的手,攥地很紧,带你回殷地,殷烈有子嗣了,被人送来的,放在帝丘,上面有字,说是同殷烈生的。问殷烈,他只说跟过他的女子太多,想不出是哪一个。 殷烈信那孩子是自己的? 信。那孩子和自己幼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眼有区别,殷烈看完第一遍就舍不得撒手了,也不问孩子娘究竟是谁。 殷王皱眉,他未跟晋仇说太多,只看着晋仇空洞的眼,将手盖了上去,驱散寒意。 他们一同回到殷地,听到了殷烈放肆的笑声。 都给我翻书,每人挑出一个名字,给我儿子使! 元灯灼,你一直哭丧着脸干什么!是不是见不得我有子嗣。 崇修仙人为大家死了,你连伤心都不伤心,还这般大笑! 他死与我有何关系,我儿子不比他好看多了。殷烈笑地很开心,脸上见不出半分悲伤。 殷王看晋仇,他有些庆幸晋仇听不见这些 殷烈心中未必没有晋仇,但他表现在外的,是对晋仇的敌视,这份敌视哪怕是假的,也会伤人心。 晋仇听不到是好事。 吩咐手下让殷烈带着孩子来他的宫殿,殷王领着晋仇前行离开了。 晋仇就那么被握着,握他的人很是控制手中的力道,唯恐伤他,又不愿放开。 晋仇便也努力握着,他不敢松开,唯恐松开自己便一无所有。 殷烈来的时候他感知到了,接着便听殷王问他,孩子叫什么。 恪,恪守的恪。他回。 殷王遂与殷烈道:孩子日后叫殷恪,由孤与晋仇看管,你要是外面浪荡,便去。 殷烈笑了,什么殷恪,恪守的恪?真是难听,爹便要这般拘束着他?是又被晋仇蛊惑了吗,他将自己整成这副模样,你心疼他,肯定什么都听他的。 一开始就知道晋仇不会死,可死前还愚弄世人,未免可笑。 殷烈抱着孩子,他是真的想当个好爹,完全不想把孩子给晋仇养。要是被晋仇教成满嘴礼乐的样子便不好了。 但他在笑的时候,晋仇已伸出手,抱住了那孩子。 殷烈一时不察,就被夺去了手中物。 再然后,他被赶了出来,怎么敲门里面都没反应。 那是我儿子!该由我养!他怒吼。 晋仇听不见,他只是伸手,碰到了那柔软的一切,很温暖,没有哭泣,浑身还透着奶香。 手开始颤抖,晋仇知道自己又骗了一次世人,不周山脉不在了,天下会成何种模样,这是否是他之错。他若真想教世人,世人便有得道的机会,他一次次欺骗,使众人迷失。 这世间没有天生的愚人,只有愚人的君与天。 他一次次被命压垮,在天地挣扎,不再反抗,一味屈从。 天命如何,他便如何,因他知自己反抗不得,对明知不可为之事他不敢尝试。 他是真愚人,世人尊他,便也愚昧。 修士能治好耳目,但他自愿戳破一切,再不闻不见不语。 他不能再想父母之事,不能再想天下。 他反抗不了,那便再深一层地麻痹自己。 你愿意接受一个赤|裸裸的,不那么好的晋仇吗? 愿意。殷王握住了晋仇的手,他们紧紧依偎着。 若有人共同承担,世间一切便可承受。 只这样的人太难寻,可即便无他人,还有自己,自己是永远可承担自己的。 只是一个人更累些。 混元想分裂另一个自己,他是孤独的懦夫,但他知道自己是可信的。 晋仇也有可信之人,他会一次又一次原谅自己的错误。 如此看来,他要比天都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再见 第68章 番外 四月初二,崇修仙人的生辰,也是忌日。 不周山脉塌的那天,谁都没有想起两者之间的关系。 因仙人从不在乎凡世中的种种,更勿论生辰这些了。只在他死后,晋地为他书写生平,才发现这惊奇的相似。 活像是天的笑话。 这是早就想到仙人会以身救我等啊! 天道着实可尊又可怖。 是了解仙人,才如此。也是对修仙界仍存挽意,才未像毁了不周般毁了一切。 只可惜仙人了,平生为天下,从未有过私心。 是知他不会有私心,才让他做修仙界之主。也是因他不会有私心,才能以一人之死平息天对整个修仙界的怒火。可惜现在有些人,竟敢在仙人的忌日大肆歌舞,与女子做荒谬之事,委实不堪! 众人俱在堂下,悼念崇修仙人。 可惜他们作为修士的耳力委实太强了些,再是专心,也为屋外的声响所扰。 哈哈,你把腰再挺些,方才的样子好看,现在的太软了,不合我的胃口。 可你明明说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女子娇嗔一声。 那是骗人的。男子叹气,我喜新厌旧的很,方才觉得你什么都好,现在却厌了,厌了便不会再纵容你的怠惰。更何况我方才也是骗人的,既然一开始便是假,现在直说出来,就是真烦了。你再不听话,就是自讨没趣,耽误我与其他姑娘的交好了。这声音起初是柔的,越到后来越冷,还真是没耐心了。 外面的是谁!这般不要脸!堂中的人都站了起来。 有人摆摆手,殷王之子殷烈,除了他,还有谁敢在仙人的忌日这般。 殷王不管他?仙人生前虽与殷王有种种过节,也不至于纵子在人死后侮辱吧! 嘿,这个不成器的,殷王早不管他了,听说他的儿子殷恪才是要做下一代殷王的人。 殷王年岁几何?一万岁?看样子还能活很久。如不是仙人为天下而死,如今也应好好在晋地活着,执掌修仙界吧。 屋中有些静,崇修仙人死不过百年,却像是过了很久,修仙界暗流涌动,谁都知晓以往的平静彻底过去了。 啊!你小些力嘛,真是坏!外面传来一阵呜咽混着羞涩。 紧接着又是几句,我难得来京地,你若不喜欢这样,便让其他人来了。 人家喜欢,可不许你去找其他人,喏。肢体的触碰声传来。 街上似乎终于有人如堂中一般忍不住了。 你这淫贼怎不去死! 竟敢在仙人忌日做出这般举动,料定是不想活了!道友们,都出来,为贫道做个证!今日便要手刃这不轨之人! 好!杀了他! 杀了他!为仙人解恨! 殷王坐在册府望着下面种种,一言不发。 有什么可看的吗?晋仇同他传声。 今日来京地是为找殷烈,但四月初二,街上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殷王却偏要看,还制住了他放出神识一起看的举动。 没什么可看的。殷王道。 殷烈正在与众人打斗,他周围的女子见乱全跑了,没一个肯留下,只剩殷烈,一边言语讽刺众人,一边施着法。 面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灵气却渐渐乱了。 他这些年不勤于修行,法力没弱,对灵气的控制却大不如前。 对付几人还好,街上的修士却跟打不完一样,一个接一个的,耗也把他耗地没力气了。 别在旁边观望了,爹,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死在这陋巷了! 什么陋巷!你竟敢骂我京地是陋巷!看你一副气虚的样,还真配不上我京地! 配不上?那你京地的女子就别粘着我。殷烈原想着狠狠地骂回去,最后却收住了自己的话。 来这儿本来是气气晋仇,谁成想晋仇没什么反应,自己还陷进去了。 恪,在吗?救救你爹我啊!他直接冲册府的方向传声。 他爹跟晋仇都来了,殷恪照理应在帝丘镇守,但试一试总是没问题的,万一把儿子叫下来了呢。 殷王还是没动,晋仇却冲殷烈的地方传了声。 恪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我爹呢?他怎么不出手,想看我死吗? 我可以出手。晋仇道。 殷王虽不想让他看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却猜出了一二,如今听见殷烈的传声,不禁叹了口气。 殷烈近几年是越来越不像 不用你救!底下的殷烈回。 晋仇便真的未再管他。 放他自己闹,不受些伤是不知道回来的。殷王握住了晋仇的手,低声道。 晋仇也握住了殷王的手,他这些年看不见东西,便跟殷王很是亲近。握住殷王手后,又顺势轻轻地抱了他一下,抱完便不想殷烈刚才的话了。 半个时辰后,底下终是静了,殷烈拖着半残的身躯,爬上了册府。 血流在地上,他嘭嘭敲着门。 敲了几下未果后把门踹开了,可能是未想到门这么容易开,一个不稳,踉跄了下,险些跌到地上。 进来也不说话,瞅见屋中白茫茫一片,中心有泉,便过去,就着手捧了几口水喝,也不管这水中有没有脏东西。 整天这样,你们两个不在一起是不是就浑身别扭,当着我的面也要这般亲近。他喃喃一声。 殷王皱着眉,手中继续把玩着晋仇的发丝,像是不愿放下。 晋仇却是起身,站到了殷烈面前。 我同你爹要去远游了,再有一月,殷地便是你的,这次来是带你回去。 殷烈从地上猛地惊起,殷地是我的?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能做殷王吗?修仙界都传,我爹要直接跨过我,把殷王之位给恪。我觉得他们说得很有理,我怎么配当殷王,恪才应该做殷王! 恋耽美 >你可知错——庄玄(46) 你做完,殷恪才可做。殷王低沉的声音传来,像是不打算谈论此事。 他说什么便该是什么,底下人没资格反对他。 殷烈沉着脸,他不敢反对他爹,真是见鬼了,他这几年隐隐猜出了他爹的意图,怕他爹跟晋仇独自外出被晋仇算计,便在这些年做尽了荒唐之事,想是到时候就算他爹不做殷王,也会直接把位置交给比他正经许多的殷恪,到时候他就有时间尾随他爹跟晋仇了。 有他在,他爹不会上晋仇的当。 可他都特意找了批矫揉造作的女人在他爹面前演戏了,他爹却还是要将殷王之位给他。 天下哪有这样的理。 你怂恿我爹的?你觉得我当得了殷王?你不能为了你自己,把整个殷地交到我这种人的手中吧!不敢质问自家爹,便冲晋仇 喊完却发现晋仇没反应,对了,他把自己戳聋了。 你听没听见我刚才的话!他冲晋仇传音一声。 晋仇坐到了殷王身侧,没,你爹不喜欢我听其他人的传音。 谁信你没听见啊,殷烈苦着脸,他当了殷王便没有时间管他爹跟晋仇的事了,晋仇这么会装聋作哑,他爹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心疼晋仇,听晋仇话呢。 其实当了殷王也还是有时间的吧,恪会做好一切的。 殷王却在这时道:殷恪不会帮你做一切,殷地交到你手中,如出了事,你愧对殷,亦愧对孤。 他说完,牵起晋仇的手,跟晋仇一起出了册府,像是不愿再与殷烈待于一处。 殷烈愣愣地站在云雾渐渐消散的屋中,冷寒泽出现在他身边,道:殷王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什么啊。 殷烈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京地的街上,只一二行人,晋仇平稳地走在街上。路两旁的屋中,是歌颂、哀悼崇修仙人的乐。 殷王跟他一起走着,没有人注意他们,自然不知这街上走过的,正是他们为之哭泣的崇修仙人。 有几人是哭这因崇修仙人逝去而大变的修仙界,有几人是哭自己,又有几人是真舍不得崇修仙人。 路中多出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元灯灼要娶宋家的姑娘宋甫朱了,他今天正躲在屋子里,嚎啕大哭。 你跟殷王去哪座仙山?要我指座风景好的吗? 殷恪这些年是不是越来越好了,真不愧是我,什么都能做好。 我们是一家人吧,你怎么不理我? 混元跟在晋仇身边,自从晋仇戳瞎自己耳目后,就很少跟他说话了。但有时还是能道出一两个字的。 你们远行后,修仙界就该乱了,再然后两个我并存,修仙界消失,一些修士存活。我让你做天帝怎么样?你喜不喜欢,不喜欢吗?天帝也不喜欢,你可真难哄。混元委屈的声音又响了一会儿,见晋仇决心不理他,就消失了。 晋仇却突然弯起了嘴角,清浅地笑了一下。 他停住脚步,搂住了殷王的腰,贴近了殷王的脸。 今后想做什么,去林间吗?还是海边,听闻极北尽头的雪山上 可。殷王没什么犹豫,他像是早就知道晋仇会这么说,只抱紧了对方。 他们的脸贴的很近,心贴地也很近。 未来还有许多的、数不尽的岁月,不用想任何事,只有他们二人,可以自在行走,再不被拘束。 前日创出来的符要改改,你觉得它何处不对?晋仇突然问。 不对的地方我已经改了。殷王道。 晋仇闻言,松开抱着殷王的手,掏出布帛,细看了几眼。 我原以为是殷恪做的。 只有我会碰你东西,你知道的,不可能是旁人。 可这种改法太急,对修士要求委实苛刻,可能会伤施法者自身。 你我二人之修为,不会为它所伤。 阵法创出,怎能单为自己着想,还需再改。 殷王皱眉,似有不愉,看着晋仇的脸却终是缓和了下来,道:好。 晋仇收起布帛,再次抱紧殷王,哪怕远行以愉己,终不可忘人之本,修行参悟实比他事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番外完了,我去写《火树银花合》了,么~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