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天命之子后》 第1页 《重生天命之子后》作者:夭桃子【完结】 文案: 重生后的梁景湛经过了上辈子任人宰割的日子后,终于决定跻身朝堂。 有多疑的大臣心神不安:“看容王这样是有心帝位,得防。” 身边一干人像听到了笑话:“不不不,同僚多疑,容王就是个多情草包,做啥啥不成!” 过了一段时间后,在大臣们都忘了梁景湛这个人后,他们再次听到了梁景湛的消息。 有大臣仓惶说道:“不好了!容王把圣人最头疼的荒蛮之地治理得井然有序,还颇得民心!” 一部分人慌了,在各地动荡不安时,有人趁机派军包围了容王。 “不好了!容王突出重围,还剿灭了叛军。” 有几个不甘心的大臣,继续想法子阻止容王回京城。 “不好了,容王带兵平定了叛乱,凯旋归来!” 朝臣全慌了,“完了!” —————— 小剧场 傅晏宁最怕的事就是和梁景湛喝酒。 尤其是梁景湛喝着喝着,就爬上了他的床,美其名曰照顾傅侍中,实则…… 酒醉醒来的第二日,梁景湛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里衣,作委屈状:“傅侍中果然还是贪图本王的美色,对本王下手了……” 傅晏宁:??? 殿下醒醒,明明昨晚是你自己一言不合就脱衣服的好吧? 腹黑冷静骚包攻×文武双全害羞会眨眼暗戳戳保护攻的权臣受 『双重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景湛,傅晏宁 ┃ 配角:预收《重生敌国太子后》么么(*^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群臣都怕极了我 第1章 天和九年,天出异象,对有心之人来说,却是个做大事的好机会。 长生殿里清苦的药味压抑人心,奴才宫女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将这殿里压抑的气氛升腾到极致。 天和帝伸手将药碗颤颤巍巍地递给身边伺候的公公,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沾了苦药汁的嘴。 里面的药汁只喝了几口,还有多半留在了碗里。 “朕听说今晚天生异象。”天和帝将帕子扔到一旁,嘴唇苍白,有气无力地问,“是吗?” “回圣人,是出现了荧惑守心。”公公低头回他。 “荧惑守心,圣人出世。”天和帝忽然笑了,笑容凄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果然朕命不久矣,是天要亡我!今晚殿外多加派些人手……朕累了,你们出去吧。” 宫女奴才得了命令低头悄然退去,连脚步声音都微不可闻。 天和帝披衣下榻,颓唐地走到案几边取出一张搁置了许久的空诏,笔尖蘸了蘸墨,开始写了起来。 一笔一划都写得极其吃力,他不禁哀叹年老体弱,竟是提笔也费劲。 想当年他意气风发,一路南征北战鲜衣怒马,好不容易坐上了皇位,受万人敬仰,身边直言善谏的人数不胜数,可是如今这身边,真心能相信的人没几个了。 唉,也不知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 寂静无声的殿内有几声突兀的脚步声传来,步伐沉重稳健,在他耳中就像一道催命符。 天和帝还在写着最后几笔,一撇一捺都用足了力气,仿佛在书写豪迈往事。 来人已经到了他面前,天和帝将最后一个点写完,匆匆瞥了一眼来人的脚,“二郎?” “错了,父亲!”来人低声闷笑,“我不是二哥,我是五郎,来继承父亲皇位的五郎。” 天和帝抬眼看到他的脸时,手腕一抖,写好的诏书落在了脚下。 “怎么……怎么会是你?”天和帝的手颤抖不已,惊讶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此时他竟然想不出一句骂他的话,只气得咳了几声,“为何是你?” 梁添抽出腰间系着的剑,剑身映着冷冽的眸子,“二哥行事鲁莽,起兵早我一步,可惜啊,身边都是我的人,如今已经被我压下了,三哥以及其他人都被我关起来了,所以来的人自然是我了!父亲不是想把皇位给三哥吗,他现下在我手里,父亲也要给吗?” “你……” 不等人把话说完,梁添没了耐心。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已经滚到了地上,血迹溅在了他的衣服和脸上。 梁添走到案几前捡起已经血迹斑斑的诏书,展开一看。 待看完里面的内容后,梁添顿时像被人抽了筋骨。他掩面跪坐在地,诏书落在了地上,在几行疏字里梁添一眼看到了离王二字。 父亲要传位的人不是三哥,而!是!他! 梁添满身是血,他失了魂般漫无目的地在宫里乱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关着三哥梁景湛的地方。 他提着剑,抬脚推门走了进去,里面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里。 靠在角落里的梁景湛透过月光,看见了泛着惨白冷光的剑,和门口那人阴森森的笑容,形如鬼魅。 风适时吹了进来,梁景湛身子抖了一下。 只闻笑声梁景湛就知道他是谁了。 “五弟终于要对我动手了啊!”梁景湛起身走向他,笑声朗朗,“可否劳烦五弟带点酒一起喝一杯,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武功也被你废了,外面都是你的人我想跑也跑不了。” -- 第2页 “临死前都不忘喝酒。”梁添话语里没有了平日的温和,“若是你没有生于帝王家,你我有缘相逢,我肯定会认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梁景湛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清朗,“既然这辈子不行,那就下辈子吧!” 月光映着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舒朗的笑容让梁添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来人,备酒!”梁添吩咐了一声,身后有宫女应了,连忙跑去准备。 “趁我还能开口,五弟多听我唠叨几句。”梁景湛拉着梁添找了一块地坐下,地面的冰凉通过布料传到身体,梁添拿着剑倒吸了口气,慢慢才适应下来。 “把那个收了。”梁景湛指着梁添手里带血的剑,剑尖还滴着血,“怪瘆人的,我知道我是将死之人,五弟不必时刻提醒我。” 梁添看了一眼剑,抿着嘴将剑合入剑鞘。 梁景湛语重心长地将手放到梁添的胳膊上,“其实父亲一直看重的人是你,我和二哥都是父亲用来磨炼你的……棋子。” 梁添抬头迷蒙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的话有所怀疑。 梁景湛耐心继续说,“父亲这样做也是为了以我们来制衡你,皇子间彼此为储君之位相斗,这样还可保得他的皇位稳固,我们才不会一心惦记着推倒他,只是……”梁景湛苦笑,“我与二哥都是失败的棋子,父亲他终究还是看错了人。” “是这样吗?”梁添抿嘴频频点着头,头低了下去,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娘可是亡国之君的妃子啊!我们林家都是亡国奴!他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一心只想着复国,各种忠贞温良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父亲他确实看错了人。看错了你,看错了我,看错了……”梁添缓缓吐出许久未有机会再从口中说起的几个字,“已故的太子殿下。” 皇兄…… 梁景湛仿佛听到了皇兄的声音在不断呼唤他,他的视线穿过梁添的衣角看向门外小院里的一棵树。他目光空洞,纳纳道,“喝完了酒,我就能去找大哥了。” 提到太子,梁添忽然想到了一件自己觉得颇有趣的事,他俯身凑近梁景湛,笑声几近疯狂,“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会被圣人误会吗?” 梁景湛的神志被唤回,“不是德妃难道另有其人?” “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啊——”梁添仰头大笑。 “酒来了!” 梁添被人打断话,满是懊恼地转头,看到端着酒的人后,梁添又笑了。 “你怎么来了?”梁添接过酒问他。 傅晏宁将托盘上的三个酒杯摆在中间,自然而然地坐下,“原谅臣不请自来,既有好酒怎么能少得了臣呢?” 梁添主动拿起酒壶斟满三杯酒,“傅侍中爽快啊,这杯算是咱们两人的庆功酒,是他的送行酒。” 三人举杯对饮。 仰头抬手将酒送入口中时,傅晏宁目光深沉地看了梁景湛一眼。 一杯饮完,梁景湛放下酒杯问他,“你方才说,大哥被误会难道不是因为德妃在父亲面前诬陷大哥?” 梁添垂眼自顾自地倒酒,“方才是想说与你听的,可此刻没有兴趣说给你了,再说了,你一个死人知道那么多做甚?等到了黄泉,再去问你的好大哥吧!” 梁景湛也逼不得他,只好作罢,就算知道了,他都快要死了,还能做些什么? “第二杯了哦,还有最后一杯,三哥就能见到大哥了!”梁添举杯大笑,“来,干!” 三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入口时灼热的除了喉,还有梁景湛的心,他看了一眼傅晏宁的侧脸,心才能安宁下来。 这怕是看傅晏宁的最后一眼了。 第二杯饮尽,梁添多看了一眼梁景湛,“想到一杯酒过后就再也见不到三哥了,我还真有点惋惜!” 话是这样说,但他手里倒酒的动作还是没停。 三人各拿起自己的酒杯,碰过酒杯后,梁添已经仰头喝了起来。 “劈啪!” 是瓷杯摔碎在地的声音。 梁添仰头望着站起身的傅晏宁,不解道,“你这是做甚?” “容王殿下不能杀!”傅晏宁仍然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道。 “哦?为何?”梁添的笑容渐渐消失。 梁景湛也不由抬头看傅晏宁。 “杀了他,会失人心,不利于殿下得到百官拥护认可,还会让殿下几年来做的准备毁于一旦。”傅晏宁道。 “本王随随便便找个理由也没有人说什么,或者还可以找个替罪羊,反正这事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我知道了!”梁添一瞬间起身拔剑,语气狠厉,“说来说去,我看你就是想护他!” 泛着寒光的剑尖抵在傅晏宁的脖上,剑上的血迹染红了雪白的颈子,如寒冬腊月点点梅花落雪地。 梁景湛慌了神,猛地站起身,将傅晏宁推到身后,让自己的颈子暴露在刀刃上,“傅侍中他喜欢干净,不喜欢血,你要杀的是我,那就快点动手吧!” “容王殿下觉得在这种事情上逞强很有用吗?”傅晏宁对他说话还是用一贯的嘲讽语气,梁景湛听着却很舒服。 “我得了皇位,然而你们都要离我而去……这是为何?”梁添情绪极其不稳定,握着剑柄的手来来回回晃动着。 晃动的剑尖已经在梁景湛的脖子上划了几道口子,鲜红的血顺着脖颈的曲线流向衣襟。 -- 第3页 “是你逼着他们离你而去,他们哪一个不是为了你而死?”梁景湛一口气说了出来,他知道这句话说完后迎接他的是什么。 无非是死罢了。 “你也走吧!” 一道剑影在梁景湛眼前闪过,他闭了眼等待着。梁景湛庆幸自己感觉不到痛,也免了一些痛苦。 剑风吹起几丝细发,他虽看不见,也能知道剑要下来了。 刚皱紧眉头的一瞬,梁景湛察觉到有人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抱着他的身子转了一圈。 他睁开眼,见傅晏宁正面对着他,身子直直朝他倒来。剑尖从傅晏宁的背后透到了胸前,血染了紫色的官服。 梁景湛接住他的身子,惊讶之余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为何?” 怀里的傅晏宁嘴角湛出血来,轻声而吃力地唤他,又似在呢喃:“容……容王殿下……” 梁景湛想不通傅晏宁明明讨厌他讨厌得紧,为何会为他挡剑。 锋利的剑尖来到他面前,直指他的心窝。持剑的人红着一双眼,笑容癫狂,俯视着他:“三哥快去见太子吧!太子殿下一定还在等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慌,但我不方!! 对不起啊啊啊有点一丢丢的强迫症,偷偷改一下词语嘿嘿 第2章 “容王殿下快醒醒,今日武场比试就差殿下一个了,圣人让奴婢来请您过去。”耳边传来一个小姑娘着急的声音。 躺在软榻上的梁景湛蹙了蹙眉。 本朝每月是有一次武试,用来检查皇子的武艺情况,可他都死了还比个什么试? 低低的嗓音从喉间溢出,带着懒懒的兴味:“比什么比,告诉父亲,本王死了,不去了!” 小宫女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坐到了地上,忽而又扑了上去,跪在榻边哭喊:“殿下您在乱说什么胡话!” 我要是没死,你又在哭什么? 梁景湛眼皮动了动,一双清亮的眸子现了出来。 一对上那双眼尾微弯的眸子,小宫女脸倏然红了一片。 只低下头不敢再看,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只是出来的话却语不成句:“殿下,武场……” 小宫女头都要低到地上,方才说话时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容王一眼。 容王的衣服穿得松松垮垮,半截肩头从雪白的中衣中露了出来,实在显眼,想移开眼都难。 容王的眼里还带着刚醒时的朦胧,眼尾稍红,总是只觉得…… 好似在勾人。 梁景湛当然不知她在想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胸腔里一颗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像鼓声阵阵。 没死。 梁景湛一个鲤鱼打滚坐了起来。 他是真的活着。 难不成梁添真的被他的话打动了,所以决定不杀他了? 他这才看向小宫女:“你方才说圣人?” 梁添杀了父亲,成功谋反后,不出意外,他该已经接替父亲,成为了新圣人的。 可他方才说的却是父亲,也没见这小姑娘有多大的反应。 小宫女结巴着:“是……是圣人。” 梁景湛试探着问她:“父亲让我去武场?” 小宫女见他终于切到正题,擦着鼻涕捣蒜似地点头:“是,各位殿下都到了,就只等着您了。” 小宫女暗暗舒了口气,她还以为容王又怕被打,所以不想去武场。 毕竟容王的武艺……在各位殿下中,甚至是在京城中,都可算得上是倒数。 去了武场,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父亲。 梁景湛手搭在额上,越想头越疼。 父亲该是死在梁添剑下了,难道又和他一样活过来了吗? 他的身子本就感觉不到什么叫做疼,可在梁添那一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魂体慢慢从身体上抽茧剥丝般抽离的痛苦,那次他是真真正正的死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宫女仰头看见了他的动作,心里诸多抱怨。 果然,容王还是不想去武场比试。 “殿下,圣人说这次哪怕是脑袋掉了都得去,您之前装头疼的那招已经不好使了。” 梁景湛放下了捂着脑袋的手,从榻上下来:“……我何时说过我不想去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木架子上取下衣服,穿在了身上。 小宫女忙凑到了他身旁,帮他理着衣服,恨不得一把先拉他到武场上,再去穿衣服。 梁景湛忽然止住了穿衣的动作。 小宫女仰着头可怜巴巴道:“殿下不会又变卦了吧?装傻充愣这招在圣人那边也行不通了。” 梁景湛:“……”我只是忽然想去沐浴罢了。 他这样想着,也确实走到了浴桶边。 “殿下?”小宫女跟了他一路,此刻就在他身后。 梁景湛解着玉带,回过头,弯唇一笑:“你想与本王共浴?” 小宫女愣了片刻,脸红了一片,猛地摇了摇头,脚下却迟迟未动。 “你若是想看,本王也不阻挡。”梁景湛将玉带扔到了一旁,背对着她拉开了衣襟。 听到小宫女离去的脚步声后,梁景湛才褪下了外衫,进了浴桶。 身子浸泡在温热的水中,俊秀的面容氤氲在蒸腾的水汽中。 -- 第4页 过了很久,他才想明白了,唯一可以用来解释现下的情形,也只有两个字——重生。 以往在话本里看到的事情还真发生在了他身上。 不可思议。 只是偏偏一醒来,就要到武场上走一遭,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个好机会。 沐浴完后,梁景湛穿了一身劲装走了出去。 殿外,小宫女还在等着。 梁景湛看着她焦急等待的身影,宽慰着她:“放心,本王还在这里,并没有逃走,去武场吧。” 小宫女揉了揉眼,看到容王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倒还真不敢相信。 她跟在梁景湛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就连容王的脚步都是稳健有力的。 ———— 阳光刺眼,正是午后。 梁景湛站在校场上,放眼望去全是人。 父亲和一众妃嫔正坐在高台上说着话。 梁景湛淡淡看了一眼就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了。 方才对小宫女旁敲侧击地说了一番话,他也明白了大致情况。 这一年,正是他十八岁的光景。 依旧是个被欺负的一年。 不过没关系,能捡上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 但他也真受够了任人宰割的日子了。 “三哥可算来了啊,我们还以为你吓得不敢来了。”一个尖尖的声音戏谑道。 梁景湛的眼前多了一双黑步靴,他只听着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无非又是他的好六弟。 另一个声音也在应和:“这还用问?每次容王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可不是怕了?” 梁景湛闭着眼,没给他们眼神。 六弟显然是下不来台,又道:“三哥你应该知道,只要咱们双方愿意,就可以不必抽签。” 比试是要抽签才能决定对手是谁,可若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切磋,只要双方都同意便可直接上场。 梁景湛睁开了眼。 此刻南边角落里已经有很多人排着队等着抽签了。 “就是,你碰到六殿下算是你的福气好喽,若是要抽对手的话,万一啊,抽到功法高强如离王的人,那可就不妙了。” 另一个人身子微胖,在一旁弯着腰,尽心尽力劝着他。 “你说六弟的武艺不如五弟?”梁景湛眯眼问他,细长的手指曲起,轻敲着下颌,“是我听错了,还是我会错了意?” 那人没了那股得意劲,只支支吾吾:“我……六哥,不是……” 六弟脸上也过不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他说,“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梁景湛看了一圈好六弟带的几个人,他弯了弯唇角,本来就出挑的面容在眨眼间做出了一副可怜样,“若是我不愿意,你便要带着他们围攻我不成?” 这招装委屈对他百试百灵,六弟仰着头鼻孔朝天,果然看都不想看他,“那就要看三哥你识不识相了。” 梁景湛心里暗笑,嘴上依旧不忘记吹捧:“六弟你本就武艺高强,何必要找我这么一个庸才,要是找五弟的话,就更能体现出六弟您的威风了,对不对?” 另一个人想了片刻,“诶,他说的好像有理。” “聪明!”梁景湛继续推波助澜,“这人人都打得过我,但是打过我有什么意思,又没有人夸你厉害,对不对?” 六弟本还在琢磨,听到他的话猛一阵点头,在梁景湛身边绕了一圈,“也是,你小子看得很透彻啊!”六弟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那你说,若我和他比试的话,谁会赢?” 这个傻子果然中计了。 每每这两人都会找他来比试,以胜过他为骄傲,梁景湛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二人嘚瑟轻狂的脸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别人教训他们。 梁景湛闭着眼睛,一通乱吹:“六弟你勇气绝佳,剑术练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要问谁会赢,不用想都知道,当然会是六弟你了。” 六弟听了颇为自得,“哼,你小子倒是有点眼色。”他朝着带来的人挥了挥手,“走,去找五哥。” 看着一群人离去后,梁景湛松了一口气,转了转手腕,打算继续休息会。 “容王殿下有没有选定的对手啊?”一个声音传来。 梁景湛扶着额,一手挡着烈烈日光,斜斜瞥了一眼来人:“没有,怎么?”梁景湛发现自己好像没怎么见过这人,应该又是一个“慕名而来”的人。 “那……容王殿下可愿同我……”那人听到他没有对手后眼睛亮了亮。 他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就像饿狼一样扑上来问他,“容王殿下可愿与我一战?” “容王殿下,臣想赢!” “容王殿下,臣想升官!” 这群人将他围得严严实实,一个个的眼睛像在看着金子。 若是能赢过几场武试,便会升官,表现突出者,亦可获得圣人嘉奖。 梁景湛站起身,对着他们:“都站好,让我闭眼随便选一个。” 这些人听到他的话也不敢多问为什么,一下都站得挺直,等着梁景湛挑选。 梁景湛闭着眼绕到他们身后,抬手将每个人的肩骨捏了捏。 有几个人哎呀叫了几声,“容王殿下轻点,疼。” 此情此景,梁景湛也很无奈。 他体质特殊,宫里的师傅教过他武艺,可他一学就心气不畅。 -- 第5页 那时师傅只当是他想偷懒找的借口,对他的鞭笞就没停过。 直到他阿娘知道了这件事,便去告诉师傅不必再教授他武艺。 梁景湛以为阿娘生气了,阿娘却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他是百年难遇的至阳之体,逍遥派的上古功法恰好适合他。 阿娘当时拿着功法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当时那江湖四绝就是练的这部功法而行走江湖几十年,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威名依旧不倒。等你练好了这套功法,就天下无敌了。” “那阿娘为何至今都没有混出一点名头出来?” 阿娘说,“非一般人不能学,你体质非比寻常恰好适合,这四绝啊,也和你一样。只是学了这个绝世心法之后,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一绝大师学了之后眼睛瞎了,二绝大师学习了之后耳朵聋了,三绝大师说不了话了,这四绝大师比较幸运,就是五根手指断了。” 梁景湛:“……那我会不会死了?” 阿娘把心法郑重其事地交给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认你是我儿子。” 梁景湛:“……” 练过那心法之后,他就再也感觉不到一点痛了。 阿娘给的那本逍遥功法,他练了一半,本应该是能打得过他们的。 可若是要展现实力的话难免引人怀疑,到那时阿娘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如今既然有机会选对手,他肯定要选一个底子最差的,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人。 这有实力却不能发挥,实在是太难了。 “就你了。”梁景湛睁眼揽过一个人,“其他人都散了吧。” 被选的人激动的都要跳起来,“容王殿下,容王殿下,您的大恩大德臣会永记于心。” 梁景湛但笑不语。 我可没说过要让你赢。 要是一直输,这男人的面子还往哪搁? 第3章 鼓槌如同密集的雨点砸在羊皮鼓上,第一场比试就要开始了。 梁景湛依旧坐在角落里,身旁是他方才选出来的对手,瘦瘦小小的,筋骨还没有完全发育,平时应该也没怎么好好练过。 这算不算以大欺小? 梁景湛深思熟虑了一番,此时他也一十八岁。 那就不算。 很好。 梁景湛放下心来,向后躺了躺,懒懒靠在墙上,眼睛被日光照得睁不开眼。 长睫无力地颤了颤,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来,皮肤在日光下透出了亮光,皙白而纯粹。 放眼望去,也只有他完全没有其他人那样的紧迫感。 “你不准备吗?” 梁景湛随口问了问身旁和他一样悠闲的小公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微微露出手腕的袖子往下拉了拉,盖住手腕上的花瓣印记。 这块印记是习了心法之后留下来的,怎么弄也弄不掉。 小公子笑着回他:“有容王殿下在,一切就稳妥了,臣还担心什么呢。” 梁景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郑重:“那你要努力而为之,千万千万不要辜负本王对你的期望。” 比试已经开始了。 梁景湛并没有心思去看。 旁边的小公子看得起劲,拽着他指着一处,“你看你看,他肯定要输!” 梁景湛随意扫了一下他指的地方,顺着视线,猛然看到一个熟悉不过的人。 梁景湛定睛,看到那人正坐在对面的高台上,目光垂在下面的武台上,清冷而端庄,如谪仙翩翩入世,与凡尘格格不入。 周围的同僚却都坐得离他远远地,仿佛在躲瘟疫。 有微风吹过,从树上落下几片树叶,在空中飞舞了几圈后飘到傅晏宁的肩上。 梁景湛看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不自觉地弯起眼尾轻轻笑了笑。 “容王殿下您笑什么啊?”旁边的人转回头看到他的笑有些不解。 “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梁景湛的眼神还停留在傅晏宁那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什么?” 这场比试很快过去了。 几场过后,梁景湛听到小公子激动地告诉他离王上场后,他才将目光移到武台上。 梁景湛坐的地方有些远,武台下面全是人,总有几个个子高的挡了视线,他拉着那小公子站起来,“走走走,走近看看。” 到了五弟这场后,欢呼声明显大了些。 “只要有离王,这场就一定有看头。”台下人人议论纷纷。 “对啊。”有人小声嘟囔,“只要离王上场,十次有八次都能赢到最后。” 偏偏到这场,底下就没有人再论到底是离王赢还是六弟赢了。 梁景湛当然知道其中内情。 明眼人都能看到离王梁添遇到权臣或者是兄弟时,总会剑下有意无意地少几分力道,最后输的也总是他。 朝里传得离王殿下十次有八次都能赢,失败的两次无外乎是为此。 因而其实大多人不用看都能猜到最后比试的结果是什么,可要做戏,就要把戏做足,捧场这事也算是个技术活。 梁景湛挑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站定,看着武台上的两人。 梁景湛也没心思看他们是如何打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只要让六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行。 比试开始了。 梁景湛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景象: -- 第6页 梁添在台上是处处放水,下面的人都和眼瞎了似的一个劲地欢呼雀跃。 “六殿下要赢了!” 周围几个人互相高呼着。 梁景湛的脑袋也不再发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手腕一翻,胳膊施力,一个小小的东西破空而去。 速度快到台下没有一个人看到。 扔出去的小瓜子打在了梁添身上,压剑的力道加深,六弟被逼到了武台边缘。 就差一点。 梁景湛又抬起手腕,但这次还没等他出手,一阵劲风自对面袭来,有风沙滚滚迎面而来。 梁景湛抬了抬袖,众人也都和他一样抬袖遮眼。 等风声小了,梁景湛就听到几个人道: “离王……离王居然赢了?” 梁景湛放下胳膊,就只看见六弟躺倒在武台下,身上被划了很多道伤口。 看着格外狼狈。 底下的人愣了愣才接受了这个结局,迟顿地拍着手庆贺。 梁景湛笑了笑,目的也达到了。 “怎么回事?这风来得实在诡异,方才还有人以物击我发力。”梁添跑下武台扶起六弟,“六弟你没事吧?” 六弟没管他说了什么,捂着伤口说痛,脸早已成了猪肝色,嘴里恨得牙痒痒,被梁添扶着慌忙退场。 看着他们走后,梁景湛望向对面高台,将每个人都瞧了一遍。 那阵风来得确实突然,他实在想不到是谁出了手。 对面的傅晏宁还在低着头扶额小睡,桌上盛了酒的玉质小杯倒在桌上,酒滴顺着桌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梁景湛特意看了别人桌子上面摆放的东西都是整整齐齐,难道只是偶然? 如若真是傅晏宁所为,又是为了什么? “容王殿下,到咱们了!”小公子出声提醒。 “好。”梁景湛走上武台,撩了撩头发。 拱手行过礼后,小公子拔剑,梁景湛两手空空。 “容王这次怎么不拿武器?” “你懂什么,容王殿下是有自知之明了,你说本来就打不过,拿武器有什么用啊?”有人大声喊道。 另一个哂笑:“对啊,万一打不过输了也可以说是没拿武器的原因!” “唉,这场没看头,结局都知道了。” “……” 很多人都转头走了,仍还有几十个人留在台下。 走开的人不明白同伴为何还在这里,便问:“你干嘛不走?” 同伴嬉笑:“就想看看他是如何输的,这也是种乐趣嘛!” 梁景湛站在台上,对他们的话置之不理。 “出手吧。”他身子站得端正,弯起眼睛笑了笑。 小公子拔了剑毫不犹豫朝他劈来,剑光闪着眼,让梁景湛想到了在他临死前,梁添向他刺来的那把剑。 梁景湛按兵不动,仍站在原位,等着小公子过来。 “这是吓傻了?”看到此处,有人在下面嘲笑他。 一人捧腹大笑,嗓音粗重:“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唉,这次都不反抗了,看来也是明白了自己没有实力了。” 场上几招过后,梁景湛依然还站在武台上,也仍是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样子。 下面已经引起了阵阵骚动。 “恩?你看清容王的出招了没有?”一个人揉着眼,脸往前凑了凑,好像站得太远,要在后面把头都放到武台上去。 另一个摇头:“太快了,看不见。” “容王这次出招怎么和不同以往?” “看着武艺好像精进了不少。” 有人惊讶,指着台上的小公子:“啊……那位小公子身上的那么多道伤是怎么来的?” “我也没看清!” 有人质疑道:“他两手空空如也,以他的武艺,就是拿了剑也不一定会伤到别人,这怎么可能?” 随后,下面发生了阵阵惊呼。 “小公子居然输了!” “这样都能输!” 小公子擦了擦嘴角被打出来的血,眼神怨恨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梁景湛一副无辜的表情:“你为什么不使出全力?” 小公子恨得咬牙切齿。 台下也已经叫嚣了一片。 他们扬着手臂高呼:“容王偷奸耍滑!” “容王是想搞出人命来!” “这局不算!” “这局不算!” 底下一片人争吵着要再比一场,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几个人一同上奏圣人,请求圣人裁决。 梁景湛见到高台上父亲转头望了望台下焚烧的断香,随便摆了摆手,“天色已晚,再比一场怕是得耽搁后面的比试,今日这一场还是快点完得好,怎么快怎么来。” 天和帝说完后回头继续躺在软椅上,闭着眼惬意地享受着羽扇送来的凉风。 听到不用再比之后,梁景湛下了武台,将身后的议论抛之脑后,仰头像个没事人一样潇洒离去。 “放心,容王只是侥幸赢了这一场,你有见过他赢到终场的?这就和公鸡下蛋一样,是没有的事!”下面有人指着梁景湛的背影笑着道。 “哈哈哈哈就是!明日还有两场,就等着看笑话吧!” 不同于武台下面的懊恼丧气,高台上几个妃子看到梁景湛赢了之后欣喜万分,“容王殿下这一场赢了,还有两场要坚持住啊!” -- 第7页 “容王殿下武艺居然一下就突飞猛进,真是厉害!” 有几个人看完了比试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边走边议论着:“既然离王殿下第一场赢了,那这次最后的胜者就非离王殿下莫属了!” “不错!” 梁添在身后吭了一声:“诸位所言不妥,这次只是六弟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要说侥幸获胜的人,也该是我。” 他与六弟经过此处时恰巧听到这些话,梁添便住了脚,看到六弟的脸色后,浅笑着向他们解释。 方才讨论的人一时没有言语,等到梁添走了之后才互相感慨,“离王殿下真是谦逊。” “离王殿下果然如众人口中所言,真乃谦谦君子一个。” “是啊!前宁有如此风流人物,国泰民安指日可待,离王殿下日后定当有所作为。”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 梁景湛:在傅侍中面前,当然不能丢脸! 第4章 第二日,天依旧闷得人心情烦躁。 不知是不是昨日他一不小心露出了一丁点实力,昨日还在嘲笑他的这些人见到他,各个缩了脖子。 见到他也只是在他背后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此刻武台上站的人是梁添,梁景湛坐在远处,远远看着他,攥紧了衣袖。 梁添能赢到终场,他也会努力挺到终场,努力撑到最后。 若他赢了,便有机会向父亲光明正大的讨要中书令一职。 中书令职位清贵显要,更可直接向父亲上奏密封。 而梁添的舅舅便以职位之便拉拢了许多朝臣,党羽也越来越多,支持梁添坐上储君之位的呼声也因此而越来越高。 若是能断了他的这条路,便是能省去日后许多麻烦。 压制了梁添的势力,也就不会再发生之前发生过的那些血淋淋的破事。 二则是因为傅晏宁。 傅晏宁居于门下省,担任侍中一职,若他真能当上中书令,也能和傅晏宁在一起办公,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中书省的官员和门下省的官本来是各在各的官署办事的。 只是因为前些日子下了雨,门下省屋顶年久失修,便一时遭逢冷雨侵入,圣人便将门下省的人赶到了中书省,与中书省的人一起办公,连带着三省平日用来商量事务的地方——政事堂也搬到了中书省。 政事堂在门下省,或许是因着门下省搬来的缘故,有人提议将政事堂搬来。 圣人听过提议后,二话不说,当下就着手起来。 圣人为何会这般干脆,朝里人人心知肚明。这么一来,便是圣人有意要抬高中书省的位子。 然而这也加大了他争取中书令的难度。 之所以说难,主要原因还在于中书省如今在三省里的位置。 难的是父亲可会答应他这么一个无理的请求,就是答应了,百官恐怕会跳出来争相阻挠他。 梁景湛收回了放眼武台的目光,打了一个哈欠,他的身子懒懒斜靠在墙。 手里还抓着抽好的字条,字条上的名字是他下一场的对手,梁景湛没听过这名字,也不想知道是谁。 眼皮要合上的一瞬间,梁景湛恍惚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七弟。 七弟身后还带着一大群人,正向他走了过来,一个个神气活现,脸上还有些莫名的得意。 梁景湛捏了捏手心的被捂得发热的字条,差不多也明白了他的七弟要来做什么。 “三哥,怎么坐在这里?不着急练习啊?”七弟一把拽起他的头发,低着头狞笑着问他。 梁景湛忍住想踹他的冲动,慢慢站起身,闭着眼皱着眉做出一副很痛的样子,“七弟疼……放开手吧……我头疼……” 七弟这狗东西并没有放开抓他头发的手,另一只手还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字条,“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七弟说什么三哥都答应你。”梁景湛蓦然垂眼不怀好意一笑,身子猝不及防向他的身上倒去。 七弟睁着眼睛愣在原地,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梁景湛的一只手作鹰钩状死抓住他的肩膀,一只脚在七弟的脚上重重踩下,一面心疼地问他,“七弟,你没事吧?我方才坐久了,一起身就脚麻。” “脚麻你往我身上倒做什么?你脚麻和我有什么关系?被你踩到还真是晦气!”七弟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痛苦地捂着肩膀,脚不断活动着,“你们是看见银子了吗?还等什么,快扶本王坐下啊!” 几个被他拉来的人才如梦初醒般地扶起他,让他坐在梁景湛刚才坐的地方。 有几个眼睛尖的去帮他锤肩,还有几个落后的人不情不愿地蹲下身子帮七弟按脚,他就像个大爷一样闭眼享受。 等你舒服这么一会,估计待会就有的受了。 “你方才说了,只要本王说的话你都答应是吧?”七弟扭了扭腰肢,梁景湛看得出他扭得很吃力。 梁景湛格外乖巧地点了点头,眼光真诚。 “那好,下一场你和我比。” “七弟你是说要和我比?”梁景湛佯装惊讶地指着自己,“这可不行,七弟你武艺在三哥之上,和三哥打的话,我岂不是必输无疑?” 七弟听到他的话呵呵笑了起来,“怎么,你还想过要赢啊?” -- 第8页 周围的人听到他笑也跟着笑起来了。 七弟眉目间得意之色更甚,手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本王不管你怎么想,今日这第二场无论如何你都要和我比!” 七弟语气含着威胁之意,大有他若是不同意就要了他命的意思。 “那这字条上抽的对手呢?”梁景湛看着他手里的字条。 “这你不用担心。”七弟将他手上的字条交给旁边一个人,“你去,找到字条上的人,让他换个对手!” “那七弟可一定要下手轻点啊!”梁景湛摸着胳膊上,“你看三哥细皮嫩肉的,别的不怕,就怕疼。” “本王啊,只是会打到你管本王叫哥而已。”七弟笑得愈发狂妄。 梁景湛不想理这个傻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眯眼打算休息会。 谁知他的动作被七弟看见了,七弟极不满意地把他叫起来:“你坐那干嘛?给我捶肩!” “好好好!”梁景湛绕到他身后锤起肩来,一边想着到武台上要怎么好好收拾他。 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梁景湛听到了有人叫他上台。 七弟格外激动,扭了扭脖子,活动着筋骨,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武台走去,仿佛要奔赴战场。 梁景湛跟在他身后,也往武台上走去,倒像是个打下手的。 互相行了礼之后,七弟却转头冲着台下笑了笑,笑容不同于以往,像是在向人炫耀着什么,脸上透着一股傻气,“瞧好了。” 梁景湛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台下,在一群身躯庞大的武夫中,他很容易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正仰头认真地看着七弟,一双眼睛亮闪闪地,他这才知道七弟为什么要笑。 原来是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耍威风,怪不得找他打。 七弟回过头,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剑,作势就要刺来,梁景湛伸出手掌相挡,“停!” 剑已经行到中途,看到他说停并没想着要停下来,且渐渐逼近梁景湛。 梁景湛侧身一躲,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说了停,七弟没看见我两手空空吗?” “你拿剑和没拿有什么区别?三哥你会使剑吗?”七弟停下剑,用剑身拍着他的肩膀取笑他,“可别我还没把你打下来台,你就先被自己刺伤了!” 下面的人一阵哄笑。 梁景湛在他耳边无奈道:“傻子,我这是在帮你,你说你要赢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有什么意思,在人家姑娘面前就算是赢了,也赢得不光彩。” 七弟左右看了看,还在想着其中利害,一时没有主意。 哄笑声中出现一道柔软的女声,声音在温柔中还带着一丝斩钉截铁:“七殿下,其他比试者都是双方持有兵器,如今容王殿下没有兵器,就算七殿下赢了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会遭人笑话。” 梁景湛仔细瞧了她面目,才想起这位女子来,她在一个月前被圣人邀进宫里。 可没有人知道她来做什么。 但宫里人都看得出来,就是连父亲也对她尊敬有加,故一时没人敢去招惹她。 也不知道他的好七弟是如何认识这位姑娘的。 本还一直犹豫不决的七弟在听了这句话后,果断点头同意了,“要用什么兵器?”他指了指身后的兵器库,“你自己选。” “不用选。”梁景湛从怀里掏出一袋瓜子倒在手上,“我用这个。” 众人看到梁景湛掏出的东西是瓜子后,扶着腰哄然大笑:“瓜子?容王殿下是认真的?这比试是真刀真枪,可不是小儿游戏。” “瓜子是能当兵器用,别的人用我还能信,可容王殿下用,怕不是用来吃的?” 高台上几个妃子引以为奇:“瓜子?容王这是要做什么?” “有意思啊!” “容王还真会出奇招啊。” 靠在椅背上的圣人也撩起了眼皮看着下面的武场,暗暗期待着这一场比试的开始。 “我可是让你选过兵器了。”梁承深提起剑指着他,“这是你自己选的,不是我欺负你。” “来吧。”梁景湛将头发撩到背后,灿烂的光芒笼着发丝,散发出晃眼的容光来,紧身的劲装显出矫健挺直的身形。 “输了可不要哭噢!”七弟的剑刺了过来,轻蔑道。 比试开始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到了武台边上。 “你看容王根本就不行,都没有还手之力,处处被七殿下的剑压制。”一高大男子指着容王,眼睛里全是嘲笑。 在他旁边的人不无得意道:“我就说的没错吧,他这场必定是要输的。” 一人冷眼看着他:“可不就是么,还拿瓜子装腔作势,还真以为能搞出什么名堂呢!” “要我说啊,他昨日那只是侥幸,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而已!” 又一人指着他朝周围的人大叫:“你看你看,他都倒在地上了!”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是司空见惯的事么?”一个人不屑地抱臂旁观。 一个壮汉似是不满意看到的结果,摇了摇头叹道:“唉,就这样?提早认输算了,逞得什么能?” 武台上,梁景湛倒在地上。 这样一味躲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看着又一剑朝他刺来,他眼光一闪,趁机出手。 五颗瓜子朝七弟腰间飞去,七弟被猛地击退。 -- 第9页 梁景湛终于得到机会,一个鲤鱼打滚站起来。 “快看快看,七殿下居然被几个小瓜子打吐血了!” “不可能吧?他武艺怎么会突然这么厉害?” “这我怎么知道?一定是我们看错了。” “没想到瓜子还能这样用!” 七弟捂着被他打中的胳膊,手中的剑也拿得越发不稳当了。 梁景湛趁机打向他的手,“咣当”一声,七弟手中的剑已经落到了地上。 几个人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敢大声说话: “七殿下处于下风了。” 一人悄悄看了眼台上,张大了嘴:“容王……他……他居然一脚踹在了七殿下的胸口上!” 几个人纷纷看向台上,各个瞠目结舌。 “七殿下竟被踹倒了。” 七弟被踹到在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觉颜面扫地,若是被别的人打败,他无话可说。 可对方却是他的三哥,一个人人都能打败的废物草包,若是被他打败,这还了得? 想及此,他眼中渐浮生狠厉之意,脸上是恶狠狠的模样,“敢让我输,你必死无疑!” 梁景湛提起他的一条胳膊,“三哥好怕。”可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害怕的神情。 梁景湛把他拉了起来。 他的脚尖轻挑起地上的剑,一手在身侧展开,剑在下落时擦出的风吹起了梁景湛的几根青丝,更显神仪明秀。 剑柄恰好落在手上,梁景湛攥住剑柄,将剑横在他脖上,沉声敛眸,“方才七弟你说什么?不若再说句听听?” 七弟嘴角的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嘴唇瓮动,迟迟说不出话来,血也丝丝沾连下垂到剑身,充血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他。 梁景湛摇了摇头,心里毫不畏惧,他从袖里掏出一张白帕子,替他细致地擦去唇角的血,“这副样子被那姑娘看见可是不雅!” “你……”七弟扭头深吸口气,再回头看他时是要杀了他的眼神。 梁景湛收了被血染红的帕子,将剑交到他的手里,“想杀我就继续!” 台下一刹那间没了声音,很多人心里倒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去:容王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容王殿下居然打得过七殿下,当真是奇怪,一定是他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招数! 容王不可能这么强! 七弟接了剑。 梁景湛还没转身,身后就有人破空刺出一剑,剑的主人用足了力气,利剑一路与逆风相擦。 剑风阵阵,梁景湛耳朵动了动,身子一跃而起,纵身飞起一脚踢在他手上。 七弟手中的剑又一次掉了,梁景湛接着连踹他的胸口,每一脚踢下去都能感觉到脚下人愈发强盛的杀意。 七弟身子不断后退,一脚踩空,身子支撑不住仰头倒了下去,就这样摔下了武台。 “完了。”梁景湛拍了拍手,像是方才帮了别人一个小忙,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剑扔给武台下的七弟。 七弟慢慢起身,一手接住剑,锐利的剑锋滑了手掌,血不断从剑身流下,“你使诈!” 他这么一说,武台下再次躁了起来,“果然!我就说容王一定是使了手段才赢了!你见他哪次赢过第二场!” “就是!” “容王使诈,真是可耻!” 几个妃子激动地捏紧帕子,眼睛里迸发出亮光,“容王赢了!容王赢了!” “只剩下最后一场了!” “容王要努力啊!” 有人劝她们:“切勿过于欢喜,最后一场,容王还是会碰到离王殿下的,那个时候谁赢了,才算是真正的赢,今日只是他侥幸,明日就很难说了。” 梁景湛哼着歌,又回到了角落里。 身后不远处,梁添手里捏着一颗瓜子说,“昨日以物击我,迫使我向你发力的东西,好像就是这颗小瓜子。” 面前的人捏碎瓜子,眼睛紧盯着梁景湛的背影:“让小爷出丑,还打伤我七弟,等着瞧!” 第5章 今日的比试到了最后一场,自然也是最让人热血沸腾的时候。 梁景湛握着字条坐在一边休息,今日倒没有人打扰他,难得清净。 正睡着,梁景湛听到了有人叫他上武台,梁景湛没有耽搁就去了。 这次他的对手是位老熟人,萧国舅爷的儿子,常和他喝酒的萧魏升。萧魏升比他长一两岁,颇喜收藏字画古物,前不久才被父亲任为京兆伊。 要是生人都还好说,这熟人打起来顾忌的就多了。 但梁景湛知道萧魏升也是个自在人。 他两人在台上见了,相视一笑,抱拳行礼。 梁景湛挑了一把剑,前两场比试耍耍滑头还可以,到终场要是还耍花样可不是自寻死路。 梁景湛一剑飞向萧魏升,猛然又调转剑的方向,萧魏升以剑相抵,在他耳边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比试。”梁景湛手中的剑翻转,顺着萧魏升的剑上滑。 萧魏升转身翻剑,眉宇间似有团团阴云沉积,总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你想不想赢?” “那是自然。”梁景湛抽出被萧魏升压下来的剑,向他肩膀外侧刺去,“那你呢?这次可是个更换官位的好时机。” 梁景湛知道,萧魏升一直对京兆伊这个官位一直有所不满。 -- 第10页 萧魏升手里的剑向他腰外侧滑去,“是啊,我这做的全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一面还不能得罪作乱的权贵,一面还得拼命维护京城太平,虽然太难,可我也习惯了。你若是想赢,我可以帮你。” 梁景湛转身到萧魏升身后,两人换了位置。 梁景湛展颜洒脱一笑,“不必了,言济的好意我心领了,等过几日请你去酒楼喝酒!想赢,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萧魏升运掌,剑在手上翻转,剑风不断蓄积,周遭大风阵阵,像变了天,“好,容王既然这样说了,那我遵循你的意思,记得找个好日子请我喝酒啊。” “行,得看萧大尹肯不肯赏光了。”梁景湛嘴角的笑意渐淡,面上少了嬉笑的神情,眼里只剩下了萧魏升手里的剑。 萧魏升果断发剑,剑朝他而来,在他头上不断转圈,梁景湛手握紧剑柄,做好防备,心里却仍被悬在头上的剑左右。 几招过后,他已经被剑伤了好几次。 梁景湛忽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一套剑法,是专门破萧魏升的御剑之术的。 他稳下心神,嘴里默念口诀,左手在飞剑剑尖施力,以柔化刚。 下面的人惊呼:“剑居然自己过去了!” “这好像是……” 梁景湛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他第一次用这套剑法。 居然成功了。 “招抚术!”萧魏升看到剑飞来后微微诧异,他两手运功,费了些许功夫收回了剑,垂眼看了看剑后,将剑扔于一旁:“不错啊!” 底下有几个人认出了梁景湛的招数,起初还不确定,听到萧魏升说出来后,各个暗暗惊叹。 “招抚术很多人一看就会,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使出来,主要还是看功力,但就是功力深厚的人也要练上好几年才能彻底参透。” “是啊,而且之前从未见容王使出这招。难道是最近才学的?” “不可能吧,招抚术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就学会?就是高手也要个三五年吧?” “我听说世上只有两种体质可以在这么短时间里学好招抚术——” 有人接了他的话:“至阴之体和至阳之体!” “啊……不会吧!这两种体质极其稀有啊……难道……” 众人纷纷震惊地看向梁景湛,梁景湛却是满不在乎。 “至阳之体?”圣人靠在软椅上,搭着眼皮,龙颜大悦,“没想到宫里还有一个练武奇才啊……” 剑已收回到了他手上,他把剑抛到台下,“萧兄是想赤手空拳比一次?” “不错,切磋切磋,许久未动过筋骨了。”萧魏升说着扬起左臂,手掌作托举状,武台不远处的树在剧烈晃动,树仿佛要从根部被人拔起,细尖的叶子唰唰飘游旋转在空中。 萧魏升左臂向外转,树叶像是被他牵制住了,随着萧魏升的手而缓缓向武台飘来。 梁景湛看着飘到头顶上方的树叶,不明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 萧魏升面色平静:“营造气氛。” 梁景湛:“……” 上面的妃子纷纷指着武场上方漫天的树叶,“妹妹快看!” 几个妃子趴到栏杆边,伸出了手,皓腕朱颜与翠绿形成了另一副景致。 武场上的人都无心看武台上的比试,全都仰头望着绿叶。 梁景湛接了他几招后,萧魏升借着交拳的动作靠近他,“待会你击我一掌。” 梁景湛没这么做,“干什么?你莫不是想……” 萧魏升说,“我还有一招要给你看,你得先将我击倒。” “哦。”梁景湛抬手向他肩击了一掌,还在猜想着萧魏升会如何回击。 却只见掌一落下,萧魏升往后飞去,直接倒在了武台下。 梁景湛:“???” 看见萧魏升下去后还像模像样地捂着被他打到的肩,梁景湛无可奈何,这分明是萧魏升故意为之。 萧魏升站起来后还朝他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土,在武台下站定。 这是要看他后两场的比试? 比试后,梁景湛并未下武台,连他在内,场上已剩下四个比试者。 其中还有梁添,梁景湛抽的下一场对手不是梁添,若能赢过下一次比试,终场见的必是梁添。 梁景湛回头长叹了口气,走向武台。 还有最后一场。 “离王殿下定然是最后的胜者,就等着离王教训他吧。” “最后一场比试,离王成为胜者才是众望所归。” “他必须要输!”有两个人远远地站着,看着武台上的梁景湛,咬牙切齿道。 梁添慢慢走上武台,梁景湛看到他深沉的眸子心里就紧张,这次打不打得赢他没有一点把握。 相比他的惶然无措,梁添则显得从容不迫,倒是没有一点要打架的样子,看着倒像是去茶楼要与人品茶。 “方才几场,五弟一直在与人交手,相必也累了吧。” 梁景湛留意了梁添的衣着,才发现他身上竟是一点伤都没有,再低头看自己,身上还是多少有些伤的,还相当狼狈。 而同样是打了这么多场,要说梁景湛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梁添就是手握利剑高高在上,来收取他命的主宰。 “还好。三哥也累了吧,还好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试了,我相信三哥会赢。”梁添道。 -- 第11页 “人人知道五弟武艺高强,胜者也一定是五弟。”明明都要打了,还说这么多恭维的话,梁景湛心生厌烦,脸上还是留存着笑意,“我自知打不过五弟,不如这样,五弟你打我三掌,我不还手,若我还有命留在武台上,就算我侥幸获胜。五弟认为如何?” 梁添还没说话,下面的人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三掌?还不还手?容王是疯了?”有人惊讶大喊。 “容王不要命了?” “为了赢至于吗?” 傅晏宁手中的茶杯从三道痕变成了一片碎片落在他手上。 梁添缓缓开口,眼里踊跃着不忍之色,“三哥想赢的心如此热切,我也不愿阻碍三哥,只要三哥一句话,我大可以退出武场。” “这是什么话?”梁景湛眉目含笑,“五弟也看不起我吗?” “这……自然不是。只怕我不慎伤了三哥。”梁添有所顾忌道。 “那就来吧。”梁景湛立在原地,两脚微微分开,身子重心压低。 “停!”武台下一个尖尖的声音传来,是六弟的声音,“五哥为人向来宽厚,每每遇到兄弟时都不忍出全力,为了比试的公正性,我要与五哥一起。” 这话一出,不仅是梁景湛,所有人都懵了。 “两个打一个?离王的功力深厚,就这三掌,容王怕是都扛不住了,还加上嵋王,这还了得?” “比试讲求点到为止,若是这番非要争得你死我活倒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这怕是要出闹人命来。” “容王功力本就不好,如今这样,无需三掌,一掌就可毙命啊!” 梁景湛弯唇,云淡风轻地一笑。 嘈杂争论声中竟蓦然生出一句不很响亮,但足以让所有人静下来的声音,“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可以直接翻到第六七章 看剧情的,我的开场太慢了,已经删了很多 第6章 六弟听到这声好后,满眼得意,一撩衣摆跨上武台,急不可耐地站到梁添身后。 梁景湛就在梁添对面,两人只有一步之隔。 梁景湛始终望着梁添的眼睛,他眼里平静如水,却仍看得出有几分担忧荡漾在内。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梁添是不是还没有开始在心里谋算储君之位。 但见梁添抬起了手,手掌对着他,还未发功,已有劲风生起,脚下的叶子又一次被卷起。 不远处的树上本还留了几片叶子,现已脆弱地全落在地上,独留一只空落落光秃秃的树干。 墙角插的武字旗子也唰唰作响,前倾后倒了几次,守在旗子旁边的侍从手忙脚乱地扶着。 梁景湛见梁添闭了眼,一掌已朝他而来。 “噗……” 梁景湛被打到离武台边缘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一口鲜红的血吐在了地上,他侧躺在地,血丝不断向地上垂去,染红了几片叶子。 梁景湛想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手却偏偏要逆他意,变得沉重无比,像套了粗锁链在手腕上,动上一动都异常艰难。 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梁景湛提着手,颤颤巍巍地朝嘴唇摸去,索幸他感觉不到什么痛,就算是要死了也不会提前知道。 梁景湛逼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白胜雪的手上沾染着刺目鲜艳的红。 他手肘撑着地爬起来,动作迟缓如至暮年,梁景湛紧咬着牙。 台下人也看着紧张,“容王殿下不要出事!” 有人眉头紧皱着,心里不由得担心起容王:“容王殿下此时心气早已受损,就是至阳之体也扛不住这些伤害啊!” “三哥你还不认输?方才我可只用了三成功力,这眼见还有两掌,可别死了。”六弟竖着三根指头,昂头看他,眼中是如冰刃般的漠视。 梁景湛不想说话,他摇了摇昏胀的脑袋。 高台上的傅晏宁坐得端正,一手支着头,衣袖顺着胳膊滑下,露出一截光滑莹润如玉的小臂。 他的另一只手正垂在衣袖下,有血顺着手心一颗颗滴在地上,不偏不倚溅在衣服上绣的一朵紫色翠菊上。 期间,他的眼睛始终紧紧跟随着梁景湛的举止而转动,眼底还一直跃动着某种看不清的情绪。 傅晏宁刚喝了酒,身上萦绕着醇香的酒气,他醉眼迷离,此刻看什么都是虚晃的,除了在武台上身影依然如松树般挺.立的梁景湛。 梁添的第二掌一出,梁景湛整个身子飞到了武台边,这次离武台边缘还有几步之遥。 他躺在地上,不断咳嗽,每咳一下就有血溅出来,糊了满脸。 几个妃子都转了眼不忍心看,贤妃心里也疼得紧,很多次都想喊停,可看到圣人眼里的兴味后,再也没心情说些什么了。 他还活着,还有最后一掌。 梁景湛翻身两手撑地,缓慢吃力地站起来,嘴里的血就没停过,他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好些步,直到垂着头磕在梁添肩膀上。 “还活着没?”梁景湛后面的人推了推梁添的身子问。 梁添低头,慢慢伸手碰了碰梁景湛的脖子,“还活着。” “活着就继续!”他手里又开始发力。 “等一下,让他缓缓。”梁添抬手阻止,“只剩下最后一掌,不必着急。” “多谢五弟体谅。”梁景湛闭着眼睛含糊不清的说,“我只是太困了……这场完了三哥要好好睡一觉。” -- 第12页 休息了几刻,梁景湛重新抬起头,站在梁添对面。 “三哥还能撑得住吗?”梁添上下打量了梁景湛的伤,每一处伤都触目惊心,有血在往外淌。 梁景湛拍了拍胸膛,“可以。”嘴角的笑还没彻底绽开,一口血又咳了出来,“五弟可否递我一块帕子?” 梁添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从怀里取了帕子。 梁景湛接过帕子,胳膊上的长袖微微向上收缩了一点,梁添低头看见了什么,眼里深沉,若有所思。 梁景湛道了谢,仔细擦拭了脸和露在外的颈子,白净的帕子生生变成了红帕子。 “五弟,帕子我回去洗洗,改日再差人送过去,可好?”梁景湛仔细叠好帕子,揣在怀里。 “也好。”梁添心不在焉,眼神还停留在梁景湛的手臂上。 “来吧,最后一掌。”梁景湛在梁添面前站定,闭着眼迎接着可能会让他毙命的一掌。 六弟早已等不及了,两掌间运气,重重打在梁添身后,梁添抬掌,打在梁景湛身上。 这时有云掠过日头,遮了日光,天完全阴暗下来。 梁景湛被这一掌击中,整个身子便呈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落地时激得落叶纷纷,梁景湛的脑袋垂到了武台下,身子却留在武台上。 六弟催促梁添道,“快,趁着这个时候打他下台!” 梁景湛还躺在武台上,身子一动不动。 众人也都慌了神,“容王殿下可还活着?” “容王殿下不会死了吧?” 高台上,傅晏宁微一蹙眉,再也顾不得礼数,第一个站起了身。 他脚尖轻点,纵身飞下高台,疾步走向梁景湛,脚步间腰上系的镂雕玉香囊与玉佩相互碰撞,叮当如泉石相碰。 萧魏升紧接着一把推过挡在面前的几人,一脚抬步跨上武台,行事焦急又莽撞,面色沉重如被阴云遮挡。 武台下的人也围了上来,将梁景湛包围在内,一口一个容王殿下地唤着。 萧魏升摇了摇梁景湛的身子,大声吼道:“你小子今生有幸能让小爷请你喝酒,你却躺在这里,难不成是无福消受了?” 梁景湛闭着眼,从他哑了的嗓子发出声来,“自然不是!” 萧魏升听到他还能说话,心里的不安稍缓了下来。 傅晏宁将梁景湛的身子扶正,梁景湛的脑袋却始终往他膝上枕,傅晏宁推了几次,梁景湛的脑袋还是不听话,傅晏宁也就任由他了。 有几个人发现了他的动作,心里了然,终于知道傅晏宁一向不通情理的传闻果然不虚,有一人忍不住低声对同伴道: “朝中一向有传言说,傅侍中就是一个不通情理,与吾等凡夫俗子不和的绝世仙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错,如今容王一个将死之人就是想找个地方靠着,他都死活不愿意。不过我觉得他能被称为仙人,除了不通人情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容貌吧!”同伴偷偷瞧了一眼傅晏宁捂着嘴回道。 “对啊,还有才情,我听说他当时十二三岁就获得了圣人青睐,在京城小有名气。”那人补充道,“当时萧太后大寿,圣人要广建一座高楼集聚民间万千碎玉为萧太后祝寿。” “消息一出,朝上除了傅侍中的爹傅太傅,百官争相附和,没有一个人反驳,傅太傅一人到底比不过百官的口舌,反倒还因此遭人弹劾,被赏了几十板子。” “傅侍中知道后当即就写了一篇谏文,以历代贤君为例,力证成由勤俭败由奢的道理,由浅入深,暗中表明圣人之过。” “圣人看到后既不觉有伤面子,而且还意识到了自己的糊涂,当着百官的面对傅侍中拍手称赞,并亲自面见傅侍中,还下旨让他来朝堂做官!” 梁景湛的眼睛终于睁了开来,嘴唇张着又合了,似在低声轻唤着什么,傅晏宁忙俯身去听。 耳边微弱的声音反复喊着一个字:“清……”平字卡在嗓子眼怎么也没力气说出来。 有人听到他口中的字,问左右同伴:“卿卿是谁?挺耳熟的。” “这你都不知道,卿卿是花楼里名冠京城的头牌。”同伴你一言我一语。 “秀外慧中才情横溢,敢问谁人不爱?你看容王做梦做在唤呢。” 傅晏宁冷着的一张脸暗了下来,脸色更难看了。 “……”梁景湛急得一口血又吐了出来。 求求你们别再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他勉强睁开眼想再看看傅晏宁的面容,可傅晏宁压根就不想理他,扭头看向了别处。 梁景湛不要脸的偏了偏头,换个角度盯着傅晏宁看,一只手抓住了傅晏宁垂在他身边的手。 傅晏宁的手很凉,梁景湛觉得就像抓了块冰块在手里。 傅晏宁感觉到了一只温热暖和的手,他试图抽回手,并没有什么结果。 傅晏宁的眼睛不自觉地飞快地眨了眨,看他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梁景湛看这样子就知道傅晏宁害羞了。 “殿下请自重,臣不是什么卿卿。”傅晏宁的声音冷淡疏远。 梁景湛张口想解释,乍然想到此时傅晏宁还未取字,便也未多做解释。 他鼻子动了动,傅晏宁说话时有一股淡淡的酒香传来,合着他身上玉香囊里传来的丁香花的芬芳,闻着煞是清甜。 -- 第13页 他伸着手朝傅晏宁的脸摸去,若能借此卧得美人膝,抚得美人面,实在也不枉受这么一顿打!这上辈子没做的事,不若全都在今日做了吧! 这伸出的手眼看就要够着傅晏宁的脖子了,梁景湛看着他难得没躲,正暗自欣喜,举起的手就被萧魏升抓了去。 梁景湛:??? 萧魏升没看梁景湛,而是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傅晏宁,倒没说些什么。 圣人派的侍从过来了,萧魏升与傅晏宁帮着一起将梁景湛背着,回了容王的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减字数 第7章 是夜,容王殿里烛火通明,几个侍卫抱着剑打瞌睡。 殿外,风声飒飒。 一道黑衣身影从高墙上飞下,翩翩而至,落地时悄无声息。 殿外的侍卫还在打着呼噜。 那人隐在夜色中,轻手轻脚地趴到了窗外,透过窗花格向里面看了一眼。 烛火摇曳,殿里看不到人影,但他看到了榻上的被子高高拢起,想是人还在睡着。 看了很久,觉得可以向主子交差了,他才离开了窗户,蹲下身子,在窗下留了一个白玉小瓶,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一转头就碰到了一双弯如明月的眸子,身前的人正对着他,扬着眼尾笑。 小书被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他愣愣地望着那双漂亮的眸子。 容王一向风流,就连他的笑也是如此。 不过他也好像明白主子为何会让他来送药了。 即使主子恨他恨得紧,每次看到了那笑,只怕也是招架不住。 小书的脚下也像被绳子牢牢扯住了,让他动弹不得。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恐惧,还是有旁的原因。 不过虽然主子被容王收买了,但他还是应该保持和发扬主子对容王一贯的冷硬态度。 “既是做好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梁景湛看了眼他放在门口的白玉小瓶。 小书不说话,瞟了他一眼,脚下蓄力就要离开。 梁景湛霎时抬手,欲揭下面纱一睹真容,没想到黑衣人反应倒是迅速,打下他的手,飞向了对面的围墙,融入到黑暗中。 梁景湛看着他轻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也并未打算去追。 他弯腰捡起那瓶药膏,转身走到殿门口,两个侍卫还在闭着眼睡得正鼾。 梁景湛拿着药膏心情正好,没有叫醒他们,抬脚进了殿。 拔开药膏瓶塞,一股清新醒脑的药草香扑面而来。 梁景湛坐在铜镜前细细涂抹着脸上的伤口。 前几日比试后他都没有功夫管身上的伤,如今新伤旧伤夹在一起,旧伤结了疤,新伤还冒着血,看着着实不好受。 “你这殿里的守卫可不怎么好。”萧魏升一身黑衣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梁景湛正歪着头往自己胳膊上上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黑衣皱了皱眉:“三更半夜,怎么一个个都往我这跑?你也是来送药的?” 此时已值三更,宫门早就关了,梁景湛知道萧魏升一定又是做贼一样飞进来的。 萧魏升走了过去,腿跨过木凳,坐了下来:“你方才说还有谁过来了?” 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 “我也不知道是谁,蒙着脸,看不清面目。”梁景湛抬了抬手上的药膏,“特意来送我药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指不定是哪个仰慕本王的人。” 萧魏升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京城中哪个眼瞎的会仰慕你?” 梁景湛道:“不仰慕本王他送药来干嘛?”梁景湛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后背我够不着,你帮我擦药。” 萧魏升抬袖擦了擦沾在唇边的茶水,却是极不乐意:“我来就是给你做这事的吗?”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瓷瓶来,放下茶杯,把瓶子放到梁景湛面前,“瞧瞧,我对你多好。这是玉露丸,上次带兵回来圣人赐给我的,我瞧着珍贵,都没舍得吃,这专门从府里取出来拿给你。” 梁景湛知道他的好意,口里却不领情:“你来这不是只为送药吧?” “嘿嘿,还有一件大事,关乎你性命的事。”萧魏升拉过一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 梁景湛把手中的药膏递给他,“先给我上药。”他撩了撩后背的头发,背上的一大片伤痕完全暴露在萧魏升眼里。 白亮的皮囊上生生多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怎么看都觉得可惜。萧魏升指尖轻轻抚在伤口上,“你这伤痕累累的,我下不去手。” 萧魏升起身,“我去叫小童来。” 梁景湛攥住他的手腕:“他还正休息,不要扰人清梦。” 萧魏升见无法推辞,索幸接过他递来的药膏。 萧魏升想着方才来时听到的事情,跑了会神,回来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些。 他方要问梁景湛可疼,抬眼看着铜镜中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忽然奇道:“你不疼吗?” 梁景湛面色不改:“能忍住。” 萧魏升听他这么说,手里的力道放轻了些:“前几日比试,我听说你得罪了六殿下和七殿下。” “唉,哪有的事?”梁景湛想起那两人就心情不好,兴致缺缺,“他们那叫无理取闹乱生事端,七弟那是为了在人家姑娘面前耍威风才找我比试,没想到被我打得狼狈不堪,在姑娘面前出了丑,因而恨我。” -- 第14页 “六弟嚣张跋扈,我自然是看不惯了,就想借五弟的手教训教训他,但你也知道,五弟肯定会对他手下留情,我就使了一点花招,让他输了。” “那你可知道,酉时夜里我出了宫门,在路上听到他二人正对人吩咐说要杀你。” 萧魏升将梁景湛背上的药膏用指尖轻轻抹开,时刻看着铜镜,注意着梁景湛的神情变化,“你要是想要命的话,这几日还是别出去了。等他们气消了,兴许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梁景湛眸子黯淡,冷笑了一声:“依他们二人的性子来看,萧兄觉得可能吗?” 萧魏升一时没有话说,算是默认了。 “那该如何是好?”萧魏升语气急切,仿佛面临困境的人是他。 梁景湛语气如夜色的水波一般平静:“我自有对策。” 其实对策什么的他还真没想过,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而已。 “对了,你的婚期是不是快到了?”梁景湛回想着上一世萧魏升的婚事定在了八月,眼下离他的婚事只剩了一个月。 “对啊。”梁景湛看到镜里的萧魏升垂头丧气,眉间阴沉一笼面容,显然心有顾虑,“父亲已暗暗置办起大婚所需的东西来,成亲之后啊就有人看着了。” “那……你认为林太尉,你日后的岳父大人此人如何?”梁景湛拿起放在他面前的玉露丸,似是不经心一问。 “林太尉是开国功臣,朝堂诸多大臣对林太尉抱有仰慕崇敬之心,里里外外也都说林太尉是位不可多得的忠臣。”萧魏升脸上的愁苦才稍稍缓了缓。 梁景湛眼眸幽暗,望着铜镜里的这位友人,微不可查地叹气:“那你可清楚林家为何要与你们萧家结成这门亲事?” 萧魏升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药膏:“这个倒没仔细想过,我的亲事全由萧姑姑与家父做主,他们说好,那就是好。” “请帖准备好了么?”梁景湛穿上里衣,将头发拨到身后,往榻上走去。 萧魏升跟在他身后,也往榻边走:“准备好了,父亲前段日子特意告诉我,新上任后一定要多去傅府和几个名门世家走动走动,这前几日此试都没有空暇,我便打算过几日再登门叨扰,顺便带上请柬。” “不怕他把你赶出来?” 傅府。 傅晏宁的府上,可不是那么好进去的。 第8章 “东西放了?” 烛火下主人还没褪掉紫色官服,面上一副倦容,正阖着眼坐在中堂上的主坐,茶雾袅袅萦绕周身,若不是他知道自己身在傅府,还真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明明是个少年,这语气行事方式却颇为老成,倒像朝里顽固不化的佞臣,这副好皮囊终是与他固执的性子有些许违和。 “放了。夜深露重,小书扶公子去歇息。” 他走的时候茶是热腾腾地,这么长时间,应该早凉了,如今这茶水看着滚烫,应是换过了,看样子主人是在一直等着他回来。 跟了主子这么久,他知道主子一向最讨厌不学无术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要数在这朝中,最符合的就是容王殿下了,之前主子对他当真是深恶痛绝,还亲自派人整日看着容王,抓他的把柄,以便每日夜里有弹劾的料子可写。 可最近,主子可变得越发奇怪了,出口一个容王闭口一个容王,听得令人生厌。 “他可已就寝?” 看到主子站起来,小书忙到跟前笼了笼主子的衣衫,一贴近就有一股淡淡的丁香入鼻。 “没有,起初小书看被子高高的,是以为他已睡了,趴在窗口看了没几会,容王就出现在小人面前了。”小书到后面从钩子上取下挂着的灯笼,低头小心用火点亮白纸灯笼。 “那他没问你什么吧?” 饶是他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主人紧张了起来。 “没问什么,公子放心,小书并未没暴露身份。”小书连忙解释,提着灯笼走在主人身旁。 “那这几日,你可有查到容王喜食什么?” 两人正穿过长廊,夜里灯笼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地,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来。 有几个窝在草里的虫子受到惊扰,叫得更响了。 “?”小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傅晏宁眼睛不自觉眨了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自己解释道:“这些日子里,我听说有人专门抢山民们辛辛苦苦捕来的野食,吃过之后上吐下泻,面目赤肿,身染温病久咳不去。” “噢……”小书连着点头恍然大悟,“公子是想从容王的饮食下手,让他吃点苦头。” 傅晏宁沉默片刻,终是颔首:“不错。” 小书又有些丧气:“可惜那容王不怎么吃野食。” 烛火下,傅晏宁眼里有光跃动,“那……容王喜欢什么?” 小书锤着脑袋想了想:“容王喜欢甜点,尤以徐氏芙蓉香糕为甚。” 傅晏宁一只手负在身后,嘴里重复着:“芙蓉香糕啊……”他放慢了脚步,在心里细细琢磨着。 清晨,天还没亮,梁景湛没怎么睡好,早早就送走了萧魏升。 回到殿里,本想再睡会回笼觉的,到底翻来覆去没睡着。 梁景湛平躺在榻上,嘴里吹了三声短哨。 哨音刚落,面前就跳出来一个黑衣人,脸上带着铁面具,面具上画着狰狞的鬼脸。 -- 第15页 “这几日,你去帮我看着萧大尹,时刻保护他的安危,一有情况向本王汇报。” 萧魏升那冒冒失失的性子,梁景湛到底放心不过。若真出了事情,萧魏升总会按自己的法子来,做事难以折中,免不了两头受气。 京兆伊一职任不久不说,就怕他日后连性命也难保。据梁景湛所知,京兆伊这把椅子在短短一年里就换了近乎二十多人。 可见也是份难差事,不然父亲也不会把这官赐给萧魏升做。要当得称职,须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圆滑处事,既不冒犯权贵,也要保京城太平,让朝廷也无话可说,梁景湛知道这对萧魏升来说有多难,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萧魏升也学不会。 黑衣人犹豫,身子迟迟未动:“那主人您……” 梁景湛仰面躺在榻上,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语气放缓了些:“这你不用担心,保护好他就是了,近来就麻烦你了。” “……是。”黑衣人跪下后,再起身时就没影了。 梁景湛在榻上躺了一会,就下来梳洗更衣了。 承和殿里。 父亲正在低头批奏折,梁景湛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来了。”天和帝头都没抬,继续低头用朱笔在奏折上批写。 “父亲之前说过,武试最后的胜者可以有一次升官的机会,是这样吗?”梁景湛小心翼翼问,心里也没多少把握。 “是。”天和帝放下手中的笔,听到武试后来了兴趣,活动活动了身子,“朕真是没想到,最后的胜者会是你。” “还好五弟六弟手下留情,让儿子侥幸赢了。”梁景湛和善地笑笑,见此走到父亲身后细心地为他捏着肩膀。 他就不信父亲能不知道六弟那个王八蛋就是想把他早点搞死。 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故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梁景湛在他身后看不见父亲的面目神情,眼前只能看到父亲的头发,其中近半把都已经白了。 只听他语气反而还带着欣慰:“好在你有一群好兄弟。这出了事,一个个比朕还着急。朕听闻你受伤后,本想去看你,无奈政务繁忙,抽不出身来,委屈你了。” 好兄弟?不知父亲从哪看出来的! 梁景湛满脸堆笑,很是理解地配合着说:“父亲政事辛苦是常事,可得照顾好龙体才行。孩儿这点伤,不要紧,还惹得父亲和几位弟兄担心了。” 天和帝闻言转身,直视着梁景湛,眼里也尽是欣慰,他慢慢抬起满是茧子的大手,轻轻摸着梁景湛的脸,恍若许久未见:“近来没怎么看三郎,朕发现三郎啊,越发懂事了。”他的手移到梁景湛嘴角处的一块淤青处,手指上的茧子擦着脸面,“疼吗?” 梁景湛果断摇头:“这点小伤,比起其他弟兄行军打仗时身上的伤,根本不算什么。” 他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一双柳叶眼弯起,脸上嵌了两点浅浅的泪窝,眼里掩不住狡黠,但又能很自然地让人放下戒心。 他只朝着父亲笑,就像一个依赖父亲的一般孩童,在向着父亲装乖卖巧讨父亲欢心。 天和帝眼里深沉,眼窝下一双灰暗的眸子里映着他的笑,心觉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倒没什么心思。 他的一只手带着帝王罕见的温柔徐徐滑到了梁景湛的肩膀,将梁景湛仔细看着,眼中无意中包含期望:“朕听很多人说你为了赢连命都不要了,最后一场比试朕也看了,当时你死命硬磕的样子还真有朕当年的影子。”他清了清嗓子,“三郎这么想赢,是为了什么?” 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可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梁景湛看得出,父亲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问他这一句话。 “孩儿也想像其他弟兄一样投身朝堂,为父亲为国家分忧解难。”梁景湛敛了笑,摆出一副正经模样。 “难得你有这份心啊。”天和帝重重拍他的肩膀,难得笑了出来:“看来三郎你心里已有了主意了,说吧,想要哪个官职?” “孩儿听说中书令一职清闲,想借此多历练历练,也希望能体会到父亲兄弟的操劳不易,再者,傅侍中在门下省,孩儿有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向傅侍中讨教。”梁景湛站直身子,两手垂在袖下,唇角一直保持着诚恳的笑。 若他真有幸做上中书令一职,可就能日日向傅晏宁“讨教”了。 “不错,朕也觉得中书令一职适合你。”天和帝先是一口表示赞成,梁景湛听着欣喜,却又发觉没这么简单。 天和帝扶着他的肩长叹了一声,面上忽显为难,摇了摇头收了在他肩上的手,负手走了几步,背对着梁景湛,像是怕看见他眼里的失落,“可朕还要问问傅侍中的意思,中书省草拟的诏书要经门下省审批。 傅侍中对你,又是众所周知的看不上,若他不愿,朕怕你日后做了中书令,他会处处为难你,还会影响日后诏令的发布。” 天和帝回头走到案几旁,拍了拍一沓厚厚的折子,梁景湛估摸着该有三四十本。 “这啊,全是近来朝臣弹劾你的。” “孩儿猜那里面有多数都是傅侍中所奏吧?”梁景湛指了指父亲左手边厚厚一堆奏折。 “错了。”天和帝嗤笑他,“那是其他大臣的奏折。这才是傅侍中参你的奏折,朕都收着了。”父亲拍了拍右手边的几沓折子,将折子整了整。 -- 第16页 看到父亲右手边的几堆奏折,梁景湛一时很难接受,过了很久才慢慢缓了过来。傅侍中参他的折子比他方才看到的多了两堆,大概能有近百本。 小东西可真能写啊。 惊讶过后,梁景湛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心下便懊恼起来。 听父亲这话是摆明了不愿意,父亲告诉他有这么多大臣弹劾他,这就足以表明了百官的意思,还说是和傅晏宁商量,但商量的结果不言自明。 怎么说也是给了他回旋的余地,父亲没有把话说绝,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 “但是,三郎也不要灰心。”父亲坐了下来。“朕说过,凡比试胜出的人皆会有赏,此次未能满足你这一提议,朕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样吧……” 梁景湛不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和他想的可是一致。 事情还有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原来容王喜欢吃芙蓉香糕啊,我得多买点,提前备好! 梁景湛:啊嚏……清平定是在念我了。 不知道是我上次改了内容没保存还是怎么回事,回头再看突然发现我之前改的内容都不见了! 第9章 “朕倒是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天和帝翻开一本奏折,目光却是看向他。 “要求?”梁景湛摸摸下颌,微微动容,想了很久后也没开口。 天和帝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折,“没想好的话,朕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慢想,想清楚后随时可以告诉我。” “好。儿子谢过父亲。”梁景湛心里暗暗窃喜。 这次机会当然不能白白浪费掉,等日后有必要了,再说也不迟。 梁景湛陪着天和帝又聊了几句别的就离开了。 梁景湛回殿里,天和帝还派人带了一些治伤药,他看都不看转头就把父亲给的东西扔到了一旁。拿起昨晚的药膏抹上,这药膏,还别说,是真不错,今日他脸上的伤相比昨晚已淡了许多。 梁景湛正往脸上涂着膏药,就有人来了。 “三哥,伤可有好些?” 来人是五弟梁添,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衣,配上这温柔怡人的笑,简直就是一位翩翩文雅佳公子。 梁景湛起身相迎:“用了一些药膏好了很多,多谢五弟挂念。” 梁添握着他的肩,脸上温和:“三哥和我客气做什么?” 说着,梁添将手里拿的一个瓶子递给他,细长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我听几个太医说这个药对瘀痕最为管用,便去太医院拿了一些。” 梁景湛接过药膏道了谢。 “上次比试,是我和六弟出手将三哥你打成重伤,那之后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梁添垂着眼睫,温声道,“六弟他还小,当时只想着上去凑热闹,肯定也没想到后果。前几日我去找了六弟,六弟心有悔意,只是一时放不下面子,又怕三哥见了他发怒,就没敢过来,希望三哥能原谅我们。” 梁景湛拉着他坐下:“瞧你说的,三哥有这么凶吗?都是兄弟,说这么多客套话做什么。” 梁景湛倒了一杯茶,“比试只是切磋武艺而已,主要还是为了促进兄弟间的情谊,是输是赢都不重要。” “三哥能有如此豁达的胸怀,实在让我惭愧。”梁添面上仍带着温文尔雅的笑。 在梁景湛印象里,他是天生就有着这种笑的。久而久之,梁添的温和就慢慢渗入了骨子里。 他的眼尾细长微挑,神光内敛,情绪总深藏于内,只有偶尔斜睨那一瞬,威仪自现神光逼人。 梁景湛总觉得梁添眼里的情绪全是他刻意流露出来的,藏于深处的神情梁景湛怎么也看不透。 遇事他也总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一切事都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在梁添面前,梁景湛也自愧不如。 “五弟说笑了,要不是最后一掌五弟放轻了力道,恐怕我早已没命见到五弟了。”梁景湛笑着端起一杯茶。 梁添的最后一掌几乎没怎么用力,这是人人都看得见的。 这次比试之后,众人也对梁添颇多赞誉。 梁添低头喝了一口茶,声音清亮了不少:“可我还是伤了三哥。” 他微微叹息,口齿间传来淡雅茶香,“三哥我真没想到你这次这么想赢,不过不得不说,三哥近来武艺有所见长了。” 梁景湛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他耍的都是雕虫小技,根本拿不上台面来,哪里算得上是武艺精进,当即就否认道:“哪里哪里。” “三哥你宁可拼了命也要赢到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有我能帮到的地方,三哥你尽管说。”梁添投来关切的眼神,一双白净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梁景湛在他的鼓励下几乎就要说出真实目的来,好在还有一丝神志拦住了他:“其实三哥这般想赢,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瞧不起我而已。” 梁景湛低头笑着,神情间还真有说出心里话后的轻松,但他心里却更加谨慎,在梁添面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三哥想多了,在我看来,三哥性子直爽,心胸开阔。谁敢瞧不起三哥,我一定不会轻饶他。”梁添言语轻柔,却无形中透着威慑力,梁景湛竟也莫名觉得安心。 明明知道是些吹捧虚话,从梁添口里说出来,让他不但察觉不到半分虚假,还觉得有种被人赏识之乐。 -- 第17页 以后他身边要是全围着一堆整日对着他一通乱吹的人,尤其是这种睁着眼睛吹得恰到好处还一副正经样的人,没多久人就被忽悠到渐渐蒙蔽自我了。 难怪历朝历代直言善谏的忠臣总落不了一个好下场,得到提拔的倒都是些油嘴滑舌口蜜腹剑的小人。 傅晏宁这个小东西就属于前一类,无论在朝上还是在私下都没几个能接近他的,一开始别人不知道他的性子,跑上府去备着厚礼亲自去拉关系谋前途,结果被傅晏宁当着上上下下的人骂了回去。 傅晏宁骂人还是不带脏字颇为文雅的讽刺,梁景湛当然也领教过,那些前来讨好的人丢了面子后就再也没去过,这新上任的官不知道,去了之后,也是被傅晏宁板着脸凶了回去。 后来就没有几个人再敢亲自去傅府巴结傅晏宁了。但傅晏宁也因此得罪了许多朝臣,这些朝臣都集合起来屡屡针对傅晏宁,想将其排挤出朝廷,好在父亲还是看重傅晏宁,其他朝臣为此也拿傅晏宁没法子。 只是傅晏宁若一直秉持着原本的性子,被排挤出朝堂怕是迟早的事。 “五弟当真是仗义温良。”梁景湛咽下一口茶。 想起梁添最后是如何一剑杀了他的,梁景湛嘴角不觉间露出嘲讽的笑。 梁添笑着推脱一阵,另起话头说起正事:“对了,还有一要事,三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梁景湛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转着眼珠想了一会,“七月初七,哦……是七夕。” 怪不得今日有很多小宫女聚在一块拿着线商量着什么,原来是要晚上穿针乞巧。 “不错,六弟在外面包了酒楼,就是咱们常去的那家望月楼。希望能借此向三哥个赔不是,所以便叫我来请三哥赏个脸。” 七月初七,七夕夜。 京城里人烟繁华,华灯照影,河湾水浅浅流动,岸边扶风细柳,深绿柳影徜徉水中,与朦胧月影点点星子相伴。 街上有童子手里拿着磨喝乐——一个手持荷叶的小泥偶,还有姑娘蒙着粉面上街闲逛。人影绰绰来来往往,面上皆带着喜庆。 人群中有两人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一人白衣飘飘,嘴上总沾了浅浅的温柔笑意,另一人身着蓝色衣衫,鼻青脸肿,但远远相望,仍看得出俊雅风采,眼里含情,似笑非笑,美目流转间勾人心神。 谁都认得出那是离王和容王。 “姐姐,是容王殿下!”有姑娘拍着自家姐妹的肩膀捂嘴悄悄道。 “何处?”另一姑娘的轻纱下已绽开笑颜,红着娇俏的脸去看妹妹所指的地方,隔着柳岸灯火,只看到一身和夜色相衬的蓝色衣衫和模模糊糊的侧颜。 衣衫在行走间被风带起,飘飘然多了份潇洒风流。 一座弯桥上,站了一绛紫衣少年,远处的灯火繁华伴着桥下荡漾的绿波尽收到了他眼底。 少年面容冷淡,两丝须发垂在眼侧,似不食烟火,便自与凡尘吵闹相隔开。 一人从桥下匆匆而来,附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少年眸子更暗了。 梁景湛和梁添并肩而行,梁景湛一身水蓝色衣衫,在暗夜里不大明显。 他出来时特意换了这么一身不起眼的衣服,这副满脸青肿的模样若是被人看去了,吓到别人不说,主要是怕会损了他在京城里艳绝名芳的风流名声。 只是梁景湛还是觉得,梁添的一身白衣倒是太过扎眼,总惹来一堆人瞧。 看到这么多小摊,梁景湛忽然眼睛一亮,他拉着梁添在其中一处小摊前停了下来,“等等,买个东西。” 梁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了过去:“三哥要买什么?” “当然是买面具了,三哥今日不好看,不能露脸。”梁景湛已经走到一家小摊面前挑面具了。 摊上摆了各色花样的面具,有吓小孩的,还有花里胡哨哄小孩的。 梁景湛挑挑捡捡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勉强能看过眼的。 梁景湛拿起手中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假面遮住了上半边脸,露出曲滑微尖的下颌线。 梁景湛冲梁添笑了笑,“如何?” 面具是半面的,还带着狐狸耳朵和尖尖的鼻子,空出的眼眶露出上扬尖细的眼尾,一副狐媚相。 他这一笑,就更像只小狐狸了。 “很好。”梁添看着他的笑,简单回道,“走吧。” 梁景湛嘴里哼着小曲,跟着梁添走了。 今晚,他要赴的可是一场鸿门宴!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我这么美,我不能让别人看见! 修改,减字数 第10章 望月楼挂了两盏喜庆的红灯笼,烛光映照在中间金字黑底的门匾上,地面的石板也被灯光照得亮堂,生出一种暖意来。 他与梁添刚入了酒楼,还没走几步,就有小厮来招呼他们了。 “两位殿下这边请。” 小厮在前面带着路,梁景湛和梁添随着他上了二楼。 今日酒楼里人少了些,看着冷清了不少。 梁景湛站在楼上放眼望去,忽然心下生了疑。 楼里明明歌舞繁盛,下面喝酒的人却像是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们互相之间就连一丝议论谈笑声也没有,有的只是席间偶尔喝酒时轻轻的咂嘴和吃菜的咀嚼声。 气氛古怪得可怕,下面一群人喝着酒就像是在完成任务,面上还完全没有一丝丝情感。 -- 第18页 “殿下请随我这边来。”小厮在一个雅间门口唤他,梁添碰了碰他的手肘,提醒他该走了。 梁景湛摘了面具,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进了一个雅间。 小厮一推开门,雅间里就有一股似有似无难以捕捉的香气传来,只因他刚才进来,便对突如其来的气味更敏感了些。 “三哥,快坐。”六弟从桌子边起来,亲自将他扶到座上。 七弟也跟着唤了一声三哥。 梁添先入了座,梁景湛被六弟引到梁添对面坐下。 期间六七弟眼光炽热地看着他,他们二人眼睛小如豆,笑起来就像个奸诈的贼。 桌上空空,菜还没点,六弟笑着看向他,“三哥喜欢吃什么?” “我记得这家鱼很不错。”梁景湛比他笑得更热情。 “好!”六弟喊来小二,要了酒,和几样野味荤菜。 小二走后,没多久就让人抱来了酒。梁承安拔了酒塞,酒香四溢,他站起来亲自为梁景湛碗里倒酒,恭敬得如对自己恩人。 “三哥,身上的伤好些了吗?”六弟热切地询问他。 七弟也微微侧身看他,两只小眼珠转来转去,带着罕见的和气的笑,“上次是我和六哥鲁莽了,六哥他就是想出出风头,才会在最后一场比试中和五哥一起打伤了三哥,我也是想在婉月姑娘面前表现表现,不想惹怒了三哥。” 六弟直点头,赞同地说,“是啊,还好三哥没事,不然我们二人就要悔恨终身了……” 两个狗东西一唱一和,还蛮有意思。 他低头拉起宽松的衣袖,露出一小截胳膊,白白的皮肉上全是暗红色的伤,伤口上结了疤痕,看着依然触目惊心,“伤还没好透,昨个一宿疼得要死,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就连行步都没有力气啊!” 六七弟两人很快对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露出欣喜的光芒。 梁景湛视若无睹,心里窃喜,脸上扬起灿烂的笑,道:“不过六弟七弟不必自责,你们有心想和我修好就再好不过了,来,喝!”梁景湛起身首先举杯相邀。 其他三人也举起碗站起来,仰头喝了下去。 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一碗下肚,酒暖肚肠。 梁景湛放下碗,抬起手背擦了擦唇上的酒渍,抬眼问七弟,“七弟口中的婉月姑娘是谁?是之前三哥在台下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么?” 提到那个小姑娘,七弟小小的眼睛里就露出了痴迷的目光,仿佛姑娘就在眼前,手下抓的就是姑娘的素手。 梁景湛看着他心生嫌弃,几度欲抽回手,脸上却迎合着他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问那个姑娘,也是梁景湛好奇她的身份,他只知道前世她是被人绑了,后又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梁添救了,父亲还重重赏了梁添,对他也越发青睐。 这女子到底是何种身份,能让父亲这么珍重? “那日晚上我第一次见到婉月姑娘,就是在街市上。” “那时正是临近关宫门的时刻,街上黑乎乎的,人并不多,我走着走着就看到前面有一个姑娘正在仰头看一只红色的鸟,我看着这姑娘面容熟悉,才想起她是父亲召到宫里的女官。” 六弟显然也是不知道他与那姑娘是如何相识的,梁景湛听他急切追问:“然后呢?” 借着仰头喝酒的动作,梁景湛偷偷看了眼梁添。 梁添还是恬淡地微笑,眼睛看着碗里的酒,一动不动,但很明显,他也在认真地听着。 从梁添的品行来看,他应该对这种事不会太感兴趣。 如此说来还真是奇怪,他是为了不失礼节而听还是别有目的,无从得知。 莫不是梁添也不知道这姑娘的身份? “之后小爷就过去了,小爷告诉了她身份后,便借口问她在宫里过得如何。江姑娘说啊,她还在适应,但宫里的风景特别好看,是她们那里不曾有的。” “你猜小爷回了什么?”七弟挤了挤眼睛,自己回答了,“我说她若是喜欢看,我可以带她去看更美丽的景色。” “所以这几日,我就带她出宫去玩,我们一起看了许多别致的风景。这些风景爷我早都看腻了,可还是陪着她去了,她看风景,我看她。” 七弟回忆着,嘴角的傻笑就没停过。 “那位婉月姑娘家在何处?”一言不发的梁添淡笑着问七弟,怕他误会,补充道,“我只是听她的腔调像是自南方来的,可南方绿水迢迢景致秀丽,应该是比京城的景好了许多。” 七弟脸上的傻笑变成了失落,“我问过她,她支支吾吾不愿说,只说是日后若找到了好时机会告诉我的。” 六弟听了不屑大笑,“哪有告诉别人家住何处还要看时机的?傻子,人家根本就不想告诉你所以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梁景湛安慰他,“没准人家姑娘有什么苦衷呢?” 六弟乐了,鼻子一哼:“能有什么苦衷?难不成是告诉男子住处后,知道住处的那个人就必须娶她?” 梁添语气平淡:“我去南方领兵时还真听过有这样的习俗的。” 六弟语塞,一下不说话了。 梁添笑着打圆场:“不过有这种习俗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如今几乎都没人听说过。” 菜陆陆续续已经上来了,六弟又要了一壶酒。 -- 第19页 大部分是荤菜,揭开一道道盖子,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都在盘子上,被摆在桌上,看不清面目,很多梁景湛都叫不出名字来,甚至见都没见过。 全是他讨厌的菜,梁景湛拿起筷子二话不说就夹着菜往六七弟的碗里放,“六弟七弟快点尝尝,这个是什么?” 六弟像个小厨房的老师傅,拿起筷子仔细尝着,一边带着满嘴油为他得意解释道,“这是蛇胆,肉质鲜嫩不肥不腻,吃着特别好,听说可以清火。” “六弟七弟,这个呢?”梁景湛又为他们夹了几块黑乎乎的小虫子。 七弟舌头舔着嘴上的油,嘴里嚼动着:“这是蔗虫,又咸又脆。” 梁景湛看着心生畏惧,这两人是什么也敢吃。他又夹了一些小块小块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六弟瞥了眼道,脸上还带着哂笑,“三哥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梁景湛憋住笑,这些东西怎么说也该是入药的东西,可能是他们特意要求酒楼做出来,店老板不想惹事,没办法就只能照做。 原来六七弟还这么年轻气盛就开始习养生之道了,梁景湛垂眉哀叹,“唉,三哥一直待在宫里不怎么出来,所以较六弟和七弟来说少了些见识。” “那这个……”他手上夹菜的动作还没停,看着特别像是东家招待客人。 “这是蚺蛇。”七弟吃得津津有味,“我与六哥早对这菜了如指掌了。” “五弟也吃啊,别客气!”梁景湛又绕过去,招呼梁添吃菜,梁添没有表现出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些菜,只是拿起筷子夹着离他最近的一道素菜,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梁景湛又为他们几个人倒着酒,梁添喝得最多,一杯接着一杯,六七弟也轮流给梁添倒酒。 梁景湛有些不明白了,难道不是给他倒酒,把他灌醉好下手么? 这两人脸上并没有醉酒后的潮.红,而且醉意再浓,也不可能把他和梁添看混了吧? 推杯换盏间,四人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六七弟两人再要给梁添倒酒的时候,梁添无力地摇了摇头,推了推面前的酒碗,醉醺醺道,“喝不下去了。” 说着,便一头栽在胳膊窝里睡了。 这戏怎么有点不对头? 六弟倒是明显轻松了很多,“五哥这么不胜酒力,这就……” 话还没说完,从小窗里跳进来一个黑衣人,梁景湛听到动静往前望去,想着应该是来杀自己的。 但慌乱间他看到六七弟二人也慌了神,着急地就抱着头窜到桌下藏着,显然是没意料到这种情况发生。 梁景湛就静静坐在座位上,眸子里黑衣人高高的身影越来越近,眼中黑衣人的步伐果断干脆。 在远处看着高大的身影已到了他面前,待走进了,再细细看,梁景湛才发现那人并不高大,身影反而羸弱,只是双肩高耸,便多了份威风。 黑衣人在梁添身后停了下来,他脸上挂着一半面具,只遮住了右侧的一半脸,口鼻都以黑纱遮掩,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透露着杀意,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身后有狂风从窗户外吹来,吹掉了黑衣斗篷的帽子,墨色玉冠束的发丝飞舞。 梁景湛在脑里飞快地想着对策,要是这人真要杀了他,他该从哪逃。 作者有话要说:  文和专栏期待亲的收藏嘤 再次修改错字呜呜呜 梁景湛:我就静静看着你们装 第11章 令他想不到的是,黑衣人一把拉起睡在桌上的梁添,将他揽在怀里,转身就从小窗飞了出去。 就这么完了? 刚刚梁景湛还看到黑衣人转头看梁添的时候,眉眼刹那间温和了起来。 那人应该不太可能是要害梁添的人。 既然是为梁添而来,那他带走梁添要做什么。 若是一个和梁添亲近的人带走了他,那原因要么是有急事找他,要么是黑衣人以为梁添身处险境,所以要带走他。 若是黑衣人有急事找梁添,当面找梁添说应该不是太难,就算身份神秘不好露面,那也不会急于这一时半会。 而且,他若找梁添是有要事相商,梁添现下已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还能商量要事? 那情况,无非是第二种了。 也就是说,黑衣人以为他们灌醉梁添是要加害于他,若按这样来说,那黑衣人来者不善的目光也能解释得清了。 “人走了!”想通事情原由后,梁景湛弯腰提醒还在闭着眼捂着头,躲到桌下当缩头乌龟的两个人,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六七弟两个人身子抖如筛糠,抱着头眼睛怎么也不敢睁开,“大侠饶命!” “大侠饶命,我们什么都没做!”七弟还在哀嚎。 两个傻子。 没想到平日里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神气十足,放在外面一碰到别的人,话还没说一句就怕了。 梁景湛提高了声音,耐心重复了一遍,“六弟七弟,是我,人走了!” 六弟先睁开一只眼,在桌前转了一圈,看见没有黑衣人的身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拉着七弟要站起来。 “噢……”六弟摸着磕在桌子的头。 “疼……他娘的……”七弟捂着脑袋骂道。 梁景湛看着他们十分窘迫地从桌子下钻出来。 -- 第20页 “方才那人是谁?”六弟心有余悸,跑到小窗边,身子趴在小窗外左看右看。 “五哥呢?五哥怎么不见了?”这边七弟坐到座位上发现身旁的梁添不见了,情绪慌乱。 六弟听到话,关了小窗回头四下望了一圈,才发现房间里确实不见梁添人影了。 “五哥是被黑衣人带走了?”六弟到座位上喝了碗里的一口酒压惊。 “六弟七弟不要急,先听我说。方才我看五弟醉得睁不开眼了,回去若是受了凉风指不定要受风寒,三哥便差人把他送回去了。”梁景湛面不改色哄弄着他们,一边欣赏着他们愈发忌惮的表情。 “这么说黑衣人是三哥的人了?”六弟面色讶异,与对面的七弟交换了眼神,两人脸色皆有些不妙。 “不错。”梁景湛为两人倒了杯酒,“三哥本要一个人来,可他们不放心,偏偏要跟过来。” “他们?”六弟下意识扭头朝窗子看了看,面色不善地看向七弟。 “对啊,外面还跟了一堆人,我一发令就全都出来了,六弟七弟要不要看看?” 梁景湛正给六弟倒酒,他话一说完,余光就瞥见了六七弟越来越黑的脸色。 梁景湛见此很满意,又补充道,“最近我这手臂啊都使不上劲,他们怕我受到伤害,就一个个地跑来保护三哥了。” 六弟七弟同时干笑:“有我们在,怎么可能让三哥您受伤呢,七弟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 “啪嗒……” 梁承深的最后一声“啊”字淹没在了一个更响的声音里。 酒壶碎了。 梁景湛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力气,抱着酒壶的手臂故意一松,这一坛酒就从怀里滑了下去。 酒壶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酒水溅到了他的衣摆。 梁景湛心道可惜,这么好的一坛酒就废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情绪,听到这声酒壶碎的声音,二人脸色一变,身子颤抖着离开座位,差点坐到地上。 梁景湛还没搞清楚他们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就听到了一楼传来了一阵骚动。 紧接着,梁景湛听到了好像是从楼梯口处传来的阵阵急躁混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赶来。 动静声越来越大,离他们的房间越来越近了。 梁景湛看着地上流淌的酒液发了一会愣,没多会他就扑向窗口跳了出去。 夜色里,梁景湛飞跃到酒楼后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又借着树的力,足尖轻点,跃到了别家屋顶。 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身后有很多人在追着他,想要他的命。 “追!人在前面!” “主人说了,杀他的人赏三千两银子!” “砍几刀亦可领赏!” 梁景湛边逃,不用回头看都能想出身后一个个都红着眼看着他这块闪闪发光的银子,一边嘴里恨道:“这两个王八蛋以酒壶声为令,这般想要本王的小命!” 不过……摔酒壶的人不是那两个王八蛋,而是是他自己啊! 全都是自己做的孽啊! 梁景湛欲哭无泪。 疾风不断擦过脸面,梁景湛脸上的汗珠顺着脸庞流下,有几滴落在了眼睫上,让视野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脚下踏过了不知多少个屋顶,多少棵绿树,直到身后的动静渐渐小了,梁景湛才能得空停下歇会。 再往回跑是跑不了了,他怕身后早已安排了人埋伏。 可是一直往前没完没了地跑,就离皇宫越远。 如此下去也不是个事。 他身上还有伤,根本打不过这么多人。万一用劲过猛,一个猝不及防命玩脱了,那不就让他们白白占了便宜? 得想个藏身之所才行。 他趴着的屋顶下方就是一户人家,家中还灯火通明。 这几年,因为商市愈发兴盛,宵禁便慢慢松弛了,虽然二更钟鼓已经敲了,但街上还有很多人,也有许多家户还没休息。 要是贸然偷偷藏入人家院落里,只怕会惊扰人家,还会为他们惹来灾祸。 对了,这附近有一家废弃的庄园,兴许可以翻身进去前去叨扰。 这么一想,梁景湛就动身了,身子刚腾空而起,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他在那,快追!快!” 梁景湛立刻加快速度,身影如风,在黑夜里穿梭。 逃了好一会,梁景湛终于远远看到那废弃的庄园了。 眼侧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梁景湛看了看身后的人还没有追过来,索性停了下来扒在屋檐上瞧着那身影。 干脆先看着情况再做打算。 街上只有两个人影。一个是位粉衣姑娘,身形娇小。 梁景湛看到了她的侧脸后很快就想起了她是谁。 这位姑娘可不就是前不久他在台下见到的——让七弟梁承深心心念念的——婉月姑娘。 怎么会是她? 江婉月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男子。 男子落了她一步,跟在江婉月身后,似乎在等待着时机。 男子双肩高耸,右脸上带着一半面具,只能看见一只眼睛,挺直的鼻骨和薄唇,下颌线条硬朗,梁景湛看他身形居然也有些熟悉。 面具只遮住了右半边脸,正是之前带走梁添的那个人! 面具男子忽地靠近她,一拍江婉月的肩。 -- 第21页 江婉月转过头看他,迷迷糊糊地轻声问:“你是——” 话还没说完,她的后脑就被男人以手臂重重击了一下,晕倒在面具男子的怀里。 梁景湛看着着急,却只能伺机而行。 被带走的梁添不见了,这么短时间里他不可能再把人送回宫里又跑来一趟。 那么……很大可能是面具男子还有帮凶。 梁景湛不敢确定,打算先观察动静再说。 男人皱着眉,毫不费力地把婉月背到了身上,他拉起挂在脖间的黑纱,蒙住了口鼻。 向前走了几步,从四面八方落了一群黑衣人,跟在他身后,男子耳朵动了动,没有转身。 梁景湛趴在屋顶上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看着一切。 没多久,看着面具男人,梁景湛心里就有了数。 虽不知道黑衣人抓江婉月是为了什么,但如今他总算是弄清了上辈子抓江婉月的人是谁。 “主上,离王殿下已经安顿好了。”男人身后从天而降了一个人,那人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向他禀报。 男子脚步一顿,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梁景湛听到身后本来消失的动静又出现了,隐隐约约有人喊着,“快,我看见人方才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 身后不依不饶追着他的一群人已经出现在下面的街上了,各个提着刀凶神恶煞,正往这赶。 前面的面具男子听到动静停在了原地。 在他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纷纷朝后看去,弓身后退一步,将面具男子护在最后,手指整整齐齐摸上了佩剑,蓄势待发。 梁景湛见状,不再犹豫,飞身向下,落在黑衣人面前,朝着追来的人招了招手。 他朝着来人大声呼喊:“我在这!要杀我的都过来啊,不要被吓得屁滚尿流!” 眼看着身前的一堆人就要到了跟前,梁景湛身后的黑衣人们目光徘徊在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身影和步步逼近的壮汉,各个面面相觑。 “这……”黑衣人没了主意,最后一个个都统一看向了面具男人,等着他下令。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睡梦中,恍惚间听到报时说六点钟,吓得我从梦中惊醒,发现已经六点多了,晚了十几分钟,还好赶上了 突然发现少发了一段……对叭起 QAQ 修改,努力进行文字瘦身 第12章 “按兵不动。”身后传来一道稳重的男声。 追过来的人看到梁景湛身后一群人停了下来,起初都有些奇怪,但没人多想。 队伍来势汹汹地往对面冲去,在距离对方还有一丈的地方时,前面一个人突然住了脚步,身后的人全停了下来,先停下来的人明显有所顾忌,停在原地分析着局势。 里面有一个人蒙着面急着道,“还等什么,他们才十几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走!” 队里的其他人听着话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众人,人是多了对方不止一点,每个人都点头认可,“有道理。况且前面还有三千两银子等着咱们!” “会不会有什么陷阱,小心为妙!”第一个人又道。 可银子就在面前,哪有人肯听他的,各个提着刀已经呐喊着冲了上去。 那人没办法,也不甘落后,怕被人抢了功劳,提着刀也赶了上去。 梁景湛见他们如一头头眼里冒着红光的野兽奔着他而来,他嬉笑着转身绕到黑衣人身后看热闹。 一群黑衣人来不及躲,只好拔了剑与他们交手,刀光剑影在黑漆漆的夜里肆意展示着凶残嗜血的一面,刀剑相碰的声音与血肉撕裂翻飞的声音交织混合,刺眼的热血如落花飞溅,哀嚎声不绝于耳,地上的尸体堆积如山,断肢残腿到处都是! 好一个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倒地的人都是追他而来的人,剩下的人没几个了,想必这场战斗不久就会结束。趁着混战还在继续,梁景湛便一跃身轻轻飞到屋檐上,去往那废庄园躲了。 打完之后,黑衣人要是找他的事把他抓起来,那姑娘可就没人救了,所以还是躲着的好。 梁景湛跳进了庄园里的小花园里,这个庄园废置了许久,主人已经在几年前就搬走了。 他转身向中庭走去,没猜错的话,那个面具男人也会带着婉月姑娘来这里落脚。 梁景湛随便在里面找了一间房,房里自然少不了灰尘蛛网,他拉着宽袖,稍微收拾了一下就靠在墙上眯眼休息了。 “主上小心。” 这一声并不大,梁景湛还是醒了,他趴到窗外偷偷望风。 院里一个个像下饺子一样从墙上飞下来,黑衣人脚落地的时候声音不响,只有一身灌了风的黑衣袍在空中发出呼呼的响声。 “把她扶进屋里。”面具男人把背上的婉月交给了身旁的一个黑衣人,抬脚就走进了院里。 身后的黑衣人紧跟而去。 江婉月被那些人绑了起来,人被放在了中堂,周围还留有几个黑衣人看守着。 梁景湛在面具男人到的时候早从屋子溜到了后院,趁他们全部进中堂后,梁景湛又从后院摸到前院的一个小房。小房斜对着中堂,透过小房的窗户可以将中堂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江婉月被绑在墙角,还在昏睡着,中堂间用干柴生了火,摇曳的火光照映着脸庞。面具男子没了影子,想是找了间屋子等着婉月醒来。 -- 第22页 梁景湛的脸贴在窗格上往外望,他不清楚面具男人抓江婉月的目的,兴许一切要等到江婉月醒来才可知晓。 夜色深沉,已经这么晚了,梁景湛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几次想打哈欠,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发现,也生怕一个眨眼间的功夫,错过救她的好时机或者是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咳咳……”江婉月低头咳嗽。 梁景湛看到江婉月醒了后,脑袋里的瞌睡虫一下都没了。 江婉月身旁的黑衣人听到声音,立刻去了一间屋子,看来是给面具男人报信去了。 这里离中堂有些距离,若是在中堂说话,在这间屋子里就听不清。梁景湛见此赶忙溜出房子,往中堂屋顶飞去。 “你……你是谁?为何抓我?”江婉月坐在地上,身子往后退了退,她的身后是墙。等身子碰到了硬生生的石墙,无路可退的时候,江婉月眼里的泪花涌了上来。 面具男人摘了面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婉月,眉间的川字印更深了,独留在外的一只眼里升起厌恶。 梁景湛趴在瓦片上,透过瓦缝瞧着下面的景象。江婉月的眸子里眼花还打着转,她姿容秀丽,看过第一眼后就会觉得她可爱俏皮。 尤其是眼里蓄了泪水后,让人看着明显就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任谁都恨不得前去安慰。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个男子都会心疼的吧,真是理解不了这鬼东西的死脑筋。 但要问面具男人是怎么想的,别说他了,就是连梁添那么聪明的人也搞不明白。一个能为了完成别人的基业,狠到毒哑自己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就怜惜别人了? 这样一想,竟也觉得宋襄做得有理。就算这一世宋襄重新走上那一条以己之血肉,做他人垫脚石的不归路,梁景湛也不会惊讶。 宋襄语气冷冷淡淡,放在外面来说,就是那种爱以一张臭脸凶小孩的怪叔叔,“姑娘是无双剑阁阁主的女儿,在下是不会动,也不敢动姑娘分毫的。” 无双剑阁。 梁景湛眸子骤然紧缩,原来是无双剑阁阁主的女儿,怪不得连父亲都对她尊敬有加不敢怠慢。 无双剑阁掌握天下信息,天下的往来信息全由阁主一人秘密保管,也是除了逍遥派之外的,第二个连接江湖朝堂的地方,承载着安泰前宁的重任。 四海八方无人不知,人人都晓得南山下有一无双剑阁,入则治乱,退则民安,就是说前宁一有危难,无双剑阁就会立刻派人入朝廷。 一为警戒圣人,二为更方便地向圣人传达各方消息。听说剑阁里养了一种火凤,火凤只能识得剑阁里的人的气味,会循着气味而来,因为其飞行速度快的原因,剑阁常用它送信,送来的信会交到派到朝廷的人手里,再由所派之人将信息呈递给圣人。 等他们从朝堂退回剑阁后,便说明前宁危机已解除,他们退回剑阁时,大多都会出现帝位更替的结果。 而这次剑阁阁主居然把自家女儿派到了朝堂里做联系两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另有什么想法。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我来这里没告诉任何人,你到底是谁?”江婉月睁着圆圆的杏眼不可思议地看他,声音在尽力压制着恐惧。 “火凤会接近的人除了无双剑阁的人还能有谁,在下看姑娘前几日才用火凤传了封信,火凤羽毛火红,自是一看便知。至于我的身份,这与你无关,不要多问。”宋襄语气生硬,还带着点不耐烦的意思。 “哼。”江婉月扭过头不再看宋襄,状似随意道,“用面具遮右脸,不敢以面目示人,怕不是右边眼角有道伤疤,不好见人?是吧,林太尉的门客宋公子?” 梁景湛看到宋襄愣了愣神,宋襄应该没料到会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识破了身份。 一眨眼的功夫,宋襄错愕的神情很快消失在脸上,镇定道,“姑娘今晚出来是要接剑阁的来信,我看火凤还没来,不若与姑娘一起等等。”宋襄语气阴狠起来,声音喑哑,“既然姑娘已知在下身份,那等信来了,姑娘再尝点苦头也不迟。” 噢,梁景湛明白了,原来宋襄绑架江婉月果然是为了得到无双剑阁的来信。 “想必宋公子一定知道火凤是循主人气味而来吧?既然宋公子一定要为难我一个女子,那好,等我死了,身子变臭,公子再等火凤来也不晚。”江婉月皱眉,嘴里动了动,面色似有些痛苦。 宋襄知道她在做什么,弯腰一把过去掐住她的下颌,“想死?不可能!信还没来,你不能死!” 江婉月被迫仰起头,脑袋死死顶着后面的墙,眼神露出与面相不相符的强硬,她讽刺地笑了笑,“就算不让我死,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吧?” 宋襄看着她的眼睛,冷笑着:“姑娘不愧是无双剑阁阁主的女儿,确实很聪明,为了不让姑娘做什么冲动的事来,在下只好先冒犯了。” 江婉月还在想他要做什么时,宋襄抬手点了她的昏睡穴,江婉月觉得浑身没劲,晕晕乎乎,慢慢闭上了眼。 “忘了一件事!”宋襄刚转过身,就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问。 他回头看了江婉月一眼,见她已经睡过去了,宋襄懊恼地叹口气,“算了,等她醒了再问。”抬步便回了屋子,只留下一句话,“火凤来了告诉我!” -- 第23页 “是!”其他黑衣人一齐回道。 梁景湛见没什么看头了,轻轻翻身躺在瓦片上闭着眼,只等着火凤来了。 “来了来了!那可是火凤?”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羽毛这般艳丽的鸟。” 梁景湛听到下面几个黑衣人的议论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往下面看去。 不远处一个火红的凤凰,发着啾啾的声音,通体艳红如火焰,嘴尖尖的,两只细脚下还绑着一卷纸筒,正往这边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滚滚滚滚求收藏~谢谢嘤(?????)? 第13章 火凤已经飞到了屋檐下,梁景湛又轻手轻脚回到瓦缝边趴上,一只眼睛努力往下瞄。 火凤飞了一圈,黑衣人的眼光就随着火凤而动,眼里全是新奇。火凤最终停在了江婉月的肩上。 一个黑衣人弯着腰过去从它脚下摘下纸筒,还想着再摸一下它的皮毛,额头却被火凤的尖嘴猛啄了一下。 “哈哈哈哈这还是个烈性的鸟!”那人拿着纸筒捂着额头喊痛,周围的黑衣人围着他笑。 “火凤来了?”一群人身后出现一道冰冷的声音。 黑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拿着信的一个黑衣人低头把信送了过去,火凤悠悠转了几圈后就飞走了。 “好。”宋襄拿过信回了屋子。 梁景湛赶紧跟着移到前面,把一片瓦轻轻移开,扩大瓦缝,直到从瓦缝里能看到宋襄的身影。 宋襄拆了纸筒,掏出信,手抖了抖信,将信铺平,低头看了起来。 梁景湛在上面看不清纸上的字,就在他万分着急几乎要把整个头都塞进瓦缝里时,宋襄却很“体贴”地念出了信上的字。 “相形见绌,方思,当头明月满行舟,二儿远离是非去,对镜方知白首现,垂眉惊觉乌鱼行。” 梁景湛哭笑不得,此时宋襄的脸色一定不好看,无双剑阁传的书信都是极为重要的事,用密语来传也能想得通。 宋襄一定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得来的信,到头来却怎么也看不懂。 梁景湛根据他念的几句词也猜了猜,猜字谜他恰好在行,上元节猜字谜的游戏他可从没输过。 梁景湛有自信他能解得出。 相形见绌,应是诗的题目,方思是诗人,只是好像没怎么听过有这么一首诗,那这或许就是个字谜。 相形见绌,在加上方思,方思同放丝,去掉丝,可不就是出吗? 第一句当头明月满行舟,当头明月,是为肖,再加上行舟,就是逍。 第二句二儿远离是非去,二儿是元,远去掉元,是非,即谣言,言字去,结合起来就是遥。 对镜方知白首现,可以说是对镜才知白首现,才字在镜中呈相反之势,加上白首,白字的头,合起来就是长。 垂眉惊觉乌鱼行,垂眉看鱼说明是条河,透过河水能看见乌鱼,则表示水很清。 几个字串起来就是——逍遥长清出! 逍遥派,长清师父,出山。 逍遥派身负秘密保护历代天命之子安危,辅佐储君的重任。 阿娘便出身于此,还是逍遥派的小师妹。 只是身份不好暴露,一旦被人知道,恐会招来宫里人猜忌,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这也是梁景湛不轻易在外面动用逍遥心法的原因。 说起逍遥派的长清师父,梁景湛对他的事可算是了如指掌了。 他经常听阿娘在他面前说起自己在逍遥派的事,自然也不免提起她的三师兄长清师父,只是每次提起他的时候阿娘多半都是在说他的坏话。 梁景湛对长清师父最深的印象就是,小气,抠门,但奇门遁甲和傀儡术玩得很精。 长清师父出山,是为了什么?上辈子至死都未曾有幸见过长清师父,这次若能见到,再好不过。 这样看来,这一世注定和上一世不同了。 “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底下的宋襄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的尘土顿时飞了满屋,“咳……”宋襄掩住口鼻扇了扇,心情更糟了。 中堂的黑衣人都跑来了,“主上有何指教?” 宋襄手里的纸被攥得发皱,他转念一想,把纸交给了一个黑衣人,“你们谁能解出这个谜?” 黑衣人拿过纸,一个传给另一个人看。 黑衣人看了之后各个摇头,宋襄料到如此,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所以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吩咐道:“将这纸上的内容再抄一份给我,其他人继续去看着江姑娘。” 得了命令后黑衣人便又回了中堂。 过了一个时辰后,江婉月醒了。 “快去通知主人。”一个黑衣人朝同伴说道。 江婉月刚睁开眼没过多久,又见到了带着面具的宋襄,顷刻间恼怒不已,“信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快给我!” 宋襄从袖子里不急不慢地取出那张纸,蹲下身来,把纸放到江婉月面前,“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江婉月扫了一眼后,眼神就落在了别处,她也不看宋襄,只反问道:“要是说了,你肯放我走吗?你不想要我的命,也不敢杀我,可是若是就这样放我回宫里,你指定不会安心,因为你怕我将你绑了我的事告诉圣人。” 一字一句都是事实,宋襄没有反驳,也没有被拆穿的怒意。 他知道江婉月一定知道了信上写着什么,便一直紧紧盯着江婉月的眼睛,重复问:“信上到底写着什么?我问的话从不会重复第三遍,第二遍已经是极限。” -- 第24页 “那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封住我的口?”江婉月质问道,她语气强硬,倒还多了份威吓。 宋襄坦诚告诉她:“在你身上下子母蛇盅,每逢信到之时你得来我这以信换解药,不然不出三日,你必身亡。” “你腹里的那条子蛇会冲出去找它的母亲,那时它会慢慢吞食你的五脏六腑,让你饱受肝肠寸断五内俱崩之痛。” “当你感觉痛的时候,你还会看到你的腹部时不时有异物突起,最后你的身子就会一点,一点,一点被体内的蛇吃掉。” 宋襄的表情加上绘声绘色的描述,光是想想,梁景湛都觉得害怕了,更别提江婉月了。 江婉月皱着秀眉,身子缩在了一起,不住颤抖,眼睛慢慢闭上,眼里尽是厌恶之色,“当真是丧心病狂无耻卑鄙!” 宋襄全然不在乎她的骂声,“所以……告诉我,无双剑阁那边多久来一次信?时辰就不必说了,这般隐秘的事自然只会在夜里进行,而时辰也是固定的,方才信来的时候正值子时,上次我见姑娘送信时也是子时。” “我为何要告诉你?”江婉月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就冒犯了。”宋襄伸手在江婉月的腰间点了一下。 “你做——”江婉月感觉被点的地方痒痒的,忍不住发笑,这笑还不受控制,江婉月心里气得要死,被绑到背后的手没力气攥住了,“哈哈哈哈——你快点——哈哈哈——解开我的——穴道——”江婉月很费力地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 “江姑娘说不说?”宋襄没有任何动作,只等着她说一句好。 “好……哈哈哈你快点……解开……”江婉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尾渗出了眼泪,她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一直这样笑下去就会笑死,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宋襄不放心,怕她耍花招,又问一句:“当真?” “废话……哈哈哈……快……”江婉月催促他,嘴里的笑怎么也停不下来。 宋襄两指又点了一下,江婉月终于不笑了。 江婉月大口大口喘着气,心里对宋襄的恨如火苗窜了起来,可她做不了什么事,满腔的怨恨就只得一分也不减地展现在了脸上和语气里,“小人!” 宋襄看她像是不打算说,手指又抬了起来,江婉月忙摇头阻止:“上次隔了五日,下一次来信就要相隔六日,懂了吧?不懂自己悟。” “好。”宋襄面无表情地点头,抖了抖手上的信:“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被宋襄知道了信上的内容,他一定会派人阻挠长清师父,或者是想方设法逼迫长清师父辅佐梁添。 “信里说了,不日灾祸出。”江婉月拧过头,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语气里饱含不满,生怕宋襄听不见。 “不日灾祸出?就这几个字,没了?”宋襄半信半疑,他压低声音,威胁道,“江姑娘不要骗在下。” “一句一个字谜,就这几句诗,宋公子认为呢?我爹每次来信都是这番不明不白地,我也没法子。你可别问我具体是什么灾祸,我哪里知道这么多!”江婉月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宋襄,依旧盯着不远处的火苗。火光点亮了她姣好的面容和灰暗的眸子。 今晚的江婉月和前几日他在武台下看到的江婉月简直判若两人,梁景湛知道,这小姑娘只是表面镇定自若,心里肯定怕死了。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想出糊弄宋襄的法子也确实厉害。 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和他不相上下啊。 “好。”宋襄看江婉月不打算说下去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子,盒子还落了锁,“吃了这个,江姑娘就能回去了。” 梁景湛一惊,眼神紧盯着他手中的盒子,宋襄该不会是真要给她下蛊吧? 盒子打开了,江婉月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慢慢向后移动着,与宋襄拉开距离,眼里的恐惧被火光点亮,江婉月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借着忽闪的火光,梁景湛看清了宋襄手里的玩意儿。他手里拿着一颗绿色的细条状东西,还带着绒毛,那东西还在蠕动,是个活物。 那应该就是幼蛇了。 “你别过来……”江婉月几乎是在哀求,她身子一直往后退,眼里的泪光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梁景湛看着宋襄手里的东西,头皮一阵发麻。此刻看见宋襄那张脸,心里就急切想要一拳打下去,他手握成拳,指节快要从皮肉里突出来,梁景湛试图深吸一口气来调整愤怒的情绪。 这他娘的还是不是个人,对一个小姑娘使出这么狠的手段。 不行,不能再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头明月满行舟,二儿远离摇手别,对镜才知白首现,垂眉方觉乌鱼行。 前三句来自《汉语大词典》字谜,文里有所改动 最后一句是俺用小脑瓜想的,实在是太难了呜呜呜 改排版 第14章 梁景湛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到了中堂前。 中堂里的黑衣人听到动静都拔剑围了上来,将他围在中间,一圈圈银白的剑光在夜色里格外晃眼。 梁景湛不管他们,朝着宋襄待的房间喊道,“对姑娘下蛊,公子算什么君子?” 梁景湛话音刚落,宋襄就走了出来。 他朝着黑衣人轻轻挥了挥手,包围着梁景湛的黑衣人就纷纷退后了一步,剑势也收了三分。 -- 第25页 “原来是容王殿下,殿下方才说错了一句话,在下不算是什么君子,也未曾自称是君子。不过在下就想冒昧问殿下一句,借刀杀人和听人墙角就是君子所为吗?”宋襄走上前来,言语间处处诘责,气势逼人。 梁景湛知道他在说自己,便持着一张贯有的厚脸皮道:“本王就是所谓的梁上君子,此番你我相遇便是缘分,不若我们做一个小人之间的交易?” 宋襄扬眉:“小人间的交易?” 看到宋襄面上来了兴致,梁景湛缓缓开口,语气懒散道,“本王在街上看着那姑娘十分合眼缘,方要上去问话,就见公子将人带走了,我便一路跟到了此处。虽不知道那姑娘与公子有什么纠缠,但本王希望公子卖我一个面子,放了她,我愿替她受蛊。” 宋襄咂嘴感叹:“京城人人都说容王殿下风流多情,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殿下当真愿意为了一个女子承受噬心之痛?” 梁景湛本来还在想他这话会不会骗到宋襄,听到宋襄的话他心里有了底,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想来也是因为自己年少轻狂时太过放纵。 那时他时常流连花楼,千金一掷为博得京城里享有盛名的清倌一瞥,等这人有意于他后,他转而就又看中了其他清倌小公子了。 当时倒觉得没什么,直到之后经过很多了事,他才知道原来对一个人的倾慕之情不是真正的爱意。 往后这么些事来来回回地发生,他的多情名头就传开了,并渐渐深入人心。 这一切在后来都不一样了,十七岁过后,梁景湛的风流都是装出来的。 为了减少其他想谋权的兄弟对他的猜疑算计,他还得精心掩饰自己对男子的喜好。 因此那段日子里他在花楼中看见了姑娘就往殿里带,让她们住几日后又完好无损地将她们送回去。 那些带回来的女子每日不用做别的,心情好了让她们拉曲儿就行。 把这些姑娘送回去后,姑娘们一个个为了面子,都说自己日日被容王殿下宠幸。 没想到最后还是之前的风流罪帮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梁景湛的目光流转,莹亮的月光下一双柳叶眼有深情泄出,“本王不知道公子为何要绑这位姑娘,但只要公子肯放过那姑娘,本王做什么都愿意。” 梁景湛故意装傻充愣把一切当作不知情,话里话外只有姑娘二字,还是为了保命。 从狠人手里要人,自己还要平安回宫,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若被宋襄发现自己听了所有的事,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最后不但救不了自己,还带不走江婉月。 宋襄看他并不像是装的,可还是放心不过,面具下的眼睛掠过一丝疑虑。 不多时,他心生一计,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便请容王殿下进来瞧瞧那位姑娘。” 梁景湛不知他的心思,但却知宋襄没怀什么好心。 他笑着跟上前去,进了中堂。 在他们谈话间,庄园外有两人正在交手。 一个一身黑衣,遮了面目。 另一个是一身紫衣,身形修长的少年,也用黑纱遮了面目。他额前两缕细丝垂下,头发半束,用白玉冠拢在一起,从冠上垂下两条淡紫色的丝带,身上沾染了丁香花的清香,远远都能闻到。 黑衣人持着剑与傅晏宁周旋,他发现对方的内功了得,就是不知道为何对方不愿尽全力,一直处在退守的地位,偶尔出手也是只用了几分力道。 对待对手懒得出力,黑衣人把这一向视做是对手看不起他。 这样想着,他出剑更快了些,剑招也更密了,完全不留给傅晏宁丝毫喘气的机会,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被他的冲动吞噬得一干二净。 傅晏宁发现了他的剑势变化,眉头紧蹙着,一面做挡,一面时不时看一眼庄园那边,声音毫无波澜,“在下不想与公子交手,只是因为在下有要事在身,并没有看不起公子的意思。还请公子放我离开。” 黑衣人清楚原因后收了手,听到他说有要事在身,才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傅晏宁先一步拱手问他:“公子可是也去救人?”他在桥上听了小书说离王和嵋王殿下请梁景湛赴宴,只觉得事有蹊跷,便一直跟在梁景湛身后观察着情况,一直跟到了这里,方才远远瞧着,大抵也看清了这里发生的事。 偏不巧梁景湛跳下屋檐后,他身边冒出来这个黑衣人,一言不发就和他打了起来,傅晏宁心烦得紧,脱不开身,他也不知道现在里面情况如何了。 傅晏宁挑了挑眉,继而补充道,“是来救江姑娘的?” 黑衣人想到梁景湛的处境,懊恼只顾着和眼前这人打架,耽搁了他去救主子,他还正在气头上,听到傅晏宁的话,心下更是烦闷,“什么江姑娘?我是来救容王殿下的。” 傅晏宁的眸色倏然幽暗,眼睛眨了眨,按捺住想要甩袖离开的想法,他声音低了几分,“既是同道,不若一起?” “一起?”黑衣人犹豫不决,但转念一想,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对方的功力比他高得多,园里又有那么多人,有他帮忙的话救出主子的几率会高很多,“好。” 傅晏宁低头,附耳细语。 梁景湛随宋襄进了中堂,江婉月看到梁景湛后神色动了动。 宋襄见此道,“江姑娘倒是幸运,容王殿下他中意于你,愿为你受子母蛇蛊。” -- 第26页 梁景湛终于明白过来宋襄的意图了,宋襄当着江婉月的面说这些,是为了让江婉月知道自己是为了她受蛊。江婉月心地善良,定会对他心生愧疚,就是为了他也会主动前来以信换解药,若说给江婉月下蛊,她还可能会换得一死,换作给他下蛊,这样一来,保险了很多,还打消了宋襄的顾虑。 况且给他下蛊,宋襄也好牵制他,纵使自己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会为了解药不说出口。 狠啊。 江婉月望向他,眸子里有水光打转,特别像是围猎时遇到的身在箭下的小鹿,梁景湛不忍心再看,他这样做除了一时冲动,也有自己的私心。 “不……不……”江婉月摇着头,呜咽声中发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 “别废话了,公子还愣着做什么,本王还要等到天明前抱得美人归呢。”梁景湛伸腿一脚踹翻了中堂的桌子,庄子废了好些年,这木桌也搁置了许久,久经雨雪风霜,本就不经碰,他这一脚,桌子已经碎成了一堆废木柴,灰尘扬了满身。 梁景湛抬袖捂着嘴咳嗽,另一只手扇了扇,气哄哄地骂道,“他娘的还真不走运,连块木头都要与我作对!” 宋襄看他这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鼻里发出声音,听着像是轻笑,他拿着盒子走上前,取出那绿色的幼蛇。 梁景湛强忍着不适,亲眼看到宋襄拉起他的手,把蛇放到他的手背,蛇一扭一扭地慢慢钻进他的皮肉里,他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面一动一动地。 “好了。”宋襄放下他的手时,忽然瞥到了他穿的蓝色衣衫上面沾满了土,腰间的玉带上还夹了几片干枯的小叶子,他目光一滞,神色一凛。 梁景湛指了指江婉月,“那赶快给美人松绑啊。” 宋襄动了动手指,几个黑衣人过来解了江婉月的绳子。 梁景湛跑上前去扶着她起身,江婉月手脚一直被束缚,起来时身子失了力气,站也站不稳,脸色苍白地瘫倒在他怀里。 梁景湛看她这样也不好推开,便扶着她一步步走着,心里却有些不敢置信,宋襄难道就这样放他走了? 宋襄目视着梁景湛远去的身影,抬头望了望屋瓦,果然见上面有很大一块空隙,他眼里杀意波动,叫来一个黑衣人低声吩咐道,“杀一个留一个。” 耳边三更的鼓声已过了很久了,梁景湛扶着江婉月出了庄园,夜色里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容王殿下,真的是你啊……”江婉月抬头望他,一双雾蒙蒙的眼里满是欣喜。 “什么?”梁景湛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什么真的是他? 难不成在其他姑娘眼里,本王就不是一个具有侠义柔肠会救姑娘的人了? “殿下,原来你就是我爹特意吩咐要我保护你的人。”江婉月笑吟吟地向他解释。 保护我?不应该是本王保护你吗? 梁景湛没回她,江婉月知道他不明白,“我爹吩咐让我一定要保护好天命之子的安危,爹说天命之子具有他独有的魅力,当我遇见那个人时,心里会有不寻常的感觉,就像……就像有舟行过水面,就是那种有什么东西在荡漾的感觉,那日在武台下我就发现殿下似乎就是爹要寻找的天命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第15章 听到江婉月的第一句话后他还有种被人告知原来自己注定是下一任天子的惊喜和意外之感。 听到了后面的话,梁景湛开始怀疑地看着江婉月。 “这……你确定你爹要找的是天命之子而不是……”乘龙快婿? 要给女儿择夫君明说就是了,还说什么天命之子,无双剑阁阁主也真是会糊弄女儿,好玩的是,江婉月还真信了。 是不是上辈子梁添救她时,她也对梁添说过同样的话,所以最后做了天子的是梁添而不是他? “其实我爹说,我自八岁时就死了。” 江婉月的声音本来就轻,她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平淡中带着哀婉,在浓浓夜里生生添了份诡异,梁景湛脑里冒出了以前看过的那些恐怖话本来。 小姑娘怎么说着说着就讲开鬼故事了? 梁景湛耸了耸肩,表情生硬,脖子有些僵。他生怕一转头江婉月就变成了一个张着大嘴要吃人的鬼。 江婉月在他身后继续道:“八岁时,有一日,我偷溜出剑阁去山上玩,不慎误食了神仙草中毒而死,爹找到我后伤心欲绝,后来他想到一个办法,让剑灵入了我的身子,与我融为一体,我就借着剑灵的气息活了下来。殿下知道融入我体内的是什么剑灵吗?” 梁景湛暗暗松了口气,不是鬼就好。 他摇了摇头,江婉月说的或许是真的,只是一时半刻里他还是觉得荒唐。 倘若按着江婉月说的话想下去,江婉月看到他后心里会有异样的感觉,怎么说也和她身体里的剑灵脱不开关系。 江婉月继续道,“是圣德剑剑灵,圣德剑遇见天命之子后,剑身会发生触动,所以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梁景湛心里存疑,并没说明相不相信,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这样啊……” 江婉月也没太在意他是不是信了,梁景湛看她说了这些话之后神色轻松了不少,又好像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可就是没准备要告诉他。 走了一段路,在前面的江婉月停了下来,语气轻快,“容王殿下,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以后我和剑灵都会报答殿下的。” -- 第27页 “不必介怀,你是我七弟心喜的人,我帮你也是在帮我七弟。”梁景湛左右眺望着远方无尽的暗夜。 他救姑娘又不是看在七弟梁承深的面上,只是见不得姑娘受欺负而已。 他这样说,到底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误会。 若是梁承深真喜欢江婉月,撮合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殿下知道那子母蛇蛊的厉害之处吗?它会让人钻心蚀骨的疼,这一切本该都是由我受的。”江婉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提到梁承深,她的头就低得更深了。 梁承深对待梁景湛如何,她心里自是有数,梁景湛对梁承安的刁难似乎从未放在心上,反倒仍以一副兄长的样子宽容他,这次他还为了自己受那蛊痛…… “我只知道我最不想看到七弟喜欢的姑娘受疼。”梁景湛走在前面,语气懒散,随口就说了出来。 “殿下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江婉月眼神坚定不移。 梁景湛低头看着她,话语里多有顾虑,“那江姑娘要为了我,以信换解药吗?既然是无双剑阁的信,其中内容便多关乎国事,一定不可泄露。” “我看那宋公子居心叵测,若被他知道了信里的内容,怕会对朝廷有所影响。”梁景湛双手垂在她的肩上,与她面对面,一字一句认真道:“江姑娘,不要为了我做这种事好吗?” “可……可殿下会……”江婉月垂着头怎么也说不出死那个字,她又说了别的话,“我是不会让殿下为我而死的。” 梁景湛只顾看着她低下头来时飘到他面前的几丝青丝,江婉月的声音很轻,梁景湛低头侧耳,凑近了才听清。 他低声轻笑,眼含深意,轻声道,“难得江姑娘会心疼我,我当然不舍得去死,不过我有一个万全之策,只需要江姑娘配合……” 这条街上有几家店早早关了门,外面的红灯笼却还挂着,蜡烛点亮了街上的路,残留着七夕夜喜庆的余韵。 梁景湛在和江婉月说话时,不远处的傅晏宁正坐在树枝上冷冷看着下面,身子坐得端正。 微风习习,吹动了枝头的绿叶,和坐在树上的人额前的几缕发丝。 傅晏宁眼睛总是不时眨几下,透露着内心不易察觉的慌乱。 胸口处还热热的,是他买了不久的徐记芙蓉糕,糕点还发着淡淡的糯米的香甜。 傅晏宁鼻尖动了动,扭头看向别处,就是不愿再多看下面的两人一眼。 待两人说完话后,距离离远了点,傅晏宁才转回了头,目光继续停在蓝衣少年身上。 看见他藏不住的笑脸,傅晏宁脸色暗了下来。 梁景湛走了几步后听到身后有微弱的脚步声,是步靴擦着青石板细微的声响,最让他忽略不掉的,是周围剑拔弩张的汹汹气势。 落叶声总有意无意遮掩着急匆匆的脚步,微风也试图遮掩周遭的汹涌暗潮。 梁景湛放慢脚步,任风荡着发丝吹拂着脸面的平静,他下意识拉住身前江婉月的衣袖,把她拔到自己身后。 江婉月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做,只知他这样定有其中原由,仔细一想,也猜出了一二。 她站在梁景湛身后,顺着梁景湛的视线,她也环视了一圈周围,没什么发现。 夜里鲜有人声,静得可怕,江婉月乱了呼吸,此刻可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身影不怎么伟岸却能让人放心的少年。 从四周落下几个持剑的黑衣人,剑锋在月下发出森冷的寒光,紧逼着他们破空而来,梁景湛神色凝重,出声提醒江婉月,“江姑娘小心!” 梁景湛一面招架着黑衣人的攻势,一面操心着江婉月。 交了几次手后,梁景湛发现了,这些黑衣人的剑只朝着他而来。看来宋襄早就发现了他在偷听,这就派人来灭口了。 一人难敌四手,何况这么多人,身后还有一个要保护的姑娘。 梁景湛伸出右手,掌风在手心集聚,手腕上的花瓣状印记发出刺眼的红光。 他手刚抬起,还没打向对方,一群黑衣人就哎哟着倒地了。 梁景湛看向自己的手掌:??? 逍遥派上古心法当真这么厉害,还没出手人就倒了? 八.九个黑衣人倒下后,梁景湛看到了还有一个黑衣人端端站着。 黑衣人一步步走近,梁景湛伸出双臂将江婉月护在身后,一步步往后退。 黑衣人脚步停在原地,一把扯下面巾,露出面目:“主子不要怕,我是白闻,白鹤托我来保护主子,他们都中了我的软骨散。” 原来是他今早派去保护萧魏升的暗卫白鹤的朋友,白闻。 梁景湛看着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嘴里就有一股东西从喉里涌出,冲破嘴巴吐了出来,当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就看到黑衣人的脸色大变,惊慌失措。 梁景湛看到了他吐出来的血落到了地上,抬手就要擦去嘴上的血,手还没够着嘴,忽觉身子一轻,他被人抱了起来。 意识模糊间,他只看见了一身紫衣,抱着他的人怀里还有股丁香花的甜味和徐记的糕点香。 梁景湛闻着熟悉,便心生依赖,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腰,生怕他撒手离去。 傅晏宁感觉到腰被人搂着,身子僵了僵,他低头看了眼怀中人,嘴唇微微抿了抿。 -- 第28页 白闻看着主人被人抱走,他无奈地看了眼剩下的瘦弱姑娘。 “你要做什……”江婉月呆呆看着他,身子缩在一起。 不等她说完话,白闻就抬臂朝后脑击了一下。 江婉月再次晕了过去。 白闻面无表情地把人甩到背上,背着人就走了。 “未至五更,宫门未开,人先放我府上。”傅晏宁的声音如同夜里的风,冷冷清清地,说话也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命令。 话远远传到白闻耳朵里,凉嗖嗖的。 白闻抬头紧紧盯着前面主子的身影。眼神锐利如有实质,发出狼一样幽邃的光芒,仿佛傅晏宁怀里正放着一块香嫩馋人的肉。 前面的人走动时,有风带起紫色衣袍,吹乱零散发丝,丝质的紫色发带也被风吹得飞扬,月华倾泻在他高高的身影上,更显清瘦不可接近,在白闻脚下投了一片长长的黑影。 看到主子身上几丝血落在了地上后,白闻的脸皱在了一起,几步追到前面的人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忍不住问:“喂,主子血流不止了,为何不用轻功快些送主子去止血?你到底安了什么心思?” 傅晏宁停下步子,目视前方:“我要是用轻功,你觉得你家主子的身子经过三番两次的折腾下来,还能受得住吗?这样做反而会增加出血量。” 原来是担心主子身子受不住,白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对这人心存戒备。 最后他也干脆不用轻功,就跟在这人身后,他去哪里自己也跟着去哪里。 傅晏宁察觉到身后的人总落了他半步。 即便看不见他的眼神,傅晏宁依旧能感觉到如芒在背,总叫他不舒服。 若是别人这样看他,他早就将人打回去了,但毕竟自己还抱着人家主子,他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傅晏宁只能摆着脸色一声不吭,硬着头皮忍着。 宽大的紫色衣袖垂在下面灌着凉风,细细的手腕在夜色中显得苍白脆弱,傅晏宁几次不得不停下来抬袖擦汗。 梁景湛是真的重,明明没有多少肉,抱了也没多久,可胳膊就是又累又酸。 这小祖宗真够烦的,整日文不会武不精,就是会找事,找来一堆事还得劳烦别人帮他兜着。 “我看你也累了,主子给我吧,这姑娘轻,你背着。”白闻见到机会来了,上前一步伸手就要人。 傅晏宁没理他,继续往前走着,恍若未闻。 白闻看他这样子一声冷哼,“性子这么执拗,脾气还古怪,和朝里那个傅侍中倒是很配。” 傅晏宁已经快步离去了,他低着头看着怀里的人,眼里的情绪难得一见地如月光般温和。 细数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地看过梁景湛的面目了。 不过现在趁着人家睡着了再看,好像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可傅晏宁没空想那么多。 怀里的梁景湛闭着眼睛,好不容易没有平日的聒噪和轻浮姿态,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还挺好。 傅晏宁的视线顺着他的眉眼移下来,最终停在了梁景湛带血的唇上,一时有些恍惚。 梁景湛本就唇红齿白的,沾上血就愈发红润,傅晏宁的视线又一次顺着他的嘴唇下移,到他的颈子上,最后落在他突出的喉结上,喉结上曾经还有伤口,现已完全看不见了。 那块伤口,他再清楚不过了。 傅晏宁停了下来,伸出拇指轻轻抚过他唇上的血,抬袖为他抹去颈上的血,摸到喉结上的时候,傅晏宁鬼使神差地按了按。 他刚按了没一会,手下的那块喉结动了动,傅晏宁触了针般收了手。 他重新抱起梁景湛,移开眼神加快脚步,一路上眼睛仓促地眨着。 “是不是偷亲本王了,你害羞什么啊?清……”梁景湛眼睛慢慢睁开,就看见抱着他的人眨着眼睛。 梁景湛的眼尾尖如柳叶,半眯着的时候就像只狐狸。 傅晏宁更不敢去看他。 梁景湛看他害羞的模样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 刚醒来时的少年声音慵懒而沙哑:“清……” 平字还没说出来,傅晏宁皱眉,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 为何怀里的人每次做梦都能对着他的脸叫卿卿姑娘,京城第一名妓卿卿生得和他到底有多像? 傅晏宁莫名觉得不舒服。 好在明日又有料子弹劾了。 白闻隐约听到一些声音,在身后问他:“殿下方才是不是醒了?” 傅晏宁眼睛眨都不眨,冷冷道:“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做梦都在想卿卿,臣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梁景湛:我不是!我没有!你很好! 第16章 梁景湛揉了揉眼,双手撑在榻上,慢慢坐了起来。 他已经在自己殿里了。 浑身腰酸背痛的,脖子也疼得厉害,梁景湛按了按脖子,昨晚的事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隐约记得昨晚发生了很多事,可想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 印象中,他好像梦到了傅晏宁,还梦到自己吃了芙蓉糕。 对了,江姑娘呢? 梁景湛吹了三声长哨,这次出现在面前的是白闻。 他从榻上下来,抓着白闻的衣袖,“江姑娘去哪了,不会被抓走了吧?” -- 第29页 白闻低着头,因着昨晚的事,心里一直惶恐不安,他从架上取下梁景湛的衣服为他披上,不敢抬头看主子一眼:“殿下小心着凉。江姑娘已经平安回宫了,方才去见了圣人。” “噢。”梁景湛舒了口气,被白闻扶到榻上坐下,想了一会昨晚的事,头就开始疼了,他摸着额抬眼问,“昨晚我晕倒后发生了何事?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白闻听不出梁景湛话里是否暗含责怪,不管如何,这次确实是他的错,主子怪他也是应该,就是让他死都不为过。 白闻惶恐的情绪全显在了脸上,他忙跪在地上,额头挨着地面:“殿下,昨晚是卑职的失职,白鹤托我照顾好您,可卑职办事不周,害殿下受了伤还中了蛊。中途殿下被人追杀时,卑职还跟丢了殿下,未能保护好殿下的安危,请殿下责罚。” 梁景湛从白闻进来时就发现了他的焦躁不安,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蹲下身扶着白闻站起来,温言安慰,“此事与你无关,不要放在心上。” 可白闻像粘在了地上,死活都拉不起来,梁景湛累得身子都没力气了也没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忘了昨晚的事。” 白闻神情复杂地抬头看着他,“殿下……您……不记得了昨晚的事了吗?” 梁景湛总觉得白闻看他的眼神怪怪地,他抬手拍了拍脑袋,闭着眼想了想:“我只记得我昨晚看见了你,那之后的事都记得不太清了。” 白闻眼神躲闪,几次欲言又止。 “容王若问起,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白闻回想着昨晚傅晏宁把主子交给他时对他说的话。 傅侍中这样说不无道理,若是主子知道了,便会亲自前去傅府感谢,傅侍中也会像赶其他人一样把主子赶出来。 按主子的性子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非要死皮赖脸地纠缠傅侍中一阵才行,这一来二去难免不与傅侍中有过多接触。 傅侍中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重臣,而且也得罪过不少人,若是无缘无故地为此而让主子担上有意拉拢权臣的污名,那便不好了。 主子失了颜面还不要紧,若是被扣上罪名,日后被有心之人借此做了文章,那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白闻在心里斟酌着字句:“殿下昨晚中了子母蛇蛊毒,因过度用气,子蛇在体内冲撞,伤了心脉。之后我就带着殿下和江姑娘回了宫,今日一早,朝中上下都知道了殿下和江姑娘昨晚遇刺的事。” 听他说得似乎没错,可梁景湛总觉得白闻有所隐瞒。 白闻自小跟着他,他还是信得过的,就算有什么心思不说,也是有难言之隐,梁景湛没有强求他,等他何时想说了自己就会说出来的。 只是想起昨晚白闻给黑衣人下软骨散的事,他还是不免有些奇怪:“你说你给他们下了软骨散,软骨散不会立即发作,而且只有靠近他们方有可能得逞,那也就是说,你早就混在他们里面了,那……”梁景湛顿了顿,正色道,“你已知主谋是谁了?” 白闻确实看到了宋襄,还从其他黑衣人口里探得了一点消息,明白了整个来龙去脉。 昨日晚上,庄园外。 傅晏宁对他耳语道,“若是与他们正面冲突,我们二人虽打得过,人未必救得了。如今我有一计,你想办法混进黑衣人当中,趁机拖住黑衣人,我去救容王和江姑娘。” 他们二人目的一样,白闻虽不喜听别人指点,可一时没有别的可行的法子,便依了他的言。 他拉起面纱跃入了庄园里,因为遮着面目,虽路上碰见了几个黑衣人,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 “看我方才出恭时挖到了什么?”他刚走到园里,就有一个房子传来了声音。 白闻趴在窗子外面看了看,屋子里聚集了许多黑衣人,有一个黑衣人手里提着酒,兴冲冲地朝着里面的黑衣人扬了扬手里的酒。 白闻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衣,全身上下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当即也进了屋子。 “是酒啊!”他走进来自然地拿过那人手中的酒放到黑衣人围了一圈的桌子上。 桌子上落了很多灰,但没有黑衣人在意。五六个黑衣人坐在桌子上低声说着什么。 白闻看了看,这些人笑谈自若,暂时没有人怀疑他。 酒放到桌子上,白闻拔开酒塞,就着酒壶喝了一口,感叹道,“好喝!” 喝完,他从指甲里拨出一点软骨散放了进去。 酒塞一打开,酒香四溢,十几个黑衣人看白闻喝了一口,都深吸着气围了过来,“好香啊!” “夜里来点酒暖暖身子多好。” “喝喝喝,主子和那姑娘在一起,咱们也没别的事做,还不如喝酒尽兴呢。” “兄弟,给我留点!” 白闻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把酒喝完了。 趁着他们酒醉,白闻问清了许多事,便也明白了在殿下被梁承安派的人追杀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是宋……”白闻身子弯得更甚,贴到他耳边回道。 “既然知道了,那就忘了吧。”梁景湛摆手打断他。 白闻不敢问原因,主子让他不要说,白闻也不敢多问,只能乖乖照做:“是。” “辛苦了,先下去吧。”梁景湛道。 话刚说完,白闻一翻身就不见了。 -- 第30页 昨晚经历了那么多事,还没睡好,就说了几句话,梁景湛身子早都疲乏了。 他刚要到榻上休息一会,耳边就传来尖锐细长的声音: “圣人到了。” 梁景湛不慌不忙地脱了白闻披在他身上的外衣,胡乱扯了扯中衣的领口,露出脖颈上一道道的伤痕来。 沉重的脚步声间杂着许多密密的脚步声传来,到了殿门口那密密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三郎。”天和帝跨着大步走进殿里,庄重威严的脸上仍不见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身旁还跟了一个瘦小的姑娘,正是江婉月。 “父亲。”梁景湛咳嗽着朝父亲行礼。 他一身白色中衣隐隐约约显出中原男儿矫健的身形来,可苍白的皮肤加上这几声咳嗽,好似骏马受了寒,无精打采地,竟是活生生一副萧瑟病态样。 天和帝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握着他的胳膊扶他起来,低头间就看到了他颈上的一道道细长的伤口,有些伤口结了疤,泛着淡淡的红,有些伤口是新生的,红得刺眼。 天和帝在梁景湛胳膊旁的手颤了颤,眼瞧了这副满身伤口的虚弱模样,隐隐有些心疼。 事实上他早在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他身上的伤了,只是天和帝他并不愿多看,他注意的是梁景湛的脸上日渐消下去很多的青肿。 “伤好些了么?”天和帝的手上滑,移到梁景湛的肩头,用力握了握。 手下的身躯如滚烫的火炉,他能感受到手下男儿健硕的身躯下翻滚的热血和举止投足间藏不住的阳刚之气。 对这个儿子,天和帝忽视了很久,他只知道这个儿子一向风流,往殿里带的姑娘就没停过。 他也罚过几次,可没什么作用,后来也懒得管,就听之任之了。 最后没想到是这个儿子帮了他的大忙,救了江姑娘,以至于无双剑阁送来的信没有丢失。 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事,他怕是也会彻底忘了这个儿子,或许会一直以为这个儿子是个不可造之材。 “好多了,多谢父亲关心。儿子更希望这些伤不是被那些只敢潜行在暗夜里的刺客所刺,而是儿子领兵沙场时被敌军所伤。”梁景湛弯腰细心扶着天和帝在桌边坐下,言语多有惋惜。 在天和帝眼里多有赞赏,还含着几丝歉意,带着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才是他想象中的好儿子。 “朕听说三郎为了救江姑娘,为她受了子母蛇蛊,那子母蛇蛊的厉害之处,朕也听江姑娘说了。三郎能做出这样的事,朕觉得很欣慰,前宁要的就是像三郎一样侠肝义胆的人。” 天和帝接过梁景湛倒的热茶水:“朕听说要解子母蛇蛊须得先找到母蛊,母蛊消失,你腹里的子蛊便也会消失。母蛊在凶手手里,要救三郎就得先找到凶手。昨晚三郎可有见得凶手是谁?或者三郎你觉得是谁?” 梁景湛听父亲这么问,他看了一眼父亲身后的江婉月。 父亲能这么问,便是从江婉月那里没讨到什么说法。 江婉月朝梁景湛使着眼色,让他不要说出来。 江婉月是担心暴露出凶手的身份后,会激怒宋襄,反而拿不到解药,救不了他。 梁景湛知她好意,他另有目的,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出是谁,便正巧可以借着江婉月的意。 他朝父亲摇了摇头,眼光看向江婉月,“那人蒙着面具,儿子看不清楚面目。能确定的只是他是一个男子,似乎很想从江姑娘身上讨到什么信。” 眼下被宋襄控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当然不怕受制于人,也不是怕拿不到解药。 相反,恰恰可以以此掌控局势。 “信?”天和帝听到信字后,面色变了变,眸光更阴暗了,他转头看向江婉月,疑声问道,“什么信?那他得到了吗?” 父亲又在做戏给他看了。父亲知道江婉月的身份,不然不会把她看得那么重。他也知道信多久来一次,自然是早都问过江婉月的。 父亲是在极力保护着江婉月的身份,他怕旁人知道了,会以江婉月做要挟,亦或是拉拢江婉月,以此取得无双剑阁传来的消息,一步步掌握朝堂,因而父亲自然不会让一切想夺他皇位的人知道江婉月的身份。 此刻父亲听到了有人想要从江婉月身上讨信,便是意识到了有人知晓了江婉月的身份,他不得不预先提防。 而昨晚与江婉月在一起的人是他,父亲最先怀疑的人也只能是他,方才一问,也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江婉月埋头回道,声音小而弱,还带着畏惧,“小女也不知那人要的是不是家父要我给圣人的信,他从我手里抢过信,看了后却看不明白,便逼小女说出信中内容,小女自己愚钝,看不懂信中内容,他便要下子母蛇蛊威胁我,好在这时容王殿下出现了。” 天和帝眼里带着趣味,回头看着梁景湛:“好在三郎还有夜里闲游的习惯。” 父亲话里有深意,这是在问他三更半夜怎么会在外面,还这么巧地救了江婉月。 梁景湛讪讪一笑,“昨晚五弟邀我去望月楼喝酒,六弟七弟也在场,喝完之后头有些晕,我就出去走走,路上恰巧遇到江姑娘。” “儿子看着眼熟,想去问她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面具男子打晕了江姑娘。我一路跟着他,那人轻功极好,儿子跟不上,等找到江姑娘的时候,听到他问江姑娘要什么信,之后他就从江姑娘手里抢过信,为了让江姑娘保密,他便要向江姑娘下蛊。” -- 第31页 不待天和帝发问,江婉月点头道,“确实如此。” “噢……那三郎昨晚是和六郎七郎一块喝的酒?”天和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梁景湛没明白过来,父亲问这个做什么。也只得回道,“是。” “五郎昨晚喝多了,很晚才回宫,在那之后三郎和六郎七郎一直在一起,今早六郎和七郎回宫后上吐下泻,浑身乏力,召来太医说是中了毒。” 天和帝注意着梁景湛的神情,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朕问过六郎七郎,他们二人都说期间你一直很殷勤地为他们夹菜,表现得极为热情。” 恶人先告状! 这两个狗东西,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 就算他没死,不等他把昨晚的事说出来,梁承安和梁承深就准备了这么一手陷害于他。 昨晚的酒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几个人都喝了酒,他到现在都没什么事,菜的话,昨晚梁承安和梁承深吃得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没吃一口,五弟好像也没怎么吃。 究竟梁添有没有参与其中,梁景湛还不太确定,但他现下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梁添把自己灌醉的用意,就是想撇清自己。 要么就是梁承安梁承深两人作妖,自己往里面下毒想陷害他。 要么就是他们二人自己吃出了毛病,不管三七二十一,是真还是假,顺手一推,把罪过全推给了他。 这也太倒霉了吧。 “父亲,太医可有说是何物引起的中毒?”这个时候万万不能露怯,梁景湛理好头绪,从容了很多。 “说是特制的毒药,唯有药的主人方可解毒。”天和帝道,“六郎七郎还说,是因为他们上次在武场上惹你发怒,便怀疑三郎你一直记恨在心,对他们下手。” “不若儿子随父亲去六弟七弟那边看看情况?许多事口说无凭,不如亲自对证。”梁景湛面不改色,遇事不能慌,一慌就得完,心里没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本以为这次父亲来是要给他赏赐的,没成想摊上这么一件破事。 唉。 “好。朕信三郎,朕还没去六郎那边,你便随朕一起去。”天和帝说完起身,梁景湛换好衣物后,扶着他出了殿,身后跟着江婉月,一同往六弟殿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亲手删去了六百多字,为什么我的废话会有辣么多。 主写主攻,专栏里动动小手指,把我抱回家叭亲亲~(^ω^) 第17章 不多时,梁景湛跟着父亲便到了六弟梁承安殿外,还没进殿,一股草药味就扑鼻而来。 梁景湛在父亲迈脚后跟着跨进了殿门口。 他后脚刚落,安静的殿里一声格外响亮的瓷器破碎声传来。 是瓷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梁景湛站在天和帝身后,声音响的瞬间,天和帝双肩耸了耸,梁景湛也同时抖了一抖。 梁景湛看到方才一只白瓷碗从里面骤然飞来,被重重摔在了地上,瓷器碎成了一片,里面的汤汁溅了一地,落下后全撒在了木地板上。 “治不了我的病,爷喝这苦东西有何用!”里面有人扯着嗓子大叫着。 梁景湛随着天和帝往殿里面走去,便见得床榻边跪了一个又一个的太医,旁边还跪了一个手拿托盘的宫女,一个个都低着头瑟瑟发抖。 榻上薄被里裹了一个人,梁承安背对着他们。 “近来天热,六郎身上这么大的火气啊?”天和帝耷着松垮的眼皮子沉沉说道。 太医们和宫女听到声音,头都不敢抬,一同向天和帝行了礼。 梁承安翻身扯掉被子坐了起来,回头的那一刻,不仅是梁景湛,就连天和帝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他脸面浮肿,还泛着油亮的红光,眼睛肿成一团,本来就小的眼睛被肿胀的眼皮和面颊的肉遮挡完了,能看见的只剩下那点细缝,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深红。 “父亲。”梁承安行过礼后,眼睛看了一圈,看到江婉月也过来了,他信心满满,有江婉月在场,就是念在七弟的面子上也会帮他说话。 他的一双眼睛再扫到梁景湛这里后,脸上的笑烟消云散了,梁景湛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做贼心虚的不安。 梁承安死死瞪着他,神情皆是抗拒,像是在看一个侵略了自己地盘的人。 梁景湛在天和帝身后摆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梁承安看到后更气了。 梁景湛见他粗着脖子指着自己说:“我和七弟好心好意向你赔罪,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桌酒席就为庆贺三哥武场得胜,没想到三哥你在酒菜里下毒,却要害我们!父亲夫子自幼教我们要谨遵兄友弟恭之道,三哥你身为兄长,不该以身作则吗……” 梁承安的话听着像模像样,梁景湛冷眼看着他没说话。 身后的江婉月却忍不住辩驳了:“请殿下切勿乱言,我相信容王殿下并非是这种人。” “并非是这种人?”梁承安用奇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猖狂地笑了,一面又气不过:“江姑娘怎么能替他说话?” 梁景湛为了对得起江婉月的话,一撩头发,顶着梁承安要杀了他的视线径直走到梁承安身边。 “你……你要做什么?”梁承安心存戒备,身子往后靠了靠。 “六弟别担心,三哥不会害你的。”梁景湛伸了手,帮他理了理衣物,将他歪斜在肩头的衣襟整好,还摸了摸他的脑袋。 -- 第32页 动作温柔地将他扶到榻上躺下,为他盖好被子,还细致地为他掖好被角。 梁承安一直瞪着眼珠保持着对方要害我的表情,惊恐万分地看着梁景湛。 “六弟身子抱恙,不能受凉,还是乖乖躺在被子里得好。”梁景湛从一旁侍女的托盘里取出手巾,手巾放了很久,都没再冒热气了,摸起来冰凉冰凉的。 梁景湛面上笑得更亲切,眼尾翘了起来。 得让你好好爽爽。 他拿着手巾在他脸上擦了一圈,轻轻摇头,发出轻轻叹息:“我知道六弟怪三哥在武场上让你当众失了面子,是三哥的错,三哥只顾着赢,忘记考虑你的感受了,六弟恨我也是自然。” 梁承安被湿冷的手巾刺激得特别清醒,近来天虽热,可殿里本就凉快,他身子也还在害着温病,被冷水一碰,热乎乎的身子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只说了一句:“你……”后,梁承安就再没力气说下去了,只剩下了幽暗毒辣的目光。 天和帝在身后看着梁景湛身为兄长对自家兄弟的包容宽怀,心里对他这个三子越发满意。 梁承安眼里的凶狠劲一直就没停过,梁景湛觉得没趣,也不想再看他脸色,转头看着几个跪在地上的太医:“六弟身上的毒和七弟中的可是同一种毒?” 一个老太医眼皮动了动,回道,“回容王殿下,二位殿下中的毒来自同一种毒药。” “何种毒药,其中成分又有哪些?”梁景湛蹲下身子紧紧追问。 老太医眼皮抬了抬,“是一种混合毒药,毒性强烈,份量若重的话可置人于死地。成分……”老太医朝梁景湛身后看了一眼,转头望了望身边其他几位太医,似在寻求一个答案,“成分有雷公藤……钩……钩吻……” “我就问个话,郑太医您慌什么?”梁景湛低头看着滴在木板上一滴一滴的汗水,随意地伸手抹了抹。 “老臣……老臣没有……许是天过燥热。”郑太医结结巴巴,身子也控制不住地颤动着。 “可有救的法子?既然已知里面的成分,那郑太医为何不配置解药?”梁景湛站起身,在他们面前踱着步子,厉声呵道,“难不成是想害死六弟?” “老臣也想救殿下,可束手无策啊。”郑太医身子弓得越发得深,每说一个字脑袋就要挨到地面上,“这解药只有下毒药的人才会有,目前容王殿下该找的是下毒的人啊。” 梁景湛还要再问下去,榻上那边传来了声音: “人就在面前,还去哪里找下毒的人?三哥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晚只有你没动筷子,还一门心思地给我们夹菜,不是不安好心还能是什么?” “你要说你没下毒,口说无凭,那不妨去三哥的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解药或毒药,要是没找到,三哥便讨回了清白。” “要是找到了,这一切真相自然明了。只要三哥心里没有鬼,肯放人进去找。” 梁承安直起身子坐了起来,眼睛在江婉月脸上看了看,随后移到天和帝身上,最终定在了梁景湛身上:“三哥认为如何?” 梁景湛没有立刻接话,梁承安能提出到他殿里去搜,便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多半是到他殿里做了什么手脚。 梁承安眼里发出像毒蛇一样的狠毒锐利的目光,脸上的表情随着面部肌肉很夸张地动着:“看三哥这么迟疑不决,莫不是殿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听到我说去殿里搜,让你心虚了?” 若是他坚决不让人去殿里搜,倒还会引起猜忌,坐实了这个谋害手足的罪名。梁景湛低头走到父亲旁边行了一礼,“全凭父亲做主。” 天和帝叫来身边的一个公公,“你去容王殿里看看,还三郎一个清白。” “是。”公公答了话走到殿外,叫了几个人一同前去。 梁景湛抬眼看梁承安时,梁承安正冲着他一脸得逞地笑着。 这段等待的时间对梁景湛来说很是难熬,殿里安安静静地,彻底没有了说话声,只有呼气的微若声响,众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这个答案对殿里的有些人来说,已是昭然若揭。梁景湛在一旁坐立难安,手指敲着下颌,想着最后该如何洗清冤屈,又该从何处证明自己的清白。 是陷害,就会有漏洞,漏洞可能出在每一个环节上,人为不可能保证每个环节滴水不漏,何况是梁承安这种没脑子的狗东西,他能想出这招,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对太医的话,梁景湛是半点也不信的,这些太医口风一致,显而易见,是被人收买了,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能派人在他殿里放毒药陷害他,那么那个人昨晚应该进过他的殿里,凭这点倒是可以把人找出来。 不过,若换做是他去殿里放毒药,那肯定是要尽量悄无声息不被人发现才好办事,或者说可以委托威逼殿里的人帮他放进去。他殿里的人若知道自己放的是毒药,那他就与凶手串通一气了,如若不知道,那叫来昨晚守在殿里当值的人问问有没有人交给他们什么东西。 被派去的公公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托盘,盘上放了大大小小的瓶子,都是之前梁景湛受伤后别人送来的药。 “圣人,这是在容王殿里找出的一些药。”那公公将托盘呈了上来。 -- 第33页 天和帝随便挑了其中一瓶药看了一眼,放到托盘上,走到郑太医面前,把托盘递给他:“郑太医看看,这些是什么?” 郑太医双手捧着托盘,放在地上,拔开一个个药塞,一一闻了闻。 他手掌在瓶口扇了扇,让药味顺着风进入鼻腔。 郑太医深吸了一口气后,将一瓶药放到托盘外。 郑太医拿起放在托盘外的一瓶药:“此药含有雷公藤钩吻等物,外用可以消肿止痛,效果极妙,若内服却会中毒,这种药药味特殊,药性强烈且又独特,最适合至阳之体涂用,平常人用了身子会如浴火般灼热难忍。” 郑太医句句慷锵有力,“嵋王殿下身上的毒便是此物所致!” 梁景湛早预料这个结果了,看到被单独放在外面的那一瓶药,他还是不免大吃一惊。 只因那褐色小瓶上贴了一张小字条。 第18章 字条上写得正是玉露焕肌膏几个字。 这不是之前那个趴他窗户偷看他的人送的吗?难道这件事早已谋划好了? 梁承安冷笑一声,他披着衣服下了榻,走到梁景湛面前,语气咄咄逼人:“三哥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再辩解也无济于事,三哥不如如实说了。” 梁承安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我和七弟这幅模样,都是你造成的!你因为我们武场上激怒了你,就想要毒死我们,如今父亲都在这了,你也不用装了,赶快交出解药吧,兴许父亲还会饶过你。” “一定是有人陷害容王殿下。”江婉月站了出来,护在梁景湛面前,抬着一张小脸,目光坚定地说,“容王殿下心胸宽广,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嵋王殿下有怀疑的功夫,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好自己的身子吧。” 梁承安眉毛高高耸起,七弟喜欢的人居然帮着仇人说话,还为了别人当他的面顶嘴,梁承安感觉到了背叛,他脸色涨红:“陷害?怎么陷害?如何陷害?毒药出现在他殿里,这还算是陷害吗?” 梁承安看见梁景湛那张脸,心里就来气。 这个无能的蠢物居然能让七弟的心上人为他说话。 他毫不客气道,“你给江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相信你?江姑娘你又怎么会信那个蠢物的话,七弟他被这个蠢物在武场上打成重伤,失了面子,他还想趁机害死七弟,江姑娘怎么能为这种蠢物说话!” “什么蠢物?愚蠢!他是你三哥!” 被晾在一旁的天和帝忍不住出声制止梁承安的愚蠢行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一口一个蠢物地叫着自己兄弟,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皇家颜面又往哪搁?若三郎是蠢物,那他是什么,六郎又是什么? 不论如何,一个父亲即使知道自家儿子无能,也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虽然起初他也不看好梁景湛,但他就在面前,不能眼睁睁地任凭梁承安出丑跳脚,坏了名声,落下一个他管教不严的坏名头。 看了眼梁承安的脸,天和帝怒气平息下来,语气不变,话却转了转音,“朕知道你急于知道真相,心急了点,但六郎不要冲动,真凶迟早会发现的,六郎的身子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真凶除了他还……”梁承安指着梁景湛,跺着脚还要再说什么。 “住口!” 天和帝看他没眼色的样子脸色一黑,拍着桌子当即呵道。 龙颜大怒,众人皆屏气敛息,跪在地上的人各个抖得如大风里的树叶。 “父亲,儿子想叫来殿里昨晚当值的人来问问。”梁景湛小声提议。 这么做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即使知道有人送药,也难以说明派来送毒药的人不是他的人。 天和帝坐在桌边,脸上还带着愠意,“也好。” 方才去过容王殿里的公公正给天和帝倒茶水,想让他消消气,天和帝抬手示意他停下,“去把容王殿里昨晚当值的人都叫过来。” “是。”公公放下茶杯后,又一次出了殿门。 趁着这段时间,他得好好想想突破点。 目前太医和药那边他都想过了,还是想不到能够证明清白的地方,最后就只能从病因下手了。 兜兜转转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梁承安和梁承深究竟是真的中毒了还是吃了什么东西后引起不适,再把罪名推给他? 梁景湛食指扣着下颌,暗暗整理思绪。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的一双柳叶眼里发出如星子般亮眼的精光。 原来如此! 他把一切都想通了。 公公回来了,身后带了近十名宫女侍卫,他弓腰向天和帝禀报:“这些都是容王殿里昨晚当值的人。” “三郎,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天和帝抿着茶水悠悠道。 “好。”梁景湛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先沉默了会,垂眼默默扫过每一个人的神情,看到底下的宫女侍卫都没有什么异常后,他才开口道,“昨晚有人来过本王殿里吗?” 几个宫女侍卫想了想后摇头说:“昨晚并没有人来殿里。” “也没有人进过本王殿里放什么东西?” 梁景湛蹲下身子,将第一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不曾有人。” “奴婢从没有见过有人进去,昨日夜深,殿下一夜未归,因而掌灯的宫女也不曾进去过。” -- 第34页 宫女侍卫话音虽不整齐,所幸答的话都是一致。 梁承安看到他没问出什么结果,不免讥笑他,神色更加得意:“三哥你还想说什么?没有人进你殿里放毒药,你就不要再装下去了,是你做的就早点承认吧。” 之前对梁承安的逼问不予理会的梁景湛将垂到肩头的头发撩到肩后。 他眯着眼回过头,眼光凌厉,似一眼看透梁承安的心思,懒懒笑道,“六弟中的毒根本就不是因为膏药吧?”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落在梁承安耳中却带了几分威慑力。 梁承安面色如土,从地上提起郑太医道,“郑太医都说过了,我中的毒就是因为服用了膏药!” 梁承安拿脚踢了踢脚边的其他太医,“这么多太医诊治过了,还能有假?” 郑太医在他手下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梁景湛低头捡起地上的玉露焕肌膏,“六七弟这几日没来过我殿里,不会知道玉露焕肌膏的存在。你们压根就没见过这个东西,在我殿里知道我有玉露焕肌膏的人,只有送来药的那个人。” 当然还有萧魏升,只不过萧魏升他还是信得过的。梁景湛不愿给萧魏升惹麻烦,便没有提他。 “送药的那个人么,倘若真的是他要陷害我,那何不在药里掺点东西直接置我于死地,他也不通医理,就算真的有毒我也不会知道。” “什么陷害?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人证物证俱在此,三哥你就别胡扯了!”梁承安指着一群太医,疾言厉色道。 梁景湛笑了笑:“六弟气势汹汹理直气壮要让人去我殿里搜毒药,是因为有人告诉你和七弟,容王殿里有这么个东西,对吧?” “叫来的宫人说没有人进我殿里,那玉露焕肌膏的存在就是我在外面时就有人发现了的,极有可能是通过气味,郑太医说气味特殊,很容易闻出来。 “六弟和另一个神秘人里应外合陷害于我,玉露焕肌膏也是那个神秘人发现的,昨晚出去时那个神秘人还和我接触过。” “再好好想想,没进我殿里动过玉露焕肌膏,那六弟七弟也没道理说中了玉露焕肌膏的毒,所以你们中的毒是并不是药膏所致!” “你怎么知道我们中的毒不是因为药膏,我看你就是胡说八道!你都说自己不通医理了,还乱加推测什么?我告诉你,郑太医说的话不会错!” 梁承安气急败坏,说话时牙还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导致后面说的话都是大着舌头说的,吐字含糊不清。 说着说着怒火上头,梁承安就气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梁景湛模模糊糊听清了他后面的话,这句话正中他下怀,他抬高了声音,在他话音刚落后紧接着问他,“你怎么知道郑太医不会说谎话?” 梁承安顺口就忿忿回道:“因为他是林太尉举荐的人!” 天和帝浓眉重重沉了下去,不悦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上下唇抿在一起,却没说什么。 梁景湛自是留意到了天和帝的神情变化。 他继续激梁承安,轻描淡写地说:“六弟无需担心,你就没中毒,你脸上的肿胀几日后自会消失,不会因此丧命的。” “放屁!你又如何得知我没有中毒?”梁承安嘴角抽搐,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 梁景湛嘴角微微上扬,“太医院那么大,如若我随便选一个太医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估计要被六弟反咬一口,说我买通太医,最后还牵扯无辜。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大家都相信,全然不会讲私情的人来证明才更有说服力。” 梁承安和天和帝同时看向梁景湛,异口同声问:“是谁?” “是傅——” 一个公公提着袖摆从殿外急匆匆跑过来,细长的声音打住了梁景湛的话,“圣人,傅侍中求见。” “来了。”这小东西可真是及时雨啊。梁景湛嘴角笑意止不住加深。 天和帝离开座亲自去殿外迎傅晏宁进来。 “臣听说两位殿下不幸中毒,便过来看一眼,臣还为两位殿下带了一些药过来,不知道有没有用。”殿外熟悉的声音说着让梁景湛听着不甚熟悉的话。 小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近人情了? 以前遇到这种事,傅晏宁可是看都不会看一眼,今日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地找上门来给别人送药。 梁景湛的手按了按自己心口,神色困惑不已。 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 “傅爱卿有心了,殿里发生了些事,让朕实在焦头烂额啊,有你来了,朕就放心了。”天和帝说着话,脸上的郁意去得七七八八了,就像是去了趟殿外,让风给吹去了。 天和帝抬脚再次迈进殿里,身后跟了一个高出他一头的傅晏宁,傅晏宁还带了一个小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捂着心口:心里不舒服,需要傅侍中按按 傅晏宁:QAQ 臣惶恐 第19章 “臣知圣人会为此事焦虑,特来此为圣人分忧。圣人须以国家之务为己任,国事才是天下事,然后劳家事,臣私以为圣人该以国事为忧。”傅晏宁放下擦了汗的薄帕,低下头诚恳谏道。 “哈哈哈哈……”天和帝大笑,“傅爱卿怎么说都有理,竟让朕无法反驳。” “此乃圣人对臣的垂爱。”傅晏宁语气平淡,面上毫无半点谦逊之色。 -- 第35页 说话期间他偶感有目光附着在身,便抬眼顺着目光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人后他眼皮子跳了跳,眼神很快移到了别处。 偏偏那人还凑了上来,厚着脸皮走到他旁边,一言不发,当着天和帝的面就拉着他的衣袖急急忙忙就往榻边走。 “容王殿下有何要紧事,非得不让臣歇息片刻再说!”傅晏宁垂眉看着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拽着袖袍时手作勾状,皮质并不细腻,手背上布了许许多多淡粉色的疤痕,或深或浅。 上次被这么拉着的时候,早已是好几年前了。 傅晏宁看着那双手出了神,封存已久的记忆愈发清晰深刻。 那是十几岁的光景,他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了伴读,爹做了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本是个无上光荣的虚衔,只是他们傅府上下却因此差点送命。 那时太子殿下尚不算年幼,遇事已能独当一面。 然因有人在天和帝面前造谣生事,尽言太子品行不端,天和帝便也对东宫日渐冷淡,就连做什么事都要向圣人汇报才可进行,宫里人常常看眼色行事,便也因此处处冷落太子殿下,吃穿用度极其敷衍苛刻。 傅晏宁日日与太子相伴,自是知道太子品行如何,他曾在父亲面前多次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 傅晏宁的爹听了,对太子殿下的处境于心不忍,日渐萌发怜惜之情,且一日比一日甚。 往后傅太傅每每在宫里见了太子殿下,看着那张纯洁的笑脸就只觉得心疼。 自被封为太子太傅后,他便开始常常抽空亲自教□□殿下兵法武艺。 某日偶然被其他大臣撞见傅太傅私自教授太子武艺,就有大臣上奏,当众诬陷说傅家联合太子殿下意图谋反。 天和帝听到太子殿下要谋反,身为重臣的傅家居然还参与其中,一拍龙椅站了起来,下令将傅府一家投入牢房。 天和帝下令时,殿里一片言“圣人圣明,当即刻灭了傅家,以绝后患”的声音,只有一道少年身影从近百名文武官员中站了出来,他站在大殿中间,周身气质非凡。 傅晏宁还记得很清楚,梁景湛当时站在他和爹身前,当着天和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洋洋洒洒地分析局势,洗脱太子和傅家冤屈,最后以命力保太子和傅家安全。 随后梁添也随声附和,过了几日后,经过梁景湛几日的游说,天和帝才想通了,最后只剥了他爹太傅的名头,禁了太子一个月的足。 之后梁景湛找上他,拉着他的手,眼里尽是狐狸的狡黠,“替我多谢傅太傅为我皇兄所做的一切,这次连累了你们,实在抱歉。”他刻意停顿了片刻,对傅晏宁笑着:“谢谢你帮我照顾好皇兄。” 傅晏宁看见那笑,总觉连累傅家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还在国子监作为太子伴读读书那会,傅晏宁对那段日子记得非常清楚。 对那里记得最清楚的物事就是国子监后面的一棵大榕树,那是下了学的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大榕树旁常常会发生聚众挑事打架之事,亦或是有小公子向旁的人送信表示心意。 午后的阳光将斑驳的细碎树影投在窗边。 耳边是夫子如洪钟般的嗓音,他拿着书总喜欢大讲特讲着仁义礼智信几字的内涵,每次都会以此做上千百字的文章进行一番长篇大论。 午后本就是个睡觉的好机会,他讲的这些东西便成了其他学子睡眠助兴的玩意了。 室里呼噜声满片,只有傅晏宁和太子还清醒着,对于夫子的话,傅晏宁都会当做金句抄下来。 手抄累了,傅晏宁会按按脖颈,这会只要稍不留神转一下眼,就会不出意外地看到,窗外多出了一个少年身影。 他一看过去,窗外的少年会立刻眯着眼朝他招招手,做着口型说:“我等你。” 每次还未等国子监下学,梁景湛就会借口出恭去国子监外提前占着大榕树的位置等他出来。 叫他出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特意叮嘱他,“兄长性子温和,与世无争,易受人欺负,你常在他身边,一定要替我照顾保护好兄长,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他日我若得了权势,一定也会保护你的。” 傅晏宁听得耳朵根子都腻了,可在看见他的笑后,傻愣愣地只会回一句好。 有时候兴许连梁景湛自己都觉得腻了,偶尔也会换换话题,比如:“今日我不在的时候,皇兄有没有受欺负?” “皇兄有没有按时用膳?” “皇兄晚上睡得可好?” “皇兄……” 反正说来说去,总不离皇兄二字。 而他就像是梁景湛放在太子身旁时刻监视太子一举一动的眼线。 傅晏宁回过神来,低头凝视着那双炙热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用力挣脱出来。 “天大的事,性命攸关的事!我知道傅侍中一向坦诚直率,瞧不上我,可这次傅侍中不能因为这点就隐瞒真相,偏向他人。” 梁景湛扯过梁承安,把他按到榻上躺下。 梁承安不知道梁景湛哪来这么大力气,他挣不开梁景湛紧握着他的手腕,便只好躺在榻上,眼睛一瞥傅晏宁的脸,神色不由得慌张失措。 这次是傅侍中,傅侍中最不讲情理,若是被他发现…… 梁景湛转过身子,神采飞扬道,“父亲,儿子听说傅侍中通晓医术,便想请他看看六弟,这些太医我不相信,傅侍中为人正直,不会被人轻易收买,也是我们所有人都相信的人,他诊出的结果,一定足以让人信服。” -- 第36页 “傅爱卿可愿意?”天和帝问。 “臣愿意以臣拙劣的医术来解圣人之忧。” 傅晏宁眼里余光看到梁景湛眯眼对他笑了笑,他扭过头,手指搭上梁承安的脉,假装没看到。 “不行。傅侍中医错了怎么办?”梁承安的身子不安分了,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收回了手。 “傅侍中随太医院的老太医学过几年,闲暇时手里捧的不是医书就是兵书或者是先哲诗书,怎么可能会医错?”梁景湛上前一手按住他的身子,“六弟不要怕,傅侍中很快就会有法子解了你的毒的。” 听到这话,傅晏宁抬脸质疑地看了一眼梁景湛。 梁景湛感受到视线,看到傅晏宁正一副看穿了一切的神情看着他。 难道我这个好哥哥装得不够像吗?梁景湛一手摸了摸下巴思索。 “滚……别碰爷……”梁承安还要再拒绝,梁景湛没了耐心,伸手就点了他的昏睡穴。 梁承安眼睛渐渐闭上,手动了动,残存的意识提醒着他要把手抽回去。 然而终究还是没用,梁景湛将梁承安的手一把拽到榻边。他熟络地拍了拍傅晏宁的肩膀,笑得佻达:“六弟生性好动,我怕他冲突了傅侍中,后面就劳烦傅侍中了。” 傅晏宁习惯了他这个狡猾样,每次他眼睛一眯,傅晏宁就觉得他像只看到肉的精明小狐狸。 不知为何,就让人看着心痒痒的。 但是看到昏睡的梁承安,傅晏宁就开始手痒了,这把人都晕睡过去了还要怎么问话? “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梁景湛望望睡过去的梁承安,抬头确认了一遍傅晏宁的神情,一脸无辜相,“不知道傅侍中有何指教?” 傅晏宁看不出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容王殿下让人睡着了,臣还如何探问病情?” 梁景湛神情毫无变化,仿佛点了梁承安睡穴的人是傅晏宁而不是他,他抬手就要再把梁承安弄醒。 手刚抬到梁承安的身子上方,就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不必了。” 傅晏宁的语气简直和他的手一样凉。 “好。”梁景湛趴在软榻边,一手支着下颌,看着傅晏宁为梁承安把脉。 傅晏宁这幅认真的样子,让梁景湛生了想调侃他的心思。心里一想,他也这样做了。 梁景湛凑近傅晏宁的脸,在他耳边小声道:“傅侍中的手这么凉,需不需要我帮你暖暖?” 梁景湛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和傅晏宁能听见。 傅晏宁听到耳边低沉悦耳的声音,眼睛连续眨了几下,目光垂在梁承安的手腕上,心思有点乱。 “臣在切脉,殿下不要扰人心神。”傅晏宁迫使自己聚集精神。 他伸手搭上梁承安的额,留意着梁承安脸上的症状,手下的温度有点热,热得不大正常。 殿里一片寂静,都屏息凝视着傅晏宁,各怀心思。 “殿下这是害温病了,加之面目浮肿,倒很像近来一些因吃野味而中毒的病症。”傅晏宁放下了手,他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殿里,这句话就好像惊堂木,一下拍定了大殿里许多人的结果。 “昨晚六弟和七弟确实在望月楼吃了很多野味,我看他们喜欢吃,便夹菜给他们。没想到让六弟七弟中了毒。” 梁景湛一脸愧疚,跪在天和帝面前主动请罪,“请父亲责罚。” “此事与三郎无关。”天和帝的怒火隐忍不发,语声里也在极力压制着愤懑,“郑太医!” 郑太医早吓得屁滚尿流了,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爬到了天和帝脚边,额头始终没有离开木地板,“老臣在……” “是谁指使你故意嫁祸给三郎的?”天和帝看着脚边郑太医的脑袋,横眉冷目不怒而威,天子威仪尽显。郑太医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和帝呵斥道,“说话!” “是……是……” 郑太医看了眼身后的软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圣人锐利的目光下说了出来。 说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来啦《重生敌国太子后》求个收藏嘿嘿 某一日晚,大宋与大周的两位储君同时病发身亡。 大宋太子元季年再一睁眼,就重生到了大周太子身上——那个胆小怕事又恨大宋恨得彻底的怂包太子。 于是他有了一个小目标:计划凭一己之力灭掉敌国。 两军交战前一夜,元季年向故国通风报信,偷偷泄露敌国军情。 却没想到敌国国君大手一挥:“太子做得甚好,赏!” 元季年:你有事? 眼见故国到了风雨飘摇之际,元季年拼了命地在敌国国君面前为故国说好话。 见此,裴将军家的儿子裴浅摇着扇子,在他耳边说着风凉话,“小怂包不止怕黑,还怕死啊?” 某一夜,元季年闷着脸把他推到黑屋子里,微微勾唇,慢斯条理地捏着他的耳垂,“我是怕黑,但我不怕死。” 眼见越来越逼近存稿,我真的好方啊啊啊 第20章 “是……是嵋王殿下和一个带面具的人,他以老臣一家人性命做要挟,逼老臣嫁祸于容王殿下。”郑太医说话时,头磕在地板上,脑袋就像长在了地上。 “带面具的人?是不是一个双肩高耸,身披斗篷,脸色煞白,身形偏瘦弱的人?”梁景湛问。 -- 第37页 难道是宋襄?梁承安和宋襄联手想要除掉他? “正是。”郑太医疑惑,“容王殿下怎么会知道?” “绑架江姑娘,给我下子母蛇蛊的人正是他。” 梁景湛把话说完后,天和帝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么说来,事态便严重化了。 梁承安已经不止嫁祸他那么简单了,和威胁江婉月的人联手,意味着梁承安可能也参与绑架江婉月一事。 再往深想,就是梁承安暗中勾结外人,意图占据整个朝堂。 梁景湛知晓他这个六弟的为人,这种事,没点脑子还真想不出来。 梁承安顶多就是被宋襄利用。宋襄一心一意想要嫁祸于他,即便除不了他,也能让天和帝对他起疑心,进而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说来说去,宋襄还是怕暴露了他的罪行罢了。 还真是多费心思。 “郑太医身犯欺君之罪,勾结皇子陷害三郎,可知道后果是什么?”天和帝久积的郁怒在心头忍了许久,此刻在意识到皇权受到威胁后,终于将怒火尽数发泄了出来。 他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一双浓眉倒竖,俯视着脚边的人。 “其罪当诛,”郑太医的头再次猛磕在地,头上的官帽已经掉到了地上,骨头与木地板相碰撞,如同鼓声震震。 他涕泗横流,连连求饶:“他以老臣一家老小的命威逼老臣,老臣……老臣也是迫不得已,今晚申时若老臣不能回去,围在老臣家的人就会立刻杀了老臣一家老小,请圣人开恩!” “好!那朕便将你们一家老小都葬在一处,以后你就了无牵挂了,如何?”天和帝扬声问。 “求圣人……救救……我妻女,老臣愿意以死谢罪!”郑太医往天和帝脚边爬了爬,苦苦哀求着,脑袋一直往地面上砸。 他脑袋磕过的地方,在地面上留下了点点血迹。 天和帝毫不动容,“来人,将郑家满门问斩。” “父亲。”梁景湛本不想插手此事,可这件事多多少少与他有关,郑太医受他连累,若漠然置之,怎么也说不过去。 “郑太医受人胁迫,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儿子如今毫发无损,贼人奸计也未得逞,我们此刻要做的事不是杀了郑太医,而是寻找背后主谋,何不借此机会逼主谋自己露出马脚?” “况且父亲就是杀了郑太医也于事无补,以后恐怕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郑太医。六弟还不懂事,也是被人所利用,多加管束,相信总能迷途知返。” 天和帝面上的阴鹜仍未褪去,能再次从三儿子嘴里听到这些话,他心里又惊又喜。 上次三儿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他要处置傅家时,后来天和帝很庆幸自己听从了梁景湛的话,才没失去傅家这个难得的贤才。 这次他又为了郑太医求情,他这个儿子心倒是比他还软,只是遇见这种事,不杀一儆百,怎能树立威信? “三郎说得有理,朕看三郎已经有了打算。”天和帝看他,面上厉色稍减。 郑太医随时都可以杀,不急于这一时,若能借他找到凶手,也算发挥了他的作用。“傅侍中认为三郎的想法如何?” 天和帝把话抛给他,不过是需要找个人附和而已。 傅晏宁望着梁景湛的背影,心情沉重:“臣认为容王说得有理。先放郑太医平安回去,封锁宫里消息,让贼人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圣人再派人包围,一举歼灭贼人。” “傅侍中的计谋甚好。”天和帝想了想之后会看到的场面,心情好了不少,这样真算是一石三鸟之计。 “多谢圣人,多谢容王殿下,多谢傅侍中……老臣今生都不会忘记今日这份恩情!”郑太医挨个朝着扣了几个响头,地上血迹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混乱不堪。 “今日朕就不杀你了。”天和帝闭眼,倏然睁开,扔下一句话带着江婉月拂袖而去: “六郎七郎殿里多加人看守,没有朕的吩咐不允许他私自踏出殿外一步。今日之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天和帝走后,傅晏宁不多停留,带着小仆也朝殿外而去。 梁景湛急急忙忙跟了上去,独留下郑太医和其他太医们长跪在地。 “傅侍中走这么快干嘛?”梁景湛加快步子跟上前面的傅晏宁,轻喘着气道。 傅晏宁着的大科绫罗紫色袍衫衣袖时不时擦过他的手,手里的布料柔软细致,可就像存心与他作对一样,刚要去抓,就从手里溜走了。 梁景湛仔细盯着飘动的衣袖,心里计算着时机。 眼见衣袖又一次飘过来,梁景湛看准时机一把抓住,他眯眼一笑,赶上傅晏宁的步子:“傅侍中别只板着脸啊,你看天光明媚,本王就在你面前,你就没想着做做别的事?” 他说话时尾音无意间拉长了些许,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又像是诱惑,顺着清风钻入傅晏宁耳中,仿佛有一颗轻飘飘的鸟羽骚动着心神,不知不觉间傅晏宁就面红耳赤了。 傅晏宁低头看自己脚尖,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睫毛颤动着,脚下的步子反而走得更快了。 梁景湛看他这般着急地想离开他,刚想要问为何,看到他白嫩的小脸连着粉粉的小耳垂都如抹了胭脂般,再回味了一番方才说的话,梁景湛才明白过来了。 但他没作任何收敛,反倒无赖地欣赏着傅晏宁害羞的样子,非要凑到他身旁,一把揽过傅晏宁的肩。 -- 第38页 他感觉到傅晏宁的整个身子在颤抖,臂弯里的人很瘦弱,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肩上的骨头。 梁景湛心疼了会,但丝毫不影响他调笑傅晏宁的心情,“傅侍中在乱想什么?青天白日,本王哪里是那种胡来的人,傅侍中也是这么觉得吧?” 傅晏宁的话里一本正经,明摆着表示抗拒:“容王殿下多想了,还请殿下放开臣,若是被他人看见,对臣名声不好。” 梁景湛身后多了一道突兀的声音:“……是吗?” 他们二人同时往后看,才想起了身后还跟着傅晏宁带来的小仆。 傅晏宁瞪了小童一眼,小童惊慌失措地捂着嘴,心里懊悔,方才明明是在心里想的,怎么就说出来了? 说来也奇怪,主子一向看不惯容王,今日在听着他说了容王被诬陷的事后,主子火急火燎地就往宫里赶。 他原以为主子是去火上浇油的,敢情主子是雪中送炭去了! 可之后主子在容王面前对他做的事只字不提,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是搞不明白。 “跟本王在一起,傅侍中还担心什么名声啊?”梁景湛故意捉弄他,“傅侍中的玉带松了,本王帮傅侍中束好。”不等傅晏宁吭声,梁景湛的手就顺着胳膊渐渐滑向他的细腰。 梁景湛发现傅晏宁的腰肢软软的,想捏一下,但他到底没胆子敢这么做。 梁景湛解着束带兴致盎然:“傅侍中今晚有没有兴致与本王……” “容……傅……傅侍…容……容容王殿下……”不远处有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和傅晏宁没被吓到,倒是掉了托盘的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瞪大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景湛放在傅晏宁腰上的手,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容王这次居然要对傅侍中下手了!! 小宫女看到他们二人停下来看她,连忙低头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托盘,“容王殿下,傅侍中,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话,转身慌张跑开了。 傅晏宁迟迟未动,他低头看着梁景湛放在他腰间的手和松松垮垮的玉带,面上一黑,“容王殿下这般易惹人误会,殿下还是拿开手,不然臣怕伤了殿下。” “哦?听傅侍中威胁的语气,本王倒是想瞧瞧傅侍中到底要如何对本王不客气?”梁景湛坏笑着凑近他,眼里神色暧昧不明,故意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傅晏宁一手扶着腰间玉带,一个转身就从梁景湛怀里逃脱。 转身时他的头发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贴着梁景湛的鼻尖而去。 梁景湛闭着眼深深嗅着空气中丁香的芬芳。 还没等他睁开眼,一掌就打在了他的胸前,梁景湛身子趔趄,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部碰到了宫墙。 梁景湛并不疼,可他还是装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捂着心口,“傅侍中这么狠心吗?” 傅晏宁不管他,理了理官服,甩袖径直朝前走了。 事实上,他刚才在收掌时向前跨了半步,心里有上前扶着梁景湛的冲动,余光看到身边的小童后,这种想法被他给强行压下去了。 梁景湛看他渐行渐远,收了一切捉弄他的小心思,他知道傅晏宁没生气,用不着哄,只是眼看傅晏宁快要出宫门了,得赶紧说正事要紧。 “傅侍中等等,我是想说,傅侍中今晚有没有兴趣去凑凑热闹?”梁景湛紧追上他,停在他面前,拦住去路。 傅晏宁脚步停下来,冷淡道,“恕臣还有要事,没有福分陪殿下看热闹。殿下与其在乎别人的家事,不妨先管好自己。” 话一说完,傅晏宁就绕过梁景湛走了。 出了宫门,傅晏宁深深缓了缓气。 一想到今晚将要发生什么,傅晏宁就心神难安,圣人要杀人,他也无能为力。 梁景湛想用找出主谋的借口来保护郑家,只怕是未曾想到其中的变故。 傅晏宁揉了揉眉心,怎么此人就爱瞎掺和事呢。 天色昏暗,夕阳如血,金色的霞光铺了一地,梁景湛再从榻上爬起来时,已是申时了。 想到今晚还要去郑府,他想再埋头小睡的念头一下打消了。 梁景湛简简单单换好衣裳,就出了殿。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冷漠脸):殿下想与臣行何事?臣劝殿下还是恪守分寸。 梁景湛手指轻挑傅晏宁的下颌:想什么呢,小东西?我想做什么你不明白吗? 傅晏宁闭眼:臣什么都不明白! 梁景湛:花前月下,本王想与你私会呀 第21章 天还未彻底黑透,街上人还很多。 到了晚上是最适合行事的时候,现在看来还不急。梁景湛摸了摸空空的腹部,自一醒来还没来得及用膳,早都饿得眼花了。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好离徐记糕点铺不远,用膳之前吃糕点已是他的习惯了,改也改不掉。 吃糕点也不是压饥,纯粹是为了图个味儿而已。 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就到了徐记糕点铺。 还没到铺子,就传来一股子糕点甜甜淡淡的香。梁景湛顺着香味进了铺子。 糕点铺的老板看见他,脸上又添笑容,迎了上来,招呼着:“容王殿下来了!快请进,这次还是要芙蓉香糕吗?” 铺子老板矮了梁景湛半头,身子胖胖的,着着黑色丝制衣服,系着铜带子。 -- 第39页 “恩。看你满面红光,今日是赚了不少银子吧?”梁景湛在铺子里望了一圈,徐记的糕点铺光顾的人一直很多。 “哪里哪里,只勉勉强强够生计罢了。”徐老板摆手,脸上的笑更大了。说着,徐老板便转身亲自拿了几块芙蓉糕,用油纸仔细包着,又拿过绳捆了几下,方便他提着,“这是新做的,还热乎着,殿下趁热吃。” 梁景湛拿过芙蓉糕,把一锭银子放到柜台前,向他打听郑家的事。 “本王听闻这附近有个郑府,找了几圈也没找见,徐老板知道在何处吗?本王有些事想问问郑太医。” 徐老板向身后指了指,“郑太医就在这条街上,一直往前走就是。” “殿下来得真不是时候,郑太医还没回来,方才小的一直在外招揽生意,没见到郑太医路过,他若路过,也是要买几块芙蓉糕带回去给他儿子吃的。” “噢?郑太医还有儿子?”梁景湛轻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是啊,郑家独子年近十九,颇爱文学,棋艺高超,罕逢敌手,之前与四殿下有些交集,不幸体弱多病,近些年都没再见过郑公子出来了。”徐老板不无惋惜地叹气,“可惜啊!” 梁景湛眼里亮了亮,四弟无心朝堂,一向只与能人异士交游,身边的人个个不凡。郑家公子能与四弟来往,看来也是个无可厚非的人才。 要是能有法子拉拢过来……可多好! 梁景湛出了糕点铺,提着糕点寻了一处酒楼,进去点了几碟小菜和酒。 吃饱喝足之后,梁景湛伸了伸懒腰。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梁景湛刚站起身,就看见外面的街上匆匆过去一个人影。 是郑太医。 “这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身着兵甲?” “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巡视而已。” “巡视全是金吾卫领兵行事,可领兵之人不是左金吾卫将军。” “那不是林太尉吗?”有人眼尖,借着模模糊糊的灯火亮光认出了在兵队旁边领兵的人。 看他们一个个脚步匆忙紧急,像是追着前面的什么人。 整齐干脆的脚步声,一身黑甲散发的戾气,和剑拔弩张的气势,吸引了很多人驻足去看。 梁景湛出了酒楼,身子倚在一旁的石墙上敲着下巴想着事。 适才喝过酒,恰至微醺时,梁景湛面上的表情随和了很多。他眼尾染了浓浓醉意,连带着眸子里也多了份水光。 头上方挂的两盏红灯笼泄出温暖的红光,罩了他满身,将眼里的水光晃得更迷醉,如江上破碎的灯影。 林太尉带的人跟在郑太医身后,但落了几百步,一直在有意保持着距离。 这条路往前一直走就是郑府了,但见林太尉的脚步果断,眼光一直坚定不移地盯着前方,目的明确,定是有备而来。 梁景湛心里一紧,看着前面一道道黑色的身影,抬脚跟了上去。 林显的目的该不会是郑府?父亲难不成派了他来郑府抓出主谋? 要是林显来,大事就不妙了。 宋襄是他的门客,宋襄包围郑家的事他没道理不知道。 林显也不会真的打自己人,他必定是要想办法让宋襄逃走的,要逃,还是要在身后官兵的眼皮下让人逃走,只有趁乱。 从林显的办事方法来看,制造混乱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 梁景湛远远跟在兵队后面,他看了看前方,郑太医已经进府了。 此时兵队的行进速度反而放慢了,就像是用完膳后遛弯消食。 得想法子阻止他。 梁景湛驻足,看了看右侧的一条黑乎乎的巷子,若从这边过去,他可以从郑府后院到郑府。 虽说能提前一步告诉郑府消息,问题是他们知道了又会怎么样,逃也逃不掉,府里有宋襄的人,一有动静,宋襄的人会第一个冲进去屠了郑家人,府外还有要把郑府搅混的林显。 郑家到底保不住。 黑夜里,从遥远的宅院深处传来几阵狗的狂吠,身处在愈不宁静暗潮涌动的夜下,那是它们对压抑的宣泄。 天一亮,只怕是一切不堪都会被黑暗吞噬掩埋,正如被风吹淡的狗叫。 “啧……”梁景湛犹疑许久,闭了眼,向右手边走去,身影融入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郑府,小院里下人各个忙着自己手头的事,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几间房里烛火微弱,堪堪照得屋中景象。 “今日老爷回来,步履慌张,神色间好生奇怪,以往都没见过老爷这样着急,一回来就往庆圆居去看郑公子了,手中都没带糕点。”一间屋里,一个奴婢正擦拭着烛台,身旁有一个奴婢正往烛台上添着烛火。 旁边的奴婢停下了添火油的动作,顾忌地看了看周围,小声说:“这你都不知道吗?前几日听郑公子说郑府被人暗中监视了,要我们行事都谨慎点。” 擦烛台的奴婢觉得好笑,嬉笑着:“郑小魔王还会关心咱们?你不知道他……”郑小魔王是他们私下给郑公子起的名号。 说消息的奴婢嫌她不争气眼界小,抓不住重点,气得推了她一把,“你此刻要在乎的不是郑公子关不关心咱们,而是咱们还活不活得下去。” 听话的奴婢张了张嘴,忽又笑道,“没那么严重吧?你准是近来没休息好,疑神疑鬼的。郑小魔王的话你也信?” -- 第40页 “和你说话就像是在对牛弹琴!”虽然对对方的无知气愤不已,说话的奴婢还是向她慢慢解释,“郑府被人监视,你说这是为何?自然是因为咱们老爷得罪人了,老爷神色不安,那说明事情闹大了,闹大之后,那趴在暗处监视郑府的人就会随时下来取咱们的性命!” 听了之后,原本不信她的奴婢用手捂住了因为害怕张大的嘴巴。 她慢慢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害怕地揪住旁边奴婢的袖子,眼泪顺着脸庞掉了下来,情难自制地呜咽:“那该如何是好?我们能逃吗?我那害了肺痨的娘还等着我用这月的俸禄去抓药……我不想死……” 两人相拥而泣:“我也不想死,我原以为遇到郑小魔王就是件够倒霉的事情了,哪知还有更倒霉的……” 庆圆居里,榻上坐了一少年,发丝全散落下来,面目苍白虚弱,两道眉淡淡的,乌黑的头发与病态发白的脸相衬得非常古怪,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他身子单薄,穿着白色中衣,正将拳头凑到嘴边无声干咳,屋子里除了身边坐的妇人,竟是一个服侍的奴婢都没有。 “最近郑府的事你都知道了?”妇人眼睛很红,眼下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哭过的痕迹。 少年抬手帮妇人抹去眼泪,微笑地点点头。 妇人看他乖巧的样子,又忍不住哭了出来,抱着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这事都怪你爹,非要听别人的话,还受了威胁,将郑府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 “娘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只是可怜那个老头连累了我的念儿。咱们郑家也许只有在面临生死关头才算得上是一家人,说来也是可笑。” 郑念轻抚着娘的后背,感受着娘的温度传到指尖。 “娘记得你幼时受了伤后,特别喜欢扑到娘怀里,甜甜地喊上一句娘,抱怨这抱怨那,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啊。” “……”郑念将娘抱得更紧了,脑袋蹭了蹭阿娘的肩膀。 那个时候,他还能说话。郑念也想回到那个时候。 “念儿还记得吗?八岁时你去你姑舅家,想去摘荷花,却不慎掉到了河水里。” “夏日的河水虽不大凉,可也会让人受寒,你回来打了好几个喷嚏,说再也不碰荷花了,所以咱们府上也就从未种过荷花了。念儿还记得吗?” 郑念又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回忆着阿娘说的每一件事。 “十四岁时,念儿名声大噪,四殿下还主动来府里找你玩,那时候你身边同行的人,各个都是有声望的士族。娘那时就觉得你日后会更有出息,念儿会在朝为官,受圣人器重,一路前途似锦,我们郑家也会因念儿光宗耀祖。” “十六岁……唉……”妇人想起了什么,立刻止住话头,找了一些别的事说。 郑念眸光阴暗下来,十六岁正是他再也说不了话的时候,那时对他而言,就如做了一场怎么也忘不掉的噩梦般。 到如今,他依然对那一日的事记得相当清楚,当时父亲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弄哑。 “都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门被人推开,郑太医走进来,脸色不悦地斥责她。 郑念松开了阿娘,表情冷硬。 妇人指着郑太医,嘴里恨得咬牙切齿,“还不都是你的错,要不是……” 郑太医这几日天天都要听同样的一句指责,早都不耐烦了:“我说了几遍了,他拿你们的命做要挟,逼我陷害容王。” 妇人自嘲地笑着,“死到临头了,居然还不知道是谁要杀我们。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跟了你这么懦弱无能的老头!” 郑太医没心思和她吵,走到榻边,摸向郑念脑袋的头停在了半道,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眼下危在旦夕,还是想想该怎么保护好念儿,朝廷已派人过来了,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来救郑府的,只怕是来……” “今晚吗?”妇人眼泪又涌了上来,将信将疑地瞪着肿胀的眼珠望向他。 “是,朝廷的人快到了,念儿不能死。”郑太医斩钉截铁道。 妇人想到更要紧的事是保住念儿,她再也顾不上哭,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对,念儿不能死。要不,藏地窖?” “后院有人密切监视,是逃不了了,唯一可行之计也只能是这样了。”郑太医长叹一声,眼含愧疚,“身为一家之主,是我把郑家上下推入火坑,郑家陷入危难,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今晚他们都是要死的人了,妇人想通了,不再去刁难他,展露出理解的表情:“哎呀,还说这些做什么,其实我也知道你没有法子,就像念儿十六岁时……”妇人看了看郑念,心疼地不好说下去,“唉,算了算了,别多想了,我知道你也没办法。” 郑太医听到十六岁三个字后,也看了看郑念,眼里愧疚更深。 妇人怕他多想,催促道,“别乱想了,快,把念儿送到地窖去,记住不要让任何下人看到。” “噢……噢……”郑太医叠声应着,要扶郑念下榻。 郑念却不走,他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流露出冷漠与抗拒。 郑太医深知他的性子,便没法子强迫他,干着急也没用,郑太医只得问他,“念儿为何不走?” 郑念无声地笑了笑,眸光锋利如剑,他左手摊开在身前,右手握成拳放在左手掌面上。 -- 第41页 郑太医和妇人看了后面色大变,郑念的意思是说他要下棋。 下棋,对郑家上上下下来说,是件很恐怖又很刺激的事情,有些人闻风丧胆,有些人欣喜若狂,多半人属于前者。 作者有话要说:  好长好长的一章,每发一章,它就在无限逼近我的存稿最后一章!QAQ 心疼 再刷遍预收名(偶真的是狗了T*T ) 下篇先开《重生敌国太子后》 么么 第22章 “念儿……如今留在府里的下人们都不多了,等你活下去后再找人下好不好?”妇人拉着他的手央求着。 这一次,郑念没有笑,他推开妇人的手,定定坐在榻上,没有答应的意思,他打着手势: 这是最后一次下棋,你们不让我下棋,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去。 郑太医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妇人,征求她的意思。 妇人骇然之后,只好无力地点了点头,“把下人们都召到前院里去。” “唉……”郑太医拖着沉重的步伐推开了门,回头看了看郑念,枯瘦的黄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出了屋子后,他仰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是我自作孽啊。” 郑念满意地笑了,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妇人从一旁拿过架上的衣服,扶着郑念起来,亲自为他披上衣服,“外面冷,念儿多穿些。” 说着,郑夫人抬手,爱抚地摸着他的脸面。 郑念的身上一股冲不淡的中药味,他整日三餐喝得都是中药,偶尔进食也是吃郑太医晚上从宫里回来为他买的糕点,由于缺乏营养,他脸面枯槁如老人,两块颧骨很突出,脸上见不得一点肉。 这让郑夫人越看越心疼,摸着他脸面的手颤颤巍巍,眼泪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眼袋越发地肿胀,“我的念儿……” 郑念自己束好玉带后,推着郑夫人出了房间,迫不及待地往前院去。 好好的天上打了几个闷雷,沉沉的声音就像话堵在喉咙里,要说不说的样子。 风也开始狂吼了,树叶飘落了满地,风尘旋转在空中,吹得人更是睁不开眼,就连说话也要多带份力气。 郑夫人和郑念正穿过一条长廊,郑念身上披着宽松的黑色衣袍,一直有风钻进去,吹得整个衣袍都鼓了起来。 “念儿,你活下来后,不要再下棋了好不好?给咱们祖上多积点阴德。”郑夫人的声音被风声盖去了很多,如屋里微弱得随时会灭掉的烛光。 郑念没有回答,他站住脚,将身上的衣袍解了下来,披在郑夫人身上。随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向前院。 前院已经聚集了府里所有的奴婢侍卫,所有人整整齐齐站成一个方形队。 有几个奴婢不知道是天冷还是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牙齿都打着颤,上下牙不受控制地磕在一起。 “今晚是念儿最后一次下棋了,也是你们最后一次受苦,我们郑家亏待了你们,等日后若还有幸在黄泉相见,我郑家愿意做牛做马听你们差遣。”郑太医站在最前面扬声大喊,浑身尽显沙场秋点兵的激昂气势,和他瘦弱似山羊的体格倒是有些不相衬。 有几个奴婢纷纷哭了出来,起初声音还小,后来情到深处,就像雨下得太激烈,收也收不住了。 哭声在人群里传染开来,郑太医没有阻止,伸手招来一个近卫,那人手里端着托盘,盘上全是明晃晃的匕首。 他们看不见的屋瓦上,很多黑衣人已经整整齐齐拔出了剑,剑有三分出剑鞘,留在外面的剑身寒光毕现。 “主子?”一人转头看向身边的主人,等待他发令。 “不要着急,先观察情况。”宋襄目光落在郑念身上,凶狠一闪而过。 身旁人先收了剑,其他人得到吩咐,以极其迅速的方式利落地将剑收回剑鞘。 宋襄小声在属下耳边吩咐:“待会林太尉带的人进来后,主动配合林太尉的指令,看见那个人了吗?他必须得死,此人奸诈狡猾,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千万不能让他逃掉。”宋襄指了指披头散发身形干瘦的男子。 “好。” 郑太医身边端着匕首的近卫将手中的匕首正发给队列中的每一个人。 下人们多是哆嗦着接过匕首,等待着一场厮杀。他们很多人都不想接匕首。 可不接匕首,便是连最后一场生的希望也没有了,虽然很多人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他们,郑家上上下下是逃不掉了,包括惨无人道视人如棋子的郑公子,也嚣张不了多时了。 郑念走到队列面前,从左至右挨个在心里数着人数。 他有三年多没出过府了,整日做的事就是在棋盘上下棋,久而久之,在棋盘上下棋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趣味了,郑念无聊之际就想到了以下人为棋子的游戏,玩起来比棋盘刺激了许多。 郑念伸了伸手臂,示意下人们都散开点,并让下人们都分成两队,以中间假山为中心。 下人们看到后,迅速地从中间分为两队。两队退到后面,中间隔了很大一块距离。 郑念再数数时,看到后面多余了一个侍卫,双陆棋需三十人,两方各需十五人。 他拉过侍卫,让他坐在一旁设的木凳上。在队伍的旁边摆了一张桌子和两个小凳,木桌上摆了棋盘,棋盘上有几块骰子,桌子旁边还有下人弯腰提着灯笼照着。 -- 第42页 后面的侍卫如蒙大赦,腿不再紧张得发抖了。 郑公子这是叫自己做对手,与他对弈。 不在队伍里面,便可以主宰别人性命,将这些人像棋子一样移动着,当自己的棋子吃了对方的棋子,那个人就要杀掉作为被吃的棋子的人,顶替他的位子。 最终目的是要将己方棋子移出棋盘外,先移出者为胜。 郑念与人对弈,往往一局定胜负,活到最后且属于胜方的人都会得到很多银子,相当于他们一年的俸禄,败了的一方,会全部被郑念亲手杀掉。 最后赢的一方,往往是郑念一方,可惜就可惜在作为棋子,他们没有选择站哪边的权利,只能站在一旁任人挑选。 郑公子的游戏,使一些人激动也令许多人心悸。 准备得差不多了,郑念点了点头,拍了拍手表示他们做的很好。 几声雷响,夹杂着闪电,风雨欲来之势。 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几个姑娘吓得没有生色的脸和郑念惨白的面容,他嘴角的弧度弯得很深,几个姑娘看到后哭得更厉害了。 有几个姑娘看到同伴哭了,嫌弃地看了一眼对方,拿着匕首在对方面前晃,“哭什么哭,没出息!想想赢了会有多少银子!” 这种情况郑念见多了,也见怪不怪了。他在小凳上坐了下来,先掷了骰子,骰子滚了几下,才停下来,露出的点数是五。 郑念将骰子放到侍卫面前,看着他摇。 侍卫摇的是三。 点数大的人可以先行选择自己的队伍。 郑念选了自己这边的人。 他拍了两下巴掌,让所有人都往他这里看来: 对弈开始了。 一道雷不合时宜地劈下来。小院里一颗粗壮的古树上几根树枝被风吹折后,又被雷劈中,就这样倒在了地上,沉闷的空气里还带着焦糊味。 不少人都被吓到了,交头接耳说几句风凉话抱怨着。 屋檐下,郑夫人从屋里拿了一件厚厚的绒衫朝郑念走过来,她动作轻柔地将衫子披在他身上,“念儿,天冷,不要待久了。” 郑念点头,拢紧了衣衫后,握住郑夫人的手让她放心。 郑夫人回头望了眼站得整整齐齐的下人,心有不忍,可看到郑念的笑脸后,不忍又如烟云般淡下去了。 她转回头,走到屋子里,不想去看身后的棋局。 郑太医唉声叹气,随着郑夫人也进了屋子。 郑念同时扔了两个骰子,骰子在桌上转动的声音让每个人都揪起心来,从此刻起,下人们谁都感觉不到冷了,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骰子的声音,等候着郑念调遣。 对于被郑念选的这一方来说,他们多是在期待,有些欺负自己的人就在对面,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他们这一方既然注定会赢,何不趁此良机除之而后快? 在另一方看来,他们对胜利是无望了,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整个郑府上下都是一样的结局,不若自己去拼一把,真正体验到郑公子整日所言的其中乐趣。 骰子停了下来,郑念深思熟虑地一会,想着第一步该如何行。 想好之后,他伸出了手掌,五根手指变化着,以手指表示出来的数字代表着队列里每个人的位置,每指定一个人,那个人就要按他的吩咐动几步。 轮到了对面的侍卫摇骰子。侍卫随便一抛,两颗骰子其中有一颗滚到了地上,最后停了下来,侍卫捡起一看,不假思索地指挥着自己的队伍,“右排第三个,行四步后,再行两步。” 双方棋局还在不断继续进行着,两个队伍行进途中,早早就出现了被吃的“棋子”,那个棋子正是侍卫这一方的。 郑念朝一个侍从招了招手,指了指躺在中间的棋子,比划着: 废棋扔一边,别挡道。 侍从得了令,拖着满身是血面容痛苦的小姑娘的尸身走到树下。 树下有一个大坑,足有几尺深,他动作熟练地把人扔到里面,在一旁站好,安静地等着下一颗废棋。 雷声滚滚,风沙走石。 雨像豆子般砸下来,风在耳边厮磨叫嚣,将人脸砸得生疼,眼泪与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耳边也尽灌了风,听得更不甚清楚了。 郑夫人听到雨下了,便从屋里出来拿了一把小伞,踏着雨水送到郑念面前。 郑念接过伞,看着郑夫人进了屋子后,就把伞扔给了拼命不让灯笼淋湿的小厮,他做着手势: 保护好灯笼,别把灯笼打湿了。 小厮弯腰接过伞,点点头。 棋局并不因下雨而中断,下人们视线已经看不清了,他们怎么动作,下棋的人也不知道。 郑念发现了,双方间被吃的棋子越来越多。 地上的血被雨水冲到了他和侍卫的脚旁。 按他的打法来看,根本不会有这么多被吃的棋子,如今能确定的一件事是,这些人已经完全不听他指挥了。 郑念倒不生气,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林太尉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屋瓦上,宋襄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要不要属下去看看?”旁边的人提议。 “去吧。” 第23章 宋襄趴在屋檐上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一身黑衣都被雨浸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看到在棋局的人持着刀开始自相残杀,棋局里还活着的人没多少了。 -- 第43页 郑念被困在府里三年多的时日,竟然养成了这般残忍的性子。 这更加重了宋襄的杀心,这下郑念是必须要除之而后快了,否则若是有朝一日让郑念知道了灭他家的人,指定是要来寻仇的。 屋檐上飞来一个身影,轻飘飘落到宋襄身旁,是方才去外面探看情况的属下。 宋襄转头就问:“林太尉到了吗?” “林太尉就在门口。”属下看着他,欲言又止,“傅……傅侍中也来了,正在门口与林太尉交涉。” “傅侍中?”宋襄眉头一拧,有些丧气,“他怎么来了?” 傅晏宁来了,事可就不好办了。 怎么好端端地,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郑太医!”大门里走进来一个人,身上带着在朝堂里沉积许久的威严气势,身后带了几十兵士,还有几个人在前面提着灯笼照着路。 郑太医听到声音,磨磨蹭蹭地出来了。 “林太尉。”郑太医笑着迎上来,脚步走得慢慢吞吞。 林显见连个通报的人都找不见,笑了一声,“郑太医,这么大的府里怎么都不见一个下人?” “下人都在前院,方才叫过去训话了。”郑太医躬着身子回答。 林太尉身旁还站了一人,身形瘦高,一身紫衣,一半面容埋在黑暗中,另一半暴露在烛光下。 此人一双细眉入鬓,两缕发丝被雨打湿,贴在脸侧,带着少年人的傲气,清澈透亮的眼睛映着些许光点,其清冷气质让郑太医难以忽视。 郑太医看到傅晏宁略微迷惑,但也只是一瞬,他随后热情笑道:“傅侍中也来了?鄙府今日真是有幸,能让阁老和小阁老亲自踏足。” 林显等他说完后,手指动了动,要拿出手里攥了已久的圣旨来。 “我与林阁老路上受了雨,身上都湿透了,郑太医不准备帮我们拿把伞挡雨吗?”傅晏宁面无表情,眼睛看着郑太医身后不远处,语气在密密的雨声中透着股能钻入心扉的凉意。 郑太医还不确定他的用意,抬头望了一眼傅晏宁,连连应着声,“是老臣的疏忽,阁老,小阁老,请等着老臣为二位取伞来,老臣去去就来。” 郑太医转过身,弯着腰加快脚步进了一间房。 不管这次傅晏宁是否有意要帮他,他得趁着这机会,先拖到他娘把郑念送到地窖里藏着再说。 郑太医推开与郑夫人待的屋门,见里面已是空无一人了,喝了半杯的茶还在桌上冒着气,郑夫人已经带着郑念走了。 郑太医紧绷的脸稍微放松下来,吐了一口气,透过窗子往前院看。 郑念的确不在了,前院的棋局看不到一个活人,只剩下了一堆垒成小山的尸体和身下的血水。 之前与郑念对弈的侍卫倒在了桌子上,脸朝着他的方向,失了血色的脸上有几道刺眼的血迹,他的眼睛还大大睁着,眼珠一动不动地朝着下方。 “傅侍中不要忘了正事。”林显拿着圣旨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正如他的语气重了几分。 “多谢林阁老提醒,臣一直未敢忘记正事。” “伞来了。”郑太医踏着雨水走来,衣摆上全溅了泥水。 傅晏宁接过伞,脚步却不动,“郑公子呢?” 郑太医这时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傅晏宁问他这些是想拖延时间,让念儿有足够时间躲起来。 他心怀感激,只是不能表达在脸上,也不能亲自说出来。 郑太医低着头望着傅晏宁被水浸得湿润,越发显黑的步靴,慢慢回话:“多谢小阁老挂念。犬子本在院中下棋,天遇了雨,便到房间里去玩了。小阁老有事要找犬子吗?” “郑公子端得是好心情。”傅晏宁回了一句,还在想着下一句该说什么。 林显不由看了傅晏宁一眼,话语里别有深意:“傅侍中今日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看到傅晏宁不说话后,林显又道,“郑太医怎么不问我们今日来郑府,还带了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何?还是说,郑太医已经知道了我们来此的目的?” 郑太医假装不知情,如梦初醒般噢了一声,“只顾着问候两位阁老了,本想着是要问问两位阁老带着这么多兵士登临鄙府是有何要事,这一转头,就给忘了,到底是老臣年事已高。” 林显打量着他,语气似闲聊般不经意一问,“郑太医莫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郑太医无形之中感到如芒在背,“当着两位阁老的面,老臣……老臣自然不敢。” 林显没心思管他是不是在说谎,他拿起圣旨放在郑太医面前,“圣人听说郑府受贼人威胁,便派我来带人保护郑府安危。” “老臣多谢圣人关照。”郑太医叩首,长跪在地,热滚滚的眼泪落在地上。 林显从他身旁越过去,行走间衣摆上有几滴泥水溅在了他脸上,身后带的兵卒也一个个越过他走向院里。 林显旁边有人撑着伞,他在院中停下,气如洪钟:“郑太医带路啊。” 雷响了一声,郑太医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和泥,仓惶地爬起来,见到身边还站着傅侍中。 “多谢小阁老。”郑太医嘴唇动了动。 傅晏宁恍若未闻,撑着伞抬脚先走了。 郑太医一步一步走到小院里,林显的眼光一寸一寸地落到郑太医的步子上。 -- 第44页 “郑太医,圣人怀疑这贼人藏在了郑府里,不知郑太医可愿让人进去看看?” 林显虽是在问,可已经带着人向前走了。 屋瓦上的宋襄拔剑出鞘,抬了抬手。 其他黑衣人看到,剑纷纷出鞘,向下俯冲而去。 身后的郑太医再没发出一丝声音。 傅晏宁看郑太医没跟上来,侧头朝后看了眼,不知何时郑太医提着灯笼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几个黑衣人提着剑,正从他头上方飞过去,剑上滴落着血,混着雨水落在他眼前。 “林太尉你……”傅晏宁站在他面前,指着罩着烛光,身下全是血,孤零零躺在院子里的郑太医,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显转身背对着他,指着黑衣人飞过去的地方对一众士卒道:“看见了吗?贼人就在里面,很可能混在了郑家人里面,圣人有交代,贼人早生有谋反之心,在府里无论见到谁,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圣人命臣与林太尉一起抓贼,怎的臣没听到圣人吩咐过这些?”傅晏宁语气生硬地质问他,大有追问到底的意思。 林显不屑地哼了一声,扬起手中的圣旨:“圣旨在此,你们还怀疑什么?还不快去!” 士卒们看见圣旨,齐声回了一声是,各个拔剑进了院里。 看着他们都走了后,林显才回过头,“难不成傅侍中想违抗圣意?” “只怕有人自作主张!”傅晏宁看都不看圣旨一眼。 “圣人若轴心,围着轴心转的是辐条,终会伴在圣人左右,一如既往追随圣人,与圣人共进退,而傅侍中你就像嵌在辐条里的木块,阻碍前宁行进,终有一日会被圣人抛弃掉。”林显抬头挺胸,与傅晏宁相对而立。一字一句就像从伞上滑落滴在地上的雨珠,掷地有声。 傅晏宁隔着雨幕,不卑不亢:“那林太尉就是保护轴心的车辖,只可惜……是坏的。” 后院一间光影黯淡的房里陈了一条案几,案几上盖了一层半透明的花布,走得近了,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团模模糊糊的人影。 然而由于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忽明忽暗的烛光让陈设都变得不真切,就算屋里的烛火被风吹灭了也不足为奇,所以哪怕是在门口,来人也不会轻易发现那团人影。 匍匐蜷缩在案几下的人是郑念,他脸上还带着血滴,血是热的,那是他娘的血,他秉着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太尉的声音响起时,郑夫人就带着他往地道里去,刚一推开门,就见到一个黑衣人拿着剑等候他们。 剑挥过来的时候,郑夫人替他挡了。 郑念亲眼看着她的一只手臂被剑削断了,独留的左手还死命抓着剑,让他赶快逃。 郑念满脑子都回荡着娘那时对他说的话,“念儿,快走……快走……娘只要你活着……” 如今,他真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 但这条用娘的命换来的命不能就这样轻易被人夺去,他还要留着命报仇。 报仇。 门外有了脚步声。 郑念透过薄纱往外看,他手里攥了一把匕首,这是他在某一个房间找见的。 郑念攥着匕首的手出了汗,匕首的把手都黏糊了,像是粘在了他手上。 几道雷又劈下来,闪电划过夜空,撕开一道白光,门也应声被人推开。 “这间查了没?”有一个黑衣人拿着剑左右环顾了一圈。 另一个摇头:“好像没有。这人能跑到哪去?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只找到了他那死去的娘。” 郑念无声哭泣,张大着嘴,哭声哽在喉里,哭着哭着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猛喘着气,手中的匕首有些握不稳,视线被泪水模糊了,但隔着薄纱,他还是能看见两个黑影。 “要不坐这歇会?反正还有其他兄弟找,咱们也找了这么长时间了。”其中一个说。 “好。”另一个果断答应。 郑念看着他们朝着自己走过来,黑色衣摆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郑念看着手中的匕首,脑里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娘替他挡剑的背影,身子气得发颤。 “这案几怎么在抖?你有感觉到吗?” “好像是在抖。” 一个人大胆猜测:“那道是这屋子要倒了?” 另一个人惊讶,“不会吧。” 两个坐在上面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弯腰查看,郑念已经从下面钻了出来,到了他们身后。 第24章 匕首在他手里熟练一挥,在愤恨的驱使下,刀刃利落地砍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腰上。 被伤的黑衣人吃痛,捂着腰站起来,看清拿着匕首刺他的人后,手里的剑指着他,面露喜色,“诶……郑公子,找了你许久,你还自己出来了!” 另一个也拿着剑将他堵在里面,活动着脖子,准备出击,“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郑念的身后是书架,不能再退,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郑念后悔自己忍不下气,做了这般鲁莽的事。 郑念自小体弱气虚,靠吃药长大,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 在刺其中一个黑衣人时郑念用足了力气,可到头来也没有伤害到他,可见他体力有多么不堪。 郑念处处以手臂做格挡,衣袖被刺破了,手上被砍出一道道口子,火辣辣的疼。 -- 第45页 他东躲西藏,抱头鼠窜,几缕头发被削断,几根粘在了衣服上。 烛光只照得几片墙壁,他们在的地方离烛火较远,黑衣人看得不太清楚,行动慢了许多。 三个人影不断投在墙壁上,变化着各自的位置,影子时大时小。 外面雷雨交加,电闪过的一瞬,照亮了屋里的刀光剑影,人影纷杂。 门开了,里面没有人知道是被人推开还是被风刮开的。 一阵狂风吹进来,纸卷飞了一地,簌簌作响,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前还在燃烧的红烛正冒着青烟。 “人呢?”一个黑衣人在黑暗中摸索着。 “刚才似乎还有人进来了。” “什么?” 郑念被人拽着衣领提到了屋檐上,方才屋子里打斗的动静太大,下面的黑衣人都追过来了。 提着他的人戴着一张花里胡哨的狐狸面具,只看得见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薄唇。 郑念几年没出府,见的人不多,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又为何救他。 梁景湛似猜透他在想什么,“回去再将一切告诉你。” 郑念看他也不像要伤害自己,不然也不会费功夫来救他,便没有挣脱。 几个黑衣人飞上屋顶直追了过来,郑念提醒不了他,一路上心惊胆战地。 梁景湛见无法躲避,拔了腰间的佩剑,与他们打斗起来。 他脑里闪过一套剑法,身体就自然地行动了,按着那套剑法使了剑,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几个回合后,梁景湛一套剑招还没使完,黑衣人身上就多了十几道伤疤,而他身上却没添一道新伤。 黑衣人见再打下去对他们不利,互相看了一眼就回了郑府,找自家主子说明情况。 郑念被人提着后颈甩得摇头晃脑,抓着梁景湛的胳膊以防自己掉下去。 看他面对这么多人从容不迫应付自如,身上还没挂一点彩,郑念不由瞠目结舌。 救他的人一定是个高手。 梁景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那时是要直接去郑家后院的,右转到一个小巷子之后,可巧不巧地,他看见了正朝府里走的傅晏宁。 梁景湛看到他就想到了法子,他是做不了什么事,可傅晏宁可以。 只不过傅晏宁这个小东西太难说话,软磨硬泡,他就是不肯去郑府。 还好他来得还算及时,郑公子还没死。 梁景湛怕黑衣人追上来,加快了行进速度。 ———— “被人救走了?”宋襄听到属下来报,从屋瓦上站了起来,几块瓦顺着房檐摔了下去。 “可知那人是谁?” “回主子,光线太暗,他戴着狐狸面具……没看清。”黑衣人回答。 “废物!到手的人都能让别人在眼皮下救走!”宋襄拿出腰间的剑,指着黑衣人的脑袋。 黑衣人见他发怒,连忙跪下解释,“属下带人去追了,那人剑法很是厉害,自己毫发无损,几个弟兄却都受了伤。” 宋襄听着有些意思,收了剑:“我能挑你们来,是因为你们各个剑术精湛,就算杀不了人至少也能将人打成重伤,这次你们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伤他分毫,反而自己还受了伤,京城里除了离王竟还有这般人物,可惜没有机会亲自交手。” “主子,如今该如何做?要不要属下带人去找?”跪着的黑衣人听事情有转机,也想借此将功赎罪。 “好,务必要杀了郑念,他虽开不了口,但我终究不放心,若是他把那件事说出来了,迟早会给林家带来麻烦。” 宫里派来的兵甲,如今只剩了十几个人。 他们回到前院,身上各个带着血迹。“林阁老,贼人是在府里,还杀了很多人,目前就剩下这些人了。” 郑府遍地都是尸体了,有朝廷派的兵士也有郑家的人,血被雨水冲刷着。 几只乌鸦在树上叫得人毛骨悚然,它们在耐心等着人离去后去吃自己的宵夜。 “没抓到一个贼人?”林显着急地问。 “没有。” 听到回答,林显缓了缓气,接着追问:“那郑府的其他人呢?” “郑家下人没有一个活口,卑职在府里还发现了郑夫人的尸体。” “那郑公子呢?”林显眸子缩了缩,语气紧张。 “郑公子倒是没见着。” 林显转过身,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太尉在此,贼人怎会多留?林太尉这下该放心了吧?”傅晏宁与林显隔了一段距离。 他白而细长的手指握在伞柄上,只留给林显一张冷淡疏离的侧脸。 林显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子看向傅晏宁,走近了几步:“傅侍中这话是何意?” 林显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雨声,“傅侍中是怀疑我和贼人暗中勾结,里应外合?” “林太尉何必要吃着梅子问酸甜?”傅晏宁垂眉理了理衣袖,径直出了郑府。 ———— “主子回来了……”小童看着主子回来后脸上黯淡无光,似乎心情不好,小童不知道要不要说下去。 傅晏宁将伞合了放在一旁,“有什么事就说吧。” 小童眼里迸发出亮光:“之前我还不明白主子要让我偷偷送药膏给容王是要做什么,直到今日,小童才了解到主子的用意。” -- 第46页 “原来主子早就料到了一切,这其中一环套一环,大有学问在里面,让容王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成了毒杀两位殿下的凶手,主人手段真是高明!” 他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曾暗暗感叹了许久。 自家主子老谋深算,年纪不大,但心机深沉,一看就是有前途的主。 小童顺手接过傅晏宁脱下来的外袍,外袍被雨浸湿了,用手一拧,拧出一滩水来。 他只顾自己说着,格外兴奋,完全没注意到傅晏宁更加郁闷的神色:“主子,小童真是愚笨,今早还觉得主子又跑去为容王证明清白真是多此一举,后来小童终于想明白了!”小童看向傅晏宁的目光多是崇拜。 “那你已经想清楚我这样做的原因了?”傅晏宁嘴角淡得快让人看不清的笑越来越苦涩,话一脱口,傅晏宁就有些后悔问这句话了。 “是啊,主人高见,主子陷害容王后还不能完全控制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施之以恩惠,不断收买人心,从而让他对主子言听计从。”小童奉上准备好的干净衣物,让傅晏宁换上。 傅晏宁默然:“……” 他朝房间里走去,一个人垂着头慢慢思索,完全忽略了小童在身后的声音: “主子,干衣服还没换呢!” 一路上他仔细想了想小童的话,顿然醒悟,明白了自己这样做的因由,喃喃自语:“原来是因为这样……” 第二日。 雨住了,天放晴了,红日才刚露出头。昨晚的风风雨雨被新的一日抛却在尘雾中,就像没发生过一般。 梁景湛还没睡醒就有人来叫他起身了。 小书来唤了他几次,梁景湛算算这是第三次了。 “容王殿下,郭公公还在外面等着您。” 梁景湛用被子蒙着头,瓮声瓮气地说:“知道了,我待会就来。” 小书长了点记性,这次迟迟立在原地不打算离开,他知道容王贪睡,不大放心,便又唤了一声“容王殿下”。 梁景湛的思绪已经醒了,可身子就和长在了软榻上一般。 对他来说,起身算得上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何况昨晚他回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过睡了两个时辰而已。 坊市的晨鼓已经隆隆咚咚响了起来,远远传到了府里,此时已是五更二时了。 挣扎了几下,梁景湛还是揉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了。 穿戴好衣物梳洗一番后,梁景湛便由小书领着便去见公公了。 郭公公是圣人身边的人,一般来了无非就是宣告一些事,而这些事普遍都不是什么好事。 梁景湛还在心里猜了猜这次郭公公来所谓何事。 郭公公手里拿着拂尘,带着随从,本来郁郁寡欢的脸在看到他后骤然浮出一个笑容。 梁景湛回他一个更热切的笑容,撑着沉闷的脑袋勉强打起精神简单寒暄了几句,才问:“郭公公今日是有要事要告诉我吗?” “咱家奉圣人的旨意,特意叮嘱容王殿下,今日的早朝,圣人让殿下一定要去。”郭公公抖了抖拂尘说得毕恭毕敬。 上早朝?他又没有一官半职,上得哪门子早朝? 梁景湛应了声:“劳烦郭公公跑一趟了。” 他这里离上早朝的泰宁殿还有段好长的路,要走也得一刻钟左右。 父亲特意叮嘱他去上早朝,估摸着该是有什么要事要说,而且还与他有关。 难得上次早朝,梁景湛还是要早点赶去,留个好印象总没什么坏处。 爬上轿子后梁景湛便靠在轿子里的枕头上眯眼小睡了一会,宫里的路稍微平点,轿夫也抬得稳稳当当。 没过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梁景湛被忽然晃了一下,头差点磕到轿子底上去。 “傅侍中。”轿夫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原来我帮他不是因为我喜欢他…… 梁景湛:小童出来挨打! 第25章 听到这三个字,梁景湛睡意全无,他揭开车帘去看看情况。 “容王殿下,前面几个大人的轿子挤着了,后面的轿子过不去,路便堵着了。”前面的轿夫先行向他解释。 “知道了。”这段宫路确实窄,尤其是赶上各个大臣都为图省力而坐轿子去上朝,更怕的是两个冤家对头同乘轿子在路上遇见彼此,一个不愿给另一个让路,那这路就堵得死死的了。 梁景湛往前一望,前面停着一串串色彩各异的小轿子,大臣们见面寒暄或争吵的声音一直传到了此处。 再往下一看,就傅晏宁一个人站在一旁,在他周围的就只有梁景湛这么一顶轿子,他转头往后瞧了一眼,后面那几顶轿子自始至终都离得远远地。 梁景湛知道他们都怕被傅晏宁抓住给圣人参一本,但他不怕。 傅晏宁每次弹劾他,梁景湛得到的处罚都差不多是抄写文章或是不痛不痒地说上他几句,到了后面,父亲也懒得说他了。 “傅侍中可愿同我共乘一轿?”梁景湛笑得自以为和善地问了一句。 “臣双脚尚且利索,自能行步。”傅晏宁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负在身后。一身官服穿得依旧整整齐齐,脸上依旧带着老成端庄和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气派。 前面的轿子已经开始动了,轿夫也抬起轿子准备走。 -- 第47页 “傅侍中待会见!”梁景湛明知傅晏宁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可他还就是嘴贱,厚着脸皮也要多说几句。 傅晏宁:“……”看着渐渐远去的轿子,他脑子里又莫名其妙闪过梁景湛眯眼笑的样子。 傅晏宁才算是见识到了这世上还有这么惹人厌的人。 昨晚傅晏宁已经铁了心不管郑家的事。 然而他下定决心没多久,梁景湛便跑来找他了,对着他一口一个傅侍中叫得亲切入耳,笑得温软诱人,让傅晏宁无话可说,最终到底抵不住他的三言两语。 也不知这小祖宗殚精竭虑救郑家是为了什么? 泰宁殿里,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议论寒暄。 梁景湛刚跨入殿里,身后过来一个个头矮了他几分,嗓门洪亮的人,“这里是朝堂,容王殿下要来找人?” 梁景湛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在说,这里不是花楼,容王殿下来此凑得是什么热闹? 林显声音一出,朝堂里的官员一齐转身,将目光凝在梁景湛身上。 梁景湛自众人视线里悠闲地走进殿里,逆着光而来,一副气宇轩昂的少年郎模样。 等着林显到他身边后,梁景湛没皮没脸地说,“本王就是来看热闹的,只要父亲不赶我出去,我就在此待着。” 再配合他无赖的笑,百官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猴。 一个大臣对同僚说:“这容王真是闲得慌。” “反正待会圣人见了,还是要赶他出去的。”另一个同僚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年龄稍大点的老臣面露哀婉,急声呼着:“不可教!不可教!” 梁景湛投去目光,说他不可教的人曾从林显手里买过官职,并经林显一手提拔,从一个从七品小官做到了祭酒的位子上,也是林党的人。 周祭酒那时为了提官没少帮着林显到处诬陷忠良,逼得朝里忠良不是被贬出京城就是辞官归隐。 他当上祭酒后,也捞了不少油水。每逢国子监的学子来求个好官,须得先经过周祭酒,之后再经过七八个人,话才能到林显耳中。 百官还在议论之中,你一言我一语,多半是附和林显,阿谀奉承讨他欢心。 “林太尉不知道这是圣人的旨意吗?”傅晏宁一走进来,朝堂里的光线暗了一截,他站在门口,光线从他身子两旁斜着穿过,落在地板上。 林显听到傅晏宁的声音后,脸色顿时黑了。 他没问傅晏宁是如何知道的,既然傅晏宁能这样说,无非是圣人在他面前提过,只是林显不敢相信圣人告诉了傅晏宁却不告诉自己。 这说明什么? 百官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停止了议论声,循声望向门口,各个脑袋缩得和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傅晏宁说完那一句话后再没说什么,甩袖走到里面,在自己位置上站定。 梁景湛看着他的身影愣了一下,小东西是在为他说话? 这简直比吃了芙蓉糕还要让他开心。 梁景湛嘴角一直带着强烈的笑意,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能让傅晏宁为他说话,受过的多少嘲笑在他眼前也算不上什么了。 中间的龙椅上还空着,父亲还没来。朝中过了片刻又开始议论了,梁景湛觉得聒噪,闭着眼休息了一小会。 等朝里静了下来,他才睁开眼。 天和帝已经来到了龙椅前,坐了下来,容仪威严,眼神冷冽。 梁景湛顺着父亲的视线望向下面,一眼就看到了百官中立于文臣队伍里,站在最前面的傅晏宁。 不仅是因为他的位置能让梁景湛一眼注意到他,主要还是因为傅晏宁的个头,他往里面一站,真如鹤立鸡群般,那清雅的少年气质更让他从百官之中脱颖而出,若芙蓉出水。 紫色的官服在他身上穿着,可比其他三品文官穿着好看多了。 啧啧,那眉眼和那玉带紧束显出的腰形,真是越看越顺眼。 百官一齐行过朝礼,天和帝只重重“嗯”了一声,让他们起来。 “林太尉。”天和帝将目光定在林显身上,不说半点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郑太医是你举荐的?” 林显走到中间,天和帝提到郑太医后,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圣人,郑太医是臣举荐上去的。”林显沉默了片刻。 这次天和帝当着百官的面在朝堂上说,怕不会像以往那样轻易就放过他。 林显暗骂了一声,干脆承认自己的错,“是老臣识人不淑,几年前老臣听人说郑太医医术高明,老臣知道圣人不忍贤才没落,便将郑太医引荐于圣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臣竟不知这郑太医竟与贼人勾结起来陷害容王,老臣失职,请圣人降罪。”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其中只有林太尉最清楚。”傅晏宁站了出来,侧目看着林显,“林太尉昨晚着急着除掉林家,谅臣猜不透林太尉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朝堂上鸦雀无声,几个小官梗着脑袋在心里佩服傅晏宁什么话都敢说,有几个老道的大臣在心里不免嘲笑傅晏宁在自己断送自己的前程。 “老臣遵了圣人的旨意,去郑家抓陷害容王的主谋。傅侍中所说的灭门一事,却非老臣所做,昨晚傅侍中也在场,有目共睹,杀了郑家上下的人是主谋布置在郑家的人,也是圣人要老臣抓的人。” -- 第48页 林显瞟了一眼傅晏宁,给了他一个威胁性的眼神,“傅侍中不要血口喷人,臣还要问,昨晚傅侍中千方百计阻止老臣抓主谋,使得又是什么心思?” “林太尉也说自己是受了圣人的旨意前去郑家抓出主谋,那臣斗胆问一句,”傅晏宁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头,身子弯得更深,“林太尉可有抓到主谋?” 天和帝移了移身子,他想听的就是这一句话。 这话头忽然一转,林显被问得猝不及防,他抬了抬头,眼睛望着高位上圣人的金丝龙纹靴,“那主谋带了十几人,各个暴躁凶残,行动有序。他们手持利剑当着老臣的面杀了郑太医,还意图挑衅老臣。” “老臣带去的人各个都被他所伤,最后还让贼人侥幸逃脱。圣人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么?” “老臣当时带着兵甲刚到郑家,那些贼人就像预先得了消息一样,在我们来之前就将郑家杀了干净,还重伤了老臣带去的人,之后逃之夭夭。” 梁景湛看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林显这个老家伙是想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顺便以此转移圣人视线。 “所以……”天和帝等着他说出来。 林显清清嗓子,“有人暗中向他们报信,老臣怀疑是朝堂里有人做内应。” 梁景湛耳中听到的胡话,却引得朝堂里应和声一片。 “林太尉说得有理。” “内应?那这内应到底是谁呢?”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百官的目光又回到了傅晏宁身上,就像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朕怎么觉得不像是有内应呢?”天和帝搜寻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到梁景湛的身影,“三郎你说说,内应是谁?” 被天和帝点到,梁景湛不显慌乱,将垂在肩前的头发撩到身后,面容神采奕奕。 众人看他胸有成竹,以为他知道些什么事,再将天和帝让他来上朝这一事联合起来,就更加深了自己的猜测。 百官皆看向他,几个老臣嘴唇咕哝着,已经在想着反驳的话了。 天和帝眼含期待。 “恕儿子愚钝,也不清楚有无内应。” 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可又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以往的梁景湛在百官面前是说不出什么能一鸣惊人的话来的,百官也视他如草包,只有得了闲暇看见他后背地里取笑几句,很多大臣已经对他视若无睹了。 “刚才看了那小娃娃的气势,还真以为能说出什么话来呢。”有几个老臣暗笑自己太过把梁景湛当回事。 百官之间交头接耳,又小声说了起来。 同僚淡定安慰他,“放心,容王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老臣觉得那主谋针对的该不是容王,同僚想想,容王无权无势,陷害他又是为了什么?” “臣也觉得如此。” “要说有内应,同僚认为这内应会是谁?” “林太尉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同去的还有傅侍中,听说傅侍中奋力阻拦林太尉捉主谋,那这原因……恐怕也只有他清楚了。” “……” “但是……”梁景湛出乎意料地又补充了一句。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的一句话引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臣就是这般刚直↑不阿。 梁景湛慢慢靠近(威胁脸):清平说什么? 傅晏宁:臣乌鸡鲅鱼…… QAQ 噢天呐,我设成六点五十九的时间了! 第26章 “林太尉说郑太医是在他面前被贼人杀害,那贼人提前知道了消息,为何会放心让郑太医与林太尉见面……” 后面的话梁景湛没说下去,看到林显瞪向他后,梁景湛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百官一同惊奇,议论声骤然停下,没有人想到梁景湛会说这些话。 傅晏宁低垂的眼睛眨了几下,闭上了,他眉心跳得厉害。 梁景湛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眯眼笑了笑,慌张地摆了摆手,无辜地看着林显,“这可不是我在怀疑林太尉,只是听了林太尉的话后,我多少有些好奇,各位不必在意,我只是问问。” 天和帝的身子向龙椅椅背靠了靠,深沉的目光锁在林显的官帽上。 林显的火没处发泄,紧咬着牙,一股气都用在了捏在手心里的笏板上。 他不管梁景湛是有意要针对他,还是真的只是好奇,在这样的场面上,梁景湛说出来的话,很可能已经让天和帝怀疑起他了。 他是大为光火,可脑子还清醒着,林显回道:“很有可能那主谋是赌定了郑太医不会说出去,所以有意让他在老臣面前作戏,遮掩他在朝堂里有内应的事实,至于郑太医为何不会说出口,有一种可能就是——” “郑太医的面前就有主谋的内应,若他说出口,只怕又是一死。” 群臣纷纷应和,“臣觉得林太尉说得有理。” 周祭酒抬着嗓音,眼睛觑向傅晏宁:“老臣也觉得如此,这内应是谁,只怕是很清楚了。” 梁景湛打心底觉得林显瞎编乱造的能力不是吹的。 “老臣请求傅侍中不要再瞒了,主动坦白,圣人念在傅侍中的态度上,还会从轻发落。”季左仆射也站了出来,话中更将傅晏宁逼到了无力反抗的境地。 “老臣也请求傅侍中说出真相,为朝廷抓住主谋,将功赎罪。” -- 第49页 就连以季左仆射为首的少数人也跟着一同附和。 一时间,朝堂里各个人的矛头直指傅晏宁。 “等等,林太尉怎么不说另一种可能?说不定是凶手没来得及杀了郑太医,林太尉就进来了,而郑太医出门迎接林太尉的时候,他的家人就被贼人要挟了。”梁景湛说着话,眼睛却是望着傅晏宁。 傅晏宁看见梁景湛朝自己眨了眨眼,不出片刻,他就懂了梁景湛的意思。 傅晏宁顺着话和了一句:“林太尉忙着想方设法嫁祸于臣,怎么会想得到?” 梁景湛还以为傅晏宁不会理睬他的话,没想到傅晏宁却会顺着杆爬。 还是教得上道,没迂腐到极致的程度,有救。 梁景湛的眼尾渐渐弯起,眼睫轻扫在下眼睑上,生出了在傅晏宁的眼里就像狐狸一样的笑容。 林显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差点就要指着傅晏宁和梁景湛大骂出口,好在还是忍了下来,“傅侍中自己做的事,怎地叫做嫁祸?” “傅侍中不要无凭无据地冤枉好人,是自己做的,就不要再把罪行推脱给别人了。”周祭酒走出队伍,再拜了一拜。 “好了好了。” 天和帝怏怏不乐,百官的一言一语磨完了他的耐心。 “朕如今不想追究主谋是谁。朕将信任全托于林太尉,才让林太尉亲自去抓主谋,可是林太尉却辜负了朕的信任,让陷害三郎的主谋在你眼皮下逃掉,这是不是你的失职?” “老臣知错,请圣人责罚。”林显两膝跪在地上,头也埋在地上,心里却不怎么怕。 “那就暂且调任你为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年近花甲,便许他良田与银子回家养老吧。” 天和帝透过百官看向朝堂外,“三郎自此次武试后,一直表现得很不错,在朕身边也帮了不少忙。” “这次便由三郎暂行中书令一职。念三子少不经事,朕也有心借此欲炼其心性,愿诸位爱卿体之劳之,谅之帮之。” 一干大臣们闻言,一个个眼睛快突了出来。 “容王做中书令,这怎么行?” “容王德行堪忧,实在不妥……” “容王不行啊……” “中书令还是适合有才能之人担任。” 林显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心里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原来天和帝是早有打算。 他又劝道:“想老臣无甚才华,蒙圣人恩宠才被提为中书令,圣人此番因臣之过以责臣之错,要降罪于老臣,老臣无话可说。” “只是中书令一职需要德才兼备有声望之人胜任,容王逍遥风流惯了,老臣担心容王殿下一时会难以继任,圣人若找得一个才行品德突出的贤才胜任此职,臣定会欣然接受。” “朕正要说此事,听说前些日子逍遥派的长清师父出山了,朕看三郎是至阳之体,宫中没有能教他的师父,朕就派人去请长清师父进宫来教三郎了。” 天和帝扫了一眼一片愕然的百官,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又加了一句:“长清师父听说宫中有至阳之体,便欣然同意了。” 下面哗然之声更大了。 “长清师父?是逍遥派的长清师父?” “是啊,圣人登基时曾请过长清师父来辅佐朝政,可长清师父那时婉言拒绝了。” 有人奇道:“那长清师父怎么又会愿意来了?听说逍遥派历来会派弟子辅佐新君,扶持储君,若按如今的状况,讲不通吧?” “怕不是……”几人对了对眼,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了,但各个心知肚明。 百官之间埋着头互相嘀咕着,几个老臣昏黄的眼珠滚到眼角处,时不时看上梁景湛一眼。 林显的脸也由白转青再转黑,梁景湛看在眼中,觉得他的脸色甚是精彩。 天和帝没了好脸色,“朕也说了,是暂行中书令职务。诸位爱卿就勿要多言了。” “臣也赞同林太尉所言。”傅晏宁躬着身子,话音在朝堂上回荡着。 百官齐齐震惊,几个大臣在心里细细琢磨傅晏宁的用意。 梁景湛早想到傅晏宁的反应,对此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将天和帝刚要站起来的心拽了回来,天和帝的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那傅侍中觉得谁来担任中书令一职较好?” 傅晏宁心里有了答案:“臣推举周祭酒。周祭酒有不世之材,犹在诸事上多有自己的一番独到见解。臣还有幸览过周祭酒的诗,其文采斐然,字字珠玉,臣认为周祭酒正可胜任此职。” 周祭酒问了问左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傅侍中说了什么?” “傅侍中说要推举周祭酒你做中书令。” “当真?” “当真。” “……” 得到同僚一致回答后,周祭酒看着傅晏宁的高高的身影,和朝上许多人一样震惊。 林显看他有些动摇,扭过身子,在他旁边提醒:“说不定傅侍中别有目的,周祭酒不要被骗了。” “傅爱卿给朕说说,为何要举荐周祭酒?” “臣方才已经说过了,臣举荐他是出于对他才华的信任。举荐贤才是臣的职责,不论他是亲是仇,门第如何,只要能为圣人所用,朝堂清明,臣的期愿也便达到了。”傅晏宁表情冷淡,句句说得情真意切。 -- 第50页 其他大臣一时没了理,声音也沉在了肚子里。 眼里的傅晏宁全身都泛着光芒,在整个朝堂里,亮得出奇,仿佛外面撒进来的阳光都罩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梁景湛弯了弯唇角。 “只是朕要辜负傅爱卿的期望了。”天和帝在郭公公搀扶下起身,“待会林太尉将中书省的官印交给三郎,即日起,由三郎执掌中书省一切事务,中书省内人配合三郎行事,三郎的吩咐照做就是。” “圣人……”林显以及几个大臣还想再劝他,天和帝已经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梁景湛却欣喜不起来,怕的是父亲这样做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心思,想要捧杀他。 但他也有了对策。 几个大臣向林显那里围去,几个人将林显从地上扶起。 林显拍了拍膝上的尘土,在几个老臣簇拥下走到梁景湛面前,面容憔悴了很多,语气却很有力,“容王稍等,老臣待会让人将官印送到中书省去。” “好。劳烦林太尉了。”梁景湛乖巧地笑着回他。 看着林显走到门口,百官都离开后,他的笑意渐渐消失。 傅晏宁也转身要走,梁景湛凑了上去,“日后就要与傅侍中一起处理政务了,还望傅侍中不吝赐教。” 傅晏宁目视前方,神情淡漠:“下次上朝还能不能再见到容王,还很难说。” 大朝会隔几日有一次,傅晏宁是说他干不了几日就得回去。 “只要傅侍中想见我,不论身在何处都能见到的。”梁景湛眯眼调笑。 每次看到傅晏宁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觉得好玩,梁景湛就特别想逗他。 面前的傅晏宁眨眨眼,眼神飘忽,仓促的脚步慌乱又狼狈,空气里仅留存着丁香的香气。 “傅侍中别走啊,既然同在一处官署,不若一起同行?”梁景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三步两步就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少了几个字啊哭 第27章 中书省里,梁景湛坐在案几旁看着面前自己不甚熟悉的诏书。 苦想了许久,他也没想出该如何落笔。 毛笔蘸了一点墨,笔尖充了墨水而变得饱和。梁景湛向傅晏宁投去求救的目光。 傅晏宁就在他对面批阅诏令,他们之间中间隔着一条宽道。 傅晏宁低着头,执笔认真细心写着什么,没工夫理会他。他的两丝须发垂在面前,颇具仙气,身子坐得端端正正,紫色官服理得一丝不苟,看不出一点褶皱来。 这副场景,看着温柔静谧,美好如朦胧的白月光。 梁景湛此刻什么心思都没了,他两根手指夹着毛笔杆,索幸扬着唇角,支着脑袋肆无忌惮地看他。 然而这么美妙的场景就被画中人一句话切断了。 “容王殿下有何事?”傅晏宁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大殿里,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一刻,梁景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地,明明自己一向秉着一张厚脸皮,也从不会觉得害怕,可这次就被傅晏宁的一句话给吓得一惊,手一抖,笔墨就落在了空白的诏纸上了。 真是地,傅晏宁连头都没抬,他就做贼心虚了。 不对,算不上做贼心虚,他这是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傅晏宁,不算得偷看,心虚什么? 梁景湛扫了一眼白白的诏纸,心思终于放在了上面的墨点上了,他抬袖使劲在诏纸擦了擦,墨点虽淡了不少,可越擦越大。 “容王殿下的政令可有拟好?”对面傅晏宁抬头问,语气老成持重。 梁景湛拟好的诏令是要送给傅晏宁批的,能让门下省侍中傅晏宁亲自催他,这份殊荣实在不浅。但梁景湛顾不上兴奋,只急着眼下的事。 看诏纸上的墨擦得差不多了,梁景湛吐了口气,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傅晏宁眯眼笑了笑,“傅侍中再等等,我还在写。” “眼下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傅晏宁看到梁景湛的面容后,愣了一愣,眼里亮了一下,嘴角动了动,继续道,“殿下一张诏令都没拟出来,后面还有一堆诏令等着殿下去处理,该如何做,殿下心里或许有数。” “傅侍中,你笑了……”梁景湛没注意他后面的话,只捕捉到了他眨眼间的笑,“傅侍中笑起来……若六月芙蓉开,谪仙始下凡,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不过傅侍中你笑起来可比板着一张脸,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好多了。” 傅晏宁低下头,吭了一声,再次出声提醒他:“容王殿下不妨先写好政令再说。” “噢……”提到拟政令,梁景湛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硬着头皮拿起笔,不情不愿地开始写。 傅晏宁说得果然不错,他这一张写完,后面还有一堆东西等着他写。 又熬了一个时辰,梁景湛终于写完了。他整了整诏纸,从铜制方盒子里取出官印,一张一张盖上印。 不知道是手写累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托着这官印,总觉得有些轻。 盖好印后,梁景湛很满意地将一堆写好的文书抱到傅晏宁桌子上,等着他批阅。 傅晏宁正读着书,梁景湛不好打搅。他把一沓文书放到案几边后,朝自己这边几个同僚招了招手。 几个同僚看见后朝他挥了挥手回应。 这副画面让梁景湛感觉好像在别家做贼一样,这些同僚就像他的同伙。 -- 第51页 梁景湛指了指门外,步子也向殿外走去,几个同僚随即跟上。 他们要去喝酒逍遥了。 念在傅晏宁喜静的份上,梁景湛倒觉得不说话没什么。 但殿里的同僚就不一样了,梁景湛看得出他们无一例外地畏惧傅晏宁,各个皆败在他的淫贼之下,是不得不从。 刚出了殿,几个同僚肚子里的话就如冲破堤岸的洪水倒了出来,数落着傅晏宁的严苛老成和古怪的性子。 梁景湛听了眉头蹙了蹙,脚步一顿,忍不住打断他们:“傅侍中刚直不阿,独抒己见,这一点是朝里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三五个同僚震惊地看着他,“傅侍中参了殿下那么多本,殿下就不生气?” “殿下又如何肯定傅侍中刚直不阿?”同僚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的面容。 几个同僚也看着他的脸,而且他们的视线还胶着在一处,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梁景湛伸手慢慢摸向他们视线停着的地方,是他的额头。 梁景湛不明所以,他脸上的青肿用了那膏药之后早消失了,他试着问:“本王脸上有东西?” 同僚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你们怎么才说?”梁景湛一听面上有东西,急忙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铜镜在他怀里揣了很久,都被捂热了。 镜子里的他额上有一滩黑乎乎的墨迹印,梁景湛方明白过来傅晏宁为何会笑了。 梁景湛抬袖要擦掉额上的墨迹印,瞥见了袖上一团黑印。 原来是方才在写东西时擦汗的时候抹上去的。 梁景湛掏了块帕子,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印迹,擦着擦着就觉得好笑:“这个小东西,明明看到了就是不告诉我。” “殿下说什么小东西?”左边的同僚带着满满的求知欲问他,一干同僚同时看向他。 “没什么,走走走,喝酒去!”梁景湛收了镜子,推着两个同僚往前走,“八弟还在殿外等着我们呢。” 到了武威门口,梁景湛远远就看到八弟梁玄正向他招手。 梁玄已经备好轿子在威武门等他们了。 “三哥。”梁玄身子小小的,脸上全是孩童的稚气。 梁景湛看了眼梁玄准备的几顶轿子,拍了拍梁玄的肩膀,朗然笑道,“你小子准备得可真周到啊!” 梁玄很受用,他嬉笑着回道:“这不是避人耳目嘛,三哥这幅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模样太惹眼了。” 梁景湛扶着梁玄上去,自己随后也和梁玄上了同一顶轿子,“三哥就只配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吗?” 梁玄摇摇小脑袋:“当然不是。” 于是梁景湛就听着他把近来所听到的每个成语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模狗样狗仗人势,雅人深致禽兽不如仪表不凡……” “停停停……”梁景湛忙打住他,“你三哥我就这么不好,怎么说着说着就骂开我了?” 梁玄委屈辩解:“哪有?” 梁景湛:“禽兽不如这能用来形容你三哥吗?” 梁玄:“禽兽不如是说飞禽走兽都不如三哥英勇机智。” “……”到底是你听的有问题还是我学错了? 在一番说笑声中,轿子在酒楼前停了下来。 他们这几个人刚一进去,却是引来了许多目光。楼里的达官显贵们,见到他们各个招了招手,喜上眉梢:“容王殿下八殿下,今个儿也得空来坐坐啦?” 梁景湛大概环视了一圈,楼里全都是熟人,人也都是以往常见的那几个人。 今日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各个都比之前热切了不止一点。 不必想也能明白,他们还不是看他当上了中书令,才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瞧不起他的嘴脸。 梁景湛倒真不会计较那么多,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所以对他们谈不上厌恶,便也笑着答话:“对啊,大家尽兴喝,傅侍中还在政事堂审我拟的政令呢,没空过来,都放心大胆的喝!喝完带大家去听曲儿。” 听到傅晏宁不会过来,大家也就松了口气,楼里的气氛更显热烈:“好!有容王殿下在就放心了。” 梁景湛带着几个人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要了几壶小酒小菜,为梁玄叫了几盘糕点和浆果汁。 梁玄却不满意了,皱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三哥,玄儿想喝酒。” 梁玄还年幼,梁景湛不想让他喝酒,便摸了摸他的脑袋,“等你像三哥这么大了,三哥天天请你喝酒。” 小孩子到底好哄,梁玄很快就被说服了。 “三哥,我听说你做了中书令了。”梁玄小口吃着自己的糕点,一口咽下去后迫不及待地问他,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我还听说六哥七哥联合外人陷害三哥,三哥是这样吗?” 梁景湛喝了一口小酒,看他的可爱样子又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细软的头发摸着手感不错。 梁景湛用讲故事的语气对梁玄说:“你的六哥和七哥他们只是因为一点小事而被有心之人利用。玄儿要谨记,做事啊,这儿……”梁景湛轻轻拍了拍梁玄的脑壳,“千万要清醒,遇事要有自己的判断,知道了吗?” 看到梁玄一脸半知半解的懵懂样子,梁景湛笑了笑,微醺的浅红染到了眼尾上,“等玄儿及至弱冠了就都明白了。” “可三哥也还未及冠啊……”梁玄努了努嘴,腮边鼓着气,似是不满他的答案。过了片刻,梁玄又问,“那三哥如今是和傅侍中同在一处办公?” -- 第52页 “是啊。”梁景湛放下酒杯,语气轻松。 看见梁景湛的冷静和若无其事的态度,梁玄则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心里不可思议。他抓着梁景湛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傅侍中是整个朝堂中最看不上三哥的人,他、他没有为难三哥吧?” 梁玄担心三哥受委屈的同时,又好像在满怀期待地等着梁景湛说出自己的委屈让自己乐乐。 然而答案却让他失望了。 第28章 “玄儿放心,傅侍中在你三哥面前还不敢造次。”梁景湛深思熟虑了一番,又补充道,“三哥今日一进官署,傅侍中就毕恭毕敬地向三哥讲着中书令的职务,三哥在拟政令之时,傅侍中还特意告诉三哥,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看到梁玄投来质疑的眼神后,梁景湛摸了摸下巴,腆着脸强行解释:“傅侍中他只是好面子,在外人面前对三哥很凶,但私下里对三哥我还是很好地。想是三哥的风流潇洒打动了他,傅侍中他不好承认,才做出讨厌三哥的样子掩饰他对三哥的仰慕。” 这番豪言壮语梁景湛听着自己都觉得扯,但在八弟面前,还是得树立个好形象,至少能让日后梁玄一想到他,就会觉得自家三哥是个人人敬重的潇洒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草包。 虽然他如今还做不到让人人敬重,但梁景湛始终相信,这一日总会到的。 几个同僚皆一致瞠目乍舌,“……嗯?”有这回事吗? 被梁景湛看了一眼后,几个人乖乖闭了嘴。 梁玄的表情已经由质疑变成了崇拜,他仰着一张小脸,亮着一双星星眼,仰望着自家三哥。 梁景湛品着小酒,享受着崇拜,无限惬意。 几番喝下来,酒兴越来越浓,头也越来越沉,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惬意,“诸位同僚,再喝一杯就去听曲喽。” 梁景湛在众人的前簇后拥中带着朦胧的醉意出了望月楼,清冷的月光撒在青石板上,微风吹散楼里凛冽的酒香。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梁景湛忽然停了下来,众人不明所以,只看见梁景湛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便转身蹑手蹑脚地朝前面一个人影走去,又猛地拍了那人的肩。 那人转过头来,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前面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傅晏宁。 傅晏宁回头,借着月光才看清拍他肩膀的人。闻见他满身的酒气,傅晏宁蹙了蹙眉。 梁景湛猜到傅晏宁肯定又要对着他训斥一通,趁着酒劲壮胆,梁景湛张开了嘴,靠近他,朝他哈了一口气。 傅晏宁像是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接着,梁景湛看到傅晏宁抬袖擦了擦脸,又一本正经地从袖口取出一根铅笔,拿出一块椠来,在椠上写着什么东西。 他朝后望了望,嘴里念叨着名字,手上一边写着:“王右仆射,向常侍……” 梁景湛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后面,只见几个人皆用官袍遮遮掩掩,生怕被认出模样来。 八弟梁玄仗着自己身子小,直接跑到后面蹲下,只露出一只眼远远观察着傅晏宁。 不管是因为他喝酒时说过的话,还是有别的原因,梁景湛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要站出来说几句了。 他以身形挡着身后的人:“傅侍中这手未免伸得也太长了吧,这举国上下都让傅侍中操碎了心,在其位谋其政,但愿傅侍中不要忘了自己身居何位,又该做何事,既是侍中,便不要行御史大夫的事。” 梁景湛不等他开口就夺过他手中的椠,一把掰断扔在地上。 后面有几个小小的声音传来,语气很是急切,“容王殿下,容王殿下,傅侍中身领御史大夫一职。” 梁景湛看了眼被他踩在脚下的碎木片,若无其事地捡起木片一把塞到傅晏宁手中,仰头道,“给你,要记就记我名字,不必捎带其他人。” 谁知道傅晏宁又从容不迫地从袖中拿了一块椠出来,梁景湛目瞪口呆,不得不感叹他准备得当。 傅晏宁低头又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梁景湛伸长脖子去看,却被傅晏宁以衣袖挡住了。 梁景湛急忙解释,“他们都受我胁迫,你若不愿他们与我同行,那不知傅侍中可有意陪我去看姑娘……”拉曲呢…… 话还未说完就被几道后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容王殿下你真厉害!”几个尖细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一字一句好像都是从喉咙里小心挤出来的一样。 傅晏宁睁着眼睛,月亮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眸子里,如月影落在旖旎的清溪中。只是这双眼睛在看他时,投来的却是十分冷淡的眼光:“近来天热,我看容王应该把哀仲家的梨子蒸来吃得好。” 梁景湛看他气得脸都红起来了,实在不清楚傅晏宁又为何要突然提到梨子。 “梨子为何要蒸着吃?那味道如何?不过傅侍中的建议我觉得甚好,回去后我会亲自尝尝的。” 傅晏宁又低头写了些什么,一张脸阴沉沉地,随后拂袖而去。 身后的一群人忽然齐齐看向他,一个个嘴角都快翘到耳朵边了,远远躲在后面的梁玄小脸憋得涨红,像是在给他留面子没好意思笑出来。 梁景湛莫名其妙地看他,“你笑什么?我没吃过蒸的梨子有这么可笑吗?” 梁玄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确认他是真的不知晓内情后才大声冲他喊道:“三哥,傅……傅大人是骂你是蠢物!” -- 第53页 “哦,无妨。”梁景湛咂了咂嘴,大手一挥:“别管他,去听曲去,明日愁来明日忧,有谁愿意同我前去便留下,不愿意去的我也不勉强。” 梁景湛没明白为何吃个蒸梨就被说成是蠢物,可面对这么多人,要是问就更显得自己蠢了。 纠结了一会,他还是没再问下去。 话刚说完,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十来个人变成了五六个人,各个借口自己突然还有要紧事仓促离开了。 所幸梁玄在听曲这方面还是和他有一致的雅兴,能不因傅侍中的弹劾而惧怕退缩,实属难得。 如此,路上梁景湛便拉着梁玄,一头雾水地问他,“玄儿,为何吃个蒸梨就该被骂作蠢物?” 梁玄一副师父看待自己不争气的徒弟的样子,先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唉,这都不清楚,三哥,你真该多向我讨教讨教了。这哀家梨蒸而食之,不得佳味,自然不快。” “噢……”梁景湛挠了挠头。 得回去多看看书了。 ———— 夜色浓浓,街上不乏有来往的人,几乎每个人在路过林府时,都要暗暗驻足,仰头借着月光看上一眼御赐的金字牌匾,感叹一番林府受的奢华荣宠。 此刻,林府外却停了很多轻质的枣红色凉轿,轿身上镶着金丝线,四角挂着香囊,夜里散着香气,远远就可闻到。 可没有人敢走近这轿子,其华丽的风格让人不消问就知道,这些都是官家的轿子,碰不得。 对林家的下人而言,今日又是格外忙碌的一日。林府中堂里今晚坐了好些人,各个身着官服,面色凝重。 识相的小厮看出了端倪,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端过茶后急忙退去,只管把事做好。 中堂坐了七八个人,各个皱着眉头,脸色黑黄,一时气氛古怪。 主座上坐着的林显脸色不比其他人差,许久的沉默最后还是被他一拍桌子的声音打破,“老夫的官职就这样被一个草包占了去!” 桌上刚沏好的茶还扬着热气,被林显一拍动,杯中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有几滴溅到林显手上。 林显眉头倒竖,缩回了手,烦躁的情绪升到了极点,“这几日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要做的事没有一件做成的,先是傅家那小子来碍眼,坏我好事,再是这个草包抢了老夫的中书令一职!” 堂前一只麻雀飞过,绕着屋檐边飞了一圈,啾啾叫了几声,林显愤懑不平:“最近府里就连燕子也留不住了,净招来一些麻雀。” “是啊,这两个不长眼色的东西。如今圣人有意将中书省的位置提高,那毛头小子想是牙还没长齐,居然敢和林太尉您抢中书令!” 有大臣附和着,就连脸都拉得和林显一般长。 “臣看那容王是吃过的苦头太少了。圣人将他任为中书令后,看看那倨傲的神气,着实令人不快。” 提到圣人,有人想起了另一件事,“今早圣人说起容王是至阳之体,还为他请了长清师父来,看圣人的样子,似乎一切早有打算。” “这逍遥派身负辅佐储君的重任,非平常期间不会轻易出山,难道这是意味着新的储君即将出现……” “而且还是那个草包?”几个大臣对视几眼,像听到笑话般嘲讽地笑了笑。 有一个人道:“圣人早有安排,长清师父也愿意,会不会意味着容王就是天选之子?而圣人也有心将帝位……” 话音被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几个大臣一齐看去,堂外面啾啾叫的鸟已经倒在了地上,鼓鼓的胸脯上插着一把□□,血像流沙般瞬间染红了□□。 中堂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一时间谁也没敢说话,只有几个大臣粗重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看清那□□是何时射出,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一个人,那人正站在林显旁边。 那是一个双肩高耸的年轻男子,右眼角处一道狰狞的伤疤,伤疤很长,一直从眼角开到了鬓角,看着就像眼角裂开了。 伤呈深黑色,是很久的伤,看颜色是伤上染了毒,到了现在还没消失,伤口随着颜色的加重而变得更骇人。 在中堂里面的人,此刻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做到发物于无形了。 下面坐的几个大臣纷纷倒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胸脯,讪讪笑着:“宋公子好枪法!” “林太尉府里人才辈出啊。” 林显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听到朝臣们的恭维而有所好转。 一群大臣随即不谋而合地开始把心思放在安慰林显上。 “林太尉莫慌,容王做不了几日中书令的。” “是啊,你看那草包做成过什么事?” “这几日老臣与其他同僚会一直向圣人请奏的,相信林太尉不久便会被调回中书省。” “老夫找人看过林太尉的面相,说林太尉的势头还要再盛上许多年的。” “对啊,这不是还有亲事冲冲喜吗?那小子只是暂时得意会,乐不了许久的。” 林显有深意地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眼纹来:“他当然不会在中书省待久的,只怕是……那草包这回要骑虎难下了。” 有人看他胜券在握的架势,不免问:“林太尉有何妙计?” 第29章 林显还没答话,一道声音就从堂外传来了: -- 第54页 “舅舅。” 坐着的朝臣全起身相迎,谄笑着:“离王殿下来了啊!” 宋襄眼里亮了亮,见梁添一身白衣,温暖的笑容漾在嘴角,还是那副温和如水的样子。 他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 梁添客客气气地问候了几个重臣,寒暄了几句才走到林显身边,入座时不由多看了宋襄几眼,“这位是……” 林显侧头看了眼宋襄,神色自满:“这位是老臣的门客——各府卫的禁军统领,中郎将宋襄。” “离王殿下万福。”宋襄行了揖礼,面上的冷漠如冰化作了一滩温水。 “原来是宋中郎啊!”梁添拱了拱手,眼神在他眼角多停了会。 直到宋襄与他直视,梁添才发觉自己看得太久了,“失礼了。” “殿下不必介怀。”宋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被其他人这样看着,他倒没什么感觉。 而此刻盯着他的人是梁添,他心里莫名其妙地生了慌张之意,宋襄藏在袖下的手攥着面具,默默后悔没有戴着面具遮下伤口。 “臣眼角的伤是几年前被敌军涂了毒的剑所伤,迄今为止仍消不了,毒性尚且反复发作,发作时痛痒万分,臣耐不住痒便去挠伤口,这样下去只又添新伤,倒是吓到殿下了。” “哪里哪里。”梁添怕他多想,“只是看到宋中郎的伤,让本王忆起了一个小兵,曾经在沙场上为了救本王,将本王挡在身后,让敌军的剑生生划了脸,伤具体在何处,时隔多年本王也忘了,竟连那小兵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这么说,臣与殿下还算是有缘啊。”宋襄眼里闪过某种情愫,像夜里一道微弱的火光闪了闪又很快被吹灭。 “对了,上次在望月楼,本王醉了酒后,是你带我回殿里的吧?”梁添这次刻意不去看他的伤口,而是紧紧直视着宋襄的眼睛,语气温和,嘴角带着和善的笑。 宋襄硬是出了神,“……是。殿下真是聪明。” 梁添笑着:“上次谢谢宋中郎了。我喝醉后没有失态吧?” 宋襄笑得有些不自在:“……当然没有。” 梁添嗯了一声,说清楚了话后,便将目光转向林显,“舅舅今日在朝上愁眉不展,是因为三哥?” “嗯。”林显沉闷地应了一声,端起茶啜了一口。 一口饮完,他打了打哈欠。 下面的大臣立刻会意,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天色已晚,那林太尉好好休息,臣等先告辞了。” “别忘了备份礼,三日后庆贺容王升任中书令。”林显在他们身后提醒了一句。 “好。”几个大臣虽不知道为何,但也只好答应。 大臣的身影消失在中堂门口后,林显才说:“那个草包好办,老夫给他备了一份惊喜,只等他自己发现了。还有一件事让老夫头疼……”林显喝了口茶,叹了口气,“郑念找到了吗?” 宋襄目光沉了沉:“还没有,属下一直在派人找,林太尉放心,城门口安插了人,他逃不出去,此刻人必定还在京城。属下绝会赶他把太子的事透露出去之前,找到他,灭了他的口。” “劫走他的人,可有线索?”梁添问。 “当时追过去的人全都被那人所伤,此人应该与殿下可匹敌,然如今在京城里,臣实在没有见过这等人物。”宋襄答道。 “那到底会是谁?”梁添喃喃道。 “回来的人说那人带着半张狐狸假面。”宋襄眼光一暗,有些失望:“可惜遮着面,并没看清那人是谁。” “狐狸假面?”梁添端起茶杯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反问他,“宋公子确定没有看错?” “那天虽有雨,但派去的人与他交过手,对这一点应该不会弄错。”宋襄看他的动作和神情有些不对,“殿下知道他是谁了?” 梁添面上出现了鲜有的谨慎,宋襄和林显两人能看得出,这个人一定是连梁添都有些忌惮的人。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林显不由急着问道。 宋襄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这样的人他不可能没见过,京城中武艺入流的也就那么几个。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七夕夜那晚我亲眼见到三哥买了一张狐狸假面。” 梁添话音刚落,宋襄和林显互相交换了眼神,一致认为是梁添多想了。 林显坐姿松垮了许多,他哈哈笑道,“却是离王大惊小怪了,那个草包武艺如何,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宋襄也讥笑一声。 只有梁添不觉得好笑,他依旧保持着小心的姿态,看着杯中的茶叶认真道:“容王不简单。” “殿下有所不知,容王前几日还跟到我面前来,问我要姑娘,更不可思议地是,他为了追求姑娘,居然都傻到了愿意替一个不相识的姑娘受蛊。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姑娘二字的人,如何会做出这些事来。” 宋襄回忆着那日晚上发生的事,瞧了瞧林显的面色,忽然低声,“只是说来,上次我抓江姑娘的事,被容王撞见了,他……应该知道了江姑娘的身份,也知道我是谁,我本派了属下去杀他,不料被人救走了。” 宋襄语气一转,“不过不足为惧,容王已经中了我下的子母蛇蛊,只要我不给他解药,他随时都会死,在他死之前,我们还能通过他得到无双剑阁的来信。” -- 第55页 “那草包死得也算值了。”林显冷冷笑了一声,继续喝着茶。 “江姑娘?是父亲上月接到宫里来住的江姑娘?”梁添问。 宋襄答:“是无双剑阁送到宫里的江姑娘,负责将剑阁的消息传达给圣人。” “三哥不可小觑,他知道了江姑娘的身份,还救走了江姑娘,若江姑娘因为恩情主动将阁里传来的消息告诉三哥,只怕对我们不利。”梁添眉头紧锁,刚碰到唇边的茶盏没喝一口,就被他放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殿下近来怕是没有休息好,有些草木皆兵了。”林显抚掌大笑,“若是一个草包救走了郑念,那倒好办了许多,他这样做恐怕背后有人指使,别人可以利用他,我们也可以,只要利用他,借着他的手就可除去郑念。” “是啊,而且无双剑阁送来的消息还是会到我们手上的。江姑娘若是想救容王,就必须以剑阁的来信换解药。”宋襄的五指慢慢拢起来,包着手心,好像掌心里有只猎物被包围住,“殿下放心,一切尽在我们掌控中。” 梁添又问:“那上次收到的来信可在?信上说了什么?” 宋襄从怀里拿出之前抄的字条,“信上是几个字谜,江姑娘说,意思是不日灾难生。”宋襄把纸条捧到梁添面前,“殿下请过目。” “字谜?”梁添展开字条,看了好一会,才看出个眉目:“江姑娘骗了你。” 宋襄一惊,忙跪下请罪:“怪臣办事不利。” 他对梁添的话坚信不疑,倒是没想到自己竟被会一个姑娘给骗了。 宋襄牙齿紧咬在一起。 梁添放下信扶起他,和气地笑了笑:“宋公子尽力了。” 宋襄仰头看着他的细长的眸子,如忽而撞见了月光,眼前一亮。 “那信上说了什么?”林显放下茶杯,拿过梁添放在桌上的信,耷拉着的眼皮动了动。 “信上说,逍遥长清出。”梁添坐回了座位。 宋襄站在了他身边。 “无双剑阁的消息果然灵通。”林显将头侧向宋襄,“你也要注意,下次长点记性,不要再被一个丫头片子骗了。” “是,属下知错。” 林显朝他招手。 宋襄知道这是要他附耳过来,林太尉有事吩咐他。 听到林显说了几个人名出来后,宋襄眼神恢复冷漠,“林太尉,这些人最后是要全杀掉吗?” 林显重新端起茶:“你看着办。” “好,属下这就去办。” 宋襄说完话就离开了,临走时他转头望了眼梁添的笑容后,眼里的冷漠又消失了。 中堂只剩下了梁添和林显。 林显眼珠转了转,忽然问:“你娘最近过得如何?” 梁添发了会愣,温和的笑瞬间敛去,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还好。”……也就是有几个在殿外说她娘坏话的碎嘴小太监宫女罢了。 不过已经死了。 死几个没什么的,他们都是该死的人。 若要真正保护好阿娘,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了,他别无选择。 林显皱着的眉头慢慢展开,“良妃出于前朝,在后宫中,难免遭人冷落欺负,唉……”林显边观察着梁添的反应。 看到梁添放在前面的手紧紧绞在了一起后,林显默默喝了口茶,面上稍稍露出了点欣慰。 夜深人静,梁景湛回了殿里,放下了手中的一卷古籍,脱了靴就要睡了。 才躺倒在榻上,就有小婢女匆匆跑来了。 梁景湛被吓了一惊,不是因为婢女来得突然,而是因为婢女脸上的血。 “殿……殿下!”婢女眼里的惊恐还没有消失。 梁景湛披了衣服,看到了血,他晕乎乎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梁景湛下了榻,走到她身旁:“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修文看到前三章我头都大了,人物出场真的太多了 还能看下去的小可爱,我真的是太感动了呜呜呜谢谢包容撒花花,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偏房里……殿下带回来的那位公子说是要让奴婢们陪他下棋……”梁景湛看这婢女当是被吓怕了,说着说着就有了哭腔。 梁景湛想拍她的肩膀安慰,抬起的手却顿在空中,最后收了回去。他耐心问:“郑公子让你们陪着下棋,怎么会有血呢?” 梁景湛身上带着灼热的酒气,声音因为醉过后有些沙哑,吐出来的字都带着微沉的气息。 低沉的声音听得小婢女耳朵酥麻,她鼓起勇气抬眼看着梁景湛,脸上起了红晕,梁景湛面上的镇定和关心的眼神让她心里的恐惧顿时消散了大半。 婢女答道:“那位郑公子叫来许多婢女下棋,实则是把奴婢们当做棋子,任他操纵,被吃掉的棋子就得接受一死。” 梁景湛眉头一紧,“什么?” 面前的婢女的脸上的血和她惶惶不安的神情令梁景湛不得不信,“那其他人呢?都还好吗?郑公子还在偏房吗?” “郑公子还在偏房。”婢女脑中浮现出她看到的场景,身子不住打着冷颤,“还有几个婢女死了……” 自带回郑念后,梁景湛就命人好好照顾他,想着平日无聊可以去找他下棋解闷,但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找郑念,郑念就惹出这样的麻烦事来迫使他找过来。 -- 第56页 “去把……”梁景湛刚想要婢女去把郑念叫过来,看到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后,改变了念头。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帕,递给面前的婢女,声音放轻了些:“擦擦血,别担心。” 婢女看着递过来的帕子,只觉受宠若惊,盯着那双布了许多浅粉色疤痕的手看了一会才接下帕子,忙道了谢。 她久久注视着梁景湛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阵暖流,手里抓着帕子放在脸边,感受着容王怀里的温度。 梁景湛急匆匆走出了殿,去往偏房。 他救郑念,除了郑念善棋有才能,让他想拉拢过来的缘故,多半是因为太子殿下的原因。 皇兄也素来喜欢下棋,棋艺自小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梁景湛经常会找皇兄与他下几盘棋,尤其是打双陆。 偏房的烛光还亮着,还没进去梁景湛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门前还有几滩血迹,血迹旁还有几个红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偏殿里。 殿里安静至极,里面本是侍卫住的,却偏偏见不到一个侍卫。 梁景湛越过摆在面前的博物架,往里走了走。 一个青衣身影正斜着身子歪在一个矮几边旁,背对着他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凌乱松散,散在身后的发丝也有些乱。 “郑公子?”梁景湛走到他身边,看清了他憔悴的面容。 郑念的面色和当初他带回来的没什么两样,还是一片惨白,变就变在郑念今日终于束了头发,不像昨晚带回来那样无精打采了。 郑念还坐在地上,梁景湛见了并不恼,他看到郑念嘲讽般地无声笑着,一句话都不说。 “郑公子住在这里也有几日了,”梁景湛撩开衣袍在他对面坐下,“可还适应?” 郑念失了光彩的眼珠转到他这边,闭着嘴还是什么都不说。 梁景湛这人有一个不好的毛病,就是若有人不想对他说话,他就偏偏爱凑上去。 只要他一个劲不厌其烦地自说自话,总会烦到对方不得不开口,就是像傅晏宁那样的,也只不过招来一顿不痛不痒的讽刺罢了。 “本王素闻郑公子擅长棋艺,在这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梁景湛留意着郑念脸上的表情变化,“所以本王实在不忍看到郑公子年纪轻轻就遭人陷害惨死府中。” 郑念的表情果然起了些许波澜,只是还是闭口不言。 “郑公子是不是想问本王,派人围在郑家的人是谁?”梁景湛耐心问道,大有要和郑念耗下去的架势。 郑念只看着他:“……” 梁景湛还要再说下去,就看到郑念的手在比划着什么。 梁景湛看清后,在脑子里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是说纸?” 郑念点了点头。 梁景湛同时也明白过来为何郑念一直不开口了,可他也没听过周围有人提过郑家公子是个不能说话的。 有点意思。 在徐记糕点铺的时候,徐老板说几年没见过郑念的身影了,想是在这段日子里郑念就已经不能说话了,郑家为了掩饰就把郑念关在了郑府。 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还是有什么旁的目的,无从得知。 梁景湛去殿外令人备好笔墨纸砚,又着人备了双陆棋后,回到了殿里。 过了好一会,东西都送过来了,梁景湛接过放到案几上,为他研墨。 烛光落了满屋,撒在白纸上的暖光虽不亮,但看着也是暖洋洋的颜色。 郑念才坐上案几,他没有立刻拿起笔写字,而是敲了敲双陆棋盘。 梁景湛会意,“郑公子想……” 郑念已经拿起了白子。 梁景湛顺手拿起面前的黑子,“本王还真是幸运,能与郑公子切磋一番,估计很多人只能想想了。” 棋子呈马形,梁景湛捏在手里,感受着久违的触感。 自皇兄死后,他几年都没碰过双陆了。这套双陆还是皇兄送给他的,一直被他放到殿里的床头边,每次午夜梦回时他都会披衣坐起来看一眼,却还是没有勇气摸一摸皇兄常用的黑棋。 郑念摇了摇手中的骰子,骰子在桌上转动,没多久就停下来了。 郑念的点数大,梁景湛等着他走第一步。 棋子碰在光滑的棋盘上,声音响亮,回荡在殿里,惹起人思绪万千。 梁景湛捏着棋子的力道渐软,慢慢任由棋子从两指间滑落在棋盘上。 马形棋撞在棋盘上发出一声声响,打破了长久无言的沉寂,打散了棋盘上的其他棋子,棋盘上一片混乱。 三年前的夏夜,坐在面前与他对弈的人还是太子梁诺。 皇兄平日里总在用功读书练箭,晚上才会清闲几分。 梁景湛总会趁着黑夜去皇兄,次次都要抱着棋盘伴着月光来找皇兄下几局才肯放过他。 梁景湛习惯于拿白棋,梁诺发现后总是主动拿黑棋,把白棋让给他。 夏夜的风徐徐吹过,蝉声鸣鸣,心境宁宁。 “父亲还没有把政事交托给你?”梁景湛先走了一步棋。 梁诺摇头,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棋,“可能是我还没有能力接任,父亲能将东宫之位给我,本来就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是我资历不足,让父亲和百官失望了。” “不是你没有能力,是父亲被猪油蒙了心,每次到学堂你都是第一个到的,学骑射你是兄弟间最努力,学得也最精进的,论守规矩遵礼法,除了你,旁的兄弟都视规矩如草芥。” -- 第57页 梁景湛捏着黑棋越说心里越发的恨,他恨的咬牙切齿,“可你怎么做,父亲都不曾正眼瞧过你,只千方百计挑你的刺。你说他身为一国之君,眼睛……” “三弟别说了。”梁诺环顾四周,见到没有其他人,闭着眼松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眼里纯净如水,缓缓道,“我听六弟七弟提起过,说我这个位子是我阿娘抢来的,父亲本想立的人,是五弟,可念在当时父亲需要稳定权势,在舅舅的威逼下不得不立了我为太子……说到底,是我抢了五弟的位子,父亲这样对我,也是自然。” 梁景湛顿时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将手里的黑棋扔的老远,“去他娘的五弟,去他娘的抢位子,他们是在嫉妒你!”这一拍,桌上的棋子有的弹了起来落到了桌子下面。 梁景湛扔的那颗棋子滚到了树下停了,梁诺起身跑去捡了回来,将桌子下面的棋也捡了起来。把棋子放到桌子上收拾整齐后,他拉过梁景湛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梁景湛浑身发抖,没有想要躲开的心思,他听到梁诺以兄长的口吻对他说,“大哥知道你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大哥很感谢你,无论如何,这个位子坐或不坐,大哥都觉得不如有你这样的兄弟好。”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梁诺在他面前自称大哥,这两个字说来简单,但当真正听到的时候,梁景湛还是没保住面子让几滴泪从眼睛里渗了出来。 “三弟你怎么了?”梁诺看着滴在他手上的泪珠,温声问道。 “是天下雨了。”梁景湛泣不成声。 “还玩吗?”梁诺指着棋盘微笑着问。 “当然。” ———— “想之前,坐在我面前的人还是皇兄。”梁景湛长叹,低眼再看向棋盘,见到中间已经有很多被吃的棋子了,还全都是他的。 实话说,他早没心思再下棋了,可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继续拿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就当是陪郑念下了。 梁景湛等着郑念行下一步。 郑念扔了手中的棋子,却拿起了毛笔,干毛笔蘸了蘸墨水,笔尖被墨浸得湿润,等差不多的时候,郑念执笔开始在白纸上写起什么。 梁景湛坐在他对面,看不清他在写什么,只好安安静静等他写完。 郑念终于停了手,他把纸展了展,推给梁景湛看。 梁景湛看完纸上的字后,颓然的神情一扫而光,他眼里兴致浓浓,“你说我帮你找出仇人后,你要告诉我一件事?” 看到郑念点头后,摸了摸下颌:“本王倒很好奇你有什么事能重要到让我可以答应帮你找出威胁郑家的主谋?” 郑念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后就放下了。 梁景湛看到郑念滑过来的纸上写的两个字后,面色凝滞,急忙追问:“你知道皇兄的事?” 纸上写的是太子两个大字,墨水还没干,在烛火下湿润的墨字还映着黄光。 第31章 郑念又写道:“我说不了话,是因为进宫时无意中听到太子的事而被人毒哑。太子那晚谋反确是有人陷害,我知道真凶的线索,信不信由你。” 郑念所提的这次谋反,是一次实质性的谋反,和之前关系到傅家的那次谋反完全不同。 与傅家有关的那次谋反,只凭许多人一面之词,缺少证据,说服力不足,且由于皇后本家的势力还算强盛,父亲那时也有顾忌,所以好办了些。 所谓的太子参与的第二次谋反,则是一场圣人以及宫里重臣都亲眼看到的“叛变”。 从后宁国君身边的近臣传给太子的手信被圣人发现,到朝臣们看到东宫门口立得整齐整装待发的禁军,无一不表明着太子要反。 梁景湛就是想证明皇兄清白,也没有办法。太子造反那晚,万千朝臣亲眼目睹,很难从中抓出主谋是谁。 第二次谋反后,皇兄就彻彻底底失去了父亲的信任。 当时烽火连天战事连连不休,后宁举兵意图攻打前宁,前宁几座城接连被后宁攻陷,一时风雨飘摇。 后宁旁边还有一个大楚,楚国疆域辽阔兵力雄厚,大楚与前宁常有些摩擦,然楚国国君对前宁后宁间的事没表明任何态度,只是坐山观虎斗。 太子叛变一事发生后,朝中就有了大臣提议将太子送到楚国做人质,争取楚国的支持,事实证明也是真的行之有效。 有了楚国帮助后,后宁被打得节节败退,前宁保得短暂安宁。 事情看样子就这么完了,却不知后来却发生了一次大反转,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万万没想到会导致太子落得一个惨死楚国的下场。 本来与后宁针锋相对的前宁忽而一转矛头,竟与后宁联合起来共同打向大楚,大楚被打得措不及防,他们手里还有太子,便送出太子亲笔信,以太子做威胁,逼前宁退兵。 前宁无动于衷,大楚随即一怒之下杀了太子。 可惜地是,纵然如此,大楚最后还是没躲开被两国瓜分的结局。 提起这些事,梁景湛心里不免愧疚,父亲把事做成了什么样,天下人有目共睹。 战事平定后,父亲在朝上说楚国送来的太子书信上,有对楚国内部情况的透露,也正因为此,前宁才能大获全胜,这场战事里太子帮了不少忙。 稳定了朝堂,父亲便下旨言曰: -- 第58页 太子无罪,实是被德妃陷害。 念在太子对国事有功,朝里也无人反对。 但梁景湛还是觉得,在许多人的心里,皇兄那晚确确实实是起兵要造反了,只是明面上没人提说。 若能在这一世还皇兄一个清白,他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殿下。”殿外走进来一个人,脚步声悄无声息。 郑念听到声音转过头看时,那人已经走到梁景湛身后。 梁景湛转头就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白闻眼神游移在郑念和梁景湛两边。 梁景湛看出他在犹豫该不该说,“这是郑公子,说罢。” 白闻打消了顾虑,开口道:“信同江姑娘的信物交托到剑阁阁主手上了。还有一事,适才属下回来时发现殿外屋瓦上有人蹲守,要不要属下……” “不必。”梁景湛挥手,殿外监视的人他早有发现,“快去歇会吧,这些日子里日夜兼程,你也累了。” “殿下……”白闻抬眸,“殿下也早点休息。” 说完人就不见了。 “我答应你。”梁景湛忽然道,他手上还攥着马形棋,眼神晦暗,烛光仿佛照不到他眼里去。 “我能救你,就肯定知道包围郑府的人是谁指使的,只要你告诉本王,诬陷皇兄的人到底是谁,我还可以帮你找出毒哑你的人。” 郑念拿起笔,在纸上开始画起东西来。 梁景湛焦心地等着他画完,想到马上就能看见陷害皇兄的人,梁景湛攥着棋子的力道更大了。 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梁景湛看到郑念放下了笔。 他急不可耐地一把抓过纸,看清画的东西后,梁景湛大失所望,语气暴戾:“你没看到他的面目?” 不过也想得通,做的是不光彩的事,怎么可能会露面,难不成还等着别人他日来寻仇。 这么想着,梁景湛的脾气收敛了些,脸上又浮出一个宽容大度的笑,“郑公子别介意,本王方才失了智,隔三差五就得来这么一遭。” 郑念:“……” 梁景湛又重新看起纸上画的东西。 纸上画了一块圆和一把镶了珠石的长剑,圆上有几层波浪鱼纹。 郑念在圆圈旁边写着墨玉二字,椭圆珠石旁边标了绿色二字,剑边注了铁石剑三字。 意思是墨玉和镶了绿色珠石的铁石剑。 梁景湛借着烛光端详着白纸,在想着什么。 烛光将他的侧影映到了一旁的白墙上,能清楚看到影子的主人正低着头。 黑影勾勒出的侧脸线条让人很容易想出少年人郎艳独绝的面容,影子里那细长白净的脖上一颗突出的小喉结格外好看,散发着男性气息。 他看着画上的东西觉得似乎眼熟,又似乎没怎么见过,但唯一能知道的是这两样物品并非俗物。 “这是那人身上带的东西?”梁景湛摩挲着下巴。 郑念点头,他拿起笔,写道:“十六岁那年,四殿下带我去宫里玩,我走得慢,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正巧路过一间屋子,恍惚听见有人声,我以为是四殿下在里面,走到门口后,听到里面的人提到太子,一时间好奇,就趴在门口听他们说什么。” “没听多久,就被里面的人发现了,那人蒙着面,他拿着剑,就是这把铁心剑要来杀我,幸好我爹出现了。” “可笑的是,他救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他灌下了毒药。” 搁下笔后,郑念自嘲地笑笑,面上多了份不相匹配的沧桑无力,仿佛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孤家寡人。 梁景湛眼里多少带了些同情,他卷了白纸站起身,“我会帮你找出毒哑你的人和包围郑家的人,你只管放心,到时若找出了,两个好消息我会一并带来。” 走了几步,梁景湛忽想起件事来,他还有句话要对郑念说。 “这几日委屈郑公子住在偏殿里,郑公子若无聊可找本王下棋解闷,不要惊吓那些小宫娥们。”想了想,他语气放重了点,完全不留情面:“一个男子欺负一群手足无力的小姑娘,挺没意思的,是吧?” 说罢,也不管身后的郑念是何脸色,抬脚便去了。 ———— 外面的更鼓响了几声,远远传到府里,此时的傅府仍然灯火通明。 “主子,已经四更了,再过一个时辰,主子就要进宫当值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小书端来一杯参茶。 小小的书房里摆了许许多多的书,看着格外的挤,再一低头,主子的案几上也摆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小书再次劝他:“主子一晚没睡了,还是养好身子重要。” 傅晏宁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但小书看着他还没有要合上书的意思,小书放茶时凑过去看了看,不出意料地,全是关于蛊虫一类的书。 “主子这段日子为何一直在看这些书?”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还是禁不住好奇。 “若是有小书能做的事,主子尽管吩咐小书就是。” “这点事我还能做。”傅晏宁翻了一页书,密密麻麻的文字里,他一字一句都不敢跳过,生怕错过重要的信息,“快去休息吧。” 傅晏宁像怕他不走,抬眼端过冒着热气的参茶,素手拿着白勺在里面舀了一勺,喝了几口,期间眼睛还没从书上移开。 小书就这样亲眼看着主子舀了一勺汤浇在了紫色衣服上,又把空勺喂到嘴里:“……” -- 第59页 天亮。 梁景湛一进中书省,就发现里面安安静静地,同僚都不说话,日常本该有的寒暄都没了。 他走进来时,各个同僚都如看见了神明般仰望着他,意图让他缓解缓解殿里的气氛。 一般来说,发生这样的状况,大多是傅晏宁在他前一步已经到了。 梁景湛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看见了对面的傅晏宁眼下淡淡的乌青。 一看便知,小东西昨晚没睡好。 梁景湛刚一坐下,端坐在案几前写东西的人就放下了笔。 梁景湛看到傅晏宁抱了一堆诏纸朝他走了过来。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拟的这些文书里面还有些许不妥的地方。”傅晏宁把一堆诏书放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毫无波澜。 梁景湛仰头挑眉:“有何不妥之处,傅侍中一一指出,本王也好改。” “还望殿下自己发现。”扔下这么一句废话,傅晏宁就转身走了。 梁景湛看着他的背影无奈一笑,随便抽了一本看了看,拿起笔蘸了蘸墨水,重新写了起来。 身旁忽走来一人,梁景湛没有抬头,边写边搭话:“又来称官印了?” 每日准时准点,都会有一个称量官印的人来,梁景湛也见怪不怪了。 那人拿着一杆称,称盘上放着铁盒,铁盒里装着铜制官印。 “害……”他正凑近了眼看细杆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刻度,顺口回道:“这不是怕被人偷换吗?我们主掌官印的司丞就是干这些事的,官印不见了,脑袋也得掉。所以啊,每日早上诸公一到,我们就得当面验俭,就怕伪……” 梁景湛倏然听他不说话了,等了等还是没听他说下去。 他不由抬眼问:“怎么了?” 只见那人皱了皱眉,抓着细杆上的手抖着。 梁景湛听见他自语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 他摸着铜权停着的地方,瞧着上面的刻度,看了好几遍:“重量。怎么轻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害,不就是掉个头嘛! 改个错句子,可能之前打字的时候误删了,但我当时没发现,一直到了今天才发现呜呜呜对叭起 一个小时后更新章 第32章 梁景湛也看到秤砣垂着的地方和昨日不一样了。 他从称盘上取下装着官印的盒子,铁盒子莫名有些烫手,重量却比昨日还要轻些,他毫不费力地就拿了起来。 拿开铁盒子,撕掉封条,一股子刺鼻的热浪气息喷涌而出。 司丞看到铁盒子里面的情况,直接傻眼愣在了原地,“这……这这……” 梁景湛很快适应过来,低声嘱咐道:“不要慌张,我有办法。” 慢慢地,其他同僚也闻到了味:“什么味道?” “好奇怪……”有人猛地吸了吸鼻子。 对面的几个同僚转了一圈,放下了手头的事,找寻着发出气味的地方,“味道不是从我们这边发出来的。” 众人不由向梁景湛投来目光,梁景湛身后的人也注视着他。 司丞的脸煞白,嘴唇颤抖着,身子骨因为过度惊恐,支撑不住就要倒下去。 梁景湛眼疾手快地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放在他身后支撑着他,一边对旁的人笑着解释:“司丞昨日吃坏了肚子,大家谅解谅解。” 虽然味道不像,但听到这句话大家都看向司丞,见他大张着嘴,脸上真一副好像便秘的样子,大家都笑了,又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忙着事,暂时没有了人深究。 只有傅晏宁慢慢撩开眼皮不经意看了眼,眼光定在梁景湛抓着小司丞胳膊的手。 梁景湛又露出了狐狸笑,他冲傅晏宁一阵挤眉弄眼,让他不要戳破。 傅晏宁嘴角扯了扯,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拿起笔继续写了起来。 梁景湛叹气,果然还是瞒不过傅晏宁。 放在小司丞身后的手一动,点开了小司丞的穴道,手上也不再用力,松了掐着司丞胳膊的手。 司丞顾不上疼,他茫然无措,哭丧着脸小声说:“没了……官印没了……我的脑袋也要没了……” 梁景湛看着盒子里熔为一摊热水的官印,眯眼低笑:“怕什么?脑袋掉了还能再长出来的。” 小司丞止住了想哭的冲动:“真……真的?” “不骗你。”梁景湛撩过肩前的乌发,指了指官印,“我能让它变回来。” 司丞只当他是开玩笑,声音抖得更厉害。 “那……那今日的公文怎么办?没有印……”司丞担心起来,又觉得可笑,他居然会问容王这些话。 可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容王了,虽然容王平常看起来好像不太靠谱,关于容王的风评他也不是没有听过,眼下他也是真走投无路了。 “今日不用官印也行,你去把它收了拿回去。”梁景湛盖上铁盒子:“还有……搁远点,不要碰它,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想死的话倒可以试试。” “好……好。”司丞来不及问原因,抱着铁盒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殿。 烧掉官印的东西是镪水,一经炼制,腐蚀性极强,若是人碰了,后果不堪设想。 梁景湛整了整案几,拿起方才改过的折子重新写了起来。 -- 第60页 有些公文需要加印,其余的文书就不需要了。 未盖过公章的只能拖几日了,这几日里他得赶在父亲知道官印丢失之前尽快找到官印。 小半个时辰后,梁景湛才改完了所有文书,他扭了扭发麻的手腕,将写好的堆成小山的东西搬到傅晏宁跟前。 傅晏宁以手撑着额,眼睛都睁不开了,半梦半醒地还发出断断续续,似猫儿呼噜时的声音。 傅晏宁的脸正对着他这边,闭着眼睛睡得安安静静。 梁景湛难得在他清醒时看见他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不忍心叫醒他,只坐在他旁边侧头看着傅晏宁的睡相,闻着怡人的丁香花的味道。 上次看见他这幅可可爱爱的样子,还是前世的那次赏花宴后,丁香树林中。 历朝历代的圣人都会对高中金榜的进士设宴款待,便是天和帝也不例外。 春闱放完榜后,圣人便邀请了几位进士来宫里参加赏花宴。 正是春季的时节,各种花香处处飘荡。 这场宴席上,当然缺不了几位丞相,门下省的傅晏宁,中书省的林显,尚书省的两位左右仆射都在席间。 梁景湛自然赴不了宴席,而在宴席开始的时候,他还在郊外的一片丁香花林中,等待着一个人。 是皇兄。 偶尔皇兄也是会与他约在此处的,结果也不过是叫来几个同游的文人学子一起赏花赋诗,携手同游。 所以梁景湛下意识以为这次也是同样的事。 他靠在丁香树下等了一个时辰,都快要睡着的时候,上方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还带着试探:“容王殿下?” 梁景湛累得睁不开眼,听到这声音并非来自他的皇兄后,他还是抬起了头看着说话的人。 在看到那身紫衣后,他不用再往上看就知道是谁了,可因为傅晏宁今日对他说话的语调不似往日那般尖声尖气的苛刻,反而有些软和,他还是有些捉摸不透,仔细看了看那张脸到底是不是傅晏宁。 这么一看,他就看出了些端倪来。 暗暗的天色里,傅晏宁的脸颊红润得不大正常,就连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神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梁景湛见到他还是有些惊讶,“你如何会在这里?又如何……” 话还没说完,梁景湛又惊住了。 傅晏宁直接就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离他还特别近。 这小东西平日不是最讨厌他,好像看一眼就会脏了眼,恨不得离他远远地,哪里会挨着他坐? 傅晏宁好像也发现了什么不对,他猛晃了晃脑袋,坐得离他远了些。 梁景湛禁不住淡笑,凑近了问他:“赏花宴结束了?” 傅晏宁闭着眼睛:“恩。” “喝了不少酒吧?”梁景湛在他一坐下来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酒气,堪堪与满树的丁香花的香气交融。 “那是,妄言废话,臣整整喝了三杯,哪能不醉?”傅晏宁的话音里都是醉意绵绵。 他还晃了晃小手,竖了两根手指,无不自豪地炫耀着自己酒量大。 三杯倒还好意思说。 梁景湛被他的样子逗到了,觉得很是好笑。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晏宁白了他一眼:“容王怕不是这儿有点问题,臣来此自然是为等太子殿下的。”他醉是醉了,说的话却依旧带刺儿,不过语气比平时里的明嘲暗讽可是好了太多。 “太子也叫你了?”梁景湛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慌。 傅晏宁像是嫌和他说话费口舌般地抱怨了一声,才回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小仆叫臣来的。” “噢。”梁景湛颔首了然,又靠回了树上。他也是被太子身边的小仆叫来的。 梁景湛注视着他醉呼呼的样子,忽然多了一个想法。 整日被他那么嫌弃,如今傅晏宁醉了酒,他也想趁机讨讨小便宜,说的话也更加无赖,“要不要哥哥帮你醒酒?” 他比傅晏宁小一岁,这便宜就讨到了称呼上。 傅晏宁忽然睁开眼,眨着眼睛迷蒙地看着他。 梁景湛以为他又要生气,然后再同以往一样引用一堆圣贤哲理来教训他。 不过,他倒不是很怕。 梁景湛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在他身上深深嗅了嗅,“殿下身上好香啊。” 看着他的鼻尖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听着他难得的一句好话,梁景湛险些受不住。 这大概傅晏宁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梁景湛抬手忍不住揉了揉他乌黑的小脑袋,“这是丁香花。” 傅晏宁难得没躲开,反而挨在他身边,软软的声音道:“殿下喜欢丁香花的味道吗?” 这大概也是傅晏宁第一次这么正常地和他说话了。 对于丁香花,他也说不上讨厌,但还是简单回答:“喜欢。” 傅晏宁眼睛闪着,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恩,臣也是。” 傅晏宁的声音还带着平日里不曾听过的黏糊糊的甜意,虽然很淡。 梁景湛看着他又抬起手,小手直接摸上他的肩膀。 “这就是丁香花?”他手里捏着从他肩上取下的一瓣紫色花。 梁景湛从地上捡起一朵落下来的小丁香,横插在他鬓发里,眯眼低笑:“是啊,不知道丁香花是什么,还说喜欢丁香花?” -- 第61页 傅晏宁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的话,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一句: “我知道李探花。” 他嘴角撇了撇:“赏花宴上有位李探花,诗词歌赋倒还勉强入眼,可他利欲熏心。” “尚未担任一官半职,便开始游走在各个重臣之间,然而就是此人,在一众进士中独得了圣人欢心,圣人单独与他同划了游船,赏花宴后还特意留下了他。” “所以你就喝了那么多的酒?”梁景湛故意咬重了“那么多”三个字。 “臣气不过,君子以德而立,圣人若一味重用品行不端之人,国必……” 梁景湛捂住了他的口:“话不可这样说。” 从远处跑过来一个小仆,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往后面看,仿佛有人在追他。 人还没过来,远远地,声音就过来了。 “容王殿下,傅侍中!太子殿下来不了了!” 梁景湛等他走进,才看清那人正是皇兄身边的小仆,也是皇兄派来传话的人。 “为何?”梁景湛拉着傅晏宁站了起来,听到他的话心里暗暗觉得事情不对劲,也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件坏事。 只是在他听到后,梁景湛心里还是有了剧烈波动,事情比他想象的还严重可怕,已经让他到了怀疑的地步。 “你说什么?”梁景湛抓着他的肩膀,两眼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殿下喜欢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回来啦,很抱歉很抱歉,晚更啦 这章有很多伏笔,所以可能写得拖沓一点,好吧,是我笔力问题,谢谢包容~ 第33章 “太子……太子殿下他谋反了!”小仆大声重复了一遍。 梁景湛不知道自己那时到底是怎么飞奔回到宫里的,回宫后又是如何亲眼看着皇兄被几万大兵围在中间,又被父亲叫着逆子的。 很多事都已成过眼云烟,也唯有那一晚所发生的事,被他永远记在了心里。 “殿下的文书可改完了?”傅晏宁已经睁开了眼。 梁景湛拍了拍放在案几边上的文书:“傅侍中不信可以看看。” 梁景湛本以为他会点点头,然后让他走的。 到底是他想多了。 傅晏宁伸手就取了本来看,翻到后面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梁景湛不等他开口,抢先道:“皇兄造反实是有人陷害,我知道陷害皇兄的人的下落了。” 傅晏宁停下了翻动书页的动作,眉头蹙得更深:“殿下如何知道?” 梁景湛便把郑念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了。 傅晏宁从头到尾都是怔愣的表情,尤其是刚睡醒,还带着股迷糊样儿,倒是有点可爱。 “殿下。”对面几个同僚压着声音喊他。 梁景湛的手朝着他的脸伸了上来,绕了一圈又下去了。 临出殿外喝酒前,他特意叮嘱傅晏宁: “明日我会设宴庆贺,邀请各位同僚,傅侍中若是想知道真相,明日申时务必要来我殿里。本王会提前把帖子送到傅府去的。” ———— 梁景湛把宴设在了殿外不远处的凉亭里,夜里风阵阵,拂过湖面送来清清爽爽的细风,风里还带着不知从哪飘来的花香,若有若无地。 林显和几个大臣已经往来走了,他今日仿佛得了什么喜事,满面红光,与几个大臣正一道说着话。 “今日诸位可一定要把眼睛擦亮了,除了宴席,容王还为我们准备了其他看头。”林显一番话说得高深莫测。 几个围在他身边的大臣相继问:“什么看头?” 旁边有个人嗤笑一声,道:“还能有什么看头?除了笑话……” 林显的嘴没怎么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嗯,满意地补充:“还是一个可以让他掉脑袋的笑话。” 众人呼吸一滞,争相问他:“什么笑话?” “去了看看就知道了。”林显走在了前面,朝凉亭去了。 这边菜品布置得差不多了,梁景湛使了几个细心的婢女把人迎了过来。 他正靠在朱漆柱边放眼望着江里的水波想事情,忽听到身后有宫女唤他。 梁景湛转过身,见那宫女手里正提了一包东西,用花布包着,看着傻兮兮的。 婢女道:“萧大尹说那边的事多,走不开,便派奴婢送了东西过来,萧大尹还说改日得了空再把请殿下的酒的事一起算。” “好。把东西放殿里吧。”梁景湛身子转了一半,眼睛瞥到了那块花布,还是不由好奇里面是什么。 他嘴张了张,最后还是出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婢女。“等等,东西就放这吧。” 花布里的东西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不知道这次萧魏升又给他送了什么奇珍异宝。 婢女把东西放到了凉亭边的长凳上。 梁景湛一步上前拆开系成结的包袱,嘴里啧啧有声。 每每萧魏升拜访别人,总要送别人一些新讨来的稀奇玩意儿,梁景湛也没少得过。 他每次还是换着花样玩,很多东西连他都没听说过,像什么几百年前哪个有名诗人用的痰盂,哪朝哪代天下第一美人闺房上的瓦片,还有什么天下第一瞎用过的破碗。 据说萧魏升还都以千金购之,没少费番功夫。 “恭喜殿下升为中书令。”身后是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 -- 第62页 梁景湛还来不及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眼睛和手只得离开花布里的物事,转头换上笑脸回话:“是林太尉啊,快快入座。” 梁景湛把人请到桌边坐下,倒上一杯酒,一边客套:“本王无知,政务上也一窍不通,处事自然不如林太尉游刃有余,日后若有不懂的事,还得要多请林太尉请教。” “殿下聪慧,当然轮不到臣来指点。”他话里有话,在场的人都听得出这是在说反话讽刺。 林显身后还有几个人接连应和:“是啊,殿下还真是谦虚。殿下如今尚且年少,正是学事处事的好年段。” 梁景湛没空理他们话里的意思,只把每个人都邀到座上坐下。 梁景湛暗暗算了算人数,人差不多都到了,只剩下了傅晏宁。 他望向远处的小路上,视线里还是没见到傅晏宁的身影。 小东西不会不来了吧。 脑里这样的想法刚产生,他眼里就出现了一抹紫色身影。 傅晏宁来了。 梁景湛眼睛眯了眯,眼尾翘起,脚下不听使唤了般走了过去。 “傅侍中可算来了。”梁景湛一凑过去就闻到熟悉的丁香味,今日的香味比以往盛了许多。 梁景湛说着话,一边便很自然地拉着傅晏宁的衣袖往前走。 “殿下是怪臣来得太晚?”傅晏宁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还被人拉着衣袖。 瞧瞧这理直气壮的样子。 “怎么会?”梁景湛失笑,眼尾带着微醺后的浅红,笑起来妖冶勾人,“傅侍中为了本王精心打扮,本王欢喜都来不及,再晚也能等下去。” “……”傅晏宁眨巴着眼睛,低头不说话了。 一低下头他才看到梁景湛的手拉着他的长袖,那双手还在缓缓向下移,马上就要碰到他的手了。 傅晏宁抬眼看了会凉亭里的人,虽然没人注意到这边,可他还是甩袖挣开了梁景湛的手。 梁景湛看他脖子都红了,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但这反而更激起他调笑的心思:“小……傅侍中,生气伤身子。傅侍中若是气得身子不好了,可就没法骂本王了。” 傅晏宁看见那张嬉笑的脸,硬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几步就走到梁景湛前面去了。 凉亭里,人已经全来了。 凉亭不远处,一群姑娘正扭着柔软的身姿翩翩起舞,还有几个姑娘在一旁奏曲。 笙歌漫漫,美酒当前。 林显赏了会舞曲,目光转到梁景湛身上,“殿下说今日有要事说,不妨先听听殿下的事,兴许臣等还能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老狐狸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好戏开场了。 梁景湛笑着坐下,偏不想顺他的意:“本王要说的这件要事影响心情,等吃完再说,林太尉急什么?” 林显笑得老奸巨猾,“好。” 他抬手夹了一口菜,面上胸有成竹,反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待会还有好戏看,这么多人一起欣赏何乐而不为。 “本王知道自己无甚才干,处事不如林太尉,日后还需要诸位同僚多多担待。”梁景湛起身将一杯酒举到身前。 “殿下过谦了。”林显也斟了一杯酒。 “殿下……”后面的人刚要应和就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殿下贵在还有自知之明。” 是傅晏宁的话。 傅晏宁侧脸望着湖面,神情就像湖水般平静无波。 梁景湛想起赏花宴后的场景,那软乎乎的样子可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他眼尾弯了弯,倒也谈不上生气,只觉有趣得紧,倒真让人生了想把人嘴给堵上,让他说不了话的心思。 “殿下?” 听到林显叫了他一声,梁景湛才回过神,举了举面前的杯子:“喝。” 一群人共同举酒站起,饮下一杯。 梁景湛说了些热场话,就全坐下吃菜了。 “臣远远瞧见那偏殿里守卫颇多,殿下不会又藏了什么宝贝回来?”林显坐下,一双暗黄的眼睛露出锋芒,穿过一群舞女的身影到了偏殿外。 老狐狸还真是眼尖。 梁景湛仰头,唇齿碰了碰酒杯:“哪有什么宝贝?不过是个美人罢了,要说宝贝,大抵算个心肝宝贝。” 梁景湛说完话,眼神有意无意去了傅晏宁那里。 坐在对面的傅晏宁一直轻抿着薄唇不发一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此刻傅晏宁周身如三尺冰层笼罩的淡漠清冷气质却是不受控制般地越发强盛,将他自己与热闹的气氛隔绝了起来。 傅晏宁周围的几个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身边传来了凉意,几个老臣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凳子,离傅晏宁远了些。 傅晏宁低垂眼睫,抬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喝,始终不肯看他一眼。 梁景湛放下铜制小杯,收了目光,低下头看着酒杯里清冽的酒,嘴角翘了翘。 傅晏宁的表现居然让他有些满意,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真是风流天下闻。”身旁一个人呵呵笑着打趣他。 “殿下能看上的人自是不凡,不若让臣一睹风采,其他同僚认为如何?”林显眼角挤出几丝皱纹,吃了一口菜。 “林太尉说得好,臣也想看看什么样的美人能入得了殿下的眼。”林显身边的几个人纷纷附和叫嚣。 -- 第63页 梁景湛摇了摇头,面露惋惜:“煞是可惜啊,美人害羞,连我都不肯见。” 几个大臣暗暗交换眼神,露出鄙夷神色,纷纷在心里暗笑。 梁景湛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也不多解释什么,他继续道:“其实,本王一开始是想去酒楼设宴待各位同僚,一同吃菜喝酒赏着舞曲,那场面别提有多惬意,只是就怕在酒楼里面设宴,会有同僚不愿意。” 梁景湛眼光看向傅晏宁的瞬间,各个文臣都不谋而合地偷偷瞧了眼傅晏宁,表情各异。 傅晏宁喝着自己的酒,恍若未觉。 只有在仰头的时候,才会顺便望向彩霞下的偏殿门口。 “傅侍中或许都想好了明日弹劾的折子该怎么奏了吧?”林显眼睛望了望其他老臣,等待着应和。 几个人看出他的意思,都放下筷子:“傅侍中八成连后日的都想好了。” 几个人被他这话逗得一笑,“老臣看今日在场所有人都逃不过傅侍中的笔下。” “唉,年纪大了,空有一番壮志踌躇,只能凭一身朽骨继续为圣人效力了,也不像如今,一张纸笔便能定下功与过。”林显扬着手臂深切长叹,愁容满面,说话时胡子随着嘴唇扭动,“昔日沙场上点兵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以往凭命换来的光荣,也比不上如今动动嘴皮子蘸蘸笔墨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小娃娃了。” 傅晏宁重重搁下酒杯,几滴酒水溅到紫色衣袖上。 众人听到动静,交谈声互相打趣声都停了,眼光无一不看向傅晏宁。 第34章 几个朝臣身子打了冷颤,头上冒着虚汗。 其中有几个人抬袖,用衣摆扇着脸面,憨笑着解释说:“天热,气燥。”顺便用衣袖擦了擦汗。 林显手里转着小酒杯,酒杯剩下了几滴酒液,一转就全撒在了他手上,骄横的气势压人一头:“傅侍中有何不满?” 傅晏宁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但由内而外的沉着气势衬得林显的跳脚越发明显:“蚜虫供给蝼蚁蜜露,蝼蚁为蚜虫驱走天敌,二者相互为伍,吃了丝麻后还美其名曰为防止丝麻受寒,林太尉觉得可信吗?” “你……”林显甩袖站了起来,指着傅晏宁,脸色发青,额上的青筋突突跳动。 有胆小怕事的大臣缩着脖子闭了嘴,保持沉默。 有人对号入座,也一拍桌子为林显助威:“傅侍中,不要仗……” 眼看僵局就要形成,梁景湛把林显和几个大臣按到座上坐下,“几位消消气。本王请你们来不是为了看你们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落了不快愤愤而去。” 要是真走了,多影响好戏开场啊。 尽管他知道林显也在等着看热闹,不会轻易就走,但若是傅晏宁离开了,这场热闹也就没意思了。 得想个办法转移一下话头。 梁景湛眼珠一转,看见了长椅上的花布,他拿了过来,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竟然还挺沉,他拿着东西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诸位可有兴致看看萧大尹派人送来的奇珍异宝?” 听到奇珍异宝,还是萧魏升送来的,几个大臣眼睛都直了,林显也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几个人把头凑到花布旁,眼里新奇,像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 梁景湛拆了花布,边拆边道:“好物还是要一起分享,诸位可以摸上一摸,但不要弄坏就好。” 花布落到地上后,梁景湛托着里面厚厚的东西,看清了后纳闷道:“诶,怎么全是书?” 书是蓝皮的,封面什么字也没有,看着特别随便,封面上落了土,一吹全是灰尘,梁景湛用袖口捂着鼻子数了一下,有十本左右。 有人不等他发话,已经自觉地从他手里拿过了几本蓝皮书。 “看这古旧的样子,这肯定又是某位圣贤读过的书。” “言之有理。” “萧大尹能拿出手的东西自是不俗。” “嘿!看完了给我也看看。” 说着,梁景湛手里的书三下两下被一抢而光,他的手上只剩下了厚厚的灰尘。 拿了书的朝臣各个深吸口气,闭着眼睛搓了搓手,虔诚而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 没过多会,很多大臣都纷纷合上了书,好几个人把书扔到桌子上,碰到了毒药般收了手,作出一副冷淡从未见过书里面内容的模样。 “怎么样?看出来是哪位圣贤的书了吗?”梁景湛一直等着他们评价,结果就只看到了看过的大臣脸色都怪怪地,各个看着他,神情复杂,好像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没看到书的人也好奇,“你合上做什么,快给我也看看。” 接过书看过的人脸色也和其他人一样了。 书接着传了一圈,席上的人除了傅晏宁之后,全都争相传阅过了。 最后看的一个大臣咳着掩饰着尴尬,默默合了书。 “怎么了?”梁景湛越发不明白。 他就问了句话,一个同僚手腕抖了抖,拿着书的手一松,蓝皮书就落到了地上。 梁景湛想着是宝贝,也看着心疼,弯腰就要去捡。 却被一双细嫩的手抢先了一步。 梁景湛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看,不出意外,捡的人是同僚身边的傅晏宁。 梁景湛很期待傅晏宁看了是什么反应,他顺手从桌上也拿起一本看,刚翻了一页,面色淡然。 -- 第64页 书上画得是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在交欢的场景,各种姿势都有,比他平日见过的花样都多。 梁景湛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翻了一页,画中内容还是两个男子,只是换了个姿势。 没什么意思嘛。 这一群群大臣们,一个个装得还挺正经,方才争相要看的东西竟是这么一副春宫图。 梁景湛随手将书合上,拿着它在手上晃荡。 这种书被人拿着毫无遮掩地放在席上所有人面前,仿佛是他们方才看过的证据,还在时刻提醒着他们自己方才说过了什么又做过了什么。 大臣们心里都急了,恨不得他赶紧把书放下,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梁景湛顶着一道道的目光悠然坐了下来,把书扔到桌上。 大臣们看到他终于肯翻过这一页了,蓦地松了口气。 梁景湛又举了举手上的蓝皮书,“兴许又是哪个圣贤私藏的春宫图。” 几个大臣的脸僵了,全都赔着笑应和。 接着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一会儿手上都有了事干,各个表现得好像从未看过一样。 梁景湛转眼看到傅晏宁已合上了书,抬眸与他直视,目光别有意味。 “傅侍中觉得如何?”梁景湛看他偏是个这么冷淡的反应,与他想象中的反应大有不同。 此刻的傅晏宁应该脸红脖子粗地把书扔到湖里,然后意有所指的讽刺他一句,这才算是正常反应。 怎么说傅晏宁也该是反应最大的一个。 可看他这么泰然自若,难不成……是春宫图看多了已经达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境界了,所以没有反应了? 不会吧。 下一秒钟,湖水溅起了水花,书呈一道弧线飞了出去,落到了水里。 傅晏宁重新坐回座位,抬手倒满一杯酒,酒声如清泉流响,他把酒杯送到唇边:“还好。” 一句淡淡的“还好”,让朝臣惊讶得都有些坐不住。 想说一句你就装吧,冷静下来发现自己也是在装,也就没了什么话去反驳他。 “傅侍中若是看得上,改日我登门将这些东西亲自送到贵府去,如何?”梁景湛很想知道傅晏宁又会如何回他。 傅晏宁撑着额,夜色里脸色微红,说了一句不太清楚的:“好。” 这下弹劾就有了证据,很好…… 梁景湛却有些说不下去了,傅晏宁一向不解风情,这回他突然会主动接受这些玩意,也不知道打得什么心思。 天彻底暗下来了,周遭已经亮起了灯火,几个老臣边吃着菜一边三三两两互相攀谈。 梁景湛暂且放下了其他心思,又为其他人添酒。 倒酒的时候,他特别注意了每个人的神情,唯有林显抬了几次头,目光落下的地方正是他的寝殿,眼神一直在期待着什么。 梁景湛低头嘴角带了点弧度,这只老狐狸在等什么,他当然清楚。 席间的傅晏宁仍如与世隔绝,不言不语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脸上已经出现了醉醺醺的红,在灯下被夜色遮着,不怎么明显。 梁景湛在为傅晏宁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几乎是不等他喝完就接过杯子重新倒。酒水灌得很满,些许都从杯里撒了出来。 他倒酒的动作在林显看来是特别地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看得他发急,猛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催促他:“殿下别卖关子了,先说要事吧。” 梁景湛坐在座上,侧眼看向漆黑的夜里下灯火明亮的寝殿:“好,再喝一口,本王就说要事,”他抿了一小口酒,眼睛扫过所有人的脸面,沉吟了许久才道:“其实……本王不才,刚上任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林显斜眼笑:“哦?殿下倒说说做了什么错事,兴许老臣能帮得上忙。” 几个精明的老臣听了林显的话,顿时明白过来林显提到的笑话就要来了,便也顺着林显的话道:“是啊,老臣们愿竭尽所能帮助殿下。” “只怕这件事不好帮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梁景湛敲着自己的脑袋,眉眼间透着惋惜。 在座的老臣皆骇然,咽下去了没说出口的一些客套话。 除了知情的林显,其他的人一个个都有些怕,他们不想惹事,但也都好奇容王能搞出什么大事。 “那……殿下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众人满眼期待地望着他,等待着他说出来。 当中林显的期望最甚,他的一双手紧扣着桌角,指骨从干枯松弛的皮肤里突出,眼里沉沉的目光停在他的嘴上。 梁景湛满意极了。 他按着桌子倾了倾身子,背后的几缕细发滑到前面,烛火下的面容半明半暗,眼里涌动着看不清楚的神情。 大臣们的眼光更焦灼了,各个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 梁景湛就合了他们的意:“嗯……” 话未出口,夜色里不远处传来打斗声,林显眉头不悦地动了动,杯中的酒被他一气之下洒在了地上。 其他大臣的心情被打斗声吸引了过去,后一个个都转头看林显: 难道笑话不是容王要说的话,而是…… 只见梁景湛忽然放下酒壶,仓促地掉头跑向了殿里。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大眼瞪小眼,目光就又投在了林显身上。 -- 第65页 林显出了凉亭,信步走向殿的方向:“好戏提前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聚众看……咳 群臣皆捂着眼睛:“老臣什么也没看见!” 存稿箱明明定好六点了,可他自己给我改成了六点五十九,还好我及时看到啦,气!! 第35章 几个大臣在后面互相看过对方,都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过去。 五六个人没有丝毫犹豫跟着林显走了,后面还在略微犹疑的人见同伴走了,屁股也坐不住了,抬脚跟了过去。 容王殿上方,有两个黑衣人在打斗。 但从动作上能看见,一个高个的黑衣人想要进殿里,另一个持着剑,腰佩玉佩的人在阻挡着他。 一帮大臣在下面看着热闹,原本害怕的情绪一下全消散了,各个仰着头,越看越起劲。 一个人指着高大的黑衣人,昂头道:“臣猜他能赢。” “唉,这个不行。”另一个摇了摇头:“老臣觉得右边的人倒是能赢。” 又来了一个人以老道的口吻反驳他:“不,你看左边的人出剑猛而快,而且体格也强壮,出剑力道十足,而右边那个出剑就不行了,反应太慢,肯定得输。” 一个推了他的胳膊:“你懂什么,你看右边的人看着年轻气盛的,一定打得过。” “……” 只有林显铁青着脸跺着右脚,忙得干着急,他大幅度的动作使得额上的汗都滚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快偷官印盒啊! 上面的打斗还在继续,似乎要打得天昏地暗去。 梁景湛已经从殿里出来了,他怀里还多了一个箱子。 林显看了眼上面打斗的高大男子的手,男子手上空空,除了剑什么都没带。 再看到梁景湛手上熟悉的铁盒子,林显脸黑成了碳色。 “还好,印没事。”梁景湛看到林显焦黑的脸色后,还特意说了一句。 话说完,他就走向了林显,把印盒一把塞给他,“林太尉帮我保管好官印,官印放在本王殿里容易遭人偷窃,还是放到林太尉府中安全。” 林显手上忽然被放了一个重物,让他不可思议地是,箱子里面沉沉的。他轻轻摇了摇箱子,还有东西反复横撞。 “!” 铜印遇了镪水,官印怎么可能还在? 怎么会! 官印盒放到了林显手上,梁景湛是怎么也不会收回了,直到老东西把铁盒带着官印完完整整地亲自送到他手上,他才会再次收下盒子。 治得就是他这个偷奸耍滑的老毛病! 想让他因为丢了官印而受罪,简直就是在做梦。 屋檐上的打斗声没有了,梁景湛仰头转身,夜色里唇角一勾,对着飞走的戴着玉佩的公子喊道:“少侠等等。” 佩玉的人蒙着面,转头扬了扬手中的剑,剑上的绿色珠玉在月光中闪了一下,人就飞走了。 梁景湛叹了声可惜后,转回头来,面上余惊未定,他舒了一口气后,笑道:“没想到今晚出了这事,差点丢了官印。好在刚才那位小公子出手行侠仗义,不然本王的脑袋就没了。” “今日的宴就到这儿吧,很抱歉扫了各位同僚的兴致,也惊扰到了大家。” 林显还没有动,一时也没有人走。 梁景湛伸手在林显发愣的眼前晃了晃,“林太尉想什么呢?天色晚了,夜深露重,林太尉回府多休息休息。” 林显还在发愣。 他又微笑着拍了拍林显手里的盒子,意味深长地提说:“林太尉,官印可千万千万要保护好啊。” 林显眼里的神光才渐渐恢复过来,他像被烫了手般,要把手上的盒子抛回给梁景湛,“官印这等重要的物事,殿下还是自己掌管得好。” 梁景湛正要拒绝,眼前忽然多了一道紫色身影,托住了林显手里的官印盒。 傅晏宁站在林显面前:“难道林太尉想让官印被人偷去或是丢失掉?” 林显哑口无言,眼神游荡在傅晏宁和梁景湛身上,且逐渐阴暗。 他气得面目扭曲,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们……” 傅晏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臣与林太尉一道,就由臣送林太尉回去。” 林显沉闷地哼了一声,他甩袖转过身,摇了摇盒子里的东西,耳边凑到跟前认真听了会声音。 盒子里的东西碰到铁盒后,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重,似乎里面的东西很重。 不对!这不是官印碰到铁盒的声音。 林显大为光火,步子走得飞快,心里是越想越气,脸上也是越来越黑,额上的筋连着眉心突突跳个不停。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被一个草包给耍了。 手上的官印盒子一拿上手,根本就脱不了手。 若是他还回去的官盒里没有官印,梁景湛就有理由推脱是他偷的。 林显走后,其他人见状也跟在后面走了。 “这场好戏有些短啊,还没看尽兴呢。”几个大臣手掩着嘴在后面窃窃私语。 “是啊,根本不够看,也无甚能让人发笑的地方。” 另一个补充道:“和嚼了无味鸡肋一样。” “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差点掉脑袋的事了。” “可不,你看那容王吓的啊,脸色发白,就连眼尾都吓弯了,小娃娃到底没见过什么!” -- 第66页 “容王平日里好像就是如此。” “胡说!” ———— 第二日午时,烈日炎炎下。 容王殿外排了长队,立了近百人,各个拿着一把长剑,身上佩着玉佩。 因为立得久了的缘故,很多人干脆坐在地上,以袖擦着不停掉落的汗珠,汗珠刚一擦,没过多长时间就再次冒了出来。 “下一个。”在殿外喊话的人嗓子都有些哑了,声音像一口缺了水的枯井。 进去的人没多久就出来了,可很多人仍站在外面等候。 “我昨晚啊,偶然在宫外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我瞧他行事怪异,便带着这把剑来追他。” 说话的人举了举手上的剑,“看到了么?就是这把镶了珠子的剑!我当时想问个明白,谁知他最后就落在了容王殿里,还意图闯进去,我知他没安好心,就和他打了起来。” 在他身后的人煞有介事地叹了口长气,“唉。公子别说了,本来我是不想透漏自己身份的,昨个晚上我与那人交手后也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才没有告诉容王殿下名号,就怕他来找我,唉,果然啊,还是逃不掉。” 他身前的一个人喝了一声,手指了指那人剑上的绿珠子:“切,你看你那剑上珠子和身上的玉佩成色不好。一个绝世大侠怎么会选一把这么没品的剑和玉佩呢?” 继而他摸了摸自己剑柄上嵌的琥珀色珠子,像在炫耀着什么:“看见了没,这手感圆润细腻,一看啊,就是大侠才能配上的剑,而我当然就是容王殿下要找的大侠,你呢,就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被说的那人无奈地摇头,笑他愚蠢:“有眼不识泰山啊,啧啧……可惜可惜。” 容王殿里。 梁景湛身子窝在软椅上,眼皮子在上下打架。 他面前坐着一个人,一手拿着玉佩一手拿着剑,剑上镶了颗珠玉,珠玉是绿色的,玉佩也是墨玉的。 他已经看不清坐在面前的人的面目了,头也懒得转,干脆闭着眼睛问:“是他吗?” 郑念再次摇了摇头。 梁景湛挥了挥手,边向侍从唤道:“拨银子!” 侍从已经在外面喊下一个了。 进来的人却让梁景湛刹那间醒了神。 是个姑娘。 他询问地看向侍从,“本王说过……”昨晚的人是个男子的。 “算了算了。”梁景湛不想让面前的姑娘难堪。 绿衣姑娘什么也不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就朝着他脸看。 梁景湛等着她开口。 还是沉默。 “姑娘没戴剑与玉佩过来吗?”梁景湛耐心问她。 梁景湛几次想打哈欠,最后都被他生生忍了下去,困意就化成泪涌上了眼里,眸子被染得湿润,看起来若含了秋水。 这个绿衣姑娘什么都没带,应该不是来冒充受赏的。 “姑娘是来……”梁景湛摸着下巴小心翼翼地试问。 姑娘目不转睛,眼里闪烁着光芒:“小女是来专程看殿下的。” 侍从偷偷瞅了眼梁景湛。 梁景湛:“……”那要不坐在这儿好好端详本王的俊容? “那可有看够?”梁景湛眯眼调笑,撩了撩头发。 话一问完,姑娘脸也不红,“嗯。” 之后就扭头走了……走了。 梁景湛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不过也只是一会儿。 目送姑娘远去后,梁景湛打起了精神,若有所思道:“看来父亲选秀也不是件容易事,这么多脸,眼睛都看累了。” 听到他的抱怨,郑念拉了拉唇角,无语地看向他: 这能一样吗? “下一个。”侍从又朝外面喊了一句。 下一个人进来了,是位身形瘦小的男子,佩着墨玉和剑,剑上仍旧有颗珠子。 梁景湛刚打起来的精神又萎靡了。 “坐。”他招呼了一声来人。 来人将剑和玉佩放到桌上,脸上笑开了花,他面色黝黑,嘴唇较厚,一副憨厚相,看着也不是什么会耍滑头的人。 “昨晚是你到本王的殿里帮本王拦住了刺客?”梁景湛自己都有些烦,这句话他这一上午已经重复了几百次。 也真够累的。 面前的男子还没答话,郑念就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起他面前的玉佩,眼神死死停留在玉佩上,抓着玉佩的手在发抖,神情也慎重起来。 梁景湛见状忙追问:“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好像适合写沙雕文呜呜呜,后面的剧情都在朝着沙雕的方向行进,我的本意不是这样啊啊啊 第36章 郑念又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剑,他摸了摸剑,手顺着剑身下滑到剑柄,目光落在了剑柄上的珠子上,他发颤的手瑟瑟缩缩摸了上去。 看到他情绪波动这么大,梁景湛心里有了着落。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画,画里面是郑念画出的铁石剑和玉佩的样式,梁景湛比对了一下。 确实差不多。 珠玉的颜色和玉佩上的鱼纹形状都和画上的一样。 “是他?” 郑念抓着玉佩的指节发白,白得和他惨白的脸色一样,他重重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 梁景湛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问题?” -- 第67页 郑念拿起手上的笔落笔写道:“玉佩和剑确实没错,只是他的身形和声音不像我见到的那个人。” “哦……”梁景湛颔首,听到殿外的抱怨声传了进来。 “好热啊,怎么还不到我们?” “再等等吧,快到我们了,别忘了那八百两银子。” 殿外的日头正盛,高高照着,还有蝉的聒噪。梁景湛朝侍从挥了挥手:“天这般热,让其他人都回去吧,不必再等了,再从库里拨点银子给他们。” “好。”侍从躬身行礼后就去了。 “这把剑和玉佩都是你的?”梁景湛把玉佩拿到他面前,留心着他的神情变化。 “不是。” 还挺老实。 梁景湛疑惑,手指摩挲着温润的墨玉:“不是你的,那你怎么得来的?别人给的?” 对面的人点头,翻了翻眼珠:“是别人给我的,那人不会说话,脸色惨白,是个哑巴。” 梁景湛回头看郑念,想看他怎么说。 郑念奋笔疾书:“他在胡说!” 要真是郑念,对面的人刚一来早就指着他了,何以到了现在还没认出来郑念。 梁景湛面上诚恳:“我自然信你。” 对面的人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给郑念听的,以为是对自己说,当即呵呵笑着,笑容憨厚。 “兄台,想要八百两银子吗?”梁景湛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诚挚地看着他。 那人眼里也亮了亮,目光比他更诚挚,咬了咬牙,“要!” “很好。本王再多给你五百两银子。”看到男子眼睛大睁惊喜不已,梁景湛眯了眯眼,开始循循引诱他,“本王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本王就好。” 男子霎时犹豫不决,脸上的欣喜褪去不少。 “放心,不是什么难事。你也不必立刻回答我。”梁景湛温言安抚男人,他朝一个内侍扬了扬手:“准备一千五百两拿过来。” 男人的眼睛睁得更圆了,“一千……千……”他没想到会额外多出这么多银子,后面的话激动地说不出来,他猛咽下一口口水,“小人没想到这几日碰到的好事这么多。” 梁景湛有预感他口中的好事很可能和送他剑和玉佩的人有关,“那你说说,最近都遇到了什么好事?” “前几日啊小人去游玩,见到一姑娘朝小人抛媚眼,还有啊,小人去酒楼吃饭,那家老板居然是我的同乡,认出是我后白白请了我一餐……”男子巴拉巴拉讲了一堆话。 梁景湛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本来消失的睡意又上头了。 他眼皮实在受不住了,眼睛闭了会。 等耳边听到了要听的重点后,梁景湛睁开了眼,淡褐色的眸子紧缩,不依不饶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男子说得尽兴,未察觉到什么,又继续从头开始讲起:“小人去游玩……” 梁景湛怕了,急忙打住他,“上一句。” “哦……殿下是说我和朋友斗鸡的事?” 梁景湛用力地嗯了一声,“你方才说到了和友人斗鸡之后你赢了。” “对,我的鸡一阵猛啄,他的鸡就死了。他输给我后就把他身上的剑与玉佩赠给了我,说是买一送一。”男子神色兴奋,说着话时手也比划起来。 梁景湛摇了摇玉佩,“这块墨玉以及剑都是他送给你的?” 男子没赶得上回答,眼光就被抬到殿里的大木箱吸引住了。 内侍打开箱子后,白花花的银两在那人眼里闪着光亮,他眼睛都直了。 梁景湛见缝插针:“只要你如实告诉本王给你东西的人是谁,以及是谁买通你嫁祸别人,这些银子全部归你。” 银子在他面前是极具有诱惑力的,那人不假思索,头也不回地说了几个字。 梁景湛觉得这么重要的线索傅晏宁有必要知道。 从中书省出来后,梁景湛带着郑念向他简单说明了情况。 “太子殿下的事有线索了?”傅晏宁刚走出中书省门口,听到梁景湛的话停了下来,眉间也像忽然被针扎了般紧了紧。 “是。带你去个地方。”梁景湛话不多说就拉过他的衣袖,走在他的前面。 ———— 彼时三人正行走在山路间。 山路狭窄,时有鸟鸣与清涧激流声交和。 “殿下的官印回来了?”傅晏宁声音被清流声掩盖,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 梁景生听到他突然一问,愣了愣神。 他方才在路上仔仔细细与傅晏宁说了晌午发生的事,傅晏宁也只是淡淡地嗯一声,这会却会主动开口问他话。 “傅侍中在关心我?”梁景湛回头看他,眼里带笑。 傅晏宁看着眼前似乎毫无尽头的林木,“臣只是在担心官印。” 梁景湛看着闪动的眼睫,在心里偷笑,却不急着戳破傅晏宁的心思,“林太尉丝毫不敢怠慢,可是一早就派人送来了官印。怎么样,本王这个计谋不错吧?” 梁景湛尾巴朝天,继续夸耀着自己:“这一举两得的妙计还有谁能想得出,本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既让林太尉不得不还回官印,还能找到陷害皇兄的疑凶。” “呵。”傅晏宁轻笑,语气似在嘲讽,“只不过恰巧让殿下钻了空子而已。” 梁景湛才不会把他的这句话放到心上,“不过昨晚还是要多谢傅侍中的配合。” -- 第68页 梁景湛知道他这么一说,傅晏宁准会反驳。 果然—— 那古井无波的脸一僵,“臣并非是在配合殿下,臣只是……” 梁景湛顺口接话:“只是舍不得看到我受到牵连?” 梁景湛看到傅晏宁这下连身子都僵了,行步都有些别扭,像是脚被栓住了一样。 梁景湛嘴角微扬,上前扶住傅晏宁的身子,一手覆在他的细腰上,声音喑哑,带着不失礼节的笑,“傅侍中可是脚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我扶着你吧。” 傅晏宁感受着腰际传来的温热,不知不觉想起了上次在宫里梁景湛也是这样扶着他,另一只手在解他衣带的情景。 这番一想,他的耳根子彻底红了,完全不敢去看梁景湛的脸。 但他冰冷的身子就像鱼恋水般慢慢沉浸在了身后的温暖中,本能的抗拒感和冷漠在一点点被融化,傅晏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推脱。 梁景湛在他身侧,傅晏宁发红的耳根自然逃不过他的眼里,怀里的人身上还是缱绻的丁香味,梁景湛深深吸了吸。 丁香花,傅晏宁竟这般喜欢丁香花。 “臣双脚还利索,殿下不用……”身侧的人又别扭地开口扫兴,眼光却始终不敢正视他,一双眼睫微微眨动,话未继续说下去,身子忽地一歪,“嘶……” 在他开口时,梁景湛觉得很煞风景。 所以在他刚说话的时候,梁景湛算了算时机,脚下动了动,踢动了一块小石子。 傅晏宁这下就是真的把脚崴了。 身后的郑念看到他的小动作,想说些什么可惜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场景于他而言,无异于是一个大灰狼在诱惑小白兔。 “傅侍中还走得动吗?需要我背吗?” 梁景湛只知道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借机扶他了。 傅晏宁拧着长眉,继续往前走,低头看脚尖时他正巧看见那双还停在他腰间的手,傅晏宁轻抿了下唇,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占了便宜。 可他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占便宜的。 说不通。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城北山户秦家。 在山中走了小半时辰,梁景湛终于看到秦庄了,他指了指松石上的一处庄子,向傅晏宁道:“傅侍中快看,就是那儿,快到秦庄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郑念看不下去了,两人一直腻腻歪歪,当他不存在一样。 他垂着脸拉了拉梁景湛的衣袖。 没反应。 再拉了拉。 梁景湛回过头,好在看到他后并不惊愕,没有出现那副你怎么在这里的神情。 “待会就能找到毒哑你的人了。”梁景湛以为郑念心急,向他解释道。 郑念抬眼眺望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庄子,落寞的情绪逐渐消散,眼神暗了暗。 进了那座庄园,他就能见到害他三年不能说话不能出府的人了。 郑念手握成拳走在前面。 脚下踏着落了一地的枯叶,沙沙作响。 梁景湛与傅晏宁对视一眼,跟了上去,怕郑念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秦庄门口有一个洒扫的小仆,着着素袍,正拿着扫帚扫着门外的枯枝败叶,梁景湛上前笑眯眯地问着他话。 “秦庄主在吗?” 第37章 小仆停下扫地的动作,上下打量着他们:“我带你们进去吧。” 小仆面上没有对外人的警惕,也没有感觉到外人造访的稀罕,这让梁景湛稍稍存疑。 傅晏宁的脚步微迟,也犹疑了片刻。 郑念则不假思索,抬脚就跟在小仆后面进去了。 鸟鸣回荡山间,在秦庄都听得见。 秦庄从外面看还是很大的,到了里面也不小,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才还没到中堂。 “这秦庄就你与秦庄主两个人吗?怎么一路上都见不到其他人?”梁景湛扭头环顾四周。 他跟在小仆后面走了一路,也顺道看了一路的风景,就是没见到秦庄里除了小仆之外的第二个仆人。 “是。”小仆在前面领着路,不再多说什么。 “这偌大的秦庄,你们两个人顾得过来吗?”梁景湛觉得这事挺新鲜,走过桥头时捡了块小石子朝湖里扔去,“看来秦庄主也是个爱好清闲日子的人啊。” 石子打到里面噗通一声,湖面溅起了水花,湖水荡漾开一圈圈的波纹,波纹逐渐变大再变浅,底下的黑鱼都受了惊吓四处逃窜。 小仆吊起一口气,想说些话,脱口却剩下了两个字:“其实……” 话未说尽,就和风筝线一样断了。 梁景湛耳边捕捉到那两个字,竖了竖耳朵:“其实什么?” 小仆后面的话变成一声叹息,“公子见了秦庄主后,自会明白。” “又打哑谜。”梁景湛小声嘟囔了一句。 小仆苦笑不得。 傅晏宁的嘴角含蓄地扬了扬。 “傅侍中小心脚下,可别再扭了。”下桥时,梁景湛看到地上的小石块,手又揽上了傅晏宁的肩头。 这次他可没有要占人便宜的意思。 “傅侍中你别走太快啊,脚上还有伤。”梁景湛追上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走到了前面的傅晏宁,脸上委委屈屈地。 傅晏宁不是没见过梁景湛做委屈样,他也是真怕多看一眼,心会跳得厉害,也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 第69页 终于到了中堂,小仆引他们进去,安排他们落座,“几位公子稍等,小人去请秦庄主。” 中堂门口正对的墙上架了一张显眼的大弓,梁景湛一进来就看到了。 “好。”梁景湛身子靠在木椅上,闭眼休息。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堂外有人声传来。 “三位公子可算来了。” 走进来一位身着青衣的青年,眉目清朗。 “秦庄主知道我们要来?”梁景湛心里生了猜想,“……是秦庄主故意留下线索引我们过来的吧?” “秦庄主把剑和玉佩故意输给那位朋友,再通过那位朋友,让我们亲自找过来。如此大费周章让我们过来,该不会就只是为了聚在一块喝茶?” 梁景湛话音一落,小仆就端了几杯茶过来,一杯放在梁景湛面前。 梁景湛还未碰茶,就有香气传来,他鼻尖动了动,眯眼补充一句:“其实喝茶也是蛮不错的。” 秦庄主愣了一会,旋即笑了一声,“真没有想到容王殿下这么快就猜到了一切,秦某原以为要等上几个多月的日子,甚至是没有可能再与殿下说这些话。不过以殿下的能力能猜到始末,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 秦庄主看到傅晏宁后,目光停下,了然道:“其实都是傅侍中想出来的吧?” 梁景湛笑笑点头,“秦庄主眼光通透。” “秦庄主却是看走眼了。”傅晏宁瞟了一眼秦庄主,当面更正,“臣没有容王殿下那般多的心思,若没有容王在,臣也不会找到这儿来。” 梁景湛诧异地凝视着傅晏宁。 小东西在为他说话?大概算是在夸他吧。 梁景湛心里甜腻腻美滋滋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傅晏宁当面肯定。 感觉真好。 秦庄主一噎,好一会才消化了傅晏宁说的话,看向梁景湛时,眼里的不可置信中又夹杂了些许钦佩。 秦庄主抱歉地笑了笑,冲他们拱了拱手,介绍起自己:“在下秦风,方才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梁景湛并不觉尴尬,无所谓地摆摆手,向秦风说起坐在他对面的郑念:“这位是郑太医之子郑公子。” 梁景湛说完后低头端起茶,吹了吹气,喝了口茶润喉。 秦风听后目光长落在郑念身上,朝他点头示意。 一口茶喝完,梁景湛要再抬眼时,氤氲着水雾的眼帘外模模糊糊掠过一道黑影,到了秦风身边。 “郑公子!”梁景湛搁下茶盏,方要劝阻。 郑念放在秦风脖子上的剑还没被他身上的温度暖热,一道劲风就把剑打到了地上。 铁剑落在地上,声音脆响,剑柄上面嵌的珠子从凹槽里掉落出来。 郑念恶狠狠地剜了出手的傅晏宁一眼,仰头伸手又掐住秦风的脖子,苍白的脸杀气腾腾,手上的力束缚得秦风脖子发红。 秦风仰着头没力气反抗,喉咙里费力挤出几个字:“郑……郑公子……毒哑你的人不是我……” 他说话时,梁景湛袖里飞过一把小刀,擦着郑念的手而过,直直扎进了对面裱好的一张字画里。 郑念缩回了手后,梁景湛把他拉了过来,“郑公子,等秦公子把话说完。” 梁景湛一把把郑念按到椅子上坐下,“本王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急也没用,不若听听秦公子是如何解释的。我带你来这儿也不是看你杀人的。” 秦风被松开后,捂着脖子猛咳了几阵。 小仆送来一杯茶,他咽下一口后,喉咙舒服了很多,声音也不嘶哑了,秦风朝着梁景湛抱拳:“多谢殿□□谅。” 秦风弯腰捡了地上的剑和珠子,拿出帕子留恋地从剑柄擦到剑尖,像在擦一块稀世珍宝。 “秦庄主客气。”梁景湛与傅晏宁同时起身,看着秦风拿着剑落座后才又坐下。 傅晏宁取出墨玉玉佩,墨色的玉与白净细腻的肤质形成对比,不知是玉黑还是肤白,总之互相衬得格外好看。 他绷着一张脸,一脸严肃:“秦公子快说正事吧。” “好。”秦风对上郑念那道充满了恶意的眼神后,尴尬地笑了笑。 看那眼神似乎是恨不得现在就杀掉他。 梁景湛瞪了眼对面的郑念,没好气道:“转过头去,要不闭上眼睛,别把秦庄主吓得忘了正事。” 郑念掀了掀鼻翼,撇着嘴巴,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子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他疼得深吸了口气。 郑念无声冷哼了一声,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秦庄主可以继续说了。”梁景湛正了正身子,侧着耳朵等待着他开口。 “容王殿下和傅侍中是为了太子殿下一事而来的吧?”秦风发问,端着茶又轻轻呷一口,声音还带着方才被掐住脖子时未完全消失的沙哑。 “当然。”答话的人是傅晏宁,“所以这块墨玉以及秦庄主手上的剑,都是秦庄主的吗?” 秦风点头承认,忽又改口:“也不是。” 傅晏宁没明白他的意思,“此话怎讲?” 郑念睁开眼,想听秦风话里的答案。 “铁石剑和墨玉都是我爹留下的。”秦风低眼一手抚过剑身,“我爹他当年也因为这两件东西,被人杀害。” 郑念发了狂地仰头笑着,发不出声来,喉咙里发出低而破碎的咕哝声。 -- 第70页 那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听得梁景湛头皮发麻。 “秦某曾听爹说过,铁石剑与墨玉都是别人送给他的,而爹当时贪心,什么也没想就收下了。” 秦风将剑双手捧着,抬手把剑搁在中堂白壁上专门用来放剑的铁架上,久久注目。 “剑和玉佩是谁送给秦老庄主的?杀他的人莫非是送物之人?”梁景湛摸着下颌,望着他的背影思索。 秦风转身,对梁景湛钦佩不已:“容王猜得确实没错。” “会送给秦老庄主这么贵重的宝贝,那人必定与秦老庄主有过牵扯,或是私交甚好或是利益相关,可最后秦老庄主却因此被杀……” 梁景湛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留下的茶渍,侧了侧身子直视着秦风,“秦公子,接下来的话请秦公子务必要如实相告。如此我们也好帮秦公子找到杀秦老庄主的人,为他报仇。” 秦风在主座坐下,颔首倾听。 傅晏宁眼睫飞快地眨了下,头向梁景湛那边偏了偏,借着看秦风的时机,眼睛余光偷偷扫到梁景湛的侧颜,似乎怕被他发现,目光又在瞬间回到了秦风身上。 他已经知道梁景湛要问什么话了。 “陷害太子殿下造反的事,你爹可有参与?” 傅晏宁呆呆望着主座出了神。 第38章 秦风面有愧色,但还是主动坦白:“有。爹在听说太子殿下因为那场谋反而被送到大周做质子后,才知道自己其实也参与到了陷害殿下谋反的队伍中了,爹告诉我说他后悔了。” “可是已经没用了,那会爹说来了一个人,送了他一块玉佩,就是那块价值连城的水墨玉,爹贪财,最后还是收下了。” 秦风现在回忆起这些事仍觉追悔莫及,“父亲要是不收下这些东西,后面的事也不知还会不会发生。” “那阵子,京城里传来太子以身殉国的消息,爹整日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认为是自己害了太子殿下,手里拿着这些东西心就越发慌。” “没过多久,听闻是德妃整日在圣人身旁诋毁太子谋反,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也找不到证据。” “德妃被罚入掖亭不久,送东西的人又来找他了,这次,却是来杀他的。” “我回来的时候就见到爹的尸骨,也终于明白过来,他那几日为何会把我赶出家门了。”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杀你爹的人是送东西的人?”梁景湛仍不太肯定他说的话是不是真话,他问的更加仔细,“秦老庄主被杀的时候,你不在家里,那你怎么知道凶手是谁?” 秦风赞赏地看着他,喝了一口茶,说起了重点:“因为爹提前预料到那人会来杀他,所以他在临死前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的正是爹在十几日里调查出来的太子殿下一案中的真相。” 梁景湛回头望了望傅晏宁,与他交换了眼神,梁景湛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而从傅晏宁的眼神来看,他们二人的想法大致一样。 梁景湛放下手里的茶杯,欲问他信上写了什么。 只是还不等他发问,秦风就继续说了:“据我爹信上所言,参与陷害太子中还有其他人配合,他做的只是其中一环。” “哪一环?”梁景湛的语气有些紧张。一想起皇兄过得有多憋屈,日日承受着别人的诬陷,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他心里就有团火苗在往脑壳窜。 傅晏宁感受到到他的情绪变化,藏在衣袖下的手抬了抬,在要碰到梁景湛放到椅子上的那双手时,却突然落在了椅子扶手上。 傅晏宁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他真没想到理智会忽然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控制住。 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梁景湛布满伤痕的手背上,傅晏宁的心跳缓了很多。 “射鸟。家父常居山中,擅长捕猎,箭无虚发,即便是在夜色里,也能凭借过人的耳力辨别方向。”秦风拿起身后挂的一张大弓,木质弓柄还发着亮亮的光泽,“家父生前常常拿着它出猎,那晚皇宫举办的赏花宴结束后,家父就是用这张弓埋伏在圣人经过的宫墙边,射下了一只鸟。” 鸟…… 梁景湛听人说过父亲是无意间截到了后宁给皇兄的信,才会认为是皇兄与敌国私通,这封信后来也成为太子勾结后宁反叛的证据。 “若没猜错,那是只信鸽,脚下绑的正是后宁送给皇兄的信。”梁景湛看到那张弓,他的脑里已经浮现出那日的情景来。 虽说那晚宴席结束后的情景全从别人口中得知,并没有亲眼见到。 但他能想到的是,信鸽落地后,父亲看到了那封信,随着信的内容的展开,父亲对于皇兄的猜忌不满和长期积攒下来的失望,正如海潮般一浪比一浪高,并逐步地没过了头脑。 “确实如此。家父实际上也不知道信里面写的什么,他也只是听了别人的吩咐。有人提前拿捏好了时间,让他守在那里,等有信鸽来时再发弓射下,家父就照做了,他当时完全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梁景湛迟疑:“你的意思是……秦老庄主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照着别人的吩咐行事。偏偏那个人还是掐准了时机,那他怎么能确定父亲那时恰好会经过那里看到信?” 秦风手里磨着弓身:“这我就不知道了。” “在家父明白过来自己参与到谋害太子谋反一事中,他便拉着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将真相公之于众,但我不知道该告诉谁,也不知道如何告诉别人,也因为此我住在了山庄,日夜等待着时机。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前不久让我看到了时机。” -- 第71页 秦风目光转到郑念身上:“我听说郑家被灭满门,只有郑公子一人逃了。” “父亲在信中提到了郑公子,那人在毒哑郑公子时,父亲就在房间里,他说那人回来之后,就送给了他这把铁石剑,之后事成了又送了他墨玉和银子。我想郑公子对害他的人的记忆就只有这两样东西。” “而前几日容王在城里散布消息说要找这两样东西说是奖赏,我知道殿下这样做其实是为寻人,我怕被人发现,避人耳目,就找了朋友,故意把东西输给他,让他去找你们,再将你们引到这里来,告诉真相。” 郑念脸色更加煞白,他指着秦风,嘴里做着口型: 依我看,毒哑我的人就是你爹!你还想狡辩什么? 梁景湛情绪愈发躁乱,想要追问秦老庄主在信里提到的凶手是谁,话到了嘴边又变了,“既然郑公子不信你,那秦庄主说说这凶手到底是谁?” 秦风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弓放到原处,眼神诚挚地望着高高挂着的良弓,跪了下来,头触地面,久久没有起来。 虽看不见神情,但梁景湛从他的背影也能看到秦风的痛苦,也便没有催他说话。 对于在座的几人来说,秦风跪在地上的时间足有一柱香的功夫,可对秦风来说,他跪的时间不过须臾。 秦风站了起来,终是回道:“爹在信里没说明凶手名字,可是有一份画像。” 梁景湛下意识回头看向傅晏宁,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有了画像,就能找到陷害皇兄的人了,皇兄背负的罪名也会被洗脱。” 傅晏宁没说什么,眼睛落在了梁景湛抓在他的手上,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重。 “三位请在此等候,我去书房里把画像取来。”秦风转身出了中堂。 中堂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傅侍中有心事?”梁景湛见到傅晏宁的脸上没有半分他想象中的欣喜之色,他微微错愕了一阵,原本的欣喜被压下去了大半。 按理来说,皇兄能得回清白洗脱冤屈理应是件开心的事,对傅晏宁来说也不例外。 可平日里傅晏宁确实不曾露过什么欣喜的神情,除了板着一张脸生气就没什么别的表情了。 梁景湛想通后也就接受了,可眼神在离开他的面容时,他发现了傅晏宁的长眉紧锁在了一块。 傅晏宁似乎在隐隐担忧着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他还说不出口。 梁景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便更加紧紧地抓着傅晏宁的手,想驱散他手上的凉意,给予安慰。 耐心等了一会,傅晏宁还是不答话,单是垂着眼睫,脸上神情恍惚。 梁景湛还发现自己手上的热度仍未化解他手里的凉意,以至于傅晏宁的手还是那么的冰冷。 梁景湛心里揪作一团,一边观察着他的面色,慢慢揣摩着他的心情:“清……傅侍中在想什么?” 傅晏宁眼里恢复了清明,他垂眼看着自己的紫色衣袍,声音还是平日的淡漠倔强:“能找到陷害太子殿下的人,臣当然也喜不自胜。” 嘴里说着喜不自胜,脸上还是满面愁容,明明半点喜色都看不见。 梁景湛知道他是不会和自己说实话了,也就放过他了。 他没有必要去拆穿傅晏宁。 可他的心里却没有放过傅晏宁。 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怀疑猜忌漫天遍地的席卷而来。 傅晏宁有事瞒他,直觉告诉他,应该与皇兄的事有关。 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梁景湛晃了晃头,逼自己把多余的疑问赶出脑子去,止住了猜忌。 他端起了茶,茶凉了,正巧适合醒神,可以让心情冷静下来。 “怎么秦庄主去了半个钟头也不见得回来?”梁景湛杯中的茶都喝光了也没见秦风回来。 郑念腾地从椅子里跳下来,淡淡的眉毛扭在一起,嘴里打着口型:我就说凶手是他,他肯定做贼心虚偷偷跑了。 梁景湛还要辩解,就被郑念拽着胳膊拉去外面找秦风了。 梁景湛询问般地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傅晏宁。 傅晏宁点头,跟在他后面。 “秦公子要真是凶手,他早就走了,为何非要引我们过来,还告诉我们这么多事?” 郑念还是没被他的说法说服。 三个人便一起出去了,本来是郑念在前面带路的,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傅晏宁走在了前面,郑念就跟在傅晏宁后面,由他带路了。 “一点鸟叫声都听不见了,甚是诡异。”梁景湛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他上前几步拉住了傅晏宁的衣袖,“方才我们进来时还没有这么安静,这会儿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傅侍中跟在我后面吧。” 傅晏宁不领情,甩开了衣袖直接走到了他前面:“臣不需要殿下保护,殿下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梁景湛再回头,便看到傅晏宁已经走到很远了。 他追了上去,边招呼着郑念:“快点跟上。” 郑念没什么力气,跟在他后面,跑得小脸发白气喘吁吁。 “傅侍中,郑公子快跟不上了。”梁景湛却没指望他停下来,便一手抓着郑念的衣袖跟着傅晏宁。 “傅侍中就只被人领着来了一次,就能记住路?”梁景湛见傅晏宁好像走在自己府上一样轻车熟路,忍不住多问几句。 -- 第72页 路上几声乌鸦惨叫回荡耳边,听着格外刺耳。 傅晏宁停了下来,“臣并不识路。” 梁景湛还没做反应,郑念就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袖里的匕首滑到手上,抵到他的喉间,他的脸上是被人玩弄的怒意: 你与秦风相互勾结,故意想拖延时间放他走,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终于要到感情啦,剧情走得格外的累 今天又是格外惨淡的一天 剧情跟不上脑洞的一天 呜呜呜X﹏X 共勉! 第39章 梁景湛看到郑念拿出亮锃锃的匕首后,情绪烦乱,埋在心底的烦躁都被搅了上来。 他反手抓住郑念的匕首,毫不费力地推开郑念,挡在傅晏宁身前:“傅侍中这样做定有自己的道理,郑公子不要乱猜忌,若是不信……” 梁景湛加重了语气,“郑公子请回。” 傅晏宁看着身前的人影,眼睛怔怔望着,没来由地又生出了份温暖,好似春日温风拂面,舒适又带有久违的温和。 可是也更加深了他的负罪感。 他没有正面解释,而是对着梁景湛的背影问:“殿下有没有闻到什么?” 闻到什么? 梁景湛吸了一口气,鼻尖钻进来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令人不适。 “是血的味?” 不仔细闻,还真闻不到。 方才他出来时,心思全放在了找凶手身上,对空气的味道也就忽略掉了,在这种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也就全然不觉了。 傅晏宁回道:“恩。” 梁景湛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回头拉长了声音对郑念道,“傅侍中解释得很明白了。跟着或者回去,你自己选。” 郑念大张着嘴,一脸茫然:什么意思?他说什么了? 梁景湛把郑念抛到身后,走在傅晏宁旁边,向他解释:“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味道,漫无目的的找秦庄主也不是办法,索幸就跟着血味走,兴许会找到一些线索,傅侍中我说的对不对?” “对。” 郑念又张大了嘴:噢。 穿过好几处长廊水榭后,傅晏宁停在了一个房间前。 面前的屋子房门半掩,露出一点阴暗的光景,加重了他们的好奇心,似乎在发着无声的邀请。 血味在此处更浓了,耳边乌鸦的叫声也更凄惨了。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先看看。”梁景湛第一个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刚进了屋子,还没看清情况,就发现傅晏宁拉着脸不声不响地也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 身后的门响了一声,连外面的郑念也跟了上来。 借着外面的光线,梁景湛是第一个完完全全看清了情况的人。 “怎么会这样,还是晚来了一步。”梁景湛看到惨象后揉了揉脑袋,心烦意乱。 傅晏宁被他挡着,看不见前面的状况:“发生了——” 趁傅晏宁还没看清,梁景湛转头一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凑到他耳边,薄唇有意无意擦过傅晏宁又粉又软的耳垂:“是傅侍中不喜的景象,看了不舒服,还是不要看了。” 梁景湛说的话半是哄着,偏又带着强硬。 他虽看不到傅晏宁的眼,但隔着手心,梁景湛都能感觉到傅晏宁在眨眼。 手心下,傅晏宁的眼睫像蝶翼般一颤一颤地,搔得他手心痒痒的。 不仅如此,目光落在傅晏宁耳边时,他发现方才他说过话的那边耳垂像桃花般泛着淡雅的红。 梁景湛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心里的烦闷失望各种不快都淡下去了些许,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许多。 身后的郑念已经赶上前去看前面发生的状况了。 地上躺着秦风,他仰面朝天,腹部上插着一把匕首,过半的匕首埋进了身体。 匕首插进去的地方还在不断往外渗出血,将青色衣衫染成一片鲜艳的血红色,身子躺在血泊之中,血液四处流淌。 他的旁边还有一块檀香木盒子,盒子盖被秦风紧紧攥在手里,里面的木盒铺了一层黄色锦帛。 郑念弯腰从他身边拿过檀木盒,整个盒子被血浸得深红。 他翻了翻盒子,见里面的东西空了,什么也找不到,抬手就摔了盒子。 梁景湛另一只手伸到傅晏宁脑后,细长的手指灵活一挑,就扯下傅晏宁头上系的紫色发带,梁景湛把发带展开,慢慢覆上他的眼。 “殿下要做什么?” 一只冰块般的手抓上他拿着发带的手,说话的人语气里还藏了些惴惴不安的情绪。 梁景湛的手拿着发带,在他脑袋后面打了一个结,“傅侍中别担心,做件小事。” 傅晏宁放下了手,还真安静了下来。 瞧瞧这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多可爱。 梁景湛在他脑袋上忍不住多摸了几下,之后在秦风旁边蹲下身子。 梁景湛看着那双还睁着的眼睛,失了焦距的眸子里还带着不甘和恐惧。 他伸手阖了那双眼睛,慢慢站了起来,路过被郑念摔了的盒子旁,梁景湛脚步一顿。 盒子里面装的应该是秦风要为他们取的画,画中的人像就是谋害皇兄的人。 可是现在被人抢先一步夺走了。 就差一点,他就能知道害皇兄的人是谁了。 -- 第73页 他耳朵动了动,房间外有细微的异动声响。 梁景湛来不及多想,一手揽过傅晏宁的腰,一手提起郑念的衣领,脚尖用力轻点,冲出了屋子。 傅晏宁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神情依旧淡如水,郑念想问,却张着嘴说不出话。 梁景湛刚登上屋顶,果然下面一道道箭如雨下,纷纷朝他们而来。 身旁的傅晏宁拔了腰间的剑,凭着耳力,以剑挡着朝他们射来的飞箭。 梁景湛站在了高处,才发现屋子周围围了十来个黑衣人。 “快追。”下面有黑衣人喊道。 “抱紧我。” 傅晏宁被蒙着眼,方向感差了很多,再加上腰还被人搂着,便很不自在,每稍稍扭动一下身子,就无法忽略到在他身后越发炽热的温度。 闻言,垂在衣袖里的手指也只是动了动。 要他主动去抱梁景湛,傅晏宁不用问自己就知道答案一定是——不可能。 知道他死犟着劲肯定一百个不愿意,梁景湛左侧嘴角勾起。 他脚下加快了速度,身子晃了晃,握着细腰的手松了松。 刚一这样做,腰间就多了一双冰凉的小手。那双手和主人的心情一样躁动不安,在他腰上乱摸,梁景湛迅速地瞧了眼腰间的手,唇畔笑意不住加深。 头上乌云翻滚,树叶在风中摇曳生姿,是副风雨欲来之势。 梁景湛丝毫不敢多作停留,已经带着人出了庄园,进了一片小林子里。 身后本在紧追的黑衣人没声了,但梁景湛并未因此放缓速度。 他忽然听到耳畔傅晏宁的声音:“殿下,秦庄主……画像没了?” “是。”梁景湛如实回他,转头问:“傅侍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么重的血味,臣自然知道秦庄主怕已遭遇了不幸。”傅晏宁说话罕见地吞吞吐吐,“画像没了……找出陷害太子殿下真凶的线索断了,殿下……不失落吗?” 梁景湛听着这些话竟是从傅晏宁口里问出,顿时感觉有些怪异,但又说不清怪在何处。 “至少我们从秦庄主口中知道了更多消息。这条线索断了,但我相信还有别的突破口,皇兄是被人所害,我也一定会给皇兄一个交代。” “殿下的意思是……还要继续查?”傅晏宁的身子僵了僵。 手里的腰肢紧收,梁景湛不知道傅晏宁在紧张着什么,“恩。”末了,他又故意加了一句,“皇兄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追查到底。” 傅晏宁的发带还束在他眼上,也让梁景湛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说完话后,傅晏宁的身子就缩得更紧了。 梁景湛皱着眉头,眸光逐渐加深。 几滴雨从天上落了下来,砸在脸上,模糊了梁景湛的视野。 雨势越来越大,他们还没走出林子。 梁景湛落到地上,停了下来:“此处离京城还有段长路要走,天黑又遇雨,赶路不便,不如找个地方过一晚吧,雨住了再出发也不迟。” “殿下先为臣解开发带。”傅晏宁的手伸到脑后去解结,结是个死结,他解了几次都没解开。 梁景湛面对着他,两手又回到傅晏宁的脑后,手指又灵活地翻弄穿梭了几下,结就开了。 他挑起发带,看到傅晏宁露出了眼睛。 因为长时间没接触光线,眼睛朦胧又迷茫地眨了眨,几滴雨珠恰好落在睫毛上,像结了雾的花。 梁景湛注意到后,一手轻轻抹去他眼边的水珠,另一只胳膊抬到他头顶,用衣袖为他挡雨。 衣袖宽大,将傅晏宁整个包在里面,衬得他明明修长的身影竟有些娇小。 傅晏宁抬眼看了看被隔在外面的雨幕,又看着他的喉结,发了会愣:“殿下还是先照料好自己,臣不怕雨。” 梁景湛没理睬他的话,眼尾翘起:“傅侍中不怕自己淋雨,可我怕。” 梁景湛假装没看见傅晏宁因为害羞眼睫忽然垂下来的模样。 他若无其事地伸手把发带送到傅晏宁身前。 眼见傅晏宁的手到了跟前,快要够到发带,梁景湛忽然收回了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等找到遮雨的地方后,我亲自为傅侍中束发。” 傅晏宁张口欲言,却被他的话噎得说不出什么来。 “快走吧,雨密了。” 梁景湛护着傅晏宁走在前面,郑念跟在后面。 “那里有个山洞。”梁景湛指了指一株粗壮的古树,古树后有个山洞。 寻觅不久,总算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梁景湛带着傅晏宁弓身进去。 “我去捡些枯枝生火。”梁景湛安置好傅晏宁坐下后,就要走出去。 衣摆却被人拽住了,傅晏宁的面容在黑乎乎的山洞里看得不太清楚,但那双眼睛却亮着神光。 梁景湛看到那双眼睛露着怯,看着他的眼神躲躲闪闪,不太自在,“臣与殿下一起吧。” 梁景湛想了想,傅晏宁在身旁他也放心。 他轻笑了一声,扶起傅晏宁,手停在他的腰上,捏了捏。 傅晏宁身子晃了一下,像被抽了力气般软软倒在他怀里。 梁景湛凑在他耳边低声坏笑:“傅侍中想让我抱着你出去?” 上扬的尾音让傅晏宁再次面红耳赤,心都快跳了出来,实在招架不住。 -- 第74页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臣才不要这样做。 梁景湛:当真? 叭!一双小手扣上腰,手的主人面上淡然无比,心里若波涛澎湃,抱住! 第40章 两人抱了一大堆柴火回来,枯枝都淋了雨,生火着实废了番功夫。 火苗上下窜动,在山洞里回想着哔卟的柴火燃烧声。 梁景湛从怀里取出暖热的紫色发带,就连发带都散发着丁香花的气味。 火苗将梁景湛的脸映得更温柔,每一个不经意的笑和一个小动作,在傅晏宁眼里都带着奇妙的感觉。 看着梁景湛拿着发带走近他,在他身后坐下,傅晏宁移了移身子试图拒绝:“不劳殿下费心,臣自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身后的人应该又没听他说话,傅晏宁感觉到一只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脑袋,手指将他的发丝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听到身后的人嗤笑:“头发都湿了,还扎什么?等明日一早我再为你束发。” 火苗声中,梁景湛的声音仿佛有了暖和的温度,每一个字音都像酝酿过的酒,带着醉人的温柔。 傅晏宁看着火苗,眼睛半眯着,模模糊糊中还真的快沉醉其中了。 一个石子朝他扔了过来,滚到了他脚边。 扔石子的人坐在他对面,火苗另一头,是一脸不后宫妃子被冷落的幽怨模样。 他没说什么,身后正为傅晏宁擦头发的的梁景湛拉下声调,阴恻恻地喊了一声:“郑公子。” 郑念不情不愿地又拿了一块石子,在地上画圈圈。 傅晏宁被他的衣袖挡着,头发没湿多少,没一会就干得差不多了。 梁景湛理好他的轻柔的墨发,从后面绕到傅晏宁身边,靠着他坐下来。 身旁的傅晏宁身子移了移,坐得离他远了点。 梁景湛笑他单纯。 傅晏宁自生了火后,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了,估计早就困得受不了了,没多会就要睡了。 再等等也不迟。 梁景湛悠哉悠哉地往火里添着柴火,嘴里哼着助眠的歌。 当温度够暖,人一舒服,必定是要发困的。 梁景湛并没有等太长时间,只是出去捡柴火的功夫,再回来,傅晏宁已经靠在岩壁侧着头睡着了。 他得意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走到傅晏宁旁边坐下,头靠在傅晏宁的肩上,伴着火苗跳动的声音睡下了。 睡了一小会,梁景湛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解他的衣服,那一双小手在他怀里摸来摸去,一点都不乖。 恍惚间,一抬眼皮,面前的人是傅晏宁。 这还没什么,要命的是,傅晏宁的外衣好像都被脱了,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 等等,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不是本王做的吧。 本王怎么可能会这么猖狂,傅晏宁又怎么可能这么主动地接近本王? 眼里傅晏宁的神情随着他一睁眼而迟滞,扒他玉带的动作看着更加别扭了。 梁景湛靠在岩壁上,含着亮光的眸子睁开后又半闭着。 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做这种梦。 太可怕了。 腰上的玉带松了,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敞开了,傅晏宁两手伸过来要为他宽衣,只是那双凉凉的手不停擦过他的喉结…… 这就让人很难受。 梁景湛低哼了声,抓住了傅晏宁毫无章法的手,一把将他拉到身.下。 反正是在梦里,又没什么。 梦里的傅晏宁面上惊慌失措,手推搡在他胸膛前,但这更激发起他眼底的欲.望。 梁景湛低头慢慢凑近傅晏宁的耳旁,气息胡乱地喷洒在他身上,一只手胡乱地撕扯着他的中衣,露出一片白如雪般的胸.脯,与中衣相衬,半遮半掩地,看着更诱人。 “好香……”梁景湛从他脖间似乎都能闻到丁香花的香味,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傅晏宁渐渐安静了,撑在他胸膛前的小手也不反抗,睁着眼傻愣愣地看着他。 梁景湛从他的眼睛里能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正倒映着他的模样。 梦里也这么真实。 要不是在梦里,该多好。 傅晏宁看着梁景湛离他越来越近,眸子里的朦胧也越来越重,好在他还存有最后一丝神志。 傅晏宁一手绕到他脑后猛敲了一下。 忽然肩上一重。 梁景湛的脑袋直接倒在了他肩上。 可终于消停了,沉死了。 他也真是……被吓到了。 傅晏宁任他躺了会,眨着眼睛看着梁景湛的侧脸,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跳动难安的心绪。 看他没有了动作后,傅晏宁才艰难地从他的身.下钻出来。 傅晏宁板着脸,整了整被扯乱的衣物,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 休息了一会,他低眼看着梁景湛,翻过了他的身子。 傅晏宁慢慢褪去他的衣服,放到了一旁支起的木架上烤着。 他的衣裳也在旁边,傅晏宁捏了一把梁景湛的衣服,又沉又重,湿漉漉地,随便一拧,就能挤出几滩水来,而他的衣服上根本就和没淋上雨一样。 傅晏宁扁了扁嘴,脸上写满了嫌弃。 这人还是这么喜欢逞强,而且还是在他面前。 难道就因为他长得像那个卿卿? -- 第75页 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傅晏宁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了脑子,重新回到梁景湛身旁睡下了。 翌日,中书省里。 “我方才看到了傅侍中和容王一道儿从宫门过来了!”说话的人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句话像凉水入了热锅,一下引起层层激浪。 “这简直是下大雪找蹄印,罕见!你确定他们二人是同行?” “真的?两人是不是吵得很凶?”那人看热闹的热情一下涌上头。 “傅侍中虽然凶,但碰上容王应该是吵不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 有人却同意他的说法:“好像是这样。” “可不是?容王那厚脸皮的样子,傅侍中整日明里暗里地讽刺过不下百次,你有见过他生气?” 几个人同时点头,“没热闹可看了,忙吧。” 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案几旁,忙起手头的事。 听到脚步声,殿里同僚全抬头,看到梁景湛与傅晏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梁景湛在前面,洋洋得意。 傅晏宁在后面,闷闷不乐。 除此之外,他们还看到傅侍中今日的穿着打扮,却是异常奇怪,尤其是头发,紫色发带松松地束着长发,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而一向穿着随意的容王却穿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这两人就像换了个身子一样。 等看到傅晏宁比平日里还要冰冷庄重的表情后,同僚都不谋而合地低下了头,安静如鸡。 梁景湛在自己案几前坐下,看到厚厚的文书就头大,脑袋就更疼了。 昨晚也不知怎么回事,脑袋后面疼了一早上,到现在都还在疼。 梁景湛的心思百转千回,又回到了今早。 想起昨晚似梦非梦的场景,他抬头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摸着下巴看向了对面的人。 今早起来,一转头就看到傅晏宁在他的左手边睡着,庆幸的是,傅晏宁的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可见他并没有做什么缺德的事。 让他觉得昨晚的事可能不是梦的一点是,傅晏宁本来是在他右手边的,一醒来就换了一个位置。 而且,今早的傅晏宁只要和他一对上眼,那耳垂就红得诡异,眼睛眨得和小姑娘见了情郎一样,几乎是一抬眼就把头低了下去。 但他还是觉得那就是个单纯的梦。 在进宫的路上,傅晏宁的脸色就摆得和以往一样正经了,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故意凑上去和傅晏宁说上一句话,傅晏宁就回以他一声冷笑,声音里满是嘲讽之意。 在梦里,他还记得就要亲上傅晏宁的时候,傅晏宁推开了他,在他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然后……梦里的傅晏宁就哭了起来。 再看那张脸,梁景湛更肯定那就是场梦了。 一张清冷不易近人的脸,淡然无味的神情,还有那说话带刺儿的语气,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哭,打死他都想不来那是什么场景。 不想了。 梁景湛晃了晃脑袋,拿起笔,蘸上墨,开始专心拟诏令。 “原来殿下真的没有骗我!”梁景湛写得正认真,旁边就多了道熟悉的声音:“它真的会自己回来啊。” 梁景湛闷笑,一抬头,又是司礼监掌印的小官。 那小官拿着称,称盘上放着官印,看见上面的刻度后,他都快笑成了朵花。 “本王都说了,有本王在,慌什么?”梁景湛拍了拍盒子里的官印,“怎么样,不缺斤少两吧?” 小官眉开眼笑,眼中生出钦佩:“不多不少,足量。殿下真是厉害,这下我就不用掉脑袋了,要是没有殿下,臣早就被吓死了。” “那你还要感谢傅侍中,若没有傅侍中的帮助,印也不会回来。”梁景湛从称上拿下盒子,取出官印。 “傅……傅侍中?”小官惊愕,似是不信,“傅侍中……他……肯帮助殿下找回官印?” “当然,你过去谢他的时候,顺便帮本王捎带一句话。”梁景湛摆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小官愣愣地听他说完,脚步始终不敢走向对面的人。 小官求助地望着他,为难道:“臣……臣可以不去吗?傅……傅侍中他……他不好说话……” 梁景湛放下了笔,挑眉笑着:“你说呢?” 小官咽了咽口水,干脆心一横,脚步虚晃着走到了对面,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走过去的。 案几前的人还在低着头批阅文书,侧面看着是一副认真而又不染俗气的样子,可就是难以让人心生亲近。 “傅……傅小阁老。” 梁景湛在对面偷笑,“说话就说话,你朝傅侍中吹什么气?” 嘴里和露风一般。 看小官吓得嘴唇发抖,梁景湛没再揶揄他,后面的话也没说出口。 傅晏宁放下笔。 小官慌忙低着头,语不成声:“臣听殿下说多亏傅小阁老出手相助,官印才……才得以追回,臣的脑袋也长了回来,殿下让臣亲自来感谢傅小阁老。” “不用。”傅晏宁重新拿起笔,在纸上认真写着。 梁景湛看那小官已经摸不着头脑,嘴里没话说了,脚下动了几步,好像是要离开。 梁景湛摸着下颌,眯着眼睛笑着提醒:“本王的话还没带到呢。” -- 第76页 “唔。”小官绝望地又回到了傅晏宁身边,“容王殿下……殿下让臣捎句话给傅阁老。” 傅晏宁停下了写字的动作,终于肯抬眼看他。 只是看了一眼后,又重新低下头。 梁景湛哼笑,干脆也不写了,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他。 小官神情古怪又纠结,难以启齿,心里过了好几遍后,还是说了出来,“殿下说傅侍中要的……” 小官咳了一声,嘴里的那两个字很快从舌尖滑的了过去,“……今晚殿下会亲自送到傅侍中府里去。” “什么?”傅晏宁没听清他滑过去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故放下了笔问。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要是能躺在傅侍中的怀里睡就好了。 傅晏宁:妄想! 第41章 小官被他吓得又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句。 傅晏宁还是没听清,侧着耳朵眨着眼,很是迷茫地望着小官。 小官急着解释,但越解释越乱:“就是那个……那个傅侍中想看的东西。” 傅晏宁觉得脑子如一团乱麻般搅在一起,更不明白了:“我想看的东西?” 对面傅晏宁一脸的迷糊,看得梁景湛越发的期待他的反应,眼尾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小官闭了眼,拿出方才走向傅晏宁身边时的勇气,“就是傅侍中要看的春宫图。” 殿里这一瞬比平时寂静了几十倍,翻书声撕纸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各个同僚一阵又一阵的吸气声。 “!!!” 周遭的人都静悄悄地,齐齐放下手中正在忙的事,只拿眼睛瞅着傅晏宁。 偶尔与同僚交换下眼神表示自己的震惊,心里都是一阵唏嘘感叹。 还有几个人挤眉弄眼向对方传达想说的话。 想不到平日端庄正经的傅侍中也会看不正经的东西! 原来傅侍中和我们也是一路人。 既是同道,何不……不……不行。 刺……刺激! 小官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声音有多高,也不知道别人为何要看他。 但他现在知道的是,傅晏宁的脸好像红了一片,耳垂都快滴出血来。 梁景湛笑得脸都有些僵,见傅晏宁低着头靠写折子来掩饰尴尬,他低声笑笑,手指弯起,敲了敲案几: “那春宫图是我要看的。” 傅晏宁和小官皆是呆愣地看着他。 殿里的同僚倒不如方才震惊,相继唉了一声。 热闹就这么完了,没趣。 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句话是相当刺耳。 殿里刚走进来的一个人,直接在原地傻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梁景湛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门外,看清了站的人后,他摸了摸下巴,慌忙辩解:“我……我的话没说完,江姑娘别误会,本王的意思是本王有个朋友,他要看。” “臣怎么不知殿下身旁还有这么一个朋友?”傅晏宁冷不丁插了一句话。 小东西翅膀真是长硬了。 梁景湛觉得这个时候有必要出卖一下萧魏升了,“傅侍中不知道萧兄就好这口?” 傅晏宁:“……”无话可说。 几个同僚听到八卦,热闹起来,“原来萧大尹……咳……” “男子嘛,正常。谁没看过两三本?” 几个人默默看向傅晏宁,停顿了片刻,心照不宣地收回了目光,继续聊着: “萧大尹收藏的一定是珍藏版。” “也不知道有没有上古年代的,长啥样?” “你清醒着没,上古有纸吗?你造出来的啊?” “我要是有幸回到上古时期,肯定要将造纸术发扬光大。” “哈哈哈哈哈你是为了将春宫图发扬光大吧?” 同僚热议间,江婉月已经走了过来,她手上还端着一蛊汤。 梁景湛接了过去,放在案几上,转身拍了拍身后同僚的肩膀道,“人家小姑娘还在这里,要讨论那玩意儿另找个地方说去。” 梁景湛再转过身回到自己案几旁,议论声也停了。 看江婉月没有任何不自在,梁景湛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懂春宫图是何物。 不过也好,一个小姑娘知道这些做什么。 “这是我亲手熬的羹汤,殿下快尝尝。”江婉月在他旁边坐下,将温热的羹汤推到他面前。 梁景湛把自己坐的软垫子给她,自己坐在地上,一边揭开盖子用勺子舀了一口。 “殿下……如何?”江婉月期待地看着他。 梁景湛对上那道期冀的目光,喉头动了动,咽下一口又咸还焦糊的粥,舔了舔唇,“恩。甘甜可口,很不错。” 江婉月欣喜若狂地抓着他的胳膊,“这还是我第一次煮粥,殿下喜欢吗?” “喜欢。”梁景湛答话时莫名其妙想到了傅晏宁。 何时能尝到小东西做的粥呢。 看着对面的人,梁景湛觉得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还是做梦去吧。 “殿下,爹的信到了。”江婉月从袖里取出信,“信上说的意思,我没怎么明白。” 梁景湛从她手上接过信,拆开看了看。 看完后,他手心用力,手中的纸不知不觉就被揉皱了一团。 江婉月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询问道:“殿下?” -- 第77页 梁景湛用力挤出一丝笑,安慰她:“别害怕,我没事,多谢江姑娘信我,咳……” 他手放到嘴边咳嗽的那一刻,江婉月面色大变,取出帕子擦着他嘴边的血,扶着他惶然无措地一声声唤着:“殿下……” “江姑娘不要担心,臣有办法。” 一道冷淡的声音自她上方传来。 在江婉月还在想该怎么做时,面前就出现了一身紫衣。 江婉月抬头,后知后觉地点头,主动让开路:“好……好……” 傅晏宁从身后揽住他,把梁景湛扶到他肩膀靠着,一只手伸进怀里取出一个白玉药瓶,他摇了摇瓶子,从瓶里倒出来一颗褐色的小药丸。 “此药只能暂时先压制住殿□□内的蛊毒。”傅晏宁把药丸送到梁景湛的嘴里。 梁景湛闭着眼睛,傅晏宁不知道他有没有吞咽下去,不放心又按了按他的喉咙,手还没放下,就听到了一声熟悉又低沉的闷哼声。 殿里的同僚听见动静,看到梁景湛嘴上的血,全都围了上来,将他与梁景湛围得密不透风:“殿下怎么了?”有人试探性地问道。 “好多血……头晕……” 一人嫌弃他:“头晕你还看什么?” “容王殿下没事吧?”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殿下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有人直接抬脚要出殿门:“那我去叫太医。” 傅晏宁忙拦住他:“不必叫太医。” 今日是梁景湛中蛊的第六日,傅晏宁早已经算好了,今日他体内的蛊毒就会发作。 可惜书上关于蛊毒的记载实在太少,他查了很多书,也只是能配出暂时压制蛊毒的药。 “不叫太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容王殿下吐血身亡吗?”周围人纷纷不满。 “就是,傅侍中还真够冷血的。” “我们虽知道傅侍中习过医术,可这种场合下,傅侍中就不要……” 不过一刹那,话音全止住了,殿里再没有人说话了,一片鸦雀无声,数十个人自觉让出一条道。 傅晏宁在众人惊讶之中横抱起梁景湛,从让出来的一条路大步走向门口。 转弯时,傅晏宁低眼,仓促间看到梁景湛嘴角的几丝血流在了他胸前的紫衣上,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抬脚疾步走了一阵,忽然他腰间一紧,怀里的人垂着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傅晏宁不由身子又僵了僵,眨了眨眼。这次却没一会就缓过来了,脸色也恢复如初,他继续加快脚步。 怀里的人喉间发出断断续续,好似坏事得逞般的轻笑,淡淡地,就像被风吹过的风铃草声,搔人心神。 傅晏宁巴不得捂上他的嘴。 好在一路煎熬终于到了头,傅晏宁抱着他进了容王殿里。 殿外的人见到这副场景后都被吓了一跳,仿佛见到什么稀奇事,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有人抬腿就要去叫太医。 “不用太医。”一声冷如冰雪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说话的人头都没回,直接向榻边走去。 殿外几个人面面相觑,脚步停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去。 傅晏宁把梁景湛放到了软榻上,叫来一个婢女,“端盆热水和酒,还有一只碗来。” “酒?”婢女疑惑地问了句。 “尽快。”傅晏宁的声音短促。 婢女看到榻上的容王后,咬了咬牙,答了声“是”后,不敢耽搁就去了。 傅晏宁从怀里取出一块折得整整齐齐白净的丝帕,坐在软榻旁边,动作生疏地擦着梁景湛嘴边的血。 他擦的动作很轻,一点一点地用丝帕轻轻沾去血迹,恍若一位情感细腻的仙人在擦一件独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 梁景湛嘴上的血还没擦完,帕子一面已经全被染成了娇艳的红。 傅晏宁将帕子折了一下,用另一面拭去他流到脖间的血,碰到那块喉结后,他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帕子盖在了那块喉结上。 傅晏宁恍了神。 耳边又出现了那声低哑的闷哼,以及,湖畔边,那个人生气时说的一句话。 “你是不是傻,猫掉水里怎么会死?” “傅侍中,热水和酒碗备好了。”婢女端着铜盆过来了,铜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身后还跟了一个婢女,托了一壶酒,还有一个白亮的小碗。 “放在那里。”傅晏宁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匕首泛着冷光,刺亮了身后两个婢女的双目。 “傅……傅侍中?”一个婢女大惊失色,上前了一步跪下,“殿下他性子虽放荡,但还不是不知悔改,这几日晚上回来,殿下都会读兵书古籍。傅侍中不要因为殿下犯过的小过错就……” 傅晏宁拿的匕首停在了空中,又听到另一个婢女道: “碧儿在乱说什么?傅侍中哪里是要害殿下的?” 傅晏宁回头看了看说话的宫女,她面有点熟,傅晏宁记得有曾见过她一面,再一听声音,才乍然想起。 他耳朵在发烫了。 前几日他与梁景湛在一起时,有个宫女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就是她。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好了,先出去。”傅晏宁接过她手中的酒,拔开酒塞,倒了一点酒在匕首上。 清冽的酒滴碰上匕首的寒锋,溅起点点滴滴或大或小的水珠,些许已溅到了他的紫衣上。 -- 第78页 傅晏宁缓缓拉开衣袖,露出细白如藕的腕子,他把匕首放在腕子上,横在取来的小碗上方。 匕首很凉,搭在手腕上让他不得不倒吸口气。 又要见血了。 手上发力,匕首在手腕划出一道伤口,疼痛随之而来,鲜血顺着手臂徐徐流下,滴落在白碗里。 红与白的交织在一起,衬得血愈发的红,碗越发的透白。 傅晏宁闭着眼始终不敢多看这些血污。 “傅侍中在做什么?”江婉月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质问:殿下为何要看这些不正经的东西?还如此面不改色大言不惭。 (难道是臣不好看么!) 梁景湛弯着眼尾,咳了一声:为了日后…… 我是有日更滴!在一直日更!没有小粉花是因为更的字数不到三千! 就是看着少了一朵有点不舒服,好想把它添上啊 第42章 傅晏宁眼睛一眨不眨:“蛊虫以血肉为滋养,这是止住殿下吐血最好的法子。” 江婉月咬着下唇,眼中惊愕不已:“这样做之后,那蛊虫依赖的就是傅侍中的血了,傅侍中难道要每次以自己的血喂养蛊虫吗?” “不过是几碗血而已。”傅晏宁用一张新帕子擦了擦胳膊上留下的血迹,放下了衣袖,端着碗到榻边坐下。 “傅侍中不是一向最讨厌容王殿下的么?为何还会……”江婉月不解道。 傅晏宁将梁景湛扶着坐起来,面色冷凝:“我救他是因为他的折子还没改完,他不能死。” 江婉月没想到他的理由这么奇怪,又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 但这硬巴巴的声音语调让她不敢再多问些什么,江婉月提议道:“那用我的血吧。” 傅晏宁没回答她,他捏紧梁景湛的下颌,让他张开嘴,将碗沿凑到他嘴边,抬手把碗里的血一点送到他嘴里。 傅晏宁拿的碗已经空了,血全部入了梁景湛的口里。 “今晚我就去拿来解药救殿下。”江婉月在榻边坐下,看到梁景湛垂在榻边的手指已经发黑了。 江婉月心颤了颤,手轻轻碰上梁景湛的手指,很快又缩了回来。 那双手动了动。 梁景湛一睁眼,就看见了在他旁边的人一身紫衣,顺着那身紫衣往上看,梁景湛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傅晏宁手里还端着碗,碗边上有红红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血。 梁景湛伸出没有力气的左手,扯了扯傅晏宁的衣袖,想让那张正对自己手发呆的人看看他。 这是在他殿里,傅晏宁就在他旁边。 之前他模模糊糊感觉是傅晏宁把他抱回殿里的。 傅晏宁的身子冷,怀里也不暖和,所以也让他记得很清楚。 可以确定,这次应该不是梦。 真没想到傅晏宁会那么着急,走路和追风似的,让他一颠一颠地。 “傅……” 梁景湛刚开口,坐在后面的江婉月一把抓过他的手,喜极而泣:“殿下!殿下真的醒了。” 梁景湛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凑到嘴唇边假咳了一下,“江姑娘不必担心,也多谢江姑娘的照料。” 江婉月笑着摇了摇头:“救殿下的人是傅侍中,他用自己的血压住了殿□□内的蛊毒,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也没关系,多谢江姑娘相信我,把信交给我,这份心意本王也不会忘。” 江婉月在这里,梁景湛暂且打消了想问傅晏宁的话。 “我先去庄园为殿下换解药,殿下等着我带药回来。”江婉月俯身为他掖好了被角。 “好,麻烦江姑娘了,路上千万小心。”梁景湛咳嗽了几声,看到她出了殿后,慢慢从榻上坐起来。 他轻挑剑眉,咳嗽的动作突然停下,转头看向傅晏宁,“江姑娘说的是真的?” 傅晏宁拉着张冷冰冰的脸扭过头,背对着他。 梁景湛看他起身把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抬脚就要出殿。 梁景湛脸色一沉,嘴角还残留的几滴血让面容带了几分威胁性的妖艳,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看着他的背影开口:“站住。” 全然不是一个才醒来的病人会发出的声音。 也不是一句对救了自己的人该说出的话。 傅晏宁还在继续朝外走,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梁景湛几步下了床,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 也不待他反抗,梁景湛就拉开了他的衣袖。 视线里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突兀地出现在那白净纤瘦的手腕上,梁景湛手里半分力气也不敢用,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弄疼傅晏宁。 他扣着傅晏宁肩膀的手下滑到他背后,顾不上手下人身子的僵硬和不自在,他手抵着傅晏宁的背将他推到榻边坐下,“你是不是傻,干嘛做这种傻事?你不是巴不得我不碍你的眼吗?怎么,看到本王晕倒,又舍不得了?” 傅晏宁还是一副倔强的模样,他眼睫忽闪,“殿下刚升任中书令,诸多事宜还未做好,若贸然将剩下的事转交他人,恐是不妥。” 梁景湛去拿膏药时,听到他的话顿时哭笑不得,“傅侍中下次不妨找个不那么牵强的理由,本王兴许还会信。” -- 第79页 傅晏宁咬牙辩解,一字一句咬得极重:“臣只是在担心政务。” 抑扬顿挫的音调,似在刻意强调什么。 “我又何曾说过你在担心我?”梁景湛回过头来,不禁失笑。 “臣没有!” 梁景湛看他好像都有些急了,便也没再与他调笑。 “我这殿里,别的没有,就是药膏多。” 梁景湛拿着一瓶药膏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拉过傅晏宁的手腕,慢慢涂抹到他的伤口上,动作时不时停下来,问他:“疼吗?” 他自己感觉不到疼,下手也没有轻重,但傅晏宁这么细皮嫩肉的,和他真是不一样。 梁景湛低着眼帘,轻轻朝他的伤口上吹着凉气。 萧魏升送来的药性是烈了点,用起来可能会有些灼烧感,梁景湛不知道这样傅晏宁会不会好受点。 傅晏宁久久没回他的话,梁景湛又问他:“伤口还烫吗?” 傅晏宁淡声道:“殿下这样做,臣受不得。” 听他这样说,梁景湛吹气的动作停下了,不觉间又体会到傅晏宁语气里的那种疏离感,像是与生俱来,可有时候他又觉得好像是刻意而为之。 听着总那么不舒服。 平常他对这种疏离感都是漠然视之,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尤其是傅晏宁明明救了他,却拒不承认也不接受自己的任何一点回馈,让他有种被一个人从泥沼中扶出又被对方扔进了另一个谷底。 反正就是不爽。 梁景湛的声音抬得高了,隐隐作怒:“什么受得受不得的?傅侍中救了我,我合该作以报答,虽没为傅侍中做什么大事,可傅侍中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接受,那便算作是我一厢情愿如此罢了。” 话虽如此,梁景湛的手下还是没敢用力,依旧将药膏轻轻涂开。 药膏抹得差不多后,他拿出帕子,在热水里浸了浸。 梁景湛把傅晏宁的手腕拉到他腿上,用湿帕子为他擦去手腕周围的血迹,血迹慢慢干涸,变作了深红色,粘在了傅晏宁的腕部及手上。 “傅侍中肯定不舒服吧?”梁景湛看着他腕上的血慢慢褪去,一点点地,现出了亮白如玉的皮肤。 “……” 一直没听到傅晏宁回他,梁景湛不奇怪。 但他时不时感觉有视线看着他,让人无法忽视,还是从傅晏宁那边来的。 这就很奇怪了。 他撩开眼皮看过去,见傅晏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 梁景湛低头摸了摸喉结。 那□□裸的眼神难道是发现了……他的想法? 他又把视线放到傅晏宁的手腕上,喉结强忍住吞咽的小动作。 此刻只要一低头看到傅晏宁的血,他心里就生出一种想要喝一口的冲动。 好像傅晏宁手上流的不是血,而是什么散发着香味的琼浆玉液。 不行不行。 梁景湛心里忽然蹦出一个猜想,“你用血暂时压住了蛊虫,那是不是每次在我发作后,都必须要你的血才能止住?” 傅晏宁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已经猝然收回了目光,手也一并收了回来。 此刻他低垂着眼,静静端坐于榻边,暗自理着衣袖,又不说话了。 梁景湛直接低头将脸凑到他面前:“是吗?不说话就是了。” 傅晏宁将官服上的褶皱理下去后才启唇,发出一句:“不……不是。” 梁景湛无法想象每次蛊毒发作后,都必须眼睁睁看着傅晏宁割着自己的肉,放出血来救他。 他当然不想看到傅晏宁受伤,而且还是因为他而受伤。 梁景湛苦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那就是了。怪不得在看到你的血后,我会有一种奇怪的冲动。” 想喝点什么东西的冲动。 这一想,他的身子也更加燥热起来,口里更是有些干渴,急切地想喝点什么来止渴。 眼睛掠过傅晏宁的手背,那双手背上还沾了一丝血。 梁景湛的眼里闪过光芒。 要喝吗? 就一滴。 不不不,他在乱想什么! 梁景湛闭上眼睛,止住不该有的想法。 闭上眼后,梁景湛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除了血的味道,还夹杂着傅晏宁独有的丁香芬芳,梁景湛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果然染了傅晏宁身上的丁香味。 梁景湛吞了一大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实在如置身水深火热般中煎熬无比。 兴许可以…… 梁景湛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眼睛眯了眯,哑着嗓子:“信上有陷害皇兄真凶的线索了,傅侍中想知道吗?” 傅晏宁瞬间转过头,抬手就要拿过他手里的信,就要和拿自己的东西一样理直气壮。 梁景湛收回手,把信放到身后,“傅侍中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再把信交与你。” 他把信拿出来又在傅晏宁面前晃了晃。 “什么事?”傅晏宁的手收了回来,他谨慎问道。 “一件小事。” 第43章 梁景湛贴在他的耳边,声音半哑道:“我想……” 看着傅晏宁手背后诱人的一点艳红,他脸上笑开,嘴角的血和雾蒙蒙的眼神里都带着放肆的掠夺之意。 梁景湛舔了舔牙关,“就一口。” -- 第80页 傅晏宁耳朵像被他呼出的气烫着了,又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了,趔着身子就要躲开。 梁景湛趁机一手按在他胸膛前,将他推到床柱上,直到他的后背抵着床柱。 怕他硌得受疼,梁景湛放在他胸前的手移到了后面,手掌托着他的背,手里刻意磨了磨他突出的一排脊背骨。 “殿下,臣还没说同意。”傅晏宁语气冰冷又强硬,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起身的瞬间,梁景湛拉了他的衣袖,一把将他拽到榻边坐下。 “傅侍中不想知道了吗?”梁景湛拿着信,摆在他面前,故意拖高尾音。 “臣……”傅晏宁似乎有点动容,他手慢慢伸向信。 梁景湛眼底狡黠一掠而过,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伸过来的手,低下了头,唇角慢慢染上血色。 血进了舌尖,慢慢渗进味蕾,带着诱人的香甜。 梁景湛心满意足地仰了仰头,又舔了舔残留在嘴角的血,慢慢靠近傅晏宁。 傅晏宁闭着眼,敛气凝神,眉头皱得紧紧地,好像方才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面对。 但梁景湛就像故意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傅侍中的血……很甜。”梁景湛抬手为他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本王又没做什么,傅侍中为何这么紧张……” “臣没有。臣想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傅晏宁睁开了眼,眼光始终落在梁景湛手上的信。 梁景湛正要开口,殿外忽然落下一人。那人走进殿里,对着梁景湛耳语几句:“主子,萧大尹在聚宝斋与人起了争执。” “这么巧?”梁景湛站起来系上衣衫,低头束好玉带后,他回头拉着傅晏宁的衣袖,“傅侍中想知道线索吗?” 傅晏宁猜到他去聚宝斋大抵是与太子一事有关,便也站了起来,“容臣先回府换身衣服。” 梁景湛闻言看向他的衣服,才注意到一身紫衣胸前处染了一大片血。 好像还是他吐的。 “那好,我陪傅侍中一起去,正巧顺道。等傅侍中换完衣物,我们再一起去聚宝斋。”梁景湛对白闻道,“你先过去看着萧大尹,我与傅侍中随后就到。” 傅晏宁的府上,他还真没去过。 梁景湛一路跟在傅晏宁身边,自然而然地跟进了傅府。 “殿下在外面等着就好。”傅晏宁把不欢迎的情绪明晃晃地摆在了脸上。 “我是怕傅侍中出事,不放心才跟过来的。”梁景湛一屁股坐在美人靠上,倚着靠背,抬着眼笑眯眯道,“傅侍中快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看着傅晏宁走后,梁景湛干着急也没用,眼睛就看起了傅府的风景。 傅晏宁的府邸没有北方小院里普遍的明艳庄重,而是带着南方清秀淡雅的泼墨景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碧水滔滔,周围花柳也不艳,放在府里也不突兀。 梁景湛坐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小盘,盘中放的是点点的鱼食。 他随手捏了把鱼食撒到水里,鱼食一入湖面,湖底就突然涌出几尾黑鱼,争先恐后地朝着鱼食围了过来。 梁景湛倚在漆红的柱子上欣赏着,不知不觉间,看着水面忽然浮现出了皇兄的面容。 皇兄。 梁景湛摸着下颌思忖着。 那场赏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皇兄一晚上就被扣上谋反的名头,变成了反贼。 猛然间,他想起了秦风说的话。 按秦风的话来说,秦老庄主只参与了其中一环,而他也不知道背后操纵他的人到底是谁。 如此一想,像秦老庄主一样被人利用,卷进了皇兄谋反案中的人或许还有很多。 梁景湛越想越觉得可怖,太子谋反一事里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暗中操纵着全局。 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人是谁,就像沉浸在充满浓浓黑雾的暗夜中,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路,也不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 他能做到的,只是摸索着身旁的障碍物一点点前进,彻底深入黑雾中,找到夜色尽头的那个人。 所以,他这次找的或许也不是真正的真凶,只是帮凶罢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要查出幕后真凶到底是谁,也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到其中的人。 “殿下可以走了。”身后傅晏宁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梁景湛放下鱼食转过身,看到他不由一笑。 傅晏宁换掉了紫色官服,身上穿着常服,可依旧还是绛紫色。 出了傅府。 “那人好像是驸马,他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梁景湛指了指从门口路过的男子。 男子行色匆匆,身后还跟了几个随从。 “臣也不清楚。”傅晏宁走在梁景湛后面,看到驸马后,他紧紧攥住的手心便不自觉渗出了汗。 路过茶馆门口时,在他前面的梁景湛脚步忽而停了下来。 傅晏宁一直望着脚尖的目光一抬,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容王要做什么?” 梁景湛转身捂住了他的嘴,眼睛看着一个地方:“在那边。” 傅晏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茶馆门口。 从里面正好走出来几个人,低声说着闲话。 “你知道吗?我听闻这驸马自去年入赘公主府后,生活一直不如意,那位长公主啊,似乎很瞧不上他。” -- 第81页 “你这可不是废话?既是入赘的,又怎么会瞧得上?我知道这驸马先前也是个纨绔子弟,大抵脾性是有些顽劣的,难免……” “不不不,公主瞧不上他岂是因为这事?”先说话的人摆手连忙否定他。 “那是因为何事?”方才答话的人有些奇怪了。 那人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神神秘秘道:“咳……可惜啊,这驸马有隐疾。” “隐疾?”一人惊讶得捂住了嘴,“这话可不要乱说,要割舌头的!” 另一个人倒是冷静,“你如何得知?如此隐秘的私事怎会就这样传到你耳中了?” 最先说话的那人早就忍不住向他们解释:“这已经是陈年老事了,有日我去花楼里找卿卿姑娘,见驸马正巧在我前面,我等了还没多久,驸马就从卿卿的厢房出来了,进去时我听见旁边一个人问驸马,还有没有反应,驸马唉声叹气摇了摇头。” “是这样啊。” “容王!”说话的人和几个人忽然听到一个不熟悉的声音,等看清了走在自己身旁的人后,俱是一惊。 方才那个冷静的声音确实是他。 梁景湛眯眼笑了笑,“你们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放心,不会告诉别人的。” 几个人一起愣住:“……”他们目送着梁景湛转身回到了茶馆门口,茶馆门口好像还有一个紫衣人影在等他。 有人反应过来:“那不是……不是傅侍中吗?” “是啊,傅侍中能和容王走到一起?真是稀奇。” 一个人忽然张着嘴大惊,指着两个远去的身影:“他们……容王居然揽着傅侍中,我这、这是在做梦?” 另一个人活动了一下手腕,朝他脸上砸去:“疼不疼?” 被砸的人捂着脸,眼泪都要飙出来,痛苦地说了一句,“疼!” “那就不是做梦。你看,傅侍中躲开了。我就说嘛,容王怎么敢对傅侍中下手!” “偷听人闲话非君子所为。”傅晏宁掸了掸方才被他碰到的衣袖,离他站得远了些。 梁景湛又靠近他:“这不算偷听,我是光明正大去听的,而且说闲话的人是他们,又不是我。” “强词夺理!” 聚宝斋里有各色字画古物,是萧魏升常来寻觅宝贝的地方。 二人到了聚宝斋里,梁景湛环顾了一圈,只见到柜台边上吓得缩成一团的一个妇人,妇人手边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店里的当家的却不见了。 妇人脸上依旧惊魂未定,但在看到进来的人是他们后,惊恐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梁景湛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语气亲切:“告诉哥哥,方才谁来过了,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歪着头,小小的嘴巴一开一合:“有个人拿着一张纸过来,说我们家是他的,铺子里所有的宝贝也是他的,哥哥我们要没有家了吗?” 妇人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擦了擦眼泪开口补充:“孩子说得没错,午后来了一人,带了很多随从,拿着一张银票说他已经买了我们铺子和田庄,逼迫我们搬出去,不然他就拆了这铺子。” “当家的不信,他就带了人来砸店,当家的拼死抵抗,却被他打了一顿。” “不过好在那时萧大尹来了,他拦住了那人,但是倒惹得那人彻底动怒,与萧大尹打了起来,萧大尹武艺绝佳,几下便将他制服。” “之后呢?”梁景湛看她神情忽然更加哀婉,便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接着自己的问题回答道:“若没猜错,之后萧大尹就把人带到京兆府里审问了。但是那人能如此猖狂,定是身后有势力支撑,他肯定也叫了人到京兆府里,此刻的京兆府怕是颇不宁静。” 妇人不住点头。 旁边的小姑娘脆生生地说道:“哥哥真聪明。” “小丫头放心,家永远是你的家,坏人抢不走它,哥哥要去找坏人了。”梁景湛声音放轻了些,站了起来。 小女孩遮在他的阴影里,抬起稚嫩的脸庞,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开心地咧嘴一笑。 梁景湛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留恋地收回手。 身后傅晏宁冷声说:“殿下还是先做事,空话谁都会说。” 这台拆得…… “走,去京兆府。” 还不待傅晏宁反应过来,梁景湛就一把拉过了他的衣袖,几步迈出了聚宝斋。 “你说线索在聚宝斋,又为何会直接略过聚宝斋?”傅晏宁仓促间回头看了看聚宝斋,眼里略过几分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改屏蔽词和病句!发的有点急没注意到,等会去其他章节捉虫。 第44章 梁景湛慢了几步,等他跟上来,他淡笑道:“信上虽只说了简简单单一句话,怨魂窟寻青宫迹,又没说一定在怨魂窟。” 傅晏宁低头沉吟,过了会又抬起头,眼中仍是迷茫:“青宫也便是东宫,容王为何会说这冤魂窟就是聚宝斋呢?” 梁景湛伸手,忍不住在他脑后敲了一下,“你说聚宝斋里的那位妇人明明有银子租店铺,那她身上的穿着佩饰为何略显逊色,饰品连平常人家的丫鬟都不及?” 傅晏宁一手捂着脑袋,脱口而出:“有可能是那妇人勤俭持家,不舍得花银子罢了。” 梁景湛不急着反驳他:“对,确实有这个可能。那我再问你,她店里那么大,为何不雇下手?” -- 第82页 傅晏宁不假思索:“答案一样。” 梁景湛紧接着道:“没错,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能在京城里久住下去,谋取生业,说明什么?” “京城纨绔子弟多,常有人做乱,趁机打压百姓,谋取私利,能久居者,一般都是背后有宗族势力或者与宦官为伍,官商勾结。”傅晏宁回答后,眼里的朦胧一瞬间去了大半,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过来。 “是。那为何还会有人去他店里滋生事端呢?” “……”傅晏宁沉默了。 梁景湛看他吃瘪的样子,心里一软,蓦然笑道:“我看傅侍中是不记得聚宝斋曾经是个什么地方了吧?” 傅晏宁彻底明白了:“此处曾是是断头台。触了死刑的牢犯,都会在此被处置,所以这间铺子价格更低了很多。而冤魂久久不去,所以又叫冤魂窟。” “不错。”梁景湛点头。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京兆府门口。 “你看那是谁?”梁景湛指了指抬脚刚走进去的一个人影。 “驸马。”傅晏宁自然还记着才在街上看见过他。 “走吧,进去。”梁景湛走在了他前面,先一步进了京兆府里。 “哥,你可算来了。人家萧大尹正打算拿我当那只儆猴的鸡呢,你要是再不——” 座上一个面泛油光的人正翘着二郎腿,看到驸马后,迎面走了上去。 刚走到驸马身边,那人眼光忽然瞧到了梁景湛,看戏似的哂笑着:“我还当萧大尹去搬什么救兵呢,原来不过是个草……呦!傅侍中都来了啊,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傅晏宁敛着眉上了台阶,身影一点点地出现了在门口,他身上似载了一身风雪而归。 府里坐的几个人纷纷往门口瞧去,看清人影后都站了起来,神色各异。 “傅侍中来这做什么?”座上的男子低声抱怨着。 驸马也皱了皱眉。 “你们怎么来了?”萧魏升几步赶到了梁景湛面前,眉宇间的压抑阴沉如雪压山松,久久不化,郁结在了眉头间。 只是在面对梁景湛时,那双紧皱的眉才和缓了许多。 “来看看你。”梁景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光望着跪在地上一身褐色短衣的男子,“怎么了这是?” 在他身前的驸马也转过头,盯着萧魏升,“本侯听人说萧大尹要为了一介草民处置本侯的弟弟,是吗?”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本侯也理解,只是萧大尹的火却直接烧到了本侯的身上,本事可不小啊。” 傅晏宁面上沉闷,走到前面:“驸马不先问问小川侯做了什么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驸马斜睨了一眼他。 “事出有因。”傅晏宁侧脸对着他,声音又冷了几分。 驸马笑出声:“有因?可笑。”他指着地上跪的短衣男子,不屑道:“他得罪了本侯的弟弟,还要问吗?” 褐色短衣的男子摇着头,他膝行到傅晏宁面前,“傅侍中帮小人做主啊,是那小川侯带着人要砸了小人的店,小人阻止他,他便让手下打了小人。” “他一心想霸占小人的家田,我们周围的人都没少受他欺负,几家几户的人都被他占去了土地,却半分怨言也说不出。” 小川侯听了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胡扯!” 萧魏升朝梁景湛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今日要让你看场闹剧了。” 梁景湛回他一笑,推着他坐在上面的座位上:“不要担心。” 驸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又问他一句:“萧大尹是要相信一个贱民所说的话了?”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路过聚宝斋时,我看到的情况正与聚宝斋的老板所说的无异。”坐在座上的萧魏升眉头跳了一下,声音依旧沉稳。 小川侯走近了几步,到了短褐男子身边,“明明是爷买了你们店,你想多讹小爷点银子。” 小川侯抬脚就要踢他,嘴里冷喝着:“是不是?” 短褐男子缩着身子抱住了头,战战兢兢。 梁景湛站得较远,方要阻止,便有人先出手了。 短褐男子等了很久身子也没感觉到疼痛,才放下护着头的胳膊,仰着脖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颀长的紫色身影,一低头,正要踢他的小川侯居然倒在了地上。 他根本就没瞧见傅侍中是如何出手的。 驸马也没想到傅晏宁会在他面前动手,嘴角抽搐着退后几步:“傅侍中,你竟敢当着本侯的面冒犯本侯的弟弟,可知这是什么后果?” 看傅晏宁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梁景湛走近了些,俯视着脚边正要爬起的小川侯道:“小侯爷要说话就好好说,动手做什么?莫不是没理心虚了?” 小川侯喘着粗气爬起来,衣服上的土也顾不上掸去,粗着脖子指着傅晏宁和梁景湛,“你们好大的胆啊,竟敢动手打爷,还联合起来欺负本侯!” 梁景湛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一秒就看到小川侯躲到了驸马的身后,手依旧不忘着指着他们,忽然一脸无辜:“哥,他们欺负我,帮我教训他们。” “……” 府内的人一瞬间安静了。 驸马被迫无奈走上前:“本侯可以原谅你们……” 身后的小川侯跳了出来:“不行!” 驸马黑着脸把他按回去,“我话还没说完。” -- 第83页 “只要他把店和房屋,还有妻……” 驸马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了嘴。 但很快,他又接着刚才的话道:“把这些留下,我可以饶了他的命,至于你们,很好说,虽然你们得罪了本侯和本侯的弟弟,但只要你们放我们毫发无损地回去,本侯便原谅你们。” 驸马挺着腹部大手一挥,对他来说,自己的一席话说得甚是豪爽。 梁景湛低笑一声。 他还真没见过要别人放他走,还说成原谅别人的人。 “不行。”萧魏升拍桌而起。 驸马摩挲着手上的玉指环,语气含着威胁的意思:“萧大尹当真不卖本侯一个面子?还是今日本侯带的人少,萧大尹仗着自己新官上任,就可以目无一切了?” “哼……”驸马身后的小川侯哼笑一声,附和着:“可不是么?萧大尹都敢在外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小爷了。” 梁景湛温声笑道:“萧大尹这般对你,自然是因为小侯爷做了不该做的事。” “我听聚宝斋的老板说,小川侯做的坏事还不止这一桩,除了鱼肉百姓,强占百姓田舍,再比如什么谋取私利了,还有啊……” 梁景湛还在想着说辞,萧魏升就接话了:“还有勾结盗匪。城中近来发生了几十起盗窃事件,大家心里也清楚,上一任的大尹也是由于迟迟未查出真相,才被圣人罢官。” 傅晏宁低声叹息:“臣很早之前就听过这桩盗窃案,也曾派人私下查过,可惜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原来傅侍中也有查。”萧魏升惊喜道,“其实盗贼的踪迹确实难寻,他们人数太多,几个人之间互相换着作案,之后又狡猾逃脱,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萧魏升继续道:“在我上任后,此案也一度让我头疼。不过,我派了人整晚蹲守在各个角落观察,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噢?”傅晏宁投去询问的目光,“那萧大尹找到的线索是什么?” “我分布在京城各处的人经过几日的蹲守,前几日终于找到了盗贼的踪迹。他们在盗贼身上撒了草木灰,顺着脚印一路追踪,到了侯爷府上,木灰印就不见了。” 梁景湛扶着短褐男子站起来,笑着到小川侯面前:“那小侯爷想如何解释这件事呢?” “本侯才没做过这种事!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凡事要讲求证据,口说无凭!”小川侯又从驸马身后跳出来指责他。 “容王真是什么事都爱掺和上一腿。本侯记得六殿下和七殿下中毒,再被圣人被囚禁,也是因为容王。”驸马将情绪激动的小川侯又推回到自己身后。 小川侯像听到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异事,又从驸马身后露出一个头:“什么?六七殿下被囚禁宫中居然是因为他?” 小川侯插着腰,忽然大笑:“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哥你记错了吧,在武场上他都要被打死,都没见发生什么事来,圣人又如何会为了一个草包就处罚六七殿下?打死我都不信!” 驸马抓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不要再多说话。 小川侯拨开抓他衣袖的手,看到驸马忌讳的表情更加不满,“哥,你这样做什么?难道你也怕一个草包吗?” 萧魏升浓眉抬了抬,脸上是颇为讶异的神情,好像驸马说的这件事已经是众所周知了:“驸马说的话一字不差,小川侯会不会也不知道,容王早被圣人提任为中书令了吧?” 梁景湛看出来萧魏升的惊讶是装出来的,不过……还挺像回事。 小川侯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他问驸马:“哥,他说的……是真的?” 驸马被他弄得丢了脸,没好气地重重嗯了一声。 梁景湛低头无奈地笑,“驸马和小川侯怪我插手,嫌我碍眼,那也没办法。我既已答应了聚宝斋老板的小女儿,要帮她保护好田宅铺子,也一定会努力做到。小侯爷不是要证据吗?” 小川侯戒备地看着他,“是,爷就是要证据,你……你能拿的出手吗?” “那好,五日之内,我会让小侯爷亲自看到证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终于终于可以到感情线啦 真的好想写互动哇 在笔力垃圾的情况下,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这么大勇气,让我可以写这么多的剧情呜呜呜 一锤打死自己! 第45章 “五日?”萧魏升又一拍桌子,从座上走了过来。 “京城失窃案的线索上一任的大尹找了整整几个月都没找到,我也找了一段时间,到如今都难以拿出充足的证据,而短短五日你要怎么拿出证据来?”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没必要把你自己也牵扯进来。” “容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一直站在一旁沉闷不语的傅晏宁也出声制止,他脸色渐暗,语调生硬。 梁景湛一笑:“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赢了这场赌注的。” 萧魏升刚张口还要劝他几句,小川侯就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没有证据呢?你要怎么向小爷赔罪?”小川侯指着他,想往前走几步,眼睛看到他旁边的傅晏宁后,心里有所顾忌,咧着嘴身子又躲了回去。 他扬声喝道:“没有证据,你们全都给爷跪上唱个曲,喊上几句求饶的话,怎么样?” 梁景湛摇摇头:“与你打赌的人只有我一个,用不着牵扯无辜,若真没能找到小侯爷私藏盗贼,贪赃枉法的证据,我愿意代所有人向小侯爷赔罪。” -- 第84页 小侯爷笑得放荡,眼里淫邪之光慢慢绽出,“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梁景湛将散到肩处的发丝向后撩了撩,他眼尾轻挑:“那要是我找出证据了呢?” 小川侯拍着胸脯,“要是你找出证据了,小爷我不仅当着全京城的面上叫你声爷,还可二话不说直接任你处置。” “此话当真?”梁景湛向他确认。 小川侯保证道:“小爷向来说一不二。” “好,小侯爷说的话我记住了,在场的人皆可作证。”梁景湛道。 “不行!”萧魏升果断拒绝,“不要莽撞行事,短短五日就寻找到能让人信服的证据,根本就没有可能,这样下去殿下必输无疑。” 萧魏升看了他两眼,又泄了气:“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改变主意,再劝也是于事无补。” 他哀叹一声,眉间阴郁更深,无可奈何道:“可这事本就与你无关,你这又是何必?” “你的事怎么会与我无关?” 他始终没有萧魏升那般压抑,反而很是轻松,好像与小川侯打赌的并不是他:“虽然目前还没有充足的证据,但五日后我定会找出来,希望五日后小川侯要遵守诺言,当然,要是我输了,也一定会如约而行。” 萧魏升脚步踱来踱去,连连嗟叹,最后不得已把目光转到了傅晏宁身上。 傅晏宁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只是不作一言。 梁景湛的目光如此坚定,让他清楚地知道了梁景湛能这样做,心里也是有了主意的。 但萧魏升完全没想到这些。 他的脚步已经停了,看傅晏宁迟迟没有回应,更加急躁:“傅侍中?” 傅晏宁不想再听他回荡在府内的脚步声和叹息声,淡淡回了一句:“殿下自有妙计。” 萧魏升又继续踱步了:“早知道就不问了!” 梁景湛听着傅晏宁的话后一笑:“还是傅侍中懂我。” 萧魏升气道:“他懂什么?” 小川侯拍着手掌:“好好好,就这样说定了,五日后我们仍在京兆府相见。我倒想看看容王能有什么妙计可言。” 说完,小川侯就拉着驸马走了。 两人还没出府就说开了话,声音清楚地传到了府内所有人的耳中。 “他容王真当自己是什么,不得了啊,竟然还敢与我立下此等赌约,真是不知好歹。”是小川侯的声音。 “他是容王,自武场后,圣人最近对他的态度也不同寻常,你真的要和他打这个赌?” “当然了,我还就不信了,就他能制住小爷?” 两人走远后,府内只剩下萧魏升接二连三的叹气声:“真拿你没办法。” 梁景湛一拍他的肩膀,轻轻快快地笑:“今日可有空闲?去喝上一杯?你上次请我的酒,到了现在我都没闻到味。” 萧魏升看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心里丧气,闷闷回道:“有空。今日就请你去。” 说罢,他看了眼傅晏宁,“傅侍中要去吗?” 梁景湛替他回道:“去,当然要去。” 傅晏宁开口:“臣……” “要去,本王知道。”梁景湛打断他。 不等他再说话,梁景湛就拉着傅晏宁的衣袖走了。 酒楼里。 梁景湛和萧魏升大口喝着酒。 萧魏升不住抱怨,“唉,可真弄得我两面不是人。姑姑已经因为这些事几次说过我了。” 梁景湛给他添着酒:“不说那些烦心事,喝酒解忧。” 萧魏升喝着喝着想起什么来,“前几日你当上中书令我都没来得及去,便托了个宫女把东西带给你。那东西可有收到?” 梁景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特意看了眼傅晏宁,话里饱含深意:“收到了,有一友人倒是喜欢的紧。” 萧魏升拿起面前的酒,眉毛展了展:“噢?喜欢就好。” 傅晏宁抿着唇,手心抓着一块柔软的紫袍,默默不语。 梁景湛看出他的动作,知道他的窘迫,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再提一遍。 他放下酒壶,问萧魏升:“言济这次送的那些宝贝又是什么来头?” 萧魏升听到这话笑了,好像终于遇到了知己,他一拍木桌,“还是你识货,我告诉你啊,这个来头可大了。” 一说到自己收藏的宝贝,萧魏升就和打了鸡血一样来了精神:“别人都不懂,我给你说啊,这玩意儿可是珍藏版,只此一家,别无他选。” 梁景湛和他大言不惭地公然讨论起来。 “这春宫图怎么看不都是一样的么?难不成他上面的画会多一件什么东西,还是少了一件什么东西?” 萧魏升又重重拍了桌子,“你还真说对了!” 他拍桌子的声音倒引来酒楼里很多人看过来。 梁景湛一想:“多在了哪里?” “你没看见吗?右下角可是上古名圣的真迹。” “你怎么知道那是上古名圣的真迹?”梁景湛回忆了一下,他当时好像没太注意右下角的字迹,只看了图。 萧魏升嫌他笨:“你看那字你能认识不?” “……” 敢情在萧魏升看来,不认识的人都算得上名圣真迹,那他也能写出来所谓的大家真迹。 感觉到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了他们这一桌上,傅晏宁闷声闷气地说:“这是在酒楼,不是在花楼。” -- 第85页 梁景湛挑眉,嘬了一口酒:“傅侍中不是很想要那副图吗?不多了解了解?” “你……”傅晏宁长眉动了动,蹙着眉愣是说不下去。 萧魏升倒是当真了:“原来你说的友人是你的……” 萧魏升饶有兴致地望了眼傅晏宁,在对方低下头后,他与梁景湛对了对眼神。 梁景湛喝下一口酒,长长的眼帘子遮住了眼里的神情,嘴角却肉眼可见地翘起一个弧度:“是。” 萧魏升放下酒杯,“其实那本书本来就是我要送给你……”们的。 萧魏升瞄了一眼傅晏宁,又与梁景湛交换了眼神,两人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酒杯,含笑喝下。 傅晏宁不想再听他们讨论这个奇怪的话题,他抓着紫袍的指节泛白,声音如秋风瑟冷:“殿下不妨先考虑考虑自己,若是殿下真赌输了,该如何?” 说起赌约一事,萧魏升的眉毛又皱在了一起。 “不会输。我处事,你尽管放心。若真出了事,全在我一人身上,我是不会让你们受到牵连的。”梁景湛舔了舔唇边留下的酒渍,云淡风轻道。 “你偏要……”萧魏升的话未说完,又化成了一声长叹。 “这么忧愁做什么?”梁景湛提起铜酒壶,为他们二人添酒,傅晏宁面前的酒只动了几口,梁景湛又为他添满。 傅晏宁看着他提着酒壶骨节突出的手,一板一眼道:“殿下没有能力,就不要逞强。”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那个能力?”梁景湛莞尔,举了举酒杯,与萧魏升又碰了次眼神,他刻意咬重了“能力”两个字。 傅晏宁还未察觉到什么,萧魏升已经听出来了点东西。 梁景湛再次朝萧魏升使了使眼色。 萧魏升会意,举起酒杯,再一次道:“喝。” 什么助兴词都没有,干巴巴的一声喝。 傅晏宁还是一动不动,并未举起酒杯。 梁景湛趁机劝他,“傅侍中身子向来虚弱无力,前几日又崴了脚,这酒喝来刚好可以强身健体,不妨多喝点。” 梁景湛不着急,他耐心地捉着傅晏宁的手,把酒杯塞到他手里。 傅晏宁见推脱不了,还是勉强着蹙眉喝了几口。 几杯过后,傅晏宁的脸面变得红润起来,唇色也更鲜艳,一副醉眼迷离的恍惚样,梁景湛看他应是真醉了。 梁景湛也觉得差不多了,便也没再强迫他多喝几杯。 他低着头好整以暇地在他耳朵边吹了口气,看到冰冷的颜面霎时萌发出亲近的醉态,好像天仙染了凡尘俗色,他心满意足地笑笑。 “可以说了。” 萧魏升身子前倾:“知道吗?前些日子我去傅府,看到了一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梁景湛打趣:“春宫?”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不信改日试试? 傅晏宁(惊恐):大可不必。 一写到互动,就得在心里默念二十四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第46章 萧魏升压小了声音,“是药膏,就那上次我帮你上的那个药。” 梁景湛指尖敲着铜杯,发出细小清脆的声音,他的动作忽然停了:“当真?” “我亲眼看到的,不会错。” 梁景湛看了眼手肘已经撑在桌上,闭着眼以手抵额的傅晏宁,敲酒杯的频率快了很多,眼里兴味越发的浓厚。 梁景湛喝的酒比他多很多,而他却是格外清醒。 外面夜色已经深了,宫门应该也早关了。 梁景湛与萧魏升又聊了一会,才分开了。 萧魏升离去后,梁景湛回头看着身旁的傅晏宁。 傅晏宁还是以手撑额,端坐在桌前,时不时摇一下脑袋,想要清醒过来。 醉酒后一时半会还是清醒不来的。 梁景湛眼尾弯着,放下手中把玩的酒杯,一手搂着傅晏宁的腰把人拉起来,出了酒楼。 外面人很少了,梁景湛吹了声口哨,面前就落下一个人。 梁景湛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话,交代了任务。 白闻领命,脚步未动,他看着主子怀里的傅晏宁,话音迟钝:“主子,要白闻将傅侍中送回府吗?” 梁景湛声音在夜色里很是沉稳:“不用,我送他回去。” 白闻没有办法,只好离去。 ———— 梁景湛一路扶着他,终于到了傅府里。 小书一直在府前等着主子回来。 却看到自家主子居然被容王扶了回来,自家主子还被灌得伶仃大醉。 小书不用脑袋想,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但他看到容王放在主子腰间的手后,还是惊掉了下巴。 他前几日就听说容王要对主子下手,当时他还觉得可笑,主子巴不得看不见容王,又怎么可能允许容王和他走那么近。 那时他对宫里传出的两三言语还不以为意,认为他们说的尽是谣言。 可现在…… 他愣了很久,主子这么单纯,应该在酒醉期间被容王讨去了不少便宜。 他伸出了手,没好气道:“殿下把主子交给小人就好!” 梁景湛将人搂得紧紧地:“要亲自送进去我才放心。” 他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头也未回:“他的房间在哪?” 小书不放心,思索几番便跟了上去。 -- 第86页 这样也好时刻看着自家主子,以防容王对主子做些什么。 他走在前面引着路,终于到了主子的房间。 梁景湛扶着他进去了。 他扶着门框,摆了摆手:“你先去休息吧。” 这就要支他走了? 小书暗示着他:“那殿下您……” 这是主子的房间,你在里面要干嘛? 梁景湛弯着尖细的眼尾:“有我照顾你们主子,你还不放心?” 小书:“……”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小书还没说话,梁景湛就重重关上了门。 小书心急如焚,原地转了几圈后,他转头去了小厨房,吩咐着厨娘去做醒酒汤。 屋里,梁景湛抱着他大步迈向床榻,耳边响起微弱的声音。 “臣自己可以走……不劳……不劳殿下费心。” 梁景湛轻笑,将他放到榻上,细细的眼尾扬起:“你叫我什么?” 梁景湛低头看着那张薄薄的嘴唇,明明主人都已经喝醉了,可清冷的气息还是不受控制地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那张唇动了动:“殿下……放开……臣……” 梁景湛一手撑在他身旁,将他禁锢在身下,几丝发丝垂到了傅晏宁的脸上:“什么殿下?叫哥哥。” 傅晏宁只觉得痒痒地,伸手挠了挠脸颊:“臣……臣要回去。” 他虽醉了,但那倔强的性子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梁景湛听他嚷嚷着,不禁低笑了一声,他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傅晏宁的鼻尖,“你不是已经在自己府上了么?还想回哪去,回我的殿里?” 傅晏宁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小手推搡在他胸膛前,摸得梁景湛心腹燥热,虽是如此,他的呼吸仍旧沉稳。 梁景湛一手压住那双作乱的小手,慢慢低下头,凑到傅晏宁的脖间,闻着他身上的花香。 这副情景和前几日在山洞里做的梦很像,很是虚幻,梁景湛总觉得不踏实。 他还记得在山洞里时,他马上就能亲到傅晏宁了,可后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场梦。 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一吻芳泽。 尖.挺的鼻尖绕在雪白的脖间有条不紊地呼吸着,呼吸间的热气倒是将那片雪白染上了红晕。 他的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摸上了傅晏宁腰间的玉带上。 只是他再没继续下去,反而不慌不忙地从他身上下来,帮他细致地系好衣带,乖巧地坐在了软榻边。 门开了。 小书端着茶碗匆匆进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软榻上锦帐里的主子,看到主子衣服还在。 小书暗暗松了口气,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梁景湛看他端的东西:“这是什么?”该不会是醒酒汤? 果然。 小书点头,端着碗蹲在主子身边:“醒酒汤。” 喝醒酒汤,梁景湛多看了看小书,眯着眼像只狐狸似地笑了。 还真以为让傅晏宁醒了,这就能阻挡他了么? “喂吧。” 梁景湛摸着下颌懒懒靠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把醒酒汤喂完。 看到小书碗里的醒酒汤见了底,梁景湛上前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门外。 梁景湛用力“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书看着眼前的门,一阵长吁短叹。 主子已经喝了醒酒汤了,应该很快就会清醒的。 他也看出来了,这容王绝非善茬。后面的,就请主子自求多福吧。 主子还真是可怜,这么清高不惹凡尘的一个人,会惹上容王这般的狡猾多情之人。 唉。 梁景湛走向床榻边,继续进行着方才未来得及完成的事。 他的手摸向傅晏宁腰间,手指轻挑几下,衣带就滑落在床榻上。 梁景湛慢斯条理地褪去傅晏宁的衣服。 “咳咳……”傅晏宁的手捂住了唇,咳了几声,他慢慢坐了起来。 梁景湛在他咳的时候就收了手,身子就势躺在他身旁,嘴里哼哼唧唧。 傅晏宁身子轻颤,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在何处。 看清是在自己房间后,他松了口气,再看到梁景湛居然就在他旁边后,傅晏宁惊得身子往后退了退,语调都是同表情一样的愕然:“殿下怎么在这?” 他低头看梁景湛时,连带着看到了自己被打开的紫色衣袍,傅晏宁的脸色由醉后的粉红变作了晚霞似的红,手指抓着衣袍,又气又恼,礼数也顾不上了:“出去!” 梁景湛眯着眼睛,眼神迷离地抬起头,一双眸子雾蒙蒙地。 让人看着只觉得他受了极大的委屈和苦楚。 “美人……为何要冲我发脾气?” 这是喝醉了? 傅晏宁看得摸不着头脑。 他语气也不自觉轻了一些:“这么晚了,容王殿下还不回去?臣这里可没有多余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扑上来抱住了。 身上的人一身酒气味,傅晏宁被他从背部紧紧抱住,他挣扎了几下,并没有结果。 “殿下还是放开臣……” 下颌被一只手指挑起,面前的人离他的脸近在咫尺,傅晏宁连他的呼吸都感觉得到。 那双如柳叶丝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面上展出一个艳丽轻佻的笑:“美人。” -- 第87页 傅晏宁扭过脖子,躲避他的靠近:“……” 看来是喝醉酒后,又把他当成那个卿卿了。 傅晏宁手抓着床单,从他身.下要钻出来,一边冷着脸提醒他:“臣不是殿下想要的美人。” 身.上的人厚着脸皮挨得他更近:“怎么会不是?让我亲一口就知道是不是了。” “殿下自重。”傅晏宁感觉身上的衣带都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了去,他的手被梁景湛的一只手压在头顶。 他心里气极,脸也红透,眼睛顿时不敢再睁开,手却更用力地在推开他。 梁景湛压在他身上,又一次假装毫无意识地喃喃道:“美人……留我一晚,就一晚。” 傅晏宁在这一刻各种骂人的句子都想好了,可身上这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脑袋现在还昏昏沉沉地,并未完全清醒,也没有力气推开他,嘴里就是想说句话都难。 腰间还有一双在手摸来摸去,仅仅隔着两三层衣物,他都感觉到了那双手的温度,似乎都要将他灼伤。 傅晏宁一下着急了。 他咬着牙,面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错乱,傅晏宁艰难地再次无力劝道:“殿下……放开臣,臣不是什么姑娘,殿下也不是在花楼。” “我知道,可我就喜欢男子。” 梁景湛的话又一次把傅晏宁噎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梁景湛再次靠近,傅晏宁只得慌忙趁机道:“只要臣让殿下在这里住一晚,殿下就不再骚扰臣?” 梁景湛听到有机会,另一半埋在阴影下的面容得意地笑了。 他继续装浑,一手摸上傅晏宁的脸:“这怎么能叫骚扰呢?不过美人要我留我一宿,我当然不会推辞。” 傅晏宁:“……”听着好像是我求你住下来的。 傅晏宁心一横,闭了眼:“只要殿下放开臣,臣可以……” “可以什么?”梁景湛湛故意揶揄他,趴在他脖子上,又冲着他的脸吹了口气,“是我对你不好吗?” 气息里全是酒酿的清冽味儿。 傅晏宁眨了眨醉态朦胧的眼,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心里又气又怕,不知道梁景湛脑子发什么疯。 感觉到在他腰间放的手终于被主人抽回,傅晏宁放下了心,以为对他的折腾终于完了。 而后,那双手却又放到了他脑后。 傅晏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闭着眼睛不敢看他的眼睛,脸上摆着难以近人的冷漠表情。 柔软的墨发间有一双手灵巧地穿梭着,黑与白的衬托明显,不一会那双手就从发丝里抽了出来,他手上多了条紫色发带。 傅晏宁感觉自己的手被一条丝带绑在了一起,他手动了动,耳边一声低沉悦耳的声音:“不要动,不然会疼。” 傅晏宁听他这次说话的声音这么清楚,似乎完全没有醉酒的样子,“殿下……没醉?”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殿下喝酒就喝酒,喝到我床上来是怎么回事?!( ·皿·) 居然还装醉占尽臣的便宜! 梁景湛QAQ: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醉了! 特别感谢好基友给了灵感,不然后面的很多梗我都不会想到,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47章 梁景湛的动作停了一下,很快又接着绑。 傅晏宁还在动,胳膊被丝带勒出了红印。 胳膊动不了,他抬了抬脚,方要踢向梁景湛,身上的人就从他身上下来了,一个翻身到了他的身边。 好在能喘口气了。 还没等傅晏宁坐起来,他身子又是一僵。 梁景湛的手又摸上了他的腰。 梁景湛紧紧抱着他,好像生怕自己跑了。 傅晏宁拉着脸:“殿下松手。” 他身子扭了扭,想挣脱,没想到旁边的人直接把脸伸了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梁景湛的嘴里还不住低声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他一边蹭着,一边单手解了自己的衣带,把衣衫直接扔到了榻下。 一件接一件地脱着,直脱到只剩下了里衣。 ??? 傅晏宁面有愠怒:“殿下脱衣服做甚?” 梁景湛咕哝着:“当然是睡觉啊,不然美人想做什么。” 傅晏宁:“……”殿下醒醒。 第二日。 梁景湛睁开了眼,他的手还放在傅晏宁的腰间,昨晚一整夜都抱着傅晏宁。 梁景湛眼尾弯起,笑意不住加深。 看到傅晏宁的眼睫动了动,梁景湛闭上了眼,又躺了回去。 傅晏宁一醒来,刚要坐起来,就发现一双手压在他身上。 他要拨去梁景湛的手,然而却发现自己两只手还被绑在了一起。 不等他踢一脚那人,身旁的梁景湛就揉着脑袋坐了起来,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我怎么在这里?” 梁景湛昨晚只脱得剩了件里衣。 看着那半敞的衣襟里随意地露出精巧好看的锁骨,傅晏宁脸面僵硬。 昨晚各种讽刺的话在此刻都被逼回了肚子里,出口就只成了:“殿下自己不知道吗?” 梁景湛摇摇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身子往后退了退,大声惊叫:“我的衣服怎么都不见了?傅侍中对我做了什么?” 傅晏宁急得说不出其他的话:“我……” -- 第88页 他将被紧紧绑住的手伸向梁景湛:“殿下昨晚做的好事,还请殿下帮臣解开。” “哦?”梁景湛张着嘴,指着自己,像听到了什么让人震惊的事,“这……这是我做的吗?” 傅晏宁板着脸色,拉低声调:“殿下说呢?” 梁景湛解着绑在他手上的发带,动作迟缓:“傅侍中是不是昨晚对我做了什么,所以我才会……才会绑住傅侍中?” “……”怎么还能这么想? 傅晏宁陷入了沉思,他回想着昨晚的事,脑子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种事情……他应该不会做的吧。 “主子,醒了吗?小书送早膳来了。”门外传来一声喊。 傅晏宁慌不择路,可他手上的发带还没被梁景湛解开。 “殿下快点。”傅晏宁催着他。 梁景湛偏慢吞吞地,“快点我怕你会疼。” “……”这是什么话? 发带还没被解开,梁景湛就喊了一声:“进来。” 趁傅晏宁没看他时,梁景湛一手用力扯开了自己的里衣衣襟。 门外的小书听着方才答话的人声音好像有些不对。 他猛然想到昨晚守了一晚上,都没见容王出来。 遭了。 小书端着早膳冲了进去。 一进去,他就傻眼了,手中的托盘也端不住了。 床榻上,主子的外袍被脱掉了,容王就只剩下了里衣,半块胸膛都露了出来,看上去衣服像是被人撕扯开的。 两人还并肩坐着,脸上都是……被现场抓包的惊慌。 主子的清白…… “主子,容……容王……你对我们主子做了什么? 梁景湛脸上比傅晏宁还无辜:“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想这样,这都是你家主子强迫我的。” 小书:“!!!” ———— 一早,梁景湛就回到了朝堂里。 眼看着父亲都坐在了龙椅上,傅晏宁还没有到。 平日里他根本就不会来这么晚的。 梁景湛隐隐担忧。 小东西不会有什么事吧。 天和帝已经和朝臣议起了政事。 梁景湛听不进去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直到殿里忽然有人提到了傅晏宁。 “圣人,傅侍中今日好像没来。” 说话的人正在站在文官和武官队列中间。 殿里的朝臣闻言同时看向傅晏宁平日上朝站的位置,见那块位置还空着。 朝臣的脑袋转来转去,也没在百官中没找到傅晏宁的身影,便互相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其后,又站出来一个朝臣,义正言辞道:“臣看傅侍中是仗着圣人的恩宠,有恃无恐,根本不把圣人放在眼里。” 接着又走出来几个朝臣,补充着:“傅侍中肆意妄为惯了,竟连朝会都不来上了,臣恳请圣人予以责罚,以儆效尤。” 一堆朝臣出来纷纷附和。 梁景湛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昨晚儿臣邀傅侍中一道喝酒庆贺,傅侍中喝得大醉,兴许是宿醉难醒,又怕醉后在朝堂上有失礼之处,或是饮了太多的酒伤了身子,才未来上朝。” 天和帝笑着:“三郎说得不错,傅爱卿身体抱恙,一早已经向朕告过假了,诸位爱卿也不必担心。” 方才一字一句慷慨激昂的大臣退了回去,各个吃了瘪,不满地与同僚小声嘀咕。 梁景湛煎熬地等到了下朝。 下了朝后,他立刻回到了中书省里。 傅晏宁不在。 看着对面空空的位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东西不在还挺不适应的。 他拿起笔开始草拟今日的政令。 只是每次一抬头,总不见对面的人,心里空落落地。 直到了晚上,他都没看到傅晏宁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傅晏宁不愿来了。 忙完了今日的事,梁景湛伸了伸懒腰,收拾好文书,脚步沉沉地回了殿里。 他照旧坐在桌前拿起了一本兵书,接着上次折页的地方看。 面前悄无声息落下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身上还带着血。 梁景湛眼皮也不抬:“抓到了么?” 来人走近他,小声道:“回殿下,小人昨晚果然在城西发现了他,人刚抓到。” “人放在哪儿了?”梁景湛翻过一页。 “在小人私室里。” 梁景湛放下书,随着白闻去了密室。 “他有没有交代什么?”梁景湛问。 白闻在前面,摇头,语气含着歉意:“没有,白闻无能,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都没起效。” “没事。”梁景湛顿了一下,“没有动用刑罚吧?” “昨日殿下特意吩咐过了,小人没敢用。”白闻回道。 梁景湛抬步走进密室,密室里黑漆漆的,点了一两只蜡烛照明,烛光惨淡,可视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中间的一块地方。 中间立了一个铁架,铁架上正绑着一个人,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面目,但能看到他的右耳朵上有着一颗大痣。 梁景湛走过去,抬手掐着他的下颌,另一手温柔地拨去他遮住面目的头发。 “嘴这么硬。”梁景湛看见那人闭着眼,似乎很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 第89页 “嘴硬不硬与你何干?”那人想侧过脸,却又被梁景湛捏着下巴转过了头。 “我知道你不会说,也不会强求你。”梁景湛松开钳制他下颌的手,向他腰上摸去。 那人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断扭动着身子躲避。 “我又不脱你衣服,你激动什么?”梁景湛一手伸进他外袍的罩衫下,从他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拿在手里,“借个东西用用。” “还给我!”被绑的人气急败坏,手开始挣脱身上的铁链,每动一下身子就会响起锁链碰撞的声音。 “小川侯对你们一定很好,值得你们如此为他卖命。”梁景湛话里意有所指。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些人能为小川侯卖命,原因无非是受到了胁迫。 被绑的人停止了挣扎,失神地摇摇头,随后又开始剧烈地晃动着手链,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上一块平平无奇的玉佩。 梁景湛知道,这块玉佩在他眼里平平无奇,但在京城里那些猖狂的盗贼眼里,这相当于他们的命,甚至不止是他们的命。 梁景湛站得离他远了点,身影埋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其实你不必担心,明日我就会放你回去,只是邀你在此小住几日。” 那人丝毫听不进去他的话,烛光下那双眼里只有梁景湛手里的玉佩,“玉佩还给我!”那人眼睛发红,像头巨兽要挣开囚禁他的囚笼。 “用完自然会还给你的。” 梁景湛走近了些,攥着玉佩在男子眼前晃了晃,“这玉佩上有两条生命吧?你也不要担心,我会保他们性命无虞。” 那人好像要挣开沉重的锁链朝他扑上来,大吼着:“你怎么知道?” 梁景湛似是嘲笑他的无知,“怎么知道?我知道的可多了,比如你的母亲与妹妹被关在了何处,我都知道。” 那人显然不信他,睁着布着血丝的双眼,身子晃动着,欲挣脱铁锁链的束缚,“怎么可能?莫不是你与他有勾结?” 他连小川侯的名号都不愿多提,上下牙一直紧咬在一起,好像口里含的正是小川侯的皮肉,想咬碎心中所恨之人的每一寸皮肤,喝光他身上的每一滴血。 梁景湛没回他的话,只伸手对白闻简单说了句:“钥匙。” “主子?”白闻有所顾虑,但还是从袖里取出一串小钥匙放到他手上。 梁景湛拿着钥匙走向他,帮他解下锁链:“我怎么可能和那种人狼狈为奸?”梁景湛拿下他胳膊上的锁链,“我知道你不能说出同党,我所以也不会逼你。” 那人从铁架上走下来,活动活动了被绑得发麻的身子,“那你到底要什么?” “只要委屈你在此呆几日,等外面的事情办好了之后,我自然会放你出去。”梁景湛拿着玉佩转身离开了密室。 白闻在他身后也走出了密室。 梁景湛在前面吩咐他:“到了该用膳的时候给他吃饭,好生招待。” “是。” “还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做。”梁景湛停下脚步,在他耳侧说了几句话。 “好。这次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白闻点头离去。 翌日。 梁景湛坐在案几旁,忙完公务后,伸了伸懒腰。 他出了中书省,去了太医院,从里面叫了一个太医过来,一起出了宫。 ———— “这么急做什么?有客来了?”小书还在浇着外面的花草,从他面前路过一个匆匆忙忙的门仆。 他一说话,门仆停了下来,“容王殿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本王什么都没做,全是傅侍中贪图本王美色 傅晏宁:殿下不要胡说! 梁景湛:下一章又要去看望傅侍中了。 傅晏宁:不,殿下别乱来,臣不需要! 又悄咪咪改了个病句,当时发的时候明明有看过了,可是还是……输入法出来背锅! 还发现前面好几章有用错的标点,等完结后挨个改,连载就不打扰了,我已经修改很多次了(苦笑) 真的是很抱歉了 晚安安啦,要去继续码字啦~~ 第48章 小书放下了浇花的水桶,脸色一下变青了:“你先别管了,我去告诉主人。” 小书走向主子房间,其实他不用问都知道,主子的心情一定是和他一样。 主子知道容王来后,也一定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见到容王,主子都会恨不得把府门关上。 想着想着,小书换了一个方向走,直接走向了府外。 到了府外,见到容王身后还跟着几个太医,小书半张着嘴,结巴着: “殿下……殿下来做什么?” 容王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梁景湛朝后退了一步,站在一个太医旁边:“这不是很明显了么?我听说傅侍中身子抱恙,越想越不放心,便带了几个太医来看看。” 看他的笑是诚心诚意的样子,说的话好像是真的。 但小书不敢掉以轻心,容王一副狐狸相,他才不会信容王的话。 装好人在他面前没用,只是在自家主子面前就不一定了。 小书挡在府门前:“主子是病了,可主子谁都不想见。容王还是回吧。” 梁景湛既然来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发回去的。 -- 第90页 他眯了眯眼,“那你去告诉傅侍中,今日政事上还有一些事需要请教傅侍中。” 政事? 小书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 但是真若是正事,他又耽搁不起。 权衡几番后,小书道:“那容王等等,小书去通报。” 梁景湛大度道:“好。” 过了一刻钟,小书回来了:“容王殿下还是请回吧,我家主子并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你。 梁景湛问:“你怎么告诉傅侍中的?” 小书不知道他问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回道:“小人说容王殿下声称自己有要事求见。” “你这话就说错了。”梁景湛随口扯了一个同僚的名字,“你再去告诉傅侍中,他托我带了折子过来,说有事要请教傅侍中。” 小书去了。 又再次回到府前,看着梁景湛那张眯眼笑的样子,忍着不满侧着身子让出一条道:“殿下请。” 不过他也明白主子为何会一次次对容王心软了。 到底是美色误人。 梁景湛跟在他后面走。 后面的太医低声感叹着景色秀丽,不由转着头多看了好几眼。 梁景湛看见后,刻意慢了几步与他同行,悄声道:“好看是吧?日后想不想多看?本王可以帮你。” 太医忙弯着腰道谢:“臣感激不尽,只是……”谁家希望日日有病? “我知道太医在担心什么,我有办法。” 还没到房间里,梁景湛路过房间外,透过半开的小窗看到了低着头的傅晏宁。 日光融融,傅晏宁正埋着头坐在小窗的书桌前写着东西,只露出光洁的额头,被日光照得光亮,与整齐的墨发相辉映,黑白分明。 梁景湛笑了笑,很是不忍打断这副画一般的场景。 但小书打开了房门。 他还是和太医一道进去了。 “主子,容王到了。” 小书话音才落,傅晏宁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到他后,脸上又是明显的抗拒,神色更冷如冰封了。 傅晏宁手里还捧着书,目光也回到了书上,侧脸又冷峻起来:“折子放下,人出去。” 还和他闹脾气。 梁景湛垂着眼眸,眼里藏不住的浓浓笑意都被眼睫挡在了那一小片阴影中。 “傅侍中那晚扒了我的衣服,是生气我绑了傅侍中的手,没让傅侍中进行下去吗?” “!!!” 身后的太医和小书都是一副震惊脸。 小书后来想了一整晚,还是不敢相信那晚先出手的人是自家主子。 自家主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一定是容王诬陷。 过了几秒后,小书就想扑上去让容王闭嘴了。 主子的颜面和名声不能丢! 而来傅府的太医正好与他相反。 他没想到今日来了一遭傅府,竟是让他听到了这么振奋人心的消息。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催促容王继续说下去,说得越多越好。 既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也好日后在其他太医面前有了谈资。 看来铁面无情高高在上的傅侍中居然也会对容王下手,他是如何也想不通,但一看到容王的容貌后,很快就明白了。 原来是见色起意,恐怕还是蓄谋已久。 不愧是久居相位的人,人虽年少,心机就是深沉。 这要是说给别人,那得激起多大水花啊。 怎么开场他都想好了,就以这一句话开场足够了。 一个表面对容王鄙夷不屑的冷面顽固,暗地里觊觎容王的美色,费尽心机把人带上床。 要是得了闲还能让人去撰个话本子,写下这波云诡异的逸闻趣事,够博得眼球,兴许还能多捞上一点银子。 容王又在继续说了,太医立刻竖着耳朵往前挪了几步,专心致志地听着。 “本王虽也好南风,可不喜欢承欢膝下,更不喜欢被迫行那床笫之事。”梁景湛极力克制着嘴角的笑意,语气端得是认认真真。 他始终垂着眼,面上也是一派诚挚: “那晚同傅侍中喝完酒,醉后我也没多想什么,便送着傅侍中回傅府了,那是因为我信任傅侍中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才答应傅侍中让我留在傅府的邀请。” “然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傅侍中兴许是沉沦于本王的容貌,酒醉后还是忍不住对我下手了。那事后我都没说什么,实在是不明白傅侍中为何倒先生气了。” 梁景湛的声音渐低哑,听着就像是受了委屈无处话凄凉的可怜人。 他那一副长得好看是我的错的表情,简直让小书看得牙痒痒。 “臣没对殿下做什么,是殿下自己……”傅晏宁放下了书,手还停留在书页上,字字说得慷锵有力,咬得真切。 他的面容都僵在了一起,面无表情的脸上添了份薄怒,那张薄唇都气得发颤。 皙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书页,在书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指印,薄薄的淡黄色纸页慢慢被戳破。 梁景湛抬起眼皮看了眼,嘴角渐渐抿作一条线,以缓和洋溢于嘴角的笑容,他打断了傅晏宁的话,刻意扭曲了一下: “怎么,傅侍中是想说我自己愿意被傅侍中脱掉衣服?或者说傅侍中不想承认?” 梁景湛像模像样地唉了一声,“不过傅侍中不愿承认,我也能理解,算了,本王的清白早就不重要了。” -- 第91页 在太医耳中,傅晏宁的话已经很像是在强力狡辩,再加上梁景湛的话,他已经打定了自己的猜测,也相信了容王所说的话。 但也随即,太医脚步动了动,他已经想逃了。 外表如此清心寡欲的傅侍中,内心却早对容王起了心思,还对……对容王做了那些事, 这种事若传出去,肯定要败坏傅侍中的名声。 虽然傅侍中名声也不怎么样,可他也会想尽办法不让丑事外扬,所以一般知道了这种消息的人,通常是活不久都要被灭口的。 完了,不等到用太医院来陪葬,他自己就要身先士卒了。 “殿下说完了吗?殿下污蔑了臣,心愿也达到了吧。鄙府太小,容不下容王,容王还是早点回去吧。”傅晏宁手下的纸张已被他揉皱了,页角甚至破碎不堪。 梁景湛脚下没动:“傅侍中几日没来,病情一定很严重,我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能放任你不管?” 这是预料到他会被气晕,所以连太医都准备好了? “臣身子康健,不劳殿下费心。”傅晏宁看了眼窗外,侧着脸继续捧起书卷,“殿下把同僚的折子放在此处,就快点离开吧,天色已晚。” 梁景湛强忍住笑意,知道他在怕什么了。 无非又是怕他赖在傅府不走了。 “不行,得让太医看看,我才肯放心。” 傅晏宁细细的眼睫落在眼睑上,冷声拒绝:“殿下何必多此一举。” 梁景湛在他说话时已经把太医推到了他面前,眯成一弯小月牙的眼睛里亮了些许光点:“傅侍中,太医都来了,总不好劳烦太医白跑一趟吧?” 傅晏宁干瞪了一眼他,不悦地撩开紫袍宽袖,伸出白净的细腕。 那一眼对梁景湛没什么感觉,反而像是嗔怒,倒是吓到了刚到他面前的太医。 太医颤巍巍的手摸向他的脉,过了一会,道:“傅侍中气血虚弱肝火旺盛,不宜动怒,该喝些清淡的药物调理身子。” 傅晏宁听了不满:“臣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不需要调理,劳烦费心。” “听太医的,那麻烦李太医写上调理的药方,”梁景湛直接盖过了他的话。 太医不敢反驳,也不敢稍有停顿,拿着纸笔就开始写了起来。 写完后,他把药方塞到梁景湛手里,按着梁景湛的话叮嘱了一句: “要定期服用。” 说完,转身就跑了。 他走一步回一下头,看有没有人跟在他后面。 一直出了府,都没见有人要他的命,太医松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心口:“还好活着。” 小书跟在后面,看着太医惶然的样子,挠了挠脑袋。 太医走后,梁景湛走回他身旁,从袖中掏出折子,大有一副我来此是要与傅侍中商量正事的正经模样。 傅晏宁看到了折子,心里警惕不安才稍稍缓下去一点。 梁景湛趁势坐在他身旁,拿着折子放在桌上,与他肩挨着肩,他指着其中一处:“同僚说这处有些问题,傅侍中看看这里有什么错?” 傅晏宁放下书卷,一下没了方才的脾气,认真地和他说了起来。 梁景湛接二连三地问他,傅晏宁倒是很有耐心地都和他讲了。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了。 小书进来添烛火时,就见到二人格外亲密地坐在一起,主子正聚精会神地为容王讲着政论,容王凑近了听着。 明明他在此处都能听见,容王还离主子那么近,唇角都快碰到主子的脸面了。 而且还如此旁若无人。 小书气不过,也不好把他们分开。 主人说了这么多,肯定也渴了,小书灵机一动,便转身又去了小厨房,吩咐厨娘做杯参茶。 等他端着参茶送到主子房间的时候,容王还在那里和主人说着话。 小书看了眼时辰,都已到了亥时,宫门都快关了,容王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难不成容王今晚还要折腾主子? 小书只做了一杯参茶,他把参茶端到主子面前:“主子渴了,记得喝些参茶暖暖身子。” 梁景湛看他只有一杯参茶,当然知道小书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要他赶紧走。 梁景湛抓住了傅晏宁的袖子,抬着眼直视着他的眸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有点渴,也想喝。”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 殿下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晚明明是…… 梁景湛:是你逼我的。 傅晏宁:臣要炸了 为什么老是这么不正经,写着写着就歪了…… 第49章 傅晏宁移开眼,犹豫了片刻,叫来小书:“再做一杯参茶给容王吧。” 趁小书还在犹豫,梁景湛摆着手,眯眼笑着端起面前的参茶:“不必劳烦他了,我喝这杯就好了。” 小书气得肚子有些疼。 那是他给主子做的! 他看着主子,等待主子的吩咐。 傅晏宁淡淡扫了眼杯中冒着热气的参茶:“殿下想喝就喝吧。” “主子,那小人吩咐膳房再做一杯?” 傅晏宁拿起折子:“不必了。” 梁景湛也补充道:“对,快去休息吧。” 梁景湛放下参茶,拿起书卷随意指了一处地方:“还有这里。” -- 第92页 傅晏宁引经据典给他讲着,手边拿起一本书翻到一个地方给他看。 梁景湛在他说完后,不时点点头,他端起参茶,吹了吹,浅尝了一口。 “明白了吗?”傅晏宁转过头问他。 梁景湛拿着白勺,送下一口甜润的参茶,沉浸在热气中的眼帘动了动,他又指了一处:“明白了,这里还有点不懂,我哪里有写错吗?” “这处确有不妥之处,是不该这么写的。” 傅晏宁接过笔,触了点墨水,在折子上修改起来。 他的青丝垂在脖间,侧颜看着温和了很多,没有了平日的不苟言笑了无生趣的庄重模样,看着倒像是个清逸文雅的小公子了。 梁景湛耳边听着他的话,拿着勺子又喝了几口汤,喝完后舔舔唇。 他放下兰花小碗,不动声色地把小碗往傅晏宁那边推了推。 傅晏宁还在和他讲着。 梁景湛在他话音刚落时,顺势眯着眼提醒他:“傅侍中讲了这么久,想必口也渴了,喝点茶润润口吧。” 梁景湛端着茶,用白勺舀了一口汤递到他嘴边。 傅晏宁也没多想,虽有不自在,但他的心思全在书上,就连眼睛都没离开过书,顺着梁景湛的手喝了下去。 梁景湛心里窃喜,看见一口汁液正顺着淡粉的唇角流下,滑过下颌,多出一道亮莹莹的痕迹,如露珠在光下散发着透亮的光泽。 那张小嘴沾了水后,也更润泽了。 梁景湛喉结动了动,又喂了他一口,目光始终胶着在他的唇上。 “臣自己能喝。”傅晏宁还是没习惯,他的脸偏了偏,想要躲掉送来的勺子。 梁景湛不强迫他,把茶碗递给他,看着他一口一口挨着勺子喝了下去。 傅晏宁也没看碗里的东西,眼睛依旧黏在了书上。 梁景湛看他吃了几口后,后面的几勺竟然都空了,顺着勺子与嘴的空隙落到了衣服上。 “傅侍中是想让本王用嘴喂你喝吗?”梁景湛从他手中夺过小碗,放在了桌上。 傅晏宁眼睛眨着,手脚慌乱地从桌上取过小碗,当着他的面舀了一口喝了下去,像是怕梁景湛真会凑过来做些什么。 看他在昏黄的烛光里不住眨动的眼睫,梁景湛暗笑。 这样的傅晏宁竟莫名乖巧,倒像个受惊的小白兔。 梁景湛趁他喝的时候,又从怀里取出帕子擦着撒在绛紫衣袍的汤汁。 傅晏宁又像受到了惊吓,他放下手中的参茶,眨着眼,抓住了那双正拿着帕子擦着他那被浇湿的衣袍的手:“臣自己可以。” 梁景湛感受着贴在他手背上凉凉软软的手心,低头看见傅晏宁凑过来的额头轻轻笑了,有意逗弄他:“傅侍中摸着我的手做什么?” 傅晏宁触了火苗般地又很快收回了手:“臣没有,殿下勿要多想。” 梁景湛看着他垂下来的眼睫还在不住轻颤,大概就和主人的心情一样。 他把帕子放在他手里,失笑道:“那你自己擦。” 傅晏宁接过帕子,使劲擦着上面的汤汁。 梁景湛看他是要把袍子上的紫色都要给擦下来,忍俊不禁:“傅侍中慢慢来,不着急的。” 等他擦好后,梁景湛又缠着他讲了好一会。 看到傅晏宁困得眼睫都被忍下来的泪打湿了,梁景湛才站起身,转眼看着窗外的夜景:“天色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傅晏宁倒是有些惊讶,抬起了脸,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失措:“殿下……” 他有些不敢相信梁景湛就这样轻易走了。 梁景湛低头,烛光下,照出眉眼里如黑曜石般的耀光,俯身靠近他,拖长了声调:“怎么?傅侍中舍不得我走了?” 傅晏宁忙摇头,生怕他后悔了似的。 梁景湛俯视着他两道入鬓的长眉,和不停扑闪的眼睫,他忍不住低了低头。 在唇快要碰到傅晏宁的额头时,他还是忍住了再靠近的动作,眼下隐忍着欲.望,转身一口气走到了门口。 “殿下的折子……”身后傅晏宁站了起来。 “明日你捎带过来就行。” “臣没说过……”明日要来。 可梁景湛已经走了。 第二日。 梁景湛刚进中书省,傅晏宁已经坐在里面很久了。 他一坐在案几前,就见案几上已经摆着昨日放在傅晏宁那里的折子了。 “你知道吗?傅侍中这次居然把手伸向了容王?”殿外传来同僚越来越近的声音。 “你能信吗?谁不知道傅侍中嫌弃他都来不及。” “我告诉你,这事有人亲耳听到他们说的。” “是谁啊?消息也不是这么传的吧?” “对啊,这也太假了吧?” 声音越来越近。 进了殿的同僚睁眼看到坐在那边泛着凉气的人,一下噤了声,梗着脖子进去了。 后面的人边笑着,还不明白前面的人为何忽然不说话了。 刚一进去,也和前面的人一样了,噤若寒蝉,拿着眼看着傅晏宁死气沉沉的脸。 几个人看向梁景湛,梁景湛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意思是自己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 看容王这副样子,同僚纷纷看着对面的傅晏宁,他们在这一瞬间纷纷认定了传言。 -- 第93页 目光在看向梁景湛时,各个都带着同情。 梁景湛也配合着做出有苦难言的样子。 终于挨到了申时,需要改的东西也写得差不多了,梁景湛放下了笔,又吆喝了几个同僚一起去喝酒。 几个同僚喝着酒:“容王,傅侍中真……真对你起了那邪念?” 梁景湛摇着脑袋表示自己也很惊奇,“可不?唉,本王也是做梦都没想到。” 一个小同僚挤着眼睛,脑袋迷糊着:“那傅侍中既然偷偷喜欢容王,为何还要屡次三番弹劾殿下?前几日在朝堂上还害殿下受了圣人的责备。” “这都想不通?”梁景湛举着银杯,闭着眼闻着里面的酒香,“再好好想想。” 同僚各个表示不明白,眼巴巴地等他解释。 梁景湛睁开眼,银杯凑到唇边,沾了沾酒渍:“这都不明白,很简单,傅侍中如此做不过是想博得本王的注意罢了。” 同僚各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 梁景湛眼尾斜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声道:“明日啊,帮我做一件事情。” 同僚纷纷问:“什么事?” 梁景湛隐秘一笑:“这个嘛,说来也不难。” 第二日,傅晏宁身边便围了许多同僚。 几乎是他刚写完一本弹劾梁景湛的折子,就过来几个同僚,拿着折子抖着双手到他面前问事情。 傅晏宁看着那抖动的双手和抖动的纸,僵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仔细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起初几个同僚还迟迟不敢接近他,只问了几句就走人。 但后来有几个人发现,传言凶神恶煞的傅侍中除了对容王等以及整日声色犬马的纨绔态度苛刻冷硬外,真说起话来好像也没什么凶巴巴的地方。 而且回答他们毫无营养的问题时,还很有耐心地为他们认真讲着。 几个人便挨着傅晏宁问东问西,没了顾忌。 后面迟迟不敢过来的同僚也屁颠屁颠赶了过来,围在傅晏宁身边,将他围得密不透风。 傅晏宁接过一个又一个递过来的折子,想不通为何会这么热情,只是没时间思考,面前又塞来了一堆折子。 今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景湛朝一个同僚比了一个做得很棒的手势,走过去拍了拍同僚的肩,“你们且先缠住他,等到申时,再放傅侍中离开。” 同僚干脆回他:“好!” 梁景湛信步走出了中书省,又去了密室。 密室里有几丝光线从上方的小窗透进来,里面的人站在窗下背对着他,抬头仰望着窗外的一轮孤月。 他走了进去,拿出本该属于那人的玉佩,慢慢走向窗下:“今晚你就可以出去了。” 那人接过玉佩,手指摩挲着润滑的玉,仰头又看向月亮:“殿下这样做是为何?” “怎么,又不愿走了?”梁景湛也抬头看着月亮,“我会派人将你平安送出去,这个你不必担心。” “让我回到他府里,又受他控制,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那人自嘲地笑了一声,仰着头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空荡的密室里。 梁景湛不正面回答他,只说了一句: “该走了。” 梁景湛回过身,径直走了出去,似乎也不在乎身后的人是不是会跟上。 因为他有把握身后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要出来的,最后还是要回到小川侯身边的。 即使那人自己并不愿意。 到了门口,身后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白闻已经守在了外面,梁景湛把人交给他,没多说什么,白闻就带着他走了。 ———— 傅晏宁今日比他以往任何一日都要累,走在路上都能睡着。 他抬头揉压着眉头,抬眼便望到了一轮圆月,是乍然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的感觉,心情顿时畅快了很多。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出了宫,外面的天只剩下了一片皎洁月光,笼在他一身紫衣上,如从月华里走出的谪仙,梦幻朦胧。 街上走动的的人寥寥无几,河湾泛着浅浅的月光。 眼前忽地掠过一个人影,他的身子也蓦然一轻,猝不及防地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冰凉的身子靠在一片温热的胸.膛,傅晏宁长眉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咳……间接亲亲,赚了 第50章 傅晏宁从他手里抽出手:“殿下要做什么?” 耳边风呼呼吹着,傅晏宁的身子也更冷,下意识朝梁景湛靠了靠,说话的语气也像带了冰渣,凉嗖嗖的。 “跟着我走就知道了。” 说是走,梁景湛却是抱着他凌空向高处飞去。 到了一处最高的屋檐,才停了下来。 “殿下放臣下来,臣要回府。”傅晏宁身子动了动,他整个人被梁景湛锁在了怀里一样,动了几下还是在梁景湛怀里。 梁景湛的怀里暖和倒是暖和。 但这么晚把他带到人家屋檐上,准是没什么好事。 梁景湛直接按着他的身子倒到了屋檐上,手里还揽着他的腰。 那双手火烧火燎的,傅晏宁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有些烫。 他身子又动了几下,要站起来,腰却被人掐了一下。 傅晏宁一下没劲了,又趴到了屋檐上,他干瞪了一眼梁景湛,咬着牙怒斥:“殿下自重。” -- 第94页 梁景湛看他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映着月光的眸子浅浅弯了弯,手下也松开了。 身旁的傅晏宁爬起来就要走,冷酷无情地像青楼里的客人。 梁景湛慢慢欣赏着他的动作,等人刚站起来,他就拽住了那块衣袖,把人扯了回去。 傅晏宁被他一扯,不迭退了几步,刚转过身,一鼻子就撞到了他肩膀上。 梁景湛在他耳边低沉沉的笑:“你急什么?迫不及待地想投怀送抱?” 结结实实地一撞,傅晏宁磕得鼻子痛,被他的话再一气,就觉得鼻子更疼。 他一手推开梁景湛,方要揉揉鼻子,还没等他抬手,梁景湛就拉住了他的手,抬手在他鼻尖捏了捏。 “傅侍中还疼吗?” 傅晏宁被捏得哼了一声,他再一次沉着语调重复:“容王殿下放开臣。” 梁景湛松开了他的鼻子。 身前的人僵着身子,不敢做其他动作,好像生怕又被他捉弄,这副小心提防的模样让梁景湛觉得好玩。 但一想到正事,梁景湛只得暂时止住使坏的心思。 梁景湛拉着他坐下来:“今晚过后,京城再也无贼害,傅侍中不想多看看吗?” 傅晏宁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他心里还在生着闷气:“京城这么大,殿下如何保证没有贼害出现?” 梁景湛指了指屋檐下的街道:“你看。” 下面的街道已经走来了十几个人,十几个人身上的玉佩在月下一晃一晃地,让傅晏宁想起了什么,那玉佩与他之前见过的盗贼身上的玉佩无异。 “慢点。” 对面也同样走来十几个人,与之不同地是,这十几人几乎都是老者,旁边或有一个姑娘扶着,或者一个黑衣人扶着。 傅晏宁展开眉头,抬头诧异地看向梁景湛:“殿下这是……” “看看就知道了。”梁景湛扯着他趴下来,神神秘秘道,“快开始了,快趴下,不然影响气氛。” 傅晏宁不明所以,被他拉着趴在屋檐上,静静望着下面。 看了会,傅晏宁就坐不住了,他还不忘一本正经地告诫梁景湛:“殿下,偷看不是件光彩的事。” 梁景湛把他身子拉了下来:“傅侍中是想让我用嘴堵住你的话吗?” 傅晏宁抿紧嘴,果然安静了。 对面接二连三地走来几个人,都被人搀扶着,多为老者,从他们这边过来的,则是一群着着玄衣的年轻人。 两队人走进了,借着月光互相看清了对方,两波人都愣了愣,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娘。” 在一个耳朵有一点痣的年轻人冲上前喊了一声后,身旁的几个年轻人都像被触发了某种情感,纷纷跑向对面的老者。 对面的人也走上前,抱住了冲过来的人,一脸慈爱地摸着怀中人的脑袋。 两队人很快抱在了一起。 月色下玉佩流光溢彩,里面仿佛有条河在缓缓流动。 耳朵带痣的男子抱着一个老妇,话里带着哭腔:“娘,真的是你吗?” 妇人颤巍巍的双手摸着他的脊背,又捧着他的脸仔细看,像是要把眼前的人融到自己眼中,她眼里红润了一片:“夏儿,是娘。” 那人抬手擦去妇人的眼泪,哽咽着:“娘,你还好吗?儿子已经三个月未见过娘了,每日做梦都会梦到娘,还有娘做的雪梨汤。” 妇人也抬起手,抹去自己儿子脸上的眼泪。 那双手皱巴巴的,手心布满了茧子,磨在他的脸上带着疼痛。 但痛也让他更加明白,这一刻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娘又何尝不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吃了什么,吃得饱不饱,有没有受苦,个头又有多高了。” 妇人一点点摸着他的脸,用手勾画着他的脸庞,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痣每一个块印记都刻在了眼里和心里,“我的夏儿是真的瘦了,肯定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吧。” 妇人边帮他擦着脸上的泪,自己眼里的泪却是泪如泉涌,在月光下盈盈闪烁。 “都怪娘拖累了你,娘对不住你。” 男子佯装生气,但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娘亲:“娘,你不要乱说,都怪我……怪我无能,保护不了娘……和妹妹。” 他忽然抬头望了一圈,怀疑地问着妇人,语不成声:“娘,妹妹……妹妹……妹妹呢?她是不是因为我死了……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大得刺耳,盖过了周围其他人的啜泣声。 妇人不忍地重重点头,头埋在男子的肩上,哭的声音更大了:“夏儿不要多想,这不关你的事。” 男子推开妇人,哭喊着:“怎么不是我的错?都是我让娘和妹妹受了连累,那次我未完成小川侯交与我的任务,便被他受以威胁。” “他扬言说要杀掉妹妹,我当时以为不是真的,可、可我真的不敢想象,那个禽兽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男人说着说着掩面哭了起来,呜咽着声音如大漠孤狼哀嚎,处处透着悲凉凄苦。 旁边也有几个人痛骂着:“那个狗东西不得好死!死后也一定下十八层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 一旁也有几个人愤恨地啐了一口:“说起来就恶心,你知道吗?与我们同关在一处的姑娘,从一开始的十五六七个,只剩下了我们三四个。” -- 第95页 “那个混蛋是个好色之徒,里面好些姑娘都受尽了恶人□□,有性子烈的,为保清白之身,欲以死明志,可被那人三番两次救活,又折磨至死,这种败类,死一百次都不够。” 男人咒骂:“杀千刀的没良心的,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狗侯爷还逼着我们去偷去抢,做我们不想做的事。” 妇人泪雨凝噎,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儿子:“夏儿你回答我,这几个月京城里发生的多起盗窃案都是你们做的吗?” 妇人看着他的眼睛,悠悠的话音在冷月下泛着悠凉。 男子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妇人。“我……” “夏儿你说实话,京城里发生的偷盗事件是不是都是你们做的?”妇人泪眼婆娑,逼问着他。 “是!”男子闭了眼,一口气回答出来。 妇人双手颤抖着抬起,“好……好,我们李家向来光明磊落,从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你父亲若是看到你这样,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男子一脸痛苦,紧压着唇:“娘,我知道。” 妇人手抬到他面前,语声痛苦,费力说出几句话来:“既然你父亲不在,那我替他问你,我们李家第三十八条家训是什么?” “不偷不抢。”男子即刻脱口而出。 妇人扬着的手在空中颤抖,她厉声道:“该怎么罚?” “断手。” 话说完的时候,妇人的一巴掌已经落了下去。 男子眉头也不皱,端端站着并不躲。 其他人的哭诉声也停了,妇人的第二掌就要落下,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了胳膊。 “这事实在不能怪他。”旁边的人从腰间卸下一块玉佩,“小川侯用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时刻让我们戴着这块玉佩,这块玉佩就是家人的命。” “玉佩碎,人也亡,他要我们无时无刻不戴着这块玉,就是为了在我们不想做事的时候提醒我们,我们的腰间挂着一家人的命。大娘,这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啊。”旁边几个相熟的妇人们擦着眼泪,走过来劝她,“用不着,这些孩子们也是为了我们,怎么说,都是我们连累了他们啊。” 妇人惨笑着,眼泪一串串地砸下来,打湿了脸面,她慢慢地垂下了手:“是娘……是娘的错,娘死了没关系,可夏儿不该为了娘做出那种亏心事,娘也不想因此苟活,想你爹他……在泉下也是不会心安的。” 旁边一个人拉开李夏的衣袖:“大娘,你再好好看看。” 被拉开的袖子下,一条胳膊伤痕累累。 有或长或短的剑伤,也有被火烫成青黑色的狰狞疤痕,形状不规则地盘踞在胳膊上,还有几道如蚯蚓般爬在胳膊上的细长伤口。 露出的伤口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妇人小心翼翼地摸着男子身上一道道的伤,每碰一下,身子就颤抖得越厉害。 男子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她心里的一道刺,那刺将她的心几乎穿透。 她低声喃喃唤着:“夏儿……” 旁边的人借机又道:“每当小川侯看上哪家的妻女,又或者是听到哪家有宝物,都会派我们去偷去抢,没抢到或者暴露身份的都得被他杀掉。” “我已经亲眼看着几个人被他一刀砍死了,起初李夏死活不愿意,因此也受到了小川侯不少惩罚与威胁,大娘,饶过李夏吧,日后我相信他会改过自新的。” “日后……”李夏自己拉下了衣袖,不忍看到妇人的泪花滴落在他胳膊上,他目光空洞地望向黑暗中,“我们还会有日后吗?小川侯能放你们出来,是不是说,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 周遭的啜泣声又大了起来,各个暗暗抹起眼泪来。 “难道我们今晚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本比我第一本长了好多,按大纲写下去,目测会有二十多万近三十万吧,加油! 等到完结后过段时间看,才能发现问题吧 第51章 “要死一起死,我再也不想被迫做这般见不得光的事了。” “就是,我也能与我家娘子在地下再续姻缘。” 有一妇人忽一笑:“什么死不死的?晦不晦气?” 几个年轻男子们还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刚要发问,一道声音就打住了他们的话。 “马车准备好了,出去再说吧。” 身后停留很久的带着鬼脸面具的男子终于走了过来。 “他是……”几个年轻男子指着他,后退了几步,保持着警惕。 妇人用袖子随意抹了一下眼泪,推着自己儿子上前:“他啊,就是救我们出来的人,快给恩人道谢。” 几个年轻人被推搡到鬼面男子面前,齐齐朝他跪拜: “多谢恩人救了我们。若没有恩人在,怕是我与家人再难有重逢之日。” 妇人也再次跪下,哭着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多谢恩人,多谢!” 鬼面男人躲开,背过身去,面上的鬼面让他看着好像有动怒的趋势:“救你们的人不是我,是我的主子,你们该感谢的人也是他。” 妇人和年轻人面面相觑:“那恩人的主子是……” “小川侯关着我们的地方如此隐秘,又如何会有人知道?我猜恩人的主子一定也是个厉害人物。” -- 第96页 跪着的妇人匪夷所思:“莫不是离王?” 鬼面男人转过身来,露出的眼眸黯淡得不见一点光:“不要乱猜。” “娘,你知道是谁吗?”一个男子见身旁的娘亲没说一句话,便顺口问着他娘。 “唉,娘也不知道是谁。”她抬头看向鬼面男人,“娘问过他了,嘴风紧得很,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见他不肯说,便有人生出了疑问:“这不会是场阴谋吧?小川侯又要做什么来控制我们?” “主子要我不要多说,你们也不要多问。怀疑我的人安静地待在这里,等着小川侯找来就行。” 忽然,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突出: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傅晏宁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梁景湛,月光映得身旁的人眼睛也生了亮光,好似眼眸有另一个月亮般。 “是殿下做的?” “傅侍中可真聪明。”梁景湛眼里的月光闪了闪,“但是眼下重要的是要赶在小川侯找来之前赶快离开,讨论是谁做的,没有必要。” 他眼光又望向下面,借着月光,他能清楚看到,方才声称自己知道了一切的人耳朵旁有一个明显的痣。 正是他被绑去密室里的那一个人,方才听他的名字好像叫李夏。 没想到这样都能猜到。 梁景湛摸了摸下颌。 几个年轻人和妇人纷纷看向李夏,李夏的娘也抓着他的衣袖,眼含期待:“是谁?” 鬼脸男人也定睛看他,眸光落在他身上。 “是容王。” 李夏的话一出口,周围人人都沉默了,连原本微弱可闻的啜泣声都听不到了。 几个妇人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是容王?” 年轻人也质疑:“你又是如何知道是容王救了咱们?” “怎么会是他?你要说是离王我还信,可容王他……不过一个草包而已,这京城里谁不知道?” “住口!”鬼面男人大喝了一声。 这突然放大的声音让每个人都一阵颤栗,但鬼面男人如此剧烈的反应,也让他们也明白了一件事。 救他们的确实是容王。 “是不是有人用了我的玉佩将大家都召集在此?”李夏举着玉佩。 “是。” “之前我们都没见到你,你去哪里了?” “我被容王……” 傅晏宁还没听完,耳朵就被人捂住了。 “殿下做什么?”傅晏宁不满地抓着他的手,要把他的手扒下来。 梁景湛弯着眼,等李夏的话说完了,才笑着松了手。 傅晏宁要再听的时候,那人的话早就说完了。 傅晏宁的疑问还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他只想知道,梁景湛是如何在这短短几日就找到了小川侯藏人的地方。 方才梁景湛捂住自己耳朵,明显是为了不让自己听到。 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他? 傅晏宁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这件事。 冷风忽然拂过,他终于回过了神。 街上的那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都跪拜在地,身子正朝着皇宫的方向,嘴里各自念叨着:“多谢容王。” “容王真是我们的恩人。” 还有人抽了自己的嘴:“方才我还唤恩人是草包,是我眼拙。” 过了好一会,十几个妇人和年轻人才互相扶着起身。 “走吧,主子也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可以保障你们的安全。” 鬼面男子到了马车前,揭开车帘,一群人跟着上了马车。 夜色中,几架马车伴着月的清辉,一路摇摇晃晃,渐行渐远。 “殿下到底做了什么事不好让臣知道?”傅晏宁望着远去的马车,对那个人的话念念不忘,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开口问他。 “反正不是什么对不起傅侍中的事。” 梁景湛翻了个身,脑袋枕在手臂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看着他,还在朝他笑。 他早知道梁景湛不会告诉他的。 傅晏宁倒释然了,他坐了起来,看着马车驶过的地方,又想到了梁景湛与小川侯的赌约。 证据都放跑了,他还要怎么赢? 而梁景湛居然还笑得出来,傅晏宁不觉气上心头:“殿下难道不为自己的赌约想想吗?” 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在生气。 “这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梁景湛无所谓地仰头望着天,忽然从他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那双眼尾挑了挑,他拉了一下傅晏宁的衣袖,支着身子凑到他面前:“傅侍中是在生气吗?是怕我输给了小川侯?” 天上繁星闪烁,静谧的夜色里月光与星光相伴。 傅晏宁眼角不经意地看见,在梁景湛笑的时候,他那双眸子里藏的月光和星光都弯了起来。 似乎最亮的月光都藏在了他的眼里。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还是又一次想到狐狸了。 傅晏宁眼睛从他脸上移开,他抬头看着月亮,心虚地眨着眼:“臣没有。” 一声轻飘飘的笑声落到傅晏宁耳中。 梁景湛又躺了回去,声音带着无奈:“本想带你去看看丁香花的,只是这个时节,丁香花还没开,一时也找不到看头,不如委屈你和我今晚看看月亮吧。” -- 第97页 傅晏宁眼神涣散地望着无尽夜空:“殿下为何会这样说?” 为何要带他来这里,又为何想要带他去看丁香花。 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梁景湛准备好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傅晏宁的目光就被眼角一处闪着点点亮光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夜色下,周遭沉寂无声,只有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荡漾着月色,河上忽然泛了点点亮光,随着河湾忽上忽下地。 傅晏宁看清了,那是许许多多的小河灯。 “好看吗?”梁景湛躺在一片瓦砾上,眼睛盛着月光,笑看着他的背影。 傅晏宁看得竟莫名有些痴迷,心神也随着那河灯晃荡着。 他是想回答好看,但习惯使然,他难以轻易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特意为你准备的。”梁景湛坐了起来,与他并肩,“知道你喜欢安静,这夜深人静,又只有你我二人,可还满意?” 傅晏宁转过头,正对了那双眼睛,夜里那双眼睛仿佛依旧能摄人魂魄,让他又有些恍惚了。 恍惚到,好像一瞬间,过往的种种都在他和梁景湛这不到一尺的距离间散化开。 又恍惚有一瞬,他生出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极度不真实的错觉。 傅晏宁身子向后移了一下,拉开距离,对方的过于亲近,总是让他下意识就想拒绝:“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梁景湛的手在快要挨到他的腰上时又落了下来,“七月十七日,你不会真忘了吧?” 七月十七日,是他的生辰日。 傅晏宁脑子里闪过几片零碎的记忆。 很多年前的一场杏林宴上,圣人谈笑间问了宴席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最想见到的事情是什么。 席间纷纷赞扬天和帝的仁德厚爱,愿所见之事为圣人坐守江山直至千秋万载。 而那时傅晏宁还只是跟着父亲前来赴宴的小公子,说的话也没甚忌讳。 平日里慷慨激昂的文字,忠贞报国的诗卷,他没少看过,也因此豪言壮志便是信口拈来。 那日他当着天和帝及一众国子监学者的面,挺着胸脯颇为傲气地说了一句: “唯愿眼望漫天星河,身付穷途乱世。” 他一句话说完后,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圣人脸上也难看至极。 对他投去欣赏眼光的只有他的父亲和梁景湛。 只因那时前宁并不安稳,百姓因着战乱频繁流离失所,各处狼烟四起,唯有宫里没有半分不安稳的样子。 太平的时候遛鸟逗雀,在战乱时依旧照做不误,好似从未受到战乱波及。 在他看来,那也可真算是个乱世。 但宫中,偏对乱世二字避讳得紧。 就他这一提,就犯了大忌。 那些话像根针一样扎进宫里表面编织的浮华,只是仍没有人肯醒来。 没想到多年后,在他的生辰日里,有一个人不但记得他说过什么,还为他做了这么多。 “可惜今晚星子不够多,也不够亮,你要的漫天星河,我想来想去,也只好以灯光弥补了。”梁景湛抬头远眺着笼在夜色下的皇宫,“你想看见的盛世,我相信终有一日,会见到的。” 傅晏宁眼睛冷冷望着远处明灭可见的河灯,看上去无动于衷:“本是早年一句狂妄之言罢了,容王犯不着如此。” “本王想做的事,还需要傅侍中告诉本王该不该做吗?” 他的胳膊撑在傅晏宁身后,闭着眼深吸了一口傅晏宁身上的清甜,“我做的向来全是我想做的,从来没有什么不必如此的话,你就是说了,我也不会听的。” 那语气听在傅晏宁耳中,活脱脱就是一个倔强的纨绔子弟形象。 傅晏宁对他的话毫无招架之力,他眼睫眨了眨,嘴角随着风展出一抹易逝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事情有点多,因为每次发之前都要修改一遍,今天修的时候已经到了五点半了,我修得又慢,就耽搁了时间,居然晚了十一分钟! 对不起呀! 第52章 今日是他与梁景湛度过的一个生辰。 也是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一日。 傅晏宁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眼,哪怕一眼,都会被他的坦然所吸纳。 之前他做错了选择,害了那人,如今还有机会,傅晏宁不想再让那些事再来一遍了。 ———— 终于到了与小川侯约定好的日子了。 梁景湛与傅晏宁两人进了京兆府,只见到了拿着扇子踱来踱去的萧魏升。 小川侯和柳驸马还没有来。 “你们可算来了,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小川侯还没来。”一直踱着步的萧魏升看到他们,终于合了扇子,停了下来。 梁景湛在座上坐下,闭着眼,身子仰了仰,懒懒靠在椅背上:“小川侯兴许还在想着该怎么办,不着急,慢慢等。” “什么意思?”萧魏升看他这么淡定,慌忙赶上去俯身问。 梁景湛眼睛都懒得睁,就连方才说话的他语气里都是困倦。 萧魏升看他这样,又转而问傅晏宁,却见他眼下乌青,竟也是副疲惫不堪的样儿。 萧魏升忙将傅晏宁引到座上坐下,不由惊诧:“你们昨晚做什么了?一晚没睡?” -- 第98页 说完,萧魏升又去叫人备两杯热茶过来。 傅晏宁好歹还睁着眼,他坐定后,垂着眼正想着该如何回他的话,梁景湛就开口了。 “也没做什么,就爬屋檐上看了晚月亮。” “你说什么?”萧魏升几乎要惊掉下巴。 他的折扇一下打在了手上,也没空管疼不疼:“昨晚我一直想着该怎么办,翻来覆去都睡不踏实。” “刚才你一进来,我看你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还以为你八成是有了把握,可是你却什么也不做,难道就坐这里等输吗?” 梁景湛睁开眼,轻挑着眼尾笑:“谁说我要输了?” “不是输那是什么?”萧魏升看他手上两手空空,转头朝门口望了眼,也没看到什么带过来的证人,他心里不由慌张,“这下该怎么办?傅侍中……” 萧魏升目光炯炯,望向傅晏宁,寻求他的意见。 但他眼里又失落起来,前几日傅晏宁还是站在梁景湛那边的,由着他胡闹。 傅晏宁面上一如既往地很平淡,果然也说了一句和上次差不多的话:“容王心里有数,萧大尹不必再白费口舌了。” 这件事上倒与梁景湛一致。 萧魏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有两个小厮端来了茶,放到了桌边。 梁景湛端起茶,掀开茶盖闻了闻,欣然乐道:“傅侍中似乎越来越清楚我了。” 傅晏宁也端起茶,吹了吹浮沫,低着眼浅浅饮了一小口:“毕竟赌约输了,丢脸的是殿下。” 梁景湛不说话,喝着茶淡淡地笑。 萧魏升感觉只有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这两人好像知道些什么事,可就是不告诉他。 萧魏升猜了猜,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 从他们脸上看吧,除了淡定还是淡定,什么也看不出来,萧魏升按捺不住,又来回走动着:“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秘密。”梁景湛喝了几口,又放下茶杯,闭了眼休息。 “什么秘密?”萧魏升看着傅晏宁。 傅晏宁也放下茶杯,端坐着自顾自地理着自己的衣袖:“臣也不清楚。” 萧魏升不信,他看傅晏宁明明就知情。 看他俩一个在小憩,一个理着本来就没有什么褶皱的衣袖,萧魏升就更急了。 府里香坛里的香一点点燃着,燃完的香灰一根又一根地落在了坛里,眼见已经过了一半。 萧魏升还在扇着折扇来回踱着大步。 门口赫然出现两个人,萧魏升看到后脚步停了。 梁景湛也抬起眼皮,与傅晏宁同时看向门口。 小川侯和驸马站在门口,挡去了大半光线。 小川侯环视府里,昂着头进门就问:“证据何在?” 梁景湛起身,眼中坦然自若,眼尾又稍稍弯起:“小侯爷何不坐下慢慢说?” 他的声音也是与神情一贯的从容,淡色的眸子里看不见该有的慌张,甚至带着京城里纨绔常有的肆意放纵,仿佛对什么事都在不在乎。 而且都到了这种形势下,还能笑得出来。 还真是罕见,但他也能料想得到,对于一个草包来说,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丢脸。 看上几眼后,小川侯本来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像块石头落地了。 他跟在驸马后面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看到府里也就这几个人,没有出现他想象的场景,小川侯放下警惕,哼哧一笑。 他在梁景湛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下,一条腿悠闲地架到另一条腿上:“我看你就是没有证据,想拖延时间罢了。” 萧魏升捏着扇柄,眉眼沉积着忧虑,看了看梁景湛。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想的。 梁景湛手上什么都没有,如今剩下不过半个时辰,再去找证据也来不及了。 梁景湛回了萧魏升一个轻佻的眼神,还附带了一个轻佻的笑。 那尖如柳叶的眼尾里透出来的精光,还真的暂时安抚下了萧魏升的情绪。 他点点头,一敲手里的折扇,放回袖里,又去差人端茶。 梁景湛拍着手,对着小川侯眯着眼笑:“还真被小侯爷说对了,我还真就打算再拖一会。” 小川侯也笑,油亮的脸上满是嘲讽:“容王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找不到的话,讨饶还来得及。” “半个时辰,还算充足。”梁景湛不去看他,转头时似无意间看了眼门外。 桌上燃的香断了一根又一根,外面的日头也在一点点地向西斜去,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在一点点被拉长。 小川侯按着扶手,仰头大笑,腿不自觉地抖动着:“好,就给你半个时辰,好好想想该给我唱个什么曲?” 驸马拉了一下小川侯的衣袖,小川侯挥了挥手,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放心。” 柳驸马也死死盯着门外,生怕忽然从外面走出什么人来。 他的眼神还留在门外,借着压低身子的动作,还是劝了自家弟弟一句:“差不多就行了,被放走的那些人要是被容王碰巧撞见,咱们都得完。” “哥,你不是说有你在,出了什么事你都能解决吗?在一个草包面前,我们可不能自乱阵脚。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没辙,只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没什么可担心的。” -- 第99页 小川侯拍了拍他的手背,见他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顿时就没了耐心,声音情不自禁高了一点: “哥反正你就别担心了,就等着欣赏容王唱曲吧。不过,你看他那容貌,要是能让他跳支舞赏赏,还不知是什么滋味呢?” 他的声音高到过来递茶的萧魏升都听见了。 萧魏升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拍在案上,几滴滚烫的茶水都从杯盖里跳了出来:“还望小侯爷说话注意分寸,什么叫狱吏之贵,小侯爷肯定也知道吧。” 萧魏升口中的狱吏之贵,小川侯自然明白。 这是在说进了京兆府的牢狱后,不管是多大的官,身份又如何显贵,都得腆着脸面受着狱卒的处置,甚至还要为了减少惩罚,不断地讨好他们。 简而言之,就是在他这京兆府里,话还是由他说的。 小川侯气得从椅子上跳下,脸都变了形状:“你敢当着驸马爷的面对我这……这样说话?” 驸马捏着拳头,重重锤了一下木椅,他声音里隐忍着愤怒与焦急:“别说了。” 小川侯还没明白驸马为何生气,他看到驸马一直在看着门外,视线便也望了过去。 而门口的人也出了声,直直就朝梁景湛走去:“主子。” 进来的是一个带着鬼面的男人。 梁景湛懒洋洋地抬眼:“人带来了吗?” “带到了,在外面,属下带他进来。”白闻低着头,音调短而有力。 “好。”梁景湛身子才坐正,捞起没喝完的茶小啜了一口。 白闻转身就去了,转头时目光掠过小川侯和驸马身上,眼神略有迟顿。 小川侯和驸马身子下意识抖了抖,面具后面散发出来的眼神带着猛烈的警告和恐吓的意味,直直穿过面具的眼孔扎在他们身上。 两人顿时心生不妙,互相看了一眼。 驸马眼中多是恐惧担忧,小川侯则更多是不可置信,仿佛见了鬼。 二人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慢慢挪向门外,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事似乎要对他们不利了。 但小川侯心里多少还觉得有挽回的希望。 对驸马来说,这种希望已经彻彻底底破灭了,尤其是在他重新审视过梁景湛波澜不惊似不把赌约放在心上的模样后。 这并不是对赌约无所谓,也并不是做好了输的准备,而是一种必赢的决心。 街上人声嘈杂纷乱,府里一时更衬得寂静无声。 在座每个人的耳中,一直有刻漏里的水流声回旋在每个人耳中,或快或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人过来了。”鬼面男子再次出现,这次他的身旁多了几个被绑着的人,和一个大的黑漆木头箱子。 小川侯和驸马看到箱子,像被针扎了般,腾地站了起来。 萧魏升和傅晏宁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面上谨慎的神情散去了不少。 “这些人是谁,小侯爷该是很清楚的吧?”梁景湛放下茶杯,悠闲地走到门口的木箱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  刻漏,古代一种用水来计时的工具 萧魏升:你们昨晚背着我去做什么了? 梁景湛:只是睡了一晚而已。 萧魏升:!!! 第53章 “这些是属下从小道劫的走私犯,经查证,是受小侯爷所托。”白闻简明扼要道。 “诬陷!”小川侯脚步虚晃着走到被绑着的几个人面前,他指着面具男人,又始终保持着距离。 驸马也走了上来,他踢了一脚一个被塞住嘴用麻绳捆做一团的人:“指不定他们都被人收买了,才反咬我们一口。” 被堵住嘴的人倒在了地上,还痛苦地挪动着身子,摇着头就往小川侯脚边蹭。 小川侯气急败坏,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恨恨地踢了他一脚:“滚!” 梁景湛听到反咬这话笑出声,他不紧不慢道:“既然两位不信,那就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了。” 小川侯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驸马。 两人面上均多了份谨慎。 白闻从袖里取出一张蓝色本子,他拿了起来翻了几页,里面记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缀着一串串数字。 萧魏升从他手里拿过蓝本,翻了几页,递给傅晏宁,道:“这是账本。” 梁景湛瞟了眼脚下的箱子问,气定悠闲道:“那到底是什么账本呢?” 白闻明白他的意思,弯腰打开箱子上的锁。 众人目光一时都落到了那木箱上。 小川侯和驸马自从那箱子被搬来之后,两人的眼睛就没他们就再离开过那木箱了。 他们眼神灼灼,似要将木箱看出个洞出来。 锁终于开了,白闻揭开箱子,木箱盖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等里面的东西完全露出来后,几个人才看清了。 箱子里面全是白白净净的帕子。 白闻面具下的脸面僵滞。 主子让他去找小川侯走私盐的证据,他也顺着主子交代的去办了,抓的人不会错,那么这里面装的东西应该是盐才是。 难道是自己找错了? 白闻疑惑地看向了主子。 主子面不改色,好像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那应该就不会错。 小川侯走了几步,弯腰抓起几块帕子,拿着帕子到了梁景湛面前,又在傅晏宁和萧魏升面前走了一圈,挺着胸脯道:“小爷我……我送几个帕子怎么了?有问题吗?” -- 第100页 梁景湛从他手里拿过帕子,轻声又惬意地笑:“当然没有问题,只是……” 小川侯回到他面前,大声吼叫:“只是什么?” “出去!”守在府门外面的侍卫拔剑忽然大喝了一声。 这一声迫使众人都向府门外看去。 门外忽然聚了一堆人,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一堆人对着里面的情况指指点点。 “怎么还没开始?”一人刚从酒楼出来,擦着嘴上的米粒抱怨。 “人好多啊,那不是傅侍中吗?京兆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低矮的人在后面掂着脚跟,透过这么多人头的空隙间往里瞧,大声叫嚷着:“小侯爷说的热闹是开始了吧?” 在前面的一个人扒着侍卫放到他胸前,拦住他去路的剑,“看样子好像是。” 低矮的男子又道:“不是说好的容王唱曲么?怎么没声音?” 低矮男子旁边的人指着地上被绑的人,嘿然一笑:“这倒在地上的人也是要唱曲的么?” “大壮,你怎么来了?”后面的人看到自己同伴,低声惊叫。 “我怎么能不来?小侯爷不是说让咱们午时都要来府门外看热闹嘛,只要到了,不仅能看到热闹,还能得到八十两银子,这多有意思!那你呢?” “一样一样。” 围到府门外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外面的侍卫呵责了几声都没人理会。 驸马把小川侯拉回自己身边,指着门外:“外面的人是你叫来的吗?” 小川侯回头看见门外的人,心里颤了一下,浓眉扭在了一起,脸上再也看不见一点神气,他懊恼地摔下一个字:“是!” 门口被人围得严严实实,光都透不进来,府内站的一排侍卫按着剑,只等待萧魏升的命令。 萧魏升却问梁景湛:“要赶他们走吗?” “不了,今日之事既然小川侯希望被这么多人瞧见,那我也顺从小侯爷的意思。”梁景湛倒是无所畏惧。 他接着小川侯方才说的话问:“小侯爷承认了这些帕子是自己的,还一口咬定我在诬陷你,那很简单,我说这帕子里有猫腻,小侯爷信不信?” 小川侯看着他指尖挑的几块帕子,心里如打鼓一样吵闹,看着梁景湛从头到尾的镇定自若,小川侯无形中也感觉到了压力。 他不知道容王是如何发现他的事,又是如何抓到这些人和木箱里的货。 若是真被他找到了证据,不仅丢了面子,事情还会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走私盐可是大罪啊! 小川侯艰难地咽下口水,转头看着驸马,投去求救的目光。 驸马见状硬着头皮走了几步: “本侯的弟弟只是差人送了一箱帕子,容王却口口声声咬定我们走私盐。” “我看分明是容王别有心思,想把自己走私盐的罪责嫁祸于别人,而容王恰好与本侯的弟弟有过节,容王便趁机栽赃陷害。” 这种情况下,只能一口咬死,不然他们一没理,就是相当于承认了这一罪责。 真是骑虎难下了。 围在府外的人各个惊讶不已,互相议论起来。 “什么?容……容王走私盐?你听到了没?” “这、这可是死罪啊。” “小川侯和驸马明明都承认了,这帕子是你们的,我又怎么陷害?” 梁景湛问话的语气也是平平的,没有质问的气势,但说出来的话让小川侯和驸马的心都悬在了空中。 梁景湛晃了晃手中的账本:“再说,账本和人证都在这里,按我这头脑,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是吧?” 小川侯和驸马还没回话,外面的人就已经回答了: “也是。容王并不像是会做这事的人。” “方才听驸马爷说这帕子是小侯爷的,是吧?” “是啊,那走私盐出现的不该是盐吗?和帕子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梁景湛一手挑起帕子,对萧魏升道,“取盆水来。” 门外的人狐疑地看向同伴。 “取水做什么?” 一人愣着摇头:“不知道。”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容王要做什么。” 萧魏升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不假思索地挥手,差人去端盆水来。 萧魏升吩咐完后,带着疑惑靠近傅晏宁,悄悄问他:“他要水做什么?” 虽然傅晏宁一直不说话,但他面上和梁景湛一样,坦然且没有半分疑色,萧魏升就确定他也知道梁景湛要做什么了。 傅晏宁也小声回他:“殿下的意思是……” 听完后,萧魏升恍然大悟,低声感叹:“原来是这样。” 他原本因忧愁拧在一起的眉毛如泡在水里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再看梁景湛时,眼里也多有钦佩。 梁景湛今日,可真让他是刮目相看了一番。 侍卫端着水从后面来了,梁景湛接过铜水盆,当着众人的面把帕子放了进去。 几乎是他刚一这么做,很多人都明白过来他这样做的目的了。 “噢,原来容王是用这招看帕子里有没有藏过私盐。” “我也明白了,帕子上若是有盐的痕迹,泡入水中水会变咸。” “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 帕子在水里浸了一会儿,梁景湛把帕子从水中捞出来,又叫来一个人:“去把水盆里面的水给他们看看。” -- 第101页 几个人争先恐后伸出手指,手伸进水里,沾了一点水放到舌尖尝了一口。 “是咸的!” “里面有盐。” “这帕子是小侯爷的,难道小侯爷他……” 后面涌上来几个人高声喊着:“好啊,平日里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坏事做尽,这下做的坏事都落到自己头上了吧?” 一个人啐了一口,“呸,真是活该。” 后面的人纷纷应和:“罪有应得!” “今日若不是容王指出来,怕狗侯爷做的勾当永远不会被揭发出来了,我们也要一直受他欺压!” 有妇人在后面也应和着:“就是,这次多亏了容王。” 小川侯猛摇着头:“别听容王胡说!” 驸马也忍不住朝外面喊着:“趁本侯还没发作,赶紧闭上你们的嘴。” 梁景湛不着急反驳他,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玉佩上系着一条红线,他手指穿在红线中挑起玉佩,在小川侯面前晃着:“这个小侯爷一定很熟悉吧?” 小川侯脸上的肉在抽搐,他指着梁景湛:“果然是你放走了他们!” 驸马听到小川侯说破了嘴,赶忙把他扯到自己身边。 梁景湛不急不躁,在小川侯手伸上来要抢玉佩时,他就收到了怀中,让小川侯抓了个空。 小川侯脸面急得越涨红,越衬得梁景湛出奇地冷静,仿佛每个人的情绪都在他掌控之内。 “还有个朋友想见见小侯爷,小侯爷不想看看是谁吗?”梁景湛的目光掠过门口围观者的头顶,一直望到了门外,他嘴角勾起,“带他进来吧。” 鬼面男人在他一说完就到了府门口,外面的人自觉让出一条路,眼睛顺着鬼面男人走去的方向一路看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萧魏升:傅侍中怎么知道这么多? 梁景湛:我们二人心意相通,这你就不懂了吧? 第54章 刚出去没多久的鬼面男人身旁多了一个耳边有颗黑痣的男子。 众人的视线又随着两个男人的身影回到了府内。 “那个耳朵有痣的人,他是谁?” “没怎么见过,看着该是那狗侯爷认识的人。” “我就说我说的没错嘛,你看狗侯爷看到那个人后,脸都绿了。” 梁景湛抬起眼,拍着李夏的肩笑得佻达:“小侯爷,这位朋友可认识?” 小川侯眼睛瞪得浑圆,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有驸马在旁边扶着他才不至于跌倒。 李夏转身对着门外围着的人:“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说说近来城中发生的盗窃案。” “好。我府上上一个月丢了好几块价值连城的上好翡翠,正气得慌!” 好几个人似是要攀比谁丢的东西多,各个说起了自己丢了哪些东西,“我丢了一对儿金玉枕。” “我丢了几块白玉菩提。” “……” 忽然一句话让所有想要说话的人都闭了嘴。 “我的宝贝女儿都丢了。” 几个人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什么?你连女儿都能丢?”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忽然猜道:“难道这失窃案与狗侯爷有牵扯?” 李夏又道:“京城这几个月的每一桩失窃案都是由……” 他突然转头,手指着小川侯,一步步走近:“一切都是狗侯爷在幕后主使的!” “是他以我母亲和妹妹作威胁,逼着我们做下如此勾当!容王手上的玉佩也是他用来时刻提醒我们,家人的命在他手里,想要保护家人,我们只能为他卖命。” 前几日晚上,梁景湛看着李夏和其他人远去,有玉佩为证,他也没想着留下他。 但今早李夏就跟着白闻回来了。 说是要为他作证,还要亲眼看着小川侯自食其果。 梁景湛当时问他:“那你不管你娘了?” 李夏道:“是我娘让我回来的,娘她已经到了殿下安排的宅院里了,那边有仆从照顾,我还书信一封给了家住不远的表姐,她也会过来陪着娘的。” 梁景湛颔首:“那也好,事后我让白闻送你平安回去。” 李夏没说话,但看他的神情好像不太愿意,梁景湛想着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好过问。 “果然啊果然,全都是狗侯爷在背后捣鬼。” “放我进去,让我进去杀了狗侯爷!” 外面的人都红着眼意图冲进去,却被侍卫的剑拦在了外面。 “狗侯爷,明面上人模狗样,暗地里做这种亏心事!” “还我们被偷去的宝贝!” 萧魏升向府卫动了动手指:“抓起来。” 府卫得令,立刻拔刀上前,两把刀压在小川侯两肩,束缚住他。 门外欢呼声高起来:“抓住狗侯爷,为民除害!” “为民除害!容王殿下和萧大尹真是为我们做了天大的好事!” “是啊,说来惭愧,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今个这事是容王做出来的。”个头低矮的人对同伴小声道。 那人咂咂嘴:“我也是,我以前一直听传言说容王武艺不行,又有个那风流名声在外,也一直就认为容王只是个草包,谁能想到咱们京城里这闹了好久的失窃案真凶竟是他找出来的,不可思议啊。” “我听说他上次武场都胜过了离王呢。” -- 第102页 “真的吗?” “对啊,传言也不可尽信,容王并非是我们想的那样啊。”众人互相间赞叹不已。 驸马大惊失色:“你们……你们给本侯放了他。不然本侯叫来的人一到,可就不是只放人这么简单了。” “驸马爷就不要助纣为虐了。”萧魏升一展折扇,差人把小川侯带到后面去。 小侯爷扭着身子,死活不愿意动,又一次看向驸马:“哥,让他们放开我!” 梁景湛到小川侯身边,理着小川侯身上丝质光滑的蓝花绸衣:“小侯爷不是答应过我,若我找出证据,小侯爷要叫我一声爷,会二话不说任我处置吗?” 梁景湛对上他慌乱的眼神,也只一笑,接着慢声道,“叫就不必叫了,想必对于小侯爷来说,这种事也是有失颜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是叫不出口的。” 小川侯的心放下去了点。 梁景湛目光惋惜地拍着他厚实的的肩:“当时小侯爷也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下场,只是可惜,小川侯精心准备了这么久,连看戏的人都准备好了,可谁知道看的热闹却变成了自己的热闹。” 他又重重拍着他的胳膊,对旁边两个压着他的人道:“带下去吧。” 外面有人大声叫嚷着:“我们丢失的宝贝该怎么办?” 梁景湛转身:“诸位不要心急,待会诸位将自己丢失的东西登记在册,后面我会与傅侍中还有萧大尹去小侯爷的府上,将诸位的宝贝找回来,一得到宝贝,京兆府会尽快通知大家的。” 他说的话有条不紊,声音也莫名让人安心,众人焦躁的心情才被安抚下去了不少。 站在最前面的高个男人首先表了态:“既然容王都这么说了,我们也相信容王,就散了吧!” “那就这样,散了吧散了吧。”身后也引来一声声的应和。 门外的人都散了后,驸马夹在他们中间扭头也走了。 府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萧魏升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欣然笑着:“这次你可帮了我大忙。” 梁景湛也不客气:“那你要如何报答我?” 萧魏升愣了会,随后低头想了起来。 梁景湛看他这么认真也不再打趣他:“简单,也就一杯酒的事。” 萧魏升大笑:“好好好,这次就记该在喜酒上了吧。” “不错,这几日要操劳的事多,你就耐住性子,多准备准备。” 萧魏升爽快应道:“好。” “还有件事,我想去单独见小川侯,有话要对他说。”梁景湛眉头拧了一下,看到萧魏升满面疑惑,犹豫几番又补充了一句,“说到底,是皇兄的事。” 萧魏升看他的模样,大概知道他在说谁了:“太子殿下?” “恩。”梁景湛低声回他。 萧魏升刚舒缓的眉头又结在了一起:“他和太子殿下的事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清的,说来话长,日后有时间了,我再将全部事告诉你。” 萧魏升倒没多问,干脆点头:“行,那我带你去找小川侯。” 萧魏升带着路,从府内到了后面的牢狱。 梁景湛和傅晏宁跟着他走,白闻走在最后面,戴着面具不说话,一路让几个侍卫都拔出了刀。 萧魏升刚在牢狱里一露面,其他牢房里的人都像苍蝇见了食围了过来,粘在铁牢门上,身子挨着冰凉刺骨的铁棍,一个劲地大声叫着: “萧大尹来了,萧大尹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本来还在牢里睡觉的人听到一声萧大尹,也从梦中惊醒,扯着自己手上的铁链就往牢笼边上凑,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塞出围住他的铁栏外,伸到萧魏升眼前去。 “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么,刚才我还看见小川侯被关进来了?” “什么?你没看错吧?小川侯怎么会被关进来?” “千真万确,我眼力好得很啊,这你还不相信?当初那晚乌漆嘛黑,我隔着河岸,还不是一箭就射中了……”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狱友就猛烈抖动着捆住手腕的铁链,抬起被铁锁链勒出深红印记的手指着:“傅……傅侍中?” 刚说话的那个人顺着他指的地方一看,看清那高高的紫衣人影后,一下扭头钻进了角落里:“别是来找我寻仇的啊?我都到了牢狱里了。” 狱友跑到他身边,嘲笑着他胆小:“这事都过了几年了,人家估计早就忘了。你看,那容王也来了,人家肯定是有其他事要做的。” 萧魏升领着他们在一处牢房前停了下来,牢房外面的一个小卒正在上锁,里面关的人正是被三两下剥去华服的小川侯。 萧魏升抬手:“不必锁了。” 狱卒止住了动作,识相地将钥匙串交给他后,就退到了一旁。 萧魏升打开了门,却听梁景湛问了一句:“刑房在哪儿?” “刑房?” 牢狱里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哭泣声,萧魏升似没听清他的话。 “若他不招供,死不承认自己的罪行,是可以……用刑的吧?” 面前的少年声音低沉,在一众纷杂的吵闹喊声里依然算得上冷静,仿佛屋檐上滴落的一滴滴水声,清晰又难以忽略。 可他眼里和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让萧魏升还是觉得他像是在开玩笑。 -- 第103页 不过一想到是与太子有关,萧魏升又改变了想法。 梁景湛不是在开玩笑。 用刑也不是什么罕见事,牢狱里很多人几乎在刚进来之前都会来这么一遭,一是为了逼供好办事,二也是为了磨磨他们的性子,在牢里也不是来享乐,日后也能好管教点。 “去把他带出来。”萧魏升踢开了挂着铁链的牢门,牢门上松松垮垮挂的锁链应声而落。 狱卒已经走了进去,弯着腰就把人带了出来。 小川侯的脸在阴暗的光线上依旧光亮,刚一出去看清他们几个人后,他一阵惊喜:“我就知道有人要来救我,现在知道错了吧?” 几个人同时漠视了他。 “刑房在最里面一间。”萧魏升抬脚走向里面,“跟我来。” 第55章 “刑房?”小川侯听到这两个字跳了起来,锁链在他手上碰得哗哗作响,“我不去刑房,我要出去!”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几个人的脚步在嘈杂的牢狱里却清晰地回荡着,脚步声快慢不一,还伴着粗锁链条相碰撞的声音。 “到了。”萧魏升停了下来。 小川侯从一道又一道的铁柱空隙里,看清里面各种各样的刑具后,彻底崩溃了: “小爷不去,你们不能对小爷用私刑,我劝你们对我好点,要是让爷出去了,你们都得哭着求我不要杀你们。” “交给我吧。”梁景湛从狱卒手里扯过人,他脚步一停,对着紧跟上来的萧魏升和傅晏宁道,“你们就且在外面等着,有些事我要问清楚,白闻,和我进来。” 萧魏升看了眼傅晏宁,以为他会不同意。 傅晏宁却先他一步转过身朝外面走去,脚步声一点也听不见。 “那好。”萧魏升知道他下手肯定也有轻重,也没多交代什么,转头也出去了。 梁景湛手上用力,一手把小川侯推了进去。 他的身子重重撞到了铁柱上,锁链碰到铁柱发出更刺耳的声音。 小川侯吃痛,捂着被撞的胳膊叫唤:“哎哟,疼!” 梁景湛没什么表情,眼里常存的笑意像被清水洗过了,一点也没留下。 从小窗透出来的光线里照在他脸上,只显得那眸色越发的淡,淡到没有一点情绪在内。 “绑了。”梁景湛低头翻找着各色刑具,眼里却是带了很重的兴致。 眼里掠过一个一个已经被无数的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刑具,梁景湛从中挑出一条长鞭,在手里缠了几圈:“小川侯想试试它的滋味吗?” 被绑在木柱子上的小川侯瑟瑟发抖,眼睛里映着桌边一个个形状可怕的刑具:“你……你敢……” 就连梁景湛的笑,他都觉得有点可怕了。 梁景湛拿着长鞭靠近他,“小侯爷这么细皮嫩肉……”他捏了一把他肚子上的一堆软肉,“我想一向娇生惯养的小川侯一定不想受皮肉之苦吧。” “疼……你……你想做什么?”小川侯闭着眼嗷嗷叫着,声音若杀猪声。 梁景湛松了掐着他肚子的手,嘴角翘了翘,笑意不到眼底:“问件事而已,你若如实回答,就不用再受疼了,如何?” “真……真的?那你说……”小川侯额上的汗混着油脂落到白色的囚衣上。 “太子殿下的事,你参与了哪一环?” “太子?我……我……”小川侯结巴着,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说实话。”梁景湛拿着长鞭在他身上象征性地甩了一下,“还挺疼的,是吧?” 小川侯闭着眼睛,仰着头,嘴唇紧闭着,不说话了,但从他喉中还是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一丝呻.吟声。 白闻看着主子的手背:“主子,这种事,还是我来做吧。” 梁景湛没给他。 小川侯咬着嘴唇:“太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梁景湛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他还是再问了一遍,也算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那我再提醒你一遍,太子殿下造反那日,宫中举行了夜宴,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参加了,想必你也有参加,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 小川侯还是没说话。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良久,才出现一道异常清晰的少年声: “交给你了,打腹部,别留伤,不要见血。” “好。”白闻接过梁景湛手里的长鞭。 小川侯睁着眼看着足有一指宽的长鞭离他越来越近。 梁景湛背过身去,靠着一个及腰的长案,手上摸着案几上摆得整齐的刑具,侧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 身后已经响起了长鞭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和被打的人的尖叫声,而他却自与后面的惨烈情形相隔开。 仿佛没有听到叫声,自己也不是身在牢狱。 刑房里的叫声慢慢缓了下来,又变成了粗重的喘息声,只是听着这喘息声,却不让人觉得这是被打过后发出的声音,似乎只是被人搔了痒处舒服的喘息声。 白闻发现了不对,停了手,看着小川侯享受的表情有些措手不及。 “主子,他好像……” 梁景湛也感觉到了有些奇怪,他回过头,让白闻住手:“停下。” 小川侯反而有些不适地扭了扭身子。 -- 第104页 梁景湛眼尾依然弯着,话音里却浸了丝凉意:“想好怎么回答我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本侯……本侯可以告诉你,当晚东宫里的刺客,是本侯派去的,但本侯做这一切,都是受人指使,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小川侯仰着脑袋,眼睛望着从上方的一扇小窗透出来的丝丝光线。 低眼再看到梁景湛后,他又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牢狱里,带着颠狂,忽然笑声住了,小川侯闭上眼:“我不告诉你。” 梁景湛眼睛眯了起来,眸子里蒙上的一层暗光沉浸到了眼底。 他抬手,瞬间掐住小川侯的脖子,手指间发力:“害死皇兄的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白闻看着小川侯愉悦的表情,踟蹰道:“主子,我看他好像在求打。” 梁景湛松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那就别打了。” 小川侯果然不乐意了,他乍然睁开眼:“你若是让小爷舒服了,我可以告诉你参与陷害太子的人还有谁。” 梁景湛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特殊癖好。 神情复杂地看了小川侯一眼,梁景湛又转过身:“手下留情,记得别留伤。” “殿下放心。” 铁器打在□□上的声音又出现了,被打的人情绪似乎越来越高涨。 “你知道我派去的刺客是如何知道太子何时回到了殿里……又……又如何抓住时机动手的?”被打的人仰着头大笑着,断断续续道。 梁景湛依旧背对着他,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自从他问出这句话后,梁景湛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之前在皇兄身旁的小仆将他们引到那片丁香林下时,他就应该怀疑了。 但他那时并没有多想,直到从秦庄出来之后,他才又想起了皇兄身边的那个小仆。 小川侯又道:“你肯定想不到吧,当然是太子殿下身边有我们的内应啊!” 听到“我们”二字,梁景湛终于转过身,抬手让白闻停下,目光如利刃落到小川侯身上,追问道:“我们?你到底受谁指使?” 小川侯还没开口,梁景湛就听萧魏升派过来的狱卒在门口催促了: “容王殿下,萧大尹让小人告诉您,驸马要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郭公公,萧大尹让您快点出来。” 几阵脚步声慢慢走进,梁景湛听出走在前面的人是萧魏升,后面的傅晏宁也跟过来了。 他站在桌旁,一只手重重锤在了旁边的桌上。 不是为了发泄脾气,而是为了冷静。 手再收回的时候,梁景湛面上又瞬间换上了笑,刚才眸里的幽暗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刚一抬头,他就看到萧魏升和傅晏宁出现在了门口。 而他们身后又接着响起几声步调不一的脚步声。 傅晏宁和萧魏升同时向后看去,梁景湛也带着白闻出了刑房。 “你们把我弟弟放到哪儿了?”是驸马的声音。 梁景湛让了条道,眼含笑意:“在里面,自己去看吧。” 驸马推开刑房的门走了进去。 看见郭公公半白的鬓发被汗水打湿,脚步又这么急促,梁景湛又问:“郭公公有什么急事?” “容王殿下,圣人有急事唤您回宫。” 急事?这时有什么急事? “好,劳烦郭公公跑一趟,我这就回宫。”梁景湛与傅晏宁互相看了一眼,瞥到萧魏升忧虑的神情后,梁景湛朝他笑了笑,安慰道,“我会没事的。” 正当他要问小川侯真相的时候,偏偏这么巧,圣人叫他,背后有谁捣鬼,梁景湛也不想知道。 他与傅晏宁并肩走出牢房,跟在郭公公身后,郭公公走得快,离他们还有段很长的距离。 出了京兆府,已经是晚上了。 梁景湛和傅晏宁走在前面,白闻依旧在后面跟着。 傅晏宁缄默半晌,低垂着眼看着紫衣下时不时露出来的脚尖,嘴唇抿作一条线,有几次张了又闭上了,攥着袖子的手自从从刑房走出去后就一直没松过。 这般明显,梁景湛当然注意到了:“傅侍中有什么事,就问出来吧。” 傅晏宁住了脚,抬着头,望进了他的眸子,带着迟疑道: “殿下是如何知道小川侯藏人的地方的?又是如何得知京城近日的失窃案和走私食盐都是他做的?” 上辈子的小川侯,在几年后因为走私食盐被天和帝处了刑,事情败露之后,他当然知道了小川侯藏人的地方在哪里,以及走私食盐常走的小道是哪一条。 而上次,揭露小川侯的人是梁添。 梁景湛犯了难,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傅晏宁,毕竟上辈子他也算是苟活到了一辈子,这种屈辱的事,他是怎么都不想傅晏宁知道的。 这可是关乎面子的问题啊。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殿下在做什么? 梁景湛(扔下鞭子背过手):不能让清平看到我在打人,要留个好印象 不要脸地求个作收吭哧吭哧(星星眼wink ) 第56章 “是白闻告诉我的。”梁景湛瞄了一眼身后的白闻,心里像悬在了空中,目光又像没有着落般,最后移到了傅晏宁的唇角上。 傅晏宁的目光也落在白闻身上,没过多久就收回了。 -- 第105页 他转身继续朝前走着,眸光落在铺满月光的地上,手依旧抓着衣袍,手下的衣袍都被抓得有些皱了。 梁景湛知道他没信自己。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傅晏宁身边,看着那双手,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把抓住了,弯起眼尾,勾起让人看了之后就再也发不出脾气的笑。 月光罩在傅晏宁的身上,发丝都染了层层月华,宛如翩翩谪仙,那双眼睛却像冬日的湖水,凝结着寒气。 他手腕动了动,要从梁景湛手中挣扎开。 身后的白闻隔着面具,看着月光中两人在前面拉拉扯扯,倒像是副情人闹别扭的情景。 面具下,他的眸色也变得和夜色一般地深沉了,白闻紧紧攥着手心,刻意走得慢了些,眼睛紧紧盯着自家主子的背影。 主子的笑声从前方传来,白闻只觉得夜也不冷了,心像浸在温泉里,暖了很多。 紧攥在一起的手又松开了。 梁景湛跟在他身边,低头笑看着傅晏宁一本正经的模样:“傅侍中生气做什么?” 他还真不知道傅晏宁忽然生的什么气。 傅晏宁同他犟着嘴:“臣没有生气。” “没生气,你又走这么快做什么?”梁景湛拉着他飘过来的衣袖。 “臣只是着急。”傅晏宁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你着急什么?要去宫里挨骂的人是我。” “臣着急回府。” “是又怕一不小心,心软了就把本王留在府里,害怕再做出那种错事了吧?” 傅晏宁听他提起之前的事,头又低了几分,一副真做错了事的思过模样。 倒让梁景湛越看越有趣,心情也好了很多。 “傅侍中知道我从小川侯口中问出什么了吗?” 傅晏宁脚下一慢,眼睫又跳了几下,像在尽力回避什么:“臣不知道。” “你应该也猜到了吧,皇兄身边有凶手的眼线,与凶手里应外合,一同构陷皇兄,你知道他是谁吗?” 梁景湛侧眼,特别留意着他的神情。 每次一提到关于皇兄的事,傅晏宁就好像有点不正常,这次也是如此。 傅晏宁回答得果然也是磕磕巴巴,像是有什么事瞒着他:“臣……臣不清楚他到底是谁。” “噢。”梁景湛闻着傅晏宁身上留散在空气里的丁香花的香气,若有所思。 到了傅府,梁景湛看着傅晏宁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才移动步子,走向了宫里,脸上和眼里的笑意一丝丝地像被融化了般淡了下去。 到了宫里,就彻底看不见了。 白闻走快了几步,在他身后落了一两步。 梁景湛后脚刚落下步子,白闻就低着头,前脚踩上梁景湛刚走过的地方,几乎是一脚一脚地把自己的脚印与梁景湛的合在了一起。 梁景湛听着渐有规律的脚步声回了头:“你在做什么?” 白闻停了下来,睁着眼凝视着主子的侧脸,过了会才回过神,灵机一动:“白闻在……在数步子。” 梁景湛继续走了,剑眉扬了扬:“方才路过了我的殿里,那你数数,从傅府到我的殿里走了多少步?” 从傅府到宫里的路,他也走了也不少次,白闻心里也有点数,他掰了掰指头,认真想道:“约莫五百二十一步。” 梁景湛已经是惊愕了,他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他给个答案:“五百二十一步啊……好数字。” 他停了下来,转过了身,定定瞧着白闻。 白闻还不知道主子要干什么,但下一刻,他的脸侧碰到了主子手里传来手心的温度,那温度让白闻想到了春中日光的温暖。 主子只是稍稍碰了他的脸侧。 想着主子当上中书令后这段日子里都握着笔,手上应该也起了小茧子。 白闻能清楚地感觉到主子的手磨在他脸侧的感觉,温暖中捎带了些细腻的疼痛,不过白闻很喜欢这种感觉。 主子再一抬手,他的脸上即刻便感受到了晚风的吹拂。 他脸上的面具被主子拿下了。 白闻忽然想到,他执行主子的命令期间,与人打斗时的血迹还在他脸上,他脸上还有伤口未来得及处理。 血和伤口交织在一起一定很可怕。 白闻低下头,从梁景湛手里拿过面具,重新戴在脸上,手刚碰到脸,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拿下了。 “你脸上还有伤,等我回去为你擦药,夜里冷,你先回殿里吧。”梁景湛拿着他的面具,用手指擦了擦白闻脸上的血。 白闻受宠若惊,又惊又喜,他一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朝梁景湛露出一个生硬又憨直的笑容:“主子不用担心白闻。” 白闻又望着远处在夜色下庄严的一座座宫殿,眉目间存有忧虑,眸色幽深,忧虑之下有层怨意长久波动,只是被他极力隐了下去:“此去怕是早有人设了圈套,等着陷害殿下,白闻可以暗中保护殿下。” 梁景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放下了手,虽然此刻他并不想笑,但听到白闻的话后还是弯了弯眼,勉强着展出一抹轻松的笑:“不用了。” 梁景湛转回了身子,发丝随着晚风飞扬,衣袍也在风里猎猎作响,在行走间干练又果断。 白闻正要跟上去,就被梁景湛一句话阻挡住了脚步:“留在殿里等我。” -- 第106页 白闻看着梁景湛远去的身影,手情难自禁地摸向了脸侧。 方才被主子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浅淡的温度,但晚风总在试图彻底毁掉主子留下的痕迹。 ———— 大殿里,只坐了天和帝一个人。 梁景湛进去就看到天和帝一个人坐在案几边,披着龙袍批着奏折。 他神色倦怠,眼袋垂着,一双眼睛在灯下也没有了熠熠神采。 梁景湛站在他面前,犹豫着要不要把太子的事告诉父亲。 脑子里想到皇兄的话后,梁景湛眼睛一闭,打消了这个念头。 “三郎今日去哪儿了,朕去你殿里都没见到人。”天和帝眼皮抬了抬,手上又翻过一页折子。 梁景湛还是实话实说了:“儿子今日去了京兆府,见了萧大尹。” “哦?”天和帝压着声音,眼皮陷进眼窝里,“三郎找他做什么?” 想着也瞒不过,梁景湛便一五一十交代了。 “三郎说小川侯私下运盐?”天和帝撂下手上的御笔,眼光集聚在他身上,“这事可不是开玩笑。那三郎今日可有找到证据?” “儿子已经抓住了帮着小川侯运盐的人,还带回了运送盐的货箱,不仅如此,京城里近日以来接二连三的失窃案也全是小川侯在背后主使。” 梁景湛低下头:“如今儿子未经父亲允许,斗胆私自把他放到了京兆府的牢狱里,请求父亲处置。” 天和帝默了片刻,殿里只剩下了烛油落在铜烛台的噗呲声。 “三郎做的很好。失窃案一事也终于有了着落,朕也放心了。” 难熬之际,梁景湛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父亲的声音和紧接着而来的脚步声。 梁景湛低着头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只看到面前多了个龙纹金线袍。 龙袍的主人声音浑厚压抑,又带着不明的意味。 “这几日在中书省觉得如何?还适应吗?”天和帝眼眸一片黯淡,“傅侍中没有为难你吧?” 梁景湛抬头苦笑:“父亲之前说的不错,傅侍中眼里容不得沙子,儿子每次拟的诏书都会被傅侍中驳回重拟。” “之前儿子在处理公务上出现多次不明白的地方,去问傅侍中,傅侍中也都几句话应付过去,兴许是儿子愚笨,总觉得入不了傅侍中的眼。” “嗯。” 天和帝的短短一句嗯,梁景湛还是听到了怀疑的意思。 天和帝背着手,话里意味深长: “但朕听说最近你与傅爱卿的关系似乎改善了很多,前几日朕还听人说三郎去了傅爱卿的府上,更离谱的是,朕听说你与傅爱卿的关系居然好到同床共枕了。” 梁景湛讪笑,不紧不慢地解释:“前些日子儿子想着近些日子因为公务问题惹得傅侍中不快,便请傅侍中喝酒赔罪。” “喝过酒后的第二日,儿子就听说傅侍中身子抱恙,想来想去觉得是儿子的错,儿子便带了几个太医去了傅府。” 梁景湛想着父亲这样旁敲侧击,肯定也是听了一些消息,思索了几番,便干脆直接道:“不过,那晚喝醉后,儿子确实在傅府留了一晚。” “你倒是有心。”天和帝笑了一声,又问起了其他事,“郑太医的事,你还记得吧?” 梁景湛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儿子记得。” “郑府还剩下一个余孽,朕还听有人说,那余孽现今在你殿里。三郎真的留了祸端在殿里吗?” 除了整日在他殿外偷窥的那个人,还有谁能发现郑念的存在? 但偏偏挑在这时告诉父亲,安的又是什么心? 第57章 梁景湛不慌不忙地回道:“儿子又怎么敢把郑府余孽留在宫里,养虎为患?父亲可以去儿子殿里一看便知。” “不用了。朕在你没回来之前,派了人去查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天和帝语重心长,“朕也是怕三郎会受到伤害,听到有人说到此事,便怎么都不放心。” “多谢父亲挂念。” 梁景湛倒是异常地平静,心里也没多大起伏。 “……” 天和帝再没说话。 回头安静坐在座上,等着打探回来的消息。 火苗跃动着,殿里连呼吸声也听得清。 许是天和帝也觉得太过安静,开口说了一句:“坐在朕对面,朕许久未和三郎聊过了。” 说坐就坐,梁景湛在天和帝面前坐下,等着他开口。 “三郎有心上人了吗?” “什么?”天和帝一句话刚开口,梁景湛装的乖巧的表情险些裂开了,“还……还没有。” 天和帝点头:“你也快及冠了吧。” “还有两年。” 天和帝拿起笔,低头批着折子:“嗯,那也快到成家立业的年龄了。” ……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门外进来一个公公。 见到梁景湛后,他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容王。” 头也不抬地俯身移到天和帝身边,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 梁景湛看见天和帝神情未变,静静点了点头。 看这样子,梁景湛就知道父亲是没找到郑念了。 秦庄回来后,他就担心会有这么一日,早就把郑念安置在其他地方了。 梁景湛暗暗庆幸自己预先就做好了准备。 -- 第107页 “好,朕知道了。”天和帝朝进来的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公公出去后,天和帝身子后仰在椅背上:“朕也是在担心三郎的安危,还望三郎勿怪。” “儿子知道父亲是为了我着想。”梁景湛低着眼看着面前的木桌,思索了一番道,“父亲,小川侯偷运私盐的事,儿子从他口中听出,似乎还有其他党羽与他暗中联合。” 天和帝深陷的眼眸望着手边的几本奏折,深深长叹:“朕也想到了,运送私盐要经过数道关卡,靠他一个人完成不了,朕也正准备差人去查,小川侯那边还有没有透露其他的线索?” “没了。儿子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这次,三郎可帮了朕大忙。”天和帝看着他,心里得以慰藉,“如今他进了府牢,朕会让萧大尹对他严加看管,从他口中探得更多消息。” 殿外急匆匆走来一个公公,脚步声轻得听不见,梁景湛只听到了他尖细的声音:“圣人,殿外柳驸马爷求见。” 柳驸马。 他应该才从京兆府出来,来这里做什么? 天和帝扔下了手中的折子,方才面对梁景湛时的和颜悦色不复存在:“让他进来。” “喳。”公公弯着脖子出去了,脚步声比来时还要轻,但脚下动作却快。 不一会儿,梁景湛听到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还带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在一片沉寂中,动静可算不小。 柳驸马刚走到天和帝面前就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来,脸上皆是急色,发丝都被流下来的汗打湿,贴在脸上。 梁景湛转头,见柳驸马看见他后,面目狰狞了起来,眼里闪过凶恶,但很快他又埋下头去,跪在了地上,上下唇不住颤动,要说的话似乎一直说不出来。 天和帝冷眼旁观:“你来做什么?小川侯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吧?过来求朕饶了他吗?” 柳驸马脑袋磕在地上,又慢慢抬起,指着梁景湛:“家弟被容王打死了!” 天和帝面色又是一变,看向梁景湛。 翌日天一亮,梁景湛就和柳驸马去了京兆府。 他再见到小川侯时,后者已经躺在了牢房里的草席上,小川侯被一张白布盖着面目,肚子上出现了斑斑血迹。 梁景湛揭开白布,入眼是一张唇色发紫面部僵硬的脸。 明显是中毒。 可柳驸马说是因为受了刑,才导致了小川侯的死。 萧魏升在他身边蹲下,梁景湛问他:“知道何时死的吗?” 萧魏升看着小川侯白囚衣上的血迹,不假思索:“昨晚你刚离开刑房没多久。”顿了一会,他又语气果断道,“我知道不是你。” 梁景湛从小川侯身上收回眼光,匆匆看了他一眼,于疲倦中生出一抹笑:“谢谢言济信我。” “昨晚我离开之后,柳驸马不是进去了吗?”梁景湛沉吟片刻,思量了一阵又问,“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言济可否告诉我?” 萧魏升看着他,又是长吁短叹,忧虑压在眉间就如雪压山松:“你走后,柳驸马确实去了刑房看望小川侯,也扶着他到了牢房说了些话。” “当柳驸马再从牢房出来时,我听狱卒说小川侯似乎奄奄一息了,那时我还不信,等到柳驸马出去后,我听说人还活着,就只是身上伤了一大片。” 萧魏升像是要强调自己的惊讶,眉毛都扭了一下:“那时我还真不敢信你把人打成那个样子。” “但没过多久,柳驸马又折回来了,说有句话忘了告诉小川侯,要亲自去找小川侯,也就是在那时,我带着柳驸马去见小川侯时,看到他已经倒在地上了。” 柳驸马立即接过话:“昨晚容王在刑房对家弟用了重刑,从刑房出来后,我弟弟就死了,怎么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滥用私刑!” 他大声嘶吼着,声音回荡在牢房,手指指着梁景湛,上下晃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梁景湛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怀疑白闻。 白闻下手的轻重如何,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但萧魏升性子不像他那样,柳驸马说完话,萧魏升的一拳就砸在了地上,拳头用足了力气,像是拳头下打的是柳驸马本人。 柳驸马收了手指:“你……你想做什么?别以为本侯会因此屈从于你的武力。” 萧魏升的声音含着威慑:“容王才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柳驸马现在是在我的牢房里,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好。” “这事我看你也有责,狼狈为奸助纣为虐,你不帮他说话还能帮谁说话?”驸马涨红着脸怒声质问道。 萧魏升性子急,梁景湛听他方才说话的语气多少是已经动了怒。 怕他再说下去会彻底生气,梁景湛赶忙在萧魏升前开口,对柳驸马道: “我是动刑了,这事与萧大尹没有关系,小川侯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只要我能证明小川侯身上的致命伤不是我做的,柳驸马就会信我?” “要是你真能有证据表明杀我弟弟的人不是你,那我当然肯还你一个清白。” “可是要是证明不了,那你就是杀我弟弟的真凶,或许还暗中与我弟弟有过勾结,怕自己的暴露,所以杀人灭口!”柳驸马指着他,声音又高涨了几分。 梁景湛失笑:“柳驸马真会想,什么事都和我扯得上关系。” -- 第108页 他一手撩起小川侯身上的衣服,露出圆鼓鼓的腹部,手指按了按。 手下的皮肤已经僵硬了。 小川侯身上布满了伤,不止在腹部,胸膛上也都有伤,深红的血顺着歪七扭八的伤口渗出来,奇怪地是,还一直淌着,没有凝固的迹象,不断流出来的血将周围的茅草都浸成了黑红。 这些伤绝对不是白闻打出来的。 皮下还有一些淤青。 他倒肯相信这些淤青是昨晚白闻造成的。 但这些淤青不足以致命。 “这些伤口并不是致命伤。”梁景湛的手又摸向小川侯的脖子,寻找着他身上的其他伤。 柳驸马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怀疑之色不加掩饰:“你怎么知道?” “他的面相,身上的血色,都不正常。”梁景湛将人翻过身,小川侯身上的任何一块小疤痕都没放过。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柳驸马不满地看着他,高声责问,说着就要来揪他的衣服。 手刚伸上来,萧魏升一手拦住了,并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梁景湛非但不打算解释,反而转头对萧魏升道:“派人去趟傅府。” “算了,在这我也待不住,我亲自去趟傅府。”萧魏升不多问,站起来的时候嫌恶地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柳驸马,“我告诉你,在这里,不要耍任何花招。” 柳驸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回瞪了他一眼。萧魏升走后,他讥笑一声坐到小川侯身边,环着胸:“本侯倒要看你怎么给本侯一个交代。” 梁景湛恍若未闻,也没看他,好像牢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探视了小川侯整个身子后,最终随着手摸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是小川侯的耳朵。 梁景湛低头凑近了去看,才看清了。 小川侯耳背后有一颗细针,针上应是萃过了毒,针身都发了黑。 果然是中毒,毒便来自这根毒针。 那小川侯身上明显的伤……是怎么回事? 梁景湛摸着下颌思忖了一会后,又扒下小川侯的裤子。 对面的柳驸马怪叫着站起来制止他:“你做什么?本侯的弟弟都成这副模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梁景湛目光冷静,定在小川侯的小腿上,不做理会。 他的视线又转向小川侯的腿根,只见到小川侯腿部出现了许多紫红色的痕迹,和瘀痕很像,但梁景湛隐隐约约听人说过,这叫尸斑。 一般尸斑出现下下肢处的,多半是生前呈站立姿势。 “你还在看什么?”柳驸马在他头顶大叫,一只手摸到了小川侯的裤子上,要帮他提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柳驸马(惊恐脸):你扒他裤子做什么! 第58章 梁景湛一只手攥住柳驸马伸过来的手腕,眼睛还停留在小川侯的腿上,简单呵责道:“别动,闭嘴。” 梁景湛明明没有动怒,也没有推他,可柳驸马被他松开后,退了好大一步,竟也真不敢再出声。 梁景湛还在回忆着昨晚的事。 结合萧魏升的话来想,他走之后,进去的人是柳驸马。 柳驸马带着小川侯从刑房出来时,小川侯已经身受重伤,而且受伤时还是被绑在木柱上的。 “昨晚你进去后,小侯爷还活着?” 没有一点头绪,梁景湛还是决定从柳驸马口中套些话出来。 柳驸马看他都没抬眼看自己,心里过不去,指了指自己:“你在和本侯说话?” 梁景湛仍没看他:“房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然我和小侯爷说话?” 柳驸马额角渗出了几滴汗: “昨晚本侯一进去,也就是在你刚离开,本侯就见弟弟满身是血地被人绑着,你从里面一出来,本侯的弟弟就受伤重成了这般,不是你对他动了刑,还会是谁?” 梁景湛没空理他责怪的话,他只抓住了一句话,也才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像要一下望进去: “你说你进去的时候,小川侯身上就已经有这么多血迹了?” 柳驸马被他这一眼看得虚汗直冒,身子也往后挪了挪,眼睛却不敢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 “可不是?凶器就在他的身旁,还带着温度,你敢说你没对他用刑?” 梁景湛依旧只捡自己想要的信息听:“你进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柳驸马面红耳赤:“本侯进去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我边为他解着绳子,他边在我耳边叫疼,他说容王你让你的手下私自动刑责问他,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梁景湛坦然承认:“我是让我手下问了他一些事,他没有说,但柳驸马可知道,后来我又为何要打他?” 柳驸马翻了一个白眼,哼了一声,像是不屑回答他的问题:“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你没讨到结果,对他用了重刑。” 梁景湛的脸忽然亮出笑意:“你说的没错,那柳驸马不妨告诉我,小川侯是何时死的?又是如何死的?” “在本侯把他放下来之后,他就没了动静,至于死因,这满身的伤,还用得着说吗?” 柳驸马看到他的笑,心里更没底了,额上的汗也多了起来:“你笑什么?” 梁景湛只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柳驸马抬头望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外面的光亮照在梁景湛脸上,将那张脸上的笑展得似乎意味隽永。 -- 第109页 萧魏升的声音先于脚步,远远就到了牢房里:“傅侍中来了。” 话说完了,正好人也走了进来,傅晏宁跟在他身后也进了牢房。 萧魏升一副邀功的姿态在梁景湛身边重新坐下:“傅侍中他不愿来,还是我求过来的。” 梁景湛拍了他的肩膀:“辛苦。” “他没欺负你吧?”萧魏升心有芥蒂地瞥了眼柳驸马。 梁景湛笑了笑:“放心,没有。” 萧魏升看他比之前情绪似乎好得多,便问:“有头绪了没?” “有一点。”梁景湛眼睛的点点亮光弯成好看的弧形,他拉了拉傅晏宁的衣袖,让傅晏宁在自己旁边坐下,“这不才请来傅侍中求证吗?” 傅晏宁自进了牢房,眼睛无意间看到小川侯光.裸的腿后,长眉蹙了蹙。 他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子,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只要多看一眼,眼睛就要瞎掉。 上一刻还是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被梁景湛的手一拉,就如从云端落了凡尘。 傅晏宁被迫转身,眼神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一下脸色也摆出来了:“殿下自己惹的祸,为何还要拉上臣?臣医术粗劣,怕是帮不上忙。” 梁景湛看到他无处安放的眼神和红的滴血的耳垂,再看了眼小川侯腿间之物,心下了然。 他别有意味地弯了弯唇角,从地上捡起小川侯的裤子,盖在他腿间,又坐了回来: “别人不知,可我相信傅侍中的医术高明,在我面前,傅侍中还谦虚什么?” 傅晏宁脸上才恢复了自在,眼睛认真打量起小川侯身上的伤:“恕臣愚昧,不知道殿下有哪里需要臣的地方。” “傅侍中可否帮我看看小川侯中的是什么毒?致命伤是不是在他的伤口上?他的伤口又是在死之前还是死之后造成的?” “什么毒?容王不要狡辩了!难道容王还想说他身上的伤不是你造成的?” 傅晏宁挽了挽紫色衣袖,手在尸体上摸了起来。 三人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没有人回应他,傅晏宁更是直接掠过他的话。 柳驸马只觉得自己失了面子,脸上更加涨红。 傅晏宁把小川整个身子都翻着察看了一遍,他手上戴上白布套,摸到了小川侯腹部的一道道结了痂的伤口上,谨慎道:“容王要知道伤口是在死后还是死前形成,是有一个办法。” 梁景湛追问:“什么办法?” “看他的出血情况,死后伤出的血不会凝固,而若是在生前受伤,血液则会很快凝固,出现紫黑色结痂。小川侯身上……” 傅晏宁指了几处:“有几处伤口周围皮肤呈收缩状,看得出,是生前所受的伤,而这几道还在流着血的伤口,是死后所受。” “没错。傅侍中这么一说,我便清楚了不少,这几道生前伤是我对小川侯动刑时留下的伤口。” 梁景湛想起了对面的柳驸马,一抬头,“柳驸马若不信,我可以把昨日用的长鞭呈上来做以比对。” 柳驸马还没来得及开口,梁景湛又转头对萧魏升道:“把昨晚刑房里的长鞭取来。” 萧魏升知道他是有了办法,点头就去了。 “这几道伤是小川侯死后所留,那么可以说,在小川侯死后,有人对小川侯再次动了刑,而且故意嫁祸于我。” 梁景湛视线望过去脸发白的柳驸马,“柳驸马说昨晚直到小川侯死了,柳驸马都在他身旁。我想是谁做的,柳驸马心里应该最清楚了,对吧?” 柳驸马看事情再瞒不过,也急了眼:“就算是我做的,可小川侯也不是我杀的。” “柳驸马方才说过致命伤就在伤口处,怎么现在又说不是了?柳驸马玩的这一招出尔反尔又是何意?”梁景湛收回似要洞穿他的眼光。 他无所谓的语气倒让柳驸马低下了头,嘴里只能反复说着:“我……我……” “我取过来了。”萧魏升拿着东西过来了。 梁景湛拿过来比对了一下,有几道伤口的痕迹确实隐隐约约和长鞭的轮廓相匹配。 看到柳驸马低着头没了理,一下宛如鹌鹑,梁景湛尖若柳叶的眼尾上挑,话里带着挑衅:“柳驸马低头做什么?不想多看看?” 柳驸马或许还是为了最后的面子,他抬了头,只匆匆瞥了一眼,又低下了。 梁景湛不再刁难他,他看到身旁的傅晏宁长眉突然蹙了蹙,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傅晏宁的手最终落在的地方,是小川侯的胸膛。 梁景湛也看着那块地方,胸膛上赫然一道较长的伤口却结了痂。 “这一道伤口细长规则,却更像是为刀剑所刺。” 傅晏宁小心翼翼地摸着上面结成的痂,“而且外面的皮肉紧缩,有愈合之意,像是在生前所受。他身上也唯有这一道伤是最深的一道,却不致命。” “不致命?” 梁景湛更加确信了毒是才是小川侯的死因,他取出一块帕子,取下小川侯耳后的针,递到傅晏宁面前: “傅侍中看看这是什么毒?小川侯真正的死因是因为它吗?” 傅晏宁接过他手上的银针,观察了一阵,凑近了嗅了一下:“这是花溪草,身上有明显的伤口时,会触发毒素,足以致命。” 梁景湛恍然大悟,他与傅晏宁目光相接,异口同声:“先有那一道伤口,后遇花溪草。” -- 第110页 梁景湛又补充道:“这一道伤口是在小川侯生前,也就是在他离开之后,就生成了,而那时,小川侯又被萃了花溪草毒的银针所刺。” “毒的发作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柳驸马便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府牢,这段时间,言济进去把小川侯带出来时,他还活着,后柳驸马又装作忘了告诉小川侯一句话,再返回府牢。” 萧魏升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 但看见梁景湛和傅晏宁似乎都很激动,萧魏升也喜极,知道是有了结果:“虽然没听懂,但我就知道这事不是你做的。” 柳驸马后退了几步,看着那根银针就像看到了鬼魅:“毒不是……不是我下的……” 梁景湛沉声问:“那是谁下的?” 柳驸马的身子背后触到了墙,借着墙的支撑才得以站稳: “有人逼本侯在家弟身上割一刀,那时家弟正好求我,本侯就做了,最后的银针什么的我真不知道,本侯都是按着他的吩咐做的。” “他是谁?你又为何听他的话?” 梁景湛一步步走进他,身上带着让柳驸马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气势。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快到二十万字啦,加上存稿应该已经有二十多万了嘎嘎嘎 已经抑制不住想开新文的手手了 不行,新文得存稿,然后就又可以日更了 有存稿实在是太幸福了 而且写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点节奏 果然多写没有错 好希望下本能看见自己进步丫 第59章 柳驸马顺着墙滑下来,坐到了地上,目光失神:“因为他知道我的秘密。” 梁景湛回头与傅晏宁又一次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是哪一件事。 无非是他的隐疾。 “我离开后,你在他身上动刑,嫁祸于我,是你自己想的吗?”梁景湛俯视着他,脑子里正将一件件事都串联起来。 柳驸马望着小川侯的尸身,木讷道:“也是他吩咐我的。” “……” 几个人沉默了。 整件事不言自明,是有人故意嫁祸于他。对方借着小川侯的事,想把他也拉下水。 究竟为什么要害他? 除非他碰到了对方的要害,而他最近做的事…… 只是在调查太子谋反案的线索。 那么…… 有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动机。 萧魏升也喃喃自语:“那么下毒的人到底是谁?” “我知道是谁。”门口忽然走进一个男子,耳朵一点痣颇引人注目,以至于几个人看过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他耳朵上的痣。 “李夏?”梁景湛看到来人,诧异了一阵。 接着他看见李夏手中拽了条麻绳,走了几步后顺着那条绳子拉出来一个人。 那人缩着脖子,低头不敢看人。 李夏又接着说: “昨日我离开京兆府后,在街后面的店里吃了点东西,刚一出来,就见到此人鬼鬼祟祟,身子藏在身后的树上,正透过小窗往里面的刑房里望,手里还拿着一把小机关,那把小机关里装着银针。” “在我纳闷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我看到他发动了机关,射出了一枚银针,我看他不怀好意,但也不确定,就先抓了他。” “今早一听到小川侯的消息,我觉得与他脱不开关系,就把他带来了。” 柳驸马看见他立刻从墙下站了起来:“是他!就是他逼我这样做的!” 玄衣男子依旧缩着脖子,畏头畏尾地抬起一只眼,看着他的衣摆,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我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柳驸马急眼了,说话吐字都不大清楚,急声道: “明明是你让我配合你,你还说过,若我不配合,你就要将我的秘密公之于众,所以本侯才听了你的话的。” 被绑的男子翻着白眼:“什么秘密?我哪里知道你有什么秘密?”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柳驸马差点自己说出口,讪讪闭了口后又走近他,高声大喝,仿佛自己受了欺骗,“你……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人?” “我都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的秘密是什么?不然你说出来,让我想想我有没有听过?”玄衣男子凑着脸看他,歪着头笑。 “你……”柳驸马跺着脚,急得手指来指去,他又看向萧魏升,手却一直指向被绑的男子,“反正凶手已经在这里了,你们快给本侯把他抓到牢里啊,还愣着看什么?” 牢房里的几个人没有动静,柳驸马催促:“快抓啊?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梁景湛忽然出声:“不是他。” 柳驸马如遭雷劈:“你说什么?起初我还真以为容王是个聪明的,竟没想到也这么愚昧。” 柳驸马呸了一口,唾液落在了脚面上,他一脸鄙夷地看着在他看来不争气的梁景湛: “罪证已经这么明显了,本侯的弟弟就是他杀的,方才你们也说是他,此刻却说变就变?” 李夏也存有疑惑:“我亲眼所见,发射毒针的确实是他,容王为何会说不是?” 萧魏升就更懵了,站起来又踱着步: “你方才好像是说小川侯的死是因为毒针,而毒针是他放的,为何又这样说?” -- 第111页 梁景湛在小川侯身边蹲下,手指捻着被放在帕子里的银针,细细瞧着:“针上没有淬毒,是不是他得另当别论。” 柳驸马恼他愚笨:“真凶都在这里了,你还想干什么?那道要把罪责落到本侯头上?” 柳驸马走近玄衣男子,抓住那个人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以我的秘密做把柄,逼我与你配合伤害本侯的弟弟,现在怎么就不承认了?啊?” 玄衣男子眼里一闪而过凶狠,柳驸马看到后松开了衣领,退了好几步: “你看他……他还想杀本侯!” 梁景湛眼神掠过玄衣男子的面容,手又不自觉地到了下颌。 看到柳驸马忽然剧烈的反应,梁景湛满不在意地笑着:“柳驸马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什么草木皆兵?他方才瞪本侯的眼神,明明是要杀了本侯,你没看见吗?” 但一句话让柳驸马跳不起来了。 傅晏宁平静的声音道:“小川侯的死因确实不是因为毒。” 小小的牢房里,所有的抱怨喧哗声都静了下来。 众人皆惊愕地看着傅晏宁,各个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但这话若由傅晏宁说出来,便让他们不得不信了。 梁景湛更多的是惊喜之色,触及到傅晏宁转过来的目光后,梁景湛立刻回之一笑。 傅晏宁要收回的目光也忽然定了下来。 梁景湛看着他本来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些许其他神情,但还来不及捕捉那微妙的变化,就转瞬即逝了。 直到傅晏宁低头,梁景湛看到他那如小山峰棱的唇形向上浅浅扬了扬,他才确定方才自己看到的神情是什么。 好像是……是笑。 傅晏宁知道他在想什么。 梁景湛想了想,他方才的每句话里都没有透露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从傅晏宁的举止言谈来看,他肯配合自己,当是知道了他的主意。 “这是什么意思?一会儿说是,一会又说不是?傅侍中说的话也是随心所欲吗?” 柳驸马也被他的话搞得莫名其妙,虽然他还在生气,但对傅晏宁说话时,却不像方才对梁景湛那样低吼质问。 傅晏宁没回答。 牢房里,梁景湛淡淡的声音道:“放了他吧。” 柳驸马更觉得他不可理喻,情绪也越发控制不住: “他是凶手,你疯了?” 李夏也迟迟不肯松开手里的绳子:“殿下当真如此草率?要是放了他,再抓一次可就难了。” 梁景湛斜斜看了玄衣男子一眼,耐心地再次重复:“不是他,放了吧。” 李夏见再劝无果,神情失落,手中的绳子也滑了下来。 “没我的事,我就走了。”玄衣男子抖了抖身上的绳子,哼笑了一声转身就要出牢房。 柳驸马还在窄窄的牢房门口站着,堵住了门口的道。 玄衣男子也不看他,撞过他的肩生生挤出一条道出来。 柳驸马被撞到门边,咬着牙,怒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玄衣男子却像是故意气他,步伐如在云端,走得自在逍遥。 “容王果然是个草包。”那人走在街上,得意洋洋地回头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京兆府,放声大笑。 只是他却没发现,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还紧跟着一个鬼面男人。 “柳驸马还不走吗?”梁景湛看他挡在牢房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抬脚向牢房门口走去,“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柳驸马警惕地看着他,又带着威胁的意思:“这事与我没有关系了吧,我告诉你,你别想把这事赖在本侯头上。” 说完,柳驸马扭头出了牢房走了。 梁景湛与李夏擦肩而过时,耳旁李夏忽然道:“容王是故意这么做的?殿下已经有办法了。” 梁景湛没想到又被人猜到了,他也停下脚步,眯眼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静候佳音就是了。” 梁景湛刚走一步,身后的声音又道:“殿下等等,实不相瞒,我回到了这里,是想要跟随殿下,昨日我见殿下被琐事缠身,不忍再添麻烦,便没有开口。” “李夏仰慕殿下的能力,想在殿下左右保护殿下,也想以一己之身报答殿下救命之恩。” 梁景湛再回头,见他已经跪在了地上,他问:“你娘知道你的想法吗?” “那晚在出城的马车上,娘就答应了。”李夏低头,脑袋扣在地上,“看到殿下遇事处变不惊的态度,李夏心里只觉得更加佩服殿下,也觉得自己做的选择没错。” 起初梁景湛还真感觉到受宠若惊了,不过在李夏说话间,他已经平静了下来:“你在京城里后不担心她吗?” 李夏再俯身一拜:“多谢殿下关心,殿下请放心,娘身边有人保护她。” 梁景湛扶他起来:“那你今晚来我殿里,看你武艺不错,也孝顺,改日我为你谋一武职,如何?” 李夏愣了愣,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神色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答应了,日后我定与主子誓死相随,报答殿下救命之恩。” 梁景湛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抛给他:“带着我的玉佩到我殿里休息会,回来为你安排住处。” 李夏接过朝他扔来的玉佩:“那殿下如今去做什么?臣可以跟随容王左右,保护殿下安危。” -- 第112页 外面还有白闻,也不必劳累李夏。 梁景湛一想,转过身子:“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李夏不好违背他的话,点头答应。 “傅侍中,走吧。”梁景湛回头等着他过来。 听见梁景湛要离开的话,萧魏升才后知后觉:“这么说,你有办法找到杀害小川侯的人了?” 也不好说。 看到萧魏升的又如霜雪凝结住的眉头,梁景湛话音一转:“总之言济不要担心就是了。” 傅晏宁也起身了,梁景湛与他便一道出了京兆府。 “傅侍中早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梁景湛兴致勃勃地转头笑望着他,“傅侍中与我真是心心相印啊。” 傅晏宁抬着头眺望着前方人来人往的街道,目光也不知落在了哪里:“臣只是碰巧也有这个想法而已。” “碰巧傅侍中也想着放他出去,让他疏于防备,再让人跟上去吗?”梁景湛仰着头望着屋檐上两只立在一起啾啾叫的小鸟,有深意地感叹着,“这世上碰巧的事可真多。” 傅晏宁被人戳破心思,脸面一下又僵住了,步子又快了很多,行走间连衣带都卷起了阵阵轻风。 “傅侍中这么急?又怕我去傅侍中府上做客?”梁景湛在后面看着他越走越快,像是身后有人追赶他。 尤其是在他说完话后,那脚步就更快了,不一会就与他拉了一大段距离。 不过他却没跟上傅晏宁,反而停在了原地。 因为他的身边刚落下一个戴着鬼面的人,是方才追上玄衣男子的白闻。 梁景湛收了笑,眼里一瞬恢复平静:“看到他最后停在哪里了吗?” “看到了,是在……春风楼。” “春风楼?”可不是年少轻狂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么? 第60章 春风楼上站了几个脂粉香气的姑娘,笑意盈盈地朝着楼下经过的人挥着白手绢。 凡是经过春风楼的人,都被散发在外的浓郁芬芳吸引,或深深嗅上一口,享受着姑娘热烈的欢迎,之后满怀欣喜地走开,或直接摸着腰间钱袋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楼里的姑娘也都对此习以为常。 春风楼前,站着一个少年,面上明明没有笑,但总是副似笑非笑的轻佻风流模样,气质出尘,倒惹来楼里很多姑娘的目光。 楼上一个红衣姑娘指着下面的少年,对身旁的姑娘笑着说:“下面的那个公子看着倒是风雅明秀,许久未见过这般人物了。” 旁边的姑娘露出嫌弃鄙夷的眼神:“你傻了吧,底下那个是容王。出了名的风流,这你都不知道?” 红衣姑娘听了她的话又看了少年一会,拍了拍手掌恍然大悟:“噢,是他呀,这不是好久都没看见了吗?” 梁景湛迎着对他来说有些刺鼻的香气,还是走进了春风楼。 他前脚刚迈进去,在门口守着的老鸨眼尖,扶着他的胳膊迎了上来。 “哎呀,可终于把容王殿下盼来了。”老鸨扭着腰带着他往楼里面走。 老鸨身上带着更扑鼻的脂粉气息,梁景湛微蹙了一下眉头,倒是没躲避她的亲近。 只是这极度浓郁的脂粉气息,让他更怀念傅晏宁身上清甜的丁香花味了。 他没说话,眼睛只望着楼里。 老鸨还在掰着指头:“奴算了算,容王有整整一个月没来春风楼了,咱们那卿卿姑娘和慕慕姑娘都想殿下想得紧啊,日日吵着要见您。” 是想见我的银子吧。 不过他倒没说出口,反而道:“你这里有没有一个身材瘦小,面相狡猾的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 殿下近来喜欢这种类型的了? 老鸨反应也快,拿着手里的手帕在梁景湛面前摇了好几下,脸上笑出了花,“只要殿下喜欢,咱们春风楼里啊,都会有!” “什么叫都会有?”梁景湛身子退了退,躲避了快要戳到他眼睛的帕子,挑着眼尾问。 老鸨挤着眼睛却直接往楼上去:“殿下稍等,奴帮您去安排。” 梁景湛就知道她误会了,他哭笑不得,在后面解释:“……本王真的只是来找人,你安排什么啊?” 可老鸨已经噔噔晃着身子跑上楼了,完全没有听到他这一句。 天色晚了,一弯月亮挂在柳树枝头。 月光透过小窗偷偷潜入一间书房,书房的窗前,正坐着一个清冷若冰霜笼罩的人,月色在一身紫衣上平添了份寒意。 书桌边的人还在低头翻阅着书,白皙的手指刚翻过一页书,紧闭的门外就多了道声音。 “主子。” 是小书的声音。 “进来。”傅晏宁仍低头看着淡黄色书页上的文字。 小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薄信,到了书桌前:“主子,有人送来了信。” 傅晏宁目光依旧低着:“何人所送?” “不知道,小书问过了,送来的那人也不答,只说是很重要。” “很重要?”傅晏宁目光动了动,从书上转到了那封信上,“那就放这吧。” 小书放下后,便出去了。 傅晏宁看了一会桌上放得平整的信,嘴角抿了抿,目光最后还是回到了书上。 翻了几页后,傅晏宁的心神转到了信上,书里的文字也看不进去了,事实上,在小书走后,他眼里的书虽入了眼,却没进到心里去。 -- 第113页 小书说到很重要几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信是谁送来的了。 傅晏宁本以为他自己能克制住不去看,可在听到很重要三个简简单单的字,以及目光在碰到那封信时手的触动,他就知道自己是装不下去了。 傅晏宁还是合上了书,手摸向了那封信。 信很薄,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人刻意强调了信很重要,还是他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总之,他拆信的动作是显得有些急躁了。 几下拆开了信,傅晏宁取出信纸,最先看到的是右下角的一滴血,滴在暗黄的信纸上格外瞩目,不想注意到都难。 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目光聚在了一行洒脱的小字上。 字短短一行,只写了一句话,还是句不完整的话:“谋害小川侯的凶手在春风楼,速……” 没写完的字,加上一滴血,傅晏宁的心情波动起来。 春风楼可是花楼啊。 他还在想事情,门外又响起了小书小小的声音。 “主子,萧大尹在门外要见主子。” 萧魏升又来做什么? “快请进来。” “好。” 听到小书离去的脚步声后,傅晏宁把信揣回袖子里,合上了书,出了房间,走向了中堂。他的脚步虽却在极力控制着放慢,但从飘扬的衣带上仍依旧看得出急切。 没等多久,萧魏升就来了。 他步履匆匆,看样子又是有什么急事。 能与萧魏升扯上关系,也能让他来找自己的事,也只有那么一桩。 萧魏升却坐都没坐,只看着他,连目光都是急切的:“傅侍中有没有收到信?我方才收到一封信,说容王在春风楼里与杀害小川侯的人交手了,身负重伤。如今还躺在春风楼里。傅侍中不去看看吗?” 傅晏宁从他急切的话语和眼神里,还是能感觉得到,萧魏升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他也摸不清萧魏升想什么。 小书端来了热茶,一杯递到了主座上,一杯递到萧魏升身边。 萧魏升摆了摆手,拒绝了:“茶烫,耽搁时间。” 傅晏宁抬手倒着茶,水倒入杯中的缓缓水流声音与话音相应和:“殿下受伤,萧大尹来臣府里做什么?” 萧魏升背书似地道:“我看傅侍中精通医术,便想请傅侍中过去看看容王。” 萧魏升见他坐在主座上依旧无动于衷,又继续搜肠刮肚地想着来傅府之前反复念了几遍的话。 “傅侍中不是也想知道小川侯的死因吗?容王他为了查出线索,性命于攸关之际,不值得傅侍中去看看吗?我想容王与傅侍中几年来的同窗情分加上十几日的同僚情谊,傅侍中真的能这么狠心置容王于生死之地而不顾吗?” 听着他的话,倒不像是萧魏升能说出口的,这一贯的说话方式,傅晏宁不去想都能知道是谁。 “萧大尹也背累了吧,坐下喝杯茶。”傅晏宁僵着声音,从手边捧起倒好的茶浅酌一口,“容王受没受伤与臣又有什么关系?” “可……可……”傅侍中上次不还亲自给容王送药了吗? 傅晏宁垂着眼眸,看着茶面上映着自己的模样,他理了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冷漠,说话时唇齿间回荡着清茶香:“萧大尹若是担心容王,不如快点赶去,兴许还来得及。” 萧魏升仍是站着,他又叹了好几口气:“我也想去春风楼,顺便一睹卿卿姑娘的容貌,可……”可容王不让我去啊。 卿卿姑娘?原来卿卿姑娘在春风楼。 傅晏宁看着茶面上的人影,陷入了沉思。 容王哪里是去找真凶,他只是去找卿卿姑娘罢了,说是去找杀害小川侯凶手的线索,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看着傅晏宁愈加冷漠的神色,萧魏升以为他听出了端倪,急忙随口编了个理由接着方才的话:“可是我刚任京兆伊不久,就这么大摇大摆去那风流之地,传到圣人和姑姑耳中去,” 良久,还是没有得到傅晏宁的回应。 傅晏宁低着眼看着茶面,好像被人定住了。 萧魏升又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才知道他是走了神。 不过,萧魏升看他的样子也是不大可能会去的,这事也准没戏了,转身便走了。 萧魏升出了傅府,到了春风楼前。 春风楼对面是一间茶馆,萧魏升一转头,进了茶馆。 茶馆里角落有一个位子,靠着窗户,一扭头就能看到街上。 这位子上正坐了一个面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少年,一笑那颗虎牙就露了出来。 萧魏升看到他后直直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对面的少年一副老成的样子,瞅着他笑,尖尖的小虎牙又白又亮:“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被傅侍中赶出来了吧?” “八殿下,可别再说风凉话了。”萧魏升拿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就喝了,嘴角的茶渍也没来得及擦,不满地回道,“你若是有能耐你去趟傅府,能说服他出来我算你厉害。傅侍中那可是个不近人情的冷面煞神,我怕你见了他都要哭。” 梁玄听他这话,觉得萧魏升这是看他小,故意唬他,一下就不开心了:“你自己能力不如人,说个假话都不会,怪不得人。” “诶,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萧魏升喝着茶,在梁玄说完话,激动地呛住了,咳了一阵,才断断续续红着脸辩解,“你……你怎么不说,你三哥给你的任务那么简单,却给我了这么重的任务?那是因为信任我,觉得我能力强,他为什么不让你去,那是因为他知道你不行。” -- 第114页 萧魏升看梁玄忽然沉默了,他心里一颤,看着梁玄圆滚滚的眼睛,眼神还透露着无辜,好似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萧魏升想到了他以前常耍的小手段就是装哭,他指着梁玄:“你……你可别哭啊。” 梁玄吸了吸鼻子,小手忽然一拍桌子,趾高气扬地问他:“谁哭了?” 萧魏升放下心,又逗弄他:“实话虽然不中听,但你也不要伤心,你三哥他还是为你着想的,本来他是不指望你来的,但又怕你知道后被气哭,才勉强叫来你过过场。” 梁玄撇着嘴,越听下去心里越不服气:“切,我这就去傅府。让你见识见识如何说谎话说得如我三哥那般不动声色,多向我学学,知道吗?” 萧魏升看戏般地瞧着他:“只说不做假把式,那你去啊。” “去就去!”梁玄一副慷慨赴死的气势挺着小身子走向了茶馆门口,还没走出去忽然仓惶地踏着小脚步跑了回来。 萧魏升笑他没出息:“怎么了?哈哈哈哈不敢去了,还没出茶馆就退缩了,这样可不行啊。” 梁玄却拉着他的袖子往门口走,萧魏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顺着这小孩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晏宁:殿下以为这样做,臣就会去春风楼吗? 呵!不可能的事! 第61章 梁玄指着街上离茶馆不远处的一个人:“你……你看那一身紫衣,是不是傅侍中?” 萧魏升还没看到人影就回道:“怎么可能?傅侍中不是说不来吗?这种风流之地他怎么可能……可能……” 看清那紫衣人影后,萧魏升把后面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傅晏宁居然还真来了。 眼看他离春风楼越来越近,萧魏升顾不上再想别的,他推了推梁玄小小的身子:“快,到你上场了!” 梁玄却不动。 萧魏升低头看着他黑乎乎的小脑瓜,那小孩的肩膀还一抽一抽地:“你在做什么?” 梁玄吸着鼻子:“这你就不懂了吧,酝酿情绪。” “……” 梁玄赶在傅晏宁还没到春风楼的时候就跑出去了,他站在春风楼前,一脸找不到哥哥的着急模样。 萧魏升在一旁看得身子也发抖,是笑得发抖。 这小孩装起来可怜还瞒像回事的,看样子和他三哥学了不少。 正在往春风楼里赶的傅晏宁看到他后,匆匆的脚步停了下来。 傅晏宁转头看了眼春风楼的招牌:“八殿下在这里做甚?” 梁玄抬袖擦着眼睛:“傅侍中可终于来了,我听说三哥受伤了,但这是春风楼,我不敢进去,要是三哥知道了会打我的。” 梁玄眼巴巴地仰头看着他,拉着他的衣袖,“傅侍中能帮我进去看看三哥吗?” 傅晏宁看着梁玄水汪汪的眼睛,听到梁景湛受伤后,心尖也莫名地颤了颤,但他依旧摆着沉重的脸色,声音是自以为的不慌不忙:“臣也不喜出入花阶柳市,八殿下还是回去吧。” 梁玄却是从傅晏宁的话里听到了着急,好像是着急把他赶走。 他看傅晏宁的脚步明明没有要走的样子,完全也是特意来这里,想进去又怕被他看见,这才支他走。 一定是这样。 梁玄努着嘴巴仰头看他,带着质问的雄雄气势:“那傅侍中来这里做什么?” 傅晏宁愣了几秒,随即面朝着梁玄身后的远方张口回道:“臣只是路过。” 谁信? 梁玄才不信他糊弄小孩的话。 看傅晏宁还不愿当着他的面进去,梁玄决定再卖次惨。 他吸了吸鼻子,抬手又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趁着擦眼睛的动作,他余光里瞥到了窗边的萧魏升,萧魏升正朝着他招手,让他赶快回来。 梁玄看着时机差不多了,眼珠一翻转:“那我去找别人。” 转头就跑进了茶馆。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啊。”梁玄撑着脸对萧魏升道。 萧魏升也赞同地回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好。” 傅晏宁还站在春风楼外,左右顾忌着什么,他抬头望着春风楼,耳边不知为何响起了梁景湛的笑声,他略一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强烈的脂粉气息让傅晏宁觉得快要窒息,他一步一步走得也极为费力而艰难。 楼里前一秒还满是笑语纷纷,每个人还在干着各自的事。 不知是哪个姑娘先看见了他,大声喊了一句: “这不是傅侍中吗?” 后一秒整个楼里都安静了,摩擦衣物的微弱声音几乎都能清楚地被每个人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那一句话纷纷转到了傅晏宁身上。 傅晏宁低着头,只好看自己的脚尖,自己此刻就像走在刀尖上,每行一步都得硬着头皮,他努力适应着向他投来的一道道打探的目光,那一道道目光仿佛要将他洞穿。 楼里几个人小声讨论了起来: “傅侍中这般清冷周正的人物……竟也喜欢来这种地方吗?”一个姑娘看着傅晏宁的面容,像是痴了迷地在想着什么。 正在他身旁弹着曲的男子猜道:“会不会是来楼里抓那些朝官的,先来个出其不意,将那些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来,再纷纷弹劾到圣人面前去,毕竟这种事啊,也挺常见。” -- 第115页 旁边的姑娘一笑:“公子说得还倒有道理,我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在这里见到傅侍中呢。” 傅晏宁这一来,楼里就乱了起来,几个还在楼下逗留的小官抱头鼠窜,披着衣服就跑回了房间躲着。 但傅晏宁本人头都没抬,生怕撞见什么不雅的事情。 而走了几步,他发现本来还热闹纷杂的一楼,在他进来后忽然就连一个人也见不到了,他才慢慢抬起头,见许多姑娘都围在了二楼用帕子捂着嘴笑。 “傅侍中上来啊。”一姑娘挥着月桂香的帕子细声招呼着他。 另一个姑娘用帕子捂着脸,仿佛傅晏宁此刻正在看她:“傅侍中的脸色好冷,看得奴好怕。” “妹妹看傅侍中明明是脸红了,不是吗?” 头顶一道道娇柔的声音让傅晏宁觉得更不自在,他又默默低下了头。 现下唯一可保住他尊严的,也只有那副仿佛是自己被人推进来的冷漠肃杀神情。 若不是楼里的姑娘见得多,还真以为是他走错了地方。 他此时正立在一楼中间,茫然失措地环视了一圈,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耳边正充斥着各色姑娘的娇声婉转,傅晏宁就这么煎熬地站了一会。 这时老鸨从一楼拿着小团扇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贯热情得能勾出客人银子的笑。 傅晏宁拧着长眉,等着老鸨走过来。 他手里紧攥着紫衣袖口上的一块布料,心想着,他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老鸨花枝招展地朝着他走了过来:“傅侍中可是稀客啊。” 傅晏宁被她身上浓烈的香味逼得喘不过气来,他不留任何情面地向后退了一步,与老鸨保持着安全距离,冷漠道:“我只是来找人。” 老鸨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就怕傅晏宁是来砸场的。 她脸上还是赔着笑,扇着团扇问:“傅小阁老来找谁?告诉奴,奴帮你找。” 二楼的一个雅间里,丝竹管弦声悠长。 里面的美人榻上躺了一少年。 少年半眯着眼,一手支着脑袋,侧躺在美人榻上,多少带着点狐媚相,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看都像是在勾引人。 他身边围了一圈的玄衣男子,正挨个为他讲着故事,离得稍远的几个少年正吹着丝竹,也时不时透过前面的几个人望着最里面的那个少年。 “那人经常陪在永玉公主左右,永玉公主一有事情也会找他……” 永玉公主的夫君便是小川侯的哥哥柳驸马爷。 “恩……”梁景湛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听他们说了这么多,梁景湛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春风楼里的老鸨就是永玉公主的奶娘,整个春风楼实际在永玉公主名下。 而他听白闻说毒害小川侯的人最后进的地方也是春风楼,这其中的关系不言而喻。 再从他们的话里得知,永玉公主和那男子的交情不浅。 可见,小川侯的死与永玉公主脱不开关系。 嘴唇边一个细弱的手腕捏着紫黑色的一颗桑葚凑了上来,白嫩的手都被染成了浓艳的紫。 梁景湛张开口,顺着那双手吃了下去,他眼睛忽然看到什么,坐了起来。 周围讲话的声音住了,几个围在他面前的少年像受了惊的蛇,直起了身子,顺着梁景湛的视线望过去,最后停在了……正在为容王喂桑葚的少年的胸膛上,少年的衣襟开着,里面白嫩的身子就一览无遗地露了出来。 喂东西的少年动作一僵,看着容王伸了手过来,他眼睛一亮,神色欣喜万分。 容王……容王这是要宠幸他了? 周遭几个少年的面上都染了几分怨色。 梁景湛的手扯着他的衣襟,将他的衣襟合在一起,遮挡了与一身玄色对比得更显白皙的胸膛,自始至终他都神色平静,语气甚至有了埋怨:“你的衣服没穿好。” “噗……”一个少年忍俊不禁,手背捂着唇,嘲笑自己大惊小怪了。 几个少年也放下心,直起来的脊背又塌了下去,坐姿也随意了些。 不过他们还是多少有些惊讶的,容王每次来都不见做些什么旁的事,这很久都没来了,好不容易再来一次春风楼,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连个暗示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几个少年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想的问题却都大同小异。 不过却没一个人敢问出口。 他们来这里之前,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是有人提前教过的。 而在几个少年各自沉默时,他们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几个少年的丝竹声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 房间里一时格外安静,空气在里面缓缓流动着。 这一安静下来,梁景湛也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房间外面也格外的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房间虽隔音,可隔音效果还没有这么的好,不至于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梁景湛对其中一个人道:“外面怎么突然没声了,你去看看。” 几个少年在他提醒之后才注意到外面是真的没有声音了。 等了片刻,被梁景湛支到外面看情况的少年跌跌撞撞回来了:“容王殿下,傅……傅小阁老来了!” 几个少年还在惊讶之中,没反应过来。 -- 第116页 梁景湛就已经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他说着直接理了理衣服从美人榻上下来,对几个还没缓过神来的少年道:“你们快出去躲躲。” 几个少年愣着不动:“我们躲什么?” 倒是有一个聪明的少年起身拉着其他人就走出去:“殿下让我们躲就躲,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等着几个少年全出去后,梁景湛关上门,褪了靴子蹑手蹑脚地摸到床榻边,揭开锦被钻了进去,平躺在床上后又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只等着傅晏宁来了。 梁景湛一想到他那冷冷的性子到了这种地方,一定局促得不行,估计头都不敢抬的样子,他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门响了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第62章 梁景湛忍着笑,闭着眼睛等着他过来。 他知道傅晏宁朝他走过来了。 傅晏宁的脚步声虽然不明显,可那清淡的花香却先一步入了梁景湛的鼻子里。 被子也被人揭开了,梁景湛感觉到一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摸到了他的手。 两手相碰的瞬间,梁景湛的神志被他手上的温度凉意刺激得更清醒了。 这次也不是在做梦。 梁景湛强忍着想要随时捉住那只手的冲动,任凭傅晏宁的手覆上他的手腕。 梁景湛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耳朵里也一直回荡着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不行,让他把脉迟早会被发现出破绽的。 梁景湛一下抽回了手。 他慢慢睁开眼,手指动了动,说话也是毫无力气:“傅……傅侍中是你吗?我知道毒害小川侯的人是……是谁了。” 傅晏宁放在他手边的手也缩了回去,他垂眸看着梁景湛手背上的旧伤,冷下脸来追问:“是谁?” 梁景湛摸着自己的心口,眼睛里的亮光打着转:“傅侍中不该先关心关心我吗?” 傅晏宁看了一眼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硬,声音重了一些,着重强调自己的来意:“臣来此只为讨个答案。” 梁景湛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傅晏宁又在说假话了。 他本不想拆穿傅晏宁的,可看见他老僧入定的假正经模样,梁景湛就忍不住想看到他被拆穿后的着急窘迫。 他眼睛亮着狡黠的光芒:“傅侍中要是想讨个答案,怎么一来就摸着我的手为我把脉,不是关心我还能是什么?” 傅晏宁还在做着无力的辩解,他放在床榻上的手捏起了床单:“臣没有。” 梁景湛看他这么倔,死活不肯承认,又调笑道:“就算傅侍中想要答案,得先让我舒服了,才能说出话吧?” 傅晏宁抬头看他,眼里像是蒙了层雾的茫然,似乎在向梁景湛询问该怎么做。 看他这么懵懂,梁景湛心里的那一点点良知也泛了上来。 但想起傅晏宁平日里说话带刺的语气,那点少有的良知就被他在眨眼间压下去了。 梁景湛的手搭上自己的额,声音弱弱地:“傅侍中,我头疼,傅侍中可以帮我揉揉吗?” 傅晏宁手指动了动:“殿下的意思是,只要臣帮殿下揉额,殿下就会告诉臣线索?” 梁景湛看着他如被线牵动的手指,细细的眼梢向上翘了翘:“当然。” 傅晏宁的手动了动,但身子还是没动静。 梁景湛也不催他,他往傅晏宁身上凑了凑,脑袋枕在了傅晏宁的腿上。 脑袋下的腿软软的,却仍带着凉气,梁景湛感觉到那股凉气都渗到了脑后,刺激得他更清醒了。 梁景湛仰头看着傅晏宁仓惶的神情,眼睛弯起:“傅侍中不是要帮我揉额的吗?” 对着梁景湛的笑,傅晏宁说不出话来,他转眼看了其他地方,冷声道:“殿下起来。” 还没讨到什么便宜,梁景湛自然不肯就这样起来。 他捏了傅晏宁一小点的衣料,像其他小姑娘撒娇一样地摇了摇,仰面嬉笑着,脸上笑得三分纯真,七分无赖。 梁景湛还连连冲着傅晏宁眨着眼睫,扮着可怜相:“傅侍中,今日我这么累了,帮我揉下额头,好不好?” 梁景湛觉得自己嘴里和含了糖一样,说出来的话都是甜腻腻地。 这招可是他前几日才学到的。 有日晚上他在街上,花前月下,看到一对小夫妇在吵架,吵得又凶又狠,随时会有打起来的趋势。 尤其是还挨着小湖,梁景湛怕他们一个激动打起来双双落入湖里做亡命鸳鸯,再不济生死相隔,便驻足忍不住听了听,想着在他们打起来之前自己还能劝劝。 不到一刻钟,梁景湛就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多余了。 本来上一秒钟还因为一件鸡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在那姑娘歪着脑袋靠到她的夫君身上,捏着他夫君的一小嘬布料娇声骂了句“死鬼”之后,又重归于好了。 两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重新搂搂抱抱在了一起,男方还没说完的脏话也在一刻之间随风而逝,梁景湛看着男方浑身就像酥软了一样,抱着人家姑娘一句一个“娘子”地唤着。 梁景湛发觉自己多事之后,悻悻地离开了湖畔。 事后,他才得出总结,一般男子或许都抵不住这拉着衣服晃来晃去的动作。 反正要是搁在他身上,一定受不了,也不知道搁在傅晏宁身上还管不管用。 -- 第117页 看到傅晏宁眼睫如蝶翼颤动,梁景湛就知道了,果然傅晏宁也是吃这招的。 尝到了甜头,梁景湛又继续拉着他身上的小块布料扯了扯:“傅侍中……我头疼。” 一直不敢正眼看他,面上也是一派美人在怀我自岿然不动的傅晏宁终于肯回他了: “殿下不是身负重伤吗?” 梁景湛:“恩???” 差点忘了他找的借口了。 梁景湛改了口,“我是受了伤。”他摸着自己的心口,皱着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里也被他击了一掌,一说话就疼,傅侍中要帮我治治吗?” 傅晏宁愣着,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梁景湛为了哄他相信,急忙又道:“他还给我下了毒,解毒的办法只有一个。” 傅晏宁犹疑地低头看了一眼他,又转过了视线。 仿佛看上一眼就和犯了大错一样。 傅晏宁看着房间里的某一处,目不斜视:“什么办法?” “说来倒简单,只要有人在这……”梁景湛指着自己的嘴唇,眼睛笑成了道弧线,“在这里以唇相碰,就可解毒。” 傅晏宁在他指着唇角时看了那么短短一眼,又移开了目光:“臣怎么还不知有这种毒?解法竟这样奇怪。” “傅侍中是不信我吗?”梁景湛想到了盘中的桑葚,他灵机一动,“傅侍中有没有看到我的嘴已经变为紫色了?” 傅晏宁没有看他,只默默点了点头。 他一进来就注意到了。 所以他也才会在梁景湛说自己中毒的时候,有那么一丝信任。 梁景湛看他是有些信了,便继续想着办法哄弄他:“那傅侍中可以试试,就知道有没有用了。” 傅晏宁这回也不多想就脱口而出:“怕是不妥。” 梁景湛没想到这就吃了瘪。 本觉得傅晏宁生性纯良,是个好骗的,谁知道他哄了这么久,竟是生生没讨到一点好处,现在如此,之前也如此。 没多久后,他脸上又出现了更盛的笑意,望着傅晏宁的下颌,胳膊也伸出来要勾住他的脖颈:“傅侍中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要是毒发身亡了,傅侍中就再也找不出陷害皇兄真凶的线索了。” 傅晏宁脸上紧绷着,他看着房间的一处角落,似发起了呆,说话时眼睛也失了神采:“殿下当真要再查下去吗?” 梁景湛感觉到了傅晏宁说话时脖颈上的皮肉都缩紧了些,他的神色,好像也是在紧张着什么。 还有傅晏宁方才问的那句话,让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要一提到太子,傅晏宁的举止就不对劲了,偏偏傅晏宁眼里藏着的些许愧疚情绪,更让他止不住的猜忌如野草疯长。 梁景湛不想去深想,也不敢去深想,也怕从傅晏宁的口中忽然又说出其他助长他猜忌的话。 他的身子慢慢坐了起来,胳膊还扣着傅晏宁的后颈,眼里是似水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相信傅晏宁不会骗他的,至于为何不会骗他,梁景湛还没想到充足的理由,但他也不想去理会了。 哪有每件事都会有理由的?他相信傅晏宁,不需要理由也可以。 梁景湛慢慢凑近他失神的面容,直到两面相贴,彼此呼吸交缠。 傅晏宁的神志一瞬间清醒了,他手推搡在梁景湛胸膛前,头也在往后躲,躲开梁景湛的亲近。 但脖子被梁景湛紧紧扣着,傅晏宁挣扎不开,睁着眼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脸,以及喷洒在他面上有条不紊的气息。 唇也慢慢被另一张唇压住,缱绻醉人的吻让傅晏宁慢慢陷入其中,脑袋也又昏又胀,全身的力气都被吻抽走了,仿佛在吻他的是个吸人精.气的妖精。 不过傅晏宁却是又跑了神,梁景湛做其他事情的时候都不慌不忙,亲吻的时候也是慢斯条理地,看着更像是一个妖精在享受自己的猎物。 唇一点点被另一张柔软的唇慢慢描摹着,傅晏宁觉得自己陷入了一滩溺人的春水里,浑身酥麻酥麻的,像有一道电流不时穿过他的身体。 傅晏宁也彻底没了力气,身子也支撑不住。 梁景湛就势一手搂着他的腰,慢慢压着他倒在榻上。 不知是自己是由于舒服,还是实在困了,傅晏宁的眼睛也慢慢阖上了,眼睫最后无力地颤了几下,推在梁景湛滚热的胸膛前的手也放弃了挣扎,慢慢滑了下去。 在他刚闭上眼后,傅晏宁嘴上忽然一痛,顷刻间睁开了眼。 眼里的朦胧消散不见,只剩下了一片清明。 梁景湛那长长的眼睫刷在他脸上,眼眸弯着,手也慢慢摸向他腰间的玉带,微扬的唇慢慢与他的嘴分开半寸,笑吟吟道:“傅侍中知道我盼这一日盼了多久了吗?” 梁景湛说完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角,低声在他耳边呢喃着他的字:“清……” 平字还没开口,梁景湛就被推开了,他身子倒在傅晏宁身旁,看着傅晏宁两侧须发湿漉漉地贴在了脸上,脸色通红,又像是害羞又像是生气。 梁景湛拉着他的衣袖,眼里装出楚楚可怜的意味,“傅侍中,毒还没解完,我疼。” 第63章 傅晏宁从他手里抽出衣袖,他退了几步,脚下踩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傅晏宁移开脚,低头看见被踩成一团紫酱的桑葚,神色更冷:“殿下还要骗臣吗?若是殿下真的与那人交手了,为何臣方才经过楼下,却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整个春风楼里也没有一点动静?” -- 第118页 还有,他知道梁景湛根本就不会感觉到疼的。 一切都是装给他看的。 傅晏宁转身拂袖要走,身后的人道:“傅侍中不是想知道毒害小川侯的人是谁吗?” 傅晏宁停下了脚步,仍背对着他。 梁景湛在他身后道:“傅侍中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又是谁在背后撑腰,就会明白了。” 傅晏宁没说话,迈步走到了门口。 梁景湛又低声唤了一声,声音极尽温柔,又带着些被拒绝后的偏执:“傅侍中,等……” 心里的深处似乎已经被那一声牵动了,若不是他还存着一丝神志,傅晏宁真的觉得自己的脚步会被那一声又拉了回去。 傅晏宁手拉过门,在侧头的那一瞬,他的脚步还是被一道刺目的血红拉住了。 艳红色的纱幔,鲜红的血,和那人艳丽又惹人心疼的笑容,对比起来都是那么夺目。 傅晏宁的手扣在门上,他已经到了门口,再往前一步就能逃离这个地方,若是退一步折回去,傅晏宁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走出去了。 梁景湛喜欢的人是卿卿,方才那样对他,应该也是把他当做了卿卿姑娘。 况且若是再继续下去,无论如何,梁景湛都会受到他的连累。 看到梁景湛嘴角溢出的血,傅晏宁狠下心向前迈了半步。 他已经算过了,梁景湛毒发的日子是在后一日,这次他也一定是在用苦肉计博取他的同情罢了。 梁景湛自然看出了他的犹豫,他又费力唤了一声:“傅……” 还没说完,一口血又从胸腔涌了出来,梁景湛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心里更是没想到,明明在后天才会发作的毒,为何会提前到了今日,而且非要挑在这个时候! 梁景湛觉得心累,累到他一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眼皮也重重垂了下来,意识越来越模糊。 眼前那道紫衣身影似乎又回到了他面前,梁景湛慢慢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袖,却发现傅晏宁又好像站得太远,宛如镜花水月般的虚影,怎么抓也抓不着。 徒劳地抓了几下后,梁景湛觉得自己的手也没力气了,慢慢垂在了榻边,脑袋也随着倒了下去。 门一开,春风楼的所有人都看见傅晏宁怀里抱着一个人,行走间他的衣带与发丝都随风而动,迎着他们的目光从楼上走了下来。 楼里的人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傅晏宁的脚步而移动。 几个躲到房间里的小官在听到傅晏宁要离开后,纷纷跑出了房间,见到这么一番景象更是惊讶。 一时间所有人的神情都变成了一个样。 “傅小阁老怀里抱的人……是谁?” “他脸上盖着轻纱,我怎么会知道?”被问的人摇摇头,有些生气他问出这么个愚蠢的问题。 “怎么还有血?” 傅晏宁走了一路,也留了一路的血迹。 一个姑娘小声回道:“那血迹好像是从他怀里人的身上流下来的。” 另一旁有个公子摇着扇子对身旁的姑娘道:“看他穿着,该是个身份不俗的男子,可我也没听过傅侍中喜欢哪个男子啊?” 姑娘不明白,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傅侍中喜欢他?” 绿衣公子合上折扇:“你看傅侍中何时管过这些事?每次不都是袖手旁观?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姑娘听他说得竟有几分道理:“这么说,傅侍中他竟然好南风?” 傅晏宁抱着人从春风楼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温暖的灯光伴着月光,铺就在地。 傅晏宁停了下来。 皇宫离此处还有些距离,而他的傅府离此处却是挺近,不过数百来步的距离。 又得让小祖宗去他府上了。 茶馆里,梁玄透过小窗看到灯光下的紫色人影,指着他大叫着站了起来:“傅……傅侍中出来了!” 萧魏升看他少见多怪的样子嗤笑:“出来就出来了,你激动什么?看见你三哥了吗?” 梁玄歪着脑袋,绕到萧魏升身前拽着他起来:“你看傅侍中怀里是不是抱了一个人?怎么看不见我三哥?” “抱着人?”萧魏升被他拉着站了起来,听到梁玄的话不由惊愕。 借着灯光,萧魏升一眼就看到了那紫衣身影,看到他怀里的人垂下来的手和他身上挂的玉佩后,他一惊:“你看那块玉佩,还有手背上的伤,不就是你三哥吗?” 梁玄在他刚说完话就跑了出去,跟在了傅晏宁身后。 萧魏升也追在梁玄身后跑,他尽力压着声音道:“八殿下,回来啊,别搅乱气氛。” 但梁玄已经到了傅晏宁身边,他小小的身子直接挡住了傅晏宁面前的路,好奇地揭下梁景湛面上的轻纱,歪着脑袋问:“傅侍中想带我三哥去做什么?” 等梁玄彻底拿下他脸上的面纱,低头看到了梁景湛面上的血后,他小脸煞白:“三哥……三哥怎么了?” 萧魏升赶上来看到血后也发出了和梁玄一样的疑问。 “容王中毒了,不过八殿下不必担心。”傅晏宁绕过了梁玄,扔下简单一句解释就大步踩着月光向傅府的方向走去了。 梁玄和萧魏升也跟了上去,两人心里憋着许多问题,都不敢再上前问傅晏宁。 “喂,你看到了吗,傅侍中嘴上怎么有血?”跟在傅晏宁身后的梁玄慢了几步,拉着萧魏升的衣角悄声道。 -- 第119页 没等到萧魏升的答案,他猛然凭空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该不会是……傅侍中喜欢吸血吧?就和话本里小倩的奶奶一样?” 萧魏升摸不着头脑:“八殿下说什么的奶奶,她是谁?” 梁玄看他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萧魏升:“……但是据我猜测,你看傅侍中嘴上的血只是一点点,更像是被人咬破的。”萧魏升看了一眼他,“你懂吧?” 梁玄挠头:“什么意思?” 萧魏升认真地打量着梁玄,看着他齐腰的个头和稚气的面容,学着他方才的口气道:“算了,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终于到了傅府,两个人同时住了嘴,安安静静地跟在傅晏宁身后,一路跟到了他的房间。 萧魏升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房间,身后梁玄也要进去,门却只剩下了一道缝。 傅晏宁站在门前,冷着脸:“二位就在外面暂且等侯,臣自有办法。” 萧魏升缩回了脚,愣愣地点头,拉着梁玄退了一步。 傅晏宁一手关上了门,几步走到榻前,轻轻将他放下。 却不想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腰,刚弯着身子放下梁景湛,那手也用力一带,将他整个人带到梁景湛身上。 而唇也恰巧碰到了一起。 碰上那张唇,那双淡色眸子也睁开了。 清亮的淡色眸子带着笑意,眼尾如柳叶弯起。 梁景湛的声音里还带着刚醒来的低哑:“傅侍中要趁人之危?” 一字一句都搔到傅晏宁心口上,他面上古板的表情一点点裂开,渐渐恼羞成怒。 傅晏宁一手撑在他胸膛前推开他,借着力躲离了他。 榻上的人捂着心口,一脸苦楚,嘴角的血更加娇艳:“傅侍中当真要这么狠心对我吗?” 傅晏宁抬袖使劲擦了擦嘴,没说话。 梁景湛看他窘迫的样子笑了出来,没笑过几声,血又从嘴里流了出来。 傅晏宁看到血后长眉蹙了蹙,朝着他走了过来:“殿下若是不想死,就别说话。” 梁景湛看到他拉了拉衣袖,露出一段白净的腕子出来,而腕上还有一道显眼的深红色的细长伤痕。 不用问,他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是傅晏宁上次为了救自己留下的刀痕。 梁景湛不想看到他再为自己流血了。 他半眯着眼眸,眼光看着强装淡定的傅晏宁:“傅侍中还是不舍得我受伤的,对吧?” 傅晏宁一向不愿被人猜中心思,被猜中后也会做出与之相反的事,梁景湛也是第一次这么期待傅晏宁这次也会这么做。 他感觉不到疼,还能捱到明日,到了明日,江姑娘的解药应该也会送过来,尽管他也不太想麻烦江姑娘。 可他更不想看到有人因为他受伤,特别是傅晏宁。 看着他流着血,梁景湛觉得心就更比被针扎还要疼一分,那种无力感也渐渐蔓延上来。 他想要做的是保护傅晏宁,而不是让他为自己受伤。 “殿下还有用,臣也确实不想看到殿下受伤。”傅晏宁取出了腰间的匕首,血线顺着手腕的曲线渐渐滑下来。 “郭公公。”殿外模模糊糊一道女声道。 尖尖的声音回道:“容王殿下在吗?” “殿下刚回来不久,郭公公请。” 梁景湛耳朵动了动,手扶着额坐了起来。 转眼就看到了郭公公来了。 “郭公公所来为何事?” 郭公公捧着拂尘:“圣人差老奴来告诉殿下,今晚长清师父会到宫里,戌时圣人在长明殿会举行洗尘宴为长清师父接风洗尘,希望容王殿下能到场。” “好,有劳郭公公了。” 等了这么多日,长清师父可算来了。 梁景湛梳洗后,换了一身蓝衫,便出了殿,到了长明殿。 还未到戌时,殿里的布置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杯盏整整齐齐摆放在小几上,熏香不浓不淡。 到场的人并不多,其他人大多才陆陆续续往过赶,还没到殿里,从殿外远远的小径上便传来了大臣们互相间的谈论声。 梁景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时,抬眼一看,对面的傅晏宁也到了。 第64章 只是傅晏宁完全没有看他一眼。 想必还在生气。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梁景湛也不好凑上去,便只好静下心来,将目光转向了门口。 一身官威的林太尉与梁添一前一后进来了,林太尉在前,梁添在后,两人还在说着话。 梁景湛明显看到林显刚进来时望到了他后,脸上与梁添说话时留下的笑虽还在,但那昏黄的眼珠散出来的眼光却是突然带了几分凌厉。 身后的梁添也同时看了过来,看到他后却是温和地笑了笑。 梁景湛也朝他回了一个友好的笑。 百官刚进来时的说笑声在刚迈进大殿后就全然没有了,殿里一时也没了别人说话,无形中气氛沉重了起来,各个大臣只靠着眼神各自交流,眼神与眼神的碰撞仿佛刀与剑相摩擦。 长清师父来了,天和帝重新立储的事便又提上一程,百官都在打着各自的小心思。 这场宴上,林显估计也在想该怎么出头。 人来得差不多了,过了没多久,小太监吊着嗓子喊了一句圣人到,殿里窃窃私语声归于沉寂。 -- 第120页 天和帝和皇后在众人目光中落座。 皇后怀里还抱着猫,猫睡得正香,打着时有时无的鼾,鼾声格外清楚地传到每个大臣耳中。 群臣在各自的位子上转了转身,朝着天和帝的方向行了跪拜礼。 天和帝懒懒说了一声起。 在他右手边还空了一个位子,就在梁景湛身旁,想想也知给谁留的。 门外有个小太监跺着小步跑了过来,跪在中间报:“圣人,长清师父在外面等着了。” 天和帝抖擞精神:“好。快请进来。” 百官的目光纷纷投向了一片充斥着黑暗的殿门口。 不多时,从黑暗中现出一抹白色身影来,脚步声轻慢。 来人一头亮眼的白发,面容看着也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一身白袍仙气飘飘,腰上还挂着金牌,走动时金牌的亮光闪耀在腰间。 他躬身拜了拜天和帝:“敝人拜过圣人。” “长清师父不必多礼,快请坐。”天和帝笑逐颜开,伸出右手指了指右下角的位子。 “多谢圣人赐座。”长清师父拱了拱手,落座时多看了一眼梁景湛。 梁景湛看见他朝自己笑了笑,笑起来后脸上的正经烟消云散,看着有点像是捉弄了人后的得意的笑。 天和帝又和气道:“今日这场接风宴是朕专程为长清师父设的,也为让长清师父更熟悉熟悉朕这几个儿子,日后相处起来也更方便些。”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紧了紧。 一伙人眼里只看着林太尉,另一堆人眼里望着季左仆射。 被众人所看的林显抬手自顾自斟了杯酒,喝了口酒,酒喝完后,鼻子里发出一声满意的哼笑,手里的杯子顺着手滑到小几上。 其他人心里也随着放了放,眼光才又再次转回长清师父身上。 “承蒙圣人宠爱。”长清举杯朝天和帝又拱了拱手,“敝人到京城之前也听说了,八位殿下聪慧灵敏,各个都有过人之处,能帮扶诸位殿下,也是敝人的荣幸。” 天和帝眼睛望了一圈几个儿子,不加掩饰道:“但朕希望长清师父能在其中挑出一个收作徒儿,朕想长清师父或许还不太了解他们的性子,不如朕且叫他们各个站起来展示番自己的才艺,也好让长清师父先看看。” 这时皇后怀里的猫睁眼醒了,喵了一声,睁着眼珠子还发着低鼾,身子温顺地躺在皇后怀里。 天和帝还在笑的脸阴了下来,怪着皇后:“叫什么叫?带它来干嘛?” 皇后哼哼笑了一声,手指顺着黑猫的毛,对皇上的话不理不睬,她的眼里只有怀里的黑猫。 这副样子看在下面的朝臣眼里,倒是有些癫狂。 不过没有人去管皇后是不是又犯了狂症。 天和帝的话音落下也才不过须臾,殿里喝酒的人一时也停下了动作,窃窃私语交换眼神的人也都把眼睛放在了长清身上。 殿里的每个人都在等着他开口。 也想知道他会如何选。 没把眼神放过去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林太尉,一位是他身后的季左仆射。 林太尉一只手摸着另一只手腕打转,看似毫不在意,可梁景湛还是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也谨慎了起来。 季左仆射的手也扣上了膝盖,眼睛被垂下来的眼皮盖着,看着好似睡着了般,但那耳朵尖却是动了一下。 长清抬手将敬过的酒送入口中,却是顶着众人的目光不拘礼节地大笑:“正如圣人所说,敝人还对几位殿下认知尚浅,需得经过一段时日加以了解,才能做出决定。” 听他这么说,殿里的很多人缓了口气。 林太尉摸着手腕的手也放到了桌上,季左仆射耷拉的眼皮也费力地抬了抬。 “也罢,是朕心急了。”天和帝打了个哈哈过去,他拍了拍手,又吩咐下去,“奏乐献舞,诸位爱卿请尽情宴饮。” 天和帝举了举手边的酒,梁景湛跟着其他人一块站起来回敬。 仰头喝完酒,便又随着群臣坐下了。 宴这才开始了。 伶人也已着了舞衣抱着琵琶上来,细长的手指拨动着弦,声音不绝如缕,殿里氛围也热闹起来。 座下的官又互相讨论了起来,乐音盖着人声,正巧方便了一些人说话。 梁景湛远远听到两个人模模糊糊的声音。 “这几日,储君之位的人选怕是得到关头了。” “圣人明显也是急了。”另一个点头附和。 头一个说话的人借着与身旁的人喝酒的动作,压低了声,喉咙里好像堵着什么,说出来的话也是像卡了口痰,咕哝着:“也不知道这长清师父最后会选谁?” “这还用问吗?”一个老臣觑了眼与他隔了一个座的林太尉,声音也小了些,“老臣觉得以离王殿下的资历才能,最有可能获得长清师父青睐。” 身旁的人也应和,不屑地瞟了眼眼尾弯弯,正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酒杯的少年:“之前还说是为了容王而来,如今看来,也并不是如此。” 第一个人喝下酒,清了清嗓:“臣看圣意也不明确,这才叫来长清师父。” “三殿下,幸会。”梁景湛还在听他们说什么,旁边的长清就举了酒过来。 梁景湛斟满一杯酒,与他相碰:“早从阿娘口中听说过长清师父的名号了,如今总算有幸见到。” -- 第121页 长清脸上倒是很惊喜:“你娘在你面前提到过我?” “是。”梁景湛回想着他娘一提起他,说的最多的描述词就是“小气”,但他当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不过杯酒相碰的短短时刻,梁景湛已经面不改色地说起了谎话:“阿娘说,在逍遥派里时,长清师父就特别照顾她,还亲自教习她各种心法,我还听阿娘说,长清师父的奇门遁甲和傀儡术也可称得上一绝。” 然而事实与他说得完全相反,阿娘说,她在长清师兄面前求了很多次,有时候还帮他完成任务,就想让他教自己,可最后长清师父却是吝啬得皮毛都不肯教。 所以当阿娘听到长清师父要来教他时,也怨声载道:“要他来有什么用嘛!” 面前这位长清师父好像并不觉得他说得有什么不对,理所应当地点头表示赞同,甚至面上还是一副“还好师妹有点良知”的神情。 他忽然深深叹了口气,眼神直望着他的眸子,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想我也好久没见到小师妹了,她这十几年在宫里还算适应吗?” 梁景湛看出来了,在长清师父眼里映的应该是阿娘的身影,长清师父也是从他的眼睛里想起了阿娘。 梁景湛弯着眼睛笑了笑:“阿娘在宫里过得还是很自在的。” 阿娘的性子跳脱,与世无争,各种勾心斗角,阿娘也从不在意,过得也算快活。 他不知道长清师父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梁景湛看着他好像望着自己出了神。 “殿下眼里还是有小师妹的影子的,小师妹的眼睛也像你这般亮,笑起来眼尾弯弯的,很是可爱……”长清师父看着他,说的话却好像是给自己说的。 梁景湛还没开口,忽然对面一抹人影站起来,温和的声音对着主座道: “一早就听说长清师父要来,我便准备了一些礼物,也不知合不合长清师父心意。” 说完,梁添又望着主座上的人,等着他的回应。 主座上的人大手一挥,应允了:“五郎有心了,那便带上来瞧瞧,让朕也开开眼。” 梁景湛也停止了和长清说话。 长清才从他脸上移开眼,坐直了身子。 梁景湛看到梁添对身后带的一个随从低声说了些什么。 随从附耳听了之后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出去的随从再进来时,梁景湛发现他手里还带着一副字画。 随从站在席间,徐徐展开画。 画中是位白衣飘飘的仙人,身在山林之中,负手仰头,望着远处激流勇进的瀑布,画下还缀了几行蝇头小楷。 长清看了几眼,倒是没说什么。 几个大臣坐直了身子,倒是先赞叹起来。 “此画看着意境悠远,定来自名家之手。” 另一个接着他的话也称赞: “是啊,而且画与字的配合,格外得巧妙,一点也不突兀,不知是画衬了字还是字衬了画。” “五殿下定是准备了许久吧。” 拿着画的随从道:“五殿下早在几个月前便准备好了这画作,画是五殿下亲自去请隐居山林的潘鹤师父所做,历时一月之久,字,是五殿下亲自所题。” 梁添一笑,脸上是毫不在意的模样:“这倒没什么,也不值一提,若是到了该值得送的人手中,才算是有价值。” 几个大臣拍着手又感叹:“五殿下这话说得好!” “让朕也瞧瞧。”座上的人听着也有趣,他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画,摆在案几上赏着,手一点点摸着,就像在摸什么稀世珍宝,“潘鹤师傅隐居山中多年,然作画技艺依然卓越,有多少人求之不得,这回可让朕也开眼了。” 梁添的礼物一献,梁景湛的其他几个弟兄也不甘落后,纷纷差人去取自己的东西出来。 不过一会,宴席就变成了展市。 各种金玉彩石都搬了上来,倒是看得各个大臣应接不暇。 一个大臣把所有的宝贝都大概扫了一眼,眼神最后留在天和帝手上的画卷上:“看来看去,诸位殿下中,也还是五殿下的最别出心裁了。” 离林太尉较近的一个同伴摸着长须回应:“臣也这么觉得。” 梁景湛也在赏玩的兴头上,忽听到有人提到他: “诶,容王怎么不献?”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傅侍中竟不理我了 第65章 “臣数了数,其他殿下都献过了,只剩下了容王。” 天和帝耳朵里也听到了一些字眼,头转向梁景湛这边,当着众人的面问:“三郎可有准备什么?” 百官相继看向他,长清也扭过脖子,眼睛里的期待更甚。 梁景湛也看出了长清的意思。 长清师父喜欢什么,阿娘也告诉过他。 而如今长清师父满含期待,是在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梁景湛应着众人的视线,不慌不乱地站起来:“儿子也备了份礼。” 有大臣听着他的声音又忍不住和同伴谈了句:“臣听容王的话音好像是没底气啊。” 同伴一点都不奇怪:“可不?能献的宝贝,其他殿下都献了,想想也避免不了重复了。” “那三郎便也让朕与诸位爱卿赏赏。”天和帝的话音里也是迫不及待。 梁景湛对身后的白闻低声吩咐了一句。 -- 第122页 白闻却半晌没动,向他确认了一遍:“殿里还有其他各种萧大尹送来的贵重宝贝,殿下真的不要那些,只要白闻把那些东西带来?” 梁景湛肯定道:“带过来就是。” 看着白闻还没动,他拍了拍白闻的肩头:“去吧。” 白闻再不多问,便出了殿,去拿主子交代的东西。 各个大臣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容王还能拿出什么出来?” “你看他那自信满满的眼神,倒是一点都不惧。” “容王哪里会懂得那么多,不惧倒是正常的。” 白闻终于回来了,他手里带着一个小油纸袋过来 众人倾了倾身子,眼睛随着他手上拿的东西而动。 “这不是装吃食的油纸袋吗?” “好像还真是,你闻闻,是不是还有股香气?” 另一个使劲嗅了嗅:“还真是。” 其他人也贪婪地深吸着气:“好香啊。” 白闻手里的东西还没打开,香味就溢出了殿里。 天和帝也闻到了,他眼望着白闻手里不起眼的油纸袋:“里面装的什么?快打开看看。” 纸袋里的东西被打开后,众人都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有人摇了摇头,不屑地笑了声:“原来就是松子儿而已,还以为是什么玉盘珍馐呢。” “臣记得这是山间田民所种,并不稀罕。” 梁景湛也点头,毫不犹疑地大方承认:“在民间一抓一大把,是不珍贵。只是儿子前几日有幸吃到了,觉得十足美味,便往殿里带了点回来。” 天和帝也有些失望地摇头,他转而望向右手边的长清。 “长清师父看看,朕这几个儿子里哪位的礼物更合长清师父心意?” 席间的人声安静了下来,乐曲声调缓而低地流淌着。 长清站了起来,目光掠过一件件呈上来的宝物,又在那包松子上多留了一眼:“各位殿下的好意敝人心领了,殿下们送来的每件礼都贵重,敝人不敢接受,但……” 他顿了顿,目光又定在了盘子里油亮的松子上,“这松子看来倒是新鲜,敝人不曾尝过,也有心想要试上一试。” 座下大臣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几个大臣又互相看着对方嘀咕起来:“所以这是要选容王了?” 大多大臣都没再开口,却都心照不宣地对长清的目光怀疑起来。 离王殿下献的宝物来之不易,在一众宝物里也算突出,这长清师父怎么就看上那么一堆唾手可得的粗鄙玩意? 没想到长清师父名头在外,只是可惜,眼光却不行,选了一个草包。 殿里其他朝臣想法如一,只是除了林太尉。 他并不觉得如此,在看到梁景湛的笑之后,林显就知道了,梁景湛是有备而来。 至于长清师父为何最后会选他,林显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他目光如炬地望向了梁景湛,手里发了狠地攥着酒杯,周身的威严气势也渐渐蔓延到了整个殿里。 坐在他旁边的梁添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嘴角温和的笑容也渐渐淡了。 天和帝震惊过后,也还是接受了:“长清师父既然这样选了,那也好。若是喜欢,朕也可派人再多带点松子送到长清师父的住处去。” “那便多谢殿下了。”长清礼貌拱过手后便坐下了。 皇后怀里的猫喵喵叫了一声,在皇后怀里立直了小身子。 伶人指下的曲调也又渐渐响了起来,一道声音正巧盖住了难听的调音声。 “臣对长清师父的傀儡术早有耳闻,不知可有幸见识一二?” 众人寻声而望,说话的人正是林显。 几个老臣推杯换盏间,昏黄的眼珠也四下望了望,跟着附和起来。 天和帝的目光最后又停在了长清身上,问他的想法:“那……长清师父可愿意?” 长清离开自己座位,到了中间,拱了拱手:“那便要在圣人和诸位大人间献丑了。” 皇后怀里的猫又喵喵叫了几声,仿佛也很有兴致。 长清环顾了一圈,眼睛定在了猫身上:“不知能不能借皇后娘娘的御猫一用?” 天和帝也没问皇后,直接道:“当然可以。” 皇后低着头不闻不问,手在黑猫的皮毛间穿梭来穿梭去。 黑猫仰着脖子,舒服地接受着主人的逗弄,喉间发出细腻的呼噜声。 它的尾巴也得意地翘了起来。 忽然它像听到了呼唤,圆圆的褐色眼眸骤然一缩,全身上下的毛立了起来,耳朵尖也抖了抖。 它肉乎乎的脚掌一伸,从皇后身边跳了下来,走姿怪异地到了中间。 梁景湛看到,在长清师父抬手时,地上的猫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他左手一抬,那黑猫竟奇迹般地双腿站立起来,左脚爪也往外抬了抬。 长清师父又转过身子,黑猫也转过身子,迎着天和帝站着,长清做出拱手的姿势,身后的黑猫也面对着天和帝,两只小爪子交叉在一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众人的沉默变成了一声声惊叹。 “这……这猫……简直就像成了精!” “我还从未……从未见过猫作揖?” 一个老臣的身子哆嗦着,手颤颤巍巍指着猫,眼里全是惊恐:“这是被妖物附体了吧?” -- 第123页 长清转过了身子,在他转身时黑猫的爪子也放了下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般地喵了一声,又踩着优雅的脚步,跳回了皇后的怀里。 长清向众人解释着:“这不是妖物,也并非什么邪祟,只是敝人用傀儡术操纵了它而已,这也是傀儡术的妙处。之所以称为傀儡术,便是由于它能操控心智。” 林显看着猫,闭上了嘴,再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 “好啊好!”天和帝笑着拍手,掌声稀稀落落,却带着重重的力道,“可算是让朕有幸见识到了长清师父的技艺。” 座下其他朝臣也纷纷应和着拍起手来,林显也生硬地鼓着掌,再拿起面前酒壶里的酒时,壶已经空了,再倒也只出来零星半点的酒水。 歌舞的声音也大了,盖过了他酒壶被重重摔在桌上的声音。 “舅舅。”坐在林显右手边的梁添闻声转头,他看着林显桌上雕花的酒壶,语气里全是歉意,“是我没做好,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显手里捏着酒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梁景湛还在看着对面的傅晏宁,听到耳边长清忽然对他道:“这个给你娘带过去。” 梁景湛见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白净的帕子,将帕子细细展开,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取出来的是支发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发簪上还镶着一颗莹润水亮的翡翠,梁景湛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倒觉得好笑。 好像只要他手上一用力,那手上的珠钗就会碎掉般。 长清师父面容谨慎,像当初阿娘把心法交给他一样,郑重地把他手里的发簪用衣袖挡着递了过来。 “好好收着,记得给你娘,这可是我费了一番口舌与那小摊上的商贩用低价讨来的。” “……” 他没说这句话时,梁景湛还觉得阿娘一直说长清师父小气完全是假话,如今看来阿娘说的也没错。 梁景湛还是收了,并道了谢。 “明日敝人去容王殿里找殿下,再教殿下剑法。”长清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又问,“方才的傀儡术,殿下想学吗?” “恩,长清师父愿意教我,自然再好不过了。” 梁景湛有种惊喜忽然砸到头上的感觉,他也听阿娘说过,就是同门弟子,长清师父都不一定愿意对他们指点一二,而如今,长清师父却主动问他愿不愿意学,这种感觉,自然是像在做梦。 若能学会,自然会更好。 长清徐徐倒了杯酒,听到了几声猫叫,他捻起盘里一块糕点,边吃边道:“方才那还只是雕虫小技而已。” 梁景湛看他的吃相,忽然觉得长清师父也不难亲近。 在长清师父刚来之前,梁景湛还能从他身上看到仙气,但似乎在这一刻起,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点仙气了。 宴到了中场,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议论嘬酒声伴着丝竹管弦声,声音不绝于耳。 梁景湛百无聊赖地喝着酒,抬头时看到对面的傅晏宁忽地站了起来,手拿着折子,走到了中间。 梁景湛手里的酒杯被他放到了小几上,他侧着头看着那抹紫色身影到底要做什么。 不止是他,父亲看样子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席上其他大臣也止住了动作,警惕地看着傅晏宁,就像一群老鼠看着猫,生怕他搞出什么事。 “傅爱卿有何事?”天和帝也停止了喝酒的动作,只看着他。 第66章 “傅爱卿有何事?”天和帝也停止了喝酒的动作,只看着他。 “臣有一事请奏。”傅晏宁整了整官服的衣摆,跪在地上。 看他这架势,像是要说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所有大臣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伶人手下的乐声又轻了很多,更像是傅晏宁说话的衬音。 “傅侍中有何事,非要在宴上说?”天和帝深陷在眼窝里的目光像钩子一样锁住傅晏宁手里的折子。 “只因奏折不达天听。”傅晏宁扬起手中的折子,“这份折子是晋州刺史请求调兵支援晋州的请求,屡次三番送到宫里,都被人拦下隐瞒不报,几番周折才于今日到了臣手中。” “如今晋州内外交困,内有蝗虫作乱,外又有敌寇横行,抢夺子民攻占城池,祸乱不断,几次向朝廷上请派兵支援,可都无果。” 林显咬着后槽牙,手中的杯子被摔到桌上,他强隐着怒气,拂袖站了起来:“何为隐瞒不报?傅侍中是在说尚书省私自藏匿了折子不成?” 傅晏宁仿佛没听见林显的话,他将折子双手捧着,往前递了递:“臣请圣人过目。” 天和帝摆摆手,令人下去取。 派过来的人从傅晏宁手里取下折子,又递到天和帝面前。 天和帝刚一接,还没问为什么,傅晏宁就抢先解释: “还有一份折子,是喻越节度使的请求调回令。” 听到喻越节度使后,天和帝眉头皱得更紧了,说是能夹死苍蝇也不为过。 梁景湛也知道其中原由。 喻越节度使管辖着五州,要命地是,这五州全是大楚的故土,也就是被前宁使了奸计灭掉的那个大楚。 加之此地民风彪悍,对待前宁又一向嗤之以鼻,自然不服前宁管教,便到处惹出事端来,也因此,一提到喻越节度使一职,朝官们便互相开始推脱,到最后,谁也不肯去做,担子又撂在原来的节度使身上了。 -- 第124页 算来这也是喻越节度使一年里递交的第五次请求调回京城的折子了。 几个大臣听到喻越节度使后,眉毛皱得和天和帝一样了,各个在下面又小声嘀咕 “又是那个蛮荒之地?这喻越节度使怎么没完没了了?” “是啊,圣人好心,念他卓有功绩,给了他那么一个要职,他却完全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和帝粗着嗓音: “谁可担任?” 毫不意外,又是一贯的默不作声。 天和帝也看清了状况,语气不善地问了句:“怎么又不说话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多半人看向了林显。 林显几乎是在他们目光转来的那一刻,不负众望地站起来: “正如德冠四海,坐镇荆州的羊公一般,唯有有名声威望之人,才可治得喻越安宁。老臣听说前段日子,容王解决了小川侯一事,还讨得京城近日以来的安宁,百姓们也因此对容王刮目相看,容王在京城里的名声也是一时大躁,就连宫里上下也多有耳闻。” “老臣认为,要接任喻越节度使的人选,须得如容王这般,若能选上如此人物,对喻越的百姓加以安抚,相信不久民心定会归于圣人,忠于前宁。” 群臣纷纷坐在席间应和:“臣也认为林太尉说的有理。” “臣附议。” “臣附议。” “……” 原来老狐狸打的是这主意。 听他的话,明里暗里都是想把烂摊子推给他。 天和帝果然也看向了他: “朕也看得出,三郎近日以来替朕分了不少忧,也越发让朕觉得三郎长大了。林爱卿说得也不错,坐镇喻越的人,须得能以德服人。” 各方暗示得这般明显了,梁景湛也不得不站起来回应:“其实儿子也无甚才能,全靠的是运气而已,能为父亲分忧自然是儿子该做的事。” 天和帝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折子:“且先让他再等几日,宫里把人定下后再让他回来。” “晋州的事,兵部带几千兵过去,带军的将军和统领的总督,待日后朕与诸位商议好再做决定。” 说完后,天和帝喝了口酒,就离席了,皇后也跟着走了。 傅晏宁还想再劝,抬头见到天和帝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重新理了理衣服,坐回原位。 坐了没一会,他也离了席。 梁景湛一直陪着长清喝酒,在他离开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长清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也随着梁景湛的目光远远望了过去:“殿下在席间已看着他足有半个时辰了。” 梁景湛目送着傅晏宁的身影慢慢融入夜色,转头讪讪一笑:“……是吗?” 一早,梁景湛就早早到了中书省。 案几上又堆了一堆折子和需要封事的密疏。 密疏到他这里需要加印,再递给天和帝。 梁景湛匆匆过了一眼密疏里的内容,无外乎全是关于领兵人选和接任喻越节度使的事,领兵人选分为两列。 一列提议选离王,另一列则选择他的二哥祁王,支持祁王的无非是以季左仆射为首的老臣。 梁景湛以皂囊封好密奏。 但在看到后面的密疏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了眼对面的傅晏宁后,梁景湛把那封密疏留下了。 手上密疏里弹劾的人又是傅晏宁,这次的罪责居然是忤逆罪。 梁景湛将密奏揉皱了,当做垃圾般扔到脚边一堆废纸里,这堆废纸里的内容也全是对傅晏宁不利的。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动作甚至可以称得上熟练。 每月十次有八次都有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弹劾傅晏宁的密疏,梁景湛每次都会拦下来,他也习惯了。 最底下的密疏,写的全是喻越节度使的人选,他大概过了一眼,结果不出意外地,近多半人都选的是他。 梁景湛依旧盖了封,他倒没有一丝想要藏匿的心思。 折子递上去也没什么事,父亲若真想让他去那蛮荒之地,就算没有其他臣子的奏疏,也总会找个机会让他离开京城的。 封好密疏后,梁景湛蘸了点墨水,拿起笔,取了一张折子也写了一份奏疏。 刚写完,他头还没抬,眼角余光处就多了一沓厚折子。 梁景湛只看着那双细皮嫩肉的手,笑着问他:“傅侍中,这些折子又要我重新写吗?” 傅晏宁低头看着脚下踩着的废纸,冷若秋露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殿里回荡:“只需改改。” 梁景湛见他肯与自己说话,心里顿时松了一截。 还没等他松口气,梁景湛再次紧张了起来。 身旁傅晏宁眼睛里似是捕捉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弯下腰就要捡起来。 梁景湛看到他的动作,一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也紧张了些:“傅侍中要做什么?” 傅晏宁没回他话,但梁景湛还是感觉到手心里的腕子在用力,意图冲破他的束缚,捡起地上的东西。 傅晏宁倔强地说:“看这上面的印,该是密奏,殿下为何要扔掉它们?既身为中书令,便还是要公私分明的。不可因为一己之私……” 话音在傅晏宁伸出另一只手,飞快地捡了一份密奏并展开时,就断了下去。 安静了很久,傅晏宁才像失了神般重新说:“……臣不在乎这些虚名。” -- 第125页 “傅侍中不在乎,可我在乎。”梁景湛从他手中拿过被揉皱的密奏,当即就低身,一把将地上被揉皱的纸全捡了起来,揽作一堆抱着出了殿。 到了殿外的一处湖边,梁景湛掏出怀里的火折,将纸全部烧成了纸灰,纸灰飘飘扬扬落入了湖里,飘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缓缓流动。 忙到了晚上,刚回到殿里,长清师父就寻过来了。 梁景湛不敢懈怠,随着长清师父出了殿。 到了殿外,寻了一处凉亭坐下。 长清师父拉着他坐下,第一句话就是:“簪子你娘收到了吗?她怎么说?” 阿娘收到后,嫌弃地说了一句:“一看就是便宜货,几文钱买的?” 不过阿娘嫌弃归嫌弃,终究还是收下了。 梁景湛自然不会对他说实话:“阿娘说她很喜欢。” 梁景湛丝毫没有心虚的表情,话也是没有任何停顿,要不是他知道小师妹的性格,还真的就信了。 长清白了他一眼:“你骗人眼睛都不眨的啊?” 梁景湛倒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我娘练出来的。” “怎么就不学好?”长清抱怨了句,不过梁景湛的性子对他来说倒亲切了不少,长清也没了客套话,索性直接问,“带松子过来了没?” “当然带了。”梁景湛从怀里掏出一袋油纸包,一打开,浓浓的松子香散发出来。 “嗯,很好,乖徒儿。”长清从里面取出来一颗松子,动作熟练地剥开松子壳,取出里面的松子嚼着。 “对了,昨日宴上是怎么一回事?”周围安静四下无人,长清便问了出来。 梁景湛也取了颗松子,低头认真剥着壳,他不经常吃带壳的食物,动作不如长清那般快,只磨磨蹭蹭剥了许久才剥开,抬手送到口中。 “也就一些琐事而已,倒也没什么。” 长清倒没被他的一两句话就打发,他又问:“为师问你,昨晚你一直在看的人又与你是什么关系?” 梁景湛斜着身子,望着被黑夜笼罩的水面,眼里映的月光闪了闪:“怕只是我自以为是的关系。” 这让长清没法再问下去,不过他也算大概明白了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长清又拿了颗松子喂到嘴里,随口提了一句:“你昨晚看的那个小公子和你五弟的关系看样子比你的关系好了很多,你若指望他呀,不如尽早放弃。” “何出此言?”梁景湛看向他。 长清停了咀嚼的动作,惊讶地反问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听他的话像是知道些什么,梁景湛便问,“师父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有一句病句和重复的话,忍不住想修改一下 羊公,即羊祜,魏晋时期文学家军事家。 羊祜坐镇襄阳,都督荆州诸军事。在之后的十年里,羊祜屯田兴学,以德怀柔,深得军民之心 感兴趣的可以了解下他与陆抗的故事 第67章 长清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望着他:“看你这般相信他,为师只怕说出来你也不相信。” 梁景湛被他吊胃口的话弄得心痒,他语气平静,目光也平静了下来,道:“师父就明说吧。” 在他说出那句话时,梁景湛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今日为师在花园散心,见到他与你五弟……倒是很亲密的样子,他们二人若是一条心,最后吃亏的人倒是你啊,不如尽早断了心思地好。” 梁景湛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就可以坦然接受了,但听到这里,他的心还是像被人紧紧抓住了,又被死死扭在一起。 所以……傅晏宁这一世还会选择梁添? 长清看到徒儿眼里的流光,觉得吃在口中的松子也没味了,他安慰道:“也别伤心了,虽然为师也吃不下了,可这松子不可浪费,待为师吃完这包松子再教你傀儡术的基础。” “好。”梁景湛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如风划过湖面般,还是起了些波澜,简简单单一个字也是废了好番力气才吐了出来。 “你身为至阳之体,小师妹应该给你逍遥心法了吧,练得如何?” “练了一半,我这就演习一遍,请师父指点指点。” 一早,他才进了中书省坐下,江婉月就过来送信和解药了。 “殿下今日脸色看起来很好,毒没有发作吗?”江婉月将解药放到他的小几上。 梁景湛怕她自责,才没有提前几日毒发的事,他将手中刚取出的折子扔下:“没事,江姑娘不必担心。” 江婉月又看了他的脸色才相信了,她把信递了过来:“殿下,这是父亲传来的信。” 梁景湛收下信,道:“这几次都麻烦你了。” 江婉月不以为然:“我这条命都是殿下救的,做的这些也不算什么。” 虽然她已经这样说了,但梁景湛心里还是有些愧疚,这样做仿佛就像他在利用江婉月一样,似乎真的很卑鄙。 不过他在救江婉月的时候,也没有想那么多,要真的说起来,也就是八分徜徉心里的教义和两分涌上头脑的冲动作祟。 又和她随意说了些话,江婉月才走了。 梁景湛打开手里的信,看了后又合上了。 等到了手头的事忙完后,梁景湛约了萧魏升来酒楼。 -- 第126页 他走进酒楼的时候,萧魏升还没到。 此刻也还未到申时,酒楼里的人也不多。 梁景湛走了进去,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 酒楼里的伙计端着茶水过来了,帮他斟满了温热的茶水。 梁景湛道了谢后,注意力就落在在他前面分散而坐的几个人身上。 他们几个都是男子,也没什么不同,但特别的一点是,在他们的身上都系着或戴着一串亮白色的花串,花串上的花小小一朵,紧紧簇在一起,还发着淡雅的香味。 几乎是在他刚走进来时,就看到了。 那几朵纯净惹眼的白,在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起,傅晏宁的容貌气质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仿佛鼻尖萦绕的不是茶香,也不是那白花香,而是傅晏宁身上似有似无的丁香。 也只是片刻,他心里的疑问又盘踞心头了。 京城里倒是没有男子戴花环的风气,那这几个人同时带着一模一样的花环,该是认识才对,但既然认识,为何又不坐在一起? 他方才一怀疑,门口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带着相同花环的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了门口,一下引来酒楼里全部人的注视。 那人走进来,找了个座位坐下后,梁景湛又发现,惊奇的人不止是他。 其他几个坐的有些远的人在那人坐下后,皆是同时望向自己身上的花环,又看了看他的,俱是一惊。 在他们低头望的时候,终于发现在离他们较远的位置上,居然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身带着白花环。 最后,一个丝质锦衣的人站了起来,走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个人身旁,摸向那人胳膊上系的花环,又低头仔细比对了自己的花环,待看清楚后,他大叫着后退了半步:“怎么……怎么……你也有?” 被他摸花环的人还在恼怒他的无礼和唐突的行为,但在看到他们两个人带的花环一样后,他的腿撞倒了凳子,也踉跄地站了起来,退了几步,他指着对方: “你……你又怎么会有这花环的?” 酒楼里所有人听到花环后,都互相靠近,走到了一起,互相质疑对方。 “你莫不是偷了这花环?你可知道,这花环是永玉公主特意给我的?” “什么特意给你的?分明是公主殿下心慕我,才给我这个作为信物的。” 里面有一个还算理智的人道:“你们小声点,这种事情说出口传出去了,咱们啊,都得去做陪葬品。” 几个人站在原地不动:“那现在怎么办?” 刚进来的气势汹汹的男子问:“那你们都是来做什么的?” 其他人不假思索,纷纷答道:“还用问吗?当然是来等公主殿下来的。” “我也是。” “我也是啊。” “那咱们先找个桌子,坐在一起,好好把事情说开。” 其他人见这办法也可行,便都同意了。 一群人环视了一圈,正挑着桌子。 在他们挑桌子时,梁景湛为了防止他们生疑,换了个方向坐了,背对着他们。 梁景湛听见身后有了动静,应该是坐在了他身后。 他们的声音在酒楼里不算大,梁景湛还是可以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 “公主殿下是不是说,让你们未时来此处与她会面,有要事对我们说。” “不,公主要我申时到。” 另一个人的话也与他不同:“公主要我酉时到。” “……” “那你们来这么早做什么?” “当然要来早了,怎么能让公主等我们呢!” “说的有道理。” 一个男声充满着失落:“不对,公主他居然找了这么多人,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 另一个男声也叹息:“她对我说过很多次,她只要我一个人的。” “我也当那花串是独一无二的。” 梁景湛举杯喝着茶,听着他们话着凄凉的心情。 没等多久,他就听到身后的人安静了下来。 接着是一道语气惊讶的女音:“你……你们怎么都到了?我不是给你们都安排好时间了吗?” 其他男子纷纷谄媚地笑,讨好地道:“我是怕公主等久。” “我……我也是!我可不舍得公主……” 那道女声低了些,似带着威胁和怒气,打断了那男子的话:“你叫我什么?” 有几个聪明的立刻改了口:“小……小玉。” “既然都来齐了,也罢,话也好说。”梁景湛听到身后长凳移动的声音,应是永玉公主坐下了,“近日我听说外面走漏了风声,已经有关于我的谣言了,这几日,大家都忍忍,等风声过去了,再来找我。” 一道哀楚的男声道:“公……小玉的意思是……不要我了吗?” 女声颇为不耐烦:“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吧,这段日子,谁都不要来找我。” “小玉的私宅……也不能去了么?”一个男子试探着问,声音也弱了下来。 身后有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永玉公主道:“你要我说几遍才能明白?” 男子们全没了声。 永玉公主舒着气,长凳移动的声音又一次出现:“话就这么多,我今天来,也就是说这事,我先走了。” 脚步声响了几下又停了,“对了,那花环别露出来,好好藏着。” -- 第127页 身后的男子们各个垂头丧气,却还是不甘心,没有一个人肯走。 这会儿,梁景湛又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耳边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梁景湛仍是没有回头,直等到萧魏升坐在了他面前。 梁景湛站起来为他倒茶,倒茶的时候,他贴近萧魏升的耳旁:“帮我看看,我身后有几个人,把他们名字都记下来。” 萧魏升点着头,话不多说,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他之前在户部待过一段日子,认人的能力和认宝物的能力不相上下,京城里每个人,他都多少见过几次面,名字也都叫得上来。 “能看见脸的人,我都认识。”萧魏升低声道。 梁景湛对他说:“你再去柜台买壶酒过来。” “好。”萧魏升从兜里掏了几两银子,就往柜台的方向去。 等回来时,他放下了酒,拔了酒塞,给梁景湛倒着酒:“都认识,名字我也记下了。” “好。” 梁景湛看着萧魏升的指尖蘸了点茶水,指头在桌上画了起来。 梁景湛目不转睛地看着,嘴里默默做着口型又复述了一遍,一遍下来,也就记住了。 看着他写完后,梁景湛喝着杯中的酒,笑了笑。 萧魏升这才问:“你叫我来做什么?” “上次在京兆府里,很多人都丢了东西,是不是?最后在小川侯府里,那些失物找到了没?” 萧魏升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都找到了。就这些日子,还不断有人到府里来向小川侯求情,都被我回拒了,整日三天两头来府里的人都没消停过。” 梁景湛不无担忧地望向他:“你这次抓了小川侯,恐怕是会招惹更多麻烦啊。” 萧魏升仰头往喉中倒着酒液,忽地一笑:“你不也是?” 梁景湛嘴里还含着酒香,听到他的话,倒也觉得有趣,嘴角也懒懒扬起。 他又问道:“京兆府那日还有人说自家女儿丢了,可有找到?最近这几日,有没有人去京兆府里要找女儿?” “你怎么知道这事?”萧魏升放下了酒杯,一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眉头皱得紧巴巴地,“还真有。来过好几次了,但这姑娘,在小川侯府上是真没见着,所以我最近也在忧心这件事。你说这活生生的姑娘,长着腿,得去哪找?”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海王翻车现场直播 第68章 梁景湛也放下酒杯,道:“好找。” 萧魏升一喜:“看你笑的那狡猾样,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了,到底是什么办法?和你刚才让我记的名字有关吗?” “自然是有点关系的。”梁景湛看着他投来炽热的欣喜目光,便故意勾着他的好奇心,“想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些姑娘吗?” 萧魏升手拍在木桌上:“想!” 梁景湛引着他的思绪,问道:“你看那父亲和他女儿之间,有矛盾吗,是因为矛盾而离开的吗?” 萧魏升答:“不是,我问过那位丢了女儿的老伯了,他说他女儿丢了的前一晚上,还和他一起商量着嫁娶的事宜,两人想法一致,并没有什么矛盾,所以那位老伯才认定他家女儿一定是在街上就丢了的。” “不是因为矛盾离开,所以目前能肯定的一件事是,他女儿是被人拐走的,那在京城里,哪个地方的姑娘最多?” 萧魏升脱口而出,情绪激动:“当然是春风楼。” 梁景湛又继续问他:“哪个地方最需要姑娘?” 萧魏升:“还是春风楼。” 梁景湛一手拿着酒杯,抬手喝着酒润口:“不错。那言济看,老伯家里的那位女儿家境如何?身份又如何?” “家境并不好,可以说是贫寒了,也无甚身份可言。”萧魏升酒都来不及喝,觉得答案很近了,便也越发着急起来。 “是了,贵门冥婚以贵女为先,才算庄重,若是寒门想以姑娘冥婚,贵女更为重要,这不是京城里一向的习俗吗?若死的男子本出生寒门,配的冥妻也出生贫寒,到了地府,却是过得更加艰难。” 萧魏升跟着他的话只点着头:“那答案是什么呢?” 梁景湛听到萧魏升都说出答案了,结果最后又问出那么句话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对萧魏升抱了太大期望:“……那你方才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萧魏升眼里全是茫然,他指着自己:“我说过什么了?” —————— 回到殿里后,天已经黑透了。 他看了会逍遥心法,又复习完长清师父教过的傀儡术基本知识后,长清师父就寻来了。 “出去练。”长清晃着宽大的月白衣袖走向了殿门口。 梁景湛跟了上去。 地方仍是昨晚他们练剑的那个凉亭。 只是他们还没进凉亭,梁景湛就远远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拉着长清师父的衣袖停在了一边,借着茂盛的花草挡着身子。 凉亭已经有人了。 而他不选择离开的原因,是因为……凉亭里面有那抹披着月光的紫色身影,还有另一道身影,也是他熟悉的人。 “那不就是你宴上看的那位小公子吗?”长清指了指那抹人影。 长清的声音不大,听在梁景湛耳中还是很刺耳,不过只有他知道,刺耳的不是声音,而是长清师父的话,让他想当做看错了,都没有那个机会。 -- 第128页 梁景湛拉着长清弓下了身子,两人的身子也彻底被花草淹没在其中,仔细一看,也难发现花草堆里竟藏了两个人影。 “你终于还是肯过来了。” 梁景湛就算闭着眼,也能听出那是梁添的声音。 傅晏宁规规矩矩地在桌前坐下,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某处,头也不抬就问:“殿下这次又有何事要吩咐臣?” 梁添在他身后站着,看着傅晏宁的背影:“我有事要问你。” 傅晏宁的目光离开了面前的桌子,投向了无尽的夜:“殿下请问。” 梁添转到了他面前,一只手按在石桌上,借着月色,梁景湛能看到他似乎在生气。 “你为何要三番两次地救他?明明只差一步,他就再也不会威胁到我们了。” 他?梁景湛不知道梁添口中的他,是不是自己。 “臣没有救他。”傅晏宁的头扬了扬,目光对上了梁添锐利如剑芒的目光,他的话在梁添话音还没落完时就说了出来,像是着急与别人争执着什么。 梁添嘲讽地笑了起来,阵阵笑声又让梁景湛想起梁添谋反的那晚。 剑上的血,梁添的笑,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已经是昨日之事。 梁添的手抬到了傅晏宁的下颌,锐利的目光像针一样,一寸又一寸凿进傅晏宁的眼睛里:“没有?我听说你与他的关系可是好得不得了呢?” 傅晏宁垂着眼睫,厌恶地躲开了他的手,一板一眼道:“臣与容王没有关系,臣也只是帮着殿下,在他身边阻挠他调查真相而已。” 傅晏宁的话语里透着夜的凉寒,带着锐刺深深刺进了梁景湛的心里。 原来傅晏宁愿意接近他,就真的只是为了阻止他调查皇兄谋反案的线索吗? 真的……真的是这样的吗? 怪不得每次提到皇兄,傅晏宁都会僵住身子,怪不得他们一有线索,藏在阴暗处的对方就像是提前得了消息般,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最后都死在了别人手上。 原来竟是因为傅晏宁告的密吗? 他又为何那样做? 是因为他也参与了陷害皇兄谋反一事吗? 为什么会是他? 梁景湛只觉得口鼻难以呼吸,整个人就像被人按着头,按到水里后又被人猛地拽着头发提出水面,心也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像是有人要将里面的血都挤干净。 这种感觉,还是平生第一次有,竟比他蛊毒发作还要难受。 无可比拟的难受,他只希望自己是在做梦,醒来后什么都在,没有傅晏宁说过的话,他也什么都没听见。 要是梦,该有多好。 可惜耳边的凉风和凉亭里真真实实的人影,都让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并非是梦。 梁景湛本以为自己还能承受下去的,只这一句而已,傅晏宁不喜欢说真话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梁景湛也依然想劝自己相信傅晏宁,但一方面又怕他说出更让他伤心的事。 梁景湛自嘲地笑着,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现在想做的只是逃离此处,逃离一切,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从未有过逃避的心思,但这次不同,今日是他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盛的逃离念头。 长清看出他的不对劲,想拉住梁景湛,但梁景湛已经退得远了,身影在凉薄的夜色里衬得终究更孤寂了。 长清回头看了眼凉亭里的人,无奈地暂且抛下凉亭里的事,转身去追他的好徒儿。 凉亭里的人仍未曾注意到外面的情形。 梁添的手又回到了桌子上,他嘴角的笑带着讽刺的意味: “阻挠?那傅侍中好好解释一下,在秦庄里,你为何要走在他前面,以身形遮挡着他,傅侍中明明就知道我布置的人就在外面吧?” 傅晏宁一言不发,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眨着,像被定了身。 梁添的脸上还是温柔的表情,他慢慢贴近傅晏宁的耳侧,似乎想让每一个字都钻到傅晏宁的心里: “还有进去看秦风的尸体时,你又为何要挡在他身后,你知道的,弓箭手就在外面,门一上锁,他们关在里面,乱箭一发,都得死,可你非但不关门,自己也走了进去,你说这是为何?” 傅晏宁只觉得这一刻他在忍受着酷刑,梁添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惩罚,傅晏宁闭上了眼,只能默默忍受着。 耳边的气息又送来了拷问:“还有,上次在牢房外,你为何要拦住我的人,不让他提前动手?你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越来越多的线索了,很快就会找到我们身上来吗?傅侍中又为何还要特别告诉我的人,让他不要伤害容王?” 傅晏宁干燥的唇动了动,他眼睛依然闭着:“若是容王死了,不久就会怀疑到离王殿下身上。” 一如既往温和如水的表情正放肆地笑,梁添离开了傅晏宁的耳旁:“荒唐!你不是故意护着他,又是什么?他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可言?你也不怕他知道真相后更加伤心吗?” 好处吗?梁景湛到底有什么好呢? 也没什么好的地方吧。 不过就是就是能第一个发现他的情绪变化,也能第一个时刻想着他讨厌什么,不会因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就远离他,反而还会在他失意时,露出狐狸的笑逗弄他。 还有遇事总是波澜不惊的态度,还有一点爱管闲事。 -- 第129页 是没什么好的,但他就是克制不住地不想看见他受伤,就像不想看到紫色衣服上的褶皱一样。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唯一一个,所以才独特。 但若梁景湛真知道了,会怎么办呢? 他知道梁景湛一定对他有所怀疑了,他也能看出来梁景湛坚持在信他。 那道他也不肯面对真实的答案吗? “徒儿,回殿里吧,不要多想了。”长清跟在他身后,也只能用苍白无力的字眼劝他。 梁景湛失神地行走在夜风中,风也抚不去心头利刃入肉的疼痛,他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凉亭的地方:“师父,今晚我们学什么?昨晚师父指点的剑法,我已经练好了,师父要看看吗?” 长清倒是愣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他同情地看着梁景湛,以长者的姿态道:“今日为师怕教了你,你也学不进去,你若真的难受,不妨练练剑,也让为师验验你的成果。” 梁景湛收回眼光,拔出了腰间的剑:“好。” 少年的身形随剑而跃动,手里银亮的剑刺破夜空,发出阵阵长鸣,每一剑都能看得出舞剑的人用足了力气,将这心里的一切苦闷都倾注剑中,释放出来。 周围长得正盛的长草都被剑风磨去了一半,月亮似乎也受了惊吓,从身旁扯了朵云,隐住了身形。 梁景湛想通了。 他怪不得傅晏宁,傅晏宁对他的态度已经是那么明显的抗拒了,可他偏要逞强,做出的每一件每一桩事又何尝不是他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炸了,存稿箱怎么不给我设置时间!!! 臭存稿箱! 第69章 “徒儿,喝药。” 梁景湛还没睁开眼,就听到了长清师父的声音。 长清正端着碗药,药的苦味一丝丝钻入鼻中。 梁景湛从榻上支着身子坐了起来,他嘴角还挂着血,脸色也很苍白。 “师父,我怎么了?”梁景湛还记得昨晚自己在练剑,后面的就想不起来了。 但他记得最清楚的仍是傅晏宁的一句“臣与容王没有关系”,就好像魔咒一样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只要稍一停下手上的事,傅晏宁的话就会钻入耳中,他也不知这是种什么滋味,但就很不好受。 长清搅拌着碗里的药,碗里的药还冒着热气。他看着梁景湛,几次欲言又止。 今早一过来,他就听到梁景湛唤着那小公子的名字,一声声的轻唤就像亲眼看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离自己远去,带着强烈的不甘和不舍。 长清将药递到他嘴边:“你昨晚负着气练剑,心神躁动,剑气与体内的蛊毒相冲,直接激发了蛊毒发作。” 梁景湛接过药,眉头也没皱一下,几口就喝了进去。 “不过徒儿放心,为师早听说过子母蛇蛊,不久后徒儿就会好起来的。”长清从他手里拿过已经空了的碗,放到了桌上。 梁景湛看着长清师父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不抱任何信心地问了一句:“师父有办法了吗?” 长清目光涣散地望着殿门口,点了点头。 长清师父走的时候,已经到了辰时,梁景湛才从榻上下来,收拾了一番到了中书省。 其他同僚全都到了,一个个正坐在政事堂议事。 梁景湛道了句抱歉后,在唯一的空位坐下,刚一坐下,鼻尖一股淡淡的丁香花让他即刻发觉了,坐在他身旁的竟是傅晏宁。 要命。 梁景湛拿着毛笔,也忘了要做什么。 “殿下?容王殿下?” 好像有人在叫他。 对面的同僚道:“殿下,我们讨论好了,就按方才定下的写。” 梁景湛拿着笔,回过神:“写什么?”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今日的容王怪怪的。 坐在边上的林显轻蔑地笑了声,眼睛斜睨着梁景湛:“容王的中书令就是这么当的吗?在所有人都开始议事的时候,容王还在做着清梦,等赶过来的时候,又在回味着美梦,容王真当政事堂也是做梦的地方吗?” 两排的同僚没有一个敢说话的,都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几。 气氛堵塞得人心慌。 “还是臣来写吧。”梁景湛身旁出现了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压抑的气氛。 梁景湛僵硬地转头,只觉得不可思议,周遭坐的同僚脸上是与他一样的惊奇。 梁景湛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傅晏宁对他说的话? 梁景湛正要在确实一遍,傅晏宁已经从他手上取走了笔,取笔的时候傅晏宁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还没几秒就弹开了。 果然都不愿碰他一下吗? 那傅晏宁又为何主动提出帮他写东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为何要一把将他推到了谷底,又伸出手来救他出去,给了他希望。 林显觑着傅晏宁,说的话别有意味:“傅侍中怎么越发热心肠了?” 傅晏宁已经坐正身子,拿笔在纸上写了起来:“臣只是怕耽误时间。” 听着傅晏宁的这句话,梁景湛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像是有心要帮他却不愿承认的倔强,又像是本能地或者可以说是从内心深处发出对他的抗拒感。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日,梁景湛叫了几个同僚,一起出了中书省,又到了酒楼。 -- 第130页 他喝得依然是烈性的酒,可今日入喉的酒,和以往像在喝凉水的感觉不同。 每咽下一口酒,就像在喉咙里放了一颗刺,上不去也下不来,就连心里也像是有颗刺深深埋了进去。 “殿下今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啊?”几个同僚围在他身旁。 “是啊,每次都得叫上好几声,殿下才听得见。” “是吗?”梁景湛又吞下了一口酒,想平复刺痛的感觉。 “就是啊,一副相思无果的郁郁寡欢样。”几个同僚纷纷肯定。 “殿下心情不好,那我就给殿下说件好事!”在他右手边坐的同僚要说的好事还没出口,神情就已经兴奋起来了。 “什么好事?”梁景湛放下酒杯,看他这般欣喜,也还真想知道有什么事值得他上他称好。 “是不是今早的事?” 右边的同僚猛地直点头:“就是今早的事。” “什么事?”梁景湛看着好像同僚们都知道他说的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今早林太尉刚一到政事堂,见殿下还没来,就冲着我们骂了好几句,结果你猜怎么着?” 梁景湛:“怎么了?” “结果啊,傅侍中处处替殿下说话,只说了几句话就怼到林太尉说不出话了,殿下是没见到他无话可说只能跺脚的样子。” “为我说话?”梁景湛总觉得要不是他听错了,要么是同僚会错了意,他口中的酒也一下没了滋味。 同僚道:“殿下上次不是说,傅侍中心悦殿下,只是不敢说,我看啊是真的,只要一提到殿下,傅侍中就急了!” “上次傅侍中在批折子,我叫了几次傅侍中都没有答应,我看上面的字像是殿下写的,就问了这是不是容王殿下的折子?之后傅侍中就像是做亏心事被发现,很快合上了折子。” “真的吗?”其他同僚听热闹的勃勃兴致就上来了。 另一个同僚也唾沫横飞地补充着:“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一次,我看到傅侍中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东西,画完就扔,反复了几遍,后来有人路过那团废纸旁,踢了一脚,那团废纸到了我身旁,猜我看到了什么?” 八.九个同僚各猜各的:“不是记录我们罪状的纸吧?” “会不会是画了什么小美人?” “快点说说,是什么?” 梁景湛看他卖着关子也等不急了,但他没有催促同僚,而是等着他说出来。 “是……”说话的人很满意自己调动了这么多人的情绪,又学着茶馆里的说书人故意顿了顿,眼睛望过每个人,“是容王的画像,我看那眼睛,画得就像狐狸,可不就是殿下吗?” “真的啊?原来傅侍中也会做这些事,我一直以为他会做的只是冷着脸弹劾我们。” “那真的傅侍中做的吗?” “要不是我看到了,我也不信。” 梁景湛还是不敢相信,只怕是同僚对他的安慰,若是到了最后空欢喜一场,那种滋味会比现在更不好受。 “不说了,喝吧喝吧。”梁景湛举杯,几个同僚也举起杯子相碰。 出了酒楼,回宫的路上,梁景湛又特意去了趟徐记糕点铺,买了些芙蓉糕回来。 梁景湛带着热乎乎的糕点往回走,暖和的米香和清淡的芙蓉香从油纸包里飘出来,但他仍没有太多胃口。 回到了殿里后,梁景湛吹了声哨,白闻就出现了。 他取了张白纸,在案几前坐下。 白闻便在他面前研磨。 梁景湛铺整白纸,用木块压平,问道:“殿外暗中监守的那个人应该还在吧?” 白闻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研起墨:“是,殿下要白闻除掉他吗?” “不必。”梁景湛却很放心,他不紧不慢道,“待会我会写一份信,你将它送到驿站,一定要让那个人跟着你,暗中帮助他得到信。” “好。”白闻点头。 主子这么做,应该也是有因由的。 不该多问的,他就不问,他不能惹主子烦心。 不过看主子今日的神情,好像已经有了烦心事。 就连主子喜欢的糕点都放在了一边,还没有被动过。 白闻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主子有心事憋在心里不说,也是很难受的吧。 思来想去,他还是问了:“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若是有人惹了殿下生气,殿下告诉白闻,白闻愿替殿下出气。” 梁景湛拿着毛笔在墨里蘸了两下,忽然弯着眼尾笑了,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想逗逗他:“那要是惹我生气的人是你呢?” 白闻像听到了生死令,登时跪在地上,神情凝重且认真:“若是白闻惹得殿下不快,只要殿下能让白闻留在身边,殿下怎么处置白闻都行。” “看你较真的样子,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梁景湛将毛笔搁在砚台边,两手扶着他起身,“快些起来。” 白闻看到主子肯笑了,才又站了起来,更卖力地研着墨。 梁景湛重新拿起笔,低着头在纸上写着字,嘴里默默念着上次在茶馆里萧魏升告诉他的名字。 写了一大串名字后,梁景湛却收了那张纸,他将写好的纸放在一旁晾着,墨水在烛光下闪着水亮的痕迹,他又重新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又写了起来。 白闻看到主子好像是在写信,到了最后,他看到信封上的名字后,更加不明白了。 -- 第131页 那是写给季家公子的信。 季家公子,季左仆射的儿子。 主子怎么会与他有交集?他也曾未见过主子与季公子说过话通过信。 不过主子最近总会做一些让他不理解的事,但也还是那句话,主子想做什么,他跟着做就对了。 写了有小半时辰,梁景湛停了手,拿着写好的信交给了白闻,名单却被他留了下来。 梁景湛怕白闻忘记,又多说了一遍:“这份拿到驿站,就说送到桐城季太守手中。” “等等。”在白闻要走时,梁景湛叫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喜欢排版了,在我以前看来,不排版的文看着气势都很厉害,很有B格的亚子 是谁给了我这样的错觉! 梁景湛:傅侍中,多理一下我啊 傅晏宁:殿下别这样,臣怕。 第70章 梁景湛从桌上取来还残存着一丝热度的芙蓉糕,递到白闻手里:“回去在膳房热热,我没有胃口,吃不下。” 白闻手里攥着信,还是没敢接,听到梁景湛的后一句话,他有点不放心,道:“殿下生病了吗?白闻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梁景湛拉住他的另一只手,将那包糕点塞到他手里:“不用了,我很好,快回去吧。” 送走他后,梁景湛去找了长清师父。 他不知道长清师父是不是怕他想起那晚的事,有意避开了凉亭,又另选了一个地方。 梁景湛跟在他身后,还是道了声谢。 “先练练剑,热热身,不要想别的事。”长清抛给他一把剑,“这剑是我常带在身边的,用来很顺手,你试试。” 梁景湛接过剑:“好。” 看着他演过一招招剑术,长清摸着白色长须,眼里全是欣慰,夸奖道:“才短短几日,就有了长进,果然是棵好苗子啊。” 第二日,白闻带了消息回来,说信被人拿走了。 又过了几日,梁景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先去了公主府。 他必须得先发制人,现在的梁添已经知道了季公子和永玉公主私通的事,听白闻说那日梁添在晚上去了季府。 至于梁添去做了什么,没有人比他还清楚了。 梁添定是以信的内容做了要挟,逼季左仆射不得不倒向他这边,这一次带兵的人选,梁添势在必得。 梁景湛一点也不怕,毕竟一切都还在安排之中。 他的做法无疑将一切都推进了一步,所以更需要他做出及时的反应,不然又会落得和上辈子一样的结果,等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会死,傅晏宁也会,之前的事不能再重演了。 出了宫门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永玉公主府。 彼时,梁景湛已经坐在了中堂,悠闲地喝着茶。 一杯茶尽了,永玉公主才从后殿里姗姗走来。 前段日子柳驸马因为小川侯的事受了牵连,已经被圣人下狱,失去了驸马的空荡荡的公主府里却没有缺少一丝生气,反而连草木都愈发旺盛了。 而从正朝中堂走的永玉公主身上更看不见一丝失去了丈夫的孤独和失落。 永玉公主如今也不过花信年华,脸上的装扮依旧精致如闺中少女,身上的水红锦裙上绣了几大朵明艳的牡丹花,头上的金步摇插在发髻里,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地,身旁还有个小丫鬟搀扶着身子。 “皇兄来了?”永玉公主眉开眼笑地走到主座上坐下,仪容端庄中又似乎藏着几分随意。 “是啊。”梁景湛放下空茶杯,“近来一直没得空,许久也不见公主殿下了,这不才来看看吗?” “得亏皇兄还记得我。”永玉公主笑得花枝乱颤,两人互相寒暄了好一阵。 “五弟先前是不是也来看望公主了?” 在他说完话后,永玉公主的脸色倏然白了下来,她挥了挥手,对她身旁的丫头道,“我与皇兄话些旧事,你先出去吧。” 丫鬟走后,永玉公主脸上的笑变成了不自然的强颜欢笑,手中端的茶杯也被她放到了小几上:“五皇兄前几日是来过,皇兄你碰巧见到他了吗?” 梁景湛惋惜地叹着气:“可惜五弟心太急,来得该是早了些,我并没有亲眼见到。” 永玉公主眼睛里多了份警惕和戒备,她涂了丹蔻的长指甲交合在一起:“如此说来,皇兄也知道了?” 梁景湛扬着唇角,面不改色,眼里的情绪深得望不见底:“大抵听说过,我来此,也是给公主安慰的,公主不必惊慌。” 永玉公主看着他不露一丝情绪的眼睛,想起了前几日梁添来的时候,面上笑意融融,眼睛里也是这样,手上还拿着让她害怕的信件。 那信上写的竟然是一年前她和季公子过往的二三事,她不知道梁添是怎么知道这事的,但梁添走后,她被提醒要做的事,就是顺从梁添。 梁添想做什么,她就支持什么,若是她稍有忤逆,不仅是她,就连季家上下都得遭殃。 虽然她也和季家立场一样,支持她的二皇兄,但此事一出,季左仆射那边,怕是也已经受制于梁添,被迫选择对梁添俯首称臣。 永玉公主本明艳而笑意快活的面容变成了一副愁容,她转过身子,走出中堂:“堂中风大,皇兄请随我来后房。” 梁景湛知道这事让别人听不得,也便跟在她后面过去了。 -- 第132页 “皇兄要如何帮我?”永玉公主推开了屋门,邀梁景湛走了进去,确定屋外没有一个人后,她才关上了门。 她也不是不知道,她这个皇兄也就凭风流二字可在京城中取得一席之地,除了最近做出点像样的事外,之前那可是连父亲都看不上眼,他靠不靠得住都难说。 梁景湛在也能猜到她在顾虑什么,他道:“公主殿下若选择帮助五弟,日后他真成了事,你可知你们的后果吗?” “后果?”永玉公主撩着裙摆坐下,“我只知道事事暂且服从他,日后他若真成了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岂不正好?” 梁景湛等她落座后,才在她对面坐下:“公主莫不是忘了,以五弟谨慎的性子,若他知道公主因此投诚,后也必会怀疑公主再次背叛于他,历代更替,最先死的哪个不是辅佐他的人?” 永玉公主不语,却也在认真想着他的话。 其实容王说得也没错,之前她真没想过那么远,只想着暂且保住眼前的利益就算安全了。 想起来,她也因为支持二皇兄,曾很多次明里暗里阻挠同着季家打压过离王。 若离王登上君位,保不准会重算旧账。 那时,可真就完了。 但她要是跟了容王,万一失败,也还是一死…… 永玉公主心里没有着落,等着梁景湛再说下去,告诉她怎么做。 她刚一抬头,看到梁景湛手里拿的东西后眸光紧缩,身子也弹了起来,腿边的圆凳倒在了地上。 “不过公主可以放心的是,我手上的这份名单不会泄露给任何人。”梁景湛将手中的纸顺着桌子推到永玉公主面前,眼里展露着真诚。 永玉公主一把捞起桌上的纸,展开后,看清了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墨字,每一个名字都像是能出来吃人的怪物,永玉公主额上的汗也滴了下来。 纸自她的手飘了下来,落到了红木桌面上,永玉公主目光失了焦距:“那皇兄说,我要怎么办?” 她的身子也如同飘晃的纸,终于随着白纸沉到了尽头。 如今,只好赌上一赌了。 “好办。”梁景湛仰头望着花容失色的永玉公主,眸光却变得深不见底,“公主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再放了那些姑娘。” 永玉公主听懂了他后面的话。 她眼眸里惊恐万状,那些姑娘她都藏在了私宅,容王怎么会知道? 既然他知道了,她也没必要再隐瞒:“好,姑娘我可以放,一个都不会少。你要问的是什么问题?” “太子殿下谋反那晚,公主做了什么?” 梁景湛的目光带着洞穿力,永玉公主的心慌了一瞬,她的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那个躁动不安的夜晚。 “是二皇兄,是他让我想办法,在夜宴上将父亲身边近侍和座上一众文臣引到东宫外,后来我与季左仆射商量过了,他负责引来文臣,而我则借着酒醉摸不清路的理由,带着父亲身边的近侍到了东宫外。” 将人引到宫外无非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亲眼看见太子谋反,在众目睽睽下,便是想掩盖都掩盖不了,皇兄想解释也难。 那时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兄殿外的禁军,那时有口难言的痛苦,怕是没有人能体会得到的。 梁景湛心中情绪翻滚,他眼里深藏着剧烈的情绪,努力克制着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平静:“还有谁参与了?” “据我所知,还有指挥禁卫统领带兵立于东宫殿外的……萧家。” “萧家吗?” 梁景湛如闻惊雷,耳边喧嚣不断,与他一块长大,一同嬉笑过,一同痛苦过的好友,却连他也被牵扯在内。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一步步走出公主府,又是如何到季府的。 他只记得腿特别沉重,每走过一步,身子就僵硬一分。 街上的喧嚣也比不过耳中和心里的聒噪,一点点的无助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得无法呼吸。 两个他最信任的人,为何都会与皇兄的事有牵扯? 这该让他如何抉择。 他到底该怎么做。 梁景湛从没有这么深刻地感觉到绝望与无奈,皇兄的事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将那么多人都牵扯进来,也让他看清了许多人的心,他很难想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皇兄都受了多少委屈。 皇兄根本就没做错什么,本不该承受这么多的。 身为太子,大概就是皇兄此生最大的不幸了。 到了季府,梁景湛费的口舌比在公主府还要多。 两人问他的话也一模一样,只是季左仆射比公主还要难缠,始终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 日头还没落下他就到了季府,如今外面月亮都出来了,他仍然在季府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只觉得精神越来越旺盛。 第71章 梁景湛正坐在季左仆射的客房里,手里还捧着茶,茶雾氤氲着眼睫,他只觉得恍若待了一年之久。 “殿下如何让老臣相信殿下?” 同样的问题,季左仆射已经问了第四遍了。 梁景湛也已经说了第四个答案了:“我猜季左仆射也不想让五弟以此威胁季家吧,多憋屈啊,是不是?” 他已经没抱多少信心了,从永玉公主府出来时还信心满满,到了季府后便一路锐减。 “那殿下想让老臣怎么做?老臣需要殿下给老臣足够的理由。”季左仆射吊着眼皮,打眼一看,和睡着了似的。 -- 第133页 又来了。 再来一个回环,又会转回刚才的问题上。 梁景湛想着这次要换个方法,季左仆射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不如永玉公主那般好劝。 梁景湛继续和他磨着嘴皮:“季左仆射真的愿意事事听从林太尉的安排,受人摆布吗?” 提到林太尉,季左仆射的眼皮一动,终于露出了眼睛:“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殿下难道有法子?” 梁景湛打起精神,抿了抿唇边的茶渍,让自己看起来更有信心:“是有一个好办法,只看季左仆射愿不愿做了?” 他的声音也在一瞬更加平稳,少年面上的宠辱不惊和如此的耐心,也让季左仆射觉得不可小觑,他也才肯慢慢正视起梁景湛。 梁景湛好不容易掌握了主动权,自然要好好抓住机会,但他没有直接回答季左仆射的话,心里更是不再着急劝他了。 他变得更有耐心了。 梁景湛心知此事急不得,便换了话头问:“季公子是从两年前就出了京城做了太守,季左仆射已经有很久没见他了吧?我记得他也在国子监念过书,有次因为我们两人没完成功课,还受过夫子的罚,一起对着墙抄着书。”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记得有没有这么一回事,但要编就得编得更仔细,才不会被看出破绽。 季左仆射回想着他的儿子的面容,摸着半把胡须:“是啊,幼时他还是挺喜欢惹事的,不好管教,长大了也是毛毛躁躁的性子,如今两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又变成什么样了。” 梁景湛听他终于放弃了一个劲地向他抛问题的想法,暗暗松了口气,心里也更有把握了。 梁景湛在脑海里回忆着凭他上辈子对季公子的了解,一点一点地想着:“季公子经历的事少,心智尚且纯真,也是个藏不住脾气的人,难免会惹出事端。” “惹出事端?”季左仆射半躺在凉椅中的身子坐了起来,注意力全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什么事端?” 梁景湛面不改色地又开始了胡编乱造:“他走之前,我们一起喝过酒,醉后他告诉我,他与永玉公主有染,若非听他亲口说出来,我只会当是什么玩笑话。” 永玉公主和季家公子有染,却是实话。 但季公子与他都没说过话,梁景湛说是季公子主动告诉了他,这事纯属瞎扯。 看到季左仆射认真的表情,梁景湛煞有介事地接着叹气:“我也盼季公子能早日回到京城,可又不希望他回来。” 季左仆射满脸疑惑:“这又是为何?” 梁景湛再叹,这次叹得比上次还要重一些,像是诉着自己的心酸事和感慨对季公子的不争气:“这几日,我听说有人发觉了永玉公主的事,在暗中调查。我怕查到贵公子身上,一担心,就给他写了封信,让他在外面躲躲,若是遇到困难就写信告诉我,可没想到信被人截走了。” “季仆射您说,他若是回京城了,是不是很危险?” 季左仆射顺着他的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作为贵公子的好友,我也不想看到他出事,可是如今五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我想到的办法就是来找季左仆射您,我们一起合力保住季公子的秘密,不然一旦暴露出去,季府上下都得……唉……” 梁景湛最后的千言万语都化成了重重的长叹,似乎已经料到了结局,不忍再说出口。 季左仆射受了他的鼓动,也唉了一声,枯瘦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扶手,梁景湛不说,他也已经想到了结局。 他如秃鹰的目光远望着门槛,才开始慢慢考虑起梁景湛的话。 梁景湛神色比他还哀伤,黯然道:“若是别的人知道这件事还好办,可知道此事的是五弟,是林太尉,他们有此作为把柄,也断不会轻易放过季公子,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才是。” “唉,我这孽子啊。”季左仆射痛心疾首,一下一下地砸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沧桑,“可是……还有什么办法?朝廷很快就会成为林家的朝堂了。” “有办法,当然有办法。”梁景湛高深莫测一笑,等着季左仆射问他。 “什么办法?”季左仆射转回了目光,连话语也仓促了几分。 梁景湛招了招手,季左仆射配合地凑了一个耳朵过去。 “……殿下说的法子,能行吗?”季左仆射眼珠转着,从暗黄的眼珠里透着审慎的光。 “行。”梁景湛耐心忽悠着,“不试试怎么知道?” 季左仆射模棱两可,最后还是在他坚定的目光下迟疑着点头。 梁景湛心里轻松了不少,也有了下一步打算,但他面上不露声色,而是宽慰着季左仆射:“贵公子的事,我也会保密的。” 季左仆射这才想起来,他这又算是被威胁了,还是接连被两个小毛孩给威胁了。 离王好歹还拿着信过来,可他空口白牙,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但不得不承认,容王也知道这事。 被林太尉平日里欺负也就算了,可这两个小子也丝毫不留情面,这让他……让他的颜面何存。 可是眼下圣人也不怎么关注二殿下了,若能借此事提前站好了队,也不算亏。 辰时,京城里的晨鼓声远远传到安静的大殿里。 天和帝坐在龙椅上,双手垂在腿面的金线龙袍上,微肿的眼袋垂在眼下,从坐在龙椅后,一直就没有说话。 -- 第134页 下面的臣子还跪在地上,等着圣人让他们起身的吩咐。 久久没听到圣人说话,各个臣子转着眼睛,暗暗揣度着圣人的心思。 “平身。”沉默了很久,天和帝才开口。 百官纷纷站起来,听到天和帝说:“诸位爱卿递上来的折子,朕都已经看过了,似乎一直还没有一个统一的人选。那如今,还有人想说什么吗?” 朝臣的眼光大都投向了站在队列之前的林太尉。 而这一次,林显的脚步动也不动,他向后转过半边脸,脸上的肌肉牵了牵,眼角的细纹挤在了一起,像是在等着什么。 梁景湛也侧过脸,看了眼身后的季左仆射,唇角带着不明的意味轻轻勾了勾。 季左仆射顶着两道目光,他抖了抖衣袖,从队列走出,跪了下来:“老臣认为此次晋州一战应由离王殿下带军。” 二殿下着着一身戎装,站在武官队列中,高扬的头颅在季左仆射的话说完后,就像毒蛇发现了天敌,猛地转向跪在文武两队朝官之间的季左仆射。 林显早有预料般地点头,梁景湛也愉悦地眯上眼睛。 天和帝挑了挑浓眉,有些意想不到:“朕昨日才看到,季左仆射在折子上写的可是二郎,今日却改变了主意,这是为何?” “老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离王殿下性子稳重,更适合带兵人选,作战指挥需得行事谨慎临危不乱的人,而离王殿下正好符合。”季左仆射的胡子说话时一抖一抖地。 天和帝半是开玩笑地问:“没有人威胁季爱卿?” 季左仆射暗中打了个冷颤,谄笑着:“没有。” 其他大臣也上来纷纷附和:“离王殿下当得此任。” 朝堂里群臣纷纷表示支持离王,再无第二个声音。 “好。朝中可还有其他人选?” 下面一片安静。 没有人知道天和帝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是怒了,还是在欢喜,一时不敢多言。 殿里虽是有许多紫色身影,天和帝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了居于中间,个头最高的那抹紫色身影,见他也没有任何异议,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将人选定了下来:“那好,就由五郎领兵,宋中郎将协助五郎作战。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想法?” “儿臣还有一请求。”梁景湛迈开一步,走到中间。 天和帝想起前几日梁景湛前几日的折子,也知道他会在朝堂上再次提起,只是天和帝还是打算听听他的想法:“三郎有什么事要说?” “儿臣想推举一人。”梁景湛抬了抬头,与其他的朝臣左顾右盼的不安相比,他面上则显得从容不迫,淡褐的眼里也是一片坦然。 天和帝知道他要说的是谁,可还是当着百官的面问:“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终于快要到感情线了! 今天学法语学到我要懵了 人家读的很好听,但到我这里特别像在骂人 animal :『a ni ma l』 第72章 “是前几日儿臣推到禁军中做事的李公子。儿臣念他有才,不忍他被埋没,想推举他在军中做指挥使一职。” 梁景湛推荐他,自然是有自己的安排。 殿中的百官却一片哗然: “这李公子是谁?” 有人小声提醒林显:“恐怕只是另有目的。” “哪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在军营中谋职了?” 林显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道:“圣人圣明,当然会做出圣明的决断。” “为何选他?”天和帝的声音从高处远远传来,回荡在殿里。 梁景湛恭敬回道:“实不相瞒,上次儿臣能解决京城失窃案,多亏了那位李公子的帮助。” “哦?想那李公子也是个有才能智慧的人。” 在梁景湛以为父亲答应了他的请求时,天和帝的声音又出现了,梁景湛才知道,是他再次把事情想的过于顺利了。 “三郎要用掉一次机会吗?” 在他武场比试赢了之后,父亲答应过他,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 梁景湛本想着再攒攒的,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晋州一战中,李夏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步骤,少了这一步,日后的计划再难进行下去,等到梁添再回京城时,便是上一辈的悲剧重演之日。 一想到这些,他也不再纠结,梁景湛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是。” “好,那这次机会就算用掉了。” 下面朝臣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只听到天和帝又说了一句:“那便让李公子也陪同作战。” “这……这怎么行!”下面几个老臣枯瘦如柴的脸皮都皱在了一起。 “圣人怎么就能轻易信了容王的话?李公子能力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 “喻越节度使的人选呢?”天和帝冷声一笑,忽视了下面的质疑声,“朕看你们在这件事上的选择却是一致。” 其他大臣的质疑声也暂时停了下去,注意力都到了节度使的人选问题上。 林太尉首先站了出来:“臣认为喻越节度使还是派容王殿下妥当,容王殿下名声在外,到了喻越几州也更有威望,相信殿下定能以自己的能力招抚好蛮民,为圣人解除顾虑。” 林显一开口,其他人也一窝蜂地往前涌着站了出来,短短一会,就出来了十来个人,话音参差不齐道: -- 第135页 “老臣也认为如此。” “臣也觉得,以容王殿下的能力足以胜任。” “臣……” 天和帝俯了俯身子:“其他人呢?” 又接二连三走出几个大臣,说的还是一样的话。 天和帝望着座下打眼就能看到的那抹紫衣身影,见傅晏宁始终也不多说什么,便想听听他在想什么:“傅侍中认为呢?” 没有人回应,傅晏宁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尖,像是没听见。 梁景湛站在傅晏宁的身后,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看情况,肯定又是发呆了。 在朝上还发什么呆。 他拉了拉傅晏宁的衣袖,也顾不上这段日子一直没有说话的尴尬:“傅侍中,父亲唤你……” 其他大臣唏嘘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 “傅侍中果然恃才放旷啊,仗着圣人的恩宠,便是连圣人的话也不放到耳朵里了!” 林显一振衣袖,声音洪亮,没有任何顾忌,也不留任何情面地怒声斥责:“傅侍中眼中还有没有圣人。” 傅晏宁脖颈半转了过来,梁景湛看到了乌黑官帽下的那半张脸。 傅晏宁回头在看他。 但只是短短一瞬,傅晏宁的脸便转了回去。 尽管只是一瞬间,梁景湛还是从他的半张脸上看出了无尽的冷漠,由傅晏宁身上蔓延开的冷漠与无情。 梁景湛看他应该已经回过了神,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是想说点什么话,也没折了。 尤其是傅晏宁接下来说出的话,更让他明确了傅晏宁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 “臣也认为容王可担此大任。” 短短几个字,像一根又一根地针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的心。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字字诛心的感觉。 天和帝确认没有听错话后,目光复杂地看了梁景湛一眼:“那三郎你……” 他知道的,小东西就是个没心的,日后也不知道会有哪个姑娘会入得了他的眼。 既然明明都知道傅晏宁的回答了,那他方才到底又在一直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根本就不存在的挽留和不舍吗? 梁景湛理了理心情,慢慢走出队列,每走一步,脸上的无奈酸涩都会一点点地被做出来的乖巧的笑容所取代。 他挂着像面具一样的笑脸挪到了队列中,慢慢踏上殿中铺的地毯:“多谢各位同僚信任,也多谢父亲的栽培,儿臣愿意受命喻越节度使,解决父亲后顾之忧,儿……” 梁景湛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说不下去,他余光里一眼就瞥到了他的身影,像盛在池里的满塘星光,闪着他的眼睛,直直钻进了心里,成为无可取代的美景。 “儿臣也不会辜负父亲与诸位同僚对我的期望。” 梁景湛说完之后,还是松了口气,像是身子刚从酷刑中得到解放。 他从未想过原来说句话也可以这么艰难,一字一句都像从喉间一点点地挤出来。 明明……分明是他早就自愿选择了这条路,别人再怎么说服圣人让他离开京城都没关系,但亲耳听到傅晏宁也这么说,他难免控制不住情绪。 嘴里真像吃了黄连,口涩涩地。 日子反反复复过了好几天了。 他每日里都过得没什么区别。 从中书省出来后,他总会和同僚喝点酒,回来后,长清师父会来找他,教他剑法和傀儡术。 自凉亭那晚后,他也再没和傅晏宁好好说过话了,唯一说过的一句话也是在朝堂上那会。 傅晏宁从不会主动找他说话,就算是在中书省里交接任务的时候,傅晏宁也不多说什么。 而他有必须要说的话时,也会叫来其他人转达给傅晏宁。 即便在路上看见了,傅晏宁对他也是和以前一样的视而不见。 他们就这样面对着对方,算是无声的默契。 虽然偶尔在他手腕酸麻舒展筋骨时,抬头一看到对面的傅晏宁,即使只一眼,他的内心还会和以往一样,掀起了层层浪涛,可他总要提醒自己,一定要装作毫无波澜。 说来,他对傅晏宁纠缠太多了。 傅晏宁值得更好的人陪伴,一直以往,他都是按自己的想法来,也从未问过傅晏宁到底怎么想的,只是自作多情地以为傅晏宁对他与他对傅晏宁的心情相同。 但这一月里,要说唯一值得庆贺的事,就是他的傀儡术了。 这段日子里,他已经练到可以简单掌控死物的地步了,长清师父也经常感叹说:“至阳之体,学东西就是不一样。” 他出任喻越节度使的日子定在了八月二日,也就是刚好参加完萧魏升的婚宴的第二日就走。 所以他更要在剩余仅有的日子里努力地练好傀儡术和逍遥心法。 萧魏升当时听到他定的日子后,难得地一日里都没再皱过眉头。 他的病也越发地无常了,之前还有规律可循,可到如今,三天两头发作一次,有时候闹得凶了,一天就发作两次。 好的一点是,他感觉不到痛,也不知道那蛇蛊在他肚子里时是什么感觉,只是一个劲地吐血。 每次吐血的时候,梁景湛就想到了傅晏宁,又想看见他,又害怕他再次为自己受伤。 虽然傅晏宁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另有目的,可他还是不肯信。 -- 第136页 傅晏宁最爱说假话了,但若是偶尔有一句真话,梁景湛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分辨得出来。 一切便还是权当做真话来想吧,如此受到的失落感也总比一直当做假话,自以为是地认为傅晏宁也有意于他少得多,该面对的总是逃不掉了。 梁景湛缓缓从榻上坐起来,白闻和长清师父都在他榻前。 两人目光都紧紧望着他,好像怕下一刻就看不见他了一样,哀怨中还带着心疼。 梁景湛被他们同情的目光看得倒有些不知所措,他笑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像被人生生用手扯开了般:“师父,白闻,你们都哭丧着脸做什么?今日可是个好日子啊。” 白闻跪在榻前,一点点试探性地碰着他的手背,稍微一摸,就能摸到硬硬的骨节,手腕上的小块骨节也突出地更严重了。 白闻毫不夸张地感觉到那骨头随时会破开皮肉,露出森白的骨皮出来:“白闻知道殿下因为身中蛊毒,稍微吃一点东西就会吐血,自那以后,殿下也不吃不喝很多日了,身子益是越来地消瘦了。” 白闻举了举手中提的一包东西,特别在他面前绕了一圈,故意放出糯米糕点的香气的诱惑着他,“今日白闻买了殿下爱吃的芙蓉糕,殿下尝尝吧。” 若是以往,还不等白闻带回来,他自己就去了,但最近几日,他吃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就是看着食物,都没有一点食欲来。 梁景湛不想明摆着拒绝白闻的好意,让他和师父生忧,他又扯着难熬的笑:“今日可是萧大尹的大喜之日,我当然不能迟到,糕点就放在这里吧,我回来再吃。” 白闻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看了看长清。 长清顺着他的意:“殿下不想吃,你就放下吧。” 白闻也没了办法,泄了气般地把糕点放到了桌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梁景湛:清平是不是在骗我……他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他是不是为了别人在利用我…… 傅晏宁:殿下别乱想! 就是想让萧当助攻啦嘎嘎嘎 第73章 走回榻边时,看着主子消瘦的身形,想到殿下还身中蛊毒,日后主子没有他在身边,也更加无依无靠了,白闻眸色幽暗了下来,跪在榻边: “殿下明日就要到那蛮荒之地赴任节度使了,可是已经到了今日,殿下的蛊毒都还没能得到解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晚就让白闻去找宋公子,逼他交出解药来。” 梁景湛还在想怎么合理地拒绝他,就听白闻又补充了一句: “或者殿下若是不放心白闻独自前去,那就让白闻跟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 “你想得倒周全,让我答应你也不是,不答应你也不是。”梁景湛低声笑着,嗓音干哑了许多。 也不知道白闻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心眼,他当然不想让白闻去找宋襄,也不想让他陪自己去蛮荒之地过着不堪的生活。 喻越几州通常是犯错被贬的京官和罪犯的流放之地,之所以流放在喻越,不止是因为此处气候干寒,一般人难以忍受,更是因为那里的人对前宁的人都怀着深深的敌意,到了那里,也是受欺负的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候的原因,喻越的百姓也是出了名地生性好战,听说无论男女老少各个英勇高大,每个稚子从小都是贴在老虎边上睡觉的。 反正这话传得神乎其神,几乎是一提起喻越,人人闻之色变。 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据几个好命侥幸能回到京城的人说,确实如传言所说。 “徒儿,相信为师,为师会帮你解掉蛊毒的。”长清摸着他的脑袋,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徒儿,眼里露出怜惜,他慢慢向徒弟解释。 “为师在逍遥派里认识一位能解百毒的师父,很早就修书一封,向他去讨解药,我掐了掐日子,信也早该到了,相信今晚,解药就会到了。” 信是早就送到了,且不说那位师父肯不肯送解药,就是送来了,也难保就是在今晚。 他知道长清师父是在安慰他,对解药,他也没有多大的期待,但他还是做出了该有的欣喜之色:“师父,我当然信你。” “快到酉时了,我也该去萧府了。”梁景湛看向黑漆漆的殿外,他刚走下地,白闻就拿来了衣服披在了他身上,长清师父扶着他的身子,就像是怕一阵风一吹,他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梁景湛脱离他们的搀扶在他们面前走了几步:“我没事,不要担心。” 白闻还是副看着将死之人的表情,仿佛再看几眼他,以后就见不到了。 就连长清师父也是,眸光里带着可怜的意思,像在看一只受伤的动物。 梁景湛:“……”该怎么解释我真的没有问题。 但解释是没有办法了。 他身子确实不如以前了,被毒折磨得倒还不至于死去活来,也没有到达生不如死的地步。 而且眼下重要的是萧魏升成亲的事,在这里争论他的身子到底好没好,纯粹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梁景湛没空说别的,他低头系着腰带,吩咐着白闻:“把前几日我让你备的礼物取来。” 一身蓝衣穿在身上原本还合身,可也没隔多久,再穿上时,衣衫都宽松了大半,上下鼓着风,梁景湛手下不得不用力,系紧了玉带。 “好。”白闻呆愣愣地点头,走出了殿,去取主子很早就让他准备好的贺礼。 -- 第137页 再回来时,他手上抱着礼盒,看到主子的乌发已经高高束起,看着意气风发,精神了不少,可也显得下颌处越来地尖,美人骨相外露,随随便便一个挑转过眼眸的动作却都比以往还要惊人心魄。 白闻将手中的礼盒并没有递到那双伸着的手上,他望着手的主人,怀里紧紧抱着礼盒:“殿下,让白闻陪您去。” 梁景湛看白闻的表情像是在央求,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表示,不让我去就不撒手。 梁景湛一转头,发尾轻轻扫过衣服后领,他带着半玩笑的语气:“那好。” 主子说话时的安稳气势依旧不曾减过半分,即使说话的时候还在笑,但都让他感觉不到轻浮。 白闻听到他的回话还没赶得上做出惊喜的表情,胳膊上忽然空了,一低头,怀里一直抱的东西已经到了主子手上。 “诶?” 白闻还不知道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时候被主子夺走的。 他眼睛里也呆呆地,觉得自己像被主子欺骗了,但他只是很急,对着主子是无论如何也是不敢生出一点脾气来的。 梁景湛看他少见的呆呆傻傻,一侧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看了他一眼后,一手提着礼盒就走出了殿。 只是到了殿外,也没能逃离白闻无微不至的“关爱”。 本来萧府离皇宫就没有多大点距离,可白闻偏要让他乘着软轿过去,说是外面风大,身子易受凉。 梁景湛拒绝的话刚到了口中,白闻就在他耳边碎碎念了起来:“殿下身体孱弱,若是受了凉,顶会遭不住的。” “殿下坐软轿稳妥,白闻专程叫了人来保护殿下,轿里的软枕也准备好了,殿下还可以在轿里休息一会。” “轿里还有些吃食,殿下饥了渴了都可以填饱肚子。” “殿下千万不能再受伤了。” 他就去趟萧府而已,还不是出京城,今晚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回来,搞得好像千里送别一样。 但梁景湛没有说出那些话来,他怕白闻会多想,也不忍浇灭了白闻的一番热情与关心。 他当然知道白闻是为他着想,他也觉得很暖心。 一想到明日他就要离开京城了,不知道白闻又会要说多少话,准备多少东西。 但白闻这么做,他也是能理解的。 自从他那日他替江婉月受了蛊,那之后无论他去何处,白闻都会暗中跟在他身后保护他。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乱想了。 若是傅晏宁有一日也会对他这么嘘寒问暖热情关切该多好,或者,傅晏宁要是能接受自己这样对他,那也很好。 “殿下,宫里离萧府近是近,可走起来也要费上一刻钟的时间,若是因此而坏了身子,萧大尹也会觉得……” “好,我坐。”梁景湛怕他担心过头,一个想法冲上头脑直接来萧府找他,便只好乖乖听了他的话,坐到了软轿上。 轿子慢慢动着,梁景湛只觉得还没有自己走得快,本来走路是只有一刻钟的功夫,可这轿子生生坐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到。 梁景湛撩开车帘,让轿夫快一点。 轿夫在前面悠悠答道:“白公子特意吩咐过,殿下身子骨脆弱,太快了会颠簸,加重殿下身上的伤势。” 梁景湛见没折,放下了车帘躺了回去。 白闻还真是为他操碎了心。 他是很着急去萧府,但去得早了,萧魏升想必还在忙其他琐事,就只剩下他和其他宾客待在一块也没意思。 梁景湛再不好催轿夫,便干脆闭了眼,听了白闻的话,睡上一觉,享受享受。 只是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傅晏宁的紫衣身影,挥之不去。 明日他就要离开京城了,今晚,至少还能见上傅晏宁一面,尽管可能也说不上什么话,但看一眼,知道他还好,也就足够了。 也不知此去一别,还能隔多久才能再相见。 思绪又漫无边际地飘来飘去,觉是没睡着,鼻子倒还先是一酸。 梁景湛怎么都有点不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也不甘心什么,明明一切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自从某一日晚上他告诉自己想好了就要这么做时,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退却了。 算来明日竟也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城,离开他自从出生就陪伴着他的京城,离开与他曾一起喝酒一起嬉戏一起生气的好友,离开了他从小就一直在意的人,那人就好像天上的星星,在他眼中总是那么亮,可望而不可即…… 轿子终于停下了,梁景湛仰了仰头,伸出一只白得吓人的手揭开了门帘。 外面的轿夫动作倒是迅速,梁景湛一抬眼,就看到轿夫已经站在了轿门前,不过神情却是呆滞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只一直傻傻盯着他看。 梁景湛真不知道自己瘦成了哪样,能让轿夫像见了女鬼一样面露惊恐。 不过他也没带镜子了,早已没兴致掏出镜子看自己的容貌了,不论怎么样,傅晏宁也不会因此多看他一眼。 梁景湛从轿子里走了下来,轿夫才后知后觉地扶着他伸出手要扶他,梁景湛是想拒绝,但是在上台阶的时候,他的身子有些立不住,只好麻烦轿夫扶着他了。 萧府外喜庆的红色绸缎绕着门楣围了一圈又一圈,大红灯笼里的温暖烛光掩住了静夜的黯淡。 -- 第138页 梁景湛把手中带的礼盒交给了门口的小厮,小厮拉长声音通报了一声后,他迈了门槛走了进去。 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一进去就冲淡了他的各种哀愁。 萧魏升罩着一层烛光,身上穿着一身亮红的喜服迎面走了过来,烛光又加深了喜服的光亮。 但喜服主人的表情却和别人抢了他珍藏的宝贝一样,紧紧皱着眉。 梁景湛整了整心情,笑着上下打量着他的一身新行头。 不得不说,萧魏升今日稍作打扮,玉树临风的潇洒正义好儿郎形象就更突出了。 就是配着一张苦瓜脸,倒不适合。 “大喜之日,还有什么事让言济愁眉不展的?”梁景湛顺手帮他抚平肩头喜服上的褶皱,差点没忍住抬手将他眉头也给抚平,他看着那双能结成一条绳的眉毛,劝着他,“笑一下。” 萧魏升勉强动了一下嘴角,被迫地笑了一下:“上次又多亏你了,那些丢失的姑娘都找到了,是在一处空宅里,也不知道是谁绑了她们,但好的一点是,她们已经被送到了京兆府里,我想这都是你做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个小病句嘿嘿 梁景湛(碎碎念):想见傅侍中,傅侍中要是也能对我嘘寒问暖就好了,想见他……不,我还有事业要搞! 求德玛滴,等会搞事业,你马上就能见到傅侍中啦! 好想写一个冷漠霸道一心搞事业,能力超强杀人不眨眼的攻,身边其他人也都被他吸引,成为一个个迷弟or迷妹 攻:爱情是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手握强权,傲视群雄,主宰一切 路人甲:他手刃奸雄的样子好帅! 路人乙:他救下贤臣的样子也好帅! 不知道这个人设有木有人吃,在考虑要不要把人设加入新文里,好像加入新文后,人设与文案也不冲突 然后配一个受,和他是死对头,毒舌,喜欢激他,然后哼哼唧唧,因为嘴欠被哔—— 嘎嘎嘎果然还是洗澡时候灵感最多啦 第74章 梁景湛笑着没说话。 永玉公主虽然答应放了那些姑娘,但梁景湛怕他出尔反尔,便预先让白闻将那些姑娘带了出来,送到了京兆府。 萧魏升也知道了答案,没再问下去,他一瞬间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且那眉间的愁闷更深沉了:“可明日,你就要离开京城了。” “至少今晚还能喝上你的喜酒不是?”梁景湛知道萧魏升也不愿他离开京城,他便也凝视着萧魏升,语气却是轻快地感叹,“其实我也不舍离开京城,不舍离开言济。” 萧魏升说不出太多肉麻的话来,他能说的只是一句:“待会宴上你我多喝几杯,上次欠你的酒,该还你了。” “好。”梁景湛看他的眉头还没舒展开,便想让萧魏升放松心情,打趣似地说,“要是能一直欠着就好了。” 萧魏升也终于肯主动笑开了:“哪里有欠一辈子的酒,等你与傅侍中……” 他没好意思说下去,但又很快接上了自己的话:“我也会去喝你们两人的喜酒,这就算是你也欠我一杯酒了吧。” 梁景湛见他肯笑,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虽然他知道这事压根就没可能,可他并没有因此打断好不容易营造的愉悦气氛。 他爽朗地弯眸笑着:“算在我头上。” 萧魏升又接着问:“那傅侍中呢?你与他道过别了吗?” “言济,快过来。”在萧魏升的身后,萧国舅刚从繁忙中抽出身来,劳累得不行,见萧魏升还闲着聊天,便大声传唤着他过来帮忙。 梁景湛知道萧魏升要去忙了,便匆匆几句话回答了他:“他还不知道。” “啊?不知道?”萧魏升还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架势,反而还有问到底的想法。 梁景湛一手推着萧魏升转过身,催促他:“萧国舅在等你,快点去吧。” 萧魏升被他推着走了几步,他还不忘转头提醒梁景湛:“我给你留了座,就设在傅侍中身边,你借机和他多说点话,道道别什么的,只剩下今晚……” 梁景湛已经把他推远了,萧魏升还在说最后一句:“抓住机会啊!” 梁景湛只管点着头应付:“知道了,快去吧。” 萧魏升走后,梁景湛才感觉到了头大。 萧魏升贴心得有点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啊。 他与傅晏宁都几日不曾说过话了,突然还把他们放到一起坐着,这该让人怎么平静下去? 更害怕的是,指不定傅晏宁还以为是他自己故意安排的。 怎么办?进不进去? 梁景湛远望着府里几十桌子人,在那近百号人里一眼就看到了傅晏宁灯下虚晃若的浮影。 他刚退了一小步,身后忽就来了几个同僚亲切地唤他:“容王殿下,为何不进去?在外面看着有什么意思?” 另一个同僚也说:“就是,这里又没什么看头,看头全在里面呢,走,咱们去喝酒。” 梁景湛就这么被几个同僚簇拥到了里面。 “容王的座位在何处?”在一众喝酒谈天的声音中,这位同僚的声音算得上大了。 梁景湛低着头,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卑微,他已经不敢去瞧傅晏宁是什么眼神了。 然而他越不想什么,就要来什么,另一个同僚嚎着嗓子把傅晏宁也提了进去:“殿下在这里!殿下在傅侍中身旁坐着。” -- 第139页 梁景湛假装自己才知道,默默跟在同僚身后,被同僚引着往傅晏宁的方向走。 在他要看方向时,稍一抬眼,就撞上了傅晏宁的目光。 清澈水亮的眸里映着烛光的光影,只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了眼皮。 梁景湛猜不透傅晏宁在想什么,会不会又在心里嫌弃着他。 傅晏宁到底是怎么想他的呢? “殿下还站了做什么,快坐啊?”同僚看他一直站着,善解人意地催着梁景湛。 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同僚,看不出一点微妙的气氛不说,还直接贴心地按着他在傅晏宁身旁坐下,非要让他顶着尴尬,进行着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汹涌澎湃地表演。 梁景湛是很激动,激动他能和傅晏宁坐在一起,激动到让他在心里默默开始感伤。 不过梁景湛觉得,这几位同僚还是做了一回身为同僚做的事,那就是陪着他坐了下来,好在几个人一起,也能转移他的注意力,避免过于尴尬。 喝了几杯酒过后,梁景湛就不这么想了。 他的几位好同僚,倒做了哪样人做的事! 本来他们几个人喝酒喝得好好地,结果不知按他坐下的那位同僚怎么想地,喝得正尽兴的时候,手中的杯子绕过他,伸到傅晏宁面前去,还大声嚷嚷着:“傅侍中赏个脸,与我们一起喝。” 赏什么脸?赏你一个耳光清醒清醒。 “好。” 恩? 傅晏宁又一次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梁景湛更猜不透傅晏宁的心思了。 他不是不喜欢喝酒的吗?那他同意喝酒是想做什么。 他还没猜出来,傅晏宁的一只手携着银质镶花酒杯伸到了他的面前,衣袖顺着手腕滑到肘部,露出了一小段皓腕。 两位同僚也倒满了酒,举杯与傅晏宁伸过来的酒杯相碰,只是三个杯子还没碰到一起,他的手忽然被人抬起了。 “殿下还等什么?快点喝呀。”同僚捉着他的手腕,往他手里塞着酒杯,抬着他的手碰了上去。 他的酒杯与傅晏宁的酒杯相碰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脆响。 熟悉的场景和那声酒杯碰撞的声音,触发了种种回忆。 临死前的那晚发生的事,包括梁添说的每一句话,傅晏宁为他挡剑的身影,都开始爆炸式地在他脑子里回荡,震得他酒还没入口,就已经头晕目眩了。 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傅晏宁,那蛮荒之地,他也是非去不可。 因为对他来说,唯一能赢取民心建立功绩,迅速博得父亲好感的地方,也就是在此地了。 梁景湛仰起脖颈,一口喝完了酒,他的余光中,看见了傅晏宁还抬着手,小口小口地认真啜着,像是酒烫口,在慢慢适应一般。 梁景湛很想劝他,不想喝就不要勉强了。 但看着他喝酒的样子,梁景湛却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傅晏宁喝合卺酒会是什么什么样。 身旁两个同僚还在劝着酒,梁景湛喝这点酒没什么,可看到傅晏宁却丝毫不愿拒绝,明明像喝刀子一样痛苦,却还在一杯一杯地继续。 他的脸也像染了胭脂,眼眸都半阖着,像是要睡着了。 “傅侍中一起喝,再来一杯。”身旁的同僚也醉了,说的话含糊不清,却还在无休止地向傅晏宁递酒。 傅晏宁几乎是无力地提着金樽,倒上一杯酒,脖颈仰起一道优美的弧线,闭着眼索性将酒倒入口中,眼尾沁着几点亮盈盈的泪。 在他刚要送到口中时,梁景湛就顾不上什么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就着那双手,将酒喂到了自己口中。 同僚不满了,举杯仍要凑到傅晏宁跟前:“殿下扫什么兴啊,傅侍中也挺能喝的,咱们继续啊。” 另一个同僚看到他的动作,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方才可真像是在喝合卺酒啊。” 傅晏宁也睁开了眼看他,水亮亮的眸子里浸满了迷醉的色彩,他缩回了手,神情淡漠如冰凉的雪水:“容王何必?” 听他的话,如此疏离冷漠,梁景湛又气上了头。 但他实在没什么可生气的合理理由。 梁景湛压住躁郁,定定望着傅晏宁的眼睛,手指动了动,想帮他擦去眼角的泪,说上几句心疼的话。 可手才抬起一点,就被他放下了,话,也说不出去了。 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舞女披着彩色轻纱进来了,几个姑娘带着古筝在一旁坐下,开始弹起了空灵的舞曲。 客人们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萧国舅和萧魏升从后面走了出来,萧国舅脸上洋溢着喜气,让人看了心都快活了不少,但萧魏升还是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两个人正忙着挨个问候着客人,敬着酒。 每敬完酒后,萧国舅会停下来,换上严肃的神情不悦地对萧魏升说:“怎么跟丧了娘一样?今日是大喜之日,有什么不高兴的,待会见到了林太尉,一定要给我笑。” 梁景湛看着他们离他的座位还远,便扔下了酒杯,从座上离开了。 “殿下,殿下去做什么啊?”身后几个同僚喊着他。 做什么?当然是去做正事。 永玉公主说,他若不信,可去萧国舅的书房一探究竟。 梁景湛顾不上这到底是不是陷阱,他只想得到求证。 -- 第140页 可他还不知道书房在哪里。 梁景湛在府里绕着一个地方兜兜转转了好几次,转了几圈,他才发现,萧府里 竟然没有一朵花,夏日的荷花都看不见,走来走去,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可以帮他认路。 一路上他倒是见到了很多房间,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书房。 “殿下是在找恭房吗?”一个仆从装扮的人忽然迎着他走过来。 梁景湛也朝他走了过去,左一脚右一脚,身子歪歪扭扭地走了过去,装出副醉态:“萧……萧国舅让我去书房找……找言济……找什么来着?你带我去书房找找。” “书……书房?”小仆又确认了一遍,“国舅爷很少会让人进书房的。” 他就知道是这样。 果然有鬼。 梁景湛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方法:“可能是本王记错了吧?你让本王进去瞧瞧……看看萧国舅要的东西有没有在,没在书房的话,那咱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第75章 小仆想着进去一会也没有问题,便答应了他。 梁景湛跟在他身后走着,一路到了书房。 他推开了屋门,小仆在外面站着等侯着他。 梁景湛手扶着门,低着头醉意朦胧地笑:“忘……忘了说了,萧国舅说那些缺人,忙不过来,我听他说要找几个人过去帮着添茶点,你不去吧?” 小仆瞬间变得慌张了。 他出了恭房后,走了一路,确实没见到其他下人,估计是国舅爷在前院给他们安排了事做,就他一个在后院无所事事,要是被发现偷懒可就完了。 小仆纠结着该怎么做时,梁景湛“善解人意”地建议道:“你要去吗?要去的话,本王找完东西后,会把门关好的,你若不着急,就再等会。” 小仆如释重负,忙道着谢:“好好好,多谢容王。” 梁景湛看他走远了,一手关了门。 书房里淡淡的书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还有点酒的清香,倒是格外馨雅。 书房里书架摆了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地,倒是可以与父亲的御书房相提并论了。 梁景湛站在最前面的一排书架前,刚取下一本书,手上就沾满了灰尘,他放下了书本,拍了拍手,又看向这一排书架中的其他书,无一例外地,都布满了灰尘。 这么多的书,找来有些吃力啊。 不过他并没有翻来每一本书,一本一本地找,而是绕着书房转了一圈。 一排排书架后有一个博物架,博物架用来隔开书架与内室,透过博物架间的空隙,梁景湛看到博物架后面还有一张小圆桌,一张床铺,床铺上还平铺着一床金丝锦被。 只是被子看起来像被人碰过,有一角还没来得及铺平,他才想起来,方才他看到博物架上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文玩放得也有些杂乱无章,很多都偏离了中心位置。 应该是国舅爷这几日在里面住过吧。 走进床榻边,揭开了被子,他在床上翻了几遍,忽然手下被枕头边一个东西硌着了,梁景湛移开了枕头,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他激动地打开了,打开之后便失望了。 放在小盒子里面的是一颗圆圆亮亮的珍珠,足有鸽蛋那么大。 他把珍珠取了出来,在盒子底部也没有发现什么信件之类的。 萧国舅也真是和萧魏升一样,爱宝贝爱到睡觉都离不开。 内室没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梁景湛又走了出去,在博物架上摸索着。 他不确定在他前面是不是已经有人进来过了,但也避免生疑,他还是让东西保持在原有的位置。 等弯腰摸到最下方时,一个四四方方不起眼的大木箱吸引了他的注意,木箱上挂着锁,锁被人打开了,挂在箱子上,箱子的上下盖夹缝中,露出了一角白纸。 梁景湛揭开了木箱盖,拿出了里面的一沓纸。 看署名,是萧国舅与别人的通信,梁景湛本想放下去,但看到那几个字眼后,他的眼睛就被信里的内容紧紧抓住了。 他一张一张地翻着里面的内容,激荡的情绪在眼里翻滚。 【天和六年十一月一日 小川侯已安排好刺客,届时安排好的刺客会直接掠过东宫,我会以烟花为信号,萧国舅让人带着禁卫军到东宫,列于殿外,我再引百官及圣人过去,让他有口难言。 木某】 小川侯会这么做,多半是走私的事被叫做木某的人知道了,并以此威胁小川侯配合他。 梁景湛又翻开了下一张。 【天和六年十一月五日 已找到狩猎手秦老庄主 木某】 秦老庄主,负责在当晚看准时机,射下带着敌国与太子之间书信往来的信鸽。 梁景湛虽然没看过那封信,却也知道皇兄做不出来与敌国勾结的事情来。 信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诬陷皇兄。 【天和六年十一月九日 今日讨论事宜准备时,消息有所泄露,在外偷听的人是郑太医之子,木某门客已将他毒哑,一切仍照旧进行,不必放在心上 木某】 看到门客,再看到木某二字,梁景湛知道了与萧国舅一直通信的人是谁了。 通信的人是,林显。 毒哑郑念的人是,宋襄。 【天和六年十一月十五日 太子身边的近侍已被我收买,有他做眼线,日后行事会方便许多 木某】 -- 第141页 原来早在这时,太子身边的随从就已经开始替林显监视皇兄了。 【天和六年十一月二十日 萧国舅今日送的黄金酒壶真耀眼,里面满满一堆金灿灿的宝贝,抱着很是沉重,谢过 木某】 以酒壶装载宝物,这般掩人耳目的方法,在宫里并不少见。 【天和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我与大楚在信中商量了数日,总算说妥了,大楚那边答应配合我们,以太子为质,萧国舅与后宁那边谈得如何了? 木某】 看到此处,梁景湛手里的信纸在颤动了。 林显与外敌勾结,意图联合起来嫁祸皇兄。 这般丧心病狂心狠手辣! 梁景湛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又翻开了下一页。 【天和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谈妥了就好,咱们多了一个好帮手,我有他的把柄在手,还是信得过的,他负责在晚宴上将所有人都吸引到东宫里。 木某】 永玉公主说将所有人引过去的人是她和季左仆射。 林显说有把柄在手,很有可能是他发现了永玉公主与其他人私通的事。 而永玉公主被威胁后,便借着她与季左仆射的关系,让季左仆射与自己一起将人引到东宫。 【天和六年十二月一日 让圣人恰好亲眼看到信,此事有些棘手,准备地也更复杂。但萧国舅放心,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相信最后他会帮我们一把 木某】 他提到的可以利用的人,又是谁? 再翻到下一封信中,梁景湛彻底明白了。 【天和六年十二月八日 萧国舅似乎对这位帮手很感兴趣,连着发了几封信问我此人是谁。我相信,萧国舅多少也猜到了。是傅侍中没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直推举的那位张贡士,日后会帮我们大忙,这样算来,傅侍中也参与了进来,多有意思! 木某】 梁景湛记得过了几个月,也就是在春闱放榜之后,那位张贡士也不负所托地成为了榜首状元。 这么说来,当时在父亲身旁的人就是张贡士。 他在晚宴上将圣人引到信鸽会经过的地方,信鸽飞过,藏在黑夜中的秦老庄主便开弓放箭,射下信鸽,让父亲亲眼看到信。 而傅晏宁自责的原因,是因为他不知不觉间助纣为虐,所以傅晏宁会觉得愧对于他,一听到皇兄的事,便把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傻子,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所以一切事情都这么串上了,皇兄谋反一事里牵扯的人实在是多,每一环都有林显和萧国舅的精心安排。 皇兄谋反的日子在天和七年三月,他们二人也早有密谋,意图让圣人废掉皇兄的太子之位。 梁景湛手里攥着厚厚一沓信,打算先收为证据。 “怎么会把账本没带?”门外脚步声渐渐逼近,说话的人语气很不耐烦,像是被扫了兴后的不满。 那是萧国舅的声音。 他正往书房的方向过来。 梁景湛眼疾手快,轻轻合上了红木箱盖,落了锁,拿着信揣到了怀里。 门咯吱响了一声,有人跨了进来。 但那脚步忽然不动了。 梁景湛藏在床榻下,他刚一侧头,想往里面靠点,隐藏好自己,但手却忽然碰到了一个身子。 梁景湛在碰到另一个身子后,心跳像漏了一拍,第一个出现在他脑中的念头是…… 萧国舅床下还藏了尸体! 但在旁边的人轻轻的喘了一声后,梁景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个活人! 他一把捂住了旁边那个人的嘴,怕他发出声音来。 在他刚钻到床下的时候,那个人肯定也被吓了一跳,身子被他方才一碰,立刻就僵住了。 床下不透光,梁景湛看得并不清晰,不知道旁边的人是何面目,但他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伴着浓烈的酒气。 很熟悉的香味。 萧国舅在外面,梁景湛也不敢出声,但他在床下缓缓移动身子,向身旁的人靠近,手心下还能感觉到那人紊乱的呼吸,温凉的气息在他手里跑来跑去。 “有人进来过吗?”外面萧国舅声音粗重地问道。 萧国舅本来是站在门口的,但在他深深嗅了嗅空气后,他又朝里走了几步。 内室离门口隔着几排书架,梁景湛转过了头,透过半垂的床单看着外面的景象,他时刻保持着警惕状态,提防着那脚步出现在视线里。 方才听到萧国舅问的那句话,梁景湛就知道他已经在怀疑了。 但萧国舅怎么发现的? 梁景湛忽然又闻了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方才他进房间时也能闻到,只是被书卷陈旧的气息盖去了大半。 第76章 他也才想起,他方才在府院里乱转时,就没发现过一朵花,所以府里不可能出现花香。 至于萧府为何没有花,一种可能是萧国舅不喜欢花,或者是对花过敏。 这个问题在萧国舅连着打了几声喷嚏后,就得到解决了。 萧国舅对花过敏。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跟在萧国舅身后的小仆吓得身子干脆弓在了一起,成了一个虾球。 “若是没有人进来,怎么会有花香?”萧国舅大吼着质问,他一回头,见身后的小仆愣是回答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再问他也没什么用,便扇了扇手,让小仆出去,“去,去把府里所有人手都叫过来问问。” -- 第142页 “是、是。”小仆忙弓着身子退出了门外,路上摔了好几次。 这下怎么办? 他得想办法脱身离开。 若是萧国舅叫来引他入书房的那个小仆一问,他进书房的事自然会被萧国舅知晓,若萧国舅再让人去席间找他,他却不在,那他藏身的地方早晚得败露,到时候能不能从萧府出去都是个大问题。 这样可不妙啊。 在梁景湛想着对策时,书房外传来了很多人小而密的脚步声。 “国舅爷,人都到齐了。”小仆弓着身子回答。 身后的仆从看到萧国舅不悦的脸色,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一个个低下了头。 “我问你们,书房有谁进过?”萧国舅抖着下巴上的胡子厉声责问。 其他人都磕磕巴巴道:“小人不知道。” “不知道。” 一连串的都回答着不知道。 领头的一个稍年长的仆从解释:“书房没有国舅爷允许,是不得进入的,小人们都记着国舅爷的吩咐。” 他的话做了结尾,在他之后,其他人就再没发声了。 萧国舅爷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一会。 忽然,一声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是……有人进来过。” 萧国舅一眼望向说话的人:“谁进来过?” 刚才说话的小仆被迫着上前了几步,他脖子缩在了一起,头都不敢抬,揪着腿上的裤子,像在憋尿般难受。 萧国舅看着也难受,不耐烦的语气彻底释放了出来:“是谁?到底是谁?” 说话的小仆手磨擦着自己的裤子:“是……是容王殿下喝醉了酒,他说是……是国舅爷让他去书房取个什么东西来,殿下说自己也不记不清是不是要去书房,他便让小人带路,小人想着是国舅爷您的吩咐,就、就让殿下进去了。” “容王?!”萧国舅又向里面走了几步,目光搜索着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容王这会还有没有在席上?” 几个奴婢低着头,脸上匆忙闪过红晕:“奴婢没……没有见到。” 萧国舅的眼光透过了一层层书架间的空隙看到了博物架下的红木箱,又问:“那容王有没有离开府邸?” 方才在门外负责收贺礼的人摇了摇头,仔细回想着:“没有,在门口并未见到容王殿下离开。” 萧国舅又向里面走了几步,离博物架只差几十步。 门外一道声音拉住了他继续向里面走过去的脚步:“爹,怎么了?” 萧国舅转过头,责怪道:“你在席上陪着客人,到书房来干嘛?” 萧魏升穿着喜服,朝着萧国舅走了过来,扶着他往外走:“爹,您把所有下人都叫过来了,我忙不过来,就看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国舅随着他走:“没发生什么事。” 忽然,萧国舅脚步停下了,他揉着鼻子又打了声喷嚏。 “你带几个下人先过去忙吧,爹还有些事,忙完就过去。” 萧魏升也不走了,他转头时看了一眼红木箱,又掠过了床榻,才转向了萧国舅。 “爹,席上有几个世家要和您喝一杯。” “你陪着喝不就行了?过来叫爹干什么?这点事都办不妥?”萧国舅斥责了他几句,接着转过了身子,大步朝着博物架的方向走去,他弯下腰,手摸着红木箱上挂的锁。 萧魏升跟着过去:“爹在看什么?” “没什么。”萧国舅的手离开了木箱上的锁。 他抬头的瞬间,屋子暖和了不少,没有呼呼吹入的风了。 原来是萧魏升的身影站到了窗前,挡住了透进来的夜风。 “爹,窗户怎么都不合上?晚上有风进来,爹睡着了,身子就着凉了。”萧魏升合上了窗户。 “你说窗户大开着?啊……嚏!”萧国舅又打了一声喷嚏,口沫都溅在了空中。 “是啊。”萧魏升从窗边走到他身边,“爹,您看您都已经着凉了,快回厢房添点衣服吧,夜深了,宴席结束后,爹就早些休息。” “好,添衣服。”萧国舅点着头,在萧魏升的搀扶下,顺着他的脚步往门口移去。 直到那两道声音和脚步声慢慢小了,梁景湛才翻过了身。 他对着那虽然看不清脸的人道:“你……怎么在这儿?” 梁景湛松了放在他嘴上的手。 即使他看不清面目,但只闻着气味就知道是谁了。 只是他如何都没想到傅晏宁会在这里,在他之前进来的人就是傅晏宁。 傅晏宁身上的酒气,应该是方才在席上喝多了酒,染了一身酒香。 “臣……臣……”傅晏宁还没想好说辞,他还在想这次要怎么编理由合理,或者说干脆不回答,就当做没听见。 “傅侍中不愿说,也没关系。”梁景湛从床榻下出来,朝着黑暗中的人伸出了一只手。 傅晏宁看着光亮下的那只手,放在腹上的手指动了动,他的内心仍在期待朝着光亮的方向而去,身子也在期待着那份光亮将他拉出黑暗之中。 焦灼而不安的期待,始终让他很难主动去靠近那份光亮。 “若再等下去,萧国舅就该回来了。”梁景湛仍伸着手,甚至把手往前凑了凑,等待着另一只手覆上来。 梁景湛看不见傅晏宁的手,但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那双手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的手,手心都渗着凉汗。 -- 第143页 梁景湛一手将他拉了出来。 他原以为傅晏宁出来的时候会很狼狈,但傅晏宁淡定得仿佛无事发生的模样,让他明白了,原来狼狈的人是他自己。 紫衣身上沾了很多灰尘,傅晏宁低头正细细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梁景湛不在乎身上的脏,随便拍了几下就算完事。 萧国舅已经怀疑他了,方才若不是萧魏升走到窗前,让萧国舅以为他跳窗走了,恐怕今日这事不会轻易就过去了。 不过他拿了信,想必萧国舅今晚便会发现,到了那时,他与林显估计会赶在他说之前就采取行动灭他的口。 他们要动手的最好时刻,就是在他离开京城后。 但他也并不慌张,反而很庆幸。 好在傅晏宁并没有因此受到牵扯。 只是他有点想不明白,在他来之前进入房里的人竟是傅晏宁,那么说傅晏宁也知道了萧国舅有参与,而打开锁的人应该也是他。 锁没有被撬的痕迹,那傅晏宁哪里来的钥匙?他又如何知道萧国舅与林显的通信会在他的书房里藏着? 一个个疑问向他抛来,梁景湛最后还是决定开口问了。 “木箱上的锁是你开的吗?”梁景湛在书桌边坐下,扬了扬手中的一沓信,“傅侍中从何得知在萧国舅的书房里能找到这些?” 他问出口的时候,心里已有了猜想,这个猜想正好解释了这段日子为何傅晏宁会和梁添在一起。 可他只想等着傅晏宁亲口说出来。 傅晏宁望着他手里的信,长眉一展。 明日过后,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了。若想再说句话,不知道还要再过几年,或者是几十年,或者,再也没有机会。 今晚,他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以往像链子一样绕在心头的所有顾忌,在酒的作用下,也都没了。 便放开胆子,说一次实话,又有何妨。 傅晏宁深深吸气,将许久以来徘徊心腹的不安焦躁情绪都压了下去,话语里竟也带着说出实话来的迫不及待,这样的迫切,是他从未有过的:“臣是提前得知了信会在萧国舅的书房,也早就想好了在萧大尹大喜之日动手,钥匙,是萧大尹给臣的。” 梁景湛手里拿的信落到了桌子上:“言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傅晏宁理完衣袖,从袖中取出钥匙放到桌上:“是臣预先告诉他的。” 怪不得萧魏升进来时先看的是床榻下,还会故意打开窗子,作出他从窗子外逃脱的景象。 “他没说什么吗?”梁景湛拿着信,开始动摇了,他本就不想把萧魏升也牵扯进去。 萧魏升本来也与皇兄谋反的事没有关系,萧国舅是萧国舅,他做的事与萧魏升没有关系。 他想要的结果只是还皇兄一个清白,最后哪怕是他在这场博弈中输了,代价只要他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 若是挑在这个时候挑明一切,萧魏升与傅晏宁也会被卷进去,他们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如今傅晏宁手上也有了证据,梁景湛不知道他会如何抉择。 “傅侍中还没回答我,傅侍中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梁景湛走近傅晏宁,烛光在他眼里闪烁摇曳,“傅侍中不如实话告诉我,傅侍中接近五弟,其实就是为了从他身边找出陷害皇兄的证据,对不对?” 傅晏宁忽然低了头,沉闷不语。 ……原来梁景湛知道他一直跟着梁添。 所以这段日子,梁景湛再也没找他,也是因为这个吗? 是在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而刻意疏远他? 他想要的效果就是撇掉与梁景湛的关系,但又为什么,真当梁景湛远离他后,他却茫然若失。 每次看到梁景湛后,就会觉得心痒难耐,莫名其妙一直期待着梁景湛能再次找他说话。 每次在与梁景湛擦肩而过后,他总会忍不住放慢脚步,慢慢停下来,驻足回望少年远去的身影。 “傅侍中还在想着要用什么话来搪塞我?” 第77章 梁景湛还在他面前。 傅晏宁抬眸,静静看着他。 梁景湛也正隔着眼睫看着他。 那双眼睫隔去了外面的一大片烛光,只剩下了眸中的一片褐色。 梁景湛总会戳破他的心思。 他告诉梁添他们每次行动的地方在哪里,确实是为了获取梁添的信任,让梁添对他放松警惕,他也好有机会一点点找出太子谋反案的真相。 在两人都沉默着僵持时,门响了一声。梁景湛下意识挡在了傅晏宁身前。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走到博物架前,梁景湛就看清了他的脸。 也顿时放下了戒备。 是穿着一身喜服的萧魏升。 “方才多谢你。”梁景湛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萧魏升在桌边坐下,一手按了按自己酸麻的肩膀,有些不悦:“谢什么?” 他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消沉:“是我对不住你,爹是陷害太子殿下的幕后黑手,我也始料未及。你放心,我不会向他暴露你们的事。” 梁景湛和傅晏宁也回到了桌边坐下。 “言济不必道歉,此事与你无关,”梁景湛说话时,把明晃晃摆在桌上的信从萧魏升眼皮下移开了。 他不能让萧魏升看到这些,这些信会加深萧魏升的自责,还会让他与萧国舅闹得不快。 -- 第144页 萧魏升一只手却按在了桌上淡黄的信纸,摇了摇头:“拿着这些信,将事情告诉圣人吧。” “不行。”梁景湛等他说完话立刻就接了话,话里透着坚决之意,“信一交给父亲,你也会受到牵连,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知道你也在为难,但做错事的就是我们萧家,本来就要受到该有的惩罚。”萧魏升拿了几页信看着,又惭愧地放下了,“若不是傅侍中告诉我,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来,怪不得他一直不让府里其他人轻易进书房,原来是有罪证在内。要不是因为我们,太子殿下,你最要好的皇兄,他也不会死。” 知道萧国舅也有参与后,梁景湛心里不是没有过一丝恨,但更多的是无奈,束手无策的无奈,好不容易知道了凶手是谁,但他却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帮皇兄报仇雪恨。 就连洗脱皇兄的罪名,也得等到自己有了能力之后。 梁景湛从他手里拿过信,看着一个个残酷的字眼,笑叹了声:“你不要多想了,皇兄这事不怪你,一切我自有定夺。” 门忽地响动了一声,萧魏升如闻惊雷,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向门口看去。 窗外的叶子沙沙抖动,房间里的纸张也翻动个不停。 桌上好几张信都落到了地上。 梁景湛弯腰捡起地上的信,将一封封的信纸都整合在一起:“没关系,是风。” “噢,我还以为是我爹来了。”萧魏升身上竖起的寒毛又落了下去。 “快,你去那间房,关好窗户。” “你去那间。” 房间外面几个小仆的声音隐隐约约,但他们三个人却都能听得清。 “怎么办?”萧魏升先乱了阵脚,在房间里又走来走去,“你们要怎么出去?爹他已经怀疑你了。” 梁景湛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街道:“今晚的离别酒是喝不了了,待会我从窗户出去,傅侍中……” 他回头看着傅晏宁,脑袋想着办法,“你爹还没有怀疑傅侍中,你等会找个时机,带着傅侍中从门外出去,行吗?” 萧魏升爽快答应:“没问题。” 梁景湛的半个身子刚到窗外,萧魏升叫住了他。 “你明日几时走?” 梁景湛道:“辰时。” “到了给我回封信。”萧魏升不自在地望着他的背影。 “好。”梁景湛一跃,身子隐进了夜色中。 萧魏升和傅晏宁在屋里待了一会功夫,等到外面没声了,萧魏升才带他出了房门。 傅晏宁在宴上也只待了那么一会,就待不下去了。 萧魏升敬酒时刚好看到他要走,便匆匆放下了酒,要送他到府外。 傅晏宁点点头,他放下酒杯,刚一站起身,脑袋就昏昏沉沉地。 傅晏宁下意识撑着脑壳,踉跄着走了几步。 胳膊上忽然多了一只手,是萧魏升在搀扶着他。 傅晏宁听他劝说着:“傅侍中醉了,喝点醒酒汤再回去。” 傅晏宁摇着头,自顾自地往府门口走。 萧魏升知道自己劝不住,便只能跟在他身后。 两人正巧路过萧国舅身边,萧国舅朝他客套地笑了笑:“傅小阁老好走。” 傅晏宁含糊地点了点头,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萧国舅与他擦肩而过后也瞬间没了客套的假笑,嘲弄地哼了一声。 但还没走几步,他忽地停下匆忙脚步,鼻子像是捕捉到可疑的气息。 他猛然回头看了一眼,捂着鼻子,面目皱在了一块,打了一声响亮的喷嚏。 “啊……啾!” 府里栖在树上的几只鸟像是受到了惊吓,亦或是预料到了危险,扑腾着翅膀从窝里飞了出来。 院里的其他几个客人远远听到了声音,都赶了过来,粘在萧国舅身边,左一个“国舅爷”右一个“国舅爷”地问候着。 “国舅爷是受了风寒吗?可得回院中去,外面风利磨耳。” “国舅爷,要保重好身子呀!” 被围在中间的萧国舅一言不发,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露着危险的神情,只望着空寂寂的府门口。 梁景湛已经回到了宫里,刚抬脚走进殿里,他就看到了长清师父和白闻等候的身影了。 长清师父背对着他坐在桌边,白闻则默默站在一旁,却是朝着殿门口的方向而立。 在他刚出现在殿门口里,白闻就迎了上来,带着满脸的兴奋,就连朝他走来的脚步都比以前轻快。 长清师父也是和白闻同一时间转过了头,他也站在桌边,脸上是与白闻一致的欢喜。 “怎么了?还有什么喜事?”梁景湛走向长清师父,看到桌边放了一张信后,他便猜到了答案,“是解药到了吗?” 长清与白闻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是解药。” 白闻不无高兴地说:“殿下有救了!” 长清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青花瓷瓶,摇了摇:“我说过了,我的徒儿不会有事的。” 青花瓷瓶里的药丸在药瓶里滚来滚去的声音,听着也是让人高兴的。 梁景湛看着小小的瓷瓶,心里涌着热潮:“辛苦师父了,还有白闻,这段日子,幸好有你们在我身边,多谢。” 在他蛊毒发作而昏迷后,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在轮流照顾他,日夜不息。 -- 第145页 梁景湛自然感激,只是感激的话说出口,就也没意思了。 白闻倒因为他的话,直接跪到了地上:“殿下言重了,白闻也没做什么,只要能看到殿下身子康健,白闻死都愿意。” 梁景湛真的不知道是谁让他养成动不动就要下跪的习惯,动不动就说死的习惯。 他之前就说过很多遍,他信任白闻,在他面前不需要跪,但白闻在这件事上,从没听过他的话。 梁景湛又伸出胳膊扶起他,做着重复过很多遍的动作,说着说过很多遍的话:“起来。” 要说起来,白闻比较乖的一点就是,他扶着白闻起来时,白闻从不会反抗,就像个傻子一样,打他骂他似乎都不会还手的样子,虽然他并没这么做过。 但他看过白闻杀人时,血溅到了脸上,那眼睛可是一眨不眨的。 哪有现在这么乖巧听话。 不过倒是很像他之前装出来给别人看时的样子。 因此有一度他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白闻的事,让白闻故意潜伏在他身边要杀他。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只是在他很虚弱的时候,躺在软榻上,什么都做不了。对任何人的防备心也更强盛了些。 但那段日子也过去了。 想想日后一段时间里再也难见到他,要说他心里无动于衷,那当然是假的。 “哎好徒儿,不打算夸夸师父吗?”长清摸着白须得意洋洋,等待着梁景湛好好吹捧自己一番。 梁景湛还真不忍让那期待的眼神落下失望,脑子好歹想了会,才说了出来:“师父您英俊潇洒,气宇非凡,心还善良,教了我那么多功法和剑法,还有傀儡术,还找到解蛊毒的办法,那么奇特的蛊毒,师父都有办法解,我看除了师父,再也没有人比师父还厉害了。” 这一夸,就夸了这么多。 梁景湛想着总该够了吧。 长清师父应该也听得很受用,从他像捋猫毛一样不断摸着自己白胡时,梁景湛就知道了。 “就这些?”长清目光期待更甚,像是在鼓励他再多夸一些。 梁景湛正欲开口再夸,白闻却先为他打抱不平了。 “殿下身上的毒还没解掉,身子也还虚弱,就先不要再说其他事了。” “白闻。”梁景湛压低了声音,气得还咳了几声。 这段日子同长清师父待了这么久,他也知道长清师父不会放在心上,但白闻一直跟在他身边,说出的话不对,他还是要说几句的。 白闻看到他咳嗽,面色一下就慌了,长清师父也紧盯着他的手,两人像遇到什么天大的事一样,一瞬间就全围到了他身边。 “殿下快躺着。”白闻一手扶着他就往榻边走。 长清师父也搀着他,取出了解药。 梁景湛展开了放在嘴边的手,特意给他们看着干净的手:“没血,只是咳嗽而已,不要担心。” 但两人丝毫没有因此懈怠,梁景湛还是只能由着他们将自己扶到榻边躺下。 “为师帮你解毒。”长清从腰间取下一只匕首,拔开了刀鞘。 白闻一惊,身子护在梁景湛前面:“你拿匕首做什么?不是直接服用解药吗?” 第78章 长清做出头疼的动作:“当然还有别的步骤了,你以为解这子母蛇蛊是件很简单的事吗?” 白闻站在他身前,纹丝不动。 逼得梁景湛从床榻上撑着身子坐起来,只好再次开口:“他是我师父,自然不会害我。” 听到他的话,白闻才主动让开了路。 “你出去在外面等着,不要让别人进来。”长清在榻边坐下,实在受不了白闻直愣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好像他就是个被监视的囚犯。 白闻只看着梁景湛,脚下还是不动。 梁景湛知道自己又得说话了:“听长清师父的。” “好。”白闻这才挪动脚步,走到门口,他又补充道,“殿下明日要备的东西,白闻都准备好了,殿下得空了再看看,还缺什么。” 梁景湛不用看都知道,白闻准备的东西肯定都齐全了。 “早些睡。”看到白闻的身影离开殿后,梁景湛才躺了下来,“师父要用自己的血吗?” 梁景湛不太情愿。 每次他一有事,身边的人就会为了他受伤。 他只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长清为他掖了掖被角:“徒儿躺好,今晚过后,你就不必再受蛊毒的折磨了。” 折磨? 他只是会吐血,算不上折磨,对他来说,看着身边的人为他受伤,他自己却做不了什么,那才是折磨。 “为师听那位老师父说过,蛊毒解掉后,可能会落下些病根,你可受得住?” 梁景湛闭上了眼睛,手紧紧攥成拳:“受得住。” 病根什么的,总比靠别人的血来维持生命好得多。 长清也不再多虑,他拿着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慢慢流了出来。 梁景湛虽然不愿,但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他再就不会让人为自己受伤了,便乖乖张开了嘴。 他鼻子散漫着血的味道,嘴里能感觉到有几丝血滴落在他舌尖上,慢慢融入体内。 但是他却没来由地咳了一声,喉咙里猝不及防涌出一股更浓更重的腥甜,意识也越来越混乱不清。 -- 第146页 长清看着他吐出来的血,收了匕首,怔怔道:“怎么会这样?徒儿体内的血与我的血相冲?除非……” 除非是有人之前用别的血喂过梁景湛,所以他的血压根就不管用。 可他瓶子里的解药,是滴了自己的血的,只有用他的血喂进去才有用。 这下可要他怎么办? “我知道怎么做。”大殿里忽然走进来一个人,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 冷冽的声音让长清觉得身后发凉。 长清转头去看,那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一身紫衣,走过来时,身后的风吹动了额侧两丝须发,面上也是一派淡漠傲然,少了些少年该有的灵动。 这不正是梁景湛一直在乎的那个小公子? “你说你有办法?”长清愕然,想听听他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我自有我的办法,蛊毒是很难解,不解也罢。”傅晏宁眼睫眨了眨,脸上带着醉后的浅红,望着躺在软榻上的人,他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想过多解释。 傅晏宁说的话不明确,但长清还是听明白了,他吃惊地看着傅晏宁,脸上僵硬:“你是想将蛊毒转到自己身上?” 傅晏宁没说话。 长清看他望着梁景湛时的眼神,心里更加清楚了傅晏宁的意思。 转蛊毒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通过交.欢。 “那……之前我徒儿蛊毒发作时,也是你用血压制的吗?”长清忽然知道了为什么梁景湛喝自己的血时,反而会引起蛊毒发作了。 蛊毒被血压制后,便只认那一种血,对于其他血,都是格外排斥的。 傅晏宁又不语。 他只走近了床榻,在床边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白丝帕,一点点擦去梁景湛脸上的血。 长清不需要傅晏宁回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可怜他这个傻徒儿,一直以为自己单相思,也从不想想,他心里的小公子愿意为他做这么多事,又是何原因。 长清将手里的小瓷瓶还攥在手里,他不想隐瞒蛊毒引进身体里的后果,还是好意提醒了些话:“小阁老的身子骨不如我徒儿硬朗,可饶是他,都被蛊毒折磨得如此虚弱。况且那蛇蛊,它本就贪图着你的血啊,若进入了你体内,只会疯狂吸食着你的血。” “疼痛也会让你生不如死,若熬不过去,还会有生命危险。”长清看着手心的瓷瓶,“虽然我有解药,可药效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发作,事后还会在身上留下病根,小阁老真的要这样做吗?” 傅晏宁替梁景湛理着发丝,仍不发一言。 但长清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 “唉。”苦劝无果,长清把药放在了桌子上,让手上的血滴到了杯中。 “药放到桌子上了,服完药后,再喝杯中的血才会起作用,但药效发作还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只能自己忍着痛。” 长清提醒完后,仰头叹了一口气,出了殿。 到了殿外,长清刚想要对白闻叮嘱些话,低头一看,白闻已经靠在了墙边,显然是被人打晕了。 门外没人把守,长清左右看着有没有什么能拿来用的东西,转眼便看上了远处一棵树。 他念了声诀后,那树就像被人连根拔起,树下的根系破土而出,竟撑着树干站了起来,移到了殿门口不远处。 “不要让任何人进去。”对树吩咐完后,长清才离开了。 容王殿里,宁神的熏香袅袅回旋于内。 傅晏宁听到外面没动静了,便深深吸了口气。 他本以为自己会心如止水,但在真的面对梁景湛后,他心里骤然翻起了波涛骇浪。 就连解着衣带的手都是颤抖的。 不过梁景湛还昏睡着,他不该怕的。 衣衫一点点褪去,酒后的醉意,让他的身子像着了火般地热,也让他的脑子忘记了很多事。 比如说,脱了之后,他该怎么做。 傅晏宁压根没有想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 “咳……” 在傅晏宁正冥思苦想之际,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梁景湛的眼睛慢慢睁开,刚一睁开,看到傅晏宁□□的身子后,梁景湛赶忙闭上了眼睛,同时一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第二眼再慢慢睁开后,又是同样的场景,梁景湛忙拉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的身子。 不是他做的! “傅……傅侍中?”昏睡了一会,他刚醒来,声音还干哑着。 傅晏宁在看着他,而且身子还在慢慢朝他靠近。 梁景湛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就见傅晏宁揭开了被子,直接上了他的床!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傅晏宁平躺着,眼神染着醉意,冷漠的脸上添了份不太相符的萌态,他蹙着长眉,仰面闭了眼睛,眼睫还在不安的颤动,嘴唇却要动不动地,什么都不说。 那僵硬的表情,好像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这是酒喝醉了,来错了床? 梁景湛半撑着身子,身影笼罩着傅晏宁,使坏地笑着:“傅侍中,这是容王殿,要不我送你回去?” 傅晏宁终于肯开口了,但他眼睛还闭着,脸侧了侧,像是怕见到什么:“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说说,你在做什么?”梁景湛故意靠近他,都快凑到了他的唇上,傅晏宁还真不躲,只是他的眼睫跳得愈发厉害了,像被束缚住翅膀拼命挣扎的蝶翼。 -- 第147页 两人只有一寸的距离,梁景湛的身影完全罩住了他的身子。 看着颤动的蝶翼,梁景湛管不住嘴,很想亲一口。 不行。 梁景湛身子猛地退后了几分,大口吸着气,平复着躁动的心情,他不能趁人之危。 梁景湛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傅晏宁的衣服。 他身子仰了仰,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就瞥见了地上的一团紫衣。 梁景湛打算下去帮他取来穿好。 他刚要起来,衣袖忽然被人拽住了。 一拽,他半边衣服都被扯到了肩下,肩头就这样露在了外面。 傅晏宁闭着眼睛,拽他衣袖的力道却是毫不含糊。 梁景湛是真动不了了,他怕自己一扯衣袖,傅晏宁的手会疼。 而且,梁景湛当然舍不得就这样脱开傅晏宁的手,他恨不得傅晏宁永远拉着他,不让他离开。 但是,傅晏宁还醉着。 短短几秒钟,梁景湛在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 趁人之危那是卑鄙小人做的事,他虽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去做小人。 他很有耐心地一个一个掰开傅晏宁的手指,但那手指和傅晏宁的人一样倔,刚一掰开立刻就黏上了。 “不要我走,那你要我做什……”话没说完,那双手直接就拉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傅晏宁身上拉去。 傅晏宁拉在他胳膊上的手,也直接到了他的脖子上。 梁景湛只觉得脑子像放开了烟花。 噼里啪啦地,庆祝着喜悦。 傅晏宁居然肯这么主动。 但小东西一定是喝醉了,脑袋不清醒,才会做出这种事。 梁景湛不敢再靠近他,但勾在他脖颈后面的手开始胡摸起来,摸到了他的背上。 梁景湛只保持着这段距离,不敢轻易再动。 真酿成大错,可就不好了。 “别摸了,再摸……会出事的。”梁景湛嘶哑着声,百般为难,话语里强忍着冲动,好意出声警告他。 作者有话要说:  几章后可能就不能再日更了呜呜呜,存稿快完了,这几天事有点多,压力有点大,有些顾不过来了 后面的更新频率可能会慢,很抱歉 最后,祝小可爱们节日快乐吧 第79章 背后的小手停了一下,梁景湛想着撩拨他的火苗终于消停了。 刚要舒气,他身前的衣服忽然被人捏住了。 傅晏宁还是闭着眼睛,皱眉,好像极不情愿,但手却捏着他的衣服左右摇了摇。 这……这这不是他在花楼里对傅晏宁使得招数? 傅晏宁学得这么快? 还是用在了他身上! 还好是用在他身上。 “你?”梁景湛眼睛望着他,眸子里的光时暗时明。 傅晏宁无力地催促着:“快。” “快什么?”梁景湛不明白他说的快和自己想的快是不是一个意思。 傅晏宁被他的话问得面红耳赤,一只胳膊抬上了脸,慢慢盖住眼睛。 梁景湛看他大概是害羞了。 他心里乐极,语气却认真了起来:“你真的愿意吗?” 某日晚上一觉醒来,一个平生看他不顺眼的人主动跑到他身边来投怀送抱,是个人都顶不住。 而且还是一个他惦记许久的人。 傅晏宁轻轻应了声:“恩。”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 梁景湛慢悠悠地解着衣带,懒散地撩起眼皮继续问他:“那……傅侍中你,喜欢我吗?” “不……喜……”傅晏宁难以启齿,只希望事情赶紧办完。 “恩?”梁景湛脱了外衣,尾音上挑。 傅晏宁咬着牙,一字一句都从牙齿里蹦出来:“不喜欢……我……我又为何会来你殿里?”与你做那事? “叫我。”梁景湛慢慢贴近他的身子,亲了亲他的唇。 傅晏宁本想问他要叫什么,揣测了一番后,估计是让他叫殿下。 “殿……殿下。”傅晏宁勉为其难地开口,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温度,只是他有点束手无策,“臣……臣要怎么做。” 梁景湛禁不住轻笑。 他原本想着,就算没有特意了解过,但是个男子都会无师自通,但傅晏宁对情.事好像真的一窍不通。 梁景湛扒下傅晏宁放在眼睛上的手,在他耳侧温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但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忍。” 傅晏宁还不明白为什么会疼,但他想着,无论再疼,对他来说,都能忍住。 下一刻,傅晏宁就仰起了脖子,手指死扣着床单,身上渗出了细汗,紧紧咬着唇,隐忍着不发出声音,唇色都泛了白。 梁景湛却舒服地闷哼了一声。 考虑到傅晏宁的身子后,梁景湛没敢再动。 “别怕,疼吗?”梁景湛轻轻啄着他眼角的泪。 烛光弱弱地晃着,风吹进来,纱幔轻舞。 看着身旁的人睡着了,傅晏宁才一手捡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着,遮住了满身暧.昧的痕迹。 两脚刚一下地,他几乎腿都软着,扶着床才慢慢站起来,身子像被人撕裂后又拼上了。 他的腹部已经开始疼了。 傅晏宁脸色苍白,嘴角却牵着笑。 蛊毒已经到他身上了。 -- 第148页 他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全身酸软,支撑不住身子,跌倒了好几次。 他还以为梁景湛会很温柔地对待他,就像说话时的温柔冷静,但他到底是想多了。 梁景湛的话根本就不可信,不断在他耳边说着自己会轻点,床.上的话说得是很好听,嘴里说着什么喜欢他很久了,什么不舍得他受伤,一动起来之后,梁景湛方才说过的话就像喂了狗,什么都由不得他了。 傅晏宁摸着桌子上的药,艰难地送到嘴里服了。 桌上还放着碗血,傅晏宁身子再也没了力气,坐在了地上,将碗里的血喝完了。 肚子还在疼,要了命的疼,密密麻麻地细疼。 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那蛇蛊正在他肚子里不断吸吮着他的血肉,还偶尔伸出小小的舌芯,张着尖锐幼小的牙齿,一口咬上了他的肉不放开。 傅晏宁小口喘着气,全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只有望着床上的人时,他才觉得疼也不算什么。 但他不能待下去了,梁景湛要是醒了,他就走不了了。 今晚过后,他再也不会见到梁景湛了。 但至少他在今晚,第一次品尝到了床.笫之间的欢愉,而且今晚梁景湛趴在他耳边呼着气时,也再没提过卿卿二字。 殿外的夜色平静如水,那棵本来站在殿门口守护的老树,此刻却正被一道利剑叉中了树身。 老树冒着蒸腾的气,还发出了声音:“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剑身在夜里闪过银光,却发出了一道女声:“你个老树成精,在殿门口伸了那么长的耳朵,在乱听什么?我进去看看,怎么就不行了?” 老树还是重复着自己的话:“我不会让你进……” 这次的话就这样止住了,树倒在了地上,发出焦糊的味道。 那剑也离开了树身,落地后化成了一个少女。 江婉月收了手,踢了一脚旁边蔫了的树,蹦蹦跳跳地就往殿里去。 还没进去,江婉月就停了下去。 一个人影从容王殿里走出来了。 “傅……傅……傅傅侍中,你在容王殿里做什么?”江婉月一眼就看到了傅晏宁脖间几点胭脂红痕,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弱。 “他已经睡着了,江姑娘若是找容王,不如明日再来。”傅晏宁没多大反应,只是他冰凉的声音中,像在压抑着剧烈的痛楚。 江婉月还在惊讶于里面方才发生的事,傅晏宁已经扶着腰走了。 月光下,江婉月看着那道单薄的人影身形不稳地走远了,每走一步,江婉月都担心他会不会倒在地上。 殿下也太……太凶了吧。 —————— 梁景湛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临走时,长清师父和白闻拉着他叮嘱了许多话,才肯放他离开。 今早一醒来,他身旁就没人了。 可他床榻边萦绕的丁香却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所以昨晚他与傅晏宁真的做了那些事。 如今他都要离开了,也没见到傅晏宁来向他道别。 果然从他榻上下来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小东西。 梁景湛揭了车帘,左右前后看了几圈,也没看到傅晏宁的身影。 眼前掠过一座座房屋,梁景湛回顾着他的每一处足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到那家常去的酒楼里,人好像比以往少了很多。 就连街市上卖菜的那一群妇人,好像也不胜以往,为了几文钱吵得不可开交,今日倒是出了奇地祥和。 他常去的徐记糕点铺,今日竟还没有开门。 还有花楼出来揽客的姑娘们,声音也不那么娇了。 似乎一切都因为他的心情,变得低沉起来。 马车经过了傅府,停了下来。 他透过小窗望着傅府,身子却没动,也没有下车进去。 不知道傅晏宁肯不肯见他。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只看一眼,也就放心了。 想了想,梁景湛下了马车,进了傅府。 旁的人没看见,他只看到了傅晏宁身边的小书。 小书看到他时,脸上明摆着抗拒,拦住了他的路:“主子出去了,殿下走吧。” 梁景湛停了一会,眼睛掠过小书的身影,直往后院望着,还是没看到傅晏宁的身影,他失落地收回了眼光:“帮我照顾好他。” 小书撒气般地重重道:“恩。” 又回到了马车上,马车一点点往前走,马上就快到城门了,梁景湛也越来不舍得放下车帘,想将京城里的一切都记下来。 马车刚行驶到城门口处,梁景湛看到在城门下聚了几百号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在他刚要问车夫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冲他摇了摇手,齐声说着:“殿下保重。” “殿下保重。”几个小姑娘也朝着摇着手,脸上竟还带着泪。 梁景湛从那些人里面见到了好几十个熟人,有徐记糕点铺的老板,还有一些和他喝过酒的同僚,梁景湛猜,还有许多姑娘,是之前白闻从公主私宅里救出来的。 不过每次只要让白闻做事,总会闹出不小动静,暴露出他,比如救李夏那次。 京城夏日里的气候通常很暖,他看着那一个个朝着他挥手的人,身子也很暖。 “走了。”梁景湛也朝他们挥手回应。 -- 第149页 马车一点点驶出了京城。 傅晏宁脸色苍白如纸,唇色也化作了浅白,他站在高楼上远远望着远去的马车,紫色的身影消瘦如细柳,对着旋起的滚滚沙尘呢喃着: “保重。” 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但唯有去喻越,梁景湛才有扭转朝廷局面的机会。 短暂的敛去锋芒,慢慢淡忘在京城中人的脑海里,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出现。 傅晏宁当然是知道梁景湛的打算的。 如今梁景湛有了争心,那也正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 同时,他也心存一丝侥幸,在梁景湛归来之前,也许所有人都不会再记得他了,那样,记得梁景湛的人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傅晏宁的唇边染着亮眼的笑意,很快又随着远处的沙尘消散了。 他还是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心情,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就像他沉溺于梁景湛的眼睛和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想永远溺在里面不出来。 当看到梁景湛受伤时,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就会蹦出来。 他也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不是喜欢。 —————— 这一路上一直遇着雨,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找个地方住下,等雨过去了,再继续赶路。 在马车上,梁景湛觉得饿的时候,一打开包袱,里面还有几个白闻提前备好的果子和糕点,下雨的时候,他若是要下马车,也不用去买伞,白闻帮他带了伞。 出了京城也还不到两日,他们已经这样行了百里路了。 梁景湛带着车夫找了一家客栈住着。 是夜,他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他不认床,只是因为他又想到了京城,想到了京城的人。 阿娘,萧魏升,长清师父,白闻,还有傅晏宁。 就才短短两日,他已经在路上想过很多遍与他们在一起的种种了。 梁景湛忽然止住了回忆,他耳朵动了动,门外好像有了细微的响声。 他摒着气,呼吸变得均匀。 门开了。 来人手里的刀光都能用来照明了。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还走得这么大摇大摆? 梁景湛只等着他走过来。 脚步声也确实在慢慢靠近,梁景湛已经感觉到那人粗重急忙的呼吸声了。 梁景湛感觉刀光闪了闪,刀朝着他砍下来了。 梁景湛翻过身子,他的刀一下落空了,但却落到了梁景湛的衣角上。 “你……”来人还没说完话,身后忽然被一个东西抵住了腰。 第80章 他僵着脖子一点点扭过头,看到身后的场景吓得大叫:“这桌子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也顾不上刀了,抱着头就往出跑,身后的桌子像长了腿,追着他跑,不过桌子还没跑出门,忽然就停了。 梁景湛只听见他在门外喊着,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客栈:“救命!桌子要杀我!” 其他正在休息的人被吵到了,房间门纷纷打开:“再乱喊乱叫,就给老子滚出去。” “方才我听到殿下的门响了一声,殿下没事吧?”门外是车夫的声音。 黑夜中,停在门口的桌子又跑回了原位。 梁景湛回道:“没事,客栈不安宁,晚上有贼,你也小心点,有事叫我。” 听到脚步声离开后,梁景湛摸着黑点燃了烛火。 在包袱里找了找,还真让他找出一根针线。 其实他也不是必须要缝补那衣服,换洗的衣服足够,实在不行也能去另买一件,但他就心血来潮地想试试。 针线旁还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使用方法几四个字。 梁景湛拆开信,见白闻认认真真写了一堆字。 白闻想得也太周到了吧。 天一亮,吃过早膳后,他与车夫又要继续赶路了。 中途倒是见了不少美景,美则美矣,可他总觉得不够,在他心里,什么景色都不如京城的好,人也不如京城的人可爱。 熬过了半个月后,马车终于进了喻越城门。 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行刺的人,要么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提着刀来硬刚,要么晚上偷偷潜入他的房间,不是下毒,就是放暗箭,真当他是傻子。 本来他是很不情愿动手的,但不解决掉,只会影响他的休息。 于是他每住一间客栈,就会发生几件命案,弄得当地人心惶惶。 梁景湛也不肯当这罪人,和车夫连夜地赶路,可才算正儿八经到了喻越。 一路上,越往北走,气候越冷,到了喻越这极北之地,更是冷到发抖,嘴唇发青,梁景湛觉得把冬衣穿上都不为过。 但刚一撩开车帘,看到外面的人后,梁景湛从包袱里拿出鹤氅的手顿住了。 当地的人非但不穿厚衣,反而穿得全是短衫,更有张扬的,光着身子打着赤膊在路上走着,就连在街上玩的稚子也穿着薄薄的衣衫在街上乱跑。 梁景湛初次看着这条街,第一印象就是嘈杂吵闹,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一阵又一阵儿童的哭声。 再一看,就是混乱。 他视线所触及的范围里,就有五处打架场景。 还有各种用着方言骂脏话的人,他听得都不怎么明白,但只看打架的气势,听着打架的人与对方说话时的大嗓门,就知道是在骂人了。 -- 第150页 打架的还有几个小孩,一个小姑娘按着一个男孩打,拳头一下一下地砸下去,打得比大人还凶。 而且看他们这样的纷乱,像是完全不知道有新官上任,毫无要来迎接的念头。 按理来说,地方派来新官接任,一般都有朝廷预先告知的,就算百姓不愿,那当地的太守什么的,也得组织百姓列于道两旁迎接。 他倒也不是觉得失了面子,只是为日后着想,若都这么不服管教,以后办起事整治起来可多难。 他也算是摸清了情况,想必喻越太守也是有心无力,想要组织百姓,可是没人肯听他的,于是就变成了这么副混乱的景象。 外面的车夫应该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他拉着缰绳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喻越太守也没到,殿下要停在此处等会吗?” “继续走吧。”梁景湛放下了车帘,身子靠着车棚。 马车又继续行驶了,马蹄踏着青石板,发出有规律的噔噔声。 街上几个稚子躲了开来,毫不避讳地指着马车,冲着同伴大叫:“瞧瞧,这架势可真够大的!” 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他指的马车。 “这马车中坐的人是谁?”有人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上下掂了掂,目光紧盯着向他们而来的不速之客。 一老者柱着拐杖回:“这还用问吗?看这丝制华丽的锦帐,定是哪个外地来的达官显贵,咱们这里啊,哪有人敢乘这样的马车,就是宁老爷,也不回这样!” 梁景湛坐在马车里,也听到了他们的话。 他坐的马车没有过多装饰物,也算是普普通通,在京城,离华丽二字还差的远,要说华丽,林显坐的轿子应当算得上。 那他们为何会如此大惊小怪?梁景湛实在不明白。 “诶。”一个身着短褐,身上还破了几个洞的男人眼冒出精光,“我听那个桥老头说,咱们这要来位新节度使,算算时间,也该是今日了。” “要有新节度使了?我怎么没听说过?”一人诧异地抬高了声音。 “那是桥老头说的,你没听过是自然,他说的话,应该没有人去听,我也是听别人闲聊时听到的,据说桥老头让我们都跪在街道两旁迎接,你看谁做了?” 街上一团混乱,各忙各的事,几个人远远望着街头:“哈哈哈哈哈哈哈,桥老头应该早习惯了。” 几个人一同打着哈哈:“你看老桥头说的话,有人肯理吗。” 梁景湛不知他们说的桥老头是指的谁,但能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他们口中的桥老头,应该也是个官。 马车还在往前走,已经到了另一条街。 而这条街上的人也无一例外地谈论着他。 “我听说这次来咱们这块宝地的可是圣人的儿子,堂堂的皇子!”馄饨摊前坐的一个人腿随意地搭在长凳上,就他一条腿,都占据了整条长凳。 “管他什么皇子,哪怕他天皇老子亲自来了,到我们这块宝地,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该受欺负的还得受欺负,就像那桥老头,一开始来这,那可是气势汹汹官威十足,你看看来这还不到半年,就蔫了吧唧的,见了人都要低着头绕开走。”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我看他啊,肯定也是受不了几日就要走!” “可不是,京城来的,那可都是娇生惯养的人,谁能忍住咱们的热情好客呀。”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梁景湛还是知道,那热情好客四个字是加了引号的。 第一个说话的人吸了口馄饨,发出哧溜的声音,脸浸在碗里升腾的热气里:“不过这下可有的玩了。” 梁景湛拢了拢身上披的鹤氅,看着馄饨摊前的热气腾腾,咽了咽口水,这会吃上碗热热的馄饨,一定很温暖。 梁景湛看着馄饨摊离他越来越远,空气中飘的香味也渐渐淡了,他没忍住,还是让车夫停下了。 “你饿吗?”梁景湛想着,车夫今日赶了一日路,和他一样都还没吃东西。 车夫身上还穿着梁景湛给的保暖衣物,他揉了揉扁扁的肚子,手在舒服的毛绒衣物上多停留了会,却只道:“殿下想吃什么?小人帮您去买。” 即使隔着帘子,看不见车夫,但梁景湛也知道他一定也饿。 “去吃馄饨。”梁景湛说着,揭开了车帘,下了马车。 车夫听到动静,也从马车前跳下来:“殿下让小人去买就好了。” 梁景湛没再多说,只拉着车夫往馄饨摊的方向去。 “老板,两碗馄饨。”梁景湛拉着车夫在他面前坐下。 “好嘞。”老板在锅前正拿着大勺捞着里面的馄饨,整个人都泡在了蒸腾的雾气里。 “殿下,小人不能坐。”车夫说着,惶恐地就要站起来。 梁景湛抬眼,摆了摆脸色唬他,声音也低了点:“在外面,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可……可殿下又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车夫左右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周围的人粗鄙,不适合容王在此饱腹。 而且每个人说话的声音大得像在吵架,一看就是市侩呆的地方! 梁景湛笑了一声,将他拉到座位上坐下:“吃的是东西,又不是去赏风景,哪有什么适不适合?” 也不知是客人的声音颇为沉稳悦耳,还是口音不像当地人,老板转过头,透过层层雾气看了坐在最里面一桌的客人一眼。 -- 第151页 雾气外,坐了一个贵气的少年,尤其是穿着红艳的鹤氅后,看着更矜贵了,这那矜贵却不会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少年对面坐着一个也穿着厚衣的人,但气质明显不如那少年,腰背后弯,更像是奴仆。 看着他们的衣着,老板更肯定他们二人是外地来的了。 若是搁了其他人,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但不知是不是那少年无害的笑还是他的话,让他对那少年却起了好感。 老板将馄饨全部放到两只蓝花碗里,再撒上盐,放点醋和其他佐料,熟练地扔了一些碎葱花,端了过去。 左手一碗放到了梁景湛面前,右手放在了车夫面前。 梁景湛接过碗,笑着道了谢。 老板看着他的笑,叹着气,忍不住学着官话提了一嘴:“我看公子是从外地来的,是经过此地吗?” 他的官话说的很别扭,但梁景湛还可以听懂。 梁景湛执勺,轻轻用勺子拨着清汤上飘的一层油花,仍是好相与的笑了笑:“待上一段时间。” 至于具体待上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 老板像听到什么倒霉的事,眼光带着同情,说悄悄话似的道:“我也不好多问什么,但公子需记得,待几日就赶紧走,这穷山恶水出刁民,公子尽量少与其他人接触得好。” 待上几日,他又怎么做的到。老板把其他人说得这么不堪,让梁景湛更想知道,喻越的百姓难道就比老虎还凶残不成? “多谢提醒。”梁景湛看了眼车夫的碗,“取只碗来。” 老板脸色尴尬,心里暗暗佩服少年:“公子看出来了啊。” 第81章 梁景湛当然看到他再添调料的时候往车夫碗里吐了一口,但他却不点破。 老板转身取了只碗来,看到车夫后哼了一声。他是念在那个少年的面上,才没有把碗摔到桌面上走人。 车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拿了勺子刚要吃上一口,面前的馄饨碗就被人取走了,留在他手上的就只有个空勺子。 车夫纳纳地看着梁景湛,却不敢说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是想说,也只能瞪大了眼,只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殿……殿下。” 梁景湛在将自己碗里的馄饨捞出来,倒了一半在新取来的空碗里:“吃不完,分你一半,你那份就别吃了。” “好好。”车夫愣着头脑,双手接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殿下愈发亲切了。 梁景湛喝了口汤,听着坐在他身后的人又道:“那你可不知道啊,人家是主动过来的!” 后面的人还在谈论他的事。 “主动来咱们这里?他脑子有问题吧?别人都怕得紧,只有被贬的官才被发落到此,他倒是个不怕死的。”另一个嘬着汤,滋滋有声。 “诶,你看,块看,桥老头来了。”一个人放下了碗,当即眼睛一亮,脸上带着玩弄的神情,指着远处正往过走的老叟。 梁景湛放下勺子,也望了过去。 过来的老叟背驼得很厉害,就像背了锅,头上还戴着高高的官帽,像是怕官帽会掉,手还在头上托着官帽,身上的深蓝色官服颜色淡淡地,像是多次洗过,被水洗去了颜色。 那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桥老头。 桥老头正在朝他们这里走。 但他还没走几步,几颗石子朝他扔来,周围嬉戏的儿童还唱着童谣: “桥老头过小桥,一口锅闪老腰……” 桥老头直不起腰,就看着地面,呵呵地赔着笑。 梁景湛低了眼,吃了口热乎乎的馄饨,馄饨轻轻一咬,皮很轻易就裂开了,里面是荠菜和浓香的汤汁。 “殿殿……殿下恕罪。”梁景湛正低着头,忽然眼旁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官帽。 再往下看,是高高拱起的背。 想必他就是喻越太守了。 只不过,这过得有点窝囊啊。 太守许是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又急急忙忙腆着笑补充:“小官是喻越的太守,鄙姓桥名头,奉命来迎接殿下,几日前就发了檄文,可那帮刁民不愿配合,小官今日也是忙着鼓动他们,才耽搁了时间,望殿下恕罪。” 桥头。 怪不得其他人都叫他桥老头。 梁景湛听着倒是在心里笑了笑,但车夫就没他这么好的定力了,听到桥头两个字,笑了短短几声,意识到不对后,他才用咳嗽声掩了过去。 太守脸上仍是挂着热切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刻意提了一句:“这帮刁民该罚。” 这意思,明显是在鼓动他去对百姓施威。 他要是个性子急躁易怒的,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一冲动,指不定就要找人立立官威。 但梁景湛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不来,倒也清净。”梁景湛没一会就吃完了馄饨,放下了空碗,“桥太守要吃一碗吗?” 桥头眼皮向上翻了翻,费力地看了一眼梁景湛,若仔细看,还能看见那眼神里有怒其不争和计划落空的气恼意味。 在梁景湛刚低眼看他时,桥头又把头埋到脖间,眼皮垂着,藏住了那眼里的情绪。 他只听桥头笑得谄媚,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殿下若喜欢,小官陪殿下吃一碗就是。” -- 第152页 那是他在朝堂上常见到的笑,梁景湛心里深深觉得厌恶。 但他面上从不表态。 “你看见了吗?桥老头像只狗一样围在那位公子身边,你可知道那公子的身份?”坐在后面客人公然指着桥头讥笑。 “看他通身的贵气,身份定然不俗,我们喻越五地啊,根本就找不出这样的人。”坐在他右手边的客人瞟了一眼梁景湛,话音里和嘴角都带着嘲讽。 “我刚听桥老头唤他殿下?”又有个客人拿着筷子指着梁景湛。 “那、那他不就是来咱们的新任节度使吗?”一个人把碗摔到桌子上,两眼瞪着梁景湛,脸上的横肉上下动了动。 “兄弟先坐下。”在他周围坐的一个客人抬袖抹了抹嘴,“他要是新任节度使,怎么会来这里吃饭?人家新来的京官,哪怕是被贬而来的,都去什么大酒楼,哪肯在这乡野吃。” 其他客人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也继续吃自己的饭,边互相聊着。 在灶台前的老板从桥头来的时候就注意着梁景湛这边了。 他边捞着馄饨,听着桥头与那少年的话。 知道他是新任节度使后,老板忙放下手中的馄饨,停了手,目不转睛地望着梁景湛。 “那就不吃了,走吧。”梁景湛刚放下银子离开,路过老板身旁,就看见他那样望着自己。 梁景湛没多说什么,只等着桥头带路。 桥头笑呵呵地躬着腰跑到了前面,做了请的姿势。 要不是他知道桥头只是直不起腰,不然梁景湛还真以为桥头是要背他。 梁景湛也不推让,走到了他的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他话,了解此地的情况,同时眼望着周围。 车夫在后面等着梁景湛上马车,但陪着他走了很久,也没听到梁景湛说要坐上来,不得已,车夫跑到他们二人身侧:“殿下,路途陡峭,走来颇废些功夫,马车也够两人坐的。” 桥头也是呵呵地赔着笑,语调和面上都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谄媚的意思:“殿下若是累坏了身子,咱们喻越的人都该受罚啊。” 梁景湛扫了一眼他低下的头,话音里却是客客气气地:“在马车上也只是走马观花,看得粗略,头一次来,还是多看看好,只是要辛苦桥太守带带路了。” 桥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不毛之地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请。为殿下带路是微臣的荣幸。”桥头小跑到他身前,堆着满脸的堆笑。 梁景湛离开后,坐在馄饨摊里的几个人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了什么。 “原来方才我们见到的真是新任节度使啊。” “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少年,毛都没长全吧,我就说哪个不长眼的会来咱们这,果然是个养在深宫不通世事的小皇子才会做的事。”那人哼笑,“以后可有他受的了。” 梁景湛跟在桥头身后,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但多是怀有恶意的目光,还有人吐了口口水,表示着自己的不屑,还有一部分是妇人投来的眼光,却大多带着怜惜,仿佛他不该出现在此。 梁景湛全然无视朝他而来的目光,只一路想着自己的事。 一路上也没什么好风景好看,气候又干又寒,路上的植物都少的多。 梁景湛不抱任何希望地走了很长时间,他耳朵边也不得清净。 桥头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无非是路过的这一家的男人惹过什么祸,那一户的姑娘又做过什么丑事。 梁景湛百无聊赖地把目光移向他处,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目光一下就被一处宅子吸引住了。 而桥头也是几乎同时停在宅子前,心虚地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嘴里的话也没了。 这座宅子也不算特别,但在一众满是泥土的平房却很突出。 他们走了这么久,梁景湛难得见到了门前挂着门匾的宅子。 宅子门口立着两个金色老虎石墩,石墩上的老虎眼珠子以金线描摹雕刻,金色的眼睛长在狰狞的面上,透着凶猛的意味。 再抬头望上看,大宅的门匾上书着两个金灿灿的字,宁府。 “这是……”梁景湛望着紧闭的大门。 一路上还说个不停的桥头噤了声,他望着宁府门口高高的台阶,语气不太自然地道:“殿下,这一家,臣可说不得。” “什么叫说不得?”梁景湛侧头望他,又看了眼面前高高的宅子,“看这门楣,也该是个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所以这就是说不得了? 桥头的眼睛暗暗挤成了一条细线,却三缄其口。 梁景湛不知他又想耍什么小心思,但桥头明显是故意吊他胃口,让他继续问下去。 梁景湛打算顺了他的意,也就站在宅子门口不走了:“我让你说,出了事我担着。” 桥头这才“放心大胆”地说了:“宁府啊,在咱们喻越,颇有名望,喻越人可以不听臣的话,但宁老爷的话,没人敢不听。” 梁景湛手指摸着下颌:“这宁老爷,是什么来头?” “来头嘛,可不小。”桥头弓着腰,眼睛只能触及到梁景湛的石青色衣摆,“喻越这地方原本是哪块的地,不必臣说,殿下自能知道的吧。” 第82章 “原本是大楚之地。”是他父亲从大楚抢来的的地盘。“那和宁老爷有什么关系?” -- 第153页 桥头目光垂到地上,慢声道:“当时,宁老爷啊,是大楚国君身边的宠臣,大楚国君年幼时,无力掌管朝廷,便由他来执政,在他掌权期间,发布了不少惠民政令,因此很受大楚百姓爱戴,家喻户晓,也获得了不少民心。” “那他后来怎么会来到喻越?”梁景湛看着宁府门前的一个石墩,心里慢慢想着。 桥头把他之前打听过的事说了出来:“在前宁大军入侵大楚前几日,宁老爷就像提前得知了消息,忽然请求调到喻越,大楚国君挽留他好几次,但都无果,最后只得应了。” 梁景湛了然颔首,转过了身,喟然长叹:“所以喻越这块地方,宁府最大啊。” 宁府在喻越的地位,倒也很正常。 只是桥头故意说出这些,好像是想让他有些反应。 在他叹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时,梁景湛果然从桥头的脸上瞥见了几分不满。 梁景湛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那桥太守可否帮帮本王,让他们都能听本王的话?” 梁景湛负着手往前走着,高高束起的发丝被微风吹动,神情惬意,眼里带了点捉弄的趣味,仿佛方才求助的话并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桥头在他身后紧紧跟着,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瞬间眉开眼笑:“老臣确实有个主意,能让殿下在喻越立起威严,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听。” “说。”梁景湛站住了脚,说话的语气很淡。 淡到桥头不知道梁景湛是不是真的想听他说下去。 他垫着脚站在梁景湛旁边,犹豫着要不要说。 梁景湛身子倾了倾,以便桥头的话能落入他耳中。 本还在犹豫的桥头看到他这个动作,也不多想了,踮起脚吹着胡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梁景湛唇边慢慢绽开一抹满意的笑,欣然眯眼笑着,笑得别有意味:“桥太守这个主意甚妙,那一切就由桥太守来办,本王做事常常转不过脑子,怕一不小心搅了桥太守精心策划的局。桥太守尽管来做就是,若事败了,责全在我身上。” 桥头听到这话就放心了,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就要放手大干一番,但他嘴上还是一片忠心耿耿:“殿下既然愿意相信老臣,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就算事败,老臣也不能让殿下来担。” 他与桥头也就见了不过半日,梁景湛也差不多搞清了他的性子和目的。 桥头早在很久就看宁家不顺眼了,但苦于自己的身份地位,没有办法对宁家做些什么。 而恰好自己一来,在桥头眼里,肯定就如同一只肥羊。 桥头想方设法让他与讨厌宁府,就是想着能糊弄他,借着他的手去打垮宁家。 而宁家在附近颇有声望,一旦事败,让人发现有人故意诬陷宁家,梁景湛岂能不知道,桥太守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罪责推给他,好让他自己抽身离开。 桥头要这样做,那他也只好陪着,正好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离开宁府后,梁景湛随着桥头去了趟太守官邸,向桥头多打听了一些喻越的事后,便才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府上。 回到了府衙后,梁景湛收拾了一番,第一件事是给萧魏升写信。 “我已到了喻越,一切都好,言济也要保重。” 写完后,他没舍得放下笔,又拿来了一张纸,想写给傅晏宁。 半个月没见了,他有好多话想对傅晏宁说,大到傅晏宁的身子可还好,宫里有没有人欺负他。 小到他在路上见到了许多丁香林,每日又在想什么,还想再添些日日想着对他说的情意绵绵的话。 想说的话有点多,突然不知从何写起。 许久不见,有点想那个小东西啊。 笔尖的墨在纸上滴了好几块印迹,梁景湛还没有落笔,身旁磨墨的小仆还在看着他,梁景湛更不知道怎么写,便先打发了他去买酒。 这么冷的天,没酒怎么行。 小仆走后,身边再没有了别人,梁景湛才得以放松下来,就连思绪也像纸鸢般不知不觉地飞远了。 飞向了他年少时。 他想到了傅晏宁和他年少时的二三事。 想那时,傅晏宁就已经是个倔性子了。 傅家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傅晏宁也从小就是个冷淡清高的模样,就像朵悬崖边的花,漂亮却够不到。 但梁景湛那会年少气盛,看到傅晏宁越发难亲近,他心里就更想接近他。 而每次的接近也只限于坐在傅晏宁的身侧。 在国子监里听夫子授课时,梁景湛偶尔一转头,还会看到傅晏宁因为夫子讲得太过无趣而在课上困得打盹,猛然脑袋一头扎进书里的可笑情景。 他当然也笑出了声,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傅晏宁,每次都会换来傅晏宁假装凶巴巴的眼神。 到了后面几次,梁景湛便举着手,当堂告诉夫子,傅晏宁在打瞌睡。 要说其他人打瞌睡都没什么,但夫子听到他一向看好的傅晏宁居然也不听他话了,更是心气,毫不留情地罚他去禁闭抄书。 梁景湛那会是禁闭室的常客,于是他又能趁机接近傅晏宁了。 那之后他才发现,傅晏宁始终维持着傅家特有的文雅,还不懂该怎么拒绝,只会任他揉捏。 不管他说什么事,只要编个听上去勉强合理的理由,傅晏宁都会信。 -- 第154页 不管他对傅晏宁做什么,也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让傅晏宁乖乖听话。 那么好哄,让梁景湛都有些不忍心。 所以他也没趁机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要说做的最过分的事,顶多就是从傅晏宁口中骗了几声哥哥。 谁让那会傅晏宁虽然面上神情冷淡,但他的声音却是有些软绵绵地,还算不上清冷,一口一个哥哥,脆生生地,直到他心里去。 可不幸的是,傅晏宁打盹被关禁闭室没有几次,他与傅晏宁独处的机会也没有了。 但后来梁景湛又找到了一个接近傅晏宁的机会。 那就是借着他皇兄,当时傅晏宁还是他皇兄身边的小伴读。 所以在他着急皇兄的安危,生怕有人欺负皇兄时,梁景湛又找上了傅晏宁。 傅晏宁却是仰着脸一直看着他的笑,才傻乎乎地点了头。 所以他也才有了每日都能和傅晏宁说上话的机会。 但他又不知该和傅晏宁说些什么,所以每次说话的内容都离不开他的皇兄。 而且来回反复也就那么几句话。 也在那段时日,他整日酒楼花楼满处跑,每次考核时的成绩虽也都与常年位居第一的傅晏宁不相上下,但傅晏宁太单纯了,单纯得梁景湛都不忍心带坏他,不忍心让他看到宫里所有的不美好,只想将他保护起来。 但却有不美好的事主动找上了他。 那晚华灯初上,正是人潮涌动的七夕夜。 人多,街上也是个热闹的情景,但梁景湛不喜欢去凑热闹,若按以往,他会待在宫里陪着阿娘。 但那晚,他罕见地出宫了。 只因他听到了有人谋划要伤害傅晏宁。 他抓来的那两个人说,是因为傅太傅在宫里得罪了人,有人想借傅晏宁威胁傅太傅。 梁景湛不管他们身份如何,将人打得半死,那两个人才肯开口说出他们的计划。 穿过了重重花灯与人潮,梁景湛到了他们口中的小亭后,却见桌空空两杯酒,傅晏宁和引他出来的那个书生已经不见了。 梁景湛发了疯般地找了半天才找到藏着傅晏宁的地方。 他到的时候,傅晏宁的手脚都被人绑着,头歪在一旁昏睡着。 看到傅晏宁没事的那一刻,他心里所有的担忧和焦急才像是有了着落。 梁景湛帮他解了绳子,捞起傅晏宁的身子往外走。 到了街上,傅晏宁才在他怀里睁开眼。 但看他朦胧的眼神,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梁景湛将面上所有的急迫慌乱都隐了下去,故作轻松地告诉他:“是你在小亭里睡着了,我遇见了,便想做个好人,带你回家。” 傅晏宁对他好像有所怀疑,梁景湛便胡乱扯着理由敷衍了几句,还特意买了只漂亮的花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一只箭却猛然射穿了他的花灯里的烛火。 他与傅晏宁瞬间沉到了黑暗中。 黑暗之中,数只箭朝他们而来。 梁景湛顾不上多想,转身在傅晏宁身前以剑挡箭。 但在他挡剑时,梁景湛看到身侧闪过一道剑光,直冲着傅晏宁而来,正要将他拉走。 傅晏宁当时的剑术不太好,手上虽拿着剑,可还是让人家的剑到了自己颈上。 梁景湛用自己手上的剑挑开了搭在傅晏宁脖子上的剑,将傅晏宁拉到了自己身旁。 前后受击,身后的一只箭已经到了他身上,手上拿的那把剑也没有了力气,而对方的剑也朝他而来。 梁景湛死死拥着傅晏宁,他看到了剑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而他手腕上的花瓣印记也亮起了光,梁景湛记得他当时奋力提起剑,果断朝那个人刺了过去,血溅到了他的衣摆上,但怀里的傅晏宁还是好好地,一滴血也没沾。 但他想起那日晚上,在他把傅晏宁揽到怀里时,傅晏宁好像还抱了自己。 应该是的吧。 但当时他只在担心着傅晏宁到底有没有受惊,没太注意到这点。 到了现在,梁景湛再低头,那块因为剑伤而生出的长疤还在他的手背上,已经变得有些白了。 也许是没事做,他又想起了很多事。 还有一次夜里,他与几个散官去游玩,路上却看到傅晏宁一袭紫衣在河边站着,在他前面有只白猫,皮毛在夜色里发着亮眼的白光,耳朵尖尖的,时不时动上一下,只是体型稍大了些,背对着他,正往河里走去。 而傅晏宁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只猫,在那只猫的一只爪子刚伸进了河里,傅晏宁就扑了上去。 梁景湛跑过去,一手把傅晏宁从河边拽了上来。 傅晏宁却倔着性子要下去,说是要救狐狸。 第83章 “哪有什么狐狸?你是不是傻,猫怎么会溺水?”梁景湛没敢放开他的手腕,生怕他真到了河里。 但还好梁景湛再一转头,就看那只猫像没来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傅晏宁看着平静的水面,见到那狐狸走了后,脸上也变得和水一般平静,恍若无事发生,任凭梁景湛拉着他往岸上走:“那不是猫,是狐狸。” 于是他想说的一堆责怪的话都被傅晏宁带偏了,两人就着方才的东西是狐狸还是猫的问题讨论了一路。 “殿下,酒来了。”回来的小仆怀里抱着一罐酒坛,抖了抖衣衫,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 第155页 梁景湛终于被唤回了思绪。 他抬手就要拔开酒塞,手还没动,那酒塞就自己动了一下,过了几秒,又动了一下。 梁景湛站了起来,将酒壶摔了下去,酒壶碎在地上,透明的酒液中一条幼儿手腕粗的蛇在地上扭动着身子。 “殿下,我……”小仆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躲到梁景湛身后,面色惊恐,直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怎……怎么回事。” “酒是不是经过了别人的手?”梁景湛一手捏住了蛇头,推开了门,面色平静地把蛇扔到了一个草丛里。 小仆扑通跪在他面前,被他一问,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吸了吸鼻涕,大幅度地点着头:“小人在回来时,有人拦住小人,说要看小人抱的酒香不香,小人不给,他们就抢了过去,小人知道了,一定是他们趁机放进去的!” “知道了。”梁景湛掏出帕子净了净手后,就递给了跪着的小仆,“帮我洗洗。” 就……就这样? “殿下居然……不生气?”小仆抬起头,双手接着帕子,看着容王的下颌愣了愣,满眼惊愕。 之前来过的几个节度使看到别人这样对他,早就火冒三丈,拿他开涮了,但他从容王脸上却看不见一点动怒的迹象。 他还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主子。 梁景湛从他身旁走过,摇头以示惋惜:“只是可惜酒不能喝了。” 回到了屋里,他又重新拿起纸笔,给傅晏宁写起信来。 等笔墨干了后,梁景湛将信折好放在一旁,用木块压着,洗漱一番,灭了烛火就去睡了。 但就是睡个觉,外面也不安分。 时不时传出狐狸的叫声,在夜里听着很是诡异,像凄厉的娃娃在叫,听得渗人,而且声音听着似乎就在门口。 梁景湛再也睡不着了,披了衣服出门前去查看。 门外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是空气中有点酒味,方才出现的狐狸叫声好像变远了。 梁景湛听着那声音是从他前面的草丛处传来的,他慢慢朝那块草丛走近,狐狸叫声也弱了下来,又像是小儿在低泣。 手碰上草,就要拨开的时候,梁景湛感觉到身后忽然亮了一片。 再回头时,见到的是一片火光,火光映着眼,是暖和了不少。 他的住处就这么没了。 没了。 好在那个小仆没在里面,好在他也出来了。 纵火的人也不知道是谁,但一定和那吸引他出去的狐狸叫声脱不开关系。 梁景湛就看着火苗渐渐吞噬整个房屋,房屋一点一点被火摧毁,最后不堪重负,倒在火海里。 火光照亮了半边黑夜,火苗窜动的声音像在挑衅着他。 “殿下……殿下……房屋……”在后院的小仆许是听到了动静,身上披着衣服,揉着眼睛朝他跑来,跑着跑着还时不时回头看着燃烧中的房屋,像是觉得自己仍在做梦。 “殿、殿下有受伤吗?”小仆上上下下将梁景湛打量了一遍,又看向房屋,火光在他的眼中跃动着。 小仆偷偷看了梁景湛一眼,怕梁景湛生气,半是无奈半是可怜道,“实不相瞒,殿下,其他人到这里的时候,受到的待遇都和殿下一样。” 梁景湛无所谓道:“没关系,我住后院,随便找间房就好。” 随便找间房? 小仆没敢动,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他一直跟在每一任节度使身边,当然知道京城来的官不管是被派来的还是被贬的,第一次来都要抱怨自己的住处小又挤。 但他们住的前院已经是整个宅子里最宽敞的了,只是没有什么豪华的陈设,简陋了点,可不止是他们住的宅子,就算找遍整个喻越,都找不到什么宝贝。 他们这地物资就是这么的匮乏,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京官被贬到这了。 更别说让他们住后院了,他们便是瞧都不愿瞧上一眼,但容王一来,非但不嫌弃自己的屋子,在住处被人烧掉后,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竟然还肯自愿提出住后院。 他还真没见过有人会这样。 也不知道是傻,还是真的软弱脾气好。 他还注意到,容王说话的时候,语气真和在说一件小事一样平常,倒是显得他反应过激了。 小仆低头看着梁景湛的手背,极力劝道:“殿下,后院是下人住的地方。” “差几个人来灭火,早些休息。”梁景湛简单交代完事,若无其事地去了后院。 又过了半月有余,近半月里有十来多日都在下雨。 梁景湛隔着窗户,望着外面的雨雾,算着日子,信也该送到京城了。 “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了一声又一声,有好几声都被雨声盖了过去。 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听在人耳朵里,难免让人生起怜惜之情。 “主子,外面冷,回去吧。”小书拿着油纸伞,一手抱着一件紫色薄衫,慢慢靠近高台上瘦弱的紫色人影。 雨声噼里啪啦无情地往下砸着,冷空气也一寸寸侵蚀到了骨子里去。 傅晏宁还在栏杆前,透过雨幕眺望着远处的高楼,只是安宁不过一会,手就抵到了唇边咳嗽了起来,每一声都咳得厉害,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小书一直不明白其他高楼有什么好看的,他也随着主子的目光远望着,入眼的只是一层层深红色屋顶,顶多能看到城门口去,除了很沉闷以外,倒没什么好看的。 -- 第156页 听到主子的咳嗽,小书再也来不及想别的,他把伞往主子上面偏了偏,疑惑地眨着眼: “主子怎么每逢下雨都会咳得这般厉害,以前也没见过主子这样,也不见得是落下了病根,小书去请太医吧,再这样下去,主子病情会加重的。” 小书把手里的紫衫披到主子身上,一边轻拍主子的背为他顺气,想让主子好受点。 他每次一提到请太医,主子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就是固执地不愿答应。 有一次,他偷偷把太医请到了府里,却被主子呵斥了一顿,请来的太医也被主子毫不留情赶了出去。 傅晏宁的目光望过了一层透明雨幕,远远落到了城门口,身上的丁香花似乎都带着疏离的意思:“不必。” 小书暗暗叹气,果然这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的手抹了抹落到胸膛的雨水,忽然碰到一个凸起的东西,小书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从怀里取出来一个东西:“主子,方才驿站的人送过来的。” 傅晏宁接过他手中的伞,伞上残留的雨滴顺着伞面滴到他身旁。 傅晏宁移了移眼睛,轻轻扫了一眼伸到他眼下的信,看到那上面的字后,傅晏宁垂在身侧的手指抓了抓衣袖,最后佯装无事地接过了。 信都有些湿了,在手上变得沉甸甸地,墨迹也被水化开了,字有点模糊。 傅晏宁碍着小书在这里,没有拆开信。 小书以为主子是不想看见信,小心询问着:“主子若是看着心烦,小书处理了就是。” 傅晏宁另一只手又抵在唇边,猛地咳了几声,手上捏信的动作更加用力:“不碍事。” 傅晏宁看着街上匆匆躲雨的人,又转身对着皇宫的方向,长眉蹙在一起,一阵又一阵地咳嗽个不停,越来越紧密的咳嗽声慢慢抵过了雨声。 小书听着揪心,帮他系紧了衣带:“主子在担心什么?” “咳…咳咳…京城还是一片平静啊。”傅晏宁话里有着埋怨,还有几分束手无策。 “主子是说……”小书也远远凝视着皇宫的红墙绿瓦,耳边听着雨声滴落在地的声音,“晋州?” 傅晏宁的叹息化在了雨声中。 晋州战事吃紧,来的加急信件一封又一封地送到宫里,但宫里处处都藏在浮华中,没有人有半分紧张,也没有人肯把寻欢作乐的精力抽出一点点分给晋州。 朝堂上提到晋州,会被林党先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在街市上,就连晋州这个词都提不得。 每个人都沉浸在表面的安宁里,也没有人再去管晋州,也没有人再敢过问晋州的事。 而天和帝也患了场大病,身子也愈发的差,傅晏宁去了一趟,提及到晋州一事,天和帝也只是万分肯定地回他:“晋州一战,有五郎在,当赢,傅侍中无需多虑。” 在他去了宫里几次后,得到的都是天和帝相差无几的回答,说句不敬的话,整个人真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且这一月左右,天和帝屡次召见林显,上朝的次数不过一月三次,其余时间都是与林显在一起私下商量事,朝上遇到事要征求百官意见的时候,天和帝也会有意跳过他。 还有以前他不用通报就能进的地方,如今除了林显,谁都进不得了。 对于晋州,小书不方便多说。 风吹雨斜,落入了高台里,撒到小书的面上。 他整了整主子的衣服,搀着主子走下高台:“主子,雨大了,外面冷,回吧。” 傅晏宁把信小心地放到了怀里,下了高台后,他撑着伞,打发了小书,回到了房间里。 他坐在小窗的桌前,取出了信。 第84章 雨声被窗户隔在了外面,但还能听见有规律的雨脚,冷风也偷偷从窗缝里溜了进来。 傅晏宁又连着咳了几声。 蛊毒解了之后,留下的病根不过是天寒时会不断咳嗽而已。 信上疏落的小字模糊了一片,傅晏宁将信放在了烛火边烘着,取出了一本书。 他来回翻了几页,书里的文字是入了眼,就是入不了心,他的眼睛每回都不自觉地到了烛光下放的那封信。 傅晏宁闭上眼,咳了一声后,果断合上了手,手伸向了被烛火烤得温热的信。 信上的温度很熟悉,像那个人身上的温度。 傅晏宁一点点拆开信,心情有层层浪花在激荡,像有人在他耳边催促着他快点。 傅晏宁拆信的动作也能看出些急切了,还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着这种心情。 信一展开,在看到信上的字后,他心里莫名的期待都如尘埃落定般归于沉寂了。 信上没多说别的,只有一句“近来可好”。 傅晏宁不知道的是,后面本来还有一句可有想我,但在梁景湛思量了很久后,还是抹去了。 傅晏宁再抬头时,外面的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黑了下来。 他才放下了手中的信。 又过了好些日子,天和帝突然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送药的公公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是,“圣人怜念傅侍中近来身子有恙,故托奴来送些补药。” 傅晏宁只觉得有蹊跷,便拆开了那包本该放着落灰的东西。 里面确是包草药,全是一堆深黑色的种子。 草药功效是没什么特别的,但它却有别的意思。 -- 第157页 王不留行。 是天和帝在暗示他退出朝堂。 至于原因,傅晏宁也能想到。 是因为前几日有人告诉天和帝,说他有谋逆圣意的心思。 而为了证明这一点罪名,有人向天和帝提出了一个好法子,便是以婚事来测他的心思。 所以有一日晚上,天和帝召见了他。 话里的意思是想为他赐婚。 傅晏宁在天和帝刚问出口后,就果断回绝了。 所以他这个罪名也真真就坐实了。 天和帝给了他这一条路,实际是在保他。 傅晏宁把草药推到了一旁,手支在脑袋边,闭眼想着事。 还没想多长时间,门声就响了。 “主子休息了吗?”小书在门外小声问。 傅晏宁懒得睁眼:“进来。” 小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子,盒子是古褐色的,还泛着丝丝檀木香。 “主子,方才又有人送来了这个。” “放这吧。”傅晏宁揉着眉心,心里不免好奇,眼睛也睁开了。 谁会给他送东西。 傅晏宁怎么都想不出会有那么一个人来。 他拿过桌上的木盒,慢慢打开。 盒里铺着一条亮黄的锦帛,锦帛上躺着一只玉佩,玉佩色泽莹润,通身淡紫,但再看又像是粉荷色,玉佩呈一半鱼状,看着像残缺了一半。 玉上还包着一张小小的白纸,傅晏宁先取出了那张白纸。 一展开,就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听闻良玉配君,不久前才找到的玉料,正好是紫色,与你很配,送与你。” 傅晏宁的眉头稍稍展开了,嘴角向上翘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抬手轻轻拿起玉,透过透明的玉佩,能隐约看到跃动的烛光,烛光闪烁着,显得玉佩里似有水色,凑近了看,还有层层云片状的纹理。 傅晏宁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这块玉是一枚冰花芙蓉玉。 因为过于珍贵,他只是在书上看过图片,却没见过实物。 月光正巧从窗户进来,撒在了手中的玉上,一片莹莹亮光,让傅晏宁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 一轮圆月停在夜空,不偏不倚地位于小窗中央,他稍一抬头,就能看到。 傅晏宁看着看着,就从里面看到了梁景湛的模样。 他连忙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头晕脑胀,神志也有些不清醒了。 夜已深,梁景湛披衣坐在桌前,手边放了几封信,他从中取了一份,是李夏从晋州发来的信。 信上说了晋州近来的战况和梁添的动向。 梁景湛看完他的信后,取笔又回了一封。 写完后,他又给傅晏宁写了一封。 一封信写完,笔才落,门外的小仆就通报说桥太守来了。 梁景湛在他进来后,收了信:“桥太守坐。” 桥头抬着官服衣摆,看着掉了漆的木椅犹豫了片刻,才在座上坐下。 “殿下胳膊上的伤好些了吗?”桥头看着梁景湛的胳膊,想到了之前他们在山上偶然碰见玉料的事,“上次老臣见殿下宁愿冒着被岩浆烫着的危险,也要去捡那块玉,不知殿下要送给哪位贵人?” 梁景湛摸了摸已经包扎好的右胳膊,弯唇笑了一下:“伤已经好多了,上次倒是连累桥太守了,本王去找玉料,也只是觉得那块紫色的石头很适合一位友人,只是没想到,却是让本王捡了块宝贝,这却是意外之喜。” 桥头的目光到了梁景湛的腰上,那紧束的腰带上正挂着一半块鱼形的紫色玉佩,随着容王的动作一晃一晃地,一直在吸引着他的眼光。 “原来如此,殿下为了那块玉,就算那时面对着滚热的岩浆也毫无惧色,真让老臣惭愧。想必那另一半玉,殿下也是要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吧。”桥头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能离开那块玉佩。 梁景湛低头顺着桥头的眼光也低头看着腰间的玉,细细摸娑起来,手指描摹着玉的圆滑轮廓,脑子里闪过了一抹紫色身影和一双眨动的眼睛,但他眼神里忽然的深沉都被垂下来的眼睫挡了。 所以桥头也无法摸清梁景湛的情绪,只得一个劲赔着笑,脸上的皮肉都僵住了。 突如其来地,桥头身前就传来了一句听不清是什么情绪的话音:“事情办得如何了?可有进展?” 桥头小心察看着他的神色,一点点地吐着字:“殿下放心,事、事都办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可照计划实行。” 梁景湛算着一切都还按着计划进行着,便舒心地笑了笑,他抬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桥太守:“辛苦桥太守了。” “能为殿下做事,是老臣的荣幸。”桥头双手捧着酒杯,眼睛抬了抬,弓着身子欲言又止。 “桥太守想问什么?”梁景湛一手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水,漫不经心地问。 “老臣听闻,殿下这段日子与宁老爷往来甚频繁。”桥头心有芥蒂,但语气更加谨慎,像老鼠一样的眼睛偷偷睨着梁景湛的脸。 “桥太守是在怪我了?”梁景湛懒懒挑了眼皮看他,把酒杯凑到了嘴边。 桥头听着他的声音低沉了很多,或许是生气了,当即便补充:“就是借老臣十个胆,老臣也不敢怪罪殿下啊,老臣只是担心,担心会……” “担心会耽误正事?”梁景湛不等他说话就接过了话,抬手送了口酒后,便自行解释,“知道敌方情况,事才会好办许多,桥太守认为呢?” -- 第158页 桥头不假思索地连声应着,脸上的笑纹加深:“是是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京城连日的雨终于住了,傅晏宁跪坐在树下一个案几旁,手指翻着书页,身上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主子,又来信了。”小书拿了信急急跑了过来,生怕主子等久。 毕竟这几日主子可是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有没有信来。 也不知道是谁的信。 每次他问主子是谁来的信后,主子回应他的老是一阵沉默。 他最近还注意到了,主子的腰间最近多了一块很亮眼的紫玉,他问是谁送的,主子就含糊其辞,前日说是友人送的,后日就又变成自己买的了。 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难不成又是容王纠缠? 可容王已经都离开京城了。 但是……容王可以传信给主子的。 那么信和这玉都是容王送的! “信就放在这里吧。”傅晏宁见他久久拿着信,只当小书是在发呆。 小书拿着信,踟蹰不前,过了片刻,才磨磨蹭蹭到了他面前,语气闷闷地,像是心有不满:“主子的玉是容王送的吗?” 傅晏宁翻书的动作停下了,神情凝固,眼睫眨动着:“不是。” 傅晏宁骗人的技术真不怎么好,一眼就被他看穿了。 “主子是被容王灌了迷魂汤吗?”小书把信放到了桌子上,手却还按在信上。 说完话后,小书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心里想的话又从嘴里说了出去,他匆忙捂住了嘴,后悔都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忙着收尾了 第85章 主子竟没有半分愠怒。 小书看着主子合上了书,从他手里抽出了信,还毫不避讳地打开了信。 他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主子的解释。 所以主子是直接认了? 小书希望是自己想错了:“主子该不会真的已经对容王有了别的意思了吧?” “别的意思?”傅晏宁仰头看着小书,眼里的茫然好像是在问小书那是什么意思,又好像在问自己。 小书道:“就是喜欢,主子对别人都不是这样,可每次见到容王,就变得好亲近了起来。” 喜欢? 他上次说的喜欢,只是急着想要解了梁景湛的毒,顺着梁景湛的话说了下去,但他却没认真想过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也没仔细想过喜欢是什么意思。 傅晏宁垂下了头,拆开了信纸,看着手中蒙了一层阳光的信纸,忽然觉得如梦如幻,仿佛一切都如梦一般。 信上是他很熟悉的字,人也是他熟悉的人,是因为他而死的人。 一切都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信上写着几个疏字:你辞官了? 梁景湛怎么会知道他辞官的事。 —————— 另一边的梁景湛刚看完李夏的信,折了几下就放到了一个锦盒里。 盒子里还有厚厚一沓信,一部分是永玉公主和季左仆射带来的朝堂消息,另一部分是李夏报给他的军情消息。 稍微整理了一下,梁景湛就出了宅门。 今日街上的人多了不止一点,各个都聚在一起,以前在街上常见的打架场面没了,拌嘴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没了,有的只是一群人齐声的高呼。 而他们聚集的地方,正是宁府门口。 “桥老头诬陷!” “桥老头诬陷!” “……” 整整齐齐的呼声如浪潮,一波又一波。 梁景湛悠闲地穿过人潮,即使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得去配合桥头。 宁府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府卫围了他一圈,在圈外面的人,正是人人喊打的桥头。 桥头手里还拿着几十张信纸。 梁景湛刚到他面前,桥头原本严肃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他身子弯成了弓形,移着脚步往他身边来。 “殿下终于来了啊。” “这是怎么了?”梁景湛装出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如今晋州还处在水深火热中,咱们赫赫有名的宁老爷就先与后宁的贼人勾结在了一起。”桥头把手中的信捧到梁景湛面前,“殿下请看,这是宁老爷与后宁的通信。” “桥老头你血口喷人!”下面围观的人却是纷纷不住躁动了。 “桥老头白眼狼!亏得宁老爷在你刚上任那段日子还帮过你。” “一开始还人模人样的,到了后面,你看城里还有谁肯再正眼看你?” 一个女声也道:“真是可惜上次没有打死你!” 后面的人纷纷举着手臂应和。 “而且他们晋州是晋州,与我们喻越有什么关系?”有人在后面大声冲他们喊着。 “就是,本来我们喻越这地方本就不是前宁的,还不是因为你们使了奸计,才落到了你们前宁手中。” 一提到这一点,底下的人躁动的情绪就像火苗被风吹过,不满抱怨如蹭蹭窜到了心头,怎么也抑制不住。 一时间,吵得人头脑晕乎乎地,耳朵有些疼。 梁景湛想着他们此刻能忍着不冲上来打他们,或许也是看在宁老爷的面上。 “殿下明查,这些都是很早之前的信。”被围在中间,穿着绸面淡青色的人从一团人中走出来,朝他而来,周围佩剑的人非但没敢拔出剑来,还让出了一条道。 -- 第159页 梁景湛拿着信,草草扫过几眼,从他手上的这沓信上的日期来看,这些信确实都是很早之前写的。 信里内容无外乎是后宁意图讨好宁老爷,欲以做官厚礼拉拢他。 梁景湛看了倒是并不意外。 前几日造访宁府,梁景湛与他攀谈过几日,发现此人确实有治理才能,做什么事都会尽可能不得罪双方,但他也有一个毛病,就是利欲熏心。 宁老爷做什么都要讲究有利可图,这点更像是个商人。 “我也不是不信宁老爷……”梁景湛看到最后一封信,眉头像被针刺了,霎时拧了拧眉心。 这张信上的字迹,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殿下怎么了?”宁老爷发现了他突变的脸色,眼光也往信上瞧。 梁景湛一字不落地看完信里的内容,再抬头时,脸上依旧是笑。 只是那笑眯眯的模样在宁老爷眼里,不同以往亲切,反而带着肃杀的冷意,让他在白日里都生生感觉到一阵颤栗。 “不知这封信是宁老爷与哪位贵人通的?” 再听到这小少年的话后,宁老爷更不敢掉以轻心了,心直接被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封……这封……”宁老爷看着他手中递过来的信,哑口无言,但面上还维持着礼貌的笑容,笑容背后是他咬牙切齿的怨恨。 这一封,是他作为大楚的近臣,与林显几年前的来信,信里的内容,是关于太子一事。 当时林显让他劝说大楚国君,让前宁将太子作为人质送过来,事成之后,林显会帮助他救下被控制在大楚国君手里的妻儿。 没想到这些信都被桥头这条狗给翻出来了。 太子可是这个新任节度使的皇兄,他也摸不清梁景湛将会如何处理这事。 这几日他虽也与梁景湛相处过时日,但他至今都不明白那小小一个少年的情绪。 梁景湛看上去灿如星河的眼睛,虽总是笑着,宁老爷也不敢相信他那是发自肺腑的笑。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梁景湛真要继续追查下去,判定自己有罪,他也真做不了什么。 虽说这几年里他在喻越积累的名声还算好,赢得了不少民心,但要是梁景湛真要拿他治罪,这些百姓还能拦住不成? 况且他的把柄还在梁景湛手上,这帮百姓压根就指望不上。 宁老爷暗中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桥头,见他还在梁景湛身边点头哈腰,心里一阵奚落。 “宁老爷想怎么解释?”梁景湛镇定自若地看着信上的字迹,面上已经算是波澜不惊了。 他确实从未想到能在宁府找到这些信,但往好处想,他手上又多了份证据,一份可以揭穿林显阴谋的信。 “殿下不要听他乱说了,直接抓起来,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桥头在他身旁弓着背,生怕梁景湛心软,忙催促着他将人赶紧抓起来。 梁景湛又何尝不想将那些伤害过他皇兄的人都绳之以法。 但是从太后的外戚萧家到与圣人亲近的林家,其在朝堂的势力都根深蒂固,他根本没有能力保证父亲就会一定处罚他们。 还是得做长远考虑啊。 “老臣……老臣没有做出此种事……请殿下明查。”宁老爷还在想着办法,但眼下信在面前,他什么也解释不出来,只能矢口否认。 底下的人的好奇心都被激了起来了,各个仰着脖子,巴不得凑到他们面前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信。 只有梁景湛知道,宁老爷有意对信的内容只字不提,目的就是让所有人知道他是被诬陷的。 梁景湛把信给了桥头:“眼下只有这些信,不能轻易就下结论,我也不相信宁老爷与太子殿下的死有关。” “太子殿下的死?”下面的人左右望着对方,言语神情皆是怀疑。 “证据在此,你们还不信吗?”桥头果然没有辜负梁景湛的信任,他拿着信在每个人面前绕了一圈,指着上面的字,“看看你们的宁老爷他做了什么!” “这……这一定是桥老头在诬陷我们宁老爷!”下面的人虽也大概看了信,可依旧没人肯信。 “宁老爷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再说了,就算真是宁老爷做的,又能怎么样?” 梁景湛从桥头手上拿过了几张信,嘴角含着笑撕开了:“谋害储君,是该当斩,但宁老爷为人和善,也做了不少利民的事,本王也不愿看见宁老爷遭罪,如今我有一个法子,能让宁老爷将功补过,父亲仁厚,兴许会网开一面。” 喻越的百姓无论如何都是会选择站在宁老爷这边的,这他当然想到了。 所以他能利用的,恰好也是这一点。 “殿下,他既然参与了陷害太子一事,就得乖乖被抓起来,送到京城听候发落,决计不能心慈手软让他逃脱啊!”桥头看着被撕成条状落在地上的信,心里一阵绞痛,嘶哑着嗓子大呼。 第86章 自从上次在宁府门口来了那么一出后,再也没有人做出放火烧屋或者晚上扮鬼的放肆举动了。 街上一个个的人见了他,乖得都和兔子一样,再也没有之前的敌意,就算有,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在他面前,都只恭恭敬敬喊上一句“殿下。” 眼下时机到了,梁景湛才开始决定放手在喻越施展自己的计划。 -- 第160页 头五个月里,考虑到当地人都争强好斗,为了避免街上大小争斗,他先是在县镇里开设了武场。 起初参与武场比赛的人并不多,他先是以自己的俸禄作为胜者的奖励,才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 几个月后,街上的打斗场面确实少了很多,而且参与的每个人都慢慢沉浸其中,暂时也没有什么不满。 再后来,几个月里他绕遍了数百公里的地方,才终于发现几处可以用来引水灌溉的地方。 重生前,他有次偷偷溜出去到乡间时,恰好看到过有村民引河水灌溉,在其他河道里还能看到水利设施。 还有一次,其他地方闹大旱,父亲在朝堂上问意见时,他记得傅晏宁当时还提到了开发水渠,疏浚运河很多种方式。 而喻越之所以穷,就是因为旱,产不出粮来。 要是解决了这件问题,相信至少粮食短缺,百姓吃不上饭的问题能得到解决。 而且若是有了水,还可以种些其他东西来,或者自给自足,或者还可以运到出城用来做贸易交换。 梁景湛费了个把月才差不多摸清了喻越各地的情况,要说引水,喻越恰好有几条河与其他地方相通,但只是流到喻越这地来,就断在了中间。 梁景湛亲自去看了看,主要是因为泥沙沉积在此,下游的水流不出去,水流就卡在了半道。 而以往好像也没有人试图清理掉泥沙。 于是,梁景湛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开始组织其他人来一起想办法清理泥沙,疏浚河道。 只是令一发,没有人愿意来,最后还是梁景湛让宁老爷帮忙组织,县镇上的人来都不情不愿地来了。 在他去请宁老爷时,宁老爷也是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梁景湛想宁老爷最后愿意帮助他,原因自然与他手里的信脱不开关系。 两个月后,河道里的泥沙清得差不多了,下游干涸了很久的河道终于算是有了水。 几个月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尤其是当他看到百姓站在田垄边纷纷拍手庆贺有水灌溉的时候。 但有了水后,被称赞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就又出现了新问题。 地里虽是有了水灌溉,但喻越还有一个特点,是天寒冷,种的植物都不耐寒,长势得也和霜打了一样,蔫蔫地。 听着抱怨声越来越大,梁景湛也是没折,他想了数日也没能想出办法来。 最后只得给傅晏宁写信。 这七八个月里,他给傅晏宁写了不少信,但都没收到一封回信。 虽然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回信,但梁景湛还是在信里把喻越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 但没想到,十几日后,他就收到了傅晏宁的回信。 梁景湛打开信的时候,看着上面娟秀的小字,手轻轻摸了一遍又一遍。 他取出信时的心情大概就拆开心心念念的礼物一样,惊喜又雀跃,几个月来的满身疲惫也都神奇地在一瞬间消失了。 信的最后,傅晏宁还说了一句保重身体。 梁景湛把后面的四个字看了好些遍,最后才取了一个木色盒子,单独放在了里面。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他开心了好几个月,以至于做起后面的事来,也不觉得累了。 傅晏宁在信里说起的解决办法,就是利用当地的火山灰肥沃土壤,和种一些耐寒的粮食或药材。 梁景湛考虑了几个月,又找了宁老爷商量,决定一部分种上小麦用于自给,另一部分种些药材,如一些其他城里紧缺的药材黄芪等,最后可以用来买卖换银子。 宁老爷也说这个方法不错后,梁景湛才开始正式拟了檄文通知。 谁家种什么,都由自己决定,卖出去后得来的银两也不用上缴。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点,百姓们的热情也被调动起来,各个都开始在田里劳作。 偶尔他经过农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副夫妇在田田耕作的景象,再也不是殴打的场面了。 幸好天公作美,不但没闹旱灾,还在期间下了几场雨,谷物的也长得一日比一日要高,小苗绿得能掐出水来。 很快又到了第二年的秋天,正好是收获的佳期。 种植的谷物也都有了收获,再不久,一部分拿出去卖的药材,已经都变成了百姓怀里的银子。 而一有了钱,百姓们出入酒楼的次数也更频繁了,梁景湛怕这样下去不久钱就败光了,但算算,他实行下一步计划的时机也该到了。 他来的那段日子常能见到八九岁的童子在街上晃荡,身处在该在学堂念书的年龄,却因为没有银子而念不起书,但这只是一点,还有一点就是——在偌大的镇上,学堂却没有几家。 正好前段日子他的俸禄也发下来了,还有一些他刚来时带的盘缠,算算也绰绰有余。 这次梁景湛没有问其他人想法,只选了几处适合的地点,着手先慢慢安排。 学堂还在建的这段日子里,梁景湛又忙了起来。 最近城里进来了很多流民,多是因着受到晋州战乱的波及,从晋州附近过来的。 其他地方大多不欢迎这些流民,但梁景湛还是让人敞开城门,将他们迎了进来,又找了个地方安顿好。 城门下,正聚着好些流民。 流民中一个人背着沉重的包袱,立在城门下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我记得喻越不是不毛之地吗?怎么看这街上热闹繁荣的景象,不像是我之前见过的荒凉萧瑟的喻越?” -- 第161页 站在他旁边的青年一手抓紧了自己的厚衣服,牙齿打着战,白了他一眼: “你没听说过吗?喻越前些年新来了位节度使,也就是咱们的容王殿下,待人和善,把喻越治理得井井有条,要不是我听别人说过,来到这里后肯定也不敢相信,但我表舅前几日刚到喻越,他信中提到的,也都与传闻无异。” 青年身后的一个老者拄着拐杖有力地敲着地面:“能把蛮荒之地治理得这么好,不简单啊。” 青年瑟缩着肩膀,冷得吸了口大气:“要说喻越唯一不好的啊,就是天太冷了。” 流民安排好后,梁景湛好不容易闲了一会,李夏的信便过来了。 “属下一直都在按殿下的吩咐行事,近来我以一件小事试了试成果,发现军中的其他人已经对五殿下和宋公子有所不满了。” 梁景湛回信道:“时机已经成熟了,廿五日晚,可以行事。” 他说的行事,是他等了这么久,一直想要让李夏做的事。 一年多的时间里,梁景湛让李夏处处忍让梁添和宋襄,亲待下属博得军心,就是为了动摇梁添在营中的地位。 而今日是最后一步。 之前梁添谋反时带的叛军就是从晋州带回来的这支队伍。 他要李夏做的,就是偷偷带军去突袭敌方阵营,一举攻破后,再回来将所有成果推给梁添和宋襄,激起兵营里所有人不满。 又忙了好些日,廿五日很快就到了。 晋州应该是一片混乱,虽没亲眼所见,但梁景湛闭上眼,还是能想到那兵荒马乱狼烟四起的情形,深沉的夜里隐藏着无尽的杀意和利刃尖刀的光影。 但此刻,躁动的地方不止是晋州,别的州已经有人趁乱打着清除外敌的名号暗中召集军队,其他地方也都有人蠢蠢欲动,明里暗里开始动起手。 他一晚上都没有时间休息,按理来说,一般到晚上城门会按时关闭,在外面的流民要想进来,就只能在外面等上一晚。 此处天寒地冻,待上一晚,不知得有多难熬。 梁景湛便派人夜里仍开着城门,留些人在外面把守,当然他也没闲着,在有流民进来时,他则亲自将流民引到找好的住处,再送给他们些吃食和保暖衣物。 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几乎是在第二日,他刚坐在城墙边的马车上闭了会眼,就听到从城外又进来了些流民,互相之间还在说着什么话。 他连着几晚都没睡着,也没精力仔细睁开眼去认真听。 但又在眨眼间,梁景湛就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撩开车帘去听他们说什么。 只因方才他耳朵中捕捉到两个字眼,晋州。 “我听说昨晚晋州驻扎的大军暗中突袭后宁,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带的三万多大军全被烧了,就只剩下了三千人,对方军心紊乱,弃了城就连夜逃亡,咱们后宁的大军啊,就连夜追击,在半道上设了人埋伏,等敌方路过时,一举擒获了对方将领。”一个苍老的声音无不得意道。 “谁做的啊?这么厉害?”跟在他身边的小孩揪着他旁边人的衣袖问。 作者有话要说:  啊说好的最后一章,又让我写超了 第87章 “我听说啊,是位李指挥使不顾众人反对偷偷潜入敌方阵营。”擦汗的人忽然停了动作,若有所思,似乎越想越迷惑,“但偷袭成功之后,却说是离王和宋公子做的。” 小孩问:“这是为何?” 被他揪住衣袖的人蹲下身子,帮小孩拢紧衣服:“我也想不清楚。” 他们身旁路过一个背着背篓的青年,他特意停了下来回答:“你想想啊,谁愿意把自己该得的奖励和名声让给别人,那肯定是受了威胁啊。” 几个人一同发出一声顿悟的声音:“原来如此!” 听到计划成功后,梁景湛才又放心地躺了回去,嘴角于疲惫中浮现一抹有深意的笑。 又过了几个月,梁景湛得来消息,梁添他们已经回到京城了。 晋州虽然算是安稳了,但其他州还有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各种的口号,以各种理由直奔向京城。 朝廷自然又派了人来清剿别州的叛军。 所以这段日子,来到喻越躲难的人就更多了。 梁景湛忙得也分不开神想别的事,只有偶尔停下手中的事后,脑子里会忽然忆起那抹紫衣。 梁景湛还在清点着今日进来的人数,突然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人,连撞了好几个人:“殿下不好了!东西城门都被人带军包围了。” 梁景湛放下了手上的册子,很快平复下情绪:“城门关闭了吗?来得是何人?” “属下见不对,立刻就关了东边城门,来的人……” 报信的人努力回想着,忽然脸色煞白,“那些人都脸上发着光,死气沉沉地站在城下不说话,他……他就是……是鬼军,其中领头的一个人说,喻越私藏着叛军,威胁到了百姓,他们来负责清剿叛军,属下不知道该不该信,便来找殿下定夺。” 鬼军一出,天下闻风丧胆。 凡是鬼军经过的地方,无一生还,这哪里是来救人,这是来屠城的啊。 朝廷根本就不可能会派出鬼军,要问鬼军隶属于谁,梁景湛上辈子正好亲眼见过。 鬼军头领,是宋襄。 -- 第162页 而鬼军之所以称为鬼军,也是因为鬼军常在夜里行动,形似鬼魅。 在鬼军队伍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满了荧光粉,在夜里闪着刺眼的亮光,还用剧毒毒哑了嗓子,说起话来也像是嗓子被火烫了般喑哑,每说出一句话都撕扯着声带。 “鬼军?”坐在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脸色变得难看,一个个都坐不下去了。 “鬼军来了吗?我们刚才从别处死里逃生,又要死在鬼军手里?” 有人一拍脑袋提议:“要不咱们现在偷偷溜出去吧?” 即刻,就有人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囊。 “诸位稍安勿躁,不要怕,有我在,哪怕我自己身死,都不会让诸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梁景湛从他手里拿过了行囊,挡在他面前,话音坚定,“若是自乱阵脚,事情只会更糟,大家相信我。” 如今的状况,若人心先散了,便成了一盘散沙。 鬼军虽可怕,但他相信总是有办法对付的。 眼下他得先稳住人心,保证没有人添乱才好想办法。 梁景湛自己早已稳下了心神,心里边冷静地想着对策:“那西边城门那边呢?” 被问的人一阵畏怯,手脚不寒而栗:“西……西边来的是另一队大军,看着来势汹汹,大约有一万多人。” 西边城门也出不去了,这是要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流露出一丝慌张,若是他都慌了,整座城就要乱了。 外面雷响了一声,闪电撕破了夜空,狂风大作。 梁景湛有条不紊地向身边的人简单吩咐了几句:“城墙上加派人手,时刻做好应对的准备,保持警惕,不要放任何人进城门。” 刚才拿着包袱要走的人又变成了观望态度,他一屁股坐回了床上:“那我就等着看你要怎么做。” 其他人也都放下了包袱:“下了雨,路也不好走,那咱们就再等等。” 只有一个人提起了自己的包袱,做势往门口走:“鬼军都来了,还等什么?等死吗!” 恰好这时从门口跑进来一个浑身被雨水和汗水浇得湿透的小卒,也是一进来就大喊:“不好了!殿下,外面的两队人马在攻城门!” “再不走咱们就全死在这儿了,你们还指望他保护你吗?”那人把包袱抗到肩上,毫不客气地指着梁景湛。 刚坐回去的几个人里,有人先动摇了,左右看着同伴:“这……咱们要不要走?” 一个人又站了起来,一挥手臂:“走!那位同伴说的不错,在这里他也保护不了咱们,咱就另觅个好地保命。” “城门都关了,你们要怎么出去?”坐在原地不动的一个人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对!”抗着包袱的人又指着梁景湛,“让他给我们开城门!” “开城门!”几个坐的人从床上跳下来,也收拾着自己的行囊。 还有一个人直接到了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为什么不给我们开城门?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和你一起死!” 周围的人见状拔出了剑,梁景湛摆了摆手,让他们收了剑。 “诸位想走,我自然不拦,但此刻外面还有鬼军在等候,出去只是死路一条,等外面安全后,我会将各位都平安送出城。”梁景湛看着对方,眼里如一片平静的夜色。 抓着他衣领的人在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移开了眼睛,仍然怒声道:“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出去,想让我们和你一起受罪是不是?保护不了我们还找什么借口?”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屋里很多人急得发红的眼睛。 梁景湛撤开了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理了理被扯得凌乱的衣襟,神色自若,话音也和以往一样的冷静:“在这里安顿好其他人,不要伤害他们,我去外面看看。”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雷声也一阵一阵响着,仔细听,还能听出其中间杂着妇孺的低闷哭声。 旁边的人递来了伞,梁景湛接过,几步走出了屋子,看着瓢泼的雨,撑开了伞,义无反顾地朝前而去。 走过一步,就会溅起几滴泥水,等到了城门下,他的衣摆已经染了一摊污泥,黏糊糊地垂在脚踝边,就连脚上的净袜也没能避免,已经变成了灰泥的颜色。 他先是去了东边城门,上了城墙后,低眼看下去,全是一片黑压压的黑甲。 他们头上的护甲下是一片神秘莫测的深黑,但在隐于黑暗中的脸上,又有着几道荧白光。 鬼兵们各个手上拿着尖矛□□,不发一声,只沉默地站在城下,浸泡在雨里,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索命的。 “撞!”领头的人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声音,喉咙里的声音就像是经过了火的灼烧。 命令一下,城下的鬼兵们像蚂蚁一样围到一个地方蹲下身子,再起来时,怀里都共同抱着一根长长的木柱,正在向城门的方向去。 城门在被一下又一下地撞着,撞击铁门的声音在雨中听着像催命的符咒。 而城门背后,是所有人用身子堵着城门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梁景湛手抓着栏杆,浑身在竭力控制着不发颤。 雨斜斜落到了他身上,拍打着手上的骨节。 带头的人正好仰头望了一眼,梁景湛与他目光正好相接,虽然时间不长,但他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如狼眼般的凶狠锐利,在夜里发着阴鸷的光芒。 -- 第163页 方才目光落到他的脸上时,梁景湛感觉就像被人在脸上剜了一道,所以先移开眼的人却是他。 即使下面领头的人涂花了脸,声音也不同了,但梁景湛还是可以认出,那个人分明就是宋襄。 城门还在一下一下地遭受着冲击。 这样撞下去,要不了多久,城门就会被撞开。 “出来几个人,随我出去应战。” 梁景湛扔下了伞,到了城上的一间屋子里面,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换上了一身紧身战袍,系紧了身上红袍的系带。 刚一出去,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士卒们全围了过来,看到他要下去,一同急声劝谏:“殿下万万不可冲动,他们是鬼军,不同于其他大军,鬼军毫无人性,凶残至极。” “要是殿下发生不测,咱们喻越可就彻底没救了。” 一个矮矮的,个头只到梁景湛腰部的小兵忙不迭点头:“对,我们也不是怕他们,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些人,梁景湛都认识,也都记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那些亲切的外号。 “小胖,芋头,长河,我会回来的。” 风吹起衣袍,猎猎作响,风与雷声擦着耳边吼叫,雨也打湿了视线,朦胧一片,但梁景湛已经在心里记住了每一个人的模样,纵是看不清楚,他也能在心里想起每个人以往的笑颜。 “既然殿下要去,那我们也要去保护殿下。”一群人都跟在了他身后,向城下走去。 大军已经整齐列在了城下,听候着调遣。 在东边城门的军队不多,还不到三千,但就算是喻越所有的府卫兵加起来,也不敌外面的几万大军。 所以打开城门应战,结局如何,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但梁景湛不这么想。 他披着战袍,站在队里最前面,雨如利箭落下,他看着城门一点点地慢慢被打开,露出外面埋在一片阴暗中的鬼军。 他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这种仿佛五感尽失的感觉,很难受。 但也没什么不好。 梁景湛手指一动,身后的队伍拔剑冲了上去,喊声震天。 一声哨音穿透过了层层雨幕,直进到每个人的耳中,声音凄厉尖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的想完结!每次写的时候我都觉得会是最后一章滴! 第88章 留在城墙上看守的人瞠目结舌:“夺……夺魂哨……”那个小卒坐到了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地上,听着耳边,不敢低头看下面的厮杀场面,“殿下……” 旁边的人像是被夺去了神志,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夺魂哨吹了,鬼军就会像魔怔了般,完全没了人的意识,只知道杀人。” 刀剑相交的声音和嘶哑不清的吼声,喷血声混在了雨和惊雷的响声里。 城墙上没有人再探头往下看,他们全都闭紧了眼,想着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雨水在每个人的脸上肆虐。 时间每过去一点,下面的声音就小了几分,等到了天亮,日头再出来的时候,厮杀声就彻底没了,只有寥寥数语,像是有人交谈的声音。 上面的人靠在城墙边上,已经等到快睡着了。 意识朦胧间,阳光照进了他们眼里。 有人揉了揉眼,眼里忽然多了一抹红色衣袍。 他顺着衣袍,慢慢睁开眼往上看。 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身红袍,阳光正好柔柔地撒在他身上,背着光的俊朗面容中却带着疲倦,弯弯的眼睛正望着他。 “殿下回来了!殿下平安回来了!”他一下站直了身子,惊叫着拍醒了其他人。 “殿下回来了?”其他人也都惊醒过来,看到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后,瞬间打起了精神。 有人才弯腰往城墙下看了一眼,只见地上陈了满地的尸体,正有人拖去了一具具尸体,忙着清理战场。 这倒是他们早就想到的,但他们当时没想到的是,躺在地上的多数是鬼军的尸体。 他们都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 “没看到殿下受伤了,还不快点扶殿下回屋啊。”一个人倒是先反应过来,唤着同伴一起来。 其他人目光又回到了梁景湛身上,他们才看到容王殿下身上的红袍挂满了血迹,分不清是哪道伤口流出来的血。 但总归,他们的殿下是回来了。 几个人上前手忙脚乱地上前扶着容王,脸上的担忧和欢喜交错。 梁景湛却躲开了,他低头随手抹了一下身上的血,轻松地笑着:“不是我的血。” 众人的担心又变成了赞叹:“殿下以三千兵对几万鬼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在梁景湛身边的一个人举着手抢先要说话:“我知道,我知道!当时咱们的殿下啊,手只翻转了几下,对方的兵器就像会听话了一样,全指向他们了,之后殿下用计打散了他们,我们再将他们围在里面,就一举歼灭了。” 几个人说着说着就走得慢了些,落在了梁景湛后面。 “那鬼军头领呢?怎么不见他?”问话的人望着城下的尸体堆,搜索着昨晚见到的鬼军头领。 那人扬眉,好像做这事的是他一样:“早被殿下生擒了。” 梁景湛已经到了城下,脸上恣意的笑也收了,他正对着西边,远望着城墙上插的旗子,眸色如暗夜般深沉:“西边如何了?” -- 第164页 赶来的小将抹了把脸上的汗,惊喜交加:“殿下,昨晚有百姓试图从西门偷溜出去,还不听劝,私自爬到了城墙上惹事,殿下说过不要伤害他们,属下便擅自做主将他们都打晕了,现在安置在房里。” “做得很好。”梁景湛走在前面,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他的神情似乎很惊喜,不由猜道,“是西边城门撤军了吗?” 小将听到他猜中了结果,脸上惊喜的神色更甚:“殿下怎么知道?” 梁景湛继续向前走着,脚步悠闲:“你嘴角都能翘上天了,谁能看不出来?还有,你看那边的城墙上风平浪静的,城里也安安静静地,要真有大军进来,还能这样?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知道的真多。”小将开始回想昨晚自己见到的事,“昨晚在外面的人要冲进城门那一刻,西边……从西边来了位紫衣朝官,带着几千精兵,兴许是朝廷的救兵,人虽不多,但不到几个时辰,就逼退了那些人。” “紫衣?”梁景湛听见他说到紫衣后,心里一下存满了期待。 虽然他知道他期待的结果会很小。 紫衣不一定就是傅晏宁,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但他还是想去亲眼看看。 有了这个想法后,梁景湛觉得本来劳累的身子一下又有了动力。 他踏着初阳在地上撒下的阳光,长长的影子在投在身前的地上,梁景湛走了一会,跟在他身后的小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他甩在了身后。 梁景湛回头去看,见到那小将又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而他看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前方。 梁景湛慢慢转过了头,转眼就看到一身紫衣,在阳光下的紫色透亮了很多,也衬得他的皮肤光亮透白。 那身紫衣不是官服,穿在他身上还宽松了很多。 他们两人离得远远地,但梁景湛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那股丁香的香甜,那是他身上独有的清雅气味。 那一刻,梁景湛脑袋空空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明明看不见他的时候,自己每日都有很多话要说,可一见到,他到嘴边的所有话就全过滤干净了,只剩下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你怎么来了?” 傅晏宁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下了雨,加上此地天气寒冷,他的咳嗽一直没能停下,刚要说话就先咳嗽了好几声:“圣人命臣带兵来清剿叛军。” “你不是辞官了吗?”梁景湛站在原地,问了话后,再看傅晏宁的衣服,才明白过来了些事。 恐怕傅晏宁带的人,不是从朝廷来的,也就是说,父亲并没有派他来,而是傅晏宁私自带着亲兵过来的。 傅晏宁一下没了说辞,他自己倒是先忘了,也没来得及提前找好借口,现在思前想后都想不到一个好理由出来。 在他还在想理由的时候,眼前一暗,梁景湛已经挡在了他面前,将阳光都挡在了他身后。 傅晏宁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感觉到一只手托到了自己腰后,面前的人笑弯了眼,但话里又是明显的担忧:“你没受伤吧?” “臣没有受伤,殿下……”傅晏宁本来是要问他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但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在他的腰间越来越热,傅晏宁后退了一步,“殿下先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梁景湛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了会,确认他是真没受伤后,才又搂着他的腰,无赖地在他耳旁说着话:“特意带人来救我,是又在关心我了吗?” 瞧见傅晏宁红了的脸后,梁景湛还是不愿意放弃调笑他,他捏了捏傅晏宁的腰,心疼道:“傅侍中好像瘦了,方才还听你咳嗽了,喻越天寒,待会随我回去,添些衣物,喝些驱寒调理的药剂。” 他心里还是有些责怪傅晏宁,傅晏宁让他保重好身体,可他自己都没做到先保护好自己。 但梁景湛怕一说出来,傅晏宁就会又不理他了。 傅晏宁的手抓着他的衣袖,才不至于腰上一软倒在他怀里,嘴里咬牙,费力从牙根里挤出几个字:“殿下松手。” 说完又忍不住将他的话更正过来:“臣已经不是侍中了。” “分明是你抓着我不让我走。”梁景湛笑望着那双抓着他衣袖的手,眼眸荡漾着趣味,“你辞官,可是因为不想被父亲指婚?可是因为……喜欢我?” 傅晏宁惊慌地抬了眼,连眨着眼睫:“殿下如何知道?” 看到梁景湛弯成月牙的眼睛,傅晏宁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让人误解的话,他低了眼睛,松了放在梁景湛衣袖的手,很不自在地解释道:“臣是在问殿下从何得知臣辞官的事。” 怎么知道?当然是从永玉公主和季左仆射的来信中知道的,朝里大大小小的事,包括傅晏宁辞官的原因,他都一清二楚。 梁景湛放在他腰间的手恋恋不舍地抬到了傅晏宁额侧的须发上,帮他理了理发丝:“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 傅晏宁:“………”当我没问。 梁景湛留了傅晏宁住了几日,在这几日里他一直忙着喻越的事,并且想着办法把所有的事都托付给了一个他平常信任的人,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才和傅晏宁放心地离开了喻越。 他离开的时候,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离开京城那日的情形,很多人都围着他哭,梁景湛是在他们一道道目光中离开的。 -- 第165页 这次他回去,理由是为父亲祝寿。 两个月后,就是父亲寿辰。 ———— “什么?那个草包要回来了?宋襄还被抓了?”手上的茶杯又不可避免地被说话的人摔到了地上,“他带了那么多鬼军,那可是鬼军啊!说没就没了?” “舅舅息怒,既然他想回来,那咱们就让他回不来。”梁添坐在他旁边,胸有成竹道,“我养了一批死士,正好可以验验成果如何。” “好啊,正好让老臣也见识见识你那死士的厉害。”林显没把重点放到梁景湛身上,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人是宋襄。 宋襄知道的事可是太多了,“那宋襄呢?” 梁添还带着贯有的笑脸,但说出的话并不像他的笑那么温和:“必要了,就死在路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  在犹豫要不要写番外…… 呜呜呜太难了 等会可能还有一更,我要努力到结局! 第89章 梁景湛离开喻越的时候,从喻越跟来了一支队伍,一路上帮着他们顺道镇压了不少叛军。 赶路途中,又下雨了,梁景湛和傅晏宁只得停止赶路。 只是今日一逢下雨,傅晏宁停了很久的咳嗽又重新犯了。 梁景湛和傅晏宁住了两间房。他把宋襄也带来了,就在他的房间里。 刚到客栈时,梁景湛给老板说了一间房,傅晏宁怎么也不答应,使着脾气说他若是不答应,就不住了。 梁景湛还能怎么办,这个时候来不得硬的,只只得窝着气乖乖由着傅晏宁了。 夜里客栈也安静,只有几声来往的脚步声,隔壁房间里傅晏宁的咳嗽声就更响了。 梁景湛能听到傅晏宁怕吵到他,捂着嘴咳的声音,一声声揪心的咳嗽声,让他听着也很难受。 梁景湛从榻上坐了起来,点了灯,他翻来覆去觉也睡不好,倒不是嫌吵。 只是听着每一声都咳在他心上,他听着心也跟着疼啊。 没再犹豫,梁景湛出了房门,跑到楼下要了杯热乎乎的姜汤。 等姜汤做好后,梁景湛托着一盅还冒着热气的姜汤就敲了傅晏宁的门。 过了有一会,门才开了。 身后的烛光映出傅晏宁憔悴的脸:“殿下还没睡?” 梁景湛推开了门,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径直走了进去,把姜汤放到了桌上:“你都咳成了这样,要我怎么睡得着?” “咳……”傅晏宁又咳了一声,下意识用袖子掩着声音,“殿下是在嫌臣吵吗?” 傅晏宁把头一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怎么会?”梁景湛恨不得把他抱到怀里,但一想傅晏宁虚弱的身子怕是禁不住,便忍了冲动。 他拉了傅晏宁的衣袖,把傅晏宁从门边拉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又去关了门。 “姜汤去寒,你快试试。”梁景湛为他盛了碗姜汤,放到傅晏宁面前,又耍起了无赖,“你要是想让我离开,那就喝下去,我要亲眼看着你喝完。” 傅晏宁无奈地看着他,手托着小碗,听话地喝完了。 放下碗之前还特意把空碗抬了抬,以便坐在对面的他可以看到。 要是以后都能这么乖巧多好。 但有点小性子也是很不错的。 谁让他是傅晏宁呢。 “那你早点休息,有事叫我。”虽然他知道傅晏宁要真有什么事,宁愿自己受着,也不会叫他来帮,但梁景湛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转眼到了天亮,今日雨还在下着。 梁景湛一见面,就问他:“好些了么?” 傅晏宁紧紧抿压着下唇,道:“好多了。” 好什么好! “昨晚你咳了一晚,我可都听见了。”梁景湛看着傅晏宁的喉结上下一动一动地,像在忍受着什么,“难受就不要忍了,咳出来吧。” 调补的姜汤和祛寒的药都用过了,还是没什么用,果然就不是伤寒这么简单的事。 傅晏宁捂着唇,咳了起来。 傅晏宁刚出来,梁景湛又把他推回了屋子:“外面冷,进屋躺着吧,早膳我送过来。” “臣受不得……”傅晏宁眨了眨眼,语气里又生出了疏离感,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梁景湛心里确实不舒服。 “受不得也给我受着。”梁景湛抱起还傻站的傅晏宁,往床边走去。 “殿下……”傅晏宁着急地连咳了几声,手紧紧抓着梁景湛身上的衣服,侧着脸没敢再看第二眼。 等到背部碰到了床榻,傅晏宁的心跳得更快了,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心口跳出来。 “你想什么呢?我是让你休息。”梁景湛本来什么也不想做的,但看到傅晏宁闭了眼,还是没能忍住,俯身吻在了那双颤得格外厉害的眼睫上。 傅晏宁慢慢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来。 但在他刚生出这个想法时,梁景湛就把他按了回去:“乖乖待着,我去请大夫来。” 傅晏宁抬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虚弱地抬着眼,发白的嘴唇瓮动:“不要……” “不要?难道要让我一直看着你这么难受吗?”梁景湛挥了袖子,甩开了他的手,刚要往前走,回头看到傅晏宁的手忽然心里一惊,又坐了回去,话音也温柔了点。 他拉着傅晏宁的手,心里一软,怕弄疼了他:“听话,在这里等着我,喝点药会没事的。” -- 第166页 “别……”傅晏宁的手再要去拉他,梁景湛的衣袖已经从他手上溜走了。 在这件事上,梁景湛不会听他的话。他走到了门口,关了门。 这不喜欢看大夫的毛病,到底是谁惯的。 —————— 梁景湛请了大夫回来后,床上已经空了。 地上还留着几丝血迹。 梁景湛一路顺着血迹找了出去。 到了没血迹的地方,梁景湛就看到了傅晏宁躺在墙角边,垂着脑袋,嘴角还流着咳出来的血。 “怎么这么任性?”他刚迈进巷子里,周围忽地跳出来一堆人,拿着刀剑围着他。 梁景湛看了一眼似乎毫无意识的傅晏宁,蹙了眉,无视了周围的人,只向着傅晏宁走去。 小巷子里传来了好几声哎哟声,再一会,就没声了,仅有的最后一丝喘.息声也渐渐被街市上的人潮声盖了下去。 巷子里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只剩下了一堆尸体。 从安静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少年,怀里抱着另一个人,少年一脚踏过了一个黑衣人的尸体,眼睛也没眨一下。 他身上还沾染着血,却像是习惯了,没有心去管身外事。 “麻烦帮我看看他到底怎么了?”梁景湛把他放回了榻上,为傅晏宁盖好了被子。 请来的大夫看着他身上的血,多余的疑问都让他吞到了肚子里。 大夫几乎是扑到了榻边,手搭在傅晏宁胳膊上开始把起脉。 梁景湛坐在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桌上的一壶茶不久就喝到了底。 “公子,那位公子之前可中过蛊毒?”跪在榻边的大夫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问着话。 “没有。”蛊毒,是他身上有过的,傅晏宁怎么会有,“他怎么了?” “没有?那倒奇怪了……”大夫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好像很纳闷,梁景湛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等了会,听到大夫又道,“看那位公子的症状,像是中了蛊毒后落下的病根。” 病根? 师父之前说蛊毒解好后会落下病根,可他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不适。 “是吗?”梁景湛看他颤抖的身子也不好发脾气,只得把气都暗暗压了下去,“我以前中过蛊毒,可我至今没发现身上有什么病根,他还没受过蛊,又怎么会……” “我知道该问谁了!”说起蛊毒,梁景湛想起一个人,他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拉来了宋襄。 宋襄的整个身子已经被他绑在了一起,这会还有他在,就是想做什么也难动手。 “你在他身上用蛊了?”梁景湛把宋襄推到了床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做的事。 “没有。”宋襄像火烧后的嗓子模模糊糊地发出两个残缺的音。 梁景湛一脚踹在他腿弯:“那他怎么会落下蛊毒才有的病根?为何我没有?” 宋襄跪到在榻前,恶狠狠地扭头望着他:“你找到蛊毒的解药了?”宋襄又回头看着床上咳嗽了几声的人,猖狂地笑着。 只是从他那嗓子里发出的笑声,像是被人掐着喉咙发出来的。 “原来被你发现了,与人交.欢,也是种解毒方法。” 梁景湛脑子里的一切像炸了般,各种事情都揉杂在一起,混作了一团:“你再说一遍。” 那一晚,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蛊毒到底解了没有。 但若是没解,那傅晏宁与他做了,蛊毒岂不是就到了他身上! 而傅晏宁却没有发作过蛊毒,想是在那之后,服用了解药。 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他要想验证,只需要给师父写封信,一切都清楚了。 “那他怎么才能不难受?”梁景湛坐到榻边,抓着傅晏宁冰凉的手。 “这是落下的病根,没办法去除啊,老夫也爱莫能助。”大夫背着药箱,眼睛的泪都快急了出来。 “没关系,多谢了。”梁景湛给了银子,让他走了。 梁景湛把宋襄带回了自己屋子,到了晚膳时候,他从楼下端来饭菜到傅晏宁的房间里。 看着傅晏宁吃光后,他却没走,而是扶着傅晏宁上了床,之后躺在了傅晏宁身边,与他相对而眠,手一直抱着傅晏宁不撒手,也不说一句话。 傅晏宁没等到他说话,自己倒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刚要翻身,躲开梁景湛的眼神,脑袋忽然就被人按住了,他一下就撞到梁景湛的胸膛上。 “唔……”傅晏宁喘不过气。 “以后的日子要都是晴天就好了。” 头顶上方的人说话温热的气息透过了他的发丝,撒到了他的耳朵尖上。 他甚至都能听到梁景湛剧烈的心跳。 梁景湛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景湛隔着发丝,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还从没有如此期盼过晴天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说的加更做到了吧 第90章 “不不不好了!容王突出重围,直逼京城而来,一路还剿灭了不少叛军。” 林显还在悠闲地同几个同僚说着话,就听到了有一个跑进来的同僚带来的坏消息。 他脸上的笑一下僵了,在座的同僚也没人敢喘上口大气,都沉浸在无比的惊讶和惊恐之中。 ———— 赶近一个月的路,他们才又重新回到了京城。 -- 第167页 梁景湛先把傅晏宁送到府里后,自己才回了宫。 他先去见了父亲。 父亲正躺在龙床上,面色虚弱,看样子像是得了场大病。 天和帝见到他后,五指张着要抓着他的手:“三郎……回、回来了。” 梁景湛在门口伫立良久,才走近了,握着父亲的手:“父亲,我回来了。” “好啊……回来的是时候,一年半多的日子了,朕也听说你在喻越卓有佳绩,你之前推荐的那位李公子确实很有才干,到了危险关头化险为夷,朕已将他提为禁军统领,很好……都很好。”天和帝笑着,嘴唇干涩。 天和帝寿辰那日,举国上下同庆,而寿宴过后,天和帝的身子也越来越糟。 某一晚,天和帝单独召见了梁景湛。 再之后,圣人驾崩,留下了遗诏。 遗诏里,皇位传给了他。 接圣旨的时候,梁景湛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满意。 所以,在圣旨碰到手上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计划。 沉重的龙袍加身,他一撩衣摆,坐上了众人仰望的龙椅上。 梁景湛第一日上朝,先是当众扔下了一沓信。 身边的公公抖着浮尘捡了,劝着他:“圣人息怒。” 坐在龙椅上的少年天子语气淡漠:“把这些信,传下去。” 拿着信的公公唯唯诺诺,拿着信递到了为首的林显手中。 林显拿着信,手中的信再次散落在地。 在他身旁的季左仆射捡了起来,看到信后,一张张地仔细翻阅着,眼中喜色只增不减,看完了信,季左仆射顺手递给了旁边的大臣看。 他一振衣袖,指着林显:“逆贼,你与敌国勾结,陷害太子殿下谋反,如今证据都在,你还要如何辩解?” “陷害太子殿下谋反?” “那么这意思是,太子是被诬陷的?” 林显手发着抖,更多是因为气愤而不是恐惧,他弯着腰,抖着胡子上前几步:“圣人冤枉,一定是有人心存不轨,模仿老臣字迹与敌国通信,想故意陷害老臣。” 朝堂里自然免不了一阵争辩。 “陷害?林太尉说的有些道理啊。”梁景湛也懒得废话,眼睛跃过每一个人头上的乌纱帽,远望向殿门口,“那林太尉可得见一个人了。” 殿外的太监拖长了声音通报了一声,一个人被压着从殿门里走了进来。 满朝文武同时转头回望:“这不是宋都督吗?他脸怎么成这样了?” “看这装扮,像是……像是鬼军,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林显身上的强盛气势也一下弱了很多。 他手攥着笏板,只看过一眼就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 但心里早就恨得不行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梁添,想听个解释。 但梁添没敢看他,而是戒备地看着宋襄。 林显暗骂了一声废物。 “朕在回京前,还有幸见过宋都督带着鬼军的潇洒英姿啊。”梁景湛拍了一下龙椅,声音也不大,可朝堂里所有的议论都停下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地上。 梁景湛脸上还是带着笑,让人感觉到亲近的同时,又觉得他情绪无常,上一刻还在生气,下一秒立马就笑开了,饶是林显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可惜宋都督一双眼睛生得明亮,却不会看人。”梁景湛的眼光有意看着梁添,“卖命讨好,努力保护别人,心甘情愿被当刀使,最后却落得反被追杀的下场。” 宋襄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眼睛只看着梁添的衣摆,身子也不挣扎,像是自语道:“我没有做错,我也不后悔。” 之前在客栈那会,梁景湛在宋襄面前告诉了梁添要派人来杀他的打算,他还特意让宋襄看到了来追杀他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宋襄一开始确实不相信他的话,在他亲眼看到了杀他的人竟是梁添派来的人后,他还是不肯相信,但过了几日,他才慢慢接受梁添要杀他的事实。 梁景湛以为这样就能让宋襄彻底认清了梁添的面目了,但他没想到,宋襄即便知道梁添这样对他,居然还不会供出梁添。 梁添站在一旁,眼神落在宋襄半人半鬼的脸上,目光仍带有怀疑的神色,他试探地问着:“宋都督为何不愿供出指使你的人?你若将一切和盘托出,兴许圣人还会对你从轻发落。” “臣这样做,只是……”宋襄的目光在仰头看着梁添时,像是有了温度,变得灼热起来,“臣只是为了报那晚的锦裘之恩。” 所有人都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梁景湛下意识觉得他说的应该是他与梁添的过往。 锦裘之恩。梁添再看他右眼角的长疤后,猛然忆起来点什么。 原来几年前在战场上,为他挡伤的人,就是宋襄。 他说的锦裘之恩,梁添也想起来了。 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晚上,下了雪,他们还在军营,梁添听到点动静,有些不放心,便出了营帐看看情况。 还没走几步,他就看到稻草堆边旁躺了一个小兵,嘴唇冻得发紫,梁添没多想,就把自己的衣袍解了盖在他身上。 那个时候小兵刚好醒了,梁添告诉他,若是太冷了,就去他账里坐坐。 小兵受宠若惊,要把衣袍还给他。 -- 第168页 梁添笑着婉拒了,转身去忙了。 所以就为了他随手的一个举动,宋襄就愿为他挡剑,为他和林家当杀人的刀? 对上那炽热的目光,梁添很快移开了眼睛。 这样傻的人,难怪会被人心甘情愿地利用。 “这事该如何处决,就交给季左仆射吧。”梁景湛说完就离开了,他不想去理这些烦心事,如今皇兄的冤屈也总算洗脱了,若他一直局限在一时的恨意上,并不能改变什么。 剩下的未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完成。 比如他和傅晏宁的婚事。 但在这之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自登基之日,他就一直在忙着自己的计划了。梁景湛将之前被贬到外面的贤臣都召了回来,朝廷里的人是该换换了。 批奏折的时候,梁景湛经常会召来他的八弟梁玄,边批奏折边同他说着话。 眼见他个头越来越高,说话也越来越成熟了,梁景湛就越放心了。 他要离开,就必须把整个国家都交给一个他放心的人,梁玄确实年纪尚轻,他最近也在有意培养梁玄的性子,同时还要多拉拢几个人能辅佐梁玄。 有次他状似无意地在梁玄面前提起继位一事,想试试他的反应。 梁玄的意思却很明显,说只要能让前宁安稳,是谁做皇位都无所谓。 梁景湛问他,要是让你来做呢? 梁玄到底是个小孩子,性质单纯,话也回答得坦率,没有避讳:“若是玄儿,玄儿也想要做得和三哥一样好。” 梁景湛揉了揉他的脑袋:“玄儿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话啊。” 冬天了,雪花细细碎碎地飘了一地,一日过后,到了晚上,宫道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 “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啊,就这天,一年里变了好几次,晴天总是留不住。”一个小太监猫着腰故意把脚下的雪踩得嘎吱的响。 “别再乱说了,仔细脑袋不保啊。”另一个太监撞了撞他的胳膊。 两个提着等的小太监在雪地里走着,脸上还带着刚哭过的泪痕,在灯笼下闪着亮光。 远远地,从庙观中传来悠长的钟声,久久环绕在京城上方。 这是丧钟声。 举国都陷入了深沉的悲痛中。 —————— 雪还在扬着,细腻地打了几个转才落下来,街上的雪已经被人扫干净了。 但是街上没有几个人,许是还在清晨的缘故。 街上正走着一个带着狐面的男子,他一手撑着伞,脸被伞檐和狐面遮去了一半,能看见的只是线条硬朗的下颌和露在衣领外白净好看的一截脖颈。 走动的时候,从腰间发出一串串清脆悦耳的玉佩碰撞声。 他的腰上挂着块吸睛的紫玉。 少年脚步从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几片雪,走到了一间铺子前才停下。 是他常去的徐记糕点铺。 “老板,四块芙蓉糕。”少年伸出了和外面的雪一样白净的手,手背上还有道长长的伤口。 放了一两银子后,那双手又收回去了。 “四块芙蓉糕,好。”老板不太乐意地包了四块芙蓉糕递给客人。 “徐老板呢?”梁景湛听到他的声音,疑惑地抬了抬伞。 为他取糕点的人不是徐老板。 “唉呀。”老板一脸有苦难言的模样,“徐老板有点事回家去了,店租给了我,我本来是要做其他生意的,但忽然来了一位紫衣公子,逼着我重新换上徐记糕点铺的招牌,做着卖糕点的生意,他还特意要求我必须要卖芙蓉糕。” “可是我不会做啊!他就逼着我学。” 梁景湛低笑了一声,又放下了一块银子给他,身影融在了一片白茫茫中。 “你没死?”傅晏宁坐在小窗边,脸上还能看到湿亮的光,胳膊下字帖的字像遇到了水,变得一团模糊。 他转眼看着在雪中而立的人,完全忘了脸上还没干的泪。 梁景湛推门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合了伞:“你还在,我怎么舍得死?” 他弯腰用拇指擦了擦他的泪,笑着:“哭了?” 傅晏宁倔强地摇摇头,死不承认。 “我们一起离开吧。”梁景湛坐在他旁边,把傅晏宁揽到怀里。 傅晏宁嘴角轻抿在了一起,这次他没有躲:“好。” 傅晏宁仰头看着他的喉结:“那棺里的人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见到你……” 梁景湛低头啄了啄他的眼角:“是傀儡。” 梁景湛顿了顿,忽然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为何愿意和我走?” 傅晏宁仰头伸了伸手,抚着他的喉结,眼光痴迷:“若是殿下也同臣一般,体验过一次失去,就更会明白出他的弥足珍贵。”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下本见啦,专栏等着亲的宠幸 第91章 番外 雪地绵延万里,白得晃眼,似乎找不到边际。 在漫漫雪景中,有一座小宅院,宅院外装饰得却很喜庆,绸缎的红色与雪的白色交相辉映,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只是这座宅子却是有些偏僻,旁边并不见其他房屋,只有密密的一片林子,正是丁香林。 “是在这里吗?”小书拿着红帖子仰着头,站在雪地里望向那座宅子。 -- 第169页 他旁边的白闻心情一路板着脸到了这里,见了宅子外那些红缎带,脸上更是难看:“废话!你不会看字?” 小书站得离他远了一些,心里的不满也爆发了出来:“你吃了□□啊?凶我做什么?一路上都像我欠了你银子一样,要不是我家公子在这里,我哪里会肯与你同行?” 这一路上白闻对小书的语气都像对仇人说话一样,他心里也不爽。 白闻却上前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要不是不好向我主子解释,你还能活到现在?” 小书一脚狠狠踩在了他脚上。 两人争执间,身后忽然多了道声音:“你们吵什么呢?快进去啊!今日这么好的日子,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白闻回望,喊了声:“萧大尹。” 同时也松下了掐着他脖子的手。 白闻看着还踩在他脚面上的脚,脸色阴沉,冷喝道:“拿开。” 小书弯腰咳了好久,脸上发青,喘着气瞪着他:“看在我家公子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 小书移开了脚,他知道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完全不会是他的对手。 萧魏升脸上少见的满面春风,他推着两个人,脚步一刻也不停,就往宅子方向走:“快进去吧,我可不想错过他们两个人的吉时。” 看到两个人都一副恹恹的样子,萧魏升拿着扇子敲了两人肩头:“都笑起来,笑起来,开心点。” 两个人脸上同时带上不乐意的假笑。 宅子里安安静静地,门口也没有一个通报的人,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主人已经出去了。 门开着,萧魏升左右看了几眼,就和白闻小书进去了。 刚进了宅里,没走几步,他就看到了自己踏的木板脚下是一汪清亮的池塘,塘水清澈,池塘边际还点缀着许多好看的墨梅,再往外,就是一圈圈和他刚来时在外面见到的丁香林一样, “我与他酒都没舍得喝一口,等了这么久,可算等到你们了。”说话的人一身喜服,趁得身材极好,玉质金相,正穿着长廊迎着风雪远远向他们走来。 “主子。”来之前还一身怨气冲天的白闻,循声望过去后,眼睛里有了点点光亮。 主子今日穿着一身喜服,眉眼如画,还是一如既往地俊雅风流。 萧魏升展着折扇,悠哉悠哉地摇着,等走进梁景湛后,他收了折扇,朗声大笑了几声:“可真算让我等到你们的喜酒了!” 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看了一遍,也没见到傅晏宁跟在梁景湛身边,好奇道:“他呢?” “外面天冷,他受不了,我没让他出来。”提到傅晏宁后,梁景湛眼底也温柔了起来。 “这还没正式拜堂呢,就这么疼着他了?”萧魏升把折扇系到了腰间,打趣着。 “我的人,我不疼着难道让你来疼?”梁景湛走在最前面引着路。 小书暗中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 白闻则抬头注视着他的背影,久久移不开眼。 到了中堂里,热烘烘的气浪扑面而来,他们刚从寒风飞雪中走来,进了屋子却有些不适应这过热的温度。 实在是太热了。 萧魏升看着又掏出了折扇,扇着风坐下,左右看着四处摆着的小火炉:“你不热吗?” “他身子凉,我要热了只需抱着他,就凉快了。”梁景湛坐在椅子上斟着茶,热气腾腾的茶顺着壶嘴流出一道亮莹莹的茶线,慢慢落到翠绿色的杯中。 “我家主子是让你这么用的吗?”小书先是不肯了,也不顾身份就站了起来,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说的有点不对。 但是哪里是不对。 想了一会他才想起有什么不对,再次匆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家主子又不是东西,更不是给你用的。” 梁景湛笑了,亲自递了几杯茶过去:“谁说不是东西了?他不就是我的小东西吗?” 小书听着就急了,但他嘴又不如梁景湛灵巧,气得辩解不出来什么话,只干巴巴的瞪着他。 “别瞪了,喝茶。”梁景湛把桌边的茶往他手边推了推,自己也端了一杯慢慢喝着,“这可是你家公子亲自为我煮的茶。” 小书更不满意了,他都没喝过主子煮的茶,第一次竟就叫这个无赖给喝了。 “傅侍……”萧魏升刚要习惯性地说傅侍中,忽然想起他辞官了,连忙改了口,“傅公子泡的茶啊,我还没喝过呢,你可有福气,快,快让我也尝尝。” 萧魏升已经从桌子上捞起了一杯泡好的茶,大口灌了下去。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梁景湛身子靠在椅背,懒懒抬眼望他,一身红色让他身上的风流气更加明显,眼尾的笑也更耀眼。 萧魏升抬手胡乱抹去嘴上沾的茶水,放下了杯子,顺口夸了句:“好喝!” 舔了舔嘴,他才愣愣地睁着大眼睛看着梁景湛,很茫然地问:“你说我忘了什么?” 梁景湛看着萧魏升空空的手,皱了皱眉:“贺礼啊。” “上次的图不算吗?”萧魏升无辜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梁景湛起先没想到他说的图是什么图。 想了会,才知道原来萧魏升说的是春宫图。 但白闻和小书对萧魏升的话,是一点也听不懂,两人摸着头脑愣是一脸懵。 梁景湛已经喝完了茶,他掏出帕子细致地擦了擦手:“那算什么贺礼?那些玩意儿我都会,还用得着用几副图来教我?既然没有贺礼,那你还来我这蹭什么喜酒?” -- 第170页 萧魏升尴尬地笑着,两手在自己怀里掏了起来:“我当然还带了其他贺礼,我给你找啊,给你找找。” 梁景湛就看好戏般地环着胸,看他能找出什么。 而这个时候,白闻和小书都递过来了自己的贺礼,放到了桌子上后,又坐回自己的座位。 一时间,三道目光就都聚集在了萧魏升身上。 “找到了。”萧魏升拿着手上的一个小盒,“有了它,晚上就不会痛了。” “为什么?这是什么?”小书和白闻异口同声地发问,两人再看向萧魏升手里的小盒,眼神都带着敬重和新奇。 那是脂膏。 但梁景湛念在白闻和小书还很单纯,没好意思说出口。 梁景湛在心里暗怪着萧魏升。 谁家送礼物总是送些不正经的东西,贺礼都不能送点好点的东西来。 “就这?没了?”梁景湛瞄了一眼他的衣袖,似乎希望从那里面能找到点新东西,“我床榻边当然有,还需要你备?” 萧魏升很尴尬地收了盒子,又在袖子里翻找半天,忽然他又举起一个东西:“找到了!” 这回是一把沉香小木梳。 萧魏升特意解释了一下里面的含义:“木梳意为结发夫妻,听说成亲时宾客最常送的贺礼就是木梳,不知道对你们来说合不合适。” “合适啊,当然合适,白头偕老。”梁景湛上前很满足地收下了。 他刚将贺礼都安放好后,萧魏升就看着角落香坛里燃着的香问:“吉时快到了吧,快让傅公子出来,拜堂成亲。” 吉时,差点忘了。 梁景湛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弯着了,眼里笑意像春水一样盛满眼底。 他出了中堂,走向后厢的一个小房间。 那可是他很期待的吉时。 忍耐着急切的情绪,梁景湛推开了房门,床边正端坐着傅晏宁。 看到他的衣服后,梁景湛惊讶了好一会。 傅晏宁性子倔,一直不愿换上喜服,只想要穿紫色衣服。 梁景湛也不愿强迫他,便由着他的性子来。 但此刻,在床榻边的傅晏宁却穿着一身喜服,脸上未施一点粉黛。 本就白皙的肤色让红衣衬得更加的白净,张狂的红色却仍掩不住他的霞姿月韵,在梁景湛眼里,他就像亮晶晶的星子一样璀璨美好。 美好到梁景湛觉得自己用尽一生,也必须要保护那难得的美好。 “我……”傅晏宁看见他时,脸又添了层薄薄的浅红。 他抓着自己的喜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梁景湛看着被他抓出的褶皱,眼底隐忍着爱.欲,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坐到他旁边,一把抱住了傅晏宁,脸在他的肩膀蹭了蹭,更进一步地深嗅着傅晏宁脖间淡雅的丁香。 “不喜欢穿红色就脱了吧,不必勉强的,你穿什么我都喜欢。”梁景湛抱着他,就越不想撒手了。 “今日我……我就穿喜服,和你一样。”傅晏宁低着脑袋,感受着在他脖子间窜动的呼吸,不多久,脖间那片皮肤都成了一片粉红。 梁景湛的手盖住了傅晏宁抓着喜服的手,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又温柔地说:“吉时就要到了,等会让我为你画眉,好不好?” 傅晏宁仰头望着他的笑,傻愣愣地什么也想不下去了,鬼使神差地说着:“好。” 铜镜前,坐着两个少年,一个人正手拿着铜黛,抬手为另一个描着眉,两个人离得很近,彼此间呼吸不断缠绕,透过侧脸之间留下的间隔,正好能看到窗外白茫茫的空旷雪景。 熏香缓缓散着,空气好像都变慢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梁景湛放下了铜黛,看着画好的眉,最后忍不住在他眉间落下一个吻。 他先站了起来,冲傅晏宁伸出了手。 傅晏宁仰头望他的眼,慢慢搭上了自己的手。 梁景湛走得是要比傅晏宁快一点的,他一直走在前面,一手拉着傅晏宁的手,一手撑着伞。 但走了几步,发现傅晏宁走得慢后,梁景湛也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傅晏宁低头看着身上裹的一层又一层的厚毛裘,在心里暗暗腹诽着。 要不是梁景湛不放心他的身子,硬要给他披了一件又一件的遮风衣物,他才不会穿这些。 穿着这么厚的衣服,要能走得快,那才是怪事。 而且穿着这些还很奇怪。 每次他迈开一步,傅晏宁都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胖熊,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 终于到了中堂,傅晏宁解下了一件又一件的厚重衣物,只剩下了喜服。 喜服玉带间还挂有一半鱼形紫玉佩。 梁景湛的腰上当然也有。 凑起来正好是一对儿。 小书也是第一次看到主子穿红色,一时愣住了,只无意识地喃喃着:“公子今日真好看。” 傅晏宁看到中堂的几个人,完全没敢抬头,只低着头看着梁景湛的手,两人的手还拉在一起,傅晏宁看着梁景湛的手,看着看着就又出神了。 他就这样出神地在萧魏升的指挥下,与梁景湛完成了拜礼。 傅晏宁忽然望着门外慢慢飘洒的细雪,靠在梁景湛的身旁:“外面下雪了。我想去看雪。” 梁景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 第171页 傅晏宁回头,另一只手也拉上梁景湛的手,声音软了很多,似在央求:“我们一起出去,我就想看几眼。” 梁景湛看着他是真的想去,思量了片刻,梁景湛为他又裹上了一层又一层衣物,替他仔细紧束着衣带。 傅晏宁无奈地任他摆布。 梁景湛撑了伞,拉着傅晏宁的小手,到了长廊里,长廊下是一片大湖,整片湖都被笼在了雪织成的一层薄雾中,淡薄朦胧。 傅晏宁的目光从湖面上离开,到了梁景湛的眼睛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不自觉就说出来了,雪花从廊外调皮地落到了他肩头:“我喜欢你,永远的喜欢,想和你到落雪满头,我们还可以赌书消得泼茶香,做很多想做的事。” 梁景湛一手把他揽到怀里:“傻瓜,我知道的,我也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喜欢你这个小东西,永远永远。” 长廊下,站着两个红衣少年,一人撑着伞,正低着头,在怀里的人仰起头时,他在那唇上深深印下了一个绵长的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