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长绝》 第1页 《故人长绝》作者:洛斯南【完结】 文案: 又名《中界最强的那两个男人的故事》《爱上了我的死对头怎么办》 重生之后,连爵准备按照之前的计划,实现自己称霸三界的梦想。 然而他所设定好的剧情在一个崩了的人设面前走不下去了,无可奈何之下,连爵只好暂时依附死对头顾仁,却意外地发现对方正在调查他前世的死因…… 满腹狐疑的连爵决定和顾仁并肩同行,渐渐地发现这个死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欠揍……而他一出生就背负的命运,又是否能通过努力改变呢? 总之又是一篇没有逻辑通篇瞎扯的小白文,祝君阅读愉快! 注: 1. 绝对不坑。 2. 不喜勿喷。 3. 正文每周五更或六更,每周一开始更新,具体更新规律自行寻找。 4. 正文结束之后会有番外,番外请移步作者专栏-无从属系列-一本歪经自行阅览。 5. 1V1HE。 6. 年号顺序为将离-国师-未央-可待,标明季节的是主线剧情,只写年份的是支线剧情。 内容标签: 强强 灵魂转换 奇幻魔幻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爵,顾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到底该不该反抗命运 ================== ☆、楔子 扶鸾 “师尊!您为何要把弟子逐出师门?” 下界彼岸宫幽冥殿内,灯光闪烁,忽明忽暗,映得少年一张脸在明灭中看不分明。 “因为你违反了幽冥殿的规矩。”坐在上首的女子冷冷地打量着他,道,“本座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你命格早夭,不会成才,也不会有嗣。这是你生来就该承受的东西,无法改变,你却妄想行那逆天改命之事,甚至称霸三界,还有什么资格做本座的弟子?” “只因为您说我早夭,说我注定平凡,我就一定会这样吗?”萧敛平不甘道,“人的命是自己挣来的,既然您已经告诉了我我的命运,我为什么不能改变它?如果不做一点改变的话,那您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 “改变?”夜将离嘲道,“这个词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还有点用处,可是你的命乃天意不可为,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你是神族之子,命格本身极硬,除了死于二十七岁的秋天这一点以外,几乎是一帆风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可知道多少人想要你这命都要不来?神族早该灭绝,你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上界不会需要一个神族后裔的出现来统治他们,你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三界之尊?”萧敛平道,“论血统,我是神族后裔;论师门,我是鬼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圣女——您——的弟子;论天赋,我不比任何人差;可为什么您一定认为我不能成为三界的主宰?就算我只能活到二十七岁,我也足够有信心在我活着的这些日子里实现我的愿望!” 夜将离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意气风发却下场凄惨的少年。在她身后,两位身着宫装的女子沉默地侍立着,头似乎垂得更低了。 “敛平。”就在萧敛平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夜将离慢慢开了口,“你四岁时,本座令你两位师兄把你从萧霰处接到彼岸宫,收你为徒,教你法术。如今已过去了四年,这四年——本座都白教你了吗?” 夜将离罕见地突然发怒,萧敛平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她。夜将离看着他,继续说道:“本座的预言从未有误,之前的你也对本座信赖有加。如今你变成这个样子,只能说明一件事——” 萧敛平瞳孔紧缩,似乎不敢相信夜将离居然知道他的遭遇。 “——你遇见了巫北摇,并且把你的一份情感给了他,用作交换。”夜将离冷冷道,“想要什么,不自己去争取,反而做出这种下贱的勾当,这与卖身换钱有何区别?出去吧,你已经不配做我的弟子了。” “师尊也是见过巫北摇的,为何偏偏只揪住弟子不放?”萧敛平尖刻地问道,“既然师尊也和那人有过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交易,又有何资格教育弟子呢?” 夜将离看了他一眼,眸色晦暗不明。 “百年之内的帝王命者,唯扶、鸾而已。”她最终还是告诉了她最小的徒弟他想要的,随即一挥衣袖,“本座要准备闭关了,扶鸾、扶乩,送客。” 厚重古朴的大门在萧敛平眼前慢慢合上,发出吱呀的声响。萧敛平跪在地上,直到幽冥殿的大门完全关闭、再看不见一丝亮光,他才站起来,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转身朝彼岸宫外走去。 若无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求收藏 ☆、第一章 连爵(1) 1 连爵醒来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是他仍躺在怨灵堡的水晶棺中,因此没有看到外面的天气。在他周围,刚被放出的、原先被沈畅束缚在怨灵堡的恶灵们各奔东西,呼啸而去,然而也有一小部分在他身边徘徊不定,试图在掂量这个刚醒来的人类的本事。 “阴风怒号,还真是令人不愉快啊。”连爵从水晶棺里爬出来,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他的新身体,这样想到。恶灵们见这个人类有了动作,好奇地靠得更近了。连爵瞟了它们一眼,啧了一声,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用血画了一个符咒。血色的符咒在画好的那一瞬间散开来去,只听“啪啪”几下,那几只不知好歹的恶灵全部灰飞烟灭。 -- 第2页 看来即使换了一个身体,灵魂中所蕴含的力量不会减弱。对于自己的实验结果,连爵还是比较满意的。既然现在已经破了当初的预言,自身的体力也已恢复了五六成,看来是时候去中界易水堂,控制好自己生前置办的产业了。 当然,在离开怨灵堡之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当年国师说我没有那个命,说我做的一切都只会为他人做嫁衣裳,可我看来,你比我更适合这命些。”连爵走到沈畅的尸体旁边,啧了一声,“我按照你的要求为你带来了神魂,你却没能如愿帮我把它留下,于是我便顺手占了你儿子的身体,很公平嘛。” 他坐下来,仔细端详着沈畅的脸。他现在的这张脸与沈畅很像,再加上沈畅早年便修习了驻颜术,更是一般无二。连爵看着他,仿佛照镜子似的。 “你也就脸长得还不错了。”连爵道,“还妄想当魔族第一人?别做白日梦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连爵的脸——或者不能称之为连爵的脸,但是连爵已经把这副皮相命名为连爵的脸——还是很精致的。不同于沈畅常年缺血一般的苍白,少年的身体在水晶棺中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皮肤白皙却不病态,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怜爱,脸庞红润,任谁看去都会赞一声好个俊俏的少年郎。而不是像沈畅一般,一个好好的人因为长时间蜗居在这暗无天日的怨灵堡中,生生给熬成了鬼。 沈畅当然不会回答他,也不会提醒他他自己也没有把顾鸿放在眼里。自从顾鸿以一己之力灭了神族之后,魔族便隐隐以他为尊;但也自从顾鸿被扔下绝情崖杳无音讯之后,以沈畅、连爵为代表的新一代魔修逐渐开始对他不以为然起来。似乎因为无法证明自己与顾鸿孰高孰低,便统统认为他们都比顾鸿强。 “不过这个怨灵堡呢,是肯定没有必要存在了的。”连爵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准备继续画符。灵力灌入之间,连爵还没动作,就先呕出一口血来。 他不得不停下画符的手,用袖子擦干唇边的血迹,心想果然我就不该对一副在水晶棺里躺了十八年的身体抱有太大希望,果然一旦一次性使用过多灵力,这具身体便会承受不住。连爵不由暗骂一声,心想反正最关键的阵法已经被破坏,自己多待些时候也不算什么,好好休养生息方为正道,于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梦里是亘古不变的场景,眼前幽冥殿里昏暗的烛光,以及耳边国师那冷漠到极点的声音。 可是最终他活下来了,不是吗?纵使换了个身体,他还是想方设法地活下来了。他从未相信过国师的话,因此在死之前,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只要度过人生中这个最为艰难的坎儿,后面的一切都会慢慢走上正轨。 到时候,他会让那些曾欺凌他的、轻视他的人,把他们造的孽一一偿还;他会站在整个三界的顶端,俯瞰那些以前曾以为自己高不可攀的蝼蚁! 不知过了多久,连爵迷迷糊糊地醒来。身子比睡过去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但是他仍然不敢妄动太多灵力,于是简单地在石室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凶符。这个符本身没有任何杀伤力,一般的魔修或者妖修甚至不会认出来这是凶符;但这个符是彼岸宫内部专用的符,意为“见此符者即刻对此地或此人发动攻击”。彼岸宫的鬼使们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个符吸引过来,鬼使到来之际,便是整个怨灵堡化为飞灰之时。 画完后,连爵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笑。他甚至懒得管沈畅的尸体,就任由它躺在那个符旁边,然后慢慢地走出了怨灵堡。 ☆、第一章 连爵(2) 2 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连爵通过一处只有他知道的可通往中界的通道,顺利从下界进入了中界。被逐出师门后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无极阁,而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点势力,成立了一个叫做易水堂的门派。 这些年他化名萧长绝在易水堂苦心经营,终于使得易水堂成了中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甚至作为上界仙首的云白两家对易水堂都颇为忌惮。只不过由于近年来暮云楼的抗衡,易水堂的发展势头不像之前那样迅速。传说暮云楼是顾鸿的产业,那么连爵就更有理由兼并它了。 连爵知道自己的死期,也知道即使戴了面具坐了轮椅也一定不会有人相信重生后的他就是之前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长绝公子。对此他早有准备,在易水堂成立之初,便对外宣称他只是一个被称为连家的神秘家族的仆人,并奉连家少主连爵为易水堂堂主。试想连家一个仆人都如此惊才绝艳,那连家少主又会差到哪里去?因此平日里易水堂的弟兄们对着从未谋面的堂主自然是又敬又畏,这令连爵很是满意。 算来他之前安排的萧长绝意外去世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那么他现在的目的就是以连爵的身份收回易水堂并进行再次扩张了。连爵计划得很好,但他忘记了他已经死过一次,没有前身一帆顺遂的加持,这次他想要达到他的目的,可谓是困难重重。 中界的天空与下界是相同的阴沉,差点给连爵一种他其实还在下界的错觉。但是大街上的妖修和魔修明显地少了很多,更多的是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偶尔遇到一两个武功高强者或者低阶修士,才让他有了些身在中界的感觉。 天色越来越暗,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娇贵惯了的连爵身无长物——他一只灵魂无法携带东西,偏生沈畅又是个不吃不喝只想着画阵法的穷鬼——不得不跻身郊外一个破庙内,预备第二天雨停了再继续上路。 -- 第3页 破庙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在歇息,看到连爵进来,其中一个皱了下眉,其他人则没说什么。这几个人中,有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妻,有身后侍立着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闭目养神的老者,有一个神态骄矜的青年和他低眉顺眼的仆从,一个敲打着木鱼念着经的胖大和尚,还有一个坐得离众人有一段距离的素衣白裳的孤身女子。连爵略略扫过他们一眼,注意到之前对他的到来有些不满的人正是那个白衣的公子哥。看见那青年身上白衣绣有不易察觉的白色细纹,连爵的笑意不由深了些。 也不知道是白沙苑哪位公子呢,他想。 连爵避开众人,往角落里走去。这时,他忽然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顿时惊起一声不属于他的尖叫:“啊!干啥呢!走路不长眼睛啊!” 连爵把身形一错,才发现他不小心踩中了一个乞丐的脚。这乞丐坐在他极近的地方,连爵仿佛闻到了他身上的酸臭味,不由眉头一皱。乞丐全身上下都黑得不成样子,怪不得他之前没有注意到自己脚边原来还有个人。 “对不住。”连爵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随后找了个角落坐好。 庙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汹涌澎湃得仿若擂鼓。就在天空即将被暮色盖住最后一丝明亮之时,一对狼狈的年轻男女突然冲进了破庙,带来一阵凄风冷雨。 “不好意思,各位!”那年轻男人冲众人作揖道,“我是洛阳安遇,和我妹妹途径此地,实在没有地方避雨,不得已前来叨扰。明日雨停,我们一早就出发。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兄弟不必客气,出门在外,自当互相照应。”那对中年夫妻中的丈夫说道。 新进来的那位安姑娘闻言,抬头望了中年男人一眼。她虽不施粉黛,一身的雨水看起来也有些狼狈,却偏偏把这一眼抛出了几分娇嗔的味道来,惹得连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中年男人一不小心接了这个媚眼,身子又不由地直了。 小小的破庙里如今已容下了十二个人,塞得满满当当。天色已经很晚了,如无意外,应该不会有人再来避雨。 窗外仍然噼里啪啦地响着,间或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但破庙里的十二人由于之前都互不相识,所以寂静得可怕。那胖大和尚是最先受不住这寂静的人,于是他开口道:“听这雷声咱们是别想睡觉了,长夜漫漫,不如一人讲个故事,如何?” 其他人还不及说话,那安姑娘便抢先叫到:“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安遇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正准备再次给众人赔礼,那和尚却因为有人赞同他自以为绝妙的点子而兴奋不已,率先开了口:“那么,贫僧先来讲一个故事……” 和尚自称法号玄机,来自处于方外之地的第一寺。他讲的,就是他们第一寺里的一个故事。 第一寺是江湖上最有名望的一座寺庙,香火鼎盛,寺中有多位佛法精深的高僧,引来各界的达官贵人们前来拜访。在这些高僧之中,以第一寺的住持法恩大师最为德高望重。第一寺中的很多僧人都希望成为法恩大师的弟子,但是法恩大师总是坚称他命定的那位徒弟还未出生,而他只会收那一人为弟子。 在法恩大师年至耄耋之时,他所说的那位惊才绝艳的预定弟子终于出世了。 那弟子本名岳阳,是一个富庶家庭的老来子,他的父母自然不愿独子跟随法恩大师去第一寺修行。不知道最后法恩大师跟岳阳的父母说了什么,他最终还是成功把这位天赋异禀的弟子如愿以偿地带回了第一寺。 岳阳在法恩大师的教导和其他师兄弟们的照顾下长大,很快不负众人的期望,年纪轻轻就已参透了诸多别人一辈子都参透不了了佛法,成为第一寺的后起之秀。然而,在他十二岁那年,岳阳却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病,便是昏迷了整整四年……”玄机和尚兀自滔滔不绝地讲着,却没有注意到众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等他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向后看一眼时,却看见了一张狰狞恐怖的男人的脸…… ☆、第一章 连爵(3) 3 “嗬!这是怎么回事!”玄机和尚吃了一惊,怪叫道。 “相公,相公!”他旁边那个中年女人却一把推开他,抱住那中年男人死不瞑目的身体,凄凄惨惨地叫到:“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是你!”她一指玄机和尚,“一定是你!你一开始说要讲故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这不,你一讲什么第一寺的故事,我的相公就死了!一定是你在讲故事的时候杀了他!” “你怎么不说他在故事里下毒了呢。”连爵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那就是你杀了他!”妇人明显因为丈夫的暴死而失去了理智,又指向连爵,“你这个人,小小年纪便毫无怜悯之心,还长得如此妖艳,肯定是你杀了他!你赔我丈夫命来!” 连爵突遭此飞来横祸,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女人,简直无话可说,仿佛被她神一般的逻辑震惊了。 “这位夫人!”旁边的老者眉头紧锁,“老夫刚才纵观全局,并未发现在场之人有可疑动作。眼下我们还不知那杀人凶手身在何处,你贸然指认,恐怕正中那背后之人的心意!” -- 第4页 “那就是你!”妇人又把火力开向了这名刚说话的老者,尖叫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老东西不是个好人!”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师父!”老者还未言语,他身旁的少年首先沉不住气,伸手探向腰侧的刀,却被老者按了回去。 “既然如此,夫人好自为之。”老者冷笑道。 “这个死人味道好大啊!哥哥,我要离开这里!”那位娇俏的安姑娘突然出了声,撒娇似的朝她哥哥要求道。 “可是外面这么大的雨……”安遇有些迟疑。 “下雨就下雨嘛,不是有哥哥为我挡着嘛?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真是太臭了!”安姑娘嗲声道。 在她那仿佛是装出来的令人恶心的声音中,连爵仿佛听到了一丝惶恐与逃离。 “那好吧……”安遇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她,随后朝众人抱拳,“不好意思,各位,我们先走一步了!今夜实在叨扰,若是各位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们安家的,尽管来洛阳找我们,报上我安遇的名号就好。” “你想走,你就能走?”那白衣公子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似的,大声道,“留下,你们不能走!” “这位公子,我们为何不能走呢?”安姑娘臻首一歪,笑眯眯地望向白衣公子。 “你们一走了之,却把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的杀人凶手留在我们周围。”白衣公子森然笑道,“所以,在场之人,在凶手暴露之前,谁都不能离开这间破庙!谁走,就说明谁良心不安,谁就是凶手,我就先杀了谁!” 老者皱了皱眉头,少年则呛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恐怕我们还真得听他的。”玄机和尚长叹一口气。 “不错!”白衣公子道,“本公子来自上界白沙苑,姓白,行二,我的侍卫则是大名鼎鼎的羽衣卫。你说你们——是不是都该听我的?” “上界白沙苑”这五个字一出,众人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上界白沙苑与云天府在中界之人看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白沙苑的公子们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几十年前的神族之子一样令人心生敬畏。更何况,这白二公子身边还有一位羽衣卫。就连安遇也不得不停下了刚刚迈开的脚步,拉着不情不愿的妹妹回到庙里坐下。 “那以白二公子之见,这位兄弟是被谁所害呢?”连爵似笑非笑地看着白二公子白涯。 “不管是谁,总之必定藏在我们十一个人之中。”白涯志得意满地回答,略去了“实在不行就把你们全杀了”的后半句。 他话音未落,突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鼓掌声。众人回头一看,却发现鼓掌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位孤身女子。 “这位夫人,您怎么一个人呢?”白涯看对方颇有姿色,又独自一人,不由起了些别的心思,涎着脸笑道,“不如等雨停后,跟我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对不对?”说着便迎了上去。 他之前没有注意到这沉默的女子,眼看如今有机可乘,自然要上去先献一番殷勤。 “奴观那位安姑娘,可有着美若天仙的容貌,公子怎地注意到我这年老珠黄的人呢?”女子道。 白涯又离她近了些许,才贴着她耳边说道:“那种一看就是被人玩烂的货色,本公子还不稀罕。” “刚才公子说,杀死旁边那汉子的凶手就在我们十一人当中?”女子突然问道。 “这还用说?”白涯道,“我那侍卫可是羽衣卫中的好手,他告诉我不可能有再多的人在这里了。” “那么,马上就要变成十人了。”女子微笑道。 白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含义,急忙抽身后退,却发现完全没有必要——因为那女子在假装被他勾引的一瞬间出手,目标却是之前那娇气柔弱的安姑娘! “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妹妹!”安姑娘心口正插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身下鲜血瞬间洇染开来,显然是活不成了。 “为什么?!”女子一把撕开了无争的伪装,冷笑道,“那得先问问你的好妹妹,都做了些什么!” “哥哥……我好痛啊……”安姑娘双眼含泪,嘶声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姐姐……我……” “你可是马夫人?”老者突然道。 “正是!”马夫人道,“我就是‘牛头马面’中的‘马面!’半年前,这姓安的小贱蹄子不仅勾引了我的丈夫,还强迫他双修,行那采阴补阳的逆天之法,硬是活生生耗干了我的丈夫!我苦寻半年他们的踪迹,终于给我在这里堵到了他们,终于能让我报仇雪恨!” “牛头马面”是江湖上成名日久的一对侠侣,行侠仗义多年,江湖中人大多对他们赞不绝口。连爵本来也想过等自己完全掌控易水堂之后延请这对夫妻为座上宾,却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们居然会是这番情形。 安遇放下妹妹逐渐冷却的身体,一股暴戾之色逐渐在他眼中蔓延。 “是啊,她勾引‘牛头’采阳补阴,害他致死,罪大恶极,所以你杀了她。”安遇慢慢道,“可她的情况,难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想看到的吗?”他把头转向白涯,一字一顿道,“白涯,你对安若素这个名字,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第一章 连爵(4) 4 白涯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嗤笑道:“安若素?你以为我会对这种一听就很普通的名字有什么印象?喜欢我的姑娘数不胜数,我要是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我还活不活了。” -- 第5页 “是啊,她只是众多喜欢你的人之一,可你却是她的全部。”安遇悲愤道,“当年她有多么爱你,甚至想对你以身相许,可是你呢?你蹂躏了她不够,还把她送给你的兄弟,送给白沙苑的仆役,最后还把她作为羞辱送去了云天府!若不是云天府中有我安氏的世交救下了她,她恐怕就会死在上界了。” “若素回来后,便成了一个不得不依靠采阴补阳才能活下去的怪物!”安遇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给我去死吧!” 安遇突然发难,但白涯却仿佛胸有成竹似的,一动也不动——他笃定了他的侍卫会及时挡下安遇的这一击。因此他十分悠闲地站在那里,甚至存了些看好戏的心思。 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 他那身为羽衣卫的侍卫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漠然地看着他被安遇一剑斩首而死不瞑目的脸,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破庙中的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这天晚上的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兜兜转转,原来一切偶然都是经过了精密计算的必然,小小一个破庙里竟然容下了这么多尊大佛。 “我杀了白涯,白沙苑不会放过我。”安遇环顾众人,惨笑道,“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众位这几个时辰的担待!”他又看了一眼玄机和尚,道,“这位师父,你的故事确实讲得很好。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把它听完。” 玄机和尚低低地宣了一句佛号。 “今日之事,我安遇一人全力承担,只望白沙苑不堕了上界仙首的名头,不要怪罪安氏其他人!”安遇最后对那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羽衣卫说完这句话,长剑在颈侧一横,就此自刎而死。 一个时辰内,中年男人、安若素、白涯、安遇先后死去,破庙里只剩下了中年女人、白涯的羽衣卫、马夫人、玄机和尚、那对师徒、乞丐和连爵八人。老者看着这横七竖八的尸首,叹了口气,道:“真是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他转头望向那中年女人,道,“这位夫人,既然这几人自相残杀而死,恐怕他们与你丈夫的遇害也脱不了干系。如今白二公子也已亡故,我师徒二人却是不想在此地多呆,即使外面雨下得再大,也要赶时间上路了。” “不行,你不许走,你走了就说明你是杀害我丈夫的凶手!”中年女人一味胡搅蛮缠道。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者冷笑一声,那少年得了他示意,拔刀就要攻向这看起来不会武功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仿佛吓傻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少年的刀就要吻上她细细的脖颈,突然斜斜地飞来一枚玉簪,打偏了少年攻势迅猛的一刀。 “马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年又惊又怒,喝道。 “出门在外,何必滥杀无辜。”马夫人回答,旋即转身望向那中年女人,“这位夫人,你丈夫因何而死,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你以为,在座这么多高手,难道就没有人看出来你的丈夫是受同心咒而死?” 同心咒是一种在夫妻双方之间起作用的咒术,一旦咒成,一方若与第三者交合,必会在十二个时辰内暴毙而亡。 妇人蓦地被她看穿了自己所思所想,不由有些尴尬。 “这女人一定是在拖延时间,我们还是先走为妙。”老者道,“但你用心如此险恶,便怪不得我师徒二人今日在此除害了!” 这个老者总是有办法把陷害别人的事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妇人抿了抿唇,张口欲言,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老人家,你何必这么步步紧逼?”玄机和尚皱了皱眉,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再次示意少年去杀那妇人,“若是她拖延时间是因为后面有更强的对手来把我们瓮中捉鳖,我们被困于这方寸之地,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这厢几人正在争论,连爵躲在角落默然不语,静观事态发展。而在另一旁,那神经特别长的妇人好似终于反应过来有人要杀她,口中倏地发出一声尖啸! 霎时间,庙里刚才争论的人统统举起双手捂住耳朵。连爵因为魂力比她强大,故不必多此一举,只是把身形隐匿得更好了;然而就在这大家自顾不暇的一瞬间,伴随着那声尖啸,破庙的两扇木门无风自闭,一股强大的气流以妇人为中心喷射开来,把众人狠狠地打到了破庙的墙上!而她所制造的气流打到墙上的那些人又因为双手捂耳而反应不及,齐齐喷出或多或少的一口血来! “原来,你才是马夫人。”在倒了一地的人或者尸体当中,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前的连爵的脸被透过窗户的月光照映,显得如此森冷诡谲。 “我……我到底是谁……”妇人看着地上哀嚎着爬起来的人们、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她死去“丈夫”的尸体,喃喃道,“我根本没有给我的丈夫下同心咒……我到底是谁……” ☆、第一章 连爵(5) 5 和安氏兄妹一样,老者和少年来这间破庙也不是巧合。安遇的目标是白涯,而老者的目标则是这位真正的马夫人。 老者名叫萧循,为无极阁旁支;那少年是他的弟子,叫做司徒恩。几个月前,萧循仗无极阁之势欺人被侠侣“牛头马面”所不容,于是萧循与夫妻二人大打出手,杀死了“牛头”并重创“马面”,却不防“牛头”在濒死之际爆发出全部力量送走了“马面”。马夫人自从失去记忆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地走着,后来被那刚死去的中年男人买做妻子,又到了这破庙中歇息。而那假的“马夫人”,则是萧循的人,在萧循的授意下跟踪马夫人,并在合适的时机通知萧循二人,好把她斩草除根。 -- 第6页 连爵在无极阁中时自然是见过萧循二人的,但眼下他并不想暴露身份,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如果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他不得不出手的境地,那么他就必须把这二人的性命留在这里。 然而他的想法还来不及完善,要被灭口的人突然变成了他自己! 萧循狞笑道:“诸位,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真是对不住了。既然如此,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他喝道:“司徒恩、宗夫人,杀了他们!” 原来那假扮马夫人的女子,叫做宗夫人——宗夫人?连爵霎时间心念电转,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无极阁里依稀有一位宗夫人,是父亲的师妹,同时也是父亲的妾室,但因他从不关心后院的事,从来没有见过——可她怎么又和萧循搞到了一起? 难道说,萧循出现在这里,其中有他父亲的手笔? 连爵思及此处,不由冷汗涔涔。外人都道无极阁主萧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可是他早就知道,他的父亲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无害。 一个以病弱之躯击败所有兄弟夺得阁主之位、同时受到韦家小姐与神族后裔青睐的男子,又能差到哪里去? 连爵不及深想,只听那玄机和尚叫到:“老人家,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自然也不会在江湖上宣扬你的事情,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呢?上界仙首,对这种事都不管管的吗?” 萧循冷笑道:“只能怪你们命不好!再说了,我们无极阁是中界大门派,若是云氏和白氏还想倚仗我们实现他们对中界的控制,自然不会与我们计较这种小事。再说了,你第一寺的僧众虽然佛法高深,但究竟是处于方外之地,鞭长莫及。等他们获知你死去的消息,你的尸首恐怕早已成为了一滩烂泥!” 他言语之间颇为嚣张,看向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死人。 “这位……侍卫大哥!”玄机和尚见无法说动萧霰,又转头望向那羽衣卫,“白沙苑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他连自己的主子都不救,你以为他还会救我们?”乞丐忽然说道。他甫一发言,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集中到他的身上;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连爵终于攒够了一次召唤鬼魂的灵力,霎时间破庙里阴风怒号,万鬼同哭,司徒恩和宗夫人的攻势不由都稍稍一滞!玄机和尚则瞅准时机,挟持了萧循,迫使二人停手。 那羽衣卫仍漠然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如果无极阁是你要杀我们的理由,”乞丐的声音森冷,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那么在易水堂面前,你可还敢造次?” “什么……易水堂?!” 这三个字一出,众人不禁统统打了个寒颤。就连之前那一直没有动作的羽衣卫,也偏头看了那乞丐一眼。 乞丐慢慢站起身来。他一手挟持着萧循,一手擦去脸上的脏污。虽然外袍依旧破败不堪,但他身上的气势无人能小觑。 “易水堂连易,奉二当家长绝公子之命驻扎于此,特来领教各位高招!” 易水堂,萧长绝,连易。 这三个词连在一起,便成了江湖上半数人的噩梦。 易水堂是十几年前才兴起的中界门派,但是它的崛起如有神助。易水堂二当家萧长绝虽在江湖上有“长绝公子”的美名,还与暮云楼少主顾仁并称“江淮双杰”,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自称是易水堂主连爵的家仆,对连爵极度崇拜,即使身负残疾不得不坐轮椅,却天天抱着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易水堂主的佩剑,美其名曰尚方宝剑,还说易水堂上下都要以此剑为准,认剑不认人。据说他名字中那个“绝”字,就是为了连爵而改的。 而连易,是萧长绝左右最忠实的人。萧长绝把他带回易水堂,给他改名连易,让他成为连爵的家仆,他同意了;萧长绝让他做易水堂的大当家,代替连爵去承受那些明枪暗箭,他同意了;萧长绝教他武术谋略,把他培养成一代枭雄,管理易水堂,他也很认真地完成他的任务。萧长绝于他亦师亦友,又有再造之恩,因此连易对萧长绝的指挥和命令绝无二话。 如果说萧长绝是易水堂实际意义上的主宰、是运筹帷幄的军师,那么连易就是他手里最锋利最悍勇的一把刀。萧长绝为了扩张势力,近来屡屡动作,连易自然也在其中推波助澜。无极阁虽然搭上了上界仙首,但若他们遭到近来势如破竹就的易水堂的围击,不仅胜负难料,云白两家也不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救援。 萧循听到连易自报家门,不由又惊又怒,环顾四周,见己方只有自己、司徒恩和宗夫人三个人,而玄机和尚、马夫人还有连易都是他们的对手,还不包括一直没有出手的羽衣卫和连爵。想到这里,萧循恨恨振袖,叫到:“我们走!”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破庙,不顾外面的瓢泼大雨。司徒恩和宗夫人愣了一瞬,对视一眼,双双跟在他后面离开了。那羽衣卫见状,简单地朝他们拱了拱手,带上白涯的尸体,也出了破庙,不知去了哪里。 于是破庙里就只剩下了连爵、玄机和尚、连易、马夫人四个活人,以及马夫人的“丈夫”和安氏兄妹三具尸体。连易瞟了一眼连爵,认定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瘦弱少年十个怂包,不构成威胁,转头对玄机和尚道:“这位师父,那三人是无极阁之人,今日侥幸逃脱,以后未必不会报复回来。不如师父索性加入了我们易水堂,无极阁看我易水堂面上,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 第7页 玄机和尚听他相邀,抚掌大笑:“好!贫僧来此地,正欲拜访贵处的长绝公子。如今既然是连大当家诚意邀请,那贫僧就却之不恭了!” 连易微笑,目光又转向旁边恍恍惚惚的马夫人:“夫人,天气如此恶劣,不如等雨停后,您跟我们一起上路?易水堂也需要像夫人这样侠义心肠的人,我们既已与无极阁不死不休,自然愿意为夫人的丈夫报仇!” 马夫人看看连易与玄机和尚二人,又看看地上三具尸体,迟疑道:“能找回记忆自是好的,只不过这安氏兄妹……” 连易知道她心中所想,道:“安氏兄妹也算是有苦衷的人!玄机师父,待会儿还得麻烦您跟我一起把安氏兄妹收殓了,好日后交还他们的家人。” “这是自然。”玄机和尚道。 “那蒙骗了夫人的贼子,就让他曝尸荒野好了。”连爵微笑着说。 三人议定,正准备静待雨停之时,连爵突然问向连易:“连大当家,你看我能否加入易水堂呢?” 沈桐的相貌自是一等一的,再加上连爵刻意释放出天真无邪的气息,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连易。连易给他的双目一看,竟然有一种这人直接透过他的外表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似的——就像他每次面对萧长绝时一般。 ——不,没有人能够与公子相比! 连易按下心头怪异的感觉,自若道:“哦,为何?” “自然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啊。”连爵看着他,笑嘻嘻地说道。 ☆、第一章 连爵(6) 6 连易也是笑着的,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而旁边新加入易水堂的玄机和尚和马夫人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先前破庙中几方势力互相残杀之时,这看似羸弱的少年安静如鸡,没有任何动作。如今,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说自己其实是易水堂的老大,连易的主人。 江湖上谁人不知连易除了萧长绝外再不服第二人?这少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纵使他真的是传说中从未在人前出现过的易水堂主,只怕也会为连易所不喜。 再加上,萧长绝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物,怎会甘愿做别人的家仆?因此,玄机和尚更有理由认为,与其说萧长绝对连爵疯狂崇拜,不如说连爵本身就是由萧长绝所创造出来的一个方便他更轻易地掌控易水堂的傀儡。 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玄机和尚无意中真相了,可是他不会想明白以连易等人的忠心耿耿,萧长绝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这突然自称是连爵的少年之前一直不声不响,究竟是没有实力出手,还是为了保存实力而没有出手? 玄机和尚本以为是前者,但那些被连爵召来的鬼魂仍如一片片阴云笼罩着他们——虽然它们除了吹阴风之外什么都不会——这让他不得不多想了一下。 “如何证明?”连易的一只手放在刀柄上,眼中泛起杀意。 连爵看着他的脸,慢慢地把右手握成拳,举至半空。 同一时刻,无极阁。 “报——阁主,兵器库中丢了一把剑!” 萧霰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浇花,那漠然的神色与连爵简直是如出一辙。 “什么剑?”他淡淡地问道。 “是少主之前用过的一把剑。”来人回答,“少主很少用它,因此它也没有名字……弟子日夜看守,没有一人进入,那剑却仿佛长了脚似的,自己不见了!” 萧霰闻言冷哼一声。看来,他这个儿子,本事比他想的还大得很哪。 “不必理会。”萧霰道。 “是……是。” 几日之后,萧循三人回到了无极阁,面见萧霰。交代完此次出行的任务后,萧循向萧霰汇报了破庙里发生的事情。 “马夫人去了易水堂?看来这孽子真的要和我对抗到底啊。”萧霰道。 萧循却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有私生子在易水堂,想了想又说:“阁主,我观那连爵竟能召出鬼魂攻击我等,虽然他目前年岁尚小,但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我无极阁的大敌……” “既然如此,你便派人杀了他吧。”萧霰忽然打断萧循的长篇大论,说道。 “什么?”萧循没有听清。 “我说,你派人杀了连爵吧——”萧霰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如果,你们真的能杀了他的话。” 同一天,羽衣卫带着白涯的尸身回到白沙苑后,晚间秘密去找沈鸾复命。 沈鸾自九岁进白沙苑,就一直是白沙苑少主白羽的贴身侍卫。随着白羽年纪渐长,需要的侍卫越来越多,白沙苑主才为他组建了羽衣卫专门保护他的安全,同时任命沈鸾当羽衣卫的统领。 “二公子已按照咱们的计划除去。”羽衣卫低声说,“动手的人是安氏安遇,已自戕而死,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是咱们主使。” “很好。”沈鸾看着他,赞许地说道。 “不过还有一事属下不明……”羽衣卫犹豫了一下,说道,“属下在哪破庙中见到了一位与您长相相仿的少年,不知……” 沈鸾听到这个消息,想起自前些日子开始便不再传回的灵力,不由脸色阴云密布。 “安排下去,”他声音冷凝,完全不复之前的欢欣,“尽量活捉这个人。实在不行,就带回他的尸体——尽量保持完好的尸体。” -- 第8页 “是!”羽衣卫神色一凛,郑重道。 “看来我们的复仇计划需要做出一点小小的调整了。”沈鸾等那羽衣卫退下后,才自言自语道,“能为爱人付出一切,即使死去,也是快乐的吧?” 一个月后,下界,怨灵堡。 鬼使夜飞花急匆匆地在下界行走着,路人看到他匆忙的神色,不由纷纷退避。此时,一股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使得他放弃了之前的路线,改道此地。 他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古旧的城堡,这一个月之前还阴森森的地方如今显得那么破败不堪。他信步走进古堡,很快发现了那吸引他来到此地的原因——是一个符咒。 这个符咒只有彼岸宫中鬼才会绘制,意为此地此人曾攻击过彼岸宫,路遇者可将其毁去。不知道是哪位同僚留下了这个信号,使得原本在中界收集情报的他不得不亲自走这么一趟——飘雪使常年镇守黄泉殿,清风使和明月使又事务繁多抽不开身,鬼王忙着谈恋爱,这种苦活脏活累活便全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所幸鬼王又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他也对这次的任务跃跃欲试。三下五除二毁掉整个怨灵堡之后,他很快离开下界,去完成鬼王交给他的任务。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只侥幸未散去的鬼魂,飘飘悠悠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一见。 ☆、第二章 连易(1) 1 易一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吃百家饭长大。由于无人看管,才八岁就成了这一片儿的孩子王。 没学上的易一为了讨生活,自然而然地纠集了一大群和他境遇相似的少年,拉帮结派,专门宰过往的外地客商。后来,县太爷看他们收获颇丰,竟然也指使自己府上的一个小厮跟他们一起,等那些倒霉的人告官时,便以“他们都是孩子”云云糊弄了事——谁好意思去找一群小孩子的麻烦呢。 这一天,县里来了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易一本来打算放过这看起来并不富有的外乡人,但县太爷府上的小厮告诉他,这辆马车是用极其稀有的沉香木做成的,能坐得起这种马车的人肯定非富即贵。 易一听他这么一说,心思立即活络起来,但也没有立刻答应那小厮去打劫的要求。和平常被他们打劫的暴发户们不同,这辆马车透着一种矜持而内敛的尊贵,仿佛周围之人都是地上的泥土,根本不屑看一眼似的。而且这马车的主人扮猪吃老虎,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货。 事实证明易一的直觉是正确的,但他从未后悔过当时仍然准备动手的决定,并暗暗庆幸着年少荒唐的自己。 所以当他被提溜着摔倒马车门前的空地上时,他甚至顾不得摔伤的疼痛与衣服上的尘土,挑衅地看了那摔他的侍卫一眼。 侍卫却不再理他,小心翼翼地搬出一架做工精美的轮椅放好,正准备去掀帘子的时候,一直苍白细腻的手率先探了出来。 易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矜贵的做派,一时间不由看呆了眼。 那侍卫连忙为他的主人掀开车帘,缓缓地把他抱出马车放到轮椅上,仿佛在安置一件易碎而精美的瓷器。 直到这个时候,易一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一行人中的主人。 这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一张面具从左眼斜下至右颊。面具是纯黑色的,而他的脸仿佛透明版苍白,一黑一白之间对比如此明显,就如同这个人一般,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他斜斜地歪在轮椅上,低低地咳嗽着,弱不禁风,像一个荒诞而美好的梦境。 那轮椅上的主人仿佛察觉到了易一炽热异常的目光,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 “你们刚才说,我的马车撞到了你们,所以要我给你们支付医药费?”他的声音稍显稚嫩,但清清泠泠的,宛如习习凉风令人倍感舒爽。 当时的易一还不知道他清澈的嗓音之下藏着冰冷的灵魂,只是同之前的十几次一样,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呵。”那戴着奇怪面具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易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突然感到双腿一阵剧痛——这疼痛是如此的突如其来,甚至还没有给他反应和叫出声的时间,便已经结束了。 他看向自己的双腿,发现他们软塌塌地被摆在地上,再无一丝气力。 “你……”易一艰难道。 他抬头看向那罪魁祸首,发现他精致的双手中突然出现了两根白骨。那两根白骨在那双白皙的手里被细细把玩着,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断。 易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他的大腿腿骨! 面具人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既然不小心被我的马车压断了双腿,便陪我一起在轮椅上待一辈子吧。”说着,他冲侍卫挥了挥手,“把我备用的那一架拿出来,送给这位小兄弟。” 易一看着那侍卫的动作以及即将回到马车中的面具人,神态不由变得绝望起来。然而,就在那车帘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他突然大声道:“我愿意跟你走!” 于是,如他所愿,那车帘终究是停在了半空中,没有彻底垂落。 “带上我吧!”易一道,“我愿意服侍您,为您做牛做马。我会做很多事情的,什么都可以做!我想跟您学刚才那一招……” 一道蓝光闪过,易一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了。 -- 第9页 随之而来的,则是面具人不甚耐烦的声音:“我已经治好你了,你可以走了吗?” “我愿意一辈子追随您!”易一连忙表明心迹,“我……” 还没等他说完,面具人便打断了他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易一,容易的易,一二三四的一……” “家中何人?” “我父母都去世了……” “年方几何?” “刚满八岁……” 面具人沉默了。易一忐忑不安地望向马车的方向,生怕它下一瞬间就开动消失。 “我可以带你走。”就当易一以为对方要放弃了的时候,面具人忽然道。 “真的吗?我……”还没等易一说完,面具人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你要记住,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也只是一个仆人。我可以带上你,但能不能留下你,得看主人的意思。” “我……”易一道。 “你愿意做我家主人的仆人吗?”面具人问。 “我愿意!” “我家主人姓连。既如此,我便擅自代他为你改名连易,可好?” “好的,没问题的!”易一答道。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叫易一,也彻底同他前八年的人生划清了界限。从这一刻开始,他便是连易,连家的家仆连易,被面具人捡回来后赋予新名字的连易——日后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连易。 面具人听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声音里似乎夹杂了点笑意。 “上车吧。”他说。 得知自己暂时不会被抛下后,连易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比刚才那侍卫把面具人抱下来的动作有过之无不及。 “我吗?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连家的家仆,永远忠于连家就对了。” 看着少年希冀而有点小执拗的眼神,面具人还是告诉了他: “我叫萧长绝。” ☆、第二章 连易(2) 2 “我叫萧长绝。” 萧长绝说完这五个字之后,两人一路无话。连易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仿佛那五个字是五颗糖,一直甜到他心里最深处。 马车又走了好几天,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萧长绝带着连易来到了一间装饰古朴的院落前,让他在外面等待,自己则转动轮椅去请示那姓连的主人。 ——那姓名如此尊贵的叫做连爵的主人,据说也只是个小小少年,却足以令萧长绝疯狂崇拜,崇拜到他愿意为了他而改掉自己和连易的名字。 连易一个人站在院落之外,抬头向上望去。冬天的天空总是暗沉的,树木光秃秃的,连一只鸟也看不到。他目光下移,注意到头顶上古朴陈旧的牌匾: “易水萧萧”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笔迹,但直觉告诉他它属于刚才进去的那个人。于是,抱着这样美好的幻想,他站在这片并不明朗的天空之下,看了那牌匾很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长绝转着轮椅出来了。 “主人同意留下你。”他言简意赅地说。 “我……” “在这里给主人行个礼,谢主人收留,说你会永远忠诚于连家,忠诚于易水堂,就可以了。”萧长绝道,“不必进去。” “是。”连易说。 随即他跪到冰冷的地面上,坐在轮椅上的萧长绝在一旁看着他。 “连易谢主人收留,将永远忠于连家,忠于易水堂!”就像他出言挽留萧长绝一样,连易大声说。 那院子里的主人并未回话。过了一会儿,萧长绝示意连易站起身来。连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他是为了萧长绝才加入这个什么易水堂的,虽然说过要忠于那个什么主人,心里却根本没有把这畏畏缩缩只靠萧长绝传话的东西当一回事。 “慢着!”连易刚站起来,就看到一名老者从院子里走出来,趾高气昂道:“主人没有允许,你有什么资格擅自代他做主?” 连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趾高气扬的对象是他旁边的萧长绝。他刚想说些什么,又担心自己人微言轻,贸然开口恐怕会给萧长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不知为何,他不觉得这世上有萧长绝解决不了的麻烦。 “连单,你忠于主人,这很好。”萧长绝温声道,“但是主人已经给了我代表他的权力,如果你能够像你表现的那样忠于他,就不会质疑我的决定了。” “哦,主人已经允许你代表他的吗?我怎么不知道?”连单冷笑,复又返回院落,高声道,“主人,萧长绝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人回答。 “主人已经离开了。”萧长绝微笑道。 连易来到易水堂的第一天就间接见证了主人来无影去无踪的神迹,不由又惊又喜。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逐渐认识了易水堂的人:把他带回来的萧长绝,为难过萧长绝的连单,萧长绝的贴身侍卫连苏……他记住他们的唯一方式,便是他们都与萧长绝有关。他也逐渐知道易水堂原本只是一个做生意做得很好的商户,是主人决意把它改造成一个江湖门派,因此吩咐萧长绝延请各路武功高强之人壮大门派,和像他这样的少年修习武艺。 易水堂虽然是一个成立没多久的门派,但其中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令人头晕眼花。因为连易是萧长绝带回来的,众人也自动把他归为萧长绝的人,这令连易十分高兴。 -- 第10页 他不认识那劳什子主人,也不关心这些派系争斗,心中所思所想只有教他认字、教他习武的萧长绝。他跟着他,走过一年又一年,看着易水堂在他的指导下发展壮大,去完成他交给自己的一切任务。 他们之前本来最纯正不过的友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慢慢发酵变质。渐渐地,连易不想萧长绝把经历分散到别的人、别的事上面,经常以自己是萧长绝的唯一弟子自居占用他的尽可能多地占用对方的时间和空间,又生怕哪一天遭了他的厌弃。 主人越来越倚重萧长绝,连带着给连易安排的任务也多了些。为了萧长绝在易水堂中的地位,每次行动连易总是冲在最前面。主人明显的偏心终于引起了连单等人的不满,他们说动了连苏设计了一个必死无疑的局,准备把萧长绝和连易一网打尽,永除后患。 连易在连单处留下的人手及时向他通报了这一消息,连易听到后摩拳擦掌,制定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暗搓搓地准备实施英雄救美。然而还没有等他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践,甚至连单等人还没有来得及行动,主人的命令就传达了下来。 主人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任命连易为易水堂大当家、萧长绝为易水堂二当家、水断愁为易水堂三当家,共同管理易水堂事务。 主人经常性地不出现,甚至连见过他真容的都没几个,但是这几个偏偏都极度忠于主人,且在堂中地位不低,因此主人的意思无人敢忤逆;水断愁是先于连易加入易水堂的一个小姑娘,英姿飒爽,武功高强,为人公正且讲义气,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她和萧长绝是众望所归的,可是连易算什么?连易的身份还越不过萧长绝去,凭什么主人选他当大当家? 就连连易自己,都感觉不可置信。他正准备去找萧长绝,顺便揭穿连单和连苏的阴谋,萧长绝反而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做得很好。”萧长绝看着他,少见地和蔼地说。 这是连易最想听到的话,他的眼中一下子有了光彩。可是他却突然注意到,萧长绝背后跟着的是连单和连苏! “公子,我……”连易迟疑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主人对你的考核。”萧长绝道,“你通过了考核,这很好,主人很满意。我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主人对你的信任。”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连易问道,“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您都比我更有资格当大当家……” 萧长绝看着他,眼中的悲哀一闪而逝。 “没有人会愿意一个残废当大当家的。”他说。 “我愿意!”连易道,“我这就去跟主人说……” “不必了。”萧长绝按住他,“让你当大当家不仅是主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主人认为你能够胜任,我亦然。” “你要知道,我们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萧长绝看着他,严肃地说,“所以,我们一定要永远忠于主人!就算牺牲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连易很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还是选择了遵从。这天晚上,易水堂举行了一次宴会,庆祝三位当家的走马上任。半醉半醒间,只听水断愁说道: “我见过的人当中,最佩服的就是长绝公子。只是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位少年郎,怎么偏偏就落下了残疾,真是令人扼腕啊。” 萧长绝似乎也有些醉了,迷迷糊糊地说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主人一起遇险,为了救主人,断了这双腿。” 猛然听到这过去的故事,尤其还是关于萧长绝断腿的密辛,连易不由睁大了双眼。与此同时,他第一次怨怼起这给了他一切的主人来。 要不是为了主人,公子的双腿就不会断。要不是因为主人……公子明明就可以做大当家的。 他只是一个卑劣的小偷而已,趁人之危获得了主人的青睐,而他想把这一切都还给公子。 连易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下定决心,朝萧长绝那边走去。 一起聚会的人大多醉了,剩下的也差不多都睡着了。人声渐息,越发显得黑夜的空旷与寂静,就像连易的心一般。连易想,是时候把他的心填满了。 他在萧长绝身边坐下,醉眼朦胧,好似不经意地,低声说: “长绝……我喜欢你。” 他终于不再称他为公子,而是鼓起勇气,叫出了他的名字。 这个他第一次听,就回味不已、珍藏不已的名字。 即使,这个名字中对他人的崇拜与敬仰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萧长绝仿佛早已睡着,没有回应连易的话。连易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自嘲一声,终究还是慢慢地离开了。 而他不知道,萧长绝从来没有真正地醉过,也从来没有真正地睡过,即使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梦。 ☆、第二章 连易(3) 3 “这把剑,连大当家想必是认识的吧。”连爵放下手,从虚空中抽出以太剑。 连易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盯着那把剑。 他自然是认识这把剑的。以前,萧长绝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抱着这把剑。萧长绝告诉他,这是主人赐给他的尚方宝剑,持有此剑的人,不是主人,就是主人的使者,让他务必给予持剑者十二万分的尊重。 -- 第11页 萧长绝上次离开易水堂的时候带着这把剑,现在这把剑却突然出现了面前这个眉目精致得有些不详的少年手中。没来由地,连易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公子呢?”他强压下心中不安,问。 “萧长绝啊。”连爵看着他,说道,“他本来是要接我回去的,半路遇到劫匪,为了救我,我随行之人都死在了劫匪的刀下——我一逃出生天,就派人传了消息,你们竟然不知道吗?” “什么?长绝公子……”玄机和尚震惊道,继而惋惜不已,“贫僧还想着,能够与长绝公子秉烛夜谈……” 连易呆呆地看着带来这消息的人,仿佛已经失却了言语。 他并不相信萧长绝会如此轻易地死去。那个人虽然身负残疾,但精神极具韧性,连易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被什么东西打败,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死。连易总以为以自己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早晚会死在公子之前……那时候,他说不定可以在公子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会把大当家的位置还给公子,他会告诉公子他爱他。 临别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连易仿佛又看到萧长绝转着轮椅、带着侍卫渐渐远去的场景。仿佛想到了什么,他蓦地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紧紧咬住连爵:“你说,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活了下来?” “这是自然。”连爵不耐烦道,声音冰冷,“为主尽忠,是他们的荣耀!”他看着连易,不满道,“听说你是萧长绝带出来的人?见到主人,就这种态度吗?” 连易听到他珍视不已的三个字被用如此轻慢的语气说出,握紧了拳头,却还是缓缓地跪了下来,说道:“连易恭迎主人回归。” 不要急,连易告诉自己。慢慢来,事情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如果是这自称是主人的人就是公子失去双腿的罪魁祸首、又暗中下手害死了公子,那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连爵摆手让对方起来,不满之意更甚。他当初带回连易,就看在这个人机灵且识时务上。后来的培养,让他成为萧长绝麾下用得最顺手的人。萧长绝平时也没少给他洗脑,让他忠于主人,结果自己这个主人一出现,就什么都不是了吧? 果然不该相信任何人,连爵冷笑着想道。 四人出了破庙,连易带他们去易水堂最近的分舵歇息。此时天空虽已放晴,但仍然是灰蒙蒙的,让连易不禁想起了他刚到易水堂的那一天。 那时的天色与现在仿佛,只不过那时有公子在他身旁,而现在…… 连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想,这自称主人的人还不一定能够得到易水堂其他人的认同,到时候说不定根本不用自己出手。 连易与从总部一起来的待命的手下接洽后,安排好马车,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易水堂而去。那玄机和尚本是慕萧长绝之名而来,骤然听说萧长绝已不在人世,却仍想往易水堂一游,因此也和他们一起上路。 连易此次出来是为了找马夫人,并未准备多豪华的马车,但坐下四个人也绰绰有余。玄机和尚沉浸在萧长绝去世的悲痛之中,马夫人失去记忆懵懵懂懂,连易暗中提防着连爵,四人正无话可说之时,连爵开口了。 “玄机大师,”他说道,“之前在破庙里的那个故事,您介意把它讲完吗?” 玄机和尚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没问题。” 许是觉得这一路上有些无聊,马夫人听了他的提议后,也目露赞许之色。连易虽对方外之地的事情不太关心,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遂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话说这岳阳大病一场,昏迷了四年,”玄机和尚讲道,“期间,第一寺派人轮流看守,各种珍贵药材轮流上,只为保住岳阳的性命。就在大家以为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法恩大师的佛法传承即将断绝之时,岳阳醒了。 “这一醒,可谓是惊天动地。各方明里暗里关注着第一寺的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但是他们没想到,这岳阳一醒啊,便做出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来。 “他做了什么大事,我们暂且按下不表;话说在岳阳昏迷前不久那几年,江湖上可谓是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在离第一寺几百里远的地方,有一个门派叫做嵩山派,嵩山派的掌门清溪子,是一位得道高人。这清溪子呢,收了很多徒弟;在他的徒弟当中,有三位格外引人注目……” “到了!”连易突然打断他的话,“我在马车上使了一张加速诀,现在我们已经到易水堂了。” 喜欢讲故事的玄机和尚听说到达了目的地,被人打断也不恼,笑眯眯地对众人道:“有机会贫僧再把这个故事讲完吧。”话音未落,他跟着连易下了马车,却突然有破空之声传来!玄机和尚惊险至极地一偏头,才将将躲过了这要命的短箭! 那暗中的凶手见一击不成,迅速撤退。连易望着那不可能追上的黑点,若有所思。 短箭正正好好地钉在马车与车帘相接的地方,连爵若是也跟着下了马车,必死无疑。他用力拔下那根短箭,看到箭尾出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个小小的“沈”字。 看到这个字,连爵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本以为会是暮云楼之类的中界敌对门派派来的杀手,或者是上界仙首所为;在拔出短箭之前他本没打算从其中看出是哪一路人马想要他的命,只不过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倒霉被选做了替死鬼。 -- 第12页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短箭上刻的竟然是“沈”字! 下界那些灰暗的、九死一生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慢慢复苏,使得明明已经离开怨灵堡许久的他仍然有了一种身在那里的错觉。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让他也只是怔了一瞬,很快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了马车。 究竟是谁知道了他和沈畅之间的交易?他射出这支短箭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即使自己机关算尽,也依然比不过沈畅,比不过沈畅留下的后手? 连爵思虑重重地走进易水堂,准备先召集帮派里的其他人前来认主。目睹了这一切的连易跟在他后面,眸色与天色一样暗沉。 作者有话要说:  玄机和尚讲的这个故事会写出来 ☆、第二章 连易(4) 4 安顿好玄机和尚与马夫人后,连易才出现在那有着萧长绝亲笔写的“易水萧萧”的牌匾的大厅里。他故意晚了一步,就是想让连爵出丑。 此时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大部分帮众,左边连单和连苏并排站立,右边水断愁为上首;萧长绝离开之时并未带人去迎接,只说主人那边会派人跟随主人回来,所以他的侍卫连苏送他出城后也返回了。 而在他们中间尊位上坐着的,是刚刚回到易水堂的主人,连爵。 连易看着那骄矜地坐在尊位上不可一世的少年。虽然易水堂的事务大多在此地处理,主人到来之前也基本上由萧长绝决断一切,但是萧长绝从来没有做到过那个尊位上,反而每次决断事务之前都要恭敬行礼,仿佛那位子上真坐着主人似的。眼见那多年空置的尊位上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连易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他努力让自己做到像平时一样,走到水断愁身边站好。 水断愁等人显然已经确认了连爵的身份,并对这位萧长绝推崇至极的主人的到来表达了热烈的欢迎。虽然同时和他到来的还有萧长绝不幸身殒的消息,但这在主人回归这件大事面前反而显得无伤大雅了——如果萧长绝还活着,他肯定会比他们更加重视主人的回归;况且,他近年来越发毒辣的手段给易水堂四处树敌,大家一致认为或许他不在了易水堂能发展得更好——虽然他们并不了解连爵是个怎样的人。 连爵见连易终于姗姗来迟,挥了挥手示意会议开始。他过问了易水堂的近况等事情,由于有着萧长绝临走前的部署,众人回答得滴水不漏。 于是连爵看似很满意地宣布散会,众人都离开后,连易却留了下来。 “主人。”连易直视连爵的双目,问道,“公子他,是被谁袭击的?” 连爵不悦地看了一眼连易。不过是一个用过的身份而已,这愣头青为什么这么半天都拐不过弯来!想起多年前的那件事,连爵不由心头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的仇家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是谁?” 他不欲与连易多做纠缠,拂袖便走。连易却抓住了他的袖子,哀求道:“主人……你难道不想为公子报仇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萧长绝得罪的人太多,这是他的命数。” 仿佛被什么东西驱使着似的,连爵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说这种话的冲动,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句话显然不是事实,可是他为什么把它说得如此顺口?难道说,他已经彻底把萧长绝当成了一个为他而死的属下,而不是自己之前用的身份了吗? “主人,至少您告诉我,公子的墓在哪里,好吗?” “他掉下悬崖,必死无疑,有什么坟墓?”连爵被人打断思考,非常不满,冷冷道,“你以为,他需要你给他扫墓?” 说罢他不在理会连易,径自离开了大厅。连易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消失的实现中,拳头一点点攥紧,仿佛手中有不公的命运,正要被他扯得稀烂。 在易水堂待了一段时间后,连爵决定按照计划进行扩张了。萧长绝临走时只留下了攻打无极阁的安排,由于自己当时并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够回归,所以只做了简略的部署;而现在他回来了,带着全新的身体与全部的精力与智慧,他决定挑战一个高难度的,杀鸡儆猴,好好震慑一下上界的仙首。 而被他选为“鸡”的,自然是易水堂的老对头,暮云楼。 暮云楼也是一个新近兴起的门派,比易水堂只早了几十年。与收集情报的易水堂不同,它以暗杀著称,专门为做拿钱卖命的勾当。本来它只是一个不声不响做着暗杀生意的小门派,但前几年萧长绝对它出手时竟意外地踢到了铁板,也因此声名鹊起。 萧长绝的首次失败便是在暮云楼,连爵自然也要拿暮云楼开刀,好一雪前耻。他隐隐感觉到即使有萧长绝十几年来的洗脑,大家也对“主人”不是很服气;但如果他成功拿下了连萧长绝都没能战胜的暮云楼,一定可以极快地收服帮众们的心。 连爵正制定战略计划的时候,门外连苏通报连易求见。连爵沉浸与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也没听清连苏说谁要见他,随意地挥了下手表示同意,然后继续制定计划去了。等他意识到连易已经在他身边看着他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什么事?”连爵问,同时心想早知道是他就不放他进来了。 “查获内奸一名,请主人示下。”连易道。 -- 第13页 “哪里派来的探子?”连爵仍觉得计划有要改善的地方,一边检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上界,云天府。” “云天府那帮老头子们还没有死心啊。”连易冷笑,“前几年放了他们一马,现在又开始蹦跶起来了?” 连易看着他没有回答,事实上连爵也不需要他回答。改完最后一处,连爵收了笔,把改好的图纸交给连易,嘱咐道:“攻打暮云楼的事情必须提上日程,具体该怎么做我都写好了,你照着安排就可以。至于那云天府的探子,若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就打断四肢扔上去吧——走最新的一条通道。” “是。”连易应诺,又不禁担心地问道,“暮云楼不好打,万一……咱们这一次也失败了呢?” “不可能的。”连爵信心满满,“我暗中做了很长时间的调查,这一次一定能万无一失……”他自负地笑道,“就按我的安排去做,这一次,我等着你把顾仁的脑袋带回来给我当球踢。” 连易瞳孔猛地一缩。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与四年前一模一样,详尽周密的战略计划,气势逼人的少年制定者,战意满满的帮众,一字不差的豪言壮语……以及后来的惨败和很长一段时间的一蹶不振。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连易缓缓打开了手中的战略布防图。 “怎么了,连大当家?”连爵看他久久不出声,以为他的计划出了什么问题,问道。 “没什么。”连易把目光从布防图上移开,把它小心收好,道,“只是我突然想起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向主人禀报。” “什么事?”连爵问。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主人屏退左右。”连易郑重道。 想起四年前的惨败,连爵也一直怀疑易水堂中有暮云楼狡猾的钉子,也不由慎重起来,喝令周围之人统统退下。他把连易引进屋中,关上门,在连易设的一重禁制之外又连设了五重禁制。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他淡淡道。 得到对方的首肯,连易终于开口,“主人……”,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念出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长绝,我喜欢你。” 他把面前精致的少年拥进怀中,想给他一个朝思暮想的吻。 ☆、第二章 连易(5) 5 与连易心中缱绻的遐思不同,被强抱和强吻的连爵心中是崩溃的。 他不过就是在顾挽情面前随口编了个云鼎和顾鸿的小段子吗,他俩的故事三界多了去了,凭什么只报应到他一个人身上啊! 意识到自己在被一个男人抱,连爵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惜这副身体实在是不给力,否则他铁定把连易掀翻再暴揍他一顿。 其实他的身体从来没有给力过,之前是为了装瘸,同时知道自己会死而索性放弃了习武。而这具他刚刚接收没多久的身体,却是还没来得及习武——这直接导致了他在武功高强的连易面前就是一个弱鸡,一切令世人惊叹的智谋都胎死腹中。 关键是连易的武功还是自己指导的!而且他的禁制设在连易的之外,就算解开,也逃不出连易的手掌心! 想到这一点的连爵不由欲哭无泪,恨不得穿越到几分钟前灭了那个引狼入室的自己。 连易自然是不愿他逃走的,也不想被别人打扰,连爵之前的所作所为很好地满足了他的目的。他已经体会到了一次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如今失而复得,他一定要好好抓住对方,不能让自己再一次痛彻心扉。 “长绝,”他抱着他,按回他的推拒,“我喜欢你……” “你疯了吗!”又被连易强吻一次后,连爵终于趁他不注意推开了他。连易太了解他,他也知道再隐瞒身份已是无济于事,却不想因为这点儿女情长的小事平白损失一员得力干将,故而只是冷冷道,“放我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长绝?”连易嗓音沙哑,“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他仿佛已经知道了那个不怎么美好的答案,眼中悲伤泫然欲滴。 “长绝……你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没有。”连爵不客气道。 仿佛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似的,连爵率先开口,“身份的事情是我早有的计划,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若是不想我厌恶你、还想留在这里,就知道该做什么。” 连易看着他,眼中的疯狂一闪而逝。 “我知道。”他慢慢地说,“可是我宁愿你厌恶我、宁愿你恨我,总比你不喜欢我来得强。” 连爵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连易说:“长绝,你要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你要记住我。” 连爵飞速后退,却被连易眼疾手快地拽回了怀中。 “记住我的脸、我的名字!”连易喝道,“记住,我是连易!” 眼看连易就要来真的了,连爵惊叫道:“你疯了吗!” “是的,我是疯了。”连易说,“我是疯了,才会喜欢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那么多年!” 连爵头皮一阵发麻,很久之前就失去了信任的他是不能理解这种被人们称之为爱的感情的。纵使他利用一个“爱”字设计除去了多少与易水堂作对的英雄豪杰,也深知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因此从来都是避而远之。 -- 第14页 他以为自己足够清心寡欲,却没想到会在身侧最近的人身上遭了秧! 想起为情所困最后葬身火海的生母,连爵并不觉得父亲做错了什么,只是她太蠢,太过轻易地相信了父亲的话,咎由自取。连爵是绝不会重蹈她的覆辙的,但眼下已经不由他想太多! 连易已经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指着那精壮胸膛上的一条条伤疤给他看:“长绝,这里所有的伤都是为你而留,这颗心也是为你而跳,连易这个人也是为你而活!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呢?人生苦短,我们想要及时行乐,就这么难吗?” “我不是你的乐子,连易,想行乐找别人去,我替你找都行。”连爵冷冷道,“从今天开始,取消你在易水堂的一切权利,你已经不是易水堂的大当家了!” “不是便不是罢。”连易又进了一步,“我有你,便足够了。”他伸出双手摸上连爵的脸和腰,“长绝,你这具身体的皮肤真好……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假死,不过那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就够了……” 连易已经在幻想对方双腿缠到自己身上的感觉,连爵却只觉得一阵恶寒。咬咬牙,连爵眼中光芒大盛,紧接着,一道金光破体而出,不仅震晕了试图轻薄他的连易,更直接把内外六层禁制打得灰飞烟灭! 连易已经被震得昏迷倒地,无知无觉地躺在一旁。连爵大口喘气,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他的神魂刚和这具新的来的身体适应不久,还未完全契合,本不该如此多地动用神魂的力量,可是事情发展却不是他能控制的……连易若没有如此冒失地向他表明心迹,他自然会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毕竟易水堂的发展和他的雄心壮志比起这些来都重要太多了。 连爵一般是不喜欢使用神魂之力的,因为这样容易暴露他神族后裔的身份。在这个神族已经灭绝的公认事实面前,可以想象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会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比如那一直想利用神魂复活爱人的丧心病狂的沈畅——无论是给无极阁还是易水堂。 无极阁倒也罢了,若是想抓他的人都直奔易水堂而来,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此时已经入夜,周围侍候的人也早早被遣走。连爵扶着墙站起来,心知自己若是继续留在易水堂,肯定会继续面对连易的纠缠。而他现在“病体未愈”,不仅不能在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两次神魂之力,就连收服那些帮众、处置连易、攻打暮云楼等等,都是有心无力。 连爵咬牙,不得不放弃了暂时在易水堂休养生息、适时扩张的计划。他最后看了一眼连易,厌恶地把他踢到一边去,趁着夜深人静踉跄着翻身上墙,然后一头栽倒在易水堂的墙外面不省人事。 我是不想再遇到基佬了,失去意识前的连爵这样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一见。 ☆、第三章 顾仁(1) 1 “师父……我们就这样把师弟放到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残缺不全的记忆中,面容稚嫩的少年这样问道。 那被他称作师父的男子看起来年级并不大,俊秀中带着一分沉郁与悲哀,“那是他母亲的家,他母亲的家人会好好照顾他的。”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师弟是他们家女儿的孩子呢?我听说……” “我在他的衣服里放了他母亲留下的玉佩。”师父道,“他们会核实他的身份,会把他照顾得很好……我本来想让你带着他的,你又不愿意。” “是国师说我没那个命,”少年嘟嘴道,“什么命不命的,我才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有很多人稀罕呢……”师父的声音逐渐远去,“我只希望,他将来不后悔我为他做的这个决定……” “啊!”云河猛地从梦中惊醒。值夜的丫鬟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问道:“少爷,有事吗?” 云河烦躁地挥挥手让她退下,那丫鬟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云河坐在床上,曲起双腿,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撑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做这个奇怪的梦境了。但是,每次做这个梦,无一例外是以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结束。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也不知道梦中的少年和师父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从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号人物。 他是云天府长老云鼎的外甥,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父亲的家族因得罪了白沙苑而逐渐没落,三岁那年被人送回云天府教养。云鼎在云天府地位不低,又因为只有云河母亲云潸这一个妹妹,对他自然是疼宠非常。只不过这份好意云河只有默默接受的份儿,虽然他知道云天府的正牌继承人云帆已经跟他不对付很久了,两人也就在长辈面前维持着一丝和平。 云河是没有兴趣继承云天府的,所以他很不能理解云帆那种看谁都像竞争对手的心态。他只不过是是学习稍微努力了那么一点点、稍微不近女色了那么一点点,云帆至于每天都用那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眼神看他吗? 比起云天府,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才更令云河在意——因为那是未知的。 把他送回云天府的那个人只留下了他母亲的玉佩,后来又经过灵力测验,才能确定他确实是他母亲的孩子,可却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他父亲的信息。他的母亲本来是被许配给中界一个姓池的不大不小门派的家主,但是二人成婚没几年池家就因得罪了白沙苑而被蓄意报复,而等他被送到云天府时,池家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除了之前传回的母亲的死讯外再无消息。而云天府,自然是不会因为池家而和白沙苑翻脸的——上界这两大家族互相制衡,谁也不敢轻易和对方开战——恐怕白沙苑也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对池家下手。 -- 第15页 随着外间丫鬟的一声“姑奶奶来了”,云河的思绪蓦地被打断。他抬头,看见云舒走了进来。 “我听说你还是不大好,”云舒说,“到底怎么了?总是做噩梦,不会是被什么魇住了吧?” “没什么,习惯了,”云河看着她,脸上浮现些许笑容,“多谢姨妈关心……” “应该的,”云舒笑道,“纵使你母亲不是我的亲姐妹,你也如同我的孩子一般……” 云河看着云舒,心想自己还是比她幸运的。 云舒是云天府旁支的女儿,年轻时也因为云天府需要中界门派家族的支持而下嫁给了中界的一个宗主做宗主夫人。她和丈夫并无深情,但好歹相敬如宾。不过,由于她嫁过去多年无所出,而云天府看起来又不是很重视她的样子,她的丈夫便以宗主需要带头开枝散叶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明目张胆地纳了几房妾室回来。云舒受不得这份气,便一怒之下回娘家了。 回到云天府的云舒见到母亲去世、父亲不知所踪的云河,虽然之前她与云河的母亲关系泛泛,也不由母性大发,心疼起这个可怜的孩子来。云河看着她,想起先前的梦境,犹豫着问道:“姨妈,我……我刚才,好像梦见我的父亲了。” “你的父亲?”云舒闻言猛地抬起头来,语气中难掩惊讶,“他到底是谁?” 云河从她的话中敏锐地嗅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氛,心下暗惊。 “不是池秀腾吗?我记得舅父告诉过我,我的父亲应该是叫做这个名字的。” 云舒自觉失言,但是看着眼前疑惑的少年,心一横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不……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不是池秀腾。”她说,“因为当年你母亲出嫁的时候,已经有孕了。” “什么?!”虽然已经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云河一时间还是有些接受不能,“怎么会这样?姨妈,您……您怎么知道的?” 云舒警惕地看看周围,确定那丫鬟早就走了之后,才俯身靠近云河,低声道:“当年这件事在我们上界闺秀圈内传得似真似假,但我觉的是真的。以你舅父对你母亲的宠爱程度,再加上她只是个女子,威胁不到府主的地位,府主对于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以此来拉拢你舅父这种事乐见其成。当时我们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还是嫁去了中界,后来才慢慢地回过味来。再加上当年顾鸿来上界闹,咱们云白两家忙着对付他还来不及,府主也就没过问你母亲的事情了。后来,隐约知道这件事的我们纷纷出嫁,这个秘密就被埋没了很长一段时间……而等她嫁给池秀腾直到去世,我们都没有她的消息。” 云河惊愕地看着她,没想到多年前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云白两家入主上界没多久,顾鸿就上来闹过一回,这件事可谓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他自然也知道后来这曾把神族灭族的魔族第一人终究抵不过云白两家的联手,而云白两家也因此奠定了自己的仙首地位。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云舒忽地自嘲道,“都过去了……云河,无论你的父亲时谁,你的母亲、你的舅父还有我们都是永远爱你的。即使他还活着,有一天来找你,跟不跟他走的决定权也在你手上,我们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云河凌乱的发丝,“所以不要担心,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们云天府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谢谢姨妈……”云河哽咽道。 云河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少爷,府主急着见您呢,少主和咱们长老也在,还有少主身边那个伴当。府主叫您赶快过去……”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你慢慢说,我这就去。”云河下床穿戴整齐,皱眉问道。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云舒担忧地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恐怕不行呢,姑奶奶。”丫鬟道,“刚才,中界传来消息,说易水堂的那个萧长绝——” ☆、第三章 顾仁(2) 2 在连易让连爵清场的时候,易水堂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他们这里买情报的人不少,但像这位客人一样捂得如此严实的,水断愁还是第一次见。来易水堂的人鱼龙混杂,从上界仙首到下界魔修应有尽有,只不过上界仙首们往往都是派底下人来干这种事,自然不会担心消息走漏之后怀疑到自己头上;而那些需要掩人耳目的魔修大多修炼了幻颜之术,顶着的也往往不是自己的脸,因此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水断愁作为易水堂的三当家,几年来迎来送往也算是见过了不少人,但就连她也拿不准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来这里有何目的。于是她只是面上显现出一贯的笑容,问道:“请问客官需要点什么?” “无极阁的全部资料。”来着低声道,声音醇厚得如同放置了多年的美酒。 水断愁心下一凛,道,“请稍候。”随即她进了里间,轻声吩咐连苏,“去请示一下主人,然后把无极阁的情报带过来,速去速回。” 连苏应了一声便去找主人了,水断愁出来,看到那奇怪的客人还坐在那里。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尴尬了片刻,那客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多少钱?” “啊?”水断愁先是一愣,然后道,“十两金子。” 她不确定主人会不会同意把无极阁的情报卖出去,但她知道她不能让别人看出无极阁在易水堂被特殊对待。然而那奇怪的客人,却十分笃定他能得到他想要的似的,把随身携带的布包打开,拿出十两金子来。 -- 第16页 连苏很快带着一个小竹筒回来,路过水断愁时,低声道:“出事情了,主人不在。”他很快地走到那客人面前,说道,“易水堂的老规矩,这竹筒里有所有你要的,打开一次之后便会消失。” 来着沉默地点了点头,留下金子,拿起竹筒离开了。 他走之后,水断愁才有机会问连苏:“出了什么事情?” 连苏严肃道:“之前大当家说是要和主人谈论一些机密的事情,屏退左右,可我刚才去的时候,发现大当家昏迷倒地,主人不知所踪……” 顾仁拿着竹筒出了易水堂,准备找个客栈歇下。师弟托他做的事情,无极阁是其中关键的一环。他虽然在中界待过一段时日,但终究对无极阁不甚了解,因此决定去易水堂买无极阁的情报。只不过易水堂随着二当家萧长绝的去世和那不知名主人的回归,看起来并不太平。 刚才那两人的对话被他听了个大概,好像说什么他们的主人被劫走了之类的吧。想起自己早些年在易水堂埋下的钉子,顾仁隐匿身形绕道易水堂后院,准备看看有没有自己人留下的讯息。 他从不和这些被派到各个门派中的暮云楼弟子们见面,传递的也都是客观至极的信息,为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被人怀疑的可能性。走的路上,顾仁不小心崴了脚,心想今天估计不会太顺利——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歪到在墙边,双目紧闭。顾仁不知道这少年是何人,但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说不定与易水堂有莫大干系——尤其是他看起来好像是刚从易水堂逃出来的似的。想起近期与易水堂关系紧张的暮云楼,顾仁当机立断把他带走,心里琢磨着或许可以用他来给暮云楼换些好处。 于是看起来很值钱的连爵,就这样被顾仁带走了,以至于后来水断愁、连苏他们找了他好久愣是没有找到。 顾仁背起身形单薄的少年,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瘦。这次出来是为了完成师弟所托,不急着回去,所以路上顺便做点什么都是无伤大雅的。于是他在路边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把捡来的连爵放到床上,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便先叫了热水沐浴。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才找到易水堂的所在,又顺利地在没有被人发现身份的前提下买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还可能有了压制易水堂的筹码,泡在浴桶里的顾仁简直是身心舒畅,甚至连之前崴了一下脚这种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闭眼享受着热水的滋润,完全没有注意到连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连爵的脑袋仍然有点昏昏沉沉的,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到了一个不知道的地方,不由大吃一惊。意识到屋里还有其他人,他小心地坐起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却没想到,他看到了一个背对着他坐在浴桶里的男人! 刚经历过连易那档子事,连爵的心里很是郁卒,连带着以为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下意识地扯过旁边搭着的浴巾,尖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喊完这句话,连爵自己都不禁抖了一下,心想我怎么可能这么娘。 顾仁听见焦叫喊声从背后传来,知道连爵醒了,从浴桶中站起身转过来的同时手向旁边摸去。岂料刚才连爵情急之下抓过了他本来放在床边的浴巾,导致他抓了个空,水珠从他强劲有力的躯体上流淌下来,面对连爵时正好一丝不挂。 抓着浴巾的连爵:“……” 下一秒,他飞快地把浴巾绑在自己脑袋上,把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 看见他动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顾仁不禁失笑,温声道:“这位小……公子,你手上拿着的正是我的浴巾,可否方便还给我?” 连爵闭着眼睛,把浴巾解下来还给他,同时自觉地转过身去。看着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早就爆炸了—— 为什么是个男的身材就比我好!当初选择沈畅那小白脸的儿子的肉身就是个错误! 顾仁很快穿戴完毕,看连爵仍一副面壁思过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连爵转过身来瞪着他。若是带着冷厉面具的萧长绝来做这个动作,恐怕顾仁还会心头一凛,但因为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精致面孔,再加上一对总是水汪汪的大眼睛呢,连爵的这个表情不但没有任何一点杀伤力,反而还带了种似娇似嗔的味道来——尤其是他自己还不自知的情况下。 顾仁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一秒钟,然后问道:“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我是无意中捡到你的,看你眉头紧锁,便擅自带你回来歇息,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在不用面对连易的情况下被一个正常人所救,连爵高兴还来不及。确定了对面这人对自己没有那种变态的非分之想后,连爵脸上带了点笑,说道:“我叫连爵,多谢公子相救。” 顾仁爽朗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齿。不知连公子贵府何处,左右顾某无事,不如先送公子回去?” 连爵自然知道对面这人是顾仁,只不过之前他没穿好衣服,一时间没认出他那张人模狗样的脸来。打定主意,连爵惭愧道:“原来公子姓顾吗?真不好意思,我一醒来,就不记得除自己名字之外的事情了……” -- 第17页 看着连爵那张演技拙劣、毫无诚意却偏偏惹人怜爱的脸,顾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捡了个麻烦回来。他刚开口准备说些什么,连爵却抢在他前面说道:“顾公子,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你能可怜可怜我,带着我一起吗?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的,我只想活下去。” 顾仁语塞,看着连爵强行挤出两滴眼泪,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想,你先休息吧。” 连爵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顾公子,我知道,你肯把我带回来,就一定是个好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说不定还就是我的家人嫌我没用,把我扔出来的。你捡回了我,就该对我负责,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带着你!我带着你,不赶你走,行了吧!”顾仁忍无可忍地打断连爵刻意的嗲声,崩溃道。 “顾公子果然是个好人呢。”阴谋得逞的连爵瞬间收了声线,笑眯眯道。 ☆、第三章 顾仁(3) 3 “你可会什么法术?”第二天早上,二人梳洗完毕,顾仁问道。 “我什么都忘了呀。”连爵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顾仁:“……” 他拿面前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偏生还不好赶他走,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跟着我,我护着你就是了。” 猛然间,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 仿佛他好像也跟一个人说过这句话,那人笑着看着他,却依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纵使没有人或鬼把那人的死归咎于他,他心里还是十分自责。那是他年少气盛时犯的错误,而除了他之外的一干相关人等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惩罚,只剩下他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顾仁烦躁地捋了捋头发,不小心把青丝拽下来两三根。连爵站在他的身侧,冷眼旁观他那一瞬间的失态。 他明显是想起了曾经承诺过要护着的某个人,可惜却没能做到,所以在说同样的话时无意识地想起了之前的事,连爵毫无感情地想道。他蛮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一看就很强的暮云楼少主,暗想到底是谁能请得动他来保护,又是谁能在他的保护下成功杀死了他的保护对象。 ……连连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好像对顾仁过分关注了。不过就算注意到,他也会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太无聊,以及想利用顾仁的势力来对付连易。 于是互为死对头且互相想利用对方的两人互道早安后,顾仁说道:“我准备离开这里继续赶路了,连公子一起?” “好啊。”连爵说。 二人收拾好东西,并肩下了楼,趁顾仁去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连爵悄悄召回了以太剑藏好——若是被顾仁看见了,便无法解释他“失忆”的问题。 果然一个谎言要靠无数个谎言去圆,连爵忧愁地想道。想当年他做事极有规划,什么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经过事先的深思熟虑的,而这几天的突发事件显然与他一贯的作风不符。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顾仁不会像连易一样轻易看出自己的身份。 顾仁交完钱后回到连爵这里,准备带着他一起离开。就在二人即将迈出客栈大门时,一堵无形的墙凭空出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顾仁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只得又回到大堂,只见从楼上下来了一个衣着不凡的少女,娇喝道:“谁都不准走!” 她一施法不准大家离开,人群便开始议论纷纷。有的人看她神色骄矜、衣着亮丽,以为她是某个大家族的小姐,不欲与她起冲突;而有的人却并不买账,叫道:“你谁啊!凭什么不准我们走?” 那少女没有回答,倒是她身后一个面容姣好的青年代她说道:“我家小姐是韦家家主之女。” “原来是韦家的丫头!”有人道,“韦家靠着卖屁股攀上了云天府,连带着丫头们也不知天高地厚了。” 韦桃闻言,脸色瞬间因为生气变红:“你!”说着,她从背后抽出一根紫色的鞭子来,直直地抽向刚才说话那人! 众人没想到她是个说动手就动手的火爆性子,一时间惊呼四起。就在那鞭子即将抽到躲闪不及的出言不逊之人时,韦桃的手腕突然被一个人握住,硬生生地卸掉了这一鞭的气力。 “谁?”韦桃转头气冲冲地看着那坏她好事的人,怒道:“你多管什么闲事?” 顾仁松开她的手,冷冷道:“韦姑娘,我们着急赶路,你却拦住所有要出去的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韦桃看顾仁那张阳刚坚毅的面孔还是挺顺眼的,甚至有把他收作面首的冲动,但她也不喜欢别人忤逆自己,不满地收起了鞭子,说道:“你们当然不能走!所有人都不能走。昨天晚上,我的仆从死在了客栈里。杀他的凶手还没有离开,找到凶手后,你们才能走!” “你的仆从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连爵嘲笑道,“再说了,真的只是仆从吗?在床上服侍你的仆从?” “这位公子,你在说别人之前,为什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呢?”韦桃身后的那青年反唇相讥道。 韦桃好男色是人尽皆知的,超出适婚年龄好几岁却没有嫁人,而是在后院养了一群男宠——萧长绝在翻阅易水堂搜集到的情报时还特意注意了一下这个标新立异的女子,不由一哂。 -- 第18页 在他看来,这丫头只不过是有一个她喜欢却不喜欢她的人,故意做出这种样子来气那人吧。 韦桃一向不喜欢比自己长得好看的人,尤其对方还是个男人,是个很不尊重她的男人。她本能地又想举起鞭子给连爵一点教训,但很快意识到顾仁还在旁边看着她,恨恨地放下了举到一半的手,道:“不管他是谁,他都是我们韦家的人。他死在这里,你们就得给韦家一个交代!”她环顾四周,威胁道,“不然,云天府就会派人来收拾你们!” 这次出来,韦桃带了三个面首随行,分别是肖似顾仁的武初禾、肖似萧长绝的尚筝筝和肖似沈鸾的赵香栌。昨夜死的那个便是武初禾,因此她今日一看到顾仁就有把他收进后院,补齐那一院子“青年才俊”的缺的想法;刚才站在她身后代她发言的便是赵香栌,尚筝筝近几日偶感风寒,还在屋子里歇息,恐怕不知道武初禾已经死了的事情。 “韦姑娘,你留下我等,准备如何找出凶手?”顾仁问道,“再说我等与贵府仆从无冤无仇,只不过是恰巧同住一个客栈的缘分罢了,根本没有理由去害贵府仆从。” “是啊是啊!”人群中有人应和道,“咱们跟这件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姑奶奶,你放了小的们吧!” 双方争执间,掌柜临时找来的仵作已经给武初禾验了尸,汇报道:“韦姑娘,已经查明这位公子是中合欢香,没有及时纾解而死。” 此言一出,客栈中又是一片哗然。有人笑道:“感情是咱们的韦大小姐想和她的男宠春风一度,给人下了药又临阵脱逃,才造成这种情况的啊!散了散了,多老套的故事。” 韦桃闻言愈加愤怒,一鞭子抽到地上,破空之声响起,怒道:“我看还有谁敢嚼舌根!”然后,指着那陪仵作来的衙役道:“你,去给我把所有人的房间都搜一遍,看看谁剩下了合欢香!” 眼看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连爵抢先说道:“韦姑娘,要不就从你的仆从们的房间开始搜起?说不定会搜到什么,也就不用让大伙儿陪你闹这么一通了。” 众人都称此言有理,顾仁不由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韦桃虽然讨厌连爵,但不得不承认这也许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便吩咐衙役先去搜武初禾、赵香栌、尚筝筝这三人的房间。 不多时,那衙役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包药材。韦桃看着那个纸包,脸上很不好看。她让他按连爵的要求去查,本想走个过场安抚一下众人的,却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什么。 偏偏连爵还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说:“看吧,我就知道肯定有猫腻。” 韦桃没有理他,挥手让衙役把纸包交给仵作。仵作查验之后,,情不自禁道:“怎么会这样?” ☆、第三章 顾仁(4) 4 “怎样?”以为事情有了转机,韦桃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包药确实毒性极强,可与那位公子身上中的药明显不同,而且没有助兴的作用。”仵作肯定地说。 没想到案情又有了新的变化,众人不禁哗然。韦桃看看那药,又看看站在一旁的赵香栌,对衙役道:“去把尚筝筝也给我叫下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 尚筝筝就是韦桃的另一个男宠,近几日因为生病而一直在客栈中休养,韦桃等人也是因为他的病才耽搁了行程。显然韦桃已经认出了那包药,并且肯定杀死武初禾的凶手是她的随行者了。 只不过在凶手如此明显的情况下,她还能想起另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嫌疑的人,这点令顾仁有点意外。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很快那弱柳扶风的尚筝筝裹着一团大棉袄在衙役的搀扶下慢慢地挪了过来,作势要给韦桃行礼。他咳嗽了两声,刚要弯下腰,赵香炉却先一步扶住了他,笑道:“尚公子近来病体未愈,还是好好歇息为妙啊!”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作态能在韦桃面前博得一个友爱他人的好名声,韦桃却没有看他,而是紧紧盯着尚筝筝。赵香炉稍觉尴尬,悻悻地站回韦桃身后。 尚筝筝仿佛没看到赵香栌似的,径自把礼行了个全套,之后才颤颤巍巍地站好,低声询问道:“大小姐,您唤筝筝过来,不知有何事?” 韦桃不客气道:“你站这就行了!”又问衙役:“你去他屋子的时候,他还在睡觉?” “是的,我找掌柜借了钥匙才开的门,他一直没醒。”衙役答道。 “很好。”韦桃说,“那么你可以说说,这包药到底是从谁的房间里找出来的了吧?” 眼看故事就要进行到高潮阶段,围观者们不由屏息凝神,客栈中落针可闻。衙役得了韦桃的示意,高声道:“回韦姑娘,是从这位赵公子的房中搜出来的!” 韦桃闻言,一双利剑般的双目直射赵香栌。 赵香栌猛然间被指认,姣好的面容已经滴下虚汗,辩解道:“你说这药是从我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它就一定是我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与武公子并无仇怨,为何要杀他?再说了,仵作也验明他是中了合欢香爆体而亡,与这毒药没有任何关系!” “我昨晚看见你进武公子的房间了。”一旁的尚筝筝突然说。 “这包药是我给初禾让他保管的。”尚筝筝话音刚落,韦桃也紧接着开口。 -- 第19页 又被两个人怀疑,尤其是被韦桃怀疑,赵香栌脑门上的冷汗已经成滴下落。他刚想再说些什么,韦桃却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施展法术封了他的口,对一旁的侍卫道:“把他绑起来,找两个人看着他,回去后再行处置!”然后又看向尚筝筝,漠然道:“尚公子受惊了,还是先回去歇息会吧。” “大小姐,筝筝无事的。”尚筝筝虚弱地说着,又咳嗽来了两声。 韦桃解了客栈门口的禁制,围观之人也三三两两地散了。连爵看向顾仁,本以为他也会毫不留情地继续赶路,却不料顾仁主动走到韦桃旁边,道:“韦姑娘,我是暮云楼顾仁,受人所托查一件事情,想见令堂一面,不知韦姑娘可否引荐?” “暮云楼顾仁!”有人惊呼道。 韦桃看起来也意外了下,她本以为这人只是长得像顾仁,没想到对方却是本座。思及此处,韦桃脸上挂了点笑容:“顾少主既想拜访,我韦家自然是荣幸之至。只不过——”她指了指正被人扶着的艰难上楼的尚筝筝,道,“我这个仆从身体实在是不好,不如——” “时间紧急,还请韦姑娘尽快吧。”顾仁道。 韦桃掂量掂量尚筝筝的美色和暮云楼的势力,果断地选择了后者,道,“那是当然,还请顾少主稍待,我们马上就出发。”然后又朝尚筝筝高声道:“尚公子,请你快一点,我们一会儿就要走了。” 尚筝筝回头,极力抬高声音,回答:“筝筝这就去收拾,很快就好。” 连爵看着他一步一喘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顾仁道:“我才想起来我有个东西落在了房间里,你钥匙还没还吧?”说完便眼疾手快地从顾仁手中拿出钥匙,一边飞速上楼,一边叫到:“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顾仁看着少年瞬间消失的背影,不由苦笑不得。他知道少年想去确认什么;他的掌心还残存着少年指尖留下的冰凉温度和滑腻感觉,一时间似乎有一种绮念在心中升起——一定是很久没有碰女人的缘故,所以看只狗都眉清目秀——顾仁自动忽略了他把连爵跟狗相提并论的事实,这样想道。 连爵没心情关心顾仁的想法,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并未如他所说的那样直接闯入昨晚他们休息的房间拿东西,而是仔细观察起二楼这一排的房间来。韦家的人们正在收拾东西,连爵自然很轻松了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不多时两队人马纷纷收拾完毕,交还钥匙付过房钱之后便一起上路了。韦桃一人一辆马车,尚筝筝由于身子弱吹不得风也坐了一辆马车,剩下的人骑马,武初禾的尸体被装在临时找来的棺材里,一起被拉走了。 顾仁此行只带了一匹马,韦家也没有多余的马分给连爵,于是连爵便和顾仁骑一匹马,落在最后。连爵坐在顾仁的后面,双手环住他的腰,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顾公子,那赵香栌……” “是的,恐怕他的目标本来是我们。”感受到耳旁呼出来的热气,顾仁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同样低声回答。 就像连爵和顾仁所想的那样,赵香栌真正想害的不是武初禾,而是他们二人。但由于武初禾的房间就在他们对面,且两个房间都在走廊尽头,所以很容易混淆。 “恐怕他以为我们是那种关系是因为他误以为自己把合欢香成功投入了我们的房间,结果没有找对,才让那位武公子横死。”连爵分析道,“而韦桃那么轻易地相信他就是杀人凶手,恐怕也另有内情。” “先不管韦家那些人了,这赵香栌只不过是韦桃的一个男宠,能受谁指使要对我们下手?”顾仁百思不得其解,道,“若是寻仇,只管杀了我们便是,无论那毒药是不是他的,他总有机会下手,可为什么要投合欢香?我们两个……那什么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连爵一惊,差点以为赵香栌是连易派来跟踪他,想伺机对他下手,结果被顾仁捡漏了。 他连忙赶跑脑子里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岔开话题道:“话说,顾公子,你去韦家做什么?” 顾仁想连爵终归是易水堂的人,早晚会知道他从易水堂出买了无极阁的情报,而能够把无极阁和韦家连接起来的只有韦夫人和萧敛平、萧敛安兄妹,于是决定和盘托出:“我受人所托,查无极阁萧敛平的死因,韦家是他的外祖家,我自然要走一遭。” 至于为什么不先去无极阁而是韦家,顾仁却不打算说出来了。 “萧敛平的死因?”连爵听闻此言,心神剧震,道,“难道他不是为了救他妹妹而被白沙苑沈鸾误杀的吗?难道……” “托我那人怀疑,他的死不是巧合,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顾仁一字一顿地说,趁着连爵分神的一瞬间,问道:“所以,连公子,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吗?” ☆、第三章 顾仁(5) 5 连爵很快回过神来。 面对顾仁的质问,他似笑非笑道:“怎么,顾公子到底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吗?”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跟我同行,又有什么目的。”顾仁道,“我的身份和任务你都知道了,那么为了公平起见,你的是不是也该告诉我?” “即使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你是真的只想知道而已吗?”连爵问道。 “自然,我还不需要利用别人才能活下去。”顾仁傲然道。 -- 第20页 连爵啧啧两声,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事实上他不相信任何人的空口无凭,道,“告诉你也没关系,不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知道萧长绝总是自称‘连家的仆人’吧?我就是他的主人,易水堂是我建立的。只不过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他没有说下去,但顾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顾仁不由同情起眼前的少年来,说道,“那并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你,嗯,做旅伴挺好的,要不你先跟着我?等我忙完这件事情,再……” “你会护着我吗?”连爵怀疑地看着他。 “……会,”慎重考虑了一会儿之后,顾仁严肃地说,“我会——等我忙完这件事情,就送你回易水堂,支持你当好堂主——同时,我的要求是易水堂和暮云楼三年之内不得开战。” 他本来不想这么说的,但是他感觉到少年的多疑,非亲非故,即使只是想在少年身上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顾仁还是选择了一个稳妥的理由。果然连爵接受了它,干脆地说:“成交。” 和顾仁达成协议之后,连爵再次陷入了沉思。虽然不知道托顾仁调查他前世死因的人究竟是谁,但这件事很令他在意。他想起国师说他活不过二十七的预言,难道说他本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而有人为了使国师的预言成真而暗中下手在他二十七岁那年杀死他吗?即使自己已经在这既定的命运交叉点之前做好了准备,可依然输给了国师——以及那个一定要让国师的预言成真的人——了吗? 所以国师到底有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还是说她只是随便说几句话,然后自然有人负责把她的话变成真相,从而坐实她的预言,营造出“国师无所不知”的假象?连爵沉思着,照这样说来,他还有没有机会实现他的野心?国师已经明确告诉了他不能,但如果这件事也是需要国师出手干预才不能的,但国师已经死了很久了,又会是谁来代替国师完成这项阻止他的任务了呢?况且除了连易,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萧长绝;除了萧长绝,没有人知道他是萧敛平——那么这个人该如何下手,以保全国师预言的真实性呢? 暮色降临,离韦家还有一日的路程,众人便在路边的客栈歇下。入夜,连爵见同房间的顾仁已经睡熟,悄悄出了门,来到后院的一个偏僻角落。不多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属下拜见主人。” 连爵一手按在以太剑柄上,缓缓转身,果然看见尚筝筝单膝跪地,再无白日里弱不禁风的姿态。连爵亲自扶他起身,道:“想必你已经认出了以太剑,也知道咱们易水堂的规矩,才来找我的。” 尚筝筝道:“正是。属下一路跟随主人来到此处,冒犯之处,还请主人见谅。”他只认识那把象征着绝对权利的以太剑,并不认识连爵或了解易水堂近期发生的事情,但他选择相信萧长绝,而目前的事态发展无疑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很好,”连爵满意道,“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韦桃得到消息,她此次随行之人中有上界的奸细,”尚筝筝声音很低,语速很快,“她的怀疑对象是赵香栌。昨晚,赵香栌确实把合欢香投到了主人的房外,我便把它取来放到了武初禾的房间里。那包药材确实是赵香栌的,不过不只有见血封喉的毒药,也混进了一些合欢香在里面。” “那包药放在哪里了?”连爵问道,“还有,你为什么要杀武初禾?” “那包药被韦桃放在了赵香栌身上,”尚筝筝道,“我之前在武初禾房中找到了他和上界云天府的来往书信,信中要求他尽早杀死顾仁。” “顾仁?”连爵眉峰一挑,“云天府跟顾仁又有什么仇怨?” “属下不知。”尚筝筝道,“昨日属下看见主人和顾仁同行,担心武初禾在杀顾仁的同时伤及主人,所以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很好。”连爵道,“那赵香栌呢?为什么韦桃会怀疑他?” “赵香栌是无极阁送给韦桃的,”尚筝筝冷不丁说出了一个连爵很久没有想起的名字,“无极阁自从得罪白沙苑之后,和云天府关系很是紧密。虽然韦家有子在云天府,但他们也怕无极阁夺走云天府对他们的‘偏爱’,所以看无极阁很不顺眼,再加上赵香栌之前不小心冲撞了杜青山,这让韦桃很不高兴——她可能只是想找个由头把赵香栌交给杜青山发落,讨他的欢心吧。” “没想到无极阁居然也掺了一脚,”连爵自言自语道,想起了之前破庙里无极阁的那三人,又饶有兴味地问尚筝筝,“这杜青山,就是韦家家主韦英的现任丈夫?” “正是。”尚筝筝答道,“他在未央十一年入赘韦家,曾用名杜子腾,之前一直在暮云楼下属的一份产业处做账房。” “所以说杜青山是暮云楼的人?”连爵问。 “暂无定论,不过有很大可能。”尚筝筝道。 连爵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稍候再议。顾仁对我并无太大恶意,暂时可以认为他是安全的。但是暮云楼和易水堂之间的利益冲突不可避免,因此他这个人也不能尽信。” 他看向尚筝筝:“你做得很好。到韦家之后,如果我没有给你暗号,不要轻易出来跟我联系。” “属下正是这样想的,因此今夜冒昧前来。”尚筝筝道。 -- 第21页 “退下吧,继续搜集消息——尤其要关注无极阁的,还有上界最近也不太安分,提早准备总没有错处。” “是。”尚筝筝答道,随即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中。连爵依然握着他的以太剑剑柄,仿佛对这个属下的信任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一见。 ☆、第四章 韦英(1) 1 失意者孤独地彷徨在萧瑟的大街上。 他原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有足够他当富贵闲人到死的家族产业,一个可爱的孩子,和一个即将生第二个孩子的温柔美丽的妻子。然而这一切,都在两年前的一天消失殆尽了。 直到两年前他才知道原来家族产业只剩下了个空壳,族里的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他的妻子在嫁给他的时候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他还可笑地疼爱了那个孩子那么多年,并让他跟着自己姓;家族被上界打压的时候,他的妻子为了保住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孽种失去了生命,却又被“及时”出现的妻子的情人强行带走,而“他的”第一个孩子后来也不知所踪…… 于是在一夜之间,失意者家破人亡,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不再用父母给他的饱含期望的名字,而是选择了“失意者”这样一个颓废落魄的代号,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失败。 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他找不到生的意义,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想报复那些夺走他一切的人,可又深知自己的懦弱与无能为力。 苍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 失意者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了。他跌跌撞撞地漂泊着,纠结了很长时间未来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 他的步伐漫无目的,周围的人看他一副不正常的样子,也都避之不及,唯恐冲撞了这看起来心情不好的修仙者。失意者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有人三三两两地议论道; “哎,你听说了吗?有人看到了顾鸿!” “顾鸿?那个十几年前被神族打入下界,后来灭了神族的顾鸿?” “没错,就是他!其实几年前云白两家刚入主上界不久的时候,顾鸿也上去挑衅过,又被扔下去了一会。没想到,他居然又活着出现了!”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吧?说不定下界的妖族都认识他了。不过,他也真是命大,就算被扔到下界,也能化险为夷!” “听说他还跟幽冥殿的那位交好,是不是真的啊?” 说这句话的人立刻被捂住了嘴巴,同伴小声道:“这种话可不要乱说!国师大人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 失意者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一片灰蒙蒙的前路中似乎出现了一点光亮。 去下界吧,他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即使得不到国师的帮助,能在下界死去也挺好的;如果他侥幸活了下来,那么他一定要变得更强,让之前那些欺侮他的人都得到教训! 怀着这样一种想法,失意者找到了他所知道的离他最近的一个通往下界的通道,顺利进入了下界。但由于这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一到下界,失意者就疲惫得倒头就睡。 等他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失意者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他坐起身来,抬眼环顾四周,刚想发问,一个笑容腼腆的少年就端着吃食走了进来,见他起身,道:“你醒了。” 失意者拘谨地看着他,道:“多谢公子相救……” 少年稍显羞涩地摆了摆手,脸颊上迅速出现两团红晕,摆手道:“没、没什么……我去山上采药,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了你,就、就擅自把你带回来了,不、不用客气。” 失意者很久没有见过心底如此善良纯真的人了,刚才那点尴尬与试探也消弭与无形,不禁笑道:“你不用紧张,谢谢你救了我。这里就是下界吗?” “是、是的。” “这里是你家?你平常就以采药为生?”失意者好奇地问道。 “没错。”少年答道,“我从山上采药回来,定期卖给那些肥胖的大妖,他们会给我吃的和银钱作为交换。” “为什么卖给肥胖的大妖,而不是瘦的呢?” “因为肥胖的大妖懒得动呀。”少年说,“肥胖的大妖手下的小妖也都贪吃,他们不放心让小妖去买东西,因为无论是买什么回来最后都会没有的——所以他们让我们这种低阶魔修给他们跑腿,因为我们不吃他们喜欢的草。” 少年看失意者并无恶意,话匣子也不由打开了:“这位公子,你是从中界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失意者饶有兴味地问。 “因为从上界来的从来不会到这附近来,”少年答道,“弑神者来过下界很多次,但他是从上界来的,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见到过他。” 少年说起这位弑神者时,不由心驰神往。 “弑神者是谁,你的偶像吗?”失意者问道。 “弑神者顾鸿,他是我的偶像。”少年答道,“为了模仿他,我也给自己起了一个代号,叫做‘乐世者’……这位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失意者’。”失意者说,“你为什么要叫‘乐世者’?跟‘弑神者’一点都不像啊。” “我只崇拜他的力量,”乐世者道,“但我并不赞同他为了一己私利将神族灭族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带着那位公主私奔,顶多杀了把他扔到下界的女帝,为什么要让神族那么多人给他陪葬?” -- 第22页 乐世者看着失意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看到世上有无辜的生灵涂炭,但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这些,那么我就尽自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多采一些药,多救一些人,让我认识的人都活得长一些,乐天知命,安于现世,就足够了,所以我是‘乐世者’。” “你的想法很好。”失意者说,“可是,有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有的时候,别人犯下的错误,却需要不相干的人去承担这后果。” “这种事情,能少一件便少一件,不好吗?”乐世者反驳道,“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因为反正自己会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别人也会承担自己的过错,所以做什么坏事都无所谓了,那这个世道就彻底乱了。” 失意者闻言,哑然失笑:“没想到下界居然有像你这样的人。” 乐世者看着他,突然福至心灵,道:“失意者,你不会是在中界有什么想杀却杀不了的人,所以跑下界来寻死吧?” 失意者讶于他的敏锐,苦笑道:“我确实想杀他,可是我连他叫什么名字、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甚至不一定能够打败他。” 他说:“我妻子的心已经输给了他,我不能够再输给他了。” “你想回去报仇吗?”乐世者问道,“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了,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我?”失意者问。 “我是魔修,我们魔修懂得很多你们正经修士不会的东西的。”乐世者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乐世者给失意者出的主意不好不坏,而且很符合他不祸及他人的风格。乐世者说,前些天他救下了一个误入下界奄奄一息的男子,他最后没能把他救回来,只好埋在了院外的树下。那个男子受家族荫庇,正准备去暮云楼当账房,如果失意者愿意,乐世者可以给他施展幻颜术,顶替这个男子的身份回到中界,借助暮云楼的实力查清他仇人的底细,暗中谋划,慢慢报仇。 乐世者给失意者规划好了未来,失意者听完他的计划,也觉得死并不是一件对他而言紧急且重要的事情了。他身体健全,灵力充沛,凭什么打不过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况且这个男人亲族死尽,暮云楼的人也还没有接触过他,自然是顶替的好选择。 “谢谢你,”乐世者帮失意者施展完幻颜术之后,失意者向他真诚道谢,“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如果将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一定记得来找我;如果有机会,我也会下来看看你的。” 乐世者把他送到了从下界通往中界的通道处,并给了他一些自己攒下来的银钱做路费,衷心祝愿他能够大仇得报,开启新的人生。 然而此时分别的两个人,并不知道等他们再次重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境地。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乐世者已经变成了厌世者;而失意者却继续使用着,那个葬身下界的男人的姓名…… ☆、第四章 韦英(2) 2 入夜,一行人顺利抵达韦家。韦桃率先下马,吩咐侍卫把赵香栌押去地牢,看着尚筝筝的身影消失在后院之后,对连爵和顾仁道:“顾公子,请跟我来。” 韦家家主韦英早就得到女儿带了客人回来的消息,此时正坐在韦家的正厅里摆好席面招待他们。她是无极阁萧霰妻子韦夫人的妹妹,年纪已经不轻了,但还有些徐娘半老的风韵,雍容地坐在上首的韦英慈爱地看着走进来的三人,热情地叫连爵和顾仁入座。然而大家都知道韦英不可能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热忱,毕竟能够在当年让她的父母选择把她姐姐嫁去无极阁、留下她继承韦家,她也必然是有一定手腕的。 连爵之前跟他这位名义上的姨母并不熟悉。当年萧霰喜欢他的生母顾影,但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娶了韦家的长女韦慈。即使如此,成婚后的萧霰也悄悄把顾影养在外面。后来韦慈和顾影几乎同时怀孕,韦慈的孩子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于是萧霰就把顾影的孩子抱来,当做韦慈的孩子抚养,这个孩子就是萧敛平。 韦慈作为一个母亲,虽然萧霰没有告诉她真相,但还是能够感觉到萧敛平不是她的孩子。但她为了能够挽回丈夫的心并在无极阁站稳脚跟以帮助娘家、膈应妹妹,忍气吞声地选择了接受。不过后来萧敛平被国师的人带走,等他回来的时候,韦慈已经去世了。 韦慈和韦英关系并不好,即使后来萧敛平还有韦慈的亲女萧敛安随父亲到韦家拜访过几次,韦英也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韦英的丈夫是个长得很好看的普通人,韦英看上他也是因为他那张脸,韦桃的妍丽容貌多半也得于此;但萧敛平也没见过这位姨父几回,只是听说他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而韦英在几年前再次招赘,她的现任丈夫正是暮云楼前账房杜青山。 闲话少提,只见三人应韦英之邀入座,韦桃率先向母亲讲起一路上的见闻。末了,她道: “武初禾死在了客栈里,已查明是赵香栌所害。我命人把赵香栌押到地牢里,等候杜……先生发落。” “叫杜叔叔,别这样没大没小的,”韦英看着女儿,慈爱地笑道,“此时干系重大,还是我亲自过问比较好,就不用劳烦你杜叔叔了。”她转头看向连爵和顾仁,“还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公子?” -- 第23页 韦桃心中暗恨,面上却丝毫不显,道:“这位是暮云楼少主顾仁,这位……” “他是我的同伴,叫做连爵。”顾仁道。 “顾公子,连公子。”韦英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早听说顾公子少年豪杰,与易水堂的长绝公子齐名,如今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不知顾公子来我韦家,不是有何要事呢?” “多谢家主款待。”顾仁沉声道,“顾某并非有意叨扰,只因受人所托,来问一下家主有关已逝的无极阁萧敛平的相关事宜。” “萧敛平?”韦英没想到顾仁所为这事,道,“我对我那外甥了解不多,不过也需要人整理出资料来。”她看向顾仁,笑道,“顾公子若是不着急,不如在我韦家逗留一段时间,等我派人准备好公子所需,再离开不迟?” 韦桃闻言愤恨地瞪了她母亲一眼,又转头不甘地望向顾仁,似乎希望他赶紧拒绝似的。韦英则轻飘飘地瞟了韦桃一眼,似乎在说:“就凭你还跟我斗?” 顾仁看这母女俩眉来眼去的,虽然摸不清状况,但还是习惯性地沉吟了一下。就在这时,正厅的门被从外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个让人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他身上既有少年的朝气蓬勃,又有中年的沧桑落魄;他眉目深邃,身材高大,走进来的脚步却意外地轻,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他的相貌并不出挑,但周身的气质仿佛凝聚成实体留在了他的面庞上,平白给他增加了一股迷人的魅力。 仿佛这个人的每次出场都会让别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似的,韦桃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叫道:“杜青山!” 原来他就是杜青山,怪不得能被向来眼光刁钻的韦英选为继任丈夫,连爵这样想道。一旁的顾仁则紧紧盯着这个叫做杜青山的男人,甚至连旁人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杜青山看着韦桃,脸上浮起淡淡笑意,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无事,你来了就好。”韦英站起身来,亲自扶着杜青山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亲昵地对连爵和顾仁介绍道:“两位公子,这位就是我的丈夫。”随即又转向韦桃,似娇似嗔地说了一句:“见到继父不得无礼。” 连爵讶于这女子前一秒还在勾引顾仁,后一秒又变成温柔忠贞的好妻子,不由啧啧称奇。韦桃见母亲如此做派更是气愤不已,猛地站起来,道:“我吃饱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厅。 韦英却不以为忤,笑着对杜青山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作为长辈,还是让着她点吧……子腾?” 顾仁正死死盯着杜青山,连爵还沉浸于他的姨母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的思绪当中,于是只有韦英看见,杜青山在见到连爵的第一眼,就一直看着他,很久之后才把目光挪开。 这顿接风宴由于杜青山的出现,宾主双方不欢而散。韦家有足够的客房,给连爵和顾仁各安排了一间屋子,半夜连爵睡不着觉,便跑去了顾仁房里。 顾仁自然也是睡不着觉的。他坐在床上沉思着,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你干嘛呢。”连爵看顾仁半天都不动一下,不禁戳了戳他的,问道。 一路下来他已经基本摸清了顾仁的性格,知道这点小事不会令他动怒;而顾仁怜惜他被属下背叛,对他多有忍让,连爵因此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 顾仁皱眉,轻轻拍掉他的手,道:“没什么。” “没什么?”连爵嗤道,“没什么你做出这么一份苦大仇深的样子来干什么?你真该照照镜子,你现在简直跟别人欠了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是不是萧敛平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连爵见顾仁不答,又问道,“或者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知道……”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顾仁眼睛却突然亮了:“这可是个好主意。” 连爵看他来了兴致,不由又有些后悔,但话是他先说出来的,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就说说呗?” 顾仁正欲开口,窗外忽然有风声吹过,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嘈杂叫喊。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惊疑不定,顾仁强按下自己被玄机和尚附身了似的想讲故事的欲望,对连爵道:“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出去看看?” 连爵正有此意,同时庆幸自己没有真正听顾仁讲故事,因为他直觉顾仁讲故事会很烂,于是便跟在他后面出了房门。两人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了路过的韦桃,对方看他们居然从一个房间出来,不由惊叫道:“你们……” “我们什么我们?”连爵上前一步气势汹汹道,“没见过两个男人盖棉被纯聊天吗?倒是你,鬼鬼祟祟地在我们房间外面,意欲何为?是不是因为死了一个像顾仁的男宠,所以想来泡本座啊?” “连爵!”顾仁低喝道,随即带着歉意看向韦桃:“韦姑娘,我这同伴放荡惯了,真是对不住……” “没关系。”韦桃脸色苍白,打断了他的话,道,“二位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跟我去我娘那里一趟吧——她的房间着火了!” ☆、第四章 韦英(3) 3 连爵奇道:“你娘房间着火了,你不去救火,来找我们做什么?” 韦桃看着他们,目光闪烁,道:“杜青山去找人救火了,我来看看你们。” -- 第24页 顾仁道:“既然我二位借住贵府,家主有事,我们自当鼎力相助。还请请韦姑娘带路,我等见到她安好,方能放下心来。” 韦桃虽然不知道顾仁为什么这样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跟我来。”顾仁便跟着她朝韦英的房间走去,连爵顿了一下,还是选择去凑个热闹。 三人很快到达了起火了的韦英的房间,看见杜青山正指挥仆从救火。韦桃的院子离韦英的房间不是很远,火势略有蔓延,于是她后院的一群“莺莺燕燕”们争先恐后地裹着睡衣跑出来,一个个看见韦桃就像猪看见肉一样,凑上去嗲声道:“大小姐,这真是太可怕了!”“大小姐,幸好你没事!”“大小姐,您一定要严惩纵火之人啊!” 韦桃却没有理她的任何一个男宠,直奔到正准备冲入火场救人的杜青山身旁,一把拉住他,焦急道:“你疯了!火这么大,你进去会没命的!” “我的妻子还在里面,我要把她救出来。”杜青山挣脱了韦桃的手,平静地说。 “这么大的火,她活不下来的,你没必要进去!”韦桃死死拽住他,道,“你忘了她是怎么对我们的吗?你现在还想去救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跟她算哪门子夫妻!”韦桃气道。 顾仁也上来帮忙拦住杜青山,劝道:“杜先生,不要进去了。” 杜青山看着顾仁抓着他手臂的手,愣了一下,自嘲道:“是杜某失态,让顾公子见笑了。” “韦家主在里面?”连爵问道。 “她不在她房间里还能去哪?”韦桃没好气地说道,“我早就跟她说过,晚上生炉子不要把火弄得那么大——可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即使对母亲有再多的怨怼,在生死面前,少女还是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她对她的恨是真的,对她的爱也是真的。 “所以你认为这次起火是由于令堂没有使用好火炉造成的?”连爵问道。 “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以前也出现过这种状况……”韦桃哽咽着说,“当时我在她房间里,我们及时把火扑灭了……我跟她说过现在天气不那么冷了没有必要再生炉子,她说是生我那年落下的病根……” 韦桃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抱膝痛哭。杜青山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把她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节哀。”顾仁沉声道。 连爵天生比别人少一分同情心,他不为所动,眯着眼打量了下杜青山,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又在他心中升起。连爵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决定先发制人:“杜先生,你不和韦家主住在一起吗?” “我娘都……你还在这里说什么闲话!”韦桃抬起头来,气道,一时间竟忘了哭。 杜青山对上连爵锐利的目光,脸色苍白。 “我没有跟我妻子住在一起。”他轻声答道。 “为什么呢?”连爵问,“依我观察,韦家主与杜公子之间的感情应该很好才对。” “你知道什么!”韦桃怒道,“净在这里瞎说……”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杜青山却突然打断了韦桃,道,“我和我的妻子感情很好,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住在一起,昨天是因为我偶感风寒,怕传染她,才会在宴席上迟到,同时自请到别院养病。” “她都死了你还遮掩什么!”韦桃彻底不哭了,气愤道,“连公子,我告诉你吧。我娘她有了杜青山还不够,又养了好几个——” “够了!”杜青山厉声道,“你以为这种事情说出来很光彩吗?韦家已经有了一个养着一院子男宠的大小姐,要让人知道家主再如此做派,韦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韦家的名声?”韦桃反唇相讥,“你不姓韦,有什么资格跟我讨论韦家的名声?凭你是她的合法丈夫吗?韦家的名声,早在舅舅去给云天府当男宠的时候就彻底没有了!” “外甥女儿,是你在叫我吗?”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连爵转头,正好对上了一张擦脂抹粉的油滑面孔,不由恶心得倒退了一步。 “舅……舅?”韦桃看着来人,脸上惊疑不定,“您……您怎么回来了?” 原来这个看起来很轻浮的男人,就是韦英的庶弟、给云天府长老云幂当男宠的韦谦! “这不是阿幂心疼我好久没回家,特意带我回来省亲嘛。”韦谦得意地笑着,说,“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二姐不亲自迎接我就算了,怎么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我把所有人都叫来救火了。”杜青山冷冷道。 “你又是哪位?”韦谦怪叫道。 “他是我娘的丈夫,舅舅,”韦桃道,“几年前入赘的,那时候您还在上界。这两位,”她转身指了指顾仁和连爵,刚准备说话,顾仁却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截断她的话说道:“我们只是家主的朋友,路过此处,顺便拜访家主,却没想到横生枝节。” “二姐的朋友?”韦谦夸张地笑道,“莫不是二姐之前在外留下的什么情债吧!” “舅舅,请您慎言!”韦桃怒道,“我娘已经去了,死者为大,您这样诋毁她……” “什么?二姐死了?”韦谦立刻收起他那假惺惺的做派,惊讶道,“怎么死了呢?什么时候的事?” -- 第25页 “就在你来之前没多久,被这里刚扑灭的大火烧死的。”杜青山道。 韦谦眼球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虽然是韦家唯一的儿子,但上头有两个嫡出姐姐压着,一直抬不起头来。后来二姐韦英设计让大姐韦慈代替她嫁去了无极阁,本来父亲从来没有属意过让二姐继承家主之位,但韦谦认为,一个韦家算不得什么,上界仙首才是他的目标。于是他凭借着从生母处遗传的艳丽容貌勾搭上了云幂,如愿以偿地被带去了上界,即使是做男宠。韦英虽然后来成了家主,但韦家很多生意都是由韦谦牵线搭桥、很多家族愿意跟韦家交好也是看在韦谦背后云天府的面子上——虽然他们瞧不起韦家,但如果没有韦谦,他们根本不会理韦家——这令韦英十分不高兴,却又无计可施,还得总是仰仗着韦谦。 在上界的日子待久了,韦谦深知自己最多也就只能做个男宠。他没有让云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手段,却又不甘于只待在后院无所事事,取悦于人;好不容易有了回家的机会,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云幂能够支持他取得韦家家主之位,一展他的雄才大略,让别人知道他不是只会以色侍人。 现在最大的敌人韦英竟然还没等自己动手就死了,剩下韦桃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足为惧,韦谦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道一句“天助我也”! 车上云幂见韦谦迟迟没有回来接他下车,于是自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目光在韦谦、韦桃、杜青山、顾仁和连爵脸上依次划过,道:“我说阿谦怎么还不来接我,原来有了更好看的啊。” “不是这样的,阿幂!”韦谦连忙跑到他身边,讨好道,“我对您的心意与日月同辉,天地可鉴!” 云幂挑挑眉,看向韦桃,问道:“你就是韦大小姐吧?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章 韦英(4) 4 由于韦谦和云幂的突然出现,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事实上,只要是掺和了上界仙首的事情,就没有不复杂的,连爵如是想道。 韦桃在看到这位来自上界的长老的第一眼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但迫于对方身份势力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只好强忍怒气,说道:“昨夜我娘的房间突发大火,大火才被扑灭,杜……先生这才召集人手救火……失礼之处,还请长老见谅……” 云幂却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少女低垂着头,身子因为紧张而小幅度颤抖着,凌乱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令云幂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看来完成这次的任务之后,可以顺便把她带回府里,让他们舅甥两个一起侍候我也不失为一段佳话,而且她还是个雏……就在云幂想入非非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韦家的仆人闯到韦桃和杜青山面前,叫道:“不好了,大小姐,杜先生,赵香栌……跑了!” “什么?”韦桃道,“什么时候的事?” “赵香栌是谁?”云幂皱眉,可是没人理他。 “之前杜先生召集大家去救人的时候,我们都跑来帮忙。后来大火被扑灭,我们兄弟几个各回各位,才发现看守赵香栌的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晕,而赵香栌也已经逃跑了!” “找!”韦桃怒道,“说不定这场火就是他放的!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 韦家的仆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大概是按照韦桃的要求去找逃跑了的赵香栌了。于是韦谦和云幂的站位突然间显得特别突兀,韦桃到底还记得自己惹不起上界仙首,道:“舅舅和云长老难得来一次,我带二位去正厅……” “哎,不用了。”得到云幂的眼神示意,韦谦连忙摆了摆手,道,“我们难得回来一次,就遇到了这样的大事,二姐也是我的亲人,我肯定要见到害死她的凶手被绳之以法才会安心的。再加上这里有阿幂坐镇,难道还有人不服不成?” “那可不见得。”云幂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连爵和顾仁,道,“云天府的名头虽响,但在中界已经比不过风头正盛的易水堂和暮云楼。不知这两位少年豪杰,到底来自哪一家呢?” 连爵心想你猜的倒是准,不过我可不能告诉你,于是当机立断接下话头,道:“真不幸,云长老,都不是——我们是无极阁的人。” 此言一出,顾仁、韦桃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似乎被他天马行空胡编乱造的能力惊呆了。不明真相的杜青山皱了下眉,看起来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又明显有松了口气的表情。 连爵一边观察杜青山的异状,一边信口开河:“我们是无极阁萧二小姐的仆从,奉二小姐之命来取回她哥哥留在韦家的遗物,顺便请韦大小姐给我们二小姐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的男子带回去侍候。” 云幂怀疑地看着他,明显不信,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我等临走前,二小姐曾交予我一份重要书信,令我背熟之后立即毁去,”连爵继续讲道,“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二小姐要我务必只能在只有我和韦家主两人的情况下才能说出信中内容……” 还没等连爵说完,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叫道:“大小姐,杜先生!不好了!” “又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们了?”韦桃怒道。 “家……家主……”那来报信的仆人慑于韦桃平日的淫威,不由得紧张得结巴了起来,“我们找到家主了……” -- 第26页 “我娘还活着?怎么不早说!”韦桃惊喜地抓住了这仆人的双肩,命令道,“她怎么样了?我要去看她!” “家……家主,”那仆人艰难道,“已经……去世了。” “什么??!”众人齐声惊呼。 韦桃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心情再次沉沉地跌入谷底。她的身子晃了两下,终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向后倒去。顾仁正欲出手扶住她,杜青山却抢先一步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节哀。” “节什么哀?”韦桃好像因为杜青山这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而瞬间恢复了力气,她狠狠地推开他两三步远,冷冷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娘死了?当初救火的时候那么热心,是不是知道她已经救不回来了?” “你冷静一点,”杜青山低声劝道,“我知道你娘刚死,你心里不好受……” “是不是你杀了我娘?”韦桃突然道,“是不是你?她死了,你就不用天天戴绿帽了,我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所以你杀了她,是不是?” 连爵等人闻言齐齐转头,被这劲爆的内幕惊呆了。 “她是我娘!”韦桃哭道,“不管怎样,她是我娘!虽然有时候我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可我真的没想过她也会死……” “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杜青山道,眼中满是愧疚,“我知道……几年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一直都在后悔……我知道你虽然养着一院子人,却从来没有碰过他们……我本来打算你这次回来,就跟你娘说明白,让她放我们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可是她已经死了啊……”韦桃被杜青山虚扶着,把脸埋到他的臂弯里泣不成声。 “喂喂,”云幂对于这种自己不是主角的情况很不满意,煞风景道,“既然韦家主不是这位杜……公子杀的,那会是谁呢?” “刚才不是说有个什么叫赵香栌的人逃跑了吗,说不定就是他杀了二姐!”韦谦为了给云幂捧场,自作聪明道。 杜青山听到赵香栌的名字,疑惑地看着韦桃:“这又是谁?” 韦桃抬起头来擦干泪水,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我后院……长得像沈鸾的那个。” “没想到沈鸾也有这么一天。”一旁的云幂幸灾乐祸道。 韦桃没有理他,继续解释道:“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他杀了武初禾,所以我命人把他带到地牢关起来……” 见杜青山依然没有想起来,韦桃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就是上回说你挡道扬言让你走着瞧的那个。” “他啊。”杜青山总算想起来了还有这号人,“他不是你娘院里的吗?怎么你把他带上了?” 韦桃:“???” 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杜青山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见过他从你娘屋里出来。”眼下韦英已死,他也不想在外人演那夫妻情深的做派,直言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你娘院里的人呢。” “我不知道赵香栌跟我娘是不是那种关系,”韦桃疲惫道,“我这次出门前,我娘跟我说,赵香栌很可能就是上界派来的奸细。”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云幂一眼。 “我可不认识什么韦家主后院的人。”云幂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扇子,韦谦正给他殷勤地扇着。 连爵看见他那优哉游哉的样子,特别想问他一句“冬天才过去多久啊,您不冷吗?” “认不认识,不由云长老说了算。”韦桃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和对云天府二人的反感,冷笑道,“等找到赵香栌,一问不救知道了?” “小丫头,你这是在威胁我?”云幂不笑了,扇子也不扇了,眯着眼睛看着韦桃。 “当然不敢,如果云长老是个坦荡荡的君子的话。”韦桃不甘示弱,呛了回去。 “好了,好了。”杜青山安抚性地拍了拍韦桃的肩,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仆人跑了过来——是被韦桃派去找赵香栌的仆人之一。 “怎么了?找到赵香栌了?”韦桃一边问,一边挑衅地看着云幂。 “找到了……”仆人道。 “那还不快把他带过来!” “可是、可是……”仆人看着她,吞了吞口水,道,“赵公子,已经死了。” ☆、第四章 韦英(5) 5 “什么?赵香栌也死了?”韦桃吃了一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韦家这到底是倒了什么血霉,从武初禾到韦英、赵香栌,几天内竟然死了这么多人。 云幂拿过韦谦手中的扇子,微微笑着,眯起眼睛看向韦桃,道:“韦姑娘,既然那赵公子已死,上界奸细之说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我说他是你们云天府派来的了吗,你就这么赶着对号入座?”韦桃因为赵香栌的突然死亡而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说不定他就是你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而被你所杀呢!不然,你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你一来我娘和赵香栌就都死了?” 云幂怒极反笑:“你娘房间的大火可是昨夜就烧起来的,昨夜我还在路上呢。韦家主的死,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可不见得。”顾仁忽然道。 “你一个无极阁的仆从,怎么有资格和云天府的长老说话?”韦谦见云幂面色不虞,抢先教训道。 -- 第27页 顾仁还没说话,一定要跟韦谦过不去的韦桃开了口:“你一个云天府的娈宠,有什么资格跟无极阁的仆从说话?” 韦谦气极,刚欲再言,云幂却摆了摆手,阴沉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有什么话可说?” “我刚才去看了韦家主的尸体,以及后院泥土上的脚印,发现了一些东西,想必云长老会感兴趣。”顾仁道。 连爵心想怪不得他刚才跟着那报信的仆人离开了好一会儿,原来忙着查案去了。他向来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眼下顾仁一副胸有成竹真相在握的样子不由稍微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开始认真端详起对方来。 顾仁身材颀长且健硕,一头乌发被随意地用一条细细的黑色丝带挽在脑后,偶尔有几缕被微风吹到他眼前,也很快被他拂去。他的双目炯炯有神,眉毛黑且细,犹如画师用最小的毛笔在略有凹凸的草纸上的描摹。他的鼻梁高挺有如山峰耸立,薄唇微抿,看起来不怒自威。他穿着一件样式朴素的青衣,劲瘦的腰肢一侧挂着一支柔软的银鞭,另一侧挂着一块通体透明的古玉——这使得本是一介武夫的他,硬生生给人一种翩翩君子之感来。 而他全身上下最违和的地方,恐怕就是他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个血红色的镯子了。那只镯子做工精细,又以纯金为装饰物镶嵌其上,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只不过为什么这样一款明明是女式的镯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顾仁这高大威猛的汉子身上,连爵百思不得其解。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风流情债或者未婚妻啊,连爵想道,第一次对这一直对自己毫无保留又处处照顾容忍自己的男人起了些怨怼之心。不过他向来冷血无情,从不在与自己无关的人或事上下太多工夫,这心情也很快随着微风消散了,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印在心底,时不时地瘙痒一番,提醒着他它的曾经存在。 连爵看了顾仁一会儿,突然兴起把自己的容貌与之相比的心思来。虽然他用了别人的身体,但他对这副脸并不十分满意,因此暗中辅以幻颜术一点点调试,力求让自己的容貌达到最完美的状态。这几天由于顾仁要去韦家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揽镜自照了,这样想着,他找韦家的仆从要了灭火剩下的一盆清水,仔细研究水中之人的容颜起来。 这张脸由于年纪尚轻而显得稚气未脱,额头白皙,眉毛浅淡,再配上一双总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额外惹人怜爱。连爵不喜欢前世那和众多世家公子相差无几的黑色长发和烂大街的发型和发簪,再加上现在无人管束,于是他把头发用灵力调成了浅灰色,剪到及肩的长度,懒懒地披在脑后,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他的鼻子和嘴唇都十分小巧可爱,连爵虽有心调整,却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来,只好放任不管了。现在的这张脸虽然还没能彻底脱去沈畅的影子,但与他前世的面孔已大为不同,因此他有足够的信心那些见过前世的自己的人绝对不会认出他来,更别提这些他重生之后才认识的人了。他把召回的以太剑缩小变成一个吊坠挂在脖子上,对外只说这是出生时父母求来的平安符,却对它的巨大威力字字不提。 就在连爵沉迷于自己的美貌不可自拔之时,顾仁已经开始向众人述说起自己的发现。 “由于我们接收到的消息是‘韦家主房间大火、赵香栌逃跑、韦家主遇难、赵香栌莫名死去’这个顺序,所以大家会想当然地认为韦家主死于大火,或者韦家主好不容易从大火中逃出生天、却被套跑出来的赵香栌所杀。但我注意到了赵香栌的脚印,它出现在韦家后院的外墙处。” “这又能说明什么?”韦谦道,“这跟我们云天府又有何关系……” “你们云天府?舅舅怕是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韦桃立刻怼了回去。 云幂的脸藏在他那把折扇所投下的阴影里,不辨喜怒。 顾仁没有理会旁人的争执,继续道:“如今天色大亮,凶手必回发现自己脚印,并及时除去,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这些脚印还好端端地存留着,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些脚印是晚上留下的,半夜光线昏暗,所以凶手一时间疏忽了?”杜青山问道。 “正是。”顾仁道,“昨夜我等初入韦家,下了些小雨,留下脚印十分容易,且很难被发现。我对比了赵香栌尸体上的鞋印,发现在韦家后院一偏僻处,出现了云天府特有靴子的痕迹。” “你如何得知那是云天府特有的靴印?”韦谦道,“哦,也对,你……” 云幂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这不能说明什么,既然你这从未去过云天府的无极阁仆从都知道我们特有的靴印,那么是个人都可以伪造。” “即使有人伪造,云长老,您可是说您半夜还在赶路,今早才到达韦家的。”顾仁反问道,“那么如您所说,这伪造者是如何得知云天府第二日会有人来韦家,替自己背锅的呢?韦公子连杜先生都不认识,可见是很久没有回过韦家的了——可为什么早不回完不回,偏偏在有人陷害云天府的第二天回了呢?云长老,恕我冒昧,难道您知道凶手是谁,特意跑来给他顶罪的吗?” “所以,赵香栌真的是和云长老接头的了。”连爵忽然道。 “何以见得?”韦桃追问道。 连爵看着众人,不急不缓地说:“我虽不像我这位同伴一样善于考察实际,但听他所说,多少还是有了点了解。以我之见,赵香栌逃跑在先,韦家主身死在后。韦姑娘,你不是怀疑他是上界奸细吗?赵香栌逃跑是为了和一个人接头,结果被韦家主发现,于是她在赵香栌接头之后杀了他。然而她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赵香栌接头的那个人得知韦家主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对韦家主痛下杀手。” -- 第28页 连爵继续道:“我观韦家主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恐怕昨夜的大火是她自己放的,为的就是引出那里通外敌之人,却没想到对方是她惹不起的人。” “啪,啪,啪。”连爵话音未落,云幂收起折扇。慢悠悠地拍了三下手,道:“这位公子好辩才,连我都快相信了呢。只不过,这些终究只是你一个人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对的呢?如果你没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那么你以无极阁仆从的身份陷害我云天府,究竟意欲何为?” ☆、第四章 韦英(6) 6 “那云长老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来韦家,又意欲何为呢?”顾仁针锋相对。 “我们云天府想做什么事,岂是你一个小小无极阁仆从可以议论的?”韦谦趾高气扬道,“现在,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他指了指身后大批的云天府护卫,嚣张道,“否则,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云幂则没有那么多废话,直接挥手召来侍卫,把站在一旁的韦桃制住。 “你们要做什么?”韦桃惊叫道。 “两位,既然你们是无极阁萧二小姐的仆人,想必和这位韦大小姐关系甚笃,”云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如果你们说不出我想要的,那么这位韦大小姐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这关大小姐什么事?”杜青山道,“放开她!” 两个云天府侍卫立刻上前,轻易制住了妄图反抗的杜青山。云幂阴沉道:“没关系?她明明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却拿我们当傻子耍。你说,我该不该给她一点教训?” “你明明知道我二人的身份,却要为难一个无辜女子,阁下的面皮之厚真是令我佩服。”连爵讥笑道。 云幂阴郁地看了连爵一眼,韦谦扬手打了韦桃一巴掌。 “你!”韦桃痛叫道。 “怎么样?现在还敢跟我顶嘴吗,我亲爱的外甥女儿?”韦谦狐假虎威道,“不教训教训你,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 顾仁看不下去云天府这种做派,无奈现在势不如人,又连累了韦桃,刚准备开口,连爵却向他使了个眼色。顾仁愣住,惊愕地看着他,只听他说道:“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只怕你们不敢听。” “我们不敢听?小子,这三界之中,还没有我们云天府怕的东西。”云幂傲然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连爵笑嘻嘻道,“其实,我们是国师的使者,我叫扶鸾,他叫扶乩。” “国师??!” 云幂知道顾仁是暮云楼少主,没太关心连爵的身份,只当他是顾仁的同伙,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如此令人惊讶的内容。 云幂习惯性地眯起了眼,危险地看着连爵:“小子,要是让我们知道你在撒谎,可有你好看的。” “谢谢,不过我觉得我已经够好看了,云长老还是拿块镜子多照照自己吧。”连爵恬不知耻地回答。 一旁的顾仁已经完全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因为大敌当前啊这人居然敢撒谎骗敌,还是因为他竟然不怕死地扯上了国师。 “你说你是国师的人,我还说我是鬼王的人呢。”韦谦哼笑道,“说谎也不打草稿……” 但紧接着,他未尽的话语全部被连爵从袖中抽出的一卷画轴塞回了肚子里。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连爵手中那画卷展开的时候溢出淡淡白光,就像传说中那些流传于世的国师的画作般,圣洁得犹如神使的光辉。 云幂没想到这少年竟然真的拿出了国师遗物,不禁皱了皱眉。 剧情急转直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此时大家所关心的已经不是杀害了韦家几个人的凶手或者云天府突然到来的目的,而是拿着国师遗物的使者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连爵满意地欣赏众人惊讶的表情,徐徐展开了画卷。 画卷是用上等的帛布制成,一个身着红衣、无忧无虑的少女正坐在草地上与蝴蝶嬉戏。背景有高高低低的山和一望无际的蓝天,空旷的山林里只有少女一个人,显得她是如此的孤寂。众人看着那少女的侧影,一股悲怆之情油然而生,仿佛他们也切身体会到的少女的寂寞与孤独似的。 “这……这是大小姐?”杜青山看那少女面庞与韦桃有七分相似,不由叫道。 连爵指了指旁边的题诗及落款,微笑道:“非也,这是韦家主。” 众人闻言连忙凑近身子看去,果然看到画上题有“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的诗句以及名为姜黎的落款。韦桃看着那画,喃喃道:“竟然连国师都预言到了这件事,那么果然是命运的安排吗?” 杜青山也看到了那两句诗,无言地看了看她,把她抱进怀里安慰,低声道:“你放心……” 等等,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动了?抱在一起的两人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然而一旁的战场上已然是瞬息万变。 趁众人的注意力被国师留下的画轴吸引过去的时候,连爵悄悄对顾仁使了个眼色。经过一段日子的同行他们已经有了些许默契,顾仁看他目光,基本知道他想干些什么,于是悄悄绕到云幂背后,准备趁机挟持他,以逼退云天府的那些侍卫。 然而云幂却仿佛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顾仁刚要下手,他状似无意地巧妙转身,顺便把离他最近的韦谦推到了顾仁手下。顾仁来不及收手,只好挟持了韦谦来代替,但他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 -- 第29页 虽然云幂不把韦谦当回事,但他带来的侍卫对韦谦还是比较看重的,毕竟韦谦也勉强算他们半个主子,只得接受了顾仁的威胁,放开了韦桃和杜青山。顾仁一手挟持着韦谦,一手拿过连爵递上来的以太剑虚虚地架在他脖子上,冷冷道:“云长老,我们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这位韦公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我相信韦姑娘会好好照顾他的。” 云幂看着顾仁和被顾仁挟持得浑身发抖的韦谦,一字一顿道:“我云幂最恨被人要挟。” 说罢,他悍然出剑,直刺二人!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的手。等他把剑□□的时候,连爵发现韦谦已经被他一剑穿心而过,而站在他后面的顾仁在危机关头竟然被杜青山推出去好远,韦桃则惊叫着跑去扶起同样血染衣襟的杜青山。 “你……你怎么会这样!”她哭道。 “暮云楼的人不能死在韦家,阿桃,不然顾鸿不会放过你,”杜青山看着这个他一生中爱过的第二个女子、也是最后一个女子,喘着粗气道,“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听你娘的话……” 说道这里,杜青山才猛然间意识到韦英已经死去了。直到这时他才有了一个确切而真实的认知,那个曾经他想称之为岳母的女人、拆散了他和阿桃的女人、强占了他的女人,死去了。 而他,亦然。 杜青山慢慢地在韦桃怀里闭上了双眼,死前没有往顾仁的方向看过一眼,仿佛他推开他代他去死的原因,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苍白无力、一戳即破。 韦谦早在被云幂杀死的瞬间就没了气息,顾仁站起来,正向面对云幂,道:“没想到,你的‘加减’剑进益了这么多。” “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嗯?”云幂看着他,“也不枉我杀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助兴。我早就想跟你打一回,看看你到底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其表。可惜萧长绝已经折在了白沙苑沈鸾的手下,那么你也必须由我云天府之人杀死,才算了结。” 云幂平举长剑,笑道:“这把剑,自从你走之后,我可是日日练习,毫不懈怠,就想能够和你堂堂正正地一决高下。它不在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能够随我心意而变换长度的神兵!”云幂爱惜地抚过剑柄,大笑道,“此剑,已经不再是‘加减’,而是‘乘除!’能够死在我的‘乘除’之下,你这辈子已经赚了!” “哦,是吗,自大狂?”云幂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同时,脖子上感受到了一阵浸入骨髓的凉意! 顾仁站在他的对面,连鞭子也没拿出来,看傻瓜似的看着他。 连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他的背后,目光森冷:“就算你的‘乘除’再厉害,与你脖子上这把‘以太’相比,又有多少胜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一见。 ☆、第五章 国师(1) 1 傍晚,一家客栈迎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一位客人发色较浅,两手空空,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另一位客人腰间挂着一条鞭子,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看起来是陪同他出游的侍卫。 这两人正是从韦家离开的连爵和顾仁。云幂的“乘除”固然厉害,但连爵的“以太”被加入了他自己的一丝魂魄,再加上连爵身为神族后裔魂力本身就比普通修仙者强出太多,因此解决掉云幂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他现在这具身体还没有和他的灵魂彻底契合,之前对付连易又消耗了他太多力量,因此直到云幂图穷匕见之时他才有了一战之力。这一战之后,恐怕他又要休息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再次使用魂力了,直到这具身体和他的神魂完全契合为止。 制住云天府众人后,连爵没能问出他想要知道的,解决之后再次向韦桃提起了有关无极阁萧敛平的事情。然而韦桃对他这位表兄却知之甚少,可能了解他的韦英夫妇又双双死去,二人只得铩羽而归。临走前,连爵把国师的画留在了韦家,顾仁也给韦桃一件信物,言明如果云天府下来闹事,可以凭此信物去暮云楼求援。 好不容易在客栈歇下,连爵和顾仁本来因为并肩作战而拉近了些许的关系又降到冰点。连爵不问顾仁他和云天府之间有什么爱恨情仇,顾仁也不问连爵为什么以太剑的威力会那么大,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都不发一言,气氛不由有些尴尬。 终于,顾仁先打破了这份沉默,问道:“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 连爵心想这家伙终于主动理我了,我终于可以把心中所想一吐为快了,可面上仍矜持着,慢慢抬起头来,道:“你还记得我给韦桃的那幅画吗?” “记得,”顾仁道,“韦姑娘还说,她去世的亲生父亲就是字洛中……” “跟这没关系。”连爵道,“那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个保命的东西,只能用一次。事实上它里面画的不一定是韦英,但我在韦家打开它,它里面画的就一定是韦英。” “随目标不同而自动选择?”顾仁问。 “差不多吧,不过这有一个很大的弊端,”连爵烦躁道,“我和给我这个东西的人闹掰了,如果我使用了它,对方会得到消息。所以我才会这么急着走,在那些人找到我之前赶紧跑掉。” -- 第30页 顾仁哑然失笑,心想连爵怎么这么容易跟别人闹掰。之前是易水堂,这次又是什么人? 而他潜意识里自然知道连爵口中所说“跟他闹掰了的人”的贵重身份,但由于太过匪夷所思,顾仁又觉得有关这人的事情自己已知之甚详,因此下意识地漏掉了那个几乎不可能的却又是唯一真相的答案。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过去起了这么浓的好奇心,本想问他,却又怕吓着他;不问他,又总觉得不甘心,好像心里空着一块很重要的地方,希望对方能够帮他把它填满似的。 连爵却没有顾仁这样的纠结心思,他深知那人的厉害,即使早已去世,那人的信徒仍然遍布三界各地。此次为了保命他不得不动用了那人留给他的东西,想必那人最忠实的信徒已经得了消息,正马不停蹄地往他这边赶过来吧……连爵望向顾仁,不由心想,坐在自己对面这个与自己同桌进食的人,在知道了他那并不明媚的过去之后会有什么想法?是会对他彻底失望,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干,还是坚定地站在他身后,相信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会理解并支持自己的野心吗? 肯定是不会的,他自嘲道。自从和巫北摇做了交易,他就清楚地知道他所希望的这些都不会发生。 可他仍然抱有一丝无限趋近于零的幻想,或许顾仁和他之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呢?巫北摇不也说过,他还是有机会重新获得的,虽然那几率低到几乎没有。而且,就凭他现在一个狼狈逃出易水堂的空有其表的堂主身份,他有什么理由得到顾仁的支持呢?他能够给顾仁什么作为交换,使得顾仁帮助他呢? 还有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一直以来的野心……难道就都要这样,任它跌落深渊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吗? 想到这里,连爵惊觉他居然把顾仁放到了如此重要的位置,竟然与他策划多年的密事比肩。意识到这一点,连爵神魂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隔着,任他怎么戳来戳去,就是捅不破,反而还让他心痒万分。 他没有爱过别人,世人在他眼中只分可利用和无利用价值两种。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把亲生妹妹卖给了沈畅那魔头,却又暗中控制了他视之如命的儿子的身体为己所用;他不敢让易水堂的那些人信仰他,忠于他,因为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地去怀疑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也是他虚构出连爵存在的原因之一;他不信任他的父亲许诺他的光明未来,不信任师父和师兄们对他的劝诫和教导,宁愿自己碰了无数次壁也绝不向他人低头,至死都要保留他那所谓的傲骨铮铮。 然而一切在这个叫顾仁的人面前都不一样了。重生之前他对此人只是有所耳闻,在一些重要场合有过几面之缘,以及知道他是暮云楼的少主、传说中魔族第一人顾鸿的徒弟,带着暮云楼让易水堂吃了败仗,仅此而已。对于他,连爵认为此人终究不过会成为他千千万万个手下败将之一,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连易的神来一笔彻底打乱了他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曾经的野心几乎成了泡影,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他被顾仁捡到,然后跟着他一路走到这里。顾仁让着他、纵着他、护着他,在敌友未明的时候选择相信他,在自己从未信任过他的情况下选择保护他……连爵自认即使没有巫北摇的出现,他也不能对一个了解甚少的人轻易做出这些。 想起江湖上对顾仁慷慨仗义的评价,连爵不由心想,他是只对自己这般好,还是随便在路边捡到的一只小猫小狗都是如此?顾仁可是传说中那杀人不眨眼的顾鸿的徒弟啊,怎么如此良善且优柔寡断? ——当然,连爵很快就不这么认为了,此乃后话。 连爵的目光移到正在吃饭的顾仁的左手上。顾仁的手腕上戴着一个血红色的镯子,造型精致且小巧玲珑,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且为女子佩戴。 “你这个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连爵问出了口。 顾仁正努力找话题,突然听到连爵问这个问题,不由怔了一瞬,眼中泛起苦涩的味道来。连爵看他如此情态,第一次因为自己所说的话让他人感到伤心难过而有些后悔。可是他向来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也从未被别人安慰过,因此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张着嘴巴呆呆地愣在那里。 顾仁见连爵一副呆愣愣看着他不知所以的样子不由笑了,眼中的阴翳很快消散于无形,道:“都过去了。这是之前我……” 他还没说完,连爵忽然一把按下他的头,厉声道:“有敌人!” 两支飞镖贴着他们的发丝闪过,连爵面容凌厉,一把拽下顾仁腰间的鞭子,冲出了包房,奔向那不知名的敌人而去。 其实他本可以用挂在脖子上的那把已经被缩小了的“以太”,但一是没有足够的灵力催动它,二是江湖上识得“以太”的人不在少数他怕暴露身份,三是…… 连爵握着顾仁的武器,一想到这把鞭子曾被他使用过无数次,脸颊蓦地发红,仿佛那鞭子上还残存着顾仁的体温似的。银鞭微卷,搔得他手心发痒,几乎瞬间就勾起了连爵心中某个隐秘的渴望。 ——那是比在三界称帝更想被满足的愿望…… ——仿佛在他见到顾仁的第一眼开始,这个愿望就被对方亲手种在自己心里,发芽、生长,努力突破他一层层坚硬的心防,最终长成参天大树,投下凉爽的绿荫给他快乐。 -- 第31页 连爵站在楼梯口,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了。 直到急急忙忙把俊脸从饭菜里抬起来、沾了一堆米粒和油腻的顾仁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不由自主地捧腹大笑起来。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啊。 ☆、第五章 国师(2) 2 没能找到那偷袭者,两人继续回去吃饭。 连爵忍着笑帮顾仁把他的脸清理干净,顺便又捏了两把权当劳务费,同时也忘记了之前问他的镯子的事情,开始正正经经地讨论起那刺客的目的来。 连爵道:“我之前一直因为身体的缘故在家中静养,易水堂的事务由萧长绝全权负责,所以我认为想要杀我的有很大可能是易水堂的敌对势力。”即使自己对顾仁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连爵依然不会信任对方,只拣了些无伤大雅的消息说了出来。 “你们易水堂究竟得罪了多少人?”顾仁好奇道。 “谁知道呢。”连爵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乜了顾仁一眼,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易水堂最大的敌人便是暮云楼了吧?能让萧长绝吃败仗,你们暮云楼可真是藏龙卧虎。” 顾仁被他一眼勾得不知为何小腹微微发紧,他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不自然道:“既然我在这里,便绝对不会是暮云楼动的手。” “你怎么知道暮云楼里没有人背叛你呢?”连爵反问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们吗?” “是的,我相信他们,就像我相信你一样。”顾仁忽然不受控制似的脱口而出,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连爵没想到顾仁会这么说,他只知道无论顾仁怎么说自己都不会相信他,心中虽不由动容了一瞬,但很快将之抛在脑后,问道:“那么,你们暮云楼有什么仇家非杀你不可吗?” 顾仁正暗自尴尬,连爵却直接把这件事揭过,令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许失望,皱眉道:“我们暮云楼没有什么结下死仇的对象,除非我师父——” “你师父?”连爵敏锐地问道。 三界之中对于这魔族第一人的传说太多,以至于人们已经不知道到底哪些是事实,哪些又是野史。但无论如何,顾鸿是百年来魔族最强者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他曾凭一己之力将整个神族灭族,所以得了个“弑神者”的称号。 “是的。”顾仁道,“与我师父齐名的‘厌世者’沈畅……” 沈畅。 这两个字一被顾仁念出来,连爵就仿佛如坠冰窟。 他曾在下界待过一阵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畅的偏执与疯魔。当时的他本不想再去下界,但为了自己二十七岁之后的人生,他不得不又去了下界。 那时的沈畅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建造了怨灵堡,日复一日地守着他早已死去的妻子,用尽各种办法企图复活她。当时的连爵只是一个能使用强大魂力的年轻人,如果正面对上沈畅,真的是一丝胜算也无。 不过所幸连爵在面对沈畅的时候隐瞒了自己是神族后裔的事实,在把亲生妹妹卖给他的同时暗中注意到了沈畅保存的他儿子的身体。这副身体也正是连爵下下界的原因,最后他成功地解决了沈畅,并且顺理成章地占用了他儿子的肉身重生。 但是沈畅明明已经死了,死得魂都不剩了,他儿子的身体又被自己占去,他怨灵堡里的幽灵也都灰飞烟灭,又如何卷土重来布下专门针对自己的杀局呢?连爵想起刚到易水堂时钉在马车门上那刻着“沈”字的短箭,不由悚然心惊。 顾仁观他神色有异,心知他必定和沈畅颇有渊源,不禁问道:“怎么,你也和沈畅有仇?” “算是有仇吧。”连爵承认道。 顾仁本以为他会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没想到连爵竟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心下暗喜,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点私人恩怨而已……”连爵却不打算深谈这个问题,问顾仁道,“话说回来,之前在韦家,看起来你和那云幂挺熟?你们什么关系?” “跟他有点私人恩怨,没什么大不了的。”顾仁原话奉还。 连爵:“……” 连爵无奈,道:“那么你给我说说你师父和沈畅有什么仇恨,咱们都不提那些‘私人恩怨’了,行吗?” 顾仁看着他,眼里有了些笑意:“好啊。” 连爵放下筷子,做洗耳恭听状。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盘中所剩无几的菜,一边说,“当年沈畅去求国师复活他死去的妻子,但国师正在闭关。沈畅言及我师父就是在重伤濒死的时候被国师救起,之后又得了国师的帮助才能恢复灵力去上界大杀四方,因此他想即使他的妻子得不到国师的亲自救治,得到她弟子的帮助也是可以的。 “但是国师闭关前有言,若有人来幽冥殿求助,一应不给予回应。沈畅苦求无果,又去暮云楼找我师父,但我师父当时正在外云游,所以对此事并不知晓。 “沈畅多番求告无门,心性越发偏执。后来他找了一处阴气浓郁之地,杀上百无辜之人取他们的灵魂砌成怨灵堡,‘厌世者’之名也逐渐为人所知。他认为国师帮助了我师父却没帮助他,我师父自己也没有帮助他,他不敢对国师不敬,于是满腔怨恨都发泄到了我师父身上,放出话来要和我师父势不两立。” -- 第32页 顾仁苦笑道:“就是这样,我师父躺枪啊。” “那你呢?”顾仁又问,“你说你是易水堂的主人,之前那‘小小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会不会是易水堂的派人来杀你的?” “应该不会,连易没那么大本事,”连爵和顾仁混熟之后也选择性地透露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给他以博取他的信任为自己所用,答道,“这就是一个他想上我,而我不想给他上,所以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这样一个俗套的故事。” “这样啊。”顾仁皱眉道,同时暗暗记了连易一笔。 “希望他仍然执行着我留下来的计划。”连爵嘟囔了一声,又问顾仁,“话说,咱们出去之前你不是正要说你那个镯子的故事吗?把它讲完吧。” 顾仁看了看手上触目惊心的血红,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 “好吧。”他悠然长叹道,“那我就讲吧。” “几年前,我被要求去保护一个人。”顾仁徐徐开口,“这个人身娇体弱又身份贵重,好奇心强又强敌环伺,所以这个紧急且重要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彼时的我年轻气盛,目空一切,以为自己师承魔族第一人,那么在当今江湖上也必有一席之地,因此很多事情都没有放到眼里。 “我到达要保护的目标身边的时候,她周围已经有了一个迷恋至极的人,而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我的目标,同时监视这个人,抓住这个人意图对目标下手的证据好有理由把他带回去□□他。但是当时的我总以为此人不值一提,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翻出花样来危害到我的目标,因此只把这任务当做一次休假,放松了对我目标的看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此人蛊惑了我的目标,让她自主跟着他逃离了我的视线。我本想,无论他们去何处,我都能找到并完好地把我的目标带回来,但是我失算了——他们去了上界。” “那人是云天府的人?”连爵问道。 此时已经入夜,桌上的席面早就被人收拾干净。暮春的傍晚是凉爽且静谧的,间或有一两声虫鸣钻入二人耳中,整个世界显得如此万籁俱寂。 “没错,”顾仁苦笑道,“那人是云天府的人……而且后来我不再被要求救回我的目标了,因为她死在了云天府。” 顾仁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喃喃道:“这是她走之前留给我的东西。我一直戴着它,一是为了纪念她,一是为了提醒自己曾经的愚蠢和轻敌,不要再犯之前犯过的错误!” ☆、第五章 国师(3) 3 连爵安静地看着他。 窗外下起了雨,却一丝声音也无;虫子们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回家了,抑或是集体哑了,亦一丝声音也无。 这显得在桌前对坐无言的两人,越发诡异起来。 “所以你保护我,只为了给自己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只为了不再犯当年的错误。”连爵慢慢道。 直觉告诉顾仁他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来挽回对方心中对自己的印象,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开口,连爵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以你跟我一起只不过是因为你无法用你之前那个目标的死来惩罚自己,你心中已经产生了是不是只要是被你保护的人都难逃厄运的想法,因此你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一现状。而我的出现给了你这个机会,给了你一个肯定自己的机会,给了你一个不再自责的理由。” 原来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守护与信任。连爵不禁无声大笑,原来自己所以为的人间仍有的温情不过是对方用来消除愧疚的工具。 自小他就知道生母及其家族的悲剧,也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因此即使面对死亡他也能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即使面对沈畅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在破庙里攒着使用一次神魂之力的灵力没有贸然出手也是为了应对回易水堂后的突发状况,他也因此成功逃出了连易的魔掌。 可为什么上天要让他遇到顾仁这个人?为什么要让顾仁去查有关他前世死因的事情来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们同行?为什么当他逐渐习惯于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根本从未属于过他,他只不过是窃取了顾仁对之前那个目标的愧疚之心,这让他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轻易得来的一切?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桌前两根蜡烛散发着微弱的、摇摆不定的光芒,就如同他的心一般,一触即灭。 “连爵,”顾仁艰难道,“我不是这样想的……” “哦?”连爵把目光从蜡烛上移开,冷冷道,“顾仁,你确定要在我身上实践你讲故事的本事?” 顾仁瞬间失声,他确实很不擅长撒谎。但是他仍想说些什么,告诉连爵他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但之前的感情宣泄太过强烈,导致他现在有口难言。 连爵看着他,多年古井无波、冷情冷性的心第一次像针扎了一般疼痛。他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丝尊严,板起小脸背对着顾仁,双手紧握成拳,克制着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干!”说完,他抬脚走出房间。 顾仁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把他抱在怀里,下巴刚好蹭到他的头发,低声道:“别走……” “别走?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连爵怒极反笑,恨声道,“那我也像你一样,找一个不相干的人好好爱他,好弥补我在你身上犯下的错误,不行吗?” -- 第33页 傻不愣登的顾仁没有意识到连爵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巨大信息量,他只是更加抱紧了他,再次哀求道:“别走……只要你不走,一切都好说……” 他本以为自己对连爵的心思并没有那么强烈,但当他看见少年一只脚迈出房门的那一瞬间,所有情绪像决了堤的洪水般轰然而出,使得他遵循了自己的第一反应挽留对方。连爵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冷静地没有挣扎,只是说:“我一定会走的,你留不住我。” 顾仁不发一言,以行动重申了他的意图。 连爵转身面对顾仁,一字一顿地、残忍地告诉他:“你确定你要一直这样?顾仁,不要强迫我,我想你也不希望你最后留给我的印象和连易一样,在我今后和别人说起你的时候只会联想到强奸犯吧。” “——或者,你希望我们打一场?”连爵定定地看着他,说,“虽然我灵力稍弱,但以太打赢你也不是——” 他感到顾仁的怀抱松了些许,心中自嘲道:自己从未以真心待人,为何希求他人真心难待己?罢了,自从选择了这条路以来,他就知道自己必定孤独,也不可能回头。 连爵狠下心往前迈去。 顾仁没有再阻拦他。 于是连爵的心开始一直一直地往下坠,坠到暗无天日的可怖的深渊。 他不再看身后之人一眼,快速出了房间。 整个客栈里一个人也没有,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让连爵仿佛置身荒无人烟的下界,而不是热闹繁华的中界。客栈两旁的商铺也都不约而同地息了灯、没了人影,与白日里生机勃勃的场景大不相同,仿佛这里的白昼与黑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连爵并没有出客栈,而是一直在客栈的各个层中行走着。顾仁不知有没有出房间,但连爵注意到这家白天还人声鼎沸的客栈此时已经变得悄无声息。 终于要来了么……连爵站在客栈三层的一处偏僻的拐角,看着自己莹白如玉的双手苦笑着想道。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早晚会面对这一天,所以他也让这一天尽可能晚的到来,但该来的还是回来,无论如何他都逃不掉——即使他换了副皮囊,即使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破了国师的预言。 而现在灵力低微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他们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尽可能地减少被波及的人数吧。 连爵正出神之际,静谧的楼道里突然传来脚步声。而他好似全然不意外似的,镇定地抬起头来面向来人,面向他逃避不了的命运。 空旷而冷清的客栈中,两个青年男子出现在了连爵面前。左边的人相貌清隽,气质孤高,身着一袭深蓝色衣袍,长长的黑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束在脑后,腰间佩一块微微泛着光的玉环,手中拿着一柄白色拂尘,颈侧有一块不起眼的吻痕;右边那人面容冷肃,黑色的长发被发髻固定着,梳得一丝不苟,一身月牙色便服在月色的照耀下有些发亮,走动间露出腰上佩戴的一块玉玦,没和身侧之人牵着的那只手上拿着一个……鸡毛掸子。 三人就这样在月光之下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最终还是连爵先开了口:“大师兄、二师兄。” “你还有脸叫我们师兄?”那拿着鸡毛掸子的青年抄起手中的奇兵就朝连爵打去。连爵不闪不避地看着他,果然在下一秒,那拿着拂尘的青年及时出手拦下了他暴躁易怒的同伴。 “我们也好久没见到小师弟了,夜清风你不能一上来就打人啊。”他温和地说道。 夜清风悻悻收回了鸡毛掸子,道:“我凭什么不能打他?就是他害得……” “不是国师说那都是命吗?”连爵讥诮道。他心知自己肯定打不过这二人,不如趁机多占点口头上的便宜。 “你竟敢不敬师尊!”夜清风又举起鸡毛掸子欲打下来,夜明月虽然再一次拦下了夜清风的动作,但看向连爵的目光中也隐隐透出不赞同的意味来。 “所以您二位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连爵道,“我已经被逐出师门,自然不会再叫她师父。况且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你们就算是杀了我也改不了国师所说的‘命’。” “你应该还记得你自己做过什么,”夜明月沉声道,“随便哪一条,都足够我们把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即使那是‘命’。” “可是打着‘命’的旗号,国师杀过的人也不少呢。”连爵嗤笑道,“你们说,如果我把我外祖母的肋骨是被国师卖给云白两家的事情告诉顾鸿,顾鸿会怎么对待曾经帮助过他的国师一系?” 夜清风怒道:“我就说应该直接把这小子带走,押到师父墓前血祭!” 夜明月却没有理会夜清风的话,道:“你支开那叫顾仁的小子,就是因为你发现我们到来的踪迹了吧?如果没有我们的意愿,任顾仁有通天之能,就算他把顾鸿叫来,也逃不出我们设下的阵法。”他看向连爵,道,“如果你不希望他为你陪葬,那么最好跟我们走一趟。” ☆、第五章 国师(4) 4 “此子聪慧异常,可堪大用,国师有命,着我等带他去下界彼岸宫修行。” 无极山上,夜清风倨傲地对萧霰说道。 萧霰打心眼里看不起对方不可一世的神情做派,可怎奈国师之名如雷贯耳,此人不仅有国师信物,更说要带走长子,只是通知他一声,而不是和他商量的。他皱了皱眉,说道:“不知小儿有何特别之处,竟有幸得到国师大人青睐?” -- 第34页 “看来你不知道啊。”夜清风怜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此子乃神族后裔,自然应当得到最好的教育与培养。虽然神族已经不复存在,但国师身为大能转世,亦可行代为教化之责。” “神族后裔?”萧霰道,“不知这位大人……可否说得再清楚些?” “他是顾大小姐的孩子,顾大小姐的母亲正是神族末代公主。”夜清风一指在旁边怯怯地看着他的萧敛平,不屑道,“你和顾大小姐之间的事情我们不管,她愿意留在你身边我们也绝不阻拦,但我们要带走这个孩子。” 看见萧霰仍是一副游移不定的面孔,夜清风加重了语气:“放心,等他学成之后,我们自会把他放回来。师父会收他为弟子,亲自教导他,萧阁主能有这么一个国师弟子做儿子,真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好运。” “那么,敛平,你跟他们走吧。”萧霰对萧敛平说。 “爹爹,你不要我了吗?”萧敛平时年三岁,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向他。 “跟他们走吧。”萧霰狠下心来,对他说,“敛平,你跟他们走,去下界,去彼岸宫,去做国师的弟子。然后,回来把无极阁发扬光大!” 说完他转身回屋,再没看萧敛平一眼。 萧敛平年纪虽小,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父亲了,哇地大哭起来。 夜清风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不客气地扔到马车里,道:“哭什么哭,有多少人想去还去不成呢。” “我是高兴的。”萧敛平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我娘总打我,这下,她打不到我了。” 萧敛平直视夜清风,双目中迸出激动好奇的光芒:“叔叔,下界是什么样子的?彼岸宫是不是比无极阁更有钱?国师是不是三界最美的女子?” 夜清风:“……” 他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地捏住萧敛平的两颊,把它们拉长搓扁,看着那小孩龇牙咧嘴的表情,一字一顿地微笑着说道:“叫哥哥。” 他连修驻颜术的年纪都不到,怎么就被这个小屁孩生生提了个辈分呢! 萧敛平被他折腾得瘪了瘪嘴,鼻子一抽,又开始大哭起来。 夜清风:“……” 夜清风暴躁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为什么总是让我带熊孩子!” 他手中在无极阁因为怕吓着小孩而特意藏起来的鸡毛掸子,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就这样,在夜清风与萧敛平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马车到达了通往下界的最后一个关卡——黄泉殿。 黄泉殿终年飘雪,寒冷入骨,对夜清风等修行之人不算什么,只是苦了萧敛平。而夜清风记恨他这几天总是捉弄自己,因此故意没有把准备好的御寒衣物给他,心想冻你几天看你还敢不敢跟我叫板。 “下界可比这还冷呢,”夜清风故意逗他,“你听不听哥哥的话啊?” “我才不听你这个老头子的话!”萧敛平即使被冻得眼泪与鼻涕横流,也坚决不肯服软。 “好了师兄,你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一个温润悦耳的声音突然传来,吸引了萧敛平的注意力。这一路上,除了夜清风和他自己,其他仆从都是国师制造的傀儡,除了听话干活什么都不会。猛然间遇到这样一个肯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萧敛平简直激动得想抱在他身上不下来——他真的是太暖和了啊! 萧敛平不禁抬头看向这个被他抱住的人。青年身着一袭月牙色的衣袍。墨色的长发懒懒地披在脑后随风飞舞,手持一柄看起来无甚威力的纤尘不染的拂尘,似乎要和身后的风雪融为一体。萧敛平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生母,此时见到容颜绝色的夜明月,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你是国师吗?”他问,“你长得真好看。我愿意做你的弟子。” 夜清风“噗嗤”笑了出来,揉乱萧敛平的头发:“小子,你没听见他刚才叫我师兄吗。” “好了好了,瞧你把孩子冻成什么样了。”夜明月爱怜地摸了摸萧敛平的头,不动声色地在夜清风的手上摸了一把,拿出一件小皮袄给萧敛平穿上,道,“师父叫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这里没问题?”夜清风问。 “没问题,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从这里往下界扔垃圾。”夜明月道,“有更多的通道供他们处理垃圾,我们只需要顺其自然就好了——毕竟不是所有垃圾都能变废为宝的。” 萧敛平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感觉黄泉殿更冷了,连忙将自己的皮袄裹紧。 “话说,你不会又拿自己的毛给这小子做皮袄了吧?”夜清风看着萧敛平身上穿的袄子,怀疑地问道。 “是句襄那家伙的毛。”夜明月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句襄?我去!你可真行。”夜清风不禁咋舌,啧啧道,“你这是把王上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啊……” “王上算什么?”夜明月漫不经心道,“没有了国师,王上什么都不是。”他低头,看着萧敛平,虽然仍是笑着,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小家伙,你要记住,若想在下界好好的活下去,除了对国师绝对服从,别无他法。” 萧敛平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之前听他们说要把自己带到彼岸宫的人是国师,要收自己为弟子的人也是国师,跟那什么王上没有一点关系,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 第35页 只不过眼前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不是传说中的国师,这个认知令萧敛平不由有些丧气。 “那个,哥哥,你刚才说的句襄是谁啊?”安静了一会儿后,萧敛平到底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问夜明月。 “凭什么叫他哥哥,叫我老头子啊?你小子是皮痒了还是不想活了?”夜清风瞬间炸毛,抡起手里的鸡毛掸子就往萧敛平身上招呼。 夜明月熟练地拦下他的鸡毛掸子,仿佛做了几千遍那么自然,答道:“是猫族的一位长老。猫族有女为王上爱宠,所以猫族近来仗着与宫中有亲,越发猖狂。我只是小小地教训了句襄那家伙一下,”他的后半句却是对夜清风说的,“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夜清风把头扭过去哼道,为了掩饰心中的窘迫粗鲁地把萧敛平推向黄泉之镜,不耐烦道,“快走吧,师父还等着呢!” 就这样,萧敛平被夜清风稀里糊涂地推进了黄泉之镜。他们带来的傀儡车马由夜明月驾驭着,一起进入了下界,开始了在那传说中的三界先知国师座下学习的日子。 而无论是那时的他,还是那时的夜清风、夜明月,都以为萧敛平会好好地长到出师之后再回到中界继承无极阁,成为国师座下唯一入世之人,却不知道这正是他一生转折点的开始。后来的连爵曾经想过很久国师到底知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义无反顾地收下他,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灾难?如果她不知道,那么她的预言为何又每次都能实现? 没有人或鬼知道国师是怎么想的,或许包括国师自己。 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命运。 ☆、第五章 国师(5) 5 转眼四年过去,萧敛平蓦然回首,才惊觉他竟然已经在下界待了这么多时日。这些年来,他从国师处学到了很多,也认识了彼岸宫里大大小小的鬼、妖、人。 鬼王夜檀雅不过二十出头,生性淡泊,每天似乎只需要做两件事——修行和撸猫。他有一只毛色纯黑的母猫,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当他钻研精神的鬼族法术之时,那只猫也不离他左右。他从不关心鬼族事务,一切都听国师及其弟子的安排行事,若不是萧敛平住在彼岸宫中,也只能像下界群众一样只有在每次新年祈福祭天的时候才能见到这位佛系的鬼王。听闻他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双双去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养大的国师刻意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夜清风和夜明月是国师的嫡传弟子,萧敛平叫他们师兄。他们平时主要负责协助国师处理鬼族事务,宣扬国师的恩德,惩罚不敬国师的人或鬼,等等。他们名义上是夜檀雅的鬼使,实际上只听国师的命令——不过夜檀雅似乎根本不知道鬼使理应以保护他为第一要义。 而命令夜清风把萧敛平带到下界、并收他做外门弟子的国师,则是整个彼岸宫、整个下界最至高无上的女子。 作为与夜檀雅父亲同时代的圣女,国师的年纪不轻,但没有修习驻颜术的她看起来反而更加有上位者的威仪。或许她年轻时吃够了不服众的苦头,因此国师控制欲极强,要求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因此夜檀雅即使有野心也不可能去跟她争夺对鬼族、对下界的掌控力,再加上她的预言之力三界皆知,不少人都以收藏国师年轻时行走江湖署名为姜黎的墨宝为荣,下界的人、妖、鬼更把她奉若神祇。 国师的居所是彼岸宫正殿背后的幽冥殿,幽冥殿中的幽冥之镜正是连接黄泉之镜的入口。幽冥殿是历代圣女的居所,国师的作为虽超出了圣女许多,但传闻她自幼便生长于幽冥殿,因此也没有改换位置。但萧敛平想,即使国师想住到正殿去、想把鬼王赶出彼岸宫甚至自立为王,不仅不会有鬼反对,反而会有不少鬼支持。 毕竟如今三界和平的局势、下界各种族的微妙平衡都是因为国师的威慑;上界与中界忌惮国师,下界拜服国师,因此以往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下界反而在国师的治理下成为三界中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天看似也是很平常的一天,似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很快,这日复一日的平静被夜明月的一声怒喝打破了。 “宫中怎会有女子出现?!” 听到夜明月的声音,正在看书的萧敛平不由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二师兄一直是很温和的,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对他也很好,彼岸宫上上下下都对他交口称赞。只有大师兄夜清风跟他很不对付,曾告诫过萧敛平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无害。 本着看热闹的心思,萧敛平悄悄放下手中的书,循着声音慢慢找到夜明月所在之地。这是彼岸宫中较为偏僻的一处宫殿,萧敛平曾经听闻,先王不受宠的妃子们曾居于此。 他小心地探出小脑袋往殿中望去,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夜明月,和一个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 “鬼使大人。”那女子道,“我怀了王上的孩子……” 夜明月闻言,又惊又怒,道:“王上的婚事自有师父做主!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有什么目的!国师早年便下令,不许有其他女子出现在宫中,你知法犯法,理应严惩!”说着,他扬起手中拂尘,朝那女子挥去。 “且慢!”萧敛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刚要叫出声来,夜明月却已被赶来的夜清风拦下。萧敛平看着这一对角色互换了的师兄弟,不由感到些许诡异。 -- 第36页 而夜清风之后,便是下界最高统治者,国师夜将离。 萧敛平知道夜将离肯定看见了自己,但她并没有赶他走,他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继续看热闹。夜明月见夜将离到来,行礼后便与夜清风一起站到了她身后。 “你如何怀上王上的孩子?”夜将离却没像夜明月似的问那女子的身份,可能她早已知晓,因此显得十分平静。 夜清风道:“师尊,她是谁?” 夜将离道:“不过是王上的宠物罢了。” 夜明月看向那女子,惊骇道:“难道……难道你是狸奴!” 那女子——狸奴——默认了她的身份,对夜将离道:“是狸奴诱惑了王上……这些年来,我与王上一同修行,终于得以化形。”她跪在地上,惶恐道,“国师大人,请千万不要苛责王上!王上不知我能化形,那天我在他的饭菜中下了药,才得以……国师大人,狸奴知错,求您看在狸奴陪伴了王上这么久的份上,看在狸奴肚子里孩子的份上,饶狸奴一命吧!”她伸出苍白无力的双手拽住夜将离曳地地紫色华服,哀求道,“国师大人,求求您了!” 夜将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不发一言。狸奴见状,脸色更加苍白。 “请王上。”夜将离道。 夜清风的随从立刻往正殿而去。夜明月厌恶地看了狸奴一眼,道:“宠物就该有宠物的样子……狸奴,你公然违抗国师,你可知罪?” 狸奴道:“狸奴知错,狸奴的命大人尽管拿去,只求大人能保下狸奴肚子里的孩子,他毕竟是王上的血脉……” 夜明月张口欲言,却被夜将离拦下。夜将离转头看向夜清风,道:“清风,你待如何?” 收到夜明月的眼色,夜清风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清风以为……狸奴若生女,则将其母女放逐;若生子……则去母、留子,以正彼岸宫之风。” 夜将离道:“言之有理,那便如此罢。”说着她挥了挥手,道,“带下去。” 狸奴听闻自己无论生子生女都死路难逃,怨恨地看着这两位决定自己命运的鬼使。她不敢憎恨夜将离,脑中一个片段闪过,于是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高声道:“国师大人,狸奴有要紧事禀报!” 夜明月正欲把狸奴赶紧带走,听她此言恨不得当场捂住她的嘴。但在夜将离面前他不敢放肆,于是夜将离便问道:“哦?何事?” “请国师大人屏退左右。”狸奴道。 “就在这里说吧。”夜将离道。 狸奴道:“刚才清风使大人说要杀了狸奴以正彼岸宫之风,狸奴倒想问问大人,大人可曾以身作则?” “危言耸听。”夜明月道。 “明月使大人,”狸奴道,“请问,昨日亥时,你在何处?清风使大人又在何处?” 夜清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彼岸宫中禁情禁爱,两位大人,你们是否已经破了禁?”狸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地,一字一顿地道,“两位大人如此心急要杀狸奴,是不是害怕狸奴将你们的秘密宣之于口?” 后面的事情由于殿门被猛地关闭,萧敛平便不清楚发生什么了;他在门外待了一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于是百无聊赖地走开。 萧敛平在彼岸宫里转过一圈,到处都没有夜檀雅的身影。反正他也不是专程寻他的,没一会儿便出了彼岸宫,往他经常去玩耍的小山坡走去。 小山坡离彼岸宫不远,经常会有一些妖族幼崽在那里做游戏。不用修行的时候,萧敛平有时会加入他们,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再被彼岸宫派来寻他的人带回去吃饭睡觉。 但是现在小山坡上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小伙伴。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的男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将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轨迹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一见。 ☆、第六章 长绝(1) 1 注意到小山坡的不同寻常与那个男人的存在后,萧敛平并没有贸然上前搭话,而是站在男人背后的不远处谨慎地看着他。 男人背对着他,不知多大年纪——也不知他是否修行了驻颜术,纯黑的头发半长不短,扎了一个辫子支棱在脑后。他身上穿的长袍已经很破旧了,却并不给人凌乱肮脏的感觉。他的手放在身前,因此萧敛平并不能看见他手上是否拿了什么东西。有时候他微微转头向别处望去,可以看到他的肤色白皙得有些刻意。萧敛平觉得,与其说这人是一个乞丐,不如说他是一个流浪者。 这流浪者似乎发现萧敛平在看他,转过身来,微微笑了。 这时候,萧敛平才有机会看清他的全貌。 他的容颜并不出色,却奇异地令人过目即忘;他的长袍不伦不类,即像贵族又像平民;他的腰间挂着一大一小两个锦囊,左手上则拿着一个木制的罗盘。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甚至不像三界中人。 “流浪者,你……你来自方外之地?”萧敛平见此人没有恶意,试探着问道。 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国师教导了几年,萧敛平自然知道方外之地的传说。国师曾道,有许许多多的平行世界存在于我们所处的时空,而一旦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时空发生了裂缝,就会有本不属于我们这个维度的人到来,或者我们这个维度的人消失去了其他的维度。这些时空裂缝,与连接下界与中界的黄泉之镜、连接上界与中界的碧落之镜有异曲同工之妙,类似于那些不法分子通过三界所走的通道;只不过黄泉之镜与碧落之镜是稳定且长期存在的,而这些通道都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和局限性。而这些其他的维度有很多,近年来时空裂缝频繁,不少三界之人凭空消失,又有外界之人突然出现。而在这些外界之人中,来自被他们称为“方外之地”的人最多,因此也有人把外界人统称为来自“方外之地”的人。 -- 第37页 萧敛平没有见过来自方外之地的人,只听说他们都有翻山倒海之能,羡慕得不得了。他想,若是有一个方外之人能助自己夺得大位,该能少走多少弯路! “我不是流浪者,”男人笑道,“也不来自方外之地。如果你想称呼我,你可以叫我巫北摇。” “巫北摇?你的名字吗?”萧敛平道。 “是,巫北摇是我的名字。”巫北摇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萧敛平好奇地问。 巫北摇笑了,没有拿罗盘的右手摸了下腰间的锦囊,道:“萧敛平萧公子,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认识我?” “也算是认识你吧。”巫北摇笑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做交易。” “做交易?”萧敛平一边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他,一边暗自戒备,“我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呢?” “我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的。”巫北摇意味深长地说,“你向国师求而不得的那个问题,刚好我能知道答案。” “你是说——”萧敛平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双目圆瞪望着他。 他曾向国师问过那个问题,但国师告诉他,他会在二十七岁那年死去,所以那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他不甘心,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早夭,一方面是因为国师给他判的死刑。 死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在死之前没能完成他的愿望才可怕。但是国师不仅告诉他他会早早死去,还断言他绝不可能实现愿望,这怎能不令萧敛平更加不甘?这些日子,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和国师也只能保持着表层的师徒关系,而事实上他已对国师积怨颇深。 ——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输国师的时候。 他看着国师站在下界顶端游刃有余,为什么自己却连边都摸不到就会死去?三界都忌惮或拜服着国师的威名,但要让他们知道国师连自己弟子的命都改不了,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先知? “是的,就是那件事,”巫北摇仿佛没有注意到萧敛平激动的情绪变化似的,云淡风轻地说,“我可以帮你改命,但最终能如何还是得看你自己。” “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何目的?”萧敛平咬牙道。 “都不重要。”巫北摇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你师祖留下的人,也曾有幸见过你师父一面。” 萧敛平见他无意深谈,便转换了话题:“你想如何帮我?你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国师只告诉你十九年后你会死,但她不知道你死的具体时间。”巫北摇道,“我虽然不能帮你改变必死的命运,但我可以为你测算出死去的具体时间。而在这之前,你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安排你的身后之事——比如,找一具合适的身体,换个名字,换副皮囊,灵魂重归于世,继续完成你未完的大业。” “你是说——肉体死去,灵魂转世重生?”萧敛平怀疑地问道,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把学霸夜檀雅拉出来跟这人好好聊聊,“这真的可行吗?” “在你们看来不可行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巫北摇胸有成竹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指了指腰间那个较小的香囊,道,“这是我为你量身定制的,可以承载神魂的容器。只要你找好供体并做好标记,一旦灵魂靠近供体,就会发生契合。而且灵魂标记之后,在你这具肉身死的那一瞬间,灵魂会自动脱体而出依附到香囊上,你只需确保装有你灵魂的香囊顺利到达供体附近即可。” “听起来不错,”萧敛平道,“但你也不是白帮我的吧?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一根头发。”巫北摇道。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你的一项情感。” “情感?你如何拿走我的情感?”萧敛平奇道。 “我自有我的方法,你只需给我一根头发即可。”巫北摇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先为你和这锦囊做好标记,并教会你标记的方法为妙。” 萧敛平本来还有些犹豫,后来又想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大不了他将来再寻续命的法子就是,而给他一项情感也无伤大雅。自己最差的结局也无非是个死字,既然有机会能做些许改变,那么他必然要全力以赴。但他面上仍矜持着,缓慢地点了头,仿佛自己能同意巫北摇的提议是巫北摇多大的荣耀似的。 巫北摇又笑了笑,他好像只会这一个表情。他并没有急着向萧敛平讨要那份情感,轻轻转了转罗盘,道:“十九年后的秋天,无极阁中,顾氏与王氏同时出现的日子,便是你的死期。” “谁杀了我?”萧敛平追问道。 “沈氏。”巫北摇答道。他收起罗盘,解下腰间较小的香囊,授予萧敛平它的用法与咒语后,珍而重之把它交给面前的小小少年。 “我能找到合适的供体吗?”萧敛平抬头问他。 “当然能。”巫北摇道。他仍是笑着看着萧敛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道,“喝下里面的液体,然后拔一根头发给我,契约就算达成了。” “你不问问我想用什么情感交换吗?”萧敛平问。 “我知道。”巫北摇回答。 萧敛平将信将疑地喝下了对方递过来的药水。药水是无色无味的,但当他把它们喝完的那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心中什么重要的东西碎裂了。 -- 第38页 那碎裂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原野中时那么明显,使他一瞬间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它还会回来吗?”萧敛平拔下头发交给巫北摇,断断续续地问道,“我……我还能再次拥有它吗?” 巫北摇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的头发,放进那个较大的锦囊中收好。 “能的。”他终于不笑了,叹息着说,“能的。只要你遇到那个值得的人,就能的。” “你怎么肯定?我为何会相信你的话?”萧敛平却突然变了语气,疑心道,“你……” 他猛地往四周望去,可哪里还能找到巫北摇的身影? “还好我躲得快。”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的巫北摇不禁吐槽道,想起走之前萧敛平凶神恶煞的目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要不然,我一截木头可不够他烧的……还好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巫北摇拿起腰间较大的锦囊,又拿出之前收起的罗盘。 “再等等,”他似对罗盘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再等等。这么多世界,会有办法的。” 毕竟美好的事物,总值得等待啊。 ☆、第六章 长绝(2) 2 幽冥殿的大门在萧敛平面前缓缓关闭,他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外走去。两位师兄因犯了禁被国师关押,想必是不会有人挽留或者送别他了。 他没有想过与巫北摇做交易会引得夜将离勃然大怒甚至逐他出师门,不过因祸得福,他并不如何在意自己是否为夜将离的弟子,他只关心夜将离对他说的那个预言。把扶鸾二字在嘴边念叨了几遍之后,萧敛平仍是不解其意。 扶鸾有占卜之意,而国师之意是什么,却是无人知晓的。百年内的帝王之命者,是还没有占卜出来吗?还是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扶鸾,自己现在改名是否来得及?总不可能是国师身旁侍立的那位名叫扶鸾的女性鬼使吧? 好像是因为年少时受过先王的情殇,夜将离立志此身修道至死,并不许宫中有除她之外的女子出现,以禁情禁爱。若不是夜清风和夜明月在这种情况下齐齐犯禁,鬼王的血脉也即将出世,不然夜将离是不会召居住于宫外国师府的前代鬼使前来帮衬的。 走了也好,至少不会被夜将离拉去送死。只不过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到无极阁报复韦夫人,二是借在国师处学习之名于中界闯荡出一番天地来,好为自己日后实现野心做准备。萧敛平知道即使父亲后来又生了儿子,他也是板上钉钉的无极阁继承人,因为只有他有神魂。父亲若想借他之力使得无极阁再上一层楼,就不得不以少主之位令他妥协。然而,四年在国师处修习的时光过去,萧敛平对他这位父亲的感情愈发淡薄,并不打算让他轻易如愿。 若是回到了无极阁,虽然可能有人力物力支持,但他必会被萧霰拘在家中,一举一动也难逃他的视线。因此,萧敛平果断地放弃了第一个选择。报复韦夫人的事情并不着急,等他日自己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必让她付出惨痛无比的代价! 可是如果不回无极阁他又能做些什么?萧敛平生于富长于贵,自是不肯像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去做苦力以换得果腹之食。早知道自己会被赶出来,他就应该找巫北摇要点黄白之物傍身才对。正苦苦思索间,一个黑衣蒙面人走到他跟前,用怪异的声调问道:“小兄弟,你知道彼岸宫怎么走吗?” 萧敛平一惊,抬头看着他。 彼岸宫对新到下界的魔修们来说一直是一个秘密。若想求见鬼王,求见国师,如果没有熟人(通常是些大妖或者高阶魔修)引荐,是找不到彼岸宫所在的。所以,当初顾鸿能遇上夜将离并为她所救,萧敛平有时都怀疑这是夜将离设好的圈套了。 “你去彼岸宫做何事?”萧敛平警惕地问道。 “看来又一个不知道的。”那蒙面人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摇着头走了。 “慢着!”萧敛平叫住了他,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要见你们的首领。” “你果真知道?”那人怀疑地问。 “知不知道,不是你说了算。”萧敛平胸有成竹地说,“我有比彼岸宫的地理位置更好的情报,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蒙面人皱了下眉头,好似不相信这小孩能说出什么有利用价值的情报来,不过反正彼岸宫在哪里他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了,不如把这个小孩子带回去交差。他也不过是一个被雇佣来的人而已,至于上面怎么想,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那就跟我来吧。”他说。 萧敛平连忙迈上小短腿跟在他后面,道:“我姓萧,名……长绝,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名字不甚好听,因此暗中有给自己起了个“长绝”的名号,倒在此处第一次用了出来。 “我姓齐。”蒙面人道。 “齐大哥,”萧敛平马上开始跟对方攀关系,问道:“不知是哪一家主人想知道有关彼岸宫的事情?齐大哥先给小弟透露透露呗,不然小弟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反倒叫齐大哥里外不是人了。” 蒙面人转头,深深地看着他。 “你不用关心你要去见的人是谁,”他说,“总之,是你惹不起的人。” 萧敛平闻言,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他跟着蒙面人走了一段路程之后,蒙面人把他带到了一个通道面前。萧敛平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非正常通往中界的通道,十分好奇,但他并未多言,而是乖巧地跟在蒙面人后面,向中界而行。 -- 第39页 他并非信任这突然出现的蒙面人,而是有把握在对方显露出一点不对劲的时候就祭出神魂一击必杀。 蒙面人不知道萧敛平的心思,但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两人便相安无事地顺利到达了中界。 蒙面人把萧敛平领到一座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宅院面前,对他说:“我家主人就在里面,至于今后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齐大哥。”萧敛平忙向他拱手。 他镇定地走进宅院,同时用神识小心地摸清了对方的底细。萧敛平发现这个院子中的人不多,以普通江湖人为主,除了刚才那蒙面人之外,只有两位高阶修士。 而如果他们没有威力特别巨大的兵器的话,萧敛平以一打三并不成问题。思及此处,他的脚步自信了许多,刚走入正院,便听上首有人问到:“你能带给我们什么有关彼岸宫的消息?” 萧敛平抬头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这人明显是这间宅子的主人,只见他一袭白袍,腰间佩剑,器宇轩昂地坐在主座上,讲话中气十足。在他的后面,侍立着一位衣着仿佛的侍卫。想必那两位他探测到的高阶修士便是这两人了。 萧敛平端详他们片刻,心下有了计较,微笑道:“我当然有比这更好的消息献给您,只不过——” “你的消息若属实,我便把这间宅院送与你。”那主人道,“若能令我感到没有白来中界一趟,这宅院里的仆人也尽归你所有。” “好主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萧敛平也不废话,道,“我的消息只有四个字——国师闭关。” “你说的话,可属实?”白衣主人闻言不由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眼冒精光。 “自然。”萧敛平道,说着拿出了一小块镜子碎片,道,“这是我从彼岸宫中拿到的一块一次性‘钥匙’,您证明了它的真实性之后,自然会相信我说的话。” “那就劳烦小公子在此处多盘桓些时日了。”白衣主人道。 萧敛平笑道:“我自然是荣幸之至,只不过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白衣主人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我乃上界云天府云鼎是也。我观小兄弟丰神俊朗,将来必成一番事业,不知有没有荣幸与小兄弟交个朋友?” 萧敛平握住了云鼎递过来的手:“我名萧长绝,多谢云兄青眼。日后我要仰仗云兄的地方刻不少,只盼望到时候云兄不要嫌弃小弟才是!” 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云鼎却和这小小少年一见如故,不由提出把酒言欢,萧敛平欣然应允。席间,萧敛平叹道:“我本出生富贵之家,也曾习得些许法术,但不愿承父母之家业,一心想自己拼搏,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因此我此次背着父母离家出走,正是举步维艰之际;若不是巧合之下有了机缘,得以被云兄引为知己,恐怕明日便曝尸街头,无人收殓了罢!” 云鼎喝酒喝得有些上头,安慰道:“小兄弟不必着急,难处尽管跟为兄说,为兄一定为兄弟你安排个好去处!想当年为兄也是如此,只不过没有小兄弟的魄力,现今不过是蹉跎年月罢了,对小兄弟倒是羡慕得很呢!” 两人又各叙衷肠了一阵子,只不过云鼎是有感而发,而萧敛平却是不着痕迹地套话。第二日,云鼎便命从者赶回上界通报消息同时试验那“钥匙”的真假。不到一旬那人便顺利返回,同时带来了云天府主请云鼎回府共商大计的邀请。 云鼎见萧敛平所言句句属实,又给了他们如此大的一个惊喜,连带着自己和从者也被府主嘉奖,不由喜上眉梢,大手一挥将那富丽堂皇的宅院连带十几名仆人全部送给了萧敛平。而云鼎却没有想到,日后当他每次回想起这个场景时,总恨不得穿回过去把当时的自己一巴掌拍晕再一剑杀了萧长绝,不然他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在云天府遭受那么多的非议。 萧敛平笑着送他到通往碧落殿的入口,信誓旦旦地与云鼎说了一堆以后常联系多看看之类的鬼话,回去便卖了宅子、遣散仆人,怀揣着大把的银票,开始了他的争霸之路。 ☆、第六章 长绝(3) 3 易水堂一开始并不是一个贩卖情报的江湖门派,它的前身是一家当铺。 当时正是被后世称为“鬼族浩劫”的时代,上界云白两家派遣了大量弟子从中界的各种通道进入下界,甚至还有带着一次性钥匙直接从绝情崖下往下跳的,只为了杀死更多的鬼兵鬼将,好日后回上界领赏。人们一直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统治着下界的国师闭关,无疑是一个他们打击下界鬼、妖、魔的好时机。在这动荡的年代里,由于通道的过度使用,时空错乱得厉害,每天也都有人、鬼、妖、魔死去。 萧敛平深知初出茅庐毫无经验又怀揣巨款的自己不可能一上来就成立一个特别厉害的门派。于是他拿出一部分钱来买下了中界一间因主人要去避难而被遗弃的当铺,留下了愿意继续在乱世之中混口饭吃的掌柜和些许伙计,换上“易水堂”的牌匾,以做生意为开始逐渐在中界站稳脚跟,同时刻意结交那些无门五派又武功高强的游侠儿们企图为自己所用。 这天,萧敛平像往常一样缩在里间默念心法,让掌柜和伙计们去招呼客人,当铺里却突然跌跌撞撞地闯出一个人来。伙计急忙扶住他,问道:“这位公子,你没事儿吧?” -- 第40页 来人抬起头。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乱糟糟地好似几天没洗了,身上还沾着些许青草和泥土,似乎是一跤摔到这里来的。 “这……这是哪里?”来人道。 “这是‘易水堂’当铺,”掌柜对这种莫名其妙走错通道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心解释道,“公子,你……” “当铺?我正要找当铺。”来人突然激动地抓住了扶他起来的那个伙计的双手,道,“我正要找当铺!” “您想当什么东西呢?”掌柜问道。 来人懵了一会儿,才举起手中刚才用来撑地的剑,不舍地看了它两眼,又下定决心似的说:“就……就这把剑。就它了。”说着,他看向掌柜,语带恳求,“掌柜,能不能……多给我些银子?我妻子病得很重,需要花钱治病……” 掌柜接过剑仔细观察了下,跑回里间向萧敛平汇报情况,末了语带恻隐地说了一句:“这人也真是可怜啊。” 萧敛平听完掌柜的话,沉默了一瞬。 他不由有些羡慕起那个来当剑的男人来。他有深爱的妻子,为了妻子不惜当掉自己的武器。他的妻子也是个幸福的女子,有如此为她愿不顾一切的丈夫陪在身旁。 而自己呢?什么都没有。甚至他能肯定,在他认识、相熟的人当中,都不见得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两位师兄不知怎样了?他们能抗住夜将离的惩罚吗?萧敛平不再想别的,垂目道:“加一成。不过那柄剑,我要了。” “好嘞!”掌柜得了准话便出去告诉那当剑的人,那人听闻当铺的东家愿意让利,激动地立刻跪下来朝里间磕头。 “等拙荆病愈,我一定携妻儿来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他道。 萧敛平没有理会,那人妻子还在家中等他,很快就走了。伙计近来,把他当的剑奉到萧敛平手中。萧敛平拿起剑细细摩挲着,发现剑柄处刻着两个小字: “以太” “原来你叫做‘以太’啊。”萧敛平微笑道,“很好。那么从此,你就是我的剑了。” 他把一缕神魂注入剑中。以太剑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稍微震动了两下以表应和。然而此时的萧敛平却不会知道,多年后他会再次遇到那个当剑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会到达何等复杂的地步。 在经营当铺的同时,萧敛平自然也不会忘记寻找转生后身体的事情——他把它称之为寻找“容器”。但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他的产业也只能是他的,因此萧敛平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一些准备。于是在一次外出过后,当铺里的人们发现他们的东家“瘸”了,后半生不得不在轮椅上度过。而且东家据说还破了相,所以带上了那斜着的半边黑色面具,与他本身的苍白面容对比,更显阴森可怖。 也就是在这时候,萧敛平告诉大家,他并不是“易水堂”的东家,东家是一个叫做连爵的人。而他,只是连爵家的仆人,就连那柄以太剑,也被他献给主人并成为了主人的佩剑。 人们只知道连爵这个名字,以及他是萧敛平的主人这一点,对他年方几何、容貌美丑一概不知,一切都来自于萧敛平的描述。因为你萧敛平也不知道他最后究竟会找出一具怎样的身体作为后半辈子的“容器”,自然无从提起这些。 等到他通过经营当铺积累了一定财富之后,萧敛平开始逐渐涉猎其他产业。等到国师出关坐化的消息传到中界,萧敛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言及自己被国师送到别处修行等等,短时间内不会回到无极阁。 在做生意的同时,最先被萧敛平盯上的便是情报产业。一条情报可以同时卖给几方人马,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很快吸引了他的全副心神,于是他开始全心全意地把易水堂打造成一个情报贩卖中心。但萧敛平也知道一力降十会的道理,因此也招揽了不少打手充作护院保护大家。而他自己则认为,这副身体是迟早要被抛弃的,加上神魂之力强大,练武并非必要,自己又总以一副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姿态示人,于是愈加派遣保护自己的人手,对练剑反而懈怠了——剑中有他的魂识,只靠这一点他就可以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秒杀大部分江湖人士。 本来易水堂中只应该有做生意的、刺探情报的和护院这三类人,但水断愁却是个意外。 萧敛平带她回来的时候,她只是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子。本来他是不想带上这个累赘的,但是她的父亲向萧敛平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并在死前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女儿。 那个情报让萧敛平的扩张之路初战告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庆功宴上,有人说起水断愁的父亲若是没有牺牲,此战必定是他的头功。 作为“功臣”之后又失去了唯一亲人的水断愁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易水堂中一众兄弟们的疼爱与照顾。但她敏感地意识到了萧敛平才是他们当中真正做主的人,而萧敛平不喜欢没用的废物。如果自己不努力拼搏,只靠着死去的父亲余荫苟且偷生,迟早有一天会被萧敛平赶出易水堂,或者被当做联姻的礼物送给别人玩弄。 因此,每当易水堂的弟子们做事的时候,萧敛平总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努力的不屈的身影跟在他们后面。为了活下去,为了得到长绝公子的青眼,水断愁总是分外拼命。渐渐地,当人们发现她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时,她无论是在算账、刺探情报还是武功方面,都已成为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顺利赢得了萧敛平的关注。 -- 第41页 萧敛平并没有想到当年随手救下的小女孩会有如此高的毅力,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也逐渐地把一部分易水堂的重要事务交给她去处理。这些年来,他回过无极阁几次,几乎每次都是简单地同父亲打个招呼便匆匆离去。在他不在无极阁的日子里,韦夫人生下了他的妹妹萧敛安后不久便去世了,而他从未谋面的生母则不知所踪。不过他向来是不关心这些的,对无极阁更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只会对韦夫人的死幸灾乐祸,以及暗中探查无极阁的地形,以供有朝一日好攻下它为易水堂的领地。 在死之前,萧敛平的运气是一向很好的。因此在面对新近崛起却向来低调的暮云楼时,他并没有做太多打算以防万一,只当它是之前打过的那些空壳门派一样好欺负。但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暮云楼处碰了钉子。又想到传说暮云楼是顾鸿的产业,生母身为顾鸿之女顾鸿却对她不闻不问,不由愈加怨恨顾鸿起来,并扬言要与暮云楼势不两立。而对于暮云楼主事的少主顾仁,他也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并不十分了解,自然也没想过,重生之后的自己竟然会和他搅合到一起去,怎么甩都甩不掉…… ☆、第六章 长绝(4) 4 在萧敛平忙着以萧长绝的身份带领易水堂在中界到处挑起争端的时候,上界的云白两家也并不太平。 上界已经知道当初那提供国师闭关的消息之人便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易水堂二当家萧长绝,而萧长绝显然打算和曾经帮助过他的云天府撕破脸,对和云天府沾亲带故的中界门派照打不误。这使得曾与他过往甚密的云鼎倒了大霉,上界的人都说若不是云鼎当年养虎为患,中界也不会让易水堂一家独大。云天府与白沙苑都有不少产业都托管在一些中界门派下经营,易水堂的动作极大地损失了他们的利益。但无论是云天府还是白沙苑都很忌惮萧长绝这个疯子,并且都希望对方出力解决这个祸害而自己保存实力,因此竟是迟迟没有进展,平白让萧长绝抓住机会壮大自己。再加上,易水堂成立仅仅三年便敢对与云天府有关的中界门派下手,如今十年过去,可以想象萧长绝又疯狂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当初还是云鼎说服众人此事未必为易水堂所为,现在他自己把脸打得啪啪响,若不是众人敬他为府主叔父,他早就做不成长老,退位让贤了。 包括云鼎、水断愁以及世上的许多人都很不明白萧长绝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在他们看来,萧长绝太过急于求成,易水堂崛起的速度太快,十分容易招人记恨。它就像一颗本应正常生长的树苗,却被萧长绝强行揠苗助长,虽然目前看起来比同类门派实力高出一大截来,但外强中干,一遇到真正的危险很容易首当其冲,且极难翻身。萧长绝明明是个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谨慎性子,做别的事情都是一丝不苟,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然而,萧敛平却有自己的打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在二十七岁之前尽可能多地为易水堂累积势力和财富。他不能确定自己重生之后会发生什么,在死期即将到来的那几年里,萧敛平更是增加了给易水堂众人洗脑的次数,确保他们能够接纳重生后不知容貌的自己。 在萧敛平二十三岁那年,他决定攻打暮云楼了。 暮云楼是传说中魔族第一人——“弑神者”顾鸿的产业,据说顾鸿灭了神族之后下到中界成立了这个杀手组织用以安身立命。但不久之后便传来他上上界讨说法却被重创的消息,自此之后,顾鸿便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暮云楼按照他的意愿依旧经营着,甚至隐隐有越做越大的趋势。 但是暮云楼一贯低调,且与人为善,少主顾仁更在江湖中有君子之称,因此即使很多门派看不起他们这些搞暗杀的,仍折服于顾仁的翩翩风度之下,与他称兄道弟起来。再加上暮云楼在顾仁的带领下,杀手们嘴巴都十分严实,绝不会有客户信息泄露等事件发生,因为这一点暮云楼也在江湖中赢得了极好的口碑。 萧敛平派出的情报探子无法得到有关暮云楼的消息,认定暮云楼是成心要和自己对着干,心下愈加恼怒。十年前易水堂刚成立之初他便敢跟云天府叫板,云天府可是和白沙苑联手解决了顾鸿,而暮云楼又是顾仁的产业,所以四舍五入顾鸿便是他的手下败将。对于手下败将,萧敛平自然要斩草除根。 至于顾鸿好像是他外祖父的事情,萧敛平早就给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他阴恻恻地想着,这次你必须给我让路! 当多年后人们谈论起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时,语气之中饱含向往与拜服。传说顾仁一眼就看破了萧长绝精心设计的作战计划,将计就计,不仅重创了易水堂部分精锐,还推断出萧长绝的所在之处并下令追击。最后,若不是萧敛平冒着被有心之人发现的危险祭出神魂带着残部狼狈出逃,此次易水堂几乎便会全军覆没。 战后,声望大涨的顾仁居然还放出话来,言道这次是长绝公子未做好充足准备才导致的败北,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长绝公子名正言顺地打一场,再决雌雄。 萧敛平确实轻敌了没错,但如果不是顾仁本身实力强悍,轻敌之下的萧敛平做出的计划也能让一个不小的门派死无葬身之地。虽然萧敛平承认自己的轻敌,但他决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不过,由于暮云楼在无意间展现了它原本的实力,那些与易水堂有仇的门派纷纷上门,表示愿与暮云楼结盟,共同抵制易水堂。就连上界得到消息也派了使者来暮云楼,言语中颇有招安之意,企图让暮云楼为自己所用和易水堂打得你死我活才好,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 第42页 在这一点上,萧敛平和顾仁出奇地保持了一致。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易水堂和暮云楼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没在有大动作,没能伺机而动的云白两家讨到便宜。但他们对中界这两个收也收不服、打也打不死的家伙毫无办法,云白两家之间又矛盾重重,结盟的事拖了几年也没办好,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界的局势从易水堂一家独大变成了易水堂和暮云楼两家分庭抗礼,而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无法将暮云楼一击必杀,萧敛平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因此,凡是试图和暮云楼交好的中界门派,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易水堂的打压。萧长绝派出多股人马一边收集情报传回总部一边骚扰这些门派,令他们一个二个都找顾仁去哭诉,恳求顾仁出面为他们主持公道。偏生这些门派之间本有龌龊,求到公认的“武林盟主”面前时又都担心自己讨不到便宜,令不善交际的顾仁烦闷不已。再加上暮云楼主要经营的是暗杀,杀了主顾指定的人便完事,不会过多地打听目标与主顾之间的恩怨;而专攻此行的萧敛平则盯准这一点下手,惹得不久后各门派便对顾仁怨声载道,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因此顾仁和萧长绝虽然没见过见面,却都把对方恨得牙痒痒。顾仁也曾向萧长绝抛出求和的橄榄枝,但萧长绝觉得此人必会是自己称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阻碍,还是及早除去为妙,干脆地拒绝了对方。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顾仁确实没有辜负萧长绝的期望,成为了他的重要“阻碍”。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四年,缺失二年——萧敛平二十七岁那年——他死期的那一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 在一个春雨细密的日子,萧长绝孤身一人离开了易水堂。他经常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出门 ,归期不定,但由于整个易水堂几乎都以他为尊,因此他想做什么自然也无人置喙。 连易本想派侍卫跟他一起出门的,却被萧敛平拒绝了。他告诉连易,自己此行是去接主人回来。主人回来之后,易水堂众人务必要像尊敬自己一样尊敬主人,不得违背主人的意愿。 “那你呢,公子?”连易问道,“你不和主人一起回来吗?” “看情况吧,”萧敛平淡淡道,“说不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那年他并没有喝醉,自然知道连易对他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但是他从未把它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爱情是世上最容易引人沉沦的毒品,自己绝不会沾上一星半点。 至于称帝之后广开后宫,娶的都是些需要稳固她们身后家族的女子,她们的唯一目的便是为自己繁衍优秀的后代,萧敛平更不会花心思在她们身上。 萧敛平喜欢这种自己掌控着周围一切的感觉,不希望有事物超出自己的计划成为变数,这会使他感到很烦躁。他本以为自己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连易应与自己性子一般无二,甚至考虑过把连易变成和自己一样的联姻工具,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对自己情根深种。 连易目送他远去,心中泛起苦涩的甜蜜。或许这就是暗恋一个人的辛酸之处吧,他明明离你那么近,你却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甚至他会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微笑,而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和你无关。你只能一边祝他幸福,一边妒忌着拥有他的那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地把自己的心浸在痛苦里慢慢煎熬,没有尽头。 ☆、第六章 长绝(5) 5 萧敛平回到无极阁,第一次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萧敛安有了一段较长的相处时光。 萧敛安不知萧敛平的真正身世,萧霰说他是她的嫡亲兄长,之前在外游学,她便信以为真,总觉得这兄长该是世上除了父亲之外对她最好的人,因此经常通过指使他为她办事的方式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以便自己日后出嫁后娘家能多一个撑腰的人。而萧敛平早就把无极阁的地形摸了个透彻,具体的作战计划也早已制定好,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也无甚要事,乐得扮演一个懦弱无能的无极阁公子被妹妹使唤。天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萧敛安,他看着那张和韦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就觉得膈应。 萧霰并未留他在无极阁多久,很快云天府一年一度的讲学即将开始,他便把他们兄妹都送去了云天府修行。同去的还有各家的青年才俊,萧敛平在他们之中算是年纪较大的了,但很快由于他对妹妹过于谄媚的态度和同门间窝囊的表现令大家都嗤之以鼻,也因此躲过了心怀不轨之人的关注。 几周之后,无极阁把新被找回的三小姐萧敛容也送上了云天府学习。但由于萧敛安极度讨厌这个外室所出的妹妹,直到游猎大会上萧敛平才第一次见到母亲为萧霰生的女儿。听见少女自称名为顾挽情,萧敛平不禁讽刺地笑了。 但他知道巫北摇之能犹在国师之上,即使杀了顾挽情自己仍会死去。萧敛平对这只见过一面的亲妹妹的感情比之相处了一段时日的萧敛安还不如,自然也毫不关心她的造化。不过他倒是没想到,顾挽情一来就被卷入了妖族的事情中去。 云天府中某位长老和一个下界妖族勾结,许诺了那妖族诸多好处,条件是趁鬼族不便干涉的时日一举歼灭下界说得上话的大妖们,或许还能从一两个活口中套出彼岸宫的所在地,好让鬼族那些浩劫时命大的鬼们彻底灭绝,云天府更上一层楼。这本来只是云天府和妖族间的私人恩怨,但不知为何顾挽情掺和了进去。当云天府弟子把昏迷的顾挽情送到他面前要求无极阁给个说法时,萧敛平心里只想骂娘。 -- 第43页 他本不欲管她,反正一切自有命运的安排;但萧敛平得为自己打算,担心自己因为这惹事的妹妹出了什么问题死后灵魂无法顺利到达指定的地方重生,只好让无极阁冒着与云天府交恶的危险,抗下压力把顾挽情带回了无极阁。萧敛安见兄长一力回护顾挽情,心中不忿,也不愿再待在云天府,于是三人便提早离开,回到了无极阁。 萧敛平把上界之事向萧霰汇报完毕后便去歇着了。反正无极阁迟早会成为他易水堂的囊中之物,萧霰要做何事他自然懒得关心——无极山又不会跑。至于顾挽情闯下的祸,让萧霰给她兜着就成。 行走江湖多年,萧敛平自然知道神魂之于某些图谋不轨的人来说是多么令人垂涎三尺的东西。他身为未被封印的神子,灵魂的力量便已强大如斯,神族女子的力量比男子更甚,如果有人利用顾挽情身上的强大魂力做不法之事,那几乎是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或许有人会说可以请顾鸿出山,但先不说顾鸿本身就是个魔头,又曾被云白两家重创,修为是否还在都是个问题。最主要的事,虽然中界都传暮云楼是顾鸿的产业,但顾仁从未出面证实过,顾鸿也从未在暮云楼出现过。即使是,也没人敢去找他,更别说请他去对付神族后裔了。 对于萧霰只接回了顾挽情而没有一并接回生母一事,萧敛平已从妹妹处知道父亲的说法是得到了母亲病逝的消息才去接的她。萧敛平虽不相信,但此事的真相与他这个将死之人并无关系,他也没心情去深究母亲究竟死于什么。 萧敛平只因自觉无极阁之事与自己无关才把顾挽情闯祸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萧霰,但他却没想到萧霰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居然是打算把萧敛安嫁给白沙苑主的妻弟以达到结盟白沙苑的目的。当他听说白沙苑少主白羽带着他的舅父王令止、侍卫沈鸾一行来到无极阁做客时,他就知道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死后仍有很大几率顺利重生,萧敛平并不像那些濒死之人一般趁死之前吃尽天下美食等等,反而很平静地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他也曾反抗过——这次重生将是他最大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反抗——但无一成功。多年前夜将离的预言仿佛一直伴随着他,时刻提醒着他这些年的时光都是偷来的,而他总有一天会为了自己少时的幸运付出惨重的代价。 萧敛平也曾惶恐过自己的成功,担心好运在死之前用尽,而透支了后半生气运的他可能会面临没有后半生的境地。于是他只好不断地让自己变强,即使在逆境之中,也能茁壮成长。 ——在和巫北摇做过交易、失去了“信任”这份情感之后,这是他唯一能够让自己获得安全感的事情。 在萧霰给白羽等人举办接风宴的当天早上,萧敛平把多年前巫北摇给他的、已经标记好他的灵魂的香囊送到了顾挽情手上。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发现顾挽情身上的神魂之力被封印了,而唯一能解开这封印的只有远在下界的彼岸宫中鬼。顾挽情总有一日会去下界解除封印,这样他之前的准备就能够派上用场,自己的神魂也能重归于世。 如今顾氏、王氏、沈氏齐聚一堂,那么里他的死期也不远了,萧敛平如是想道。 晚宴结束之后,王令止缠着顾挽情要求她送他回房休息。萧敛平见两人一同离席,自己若不离他们近些恐怕死不成,完成不了之前制定的计划,陷入每天都担心自己会死得境地中,犹豫了一下便跟了上去。岂料这一跟上去,便有别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使得他直到死都再没想过他要死了的事情。 在顾挽情莫名把王令止击飞之后,萧敛平把她左眼处绽放的黑色彼岸花看得清清楚楚。 早年他在彼岸宫幽冥殿修行时,夜将离便常穿绣有彼岸花的紫色袍服,因为他绝不会认错。他也曾在彼岸宫的藏书中看到过有关鬼咒及圣女咒、鬼王咒的记载,知道这是一门只有鬼能够施展的、用自身灵魂去诅咒对方的两败俱伤的阴邪法术,却没想到这种失传了多年的邪术居然在顾挽情身上出现,且功效诡异。 传说中被这种诅咒缠上的人无一好死,可为什么他见到的这款反而保护起被诅咒者了?萧敛平明明看到刚才王令止意图对顾挽情不轨,结果鬼王咒一发威,直接攻击了他的□□。 难道这种咒术不仅变异,还有自己的思想了吗?萧敛平惊疑不定,心想若是夜檀雅在此处,说不定会欣喜若狂。 可是这个脾气很好的、他没见过几面的学霸鬼王,自那年没有在狸奴被夜将离惩治时及时出现开始,萧敛平就再没有听说他的消息,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他只知道多年前鬼王的继承人被找回,看起来狸奴至少成功活到了那继承人降生。 萧敛安的出现使萧敛平无暇再想其他。白沙苑的人见王令止死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为了证实顾挽情身上鬼王咒的真伪竟是直接向她发起了攻击。怎料半路萧敛安一个不慎摔了一跤,眼看那结印即将打到萧敛安身上时,萧敛平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她自己生受了这一击。 萧敛平倒在地上艰难回头,看见了刚把手收回去的沈鸾——那之名的一击,正是他发出的。 萧敛平心中不禁无声地大笑起来,兜兜转转,他终究摆脱不了自己的宿命。 顾挽情跪在他身边,试图把他抱起来。萧敛平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他从未谋面的生母。 -- 第44页 夜将离说,他身为神子,气运与天地相关,逆天改命便是改天换地,绝无可能。但就因为他是神子,因此不能在父母身边长大,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在用尽了二十七年的好运之后,就该死去。 他的出生是一个错误,新旧交替,朝代更迭,世上本不再该有神族存在。但是他不甘心,若顾鸿没有灭了神族,他应该是世间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说不定还能获得大部分神族的支持当上三界之主,打破神族只出女帝的传统——或者说历史。 于是他最后再次劝告顾挽情去下界,那是他此生唯一改变命运的希望,也是他死后新的开始。弥留之际,萧敛平爆发出了他身为凡人的那部分灵力,把顾挽情安全送出了无极阁,送上了她在三界之中的冒险之旅。 “一定要成功啊。”此生的一幕幕在萧敛平眼前闪过,然后在他的脑袋触到无极阁的地板之前,他死去了。 而他的灵魂,受生前咒术的控制,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顾挽情怀里的香囊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一见。 ☆、第七章 飞花(1) 1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对对,小花儿!难得今日无事,咱们一起去后山玩会儿吧?” 顾仁正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蓦地听见夜飘雪叫他,不由怔了一瞬。 “说你呢!”夜飘雪叫道,“你是叫什么小花儿的吧?”他得意地挺了挺小胸脯,自豪道,“我可最擅长记别人的名字了!” 顾仁盯着面前的空地,仿若未闻。 距离他被云天府从上界打下绝情崖,已经过了四年了。四年前,他被云天府少主云帆设计,污蔑他残害手足,以惩戒为由把他扔下了绝情崖。若不是他在绝情崖下遇到了师父,说不定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四年间他一直跟着师父修行,练出了一身好武艺。他的师父就是传说中的魔族第一人顾鸿,顾鸿在中界有一家名为暮云楼的杀手产业,已经立顾仁为少主,等顾仁长大之后再全权交给他经营。 不久前师父要把身为鬼族后裔的师弟夜扶明送回彼岸宫,但师弟年纪太小,师父又担心出现像他这种状况的发生,索性把他也留在了彼岸宫,一边帮彼岸宫做事锻炼自己一边照顾师弟。彼岸宫的清风使和明月使都早与顾鸿相识,因此也接受了这个他们小主人怎么都不愿离开的师兄。正好彼岸宫中还缺一位鬼使,顾仁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日后与飘雪使齐名的飞花使。 顾仁正自己想事情想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夜飘雪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正准备趁他不注意吓他一跳。夜飘雪正准备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怯怯的女声:“星猎哥哥,你在做什么?” 夜飘雪连忙一步蹿出三丈远,在顾仁转头看他的时候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假装生气地说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阿未,你要叫我师兄!小孩子才叫哥哥呢。” “可我们就是小孩子呀。”夜未央根本没发现她的好师兄生气了,无辜地说道。 “你!”夜飘雪这下真的生气了,怒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都能保护你了!叫师兄,不要叫我哥哥!” 夜未央却没有再听他说话。小小的少女走到顾仁身边,小声说道:“大哥哥,你不高兴吗?” 顾仁蹲下身来,抬头看她。 “大哥哥。”夜未央拉着他的手,道,“你不要不高兴了,好不好?星猎哥哥想跟你玩儿呢。” “我才不想跟他玩!”夜飘雪高声道。 顾仁伸出手,摸了摸夜未央的头发。 他向她身后望去,夜扶明正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小脸上全是装出来的镇静与突然到达一个陌生之处的惶恐。 师弟从小就不爱说话,有时候能一个人自己发呆发一天,就连师父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来了彼岸宫,回到他的家,有了要承担的责任,反而更加沉默了。 所幸彼岸宫中还有夜飘雪与夜未央这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子,或许和同龄人玩耍能够让他稍微露出点笑容来。想到此处,顾仁抱起夜未央,在夜飘雪惊奇的目光中对他说:“我不叫小花儿,我叫顾仁,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好的小花儿!我带路!”夜飘雪兴奋地说。 顾仁:“……” 路过夜扶明身边时,顾仁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扶明不跟我们一起吗?你一个人多无聊。” 夜扶明抿了抿唇,抬头看他,小心道:“我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呢,小明!”夜飘雪兴高采烈地拉起夜扶明的手,大声说,“你们今天有福气了,我带你们去一个超级好玩的地方!” “不要叫我小明,好蠢。”夜扶明嫌弃地说,但终究没有放开夜飘雪的手。 顾仁失笑,抱着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个小哥哥的夜未央,跟在蹦蹦跳跳的两个男孩子后面走着。 他们走过百花齐放的春天,夜飘雪为夜未央摘下最娇嫩的花朵;他们走过烈日炎炎的夏季,夜扶明故意使坏把夜飘雪拽到河里弄湿他的衣服,两人在水中打作一团;他们走过凉风习习的秋日,顾仁带着夜扶明祭拜他的生母;他们走过白雪皑皑的严冬,几人争先恐后地把手中的雪团向对方抛去…… -- 第45页 他们走过一年又一年,昔日的小包子们都已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少女,顾仁的眉目也越来越显沉稳。除了偶尔回暮云楼处理一些必要事务外,顾仁的大半时光都是带着这些孩子们度过的。 这天,驻守黄泉殿的鬼使夜明月回到彼岸宫,提出要带夜飘雪去黄泉殿清修。 三个孩子排成一排,趴在夜清风的房间外面听两位鬼使的墙角。顾仁本想阻止他们这样不道德的行为,反而却被夜飘雪要求给他们望风,若是有人来了即刻通知他们跑路。 能管住他们三个的都进房间了,彼岸宫上下还有谁敢阻拦他们?顾仁无法,只能苦笑着接受了这个任务。 房间里,夜明月拥着夜清风,亲吻了好久才恋恋不舍的分开:“亲爱的,你想我没有?” “滚!”夜清风面色绯红,用力推开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师弟,却因为大脑缺氧四肢无力没能成功,只能被低笑着的夜明月放在了大腿上坐下,不由脸色更红了。看见夜明月准备把手伸进他的外袍中,夜清风急忙拦下了他的动作。 他说:“外面有人……” “就因为外面有人,所以你要乖乖的啊。”夜明月到底还是把手掌伸进了夜清风的外袍,满意地看到怀中之人的表情变得僵硬。 “你……你到底有什么事……”夜清风喘息着道,“啊!不要碰那里!不要……” 夜明月充满恶趣味地加快了动作。 “小声点,”他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夜清风背后游移着,道,“外面有人呢。” “你……你还让不让我说正事……” “难道我们现在不在说正事吗?” “你……你个混蛋!停下!” “好无聊哦。”门外,夜飘雪无精打采地说道。 “我们走吧。”夜扶明道。 “他们在做什么?师父一直在骂师叔,师叔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夜未央好奇地问。 “没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两个男孩不约而同地说道,拉起夜未央就跑了,连一直在不远处尽心尽力地给他们望风的顾仁都不管了。 被无情抛弃的顾仁:“……” 他回头看了一眼夜清风的房门,知道他们肯定有正事要谈,也跟着离开了这里。 门内,夜清风理了理外袍,重新变回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没好气道:“他们都走了,你现在可以说究竟是什么事情了吧?为什么突然回来,为什么要带星猎去黄泉殿?虽然他当初确实是记在你名下——” “星猎日后会成为黄泉殿之主,代我镇守黄泉殿,我自然要先把他带去熟悉熟悉。”夜明月道,“你还记得吗?师父坐化之前曾对我们说,下一任圣女,可为继承人之妻。” “我看扶明和阿未玩得挺好啊?”夜清风道。忽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失声道:“你是说——不,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夜明月道,“也就你这个榆木疙瘩没看出来,我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出星猎的心思了。” “我以为至少有顾仁看着他们——” “顾仁能力虽强,但他也没谈过恋爱,感情方面的事情自然是一窍不通的。”夜明月道。 “所以你要带星猎去黄泉殿?”夜清风问。 “没错,”夜明月说,“明天就走。迟则生变。” “那你这么急急忙忙跑回来是做什么?”夜清风奇怪道,“我还以为黄泉殿出了什么大事……” “当然是为了见你。”夜明月含住夜清风的唇瓣,“这就是大事……” 后山。 夜飘雪终于下定决心支开了夜扶明,得到了一个能够和夜未央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夜明月选中做下一届鬼使,并被接到彼岸宫教养。师父常年驻守黄泉殿,并不经常回来,于是他和师伯夜清风,还有师伯的弟子——圣女夜未央,一起相处的时间最多。 在夜扶明和顾仁来之前,他和夜未央是一直在一起吃饭玩耍的。 当时他是宫里最大的孩子,便自觉揽下了照顾夜未央的“重任”,夜未央也很依赖他,做完功课后,天天都要找他玩。后来顾仁和夜扶明来了,夜飘雪更觉得自己和夜未央才是最亲密的,对她也更加照顾。 他本以为自己对夜未央的另眼相待是因为把她当做妹妹看待,没有别的心思;但一年年过去,再加上师父无意中透露国师把夜未央指给夜扶明的口谕,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对一直爱护有加的妹妹的感情已经变了质。 他不在满足于只做她众多师兄中的一个,他想做她的唯一。 夜飘雪去找夜扶明,请求他把夜未央让给他。夜扶明却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他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尊敬国师,再加上他对夜未央本就没有那种想法,自然无可无不可。见多年的好友都求到自己面前来了,可见是对夜未央真的情根深种,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还不忘调笑道:“将来你若是对不起阿央,我虽然不是她的亲师兄,可也是要揍你的。” “我定不负她。”夜飘雪坚定道。 此时心心念念多年的姑娘就坐在他的身边,夜飘雪深吸一口气,看着夜未央美丽的大眼睛,说道:“阿未……你看着漫天星辰,无论海枯石烂,永远亘古不变……” 就像我对你的心意,一直坚定不移。 -- 第46页 “星猎!”他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夜飘雪打断了,“跟我去黄泉殿,现在就走。” “现在?”夜飘雪吃了一惊。 “没错。”夜明月抓住他的手,对夜未央道,“阿未,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等等!”夜未央叫道,“师兄,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夜明月却早已带着懵了的夜飘雪飞出好远,把少女疑惑的话语远远地抛在了脑后,也强行把少年呼之欲出的爱意和积攒了好久的勇气打回了心中。 当时的夜飘雪,只觉得每晚和夜未央一起看星星一直都在那里闪烁着,就好像夜未央一直在等他回去一样;也像他无论去到哪里,都终有一天会回去找她一样。 但当时的他却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物换星移。 ☆、第七章 飞花(2) 2 顾仁惶恐地在客栈的楼道里来回飞奔着。 在刚遇到连爵的时候,他确实有过在对方身上弥补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的想法。他永远不会忘记夜未央明媚的笑颜、在彼岸宫度过的那些时光,以及得知夜未央死讯之后夜飘雪的疯狂。 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顾仁看着弱鸡一般的连爵,自然而然地会想到没有一技之长傍身的他活不过这仙魔充斥的江湖。当他在易水堂外捡到昏倒的少年时,他也曾想过,若是当年的阿未也曾被一个善良的人悉心照顾,必不会落入云天府的魔爪,直至付出性命的代价。 但是随着他和连爵相处的时日渐长,顾仁的想法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一开始他并不关心连爵身上所藏着的秘密,只是想着此间事了后就把这个小少爷送到他的家人身边,让他的家人好好看顾他,别再让他一不小心就跑到外面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连爵一看就不像他和萧长绝这种天天混在尔虞我诈当中的江湖人,他的头顶应该是有人为他遮风挡雨的。 直到这时,顾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爵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巨大的狂喜如洪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喜悦几乎能溢出来,使得他不禁喜极而泣。顾仁又想起没能立刻给予对方回应的自己,不由懊恼万分,恨不得现在就回到过去热烈地回应连爵的心意。 不过现在也不晚……顾仁这样想着,急忙出了房间,去追连爵。他并未听到客栈大门开关的声音,因此知道连爵并未出去,还在客栈中,等着他去找他。 一想到连爵在这座客栈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害羞着等着自己,顾仁的心就美得冒泡,脚下也加快了步伐,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少年拥进怀里。 但当顾仁绕着客栈上上下下走了三遍却依然没有找到他心心念念的身影时,他不由慌了。 连爵去了哪里?顾仁不禁朝窗外望去,外面黑漆漆的,渺无人烟,自然也不可能有连爵出现。客栈里安静得出奇,顾仁强迫自己压下激动的心绪,开始怀疑连爵离开后被人掳走的可能性。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他们怎么敢!在顾仁的臆想里,连爵被那不知名的坏人折磨得奄奄一息,而自己正抱着他,看着他—— ——他想把他圈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陪着他。 三层拐角处,夜明月设下的结界里,连爵已经再次祭出神魂,被迫抗下了这气吞万里如虎的一击。 他拄着以太剑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唇角流下一丝血迹,全然不知顾仁近在咫尺,勉强抬起头来,笑道:“你们两个人打我一个,还专门挑这种时候下手,是不是不太公平?” “你退步了,小师弟。”夜清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 “非也,应当是大师兄进益了才是。”连爵道,“大师兄刚从二师兄床上起来吧?还穿着二师兄的衣服。这种状态都能把我打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二师兄功力退步了?” “休得污言秽语!”夜清风双颊染上薄怒,正欲把连爵彻底打晕带走,却又被夜明月拦下了。 “作甚?”夜清风没好气地问道。 “咱们还是回去尝试一下我功力有没有退步吧,何必管这个单身狗呢?”旁观了顾仁焦急的整个过程的夜明月不着痕迹地往连爵心上扎了一刀,笑道。 “呸!情侣狗有什么了不起!”被强塞了一嘴狗粮的连爵愤愤道。 “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时,你能站着跟我说这句话。”夜明月诡异地笑了下,伸手一扬飞出点点粉末逸散在空气中,道,“小师弟,我们先走一步了。” “那他怎么办?师父……”夜清风被夜明月单手揽着,犹自不甘地嘟囔。 “他会回去的。”夜明月道。 夜清风和夜明月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去,除了夜清风出手教训连爵的那么一下,竟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但连爵却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夜明月可是一个敢在国师面前向自己的师兄公然示爱的狠角色,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 连爵收起以太剑,坐下来慢慢调息了一会儿。两位鬼使设下的结界阵法逐渐随着时间散去,客栈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人声鼎沸。那些笑着闹着的客栈住民们并不知道他们曾与何种大人物擦肩而过,对他们来说,这一天与往常并无不同。 追寻连爵的顾仁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仿佛之前死一般的静默从未存在。他皱紧了眉头,显然是想起了这种独特的攻击方式是谁的拿手好戏,寻找连爵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减慢。 -- 第47页 连爵所在的三层拐角处是一个极为僻静的地方,这里的结界气息最为浓郁,因此也最后才散去。连爵拄着剑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发软,不听使唤,扑通一声又摔回了地上,连以太剑也飞出去好远。 怎么会这样……连爵暗自皱眉,难道是夜明月走之前撒的那不知什么粉末的作用?想到这里,连爵不顾身体手上,强行透支灵力召回以太剑把它缩小,依旧挂在脖子上。 以太剑冰凉的触感碰到皮肤,连爵才惊觉自己竟是如此贪恋这种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于是他只好再次催动灵力把以太剑变回正常大小,一手紧紧地抱住它以获得一丝凉爽的感觉,一手自然而然地向下摸去,这熟练的动作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时他再不明白夜明月给他下了什么药就是傻子了,长到这么大,又活了两世,即使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这下他总算明白夜明月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和言语到底是什么意思了,现在的他急需纾解,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顾仁找到连爵的时候,就看见他一手抚摸着以太冰凉的剑身,一手伸进衣服里动作,双颊酡红,一双眼睛像喝醉了似的迷蒙着,微微沁出些泪水来。 顾仁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几年前他掌管暮云楼时,底下人为讨他欢心送去了不少尤物,每一个都比眼前之人媚态天成;但没有人能像眼前之人让他血脉贲张,欲罢不能。 连爵发现有人靠近自己,正恼恨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被人看去之时,勉强睁眼看到来者竟是顾仁,不由更加羞愤。为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恼羞成怒地对顾仁道:“看什么看!快点给我找个姑娘来!” 顾仁盯着他,久久没有动作。 “快点去!你自己没……”连爵的后半句话被抱住他的顾仁堵在了唇齿之间,短促地惊叫一声后,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连爵,”顾仁恋恋不舍地把双唇移开,珍而重之地捧起他因欲望而染上绯红的脸庞,道,“我并不是因为想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才会一直跟你同行。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确实有过你所说的想法,但是你刚才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到底蠢得有多离谱。” 总算有点自知之明,连爵暗中嗤笑道。他心中仍然抗拒着对方不分青红皂白的碰触,身体却很诚实地抱住了顾仁的身体。顾仁的身体虽然没有以太剑一样凉爽,却奇异地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令他沉沦,不能自拔。 “连爵,”顾仁继续道,“这一路走来,我想你应该对我有了大致的了解。我是暮云楼的少主,日后你跟我在一起,吃住都不用操心。我从未娶妻,也没有喜欢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留下情债找你麻烦。我的至亲之人只有师父一个,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见他,他肯定也会喜欢你的。还有——” “你说完没有?”连爵已经几欲爆炸,不耐烦地撕开顾仁的衣服,露出他结实的胸膛,“你要是不给我找姑娘,就自己上阵!老子要受不了了!” 顾仁眼中瞬间涌出狂喜,但还是强忍着欲望,道:“我们回房……” “那就快点儿!”连爵暴躁道,“还有,给我拿着剑!我没力气了。” 顾仁忙不迭把方才又被扔到一边的以太剑别再腰上,小心地抱起连爵,回到了他们原来的房间。 “连爵,连爵……”顾仁把怀中之人轻柔地放在床上,吻上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耳朵、他的脸庞。 层层帘幕缓缓垂了下来,遮住一室春光。间或有粗重的喘息和若有似无的声音传出,隐隐夹杂着顾仁热烈直白的爱语和连爵被欲望填满的闷哼。 在帘幕之外,两人吃剩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上,一片白色的雪花孤独而静谧地躺在那里,悄无声息,与房内交缠的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七章 飞花(3) 3 次日清晨,顾仁率先醒来。 他感觉到身侧的温度与往日不同,抬首看去,正好看到了连爵沉静的睡颜。 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巧……顾仁看着他,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满足地低笑起来。他从未爱过一个人,也未曾经历过人事,无论是在云天府、暮云楼还是彼岸宫;连爵是他爱上的第一个人,顾仁看着他,一股豪情突然从胸中迸发出来,甚至觉得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抬起手,腕上血红色的镯子刺痛了他的眼睛。 彼岸宫众鬼都不是很能理解明明夜未央之死顾仁并不负多少责任,为什么他还总是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作为飞花使为鬼族效力的时候,大家只知道他是顾鸿的弟子,而他之前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无人知晓。 但别人不知道不代表他不知道,别人不怪他不代表自己不怪自己。在上界云天府,当顾仁还是云河的时候,他就是受了陈锦和云帆的陷害,才被打入下界的。若不是师父救了自己,他现在早已尸骨无存。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师父教导他武艺,给了他工作和地位,中界和下界都知晓他的大名,然而他却连保护圣女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仅害得那可爱的女孩子殒命,圣女之魂还不得超生,造就了如今圣女缺失的局面。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陈锦的阴险狡诈,却想当然地以为对方不足为惧,轻敌之下,最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将在后悔与愧疚中度过余生。 -- 第48页 他本以为他的一生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将暮云楼发扬光大,同时助鬼族一臂之力,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犯之前犯过的错误,有机会就报仇,仅此而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的一天,而那个人还是同性。 顾仁坐起身来,低头看着连爵。枕边的少年仍在熟睡之中,想必经历过昨晚的事情,他已经精疲力竭了。虽然顾仁现在仍不是很清楚少年的来历和身世,但他暗暗发誓,无论少年是什么人,背上是有血海深仇也好还是和上界都闹矛盾了也罢,自己都会永远爱他。 他看着他,不禁幻想起日后二人的生活:等他完成师弟拜托自己的任务之后,他可以选择继续留在暮云楼,带着连爵一起;或者帮助连爵夺回他在易水堂的合法地位,促进暮云楼和易水堂的合作,实现双边共赢;他也可以索性辞去所有职务,下半生就在和连爵游山玩水中度过…… 只要他想,只要他能,他愿意把世间美好的一切都奉献到他面前。 顾仁悄声下床,尽量不影响到身旁熟睡的人,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后便掀开毯子,抱起浑身□□爱痕满满的少年,要来一桶热水,开始轻轻给他清理身子。好不容易洗完了澡,顾仁又托店小二去街对面的成衣店买了些适合连爵穿的衣服上来,亲自给他穿好,再次让他躺到床上,盖上毯子放好。 连爵一直都没醒,想必是昨天累得很了。思及此处,顾仁不由有些心疼起来,心想下次一定要对他温柔些才好。其实连爵昨晚何尝没有这么要求过,但情动不已的顾仁哪管得了这么多?他抱着他,除了狠狠地占有他之外,别无他想。 就在这时,顾仁注意到了桌上那片白色的雪花。 他认得那是夜飘雪用来给他传递信息的媒介,不过夜飘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他?他知道自己在查有关萧敛平死因的事情,难不成下界彼岸宫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他立刻回去解决? 一边想着,顾仁一边伸手拿起了那片雪花。它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上面写了一句话: “速回彼岸宫” 顾仁把它翻到背面,只见背面又写: “带上你身边之人” 顾仁凝视着这片雪花,双指并拢运起灵力将其融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虽然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些天来他除了谈恋爱什么都没有干,有关萧敛平死因的讯息更是收集得少之又少,如果再不回去看看而是在外面晃荡,宫里那位恐怕不会满意。夜扶明不再是当年只会跟在自己后面怯弱的小豆丁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城府颇深的少年,说一句龙威日重都不为过。思前想后,顾仁决定带着连爵先回下界看看。他已经认定连爵为自己的终身伴侣,自然要把他介绍给他的亲友们。 “连爵,醒醒……”顾仁轻轻地推了推熟睡的少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叫他不醒,不由提高了些声调,“醒醒啦,我们要去彼岸宫了。” 连爵躺在他怀里,双目紧闭,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 顾仁有些慌张,想起昨晚那熟悉的招式,不由担心起来。如果连爵真的和彼岸宫之鬼有纠葛,那么自己带他去下界究竟是对是错?但顾仁知道连爵中的这种迷香除了使人情动之外还能让人陷入昏睡,而只有明月使手中有解药。虽然不知昨晚给连爵下药的是哪一位鬼使,但彼岸宫他却是不能不回去的了。 顾仁叹了口气,收拾好带来的东西,把连爵的以太别在腰间,打横抱起昏睡不醒的连爵,朝黄泉殿行去。 黄泉殿终年飘雪,四季如冬,一直以来,历代鬼王都把犯下错误的鬼使发配到此地,名为驻守,实为惩戒。历任黄泉殿主守的是通往下界的官方门户,忍的是冰冷刺骨的风雪肆虐与无边无际的孤单落寞。 当年夜未央的死讯传来之后,顾仁曾想过自请驻守黄泉殿以赎罪,却被夜扶明抢先一步安排了夜飘雪去。夜飘雪听说国师预言陈锦会在三年内路过黄泉殿后,也痛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誓要手刃陈锦为夜未央报仇。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顾仁仍回到暮云楼打理杀手生意,但对云天府的怨恨却一直都没有消失。 若不是通往上界的官方入口碧落殿有云白两家重兵把守,从中界去上界的通道又少得可怜,他肯定比夜飘雪还要先跑到上界去把陈锦杀了以泄心头之愤。 黄泉殿外,没有了稀稀拉拉的白色妖族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的身影,地上阵法紊乱,只有风雪一如往常地肆虐。 顾仁也有些日子没走黄泉殿了,他记得自己上次通过的时候,夜飘雪还斗志昂扬地指挥着一些并无多少实力的白色妖族们在冰天雪地里绘制阵法,力图将陈锦一击必杀,与现下这无精打采的环境可谓是大相径庭。顾仁不禁疑窦丛生,一边再给连爵加了件厚实的大衣把他裹起来以防感冒,一边扬声道:“星猎?星猎你在吗?” 远处的冰山传来阵阵回音,无人应答。 顾仁一手抱着昏迷不醒的连爵,一手握住腰间的软鞭,慢慢地朝黄泉殿走去。 顾仁轻轻推开黄泉殿的大门,凝神戒备,但又不觉得什么人或鬼能打败夜飘雪,下界还不知道一点消息。他忽然想到,那片要他回宫的雪花正出自夜飘雪之手,若是夜飘雪已遭遇不测,那么那暗中的敌人…… -- 第49页 顾仁不由悚然心惊,但他已经踏入了黄泉殿,又怎能轻易出去?再加上他还带着没有意识的爱人,投鼠忌器之下,功力必会大打折扣。 就在这时,黄泉殿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小花儿?” 顾仁停下脚步。这不知名的敌人竟然知道夜飘雪对他的专属称谓?难道说夜飘雪已经遇害了吗?不然,这么……羞耻的称呼,除了夜飘雪那个混蛋,谁好意思叫出口来? “小花儿?”里间那人又叫道,“是你吗?你怎么不进来……” “星猎,”顾仁严肃道,“你是哪一族的?” “赤狐族……不是你问我这个干嘛?”一只毛色纯白的狐狸从里间踱到顾仁面前,冲他扬起尖尖的犬齿,抱怨道,“你还记得回来啊?” 顾仁看他如此形态,心下定了七八分,毕竟没有哪个狐妖会像夜飘雪这般无聊,把全身的红毛一根一根地变成白色的。他道:“你还是变成人吧,你这样子我不适应。” 夜飘雪依言变成一个白发少年,瞟了眼依旧昏睡的连爵,问道:“这就是……你那伴儿?” “他是我的爱人。”顾仁坚定道。 “爱人?”夜飘雪吓了一跳,“可他是个男的吧?我听师父隐约提起过,没想到你居然来真的!”须臾,他又幸灾乐祸道,“国师若是知道,估计能被你气活了……当年师父和师伯他们就是这样……” “别的不说,这黄泉殿怎么变成这样了?”顾仁问道,“我刚到的时候,还以为你遭遇了什么危险……” “没得可守了。”夜飘雪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仅放跑了陈锦,连咱们王上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拐走了,懂?”夜飘雪没好气道。 “陈锦?”顾仁奇道,“陈锦怎么了?他没来吗?” “来是来了,可国师居然没有预言到我没能抓住他。”夜飘雪沮丧道,“被他逃了!小花儿,现在我算是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了,虽然顾先生答应空了就带我去绝情崖把阿未的身体带回来安葬,但……让他从我手中溜走,我真的是……” “阿未能找回来就很好了。”顾仁安慰道。 “是啊……”夜飘雪道,“阿未的魂魄……也被顾先生释放了。我真想现在就去找陈锦,找那个已经和阿未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的陈锦,把他碎尸万段!” “没想到我师父这段时间做的事情还不少,怪不得我找不到他。”顾仁道,“对了,你叫我回彼岸宫,是什么意思?” “是我师父的意思。”夜飘雪道,又看了顾仁怀中的连爵一眼,“你也不希望他一直这样吧?再说了,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宁可让它早点发生。还有,”他神神秘秘地说,“王上也回宫了,跟顾先生,还有那个女人一起。” ☆、第七章 飞花(4) 4 穿过奈河,便是彼岸宫了。 宫里灯火辉煌,像是在举办什么宴会的样子。顾仁无心多留,在宴会上露了个脸,跟鬼王以及两位鬼使打过招呼之后,便匆匆拿着夜明月的解药喂给连爵,把他安顿在自己住的偏殿里。 夜明月说连爵吃了药之后要再睡一段时间才能彻底醒来,这段时间之内最好不要被人打扰。他刚给连爵盖好毯子,就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 “谁?”顾仁问道。 “大人,王上请您尽快去找他。”门外的小鬼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顾仁说。 略微整理了下衣襟后,顾仁迈出他所住的偏殿,朝夜扶明的正殿走去。 宴席早已散了,被少年鬼王带回来的客人们也都被安置妥当。夜飘雪曾言顾鸿这次也一起来了彼岸宫,不知现在正在做什么。 顾仁走入正殿,一只猫正蹲在王座之上。顾仁笑了下,单膝下跪,行礼道:“飞花参见王上。” 这只猫通体纯黑,只有右耳处有一缕白毛。想当年夜飘雪为了讨夜未央欢心,硬是把自己全身上下火红的毛发一根一根地变成了如今的白色。当时的夜扶明看着好奇,被夜飘雪诳着也变了一缕,得知自己被捉弄后自然勃然大怒,可却也没有变回来,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夜扶明仍以黑猫的形态端坐在王座之上,看着面前对自己俯首称臣的青年,居高临下道:“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顾仁心里一紧,道:“不知。” 夜扶明又问道:“你可是真心爱那连爵?” 顾仁道:“是。” “那么,孤告诉你一件事,”夜扶明道,“希望听完这件事之后,你能够有所改变。” “王上请讲。” “孤当初命你去查萧敛平死因,是因为在沈畅的怨灵堡中,发生了一件事。”夜扶明缓缓道。 他仍是以黑猫的形态,碧绿的眼眸中泛起幽幽的光芒:“顾姑娘身侧挂着一个她兄长萧敛平送的锦囊,而沈畅却说,他三年前与萧敛平约定,由萧敛平为他寻找神魂以复活他的亡妻,佩戴香囊之人便是他所找到的拥有神魂之人。萧敛平如此善于谋划,即使他死了也能达成目的,顺利使得身有神魂的顾姑娘落入沈畅的圈套。这不得不让孤怀疑,他的死也是有预谋的了。” “所以您吩咐我去查这件事……”顾仁道,“可这与连爵,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他没告诉你吗?”夜扶明看着他,似笑非笑,“也是,我想他也不知道你是飞花使的事情。你们这一对,互相爱慕,却又互相欺瞒,真是有趣。” -- 第50页 就搞得好像你没有欺瞒顾姑娘似的……顾仁暗自腹诽,道:“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那还是等他主动告诉你为妙。”夜扶明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顾仁行礼退下,回到了他安置连爵的偏殿。 连爵仍躺在大床上,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顾仁看着他,心中突然冒出些许欢喜来。 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描摹过心上人的容颜,从眉心、眼角,到鼻尖、脸颊,再到嘴唇、下巴,直至脖颈。 这是他喜欢的人啊,是他愿意倾尽全力去保护的人啊。顾仁看着连爵,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之前做过什么事,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接纳他,并像之前一样热烈地爱着他。 此时还未入夜,但下界的天色一向暗沉。连爵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冗长至极的梦,在梦里,没有国师早夭的预言,他锦衣玉食地长大,顺利继承了无极阁,打压中界各大门派,又设计陷害云白两家使得他们跌落神坛,最后自曝神族后裔的身份,入主上界空旷多年的景和宫,成为三界至尊,再现神族的荣耀。 这个梦境是如此的美妙,以至于连爵甚至不想醒来,甘愿沉溺其中。但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他现在不是萧敛平,也不是萧长绝,而是连爵。 死过一次之后借用沈桐的身体重生的,易水堂堂主连爵。 连爵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修长白皙的指尖,以及周围金碧辉煌的宫殿,缓缓从沉睡之中醒来。 “什么时辰了?怎么这么黑。”他问道,意欲起身,“我想喝点水……” “戌时了。”顾仁连忙弄了些水来递到连爵口边,“你感觉怎么样?” 连爵皱了下眉。 说实话,睡了这么多天,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如果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顾仁会不会怀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去想这些? 顾仁见连爵皱眉,以为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歉疚道:“对不起……”当然下次也不会轻点的。 “这是哪里?”连爵问。 “彼岸宫。”顾仁道。看到连爵瞬间变了脸色,顾仁连忙扶住他,大手在他的脊背上安抚着,那动作竟是和撸猫的顾挽情有些像,“不用担心,万事有我。” “恐怕不久你就不这么认为了。”连爵郁郁道。 “连爵,”顾仁看着他,神情极为认真,“我喜欢你,是想把你当做一生的伴侣那样喜欢你。所以在我面前,你不必拘束,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我们一起扛……” “此话当真?”连爵挑眉问道。 “自然当真!”顾仁连忙抓紧了他的手。 他断断续续道:“你是不是还不了解我?没关系的。我曾经是云天府云鼎的外甥云河,后来被现今的府主云帆和他的手下陈锦设计被打落绝情崖。所幸我遇到了师父,就是顾鸿,他教我武艺,后来又把我和师弟,就是如今的鬼王,送到彼岸宫来。我近年来主要是打理暮云楼的生意比较多,你若是不愿在下界待着,过些日子我们就回中界去……” 顾仁看着他,语带忐忑:“如果你想要易水堂,我也可以帮你……” “可是我却不信呢。”连爵冷笑,“顾仁,你幼时长在云天府,后来被顾鸿救下向他学艺、为他打理暮云楼,再后来又进了彼岸宫,一路走下来总能化险为夷,达官贵人们不知见过凡几。你敢说你之前遇到的这些人之中,没有一个动过心的?没有一个为你动过心的?是,你是江湖上素有佳名的翩翩公子,人见人爱,连我都险些被你骗过了;可我呢,他们把你和我相提并论,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是光,而我是阴影!他们在说起易水堂与暮云楼的时候,只会说一个是众人歆羡的少年郎,而另一个却是心狠手辣能令小儿止啼的暴徒!你还想帮我夺回易水堂?它本来就是我的,遑论什么靠你的帮助得到,它也绝不是你讨好情人的工具!” 连爵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放弃吧,顾仁。当你的生活顺风顺水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在做什么?你生来就是被伺候的命,动动指头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人为你做好。可是我呢?在你享福的时候,我在冰天雪地里苦苦挣扎,年少时就背井离乡出来打拼,每天都活在朝不保夕之中,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敢信任任何人。不然你以为,易水堂才成立多久,就有了和暮云楼、云天府一争的实力?那是我用我早夭的命格换来的!即使好不容易再次有了生命,却被曾经并肩作战的属下弄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还偏偏被你撞见,让你像怜悯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怜悯我。你叫我如何回应你的心意?” 激情过后,连爵又变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长绝公子。他爱顾仁不假,自然知道自己无法忍受对方的背叛。 可是他怎么能够相信对方不会背叛自己呢?他不敢赌。顾仁那么优秀,而他…… 连爵捡起之前曾被顾仁突破的心防,一层一层再次穿上,并把自己裹得更紧。 那就不要让这一切发生吧,连爵想。如果没有开始,又何来结束?如果他从未和顾仁相恋,又何来日后不一定发生的背叛? 他已经习惯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了,不希望有人能够打破他万无一失的计划。他现在应该趁夜清风和夜明月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的时候回中界去,除去连易,再次入主易水堂,继续他未完的大业。 -- 第51页 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丝舍不得呢?为什么,他竟然不是很想离开顾仁呢?连爵不敢想象失去的情感还有回来的一天,即使它的失去都是那么的荒谬。 “不是……”顾仁听连爵说了这么多话,一时间有些懵了,“难道你不是连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小少爷吗?萧长绝怎么会——”他想起连爵刚才说过的话,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震惊:“难道,你就是萧长绝?” “是啊,”连爵懒懒道,“我还是萧敛平呢,你知道吗?你查了这么久的人就在你身边,是不是感觉被愚弄了?” 快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吧,连爵想。 给我一个放弃的理由,让我从此就走,再不回头。 让我从此把所有的爱意都变成辛辣的烈酒痛苦咽下,告诉自己绝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能,方能断了我这些日子的痴恋。 ☆、第七章 飞花(5) 5 顾仁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抱住了连爵。 他不知道连爵和巫北摇的交易,只当是连爵少年时期受过痛彻心扉的背叛,才养成了不敢信任任何人的性子。他紧紧抱着他,让连爵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优秀。” “我在上界时,年纪尚轻,不懂得收敛锋芒,得罪了云帆,最终导致了被扔下绝情崖的下场。”顾仁道,“那时候的我和你现在想的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平日里素来敬重的兄长在我明确表明自己无意于云天府少主之位之后还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当时的我以为跌落悬崖的自己必死无疑,但幸好我师父救了我。我也曾问过他,世人以痛吻我,我为何要报之以歌? “师父说,命运从某种方面来说是公平守恒的,走运的人会一直走运,倒霉的人会一直倒霉。命运让有人出生富贵悠闲一生,让有人功成名就炙手可热,自然也会让有人贫病交加孤独终老,让有人跌落神坛遗臭万年。 “但人们总认为命运把所有的噩梦都加诸到自己身上,与自己相比,别人的总是最好的。富贵的人觉得自己体会不到患难真情,威高权重的人向往田园风光的淡泊生活,妻妾成群的人羡慕独身者的潇洒。孤独的人想有众人环绕的感觉,真正在田地里劳作的农民巴不得自己能够多点权势,患难的人希望自己能够安稳生活。所以,无论命运给了世人什么,它都是遭人怨恨的。人的欲望,永远都没有满足的那一刻。知足常乐,才是我们应该有的心态。” 连爵奇怪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有关系吗?” “不好意思……”顾仁老脸一红,尴尬道,“师父平日里讲的鸡汤太多,我背错了。” 连爵:“……” “总之,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这件事情我也永远不会答应。”连爵疲惫道,“我想再休息一会儿,顾仁,你回去吧。” 顾仁耍赖道:“这就是我的房间,你叫我回哪去?” 连爵想挣脱他的怀抱,道:“我……我去我之前的那个房间去。我小时候在彼岸宫待过一阵子,我的房间应该还给我留着。” “你是……国师的小弟子?”顾仁问道。他之前只听夜清风和夜明月略微提过这个人,说国师还有一位弟子,因触怒了国师被赶出师门,没想到竟然是连爵。 “我说为什么夜清风他们看见你都一副恨不得吃了你的模样。”顾仁道,“不过,我值不值得信任,总得试了才知道吧?你不可能连一个试验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呢?” 顾仁突然又说起了之前的话题,连爵不禁一阵头疼,摆手道:“我乏了,跪安吧。” “连爵。”顾仁执拗道,“今天,我们必须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有什么可说的!”连爵叫道,“你不知道,为了称霸三界,为了活下去,我已经把我的信任交给了恶魔!我不可能在相信任何人了,再不可能了……” 他绝望地说:“像我这样一个不可能相信你的人,有什么值得你信任呢?” 像我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怎么会奢求一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的爱与看重呢? “你听好了,连爵,”顾仁郑重地说,“你说你不可能再相信别人,但我不会。我没有见到过你说的那个人,也没有把我的信任交给他过。你好好想一想,你现在有多不信任我,不正好说明我有多相信你了吗?” “我知道你一时间不会相信我的话,”顾仁温柔地抚摸着连爵的发顶,轻声道,“但我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会永远爱你,无论你生病还是老去。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愿意相信你;我也甘愿在一生都得不到你的信任的前提下,依然和你度过一生——因为你值得。” 他说:“难道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还不足以证明我对你的真心吗?” 就像初升的太阳把光芒洒向大地那么自然地爱你,就像群星贡献出自己的闪耀一样那么甘愿地相信你。 纵使你曾被千人背叛、遭万人唾弃,也依然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付出全部的心神用力地爱你,而你所做的,只需要相信。 相信他会带给你幸福,相信你终会被世间一切的美好温柔以待。 因为你值得。 -- 第52页 连爵不再出声,顾仁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须臾,有液体低落在他的肩膀上,晕染了他衣襟的青色,恍若烟雨。 顾仁稍微放开连爵,抬起他的脸,轻柔地吻去将落未落的湿热。 窗外漆黑一片,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胸膛里,传来两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还好,不是冷的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连爵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他失去了很久的东西,慢慢回到了他的身体中。一股暖流走遍他的四肢百骸,他想,要不就相信他一次吧,就一次。 他抬起头,主动吻住爱人的双唇。 原来世间最美好的爱情,不仅是我缺失的你刚好有,更是你愿意把它给我。 即使是饮鸩止渴,他也甘之如饴。 次日清晨连爵醒来,身子骨散架一般的痛,尤其是身后某个不可名状的部位,简直是一动就疼得不行。顾仁一直抱着他,感觉到他的动作,忙问道:“醒了?” “嗯……”连爵开口,才惊觉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水……” “我这就去给你拿。”顾仁吻了吻他的眼睛,穿戴整齐,又拿起昨晚早就备下的适合连爵穿的衣服为他换上。连爵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懒洋洋地像个布娃娃似的任由顾仁施为。 顾仁为他拾掇好之后,拿起薄毯盖在他身上,宠溺地说道:“累了就多睡一会儿。” 连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 第一次是他中了夜明月的药也就罢了,凭什么昨晚还是他在下面啊?他好歹也是个男人,是个有着称霸三界的远大目标的男人! 若他没有遇到顾仁,指不定他早就功成名就,美人环抱了。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么幸福,还是有顾仁在他身边好。 顾仁愉悦地笑了笑,没跟他计较,转身出去给连爵倒水了。他向来不喜欢有人服侍,这些事都是亲力亲为。但他并不觉得麻烦,反而认为能够为心爱之人做事是多么幸福。 连爵裹着毯子,耗尽全身力气在床上来回滚了几下,想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再睡一觉。床单是昨晚他们完事之后顾仁新换过的,干燥凉爽,十分舒适。 想起昨晚他和顾仁的种种,连爵的脸皮纵使再厚,也不由有些泛红。这时,他仿佛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以为顾仁回来了,连忙费劲地转过身去看他。 岂料还没等他躺好,一种即将面临危险的直觉猛地攫住了他。 这是伴他多年出生入死又死里逃生的直觉,连爵不及想太多,连忙一个侧身咚地掉到了床下。 如果是顾仁想杀他……连爵看着那被劈成了两半的床,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 “你没事吧?”顾仁手中的水杯已经掉了,水洒了一地。他像怕失去他似的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幸好不是他,幸好不是。连爵安慰自己,看到了门口与他前世有几分相似的少女,道:“你干嘛呢姓顾的!不就是一张脸吗,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吗……” 幸好不是顾仁想害他,幸好他及时抱住了自己,幸好这一切只是一个误会。 连爵不由松了口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经把新换的衣服都打湿了。 听见响声的夜扶明急忙跑了进来,抱着脸色煞白的顾挽情,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沈畅早就死了,不用担心……师兄,管好你的人。”后半句却是对顾仁说的。 顾仁道:“国师都管不住的人,我哪里能够管住呢?”他心想,这顾姑娘吓到了他的宝贝,夜扶明居然还责备他们,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见色忘义的人。 连爵听出了他话里的维护之意,小声对他说:“我愿意被你管。” 顾仁把他抱得更紧了。 夜扶明看不惯他们腻歪的样子,松开顾挽情些许,说道:“对了,顾姑娘,一直没跟你说,这就是你的哥哥萧敛平,也是你娘和萧霰的孩子,现在叫做连爵。” “大哥哥?”顾挽情惊道,不确定地看向连爵,又转头问夜扶明,“你确定?” “千真万确。”顾仁答道,说着朝她笑了笑,“顾姑娘,我是顾仁,也是顾先生的弟子。” “你好。”顾挽情也笑了,“不过……能否为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哥哥早年曾拜入国师门下求学,得知了自己早夭的命格,”夜扶明言简意赅道,“和大多数人的选择不同,他没有进行所谓的对命运的抗争,而是勾结了沈畅,在沈畅死后用了他一直保存的他儿子沈桐的身体得以重生,因此你会觉得他和沈畅长得像。” 什么勾结不勾结的,夜扶明到底会不会说话,连爵暗想道,更加不喜欢这个未来妹夫了。 四人面面相觑地尴尬了一阵儿,夜扶明率先找了个借口带着顾挽情离开了,走之前别有深意地看了连爵一眼,被连爵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若不是我家顾仁还在你手下给你干活,我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第七章 飞花(6) 6 傍晚的时候,连爵恢复得差不多了,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一下夜清风和夜明月。 这一关是他必须过的,虽然之前的他一直在逃避,但如今又顾仁陪着他,那两位鬼使看在顾仁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 -- 第53页 夜清风和夜明月果然在一间房里。夜明月正给夜清风剥栗子,他的手指白皙细长,上下翻飞间,一粒粒圆润醇香的果实破壳而出,准确地投喂进一旁闭目张嘴的夜清风口中。 连爵和顾仁刚进去的时候,夜明月示意他们先不要出声。直到连爵忍笑实在忍不住了,夜清风才睁开眼睛,发现他刚才被夜明月投喂的事情竟然被这两个小辈看了去。 他不仅恼羞成怒,但看到一旁含笑望着他、手里还捏着剥好的栗子的爱人,气焰一下子熄了下去,懒懒地看着前来请罪的连爵,道:“你还有脸来见我们啊?” “这不都娶了你们飞花使了吗,我还不得过来看看您二位老人家,省的我媳妇在娘家受了什么气,我好给他撑腰……”连爵恬不知耻地回答。 顾仁闻言哭笑不得,夜明月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既然你已经对我们飞花使以身相许了,我们也不太好为难你,是不是?找个日子,跟顾仁一起,去师尊墓前磕个头,这件事情就算揭过了。” 夜明月握着连爵的手,无视他蓦然沉下去的脸色,诚恳地说:“师尊若泉下有知,见到你们这样要好,肯定也是为你们高兴的。”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连爵咬牙道,“只是除了去祭拜国师。” 夜明月不笑了,夜清风也严肃地看着他。 “敛平,你是师尊的关门弟子,当时师尊坐化时,你就没有回来吊唁。”夜清风沉声道,“你不要怨师尊预言了你的命格,那是无法改变的,师尊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你把师尊闭关的消息卖给云天府的事情我们也不追究了,毕竟那也是师尊预言的一部分……” “你是说,国师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连爵问道,“那她为什么还要放我走?为什么还把鬼族浩劫怪到自己头上……” 连爵本以为自己会和国师斗上几年,却没想到她一出关便下了坐化的决定,甚至连夜清风和夜明月也没能拦下她。 “师尊自然什么都知道。”夜明月叹息着说,“她知道你早夭的命格,若是她告诉你你不会死去,你又怎能找到转生的方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国师知道你若一直在宫中修行,不在三界之中历练,决计逃不脱命运的捉弄。” “其实,师尊她才是最想改变命运的那个人。”夜明月道,“她送你出宫,也是希望你不要把时间蹉跎了,希望你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打破命运的桎梏。不然,当初你出门见到巫北摇之前,师尊有一千种法子不让你见他,但她还是不愿拘着你。” 夜明月最后说道:“你是师尊寄以最高希望的弟子,当初师尊派师兄把你从无极阁带来,不仅是因为你是神族后裔,更因为她在你身上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回到顾仁殿中后,连爵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恨国师。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宁愿从未去过彼岸宫,宁愿从不知道自己早夭的命格,或许这样他还能过得幸福点。在他前世的二十七年中,自从得知了国师的预言,他每天都在思索该如何活下去这件事中度过。 夜将离是知道他的桀骜不驯的,也只有这样激他,他才会真正把改变早夭命格这件事放在心上、提上日程吗?他想起江湖上曾传言说国师坐化之前把下一任圣女指给鬼王继承人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国师看到了鬼族后裔必与神族后裔结合的命运,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作出对命运的反抗吧? 可是有什么用呢?按顾仁所说,夜扶明根本就对夜未央无感,反而是那个夜飘雪,爱夜未央爱得死去活来。或许他们曾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夜未央的死扭曲了一切既定的康庄大道。 而他呢?他又能做些什么?他真的能反抗,甚至改变所谓的天道吗? 顾仁不知爱人在想些什么,想帮他分担些愁绪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起夜扶明曾说找他们有事要谈,便建议连爵不如先与夜扶明谈过正事,再去祭拜国师。 连爵接受了这个建议,与顾仁一起,心事重重地和夜扶明见面了,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正事要找他们谈。 夜扶明却是一开口,便道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白沙苑有沈畅的人。” “什么?”连爵也不顾得想什么命运不命运的事情了,惊叫道。就连顾仁,也是好奇地挑了下眉毛。 “你们这一路可遭到追杀?”夜扶明问道。 “你如何得知?”连爵道。 “孤本来只派师兄去查有关你的事情,结果师兄只顾着谈恋爱,许久不见成效,孤只好另派人去做这件事。”夜扶明甩袖,没好气道,“这一查,却查出一些了不得的事情来。” “什么事情?”连爵问。 “先王的魂魄在下葬的时候,孤无意中看到了他的一段记忆。”夜扶明道,“先王死在怨灵堡时,怨灵堡不止有沈畅一个人,还有一个约么七八岁的少年。” “而那个少年,”夜扶明一字一顿道,“正是如今,白沙苑的羽衣卫统领,沈鸾。” 他看向顾仁:“有关白沙苑沈鸾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只记得,沈鸾是在我离开白沙苑的前一年来的上界,”顾仁沉吟道,“当时白沙苑的小公子白羽出生不久后被歹人掳走,是他的一位叔父把白小公子送回来的,白沙苑也因此允许他留在上界侍候白小公子。” -- 第54页 “你们一路上,可曾见到过白沙苑,尤其是羽衣卫的人?”夜扶明问道。 “见……见过的。”连爵脸色苍白,“难道说……” “这沈鸾的样貌与你现在这张脸颇为相似,恐怕就是白沙苑得了消息,知道是你用了沈畅之子的身体,才对你穷追不舍。”夜扶明道,“再加上云帆一直想除师兄而后快,你们两个都有仇家的人凑到了一堆,怪不得走哪儿哪儿死人呢。” “师弟,你把我和连爵叫到这里来不仅仅是为了说这个吧,”顾仁道,“当年阿未的消息传来,你都不许我们去上界寻仇——” “现在可以了。”夜扶明忽然道。 “你说什么?”顾仁没听清。 “孤说,现在,你们可以取上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夜扶明道,“之前孤不许你们去,是因为不仅碧落殿有云白两家的重兵把守,更因为钥匙的缘故。但如今不同,连爵乃神族后裔,你跟他一起,进出碧落之镜易如反掌。” “所以……” “所以,你们可以去上界寻仇。”夜扶明背过身去,负手道,“需要什么,都可以跟孤提。只不过,鬼族现在百废待兴,孤不建议你们一气单挑云白两家,选择一家杀鸡儆猴即可。” “对哪家下手,你们商量好之后,便来告诉孤吧。”夜扶明说着就打算离开。 “不必商量。”顾仁忽然道,“我们选择白沙苑。” “不,云天府。”连爵按住顾仁的手,说道。 “白沙苑。”向来对连爵百依百顺的顾仁这一次要坚持自己的看法,“连爵,听我的,好不好?云天府不足为惧,他们蹦跶不了多长时间的。” 他看着他的爱人,坚定地说:“我不想你再过像上一世那么担惊受怕的日子了,所以一切可能威胁到你、伤害到你的人或事,我都要把它们扼杀在萌芽之中。现在,你有我。” 连爵望像顾仁饱含情意的双眸,一时间不由百感交集。 有人和他并肩作战,有人担心他的安危,有人比世上任何人都爱他、信任他。 他终归不是一个人了。 “……好。”连爵抱住他,涩声道,“好。我都听你的。我们,去白沙苑。” 走之前,他们去拜祭国师。 按照国师的遗愿,她并没有被葬在历代圣女墓中,也没有被葬在留下过无数风流韵事的芳菲冢,而是选择了彼岸宫的后山,同时也是萧敛平遇到巫北摇的那个地方。 听闻她少时也曾和夜扶明的祖父在这片山坡上玩闹过,只不过因为种种阴差阳错,两人终究没能走到一起。 夜扶明的祖父夜谛天和祖母柳素素葬在鬼族历代先王的墓群里,夜将离的墓离他们有不短的一段距离。或许她即使死去,也高傲到不想放下自尊痴缠着心上人。 她活着的时候,受万人景仰,死去之后,前来拜祭她的人也络绎不绝。但唯独这个她寄予了最大希望的弟子,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甚至一直在恨着她。 连爵跪在她的墓前,抚摸上那冰冷的石碑。顾仁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师父。”连爵叫道。紧接着,他眼中的泪水喷涌而出,濡湿了他膝前的一块青青草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完结! ☆、第八章 沈鸾(1) 1 “畅哥哥……畅哥哥……”床上,身怀六甲的女子神态虚弱,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叫道。 “阿鸢!”在她的床边,乐世者紧紧握着她的手,声嘶力竭地喊道。 “姑爷,您还是省点儿心吧,”一旁的产婆轻蔑地说,“若不是因为你没能拦下鸢姐儿,她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不怪他……”梁鸢道。 “求您救她!”乐世者几乎要跪下来了,眼中一片绝望。 “我自然是想救她的……”产婆道,“当年也是我接生的鸢姐儿,如今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怎会好受。当初……” “也……不怪姐姐……”梁鸢又说,“畅哥哥……” “阿鸢!” “畅哥哥,我不行了。”梁鸢拼尽最后一口气生下她腹中的孩儿,如愿以偿地听到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次啼哭之后,微笑着看向身旁的爱人,“我走之后,你……要好好待他,好好待鸾儿……” “不!阿鸢,你不会走的!不会的!”乐世者疯狂道。 若不是她的姐姐被白沙苑的人害死,她上去找他们讨公道,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乐世者握着她的手,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尽。 为什么!他乐天知命,知足常乐,乐善好施,却偏偏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不住!为什么他为这个世界付出了这么多,反过来却要承受命运无情的捉弄?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是他! 从这一刻开始,乐世者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日后令人闻风丧胆的厌世者——沈畅。 两年后。 “你来了。” 在初具雏形的怨灵堡中,沈畅背对着来人,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身旁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忙着照看着一个走路还不太熟练的孩子,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指从对方口中夺下并将他哄睡之后,才拘谨地朝来客笑了笑。 -- 第55页 “多年不见,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失意者——就是那个以前被称为池秀腾的人——现在叫做杜青山——诧异地问道。 “你如今在中界如何?”沈畅转过身来,问道。 他的脸庞有一种病态的苍白,长时间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古堡之中,使得他呈现出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来。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感受到对方所释放出来的威压,杜青山不由挺直了脊背,同时下意识地用上了敬语。 沈畅笑了。 “不必如此,我们本是朋友。”他慢慢道,“此次我联络你,是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想托你去办。” “但说无妨,我一定办好。”杜青山道。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因为这种自揭伤疤的事情坐起来总是鲜血淋漓,”沈畅道,“但我们多年未见,我不敢太过相信你,也无法把这件事托其他人完成。所以劳烦你耐着性子听我讲完事情的原委,看在我当年曾帮助过你的份上,能够可怜可怜我,为我了却这一桩心愿。” 杜青山意识到对方即将拜托他的事情并不简单,但沈畅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无论如何也会帮他完成。 “我妻子的姐姐,在几年前曾和白沙苑主白芥有一段露水情缘,”沈畅道,又指了指他身旁的少年,“这就是他们的孩子。因为这件事情,她被她的家族所不容,我妻子为了维护她,和她一起背叛了家族,来投奔我。” “两年前,我那大姨子看她的孩子已经长大,抑或是受不了这清贫的日子,”沈畅讽刺一笑,“背着我,带着我的爱人和她的孩子,偷偷去了上界,希望能到白沙苑中生活。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去白沙苑,却只见到了重伤的妻子,鲜血淋漓的外甥,和已经死去的他的母亲。” “而等我把他们带回下界之后,才发现我的妻子竟然已经有了身孕……” 杜青山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您需要我做什么呢?”他低声问。 “我当年去上界之前,正在研究一种新型的咒术。”沈畅道,“离开白沙苑的时候,我把这个咒术放在了害了我妻子的白沙苑主夫人王氏身上。当时她也刚被查出怀孕,于是那个咒术,落在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上。” “于是她的孩子一降生,便因为娘胎里就有的咒术的作用,被传送到了下界。”沈畅冷冷道,“我把这个双生咒术的另一端下在了我自己孩子的身上,正巧他们是隔天出生——于是,他们的灵魂,被我互换了。” “那么现在……” “王氏害死了我的爱妻,我自然要拿她的孩子偿命!”沈畅恨声道,“虽然她孩子的灵魂已经被我抽出毁去,但我绝不会就这么饶过白沙苑。” 他一指那被少年哄睡的幼儿,道:“这是王氏那孩子的肉身,但已经被我换上了我儿子的灵魂。至于我儿子的身体,也被我好好保养着。而我需要你——” 沈畅看着杜青山,一字一顿道:“带他上白沙苑,冒充王氏的孩子,继承白沙苑主之位,日后颠覆白沙苑——你可愿意?” 杜青山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白沙苑——” “不,你继续待在中界。”沈畅道,“我这外甥,会跟着一起留在白沙苑,告诉我的孩子他的血海深仇。你只需把他们送上去即可,后面的事情,有我安排。若是白沙苑盯上了你,就不会善罢甘休了。” 闻言,杜青山不由一阵感动:“难为你还替我着想。” 沈畅摆了摆手,眼神阴鸷:“小事。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说定了。你在中界的朋友,没有人问起你去哪里了吧?” “我说是回乡探亲去了。”杜青山道。 “很好。”沈畅满意地说,“那么,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走吧。” “这……会不会太快了些?”杜青山迟疑道。 “不会的,”沈畅说,“你从上界回来之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这次沈畅没有送他们,而是一个人留在了孤独空旷的怨灵堡中。杜青山带着他的外甥和有着他儿子灵魂的白沙苑主之子,最后看了那高大阴森的建筑一眼,不禁喟然长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那个少年。 “沈鸾,”少年回答,“我叫沈鸾。” “跟你姨父姓吗……”杜青山道,“我叫杜青山,是你姨父的朋友。这次出来,你知道我们是要做些什么的吧?” “我知道。”沈鸾回答,“姨父说了,照看好弟弟,为我娘和姨母报仇。”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杜青山又问。 “他叫沈桐。”沈鸾说。这时沈桐也醒来了,睁大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叔叔,不由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 “弟弟,这是姨父的朋友,叫杜叔叔。”沈鸾对他说。 “苏……苏……”沈桐口齿不清地叫道。 杜青山不由笑了下,从沈鸾怀中接过沈桐抱好。看着沈桐稚嫩的脸庞,他不禁想道,他的孩子也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吗?他的孩子——虽然已经不能称为他的孩子——现在究竟如何了呢? 他又想起了池澧。名义上,他是他的长子,他也给了他足够的宠爱与照顾。但自从那个男人强横地从他手中夺下他的妻子的时候,他便不能确定池澧是不是他的孩子了。但他仍然挂念着他,记着他叫他父亲的样子,希望他能过得好,并且与人为善,不至于像王氏的孩子一样被仇家毁去了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 第56页 杜青山既然要把沈鸾和沈桐送上白沙苑,自然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先是找到一张最新的寻人启事,又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沈鸾叔父的身份,在回乡探亲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侄子捡来的孩子竟然是上界遍寻不到的白沙苑小公子,成功搭上王氏弟弟王令止的线,由他带着来到了白沙苑。 王夫人听说自己丢了一年多的孩子竟然被找回,自然是欣喜若狂,面对一位挑她心情好的一天来给她请安、同时曝出自己怀孕的白芥的侍妾,她毫不犹豫地给对方灌下了一碗打胎药之后叫仆役把她打一顿之后丢出府去。 面对送回孩子的二人,王夫人小心翼翼地检查过之后,确认他就是自己的孩子,不禁喜极而泣。她着重询问了沈鸾有关捡到孩子的种种,在得知她的孩子是少年花尽家中积蓄从一个虐待孩子的人贩子手中买来的时候,一股慈母之情油然而生,完全忘记了两年前的自己差点要了这个无辜少年的命。 于是沈鸾顺理成章地被留在云天府照看沈桐——现在叫做白羽,王夫人因为他救下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对他和善非常。杜青山谢绝了王夫人的谢礼,只说沈鸾能够留在白沙苑便是大造化了,又以害怕白沙苑的死对头云天府报复为由请求王夫人保密,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下界,依旧做着暮云楼的账房掌柜。 面对多年前害得自己妻离子散的白沙苑,纵使他没有能力报仇,也绝不想看到他们好过。因此杜青山这些年间帮了沈鸾很多,一步步巩固白羽在白沙苑的地位,以达到颠覆白沙苑的目的。 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是或许是因为当年沈畅所下的那个咒术的后遗症,白羽自幼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但这也使得王夫人更加宠爱他,同时也给了沈鸾建立属于白羽自己的武装势力羽衣卫的绝好理由。 后来,杜青山与韦桃相爱,再后来,他被迫娶了韦桃的母亲韦英;后来,他从沈鸾处得知了沈畅的死讯,再后来,他自己也死去了。 但是他并不感到遗憾。死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想感谢命运,让他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里,见到了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佳公子,在江湖上享誉颇高,有他爱的人陪伴在身侧。 ——他的儿子长得很像他。 ——他活得,很好。 ☆、第八章 沈鸾(2) 2 马车咕噜噜地行驶着,逐渐减速,最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萧长绝一撩车帘,问道。 “公子,”车夫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萧长绝以眼神示意对方,车夫连忙过来搀扶着“不良于行”的他家主人。萧长绝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怎么这么黑?” 车夫道:“刚才阳光还很充足呢,不知道为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长绝直刺过来的锐利目光吓得腿脚发颤。 “你是谁的人?”萧长绝似笑非笑道,“坦白从宽。你知道我的手段。” 车夫张了张口,潜伏在萧长绝身边这么长时间,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残忍比起传闻中说的那些有过之无不及,正准备一咬牙向他坦白,却突然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啧。”萧长绝见他就这样死了,也不关心究竟是谁想害自己,毕竟他的仇家太多了,但他依然好好活到了现在。他刚准备坐回马车找条通道回易水堂,却发现在那车夫倒下的背后,出现了一只魂灵。 那魂灵脸上看不清表情,萧长绝却莫名地觉得它有点渗人。他不再看那魂灵,运起灵力操纵马车,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收起灵气,强行压下差点喷出的一口血。 “这种感觉……”他暗忖道,“好强大的锁灵阵!” 他知道自己身负神魂,也知道有不少魔修都对掠夺神魂增强修为这种事情跃跃欲试。就连传说中的魔族第一人顾鸿,很多人都认为他能够有如此高的修为,是因为当年他几乎把神族灭族、掠夺了他们神魂的缘故。 不然,他如何能以一己之力硬抗神族全族? 神魂确实很强悍,尤其是对萧长绝这种只修神魂不修武技的人来说,现在的他几乎可以克服性别劣势,与当年神族公主的魂力相媲美。但神魂也不是万能的,真正高阶的魔修对于压制神魂的方法都略通一二,比如他感受到的建立了这个锁灵阵的这位仁兄。为今之计,就是在对方还未发现他有神魂的情况下趁早跑路,万一被捉住去做什么奇奇怪怪的实验就不好了——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夜檀雅逡巡在后殿中一排尸体中的可怖场景,真心实意地不想再看见第二次——尤其是自己有可能成为他们之一的时候。 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催动马车了! 萧长绝这才想起,唯一的武力已经死去,而他作为一个除了神魂之力什么都没有的弱鸡,又“不小心”误入了下界,恐怕是凶多吉少。 正当他再次撩开车帘准备以纯物理手段催动马车时,意外地发现刚才那个灵魂,竟然慢慢悠悠地上了马,一拍马背,那马就带着坐在马车里的萧长绝,风驰电掣地行驶了起来! 这一幕令萧长绝目瞪口呆,但他因为害怕被不轨之人发现神魂的事情,无法出手干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魂灵驾着他的马车,哒哒哒地朝远方跑去。 -- 第57页 不过那魂灵没让他惊讶多久,因为很快他们就停了下来。 萧长绝别无选择地下了车,反正此处没有第二人在场,他也乐得不必装瘸,仔细打量起这座被鬼魂带到他眼前的高大建筑起来。 这座建筑从外形上来看好像是一个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城堡,但萧长绝敏锐地在这石堡上察觉到了怨气的痕迹。等他走入石堡之中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这根本不是由石头堆砌的城堡,而是有法术极高明之人将怨气化形为石头,堆成了这座“怨灵堡”! “贵客来临,沈某有失远迎。”一个含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萧长绝转身,看到了这石堡中的唯一活物。 那是一个阴柔俊美的年轻男子,但萧长绝能够看出他施了驻颜术,并不因为他面容年轻而掉以轻心。事实上,能够做出那样高阶的锁灵阵、又能派魂灵将他带到此处,就足以说明了此人不容小觑。 这个男人皮肤苍白,嘴唇血红,长发乌黑,比石堡中的怨灵们更像鬼魂。 “我姓萧。” 萧长绝跟这个男人虚虚握了下手,触及到他白皙得透明的指尖,惊觉这人的温度竟是比组成石堡的石头还要冰冷,“不知沈先生把我引到此处,有何贵干?” “我知道你,才让你到这里来,”沈畅道,“近来三界闻名的长绝公子,想不了解都难啊。” 萧长绝闻言,不由心生警惕,但在这位强大如斯的沈先生面前,他不仅不敢轻举妄动,简直就是不敢动,只是说:“沈先生谬赞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想起这位沈先生估计就是传说中曾杀百人以造怨灵堡的,与顾鸿齐名的魔修,厌世者沈畅了。 “你放心,我并不打算取你性命。”沈畅道,“只是,我很好奇——” “三界都对你推崇备至,那么你是否真的有这个本事?”他看着萧长绝,一字一顿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萧长绝眯起眼睛,问道。 “这些年我独居在此,世间所有的法术几乎都被我试验了一遍,”沈畅道,“但唯有一件事情,我迟迟没有头绪。” “什么事情?”萧长绝问。 “复活,与转生。”沈畅缓缓道,“多年前,有一个殉道者……也曾路过此处,但是很遗憾,他……失败了。” “他失败了,于是我和他一起做的试验也未能成功,”沈畅盯着萧长绝,说,“你想知道,我们做的是什么试验吗?” 萧长绝心想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但他也不好刺激这看起来即将暴走的男人,只能给他面子地说道:“什么试验?” “那个人——或者,更准确地,那个鬼——他拥有鬼族中最纯净的灵魂。我试图用他的灵魂复活我的爱人,但不幸的是,他留下的这个方法并未奏效。” 听闻此言,萧长绝一时间心念电转。 鬼?鬼族中最纯净的灵魂?殉道者? 沈畅说的,不会是那已经失踪很久的,他曾在彼岸宫中见过几次的前任鬼王夜檀雅吧? 当沈畅拿出夜檀雅那本手札时,萧长绝确定了他的这个猜测。 竟然真的是夜檀雅!难道说,夜檀雅已经死在沈畅手里了? 萧长绝悄无声息地向远离锁灵阵的方向挪了挪,运起所有他身为凡人的那部分微不足道的可怜灵力,辅以复杂的心法,给怨灵堡下了一道暗咒。 “萧公子,你在做什么?”沈畅仿佛察觉到了萧长绝的动作,道,“我说了不会取你性命——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他看向萧长绝,叹道:“本来你可以活着离开这里的,但鉴于你之前的举动,我恐怕是不能留你了。” “我倒是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竟然惹得沈先生大怒,”萧长绝彬彬有礼道,“我只是在想,关于沈先生复活与转生的命题,一点有关自己的看法。” 沈畅嗤道:“你今年才多大?就有这些看法。真是可笑。” 萧长绝虽然不能使用神魂之力,但神识却依旧覆盖了整个怨灵堡并且不被沈畅发觉,这也是他感受到浓厚怨气的原因。而此时,他的一缕神识感受到了一个与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格格不入的气息。 ——那是一具被保存得很好的少年的身体! 萧长绝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狂喜。难道这就是他的机缘?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好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如何不能有自己的看法了?”萧长绝道,“我只是在想,传言都道神魂功效万千,既然鬼王之魂不行,沈先生为何不找神魂一试呢?” “你说得轻巧,”沈畅道,“只是可恨那顾鸿,当年把神族屠戮至尽,叫我如何得到神魂?” “沈先生有所不知,”萧长绝道,“神族,是有后裔存在于世的。” “你说什么?”沈畅猛然道。 “我说,”萧长绝慢慢地说,“神族,是有后裔存在于世的。” “他在哪里?”沈畅抓住萧长绝的肩膀,狂喜道,“带我去见他!我要复活阿鸢……” “沈先生,这种事情,可急不得。”萧长绝自知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轻轻拍下沈畅抓住他肩膀的双手,似笑非笑道,“我们最好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情比较好,不是吗?” “你说得对……”沈畅道。 萧敛平满意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抓住弱点的男人,为自己的机智表现在心里点了个赞。 -- 第58页 他拿出怀中那早就与他的神魂标记好的锦囊,道:“你知道,神魂一事,非同小可。咱们相识一场,我这个人呢,觉得沈先生颇投我的脾性,自然愿意交沈先生这个朋友。既然沈先生是我的朋友了,那么对朋友嘛,我萧某人自然要两肋插刀,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妻子就是我的妻子……” “你说什么?”沈畅眯起眼看他。 “口误,口误,”萧长绝连忙摆手道,“我只是想说,这神魂嘛,你也知道并不好找。再说了,我也不是那无所事事的闲人,在抽灵、换灵之道上也不比沈先生精通,所以若是沈先生要求我把完好的、可以使用的神魂双手奉上,恐怕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你到底能做什么?”沈畅怀疑道,“你不会是诳我的吧?” “我如何敢。”萧长绝笑眯眯道,“看见这个锦囊了吗?我愿意为沈先生找到身负神魂之人,但把她带到您这里之后,如何处置这人,就凭先生心意了。” 萧长绝并起双指,轻点锦囊,一道气流冲天而起,在沈畅看不见的地方,直直地钻入了被他保存在水晶棺中的他儿子沈桐的身体里。 “三年之内,”萧长绝郑重道,“身负神魂之人,会佩戴着这个锦囊,来到怨灵堡。” 他看过怨灵堡的锁灵阵,已经基本成熟,若是遇到不懂得掩藏自己神魂气息的神族后裔,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被吸进怨灵堡中。 “成与不成,就看沈先生一念之间了。” ☆、第八章 沈鸾(3) 3 “少主,喝药了。” 侍从小心翼翼地把热好的汤药端上桌来。白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恹恹道:“放那吧。”顿了一下,他又说:“把沈侍卫叫来。” 侍从低声应是后退下,不多时沈鸾便走了进来。 他是一个英挺俊美的年轻人,多年在上界白沙苑的生活已经彻底洗去了少时的灰暗,只剩一点点阴郁残留眼中,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一旦被攻击立刻反咬对方一口。但当他的目光触及瘫在床上的少年时,却又奇异地温柔了下来。 “又不想喝药了?”他问。 “喝什么药,喝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好。”白羽懒懒道。 沈鸾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手端起药碗放到白羽唇边,一手半扶着他起身,语带哄劝:“喝吧,喝了少说也能好一些的。” “那我要哥哥喂我。”白羽眨着大眼睛,撒娇道,还往沈鸾抱着他的那只胳膊上轻轻蹭了蹭。 沈鸾只好先放下药碗,把他扶到床上坐好,再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道:“你呀……” 他低声道:“想好将来怎么做了吗?” 虽然白芥离死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但对被下了药的他来说是早晚的事。虽然还不是时候,但二人私底下偶尔也会以幻想大仇得报这种事情来取乐。 白羽天性凉薄,对除沈鸾之外的任何人再无深情。他并不在乎白芥和王夫人怎样,也从不关心沈畅到底在搞什么阴谋,但只要是沈鸾的愿望,他都会尽力帮他完成。 在很小的时候,小到沈鸾还肯叫自己弟弟的时候,白羽依稀记得他并不是住在云天府的。那是一个和云天府截然不同的阴森恐怖的所在,但因为有沈鸾在他旁边,他也从未感到过害怕。 后来,在沈畅的安排下,他和沈鸾被沈畅的朋友送进了云天府,去完成沈畅的复仇计划。虽然他自小就知道白沙苑这对现在被他称为父母的夫妻与他真正的父母亲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平心而论,沈畅有好好教导自己过吗,他凭什么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命令自己做这做那,甚至杀掉养育他长大的白芥和王夫人?只能怪当初他们得罪了沈畅,才落得被沈畅以如此阴损的法子来算计的可悲下场。本来白羽以为这一切跟他无关,可为什么偏偏他是最关键的一环呢? “没想好,”白羽懒洋洋道,“到时候听哥哥的安排就是了。” 沈鸾闻言,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还是长不大……有外人在时可不能这么叫我。” “知道啦。”白羽道,顺势往后躺去,“药好苦啊,我好难受,要哥哥亲亲一下才会好。” “别又整这些有的没的……”沈鸾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外间有侍从道:“少主,苑主和夫人想要见您。” 白羽本不想搭理,以王夫人对他的宠爱程度,就算是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沈鸾已经站起来为他整理衣襟了,唇角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额头,对他说:“早点回来。” 白羽回头看向目送他离开的沈鸾,心下一时复杂难言。 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小事,于沈鸾却是血海深仇。他知道沈鸾一直没有忘记他们的母亲是如何死去的,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被送到这里来的。但沈鸾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脆弱,白芥和王夫人交给他的事情他也都尽力完成,他还为自己挡掉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代价却是他与有着杀母之仇的恶人和无情抛弃他的亲人朝夕相对,甚至要听从对方的命令,以完成沈畅所制定的那个所谓的复仇计划。 他也是不快乐的吧?白羽想着,跟着侍从来到了白沙苑。在白沙苑里,他见到了他的父亲白芥,母亲王夫人,还有王夫人的弟弟,他的舅父王令止。 白芥是一个高大俊美的中年男子,纵使两鬓已染上些许风霜,却依然不掩那绝代的风华。由于被白羽和沈鸾暗中下药的缘故,这些年来他犯了咳疾,一直没能好全,倒是与自小多病的白羽有些神似了——啊不,是白羽终于发现了自己与这具身体的父亲相似的一面。 -- 第59页 王夫人的年龄比白芥略长,但在她的保养调理与精心打扮之下,看起来也别有一番徐娘半老的风韵。她深知即使自己是白芥的嫡妻,依然无法明着对白芥的那些侍妾喊打喊杀,虽然不能再怀孕,但能把丈夫的心留在自己身上总是好的。 白羽曾见过他这位舅父几面,但是当肥头大耳的王令止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试图污染他的眼睛时,白羽还是不由皱了下眉。所幸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只在一瞬之间,沈鸾又不曾跟他过来见客,更无人发现他的厌烦了。 “父亲,母亲,舅父,”他一一向三位长辈行礼问好,“唤孩儿前来,可有要事?” “无极阁萧霰递来帖子,希望能够与我们白沙苑结秦晋之好,”白芥道。 “无极阁?”白羽听说过这个门派,问道,“不知父亲想给我哪位兄长定亲,需要我先去打探打探的?” “他们哪有这个福气。”王夫人不屑道,“羽儿,萧霰已经和你父亲说好,愿意把他的嫡女许配给你的舅父。这件事情,你舅父也答应了。” “哦。”白羽道。 王夫人见儿子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担忧道:“羽儿,你天天在家里闷着,娘怕你闷出病来。正好你舅父这次正要去中界谈妥他的亲事,娘的意思是让他带着你,去中界玩一圈也好……” “你们不就是怕我留在上界继续祸害白沙苑嘛。”白羽懒懒道,“去中界的事情,我回去想一下。晚些时候再给您答复。” 说完,他挣脱了王夫人的怀抱,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了。 王夫人拿她这幼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却也愿意一直宠着他,歉然道:“是妾身没有教好,让夫君见笑了。” 白芥道:“无妨,我正喜欢羽儿这活泼的性子。若是他……” 料想他说出来的话又会让姐姐伤心,王令止连忙掐断了话头:“此番还是多谢姐夫为小弟说来这么好的一桩亲事。” 他房中小妾的数量比起他姐夫来有过之无不及,却一直觉得没有配得上自己的世家女子,因此迟迟没有娶上正妻。此番借着白沙苑的由头竟然能够娶回一个年轻的美娇娘,王令止自然是得意非常,对姐姐姐夫也更加恭敬了。 “回来了?”见白羽回到房间,沈鸾为他脱下罩衣,道,“虽然天气凉了,但屋子里一直烧着炉子,不必再像外面似的穿得那么多。” “知道了啦。”白羽说着就往床上躺去,拉过被子来准备睡觉。 可能是因为当年换灵术的后遗症,白羽比一般人身子要弱,自然也比一般人更加怕冷。沈鸾坐在他床边,眼看天色渐晚,方外值夜的丫头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才小声说:“你离开的时候,有羽衣卫来找我了。” “嗯?”白羽正迷迷糊糊间,发出鼻音表示疑惑。 “已经有可靠消息,”沈鸾道,“当初承诺要为先生寻找神魂却迟迟没有动作的萧长绝,就是无极阁萧霰的长子,萧敛平。”他对沈畅的称呼一直都是先生。 “你说什么?”白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翻身坐起,问道,“那平平无奇的萧敛平,和惊才绝艳的萧长绝居然是同一个人?” “恐怕我们都被他骗了。”沈鸾郁郁道。 “所以……爹他知道自己也被这个萧敛平骗了,所以要咱们杀了他?”白羽问道。 “正是。”沈鸾说,“以往他是萧长绝时,身边高手如云,我们不方便下手。如今他回到了无极阁,势单力孤,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还真是巧,”白羽道,“白日里父亲和母亲还问我,愿不愿意跟着舅父去中界一趟。明天我便回了他们,舅父要去无极阁迎亲,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剩下的你安排吧,哥哥,”白羽道,“我累了。” 沈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好休息。” 白羽背对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睡意。 沈鸾退下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简单地收拾洗漱下,也准备上床休息了。 他知道白羽对于感情一事向来淡薄,无论是白芥、王夫人,还是沈畅,都不足以牵动他的心绪。现在的他还肯听自己的话,配合自己的行动,但沈鸾不敢赌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有关沈畅和白沙苑的恩怨情仇白羽只是道听途说,沈鸾却是亲身经历过的。他永远不会忘记王夫人保养得宜却丑陋的嘴脸、白芥任由王夫人施为的漠然神情,受他母亲连累的姨母临死前要沈畅不要报仇的嘶喊,以及……沈桐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 因此,在沈畅提出了他那个近乎完美的复仇计划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那时的沈鸾没有想过日后在上界的生活会是如何,富贵也好清贫也罢,安稳度日也好朝不保夕也罢,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让那对害死了他和弟弟母亲的夫妻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但是在这之后呢?以前的沈鸾从未想过,但现在的沈鸾不得不想。寻花问柳多年的王令止竟然决定成亲了,白沙苑的公子们也大多有了自己的妻妾,那白羽怎么办? 他的弟弟怎么办?王夫人会给他选一个适合他的女子吗?如果那女子发现了他们的真实目的怎么办?白羽会像白芥一样娶妻生子,坐上白沙苑主之位,接受万人的朝拜与敬仰吗? 他不敢想象。 -- 第60页 他的弟弟只能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从他身边夺走。 ☆、第八章 沈鸾(4) 4 王令止死在了无极阁,这亲事自然只能作罢;不过他也算是咎由自取,白羽虽无意为难萧霰,却也没心情帮他,冷眼看着无极阁既得罪云天府又得罪白沙苑举步维艰,也只是叹了一句儿女都是债。 相比之下,萧霰那个中了鬼王咒的三女儿反而更加令他在意。他知道夜檀雅是死在沈畅手上的,但并不清楚他还有没有孩子。浩劫之后鬼族逐渐式微,如果连那唯一的希望都已经变成诅咒消弭于三界之中,鬼族恐怕从此就要一蹶不振了。 只可惜沈鸾虽然按照原计划“误伤”了萧敛平,但萧敛平却在最后关头把他妹妹送出了无极阁,像是去下界找解除鬼王咒的方法了。白羽料想她一个小姑娘也找不到什么通往下界的非官方通道,要走就只能走黄泉殿,而黄泉殿早就被沈畅设过阵法,保证身负神魂或者鬼王之魂的人只要一靠近黄泉之镜就立刻被吸进怨灵堡。 因此他也懒得和顾挽情计较,这些年来,除了狡诈多端的萧敛平,还没有人能从沈畅的怨灵堡全身而退,他只需要坐等沈畅成功的消息传来即可。 回到白沙苑后,王令止的后事自然轮不到他来操心,白芥和王夫人做什么他也没有兴趣知道。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不禁会想,如果沈畅成功了,那么他的母亲是不是就可以复活了…… 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白羽见过她的画像,而据沈鸾的描述,她是一个十分温柔慈悲的女子。如果她能活过来,她会喜欢自己这个多年没有在她身边侍奉、为了给她报仇而背井离乡、甚至长得都不像她了的孩子吗?她会怨沈畅让自己受苦吗…… 此时已是严冬,虽然上界不似黄泉殿终年飘雪,屋子里也生着热热的暖炉,但还是会有一两丝凉气从窗外钻进他的身体里。白羽把怀中的抱枕抱得更紧,心想若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 哥哥永远是暖和的,抱着他比抱什么都舒服多了。 他正想着,只见沈鸾一脸严肃地冲了进来。白羽讶于他居然还有如此肃穆的时刻,不禁开口问道:“怎么了?是……成功了吗?” 沈鸾看着他,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白羽再问。 沈鸾动了动唇,终究是说了出来,“沈畅……他死了。” “哦。”白羽无精打采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可那是你的父亲啊!”沈鸾猛地抓住白羽的领子,嘶哑着低声道,“那是你的亲生父亲……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的亲生父亲!如今他殒命,你就这个态度?” 如果连白羽都对沈畅是这个态度,而能够勉强约束他的沈畅又已经死去,那他还愿不愿意配合自己完成那未竟的复仇计划?还是说,白羽并没有经历过这些,反而向杀母仇人认贼作父,是不是三界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记得沈畅,记得他们与白沙苑之间的血海深仇? 沈鸾并不认为仅凭这几年来的兄弟情白羽就愿意乖乖听他的话,但他不知道白羽是真的愿意。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态度?”白羽任他揪着,冷淡道,“他所谓的计划变数太多,能够实现才叫有鬼了。” “你难道……”沈畅艰难道,“你难道要忘了吗?忘了是他们害死了你的亲人和父母?” “我本就没有经历过,何谈忘记。”白羽道,“哥哥,你还不明白吗。什么仇,什么怨,我并不知道,也毫不在乎。我之所以做这些,是因为你!” “是因为你,你知道吗?”白羽苦涩道,“你肯定知道的……每次我想和你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你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避开……” 沈鸾看着他,沉默无言。 “我乏了,你也下去休息吧。”白羽下了逐客令,转过身去,倔强地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的一点泪珠。 沈鸾回到住处,想起白羽看他的眼神,不由心烦意乱。他从未想过,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弟弟竟然抱有这种心思。虽然他对白羽较别人也不同,但那是因为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啊,是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一起嬉笑怒骂的兄弟啊。 沈鸾叹了口气,坐在床上。如今沈畅已经死去,而白芥仍然好好活着,看来他得加快动作了。白羽已经是白沙苑的少主了,只要白芥一死、白羽坐稳白沙苑主之位,剩下的一切都不足为惧。 “统领,有密报。”外间,一名羽衣卫低声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沈鸾招手让那羽衣卫进来。 “是你啊,”他说,“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那人警惕性太强,属下未能成功,请统领责罚。”羽衣卫单膝跪地,说道。 沈畅看着他,沉吟不语。 “起来吧,目标太过狡猾,这事不怪你。”沈畅道,“恐怕他已经发现是我们动的手了……” “都怪属下无能。”羽衣卫惭愧道。 “没关系,我们还有暗线。”沈鸾冷笑,“传讯各处暗桩,务必要将其制服,待我亲自处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羽衣卫肃然道。 “还有咱们的老朋友……”沈畅缓缓道,“这件事情,也请他帮忙留意一下。” “是。” “还有一点。”沈畅道,“这件事情,就不必告知少主了。” -- 第61页 “……是。” 能算计掉沈畅,说明对方的实力非同小可。想起这些年来易水堂的飞速扩张,沈鸾不禁笑了。 “还真是个令人期待的对手呢。”他想。 春天的时候,沈鸾又有了有关连爵的消息。 他看过线报里连爵的画像,非常肯定他绝对是用了沈畅保存在怨灵堡地下室的沈桐的身体。他绝不允许沈桐的身体被他人使用,因此一定要把这个叫连爵的人——实际上就是萧长绝,同时也是无极阁的大公子萧敛平——抓住,让他为此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既然一次没能把他杀死,沈鸾也不介意多杀他几次。 “他和暮云楼的顾仁混到了一起?”沈鸾问道,“并且,武初禾暗杀没有成功?这又是怎么回事?” 羽衣卫道:“武公子出师未捷身先死,在确认目标身份的当晚,被云天府的眼线赵香栌给害了。” “……云天府,”沈鸾道,“总有一天会让他们还回来的。目标现在在何处?” “正和顾仁一起,在去韦家的路上。”羽衣卫道。 “呵,他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沈鸾轻蔑道,“韦家……我没记错的话,杜先生现在就在韦家?” “正是。”羽衣卫答道。 “既然有杜先生出手,我们便不必担心了。”沈鸾道,“四公子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他问的是另一个羽衣卫。 “一切都好。”那羽衣卫回答。 沈鸾满意地笑了笑。这些年来,他已经在暗中除去了白沙苑的二公子、 五公子和六公子,只剩下了难缠的三公子和即将被杀掉的四公子,为白羽铺平道路。 只不过那三公子白讴实在是不好下手,而且最近他的动作比较频繁,怕是已经引起了白芥的注意。 毕竟就算再如何不关心,白芥也不可能对自己儿子们的相继死去无动于衷的。 沈鸾挥手让羽衣卫们下去休息,坐在椅子上静思片刻。自从那一天过去之后,他和白羽便不再像以前那般,白羽看着他的时候、接触他的时候,都是十分礼貌且克制的,仿佛真的把他当做了一个令人尊敬的兄长一般。 而他呢?他对白羽又是什么感情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快入夏时,沈鸾又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什么?”他失声道,“你说什么?杜叔叔死了?” 前来报信的羽衣卫连忙示意他噤声,沈鸾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问道:“此时可属实?” “千真万确。”羽衣卫道,“我们的人在目标二人离开韦家之后去探查过,杜先生确实死去了。” “别告诉我又是云天府搞得事。”沈鸾阴郁道。 “……就是云天府,”羽衣卫汗颜,“就是云天府干的。” 沈鸾:“……” “这次、又是、谁?”沈鸾咬牙切齿道。看来他的复仇计划不得不加上一笔。 “云天府的一位长老,云幂,”羽衣卫道,“据说,他是带着云天府主云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去中界的。” “什么秘密?”沈鸾问。 “云帆好像和暮云楼少主顾仁有仇,派云幂去中界杀了顾仁,”羽衣卫道,“好像云幂本来就要得手了,却被杜先生横插一脚,没能杀成。为此,他还以自己的男宠韦谦作饵……” “韦谦知道他的秘密,肯定活不下来,”沈鸾嗤道,“顾仁便是当年受云帆陷害的云河,如今云帆见他发达了,更是留不得他了。” 他眉头紧锁,喃喃道:“我以前曾听先生说过,杜叔叔好像有两个孩子……原来如此。” “那云幂后来怎样了?”沈鸾道。 “被目标大发神威,秒成了渣。”羽衣卫吞了口口水,小心道。 沈鸾气结,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竟然被目标三番两次逃出追杀,还阴差阳错地给杜先生报了仇……沈鸾不由一阵郁闷,但无论如何,连爵仅凭连爵强占沈桐身体这一点,他在沈鸾心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望着白羽注意到自己后刻意避开的身影,沈鸾苦笑着叹道。 罢了,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搞清楚,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呢? ☆、第八章 沈鸾(5) 5 “临走之前,师弟给了我好几个鬼族目前所掌握的通往上界的通道。”顾仁说,“虽然无法明着对云天府下手,但师弟心中的戾气和怨气并不比我们少,我甚至要怀疑云闲和云鼎之死是他下的手了。” “毫无疑问,在你们圣女这件事上来看,暗杀是最有效且不易引发争端的方法,”连爵头一次觉得夜扶明这位准妹夫顺眼了一些,又嘲笑道,“不过,你一个杀手头子竟然不赞成暗杀,真是奇怪。” “暗杀对我来说是最后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我的原则是能不暗杀就不暗杀,毕竟全身而退是很麻烦的,”顾仁道,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通道的入口,“连爵,你真的想好了?我们混入上界,找机会进白沙苑,然后暗杀沈鸾和白羽——”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连爵问道,“去云天府也是一样的,杀谁不是杀……不过为什么要杀白羽呢,他很有名吗?” “据说白羽和沈鸾关系极其紧密,我们若是只杀沈鸾,恐怕会被白羽报复,”顾仁道,“倒不如斩草除根,一了百了……话说你做情报生意,连他俩的关系都不知道吗?” -- 第62页 “哦?他俩什么关系?是像我俩这种关系吗?”连爵看着他,调笑道,“那你说说,我俩是什么关系?” 自从和顾仁互通心意之后,连爵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谁叫顾仁总是任劳任怨地跟在他后面兜着他呢! 顾仁不自在地撇过了头,道:“他俩什么关系我不清楚,不过师弟曾说……” “他们去了下界?”沈鸾看着羽衣卫送上来的线报,皱眉道。 “是,”羽衣卫道,“而且是去了彼岸宫。” 沈鸾盯着那份情报,沉思不语。 “咱们的人怕引起彼岸宫的注意,就没有跟进去,”羽衣卫道,“而且,据说顾鸿当时也在……” “发生什么了?”白羽走进里间,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沈鸾。 “一点小事。”沈鸾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所向披靡的羽衣卫却在刺杀连爵这件事上接连碰壁,不由令他心生烦躁。 “如果有共同的敌人的话,为什么不跟云天府合作呢。”白羽见他烦闷,意有所指地说。 沈鸾蓦地抬头看他,刚想问他如何得知这件事情,就听外间有仆从报到:“沈统领!暮云楼少主顾仁造访,请求和您比武——” “——生死不论。” “既然有过先例,那我们也不算唐突,”连爵道,“如果暗杀成功又从白沙苑全身而退的把握不大,我想我们也可以正正经经地挑战连爵,同时规避掉我这副身体较为柔弱的劣势。” “你是说……”顾仁看着即将关闭的通道,问道,“让我跟连爵,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怎么,你没信心吗?”连爵挑衅道。 “怎么可能!”顾仁忙道,“我之前虽未和他交过手,但我们的功力也是在伯仲之间。如果打起来的话,我的胜算还是要略大于他的。只不过要是当着白沙苑那么多人的面打,很多魔修的功法我不便使出来……” “同样的,沈鸾也不便使出来,因为这样他即使赢了,也会连累白羽受到白沙苑剩下两位公子的攻讦,他绝不会冒这个险,”连爵眯眼笑道,“所以,你的赢面还会更大。到时候,你只需拖住沈鸾,营造出一副你很厉害之所以不结束战斗就是因为你想逗他玩儿的局面就好……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好,我相信你。”顾仁朗声道,“那么,我们去找下一个通道进入上界吧。” “不必这么麻烦。”连爵意味深长地笑了,“既然是光明正大地比武,自然要从官方通道——碧落殿上去,才是最好。” “我也相信你的实力,顾仁,”连爵道,“既然我们不出阴招,自然也不能让对方有出阴招的机会。而我们把这件事闹大,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白羽和沈鸾必然会有所顾忌,束手束脚。” 白羽略微睁大双眼,尾随沉着脸的沈鸾快步走向正厅。连爵和顾仁已经被王夫人招待上坐在那里喝茶了,王夫人看见白羽和沈鸾两人几乎是联袂而入,脸上不由显现出不悦的神色来,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不知顾公子怎么有心情来我白沙苑讨教?”沈鸾正欲开口,却被白羽抢了先。白羽知道有些话沈鸾来说是非常不合适的,但若是换了他这白沙苑少主,对方多少都会给他一些面子。 顾仁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缓缓道:“一点私人恩怨而已,绝不牵扯到白沙苑与暮云楼的友好往来。” 比武一事非同小可,就连白芥也被惊动了。他看不太上顾仁,只认为不过是中界无人,才显得他的强悍来;但他却不能不顾及他师父是顾鸿的那个传闻,万一顾鸿当年真的没死成,若是他的徒弟又折在了上界,恐怕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白芥等的就是顾仁的这句话,又听顾仁说要与沈鸾签下生死状,知道这恩怨恐怕是化解不了的了。但顾仁也说了,他身旁那名叫做连爵的少年是他此行的见证者,如果他真的不幸殒命,连爵就负责把他的死讯带回中界,同时确保暮云楼不来白沙苑寻衅滋事。 沈鸾自然是知道沈畅与顾鸿之间有何恩怨的,但他并不认为这种事情会上升到搏命的程度。看到站在顾仁身后一脸挑衅的连爵,沈鸾对他们的关系以及顾仁为什么要来找他的原因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既然如此,”他淡淡道,“那就请顾公子指教了。” 羽衣卫奉上他的剑,顾仁也拿出自己的软鞭,在白沙苑众人的围观之下,移到了练武场准备比武。 “少主,您还是回去吧,刀剑无眼,属下恐怕伤了您。”沈鸾温声对白羽劝道。 王夫人也道:“是啊羽儿,你跟娘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等结果出来了,自然有人告诉你的。” “我不回去。”白羽执拗道,“母亲,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看着……他。” 此时顾仁和沈鸾已经双双上了演武场,连爵和白羽站在台子下面,遥遥对立。白羽看着连爵的笑脸,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哥哥多久没对他笑过了呢…… “既然比武,首先就要约法三章,”连爵笑嘻嘻道,“我相信苑主做裁判自然是公正无比的,但我想再加一条约定。” “除了生死不论之外,还有何约定?”白芥问。 “任何人不许插手,插手作败论。”连爵道。 白芥道:“这是自然。”台上的两人也相继点了点头。 -- 第63页 白芥下令开始后,顾仁和沈鸾齐齐出手,攻向对方。 果然是我家的更厉害一点……连爵一边想着,一边紧紧盯着交战中的二人寻找时机。他注意到白羽紧张的笑脸,嗤笑一声,心想这下绝对稳了。 连爵给顾仁悄悄使了个眼色,顾仁瞬间会意,对沈鸾的攻势又猛了几分。 台下这么多人观战,沈鸾为着白羽的声誉,自然不可能使用邪门歪道;但他从小就在白沙苑习武,底子还是不错的,武功稳扎稳打,虽然一时间看似落了下风,但气韵绵长,游刃有余,若是战局拖延的时间一长,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看得白芥连连点头,深感此子是个可造之材。 懂的人自然知道台上两人不分伯仲,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高下,但一旁对此一窍不通的白羽却有些坐不住了。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的原因,沈鸾又已经签下生死状,他的心突突地跳得很快,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连爵不再关心台上顾仁和沈鸾的交锋,紧盯白羽,同时暗中做好了催动神魂的准备。 这种不好的预感一直笼罩着白羽,他望向台上两人,虽不是他在比武,但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白羽把目光勉强把目光从胶着的二人身上移开,霎时间发现连爵竟然做好了一个攻击的手势,遥遥指向沈鸾,似乎很快就要发出了。 白羽注意到连爵的异常之后,双眼蓦然瞪大。此时他已经没心思想什么插手不插手的问题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别人发现连爵的意图,他只知道连爵神魂的威力巨大,以及他不能失去沈鸾。 ——他不能失去沈鸾,他不能失去他爱的人。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道无形的气流在空中凝成一把剑的形状,直直地刺向连爵;而连爵也抓住机会祭出神魂,神魂所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一下子把整个演武台炸塌了。 浓浓的灰尘包裹住交手的四人。一切硝烟散尽之后,白羽费力地抬起一直手,颤抖着去探在关键时刻挡在他面前的沈鸾的鼻息。 ——但是他连他的鼻子都没有找到。 在强大如斯的神魂面前,纵使是沈鸾也不能活下来。他能做的,只是牢牢守护住白羽,就像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的那样。 ——以他肉身俱损、魂飞魄散为代价,保住沈桐的魂魄,让他还有机会重归于世。 “我儿!”王夫人飞奔到白羽的身边,妆容散乱,紧紧抱着他,叫道,“羽儿,你有没有事?娘这就去叫大夫,娘的羽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白羽唇边留下一丝血迹。他的灵魂本来就不是这具身体原装的,骤然遭此重创,已经有了些许脱离的迹象。 “母亲,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白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很对不起您……事实上,我并不是您的孩子。” 王夫人看着他,似乎以为她的小儿子被吓傻了。 “让他说!”白芥被人扶着过来,看来他已经查出了他的身体是谁下的毒手,一边不敢置信,一边厉声喝道。 “对不起,父亲。”白羽道,“我爹叫沈畅,我娘叫梁鸢。我原来的名字,叫做沈桐。” “你是何时混进白沙苑的?”白芥道。 “我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王夫人问。 “从一开始。”白羽残忍道,“从一开始我被送上白沙苑,我就是沈桐,而不是白羽。至于您二位的孩子,早就被我爹毁去了灵魂——如今只留下这具即将行将就木的皮囊罢了。” “王夫人,”白羽道,“你还记得,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女子,带着她的孩子,和她的妹妹一起,来过白沙苑吗?” “我……”当年白芥在外留下的风流债太多了,她怎么会每一个都记得那么清楚。 “你是说梁莺?”白芥倒是还有点印象。 “是。”白羽道。 “你们当年杀了她,把她的孩子打得遍体鳞伤,又驱逐了她的妹妹,”白羽道,“而我,就是她妹妹的孩子,沈鸾,就是苑主你的孩子!” “你说什么!”白芥惊道。 “你们当年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呢?”白羽讥笑道,“这么多年来,我和哥哥,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复仇!可惜老天无眼,让我们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毫发无伤的顾仁和连爵,“我认!但即使我死去,我也要说出真相,我绝不会让我的仇人好过!” 王夫人道:“羽儿……” “我不是你的孩子。”白羽道。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即将抽离出这具逐渐失去生机的肉身,最后怜悯地看了王夫人一眼,道: “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多年母子之情不是假的,他爱着她,也恨着她。 然而,一切都要结束了。 ☆、第八章 沈鸾(6) 6 “后来如何了?”彼岸宫里,顾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问道。 此时顾仁和连爵已经回到下界,白芥对于他们杀了沈鸾和白羽、顺便得知了此中密辛的两人无话可说,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出了白沙苑。二人回到彼岸宫后,得知“鬼王又被顾挽情拐走了”(夜清风语),倒是顾鸿还留在彼岸宫,于是顾仁便当仁不让地带着爱人去拜见师父。 得知连爵是顾挽情的同胞兄长、自己的外孙后,顾鸿十分气愤,连连骂了好几句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本来因为易水堂与暮云楼敌对的事情,顾鸿对萧长绝还颇有微词,但一得知连爵竟然是他二徒弟的爱人,又是他女儿顾影的孩子之后,立刻秒变连爵的娘家人,跟顾仁耳提面命了一大堆好好好对待人家男孩子之类的,人家这么年轻就跟了你这个大龄光棍不容易云云,弄得连爵和顾仁两人都有点哭笑不得。 -- 第64页 “还能怎么着,那又不是他亲儿子,我们之前也跟他说过了,生死不论、插手作败论,是他先插手的,我不过是正当防卫而已,”连爵吐出一个瓜子皮,得意洋洋道,“我早就算好诱使他插手了,他就是傻!” “如果换成你,面对那种情况,你会出手吗?”顾仁忽然问。 “不会。”连爵不假思索道,“我相信你的实力。” 顾仁的嘴角都要咧到天边去了。 三人中唯一的单身狗顾鸿见状,不由酸道:“好啊,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平时夜清风和夜明月那两个老小子给我塞狗粮吃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俩也……” 说到这里,他不由哼笑:“当年国师怎么说来着,禁情绝爱,结果物极必反,她三个徒弟都搞上了基,还有一对自产自销了。” “你的徒弟不也搞基了吗?”连爵不客气地回道。 “至少小明还是正常的!”顾鸿怒道。自从得知了夜飘雪对夜扶明的称呼之后,顾鸿便也开始这么叫,把夜扶明气得炸毛,扬言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一身白毛的小子方解心头之恨。 “只是不知道我那大徒弟究竟去了哪里……”顾仁郁闷道。 就在这时,有小鬼在外间禀报道:“连公子,一位姓水的姑娘求见。” “水断愁?”连爵惊喜道,“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快快请进来!” 水断愁很快进来,看见和连爵坐在一起的顾仁,不由怔了一瞬。 “堂主……怎地和此人一起?”她问道。 “顾仁现在是我的爱人,以后你们不必打压他的暮云楼了。”连爵小手一挥,豪放道,“说吧,有什么事情啊?难为你还能找到这里。” 水断愁定了定心神,道:“春天时,大当家按照您的计划去攻打了无极阁。萧霰被顾鸿抽灵而死,死前给萧敛安和陈锦下了同心咒,现在他们估计已经完婚了。我好不容易收集到您的踪迹,才能追随到此。” “连易如何?”连爵忽然问道。 “大当家……诚邀您回去。”水断愁对连爵道。 “回去?”连爵似笑非笑,“看来你们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啊。易水堂里有我没他,你回去告诉他,他若是想取得我的原谅,便——”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怎么处罚连易,忽然福至心灵,索性道:“叫她去无极阁看着我妹妹,省得她被陈锦给欺负了!” 萧敛安也就是有点小性子,若是对上老谋深算的陈锦,肯定会吃亏。多少还是相处了一段时间,而且她人不坏,连爵还是决定帮助她一些。 “是。”水断愁道,“还有上界的消息……由于白沙苑少主白羽死去,王夫人受不了刺激得了失心疯,白芥的病情也日渐加重。白三公子与白四公子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白三公子更胜一筹,坐上了苑主之位。白四公子逃出白沙苑被云天府收留,但是当晚云闲就暴毙而亡,云天府的长老都说是白四公子害死了云闲,云白两家都因此事焦头烂额。”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爵道,“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情报,不是街头巷尾的谈资。” “事实上就是……”水断愁颇为尴尬,小声道,“云闲是死在白四公子身上的。” 顾仁不由爆出一声大笑。 “可以,”他说,“这个死法很云闲。” 水断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下连爵。连爵会意,对顾仁和顾鸿说:“我们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和水断愁在外面不知说了什么,最后水断愁向他深施一礼,告辞离去。连爵回到屋里,眉眼间不似之前那么轻松了。 “怎么了?”顾仁担心地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韦家遇到的那个杜青山吗?”连爵问,“已经查出来了。他之前的名字,叫做池秀腾。” “池秀腾?”顾仁还没来得及反应,顾鸿倒是先叫了出来。 “外祖父识得此人?”连爵问。 “怪不得他当时要为我挡剑……”顾仁喃喃道。 “这是……另一个故事了。”顾鸿看了他一眼,勉强笑道,大步走出了房间。 “她还说了什么?”顾仁问。 对于这萍水相逢却为他付出了生命的亲生父亲,顾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还说,她其实是萧霰的人,当初我传回易水堂的萧长绝身死的消息也是被她压下的,她说她察觉到连易对我的异状,担心连易会在暴怒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连爵道,“当年易水堂初立,她父亲和她都是萧霰派去帮助我的……她之前去过无极阁拜祭过我父亲,希望我也能去看看……” “我已经派连易去照拂萧敛安了,这不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吗。”连爵自嘲道。 顾仁无言。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连爵,”顾仁忽然道,“现在上界大乱,而易水堂和暮云楼都保存实力,正是你曝出神族后裔身份、入主上界的好时机……你常说你不甘于上天所赐,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要不要奋力一搏?” “不了。”连爵道,“神族现在就我一个男性了,我若是做了神族皇帝,为了血统延续,还不得开枝散叶去?顾仁,你愿意我和别的女子——” “不愿意!”顾仁飞快道。 “这不就得了。”连爵笑道,“我自然也是不愿意的。” -- 第65页 有你陪在我身边,就是三界之中最幸福的事情了。 白羽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我居然没死。 第二反应是谁又给我找了个身体吗,不然我为什么没死? 这样想着,他试着把手抬起来,仔细看着自己莹白的指尖——却只看到了灵力流动的痕迹。 “醒了?”有人在他身后问道。 白羽目前的力气还不足以支撑他坐起来,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乖巧地躺在原地。 “幸好你有修炼过增强魂力的功法,不然我也无法让你恢复意识,”那人道,“你现在的状态就是纯灵魂,跟下界的小鬼们差不了多少。可惜你没有鬼族王族的血统,无法修炼出人身,不过能够保持住这个状态就算不错了。” “多谢这位兄台搭救。”白羽听他说了这么一大长串,只是斟酌着回了这么一句。 那人似乎轻轻地笑了。 “你不想知道你那哥哥怎样了吗?”他说。 白羽垂下眼,道:“我知道。所以我不问。” “你不想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活过来了吗?” 白羽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 “活过来,他也还会为我再死一次。”他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宁愿他死了的好。” 他宁愿自己从未修习过魔族功法、从来不会使用魂力,这样他便会在比武时无从插手,也不会中连爵的计,害的沈鸾落得如此下场。 永世不得超生。 一想到他再也没有可能见到哥哥,白羽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恨不得就此追随沈鸾而去。当年沈畅毁去了王夫人孩子的灵魂,为什么报应在他身上,反而报应在沈畅身上了呢? “我可以帮你再次见到他。”那人道,说这话的语气就跟说今天中午吃番茄炒蛋一样自然。 “可是他已经……” “我可以把你送到,他灵魂还未消逝的,你们的前世。”那人道,“在那里,你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愿意去!”白羽激动道。 “只不过他不会记得你,甚至不会爱上你,” 那人道,“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个世界的命运走向,一切的一切都得由你自己扛过去——你是否还愿意?” “我愿意!” “那么,我将送你的魂灵,去那个有他的世界。”那人叹息道,“如果顺利,你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和他一起终老,死后自然转生到他人的身上,从那以后,你不再是沈桐,他也不再是沈鸾——但你们可以一起终老,平安喜乐。” “你……要我做什么吗?”白羽看着他,犹疑地问道。 “你只需给我一项你的情感即可。”那人拿出一杯液体来递给白羽,“在心里想好之后,喝下它,再给我一根头发,就算契约达成。契约达成后,你的灵魂会自动转到前世——前世的你正好在这个时候死去,他的喜好习惯与你一般无二,所以你不必担心会被人看穿,找到你心中所爱便是。” 白羽拿着那液体,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干。 “你好像不担心自己会爱上别人啊。”那人道。 “既然是我爱上的,就一定是他。”白羽说,“除他之外,我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他拔下一根头发,正准备递给那人,忽然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看着那人接过头发,白羽似乎感觉自己正在脱离这个世界,甚至连心底的那点异样都没有注意到,只觉得那人的声音好似从虚空之中传来。 “他们都叫我,巫北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