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兽考管理办公室》 扩编 “听说了吗，《山海经》要扩编啦！” 一只万年老人参精坐在凸出的山石上，手持宣传单，向众妖宣布。 老妖表面镇定，内心早已惊涛拍岸，密密麻麻的参须随风飘舞，异香阵阵，闻者提神醒脑。 “哇！！” 一语激起千层浪，果不其然，众妖尖叫连连，兴奋得无以言表。 “经上的神兽大人们，哪一只不是顶尖偶像，崇拜者以千万计！” “别说神兽了，只要被载入经中，至少也是异兽待遇！” “异兽待遇可好了！我们买地段好一点的洞穴要摇号，异兽根本不用！” “鹦鹉精那点微末道行，放以前算个啥？自从妖界按照《山海经》来划分福利等级后，她仗着异兽身份居然可以在灵二环买房！我族大长老才在灵四环！灵气浓度每环相差十倍啊！” “犰狳精更过分！他不就是防御法术好一点吗？侥幸上了经，子孙免试入读妖清、妖华两所最高学府，妖界还给发学生补助！毕业包分配！” “扩编太好了！我们也有盼头啦！” “妖皇大人英明！赶紧报名吧！” “在哪儿报名来着？” …… 一张张茫然的兽脸望向老人参精。 老人参精见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将手中宣传单往空中一撒，漫天花雨：“山海兽考管理办公室。” 众妖纷纷化为原形，各显神通，抢夺宣传单。 老人参精哎哟一声，护住自己的参须，怒视身前一小猴妖。 猴妖将拔下来的参须藏到身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卖萌：“参爷爷，人家还是个宝宝呢，不要小气嘛。” 老人参精气不不打一处来：“你都两百岁了，算个屁的宝宝！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两百年间都没有小兽成精，你们才不会纵容我呢，”小猴妖油盐不进地挖挖耳朵，不屑道：“这话听了两百年了，有没有点新意？” 老人参精斥责道：“妖精百岁成年，你明明早已成年，能不能别总像个小孩子到处惹祸？” 猴妖烦他念叨，蹦跳着跑开，嚷嚷声渐渐远去：“谁叫我是全妖界最小的妖精呢？哪怕长到八百一千岁，只要没有新的小妖出现，我永远是你们不敢打不敢骂的宝宝……” 那头，抢到宣传单的众妖阅读完毕，发出阵阵惊呼： “什么！管理办公室全部由人类组成？！” 脾气爆裂的妖兽当场怒撕宣传单，以示不满：“凭什么让人类来考核我们？哪里来的人类？！” 众妖惊愕：对啊，哪里来的人类？ 撕宣传单的妖兽也被自己的话惊呆了，爪子顿在半空中。 一百年前，天道向人类文明倾斜，妖族生存所必须的灵气日益枯绝，百年无小妖诞生。 五十年前，妖族举全族之力开拓出异空间，整族迁入，名为妖界。 妖界与人界分离，从此互不相干——才怪！ 两界分离需要多么庞大的能量！ 妖族脑袋不行，计算不出来，光想着全族成年以上集体出动，再把所有躲藏在犄角旮旯的大妖统统翻出来帮忙，总该够了。 事实证明，不够。 新生的妖界险些破碎在汹涌的空间风暴中，天道于心不忍，出手相助，妖族才捡了一条活路。 不过妖族并没有从此安居乐业，灵气枯竭始终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 天道示警，两界虽已分离，但根出同源，此消彼长，一界文明若是过于发达，另一界便会枯萎，这叫能量守恒。 妖族□□强大，可轻易碾死人类，但人类心智强于妖族千百倍，假以时日，妖界必再次面临生存危机。 “两界分离的时候，人类文明也没比我们强到哪里去啊？不就是刀耕火种、建屋修路嘛，多识几个字而已。”有妖不服。 “那叫多识几个字吗？”老人参精呸道：“人类有王爷公主，将军才子，规则林立，等级森严，一落地就奔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目标去努力，发展得非常快。而我们有什么？撒尿圈地，抢劫致富，打不赢就跑？” 狮子精辩驳：“我们妖界也在发展啊，妖皇大人不正学着人类社会搞晋升空间、激励机制么？最近好多新词儿，什么管理局、学区房、供求关系等等，连妖都有义务教育了，我觉得咱们妖界挺有希望拼过人界的。” 兔子精有些疑惑：“之前我族与人类大面积混居，没听说过这些词儿啊？我前主人一直念叨着要是考上状元就娶我，后来两界分离，也不知道他考上没有，唉……” 花猫精安慰她：“我与贫困潦倒的前主人相依为命，他也承诺过娶我，现在同样失联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花猫精此言一出，众妖感觉一股文化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妖族档次都拔升了一大截。 狮子精赞道：“普及教育还是很有好处的。以前我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睡觉，浑浑噩噩，现在想法多了，一堆事情忙，过得可充实了。” 一妖好奇问道：“人类文明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 老人参精一摊手：“谁知道呢？只有镇守两界边缘的四神兽、妖皇大人、以及通晓万物的神兽白泽能看到人界那边的情况。” 众妖接口：“我们妖族会法术，有力量，如今再把体系完善起来，很有前途啊。” “就是就是，人类哪里拼得过我们。” “分离前人类打仗用投石机和刀矛，靠数量去堆，现在估计就把弓箭射程扩远点儿，根本伤不了咱们。” “人类可弱了，咱妖界发展得如此迅速，要不要停下来等等他们？” “免得天道说我们欺负人，哈哈！” 文化水平颇高的兔子精转念一想：“妖界怎么会有人类？管理办公室的人哪儿来的？” 管理办公室选址很讲究，灵一环东边富兽区，毗邻大型购物商场，著名的追星胜地，有机会碰到高高在上的神兽们。 同时避开了西边妖皇权力集团，谁谁谁若想仗着权势安插个把兽，不仅要旷工绕半座城，还必须穿越善读兽心的谛听和铁面无私的獬豸二神兽地盘。 妖皇可谓用心良苦。 办公室前妖满为患，兽头攒动，一眼望去全是举着申请表在空中挥舞的各种爪子、尾巴、触手。 老虎精：“我报名！词儿都想好了，可以这么写——山林有兽焉，类猫，身形过牛，凶猛食人，额黑王。” 蚯蚓精：“我报名！我也备了词儿——地生长虫焉，无足，擅松土，断之能活，头尾再生。” 非洲象精：“我报名！漠南有巨兽焉，食素，耳如扇，腿如柱，齿如弯矛，长鼻垂地。” 蚂蚁精：“我报名！凡土之处皆有焉，一后育百万，地下筑城，力百倍。” 银杏树精：“植物系也有资格吗？” 野猪精：“你们找谁写的词儿？多少灵币？” 暗金色大门缓缓打开，劈开内里漆黑幕重的办公室区，仿佛揭示着阴阳交替、新旧轮换、天道昭昭两极必反的道理。 众妖被寓意如此深刻的出场震住，瞬间屏住呼吸，一片安静。 大门内走出来一男一女人类向众妖抱拳示意：“第一天没买蜡烛，光线暗了点，请大家将就一下。” 众妖：…… 说好的神秘莫测呢？ 人类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神清骨秀，芝兰玉树，身穿束腰窄袖劲装，背负银色雕花长匣，卓然傲立，飘逸若仙。 人类男子三十岁上下，身高八尺，筋肉虬结，五官虽俊朗，但浑身煞气外放，一看就是血债累累的狠角色。 管理办公室组长遥仙，副组长血煞，闪亮登场。 *** 每日汇报小剧场 *** 妖皇：“妖族就是输在脑子上，你们怎么就那么笨呢？” 青龙：“大人，23乘以10再减5等于多少？” 妖皇：……努力掰手指ing 遥仙血煞 老人参精从妖群中大步走出，站在人类身旁，郑重其事介绍道：“这便是管理办公室组长遥仙，副组长血煞。” 一个清冷美女，一个嗜血大汉，遥仙与血煞很容易区别。 嗜血大汉拱手：“我是遥仙。” 清冷美女点头：“我是血煞。” 众妖绝倒！ 人类真是摸不透。 老人参精待众妖消化掉如此画风不符的名称，继续介绍：“区区不才用参须救过不少妖兽，说的话还算有些分量，被妖皇大人特聘为协调员，帮助调解人妖文化冲突。” 野猪精不懂就问：“区区不才是谁？” 众妖：……没文化就是不行。 遥仙绽放出和蔼微笑，直入主题：“时候不早了，开始办公吧。” 血煞衣袂飘飘巡视一圈，朱唇轻启：“灭绝了吗？” 众妖：什么？？？ 白鳍豚精大摇大摆插队：“我快了，先办我。” 遥仙血煞带着白鳍豚精入内审核，身后众妖赶紧团团围住老人参精，七嘴八舌发问。 “这两人类气场好强大啊！” 老人参精故作神秘：“这是两界分离前妖皇大人顺手从人族战场上救的，还颇有来头。” 众妖打起精神：“讲讲，讲讲，提前摸一摸这帮考核官的底。” 老人参精娓娓道来：“当时人族有个特出名的习武门派，叫盘破门，首席弟子血煞被封为大将军，在缺粮缺人的情况下与敌军血战多日，死伤惨重，门主遥仙率弟子前去救援也被一锅端了。据说背后有利益争夺、阴谋诡计啥的，咱妖族也不可能弄懂，反正若不是碰到妖皇大人，世间两大高手差点折了。” “既然那么厉害，为啥不在人界继续混，跑到妖界来？” “听说他们的愿望暂时实现不了，要借妖皇大人之力。” “那为什么让人类来考核妖兽？” “因为……因为……”老人参精卖了个关子，拖长语调。 众妖有耳朵的竖起耳朵，没耳朵的竖起尾巴，啥也没有的内心竖起小桌板。 “因为《山海经》本来就是人类写的啊！”老人参精慢腾腾说道：“这本经传承几千年，已经得到了天道认可，现在要扩编，当然得符合原版的审美和文笔，否则天道不认怎么办？” 兔子精点头称是：“妖皇大人肯定经过深思熟虑的，让人类来筛选，应该最符合妖兽利益。” 办公室内，白鳍豚精独自面对七名人类考核官，强自镇定：“为……为什么他们都不进来？” 遥仙探头瞧瞧门外：“等你出去送消息。” 一个妹子巧言娇笑：“要给个好评哦！” 白鳍豚精觉得妹子最好说话，转向她忐忑问道：“第一步手续是什么？” 妹子抬手，掌心金光闪烁，繁复的花纹与文字流转生辉，貌似一个小型阵法，轻轻朝白鳍豚精拍去。 白鳍豚精不知阵法用途，一动也不敢动，紧紧盯住对方掌心。 阵法笼罩住白鳍豚精。 清雅莹润的蓝色雾气腾起，夹杂着点点银光时明时暗，璀璨如星河。 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环绕在它身边，虾肥蟹美；两岸郁郁葱葱，猿啼莺鸣。 白鳍豚精情绪激动，眼泪奔涌而出！ 那是它生长于斯的家乡啊！如今被封存于人界，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梦中相见。 它化作少年，白肤圆眼，软萌可爱，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以人类礼仪向妹子作揖：“谢谢你让我再看了一眼家乡。” 妹子收了阵法，在申请表上记下：“尚存四十余，极濒危，可待定。” 遥仙一脸无奈：“我记得这个阵法只需刺破对方指血，不带画面音效的。” 妹子傲娇地撅起嘴：“改良版，你管我！” 血煞评价：“华而不实。” 白鳍豚精抹去眼泪，好奇地凑过来：“什么意思？” 妹子啪地在申请表上戳了个绿章：“意思是人界现存的白鳍豚只有四十余头，快灭绝了，你的入经资格待定，可以进入下一轮筛选。” 白鳍豚精捏着申请表，懵懵懂懂走出门，众妖一拥而上，围得密不透风。 “通过了吗？” “手续复不复杂？” “你怎么化人形了？” “必须化形吗？人形太丑会扣分吗？” 白鳍豚精忽闪着一双美目，偏头想了半天，吐出关键词：“我看到了家乡。” 众妖：？？？ 尚不及细问，血煞倚在大门旁冷冷问道：“还有人要申请吗？不申请今天就关门了。” 当然要！ 众妖呼啦啦鱼贯而入，自觉排起长龙，偷偷打量办公室内部。 办公室一共有七名人类，领头的遥仙血煞已亮过相，余下四男一女皆当青春年华。 每人一个桌，桌上竖有简介名牌。 妹子名叫程娘，天才阵法师。 ‘阵法师’三字为标准镌刻，‘天才’二字歪歪斜斜，疑似私自手写添加。 她满头珠翠，妆容精致，衣饰华丽张扬，与清冷的血煞站在一起，就好比—— 脂粉和冰霜。 易祖，易宗，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大匠师。 连妖精都知道人类重规矩、尊辈分，敢给孩子起名为‘祖宗’，这家长多半是疯的。 两兄弟光膀子穿着大夹袄，腰间兜着工具包，红发嚣张，活力四射。 米庆庆，又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文书兼账房。 老虎精、蚯蚓精、非洲象精和蚂蚁精一见他就叫出来：“怎么是你？” 清风朗月的书生抬起头，刹那间，山河倒泻，百花折腰，那是怎样一个惊诧世间的美男子！ 老虎精对大字不识的野猪精说道：“帮我们写词儿的就是他，收费老贵了！” 最后一个男子阴沉地坐在角落里，目光炯炯打量众妖，像是要看到骨头缝儿里去，特别瘆人。 大名包丁，兽医。 众妖想：这个好，紧缺专业！ “兽医前面还有两小字，被划掉了——”视力极佳的鹰精努力辨认：“屠……屠夫！” 解剖医疗是一家，相亲相爱不分离。 七个人，该找谁呢？ 遥仙看着茫然无措的众妖，向文书振臂一呼：“庆庆，接客了！” *** 每日汇报小剧场 *** 青龙：“人界已过千年，盘破门和将军府不复存在，遥仙血煞的愿望怎么办？” 妖皇：“啊，那个，今天天气不错，晚上想吃什么？” 不打不服 是的 ，人界已过去千年，科技文明大行其道，其发达程度远远超出众妖的想象。 妖界在分离过程中严重受创，时间凝固了千年，缓慢修复，众妖浑然未觉。 青龙诚恳建议：“大人，绝对不能将人界的真实情况公布出来！” “爱卿也这么认为？”妖皇找到了知音，推心置腹道：“我觉得吧，人类如果是学霸，咱们妖族就是学渣。给学渣订目标不能太遥远，比如多考10分、前进5名这种，才能让学渣有奋起直追的动力……” 青龙接上：“要是让学渣一下子去考妖清、妖华等顶尖学府，估计就自暴自弃了。” “对，就是这个理！”妖皇哀叹：“妖族文明与人类文明差距太远了，这么下去，灵气迟早……” 妖皇话未说完，被前来禀报的下属打断。 “不好了，兽考办公室遭遇大妖踢馆！” 此刻的办公室资料纷飞、遍地狼藉，一人一妖凶狠对峙中，肃杀之气蔓延。 兔子精缩在桌子下瑟瑟发抖：“鹦鹉精这是怎么了？他这一族本来就在山海经上啊，异兽待遇享受得好好的，干嘛来找茬？” 花猫精与她抱成一团，怯懦道：“我也没过如此高大威猛的鹦鹉精。” 兔子精：“这只武力好彪悍，战五渣的鹦鹉精一族终于出了个能打的。” 血煞顶住鹦鹉精的强大威压，不退半步。 她左手捧着经书，右手内劲翻飞，挡开一波又一波罡风，护住书页，厉声叱道： “休得张狂！经中有载：黄山有鸟焉，其状如鸮，人舌能言。身为异兽鹦鹉，理当为众妖表率，缘何挑衅？！” 鹦鹉精名曰梓栏，化身一狂妄男子，身披紫色织锦斗篷，领口系亮黄围脖，丝滑长发在空中飞舞，即霸道，又矜贵。 程娘羞怯点评：“好帅！” 米庆庆骂道：“你哪边的？！” 梓栏咬牙切齿，怒目圆瞪，恨不得将血煞生生嚼碎。 “老子身为鹦鹉，就因为做不到人舌能言，被排挤出异兽行列！如今递交入经申请，你竟然不受理！” 血煞一脚踹出巨大的冲击波，逼得梓栏连连后退。 她趁机低头翻书，查询未果，遂问道：“人舌不能言，你敢假冒鹦鹉？” 梓栏稳住下盘，躬身蓄力，臂间紫电闪动，隐约成风雷之势。 周围空气瞬间被抽空，紫电阴云膨胀到极致，携金石激荡之声席卷而来。 众妖夺门而出，仓皇逃命。 血煞往身后长匣一拍，机关阵阵爆裂，弹出一对狼牙流星锤。 女子身形秀硕，手持狰狞巨锤，迎风而立，竟莫名协调。 兔子精羞怯点评：“好帅！” 米庆庆温柔诱惑：“你哪边的 ~ ~” 梓栏嗤笑：“区区二十年功力，竟敢接我千年修为？” 血煞运转内力，开八门遁甲生、休二门，浑身气血翻腾，双目赤红，形如罗刹。她在地上重重一蹬，青砖碎裂，整个人以巨锤开路，炮弹般射向紫电阴云。 掠如虎，腾如蛟，巨锤去势异常迅猛，与空气擦出烈焰，身后留下朵朵烟云。 锵！！！ 巨锤与阴云在空中相遇，巨大的能量炸裂开来，眼见办公室和门外众妖不保！ 嗡…… 妖皇提前布下的防护罩自动开启，将一人一妖牢牢罩住，能量瞬间被吸化。 血煞、梓栏暂时失去力量，跌落在地。 血煞翻身跃起，险险避过梓栏锋利的爪牙，一人一妖开始肉搏。 梓栏仗着□□强劲，拳打脚踢虎虎生风。 血煞双肩一抖，臂展如翅，脚踩麒麟步，腾挪起伏，行踪忽闪。 盘破门绝技之一——大鹏九势！ 妖族天生神力，不需练什么技巧，一旦失去了力量哪里是人类武者的对手。 擒拿短打力占先，一朵禅云足下钻。 血煞身影翩翩，手法敏捷，劲力吞吐变幻，轻易将梓栏绊倒在地，压着揍。 她拳拳到肉，只管往对方脸上招呼，打得梓栏鼻血飙飞，肿脸豁牙，白泽都认不出来。 旁边众妖胆战心惊：总算知道这姑娘为啥叫血煞。 遥仙见场面有点失控，一招挨肩盘推，将血煞与梓栏分开。 米庆庆连忙往中间一插，以迎风扶柳之姿瞪视打红眼的双方。 “谁敢蹭到我衣角，我吐血给你们看！” 老虎精、狮子精等猛兽也赶忙挟制住梓栏，劝道：“别打了，人类有天道守护力加持，打坏一个好麻烦的。” 米庆庆手指梓栏，命令道：“你到底什么物种，报上全名！” 梓栏呸出满口血，青筋暴跳：“老子是紫蓝金刚鹦鹉！” …… 米庆庆转向遥仙：“你听过吗？” 遥仙：“没。” 程娘挪着小碎步娇羞上前，露出掌中阵法：“梓栏哥哥，可否让我一探？” 梓栏听白鱀豚精提过这个阵法，并未生怯，只恶狠狠纠正道：“老子大你千岁，叫爷爷！” 程娘被不解风情的糙汉子惊住，黑着脸收起阵法，转身拿起一根细针：“手指伸出来。” 梓栏疑惑：“不能看家乡了吗？” 程娘娇吼：“看个毛！特效不费力啊！你用简版就行了！” 程娘取了梓栏指血，放入掌心阵法，片刻后“咦”了一声。 “紫蓝金刚鹦鹉，生于极南越洋之岛，人界现存三千，濒危，可待定。” “难怪中原未曾听过，”遥仙给他的申请表戳上绿章：“恭喜进入下一轮。” 血煞跳上翻到的桌椅，俯视众妖，冷冷叫道：“下一个。” 众妖如获敕令，迅速重新排好队，不敢惹血煞生气。 程娘站起来指挥：“大家先找文书米庆庆填表交费，然后去兽医包丁那里验明正身，最后化作人形，来我这儿取指血。有闹事者，遥仙血煞伺候！” 花猫精见易祖、易宗两兄弟面目亲切讨喜，鼓起勇气问道：“那你俩干啥？” 两人对着满屋破碎的桌椅门窗噜噜嘴：“修理。” 蚯蚓精有异议：“取血可以不变人形吗？我的人形不好看。” 程娘上下打量他：“可以，只要原形也有指头。” 蚯蚓精：…… 管理办公室首日开张，不算顺利。 闹场的金刚鹦鹉满意离去，余下众妖又开始蠢蠢欲动。 棕熊精，淘汰！ 藏獒精，淘汰！ 大象精，淘汰！ 猿妖、鲨鱼妖等实力强劲的大妖陆续遭到淘汰！ 一只浑圆蓬松的小兔狲，反而获得绿章待定，进入下一轮。 “这到底是什么筛选规律？” “白鳍豚纯美，金刚鹦鹉艳丽，兔狲软萌，一定是按颜值选的！” “可是也藏獒精很漂亮啊，为什么淘汰？” “可能人类不喜欢藏獒这一款的？” 众妖议论纷纷，对办公室的公信力开始存疑。 遥仙将一切看在眼中，突然拍了拍手，大声喊停。 “大家的疑问我听到了，筛选并不是凭着喜好乱来，要遵循规则。” 众妖集中注意力，听遥仙划重点。 “考核入经兽类，不针对个人实力，而是考量物种整体。实力、颜值等因素或许有一点点影响，但更重要的是——” 众妖奋笔疾书，不会写字的野猪精急得抓耳饶腮。 “一、稀有性，请看这里。”遥仙展开墙上一副画轴。 画上有三层，第一层神兽，第二层异兽，第三层则是未入经的普通动物，每层选择性画了几个典型。 “看出什么规律了吗？” 妖族最怕出题，一个个埋头降低存在感，个别带壳的兽类直接将头缩起，生怕被点名。 “稀有性啊！”遥仙恨铁不成钢，答案不就在题目里吗，连读题都不会，简直带了一届最差的班。 “神兽，天生地养，每个物种仅仅一只，直到濒临死亡才可能孕育出幼崽。 异兽，世间难觅或已经灭绝，族群体量极小，被人类珍而重之。” 普通动物……大家自己清楚，一胎生三四个都算少的，与人类混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花猫精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妖皇大人提倡的那个意思嘛，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二、特色性，”遥仙教书先生附体，谆谆善诱：“经上的异兽不仅稀少，还有着极高的辨识度，三言两语就能跟别的兽区分开来。举个例子，” 他征得同意后，轻轻捧起花猫精，“比如老虎，他自备的词儿就很合规，类猫，身形过牛，额黑王，一听就知道是啥样的。可是这位花猫精姑娘要怎么形容呢？” 花猫精沮丧地撇起耳朵。 是呀，人家老虎是类猫，猫都成参照物了，还能怎么形容，难道类虎吗？ 老虎精激动：“这么说，我、我可以……” “你不可以，”遥仙打破他的幻想，“别忘了第一条稀有性，据我所知中原可不缺老虎，有位姓武的兄弟打过好几只都没被罚款。不过来都来了，走个程序，你也去试试吧。” 老虎精沮丧地变为人形，让程娘取了指血。 他的人形——怎么说呢——程娘扎过三根指头才取到血。并非程娘技术差，她被一股强悍的气息笼罩着，心脏狂跳，却未感到恐惧，反而有所期待，尽管她自己也说不清在期盼啥。 程娘如果晚生一千年，就知道用个特别贴切的词儿来形容——霸道总裁！ “华南虎，尚存一百二十余只，极濒危，可待定。”程娘利落戳下绿章，笑盈盈递给喜从天降傻愣中的老虎精。 “咦？咋变这么少了？”遥仙差点不相信：“难道姓武那兄弟打得太多了？” *** 每日汇报小剧场 *** 朱雀：“血煞打起来太暴力了，我更喜欢遥仙的风格，他有对象了吗？” 妖皇：“爱卿提醒得好！吾考虑增设一家婚介所，丰富妖民们的感情生活。” 神兽坐镇 管理办公室首日开张，就与金刚鹦鹉精干了一架，打坏杯盏桌椅若干，还有胆小的妖精去福利局申请了意外伤害补贴。 朱雀：“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设下了防护罩。” 妖皇心口发疼：“防护罩与吾气血相连，她俩攻击的不是防护罩，是吾啊！要是吾修炼的紧要关头这么来几次，爱卿们就可以换个汇报对象了。” “换谁……”朱雀差点儿没收住：“那个，要不我去晃晃，留点儿威压震慑一下？” 妖皇摆摆手：“不，四神兽镇守界缘，代价巨大，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这样吧，让灵中心那群吃喝闲逛的神兽们排个班，每天一只轮流去办公室镇场！” 办公室，第二日。 程娘打着呵欠迈进来，被满屋黑压压的兽头惊得跌坐在门槛上。 每只妖兽手里都拿着纸笔，勤奋好学，齐齐问道：“遥仙大人，昨天说了两个考点，还有没有第三点？” “三、人气，”遥仙今天换了一身素雅的袍子，与炸裂的肌肉格格不入，但众妖似乎习惯了他以狠辣的气质来展示慈爱。 “注意，是人气，不是妖气！经书流转几千年，传颂不衰，为什么？”遥仙猛敲黑板，暗示答案。 花猫精虽被淘汰，却十分亲近遥仙，今天又跑来学习。她举手答道：“因为经上的兽类深受人类喜爱！” 遥仙摸摸她毛茸茸的头顶，赞赏道：“答对了一半。喜爱是人气，恐惧同样是人气，经上的凶兽也不在少数，只要它们能引得人类讨论、关注、甚至衍生出别的作品，统统算作人气，这就是山海经拥有如此高地位的原因。” 兔子精举一反三：“所以，如果选择了不被人类关注的兽类入经，经书整体的吸引力都会受到影响……” “不错！”遥仙觉得猫兔二精应该能排在妖界智商榜前列，前主人都是人类书生，耳濡目染，浸润过少许篇章。 他向二妖询问：“米庆庆抱怨工作量太大，忙不过来，要招通文墨的助理，你俩有没有兴趣？” 不能被选入经，但能参与扩编，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何况听说办公室福利待遇很好的。 二妖激动得一时哑口，尚未应答，门口传来一个暗沉的声音：“什么兴趣？” 众妖如遭雷击，齐齐趴伏在地，颤抖如风中落叶。 这、这位大人怎么来了！ 这是要焚山倒海、杀戮天下的节奏吗？ 米庆庆把自己埋在高高几叠申请表中抄录统计。仅昨天就收了这么多表格没弄完，今天马上又将开门，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同时开工，一颗脑袋分开八瓣用。 他头也没抬，匆匆往门外一指，敷衍介绍道：“今天那个谁要来，谁有空，去接待一下那个谁？” 遥仙血煞：？？？ ‘门口那个谁’气压骤降，肉眼可见的黑炎从背后铺开，隐隐形成一张吞噬万物的巨口，内里竟似有千万战魂嘶吼拼杀、不得安息。 “就是穷奇啊，经书上载善惑心，喜战争的凶兽穷奇，被妖皇大人派来办公室坐镇一天。哎，派遣书哪儿去了……”米庆庆依然奋笔疾书。 哎哟妈呀！ 办公室其余六人惊出冷汗！ 除庆庆以外赶紧全员出动，列队两行，恭恭敬敬将人形的穷奇迎进来。 易祖易宗去抬漆金沉香榻，遥仙泡茶，程娘端糕果，包丁奉上肉食，连一向不怎么搭理人的血煞都老老实实跟个宫女似的，帮穷奇打扇子。 室内众妖保持着趴伏姿势，一动不敢动，不幸挡了路的妖精们任由穷奇从背上踏过，骨骼断裂，内脏渗血，硬生生咽下痛嚎。 对比之下，某人独树一帜。 米庆庆终于从纸堆里翻出了派遣书，起身扔向穷奇：“来，签字报道，或者按个蹄印也行。” 穷奇缓缓转头，两人终于对上眼。 咔嚓！ 天空中劈下一道惊雷，劈断门外老树一大截枝丫。 老树化作人形，抱着胳膊惨呼：关我啥事儿？！！ 米庆庆见穷奇毫无反应，凑近几分试探道：“会写自己名字吗？” 穷奇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遥仙血煞偷偷摸上剑和锤，准备武力救援。 程娘划破手指，背着手在衣裙上飞快地画下置换阵法，打算将庆庆与随便哪个妖兽调换一下。 穷奇突然撤去身后黑炎，向榻上一靠：“要不是本座最近在练习瑜伽，修身养性，你今天估计……”哼哼！ 众人松了一口气，示意米庆庆赶紧签完字闪人。 穷奇抓过纸笔，以气吞山河之势，潇洒签下自己名字。 米庆庆瞟了一眼，内心鄙视：居然有这么丑的字！白瞎那么帅的人形！ “你们照常办公，不要围着本座，”穷奇不耐烦地挥开众人众妖，朝米庆庆一指：“把这小子留下端茶倒水就行。” 遥仙拱手告退，低声叮嘱：“庆庆，千万小心。 ” 众妖茫然无措：申请第一步就是找米庆庆填表啊，现在米庆庆被扣下了，又该找谁？ 遥仙看了看血煞，貌似支使不动。 遥大门主只能自己往文书的位子上一坐，招来兔猫二妖帮忙，重拾阔别多年的前线岗位。 米庆庆一边给穷奇剥葡萄，一边活动发软的腿脚。 妈的，吓死小生了！ 刚才脑子被文件卡了一下，‘那个谁’的时候确实没想起来妖皇大人到底派出了哪位神兽，直到看见派遣书…… 没办法，必须照这个路子演下去，才能有一线生机！ 货真价实、不掺一丝水分的搏命演出！ 有穷奇坐镇，众妖们格外乖巧，喊缴费就缴费，一个砍价的都没有了。 穷奇把流程看了几遍便失去兴趣，感觉这一天不太好捱。 无聊的凶兽准备搞事儿。 他扫了眼桌上名牌，很快把众人对上号。 “庆庆啊……”穷奇学着遥仙的语气喊道。 米庆庆简直快吓跪了。 我是人，是才子，有尊严的，不是玩具！你弹弹爪子，我这辈子就过去了！ 脸上却神情孤傲，淡淡答道：“有何贵干？” 穷奇指指雕梁画栋、面积宽广管理办公室，故意为难道：“本座看上这块地挺久了，妖皇大人一直不批，没想到居然批给了你们。啧啧啧，从本座手中抢食，厉害呀。” 米庆庆表面不以为然，内心mmp：“你的洞府位于灵中心，尊贵非常，岂是我们灵一环能比的？” 穷奇用法术随手圈了个圆，说道：“本座洞府才这么大，你们这儿更大，我就想要。” 看这人类小子怎么接招！ 米庆庆在心中默了默，有了底。 跟小生斗嘴，不自量力！ 他鼓起勇气，连珠带炮说道：“按你方才所划，洞府为类圆形，径约二百五十丈，周一千五百七十丈；办公室为则六边形，径二百六，看似略长，却仅周一千五百六十丈，比你的洞府实际短了十丈。所以还是你的洞穴更大，没必须搬到我们这里。” 穷奇被一连串数字轰得头晕脑胀，张口结舌，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被怼了！居然被怼了！ 还无力还口！ 穷奇发出一声长啸，惊得遥仙笔墨翻倒，僵硬地看过来。 不用说，众妖又趴一地。 米庆庆给了个自信的眼色，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明明你的洞府周长更长，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办公室更宽大呢？这是因为六边形比圆形更节省空间，来，我算给你看。” 他拉过一张白纸，向穷奇耐心讲解道：“圆形径二百五，面积算法为……” 日头西沉，办公室结束了一天工作，平安送走穷奇。 穷奇被塞了一脑子的二百五、径、周长、平方，浑浑噩噩回到自己洞府，左看右看均不顺眼，发了一通脾气，叫来下属命令道：“全部拆掉，改六边形！” *** 每日汇报小剧场 *** 妖皇：“咱们这么多种族，就找不出几个脑子好用的吗？” 白泽：“请给我三天时间去找。” 妖皇：“那再过一千年脑子也没法用的妖族呢？我列为重点帮扶对象。” 白泽：“也请给我三天时间。” 妖皇：“这个也很难找吗？看来为数不多，我妖族还有救。” 白泽：“不是，我需要三天时间列完种属大纲。” 高山狼 白泽，狮身羊角，祥瑞之兽，通万物之情，晓万物之貌。 妖界百晓生。 白泽人形是一位翩翩贵公子，以银枝束冠，衣衫奢华内敛，咋一看无甚亮点，懂行的妖皇却能看出每根线每寸布每块饰物均来自不同物种最珍贵的部位。 绝对是众妖给白泽的封口费！ 让他知道就知道，别出去乱说。 白泽：“大人，天地规则与世间所发生之事自动在我脑中备份，瞒不过我的。” 妖皇心虚：“那个……我老婆叫我回府吃饭。” 白泽默默移了两步，挡住去路：“妖界明明有八名人类，而办公室仅七人，还有一人被你藏起来了？” 妖皇委屈：“你啥都知道还问我……” 白泽：“我用的是反问句，表质问！” 办公室。 依旧是车水马龙，兽潮汹涌的一天。 值班神兽朱雀事务繁忙，遣妖送来一根尾羽插在沉香榻上，散发出能焚化万年妖骨的高温，威压全场。 这便是南方镇守大将的实力。 “今天咋这么热？”遥仙走进来，扯开领口扇风。 程娘指指烈焰滚滚的尾羽，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朱雀大人给你的。” 遥仙疑惑地接过，一目十行看完，脸上表情五颜六色。 “组长你还认识朱雀呢？”程娘左手一针一个妖兽，右手戳章，忙碌不影响八卦，“朱雀大人我远远见过一次，又美又强，霸气外露，看得人热血沸腾。” “是被烧得沸腾吧，”遥仙不想谈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刚才你跟兔猫二妖说些啥？两小妖看见我就躲。” 程娘：“她俩代表广大妖众，问一个热门话题——” 众妖竖起耳朵偷听。 “——遥仙血煞是不是一对儿？” 血煞照旧在厅中巡逻，维持秩序，但自从一头高山狼妖走进来之后就没挪动半步，眼睛死死盯着狼头，神色异常。 异常得连低智商的众妖们都看出这里面有故事。 排在高山狼后面的妖怪实在受不住烁烁视线，爪子薅了薅他：“狼兄，你对血煞干过啥？” 高山狼比普通狼妖个头足足大三倍，算是狼妖中的巨无霸，额有白色闪电纹饰，牙尖爪利，目□□光，一身银灰长毛硬如刚刺，跑起来迅疾如风。 很明显这是一头雄性狼妖，叉着腿大咧咧排在队伍中，那啥晃来晃来也不知羞耻。 遥仙也认出了高山狼那独有的额纹，暗道不好！ “谁是血煞？”高山狼茫然不觉现场气氛，专心研究申请表。 众妖齐刷刷伸爪一指。 血煞与高山狼对上了眼。 血煞悲中掺喜，爱恨交织，一双清冷的美目竟浮出浓浓的依恋，瞬间又转为怨憎。 “姑娘有事吗？”高山狼粗神经地问道。 程娘被血煞眼中的激烈情绪所感染，上前安慰道：“陆姐姐，你先缓缓。” “血煞不姓血吗？”高山狼将粗糙子风格贯彻到底。 “你傻呀，哪个姑娘会起这种名字？”程娘娇喝：“血煞只是称号，人家原名陆雪纱，将军府千金大小姐。” 从雪纱到血煞，经历了什么？ 遥仙看众人充满求知欲的八卦脸，而血煞也一副心硬如铁不介意揭露伤疤的样子，悄悄给包丁递了个点子：“你蒸一大盆肉，让血煞边儿去喂高山狼，咱们午休时分慢慢说。” 人妖两界分离前。 血煞出生在平国，身为陆老将军府幺女，一生下来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平国制霸中原大陆多年，以武力打得周边邻国苦不堪言一退再退，难以翻身。当皇位传到懦弱稚气的小皇子手中，一切渐渐变了味道。 陆老将军被封为平国武神，征战沙场二十年，手中外族血债累累，却护得千万平国百姓一世安宁，毁誉参半，功高震主。 待到年迈，理所当然被撸了兵权，换了个荣誉虚衔供着，颐养天年。两个儿子重伤致残，也从军中退下来，在家编纂兵书。 陆老将军以为这辈子就这么闭幕退场了，直到小女儿陆雪纱出生。 陆雪纱虽为女儿身，但筋骨独特，百穴俱通，实乃天纵奇才。父亲和两位兄长昔日皆为平国数一数二的高手，若待妹妹长大，可能连她一拳都接不了。 父亲和兄长们把这个消息死死捂住了。 将军府老弱病残，早无当年一骑荡百寇的风光，消息一旦传出，哪里护得住雪纱这般至宝。 然而，至宝无时无刻都在发光，掩得了一时，掩不了一世。 五岁的小雪纱少不经事，某次上街碰见登徒子调戏少女，路见不平拔拳相揍，揍得大汉鬼哭狼嚎，手脚尽断。 揍的居然是现任寰威大将军的儿子，新出炉的武状元！ 这下京城彻底炸了锅！ 八尺武状元败于五岁女童，简直不能更有爆点，官民同乐地足足热议了一年。 雪纱的秘密也不可避免暴露出来。 接着，皇帝找上来要订娃娃亲，太后找上来要养在膝下，丞相找上来要亲自教习，盘破门长老找上来要收为徒…… 原本门可罗雀的将军府又重新热闹起来，各方势力围绕着雪纱相互博弈。 陆老将军身在漩涡中，找不到一条明路，迟迟未敢抉择。 没想到小雪纱自己做出了抉择。 她跟着盘破门长老的大弟子、一个名叫遥仙的少年跑了！ 跑就跑吧，陆老将军破罐破摔懒得追，能避入山林，焉知非福。 盘破门山上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陆雪纱十八岁艺成下山，在山脚下救了一个受伤的英俊男子。 “呸，老套！”包丁听到这里，鄙视地吐出瓜子壳。 程娘骂道：“渣男！” 米庆庆起身去泡茶：“后面的差不多猜到了。” 易祖、易宗两连懵：“我们是不是听漏了一大段？” 英俊男子与涉世未深的雪纱相恋了，两人携手回京，才知先皇已驾崩，男子是九王爷，当今小皇帝的叔叔。 九王爷那个身世啊，各种惨，母亲是宫女甲，没多久就挂了，从小爹不亲兄不爱，仆人也嫌弃，遭受过各种冷眼白眼青光眼，终于还是长大了，长成一个腹黑心冷不择手段的狠人。 狠人内无亲族相助，外无贤臣辅佐，封地偏远贫瘠，领的俸禄刚刚够维持皇室体面，一块铜板都不多。 他要怎么才能翻身呢？ 正在这时，他从醉酒的陆家二哥口中听到陆雪纱即将艺成归来的消息，又从侧面和陆家仆妇口中了解到这位小姐直爽的性格。 于是乎，自砍一刀，倒在了盘破门山脚下。 小皇帝是个不顶用的花瓶，周边异族蠢蠢欲动，平国几位年轻力壮的王爷也各有心思。陆雪纱果然如他所期待的那样，为了九王爷和将军府重新崛起，天罗遮面，轻骑战甲，一刀劈开乱世序幕。 九王爷与陆雪纱自请为小皇帝排忧解难，镇守边关，小皇帝一个激动就给他俩赐婚了，府邸落在边关重镇的一座山林前。 山林盛产高山狼，两人救了一窝母亲被猎户所杀的狼崽子，带回府邸当成孩子一般共同抚养。 那可能是陆雪纱平生最快乐的日子。 即未辜负师门栽培，抵御外辱，保家卫国；又与情郎安居边陲，山高皇帝远，闲时逗狼摘花，逍遥自在。 几只狼崽子两岁成年，跑去山里勾搭回来对象，产下小崽，又打赢头狼成为狼王，时不时半夜嗷呜呼朋引伴，四年间府里竟成了群狼环伺的狼窝。 第五年，天下大乱，异族纷纷揭竿而起，不再臣服。五路烽烟在平国各处开花，刀尖直指京城。 九王爷临危受命被封为元帅，陆雪纱为大将军，两人竖起高山狼图腾，正式成立后世广为传颂的天狼军，为小皇帝征战四方，力挽狂澜，一众高山狼群也常伴身侧，共同厮杀。 陆雪纱策马横枪，飞吟啸影，挑蛮王、屠牧野、灭凶骑，流火箭矢中枪枪穿敌颌，撼敌胆，定军魄。 高山狼战旗几乎插遍山林草原，深入不毛，将各大异族王营连根拔起。 她备有整百件白缎战袍，件件被染得血红，再也清洗不出。 原本巧言娇笑的千金小姐，很久没有笑过了，秀气的脸庞慢慢浸入冰霜，被杀戮所麻木的心中只留下一小块柔软，给九王爷。 异族众军一见高山狼旗号，不知陆家小姐，只知血衣煞神。 小皇帝还是去了。 未死于异族刀下，却葬身于——九王爷手中！ 原来，两人的相遇是九王爷故意接近。 镇守边陲也是九王爷执意为之，陆老将军拼命阻拦，被囚禁于京城别院，至死再未得见爱女一面。 九王爷以勤王名义，让雪纱驻军险要关隘，挡住三王爷的造反大军，自己却趁夜偷偷带走了大部分兵力奔赴京城，先行下手。 临行前，他回头望向关外。 弦月如黄昏。 对岸营火冲天，步伐密集，至少十万众。 而雪纱麾下十帐七空，自己只给她留下了一万兵马。 九王爷矗立城头，内心纠结。 三王爷根基深厚，自己手段尽出、运筹帷幄多年，勉强与之打平。 如今这是唯一的机会，倘若放弃，此生再也无望至尊之位。 可是雪纱…… 九王爷鹰隼传书与盘破门门主遥仙，指望着遥仙能救雪纱一命，转头还是选择带队刷皇位去了。 程娘泪流满面，傻傻问道：“然后呢？你救下雪纱了吗？” 这不废话么。 妖尽皆知，遥仙心急如焚，带着盘破门高手倾巢而出去救血煞，终因寡不敌众，几乎团灭。若非妖皇路过，顺手一捞，今天也不会有兽考办公室了。 午休结束铃响起，众人收拾起满桌瓜果，办公室大门重新打开。 吃得酣畅淋漓的高山狼妖跟在血煞身后走来，欢天喜地，一脸谄媚。 血煞抚摸着狼头，心思深重。 “不对，刚才的故事漏了关键的两点！”米庆庆突然反应过来。 “当初小雪纱为何跟着遥仙跑了？遥仙又为何不惜满门覆灭也要去救血煞？” 程娘揉着袖帕，眯眼盯着遥仙背影：“总觉得被遥仙略过的13年盘破门学艺生涯很可疑呐……” 包丁一语中的：“暗恋！红果果的暗恋！” ***每日汇报小剧场*** 青龙：“大人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妖皇：“我隐瞒的事儿可多了，私房钱、洞产证、内裤颜色、我的原形……你指哪件？” 真龙之争 青龙大怒：“高山狼妖在窝里藏了个生物，竟敢自称真龙癫子！” 妖皇纠正：“……天子。” 青龙揪住关键词不放：“他是真龙，那我是什么？” 妖皇劝道：“爱卿莫激动，我给你讲讲语法，真龙只是形容词，定语前置修饰天子二字，他是天子，并非龙……” 青龙：“我不管，谁也不能在我面前自称真龙！” 说罢，气势汹汹摔门而去。 妖皇沉思：“难道连我也不能吗？” 一条霹雳消息在妖族各阶层间飞速传递—— 高山狼妖在窝里藏了一只超超超级大妖！ 能跟青龙大人正面刚那种！ 据说青龙气势汹汹闯入高山狼妖洞穴找茬，片刻一声巨响，电闪雷鸣，青龙踉跄而出，头发散乱，衣角有焦迹。 他不发一言腾云驾雾而去，连乘坐的云雾也被染得黑黄，如同火烤。 这不得了呀！ 神兽青龙，司水，四方镇守大将之首，妖皇麾下第一战力。 居然被烤黑了？ 办公室也听说了这则传闻。 “确定不是高山狼妖吗？”程娘说道，“万一他得了什么奇遇，突破逆袭了呢？” 包丁很肯定地回答：“确定不是他。有目击妖证明他全程蹲坐在洞穴外，看到青龙败退那一幕也傻了眼，狼脸傻成哈士奇。” 众人把司火的神兽们捋了一遍。 朱雀、穷奇、凤凰、祸斗、九婴、犼等高端战力为了洗脱嫌疑，都在努力找不在场证明。 会是谁呢？ 米庆庆私下开了局，赌到底哪位神兽这么牛批。 目前朱雀和凤凰为大热门，赔率最低。 “1万灵币，压犼。”穷奇把钱递给米庆庆。 米庆庆恭恭敬敬还回去：“您自己也在嫌疑榜上，压了等同作弊。” 穷奇想了想，突然点亮智商：“用你的名义帮我压，赚了二八分。” 程娘花枝招展地凑过来，娇怯怯问：“为什么是犼呢？您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米庆庆翻书念出犼的特性： 犼，状如马而有鳞，口中喷火，骘猛异常，食龙脑。 众人恍然大悟：“能食龙脑，说明有击败龙族的经验和绝招，大人英明！” 穷奇摇头：“不，因为犼赔率最高，想挣点儿钱。” 众人看向米庆庆，目光谴责：好好一凶兽，重建个洞府就致贫了，你干了什么？ 庆庆连忙撇清，眼神示意：不是我，是他俩！ 易祖掏出个模型哄穷奇：“大人您看，这是我们最新设计的聚灵马桶，您出恭的时候也能抓紧修炼，全妖界绝无仅有，独一无二！不要8888，不要4888，只要998！” 易宗煽风点火：“大人可千万别小看这出恭的时间。一天一刻钟，一年45.6个时辰，百年就是4562个时辰，等于380多天啊！用了聚灵马桶，同样修炼时间，您一下子就甩开别的神兽们一年多时间，独占鳌头！” 穷奇看看焉瘪瘪的腰包，内心又好想要，怎么办？ 米庆庆递过刚画好的宣传单，湿漉漉还晕着墨：“分期贷款了解一下。” 众人：庆庆你又搞副业！ 与此同时，黑木林。 无数妖怪守在树林外，想瞻仰一下干翻青龙的大大大大妖。 高山狼妖趴在洞穴中，尾巴四面扫荡搞清洁。 “阿九，好多妖怪都想来看你，我能不能收个门票？” 洞穴角落里竖了个木头雕成的屏风，背后露出精致的床脚、柜子、矮桌等家具，一看就不是糙汉子狼妖自己用。 屏风后传出一个低沉高傲的声音：“不见。” “哦。”狼妖用尾巴扫完地，站起来抓着抹布擦石壁。 阿九矜贵，爱干净，起居事儿不多但要求特别细。 活生生把茹毛饮血、骨渣撒满屋的高山狼妖逼成了内务总管。 可狼妖山子就愿意亲近阿九。 阿九也只搭理他。 “山子，你今天……去兽考办公室了？”阿九问道，语调跟平常一样古井无波。 山子却从里面听出了激动、期待、恐惧和愧疚。 “去了，我跟你说，我通过初选啦！”山子噼里啪啦开始汇报在办公室的所见所闻，着重描述了程娘那个能看到家乡的溯源阵法。 “程娘的阵法不给一般妖用，是血煞姑娘说了情，才给我用。唉，人界已经没什么高山狼了……” 哐！ 阿九打翻了东西，强行压制语调中的颤抖：“……你见到雪纱了……” “见到了！血煞板着个脸，不听话就揍，众妖都怕她。”山子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可血煞独独对我很好，整个午休时间都陪着我，我们一起分一盆肉吃。哎阿九，那肉可好吃了，人类烹饪技术就是厉害，我当时想着要给你留一点，结果一个上头就都吃光了，对不起啊~~~” 山子小小愧疚了一下，转念好奇道：“同为人类，为啥你的厨艺这么差啊？” 是的，阿九是人类。 生于豪贵之家，落难也要端着架子，一生心思都用于尔虞我诈，玩弄权术，哪里煮过饭。 山子理解不了为何有权有势就不用自己做饭，举了狮妖、虎妖、豹妖等凶猛大妖家的例子来阐述力量再大也要亲自捕食，照顾自己的雌兽和小兽。 “妖皇大人也要给妖后做饭，”山子振振有词总结：“不懂得关爱自家雌幼兽，再强大的妖也是失败的！” 阿九沉默了。 三天没有跟山子说一句话。 “你、你生气了？”山子用掉落下来坚硬如刚刺的狼毛，从包丁那里换来一小桶香气冲天的炖肉，里面搭配了不少大补的药材与萝卜土豆，自己忍着没吃，带回来哄有情绪的阿九兄弟。 阿九流落到妖界以来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闻到阔别已久的人类烹煮香味也忍不住了，与山子坐到一起分享。 阿九情绪依然十分低落，难得的美味也没能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山子，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只是故事啊，虚构的，”阿九迟疑着，道：“你帮我分析分析故事中雌兽的感受……” 山子一边大口咀嚼，一边侧耳倾听。 末了。 “混账！”山子大怒，将手中大骨往洞外狠狠一扔，气得狼头直甩：“怎么有这样的雄兽？！活该他断子绝孙！” 阿九脸色青黑，双手紧紧捏着膝盖，止不住地颤抖：“你觉得……那只雌兽……不会原谅雄兽了？” “原谅个毛？”山子把肉当成故事中那只恶毒的雄兽来嚼得咔咔作响，“这个故事太糟心了！还好是虚构的，我就说嘛，妖族不可能有这样的坏兽！你看穷奇、饕餮那些残忍杀戮的凶兽，一旦找到对象，那绝对也是小心呵护伺候、不敢伤一块皮的。” 山子想想不对劲：“编故事的人也太不了妖了，不会有这种事。难道……” 高山狼妖的智商还有得救，终于抓到了漏洞：“这是人类的故事？” 阿九：…… 山子：“人类不是以情深意义闻名的吗？我看遥仙就很好，我们妖族都传遍了他为救血煞姑娘，不惜身入险境、满门覆灭的事迹，真是太感动了！” 阿九额头青筋暴跳，却无可辩白。 山子火上浇油：“好多雌兽妖都吵着闹着要嫁给遥仙，妖气可旺了！不过可惜……” 阿九头皮发麻，预感到最可怕的事情将要从狼妖口中吐出。 “……听说他跟血煞是一对儿，”山子啧啧感叹：“不容易啊，两人历经艰险，突破生死大爱，终于成为妖界国民cp，画皮妖已经在筹备出他俩的写真小册子了。” 啪！！ 阿九掰碎了盛肉的木桶。 山子急忙去抢救他的肉，一边往桌上捞，一边庆幸卫生搞得好，肉没弄脏。 “不可以糟蹋食物哦，阿九……”山子回头教育，“阿九你怎么了？！！” 阿九捂着胸口瑟缩成一团，双脚发泄般猛踹洞壁，脸上的表情把狼妖惊住了。 痛彻心扉。 肝胆俱裂。 阿九不停地喃喃自语，形如癫狂，狼妖听了好半天才听清楚： “我、我没有害你的心思……攻城方需填十倍兵力才有望胜守城方……这是我们共同总结出来的……老三带了十万人……我、我给你留一万……我们这种配比胜过很多次的……我还叫了盘破门……人虽少，但都是高手……有赢面的……不是死局……我不知道、不知道老三买通了你身边副将……不知道老三还拉了老五当援军……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狼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阿九一脚能把青龙大将撂翻。 为何踹了这么久洞壁，家还没塌？ 他到底是什么功力？ ***每日汇报小剧场*** 朱雀：“真的不是我，我不认识高山狼妖。我那天去摘浓情果了，果园看守的小妖能作证。” 妖皇狐疑：“浓情果赠予心上人，你想送给谁？” 朱雀脸色一红，捏着裙角，难得娇羞了半晌。 “大人，您之前答应的婚介所开了吗？” 官媒开张 婚介所啊…… 朱雀鼓舞道：“连穷奇都开始建房子，筑巢求偶，妖众非常需要疏通引导。” 妖皇大笔一挥：同意！ 朱雀本欲告退，妖皇灵光一闪：“你们神兽不是每种仅一只吗？跨物种相恋能生崽不？” 朱雀狰狞一笑，反问道：“大人您跟妖后生崽了吗？” 妖后想生崽的迫切言论以及层出不穷的招数手段，长期霸占妖界热搜前三位。 妖皇：…… 爱卿真坏！哪壶不开提哪壶！ 办公室。 众妖一边报名、体检、测试，一边喧哗得不亦乐乎，嗑着瓜子，议论八卦，把办公室直接当作菜市场，完全不将今日轮值的神兽放在眼里。 神鸟帝江，状如黄囊，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 帝江没有眼耳口鼻，只会随歌舞声而动，众妖就算闹翻天它也没反应。 “那它靠什么感受歌舞？”易祖从花妖手中接过瓜子，参与讨论。 “振动呗，”易宗说道，“歌舞有特殊的韵律节奏，与其他声音是不一样的。” 易祖又问：“那要是有节奏的敲击呢？算歌舞吗？” 易宗挤眉弄眼：“你试试？” 帝江四扇翅膀突然抖了抖，六足欢乐地踢踏，原地转圈摇摆，十分高兴的样子。 易祖：“我还没敲呢……” 易宗：“外面有音乐，像是妖皇大人遣特使来了。” 遥仙血煞站在大门口，抬头看向上方多出的一块牌匾。 山海兽考婚介所。 遥仙：“婚介所为何物？” 米庆庆咬耳朵：“穷奇说，就是官媒。” 程娘惊呆：“你跟穷奇还有联系？” 易祖易宗凑上来：“我们也跟穷奇有联系，他重建洞府，找庆庆设计，我俩施工。” 血煞阴沉地打量头上两块匾：“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砸到妖也不好。挂侧面吧。” 包丁好心指出：“字是横刻的，如果侧面竖挂，要歪着脖子看。” 血煞不以为意：“歪就歪吧，坐办公室久了正好练练颈椎。” 遥仙向特使打听：“这块匾几个意思？” 特使不知道属什么妖怪，即便化作人形脖子也拉得老长，一脸惨白，貌似供血不足。 “妖皇大人说，春天来了，又到了那啥的季节，为丰富妖口，破除两百年无幼崽的僵局，特成立婚介所，着办公室一众人等兼任官媒，从优生优育的角度协助妖民配对。” 遥仙血煞：…… 我本武者，为何又坐办公室又拉媒？ 围观众妖闻言，热烈鼓掌庆贺，尤其战力不足的妖兽们更是欢欣鼓舞。 太好了！ 终于告别雄性头破血流打群架，雌性端坐山头看热闹的野蛮时代了！ 学学人类多好，见个面、红个脸，牵手聊天散散步，多么文明。 众妖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找米庆庆报名。 米庆庆一个头两个大：“刚挂牌，登记表还没做呢，等我一下……” 咚~ 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众妖有不详的预感。 咚！咚！！咚！！！ 震动一下接一下，重重的鼓点打在众妖心上，极富韵律，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踱着步子，不慌不忙地逼近。 帝江又激动了，化作无面盲女，身缠七色丝带，脚蹬高底木屐，随节奏而舞动。 丝带翩飞，轻轻抚过易祖呆滞的脸。 “不、不是说帝江喜欢跳舞么……” 确定很喜欢跳舞啊。 只不过，跳得不是那么好而已。 盲女身形臃肿，下肢粗壮，踏着左脚绊右脚的凌乱步子，被自己翅膀幻化成的丝带缠了个结实，砰地栽倒在地，滚来滚去。 易宗恨不得自戳双目：“她被列入山海经的意义何在？” 易祖答：“喜剧演员。” 大地依然在震颤，一片浓厚的血色雷云缓缓飘来，隐约现出四名睥睨天下、霸气侧漏的男子身形。 趁男子天团尚未落地，众妖一哄而散，折断的指甲羽毛掉满地。 米庆庆被烦得焦头烂额，手持木尺与刻刀，飞快地赶工婚介所登记表。 “庆庆啊……” 米庆庆被打断，抬头吼道：“他娘的，又是谁？！！” 穷、穷奇？ 不仅仅是穷奇。 “一张嘴拆了你家洞府的，就是这小子？”头生犄角，血雾绕身的男子嗤笑道，顺手拔了老人参精几根参须，放在口中咀嚼。 “怎么这么小？还没我原形的指甲盖大。”白衣男子十指锋利，背披长毛，双眼紧闭。 “人类狡诈，不可与之多言。”最后这名男子面目冷峻，颊生尖牙，两条蓝色长尾化为刺鞭缠绕于腰间。 穷奇被米庆庆每日一怼，居然有几分适应了。 “庆庆啊，这都是我兄弟，他们也想改建洞府。” 饕餮。 混沌。 梼杌。 加上穷奇，上一次集体露面是在前任妖皇断气那天，与现任妖皇大打出手，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妖皇一条腿至今仍在饕餮肚子里。 妖界顶尖战力四大凶兽，前来拜访米庆庆。 米庆庆又把自己坑进强行飙戏的局面。 他将瘫软的双腿塞在桌下，慢悠悠正好衣冠，君子雅如竹，心怀朗月。 “自己找地方坐一下，待我写完这页。”声音中正平和，不卑不亢。 好听！ 比钟磬还清脆！ 这股子文艺青年装x范儿莫名其妙对了穷奇胃口，他向兄弟们炫耀道：“如何？你们谁见过这样的生物？” 真没见过。 凶兽们表示强到没朋友，走到哪儿只会收获一堆怨恨与惊惧。 要不就是与同战力的神兽撕打。 从来没有哪个弱势生物能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说话。 饕餮邪魅一笑，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冲米庆庆龇出密密麻麻的利牙，带倒钩的舌头在他脖子上绕来绕去。 “怕不怕？求个饶我就不吃你。” 米庆庆腹诽：演技弱爆了，要吃还打什么招呼？ 他提笔收腕，于清雅墨香中淡淡一笑。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四凶兽震惊：好、好有档次！ 从吹口气就能弄死的渺小人类身上，他们居然感觉到了强大不可摧的意境！ 这种强，不是血肉之强，而是意志之强。 当年输给妖皇，不正是输在了意志和精神力上面么！ 四凶兽似有领悟，恍惚间隐隐触及到更深的层面，连封锁千年的瓶颈也微微松动。 时不待兽，参悟的机会一旦飘过就没了！ 四兽赶紧在米庆庆周边盘腿而坐，闭目消化这层领悟。 米庆庆欲哭无泪：他们这是睡了吗？我能不能走？谁来救救我 ~ ~ ~ 远在宫殿中的妖皇一拍大腿，幡然醒悟：“婚介所开张怎么能没有吉兆呢？来人，赶紧去传红鸾鸟！”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皇：“婚介所开张了，爱卿能不能……” 红鸾鸟打断：“又要问生崽的事儿？说过多少次了，我只司婚配，不司生育，大人您怎么老是记不住呢？我再跟您强调一下，妖族生育力低下真不是我的锅，应该去看看大夫。听说办公室有个兽医，以前是屠夫，考察考察说不定也能用。我觉得可以从以下六点进行考察，每点又分三个小点，首先——” 妖皇：“……飞一圈撒撒花。” 红鸾鸟：“——好。” 鸾鸟朱雀 米庆庆战战兢兢，伏案书写，时不时瞟一眼盘腿参悟中的凶兽天团。 很想上茅房怎么办？ 必须从梼杌和混沌之间挤出去。 梼杌长长的锦蓝尾巴铺陈在地上，混沌雪白柔顺的背毛也洒开一片。 好看虽好看，很容易踩到的！ 遥仙血煞他们呢？ 哦，想起来了，全都在侧屋布置婚介所。 程娘说要大红绣金的帘子装饰。 特使却说，妖皇建议改白色，人界正流行。 白色不是办丧事吗？ 妖的脑洞真是清奇。 “嘤~~~~” 红鸾鸟悠扬鸣啼，带领一群黄莺百灵拉奏轻乐，闷头扎进办公室大厅盘旋飞舞。 七彩尾羽扫过琴台，扫过茶室，扫过……四凶兽。 四兽鼻尖瘙痒，凶目半开。 今天妖有点少哈。 不过没关系，本姑娘是炒热气氛的一把好手，看我的！ 红鸾鸟也不瞧仔细，猛然拉响百挂彩炮，鲜花彩绸丝带喷射而出，喜气洋洋。 四凶兽被炮响打断修炼，刚睁眼，一堆花瓣劈头盖脸罩下来。 穷奇嗷呜大吼，现出原形，腾身而起，一口叼住鸾鸟，嚼吧嚼吧吞了。 遥仙血煞等人听到动静跑过来，正好目睹这一幕。 真……真的吞了。 红鸾鸟是山海经登记在册的神兽啊，司婚配，拥趸无数，说吞就吞了！ 饕餮道：“红鸾皮厚肉紧，很难咬破，是上好的牙胶。” 穷奇嚼够了，‘噗’一声吐出鸾鸟，嫌弃地走开。 鸾鸟漂亮的羽毛被口水糊成一团，支棱纠结，躺在地上心如死灰。 众人忙不迭跟着四凶兽后面伺候，生怕一个不满意又把谁吞了。 梼杌缀在后面，把众人挨个打量一番，毅然拦下遥仙。 “血煞是吧，你把我下属的孙子紫蓝金刚鹦鹉揍了，我来找回场子。” 遥仙：…… 他眼角抽搐，暗示血煞快撤，这锅我帮你扛了。 血煞人狠话不多。 她撩撩头发，先对着办公室轰了一锤，开启妖皇防护罩，然后暗戳戳往梼杌背后一站。 防护罩瞬间笼罩住她与梼杌，临时汲走双方力量，只保留出厂设置。 在众人阻拦不及惊恐万分的目光中，血煞捞起梼杌长尾，拽着就跑。 “你找错人了！跟我一边打去！” 梼杌失去法力修为，但强悍的皮肉还在，被血煞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邃的沟壑，向远处平原而去。 “这个人类女子，有点意思……” 遥仙追之不及，索性放弃。 依妖皇所说，天道守护人类，他们七个落入妖界的人类更是香馍馍，身上的守护力极其强大，一旦人妖相争到某个界线，便可能爆发出来。 遥仙回转身，正要进屋，瞄到地上红红的一团。 红鸾鸟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无生趣，反思兽生。 遥仙爱心爆棚，蹲下身用布巾给鸾鸟洗了个脸，再细细擦拭赶紧鸟身上的口水。 “有没有伤到哪里？” 红鸾鸟仰头看了这个人类一眼。 遥仙绽开英俊而温和的笑容，向它伸出双臂：“我抱你起来。” 成熟男子的气息包围着红鸾，她窝在对方壮实的臂弯中，感受着背后有力的心跳，轻柔的抚摸，忽然放松下来。 被穷奇嚼一嚼，好像也没那么遭。 又不是第一次被嚼，皮都不会蹭破，只是恶心了点。 这个叫遥仙的人类……挺好。 红鸾鸟，红鸾星动。 可惜啊可惜，看上遥仙的雌妖兽不止她一只。 天边一朵红云如陨石般气势汹汹弹射而来，哐地巨响砸地，激起一片烟尘。 待烟尘散去，朱雀强大的威压与前凸后翘的身影显露出来。 美丽的女子金甲披挂，眼神锋锐，手捧浓情果大声叱道： “放下那只鸟！” 遥仙寻思，朱雀与红鸾同属鸟族，可能感情深厚吧。 将一看就有心理阴影的红鸾交于她，应该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遥仙立马将红鸾递出去。 朱雀两指拎起，嫌弃地撇撇嘴，唰一声扔向山崖。 啪叽！ 红鸾摔成扁扁一团，眼中噙泪，留恋地望着遥仙，敢怒不敢言。 朱雀是什么等级？ 镇守南方的大将，妖皇的得力臂膀，敢与四大凶兽正面刚。 红鸾鸟是什么等级？ ……穷奇的牙胶。 神兽与神兽之间差距也是蛮大的。 穷奇：不要叫我，不关我事~ ~ 傻鸟帝江扑腾着挪到混沌身边，期期艾艾求抚摸。 眼瞎的混沌俯身抱起了眼瞎的帝江，两妖挨在一起，亲密地蹭了蹭。 混沌怎么那么好看啊！ 龙姿凤表，丰神俊雅，白衣胜雪，背毛如瀑。 尤其那紧闭的双目，仿佛世间忧愁都锁在了眉心，强大却惹人怜。 程娘也想过去求抚摸。 包丁由衷地鼓励她：“去吧，我帮你写墓志铭。” “胡说，连那么丑胖蠢的帝江都亲得下去，混沌大人明明很有爱心。”程娘不信。 “有空多读读书，别抹那么多胭脂，”遥仙语重心长教育道：“混沌就是魔化后的帝江。” 包丁补充：“魔化后世间只有混沌，没有帝江了，于是这只小帝江才应运而生，两妖一脉同源。所有神兽都是孤孤单单一只，唯独混沌有这么个亲戚，可受宠了。” 程娘有所觉悟：“难怪帝江蠢成这样也没被挤出神兽行列，原来有大靠山。” “可是帝江无眼无耳无舌，怎么跟她沟通？” 兽医包丁耐心解答：“帝江可以感知到非常细微的振动，不管是人是妖，呼吸、说话、行动都会产生振动，所以她并非对外界无察觉，只是不屑搭理罢了。” 他划拉了一下之前对帝江视若无物、自顾自喧闹的小妖们，幸灾乐祸道：“那些家伙惨了，帝江正对着混沌告状呢。” 程娘眼珠子转了转，心生一计。 帝江虽年幼憨傻，也知喜恶，她只从混沌那里感受过真心实意的喜欢，从别的妖那里感受到的都是嘲笑与讥讽。 久而久之，她干脆装聋作哑，不与别的妖来往。 但瞎是真的瞎，这个无能为力，连混沌哥哥这么高强的法力也依旧目不能视，只能通过神识来辨认。 比如，她和混沌能辨认出身旁站的是谁，什么样的气场和动作。 却看不见对方穿的衣服颜色，认不出面目美丑。 帝江早就从众妖的言语态度中知道，自己长得很丑。 再丑，她也是女孩子。 超级不高兴。 不过今天，帝江感受到另一个带着极大喜悦和善意的生物在靠近。 “帝江姑娘，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呀，”程娘半蹲在她面前，试探地伸出手：“我看你刚才跳舞的步伐很奇特，催生了我的灵感。我正在研究一个用步伐启动的阵法，可不可以请你来帮忙测试一下？” 帝江还是不愿发声，但小碎步跳动，明显有兴趣。 混沌像家长一样代她发声：“她问是什么阵法？” 混沌的嘴巴和眼睛一样，纯粹是个摆设，没有功能。 他周身磁场波动，荡开一圈圈银雾色的涟漪，竟也是振动发声。 真好听！ 真特别！ 连说话方式都跟别的妖不一样。 程娘陶醉着，没忘记回答问题。 “是一种幻乐阵，不同的步伐能踩出不同的音符，如果踩熟练了可以组成乐章，这样舞者没有乐者伴奏时也能翩翩起舞。我目前卡在增加特殊背景上，比如能随步伐变换的光线，缤纷花瓣环绕，复制重影等，目标是让一名舞者可以跳出漫天仙女的效果。你能帮我吗？” 帝江兴奋了。 她抬头征求混沌的同意，四翼呼啦啦扇动，用全身表达渴求。 “去吧。”混沌大家长欣然同意。 程娘牵着帝江离去，一人一妖皆很满足。 当然，满足的点截然不同。 帝江：一定要跳出美美的舞蹈，不再被妖嘲笑！ 程娘给自己打气：要想获得帅哥混沌的青睐，一定要讨好小姨子帝江！ ***每日汇报小剧场*** 谛听：“大人，我打个申请。” 妖皇：“咦，好久不见！听说你前段日子受到重创卧床休养，现在没事了吧？” 谛听：“就是要说这个事！我能自动听取碰见的人和妖内心，麻烦把白泽调走，调得越远越好！他通晓天下事，信息量太了，每次碰到他我就会死机！” 妖皇惴惴不安：“所以……你知道了？” 谛听：“应该知道了……可我不知道呀！白泽的内心世界堪称一座超级图书馆，您问里面具体一页纸，我哪儿有时间去翻找？” 绯闻缠身 妖皇：“最近有啥新消息？热搜榜更新了没？” 作为热搜榜单发布兽，妖界八卦集大成者，谛听十分热衷于传媒行业。 “新出炉几条绯闻，要不要听？” 妖皇急忙摆出花生瓜子、水果糕点，招呼谛听坐下：“快讲！” 想从血煞那里找回场子的梼杌，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被防护罩吸去一身神力，输于盘破门绝技之下，一败涂地！ 两只胳膊也被卸，随走路一甩一甩，跟智障儿童似的。 紫蓝金刚鹦鹉相当振奋，到处宣传这个消息： 听说了吗，连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大人都被血煞揍得满脸开花！ 我输给她，一点儿也不丢兽！ 我还是第一个被她揍的！ 梓栏爬上一处高坡，绘声绘色给众妖描述当时的场景。 人形的鹦鹉精为了增加画面感，幻化出长长的艳丽尾羽，一侧代表血煞，一侧代表梼杌，自己跟自己打得不可开交，鸟毛纷飞，再配上精辟的措辞与专注的神态，颇有几分引人入胜。 他不时翻出小本本查看，生怕遗漏哪处重点。 自己跟梼杌大人的差距也不是那么远嘛。 “等等，”有聪明伶俐的听众从中发现了不妥。 “血煞……抓了梼杌大人尾鞭根部？” 梓栏正讲得吐沫横飞，突闻此言，如同当头捧喝，整个人——不，半人半鸟僵住了。 他赶紧低头猛翻小本本，再三确认。 “是……是抓的尾巴根部……” “带着红斑，特别柔顺那块？” “正是……” 梼杌锦蓝色的长尾巴常年盘绕在腰间，坚硬如钢鞭，唯独靠近尾椎的根部有一小节覆盖着红色绒毛。 传言，那是梼杌给雌兽留的特殊部位。一旦触碰，要么喜当梼杌夫人，要么被撕碎吞了。 连妖皇跟梼杌打架时都会有意避开那个部位，以免引发争端。 “而……而血煞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梓栏沉默了。 众妖也沉默了。 “你个混小子！” 金刚鹦鹉精爷爷带着怒吼从天而降，扔下一块顽石，砸得梓栏两眼金星。 爷爷强有力的利爪死死抠入孙子肩膀，迎风振翅，众妖被狂风席卷翻倒一地，吱哇乱叫。 “走，快跟我去向梼杌大人请罪！” 梓栏被爷爷拎在空中逮走，意思意思挣扎了几下，见功力差距确实太大，索性放弃。 无意间路过的血煞：…… 她单手托腮，暗暗思索：“原来梼杌的尾巴还有这个讲究，那他接下来打算杀我还是娶我？” 清冷的姑娘一身劲装白裙走在街道中央，边走边摇头，对这两个选项都极为不满。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画皮妖最新大作，开放预订啦！” 街边装潢精致的书铺拉开帘子，老板头戴方巾，穿着人类书生的长袍儒衫站在门口揽客。 再宽大的衣襟也掩不住华南虎妖那爆棚的肌肉，他扯开嗓子大吼： “遥仙血煞系列第二集——盘破风云，限售五千册！画皮妖出品，千年画质保证，先订先得！” 血煞被蜂拥而上的众妖一挤，滴溜溜转了几个圈滑到墙角：什么鬼？ 华南虎妖虎目圆瞪，精光烁烁，看到妖群中的血煞后下意识将书册往身后藏。 藏什么藏！ 血煞轻身飞纵，劈手夺过。 封面：《药仙血刹第二集——磐颇风云》。 作者落款是一个薄纱掩体、风情万种、媚眼斜飞三千丈的……滴血骷髅。 虎妖兀自镇定：“别人的故事，跟血煞姑娘你没有关系。” 这帮妖很有进步，学会用山寨词规避了。 血煞眼波一横：“虎子你行啊，我本以为书铺掌柜会是梅兰竹菊这类有君子风度的妖。” 虎子自豪答道：“我这儿生意太红火，梅兰二妖书铺开不下去改花店了，菊妖搬去灵七环继续守他的四书五经铺，竹妖就在对面经营笔墨纸砚和彩色印刷，光画皮妖一笔订单就够他吃了。” 虎妖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面有得色，血煞听出了潜台词，这家伙开的压根不是什么正经书铺。 她虽经历生死大变，性子淡泊，终归还是二十出头正当年华的女子，好奇心依旧在线。 她溜达进虎子的书铺，想看看为什么生意如此火爆。 一眼。 仅仅一眼。 斩千人不改色的血煞落荒而逃。 血煞拽着虎子尾巴，厉声质问：“你这是肉铺还是书铺？！” 虎子使劲往回拽：“当然是书铺，主题鲜明了点儿而已。能不拽妖尾巴么，这不刚刚才拽出事儿。” 血煞急忙扔掉虎尾，在裙边擦了擦：“包丁兽医铺里贴足四面墙的解剖画儿，都比你含蓄！人家是纯学术性的，你、你这是……” 她一时找不到文雅又贴切的词儿。 虎子浸润良久，自觉腹有诗书，主动接茬道：“我这是走肾的。” 血煞与虎子话不投机，祝他生意破败早日关门，匆匆告辞。 妖界的街道最初是狗刨象踩，动辄一地稀泥，深浅莫测。后来妖皇看不下去，认为极大拉低了妖族文明的档次，学习人类开始铺设青砖，大搞基建。 基建工程外包给了易祖易宗两兄弟，两人每天只在兽考办公室坐半天班，剩余时间都在工地上挥洒辛勤的汗水。 呃——不太准确。 是众苦力妖们为了攒灵币换洞穴，挥洒着辛勤的汗水，吭哧吭哧搬砖扛瓦。 易祖易宗端坐在遮阳伞下修改设计图，指点江山，只动嘴。 所以如今的妖界，渐渐有了些人界的样子，道路两旁分布着大小商铺，让血煞没有那么重的剥离感。 一个凶猛的狼头支棱着手臂长的獠牙，突然挨近：“陆姑娘，发呆呢？” 血煞：…… 剥离感还是有的。 至少人界街道上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狼头。 高山狼妖化作人形，意外地四肢匀称，体型秀硕，不如想象中那么彪悍可怖。 血煞疑惑：“山子，你在瘦身？” 山子撩起衣摆，展示他紧致结实的腹肌：“狼的力量胜在迅捷灵活，我本来就不壮，一多半是被毛撑起来的，人形没有毛，我第一次化形就是这个样子，好看吗？” 山子变身未完整，一条蓬松硕大的狼尾在身后摇来摆去。 血煞看着山子英气勃勃的脸，和毛茸茸的大尾巴，被戳中萌点。 “好看。”她如实赞道。 狼妖莫名抖了抖，感到一股森冷逼人的气息向他袭来。 气息澎湃汹涌，有如大江大浪，有惊涛拍岸之势，到了血煞近前却莫名一折，分化为涓涓溪流绕着离去。 山子暗叹：好强的内劲！好精细的控制手法！ 他看看毫无察觉的血煞，心下明了：此人功力定远在血煞之上！ 不过—— 人界不是传说血煞天纵奇才，被称为盘破门兼平国第一高手吗？ 连遥仙都不是对手，只因擅于斡旋调度，靠着强大的情商与人脉才没被血煞夺了门主之位。 那这位是谁？ 山子四下查看，一无所获，决定回去把这个发现告诉阿九。 狼妖心思单纯，想好了要怎么做，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着手办正事。 “陆姑娘，你看这花！” 他献宝似的双掌捧出一束粉紫色的铃花，□□呈波浪形向外翻翘，细细长长的花蕊如丝般垂下，分外娇俏。 “碎铃！”血煞又惊又喜，这可是在人界都很罕见的花，全京城只有自家将军府才种了一小片。 这种花承载着她幼时家人俱全，无忧无虑的少女记忆。 乱世序幕拉开后，自己披甲策马，离家远去，碎铃花也在江山飘摇中一朵朵枯萎、消失，再不见踪影。 “我在黑木林里发现了这种花，觉得很漂亮，就把它们移栽到我家山头，现在已经长成一大片了。听说人类女子都喜欢花，想要邀请你和程娘去看看。”山子脸上写满诚挚，亲近之情不予言表。 血煞顿悟：主要是邀请自己，程娘顺带。 不然为啥不去办公室邀请，追自己追到街上来？ 她望望左边山坡，金刚鹦鹉的鸟毛与八卦非议仍在盘旋飞舞。 望望右边书铺，众妖争先恐后向虎子贡献灵币，预约新作。 神烦。 她收回视线，眼前晃荡着可爱的狼尾巴和碎铃，果断决定去黑木林赏花。 血煞跟着狼妖离去，拐过街角，愈行愈远，直至身影缩成芝麻绿豆一小点找不见。 遥仙从书铺招牌后面走出来，撕下一惯温和包容的微笑，眼神狠厉，紧咬嘴角，唇边甚至有丝丝血迹渗出。 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直愣愣朝着血煞离去的方向，站了好久好久，直到…… 虎子转身看见遥仙，大咧咧问到：“最后几个名额，你还订不订？” 遥仙回过神来，熟练地绽放开笑容，又重新回到了铁汉柔情的常规形象。 “要要要，我这就付钱！” 他一把攀过虎子的肩，小声咬耳朵：“有个主意，第二集剧情不变，但让画皮妖出两种不同版本。” 虎子暂时没明白其中的关窍：“哪两种？” “姑娘看了揍死你和不揍死你两种。” 虎子恍然大悟，伸出大拇指连连称赞：“对对对，还是你们人类脑子灵活，揍死版专供雄兽，肉使劲上；不揍死版专供雌兽，春花秋月走走心。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发展雌兽客户群了！” ***每日汇报小剧场*** 玄武站着睡着了，吹出一个口水泡泡。 妖皇：“第二集……” 玄武猛一个激灵，睁开迷蒙的双眼：“大人记得帮我预订，从薪水里扣。” 妖皇：“妖后管得严，我还想让爱卿帮我订呢。” 玄武：“听说妖后跟画皮妖交好，在里面还客串了角色呢，拿货没问题。” 妖皇：！！！ 那肉铺一样的书，自己老婆居然客串角色？！ 妖皇几乎现出原形暴走。 玄武：“……在走心清水版里。”好可惜，差点就能看到陛下原形。 犯冲的早餐 遥仙站在办公室中，拿着一张通知单叮嘱各位同事。 “今天来值班的这位神兽大人，脾气不太好，特别不喜撞上跟自己身型相似的东西，大家要注意避讳。” 包丁问道：“什么身型呀？” “肥遗，你说什么身型，”遥仙左右看看，“程娘呢？” 米庆庆大惊：“不好！程娘在厨房做早餐，刚刚说要炸……”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众人及时收了嘴。 有蛇一首两身，黄身而赤喙，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 肥遗以兽形登场，狰狞的蛇头吐着长信，两条黄色的蛇身拧在一起，长得颇像…… “来，吃油条了。” 程娘端着盘子欢快地走进来。 肥遗缓缓转头，灯笼般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看她手中的盘子，身子微曲抖动，认真酝酿表达方式。 砰！！！ 程娘带盘子一起被蛇尾扫得飞起。 肥遗：抒发力度适中，毕竟不能真的伤到人类。 程娘飞在空中，手指快速捏出阵法正要让自己华丽落地，眼角瞥见一身柔顺曳地的白色背毛。 她急忙更换落点，抛物线硬生生拐了个弯，落入—— 梼杌怀中。 梼杌刚享用过一头鹿作为早餐，唇角滴血，獠牙挂肉，凶悍地看着这位天外飞仙，冷冷道：“两个选择：一，被我摔成一滩肉泥；二，自己下来，进去换陆血煞躺我怀里。” 程娘又惊又悔，鼓起勇气商量道：“能不能……把我扔给混沌大人？” 混沌闻言，八卦掌屈于胸前，长腿往身后划拉半圈，拉出一个漂亮的弓步。 白色背毛迎风飘舞，整只妖如同一张满弦弓，蓄势待发。 银雾振动，涟漪微荡，清朗的声音冲天而起： “发球吧！” 程娘忙不迭使出置换阵法，将自己与石墩子调了个，一屁股坐倒在地，呆呆看着梼杌尾鞭将石墩子抽出雷霆万钧的气势，带着肃杀破空之音朝混沌长啸而去，而后被混沌一拳轰得成渣渣。 梼杌转身将另一只石墩子拎在手中，上下掂了掂，恶形恶状向程娘吼道：“愣着干嘛？计分啊！” 程娘欲哭无泪，从地上捡起沾土的油条小口撕咬着，认真统计双方比分，顺带判罚出界与任意球。 她暗暗腹诽：你们这玩法也太粗野了，无组织无纪律，本姑娘稍后好好给你们讲讲蹴鞠。 未待她讲解，听到动静的众人见有蹴鞠大战，纷纷卷起裤腿加入。 肥遗晃动着硕大的蛇尾，冲杀在最前方，噼里啪啦把石墩子扇成个陀螺。 遥仙血煞仗着盘破门身法，灵活穿梭于全场，频繁截断。 包丁脚法变幻，诡计多端，传送时近时远，神鬼莫测。 易祖易宗穿戴着自制护具护盾，往后场一蹲，严防死守。 米庆庆化成主裁，在场边跑得上气不及下气，努力维持规则。 梼杌不满：“这球咋不能这么踢？” “容易破……”米庆庆话音未落，最后一个石墩子粉身碎骨，光荣牺牲。 梼杌长尾勾住一只犰狳妖，团吧团吧成球，大脚开出。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众人和神兽们心满意足，勾肩搭背而归，培养出了浅淡脆弱的战友情谊。 犰狳妖好歹算是山海经上的异兽，为这场比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半死不活地被包丁抱去治疗。 有两大凶兽在场，肥遗不敢摆谱，放下身段主动示好：“大人，来吃油条。” 程娘进厨房将其他的早餐端出：“来吃馄饨。” 混沌诧异地抬头，面露凶相。 梼杌抓起兄弟一只胳膊咬在口中，演示混沌的正确吃法。 程娘：我今天跟早餐犯冲，真真的冲！ 遥仙招呼大伙儿坐下开饭，恭敬地请教二凶兽：“两位大人今天不轮值，来办公室是有事吗？” 梼杌：“找血煞再打一场，不过刚才那场球已经足够。” 混沌：“帮小帝江给程娘带个话，明天傍晚奇松山下见，测试新阵法。” 血煞偷瞟着梼杌的锦蓝长尾，犹豫再三，要不要主动提这茬。 但犹豫不符合她的风格，最多迟疑了三秒，她果断开口：“梼杌大人对不起，乱拽尾巴是我不对。” 气氛顿时一僵。 遥仙哈哈哈打圆场：“梼杌大人的规矩是针对妖兽的，我们是人类，不适用不适用。” 米庆庆赶紧帮腔：“血煞你这乱拽尾巴的习惯是得改改，在梼杌大人之前你拽过多少妖兽尾巴了？”言下之意要论先后，血煞也轮不到阁下娶。 包丁发表专业意见：“物种不同，有生殖隔离障碍。” 混沌开口：“人妖混血待遇差，不妥。” 众人：？？？ 混沌居然帮他们说话。 前几句梼杌听着当放屁，不屑一顾。 对混沌这句他倒是听进去了，若有所思。 还得再筹划一下，先解决掉混血歧视，才能放开手脚把血煞往自己窝里薅。 “所以……”米庆庆试探，“您真的想追求血煞？” 梼杌纡尊降贵点点头。 这小子把穷奇忽悠的指东不往西，有两把刷子，提升混血待遇的事情说不定他能够帮上忙。 梼杌正想跟米庆庆多说几句头脑风暴一下，遥仙突然站起身，拎着米庆庆后脖子往书桌后一扔，震耳欲聋地吼道： “时间到了，开门，办公！” 办公室大门一开，门外早已聚集的众妖们迅速排好队，一个个有序地向米庆庆递上申请表。 不敢不有序啊，梼杌混沌肥遗都在呢。 可是肥遗大人在吃啥？ 众妖们努力控制住好奇的眼神，不敢明目张胆地往那边瞅，但经不住有生着复眼与侧目的妖精们眼观六路。 油条一样的肥遗居然在吃最避讳的油条？！ 米庆庆的位子守在大门口，第一个发现了高山狼妖那不安分的身影。 “山子？”米庆庆招呼他过来：“你已经过了初选，还混在报名队伍里干嘛？” 狼妖爪子捏着一叠草纸，咧嘴笑嘻嘻也给米庆庆发了一张：“我不排队，就发发单子。” 米庆庆不顾排队众妖期盼、急迫、憋尿的眼神，毅然决然地放上‘暂休’牌，低头琢磨这张传单。 第一印象——妖娆！扑面而出无法掩盖的妖娆！ 撞色极其大胆，所有明晃晃艳丽丽的颜色全使上了，却非常巧妙地搭配在一起，起承轴转自然流畅，看了不让人觉得俗，反而有种皇家奢气。 画上是一个宫装丽人，仙姿玉质，雪胎梅骨，手捧诗书站在一片碎铃花中巧笑倩兮，被一群威武的高山狼拱卫着，直面崇山峻岭中若隐若现、奇形怪状的各路大妖。 书名：《莲与妖》 作者：狼爹。 新书紧密存稿中，欢迎关注。 米庆庆怀疑地看着山子：“你爹有这般书画造诣？” 山子连连摇头：“我爹没机缘成精，死了三百年了。” “那这是……” “我窝里那位。” 高山狼妖窝里藏着一只怼翻青龙的超超超超超级大妖，神神秘秘，物种未知，米庆庆坐庄的赌局也迟迟未出结果。 看狼妖对其亲亲热热、伺候周到那劲儿，妖送称号：狼爹。 米庆庆对着传单左看右看，总觉得画上女子很眼熟，但那股子温柔气息莫名不协调。 “这不是血煞么？！”他大呼小叫起来。 ***每日汇报小剧场*** 画皮妖：“那位神秘狼爹看我书卖得好，效仿着也要以血煞为题材出书，这算不算侵权？” 妖皇：“血煞都没告你侵权，你好意思告狼爹侵权！听说狼爹那书要走不同路线，柔化血煞的形象，另组cp，受众不冲突。” 画皮妖：“噻批？受众？” 妖皇：…… 没文化，难沟通。 阿九变身 画皮妖以批判的眼光审视那张传单：“狼爹下笔技法最多二三十年功力，哪比得上我画皮千年！用纸也粗糙，颜料估计就用山花矿物现榨的吧，都没经过细密的萃取。唯独构图意境上略微有可取之处，隐隐透着贵气，不过大妖嘛，霸道些是正常的，不算什么技巧。” 妖皇看画皮妖叨逼叨地将狼爹批得乏善可陈，一语不发，抬头看梁。 画皮妖：“狼爹到底什么来头？陛下您肯定知道，透露下呗。” 妖皇义正言辞：“外面开着局，这么多妖都押上了，我不能帮你出千。” 画皮妖不要脸地引诱：“第二集珍藏限定版，独家番外，炖肉大放送？” 妖皇手指纠缠，莫名心动：…… “最好谁都别押，我只能透露到这里了。” 山子夹着狼尾，青头紫脸、丢盔弃甲地抱着一叠碎纸回到黑木林，狼尾巴都打折了，在地上划拉出悲情的波浪线。 阿九看他那怂样儿，问道：“遥仙打的？” 山子呸一声吐出碎牙：“不是。” “哪还有谁？”阿九托起秃毛裂甲的狼爪子，一只只挨个清创、敷药、包扎，“血煞最喜欢高山狼，绝不会出手揍你，反倒会护着你。” “梼杌干的，”山子疼得龇牙咧嘴直抽抽，“说画上诋毁了他的形象。” 阿九不记得自己画过梼杌。 说实话，梼杌真身长啥样他都没见过。 自从来到妖界他一直躲在狼窝中没怎么出过门，各种妖兽见闻全凭山子口述，更别说避之唯恐不及的四大凶兽。 山子勉强拼出一张完整的，指着群妖乱舞中一条长长的锦蓝尾巴，说道：“这个有点像梼杌的尾巴，从黑熊和白虎的夹缝中伸出来，带着血污，他说是利用反讽修辞手法表示梼杌被黑熊和白虎联手收拾得摇尾乞怜，连面都不敢露。” 阿九深感乌龙，却不喊冤，先惯常地怀疑一切：“这是梼杌自己的想法？梼杌是这么性格敏感、神经纤细的物种？” “并不是，四大凶兽都不走情感路线，二话不说直接干架那种。” 山子想了想：“传单是遥仙拿给梼杌的，还嘀咕了两句。” 阿九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阿九你喜欢血煞吧？”山子带着伤，依然自觉主动地用尾巴拨扫满地碎纸，一边向兄弟直言进谏：“遥仙和梼杌也喜欢血煞。遥仙只管千依百顺地宠，她想干什么遥仙都摇旗助威，帮忙摆平；梼杌则一天到晚找她打架，增加接触机会。你这躲在窝里出书又是什么招数？她连有你这么个人存在都不知道。” 阿九抱膝看着洞外浮云金霞，心绪起伏不定，半晌方才暗幽幽回道：“血煞这个名字因旧事而起，非她本意。我如今……想帮她洗掉这个凶名，重新回归到雪纱大小姐的状态。” 山子似懂非懂，也懒得多问，蹲在他身旁一下一下舔舐着伤口。 单纯的狼妖内心其实并不太赞同兄弟的说法，血煞也好，雪纱也好，都是那个人，经历过的东西是没办法抹干净的。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喝：“给老子抹干净！” 山子吓一跳，差点以为是自己吼漏嘴的心声，抬眼小心翼翼看向阿九，阿九却望着洞外。 黑木林这片地界并非狼妖一族专享，而是被划入了灵五环，房价蹭蹭蹭往上涨，邻居也走马灯似地换，搬出搬进各种妖。 山子的隔壁住了一家子混血妖，老大是豹妖与狐妖混的，老二老三是人类与狐妖混的，最小的老四生得相当奇形怪状，人面马身，虎纹，鸟翼，连狐妖妈妈自己也想不起来爸爸到底是何物种。 这几天，老大到老四吵得不可开交，摔盆子砸碗的，狐妖妈妈蹲在洞口风情万种地抹眼泪，看到山子探头观望还给飞了个酥筋化骨的媚眼。阿九几次忍无可忍，差点儿冲出去调剂，被山子死命拦下了。 此刻听到隔壁又在吵，阿九毛焦火辣，蠢蠢欲动。 山子急忙抱住他腿劝道：“不能出去！妖皇陛下说了没有他允许，你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隔壁老大的豹吼中夹杂着老二老三嘤嘤嘤的哭泣，三妖一同对着老四炮轰。 老四仗着有翅膀，时不时飞出洞外躲避攻击，嚣张地挑衅：“偏不抹！我通过初选了，很快会成为异兽，分配到灵二环洞府！你们以后统统要给我抹桌子端洗澡水，不然休想住进来！” 狐妖妈妈激动地插嘴：“灵二环几房几厅？” 老四对着妈妈语气一下子变得柔和：“三房一厅。我都想好了，您和我一间，老大块头壮自个儿一间，老二老三一间，正当好。” 阿九、山子：…… 这一家子打是亲、骂是爱、死活不分家，只苦了邻居。 狐妖妈妈哄哄这个，劝劝那个，好不容易让四个娃休战合好，突然灵机一动出了个馊主意：“既然小四作为混血入选了，一母同胞，其余三人也是混血，被淘汰怎么说得过去？不如我们一家再去兽考办公室闹闹？” 山子狼躯一震，为狐妖的情商点了根蜡烛，你就不怕这一闹把小四的资格也给闹没了。 混血狐妖一家子热热闹闹相携出门，俨然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狐妖修为不怎么样，但特别会蛊惑人心和卖惨，曾经有过忽悠几百人潸然泪下的战绩。山子有些担忧血煞能否应付得过来，撑着包扎成粽子的伤爪和断尾又要出门。 “你别去，好好在洞里养伤，至少让尾巴骨长好再说，”阿九阻止道：“有没有法术把我变成你的样子？” “有是有，但瞒不过修为在我之上的大妖。” “今天办公室有哪些在你之上的大妖？” “梼杌、混沌、肥遗。”山子掰爪子数，三个都非常不好惹。 阿九只能歇了这个念头。 “除非……”山子嘿嘿讪笑，“让我从头到脚尿你一身，彻底沾染上我的味道，保管凶兽也分辨不出来。” 阿九顿了顿，视死如归道：“来吧！” 山子翻身爬起，以极其热诚的态度围着阿九尿了三圈，中途还去喝了一缸水，用法力从下盘逼出，将阿九熏得恨不能厥过去。 “你、你……”阿九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惊诧道：“你的尿怎么一股酒味儿？” “一点儿都不臭，反而有酒香对吧？” 山子得意洋洋：“还不是被你操练搞卫生弄的，你嫌洞里有尿臭坚决不住，我就跟葫芦精学了个酿造发酵的速成法术。” 然后……把尿在体内酿造了才放出来？ 阿九看山子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妖怪。 不对，山子本来就是妖怪，妖的脑洞确实清奇！ 阿九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狼毛’揪秃，‘狼爪子’也掰裂几根，鲜血顺流而下，不为所动，仿佛伤的是别人血肉，疼的不是自个儿。山子趴水缸边喝水，看见他那狠辣的模样，微微有些心惊。 阿九谨慎地审视全身，仍然发现了一处破绽，他捞起身后的大狼尾就准备一折…… “等等，”山子喷出一口水：“尾巴是用你那啥变的！” 阿九：！！！ 饶是他如何冷心冷面，此刻也不由得轻轻放下狼尾，认真捋了捋，使其显得更为蓬松。 ***每日汇报小剧场*** 梼杌：“我的修为被你那个防护罩吸走了。” 妖皇：“我有还给你！打完第二天就还了！” 梼杌：“少了半成。” “设备正常损耗……嗝 ~ ~ ~”妖皇捂住嘴，心虚地看着对方。 梼杌：“饕餮说你的腿味道不错，你还剩几条腿？” “别老惦记我腿了”，妖皇从桌下拎出一大袋鸡腿：“来来来这个便宜又好吃，超市正打折。” 混血待遇 狐妖带着四个混血娃来到办公室，不吵不闹，先扫视一圈发现最怕的梼杌、混沌两只凶兽已离去，放心往肥遗身边一坐，娉娉婷婷地谈笑风生，完全不提入经申请的事儿，只一个劲儿聊最近的新鲜事儿、热门八卦、美酒美食和好玩儿的节庆活动，口若悬河，词汇量颇为丰富，肥遗听得聚精会神，蛇脖子拉伸出老长。 “现在的妖界可谓万花竟放，百家争鸣，一派繁荣景象，”狐妖娇滴滴转向肥遗，“大人，您说是不是呀？” “这倒是，妖界比之前原始粗野时好玩了不少。”肥遗点头称是，还想听听刚才她说学区改制的消息。 蛇族可是极其庞大的种族，肥遗自身虽无子嗣，却领着几派嫡系、分支，占了一片学区地，正准备大力培养族内子弟。咋一听到改制，有几分茫然。 “大人您是异兽，族内子弟入学不愁，就算远一点的旁支该读哪个学校也有规矩参考，”狐妖哀叹，吐气如兰，“可您看看我家这四个混血娃，都是我生下来的，却硬生生也要分个三六九等，简直闹得家宅不宁。” 肥遗只听说按族裔划分福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见过一家娃也要区分的，不由得好奇道：“你家怎么个分法？” 狐妖终于引入正题：“老四通过初选，可以进入下一轮。老大被淘汰，老二老三连报名都没有资格！这叫什么话啊！” 遥仙早就盯上了这只扭捏作态的狐妖，闻言立刻晃过来，将妖皇签名的敕令在她面前一抖：“严格审查混血物种！人妖混血不能入经！” 老二老三嘴巴一裂，哇啦啦哭得起此彼伏。 狐妖安慰着两个孩子，又为老大鸣不平：“狐豹混血也算稀有，为什么淘汰他？” 遥仙敲敲程娘桌子。 程娘现场给老大取血，用了个视觉夸张的阵法，漫天花瓣，彩绸缤纷，五色神光如电亦如露，奢靡感又爬升了一个档次。 她连喝三大杯红枣茶补充养分，对这次的效果表示满意。 血煞不忍直视：“浮华，太浮华！” 遥仙捂着眼睛，透过指缝努力辨认：“你们看，粉牡丹和蓝绣球之间有个豹子头图案，找到了吗？” 围观众妖不分物种，集体眯缝着眼睛寻找。 “豹子头图案颜色浓烈，相对明显，下面有个灰色的狐狸图案比较费眼力。”遥仙自己也没找到狐狸图案在哪儿，还是靠目力出众的游隼妖指了个方向：“颜色浓烈代表血脉比例，狐妖家老大的血脉中豹占了绝大多数，狐的成分微乎其微，本质还是豹，医理上并没有新物种的特征。” 包丁挨过来劝狐妖：“豹族有通过初选。你还是联系那边认个亲，将来如果豹族入经，老大能跟着沾沾光。” “至于老四，”遥仙话音一转， “他虽混得奇形怪状，也不算新物种。” 狐妖妈妈和老四同时一震，呆愕地看向遥仙。 难道老四入选是误操作？ 要给取消掉？ 狐妖妈妈眼泪已经盈满眶，就等遥仙宣布噩耗便开闸放水。 包丁不忍美人落泪，急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老四也需要去认认亲。” 他从桌肚中翻找出一幅画像，徐徐展开，朗声念道： “马身而人面，虎纹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神英招司之”。 山海经有载，这是为天帝看管后花园的神兽英招。 老四的样子与英招如出一辙，只多出条狐尾，虎纹浅淡些，鸟翼粗短些，音也走了形，一看就是不纯的杂牌。 “我们让老四入选就是出于他可能是英招后嗣的考量，但猜测是不做准的，最终需要由英招来确认。”包丁语带犹豫，像是有为难之处。 “神兽啊，不是异兽，是最高级别的神兽！”狐妖妈妈只顾抱着老四激动，“我这露水姻缘留下个神兽崽儿啊！走，赶紧找你爸认亲去！” “这个……有难度，”包丁鞠一把同情泪：“英招虽身为妖兽，但供职于神界，并不在妖界。且英招仅一只，无同族，无近亲，你这崽儿至少也有两百多岁了，分离那么久英招也没来相认，很可能早已回了神界。” 狐妖妈妈肉眼可见地颓靡下去，老大能不能与豹族认亲还未知，豹族能不能最终入经也未知，原本稳稳妥妥的老四却因为认亲无门，眼瞅着就要被打回尘埃。 狐妖这次是真的伤心了，不再顾忌着美貌、姿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娃啜泣，看的血煞也有些动容。 血煞问遥仙：“还有别的办法么？这看起来明明就是英招的种。” 遥仙摇摇头，跟血煞小声嘀咕：“妖皇订下的规矩，每一条都没有谈判的余地。我甚至怀疑《山海经》根本不光是一本推进妖界发展的福利管理规定，而是有着更深刻的意义，否则妖皇那么肆意不着调的性子，怎么会死死咬住入经审核的门槛，坚决不允许任何走后门和放水。” “《山海经》别的意义……”血煞细细咀嚼着这话，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不过狐妖家老四这事儿怎么弄？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与英招的血缘，偏偏缺少证据。程娘，你的溯源阵法能用吗？” 程娘摇头：“溯源阵法不是凭空而来，是经妖皇陛下特批，采集了妖界每种族裔的血样作为参考依据。英招不在妖界，我无从获得他的血样，溯源阵法用在老四身上只能显示狐妖的血脉。” “我有办法！”一道熟悉的声音想起。 “山子？”血煞回头，与阿九假扮的高山狼妖对了个正眼。 那一刻，阿九酝酿了千千万万句想说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 百转喉肠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起滔天巨浪，沸沸扬扬，阻下了他原本预备的各种盘算和小心思。 雪纱还是那么娇俏动人，眼含秋水，眉宇间英姿飒爽，秀如兰芝玉树。 想她，真的真的很想她。 更想伸手摸一摸她，不知此生是否还有这个福分？ 阿九被巨大的情绪顶上来，吞吞吐吐开不了腔，无意间契合了高山狼那张憨直的傻脸。 血煞头一偏，疑惑道：“你尾巴怎么了？” 阿九按捺住心神，捋直舌头，模仿山子的语调答道：“脱臼而已，没断骨，俺身子强壮不碍事。” “不，”血煞摇头：“我是问，你没事把尾巴翘那么高干嘛？” 狼行垂尾，伺机而动，身为出色的暗夜猎手，从不曾翘着尾巴走路。 阿九的尾巴是用那啥变的，办公室妖山妖海，沸满盈天，他生怕被哪个不开眼的踩了尾巴，不由自主地翻折起来保护。 “山子，露dan dan了。”包丁嗤笑道。 此时要把尾巴放下也晚了。 阿九强行岔开话题：“我刚才说，我有办法……” 狐妖妈妈飞扑上来，紧紧抱住阿九的狼腿，眨着勾魂摄魄的星月眼糯糯地向他请教。 趁‘山子’与狐妖说话的间隙，血煞向遥仙咬耳朵：“这不是山子，假的。” 遥仙一听，犀利破风的眼刀甩向‘山子’，踢筋刮骨般从头打量到尾。 “确实不是山子，长得一模一样，可神态和小动作截然不同。” “梼杌打伤了山子，我让包丁帮忙仔细看过，他的断骨节节碎裂，饶有几百年修为也得躺半个月才可能好，哪儿能这么快下地闲逛了？”血煞朝山子的背景噜噜嘴，问遥仙：“你觉得他是谁？” 遥仙露出高深莫测的阴笑：“狼爹没跑了。” 米庆庆一听狼爹可能现身，他坐庄主持着赌盘呢，急忙凑过来搞消息。 “能确定吗？要不再试探试探？” “传说狼爹是能怼翻青龙的大妖，不可小觑，”血煞利落指挥：“我从左边包抄，遥仙从右边迂回，米庆庆带着肥遗大人从中间切入，拈指为号，相互呼应，务必给他包圆了！” 遥仙、米庆庆：…… 不愧是女将军，咱们只有三个人，硬是分派出了三千人的气势！ ***每日汇报小剧场*** 穷奇：“呜呜呜呜，狼爹现身了，居然真的是狼！我压的犼，血本无归~~~~” 妖皇：“……我这里有个挣外快的机会干不干？” 穷奇：“不干！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办公室轮值我不去了。” 妖皇：“你打算干啥？” 穷奇：“炒洞府！” 独孤 狐妖听阿九一通耳语，恍然大悟，千恩万谢地带着混血娃娃们走了。 阿九为血煞解决掉一个棘手问题，回转身正打算邀功，却被三人携同肥遗气势汹汹堵住去路。 遥仙把拳头捏地咔咔作响，威吓道：“坦白吧，你不是山子。” 血煞一手按上了武器匣，蓄势待发。 肥遗：我在干什么？这谁？ 阿九心思活络，迅速分析了一下形势，觉得还是尾巴漏了馅。 既然已无法弥补，干脆走另一条路线。 “还是被发现了，唉，”他长叹一声，老气横秋地向众人拱手：“重新认识一下，在下独孤，是山子的爹。多谢大家对山子的爱护，他朋友不多，能一个照面就区分开我和他，必定是真用了心的朋友，值得相交！” “独孤？！” 血煞听到这个名字大惊失色，拼命想在他的身上找寻熟悉的印记：“你……请问你能变化出原形看看吗？” “抱歉，重伤未愈要躲避仇家，我暂时无法解除变身术。”阿九向众人致歉，摆出非常诚挚的样子：“待我伤愈之后，当请诸位来黑木林做客。” 遥仙和米庆庆半信半疑，敷衍地拱手作揖。 阿九转向血煞，一双狼眼中满含热泪，激动不已：“雪纱姑娘安好？可还记得老狼？” “你、你真的是独孤？”血煞犹不敢相信这样的惊喜。 血煞还是雪纱大小姐的时候，与渣男九王爷相爱相守，在驻地驯养了一群高山狼。若论最宠爱的狼，必然是两人亲手救回并养大的那几只狼崽；然而论印象深刻，当属独孤。 独孤是一匹被推翻的老狼王，雪纱发现的时候它倒在野外一动不动，满身伤痕，食腐的秃鹫在旁默默蹲守着等大餐断气。 老狼王看到雪纱，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念，原本死寂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法言说的情感，不甘、屈辱、狠辣、以及哀求。它拼着最后的力气讨好地向她摇了摇尾巴，平伸前爪摆出臣服的姿态。 雪纱救回了老狼王，见它不爱搭理别的狼，总是独进独出，便起名为‘独孤’。 待到乱世序幕拉开，雪纱一骑绝尘□□破甲，闯出血煞的名头，独孤也带着高山群狼加入战场，护卫主人。 这时血煞与九王爷才发现独孤是一头多么聪明的狼。 它有着丰富的头狼经验，狡猾多变，智计百出，将战场上闷头乱闯嗷嗷撒野的青年狼们约束起来，组织出一波又一波有效的攻势，撤退时亲自断后压阵，下令群狼叼走受伤的同伴。 它还懂得蛰伏隐忍，为了等候最好的时机可以带着狼群饿着肚子在草丛中一趴就是两天，最终抓了住一闪而逝的机会，如惊雷般掠起，一击即中。 九王爷担心它年老力衰，会被不服管的青年狼武力挑衅，于是想出了一套战斗手势教会它辨认。之后在战场上，血煞与九王爷通过手势向群狼下达指示，只有独孤能看懂，地位牢不可破。 独孤不知道陪着血煞进行了多少场生死搏杀，互相救过多少次，就连弹尽粮绝杀战马而食的困境之中，血煞也坚决不许任何人打独孤的主意。 九王爷曾评价，独孤的忠诚不容置疑，其智力搞不好比他手下那名副将——一个走后门塞进来的官家庶子——还高。 独孤最后去了何处，血煞不知。 在血煞和遥仙齐齐栽进去的那一战前夜，九王爷带走了大部分兵马，也带走了独孤，从此未再相见。 阿九此时果断选择扮作独孤，扑通一声跪下去：“雪纱姑娘，我、我真没脸见你！那一战前夜，敌军种种异常我竟无察觉，就这么弃你而去，致使你陷入死局当中。我、我万死难恕！” 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带入了自己的心境，越想越愧对雪纱，借着狼形假面干脆放任情绪流淌，嚎啕大哭起来。 阿九是真伤心，一丝一毫发自肺腑，哭得四爪僵麻，胸口抽搐，狼尾巴垂下来被米庆庆踩了一脚也没反应。 血煞与独孤即是家人，又是战友，更是生死之交，她一边抚着焉哒哒的狼尾巴安慰，一边陷入回忆。 焉哒哒的狼尾巴在她的轻柔抚摸下，渐渐又变得蓬松。 “咯呜~~~~”阿九一个响亮的哭嗝，被血煞喜欢拽尾巴的恶习硬生生打断了悲情倾诉，不自然地抢回尾巴，勉强镇定后继续往下编。 “我本三千年大妖，渡劫失败，功力大损，不得已以原形混迹于野狼群中躲避仇家。不料还是被仇家找上来了，奄奄一息中幸得雪纱姑娘相救。人类寿命短暂，我本欲守护姑娘一生以报救命之恩，不料突然接到妖皇通知，人妖两界即将永久分离，召集所有五百年以上大妖全力出手稳定空间风暴。此事涉及妖族种族存亡，由不得我私心，只能离去。” 血煞泪眼朦胧，揉着狼耳朵轻轻道：“跟我说一声也好啊，陡然少了你的配合，我亦十分不习惯呢。” 阿九抽泣：“我、我是妖啊，怎么敢跟你说这事儿，想着反正老狼王外表看起来年岁挺大了，就当死在外面，你找一阵子也会放下。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一战会是……” “等等，”遥仙一直在默默旁听，突然插话问道：“山子是你什么时候生的？” 阿九工于心计，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他不假思索答道：“是在我渡劫失败，混迹于野狼群初期。山子的娘是普通野狼，毫无修炼资质，而我功力大损，拼尽全力只给山子这一只崽子埋下修炼的种子，他的兄弟姐妹只能……唉……” 血煞感叹道：“山子以为他爹死了，一家子唯有他一只狼成精，孤零零晃荡了几百年。” 阿九哽咽：“那时仇家已寻至附近，我怕连累到这个小崽子，只能假死。待我自认安全之时，狼群已几经辗转迁移，寻不得了。” “你如今伤怎么样？若是仇家再度寻来，可有把握？” “谢谢雪纱姑娘关心，攻击法力虽未恢复，但防御没问题。” “等等，”遥仙又喊停。 血煞不满地看向他，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呢？老友重逢，先抱头哭一哭，诉诉衷肠，你这一股子审问的气场多么不友好。 遥仙视而不见，继续找茬：“青龙为什么打上门？” 阿九：…… 这个问题不好答，丢分项。 当初被妖皇莫名其妙抓至妖界，筹划多年甚至牺牲了未婚妻才得到的东西一朝尽失，满腔怨怒，很是发了一阵子火。真龙天子之类的话也是那阵子放出去的，希望妖皇多少看在同为一界至尊的份儿上给予优待。 谁知妖皇政治素养基本为零，把他往狼窝一扔，恐吓说外面大妖是如何如何憎恨人类，如何如何凶残不开化，没有妖皇的护佑，一出去就会被叼走撕碎骨渣子都找不到之类，逼得他跟山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极其苦兮兮。 要不是青龙打过来，自己还不知道天道对人类的守护力竟如此之强。 若论武力值，别说青龙，就是山子一发怒，自己只有躺倒任□□的命。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身登九五，带紫薇龙牙之气，如今陷于妖窝，天道守护力将他的紫薇之气放大了几十倍，足以抵御青龙一击。 当然青龙也没尽全力，被紫薇之气烧得灰头土脸，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人，不敢再挑衅天道权威，夹着尾巴溜了。 如果不溜，阿九——也就是九王爷——也不能对青龙咋样。天道守护力只能在人类受到妖族致命攻击之时启动，扩大人类本身的实力，并非绝对无敌。 举个例子，如果青龙一拳轰过去的对象是米庆庆，哪怕天道守护将他的力量扩大千倍也依然肉脚。 阿九硬着头皮认下：“青龙也是我仇家之一。” 遥仙冷眼看着血煞与独孤亲亲热热挨在一起，面沉如水，带着泥浆子与腐臭的那种沼泽水，汩汩往外冒着酸气。 他酝酿半天方憋出一句：“这位三千年大妖，你买洞府了吗？年纪一大把不会还在啃山子吧？” ***每日汇报小剧场*** 朱雀：“灵二环热门学区洞府开售了，神兽都不用摇号对吧？” 妖皇：“本来不用摇，但你们一窝蜂去抢，供不应求，这事儿就不好说了。我就不明白，你们神兽都有灵中心黄金地段的洞府，为啥要买灵二环？” “求偶送人，”朱雀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全界广播：“遥仙是我看上的人，谁敢跟老娘抢？！” 妖皇：…… 灵二环开售 说起洞府，兽考办公室众人的了解非常有限。 办公室位于尊贵富饶的灵一环，空间也足够大，大家干脆把二楼收拾成客房入住，没有在外另置住所。 米庆庆不懂就问：“所谓灵几环到底按什么划分的？以妖皇宫殿为中心吗？” 阿九第一次白日出门，也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但敏感地抓住了这个机会：“雪纱姑娘，我确实有置办洞府的想法。听说明天灵二环开售，帮忙参谋一下好么？” 老友相托，沉浸在喜悦中的血煞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遥仙在一旁眼珠子乱转，伸手揽过米庆庆和包丁，叽里咕噜暗自商量。 “老大放心，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儿！”米庆庆义正言辞表衷心：“说吧，要怎么捣乱？” 次日，办公室休沐。 七人带着小食与酒水，春游一般热热闹闹地来到售洞中心前，与阿九震惊的眼神相对。 阿九：我只邀了雪纱啊！这群人怎么回事，不请自来？！ 遥仙哼了哼：“我也想买个洞府，随便看看。” 阿九对遥仙的心思早看得通透。 这家伙与雪纱青梅竹马，共同学艺十三载，暗恋多年没胆表白，只懂围着人打转，硬生生把自己凹成个贴心男闺蜜的角色。 雪纱天资出众，于武学一道颇有建树，走的是大开大阖、刚柔并济的路子，哪里会像小女儿一般扭捏作态。爱就是爱了，对方藏着掖着不挑破，她便只当没那意思。 听说遥仙会裁布、下厨、配胭脂、打首饰，甚至帮血煞在武林大会上设计过几款惊艳又利落的造型，引得江湖儿女追捧过好一阵子。 阿九十分鄙视遥仙的格局，净整些丫鬟仆从的把戏，亲密有余，气概不足，管个屁用。 自己则不同。 英俊皇子与美貌女侠草野相逢，幕天席地，孤男寡女，气氛无时无刻不暧昧。 摘果时手指相触的躁动、换药时擦拭激起的战栗、偷偷藏起她摸过的纱布却被抓个正着的尴尬，以及伤愈分离在即的心绪不安，等等，一步步铺陈，一锤锤凿击。 待情绪酝酿到位，选了个花好月圆之夜两人坐在山巅，背靠碧浪连连的竹海，面对山下红尘阑珊，灯火辉煌，他将倾慕之心血淋淋地剖开，捧到她面前。 哪个女子会不动心！ “兄弟，你有多少灵币？”山子暗暗扯了扯阿九衣角，低声问道：“灵二环洞价不是一二般的高，我可没钱，你悠着点吹。” 山子与阿九今天都以人形亮相，阿九当然不能露出本来面目，用了障眼法。 山子认为纯粹瞎功夫，障眼法这东西虽然对人类有用，随便路过一个大妖便能识破。 “你傻呀，大妖能看到我本来面目，那么你就把我往同款样子变好了，只要跟之前不像一个人就好。”阿九耐心指导：“比如我本来面目，远峰眉、双眼皮、高鼻、薄唇、无酒窝，申字脸型，耳垂丰润，肤色白皙，那么仍然保持这些特色不变，调整一下五官间距、长短、边缘形状，便是另一副相貌。哪怕大妖对着办公室描述，也不外乎这些形容词，听不出破绽。” 在阿九反复修改、强迫症般的摧残下，山子先后使了二三十次法术，直使得喉咙发干、两爪冒烟，方定下独孤的官方模样，达到了‘看起来两个人，说起来一个人’的效果。 阿九的新形象不错，青松般俊朗挺拔，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对外散发着大妖应有的狂霸酷，看向血煞的目光却柔和成一团云雾，仿佛诉说着天下皆负我，我亦不负卿的衷肠。 遥仙一见就头大，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战。 论外表遥仙完全不在阿九之下，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猿臂蜂腰，浩然正气，尤其那一身炸裂的肌肉，魁梧古铜的身型，特别有安全感。 长相凶是凶了些，但稍微接触之后，遥仙和蔼亲切的美名扬遍全妖界，这种矛盾感冲撞出了格外诱人的魅力，猛虎嗅蔷薇。 当猛虎不仅懂护花，还家务十项全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扛事能带崽，就更加受欢迎了。以朱雀为代表的强悍战斗型雌兽，特别好这口。 说起来血煞也是强悍战斗型，为啥就没见她对遥仙有进一步动作呢？ 阿九得意总结：那是因为雪纱内心还住着一位大小姐，跟朱雀那种表里一致硬如铁的好汉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喂，你到底有钱没钱？”山子见阿九神思飘远，再次问道。 “没有。”阿九理直气壮，并不担心钱的问题。这两天出来晃一晃才知道妖族智商多么低，要从他们手里赚灵币根本毫无难度。他提醒道：“在外要叫爹。” 山子瘪了瘪嘴，这兄弟比自己还小几百岁，居然想当爹，做梦去吧。 “我打算半年赚出一套灵二环洞府，叫爹就送你。” “爹！”山子把尾巴摇得无比欢快。 一行九人各怀心思走进售洞大厅，尚未看清布局，便被汹涌的妖潮冲击得站立不稳。 “神兽也要摇号！再说一遍，供不应求，神兽异兽也要摇号！”黑熊妖挂着工作牌，蹲在大厅中破梁穿云的一棵巨树上，吼得声嘶力竭。 “妖皇陛下有旨，普通妖每妖一个号！ 异兽两个号！ 神兽四个号！ 四大凶兽与四方镇守大将各八个号！ 不得抢夺！不得私下授受！有违者立斩大腿，送予饕餮！” 饕餮在树下起灶架锅，瓶瓶罐罐各式调料一溜儿排开，心情美丽地哼着曲调，认真用蔬果摆盘。他嘴角泛着油光，不知已经美餐过多少条大腿。 黑熊妖用力敲黑板、划重点：“注意了，注意了！灵二环此次共出售108套洞府，从一室一厅小联排到五室三厅大独栋不等，具体位置图看过来！” 为防止有老土冒刚从哪个山旮旯钻出来 ，对灵二环的稀缺性还没有认识，黑熊妖不厌其烦地讲解灵环划分。 当年人妖两界分离，根源在于供妖族修炼、生存、繁衍的灵气出产地一个接一个枯竭，最后只剩下寒暑之水一条大灵脉，覆盖范围西至湿山，东至幕山。 两界分离的时候，妖族经天道许可将这条生命之脉挪到了妖界。 所谓灵环，便是以这条大灵脉为中心，向周边圆形辐射出去，离大灵脉越近的洞府，修炼起来自然效果越好。 《山海经》中所载的众神兽们福利超然，直接住在了湿山与幕山上，谓之灵中心。 灵中心并不是圆形，而是近似于三角形。 三角形的两个底角背靠湿、幕二山，有着特殊的地理磁场，连飞行能力最强的凤凰与鹏鲲也难以翻越。 妖皇的宫殿选址非常廉洁，没有进入灵中心，仿效人间天子守国门的姿态雄赳赳扎在了灵一环通往灵中心唯一的一个顶角上。 各大行政机构、兽考办公室、以及异兽们，稳稳占据着灵一环和灵二环。 剩下众妖精按照圈钱能力，分布于灵三环至灵七环不等，一旦攒够钱，就往前挪一挪，所以妖界的换洞率非常高。 灵气对于妖族，好比氧气对于人类。 像是穷妖山子居住的黑木林位于灵五环，灵气浓度约等于川西北，勉强适应。 而灵七环贫困区，基本属于青藏高原，体弱的贵族妖一迈进去搞不好会因为呼吸困难而晕倒。 灵七环以外的大片山林旷野几乎没有灵气，只有普通动物可以生存，属于妖族的储备粮区域，只有强壮的妖才能进入其中捕猎，以出售猎物换取其它生存物资。 很不幸，山子也是以此为生，碰上夜猎妖少还带着阿九帮忙捡拾兼放风。阿九作为人间帝皇，不得不跟着狼妖兄弟很是体验了一阵子贫民生活。 “独孤，摇号不？”血煞问阿九。 “摇呗，”阿九一点不担心摇中了拿不出首付怎么办，况且他帝皇紫气在身，摇中的几率相当高。 遥仙也挽起袖子，不甘示弱：“我也来。” “不用不用，”朱雀姐姐火辣辣地拨开众妖，留下身后一地残肢断尾，风情万种挨近遥仙：“我有八个号，机率高，买了送你就好。” 众人：…… 山子泪奔：为什么没有妖送我？！ 狼妖扭头，情真意切肉麻无比地对着阿九呼唤了一声“爹~~~”，尾音拖得老长老长，喊得阿九鸡皮疙瘩掉一地。 锵！！！ 黑熊妖敲响铜锣，报名截止，摇号正式开始！ ***每日汇报小剧场*** 黑熊妖：“陛下，植物妖怎么算？几个号？” 妖皇沉思：“《山海经》中确实有不少植物，但未分出等级，这样吧，取神兽与异兽的中间值，三个号！” 黑熊妖：“介于动物与植物之间的真菌妖怎么算？” 妖皇沉思更长时间，有些犹豫：“……两个号？” 黑熊妖：“那么无生命妖呢？比如玉石妖、笔妖、鼎妖、刀妖。器物成精最为不易，虽无法入经，但每一只都是天地精华集大成者，物以稀为贵。” 妖皇答得吃力：“也……两个号？” 黑熊妖：“化石妖又怎么算？比如恐龙化石妖，算作兽妖还是石妖？又比如琥珀妖，按树脂算植物妖，还是地质形成算无生命妖，亦或是按里面包含的动植物算？” 妖皇挠破头皮：…… 白泽，白泽爱卿在哪里？！江湖救急！ 妖清妖华 白泽听不到妖皇的求救声，即使天道赐予了他世间万事自动备份功能，但他要装作不知道，谁也没他脸皮厚。 世上脸皮厚的妖也不止他一只。 妖界两所顶尖学府——妖清、妖华。 妖清以算数、工程、实用技能为特色，白泽担任校长。 妖华以文学、历史、政治哲学为特色，杜八维担任校长。 白泽与杜八维最近为艺术、体育、军事等专业应该划入哪所学府争得不可开交，见面就撕，很不对盘。 杜八维是什么来头，居然敢与妖皇的左右手、丞相一般的神兽白泽干仗？ 因为杜八维也是妖皇的左右手、内阁一般的……人妖混血。 人妖混血，绝大部分智力像妖一样低下，武力像人一样肉脚，充分继承父母双方的缺点，做啥啥不行，一直以来备受歧视。加上不能入选山海经的规定，入学就业买房养老等各项福利统统垫底，待遇极差。 而杜八维，人界状元与神兽九尾狐的混血，独秀一枝地继承了父母优点，并加以整合组装，既有状元父亲过目不忘、融会贯通的智商，又有九尾狐母亲圆滑多变、八面玲珑的情商，充分发扬父亲的强健体魄，复制升级母亲的美貌，甚至破天荒继承了九尾狐绝大部分妖力，生出了八条狐尾。 要知道九尾狐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有九尾的，九尾是这个种族的实力上限。在狐族聚居的青丘区，八尾狐也不超过十只。 最让人羡慕的是，他并不依靠灵气生存。 所有人妖混血都是氧气、灵气双栖的家伙！ 你看在灵七环以外荒野上刨食的，除了卖傻力气的苦力妖们，就是一大群人妖混血。 妖族的灵气枯竭危机，与他们一根毛关系都没有！ 杜八维常年霸占妖族十大美男前三，前两位一是他帅破苍穹的外公九尾老狐，一是连天后都赞誉留恋甚至传出绯闻的黑凤将军，小杜仅次于这两位，可谓十分风光。 可惜杜八维有一个相当大的缺点—— 善妒。 自从兽考办公室开张，米庆庆神仙一般的风姿流传开来，杜八维就坐不住了。 他偷偷去看过一眼，嗯，差点以为爹妈给自己生了个弟弟。 转念想想不对，老爹百岁高寿作古，老娘单打独斗是生不出来的。 再一打听，什么？ 才华、学识、交际也跟自己同样出色？ 连四大凶兽都围着他冲击瓶颈，整得跟精神导师似的？ 他正琢磨着如何跟米庆庆斗一斗，打压对方的风头，不料米庆庆带着狐妖妈妈直接上门来了。 狐妖受阿九指点，转向白泽求证老四英招崽子的身份。 白泽通晓万物，从不说谎，他说老四是英招的种，那就绝对是了，妖皇多半也能认的。 可她完全接触不到白泽大人啊！ 于是她又找回办公室，办公室跟白泽也不熟，遂派出米庆庆曲线救国，先带狐妖妈妈来找白泽的同僚——杜八维。 狐妖妈妈只是普通红狐成精，与高贵的九尾狐八竿子打不着，但好歹同属狐妖，办公室觉得杜八维多少能有点香火情。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如米庆庆一样骨感而脆弱的。 杜八维当着附近师生的面儿重重甩上了门，将米庆庆与狐妖妈妈一同轰了出去。 他还特心机婊地捏了一个火法术，将米庆庆头发烧得精光，满面尘灰，衣衫褴褛。由于没有性命之忧，天道守护力睡得死死，没给半点儿反应，任由稀世美玉似的庆庆变成一根柴火棍。 米庆庆气得跳脚，跑回去忽悠穷奇来帮他出头，不知道承诺了什么，梼杌也干劲儿十足地跟着穷奇一起来砸杜八维的场子。 杜八维妖力虽在九尾狐族内拔尖，这个种族强在幻形与诡术，并不擅长正面硬刚，哪怕他外公万年老狐来了，也唯有给两大凶兽送菜送围脖送皮草的份儿。 于是乎，同样头发烧光、形如柴火棍的杜八维，浑身黑烟缭绕，拎起狐妖妈妈和混血老四一刻也不耽误地坐到了白泽面前。 白泽那个乐呀！ 哎哟，真是太美了！ 虽然已自动备份了全过程，还是很享受听苦批当事人再讲一遍的乐趣。 不愿讲？ 好，左转出门不送，看你怎么跟凶□□差。 最终狐妖妈妈心满意足地捧着白泽开具的血脉证明信，带着老四千恩万谢地走了。 杜八维与白泽视线相交，于空气中厮杀三个回合，稍微泄出一点儿心头恶气，也回家洗澡。 米庆庆对镜抠着烧成短寸的头皮，以及额头血肉翻翘的灼伤，犹在愤恨不已。 众人纷纷鼓励、赞扬他的新形象充满了男子气概，有几分悍将渴战拭刀头血的意思，锦上添花，依然有资格冲击十大美男榜。 请假外出的包丁终于回来了，胳膊下夹了一叠纸，被米庆庆的新形象惊了一跳。 待问清前因后果，他大叹众人舍近求远。 “咋不等等我呢？我就在白泽手下给妖清教兽医课啊！这不，刚签的兼职委任书。”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后脚踩阴森森的白布，手持锋锐的剪刀，寒光闪闪，诡异地朝妖皇笑。 妖皇：“我碗刷了、地拖了、衣服洗了，没、没犯什么错吧……” 妖后：“趴下！” 妖皇：“要不……我再想想哪里错了……” 妖后：“什么啊，我只是打算给你理个头。两大知名美男杜八维和米庆庆都剃成了光头，果然光头才是检验帅哥的唯一真理！我觉得你也可以培养一下，来，试试。” 妖皇踌躇不前：“理发就理发，为什么喊我趴下？” 妖后娇小玲珑的身躯暴跳：“你看看自己这大块头，坐下我也够不着啊！趴下趴下！” 四角关系 再说回灵二环开售的摇号现场。 遥仙的报名费被恭恭敬敬退回来，黑熊妖解释道：“灵气是妖族生存的根本，而人类并不需要灵气，所以灵五环以内的洞府不能出售给人类。” 这个要求很合理。 办公室七名人类已经住着灵一环黄金地段的宿舍，确实不好意思再多占一个茅坑不拉屎。 阿九披着独孤狼妖的假身份暗自庆幸：住宿舍的废，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敢跟我抢女人？ 遥仙对买洞穴并不执着，有就有，没有就拉倒，盘破门里他也是一直住宿舍，一步步从普通弟子大通铺奋斗到门主独栋。 “师妹，咱们住一辈子宿舍也好，仿佛又回到了盘破门。” 提到师门，血煞清冷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温情：“是啊，现在就跟当初在山上学艺一样，咱俩就隔着一堵墙，没事儿敲敲墙打个暗号。你还记得咱们编的暗号么？” 遥仙看着她，目光中盈满了宠溺：“当然记得，我写在一个小本子里，藏在枕头底下，可惜后来掉七师弟洗脚水里了，然后……” 血煞不自觉地唇角上翘：“然后我把七师兄给揍了，揍得他一个月没敢再洗脚。” “那一揍，也把你自己从末尾小师妹揍成了七师姐，”遥仙简直要柔出水来，“接着你就开始尝试挑战我。” “盘破门大师兄、大长老关门弟子、下任门主候选人，怎么会几招就败在我手下？”血煞歪着头，怀疑地看着遥仙，眼神却带上了一丝莫名的透亮，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明明猜到了，就等着人来戳破。 可那人偏偏没胆戳破，还拎着毛刷和浆糊，一层一层又给糊上了。 遥仙包容地大笑：“你总是觉得我有留手，一而再再而三向我挑战，不管我被你揍成什么蠢样也不放弃，我顶着满头青肿去参加武林大会拿下头名，江湖上却把压根没到会的你推举为第一高手。” “听说是咱师兄弟姐妹们宣传的，见人就讲你被我每日一揍的事，”血煞摇摇头，忍俊不禁：“我难得下趟山采购，忘记带钱，居然凭一张脸赊回两大筐东西。” 遥仙血煞你一句我一句，环环相接，沉浸在盘破门的岁月中，时不时相视而笑。 山河颠覆，家国破碎，生死之际沦落到陌生的妖界，始终有熟悉的人陪在身边。 真好。 前半生宝贵的回忆也没丢，反而加倍鲜明。 更好。 阿九黑沉着脸，几次试图打断却插不进嘴，那两人仿佛生出了特殊的结界，将其余人统统排除在外。 他对这种感觉很陌生。 他与雪纱在一起的时候，遥仙找各种理由频繁来看望师妹，一年来个七八回，连高山狼群见了他都自动放行，不再戒备。 可每次来的时候，遥仙只能呆呆在一旁看他与雪纱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完的军务，雪纱主动邀师兄发表对天下局势的看法，遥仙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盘破门藏于深山，遥仙醉心武学，虽把门内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但论眼界和城府哪里比得上阿九。 曾几何时，这股子要掌握天下的野心吸引住了初出茅庐的少女雪纱。 同样也是这股野心，差点逼死了身经百战的女将军血煞。 阿九自认为他与雪纱情投意合、携手共同抚育狼群守卫边关的那段日子，必定是雪纱最宝贵的回忆之一。 可是经历过惨绝的最后一战，他不再那么确定了。 看雪纱现在的表情，可能盘破门才是她心底最珍惜的记忆。 那自己呢？ 她……到底有多恨自己？ 恨到把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种种美好与悸动全盘抹杀？ 一想到那些刻入骨髓的美好记忆终将成为镜花水月，消失无踪，阿九痛得快蜷缩起来。 早知如此，还争什么帝位！ 帝位争到手又如何？此刻还不是陷在妖界看雪纱与别人言笑晏晏，自己两手空空，连身份都不敢暴露。 他低下头，不愿让雪纱发现自己赤红悲伤的眼睛，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马上开始摇号，激动得颤抖了吧，”包丁没心没肺地调侃：“独孤兄，这次没摇上就算了，你已经修炼了三千年，别的不说，耐性肯定绝顶地好，大不了等下一次。” 朱雀也在一旁看遥仙血煞师门情深地互动，接不上话。但朱雀可不怂，庞大的羽翅强行往二人中间一插，将遥仙逼退至自己身边。 “看上哪套了？说，姐给你买！” 血煞盯着朱雀炽盛如沸的火焰，焰端幻化出一只尖利的鸟爪朝她挑衅般指指点点，顿时倔劲儿上头，半步不退。 来啊，有种你烧！ 朱雀作为南方镇守大将，受万万生灵供奉，何曾将血煞这么个小女子放在眼里。 论情谊，遥仙血煞同窗学艺十三载也没成，那就说明成不了。 血煞是人界高手又如何，自己一只指甲盖都能把她摁死。 朱雀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的指甲盖恐怕摁不死我，”血煞抱着武器匣轻轻拍击，眉头挑得老高：“梼杌也说过弄死我，结果我还好好站在这儿。” 这个表情！ 遥仙一看师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想找对手干架了。 每当血煞想干架的时候，遥仙会贴心地帮她安排场地、组织后勤、隐瞒师门、赔偿伤患，解决掉血煞一切后顾之忧，力求她打出风格，打出水平，打得舒心。 但这次对手是朱雀！ 售洞中心这里貌似也没有妖皇大人的吸星大法防护罩！ 纯力量上讲，朱雀真的可以一只指甲盖摁死她。 遥仙舍下男人脸面，转移话题：“朱雀大人，我想要那套。” 匆忙一指，也没看清楚指的什么洞型。 朱雀倒吸一口气，双颊艳如玫瑰：“好！” 洞房花烛开间型，一室不分厅，所有功能全部聚在一个洞里。 不管上茅房还是做饭，只用一个回头，就能看见心爱的妖。 情侣必购。 遥仙的手指僵硬在空中。 包丁好心帮他把手掰回来，安慰地拍了拍背。 遥仙下定决心：一旦朱雀的号被摇中，哪怕躺地上撒泼打滚抠脚自黑，也绝对不能让她买下来！不惜一切手段！ ***每日汇报小剧场*** 阿九：…… 妖皇：…… 阿九：“两界皇者对话，没有排场没有礼炮，没有国宴没有华服，连板凳都不多备一张？！” 妖皇从桌下掏出个小马扎：“要不你坐我的宝座，我坐这个？” 阿九：“你的宝座也是马扎！我要坐你旁边那张漆银镶金宝光烁烁的红木榻。” 妖皇：“不行，那是我老婆的，坐了要挨打。” 阿九：…… 妖皇犹不放心，扯了块麻布将红木塌盖上，劝道：“两界皇者对话，被雌兽追着打就太丢面儿了。” 阿九：“无可救药！你怎么□□女人的，她都骑你头上去了！” 妖皇：“哦哟，听说你很会□□女人，上马能杀敌打江山，下马能做饭带狼崽，最后跟别人跑了~ ~” k.o. 面积纠纷 朱雀八个号不是吃白干饭的，果然被摇中。 阿九帝皇紫气附体，手气极佳，也被摇中。 黑熊妖没见过阿九，询问道：“这位是？” “在下独孤，高山狼妖。”阿九面无表情，自带居高临下的王霸之气，倒像是个大妖。 山子忙补充道：“我爹，狼爹。” “狼爹！” 黑熊妖大吼一声，连连后退。 众妖听闻狼爹现身，纷纷掏出押注的单子围过来验证身份，核算赌资。 “哪个？是哪个？” “青龙来了吗？请他来认一认。” “完蛋了，真的是狼！” “一个也没押中！” 米庆庆庄家通吃，数着灵币笑得合不拢嘴：“承让承让~~~” 饕餮脖子上系着餐巾，优雅地抹掉油光，也朝这边挤。 他一边挤，一边随手掰断前面妖怪们的手啊腿啊尾巴啊翅膀啊，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活生生吃出一条路来，向米庆庆伸出爪子：“拿来吧，我兄弟的赌资。” 饕餮整日吃吃吃，牙齿缝里时时刻刻挂着碎肉，卡着骨刺，舌头殷红淌血，一张嘴那个味道啊，视觉与嗅觉双份冲击！ 白瞎了这张邪魅丛生的俊脸。 米庆庆实在受不了这位大人糟心的口腔卫生，撇开头自顾自寻找：“穷奇呢？他怎么不自己来？” 饕餮冷笑：“他哪儿还敢来……” “哇！穷奇怕米庆庆，不敢来！”著名大嘴巴——紫蓝金刚鹦鹉躲在妖群中耳听八方，搜集素材，突然捕捉到饕餮这一句，也没弄清前因后果，咋咋呼呼地高声叫着跑开了。 米庆庆遥望梓栏跑得手舞足蹈的背影，默默赞了声勇士。 妖真是可爱，如此率直的性格放人界不知道能死多少回。 “……怕捂不住钱包。”饕餮说完被打了岔的话。 “啥意思？”米庆庆危险地眯起眼睛，“他在质疑我的人品？”说着，他长叹了一口气，拂袖侧身，脸上露出哀戚之色，似被伤了心。 他天庭饱满，鼻梁挺拔，眼睛里仿佛盛着星光，下颔骨与脖颈绷出一条动人心魄的曲线，当伤心的时候日月也为之动容，恨不能九星连珠博他一笑。 饕餮被晃了一下神，傻愣愣站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穷奇下注后反悔了，先后找过你三次尝试拿回赌资。不仅一次没成功，每次还被你说动又追投好多钱，他现在实在没钱了。” 穷奇修个洞府简直要修成妖界一绝。 前有米庆庆，后有易祖易宗，三大吸血鬼围绕在他身边，许多必要的、不必要的、虚幻的、创意的、脱离现实的、超出想象的、突破文化隔阂的，等等等等各种东西全部配套齐全，看得四大凶兽眼花缭乱，不知今夕何夕。 米庆庆他们虽贪财，设计与做工是真的绝妙，可以说一分钱一分货，比着良心在建造，没有贪墨过穷奇一根毛。 至于穷奇是否用得到如此精细奢侈、充满人文关怀与社会进步的洞府，不在考量之中。 饕餮好奇问了一句：“他让押什么？” “犼，说是倍率最高。”米庆庆如实答道。 饕餮心想，完了，兄弟接下来要赤贫了，要不我接济他几只大腿。 “但是……”米庆庆一个转折，掏出随身小账本给他看：“穷奇自己也在嫌疑榜上，不能参与押注，所以他借用我的名义押的。” 饕餮脑子没有转过来，跟着问道：“赌盘不是你开的吗？你给他押什么了？” 米庆庆探扇浅笑：“跟我自己一样，庄家，通吃。” 穷奇的赌资足足翻了二十五倍。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刚才嫌老子贪财，现在公正严明打疼你脸。 待清算赌账的小插曲散去，众妖的注意力重新回归到摇号上。 108套洞府，108个幸运儿。 “首付三成，当场验资！过来排队交款啦！”黑熊妖又爬回中央大树上对着树洞吼，声音顺着空心的树干树枝震荡扩放，清晰传递到大厅每一个角落。 血煞关切的目光看着独孤，山子这么穷，他爹估计也富不到哪儿去。 阿九酝酿了满腔的财富智慧与捞钱诡计，未待实施，被‘当场验资’的噩耗打个措手不及。 山子对于自家有多少钱粮十分清楚，他战战兢兢抓着阿九问：“怎么办？” 阿九头大。 哪怕给他三天时间，他也有可能弄到首付款。如今现场就要给，他可拉不下脸来去向血煞借钱。 米庆庆捧着一大包鼓囊囊的赌资，兴高采烈与阿九擦肩而过。 扣除穷奇的份额，自己还剩九万灵币。 九万灵币是什么购买力？ 足够付清昂贵灵二环一套中户型的首付！ 阿九盯着他诡异地笑了。 趁着妖群拥挤，阿九干净利落一个手刀敲晕米庆庆，夺过包裹，将他踢去角落。 “雪纱，独栋洞府我尚无此能力，但从开间到中户型你随便选！”手里有钱了，底气也足了，阿九对着血煞大放豪言。 血煞不解地问：“为什么让我选？独孤，不是给你和山子买吗？” 山子一听，精神大振。 他知道血煞喜欢拽尾巴，立马以人形化出狼尾，摇尾乞怜，兜着血煞不停转圈刷存在感。 血煞果不其然逮住尾巴狂撸，山子冲着阿九龇牙咧嘴，疯狂暗示。 洞府！ 说好的洞府！ 阿九打着哈哈：“听说这些新户型全是妖皇陛下参考人界设计的，我们父子俩不太懂，想着让你来选总没错。” 血煞抬头看一下洞府图，也不是很理解：“可能不是参考平国吧。我们平国的三进宅子分影壁、穿堂、厢房、耳室等，这种几室几厅的风格我也没见过。” 山子才不管什么穿堂、卧室，只要有灵二环浓郁芬芳的灵气，趴个茅坑都可以。他催促道：“快快快，雪纱姑娘，你就随便帮选一套吧！” 血煞经不住狼妖蓬松的尾巴又磨又蹭，点头答应，认真对着地图挑选。 那边厢，朱雀胁迫着遥仙也在研究地图。 卧槽！这么贵！ 一个最小的情侣开间居然要十六万灵币起，抵自己八年俸禄。 遥仙额头冷汗涔涔，今天要是让朱雀买下情侣房，明天她就能压着自己去办婚礼。 怎么才能在不惹怒朱雀的前提下，优雅礼貌地推掉？ 遥仙眼珠子乱转，飞快在地图上扫来扫去，寻找推脱借口。 采光不好——我去，怎么108套全部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挑不出错。 地势不好——梯田型分布，每一层的视野与通风均有保障。 排水不好——那么粗的污水管雨水管冷热水管，可能得自挖双目才能假装看不到。 风水不好——算了，朱雀捏个法诀，魑魅魍魉统统退散。 他的视线落在转角地一处小宅上，有了，就它！ 朱雀看遥仙选好了，伸手临空一抓，将树上的黑熊妖拎到面前。 “要这套，给我办手续吧。” 黑熊妖赞道：“朱雀大人好眼光！这套开间位于最右角，右侧180度全景水晶窗正对伏流河，夜晚经常能看到幽光粼粼的绿水母与银梭飞鱼，漫天华彩，特别浪漫。” 朱雀一听，心花怒放，语气柔和了几分：“多少钱？” 黑熊妖展开地图细算：“差不多是个圆形，半径二十尺，面积1256平方尺，18.5万灵币。” 朱雀眼睛都不眨，就要掏钱包。 “等等，面积算得不对，”遥仙拦下她，“这明明是个不规则八边形，并非圆形，你敢欺瞒朱雀大人？” 黑熊妖傻呆呆看看手里的图，确实不是正圆形，但一直都按照圆形计算啊。 八边形……八边形面积怎么算？ 我不会啊！ 穷奇听说赢了那么大一笔赌注，也不躲了，迈着有钱的步子来售洞中心请庆庆和饕餮吃饭。刚进门听到黑熊妖大声征集会计算八边形面积的妖，穷奇激动咆哮：“我会算六边形！” 哇！ 六边形，好有文化！ 众妖看穷奇的眼光顿时一变，不再是单纯的惧怕，而是带上了一点对智慧和文明的向往。 六边形离八边形很接近了，黑熊妖希翼地看着朱雀。 朱雀刚想点头，遥仙断然拒绝：“不行！若是贫穷小妖还可以随便糊弄，但朱雀是什么身份？妖皇修建供宫殿的时候，木妖和墨妖一个角落都不敢漏，反复丈量计算了多少遍？这是地位的象征，必须把面积算清楚了！” 朱雀觉得此话颇有理。 妖皇虽然吃喝用度不讲究，可妖后讲究啊！房梁搁几根，裙子裁多长，筷子要多细，发簪得多轻，那都是尺度非常准确的，这才叫精致地过日子。 遥仙又是情感细腻的人类，更得讲究。 对！必须把面积算清楚！ 朱雀叉着腰，与遥仙口气一致。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皇：“杜爱卿啊，咱妖族的算数水平堪忧啊，买个洞府都算不清价格……” 杜八维：“算数归妖清学府管，跟我妖华没关系。” 妖皇：“工程专业也要加强一下，妖后新造的悬空亭承重没算对，昨天垮踏了。” 杜八维：“这也归妖清学府管，跟我妖华没关系。” 妖皇：“医学，医学总该你管吧？口腔科也要抓紧培育妖才，你看饕餮那牙口都烂成啥样了。” 杜八维：“还是归妖清学府管，跟我妖华没关系。” 妖皇：“……那妖华学府到底教些啥？” 杜八维：“教你看星星看月亮，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妖皇猛拍大腿：“这个好！有档次！财务来一下，给妖华学府增加拨款！” 屠夫兽医 整个售洞中心几千只妖，找不出一只会计算八边形面积。 穷奇下意识找老师：“庆庆呢？” 米庆庆被阿九手刀劈得眉歪眼斜晕在墙角，儒衫上带着鞋印，被奇形怪状兽头攒动的妖族们挡得密不透风。 阿九面不改色答道：“他提前走了。” 面积算不出来，朱雀和遥仙又坚持不松口，这套洞府今天是买不成了。 遥仙暗暗松一口气，这东西应该只有庆庆会算，赶快跟他通个气。 咦，庆庆呢？ 众人回到办公室，发现米庆庆即不在一楼大厅，也不在二楼宿舍。 程娘有些担心，他抱着那么多灵币在街上瞎逛，会不会被打劫？ 虽然有妖皇谕旨罩着办公室，经不住哪个大妖想叛逆一把呢？ 众人越想越心惊，两两一组分散开去赶紧找人，包丁程娘留守。 穷奇倚在树下，看饕餮慢悠悠收拾他的碗碟杯盘，调料配菜，瓜果大腿。 饕餮随手抓了一把炒过的坚果样的小零食让兄弟磕着等。 “这是什么，”穷奇磕得津津有味，：“挺好吃的。” “切碎的鸡毛杆，豹妖指甲盖，驼鹿幼牙床，以及螳螂精胃里未消化的蝉蜕。” 穷奇：…… 饕餮给的东西绝不能随便吃！ 售洞告一段落，妖族们渐渐散去，米庆庆一条大腿从象妖粗壮的四肢间隙露出来。 “那边掉了条大腿，你要不要捡？”穷奇指指墙角。 饕餮瞟了一眼：“不要，象腿只适宜红烧，我今天想吃清炖。” “不是象腿，是……” 象妖听两大凶兽谈论自己的腿，流星锤一般撞倒前面众妖，哐啷啷夺门而逃。 它一走，彻底露出后面惨遭□□的花美男。 “哎哟我去，庆庆！”穷奇赶忙上前救起米庆庆，抓着前后用力摇了摇，试图唤醒。 咚隆咚隆。 饕餮好像听到脏器在腹腔激荡撞击，隐约有裂帛之声。 穷奇又敲了敲他的胸腔，检查心跳。 咔嚓。 饕餮又好像听到了骨头折断的脆响。 穷奇再扯扯对方手臂，测试肢体反应。 饕餮见状递过一个盘子：“手臂扯下来盛这里。” 穷奇怒吼：“这是庆庆啊！怎么能吃？” “哦，”饕餮八风不动，“你那么用力扯，我以为要拆了他。” 穷奇低头一看，米庆庆的两个肩膀肿起老高，确实已经被扯脱臼了。 饕餮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梼杌上次也用过这个造型，跑起来两只手臂跟老母鸡似的，一扇一扇。” 穷奇不敢再碰脆弱的人类，捏也不是，拎也不是，万分为难：“得治吧？找谁？” 穷奇将饕餮的瓶瓶罐罐一把扫到地上，小心翼翼抱着米庆庆放上平板车。 饕餮跳脚：“你干啥？” 穷奇耐心商量：“要不放你背上？” 饕餮连声呸呸呸：“放屁！老子的雌兽才能坐老子背上！你咋不放自己背上？” 穷奇转身，展示自己背上几排尖锐的毒刺，根根泛着蓝光，雄赳赳直指云霄。 好吧，米庆庆放他背上都不用治了，直接刨土埋。 包丁在办公室侧门拾掇出两间小屋，一间作为兽医诊所对外营业，另一间作为解剖屠宰室，也对外营业。 一只熊鹿混血的苦力妖从七环外山野猎到大型岩皮羊，毛硬皮厚，无从下手，便拖到包丁这里来处理：“注意保持皮毛完整啊，能卖不少灵币呢。” 包丁唰地抖开工具箱，各种刀斧锤凿钩锯寒光四射，森冷透骨，亟待饮血。他轻轻抚摸着这些工具，一个个摸过去，如同在摸自己的孩子，嘴角咬得死紧，像在极力按捺欲蓬勃而出的兴奋。 熊鹿莫名打了个寒战，退出门外：“你……你慢慢弄，我去外面等。” 包丁嘴角一松，笑了。 终于把这块死皮咬下来，不然支棱着可别扭了。 哎，熊鹿呢？ 熊鹿关好门，仿佛关住了一只可怖的洪荒巨兽，犹在发颤。 “包丁在里面？”一道低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在，我先来的，你后边排着！”他一边说，一边转身。 穷、穷奇！ 饕、饕餮！ 熊鹿只觉天旋地转，扑通跪地，几欲晕死过去。 穷奇最近被吼习惯了，懒得计较熊鹿的粗糙态度，只顾把米庆庆往下搬。 “来搭把手。” 饕餮：叫我吗？ 熊鹿：叫我吗？ 包丁听到动静打开门：叫我……庆庆！ 庆庆重伤！ 办公室得到消息，迅速全员到齐，连同山子和阿九齐齐围在米庆庆床边忧伤地看着他。 到底是谁，忍心对琅嬛玉质般美好的庆庆下如此重手！ 颈椎错位； 双臂脱臼； 胸骨折断； 脏器震裂。 阿九内心纠结，自我批评：不会吧，我有下这么重的手？ 饕餮低声对穷奇道：没错，除了第一项，其余都是你干的。 穷奇把头埋在自己翅膀中，一言不发。 “怎么样，有把握吗？”血煞帮庆庆擦干净一身污迹，抬头问包丁。 包丁前所未有地严肃，不点头也不摇头，指挥众人将庆庆往诊所抬：“全力以赴！” 遥仙一脚踢开左室：“这间吗？” 左室一片狼藉，满屋腥臭，死不瞑目的羊头被斩下一半，险险连着几丝皮挂在筋肉剥离的身躯上，两只滴血羊蹄插在铁桶中，正对着门口众人。 程娘娇嗔一声，随手甩出个美颜阵法。 半斩羊头依然躺在台上，瞳孔光华流转，睫毛浓密如刷，向上弯翘出迷人的曲线。 剥皮渗血的岩羊身躯，腰细了，臀凸了，胸口圆润丰盈。 吹弹可破的断蹄旁，装点着朵朵鲜花。 血煞不忍直视：“够了够了，旁边那间才是。” 待众人将庆庆安置在整洁的诊室中，包丁脱下宰羊的黑围裙，焚香，净手，换上药物蒸熏过的素白衣衫，头发高高束成冠，插了一根青木簪。 画风陡转，嗜血屠夫摇身一变成禁欲大夫。 “闲杂人等统统离开，程娘和穷奇大人请留下。” 程娘的阵法变幻莫测，功用繁多，性子又温婉柔和，会照顾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可穷奇一身蛮力，火烧四方，能帮什么忙？ 包丁手持柳叶刀，在穷奇的火焰上过了过，淡淡答道：“消毒。” ***每日汇报小剧场*** 梼杌：“打个报告，我要搞运动。” 妖皇：“你又想抢我位子？” 梼杌鄙视：“你坐好你的小马扎吧，没妖会抢。” 妖皇抚摸着伴随自己上千年的老伙计：“你说这马扎，天天待本皇屁股下面感受王者之气，能成妖么？” 梼杌：“成妖也是一只屁妖。” 妖皇：…… 冰山与话痨 包丁大刀阔斧下手，用与他屠夫兽医身份完全相符的粗暴技法，将米庆庆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 过程是血腥的、苦难的，米庆庆痛醒又痛晕，痛晕又痛醒，反反复复，长长久久，凄厉的哀嚎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为防止手抖腿软影响包丁治疗，程娘给自己身上扔了无数个屏蔽情绪、心冷如铁的阵法，引发了严重后遗症。原本活波娇俏的小姑娘硬是冷面无情地当了好几个月冰山，连以高冷著称的血煞也自叹费如。 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人留意过穷奇是什么表情，但据来办公室轮值的饕餮说，穷奇回去之后把刚建好一半的新洞府又给拆了，一只兽趴在残垣断壁中嗷嗷嗷地瞎嚎。 米庆庆在病床上躺了十来天，终于睁开眼睛。 血煞扯开一张笑脸，熟练地为他擦拭额头、收拾被褥，柔声道：“厨房熬了十八种粥，都熬得特别烂，看你喜欢哪种口味？” 程娘站在窗边不说话，见外面风有点大，飞起一脚将叉杆踢走，冷冰冰不带一丝表情地看过来。 米庆庆：是我记忆错乱？还是这两姑娘性格互换？ 血煞端上十八个小碗，一边细致地用小勺搅匀吹凉，一边耐心地向庆庆描述他昏迷期间的事情： “程娘这个冰块样子是过度使用阵法的后遗症，全靠她冷静地协助包丁，你这条小命才救回来。饕餮和穷奇也有功劳，要不是他们发现了你倒在墙角，并且第一时间送过来，你这条小命也难保。这段时间的护理主要是我在做，这活儿男的粗手粗脚干不了，程娘又一副万事不搭理的态度，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女的。本来遥仙说他能做，但入经兽考工作不能断啊，他得顶替你的位置处理文书。缺了我和遥仙巡场，居然也没什么妖闹事，可能是因为四大凶兽轮着来坐镇，尤其是穷奇，天天来，也不说话，就趴着窗口看你，我们都觉得神烦。还有好多雌兽组团来看你，带了各式稀罕的花草，为此我们专门刨出一个花坛种植。唉，没想到照顾重病号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协调、催促，我平时话好少的，这半个月活生生变成了话痨……” 米庆庆捂着耳朵猛点头，表示看出来了，陆话痨。 陆话痨收拾好选剩下的粥，出门去厨房洗碗，换遥仙进来。 遥仙先将米庆庆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遂放下心来：“庆庆啊，你这一倒下，造出个副产品。” “我知道，冰山程娘嘛。” “啊……这倒算个副产品，”遥仙张大嘴，掩不住乐呵：“我是说血煞，她照顾你照顾得打破了心理封印，整个人软下来了，说话轻言细语，做事细致，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我盘破门的小师妹终于回来了！” “血煞原本并不是那副话少人狠，动手不动口的性子？” “当然不是！我跟你说，小师妹老可爱了，比程娘还爱折腾蹦跶，整天穿得美美的，参加比武也要带镜子，选武器不按轻重顺手，只按与衣裳头饰是否搭配。她后来变成那样，都是因为那人，唉……” 这个话题最好别继续下去，是血煞也是遥仙的雷区。 米庆庆不敢接话，转而面向程娘，诚挚地道谢。 程娘此刻铁胆熊心，不管庆庆病体是否能承受，轻轻吐出几个字： “你钱不见了。” 钱？ 什么……九万灵币赌资！ 不、不见了？！！ 米庆庆捶胸顿足，紧紧拉住程娘不放，非让她讲清楚才能走。 遥仙扯着血煞退出房间，在屋外窃窃私语。 “师妹，庆庆受伤这事儿你怎么看？” 血煞认为这事儿不能更明显了：“抢钱呗。” 遥仙摇摇头：“不是那么简单 ，天道守护力没有发动。” “售洞中心那么乱，你咋知道没有发动？何况……”血煞略带疑惑：“天道守护李发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没见过。” 遥仙背着手：“我见过。” 血煞大惊：“什么时候？跟哪个妖？我怎么不知道？” 遥仙严肃地盯着师妹，恨铁不成钢：“妖皇说人类有天道守护力，你们就信了？这么大的事不得验证一下？” 血煞：…… 确实没想过要试一下。 本姑娘风格一惯正面刚，刚不过就跑，不像遥仙出手前总要分析一堆东西。 遥仙为人谨慎，第一时间就找妖皇试过，并摸索出一套规律。 “天道守护力启动因素有两点，一是大妖要散发出恶意，二是这股杀气达到了能伤人性命程度。”遥仙娓娓道来，给师妹划重点：“天道守护力发动的时候，小范围内形成霹雳闪电，头顶旋转太极图，五彩祥云护体，阵仗不小。如果在售洞中心有发动过，绝对能发现。所以……” 米庆庆未能获得守护力便重伤垂危，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凶手压根不是妖，是人； 要么凶手妖没有杀气，乃无心之失。 “不可能，”血煞首先否决第一条：“全妖界的人类都在咱们办公室，我不认为哪位同僚这么心狠手辣！” “要是大妖无心之失，庆庆的钱怎么会不见了？”遥仙觉得第二种情况也有说不通的地方，“确实很多妖都知道庆庆赢了一大笔赌资，如果有妖打这笔钱的注意，哪怕是组团分工下手，也属恶意，天道守护力会发动。” “难道那么巧庆庆被某个大妖误伤，然后钱被别的妖捡走了？” “太过巧合，而且售洞中心也并没有大妖打斗引起的骚乱，从何处误伤？”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发布悬赏，先寻找现场目击者。 包丁听到这个决定后沉默了半晌，吞吞吐吐：“开个会吧，有个新情况跟你们通报一下。” 血煞问道：“行，但谁去守着庆庆？” “程娘守着，”包丁咬着自己指甲盖，表情纠结：“反正她已经知道了。”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皇：“办公室发布悬赏，寻找伤害米庆庆的凶兽线索。” 妖后：“赏金是什么？” 妖皇：“他们灵币不多，鬼点子倒多，把每个人的特长列成一份菜单供提供线索的人勾选，还可以入住他们的宿舍半年，那可是灵一环！” 妖后：“白泽肯定知道凶手是谁。” 妖皇：“白泽爱卿特清高，他才懒得干领赏这种事儿，要不咱俩去问问，领个赏？” 妖后狐疑：“你想要什么赏金？” 妖皇搓手：“听说易祖易宗会做一种床，带滚轮，方便推去任何地方，上下摇动，可躺可卧，顶部垂下绳子——” 妖后娇羞：“你坏！” 妖皇：“——最适合骨折人士养伤用。你弟腿不是断了么？” 妖后：…… 认亲 “什么？”遥仙拍案而起，不可置信：“庆庆是人妖混血？！” 包丁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解释道：“诊治时程娘使出一大堆阵法，什么镇痛的、凝神的、清洁的、美颜的、消音的等等，一不留神把溯源阵法也甩出来了，庆庆正出着血呢，就这么暴露了。” 众人面面相觑，庆庆如此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居然是……半妖？ “也不算半妖，跟普通人妖混血还是有区别，”包丁努力为庆庆正名：“应该是他三代以外的祖上有妖族血统，传到他这里已经很淡了，可以说他是九成人一成妖。我让山子帮忙试过，天道守护力在庆庆身上依然起着作用，说明天道也认可他作为人的血脉更多。” 那……那也有一成是妖呢。 血煞好奇问道：“跟什么妖混的？” 包丁的便秘脸憋到极致：“狐妖……” 狐妖挺普遍，也喜欢亲近人类，只要不是九尾狐那种特讲究血脉传承的，血煞没觉着是个大事。 包丁终于把后半句憋出来：“……九条尾巴那种。” 众人：！！！ 九尾狐作为青丘狐族的王者，同时又是神兽，数量稀少，只有血脉最纯粹者能最终长出九尾。若是九尾狐与其他狐族的混血，八尾便是极限了，也相当稀少。 如今真正的九尾狐仅有两只：妖族十大美男榜排行首位的万年老狐杜惊天，以及他的独生女儿杜冬第——即杜八维的娘。 米庆庆和杜八维是亲戚？ “难怪他俩长得那么像，”血煞恍然大悟：“经常有妖问庆庆是不是杜八维的弟弟，现在倒好，辈分可能骤降成杜八维的侄孙子。” 易祖易宗举手发问：“要不要通知九尾狐族？” 肯定要的。 庆庆如今半死不活重度伤残，如果能得到九尾狐族的灵力浇灌，对他的恢复很有好处。 这一天，兽考办公室正常进行着筛选工作，遥仙伏在门口米庆庆的文书位置上奋笔疾书，埋头苦干。 不做不知道，一做才体会到庆庆的工作量有多么巨大。 光是辨认妖兽们烂狗肉样的各种鬼画符，回答妖兽们七嘴八舌毫无逻辑与智商的各式问题，就逼得遥仙每隔两个时辰打坐调息一会儿，压下内心躁动的洪荒之力。 陡然间，嘈杂的办公室安静下来。 那种安静极其诡异，好比人山人海的集市中有一群狂奔的公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遥仙打了个冷战，戒备地抬起头。 办公室门口缓缓走来一个——不明生物。 这个生物浑身笼罩在薄雾中，那薄雾极香、极美、极莹润，仿佛揉尽了所有星河的光辉，让人迷失其中。 一只毫无瑕疵的玉手从雾中伸出。 这只手，囊尽全天下最顶尖的匠师用最华美的玉质也无法雕琢出来，左右轻摆，荡起缕缕银线般的涟漪，挥散薄雾。 那是一个超脱任何笔墨形容的绝代美人！ 若说倾覆商朝的妖妃妲己能领日月为之失色，那么眼前这位美人，能将死寂的星球直接点燃成太阳。 咚~~~ 程娘与血煞跪了。 美人捏着鼻子，轻启朱唇，嗓音如同最醇美清冽的女儿红泼洒在皮肤上，寸寸醉人。 她说：“妈的，别抽了！” 众人尚未从美人爆粗口的崩裂中回过神来，只见她身形一闪，背后还有人！ 那人举着烟杆，吞云吐雾，把自己吹成个云团子，只露出半张独步天下、舍我其谁的超级帅脸。 咚~~~ 遥仙、包丁、易祖易宗，连同在场所有雄兽，齐刷刷跪了。 呱擦~~~ 兽考办公室的大梁垮塌了。 为了灵一环浓郁的灵气，厚脸皮跑来兽考办公室扮房梁的万年柏木妖被帅得肢体发软，木心疯狂鼓动，一个猛子栽下来倒在帅哥面前，只求有幸能被踩一踩。 美人劈手夺过帅哥烟杆，咔吧咔吧碎成几段，嗔道：“抽死你个老头，先找人！” 帅哥不与美人一般见识，好脾气地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写有米庆庆名牌的桌子，以及桌下跪着的遥仙身上，剑眉微蹙： “这么壮，不太像咱们家的种。” 美人也一脸不确定的表情，蹲下来戳了戳遥仙爆棚的肌肉块儿：“好硬！我记得不是这样的画风呀！” 杜八维阴沉着脸迈入，吼道：“娘，阿公，到底是不是？” 帅破苍穹的九尾狐族族长杜惊天！ 魅惑苍生的九尾狐族公主杜冬第！ 苍穹能不能帅破不知道，反正办公室今天的房梁是帅塌了。 要知道灵一环的房子，每一根大梁位置都是木妖们的胜地。 不仅木妖内部争得头破血流，还得经工程部千挑万选，严格筛查，确保修为最高深、本体最坚实、定力最出众的木妖才能上岗。 血煞敲了敲横陈当场的柏木老妖，问：“你雄的雌的？” “柏木雌雄同株，今天看到一公一母两只九尾狐，激动的心情可以理解。”易祖和蔼地抚着木身，非常有同僚爱地道：“修房顶的钱从你工资里扣。” 遥仙抗着压力站起身，拒绝接受自己输颜值输到震撼下跪的事实，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再有！ 他暗自运转全身内力聚于膝盖，将关节护得铜墙铁壁一般坚固，方敢直视杜惊天。 “抱歉传信中没说清楚，我是办公室组长遥仙，庆庆重伤卧床，请随我来。” 杜冬第看到米庆庆的第一眼，就斩钉截铁肯定这是她的后代。 “看这眉，这眼，哎呀呀，跟米郎一模一样。” 杜八维眯起眼睛审问：“米郎？在我爹之前还是之后？” 杜冬第牵起儿子的手，眨着眼睛说道：“八维啊，你父亲已去世一百五十年，我虽爱他，偶尔也想偷吃。米郎当年以弱冠问鼎状元，可谓天之骄子，顾盼间皆是傲气，我一下子看上他了。” 杜八维冷哼，恶形恶状对米庆庆道：“我爹是状元在先，你爹就是个替代品。” 米庆庆尚未答话，杜冬第连连摆手更正：“不不不，八维的爹是武状元，我想换换胃口，偷吃个文状元。米郎腹有诗书气自华，跟八维横扫千军的将门爹不是同一风格。” 杜八维快要被他娘气死了，跺跺脚转身走人，硬把他外公也拖走。 杜惊天伸长脖子还想多看几眼米庆庆，但见八维已经开始暴走，家和万事兴，他只得按捺下冲动，先哄着外孙回去，改天再偷偷来看重重孙子。 米庆庆瞠目结舌，盯着这位艳光四射的祖祖母，满脑子浆糊。 杜冬第算不清自己与米庆庆到底差了多少代，一味“心肝宝贝儿乖孙孙”地叫着，从颈间取下一条项链给乖孙孙挂上。 “这是我纯血九尾狐一族出生时的伴生石，你和八维都是混血没有伴生石，带着我这块，危机时能够借用我的妖力注入自身脱险。” 杜冬第娇躯前倾，将坠子指给庆庆看：“伴生石只有一块，我原本给了八维，听说你的事情后就把八维那块偷出来对半劈了，嘻嘻，貌似他还没发现呢。” 妖华学府校长办公室，杜八维对着变成半块的伴生石，怒气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每日汇报小剧场*** 梓栏：“陛下听说了吗，米庆庆和杜八维果然是亲戚！” 妖皇：“你谁？” 梓栏：“哦，自我介绍一下，梼杌今天走不开，让他的属下也就是我爷爷来汇报；我爷爷也走不开，我就来了。” 妖皇：“你也太不懂事了，我这妖皇殿是随便哪个小妖都能来的？！” 梓栏：“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妖皇装作鄙视，实则竖起耳朵。天天蹲这宫殿里，郁闷啊，无聊啊，全靠八卦度日。 梓栏：“妖界最受欢迎的八卦杂志《每日见妖》，我是主编。” “啊！！”妖皇从马扎上蹦起来，急忙掏腰牌：“给你给你，每天来找我聊一聊，你在杂志上讲得比白泽有意思多了！” 悬赏 办公室发布的悬赏本已足够诱妖，九尾狐一族又在上面增加了奖赏，一时间当天在场的妖们纷纷绞尽脑汁，展开回忆。 不得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售洞中心工作的黑熊妖提供了一条有力线索：他在收到首付款里发现了自己输给米庆庆的赌资！ 当天黑熊妖将右上角带有早餐油污的灵币给了米庆庆，米庆庆并未购置洞府或借出款项，这几张灵币却出现在了灵二环108套洞府的首付款里。 “108个嫌疑妖啊，”遥仙有点头大：“这调查量可不小。” 杜八维被他娘连蹬带踹地赶来办公室协助处理乖孙孙受伤事宜，心不甘情不愿，汩汩往外冒着嫉妒的酸水。 为了早日完事，他倒是真心帮忙出主意：“这有啥难度，我九尾狐一族最善迷惑，让我娘挨个儿见一面，问几句话，什么老底都能刨出来。” 血煞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偷偷瞟一眼遥仙，小声问道：“为什让你娘，而不是你阿公去问呢？你阿公不是功力更深厚么？” 杜八维翘着二郎腿挖耳朵：“能跟阿公面对面好好说完一场话不变痴呆的妖，不容易找。你们不希望108个嫌疑妖审完变得个个痴呆吧？” 那还真不好善后。 血煞息了这个念头，再偷偷瞟一眼遥仙。 遥仙捂着膝盖慢腾腾地揉，轻中含劲，重中带缓，一双大掌沿经络吞吐内力，细细梳理。 血煞没见过这套功法，以为师兄新创了什么武学招式，连连询问。 遥仙朝她笑笑，笑得包容万物，枯木抽芽：“此乃铁膝盖功。” 阿九这几天心神不宁。 办公室的悬赏节节攀高，九尾狐也掺和进来，众妖热议不断。 当初他一个手刀劈下去，想的是先把首付款交了，等庆庆醒来米已成粥，他再来跟对方强势压低借款利息。 鬼知道米庆庆后来遭遇了啥，真跟自己没关系。 在这么多妖兴致勃勃找线索的势头下，自己抢钱的事儿一旦暴露出来，先不说怎么应付办公室和九尾狐族，光是雪纱可能看向自己的目光就让他想想都受不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使个招儿祸水东引。 狼妖山子这几天也心神不宁。 他知道家里没钱，阿九陡然抱出来一摞灵币去买洞府，他也吓了一跳。 后来看到办公室的悬赏，他心理惴惴不安，害怕是阿九干的，但又不敢问，万一真的是他干的自己应该怎么做，出卖兄弟的事情她做不出来，但办公室那群人勉强也算朋友吧，夹在中间真难受。 “阿九，”山子还是问出了口：“……你首付款哪儿来的？” 阿九眉峰一拧，咄咄逼人：“你什么意思？怀疑我？还是不是兄弟了？你去告密啊，去啊，把我卖掉换来灵一环宿舍住，还有九尾狐的大笔奖赏，你正急缺呢是吧。” 山子狼耳朵耸拉着，趴在地上连连后退，一个劲儿摇头。 看吧，我就知道问出来会是这个反应。 山子闷头不吭声，狼爪子在地上一通乱刨，时不时抬头瞟一下阿九，明摆着一副老子有心事你看着办的样子。 阿九不理他，继续琢磨能栽赃给谁。 山子嗷呜了一声，拨拨阿九衣角：“我觉得……雪纱会喜欢敢做敢当，堂堂正正的人。” 阿九没吭声。 自己和雪纱遥仙的那一段故事早随着画皮妖的小册子传遍妖界，山子又知道自己是人类，带着能怼翻青龙的帝皇紫薇之气，再迟钝也该猜出来。 山子看兄弟没立刻反驳，往前蹭了蹭：“我不管你以前是谁，做过什么，咱俩有做兄弟的缘分，我肯定不会背叛你的。咱高山狼虽然糙，但忠诚度是妖界公认一等一的，你要是质疑我这一点，我可以就真伤心了。” 阿九叹了口气，抓过棱石给山子细细地磨爪子。 “山子，咱俩不仅是兄弟，更称得上是家人了。我落到妖界来认识的第一只妖就是你，也是你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 他苦笑着，掰开山子利爪，捡出爪缝里的枯枝和木刺，“我以前不明白妖皇为啥把我扔你窝里。妖皇还算有点良心，他要是把我扔任何一个别的妖窝里，以我那时怨天怨地的爆脾气，早被雪纱和遥仙发现了。” “如果被雪纱她们发现了你的身份，会怎么样？”山子抬起头，兄弟渣归渣，好歹也是自己家的，得护着。 阿九放下清理好的狼爪，换了另一只捧着，“遥仙当然是想宰了我，天道守护力不管人类互殴，我很可能会死在他手下。” 山子狼躯一震，龇出獠牙：“不会的，我帮你！我就死死挡在你面前，雪纱挺喜欢我，她不会让遥仙也宰了我的，肯定会劝阻。” “我不怕遥仙，”阿九说道：“我怕的是雪纱。” “她会怎么样？”山子歪着巨大的狼头，蠢萌蠢萌。 “我不知道……”阿九将头埋在山子厚厚的毛皮中，胸口发闷，“老实说，我很害怕看到雪纱的反应，她可能做出一百种反应，但里面没有一种会是我想要的。” 从山子内心来讲，雪纱如果能跟阿九在一起，他们三个像家人一样共同生活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 嗯，最好再带着包丁，他烹肉的技能是幸福生活的保障；程娘也可以带上，她会好多花里胡哨的阵法，不管有没有用，看着就不会无聊。遥仙其实也不坏，更不凶，特别会过日子，好多雌兽都喜欢他，要是没有阿九自己肯定跟遥仙也能成为好兄弟。易祖易宗也不错，听说他俩给穷奇修建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全妖族都等着参观呢，要是成为一家人的话是不是可以免费给自己也做一些呢。 米庆庆就不用带了，一身狐狸味儿，跟狼犯冲。 山子想得很美好，所以当他认为阿九的行为会不利于追求雪纱时，顶着兄弟暴怒也要直言：“米庆庆那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怎么又扯回来了~~ 阿九瞪着山子执着坚毅的目光，有些无力。他非常清楚高山狼执拗起来是什么性子，能几天几夜追着你问同一句话。 阿九终于坦言：“米庆庆是我劈晕的，钱也是我拿的，但他重伤真的不关我事。” “真是你！”山子猛起身，指甲别在梭石下拗断了一根也不顾，急火攻心：“你怎么想的？咋能干这种事呢？要么你就按丛林法则把米庆庆直接锤死，彻底占有他的东西，哪个妖都不会说什么。光敲晕算什么呢？等他醒过来指认凶手吗？” 阿九：…… 没想到山子比我更狠。 确实，野兽嘛，直线思维不带拐弯的。 “这下好了，米庆庆醒来找人算账，后面的伤也统统要算你头上，雪纱肯定会觉得你太无能了！”山子越想越气，兄弟咋这么没用呢。 阿九：我敢打赌雪纱绝对不会这么想！ “那你认为，我要跟雪纱说实话吗？” “当然说实话啊！这么怂的事情等着别人查出来，不如自己坦白，雪纱至少会觉得你有勇气承认错误，是条好汉！”山子振振有词，理虽偏出十万八千里，但最后一句话阿九听进去了。 自己与雪纱中间隔着多少大江大河，深渊般的误会与决裂，让他恨不得将过去的自己碎尸万段，全盘推翻。 这一次，不如就听山子的，从承认错误开始？ ***每日汇报小剧场*** 穷奇：“那个悬赏……” 白泽：“怎么，你要自首？自首不能领悬赏。” 妖皇：“我觉得吧，这个事情不如敞开了说。反正米庆庆救活了，穷奇你也是超级大妖，主动割肉给赔偿吧。” 穷奇：“好。” 妖皇八卦：“你想赔什么？” 穷奇瞥了他一眼，紧抿着嘴不开口。 白泽点点头：“赔这个可以，诚意十足。” 妖皇：什么？你们在打什么暗号？为啥只有我不知道？……我讨厌自动备份！ 我欠你的 米庆庆尚未从极品九尾狐亲戚中缓过神，又接连遭受精神暴击。 凶手来办公室自首了。 一连来两个。 独孤狼妖带着山子，扭扭捏捏，磕磕巴巴，涨红着脸好不容易把事情说清楚了。 山子把全副家当掏出来作为赔偿，连水缸和铁锅也没剩下。 两只狼垂头丧气匍匐在地上，一副成王败寇、任打任骂的样子。 穷奇也钻出来，扭扭捏捏，磕磕巴巴把他那部分说清楚了，一边说一边揪自己的毛，被遥仙如获至宝地捡去纺毛线。 庆庆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自我反省。 居然是熟妖作案。 自己就那么讨妖嫌吗？ 亏得自己把穷奇当朋友，还给独孤送过一大锅炖肉！ 白瞎了老子的一片心、一片心、一片心！ 被抢走的钱已经花掉了，米庆庆索性当成高利贷放给独孤，利息高得山子立马想冲过来咬死他。 独孤按下狂躁的山子，当着雪纱的面儿敢作敢当地应下来。 “那你呢，”米庆庆斜眼示意穷奇，“我差点死了呢，你赔我什么？” 穷奇抠下一小块扇形鳞片，闪耀如黑钻，啪地拍上米庆庆后脖子。 “这是我精血所化，关键时刻能救你命。” 多一条命！ 这个好！ 庆庆立马精神百倍，详细询问如何使用。 “以此为凭，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我的底线，我一定办到。”穷奇拍着胸脯承诺，“此外这个鳞片与我气血相连，会将你受到的攻击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来，只要我扛得住，你就有命在。” 米庆庆呆住了。 这个赔偿……比想象中沉重。 “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遥仙听着也有点忐忑，穷奇身为凶兽，仇家无数，要是有妖借米庆庆为渠道伤害穷奇，穷奇连妖影子都找不见。 这等于自己送了个把柄出去，还不知道会漂流到谁手上。 雪纱也劝穷奇：“要不你换点别的啥，盾牌啊、护身符之类，有同样功效但不会给你自己带来危险那类？” “外物的力量均有上限，比不上我本体，一旦超过，庆庆的安全依然没有保障，不如我自己扛。” 穷奇始终坚持原计划，说道：“这是我欠他的。” 程娘捏着绣花针，左边看看穷奇，右边看看庆庆，突然出手在庆庆指尖戳出个血珠。 “哎哟，你干嘛？”米庆庆含着手指，委屈巴巴，“我温柔可人的小程娘哪里去了，快把她还给我！” 程娘小心翼翼接了那滴血珠，混合了朱砂与白泥，往穷奇鳞片上镌刻。米庆庆低着头，任由她在自己后脖子上写写画画，好奇会是个什么样的阵法。 “定位阵法。万一有谁想通过米庆庆来伤害你，你可以立刻扑过去正面解决。”程娘手中飒飒地挽了个花收起刻刀，如大侠一般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好！！”米庆庆热烈鼓掌，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凶兽的这份心意。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一道碎金裂玉的峰鸣之音渗入众人耳中，如聆听仙音，通体舒畅。 “阿公？”米庆庆眯着眼睛，不太习惯直视自家这位过于闪亮的祖宗。 杜惊天也算不清两人到底差了多少代，干脆以阿公自称，活生生把米庆庆与杜八维拉成了平辈。 既然平辈了，杜冬第的称呼也要统一一下，总不能庆庆叫她奶奶，再叫杜惊天阿公吧，那就乱套了。 杜族长一声令下，让庆庆跟着杜八维喊娘、阿公，这又把善妒的八尾气得七窍生烟。 “八维那孩子在家里撒泼打滚摔东西，非得把你娘的半块伴生石要回去。”杜惊天发愁地揉着太阳穴，兰芝玉树的整个狐仿佛蒙上了淡淡尘埃，看得雪纱与程娘直绞手帕。 会绞手帕了，有进步！ 遥仙先高兴了一下，转眼又垮下脸来。 膝盖能不能别抖了？ 男子汉大丈夫，比品行比能力比疼老婆，比什么颜值？何况本门主颜值又不差！ 米庆庆对九尾狐一家子震惊远远多过于亲情，闻言取下项链，毫不留恋地递给杜惊天。 杜惊天见乖孙孙这么冷感，心里碎了一条缝，赶紧摸出另一块完整的伴生石。 “你娘的半块还给八维，他已经带习惯了；我这块给你。” 杜冬第给的半块，光华流转，含蓄内敛，承载着她数千年的功力。可惜一分为二，功力打了个对折。 而杜惊天手中这块，神韵非凡，清莹剔透，足足有脸盘大小，承载着他上万年的修为。 完整无缺。 杜惊天递出去的手悬停在空中，乖孙子迟迟未接。 包丁心急如焚，冲上来拎着庆庆耳朵连珠似炮地讲解：“万年老狐的伴生石啊！发达了庆庆！九条尾巴是个坎儿，万年也是个坎，很多狐都过不去的，听说杜惊天的媳妇卡在9999年的时候冲击失败，挂了。一旦冲过万年，那就是半仙！而万年的伴生石跟仙品也差不多了，妖皇一直很眼馋，想方设法都没搞到手。接啊，快接！” 米庆庆不为所动。 亲人给的，即不能卖掉换钱，又不能吃喝享福，纯摆设，反而怀璧其罪。 “杜八维知道吗？他来找我茬怎么办？” 杜惊天手抖了一下，硬撑道：“别告诉他嘛。待会儿我使个幻术，没人会记得今天的一切。” 办公室众人立刻转身挤到门口，防止被洗脑。 杜惊天又把伴生石往前塞，强行推销。 “乖孙孙啊，这个东西可好了，能帮你提纯灵气，剥离体内杂质，你毕竟也有妖族血统嘛。” 米庆庆无动于衷：“九成人一成妖，对灵气无感，谢谢。” “它可以储存功力，容量非常大，我将修为倒空了都没把它装满，危机时刻能帮你抵挡一阵子。” 庆庆指着自己后脖子炫耀：“不用。我有穷奇鳞片，不光抵挡一阵子，能抵挡到穷奇挂掉。对了阿公，你跟穷奇谁厉害？” 杜惊天捂着胸口，听心脏碎裂的声音：“那什么……术业有专攻……” “那就是穷奇更抗揍啰，”米庆庆仔细整理衣领，宝贝似的遮住鳞片，给阿公飞了个鼓励的眼神。 还有什么好处，赶紧秀出来啊。 “还有还有，”杜惊天在外是万妖跪拜的顶尖男神，在家却是个二十四孝阿公，极为宠溺孩子，这与神兽繁衍困难也有关系，“伴生石自带十重阵法，每修行一千年开启一重，我这块已经全部开启，你将获得十种不同阵法傍身。” 米庆庆星星眼看着程娘：“你会多少种阵法？” 冰山程娘惜字如金：“三四百种。” 看，又输了。 米庆庆道：“我带着程娘好像更有用。” “那……它还能……这……”杜惊天急得俊脸皱成一团，拼命挖掘功能，却再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 九条狐尾伤心地打成结，垂在地上表达凌乱的心情。 “对不起乖孙孙，阿公让你失望了，除了延年益寿以外，它确实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对寿命漫长的大妖来说，延年益寿是个十分鸡肋的功能，与其指望一块石头，不如努力修炼突破瓶颈，增幅反而更大得多。 可杜惊天忘了，乖孙孙属于人类的成分更多。 庆庆撑起半个身子，两眼发射绿光：“阿公，延年益寿详细说说？” 杜惊天终于找到突破口，欢天喜地捧起伴生石，进贡一样献上去。 米庆庆还是不伸手。 “乖孙孙，怎么又不要了呀？”两个孙孙都不是省油的灯，杜惊天快把心肝都奉出来。 “不，这……”米庆庆这次倒不是故意作妖，他为难得比划了几下，苦着脸问：“脸盆大的石头，我怎么带啊？” 杜惊天这才想起乖孙孙不会任何妖族法术，生怕他反悔，连忙捏了个法诀将伴生石缩小为黄豆大小，附在了庆庆左手腕内侧。 “阿公欠你的，以前不知道则罢，以后必定护你周全。” 包丁羡慕不已，在一旁与遥仙血煞咬耳朵：“你们看看，伴生石虽贵重，送出去对九尾狐并无损伤，庆庆还这么推三阻四。而鳞片可是会给穷奇带来风险的，他眼睛眨都不眨就收下了，远近亲疏一目了然啊。” 雪纱有些拿不准：“说明他跟谁更亲？” 遥仙道：“跟不熟的人才会推阻，不好意思收重礼。” 杜惊天狐耳灵敏，闻言，心碎成渣渣。 米庆庆今天连收两份大礼，趾高气昂。 他摸摸后脖子的保镖鳞片，再搓搓手腕的养生石头，感觉世界春暖花开，安宁祥和，整个人飘飘然。 “还有谁欠了我的，一并奉上来！” 啪！ 梼杌走进来，强有力的尾鞭随意抽在门柱上，入木三分。 他盯着米庆庆露出狰狞的牙口：“没记错的话，你欠了我的。” …… 米庆庆想起来了。 上次被杜八维一把狐火烧成光头，他找凶兽们帮忙报复，好像、仿佛、似乎、大概答应过梼杌一个条件。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皇：“万年伴生石……呜呜呜……老狐居然送人了……” 白虎：“我倒有个计策。” 妖皇目光烁烁：“讲！” 白虎：“听说米庆庆单身，咱们找个貌美雌兽去引诱他，指定要伴生石作为聘礼，待他俩成亲后我们再用别的东西从雌兽手里换过伴生石。” 妖皇沉默半晌，问道：“怎么确保雌兽一定会将伴生石换给我们？伴生石对妖族大补，她自己吞了怎么办？” 白虎：“这是第二步，暂时还没想到。” 妖皇怒了：“人类想个计策能看到百步之外，层层埋伏，环环相扣。咱们妖族想个计策，到第二步就进行不下去？！差距！□□的差距！” 白虎缩着头：“那算了，当我没说。” 旁听的白泽突然插嘴：“不行，万年伴生石必须弄到手，这对我们的计划很重要。” 妖皇：“总不能抢吧，我这皇位还要不要了……” “不，”白泽身为妖界智力担当还是有几把刷子：“单独一块石头弄不过来，干脆把米庆庆弄到我们这边。” 你怎么来的 米庆庆得到九尾狐灵力浇灌，又有延年益寿的万年伴生石护体，体内潜藏的妖力被充分激发。虽然依旧是个战五渣，但妖族蛮横的恢复力让他迅速好转。 庆庆刚一伤愈便被梼杌提溜走了，履行承诺。 “庆庆答应了啥条件？” 包丁跟易家兄弟嗑瓜子儿闲聊，“有没有危险？” 易祖磕到一颗坏的，呸呸呸苦不堪言，“梼杌对血煞有点念想，说是要先解决人妖混血的歧视问题，再来名正言顺追求。他把庆庆拎走当参谋，听说杜八维也去了。” “哟，狐狸还挺有兄弟爱的，口嫌体直。” “哪里哪里，杜八维才不愿意呢，庆庆给梼杌出主意说要找个人妖混血的优秀代表，竖立成典型，梼杌揍上门押着他参加。” “说起狐狸，九尾狐那么爱护崽子，庆庆那一支当初咋走丢的？” 这得从杜冬第公主的感情史说起。 杜八维他爹杜大将军，武状元出身，将门虎子，一身功勋，正好也姓杜。他与杜冬第郎才女貌，天雷勾动地火，爱得死去活来。杜冬第容颜不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妖，口诛笔伐，画符构陷，使出各种明招暗招要将她赶走，将军府一日不曾消停。杜大将军不顾世俗偏见，硬生生在血雨腥风中护了她七十年，直至九十高寿离世。 杜大将军去世多年，杜冬第依然没有缓过神来。 杜八维说了，绝对不许他娘再给她找别的爹，不然找一个咬死一个！ 杜冬第带着儿子回到青丘，在思念中渡过了几十年，随着儿子日益强大独立，不再那么依赖于她，她渐渐有些孤寂。 一孤寂，就想往外跑。 这一跑，就碰到了高头大马戴花游街的米状元。 杜冬第跟米郎有过那么一段走肾不走心的关系，心里始终搁着她的杜大将军，发现又揣上孩子后快刀斩乱麻，毅然撇下米郎跑了。 正在这时，她娘冲击万年关卡失败，危在旦夕。杜惊天为救媳妇，抓着女儿闭关整整一年，日夜不停轮流给媳妇灌输功力，试图力挽狂澜。 在这一年闭关中，杜冬第生下了米家崽子。不着家的杜八维在外游历未归，压根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弟弟。 杜惊天媳妇最终回天无术，还是走了。 杜惊天父女功力大损，被闻讯前来抢夺伴生石的大妖们撵得东躲西藏，头都不敢冒一个。 这位米郎也不是善茬。 美人跑了就跑了，自己继续钻营，步步高升，没几年便成为一方大员。家中娇妻美妾成群，唯独迟迟没有子嗣。 一日，米郎外出上香，意外在寺院后山碰到了灰头土脸的杜冬第。 牵着一个跟自己同样模子刻下来的小娃。 杜冬第向米郎坦诚身份，希望得到他的庇护，躲过大妖仇家。 米郎一脸镇定地接受了前任是妖这个事实，义薄云天地点头说好，转身不带任何犹豫地拐走了孩子，再把杜冬第的下落通过寺庙和尚散布出去。 杜冬第被逼得继续各种逃，来不及腾出手找孩子，直到二十年后杜惊天恢复功力镇住大妖，两狐才倒回头去找米郎和那个孩子。 与优秀的杜八维不同，那个孩子沿袭了人妖混血的普遍规律，专捡父母缺点继承，不仅没有妖力，智力和情商也堪忧，空有他娘一副美貌，性格却学了他爹满肚子坏水。 整个一为祸乡邻的纨绔！ 米郎满面愁容，对着依旧美艳动人的杜冬第先流了股口水，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苦回忆爱子的生平。 没错，那个孩子闯下大祸，在牢里吃不消苦头，挂了。 挂的时候尚未大婚，自然没有子嗣。 杜冬第和杜惊天难过了好久，返回青丘，从此全副心神守着杜八维这个独子，将他宠上天。 狐狸没料到的是，那个孩子虽未成婚，子嗣却是有的。 纨绔公子糟蹋了好人家的闺女，他爹总是及时出面给爱子擦屁股，给人姑娘灌避孕汤药，给钱给田地，再三承诺不会泄露姑娘清白已失的事情，姑娘可以继续婚配，并得到一笔不菲的添妆。 纨绔公子唯一丁点儿智商全用在欺男霸女上了，专挑贫家小户下手，每每都能轻易摆平，更加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夜路走多总要闯鬼。 公子最终遇到一位贞烈女子，软硬不吃，还偷偷生下了孩子。 女子将孩子往郊野山洞一扔，转头怀揣血书，吊死在县衙门口，成为当年名动三省的大案。 公子死在狱中，米郎也因此被撸了官。 他听说女子自尽前曾经产子，算算时间应该是自己孙子，便不惜倾尽家财雇人找遍郊野山洞，找到了那个婴儿。 米郎把这个婴儿如珠似宝地养起来，瞒过了狐狸，改名换姓另走他乡，从此消失在狐狸们的视线中。 “九尾狐族今天敲锣打鼓，隆重感谢妖皇去了。” 易宗捣鼓着一个手摇削皮器，把苹果皮削一朵花来。 “我就说米庆庆刚中了探花郎，正得意着呢，怎么突然来妖界了。原来是路过的妖皇大人发现了他身上淡淡的妖族血脉，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哪个族的，眼见着人妖两界永久分离在即，干脆拎走。” “遥仙血煞的经历大家都知道了，城破身死之际被妖皇所救。那你们怎么来的？”包丁问道。 “被叔伯陷害，混不下去了呗。” 易祖说起来就是气，一头红发仿若火焰。“我们兄弟俩出生在大匠师世家，爹娘一去，叔伯们就来争家产，以我们年幼未出师的借口抢走了工坊。前几年景气的时候还能给我俩口饭吃，后来爆出产品质量问题，工坊被查封，叔伯们居然把责任推到我俩头上，连房契都匆匆改在了我俩名下。” “你家工坊很大吧？”包丁咬了一口苹果，真甜。 “大，最顶峰的时候有八十多位手艺人，江南首席织造，专供皇室。”易宗把苹果当成叔伯的肉，狠狠咬下，“一旦出事也很严重，皇家的东西都敢偷工减料，给我俩判了秋后问斩。” “喝！”包丁吓了一跳，对面这兄弟俩居然是死刑犯。“那你们咋逃过的？妖皇没跑去监牢里路过吧？” “后来九王爷千里奔袭，京城乱糟糟的，所有重刑犯均被押上城头作战。我俩顶着枪林箭雨抢修城防，立下大功，被举荐去加固皇宫的设施，正好趴在屋脊上目睹了九王爷弑君的一幕。九王爷一眼看过来，我们就知道自己死定了，连滚带爬翻下屋开逃，碰到了妖皇。妖皇问要不要来建设妖界发光发热，我俩只要能活命就好，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见过九王爷？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如同外面传的三头六臂、眼如铜铃？”包丁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县太爷，十分羡慕易家兄弟能见到皇帝。 “你不动脑筋想想，长成那样血煞能看得上？”易祖受不了跑出十里地去的流言，纠正道：“九王爷长得挺一表人才。对了，跟独孤狼妖的人形略有相似，但比独孤更冷峻渗人，也比独孤更帅一些。哎你们说，独孤被九王爷当宠物养过，是不是模仿着主人的样子来化形啊？” 三人越聊越觉得有道理，独孤肯定是九王爷的铁杆粉，不敢跟主人化得一模一样，便打了个折扣以示尊敬。 “你呢？你怎么来的？”易祖说完自己家的糟心事，反问包丁。 “我跟程娘一样，自愿来的，”包丁直言不讳，“我曾无意中救下一只妖，那妖说妖界急缺兽医，直接把我推荐到妖皇那里去了。我想想能去妖界也不错，整天有各种各样的毛团子可以撸，还开了灵智能交流，简直就是理想生活。” “那程娘呢？天才阵法少女，出身豪富之家，一没破落二没灾难，好端端干嘛来妖界？” “程娘啊……”包丁额头冒出黑线，不知该如何评价，“程娘家乡那里有一处人妖分界的关键点，妖皇和很多大妖都在那儿忙活。她偶然看到妖皇的颜，再看到妖皇身后一众雄性大妖化形后的颜，哭着喊着背着包袱硬要效仿红拂女夜奔。反正妖界确实也没什么懂阵法的，收下她一个不嫌多，妖皇勉强忍了。” “兄弟们，在聊啥？” 遥仙抱着高高一摞文件走进来，啪一声扔到桌上：“写死我了！这些都是被淘汰的入经申请，你俩帮忙把里面人妖混血筛出来，庆庆说要。” “要来干嘛？” “说是梼杌准备搞个混血运动。”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皇：“梼杌要弄个声势浩大的运动，你弟也是人妖混血，他去不去？” 妖后：“不准去！我们花妖身形娇小，连大妖的膝盖骨都够不着，他又弱唧唧，很容易被踩死。” 妖皇：“你简直把这同父异母弟弟当成儿子带，一会儿怕摔了，一会儿怕揉出汁了。他断腿恢复了没？” 妖后：“腿刚好，腰又折了。” 妖皇：“谁弄的？跟我说，我揍死那妖！” 妖后：“晾衣服转身，自己扭折的。” 妖皇：……我家养了只妖界林黛玉。 ※※※※※※※※※※※※※※※※※※※※ 卷一安乐日子倒计时， 卷二准备搞事。 走访 这天，结束办公室工作后，遥仙血煞晃晃悠悠来看米庆庆和梼杌在干什么。 遥仙试探着问：“师妹，你对梼杌印象如何？” “尾巴相当劲。”她与梼杌切磋过几架，只要不使妖力，梼杌即使凭着强悍的□□与力量在血煞面前也讨不了好。 “我是指他囔囔着要追求你这件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血煞性子又是个彪悍的，遥仙便直言说了，“人妖殊途，你当场闹剧看看便是，不可当真。” 血煞停下脚步，扭头盯着她师兄。 “……我如果不排斥梼杌的追求呢？” 遥仙背着手，暗自捏紧拳头，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那跟你养个狼崽子差不多，又当爹又当妈。妖兽活的年岁虽久，心智远不够成熟，根本照顾不好家人。” “怎么照顾不好了？”血煞故意怼他，“若论对雌兽幼兽的忠诚度，妖比人强多了。为利益而出卖家人的事儿见多了，可你什么时候见过兽类干这种事儿？” 遥仙急道：“你别以偏概全，那……那混蛋干的亏心事我就干不出！” 哟，要开始捅窗户纸了？ 血煞顺势引导：“我信师兄人品，跟那混蛋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将来肯定会对嫂子特别好。” 一丝羞赧爬上遥仙的酷脸，他不安地左右摇摆视线，不敢与师妹对上。 “还、还早。” “早？”血煞不满地挑起眉，“你是舞勺还是束发？在我这儿装嫩怕是不妥吧，你行过冠礼都好多年，同岁的二师兄孩子已经会跑了。” “那是二师兄与世无争，心无旁骛，除了武学就是自家一亩三分地，方才早早成婚。”遥仙强辩，“上数几代门主哪一位不是事务缠身，年过三十才论及婚嫁。” 血煞震惊了：“你跟他们比？！在你之前何曾有过不到三十岁的门主？就说前门主吧，十八岁被列入继任名单，从此开始重点培养，十多年不敢松懈，积极参与竞争，三十三岁当上门主，然后又用了三年熟悉各项事务，确实三十六岁才娶进宋夫人。可你呢？” 遥仙幼时便展示出非凡的武学天赋，被立为继任者之一；十八岁鹤立鸡群，将其他竞争者远远甩开连影子都摸不着，当下便开始提前熟悉门内事务。 待到二十岁束冠，前门主将担子一扔，退任享清福去了。 遥仙年轻力壮，只用了一两年便在盘破门中成功立下新规矩，牢牢扎住脚跟。 自从师妹雪纱下山，遥仙整天闲得没事就找借口往外跑。雪纱去到哪儿，一年半载内遥仙总能在当地开拓出业务，名正言顺地就近关照一下师妹。 于是，他不幸见证了师妹从雪纱到血煞的转变，心疼得无以言表。 那时九王爷对雪纱还算真诚，两人情投意合，羡煞旁人。遥仙顶着九王爷防隔壁老王一样的目光频繁出入王府，最多倾诉些师门情谊，半点男女之情都不敢涉及。 雪纱如同世间所有女子一般，待在情郎身边仿佛就拥有了全世界，师兄木头桩子一般杵在两人中间，有时连她都觉得不太自在。 九王爷看在雪纱的面子上，从未对遥仙出言不逊，王府大门始终对盘破门众人敞开。 最后一场大战前夕九王爷率兵跑了，不仅血煞没有想到，连遥仙都惊得目瞪口呆，直怀疑九王爷是不是被人挟持。 直到被妖皇救下，听闻京城巨变，九王爷弑君夺位，师兄妹二人才真正认识到九王爷深藏不漏的心机。 “到了。”说话间两人走进黑木林，与等候着的米庆庆遥遥打了个招呼。 梼杌号称要提高人妖混血待遇，可他作为四大凶兽之一高高位居食物链顶端，哪里懂底下贫民妖过的什么日子。 为避免瞎搞胡搞，米庆庆建议他第一步先拜访数个人妖混血家庭，了解混血们的现状和主要诉求。 说到人妖混血，办公室最熟悉的便是狐妖妈妈和她四个品种各异的混血娃。 老四作为神兽英招的崽子分到灵二环一处小洞府，一家子正拾掇着准备搬家，山子也来帮忙，却不见独孤。 “爹出去挣钱，”山子狼尾巴将各种杂物扫成一团，大包袱对角扎好，手脚非常麻利，“我们欠米庆庆好多债，爹早上醒来眼睛都直了。” “你们来看老二老三？”狐妖妈妈先对着遥仙飞了媚眼，转头看到梼杌，媚眼差点脱出眼眶，噗咚一声趴地上了。 老二老三闻声而出，架起妈妈就往洞里逃。 “咦？他俩怎么没被你的威压弄趴下？”米庆庆欣赏着两只人狐屁滚尿流的身姿，好奇地问梼杌。 “人妖混血就是这样，低能、迟钝，但属于人类的那一半多少隔绝了些妖族的食物链压迫。”梼杌解释道，“这算一条优点吧？记下。” 米庆庆跟个小助理似的跑前跑后，记下凶兽每一条指示，尽职尽责。 “你在办公室怎么没这样高的觉悟？”血煞逗他，说道：“非得用鞭子抽才有用？” “可不是嘛。”庆庆苦着脸撩开裤腿，给她展示腿上三道血痕。“昨天慢了半刻，唰一下尾鞭抽过来，带着雷云霹雳，金光飒烁，惊得我魂都快没了。” 庆庆有穷奇鳞片护身自然无碍，梼杌也抽得放心，抽得舒爽。 只苦了穷奇，好端端抱着包丁出品的香锅炖肉飞在回府路上，突然大腿猛烈抽痛，翅膀一偏，炖肉从空中洋洋洒洒而下。 地上的妖兽们被天降美食的幸福感砸得措手不及，傻愣愣张嘴去接，还叫上老婆孩子一起来接，肉瞬间一块儿不剩。 狐妖家老二老三也捡到一块肉，没自己吞掉，专门拎回来让妈妈分配。 “老二老三性子挺温顺呀，”血煞感叹道：“智力如何？” “刚做了测试，”米庆庆抖开草纸，上面错字连篇，狗屁不通，“跟狐妖妈妈同样水平，生存没问题，但很好骗，也不会掩藏情绪。” “妖力呢？” “只有狐妖妈的一成半，配上人类孱弱的体质，随意一个刚化形的小妖都能捏死他们。”梼杌相当不满混血们纸糊一样的身板，认为这是最大的劣势。 “弱是弱了点，可他们不耗费灵气。”血煞情感上与半人类的混血们更亲近，自然会偏帮，“狐妖家还算条件不错的，能住到灵五环，很多人妖混血在灵七环贫困区，什么资源都用最差的。” 梼杌不太理解为什么灵气少的地方所有资源都差，混血们不需要灵气就往后挪呗，把靠前的洞府让给纯血妖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遥仙向他细细解说地段如何与资源挂钩：“首先是学府，灵三环往前没有差学府，灵四环往后没有好学府，幼崽们起步就有差异。” “其次是物资，”雪纱好歹掌管过大军，对这方面有些见解，“假如你要卖东西，是宁愿卖给出手阔绰的富户，还是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的贫户？” “当然卖给富户。” “所以啰，物资会优先往好的地段供应，而富妖不太想要的物资才会往差的地段流入，灵七环居民用的锅碗都是破口的残次品。” “还有机遇，”遥仙向梼杌道：“如果你要提拔下属，会提拨灵七环的居民吗？” “怎么可能，当然就近提拨。本尊又没去过灵七环，一只妖都不认识。” “住在灵二三环的妖，上好学校，认识有钱同学，邻居非富即贵，更多机缘搭上异兽、神兽，或考入妖皇直属的各大机构。而灵六七环的妖穷得整齐划一，没有上升渠道，没有可用妖脉，一代代重复同样的命运。”遥仙指指狐妖家老二老三，“他俩算是幸运的，能跟着神兽混血弟弟蹭资源。多少混血连父母都弄不清楚，自己维持生活。” 梼杌想了想，还是回归到灵币上：“人妖混血体力差，智力普通，还无家族庇佑，怎么挣钱？” “绝大部分在七环之外的郊野打猎，”米庆庆答道，“他们体力妖法都不行，只能加入苦力妖的阵营跑腿打下手，帮苦力妖节省灵气消耗，这样能分到少许猎物。” “苦力妖？”梼杌又接收到一个新词：“还有这个妖种？长什么样？” 米庆庆建议：“不如咱们去灵七环和郊野看看吧，那里的混血最多，也过得最苦。” （注：*舞勺——13岁，束发——15岁，冠礼——20岁）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皇：“四大凶兽里只有爱卿最冷静靠谱，能不能劝劝梼杌？” 混沌手捧馄饨吃个不停，自从在程娘那里吃过一次后彻底迷上了这种食物：“梼杌难得专注做点事，没一天到晚逮谁抽谁，很不错了，你知足吧。” 妖皇噎了一下，捂住屁股。 他与妖后喜欢晚饭后沿着灵中心寒暑之水散步，看夕阳晚霞相映，人面桃花红，本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 除了……时不时碰到梼杌。 梼杌一见他就甩着尾巴抽，美其名曰切磋。可妖皇非常清楚，他那就是尾巴痒！跟猫不磨爪子不舒服一样，梼杌的尾巴一天不抽谁就难受。 妖皇：“人妖混血不能入经，这是铁一样的规则。” 混沌：“梼杌没要求入经啊，只要求提升他们的资源和待遇，生活得好一点而已，有啥大不了。你就是气量狭小，连小小混血都容不下。” 妖皇当胸中箭，暴跳而起：“你们懂个屁！四凶兽只知道打打打、拆拆拆，不思大局！资源如此紧张，人妖混血对灵气无用，怎么敢浪费在他们身上！” 馄饨从面汤里抬起头：“你刚才说，人妖混血对灵气无用，而不是灵气对人妖混血无用。不像口误哦。” 妖皇无辜眨眼：…… ※※※※※※※※※※※※※※※※※※※※ 卷一倒计时：3 一锅乱炖中其实我藏了许多线索。 不知道后面卷二卷三的设定会不会超脱出亲亲读者们的意料？ 我努力让你们猜不到，但看到谜底的时候希望可以有水到渠成的效果，觉得啊原来是这样，前面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干巴爹！ 七环猎场 遥仙血煞没有去过灵中心。 米庆庆帮穷奇改建洞府，他去过的。 据庆庆描述，灵中心呈三角形，一条寒暑之水西起湿山，冬至幕山。整个灵中心就落在妖界仅剩的最后一条大灵脉上，满目苍翠，呼吸间有芬芳，灵气浓郁得可以洗桑拿。 “何为桑拿？”遥仙不懂就问。 庆庆努力比划：“大概两张榻宽的木头房子，覆朱雀之羽，温度极高，毛孔全开；再引寒暑之水，入屋化雾，灵气不仅从口鼻还从全身各个窍穴涌入，据传极为舒爽。” “据传？你没去过？” “我？”米庆庆受惊，连连摆手：“我好歹还是半成妖呢，隔着半匹山就快被烤化了。那地方虽大补，若非超级大妖根本不敢去。” 血煞立马想到了心爱的高山狼，赶紧谋福利。 “山子还小，但独孤能怼翻青龙，他算得上超级大妖吧？他能不能去？” 米庆庆歪着头回忆进入灵中心的手续。 灵中心三条边界，其中两条半都是湿幕二山山脊，难以翻越，唯一出入口在第三条边界。 出入口，便是妖皇宫殿。 “进入灵中心，要从妖皇宫殿里穿过去？”血煞懵圈。 帝皇住所不处于重重保卫之中，反而跟个走廊似进进出出，这在礼仪等级森严的平国完全无法想象。 庆庆也觉得不可思议：“神兽才有资格出入灵中心，一般不允许带妖，带人倒是可以，就从妖皇议事大厅侧廊通过，妖皇白日绝大多数时间都坐在那儿。” 血煞脑中浮现出妖皇与众大臣商议一界大事，旁边神兽们拎着肉剔着牙，勾肩搭背，聊天打屁不断路过的场景，画面有点崩。 “不能带妖啊——”血煞有些淡淡的失望，不过并不强求。 妖族修炼讲究机缘，不属于自己的机缘即使强抢到了，日后冲击瓶颈也将面临清算。 与灵中心的尊贵与神秘截然不同，灵七环只能用三个字形容： 脏！ 乱！ 差！ 梼杌从黑木林走到灵七环，一路越走越不适，张大嘴巴猛喘气，尾巴不断从腰间往下滑，啪地触地，梼杌给拎起来，又滑，又触地。 血煞听得心烦，干脆装过尾巴给他系成蝴蝶结。 “你又摸了我尾巴根部，要么当我雌兽，要么死。”梼杌旧话重提，期待地望着对血煞。 又美又强的雌兽，必定能生育出强壮的下一代。 你说朱雀也又美又强？ 朱雀又不是雌的…… 什么？她是？ 老子绝不承认！明明比老子还凶。 “你打死我吧，”血煞改将尾巴系成死结，拽着尾端直接上脚踹，拼命收紧中间的扣：“也别用妖皇防护罩，咱们真刀真枪地打，你有妖力我有天道守护力，彻底拼出个结论，省得你整天念叨，烦！” 梼杌舔舔嘴唇，这个主意不错，自己绝对能赢得媳妇归。 山子就是一只苦力妖，常出没于七环外郊野捕猎，熟门熟路，认识不少人妖混血。 有梼杌在场，他原本不想来。 梼杌即使有意收敛了气息，立于妖兽顶端的强大威压依然让山子觉得胸闷气短膝盖软，恨不得匍匐前进。 可雪纱开口相邀，怎么能拒绝？！ 血煞顾忌到山子的感受，让他领先半个山头前行，刚好出了梼杌的威压圈。 一只年轻健壮的高山狼在皑皑青山间跳跃，呼啸如风，疾雷迅电，一身银灰色长毛非常显眼，遥遥为众人指路。 “他是混血吗？”梼杌喘着粗气，诧异地指向山子动如脱兔的身影，“这里灵气匮乏，他为何依旧行动迅猛？” 血煞尚在思索如何让梼杌明白缺氧的适应性问题，遥仙已率先回答： “穷惯了呗。” 穷惯了。 一直住在灵七至灵五环，为生存而奔波，身体早已适应了灵气缺乏的环境。 “这便是苦力妖，”遥仙介绍道，“能在灵气稀薄的地方减少自身消耗，保持小幅度行动。山子的速度已经被大大削弱了，他平时跑起来很拉风的。” 梼杌托着腮感叹：“不错嘛，生存能力挺强。” “此消彼长，苦力妖这项技能有后患，”血煞怜惜地看向山子背影，视线仿佛化作无形之手在毛茸茸的狼尾巴上来回撸，“他们之所以能减少消耗，是因为吸引灵气的窍穴少、效率低，修为自然进展缓慢。” 目之所及，灵七环的居民几乎全是这类苦力妖和不需灵气的人妖混血。 山子凭借高山狼天生的强悍体质，算是其中过得最好的，攒够灵币搬去了五环。他一路与老邻居老队友们打着招呼。 遥仙血煞初初接触灵七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办公室位于灵一环，到处可见仿照人界样式的建筑，翘角飞檐，雕梁画栋。哪怕兽类风格的洞府门口也装饰着灯笼和牌匾，庭院打理得工工整整，书画花草卖得极好，充满了文明的气息。 虽然比不上平国的京都有历史底蕴，比个繁华的江南大城还是比得上。 山子的黑木林也称得上干净有序，物资配备勉强达到了小镇的规模。居民们穷并快乐着，东家偷个鸡西家摸个狗，见热闹必围观，日常嚼舌根。 可灵七环…… 山子口中的“好邻居们”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眼中渗着血丝，匆匆瞥了山子一眼便埋头忙自己的。“好队友们”倒显得热情几分，围上来纷纷询问山子要不要组队，往哪儿猎，山子表示今天不打猎后队友们一哄而散，一个多的眼神都不给。 这里每一只妖都在忙，忙着寻找可靠的合作团队，在无灵气的郊野多扛些时间，多打些猎物，生存的压力让他们没有余力去关心其他事情，更没有娱乐。 像样的建筑一栋都没有，妖兽们全部住在最原始的山洞中，到处堆满杂物和干掉的粪便。每两座山头间有一处集市，同时也是灵七环通外郊野的出入口，用木桩子和棕榈叶搭成几遛简陋的草棚，苦力妖们在这里出售猎物兼恢复灵气，待攒够少许又憋着气往郊野冲。 山子说道：“人妖混血们白日里基本都在这些集市打转，找团队加入，做些捡拾猎物的活儿。毕竟郊野毫无灵气，苦力妖如果有混血们做帮手，便可以把拖曳猎物往返的时间省下来，用去打更多猎物。” 梼杌的威压太过凶残，一靠近便让苦力妖们躺一地，只能在山外等候。 山子包下一处草棚，发话说梼杌要来，惹得附近众苦力妖落荒而逃，瞬间清场。他勤快地用狼尾巴扫来扫去做清洁，拾掇完毕后邀血煞一行进去，自己也闪得远远的。 “山子刚没说全，除了捡拾，我们还会探查和追踪，将动物们驱赶至出口狭小的区域，再通知苦力妖前来猎取，给他们省老多时间了。”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在血煞耳边响起，带着稚嫩与好奇。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后：“梼杌跑去找我弟弟了，我弟弟被他煽动得热血沸腾，闹着非要去□□，劝都劝不住！” 妖皇：“让他去呗，就当凑个热闹。反正白搞，人妖混血不可能入经。” 妖后：“为啥不能入经？” 妖皇看房梁看地砖看廊柱，就是不敢看老婆。 妖后：“那我弟弟怎么办？” 妖皇：“宠着呗。有咱俩护着，要星星不给月亮，生活特别愉快，哪儿用入什么经……老婆，晚上吃啥？” ※※※※※※※※※※※※※※※※※※※※ 卷一倒计时：2 快到大转折了，搓手搓手～～～ 混血权益 血煞回头，视线撞入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眸中，小鹿般的眼睛眨呀眨，直眨到人心里去。 人与鹿妖混血的女孩子。 “你是谁呀？我们带了好多糕点，要不要坐过来尝尝？”血煞生怕惊了她，将语调放得极为轻柔，几欲滴出水来，听得遥仙嘴角止不住上扬。 对嘛，这才是我的小师妹。 遥仙将精心准备的灵果糕点摆满桌，朝小人鹿和蔼地招手示意。 人妖混血不惧大妖威压，小人鹿大胆凑近几步。 她打量着眼前几个人类的样子，迅速与大名鼎鼎的兽考办公室对上了号。 遥仙的亲和力在妖界有口皆碑，米庆庆的神仙风姿也为众妖所盛赞，就连一向板着脸的血煞也有着出尘脱俗的外表，不具备任何威慑力。 小人鹿伸长脖子，看清了桌上的吃食。 一个个瓜果浑圆丰盈，散发着诱人的灵气芳香；一盒盒糕点色彩亮丽，软糯精致，明显是人类的手笔，妖绝对做不出来。 纯妖们被梼杌吓得逃光了，集市空空荡荡，还能在原地坐着的全是人妖混血。 混血们蓬头垢面、体型各异，齐刷刷流着口水望向这边。 桌上那些是什么呀？怎么在灵七环从来没有见到过，闻着就像是好东西！ 好饿哦…… “来，坐过来~~~”米庆庆笑得春光明媚，穿一袭华贵的雪白锦缎往草棚中一戳，是那么格格不入，却又透着宽容和慈悲，彷若神仙下凡，引诱着混血们一步步前来。 “都坐，都坐，”遥仙血煞化身老板和老板娘，将混血们逐一引导入内。 为避免拘束，故意让他们三三两两无规律地散着坐，光彩四溢的琉璃盘着美食在手中传递，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梼杌摸索着关闭了一半窍穴，逐渐开始适应缺少灵气的环境，自己单独霸了一桌，高高在上地审视这帮混血。 “你们还会干啥？” “会的可多了！”小人鹿嘴里包满食物，嚼得几度噎住，拼命拍胸口。 她胳膊肘撞撞身边的朋友，示意朋友接话。 “我们会布置陷阱、编织绳索，还圈养温顺的动物崽子，虽然数量不多，万一打不到猎物也能撑一撑。”一匹高大的人马抬起蹄子，轻轻往小人鹿背后踹，踹出卡住的食物。 “你轻点儿，”一个上肢与胸肌格外发达的男孩子心疼地护着人鹿，细细揉搓她肚子，低声透露：“我往袋子偷偷藏了几个，给你带回去吃。” “人妖混血的体质差是差，也算不得聪明，” 米庆庆又翻出一大堆吃食，“可他们有耐性，能专注，重情义，妖族不耐烦干的细致活儿都交给他们做。” 梼杌看着层出不穷的食物，眼角直抽搐：“你放哪儿了？我没见你拎大箱子啊。” 空间法术，在妖界属于最高深的技艺，连四大凶兽和四方镇守神兽也并不是全都会。 穷奇就不会。 饕餮也号称不会，可兄弟们暗自猜测他的胃搞不好自带空间法术，吃那么多下去永远不见撑。 米庆庆拍拍血煞背着的武器匣，反问道：“你跟血煞打过那么多场，就从来没想过她怎么能从狭长的剑匣里抡出一对大圆锤子？” 梼杌：…… 对不起，本尊不细腻，没注意到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 “妖皇出品，值得信赖！” 血煞反手从匣內抽出杆近两丈的精铁□□。 枪身暗红，布满铁锈与血痂，红缨在风中飘扬，与她漆黑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好长的枪！”庆庆惊叹。 “不是枪，这是槊，骑兵冲锋陷阵用的。” 血煞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说道：“它在战场上救了我好几次，枪身也遭劈断过，反复熔炼锻造，如臂指使。即使来了妖界也舍不得放下，就拜托妖皇大人做了这个空间武器匣，把师兄送我的武器全塞进去了。” 血煞秀得很含蓄，庆庆仍机敏地接住了哏：“听起来……遥仙好像送过你很多武器？” 遥仙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开了头，听师妹掰着指头如数家珍：“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基本凑全，另外还有金丝软甲、鎏金护腕、飞羽凤翅盔……” “哇，好厉害。”混血们吃得酣畅淋漓，不再拘束，带着满脸糕点渣子陆续凑拢来。 “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梼杌突然站起身，趁血煞毫无防备间夺过长槊，插在腰间。 “看什么看，讲正事儿。” 混血们仰着头，被对方气势所摄，战战兢兢问道：“大、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们知道他是谁？”血煞指着梼杌问。 她发现混血们对凶兽恭敬有余，却并不太过惧怕。 “刚才山子通知过说梼杌大人驾到，纯妖们都跑光了。” 小人鹿吃饱喝足，壮起胆子飞快地瞟了一眼梼杌。 果然又凶又狠，尾巴特别长，谁给他打成了死结，真乃猛士也！ 混血们对梼杌的感受不如纯妖那么直观，好像隔着一块防护罩看沸腾的岩浆，会惊诧于岩浆奔涌席卷不可挡的势头，但不构成直接威胁；也好像食不果腹的贫民遇到了隔壁国家的元首，虽然被其高贵强大所震撼，细细一想，其实不太干自己的事儿。 梼杌伸出利爪点了前排几个妖，颐气指使道：“都自己说说叫什么名字，与什么种族的混血，有什么特长，以及……最迫切的愿望。” “愿望？”混血们面面相觑，看到伙伴们眼中一模一样的疑惑。 是的 ，没听错，梼杌问有什么愿望。 没病吧？我们为什么要对着凶兽许愿？ 连瑞兽都不管咱们的，《山海经》中也没有能实现愿望的神兽，人妖混血的处境一直十分艰难，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们……逐渐习惯了靠自己，只看眼下，不谈未来，能多挣三瓜两枣已经很高兴了。 梼杌骄傲惯了，看混血们呆滞且不相信的表情，立马打算抽人。 米庆庆无奈地捂着额头，主动调解局面：“各位，梼杌大人正在为提高人妖混血的待遇而奔走，希望你们如实相告，什么才是最关心、最迫切的诉求。” 混血们依然傻傻地望着，脑子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米庆庆干脆点名，指着小人鹿道：“就你了，你先说。” 小人鹿正要推辞，梼杌一声爆吼：“说！！！” “张璐璐，有鹿妖血统，擅长奔跑与跳跃，最希望每天能吃饱不挨饿。”小人鹿受惊，一口气飙出内心所想，完了惊慌地看向身边伙伴，大眼睛忽闪忽闪寻求支援。 “张大雄，红袋鼠妖血统，擅长近身格斗，力气大，最希望能有个灵五环一室一厅的小洞府，让我爹爹能在灵气更充足的环境中养好伤，多活几年。”一直护着璐璐的结实孩子跟在她后头发言。 “你爹怎么了？”遥仙问道，“红袋鼠妖可是强劲的种族，为何没带你往前挪一挪？” “爹为了护下我和身为人类的娘，被逐出族。失去家族庇佑后上门寻仇的多，我爹单枪匹马不敌，伤到了根本，家里只能靠我挣钱。” 有两个伙伴率先开了口，见梼杌并没有露出鄙视或不屑的神情，反而认真叮嘱米庆庆记下来，后面便流畅多了，大家纷纷自述身世。 “张疾蹄，人马混血，擅长负重跋涉，耐力佳，最渴望有一天能与神兽麒麟大人合个影！” “张朵雅，人竹混血，能聆听到大地与山风的心声，希望有灵气充沛的水源来进阶，只要一桶就好。” “张盼，人牛混血，没有特别擅长的技术，就能吃苦耐劳，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我都争着干，希望弟弟上妖清学府。” “张望，人牛混血，张盼的弟弟。我没念过什么好学校，这辈子连妖清的校门都摸不着，希望我和哥哥的后代能读到灵四环的学校。” …… 众人听完混血们的阐述，不约而同鞠了一把心酸泪。 人界有严格的社会等级，没想到妖界也跟着搞歧视，好的不学，尽学糟粕。 “我亲眼看到你们的生活环境了，也听了你们的诉求，基本情况我有数了，”梼杌性子执拗，不打曲线球，直接拍板定下了行动日期：“七天后尚原节，妖界盛会，所有种族都会派遣代表参加，久不露面的神兽异兽如无意外也会全体出席，是让最多妖听到混血发声的平台，就定这一天了！”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梼杌目含精光，一语直刨祖坟： “你们为什么都姓张？” ***每日汇报小剧场*** 妖皇：“树欲静而风不止，看吧，天快变了……” 妖后飞起一脚踢在妖皇小腿：“那赶紧收衣服啊，还楞着干嘛！” 妖皇顺势滚了两圈，给足老婆面子：“好的好的，你坐着，我来我来。” ※※※※※※※※※※※※※※※※※※※※ 至此所有人物与伏笔都出来了，安乐清平的卷一结束。 卷二预告： 神兽失智，异兽失常，灵气再次枯竭，妖界面临崩溃。 靠谁力挽狂澜？ 妖皇现出原形，居然是…… 尚原节 尚原节。 顾名思义——崇尚原形，释放天性的节日。 在这一天所有妖兽都会以原形出现，按族裔列队展示该种族特征，在妖皇面前刷存在感。 毕竟某些种族很稀少，或者低调，或者相当能藏，宅在洞府中不怎么外出。 偶尔有妖提起这些种族的名字，听众们的反应只有两种—— 谁？ 还活着？ 这类自闭妖给妖皇的工作带来了不少困扰。 现在的妖界可不比当初。 两界分离之前，人与妖共同生活在宽广丰饶的人界。那山，连绵千里望不到尽头；那水，碧涛万顷海纳百川。森林群落随地脉走向而呈现出不同的寒温属性，孕育着亿万生灵。 妖界从人界剥离，等于用空间法术额外创造出一个小世界，资源和能量哪里来？ 自然是薅人界的羊毛。 人界的山川河流细密如织，挖走万分之一不过分吧？ 植物千奇百怪，从沙漠蔓延至雪线，移栽一丁点不过分吧？ 野生动物作为妖族的口粮，对人类也用处不大，带得稍微多一点，万分之□□不过分吧？ 总而言之，妖界的资源各方面折算下来，仅仅是人界的万分之二三。 妖族数量当然远远不如人类。 但妖族活得长啊，修炼进阶的消耗量大啊。 饕餮那种奇葩就不说了，以山子这类中等道行的大众妖为例，一只能吃掉一个村儿的物资。 妖族还不事生产。 天生地养，有啥吃啥，吃完拉倒挪个窝。 因此对着从人界搬来的那点儿资源，妖皇真的发愁：到底够妖族使用多久？必须得有个规划！ 他首先想到了白泽。 “爱卿啊，用你的自动备份功能算一算如今妖界的灵气出产量，够妖族存活多少年？” 白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你tm是在搞笑’。 “陛下，变量太多了，算不出来。” “有哪些变量？”妖皇不耻下问，掏出小本本认真学习。 “首先得知道妖族的灵气消耗总量，包括有哪些种族，每个种族的灵气消耗差异，其中多少只妖快进阶了，进阶的消耗量会翻倍甚至十倍。如今我们连最基本的妖口统计数据都没有，纯抓瞎。” 白泽揪着自己长长的鬃毛，也开始发愁。 “其次，灵气的出产原理陛下也清楚，根本不规律，时多时少难以预估。” 妖皇试图再挣扎一下，问道：“世间所有已发生的事不都在你眼中吗？怎么会连你也不知道？” 白泽不太高兴地刨着前蹄，把宫殿地板刨得木屑纷飞，反问道：“夜晚的星空也在您眼中，您知道有多少颗星星吗？” 妖皇：…… 明白了，白泽不是数据流，而是意识流。 面对迷茫的前景，两妖感到心力憔悴。 妖皇知道这事儿也急不得，最紧缺的妖才没有培养上来，一切只能先规划着。 “这样吧，发展建设的步伐务必加快，暂时把各方面资源分配给优秀的妖族，希望能鼓励众妖积极进取，资质上佳的妖能有更大机会得到培养。” “妖口普查也要做起来，”白泽提醒。 妖皇想了想，说：“找个理由定期将全妖族集中起来，不求全员到齐，至少每个种族要派出代表。我们可以通过与这些代表交流，大致掌握其数量范围和消耗量，把资料库先建起来。” 于是，尚原节应运而生。 这是一个狂欢、热烈、多种族和谐交融的节日。 同时也是统计机构忙得四脚朝天的普查时刻。 为了更直观的完成统计，妖皇下令每个种族代表组成方阵列队，由旗手带领，依序接受检阅。 “什么，办公室也要出一个方阵？”遥仙收到通知时惊呆了。饶是他掌管一门事务多年，处置过各种幺蛾子，走方阵还是第一次。 “快看，有奖品！”程娘终于脱离了冰山期，恢复到娇俏活波的美少女状态，“检阅现场将开放给公众观看，还会评选出多个单项优胜者，给予丰厚奖励。” 包丁恍然大悟：“难怪最近接到好多妖兽预约理毛修爪、美容美发和漂染，我还以为春天到了呢，原来是要为族争光。” 米庆庆日常埋头狂写，话音越过层层叠叠的文件堆，不甚清晰地传出：“听说人妖混血也会出一个方阵，以往都是垫底喝倒彩的多，今年为了争取权益，梼杌他们准备搞个大的。” “什么？我们也要走方阵？！”三凶兽收到通知时也惊呆了。 “不是，咱们四大凶兽存在感如此强烈，以往都跟四方镇守神兽分列妖皇老儿左右，稳坐主席台。”穷奇非常不满，“今年为何把我们降下去？” “咱们走方阵，格调太低。”混沌也不同意。 “肯定要被青龙白虎他们品头论足，神烦！”饕餮也表示拒绝。 兄弟们的反应在梼杌意料之中。 “我在呼吁提高混血权益，尚原节是个很好的发声平台，你们得帮我撑一下场。”梼杌首先选择饕餮来攻略：“作为回报，想吃什么我帮你弄？” 饕餮欢欣鼓舞：“妖皇大腿再来一只！” 三凶兽：…… 梼杌头大。 上次那只妖皇大腿是在皇位新旧更迭大混战中撕下来的，如今妖皇位子坐得那么稳，想再撕下他一只大腿，恐怕只能造反。 “我、我尽量。”梼杌清楚不能与饕餮讲道理，这家伙就是个硬核吃货，脑子里装的也是调料。“穷奇混沌，你们要什么？” 穷奇有大工程在身，也不跟梼杌客气，直抒情怀：“钱。” 混沌冷静地吐出两个字：“女人。” ！！！ 三凶兽集体受惊，要求混沌再复述一下他的要求。 混沌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说明：“把程娘那个女人弄走。” 程娘也是位猛士，自从一颗芳心骤降在混沌身上，其他帅妖竟再也不入眼，连帅破苍穹的第一美男杜惊天来办公室看望乖孙孙，请程娘倒杯茶，她也爱理不理。 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接近混沌。 混沌居住的灵中心她进不去，这只妖也比较宅，没事不出来晃荡，于是她牢牢抓住了混沌最宠爱的小亲戚帝江，用各种花里胡哨的阵法将帝江哄得如遇知音，拉着她插香结拜。 程娘：“我会邀请组长遥仙来主持结拜仪式，以示郑重，你那边也需要出一位有分量的亲友。” 帝江：“混沌哥哥，快来见证我的第一个异姓姐妹！” 什么，帝江比程娘大一千岁？ 那不是问题。 程娘智商情商双碾压，摆出长姐如母的姿态，处处关爱呵呵帝江，帝江不知不觉便接受了自己作为小妹妹的设定，还十分享受。 没朋友算啥，我有凶兽哥哥，天才阵法姐姐！ 还有谁敢欺负我！ 从此，哪里有帝江，哪里就有程娘。 帝江外表蠢胖丑，没什么朋友，就喜欢她的混沌哥哥和程娘姐姐。 她天天往办公室跑，与程娘泡在一起，混沌要看望她必然频繁收割程娘的骚扰。 帝江很开心，甚至巴不得程娘能跟她一直相伴下去。 程娘也开始偷换概念，逐渐将“长姐如母”替换为“长嫂如母”，很快让小帝江认为要想一直相伴下去，程娘必须变成嫂子才行。 程娘喜获神助攻帝江一枚。 混沌喜获猪队友帝江一枚。 混沌对帝江三令五申：“你俩在外面怎么折腾我管不着，但是，绝、对、不、能、把程娘带入灵中心，不然我跟你绝交一百年！” 帝江牢牢记住了这条底线，严格贯彻落实，非常乖巧。 但哥哥没说不能出卖行踪啊，于是乎，混沌每逢外出必然撞上程娘。 “你嫌那女人烦，吓跑就行了，有啥好纠结的？”梼杌问。 “她是帝江唯一的朋友，我不愿伤了帝江的心，”混沌沉吟，“你要是有办法用温和的手段将她劝退，我就去走方阵。” 梼杌二话不说，赶紧答应：“成交！” 他想，有米庆庆呢，出个主意没问题。 思路是正确的，米庆庆的脑子可以想出一百种办法劝退程娘。 只是梼杌忽略了一个事实：程娘与米庆庆关系很好。 论亲疏远近，整天用尾鞭抽着庆庆干活还不管饭的梼扒皮拍马难及。 梼杌转向穷奇：“你要多少钱？” 这哥们最好搞定，直截了当，能用钱摆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梼杌特别欣赏这种风格。 “我新洞府里建了一座环形藏书阁，气势恢宏，一走进去就能感受到书山学海的巨大冲击。” “所以呢？”梼杌语带羡慕。 如今上等大妖都以显得有文化为荣，但能做对的妖寥寥无几，穷奇居然有座藏书阁，格调顿时拔得顶尖儿顶尖儿的。 “刚不是说书山学海嘛，学海差不多了，用墨斗鱼妖榨出一池好墨。书山……还差点儿，你帮我买书把架子填满吧。” 梼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先让我看看书架有多大。” 梼杌站在辽阔如草原的阅读区，抬头仰视高耸入云的一溜儿空白格子柜，逮着穷奇大吼：“你说已经买了好些书，在哪儿？！” 穷奇骄傲指向角落两排柜子，放在整个空间中堪比芝麻：“我把虎子家的藏书一样淘了一册，都在这儿了。” “虎子？”梼杌读书少，对热门书铺的经营者不太了解。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被满篇炖肉闪瞎了眼。 “这、这就是你藏书阁的主题？” 穷奇点头，暗暗担心如果兄弟不喜欢要收回投资怎么办。 庆庆就不喜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是斯文败类、yin词艳调、侮辱先圣。 “有品位！” 梼杌毅然拍板，“我必全力以赴搜集藏书。” 方阵 这一天是全妖界的大日子。 灵中心的神兽们倾巢而出，接受广大仰慕者的尖叫与鲜花。 灵七环的苦力妖们也难得放下了生计之忧，勾肩搭背相约着去看大戏。 本届尚原节跟以往一般热闹喧嚣，妖族撕掉了模仿人类文明的假皮，红果果地满地撒欢打滚，回归天性。 却有两大事件载入了妖界史册： 其一，人妖混血在这天大放异彩，开启了曲折艰辛的翻身仗历程。 其二，…… 先说其一。 灵二环的售洞大厅被妖皇施下空间法术，改头换面成为检阅场，各妖族代表乌泱泱挤在侧室候场。 大厅中央的老树也被施予了空间法术，开辟成九十七层观众席和最顶端两层贵宾席，360度环幕观看方阵实景。 现场的门票早早卖光，场外各灵环东南西北方共搭建了二十多处高台，以法术直播。 观众们也配合地展露出兽形，不着片缕，相互追逐撕咬着。犬科、猫科、灵长科、爬行科、植株花草、藤蔓菌菇，各类奇形怪状的动植物轮番乱入，仿佛置身于天帝的御花园。 嗷~~~ 又一阵热烈的兽吼声响起，观众席上大片骚动，尤其雌性妖兽们暴动般上蹿下跳，几欲晕厥。 程娘拼命把耳朵捂严实，从侧室探头往中央大厅看：“这又是哪位神兽大人到达了？” 妖界十大美男子到齐！ 当然，除混血杜八维以外均是兽形。 在一片大自然原生态圈中，依旧维持人形的几只妖就非常打眼了。 妖皇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镇守神兽以人形站在第99层贵宾席，衣冠周正，居高临下地向众妖挥手致意。 “妖皇老儿自己矫情就罢了，把青龙他们也带坏了，整天人模狗样的给谁看呢！”梼杌在侧室候场，仰望熟悉的99层，酸溜溜表达不满。 办公室众人也在议论99层独树一帜的画风。 “为何妖皇和四方神兽不显出原形？”血煞问包丁：“你知道妖皇原形吗？” “不知道，”包丁摇头，满脸写着好奇，“听说妖界除了白泽和四方神兽，都没见过妖皇原形。” 遥仙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妖皇弄这个活动，打的是返璞归真、不忘根源的口号。 结果妖族子民们统统脱了，你个组织者却包得严严实实。 连人界皇室在每年二月二的春耕节都会拿着镶金小锄头象征性地刨几下土，你妖皇这么搞双重标准，除了能显得尊贵，就是能显得尊贵。 “青龙他们的原形呢？有见过吗？” “有啊，”穷奇跟人妖混血站在一起，与办公室的方阵挨着，凑过来说道：“我们四凶兽以原形跟四方神兽不知道撕过几百架了，掉一根毛我们都认得。” “说起来，好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们原形了……”饕餮一开口，满嘴臭烘烘的腐烂味儿熏得遥仙差点一拳轰出去。 “五十年，”混沌思维清晰，确定得说道：“从人妖两界分离后，四方神兽就没再现过原型。” “都过去五十年了啊，”血煞大兴感叹，“刚来妖界时妖皇不确定人类体质能不能适应，让我们在空间法宝中硬生生睡了四十九年，沧海桑田，人界定早已物是人非。” “五十年就沧海桑田啦，”穷奇不屑，嘲笑道：“本尊打个盹就一百年。” “哇，你一觉比老子寿命还长，那你赶紧睡去吧，睡醒别忘记给老子上个坟。”米庆庆跟穷奇混久了，胆子见风狂涨，说话愈加不羁。 众人不约而同用看烈士的眼光看向米庆庆：混再熟我们也不敢跟凶兽这么说话！ 咚！！！ 夔牛身披五彩华带，陡然跃起一蹄子喘响皮鼓，方阵检阅正式开始。 植物妖先行，遛完一圈到中央指定区域把根一扎，悠闲欣赏其它种族的表演，同时也充当背景装饰。 无生命妖其次，什么瓶啊罐啊、玉啊石啊，耐性极佳，往那儿一戳安安静静当摆设。 接下来是族群最为庞大的兽妖族。 兽妖存在食物链，虽然妖族们目前禁止互相捕猎，只能以未开灵智的普通动物为食，但血脉中的压制依然会让某种族群非常不舒服。 弱小种族排列在前，走完方阵后躲进妖皇赐予的防护罩中屏蔽大妖气息，让他们能好好蹲着看完全程。 剩余妖族按实力出场，越强者越靠后，神兽最末。 山子与独孤昂首挺胸走在高山狼妖的阵营中，狼尾巴全部高高翘起，虽然有违狼族潜行的天性，却显得格外威武。长长的弯月獠牙在前，粗硬的钢刺狼尾在后，步伐矫健，强壮的前肢每一次抬起都绷出蕴满力量的肌肉，再重重落下，伴随着整齐划一的狼嚎，简直—— “帅呆了！”血煞作为高山狼铁杆粉，激动得双颊染海棠，啪啪啪鼓掌。 催动了内力，鼓掌鼓得分外响亮，连行进中的孤独也听到了，回头甩给她一个融筋化骨的电眼。 “啊~~~~~孤独好样的！！”血煞更加兴奋，从武器匣中抡出一对紫金大铜锤拼命撞击鼓劲儿。 气氛在神兽们压轴出场时达到最高潮。 神兽因每种族裔数量稀少，便按居住地分为湿山阵列、幕山阵列、寒暑之水阵列。几乎每一只神兽都拥有上千万的拥趸，堪称妖族中的男神、女神，如今组成天团集体出场，把观众们刺激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快看，鲲鹏大人！”包丁凭借对毛茸茸的热爱扑腾来了妖界，今日可谓过足眼瘾。 鲲鹏展翅，双翼遮天蔽日，扶摇直上至大厅顶棚突然间一抖，“嗡”地银光震荡，漫天晶粉洒落，幻彩连绵。 血煞：“为何风格如此眼熟？” “啊！！！”观众们彻底癫狂，扭动着或丰润或纤细的身子，兽毛鸟羽纷飞。 有类似声光法阵加持的神兽不止鲲鹏一只。 金羽鹿角的蛊雕从后尾激发出极光迅雷阵法，身形如电似露在大厅中穿梭，化为十二幻影分身，异常壮观。 鸟首虺尾的旋龟步步生莲，背部刀光剑影不绝如缕，似有百部雄师骑着铁骑纵横天下。 人面赤鱬鱼，本身音如鸳鸯，这会儿随鱼尾一摇一摆伴奏上了弦乐，高亢婉转，云中现出淡淡的阆苑瑶台。 众人齐齐盯着程娘：“你卖阵法给神兽？！” 程娘掩面而笑，娇怯怯说道：“赚了不少，改天请大家吃饭。” 遥仙看到一只只兴奋得厥过去的妖兽，打了个比方：“这等于书生们看到了孔孟阵列、唐宋八大家阵列，没发生踩踏都算好的。” 神兽们掀起的狂潮用了好一阵子才消散，观众们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场，一步三回头。 某妖见候场侧室仍有光影闪动，好奇问身旁同伴：“哎，后面还有方阵？” “人妖混血方阵吧，每届都是最后一个，没啥看头，出场的时候观众都快走完了，咱们也走吧。” “给老娘坐下！” 朱雀凶猛的威压四放，声音裂石穿云，顿时止住了妖族们离场的步伐。 妖族们膝盖发着抖，不知道这是要干啥。 “遥仙马上出场，都给老娘鼓掌欢迎！” 遥仙扛着兽考办公室大旗，一头黑线地率领众人踏步走出。 惊艳全场 说实话，跟千奇百怪的妖族阵列相比，几个人类干巴巴走路确实没啥看头。 “所以，务必不能干巴巴！”美学达人程娘在检阅前夕非常严肃地强调：“一定要标新立异，与妖族拉出档次差距来！” 论搞大场面，没人比程娘更有经验，遥仙苦着脸授权她操办。 于是乎，程娘积攒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力此刻全部释放。 办公室方阵中升腾起巨幅幻境，遥仙脚踏七星麒麟步，满袖宗师风范，一步一篇章揭开了人类自原始部落至唐宋盛世的辉煌文明。 妖族们看到人类最初茹毛饮血，蜗居在山洞，将牙齿打磨成尖锥，用粗糙的石头与木矛猎取一些温和的野兽，时不时被大型猛兽撵得屁滚尿流。 血煞如神兵天降，擎苍伏虎救下原始人，随即牵引着画面一转。 下一幕，人类学会了制造陷阱，炼制陶器，发展畜牧养殖。部落人搬出了山洞，形成小规模的乡村。 包丁扮做神农氏教人医疗与农耕，人类开始自给自足，不靠捕猎也能生存。 历史的车轮行进到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并存。这是一个思想和文化最为辉煌灿烂、群星闪烁的时代，程娘担心妖族缺乏文化底蕴来欣赏学识大爆炸的爽感，便选择了视觉上最为直观的墨家机关术。 易祖易宗身着麻衣，分别立于两座山峰之巅，摆开琳琅满目的各式工具。 易祖抬手，顷刻之间将三寸之木削为可载五百斤的轴承，轴承带动杠杆，牵引辘轳和滑车，平原上叮铃哐当飞速立起庞大的军事城防，连发□□与转射机全方位扫荡，巨石带着烈焰与毒水从投石机中抛出，呼啸生风，万兽难攻。山下乡村迅速扩张，乡民们利用桔槔灌溉提水，大片野林变为农田，养育出日益繁茂的人口。 突然间洪水泛滥，淹没两岸生机，易宗化为李冰太守，指点兴建伟大的都江堰水利工程，无坝引水，防洪排沙，兼有水运、城市供水等综合效用，护佑后世千年，功德无量。 画面转到唐宋盛世，巨型城邦堪比鲲鹏原形，通过精细的城市规划将内里百万人口收纳得井井有条，门庭密似棋局，十二街如罗盘。贯穿南北的大运河上，数不尽的船只扬帆起航，百国互贸，车水马龙。 米庆庆着文士长袍，于漫天风雪中傲然挺立，尽显风骨。 他左手持酒壶，右手提豪蘸墨，书写诗仙名篇，笔下龙蛇腾跃，走势雄健洒脱，将月华引入怀中，哪怕不识字的妖也能从华章中触到几丝天人合一的意境。 妖族瞠目结舌，彻底看傻了。 知道人类聪明，得天道偏爱，追其缘由却说不出一二三。如今看过程娘的幻境，方明白差距在哪里。 “人才！”妖皇带头鼓掌，遥遥指着程娘的身影向四方神兽炫耀道：“我诱来的。” 白虎反驳：“她不是追着我来的吗？” 青龙跟腔：“也骚扰过我……” “还有我。”“我也是。”“我！”贵宾席中过半雄兽举起了爪子，控诉程娘恶行。 妖后以花妖原形躺在妖皇膝上，伸出娇媚的藤蔓点了个赞：“这位姑娘果然不俗！” 观众们带着对文明的思索与向往，再次抬起屁股打算离场。 回洞府后一定要多看几本书，努力缩小与人类文明的距离。 啪！！！ 梼杌放开长长的两条锦蓝尾鞭，疾风骤雨般抽在地上，整个大厅随之一震，将观众震回座位。 他冷哼一声收回尾鞭，四大凶兽合为一处，瞬间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威压。 凶兽们是认真的，拿出了当年王座大混战的狠辣气势，强烈的杀意化为实形直冲云霄，从顶棚辐射开来，将中央大厅全部笼罩在吞噬万物的黑色恐怖之下。离得近的防护罩率先破碎，紧接着从近到远噼里啪啦挨个破碎，跟放烟花似的。 面对全开的妖界顶尖战力，全场妖族不管是兽是鸟还是植株，统统毫无抵挡之力，跪趴一地，晕厥无数。 贵宾席也被这股超强威压所笼罩，除了与之齐名的四方神兽与妖皇本尊，其余神兽全体跪倒，被压得起不了身。 妖后娇弱，颤巍巍钻入妖皇衣襟，连片叶子都不敢冒出来。 妖皇捏碎了茶杯，暗自运气：这四个傻子想干啥？！ 四凶兽见达到了预期效果，继续保持着威压，甚至步步抬高，然后—— 前后左右包围着人妖混血阵列，开始走方阵了。 人妖混血们抬头挺胸，在全场妖族的匍匐中骄傲前行，接受平日趾高气昂的纯妖们五体投地的大礼。 自诩实力强劲的大妖们拼尽全力，勉强支撑起半肢，被凶兽们察觉，黑云咆哮席卷着朝其重重压下。 大妖无力栽倒，眼睁睁看着人妖混血们迈着稳如磐石的步伐从自己面前踏过，踏碎了他的尊严与认知。 好解气！ 混血们感到难以遏制的热流冲上脑门，有的甚至热泪盈眶，心里大声叫喊： 看到了吗，总是欺凌鄙视我们的大妖们趴下了！ 就趴在我们脚下，趴满一路，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地目送我们走向巅峰！ 不断有挣扎的大妖被压下，从混血们的视角仿佛平湖中冒出个水泡，啪一下就被凶兽们拍灭了。 谁敢再说我们人妖混血弱？！ 在同样的威压下我们依然能够稳步前行，阵列丝毫不乱，这些躺一地的纯妖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再出言嘲笑！ 混血们饱含热泪，感激地看向四凶兽，然后将视线汇集在第一行。 第一行特意排列着人妖混血中最为高壮的几只，正中间是人牛混血张盼张望兄弟俩。哥哥张盼牛角上坐了一只娇小的人花混血——张宝宝。 被妖后当作儿子如珠似宝养大的混血弟弟张宝宝。 人妖两界分离之时，妖皇与神兽们到处搜罗大妖，强制他们为稳固妖界出力，而妖力微弱的人妖混血们便被忽略了。 人妖混血不能变化，天生啥样就是啥样，半人半兽，一旦滞留在人界下场绝对悲催。 而张宝宝凭借强有力的裙带关系，将毫无亲族庇佑的混血们带到了妖界，并一直努力接济他们。 混血们感激他的活命之恩，自发跟着改姓了张。 “可惜今天杜八维没来，”张璐璐眼巴巴望向贵宾席，“他那么优秀，又有神兽血脉，可能跟我们不是一路吧。” “别这么说，”张宝宝闻言，抓着牛角慢慢扭过头，眉目淡雅如兰，吐气芬芳。 他告诉自己，动作一定要缓、要轻、不可急切，不然又会骨折。 “平时接济你们的那些钱有一半儿都来自杜八维，光靠我自己，就算把妖皇的小金库搬空也不够。八维他只是傲娇不好意思罢了。” 梼杌觉得铺垫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准备放声吼出口号。 “噗~” 妖皇突然口喷鲜血，从99层栽下，啪叽摔在梼杌面前，活生生把他的口号给惊了回去。 这便是载入史册的其二。 ※※※※※※※※※※※※※※※※※※※※ 人界那边的历史，设定是架空。 但写到程娘用环境展示人类文明发展时，觉得还是真实的历史更好，就当人界那边到唐宋之后才开始架空吧。 开心看文，求表较真~~~~ 大腿 妖皇飙着血飞流直下三千尺，在广大妖族面前摔成个饼，事情大条了。 四大凶兽虽与妖皇有隙，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之后又是灵气枯竭、又是两界分离、又是大搞建设发展妖族文明，哪一条都是凶兽们做不来的。 平日里给妖皇老儿添添堵便罢，他这担子可千万别卸啊，没有妖能接得起来。 梼杌首先澄清：“不是我！我没有！” 饕餮高高仰起脖子，一张腥臭的大嘴裂到耳朵根，努力去接妖皇洒在空中的血液：“好浓厚的妖力，真美味！” 现场怀疑的目光刷一下集中在饕餮身上。 他砸吧着嘴，没心没肺当着众妖的面儿提醒梼杌：“说好的一条妖皇大腿作为回报，趁他这会儿摔晕了，咱俩赶紧去撕吧。” 青龙白虎闻言瞬间盔铠覆身，气势汹汹地扑下来，守卫在妖皇牌大饼两侧。 玄武踏步游走，口吐霹雳，借用星辰之力布下高品级防御法阵，护住妖皇身体。 朱雀当空悬浮，炽烈的赤焰化为一朵巨大红莲，聚八方罡气与凶兽对峙。 “真能装！”穷奇哗啦啦煽动背翼，不忘吐槽道，“都要开打了还浪费灵力维持人形，青龙他们哪儿来的自信心？” “本尊待会儿将其衣服头发鞋子全部啃掉，看他们选择果着还是现原形？”饕餮在地上摩擦着利爪，同样跃跃欲试。 幸好四大凶兽中不全是莽汉，还是有冷静理智者。 混沌插进双方之间，银雾震荡发声：“等一下，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白虎也是个暴躁的，指着饕餮斥责：“这吃货都说了他要陛下一条大腿，梼杌答应帮他去弄，不是你们还有谁？！” “刚才杀气冲天，最适合趁乱下手！”朱雀尖锐的鸣啼如钢刺般戳入凶兽们的耳朵，咄咄逼兽：“说！你们干了什么？！” “胡说！本尊是要去掰大腿，还没想好怎么弄呢他就摔下来了，与本尊无关！”梼杌不堪冤屈，边儿争辩边儿散下腰间盘绕的尾鞭，一节节变粗变硬，布满棱刺，战意升腾。 眼瞅着两边沟通不畅，随时打算付诸武力，白泽大吼一声： “先救陛下！” 混沌一愣，立刻附和道：“对，先救妖皇老儿！说不准他没事儿呢，偶尔吐吐血排毒养颜。” 白泽嘴角抽搐，非常不赞成混沌的发言，看在都是为了劝架的份儿上暂且忍耐下来。 大白眼还是可以翻一个。 张宝宝战战兢兢地从凶兽神兽们脚边钻过，扑倒妖皇身上仔细查看。 他人小，声音微弱，用尽全身力气方将意愿传达到高耸入云的众兽耳中： “能不能……先救我姐姐？” 众兽定睛一看，妖皇摔成大饼似的身下露出一角绿叶，正颤巍巍晃动着向外求救。 哎哟妈呀！ 妖皇功力深厚，虽然摔成一滩饼，妖力依旧澎湃如巨浪，并无性命之危，神兽们才敢这么晾着他与凶兽扯皮。 但妖后不同啊！ 身为观赏类花妖，身娇体弱易压扁，此刻气息薄弱得快察觉不到了。 众神兽连忙给大饼翻了个面儿，从怀里捧出气若游丝的妖后送去急救，再转回来抬大饼，安置受惊晕厥的弱小妖族，疏散现场观众，搜查可疑线索。 白泽站在角落里并不参与忙碌，保持了一惯的高深莫测，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我的大腿……”饕餮犹在惦记着美味，眼睁睁看着众神兽将妖皇抬走，十分不甘。 白泽横了他一眼，饕餮立马撸袖子怼道：“瞅啥？要干架？！” “不不不，”白泽急忙跳开数丈远，化为人形，文质彬彬地与凶兽讲道理：“你这个要求如此惊世骇俗，怎么能当面提出？妖皇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待会儿跟我来，我帮你试试掰一条。” 饕餮惊了：白泽的画风不对啊！他站哪边儿的？ 难道他不爽妖皇久矣打算造反？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对方：“你……真的是白泽？” 白泽言出必行，果然领着饕餮去看望妖皇。 妖皇已然醒转，并无大碍，却始终查不到吐血的原因。 “非常奇怪，”玄武双手各持一个阵法，将妖皇笼罩在光芒中细细查看，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我的阵法还不够完善，我只查出陛下一切安好，妖力神智皆如常，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妖皇安慰道：“爱卿谦虚了，爱卿的阵法能力被妖族公推为第一，当年人妖两界分离的大型联合阵法便以爱卿为主，朕为辅。” “陛下别忘了分离两界的阵法何等繁复，远远超越了妖族的运算能力，乃由人族几大阵法世家联袂设计，我们不过是按图布置执行而已。”玄武虽擅阵法，但并不专精这一块，他坦言承认道：“单论阵法能力，程娘在我之上。” 四方镇守神兽一直守卫在妖皇身边，听到玄武这么说，朱雀便建议由程娘来诊治。 妖皇浑身写满拒绝，立刻给否了：“绝对不行！谁知道那丫头新创了什么古怪的招数，万一她把我原形给查出来了怎么办？” 四方神兽：…… 按程娘跳脱鬼灵精的性格，确实有此可能。 “查不出原因暂时就算了，”妖皇在内心衡量了一下请与不请程娘的风险，做了决定：“反正朕此刻妖力盈满，并无任何不适，观察着再说。爱卿们先散了吧。” 四方神兽恭敬地告退，转身出门时与白泽饕餮擦身而过。 四兽暗自奇怪：白泽带饕餮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妖皇直接问出了口，并且以不太友好的方式：“带这傻x来干嘛？！臭死了，让他洁过牙再进来！” 白泽傲娇地抬起头，给妖皇展示鼻孔中塞着的两团棉花，示意对方照做。 “先不管这个，你的大腿再掰我一条喂饕餮。” 妖皇：！！！！ 妖皇脸上轮番闪现出幻听、怀疑、惊悚、震怒、背叛、伤心等多种情绪，如同乍然间听得娘子坦承孩子不是自己的也不是隔壁老王的，而是突破天道规则单性繁殖来的，充满了虚幻感。 “爱卿你……你……你中病毒了？” 饕餮闻言，欣喜地盯着白泽，不知道带了病毒的白泽毛啃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加了料定与平日不同。 白泽瞟了瞟饕餮，觉得以这货的心智肯定不能洞察他与妖皇的谋算，不怕被他听到，索性直言：“陛下，计划有变。” “什么？！”妖皇大惊之下起身，起得太猛，带得小马扎翻倒在地，“出了什么事？” “抱歉陛下，不能说。” 白泽显得很为难。 天道赋予了他通晓世间万物的能力，让他成为一个记录者，而不是破坏者。他不能直接插手正在进行中的事情，也不可以说出或做出扭转局面的言行，最多只能去影响别人，从旁推动事态发展。 举个例子，如果他知道有人要通过食物毒杀妖皇，他并不能亲自阻止凶手下毒，也不能提前说出凶手是谁，但规则允许他去接触第三人，在不干扰第三人神智和意愿、且第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令妖皇阴差阳错的避开毒物。 遗憾的是，他没有预知能力，他自己也不知道间接参与会将事态推到何方，只有当结果出来那刻才能明白是对是错。 然而白泽是妖，他再如何公正严明，内心也是有所偏向的。 他不希望妖界崩溃、妖族灭绝，所以积极参与妖皇的计划，扮演好一个神助攻。 当计划已经生变时，他无力挽回，只能尽力为妖界留下后手。 “陛下请信我，”白泽直视妖皇双目，诚挚且坚定地说道：“掰一条大腿喂饕餮。” 妖皇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并非不信白泽，而是白泽此言确实不着四六，令人疑惑。“爱卿，这样的话，饕餮肚子里就有朕两条大腿了。” “对，我刚检查过，第一条大腿仍尚未消化。” “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确定，请陛下动手吧。”白泽斩钉截铁。 “好吧，”妖皇掀开下衫，侧身遮挡住饕餮目光：“掰哪条有讲究吗？” “有，”白泽早已算好，清晰地报出：“第136条。” 饕餮腹诽：那么多条腿，难道是蜈蚣精？ “啊~~~”妖皇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手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将大腿撕下塞入饕餮口中。 饕餮第一次被妖迫不及待地塞食物，塞的还是受害者本妖，一时有些懵圈，被妖皇和白泽捣鼓着囫囵吞下了大腿。 没有第一次那么美味哎，果然强摘的果子不香。 居然连调料都没放！ 饕餮摸着肚子，慢悠悠晃回洞府，莫名生出些不安。 总觉得好像吃下了一个大麻烦。 妖皇揉着腿，心疼又担忧地问道：“这样够吗？若是一条腿的代价能换得妖界平安倒也罢了，不过敢动我们计划的幕后凶手，恐怕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白泽点头，赞赏妖皇的敏感直觉。 陛下果然靠得住，我什么都没透露，他就顺着我的思路走了。 “当然不够，我打算再多留一个后手。陛下您就别操心了，我去找玄武。” 妖界第一洞府 妖皇吐血跳楼的头条在各妖族间热议了一阵子，随着陛下亲自现身证明无碍，热度很快降了下去，被另一条消息所取代—— 穷奇新洞府落成，对外开放。 能把洗劫各妖珍藏、敛财几千年的凶兽穷奇给活生生致贫了方建成的新洞府，自然非同凡响。 据传，这个新洞府集博物馆、艺术馆、健身馆、社交馆、图书馆、宴会餐厅和美发沙龙于一体，参考白泽的建议还额外新增了防空洞与仓储功能，可谓妖界开天辟地第一洞府。 这些场馆名字对众妖、乃至对办公室众人来说都挺陌生。白泽在《每日妖报》上特意撰文解释了这些场馆的用途和具体设施，配以图片说明，显得既神秘又高贵。 “这还是我们设计的那个洞府吗？”易祖翻看完报纸，感叹道：“从功能看跟我们是一个意思，但被白泽这么标新立异地命名，突然加分了有没有？” 易宗指着防空洞说道：“这个东西倒真的是白泽首创，之前我们都没有听说过，哎庆庆你不是总设计吗，怎么到后头被白泽抢了活儿？” 米庆庆双手一摊，乐得清闲：“白泽挺有才的，分享了好多新理念给我，而且他还暗中出钱资助，我当然得听老板的。” “穷奇知道吗？” “当然知道，穷奇那傻大个儿自以为占了便宜，高兴得很，却想不到家里所有弯弯绕绕都被白泽了解个透彻，白泽以后想进穷奇的洞府连钥匙都不用，跟自己家似的。”米庆庆说着掏出一张精美的请柬，封面笔迹铁画银钩，一看就是他自己的墨宝，“洞府开张，对外出售门票，咱们则不用，穷奇邀请办公室全体去做客。” 这个好！ 妖界最美的风光在灵中心，最奇异的神兽也在灵中心。 众人早就想去大名鼎鼎的灵中心参观一下，借此机会游山玩水。 想去参观穷奇洞府的妖不在少数。 可惜大多数妖根本去不了，只能在报纸上过过眼瘾，望而兴叹。一是高昂的门票费用，二是洞府位于灵中心，非神兽不得入。 因此穷奇的捞钱对象瞄准了同样居住于灵中心的神兽们，这帮家伙有钱有闲，不宰一下简直对不起俺精雕细琢的窝。 到了洞府开张这天，办公室挂上了歇业牌，众人拾掇得光鲜靓丽，程娘的粉抹了起码五六层，一同拎着礼品前往穷奇家拜访。 要进入灵中心，不仅需要有神兽带领，还必须经过妖皇宫殿报备审核，方能获得许可。穷奇忙着张罗新洞府事务分不开身，便委托兄弟混沌在妖皇宫殿前等候众人。 程娘一看来的是混沌，顿时激动不已，对着钿花镜羞怯地检查服饰仪容。 混沌对着花枝招展的程娘，发出不屑的冷哼：弱唧唧的人类，任你美上天去也入不得本尊的眼，想当本尊的雌兽至少也得是朱雀等级的战力，当然不能是朱雀那种性格。 程娘弱吗？ 弱。 程娘在阵法上的天分毋庸置疑，百年难得一遇的极佳悟性，又出身名门，再复杂的阵法一点即通，还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自己融合前人的经验创造出新型阵法。 但没有一个阵法是武力型。 她将全部才智用在了艳丽炫目、不知所云、各种奇葩用途的辅助型阵法上，与其说她是一名阵法师，不如说她是一名美学先锋者，很能为生活增添乐趣。 程娘在人界追求者甚众，她挑花了眼，今天喜欢一个，明天喜欢另一个，始终没能长久，直到遇见混沌一颗心才落到实地，扎下根基。 而妖兽择偶不看脸，看实力，这是镌刻在兽类骨血里的记忆，强大的雌兽才能孕育出强大的后代，增加整个种族的生存几率。 如果程娘能将她的三分之一的天赋用在研究攻击、防御阵法上，也许还能获得混沌正眼相看。 人妖殊途的坎儿不是那么容易迈过，混沌不提，程娘就想不到这点。 帝江也来了，圆滚滚的身子跟球一样颠过来，拽着程娘往里进，嘴里高兴得念叨着：“早就想邀请你来灵中心玩，哥哥不让，今天是穷奇邀请的，哥哥也没办法，哈哈。” 程娘胸口中了一箭，俏脸黯淡下来。 没想到混沌嫌自己嫌到给帝江下禁足令，自己到底是哪点不好，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每次见面就摆出一副看帝江面儿上忍耐忍耐再忍耐的便秘脸，真是奇耻大辱！ 血煞见她情绪低落，出言安慰道：“没事儿，混沌本性就是冷冷淡淡那样儿，我们跟他也说不了几句话。” “这样真的很伤心啊，”程娘倚着血煞诉苦，悲悲切切：“我都想放弃了，可又不甘心，觉得其他妖族都比不上他。” 血煞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遂问道：“为什么你不考虑人类，只在妖族里找？” 程娘理所当然答道：“我就是冲着妖族的俊脸才来妖界，妖一旦帅起来哪是人类能比的。找人类的话，我干嘛不留在人界？” 血煞遥指一下米庆庆，颇为不解：“庆庆这么帅，你为何不喜？” “喜呀，好朋友嘛，”程娘坦然说道，“我喜欢又俊美又强悍，充满男子汉气概那种，庆庆又不是这种类型。” 血煞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师兄貌似就是这种类型。 她试探道：“你喜欢的类型，咱办公室一个都没有吗？” 程娘福至心灵地看了她一眼，故意犹豫道：“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勉强算起来，那谁也是很不错的。” “……那谁？”血煞有些担心，紧张地追问。 程娘装作含羞带怯的样子，始终避而不答，转头去与帝江说笑，扔下血煞一个人想来想去，忐忑不安。 算了。 血煞也未纠结太久，毕竟遥仙对自己起码有着十多年青梅竹马的同门之谊，岂是程娘可比。 她知道遥仙最初对自己有好感，还没来得及发酵滋养，便下山遇见了九王爷。她最担心的正是与九王爷这一段孽缘，对自己对遥仙的打击都可谓巨大，她不再确信师兄是否还保持初心，并不介怀。 她辜负师兄在先，两人这层窗户纸，遥仙若不愿主动捅破，她绝不敢去捅。 打从来到妖界，缓过最初的心理关卡后，她便彻底死了对九王爷的心，师兄过去的种种宠爱与隐忍便格外凸显出来。 这么好的人一直在身边，我为何眼瞎看上九王爷？血煞深深地反思，内心将九王爷打至谷底，将遥仙捂进心坎儿里。 受过伤害的人会特别向往温暖，而遥仙就是能充分给予她温暖的人。遥仙对血煞一如既往地关爱，但她看不清这份关爱是纯粹以师兄身份，还是夹杂了她所期待的其他含义。 她不断寻找机会对师兄旁敲侧击，缕缕试探，无奈师兄始终不动如山，未透露任何暧昧之意。 血煞一个人胡思乱想的这会儿，办公室众人已在排队接受妖皇宫殿守卫的检验，逐个通过中。遥仙扯着魂飞天外的师妹顺利完成审核，拿到准入许可，突见程娘被拦了下来。 守卫□□一横，铁面无私说道：“陛下有令，程娘体弱，灵中心大妖遍地危机四伏，对她来说太过危险，不适宜进入。” 危什么机、四什么伏？！ 这是□□的歧视！ 程娘将手帕往地上一摔，气势汹汹便要撒火。 灵脉异常 混沌听到程娘不被获准进入，一身白色背毛荡出阵阵水纹般的涟漪，虽然他已极力压制，众人却都隐隐听到他振动着传出了几个音： “哈哈，哈哈哈。” 程娘被混沌的反应打击得小心肝儿碎裂一地，顾不得与守卫争辩，一双水润含雾的眸子娇怯怯盯着混沌，像是有千般委屈、万种风情，都化为无形的目光在空中痴缠着心上人，如泣如诉。 混沌仗着自己眼瞎耳聋，干脆背转过身去，向遥仙等人说起灵中心的规矩，哪些路去不得，哪些兽可以随便摸，哪些果子不能乱吃，一个眼色都吝于给程娘。 帝江看着自家哥哥冷漠无情的背影，与程娘一同咬着手帕忿恨，她抱怨道：“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永远没有嫂子？要不你把阵法附着在我身上，以我眼为眼，我口为口……” 帝江突然一愣，说不下去了。 身为无眼无耳无口鼻、只能靠振动与神识感知世界的帝江鸟，程娘将意识附在她身上又有何用？ “对不起，帮不到你……”帝江也挺沮丧，振动间带出的波纹有气无力，灰蒙蒙的涟漪笼罩着情绪低落的一人一妖。 程娘不甘心如此败退，思索后接受了帝江的提议：“附可以附，但我得改良一下，你等等。” 众人跟随混沌依次进入灵中心，血煞排在末尾压阵，走出视线前她不放心地瞥了一眼程娘，见程娘低头着与帝江抱作一团互相安慰，虽然伤心，却算得上镇定，以她的性格相信很快能恢复过来，遂放心地拐出转角，眼前豁然一亮！ 早听说灵中心美，未曾想竟美到这般程度。 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湿山，水东幕山。 湿山山体圆润，通体覆盖着柔嫩可爱的荧光苔藓，或湛蓝或碧绿的大小湖泊如同宝石般点缀其上，时不时有鱼类神兽跃出湖面，鳞片反射出璀璨的光泽。山脚下为大片湿地，草长莺飞，丰茂的水生植物间不断穿梭着水禽神兽，优雅的身姿映衬着朝霞，宛若神仙洞府。 幕山山势雄伟，如天将般张开伟岸的臂膀，将松柏林木统统揽入怀中。山间繁花似锦，溪涧潺潺，走兽们在崖间奔腾跳跃，一会儿从险峻的巨石上探出尾巴，一会儿闷头栽入白练似的瀑布中，水雾如镜，竹林滴翠，似梦似幻。 寒暑之水乃阴阳相汇、刚柔并济之地，一半冰莹如霜，散发着至纯无暇的气息，仿佛能洗涤世界一切罪孽，抚平狂躁；另一半沸腾如汤，透着山茶花般浓烈的色泽，不似朱雀之焰红得那么张扬和侵略性，反而如温暖的日光包容众生，赐予勃勃生机。 众人屏住呼吸，沉醉在大好河山中，生怕打扰了这份祥和。 哗啦~~~ 穷奇从对岸大摇大摆走出，拎起一大筐垃圾倒入寒暑之水中，脏污的后爪顺便在水中刨了刨，洗脚。 几缕黑线从冰清玉洁的寒水水面浸染开来，众人心脏一绞，均不忍如此美景遭到玷污。 “你在干什么？！”米庆庆黑着脸，厉声质问。 穷奇闻声抬头，先朝着众人抬爪打了个招呼，才看见大伙儿满脸不赞成的表情。 “你们咋了？”穷奇心粗，反正人邀请到了，不开心也不关他事，不等对方回答便急匆匆指挥道：“今天来的兽多，厨房残渣堆成山，饕餮嫌掉价不肯吃垃圾，庆庆快来搭把手收拾收拾。” 还真是在倒垃圾！ 众人敢怒不敢言，唯独庆庆跳出来指着穷奇骂道：“你那些垃圾都什么玩意儿！居然往灵脉中倾倒，你不怕被别的妖兽给群殴了？！” “不往里倒，还能往那儿？”看庆庆气得跳脚，穷奇化为人形，哥俩好地去拍他背示好。 扑通！ 米庆庆被穷奇大掌拍进了汩汩冒泡儿的暑水之中。 完蛋！ 要被煮熟！ 遥仙爆发出强劲连绵的内力，对着岸边倾力击出数十掌，掌法快如闪电，带着开山裂碑之势，硬生生将署水震荡开一小部分，露出庆庆拼命挣扎的半个身子。 与此同时，血煞默契地凌空一跃，抽出长长的铜棍，绞住庆庆衣衫往岸边猛地一挑—— 穷奇张开怀抱，笑嘻嘻接住惊魂未定的米庆庆。 庆庆拍着胸口猛吸了几口气，揪住穷奇头发，发疯似地狠狠往下拽：“你、你、你想杀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包丁掀开庆庆下衫，检查一番发现其毫发无伤，这才想起护身鳞片的事。 “别拽了，你就是泡了个热水澡，屁事没有。” “哎？”庆庆回过神，抖了抖脚，确实没有痛感。 他不放心地又在岸边来回跑了一小段，上跳下蹲，还爬了棵树，只觉身轻体健，力量充盈。 看来这暑水对身体颇有好处，但方式太过突然，他气不过又回身踹了穷奇一脚，凶巴巴威胁道：“下次再敢这么吓老子，老子就……就……” 穷奇挠挠头，好奇米庆庆这小胳膊小腿儿能怎么威胁自己，鼓励道：“就如何？” “就自残！”庆庆昂首挺胸，终于找到了穷奇的弱点：“反正我受到的任何伤害都会通过鳞片传递到你身上，我就自残到你嗝屁为止！” 穷奇经过米庆庆的培训，数算能力见长，他认真掰着手指算了算，说道：“理论上不可行，你能造成的伤害远远低于我自愈速度，还是省省吧。” 庆庆犹在嘴硬：“老子智计百出，给老子点时间，必能整得你……” “咦，这是谁？居然敢对凶兽大人这般说话。”一道戏谑的声线打断了米庆庆的示威。 话音刚落，来者身形从林间闪出。 来者为人形，约莫三十岁俊朗男子，头戴金玉琼枝冠，身披银白细鳞轻铠，系青铜色披风，凛凛正气，贵不可言。 一看就是瑞兽，浑身布满吉祥的味道。 穷奇被米庆庆刚一连串的‘老子老子’洗了脑，不小心秃噜了嘴：“这是我老子——啊呸！我罩的小兄弟米庆庆——” 说完，拎起庆庆衣领吼道：“以后不准再自称老子！你不是探花郎吗，风度呢？涵养呢？” 米庆庆接下来就向来者充分展示了他的风度与涵养。 “幸会，小生米庆庆，平国桃县人士，现任兽考办公室文书一职。”庆庆将袖口拢起半寸，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举手齐额，前倾作了个大揖：“阁下风姿卓越，气度不凡，唯有眼前这片灵山秀水方衬得上，今日得遇，不甚荣幸。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穷奇在一旁酸溜溜道：“为何从不曾对本尊如此礼遇？” 来者爽朗地大笑，拱手回了礼：“久仰办公室大名，在下麒麟。” “麒麟哥哥！”小帝江终于从后面赶上，欢跳着挨蹭上去。麒麟胸怀天下，宽广能容，外形滑稽的帝江在他眼中与别的神兽并没有什么差异，一视同仁，故而很得帝江亲近。 帝江足底底淡淡的光华闪烁，有阵法正在运转，程娘端坐在灵一环办公室中，一边享用美酒糕点，一边透过帝江观赏灵中心风光。 传统附着阵法是让施术者借助第三人的眼睛、耳朵、口鼻，来直观体验对方的感受，而帝江五感缺失，程娘便将阵法改良为借由帝江振动发出波纹并碰到障碍物后回传产生的差异，再辅以神识判断，逐步勾勒出灵中心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地形分布。 帝江不识色彩，程娘能看到的画面自然也只有黑白二色，但这挡不住她的兴致。 她赏山赏水，观花观兽，还有好多帅哥可以偷窥，却始终有种不和谐的突兀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程娘专业素质还是在线的，她放下手中零食，细细排查，终于发现了问题。 “不好——灵脉有异常！” 游览 米庆庆与麒麟一见如故，边走边聊，从天文地理聊到诗词歌赋，从国计民生聊到兵法谋略，其间穿插着种种逸闻趣事，谈得神采飞扬，爬了半匹山也不觉疲惫。 庆庆评价麒麟像一位儒将，文韬武略皆备，即放眼大局不拘小节，又懂民生艰难与士农工商之利，还会欣赏诗词曲艺，带着颗博大的胸襟守护一切美好。 与他说话非常自在，不用担心哪个词犯了禁忌或惹出不愉快，可谓畅所欲言，麒麟对庆庆偶尔的冒犯之言一笑而过，同时也能察觉到对方微弱的情绪起伏，将话题引往更为轻松的方向。 “好久没聊得这么酣畅淋漓了，爽！”庆庆将麒麟引为知音，一直聊到了穷奇洞府门口仍依依不舍，大着胆子扒拉住麒麟衣袖，再度相邀：“看样子麒麟兄已经来过了，可否带我游览一二？若能聆听麒麟兄的讲解，小生更加不虚此行。” 麒麟捂掌大笑，将庆庆肩头一揽，果断带走：“如小友这般有趣的言谈妖界难觅，走走走，我俩今日不聊个畅快不罢休！” 穷奇一路跟着米庆庆与麒麟，看两人相谈甚欢，时不时对视一笑，自己仿若透明，一股酸溜溜的情绪直冲头顶。 他不高兴地踢着自家大门砖墙，踢出一个个坑洞，越想越气： “还游览一二！我这洞府不就是你米庆庆总设计的么，比谁都熟，需要个屁的讲解！” “脸色这么黑，不就是没人陪你聊么，”饕餮咧着大嘴凑上来：“来来来，咱俩去偷拔麒麟角与庆庆头发，蘸醋混拌着吃。” “滚！”穷奇咆哮，一脑袋火撒向饕餮：“把厨房那堆垃圾吃掉再来见我！” “厨房确实太脏了，”混沌高冷地拎着饕餮耳朵往厨房拽：“赶紧收拾一下，把不能吃的东西都吃下去，能吃的摆好盘送去餐厅。” 饕餮挣扎着被穷奇与混沌拖走了，梼杌看看远去的麒麟，觉得这招值得效仿。 梼杌将长尾一甩，从遥仙身边卷走血煞，拉到自己身前：“你初来不熟，这是我兄弟的洞府，便由我来带你游览讲解一二。” 血煞运转内力刚想挣脱，突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捅窗户纸的好机会，索性放弃抵抗，任由梼杌卷走。 她静静听完梼杌的邀请，并未立刻拒绝，清冷的眸子里映着火花瞟向遥仙。 遥仙的手已经按在武器匣上，脚点七星，蓄势待发要抢回师妹。 等一下—— 盘破门之所以用“盘”“破”二字命名，自然是以盘旋抽脱、先机破发的功法见长，最擅应对绑缚类的攻击。 梼杌长尾虽强劲，毫无技法地随便那么一卷，根本不足以困住盘破门第一高手血煞。 然而她此刻肩部肌肉松弛，两臂自然下垂，并无丝毫反抗的势头。 所以师妹这是…… 遥仙收回身法，朝血煞扯出不甚有诚意的笑容，纵容道：“师妹，希望你玩得尽兴。” 包丁叹了口气，简直不忍直视。 血煞怒火上头，猛地拧身盘推，利落挣脱掉梼杌的尾鞭，逮住易祖易宗吼道：“你俩建造的洞府，给我带路讲解！走！” 易祖易宗缩起脖子，不敢给她火上浇油，乖顺地指了方向：“那、那先去健身馆。” 遥仙搭上包丁，询问道：“咱俩去博物馆瞅瞅？” 包丁没有意见，他看哪儿都新鲜，不管从哪个馆开始最终都必须逛个遍。 众人分散开来，各自去寻乐子。 帝江在大厅兜了个圈，觉得程娘那么美应该也会喜欢看美的事物，首先选择了艺术馆，踩着阵法欢跳着而去。 除了个别闭关中或极抠门的以外，全灵中心的神兽今天几乎都聚集在穷奇洞府中，吃喝玩乐看稀奇。所为主人的穷奇和自诩半个主人的三凶兽自觉收敛起气息，摆出彬彬有礼的假面，看在灵币的份儿上尽力让众神兽们宾至如归。 白泽也来了，表现得比穷奇更像主人，挨个房间查看建造质量与通风下水管道，这边敲敲墙，那边量量宽度，连空荡荡的仓库也打开巡视一番，不知道的兽还以为他有东西掉了在寻找。 “搜什么呢，真当自己家了？”穷奇牢牢踩住地毯，阻止白泽掀开查看。 “我看看下面的防水层做得如何。”白泽推不动穷奇的腿，转身去掀另一块地毯。 穷奇眼明脚快地跳到对面地毯上，硬要给白泽的质检工作制造障碍。 “小白你背毛都打卷了，去沙龙美个发吧，别老在这儿钻进钻出地碍眼。” 白泽暗想，得赶紧支走穷奇，不然今天目的达不到难免误事。 他抬头一望，装作惊讶地说道：“咦，米庆庆怎么跟麒麟勾肩搭背地去泡澡堂子了？” “什么？！”穷奇暴跳起身，一阵风似的朝澡堂子奔去，他自己也说不清奔去能干嘛，总之就是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米庆庆捧着毛巾，在澡堂更衣室中看麒麟脱鞋，突发奇想：“哥，你这铠甲披风鞋子不会是用本体变的吧？” 两人志趣相投，这会儿已开始称兄道弟，很是熟络了。 “鞋子不是，其它都是本体，你猜猜看是什么部位？” “发冠是犄角吧？”米庆庆仔细打量，分析道：“披风应该是背毛，铠甲为鳞片，长索为龙须，而这革带……” 穷奇冲进门正好听到这一句，一爪将麒麟腰间的皮质革带扯下来，撕吧撕吧扔在地上，嫌弃地踢到墙角。 米庆庆吓了一跳，急忙跑到墙角捡回来还给麒麟，关心地问：“这是本体的一部分，撕坏了会受伤吗？” 麒麟接过道了谢，并不在意：“蜕下的老皮而已，不打紧。” 米庆庆转头训斥穷奇：“你也太不知轻重了！来者是客，你如此鲁莽地出手，若伤了贵客，你作为主人的颜面何在？” 穷奇刚要辩驳，突然间灵光一闪，领悟到了米庆庆话语中的维护。 他这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来说的啊，没提麒麟伤了会如何损肢体、折修为，只提到自己的颜面，偏向谁一目了然。 不愧是好兄弟，没白罩他一场。 穷奇卸下心防，苍蝇搓手状岔开话题：“好兄弟就要一块儿泡澡！你不叫我，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米庆庆冷哼一声，说道：“来得正好，我正想问你。” “什么？” 穷奇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得意地瞟麒麟，暗想你不是专职讲解吗，怎么还有答不了的问题，还是得等我这位正牌主人来解惑。 “澡堂子不分男女，一锅乱炖，成何体统？！”庆庆抄起手，一副刁难样问道：“藏书阁反而要划分公母，按区进入，你打的什么主意？” “嘿嘿，那啥，都是公的，都懂，何必挑明呢，”穷奇怪笑着，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衫，踹掉鞋子，探头往门外大喊：“是好兄弟的就来泡澡啰！” 呼啦一声，混沌、饕餮、梼杌挂着毛巾端着盆儿鱼贯而入，先给米庆庆圈了一块儿干净的地儿，随后四大凶兽围殴一般将麒麟堵在离水龙头最远的角落，洗大伙儿洗剩下的脏水和皂角沫儿，以及饕餮腥臭无比的漱口水。 麒麟再大度也会犯恶心，他愤然起身告辞。 米庆庆从四凶兽雄壮的躯背间找到缝隙，吃力地挤出一只手挥了挥：“麒麟兄，改日来办公室找我接着聊！” 麒麟掀帘而出，露出门口抱着盆儿踌躇不前的血煞。 血煞毕竟是个姑娘家，面对崭新的大澡堂子，怎能忍住不泡？ 可是她在门口找了半天，也没看到男女分区的牌子在哪儿。 想想也有道理，全妖界唯二的人族女性只有她和程娘，跟穷奇八竿子打不着，穷奇家里没必要专门给人族女性设个池。 那还有母兽呢？ 兽类难道不分公母，一溜儿化为原形泡澡，这道帘子后面其实是各式动物野兽泡作一团？ 进还是不进？ 麒麟掀帘，解了血煞的纠结。 她偷偷往里一看—— 哎哟妈呀，哪里有什么动物！ 她忙不迭将盆一摔，红着脸转身跑走了，与帝江擦肩而过。 帝江独自在偌大的洞府里兜兜转转，跑跑停停，随身阵法记录下了她所走过的所有地形与妖兽，呈现在程娘面前，并不觉得孤独。 帝江查觉到澡堂子的存在，大喜：这个好！程娘一定喜欢看！ 这么想着，她立刻现出原形噗通一声闯入池中，拿起瓜布给哥哥混沌擦背。 噗！！ 那头的程娘喷出茶水，被入眼的大片画面惊得连人带椅翻到在地，鼻端磕在椅背上鲜血长流。 这、这、这、简直—— 赶快保存下来！ 程娘手忙脚乱地捏着法诀存录的间歇，附身阵法依然在尽职尽责借由帝江振动一笔笔勾勒出此刻所感。 画面中不止是妖兽躯体，连一些未曾意料的差别也跃然而出。 什么…… 怎么会？ 程娘大惊失色，顾不得欣赏美景，站起身双手翩飞，瞬间捏出十几个小阵法加持在画面上。阵法星芒闪烁，一个带动一个连成串，嗡嗡声不绝于耳，仿佛在做着极为繁复的运算。 原来，这就是妖皇拒绝她进入灵中心的原因。 作为大世家出身的天才少女，耳濡目染过多少阵法，又具备远超妖兽的运算能力，她一旦踏入灵中心，这些布局在她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大阵 众人在穷奇洞府吃喝玩乐一天一夜，大饱眼福，结识了不少神兽，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尽兴而归。 “嘘，推门轻点儿，别吵醒程娘。”血煞蹑手蹑脚闪进屋中，提醒身后几人。 “挺好玩，程娘没去太可惜了。”包丁为她感到遗憾，同时又有不解：“没发现哪儿有危险啊，大妖们昨天忙着轮番体验洞府设施，气氛很融洽，不会暴起伤人，程娘完全可以参与进去的。” “就是，我俩作为洞府建造者，昨天现场接了好多大妖的订单，其中不少对装修有着阵法方面的需求，程娘起码错过了一万两。”易祖易宗数钱数到手抽筋，本着有钱大家赚的想法，很是热络地为程娘推销生意。 米庆庆却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觉得，妖皇似乎在防备程娘？” “师兄，你怎么看？”血煞有些不安，这件事隐隐透着诡异和阴谋的气息。 遥仙也早有察觉，低声说道：“人类对灵气无感，唯有阵法师可以通过法诀接触到更玄的层面，灵中心可能有问题。” “你们猜的没错，”程娘端着茶杯走出，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俨然一夜未眠，“灵中心确实有问题。” 山子在报纸上看到妖界第一洞府开张的消息，一颗年轻的探索之心猛烈骚动。他没钱也没能力进入灵中心，一大早便来到办公室找血煞，想从众人口中听点儿新鲜消息。 门，关着？ 不仅关着，还设下了带着程娘强烈个人特色的俗艳炫目大阵，断视、断听、断闻、断味、断触、还根据新增案例断了振动，六感封闭，隔绝外界一切探知。 想起来了。 之前血煞教过，如果看见这个阵法就表示内有要事，非请勿入，让他换个时间再来。 山子失落地在阵法留白处按了个爪印，表示自己来过，拖着蓬松的狼尾巴回去了。 他回去了，不代表别的兽能甘心回去。 白泽和玄武被阻于阵外，白泽身为丞相事务繁多，等了一会儿便也离开，玄武却有的是耐性，往门口盘腿一坐，不动如山。 办公室内。 程娘匆匆刨完一碗汤面，稍作梳洗便开讲，连胭脂都忘了扑。 “首先请问组长……” 遥仙坐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程娘很少称呼他为组长，不管是有求于人还是面临人生重大抉择，她始终是一副小女儿不知疾苦的娇态。 当连程娘都严肃起来的时候，说明事情可能远远超脱众人的想象。 “……请问组长，妖族兴衰可与我们相干？” “哇，你给的这题目太大了，简直无从下笔破题。”米庆庆吐槽道。 遥仙轻轻撞了撞他，示意别开玩笑，然后略作思索答道：“人族与妖族本为对立的种族，此消彼长，恩仇交织，不好以一言概之。若单论现状，我们几人出于种种缘由已彻底告别人界，以妖界为家，那么妖族兴衰自然与我们密切相干。在不伤害人界同胞的前提上，妖族若有危难，不应袖手旁观。” “那就好，”程娘表示赞同，组长的话给她吃了定心丸，鼓起勇气继续往下挖掘。“我先承认一个错误，我未与组里商量便擅自在帝江身上放了一个附身阵法，本意用于观光猎奇，不料却通过这个阵法获得了意外的发现。” “帝江？”包丁对这只又胖又蠢爱跳舞的丑鸟印象深刻，疑惑道：“帝江没有五官，你如何通过她来探察？” “改良了。”程娘向众人解释当振动波纹遇到不同物体后折回时会产生差异的道理，与蝙蝠同理，但在阵法核算下更为细致、清晰。由于阵法载体为帝江，所以返回的画面中还额外增加了帝江神识中对周围灵气强弱与走势的认知，这些认知零散时没有任何用处，综合汇集到地形图上时便有了意义。 说话间，程娘缓缓展开一幅巨大的卷轴。 “我将帝江传回的画面临摹成图，加以标注，一看便知。” 众人刚游历过灵中心，一眼认出图上为寒暑之水与幕山。之所以缺少湿山，乃是由于穷奇的洞府位于幕山，帝江昨日压根儿没去湿山。 尽管少了一座大山，并不妨碍大伙儿发现图上有一个巨大的阵法，覆盖住寒暑之水与幕山，从缺少的线条推测，必然同样覆盖住了湿山。 也就是说，整个灵中心都覆盖在这个大阵之中。 “此乃聚灵阵，用于将有限的灵气聚集起来，避免散逸，然后经过提纯与加持，均匀的以圆形向四面扩散。” 血煞认真嚼了程娘说出的每一字，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听起来挺合理啊，妖界仅剩一条灵脉了，加个聚灵阵是在情理之中，呈圆形扩散也与灵一环至灵七环的划分相符合，有何问题？” “问题在于，灵脉位于何处？” 米庆庆答：“寒暑之水下方啊，蔓延至湿幕二山，所以两座山下多少也有些。” 这是妖界广为流传的常识，每只妖都知道，办公室自然也听说过。 “可是这个耗费无数珍宝灵石、大妖兽骨，穷妖界之力建起的聚灵大阵，建反了。” 程娘以手倒扣成碗型，说道：“按照常理，灵脉位于地下，聚灵阵也应该布置成碗型，碗口朝下将灵气吸入，然后通过碗底汇集，统一散发出去。然而灵中心的这个聚灵阵，碗口是朝上的。” 程娘话语一出，四座皆惊。 不、不会吧？ 妖族能笨到这份儿上，聚个灵还找不准方向？ 遥仙不认为妖族会在涉及命脉的大事上集体犯傻，即使妖皇晕了头，四大凶兽抽风，但妖族中依然存在少许聪颖且有担当的神兽，譬如白泽、麒麟、九尾狐、凤凰、貔貅，以及镇守四方的大将军们，没道理它们全瞎了眼。 “我只能想到两个解释：”遥仙语速放得很缓，边想边说，斟酌用词，大胆地推测：“一、灵中心的聚灵阵另有特殊手法，为程娘所不查……” “不可能！”程娘立马反驳：“聚灵阵的原理非常简直，是每个阵法师初入门打基础的本源阵法，后面每学一种新阵法，都会将聚灵阵作为一个因素融入，扩大阵法的效用。可以说，任何一个阵法师都不会认错聚灵阵。灵中心这个阵，除了极端庞大耗力，细节上与普通聚灵阵并无差异，我可以肯定是建反了！” “何况妖界公认最厉害的阵法师是玄武大将军与妖皇，按照白泽无意中透露出的意思，这两位均不专精阵法，心有旁骛，阵法造诣在程娘之下。”米庆庆沉吟着补充，此事重大，他向易宗易祖确认：“这是白泽在参与洞府设计时说的，你俩也在场，我没理解错吧？” 易家兄弟非常确定地点头：“没错，我们听得很清楚，现今妖界论阵法，程娘绝对排第一。如果有什么特殊手法连她都看不出，绝不会出自于妖兽之手，只可能是人族阵法大家。可灵中心明明是两界分离之后才建立起来的，那时整个妖界除了我们办公室以外，并无其他人族。” “我们暂时排除掉第一种可能，如果程娘探查正确，还剩一种可能——” 遥仙停顿下来，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倘若推测属实，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必然在妖界引发滔天动荡。他沉吟再三，反复思量是否应该说出。 “师兄直言便是，”血煞看出了他的犹豫，立刻给予支持：“在座皆是可信赖的伙伴，也是妖界仅存的人族同胞，利益一致，说出来集思广益，共同解决问题。若有差池，你我正副组长并肩承担。” “师妹所言甚是，涉及一界根源存亡，万不可由一人决断，”遥仙点点头，说出他的推测：“这第二种可能就是——灵中心地下并无灵脉。” 推测 遥仙的推测太过惊悚，却又那么合理，难以推翻。 米庆庆战战兢兢发问：“如果有一天妖界真的没了灵气，会如何？” 遥仙看向程娘。 程娘打了个寒颤，立刻埋头推算，半晌才放下笔，重重叹了一口气。 “两界分离，人界得天道偏爱，留在原本大陆上，自成一体；而妖界从虚无中诞生，分走了人界少许物质作为基底，整个运转维系则全靠灵气。若是灵气耗尽，不仅妖族无法生存，整个妖界空间也会慢慢崩溃，包括不需要灵气的人族、人妖混血、以及七环外普通动物，最终将与妖界一道灰飞烟灭、无一生还。” 这个消息堪比惊雷，众人足足惊了一盏茶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所以灵气一旦枯竭，我们也会死。”包丁喃喃低语，重复着程娘的话，不敢置信。 易祖易宗正当大好年华，踌躇满志，突然听闻这样的噩耗，两个小伙子抱在一起发抖，均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茫然地念叨着：“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 程娘放弃了人界显赫的家世，追着酷帅的妖兽们来了妖界，本以为是来到一处大花园，此刻才知是一条死路，不由得悲从中来，“哇”地哭出了声。 血煞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此刻比谁都坦然，只可惜自己与遥仙还没有个结果，很不甘心。 遥仙也是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地折腾了一圈，刚获得片刻宁静，又被卷入危局中，心头一阵烦躁。 然而身为一门之主，又是办公室的领头人，遥仙的沉稳可靠在这一刻充分展现出来，他压抑下内心的慌乱，迅速思考着解决方案，安抚众人。 “大家先别乱，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灵脉都没了，还能怎么办？”包丁哭丧着脸，毛茸茸们再可爱，与之共赴黄泉也并不是一桩美事。 “谁说灵脉断绝了？” 遥仙理清思路，率先镇定下来，“程娘只是发现灵中心地下没有灵脉。妖界目前尚有灵气，虽用度紧张，但从未听说有哪个妖兽丧命于此，所以妖界必然另有灵气出产地。” 有道理。 灵中心与灵一环灵气浓郁，神兽们也不是傻的，如果灵气早已枯竭，断不会是如今的局面。妖兽们定然会有所察觉，然后相互杀戮减少灵气消耗，妖皇说不定会亲自下场厮杀。 这是兽的本质。 为生存而战，不用讲什么仁慈，能护得自己与雌兽安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妖后身为花妖那么柔弱，妖皇为保护她绝对能捋起袖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夫人杀出一片可呼吸的空间。 可妖皇最近表现如何？ 宣传入经的福利，增设婚介所，大搞节庆方阵，听说还给妖后和妻弟张宝宝各织了一条围脖，穷奇的新洞府他也拖家带口地跑去参观了，顺走一只会自动冲洗的恭桶。 像是为灵气枯竭发愁的样子吗？ “当务之急，我们要尽快找到真正出产灵气的地方。妖族的脑子靠不住，两界分离这般大事都不经过核算，逮齐大妖就上，弄得差点全灭。这次灵气危机与我等息息相关，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待探得真正的灵脉所在后便由庆庆与程娘精密核算，弄清楚灵气到底还能支撑多久，早做筹谋。” 遥仙迅速定下策略，分派任务： “庆庆与凶兽相熟，多往灵中心跑跑，设法套取信息，筛选分析；穷奇那里藏书多，也可以翻找一下妖族历史中关于灵脉的记载，寻找线索； 易祖易宗赶造地下避难空间，就照着穷奇家的防空洞来，并着手储备食水粮草，千万保持低调，不可引起骚乱； 程娘不能进入灵中心，那就把探查阵法放在庆庆身上，负责在灵中心和灵一环挖掘灵脉的秘密； 包丁与血煞下到灵二环至灵七环走访，从异兽与普通妖族口中探听消息，排查任何疑似灵脉的地方； 至于我，会找机会与白泽、妖皇等探探口风，看这个事情到底有哪些神兽知晓。大家有没有补充？” 血煞提出一个要求：“我与包丁排查灵脉，但人族对灵气并无感应，可能会错过重要线索，我能带着山子和独孤一同前往吗？” 遥仙想了想表示赞同，但对独孤有种莫名的排斥，找了个由头将他剔除：“独孤还欠着庆庆巨款，整天忙着挣钱还债呢。你带上山子就好，别影响人家生计。” 血煞点头，心道还是师兄细致，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周到，再一次痛斥自己眼瞎，错过了这般良配。 “血煞的提议很不错，排查必须带上妖，还有一层原因，”程娘见众人心思安稳下来，又甩出一个炸弹：“这次帝江传回的画面中还有一处异常，若非承载者是五感封闭、神识极其发达的帝江，断断也发现不了。” “别吓我，还能有什么幺蛾子……”米庆庆心惊胆战。 昨日尚在美酒歌舞中逍遥，转眼间仿佛天也快塌了，地也要陷了，江河湖海即将倒灌，前景一片死寂。 “由于聚灵大阵的存在，帝江所感知到的灵中心灵气分布非常均匀。在这种情况下，妖兽们身上的灵气为何有浓有淡呢？”程娘提出了一个看似弱智的问题，但血煞知道她必有深意。 “难道不是按照妖兽实力强弱来的吗？” 血煞说的是妖界普遍常识，灵气是妖族实力的根本，越强大的妖，一息间呼吸吐纳的灵气数量也越大，浑身散发出的威压其实就是经过半化形的灵气，有攻击和防御的功效。 “注意哦，我问的是浓淡，而不是强弱。”程娘着重强调了浓淡二字，解释道：“妖族相互之间能感应到威压，即灵气的强弱。然而，灵气浓淡却不为绝大多数妖族所探知，除了先天五官封闭的帝江鸟，目前只知她能分辨出浓淡差异。傻姑娘天性纯良，一门心思捣腾歌舞，从未思索过这喻示了什么。” 程娘抽出一张画纸，画上有两个隐约的妖兽身影被气团笼罩着，左边那只灵气明显偏淡，右边那只灵气浓如实质，几乎将它当了个严实。 “来猜猜哪个是梼杌，哪个是貔貅？” 梼杌与貔貅，一为凶兽，一为瑞兽，在山海经中的地位相当。但若论战力，梼杌能打得貔貅哭爹喊娘。 “右边浓的是梼杌？” “错，”程娘揭晓答案，“浓的是貔貅，淡的才是梼杌。” 遥仙有个想法：“瑞兽祥和，得天地钟爱，会不会因此更擅于凝聚灵气？” “那我们都用凶兽作比好了，”程娘又抽出一张画纸，同样是一浓一淡两个气团：“据传四大凶兽实力相当，不分伯仲，你们猜猜哪个是梼杌哪个是饕餮？” 众人这次猜对了，浓的是饕餮，淡的梼杌。 但原因呢？ 妖族对于灵气浓淡，为何没有任何说法流传下来？ 米庆庆长期与凶兽打交道，对饕餮那副牙口意见颇大，说道：“饕餮吃得多，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 “瑞兽擅凝，饕餮擅食，如果这是灵气更加浓郁的原因，那么你们再看看这对，”程娘准备充分，再次拿出两个气团作比较。 这次她不再发问浪费时间，直接揭晓道：“浓的是凤，淡的是凰，凤凰同属一族，你们该不会说是公母造成的差异吧？” 确实不大可能。 各兽散发出的灵气浓郁程度暂无规律可循，这点看似与灵脉没有直接联系，但敏感的办公室众人还是放在了心上，待日后排查。 “稳妥起见，我会在你们包括山子身上都各附一个探察阵法，大范围地采集样本分析，更为准确。” 遥仙同意：“辛苦程娘了。” 经过一番讨论，要命的问题都有了头绪，细化成多个小项分工执行，众人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血煞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叫道：“差点忘了，还有一处异常。” 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感觉不能今日不能再接受更多刺激了。 “昨日玄武可劲儿地向我打听程娘，从脾性喜好问到起居日常，事无巨细，要挖个底朝天的架势，”血煞眯着眼，观察程娘表情：“玄武可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他这么打听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此刻众人尚不知玄武正堵在办公室门口，等待与程娘一见。 玄武 这天混沌来看望帝江，与往常一样，他在兽考办公室找到了帝江。 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迎接程娘的骚扰。 程娘居然不在，被玄武叫走了。 办公室众人挤眉弄眼，各种明示暗示，仿佛程娘这一走就离出嫁不远了，抓紧时间能再多看几眼就看几眼。 混沌装傻充愣的本事一流，故作不解问道：“她若嫁给玄武，我为何要多看几眼？” 包丁用手肘撞了下遥仙，低声道：“混沌和你的风格真像。” “那不一样，混沌是真没看上程娘，而我……而我……”遥仙解释半截卡了壳，吞吞吐吐不愿继续说下去。 包丁帮他补齐后半句：“……而你对血煞则是满腔衷肠不敢诉，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害怕再次遭到拒绝伤了同门情分，不如就这么师兄师妹地暧昧下去来得安全。” 遥仙：…… 这家伙不是屠夫吗？要不要这么擅长揣摩人心，将自己的挣扎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性子包容，从小到大一味宠着师妹，要星星不给月亮，宠着宠着师妹就投奔向别人怀抱，导致他颓靡了很长时间没能想通。 如今的自己并未有任何改变，师妹以前不喜欢，他没有信心能让她现在喜欢上。 “唉，”包丁冷眼旁观，酝酿了一肚子话想要劝解，遥仙却先开了口：“你见过血煞热烈如火，追在男子身后为他挡风遮雨、不顾一切付出的样子吗？” 包丁对着血煞冷清高傲的脸脑补了一下，难以接受。 “我见过，”遥仙黯淡说道，“可惜对象不是我……” 是九王爷，全妖界都知道了。 包丁没敢把这个槽吐出口，换了个角度开导他：“五十年已过，九王爷在人界多半已后宫成群，儿孙满堂，搞不好被哪个继承了他阴狠性格的儿子给篡了位，坟头草都八寸高了，还在意他干嘛。” “我就是羡慕他，能得师妹倾尽所有地爱一场，不枉此生，”遥仙侧过半个身子，不愿让包丁看到他眼中若隐若现的晶莹，强撑着面子说道，“本性难移，我难以改变自己变成九王爷那般会讨师妹欢心，那么我就等，等到何时师妹也为我热烈绽放，我便将一切都交付于她，无怨无悔。” 包丁鞠了一把辛酸泪，问道：“要是等不到呢？” “那我也认了，师妹若不愿，我便不会去打扰她，就这样以同门之谊过下去也不错。”遥仙吸吸鼻子，高大彪悍的身型做这个动作格外不协调，却莫名让人同情。 包丁毅然决定，为了组长这颗痴心，一定要找机会帮探查探查血煞的想法，从中撮合。 他把这个主意跟米庆庆说了，换来庆庆鄙视的眼神：“天都快塌了，先想想招儿活命行不行？！” 包丁：…… 包丁又跑去玄武那里找程娘，毕竟程娘与血煞同为女子，更容易敞开心扉交流。 程娘蓬头乱发，蹬着青黑的眼圈质问对方：“我已经三天没睡赶制阵法，混沌也不搭理我，此刻内心十分狂暴，你确定要选这个时候跟我讨论别人的感情问题？！” 包丁忍气吞声，迈着小碎步默默躬身退出，还给带上了门：“抱歉打扰了，你忙、你忙。” 包丁走出半路又倒转回去，不怕死地从窗边探出头，躲过程娘砸出的一方砚台，怯怯地道：“办公室让我顺便问一下，你这几日耗在玄武洞府做什么？” 杜八维从程娘身后探出头，朝包丁邪魅一笑：“陪我——” 包丁由衷地为程娘感到高兴，肚子里酝酿出无数白头偕老、比翼双飞的吉祥话，整理了一下表情就要正式送上祝福。 “——练习阵法。” 包丁：…… 这大喘气的，白高兴一场。不过杜八维人妖混血，懂人情明事理，比混沌强多了，程娘赶紧移情别恋方为正道。 包丁脑补出一场俊美半妖向人族女子学习阵法，师徒日日相对，手把手传授，渐渐暗生情愫的段子，自己先感动了一把。 对了，杜八维和程娘为何约在玄武家中教授？ 玄武此兽颇为神秘，身为镇守四方的大将军之一，不如青龙尊贵，不如朱雀刚烈，更不如白虎凶悍，缺少鲜明的个性。他很少外出，领地事务一应交与下属，妖皇宣召也爱去不去，非常的宅。 “宅”这个概念首先由白泽提出，在报纸上阐明释义时就是拿玄武举的例子。 玄武的年岁很老很老，几乎与天地同寿，老到亲眼目睹过现存所有妖兽的幼年期，老到对世间一切失去了兴趣。 玄武乃妖族第一防御大师。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引发天洪倾斜，玄武凭借坚硬的龟壳与防御阵法，独自顶在了天洪最前线，救下百万生命，为女娲炼石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天洪是什么？ 那不仅仅是连绵不断的巨大洪流，而是人间与天外世界交汇冲撞产生的挤压之力。世界之力何其庞大，非任何妖力或自然灾害可比，玄武的龟壳虽不至于承载了一整个世界，十分之一应该有的。 自此，没有哪个妖敢不开眼地去挑战一下玄武的防御。 他没有对手，也没有了拼命修炼的精神头，日复一日昏昏欲睡着，偶尔清醒。 玄武能去参加穷奇的新洞府开张，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他居然花费无数口舌去打听成程娘，甚至第二日当面相邀，随后程娘一直住在玄武洞府中，未曾踏出门半步。 当传言著名美男子杜八维也掺和其中，八卦杂志激动了，广大妖族激动了，画皮妖也找到了新书的题材。 “玄武的人形挺好看啊，不露锋芒、云淡风轻的帅大叔，跟娇俏柔媚的程娘看起来就很搭，”血煞放下最新出品的衍生画册，故意逗混沌：“大人，您怎么看？” 混沌手上被血煞强行塞了一本《陈酿与玄六不得不说的故事》，被如此不用心的起名闪瞎了眼——哦不对，本来就是瞎的，假意翻了几页，对血煞甩了个无辜的表情：“我看不见。” 血煞紧追不放：“您不是有神识吗？” “神识用于辨物识形，不能阅读。” “没关系没关系，”血煞从不轻易放弃，她从混沌手上接过书，清了清嗓子：“我给大人念几段。” 混沌：…… 凶兽岂是好相与的，他反手从帝江胸口绑缚的布袋中抽出另一本画册，朝血煞晃了晃：“不知陆姑娘可看过新出的《大雪纱罗之狼烟帝国》？” 还真没看过。 妖界书籍起名，一溜儿起得长长的，不长不足以引起关注。 血煞好奇地接过，封面用色极为张扬，满面金色与红色，掺杂着晶莹的美玉，富贵堂皇跃然纸上。 这个画风怎么那么像九…… 血煞心脏一紧，不由得捏紧了指节，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再一看作者——独孤。 血煞松了一口气，独孤常年伴随九王爷身边，沾染到前主人浓烈的画风也不为奇。不过她确实很好奇独孤会画出个什么样的故事。 看榜 那年冬日，大雪纷飞，陆大将军府的幺女雪纱出生了。 此女可谓不俗，出生那一刻天降祥瑞，奇香阵阵，在场众人都听到了隐约的号角与仙乐声。 啪。 血煞合上了册子，不忍再看天降祥瑞那一幕中各种走了形的妖兽，怕笑出来。 独孤这是多久没出门了？ 白泽、麒麟是长这样吗？ 凤凰与红鸾鸟也区分不开，在妖界出书怎么不写实一点儿。 “独孤狼妖独特的避讳手法比画皮妖强，这样一处理谁都知道画的是哪只妖，但外形细节对不上，就不会惹出肖像侵权纠纷。”混沌评价道，伸出尖利的手指在画册上点了点，催促血煞继续看下去。 雪纱小姐在盘破门学艺的十三年彷佛没什么值得被提起，轻描淡写地用两三句话就糊弄过去了，遥仙更是查无此人，看的血煞微微有些不满。 不过转念一想，独孤来到九王府的时日较晚，对盘破门无甚了解，一笔带过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她接着看下去。 雪纱带着一身武艺荣归将军府，没有皇室打压，没有阴谋诡异，也没有九王爷，仅仅只是一位集万千宠爱的贵女在太平盛世中肆意游走，淡扫眉，轻沾粉，头上插着金玉步摇，闲时救救流浪动物，对欺辱摊贩的地痞大打出手，揍得老百姓们拍手称快。 独孤编造了雪纱行侠仗义救民于水火的数个小故事，着墨突出了雪纱身为女性的柔美和敏锐，情节设计得很是巧妙，不仅令人惊叹她的强大，更让她敢爱敢恨的形象深入妖心。 突然间，异国铁骑踏着无数百姓的尸身从关外杀来，势如破竹，风雨飘零。 陆老将军临危受命，以六十高龄挂帅掌印，携幺女雪纱奔赴战场。雪纱卸下了胭脂罗裙，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横槊纵马，以大无畏之心冲锋阵前，老将军运筹帷幄在后，以丰富的经验排兵布阵，次次都抢占先机，卡在了敌方咽喉之上。 父女俩并肩作战，一寸寸夺回失地，山河各处传颂着陆家父女的英雄事迹。 当胜利的曙光在望，局势猛然反转。异国一夜之间战力大涨，本已砍杀倒地的敌方士兵手脚一阵抽搐，又重新站了起来，并格外不惧生死，力大无穷。雪纱冒险潜入敌营细查，发现异国王账之中竟然打开了一道传送门，源源不断的魔族大军从门中走出，附于人族士兵身上步入战场。 面对魔族的强势入侵，人类没有丝毫准备。无数热血男儿葬身于诡异的黑魔法下，有的甚至连死于何种手段也未曾觉察。雪纱不断将防线后撤，撒出去十倍乃至百倍的兵力探查魔族的进攻方式，却始终一无所获，陷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防线一退再退直至沧浪江边，退无可退。 正在人族存亡之际，曾被雪纱救过的高山狼妖现身，登高一嚎，妖力浑厚如海，将魔族入侵的消息一波波传递开来，传过巍峨山脉，跨过滚滚浪涛，深入不毛，召集大妖们相助。 这块土地向来为人、妖二族所共享，井水不犯河水，魔族从域外而来，侵占的是二族共同空间。数不尽的妖族回应了高山狼妖的号召，纷纷从山川河流中惊艳现身，陆续聚拢到雪纱帐下，形成人妖同盟。 高山狼妖作为两族联盟的发起者，时刻伴随在雪纱身侧，将人族智慧与妖族力量结合起来，殊死血战，最终赶走了魔族，粉碎传送门。 这个故事里既有家国情怀，又有种族和谐，战争场面宏大，妖族各式法力漫天飞，若是放在人界可能有几分卖点。里面几处设定也切合了血煞的心愿，譬如被囚禁多年郁闷而终的陆老将军，在故事里依然驰骋沙场，豪气冲天，又譬如被九王爷引导向血面修罗之路的自己，在故事里则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杀伐有度，收放自如。 但是—— “书不好卖吧？”血煞隐隐为独孤担感到心，能看出真的是花了心思在故事构架上，画质也很有良心，唯独没有肉。 不仅没有肉，连明显的感情纠葛也没有，整部作品非常的大气，透着一股子山河破碎下还谈什么儿女情长的禁玉感，与热销书风格背道而驰。 妖界的热销书什么风格？ 种族衰亡迫在眉睫，要谈恋爱。 功法修炼江湖制霸，要谈恋爱。 百家争鸣术业专攻，要谈恋爱。 文武□□野史怪谈，统统都要谈恋爱。 妖皇对此振振有词：“妖忍受着数百年的寂寞拼命朝着能变成人修炼，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体验人的浓烈情义么。” 混沌轻轻摇头，白色柔顺的背毛随之晃动异常好看：“你错了，这书卖得挺好。” 怎么可能？ 米庆庆凑过来解释道：“画皮妖状告独孤抄袭，经过几次堂审仍尚未有结论，说要听听民间的声音。画皮妖的拥趸何其众多，这一告之下，许多妖专门去买了独孤的书亲眼看看是不是抄袭。有妖觉得用了血煞这个人物背景就算抄袭，有妖觉得故事情节差距很大，不算抄袭，争论得沸沸扬扬，买他书的妖也越来越多。不管最后是不是判罚抄袭，独孤都是赢家，昨天居然把欠我的债还掉了一半。” 易祖神神秘秘透露道：“我看到独孤请画皮妖喝酒，还送了好多礼，两妖谈得特别融洽的样子，结果第二天就状告抄袭。” “绝对是提前商量好的，”易宗岁年轻，却不是未经世面的愣头青，这种程度的谋算倒也看得穿：“独孤请画皮妖状告他，吵出卖点，把双方的书都带得飞起，互惠互利。” 混沌顺带赞扬一波：“不愧是跟在人界权力层身边混过的妖，眼界就是不一样，我就想不到这招。” 血煞内心生出一丝疑惑：独孤聪明是聪明，但特别冷酷，怎么如今画风有点跑偏？ 她想归想，却从不曾怀疑独孤的身份。在她看来世间能如此了解她与九王爷之间种种的人或妖，除了九王爷本人，还真只有独孤狼。 九王爷在人界当他的九五至尊，逍遥快活得很，哪里还记得雪纱和高山狼哦。 混沌挑拨道：“书里的雪纱有一个暧昧对象，你琢磨琢磨，像谁？” 血煞也留意到了这个暧昧对象。 画上长眉入鬓、俊美无俦的先锋官在雪纱账下听令，几次与敌人拼死相搏救出雪纱，可谓忠心耿耿。此人面容与九王爷有几分相似，性格也同样知情识趣，时不时弄一些小惊喜小浪漫，特别讨雌兽读者喜欢。 血煞叹了口气，看来独孤也对前主人念念不忘，顾忌着自己不敢直接拉红线，就在书里暗戳戳地配对。 她盯着混沌飘荡的白毛发呆，哀悼傻不愣登献出一颗真心的自己，突然发现了一处破绽。 “你不是说神识不能阅读吗？怎么对里面的内容滚瓜烂熟？” 混沌高深莫测地笑了。 “是程娘给我加的阅读阵法，还可以选各种声音朗读，有霸道将军音、温柔书生音、爽朗大侠音、以及青涩少年音。”帝江翻出她兜里的一大叠书籍向众人炫耀，每本书封面刻着一个明晃晃的阵法：“程娘知道我们不能辨认色彩，额外添加了按颜色转换情绪的阵法，比如书上有明艳的黄色，我就接收到开朗畅快的心情，绿色则平静悠然，灰色沮丧，黑色恐怖，等等，读起书来可有意思了。” 程娘对阵法一道的天分真的是非常出色，可惜尽耗费在偏门上。 “血煞姑娘，你们聊完了吗？” 门口乌泱泱一片妖兽翘首往里看，可能是觉得凶兽混沌心情尚好，有大胆的妖鼓气勇气插嘴问道，“什么时候出榜？” “出榜？”混沌头一偏，神情中写满关注：“入经的妖兽选好了？” “正在整理通过第一轮的名单，等妖皇设置好复试科目再进行第二轮，我们中间正好歇一歇，”血煞抿了一口香茗，悠闲地答道：“名单今日公示，那些都是来看榜的。” 哪些通过哪些淘汰，其实在初选当场就有了结论，妖兽们知道自己的结果，只是不清楚还有别的什么妖也入选了。 相互都是竞争者啊，必须关注一下。 易祖易宗兄弟俩一人一头牵着张长长的红纸，纸上墨迹未干，小心翼翼地朝院墙上贴。 “歪了歪了，往右，再往右，”米庆庆站得远远的，眯着眼边瞅边指挥，“程娘，我的字写太小了，后面的妖兽叫嚷着说看不清，有没有阵法能将字放大些？” “你忘啦，程娘不在，被玄武拐走了，”包丁兴致勃勃地欣赏妖兽们努力往前钻的身影，一只只毛茸茸的脚爪和尾巴挤成一团，不同形状的耳朵尖挨挨蹭蹭，内心说不出的愉悦。他出了个主意：“遥仙内力强劲嗓门大，声音能传得老远，请他念几遍榜单便是。” “遥仙也不在啊，他去给妖皇送名单。”米庆庆认命地在树下摆开纸笔，打算再誊抄几份将弧形的院墙贴满。 “咦，那不是遥仙吗？” 远处一道身影几个起纵之间便迅速逼近，一头扎入妖兽洪流，凭借着极灵活的身法硬生生分出一条路来，朝这边而来。 “庆庆，快把榜揭下来！情况有变，上榜名单暂时不能公布！” 守夜 办公室众人在遥仙的带领下匆匆进入妖皇宫殿，面对一干重臣。 “初选名单不能公布是因为陛下又病倒了？” “是的，在陛下清醒地看过并认可之前不适宜公布，”户部尚书貔貅手忙脚乱地浏览名单，大红纸铺满整张议事桌，两端垂到地上宛如红毯，“180余物种而已，所用笔墨消耗竟然如此巨大？看来有必要查一查账目了。” 听到账目被质疑，米庆庆气笑了：“一群连房屋面积都算不清的妖，居然想查小爷的账？”他仰起头，眉如远山，唇若涂朱，星眸里闪着耀阳般的光，一点儿也不怵众妖：“小爷若是要做手脚，哪怕贪墨下万儿八千两谁也觉察不出半点问题！” “哈哈哈，他开玩笑的，误会误会，”遥仙不愿与大臣们置气，草草安抚住探花郎小爷，耐心解释道：“陛下病得急，这名单刚从院墙公示榜上揭下来，你看背面还带着浆糊呢，我们平日里书写不用这么大的纸张。” 说话间，饕餮就在病床边殷勤伺候。 一会儿拿杯子接妖皇吐出的血，一会儿端着盆儿请对方洗漱，忙得不亦乐乎，妖后几次去抢床前位置均未成功，连同掉落在地的毛发都被饕餮第一时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众人眼角一抽，饕餮这幅孝子模样必然是为了…… “毛血旺，皇涎肥牛，蒜泥须发，啧啧啧，好久没吃到全皇宴了，”饕餮兴奋地整理食材，盘算能做出哪些菜肴，一边不忘对妖后叮嘱道：“这几天有我盯着，你没事别来打扰。” “这……这……”妖后当然不从，自家夫君出了事怎么能让个吃货守着，看那架势她一旦点了头，饕餮立马能在妖皇寝房架锅搭灶，现摘现烹。 可是饕餮非常凶猛的样子，四方将军们不在，现场没有哪位大臣能与其抗衡，她将身子藏在柱子背后努力跟对方讲道理：“陛下有恙，我身为王后必须陪伴在侧，这是规矩，你……你请回吧。” “什么？”饕餮侧过头，阴森森朝她龇出血盆大口，腥臭气息如同有形的触手般沿着房梁爬行，一寸寸逼近妖后藏身的柱子。 掌管刑律的神兽獬豸当先一步，正气凛然地拦在了饕餮与妖后中间：“你在这里守夜不合适，我们不会允许的。” 饕餮不高兴地拧起眉头，逐个扫视在场妖兽们的战力，思考自己能不能把他们打趴下。 众神兽纷纷站在獬豸身后与饕餮怒目而视，表达不退让的决心。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米庆庆突然开口，玩味地笑了。他从饕餮垒得的高高一堆食盒中取几个空的，建议道：“不过是妖皇陛下掉落的污血、发肤而已，说不定妖后娘娘也能帮你搜集，是吧？” 他试探着向妖后递出空食盒，优雅而有礼，缓缓地从侧面绕过去，给妖后留下了避让的空间。 这个避让的空间给得很巧妙。 平心而论，遥仙的建议挺扯淡，妖后第一反应想拒绝，凭什么将自己夫君身体的一部分送给凶兽下酒，面子还要不要了。 她盯着食盒，食盒从诸位大臣身前晃过，眼角余光中她看到了大臣们的表情与无声的呐喊——救命啊，谁去把四方将军叫一个来，随便哪个都行，我们撑不了多久！ 米庆庆顶着食盒穿越兽群，朝妖后跋涉而来，他身体前倾，袖袍在走动间带出飘逸的幅度，像是正在进献贡品的外邦使者。 妖后伸出手，决定接下食盒。 参照人界有功名者拜见宗室的礼仪，米庆庆向妖后微微曲膝，给足了对方面子：“娘娘请……” “你在干什么？！”天外飞来一声大吼，惊雷般劈在众人耳边，震耳欲聋。 米庆庆毫无准备，被吓得腿一软扑通双膝跪地，真的给妖后行了个大礼。 马丹，亏了！ 老子身为三甲进士，见县令不跪，除了父母与皇帝还没跪过谁呢。当然老子刚中探花就被拎来妖界，还没机会见到多少高官贵戚，但总之这一跪就是亏了！ 吼声未歇，穷奇翼展数十丈，热腾腾的火焰覆盖其上，闪电般掠进大殿将米庆庆一口叼起，轻轻放在角落。 穷奇怒斥道：“俺们四大凶兽从来就没跪过谁，天劫雷云劈下来也是站着硬抗，你身为我的兄弟怎么能跪她？她算老几？” 妖后脖颈处开出一朵带刺的毒花，荆棘般的藤蔓在空中挥舞，花蕊中散发出刺鼻的迷雾，这是她的最强战斗形态，从不轻易示人。 妖后的颜面被凶兽彻底鄙视了，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穷奇伸出两只手指轻轻一弹，妖后呼啦啦翻滚着穿过窗、越过廊、落在花园中挺立的青松枝上：“花倒是开得好看，还算有点用。” 妖皇挣扎着半坐起来，挤出片刻清醒时光，先以法术将妖后柔柔地包裹着送到自己怀里，再向户部尚书下了一道指令。 “明日起开放灵石兑换，尽可能多地搜集能储藏灵气的空间石，要快！” 说完，等不及貔貅发问，两眼一翻又晕厥过去。 貔貅急得跳脚，陛下你话还没说完怎么能晕呢，用什么东西去兑换灵石、按照什么汇率、灵石的储藏空间如何分级、等等，不清不楚我得忙断腿。 妖皇突然睁开一只眼睛，气若游丝地补了几个字，又闷头栽倒： “问白泽——” 办公室众人看着这么一出，心里各种惶恐不安轮番上演。 灵中心地下没有灵脉，那么真正的灵脉在哪里？ 妖皇如此安排，是否表示真正的灵脉也可能出问题？ 换而言之，妖界的生存空间是不是面临危机？ 米庆庆摸着手腕上阿公赠予的万年伴生石，就是这块石头将杜惊天和杜冬第两只大妖逼得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据传其中一种功用便是储藏灵气。 储藏极为海量的灵气。 以九尾狐万年之力灌输进去也没起个水花，像是仅仅沾湿了内壁的感觉。 所以这块伴生石的容量到底有多大，杜惊天也不知道。 眼下妖皇要全力搜集能储藏灵气的灵石，如果真的与灵脉存亡相关，那么这块石头应该能帮上大忙。 可是，会不会不妥？ 阿公藏着掖着连妖皇都不肯给，唯独给了自己，说不定有着特殊的考量。万一妖皇拿着去干了坏事，岂不辜负阿公的委托？ 庆庆想多了。 杜惊天赠予给他，只是因为宠孩子而已。 此刻他非常纠结，偷偷朝着遥仙靠拢，低声问道：“组长，要不咱们先不表态，看看事情走向再说？” 遥仙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办公室所掌握的资料太少，不足以判断局势，庆庆说的以不变应万变确实更为稳妥。 米庆庆得到了同僚的支持，暂时稳定心神，转身询问穷奇：“你来这干嘛？” 穷奇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来通知饕餮，梼杌好像有点不对劲。” 遥仙腹诽：天天逮谁抽谁，梼杌何时对劲过？ 恐怕要把他尾巴剪掉才能恢复正常 。 他面上不动声色，友好地表示关心：“怎么个不对劲法？” 穷奇俊脸扭曲，像是嚼红鸾鸟牙胶时发现对方放了一个屁，脸上露出怀疑兽生的表情：“梼杌觉得尾巴太长了不顺眼，说想剪掉，混沌正拦着呢。” 众人齐齐一惊：那还真是不对劲！ 正在这时，白泽头发忙得打卷，浑身写满烦躁地迈了进来。 他胳膊下夹着一摞卷轴，行色匆忙，卷轴有部分歪斜散落，露出看起来像是极为繁复庞大的阵法一角。 妖臣们见到主心骨来了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征求他的意见，议事大殿瞬间吵成菜市场。妖后与饕餮也围拢来，要求白泽给个准话，到底这几天谁给妖皇守夜。 白泽拨开喋喋不休的大臣们，从妖后手中接过食盒，递回给米庆庆。 米庆庆茫然地接过：这是什么意思？丞相大人不赞成我的建议？ “都别吵了，”白泽盯着他，目光中蕴藏着非比寻常的坚定，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宣布道：“今晚起由米庆庆负责给陛下守夜，直到陛下恢复健康，有其它指示为止。” 穷奇震惊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凭什么？这是我兄弟！” 妖后也一脸玄幻地在妖皇与米庆庆之前看了很多个来回，视线最终停留在米庆庆神仙一样的惊世风姿上，貌似突然领悟了什么，惊诧地捂住了嘴，眼中流露出些许嫌恶。 “不管您在想什么，不是那样的！”米庆庆慌忙对着妖后解释。 他同样一万个不明白为啥让他守夜，但这点先扔一边去，快把误会澄清才是最重要的事。读史千卷的探花郎比谁都清楚被一个位高权重又充满嫉妒的女人盯上，下场会多么凄惨，他指天发誓、全方位阐述，使出浑身解数去打消妖后的怀疑。 饕餮才不管这些，扯着白泽背毛一根根拔，边拔边问：“庆庆守夜，能帮我薅食材吗？” 白泽心如死灰地任由他拔，他知道倘若挣扎会掉得更多，同时心疼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妖皇，憋屈地点头道：“薅吧，让庆庆掌握好度，别薅秃了明早让妖后察觉。” 换汇 于是乎，妖界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换汇活动，官方说法是为了诊治妖皇的病需要大量能储藏灵气的空间石，即灵石，哪怕是空的也关系，如果里面已经储藏着大量的灵气则更佳。 手里有灵石的妖，可以自由选择兑换灵币、阵法、罕见的材料，甚至包括房产。 由于不同物品之间需要进行价值转换，计算量巨大，众大臣商议后一致同意将兑换中心放在兽考办公室。 反正入经初选刚刚结束了，妖皇卧病在床，还没能发布关于复试的指示，办公室那帮人族正闲着呢。 “闲个屁！”包丁坐在米庆庆下首，运笔如飞地帮忙誊抄灵石与各种物品的换汇比率，一边骂骂喋喋：“咱们忙着私底下调查灵脉的事，抄你们妖族的老底，这下哪里还腾得出手来！要是妖界因为缺少人族的智慧而灭亡了，你们这帮毛茸茸统统要给老子陪葬！” “毛茸茸……是说我吗？”一个软萌稚嫩的声音在包丁耳边响起，他闻声抬头，正对上兔狲银灰蓬松的圆盘脸，两只爪子搭在他桌边，背部浓厚的皮毛随说话间一颤颤抖动，整只妖像个小绒球。 包丁瞬间缴械投降，俯下身子，把声音放到最轻最柔，怜爱地问道：“是你呀小山猫，今天想兑换些什么？” 兔狲妖打了个寒颤，心想本大爷虽然在妖族中尚未成气候，却怎么也比你个人类大上几百岁了，这种怪叔叔哄宝宝的语气是什么来历？ 但他有求于办公室，不得不继续卖萌：“好不容易攒够了换取灵二环大户型的灵石数量，可是……可是……”大眼睛眨呀眨，里面泛着星光，粉嫩的爪子揪住自己胡须不安地撸，撸得尾部打了卷儿，“前几天还是500颗一等灵石兑换一套洞府，今天变成了520颗，我们家实在凑不出额外的20颗灵石了，您说怎么办呀？” 的确，一开始妖臣们遵照妖皇的指示，不计代价从民间收购灵石，为了刺激兑换市场将报酬订的有些高。 灵石内储藏的灵气大多是两界分离前为了生存攒下了，逐渐耗光后，如今妖界没有多少富余的灵气往里填充，灵石便失去了作用。没想到这些妖兽们全是囤宝纳材的好手，无论大小妖精，家中都能翻出一两颗，有的甚至用空灵石砌了墙。 这几日源源不断地灵石往妖皇宫殿运送而去，四方神兽与白泽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户部尚书貔貅却慌了。原本准备的物资可能远远不够兑换啊！他立刻指示办公室根据情况实时调整兑换比例，其中最受欢迎的灵石与洞府汇率最高峰一天变了三回。 “我们能不能按照前几天的汇率来兑换呀？”兔狲妖拉下一张老脸，硬生生装妖媚：“拜托了，大人~ ~ ~” 包丁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包，确实爱莫能助。如果是20、200灵币，他还能节衣缩食从俸禄里省下来，可灵石这东西人族从来不用的呀，一块存货都没有。 兔狲见包丁实在没有油水，便换了个思路：“要么……大人能允许我们赊欠吗？我保证一有灵石就立马补齐。” “如果想兑换的物品用灵石支付有少许缺口，缺口不超过一成半，户部允许用灵币补齐，”包丁详细查阅了貔貅制定的规则，迅速帮它算了算：“你家的缺口约等于两万灵币。” 兔狲充耳不闻，连趴在桌边的姿态也没变，继续卖萌：“可是……我们家很穷的，连水缸和铁锅都卖掉了，洞府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妈妈还在咳嗽……” 包丁内心纠结，手不由自主地又往腰包里伸—— 然后被人按住了。 易祖牢牢握着包丁的手，恨铁不成钢地劝道：“你真的可以了，这个月俸禄快捐出去过半了吧？你还要不要攒钱娶媳妇了？” 易宗将兔狲妖粗暴地拎起，伸进它浑厚的皮毛中摸索了一阵子，不出意料地摸出几条的品相上佳的宝石链子：“这不，两万灵币有了。” “不不不，这些链子绝对不能卖！”兔狲妖见盘算败露，急忙捂住脖子，粗短的后腿在空中乱蹬，顾不得再保持住软萌可爱的形象，对着易宗破口大骂：“快把老子放下来！给了前面狸猫妖、雪狐妖、还有熊猫妖，咋就不能给我了？娘的，不给就不给，老子自己买！” 说罢，嗷一声回头撕咬易宗的手，挣脱了束缚，迈着凶狠的小步子离去。 包丁被兔狲陡然变脸吓了一跳，仍有些不知悔改，盯着对方一扭一扭的猫屁股叹道：“奶凶奶凶的，有别样味道。” 兔狲妖走了一半，岩地悍将的气势尚未消退，被从外面跑进来的另一群有老有少的兔狲妖团团围住了。 “天，赶上了吗？洞府还没换吧？” 奶凶兔狲妖啧了一口，埋汰道：“差点就换成了，要不是冒出两个管闲事儿的……” “没换就好，没换就好，”新来的老兔狲拍着胸口庆幸，“原本打算兑换的那套洞府有变，不能住那里了。” 兔狲家不惜装嫩卖萌骗钱也想换到的那套洞府，不仅仅是因为灵二环浓郁的灵气，更因为隔壁的邻居——异兽乘黄。 乘黄，白身披发，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对实力强劲的大妖们来说，两千岁不算什么，努力修炼修炼长寿不是梦。可对于兔狲、狸、獴这类体型娇小、只能捕猎底层草食动物的妖来说，天敌有点儿过于多了，自然途经修炼到两千岁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于是，它们寄希望于搬到乘黄附近，寻找机会跳上乘黄的脊背，获得庞大寿数。 “乘黄疯掉啦，”老兔狲心有余悸地说道，“二侄孙家的三小子仗着身手灵活，居然率先跳上了乘黄的背，结果——” 它从身后拉出一只与它同样衰老的兔狲，面容委顿，耳发稀疏，胡须比其他兔狲明显粗硬得多。 “看，这就是那小子！不但没有增寿，反而减寿了！” 这事可算得上稀奇。包丁与易祖易宗闻言，也围过来查看。 包丁以兽医的身份对这只早衰的兔狲进行了详细检查，发现它牙齿粗黄，后槽牙磨损严重，鼻翼淡灰，并非青壮年所常见的粉红色，爪垫有茧，尾部毛囊退化。 从外观上看，这就是一只老年兔狲妖。 “不过好消息是，早衰现象只浮于表面，尚未波及脏腑，它应该是及时从乘黄背上摔了下来。”包丁心疼地抱起这只倒霉兔狲，轻抚着安慰它：“你的心脉搏动有力，血流快速，骨骼强健，依然是青年的特征，对寿命无大碍，只是看起来老了一些而已。” 倒霉兔狲呜咽着致谢，在他腿上盘成一个毛团子，犹在后怕不已。 要是它没有及时摔下来，任由早衰蔓延下午，自己是不是就……就没命了？ “乘黄这是怎么回事？”易祖好奇地询问包丁：“要不要逮来看看？” 包丁尚且犹豫着没有答复，只听老兔狲接着对其族群说道：“咱们要买的洞府换一套，换到麒麟大人旁边！” “麒麟是神兽，不是住在灵中心吗？”易宗明明在灵中心见过麒麟，不理解以它的地位怎么住到灵二环去了。 “麒麟大人乃心怀苍生的仁兽，从不曾居高一隅，而是会在外置办别院，时不时住上一住，贴近民生。”遥仙不知何时也晃荡过来，手里捏着一叠投诉单，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怎么那么多投诉单？”血煞吓了一跳，立刻自省是不是办公室出了问题。 “不是我们，”遥仙一张张看过去，神情愈发五颜六色：“是庆庆接的代写业务，由一些识字不多的妖兽口述，他整理成文字，因为内容太过离奇，他暂时截留下来了。” “投诉谁？” “……投诉麒麟。”遥仙对麒麟的贤士风范有多欣赏，此刻就有多纠结，他艰难地总结道，“这些全都是投诉他……他……” 遥仙始终觉得这个投诉理由与麒麟太过不搭，念出来也是一种折辱，斟酌着有没有其它更为缓和的词句。 老兔狲可没有这种素养，大嗓门直接朝着它的族群嚷嚷开了：“听说麒麟性格大变，特别喜欢偷窥美貌的雌兽洗澡，被当场发现后还死不认账，言语猥亵，用词非常不堪，这真是……那谁，三侄女和五侄女你们家是不是有几个美貌女儿？咱们赶紧搬去跟麒麟大人做邻居，说不定哪天大人就看上咱兔狲家的女儿了呢。” 麒麟……偷窥洗澡，调戏妇女？ 众人凌乱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米庆庆拍案而起，为好友感到愤愤不平，吼道：“陷害！肯定是陷害！麒麟兄不会做这种事的。” 遥仙抖了抖手里一叠投诉单，提醒道：“这么多妖共同目击，说辞相互印证，描述得很全面，没有串联诬陷的痕迹。从目前掌握的讯息来看，恐怕……” 他不忍心说完这句话，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恐怕，麒麟也疯了。 飞越疯兽院 米庆庆义愤填膺地想为麒麟出头，咆哮着冲上来打算撕毁投诉单。遥仙思虑再三，让易祖易宗拦下庆庆，还是选择如实上报，并用醒目红字写入了自己的看法： 事出必有因，绝非麒麟本意，请详查！ “查个屁！”凶兽看遥仙工整地写完上报公文，心有不满：“那帮瑞兽总是摆出一副为了天下苍生的清高模样，从来看不起俺们凶兽的欲望。有欲望怎么了，至少本尊敢直面内心，坦坦荡荡，不像麒麟这般私下偷摸作怪，恶心死了，我呸！” 众人闻言，抬头映入一片白花花闪亮亮的……牙口。 熟悉的邪魅俊脸，熟悉的嚣张气焰，可那牙口为何皎白如明月，莹润如美玉，唇齿间暗香流连，口气格外清爽。 众人突然不太敢认这位大人：“你谁？” 凶兽露齿一笑，展示自信的风采：“我啊，每日刷牙五次妖界第一护牙大使饕餮啊。” 护牙…… 饕餮…… 众人思绪凌乱。 他们未曾想到，这仅仅只是开始。 “庆庆啊，”熟悉的音调响起，穷奇穿着文士儒衫，手捧书册，摇头晃脑地吟着佳句走进来，向米庆庆作了个标标准准的揖，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吾近日受这句启发良多，特来与小友参悟一二。” 众人定睛一看，穷奇手中所捧的并非平日爱好的炖肉小黄本，而是—— 《中庸》。 贯穿白衣的混沌，今日如同开了染色坊，大黄大绿、咤紫嫣红地一个劲儿往衣衫上招呼，撞色已经无法用大胆来形容，更偏向于脱轨，头冠上一朵巨型食人花开得好生艳丽，脚上坠满宝石的黄金长靴灼瞎人眼，不过这些都比不上他腰间那一溜十几张七彩斑斓的羽毛团扇，有带纱帘的，有扇柄九层镂空的，还有水晶镶嵌的，走动间不停轮换着放在自己脑后比划，如同开屏的野鸡。 好好一只清冷凌厉的妖活生生整成了乡村傻大姐。 梼杌走在最后，两条引以为傲的锦蓝长尾乱成麻绳，从脏污的水坑里拖过，沿路沾满枯叶与各种垃圾，充分表达了主人对它们的嫌弃。尾端打了个圈高高翘起，拴着一张木牌，上面写着—— 尾鞭出售，20灵币一根，非诚勿扰！ 血煞毫不犹豫就去掏钱包。 梼杌的尾鞭强劲有力，筋骨硬度远超人族所能铸造的一切精铁，舞起来虎虎生风，可抽爆山崖，截流断溪，堪称神兵。 20灵币一根简直白送！ 遥仙按下了师妹蠢蠢欲动的手，横眼打量了一下尾鞭根部代表求偶的鲜红色锦毛，想象了一下被师妹捏在手中的画面——十分让人不爽。 虽然只是两根尾鞭，但与求偶挂上了钩，雄性对此有着天然的排斥。 “别，梼杌哪天清醒了怎么办，”他劝阻道，“这件事来得诡异，我们赶紧去外面看看。” 灵一环街道还算有序，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妖皇下属各大机构看样子还在正常理事，没有出大乱子，办公室众人略微放下心来。 米庆庆吵嚷着要亲自安慰安慰麒麟大哥，他揪着穷奇领子，以恶霸地口吻命令其带自己进入灵中心。 遥仙怕他闯祸，决定与血煞一起陪庆庆前往。 而包丁与易氏兄弟则去异常情况最频发的灵二环打探打探。 灵二环主要是异兽的居住区，一些钱包鼓胀的普通妖也能通过购买昂贵的洞府进驻这一区域。 论繁华，半封闭的灵中心与公务性质的灵一环统统比不过富妖聚集的灵二环，这里有最好的初级与中级学府，最大的商业中心，最忙碌的运输与妖力集散地，各色酒楼茶肆密布，咋一看还以为回到了人族城邦。 很怀念的感觉。 三人在灵二环商业街上走动，一面观察过路妖兽的状态，一面朝妖流量大的几处地点挤去，探听消息。 妖潮汹涌的地方怎么能少了著名大喇叭——紫蓝金刚鹦鹉的身影呢？还未走近中心，梓栏高亢的嗓音便从前方传出，绕着广场塔楼盘旋而上，到达宽广的屋檐后向下折返，将声音清晰传到附近听众耳中。 “麒麟大人的新嗜好都传开了吧？”梓栏双翅兴奋地扇动，又到了他的八卦主场时间，这几日的话题真是太劲爆太有料了，给了他无数的灵感。 “据统计，麒麟大人一共偷窥了32只雌兽，刨除年老色衰、身有残疾的几只被大人看了一下就走，还剩下26只美貌雌兽。这二十六美可谓各有千秋，出身家室也颇有来头，下面我给大伙儿仔细讲讲她们背后的故事，猜猜看最后会是哪只雌兽搏杀出头，赢得麒麟夫人的头衔……” “无聊。”包丁撇撇嘴，挪开了注意力，转而在交头接耳的听众中搜集讯息。 易祖易宗制作的各种精致玩意儿在灵二环有不少异兽老主顾，他俩干脆以售后维养的名义，分头挨家拜访。 “我们要注意哪些消息？”易祖向包丁确认道，离了遥仙和米庆庆，剩下几人中隐隐以包丁为主要智力输出。 “关于最后的灵脉、灵中心那个倒转的聚灵大阵、麒麟的异常、四凶兽的异常，以及任何逻辑不通的地方，全部都留意一下，”包丁摸着下巴，喃喃念叨道：“有种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这边，穷奇一万个不情愿地领着遥仙、血煞和米庆庆穿过妖皇宫殿，刚迈入灵中心便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鼓乐声轰得手脚发麻，血煞一个不小心掰断了穷奇一根羽翅，赶在凶兽回头前将羽翅栽赃给了庆庆。 “看什么看，赶紧带路，”羽翅蕴藏着大妖气息，这可是好东西不能乱扔，庆庆将它往后脖子一插，催促道：“不知道我麒麟兄现在心情如何了，真让人担忧。” 穷奇脸垮成个箩篼，很想破口大骂，但此刻儒士的新性情压制住了内心躁动，文绉绉说道：“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汝可认清麒麟本性？” 三人打了个寒颤，还是更习惯穷奇磨牙刨地的样子。 血煞捂着耳朵，不堪忍受巨大的噪音：“谁家奏乐奏成这样，你们也不管管？” “用妖力屏蔽掉就好，不碍事。哦对了，你们没有妖力。”穷奇这才想起来，轻拍三人耳后，以妖力形成耳罩保护听觉不受荼毒。“这是谛听聘请的鼓乐队，不分白日黑夜全天候以最大音量演奏，以便他获得宁静。” 以噪音获取宁静？ 咋一听相当有病，但结合谛听的特殊能力，其实有点道理。 谛听，具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瑞兽，可以通过聆听来辨认世间万物 ，尤其善于听取内心。 他与獬豸在灵一环也有别院，卡在了其他地方通往兽考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上，保护入经工作不受别有居心的妖兽干扰。 谛听是一只很低调的神兽，装了一肚子秘密，却从来不张扬，静悄悄地独自消化。 偶尔也会有消化不良的情况出现，譬如当他遇到白泽。 白泽是妖族中少见的天道宠儿，尽职尽责地记录着世间已发生的一切事件，消息量何其庞大，所以谛听总是绕着白泽走，避免被爆服务器。 哦，服务器这词儿是妖皇发明来形容某些妖兽巨大的信息处理能力，虽然众妖们不是特别理解其含义，但感觉上很厉害的样子，迅速流传开来。 大约几天前，谛听突然公开表示厌烦了这些不请自来的声音，也不喜欢总是为别的兽保守秘密，他选择用响炸天的鼓乐声来掩盖妖兽们内心传来的低语，以求宁静。 演奏的乐手们也是大妖，据说继续演奏一段时间便有希望让谛听永久性耳鸣，彻底摆脱他的困扰。 然而，这样岂不等同于失去了自己的能力，变得平庸？ 众人为谛听的选择默哀了片刻，顺便适应穷奇给附上的新耳罩，发现耳罩很好地隔绝了鼓乐声，同时并不影响正常交流，遂直奔麒麟洞府。 麒麟洞府门开着，隐隐能见到掌管刑律的瑞兽獬豸正坐在麒麟身旁，一脸严肃地给予建议。 獬豸长相与麒麟有一些相似，双目明亮有神，区别在于浑身黝黑浓密的皮毛，额生独角。 他拥有很高的智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一旦发现奸邪，就用角将其触倒，然后吃下肚子。他本身擅长人族各朝代律法，也能在乱世中指引贤臣编纂合适的法典，堪称为律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象征。 米庆庆远远看着便放下三分心来，有勇猛、公正的獬豸帮忙，麒麟兄必能洗刷冤屈，恢复仁爱天下的美誉。 待众人走近了，獬豸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 他的声音洪亮而铿锵，不急不躁，清朗如钟鼓，很容易博得对方的信任： “你个憨瓜，居然被现场逮住了！幸好有我当讼师，来，我教你如何钻律法空子，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以及收买目击兽作假证……” 众人风中凌乱。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要出大乱子 众人跟麒麟打了个简短的招呼，自行坐下看獬豸表演。 獬豸手捧妖界法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的全是如何利用律法帮恶行辩护，大肆弘扬只要老子有钱有拳头、律法就能为我服务的歪风。 麒麟满身流氓气息，衣襟大敞，裤子上有可疑污迹，脸上扑了些粉弄得又白又油腻，嘴里还叼着朵玫瑰花。他一边倾听獬豸的黑心建议，一边认真做笔记，两兽时不时相视一眼，发出狼狈为奸的阴笑。 米庆庆断定是出现了幻觉，用力掐穷奇尾尖，茫然地问：“这是谁？我可亲可敬的麒麟兄呢？” 穷奇散发出宁死不折风骨的酸儒气息，骂了句“无耻之徒”，非常不屑与之为伍。 血煞主动握住了遥仙的手，凑到耳边窃窃私语，吐气如兰，引得后者虎躯一震。 “师兄，事情不对！” 遥仙被血煞的亲近弄得有些心潮激荡，但憋不住腹诽师妹的迟钝： 你才看出来事情不对啊。 “岂止不对，神兽大规模失常，如果处理不好妖界的根基都可能被动摇，”遥仙招来米庆庆，三人凑在一起小声商量：“庆庆暂时留在穷奇身边，观察此次神兽失常的波及范围到底有多广，做一个统计。万一事情继续恶化下去，妖皇下属各机构肯定要歇菜了，民间也免不得出乱子，我去找一下白泽早作准备。” 说话间，白泽的声音就从门外飘过。 “哎，你们别跑啊，还没回答我呢。” 几只神兽在前面撒开蹄子飞奔，白泽扇动着巨大的白色翅膀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如同牧羊犬一般把神兽们撵来撵去。 “白泽怎么回事？”遥仙回头问穷奇。 穷奇微微愣了愣，好像某处想不通的地方卡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不知为何，连吾在内的妖兽们每次一有不明白的地方，总会下意识去问白泽……” 他看了看一旁乐得跟傻狗一样的白泽，自己也觉得奇怪：“……我说不清这种对白泽的信任感从何而来，他明明只会说……” “我不知道呀，”白泽头一歪，嘴里叼了把草欢快地嚼，听一只专程前来求解疑难问题的妖兽在面前念叨。 白泽听得很仔细，不时反问：“真的吗？还有这种事？为什么？你快跟我讲讲！” 前来求解的妖兽一脸呆滞：我来问你，你却问我为什么？ 不仅如此，就在遥仙等人在场的这一小会儿时间内，走过路过的妖兽们全部都白泽拦下，一一发问： “为什么我们有湿山，没有干山？” “为什么你的皮毛是火属性，口中却不能喷火？” “为什么你睡觉打鼾那么吵，你的邻居却从来不抱怨？” “为什么你的崽子长得不像你，像另外那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白泽仿佛要把过去几千年被询问的份儿全部找回来，见妖就问，问不到满意的答案坚决扭着不放，仗着自己奔跑与飞行速度都奇快，将灵中心的住户们烦出了心火。 穷奇做作地咳嗽了几声，手中摊开书本，想吸引白泽的注意力。这段日子他读了不少经典书籍，呼吸间带着笔墨香，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就盼着有人来听他的高谈阔论。 白泽貌似洞察了穷奇渴望炫耀知识的心思，上蹿下跳骚扰各方，偏偏就是不过来。他时不时望一眼穷奇，抬起优雅的蹄子将迈不迈，张口欲言又止，引得对方露出想要一谈的表情后，立马扭头跑开。 逗你玩儿！ 遥仙三人看着一幕，想笑却笑不出来。 连白泽都出问题了，事情开始变得棘手。 “不行，这样要出大乱子！”遥仙匆忙向麒麟告辞，赶回办公室做一些必要的准备。他路过妖皇宫殿时，忍不住朝妖皇寝宫望了一眼，正对上窗边妖后茫然无措的求助眼神。 遥仙忍了忍，虽然他很想知道妖皇有没有预见到这场变异，有没有留下后手，但拿不准妖后此时的状态，万一妖后也性情大变往自己身上扑，那就尴尬了。 “要不，师妹你去跟妖后聊聊？” “我不去，”血煞干脆利落拒绝掉，“妖后太娇气，我听到她那糯米糍一样的声音就烦躁，一点儿刚气都没有。” 一只柔弱的花妖要刚气做什么？何况她身居后位，妖皇向来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她每天只需要喝喝茶，挑挑漂亮裙子，保持貌美如花就可以了。 “妖皇病倒，白泽失智，妖界便只能以妖后为尊，她必须坚强起来撑住场面。”血煞平时情商不高，然而同为女子，这会儿倒比遥仙看得更通透几分：“我要是过去找她，她多半会立刻依附到兽考办公室来，让我们帮忙拿主意，这可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 妖界始终还是妖族的主场，让人族掺和进高层决策，先不说众大臣恢复神智后会如何看待，光是数量繁多的普通妖闹腾起来便很难收场。 遥仙很是爱惜眼下的平静生活，想了想道：“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以明察暗访为主，一旦有了解决方案，还是要教给妖族自己去处理。” “对了，程娘还没回来？” 外面乱象丛生，程娘一个年轻女子孤身“沦陷”在大妖洞府，怎么想都让人不放心。血煞决定尽快将她提溜回来，哪怕会违背她自身意愿，目前形势下安全第一。 “再给我几天时间！”程娘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扒住玄武家门柱死不放手，一面大声向玄武和杜八维求助，一面尝试与血煞理论：“那个大阵法马上就成了，不能功亏一篑！” 血煞很有耐心地一根根掰她手指，劝道：“你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回办公室再说。” “那我们更要抓紧了！”程娘神情开始急迫起来，拼命挣扎，“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详细说，我只确定一点，我正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你看看我的脸、我的发型，重要到我连形象不顾了！” 血煞这时才注意到对方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不怪她眼拙，实在是那两个大黑眼圈太吸睛了。程娘如此在意形象的女子，居然忙得灰头土脸，难道真的是在做正事？ 血煞的手微微松了一些。 “而且有杜八维和玄武保护，我们三个天天都待在一起，安全绝对没有问题！”程娘再接再厉，觉得挺有希望说通血煞的。 血煞闻言，手重新抓紧，继续将她往外拉：“我担心的就是这俩大妖！你不知道最近这帮神兽们一个个撞了什么邪，性情大变，他俩说不定也……” “也什么？” 杜八维和玄武施施然走到门口，语气颇为不善，正面对上血煞。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状，但内里难说。血煞面对两只善恶不明的大妖，不敢轻敌，暂时松开拉住程娘的手，放在了背后武器匣上。 “你们……”血煞差点脱口而出直接问对方正常吗，总算险险打住，换了个柔缓的方式问道：“你们如何证明仍然是过去的你们？” 杜八维、玄武：？？？ 规律 血煞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向众人说明程娘那边的情况。 “所以你确定九尾狐和玄武一切正常，放程娘继续留在那儿了？”遥仙谨慎地问道，不是不信任师妹，虽然师妹的洞察力经常不靠谱，事关重大不得不多问几句。 “我是指杜八维和玄武没事儿，”血煞更正道：“看样子他俩跟程娘一样关屋里研究阵法挺长时间没怎么出来过，听我说完灵中心的情况后，杜八维立刻赶回他家查看，然后传讯给玄武说他娘和外公都没事儿，我在旁听见的，未曾亲眼核实。” “如此说来，这场变异就奇怪了……” 遥仙叹了一口气，低头研究桌上摆着一张名单。这是众人努力在灵中心至灵二环搜集到的变异妖兽、异兽信息，尚未统计完全，但数量已经非常惊人。 “我们的走访与调查并不完整，但从目前已经掌握的信息来看，可以确定两点： 其一、变异的全部为《山海经》所载的神兽或异兽，暂未发现普通妖变异的案例； 其二、变异以种族为单位，要么整个种族集体变异，要么整个种族都没事儿，譬如九尾狐，暂未发现有哪个种族一些成员变异一些成员未变异的案例。” 遥仙说完结论，严峻的神色没有减缓半分，依然愁眉不展：“可惜我从这份名单中找不到任何关于变异的规律，找不到根源。” 血煞与他并肩而站，默默表示支持，安慰道：“师兄别急。事出突然，名单也颇长，我们大伙儿一起来研究研究，总能有所收获的。” “说得对，”米庆庆握紧拳头，充满了信心：“如果是有妖在背后搞鬼，我就不信集合了人族的智慧，还逮不住蠢妖的马脚！” 在办公室努力研究变异规律的同时，神兽异兽失常的后果逐渐显露了出来。 按照妖皇一开始的设定，全界资源向精英阶层倾斜，优先培养有能力的妖，神兽和异兽几乎占据了各大机构的重要职位，以他们的经验和特殊技能维持着妖界社会正常运转。 而现今，这些重要职位上坐的都是一群……神经病。 各大机构理所当然歇了菜。 “怎么关门呢，那我们的手续该找谁办理？”两只野猪妖堵在办事机构门口，愤怒地砸墙，同时看不顺眼地相互责怪：“都怪你！拖什么拖，昨天来说不定就能办！” “放屁！你昨天还在泥地里厮混呢，能来个鬼！” “胡说，我去照顾家里菜园子还有错啦？哪像你整天在街上乱逛，从不干活。” “哎哟，当初娶我的时候是谁说不让我干活，只用貌美如花的呀？你看看自己这副脏样，成了妖都还改不了拱泥的恶习，真臭！” “你……” “我……” 吵着吵着，两只猪妖眼看就要打起来。 猪妖打架可没有丝毫观赏价值，远不如鸟妖打架时羽毛翻飞的华丽感，反而会把街道地面拱得乱七八糟，十分扰民，因此立刻就有路见不平的大妖出手，将两只猪都按在地上摩擦。 “说真的，最近好多妖开始闹分居，其中还有好几对小有名气的模范夫妻，”这位路见不平的大妖正是山子，他拎起手下猪妖的耳朵仔细看了看，认出这一对也是曾经上过报纸的红妖。 当时是这么报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母猪也能赛貂蝉，讲两只猪妖爱意浓烈，坚定不移地认为对方是世上最美丽/最英俊的妖，海枯石烂也不会分开。 誓言犹在，没多少年就打到街上来闹分手，山子觉得没意思透了。 还是单身自在，他暗想，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阿九。 阿九身为玩弄权术的好手，政治敏感极高，这几天的乱现让他心生不安，同时又蠢蠢欲动。 神兽异兽失智，那么多权力机构没人指挥，跟苍蝇一样乱作一团，剩余普通大妖官吏只会拍桌子瞎嚷嚷，根本不具备领袖气质。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阿九今天带山子出来，就是打算毛遂自荐，顶缺进入重要机构。 两只猪妖趴在地上还在互挠：“莫挨老子！要不是红鸾鸟大人一语点醒，我还不知得受你这死婆娘奴役多少年！” “怪我咯！要不是红鸾鸟大人跟我说了你平日里这些低俗不上台面的恶习，我才知道原来邻居们都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几百年真是修炼到猪身上了！” 山子一愣：红鸾鸟不是专职做媒的么，怎么干起拆爱侣的缺德事儿了？ “看来波动范围比我想象中还大，这对我们而言是莫大的机会，”阿九回头，严肃地盯着山子问道：“考考你，我们如果要尽快掌握实权，应该进哪个部门？” 山子脑壳里装的全是红烧肉，跟着阿九时间长了，耳濡目染虽有少许进步，仍然回答不了如此综合分析式大题，只能靠猜：“拳头最硬的兵部……” 阿九脸垮了下来。 山子被训久了，培养出了优秀的条件反射：“……是肯定不行的，毕竟妖族以实力为尊，我们拼不过。那么，吏部和刑部……” 他小心翼翼揣摩阿九脸色，貌似稍缓，但仍不满意的样子，立刻改口道：“……平日里重要也就罢了，如今这混乱的局面下，我们有何资格让众大妖乖乖听话？不如，去……”他心里迅速把原来就是边缘冷板凳的礼部、工部踢开了，只剩下—— “户部！”山子用排除法找到了正解，信心十足地答道：“我觉得咱们应该去户部，卡住钱袋子就卡住了万妖的咽喉，任你再强的妖也要吃饭养窝，不得不受制于咱们！”说完，摇动着粗壮的大尾巴，一脸恳切地期待表扬。 阿九觉得自己的性子硬生生被妖界和狼妖给磨得平和了一百倍，放在以往要是有这么愚笨的下属，早就被踢出门去了。 他揉了揉山子的头，表示今晚加肉，骨头管够。 “走！必须拿下户部！” 这头，办公室众人群策群力，将变异妖的信息翻来覆去梳理了好几遍，依然没有头绪。 “无规律波及吗？”遥仙始终没放弃找寻规律，他总觉得这么大的阵仗如果是妖干的，以其偷肉忘抹嘴的尿性，不可能做得滴水不漏，该有点儿蛛丝马迹留下来才对。 如果是自然爆发造成的，更应该有明显规律。 米庆庆说道：“我们查看了变异那天所有神兽异兽的位置、性别、特殊能力、所处环境、各自正在做的事情，甚至连同接触的妖群、家中妖口、财富积累，等等，这些因素统统考虑过了，没有规律。” 倒是血煞提出一条新思路：“要不试试忽略异兽，只看神兽？” “怎么说？” “就像我领军打仗，一般以敌方高级将领和主力为考量，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会特别关注低级将领，”血煞沉吟道，“如果普通妖是小兵，神兽就好比高级将领，数量少，个人风格突出，很好针对性下手；而异兽约等于低级将领，数量多，特征与作用不明显，不值得费太多心思在他们身上。” 米庆庆有点明白了：“你是说，异兽可能真的顺带地、随意地中招？如果有幕后黑手的话，真正目标会放在神兽身上？” “有道理！”遥仙毫不吝啬地对师妹奉上一大堆赞扬，别看血煞平时少根筋，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说做就说，米庆庆立刻整理名单，将变异神兽的信息分门别类重新列出来。 众人盯着名单看了半晌…… “还是没有任何规律呢。”包丁有些泄气，到底是高估了人族的智慧，还是低估了妖族的狡猾，怎么会仍旧一无所获呢。 易氏兄弟不太擅长分析，他俩握着小型的倒角工具，一边参与讨论，一边无意识地刨着手中木料，时而正着刨，时而倒着刨，说是习惯了手里有东西摩挲。 易祖突然灵光一闪，建议道：“不如倒过来看看？” 前夕 山子跟在阿九后面，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户部大堂。他缩着脖子东张西望，打量堂中各类高高在上的异兽、神兽大人们，越看越没有信心，觉得自己算那根葱，怎么上得了台面。 “别跟做贼似的，抬头挺胸，要有风范。”阿九斥责道：“如今乱成什么样了，可不是我们去求活儿干，好好把我教你的东西展现出来，说不定是别的妖来求我们。” 丞相白泽在发癫，内阁二号人物杜八维便接过重担，努力收拾局面。 妖皇在人界官制上略作修改，内阁下辖六部，去掉了三省，因为白泽认为妖的智商用不了太过复杂的权力结构，六部直接向内阁汇报便是。 尚书之下又设各个分部侍郎，细化职责，每个侍郎与尚书都由神兽坐镇，带领一帮异兽官员，平日里运转得还算顺畅。 然而现在神兽失智、异兽失常，除兵部尚书黑凤将军外，其余各部的核心官员均已无法任职，政令不达，下面更是乱成一团。黑凤将军把刑部、工部勉强兼了过来，但他不擅文礼数术，剩下户、礼、吏三部实在无能为力。 杜八维聪明有魄力，迅速制定了乱局下的特殊行政规则，减少汇报层级，合并相近职能，有能力的妖全得身兼多职，非紧急机构如婚丧嫁娶登记所等暂时关闭。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上没有多少顶用的妖啊，岗位精简了再精简，依然严重缺少职员。 他如今总揽全局，每天要处理的大小事宜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下面还不断出岔子，连很小的问题都没有能力解决，要递送上来让他决策。 “这种小事也要问我？！”杜八维看着案头垒得高耸入云的公文，随手拿了几个翻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章程呢？！异兽能用的还剩多少？没有变异的普通大妖呢？赶紧都调集过来顶上！” 老人参精捧着源源不断的文书继续往里送，周围一群蹦蹦跳跳的兔子精也在帮忙传达，连稍微有点儿文化的几家书铺老板、笔墨店的掌柜也统统借调过来，赋予临时职务。 连以售出炖肉小册子闻名的虎子也被拎来抄写文书。 “已经在找了，”老人参精满头汗顾不得抹，回话道：“普通大妖实力虽强，但脑子真的不行，但凡有点文书处理能力的都抓来了。” “不够！远远不够！”杜八维脾气真的不太好，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办公大堂，怒吼道：“不是只要处理文书的，是要挑大梁、能决断的！别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我拿主意！” 正头疼着，突然听闻有大妖毛遂自荐。 “谁？”杜八维精神一振：“快让他进来！” 这边，兽考办公室。 众人剔除掉异兽后，在变异神兽中仍旧找不到线索。易祖灵光一闪，建议不如倒转过来，只看未受影响的神兽。 这下名单短了很多。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九尾狐，黑凤，金凤，帝江，陆吾，应龙，陵鱼，夫诸，重明，犼。 “穷奇他们呢？”米庆庆有点拿不准：“他们只是性格有些变化，实力并未损伤，与其它受影响的神兽还是有区别的。” “不错，其它神兽都失去了最擅长的特殊能力，譬如獬豸失去了公正与法治，麒麟失去了仁爱，红鸾鸟失去了婚配之力，貔貅不能敛财反而散财，可以说这些兽几乎失去了神兽的资格。”包丁说道，“而四凶兽虽然风格大变，仍保持着本身特性，饕餮依旧那么能吃，混沌依旧对振动敏感，穷奇飞翔与司火，梼杌则……” 梼杌口头上对尾鞭万分嫌弃，昨日有兽真的掏了20灵币去跟他买尾鞭，唰一下被抽飞出灵一环。 “那先记上吧。”遥仙在名单中补入穷奇、饕餮、混沌、梼杌的名字，退开几步，凝神望去。 总觉得、这份名单有点熟悉呢。 众人也有同感。 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又好像不完全一样，但大体上应该是见过的。 “……是有规律的吧？”血煞也在努力回忆什么时候见过这份名单，如果程娘在就好了，她的记忆力是办公室最好的。 “会不会是杂志报纸上出现过？” 众人看向墙角一整年的《每日妖报》，每天发一份，节庆活动还有特刊，从一界大事说到街头八卦，分量特别足。 还能怎样，翻呗。 众人齐齐哀叹一声，集体扎入书海中。 玄武背着程娘，慢悠悠迈进办公室，差点被散乱一地的报纸绊个跟头。程娘身子轻，在玄武健壮的肩头娇花拂柳地晃了晃，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两只手臂耷拉下来。 血煞吓一跳：“她怎么了？” “没事没事，太疲倦了而已，”玄武本欲找块舒适的地儿将程娘放下，但屋内此刻乱糟糟的，放哪儿都不合适，转而问道：“她房间在楼上？” 众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程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虽然入了阵法师这个行当，不如寻常女子般拘束，但闺房也不是哪个男子能进的。 然而玄武人形是个中年帅大叔，风度翩翩，看起来特别稳重可靠，其品行在妖界也有口皆碑，比混沌强多了。 与其苦追冷心冷肺的混沌，不如跟玄武凑作一对。 也许是受了热卖的衍生画册影响，众人觉得玄武与程娘之间说不定也有故事，要不要趁机撮合一下？ 玄武耐心十足地等众人指路，时不时捋一下程娘散落下来的头发，揉揉她发酸的手臂。 玄武的年岁大到无法想象，程娘连他零头的零头的零头都及不上，他看程娘就跟看个幼崽一样，出手照顾照顾，内心毫无起伏。 血煞还是不忍程娘清誉受损，伸手去接：“我送她上去吧，同为女子，照顾起来也方便。” 玄武被点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方便不方便的问题，呵呵笑了一下便将程娘搁到血煞肩上。 “让她睡两天吧，别急着叫醒，她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血煞不由得好奇问道：“你们三个到底在研究什么？” 玄武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是个复杂的阵法，希望不要用到，如果哪天用到了，你们自然也知道了。 说完，他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随便抓了份报纸翻阅。 “您……还有事？”遥仙问。 “你们忙，不用管我，”玄武挥挥手，十分随意：“天快黑了，我等等米庆庆。” “等他干嘛？” “守夜啊，之前白泽嘱咐了，让米庆庆给妖皇陛下守夜，直到陛下清醒另有指示为止。” 米庆庆满手沾染着报纸上的墨迹，非常惊讶：“白泽都疯了，外面乱成一团，我还要守夜？” 玄武严肃地点点头：“外面乱了，已经定好的事情更加乱不得，走吧。” 米庆庆无奈地跟着玄武走了，出门时与飞奔而入的山子擦了个肩。 山子穿了一身户部官员的制服，人模人样地，格外精神。 他跑进来先朝血煞炫耀了一下新身份，说道：“杜八维让我爹帮忙顶一下户、礼、吏三部，管理下面很多大妖，我也封了个临时小官儿，等这场乱局过去，说不定能凭着功劳转正。” 血煞真心为他高兴，鼓励道：“好好干！独孤跟过那……那谁，见识过不少场面，处事应该颇有条理，不比异兽神兽差。如今六部形势如何？” “就那样呗，”山子露出不屑的表情，有些看不起同僚大妖，“本来六部里全是神兽异兽，现在只能由普通大妖顶上，矮子里拔将军，一个个笨死了，我爹费了老大劲儿协调。现在效率慢是慢了不少，总归过得去，六部没有关门，杜八维可感激我爹了。” 连山子这种水平都封了官儿，下面大妖们的水准可想而知，肯定更寒碜。 “对了，杜八维将目前尚算正常的神兽们召集到一起打算议事，也需要借助人族的智慧，让我来请办公室全体成员去一趟。” 嫌疑 山子咸鱼翻身，乍然被封了官儿，那是一个意气风发，走路的姿态都跟平时不一样了，特别板正。 “行了行了，收一收，”血煞撸着山子的大尾巴，看对方这么高兴，她嘴角的笑意也掩不住，“待会儿进了议事堂，里面全是比你厉害的神兽们，你可别得意忘形。” 为方便血煞撸毛，山子养成了即便保持人形也露着尾巴和耳朵的习惯，把头直往血煞怀里蹭：“我知道我知道，他们的威压就能让我爬不起来，哪儿敢蹦跶，我就在你们面前得意一下。” 遥仙青筋跳动，不好去推团宠山子，便往血煞跟前一挤，山子的头撞入遥仙怀中。 山子发觉触感偏硬，疑惑地抬起头，正正对上遥仙漆如墨的眼睛，两个同样肌肉迸发的男子僵了片刻，心照不宣地迅速分开。 杜八维站在妖皇宫殿门口迎接，妖后也在，挽着她当儿子养的混血弟弟张宝宝，失了主心骨地跟在杜八维身后。 杜八维在人群中找不见冤家弟弟的身影，问道：“庆庆呢？” 他与米庆庆平日里虽不和，但也承认对方学识过人，难得他拉下脸来求助于办公室，主要就是冲着米庆庆去的。 哥哥都要忙死了，弟弟再有成见，也得顾顾大局不是？ “米探花在给陛下守夜，就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叫他一声就好。”玄武解释道。 杜八维这才脸色好转起来，引众人入殿。 殿内神兽们划分出了小团体，四凶兽带着帝江聚在一处，青龙等四方大将也是个小圈子，剩下的神兽们茫然地站在大殿中央。 一入殿，众人先被饕餮洁白闪亮的牙口晃了个神，接着视线一转，又被花团锦簇的混沌闪瞎眼，不得不再扭过头，看向大殿中央那帮相对陌生的神兽—— 好闪耀！ 好璀璨！ 好、好帅！ 除了杜冬第孤零零一只雌兽，其余全部是面相极佳的雄兽，人形各有千秋，气度芳华。 众人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份名单—— 妖界十大美男！ 易祖咂摸着眼前的画风，若有所思：“如果有幕后黑手的话……” 易宗恍然大悟：“……肯定是程娘干的！” 遥仙急忙去捂易家兄弟无遮挡的嘴，不料晚了一步，已经被耳目灵敏的神兽们听见。 “程娘干的？”陆吾皱起眉头，对这位人族姑娘印象深刻。 陆吾原形人头虎身，眼神锐利，长有九条虎尾，身为昆仑山天地精华孕育出的神兽，他的神格较高，曾在天界管理天之九部和天帝园圃的时节。妖界没有去往天界的通道，通道在人界那边，当年两界分离之时陆吾本有机会留在天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归妖界。 生而为兽，不忘初心，算是非常有格调的名门贵公子兽。 在场十大美男，除了九尾狐族凭着与米庆庆的亲戚关系免于毒手，剩下哪一个没被程娘骚扰过？！ “那姑娘行事随心所欲，胆子又大，像是她能干出的事。”夫诸出生于盛产美玉的敖岸之山，原形状如白鹿，头生四角，专招大洪水。他的人形温柔洁净，以水为腰带，宝蓝琈为靴，身为灾星却长成一副瑞兽的祥和模样，小鹿般的大眼睛特别勾人。 “程娘的阵法诡异难测，这场乱局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许只有她具备这般能力。”重明羽毛鲜艳，音色嘹亮动听，以琼玉膏液为食。他与程娘都喜欢华丽张扬的东西，有时上街还会撞服饰，此时落井下石道：“除了妖皇陛下，我想不出有哪只妖能做出如今的局面。” “不错，连四凶兽与四方大将都找不出作案手法，只可能是我们妖族根本不擅长的阵法。”犼嗷嗷叫着，他形似骏马，覆灰鳞，浑身有火光缠绕，腾空上下，鸷猛异常。 程娘最初是怕他的，但自从发现他喜食龙脑却几百年吃不到一口时，她端来了一碗咸辣爽口的豆腐脑。她明示暗示，我俩好了，这些都是你的。 那个香飘飘呀，酸辣辣呀，犼口水趟一地，却放不下神兽的尊严。美食就在眼前而吃不到，渐生怨恨。 黑凤将军高居美男榜第二，跟天界王后闹过绯闻，见过大场面，对程娘的纠缠并未放在心上。但他表弟金凤没有这样的定力，听风就是雨地批判道：“这也太过分了！玩这么大，造成多少损失，赶紧把她抓起来审问！” 神兽们群情激愤，越说越确凿，恨不得当场就给程娘定了罪。玄武不得不站出来澄清：“不关程娘的事，她在生乱之前几天就在我洞府闭关未出，没有作案时间。” 杜八维也帮忙作证：“我也在场，确实不是她搞的鬼。” 金凤长眉入鬓，眯着星眸，怀疑地问道：“你俩作证不是很有说服力吧，你们三人的小册子外面传得满天飞，证词有失偏颇。” 张宝宝举手，脆生生说道：“我也在场，我们四人一起闭关的。” 妖后点头说道：“这事儿弟弟跟我报备过，属实。” 遥仙对血煞咬耳朵：“你不是去玄武洞府看过程娘吗？张宝宝也在？” 血煞俯视花妖混血那娇小的身型，确实很容易被忽略。 妖后与张宝宝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神兽们放弃追责程娘，思考其它潜在的幕后黑手。 杜八维问遥仙：“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遥仙环视周围闪亮亮的一群美男，揉了揉膝盖，说：“有的。” 他将办公室的讨论过程说了，细细阐明考虑过哪些因素，包括所有神兽异兽的位置、性别、特殊能力、所处环境、正在做的事情，连同接触的妖群、家中妖口、财富积累等等，运用了多项分析手法，听得众妖晕头转向，渐渐跟不上思路。 “能直接说结论吗？”饕餮跳脚，他早在第二段的时候就跟丢了。 “结论就是，以上种种因素都排除，目前只找到一种规律——”遥仙朝众兽拱了拱手，一字一顿说道：“十大美男。” 四凶兽与四方大将身为妖皇之下的顶尖战力，妖力雄厚非其他神兽可比，他们八位能幸存下来，不算奇迹。 混乱波及是按照种族来的，一有事，整个种族都有事。帝江与混沌同属一族，杜冬第与杜惊天一族，以血缘关系幸存下来，说得通。 然而十大美男中有些纯粹是花架子，譬如整天游来游去唱歌梳头的陵鱼，跟普通大妖角戏都会输的夫诸，还有走华丽路线的重明，凭什么幸存下来？ 杜八维率先反应过来：“所以如果有幕后黑手，很可能是雌性。” 不光是限定雌性，还要限定在神兽中。 神兽居住的灵中心是其他妖没法进去的，如今神兽大面积中招，有些比较宅的受害兽很久都没出过灵中心了，如果凶手没有进入灵中心的资格，如何作案？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帝江、杜冬第唯二仅存的雌性神兽身上。 帝江傻姑娘：什么？什么？这么多帅哥哥看我，好害羞。 杜冬第：老娘久未出山，看起来好欺负咩？ 黑凤金凤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青龙应龙也脸色纠结，像是另有内情。 杜八维如今大权在握，毫不留情面地捅破事实：凤族与龙族家中都有公主，妖族两百年无幼崽诞生，这些公主们最年幼的也有两三百岁了，接近或已经成年。 应龙看似霸道沉稳，实际是个女儿奴，盼了两千年才孵出这么一位公主，整日如珠似宝地呵护着。 如今女儿被列为嫌疑妖，索性再拖点儿妖下水，他往陵鱼那边一指：“陵鱼整个族都是雌雄同体，也有嫌疑。” 陵鱼一惊，双腿没能维持住人形，一条柔软晶莹的鱼尾巴从衣摆下伸出，连连摆动否认：“不不不，我们仅在幼年期雌雄同体，成年时便要定下性别，不能再改变的。族中如今没有雌性，除我以外只有两条刚成年的小子。” 应龙只想着缩小女儿的嫌疑，强行狡辩道：“谁知道你们性别转换转干净没有，万一还留着些雌性认知呢，不能排除。” 黑凤金凤不敢吭声，家里两只小侄女是难得的彩凤，还失去了父母，被他俩宠得不行，性格非常骄纵，今天烧你家山头，明天焚他家洞府，名声不太好，两位叔叔有心帮着辩驳几句都底气不足。 杜八维怎么看遥仙怎么顺眼，本来指望着米庆庆，没想到遥仙也如此给力，不愧是一门之主，很有见地！ 他迅速抄下这些雌性神兽名单，下放出去，准备挨个详细调查，不想遥仙话还没完。 “还有另一种可能。” 遥仙目光如炬，知道这话一出会得罪好多兽，衡量再三还是坦言说出他的想法： “不排除幕后黑手就在十大美男当中，为了转移嫌疑给雌兽，同时隐藏身份，故意留着榜单上其他兽没动。” 十大美男果然怒了，龇牙咧嘴纷纷开始捋袖子，准备干仗。 遥仙熟练地一个推手，将问题甩给杜八维：“我只是分析分析，内阁才有决策权。” “乖孙啊……”杜惊天试图跟杜八维讲道理。 “别说了！”杜八维肩上担着重任，将眼睛一闭，谁也不理，吩咐传令官道：“今日起所有幸存神兽统一暂居于妖皇宫殿，吃喝拉撒都要在阵法监测下，未经我允许，不得单独行动！” 穷奇第一个开闹：“老子不干！妖皇老儿这说是说宫殿，大部分都是办公场所，没几个住起来舒服的地儿，你让我们怎么住？！跟妖后挤一屋吗？老子要回洞府，谁也别拦！” 杜八维灵光一闪，想起了穷奇那个什么都有的妖界第一洞府，改口道：“那行，全部神兽都住到穷奇家去，不得再议！” 神兽们基本都参观过穷奇洞府，颇为眼馋里面各种新鲜玩意与舒适的布局，一听是住到他家去，顿时都没有意见，贪玩的金凤与陵鱼甚至雀跃着相约要先玩哪个项目。 穷奇又要闹，张口欲喷火，杜八维抓过独孤介绍道：“费用公家出，还额外给些补贴，这是临时户部尚书独孤狼，你找他报销。” 穷奇听说有钱，想了想倒也不闹了，不就是待客嘛，有钱一切都好说。 杜八维揉着发涨的额头，感觉真是漫长的一天，所幸各个问题都有了头绪，接下来逐一按章程解决。 今晚一定要早早上床睡个好觉，明天又将是战斗的一天。 当他正准备宣布散会时，老人参精从宫殿门口踉踉跄跄奔入，一路绊了无数个跟头，远远就冲着这边惊慌大叫：“不好了！刚刚确认，灵七环灵气完全枯竭！” 枯竭 灵七环一直以来灵气稀薄，只能供封闭了部分窍穴的苦力妖和灵氧双栖的人妖混血生存，看起来好像与妖族大众关系不大。 可如今不是稀薄，是枯竭啊！ 一滴不剩！ 不再有任何妖能够在灵七环生存，灵七环变成了没有丝毫灵气的荒野，只有人妖混血与作为粮食的普通动物才能待得住。 这说明什么？ 说明灵脉在萎缩！ 灵气开始不够用了！ 继续这么下去，每一只妖都将面临生存危机！ 在场神兽都是妖族中的佼佼者，脑子还算清醒，瞬间全都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胆小的陵鱼直接吓得现出了原形，鱼尾巴在大殿中拼命拍打，扇动着鱼鳃到处寻找水源。 还是夫诸看不过去，挥手给了一包水，将他圈在里面。 办公室众人惊惧更甚。 他们可是详细核算过的，一旦灵气耗光，妖界空间也将崩溃，无人能幸存！ 更可怕的是，似乎没有妖意识到这一点！ “灵脉！快去看看灵脉！”杜八维身为混血，不用靠灵气生存，可老娘和阿公需要啊，他也急得团团转，一时间有些失了方寸。 用不着谁指挥，神兽们凭着本能一窝蜂冲向灵中心，去查看灵脉。 血煞问遥仙：“咱们也去吗？” “去，”遥仙招呼众人跟上，“可惜程娘还在昏睡中，不然她也许能发现一些线索。” 灵六环。 仓皇逃出的苦力妖们呼吸着稀薄的灵气，在路边歇了下来，心有余悸。七环的枯竭来得很突然，也许是因为那里本来就没多少灵气，陡然突破了生存所需的临界值，很多苦力妖是憋着气冲出来的。 有些苦力妖正在更远的荒野中捕猎，并不知道灵七环的变化，憋得肺快炸掉的时候从荒野中冲到灵七环张口一吸—— 傻眼了。 当场倒下的苦力妖不在少数，关键时刻全靠人妖混血们吭哧吭哧将苦力妖抬出，救下他们的性命。 经此一劫，饶是再不屑混血的纯妖，也生出了感激之心，纷纷招揽相熟的混血留在身边，以备不测。 灵七环已经枯竭了，保不准哪天灵六环也会枯竭，有混血在身边等于多了一张保命符。 人妖混血一时之间非常抢手，尤其是张盼张望这种力气大、能负重的人牛混血更是被出到高价。体弱但灵活的混血也有不少妖争抢，想着哪怕扛不动，能帮忙报讯求救也有用啊。 苦力妖们不可避免地将骚乱带入了灵六环，灵六环的居民们也开始未雨绸缪，一个个争相与混血们搞好关系，狂刷存在感。 入夜的时候，惊魂未定的苦力妖们问题来了。 灵环之间是有大型阵法间隔的，靠后灵环的居民想去靠前的灵环，必须缴纳一定费用才能通过，不然贫穷妖们全部挤到灵二环街上打地铺，这个灵环制度还有什么意义。 跨环费用定得不高，毕竟一个环面积不是很大，以妖兽疯起来漫山遍野奔跑的势头，限制在一个环里未免太过憋屈。5至20灵币就能去其他灵环逛逛，办个事，访个友，凑个热闹，普通妖众也负担得起。 然而有个前提——日落前必须返回；否则留在不属于自己的灵环过夜，费用高到能让妖做一整夜的噩梦。 从灵七环逃难来的苦力妖们，没几个缴得出、或舍得缴出这笔昂贵的过夜费，何况他们还聘用了混血，还得帮混血付过夜费。 苦力妖们将前来收费的官员揍了回去，没能在日落前拿到官方许可，一到日落后大阵就自动将没有许可的妖往外排挤，顿时一片哭爹喊娘。 往外就是没有灵气的地方啊，被挤出去夜晚没法再进来，那就是一个死！ 混血因为体质原因没有被阵法排挤，与这帮苦力妖合作久了多少还是有些感情，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于是混血们手挽手练成一线，紧紧拉住苦力妖，不让他们被排出去，场面一时僵住了。 动作僵住了，可声音没有，苦力妖与混血们声嘶力竭的嚎哭响彻天际，往前传到了灵二环。 整个灵六环到灵二环都被这阵惨烈的哭声惊醒了，一只只妖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九在灵二环买了洞府，山子高高兴兴跟着搬了家，突然间也被惊醒了。 灵二环的居民非富即贵，不能辨认嚎哭所传达出的信息，山子可不一样，他不但听出这些都是苦力妖的声音，甚至认出了其中几只以大嗓门出名的吼猴妖，那叫声与平常的生气、挑衅、兴奋截然不同，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从骨头里嘶吼而出，振聋发聩。 山子从里面听出了极端的绝望、渗血的愤怒、以及无力的哀求，听得他眼泪都下来了，一个翻身就去砸隔壁阿九的门。 “快去救他们！” 阿九今天在户部也接到了灵七环枯竭的消息，消息到得有些晚，加上对妖界不够熟悉，他未来得及处理过夜费的问题。 不过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拍板的，涉及妖皇大阵，必须有内阁两名以上成员同意方能修改，修改时要出动多名擅阵法的大妖，杜八维以前并不负责这块儿，太忙了也没想起这茬。 这会儿夜已深，他无法往前跨越灵环去找杜八维或任何一位能决策的妖，连通知兽考办公室都做不到。 但是，往后跨越灵环是可以的。 面对山子通红急躁的眼眶，他迅速做了决断。 不能立刻修改阵法，便只能遵循原有阵法的设定，往里投入足额灵币，将苦力妖先留一夜再说。可是过夜费本就高昂，那么多苦力妖，需要的灵币数额何其大，时间又紧，他只能…… 山子化出原形，驮着阿九，一连敲开几家洞府，闯进去洗劫一空，飘飘然留下一张张户部的白条，与跺着脚唾骂的富妖。 山子毫无保留妖力全开，在山林间飞速奔跑，几乎快成一道银色的闪电，不管地形如何崎岖，只取最短路线，几次差点将背上的阿九颠下来。 阿九怀里揣着巨款，一手死死揪着狼毛，身子蜷缩成虾米状，努力保护灵币不被颠下去或被风吹散，内心骂个不停：娘的，老子半夜不睡觉，急吼吼去救一群又笨又穷的动物，这是发什么疯？！ 当阿九顶着一头凌乱的散发与刮破的衣衫，将灵币全数投入阵中时，一道道紫色光印升腾而起，带着生的希望按在了一只只苦力妖身上，将他们重新吸纳进来。 苦力妖瘫坐在地，这下子哭得更起劲儿了，连同混血们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成一团犹在颤抖，甚至哭晕过去几个。 哭声换了个调子，委屈中夹杂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有混血同伴不离不弃拼死相救的感动，再次让山子红了眼眶。 山子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紫色许可印记，与璀璨的星空相互辉映，一时间竟辨不清到底哪边儿更亮。 “美吧？”山子用尾巴呼啦了一下阿九，脸上泪痕未干，嘴角裂到了耳根。 阿九闷了半晌，终于坦诚道：“美。” 今晚的骚动让所有妖兽身心俱疲，无力再去寻找舒适的遮蔽处，就在街头草草歇下。有些混血们体质偏弱，不太能抗住露天寒气，苦力妖们纷纷将其护在浓密的腹毛下，相拥而睡。 山子怕阿九漏了陷，不由分说又将他尿了一身，两只都化作高山狼妖的样子，背靠背相互取暖。 阿九脑袋有点发麻。 他觉得自己好惨，失去了尊贵的地位，失去了爱侣，失去了野心，活得低贱又麻木，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都当得藏头露尾，不敢使全力。 娘的，这些死动物！ 山子蓬松的大尾巴啪一声搭在他身上。他的毛发毕竟是法术变幻出来的，不如真实毛发那么保暖，山子往后挪了挪，将他半个身子都埋在自己的狼毛之下。 阿九愣了愣，领情地拍了拍山子的爪子。 好像……也没那么惨。 寂静的夜，虫鸣，鼾起。 阿九迟迟没有睡着，一会儿盯着星空发呆，猜测是哪位好运的小子接了自己的皇位，一会儿看身边横七竖八的各类动物、混血，恍若隔世。 突然，山子开始抽搐。 阿九一惊，急忙用力拍打他的脸，将他唤醒。 很快，他发现不仅是山子，周围所有妖都在抽搐，只有他和混血们没事。 已经经历过一遭的苦力妖们下意识又封闭了窍穴，山子也回过神来，呆呆地打量周围。 每只妖心里都清楚发生了什么—— 灵六环开始枯竭！ 灵六环的灵气浓度高于灵七环，不幸中之大幸，枯竭的速度没有七环那么猛，多少给妖兽们留下了反应的时间。 可是，依旧不足以撑到天明！ 阿九与山子已经获得了灵二环居民的身份，他俩连夜赶回去没有问题，可其它妖兽怎么办？ 阿九总不能再打劫一次吧。那些富妖已经有了准备，何况灵六环的居民数量是七环的数倍，从六环跨越到五环的费用又翻了几倍，需要的灵币数量简直难以想象，即使横扫灵二环也不一定凑得出来。 何况以山子的实力，并不足以横扫灵二环，能扫半条街都算运气好。 他们根本无法及时筹到足够的灵币，救下整个灵六环居民！ 怎么办？！ 下水 杜八维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终于半夜惊醒。 哎呀妈呀，跨夜费与隔环大阵！ 杜八维冷汗都下来了！ 都这个点儿了，灵七环的妖兽们搞不好已经全灭！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去找玄武，然后将修改大阵所需的妖逐一从床上刨出来，飞一般地完成手续，让速度最快的黑凤与金凤托驮着所有相关妖员飞往灵六环。 还好赶上了！ 一行神兽们从天而降，苦力妖们于绝望中再次获救，爆发出一浪接一浪的欢呼，不分敌我抱头痛哭，感觉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尽了。 杜八维险险在六环灵气枯竭之前修改好大阵，将六七环居民全数接往灵五环安置，忙到天空微亮时才有闲暇回过头来感谢独孤与山子。 要不是这两只狼妖当断则断，迅速采取非常规手段，今晚妖界将死伤惨重，他还有何面目去见妖皇。 杜八维当场给独孤升了官，临时入内阁帮忙，还把山子也转了正，承诺渡过乱局后依然给他一个永久职位，三品起跳。 山子笑得合不拢嘴，阿九重回权力场顶峰，也觉得这趟挺值，没白忙活儿。 阿九扬起笑容，却半路凝结。 不好—— 灵脉肯定出了问题，接下来说不定将从外向内，陆续枯竭。 更大的乱子还在后头。 杜八维的眉头比阿九皱得更厉害，心脏狂跳，手脚发凉。 灵气倘若继续枯竭下去，必须一环又一环地打开隔环大阵。 然而别的妖不清楚，内阁成员却是非常清楚的—— 从灵三环起的隔环大阵，必须由妖皇本人才能打开！ 如今妖皇病倒，连半刻清醒也无，根本无法打开大阵！ 聪明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玄武大人，你可不能走。”杜八维死死扒着玄武不放手，心火上燎，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嚷。 玄武温吞吞地给了个眼神，示意他先镇定，这个话题不好放在阳光下谈。 杜八维这才松了手，抹了抹手心的汗，强装镇定地再次召集残余神兽们议事。 灵脉绝对是出问题了。 所有神兽都察觉到了这点，但谁也没有捅破，一个个把担忧揣在肚里，暗自祈祷自己猜错了，只是一时出了岔子而已。 之前众神兽已经去灵脉查验过了。灵中心貌似还是好好的，依旧歌舞升平，灵气芬芳的样子，除了时不时晃过一只性情大变、失去能力瞎捣乱的家伙，只要看习惯了，好像也不是那么诡异。 说实话，懂阵法的妖不多，水平也不咋样，在浓郁的灵气包裹下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草草做了个灵脉似乎没什么异常的结论便散去。 阿九与山子即便升了职，本来依旧没有资格入妖皇大殿议事，如今事急从权，杜八维默认了他俩的跟随，两只狼妖坐在大殿门槛上光明正大地偷听。 阿九内心冲着这帮自欺欺人的睁眼瞎们呸了几口，戳着山子站出来道：“那个……我有个建议……” 杜冬第媚眼斜飞，荡开千百层涟漪，柔柔地看了山子一眼，看得年轻的高山狼身子酸软了半边。“……小子，你谁？” 杜八维给诸位神兽们简单介绍了一下两只狼昨晚如何拯救七环居民的壮举，现在不是讲出身、摆架子的时候，他示意山子有话可以直说。 山子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大人们注视着，有点紧张：“请……请水性出色的大人们潜入寒暑之水底部探一探，我觉得……灵脉真正的中心在不断产出灵气，必然与岸上的感觉不一样……吧？” 神兽们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应龙第一个举手：“我来！我曾协助大禹治水，司风雨，经验丰富。” 众神兽们集体一惊，纷纷出口阻拦： “算了吧，谁下去都行，就你不行。” “你咋不仔细说说怎么治的水，以尾画地，一扫就塌了半座河床，逼得河流改道。 “对啊，你弄弄疏通、开个渠差不多，寒暑之水那么点儿地还不够你翻身的呢！” 杜八维也认为应龙不适合干这种细致活儿，环视残余神兽，只剩下玄武与陵鱼擅水。 阿九不是很清楚妖兽的底细，悄悄问山子：“青龙也是龙，为啥他不擅水？” 山子用看文盲的眼神看着阿九，仿佛对方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青龙司木，不司水。” 杜八维与众神兽思维一致，直接忽略了胆小怕事的陵鱼，向玄武拱了拱手：“大人，拜托了。” 玄武沉吟不语，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站在殿中一脸神游天外。 杜八维：？？？ “他不行，”青龙代玄武拒绝了，也没说什么理由，只提到玄武最近研究阵法思虑过渡，状态不好。 朱雀、白虎紧跟着附和：“他确实不行，你们另外找别的妖吧。” 阿九搓着下巴，隔老远砸吧着这浓浓的掩饰味儿，都传到门槛外边了，你们这帮妖们不会还装瞎吧？ 杜八维一口骂娘的话都到冲嘴边了，凭着理智强压下去，在肚里打了七八个转慢慢消化火气，还是决定装瞎。 原因无他，玄武的资历太老了，曾救过几乎所有妖兽的祖宗，还时不时出手关爱一下后辈，在妖界像是图腾一般的存在。谁要是对玄武不敬，那就等着群起而攻之。 “只能是陵鱼了，”杜八维对剩下这个唯一选项充满了质疑与不满，破罐破摔说道：“谁帮他做做心理建设，别下水后一团慌乱误了事。” “我来，”杜惊天知道事情紧要，亲自出手稳固陵鱼的精神力，将要进行的探查步骤直接用魅惑术塞进他空荡荡的脑中，即使他因为惊吓而晕倒在水底，魅惑术也能按照预定的步骤完成探查，返回岸边。 杜八维觉得万无一失了，遂放陵鱼下水。 寒暑之水与别的江河湖泊不同，充裕到满盈的灵气如奶白浓汤，屏蔽了所有肉眼或法术对水下的探测，一旦水下发生了什么异状，岸上众妖将一无所知，陵鱼只能靠自己。 此外，寒暑之水表面一半沸腾一半寒冰，只在两处阴阳圆眼中交汇，散发出貌似友好的温度，大家计划从圆眼里将陵鱼放下，至于深处会是什么温度无从得知。 陵鱼俊美妖娆的脸上全是惊恐，抱住杜惊天胳膊不停地抖，死活不肯下。 杜惊天安慰他：“别怕，你看哈，玄武大人给了你玄冰罩，哪怕下到岩浆里都没事；朱雀大人给你了暖火咒，保证不会冻到你；犼抠了两片灰鳞护住你前心后背，能扛凶兽级别一击，还有两位凤凰也给了你加速的翎羽，一旦有事，逃跑起来没有妖追得上。如此全副武装，谁能伤得了你？” 陵鱼神色稍缓，鼓起勇气将漂亮的鱼尾巴向前挪了半步，众妖暗自舒了一口气：可算哄好了。 陵鱼突然想到什么，将鱼尾巴迅速一收，纤腰一拧，又躲回老狐身后，梨花带雨地哭诉道：“水下那么黑，我迷路了怎么办？” 要说暴脾气，在场除了杜八维，还有一位佼佼者。梼杌大步流星凑上去，用尾鞭绕住陵鱼细腰，毫不客气地就往水里一甩—— 陵鱼吓得尖叫连连，当场就要晕过去，无奈有万年老狐的精神力加持，短时间内还晕不过去。他眼看着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沉沉的水幕中，周围水波汹涌澎湃，夹杂着浩瀚的灵气，自己的小身板如同一片被暴风雨摧残的落叶，无力又绝望地顺着水流来回激荡，眼冒金星。 陵鱼几乎要哭成个傻子，死抠住腰上梼杌的尾鞭不放，长长的、好看的、每天精心保养的漂亮指甲生生拗断了几根也未察觉。 混沌将手放在尾鞭上，声音随振动单向扩散到水下陵鱼的耳中：“这条尾鞭不会松开，有危险便用力拽两下，梼杌会拉你上来。” 傻眼 陵鱼在水下不出所料地惊慌了好一阵子，岸上神兽们借助混沌的振动传导，耐着性子轮番安慰他。 若不是振动只能由混沌发出，单向传递，陵鱼挖心掏肺的嚎哭声倘若能传递上来定可聋了众妖的耳朵。 陵鱼的嚎哭不仅仅是因为环境。 他打着哭嗝，老老实实在黑沉沉的水中游走，按照脑中的步骤完成了探查工作，却始终找不到灵脉。 与预计的情况不同，水下灵气竟然十分稀薄，像是残存、渗漏地那种稀薄法，可能跟灵六环差不多。要不是陵鱼一族天生窍穴少，耗灵气量不大，不然灵气稀薄这个事情也值得他大声哭一哭。 不应该啊，他想，灵中心还有那么多灵气呢，怎么会灵脉这里反倒稀薄如此？ 陵鱼摸摸腰上绑着的尾鞭，暗暗鼓励自己。 梼杌很强大，他的尾鞭也坚不可摧。据说饕餮肚子里第一条妖皇大腿就是梼杌的尾鞭抽断的，又据说湿幕二山刚搬来妖界时边角有几处对接处不上的地方，梼杌几尾巴抽下去，碎岩裂石，神山也给打磨平整了。 尾鞭上锦蓝色的鳞片散发出清冷的荧光，在漆黑的水幕中成为唯一光源，照亮了他濒临破碎的意志。 好，再继续探一探！ 陵鱼在水下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远远超过了众神兽们的预期。梼杌轻轻拽了拽尾鞭，感觉到一股弱弱的力量在与之抗衡，应该是陵鱼的，他还不想出来。 “会不会出事了？”杜八维问，“谁能下去看看？” 玄武左右看看，好像也没有别的妖能去，犹豫着慢腾腾往前挪了半步，却听扑通一声水花飞溅，已有神兽主动跳入寒暑之水。 “谁下去了？” 杜八维赶紧清点岸上的兽头，数来数去，不可置信地问：“……饕餮？” 除了三凶兽，剩余神兽都不知道饕餮竟然会水，竟然如此神勇有担当，没带任何护身法宝便跳入沸腾的暑水中去救援陵鱼。 三凶兽眼神闪烁，有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比如，要不要告诉他们饕餮是为了上天下海淘美食，才硬生生学会了狗刨？ 又比如，要不要把饕餮下水前念叨的那句话复述出来—— “火候差不多了，扔寒水里激一下去鳞生嚼，酥嫩可口。” 转了性子的儒士穷奇心中默念了几段家国情仇、大义灭亲的文章，坦言道：“他是下去就餐的。” 众神兽：…… 还愣着干什么，快捞起来啊！ 梼杌尾鞭一甩，只见水中一片翻腾，陵鱼带着懵圈的表情跃然而出，身姿丰盈，如弱柳扶风，身后饕餮大张嘴跟着跃出，嘴里利齿横生，险险就要咬到。 朱雀与白虎一边一个踩住饕餮，骂道：“什么时候了，还只记着吃？！” 青龙叮嘱把这货按稳了，上来就是一顿暴揍。 陵鱼刚落地，未顾得解下尾鞭，急着扭头朝杜八维大喊：“不好了！灵脉空了！” 空、空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天霹雳降落在众神兽头顶。 “听错了吧？你、你再说一次？” “空了，”陵鱼扯着脆生生的美妙嗓子，大声宣布：“灵脉空了，一滴不剩！” 陵鱼见众妖一时无法消化这个噩耗，反应有些呆滞，他便主动将水下的情况详细说出，包括如何严格按照步骤探查了水下所有角落，反复巡游了多少遍，发现离岸边越远灵气越稀薄，还憋着气拱遍了水底的淤泥，压根没有灵脉。 不止是神兽们，连足智多谋的杜八维也傻眼了。他千算万算，想到了各种情况，什么阵法残缺啊、灵脉堵塞啊、大妖偷盗啊、等等，却唯独没有去想灵脉空了该怎么办。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全妖界上下那么多妖口都依仗最后这条灵脉而活，如果连它都枯竭了，妖界…… 杜八维晃了晃脑袋，俊脸煞白，颤抖着声音下令道：“快请办公室人族过来计算残余灵气还能撑多久！必须要有一个准确的数字！” 遥仙等人接到消息慌乱赶来，顺道带上了刚清醒过来的程娘，以及守在妖皇寝殿值夜的米庆庆，全员到齐。 程娘的到来再次确定了寒暑之水下方并无任何灵脉气息，要么妖界另有灵脉，要么大家一起完蛋。 “幸而寒暑之水上方有一个颠倒的聚灵大阵，将目前仅剩的灵气锁在了灵中心，给我们争取了时间，”她看向玄武，“这个颠倒的聚灵阵是大人设的吧？作用是否为灵脉枯竭后，减缓灵气逸散的速度？寒暑之水下方灵气稀薄，与岸上的浓郁形成强烈对比，也正是因为水中没有妖兽生存，大阵便没有笼罩到水中？” 玄武沉默了片刻，僵硬着脖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杜八维猛地跳起来，气得嗓子都崩了，厉声质问：“你们早就知道灵脉会枯竭，撑不了多久？！为什么不早说！” 他扭头扫了一眼身旁杜惊天与杜冬第强自镇定的脸，怒火上头，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灵气没有了，自己身为混血灵氧双栖倒是无碍，可娘怎么办？阿公怎么办？ 青龙与玄武站在一起，面色严肃非常：“是的，我们早就知道，不仅仅我们四方将军知道，连妖皇陛下和白泽也都知道。至于为何不公开……”他直视杜八维，反问道：“身为丞相，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一旦公开会是什么局面？” 恐慌、杀戮、为争夺灵气而血肉相搏。 妖界过去五十年苦心打造的文明萌芽与社会制度将消失殆尽，集体退回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杜八维愣住了。 如果是自己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思索后也会选择隐忙，暗地里布置后手。 后手…… 对了，白泽！ 白泽心知天下事，公正仁爱，不可能什么也不做，任由事态恶化。杜八维与白泽同僚时间长，平日里相互竞争抬杠，三五天斗一次嘴，对白泽的性子也颇为了解。 他绝对留了应急方案！ 白泽天真烂漫地拍着手，从呆立的众神兽身边跑过，声音悠然远去：“我不知道呀，嘻嘻，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吗？” 杜八维：…… 算了，直接抄他屋吧。 杜八维找回了几分冷静，迅速分派。 兵分三路，一路由办公室人族勘察、计算剩余的灵气量还够支撑多久，并拿出一个灵气消耗最缓慢的方案；一路由他亲自带领，连同熟悉白泽生活起居的四方将军一起，把白泽洞府翻个地朝天，寻找任何有帮助的线索；最后一路由四大凶兽带领十大美男，满妖界寻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其余灵脉。 “妖界不可能有其余灵脉了，”玄武如实说道：“据我们与妖皇陛下所知，真的只有一处，现已枯竭。” “我不管，”杜八维听不进去，执拗道：“万一呢？” 他挥挥手，让凶兽与美男们按计划行动，一行妖就此散去。 遥仙这会儿才得空打量多日不见的程娘与米庆庆。程娘虽然睡了好长一觉，依然没有恢复过来，眼下透着青黑，头发也枯黄了一缕，有待调养。 反观米庆庆，夜夜通宵值守，打个盹儿也没地伸展，按理也应该憔悴不堪，怎么看上去倒是红光满面、滋润得水灵灵的样子？ “我也说不清，”米庆庆掐着自己腰，发现还长肉了，迷茫地说，“也没真正熬夜，每次都中途睡过去了，就趴在妖皇榻边将就一下。倒是奇怪，每天早晨起来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适，连那么扭曲的睡姿都没落枕。” 遥仙绕着他走了三圈，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也找不到原因，可能妖皇法力无边，激发了庆庆体内那十分之零点五的妖力，有助增强体质吧。 弄不懂就算了，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遥仙并未纠结这点儿小事，立刻带着众人、两只高山狼妖、和灵敏度超高的帝江前往个灵环搜集数据，米庆庆与程娘就在灵中心搭了个篷子，搬来文房四宝与演算用的各类道具，开始核算。 抄家 白泽的洞府就在妖皇宫殿背后，溪流潺潺，云雾缭绕，于草木幽深中隐隐露出飞檐一角，如深山老寺般即神秘，又宁静。 可是屋内—— 垃圾、脏衣服、各种杂物、吃剩的食物残渣撒得到处都是，找不到可以安全下脚的地方，几盏貌似昂贵的琉璃器皿盛载着宝石，倒在一汪粘腻腻的动物油脂中。 据说白泽正常的时候生活习惯十分优良，物品分门别类摆放得跟博古架一样，疯了之后家里才变成这样。如果白泽在此之前留下了什么线索，必然要先还原整个屋子的布局。 杜八维和四方将军已经收拾了大半天屋子，一边收拾一边骂，天真烂漫的傻白泽坐在门口冲众妖拍手叫好，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 “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玄武蹲在白泽面前，慈爱地摸了摸他蜷曲的头发，再一次尝试引导：“你肯定早就知道了自己会疯，你是一个多么谨慎的孩子，怎么会不留下一些讯息呢？如果留了，你会放在哪里？” 白泽裂开嘴呵呵呵傻笑，胡乱答道：“留了，留了，放哪里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吗？” 玄武谆谆善诱：“有没有什么东西，你每天都要看一看或者摸一摸？” “……有，”傻白泽很认真的思考之后，说道：“ 茅房草纸。” 玄武：…… “那有没有什么地方，你最近经常去？甚至每天都去？” “厨房和茅房，”傻白泽不屑地横了对方一眼，“连这都要问，你傻不傻！” 玄武双拳一紧，额头青筋飞快地闪现了一下，立刻又隐去，重新露出和蔼的笑容：“你看现在屋子里这么乱，收都收拾不过来，我们刚刚决定把全部东西扔出去烧掉，只给你留下必要的几样。你想想，要留哪几样？” 傻白泽咬着指甲，没有半点反应，似乎对“全部东西扔出去烧掉”缺乏概念。 玄武使了个眼色，白虎捋起袖子从地上随便抱了一堆东西就往窗户外扔去。 “哈哈哈！”傻白泽看得津津有味，鼓着腮帮子帮忙加油：“再扔！多扔点！扔响一点！你扔那么近是不是没吃饭啊？” 白虎：…… 玄武没喊停，白虎手下也不停，叮铃哐啷一把接一把将屋里东西往窗外扔，攒足了虎劲儿一次比一次扔得远。每次扔的东西他都先摊开了让白泽看仔细，白泽始终是一副“傻大个你能不能再扔得卖力点儿”的欠揍表情。 白虎已经数不清扔过多少把，反复起起伏伏，腰肌开始发酸，突然听白泽叫了一声“不要！” 白虎一愣，只见白泽张牙舞爪地猛扑上来，从杂物中抢出了一个小瓷瓶紧紧抱在怀中，恶狠狠瞪视白虎。 有门！ 白虎继续他的扔垃圾大业，待屋子里除家具外的杂物几乎全被扫地出门后，白泽怀里零散地抱了七八样小东西。 青龙对着白泽又哄又骗，甚至黑着脸被逼跳了一段草裙舞，才将这些小东西短暂地借出查看，锁定了三个可疑物品： 小瓷瓶，内有一颗奇臭无比的不明药丸； 青玉男子发簪，疑似中空，是两界分离成功后妖皇亲手雕刻赏他的，据说妖皇为此雕废了很多块青玉，白泽十分宝贝，经常佩戴； 以及一副狂草书法卷轴，字迹天马行空，无法辨认。 一时间看不出这三样物品有什么线索，杜八维毫不客气地将它们往怀中一塞，施施然回隔壁宫殿办公。傻白泽完全没想到对方不打算归还，错愕之下，眼睁睁看着杜八维远去，一跺脚就要去追。 哐当！ 白泽迎头撞上一堵结界，额头肿起老大个包，委屈巴拉地含着眼泪回头。 白虎抄着手，示意他看屋外一地狼藉：“自己收拾，不收好，结界不会放你出去。” 那头，遥仙领着一行人和妖从灵五环开始，逐步向内采取数据。 六环和七环已经枯竭，自然不可能生有灵脉，因此四大凶兽与十大美男也是选择从灵五环向内搜索，两波人马正好撞上。 陵鱼自从下了一趟寒暑之水，噩梦连连，无论泡上多么平静的湖泊中也总觉得危机四伏，小心脏扑通扑通蹦个不停，整日里心惊胆战，直到—— 再次碰见梼杌。 梼杌依旧十分嫌弃自个儿的尾鞭，长长一团在地上胡乱拖着，席卷一路垃圾兽毛，陵鱼看了心疼不已。 这可是他的救生索呀！ 漆黑深沉的水下，唯一照亮他的明灯！ 还从饕餮的血盆大口中救下了他一条小命！ 陵鱼第一次感受到热血冲上头颅，燃烧掉了这个种族与生俱来的胆小与懦弱，他冲到梼杌面前，小心翼翼捧起了尾鞭，精致的俊脸上闪耀着信徒般虔诚的光芒，朝梼杌轻启玉唇…… 陵鱼还未说出口，梼杌已抢先发问：“20灵币一条，买不买？” 陵鱼嘴巴张了又合，吐着小泡泡，不敢接话说要买，众所周知之前想买的妖全被抽得飞出了三环以外。他换了个角度表达：“大人为何要出售尾鞭呢？” 梼杌只给了一个字：“烦。” 抽起妖来是很爽，但一天抽得到多少次？剩下时间就是各种不便，又长又硬、尾端还带羽毛，稍微不注意就被门夹了、被自己踩到、被脏水染到、尾羽分岔，甚至无意间掀翻多只雌兽的裙子，落了个流氓的称号。 陵鱼眨巴着湛蓝的大眼睛，建议道：“不如……我来帮大人每天打理维护尾鞭，保证不会给您的日常行动造成困扰，怎么样？” 梼杌一愣。 有妖要当自己的跟班？ 他这才正眼打量陵鱼。 咋说呢……弱是弱了吧唧的，但确实很养眼，声音也挺好听，又是妖界知名的十大美男之一，收在身边不丢面子。 兄弟穷奇收了米庆庆这个小弟，他其实暗暗有些羡慕，四大凶兽的恶名注定他们无法交到朋友，只能相互抱团，四张老脸看了几千上万年，鬼知道他们多么渴望能有新鲜面孔加入进来。 陵鱼看梼杌没有马上拒绝，鼓起勇气继续推销自己：“我是水族，最擅清洁，大人不如现在就让我试试？试了不满意，我立马就走。” 梼杌点点头，拎起对方往身后一放，陵鱼坐在乱成麻绳的长尾上，跟打了鸡血似的挽起袖子就开干。 梼杌看陵鱼动作轻柔，没有哪里冒犯的地方，便放任对方捯饬，回过头来朝血煞打了个招呼：“陆姑娘为我们妖族奔波，辛苦了。” 遥仙冷哼一声，提醒为妖族奔波的人这儿还有好几位呢。 梼杌视而不见，继续对血煞套近乎：“听说了吗？混血们在六七环枯竭时出手救下不少妖兽，声名鹊起，如今五环的居民也开始抢着讨好混血，地位已经大大上涨了。” 潜台词是，人妖混血的待遇正在上升，很快将不是我俩发展关系的障碍了。 血煞一脸问号，出于礼节还是接了话：“这些混血们身在无间，心中依然存有良善，很是难得。” “对对对，”梼杌狂摇尾巴，急切地附和道：“多亏人族的血脉好，才有了那日的救妖之举，人族与妖族如今相亲相爱，互帮互助方为正道。” 他忘记陵鱼正坐在尾巴上搞卫生，摇得太忘形差点将鱼抽成个陀螺。 遥仙实在听不下去这么肉麻的话，出言打断道：“不是要搜寻灵脉么？我们也要为演算采取大量数据，时间紧迫，就不多聊了，告辞。” 说罢，极为敷衍地拱了拱手，拖着师妹就走。 梼杌伸手去抓血煞的衣裙，大喊：“我们两队可以合并成一路的，搜索的同时采取数据，不是更有效率么？” 遥仙一巴掌打掉梼杌的爪子，斜眼挑衅道：“大案牍术。” 梼杌：“什么？” “大案牍术，”遥仙侧过身，右手做了个虚揽师妹肩头的动作，结实的上臂肌肉绷出好看的幅度：“我们要按照庆庆指定的特殊取样法进行采集，并图形化数据，建立可视模型，推导运用到各环，预测与验证同步多点进行，这些你都懂吗？” 梼杌哑口无言，感觉一个字都没整明白。 血煞盯着师兄虚揽的手，手指与她的肩头之间起码还能塞两块砚台，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暗戳戳往他手边挨了挨。 遥仙手指一僵，感觉指下触及织物的柔软，带着淡淡体温，他装作不知，继续怼梼杌：“如果同行，我要浪费多少时间向诸位解释？” 穷奇最近读了不少书，一听之下虽仍半知半解，但立刻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文化力量，顿时如获至宝，掏出纸笔唰唰唰迅速记录下遥仙的话。他努力去理解每一个词要表达的意思，仿佛隔着云雾隐约看到了背后一片广袤的海洋，不由得感叹人族的智慧果然超群，等忙过这阵定要找庆庆好好学习一下这所谓的大案牍术。 底线 在杜八维闷头研究白泽遗留物品时，灵五环的气氛日益紧张起来。 部分居民们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凑够……不，应该是借够甚至抢够了过夜费，以便有任何灵脉枯竭的势头，能立刻过关前往灵四环。 自然也有一部分无法筹集够过夜费的居民，他们详细打听了六、七环当时的惊险场面后，决定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继续凑，钱没了可以再挣，命只有一条。谁知道枯竭什么时候会来临，救援晚来一步都会出现险情，除非救援就在五环守着…… 对啊 ，救援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守着？ 形势已经如此严峻了，妖皇朝廷理应彻底放开隔环大阵，或者派出能解除大阵的官员们守在交界处，有任何异变时能够及时处理。 不知是别有用心的妖在暗地里扇动，亦或危难之下想到了一处，这样的言论开始在灵五环私下传播，渐渐有纷扬之势。 四环的居民不愿意提前解开隔环大阵，前三环的居民更是不愿意与贫民们挤作一团。有性命之危是一回事，当然可以前来避难，但眼下灵五环不是还没枯竭么？ 听说枯竭是有缓冲的，从出现征兆到完全归零，灵六环经历了约莫半夜，如此推断灵五环应该有更长时间，完全可以等出现征兆了再撤离嘛。 哪有好好没事就搬来前面灵环的道理？ 我们买靠前灵环的洞府不要钱啊？！灵气可以随便用吗？！雌兽和幼崽安危不用管了？！ 七环有些苦力妖恐怕穷得没有底线，偷我们东西怎么办？ 趁着白日里跨环费用还不高，许多五至七环的穷妖们就耗在四环不愿离去，到处徘徊、打量，与四环居民爆发了多场冲突。 这是零散、无组织的行为，本不足忧，不过慢慢有些头脑的妖开始抱团，集中到一起行动。 有一大群妖凑了费用，每天派代表冲到灵一环妖皇宫殿外闹腾，要求拿出一个能让妖安心的措施来。 消息传到杜八维耳中，狐狸精黑着脸，勾人的桃花眼欻欻歘往外射着刀箭，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将众妖代表骂了回去： “解除隔环大阵？！行啊，你们要是能让前三环居民半数以上同意，我没问题。” “派驻解阵大妖日夜守在边界？你们看看多少神兽异兽失常了，剩下这些大妖全部一个萝卜七八个坑，整天忙着维持基本的社会运转，缺了谁都不行！你们知道解除大阵需要多少只大妖吗？还日夜驻守！这些机构干脆全部关门，大家一起陷入混乱要不要？！” 不愧是美男榜第三，连骂人都那么风姿如画。 来自不同灵环的雌兽们一边痴迷围观着，一边分为几派，为自身利益相互吵起来。 杜八维揉揉发酸的太阳穴，将门一甩，兀自进屋忙他那永远忙不完的工作，留下文书老人参精向众妖劝说道： “都别吵了，杜丞相已每天派出一只大妖守在灵五环，一旦有枯竭的势头，会立刻捏破传信石向他报讯。肯定能及时救援的，你们放心、放心。” 众妖不依不饶，连连发问：“大妖如果晕倒了怎么办？”“大妖如果报讯不及时怎么办？”“传信石也是依靠灵气吧，到时候突然失灵了怎么办？” “这、这、这……”老人参精答不上来，急得满头大汗，只一个劲儿说道：“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杜丞相已经在想办法了，事情太多，暂时没有时间一一说明，请大家相信朝廷，相信丞相！” 老人参精被情绪激动的众妖推搡着，折断了好几根参须，浓烈的参香从断口逸散出来，闻着更加心血躁动。 妖群中数双闪烁的眼神对视了一下，默契地比出几个手势，从边缘悄悄退去。 忙得昏天黑地的杜八维并不知道，有一个叫做“自救队”的民间团体正在发展壮大，打着靠神兽不如靠自己的旗号，暗自筹划着别的方案。 妖界在民心惶惶中度过了几日，凶兽领衔搜寻灵脉的队伍一无所获，办公室的演算却已临近尾声。 关于结论，众人心里早就有了底，可对妖族来说这是头一次有如此清晰的概念。 参考当前的消耗量，如果每只妖关闭自身五成窍穴，灵气还能支撑84个时辰，也就是七日。 六环七环的居民如今全部借住在灵五环，加大了消耗量，预计灵五环将在明日清晨开始枯竭，枯竭过程将持续四个时辰。 转移三个环的居民不是小事，杜八维赶紧先把疏散工作安排下去，才回过神来倒吸一大口气，表达震惊：“只剩七天了？！” 是的，残余灵气只供维持众妖按最低标准生存七天。 七天内如果没有新的灵气来源，全体妖族将面临死亡。 “为什么是五成窍穴呢？”杜八维不放过每一丝细节，追问道：“苦力妖不是能封闭六至七成窍穴吗？” 包丁晃了晃手里厚厚一叠各种族的资料，遗憾地解释：“可是灵一、二环很多居民娇生惯养，连封闭三成窍穴都很勉强，所以五成这个数字是综合了所有妖兽的平均值。” “五成就五成吧，”杜八维认真阅读每一行核算过程，不敢有丝毫大意，又指出一处不太清楚的地方问到：“灵二环这条红线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守住的底线，”遥仙咬了咬牙，与众人眼神交汇一圈，见没有异议，便决定如实相告：“其实我们剩下的时间，没有七天。” “为什么？！”杜八维一条八丈高，面部惊得扭曲，声音也变了调：“那还剩多少天？” “七天是预计全部灵气耗光的时间……” “可以把所有的妖都塞到灵中心来，两座山一条河，挤一挤应该能塞下。” “等不到那一天了，灵气枯竭一旦超过灵二环这条红线——”遥仙摇摇头，停顿了一下，杜八维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这大喘气儿地。 “——妖界便会开始崩溃。” 咚！ 杜八维晕倒在地。 众妖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扶，又是掐人中，又是熏臭脚，杜丞相这些天可能累得太狠了，硬是扛住了各种酷刑，始终没能醒转。 还好他之前就将撤离五环的命令传达了下去，由孤独和白虎指挥，暂时出不了乱子。 “让他睡一会儿吧，”杜惊天将孙子抱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细细梳理他一头如瀑黑发，竟然从中找了几根白发，心疼得无以言表：“妖族生死存亡，一界空间崩溃，哪里是八维一只妖扛得起来的……” 杜冬第插嘴：“半只，这孩子只算半只妖。” “算了吧，咱们都是活了几千上万年的老不死，如今走到尽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了那些才几百岁的小崽子。”杜惊天倒也看得开，他自从失去了媳妇，便为孩子们而活着，妖界崩溃之下将没有生命能够存活，孩子们若是活不了，他也没什么求生的欲念了。 “可庆庆连几百岁都没有，”杜冬第抹着眼泪，千娇百媚地将米庆庆揽了过来，眷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才二十来岁啊，跟个小婴儿差不多，跟咱们相认相处的时间就更短了，感觉一眨眼，刚得来的宝贝孩子又要没了。” 杜冬第越说越伤心，杜惊天也红了眼眶，两只九尾狐情绪顶上来，一时没能控制住法力，将悲悲戚戚的哀怨通过强大的精神力往外散发。 精神力所过之处，众妖无不被勾起伤心事，争先恐后嚎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哭啥呢？”朱雀在一片哭泣声中昂首阔步迈入，她妖力深厚，心智坚硬如钢铁，并不受魅惑术影响。随即手一挥，震散了九尾狐的精神力，众妖才得已缓过来。 “好消息！白泽留下的应急方案找到了！” 众妖心神一振。 还没来得及欢呼，只见山子同时从另一道门屁滚尿流地摔进来，大声通报： “坏消息！五环居民撤离到四环后，立刻开始猛烈冲击通往三环的大阵！参与的妖数太多，白虎大人和我爹根本阻止不过来！” 冲击 冲击三环大阵这个事情，其实在五至七环居民间已经密谋有一阵子了。 最初是几只柔弱的笔妖、墨妖、砚妖成立了“自救队”，本意是抱个团，有危险时相互帮助，还吸纳了几只混血作为预备救援人员。 不知从何时起，前来抱团的妖越来越多，其中身强力壮、性格粗暴的苦力妖占了绝大多数，又与混血们打成一片，笔墨砚三妖渐渐不再说得上话，后来直接被排除在了决策层以外，茫然地随大流活动。 他们看见自救队一天天发展壮大，妖众们不再到处流窜，转而聚集到一起，一些物资从富余的妖手中借调出来，救济给了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困妖。六七环与五环居民的冲突越来越少，气氛变得和平，大家终于意识到了在这场危机面前没有谁能单打独斗，必须团结起来，互帮互助。 只是笔墨砚妖没有想到，团结的方式会是这么极端，要趁着刚落户四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暴起，冲击三环大阵。 自救队预计，如今还能正常工作的神兽异兽数量那么少，忙得抽不开身，派来组织撤离的神兽大人不会超过两位，剩下都是些家境好的普通大妖，妖力虽雄厚，但生活优渥，缺少苦力妖那种敢搏命的狠辣劲儿，斗起来胜负五五开。 超过半数的苦力妖都同意了。一两位神兽大人也不是问题，咱们散开一点儿行动，几处地点同时发动冲击，再增加几处虚攻和做掩护，神兽必然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自愿帮忙的老弱妇孺将在外围阻拦，只要来的不是凶兽，神兽心怀仁慈，总不能屠了我们这么多妖。 于是，当白虎作为撤离总指挥出现在灵五环，居民们和自救队就知道稳了，遂按计划行动。 白虎疲于奔波，一爪子薅散这个冲击点，那边又开始了；等处理完那边，之前打倒的妖众又聚集起来形成新的冲击点，还有好多衣衫褴褛、化人形都化不好的崽子们抱着自己腿哭，在必经之路上躺成密密麻麻一片，摆出‘就知道你不敢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的无赖样，气得白虎仰天长啸。 山子把灵四环的情况飞快地汇报完毕，问出了他与阿九最担心的问题： “三环大阵，真的有可能被平民妖们冲开吗？” 那边，白虎身上挂着各种形态的小妖，困在原地仰天长啸，好好发泄了一通后也回过神来。 娘的，急什么，让他们冲去！ 三环大阵，那可是妖皇陛下亲自出手才能打开的！ 白虎迅速抚平了内心的急躁，慢慢蹲下来，将身上的崽子们一只只扒拉下来，放地上排好，从怀里掏出一把肉干：“哭累了吧，吃么？” 小崽子们哭得正起劲，闻言一愣，陡然止住了哭声。 空气从他们大张着的嘴里肆意灌入，沿呼吸道往下冲入胸腔，在横膈膜上愉快地翻滚。 白虎大人这反应，怎么跟父母们交代的不一样？ 接下去要怎么整？ 嗝，嗝，嗝~~~ 突如其来的打嗝声响起一片。 白虎忍了忍，还是不堪忍受噪音与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捞过身边的崽子轻轻敲击其脊背。 这时，玄武的传音到了，四方将军之间有特殊的紧急联络方式，确保战时通讯顺畅。 “情况怎么样？”玄武带着对战友的关怀，急切切问：“你在干什么？” 白虎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崽子，老实回答：“拍嗝。” “……” 玄武毅然把传音挂了，回头面向刚刚醒转的杜八维，说：“白虎没有危险，暂时先随他们去吧，等冲累了可能就收手了。” 杜八维心力憔悴，醒来后稍稍坐正了身子，背还是靠在他阿公身上。杜惊天用九条尾巴编出一张柔软温暖的贵妃榻，让孙子靠得舒舒服服的，才好继续脑力劳动。 “朱雀大人，您请说说白泽那货的应急案吧。” 所为应急案，就是从白泽中空的青玉簪里掏出来的小纸条，短短三行字。 一、仙品清神丹，可令陛下短暂清醒半日，最最危急之时方可使用！ 二、…… 三、…… 杜八维没好气地指着纸条问：“二和三什么意思？” 第二行和第三行有法术掩盖，字迹扭成蚯蚓不断爬动，无法辨认。玄武看一眼便知是到了某种时机才会解除的障眼法，还是从自己这儿学的。 “这蠢货！火烧眉头毛了还要遮遮掩掩，嫌我们还没急死是不是？！”杜八维本来就与白泽两看两相厌，这时更是怒气冲天，扬言要把他撕吧撕吧炖来吃了，反正傻掉的白泽没半点用处，只会浪费灵气。 “玄武大人，您能解吧？赶紧解解解，这些蚯蚓看得我心烦！” 玄武用手捏了捏，说：“八维别急，这个障眼法设定为触及陛下清醒状态下散发的妖力时才能解除，想必此二事需陛下亲自决断，不可擅动。” 杜八维心知白泽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掩盖住字迹必有其道理，但咽不下这口气，暗暗狠骂了几句才放过。 “仙品清神丹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是那颗奇臭无比的不明药丸，表面凹凸不平，颜色也不均匀，看着像江湖郎中随手搓的假药，跟“仙”字没有任何关系。 杜八维闻了一下，几欲呕出苦胆水，连忙还给朱雀。 “赶紧给陛下用吧。” 玄武将药丸收好，藏得严严实实，拒绝使用。他指着白泽纸条上加红加粗几个大字，提醒写了要最最危急之时方可使用。 杜八维不可置信望着玄武：“现在还不够危急？！” 玄武没说话，望了望程娘，又看看杜八维，再指指墙角边偷听的张宝宝。 这四位曾被白泽委托，闭关多日研习某大型阵法，日日夜夜同居一室，传为好几段民间佳话——少儿不宜那种。 杜八维明白了，原来那个大型阵法就是白泽未写出来的第四条应急案，兜底用的。当真正需要用到它的时候，才是整个妖界生死存亡的最危急时刻。 那时，才能唤醒妖皇。 “那三环大阵怎么办？谁来解？”杜八维眼巴巴望着玄武，希望对方能给予肯定的答复。 玄武摇头：“对不起，没有陛下亲手将妖力与气息灌入阵法，我解不了。” “这下好了，”杜八维气极反笑，喃喃自语：“我看压根用不着兜底阵法了，大部分妖族被堵在灵三环以外，等灵气枯竭到四环就是个死，陛下醒来看到妖口只剩四分之一，咱们也不用做什么了，集体自尽谢罪吧。” “谁说不能解？” 一道美妙的声音响起，停在众妖耳中如同天籁： “让我试试。” 第二日，灵四环。 自救队带领众妖冲击了一天一夜，隔环大阵连个裂纹都没出现。 不断猛力冲击的众妖撞得头晕目眩，瘫在地上非常怀疑兽生。 白虎跟小妖崽子们一起在妖群中穿梭，帮着递水递食物，偶尔发现有潜力的妖还会出声指点一下： 你这发力方式不对，要运用腰臀的力量。 冲击坚硬目标不要对准中心，四角才最薄弱知道吗？ 还有你，连续击打手酸了吧，注意调整节奏，别拉伤肌肉。 小崽子们说小也不小，最年轻的都两百多岁了，足够明事理。他们看着眼前这场声势浩大的闹剧，隐隐有些担忧。 之前传出的小道消息说灵三环阵法需要妖皇本人才能打开，难道是真的？ 如今妖皇病倒，连神兽们也打不开，什么密谋冲击大阵之类根本白费劲。你看白虎那么放心，还在一旁加油鼓劲儿，跟看戏似的。 所以…… 我们要被放弃了？ 解阵 “不放弃，一个都不会放弃！”山子四爪如电，在屋脊上飞奔，沿着灵四环主街跑了好几个来回，大声安抚下面的妖众：“已经请人族阵法师高手帮忙了，与玄武大人通力合作，很快就能解开三环大阵！” 阿九抹了下额头，为山子的毛躁叹息。 果然，有妖众立刻质问为什么需要人族阵法师帮忙，难道神兽们自己解不开隔环大阵吗？ 阿九没事懒得化成狼形，穿着鲜艳的内阁临时官服站在显眼处，人模人样怪好看的，一下子就被妖众们注意到并团团围住，要求解释。 解释个毛！ 阿九内心骂道，内阁那帮傻妖，连个消息都守不住，此刻让民间发现隔环大阵的问题那不是添乱么。 他脸上却不动如山，一派云淡风轻的高人风范，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山子恰好奔回他身后屋顶，占据着制高点嗷呜一声大嚎，强大的声纹层层荡开，硬生生逼退了一帮苦力妖。阳光从背后洒在他银灰色的皮毛上，根根粗硬有力，直指云霄，端的是十分威武。 妖众果然安静下来。 认得山子的苦力妖瞅着对方又大了一圈的体型，暗自羡慕有个会挣钱的爹日子就是美，搬去灵二环吃得好住得好，居然还当上官员了。 嫉妒之下，言语不免有些刻薄。 “这时候还藏着掖着不说，我们的命不值钱是吧，别忘了你们也是苦力妖出身，在场都是一起在荒野上刨过食的兄弟，你要见死不救么？” 论怼人，阿九绝不会输，反正三环大阵解不开的消息已经被猪队友泄露了，使劲去捂是捂不住的，不如索性承认。 “是的，三环以后的隔环大阵必须有妖皇陛下亲手解开，现在妖皇病倒，神兽们确实没有办法，连玄武都解不开。一旦灵气枯竭到四环，你们就完蛋了。” 不出意料，妖众们集体惊呆了。 这、这么犀利的吗？ 他们还准备了好多质问官方的问题呢，如果官员不老实交代情况，准备连私刑都弄上，不信撬不开对方的嘴。 这位孤独大人，怎么……一点都不反抗，就把大实话说出来了呢。 还说得这么糟糕，我们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啊！ 咋听到官方以如此直白粗暴的方式证实消息，妖众们一时难以消化，愣了半晌便爆发出绝望的哀嚎。 阿九的方式是，先一耙子把对方打到最糟糕的情境中去，然后再一步步施予救生索。 “不过……”阿九话音一转，“妖族没有办法，不代表人族没有办法。” 妖众们哭声一收，带着期盼，夹着热泪，眼巴巴等着他下面的话。 “众所周知，人族的智慧在妖族之上，阵法修为也远在妖族之上，如今兽考办公室的程娘主动请缨出手，想必是有把握的。” 程娘—— 妖众对这个打扮艳丽的姑娘印象深刻。 不说别的，光是入经筛选时期那漫天光华流转的阵法就让妖族们大开眼界了，更别说她还开辟了第二业务——出售便携阵法，很多神兽异兽与富贵大妖都是她的主顾，流行一时。 程娘本身也不是走低调路线的，整天招摇过市，看见个俊朗的妖便地凑上去缠缠绵绵一下，后来追求混沌也是追得妖尽皆知，声名大噪。妖族没有那么多礼义廉耻约束，程娘敢爱敢恨的作为，反而在雌兽间颇受赞誉。 敢对四大凶兽之一下手，真英雄也！ 关键是她至今还活着，说明实力也非常不俗！ 程娘在民间的雌兽拥趸们一听是她出手了，哪里还顾得上质疑，爆发出阵阵欢呼。身边有不太认识程娘的，拥趸们还热心介绍，比如其深厚的家族背景，比如孤身一人敢往妖界闯的气魄，还比如与混沌不得不说的故事，以及广为流传的与玄武杜八维共同出演的小册子…… 阿九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办公室里还潜伏着这么生猛的小姑娘，莫把雪纱带坏了。 突然，有妖激动大喊：“快看，程娘来了！” 远远的，除了杜八维以外的九大美男簇拥着一位人族女子穿过大阵，从迷雾中现出身形。 她个头略高于寻常女子，穿素色宅袖天青裙，四肢修长秀硕，窈窕婀娜，没有想象中任何娇柔的样子，反而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不明妖众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蜂拥而上，大声呼喊着程娘的名字，希望她能挥手破开这道生死线，放他们进入灵三环避难。 阿九头皮一麻，原地呆呆站着，突然不知道哪只脚应该放前面。 女子抬起神清骨秀的脸庞，轻轻吐出：“你们认错了，我不是程娘。” 妖众们看看她身后众星拱月般的九大美男，完全符合人设，绝对是程娘没跑了。 女子反手从剑匣中抽出一杆紫缨方天戟，双腿往地上重重一跺，雷霆万钧地抡出一个大圆，清空了身侧叽叽喳喳的各种妖。精铁所制的戟尖从粗大廊柱旁掠过，并未触及，强劲的内力却带着破空之声震破了廊柱，碎裂的木片如飞镖般四处散射，钉入树干中，飞入叶片中，射入瓦罐木柴食用肉等各类物品中，完美避开了每一只妖，没伤及任何活物。 大伙儿这才信了，不是程娘。 山子欢快地从屋顶一跃而下，扑到女子身前，自觉伸出大狼尾巴奉上：“血煞，怎么来的是你？” 阿九强自镇定，也过来拱手打了个招呼：“陆姑娘。” 血煞撸着山子的毛尾巴，手感还是那么好，极大舒缓了多日来紧绷的神经，不觉表情也柔和了几分，看的阿九心脏砰砰狂跳。 “妖皇亲手设下的大阵岂是好解的，程娘请神兽大人们来踩个点，先摸清阵法分布。” 血煞按照程娘画的图纸，请九大美男依次占据几处阵点，发出妖力探查。她一挥记录数字，脑中一边闪现出程娘放出的豪言。 “这次要搞个大的！”程娘激动得粉面桃花：“拯救万千妖民，那场面必须震撼、恢弘、终身难忘！” 遥仙无奈地摊了摊手，知道劝也没用，在程娘心目中解阵虽然重要，以什么方式解阵显然同样重要。 好歹作为天才阵法师，程娘还是有分寸的，不会只顾着玩儿误了大事。 他决定什么话也别说，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只要隔环大阵能及时解开，被洒一头花瓣也可以忍受。 “哎，组长，”程娘看到遥仙，眼前一亮：“借我根头发呗，以及一滴血。” 遥仙下意识捂住了手指，“你想干什么？” 程娘的想法是，解阵时的场面要宏大，自己的出场也一定要闪亮，最好有轻功在身，适当的力度也该有。 她从未习过武，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用别的招儿。 “附身借力阵法，我所掌握的唯一一个有战斗价值的阵法，刚入门时被逼着学的，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种用途。”程娘是个出了名的战力渣，所擅阵法全部为辅助型，甚至生活情趣型，用起附身借力阵还有点手生。 要不是此刻血煞不在，她也不会找遥仙。 血煞的武功路数极为刚猛，大开大阖，比汉子还彪悍，但毕竟身为女子，举手投足间有种破林逐风的韵味，由她附身自己才能呈现最佳效果。 哎，算了，遥仙的路数潇洒柔和，仿若云鹤相引，也不差，先将就着用吧。 至于解阵，呵呵，程娘得意地笑了。 什么妖皇气息、亲手灌入妖力，全都是个渣，这些妖族真笨，明明可以换个思路。 摇摇欲坠 为了追求最佳效果，待血煞回来后，程娘还是找她要了头发与血液，兴高采烈地继续计划一个华丽丽、闪瞎眼的出场。 可惜，她的心血最终还是白费。 灵四环，枯竭开始了。 杜八维顶着沉沉黑幕与星辰，将程娘与一干神兽半夜从被窝里挖起来，火急火燎押往灵四环，在妖众们哭天抢地的嚎叫中立刻动手解阵。 “怎么个解法，快请讲！”杜八维此时没有丝毫风度，跟审犯人一般拎着领子逼问程娘。 岂有此理，程娘暗自骂道，妆都不让化一个，连头发都是乱的！ 骂归骂，程娘手上动作一点儿不耽搁，接连甩出三个附身借力阵法，看得杜八维一头雾水。 第一个附身阵法，滴入了妖皇的血液与妖力，套在了玄武头上。要问妖力从哪里来，前段时间不是搜集了很多空的灵石么，用来储藏妖皇的妖力最合适不过。妖皇力量汹涌澎湃，深不可测，只有皮厚的玄武能承受得住。 “第二个和第三个要怎么用？”杜八维还没有明白程娘的打算，急吼吼地问：“可别忘了，还需要妖皇本人的气息。” 气息不比妖力，妖力是能量，可储藏转化，气息则无法保存下来。 程娘懒得回答，再扔出一个探寻阵法。这个阵法事先接触过妖皇的气息，一见光便自动开始在妖群中搜索身上沾染了最多妖皇气息的妖。 程娘一边操控，一边问：“妖后来了吗？刚才匆匆忙忙的，别把她给漏了，毕竟她应该才是沾染最多妖皇气息的……” 话音嘎然而止。 程娘与一众神兽顺着探寻阵法的光芒，视线锁定在了米庆庆身上。 “为什么……是庆庆？”程娘百思不解，没道理啊，人家妖皇妖后夫妻俩共同生活，怎么可能还没你身上沾染的气息浓？ 庆庆到底干了什么？ “守夜，”杜八维脑子运转得飞快，迅速有了结论：“妖皇病重这几天，按照白泽的吩咐，都是米庆庆在整夜守候，气息浓不足为奇。好了，下一步是什么？” 第二个附身阵法套在了米庆庆头上，额外放入了事先采集的妖皇毛发、贴身衣物等同样有着浓烈气息的物品，再提炼放大一下，将米庆庆变得跟半个月不洗澡的妖皇一样“好闻”。 妖力有了，在玄武身上。 气息也有了，在庆庆身上。 “所以，需要他俩同时出手，扮作妖皇解阵？”杜八维对这个计划不是特别赞同，他立马指出一个大漏洞：“米庆庆对于阵法一窍不通，怎能担此大任？” “我知道呀，”程娘嘟着嘴，不高兴地承受着来自美男的质疑，“这才需要第三个附身阵法嘛。” 程娘拉扯着第三个附身阵法，扯得又扁又长，同时笼罩住了玄武和米庆庆，然后—— 将米庆庆附身到了玄武身上。 还能这样玩？ 神兽们齐刷刷震惊了。 白虎跑到玄武跟前不停地嗅，不错，就是陛下的味儿，陛下的力量。 玄武也有点卡壳。他浸润阵法一术良久，之前也想过借用陛下妖力的方法，但对于气息该如何借用，没有丝毫头绪。 “大人，请。”程娘沐浴在众神兽热烈且崇拜的目光下，十分享受，催促玄武赶紧解阵。 这下没有悬念了，玄武出手，如妖皇亲临，施施然几个挥手间便拨开了迷雾，灵三环的街道豁然出现在眼前。 众妖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呼朋引伴一窝蜂涌入灵三环，各自找了空地铺开行李，就地驻扎。 玄武刚解完阵有些脱力，他歪靠在白虎身上猛喘了几口，叹道：“不愧是陛下亲手设的阵法，本座还是第一次出现解阵之后四肢无力站不住的情况。” 白虎不知是不是被玄武压狠了点，脚下也侧偏几步，倚在墙上抱怨玄武重死了。 待将众妖都在灵三环安顿好，神兽们结束这场忙碌，也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众妖们躺了一地，没有什么妖说话，特别安静。大家不知道枯竭蔓延到哪里才是个头儿，也不知道上哪儿找第二条灵脉，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看头顶璀璨星空发呆。 杜八维非常不安，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你们看，那是什么？” 有小妖指着天空，突然惊叫出声，引得周围一片骚动。 杜八维闻声抬头望去，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看到的是什么。 遥仙与血煞也跟着抬头，与妖族不同，这个情况在办公室已经反复讨论过好多次，两人瞬间脸色煞白，无意识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天，裂了。 众平民妖们并不知情，盯着那条细纹议论纷纷，有的猜是新灵脉正在形成产生的异象，有说是刚才解阵能量太大带起的涟漪，还有说是哪位神兽大人的天劫快到了，麻烦站远点别牵连无辜。 仅剩的神兽们没有参与讨论。他们都曾在大殿中听过人族核算的结论，眼前这一幕代表着什么，再清晰不过了。 妖界空间，已濒临崩溃。 “不是说崩溃线在灵二环吗？！”杜八维吓得六神无主，抓住遥仙低声盘问，声音抖散得如同过了遍筛子：“现在才、才灵三环，怎么就、就开始了？” “二环是底线，崩溃总有个过程，从三环开始出现裂纹倒也不算意外。”遥仙拍拍他的手背，发现自己也镇定不到哪儿去。 妖界虽过去五十年，但对昏睡了四十九年的他来说，与血煞陷落在战场死局只是一年多前的事，好不容易逃得一命，有了新的生活，却又再次面临死局。 才短短一年，师妹走出来了吗？ 她心里，还有着那个混账九王爷吗？ 遥仙一股酸劲儿涌上来，摇摇欲坠的天空，连带他与师妹的同门情谊也要一起倾覆，灰飞烟灭的不光是身体，还有他尚未来得及吐露的爱慕。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干脆挑明算了，管她心里有什么阴影，排不排斥男女之情，说出口，死了也不冤。 “师妹，我……” 遥仙被突然凑过来的血煞惊了一下，后半截话哽在喉咙里，想说却捋不直舌头。 血煞凑得极近，几乎脸贴脸，从耳朵到后脖子一片霞绮，眼神却透着坚韧。她吐气如兰，字音一个一个柔柔地钻进遥仙耳中： “师兄，你喜欢我，对吗？” 遥仙虎躯一震，感觉心脏已经脱离了胸腔，从头到脚绕了一整圈，无处不炽热，无处不鼓动。 “对，我喜欢你。” 天之将倾，群妖环伺，没有比这更糟的交心环境了。 遥仙却觉得美，相当美，仿佛人生中最畅快、最肆意的时刻就是眼下。 他身为一国大派的掌门人，内外争斗不休，手刃过千百人，早已看淡生死。 但现在，他却怕了。 怕听不到师妹的回应。 遥仙并不笨，血煞敢在这个时刻问出口，应该不是奔着拒绝来的，说不定……说不定…… 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眼里蕴藏着大江大浪，无尽的爱意翻腾着，坦荡荡地捧到对方面前，问道：“师妹，你、你是否也心悦于………” “去他娘的，完蛋了，完蛋了！”杜八维热锅蚂蚁一般插到二人中间，左右看了看，才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 此时太过危急，杜八维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及气氛，三下五除二地破开僵局：“遥仙喜欢血煞，血煞也喜欢遥仙，好，事情解决，快来想想这个空间崩裂该怎么办？！” 遥仙：…… 血煞：…… 团灭 妖皇醒了。 当看到天空那条细纹的第一眼，青龙毫不犹豫地将仙品清神丹拍进了妖皇口中。 众妖民经历过两界分离这般惊心动魄的大事，早已把妖皇视为主心骨，如今主心骨终于清醒过来，犹如黑暗中一盏明灯，点亮了全体妖族的希望。 一片欢腾中，有一只妖显得格格不入。 白虎拿胳膊肘撞了撞山子，好奇地问：“你爹咋哭了？” 阿九望着遥仙血煞的方向，方才一幕仿佛千万把尖刀泛着剧毒朝他射来，不仅刀刀入心，几乎立刻断了他的呼吸，还扎进血管中、关节中残忍地翻搅，全身每一处柔软的地方好像都被剐得鲜血淋漓，痛不可言。 他们……两情相悦了。 这个场景自己在脑海中预想了百八十遍，每想一遍都如同抠挖着灵魂，拉扯着心肺，但他还是不停地想，多痛一痛，真到那个时刻也许就痛习惯了。 可为什么，除了痛，他感觉不到其他情绪？预想中的愤怒、嫉妒、憎恶、怨怼，统统都不见踪影，整个人分外平静。 是对自己也彻底失望了吗？ 阿九其实早就明白，大错已筑成，这一生注定与雪纱无缘。 他的雪纱，他的陆大小姐，他的女侠，他的将军，他狼儿子的娘，都没了，如绚烂的烟花，燃过后只余黑寂，唯存在于观者的记忆中、怀念里。 从现在起，她只剩两个身份：盘破门的师妹，遥仙的爱侣。 阿九的眼泪止不住滚滚而下。他记不清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十五岁束发坚定了追求权力的决心，好像就变得什么都能忍受，一切言行举止都带着目的，渐渐不再听得见内心的声音。 听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此刻他痛到麻木，诡异地平静，竟然重新听到了内心的声音： 江山虽美，若无人并肩共赏，甚是无趣。 更何况他连江山都丢了。 山子侧过身，略略遮挡了一下其他妖打量独孤的视线，回答道：“乍闻陛下醒来，俺爹一时激动。” 妖皇醒来第一件事是掀开床帘，看向床底下。 床底下密密麻麻堆砌着前段时间搜集来的灵石，灵石本来都是空的，现在粒粒色泽盈润，通透饱满，蓄满了妖力，雄浑的劲道扯着灵石周围的空气竟隐隐有些扭曲。 “米庆庆手腕上那颗万年伴生石呢？蓄满了吗？” “未满，”青龙扣上妖皇的脉，微微扭头躲避对方口中清神丹的恶臭，说道：“陛下病中果然只失了神智，妖力半分未损，我们按照吩咐一刻不停地将妖力疏导出来储存，如今灵石均已蓄满，但杜老狐的伴生石储藏力比我们想象中更大，只蓄了五六成。” “无妨，五六成也行，有多少算多少。” 妖皇扫视空荡荡的大殿，担忧地问：“还剩多少神兽？” “吾等四方将军，四大凶兽，如白泽所料都幸存下来了，此外还有十大美男尚有战力。” “十大美男？”妖皇吃惊，“里面能打的一半儿都没有！算了，有一个是一个吧。大伙儿如今在哪里？” “四环已枯竭，刚破开三环大阵，应该都在那儿，后面如何安排还请陛下示意。”青龙将白泽的小纸条递上，应急方案在妖皇手中逐渐散去迷雾，露出清晰的字迹。 少顷，妖皇的传令响彻了全妖界。 异兽被允许与神兽一道进入灵中心，其余妖族挤一挤住在灵一环和灵二环，人妖混血放在最外围灵三环。 妖后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抓住妖皇哭诉，反对将混血放在最前线，毕竟前线就意味着混乱，崩溃之下首当其冲。 妖皇安抚道：“如今每一分灵气都要紧着用，混血灵氧双栖，将他们放在外围是最合理的，不必再议。不过咱们家宝宝自然是特例，他跟你一起待在宫殿里，咦，宝宝呢？” 张宝宝跟他的混血同伴们待在一块儿，坚决不愿一个人往前挪。 他说，混血们只能留在最外面，一旦形势继续恶化，神兽们可能没有余力再顾及到混血的死活；而他作为妖后弟弟，留在这里至少能吸引一部分关注，关键时刻能为混血求个援。 妖后亲自前来灵三环，与张宝宝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又哭又闹，拼命想将宝贝弟弟拽回安全的地方，无奈张宝宝铁了心不走，妖后怕太用力会拽断弟弟手脚，也不敢强求，只得给他全身上下挂满各种宝器符咒，抹着眼泪极度不舍地离去。 身为妖后，她也有自己应该站的位置，那便是妖皇的身侧。 混血们眼睁睁看着妖族排队前往一二环，偌大的灵三环不一会儿便安静下来，秋风吹着落叶，打着卷儿，在空旷的大街上肆意扫荡，萧瑟而寥落。 好多混血连衣衫都是破的，匆忙撤离之下，食水也没有带够。杜八维尽量多地给他们留下了生活物资，与倔强的张宝宝交换了一个眼神，以示支持。 张宝宝点点头，小小的花妖身子迎风挺立，气势却格外强大。他催促杜八维责任不可卸，不必逗留，快些走吧。 杜八维走在队伍最后面，身为内阁要员，他自然与神兽同样待遇，可以进入灵中心，九尾狐一家子本来也居住在那里。 然而，他的步伐格外沉重，每走一步便回头看看身后的混血同胞们，不敢直视那一双双茫然无措的眼神，仿佛被抛弃的小动物，可怜巴巴。 混血，真的毫无用处吗？ 这一刻，他对妖皇的指令产生了片刻的动摇。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清明，身为高位者，必须顾全大局，他非常清楚眼下的安排是正确的，对混血的不公，只能以后再慢慢调和。 独孤挂着两行泪痕，游魂一般飘来过向他传递妖皇的最新指令：“这张名单上的普通妖族，也随我们一起进入灵中心。” 杜八维先被独孤悲戚麻木的表情惊了一下，看那张脸，仿佛世上已经没有他惦念的东西，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冷寂感，随时能原地去世。 原来高山狼妖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低，杜八维暗自评价，浑然忘记自己在听说空间崩裂时曾经晕厥过去。 那还是别给独孤派太重的活儿，以免出岔子。他想着，又再抬头打量一眼对方，却望入一双纯澈的眸子。 独孤抹了把脸，将糊成一团的脑浆子重新归位，给自己找了一个活下去的新目标—— 保住妖界空间。 再看不到她对自己笑，至少能看到她活着。 想通了这点，他迅速收拾好心情，强撑起理智，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好。 “这张名单我看了，”独孤也是个心智坚毅之人，一旦做了决定，便能逼着自己行动起来，咬牙合血吞地强迫自己不去看遥仙血煞，转朝杜八维陈述道：“跟之前兽考办公室报上来的入经初选名单一致，陛下要保护这批候选妖。” 杜八维有点不太理解。 妖界借鉴人界的《山海经》来制定福利，激励众妖奋发向上，而扩编入经其实就是扩大福利范围，画出更广阔的晋升空间，让更多妖族有个奔头。 天都要塌了，陛下还惦记着搞福利？搞晋升？ 妖潮如浪涛，摩踵擦肩，铺天盖地。杜八维被夹在妖群中无暇细思，随大部队挨挨蹭蹭一步步向前移。 似乎……越走越慢。 时不时还有惊呼声响起，这里一下，那里一下，兽头攒动间也辨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事。 杜八维不安地踮起脚仰望，目之所及，最前方的队伍不动了。 此时队伍已进入灵一环，妖皇陛下与众神兽在站在高台上，竭力安抚躁动的妖众。已经有部分老弱妖众被就近安置在各大办公机构中，也有部分青壮正朝着街道、屋檐下有序地散去，白泽老实巴交地趴在妖皇脚边，问什么都答“不知道”。 突然，地面一阵猛烈震动，伴随着天空发出咔咔咔巨响，细纹如薄脆的冰层般，在众妖惊恐的目光中持续崩裂。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大批妖族突然脱力，妖力如江水一般倾流消失，栽倒在地。 “我、我这是怎么了？”山子摇摇欲坠，被阿九用力架着，依然无法站立，“没有力气，丹田也空了，只剩下喘气的劲儿。” 阿九试着将他放在地上，“能爬动吗？” “勉强能，”山子大口呼吸，努力协调手脚，在地上扭着屁股爬了几步，觉得姿势太难看便停了下来：“我感觉好像回到了刚生出灵智的时候，全身力气都用来化妖，榨得干干净净。” 原来，灵气枯竭到一定程度，不仅空间开裂，连妖族也会瘫痪。 妖族依赖灵气生存，如今的灵气量虽不至于丧命，但只能维持身体最低机能运转，多余的妖力已然留不住了。 阿九周围已经倒下去一大片妖，远远望去，就他还站着。 “山、山子，”一旁的苦力妖崇拜地看向阿九，躺在地上气若游丝仍不忘抱大腿：“你爹果然妖力深厚，他居然没有倒下，如遇危机还请照顾我一二，必将重谢。” 整个灵一环，还能站着的除了办公室人族和杜八维这只人妖混血，便只有妖皇、四方将军、四大凶兽，以及独孤。 十大美男等神兽也倒下了，一个个歪七扭八，横躺一地。 这时实力上便能看出些微差距，妖皇与四方将军仍旧维持人形，四大凶兽为节省妖力，已现出原形。 阿九觉得自己扮演的独孤狼妖不应该与妖界顶尖战力一个水平，这样太过突兀，他身子晃了晃，也装作妖力不支，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倒在地。 抱大腿的苦力妖愣了一下，稳妥起见，还是继续抱住不放：“山子，你爹跟我们就是不一样，倒下了居然还能维持人形。” 山子朝阿九翻了个白眼，表示我已经没有妖力帮你变狼形了，兄弟你自己保重吧。 办公室众人扶了这只，扶不住那只，在倒地的妖群中奔走，检查有无其他异样。 妖皇的身子也晃了晃，青龙赶忙上前搀扶，势如闪电，眼瞅着要稳稳接住了，不料手中一空！ 妖皇周身腾起薄雾，气流滋滋乱象，光影扭动间骤然现了原形，“哐当”重重砸在地上。 众妖目瞪口呆，还没见过陛下原形呢，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撑起脖子往高台上望。 无手无脚，无头无尾，妖皇变成了一团—— 怎么说呢，特别凌乱的—— “拖布精，肯定没跑了，”山子眯着眼辨认半晌，斩钉截铁道：“难怪陛下不愿意现原形，确实有点寒碜。” 虽然那凌乱的一团真的很像拖布，遥仙目力出色，立刻发现了可疑之处。 他几个纵跃窜上高台，向妖皇拱手鞠了一躬，道声“冒犯了”，伸手撩起最大的那块烂片。 咦？ 遥仙抖了抖，以指为梳，将余下纠结的布片大致捋了缕，妖皇真身才显露出正常的样子。 封面封底为手臂，数百内页为大腿，妖皇的两只眼睛正滴溜溜在书脊上乱转，看样子那儿是他的脸。 原来是书妖。 装订成册，厚厚一本古朴大书。 难怪妖皇年纪不大，妖力深厚却堪比万年老妖，原形是书就合理了。天下读书人何其之多，信仰何其浩瀚，其中又多学识渊博、智力超群之士，集合了这些学子的执念在身，修炼起来自然一日千里，非其他妖可比。 遥仙将妖皇立起来，书脊朝外，全场妖众都看到了上面铁画银钩三个大字： 《山海经》。 ※※※※※※※※※※※※※※※※※※※※ 卷二结束，接下来进入最终卷——真相。 灵脉有救 妖皇就是——山海经本经？ 众妖惊呆了，四大凶兽也上来动手动脚翻看，完全没想到妖皇真身竟是这样。 四方将军一脸淡定地护在妖皇周围，看样子早已知晓其真身，这会儿正盯着凶兽们的动作。 “你轻点儿，”朱雀朝饕餮吼道：“翻那么快，认识字儿吗？！” 饕餮直接将书送入嘴中，作势欲啃：“你再吵，我就表演一个腹有诗书！” 白虎急忙将陛下抢救出来，抱在怀里仔细擦掉饕餮口水，捋平书页，心疼道：“陛下，你还醒着吗？” 书脊上的眼睛瞪得溜圆，表示本皇精神头十足，你们收敛点儿。 穷奇趁白虎不备，伸爪戳戳了书，问：“妖皇老儿，你的嘴呢？说不了话啦？” 白虎打开他的爪子，将书往怀里更深处藏了藏，躲避凶兽的骚扰：“书能长出双眼睛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再长张嘴？蠢货，陛下原形说话不用口舌。” “你才蠢！不用口舌，难道也像混沌那样振动发声？” “说你蠢真是一点儿不冤枉，”白虎仍旧紧紧抱着书，只将其封面展露出来，“陛下是书，要表达什么当然用文字啊。” 妖皇翻了个白眼，一行字闪着金光浮现在封面：“废话少说，快让兽考办公室的人过来。” 遥仙血煞带着众人站到妖皇跟前，担心字小看不清，七颗脑袋凑成一圈，几乎快贴到书面。 米庆庆率先发问：“能换字体么？大篆显得比较有内涵。” 妖皇身躯一震，字体放大了数倍，显现出硕大的“滚”字，大篆。 大篆龙飞凤舞，繁复难辨，只有米庆庆能看懂 ，其余人皆一头雾水。 “别闹了，听听陛下有什么主意……”血煞说道。 妖皇觉得这姑娘才是主事的，干净利落。 血煞接着补完后半句：“……没主意的话，我们就自己看着办了。” 妖皇一惊：“你们要如何看着办？” 血煞伸出手，轻轻刮蹭着书页，拂去刚跌落在地染上的尘土，柔中带刚的劲道伺候着妖皇十分舒服，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却听她一字一顿威胁道：“说吧，灵脉在哪儿？” “灵脉？”妖皇封面的字体越来越大，充满表达出了他的惊疑。 众人一下子被过大的字闪到眼，齐刷刷后退一步。 “对，灵脉，”血煞抄起手，凤眼凌厉地盯着妖皇，不容许任何隐瞒：“妖界这场危机，灵气枯竭，空间崩溃，妖族脱力，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灵脉出了问题。可我们到处都没有找到灵脉，无从查起，玄武大人也语焉不详，想来是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透露具体所在。现在都到这份上了，还请陛下直言。” 四凶兽闻言跟着挤了过来，支起耳朵偷听。 妖皇封面文字闪烁：“请诸位过来，正是要解决灵脉的问题。大家靠近些，接下来的字体会非常小，以防后面四个蠢货偷看。” 众人：…… 七颗脑袋又凑成一圈，将身后视线遮挡得密密实实，凝神看向封面。 “灵脉之源，位于人界，此乱非妖界自身可解。请诸位前往人界，恢复灵脉出产，救我一族。” 字体果然非常细小，众人看得一阵阵眩晕，放勉强认清。 “让我们去哪儿？”血煞对这个答案感觉很意外：“我没看错吧，要回人界？” 遥仙揉着眼睛，也不明白这唱得是哪出，妖族的灵脉怎么会在人界？ 再说两界五十年前就已分离，还如何回得去？ “回得去。妖不可过，唯人族可过，通道就在——”说到关键处，许是担心机密外泄，妖皇陡然又缩小了字体，一句话缩成两粒芝麻大小，看得众人神魂颠倒。 遥仙叹了一口气，劝道：“陛下，人族真的没有那么好的眼力。” 妖皇很不情愿地、遮遮掩掩地将字体放大了一丁点儿，一闪而没，众人眼中只残留下几丝幻影。 众人：…… “遥仙内功深厚，以他的目力，肯定看清了。”封面字体恢复正常，妖皇叮嘱道：“到了那边，务必谨慎行事，两界分离以外人族的文明发展已超脱了诸位想象，切莫莽撞。” 五十年而已，能超脱到什么地步？ 血煞想，可能制造出了更灵活有力的大型攻城器械。 米庆庆想，可能冒出了更多文学流派，百花争鸣。 包丁想，可能医学有了些许突破，急性肠痈不会死那么多人。 程娘想，可能世上又多了各种各样的美男子，民风更为宽容。 易祖易宗倒是无所谓，反正咱俩本来就走在机关造物水平的前列，有什么新东西，看一眼就能明其理、塑其形。 遥仙最为谨慎，向妖皇追问道：“灵脉长什么样子？我们该如何恢复？” 封面又是一阵闪烁，众人隔着物种都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不情不愿。 妖皇最终还是说了，依旧是超小号字体一闪而过，仿若白板，只有眼尖的遥仙看清。 “原来如此！”遥仙恍然大悟，以前种种怪异的地方，此刻全部清晰了。 难怪会让人族来这事，也只有人族能做。 遥仙看了看头顶这片天，明明是异族异界，为何让他挺不舍呢？ 是第二个家吧，盘破门覆灭后，立身之处唯有这里。 那就为了保护这个家，再搏一把！ 遥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妖皇承诺：“陛下放心，我必全力以赴。” 咔嚓！ 天空震裂，大地颤动，崩溃加剧。 夜幕如同打碎的镜面，细纹蜿蜒曲折，藤蔓般肆意伸展，带着狰狞且不可阻挡之势，看呆了一群兽头。 此时，再迟钝的妖也明白过来。细纹不是什么大妖渡劫，不是能量涟漪，更不是新灵脉生成，而是—— “空间，要塌了？”山子傻傻地抓着阿九，向对方求证：“你那么聪明，有什么办法吗？” 阿九咬牙看向高台，遥仙血煞正在那儿与妖皇窃窃私语。 “会有办法的吧……”他喃喃自语，目光贪恋地紧紧锁在血煞身上，眼中柔情蜜意，仿佛看一眼，要记一生。 他看到遥仙立起身来，向妖皇说了什么。 听不清。 但遥仙脸上的表情他看见了，这个多年情敌是什么性子，他再了解不过。 “山子你瞧，血煞他们有办法了。”明明是遥仙拿定了主意，血煞因为目力不及看清，脸上还布满疑惑，阿九却咬死不愿提遥仙的名字。 “我就知道，如果有办法，血煞肯定会救我！”山子莫名自信，一股热血涌上胸口，拼命摇起他的大狼尾巴，不忘叮嘱兄弟：“你别漏了陷，继续装作我爹，她肯定也会救你的。” 咔嚓嚓嚓~~~ 天空的裂纹拉扯着所有妖族的心，大家能爬的尽量朝妖皇方向爬去，爬不动的就找到家人抱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氛。 妖皇向米庆庆借九尾狐万年伴生石一用，原有些担心对方不舍得给，没想到庆庆毫不犹豫地将珠子摘下，朝妖皇递来，递到半路想起妖皇原形没有手，便递给身旁青龙。 妖皇长舒一口气，催促道：“遥仙，快带人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遥仙心中默了一下通道的位置，感叹道：“陛下你将通道藏得太好，我们赶过去可能需要不少时间，无论结果如何，谢谢你从战场上救了我与师妹！此生，不悔。” 他看向血煞，眼中柔情似水。 若不是妖皇相救，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向师妹坦露心迹，更别提如今两情相悦。 真的，此生无憾。 遥仙诚挚地向妖皇跪拜，准备领命而去，妖皇封面再次浮现出一行字： “时间太紧，让一只凶兽送你们过去。” 出逃 四凶兽蹲在众人身后，连蒙带猜欣赏了一场疑似临终托付的戏码，见众人齐刷刷回望过来，下意识就要拒绝。 “看什么看，有危险别找我！”饕餮嚷嚷道。 梼杌补刀：“让妖皇老儿下台，我们才考虑帮忙。” 米庆庆与凶兽最熟悉，尝试跟他们讲道理：“那个位置在灵中心很高的山脊上，若是步行前往，要耗费很多时间，担心来不及，希望能有会飞的凶兽送一送。” 混沌相对理智一些，银雾振动，好听的嗓音荡开阵阵涟漪：“为什么让凶兽送，四方将军不能送吗？” 青龙眼刀一横：“我们若是能送，怎会叫你？” “为何不能送？”混沌咄咄相逼，一副压根不信的样子。 “我等身为四方将军，首要职责是稳定四方界缘，如今天之将倾，更是要全力以赴加固妖界，无暇分心。”青龙言下之意，四神兽竟是要以身入阵，用□□硬扛空间撕裂之力。 听起来就很痛。 梼杌龇着牙，别扭地表达了一下关心：“你们……扛得住吗？” “扛不住也要扛，”白虎与朱雀上前，站在青龙身侧，如出一辙的刚毅神情顿时把惊疑不定的四凶兽比下去了，“不然换你们来？” “想得美，”梼杌甩着尾鞭连忙后退，生怕妖皇一个昏头下令让他顶上就麻烦了，出生入死的事情让四方将军去做就好，他们四凶兽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大义、牺牲。 说话间，玄武摆好起手式，示意准备妥当，该入阵了。 只见四神兽身躯齐齐一震，衣衫猎猎飘扬，妖力澎湃而出，竟都现了原形。 五十年，两界分离五十年，四神兽再也没有现过原形，任何场合下都以人形露面。妖众对此曾议论纷纷，认为这是在特意突出超凡的地位，与野兽们拉开层次，端架子呢。 原来大家都想错了。 他们不露原形是因为…… 雾起，云腾，一条威风凛凛的青色巨龙飞在上空，须如虬根，爪似神兵，龙尾一扫，以摧枯拉朽之势破空划过，霹雳般的音爆声不绝于耳。 本该霸气十足的身躯，却显得有点滑稽。 “鳞片呢？”包丁揉着眼睛，不敢置信：“这光溜溜蛇一样的货，是青龙？他的鳞片怎么全没了？” “你们看玄武大人，”程娘也被眼前所见惊呆了，大声嚷嚷道：“他的重甲龟壳没有了！” 白虎勃发的四肢依旧健壮有力，身后的尾巴却齐根而断，一动起来便跌跌撞撞失去平衡。 朱雀凭借着强大的妖力悬浮在空中，而不是靠翅膀，因为——她没有翅膀了。 全场妖族屏息静气，呆呆仰望着，广受尊敬的神兽将军们统统变成了残缺之躯！ 青龙无鳞，朱雀无翅，丧失掉各自的司木、司火能力。 玄武缺甲，白虎断尾，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防御和攻击能力。 谁能将四方将军打成这样？ 四凶兽对视了一眼，觉得哪怕他们与四神兽群殴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这样惨重的结果，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下过如此重的手。 论实力，如果不是四凶兽，那么只能是…… 饕餮凑近妖皇，不带脑子地问：“你打的？” 妖皇眼中噙满热泪，哗啦啦扇动书页为爱将们鼓劲儿，一巴掌将饕餮拍飞，几行金色大字呈现在封面，通过云雾散射，将字体清晰地投放到夜幕中，让全场每一只妖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初两界分离时能量不足，出了岔子，妖界濒临破碎。众妖只知道天道动了恻隐之心，出手稳固空间，才给了妖族一条活路。 可是没有妖想过，天道为什么动恻隐之心呢？ 当时的情况与现在非常相似，空间裂纹越扩越大，妖皇无力阻止，关键时刻青龙等四神兽挺身而出，亲手将自己最强的力量斩下，投入阵中，为妖界赢得片刻喘息。天道被这一幕所打动，觉得原来妖族也有伟大的牺牲精神，方才出手。 这条活路其实是四方将军挣来的。 “天道启示，下不为例，如果再出现妖界崩溃的局面，只能靠我们自己。”妖皇通过封面‘说’道，一个个鲜艳的大字几乎刺瞎了众妖的眼睛，将血淋淋的事实揭开：“四位爱卿已折无可折，此次打算以身入阵，拼死再撑一撑，无论成功与否，请诸位永远记得他们的牺牲！” 一只小妖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微弱的啜泣。 正是被白虎拍过嗝的某个崽子。 原来，我们在草地上、山林中、溪流里撒欢打滚的时候，四方将军骨肉寸寸断裂，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从来不说。 我们还曾嘲笑将军们是在端架子，装高贵。 殊不知人形之下，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功勋与伤疤！ 第一声啜泣响起，如同拉闸泄洪的警报，瞬间接二连三的哭声爆发出来，渐渐响成一片，不少妖众无力撑起身子，就着趴伏的姿势不停以头点地，磕头拜谢将军们大恩。 妖皇也泪眼朦胧，转朝遥仙催道：“快去吧，莫要辜负了将军们的牺牲。” 办公室众人抹去眼泪，明白自己有更重要的责任在身，不敢耽搁，将目光投向四凶兽。 “穷奇……”米庆庆站了出来，他与四凶兽关系最好，此刻诚挚地恳求道：“……帮我。” 穷奇半转身，露出背上蓝光盈盈的大片毒刺，表示爱莫能助。 他是天生的凶兽，浑身上下无处不尖利，遍布剧毒，谁要是被他驮一驮，眨眼就能嗝屁。 米庆庆倒也明白穷奇并不适合此项任务，他寄期望于穷奇能帮忙说服另外三只凶兽。 饕餮最是无脑，直白地拒绝：“老早就放过话了，老子的背只有认定的雌兽才能骑。” 梼杌也点头搭腔：“不错，咱们四个一起放的话，穷奇你也有份。” 混沌冷漠地补充道：“我不想娶他们，背不能驮，用爪子拎行不？” 众人盯着凶兽们斩金断铁、触之没命的利爪，细看之下发现竟然掌中还生有多处倒刺，有三叉、内卷、菱刃、锯齿，花式多种多样，绝对让人死状不带重复。 遥仙见事不可为，也没有多余时间与凶兽们慢慢磨，毅然决定：“步行吧。” 他与血煞脚程倒是快，可米庆庆、程娘两个弱鸡最拖后腿，能不能走完全程都难说，包丁和易氏兄弟虽稍强壮一些，但也快不起来。 头上四神兽已经入了阵，光影变幻中的身躯在剧烈抽搐、颤抖，想必极痛，却一声未吭。 走吧，必须要做的事，哪怕前途渺茫，也要全力以赴。 “来不及啊！”妖皇又开始闪烁刺眼金光，万分焦急：“等你们走到通道面前，空间破碎太过，也传送不出去了啊！”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天空中咔咔嚓嚓一阵震荡，裂纹又往外蔓延了几分。 米庆庆捏紧拳头，咬牙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今天哪怕把脚跑断了，爬也要爬到通道面前！” 遥仙按住他的肩膀，弯下腰不由分说将他扛起，血煞也同时将程娘背在了背上，抬脚就要起纵。 穷奇拦在了路中央。 “不帮忙就滚开！”米庆庆脸红脖子粗地朝他吼道，彻底失了风度。 穷奇伸爪朝庆庆后颈袭来，抚上自己赠予他的黑鳞，低声道：“我欠你的，今天还。” 说罢，前爪化为巨大锋锐的骨刃，电光火石间往自己背后猛力一划！ 背部引以为傲的毒刺群齐根而断，叮叮当当散落在地，鲜血如瀑飞溅。 穷奇痛得浑身发颤，四爪死死掐入土中，向米庆庆俯下身：“上来，我驮你们出去。” 缺页 幕山山腰。 湿幕二山有特殊的地理磁场，妖兽中号称飞行能力最强的凤凰与鲲鹏二族也难以翻越。穷奇其实也擅飞行，背翅展开来遮天蔽日，翅翼筋骨极其强健，尖端生有粗硬的钩爪，扑腾着闯过妖皇亲设的多重关卡，硬是把兽考办公室众人及时送到了目的地。 众人看着穷奇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血煞：“庆庆，今天如果没有你在，我们都出不来。” 庆庆：“不，那个……他……他说不定也会带你们……” 程娘双眼泛泪，恶狠狠拍了米庆庆一掌：“别说了，庆庆，别说了！” 遥仙按照妖皇的提示，摸索着找到了山腰上一处隐蔽的洞穴，程娘再出手解了掩盖的阵法，洞中的情况坦荡荡展现在眼前。 山洞占地不大，洞壁光滑平整，未摆放任何物品，也没有其它岔道，几乎空无一物，看不见任何疑似通道的东西。 除了正中央一张小马扎。 血煞看小马扎十分眼熟，不就是妖皇天天坐着议事的那张么，时不时把“你难道想抢我宝座”挂嘴边那句话里的‘宝座’。 “所谓去往人界的通道，就是这个？” 程娘拎起小马扎，感受到极为庞大繁复的阵法之力在上面，带着碎裂星辰的空间之力，以自己的阵法知识竟难以窥见全貌。 虽不见全貌，但她发现了几处熟悉的技巧手法，正是她在人界那一支阵法宗门常用的结阵方式。 当年两界分离时，包括程娘师门在内的很多人族顶尖阵法师也出了大力去稳固的，避免妖族乱搞瞎搞把人界也扯裂了。 这么看来，小马扎真的是通道。 “难怪这小马扎成不了精，天天在妖皇雄浑的妖力和帝王气息下熏染，常年被各种高阶神兽围绕，得天独厚的条件，哪怕是块顽石也能成精了，”遥仙感叹道，“原来是连接人、妖两界的唯一通道，受天道约束，确实很难生出灵智，不然化形为妖一跑，两界就乱套了。” 说罢，他用妖皇授予的手法打开通道。 小马扎翻到在地，四只板凳腿之间浮起一个漩涡状的星云，紫中带银，慢慢旋转着，溢出少许空间之力，一会儿让人觉得这团星云轻如柳絮，迈入可飘飘登仙，一会儿又仿若洪荒巨兽之口，要将人吞拆入腹，骨血嚼碎。 血煞试探着伸出腿脚，刚一接触到星云，便被猛力吸入，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遥仙没拉住师妹，赶紧带领众人鱼贯而入，前往人界。 程娘排在最后一个，她要关闭通道，恢复掩盖阵法。虽然妖族并不能使用这处通道，但万一有居心叵测的妖要毁去这里呢，遥仙等人岂不是回不来了？ 程娘打量仅剩自己一人的山洞，又回头遥望灵一环的方向，心生犹豫。 混沌…… 她想起混沌冷漠的脸、无情的嘲讽，和目中无人的姿态，自己学着样子用手将眼角吊起来，一脚踢起地上尘土，模仿对方银雾震荡发声： “你很强吗？”程娘回忆混沌说这话时的表情，微微调整语调，尽量还原：“不够强，入不得我眼。” 程娘说完，呆愣了片刻，反复体会自己的心情，眼角渐渐泛上红痕。 敢小看我！ 反正人族厉害的阵法师多了去了，遥仙等人身上有自己独特的阵法气息，可以向自己师门求助，并不缺这方面的帮手，倒是妖界更需要她。 眼下妖族集体失去力量，苟延残喘，唯一擅长阵法的玄武又在自我牺牲中，无暇分神。万一出现紧急时刻，自己从天而降，以高深的阵法和娴熟的手势，拯救混沌的小命于水火，看老娘还入不入他的眼！ 程娘果断地挥手关闭了通道，决定留下。 她走出洞口，头一次心智如此坚定地要去做什么事，感觉从头到脚有如新生，血脉汩汩搏动，充满了力量。 夜幕沉沉，繁星如织，照映着这个勇敢的姑娘……和崎岖险峻的山崖。 完蛋！ 穷奇刚刚载他们飞上来的。 现在我一个人要怎么下去？！ 灵一环。 穷奇将众人放在幕山，他去不了人界也不懂阵法，剩下没啥事儿，立刻往回赶与三凶兽汇合。 穷奇：“我挺理解遥仙，真的。” 这话从何说起？ 饕餮与梼杌都听得一头雾水，只有混沌似懂非懂地扫了他一眼。 听不懂就算了，赶紧给穷奇处理一下伤。 背部平整宽敞、很适合载人的三凶兽看着他一片狼藉的惨状，沉默了很久方开口。 饕餮：“下次能不能手慢一点，先商量商量？” 穷奇：“你们不是说雌兽才让坐吗？” 混沌：“说是那样说，特殊情况不一定。” 穷奇：“迫在眉睫，也没时间慢慢商量啊。” 梼杌：“直说了吧，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只要你开口，我们能驮。” 穷奇扭头望着自己背上宛如伐木现场般的大片刺墩子，突然心酸得不行：“所以……我白砍了？” 三凶兽内心有愧，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生硬地转移视线。 “哎，你们翻过妖皇真身没？”饕餮问道，他方才翻《山海经》翻得最勤快，哗啦啦手脚快如电，还被朱雀骂了：“找没有找到描写咱们的那页？” 这个真没有。 不止四凶兽那页没有，连四方神兽那页也没见着。 “妖皇本体是书，那他的大腿是……”混沌扫视全场，发现所有妖族中还有妖力的只剩下四凶与四方八只妖兽，若有所思：“……是书页吧？饕餮吃过他两条大腿，应该就是吃了两页纸下去，也许正是记载我们四个与青龙他们的那两页。” 混沌这么一点，穷奇也明白过来。 凶兽并没有自大到认为是因为妖皇实力不如自己，他们很清楚，三打一都不一定能怼翻妖皇。 灵气枯竭夺走了所有妖力，连妖皇都未能幸免，唯独他们八个没事。 饕餮肚子里正好有他们八个的名字，绝对不是巧合。 众妖一直猜测饕餮的肚子自带空间阵法，胡吃海塞那么多东西下去都不见底，有一次活活吃掉半个猛犸妖族群，肚子也没凸起半分，食物到哪里去了？ 如今看来，搞不好是真的。 妖皇在一旁听着四凶兽讨论，热泪纵横。 你们这四个蠢货，终于明白了老子的良苦用心！ 总算没白掰大腿给饕餮吃！ 本皇作为《山海经》书妖，是关于妖族出身、特征、种群鉴别的唯一权威，由人族书写，被天道认可，身上多少有一些信仰与天道之力。而其中记录的妖，不管诞生于何时，哪怕远远早于《山海经》本身，也会与书相互牵扯，被命运织在同一张网中。 饕餮肚子里的空间阵法能延缓现实中的伤害，只要那两页纸还躺在肚子里，上面记载的八只妖兽的实力就不会因灵气枯竭而打折，为妖界保存顶尖战力。 然而饕餮的肚子并不能凭空生出灵气，八兽得不到妖力补充，眼下他们虽然妖力充沛，可用完也就没了，照样得倒下。 四方神兽那一页，早在新旧妖皇更迭的夺位站里就被饕餮吞入了肚中，时间久远。而四凶兽那一页是最近经白泽之手喂进去的，进得晚，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实力虽不减，性情却大变。 四凶兽聚到一起集思广益，在不算笨的混沌引导下，走过多条歧路，最终还是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把事情缕了清楚。 “如此说来，一旦书页从我肚中取出……”饕餮想到这点，不由得冷汗涔涔，如堕地狱，一副洁白齐整的牙口上下直打颤：“……我就会变回原来的性格，牙缝里污垢从生、肮脏奇臭？” 顶替 四方将军各自占据东南西北角，以身献祭，联手支撑成一层厚厚的青色结界。结界呈凝胶状，将裂纹牢牢冻在其中，不得动弹。 一天一夜。 空间崩溃暂时休止，没有新的裂纹产生。 神兽们皮肤寸寸龟裂，淋漓的鲜血从裂口不断流出，蜿蜒淌下，在脚边积出一个个血水洼。 众妖内心都清楚，四方神兽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旦他们耗尽妖力，结界消散，崩溃也将继续。 还能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办法…… 所有妖族眼巴巴地望向高台，那里还有四只活蹦乱跳、妖力满满的顶尖战力。 四大凶兽从来没有被如此众多的期盼包围着，一时颇不适应。 穷奇和梼杌掂量了一下这个阵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道：“要不……考虑一下？” 饕餮脑子最不好用，傻乎乎表示拒绝：“我不去！拯救苍生不一贯都是神兽的活儿吗，关凶兽屁事！” 混沌闻言扶额，耐心向他解释道：“咱们四个是妖界最后的力量了，如果眼睁睁看着结界消散不出手，我们也会随空间一起碎裂，谁也无法幸免。” “原来如此！”饕餮终于弄懂了形势：“青龙他们如果顶不住，咱们为了自保，不想上也得上了。” 说着，他立刻开始活动手脚，运转妖丹，往青龙的方向重重打出一击！ “你干什么？” 其余三凶兽吓得腿都软了，屁滚尿流地将攻击拦截下来，确认结界没有损伤，齐齐转头朝饕餮吼道：“想死啊！为什么攻击结界？！” 饕餮被吼得耳中一阵嗡鸣，万分委屈：“我给青龙输入妖力有错吗？” “大错特错！”穷奇骂道：“平日没事要少吃饭多看书，来我洞府的藏书楼待待，你就能知道结界不是这么运作的。” 天幕上这层青色结界名曰“四灵融阵”，像一排强大的水车，不断地从阵眼四只神兽的经脉和血肉中汲取妖力，再将能量转化为半实质的凝胶，平铺到整个结界中，冻结裂痕，稳固空间。 要为阵法输入能量，只能亲身入阵，代替四神兽。 “青龙他们现在还能勉强站着，说明尚有余力，等他们跪下来或者蹲坐在地的时候，咱们就要做好准备接替了，”穷奇最近真看了不少书，包括少许阵法入门典籍，亲自给饕餮扫盲：“绝不能让妖力断档，否则结界重新启动，耗费的能量更为巨大，没多久就会把我们抽空。所以，咱们千万盯紧了，一旦他们不支，立刻跳进阵中顶上！” 饕餮面对‘可能被抽成妖干’这件事有点难以接受，呆愣了半晌没说话。 他拼命思考，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难不成让下面瘫倒一地的小妖顶在自己前面？哪也太丢脸面了，何况这些妖众剩下的妖力全部加起来，估计还不如自己一根毛。 他又贼兮兮地看了看妖皇。 不如……把这老儿扔进阵中？ 妖皇虽然没有了妖力，但皮糙肉厚啊，身为一界至尊，搞不好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能量呢？ 饕餮感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伸手就去拎书—— “住手！”“放肆！”“大胆！”“滚开！”“想都别想！”九大美男和傻白泽瞬间洞悉了饕餮的打算，挣扎着爬过来，那咬牙切齿的劲儿和仿佛有杀父之仇的眼神，硬生生逼停了饕餮。 原来妖皇老儿这么深得妖心啊，饕餮边退，边感叹。 混沌也来拦他，劝道：“如果咱们不想与所有神兽和百万妖族为敌的话，我建议别动妖皇，虽然我也很想把他扔进去。” “对对对，”梼杌连连点头，“结界只能顶一时，后面该咋办我可不知道，要那老儿拿主意呢。” 饕餮不甘心地拿前爪在地上摩擦，想：也是，被青龙他们发现妖皇没了，估计要跟我玩命；我倒是不怕，不过闹起来也挺烦的。 行吧，反正也是为了自保，不算亏。 饕餮终于想通了，就近选了白虎的位置，蹲在阵眼外跟守雌兽生产似的守得眼睛一刻都不敢眨。 紧跟着，其余三凶兽也各选了一处，做好准备。 幸免于难的妖皇长出一口气。 凶兽虽残暴自私，好歹有理智在的，还算拎得清轻重。饕餮虽然闹了那么一出，可一旦想通，就会全力以赴地去做，顶结界的事情暂时可以放心交给他们。 半日后。 朱雀的左膝实在撑不住了。 她是四方将军中最年轻的，又本是飞行类神兽，并不擅长腿部力量，长时间用双腿抗压，给她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啪！ 朱雀呕出一口血，重重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面，关节尽碎，尖利的断骨从皮肉中戳出来，鲜血汩汩流淌，惨不忍睹。 可她依旧将背脊挺得笔直，骄傲地昂着头，不肯服输，努力调集剩下的每一分妖力，是那么毫无保留、拼尽全力，连带着全身的火羽也根根直立起来，又被巨大的吸力折断，空中红绒飞舞。 守在朱雀身后的梼杌见状，知道时候快到了。 一顿饭功夫，年轻的朱雀、白虎相继脱力，梼杌与饕餮入阵顶替。 半日后，青龙也脱力，由混沌顶替。 穷奇自断毒刺，背部血呼啦撒一大片，三凶兽考虑到他带伤，特意给他留了玄武身后的位置，想着玄武应该挺能撑。 可谁也没想到玄武居然那么能撑。 最早顶替的梼杌腿脚发颤了，玄武还立在阵中，八风不动。 最后顶替的混沌也发颤了，玄武稳如磐石，寸步不移。 穷奇在阵外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兄弟们都进去了，只剩自己一只在外面算咋回事？玄武老儿你要不出来歇歇、喝杯茶？ 他焦急地围着玄武绕圈圈，多角度观察对方的状态，试图找出一丝丝动摇，却始终没发现任何征兆。 玄武仿佛一尊史前大山，从洪荒时期就长在了那里，斗转星移，我自巍峨。 穷奇暗想：他该不会死了吧？ 穷奇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顶替玄武。 梼杌率先不支，穷奇只能憋屈地跳入梼杌的阵眼，十分服气。 朱雀加梼杌再加穷奇，等于玄武。 刺眼的实力差距，穷奇和梼杌暗暗决定，今后再也不敢跑到玄武面前招摇惹事。 三日后。 程娘终于从幕山山腰爬了下来，鞋上染满污泥，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衣裙被沿路植物勾得破破烂烂，两只手臂上遍布擦伤，发型却丝毫不乱。 脸上甚至带着精致、鲜亮的妆容。 衣服鞋子拯救不了，头发和脸还是可以努努力的。 一路上没有什么艰难险阻能让她停下来，哪怕江河横断，即使伤痕累累；而她一旦停下来，只能是为了—— 补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属于超出常人的毅力。 她以局部光彩亮丽的形象回到灵一环，四下搜寻，刚好目睹了混沌四足折断、内脏尽裂，在自己喷出的漫天血雾中仰头栽倒的刺激画面。 “混沌大人 ！！！” “哥哥！！！” 程娘与帝江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前者飞奔，后者慢爬，努力朝混沌靠拢。 与混沌几乎同时倒下的还有饕餮，一只兽孤零零躺在血泊中。 没有人关注。 也没有人前来慰问。 自生自灭。 饕餮流下了两行眼泪。 不是痛的，是心酸来的。 四灵融结界只剩玄武与穷奇还在支撑，失去了两处阵眼，青色凝胶肉眼可见地变薄了很多，彷若一张张草纸糊在中央裂纹上，薄脆无力，随时等候空间之力将其撕破。 还有谁能顶上呢？ 妖界不外乎就是两种能量，天地间的灵气与妖族体内的妖力，灵气早已枯竭，最后的妖力马上即将用尽了，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没有任何力量能再撑一撑。 下一次空间撕裂之力来临的时候，就是终结吧。 在场所有妖都预见了这一刻，深沉的绝望在族群中蔓延，没有任何希望。 砰！ 玄武终于倒下了。 这位屹立了万年的老者，完全不愧于四方镇守大将的荣誉，缺甲、断足、精疲力尽，为守护妖族后辈耗光了最后一分力气，震碎了最后一寸骨骼，经脉中空空如也，干涸如枯藤。 随着三处阵眼失效，剩余全部的压力都集中在了穷奇身上，结界的吸力陡然增大数倍，疯狂地从他身上汲取妖力。 撑不了多久了…… 穷奇头晕目眩，僵硬抬起头，眼中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 尽……尽力了。 这辈子，就这么结束，凶兽也能同英雄似的，为拯救一界苍生而战斗到最后，好像也不错…… 啪叽！ 穷奇倒下，结界彻底失效。 在众妖惊恐与死寂的注视下，天幕裂纹复苏，再度寸寸蔓延，拉出一条条催命般的深纹。 深纹背后，是能搅碎一切的空间之力，向妖族缓缓探出恶魔之爪。 摧枯拉朽， 避无可避， 再无生机。 “别放弃，我们来了！” 突然，一道陌生却清脆的声音从灵一环边缘响起，伴随着大片急促的脚步声、喘气声、喧闹声，以及衣衫摩擦的细碎响动。 众妖已不抱任何希望，麻木、无意识地朝声源处扭头望去—— 张宝宝率所有混血从外围赶到，花妖扯着柔嫩的嗓子一声大喝： “起阵！” 血脉之力 妖界没有了灵力和妖力，还能有什么力量可用？ 真的一无所有吗？ 不，还有人族血脉之力！ 张宝宝从茫茫兽群中一只只召集齐混血花了不少时间，还被某些苦力妖还死死拉住，说什么也不放相熟的混血离去，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及时赶到。 玄武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了眼杜八维，杜八维郑重地朝他点点头，快步而下，与张宝宝并肩站立。 两只妖界最出名的混血，杜八维强大、聪明，张宝宝娇小、亲和，前者背靠九尾狐一族，后者的裙带关系则十分惊人。 他俩其实早已脱离了低贱混血的范畴，跻身妖界权贵阶层，完全可以与其他混血拉开距离。 然而，并没有。 张宝宝在幕前频繁奔走，杜八维在后台暗中资助，这些年他俩携手，不知道拯救了多少只陷入绝境的混血。 此时以他俩为首，数千只人妖混血在身后呈半弧形排列开，绝大多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情中带着忐忑与自卑，一看便知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们十分不习惯成为视线焦点，见全场妖众与神兽们全部惊讶地看过来，不由得瑟缩起身子，往后闪避。 “躲什么多，都站好了！”杜八维高声喊道，止住混血们后退的脚步：“抬起头，挺起胸！就是要让所有妖族看清楚，是谁救了他们！” 说着，杜八维与张宝宝同时抬起右手，手指捏出个法诀，在空中划出绚烂的轨迹。 数千混血也同时抬起右手，捏出同一个法诀，整齐划一。 “大同阵，起！” 这便是玄武、杜八维、程娘与张宝宝四人闭关多日，苦心研究的大型阵法。当所有妖力消失殆尽之时，混血们体内不再同时具有两种力量，只剩下作为人族的那一半。 人族在妖界，一旦面临性命之危，天道守护力便会发动。除非自相残杀，人族想意外身忙还挺不容易。 玄武与程娘设计这个阵法的原理，便是趁着混血们被天道短暂地认定为“人族”之时，以人族血脉之力发动。人类血脉中有非常强大的力量，融合着其意志、精神、情感、探索、奉献，虽然有很多负面，同样也有很多正面，不可小觑。正是凭借着血脉中携带的这些特质，人族文明大力发展，一步步将妖族挤出了历史舞台。 阵法同样会疯狂地从混血们体内汲取血脉之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抽干嗝屁，而天道守护力会护住混血们不死，不停地快速重生血肉、经脉，为阵法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过程自然是非常痛苦的，血肉不断被吸干再盈满，混血们将反复徘徊在生死之间，求死不能。 然而，只要混血们能吃能喝会喘气，血液流动一天，血脉之力便不会枯竭。 玄武为这个阵法起名为“大同阵”，取天下大同、和谐共存之意。他守护了人族与妖族数千年，眼见两族分崩离析、互为死敌，心里是最难过的。 为了让阵中的混血们不至于痛到癫狂，玄武特意提前抽取了自己的大量血液，凝成一颗颗细小的血珠，交给张宝宝分配。血珠埋入混血们胸口靠近心脉处，产生少许玄武防御之力，帮助强化混血们的身躯，将痛苦降低一半。 大同阵起，阵法嗡鸣流转，隐隐有钟鼓礼乐之声，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浮现在地面。混血们依照太极图有序分布，张宝宝与杜八维各自占据了一处阴阳鱼眼，作为阵法的两大支柱。 点点星光从混血们身上飘逸而出，初如涓涓细流，逐渐汇集到一处，形成庞大的金色结界，重新覆盖住了碎裂的天幕。 众妖抬头观望半晌，不敢置信—— 居然……居然真的有用。 四方神兽与四大凶兽严重折损方临时稳定住的空间，被混血们撑起来了！ 苦力妖们率先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混血对苦力妖的救命之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今再次以瘦弱的身躯扛起结界，与空间撕裂之力搏斗，试图力挽狂澜。 山子爬不起身，仰躺着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大声吼道：“今后谁再敢欺负混血，老子必揍得他怀疑妖生！” 此话一出，众妖纷纷响应。妖族情绪直白，不善作伪，此时句句发自肺腑： “我麋鹿妖一族，在此立誓，必护佑混血周全！” “我苍狼妖一族，同立此誓！” “我松树妖一族，同立此誓！” “我虎妖一族……” “我狮妖一族……” “我熊妖一族……” “我石妖一族……” 此起彼伏，立誓声不绝于耳，听得程娘红了眼眶，偷偷抹泪。 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压住了在场所有妖族族长，清晰地传递到每一只妖耳朵： “我，梼杌，代表四大凶兽，同立此誓！” 梼杌内心一点儿都不平静，他参与了这么久的混血权益运动，多少对混血们的现状抱有同情心态，联想到未来他与血煞的孩子也会受到歧视——尽管血煞坚信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出生——甚至产生了一丝共鸣。 混血们在阵中也听到了外面连绵不断的誓言，一个个心绪激动。他们口鼻流着鲜血，四肢瘫软，一边强忍着阵法带来的折磨，一边低声商议。 杜八维耐心听完混血们的低语，振声朝阵外说道：“诸位的心意，混血一族感激不尽！不过，比起今后不再受欺辱，混血们有更为迫切的生存需求。” 回答杜八维的是另一道清亮的声音，同样压过了所有妖族族长，绕梁不绝：“有何需求，不妨直言，本座定当竭尽所能满足。” 杜八维随声音望去，颇有几分惊讶：“白泽？你恢复神智了？” 白泽头一歪，嘴角裂出傻笑：“我不知道呀，我只是在读这本书上的字。金光一闪一闪，可好看啦。” 前蹄指向妖皇。 杜八维见陛下发话，心神一震。 老实讲，混血们处境艰难，与妖皇的决策分不开 ，心里多少有些怨怼。 也不能说妖皇错了，他身为一界之主，在明知灵气资源紧张的情况下，必然要牺牲一部分子民的利益，而让人妖混血成为被牺牲的群体，不得不说，符合了绝大部分妖族的需求。 毕竟混血灵氧双栖，灵气用在他们身上活生生是个浪费，可对于纯血妖族来说，灵气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啊。 混血权益的事情，杜八维曾经旁敲侧击向妖皇试探过多次，他也目睹过妖后为了弟弟的族群，与妖皇从早冷战到黑，宠妻如命的妖皇硬是撑着没有点头，睡了好多天门房。 从此杜八维明白了，妖皇有妖皇的立场，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外力无法说服。 如今，妖皇口风竟然松动了？ 杜八维精神大振，连续催促混血们一一发话，喊出自己的需求。 “我、我以后能不能读个好一点的学校？” “我想努力工作，给爹爹买个好地段的洞府养病，摇号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们留几个名额？” “我只想每天能吃饱饭，五环食肆的后门有好多剩饭丢掉了，大妖们不让我捡。” “我妹妹十年没有买过一条新裙子，布料商铺里有抽奖活动，她想参加，但是没有资格。” …… …… 众妖耐心听着混血们的陈述，沉默了。 苦力妖对混血们的情况还算了解，但灵三环往前的贵族老爷们哪里想象过妖界竟然还存在如此贫贱的群体。 他们以前认为，混血天资不够，就应该更加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 现在才知道，不是不努力，混血们已经拼尽全力，不公平的环境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轮到最后一只混血陈述，他认真想了想，颤巍巍开口：“我崽子刚夭折了，因为娘子吃不饱饭，没有奶。我只希望下一个崽子别再重复这样的悲剧……” 什么？！ 众妖掏掏耳朵，惊呼连连：“你有幼崽？！” “两百年间，妖族并无任何幼崽诞生啊。” “话说这个生育限制，难道只针对纯血妖族？” “混血一族仍然具有生育能力？以前没听说过啊。” “混血地位低下，我连正眼都没给过，自然不曾了解。” 杜八维冷笑，讽刺道：“混血待遇如此之差，就算早知道他们有生育能力，谁愿与之通婚？哪位大妖甘心让孩子一出生便饱受歧视，被整个家族所排斥，代代无法出头？” 好、好像是这个道理…… 众妖再次沉默了。 “这些需求，本座统统允了。”白泽对着《山海经》封面，一字一顿念道：“本座也在反思，之前对混血一族的种种不公平政令是否必要、是否正确、是否从另一层面阻断了妖族的繁衍机会。本座在此承诺，一旦度过此次危机，内阁中将始终留有混血一席，让混血一族的声音直达本座耳中。” “好！”梼杌第一个爬起来鼓掌，不顾前爪还带着伤，鼓得热血上头：“妖皇老儿知错能改，总算做了一件靠谱的事。” 混血们大愿得偿，涕泪横流，若不是深陷阵中无法动弹，早已相互抱头痛哭。张宝宝也为他们感到极其高兴，自己虽常常救助，总是杯水车薪，顾了这家就顾不到那家，如今姐夫开了金口，总算…… 噗！ 张宝宝身子晃了晃，嘴角淌血。 演算 妖后在高台上遥遥望着，心急如焚，扯开嗓子喊道：“宝宝、宝宝、你怎么了？谁来帮忙看看啊？” 在场唯一还能行动自如的，只有程娘。 大同阵是程娘参与设计的，她对阵法的缺陷最清楚不过。 大同阵由数千混血共同发动，每个人血脉之力有强有弱，浓淡不一，理论上讲，阵法汲取能量时应该使用不同的力度和流速。 足足数千人啊，阵法怎么做得到因人而异？ 可是，如果不经过梳理，统一使用一种抽取方式，便会导致强者尚有余力，弱者被瞬间吸干的局面。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程娘提出了设立两处阴阳鱼眼的建议，由混血中的最强者坐镇，各掌半壁，疏导参差不齐的血脉之力。 这个灵感来自于程娘幼时去族中水田游玩，见过农户为一排灌溉竹管而发愁，愁竹管有高有低，管中水位难以持平。有位灵巧的工匠出了个法子，将这些竹管底部打通，接上横管，让各竹管的水流在底部横管中交汇流通，从而达到竹管水位持平的目的。 此时，混血们就好比高低不同的竹管，而阴阳鱼眼中的张宝宝和杜八维，就是两根横管。 充当横管者，必须身体健壮，气血盈满，承受得住数千人血脉之力的洗刷。 杜八维不用说了，混血中的奇才，天之骄子，继承了神兽九尾狐的强硬躯体，在阵中神色轻松。 张宝宝作为晾件衣服就能把自己弄骨折的脆弱花妖混血，本不该担此重任，然而实在选不出更为合适的人了。轮强健，不少人牛或人熊混血都远在他之上；可若论气血，长期饥一顿饱一顿的混血没有哪一只比得上长期被妖后各种珍稀药材海塞一气的张宝宝。 张宝宝与杜八维体能差异巨大，时间一长，问题就很明显了。 张宝宝根本扛不住那么巨大的力量。 程娘将情况一说，众妖脑壳又木了，一片慌乱。 那该如何是好？ 程娘啧啧了两声，感叹妖族就是脑子不好用，这么简单的解决方式都想不到： “很好办呀，让张宝宝身后的混血们往杜八维那边挪，挪到张宝宝能够承受为止。” 众妖恍然大悟：好像、好像是很简单啊，哈哈。 杜八维与张宝宝排练过这类场景，立刻组织混血们有序地挪动，很快建立起新的平衡。 “之前研制阵法，靠的是想象，如今亲眼见到空间崩裂，有了精确的各项数字……”程娘绞着手帕，杏眼中光芒四射，脸上充满自信：“我有一个想法……” “来来来，”白泽念出妖皇封面闪现的文字，代为发声：“程姑娘，这边已备好纸笔，请放心演算。” 程娘提着裙摆一溜小跑，跑到高台上坐好，埋头狂算。 一炷香后。 混沌悠悠醒转，先被身边混血们结起的大阵吸引了视线，然后发现神兽们全部眼巴巴望着高台，万分期待的样子，视线的尽头……是程娘。 混沌的内心受到了冲击。 白做英雄了。 原来能够拯救妖界的，不是强大的神兽凶兽，反倒是这帮不起眼的混血和那个花架子的人族阵法师。 程娘仍在奋笔疾书，演算的稿纸在脚边堆成厚厚一叠，错过了混沌眼中的动摇。 这人族姑娘，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弱唧唧，只会一堆花哨的虚招，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混沌暗想，第一次正眼认真打量程娘。 程娘笔下如飞，刷一下拉出长长的收势，左手习惯性去薅旁边的空白稿纸。 哎，没纸了？ 玄武也刚刚清醒过来，没有丝毫力气，正在安静地旁观程娘演算，不时捡起掉落的稿纸，看得连连点头。 “陛下，招揽程姑娘来妖界，是您最为英明的决定。” 妖皇老脸一红，仗着深色的书皮掩饰，选择性遗忘了压根没有招揽，程娘是追着美男自己跟来的这个事实。 “哈哈哈，”白泽面无表情地念书：“本座自然早有筹划。” 新的稿纸迟迟没有送来，原因是妖族都失去了力气，只能慢慢爬着去，颇为耗时。程娘正算到关键处，思路不能断，她瞟了瞟身旁妖皇，欲言又止。 “程姑娘有事不妨直言，”白泽捧着书念道：“但凡能满足的，本座绝不推辞。” “没纸了，那个……”程娘扬了扬手中写满字迹的稿纸，又点了点空荡荡的桌案，试探着说道：“我能不能用陛下打个草稿？” 妖皇：…… 白泽：…… 玄武：…… 混沌放声大笑：“妖皇老儿，众目睽睽之下你敢食言？程姑娘所做之事关于妖界存亡，你可别拎不清。” 妖皇朝混沌翻了翻白眼，索性将眼睛一闭，身子往桌案上一躺，优雅地伸出了一条大腿、哦不，空白书页。 “程姑娘，请。” 有了妖皇书页相助，程娘演算起来事半功倍。 妖皇本身也是阵法高手，程娘算错的地方，他在书页上直接圈出并纠正，还帮着提供了一些思路，令程娘如虎添翼，越算越顺畅。 不一会儿，程娘得出了结论。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程娘没打算给予听众们选择先听哪个的权力，直接从好消息说起：“在现有大同阵的基础上，增加能量输入，再辅以多种放大、凝练、加固和复制功能的小阵法，有望赢过空间撕裂之力，彻底停止崩溃，保证不会蔓延，事后大同阵中只需留三成人口，轮值维持运转。” 听起来十分美好，简直如获新生，平安度劫。 可众妖不敢高兴得太早，程娘话只说了一半。 “坏消息是……”程娘嗓子低沉，很是沮丧，感觉自己白算了一场，给予了妖族希望，又亲手夺走：“妖界目前唯一的能量来源，乃是人族血脉之力，若想到达上面说的效果，需要增加的能量大约等同于……” 众妖屏住呼吸，凝神静气，生怕听漏听错了任何一个字。 “……等同于再来一万只人妖混血。” 寂静。 绝对的寂静。 落针可闻，雅雀无声，路边野花滑落下一滴晨露，砸在地上，如同擂鼓。 一万只。 整个妖界的混血数量接近五千，其中绝大部分已在大同阵中，剩下极少数幼崽与老弱病残，被苦力妖们团团护住照料，数量不过百余。 到哪里再去找一万只混血？ ※※※※※※※※※※※※※※※※※※※※ 竹管水位持平，大家都知道的u型管原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绝境了，妖族的小心肝再经不住惊吓，下一章彻底解决空间崩溃问题。 帝星就位 到哪里去再找一万混血？！ 一只老年女性混血站起身，将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孙子轻轻放在地上，拨开苦力妖的保护圈走了出来。 她身后，几十只同样年寿不多的老年混血一同走了出来。 “虽远不足一万，为了子孙后代，我等六十八人也愿一试，无怨无悔。” 佝偻的身子，低沉的话语，却如晴天惊雷般震动了妖族的心。 “不管结果如何，”穷奇率先表态：“混血之大义，我们四凶兽铭记在心。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誓言不变。” “对，誓言不变！” “穷途末路，还能得混血相救，虽不成，亦为大恩。” “说得好，哪怕下到黄泉地府，碰到混血，吾也要护上一护。” 妖族性格坦率，有仇必怼，有恩必报，此时纷纷出言向混血示好，立场未曾动摇半分。 在一片赞誉、感恩声中，惯常活跃的山子显得有些沉默。 他在想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阿九曾因“真龙”之争惹怒青龙，青龙以排山倒海之势全力暴起一击，却被浑身焦黑地反弹出老远，从此不敢再来找茬。 是因为天道守护力吗？ 据他所知，天道守护力是将人族自身的力量放大多倍，形成保护，但阿九本身武力并不出色，即使放大多倍，也不应是青龙的对手，更别提将青龙轰得绕着他走。 山子当时全程蹲守在洞外，看到狼狈逃窜的青龙也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也一直忘了追问。 回想起来，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阿九，”山子艰难地狗刨着挪过去，想问个明白：“当初青龙……” 阿九假装成大妖，为了不显得扎眼，不得不扮作虚弱，选了个侧卧的姿势倒下，一只手枕在脑后，视野极佳，看了好久的戏。 雪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总之是拯救妖界去了。 那如果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妖界已经没有了，会不会难过？ 阿九又看了看不顾阻拦走到大同阵旁，执意要入阵的一帮老年混血，那细胳膊瘸腿儿漏风牙，说话都喘，又没有提前得到玄武血珠保护，一入阵估计就是死路一条。 还有断翅断尾，缺鳞少甲的四方神兽，如果不是四凶兽及时入阵顶替，将它们踹出，性命也堪忧。 说起四凶兽，阿九本以为它们与自己一样自私重利，妖族全死光了也不会出手，只会逃之夭夭。 没想到，四凶兽也出手帮忙了。 还是说，这其实是危机之下的生物本能？不分敌我，不讲私立，共同联手一搏。 倘若兽类都能做到这一步，人族又当如何？ 大家统统都已竭尽全力，损失惨重，阿九想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安心看戏的理由。 唉，罢了，就当是遵循雪纱的意愿，试试看能否保住她的第二个家吧。 阿九拍了拍山子硕大的狼爪，毅然起身。 山子狼脸懵圈：“阿九？！” 瘫倒的万妖群中站起来一个身影，还能维持人形，简直极其打眼。不止周围的妖众都看了过来，连高台上的程娘和神兽们也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我去，狼爹就是牛批，这种时候还能站得起来！”一只苦力妖拼命跑大腿，努力朝众妖宣扬：“这是我朋友的爹，高山狼妖，独孤大人！大人突然现身，是不是有办法？” 阿九朝玄武与程娘拱了拱手，高声问到：“一万人妖混血，是否不可替代？” 程娘一愣，她没想过替代的问题。妖界只剩下人族血脉之力了，还能用什么替代？除非…… “还有人族气运之力。”程娘智商在线，很快反应了过来，说道：“与血脉之力不同，气运并不会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只有身居高位或广布信徒者才有，且强弱不一，其中以天生至尊之位和险恶逆境中搏杀出头这两种情况为最强。” 气运，也是人族区别于妖族的地方。 妖族以实力为尊，谈不上什么社会秩序、更别提各司其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跟气运没有任何关系。 而纵观人族历史，往往身登大宝者，不一定是当世最强，但他却能将当世强者和大智慧者集于麾下，得其忠心辅佐，听令行事，这便是气运。 天时、地利、人和，这三项也是气运。 更有甚者，出生便注定要号令天下，掌控江山，无人能与之争锋，同样也是气运。 程娘继续向妖众解释：“以人族状元为例，哪一个不是过关斩将，击败了成千上万位竞争者，他的气运便可抵一万普通血脉之力。” “啊，庆庆！”穷奇一拍大腿，猛然想起米庆庆是探花出身，虽不及状元，抵个五六千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可惜已经前往人界。 人界通道之事不便直言，妖皇咳了两声，用“正在执行秘密任务，期待扭转局面”之词向妖众交代，含糊了过去。 状元，妖界还有哪位是状元？ 不少妖族都有模糊的印象，在米庆庆到来之前，仿佛在哪里听过“状元”这词。 杜冬第妖娆地举起手：“八维他爹，我的杜大将军，正是人界武状元出身。” 啊，武状元！太好了，那他的儿子…… 哦，算了。 杜八维一开始就在阵中。 四千混血起阵，产生了与四方神兽与四大凶兽齐平的力量，说不定就有杜八维的气运在里面。 除此以外，就好像没有人了。 早知今日，妖皇陛下就该掳劫几位状元来妖界存着，备用。 “没有状元，人界三品以上大员也可，”程娘想了想，三品这个门槛太高了，遂降低要求道：“四、五品官员亦能用。” 别说四五品了，如今上哪儿去找人界的官员，连九品都没有。 众妖正低落着，敏感的帝江突然叫嚷起来：“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嘭！ 一团柔柔的紫气从独孤身上发出，晶莹华贵，光彩夺目。紫气并未逸散，而是浓稠如练，围绕着独孤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当中金光流转，隐隐伴随龙吟，透露出深沉堪比妖皇的威压。 金光转眼间汇集成线，突然刺破气团，爆射而出，在空中形成璀璨的人形光幕，神圣肃穆，不可侵犯。 紫气团被金光穿透，渐渐收起阵势，往一处凝聚，渐渐化为一枚方正的玺印，足有整座妖皇宫殿那么大。 阿九高昂着头，迎风缓步迈来，步履间鹓动鸾飞，威仪赫赫。 他背负千丈金身，金身手持巨大玺印，立于苍穹之中，贵不可言。 阿九走到程娘面前，俯身问道：“姑娘看我这身气运如何？可抵几人？” 极品紫薇帝气，天道护体金身！ 一界王者之尊，可抵百万人。 不是什么弹丸小国的王者，必须是制霸一方、历史悠久的大国国君，从多名皇子中厮杀胜出，房有此等气势。 程娘已经彻底傻掉了，眼前这位金光乱闪让人想俯身跪拜的生物，是、是人界帝皇？ 什、什么情况？ 哪里冒出来的帝皇？ 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 阿九见程娘一脸魂飞天外的样子，神智短时间难以恢复，转朝妖皇以国主之礼做了个平揖，有些不满地问到：“陛下将朕掳来，便是为了此刻吧？” 妖皇当初其实只是一时兴起，顺手而为，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有备无患，呵呵，有备无患。” “如果陛下没有异议，朕这便入阵了。” “快请！快请！”白泽激动地朗诵妖皇封面文字，带上了几分催促：“辛苦阁下了。” 阿九抬脚正要迈入阵中，想了想又顿住，扭头威胁道：“此劫之后，可放我自由？” “放、放、放，”白泽念道，“本座言出必行，天地为证。” 阿九这才放心入了阵，一屁股将张宝宝挤开，夺了他的位置。 张宝宝只能挪到杜八维肩膀，两人身上陡然一轻，感觉大部分汲取之力都被阿九分摊了去。 “快看天幕！”帝江再度叫嚷起来，欣喜若狂。 由于百万级别的帝王紫气加入，妖界与空间撕裂之力的博弈很快终结，大获全胜。不但如程娘所预计的那样阻止了裂纹进一步蔓延，甚至开始修复，裂纹肉眼可见地急速缩小、败退、一盏茶时间，妖界空间便恢复如初。 接下来只要供着阵中人族和混血们好吃好喝，平安不倒，阵法就能维持运转，不再有崩溃危机。 众妖眼睁睁盯着天幕上最后一丝裂纹消失，并死死盯了半个时辰，未见任何动荡，方才有了死里逃生的真实感。 卸下紧绷的神经，众妖面面相觑，热烈讨论最后神兵天降、扭转乾坤的帝皇到底是谁。拜街头流行的炖肉小册子所赐，其实并不难猜，再结合两界分离的时间节点，答案呼之欲出。 “什么！独孤就是九王爷？！背叛血煞的那个？！” 初回人界 妖界的崩溃危机暂时解决，因为有阿九坐镇大同阵，一个顶百万，杜八维便将剩下的混血都撤了出来，轮批与阿九换班。 妖皇之前服下的仙品清神丹渐渐失去效力，再次陷入沉睡中，杜八维不得不再次挑大梁主事，组织混血们跑上跑下，收拾局面。 灵气依旧枯竭，妖族们努力适应着无力感，缓慢挪动至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下。他们无法自行猎食，全靠混血们去往七环外的荒野捕杀普通动物，再交由饕餮烹饪。 凶兽们虽也耗光了妖力，受饕餮肚子里的书页保护，尚能走动如常，状态比伤残的四方将军要好得多，便也加入了捕杀行列，不然只靠体弱的混血，捕来的猎物太过稀少，平均每三只妖分不到一只野鸡。 饕餮的烹饪方式简单粗暴，绝大部分猎物，只将脖颈一折，就算完成，连毛带血地扔给众妖自己啃，连神兽们也是同样待遇。食素的妖族就更惨了，一堆土豆来不及削皮，青菜带着泥，跟乡下喂猪的待遇差不多。 饕餮在高台下另外起了个小厨房，一溜摆开鲜艳的瓜果蔬菜，各式佐料，筛选出最为肥美的猎物，精雕细琢地进行处理。先割喉放干净血，滚水烫掉毛，排列整齐，几爪子划拉下去，瞬间将几十只食材开膛破肚，掏尽内脏。 百来只雌性混血带着小崽子在案台边忙碌着，斩块、清洗、摘菜、切葱姜，同时守着百来笼半人高的巨大蒸屉，白雾缭绕。 厨房中央，起泥灶，生旺火，饕餮熟练地游走在二十口澡盆般的精铁大锅间，蒸炸烹煮、爆溜滑炒，飘出阵阵馋掉牙的饭菜香味。 众妖就着这些香味，如同嚼蜡地啃着手中骨头，眼巴巴望着一盆盆鲜香爽口的菜肴从面前经过，送往妖皇妖后的临时帐篷方向。 妖后蹲在华丽的帐篷前，也如同嚼蜡地啃着手中土豆，眼巴巴望着一盆盆鲜香爽口的菜肴从面前经过，送往混血营地。 梼杌路过，双目圆瞪，不客气地吼道：“那是别人碗里的，看什么看！混血劳苦功高，体质又不能食生肉，我们兄弟乐意伺候，你们谁有意见？” 妖后吓得嗖一声钻回帐篷，不敢吭半个字。 众妖也惹不起凶兽，连忙低头撕扯猎物皮肉，鼓起腮帮子使劲嚼。 没有力气，嚼不动啊。 也不给切小块儿些，只能囫囵吞下，一个个噎得脸红脖子粗。 不过，没有一只妖对此提出异议。 混血们在妖界长期遭受不公平待遇，吃的苦头海了去了，依然在紧要关头选择挺身而出，救下众妖，此时好吃好喝休养生息，毫不为过。 他们还得轮流入阵接替九王爷呢，毕竟九王爷也得吃喝、睡觉、休息，一直被大同阵吸血拔脉，脸痛得煞白，正咬牙强撑。 阿九没有玄武血珠护体，仅凭强大的意志力在坚持，他不断地分神去想各种开心的事情，转移痛感。 他的母妃出身低下，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幼时饱受欺压，在险恶人心下艰难长大，竟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回忆起的全是仇恨和隐忍，以及发誓一定要爬上高位的狠劲儿。 唯一开心的时光，就是与雪纱在边关驻守，膝下养着一群狼崽子，每天并肩骑行，巡视各个塞卡，有时在野外挖个坑烤花生红薯，配小壶糙酒，看大漠孤月，数新成活的排排小树，也是美事。 雪纱……你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人界通道出口。 遥仙从通道中探出头，警惕地打量周遭。 他运转功法，将目力与听力放大到极限，方圆三里如果有人的呼吸与脚步声，都逃不过他的探查。 “我确定过了，周围没有人。”遥仙朝通道内等候的同伴们招招手，示意一切正常。 办公室众人一个个轻手轻脚地跳出来，随着最后一人离开通道，星云状的出口自行消失。 “程娘说她不来了，”包丁走在最后，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几条宝石手链，“宝石内储藏有启动阵法的能量，当我们要回去的时候，还是在这个地点，同时扯断手链，便能开启通道。” “是所有人都要在场，才能开启通道吗？”血煞领兵多年，习惯在出征前先摸清撤退路线，以备不测：“如果有紧急情况要向妖界传递消息，又该如何？” “所有人都到场，才能够将通道完全打开，供人族出入；若只为了传递消息或投送小型物品，只需将通道撕开一条缝，两人足以。”包丁拿起手链，向众人展示：“程娘还说，手链佩戴者之间可相互传讯，法力够使用七日，七日内我们要找到她的同门阵法师输入法力，避免有人意外走散后失去联络。” 血煞朝遥仙笑了笑，春风满面，眉目含情：“师兄英明，提前多日便让程娘准备了这些小物件。” 遥仙心头火热，牵着师妹的手紧了紧，舍不得放开，回道：“本想着空间崩溃，必生混乱，有个传讯工具方便找人，没想到会用在人界。” 血煞手指动了动，往遥仙掌心轻轻刮了数下，暗暗回应师兄的一片深情。她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连呼吸中都带着香甜，若不是身后还有一整个妖界亟待拯救，恨不得立刻便于师兄携手归隐。 若说九王爷当初点燃了陆大小姐一颗少女心，情火沸腾，烛天燎原，吞没了她的理智，那么遥仙所给予的，便是成为伤痕累累的血煞唯一还敢停歇的落脚点，绝对安全，绝对信任。 九王爷曾经是她的灿烂星空，美轮美奂，却无法牢牢攥在手中。 而现在，师兄就是她的盔甲，她的良药，她……想要安安稳稳守在身边、守一辈子的人。 再见了，九王爷。 血煞像是突然打破一个心结，发自肺腑地笑开了，笑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甲，坐在海边看云卷云舒，满园鲜花绽放。 她冷冽了数年的脸庞，层层破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正从皮肤下渗透出来，带得整个人都明媚鲜活起来，那一刻风姿，极美、极动人。 遥仙却盈满了眼泪，虎躯巨震。 他知道，最爱的雪纱师妹回来了。 “那个……”易祖站在两人身旁默默等候了许久，等两人眼中斗转星移、交汇完十年沧桑感悟，才敢出言打断：“……要不要过来看一下这面墙？” 墙？ 陆雪纱这才留意到，众人正站在一间异常宽阔的大殿中，殿内墙面一片银灰色，呈现暗哑的金属色泽，未见任何门窗，也未见任何支柱。 遥仙伸手触摸墙面，手指仔细摩挲，奇道：“我从未见过以金属作墙，何等奢侈！这是什么金属，为何坚硬却并不冰冷，用力按压之下甚至还有一定的韧度？” 雪纱也上手感觉了片刻，一头雾水：“我也从未见过这等金属，难道是天外陨金？” 易祖易宗两兄弟蹲在大殿中央，像瞎子一样双掌前伸，一步步慢慢摸索前行。 可是大殿内空无一物，并没有任何阻碍物呀，雪纱问道：“你俩眼睛怎么了？” 易祖扭头，眼中精光四射，并无任何不妥。 “我俩双目无碍，只是这大殿如此宽广，却不见任何支柱，于理不合。房梁岂不会塌陷下来？” 易宗继续向四周摸索，说道：“我们认为，一定有支柱，可能漆成了跟墙面同样的颜色，一时看不出来而已。” 易祖易宗坚持走完了每一块方砖，观察了每一处屋顶，始终未发现任何支柱。 这处大殿，竟然真的不符合他们所知的建筑原理。 “奇怪，”他俩一万个想不明白：“这屋顶到底是怎么支撑起来的呢？” 趁着遥仙和雪纱琢磨墙面，易氏兄弟研究支柱，米庆庆便自发地去寻找出口。 “机关，”米庆庆斩钉截铁地判断道：“肯定有机关。没有明显的门窗痕迹，必然是通过机关启动。” 他一寸寸的检查地砖的接缝，每一处转角，以及正常身高所能触及的墙面，突然，某处墙面像是感应到了米庆庆手掌的温度，陡然一缩，露出下层闪耀着白光的方形晶石样的东西。 “这是个啥？”遥仙好奇地凑过来，轻轻戳了戳：“未曾见过削得如此薄且均匀的晶石。咦……” 随着遥仙手指触及晶石，表面竟荡开层层涟漪，如同水纹，但又分明没有水。 众人大惊，不知这是何等法术，纷纷后退，不敢再乱动。 “师兄，你确定方圆三里都没有人吗？”雪纱缩了缩脖子，始终有种被窥探的不适感。她也将内力外放，侧耳倾听，确实没有人。 “五十年了，看来人界也有了我们所不了解的发展，”遥仙向同伴们提醒道：“千万小心，不懂的东西别乱动，以免触发陷阱。” 众人纷纷答应，继续分散探查，但手脚俨然轻了许多，神情也更为谨慎。 与此同时。 屋顶上的针孔摄像头将画面与声音忠实地传到十公里外，两界边境监控大厅。 密密麻麻的显示屏与按钮前，一个个工作人员穿梭忙碌着，有人翻查古籍，根据遥仙等人的服饰发型判断所属年代，有人正通过红外感应记录众人的身高、体重、呼吸频率、脂肪含量，有人向上级各部门电话汇报，准备接触事宜，还有人在协调新闻媒体，筛查有资质的记者。安保人员也在紧急调动中，由各组小组长分别训话，布置任务，一片紧张气氛。 二楼曲面大屏幕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身影慢腾腾站起来，掐掉手里的烟头，走出办公室，龙行虎步，带着久居高位的气息。 “五十年？呵呵，谁给他们的错误信息？”男子笑了，随意地拉扯一下领带，下巴刮得清清爽爽，没有一丝胡茬，只见硬朗漂亮的颔骨线条。 他清了清嗓子，撑着内阳台朝下方喊话：“都准备好了吗？走，随我一起去迎接来自千年之前的老祖宗们。” 隐藏身份 刚刚，在迈出通道之前，遥仙做了一个决定。 “两界分离已过去五十年，我们不知道九王爷还在不在、新的皇帝是谁，也不知道人界对妖界如今是什么看法。我们来此只有一个目的，恢复灵气供应，拯救妖界。如果人界巴不得妖族灭亡呢？” 是啊，妖界与人界同源分化，虽然人界占据了大头，总有少许资源被妖界抢了去，此消彼长，说是竞争关系毫不为过。 更别提两界分离之前，人族与妖族成水火之势，血仇累累，无法共存。 一旦人界知道妖界濒临崩溃的消息，不落井下石都算好，不一定愿意提供帮助。 “所以，我们要隐藏身份，”遥仙管理一方大派，见过的勾心斗角也不少，虽然远不及九王爷心机深沉，基本套路还是懂的：“第一步先摸清人界的权力构成，对妖界是什么态度，如果掌权阶层有不同的态度，那么我们最好也随之分化为两派，暗里联络，确保两边能互通消息。” “当探子嘛，我懂，”雪纱跃跃欲试：“这个我擅长，不如就由我来潜伏到欲对妖界不利的那一派。” 遥仙按下师妹的手，有些头疼。 雪纱当年就是盘破门最不安分、最擅挑衅、追着扭着找人决斗的出头橛子，如今想通了，会笑了，性格不再阴郁，这个爱搞事的性子也渐渐复苏了。 “师妹稍等，派谁去当探子，我们现在可定不了，要看时机而定。” “不错，”米庆庆十分赞同，补充道：“大家别忘了，我们都是历史的一部分，可能有记载。” 遥仙等人并不知道九王爷在皇位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拎去了妖界，按照年龄推算，九王爷如今要么是古稀之岁，要么已作古，由子孙继位。 雪纱恨恨地道：“被推翻了也不足为奇，如此阴险狡诈之人，易失人心。” 遥仙听师妹如此不客气地评价九王爷，心头又喜又惧。 喜的是她不再忌讳提到此人，惧则是—— 万一这混蛋还活着呢？ 苟延残喘，临终来个痛哭悔悟之类，师妹会不会心软？ 虽然老了构不成太大威胁，但倘若想用一界帝王的权势强行拆开二人，也挺添堵的。 “不会，”雪纱掰过遥仙的头，直愣愣看入对方眼中，吐字虽轻，意志却格外坚定：“我错了一次，代价惨重，不会再错第二次！” 她说，师兄，信我。 遥仙大掌抚上她的脸颊，猛兽般凶狠的汉子露出极度温柔的神色，说：“好，师兄一直都信你，从不让你失望。” 米庆庆咳了几声，拉回众人偏离的注意力。 “那先说好，谁去当探子视形势而定，大家不要主动暴露身份。” 计划是美好的，可现实大大超出了遥仙等人的预料。 他们在大殿中待了不到半柱香，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叮铃”声响起，接着一整面墙朝两侧收缩，露出大片空隙，耀目的阳光从户外倾洒进来。 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光而立，身后百余下属身着奇装异服，手里拿着看不懂的各式器械，齐刷刷对着遥仙等人。 “咱们难道是在化外蛮族的国度？”米庆庆躲在遥仙身后，小声嘀咕：“他们的装扮与配械完全迥异于中原大陆，我博览群书，连书里也未曾记载过。” “欢迎来自妖界的贵客，今天是公元2020年3月11日，咱们此刻位于c国首都郊外，”西装男摘下墨镜，约莫三十来岁，眉飞入鬓，眼神犀利，虽英俊不凡，浑身却透着一股子不好惹的气息。 “我是严浩博，两界通道人界这边的负责人，”他别扭地模仿古人作了个揖，摆出友好的姿态：“几位贵客应当也是我人族同胞，不然无法出入通道，请问来自哪个朝代？年号是什么？” 这位严浩博一上来便主动交代了时间地点，这正是初来乍到者最为关心的问题，像是带着善意而来，但遥仙丝毫不敢大意。 众人也不敢乱回答，都紧抿着嘴，等着遥仙回答。 严浩博立刻从众人的神情中分辨出遥仙是主事者，往前迈了半步，眉峰庆庆上挑，不卑不亢地朝遥仙再次作揖。 年号可不能乱报，史书有记载。 如果报得太早，与两界分离的时间点不符，没道理在分离前很多年就被冻入结界中提前适应。 如果报得太晚，询问某些知名历史事件和人物时，就容易露馅。 在这上面撒谎划不来，一戳就穿，还平白提高了对方的警惕心。 遥仙哪里知道九王爷之后的年号啊，只得报了一个前任短命小皇帝的年号‘昭华’。 严浩博身边捧着掌上电脑的文书立刻开始搜索，很快验证了遥仙的说法：“昭华，公元775782年，两界分离于公元783年，年代符合。” 文书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并不避讳被遥仙等人听到。他迅速敲击键盘调出另一组资料，汇报道：“按史料记载，妖界新创立时空间不稳定，元素紊乱，人族难以正常活动，至少需要冻入结界4050年缓慢适应。按此推算，他们的外表年龄、以及刚才远程探测的骨龄范围，都与昭华年间人士相吻合，更具体的数据要进一步检查后才能得知。” 虽然文书的话里很多词不知其意，但遥仙等人还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幸好没有撒谎，对方似乎有特殊方法来验证他们的说辞。 眼下形势尚不明，就被逼着作自我介绍呢，怎么办？ 遥仙迟迟不愿开口。 一开口，后面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雪纱感觉到了遥仙的迟疑，她迅速衡量了一下局面，在程娘缺席的情况下这边只有自己一位姑娘，不得已只能拖拖时间。 她运转内力，冲向胸口、腰腹、以及上肢多处大穴，剧痛与气血翻涌之下，俏脸唰一下煞白，整个人突然软到在地 “师妹！”遥仙慌了手脚，转身抱起雪纱小心探查，一边向严浩博求助：“我师妹突发急症，请问是否有妥善的地方让我们暂时安置一下？我要为她运功疗伤。” 下属科研团队手里拿着各式便携的探测仪器，一举起来就没放下过，此时研究员也在仪器上发现了雪纱体内突如其来的异样，有紊乱的能量爆发，冲击内脏，确实造成了损伤。 他们向严浩博建议：“考虑到这行人刚刚从空间通道中走出来，经历过空间风暴洗礼，体弱者出现损伤在意料之中。可惜我方没有掌握开启通道的方法，一千多年间不能亲身实验，无法判断通道能对人体造成多大的损失，这位小姐的情况倒可以给我们做个参考。” 严浩博眯着眼睛打量雪纱，见这年轻女子口角渗血，确实一脸痛苦不堪的样子，不像作假，手还紧紧攀在为首男子的肩上，十分亲密且依恋，一看就是情侣。 “是我失礼了，快带这位小姐去休息吧。”他说着，招来几位白大褂，向遥仙介绍：“我们这里有高水平的医疗团队，想必能帮上忙。” 遥仙看向雪纱，雪纱噙着泪，柔若无助地道：“只要师兄不介意男女大妨……” 遥仙得了暗示，知道雪纱是真受伤，不会在医者手下露馅，他也是真的心疼，赶紧谢过严浩博，十分配合。 严浩博见状，打消了一半疑虑，吩咐下属‘友好’地密切监视，待这位小姐情况稳定后再来拜访。 他挥挥手，又招来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小伙子，脸蛋圆圆，眼神中透着机灵与真诚，脖子上挂着笔，很认真地一路做着记录。 “这是生活助理小曹，曹清泉，负责协调你们的生活起居。初回人界，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他。” 遥仙谢过，向小曹露齿一笑。 小曹见一位外表异常凶残、俊朗中透着血腥味儿、肌肉块大得能单手夹死自己的大汉朝这边阴森森地冷笑，不由得一惊，捂着狂跳的小心脏，不断安慰自己： 这是人，不是妖，能讲道理的。 不会撕了我，肯定不会撕了我。 严浩博转身离去，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回头说道：“对了，公元是我们的纪年法，现在是2020年，而你们来自780年左右，也就是说，呵呵……” 不需要等他说完这句话，米庆庆已经跳着脚大喊了起来：“什么？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 湮没的历史 雪纱内力深厚，冲击经脉的时候又选择了不伤根基的地方，可以说看起来惨，实际并无大碍，通过运功调息便能快速恢复。为了避免嫌疑，她特意减缓了恢复的速度，却依然让医疗团队惊讶不已。 “你们看，这位小姐的新陈代谢效率非常出色，血氧浓度也高，免疫机制反应迅速，啧啧啧，不愧是从没有受过污染的年代来的，体质真好。”医生甲对着雪纱的体检报告连发感叹，恨不得上手摸几下。 医生乙则是内分泌方面的专家，他连哄带骗不知道给雪纱扎了多少针，一张接一张化验单出炉，看得他愈来愈沸腾。 要知道，内分泌至今仍是一项神秘的领域，科学家们只弄明白了极少数激素的作用和产出条件，勉强能通过药物与物理刺激进行引导。激素的作用是传递指令，如同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能对各种生理活动起的调节作用，生长发育、喜怒哀乐、吃喝拉撒，什么都管。 可是要如何精确产生这些激素，并控制剂量，为某一目的而工作，现代医学依然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瞭解甚少。 “这位小姐在通过两界通道的时候，多处脏器、血管与软组织受到重创，这样严重的伤害本应该立刻进行开腹手术抢救，但是你们看——” 医生乙口沫飞溅，说不出的激动：“首先，她非常幸运，没有伤害到重要的器官和动脉，没有造成大出血或功能性衰败，理论上来说，如果给予足够的营养支持，卧床静养，确实可以慢慢自我修复。然而，她的恢复速度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为什么呢？” 医生乙可能是教师出身，非常习惯以问答的形式引导思路，众人配合地猜测了几句，他才郑重地宣布答案：“内分泌！她体内的内分泌系统非常精准地控制着利于伤情恢复的激素产出，连剂量都恰到好处，可以说，产生的效果比我们所能给予的各种辅助药物更佳！这真是太棒了，多好的教科书啊，我一定要好好记录下来。” 医生丙比较谨慎，他提出扩大采样范围：“这种优秀的体质和精妙的内分泌控制力，是这位小姐独有的，还是古人普遍具备？” 采样嘛，关键在于选择的样本要具有代表性。 医生们经过讨论，一致同意增加采取两份样本：最强壮的遥仙，以及看起来最弱鸡的小白脸米庆庆。 于是，生活助理曹清泉悲催了。 “小曹，去找为首的那个男子抽个血。” “小曹，去找为首的那个男子验个尿。” “小曹，去找为首的那个男子拍个片儿。” 小曹对遥仙有种仿佛食物链被压制般的天然恐惧，圆圆的娃娃脸一靠近对方就憋成颗苦瓜，却不得不执行医疗组的命令。 遥仙一开始不理解这些要求，后来听说是用先进的医疗手段帮他做体检，渐渐有了兴趣。他还拉上包丁一同观摩，希望包丁这个半调子能多少偷学一点，带回妖界。 一千两百多年啊，不知不觉中，居然沉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真的是一觉醒来，物是人非。 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盘破门存在？ 医疗队的运气也挺一言难尽，选谁不好，偏偏选了这两人。遥仙不必说，宗师级高手，呼吸吐纳间内力运转，身体素质自然不在雪纱之下。 而米庆庆呢，十分之一神兽血统，认亲后又得了九尾狐不要钱似地灵力灌注，虽然依旧没有丝毫妖力，但恢复能力拔高了一大截。 简而言之，这俩都不是常人。 医疗队将从这两人的各项检查结果与雪纱比对，缜密分析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古人的身体素质就是远远优于现代人！ 至于雪纱，医疗队没有发现任何‘原来这是位内家高手’的苗头，误以为只是寻常女子，与为首男子关系暧昧，受其护佑。 这段时间米庆庆也没闲着，他天资聪颖，通过与小曹有限的几次接触，有了重大发现： 现代人有一种叫做电脑的东西，人手一个，想查阅任何资料都可以在里面搜索，可惜文字颇为陌生，似懂非懂，全靠猜。 第二天，他故意写了满满一张物资清单，问小曹能不能帮忙准备。 他写的字，自然是繁体。 小曹见米庆庆背过去忙着擦拭别的物件，便放心在电脑上操作，将清单念给他听，逐一核对。 米庆庆捏着掌中的小镜子，激动不已——电脑上有一种能够在繁体与简体之间自由转换的图标！小曹的密码他也看到了！ 于是，他让易祖易宗想办法支开了小曹，自己偷偷遛进对方房间，借助手写板和转换软件开始在电脑上搜索。 米庆庆赶在小曹回来之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有收获，他本急于向遥仙等人分享这些信息，转而一想，严浩博肯定在严密监视着他们的行动，还有一种叫做摄像头的诡异玩意，跟千里眼似的，白天不好碰头。 他焦急地等待着，待天色一黑，便遛进了遥仙房间。 机智的庆庆没有想到，电脑上还有一种叫做“浏览记录”的东西，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搜索结果，已经被小曹一字不差地传给了严浩博。 严浩博阅读着小曹的报告，笑得开心又狡诈。 这帮古人以为咬死不说，咱就没办法了，殊不知一举一动早就暴露了出身。 为首男子，一看那肌肉和步伐，就是自己的同类——经过严格训练的武术高手。 他身边的女子，外表秀美，性格活波，举止有度，起居讲究，多半是富贵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与为首男子是情侣关系；由于一直卧病在床，暂时没有更多信息。 俊美得不像话的那个小白脸，出口成章，一手字游龙走凤格外漂亮，有点儿贪财，又有点儿骄傲，一看就是顺风顺水没受过啥挫折的书生，说不定还有功名在身。 发色偏红长得很像的那两兄弟，一看就是一母同胞，可能有些外族血统，说话没什么文化，但一双手骨节特别发达，带着厚厚的茧，习惯打赤膊，极有可能是手艺人。 最后那个阴险猥琐的男子，对医疗队和基地内的工作犬都抱有浓厚兴趣，整日不是在偷师，就是在偷撸，应该是医者，医人或医动物都有可能。 严浩博抖开刚刚传回的搜索结果，上面是一个个人名，看样子那小白脸试图了解历史中对自己这伙人的记载。 很好，连名字都有了，马上就能逐个对应上。 米庆庆对此一无所知，兴高采烈地跑去找遥仙，却见所有人都在房间内，对他怒目而视。 遥仙扬手将一件衣服搭在摄像头上，众人已经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偷窥的，也许还有偷听的作用，便改为文字交谈。 “庆庆你做了什么？严浩博拿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名字！”遥仙飞快地写着，一边示意雪纱继续窃听。 严浩博也没有想到，古武内功可以将人的目力与听力放大到何等地步。遥仙与雪纱都能听到二三里外人的呼吸声，更别提一楼之隔的谈话声。 那里，严浩博正在组织下属开会。会议上，他得意地分享了对六名妖界来客的初步调查，并点名表扬了小曹，多亏他从米庆庆那里套来了很有用的信息。 “我？”米庆庆看完遥仙的转述，惊呆了：“我没做什么呀，只是……啊！” 他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在电脑上——就是带着屏幕和许多按钮，每个人都有一台的那个东西——搜索过大伙儿的名字，想找到相应的历史记载，我特意跑来告诉你们，没想到……那东西居然能出卖我。”米庆庆觉得冤屈，敌人竟如此狡猾，防不胜防。 “嘘，他们说到关键处了。”雪纱打断米庆庆的自怨自艾，一边听，一边记录给众人看。 “遥仙，古武盘破门门主，习武天资极好，是当时顶尖高手之一，未入官场，也不怎么参与民生，历史记载不多，只提到盘破门灭于公元782年，对了，就是两界分离那年，门主遥仙也不知所踪。”严浩博十分肯定地判断：“这应该就是为首男子。” “米庆庆，也就是那个帅得不像话的小白脸，这些天老子被那些女记者烦透了，一个劲儿追问，原来这小子是昭华末年的探花，没来得及授予具体官职就失踪了，看来去了妖界。此人没有任何值得被记入史册的事迹，我们之所以能查到他的信息，是因为此人外貌太过出众，中榜后骑马游街被民众惊为天人，留下了很多赞扬他风姿的诗词，其中两首是由历史上小有名气的女诗人所做。”念到这里，严浩博不屑地撇了撇嘴，对花瓶无甚好感。他清清嗓子，继续念下一条。 “包丁，历史没有记载，倒是同时期有份县志上提到过一位同名同姓的兽医，因捐资救助过很多稀有动物，在当地被称为包善人。”严浩博微微皱眉，迅速对号入座：“把咱们几只搜救犬都快撸秃毛的那个猥琐男，看样子就是包丁了。” 偷听到这里，包丁对自己神乎其技的屠夫刀法没有被流传下来感到遗憾，同时抬起手，默默回忆了一下搜救犬的手感。 听说是海洋那头的异国犬种呢，怪不得手感这么新鲜。 “易祖，易宗，什么鬼名字，”严浩博同样欣赏不来如此脱俗的起名风格，简洁地介绍道：“这两个名字虽没有记载，但平江易氏是传承几百年的大匠世家，为皇室和权贵打造器皿，建筑与机关也有所涉猎，这两兄弟有可能就是平江易氏子弟。” 一一对应完五名男子，唯一的女子自然没有疑问了，严浩博拖长了声音，念道：“陆雪莎……” 众人越偷听越沮丧，一个个被扒得连底裤都不剩，完全暴露在对方眼中，只剩下血煞这个威震天下的女将军，哪里瞒得住，还谈什么潜伏、探子。 “陆雪莎……”严浩博重复念了一遍，将名字细细放在口中品味着，颇有几分兴致，“……没有任何记载，推测是哪位官员家的千金小姐，被遥仙拐去私奔了吧。这位美女五官清冷，其实性子挺辣的，有点意思，你们觉得呢？” 下属们纷纷点头迎合，表示严总眼光就是好，古代美女具有现代女性所缺乏的某些韵味，严总看上了，不妨试一试，以严总的条件，绝对是她高攀了。 遥仙：…… 雪纱：…… “为什么我没有记载？”雪纱即不解，又不甘心：“我领大将军职，师二十万，镇守一方，退敌无数，这些都不值得被记入史书吗？” 遥仙也不太明白这是为何，倒是米庆庆有几份明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我还搜索了九王爷，他在历史中就是一个普通皇子，趁乱起兵，之后不知所踪。继任者是一直与他争夺大位的三王爷，将九王爷与雪纱在边关奋战的整段历史都抹去了，变成是他手下某位将军奉命镇守，最后那场屠杀式的惨烈守城战更是提都没提，因此历史上没有陆雪莎此人，更没有女将军。” 雪纱沉默了。 心情很复杂。 眼下形势未明，其余同伴被抖了个底朝天，只有自己成功隐匿下来，本是好事，但那段边关岁月，洒满了她的血与泪，经历过多少拼杀鏖战，见证了多么坚定的信仰，如今突然得知被抹去，抹得干干净净，连她这个人都不存在。 遥仙搂过师妹肩膀，轻抚着她的发尾，不发一言，静静陪她回忆。 为保家国平安，上万条性命埋骨他乡，无数次生死一线，竟然没有人记得了。 米庆庆倒是挺高兴，雪纱这么个顶尖战力被忽视了，对己方大利。他待雪纱面色稍缓，便出言提醒道：“赶紧想想，除了你家将军府，同时期还有没有什么姓陆的高官？” 雪纱在记忆中搜寻，这对她来说并不遥远，很快想到了合适的人选：“礼部侍郎同姓陆，家中也有女儿，与我年岁相差不大，小时候曾见过一面，我可以顶用她的身份。” 手链 严浩博无聊地等候了五天，终于等到医疗队传来陆雪纱情况无碍，一行人想要离去的消息。 “出基地需要我的书面许可，让他们来找我。”他捏了捏拳头，急于发泄内心的憋闷，索性亲自动手收拾会议室，想了想又停下来朝小曹补充道：“再跟他们强调一下，我很忙，只能安排一次见面机会，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想好了再来，别浪费我时间。” 小曹：“严总，确定要用这么不客气的措辞吗？” “确定，”严浩博将投影仪拆开又重组，无聊得冒泡泡，“虽然辨认与拆穿谎言的过程很有趣，但我对妖界的情况更感兴趣，真是快等不及了呐。” 遥仙等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来找严浩博过最后一关。 “说吧，”严浩博把一叠文件翻得哗啦作响，装作很繁忙的样子，眼睛从档案夹后面看过来，带着难遮的犀利：“你们各自是谁？” 众人按照商量好的方案，雪纱顶了礼部侍郎家小姐的身份，其余人都老老实实交代，听得严浩博微微扬起眉峰，暗暗得意。 看吧，老子猜得都对！ “家里不同意，我……我就跟着他私奔，无处可去，便也入了盘破门，与他师兄妹相称，其实我们是……是……”雪纱红了脸，像是十分羞赧。 严浩博露出很可惜的表情，对雪纱颇有兴趣：“行了，我看得出你俩是什么关系，不过你背后那个匣子里装着什么？” 雪纱坦然地取下剑匣，打开来，里面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剑身遍布划痕，一看就不是普通装饰用的佩剑，而是常年搏杀者使用。 雪纱双颊粉红，饱含情意地看着遥仙侧影，轻轻解释道：“盘破门以武为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门中行走，常遭人欺凌，师兄便赠了这把用过的宝剑给我护身，门中子弟一看便知我身份，不再骚扰。” 严浩博点点头，觉得合理，遂不再盘问身份，转而进入最核心的问题。 “你们回人界做什么？” “妖界……乱了。” 遥仙长叹一声，全情投入地开始编故事：“我们人族在妖界饱受欺辱，实在待不下去，才想办法逃回人界。” 严浩博半天都没翻动一页，大手托着下巴，听得很认真。 在遥仙的故事里，妖界正分为两派大搞内乱，一派以妖皇和四方镇守将军为首，牢牢把持住权柄不放，另一派则以四大凶兽为首，联合了不少对朝廷不满的大妖，想要将妖皇赶下台。 人族在妖界没有立足的根本，由朝廷当成宠物般养着，无所事事，仰妖鼻息。两派打起来之后，人族就成为凶兽磨刀霍霍的对象，毕竟妖皇和神兽们实力强劲，斗了几千年也没把谁斗死，而受其庇护的人族则是个软柿子，正好给凶兽们祭旗。 妖皇忙着处理内乱，没空全天候地护着人族宠物们，可如果就这么被杀了，自己也会颜面大失。于是妖皇透露，其实妖界与人界并没有完全分离开来，还有一条通道可用，让他们赶紧逃命去吧。 “通道如何开启？”严浩博紧紧逼问，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渴望。 从祖爷爷辈儿起，严家整个家族就守在人界通道口这边，几百年如一日。严浩博从懂事起就听了很多关于妖族的传闻，最初担惊受怕，恐惧着哪天会不会有一个狰狞的兽头突然钻出来，四处撕咬。 随着时间过去，他经历了严格的体能训练，精英阶层的教育，管辖着众多人才，手握大权，感觉前所未有的强大，通道却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渐渐的，他心态变了，开始期盼着通道口那边能出来个什么活物，带来另一端世界的信息。不然，一辈子守着扇打不开的门，多无趣啊。 “通道如何开启？”严浩博再次发问：“说详细些，我家世世代代研究这个通道，从未成功打开过。” 言下之意，警告遥仙别瞎掰，你胡乱编造开启方式，我家很可能早就尝试过了，真假立判。 遥仙衡量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只能由阵法师开启。我们当中有一位阵法宗门世家的子弟，她耗尽灵力，勉强将我们送出来，自己却落在那边没能回来。” “阵法师？”严浩博坐直了身子，将信将疑：“真的有阵法师？” 众人：…… 什、什么意思？ 人界没有阵法师了？ 雪纱抬起手链，惊讶地发问：“师兄，那我们的联络阵法快失效了，找谁输入灵力？” “联络阵法？”严浩博脸上写满了好奇、探索、蠢蠢欲动，盯着雪纱白嫩嫩的胳膊，不知道是在看手链还是看别的什么：“如何使用？给我展示一下。” 遥仙先是一惊，感到意外，像是不明白为何师妹将众人能私下联络的秘密暴露出来。然而常年默契之下他很快反应过来，众人都佩戴者同一款式的手链，必然早落入对方眼中，两天后联络阵法失效，如果人界现在找不到阵法师，那么联络功能也无用了。 此刻主动暴露出来，还能借此掩盖手链更加重要的功能——重启通道，返程。 严浩博留意到了遥仙的神色变化，误以为雪纱美则美矣，却没什么处世经验，意外将众人联络的“小秘密”揭开来，遥仙要一路护着这位真不容易。 不过—— 他咂咂嘴，心中暗想：挺纯的，我的菜。 遥仙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瞪了雪纱一眼，然后破罐破摔地走到屋外，与留在屋内的雪纱共同演示联络阵法。 浓郁的雾气从手链上腾起，凝而不散，在手腕上形成一朵玉色莲花。 莲花缓缓打开，阵法开启，遥仙对着莲心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雪纱的莲心中孕育出了一粒莲子，她将莲子摘下，放入耳中，莲子瞬间化为一缕青烟钻入，将话语传递给雪纱，仅她一人能听到。 “好！”严浩博激动不已，仿佛见证了一件失落已久的国宝惊艳亮相，从雪纱手中抓来手链细细观察。 “可否借我研……” “不可！” 遥仙快步而入，脚步变幻，出手如电，五指锋锐似刃，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抢过手链，还给师妹：“这手链也是我们阵法师的宗门信物，要凭此相认。” 好快！ 好强！ 严浩博连退两步，靠在身后的办公桌上惊魂未定。 老子学的果然是假武术，他暗暗感叹，跟千年前真正的内家功夫一交手，简直脆如鸡蛋壳。 “现在没有阵法师了，”严浩博回过神来，诚挚地道：“只剩下一些打着五行八卦、道法命理的民间组织，真伪难辨，从来没有得到过官方认可。” 雪纱不服气：“你们找不到，不代表我们找不到。有宗门信物在此，我们怎么也得自己去试试。” “好吧，”严浩博在这方面不与她争论，如果能找出阵法师，对人界来说也是好事，“一旦找到，请务必通知我一声，只要证明是真正的阵法师便可以按规定享受国家津贴，有条件的还能获得非物质文化遗产头衔，政府会给予帮扶，将技艺传承下去，对他们来说也很有利。” “那留一下地址吧，”遥仙答应下来：“如果有消息，我们写信通知你。” “写、写信？”严浩博愣住了。 笑意从他英挺的脸上浮现出来，一层一层，越来越浓，不一会儿他的嘴巴就快裂到耳朵根，肩膀剧烈颤动，整个人笑得十分凌乱。 “怎么了，我说了很好笑的话吗，”遥仙摸不着头脑，转向同伴们：“有何不妥？” “别笑了，真失礼！”雪纱不高兴地维护师兄，怼道：“你又没有联络阵法，山高水远的，不写信那要怎么通知你？” 她转念想到什么，立刻把手腕藏到身后，防备地说：“别打主意要我们留下一条手链啊，不行的，再过两天就会失效了，所有手链我们都得带去让阵法师输入新的灵力呐。” 严浩博一边笑，一边给小曹下命令，小曹捂着嘴窃笑一番，利索地出去了。 “哈哈，抱歉，”严浩博努力收敛好笑意，向雪纱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陆小姐请放心，在下绝不打你们手链的主意。你们的手链很快失效，如果找不到阵法师，一旦失散后又要如何联络？” 众人沉默了，这确实是个问题，大家商量过，在找到阵法师之前尽量不要走散。 “我不仅不会拿手链，还能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严浩博说着，见小曹正好捧着一堆纸盒子回来了，示意他分发给遥仙等人，每人一台： “手机了解一下？” 阵法宗门 严浩博送给遥仙等人的手机配备了跟踪程序，并不担心跟丢这些古人。他大笔一挥，签发了出门许可，任由他们离去，还将小曹硬塞了过去。 “一千年，这个世界你们已经无法理解了，就这么走出去要闹笑话的，甚至可能违反了某些法规被警察——就是这里的执法人员——抓走。有小曹帮忙，你们才能尽快适应这个社会。” 小曹的娃娃脸上勉强挤出一副笑容，眼巴巴望着雪纱，这群人里就这姑娘看起来好相处。 “要不收下他吧，”雪纱扯着遥仙衣角，拼命回忆过去见过的官家小姐们，仿照着摆出柔弱娇怯的模样：“这里什么都看不懂，好陌生的感觉，我有点害怕。” 遥仙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颇不习惯师妹柔弱的样子，抚了半天没能想到合适的词儿，干脆应下。 “行，那就让小曹跟着吧。” 出基地前，在小曹的强烈要求下，众人更换了现代装束，男子理短头发。理发的时候，遥仙绷紧了肌肉，强行压抑住凑人的冲动，米庆庆眼泪都包上了，就跟一辈子没剪过头发似的。 确实一辈子没剪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则不孝。 s市。 繁华商业区。 遥仙一行人站在街头，面对车水马龙、彩屏闪烁的花花世界几乎变成了傻子，一个个使劲儿揉着眼睛，满肚子疑问。 人界怎么变得比妖界更加光怪陆离？ 小曹非常清楚，身后这个队伍不好带，武力值高，思维迥异，还极度缺乏法制观念。要想他们乖乖听话，必须先让他们感受巨大的文化差异。 他回过头，扬扬手中的信用卡，‘友好’邀请道：“我有经费，请你们吃大餐。” 某热门西餐厅。 小曹学着严总的样子，用厚厚的硬皮菜单挡住脸，只露出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他点了生拌鱼子、红酒焗蜗牛、龙虾、三分熟牛排作为前菜和主菜。 给男士们威士忌加奶油调制的爱尔兰咖啡，口味双倍强劲。 给雪纱是缤纷的热带混调果饮，各种颜色的水果在玻璃杯中摆出漂亮造型，杯口插了把小伞。 甜点则配了看起来像金条一样的土耳其苏丹蛋糕。 雪纱怎么也不肯定相信龙虾可以吃，如此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大虫子，得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才会将其当做食物。 包丁用勺子挖出鱼子，放在阳光下查看。温暖的阳光将鱼子衬托得格外通透，一粒粒相互粘黏，滑不溜丢，透着生命的气息，一看就是动物卵。 易祖易宗在边境修葺城墙的时候饥寒交迫，倒是什么野味都掏来吃过，非常喜欢法国蜗牛的口感，大口咀嚼，连声称赞。 遥仙默默端起第三杯爱尔兰咖啡，闭上眼，感受高度酒精在血液中燃烧，苦涩的液体游走于经脉，带起丝丝亢奋，脑部及胸腹多处大穴像被小锤敲击着，鼓动着，十分畅快。 甜腻的奶油恰到好处地综合了口感，明明效力强劲，入口却很温暖。 “这是什么药？”他问小曹：“每日可服用多大剂量？” 小曹嘴巴张了又张，略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词来回答。 “这个……”他想说，这不是药，这是、这是…… 算了，三言两语不可能解释得通。 “一天两杯，多饮则无益”。 按照备孕女同事的标准来，小曹觉得肯定不会出错。 遥仙点点头，内心自动将“杯子”替换为“海碗”，一碗顶一桶，毫无波澜。 席间，众人还算相谈甚欢。 小曹带着严总赋予的任务，旁敲侧击他们接下来的动向。 遥仙则忙着打听这个世界阵法师的消息。 “干嘛还要找阵法师呢？”小曹把玩着手机，不明白地问：“现代科技比你们的联络阵法好用多了。” “确实挺好用，”遥仙刚刚添加了严浩博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对方给他发了一堆表情包狂刷存在感，还给了几十条链接，将网络上关于阵法师的报道都无私分享了出来。遥仙专心地一条条点开来，认真查看：“可我们还有一个同伴被困在妖界，只有阵法师才可能打开通道，救她出来。” “哦，这样呀。”小曹飞快地向上司汇报了这个重要消息。 严浩博精神大振，朝遥仙发讯息发得更欢了，巴不得明天就能有阵法师站在他面前，带他去心心念念的妖界观个光。 他每发一条链接，就穿插个表情包，有些说得有理有据，他就给个“陷入沉思jpg”，有些纯属扯淡，他也发来提醒遥仙不要上当，配的是“笑死老子jpg”。 遥仙将每一张表情包都放大来研究，生怕漏掉任何线索，看得全神贯注，极度投入。小曹瞧不下去，硬着头皮向他解释了这些图并非线索，只是抒发心情的一种方式。 “万一真的有线索，而严浩博不自知呢。”遥仙学会了如何保存，一张张小心地存入手机中。 不，小曹暗暗吐槽，严总真的只是喜欢发表情包而已，中和一下他生人勿近的气场。 “话说回来，真的没有人知道阵法师了吗？”雪纱抱着果饮，吸溜溜舍不得放下，“民间又如何看待妖族？” 小曹顺手拦下过路的服务员，将这个问题甩给对方。 “阵法师？”服务员是个年轻妹纸，进门时被遥仙凶悍的外表吓得退步三步，却被米庆庆扶住。 然后就—— 不断地有服务员在他们桌边走来做去，个个粉面含春，殷勤地端茶倒水送纸巾，免费水果已经堆了四五盘。 “我知道，”妹纸被翻牌，十分激动，双指交叉在胸前比出个手势，表现欲满满：“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对吧？” 雪纱扶额：“这是阴阳师，不是阵法师。” “哦，”妹纸不太服气地撇撇嘴：“阴阳师也会结阵，多看几本书就知道了。” “什么书？” “漫画书，别理她。”小曹支走妹纸，招来一位大兄弟：“你对妖了解多少？” 这位男服务员是个二次元爱好者，推了推眼镜，目光炯炯有神：“说具体点，你指后宫文的美女妖，还是灵异类的血腥妖，或者玄幻流的boss妖？偏科幻一点的妖怪文我也有所涉猎。” 遥仙雪纱如听天书。 小曹打发走服务员，总结发言：“看到了吧，什么阵法师啊、妖啊，只存在于文学创作中，没有人相信这些真实存在。” “怎么会……”雪纱回想起程娘神乎其技、花样百出的手段，不敢想象这样的技法已经消失了。 小曹清了清嗓子，再甩出一个炸弹：“其实，严总家里曾经也是阵法宗门。” 噗！！！ 米庆庆刚喝下去的水喷了出来，小曹抛出餐巾，灵活应对，身手上佳。 “人妖两界分离的事情没有被载入正史，民间倒是留下了不少传说，全部被打上野史、怪谈的标签，一千多年过去，便没有人记得，除了严总他家……” 严家，曾经与程娘的程家齐名，同为顶尖阵法宗门世家，参与过两界分离。 “家族残页记载，因为担心妖界发展太快，人族无力竞争，阵法师们便暗地里约好，要趁着分离之时对妖界空间动手脚。”小曹磕着瓜子，讲起上司家秘史，格外精神抖擞。 “他们凝固了妖界的时间，推算起来，差不多刚失效不久，所以你们才误以为只过去50年……” 原来是这样，遥仙等人恍然大悟。 “但是，”小曹话锋一转，毫不留情去揭妖族老底：“妖族对这个时间差并不是完全无知。按照记载，妖族有镇守两界边缘的四只神兽，预计他们能够感知到这个时间差，甚至于界缘薄弱处窥得人界情况一二。” 镇守四神兽，那一定是青龙朱雀等兽了。 白泽肯定也是知道的。 妖皇自然也接到了汇报。 难怪妖皇总发明一些奇奇怪怪的新词和新事物，在妖族间推广，他们来到人界后才发现这些词怎么听怎么耳熟，居然是从人界学来的。 “妖皇为什么要瞒着这个消息啊？”雪纱大咧咧问道，不忘记保持傻白甜的千金小姐人设，摆出毫不避讳小曹的姿态。 米庆庆想了想，分析道：“不想让妖族生乱呗。天道曾有启示，两界同源，此消彼长，如果知道人界如今已经发展到妖界拍马所不及的程度，妖界消亡是迟早的事，那帮子野兽必然要干傻事。” 野兽…… 庆庆说出这个词时，内心有些挣扎。 有情有义的四方将军，耿直洒脱的四凶兽，赤诚的山子，睿智的白泽，仁爱的麒麟，超级护崽的九尾狐，还有贫苦坚毅的混血们，他们—— 绝不是野兽！ 是值得倾心相交的朋友！ 不过，为了在小曹面前表现出对妖界的不满，庆庆保持着孤傲的表情，继续吐槽道：“妖皇把咱们当宠物似的圈养起来，不就图个新鲜好玩么，程娘在那头不知道还会受多少苦，得赶紧把她救回人界。” “不错，”雪纱也搭腔，拉着遥仙柔柔地求：“师兄，能到人界定居真是太好了，等救回程娘以后，咱们买个大房子吧。” 小曹适时地插话：“不如帮严总做事如何？我们的工资待遇很不错。” “可以考虑，”雪纱友好地凑上去，催促道：“再接着说说，你们严总家的阵法是怎么没落的？” 严家与其他阵法宗门不同，专门负责镇守两界通道口，避于深山，不怎么入世，也不怎么兴盛。他们对外界不理不睬，关起门来玩自己的，资料反而保存得最为完善。 一千年间，其他阵法宗门在历史变迁中消亡了几家，也有新的小分支出现，有些精深复杂的阵法失传了，大部分还能传承下去，无太大变化。 一百多年前，西方造出了第一台蒸汽机，工业革命开启，并由此一飞冲天，一日千里。 从此，阵法师的衰落开始了。 学艺几十年，耗费半个月才布置好的阵法，普通人使用科技与新能源也能做到。 什么缩地成寸、远程传音，非百年一遇的资质者不可习，会者凤毛麟角，而外界大众已在乘坐飞机飞越到地球另一端，通讯不中断。 什么寻根溯源阵法，在基因科学面前溃不成军。 还有古时最为推崇的回春阵法，能让濒死者拖一拖时间，面对现代急救医学与肾上腺素，也不再有用武之地。 以及，九年义务教育。 再穷不能穷教育，村村通网，落实到户。 哪里还有什么阵法传承。 全部接受淘汰的命运，逐渐消散在历史长河中了。 “唉，”小曹叹了一口气，总结陈词：“严总家里倒是保存着一些零散的阵法残页，但没有人看得懂，他尝试着拿出少许去拍卖，想吸引懂行的人，人没吸引来，倒是开拓出一条财路。” “所以严浩博如今成了古董商？”雪纱觉得对方的形象非常符合这个行业，游走在合法与不合法边缘，养着一堆打手，装备精良，还富有学识。 “不，”小曹讲得嘴巴有点干，庆庆帮他又叫了一杯水，引得三名服务员大打出手争着来送。 “严总公司是做物流的，承接生化危险品与易燃易爆品的专业仓储和运输，所以才能在郊外拥有那么大的基地和精良装备。” 这一顿饭，收获颇丰。 小曹起身去结账。 米庆庆对之前被电脑出卖浏览记录的事情印象深刻，趁小曹临时走开，赶紧提醒大家：“手机上小曹帮忙建立的那什么微信群，说说无关要紧的事情就罢了，我担心会泄露，千万不要在上面提到妖界真实情况、通道如何返程，以及雪纱的真实身份。” 大家点头答应完，齐刷刷低下头去划手机。 哎，这东西真好玩。 有点丢不开手是怎么回事。 “对了，”包丁突然抬起头，略带茫然：“咱们还用找阵法师？手机已经可以代替联络阵法了，再约定一些暗号就可以避免严浩博窥探。” “确实不用找了，装样子应付一下小曹便好，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遥仙的微信号叫做“盘破门主”，他将雪纱的微信号备注为“ 门主夫人”，摸索着换了两个情侣头像。 庆庆认真思考要给自己起什么昵称，还帮穷奇也想了一个，自己叫“凌云健笔米大爷”，妖兄弟则叫“锋发韵流穷小奇”。 遥仙伸过头来好意指点：“你这像情侣号，不像兄弟号。” “你管我！”庆庆凶起来简直不是人，是狐，眉眼间都带着魅惑的九尾狐，他恶狠狠道：“我还给梼杌和他的小跟班陵鱼也起了一组，充分结合人界特色。” “叫什么？”雪纱好奇道。 “冷酷霸总与搓澡娇工。” 众人：…… “行了，”遥仙看到小曹正从收银台往回走，急忙收住话头，叮嘱道：“我们来人界是为了恢复灵脉，任务很简单，就是——” 补录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妖界勉强接受了只能缓慢爬行、爬两步就气喘吁吁、吃喝拉撒主要靠混血们照顾的事实。一只只曾经趾高气昂的大妖，如今变成了任由混血揉搓的废妖，每日里还要格外注意端正态度，不然妖族数量众多，负责这片区域的混血一旦不伺候自己了，哭都没地哭去。 九大美男要比其余妖族好一些，虽然依旧没有妖力，但行动自如，杜八维毫不客气地将其指挥得团团转，所有神兽异兽的生活照料都划给他们负责，并且一专多能地承担起维生部门的职能运转。 体弱的陵鱼快要累瘫了，连续这么多天连泡个澡的时间都没有，整条鱼焉啾啾、灰扑扑，鳞片黯淡，美艳无双的脸上挂着不曾断绝的泪水。 泪水流下来，用抹布接住，正好给梼杌擦尾鞭。 非常时期，要节约用水。 然而这天，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四方将军与四大凶兽，居然、居然恢复了一点妖力！ 这没道理啊。 就算八只兽能够将妖力封锁于体内不流泻，可用完了就是用完了，妖界灵气已耗尽，无法补充，他们从哪儿恢复的妖力？ 众妖议论纷纷，各种瞎分析，还未猜出个所以然来，八只兽便有动作了。 恢复了些许妖力的青龙化为百丈巨兽，长尾一圈，将神兽们打包带走，飞回灵中心。异兽数量众多，白虎、朱雀、玄武三兽同样化为巨大型，也将它们统统驮回灵中心。 剩下众妖原地归整，以种族为单位，分为肉食区、素食区、杂食区、以及…… 杜惊天指着石妖、墨妖等无生命妖，问孙子：“它们又该归到哪个区？” 杜八维蹲下来戳戳石妖族长，好奇道：“你们吃什么？” 石妖喘着气说：“我等受天地灵气滋润，本无须进食，如今灵气耗尽，我等又缺少生命妖的消化排泄功能 ，只能尽量待在妖力浓郁处，能沾染多少算多少。” “除了那八位大人，哪里还有妖力？他们刚刚才恢复，你们是如何活到现在？” “妖族以灵气为生，大伙儿现在只是倒下，并未丧命，说明体内仍有最低限度的妖力在运转，维持身体机能，所以这些天唯一能够让我们沾染妖力的来源是……” 石妖翻了翻白眼，艰难地坦露：“……粪便。” 杜八维大手一挥，增设排泄区，调度整个妖界的翔来为石妖等筑起厚厚的生命线。 石妖等留在臭气熏天的区中央，一脸淡定，毫无波澜。 反正原形没有嗅觉，怕个啥！ 待将所有妖族安顿好，青龙站在普通妖聚集处，掏出一张纸，开始点名。 “华南虎。” “大象。” “熊猫。” “兔狲。” “白鳍豚。” “朱鹮。” “猎豹。” “金刚鹦鹉。” “大鲵。” “玳瑁。” “山狮。” “高山狼。” “猞猁。” “大猩猩。” “扬子鳄。” …… 被点到的妖懵懂起身，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青龙念完名单，小心折叠起来塞入鬃须中，又化为巨大型：“刚才被叫到的族群，全体都有，随我搬入灵中心，享受神兽待遇。” 妖族哗然。 这是要干嘛？ 凭什么！ 这些妖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超越众妖！ 谁筛选的？ “兽考办公室，”白虎高啸千里，将声音远远传出去：“这些妖族全部通过了兽考办公室初选，目前没有复选的条件，临时集体补录入《山海经》。” 补录？ 如此艰难生存的情况下，还有闲暇搞补录？ “这也是陛下和白泽的意思，”玄武声音如幽寺老钟，不疾不徐，一听就让妖心情平静，压下了躁动：“白泽事先留下了应急案，其一是让陛下及时清醒，其二便是让通过初选的妖族入住灵中心穷奇洞府，有余力的神兽异兽们要保障它们的安全；其三，我们一恢复妖力，即刻前往幕山完成补录手续。” 说罢，四将军腾空而起，不顾盈沸的反对声，毅然离去。 妖群中，某妖气愤不已，暗地里捏紧拳头，朝同伙使了个眼色，示意按计划进行。 四将军来到幕山山腰一处洞穴。 “青龙，后面那四个蠢货要不要管？”白虎朝洞外瞥了一眼，四颗狰狞的兽头急急往回缩，饕餮弯弯的利牙还露了个尖儿在外面。 四凶兽果然尾随而至。 “问问他们，能帮忙就进来搭把手，不帮赶紧滚。” 四凶兽压抑不住好奇心，乖乖进来帮忙，一边转着脖子到处打量。 “这不是庆庆他们去往人界的通道吗？”穷奇一回生，二回熟，立刻认出了这个地方：“我当时瞄了一眼，通道口好像是张小马扎。” 饕餮摩拳擦掌，莫名亢奋：“是要扔下那些半残废妖，偷偷跑去人界吗？太好了，可以吃人吗？” “胡扯！”青龙重重呸了一声，为防止他们瞎捣乱，不得不压下火气，耐心解释道：“这条通道是天道留下的，只能允许人族进出，妖族一旦闯入，便会被空间乱流扯得粉碎，强大如陛下都不能生还。” 四凶兽掂量了一下实力差距，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玄武画好阵法，将妖皇本身《山海经》和补录名单放入阵中，一左一右搭在小马扎两侧，四周则摆放大量灵石，以杜惊天的万年伴生石为首，灵石繁多，灵力浩渺如海，空气中荡开层层能量涟漪，澎湃而连绵。 “什么时候存的？”混沌吓了一跳，转而用狐疑地目光打量四将军：“岂有此理，你们藏私？” “确实是提前藏下的，陛下卧床期间，日夜不停地引流妖力灌注其中，为此还将米庆庆弄去守夜，为的就是这次补录。”玄武将最后一块灵石放下，起身查看整个布局，说：“所谓补录，也就是要让天道认可这批兽的身份，而天道对妖界早已不闻不问，要想将讯息通过人界传入天道视线中，要跨越两重空间，所须能量异常庞大。” “自然越多越好，来，”玄武朝四凶兽招手，表情和蔼，却带着敢拒绝就死定了的王霸之气，建议道：“既然都在，就贡献些妖力吧。” 四凶兽反抗无效，再次被抽干，背靠背瘫在地上看四将军忙碌。 “那个，”穷奇挠挠头，问：“能不能顺便给人界遥仙他们捎个信……” “什么信？”朱雀挑眉，不明白什么时候凶兽与兽考办公室关系这么要好。 “就问问……”穷奇即纠结，又担忧，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意：“……问问庆庆，完事后他还回不回来？” 妖族的算数终于靠谱了一次，补录很成功，巨大的能量将讯息弹射出去，接下来只需要等。 “等什么？”四凶兽齐齐不解，“天道难道有闲心给个回复不成？它又不管咱们死活。” 青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等好消息便是。” 与此同时，一则流言飞快地在普通妖族之间传递开来，所过之处，胆战心惊。 流言说，知道为啥要补录吗？八位大人的妖力又是如何恢复的？ 这都是阴谋！红果果的阴谋！ 犬妖揣着刚打听来的消息，召集相熟的猫妖、猪妖、蛇妖等聚拢来，一起揭露这个惊人的‘事实’。 “灵气确实枯竭了，不可再生，独孤狼——啊不，九王爷——啊不，他好像后来称帝了，帝号叫啥来着——哎你们你谁知道？” 焦急的猫妖一爪子薅过去，打断对方发散的势头，催促道：“扯那么远干啥，继续称呼九王爷好了，快说正事！” “是是是，说正事，”犬妖继续说下去：“九王爷在大同阵中最多撑一辈子，人族一辈子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不断被阵法抽取，强力消耗下还剩多少年不好说，他一去，剩下的混血还能撑多久？妖界崩溃也是迟早的事情，咱们要早做打算啊。” “那要怎么办？”猪妖忧心忡忡，“是不是得抓紧与混血结合，生下更多混血？” “屁！”蛇妖反驳：“生一堆小崽子下来能顶什么用？我们族可没有牺牲小崽子来换取生存机会的本性。还是听听犬妖怎么说吧，他肯定有想法了。” “活路不是没有。”犬妖清清嗓子，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天道行事向来顺势而为，不会刻意赶尽杀绝，始终留有一线生机，就看能不能把握住。你们想，之前两界分离给了妖族两百年准备时间，第一次空间崩溃也施予过援手，这次空间再度崩溃，九王爷突然冒出来扭转局面，说不定也是天道埋下的伏笔。” 众妖边听边点头，深觉有理。 “现在，同样留有一条活路，那便是——” 在场妖族不由得屏住呼吸，聆听生机。 “——山海经！” 流言里说，《山海经》为人族巨著，只有上面记载的妖族才有机会受天道庇佑，从这场覆灭性的灾祸中幸存下来。 四方将军和四大凶兽，实力最为强劲，他们率先恢复了妖力。 等着瞧吧，接下来《山海经》上的神兽、异兽们也会陆续恢复一些妖力，剩下普通妖族自生自灭。 想要活命，要么被补录入《山海经》，可毕竟能入选的只是少数。 要么…… 彻底推翻山海经制度，打破天道的计划，重新设定新的活路，争取让更多妖族受益。 ※※※※※※※※※※※※※※※※※※※※ 写到这里，可能有人猜到了，下一章就揭开灵脉的真相 真相 人界。 “所以我们的任务是——”遥仙顿了顿，说道：“从人界带回一本尽可能历史悠久、且记载完整的《山海经》古籍，让妖皇……” 该怎么形容呢，他挠挠挠头，想到了最近学的新词。 “……让妖皇复制粘贴，恢复出厂设置。” 众人：？？？ “不是说要修复灵脉吗？”雪纱有些不解，虽然妖皇很重要，但灵脉的优先级更加重要，事关百千万妖族的生死。 遥仙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妖皇就是灵脉的载体。” 原来，早在两界分离之前，妖皇便知道世间最后一条老灵脉撑不了多久了，他依然将这条老灵脉吭哧吭哧搬来妖界，藏在寒暑之水下方严加看管，同时以一界帝皇之尊上书天道，为全族乞求一条活路。 妖皇迟迟没有得到回复，直到第一次空间崩溃时四方将军自斩身躯祭阵，触动了天道的恻隐之心，才降下启示。 新的灵脉即将诞生，取代逐渐死去的老灵脉。 新灵脉将以妖皇本体《山海经》为载体，从人界汲取精神力。当每一次《山海经》上的神兽异兽们被人类阅读到、提到、想到、讨论到、或者衍生创作出新的故事、戏剧、绘画时，人族所给予的关注其实就是一种取之不竭的精神能量，通过唯一一条两界通道，也就是小马扎，流经妖皇体内转化为灵气，再流到具体关注的那只神兽或异兽身上，散发到妖界空气中。 米庆庆恍然大悟：“真正的灵脉，其实就是那些吸引着人族关注力的神兽异兽们。被关注得多的神兽，体内灵气密度便越浓，这解释了为什么实力一致的四大凶兽，饕餮的浓度却最高，想来他在人界的知名度应该最高。” “还有灵中心，”雪纱也彻底想通了几处细节：“所有神兽集中在灵中心，并不是为了体现他们卓越的地位，而是让他们的位置尽可能靠近寒暑之水，这样妖族大众便根本分不清灵气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都误以为老灵脉仍在产出。” 她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链，程娘曾经提到过的灵中心那个倒转的聚灵阵法，如今也有了意义：“玄武真会忽悠，这哪里是为了老灵脉枯竭后，尽量锁住灵气不外泄。其实聚灵阵根本没有安反，聚的是地面上这些神兽的灵气，统一归拢到寒暑之水，再往外呈环状发散。” 难怪妖皇放着仓库里各种豪华宝座不用，整日蹲在小马扎上，他那是在忙着从人界汲取能量呢。 一说开来，众人立刻意识到此次灵气枯竭，必然是妖皇本身出了问题，导致人界的精神能量无法转化为妖族可用的灵气。 “妖皇肯定遭了黑手！”包丁想起那帮毛茸茸的处境，真心为它们感到焦虑：“《山海经》紊乱，连带影响到上面记载的神兽异兽跟着神智错乱，才会乱象频生。但为什么四凶兽和四方将军好像没事？” 遥仙略微思索，结合饕餮吃了妖皇两条大腿的光辉战绩，很快明白过来。 “饕餮的肚子可能自带独立空间，吃下两张书页，书页上记载的妖族便不会紊乱，保持正常。” 庆庆猛然一拍桌子：“后吃下去那页记载的肯定就是四凶兽，所以穷奇他们实力没有受损，性情却变了，想来还是吃得晚了一些，多少受了点波及。” 揭开了灵脉的真相，办公室众人对自己身上的责任感觉更加沉重了。 兽考办公室负责筛选妖族，补录入经，表面上是福利部门，实际上…… “核心部门啊，”雪纱半倚靠在遥仙身上，掰手指计算薪资：“咱们拿着二级部门的钱，操着核心部门的心，妖皇真是奸诈，怪不得筛选工作只能由人族进行，任何妖族不能插手，原来是借着咱们的审美来选出最容易获得人族关注力的动物。” 包丁回忆了一下初选名单，心情忐忑：“这么说来，咱们的审美也有点问题，好像选出了少许面貌凶恶，丝毫不讨喜的动物。” “没事的，”遥仙并不在意，指出四凶兽的例子：“穷奇他们哪个讨喜了？妖界需要的是关注力，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甚至恐惧，只要人脑袋对某妖有过反应，就会输出精神能量。” 妖皇不怕人类厌恶妖族，也不担心各种丑化改编，将好好的妖创作得面目全非。有时候，能力独特的恶兽反而比祥瑞的神兽带来更多灵气。 他害怕的，是人族不再谈论妖，不再对妖感兴趣。 那时，妖族便会真正消散在历史烟云中，尸骨无存。 “妖界……挺好的，对吧？”雪纱仰头看着师兄粗壮的脖颈，结实的臂膀，胸中一股柔情蜜意喷薄而出：“当初若不是妖皇，咱俩坟头已经变成旅游景点了。” 遥仙同样对妖界有着深深的感恩之心，他在这里不仅重获新生，更是多年夙愿得偿，如登云海，从未有过的欢畅。 “好！”他大掌一拍，毅然决定：“咱们不仅要淘一本古老的《山海经》回去，令妖皇恢复，还要趁着在人界的时候，尽量扩大妖族的影响力。庆庆——” 米庆庆精神一振，同样愿意为憨萌的妖族出一把力，立刻表态道：“需要我做什么？卖艺卖色相统统不是问题！” “……”遥仙卡顿了一下，确实有让他出卖色相的念头，斟酌了一下措辞，说：“你的文采与形象都很出众，特别召人，我们向小曹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能够吸引更多人的视线，帮妖族立名。” 庆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后颈。 那里曾经贴着一片黑鳞，将所有攻击和伤害统统转移到一只傻不愣登的妖兽身上。 而那只妖兽，在危急关头自断大片背刺，鲜血淋漓地将自己驮出了险境。 如此深厚情谊，怎可辜负。 “好！”他利落地答应下来，不带一丝犹豫。 “好什么？”小曹的脚步声从楼道口传来，步子轻快跳跃，很快推门而入，诧异地看到众人仿佛正在开会的样子：“商议什么？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有没有我能偷听汇报的？ 这才是小曹的真实心声。 “你来的正好，”论虚与委蛇，遥仙能在情敌九王爷眼皮底下自由出入雪纱府邸，那功力自然不俗，他说：“刚才吃饭的时候，有服务员悄悄问庆庆出道了没有，庆庆说没有，对方很是惊讶的样子，力劝他出道，能挣很多钱。我们如今要在人界扎根落户，银钱之事虽俗，但不可避免，大家正在讨论要做些什么维生，严浩博也不可能白白养我们一辈子。” “我不要被人养！”雪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突然尖着嗓子叫起来，往遥仙怀里瑟缩：“不要再被当成宠物，我不要！打死不要！” “不当宠物，放心，不会了，这里是人界。”遥仙一边安慰着师妹，一边默默给她的演技点个赞，衔接得太自然了。 他皱起眉头，朝小曹解释道：“我们在妖界的待遇……并不太好……虽然食物充足，但行动受限，维生以外的需求基本没有妖理会，师妹有时候连……连……连那个期间……都没有用具。” 雪纱又羞又怒，小拳拳猛锤遥仙胸口。 遥仙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立刻绷紧肌肉，雪纱一击何等强悍，震碎个把内脏不在话下。 轻柔的手掌落在胸口，娇软无力，掌心似有若无的打着圈，小指还在衣襟上勾了勾。 遥仙身体一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击！ 直入天灵盖的灵魂重击，酥酥麻麻，难以描绘。 好、好刺激！ 遥仙的剧烈反应被小曹误以为往事太过不堪回首，虽然还想再问几句“那个期间”是“哪个期间”，但女子私密事不好打听，也不重要，遂将转移话题到米庆庆身上。 “你的条件倒是可以出道。”他默默对比米庆庆与大热的男明星们，发现其并不失色，反而仅凭素颜就有压对方一头的趋势，不由得真上了几分心：“你有什么才艺？” 他想：唱歌、跳舞、乐器，任意会一样，以这位帅哥的形象和严总的人脉，都能大热。 “书法，诗词，账目，礼仪，祭祀。”米庆庆一条条报来，十分自信：“御马、骑射也有涉猎。” 小曹越听脸越垮，这都什么才艺，能上台表演吗？ 表演算账？骑马？祭天祭地，搞封建迷信？ “不行不行，”小曹连连摇头，“这些都没有市场，观众不爱看，你就不会什么乐器吗？” “乐器……”米庆庆引以为傲的技艺被否定，有些被打击到，气焰肉眼可见地低沉下来，说话也带了几分不确定：“我这门学得不太好，教授祭祀的师傅曾经带我看过编钟，略通一二。” 编钟。 小曹嘴角一抽：对不起，国宝级乐器，严总搞不来。 “那……”小曹怜悯地打量米庆庆，带着无数遗憾，叹道：“可惜了这张脸，没有才艺能拿出手……” 他开始考虑是否花钱送这小子上个歌唱舞蹈培训班之类，这笔投资划不划算。 “我还有一项技艺，不知能不能用？”米庆庆在脑海中将家底翻了个底朝天，身为古代才子的尊严不能丢，一千年之后也要努力恢复名号：“我家世代诗书门第，田产富裕，往来皆为显贵，对这个阶层的器皿用度、古玩珍藏、书画鉴赏等等，都有深入的了解，放在如今，也算是具有文物鉴定知识了。” 小曹闻言，微微愣住。 文物鉴定，最近这个很火呀！什么素人鉴赏、专家撕x、咸鱼翻身、大悲大喜，国家级电视台有一档节目收视率就很不错，还带动了传统文化复兴。 米庆庆上这个节目鉴别中唐以前的文物，完全可以！ 一群花白老爷爷老奶奶中陡然出现一位惊世绝伦的美男子，并且具有浓厚的古文化知识，那简直…… 小曹激动了，马上就要去给严总打电话汇报。 “哎，等等！”米庆庆没忘记任务，赶紧叫住他：“我想主攻古书籍类鉴定。正史已被研究得透透彻彻，不如我专门鉴定山野志怪类民间珍藏，更有新鲜感。” 小曹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 这么一个大帅哥板着脸讲解枯燥的正史，依然有可能把观众讲睡着。野史志怪就不同了，天马行空的内容，煞有其事半真半假地考证，留有悬念，再加上那张脸，啧啧啧…… 小曹仿佛听到了大笔奖金哗啦啦入账的美妙提示音。 “很好，很好，这个想法值得详细讨论，”小曹对着未来的摇钱树米庆庆态度无比友好，诚挚地问道：“你还有什么需求，我一并汇报？” “是这样的，”米庆庆谎话张口就来，神色坦然：“志怪类古籍均以《山海经》为源头，加以整理编纂，衍生开来。你知道的，我是考科举出生，志怪类书籍只是闲暇时看过不少，始终没有认真研究过，如果有不同版本、年代越久远越好的《山海经》给我参考，将来上节目时发言更有依据。” 来了，终于进入正题！ 遥仙雪纱等装作兴趣不大，各自把玩手里的事物，实际全神贯注期待小曹的答复。 “没问题，”小曹很快领会了精神，“你担心近代版本会有内容流失，所以想要越悠久的越好，对吧？包在我身上，待会儿就给你拿过来！” 这么容易？ 遥仙等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曹说做就做，仿佛家里开了一栋藏书楼，出去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揣着东西回来了。 “来，这是我用严总vip账户，从国家图书馆珍藏阁借出来的《山海经》，内容保证市面最全，除非又有人从古墓里挖出新版本，这个就是目前最古老、最权威的。” 说着，双掌小心翼翼捧起，献宝般递到众人面前。 众人盯着小曹掌心的u盘，陷入了沉思。 消息 米庆庆谢过小曹，恭恭敬敬送走了他，将门一关，捏着u盘问道：“这玩意儿妖皇能用不？” 雪纱轻轻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犹不敢相信：“这么小的东西，能装下厚厚的书？” “不是书，”庆庆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俨然是众人中最强大，他从酒店借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展示如何使用u盘。 “先开机，把它插进去……咦？”他只看严浩博基地的工作人员操作过，感觉很简单，可没想到电脑侧面会有这么多个槽口。 大小都差不多，形状略有区别。 米庆庆将u盘戳来戳去，用力硬怼，险些弄断了脆弱的端口，才勉强找对位置。 u盘打开后，密密麻麻的高清图片扑面而来，带着泛黄残破的岁月感，米庆庆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待缕清顺序后，众人惊讶地发现—— 18卷《山海经》，竟完整齐全！ “庆庆，能不能像上次搜搜我们几个的历史记载那样，搜一下这个版本的纸质书在哪儿？”遥仙说，“u盘要带回去，万一妖皇不能用电子版，稳妥起见纸质古籍也要弄一套。” “这个叫电脑的东西也得带，不然看不到u盘内容。”雪纱顺着笔记本背后长长的电源线，找到墙角的插座：“这里面是什么？是不是这块钻孔的板儿也得带？” “带！不确定的都带上，要是缺了什么，可不一定还有机会回人界拿。” 说话间，米庆庆已经搜索到了信息，清清嗓子念给大家听。 《山海经》包括《山经》5卷，《海经》13卷，编纂历经战国至西汉，版本复杂，现可见最早版本为晋郭璞《山海经传》。晋代原本不可考，现存最久远的纸籍为晚宋拓本，已破落不堪，字迹难辨。其次便是明代初期的拓本，保存于国家图书馆珍藏阁惰性气密箱中，乃国家特级文物，价值连城，不可借阅，不可触碰，最多只能阅读电子版。 “我又去国家图书馆的网站查询了一下，由于是国之重宝，电子版完整页面并没有对民众开放，只有经过严格资质审核的学者或协会推荐的知名人士才能有幸目睹全貌。”米庆庆看着u盘的目光渐渐变得火热，“若不是严总，我们连电子版也摸不到。” 遥仙点点头，心里记下了严总的人情，日后必找机会偿还。 雪纱美目流盼，注意力被另一个信息吸引住了：“这么说来，妖皇真身，应该就是这本晋代郭璞的原著了？明代拓本的拓本都是一国重宝，那原著得值多少钱啊？” 米庆庆却不太赞同雪纱的猜想。 “这里有关于郭璞的介绍，字景纯，两晋时期河东郡人，生卒年二百七十六至三百二十四年。这是人界使用的公元纪年法，你们还记得严浩博说过今年是哪一年吗？” “二零二零年，”雪纱抢答，答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对了：“郭璞距今约一千七百年，如果妖皇真身是由他书写，由此推断，哪怕成书后立刻化妖，妖皇的年龄也不会超过一千七百年。” 对不上。 凶兽们提起妖皇，常咬牙切齿地说让一只仅两千多岁的毛头小子给夺了皇位，十分不服气。 凶兽对两界一千两百多年的时间差并不知情，到如今，妖皇的正式年龄应该在三千五至四千岁之间。 三千多年前…… “这里，”米庆庆指着屏幕叫嚷起来：“虽然现在可见的最早版本为晋代郭璞，但《山海经》的书名在汉代《史记》中便有记载，可见那时便已成书，作者不详，有学者认为是大禹和伯益，距今正好三千多年！” 对上了。 “大禹、伯益，美名流传千古的两位圣人，亿万人敬仰，如果妖皇是出自这二位之手，自然得天地人文造化，修炼神速，四凶兽输得并不怨。”遥仙感叹完，收回情绪，直奔主题：“买一本非国宝的《山海经》古籍多少钱？” 米庆庆化身秘书，十指飞快地在手写板上划拉，简繁切换，愈发熟练。 “苏富比拍卖，清初名士批注版，三百万美金。” 众人：…… “三百万美金是多少？”雪纱眨着无知无畏的大眼睛，问：“咱们有没有希望挣出来？” 自从回到人界，吃喝拉撒游玩行走，一路都是小曹买单，他高高举着纯黑尊贵无限额信用卡、视一切服务员与售货员为无物的骄傲形象已经深深映入众人脑海。 他们对人界的货币还真缺少认识。 更别提美金，这是个啥？ 叮~~~ 严浩博每日骚扰电话按时到来，遥仙接起来，未等对方说话，劈头盖脸便问：“三百万美金是多少？可否借我？” 严浩博在手机那头张了张嘴，按断了一根香烟，答道：“不借，你还不起。” 不借便罢了。 江湖人士，绝不拉稀摆带，磨磨唧唧。 遥仙没有丝毫不愉快，想来这是笔重金，自己另寻办法便是。 于是——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 严浩博：…… 重新点燃的香烟，又被按断了。 叮~~~ 严浩博冷着脸拨打第二次。 “改主意了吗？”遥仙接起来立刻问道。 “不……”丢面子的事一次就够了，为防止再次被挂断，严浩博口齿伶俐不带歇气地快速报明来意：“通道口来消息了，妖界的消息。” 两极分化 众人听到严浩博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忽悠，绝对忽悠！ 没弄清楚通道这边是敌是友，妖界怎么会冒险给他们送消息？ 若有紧急情况，程娘给的手链将会闪烁红光示警，众人看到后立刻返回通道口，等待消息。 如今手链没有任何反应，消息却来了？ 那头，妖界。 补录完成，玄武收回手势，不悦地皱起眉头：“穷奇，你刚把什么东西扔进名单里了？” “什么？”青龙并未留意到穷奇的小动作，闻言大惊：“名单是要经过人界送达天界，意义非凡，我们每一句措辞都经过反复推敲，万分谨慎。你个蠢货送了什么出去？！” “就一张纸条而已。”穷奇不服气地龇着牙，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的背上依旧一片狼藉。 失去灵气滋润的空气偏干燥，让妖族感到不适，对伤口也不利。有些地方结出厚厚的血痂，有几处却露着腐皮和血洞，几缕黄绿脓水混合着药物从脊椎流到后腿，纠结着周围的毛发，左一撮，右一揪。 混沌每日帮他清理伤口、敷药换布，每次都要生气开骂，骂他斩哪里不好，偏偏学四方将军去斩力量根源的部位，幸好斩得深浅不一，根基没有全损，不然再强悍的恢复力也救不过来。 换做往日，青龙早就开揍了。眼下看在穷奇是个伤员，并且伤得还算有情有义的份上，按捺着怒火，大声问：“你那破纸条上瞎写了啥？” 穷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吞吞吐吐，用嘴硬来掩饰：“就、就问问庆庆，什么时候回来，告诉他老子一直等着……” “你落款了吗？” “没，”穷奇脖子莫名染上一抹糙红，语气也软了下来：“庆庆认识我的字。” 青龙气极反笑，为他的愚蠢鼓掌：“这下好了，天帝接到这张莫名其妙的纸条，不知道谁写给谁的，万一想多了，补录正事扔一边不理，就光琢磨纸条。” “嗯，确实有可能，”饕餮总是在最不合时宜的地方补刀：“照那家伙疑神疑鬼的性子，说不定以为是黑凤写给天后的，嘿嘿，他俩不是传过绯闻么？正好天后名字里也有一个‘庆’的同音字。” “闭嘴！”混沌一巴掌拍飞低情商吃货，帮穷奇辩解：“纸条是中途塞进去的，没有附加上全部的阵法力量，很可能到不了天界，不会耽误你们补录。” “是这样吗？”青龙急忙询问玄武。 玄武的脚一直踩在阵法上，他闭着眼，细细感受余韵波动和反馈，确保名单被传送到位。 “不错，纸条没有到达天界。” 众妖松了一口气。 “中途掉出来了，”玄武忧心忡忡，狠狠瞪着穷奇：“掉在敌我未明的人界，不知道被谁捡了去，总之不是兽考办公室的气息。” 人界。 严浩博接收到了电波那头传来的浓浓质疑，干脆对着纸条拍了照片传给遥仙，问：“好霸气狂狷的字！听说你们陷落在妖界的同伴是一位年轻女性阵法师，这字明显不是出自女人之手，这又是谁？” 众人凑在手机前，一眼认出了穷奇的字。 穷奇的字曾经扭曲丑陋，跟爪子刨似的，米庆庆看不过去，选择了最适合他粗放性格的字体，手把手教给他。一人一妖常在办公室大堂练习，练废的纸张四处散落，故而众人都看熟了他的笔迹。 庆庆教得很认真，手执教鞭，练得不好就下手抽。穷奇一边苦哈哈地临摹，一边偷瞥旁边忙着给梼杌揉筋搓背、端茶倒水、满脸写着崇敬的陵鱼。梼杌擦过嘴的纸，被陵鱼如获至宝地捡起来，藏在怀中。 庆庆也捡起穷奇用过的纸，冷笑着撕成两半，往他脸上砸来，说这手烂字连狗都嫌。 同样是收小弟，差距为何那么大呢？ “庆庆，”严浩博念道：“事毕望速归，切莫留恋，本座扫榻以待。哟，这是谁等着你回去呢？要办什么事？” 米庆庆脸色一黑：扫榻以待是这么用的吗！ 欠抽，还得再练！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对着手机说道：“另有隐情，我可以解释。” 严浩博‘好心’提醒：“要不要我多给点时间，你把故事编圆？” “不用，”米庆庆胸有成竹，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实不相瞒，这位是我在妖界的……夫人。” 在米庆庆的故事中，众人本都为妖皇豢养，不料某日，一只雌性大妖看上了外貌出众的庆庆，便向妖皇讨了来，强行按着他的头拜了堂，带回洞府中以夫妻相称。妖皇赏识这只雌妖的武力，便允了。 “未曾三书六礼，我是不承认这桩婚事的，”庆庆板起脸，眼神示意雪纱不要笑得太夸张，以免露馅，同时向严浩博表明态度：“我们逃往通道的时候被那雌妖发现了，她拦着不让走，我便出示了妖皇的令牌，以委托秘密任务的理由骗了过去，告诉她办完事就马上回去。” “啧啧啧，”严浩博很有耐心地听完，做下结论：“渣男！” 米庆庆莫名背了个锅，虽然是自己编的故事，依然不能忍受名誉有损，非要跟严浩博辩论：“她不顾礼义廉耻强抢我在先，我为生存出此下策，有何不对？！人妖有别，我俩本就无缘，如今也算是回到原来的状态，桥归桥，路归路，人总不能跟妖过一辈子。” 不能吗？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思考。 杜八维的武状元爹，不就跟杜冬第这只狐妖好好过了一辈子么。 还有张宝宝的人族娘与花妖爹也过了一辈子，听说他娘还是为了掩护花妖爹和妖后逃避仇家，才不幸身亡的，所以妖后将弟弟当成宝贝一路护着拉扯大。 还有那只人熊混血，叫张什么来着，忘了，他爹娘也人妖相守了一辈子，直至人族一方逝去，另一方终身未再娶。 好多好多例子。 妖，不是野兽，既然生出了灵智与喜怒哀乐，知恩仇，懂回报，那便与人族没多大区别。 就连穷奇…… 打住！打住！ 米庆庆脑补出穷奇凶恶地披着红盖头，穿着嫁衣大步流星要吃人的样子，‘噗~’地差点笑出来被严浩博听到。 遥仙觉得纸条的事情差不多应付过去了，不敢再多说，便道了声不走心的“再见”，又打算挂电话。 “哎等等，还有一件事！”严浩博死死扒着手机不放，浓烈的求生欲迫使他嚎道：“我们公司有内鬼！” 遥仙果然停下来，思索片刻后问：“你不是开镖局的吗？怎么，有人想劫镖？” 镖局…… 严浩博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觉得尚能忍受。 “是化工品仓储与物流，算了，你们也不懂，”严浩博说，“我不是指这个生意。小曹跟你们提过吧，我严家祖上是镇守两界通道的阵法世家，虽然阵法技艺已经失传了，但通道口一直是由我们在守护。” 遥仙雪纱等人觉察出几份严峻的意思来，事关两界通道，不可大意，遂听对方说下去。 严家内部其实早有分歧，一方仇视妖界，认为应该彻底毁掉通道，断绝妖界入侵的任何可能，另一方则坚持保留通道，两界同根同源，如今人族甩开妖族一千年，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反而应该像保护濒危动物那样把妖族也保护起来。 这两种分歧，从古时候便一直争论不休，时而激进派掌权，时而保护派掌权，由于通道千年没有任何动静，严家内部的争论便始终停留在理论阶段，没出过什么太多的冲突。 可是，从遥仙等人踏出通道口的那刻起，情况便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纸上记载千年的传说，突然活生生变成了现实。 原来—— 通道真的能用。 激进派生出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只要通道还在，妖族真的可能随时进攻过来，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保护派也意识到，那边真的有好多珍惜物种存在，只要跨过通道便触手可及。 “妖族不能进入通道，他们攻不过来。”雪纱赶紧澄清，符合她爽直无心机的人设，出言后才慢半拍地想起来：“你是哪派？” 严浩博没有正面回答。 他把电话挂断了。 众人：…… “哈哈哈哈哈！”终于抢先挂断一次电话，严浩博感觉赢了，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放声大笑。 笑够了，他想起正事，补发了一条短信给遥仙，将没说完的话写下来。 “姓严的又说什么了？”雪纱听见提示音，直接点开遥仙的手机查看。 “严浩博说，现在他是掌权者，要均衡各个方面，不能轻易表露派系，但他确认有意见相左的人士在暗地里联络，要搞事。他提醒我们，那些故事编就编了，自己千万别记错细节，对谁都要口径一致，要是被他在别人那里听到任何不一样的版本，我们就完蛋了……” 雪纱略带惊恐地抬起头，望向众人：“所以，严浩博从来没有信过我们？” “后面还有，”遥仙将页面往下滑，看到另一段文字：“他推测，激进派和保护派将开始争夺公司权力，这段时间他会暂停与我们的联系；同时，两派也会尝试来接触我们，建议与之周旋，尽量避免正面冲突，说我们又傻又弱，根本不是对手。” 咔嚓—— 遥仙捏碎了手机钢化屏。 娘的，居然被说成又傻又弱，奇耻大辱！ 老子的力量，你还没有领教过。 挣钱大计 严家激进派和保护派眼下还没有找过来，众人决定见招拆招便是，未给予多余关注。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赚钱买古籍。 只要买到古籍，再揣着u盘和电脑，顺着通道一溜。 鬼才管这派那派，让他们自个儿打去。 反正人界如今阵法师没落，压根打不开通道。 米庆庆在电脑上钻研一夜，终于摸清了不同货币之间的汇率与购买力，感觉压力山大。 “三百万美金不是小数目，对平民来说，祖辈三代也挣不到，有些人却几天就能挣到，贫富差距很大。” 遥仙的金钱观念偏洒脱，倒没有太大的压力：“咱们尽快开始挣吧，有多少算多少，尽力而为。” 小曹听说众人要谋生，很热心地帮他们出谋划策。 他给易祖易宗开了个x宝网店，转门售卖各类手工打造的精巧小玩意、雕刻小摆件、以及古典小首饰。 易氏皇家大匠出手，自然不俗。 两兄弟对于每一件作品都十分认真，精雕细琢，用心打磨，不放过最微小的细节。尤其那一件件钗环耳坠，色彩虽质朴，线条却极度高雅流畅，起伏间带着灵动光晕，让人根本挪不开眼，脑中浮想联翩。 两人的网店一经推出，再加上小曹借助严家商业网络进行宣传，一下子打入了本市高层社交圈子。有位研究古典文学的名媛对易氏的作品赞不绝口，她评价道：这些首饰搭起了一座桥梁，仿佛通过它们看到了千年前的盛世华章，瞬间点燃了她沉寂的内心。 虽然社交圈子里对这位名媛内心沉寂的原因小有杂议，基本认为是读书读傻了，但架不住人家姑娘背景雄厚，学识渊博，被她盖章推荐的东西，自然是能拉高文化水平的好东西。 一时间，易氏工坊的大名迅速流传开来，一物难求。 严浩博搓着手又来电话骚扰，生拉硬拽着给易家兄弟注册了商标和工作室，自己悄悄入了股，请来优秀的摄影师给每一件作品拍摄海报，配以奢华内敛的底色，重点渲染其独树一帜的仿古工艺。海报上的诗词书画全部由米庆庆完成，他拿出探花郎的高水准，一笔一划极其用心。 严浩博还请来几位国家级博物院的老学者，对每件作品发表了学术意见，一致认为与馆藏几件唐代皇室重宝的工艺水平不相上下，考古界对其制作工艺一直未能研究透彻，没想到易氏作品竟然填补了这一空缺。 在老学者们的支持与呼吁下，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头衔落到了易氏兄弟头上，两人快速崛起，粉丝众多。 严浩博让易氏兄弟将出货速度降下来，只求精，不求量，务必保持住大匠的工艺水平。只要东西好，不愁有人抢着买。 买就买吧，粉丝们连海报也要卷走。 海报上面的书画作品也引起了业内注意，被评价为凌云健笔、锋发韵流，起落间蕴藏着中唐名士辈出、我自风流不输的那种得意与自信，仿佛从娘胎里就浸染着书墨，连当今几位知名大家都临摹不出来这样的笔势。 若能挂在公司大堂或会议室中，无形又提升几分文化素养，所以没抢到易氏作品的土豪们，转而争抢起了限量海报。 小曹趁着这杆风气，隆重推出了海报上书画的执笔者——米庆庆。 这下可不得了。 庆庆那脸蛋，那神韵，那风采—— 世代书香家熏陶出来的名士气度，在最美好的年纪高中探花郎，眉目间尽是辉耀，衬上那芝兰玉树的骨像，星辰夺目的俊朗五官，血脉里又自带十分之一神兽九尾狐的魅惑力，一旦现身，堪称—— 惊世横空！ 天人般的身姿相貌，竟然还有非凡的才华。 帅炸了网络。 惊呆了路人。 震傻一众国学爱好者。 米庆庆作为民间达人嘉宾首次现身的那档电视节目被下载过几亿次。 节目中一款由富商从境外高价拍卖而回的唐代杯盏，众专家一致鉴定为明代仿品，米庆庆却拍案而起，舌战群儒，力证此乃真品。 不得不说，极品帅哥吵起架来也是好看的，更别提那出口成章、引经据典的言辞，以及吵得怒发冲冠之时依然展露出的礼仪涵养，一时间，热度直冲天际，在搜索榜高居不下。 后来，藏品主人将杯盏送往国家最权威的鉴定中心，借助精密科学仪器，最终认定竟真是唐代之物。 开玩笑！米庆庆暗骂，跟老子辩，老子亲眼见过一打这种杯盏。 那年天气异常，温控失当，那所大名鼎鼎的炉窑出了一批纹路不规整的残次品，本该砸破丢弃，却意外入了某权贵的眼，觉得那批纹路形似早逝娘亲的绣品——看来那位夫人的绣艺很不咋样——，这才保留下来，并在各种风雅聚会中频繁使用。 米庆庆火了，严浩博趁机入股一家经纪公司，不要脸地死磨着将他签入旗下，筛选资源。 随着易氏兄弟和米庆庆的崛起，众人终于有了收入，开始漫漫赚钱路。 遥仙也找了一份活儿，掐着小曹脖子以生命威胁他不准告诉严浩博。直到严总某日与人谈生意，投其所好地陪同前往观赏一场黑市拳，猝不及防看到以一打十横扫全场的遥仙，惊得雪茄都掉了。 “你咋想的，啊？”严浩博很不理解遥仙的选择。以己度人，习惯了身居高位的指挥者怎么能够去当个打手。 “去安保公司不好吗，或者当个武术教练，打正规比赛，哪样都比现在好。” “试过了，”遥仙能屈能伸，不在意地答道：“这些都需要审查背景，我在这儿没根没源，通不过。” 严浩博叹了一声，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将遥仙当做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诚心诚意劝道：“黑市拳这种游走在法律边缘，打一场残一场的，能做多久？又能挣多少？” 遥仙说了一个数字，严浩博再次惊掉了雪茄。 “这、这么多？”他迟疑了：“你帮我问问老板，要不要拉投资？” 投资最后没有谈拢，拳场老板为了稳住遥仙这位百胜将军，力劝遥仙入股。 遥仙想了想这个活儿的合法性，还是婉拒了。 只当个挣快钱的打工族，有事拍屁股走人，多方便。 “求你别折腾了，我给你找个正经活儿行不？”严浩博掏出一叠名片夹，一张张翻，边翻边问：“你还有什么特长？” “内功拳脚，各式兵器，兵法谋略，门派管理，都会。”遥仙不觉得当拳手有什么丢人的，早日完成妖皇的委托，守诺而归，方为侠义。 “以你的实力，去顶尖安保公司或jun 方大有可为，唉，不过这些行业确实对背景查得很严，我帮不到你。” 严浩博继续哗啦啦翻阅，寻找灵感。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张名片上，笑了。 “你暗器玩得怎么样？” “暗器也属于兵器，基本道理都是相通的，只要目力佳、手法稳、内劲吞吐得当，就能使得好。”遥仙只在雪纱面前谦虚藏拙，面对严浩博，他坦言道：“好得超乎你想象。” 严浩博立马拨打手机，开始联系人，一阵沟通后很快谈好了相关事宜，将遥仙推荐去了一家—— 射击俱乐部。 “就是那种用火 yao推动、普通人拿着也能干翻高手的东西？”雪纱听说了这件事，心又不安分，跃跃欲试：“子 dan也算是一种暗器，威力巨大而已，依然需要很好的手臂力量和准头吧，嗯，稳定性也很重要，我觉得像咱们练内家的能控制呼吸节奏，放缓脉搏，使起来肯定同样出色！” 她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弄几把来玩玩，搓着手眼巴巴望着遥仙。 “师~~兄~~~~~” 遥仙最顶不住雪纱这种目光，梼杌总结得很不错，又强又美，特别勾人，尤其这样的女子对着你撒娇的时候，简直骨头都酥了，天上的星星也想给她摘下来。 不过，这东西不能给。 “师妹，你得保持住傻白甜的形象，暂时不能碰这个”，遥仙狠心闭了眼，扭头朝另一边不看她：“还得先考执照，你一出手就会暴露。” 雪纱分得清轻重，闹腾一阵子便罢了，纯逗着师兄好玩儿。她就喜欢看遥仙一脸为难心里明明想着‘这真是个蠢主意’、却拼命找理由自我说服一同犯蠢的样子。 一派之主，天生的强者，陪着她逗猫惹狗，不断赔礼道歉善后。 这其中那么浓烈的情意，自己之前得多瞎才没看到。 她下意识扯着遥仙袖子，率先服软：“好了师兄，我不要那个了，你回头看看我呗。” 遥仙面红耳赤地急忙转回头，两人对视一眼，山火沸腾。 雪纱突然也有点不好意思，大家伙儿都在呢，她随手抓来一个人，岔开注意力。 “庆庆，我们挣了多少？” 每天晚上，众人都会在酒店房间聚一聚，将各自财务情况汇总给米庆庆。 算账的时候米庆庆哪里还有什么神仙风姿，两眼精光乱闪，满脸写着对金钱的渴望。他回到人界后买不到秤手的算盘，被迫学会了阿拉伯数字和计算器，用得也很得心应手。 “连同下个月才能到账的货款和出场费，一共……” 众人屏息，掌心微汗。 “……279万元，离三百万美金还有1600多万元的距离。” “别泄气，”遥仙鼓了鼓掌，给大伙儿加油：“小曹说这个挣钱速度已经很厉害了，后面会越来越好的，咱们继续努力工作，达成目标还是有可能的。” 说起工作，雪纱的眼睛又滴溜溜乱转，一肚子念头。 “我也找到工作了，”她说，故意顿了一顿，高兴地欣赏众人惊讶的神色：“放心，绝对没有崩人设，我这份工作简直再傻白甜不过了。” 车展 雪莎通过小曹的帮助，顺利找到份车模的工作，什么话都不用说，不会暴露出自己对现代生活的无知，往那儿一戳，摆几个姿势就行。 车模其实也是个心酸的行业，表面光鲜，实际蹬着高跟鞋一站就是大半天，非常劳损腰肌与脚踝。雪纱是内家高手，高跟鞋算什么，只要有遥仙往来送饭，她能在钢索上连蹲三天不打闪。 可遥仙这次不愿意送饭了。 电脑屏幕上，衣着清凉的车模们站在一辆辆香车前搔首弄姿，不堪入目。遥仙以为雪纱也是做这种事，顿时怒了：“不行！我不同意！” 雪纱也被网络上的图片惊了一下，立刻打电话向小曹确认。 小曹对这个电话的到来丝毫不意外，他再三向遥仙雪纱保证，这是北美系进口车的车展，主要以大容量商务车和越野车为主，车模们都穿得很切合主题，要么是职业小西装，要么是户外徒步服。 “很正规的，只对高端会员开放，来的都是真正看车的发烧友，没什么人看车模。”小曹拉出严浩博作证，强调道：“我们严总也是里面的会员，可以在现场关照雪纱小姐，绝对不会让她吃亏。” 雪纱外在形象很不错，清冷矜持的样子，跟平常车展上的妖艳货风格完全不一样，往车旁一站，无形中提升了车辆的档次，主办方一看就喜欢。 “严总，”主办方负责人自以为洞察了一切，向严浩博暗示：“放心吧，你的人，我们肯定妥善照顾，把c区划给她，那可是vip区域，最新款最昂贵的车都在那片儿，报酬也最高，哥们儿厚道吧？” 严浩博‘呵呵呵’敷衍着，内心反而有些忐忑，不知道古代保守的官家小姐对于这种抛头露面的低贱活儿有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如果当场撂挑子就不好看了。 想到这里，他叮嘱小曹：“干脆你也去c区当个车模吧，你形象周正讨喜，扮个男秘书帮商务车站台也说得过去。万一有不开眼的人骚扰雪纱，你居中调和一下。” 小曹吓得手机都掉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报……报告老板，没有男车模。” “没有吗？”严浩博搓着下巴表示怀疑：“我明明在车展见过，越野车旁边有时候会出现高壮的男车模。” 小曹上下比划着自己的小身板，嘟囔道：“您也说了，那是越野车……” 严浩博掂量了一下，发现小曹确实吃不了这口饭，遂放弃。 “那你就当个看客，在c区守着别乱逛。” 车展为期五天，小曹老老实实在c区待了五天，从早到晚，不观车，不看秀，每天准时跟车模们一同上下班，成功引起了现场保安的怀疑。 “这位先生，”保安甲魁梧的身形往小曹面前一罩，说：“我们对你的会员资格有一些疑问，方便跟我们去核实一下吗？” 说完，几人前后挟裹着小曹，不由分说将其‘劝’去楼上办公室喝茶。 小曹挣扎着从缝隙中探出头，朝雪纱比了个‘你自己保重’的口型，战战兢兢跟着走了。 雪纱两眼放空，人虽然站在那儿，魂已经飞了。 她在练功。 反正自己只是件摆设，不挡着别人看车就好，这几天想来搭讪的人也被小曹花式打发走了，站着没事干，不练功还能干嘛。 盘破门内功讲究蓄劲与破发，气息在经脉中流转，汇入丹田。雪纱早已大成，不用摆什么固定姿势，靠着特定的呼吸节奏与冥想，配合举手投足与走动等一些随意动作，便能修习。 修习的时候，外表略显麻木，周身却有柔和的劲力环绕，隐隐带着不可侵犯之感。 雪纱不怕有人察觉出异常。 一来场子大，众人相隔较远； 二来这里没有人认识内力，严浩博习武多年，也没生出半点儿内息。 于是，她冷着一张俏脸，任由整个人变得如同雪山般圣洁，越来越高不可攀，生生逼退了好些搭讪者。 可有人不吃这招，拨开雪山迷雾，突破封锁来到她身边。 “这位美女，认识一下？” 一张华丽烫金的名片递到雪纱面前。 居然是用繁字体在装x，倒方便了雪纱辨识。 “严致意？”雪纱心生警惕，这么巧也姓‘严’，难道是严家的？ 保守派还是激进派？ “陆小姐是吧？”严致意看起来比严浩博大上四五岁，五官英挺中带着一丝锋利，眼尾有痣，颧骨薄削，面相非常具有攻击性，跟严浩博如出一辙的狠角色气息。 肯定是严家的崽。 雪纱瞬间收好内息，恢复常人姿态，正眼看了看对方。 “你怎么知道我姓陆？” “我不光知道你姓陆，还知道……”严致意凑近几分，压着嗓子说：“……你们妖界没有汽车。” 说完，抄起手等候雪纱的反应。 雪纱果然受惊：“你、你怎么、那……” 语无伦次，俏脸失色。 她一开始是真的有些吓到，转念一想，妖界来人这事在严家直系中不算秘密，这人知道了也不足为奇，更正证实了此人来自严家的身份。 但身为傻白甜，如果表现得镇定反而奇怪。 她继续表演受惊的样子，甚至还崴了一下高跟鞋，被严致意手快扶住。 “抱歉，我讲话太直了，并非有意吓你。”严致意潇洒地笑了笑，一派绅士作风：“陆小姐外表虽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既然肯来当车模，必然生活上也有难处，对不对？不然好好的官家小姐，又被门主师兄宠着，怎么甘愿抛头露面？”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表示体贴：“站这么久了，脚酸不酸？我认识c区主管，要不我跟他打个招呼，咱们去旁边喝杯饮料，随便聊会儿？” 雪纱闷声不答，尴尬地移开目光，背过去换了个pose。 “别这样嘛，”严致意跟过来，阴阳怪气地问：“遥仙知道你来做这个吗？” “做哪个？！你什么意思？我出来挣钱怎么了？！”雪纱听他提到遥仙，并且意有所指的样子，突然嗔道：“你不也来看这个吗？有什么丢人的？！” “冷静冷静，我没有任何恶意，你听我解释。” 严致意暗叹，果然如资料上的一样骄纵泼辣，空有美貌和气质，不通人情世故。 “一千多年才盼来几位妖界的贵客，怎能不好好款待，任由你们在外面自生自灭呢？这可不是我严家的待客之道。” “严浩博不是你们严家的掌门人么，”雪纱面露犹豫，又打直球：“你和严浩博到底谁说了算？” “这事说来话长，我今天就是跟小姐来交个底，谈谈待遇，”他扬起眉，感觉雪纱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便伸手引路：“走吧，就在前面公共休息区，人来人往很多双眼睛看着，陆小姐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雪纱也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具体属于哪一派的，装作小心翼翼地样子一路走一路打量，见到休息区确实很多闲杂人等，用大盆绿植隔出不规则的小区域，即保障了隐私，同时又有安全感，站起来大喊一声，周围保安便能赶到。 她表现出还算放心的样子，脱下高跟鞋揉着并不存在的酸痛，听严致意道明来意。 远处。 小曹仿若遭天敌入侵地盘的小猫，寒毛根根直立，飞扑到严浩博面前打小报告：“那、那个是严副总吧？他怎么来了，肯定不安好心！要不要我去把陆小姐拉走？” 严浩博不带一丝表情地看着小曹：“从我堂兄面前抢人，你有这个胆量？” “没……没有。”小曹缩起脖子，往后退了几步，立刻展开‘我刚在放屁严总千万别较真’的自我唾弃程序，不敢与严浩博对视。 “没事，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严浩博一脸高深莫测，盯着严致意的身影，冷哼道：“保守派与激进派的争论，在桌下藏着你踢我我踩你有什么意思，得放到台面上来才好。这不，我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掏出手机，对着俨然在密谈中的雪纱和严致意拍了张照，传给遥仙。 小曹看着老板的骚操作，摸不着头脑，踮脚使劲往对方手机上瞥。 “看什么看，”严浩博收好手机，从怀里抖出一张账单：“你先跟我解释一下，酒店费用为什么高成这个样子，老子的黑卡是让你随便糟蹋的吗？” 小曹看着账单上那一串0，头皮发麻。 “这个是……是酒店的罚款。” “你不是说他们外出吃饭逛街，你都一路跟着，半刻不眨眼吗？你怎么管事的？” “他们自己待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又不好一直留在里面。” “房间里能干出什么事来？是偷了电吹风，还是砸了冰箱？怎么会索赔这么多？”严浩博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钱也不是从天而降，他自认为给众人的招待预算已足够大方，小曹平日里也算得力，这笔巨额罚款实在想不到来源。 “我退房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小曹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像要哭出来：“他们居然拆了整整一面墙！徒手拆的啊！隔壁王总和小蜜正幽会呢，惊天一声响，突然看个对穿，听说从此萎了。” 严浩博愣住了。 拆墙？ 这是为啥？ 小曹开始回忆那个噩梦般的早晨。 遥仙抱起笔记本电脑，顺起电源线，想起雪纱问墙上的插座是不是也要带走才能读取u盘，于是他—— 五指如钢爪，迅猛利落，斩金切玉。 ‘唰’一声将插座抠下来。 咦，插座后面还有线？ 以及从其它地方汇集来的电线，粗粗一束拢在黑色橡胶皮中，套进钢铁管道，顺墙体蔓延。 遥仙试探着扯了扯，力道稍微大了些。 “这叫稍微大了些？”严浩博感觉今天真的长见识了，大开眼界，匪夷所思。 “不是承重墙，所以墙体材质没有那么坚固。”小曹手脚并用比划着，努力将遥仙捏着手中的钢管一扯、力量勃发、皲裂如浪，墙体破布般撕裂开来的惊悚画面传达到位。 “遥仙不是有意的，他跟我道了一上午歉，态度十分诚恳。” 汇报完毕，小曹眼巴巴望着老板，等待下一步指示。 严浩博深深吸气，压下心内躁动，总结道：“所以这场事故的原因是——你没有及时察觉到他们的需求，并告知只花十块钱就能在五金店买到插座？” 小曹如遭五雷轰顶，下意识捂住了钱包。 密谋 雪纱回来将遇到严致意的事情一说，遥仙立刻与手机中的‘不明男子’对上了号。 “咦？你为何有我与他的照片？” 雪纱倒不是怀疑遥仙跟踪。 早在盘破门的时候，遥仙就特喜欢跟踪她，时不时露个头、现只脚，故意让人知道他在跟，雪纱有时候知道师兄在身后，打起架来更加有恃无恐。 “严浩博发来的，”遥仙把照片给每人发一份，让大家记住严致意的样子，“挑拨离间呗，中招了更方便他拿捏我们，没中招他也不损失什么。” 他与师妹对视一笑，眼中浓浓的信任与默契，岂是这些小把戏能影响的。 “严浩博估计也没指望一张照片能挑起什么风浪，顺手给咱们添个堵，埋个伏笔，将来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哇，你好懂！”米庆庆大呼小叫，一脸戏谑：“组长也不是善茬，肚子里一堆坏水。” 雪纱去敲庆庆的头，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并无恶意，她条件反射地帮师兄辩护：“一门之主，若是半点手腕儿也没有，怎么坐的稳。” 她双手叉着腰，仿佛一只精神抖擞的小斗鸡，牛气哄哄地护住遥仙：“师兄为人正直，看得懂别人在玩什么阴谋诡计，自己可从来不屑去做。” “当然不屑啦，”米庆庆挽起袖子，挥着胳膊，作势要与雪纱pk：“实力决定一切。组长那么凶猛，长了眼的都不敢去惹，小人退散。” 不光小人退散。 财运也在退散。 遥仙掏出手机，可怜巴巴地展示短信：“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拳场老板说最近风声紧，场子要关两三个月，我暂时没有收入了。” 众人愕然。 遥仙已成为了拳场的台柱子，专门守擂，如果挑战的人多，半天下来能挣到二三十万，有时碰上同行带的高手来踢馆，遥仙成功将对方打倒，还能获得额外分红。 遥仙的收入短平快，是攒钱买书的主力军。米庆庆与易氏工坊虽也挣得多，可并非天天有入账，突然少了他这一笔，可谓损失很大。 “唉，”米庆庆捏着计算器一通瞎按，语带沮丧：“照眼下的速度，还要扣减好多税款，咱们凑够买古籍的钱预计要一年。” 他托着下巴，遥遥面朝通道口的方向，担忧不已：“妖界灵气枯竭，哪里撑得到一年……” 遥仙也觉得进展太慢了，别说一年，再来两三个月都不好说。办公室众人离开得早，并不知道大同阵和九王爷现身的事情，单单按照他们离去时空间丝丝皲裂的趋势来推断，一天都不能耽搁，迫在眉睫。 “不能再拖了，妖界等不起，”遥仙衡量再三，决定放宽道德底线，“用借的、骗的、偷的、什么都好，赶紧弄一本古籍回来，救了急再回头弥补。” “正是，”雪纱也同意，毕竟妖界那边大大小小百万条生命呢，她细心补充：“不过我们也不可以走极端，绝对不能伤人，也不能抢夺别人视为命根子的东西、或者等着救命的财物，不然这个罪过大了。” “还是师妹考虑周到，”遥仙想了想，圈了一块地：“最好在严家内部解决，他们树大根深，一千六百万元不会伤到根基，而且知道妖界通道口，将来赔偿的时候也有个渠道。” “对对对，”包丁掰着手指头计算：“神兽的什么毛发啊、皮蜕啊、鳞片骨头什么的都蕴含着极大的力量，物以稀为贵，在人界肯定价值不菲，就是不清楚这些能不能顺利进入通道？” “妖皇只提到妖不能通过，如果是从妖身上剥离下来的东西，不带有任何生命气息或精神能量，说不定能行。” “妖界特殊的果子、灵石、矿物、燕窝，都可以用来赔偿。”雪纱夫唱妇随，把妖界当成自家菜园子来盘算：“七环外荒野上养着作口粮的普通动物中，有好几种在人界已经灭绝了，也有价值。它们不是妖，应该可以通过。” 遥仙闻言大喜。 有了可行的赔偿方案，能大大减轻愧疚感，下起手来更干脆利落。 “这种事我也是头一次干，”遥仙不好意思地搓搓耳朵，为自己的品格再弱弱地辩解几句：“事急从权，一头是无数条性命危在旦夕，一头是自己的处事原则，若无法两全其美，那么只能……” 雪纱第一个举手支持：“师兄，干吧！” 米庆庆也是个不怕事的，紧随其后：“过一把侠盗瘾！” 包丁几乎同一时刻响应：“为了毛茸茸！” 只有易氏兄弟还没表态。 大家盯着易祖易宗，见两个小伙子挑起嘴角，一脸坏笑：“死牢都坐过了，还怕这点事？干！” 既然临时抛掉了底线，又确认好以严家为目标，接下来便顺理成章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很快拟定好计划，一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感觉人生中第一次干坏事怎么会如此刺激。 “严浩博跟我们走得近一些，不好杀熟，”遥仙掏出照片，淡淡的醋意飘荡，正好公报私仇：“就从严致意下手吧。对了，他有没有透露自己是哪一派？” “他自称保守派，对妖界持友好、保护的态度，”雪纱回想起对方那凌厉狠辣的长相，感到难以说服自己，摇了摇头：“我不太相信。” 众人同样看过照片，一致认为严致意面相非常具有侵略性，与‘保守派’三个字背道而驰，他一定是在诈雪纱，不可轻信。 “不管是保守派还是激进派，咱们说好了，这笔钱以后都得想办法还上。”遥仙仿佛从此刻就背上了巨大的债务，肩膀莫名发酸，手指抠着大衣口袋，从缝隙中抠出一枚硬币。 “看，一元！”他兴奋莫名：“这一定是个好兆头！” 新的出产 妖界这边也有好兆头。 那天清晨，所有妖从梦中醒来，鼻端都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书墨香。有神兽伸展四肢，昂首嘶鸣，活动了两下便起身追着味道而去…… 咦？我能动了？ 我能动了！ 呼吸不再费力，胸腔不再堵塞，每一次吸气能清晰感觉到能量从鼻咽到喉头再到脏腹，倾泻入体，春雨似的滋润着干枯血肉。 心脉搏动比昨天更有力，节奏更稳定，妖力在四肢百骸中如溪水般缓缓流动，唤醒生机。 体内各处大张着口，拼命汲取，如饮琼枝甘露。 灵气—— 恢复了？！ 以前灵气浓郁的时候，整日整夜沐浴其中，未曾察觉灵气还有味道，如今失而复得，从万物枯寂中横空出世，众妖才发现灵气散发着淡淡的书墨清香，跟妖皇陛下一个味道。 极淡，极少。 出产量约莫只有以往的零头。 可毕竟是重获新生啊，这表示灵脉正在恢复，悬在妖族头上的利剑已然归鞘。 激动的妖兽们沉浸在极度亢奋中，从来没有感觉到连呼吸都那么美妙，阵阵酥麻爽到骨头缝里。 这样的大喜事当然值得庆祝，不断有妖族从居住处活蹦乱跳地赶来，越来越多聚集在灵一环大广场上，鹰啸猿啼，引伴高歌，美酒佳肴轮番端上，场面好不闹腾。 闹过大半夜方歇，杯盏狼藉，现实却泼上一盆冷水。 原来，并非所有妖兽都恢复了妖力。 众妖闻着味儿，一直在饥渴地四下寻找灵气来源，相互传递信息，找了整整一夜才发现恢复妖力的全是神兽和异兽。 普通妖族无福享受灵气，依然瘫倒一地，苟延残喘。 “为什么咱们还是没有妖力？”黄牛妖羡慕地望着广场上欢快的妖兽，不甘心地问身旁同伴：“灵气都被大人们吸走了吗？” “连点儿渣都不剩给我们，太狠了！” “会不会……我们实力低微，要晚一些才能恢复？” “晚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啊，要等大人们先复原吧。” …… 这样的对话同时发生在普通妖群中的各个角落，大大小小的妖脑袋们就近凑到一处，抱怨着现状。 百万妖口，神兽异兽只占了极小一部分，妖界绝大多数居民是普通妖族。他们平均妖力不算强大，但数量庞大，其中也有不少善战分子。 神兽并不全是战斗系的。 一些自诩实力并不逊色于神兽的大妖趴在地上，眼中流露出茫然与不解。 明明那弱得一巴掌就能扇飞的陵鱼都能满场游走了，自己为何无法恢复妖力？ 没道理啊，大家各凭本事汲取灵气，窍穴多实力强的妖兽不应该首先恢复吗？ 难道—— 还有不为妖所知的潜规则？ 不安的情绪在普通妖族中蔓延。 众妖没有力气做大动弹，整日里也没啥别的事情可做，唯一方便调动的就是嘴。他们密切关注着谁谁谁站起来了，谁谁谁下地跑动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们快看，东南角那个跑得飞快运送猎物的家伙，是普通妖族！” 这个发现让众妖士气大振。 有普通妖族开始恢复，说明之前大伙儿的担忧是多余的，灵气汲取不分高低贵贱，耐心等一等，总能轮到。 “啊，我看到山子跑出来了，高山狼恢复了！” “兔狲一族也恢复了。” “扬子鳄妖也加入捕猎队伍了！” “还有白鳍豚族！” “朱鹮一族！” 陆陆续续，一些普通妖族忙碌的身影进入众妖视线，每复原一个种族，妖群间便爆发出一阵欢呼，仿佛形势正在好转，下一个就轮到自家。 可是，慢慢的，众妖觉得有点不对。 这些……不正好是补录入《山海经》的家伙们吗？ 四方将军应付完妖力参差苏醒的乱象，便将神兽异兽和通过初选的濒危妖们统统赶回灵中心。 玄武重启聚灵大阵，将灵气如往常一样汇集到寒暑之水，再均匀地散发出去，让普通妖族也能多少恢复一些妖力。 “补录起效果了！”白虎激动地去拥抱朱雀，压低了嗓子说：“人界果然有在关注濒危物种，虽然关注度比起神兽们少很多，但总算有个灵气来源了！” 朱雀不耐烦地扒开白虎，俯身去检查妖皇：“陛下被动过手脚，《山海经》名单紊乱，还是未能恢复。现在是谁坐在小马扎上将人界精神能量转化成灵气？” “四凶兽去了，”青龙清点着复原的濒危妖种族，将之与初选名单一一对比，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他们皮糙肉厚，四个加在一起勉强扛得住能量冲刷，比我们合适。” 这倒是事实。 四方将军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能与四凶兽斗个不相上下，但本源力量是残缺的，转化效率比不上几乎无损的四凶兽。 再加上杂事缠身，百废待兴，四方将军根本抽不出空来去坐小马扎。这活儿让不事生产的四凶兽去做，最合适不过。 “这对他们也有好处，”玄武说：“不断经过两界能量洗礼，隐隐有机会接触到天道法则，对突破瓶颈有大利，不亏。青龙，目前灵气出产量有多大？” 《山海经》紊乱，神兽异兽们暂时不能出产灵气，濒危妖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接过大旗，成为新的灵气来源。 “相当于之前每日平均产量的千分之十二三吧，得省着用。神兽异兽们毕竟取得过天道认可，他们会自动汲取六成出产灵气，这点无法掌控，所以实际能分配给普通妖族的灵气很有限，我们要好好规划，千万不可造成伤亡。” 青龙点算完濒危妖，确定无一遗漏都恢复了妖力，方放下心来。他在灵中心专门给濒危妖们划拨了一块地盘安置，并告诉他们，入住灵中心是永久性质的，让这帮新秀们安心在此扎下根。 濒危妖们哪里预料到这种待遇。 他们申请入经，不过是为了提升一下种族福利，比如从灵五环提升到灵三环、家里小辈读个好一点的学区就很满意了，至于灵中心，连想都不敢想。 尤其像山子这种苦力妖出身，前不久还在灵七环艰苦刨食，往来皆褴褛，哐当一下邻居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兽大人，左倚凤凰右靠麒麟，日赏鲲鹏夜遇横公，简直如梦似幻。 快连路都不会走了。 灵中心昂贵到不可丈量的地皮，踩起来就是不一样，格外飘飘欲仙。 山子使劲儿揪自个尾巴，试图保持清醒。 天下掉下来的馅饼，该用什么姿势来吃呢？在这种惊喜交加又迷茫的时候，最好能有狼爹的指导…… 啊对了，阿九！ 山子来不及整理新分到的小洞府，漫山遍野奔跑着，寻找管事儿的四方将军，好不容易逮到白虎：“大人，外面的大同阵是不是可以撤了，俺爹……” 他习惯性地一声“爹”嚎出来，然后才想起九王爷的身份已经穿帮，改口道：“……阿九可以出来了吗？他……还能不能跟我住在一起？” “当然可以，玄武下午就要去解除大同阵，给混血论功。”白虎腮帮子鼓起一大团，狼吞虎咽地咀嚼饭食，赶着吃完还要继续忙活。 他草草给山子指了个方向：“一界帝王之尊，又拯救过妖界，自然值得礼遇。他出来之后应该入住妖界除了陛下宫殿之外最好的地方。” 最好的地方…… 山子蹲在自己弹丸般的小洞府前，与对面穷奇华丽丽闪瞎眼的第一洞府遥遥相望。 阿九跟穷奇。 山子眉头紧皱，狼耳朵撇成一条线：两个都不是善茬，会不会打起来？ 流言 濒危妖崛起，撑起了妖界的灵气来源，仅熊猫一族就撑起了半边天，单族产出量异常庞大，比起之前人气最高的神兽都要大上许多。 四方将军恭恭敬敬将熊猫妖迁入了穷奇洞府，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房间，最新鲜的竹笋，以及最优先的娱乐设施使用权。穷奇作为主人，他的使用权竟排在了熊猫之后。 以及白鳍豚、白犀牛、滇金丝猴、华南虎、黑管长臂猿、山地大猩猩、……等等，之后。穷奇在自己家随便用个什么，可能都得排队。 “不是，”穷奇瞅着一屋子不请自来的宾客，青筋暴跳，朝青龙吼：“你们不断往我屋里塞妖，几个意思？都当自己家是吧！你咋不往妖皇宫殿里塞？！” “宫殿坐落在灵一环，是通往灵中心的必经关隘，首当其冲，远不如灵中心安全。”青龙很清楚穷奇没有直接将闯入者扔出去，反而跑到他这里来闹是什么意图，豪爽地打发：“钱不是问题，你找独孤……啊不，九王爷报销。” “九王爷还在户部当头儿呢？”穷奇担忧钱能不能顺利到账，真挚地为朝廷操心：“他毕竟是个人族，品德又臭名昭著，你们居然放心让他管钱？” 青龙闻言顿了顿，内心浮现一丝憋屈。 我也不想让他继续管，可是找不出哪只妖有那么强的能力啊！妖界刚刚经历大灾难，灵气与物资严重匮乏，各种族密集居住，要如何避免食物链压制，该怎么有效地分配运送，还有私妖财务备档、纠纷调解、工程建造、经济复苏、妖力资源管理……哪一项不费钱！妖界又哪儿有这么多钱来满足？如今除了总揽总局的杜八维以外，最核心的就是户部，户部一旦出了篓子，整个妖界朝廷都会停摆。 青龙想到这里头都要炸了，杜惊天昨晚跑来他洞府折腾一夜，甚至试图使出魅惑大法扰乱其心智，目的就是为了给乖孙孙杜八维减负。 九王爷的后期安置问题，不是没有妖提。 一提，杜八维原地爆炸：“把他弄走，谁能顶户部？啊！你吗？还是他、或者她？！每天几十个预案报上来要钱，咱们兜里只够划拨一两个，怎么给？剩下的要如何安抚不生乱？你们尽管答，谁答得上来，谁当户部尚书！” 属下大妖们倒不怯场，笨有笨办法：“要不——按照先来后到？” “我觉得抓阄更公平。” “或者让提预案的妖打一架，谁打赢钱就批给谁，实力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擂台可以摆在一环广场，下面还可以摆摊卖个门票创收。” “也不难嘛，大人您看，咱们集思广益，办法有的是……” “滚！！！”杜八维忍无可忍，八条尾巴迎风膨胀生出根根利刺，以狼牙棒的形态对着书案前狠狠一扫，大妖们吐血飞出，世界终于清静。 “见鬼了，这都什么资质啊，还敢让九王爷走？！”杜八维揉着发酸的太阳穴，自言自语：“山子……对，九王爷最疼山子，只要把这狼妖笼络住，不怕九王爷黑心。” 山子原以为九王爷身份曝光后，会遭到众妖集体抵制，唾骂嫌弃。他听说大同阵可以解除了，第一时间守在阵前，计划接到阿九后立刻开溜回府，让他躲在里面别出来，反正普通妖也进不了灵中心。 跟他同样想法的还有杜八维。 表面上看是九王爷救了妖界，可如果不挺身而出，他自己也要玩完；而且是最后没得选择的时刻才现身，与混血们的主动牺牲精神截然不同。关键街头小册子将九王爷的臭名声打造得太过响亮，即阴狠，又冷血，连自家雌兽幼兽都能吞拆入腹，说得仿佛世间没有能让他动容之事，整个人负能量爆棚，几乎妖妖喊打，连恶兽都能骂上他几句，表示不屑与之为伍。 杜八维派来几只四肢粗壮、一看就特能抗揍的大妖保护九王爷，以免群情激愤，打傻了我的户部尚书怎么办。大妖们与山子凭借体型优势，硬生生挤开围观众妖，霸占住出阵通道。 玄武钻入阵中心，手臂朝两侧伸展，以身为轴，缓缓转着圈，将阵法能量逐渐收拢来，再通过双足导入地底，回归空间本源。随着最后一片结界破碎，光芒湮没在泥土中，大同阵完成了它的重要使命，退出舞台。 阿九骨骼扭曲，黑发凌乱，衣衫上点点血迹，狼狈地挣扎起身。 “阿九！”山子化为原形伏在他面前，要驮他回家。 “我能走。”阿九摆摆手谢绝了山子的好意，高傲地昂起头，努力维持帝王的尊严。 杜八维派来的大妖也赶紧上前拱卫在九王爷身侧，一个个膀粗腰圆，面相凶恶，打手似的恶狠狠瞪着众妖。 众妖眼中充满着好奇、鄙夷、犹豫、敬畏等种种神色，不让开路，也没有要打骂的意思，就堵在原地不走，一阵骚动后推举出一只妖来代表他们发言。 这只妖便是妖界首屈一指的大嘴巴——金刚鹦鹉梓栏。 梓栏自认实力强悍，丝毫不惧怕几位打手，直言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九王爷一个问题——” 九王爷强忍疼痛，撑直脊背。 他不想回答这些低贱妖族的问题，朕做过什么关你们屁事！要不感恩戴德跪下磕头，要不都给朕滚开！ 可山子懵头闷脑，生怕错过了澄清的机会，抢先替兄弟答道：“问吧。” 阿九的手探入山子浓密的毛发中，摸到嫩肉，用力一拧~~~ 嗷！ 山子皮厚，面不改色，还以为阿九在给他挠痒痒，回头甩了个‘默契’的眼神：放心好了，一定帮你洗刷掉污名。 梓栏目光炯炯平视对方：“你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雌兽？” 九王爷如同遭到当头一棒，脑中嗡嗡作响。 ‘雌兽’是什么鬼？ 他很快明白过来是指雪纱，一股怨气烧过胸腹、直煞喉肠，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朕是对不起雪纱，有一千万一万句歉意与悔意想对她倾诉，只要她还愿意听一听，我哪怕剖腹肠、泣血泪，也想再换得她一顾。 可你们这群兽头算那颗葱？ 胆敢堵着朕哪壶不开提哪壶！ 滚！！！ 尽管内心已怒火滔天，九王爷对上山子一脸热烈期盼他抓住这次机会重铸人设的蠢萌样子，决定换一个委婉的方式。 他整了整衣冠，向众妖道：“此中内情复杂，朕一时心绪难平，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还请给予一些时间，让朕好好梳理往事，拷问内心，以及要如何向雪纱坦诚，种种，种种。朕会将这段经历写下来，公开给诸位任由评说，也算是赎罪了。” 众妖一时有些被打动，觉得九王爷这番表态还算合格，有得救。 不过很快众妖收回评价，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 九王爷出书了！ 当事人第一手真实资料，内含丰富秘辛与心理历程，虐恋情深，催人泪下，秒杀市面一切野史外传！ 三十灵币一本，赠所有出场人物详尽关系图，值得拥有！ 众妖一边骂他祖宗十八代，一边掏钱买书，先睹为快。 与此同时，一则消息比九王爷新书更加快速地流传开来。 之前四方将军与四凶兽刚刚恢复一丝妖力的时候，便有流言传出，让大伙儿等着瞧，接下来《山海经》上的神兽异兽们也会陆续恢复些许妖力，剩下普通妖族自生自灭。 如今，流言应验了。 若不是玄武大人好心重启聚灵大阵，将神兽异兽们的灵气强制分出来一些给普通妖族，咱们这会儿还依旧瘫着呢。 随着众妖有了力气，四处奔走，流言也升级到了新的版本。 “知道为什么吗？”小妖们窃窃私语，交流消息：“今天听了一个靠谱的说法，其实一切都与《山海经》有关。” “快讲讲！” “灵气恢复了，可是没有妖知道新的灵脉在哪里，连大人们也说不清楚，对吧？” “对呀，我问过山子，以山子在户部的地位，他都不知道灵脉下落。” “是挺奇怪，大人们应该第一时间将新灵脉保护起来，可如今并没有什么地方受到严密保护。” 有妖提出一个思路：“会不会没有新灵脉，就是寒暑之水老灵脉恢复了呀？” “不不不，你们都错了。”掌握一手最新流言的妖举起手，示意大伙儿统统安静，听他讲解。 “灵脉枯竭，这不新鲜，过去两百年间咱们目睹了一条又一条灵脉的消亡，可以预料到这是迟早的事。可是，为什么能重新出产？明明从来没有听说过哪条灵脉能够复原。” 众妖觉得有些道理，连连点头，顺着他的思路听下来。 “其实，灵脉压根没有恢复！不过是天道一惯的原则，不赶尽杀绝、留有余地罢了。如今恢复的少许灵气，就是天道给予的活路。然而千分之十二三的灵气量，百万妖口俨然是不够分的，眼下勉强撑一撑，长期将难以为继！为什么？为什么！” 此妖讲到关键处，拍案而起，声音中带着愤慨：“因为这些灵气，天道只打算供给少数妖族！供给那些被记载进入了《山海经》的妖族而已！” 只有《山海经》上的妖族，才能得到天道认可，从而在这场全界大灾难中幸存下来。 所以，神兽异兽们恢复了灵气，普通妖族却没有。 所以，危机关头仍不忘补录，能救一个是一个。 所以，补录入经的普通妖族身上也有妖力。 《山海经》哪里是什么福利名单，分明是天道给予的生存名额啊！ 那我们呢？ 绝大多数没有入经的普通妖，要怎么办？ 复苏 妖族们忙着适应灵气稀少的新环境，只要没有被列入《山海经》，再有钱的妖也得勒紧裤腰带过紧巴巴的日子，妖界出现了片刻宁静。 然而，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新出产的灵气，六成被天道认可过的神兽异兽自动吸走，仅仅四成能分配给普通妖族。在经历过这场大劫难后，妖族惶惶不安，杜八维和四方将军们不敢轻易搞出什么新分配等级，以免刺激到哪个种族脆弱的神经，干脆按照生存最低需求，统一分配灵气。不管富裕还是贫穷，不管种族势力强大还是弱小，朝廷统统保证你们能活下来，但多的没有。 对所有普通妖族一视同仁，定量分配每天的灵气额度，本是好意。 神兽们没有想到是，这在另一种意义上却将全体妖族划分成了两个阵营：在《山海经》上的，和不在《山海经》上的。 阵营与阵营之间，隔着一条生与死的界限。 普通妖族们私下都在议论，这般维持最低生存需求的灵气，到底能支撑多久？如果有妖兽进阶，伤病者治疗，或者幼崽出生，额外需要的灵气从哪里来？ 妖兽进阶是没有征兆的，随时随地可能发生，有时突然领悟到什么，瞬间就会进阶。进阶之时，全身窍穴自动打开，疯狂吸收周围的灵气储藏在丹田中，再一鼓作气冲击关隘。 这个过程不可控，无法自行调节。 伤病者治疗虽然也有配额，可万一病情恶化，便需要增加灵气供应。小崽子的问题就更不用说了，刨除人妖混血后，妖族两百多年都没有纯血崽子诞生，现在灵气配额卡得那么紧巴巴，更加没有希望。一些本就数量稀少的族群格外担心，等大伙儿寿命一到，没有幼崽，岂不种族灭绝？ 在这种气氛下，自救队又开始活跃起来。 有些过去居住在二、三环的富妖未曾听说过自救队的壮举，眼下不分阶层比邻而居，便有机会听苦力妖们讲他们联手冲击灵三环的事迹。 虽然冲击没有成功，但这件事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协调性、以及汇合在一起的强大力量，让富妖们震惊了。 妖族分处于食物链各个节点，彼此之间又曾相互抢夺修炼资源，自古以来就是一盘散沙。即便是历届妖皇，也常常面临大妖的挑战，谁也不听谁，全凭武力压制。 妖族体验到有组织有纪律的生活，不过短短五十年。 妖皇为了发展妖界，凭借其深不可测的实力，强行将妖族管束起来，仿照人界用一部又一部法典与机构，为妖族的行为活动提供指引。 在此之前，众妖默认为只听妖皇的，只有妖皇才能组织起全界力量。 没想到，自救队也能做到。 这个在危机中形成的民间救援力量，几乎将四至七环的居民全部集结起来，分工协作，相互照映，表现得有勇有谋的样子，连白虎将军都对他们束手无策，要不是有妖皇亲手设下的禁制，三环大阵说不定真能被他们冲破。 一时间，富妖们纷纷掏腰包暗中资助自救队，不少大妖也闻讯加入，共同的求生欲念让普通妖族渐渐又聚集在一起。 自救队有了丰富的物资，又得了不少战力强劲的大妖，整个团队鸟枪换炮，发展得日益迅速。它慢慢地渗透进每一个种群，拉拢了《山海经》以外的各个阶层，每天派出无数探员奔走在密集的居住区，收获了广泛的群众基础。 不得不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平均智商堪忧的妖族们集中头脑，还真想出了几套有可能改变现状的法子。 方案一，全体大武斗，争夺天道庇佑的名额。 这个方案一出炉就遭到大面积抵制，谴责提议者粗俗、血腥、没格调，跟山间野兽没两样。咱们好歹开了灵智，能不能文明一点，别再自相残杀？你看那谁谁谁，还有谁谁谁，以及谁谁谁，一杀起来就会红眼，根本拦不住。 方案二，全体大抓阄，纯看运气。 一开始很有诱惑力，尤其对战力不足的弱势妖兽来说平白多了希望，支持这个方案的妖兽数量最多，可惜遭到了高端战力的大妖们联手反对，甚至以退出自救队相威胁。 方案三，笔试。 这是以笔墨砚三妖为首的雅致派族群提议的，理由还没有阐述完毕便遭大妖们打得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方案四，按劳分配，出力多者排前列。 这是大妖们提的方案，出力的定义包括武力、脑力、侦察、后勤、医疗、舆论控制等各个方面，只要有心帮忙，都能挣得积分，积分靠前者优先享有名额，听起来还算公平。 其中武力高强的大妖最有希望拔得头筹，因为妖族本来就笨呀，其余项目多少都得动动脑筋，要想脱颖而出十分不容易。 在大妖们强势的气场中，自救队集体通过了第四个方案，但具体要怎么执行却没什么头绪。 犬妖首领：“咱们的方案好是好，可谁能说服朝廷采纳呢？” 这位首领是一只大型獒犬妖，尖牙利爪，凶猛异常，扑搏起来仿若一道道黑色闪电，能与狮妖虎妖打个平手。犬类智力在妖族中偏高，又兼备武力，是自救队的核心层之一。 蟒妖首领：“我可不想跟神兽们动武，先尝试和谈吧，和谈不行再说。” 这只雌性巨蟒妖长数百丈，目如月洞门，比百年柳树妖还粗，一口能吞下一座庙。她浑身鳞片斑驳，多处撕裂的疤痕，这是曾经从饕餮爪下逃生的战绩，族内引以为傲。如此实力，自然有资格进入核心层。 “和谈？谈个屁！”蝎妖暴躁地跳起来，厉声反对：“请他们将本属于自己的生存名额拱手让出？想得美，傻子才会同意！” 蝎妖挥舞着身后硕大的尾刺，漆黑中隐隐泛绿，其毒性战胜了一众蛇、蛙、蛛族，荣登毒妖榜首，也是核心层之一。但凡善毒者，心思均偏阴暗，他提醒道：“朝廷肯定不会答应，咱们反倒提前暴露了目标，让神兽们有所准备。” “那你的意思是？”尼罗鳄妖嚼着羊腿骨，有力的上下颔一合，骨头仿佛酥饼一般嘎嘣脆。 开会讨论的时候这家伙一直在旁边嚼嚼嚼，满地残渣，对此行为没有妖敢说几句。他来自唐国之外的异域大陆，号称那片大陆爬行类的王者，身型比起唐国同类来庞大了好几圈，肢体力量与游泳速度都出类拔萃，能适应湖泊、河流、淡水沼泽、盐水等各种区域，怎么看都应该是鳄鱼类的领头者。 远亲扬子鳄被补录入经，自己却落选了。 瞎眼了啊，扬子鳄纤细成那样，行动迟钝，性格弱了吧唧，居然压在了自己头上，这让一惯作威作福的尼罗鳄一族颜面大失。 自从这个结果公布出来，他的心情就格外残暴，逮谁咬谁，一碰就炸。 蝎妖：“直接起义，干他娘的！” 这主意正中尼罗鳄妖下怀，嚷嚷道：“我同意！要想咱们的方案得以实施，必须先推翻《山海经》制度！只有神兽不再是神兽，异兽不再是异兽，大家才能在同一起点线上公平竞争！” 大妖们如出一辙的暴躁性子经不起煽动，纷纷热血冲头，出言响应。 “说得好！” “不错！” “就是这个意思！” “神兽异兽凭什么生下来就有特权？” “咱们只是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已！” 他们暗暗对比过双方实力，虽然单打独斗干不过，可普通妖族数量多呀，几百上千只大妖对付一只神兽，不是没有胜算的，何况神兽中也有一些不堪一击的拖后腿存在，以及婆婆妈妈下不了狠手的所谓仁兽。 大妖们爪起刀落，利索地将行动纲领定了下来，其余妖族基本没有反对的胆量，想着反正打起来这些大妖也会冲在前头，晕头晕脑便都随大流同意了。 不过刚刚过去的劫难让妖族印象深刻，大妖们没有泯灭良知，主动划下了几条禁令—— 不能动玄武。 不能动白泽。 四方将军与四大凶兽，尽量避免正面对抗。 推翻《山海经》制度便罢，不可对妖皇本体造成多余伤害，并要保留陛下的名额。 不能让混血冲锋陷阵，但是抢来的名额必须要分给混血们一部分。 这几条获得了众妖一致同意，没有任何勉强或不情愿，全体由衷地表示赞成。咱们妖族最讲因果和恩仇，造反归造反，只是一时不得已而为之，经历过五十年安宁，谁也不愿再胡乱杀戮。 最终定下三天后起事。 自救队成员开始紧密筹备，劝说更多的普通妖族参与，统一行动。 揭竿而起 三日后。 “什么？自救队又组织妖众冲击？！”杜八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这次是冲击哪儿？” “灵中心。”九王爷汇报完消息抬脚就往外走，被杜八维死死拉住。 “别走啊，你赶紧分析分析，他们这是想干啥？” 九王爷眉峰一挑：“外面的流言你没听到？” 还真没有。 杜八维独挑内阁大梁，脾气又爆，若非必须要他拍板的事情，下属们压根不敢往上报，免得挨削。流言飘忽流窜，难以阻断，一时间也分不出精力去理会，便没有妖去告诉杜八维。 “什么流言？哪家又出了新的八卦吗？” “不是八卦，”九王爷见他确实不知情，压低声音道：“是生死存亡的名额，天道将决定哪些妖能活下来，哪些会被淘汰。” 杜八维大惊：“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快，你跟我说说。” 九王爷将天道仅向《山海经》上的妖族供给灵气的流言细细说来，并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从目前已经出现的种种迹象来看，流言有几分可信度。 杜八维听说神兽娘和阿公暂时安全，先松了一口气，转念想到自己，问：“流言有没有说混血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留言属实，不难推断。” 杜八维沉默了。 混血灵氧双栖，即是优势，也是劣势，他们总是属于最先被放弃的一族。纯血妖只能靠灵气为生，优先考虑纯血妖的利益虽是理所当然，可大家总是忽略掉灵气对混血的寿命也有巨大影响这一事实。 如果有充裕的灵气供应，混血体内妖力激发，身体机能提升，可以无限接近妖族漫长的寿命。 失去灵气后混血虽然也能存活，但只能作为人族，享有六十至一百年的短暂生命。 他身份显赫，自然不用担心寿命，可外面几千混血同伴就悬了。 想到这里，杜八维坐立难安，他扔下案头大摞紧急文书就往外奔：“九王爷，这些公务就拜托你了，我去找玄武大人问问。” 不错，玄武。 如果流言是真的，玄武与白泽肯定知道。白泽傻了，只能问玄武。 玄武现今与濒危妖整日待在一起，他们刚刚被补录为异兽，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晕头转向，拿不准自己的定位，也不知道该如何调节身心。 山子还算适应良好，跟着九王爷从七环到五环再到二环，经历了足够的缓冲，无论窍穴还是心态上都比较稳。 而苦力出身的妖多少有点儿崩。 他们的身体习惯了长期只开三成窍穴，肺活量和脏器强度都已适应低浓度环境，陡然窍穴全开，虚不受补，自己把自己冲击得口鼻鲜血直流，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心态上也有问题。 有些妖开始胡吃海塞，把分配到的一切食物拼命往肚里塞，生怕什么时候被打回原籍，又要开始挨饿。有些妖则相反，吃喝用度依旧沿袭以前的习惯，勒紧裤腰带，不肯多花一毛钱改善生活，每旬领到的灵币全部攒起来，每日数好几遍财物当精神粮食。 这样可不行。 他们的身体不光是自己的，还是全妖界的，在妖皇恢复正常之前全靠这批濒危妖提供灵气，不能出任何问题。玄武便亲身上阵，示范如何才成为一只佛系、悠闲、有格调的异兽。 老资历异兽全得担任朝廷要职，是各个机构运转不可或缺的中层力量，玄武对这批新人没有那么高的指望，短期内只用确保他们身心健康地活着，活好了，心情愉悦，产出的灵气质量才有保障。 杜八维找到玄武的时候，他正带着濒危妖们喝下午茶，香茗雾气缥缈，灵果糕点满目琳琅，日子过得十分怯意。 “玄武大人，你听说外面的流言了吗？”杜八维心急如焚，直奔主题：“只有《山海经》上的妖族才有活路，是不是真的？” 玄武一愣，脸上呈现出片刻茫然。 他果然也不知道！ 杜八维暗叹，连忙将流言复述一遍。 刚才只是听九王爷讲，这会儿换做自己讲，一边梳理脉络一边组织语言，暗暗心惊：好有逻辑的样子…… 该不会是真的吧？ 玄武安静地听着，神情渐渐变得严肃。 “从哪儿传出的？” “暂时未知，”杜八维此刻还没有把气喘匀，可见刚才跑得有多急：“我一听见就赶来向您求证，如果是真的，那乱子可就大了，几百万普通妖族必不会善罢甘休。” “查！一定要查出来源！”玄武从来没用这般凌厉的语气下过指令，磅礴如高山的威压从背后升腾而起，看起来动了真怒：“陛下遭遇黑手，经上名录紊乱，如今又有此般流言传出，从始至终就是冲着陛下真身去的，妄图动摇《山海经》的根本，很可能都是幕手黑手所为！” “那……”杜八维看着玄武的反应，心里更加没底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半真半假。《山海经》是天道留给妖族的唯一活路不假，但具体作用不是照流言所说这么来的，而是另有运行机制。” 玄武说罢，觉得不能再瞒下去，决定向杜八维坦陈真相。 与此同时，灵一环。 自救队正率众堵在妖皇宫殿前，讨要说法。居首獒犬、巨蟒、毒蝎与尼罗鳄四位核心层大妖妖力全开，气势汹汹，身后乌泱泱几万普通妖族为之助威，一时间竟压过了宫殿轮值的多位神兽。 这些神兽中有半数为非战斗型，想劝劝不住，想打打不过，十分被动。他们多少也听过流言，知道自己属于被天道偏心的幸运儿，夺走了大部分妖族的生机，心中有愧，对吼起来输阵又输理。 不论神兽们说什么，自救队一句话就怼了回去：“让我们冷静？你们先把名额让出来再说！” 神兽就算怀有仁慈之心，毕竟又不是智障，谁肯让？ 不让，那就拼实力！ 所谓仁兽神兽，不过也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平日里占据着全界最好的资源，最尊崇的地位，享受广大普通妖族的供奉，咱们省吃俭用，换来了什么？能换来命吗？ 趁着神兽们犹豫未答的间歇，自救队大声宣扬：既然快没活路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服从神兽？ 兄弟们，姐妹们，听一下内心的声音吧，服从自古以来兽类的欲望吧！ 为生存，放手一搏！ “搏！！！”普通妖族被煽动起情绪，嗷嗷齐吼，响声震天。 神兽们被这股威势所摄，不由得软了下来：“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要生存！” “要名额！” “要公平竞争的机会！” “要……” 普通妖族们七嘴八舌，借着妖多势众，纷纷吼出要求，宫殿前禽飞兽走，熊啸鹰啼，植物妖挥舞着枝条摇曳绰绰，器物妖相互击打振鸣，端的是群情激愤。 神兽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陵鱼族刚成年的小弟弟一个恍惚，不小心嘀咕道：“叫我们让出名额，怎么让？天道给的，我们想让也让不了啊。” 耳尖的普通妖族听见他的嘀咕，立刻激动地嚷起来：“他们承认了！神兽承认了！天道的存活名额就在他们身上！” 陵鱼弟弟吓得连连摆尾否认：“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普通妖族们根本听不进解释，紧紧抓住自以为的真相，步步相逼： “让出名额！公平竞争！” “让出名额！公平竞争！” “让出名额！公平竞争！” 神兽们将几乎吓破胆的陵鱼一族往后藏，现出霞光环绕的巨大原形，试图震撼众妖。“你们冷静一下！即使真有所谓天道名额，又要如何剥离、如何转让？汝等岂非要逆天而为？！” 此话一出，普通妖族中有片刻凝滞。 是啊，名额又不是实物，摸不着逮不住，如何转让？ 难道还能派代表上天界，与天道理论不成？ 先不说天道根本不会搭理我等蝼蚁，光是跨界登天的本事，连神兽们都没有，更别提普通妖族了。想让天道听从普通妖族的呼声，简直做梦！ 妖群中起了骚动，一浪接一浪，泛着沮丧；反观神兽们，一个个找稳了立场，变得趾高气昂。 以为我们这就没办法了？ 别高兴得太早。 大妖们冷哼一声，也化作原形撑起威势，齐声高啸：“我们要推翻《山海经》制度！迫使天道重新设定活路！” 众妖如遭当头捧喝，豁然开朗。 对啊，如果没有《山海经》制度，不再能记载名录，天道岂不得换个活路？ 不管换什么活路，总归比现在趴着等死强，多少有一线希望。 “对！不要《山海经》！” “推翻！我们要推翻！” “拒绝内定，公平竞争！”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大部分妖族热血上头，从茫茫死路中只看到这一处光明，下意识抓住不放，跟着大妖瞎嚷嚷，呼声愈发响亮。 只有少数妖族生出担忧，面色不虞：毁损《山海经》，就是毁损妖皇本体，陛下会受到伤害吗？ “我们保证，陛下不会受到伤害！”大妖们针对可能出现的问题早早商议好答复，此时见有妖族迟疑，立刻抛出定心丸。 獒犬妖说：“据可靠分析，陛下身负天道认可，灵气枯竭初期最先有所感应，忧心之下难免精神恍惚，这才在尚原节上从高塔摔落。” 巨蟒妖接道：“这一摔可不得了，将名录给摔乱了，遂引发名录上的神兽异兽接连失智，犯下累累错行，因果牵连，这些负面的果又反馈给了陛下，导致陛下终日重病卧床。并非有什么幕后黑手，实乃咱妖族气运将尽，不可避免，而我们的计划反倒可以拯救陛下！” 这条内幕将妖皇身上发生的种种不合理之事都解释通了，神兽们听到此处，微微有些动容，便没有阻止大妖继续说下去。 獒犬妖又道：“我们的计划是——切断陛下与天道的联系，《山海经》不再被天道认可，也就不再需要背负神兽异兽们的因果，陛下定可复原。” 有道理！神兽们想。 可他们毕竟是智力最为超群的妖族，转念一想，便发现了不妥之处。 这么好的办法为何四方将军和内阁没有提出，倒是由普通妖族提出？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可惜，神兽尚能保存理智，普通妖族则缺乏判断力，众妖顿时一阵欢呼。 巨蟒妖趁热打铁：“说不定神兽异兽们也能复原，等天道定下新的活路，大家再公平竞争，神兽们实力出挑，依然有很大胜算，咱们普通妖不过是争十分之二三的小生机而已。” 此言获得众妖莫大的支持，转眼间普通妖族又丢掉顾虑，牢牢凝聚在一起。 “那么，要如何斩断陛下与天道的联系呢？”獒犬妖与巨蟒妖一唱一和，前者故意发问，抛砖引玉，使了个眼色给后者。 “很简单！陛下与天道的联系，是有实物承载的——”巨蟒妖摆出成竹在胸的样子，目光巡视全场，见成功吸引住所有妖的注意力，方一字一顿说：“——就是他的小马扎。只要破坏掉这东西，计划便可成功。” 杜八维听完玄武透露的真相，摇摇晃晃从灵中心踱出来。 信息量太大，有点被撑住。 原来《山海经》上的妖族才是真正的灵脉，天道留下小马扎这条活路，从人界汲取精神能量，转化为灵气。 只要人界关注力不灭，妖族便不灭。 如今濒危妖灵气出产不足只是暂时现象，等兽考办公室众人从人界带回完本《山海经》给陛下复制，名录便可以复原，全体神兽异兽也将重新出产灵气。 以前的出产量加上补录濒危妖出产量，不仅够养活七个环的居民，还可以将七环的灵气量提升到原五环水准，所有妖的生活都能大大改善。 很理想的计划。 杜八维弄明白一切，狂跳的心脏终于安定，多日忙碌过劳的疲惫感也大大缓解，整只狐印堂清明，内心敞亮，连步子都变轻快了呐。 天不亡我！ 只要办公室能顺利返回。 也没什么难度，弄本书而已，以遥仙血煞他们的能力完全可以搞定，再不济还有米庆庆那只小滑头在，不可能失手。 啊，天气多么美好，空气多么清新，路边的野花野草也这般风姿卓越。 杜八维带着无比愉悦的心情回到灵一环，刚迈出只脚，措不及防就听到数万众妖高呼要劈碎小马扎。 山呼海啸，众志成城。 这…… 这是要斩断遥仙等人返回的通道！ 这是要破坏妖皇的完美计划！ 这是要灭绝妖界最后的希望！ 杜八维，彻底愤怒。 八尾之怒 全妖界都知道杜八维是个暴脾气，却没什么妖怕他，反倒许多女妖时不时组团去惹他发怒，一边欣赏美男喷火的奇景，一边抱头鼠窜，顶着满头黑烟笑得荡漾。 为什么呢？ 很简单，杜八维手下从来没出过妖命，连致残都没有过。上午挨了杜八维的揍，中午就能好端端地四处溜达，杀伤力比小鞭炮强不了多少。 于是，当杜八维挥舞着八条硕大的狐尾，怒气冲冲扬言要砍死出这个馊主意的妖时，自救队一众大妖丝毫不当回事，面对飞来的斧头躲都懒得躲，只象征性地侧身让了让。 斧头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一路散发着股奇怪的味道，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类似于放了很多天的黄角兰，芬芳中透出腐朽。 “八维，你换香水啦？”巨蟒妖年纪不小，一颗心倒是很少女，她咬着蛇尾，细腰狂扭，满脸含春地朝杜八维勾手：“听姐姐的，这个味道不太适合你。” 杜八维双目充血，死死盯着斧头从大妖们头顶飞越而过，铛一声砸在普通妖群中，连根妖毛都没砸下来。 “哈哈哈，瞧这准头，”獒犬妖跟狐妖向来不对盘，抓紧一切机会嘲笑：“你还是回去算算账写写字好了，这种体力活儿不是你们九尾狐能干的……” 砰！ 斧头触地的瞬间，突然炸裂。 骇人的爆破力将斧头震为齑粉，大地颤抖，风云变色，仿佛一只大掌从天而降狠狠按在地上，激起片片烟尘，巨大的冲击力向四面辐射，形成半径三里的深坑，恰好将数万普通妖全兜了进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 普通妖族没有准备，集体栽入坑中，四只核心层大妖倒是反应很快，飞的飞，跳的跳，第一时间腾空而起，却被无形大掌拍苍蝇似的唰唰唰打落到坑中。 坑里“哎哟妈呀”惊嚎了一阵才发现众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最多有些擦挂和踩踏，对皮糙肉厚的妖族来说跟饶痒痒差不多，大伙儿安下心来又要开嘲，却感觉周围同伴们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 瞳孔不约而同往上翻，露出浑浊的眼仁，眼角分泌出淡粉色不明液体，遇见空气后便凝结成一颗颗晶珠挂在脸颊，说不出的诡异。 蝎妖下意识急跳几步离开密集的妖群，背靠坑璧谨慎地观察。 “可能是毒，”他提醒其余大妖：“小心你身边的妖。” 话音刚落，变异已生。 脸颊上挂着粉晶珠的妖族疯狂相互攻击，他们妖力不足使不出像样的法术，便现出原形用爪子抓挠，用牙齿撕咬，眼神空寂如死水，身躯却在狂热地战斗。 所有招式统统往脸上招呼，各个拼了命似的去抢对方的晶珠，抢到后直接嚼吧嚼吧吞入腹中，立马又去抢下一颗。有些体弱的妖被牢牢按在地上，身边兽头耸动，咀嚼声不绝于耳，如同大型狩猎现场。 神兽们趴在坑顶看得啧啧称奇。 “八维，你这是什么啊？” 杜八维放出大招后有些脱力，原地歇下盘腿而坐，说：“这是一种游戏，加入了我族独有的魅惑术，若不按照我的规则完成游戏，便无法恢复神智。粉色晶珠为各妖妖力所化，你们看，越是妖力强盛的大妖，脸上挂着的晶珠就越多，彼此之间相互吞食晶珠，就是在夺取妖力，直到所有晶珠集中在一只妖身上时游戏才会结束。” “听起来好像在养蛊，”陵鱼弟弟觉得有些不妥，战战兢兢问：“最后获胜的妖岂不是集中了数万只妖的妖力，非常强大，我们打不过怎么办？” 杜八维冷哼：“游戏结束后我打个响指，晶珠便会碎裂，所有妖力自动逸散到天地之间。你们待会儿站近些，多多吸收，别浪费。” 真是群体削弱的好技能，还便宜自己人，神兽们看杜八维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八维哪里还是过去那只到处放炮的小爆竹，这分明是个大宝器，一气儿干翻数万。 坑里妖族众多，短时间内打不完，杜八维便招呼在场神兽围聚在他身边，向他们讲述灵脉与《山海经》的真相。 “难怪我们感觉跟之前有点儿不一样，”神兽们听完后恍然大悟，找到了原因：“咱们作为灵脉，灵气枯竭之前体内经脉日夜经受冲刷，始终有饱胀感；最近灵气恢复后，我们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力量，常有饥饿感，本以为是新灵脉造成的略微差异，其实是因为我们停止产出灵气了。” “希望遥仙他们早点回来，咱们才能彻底恢复。” “小马扎一定要保护好，万一毁损，不仅遥仙他们回不来，连人界的精神能量也过不来，那才是真正的灭亡。” 想到这里，神兽们不由得冷汗涔涔，十分后怕。 刚才险些被自救队说服，心生动摇，万一真让他们毁掉小马扎，后果不堪想象。怪不得八维生那么大的气，活该！ “放心吧，四大凶兽负责守护小马扎，几万只普通妖族还攻不破他们的防卫。”杜八维探头往坑里瞥了一眼，见战斗已接近尾声，普通妖族鼻青脸肿铺满整个坑底，而晶珠集中在了十余大妖身上，且只只带伤，仍在殊死搏斗，这才感觉心头堵着的闷气稍稍疏解了几分。 他掏出账本，开了个赌盘：“快来下注，压谁能站到最后。” 站到最后的妖，出乎神兽们意料，竟然不是核心层四只大妖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只特能苟的鳖妖。此妖从头苟到尾，将自己埋得密不透风，直到獒犬妖中了蝎子妖的毒、蝎子妖被尼罗鳄妖咬断半根尾刺、尼罗鳄妖又被巨蟒妖缠成个麻花，而巨蟒妖翻滚中不慎被掉落的毒蝎尾扎中，四败俱伤时，鳖妖横空出世，捡了个大漏。 鳖妖吞下所有晶珠，妖力一瞬间暴涨到接近神兽的水平，皮肤鼓胀到极致，鳖壳被撑得寸寸皲裂，他犹在喜不自胜地冲击瓶颈。 太好了！ 天降馅饼！ 完全没想到能获得如此海量的妖力，一跃成为神兽异兽之下的第一大妖，简直美翻天。 快快快，只要冲破瓶颈，从此海阔天空。 啪！ 杜八维打出响指。 鳖妖悲剧了。 原本充盈的妖力一泄如注，从全身窍穴中逸散而出，撑大的皮肤迅速干瘪下来，松散散挂在腹部，仿佛刚生过一胎。他慌张地试图关闭窍穴，阻止妖力流失，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刚刚触及的更高境界，转眼间越来越远，最终遥如星辰。 内视之下，更加惨烈。 急速胀大的经脉仿若被扯脱线的布匹，虽不至于当场破裂，但出现了好几处薄弱，再也经不起冲击。这意味哪怕灵气恢复到鼎盛状态，他也不敢大口汲取，终身再无进阶的希望，甚至很难保持住原有的等级，必须跌落一个层次，经脉才承受得住。 “啊！”鳖妖气急攻心，竟晕了过去，被尼罗鳄大张的嘴接个正着。 杜八维结算完赌资，庄家通吃赚得盆满钵满，心情大好。他悠哉地踱到坑边，阴森森警告道：“谁敢再打小马扎的注意，老子不介意再陪你们玩一局！” 说完，拂衣而去，只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 从此，他的真正实力成为了妖界新的传说。 杜八维风度翩翩的步子还没迈出几步，迎面撞上飞奔而来的山子，奔的势头太急太猛，撞得他牙床叮咛哐当晃了晃，被迫吃进一嘴狼毛。 “泥酿德……”完，舌头也咬伤了。 山子叼起杜八维往背上一甩，来不及喘口气就往回奔，专挑近道，在屋檐墙头间翻腾挪移，把杜八维颠得够呛。 “泥尿带窝克哪……”（你要带我去哪儿） “大事不好！”山子边跑边回答，呼啦啦的狼舌头迎风一甩，唾液沫子带着热气甩进了杜八维嘴里，害他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丢掉。 “自救队核心层不止四只大妖，一共有八只！”山子强烈的求生欲迫使他简明扼要地吼出重点，转移杜八维注意力：“四只在你这儿尝试和谈……” 山子想起躺了满坑的残兵败将，感觉跟“和谈”二字相差甚远，不解地摇了摇头，继续说：“另外四只带着十万普通妖族，已经在灵一环跟异兽们打起来了！” “打嘎这种寺，赶哽找四花钢棍啊，找窝干哈？” （打架这种事，赶紧找四方将军啊，找我干嘛？） “四方将军早就去啦，战况暂时控制住了，找你是因为一个意外情况——”山子后腿猛蹬，矫健地越过一处河流，将杜八维的心脏颠得一上一下地，几乎漏跳两拍。 “灵一环住着混血呢。虽然两方都没有拉他们参战，但打起来殃及池鱼，不少混血被误伤，张宝宝也在那儿……” 杜八维感觉脑浆子嗡地一声炸开来，已经猜到后话。 果然，山子说出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状况：“妖后一听说两方在张宝宝所在地附近开战，立马就奔过去，又想将宝宝劝回宫殿，不料——” 山子顿了顿，为猪队友鞠把心酸泪：“——自救队顺手把妖后挟持了。” 挟持 山子快速说完情况，问了一个他思考许久的问题：“自救队为什么不挟持张宝宝呢？这样的话，说不定妖后立马答应他们的要求。” “笨！”杜八维下意识拒绝回答这种蠢问题，转念想到九王爷，觉得还是不能待山子太严苛，遂解释道：“其一，混血在空间崩溃时立下大功，全界都记得他们的恩情，这时候谁敢动混血，谁就犯众怒。其二，稍微有点见识的妖都知道，朝廷事务是由陛下、内阁与四方将军说了算，妖后只是地位尊崇，根本没有实权，她答应没用。” 说话间，两妖来到灵一环挟持现场。 老远便望见乌泱泱一大片妖族占据了中央广场与周围五条街巷，皆为少壮，他们或站或立，着轻甲，眉间并无杀意，只摆开临阵对敌的架势，为领头大妖们助威。 所谓“打起来了”，并不是杜八维以为的十万妖族大混战，而是百余只大妖与异兽过了招。强悍的躯体在空中对撞，爪牙与绒羽齐飞，藤蔓化鞭，粉蜜齐射，地面被打出了凹凸不平的坑洞，多处房屋倒塌，双方各有力竭者，却未见大的损伤。 算是战了个平手。 不过混血们的样子就凄惨多了。 他们被流矢般的妖力冲得四下逃散，躲过了倾覆的房梁，躲不过弥漫的毒雾，路上树上墙上遍布折断的利刺，每一次交锋，巨大的妖兽原形总会不小心撞到压到震到无辜混血。 白虎朱雀引领着混血们搬离交战中心，临时挪往妖皇宫殿打地铺。 朱雀与杜八维擦肩而过，炽火般美艳的眼睛往对方身上扫了扫，轻启朱唇：“你都知道了？” “资豆是资豆，但狗洗碗了，”杜八维盯着如同被一万只狗啃过的中央广场，由衷地替户部感到忧伤。他尚有一事不解，正好碰到四方将军，便想多问几句。 “打住！”朱雀嫌弃地捂着耳朵，随手甩出个治愈术罩八维唇上：“好好说话！” 朱雀的治愈术色如绯绛，娇媚欲滴，杜八维顶着一张烈焰红唇终于捋直了舌头：“知道是知道，但有些晚了，不知陛下为何将真相隐瞒至今？” 朱雀摇头：“你去问青龙吧，我也不清楚。” 青龙立在异兽与自救队中间，试图调解双方矛盾。张宝宝脸上挂彩，左臂脱臼，鞋子跑丢一只，被青龙托在手掌心，焦急地望向妖后。 妖后则被困在四只红袋鼠大妖身后，腰间绑着锁灵绳，动弹不得。 这些袋鼠妖一母同胞，膀粗腰圆，胸肌夹满核桃，说话间不忘手撕铁桶：“青龙大人，我等不愿与四方将军相争，但这些异兽未尝就强到哪儿去，我等不服！” 青龙对流言嗤之以鼻：“荒谬！根本没有生存名额这回事，谈何相争？！” “看来大人同样被蒙在鼓中。朝廷高层在谋划些什么咱不懂，也懒得懂，就想给自己挣条活路。废话不多说——”袋鼠老大抖了抖拴着妖后的绳子，将她拖到面前：“妖后在我们手里，自然也该我们来提要求，请大人们慎重考虑，不然伤了妖后，诸位很难向妖皇陛下交代吧。” “你们有什么要求？” “很简单，只要交出小马扎，我们立刻放了妖后，保证毫发不伤。” 青龙心生警惕，厉声问：“你们要小马扎何用？” “呵呵，当然是——”袋鼠老大发出一阵冷笑，胸肌耸动，夹碎三颗核桃：“毁掉啊。”他做了个大力劈砍的动作，拳风刚猛，呈惊雷裂云之势，将妖后吓得花枝凌乱。 “不可……不可……”妖后鼓起勇气，弱弱地发声。 “不可答应？”青龙赞赏地点头，向妖后拱手行礼：“娘娘不顾自身安危，守护朝廷尊严，青龙谢过娘娘大义！” “不可伤及宝宝……”妖后吭哧着说完，脸色微红。 她自知此刻所言并不符合一界之后的身份，却更加惧怕双方谈崩再度打起来，张宝宝还在现场呢。 她硬着头皮劝说：“你们好好谈，一时谈不妥也不要动手，万事都好商量。” 青龙扶额：…… 我是不是期望太高了？ 怎么会指望这位宠弟狂魔顾全大局呢？ 袋鼠老大得了妖后的中立表态，气焰更盛：“大伙儿听听，还是妖后体谅咱下层妖族，不偏不倚，一视同仁，青龙大人可莫有失公允，坏了皇室爱民如子的口碑呀。” 青龙被对方拿话一堵，脸色变幻，不便点出妖后无权决断的事实。他见十万普通妖族与数百异兽皆眼巴巴地注视着这边，索性腾身而起，打算当众澄清谣言。 “流言不实，这其中另有真相。”青龙当空悬浮，雄浑的妖力将声音传递到灵一环每个角落：“诸位听我一言……” “慢！” 四只袋鼠妖也高高跃起，急急叫停。 自救队大妖们对青龙等敬畏有余，信任不足，早就达成一致意见： 四将军的话并不可信。 他们很可能出于立场和对妖皇的忠诚，不得不选择隐瞒真相。妖皇一贯推行精英政策，所有资源朝《山海经》上的神兽异兽倾斜，他肯定也希望生存名额能够由他所认定的精英妖占据，以免浪费。 青龙即将要说的话不外乎就是驳斥流言、稳定妖心，劝大伙儿别瞎想那么多，回家洗洗睡了，形势一定会好转起来的。 大妖不相信青龙的话，可保不准普通妖族会信。 一旦埋下犹豫的种子，想再次凝聚起十数万妖众一起行动就难了。 必须做点什么，让青龙的说服力大打折扣！ “大人请慢，”袋鼠老大主动比青龙低了半身，以示尊崇：“既然要对全界公布真相，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质疑和争端，是不是先请大人拿出证据来，再作说明，更为妥当呢？” 袋鼠妖此言颇有理，响应者众。 “对，我们要看证据！” “先听解释，难免先入为主，确实不妥。” “不错，咱们脑子不好，还是别乱了顺序。” “证据，先看证据！这样谁也无法误导我们！” 就连异兽中也有了骚动。 自从流言传出，异兽们背负了莫大的指责与压力，时不时与大妖爆发冲突。如果打得过还好，有时异兽打输了，还要承受群体嘲讽，质疑其何德何能占据着生存名额。 这几日下来，异兽们也妖心惶惶，即希望流言是真的，自己能被天道豁免，又希望流言是假，不用遭受良心谴责。 所以，到底真相是什么，他们与普通妖族同样关注。 “青龙大人，要不……”异兽乘黄被同伴们戳着出头，小声建议道：“您有什么证据的话就先拿出来看看？” 证据？ 青龙心里发苦，我没有证据啊。 寒暑之水老早就枯竭了要如何证明？ 神兽异兽身为灵脉又要如何证明？他们现在可没有出产半点灵气。 小马扎更是不能作为证据出示，现场那么多妖，万一有谁冲动之下给砸坏了，后果不堪设想。 青龙向杜八维狂使眼色：你不是自称绝顶聪明么，赶紧帮我想招啊。 杜八维快把白眼翻进天灵盖去：我刚刚才知晓这个消息，还没消化完呢，没招。对了，我还有一处地方尚未想明白，你解答一下？ 青龙眼角抽搐：不帮算了，滚一边儿去！ 青龙沉吟片刻，不得不向众妖坦诚：“抱歉，我没有证据。” 众妖哗然。 没有证据，那怎么知道青龙说的与流言说的，哪个才是真相呢？ “大家稍安勿躁，青龙大人没有证据，我这里倒有证据。”袋鼠妖语出惊人，他将手中锁灵绳一抖，后退半步，躬身迎接：“恭请妖后娘娘。” 杜八维后颈发凉，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感觉有什么地方算漏了。 这处漏洞……可能会超脱想象。 妖后乘着锁灵绳升上半空，任由袋鼠妖毕恭毕敬地解开绳索，半跪着伸出手。 她一改方才的怯懦，沿袋鼠妖手臂缓步而上，俯视群妖。 半空中的风很大，吹拂得花妖裙摆飘扬，环佩叮铃相击，娇小的身子仿佛无力对抗，但眼神中透露出的强韧与意志，却无坚不摧。 她每一步都落落大方，稳如磐石。 妖后在袋鼠妖头顶坐好，以母仪天下之姿，昂首道：“本尊作证，流言为实。” 杜八维大张着嘴，太过震惊，连话都说不出来。 青龙尚未反应过来，还在努力劝说：“娘娘，莫要冲动，千万别被流言迷惑。” 妖后仪态万千地笑了，笑得青龙莫名其妙，背脊发凉。 “青龙大人，流言是我放出的，我怎么会被迷惑呢？” 心魔 妖后说罢，扔下呆滞的杜八维与青龙，转向十万妖众。 “诸位，事情是这样的……” 一切源头始于张宝宝。 张宝宝一直为混血的不公平待遇四面奔走，到处碰壁，每日殚精竭虑憔悴不堪，妖后看在眼里，感到说不出的难过。张宝宝体质虽弱，性格却分外坚定，她无法劝服弟弟背弃族人，独自安心享福，索性彻底站在弟弟那边，试图劝服妖皇废除对混血不利的政策。 她原以为，妖皇爱她如命，这应该不是难事。 谁知，不管她如何硬磨软泡、手段尽出，妖皇竟寸步不让，咬死不肯让混血分走半分灵气。 从那时起，妖后便心生疑虑。 知夫者，莫过于妻。 妖皇如此态度，说明灵脉必然出了问题，并且是迫在眉睫、波及全界的严重问题。 她想通这一点后立刻开始跟踪妖皇，白日里借着送饭送茶等各种理由靠近议事大厅，夜晚则频频劝酒，趁夫君微醺之时尝试套话。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妖皇与白泽相谈，被妖后听去半截。 妖后定了定心神，藏了数月的心事压在胸口，让她日夜不得安睡，终于等到揭开这一切的时刻。“那是在尚原节之前数日，本尊意外听到陛下亲口道出三件大事——” “第一，寒暑之水已经枯竭，本尊听到此处便知大事不好，必须早做准备。” 此言一出，众妖顿时炸了。 什么？灵脉比想象中更早便已枯竭？ 如此要命的事情，朝廷居然隐瞒了这么久！ 这么说来，灵气枯竭和隔环大阵导致的几次险情完全可以避免，只要及时公布这个消息，大伙儿不至于措手不及，许多必要物资都无法带走。 若非混血和九王爷及时相助，险些酿成大祸。 为证明所言非虚，妖后直视青龙，当场对质：“敢问大人，是否尚原节之前寒暑之水灵脉就已经枯竭？” 青龙：“确实如此，但是……” 妖后不想听青龙辩驳，紧接着讲下一条：“第二，天道给妖界留下的唯一活路便是《山海经》，是否属实？” “是，”青龙急火攻心，牙齿险些磕断舌头：“但是……” “没有但是，我只问是不是事实。诸位大人与陛下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本尊不敢多听。”妖后挥挥衣袖，再次打断：“第三，只有被记载入经的妖族才能获天道认可，得灵气贯体，是也不是？” 青龙头皮发麻，简直要抓狂：“是，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贯体，其实……” 妖后得到青龙接连确认，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测，怒极大吼：“有这些事实在，真相一目了然！混血们不顾生死，支撑起崩溃空间，全界为之动容，没想到依旧无法获得生存名额！补录了一堆没出力的濒危妖也没有补录他们！你们好狠的心！弟弟、弟弟他没有灵气补充，只能活一百年啊！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拯救妖界的功臣？！” 她字字泣血，振聋发聩，吼到声嘶力竭，双目发红地趴在袋鼠妖头顶大口大口喘气。 众妖愣住了，他们被妖后的话引起了强烈共鸣。 连劳苦功高的混血们都无法得到朝廷正视，道义何在？ 朝廷是否真的公正？ 这里面会不会有黑幕？ 妖后在众妖脸上看到了期待中的神情，知道妖心已偏向自己这边，遂将计划合盘托出：“如今《山海经》名录已乱，神兽大规模失常再无战力，我们的阻碍少了很多。接下来只要毁掉小马扎，便能斩断天道与陛下之间的联系，获得新的活路！如果新的活路仍旧有失公允，咱们就再度推翻，直到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为止！” 妖后将右手高高举起，指向苍穹，左手则捂在胸口，示意与众妖同在：“本尊仅凭一人之力，无法办到，希望与诸位齐心合力，共谋一线生机！汝等——” 她俯视十万妖族，发自肺腑呼吁道：“——可愿劈开这个浑浊不公正的世界，为自己而活？！” “活！！！” “要活！！！” “我们要活！！！” 妖后给自救队的行动赋予了正义的大名，众妖深以为然，士气大振，一个个狂热地振臂高呼，气势彻底压倒了异兽阵营。 妖后明显钻了牛角尖，根本听不进劝，必须来硬的。 杜八维实在忍无可忍：“你起开！” 他将青龙挤开，直接一个超级魅惑术覆盖灵一环全域，将真相强行打入众妖识海。 “可惜我的功力远不如阿公深厚，只能向他们输入信息，待阅读完毕便会恢复意识，信不信就看各自判断了。”杜八维非常遗憾阿公不在现场，不然给十万妖众洗脑这么有挑战性的事，阿公定会很有兴趣。 现场沉寂了片刻，众妖在狐族魅惑术引领下强行消化第二个版本。 可惜有流言在前，又有妖后为弟弟苦心谋划，真相的说服力反而显得不那么强。 妖后受心魔影响已久，短暂失神后第一个醒来，尖叫道：“他们先动手了！快反击！” 众妖被尖叫声惊醒，渐渐也从魅惑术中脱离开来，虽有些懵懂和将信将疑，下意识还是拥护在妖后身边，视神兽异兽为敌。 妖后话音刚落，手中便升腾起一方扁平光盘，竟似早有准备。 光盘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晶莹的白霜，中央夹杂有飒烁紫金霹雳，飞速旋转，疯狂地汲取能量。周围数百异兽、十万普通妖族瞬间被抽空了妖力，纷纷倒下，光盘则愈转愈大，渐渐铺满整个天幕，威势异常浩大。 谁也没想到，妖后竟是阵法高手。 “此紫电晶霜阵耗费了本尊数月之功，方积攒到如今的地步，只待今日定下乾坤。去吧！”妖后手势变幻，快如闪电，将硕大的光盘虚空托起，再狠狠砸出。 光盘以泰山压顶、雷霆万钧之势，朝灵中心迅速逼近！ 青龙与杜八维持续石化中。 青龙怎么也想不通妖后居然会生出心魔，走偏到如此地步。 杜八维表情同样呆滞，脑瓜子却仍在运转，一些之前没想通的地方豁然开朗。 难怪四方将军始终不明白幕后黑手如何能对陛下动手脚，妖皇妖后是全界的模范夫妻，荣辱与共，提防谁也不会提防妖后。 妖后身为陛下的枕边人，要想做什么太容易不过了。 再结合她阵法高手的隐藏身份，自然有办法令陛下失去神智，名录紊乱。 兽考办公室之前的分析很正确，十大美男没出事，幕后黑手必定是能自由出入灵中心的雌性。 可惜当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神兽身上，忽略了妖后虽然不是神兽，她也能自由出入灵中心。 杜八维看着眼前的自救队，又是灵光一闪。 应该早点想到的，仅凭一群大妖就将十数万妖众集结起来，有组织有纪律地行动，分工明确，首尾相顾，这哪里说得通？ 背后必定是妖后在指点和资助，甚至直接操控。 晚了，太晚了。 看那紫电晶霜阵携天地之威，似有翻江倒海之能，不知偷偷薅了妖皇多少妖力，灵中心的神兽们是否顶得住？ 程娘这会儿正在灵中心纠缠混沌，一人一妖你追我躲，围着穷奇洞府闹得不亦乐乎。 突然，大地剧烈抖动，天空风雷骤聚，乌云浓黑如墨，仿佛有一座巍峨大山将要从头顶压下。 程娘反射性地画出阵法应战，手法熟练程度远在妖后之上，却输在准备不足。 紫电晶霜阵积蓄的能量大大超出预料，程娘接连三五个阵法抛出后如同石沉大海，反遭对方吞没，间接助长了妖后的势力。 “哎呀不好！”程娘一屁股坐倒在地，只险险来得及用防御阵法护住自己与帝江混沌，紫电晶霜阵眨眼间便已袭至灵中心上空。 该阵在威势最猛之时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再分为五，总共形成六道巨杖光牢。 五道相对细一些的光牢散射开来，一道锁住九尾老狐杜惊天与杜冬第父女，四道分别锁住黑凤将军、陆吾、应龙和犼等未失常神兽中仅剩的一品战力。 而最为粗壮的最后一道光牢，就落在程娘身后。 混沌慌忙翻身跑入洞府，大声呼叫穷奇：“你有没有事？” 穷奇灰头土脸爬起来，他刚刚化为庞大原形将附近的濒危妖们护在身下：“我没事，濒危妖也没事。” 混沌紧绷着神经：“快看看谁中招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闻到了讨厌的妖皇气息。 如此惊人的大阵，如果仅仅为了对付几只妖，那么具体落在每只妖身上的力量将庞大到不可想象！ 幸好是光牢，而非直接攻击，否则连凶兽都可能被压成齑粉。 谁招来这么大排场的对手啊？ 洞府里除了屋主穷奇与寄住的一众濒危小妖，剩下最有分量的便是…… “不好，玄武！” 开战 混沌和穷奇急忙冲向藏书楼，玄武原本在那里向另一批濒危妖传授学识。 藏书楼遍地狼藉，无数册子从高高的书架上跌落，濒危妖躲闪不及，被深深埋进书山学海中砸出满头包，哀嚎着叫救命。 穷奇见濒危妖们没有大碍，便开始心疼他的书，这可是花了好大力气从挨家挨户淘来的，几乎囊括了妖界所知的全部纲目，堪称国之重宝。 庆庆发过话，这些书倘若有什么闪失，定扒了穷奇的皮！ 穷奇背毛一紧，立刻挽起袖子开始收拾，不断从书堆中拎出鼻青脸肿的濒危妖。 书要轻拿轻放，万不可出现折损或擦挂。 濒危妖随手往外甩甩就好，反正死不了。 混沌在书堆间飞纵腾挪，往左跃过两颗头，往右跳过半条腿，目不斜视地一路靠近玄武。 玄武抱着一堆炖肉小册子困于巨杖光牢中，见混沌过来，急忙将册子往身后一藏：“我没拿，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 混沌：…… 讲真，重点是不是有些偏？ 混沌伸出尖利如钢刃的指甲，往光牢上划去。 指甲本身已可摧金断玉，混沌又将浩渺的妖力凝聚到指尖，甲面银中泛黑，有吞噬星空之势，在光牢上滋啦啦叽嘎嘎挠了半天仅留下一条浅痕。 “妖皇的气息没跑了，”混沌收起爪子，疑惑地问玄武：“你干什么了？妖皇为何要对你下手？” “不会是陛下，”玄武将忠诚刻入了骨髓，下意识便否定：“想必是别的妖借陛下之力而为。” “什么妖能借到妖皇的妖力？”混沌追问道：“青龙？白泽？米庆庆？” “此阵是在古老的紫电锁山阵基础上做了衍生和创新，核心算法极其繁复，乃高手所为，他们三个在阵法都没有此等造诣。恐怕——” 玄武面色不虞，翻开手中册子到某一页指给混沌看：“刚刚读了这里一个故事，大有启发。陛下为了妖界苦心经营，算来算去可能算漏了一只妖……” 混沌：“我瞎，看不到”。 玄武声情并茂朗诵：“《潘娘子与隔壁老王二三事》，此书描绘手法虽过于露骨，落了下乘，但讲的道理却是我以前一直忽略的。” 混沌深表怀疑：这书真是自己掉下来的？ “对妖来说，伴侣是最忠贞最值得信赖的对象，雄兽往往会为了雌兽的安全拼死相搏；可对人来说，却有半数的伤害来自伴侣。” 玄武是妖族的守护神，同时也是人族的守护神，他一贯看得很明白，人是人，妖是妖，二者有着截然不同的行为规律。 “可如果妖生出了人的心思呢？”玄武摇摇头，像是在自责：“明明从一开始就有一只妖满足所有嫌疑条件，并且很容易得手，我们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混沌被点醒了：“你说的是……妖后？” “是我看走了眼，对不起陛下。” 玄武仰首长叹，懊恼不已：“是我看走了眼，对不起陛下。妖后小时候向我学习过阵法，当时我就觉得这崽子天赋非常不错。不久她爹新娶了一人族女子，也就是张宝宝的娘，全家搬到城镇中居住，渐渐没了音讯，我便以为她就此荒废了阵法。直到妖皇与她结为夫妻，为其遮风挡雨，护得严严实实，她根本没有机会展露实力，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玄武抚上巨杖光牢，细细探索其的灵力波动规律：“如今看来，哪里是荒废，分明更加精进。从手法上比较，她的风格偏向人族阵法世家严家一脉，而张宝宝的娘正好姓严。” 传说这位严娘子是为了掩护妖后父女俩逃脱，不幸死于大妖仇家爪下。既然敢主动断后，想必不是什么普通弱女子，如果是阵法师便说得通了。 “行，那你在里面好好呆着，我出去打听打听情况。”混沌看玄武没什么危险，拍拍手起身告辞，把程娘叫进来陪玄武一同研究紫电晶霜阵，看有没有办法解除。 那头。 妖后掐指一算，紫电晶霜阵已顺利锁住了神兽中仅剩的战力和有可能施展大规模洗脑的两只九尾狐，不由得心情大好。 青龙看不得她高兴的样子，怼道：“得意什么，就算神兽全部歇菜了，我等四方将军和四大凶兽尚在，普通妖族岂是对手？！” “别急，很快就到你了，”一切按照妖后的筹谋按部就班进行着，她愈发胸有成竹：“本尊怎么敢忘了四方将军呢，青龙大人，不妨往东边看看。” 四大将军也被称作四方镇守神兽，自古以来便负责稳固空间结界，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回到各自归属的边界镇守，为空间补充能量。 东方是青龙镇守的属地，西方则归属白虎，南方归属朱雀，北方归属玄武。此乃天道赋予的特殊能力，无人能代替他们与结界之间的感应联系。 这会儿是正午时分，中宫区域艳阳高照，东方边缘却一片晦暗。 不仅如此，西方和南方的边缘也肉眼可见地正在变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蚕食着光明。 青龙与边界气息相连，顿时感到空间不稳，需要马上进入结界中镇守。 可不应该啊，前几天刚刚补充过，理应能量充足才对。 “三位将军的边缘结界都已被我戳了个小漏洞，别担心，漏得不多，我算过了，刚好与您们每日恢复的妖力相抵。”妖后对全界动了这么大的手脚，气煞了底下一众异兽，嘴上却说得云淡风轻：“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各位将军腾不出手来管我的闲事，那就辛苦你们啦。” “你疯了？！”青龙暴跳如雷，顾不得再与妖后掰扯，急忙赶往东方查看。 “别忘通知朱雀、白虎二位将军也赶紧回到属地结界中哦，”妖后朝青龙挥手作别，‘好意’提醒道：“北方就别担心啦，玄武大人被困在我的巨杖光牢中，无人镇守，我自然不会去捅北方娄子。快去吧，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立刻帮各位将军修补好结界。” 张宝宝仍旧傻愣愣待在青龙掌中，随之一起奔往东方边界。他回头望去，妖后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分辨不清。 这一切竟是因我而起。 姐姐…… 青龙用四方将军之间的秘术通知了朱雀、白虎，三兽实地查看后发现妖后所言不假，确实只能亲身入界才能抵消漏洞给空间造成的负面影响。 玄武被困，而程娘不具备感应边界的特殊能力，他们暂时无法修补漏洞。 妖后真是好打算！ 青龙等兽极其不甘心地踏入结界，将自身与空间牢牢连接在一起，日夜不停输入妖力，弥补从漏洞中持续流失的能量。 至此，四方将军也被迫脱离战场。 “去掉失智神兽，去掉失常异兽，去掉四方将军，再去掉十大美男中有战力者，哈哈，你们看——” 妖后掰着指头数给自救队听，鼓舞士气：“对手只剩下四大凶兽和数百异兽而已，只要搞定凶兽，异兽定会不战而降。以咱们十六万妖族之众，每四万对付一只凶兽，蚂蚁亦可吞象，何惧也！” 众妖一听高端战力竟被妖后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由得惊喜万分，感觉离胜利又进了一步，街巷中爆发出阵阵欢呼。他们被紫电晶霜阵抽空的妖力还没有恢复，对方阵营的异兽们同样没有恢复，两方隔着中央广场以眼刀杀来杀去，比拼气势。 青龙坐在结界中，数清了己方还剩下哪些战力，悲从中来。 四大凶兽，靠得住不？ 张宝宝面无表情蹲在青龙肩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脸沉重的心事。 “别想了，你没做错什么，”青龙看了眼这只祸国殃民的花妖，安慰道：“你帮混血争取利益无可厚非，是妖后钻了牛角尖。” “那……”张宝宝把头埋进膝盖中，闷闷地问：“姐夫名录紊乱，是他自个儿摔的还是姐姐害的？” 青龙反问：“两个版本都听了，你自己想想，该相信哪个？” 张宝宝不再吭声，认真把所有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整只妖愈发沮丧。 他说：“姐姐错了。” 消息传回灵中心，混沌立刻让穷奇前往幕山召回饕餮与梼杌，把小马扎也一同带回来。如今敌众我寡，妖后已放话要搞妖海战术各个击破，傻子也知道不可分散兵力。 如今手底下没有什么像样的妖了，数来数去，只有控水系的夫诸、才艺系的陵鱼、视觉系的重明、振动系的帝江、敏攻系的金凤，以及数百个叫不出名字也认不清脸的异兽小兵。 混沌矮子里拔将军，指了金凤作为副手，管辖一众下属。 “那你自己呢？”金凤揪着羽毛问：“你干什么？” 混沌扶额：“能打的一个都没有，我们四兄弟只能亲自冲锋陷阵了，你带着这些家伙把后勤照顾好别添乱就行。” 所有失智的神兽异兽都被接来了灵中心，混沌觉得妖皇宫殿太靠前线也不安全，咬牙把妖皇也接了进来，与白泽一起扔进穷奇洞府。 穷奇洞府俨然已化身为战时指挥中心兼庇护所，所有重要妖物都住在这里，每个房间塞得水泄不通，各种生活娱乐社交设施连轴转，一刻未曾轮空。 得亏这第一洞府设计合理，施工严谨，才经得起这么多妖折腾没出岔子。 穷奇想起洞府开张那日白泽撅起屁股检查排水管道，气不打一处来，掐着对方脖子问：“你是不是早就打主意要征用我家？！” 白泽被掐得脸色发紫，舌头打闪，依旧天真烂漫念他的固定台词：“我……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吗？” “说这些没用，”梼杌解下腰间尾鞭，力量十足地抖开来，舞得虎虎生风：“四万只妖就想收拾掉老子，做她的春秋大梦！” 穷奇摩拳擦掌，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同样跃跃欲试：“从没一次打过这么多妖呢，咱兄弟比比谁灭得多！” 混沌左右看了看，不见饕餮的身影：“饕餮呢？叫他来开个战备会。” 梼杌：“饕餮在厨房做饭呢，还哼歌，说是难得有这么多妖夸赞他的厨艺，要好好露一手。” “做饭？！”穷奇闻言大怒：“他改行当贤妻良母了吗？真是不分轻重……叫他给我留条鹿腿，三分熟。” 梼杌：“鹿腿我吃掉了，其实野猪坐臀肉也不错，要不要试试？” 混沌：…… 妖界药丸。 四万。 穷奇他们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但混沌是认真想过的。 以四大凶兽的妖力，一次性怼翻几千只妖没有问题，但要是四万只妖搞车轮战，意味着他们要连打十轮不得歇息，中间一旦妖力耗光来不及恢复，那便危险了。 如果这四万在妖后的指导下优化攻防搭配、有序进退、左右牵制，甚至排演战阵设置陷阱，以兄弟们鲁莽的性子，必然中招。 只希望遥仙血煞他们尽快完成任务回归吧……赶在全军覆灭之前。 马槽 妖界最后的大战一触即发，人界这边也不消停。 副总严致意从内部渠道打听到遥仙失业、雪纱大手大脚花钱的消息，立刻给雪纱介绍了一个服装拍摄工作，说是不影响她兼职当车模，反而相辅相成，做得好的话收入会很可观。 “看这位严副总的意思，是希望我来赚钱养家，”雪纱放下手机，朝遥仙打趣道：“不知师兄是否愿意安心打理家务？” 遥仙炒好最后一盘菜，解下围裙招呼众人：“开饭了。” 雪纱上前帮他解下围裙，趁着众人还没过来，飞快地跳起来朝遥仙脖子后面亲了一口。 众人对遥仙的厨艺赞不绝口，一听到喊开饭，万马奔腾般冲到桌前坐好。 “组长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可徒手拆墙，下可捏针缝补，真乃神人也！”包丁嘴里塞满肉片，来不及咀嚼便又伸出筷子与米庆庆抢夺鸡翅：“你们看看组长这些天自得其乐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安？哎，组长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忘擦防晒霜了吧？” 遥仙感觉心跳如雷，整个人沸腾得冒泡，同手同脚帮雪纱拉开椅子坐下。 雪纱粉面桃腮，仰头与师兄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幸福得头皮发麻，四肢酥软。 “严致意说他是保守派，对妖界持友好态度是吧？”米庆庆一只抓一只鸡翅，啃得丝毫没有网上清风玉露的男神模样，建议道：“既然送上门来，咱们不如就宰他吧？” 严致意身家丰厚，又清楚众人的底细，加上与严浩博兄弟不合，是再合适不过的肥羊人选。众人与严浩博太熟不好下手，对这位半生不熟的严副总倒没什么顾虑。 “师妹你回复他吧，多表示一下感谢，顺便问问能不能帮我也介绍一份工作，”遥仙细心地给雪纱盛了一碗汤，将面上的浮油撇开：“什么工作无所谓，只要他给个梯子，咱俩就顺势投奔过去。” “那严浩博这边要怎么交代？”易祖易宗的小工坊可是直接挂在严总名下，他作为大股东，牢牢捏着两人的命脉。 “激进派目前还没有任何动静，咱们要不主动分化，引对方出击？”易祖略作衡量，说：“我和弟弟走不了，肯定就留在严总这边了，组长和副组长倒是能随时离开。庆庆你呢？” 米庆庆满足地揉着肚子，说：“我先扮演好网络红人的角色再说，等名气大起来，有心之人自然会来笼络，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包丁从食物中拔出脑袋，满嘴油光：“你们都不问问我吗？” 众人：…… 自从来到人界，大家迅速各自找到事情做，唯独包丁的专业比较尴尬，他所擅长的兽医学是建立在古代中医基础上，与现代西医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很努力地试着去学习西医，却连入门科目都看不懂。 “不如我给雪纱当助理吧？”包丁自告奋勇：“正好雪纱一副傻白甜的样子，遥仙不放心她，给配个机灵一点的助理说得通。” “可以，”遥仙点头同意：“师妹便按此回复吧。” 严致意接到雪纱携遥仙、包丁前来投奔的短信，冷哼道：“买一赠二，遥仙武力出众倒是个好手，但这包丁是何许人也？可以退货吗？” 助理小马好言相劝：“听说是个古兽医，为人油滑，如今找不到事情做就干脆靠着陆小姐混碗饭吃。” “原来是助理啊……”严致意拍拍小马的肩膀，勉励道：“那就勉为其难收下吧，你帮培训培训，助理也不是份简单活儿，这里面水深着呢，他能学到你四五成都算聪颖。” 小马得了上司的间接表扬，内心欢呼雀跃，表面却一派冷静：“谢谢副总，我一定照顾好他们。” “照顾？”严致意点了根烟，悠闲地吞吐着烟圈：“我堂弟家那个助理小曹，名校高材生毕业，领着高薪整天围着这几人忙前忙后跟个保姆似的，图什么？图有前途吗？” 严致意与严浩博不对盘，两个助理之间也不对盘，小马听到小曹的名字，下意识撇嘴：“严总指派他去的，他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呢。” “哎哟我的马，”严致意笑着去戳他的肩，“照你这么说，我也派你小子去做照顾人的活儿，是不是心里也不乐意了？” 小马面无表情：“哪儿会，副总给我开这么高的工资，我去扫地都心甘情愿。” “你也知道你和小曹都拿着高薪，我们做老总的怎么舍得大材小用呢，就算对得起财务，也对不起hr。” 严致意带小马带了好几年，用得还算合意，便有心指点：“妖界来的这六人没说实话，身上肯定还有秘密。 ” 他遥遥指了一下仓库的方向，反问：“通道那边是什么？是一个神秘、巨大、有着百万活物的完整世界，你不好奇吗？不日思夜想着去亲身看一看吗？更别说妖族之物一旦能够拿到人界来，堪称珍宝。严家守了一千多年，通道从来没有打开，现在终于有了动静，难道他们说没法子咱们就乖乖收手？” 小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才明白了严副总的用意。 “没错，”严致意觉得孺子可教，总结道：“你和小曹，都是我和老二的探子。” “副总放心，”小马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抓重点，遂定下心来：“我会好好挖掘任何有可能打开通道的信息，搜集妖界的资料，第一时间传回给您。” “如今我和老二手里各抓着三人，站在同一起跑线，接下来便各凭本事。”严致意强调道：“记得瞒着小曹，总裁的位置输给了老二，通道的事情老子可不想再输。” 遥仙雪纱和包丁通过严致意找到工作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严浩博耳中。小曹苦着脸，委屈巴巴跟严总抱怨：“他们为什么要走呢？对我不满意可以直说呀，一声不吭就另拜山头，非侠义所为！” “还另拜山头，你最近看什么了？”严浩博敲了小曹一个暴栗，让他收起那副苦瓜脸，看着烦。 “遥仙之前托我找了一堆武侠小说看得很起劲，我也跟着读了几本，”小曹说起来就是气：“不是，他这什么意思？玩我呢？” “你也别太灰心，遥仙这人处事有度，不会就此跟咱们生分开来，”严浩博对此虽有些遗憾，但并未恼怒：“我跟副总同属严家，同气连枝，表面上还是一路的。你看，他们六人不还住在同一处吗，生活上依然由你照应着，只是现在多了个小……小……副总那助理叫啥来着？” “小马，”小曹依旧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就是副总老挂嘴边那句——哎哟我的马——里面那个小马。” “你俩连起来不正好是马槽，好记好记，”严浩博哈哈笑着，对着手机不停地敲字：“跟人小马好好学学什么叫不动声色，你照照镜子，别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摆，一眼就看光了。” “这样不好吗？”小曹瞪大眼睛，把脸凑到严浩博跟前：“您说过的，光冲我这张讨喜的脸，就给额外涨了五千月薪，现在怎么嫌弃了啊？呵呵，男人~~~” 小曹性格欢跳，跟上司处起来仿佛哥俩一般，严浩博觉得这种相处方式确实舒服，不由得揉了揉他软巴巴的头发，顺便再诋毁堂兄几句：“说的也是，副总才是眼光有问题，选个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助理，难怪老得快。” “就是，”小曹顺杆爬，狂拍马屁：“副总只大您四五岁，可是您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意气风发，英俊潇洒，咱严氏集团当之无愧第一钻石王老五！” “行了行了，我是王老五，你是王老六，别在这儿叭叭叭了，快去遥仙那边探探口气，看副总给他安排了什么工作。平时生活上也多注意一些，多拉拢拉拢，莫让那什么小马给占了先。” 严浩博转过手机，说：“你别带着情绪去，遥仙并不是一声不吭就走，他跟我打过招呼了，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让女朋友挣钱养，正好那边有个合适的机会，他想去试试。” “那您不早说，”小曹连严总都埋怨上了，话已出口才发觉不妥，急忙跑路：“我这便走，为严总鞠躬尽瘁，上周末的活儿就不要加班费了。” “快滚吧，”严浩博挥挥手，低头继续与遥仙聊微信。 “师兄，你跟严浩博聊什么呢？”雪纱见遥仙拿着手机好一会儿都没放下，好奇地凑过来问：“咱俩应该多跟严致意接触接触，找机会宰一笔才是，你想好怎么忽悠他帮我们买古籍了吗？” “这不正在忽悠吗，”遥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揽过雪纱：“东西要抢着吃才香。如果严致意知道我们在求严浩博，而严浩博尚在犹豫，你说他会怎么想？” ※※※※※※※※※※※※※※※※※※※※ 倒计时。 完结在望，啊哈哈哈。 立个flag，希望十章左右能把人界任务和妖界大战交代清楚，打完收工。 忽悠（抓虫） 这天，雪纱主动联系严致意，说最近急需用钱，有没有短期内能赚到或借到三百万美金的工作。 严致意看到‘三百万美金’几个字，太阳穴无端抽痛。 这姑娘还真敢开口，当我家里有矿是吧？ 她家里干啥的来着…… 好像是个尚书还是侍郎什么的，也算个实权人物，估计贪墨不少银两，才养出这么一位挥金如土、骄纵单纯的小祖宗。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严致意不忙着拒绝，先打了个电话过去探探口风。 雪纱：“不是我，我最近没买衣服包包了，钱够用。是我男朋友要。” “遥仙？”严致意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他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不不不，我可能猜错了，师兄他没有这个需要……”雪纱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急忙否定自己的话，还画蛇添足地多解释了几句：“我就是无意中听他跟人提了几句，自己想多了，请不要在意。不过如果有挣钱的工作机会，还请严副总帮忙推荐一下，不甚感激。” 严致意挂断电话，立刻指示小马跟进这个事情。 “挖！给我狠狠挖！遥仙弄钱到底想干什么？” “会不会是陆小姐自个儿猜的，”小马想再确认一下上司的想法：“她不是说遥仙并没有表示过这个意思？” “有可能，但也不能排除遥仙真的想搞什么东西，”严致意郑重嘱咐小马：“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先摸清楚再说，不可放松。” 小马认真记下，看了看日历发现今天正好是一个不太重要的节气，但节气对尚农的古人来说可是大事，他便以这个理由订了一桌宴席，请众人吃饭。 听说遥仙格外嗜酒，什么白x地、伏x加、茅x统统点上，再加些啤酒红酒混着喝更容易上头。 酒酣耳热之际，正好套话。 严浩博那头也刚结束语遥仙的通话，焦虑地揉着太阳穴。 如果遥仙所说为真，三百万美金倒值得一花。 可他要是在忽悠老子呢？ 跟雪纱对付严致意的风格不同，遥仙向严浩博打出一击直球，开门见山。 “我最近有个惊人的发现，为了验证，需要尽可能早的《山海经》古籍进行研究。” “不是让小曹给你们拷贝了珍藏馆的版本吗？”严浩博问：“那个已经是国内现存最早的了。” “那版很好，可惜年代久远，部分页面模糊不清，不足以完成验证。”遥仙压低了声音，似是不好意思：“上次找你借三百万美金，就是发现了某个事情，但当时仅仅只有一个念头，借不到也就算了。但是……” 他沉吟片刻，似在斟酌用词：“但是米庆庆阅读了小曹给的电子版后，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我俩商量之后觉得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忽视，只能厚着脸皮再试着跟你借一借。” 严浩博久经商战，并不心动。 他手里把玩着雪茄剪，慢悠悠问：“你发现了什么？说来听听。” “也许是我们思虑过多，想岔了，”遥仙表现出犹豫和不自信，语带担忧：“但如果我们没有分析，那么……”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重磅炸弹：“通道有可能再度打开。” “什么？！”严浩博的雪茄剪从指间掉落，摔在红酒杯中，打翻了酒杯，红色醇香的液体洒满桌面，朝着笔记本电脑蔓延而去。 他明眼手快地拎起电脑，声音带了几分急促，说：“电话中说不保险，咱们当面谈，我马上过来。” 呼~~~ 严浩博吐出一口气，试图平缓急骤的心跳。 通道。 从儿时听到妖界传说起就心生向往的通道。 磨了他三十来年，心心念念极不甘心一辈子等不到开放的通道。 不管遥仙所言是真是假，这家伙确确实实戳中了自己的要害。 不妨先听听他怎么说。 严浩博为避免消息走漏，特地没叫司机，自己独自驾车将遥仙和米庆庆接到一处非常隐私的会所包间。 虽已极力压制，遥仙还是感觉到了严浩博心中的迫切，他便不再做任何铺垫，直接展示他们的发现。 “首先，通道是从妖界那边用阵法打开的，人界这边打不开，这个事实咱们没有异议吧？” 严浩博点头，示意他继续。 遥仙：“通道是程娘——也就是落在妖界那位人族阵法师同伴——打开的，当时形势急迫来不及多问，但回过头一对，我们大家谁也不知道程娘为何会懂得打开通道的方法。通道的存在是妖界顶级秘密，一直掌握在妖皇手中，我们从匆忙接到通知到踏入通道不过一两个时辰，程娘时刻与我们待在一起，并未单独与任何妖族交谈，她为何打开通道的手法那般熟练？” 严浩博咂摸着这个意味，问：“你们怀疑，程娘早就知道通道的存在和启动手法？” “不错，”遥仙不愿对程娘贸然下结论，谨慎分析道：“现在并没有证据显示程娘怀有恶意，也许她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还没来得及向我们说，妖界内战便开始了，只能匆匆将我们送出。” 严浩博机敏地抓住了关键：“通道开启后，她为什么被落下？” “能量不足，”遥仙低头回忆当时的细节，说：“通道口开启的时间很短，只过了我们六人便缩小到无法通过的程度，程娘在那头向我们喊了一句话，说拜托我们在人界寻找阵法师同门前来解救她。” “按照严家记载和你们的见闻，妖界除了妖皇、白泽、以及镇守两界边缘的四方将军以外，其余人和妖都不知道有千年的时差，均以为人界只过去五十年，那么就有两种情况——”严浩博竖起手指，说： “第一种，程娘相信人界依然存在阵法师，阵法师真的能打开通道救她出来。” 遥仙与米庆庆点头，表示大伙儿最初都这么认为。 “第二，”严浩博紧盯着遥仙，说：“她撒了谎，她知道千年时差，也知道人界如今没有阵法师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最后向你们喊的那句话就值得深思了。” 遥仙与米庆庆沉默着，像是不愿意得知同伴的背叛。 “看表情你们也猜到了，她明知通道的存在却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明知千年时差也不告诉你们，误导你们将时间浪费在寻找永久也找不到的阵法师上。她要么心知逃离无望，大公无私地让你们放弃她；要么……” “要么……她随时可以再打开通道，并且另有计划，先将我们支开。”米庆庆俊脸黑得不能再黑，愤慨不已。 他拿出u盘，打开《山海经》电子版：“我在浏览这本书时结合妖界所见所闻，才发现了程娘的破绽。” “妖界有一神兽名为谛听，虎头龙身、狮尾、麒麟足，若趴伏在地，可探听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所有生灵的心声。” 严家子孙均自幼熟读《山海经》，严浩博立马对上了号：“顾鉴善恶，察听贤愚，是一瑞兽。” “重点在于，谛听能获取所有妖族的秘密，包括千年时差和人界现状这两件事。”遥仙指了指米庆庆，说：“他与程娘关系最好，时常见她喂养一只白犬，问她她说是白狐与白狼的杂交崽子，爹不疼娘不爱，整日流浪，她便收养了。” “她与白犬平等相处，视之为友，白犬也开了灵智，还会用爪子在地上刨字。”米庆庆越回忆越生气，说：“有一次我去找程娘，她远远看见我便匆忙擦去地上的字迹，面带慌张，我当时并未多想，还以为在背着聊什么八卦。” 严浩博不解：“有何不妥？” “新罗国王子金乔觉携一白犬出家，隐修山林。金被视为地藏化身，而白犬则是谛听神兽的原形。”米庆庆指着《山海经》，怒道：“哪里是什么杂交崽子，那分明就是谛听的另一形态，程娘肯定从谛听那里获悉了不少秘密，却从未透露半分！” “嗯，程娘早已与你们离心，另有打算没跑了，”严浩博赞同，但觉得这点儿发现不足以令遥仙坐立难安：“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接下来才是最让我们疑惑的地方，”遥仙挪动鼠标，在电子书上逐个圈出好几只神兽的名字：“我们在妖界被当做宠物豢养，行动受限，对妖族所知不多，但这几只妖外形出众，我们印象深刻，两派内讧时他们出现在四大凶兽的阵营中。” 米庆庆接道：“我们记得他们的样子，与《山海经》一对照，才知晓其名字和性情。” 獬豸、陆吾、貔貅、夔牛、精卫、钟山神，等等。 严浩博越听越不对劲，打断道：“这不都是瑞兽吗？怎么跟凶兽搅到一派了？” 遥仙觉得药下得还不够重，索性再补一剂：“我简单介绍下妖界内讧的情况。最初是四大凶兽不服妖皇的位置，先跟四方将军怼上了，站成平局。妖皇麾下神兽众多，能征善战，反观四大凶兽却残暴肆虐，不得妖心，只拉到一些同样杀戮成性的大妖当帮手，阵营实力根本不是妖皇的对手。直到有一批神兽突然倒戈，加入了凶兽阵营，双方这才势均力敌，甚至逼得妖皇不得不匆忙放我们逃走，以免被逮去祭旗。” 遥仙手指点了点名单：“倒戈的就是这些妖兽，记得不全，只挑了其中特征明显的，但已足够发现问题。” 瑞兽突然倒戈，投入凶兽阵营，与青龙白虎等代表忠诚的四方将军针锋相对。 这件事听起来确实不合理。 正因为瑞兽的加入，以及凶兽阵营放话要拿妖皇的人族宠物祭旗，通道才得以打开。 而打开通道的人，是善恶不明、动机难辨的程娘。 一股浓浓的阴谋气息扑面而出。 遥仙这招玩得很高明，将线索一条条铺陈开，不加引导，全让严浩博自己去推演出结论。 这招非常适合用在极度自信的人身上，他们往往谁也不信，只信自己的判断。 严浩博果然受了影响，重点不再放在遥仙有没有说真话，而是移到遥仙提供的线索中去，全副心神忙着分析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由自主顺着遥仙的思路问：“还有呢？《山海经》古籍对弄清楚这件事有什么帮助？” “我们认为，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在妖皇，瑞兽有可能是在妖皇指使下故意倒戈，把战局推往他想要的方向。但然后呢？然后妖皇要做什么？”遥仙提出这个疑问，牢牢吊住了严浩博的胃口。 严浩博建议道：“妖族性情天定，不知这位妖皇的真身是什么？” 遥仙内心一颤：来了来了，果然顺杆爬上来了。 “不知道，”他两手一摊，思虑重重：“我们寻找最全本的《山海经》正是为此。妖皇真身不明，喜好难测，我们无从判断他到底盘算些什么。” 严浩博身子前倾，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你们如何得出通道可能再度打开的结论？” 遥仙与米庆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还是因为程娘，”遥仙摘下手链递给严浩博，说：“她给我们的手链有问题。” 手链自然是假的，易氏兄弟完美复刻了真品，只是其中并不蕴含真品的阵法与灵力。 遥仙放心地将假手链交到严浩博手中：“这玩意儿我不敢再戴了，它在吸取我的内力，我怀疑这里面还藏着用途不明的阵法。” “阵法？”严浩博小心地接过手链，问：“对普通人可有害处？” “暂时没有，”米庆庆指指自己：“我未曾习武，半点内力也无，佩戴多日并无不妥。但它既然在吸取遥仙的内力，我也不敢再戴了。” “吸取内力做什么呢？”严浩博自言自语，暗暗分析：“可惜内力无法被现有仪器所探测，不能计算出内力对应的能量值，否则倒可以建模推演这些能量可以用来做什么。” “啊对了，你提醒得好！”米庆庆灵机一动，主动转过脖子，将穷奇鳞片曾经贴合过的地方展示出来：“程娘说我体弱，担心无法承受通道中蕴含的空间之力，随手给我这里拍过一个阵法，我并未感觉到任何异常，但如今想来，还是再检查一下才放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庆庆总是无意识地抚摸后脖子，十分不习惯那里少了东西。 穷奇鳞片虽已取下，但留下了一处椭圆形的压痕，以及淡淡的妖力护佑。米庆庆得九尾老狐妖力贯体后大大提升了身体机能，因此能感受到压痕中仍旧残余的能量……和关心。 不知道残余能量能否被人界仪器检测出来，但不妨一试。 严浩博的效率很高，立刻将米庆庆送去就近的实验室检测，盯着科研人员紧锣密鼓地操作，第一时间便拿到了结果。 “果然有异常！”实验室负责人徐博士抖着手中一叠化验单，激动不已：“表面看起来是普通压痕，我们之前忽略了，再加上体检时只从固定几处抽取血液和皮肤样本，并从检测后颈细胞，因此没有及时发现。” 严浩博不耐烦得摆摆手，催促道：“行了，别忙着推卸责任，我无意追究，赶紧说重点！” “是是是，严总英明，”徐博士洗脱掉失察的嫌疑，彻底放下心来。“米先生这处皮肤以及皮下细胞与身体其他地方截然不同，不仅含有组合复杂的辐射线，细胞活力极其强大，其修复与新陈代谢效率甚至超出了已知人类医学的极限，你看——” 徐博士对米庆庆道了声“对不住”，用小刀轻轻在压痕处划开一条小口子。 米庆庆昂首挺胸，未感到任何痛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严浩博死死注视着那条口子，亲眼见证了飞速愈合的奇迹。 “这……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严浩博完全信了遥仙与米庆庆的说辞，被惊得语不成句：“那……医学上可有偷……啊不，借鉴之处？能不能研究出类似的药物？” “米先生全身并没有这种飞速愈合的细胞活力，也不含辐射线，仅仅这一处地方有异，我们推断应该是曾经有一道巨大的能量打在这里，引起了局面基因变异。”徐博士摇摇头，非常遗憾：“残余能量正在逐渐衰退中，时间很紧，我们没有信心在完全衰退之前研究透彻。” 严家产业繁多，却未涉及医药，严浩博对此虽有遗憾，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抓住了另一处关键点询问：“你刚才说残余能量中含有组合复杂的辐射线，具体是哪些辐射线？作用是什么？” 徐博士面带尴尬之色，坦诚了自己的不足：“辐射组合非常复杂，多种射线搅合在一起，相互影响作用，具体原理暂时没有结论。咱们实验室不是放射专业，如此复杂的情况得送去省级、甚至国家级大型实验室可能才有结论。” “那不行，”严浩博立马否决：“这件事情是严氏机密，绝不可外传，不可能送去外面化验。这样，你需要什么仪器跟我说，我尽量满足，研究出什么就汇报什么，尽力而为吧。” 徐博士兴奋地搓着手，喜气洋洋。 不管任务艰巨与否，老板给拨款买设备总是一件喜事。 在高昂的工作劲头下，徐博士没几天便给严浩博传来了喜讯。 事关米庆庆身体安全，严浩博找来遥仙和庆庆一共听取结果。 “一知半解，仅仅是一知半解啊，严总要体谅一下咱们技术上的不便，”徐博士习惯性地先撇清职责，寻求心安。 “没事，我理解的，你说吧。” 徐博士：“繁杂的化验过程我就略过了，也还有很多未知领域，只说已探测到的结论——” 严浩博侧耳倾听，全神贯注。 徐博士：“这些辐射组合含有空间扭曲之力，简而言之，可以将能量从一处隔空转移去另一处。” 没毛病，米庆庆暗想：鳞片将我受到的伤害自动转移给穷奇，是能量转移没错。 可严浩博就没法这么想了。 能量转移…… 遥仙被手链吸取的内力，去了哪儿？会不会也通过阵法转移了？ 阵法是程娘所设，程娘又远在妖界，也就是说这些能量从人界被转移去了妖界。 再结合前面种种阴谋的气息，严浩博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寒毛直立—— 遥仙等六人进入通道的时候，能量不足，通道草草关闭。 如果要将通道打开更大的程度，自然需要更多力量。 妖族无力打开通道，只能由人族开启，所以程娘偷偷从人族同伴身上薅能量，说不定包丁雪纱易氏兄弟等人也被拍上了转移阵法。 她一个人，为什么需要将通道打开至比六个人更大的程度？ 她还想带上谁？ 她在跟谁合作？ 妖界没剩下其他人族了，只有乌泱泱的妖族。 要与程娘一同前往人界的，自然只会是妖。 严浩博万年不变的镇定脸终于皲裂，颤抖着问：“程娘难道与妖皇合作，要打开通道，引妖族来人界？！” “正是，”鱼终于入网，遥仙答道：“我们出于这个担心，想从《山海经》中找到妖皇真身，推论他想来人界干什么？如果妖皇是瑞兽、仁兽、或性情平和的神兽，来人界逛逛看个新鲜，咱们当贵宾招待好便是；但如果是凶兽……” 言尽于此，已足够惊悚。 “买！”严浩博掏出支票本，豪气万丈：“你们放心去搜购古籍！验证过后倘若是虚惊一场，我就当投资了个文物，也不算亏。” 斋月大典 遥仙看着严浩博又把支票本塞回去的手，内心深表遗憾。 算了，他想，反正目标也不是对方，顶多算个助攻。 今日铺垫完毕，见好就收，遥仙便扯着米庆庆告辞。 “哎，那个庆庆，”严浩博起身相送，临出门前对米庆庆叮嘱道：“舞蹈练熟了吗？再等几天就是大典，现场直播的，可别给我丢人啊。” 米庆庆拉长着脸，纠正道：“说了多少次那不是舞蹈，是祭祀！祭祀！” “好好好，祭祀，跟跳大神差不多，”严浩博漫不经心，说：“反正你务必练熟了，好不容易拉来的露脸大活儿，表演好了身价立马翻番。” 米庆庆手指勾着上衣边缘，十分不满：“拜月服做好了？起手抬袖、撩摆迈步皆有严格尺度，我得穿上才能练习，现在你让我怎么练，撩t恤牛仔裤吗？” 严浩博可能不习惯下属这么对他说话，眉峰间顿时凌厉来：“礼服的事小曹在办，你问他就好。我是你老板，手里捏着你五年经纪合约，你是不是该注意一下态度？” 遥仙从背后捅了一下米庆庆，问：“你签了五年？” 他知道严浩博给米庆庆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养着几人的小团队专门打理各类事务，米庆庆只需心无旁骛地保持高冷神仙人设就好。为了人设，严浩博禁止经纪人给他乱接影视剧或真人秀，现阶段只能接国学相关的活动，比如这个月的斋月大典，由s市政府、旅游局、以及s大学考古和文学两系联合主办，当地5a名胜景区承办，试图还原某朝国典盛况，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给当地创点儿收。 但怎么签了五年？ 古籍一到手，他们将立刻撤回妖界，定然无法履行合约。 遥仙重诺，如果明知会违背还答应下来，不符合他的信念。这次不得已忽悠严家帮买书，他心里也存了日后用妖界稀罕物什补偿的念头，不会让严家有实际损失。 可这合约怎么办？ 白纸黑字，在当今社会具有法律效力，严家凭此正在接洽大量第三方合作，签下更多衍生合约。米庆庆要是一走了之，不仅会造成经济损失，还会有损严家的信誉，这是金钱所无法衡量的。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米庆庆回头，眼神清亮朗正，不掺一丝杂质，还是那个美玉无瑕的探花郎。 碍于严浩博在场，遥仙不便多问，相信庆庆能自己处理好。 接下来的计划就简单了。 雪纱已经欲言又止地给严致意下了饵，对方必然指使助理小马前来探寻消息，遥仙只需掉落一两回手机，暴露他与严浩博约谈两界通道以及借用三百万美金之事，剩下的以严副总高位，想必不难从内部打听到。 严致意与严浩博不同。 严浩博是当仁不让的一把手，地位稳固，只需守好家族利益不犯大错便可，处事必然谨慎为上。 而严致意年长几岁却屈居人下，野心勃勃，他若想上位，自然得做出一些吸睛夺目的成绩来，行事也比严浩博更加大胆、急切、肯冒风险。 遥仙这第一大派门主不是白当的，对高层权谋心思码得很准，把冤大头目标订在严致意身上。 “师兄，果然有戏！”雪纱内力深厚，耳目极佳，刚刚偷听到小马在楼上给严致意打电话汇报，将信息完完整整传递了出去。 “咱们就坐等严副总送货上门吧。” 古籍的事有了门路，众人的心暂时安定下来，正好米庆庆首秀主持斋月大典，大伙儿便一同前去撑场。 斋月大典本是千年前毗邻盛唐的小国之祭祀重仪，旨在沟通天地民生，遵循自然法度，没有特定参拜的神祇，因此有幸脱离了封建迷信的范畴，被划为具有研究价值的传统文化。 此小国虽为番邦，汉化程度却很高，且起源于s市，地域上同属华族，s市这些年一直以此为招牌发展旅游业。 由于宣传到位，大典当日前来观礼的游客人山人海，几乎挤爆了景区山门。来的人不仅有国学爱好者和观山赏水者，年轻姑娘更是尤其多，许多人画着精致妆容，开着顶级美颜，无数自拍杆高高伸出头顶，远远望去一片金戈铁矛，沙场秋点兵。 “各位网友，今天我便带大家来看一看传说中的神级天颜才子米庆庆！哎，别挤……” 网络主播们摩肩擦踵，挤成一片，自拍杆在空中打架抢夺最佳视角，你勾乱我头发，我蹭掉你美颜。 “真是辛苦，东南角那两姑娘脚下都在互踩了，镜头前还互夸美貌。”雪纱未见过这等热闹场景，一边嗑瓜子，一边对主播们评头论足：“哎，她们都是冲你来的吧？” 米庆庆单脚踩石墩上，迎风喷射瓜子皮，很是开心：“老严说了，来多少游客，门票收入他能抽成，分一半给我当奖金，甚好甚好。” “严总可不老，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正是男人一枝花的年龄，叫老严太难听了，”雪纱用脚归拢地上的瓜子皮，暗戳戳往米庆庆那边拨，说：“他跟遥仙差不多大吧，我改口叫师兄老遥怎么样？或者，老仙……不不不，老仙听起来像土地爷似的，不妥，还是老遥有情调。” 米庆庆眼带鄙夷：“老严难听，老遥就有情调？陆小姐，你的天秤快砸到地心去了。哎对了，老早就想问一句……” 雪纱捏紧瓜子口袋，严阵以待。 “……遥仙姓什么？” 雪纱：…… “你猜。” 叮咚~~~ 一声短信提示音将米庆庆快翻进头盖骨的白眼扯回正常状态，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突然僵住。 雪纱见他脸上疑云遍布，不由得凑过头去：“怎么了？” “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预祝我演出顺利，后面却叹我满腹经纶对兽弹琴未免可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恭喜我逃出生天，回归文明。” 雪纱听着这话，感觉十分别扭，分明意有所指却不清不楚。他们一行人作为妖界来客，本就被严浩博牢牢圈着行踪，以防暴露，手机号从不给外人，对外只留小曹的号码，更别提庆庆如今是半个公众人物，为了避免骚扰，手机号更加保密。 对方是怎么拿到的呢？ 她想了想：“会不会是严家的人？” 米庆庆脑中兜了无数个弯，灵光一闪，说：“是严家激进派！” 叮咚~~~ 雪纱的手机也响起来，同样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措辞风格非常直爽，可能是她傻白甜的人设太过深入人心，太过委婉怕她看不懂。 她念给庆庆听：“陆小姐，如今的人界比之妖界，是否好上百倍？有事相邀，重金酬谢，望面谈。” “又是面谈，一个二个都想找我面谈，严致意是，这家伙也是，他们怎么不找你们面谈？”雪纱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意图，不知该为自己的演技而骄傲，还是该抄棍子先揍为敬：“都觉得我是软柿子好拿捏好掌控是吧，呵呵，放马过来便是，看到底谁收拾谁。” 她拍拍手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瓜子壳，说：“庆庆你收一下，我去问问还有谁也接到了短信。” 米庆庆手忙脚乱蹲下去捡，捡得满手灰尘，嘀嘀咕咕：“你咋不捡，我马上还有演出呢，真是被遥仙宠……” 话音戛然而止。 他面前踏入一双蹭光发亮的皮靴，以及骨节分明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手——主要是腕上光华烁烁晃瞎人眼的钻石手表第一时间阐明了来者的尊贵。 而这双尊贵的手，正在帮米庆庆捡拾地上的瓜子壳。 投身虎穴 “典礼要开始了，你先走吧，这里我来就好。”来者声音低沉平和，磁性中带着温柔，钻入耳中说不出的舒服，仿佛声线中长出一双双小手，若轻若重地挑拨着经脉。 米庆庆自己便是罕见的美男子，后来又见识过帅破天际的杜八维、杜惊天，就连日常厮混的穷奇等四大凶兽人形也是上上之姿，眼界被调高得不能再高了。 可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从未听过如此动人心神、勾魂夺魄的嗓音。 只听声音便已如此诱惑，面容又会是如何惊世的模样？ 米庆庆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抱着极其欣赏的目光抬头，一看之下却呆愣当场。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不知该如何反应。 腰、腰闪到了…… 来人面容平庸，眉目寡淡无色，仿佛随时会融入周边环境中去。米庆庆盯着他看了很久努力找寻任何遮掩的痕迹，但只要将目光挪开一瞬，立马忘了他长成何样。 “这位先生……”米庆庆刚欲开口，跑来一伙工作人员将他拉走，嚷嚷着上台时间快到了，得赶紧换装。 “你去吧，”来人慢悠悠一颗颗拾起瓜子壳，笑了笑：“表演加油。” 随着一声悠扬涤荡的钟磬嗡鸣，礼乐四起，斋月大典正式开场。 米庆庆作为主持人，头戴章华玉冠，身着素白底色镶银边的宽袖拜月服，手持玉圭，步履生姿，一边吟诵着古韵盎然的祭祀文章，一边沿着长长石阶朝山顶礼台登去。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哀吾生之须臾， 羡长江之无穷……” 通过收音小蜜蜂和大屏幕，庆庆清朗饱满的声音与极俊之貌无障碍传递到会场中。 三里长阶，换平常人来也得爬个气喘吁吁，他却念得字正腔圆，动作纹丝不乱，在烈阳浮云见证下虔诚地一字一步，一句一拜，鼓乐飘飘，风月盈袖，仿若登仙。 不出意料地，台下观众们被其风姿所折服，爱慕与敬仰的眼光如山如瀑，乌泱泱一大片粉红泡泡。 “庆庆体质变好很多，”雪纱早早占了个好位子观赏，赞道：“看来九尾狐妖力相当滋补，与修习精深内功同效，可惜此法只能作用于血亲后代，咱们是享受不到了。” 包丁与雪纱坐在前排，易氏兄弟坐在后排，四人都没去看大屏幕，整齐划一地伸长脖子往山上望：“组长什么时候上？” 说话间，米庆庆已登至封顶，脸不红气不喘，身轻如燕。他身后捧着轻薄帛书的两名侍童却手脚发酸，呼吸凌乱，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还是走快了些，庆庆暗想，不是说侍童专门找了体育生扮演么，自己还是高估了现代人的身体素质。 吉时到。 云开，日现，万丈金辉洒落人间。 侍童鸣钟，庆庆击磬。 草木丰茂，莺飞燕走。 端的是吉祥安乐。 承办方为了吸引眼球，将石磬放大了十倍有余，晶莹润泽的巨大石片悬挂于山峭，凭空晃荡，下方则壁立千仞，仅有一处突出的石梁可供落脚。 庆庆便昂首挺立于这处石梁之上，腰间系着钢索，脚踩七星，手摘日月，潇洒地在石梁上舞动，时不时跃起一击，磬音空灵悠扬。造雾机适时吞吐出云雾，弥漫于山林，映射着日光，营造天人合一的意境。 从会场抬头望上去，那名惊鸿般的男子游走在峰顶霞蔚中，林籁泉韵，管弦繁奏，雄健兼有轻盈，穿林逐风如云鹤相引，简直看傻了所有人，观众们的口水都快流淌成河。 我去—— 此人只应天上有！ 雪纱也有些傻眼，喃喃道：“庆庆踩的……莫不是我盘破门的七星麒麟步？” 七星麒麟步本为盘破门不外传之秘法，但门内所有排得上号的高手均已跟随遥仙覆灭于最后一战，只留下初入门的一些年幼弟子，与深奥晦涩的典籍。 无人指点，小弟子们不可能习得上层心法，只能粗通拳脚，天下第一大派便渐渐没落于历史洪流中，只余少许传说。 算了。 雪纱几经磨砺，心内不再执着。 世间已无盘破，师兄传便传了，反正庆庆也不是外人，多一个人承载本门心血也好。 随着乐音越发激昂，山壁间腾腾升起一方珠帘。 珠帘高约五十米，将山壁割裂为左右两面，正值日头西移至侧峰后，左面笼上阴影，右面仍沐浴金光，正好一阴一阳。 米庆庆占据了阳面山壁，白衣飘逸，依然轻缓地舞着，堪比踏云精灵。 遥仙则身穿黑金劲装从阴面山隙间破壁而出，擎天地之威，挟劈山之势，虎虎生风地武起来，好似玉面金刚。 一刚一柔。 黑白并存。 虽然镜头大部分集中在米庆庆身上，还有是眼尖的观众发现了一带而过的这颗遗珠。 “黑衣那个也好帅呀，剑眉星目，雄姿英发，好有男子气概！”女主播们咔咔咔忙着截屏，不忘与网友分享：“大家快看庆庆后面那位，要不要组个cp” 遥仙莫名脚下一滑，顺势来了招大鹰叼蛇，身法流畅自然，无人看出不妥。 久未搏杀，还是有些生疏了。 他暗想，今后还是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 雪纱捧了只苹果，就着身后主播们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啃得不亦乐乎。 包丁瞥她一眼，问：“你不介意？” “几句八卦算什么，” 雪纱侧脸映着光，眼里一片通透：“我与师兄生死相知，倾心交付，再无所惧。” 这份坦荡与泰然，连男子也罕有能比肩者。 包丁由衷佩服：“真好汉也！” 啊！！！ 观众席上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惊呼嘎然而断，很快被观众杂谈声所掩盖，并未激起几丝涟漪。 雪纱却听得很清楚，循声望去，看见一位女主播用手盖住了眼睛，脸上惊疑不定，扭头问旁边的同伴：“是我看错了吗？庆庆可还好？” 同伴看了看大屏幕上携手而舞的遥仙和米庆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好着呢，他跟那位黑衣男子演到尾声阴阳并济那一幕了，你遮眼干什么，小心错过庆庆退场的特写镜头，凑得最近最高清的一个镜头，咱们不就冲着近距离神颜震撼来的么。” 女主播放下手，恍惚地甩了甩头，见一切安然无恙，挂上职业笑脸对准手机继续直播。 雪纱美眸凌厉，咄咄杀意喷薄而出。 包丁大感不妙，低声问道：“你看清了？” “看清了，”雪纱扯着易氏兄弟从观众席退出，急火火赶往后台：“刚才庆庆的钢索突然断开，幸亏当时动作不大，下盘尚稳，没有危险。” 易祖也看出了门道，向包丁讲解：“难怪组长比排练时更早汇合到庆庆身边，音乐都有点没接上，组长肯定也发现了这点，提前过去护着庆庆。” 如此大场面，前后排演了不下五六场，相关道具与安全措施也反复查验，更别提庆庆腰间那根至关重要的钢索。 钢索由上百根细韧钢丝绞成，能承重数百公斤牵拉而不变形，遥仙亲身试验过它的安全性。 上台前易祖易宗也再度检查过，确保无误。 怎么可能突然断开…… 必然有人动了手脚。 以当时庆庆身处的位置和行动，断他钢索，与谋杀无异！ 待得遥仙将惊魂未定的米庆庆背下山，严氏兄弟也闻讯赶来，安排找了一处房间让庆庆平缓心情。 “怎么回事？”严浩博厉声质问负责协调跟进的小曹。 小曹也吓到虚软，要是米庆庆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入深渊，摔成一滩浆糊，那场面恐怕会成为终身噩梦。 “我……我检查过的……跟遥仙他们一起……”小曹语不成调，娃娃脸泫然欲泣，抓着雪纱寻求认同。 雪纱看小曹都快哭了，自己身为傻白甜，不哭说不过去。她挤出几滴泪花，娇柔地往遥仙怀里扑去，像是十分担心情郎的安危。 “呜呜呜，吓死我了……”她背影颤抖不已，声音闷闷的：“万……万一……师兄的钢索也断了……” 开玩笑。 那条石梁对常人来说很窄，但相对梅花桩算是很宽了。 雪纱自己可以蒙着眼在上面飞纵翻腾，如履平地，遥仙自然也不在话下。 要什么钢索。 严致意也在责问小马。 小马同样一无所知，顶着上司怒火，日常面无表情。 “对不起，是我失察。” “是，副总骂得对，我是蠢货。” “好的，扣半年工资没有问题。” “嗯，我这就去向承办方追责。” 小马的镇定淡然与小曹的花枝乱颤形成强烈对比，连严浩博也不免嫌弃地推了推小曹，以免他将鼻涕蹭自己西装上。 “别哭了，快跟去调查！”严浩博吼道。 小曹抱歉地看了一眼米庆庆，飘着泪花追随小马而去。 米庆庆被小曹含羞带怯的一眼看出满身鸡皮疙瘩，他经过下山一路的休整，头脑渐渐清明。 他撑起身来，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说：“我觉得……对方并不想置我于死地。” 严浩博：“怎么说？” 遥仙也有同感。 他与庆庆一同排练，相互看过几次对方的全套动作。 “庆庆的击磬表演，前段多跳跃，中段多游走，后段最平缓。如果有杀意，应挑前段或中段时断开钢索，这样十有八九会在心慌之下跌落山谷。” “不错，”庆庆想通此处后便冷静下来，细细分析：“对方单单挑了我动作幅度最小、站得最稳的时候断开，更像是在警告。” 雪纱已经想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却不得不继续装傻：“警告？警告什么？我们来人界还没多久，并不曾得罪什么人呀？” “正是因为我们来人界不久……”遥仙将她重新纳入怀中护好，叹了一口气。 他直视严浩博，说：“严总应该心理有数吧。” 严浩博点点头，郑重表态：“激进派这次做过火了。你放心，我立刻调查处理。” 说完，掏出电话走到一边，指挥下属动作起来。 找到嫌疑人后，米庆庆莫名安心不少。他毕竟没有身体损伤，只是受惊过度，这会儿缓过气来便下床活动四肢，说：“既然没有杀意，我出去一下。” 雪纱有些不放心他：“去哪儿？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米庆庆站在门口，回头道：“我一个人才好。” 另一边。 声音巨好听却长相巨平庸的钻表男依靠在石墩上，单脚点地，虚划着一个又一个圈，像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他等待的人出现在视线中。 “米先生，”他抬起头，主动打了个招呼：“瓜子壳收拾好了，咱们聊一聊？” “聊？”米庆庆表情冰冷，说：“聊你的动机吗？” 钻表男哈哈一笑，鼓掌致意：“果然聪明，看样子米先生不但收到了我的讯息，还立马对上了号。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米庆庆懒得与对方打机锋，直问道：“阁下刚才在峰顶近距离观赏我的表演，可入得眼？” 钻表男笑而不答，摸索着腕间表带看着米庆庆，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峰顶除了我等几位表演者，便是一群工作人员，可工作人员不会戴得起钻表。”米庆庆留意着对方的表情，愈发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你真是选了个好位置，钻表反射的阳光几次晃在山壁上，我随之看过去便发现了你的手表，简直像在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 “不错，我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即使在严浩博眼皮底下，我依然有能力威胁你的生命。”钻表男双手插兜，天籁般的嗓音却吐着残酷的话语。“请问米先生，接受我的威胁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 “既然猜到了，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钻表男不再隐藏身份，坦言道：“我隶属严家激进派，我们想知道如何毁掉两界通道，彻底断了妖族入侵人界的念头。” 妖族有没有入侵之心先不提，倘若毁掉通道，妖族便断了灵气来源，必遭灭族。 “抱歉，我不知道。”米庆庆实话实说。 “没关系，你不知道很正常，但你的同伴——”钻表男顿了顿，像在故意卖弄他的信息渠道多么畅达：“——落在妖界的那位阵法师，叫作程娘是吧，她肯定知道。” “相隔两界，我又联系不到她。”米庆庆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不不不，你未免太小看了自己的作用，”钻表男见米庆庆口吻松动，心情大好，缓步朝他逼近：“按照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我们非常肯定，你们身上一定还有东西与通道相关联。” 米庆庆下意识一惊，在脑中把遥仙告诉严家的故事迅速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漏洞。他含糊答道：“据我所知没有了，就算有，那也应该是程娘偷偷动的手脚，我并不知情。” “那么，咱们互相帮忙 ，把这个问题弄清楚可好？” 钻表男向米庆庆伸出手，很有耐性地等待对方回复。 米庆庆沉默着，一动不动。 钻表男撩开衣角，掏出腰间藏着的东西，对准庆庆。 “嗯？要再想想？” 他语调轻浮，漫不经心中透着撩拨，钻表男仿佛知道自己声音的魅力，有意放大了这种魅惑来逗弄米庆庆。 想诱惑老子？ 老子九尾狐妖血统，论撩拨，那得是你祖宗！ 不过他手上这东西米庆庆认得，小曹曾教过，那是当今人界最热门最称手的五器。 威力巨大，穿金裂石。 不需任何内力，一扣扳机，连遥仙也挡不住。 “好，我答应，”米庆庆衡量完利害关系，毅然倒戈：“反正我们刚逃出那个狼窟，没人想被抓回去，毁掉通道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狼窟，呵呵…… 庆庆脑中突然浮现出山子傻头傻脑、摇尾卖萌讨炖肉吃的样子，胸中涌上暖意。 不知狼窟有什么可怕的 就连妖界闻风丧胆的凶兽窟，都是由老子总设计。 好，为了身后所谓的‘狼窟’，老子便英雄一把，主动投入‘虎穴’，与虎谋皮。 推心置腹 钻表男说服了米庆庆协助毁掉通道，但不能就此放庆庆离去。他提出让米庆庆上缴手机，搬出宿舍，斩断与众人的联系。 米庆庆当然要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我还有工作呢，没有手机怎么行？” “工作的事情你放心，影响不了，我会负责你所有的外界联系。” 钻表男早有准备。 米庆庆的工作室挂在严氏集团名下，而不是严浩博个人名下，这里面可运作的空间很大。激进派也是由严家直系成员组建，同样占据着集团高层位置，划拨一个还没开始盈利的小工作室到可以掌控的部门，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压根都不用惊动总裁。 “从你刚才点头的那一刻起，你和你的工作室就已经划到我管理的部门了，我是你的直接上司，来，叫声严经理听听。” 米庆庆无比乖巧：“严经理，你不怕严浩博发现吗？” “严家那么大的产业，每天多少紧要事情呈送给他决断，你这工作室一没毁约二没辞退，什么都没改变，只是小小変动一下管理部门，哪里用得着上报集团总裁？”严经理好整以暇打量眼前的新下属，到目前为止还算乖顺，不由得气势又涨了几分：“哪怕我把你团队人员全部裁掉，另外换一批，严总也不会知道，他只要看你还在就难以察觉到咱们的合作。” 米庆庆暗想：完蛋，那之后要怎么跟遥仙雪纱通气？ “对了，”严经理还可以做得更绝，彻底堵了庆庆的路：“手机、电脑、平板、智能手表等统统不能用，反正你是古人，对这些电子产品没有依赖性，影响不到生活。你的卖点也是古风小王子，这样也符合人设，对吧？” 言下之意，米庆庆一切行动都会在严经理的严密监视下，没有任何对外联络的机会。 米庆庆好奇地问：“那下班之后呢？你也要派人盯着我吃饭睡觉刷牙吗？” 严经理摇摇头：“你对我们的计划太过重要，我可不放心将你交给下属……” 米庆庆寒毛发颤，有不详的预感。 “……你跟我住，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直到彻底毁掉通道为止。”严经理表情也不太舒坦，看样子这是上头硬性摊牌的任务，他只能被迫接受。 “走吧，室友，我已经用你的手机跟遥仙发了消息，说接下来有个综艺节目要封闭式拍摄两周，节目组会收走手机，让他们别担心。” 米庆庆见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给，现在就开始圈禁他，心里不禁捏了把汗。 自己一声不吭玩消失，遥仙能猜到是激进派的手段吗？ 他们会告诉严浩博吗？ 会不会弄巧成拙？ 一瞬间他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预见到各种场景，有妖界热烈迎接六人回归的，有默契不够导致全军覆灭的，有遥仙神兵天降打得激进派哭爹喊娘的，还有严浩博严致意翻脸变成激进派的，等等，等等。 当时走得匆忙，办公室众人并不知晓大同阵和九王爷出现，更加不知道补录和恢复少许灵气的事。在他们的理解中，妖界岌岌可危，危如累卵，任何一丝耽搁都可能造成全界崩溃惨剧。 所以，必须要快！ 严致意已经被忽悠得去联系拍卖下《山海经》古籍的境外富商了，顺利的话，几日内便会有消息。 接下来只需要六人一起突破严家的封锁，到达通道口，齐齐扯断手链便可。 可要如何抵达层层封锁、步步监控的通道口呢？ 暴力当然不可取，遥仙雪纱也不一定拼得过热五器，更别提还有四人拖后腿。 严浩博始终没有完全相信他们的故事，也堤防着他们与妖界里应外合搞鬼，所以一直禁止其靠近通道，大伙儿一直没有想到突破的办法。 如今激进派找上门来，米庆庆隐隐约约有了主意。 没有时间虚与委蛇了，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好，我跟你走。”米庆庆二话不说交出手机，表达合作的诚意：“你们具体打算怎么做，能跟我说说吗？” “没问题，正好我们也有几处不确定的地方要参考你的意见，回去我们的地盘再细细讨论。”严经理架起米庆庆的胳膊就走，跟绑架人质似的，生怕他撒脚丫跑了。 一个计策在米庆庆脑中渐渐成形。 他脚步踉跄地被严经理拉扯着离去，只来得及远远扫了一眼同伴们的方向。 千万要信任我呀，他想，成败在此一举。 那头，遥仙收到了严经理用米庆庆手机发来的要进组封闭拍摄的短信。 “有问题，”雪纱立刻察觉到了不妥：“要收走手机的综艺节目确实不少，都是真人秀，可严浩博说过不给庆庆接真人秀。” “什么是真人秀？”遥仙发现来到人界之后，雪纱的适应性不是一二般地强，不仅跟着小曹学会了使用电脑，还跟着米庆庆一起探索娱乐圈规则，飞速融入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真人秀是……哎，不重要，反正就是严浩博说了不会给他接的节目。” “现在突然接了，再加上今天发生的意外……”遥仙抬起头与师妹对视，很有默契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激进派！” 庆庆有可能落入了激进派的控制中。 想到这里，遥仙捏着手机犹豫了。 他在想，要不要通知严浩博？ 严浩博的立场始终未定，万一他也是激进派，自己岂不打草惊蛇了？ 遥仙迅速做了决定，他嘱咐众人：“这件事都别吭声，一切如常。咱们先试试私下联络庆庆，严致意买古籍的事师妹你也盯紧些，万一事态控制不住，只要古籍在手，咱们大不了硬闯。” 米庆庆被蒙着眼睛，塞进车，开了大概半小时才进入郊区一处房间。 房间是一栋别墅的三楼，窗外望出去是一片树林和农田，视野内没有第二栋建筑，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房间布置得非常舒适，活动空间也够大，看起来打算让米庆庆在这儿居住一段不短的时间。 庆庆没问这是哪儿、你们有多少人、什么时候放我出去等无用问题，摆出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态度，直奔主题：“假设我身上确实被程娘动了手脚，可以接通通道，那然后呢？怎样才能毁掉它？” 激进派不想暴露更多的成员，依然只有严经理与米庆庆两个人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庆庆：“你需要请示一下上级，问问能告诉我哪些事情吗？” 严经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伤自尊，他不满地摊开手，说：“我看起来像是没有主事权的吗？” 米庆庆侧着脸，挑着眉，一副‘有没有主事权就看你能说多少’的样子，略带怀疑地打量严经理。 严经理也是老油条，不为所动，依然按自己的节奏来：“这么说吧，咱们激进派放在明面上的领导层有严总他二叔、三叔、大堂弟、以及两位姨父，实际上人数更为众多，起码是保守派的好几倍。保守派明面上的领导层你认识吧，严致意，还跟严浩博争过总裁的座子，失败后两人一直不对盘，要不是他站着副总的高位，以他下面那点儿可怜的人手和跟严浩博的恩怨情仇，哪里是咱们激进派的对手。” 听到这里，庆庆禁不住问：“那严浩博呢？他站哪边？” “哪边也不站，”严经理表示他也摸不到严浩博的心思，“严总精着呢，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他对妖界的态度，所以两派都在争取他。好了，严家的组织架构介绍道这里差不多了，剩下的你也用不着知道，咱们还是来说说计划。” 激进派的计划简单粗暴。 他们从内部渠道听说米庆庆和遥仙身上存在残留阵法，一个在后脖子，一个在手链上。手链没有检测出特别的波动，但米庆庆后脖子上放射性已经被证实带有空间扭曲之力，也许可以将能量输送到妖界。 严经理之前说庆庆身上肯定还有与通道相关的秘密，就是指这个残留阵法。 说是说得十分确凿的样子，可庆庆跟严经理谈了一会儿后，便感觉他们心里其实也没谱，目前只抓住了这一个可用的渠道，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激进派同时也得知了遥仙编造给严浩博、严致意的故事，他们一听就急了，妖界那边正在攒积能量蠢蠢欲动，下一次再打开通道的时候，出来的可能就不光是人了，应该还有妖族。 这还了得！ 咱严家守护了千年之久的人界安危，怎容妖族入侵？ 必须先下手为强，彻底毁掉通道！ “最理想的方案是——输送大规模杀伤性五器过去，一次性解决所有隐患，但这个急不来。已经有领导在跟政府部门沟通，可惜严家组训不能透露通道的存在，只能含糊其辞地告知全人类即将面临重大危机，政府如今还不当回事呢，所以我们还做不了太大的动作，只能……” 严经理缓了口气，合盘道出计划：“利用你后脖子的阵法传输一些毁灭性的辐射或毒气过去，杀死所有想要靠近通道的妖族，令妖族有所顾虑，尽可能拖延他们入侵的时间。” 真狠！ 米庆庆心想：什么毒气、什么辐射，要通过老子的身体来传输，老子不也得死翘翘？ 他装作担心的样子，提出这项疑问：“可会对我的身体有损害？” “绝对不会，米先生请务必放心，我们始终把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严经理指天画地，信誓旦旦，就怕米庆庆打退堂鼓：“我们第一步就要想办法剥离阵法和你的联系，至少要能做到不伤身地传输，才会真正实施计划。这两周就麻烦庆庆配合我们的实验室抓紧研究了。” 米庆庆缩了缩脖子。 压根就没有什么传输阵法，不过是穷奇鳞片的残余能量罢了，正在逐日消散中。你们注定研究不出结果了，我也等不起，不如就由我来送你们一程吧。 “我觉得这个方法太耗时，成功的可能性也很低，如果你们还没研究出个一二三来，通道就被妖族打开了呢？”米庆庆满脸严肃，仿佛非常担忧妖族入侵人界，又把他给抓回去。 他弯下腰来，思虑重重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坚毅地抬起头来，与严经理推心置腹：“我想好了，这事拖不得，必须速战速决！我倒有一个办法……” 古籍到手 米庆庆一副殚精竭虑为人类谋划的样子，说：“对人界来说，毁掉通道固然最好，但要是短时间内找不到办法毁掉呢？我们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 严经理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略显急迫地问：“什么选择？”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论对妖界的了解，激进派连妖长什么样子、多少数量、什么习性统统不知道，这也是严经理愿意与米庆庆详谈的原因。 “如今我们都达成共识，通道只能由人族打开，妖族自己是打不开通道的。”米庆庆眼里闪着光，捏着拳头，装作越想越激动的样子：“要是通道的开启和闭合都在我们掌握中呢？还用得着花大力气去毁掉通道吗？” “目前有能力开启通道的人，只有那位阵法师程娘，”严经理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你是说……” “不错，”米庆庆猛拍大腿，道：“咱们只需把程娘一个人骗过来就好了。” 只要程娘落在激进派手中，妖族自然无法开启通道，对人界的威胁也接触了。 反而人界这边可以随时开启通道，给予妖族重重一击。 这样的话，严家的秘密也不用暴露给政府，比原计划更加理想。 成功率也高得多。 还能更快实施。 严经理怎么想都觉得米庆庆此计大妙，一旦成事，堪称永绝后患，还能给严家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说不定还能将妖界当成后花园，时不时搞一场突袭，抓几只妖回来赏玩赏玩。 不过…… 严经理还没被美好前景冲昏头脑，他很快意识到此计划成败的关键：“要如何骗程娘一个人来呢？” 庆庆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六人带着古籍全员集齐到通道口就行，大伙儿暗戳戳将手链一扯，往通道一跳，后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用管。 他在脑海中将计划往复推演了几次，确认没有明显漏洞，方朝严经理逐一铺陈开来。 严经理一听之下大喜，马上往上面汇报，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同意的批复，并指示他尽快行动。 “还得再稍微等一等，”米庆庆成竹在胸的样子，劝道：“等严致意的古籍买到后再行动，这对我们的计划非常有帮助。” 有道理。 《山海经》对于弄清楚妖皇真身至关重要。 严经理派人牢牢盯紧严致意那边的动静，连雪纱回复短信说可以见面，他也不再理睬，一门心思推敲米庆庆的计划细节，越想越觉得大事可成。 几天后，严致意终于从海外富商那里购回《山海经》古籍。他从机场直奔众人宿舍，双手奉上。 “姓米那小子呢？”严致意左看右看没找到人。明明说好由学识最为丰富的庆庆来查找线索，现在好不容易高价购回了书，怎么人却不见了。 “闭关拍节目去了，”遥仙伸手讨要：“给我也是一样，我跟在妖皇身边，见过的妖族不比米庆庆少。” “那行吧，”严致意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叮嘱道：“务必要快，不知道妖界那边什么时候就会攒够能量打开通道，我们必须先掌握主动性，做好准备。” 所谓主动性，就看妖皇真身是瑞是凶。 是瑞兽，那么各种好玩好吃、新鲜靓丽的玩意儿轮番上，不愁他看花眼。 是凶兽，那么，呵呵—— 严氏集团仓库中那堆积如山的危险化工品，布置得当的话足够他喝一大壶。 遥仙送走严致意，将门关好，与众人对视，每个人眼中都蕴满兴奋。 拿到了！ 终于拿到了！ 人界现今能够找到的《山海经》最全本，无论是电子版还是纸质版都已在手，连笔记本电脑和小型手摇式发电机，易氏兄弟都暗戳戳买到了。众人里面最有钱的就是易氏兄弟了，他俩工坊的入账源源如流水，赫然成为了办公室的钱袋子。 接下来只要找到米庆庆的下落，大伙儿便能着手闯关回家。 雪纱将激进派约她见面的短信拿出来分享了，也按照大家商议的意思，答应见面。毕竟米庆庆很有可能在对方手里，接触一下多少总会有点儿消息。 可回复出去的短信犹如石沉大海，激进派仿佛忘记了她一样，不再有任何动静。 雪纱直接给那个号码拨打过去，也变成了空号，根本找不到人。 “怎么办？”雪纱对目前的被动局面感到很不舒服，她行军作战一惯要掌握主动，从不愿意坐等：“不如……咱们主动出击？” 雪纱的主动出击，动作倒也不大。 当天下午，雪纱与遥仙便不欢而散。 小曹小马亲眼看见雪纱抹着眼泪从遥仙屋里出来，狠狠把门摔上，气呼呼地跑走了，遥仙慌忙从屋里追出，追了几步又停下来，满脸为难与纠结，像是在权衡两个都很重要的东西要放弃哪一个。 到了晚饭时分，雪纱与遥仙坐在严氏集团的餐厅中，易氏兄弟与包丁尴尬地捧着碗撤去了另一桌，只留这对情侣各坐在大方桌的两头，冷冷对峙。 遥仙想挪近些，被雪纱目光一蹬，讪讪地退了回来。 他殷勤推过去的饭菜，雪纱也一口没吃，独自对着碗汤默默垂泪，看得遥仙十分着急上火。 “他俩怎么了？”小曹蹲在易氏兄弟中间打听八卦：“吵架了？” “废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是吵架了，还用问？”小马白眼一翻，说：“摆明是陆大小姐在生遥仙的气，十有八九是她提了什么遥仙能做到但不愿意做的要求，遥仙两头为难，既要维持自己的底线，又想哄回媳妇。” 他托着下巴，一脸兴趣盎然：“我赌遥仙不会让步。如此威风凛凛的男人，断不会受困于儿女私情，乱了尺度。” “什么尺度，你知道些什么就在这儿瞎分析，”小曹可能与小马八字不合，见面必怼：“你来得晚，没见过遥仙对陆大小姐多么忠犬多么宠溺，再强硬的男人在真正心爱之人面前都没有智商可言，更没有底线。” 小马不服：“照你这么说，如果陆小姐让遥仙去作奸犯科，用不法所得来挥霍享受，遥仙难道也会同意？” 小曹撇撇嘴，面露不屑：“你这例子举得太差劲。你也不看看陆小姐是什么人，人家出身书香门第、高官富禄之家，从小受到严格的礼法约束，虽然性子骄纵一些，该明的事理该有的分寸人家都有着呢，所以遥仙才敢这么放任她，就是知道这种官家小姐再怎么闹腾也不会出脱她们的教养和自尊。” “咦咦咦，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分析分析这次是为什么吵？”小马继续怼：“总不会是钱财、房子这类俗事吧？” 小曹刚想说什么，易宗已抢先抖开一沓欠条：“这倒不会。凡是雪纱想买的东西，只要合理，遥仙钱不够就会找我借，最近借得多了些，雪纱见了我还挺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做了预算，大额开销不能超过多少，还款的事情她也没让遥仙一人承担，约好两人谁有闲钱谁就先还给我。” “看吧看吧，”小曹咄咄逼人：“我就说陆小姐心里有数吧，不会因为钱财跟遥仙这么吵的。” “那他们在吵什么，”小马结束与小曹的争论，转向包丁与易氏兄弟：“你们天天在一起，难道也一无所知？” “两人一个官家小姐一个大派之主，都好面子，吵架都关起门来吵，那会当面吵给我们听。不过今早她屋窗户没关严，我就住隔壁，倒是零星听见几句……” 包丁擦着油嘴，贼兮兮往周围看了看，招呼众人把耳朵附过来：“好像是为了通道的事。” 小曹小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怎么回事？” 包丁压低了声音，说：“雪纱是女子，又不像程娘那样有一技之长护身，对妖族而言就是纯粹的玩物，她在妖界的待遇其实是我们之中最差的，听说有一次生理期被逼着出来跳舞，裙子上地上全是血，妖族笑得不可开支，她脸色惨白地回来后就闹了自杀。要不是遥仙护得紧，她熬不熬得过去都难说。” 小曹听到雪纱的遭遇，心怀怜悯，可以体谅她的心情：“所以，她比你们任何人都害怕程娘将妖族带过来 ……” “不错，”包丁点头：“我听到雪纱激动地哭着求遥仙把通道毁掉，而遥仙顾忌到还有同伴在那边，他答应过要全力营救程娘，不想食言。” “程娘不是跟妖皇合作，瞒着他们在搞鬼吗？”小马问，“遥仙还想着救她？” 易祖有些不高兴了，插话道：“程娘是忠是奸至今没有确切证据，不过是推测而已，说不定还有未知的缘由呢，我们谁都不会仅凭猜测就放弃一个同伴的生命。” “说得对，”易宗帮腔道：“程娘平时跟我们挺好的，我们这次能逃回人界也多亏她垫后，如今妖界一片混乱，她孤身一个女子，一旦没法获得妖皇的保护，境遇将非常凄惨。” “我们支持遥仙先不要毁掉通道，”包丁总结陈词，亮出了态度：“一旦毁掉，程娘就彻底没有退路了。可雪纱……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希望遥仙能劝得住她吧，别做出傻事来。” 齐聚 “还是没有消息吗？”遥仙看雪纱一直揣着手机，心神不定的样子，问道：“按理说咱俩因为通道的事情闹翻，激进派理应重新拉拢你才是，难道他们的耳目没有想象中那么灵光？” “不应该啊，”雪纱细细分析：“激进派能在严浩博严致意眼皮底下对庆庆的钢索动手脚，还能拐走他，到现在为止两位严总可能还没察觉庆庆已脱离掌控。” 她总感觉激进派早有眼线围绕在众人身边，事无巨细肯定会第一时间汇报。 这几天她与遥仙越闹越大，已经开始冷战，包丁陪着她，易氏兄弟陪着遥仙，隐隐剥离为两个小团体。 这么好的机会，激进派能放过？ 难道…… 雪纱自省：我们演过头了？ 雪纱的担忧其实根本不存在。 没有过头。 严经理检视着面前三十余精挑细选出来的安保人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意气风发，内心激荡。 严氏集团以危险化工品仓储物流为主业，安保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由不得半点疏忽。能够站在这里的精英，要么是退伍特种冰，要么是退役健将级运动员，还要擅长it、布控与协作。 激进派将安保部纳入旗下，这便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根据最新的情报，严经理将雪纱归为值得拉拢的对象，从计划中剔除。 他大手一挥，下令道：“动手！” 遥仙等人的饭食酒水中被下了迷药，最精纯最高效的现代迷药，远非古代任何药物可比。怕迷不到遥仙，特意用了五倍药量，足够迷倒一头霸王龙。 “够不够？不够再加点？”安保副队长曾经慕名与遥仙切磋过，对遥仙强大的实力心有余悸。 “可以了，”队长举着手里的便携式检测仪，将仪器针头扎入遥仙脖颈读取数据：“内力再深有什么用，还不都得倒下。” 遥仙是真的被迷晕了，连同包丁和易氏兄弟，被拖入一辆密闭的厢车中。 “那这位美女呢，不用迷？”副队长向队长确认。 队长查询了严经理的最新指示，点头道：“不，留她有用，就凭她一个姑娘家还能逃出咱们30多条壮汉的手么，哈哈哈！” 哈哈哈，雪纱闻言，内心也笑了。 她表面上继续装得跟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你们、你们是谁？要、要带我们去、去哪儿？” “去通道口，你可得跟米庆庆一起帮忙劝服程娘。” 程娘来了？ 不可能啊。 雪纱惊疑不定，步伐俞显拖沓，让安保队员们看了更加放心。 果然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娇小姐。 厢车开入严氏集团庞大的郊外基地，在密密麻麻的仓库群中穿梭了一阵子，选了个僻静的巷道停下。 严经理与米庆庆早已等候在那里。 安保队员将米庆庆接上打头的那辆厢车，严经理上了第二辆车，看样子是不愿露面。 “等等，”米庆庆喊住他：“那我这里怎么闯关？再往前走可都是严浩博严致意的管辖范围了，我过不去的。” “你放心，让司机只管往前开，”严经理迅速躲入车厢阴影中，低磁的声线轻轻飘出：“到时候自然有人把我们放进去。” 米庆庆心里有些忐忑。他将计划献给严经理后，对于如何突破严浩博的封锁靠近通道口却想不到好主意，倒是严经理信心十足地表示这点可以交给他，他有办法。 具体什么办法，严经理没有透露，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等你见到就知道了，”他说，“在此之前，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内线。” 哦，内线。 米庆庆心想：消息那么灵敏，早猜到你们有内线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三十余精壮的安保人员，遥仙等四人，外加严经理和米庆庆，一共分为四辆厢车，严经理通过对讲机向米庆庆介绍随车的几位下属。 “开车的司机老王，退伍运输兵，换得一手好离合……哦，你不懂离合，总之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去年帮咱们公司运送高腐蚀性的一车液体，碰到山体滑坡，老王硬是凭借超快的手速和脚速将车和人带出险境，一滴未洒。” “坐你旁边这位李哥，咱安保队的副队长，轻量级自由搏击金腰带获得者……哦，这个你也不懂，总之就是特别能打，以一敌十，胸肌碎核桃那种。” 米庆庆不由得瞥了眼李哥的胸口，再低头看看自己，顿时感觉沮丧。 严经理还在那头滔滔不绝：“坐你后排的张、陈、黄，咱安保队的三员虎将，专攻侦查和格斗，冷兵器使得出神入化，身上佩戴着各种你见都没见过的电子警卫品。” “以及你后面车厢中看守遥仙等人的四位好手，各个身怀绝技，精通布防和协作。” 严经理叽叽歪歪介绍了一大堆，米庆庆终于听明白了。 这是威慑自己别耍花样呢。 他偷偷打量车内环境，果然除了司机以外，其他队员都若有若无地摆着警戒防备的姿势，一半儿朝外，一半儿朝他。 米庆庆缩起脖子，想起刚才擦肩而过雪纱望向他的眼神—— 清亮，有神。 很好，成功说服了严经理独独留下雪纱没有迷晕。 庆庆不知道的是，雪纱与遥仙自导自演的一出冷战大戏也出力良多，让严经理最后认定了她可以拉拢。 这下全员齐聚，就看严经理用什么手段闯关了。 车队进入一级监控区域，百步之遥外便是通道口所在仓库的浅蓝色屋顶。 这百步，却不是那么容易迈过去的。 “停车！检验！” 车队不出所料地被拦在岗亭外，接受盘查。 “米庆庆？”盘查人员也隶属安保队，但属于严浩博直辖的特殊小队，都牢牢记得六位妖界来客的脸。 “是我，”庆庆挂上一脸焦急，摇下车窗，“遥仙他们突然晕倒了。情况很怪异，实验室检测到他们身上出现一阵阵能量波动，全部朝着通道口的方向，离得越近波动越大，不像是要开启什么的样子，倒像是在传讯，徐博士便叫了安保队帮忙把他们运进来，要趁着波动值足够强大的时候抓紧研究其规律。” “徐博士？”盘查人员挑起眉，不为所动：“我不管什么徐博士，有严总的通行口令吗？” 米庆庆：…… 怎么办？ 怎么办？ 内线呢？ 死哪儿去了？ “口令、口令在这里！” 远远跑来一位将西装穿出喜庆味道的男子身影，高高挥舞着平板电脑，冲盘查人员嚷道：“事出紧急，汇报花了些时间，口令刚批下来——89sedibnbi79865jk。” “按规定一级区域需要两位严总给予口令，还缺严副总的。” “严副总口令在这儿——8guimpiulj976lnip”。远远又跑来一人，西装笔挺，严谨肃穆，跑动间发型纹丝不乱，不知抹了多少定型胶。 核对无误，允许通行。 机械的电子音认可了口令，拉杆抬起，道路畅通。 “小曹？！小马？！”米庆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曹和小马一改往日见面必掐的斗鸡作风，两人自上车以后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吭声。 米庆庆脑中大浪翻腾。 小曹小马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难怪能轻易迷倒遥仙，大家回人界接触最深的人就是小曹，加上严浩博的影响，他们对小曹根本不设防。 他们是代表严浩博严致意来的，还是作为激进派的内线来的？ 严致意是公认的保守派啊，他的助理难道不应该也是保守派么？ 仿佛看出了米庆庆的纠结，小马主动坦承：“我是激进派，一直都是。” “我也是，”小曹跟着说，“我们都是激进派打入严总身边的内线。” 哦豁。 米庆庆为严家两兄弟由衷地感到悲哀。 这回栽得不轻。 小曹拿胳膊肘撞了撞他，说：“马上要到通道口了，来，我们再把计划过一遍。” 由米庆庆献策，激进派拍案执行的计划，目的就是为了逼迫程娘独自来到人界，落入他们的掌控中。 程娘‘留在’米庆庆后脖子以及遥仙手链上的阵法有传递功能，那么可以借助这些阵法，将我们的讯息传过去，并且不用担心传错人。毕竟阵法是程娘自己留下的，以目前所知此女的深沉心机来看，极大几率会亲自掌握阵法，证明自身价值，必不会完全交予妖族。 怎么传讯呢？ 庆庆说这个好办，自己与程娘最为要好，私下商议出了一套简洁的密码，用来在波诡莫测的妖界互通消息，增大彼此的生存几率。 我们就用这套密码来传讯，程娘一看就知道是我，很有信任度。 阵法没有人懂，但能量可以被探测到。 米庆庆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的后脖子，说不介意你们调控我身上的细胞能量，强度时大时小，频率时高时低，对应他与程娘的密码，以程娘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察觉到。 密码当然是庆庆自个儿胡诌的，除了他，谁也不明白传讯在说啥。 传讯自然也是假的，后脖子即使还有残余的空间扭曲功能，那也只会传给穷奇。 以穷奇的智商…… 大概挠几下痒痒，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为了让激进派将六人都聚到一起，庆庆又以自身阵法能量在衰弱、担心传讯不完整为理由，建议他们集中六个人，说不定其中谁身上也被程娘潜藏下了传递阵法，相互叠加增加效果，并尽可能靠近通道口，缩短距离，确保传讯内容完整。 米庆庆说，传讯定要争取一击即中，我们没有来来回回讨价还价的时间和技术手段，说多了，程娘那边也可能出岔子，被妖族察觉到不妥。 只能让激进派发一条，他暗想，不然久等收不到回复就穿帮了。 几经商议，激进派写下了一条让程娘一旦看到便很难拒绝的讯息： ‘人界严家邀你一见。 速开通道，独自一人前来；否则人界将炸毁通道，彻底断绝回人界的路，你对妖族也不再有用，后果堪忧。 他们只等三个时辰，过时不候。 另：人界已过千年，其五器威力超脱想象，十个妖皇也难抵挡，万莫挑衅。’ 小曹小马听米庆庆复述完整个计划，认真推敲了片刻，问：“陆雪纱在其中能起什么作用？” “作用确实不大，”米庆庆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随意答道：“反正她手无缚鸡之力，没有遥仙保护，什么都做不了，留她清醒帮我一起劝劝程娘也好。毕竟程娘即使独自前来，难保不耍手段，咱们要想顺利控制住她，用我和雪纱吸引她的注意力总不会错吧，两个人总比我一个人强。” 是这个道理。 小马对小曹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继续执行。 米庆庆却有一个问题。 他向众安保人员和小马小曹腰间快速扫了一圈，问：“你们带那个……那个叫qiang的东西了吗？” “没有，”小曹抿着唇，十分遗憾地说：“我倒是想，但公司是做正经生意，不是嘿社会，哪儿来qiang支dan药；就算有，这么敏感的东西只能握在严总他们自己手里，怎么会分配给我俩小助理。何况一级区域存放着最危险的货品，严禁火星，这一路都有精密扫描仪器，一扫到热五器便会触动警报，这点我早就摸清了，放心吧，不会惊动严总的。咦，这些事严经理不是都跟你提过吗？” “有模糊地提过，但我对这块知识太陌生，当时其实没太听懂，也没意思多问，”米庆庆彻底放下心来，装作恍然大悟道：“你讲得比严经理清楚多了，这下我懂了。” 只要没有热五器，仅凭三十多个所谓‘好手’和刀棍电棒之类，呵呵呵~~~ 米庆庆想到后车厢里的雪纱，心情十分愉悦。 大展神威 足足一掌厚精钢所制、坚固程度堪比银行保险库的仓库大门缓缓打开，透过门缝，雪纱已看到了通道口黯淡的哑光。 叮~~~~ 她刚迈入一只脚，小曹和小马的电话不约而同响起。 小马面无表情地将老板严致意的电话挂掉，并拉入黑名单。 小曹却战战兢兢接起了严浩博的电话，听筒里中气十足的声音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小曹！你在一级区域做什么？！我没有给你授权通行口令 ，为什么岗亭汇报说你进去了？！” 严浩博积威已久，小曹即使造反也造得缩头夹尾，他好声好气解释道：“是严副总的授权，他也给了小马。遥仙他们事出突然，当时您在开重要会议，我不敢打断，就找了副总，具体事宜您可以向副总询问。” 小曹知道这两兄弟不和，严总即使找严副总核对，严副总也不会那么配合，甚至可能像以前一样让秘书接听，找种种托词让他留言或另行预约，不为难几下不会轻易露面。等他们弄清楚事情缘由，自己这边早已成事。 毕竟仓库就在跟前。 只需五秒，大门一关，谁还能阻挡？ “站住！” 一声爆喝从天而降，吓得小曹几乎摔掉手机。 严致意竟然带着岗亭直属安保从外围跑来，气势汹汹地，杀意沸腾。 “你他娘的——小马！小曹！不要命了是不是？！敢跟老子耍手段——住手！快住手！” 严浩博从手机中听到这场变故，短暂地愣了一下，迅速明白过来。 “小曹你、你是激进派的眼线？！”严浩博声音变了调，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我给你的待遇这么好，你怎么干出这种事？！” “你还愣着干嘛！”小马一把将小曹拖入仓库，手指如电在密码盘上操作，将仓库大门彻底锁死。 只要控制住程娘，就等于控制住了通道口。 待仓库再次打开的时候，便是咱们激进派说了算。 与此同时，严浩博摔掉电话，头顶冒烟地也往仓库赶。 激进派的核心成员听说已按计划占领了仓库，也纷纷从各处赶来，在仓库口与严致意、严浩博三方对峙。 严浩博尝试用总裁的最高权限强行打开仓库门，却发现权限早已被小曹偷偷修改掉，连同严致意的权限也失效了。 严家两兄弟此刻怒火万丈，竟开始同仇敌忾起来。 严浩博指着激进派的远亲叔伯和堂表兄弟们骂道：“你们干什么？！要夺权吗？别忘了，严氏集团过半股份还掌握在我俩手中，你们这些边边角角乌合之众即使联合起来也不够分量，不成气候！” 严致意气急败坏，平生第一次附和严浩博：“严家研究通道口千年之久，多少天之骄子都束手无策，就凭你们这些蠢货，还想控制通道口？！小心玩火自焚，烧得你妈都认不出来！” 激进派里的叔伯们被小辈指着鼻子骂“蠢货”，面子自然下不来。他们自持计划严谨，还掌握了仓库大门的权限，己方执行人员都已经在仓库内就位，这两兄弟根本无力阻拦。 还顾虑他俩个毛！ 待计划一完成，通道口落入他们的掌控，这俩兄弟再也掀不起风浪，什么股权、地位、说话分量，统统要什么有什么。 叔伯们丢开顾虑，捋起袖子，与严浩博严致意对骂起来。 一时间，唾沫飞溅，眼刀四射，各种粗词糙语如银河般倾泻而下，可谓酣畅淋漓。 此时，仓库内却是截然不同的凝重气氛。 科研人员忙着调试仪器，给米庆庆又是戳针又是贴电极片，开始按照传讯内容操控庆庆的细胞活力，每隔两分钟便重复一次，只要程娘不痴呆，很快便能察觉到这极有规律的能量波动。 妖界。 穷奇正嚼着肉，突然动作停滞下来，捂着后脖子细细感应。 “怎么了，”混沌问：“有何不妥？” “好像谁在给我按摩，还挺有规律的，”穷奇左右看了看，并没发现附近有妖：“你说会不会是庆庆？” 混沌：“我觉得你想多了。” “哦。” 穷奇放弃思考：“那算了，吃肉吃肉。” “怎么样，传讯出去了吗？”小马紧盯着仪器屏幕，向科研人员问道：“有没有检测到类似跨界传递的波动？” “有一些，”科研人员也很激动，能够参与这样的历史时刻，这辈子都值得回味：“你看这几处，显示有能量输出，却没有任何衰减或转化，就像凭空消失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这是不可能的，只能解释为这部分能量已经去往异空间。” “那就好，接下来就看程娘的选择了。”小马信心大增，示意安保队员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科研人员问：“还要继续传讯吗？” “继续传，”小马下令道：“多传几遍，确保程娘收到了完整的信息。” 米庆庆被绑缚在椅子上，浑身连接着线路。严经理说为了防止他乱动，影响传讯的准确性，实际对他也并不完全放心，还派了两名壮汉一左一右牢牢盯着他。 遥仙等四人依旧昏迷着，被有序摆放在庆庆周围，试图增加阵法功能。 严经理自己守在雪纱身边，向她交代任务：“待会儿通道口一有动静，你和庆庆就准备迎接程娘。你俩主要负责劝说她投向我们这边，交出通道口的开启方式以及阵法图。这是为了她好，也为了人界好，如今人界的情况你也大概了解，仅凭一个孤零零的阵法师是无法与现代科技相抗的。” “如果她不听劝怎么办？”雪纱怯生生问。 “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吸引住她的注意力，”严经理避而不答，说：“其它你就别管了，我们自有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雪纱腹诽：武力威慑呗，这里三十多个所谓高手难道是摆着看的吗。 她扫了眼米庆庆，庆庆身边两名安保立刻有所察觉地与她对视，利刃般的眼神将她从上到下穿个透彻。 庆庆眯缝着眼，似乎有些不忍看这些大哥们的下场。 他向激进派献策，建议用最猛烈的麻醉药和肌肉松弛剂去对付遥仙，卸除他们唯一的战力。他还给主动出了遥仙体能与内力的各项数据，协助对方准备好足量的药物。 不得不说，他的做法极大地卸下了激进派的心防，最终采纳了整个计划。 庆庆在赌，赌没有人留意到雪纱。 “对了，”小马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雪纱：“查到妖皇真身是什么了吗？” 古籍原本在遥仙手中，遥仙被迷倒后，严经理把书给了雪纱，监督她继续翻查。 雪纱不孚众望，有了初步结果：“虽然还没查到，但里面记载的所有凶兽我都有对得上 的妖，可以排除妖皇是凶兽的可能。” 毫无疑问，这是条好消息。 即使程娘甩不掉妖皇，将它带来到人界，只要它不是凶兽，行事便有尺度，不至于话没讲几句就劈头盖脸地乱杀一气。 但凡能有些缓冲时间，严经理与小马小曹都有信心稳住妖皇。 妖嘛，拼智力和心性，难道还会是人类的对手？ 严经理想想就觉得很愉悦。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脚下踩着几只毛茸茸的妖族，呼来喝去，任由奴役，大量珍稀物资从妖界源源不断地送出，在严氏集团的严密掌控下，流向世界各地。 雪纱伸手按向严经理肩膀，惊醒了他的美梦。 “什么事……” 严经理回头欲询问雪纱，迎面而来一个刚硬的拳头！ 雪纱纵身而起，跃过缓缓倒下的严经理，一头扎入安保队伍中。 她内力激荡，掌间蓄满暗劲，盘破门七星麒麟步全面施展开来，犹如猎鹰扑兔，那二十多位安保精英竭尽全力也沾不到她一片衣角，反而被逼得人仰马翻，剩下护卫在各处的十余名队员急忙赶来，从侧围包抄。 安保精英们的反应也算敏捷。他们见雪纱身法鬼魅、气场强悍，立刻意识到看走了眼，这哪儿是什么千金娇小姐，分明是一位真正的内家高手，立刻训练有素地相互协作起来，有守有攻，有进有退，并拿出电棍、棱刺、射针、麻醉qiang等五器与之抗衡。 雪纱昂首清吟，游走于敌方阵营。 她身姿飘逸如仙，出手却刚猛如虎，白嫩嫩的手指贴着dao锋拭过，内劲如同醇厚的烈酒，顺刃口往柄端震荡而上，让对手再也拿捏不住。 她沿路缴械，凶器叮叮当当掉落一地，再被足尖踏碎，化为暗器，伴随着真气激射而出，直冲队员们要穴而去，眨眼便放倒一半人手。 仅剩的队员们三五结队，各自占据一角，试图分化雪纱的攻势。 雪纱看也不看，出众的耳力轻易分辨出周围的呼吸声和所处位置，她扭身转攻其中一处，以雷霆万钧之势收拾掉几人，再将几人身体当作暗器呼啦啦朝四面踢出。 趁着其余队员忙着去接同伴的时机，雪纱以身为轴，掌化春风，如幻如露，队员们只觉铺天盖地的手影袭来，目不暇接，劲力连绵不绝。 队长试着与其中一处手影正面对了一掌，顿时被震飞开来，身子重重撞在墙上，肩肘尽皆错位。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小马小曹被雪纱的大变身惊得目瞪口呆，石化当场。 倒是严经理捂着青黑的眼圈，挣扎着往米庆庆那边爬，想要挟对方为质。 绑缚米庆庆的皮索早已被雪纱用五器碎片飞射割断，庆庆拔下自己身上的管线，揉着发酸的手腕，不怀好意看向严经理。 杜惊天曾说，经过他独有的万年妖力贯体冲刷，米庆庆就算没生出丝毫妖力，单论身体素质，可比半个遥仙。 于是庆庆按照阿公教导的法门，提气运劲，轻轻地、慢慢地、试探性地朝严经理踹出一脚。 嘭！ 严经理轱辘般翻滚出去，势不可挡，连带撞到了小马，两人纠缠着猛烈撞在仓库铁门上，发出巨大声响。 仓库外正在激烈舌战的众严家人齐齐闭口，一片沉寂。 这动静，难道…… 通道开了？ 激进派跟妖族打起来了？ 哎哟妈呀，终于能亲眼见着活的妖了。 此刻不管是激进派保守派还是中立派，心情都十分激动。 在场所有人，无论对妖族抱着什么态度，都即将见证历史！ 他们不约而同休了战，屏声静气，猜测仓库那头的局面。 严浩博回过神来：“仓库里有摄像头！谁他妈拿了我的权限，快把屏幕接过来！” 某位叔伯忙不迭地拿出平板电脑，登陆内部机密系统，调出仓库监控。 众人不分敌我，十来颗脑袋挨挨蹭蹭围在屏幕边，瞪大眼睛，却看不明白里面是怎么回事。 只见激进派的人横躺一地，姿态各异，像是遭受了大规模袭击，可全场看不到任何妖族的痕迹，连遥仙等六人也不见了踪影。 而通道口—— 光华流转，在众人眼皮底下，缓缓合上。 考验 这段时间，穷奇洞府内一片愁云惨淡。 作为临时神兽大本营和指挥中心，前线战局失利，后方妖心惶惶，仿佛天随时会塌下来。 妖后率领着大妖军团和十六万普通妖族，盘踞在灵二环，每日派声音洪亮的妖族不断喊话，只要交出小马扎，他们不会伤害任何一只妖族。 做梦！ 小马扎一旦被毁掉，妖界才是真的玩完。 四大凶兽凭借数千年来积累的残暴凶名，硬生生吓得敌方不敢前进半步，两方隔着灵一环遥遥对峙。 可时间一长，妖族们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大家看，凶兽根本不敢大开杀戒！”妖后安坐于巨蟒妖头顶，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要害所在：“本座曾听陛下提起，妖族式微，必须同气连枝、齐心合力，方为生存之道！他担心四大凶兽胡乱杀戮，早就在他们体内埋下了术法，只要他们杀害已开灵智的生命，术法立刻便抽走他们的生命力，为对方续命。” 这个倒是真的。 四大凶兽参与过皇位更迭，夺位失败那刻便被新上任的妖皇打入了术法，不然这么多年来他们凭啥这么老老实实，没有掀起任何腥风血雨。 妖后亲手击响皮鼓，鼓声点点，壮阔激昂，为普通妖族们壮胆。 “为了生存，上吧！” 普通妖族没有性命之忧，又妖多势众，顿时士气大涨，山呼海啸地朝灵一环涌来。 战局从一开始便对四大凶兽不利。 如混沌所料，妖后果然没有放任十六万妖众变成一盘散沙，而是将他们编队整合，由大妖军团统一调度，结为战阵，相互呼应。 每四万只普通妖对付一只凶兽，一万编为一队，打车轮战。 妖后蓄谋已久，在她的指挥下阵营进退有序，首尾相顾，再借助阵法与后勤辅助，每一只妖兵都发挥了最大作用，一寸寸蚕食阵线。 反观四大凶兽，左支右绌，束手束脚，与异兽之间极度缺乏配合。饕餮一边骂异兽们为什么还不来增援，一边把增援的异兽当做敌方乱打一气，两败俱伤。 没办法，高高在上的凶兽大人，连异兽们的脸都没认完。 这般敌我不分的乌龙多来几次，异兽们便不敢上前相帮，只牢牢守住通往灵中心的道路，与凶兽们各自为战。 饕餮性情最为单纯，头一个中了陷阱，让大妖军团打出缺口。 十六万妖族从饕餮倒下的缺口中涌入灵一环，迅速按照妖后的指示占领多处有利位置，加强攻势。 数日后，梼杌也力竭不敌，尾鞭断裂，被异兽们救回灵中心养伤。 穷奇与混沌勉力支撑，几乎吃住在战场，一刻不得休整，两只兽已濒临极限。 帝江紧跟在混沌身后，不断发出振动波干扰敌方的攻击，日夜不停，迅速消瘦。 饕餮昏迷不醒无法作战，但强悍的妖力依旧在运转，混沌直接用饕餮的身体竖起了一个堡垒，力竭之时躲进去稍稍喘几口气。 梼杌的尾鞭短时间长不出来，他草草包裹好断口，便重新回到战场，扇动双翅居高临下为兄弟们狙击偷袭。 金凤不得已上了战场，他没有哥哥黑凤将军的强悍战力，只凭借敏捷的身法和火系法术勉力支撑一下。 从没与妖正面对战过的夫诸与重明也上场了，一个控水，一个侦查，这俩家伙生平第一次配合，竟打出一个小高潮。重明双目四瞳，目力极佳，它在高空指出对方阵营的薄弱处，让夫诸召唤大洪水，全力攻击那一点，效果非常不错。 可惜两美男的妖力不算雄厚，突兀地这么来了几下子，打得大妖军团措手不及，然后便—— 哑火了。 打一个时辰，要歇上两天，夫诸与重明很快退回到伤患营。 让众妖颇感意外的是，十大美男中最弱的陵鱼一直未下前线。 陵鱼几兄弟偷偷潜入了大妖军团的后勤部队，在食水中动手脚，一击便撤，换个地方又投，利用大妖军团中水族不多的特点，专挑近水处投毒，让对方很是乱了几日阵脚。 不过妖后也随之调整了策略。 她下令将所有食水和物质远离水源，每日派出去打水的妖族都是敏捷灵活型，多个队伍散开来同时取水，这样陵鱼最多只能危及很小一部分食水。 如此一来，陵鱼一族暂时只能蛰伏在水中，伺机零零散散地捣点儿小乱，已无力影响战局。 听到异兽传回的消息，玄武坐在巨杖光牢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有自己与凶兽共处同一阵营、与普通妖族民众作战的这一天。玄武爱民如子，每一只小妖几乎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相互为敌，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更让他难受的是，穷奇与混沌孤军奋战，也撑不了几日了。 可谁也不知道遥仙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要是被妖后先攻破了防线，毁掉小马扎，那一切就完了。 程娘一直陪着玄武研究巨杖光牢，光牢受妖皇浩渺的妖力护持，始终摸不清阵心布局，无力解除。 她焦急万分，不由得骂道：“他们怎么就不相信真相呢？为何能蠢成这样！！” “不怪他们，”玄武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我漏算了妖后，她技高一筹，先下手控制住舆论，众妖听信了妖后的版本，对之后再爆出的版本会下意识地质疑。” “陛下如果能早些公布真相就好了，不至于现在连真话都没有人听。”程娘急切之下，语带不敬，她一说完便捂住了嘴唇，抱歉地看向玄武。 “不是陛下不肯说，而是天道不让说。” “为何？” 程娘灵光一闪，感觉这个套路并不陌生，脱口而出：“难道是……考验？” “不错，就是考验。”玄武扶着光牢站起身来，向程娘讲述原委。 当初两界分离，天道原打算袖手旁观，任由妖族自生自灭。直到见四方将军自我牺牲，以身入阵，为妖族撑起生存的希望，方动了恻隐之心，出手帮忙稳固妖界空间。 生皆有灵。 天道救下四方将军后，降下喻示。 妖族既已离开人界，人族阵法师又给妖界设下了一千年时光冻结之术，不再能够阻碍人族文明发展，那么不妨留他们一条活路。 “只不过，这条活路需要妖族自己挣。”玄武看着被巨杖光牢戳破的屋顶，点点星光穿过浓厚的夜幕，落入他的眼帘。 就好像妖族。 他们绝大多数未开化，道德朦胧，言行粗鄙，妖族文明乌沉沉犹如夜幕。对比之下，人类文明则亮如白昼，璀璨夺目，难怪获得了天道青睐。 但是妖族也有少数优点，仿若夜幕中的熠熠星光，虽不足以点亮黑夜，至少值得一顾。 “天道说，妖族必须自己证明并不是那么无药可救、只懂抢夺和破坏，才会彻底给予活路。”玄武看向程娘。 这只历经万年、智慧如海的神兽，却用充满羡慕的目光看向年轻的人族女子。多么幸运的种族啊，一生下来便没有崩溃之危，灭绝之忧，只需专注地为自身文明发挥所长，贡献力量，文明自会反哺给他们想要的生活与追求。 他说：“隐瞒下灵脉的真相，便是天道对妖族的考验，我们最终能否存活下来，又以怎样的代价存活下来，都将成为天道考量的重点。” 天道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局呢？ 程娘想，空间第二次崩溃的时候，四方将军再次入阵，四大凶兽挺身接替，饱受欺压的混血倾巢而出，所有妖众知错就知恩图报，以及妖皇早年结下善因令办公室人族在关键时刻自愿相助，这些，应该都是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 可是，为什么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呢？ 一下从高分跌落到低分，连程娘也觉得沮丧起来。 她明白，前面的危机不算什么，危机之下携手抵御，乃生物本能。 而危机过去之后，才是真正考验妖心的时候。 正如此时。 混沌在前方浴血奋战，不敢杀害敌方任何一只妖。而敌方却没有任何顾忌，全力攻击混沌，弄得他原本顺滑的白色背毛都纠结成了一张血迹斑斑的毛毡。 在这场考验中，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步步紧逼 天色渐暗，灵一环激烈的厮杀与兽吼声传入耳中，听比前一天更加清晰了几分，竟似就在灵中心入口。 玄武坐在巨杖光牢中，任外面如何风雨飘摇，始终不动如山。他安慰程娘：“别怕，小马扎藏得很好，他们就算攻破了灵中心也无法轻易拿到的。” “你藏哪儿了？”程娘不由得好奇。 玄武笑而不答。 反正也出不去，他俯身拾起一本炖肉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程娘顺着玄武的动作，往下看向他脚边一摞小册子，封面配色大胆夸张，表达对繁衍的向往。 而玄武衣袍下隐隐漏出一条陈旧的板凳腿—— 小马扎就在他屁股底下。 巨杖光牢内。 妙啊！ 程娘不由得赞叹，这招高明！ 玄武与小马扎一起被困在里面，妖后如果想要得到小马扎，那必须先解除巨杖光牢。 光牢一旦解除，妖后要如何正面对抗玄武？ 轰隆隆~~~ 有建筑物在激战中倒塌，巨大的梁柱与石块纷纷扬扬砸下来，伴随着无数急促仓皇的脚步，整个灵中心都在颤抖。 听方向，是妖皇宫殿。 “快躲我后面，”玄武将书一扔，示意程娘藏好：“妖族打斗容易失去分寸，你没有自保的能力，千万别出来。” 程娘唯唯诺诺，赶紧蹲在光牢背后，让玄武高大的身影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根本不知道这儿还有个人。 大妖们的攻势愈发强烈，随着胜利的天平朝妖后倾斜，原本观望中的普通妖族越来越多地加入到队伍中来，浩浩荡荡，势如破竹。 防线终于破了，大妖军团踏入灵中心。 除了妖后，在场所有普通妖族哪怕是大妖都是平生第一次来到灵中心。饱裕的灵气，绝美的山水，鸟语花香，层峦叠嶂，一副充满勃勃生机的世外桃源模样。 众妖欢悦雀跃，这里摸摸那里嗅嗅，交头接耳研究灵中心这块宝地到底好在哪儿，连妖后都有些控制不住，任由大部分普通妖族四散开来，只留直属的大妖军团护佑在身侧，提防灵中心原住民们反扑。 原住民们却已经没有了反扑的能力。 数百异兽灰头土脸，残肢断尾，几乎没有一只完整的，相互搀扶着往穷奇洞府撤退。 失智的神兽们被圈在外院，傻乎乎、蠢兮兮，浑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正在花园中斗殴。麒麟与獬豸占据了假山最高处，各自搂着几只妖娆的美貌雌兽，正推杯换盏，喝得衣襟大敞，眼神涣散。 饕餮昏迷中被当做堡垒，数不清挨了多少刀棍，整个脊背肿胀成紫黑色，后腿以奇异的角度扭曲着，梼杌正在为他正骨。 梼杌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引以为傲的锦蓝尾鞭断掉不说，连翅膀也折了一只，歪斜地拖在地上。 梼杌主要在空中支援，而地表正面作战的穷奇与混沌是最惨烈的。 穷奇自斩背刺在前，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要不是体表猛烈的毒素生生逼退了很多没有足够防护的妖，他根本支撑不到这会儿。连续作战后疲惫不堪，妖力枯竭，四肢连站都站不起来，带着满身伤痕蜷缩成球，仿佛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子。 混沌神智清醒，尚能指挥异兽们有序撤退，可他雪白的背毛已被鲜血浸透，滴滴答答在脚边汇集成血池，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好的皮肤，仿佛被烧过、劈过、毒过、泡过，又被无数尖利的爪牙撕咬，形态极其可怖。 程娘透过窗框远远见到混沌的惨样，眼泪唰地流下来。 不止是心疼，更多的是懊悔。 为什么我只会那些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辅助阵法？！ 不懂攻击和大型防御阵法也就算了，连个有效的治愈阵法都用不出来！ 她倒是会一些浅表的治愈术，当面对这么多损及脏腑和筋骨的重伤时，根本杯水车薪。 程娘靠在玄武背后，默默泪流成河。 人家妖后同为阵法高手，就把心思用在了作战上，你看你看，一出手撂倒这么多顶尖战力，自己跟她相比…… 真是没用，她想，混沌嫌弃得对，我就是弱了吧唧的花瓶。 “你不弱，”玄武现在光着急使不上力，只能逮着程娘安慰：“论天赋，你远远在妖后之上，只是性情活波，喜爱光鲜靓丽又好玩的阵法，这没有错。可别忘了，大同阵还是咱们一起研究出来的呐，你对妖界已经有拯救之功，不要妄自菲薄。” “可、可有什么用！”程娘哭花了脸，上气不接下气：“救了也白救，现在还是要一块儿完蛋，我又帮不上忙……” 她抹了一手眼泪，抽泣着在兜里掏锦帕，摸来摸去却摸到一个她早已忘记的锦囊。 她将锦囊托在手中，一时没有想起来里面是啥。 好像是灵气刚刚开始的枯竭的时候，灵三环的隔环大阵解不开，妖族求到自己这里，当时自己设计了一个华丽丽的救世主出场，最后因为情况太急迫没能用上。 什么出场来着…… 程娘挂着泪痕托着腮回忆，被分散走注意力，暂时停止了哭泣。 总觉得这里面有点儿重要的东西。 一定要想起来。 哐当！ 大妖军团终于以数量取胜，耗尽了四大凶兽最后一丝妖力，撞破穷奇洞府大门。 洞府内濒危妖们惊叫着乱成一团，相互踩踏，失智神兽们见这里热闹，也纷纷冲出花园，闷头瞎跑一气。 妖后麾下巨蟒、袋鼠、獒犬、毒蝎等得力干将各自拖拉着四大凶兽，耀武扬威地在洞府中巡视参观。 四大凶兽呀！ 居然这么软绵绵、蠢萌萌地拖在自己手中，无力反抗，太让妖舒爽了！ 简直妖生巅峰！ 大妖们仿若狂风过境，一通野蛮翻找后仍然不见小马扎的踪迹，全看向妖后，等她拿主意。 玄武。 妖后深谙四方将军的能力，就算不是他亲手藏的，也一定是他出的主意。 玄武肯定知道小马扎的下落。 妖后见反正洞府也被散落的大妖们搜得差不多了，一无所获，干脆集结了主力，一同来到藏书馆‘看望’玄武。 四大凶兽尊严全失地被大妖们拖着走，一路还被好奇的普通小妖逗弄、拔扯皮毛，简直奇耻大辱。 混沌更是一脸生无可恋。人族没能毁掉妖界，却眼睁睁看着妖界即将毁于妖族自己手中，那么多妖族傻不愣登不辨真相，没有比此刻更无力、更悲催的时候了。 遥仙他们…… 还赶得及吗？ 穷奇的藏书楼花了大功夫，修得跟演武场一样宽阔敞亮，硬是挤挤挨挨塞下了数万妖众。在如此密集的目光扫视下，什么细节都无所遁形。 “哦？”妖后也发现了玄武屁股下的小马扎，纠结着皱起了漂亮的眉头。 这个情况有点棘手。 玄武一旦放出来，以他完好的实力，这里没有妖是对手。 再来一次对付四大凶兽的车轮战也不现实。 那可是四大凶兽，神憎鬼厌，普通妖族们早就一肚子怨气，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黑。 可对着拯救过全界好几次、慈祥陪伴着每一只妖长大、一直放在心里敬重的玄武大人，谁打得下手？不抢着给他端茶倒水都算好的。 妖后为难了。 她尝试着跟玄武讲道理：“大人，要不您主动把小马扎递出来？” 玄武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根草、一块石头。 妖后挥挥手，指示大妖将尖利的爪子横在混沌喉头，威胁道：“不给，我立刻杀了他。” 玄武淡定回答：“杀吧，我跟他不熟。” 混沌：…… 确实不熟。 但不要这么冷漠好不好，怎么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难友了。 妖后扔下混沌，转向濒危妖：“那我把濒危妖全都抓来，一个一个杀给你看，好不好呀？” 玄武脸色骤变，从小马扎上站起身来。 他没想到妖后会说出这种话。 “你弟弟是一条命，濒危妖便不是命了吗？你如此行事，如何服众，恐怕会寒了十六万跟随你寻求公平的众妖之心！” 玄武厉声指责，希望妖后改变主意。 妖后果然改变了注意：“那我退一步，不伤性命，只把他们跟神兽一样弄成痴傻，剥夺其入经资格，这样便很符合咱们军团的行动纲领了。” “好！”“好！”“好！” 妖后此言获得了身后众妖的积极响应。 神兽也就算了，这些濒危妖算哪根葱？ 资质很好么？贡献很大么？ 凭什么占着生存名额？ 赶紧剥夺掉资格，把位置腾出来让咱们公平竞争才是。 “你……”玄武有些上火。 妖后此举真正捏住了他的命脉，如今妖界灵气全靠濒危妖撑着，他们万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玄武也尝试跟妖后讲道理。 他用平生最慈祥最沉稳最诚挚的语气，向妖后和在场妖族复述了真相，并再三用自己妖格担保绝对没有一句虚言，请大家务必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莫要毁掉了妖界的根基。 妖后趴在袋鼠妖头顶，没有打断玄武的讲述，静静听他说完。 玄武讲述完毕，巡视在场众妖的神情，果然出现了些许动摇。 有门儿！ 他清清嗓子，欲趁热打铁，再细细剖析一下其中的逻辑，加强说服力。 说不定，一场大战能够就此消弭。 没想到，妖后轻飘飘一句话便断了玄武的希望。 她说：“大人，您被陛下骗了。” 被、被骗了？ 骗了…… 骗…… 玄武一阵晕眩，竟不知该从哪个角度争辩。 众妖却立刻回过神来。 对，玄武大人肯定是被妖皇骗了。 妖后与妖皇是夫妻，妖皇能骗过属臣，却不骗过枕边妖。 说得通！ 混沌悲伤地闭上眼。 完了，连玄武也败下阵来。 还有谁能阻止妖后？ 大妖们已经将濒危妖驱赶到角落，牢牢围住。 妖后依然保持着超高的警惕心。 大事未成，只差临门一脚，万不可疏忽。 她将擅长远攻的妖族放在最外层，第二层是防御型妖族，第三层是格斗型和敏攻型，配合各种毒妖，严密部署，以防对方突然暴起救妖。 最里层则是精神攻击型，统一对准了濒危妖们，只待妖后一声令下便开展攻击。 穷奇和梼杌也悲伤地闭上眼。 这般谨慎的阵型，倘若是全盛之时，还可以搏一搏，但现在…… 唉…… 玄武独自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交出小马扎，妖后必然毁掉，妖界完蛋。 不交出小马扎，妖后摧毁濒危妖神智，失去入经资格和灵气供应，妖界同样完蛋。 怎么选都是错。 如果四大凶兽还有战力，能够将濒危妖们救出来就好了。 玄武看着连喘气都费劲儿的凶兽们，一时间陷入茫然，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开开合合却挤不出一个字。 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能破开眼前的僵局。 “想好了吗，”妖后步步紧逼：“一，小马扎；二，濒危妖，你选哪个？” 玄武答不出来。 傻白泽却从角落冒出头，一蹦一跳，越过妖山妖海朝妖后大吼：“我选三！” 与此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然朝守卫濒危妖的大妖们袭去！ ※※※※※※※※※※※※※※※※※※※※ 就快了，就快了，完结在望~~~ 一夫当关 程娘出身名门，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女儿。 程家有大把优秀男儿继承，并不指望她在阵法上要闯出多少名堂，一直放任她研究那些花哨而用处不大的阵法当个乐子。 所以，程娘除了入门时跟普通弟子一样被按着头学了标准模板的附身借力术和个体防御基础，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任何攻击或大型防御阵法。 这两个阵法，是程娘懂得的唯二武力阵法。 而且只是入门级别。 附身借力术以强大对象的身体发肤和血液为媒介，短时间内模拟出其五至七成实力，但会给施术者身体带来巨大的负担，算得上是紧要情况下才使用的保命招数。 阵法世家因为自身武力短板，一般都会供奉几位武力强悍的高手，定期取其头发、血液分配给弟子，当做护身符。 程娘辗转来到妖界已五十年，原本家族分配的护身符早早失去活力，无法使用，故而她从未想起这事。 可现在，她手中捏着一个锦囊。 锦囊里装的，正是她为解除隔环大阵而暗戳戳设计的华丽出场必备道具。 当时她想，既然要拯救万千妖民，那场面必须震撼、恢弘、终身难忘！最好有轻功在身，适当的力度也要有，以达到应有的效果。 于是她向身法飘逸若仙的遥仙要来头发血液，后来又觉得雪纱招式虽然过于刚猛，但好歹同为女子，说不定借她的力更为合适，便又要来雪纱的头发血液。 此刻—— 遥仙雪纱二位当世顶尖高手的头发血液，皆在她掌中。 程娘二话不说，仰头先吞下雪纱的血液，以雪纱头发为阵心画出阵法，再往胸口狠狠一拍！ 充沛的内劲瞬间从血液中爆发出来，席卷经脉，汇入四肢百骸，程娘只觉耳清目明，灵台通透，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这便是掌握着力量的感觉吗？ 还真不错，难怪有那么多人习武成痴。 所有准备工作全部在玄武的遮挡下完成，没有妖提前察觉。 程娘从架子上摸了一瓶果酒壮胆，酒煞喉肠，气血翻涌，她干脆将自己幻想成血煞，从地上抄起一截尖锐的骨刃，咬牙猛然跃出。 一手酒，一手刃，横刀而立，英姿飒爽。 纤纤玉手掐着酒壶，尾指翘起，弹开壶塞子，仰头牛饮。 晶莹的液体沿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缓缓滴下，即潇洒，又美艳。 此情此景太过意外，妖后与凶兽们出现了片刻的呆滞。 这谁？ 血煞回来了？ 不对，明明是程娘那张矫揉造作的脸。 程娘含了满口烈酒，扫视全场，满意地收下了众妖惊讶的眼神。 她噗地喷出烈酒，清冽的水雾弥漫开来，左手飞快地捏出几个法诀，扔到空中。 “火来。” 火诀属于攻击性阵法，程娘学得不精，寥寥几个火星子只够点烟火。 然而此刻空中布满助燃的酒雾，星火亦可燎原。弱小的火诀如同滚油入水，迎风见长，洒落之处皆升腾起庞大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周围的木质书架。 “风来。” 风诀同属攻击性阵法，程娘的风使得柔柔弱弱，微不可查，勉强能抚柳。 但她的控制力非常精准，风诀在藏书楼中飘拂，拉扯着火舌连成一条完整的火龙。 “云来。” 云诀，唤来雪白晶莹的团子，美轮美奂，程娘学得极好。 云团并非真云，而是提升速度、减小阻力的辅助阵法。火龙昂首雄吟，四足踩着云团犹如踩着风火轮，一会儿飞龙在天，一会儿游龙入海，所过之处烈焰炽炽，直冲大妖们袭去。 兽类天性怕火，即便修炼出灵智成了妖，大部分依然对火躲避三舍。 大妖们呼啦一下子四散奔逃，乱了阵型，露出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濒危妖们。 火龙放缓气势，亲昵地绕着濒危妖们飞了一圈，头尾相衔，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子中。 龙首转向妖后，面露狰狞，一旦有大妖试图靠近便喷射巨炎。 妖后立刻转身，吩咐擅水的大妖们上前扑灭火龙。 军团中陆续走出近百只大妖，他们站成前后数排，在妖后的指挥下合力结出一条歪歪扭扭、行动磕巴的水龙，要与火龙斗一斗。 众妖从来没有这般配合过，实力也参差不齐，导致水龙前爪大后爪小，左右半严重不对称，刚刚腾起半个身子，便被凭空一把巨型水斧劈成两半。 “哼，有我在，岂容尔等嚣张！”夫诸歇了一天，虽未恢复全力，但数千年来专司大洪水的神兽之威哪里是普通妖族可比。 他妖力不够持久，撑一会儿还是可以的。夫诸收起水斧，化为不那么耗力的水龙盘旋在火龙周围，配合程娘保护住濒危妖。 程娘身姿挺拨，如玉树琼枝，手持骨刃挡在濒危妖群身前，身后水火双龙吟潇游走，面容坚毅肃杀。 真真犹如血煞附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混沌呆呆地望着程娘，有些移不开眼睛。 妖后见以水灭火的法子不成，便调转目标，下令道：“先拿下程娘！只要打败她，火龙自灭！” 众妖畏惧火龙，可不会畏惧程娘。 区区一个人族弱女子，支撑起如此威势的火龙必已耗尽全力，应该用不出别的阵法了，就算尚有余力，论拳脚怎会是妖族的对手，赶紧打晕她了事。 大妖们龇出尖牙，伸出利爪，狞笑着朝程娘一拥而上。 程娘捏紧秀气的拳头，饱满的力量充盈其中，无坚不摧，盘破门精深的功法招式自动灌入脑海。 因为强大，所以无惧。 她自信地笑了，脚踏七星，手拨星辰，摆开架势正面应战。 极美，极强。 混沌一只脚仍被獒犬妖拎在手里，面朝下匍匐在地，姿态狼狈。 他从不曾以这么低的角度往上仰视程娘，胸腔中激荡起几丝陌生的情绪，乱糟糟缠成一团。 这个女子—— 没等混沌把内心理出个头绪，程娘便动了！ 她臂展如翅，脚踩麒麟步，腾挪起伏行踪忽闪，正是盘破门绝技之一——大鹏九势。 她在地上重重一蹬，青砖碎裂，整个人炮弹般射向大妖们。掠如虎，腾如蛟，去势异常迅猛，与空气擦出烈焰，身后留下朵朵烟云。 若说奔扑而来的大妖群气势如山，程娘便如一把顶天立地的神剑，斩破冰封，直撼山巅。 “快增援，增援！”妖后见势不妙，急忙指挥更多大妖上前。 程娘一人对战百余大妖。 她拳拳到肉，只管往对方脸上招呼，揍得大妖们鼻血飙飞，肿脸豁牙。 妖后在旁细细观察，她也是阵法高手，很快发现了破绽。 “她没有这个实力，肯定是用了什么借附类的阵法！这类阵法逆体质而行，会重创施术者经脉，撑不了多久！快，后援军团准备好车轮战！” 混沌闻言骇然。 强悍如四大凶兽都吃了车轮战的亏，程娘此法对体质有极大的伤害，怎么坚持得住！ 程娘身子晃了晃，竟真出现了削力之态。 混沌双目瞪出血丝，用力撑起上肢朝程娘大吼：“往巨杖光牢里躲！有玄武在，妖后不敢解除光牢！” 程娘一招挨肩盘推，震开近侧大妖，连让三步，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看了一眼光牢。 陆雪纱的借力时间确实到了，力量正在飞速消散。 玄武在光牢中向她招手，一脸悲悯，仿佛在说：已经尽力了，孩子，进来歇歇吧。 “不，”程娘嘴角渗血，默默承受着术法带来的强烈副作用，痛极反笑：“还不到最后一刻。” 说完，她掏出遥仙的血液饮下，崩着劲儿再捏法诀。 力不足，法诀半途而散。 程娘双臂颤抖，怎么也捏不全法诀。她蹬蹬蹬退至玄武身边，背朝对方，一声娇吼：“大人助我！” 玄武与程娘合作多次，相互的思路都略有了解，此刻危急之间竟生出了默契。 他屈指疾点，从肘部逼出一滴精血，抵在程娘颈后。 “可想好了？”玄武有点犹豫，说：“你非妖，此精血虽能暂时提升体质，护住经脉，但失效后带来的损伤也会加剧。两次附身阵法，外加我精血，三重叠加之下的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程娘确实有半刻迟疑。 自来娇生惯养，没吃过这种苦，没冒过这种险。 光牢中万事有玄武扛着，他皮厚血多，自己非常安全。 可她一旦退入光牢，光牢有阻断能量之效，火龙也会维持不住，濒危妖们又将落入妖后掌中，用以威胁玄武交出小马扎。 自己白费一身伤不说，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有利局面也将瞬间倒转。 不行，不可以！ 老娘难得装回英雄，就这么灰溜溜退场也太难看了，不知道混沌会怎么想我…… 她偷偷扫了一眼混沌，直愣愣撞进对方眼眸。 混沌的眼睛纯粹是个摆设，没有视力，也透不出情绪。 漂亮却空洞，一贯泛着冷漠。 可现在，这双眼睛里写着关切与急躁。 她判断不清这股子关切是仅仅出于同仇敌忾的战友情怀，还是掺杂了别的因素，但她十分高兴。 对万年不动于色的混沌来说，能让其内心出现一丝皲裂，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展了。 好！装英雄要装到底！ 程娘反手抓着玄武腕子，往后颈一拍—— 老娘今天拼了！ 法诀捏出，阵法光芒四射，遥仙附体！ 遥仙的血液在程娘体内奔流开来，浸染着她的经脉，眨眼间便覆盖掉雪纱的残余力量。 程娘体内遭受到比第一次附体更加强烈数倍的冲击，饶是有玄武精血护佑，她也四肢麻木了一小会儿才适应过来。 不是说好血煞第一高手么？ 遥仙这个力度，分明远超血煞！ 奶奶的，分明是一碗狗粮。 程娘调整心神，再次迎上大妖军团。 大妖军团也抓紧时间重新部署了战术，妖后将鳞铠厚重的妖族往前挪，专职扛揍，而善于攻击的妖族躲藏在后，借助防御妖族的掩护出击，频繁换位，想让程娘找不到攻击点。 外围则安排着鸟族和豪猪族，妖后一声令下，羽刺密集如雨，铺天盖地袭来，让程娘无处落脚。 大妖军团暂时挽回了颓势，扬眉吐气，打得愈发兴起。 可他们忘记了，当妖族带着恶意攻击人族之时，会有—— 砰！ 天道守护之力被激发，程娘的威势一飞冲天，千百倍暴增。 千百个遥仙。 程娘夺回主场，一身强悍内劲气吞山河，挥手间风云变色，盘破门绝招跟不要钱似地流泻而出，横扫千军万马。 她身影翩翩，拳法敏捷，劲力吞吐变幻，轻易破去防御妖群的重甲，顺势用重甲砸翻远攻妖阵营，再腾出手来逮住逃窜的大妖们按着揍。 大妖们素质有限，匆忙间集结起来听从妖后指挥，然而面对压迫性的力量，再也顾不得什么战术战阵，各自闪躲，相互推搡，乱成了一锅粥。 妖后令红袋鼠、巨蟒、獒犬等核心层大妖各守一方，堵住胡乱逃窜的众妖去路，将他们往回驱赶，强行稳住局面。 “再坚持一下，她撑不了多久！”妖后大声嘶吼着，试图鼓舞起士气：“顶多半刻，程娘必定力竭！” 程娘心里咯噔一下，暗暗震惊。 妖后果然厉害，说得一点儿没错。 她真的只能再撑半刻。 “快看！”穷奇突然出声道：“玄武屁股在发亮！” 你屁股才发亮！你全家都发亮！这小子怎么说话呢！ 玄武满脸黑线挪到一旁，众妖这才看清发亮的是小马扎。 小马扎翻倒在地，四只板凳腿之间浮起一个漩涡状的星云，似轻如柳絮，却又幽深难测。 遥仙手握古籍，雪纱抱着笔记本电脑，米庆庆捏紧u盘，易祖易宗和包丁合力抬着抢来的简易发电机，六人从通道中稳步走出。 程娘泪如雨下，眼前朦胧一片。 终于回来了！ 老娘居然真的一个人撑到他们回来了！ ※※※※※※※※※※※※※※※※※※※※ 附身借力术与出场设计这个伏笔埋得有点早，自己都差点忘了，指路第51章。 下章大结局，然后有些番外，人界妖界都会交代。 尾声 程娘感觉自己快要支离破碎，虚弱地依靠在光牢旁，对雪纱说：“讲真，你唐国第一高手的名号有水分。” 雪纱还没弄清楚现场发生了什么，闻言更是不解：“我顶着这名头好几年了，接受无数挑战，从无败绩，为何这么说？” 程娘咽下一口血，捂着胸口无力地说：“我亲身体验，遥仙比你强多了。” 雪纱回望师兄，眼中柔情蜜意，一片赤诚。 遥仙当着那么多人和妖有些顶不住雪纱的目光，他轻咳了几声，问：“怎么回事，为何打起来了？” 伤残情况如此触目惊心，看样子打得相当激烈。 包丁满地游走，心疼得无以言表。 “哎呀呀，怎么毛都秃了，爪子也断了，漂亮的尾巴也折了，啧啧啧，怎么出手这么重啊，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扶起这只，又舍不得那只，一地毛茸茸在哀嚎，听得他立马翻出药箱，不分敌我地救治起来。 米庆庆扶起穷奇伤痕累累的身体，问：“谁把你打成这副熊样？” 穷奇焉啾啾地指着妖后控诉：“是她！就是她在搞鬼！自己想岔了钻牛角尖不说，还乱了妖皇名录，集结大妖，要推翻《山海经》！” “为什么呀？”米庆庆完全不明白妖后的动机。 “为了她弟弟张宝宝。”梼杌在一旁插嘴，紧紧盯着米庆庆，强烈暗示你是不是也来扶我一下。 米庆庆左右找了找，翻出半死不活的陵鱼扔向梼杌：“给，你的专属小弟。” 玄武示意遥仙这事说来话长，眼下不是纠结过去的时候，赶紧将妖界扳回正途才是。 他直视妖后，用全体妖众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大声说道：“既然遥仙等人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什么才是真相，当场便能验证，可敢一试？” 妖后自看见遥仙的身影那刻便退入了大妖军团中，层层拱卫方才安心。 遥仙血煞正当全盛之时，两位当世高手再加上天道守护力，实力堪比两只凶兽。 而自己这边虽然妖多势众，却已鏖战半月之久，妖困马乏，身心疲惫，个个带伤，恐怕难以相抗。 “试就试。”妖后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正好借此机会休整军团。 她说：“现在立刻就试，双方各派出几名代表全程检查，以免有谁偷偷动手脚。” “可以。”玄武松了一口气。 只要妖后同意尝试，待灵气一恢复，她还能有什么说的。 妖皇被抬了出来，摆在满地狼藉额的藏书楼中央，玄武在他身边布置阵法，用遥仙等人带回的古籍复原《山海经》名录。 “听说你们搜集到两个版本，越古老可能效果越好，”玄武朝办公室众人伸出手索要：“请先把更老的版本给我。” 米庆庆躬身递上u盘。 玄武的手凝滞了。 这什么玩意儿？ 雪纱连忙打开电脑：“插这儿。” 电脑吱呀□□了几声，没电了。 于是在全场十数万妖众的围观下，易祖易宗开始吭哧吭哧地手摇启动发电机，扯出长长的电线和变压器，调试着给笔记本充电。 妖后额头青筋暴跳，忍无可忍：“你们在干什么？！逗着好玩儿？！” “马上就能开机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雪纱去人界走了一遭，性情好了很多，她耐心地劝说妖后：“这里面是人界保存至今最古老的《山海经》电子版，电子版就是……就是除了纸质以外的阅读方式，等这台电脑一亮起来就能看到了。” “本座不……”妖后还想发发脾气，雪纱的手掌突然贴到她脑袋旁，蓄满内劲，一触即发。 “嗯？”她歪着头，一脸无辜，掌中升腾的强劲将周围的空气也扭曲了，妖后感觉脑袋旁仿佛有一只无形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险险便要咬下来。 “你们忙，你们忙。”妖后僵硬地笑着作了退让，乖乖闭嘴。 灵中心此刻异常安静。 鸟不鸣，猿不啼，风吹落叶无声，众妖屏息静气等待验证真相，现场只余发电机哒哒哒运转的机械声。 笔记本终于开了机，玄武凑在屏幕前生涩地翻页，对比电子版与纸质古籍的区别。 “电子版确实更全，咱们就用这个。” 居然真的能用！ 办公室众人简直有些不敢相信，早知如此，还费那么大劲儿弄古籍干什么，说不定早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那这古籍就没用了吧？”遥仙问道。 严致意钱货人三空，血亏大了，挺对不起他的。 “有用，”玄武小心翼翼地捧着古籍，喜笑颜开：“这本古籍在人界应该很珍贵吧，我在上面感受到了淡淡的精神力和极浅的灵智，若再有些时日，说不定能点化成妖。” 他抬起头，由衷地感谢众人：“陛下多年无子，这本古籍与陛下出自同源，一脉相承，实乃缘分造化。我们四方将军将用心浇灌、点化它，争取早日化形，承欢陛下膝下。” 什、什么意思…… 遥仙风中凌乱。 他们三百万美金从人界买回了未来妖界太子？ 玄武抱孩子般将古籍抱在怀里，叫来杜八维：“八维，电子版不比纸质，不能承受复刻阵法，只能由你完整背下后用魅惑术强行打入陛下脑中。” 杜八维说好，当场就开始操作。 九尾狐出众的记忆力很快背完全书，可是在魅惑术上却出了问题。 “陛下妖力太过雄浑，我打不进去。”杜八维头晕目眩，被反弹回来的魅惑术震得几欲呕吐：“得……得阿公来才行。” 杜惊天老狐还被困在妖后六个巨杖光牢之一。 大伙儿看向妖后，试图与她理论。 “不用说了，本座既然答应尝试，便不会磨磨叽叽。”妖后大手一挥，收回禁锢九尾狐的光牢。 杜惊天一脸懵逼地被孙子拽来藏书楼，惊喜地发现另一个孙子也从人界回来了，急忙紧紧将米庆庆拥入怀中，如珠如宝。 杜八维又吃醋了，强行分开二人，催促道：“阿公，先办正事。” 杜惊天在妖后紧迫盯梢的目光下将魅惑术打入妖皇脑海中，便抱膝端坐一旁，听八维讲述最近这场十六万妖众大混战。 办公室众人也竖起耳朵倾听，越听越胆颤。 还好回来得及时，要是再拖上一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们将敬佩的目光毫不吝啬地投向了程娘，全靠她力挽…… 哎？ 程娘沐浴在浓如实质的赞美中，早已脱力晕厥，错过了最闪耀的颁奖时刻。 雪纱笑着说：“没关系，等她醒来咱们再好好夸一场，要有动听的鼓乐，地上铺满鲜花，云彩和美男为伴。” 天，亮了。 随着妖皇悠悠醒转，《山海经》名录调回正轨，小马扎也被移至妖皇身下，失智的神兽们陆续开始恢复正常。 麒麟一把推开怀中衣衫半褪的妖艳雌兽，忙不迭朝对方作揖致歉。 獬豸皱着眉拾起翻倒的酒壶，搬开桌椅，扫开各色果皮纸屑，露出桌脚下方脏污不堪的刑典。 白泽原本正欢叫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漫山遍野疯跑，突然踏蹄疾停，头一昂，喃喃自语：“咦，本尊明明什么都知道呀。” 妖后看着这一幕，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帝江对能量变化最为敏感，她蹭到妖后身旁，大声问道：“可敢将我所知所感，以阵法染色输出，让在场妖众都能看清楚？” 妖后内心狂打鼓，兀自嘴硬：“输出就输出，正好本座也想看个究竟。” 这只是个很小的分享阵法，她当场便将帝江的感知铺满全场，所有妖族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紧小马扎。 随着神兽复原，小马扎光华流转，海量的精神力泛着荧绿色从人界汲取而来，灌入妖皇体内，很快转化为红色的灵气，流经入《山海经》所载妖族体内。 神兽异兽连同濒危妖，不约而同爆发出浓郁的红色灵气，灵气逸散到空中，被灵中心的聚灵大阵收拢到一起，再均匀地呈圆形辐射开来，造福妖界众生。 与玄武阐述的真相一模一样！ 众妖呆住了，齐齐望向妖后。 什么鬼？！ 灵气果然从人界汲取而来！ 《山海经》所载妖族，竟然真的就是灵脉！ 如果不是妖后下黑手打乱了妖皇名录，灵气枯竭压根就不会发生！ 妖后已被现实狠狠打脸，顾不得众妖百感交杂的谴责眼神，内心陷入疯狂与迷乱中。 “不会弄错的，我绝对不会弄错的，这是假的，必然是使了妖法……” 她自言自语，却想起感知阵法为自己所铺设，再公正不过。 “这……” 妖后不敢去细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娇小的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突然她双目一翻，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负担，从袋鼠妖头顶栽倒下来，晕厥当场。 “晕了好，”妖皇轻轻拾起昔日爱妻的身子，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伤感了半晌才振声宣布道：“请诸位先全力收拾残局，恢复民生，之后朕会公开审理此案，给妖界一个交代。” 妖皇话音刚落，咚隆一阵惊雷劈下，天道降下喻示。 霞光万丈的庞大字体浮现在妖界上空，透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威严与肃穆，让无论身在何地的妖界居民都能清楚看到。 “妖族此劫平安度过，虽生内乱，亦合公理。前有混血奋不顾身，中有凶兽改邪归正，后有人族鼎力相助，有情有义，智勇双全。现考验通过，特赐全界上下皆可从人界汲取精神力转为灵力，以兹褒奖。” 妖众脑容量不足，刚刚消化掉灵脉的真相，又被天道突如其来的褒奖砸得晕头转向，没有第一时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可人族的脑子够用啊。 米庆庆第一个跳起来，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得语不成调，尾音破碎。 “这、这岂不是说，所有妖族都成为了神兽异兽，能够出产灵气！这样的话，妖界不再会有灵气枯竭之危，空间无比稳固，连七环外的荒野也将逐渐变得与灵中心一般欣欣向荣？！” 众妖经过米庆庆的翻译与说明，这才回过神来，妖群中激动的兽吼声此起披伏。 嗷~~~ 嗷嗷~~~~ 此刻除了一通乱嚎，没有其他方式能够表达出妖族的狂喜。 原来如此！ 原来…… 众妖含着眼泪，打量身侧的同伴，以及片刻前还在奋力搏杀的对手。 太多感叹与明悟交织在一起，大悲大喜，豁然开朗。 原来情义、秩序与协作，才是妖族长久的生存之道。 妖皇也在反省。 他无意中救下遥仙等人族，此乃善因，后面才有了人族力挽狂澜，多次拯救妖界的善果。 他学习人族努力建造妖界秩序，也是善因，在危机面前众妖才能各司其职，携手渡过。 可他同样也有错处。 对妖后的负面情绪疏导不利，导致其生出心魔，酿成大祸。 对混血有失公允，严重倾斜的资源分配制度引发了多少混血家庭的悲剧，如果不是混血内心良知压倒了怨念，深明大义，妖界可能连第一关空间崩溃都通不过。 如今全民出产灵气，妖妖皆为神兽，灵环制度与《山海经》名录终于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妖皇舒展四肢，缓缓躺倒下去。 终于可以歇歇了…… “歇什么歇，给老子起来干活！” 白泽一声爆吼，吓得妖皇翻身跃起，左顾右看。 爱卿什么时候敢如此对朕说话了…… 哦，他是在吼杜八维。 妖界百废待兴，新的秩序正在逐步建立中。 所有妖族都如同打了鸡血，浑身充满干劲，一起协手恢复家园。 妖皇朝廷下属各个机构重新运转，所有职位不再按照出身来分配，而是订立了统一培训与招考制度，让普通妖族也有机会公平竞争。 米庆庆说得其实不算准确。 虽然各处都在出产灵气，但神兽被人界所提及的频率依然最高，灵中心依旧保持着非同一般的地位，只不过—— 变成了旅游胜地。 所有妖众皆可买票入场，游山玩水，吃喝享乐，穷奇洞府更是一台吞金机器，日进斗金。 灵环制度取消后，隔环大阵也随之取消，一环至七环仅仅只是作为地名，不再代表着阶层划分。 洞府价格自然大受冲击，有投资过度的妖损失惨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骂这里面有泡沫，发誓再也不轻易进入洞府市场，转而另寻挣钱途径。 学区也随之重新布局，如今从一环到七环皆有优秀的学校，众妖崽子统考入学，不分贵贱，邻桌共读。 混血们也迎来了春天。 真正意义上的春天，万物骚动那种。 纯血妖们被繁衍难题困扰了数百年，如今得知混血有生育能力，而混血的地位也大大提升，不少妖族便争相追求混血，组建家庭。 兽考办公室不复存在，正式摘牌。之前挂牌后迟迟没有动静的婚介所招牌被挪至正堂，程娘担任所长，红红火火地开展新业务，为妖族与混血之间搭起一道喜气洋洋、优生优育的桥梁。 混沌带着帝江时不时来婚介所坐一坐，喝喝茶。 程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万马奔腾，脸上却不动声色。 风水轮流转，也该老娘傲一傲。 米庆庆以数科特长兼具文学功底，被妖清、妖华两所最高学府争抢聘用。他经过深思熟虑，最后选了白泽管辖的妖清，被哥哥杜八维骂得狗血淋头，差点剥下他一层皮来。 易祖易宗继续干他们的老本行，妖界大兴土木，各类工程目不暇接，他俩忙成陀螺经常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遥仙雪纱进入了兵部，与兵部尚书黑凤将军相处得‘极好’。 黑凤一见雪纱便强颜欢笑，东拉西扯，转移走她的注意力，不想再回答任何关于与天界王后的绯闻问题。 那包丁在做什么呢？ 说包丁之前，先说说九王爷。 那天在朝会上，众臣集思广益讨论各项善后事宜，突然有妖问到：“九王爷怎么办？之前陛下承诺过放他自由。” 遥仙与雪纱如遭雷劈，不知今夕何夕。 什么九王爷？ 这混账关妖界屁事？ 他不早死了上千年吗？ 为什么要把他拿到妖界朝会上议论？ 众妖这才意识到一个巨大的疏忽。 竟然没有妖向二人汇报独孤就是九王爷的‘噩耗’。 他们都以为凭山子与雪纱的关系，山子肯定老早就说了。 山子非常无辜：我一见雪纱就夹尾巴开躲，不知道怎么开口提与阿九联手欺骗她的事。 这事应该你们这些不相干的妖，当作八卦闲谈般提出才是。 最终按照九王爷自己的意愿，将他‘发配’去往人界，由严家接收。 遥仙提前写了张纸条扔进通道，将前因后果坦承相告，致以深深的歉意，并告知对方过几日通道将会再次打开，九王爷即将携重礼到来，烦请照顾一二，等等。 包丁跟着九王爷一同前去人界，一方面作为使者，协调二者关系，另一方面则希望学习人界先进的医学知识，将来回到妖界继续救治可爱的毛茸茸们。 九王爷出发那天，托山子给雪纱带了话，希望能最后再见一面。 他以后不会再回妖界了，两人之间爱也罢，恨也罢，总归得有个收场。 不料他等候良久，没有等来雪纱，只等来了遥仙。 遥仙见着九王爷真容，怒从中来，未给对方说任何话的机会，飞起一脚将其踢进通道中，关阵走人，干净利落。 妖后经公审后被关入妖界黑水深渊牢狱中，刑期一千年。 妖皇时常拎着各色瓜果糕点去探望她，仿佛为了弥补之前出现的误解，他格外善谈，每次叽叽咕咕讲一大堆妖界的新鲜事，谁家生了混血崽，易氏兄弟又弄出什么新东西，太子在国外待太久化形后满嘴飙英文，等等，等等，希望妻子能早日打开心结。 妖后每次都静静听着，不发一语。 妖皇耐性十足，各种角度哄，终于哄得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弟弟呢？” 妖皇额头冒出冷汗，支支吾吾，半晌才回答道：“宝宝他……去了人界。” 张宝宝因为姐姐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差点害得妖界灰飞烟灭，尽管没有任何妖责备他，他依旧自觉没有颜面再待下去。 他偷偷找到了九王爷，希望借助其紫薇帝气，试试能不能去往人界。 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张宝宝身为混血，有一半是人族，加上他体型异常娇小，妖力薄弱，竟然真的被九王爷安全夹带去了人界。 九王爷见到严浩博，两个气场同样高傲的男子先用眼刀拼杀了一会儿，随后才让包丁奉上妖界各种特产作为赔礼，郑重道歉。 严浩博看着妖界这些闪闪发亮的奇珍异宝，什么气都没有了，老子宽宏大量便原谅你们吧。 “还有一份礼，”九王爷伸出手掌，掌中坐着张宝宝：“给，你祖宗。” 没错，张宝宝的娘出身严氏阵法家族，的确当得起一声祖宗。 张宝宝屁股下坐着一叠纸，乖巧无比地献给严浩博。 以后要在这个人手下混日子了，必须讨好！ 他将从姐姐妖后那里得知的严氏阵法秘籍全部默写下来，作为拜山头的礼物，献给如今严氏的当家人。 严浩博一看到活生生的妖立在面前，还这么娇小可爱无公害，顿时激动了。 再看到严氏阵法古籍，一个上头，差点厥了过去。 九王爷遗憾地看着他，说道：“还有事没讲完呢，那个米庆庆说……” 庆庆说什么不重要了。 严浩博亲眼见到妖的大愿已了，又得知除了张宝宝这个特例其余妖族均无法进入通道的事实，彻底放下心来。 两界十分和平，人间极度美好。 他颤抖着给严致意发了条讯息：我这儿有妖，速来围观。 窗外，天青云朗，和风习习。 人和妖各自精彩，与世无争。 ※※※※※※※※※※※※※※※※※※※※ 完结！完结！ 平生第一次有头有尾地讲完一个故事，自己激动坏了，谢谢大家赏光阅读我这篇练手之作。 天马行空地写作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我会继续写下去，希望能越来越好。 明天开始快乐小番外。 番外一 “你们总说天道天道，天道到底是什么？” 雪纱托着腮，一脸认真地问黑凤。 这位高居十大美男榜第二的黑凤将军，一身黑色轻铠配银色披风，猿臂蜂腰，威武俊美，下巴与肩颈的线条尤其漂亮，带着凤族特有的贵族气质。 只要不提及天后，黑凤便是一只非常优雅得体的妖。 他耐心地解释说：“所谓天道，其实就是规则，大到日升月落、山川地貌，小到蛇虫鼠蚁、吃喝拉撒，全都要符合世界运行的规则。举个例子，果子成熟后会掉下来，而不会往天上飘，这就是规则；一男一女才能生下后代，这也是规则；天文地理、历史宗教、生物医学、包括如今人界发达的科学技术，这些统统都是规则。除非有超脱出这个世界的能力，否则只要身处其中，没有谁能违反规则。” 雪纱似懂非懂，感觉这天道管得还真挺宽。 “那天道有形体吗？” “天道本身不需要形体，它存在于万事万物中，你的每一次呼吸也包含着天道规则。”黑凤知道这点比较难理解，他索性展开了说：“既然处处皆有天道，自然也可以视为它的形体，目之所及、所感所想，皆是它的化身。” 雪纱点点头，跟上了黑凤的思路。 她脸上写满求知欲，接连发问：“在天道眼中，天界、人界、妖界有什么区别？你看，天界有人族出身的神仙，也有妖族出身的神仙，还有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他们分属于不同的种族，天界凭什么能够位于人、妖二界之上呢？” “天、人、妖三界，并不是单纯按照族裔来划分，而是按照对天道的理解程度来划分。” “我明白了，”雪纱抢着说：“天界其实就是学霸，规则学得最好，所以不分种族出身，只要理解到位了便能登天成仙。人界居中，学得马马虎虎勉强及格，但潜力十足，未来发展空间很大。而妖界……” 她看了眼黑凤，不太好意直言。 “妖界就是学渣遍地的f班。”黑凤倒显得非常坦然，将话接了过去：“妖族天资有限，只懂生存与抢夺，很少花心思去考虑这个世界的规则，因此被天道认为是不可雕琢的朽木，几次差点放弃我们。幸好陛下有先见之明，用了五十年时间让妖族逐渐懂得了什么是秩序，什么是情义，什么是文明，我们才有足够的能力平安度过考验。如今人界……” “人界我去过了，没什么好说的，咱们要把眼光放高一些，还是研究研究天界吧。”雪纱匆匆打断黑凤，将话题往自己的方向引：“这么说来，天界各位神仙相当于课代表。比如花神，那就是将花开花落的规则掌握得最好的神仙；又比如水神，他对水的规则肯定了解得最深；而天帝天后……” 她狡黠地一笑，说：“天帝自然是集各科所长的全才，学霸中的第一名，可不知天后学得怎样？” 黑凤手一抖，茶洒了半个桌面。 他就知道！ 最后一定会扯到天后身上！ 这是他的逆鳞，谁触及也不能忍！ “大胆！”黑凤额头青筋暴凸，一掌将桌子拍得粉碎：“你想找死？！” 雪纱巴不得有人陪她打架，顺势起身将椅子也踢碎，反手抚上剑匣：“打就打！打赢你就换我当兵部尚书！” 遥仙推门而入，见雪纱又是一副小斗鸡状与黑凤掐上了，不由得扶额叹息。 “将军稍等，”他说，“天界来人了，要与咱们妖界商谈两界合作事宜。” 黑凤的凤翅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声音闷闷的：“天界……来的谁？” 遥仙：“天后。” 番外二 天界来人其实并不突然。 自从妖界平安渡劫后，在天道那里也有了一席之地，虽然只算最后排，但好歹挂上号了，不会再动不动就闹种族灭绝危机。 既然天道认可了妖界存在的价值，就应该一视同仁。 人界有通往天、妖二界的通道。 天界有通往人界的通道。 唯独天界与妖界之间断了往来。 天界仗着受宠的学霸身份，向天道要来许可，主动开拓了与妖界的通道。 妖皇前几日接到了天界即将派遣使者商谈合作事宜的消息，很不明白天界为什么这么积极，便来问白泽。 “竞争压力太大呗，”白泽正忙着收拾洞府，失智期间洞府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连块下脚地都找不见：“人界科技一日千里，崛起的势头太猛，天界快被赶上了。” “这倒也是，”妖皇摩挲着下巴，略有所思：“就拿雷电来说，天界有雷公电母，妖界也有能口吐霹雳的神兽，可咱们都没有想到把电导出来，用在其它地方。” 只有人族，不仅将电导出来，发明了电灯、电话、电视等民用器械，还进一步发掘利用其它能量。 连天界都没有摸索到无线电的规则，诸多神仙中没有哪位司无线电。 也没有神仙司x光、超声波、红外光谱等射线。 同样没有神仙司能源。司火的倒有好几位，可人族已经不怎么玩火了，早已进入核能时代。 更没有神仙司电脑手机，这两样堪称人族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 人族发射火箭，建立大型空间站，登月了，登火星了，都快登天界鼻子上脸了。 打脸打得啪啪响，天界实在坐不住，赶着妖界刚刚渡劫的当口来谈合作。 天后身披五彩霞蔚织就的云锦，羽冠莹白胜雪，与妖皇平起平坐，面对朝下妖族群臣侃侃而谈。 她声线轻柔，语调不徐不疾，带着久居高位的倨傲，直抒来意：“人界的科技发展的确迅猛，咱们不适合在这方面与人族较量，理应另辟途径。” “有道理，”妖皇说，“不知天后殿下有何建议？” “人界在大力发展科技文明的同时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甚至对这个世界造成一些不可修复的伤害，天道对此已有所忧虑，隐隐有制裁警醒之意，而咱们天、妖二界却没有这方面的隐患。天帝已经取得天道同意，咱们天、妖二界理应走环境与物种保护的路线，弥补人界那边的缺失。” 妖皇狂点头，非常赞同：“不错！三界各有所长，也有所短，人界也并非什么都强，环保方面他们做得确实不足，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天后见妖皇表态同意与天界站在同一阵线，心下大定，遂放下身段与妖皇逐条讨论合作细节。 黑凤走进大殿的时候，天后正口若悬河讲到第十八条的第三十六小点，殿中回荡着天后清脆却又强势的声音，绕梁盘旋，无孔不入。 黑凤闯入天后的视野那一刻，天后如同被点了哑穴，声音戛然而止，指点江山的手臂悬停在半空，十足震惊。 坐在下首的金凤情绪激动地冲黑凤嚷道：“看你妹！快看你妹啊！” 天后僵硬地扭过脖子，画风陡变，怯生生地喊：“哥……” 哥？ 大殿门外偷趴着几十只看热闹的妖，雪纱也混迹其中，凭借强大的耳力向身旁众妖转述殿中动静。 “什么意思，”雪纱越听越糊涂：“天后不是跟黑凤闹绯闻吗，怎么叫他哥哥呢？这是指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呀？” “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杜八维的声音贸然插入，他磕着瓜子来看八卦，大方地与众妖分享情报：“天后真身是一只雪凤，听说早年与家族失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黑凤谈了场恋爱，结果差点被天雷给劈死，这才发现两妖是兄妹关系。天后伤心之下接受了当时还是天界太子的追求，远走他乡，黑凤受此打击也一蹶不振，后续几次相亲失败，总疑神疑鬼对方又是他妹妹。” 众妖觉得细节未免太多了，纷纷表示质疑：“是不是真的呀？你听说谁的？” “我阿公啊，”杜八维洋洋自得，“他活了一万多岁，什么没见过，稍微回忆回忆就想起来了。” 既然消息来自杜惊天，多半便是真的，九尾老狐从来不屑于撒谎传谣，记忆力也很出众。 众妖消化掉这个亲属关系，继续关注殿中发展。 妖皇干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道：“天后殿下，这第三十六小点你才讲到一半……” “待会儿再议！”天后凶恶地甩出一串眼刀，谴责妖皇怎么没有眼力劲儿呢，打扰亲属叙旧要被雷劈。 见妖皇缩起脖子乖乖闭嘴，天后转过身来，柔情似水：“哥，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黑凤内心风起云涌，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着久久没有吭声。 金凤索性替他回答：“谢谢关心，已婚。” 妖皇：…… 白泽：…… 殿外众妖：…… 什么时候的事？没听说过啊！ “肯定是金凤在帮他撑场面呢，” 雪纱猜得八九不离十：“你已嫁作他人妇，我依旧单身，这不明摆着放不下么，多伤面子啊。” 天后愣了一会儿，垂头揪着裙边，干瘪瘪问：“挺好的，不知嫂嫂出自何族？我作妹妹的理应补上一份贺礼才是。” 黑凤保持沉默，金凤继续胡编：“死了。” “啊？！”这个回答太过意外，天后一瞬间表情崩坏，悲喜交加。 她迅速收敛好情绪，礼貌地表达歉意：“对不起，还请哥哥节哀。嫂嫂英年早逝，不知可有留下后代？” “有。”金凤言简意赅。 天后：“那……哥哥可有续弦之意？纵使夫妻情深，但若是幼子能得到更为妥善的照顾，哥哥不妨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金凤说：“孩子反对。” 天后一片赤诚，关切之意并无虚假，她劝道：“可否让我见见小侄？幼年失怙，必然受了些苦处，我身为至亲姑母，亦有劝导抚慰之责。” 黑凤眼睛望天，任由弟弟发挥。 金凤一脸很不好惹的样子：“你已经见到了。” 天后闻言，当即在殿中左顾右盼四下寻找，拳拳亲情呼之欲出：“是哪位？” 金凤抄起手：“我。” 众妖：…… 黑凤：面子撑得不错，回家加鸡腿！ “这也行？”雪纱惊讶不已：“金凤不也是天后的弟弟吗？他俩难道不认识？” 杜八维给金凤的反应点了个赞，答道：“金凤出生得晚，跟天后也不是一个娘，确实没见过。” 殿内，天后也察觉到了金凤淡淡的敌意。 她呵呵干笑了两声，从腕上卸下一件仙器，递与金凤：“这是见面礼，咱们都是一家人，如今两界通道开启，以后还要多多往来。” 金凤毫不客气地收下，天后身上佩戴的东西可都是极品，不拿白不拿。 黑凤看天，看地，看水果，看廊柱，就是不敢直视天后。 金凤见状，高声叫嚷着自己好饿好饿，扯着黑凤赶紧告辞。 妖皇觉得叙旧叙得应该差不多了，再次打断：“殿下，咱们要不先讨论正事？刚说到第三十六小点……” 天后手里捏着合作条款，眼睁睁看着黑凤出了大殿，越走越远，身影逐渐消失，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罢了，一场冤孽，就这么随风消散吧。 她与天帝情投合意，琴瑟和鸣，只希望哥哥早日走出阴影，找到自己的幸福。 反正—— 通道已开，来日方长。 番外三 九王爷又回了妖界。 遥仙将他堵在通道口，厉声质疑：“走的时候明明说过再也不会回来，现在又回来干什么？堂堂九五至尊，说话当放屁！你要不要脸？！” “闭嘴！你以为我想？！”九王爷振振有词：“还不是因为妖界要从严家拉网线！” 主意是雪纱提的。 她和严浩博各自守着通道一头，来来回回传了好些天小纸条，终于把这个事情谈妥。 拉网线对妖界的好处毋庸置疑，对严家也很有诱惑力。 妖界只要通上网，对严家来说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览无遗。 天大的好事啊！ 严家的科研团队经过精密核算，认为拉网线没有技术难点，建议顺便再拉一条电线，不然以易祖易宗抢过去的那台便携式手摇式发电机的破烂功率，吭哧吭哧发半天只够用两小时，后续大计无法开展。 网费电费由严家支付，妖界定期给予经济回报，方式是—— 山海工作室。 这是一个挂在严氏集团名下，专为影视和商业活动做视觉特效的工作室。 以视觉特效的名义，让真正的妖族上镜拍摄，通过网络传回人界。 山海工作室成立后，先小试牛刀地为几个小制作电影中的妖精建模，钱挣得不多，却一炮打响。 色彩美轮美奂，像素极度细腻，但凡是山海工作室建模的妖怪形象，那绝对栩栩如生，精细到每一根毛发。 有挑剔的影评家将画面放到最大，一帧一帧地试图找出任何做得粗糙的地方，却始终挑不出任何毛病，特效妖兽不管是奔跑、跳跃还是激烈打斗，每一个动作均严格符合生物力学，每一处肌肉发力的细节也经得起推敲，仿佛身临其境，让制片方大叹物超所值。 工作室做出来的妖兽不仅逼真，颜值还特别高。 连背景也相当惊艳，灵中心奇山异水间各种惊鸿一瞥的飞禽走兽、古装男女，那种灵气夺目的感觉，观众们评价说一看就非人间所有，以后所有的洞天福地都有了参考标准。 最让人惊喜的是，山海工作室与米庆庆联合开办了一部视频节目，弘扬国学。第一季专门讲《山海经》，庆庆每介绍一种妖物，便会播放工作室出品的特效视频，网友们可以看到这种妖物具体的样子，以及它们如何行走，如何飞翔，如何鸣叫，如何进餐。 庆庆以深厚的国学与历史功底向网友们保证，这些特效全部经过了专业团队研究核查，绝非胡编乱造，最大程度还原古书所表达的世界观。 每期节目最后有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娱乐环节，常常引发网友热议，频繁登上热搜。工作室将该期妖物拟人化，通过特效与庆庆真人互动做游戏，效果惊人地好。 比如有一期讲到饕餮，特效打造出饕餮邪魅狂妄的拟人形象，与庆庆一起下厨。 山珍海味，奇异鲜果，琳琅满目的各种食材，生生看花了网友们的眼。 而饕餮熟练地煎炸炒炖、翻锅颠勺的特效画面，让网友们戏称为‘舌尖上的妖族’，视觉与肚皮的双重盛宴。 还有创下最高点击率的一期，讲青丘九尾狐。 前面三十分钟，庆庆中规中矩，照本宣科，一副严肃学者姿态，网友们盯着庆庆的颠倒众生的脸倒也能耐心地听下去。 最后十分钟，九尾狐狐王、长公主、大王子拟人特效一出，网络几乎陷入狂欢，网友们鸡血沸腾，一周内将服务器挤爆三次，热度半年不减。 网友们感叹道：以前天真地认为米庆庆就是神仙下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秒杀一切明星。现在想来还是太稚嫩了，真正的绝世容颜只存在于二次元！ 狐族大王子设定为二十□□岁，正值青涩初褪半生不熟的年纪，穿着华贵的内阁官府，摇着八只蓬松大尾巴，坐在书桌前批阅奏章，又萌又俊。 那位狐族长公主，龙章凤姿，勾魂摄魄，什么苏妲己杨贵妃，统统只配给她提鞋，被宅男们公认为首席女神。 而当狐王拟人出场的时候，屏幕前的网友们感觉时空仿佛被凝固住了，日月无光，星辰逆转，江河倒流，阵阵惊雷不歇，帅得天都快塌下来。有网友发呆了半个小时而浑然不知，回过神来后突然脑子特别清明，连五年前高考理综最后一道大题都能回忆出来。 米庆庆扮作九尾狐小王子，一家子超高颜值其乐融融，亲密无间，偶尔大王子吃醋挤开米庆庆，抽走他的凳子，给他茶里倒辣椒油，看得网友们心都融化了。 “乖孙，拍完了吗？”杜惊天从摄像头背后走出来，好奇地去看回放。 “再给娘补个镜头就好。”庆庆指挥杜冬第重新摆出姿势，一颦一笑直往人心尖儿里扎，吸粉无数。 “真麻烦，”杜八维十指如飞地敲击键盘，剪辑视频，朝庆庆吼道：“你赶紧坐回去，该片尾播报了。” “哦，来了。” 庆庆坐回到摄像头面前，挂上职业笑容，隔空放电：“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又到了节目尾声。今天的有奖问答是：重明鸟有几颗眼珠子？知道答案的朋友请扫屏幕下方二维码，答对者将有资格参与月末抽奖，奖品是山海十大美男精美挂历哦……” 番外四 太子作为一本昂贵的《山海经》古籍，早年流落在外，一直辗转于海外各大拍卖场、富商与收藏家手中，耳濡目染，满身假洋鬼子气息。 当他成功化形后，妖皇天天痛并快乐着，不得安生。 “恭请圣安。” 这是白泽向妖皇问安，不卑不亢，大方得体。 而太子向妖皇问安的画风是： “hey man, what’s up” 妖皇焦虑地揉着太阳穴，向太子隆重介绍朝廷的脊梁——四方将军。 “这位是朱雀，四方将军中唯一的雌性，”妖皇低声对太子耳语：“她性格火爆，你跟她说话要注意些。” 太子虚心受教，扭头去跟朱雀打招呼：“你好，angry bird.” “他叫你愤怒的小鸟。”白泽主动充当翻译。 “什么？！”朱雀果然一点就炸，暴跳着冲过来打算以下犯上。 白虎急忙将朱雀拦下，劝道：“算了算了，童言无忌，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别太计较。” “这位白化病患者说得对，”太子深以为然，说：“万事莫太计较，对健康不好。” “我……”白虎气不打一处来：“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咳咳咳，”玄武听这话有犯上之嫌，骂太子全家不正好把陛下也骂了进去，他轻咳着提醒白虎注意措词。 “这位似龟似蛇的大叔……”太子转向玄武，上下打量了几遍，好奇地问：“应该是杂交品种吧，听说杂交品种一般没有生育力，请问你尚能x否？” 玄武：！！！！！ “太子慎言，”青龙实在听不下去，出言教训：“玄武大人辈分极高，受所有妖族敬重，不可冒犯！” 太子的目光停在青龙身上，面带惊喜：“呀，真龙！” 青龙略微得意地昂着头，气度非凡。 太子兴奋地搓着手，说：“喷个火来看看？” 青龙眼尾一抽：“抱歉，不会喷火。” “不会喷火也能算龙？！”太子震惊了，在他观念中龙就是西方大肚子喷火龙，东方龙历史更悠久，火应该喷得更大。 “此言差矣，”青龙耐着性子解释：“咱们东方龙族常见生活在水中，比如四海龙王，因此喷水的多，喷火的少。” “哦，”太子认真思考后改变了要求：“那你喷个水来看看。” 青龙：…… “我司木，不会喷水。” “这样呀，”太子斩钉截铁，作出结论：“很遗憾，你不是真龙。” 这已经是青龙第二次面临‘真龙’之争，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单手按剑，手指用力握住剑柄，努力控制拔剑的冲动。 妖皇见场面要崩，赶忙打着哈哈调解。他对太子训斥道：“四方将军德高望重，于妖界有大功，不可冲撞！”转而又对四方将军说：“太子年幼懵懂，久居西洋，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将军宽宏大量。这样，麻烦青龙带太子去转一转，多认识认识其它妖族。” 青龙毕恭毕敬应下，出了门就把太子往穷奇洞府一扔，施施然遁走。 于是，太子将四方将军得罪个遍，又去招惹四大凶兽。 “穷奇你这个洞府不错，空间宽敞，娱乐设施设计合理，安全措施也做得很细致，不愧为妖界第一洞府。”太子在洞府里溜达了一圈，给予高度评价。 他仰起头，一脸诚挚：“我帮你洞府代言如何？看在父皇的份上，一年只抽你两成代言费。” 穷奇不懂什么是代言，跑去跟庆庆一说，庆庆拍案而起：“他忽悠你呢！想免费白玩，还要连吃带拿？！代个屁的言，四大凶兽自己就是块金字招牌！” 穷奇闻言，果断回绝掉太子。 太子不高兴地撅起嘴，顺手拉住路过的混沌要求评理。 他开口便是“这位残障妖士……” 混沌冷漠一拳，差点把太子打成残障。 太子哭唧唧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高声叫嚷着要去找父皇告状。 “你去告啊，”饕餮阴阳怪气地笑了，说：“你父皇两条大腿还在我肚子里呢。” 这、这么凶残？！ 太子咚咚咚连退三步，不敢相信此妖居然连父皇都敢吃。 饕餮揉着肚子，龇开血盆大口，步步逼近：“先不说你父皇，你既然送上门来了，不如让我试试味道如何……” “你别过来！”太子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抽出一件兵器，横阻在自己与饕餮之间。 “这……”饕餮一言难尽地盯着那件兵器，扭头叫来梼杌。 梼杌一来就怒了。 娘的！ 老子到处找大混乱时被斩断的尾鞭，找了好久，居然在你手里！ 今天要是不抢回来，枉为凶兽！ 呜呜呜~~~ 太子鼻青脸肿地跑回宫殿，扑入妖皇怀中撒泼。 “他们全坏透了，都欺负我！”太子越想越委屈，放声大哭：“我不要在妖界了，我要回人界！回人界！” 妖皇试图跟他讲道理：“你来妖界的时候是一本书，未化妖，才可以通过通道。现在你已化妖，并且是纯血妖，通道不会再接纳你。” “我不管我不管！”太子捂着耳朵不愿意听，满地打滚：“我在这里呆着不开心，没有妖喜欢我！” “我喜欢你呀，”妖皇巴巴地捧出一颗真心哄孩子：“四方将军也喜欢你，你可是我们五妖花了大力气日夜不停灌输妖力才这么快点化成妖的。” 太子哭声小了下来，嚎哭改为抽泣，情绪稍缓。 他主动退让了一步：“不回人界也行，你把我妈找来。人界孩子受了委屈都是回家各找各妈，我也要我妈！” 呃…… 妖皇被太子撒泼打滚缠了三天，终于决定带他去狱中见妖后。 太子见到妖后第一眼就怂了，缩头缩脑，规规矩矩，妖后说什么他都乖乖听着，指东不敢往西。 妖皇大惑不解，回到家后问太子：“你怕妖后？” 太子点点头，说：“我看到妖后真身了。” “那又如何？”妖皇不觉得花妖真身有什么可怕的，不仅不可怕，还特别美。 太子捂着小胸口，战战兢兢：“我是书，她是花，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妖皇有些跟不上思路：“意味着什么？” “她分明不是我亲妈，是后妈啊！传说中后妈都是不择手段、恶毒狠辣、一个眼神没对就要把我除之而后快，尤其她还有犯罪前科，我如何不怕？！” 太子眼中包着泪花，觉得自己真是命苦如小白菜，居然沦落到后妈手下求生。 “你放心吧父皇，”他咽下苦水，调转头来安慰妖皇：“我终于明白你要我言行谨慎、切莫莽撞的苦心了，我一定会低调作妖，不会再轻易树敌，给后妈留下任何处置我的把柄！” 妖皇：…… 要不，让这熊孩子就这么误会下去吧？ 番外五 遥仙雪纱即将成亲！ 作为给枯燥生活带来无数乐趣与小册子的八卦红人、国民cp，如今终于修成正果，妖界一片欢腾。 成亲前一天，九王爷又回来了。 遥仙气势汹汹拦在通道口，再次厉声质问：“不是说了不回来吗？！上次是拉网线，这次又是什么？！” 九王爷：“拉电线。” 遥仙：“……” 算了，他打又打不过我，还失了师妹的心，谅他也干不出什么事来。 到时候随便请位大妖给他施个禁言术，再施个障眼法，别让师妹察觉到就好。 遥仙走出两步，又停下来。 还得加上定身术，他想，并且连山子也要瞒着，九王爷幺蛾子太多，不能给他煽动山子捣乱的机会。 成亲当日，场面搞得很大。 妖皇为答谢人族在危难中伸出援手，特地铺满十里红纱，十里兰芝，每百步一面四角龙子幡，沿街摆满美酒仙果。 许多妖族不请自来，兽头涌动，比肩擦踵。 整个灵一环犹如过节一般鼓乐喧天，热闹喜庆。 雪纱凤冠霞帔，由程娘搀扶着乘上金车玉轮，从兽考办公室出发，迎着朝阳，驶向两人购置的新居。 遥仙骑着高头青骢马，脚踏金镂鞍，神采飞扬，志得意满，仿佛人生中所有的快乐统统在此刻爆发出来，脸上连毛孔都泛着笑意。 腕粗的红绸将青骢马与金车联结在一起，新郎官领着心上人，大愿得偿，一步步走向幸福。 雪纱蒙着盖头，满世界红霞缤纷，她已经记不清具体进行了哪些流程，只傻笑着跟随程娘的指引而动，目光透过薄薄的绸布牢牢盯住遥仙的身影，一刻不移。 今后要改称呼了，她想，叫什么好呢…… 遥仙兴奋过度，脑子里一片浆糊，繁复的大婚典礼几次出错，引得哄堂大笑。前来敬酒的妖族络绎不绝，朱雀更是极不甘心地拖着他猛灌，想要借此来阻挡他的洞房花烛夜。遥仙来者不拒，放开怀抱畅饮，凭实力在酒桌上撂翻全场，整个人更加云里雾里，几欲登仙。 宾客如云，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妖潮塞满了整个院子，连院墙上都挤着妖在推杯换盏，遥仙根本弄不清有没有撒过那么多请柬出去。 他推开卧室门，看到师妹乖顺地坐在床头，自己已偷偷将盖头掀起一半，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里盛满爱意，顾盼生辉，笑嘻嘻招呼自己来剥床下压着的花生。 “娘子……”遥仙轻轻叫了一声，未等雪纱回应已激动得不能自己，流下两行热泪。 窗外，九王爷也流下两行热泪。 遥仙将九王爷扔给了梼杌，要求务必保证这混蛋不能说话、不能行动、不能现身，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捣不了任何乱。 梼杌想了想，觉得这个任务很简单。 他干脆将九王爷就幻化成了一截木头桩子，往墙角一扔，自己搓着手闹洞房去了。 娘的，遥仙这家伙居然真的娶走了雪纱，老子又恢复成万年单身狗一只，必须得好好让他吃点苦头。 嗯，但不能太过分，不然新娘子暴起砍妖也不太吉利。 不知怎的，今天看见借酒浇愁的软化下来的朱雀，莫名觉得有些顺眼呢。 九王爷默默倚在墙角，心如刀割，万念俱灰。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当真正出现在眼前时，还是那么让人痛不欲生。 他忍啊忍，忍到遥仙拳打脚踢将闹洞房的神兽与凶兽们统统丢出门，大门一关，红烛摇曳着在窗边投下两人相拥的身影时，心神终于崩溃。 两行热泪一下，满腔哀伤像是找到了倾斜口，再难停歇。 他泪如泉涌，滔滔不绝，仿佛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尽了。 山子喝得摇摇摆摆晃到墙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阿九回来了？ 山子好久没看见阿九兄弟真人了，他蹭着兽考办公室的电脑与阿九视频过几回，看得总不是那么确切。 今天雪纱成亲，要是阿九来到现场，不知得伤心得什么熊样啊。 山子围着院墙来来回回嗅了好几圈，一无所获，怀疑自己可能是喝多了。 凶兽的法术哪儿是山子这种档次的小妖能够发现或破解的。 哎，这截木头怎么回事？ 木头下面怎么趟着一滩水？ 难道是…… 山子呵呵傻笑着，扶着墙将裤腰带一解，哗啦啦放水！ 太好了，有妖已经率先尿在这里了，雪纱不能单单怪我。 番外六（完） 程娘怀孕了，挺着微凸的小肚子到处散发请柬。 接到请柬的妖一脸茫然：还没成亲，怎么就揣上崽了？奉子成婚是吧？谁的崽？ 他们打开请柬一看，只写了时间地点，新郎官姓甚名谁完全没提。 如此巨大的悬念，理所应当然地让众妖们又开了赌盘。 压玄武的最多，压混沌的第二，甚至还有压杜八维的。 米庆庆去押注时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没有妖押我？明明我跟程娘关系最好呀……” 众妖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以及他背后面沉如水的穷奇。 庄家觉得选择范围不过宽，又增加了一项押注。 程娘的崽子肯定是人妖混血无疑了，咱们就来压一压这崽子往哪个方向混？是会像普通大众那样专挑父母缺点继承，还是会像杜八维那样独秀于林？ 婚介所内。 准新郎官问程娘：“咱们真要这么玩？” “必须的，”程娘叉着腰扬眉吐气：“我的婚礼怎么能落入俗套？一定要让妖界印象深刻，热议半年以上！” “行吧，你高兴就好。” 准新郎貌似很好说话的样子，虽然面容和声音都罩着障眼法，还是被隔壁正在登记征婚启事的访客听到只言片语。 访客将消息一传出，玄武的赔率顿时大降。 没办法，混沌和杜八维都是坏脾气，一个冷漠一个暴躁，谁都不好说话。 程娘这次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硬是瞒得滴水不漏，一副要在婚礼现场揭晓谜底的势头。 于是乎，她的婚礼完美重现了遥仙雪纱婚礼时妖山妖海、兽声鼎沸的节庆场面，她对此表示很满意。 程娘一反常态，大咧咧站在门口迎宾撒糖，帝江穿着漂亮礼服给她当伴娘，两女嘻嘻哈哈，满场乱窜。 新郎官则顶着红盖头，坐在大堂上沉默不语，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嗯，明白了。 看样子新郎官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啊。 喜气洋洋前来观礼的宾客们下意识避开了新郎，全都跑去角落里交头接耳，打打闹闹，新郎身侧迅速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快看！玄武大人来了！” 玄武出现在宾客中，慈祥和睦地与众妖打招呼。 押玄武的赌徒们顿时一片哀嚎。 “四大凶兽也来了！” 宾客们不敢置信地数来数去，四大凶兽一只不少，混沌还是一张万年冰山脸没变。 唉，看来真的是杜八维。 “啊！！！” 现场雌妖们的惊叫生响彻云霄，雄妖们也留着口水眼冒红光，为争夺一个靠前的位置打得不可开交。 九尾狐合族到场观礼，闪亮一家晃花了日头。 杜八维与米庆庆例行你撞我一下、我绊你一脚地纠缠着入场，看傻了所有宾客。 三位嫌疑妖都在宾客中…… 那红盖头下是谁？ 赌徒们捶胸顿足，血本无归。 难道又要庄家通吃？ 吉时一到，程娘风风火火飞速走完全部流程，夫妻对拜礼成后她跟抢亲的女土匪一般急吼吼拉着新郎跑入洞房，留下满堂目瞪口呆的宾客。 什么—— 连盖头都不掀的吗？ 可我们还是不知道新郎是谁啊啊啊啊！！ 新郎：“我有那么见不得人？” “哪里哪里，”程娘安慰道：“这不是为了达成热议半年的目标嘛，保持悬疑感，大伙儿才没那么容易忘记这事。半年后等崽子出世了，咱们再公布谜底。” 新郎：…… 人族真会玩。 半年后。 程娘平安产下一只小崽子，牛气哄哄又开始摆满月酒。 正好遥仙雪纱的双胞胎也满周岁了，两家商量着干脆一块儿摆，这样更加热闹。 混沌站在大门口一脸了无生趣。 每到来一位宾客，他直接上手抢走贺礼，把妖往院子里猛力一推，划掉名单，叫：“下一个。” 不知道谁给他这个任务，真是不怕得罪妖。 混沌空洞的双眼一横：“这我家，我崽子，你们爱看不看。” 什么—— 新郎官就是混沌？！ 他怎么做到的？ 震惊中的众妖晕晕乎乎进了院门，面对满场忙着布菜、摆碗、收拾桌椅、换尿布、刷奶瓶的十来个混沌身影，不知今夕何夕。 这…… “分shen阵法了解一下。”程娘抱着襁褓笑盈盈飘过，留下众妖风中凌乱。 没事没事，还有一个赌盘没兑现。 赌程娘崽子的天赋。 这个问题上程娘倒不再藏着掖着。 她与所有新手妈妈一样，巴不得向全世界展示自己家的宝贝。 崽子从襁褓中探出一只白胖胖的爪子，接着是另一只，然后露出美玉雕琢版粉嫩可爱的脸庞，朝宾客们笑了笑。 接着…… 笑声传递开来，大地在震荡，院墙在颤动，桌椅杯盘随之摇摆，在场宾客妖力低微者全部被抖得站立不稳，纷纷跌倒。 小崽子笑声一停，振动便立刻停止。 程娘做了个鬼脸逗崽，崽子又笑了，宾客们又趴地上去了。 行，明白了。 不亏是凶兽，连混血崽子也那么强，又是一位天才选手。 程娘将崽子哄睡着抱入屋里，宾客们屁股不再晃荡，勉强吃了顿安稳饭，饭后围着遥仙雪纱的双胞胎儿子看他俩抓周。 两个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孔武有力，连声音都格外洪亮，据说生下来便百穴畅通，八门俱开，乃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佳天赋。 哥哥毫无悬念抓向五器，爬了一整圈儿将看得上的dao qiang棍棒全部划入自己的地盘中，还试图爬下桌子去抢宾客孩子手里的玩具qiang，一看就是雪纱的风格 而弟弟什么都不抓，就紧紧抓着哥哥，哥哥去哪儿他就跟着爬到哪儿，一路帮哥哥踢开阻拦的杂物，摆正打翻的水杯。哥哥去打劫小朋友，弟弟就在后面安抚，与遥仙如出一辙。 “哈哈哈，这小子有意思，”穷奇拍掌大笑，笑了一阵子突然沮丧下来，自言自语：“不知我啥时候才有自己的崽子。” 这个……恐怕很难。 目前妖界具备繁殖能力的只有混血和人族，人族唯二两个女子都已经名花有主，混血们穷奇又看不上。 妖族们有自己的选择。 有些与混血组成家庭，繁衍生息，子孙承欢膝下。虽然子孙天赋差了些，但可以努力学习，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样能过上幸福日子。妖界在人界严家的帮助下正在飞一般地发展，各类新兴行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蛮力不再是唯一考量，各族自身特色反而成为了新的开发方向。 同时也有一些大妖不愿意妥协，他们宁愿保持血脉的纯正，哪怕这个物种将来湮没于历史长河中，也要维持曾经的荣光。 除混沌以外的三大凶兽便属于这类。 对于这些大妖，妖皇也不好劝，各有各的活法，冷暖自知。 不过米庆庆却为此消失了半年，连穷奇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的下落。 听说是去了人界。 “庆庆回来啦。”雪纱老远便看到熟悉的身影，冲上前跟他打招呼。 米庆庆刚从通道口出来，风尘仆仆，拖着大行李箱。 他左右找了找，望见穷奇，开心地朝他扔出一个东西。 “给，你的崽子。” 穷奇下意识接住，手中软软的，毛毛的，带着热气。 他低头一看—— 真的是一只微缩到软萌的超小号穷奇真身，背刺还没有长成，略显圆润，小翅膀乖顺地收在身下，小肚皮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穷奇被惊得不轻，下意识将小东西往外扔。 雪纱飞身捞住小东西，塞回给穷奇，谴责道：“一看就是你的崽，扔什么扔！老实交代吧，跟哪只雌兽生的？” 穷奇惊恐地看着米庆庆，破音三连吼：“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要！” 米庆庆好笑地看着穷奇的反应，摸着自己后颈问：“还记得你曾经贴我这里的鳞片吗？” 鳞片取下已有一段时间了，可庆庆脖颈的细胞活力依然大大强于身体其他部位，严氏集团下属实验室做了非常细致的研究，果不其然发现了残余的穷奇细胞。 充满活力的体表细胞，里面含有足够的蛋白质与dna。 “然后，”米庆庆眨眨眼睛，为众妖科普：“你们听说过多利羊吗？” 实验室用穷奇的细胞成功克隆出一只小穷奇。可惜受限于天道规则，人界诞生的小穷奇不含任何妖力，也未开灵智，身体指标虽然非常健康，出生后却始终无精打采，颓靡不振。 看来妖族还是得生活在妖界才行。 严氏集团非常依依不舍地将这只小穷奇交给米庆庆，反复叮嘱他务必照顾好这只宝贝，定期向人界科研团队汇报。 “事情就是这样，”米庆庆用手指戳着小穷奇顺滑的皮毛，抬头望着大穷奇：“你养不养？”完全是霸道加威胁，决不允许反对意见的语调。 大穷奇皱眉盯着小穷奇，犹犹豫豫，拖拖拉拉，半晌才做出决定：“养吧。” 从此，穷奇打开了妖界繁衍的另一扇大门。 由于克隆技术价格昂贵，只有兼具实力与财力的原神兽们才支付得起，九王爷每年来来回回出入通道几十次，从妖界往人界带体细胞，又从人界往妖界带新出生的崽子，获得了新的称号——“送子王爷。” 严氏集团不是不想私下留几只克隆小崽子玩玩，无奈这些崽子一个个真的与人界空气不对盘，稍微多待几天便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得他们赶紧往妖界送。 这些崽子回到妖界后便由父亲或母亲每日贴身看护、浇灌妖力，多年后方能开启灵智。相对天生妖族，克隆崽子们的修炼之路虽然极其缓慢，但总归是传承了正统血脉，大妖们无比满意。 众生有形，万物有灵。 愿我们都爱这个世界，也被这个世界所爱。 ※※※※※※※※※※※※※※※※※※※※ 第一本正式完结。 我先喘两天，然后回头继续去写《天工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