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白月光手下求生》 第1页 《他在白月光手下求生/我把师兄拉下神坛后》作者:江上鱼肚白/猛呛一口水【完结+番外】 文案 以光是仙门当中最皮的那个小师弟,吃过的诫鞭比树上的桃儿还多。 周衍是大弟子,掌门的接班人,仙门之栋梁,他君子端方,清冷到桃树上都结霜。 周以光拿命撩拨清冷师兄,一点儿不怕死。 他总是说,“师兄,今晚我想和你睡,如何?” 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不可。” 然而仙门降罪那一日,周衍这块儿千年寒冰,却挡在周以光面前,一边替他扛下刻骨天雷,一边贴在少年耳边,嗓音压抑而炙热,“今晚去我房间给我上药。” 直到有一天,周以光进入系统,忘却前尘。 为情入幻,幻境当中,周衍黑化,总是想着要他的小命。一个敢要,一个愿给。周以光一步步将他拉下神坛,同死同生,同入深渊。 ——曾经求而不得,如今嗜我如血。 【食用指南】 1.结局1V1,HE,深爱锁死 2.宿主本人是受,攻不切片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以光,周衍 ┃ 配角:可爱的配角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如自投罗网 第1章 “嘿,说起这京城的二十四楼,坊间有一副对子,说得甚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上可摘星辰!”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胡子。 京城随便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当中,坐满了人,一个个儿伸长了脖子,茶水瓜子和果盘全都顾不上。听到这儿,有人问了,“先生怎么说?” 那人满脸疑惑,眼底全是好奇。 “啧啧,一看你就是外来人,怕是不晓得二十四楼的奇妙之处。”旁边坐着吃茶的看官嗤笑道,“先生莫怪,先生继续!” 说书先生眼睛一眯,把惊堂木又重重的拍了一下: “上陵之胜在京城,京城之胜在二十四楼,二十四楼之胜,胜在周公子。” 席间焚香品茗,清茶淡酒,琵琶声歇停杯投箸之间,二十四楼就是一个普通的茶楼。无非一个身份神秘的琴师使得此楼茶香袅袅间更加浓墨重彩。 “好!” 吃茶的看官拍手叫好,二十四楼的故事,无论真真假假,都是坊间最为津津乐道的奇闻轶事。说书先生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那个不明就里的外来人自此也打消疑问,全神贯注,听听这个周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号人物。 “这十四楼,卖奇物,也卖奇人。正如那副对子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上可摘星辰,这便是二十四楼的法则。” “在二十四楼当中,随便哪一片叶子上的露水,都贵得惊人。家财万贯的看官自可前去吃酒,不若,在此听听故事逗趣儿也是好极。” “茶钱三文,收了收了。” 说书先生一个眼神,小厮便拿了铜盘去接,只消片刻,铜钱就叠成一座小山。 “先生我出十个钱,我想听听那周公子故事!” 十文铜钱“叮叮当当”落在铜盘上,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再响,笑道:“好!” “周公子,周以光,是二十四楼的琴师。世人皆传,他乃是从幻境里遗落的妖,艳比妲己,举手投足之间惑人心智,颠倒万千。有人说啊,你可千万不能看周公子的眼睛,吃人!陷进去了呀,出不来!” “多少人拿熊心豹子胆充当色胆,敢去调戏人家,可不就丢了小命。” 众人哗然。 “其实吧,”说书先生故意吊着大家的胃口,“也没那么邪乎。” “这位周公子的身世,在下略知一二。一个小小的琴师,难倒京城一大片纨绔子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幼就是习武奇才,小小年纪,练得一身浑厚的内家功夫,一般人很难近身于他。的确有人死于他手,却不见得是什么妖术。” “另一层缘故,说来奇怪,只有周以光见识过这二十四楼的楼主,知道他的真面目。楼主其人,那是就连楼中最高级别的主管,也不知道身份的一个人。” 看客插嘴:“如此说来,这周以光岂不是比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楼主更加神秘?” 七嘴八舌:“有理,有理啊。” 眼见场子越来越暖,说书先生又抛出一段秘闻: “而且啊,我听说,周以光是打小儿被他娘亲卖去二十四楼的。” “可偏生被卖到这里来的三年里,周以光在二十四楼混的很好,声色犬马丝竹管弦,为楼里赚的盆满钵满,眼见着炙手可热。” “啧啧……”众人唏嘘不已,场子瞬间躁动起来,看客们对周以光的好奇升温到最高点,偏偏此时,说书先生戛然而止:“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书听下回分解。” “我们再出钱,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对啊对啊!然后呢?” …… 只是在列席的最后一排,有个剑客是始终没抬过头,神情不屑。临走,喃喃道:“看不得的男人?我怎么就不信呢!” 在这人鬼不分的二十四楼,周以光是个静立云端的琴师,琴色双绝。一双纤长的手弦动天下,层层沙帐之下那若有若无的笑比靡靡琴音更加摄人心魄。 -- 第2页 无数人觊觎难耐,却终不可得。 对于注定得不到的事物,总有人不死心。所以今晚的二十四楼,注定不平静。 一个江湖剑客闯入楼中,一脚险些将那雕花的木门踹碎了,酒客纷纷大惊。 他上下打量着二十四楼当中的装潢,心道不过如此,都是些破烂木头,传得那么神,富可敌国的酒楼,竟也舍不得镶金篆玉。 他的目光沿着廊柱看向二层的阁楼,只见一位少年慵懒地靠在戏台上,睥睨着台下的众生百态。夏夜燥热而漫长,他衣衫半解,光洁的胸膛袒露在月光下,仿佛月光也是清凉的。 想必此人就是周公子,周以光。 周以光,实在是个美人儿,而且面相上,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天生贵气。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像个君王。 纤细的身子让你忍不住要压着他肆意凌虐,可对上那清冷禁欲的眼神,你就不寒而栗。 剑客形容猥琐,言语龌龊: “还挺热闹的嘛,听闻这里有位姓周的公子琴弹得不错,脸蛋儿长得……也俊俏。” “小爷我夜里寂寞,正少个人陪酒暖场。” 周以光手中琴音陡然凛冽起来,疏忽又戛然而止,冷冷道: “何谓陪酒,暖什么场?” 闯入者继续大言不惭:“陪的是花酒,暖的自然是风月场。” 沙帐之中传来周以光的一阵掌声:“很好,有趣。” 此人今日指明要周以光作陪,自然不是区区弹琴。纵然美人如花隔云端,也有猴子在树下挠心挠肝的试探。 凌冽的剑意随那人一起直冲进来,楼内的酒客都按剑警惕,心想今天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和二十四楼叫板。 酒客之中小声窃窃私语: “谁?” “是岳澜!” 酒客中有几个混江湖的,单凭这凌冽的剑意,就认出他是岳澜。 “岳澜?”有人表示疑惑。 “就是那个打败了万剑宗宗主的年轻剑客啊。” “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大胆。” …… 这名剑客最近在江湖也是名声大躁,三十不到,便给万剑宗老宗主下了拜帖。哪里是拜帖,分明是战书。 不知道内情的酒客唏嘘不已,周以光却不屑一顾。 二十四楼是什么地方,最烈的酒,最美的人,最灵通的消息和最神秘的地方,二十四楼尽是拨得头筹。 所谓的万剑宗一战,不过是宗主落了把柄在岳澜手中,故意一败以求保全声誉,里头的猫腻多了去。岳澜的剑招固然有点本事,却还远远不到万剑宗宗主那个水平。 周以光心想:“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啊,还真可怜的紧。死后原知万事空,身前浮名,何必在意呢?”而且敢做不敢当,是最恶心的嘴脸,他看不惯。 岳澜将剑收回鞘内,动作做作又刻意。明明是个收剑的动作,却好像是要强调剑在手中一样,招摇炫耀中夹杂着威胁恐吓,嘴脸丑恶。 周以光一早就听见此人大放厥词今晚一定要自己作陪,可他都不带正眼看岳澜一眼的,他不配。 主管是个中规中矩的生意人,穿着一身缎面的褐色长袍。虽然是个白家子,一点武功也不会,却没在岳澜面前露怯,依旧是一副精明睿智的样子,道: “这位客官,二十四楼可不是这么闯的,烦请您将剑意收一收。” “这里有很多客人跟我一样,是个白家子,怕是顶不住您这深厚的修为。” 听到此话,岳澜嗤之以鼻,周身的气息没有丝毫收敛:“叫你们这里的头牌下来,就是那个周以光。我说了,今天晚上,我要他陪我。” 主管欠身道:“很不巧,周公子是我们这儿的琴师,不卖身陪客,我们这儿也是清清白白的茶楼,狎|妓请往别处去。一来这是规矩我们破不得,二来他本人不愿意,我们也勉强不得。” 岳澜将一大把银票拍在桌子上,对楼中主管吆喝道:“这样行不行,钱我放在这里。人你就交给我,能不能搞定,就不归你管了。” 那意思分明就是,不行我就来硬的。 主管面露难色,岳澜步步紧逼威胁道:“你可别得寸进尺,我已经给足你们面子。” 见势又作拔剑状。 主管向周以光投去询问的眼神,周以光点点头,主管便退下了。 岳澜使了个轻身的功夫飞上阁楼,坐到周以光对面,眼神就直勾勾盯着周以光那半敞的胸膛,色|欲熏心。 “钱我付了,今天这酒,你愿意陪也得陪,不愿意陪也得陪。” 周以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将残酒饮尽,酒杯“碰”的一声落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周公子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银票留下,你的命也留下。” 眼神清冽:“一条狗命,能换一个你离我这么近的机会,不亏。” 岳澜受此折辱,心头火起,对峙的场面一度紧张起来。 但二十四楼就是二十四楼,即便是剑拔弩张的现在,也没耽误吹拉弹唱的伶人弹词唱曲,来自指尖的筝声没有一个音阶的错误,锦绣的喉咙里唱出动人的词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周公子的声音娓娓道来,岳澜凛冽的剑意并未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似乎,连警惕之心都不曾提起。 -- 第3页 岳澜早已被眼前的美色迷了心窍,虽然美人的大言不惭让他很上火,他却没什么杀意。此刻只想,一亲芳泽。 岳澜伸手触碰周公子光洁的胸膛,觊觎着胸前娇艳的两点春色。 但是岳澜没有杀意,并不代表周以光会心慈手软,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 周以光捉住那只继续探索的手,岳澜只觉得,手被周公子那样握着,全身都飘飘然。 此时周以光冷冷道:“你妹妹,岳群芳还好吗?” “你早就知道万宗主有意于她,是你逼她去勾引万剑宗宗主的吧?” “万宗主那么一个为老不尊的糟老头子,你也忍心?” 岳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慌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得事情,周以光怎么会这么清楚。 如果这事儿传开了,自己定会身败名裂。自己用妹妹的清白,去威胁万剑宗宗主,要他比武输给自己,否则就让妹妹把自己被侮辱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岳澜平日里也做惯了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此刻当然矢口否认:“我妹妹已经不在人世,我已经万分痛心,此刻你竟信口开河玷污她的清白。果真再好看的一张脸也不过是卖唱的,下贱。” “你万分心痛?那怕不是要痛死了?” 周以光眼睛轻轻眯了一下,口气有些嘲讽。 “既然这样,不如我送你一程。” 岳澜还没反应过来,寒光一闪而过,一支银色的发簪就贯穿自己的喉咙。径直划破喉管,连血都没流出来,干净的很。 到死,岳澜凸出的眼球中都写满惊恐与不可置信。 原来,这才是内力。 发簪离开发髻,周公子的泼墨一般的头发便四散开来,美的不可方物。这坊间生了血腥之气,周以光有些厌恶,也就不爱在这儿呆着了,起身便回房间去。 在坐的酒客今天受了不小的惊吓,但是祸兮福所倚,若不是今天的惊吓,他们也难以一睹周公子的身手,和此刻的绝美风姿。 分明是一袭素的不能再素净的月白长衫,却被周以光穿出万山红遍的艳丽。墨色的长发自肩头垂落,杀人如作画一般风雅,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弱冠少年呢? 对于周以光的来历,恐怕只有楼主知道,可这楼主的来历更加无人知晓。 **** 对面茶楼,说书先生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不慎砸到小拇指,指甲盖都乌青了,先生依旧神情自若,岿然不动。看客们正当兴头上,可不能坏了气氛。 “嘶……周公子单姓一个周,上陵国的皇室也姓周,这其中的关系,你们敢想?” 对于皇家那些秘而不宣的秘闻,比如豢养鬼怪剖心取血成就帝王长生之梦的荒唐行径,坊间有所传闻,却没人相信。 百姓觉得,虎毒尚且不食子,穷人家一家三代哪怕饿死街头,也会先给孩子一口米汤喝。舐犊之情本就是人类的本能,谁会忍心对孩子下手呢?所以即使荒年兵乱,香火总不至于断绝。 所以那些传闻在百姓心中,大概就像除夕夜的年怪要吃小孩儿一样不真实吧。 上陵的皇帝是个明君,革新吏治,明理修法,肃清贪腐之风,这是人尽皆知的。 可不合理的事情,未必就是假的。 皇宫里,那个眉目如玉的男人,此刻刚刚饮下一碗心头血,冰冷的青铜礼器上弥漫着血腥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 在搞了在搞了,在搞接档文,下本写这个↓↓ 《每天都在努力洁身自好》 沈喑是个苦逼学医的,有点儿祖传的假正经,可他穿进狗血三俗又ghs的龙阳话本了,穿成百里飘香的唐僧肉,十分限制级。 心怀鬼胎的炮灰攻们:听说跟他ghs就能飞升,搞他,一起! 芳心着火烧成灰以后:不想飞升了,只想搞他!搞不到他就玩阴谋陷害那一套。 修真界未来霸主段嚣:他生他死,他成他败,他黑他白,都是我心尖上的血,谁敢碰? 起初,沈喑以为自己穿的是活不过三章的炮灰,每天都想着怎样才不会死。三章之后,他被道门所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样才不会被日。 他到底被一个怎样的道门救了? 段嚣:白切黑,再切还是黑的,再再切里面住着一个沈喑。 沈喑:本五好青年,劝你做人。 【快乐入门手册】 -受是修真界唐僧肉,万人迷小天使; -攻是美强惨小奶狗,占有欲溢出屏幕。 -治愈受vs待黑化的偏执攻,1v1狗血拌糖 嘘,只要轻轻敲击屏幕中央,然后点击右上角的【...】,点击【本文作者专栏】,就能把我捡到收藏夹~ 新文写的我呀抓心又挠肝,都看到这里啦,对我的新文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告诉我一下嘛,喜欢就请【吱】一声,给正在存稿的我来点点动力的火花叭。就算只是【吱】一声,我也会脑补成土拨鼠尖叫,因为本咕寂寞如雪。嘤嘤嘤(发出猛男的叫声,突然脸红,咕咕作者在线求夸也太不好意思啦,那就随机掉落小红包包包叭。 第2章 稚气未脱的少年,心头血被放干,心脏渐渐失去跳动,很快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个少年,是载灵之人。还没觉醒的载灵之人,与凡人无异,可终究不是凡人,无父无母。 -- 第4页 所谓载灵之人,跨过鬼门,是从地府逃出来的灵修,附在将死凡人的身上。在凡人身死的一刹那,附身而入。 灵修的灵气便凝聚在这凡人的心头血中,对于同宗的灵修来说,人间缺乏地府的气脉。所以,同宗的灵气是灵修长存于世的最好滋养。除非同宗相噬,无法久留人世。 没觉醒的灵修,比起唯一觉醒的,能力差远了,根本活不下来。 皇帝周衍,是个冷漠的人。 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人,他也是从地狱私自逃到人间的恶鬼灵修,求长生不死,就是为了在人间多多逗留一会儿,省的早早回去接受油煎火烹的惩罚。 人间走一遭,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他一边生啖同宗之人的血脉,一边将人间治理的井井有条。 周衍知道自己空有人形,却没有人心。因为在他们夜游地府,同宗相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是人间就不会。虽然人间也充斥着阴谋诡计,可人世间种种牺牲与奉献,他都不太明白。 所以他只能务求公平公正,让世道慢慢变好。手段狠厉好在还因循事理,遇事皆不跳出情、理、法这三个字。 于是,民不聊生的上陵国渐渐变成八荒四合最强盛的国家,他身为一国之主,万邦之主,得到了人世间所有的财宝。更是坐拥全天下所有美丽的少男少女,日日笙歌却无心欢爱,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知道爱的滋味。 就连最可怜的平头小老百姓,也能跟糟糠之妻度几载快活日子。可是周衍,无心情爱之事,也不知世间情为何物。 皇宫大内深深重门藏着周室王朝的许多秘密,比如月亏之夜生啖心血的皇帝,比如一国之君未曾娶亲,实在是个孤家寡人。 上陵古国的皇位,没有继承之人。 因为周衍知道,就算长生,几个甲子之后,他总是要走的。 心头总是空荡荡的,少了一块。 可能这也是他赖着不想走,长生于人间的原因吧。在回到地狱里之前,他想补上心头这一块,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周衍的行宫中有一处密室,密室中摆着取血的刑具。 此时某个被放完血的少年灵修,平静的被缚在青铜礼器上,他的体温已经与青铜器变为一个温度。 周衍感慨,人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啊。 死掉以后,什么都留不住。容颜腐朽,动听的声音永远停止,就连身体的温度,都会渐渐冷却。 人于浮游,于蝼蚁草芥,朝生暮死,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又有何异? 做人的日子久了,地府的光景周衍也不太记得。 温热的血液顺着喉咙咽下去,腥甜口感刺激着周衍嗜血的神经,内力在体内运行几个小周天,将这新鲜的骨肉之血化了,周衍明显觉得,自己生命更强盛了一些。 同宗灵修最原本的清气随着刚刚饮下的鲜血在体内运转,涤荡着体内那股腐骨朽筋的地府浊气。 地府中的清清浊浊相生相克,来到人间,打破这种平衡,代价很大。 周衍邪魅一笑,传令于侍卫:“下一个也带上来。” 侍卫们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将礼器上的尸体抬走,押上另一个被捆住双手的少年灵修。 抬着冰冷孱弱的尸体,直到离开周衍的视线,侍卫们才松了一口气。生怕在周衍面前,出点什么差错,那结局一定比死还惨。 尸体被抛下悬崖,很快就会成为夜枭与山狼的食物。 一个小侍卫小声嘀咕:“主上今天这是怎么了?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往日,他一次只杀一人。” 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劝他收声:“圣心不可测,小心你的脑袋。” 小侍卫连忙噤声。 行宫内,少年匍匐在周衍脚下,因为长日以来的惊吓,少年早已双目失神,空洞洞的宛如死物一般,身体却还在本能的颤抖。 周衍心中烦躁,此刻甚至连血也不想取了,厌恶地看着脚下的少年灵修,抬手扭断他的脖子。 周衍明知道这些载灵之人的血脉极其稀少有限,可遇而不可求,杀一个少一个。这样下去,浪费的不过是他自己的生命。就算嗜杀成性,也不该滥杀这些少年,况且往日里周衍是个极其理性的人。 可是周衍耐不住心头的烦躁,他在想三年之前被绑在这里的那个孩子。 一个他稍微犹豫一下,就从祭台上逃走的孩子。 **** 那个孩子很特别,虽然是个被花楼女子遗弃的风流种,却比那些贵胄女子所生之子更具贵气。 十六岁,是取血的成熟年纪。所以十六岁之前,这些孩子会被豢养在行宫。周衍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去看两眼,虽然这些载灵之人尚未觉醒,可他们毕竟是同宗。 他注意到这个孩子,同样是个孱弱的没有觉醒的灵修,是因为在所有小孩或是哭闹不止,或是噤若寒蝉的时候,他对上自己的眼神,笑了一下。 眼波流转,极似风流韵致,却又清清朗朗,天真无邪。 周衍打开牢门,蹲在那个灵修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以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个孩子好像又笑了一下。 “你姓什么?” “我跟你姓。” 那个灵修想了想,似乎自己并没有姓氏,既然是这个人把自己捉来的,自己就是他的人。他对这个人,有莫名的好感跟亲近感。 -- 第5页 “好,你就叫,周以光。” 周衍当天难得心情大好,一个人也没杀。 周衍走后,周以光日日夜夜肖想着周衍,将那个人的眉目印在脑海里,他有种想要献祭的冲动。像是宿命的约定,刻骨的本能,轮回中求而不得,一朝置身烈火。 也许,当记忆不复存在的时候,还有冲动钉在三魂七魄上。 直到三个月后,周以光被带到青铜礼器旁边。 一向沉默阴鸷的君王忽然逮住值班的小侍卫问话,小侍卫被吓破了胆。 “今天是他?” “对......对,他今天刚好满......满十六岁,今日月亏,是主上练功的最好时辰。” 小侍卫生怕说错话,冷汗已经顺着鼻尖儿滑到地上,周王的刑罚,他是见识过的。 周衍仿佛兴趣全在周以光身上,没有为难这个小侍卫。小侍卫逃出生天,连忙回家沐浴更衣,焚香拜佛。 周以光不着衣物,赤身跪在周衍脚下,手被绑在身后,却并不妨碍他挺直腰板,抬头看着周衍。 周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想看看这个少年,是否能一直这么冷静。 这孩子脖颈的皮肤,触感有些凉。 “嗯......” 喉咙被掐住,空气受到阻隔,皮肤的接触,鼻息变得粗重,但是周以光并不挣扎,缓缓闭上眼睛,甚至还有些陶醉。 周以光整个人被提起来,脚离开地面,他把手搭在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上。 冰凉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面,周衍以为周以光想要挣扎,可周以光只是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而已,描绘着他手指的关节,温柔又温存,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觉悟。 周衍上一秒还想直接掐死这个孩子,下一秒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松开手。 周以光踉踉跄跄落在地面上,咳嗽了几下,并不退避。 “你不怕我?” 周衍捏住周以光的下巴,周以光抬头痴迷地望着周衍。 刚刚碰到他的手的时候,触电的感觉,直到现在仍觉得脊背发麻,耳根都有些酥痒。就是这个人,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是一种浓的化不开的植根于灵魂的炙热。 “我是你的。” 周以光尚未发育完全的纤细的喉结轻轻滚动,稍微低头,避开周衍的钳制,亲了周衍的手腕。 尝了一口,然后咬住,咬出血来,轻轻吸/吮,践行着一只鬼的本能。 少年侧着头,白皙纤细的脖颈有着好看的弧度,让人想要一把拧断,却不舍得,更想握在手中把玩。 周衍觉得手腕处微微一凉,接着是一下钝痛和酥酥/麻麻的砥舐,才意识到,周以光咬了他。 他的猎物,咬了他。 对于这种挑衅的行为,周衍觉得不可思议,他只要动一动手指,这个孩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衍只用了零星的功力,一成都不到,掌风落在周以光身上,周以光直接被冲撞着后退几步,后背砸在那面直立的青铜礼器上,冰冷刺骨。 周衍走上前去,将周以光手上的绳子解开,取血的仪式可以开始了。 “周衍?” 周以光直呼其名,令周衍愣了一下。从来没有哪个孩子,敢这样忤逆他。 就是这个愣神的空挡,周以光两手圈住周衍的脖子,凑上前去,吻住那张好看的嘴。 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知道马上就会置之死地,周以光孤注一掷,吻得投入极了。至少也得,亲个够本儿吧。 明明是最脆弱的猎物,周以光的吻却非常强势,撬开周衍的牙关,无师自通一样,与周衍唇齿相接,余韵在静谧的刑房缭绕。 周以光的手抱住周衍的后背,未着衣物的身体紧贴着周衍,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周衍本能的,将周以光抵在礼器上,变被动为主动。其实欢爱之事对周衍来说,实在没有多大吸引力,这世间所有美丽的男男女女,他都唾手可得,却不屑。 情爱,也就那么回事儿。 可此时此刻这个吻,却让他有兴趣再逗周以光玩一会。没什么欲望,就是觉得有趣。 周以光的上齿离开周衍的下唇,带着过电的温度,凑到他耳边:“我很仰慕你。” 第3章 周衍不理会周以光的坦荡与表白,手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落在心脏的位置。 手指摩挲而过,心跳的有点快。 指甲刺破皮肤,周以光脸上带着期待和沉溺。 精纯的内力在手上运转,已经浅浅触碰到心脏,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挖心取血,延续他在人间逗留的日子。长生,长生啊,周衍还在等待着他缺失的东西。 身下俊美的少年命悬一线,侧脸苍白,眼睛里却蒙着氤氲的雾,眼眶有点红红的,周身赤条条毫无保留,周衍清楚地看到了少年身体的变化。 周衍忽然改变主意,松了手,让那颗心继续原原本本停在它该呆的地方。 “还真是个疯子。” 随着周衍松手,少年支撑不住,摔在地上,释放出来,然后晕倒过去,眉心点点春色。 莫非片刻欢好也值得以命相搏?生死一线又何来欢愉呢?疯子。 周衍那天没杀人,把周以光豢养在别处,还给了他衣服。对于这一破天荒的行径,大家众说纷纭。 再后来,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 第6页 因为三天以后,周以光逃了。 周以光在宫内举目无亲,在宫外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亲故,娘亲嫌他拖累,生下他便抛弃他。不久之后,自己也因病撒手人寰。还有谁能帮他逃走呢? 当天当值的所有侍卫听差宫娥小厮都被抓来问话,得知是一名宫娥,看着孩子可怜见的,偏生长的这样美,不忍他就这样断送了性命。竟然趁周以光昏迷,将他藏在出宫采买的马车里,与那些丝绸锦缎混在一起,带出宫去。 宫娥路遇一奇人,抱走孩子并承诺安全。 宫娥收拾细软准备遁逃他乡投奔亲戚的时候,被全城搜捕的侍卫捉到。 宫娥真的不知那位须发斑白的高人将周以光带去哪里,侍卫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侍卫不忍杀死这名心地善良的宫娥,待她逃遁之后,向上禀报谎称此女已将暴毙。侍卫找来乱葬岗新死的女尸用草席掩盖着以假乱真,事已至此,皇帝无心去探究那具死尸的真假,也就不再追究。 于是线索就这样断了,没人能查到周以光的下落。 **** 想到这里,周衍辗转反侧,烦躁难耐。 周衍不知道的是,周以光出逃的这三年,竟然一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二十四楼当起了琴师。 对于那位须发斑白的奇人,再也无人提起。 而之所以朝廷三年都不曾查到,是因为二十四楼的事,就连朝廷也不能轻易插手。 二十四楼遗世独立,那是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的分界线。 江湖与朝廷的关系错综复杂,不仅仅是简单的对立而已。一个皇帝的对手,除了错综复杂的番邦战和关系,就是他手下的官僚团体。而江湖势力若能牵制几分这些朝野朋党,便恰好达到一个治世的平衡。 江湖势力与朝廷朋党争执不休,二十四楼永远都只是收钱办事,两不相帮。 况且二十四楼收敛天下情报,朝廷不知道的事,多了去。无论那一方,都不敢随意开罪二十四楼。 可周以光近日在二十四楼飞簪杀死新派剑客岳澜一事,在江湖声名鹊起。 江湖上的响声,朝廷都密切听着呢。 于是听到了周以光这个名字。 周衍最烦躁难耐之时,侍卫将刚刚得知的推断禀报给周衍:“这三年以来,周以光可能,一直在二十四楼当着头牌琴师,风流快活。” 周衍心头火起,任是刻意压制着周身的怒气,还是震碎了殿前四颗夜明珠。 面色凝重的帝王沉声道:“把他抓回来。” 小侍卫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大的考验:对盛怒之下的主子说不。 “主上,二十四楼的事,我们不方便插手。” 侍卫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万幸他还活着。 “去给二十四楼递上拜帖,我要,以上陵国的名义,宴邀他们的头牌。告诉周以光,我行宫的桂花树下,埋着一坛三年的女儿红。不是什么好酒,愿不愿意来随他。” 侍卫只管传话,一溜烟跑了,心想哪个会来送死。 周衍觉得,当年祭台上,少年眼中流露出的情意不假。 **** 周以光正坐在凉亭中抚琴,指风飞动,叶落无痕。抚琴时凝神屏息,最适合调养内力。 周以光也是个拿剑的人,却不常带剑在身边。他觉得那些冷兵器,太过不近人情,总比不过这些花花叶叶,温柔至极,照样能杀人。 可碰上值得敬重的对手,他就会把剑拿出来,好好过几招。 但他练的剑招是个残本,本应是《天命无极》,楼主只给了他《天命》那一卷,告诉他“无极”要等到他练成了天命,自行去取。 “无极”不是剑招,而是剑意。这剑意正出自周衍之手,巧得很。 周衍,三年不见。 三年之后的今天,我是不是有实力与你一战呢?恐怕还差的有点远,但我有点等不及了呢。 至少也得平起平坐吧。 谁曾想周以光练这名动江湖的天命剑法,就是为了简简单单谈个恋爱。 周以光天性懒散,但是唯独在武功的修炼上特别苛责自己。没办法,谁让他爱的人总想杀他呢,谈恋爱不容易。 可心中那份蓬勃的爱意和热切的渴望,究竟从何而来?与生俱来,他想不明白,也压抑不住。 思绪翻飞,周以光指尖的调子愈渐高昂倏忽又急转直下,“啪”的一声,琴弦断掉一根,琴声戛然而止。 “谁?” 周以光注意到凉亭后面似乎有人声窸动。 一个穿着浅黄色襦裙的女孩从凉亭后面走出来,是个新来的小厮。周以光好像对她有点印象,挺伶俐的一个小姑娘,经常跟在主管身边伺候着。 小姑娘欠身道:“主管托我把这个拜帖交给你,说是宫里派人递过来的,叫你慎重考虑。” “那人还让我带了一句话给你,他说主人行宫的桂花树下,还埋着一坛三年的女儿红。不是什么好酒,来不来随你。” 小姑娘一五一十地复述着侍卫的话,把拜帖递到周以光手里。 三年的女儿红吗? 三年的韬光养晦。 周以光接过拜帖,心头颤动,神色却一如往常,刻意去压抑心中的惊骇,一向沉默少言的周公子,竟开口打趣起别人:“带话就带话,你躲在那里迟迟不出来是为什么?” -- 第7页 小姑娘礼数周全,实话实说:“我怕打扰公子弹琴,坏了你的雅兴,所以就在一旁候着。” 周以光笑道:“哪来的什么雅兴,都是些淫词艳曲罢了。” 小姑娘红着脸走开了,周以光收起调笑,小心翼翼地把拜帖打开。 是那个人亲笔题写,周以光凑近一点,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墨香。 当然要去,怎能不去,楼主还等着,我把“无极”的剑意带回来呢。 而且现在,就算我打不过你,保命的本事总还算有的。 **** 二十四楼有一密室,管弦丝竹乱人心,恍惚中,周以光忘了自己是何时走进来的。 【系统提示:玩家您好,欢迎来到快穿世界。您的身份,周以光,记忆熟悉完毕。】 【系统提示:您已绑定时间序列的第一个世界,坐标上陵古国。】 【系统提示:您已绑定上陵古国世界的第一个任务:取得“无极”剑意,带回二十四楼。】 【系统提示:二十四楼的东西,您可随意取用,可能对您有所帮助。】 二十四楼的楼主,根本不是人,它是个快穿系统。 四条消息接连闪现在黑洞洞的石室里,篆体金字闪着幽微的金光。周以光刚刚把这几个字记住,它们就消失不见。 周以光发现自己站在二十四楼最上层的一间石室里,满壁画像,令人费解。 这些画像非常黯淡,石室中光线本就不好,画像上的内容很难一眼看清。 对石壁上的画像,来不及仔细考量,因为他反应过来,之前种种,应该是这个身体部分记忆的重现。 他记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在快穿系统中浸淫多年,貌似是个老玩家。 刚刚的一切,原来都是宿主的记忆啊。可是一想到周衍,心中翻涌的情感却异常真实。仿佛那不是宿主的情感,原原本本就是自己的情感。 他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指派,但是除了系统指派的记忆,他什么也不记得。 只知道现在自己正在快穿世界里,自己来自其它时代,那里很不同,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当然系统给他开了挂,如果自己不小心死掉就算强行退出,也能回到现实世界,顶多达不成心愿,但不会出现危险。 莫非自己接受指派,是有什么心愿吗? 他大概对现实社会的时代背景还有些印象,却全然忘记自己在现实社会的归属,更忘记自己进入任务的理由。 一会儿是要去......赴宴吗? 怎么刚刚熟悉完记忆,就要去送死了。 不过还好,根据经验,就算在快穿世界里死了,也不会有所影响,他还会回到现实社会,所以问题不大。 不得不说,这个身体与他的契合度,高的惊人。过完前半段的记忆,这脾气也很合胃口。按理说一个其它时代的选手魂穿到上陵古国,肯定会有违和的感觉。 但是周以光没有,他入戏很快。 很奇怪,无论是系统给出的世界梗概,还是自己亲身代入的回忆,都过于真实。好像那些事情,曾经真的真真切切发生过自己身上一样。 算了,现在没时间考虑那么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任务,一看就有强行下线的风险。这个后来人觉得,刚刚记忆中的周以光,觉得自己在周衍面前可以保命,那绝对是,高估自己。 可是,想要拿到“无极”剑意,就必须赴宴。 既然已经收下拜帖,不如循着酒香,送上门去。也算,顺遂原主的意思。 第4章 周以光夜探行宫,大大方方地惊动了当天执守的全部侍卫,然后把它们全部迷倒了。 侍卫们全都瘫软无力地跌在地上,别有一番风景。 二十四楼有那么多好东西,不用白不用,何必硬碰硬。 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 行宫的后花园里,周以光试图将同样的药粉撒在周衍面前,打算直接把人迷晕绑了之后为所欲为。但是由于内力悬殊,他失败了。 这种药粉无色无味,随着呼吸进入人的身体,就会禁锢内力,使人全身疲软,变得手无缚鸡之力。 很不幸,周以光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自己中招了。 这药生效很快,周美人瞬间就软了。一夜回到三年前,不知道今晚,自己是否还会同样走运。 倒在地上之前,周衍抱住他。肢体碰触的时候,周以光觉得自己刚刚适应的身体明显心跳加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魂穿而来,竟没有隔阂,仿佛真的就是自己,心动了。 “谢谢。” 周以光对这个随时都会要自己命的人很客气。 周衍松手,周以光连忙扶住长廊的柱子,才不至于跌倒。 这药真他妈带劲儿。 周衍自斟自饮,酒香清冽:“我诚心邀你喝酒,你看看你对我的侍卫做了什么?” 周以光很诚实:“这样比较省事儿,况且,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所以只能用迷药放倒他们,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下三滥的手段。”周衍话语间充满鄙夷。 周以光也没有不满:“比不得你上九流。” “你现在成了二十四楼的人,以为我不敢杀你?” “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在乎楼主的意思。” -- 第8页 周以光说的是真心话,字面意思,落到周衍耳朵里,却像周以光拿楼主威胁他一样。 “今晚我们算个总账。” 今晚周衍的话格外多。 “行,如果可以的话,一并了结。” 今晚周以光格外潇洒。 “第一,三年之前,你竟敢咬我。” 他咬了周衍的手腕,这事儿周以光记的门儿清,回味至今。薄薄的皮肤被咬破,泛着墨松的冷香,他将上面溢出来的血珠一点点吮掉。肌肤相接的温度,满溢唇齿的血腥味,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将他拉入罔顾一切的深渊。 于是周以光伸出手腕递到周衍面前,由于药效还在持续,周以光全身绵软无力,几乎抬手都费劲,但还是艰难的完成了这个动作。 “你可以咬回来。” 周衍捉住那只手腕,骨骼纤细,更没有几两皮肉,触手冰凉。周以光享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热度,有些恍惚。只是深情地盯着周衍的眼睛,眼眸里倒映着月亮的影子。从此无心爱良夜,明月自在故人的眼睛里。 周衍并不买账,咔嚓一下,掰断周以光的手腕。 “嘶......真狠。” 很久没这么疼过了,周以光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虽然疼的后背起了疹子,小臂产生生理性的颤抖,周以光还是轻笑一下,毫不勉强,有些勾人。 温柔而残酷,令人心旌摇动。 脆弱而坚强,冲动毁天灭地。 “第二,三年之前,你逃了。” 这一宗罪过,周衍尤其记忆犹新,咬牙切齿。他原本已经打算放过周以光,还没想好以后怎么玩儿,就发现他跑了。 周以光觉得无辜:“我又不是主动逃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二十四楼,做了花魁。” “可是你醒来之后,并没有再回来。”周衍脸色极其阴沉。 “你要杀我,我为什么回来?”周以光答的天经地义。 “现在我依旧要杀你,你又为什么赴宴?” 周以光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你了,死就死吧。” 其实是为了“无极”剑意,虚拟玩家也是不太惜命的。 周衍不理他,继续喝自己的酒。 “喂,我也想喝酒。” “你倒是心大,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喝酒。”周衍心情莫名有点好。 “正是因为死到临头,所有更有心情。”周以光的心情也不差。 “我不光有心情喝酒,还想看你舞剑。你能不能把无极的剑招,演给我看看?反正已经死到临头,我就是想看看,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无极剑法,到底有多厉害。” 周以光客随主便,仿佛自己是真的来做客,而不是身陷囹圄。 周衍看着周以光瘫软无力地倚在石椅上,目光里夹杂着陈酿三年的复杂心绪。周以光清冷的五官,忽然激起他凌虐的欲望。 周衍凑近,拿起酒坛,捏住周以光的嘴巴灌酒。贝齿张开,并没有抗拒。 周以光来不及吞咽,透明的液体顺着下颌,将衣襟沾湿。胸前的风景就从薄如蝉翼的绸缎布料下面透出来,跟三年前比起来,好像长开了不少。 周以光吞掉口中的液体,被呛到也来不及咳嗽,眼尾渗出泪水,舔干净嘴角的残余,道:“你把我弄湿了。” 周衍顺着周以光的下巴,将凝结成露的女儿红一点一点吃掉。 “周衍......”周以光的嗓音有些压抑。 才至喉结,便闻其声。一路向下,隔着薄如蝉翼的衣衫,女儿红的味道很别致。 周以光背部用力,像是闪躲,却把自己更加凑近前去,又像渴求更多。 周衍只偏爱一处,身体压抑的很难受,药效上来自己又动弹不得,周以光不想求他。 沉溺在这致死的压抑中也是另一种欢愉吧,所有的感觉,都是周衍给的。 周衍饶有兴趣地看着身下的人,眼睛很像自己。 他亲了亲周以光的眼睛,接着落下一吻。 周以光没力气说话,嘴里泛着血腥味,自己没有伤口。才意识到,刚刚接吻的时候,他又把周衍弄出血来。 周以光心头朦胧,对身体的反应无所适从,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然后,身强体健,三年以来未遇敌手的周公子,竟然因为刚刚的挑逗过于刺激,他晕了过去。 醒来时,周以光发现自己又被绑住了,在一间幽暗的牢房里。情形就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自己穿了衣服。 这间牢房空荡荡的,几个分开的牢笼中,只有关押着自己。 手被绑在身后,还好,脚上没有戴镣铐,他还能站起身来,比较自由的在这间牢房里走一走。 这牢笼不小,还挺宽敞。牢笼由黑色的精钢铸成,牢门的锁头和链条也是同样的精钢,周以光打消了破门的念头。 忽然,黑漆漆的牢房好像闪过点点金光。 期初周以光以为这是幻觉,后来抬头定睛一看,不是幻觉,是真的。 一行闪着光的篆体金字出现在眼前的上空中。 【系统提示:您的任务进度为零,请抓紧时间。】 周以光有点头痛,任务过于艰巨。 周以光试图与系统沟通:“为什么我要抓紧时间,很着急吗?晚了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 第9页 良久,没有东西回应他,牢笼里干净的连只老鼠也没有。 周以光这才意识到,这个系统可能是单线联系的。而且是个哑巴,只会写字,不会说话。好歹这个宿主还认识几个字,不然鬼知道系统想让我干嘛。 周以光不然干笑两声,自言自语的感觉有点尴尬。 可是周围太安静,他又喃喃道:“我都自身难保了,还着什么急,早晚都得强行下线。” 没想到,周衍来得巧,刚刚那两声干笑,还有刚才那一句话,都被周衍听到了。 周衍疑惑:“什么叫强行下线?” “还有,你刚刚笑什么?” 周以光闻声,只见周衍从远处走过来。 周以光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气势不减:“笑都不让笑了?” 周衍走到近前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想你该怎么跟我说话。” 周衍靠近,周身的威压漫延开来。不知怎的,周以光仿佛觉得鬼气森森,一定是出现幻觉了,周以光竟然有点胆寒,气焰也就减了几分。 “强行下线......就是......我在研究怎样强行从这牢中逃出去。看了半天,感觉不太有可能。” “不错,你很有自知之明。” 这话说的周以光很不服气。 “没错,我逃不出去,但是把人关着算什么本事?昨天是我失策,有种你现在把我放出去,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周以光在心里盘算着,堂堂正正打一场,获胜的概率,比逃出这个监牢还要低。 但是不管怎么样,先从牢笼逃出去再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被关在这里,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完成任务,那得死得多憋屈。 周以光的视线落在牢房前面的一块空地上,那地方摆满各种逼供用的刑具,还算宽敞,似乎也是个训练场。 他接着说:“你放我出去,给我松绑,我们就在那块空地打一场。如果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不解气的话,我看你这里的刑具也不少,随便用在我身上,我也没办法反抗。” 周以光指的自然就是训练场旁边的架子上挂着的琳琅满目的刑具,有烧着炭火的烙铁,有夹人手指的夹板,有拔指甲用的铁钳,有钉床,有老虎凳,各式各样带着荆棘的鞭子,应有尽有。 第5章 周以光望着视线所及之处的那些刑具,话一出口,不由有点心虚,这对自己来说,是不是太狠了。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弄撒在沙漠的水,无论多可惜,都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负隅顽抗:“如果我赢了......” 周衍一直沉默,此刻自然而然地觉得,周以光肯定要说,如果他赢了,就放他离开之类的话。 可周以光偏偏不按规矩出牌。 “如果我赢了,你就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吧,我想跟着你。” 周衍有些拿不准周以光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跟着我,三年前为什么逃?为什么要等到三年后? 周以光这么说,一来是为保命,二来是真的想跟着周衍,毕竟无极的剑招只有周衍会打,只有跟着他,才有机会完成任务,拿到无极的剑意。 无论如何,周以光这句话,算是没说错。 周衍听了很顺心,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他们两个,谁都不看好周以光,只是硬着头皮上罢了。 “哐当”一声,沉重的精钢锁链落在地上,周衍用特制的钥匙打开牢门。 “这钥匙,只有你这一把吗?” “不错。”周衍不知道周以光为什么要这么问。 “哦,那你可收好了。万一丢了,被锁住的人岂不是永远都出不去了。” 周以光阵前如此临危不乱,令人感叹。 周衍黑着脸:“也没什么关系,被关在这里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出不出去差别不大。” 言语之中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周以光走到训练场,从各种各样的兵器当中,抽出一把剑,拿在手里试了试,不太顺手。又放回去,拿起另一把。 这把剑被草草扔在一个装有很多铁剑的框里,连个正经的兵阑都没有,非常不起眼。 可是周以光觉得它很顺手,顺手的,才是好的。 势均力敌的人与情人同样难得,值得惺惺相惜。周以光终于又遇到值得自己拔剑的人,可惜这人自己打不过。 “不错,你挑的这把剑,来头不小,它叫青玄。” “哦,有什么来头?” “你不需要知道。” 因为这把剑来自地府,一个凡人,或者没觉醒的载灵之人,没必要知道。 周以光先发制人,剑气灌进青玄剑中,发出一声低低的蜂鸣,直直向周衍心口刺去。 周衍稍微运气,轻松化解掉周以光的剑气。弹指之间如行云流水,诠释着什么叫不费吹灰之力。 短兵相接,青铁与寒刃碰撞之下擦出冷光,周以光后退几步,虎口被震得发疼,半边手臂都是麻的。 果真,虎口裂开,流出血来,但是周以光生忍着,面色如常。 “你打不过我。” 周衍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又怎样?” 周以光不以为然,再次挥剑,无所顾忌的,将天命剑法打的肆意。明明势在必输,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都不及他这一剑来的潇洒自在。 -- 第10页 “我的剑招,你怎么会打?” 周衍注意到周以光所用的剑法,天命无极,分明就是他的剑招。未曾传授给别人过,所以他周以光怎么会打? 周以光避而不答:“不应该吗?” 周以光的胳膊被四散的剑气划破,袖子破开几道口子,渗出血来。 周衍的剑光闪过,凶狠霸道的真气与周以光的青玄剑硬碰硬,周以光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差点跌倒,他拿剑撑了地面一下,才勉强站稳。 周以光觉得胸口有点闷痛,吐出一口血来,受了内伤。看看手中这把青铁,到现在还完好无损,想必是把好剑,如果是普通的凡铁,估计早就四分五裂,断成几节。 周以光伸手抹掉嘴角的鲜血,一尘不染的月白色衣袖上面沾染上一抹靓丽的血色,风姿动人。眉目如玉,脆弱又坚强,仿佛来此世间,能够这样不计生死地打一场,亦无憾。 周公子眼神坚毅,剑气如霜,就算气息已经不稳,虎口不断溢出血来,但是拿剑的手不能不稳。 周衍有些疑惑,这孩子真有勇气。不由觉得这孩子实在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很投缘。那股子韧劲儿,很对他的胃口,心中甚是满意。 周以光打算孤注一掷,不再顾忌,空门也不管不顾,以攻为守。一剑破空,向周衍的肩胛骨刺去,潇洒至极。 额前掉落的几丝头发随风飘动,眉头清秀但是眼中有光,嘴角始终带着笑意,杀人的人,总归有点邪魅。 绝境的时候,也是一样。 周衍失神,再去挡时已来不及。当然,就算不挡,也不会有什么事,就由他去了。 这就叫,实力悬殊。 锋利的剑刃刺入肩胛骨,不是很深,但见了血。就算是这样,也没破开周衍的防身功法,周以光有点失望。 几个回合之后,打斗陷入僵局。僵局就是,周以光左右打不过,他好累,不想打了。 别说试图逼他用无极剑招了,就算使出全力,也不过伤他皮毛。反正输了就是死,死了就退出,随缘再见。 周以光随意地把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任由周衍将剑抵在他的喉咙上,真凉。 “你输了。” “嗯。”周以光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认输吗?” “不。” 周衍用剑挑着周以光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 周以光看着眼前的人,颀长的身影,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冷厉的面部轮廓,怪不得原主对他这么心动。 他也心动。 周以光的视线落在那把随时都会要命的剑上,笑了一下:“昨天刚快活过,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不好吧?” “昨天快活过的人,明明是你。” 周衍收了剑,“说吧,这些刑具,你想先从哪个开始体验?” 周以光摊手:“都不想。” 打不过,泄了气,周以光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伤口好疼。潇洒归潇洒,周以光本就是个极怕疼的人,现在看看满屋子的刑具,顿时觉得心里发毛,后悔当初夸下海口。 半晌,周以光盯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刑具,单单鞭子就有十多种,挂着倒刺的,沾了毒的,皮的铁的......他叹了口气,像是已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你真的要对我用刑?” 周衍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沉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周以光在这样的沉默之中愈发紧张,声音都有点干涩:“那从这只带着刺的鞭子开始吧。” “我想要你......”,周以光咽了一口唾沫,“亲自弄我。” 周衍:...... 不知道为什么,周以光死到临头,紧张都挂在脸上,丝毫不假。但周衍似乎从他的语气当中听出一点刺激的意味,周衍不理会周以光,自说自话: “不想就算了,今天饶你一命,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还缺个贴身伺候的人,别人我都看不惯。” 别人我都看不惯,言外之意,就是周以光还算合他的意。这话说的周公子很欣慰,留在他身边,算是莫名其妙的迈出了偷学剑招的第一步。 一向心狠手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帝王,今天突然开恩。也许是看上了这孩子身上那股子韧劲儿突然改变的心意,也许从一开始,追溯到三年之前,周衍就没想过要他的命。 对于周以光为什么会他的天命剑法,周衍也不再追究。大抵是二十四楼给他的吧,二十四楼是个不入世的神秘存在,拥有什么样的奇珍异宝都不足为奇。 想起周以光的剑法,根基还不错,但是招式太烂了,内功也不行,周衍挑剔地皱起眉头:“我行宫的后花园,适合习武,平时你多练练。” “太差了。” “我也觉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败你。” “你想打败我?”周衍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越来越有兴趣。 “不行吗?从一开始你就想杀我,我想反击,想打败你,不是很正常吗?” “你倒是坦诚,可惜没有那么一天。” 周衍有些感慨,在自己的威压之下,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吧。诸侯王公氏族将相,唯唯诺诺俯首称臣的时候,大多,不是不想反,只是不敢反而已。真正心悦诚服的人,又有几个呢? 高处不胜寒,周衍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寂寞之意。 -- 第11页 虽然被看不起了,但是周美人心里还是高兴的。 因为这话让周衍来说,一点毛病也没有。对于周衍来讲,他就是太差了。 既然能贴身跟着,就多了切磋剑法的由头。周以光有信心,无极剑招,只要周衍打一遍,他肯定能记住。 这个系统实在诡异,虽说快穿不死,但周以光还是担心拖久了会有麻烦,所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还夹杂一点私心在里面,周公子有点喜欢周衍,尽管周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杀他取血。昨天的事情,食髓知味,周公子还想找机会再来几次,就是不知道周衍有没有那个闲心。 周以光的卧房被安排在行宫的别院之中,与周衍的寝宫只有一墙之隔。 **** 上陵国不禁人言,说话是自由的。 于是,二十四楼花魁周以光被皇帝金屋藏娇收进行宫的事情,传了个遍地开花。 皇帝自登基以来,不近女色不育儿女的传闻,坊间众所周知。 而二十四楼的琴师周美人,大多人也是只闻其名,其人难得一见。就算有幸看见了,也只能隔着几层高楼的高度和层层罗帐远远一见。 帝王抱得美人归,令人唏嘘不已。 上陵国民风开化,不忌断袖之事。周美人与皇帝的故事,很快便在民间说书人的惊堂木下,流传了许许多多不同的版本。 “咱们书接上回......周美人刺杀皇帝不成,皇帝一见钟情,将他锁在宫中,成就一段佳话的......” “话说,皇帝他呀,早就对二十四楼中的周公子心向往之,周公子是皇帝从二十四楼中三媒六娉请过来的......” 还有一个版本十分与众不同,画风清奇自成一家,但是人们听了也感觉很有道理。这个版本的故事凄美婉转,完全逆了之前的猜测。说来,绝对是令人啧啧称奇的一个版本。 非常脍炙人口,正是市井坊间话本中喜闻乐见的帝王家事,风流故事。 第6章 这个版本认为,皇帝姓周,周公子也姓周,所以他们,可能是父子,亲生的那种。 再往前推,皇帝未必不近女色,很可能是钟情于某位女子,但红颜易逝佳人命短,那女子因故去世,只剩下襁褓中一个孩子流落民间。皇帝悲恸至极,从此再不娶妻育子。 而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周公子就是皇帝失散多年的儿子,所以接回宫中,好生教养。 住得近只是为了培养父子亲情,为日后皇位的继承做好准备,根本就不是行那龌龊之事。 所以这也解释了,周以光为什么有二十四楼罩着,羡煞世人,放着好好的二十四楼的琴师不当,反倒进宫了。这么比较起来,进宫当太子,似乎比在二十四楼当琴师,更风光。皇帝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自然前途无限。 这个版本越来越流行,不知怎的,就传成了,周以光日后是要取代周衍,继承皇位的人。 传着传着,这话就传到皇帝耳中,也传到了周以光耳中。 一段时间之后。 周以光:“他们说你是我的父亲。” 周衍:“没有这个可能。” “只要你愿意听,我叫你一声父亲,也不是不行”,周以光故意调笑,“不是说......很多人在那件事情上,都有些特殊趣味吗?” 周衍冷着脸:“我没那个情调。” 那你有什么情调? 周以光没问出口,只是在心里寻摸着,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周以光心想:“坊间还有流言说,我是要取代你的人。” 周衍啊,你是太看不起我,还是一点都不担心养虎为患。 **** 周衍在凉亭的石阶上沏了一壶茶,好整以暇悠然自得,指挥周以光练剑,对他的剑法挑挑拣拣,吆五喝六。 周以光这小半辈子,统共也没挨过这么多骂,不过挨骂之后,他的天命剑法,确实精进了不少。 可“无极”的剑招,依旧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周以光有些苦恼。 周以光练剑,就用那把青玄剑,越练越觉得顺手。 忽然,周以光剑锋直指周衍,周衍并未抬头,轻轻用食指与中指接住剑刃,另一只手还稳稳地倒出一杯洗好的金骏眉,正山小种,茶香清远而悠扬。 周衍用力,周以光手中的剑便脱手,飞了出去,刺到前面金丝楠木的凉亭廊柱上面,没进去半尺深。 还是差的太多啊。 剑已经脱手,但是手还悬在空中,周以光悻悻的收回手,有点尴尬。 周衍不理他,继续泡茶。 周以光没话找话:“这茶你已经洗了三泡,再洗,就没味道了。” “茶汤的气味太冲,我喜欢最清淡的那一碗。” 周以光心想,你喝血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冲呢,当然,他没敢说出来,自讨没趣。 周以光随便捡起一碗茶来喝掉,又想起他刚刚慌神时所想之事,随口道: “他们还说,日后我会取代你,坐上皇位。” 周衍不以为忤:“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日后我会杀了你。” 周衍倾身向前,凑近周以光,一字一顿地威胁:“用不了多久。” 威胁过后,笑声爽朗,意犹未尽。 周以光倒是觉得无所谓,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结局,多半会是被周衍杀了挖心取血。但是没关系,周以光想着,他早晚都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只要顺利完成任务,他就能顺利进入下一个世界,死的活的都无所谓。 -- 第12页 倒是在这个世界走一遭,若是死前,能跟周衍温存几天,那也是一等快事。 周以光不知道自己本来就是这种色中饿鬼的体质,还是被原主的身体影响太深。他反正觉得,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周以光靠近周衍,饶有兴趣:“日后,会杀了我,也就是说,现在不会?” 周以光与周衍靠的很近很近,这话几乎是凑在周衍耳边说的,像是在周衍耳边吹气一样。 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燥热,这是周衍从未有过的感觉。 简直放肆,不知死活。 周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局面令他很被动,也算是绝无仅有。 因为很被动,甚至还有些慌乱,所以周衍很暴躁。 他侧身用右手掐住周以光的脖子,想让他永远闭嘴。 因为他们盘腿跪坐在石阶上,旁边并没有能够倚靠的东西。周以光没撑住,重心不稳,身子一歪,就跌倒在周衍怀里。 后脑勺被坚硬的膝盖硌得有些疼,泼墨般的头发潦草的散在地上。 周衍的手还是死死卡在周以光脖子上,没有松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天旋地转,周以光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怎么挣扎。 只是觉得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骨节分明,温热有力,渐渐收紧,自己渐渐无法呼吸。 周以光难受地偏了偏头,妄图避开这种折磨,还有闲心去想,周衍也太阴晴不定。 秀美纤细的脖颈,落在周衍的眼中。不知怎的,周衍突然想起仲夏的水塘中,成群游过的白天鹅,他们白皙秀美的脖颈,也有这样动人的弧度。 就在氧气越来越少,眼前的光景慢慢变黑的时候,周衍突然松开他的脖子。 周衍的手顺着他的脖子摸到胸膛,缓缓将自己精纯的内力一点一点渡给周以光。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怎的,周衍明明心中杀意翻涌,觉得自己像是着魔一样,他对周以光上了瘾。 说不上什么感觉,像是贪欲。想彻底拥有他,想一手塑造他,想把最好的给他,仿佛皎皎犹如天上月才配得上眼前人。 周衍的内力从手腕渡到五指,顺着与周以光脖颈相接的皮肤,春风化雨一般融入周以光体内。 周以光惊喜地发现,周衍不仅没有杀自己,还把十年都难修的内力渡给自己。 他有点感动。 周衍渡完内力,手刚要拿开的时候,周以光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周以光灵动的眼睛看着周衍,目光有些深情。因为刚刚缺氧的缘故,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雾。 周衍一把将他拉起来:“因为你太弱了。” 周以光得了便宜没有继续卖乖,他站起来,将体内的内力重新运行一遍,整理一下。吐纳之间,发现整个世界都变舒服了不少,身体更加轻便,脑子也更加清醒。 强者的世界,真的很爽。灵识通达,感觉就像五短身材突然拥有了身高一米九的视野。 此时有一侍卫前来禀报:“丞相邀您去殿前议事,已将恭候多时了。” 正好此刻周衍觉得跟周以光待在一起非常别捏,于是便与丞相议事去了。 但是丞相带进宫来,打算议事之后,带他去书院挑个夫子识文断字的小儿子,撒了欢儿。 丞相在面圣的时候,小儿子原本自己待在书院的讲学堂。但是小儿子调皮,不知道轻重,追着一只兔子,不知不觉就摸进了行宫的后花园。 后花园的景致曲折环绕,小儿子走着走着就在一片绿意中忘记去路。 小儿子在扑兔子,兔子灵活的逃掉,小儿子一头栽在草丛里,摔了一个大跟头。只见“扑通”一下,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与草丛的泥土来了个脸对脸的亲密接触。 青青的麦草环绕着整个院子,散发着类似菜籽的清新味道,然而现在这个小胖子只能嗅到泥土的味道。 兔子惊慌失措,上窜下掉,竟然慌不择路,跳到周以光怀里。 兔子很乖,周以光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耳朵,薄薄的肉垫透着淡淡的粉色,手感很好,周以光很受用。 周以光顺着它的脊背撸了几把,小兔子乖乖的将兔头往周以光身上蹭,非常享受。 周以光来了兴致,觉得怀中这个小玩意儿非常称手,他很喜欢。 这兔子是自己跳到他怀里的,也算是缘分。摸够了后背,周以光又在它的下巴壳挠了几下,看着小兔子粉红色的眼圈和尚未长齐的牙齿,考虑着它可以吃点什么。 此时栽倒在草丛中的丞相家的小儿子已经自己爬起来了,若是平常奶妈在身边的时候,他少不了是要大大的哭闹一场的。但是看了看现在四下无人,哭也是白哭,浪费力气,所以他就不哭了。 小胖子继续在后花园瞎溜达,他心里想着,害我跌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嘴皮儿都磕破了,还吃了一嘴的土,非要把那只小兔子捉到,带回家红烧了不可。 小胖子停下脚步,抬头,因为他看见一个好看的哥哥,兔子就被这个好看的哥哥抱在怀里,温顺极了。小兔子对他可没这么温顺,小胖子酸了。 小胖子看了看哥哥颀长的身影与帅气的脸庞,再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小小年纪就有爱美之心的他,突然有点自卑,气焰也就随之降低几分。 -- 第13页 又想到,这只兔子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时候,一下子就挣脱了,撒腿跑个无影无踪,才害的自己追了这么久,还栽了一个大跟头。 可是现在,这只小白兔就乖乖的待在漂亮哥哥的怀里,十分乖巧,他不免有些嫉妒。 小胖子伸出圆圆的手指神气地指着周以光:“喂,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皇宫?” 周以光觉得这个满身泥土的小胖子挺有趣的,心里想着,能在皇宫自由活动,应该也是王公贵族的孩子。 周以光反问:“你又是谁?你为什么在这儿?” 小胖子很神气地说:“我当然可以在这里,我的父亲在朝廷上当着很大的官。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周以光心中暗暗为他担忧,毕竟这行宫,据他所知,算是宫中的禁地,这个孩子应该是自己瞎走过来的,根本不知道厉害。 在朝廷上,明明是当的官越大,受到的钳制就越大。想要自由行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恐怕没这个好处。 但是小胖子天真无邪,周以光也不愿意戳穿。 周以光摸了摸兔头:“你是在找这只兔子吗?” 第7章 “对,这是我的兔子,它逃跑了,现在你应该把它还给我。夫子说了,正直的人不会随意侵占别人的财物......” 周以光想要逗他玩:“你的夫子又不教我念书,他管不了我,我就不还。” 小胖子从小锦衣玉食,没碰过钉子,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了钉子,气的直跳脚。 “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不还的话,我就告诉我父亲,你欺负我,我让他派官兵来抓你!” 周以光笑着:“你还敢告诉你父亲吗?他让你来书院念书,你却追着兔子四处玩耍,我看此时若是你父亲知道了,他是要打你的。” 威胁撒泼都不管用,小胖子十分气馁,颓丧着头,吃了瘪,可怜巴巴的。 周以光担心周衍那阴晴不定的性格,如果回来发现这个小胖子,恐怕会责罚他。 所以周以光打算尽快想个法子,把这个小胖子忽悠走,闯了禁地,免得连累爹妈一起受罚。 “这只兔子归我了,我猜你一定要在你父亲之前赶回书院。” “若是等他回去发现你不在,后果可不太妙。” 周以光在小孩子面前,威胁恐吓,巧取豪夺,得心应手。 小胖子哭丧着脸:“明明是我的兔子,我先发现它的。” “但它现在在我怀里。”周以光在兔子毛茸茸的脊背上给它顺毛,兔子一脸享受。 “是你抢去的。”小胖子气鼓鼓的很不服。 “它认识我。” 小胖子瞪大了眼睛:“虽然我只有六岁,但你也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孩来骗。你是个人,它是只兔子,它怎么可能,认识你。” 周以光一本正经:“你听过嫦娥跟玉兔的故事吗,我要带这只兔子回天上。它是天上的兔子,迷路了,现在只认识我。” “骗人,嫦娥是女的,但你是男的。” “我是嫦娥的朋友,她忙着种树,月桂树,所以我帮她走一趟,替她找兔子来了。” 按照常理,小胖子说什么也不会信这等鬼话的,夫子从小就教育他,子不语怪力乱神。 奈何周以光长得实在好看,超然脱俗,小胖子越看,越觉得他浑身都是仙气,竟然信了他的邪。 小胖子突然跪在地上,给抱着兔子的周以光磕了个头: “神仙哥哥,我相信你了。等你回去,请保佑我有吃不完的橘子糕,保佑我永远不会被夫子打手心。” “兔子大仙,对不起,我刚刚还想把你红烧了,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责怪我。” 周以光差点被小胖子逗笑,演不下去。 强忍着笑:“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你赶快回去吧。天色不早,当心你爹爹找不到你。” 小胖子看到神仙哥哥答应自己,又兴奋地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一溜烟儿跑了。 然而小胖子的愿望并未实现,刚刚跑回书院,发现爹爹已经在那里等他了。糟糕,偷跑出去玩,被发现了,然后不出意外,被夫子打了手心。 **** 周以光心情不错,摸着兔头打算回屋子里去,刚一转身,发现周衍就在门口阴森森地盯着他。 周衍站在这里多久了?自己刚刚那点小心思,岂不是全都被他识破了? 周以光心虚地冲周衍一笑:“额,你回来了。” “哪儿来的兔子。” “额,天上掉的。” 周衍黑着脸:“你把我也当三岁小孩子骗?” 完了,看来是全都听见了。周衍境界高深,耳聪目明,况且这段距离又不算远,肯定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以光直说:“这只兔子跟我缘分匪浅,我能不能,养着它?” 在周衍可怖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明显觉得怀中的小东西有些不安。终于,小东西发挥动物的本能,挣脱周以光的怀抱,逃得距离周衍远远的。 周以光跟这只兔子不一样,他不害怕周衍,从一开始就不怕,天生的。 周以光看着周衍,皱着眉头,陈述一件客观事实:“你把它吓跑了。” “你很喜欢那只兔子?” 周以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周衍,有点嫉妒那只兔子。像是在,吃醋,但这怎么可能呢。 -- 第14页 “我觉得它毛茸茸的,很可爱。” “你跟它太亲近了,我不喜欢。这会让我想起,醉月楼的麻辣兔头。” 看来兔兔的本能没有问题,周衍确实对它心怀不轨。 周以光凑近周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吃醋了?” 周衍觉得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有点,嫉妒那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周衍矢口否认:“你只是我的玩物而已,我不允许,我的玩物跟其他玩物,靠的太近。” 兔子是你的玩物,你是我的玩物。 周衍在人间停留这么多年,可是每当周以光凑近过来,他就心跳加速。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他也不明白。周衍希望周以光完完全全属于他,任何人都不能碰他。 周以光倒是非常习惯这种炙热的占有欲,无论是宿主的身体还是他本人,都非常向往能够被周衍完完全全占有。根据记忆,当初周衍要取周以光心头血的那一刻,他明显觉得,这具身体是充满期待的。 周以光凑近,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你看我这玩物,当的还算称职吗?” 周以光在周衍嘴边徘徊,轻轻碰触一下就离开,偏不主动贴上去,他在勾引着周衍来亲他。 周衍转身重重将他压在雕花的门板上,侵占他的口腔,叼走他的舌|头。 细碎的吻落在脖子上,牙齿带着力道,留下一个淡红色的印子,久久不褪。 周衍看着周以光脖颈上自己留下来的记号,眼神有些痴狂。 又凑上去啃了一下:“真美。” 周以光是个不怕事儿的,他喜欢看周衍吃醋的样子,于是挑衅道: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这是实话,身为二十四楼的琴师,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过。哪怕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就开始觊觎肖想了。 “琴师啊......莫说是琴师,就算是花魁,也未必有你三分颜色。” 周衍感叹着周以光在二十四楼的身份,故意将他比之花魁来调侃他,没想到周以光也不恼: “你想逼娼从良吗?” 周以光开始胡诌八扯,周衍在他身侧的手一路纵火,导致他气息有些不稳。 “你过去三年的一切我都查过,清白得很呢。卿本良人,何须谁来逼迫?” “当然,若是让我发现有谁碰过你,我让他亲身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周衍突然威胁性地用力掐了一把,手劲儿不小,周以光突然吃痛。 “嘶......” “这个不劳你费心,有这种打算的人很多,我都亲自收拾了。虽然没有生不如死,但是现在都已经死的透了。” 周衍这才满意,放开周以光。 “不再亲一下吗?”周以光笑着,表情真诚。 可是周衍突然急匆匆地转身走了,周以光觉得自己一定是第二次出现幻觉,他好像看到周衍有点脸红。 看来传闻帝王从来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是真的。 晚上,周以光一个人躺在卧房睡不着觉。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点点星光从纸糊的纱窗中透进来,光线暗淡。 周以光躺在床上想着周衍,这么多年以来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那种事情呢?自己解决吗? 周以光忽然觉得好笑,自己深更半夜,满脑子都是些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 但想着想着,就有了感觉。于是他肖想着周衍,自己解决了一下。 夏末的夜晚,凉风习习,比白天舒适一点。 贤者时间过去,周以光打算入睡,发现系统又说话了。 光线暗淡的卧房上空飘来一行金色的篆体字迹: 【系统提示:距离任务期限截止还有七天(包括今天),请尽快完成任务。】 周以光想问问系统,逾期会怎样。但是这个系统好像只能单线联系,而且只有在光线不好的地方才能显现字体。 周以光感到头大,任务过于艰巨,无从下手。 然后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管他什么后果,先睡一觉再说。 一觉醒来,很好,距离任务截止还剩六天。 剑招,剑招,剑招。 “无极”的剑招。 困难。 **** 周衍在殿前批复国事,处理奏折,就如昨天丞相与他商讨的事情一样,近来江湖上某些帮派,确实不**分。招兵买马,所图不轨。 有些帮派,打着名门正派的旗号,行事却很龌龊,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这种争端不宜扩大,出兵镇压不仅师出无名,还会陷百姓于水深火热当中。 所以他打算隐去姓名,去江湖走一趟,如果碰到了,就以江湖人的名义,亲自解决,直截了当。 如果碰不到,就找到他们,亲自解决。 周衍告诉丞相,自己要去民间走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两个周,这段时间,请他代为主持朝政。小的事情可以自行决断,大的事情,等他回来再下定论。 周衍对周以光说:“我要出宫几天,你收拾一下东西,跟着我。” 周以光觉得很新鲜:“你要带上我?” “这么离不开我?” “不要想的太好,身为玩物,就应该有自觉。我说了,我缺个贴身伺候的人,别人我看不惯。” 周以光心想,玩物,也能丧志。我倒是乐得做个玩物。 -- 第15页 “我不在的时候,兔兔怎么办?” 周衍黑着脸:“做成麻辣兔丁,带在路上吃。” 周以光:...... 临走时,周以光偷偷拜托小侍卫,帮他喂兔子。 然后一路坐着皇帝的马车,摇摇晃晃走出宫门。 “我们出宫干嘛?” “看风景。” “哪里的风景?” “闭嘴。” 周衍觉得周以光有些聒噪,周以光也这样觉得,于是闭上嘴,两人相对无言。 周以光心里细细盘算着,周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挖心取血的时候,杀人不眨眼,却也算得上心系民生,吏治清明。他大概知道,周衍这次出宫,绝不仅仅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周以光都认定他这个人。 等到这个世界结束,就再也无处可寻,还在意那么多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周以光回忆,他在看这个世界的梗概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个世界的结局,大概是等级不够吧。 不过根据经验,这种古代王朝,结局通常不好。大不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一起陪着。 第8章 今天是任务截止的倒数第六天。 今天有一个声名正盛的江湖帮派将要走上消亡之路。 转山转水,马车摇摇晃晃大半天,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来到薄暮山山下的一个小村庄。 薄暮山的云雾得天独厚,比别处更加缥缈,将山中景色笼罩得像仙境一样。 这一路山迢水远,而周以光再也没有聒噪,就静静看着马车外面的风景。 周衍觉得无趣,于是给他概括地讲了讲关于这薄暮山中的门派的一些事情: 薄暮山半山腰的云雾中,有一个神秘的宗门,上和门。上和门是近几年才声名鹊起的新晋宗门,听说有点诡异。很多人都听说过这个门派,但是真正有过详细了解,或者见过他们宗门执事的人,却寥寥无几。 那些自称见过的人,提起这个宗门时,往往顾左右而言他。目光闪躲,不愿多言。 所以上和门最初成立之时,很多想要拜山的少年,都怀疑它不是正经门派,感觉它似乎透着猫腻,纷纷避而远之。 但是三个月之前,上和门不声不响地加入江湖同盟会。同盟会的盟主将盟主手谕在城墙之下宣告三天,就确定了上和门在同盟会老幺的位置。 手谕上洋洋洒洒写着: “上和门有守卫一方山泽之功德,山有猛虎,上和门除之,救稚童脱险于虎口;山有异蛇,上和门除之,救斫樵老妪于蛇腹。兹酌武林之道义,万家之荫庇,纳上和门入我江湖同盟会。印玺为鉴,公告三日。” 江湖同盟会,代表的可以说是整个武林正道。原来的江湖同盟会中包括四个宗门,为首的是寒山寺,他们修佛。其后是鲲鹏观,他们修道。接着是尊刀门,他们掌刀。最后是万剑宗,他们习剑。 但是万剑宗因为之前与江湖剑客岳澜一战,败得不明不白,门匾被扔下山崖,已经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于是封门谢客,辞退门下弟子,从此绝迹江湖。 也就自然而然的退出江湖同盟会了。 上和门,正好补了这个缺。 民间草莽对江湖同盟会这个组织,认可度极大。 所以原先对这个宗门心存怀疑的年轻人,纷纷选择相信。毕竟,江湖同盟会在他们心中,是头顶的青天,是不可挑战的权威。 但是随着初入江湖的青年人纷纷拜入上和门门下,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别的宗门,虽然闭山修炼,但总还是定期组织徒弟们回家看望家人的。毕竟很少人刚刚入门是,都还只是未及弱冠的孩子,难免想家。盖世英雄的梦想固然远在四海,可家中母亲的一碗素面同样魂牵梦绕。 但是在其他门派开山探亲的时间里,上和门从未有人回家探亲过。 仿佛进了上和门的青年,就再也没出来过。 而且和上和门同处一山的小村庄,世世代代都在山脚下靠山吃山,过着安定的生活。但是自从几年前上和门在山中开宗立派,村子里就不停的有青年人无故失踪,在这个依山而坐的小村子里,上有老下有小,他们几乎是唯一的劳动力。 近日,青壮的小伙子失踪的人数越来越多,消失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几乎是进山砍柴,就再也不会出来。这山仿佛变成一只妖怪,会吃人。 渐渐他们没有人敢进山砍柴了,村里的人开始靠冷饭与田里的果子为生。 但就算是这样,转眼几个星期,村子里的青年人已经全都消失不见,这个村庄变得,寂静如死,只剩老妪的叹息与稚子的啼哭。 一段时间之后,此事惊动了地方官府,很多妇女老人生活无门,一同去公堂哭诉。 但是进山调查的官兵,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也没人怀疑过上和门。 毕竟,江湖同盟会的称号,在百姓心中,就直接等于公道与正义。 他们宁愿相信官府尸位素餐,勾结歹人压榨百姓,也不会相信江湖同盟会会做出不义之举。 周以光听得很明白:“也就是说,这个上和门有点问题,我们此行,目的就在于这其中的猫腻?” 周衍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但这远远不够。” -- 第16页 “有问题的,也许不止上和门一家。” “江湖同盟会,早就变质了,烂到根上。” 周以光能从周衍的话中,感受到杀意。原来周衍此行的目标,非常庞大。 不过也是,如果单单一个上和门,还不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周以光在心中盘算着他们的来意,目光有些失神。 天色渐黑,马车已经在村庄门口停下,周以光还没有下车的意思。 周衍拍了他一下:“喂,想什么呢?” 周以光意识到自己的走神:“没什么......就是在想......我们打不过怎么办?他们江湖同盟会四家联手,好歹也是,整个江湖的中坚力量。” “你错了,不是我们,是你。” “什么?” 周以光一只脚刚从轿槛上迈出去,听到这话,一脚踩空,差点摔倒,还好周衍扶了他一把。 “你跟着我这么久了,我每天指点你的剑法,你也应该,长点出息。” 你打不过还有我呢。 这话周衍自然是没说出口。 周衍的手还停留在周以光的胳膊上,周以光:“我其实挺有出息,只是跟你比不得。” “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跟他们比一比。” 周以光想了想,真诚地看着周衍:“可以,但没必要。” 周美人怕架打多了,乱了仪容,就不好看了。这么想着,正好脚边有一个水坑,周美人在明晃晃的水面上看了看自己精致的脸庞,还挺满意。 周衍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胳膊就往村子里走去。 今晚他们现在村子里借宿一晚,明日天亮进山。 村庄当中人烟稀少,他们两个陌生面孔走进来也没人发现。 因为很多人已经默默死去,还有很多人选择离开这里另谋出路,村庄当中很多房子都已经空着了。 他们寻得一处久无人居的偏僻院落,推门进去。 随着门板煽动带起来的风,灰尘飞扬,门帘上的蛛网被风吹得像波浪一样翻涌。天已经黑成阴郁的墨蓝色,凄风楚楚,有些瘆人。 周衍催动内力,蛛丝裹挟着灰尘,一同被扯下来,被卷入屋外的夜风当中,消失不见。 周以光心中暗暗觉得,这一手本事非常实用,等到哪天学了来,以后扫洒庭院除尘清垢都用得上。 屋子的蛛网和灰尘被清理掉之后,才显现出它本来的模样。 这屋子的原主人,算得上家徒四壁,墙是土糊的,看起来随时会倒塌。墙上除了一个斗笠,空空如也。斗笠已经破旧不堪,藤条崩裂开来,帽檐上还有个拇指那么粗的洞,应该破掉很久了,主人家也不舍得换。 屋子不大,一方土炕正对着门,简单的开了个窗户,“呼啦啦”透着风,原先的窗纸早就日积月累腐蚀掉了。 土炕上有一条薄薄的被单,从痕迹上看,应该是已经折好了,却又被扔下来。周以光猜测,可能是被单占地方,包袱里塞不下,原主人离开的时候,放弃了它。 炕的前面有一个烂木头做的桌子,和一个缺腿的板凳。 桌子上有一个烛台,上面的半截蜡烛有被掰过的痕迹,但是没有断裂。这半截烧剩下的蜡烛,似乎原主人想要掰下来带走,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最后选择放弃。 所以现在蜡烛就留在烛台上了,周以光将他点燃,让这间屋子的视线更明亮一些。 两人四周,心中不约而同想到的是差不多的东西,心照不宣。 原主人是逃走的,而且走得很急。 原主人,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吧。 周以光将他们带的行李放在地上:“还好,这屋子的主人,是走了,而不是暴毙。” 周衍挑眉:“暴毙又怎样?你还犯什么忌讳吗?” 周衍觉得,他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死人。人死之后,就是一堆腐骨,实在不值得敬畏。或许是值得的吧,但是他还不太懂。 就如同,他觉得人间世人过的艰辛,却比地府呼风唤雨的他更有人情味。他知道公平,通晓法制,奖惩分明,刑过不避公卿,赏善不遗匹夫。同时杀伐果断,足够理智,能够迅速做出决策,在必要的时候两害相权取其轻,生来就是帝王之才,但他也不懂什么是人情味。 “倒不是犯什么忌讳,我也不怕鬼,就是感觉,他们走了,就有希望,在别处过的更好。” 周衍心中触动,若有所思。 人间的人,心中总存着一些好的向往和愿景,哪怕这些愿景,只是许在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人的身上。 周以光没有注意到周衍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土炕上。 今夜只有一条被子一张榻。 很显然,周衍也看到了。 周以光:“挤一挤?” 周衍:“你睡里面。” 他们和衣躺在榻上,没有吹灯,蜡烛一点一点燃尽。就算放在这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用这块蜡烛了,不如就让他在今夜发出最后的光亮。 周衍平躺着,周以光不太老实。 他从侧面拥着周衍,手指顺着他的耳根滑到喉结,在喉结处摩挲。 周衍没什么反应,像是默许他这样做。 良久...... 周衍:“别摸了。” 周以光:“那你亲亲我。” 周衍倾身下来,吻住周以光。周以光环抱周衍,亲了一会儿,很满足,就这样拥抱着躺在一起了。 -- 第17页 周衍不太明白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但是心中的空缺渐渐被填满的感觉,虽然很慢很慢,但真实。 周衍这人不纠结,想亲就亲了,因为感觉和周以光亲吻很舒服,周以光抱着他也很舒服。 但是周衍自以为,他不过是喜欢看周以光在他身下迷离的样子,仅此而已。周衍自以为,情之一事,无趣无味,他必不会深陷其中。 只当眼前人作阶下苔痕,他年心中意成衣上酒渍。 第9章 随便找来的茅屋,睡起觉来显然比不得行宫那么舒服。 夜半,风从土窗“呼啦呼啦”刺进来,墙上挂着的斗笠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一下一下撞在墙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天气有些凉,周以光身上更凉,他往周衍怀里缩了缩,寻找热源,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突然,年久失修的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 他们傍晚乘着马车进村的时候,并非没人看见。有几个影子,早就悄悄盯上他们,伺机宰羊。 这些歹人一共三个,一个轻轻走进屋内,另外两个在门口盯梢。他们配合默契,看起来都是老手。 推门进屋的那个人,以为榻上的人正睡熟,提刀便对着他们的头颅斩去,面露凶光痛下杀手。 他低估了周以光的警觉,刀刃快要落下的时候,周以光抓起枕边的包袱挡了一下。歹人没想到周以光竟然醒着,后退一步,却没避开周以光的掌风。挨了一招,闷哼一声,显然是受了重伤。 屋外的两个人听见动静,想要冲进来帮忙。 屋内提着刀的歹人受了伤,拼尽全力退到门口想要逃跑,却撞上门口想要进来帮忙的两个人。 三个人差点在门口挤成一团,进退两难,只见那个提刀的人低声骂骂咧咧不知说了什么,就朗声大喝道:“快跑。” 周以光拿剑,受伤的人最后接了周以光一招,手中明晃晃的刀碎成三段,仓皇而逃。 三个盗匪跑出大约几里地之后,那个受伤的盗匪体力不支,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他旁边的两个同伙大惊失色:“那两个人这么厉害吗?” 受伤的黑衣人只是不停咳血,并不说话。 其中一人脸上带着愧疚的神情:“大哥,这次是我不好。此次任务事关重大,如果不是我见财起意,提议趁着天黑,杀人越货,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另一个人也垂下头:“我也有错,我虽然心里觉得不妥,但最终也没拦着。执事派我们下山,盯着村子里的生人,有什么异常的便向他汇报。” “我们倒好,看中了过路的脚行商,一而再再而三地贪财。我就感觉,这样早晚会出事。” 受伤的黑衣人看起来是这三个人当中的老大,应该是武功最高的那个。但是他在周以光面前,竟然这样不堪一击。 受伤的黑衣人坐在地上调息了很久,终于不再咳血。 黑衣人道:“行了,不怪你们,连我都没看出他们的深浅,能留下命来就算好的了。贪财怎么了,既然入了上和门,谁还没有点不得已的苦衷。” “好在我们已经混成核心弟子,在门内性命无虞。出来闯荡,像今天这种事,还多了去呢。” 江湖浪涌,身不由己之事,十有八九。 另一二皆因私欲,天地人神皆无可怨。 黑衣人脸色低沉,伤重的缘故,他的嘴唇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 “走吧,执事从前由着我们打家劫舍,也是因为我们从未因此耽误正事。” “村子里的这两个人,连我都看不出深浅,甚至还手之力都没有。他们跟之前那些脚行商不一样,来路绝对不简单,我们得快点赶回去禀告执事。” 另一个人担忧地看着受伤的黑衣人:“大哥你还能走吗?还有不少脚程呢。” “如果因为受这点伤耽误大事,我们三个都得下炼人塔,生不如死。” 周以光心中埋了一个疑问,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小村庄当中,为什么会有盗匪呢? 村民只剩年老体衰的老人,盗匪不太可能是村民。 那么,在这荒远的小村庄当中活动的,会武功的盗匪,一定与半山上那个神秘的宗门有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普通盗贼,怎么会在这种挖地三尺呀榨不出油水的穷乡僻壤活动呢? 这三个贼已经逃走,暂时也无处可查。周以光默默记下了他们用刀的路数,也算留个心。 身边躺着的周衍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连翻身也没有,但是周以光知道他肯定也是清醒的。 周衍笑着:“不追吗?” 周以光颔首:“不必,我感觉,有缘的话,我跟他们还有机会再见。说不定,他们还会是突破口。” 周衍知道周以光在想什么,他也非常认同。 **** 山鸡报晓,今天是任务截止的倒数第五天。 天亮以后,他们决定进山,一探虚实。 来到山门前,他们碰到一个正在等候的青年人。 青年人面相朴实,看得出来,空有一身外家功夫,却没什么武学根基。他身穿一件洗的很旧但是干净的青色衣衫,表情有些拘谨。 青年人看见周衍跟周以光走过来,看起来也是来拜师的,琢么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 第18页 青年人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周以光主动上前打招呼:“这位兄台,我们打算上山拜师,同去吗?” 青年回敬:“我们同路的,在下刚刚被门前的守卫拦下,他现在正前去通报呢,不妨我们一同等会儿。” “在下张子裕,两位兄台高姓?” 皇帝出行于山野之间往往不便暴露身份,周以光随口胡诌八扯一个,说不定进山以后还用得上:“容光。” 张子裕:“容大哥你好。” 周衍:“连行,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行。” “连大哥你好。” 正讲着话,通报的守卫回来了,道:“请示过了,现在你们可以上山,就顺着这条小路走上去就对了。” 张子裕谢过守卫,与周以光他们二人同路上山。 进入内堂以后,一名长老上来盘问姓名,之后也没做任何考核,就吩咐小厮领着他们去了卧房,卧房后面是兵场,小厮告诉他们新来的弟子通常都在兵场练习基本功。 张子裕路过兵场的时候往那里看了一眼,发现现在日头正高,是一天当中练武的最好时候,但是兵场上一个弟子也不见,他生性仔细,此刻不免心中生疑。 但是当着小厮的面,他没把这疑问说出来。 到了卧房,小厮告诉他们先收拾一下自己的铺盖,今天可以四下转转,但是竹园不能进。 卧房里有四个床位,按规矩,应该是四个人一个屋。 但是显然这里的弟子不多,小厮就把他们三个人安排在一个屋子当中。 小厮走后,张子裕推门往左右看了看,确定隔墙没有耳朵,才对周以光说:“容大哥,我这人心直口快,有话我就直说了......我感觉得这地儿,不正常。” 周以光不做声,心想这人表面上看起来紧紧巴巴拘束的很,没想到还是个脑子快的,一脚踏进宗门不光顾着好奇,还能保持警惕,是个细心的人。 张子裕见他不说话:“容大哥,我知道刚入宗门,大家一定都把未来想的很好,我说这些话,也是交浅言深。但是真的,这个地方,有古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兵场......” 这番好意提醒,周以光记在心上了,虽然他根本不需要,但还是承了这份人情。苟天地不仁,大道我不闻,唯恩义不可忘。 “兵场没有弟子,内堂没有教习,卧房空空荡荡,到现在为止,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师兄弟。” 周以光一句话把张子裕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疑点都讲了出来。 张子裕心中暗自佩服,起初还担心他们二位不相信他的话,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他们二位,应该比自己强很多。既然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大家都心领神会,张子裕也就不必多言。 周衍:“走吧,四处转转,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张子裕觉得,这位连大哥比容公子更加高深莫测,虽然表情春风和煦,但就是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本能地选择与容公子讲话。 “走。” 见他们二位出门,张子裕也跟了上去,至少相互有个照应。 张子裕开始后悔,他其实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只有拳脚功夫,更玄妙的内功心法,他根本无法入门,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资质。无奈心中一直怀揣当大侠,留名江湖的梦想。 多年以来拜师无门,导致他病急乱投医,只是听说上和门道法玄妙,对弟子的要求不高,前来拜山的弟子被拒绝的很少,就不死心的来碰一碰运气。 没想到,反倒把自己置身险境。 他们能逛的地方虽然不小,但实在,都是些一眼就能看清的场所,空空荡荡过的。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也不知道身份,周以光先入为主的知道这个门派本来就有问题,所以他感觉那些人估计是盯梢的,所以有意避开他们的视线。 周以光问周衍:“听说,哪个地方不能去来着?” “竹园。” 周以光笑嘻嘻地问张子裕:“竹园,你想去看看吗?” 张子裕觉得自己所料不错,这两个人,都是狠角色。 他犹豫着,竹园是禁地,肯定不安全。 但是这外面,也未必安全,那就不如跟着他们。 “去。” 周以光拍了拍张子裕的肩膀:“好胆识,我喜欢。” 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周衍皱眉,瞪了周以光一眼。周以光假装没看见,心中却很闷骚。做任务的同时,能和反派谈个恋爱,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事吧。 虽然周衍还不承认喜欢自己,不过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周衍可能算不上真正的反派,但他却是个一开始就想杀自己的人,有可能现在也想。情爱归情爱,可毕竟自己是他续命的药。 张子裕拘谨的笑了笑:“没,没有。二位应该早就看出来,我一点内力也没有,就是个白家子。” “胆识谈不上,从进入山门开始我就已经悔不当初。” “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竹园外面也未必安全,跟着你们,可能更安全。” 张子裕倒是坦白。 竹园的入口是一个半圆形的拱门,青白色岩石垒起来的,没有落锁,很容易便能推开。 园中只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道,两侧都是茂密的墨竹,错综复杂横生枝节,让人除了脚下,看不清来路。竹子颜色暗沉,有些已经干枯死去,竹林里弥散着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烧焦的头发与蜡油混合而散发的味道。 -- 第19页 张子裕有些紧张,他穿的那件青色的衣衫几乎融进竹林里面,是差不多的颜色,让他更显得压抑。 “呀!” 张子裕失声惊叫出来。 第10章 张子裕衣服的下摆被歪斜的竹子刮了一下,身子向后一滞。本来没什么的事,但他精神过于紧张,就不小心失声叫喊出来。 张子裕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停住脚步,神情愈发凝重。 眼前的景象过于诡异。 他发现勾住他衣服的那棵竹子,从下到上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几截。根部是翠色的,娇艳欲滴的那种翠绿,再往上一部分就枯萎了,想秸秆一样枯黄。再往上是墨竹正常的颜色,再望上一截又像枯萎的秸秆一样。 到这里大概是这棵竹子的中段,上面的一半就没什么特殊的了,与眼前的一片竹子是差不多的墨绿色。 顺着这课诡异的竹子往竹林里面看去,发现他们脚下这一片的竹子都是这样怪异生长的。只有这一片是这样的,前面后面的都正常。 张子裕心里很怕,脸色有些发白,腿有些发软。他不想待在这个位置,想赶紧离开这里。 但他觉得现在这种时候应该冷静,于是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可能......这里竹子种的太密集,阳光照射不均匀,竹子生长的参差不齐,也算......也算正常。我们不要停在这里了,赶紧往前走吧,去前面看看。” 周以光似乎看出一些端倪,他蹲下来:“不急。” 周以光低头观察泥土,这一块土地,是暗红色的,而且异常松软。 他刚要伸手摸,周衍忽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别碰。” 周以光收回刚刚伸出的手,拇指指腹在中指的骨节处打转,回头玩味地看着周衍:“怎么,担心我?怕我中毒?” 周衍不屑:“嫌你脏。” 周以光轻笑着,站起身来。不理会周衍,心想:喜欢,还不承认,够闷骚的。 他拍了拍蹭到张子裕衣角上的灰,一语道破: “别自我安慰了,不是阳光的问题,这地底下有问题。” 张子裕干笑两下,他发现直到现在他们二人也不过是游戏心态,反观冷汗淋漓的自己,自愧不如。 一行人接着往前走,张子裕看着他们二人满不在乎的样子,心态也好了不少,至少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直到现在,闯了禁地,也没个人来拦一下,明摆着是请君入瓮。 应该是昨晚放走的那个有缘人,那个武艺不精的盗匪,已经给门中管事儿的人偷偷送信了。所猜不错,那人果真是上和门的内线弟子。 周衍忽然问周以光:“你的天命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反正打不过你。但是......” 周以光瞥了一眼竹林深处,拖着长腔:“前面林子里的那六个人,看起来很好杀。” 果然竹林当中发出窸窣的响声,埋伏着的人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于是只能出来硬碰硬。 周以光把张子裕拽到自己和周衍的身后,张子裕的好心提醒他始终记在心上,算作恩情。 周以光拔剑,精纯的内力随着剑刃的寒光一闪而过,其中四人便已经倒地吐血。 剩下的两个,还算有点本事,挡住了最初的一击。他们倒退几步,身形蹒跚但是眼神坚毅,显然,他们已萌死志。退了几步之后,又冲上来。 那两个人拿的是短刀,身法还算敏捷。一路躲躲闪闪近前而来,周以光轻轻松松挡住了其中一个杀手落下的短刀,一掌打在他的右肩,那人的短刀脱手而出,然后周以光扭断了他的脖子。 还剩最后一个,周以光没打算下杀招,想抓个活的,问点消息。 另外一个人,发现他们六个人只剩自己了,大惊失措,眼神闪躲,望着自己身侧的竹林,似乎想要逃跑。莫非上和门百炼成钢的死士当中也有贪生怕死的?不应该啊,以上和门的手段,谁不是被拿捏了致命的软肋呢? 但实际上他并不想逃,也逃不了,他们是死棋,弃子,活不了的。 他在假装,假装要逃跑,以此迷惑目标猎物。 那人假意奔向竹林,周以光将他拽回来,那人踉踉跄跄地转了个身,惊慌失措的样子装的很到位,几乎骗过所有人。 周以光想要上前去制住他,却忽然被周衍一把拉进怀里。周衍按着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深深埋在自己的胸膛前,捂得严严实实。周以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试图挣脱,可那只手刚强有力,他竟挣脱不开。 那个假装逃跑的杀手,忽然站定,露出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杀手表情狰狞,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催动内力,两团黑气从他的掌心冒出来,直冲周衍迎面而来。 张子裕远远躲在他俩身后,并没有受到黑气的影响,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以光被周衍紧紧捂在怀里,也是丝毫没受到那黑气的侵袭。 全部的黑气都被周衍吸进去,周衍皱了下眉头,眉心的黑色一闪而过,但是很快恢复如常。 本能地护住周以光,周衍突然觉得很踏实。 周以光挣扎了许久,刚刚周衍把他捂得太死了,他都差点喘不过气。 现在周衍的手稍微放松,他一把推开周衍,知道周衍突然这样,肯定是为自己挡了什么。 -- 第20页 “你干什么?” 周以光质问周衍。 周衍笑了一下:“抱你啊。” 周以光不信他的鬼话,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并没发现他哪里受伤,甚至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依旧是衣袂飘飘。 但他还是不信,周衍刚刚那么紧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当时周衍两只手都紧紧抱着自己,根本没有空余的手去抵挡攻击。 他突然凑近周衍,捏住他的下巴,仔细观察。 伤口倒是没有,只是眼前这人实在好看,丰神俊朗眉目如画,他不由得看痴了。 周衍捉住端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让他放开自己,用力捏着周以光的手腕。周衍手劲很大,周以光手腕那处温润的皮肤都泛起青白之色。 他的眼神中,分明是在克制,某种冲动。 “你好大的胆子。” “你真的没事?” 周衍用危险的目光看着他,手上的劲头越来越大:“怎么?你希望我有事?” 周以光吃痛:“嘶......没,我担心你。” 第11章 周衍愣了一下,蓦的放开他的手。 他担心我。 明明自己十恶不赦,一上来就想要他的命,后来也不过把他当做玩物。但他现在,竟然担心自己。 一句话平常的话像惊雷般在周衍心中炸开,周以光很坦白,担心就是担心,实话实说。其实从开始以来,风流情话周以光实在讲的不少,但周衍以为那都是为了活命,与他虚与委蛇而已,实际上也是半真半假。 但此时这句担心,真的不能再真,情真意切都写在脸上。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周衍继续克制,表情冷硬:“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周以光无所谓地笑了笑,可到底没完全放下心来。 他留意到倒在地上的杀手,杀手的神情扭曲,眼球睁圆死不瞑目,指甲乌青,更诡异的是杀手的小臂已经腐朽,小臂至手肘那一段,露出森森的白骨,白骨上布满黑色的裂痕。手肘上面是腐肉,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两根断掉的黑色丝线飘在风里,让人想起牵线木偶。 周衍肯定是为自己挡下过什么厉害的东西,不愿说罢了。 绕过尸体,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张子裕也是个奇妙的人,适应能力超强。别人都是见过可怕的场面,才会害怕。但他相反,开始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见过一些可怕的场面以后,反倒大胆起来。 跨过尸体以后,周以光担心张子裕惊吓过度,就跟他搭话:“杀过人吗?” “没。” 周以光摊手:“喏,人死了,就是那副样子。” 张子裕顿了顿,神色如常:“所以活着的时候,尽力好好的活就够了。” 张子裕从未杀过人,也没见过别人杀人,如今都见了,不由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死去的过程不算很快,但也不慢。死亡的过程很痛苦,但痛苦终将结束。死后的样子很可怖,但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周衍不说话,静静地走在最前面。凡人这些伤春悲秋,他从来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此刻的他虽是凡人之躯,但总还有个地府的朦胧印象。 在地府,活着既是永生,又是永劫。 曲折的小径终于到达尽头,眼前的视野变得开阔。 竹林蔓延到这边就结束了,绿意终于蔓延到尽头。再往前一步,脚下的泥土好似烧焦的一样,寸草不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长方形的水池,池中水光潋滟,看起来很清冽。 池沼的塘岸有不规则的青白色岩石石块堆砌而成,旁边立有石碑一块,上面用朱砂刻着“生池”两个字,大概是池沼的名字。 周以光仔细考究了一番,他总觉得这种建筑有点熟悉。 张子裕看见什么说什么:“这池中的水,看起来很干净,跟它旁边的泥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黑糊糊的泥土感觉很脏,但这水实在是清冽的很。” 张子裕揉了揉额头:“反正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 “池沼里面的水,是活水。” 周以光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你看,池沼边缘的东南方向,岩石有一块开口,那里应该连着一条石砌的进水暗渠。西北边有一个对称的缺口,看着波纹的走向,那应该是个出水暗渠。” 周衍走到周以光身边:“应该有地宫,去前面找找入口吧。” 他们上山的时候,已经天色不早,说话间,天空就沉沉的黑下来了。天一黑,又给寻找入口增添了不少困难。 三个人东奔西顾,周以光在园子的东北角发现了点声响。 东北角是一间鹿舍,其中豢养着几只麋鹿。麋鹿不停地用头上的角碰撞鹿舍得围栏,围栏上沾染着斑斑血迹。鹿角与栏杆碰撞发出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并不是很大声,甚至若有如无,感觉像是麋鹿的悲鸣。 周以光把住周衍的手臂,感叹道:“这些小家伙,好像很怕生呢。” 周衍淡淡拍掉周以光的手:“也许是怕我。” 毕竟,当初周以光怀里的小兔子也是被他吓跑的。 周以光又贼心不死的把手搭上去:“所有喘气儿的都怕你才好,让他们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我......” 周以光没把话说完,拖着常常的暧昧语调,往周衍身边蹭了蹭。 -- 第21页 只有我,能站在你身边,跟你并肩。 这次周衍没答话,却也没有再次拍掉周以光的手,就任由他把着自己的手臂,继续往前走。手腕上的皮肤时而交错而过,传递着点点热度。在这阴诡至极的竹园,周以光同周衍却像并肩把臂看风景一般,过于冷静。 张子裕拿出随身的短刀,拼命去砍鹿舍围栏上面的锁头。 他说:“麋鹿最有灵性,他们不能被关着。” 一番动作之后,张子裕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终于把锁链砍断。他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脸上表情欣慰。 张子裕对于万物生灵的敬畏之重,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这直接决定了,张子裕与周以光他们,不是一类人。 鹿舍得门被打开,麋鹿三三两两结队出来,他们自由了。虽然自由还尚未可知,出了这小小的鹿舍,还有环绕它的深林院囿。但它们终于,踏足不一样的土壤。 这算是,放生吗? 放生,明明是仙人才做的事情,为何凡人也做得。 周衍不明白,也没打算弄明白,只是忽然握住周以光的手,不再松开。和周以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更像个人。 等到麋鹿都走光之后,张子裕向鹿舍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张子裕:“你们快来看,这里有条楼梯通到地下。” 地宫的入口就在鹿舍里面,入口很小,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窖井。那是一条狭窄幽长的台阶路,直通地下。 周衍点了个火折子扔进去,火折子还燃着,没有突然熄灭。这应该是条常走的密道,空气没什么问题。 周衍:“这里应该是个偏门,走吧,下去看看。” 过道拥挤,没有办法两人并行,他们只能排队下去。 周以光走在最前面,张子裕走在中间,周衍走在最后面。 暗道虽然拥挤了些,但这一路上什么怪事也没出现。狭窄逼仄的入口给人压抑的感觉,走在最前面的周以光已经做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但是直到走到楼梯的尽头,一脚踩在平地上,也没遇到机关。 眼前不是正殿,跟之前预料的一样,显然这条暗道只是个偏门,大概是为方便来往的杂役运送东西而开建的。 把密道藏在鹿舍中,也算隐蔽。 从密道下来以后,眼前只有一条路,走到头,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两排牢房。 周以光跟周衍没什么反应,像是见惯的一样。周衍天性冷漠,自己的事情都很难挂在心上,何况不相干的人。而周以光看似玩世不恭,惯于逢场作戏,世间百态都演的入木三分,很有一套,但终究,他跟周衍才是一类人,骨子里是相似的。 周以光也是载灵之人,从地府逃上来的生魂,附在将死的凡人身上,借壳生存而已。刚刚魂穿到这个宿主身上时,周以光就从记忆中感受到宿主的冷漠,以及对生命的厌弃。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很奇怪但是很熟悉,周以光没有魂穿之前的记忆,莫非自己从前就是个很厌世的人?才会和这个宿主的身体与记忆如此契合,才会如出一辙地爱上宿主所爱之人。 穿过密道进入暗牢之后,张子裕倒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不是害怕,是愤怒。 卧房空空荡荡,牢房倒是熙熙攘攘。上门拜山的弟子,应该是一个也没被放过,尽数关押在这里了。 张子裕知道,自己如果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二人,恐怖今晚也是同样的结局。被抓起来,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心里揣着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热血梦想前来拜山,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 可悲可叹。 张子裕气急:“江湖同盟会张榜公告结盟的门派,就是这等丧尽天良之辈吗?他们这是草菅人命!” 周以光想劝慰一下张子裕,却不是道该说些什么。张子裕少年热血,心中侠义未泯,但江湖就是一座善恶堆成的山岗,就是必须要踩着无数的善果,恶果,才能登上高位。 古来将军殿上豪气干云天,无定河边白骨落尘烟。 周以光自然不愿意掺和这些是是非非,所以就算身负奇功,也宁愿在二十四楼安安静静度过三年,顶着戏子之名逍遥快活,好过顶着侠士之称整日干着鸡鸣狗盗的事。 一直沉默的周衍,听到江湖同盟会,难得开了次口,淡淡道:“江湖同盟会算什么东西,第一任老盟主被害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同盟,都是打着同盟会的幌子,拉帮结派捧高踩低。” 周衍眼睛眯了一下,眼神带着危险的光:“只是没想到,现在已经腐朽到这种地步。同盟会,没必要存在了。” 第12章 周以光一早就知道,周衍此行的目标,就是江湖同盟会。上和门,只是真正清洗开始之前的一碟小菜。 张子裕不太懂:“同盟会老盟主,是被人谋害的?相传,他是闭关时明悟大道,寿终正寝啊。” 经过这一个半天的见闻,话一出口,张子裕也意识到自己的疑问真真假假的,没什么意义,于是就收了声。有时候变成熟,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有人选择世故中沉浮,有人知世故而不世故,张子裕是后者。 牢房当中死气沉沉,弥散着腐尸的味道。被关押着的人,甚至已经失去了人的样子,像一堆松松垮垮的骨架一样,堆靠在墙边。他们的眼泡青紫,下肢浮肿着,身上的衣服早已褴褛不堪。 -- 第22页 看他们的衣着,有的是习武之人爱穿的短袖狭身的衣服,那些人应该是前来拜山的外门弟子。还有一些穿着麻布粗衣的青壮男子,他们大概就是山脚下村庄中莫名失踪的青年人。 他们看起来极其虚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张子裕走到牢房旁边,想要询问些什么。倚靠在牢门的栅栏上的那个青年人,看起来极度害怕,虚弱的身体颤颤巍巍,那人嘴唇哆嗦了一阵子,像是在求饶,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身体晃动了几下,竟然歪歪斜斜摔下去,昏厥倒地。 张子裕心中一阵恶寒,一个青壮的年轻人,经历了什么,才会虚弱至此。 周以光看出张子裕心中的疑问,走近一点,道:“没什么,饿的。” 这些牢笼里面关押的人,的确都是饿成这副样子的,自从被抓以来,水米未进。 上和门抓了这么多人,不可能就仅仅是饿着他们而已,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狐疑之际,牢中另一个精神尚健的年轻人,辨别出他们三人不是门中执事,声嘶力竭拼命叫喊:“炼人塔,炼人塔,炼人塔......” 那个人很已经很虚弱,离得又远,他不确定眼前的陌生人能否听到自己的话,但他只能拼尽全力不断叫喊。 他知道,这是他活下去的最后机会,能否撑到那一刻还得看命。 周以光砍断所有牢房的锁链,能不能活着逃出去,看他们的造化。 “炼人塔。” 周以光把这三个字轻声重复一遍,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心,这是他的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他思索着,炼人塔应该就是地宫的核心。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前面的牢房与之前的并无区别,却多了看守的人。 周衍抓住周以光的手腕,示意他停一下,两人眼神交汇,不需言语,就默契地悉知对方的意思。 他俩一前一后,贴着墙壁,一人解决掉一个牢房的看守。直接掐断脖子,连响声都没发出一丁点。他们几乎是掐住看守的脖子,把他们慢慢放到地上。 虽然动静不大,但是恰巧有一个巡逻的看守经过,正好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瞪大眼睛,他手中的一大串钥匙“哗啦”一声掉到地上。 这个看守刚想大叫,周以光冲他勾了勾嘴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容隐晦而邪魅。 不知怎的,那个看守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好像卡在喉咙里面一样,竟然怔住了,当真就噤声了。 周以光从容不迫地往看守的身边走去,看守的神情倒是显得惊慌失措。看守百思不得其解,在这种情况下,慌张的不应该是被发现的擅闯者吗? 周以光的口吻像是与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聊天那样:“说说吧,关着的那些人,还有他们说的炼人塔,怎么回事儿啊?” 看守攥紧双拳:“我不能说。” 周以光悠悠道:“是不能,还是不敢?我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与你家那位主子比起来,不见得哪个更狠辣,你再考虑考虑......” 看守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才有命去想楼主那一关。实在不行,可以推脱给地上那两位死去的兄弟。 “这是一种选拔方式。” “入门的弟子会被饿上七天,七日之后还能运功的就会从后面的牢房被带走关在这里。” “执事会从这些人当中挑选,根骨好的再被关在另一个地方,两人一组让他们自相残杀,剩下活着的一半就会成为内门弟子。” “我正奉命前来,给他们分组,安排厮杀......” “根骨差的......送去炼人塔,做成傀儡。” 看守心中非常害怕,因为他确定,自己脚下的两个师兄已经死透,眼前这人绝非善类:“我,我把知道的都说了。放我走行不行?” “走吧。” 看守如蒙特赦,快步离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这时张子裕从后面走过来,捡起地上那一串钥匙,将各个牢房的锁都打开。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张子裕再看向周衍跟周以光的眼神,就不似从前了,变得有些复杂。这一日之内,从白天到黑夜,他的世界观受到太大冲击。侠义的幻像倒塌了,门派的声名倒塌了,善恶之辨别也倒塌了。 他本是极其敬重周以光的,纯粹是对强者的仰慕,尤其是见他杀死行刺的杀手,保护自己的时候,但是现在,看他杀死这两个看守时的神态,好似闲花静月一般,再从容不过,好像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谈不上好坏。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两个看守也是可怜人,但也不能排除他们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周以光杀死他们,太容易也太随意,张子裕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虽然他清楚,也许杀死他们是最正确的选择,而且见惯生死的强者,实在没必要为蝼蚁优柔寡断。但他不行,他会犹豫,会于心不忍。 他感激一路以来周以光对他的庇护,但他明白,以后再也不能毫无保留的盲目崇拜任何人。 张子裕终于感觉得,他们并非同道中人。这也可能是,自己永远都成不了强者的原因吧。既然成不了强者,好歹也要保持本心。 周以光从张子裕的目光中感受到一样,猜测他必定有什么想法。不过他也不介怀,一路救他一命,也不过是承他好心提醒的人情。 -- 第23页 周以光自认不是好人,我行我素而已,从不在意他人眼光。 回想着看守的话,再看看这片牢房关押的人,大多是有点武学功底的,所以他们还能撑到现在。他们当中有的在调息打坐,有的贴着墙壁静静坐着,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们还算明智,尽量都把呼吸放到最轻,把自身的消耗降到最低,这样还能多撑几日。 他们看起来正处在第二道考核,身体虚弱的看来已经被带走。 炼人塔,应该就在这附近。 果然,继续绕过几个弯以后,眼前出现一排形制诡异的水车,大概就是之前听到的炼人塔。炼人塔原来不是塔,而是类似于水车一样的木头架子,不停翻滚,搅动着浑浊的池塘,发出哗哗的声响。 水车架在池塘中,池塘入眼是一片暗红色的汪洋,鹿血。鹿舍中豢养的麋鹿,大概是取血用的。 池塘浑浊深不见底,难保池塘底部没有毒虫,这些水车也处处透着诡异,周以光的神情难得凝重一回,以手按剑,谨慎地往近处走去。 水车不停地转动着,与暗渠相连,水流的动力源源不断。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正是竹园当中的生池的正下面。他们此刻明悟,为什么有一块土地呈现出焦红色,因为这一池鹿血,被流动的活水带到上面了。 水车是个圆柱形的空心木架,其中有几台空着,另外三台上面绑着人,呈大字型,四肢与颈部被固定在水车的圆柱主体当中。 水车每滚动一圈,他们的头颅就在鹿血中浸泡一次。他们的四肢前端已经腐朽,森森白骨被染成砖红色,若不是经由黑色的丝线与躯干连在一起,恐怕早就散架了。 池塘表面的一层空气中,弥散着黑色的瘴气,看不出成分。 水车上绑着的人随着水车的转动一次次浸泡到血池里,也搅动着池塘表面那一层黑气。黑气笼罩在那人的面门与四肢,已经看不出那人是死是活。 眼前这副光景,的确令人震惊。 周衍想起当时击中自己的那团黑气,应该就是这些瘴气,不容小觑。上和门究竟要成就一番怎样的霸业,需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实在令人费解。 忽然,池塘对面的通道传来响声,是辘辘的车轮声。平静的水面翻涌起来,先是无风起波澜,紧接着愈演愈烈,竟然咕噜咕噜冒起水泡,像是沸腾一样。黑气也升腾起来,变得异常活跃。 车轮声逼近,两名面无表情的弟子推着一个装有轮子的歩辇,出现在池塘对岸。 歩辇上坐着一个面容可怖的女人,一张枯瘦的脸,沟壑纵横,眼角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她的两只手藏在绿色的衣袖当中,衣袖翻飞,似乎在运功。 第13章 她垂在空中的两条腿,仔细一看,膝盖以下就只剩两条晃悠悠的胫骨挂在那里了,连脚都没有。脚踝以上断口参差不齐,骨骼已经出现风化的裂痕。 “哈哈哈哈哈......” 那女人发出的笑声尖锐犀利,震得人们鼓膜刺痛。 “听说山下来了两个深藏不露的年轻人,我上和门欢迎你们。”那女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讲话的声音却很年轻,“可是你们竟然如此不识好歹,入门第一天就擅闯禁地,各位是什么意思呢?” 张子裕看不惯,心中胆怯却义正言辞:“你们上和门自许磊落,门中怎么会有如此阴邪的禁地?” 张子裕心头烧着怒火,指着歩辇上的女人道:“你这样惨无人道地对待前来拜山的弟子,图的又是什么呢?他们不过是想找个门派学点本事,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歩辇上的女人心中讶异,想不到眼前这个一点内功都没有的人,自己踩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竟敢如此叫嚣。 女人笑得癫狂,嗓音阴邪:“深仇大恨?何必深仇大恨......哈哈哈哈哈......” “我的千秋霸业,就是要天下英才,尽入我门。” “只有我才能成就他们。” 周以光心中盘算着,这个女人,多半是练了什么邪恶的禁术,虽然神功小成,却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估计是心中怀恨,精神错乱,报复社会来的。 她自己落得这副模样,就嫉妒所有健全的人。自己陷入深渊,也不让别人好过。嫉妒,难道不比所有深仇大恨更加惨烈吗? 周以光把玩着自己飘散在胸前的头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处戳人痛点。 “让你成就他们?” “看不见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周以光忽然抬头定定的看着那个女人:“这就是,你所谓的成就?” 那个女人气极,可怖的面孔更加扭曲,双目瞪圆,枯槁的头发直刺刺地飞动起来。 枯骨一样的双手从衣袖中伸出来,运行已久的功法煽动池塘。池塘之上升腾的黑气在她的操纵之下,像是活起来一样,转眼就成铺天盖地之势,要将他们三人吞没。 近几日他一直用内力压制,此刻他体内的那股黑气似乎受到源泉的召唤,更加汹涌,好在还压制得住。 不能原路返回,那条狭窄的密道对他们这么多人来说相当于死路一条。 顺着池岸的东边望去,还有一条路。 周衍:“跑,快跑!跟我来......” 周衍拉着周以光,周以光带着张子裕。无条件地相信周衍选的路,飞奔而去,躲避黑气的侵袭。 -- 第24页 好在张子裕虽然没有内力,但是筋骨功夫不错,体力还行,一直也没掉队。 周衍选的这条路没有错,这个方向应该是地宫的正门。他们眼见着前方有两道悬空的石门,石门外面隐约能看见黯淡的星光了,是生门。 但这黑气穷追不舍,眼见只差毫厘就追上来了,容不得过多思考,周衍走在最后,等到周以光与张子裕一起越过石门,周衍找准机关,石门哐当落下,将那团黑气阻隔在第一道石门之内。 这石门的机关精细,与墙面严丝合缝,黑气一点也过不来。 正当大家要松一口气的时候,第二道石门竟然也摇摇欲坠,明明无人触碰机关,脚下传来的震颤就是石门快要落下来的预兆。 这两道门,是同开同落的。 石门落下的速度很快,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遮去一半天光,周以光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长剑亘在石门与地面之间。是青玄剑,是门砸下来的时候,剑尖与地面擦出火光,勉强撑住一线空间。 周以光对张子裕:“快,你先出去。” 张子裕犹豫,生死攸关,没什么好客气的。蝼蚁尚且偷生,生死一线的时候谁又不想活下去呢? 见到张子裕已经侧身爬出去,周以光心想,算是还了他上次好心提醒那次人情。 周以光快意恩仇,潇洒肆意惯了,说到底是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唯独一生不欠丁点人情。 外面,张子裕刚刚起身,青玄剑身忽然发出蜂鸣声,顶不住了。青玄剑陪伴周以光的时日不长也不短,周以光用的得心应手,也算了解。所以他知道,这剑,也就能顶一下而已。 蜂鸣声愈盛,剑身开始弯折抖动,原来神兵,是会呜咽的。 见状,周衍催动全身内力,双臂顶住石门。顷刻之间,青玄剑再也抵挡不住,断成两截,成了废铁,整个门的重量都落在周衍的手臂上。 周衍以肉身顶住石门的重量,撑起一线生机,他想让周以光先逃出去。 周衍闷哼一声,显然受了内伤,但他把门撑住了。喉结滚动,翻涌上喉咙的鲜血被他咽了下去,面色如常。周以光心细如发,这些小细节都被他看在眼里。 还真会逞强,有什么劲呢? 周衍皱着眉头,发现周以光一直盯着他看。 厉声道:“你看什么?快走!” 周衍平时总是很从容,息怒不形于色,不温不火,难得见他眉心有几分焦灼,周以光觉得很有趣。 周以光:“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管不着。”周衍声音略显急促,有些呼吸不畅。 他的内力消耗得很快,凡人之躯眼见快要撑不住这万钧之重的石门,手臂微微有些颤抖。 “别硬撑了,松手吧,我不走。” “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周以光施施然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一点离开的打算也没有。 周衍无奈,他一松手,石门就哐当一声掉下来,遮住了仅存的一线星光,两座石门之间形成了全黑的密闭空间。 黑暗中,周衍轻轻咳嗽了两下,不知是被石门落下带起的灰尘呛得,还是因为内伤,但他咳得很轻很轻。 周以光挪挪蹭蹭靠过来:“喂,你没事吧?” 周衍不说话。 四下全黑,周以光看不清周衍的脸色,实在有些担心。便伸手去摸他的手腕,想探一探他的脉息。 周以光半跪在周衍身边,刚一摸到周衍的手,就被他反手扣住手腕,身体向后仰去,被周衍压在身下。 周衍的吐息离他越来越近,虽然看不清,但是温热的气息可感可闻。 周衍还是他那一贯清冷的语调:“为什么不走?” 周以光心跳得很快,一时间竟忘了说话,任由周衍压着他。 为什么不走?还能是为什么,但他说不出口。也许做完这个任务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那还有必要说吗? 对了,任务。 周以光笑了一下,明明有现成的实话可以说:“原因就是,我必须跟你待在一起。” 黑暗中:“嗯?” “女儿红那一夜,我来赴宴,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二十四楼的人,带着任务来接近你,应该不足为奇。” 周衍对此好像并没有什么想法:“所以,你的任务是什么?” “赴宴的那一晚我就说过了,无极的剑招,我得从你手里拿回去。” 显然,这不是周衍想听到的答案。 周衍犹豫了一下,抓住周以光手腕的手虽然没有全然放开,但松了松,有些脱力。黑暗中周以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能感受到他有些不悦,或者是失望? 周衍沉默了一会儿,:“你要剑招,我教给你。” 说着便要起身取剑,周有光拽住他,心想在这又是何必。 有些无奈地凑近周衍,轻声在他耳边道:“急什么,现在不用,等你伤好了......” 话音未落,剩下的半句就被周衍的吻封在嘴里,霸道肆意的吻突如其来,口齿被搅动着,周以光脑海里一片空白,双手不由自主地回抱着周衍,贴的更近,吻得更深。 周衍的口腔中还残存着血腥味,刚刚受伤时翻涌而上的气血,都被他吞咽下去,但这气味掩盖不了。 血液的腥甜勾人而迷醉,周以光深陷其中。 -- 第25页 他这伤,是为我而受。 被掠夺了一会儿之后,周以光朦朦胧胧之中想要夺回主动权,于是主动亲吻过去,刚刚扫过周衍的牙关,就被捉住,困于囹圄。 最后亲的腮帮子都酸了,也没能拿回主动权。算了,被动就被动吧,这样也挺舒服。 肺部残存的空气快要耗尽,周以光几近窒息的时候,周衍才放开他。 周以光喘着粗气,嘴角还挂着纠缠不清的透明银丝,“我看,我还没被困死在这里,先被你玩死了。” 周衍在黑暗中精准地捏住他的下巴:“你不喜欢吗?” 周以光探出粉红的舌|尖润湿他手指的骨节:“喜欢。” 周衍的手顺着他的下颌向下摩挲,停在喉结处,爱不释手,真是个性感的地方。 周衍揉捏着周以光的侧颈:“现在还说,是为了偷剑招吗?” 周以光笑了一下,笑声爽朗清澈,哪怕隐没在这一片漆黑当中,也足够让日月失色,山河动容。 “偷剑招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试问还有什么比快乐更重要呢? 小周滴亲亲使我快乐辽~ 你们呢? 第14章 后来两个人就静静靠在墙面上,说不上是回味还是什么其它感情,无奈但是想笑,死到临头的幽闭压抑之感与心中畅快的激荡之意同在。 周衍叹了一口气,我这算是,动心了吗?情爱一事,果真如传闻的那样能够使人心甘情愿为其生生死死。 周以光伸手敲了敲石门,实心的,连空气都透不过,就算他与周衍全盛之时,也未必破得开,更何况现在。 周以光也没有办法,于是感慨道:“你说,我刚刚是不是不该激怒那个老女人啊。其实我根本看不出她的深浅,但我看她那副惨相,就想气气她,没办法。” 周衍终于见到比他更狂的人:“原来你一点把握都没有。” 周以光伸了个懒腰:“没有把握,难道就不能肆意而行?后果,也不过如此。” 周衍只是想调侃周以光做事鲁莽,但听了这番话,竟然开始有点认同周以光。 谁都不是生来就有把握做所有他想做的事,难道没有把握,就畏首畏尾吗?人生最好的光景不过半百,还是狂一点才好,哪怕后果惨烈。 石室中的空气越来越沉闷,第一道石门那一侧的黑气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周以光:“青玄剑断了。” 周衍:“以后我再给你捡一把新的。” 周以光:“那把我用的顺手。” 周衍:“我给你挑更顺手的。” 周以光:“我们会不会被憋死?” 周衍:“你能不能往好处想想?” 周以光:“我们要客观一点。” 说着,他站起来,尝试往石门上面倾注内力,放弃之前,总归还要试一试的。 不出所料,内力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根本不足以撼动石门。 因为运功的消耗大,空气更加稀薄了。周以光因为不停尝试,身体也已经超出负荷。 干脆自暴自弃地坐下来:“完了,等死吧。” 黑暗中,周以光看不见周衍的表情。如果能够看见,他会发现,周衍现在很痛苦。 因为内伤,护体的真气散了不少,他替周以光挡住的那缕黑气已经在他的脏腑肆虐多时。 但是周衍过于安静,甚至不尝试一下出去的办法,看他一个人瞎折腾也不拦着,让周以光发现了猫腻。 周以光用手去摸周衍的脸,周衍的眉头紧皱着,一定有问题。 周以光面色阴森,再问一遍:“在竹园里,你究竟替我挡了什么?” 周衍含糊其辞:“没什么,一小团黑气而已,跟刚刚那一大团差不多。” 周以光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载灵之人的身世,淡淡地说: “实在不行,我的心头血,对你还有点用处。” “确实有用,载灵之人借壳夺舍的时候,会将全部精气藏在凡人心头的源血当中。它能使我不老不死,自然也能助我疗伤。但是取走心血,所聚之灵会散掉,你会死。” “哦。” 周以光若有所思,“没事,不过是早晚的事。” 或早或晚,我都会离开这里。 黑暗中,周衍的眼中带着不解。 他问周以光:“世人皆贪生,你就不怕死吗?” 周以光已经不知道在快穿世界中穿梭了多久,虽然现在的他没有之前的记忆,但心中的沧桑感是无法泯灭的。其实每次穿越一个世界,就如同死过又生一样,日子久了,心中早就没有对生死的敬畏。 怕不怕死?说来奇怪,周以光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反问周衍:“你觉得,什么才算真正死去呢?” 周衍没想到周以光也会有这一层想法,他朦朦胧胧中存有对地府的印象,知道人从人间死后,还会在两一个地方继续存在,只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怖。 那照这么说,岂不是生活环境变得极差就相当于死亡?荒诞了点,却不无道理。可周以光,只是个没有觉醒意识的载灵之人,不可能有地府的印象,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周衍不是个善于感慨的人:“就那样呗,尸体慢慢腐朽,再也没办法睁开眼跟你说话。” -- 第26页 “不是,当没有人再记得你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死亡。” “有很多人,你别看他活着,但没有任何人觉得他重要,他活得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随口说两句而已,周以光却觉得心口隐痛,自己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之一吗? 周以光忽然凑近周衍,有些狂热地抓住他的衣襟:“所以,若我为你而死,你一定会记住我很久很久,那我就不算真的死了。” 周衍并不买账,淡淡道:“你要是敢死,我第二日就能忘了你。” 这话周以光一点也不怀疑,周衍骨子里的冷漠,他清楚的很。 笑道:“头七都不过吗?听说头七那天鬼魂还会回来看看呢......第二日忘了我,那第一日呢?” “大概会喝酒吧,有多少喝多少,能醉多久醉多久,第二日,什么也都忘了。” 周以光觉得有趣,所谓世事如戏。 周以光将手绕在周衍的后颈上,凑近他耳边,语气温存又暧昧:“三年之前,把我捆在祭台上一心想要我的命的人是你。现在,不让我死的人也是你,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矛盾......好像确实有点。” “不过你我心知肚明,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矛盾一点又怎样呢?我不敬鬼神也不尊道义,杀人也好救人也好,求的无非是个随意所欲。” “那你不妨,随心所欲地对我。” “我早说过,我是你的,一直都是。” 周以光肆意撩拨,周衍不予理会。 石室密不透光,时间的感官也变得模糊,只记得他们被困在这里时是天黑,现在已经无法知道时辰。 周衍将周以光推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睡会儿吧。被困在这儿,就算不吃不喝,也够我们撑个三五七天的。又不是快死了,哪儿那么多话,临终的话,时辰到了再说。” 周以光被他逗得发笑,不再折腾,静静倚在周衍的肩头,沉沉睡去。 黎明破晓,石室之外天光乍现。 距离任务截止还剩四天。 周以光在睡梦中完美错过这条系统消息,不过他应该也不太在乎。 **** 第二道石门之外,张子裕其实一直没走。 第15章 因为当这一扇古老的石门轰然落地的时候,石门外侧上惊现一盘黑白子。张子裕对于棋道只是略懂皮毛,并不识得这盘通天之棋的魅力所在。他之所以留在这里观摩思索,是觉得棋盘中可能藏有救出周以光他们的机关。 “唉,虽然道不同,我却无法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张子裕心想。 虽然地宫一行让张子裕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但他明白,自己这条命到底还是周以光救下的。所以他没有独自逃走,多少还是想要尽点绵薄之力。 这盘棋,在张子裕眼里,只是藏着救人的法门而已。 可是放到懂行的人眼中,那就是惊世之局。 五陵棋少曾云:“有幸得神隐之局而观,天下无棋。” 意思是说,看过神隐棋局的人,便可堪破天下棋局。 这竟是无数精通棋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神隐之局,一盘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棋。棋局当中有生死,存百态,守大道。棋典《述异》将神隐之局神话为仙人对弈所留之残局,守着一盘棋,仙凡皆忘言。手执黑白子,却道黑非黑,白非白,落子无悔为本心。 没人知道走出神隐之局的人能得到什么,虽然有过千百种传言,但传言终归是传言。 张子裕家中故老有擅棋之人,而他也常在门前的老榆树下与长者对弈,自然是听过这神隐之局的传说,当时只当故事听了。如今得见真正的神隐之局,根本就没想到眼前这盘就是传说中的神隐。 张子裕在石门之前冥思苦想,想的是如何救他们出来。不知不觉,他的神识就陷入棋局当中,倏忽棋局秘境当中的万叠云山,烂柯时树,枝枝叶叶都在他身边清晰可见。 秘境当中有仙人下棋,他在一旁观摩,全然没有发现天已经大亮。 其中一个仙人手执白子,他对面的仙人手执黑子。 棋局下到最后,黑白子的排布就如同石门上显现的那样,大繁至简。 手执白子的仙人笑容可掬,像个老顽童,落子点头道:“小朋友,你也看半天了,不妨说说,我与宜翁这局,究竟是谁小胜?” 张子裕个头不矮,筋骨强健,被人叫做“小朋友”,感觉不太对。 对于棋局,他不过略懂皮毛,前面还略知一二,后面的路数波诡云谲,他竟是一点也看不懂。面对如此一问,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心中还焦急着,想要问问怎样才能打开石门,救出周以光他们,就只能硬着头皮搭话。 张子裕态度诚恳:“二位仙人,在下误闯此境,打扰你们对弈,多有抱歉。在下才疏学浅,并不懂这棋局之中的玄妙之处,但情非得已,在下有一事相求......” 另一个仙人,也就是那手执黑子的宜翁,摆摆手,打断张子裕:“哎,不用客套,我们两个老家伙在这里几百年了,也没人来过此境,能进来的,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有缘人。” 手执白子的老顽童笑容可掬,一手捋着花白的胡须:“世事如棋,妙不可言,神隐选中的,竟是个不通棋道的人。” -- 第27页 宜翁:“落子黑白,只是形而上,神隐选中的,是他那颗赤忱的心吧。普天之下的聪慧少年易寻,然赤忱之心难得。” “哈哈哈哈宜翁啊,几百年了,还是你看得通透。都说落子无悔,单单你觉得没什么,对手走错个一两步,你不介意他们悔棋。宜悔这绰号叫的久了,我竟连你的真实名号也不记得。” 果然是,黑子略占上风,小胜半子。 张子裕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隐约之中听到“神隐”二字,心中惊骇,脸上写满不可置信。神隐,不只是个传说吗?而眼前的幻境与那两个花白胡须的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张子裕眼中充满不解:“被神隐选中的人,是我吗?” 疑惑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棋局上面,“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隐?” “可我,对棋,只是一知半解......” 宜翁笑而不答:“手伸出来。” 张子裕照做,伸出右手。 宜翁将一枚黑子放在张子裕的手心当中:“是不是你,就看你的选择了,去吧。” 张子裕恍深之际,宜翁攥着张子裕的五指,让他把那一枚黑子握在手心。 “等等,我想知道,这石门能不能从外面打开......”因为周以光他们还被困在石门当中,好歹有过救命之恩,张子裕虽然对神隐之局充满好奇,却压不过对恩人的担心。 还没等到答复,张子裕已经陷入棋局当中,眼前黑白纵横,心中有清气激荡。眼前所见之景熟悉又陌生,依稀是棋子所围成的形态,仔细一看,正是山下的村庄啊。 脚下的地势,与薄暮山无二,只不过一切缩小了,包括他自己。在往前走,上和门的大院,竹园,地宫,都有模有样。 行至一处大阵,阵眼当中困有一团黑气,正是当时在地宫中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那一团。黑气被阵法困得动弹不得,已经呈现消减之状态。 被制住了吗?若果张子裕更加精通一点落子之道,他会发现,这个阵法,正是宜翁最后所落之黑子。 低头看着眼前的棋局,执白子的仙翁点点头:“不错啊,真的不错。” 两个仙人会心而笑。 张子裕漫无目的地走动,忽然走到一个黑白纵横的岔路口。 耳畔响起天音:“黑白之道,犹如人之一生,难就难在如何抉择。人生有缺,皆因世事不能两全,你在想些什么,你在焦灼什么,我都清楚,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落子于西南,石门将重新开启,山泽所化的那一团黑色瘴气也会在阵法中消亡,你的朋友们,都会安然无恙。” 张子裕听了心头大喜,抬手就要将棋子置于西南之位。 棋子与十字格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天音又响,张子裕的深思随天音而去,手就拿着黑子犹豫在那里,不上不下。 耳畔天音靡靡:“但是......” 既然说了是选择,肯定还有另外一个落子的方向。 天音又起:“但是......石门一旦重新开启,神隐之局就会再次消失,重现之日要再等个百年千年也未可知。今天是你的机缘,你错过的,将会是世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修炼机遇。” “什么?” 张子裕嘴唇翕动,表情有些迷茫,手还僵在那里,心中多少有些动摇,武学造诣,那是他的毕生所求。 “落子于西北,石门将永远封闭,神隐空间既然选择了你,就会对你认主,今后永远属于你。你应该感觉得到吧,现在你只是踏足神隐空间的浅层境界,有没有觉得丹田之处真气的流转更加顺畅?” “哪怕你天生根骨不佳,难以积聚内力,此刻也能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七个小周天。神隐空间化腐朽为神奇,在此练功,一日千里并不夸张。” “落子西南,石门打开,你就当做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落子西北,神隐认主,你这一生武学之路必成坦途。何去何从,你且考虑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回来了。 谢谢小可爱们愿意等我,温柔拥抱。 第16章 天音有着穿透心神的魔力,倒也算不上妖媚蛊惑,反而是异常亲切,只是诚恳地想让你做一个决定而已。 “张子裕,你又为何佩剑?” “前辈,我也想斩尽天下不平之事。” “但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没有这个资质。剑道难修,你又何必自讨苦吃?不如学些拳脚,遇到乡野歹人尚有自保之力。”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没有这个资质。 少时的回忆一幕幕重现在眼前,那些游侠的传说,那些他所敬佩的人,都是强者,都有着惊才艳艳的天赋,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而是他也幻想过,凭借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自己站在武林巅峰,恣睢肆意,斩尽天下不平事,受众人敬仰。那是一个在少年心中扎根已久的梦想,热血不减当年,想想就令人心旌摇曳。 但事实不如人意,自己并不是练武的那块料,根骨不佳,四处拜师无门,处处碰壁。正因如此,病急乱投医,此次拜山上和门,处处惊现,还差点丢了性命。 又想起来,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因为根骨不佳,总是被吊儿郎当的习武的同龄人远远甩开,心中不免酸涩。儿时也没少因为这个,受人的冷眼与奚落。 -- 第28页 若是神隐秘境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若是我真能成为一代大侠留名于江湖,百年之后还能被世人传颂,该多好啊。 而张子裕对眼前的一切都不怀疑,都是真的。 张子裕慢慢移动僵硬的右手,悬空的手从西南的十字格上方缓缓移动至西北方位的十字格。将要落下之时,在地宫中周以光的一言一行跑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翻飞而过...... “不可,此举,不义。” 周以光是个强者,却没因为他是个白家子就看不起他。 在竹林中,遇到危险时,他总是让自己躲在最后面。 石门快要落下的时候,周以光毫不犹豫把最后逃生的机会让给自己。 虽然道不同,扪心自问,周以光对得起自己。 所以,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一念至此,张子裕不再犹豫,拿着棋子的手迅速又偏离西北,啪的一声,棋子落于西南位置的十字格上面。 尘埃落定,张子裕的神识从神隐秘境中退出来,眨眨眼睛,黑白纵横的时间彻底消失,自己眼前还是那两个花白胡须的仙人。 张子裕脸上带着苦涩,神隐秘境,真的消失了吧。唉,可遇而不可求啊,但也没有办法,如果真的选择秘境认主,而置周以光他们的生死于不顾的话,恐怕自己这一生都会良心不安,为心魔所扰,不得痛快。 仙人颔首而笑,突然棋盘秘境开始摇晃不止。 张子裕惊慌失措,“这是怎么了?” 两位仙人只是笑而不答,他们的面容也渐渐模糊淡去,变得越来越透明,他们渐渐与手中的黑白子化作两道虚影,一黑一白。 张子裕伸手去摸,两道虚影忽然化作两枚温润如玉的棋子,一黑一白,落在他的手心。这两位仙人,竟是棋局之中的黑白子所化。 等到这一阵天摇地晃结束之后,黑白纵横的秘境忽然再次显现,棋盘秘境的枝枝叶叶也没消失,气盘秘境与神隐之境重叠了。神隐环境不再只有黑白纵横,多了些生机,烂柯之树开出新的花骨朵,远山之巅生出新绿。 天音又起:“神隐之境此刻正式认主,你把意识凝聚在这两枚黑白子上,便可进入。” 忽而身边的一切景色全部远去,一阵眩晕之后,张子裕放在自己又站在石门之外了。若不是那两枚温凉的黑白子还被他握在手心,他都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大梦一场。 抬头看看天,日头偏西,已经是下午了。晃动一下脖子,腿部也传来酸胀的感觉,自己竟然在这里站了接近一天一夜。 又看看手中的黑白子,嗯,一切都是真的。 等等?不对! 自己刚刚的选择明明是落子西南,让石门打开,救周以光他们出来,怎么突然,秘境认主了呢? 这不对,那周以光他们怎么办?不是只能二选一吗? 张子裕还没来得及喜悦,脸上浮现焦急之色。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石门轰隆隆缓缓向上抬起。 神隐认主,石门要打开了,周以光他们也将得救。 张子裕展开手心看了看那两颗温润如玉的棋子,恍然大悟,原来都是考验。 “若是我当初弃你们于不顾,恐怕一切都是一场空。” 张子裕对着缓缓抬起的石门抱拳:“别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山长水远,各自珍重。” 张子裕传承了神隐空间,随即闭关修炼。若干年后,江湖中关于张子裕的传闻,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 石门内,周以光跟周衍都感受到震颤,纷纷站起来。 “怎么回事?”周以光面露疑色。 “门开了。”周衍陈述事实。 周以光向后看了一眼, “哦。” 他们从石室走出来,虽然傍晚的光线并不强烈,但它们在暗处呆了太久,一时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眯缝着眼,一边观察着石门之外的景色,一边思索这石门为什么突然打开了。 这边已经是山后的阴坡,树木大多生的低矮,岩石上生有苔藓,岩石的缝隙当中有流水淙淙,山涧不乏鸟鸣之声,景致不错。 上和门的院落建筑,从这一面看不见,需要绕一圈,才能找到。 周以光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在石室里憋了那么久,终于能透口气了,顿时觉得浑身舒爽。 周衍盯着石门边缘的岩石,岩石的缝隙当中杂草丛生,比较旺盛的青草伸到石门的缝隙,被石门的一开一合碾压成碎屑。看来这个石门许久都没有关上过,这次应该是被他们误触机关才关上的。 周衍将手搭在四周的岩石上,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无法探知岩石的结构,仿佛受到什么阻隔一样。 周以光走过来,看见周衍皱着眉头:“有什么问题吗?” 周衍仿佛看出了什么:“原来如此。” “薄暮山蛇瘴丛生,风水极差,并不适合开宗立派,原来上和门在此地开宗立派,是为了这个。” “什么?” 周衍摸着岩石上粗粝的十字横格,只露出一部分,横格的全貌随着石门的打开,被藏在门框以上的岩层内。周衍若非早就知道神隐的说法,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神隐之局,就藏在这么个地方。” 周以光身在二十四楼的时候,就听说过神隐的传说,神隐的棋盘跟无极的剑招,并称天下双绝。 -- 第29页 那团黑色瘴气,与神隐本是双生之物,难怪这么厉害。 “神隐竟然真的存在于世间。”周以光感叹。 “可惜上和门占山这么久都未得手,却被张子裕捷足先登,得了神隐的传承,我们才能被放出来。机缘巧合,不能说尽啊。” “张子裕那小子,还挺有个性,这是他的机缘,也挺好。” 周衍虽然对张子裕没意见,但是听到周以光言语上向着张子裕,一番夸奖真心实意,就很不高兴。 周衍冷着脸,语气有点酸:“我怎么觉得,人家有点看不上你呢。” 第17章 “嗯?”周以光似乎闻到话语间的酸味儿了,不禁戏谑一笑。 周衍凑近周以光,目光灼灼,占有欲四溢:“你瞧见没,咱俩杀人的时候,那小子脸都绿了。” “人家心里八成儿已经把我们看作另类。” 周衍凑得更近,几乎将他抵在岩石上:“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 周以光没想到周衍还挺介意,笑了一下,迎着那灼灼似火的目光,言语挑衅: “没错,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 “可是我在二十四楼逍遥自在惯了,你真有本事,就永远把我圈在你身边。” 言外之意,你如果圈不住我,我还继续混迹二十四楼,当我的琴师,风流快活。 周衍脸色更黑了,周以光只不过一句玩笑话,却被他刻在心上。难以压制的情愫在心头涌动,淹没在黑色的眼眸里。 “我不会放你走。” “若你敢逃,我就打断你的腿。” 周衍的脸色很难看,周以光心情却很愉快。 行啊,有本事就来啊。 我等着你,我巴不得。 周以光轻笑一下,喃喃自语:“我他妈有病吧。” 周衍不知道周以光在笑什么:“你嘀咕什么呢?” “哦,没什么,我说啊,我对你就真有那么重要?”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觉得你很重要?周衍想反诘一句,却没说出口。 暮色愈深,周衍松开周以光,心绪难平。他对我真有那么重要吗?或许有吧,但是承认起来终究有点跌份儿。 周衍终是把矛头指向上和门,脸色阴沉,杀意不加遮掩: “走吧,我们从正门进去,既然已经成了提线木偶,他们就没必要活着。” 薄暮山今夜的晚霞是深红色的,鲜血染就,天光不夜。 正殿之内,门主坐在宝座上,周以光同周衍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闯入,被这些乌合之众团团包围。 所有被控制了心神的弟子都围在正殿,意识尚存的,正在组织牢房里被关押的人逃跑。 今夜之后,上和门将于江湖当中臭名远扬,众口悠悠,所有阴险的秘密都会大白于天下。 无数提线木偶提着森森寒剑,围着周以光二人,包围圈逐渐缩小。 周以光与周衍背靠背,问:“你的伤好了吗?” 周衍:“瘴气散了,这点伤,没问题。” 周以光:“那就是没好,交给我吧。” 周以光的青玄剑已断,现在他手中拿的,是随便捡来的一把凡铁,却也不妨碍他把天命剑法用的酣畅琳琳。 一剑纵横,数十人被击退几丈,干脆利落的封喉,鲜红滚烫的血液从他们的喉管当中喷涌而出,却只在剑尖沾了几个血珠,手起刀落之间,沿着剑刃滚落到地上,寒光闪过,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哪怕杀出尸山血海,也是一贯的倜傥风流,衣袂飘飘,不染尘埃。 众人用看魔鬼一样的眼光看着周以光,寒意直接从头皮窜到牙齿,一路蔓延到尾椎骨,后来的那些内门弟子都不敢上前。但是每当门主催动手印,他们只能不受控制地冲过去。 这些人明明已经被炼化的没有痛感,无知无觉,但是在周以光的剑招之下,还是会有恐惧,周以光嘴角扯出的笑容带着震颤人心的寒意。 周衍看着周以光,用自己的剑招生杀予夺,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还能有人,把这套剑招用到这种境界,眼神中一点也不掩饰欣赏与赞叹。毕竟,他周以光,是我的人。 不出一刻钟,上和门的傀儡已经横尸遍地,自剑尖滚落的第一滴血犹未凉透,后续便有新的尸骨堆叠。 内堂供奉着一尊可怖的罗汉像,刚好,香炉当中的线香燃尽之时,最后一注灰烬散落,周以光杀死殿前最后一个傀儡。那个傀儡的尸体撞在供奉罗汉像的赤金檀木桌上,砸断一条桌腿,桌面晃动,罗汉像摔在地上变成裹着油彩的碎片,香炉被打翻,香屑翻飞。 漫天纷飞的香屑并不能压制空气中弥散的血腥之气,这些傀儡的血,异常腥臭。 整个上和门的门徒,活着的,只剩殿前宝座上的最后一人,上和门的门主。 或者说,从来也就只有门主这个老女人一个人。这些傀儡,一半是人,一半是提线木偶,虽然像人一样呼吸,一样有着喜怒哀乐,一样也会恐惧,但他们唯独没有忠心,上和门中,忠诚是靠邪祟来操纵的,实在可悲。 宝座上的女听她讲话的声音,也就三十多岁,可她这一副模样看上去,却早已老态龙钟,风烛残年。 失去黑色瘴气掩护,那女人的功法根本没办法与周以光抗衡。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一剑刺中心脏,周以光松手,就让那把随手捡来的寒剑插在门主的心脏上,让这场杀戮看起来更有仪式感。那把剑甚至已经将女人穿透,把她直直地钉在宝座上,像个标志一样。 -- 第30页 看看四下的光景,还算满意。这是周衍想要灭掉的门派,如今,灭了,很好。 周以光整理一下打斗时翻飞上卷的衣袖,而后对上周衍的目光:“怎样?我这剑法用的还可以吧?好歹是,没有辜负你在后花园那几日对我的栽培。” 周以光还记得,某日后花园中春和景明,流觞曲水,原以为周衍想掐死自己,却莫名传了接近五成的内力给自己,从那以后,他的功法,扶摇直上。 周衍看着周以光杀人,心中百感交杂。想看他闲花静月不染尘埃,也想看他杀人如麻欲海浮沉。是一种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希望他好,希望他永远不被俗世所扰,另一方面,却希望他变得跟自己一样,双手沾满罪孽,来日极夜地府中,永世不得翻身。 周以光不过开了个玩笑,周衍却答得一本正经:“我觉得,我在教坏你。”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沉珂入膏肓,这世道,对于名门正派的是非之论,该变一变了。” 周以光几句话,严丝合缝地道出周衍心中所想。 对于“正道”的清洗,将从上和门的大殿开始。 两人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三个神色慌张的人,他们着装统一,虽然与那些傀儡穿的黑衣不一样,但是看得出来,他们三个也是门中弟子。 周以光上下打量一眼,知道他们不是傀儡,却没认出来,这三个人,就是当初在山下的小村庄里打劫自己的人。还在疑惑,上和门当中的活人,不早就趁乱逃走了吗?莫非还剩下几个死忠的?真是有趣啊。 但那三个人一眼就认出周以光,当时在山下没看出此人的深浅,此时得见,满地的傀儡的尸体,和被一把寒剑直勾勾钉在宝座上的门主。 眼前正在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就站在横尸遍地的幕布下,给他们三个人留下了毕生都不可磨灭的印象。原先从来不相信有人会令你从骨子里感觉恐惧,门主也不能,但是周以光做到了。 三人狭路相逢,就面对面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以光发现他们的目光落在满地的尸体上,笑着:“你们三个,来报仇吗?” 为首的那人迟疑一下,反正左右是打不过,反倒释然了,垂下脸:“其实,对他们来说,这样也好。变成傀儡的人再也活不过来。想做人,只有死了以后,等下辈子。” 那个人眼中忽然之间充满泪水,抬头看着周以光:“门主逼我的,是门主逼我的,我反抗不了,也不敢......为了不被做成傀儡,我杀了最信任我的人。” 泪水从夺眶而出:“分组比试的时候,我背叛了他,往后活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后悔中。” “宁可死也不愿意变成傀儡,那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但活下来以后,又没勇气去死了。” “我辜负了他的信任啊。” 那人泣不成声,他身边另外二位,面色也不太好。他们三人在静静等着,等周以光杀死他们。 可周以光迟迟没有动手,事实上如非必要,周以光不会杀这些活人,因为没有必要。 周以光与周衍没心情听他们的悔过与自白,绕开它们,径直离开。 为首的那人止住悲泣,一字一顿地问了一句:“二位名号?” 周以光对这种扬名立万的机会来者不拒:“容光。” 周衍没理他,点了个火折子,扔向大殿的窗户,竹篾窗纸一触即燃,不多时,火光滔天而起。也算是,超度了。让着一把火,送走他们的魂魄。 随着大殿上因为打斗而一片混乱,门中的活人弟子,几乎能跑的都跑了。树倒猢狲散,烂泥不上墙,杀他们,没劲。倒不如放他们去江湖,算是给那些名门正派,下个战书。 那夜,上和门大殿的火光,指引着地牢当中的囚徒,指引着躲藏在各个院落的内门弟子,一齐仓皇出逃。火光映着一张张年少的脸颊,映照着千疮百孔的侠肝义胆,他们有人跑出去很远,有人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有人涕泗横流哭声悲怆,没人知道,自己于浩渺江湖千里奔赴,所图为何? 消息在他们当中传播:灭掉上和门的,是一个叫容光的年轻公子。 不久的将来,这个消息将会在江湖引起一片哗然。公子容光,名动江湖。 火能把房子烧成灰烬,却点不燃罪恶。在整个武林,江湖同盟会的权威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撼动。 第18章 山脚下,他们又回到当初遇匪的那间茅草屋。 火焰窜起的火舌带着灰烬在空中翻飞,山脚下也依稀可见。听闻村子里曾经失踪的少年破天荒地回来了,也有再没回来的,彻底失了希望,几家欢喜几家愁。 周以光有些疲惫,懒懒散散地侧卧在不甚舒服的榻上,斜眼看着周衍。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期待。” 周衍:“期待什么?” “期待我杀人。” 周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故意装作没听懂:“怎么?杀的多了,不适应了?你知道的,他们该死。而且你救出来的人......” 周以光忽然起身,凑近周衍,目光灼灼,打断他闪烁的言辞,一语中的:“你是希望我,跟你一样罪孽深重,跟你一样,下地狱吧。” 场面忽然间凝固住,不安的气氛在升腾。 -- 第31页 当紧张达到极致的时候,周以光忽然笑了一下,邪魅勾人,仿佛满山桃花开遍:“何必拐弯抹角呢,我会陪你的,一直陪着。” 周衍反手将周以光压在榻上:“下地狱也陪着吗?” “陪。”温热的吐|息萦绕耳际。 “你知道的,地狱那个地方真实存在着,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我陪着。”周以光在他耳边亲了一下,轻声道。 听说我在这个世界也是载灵之人,本来就是地狱跳上来的恶鬼,再陪你回去,有何不可呢? 周衍声音低沉:“上和门手段恶毒,为天下人所不齿。你看我,比起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 周衍将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轻轻敲打着,暗示他,自己也是个为了长生,挖心取血的人。周以光使劲眨眨眼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君王,此时此刻,眼神当中似乎有忐忑? 他这是,怕自己嫌弃他吗? 周以光却将那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心窝,直到沉重的挤压让他无法呼吸。 周以光贴近他的耳朵:“我不在乎。” 感情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烈呢,明明是魂穿而来身在幻境,明明这个世界的一切与他关系不大,却强烈到不合逻辑。周以光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完全交由身体的热望,把自己交付于感觉。 火光滔天彻夜不休,衣香鬓影散落榻前,有凌乱的月光照着。多好的夜晚,激越而热烈。 系统已经不想再提示什么了,反正这人也懒得看。 天亮以后,任务还剩三天截止。 **** 夏末秋初,蝉声未燥,恩泽不消,燕子呢喃。 清晨的光线透过破败的窗纸撒在周以光的脸上,身体很痛,想来睡得不太舒服,少年眉心微蹙。周衍俯身在他的眉心亲了一下,又辗转到眼尾,耳根。 周衍欣赏着,阳光透过树木交错的枝叶,又穿过斑驳的窗纸,变成碎片一样,落在少年遍布痕迹的胸膛上面。那一道道的青紫与深红在光洁的皮肤上愈发鲜明,提醒着昨晚激烈的一切,竟比那些光屑碎片更加刺眼。 周衍仿佛,无法把视线移开,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 单薄窄小的被单只虚掩过小腿,露出一截脚踝,纤细而脆弱,骨骼分明。 周以光满身伤痕,让周衍有点自责,是不是昨天下手太重了? 但是空气中淡淡的味道,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交叠在一起,余韵未消,简直比长生祭台上血腥味儿更加迷人。这又让周衍觉得,自己下手可以更重一些,再重一些,恨不能生吞活剥。 提起长生祭台,就是安放在行宫的那一座青铜礼器。礼器的阵法合乎天行八卦,能让最大限度地积聚载灵之人心头血中的灵气,延续周衍在这个世界的生命。灵气不断,便得永生。 周衍忽然想到,自己好久都没再去取血了。地府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逃到地面上的载灵之人越来越少,自己关押的源血液越来越少。等到载灵之人完全用尽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周衍大限将至。 可他好像没怎么焦灼,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周以光,周衍心态平和。 睡梦中的周以光,仿佛感觉有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下意识动了动身体,睁了睁眼,想要起身。 朦胧之中刚刚睁开眼睛,看见一线天光,周衍忽然伸手遮住周以光的眼睛,很轻很轻,食指像是在亲吻周以光的眼眶,无名指安抚着微微翕动的睫毛,世界上再没比这更柔软的东西。 眼睛被挡住,周以光嘴角上扬,语气肯定:“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 太久不说话,喉咙有些干涩,周衍的嗓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克制。低沉而沙哑的音色,像周衍手上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茧子一件,磨砺着周以光的神经。 昨天刚刚感受过的。 “你偷看我,多久了?” 周以光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唾沫。笑意愈加明显,眉眼之间还带着点懒散,浓睡不消的倦意。 周衍吻上他的下唇,用牙齿轻轻研磨,代替言语的回答。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令人心旷神怡。昨晚这里也有伤口,今天轻轻啃舐,又破了。 周以光沉溺在这样的黑暗当中,予取予求。 末了,周衍将周以光散落在地的衣服捡回来,一件一件看他穿上。周以光穿衣服的时候慢条斯理,每一条衣带都系得工工整整,白色的衣襟掩过脖颈的红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昨日夜黑,周衍今日才算真正得见,什么是人间绝色。 从前听闻花魁二字,只觉得俗不可耐,艳俗至极。不仅提不起半点兴趣,还会忍不住唾弃。正如很多人间风物,周衍不能以常人的感情理解,另外一些,周衍天生带着厌恶。就比如情爱之事,顺带连描绘风月的民间话本也厌恶着,觉得低俗无趣。 而今,亲身领略了风月无边,倒真是令人唏嘘感慨。 “吱吖”一声,是破败的木门发出的响动。 周以光推门,走出门去,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破败的庭院。眯眼对着刺人的阳光,他脑子有点乱,借光清醒一下。 周衍还在屋内坐着,屋内的光线相较于屋外明显弱了很多,所以站在光亮中的周以光更加夺目。 -- 第32页 周衍对着门外,似有感慨,轻声道:“好像......有人作伴的话,深山村落里,慢慢老去,慢慢被世人忘了,也没什么不好。” 周以光在门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却假装没听见,向屋内回望:“你说什么?” 一起......慢慢老去吗? 周以光想都不敢想,毕竟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任务结束,自己就该走了。 提起来任务,又很头痛,还剩几天来着?三天,三天对吧。其实现在,周以光随时可以把无极剑招学过来,但他不愿意,能拖一时算一时吧,最好能拖到最后。 周以光可能是,史上最消极的快穿玩家。 周以光觉得奇怪,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梗概,明明是个花魁身份,却要参合江湖争端,任务居然是偷剑招,系统这是意欲何为?这个系统难道有什么收藏的癖好? 周以光想到二十四楼扶风阁,确实是统揽天下武学,就连自己的天命剑法,也是从那里捡来的。还有绑定系统时他身处的那个石室,满壁画像,晦涩黯淡,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 一念之间思绪太多,周以光觉得好笑,还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弹琴作曲,颠倒众生呢。 可是眼前,只有一人为他颠倒,胜却众生。 周以光的笑容落在周衍眼中,有点扎眼。 周衍没有重复刚刚说过的话:“没听见就算了。” 周衍想了想,慢慢老去,自己好像也没这个福分。生老病死是凡人的常态,但他非生即死,又怎么会老。但周以光会老的吧,也会死,到时候,靠着同宗同源的灵气而长生于人世,还有意思吗。 周衍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沉下脸来,装作没有情绪。 但是他之前说过的话,早就被周以光一字不差听在心里,刚刚装作没听见,现在看着他隐晦不明的表情,却想拿出来逗逗他。 “二十四楼,可不会轻易让我被世人忘了,自由自在地老去在深山。我不可以,你也不行,上陵国的王位,怕是还没有接班的人。” 周衍也从屋子里走出来,没想到竟被周以光摆了一道儿,那小子假装没听见呢。 不怒反笑:“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平生最讨厌逼迫和束缚,王位也不能束缚我。” “娶妻生子,一岁看小三岁看老,太学讲经书院伴读,不出五年,我就能给那个龙椅的继承人铺好所有的路。” 周衍带着笑意,看着周以光,眼神清冷:“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虽然是句玩笑话,周以光却听得怒火中烧,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目光危险地盯着周衍: “好啊,你娶一个,我杀一个。只要你不怕天下大乱,大可以张榜选秀。” 话一出口,眼角竟然微微泛着湿润,周以光也不知道刚刚那个瞬间自己怎么了,好好的,就偏执到此。 “你威胁我?”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浓烈的爱意夹杂浓烈的杀意,他们总是妄图用愤怒压制爱意,来逃避早已深陷其中的事实。 周以光展颜而笑:“没那么严重,也不算是威胁,实话实说。”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若娶妻......” “要么我继续回二十四楼,当我的琴师,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要么,你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周衍:好爽。 周以光:咳咳,我更爽。 不定期表白你们 八月快乐~比心~ 第19章 周以光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杀人,尸体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狰狞丑陋,实在有碍观瞻。但一想到周衍身边有其他人,他实在不能忍,也许灵魂深处天生就带着这样的阴暗偏执吧。哪怕身在幻境当中,都无法改变。 一言不合就动手,好像成了周以光的秉性。说话间,掌风翻动,他赤手空拳与周衍缠斗起来。 自从在行宫的后花园中承了周衍莫名其妙渡给他的精纯内力,周以光现在似乎有了与周衍抗衡的能力。 不可思议,周以光只攻不守,竟逼得周衍退了一步。 寒刃相接。 周以光:“周衍,你选一个吧。” 周衍轻轻化去周以光的招式,不答话,心中早就有了选择。 之所以会出现势均力敌的场面,除了周以光功法的进步,周衍实则退了很多。这几个月以来,没了载灵之人源血的维系,周衍的内力早就大不如从前。 加之传给周以光的那一部分,更是雪上加霜。周衍不是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是......懒得去想,反正还是天下无敌的,能打得过周以光就行。 一招未能制敌,周以光这一架打的极其不用心,顾此失彼。虽然目前的局面是不相上下,若不是周衍有心放水,他早就输了好几次。比之地牢那次决斗,周衍变了不少,不过两个心猿意马的人谁都没有察觉到对方剑意当中的缱绻。 一个恍神,肩胛骨生生挨了一掌,周以光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这是周衍在警告他:跟我打架的时候,你竟敢走神? 然而周以光还在想那件娶妻传位的事情,周衍不过一句玩笑话,周以光也晓得是句玩笑话,可就是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考虑。 自己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借壳而生,飘忽不定。但是上陵国,国不可一日无君,周衍,迟早要选出血脉,传位。即使自己不在了,周以光也没办法接受,周衍娶别人为妻妾,还生下他们的孩子。 -- 第33页 哪怕孩子只是传位的工具,妻妾只是有名无实,周以光都不能接受。 一念至此,周以光的招数越发阴狠起来,一掌奔向周衍的心窝,内力丝毫也没有压制,分明就是盛怒之下全力一击。 周衍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刚刚一掌打在周以光的肩胛骨上,他生气了。看着架势,好像气得不轻? 这样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村庄后面是山坳,纵横的山崖狭窄逼仄,直立在山脚之下,横亘于松林之中,躲也躲不得,如果反击,真气反噬,周以光估计会受很重的伤。这小子,还真不知轻重。 于是,周衍选择硬抗。 他完了,他舍不得周以光受伤。 但周以光掌风上的寸劲儿快要落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周衍在看着他,不闪不躲,鬓前几缕碎发随风而动,目光温柔似水。 他眼里有我。 忽然心头涌上一口热浪,周以光硬生生把内力憋了回去,身体的惯性带动手掌,不轻不重落在周衍的心窝。 来势汹汹的真气被硬生生憋回丹田,在奇经八脉中逆行,周以光全身的经络针扎一样刺痛。还好身子骨结实,底子好,不然免不了落得大病一场,留下暗伤。饶是如此,也疼得他眼前一黑,两脚发软,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定。 他一手撑着崖壁,另一只手还停留在周衍的心口,不上不下,忙着调息四处流窜的真气,一时间忘了拿开。 周衍的表情一如从前,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好像还夹杂着一丝疑惑。 “好摸吗?” “嗯。” 周以光点点头。 周衍捉住他的手,好整以暇,说着风凉话:“很疼吧?何苦呢?就算你全力一击砸下来,也打不死我。” 周以光把手从周衍的手心中抽出来,抚上他的脸颊,不算太温柔,用了力气的指腹摩擦得很火辣。 “但我心疼”,垂下眼睑,像是在思索什么,“我以为,你至少会躲一下。” 周以光的手指落在周衍的颈窝处,戳着那两块性感的骨头:“你说得对,我打不过你。我全力一击,也不能把你怎么办,所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周衍没听明白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嗯?” “如果我逃跑的话,你就把我抓回来,关起来,像第一次关我的时候一样。钥匙只有一把,你自己拿着。” 周以光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样,你娶妻的事,永远也别让我知道,就关着我,一直到死,我这辈子也算圆满。” “不然,恐怕到时你我真要打个你死我活。” 周衍这才想到,周以光将自己先前那句玩笑话当了真。他笑了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散了。 周衍突然出手,周衍扣住周以光的手腕,反客为主,封住他的几处穴道。 手掌顺着筋骨,一点一点理顺周以光错乱的脉搏。周以光觉得身上的痛骤然减缓不少,呼吸也更加平稳,但是仅仅这样还不够。周衍又在把内力渡给他了,霸道而精纯的内力未经允许,在周以光的体内野蛮肆虐,却并不冲突,很快就互融共生,盘踞一方。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周衍松开周以光,解开他的穴道。周以光刚刚被内力反噬所受的伤,全都好了,并且就那么一炷香的功夫,他拥有了别人几十年都修不来的内力。 周衍有些力竭,疲惫道:“现在的你,未必打不过我。” 周以光突然之间无所是从了,冠古绝今的武功,来的也太容易。 最可怕的是,他能感受到周衍的实力了,很清晰。就好像摆在你眼前的这个人,像是一个琉璃做的透明瓶子一样,他内力的张弛满溢,无不像这个琉璃瓶子中的水位一样清晰。 也就是说,周以光现在的武功,已经强过周衍。强得莫名其妙,突如其来。虽然只强一点点,但是强者之间的对决,本就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这一点点,足以日后定生死。 “为什么?” 周衍眉心笼罩阴森的寒意,对于心意毫不遮掩:“以防万一罢了,如果你逃跑的话......我还真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你。” “不过另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此生,不会娶妻纳妾,也不会有别人。” 一代君王,这种自绝血脉的话,说的如此风轻云淡。仿佛上陵国的王室,以后还姓不姓周,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在上陵古国,王位世袭的制度由来已久,亘古不变,可周衍一点也不在乎它变一变。 不为别的,就因为周以光不喜欢。 周衍说的,周以光全信,所以更显得这句话意义重大。 周以光深深看着他:“周衍,我看不懂你。长生祭台上,鲜血淋漓,以求长生的是你。如今传了大半内力给我的人也是你,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万一哪天我真的翻脸不认人呢?” “治世明君是你,案牍上摆着万里河山,摆着百姓疾苦,为此殚精竭虑的是你,如今一句话绝了周姓王脉的也是你。” “你修炼长生之法,治下太平盛世,难道不图你周姓千秋万代吗?” 周衍笑得爽朗:“哈哈哈哈哈......千秋万代与我何干?” “长生之道,不过是人世尚有未尽之欢,那时我还不太懂,如今......” 崖便得风将周以光的鬓发吹得凌乱,周衍伸手整理,拈花一样拈着他的几缕头发,道:“我这王位,说到底也没怎么费事儿。” -- 第34页 “当时上陵内忧外患,南有蛮夷来犯,北有胡虏乱中原,我趁他们狗咬狗,一并收拾了,捡个现成的而已。明明一样是从尸体上杀出来的罗刹,我倒是被百姓捧上天去,就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能做的也就是多提百姓想想了。” 原来人间草木皆有情,这是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周衍,动的第一个念头。 在地府看着鬼差世家十大酷刑于人的身上,听得尽是人心有多阴诡贪婪,可自己亲身上来看看,发现其实也不是,也不能以偏概全。 道生阴阳,阴阳生万物,事事都是相对的吧,就一如人间与地府。 动了念头,他就留在上陵了,打算做个明君,模仿鬼王尚法的那一套,做出个太平盛世的样子来观赏。看看人,跟鬼,到底有什么区别。阴跟阳,是否就真的这么不可逾越。 周以光吃了定心丸,心里飘飘然,十分愉悦。 日头已经高高挂起,他们决定离开薄暮山,去江湖搅乱一江春水。看着高高挂起的日头,周以光扶额而忧,今天,算着日子,距离任务结束满打满算还有三天。倒是不愁完不成,就是不知道完成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一直拖着。 山间有水涧溪流,幽径崎岖,两人沿着朝北的方向一路前去,走的吊儿郎当。林中飞鸟不惧生人,落在周以光的肩头,叽叽喳喳,把周以光的一袭淡翠色衣衫当做林间绿树,倦鸟择木而栖。 周以光也不理会肩头那只鸟,兀自感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周以光一想起他的老本行,一想起快穿系统,他就愁得慌,说到底,不怎么敬业啊。 “近忧?” “无事。” 周以光吹着口哨儿,故作高深。 **** 周衍也不再追问,他们就这样,徙步而走,走了小半天,从日头正高走到太阳西斜,他们大刺刺来到锦城城中一家客栈,施施然坐下来。 由于多日在村庄借住,换洗的衣服没带多少,都穿旧了。之前的种种打斗,还在他们的衣袍上留了几个破洞。 人靠衣装,幸好他们气质绝佳,不然恐怕还没走进客栈,就会被拦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愿君欢喜 第20章 虽未被阻拦,但看他们这身破旧的行头,着实略显寒酸。全凭他们身上这骨秀气,店小二一直以为他们是落魄的世家子弟,逃难来此,店小二实在不忍驱逐。 店小二觉得自己阅人无数,心中给他们下了定论:他们,不是家道中落的贵胄,就是科举落第的寒酸书生。一念至此,心中多少对他们存了几分敬重与惜才之意。 锦城是蜀地最繁华的城市,所谓花重锦官城,锦城之繁华,大街小巷万紫千红。举国上下,商贸最为兴隆的销金窟,当属锦城。 可现实就是,他俩谁都没有很多钱。 他们都没有出门带钱的意识,周衍身在皇宫许多年,财物对他来说最没用,更加不会随时带在身上。而周以光,他自己小金库里的金银财宝,可以塞满二十四楼金玉阁的最顶层,素日里挥金如土,钱却从来不从他手上过。 于是,穷家富路的道理,他们不懂。 直到今天,满城锦绣,玉盘珍馐,唯独囊中羞涩,才知钱到用时方恨少。 跑堂的小厮带着他职业性的笑容,来到他们二人面前,双手递上一本菜单折子,折子的封面儿上裱着花儿,十分精致。 “二位客官,小店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口味上佳,吃点喝点” 周以光接过菜单,大模大样地翻开,点了挺多菜,荤素相间,都是些地道可口的特色菜,末了,还不忘叫那小厮烫上一壶竹叶青。那酒,喝来爽口,配菜合适。 店小二好心上前委婉提醒:菜太多了,恐怕吃不掉。 周以光摆摆手:无妨。 他觉得周衍有钱。 最可怕的是,周衍觉得他有钱,便不制止他。 小厮一样一样仔细地用毛笔把菜名勾出来,又带着他职业性的微笑,离开他们的位置,传菜去。 良久,周衍皱着眉头对周以光:“你有银子吗?” 周以光愣了一下:“额......银子,没有啊,也没怎么见过。” “也就金子,我见得还多一点,最多的是大额的银票,金玉珠宝之类的。” 周衍:“不管金子银子,问题是,现在,你手上有吗?” 周以光摊手:“没有。” 周衍:“那惨了,我也没有。” 周以光:“大不了......先欠着?” 突然...... 难得陷入在这种为几吊钱进退维谷的绝妙局面,他们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还没来得及好好体验没钱的乐趣,攒么个解决之法,就被“哗啦”一声,打断思路。 几个面露凶相的壮汉提着明晃晃的弯刀,身形几乎遮住了正门三分之二的光亮,黑压压站在周以光那一桌的旁边,为首的那人一脚踢翻周以光身边空着的长板凳,有趣的事情即将发生。 板凳砸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打断两个“穷酸书生”的愁眉不展之态。 无他,周衍他们二人这身行头,看起来像极了穷酸书生。 那几个提刀壮汉凶神恶煞,满脸横肉,更显得周以光的身体单薄孱弱。客栈当中的其他食客纷纷低下头,两个眼珠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食物,妄图以一碗油泼面以障目,同时耳听八方,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 第35页 店小二的脸色绿成苦瓜,因为这几个提刀壮汉,他们当地人都认识,他们是尊刀门的人。素日里横行霸道,欺软怕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也躲不过,碰上只能自认倒霉。 他们是这家客栈的常客,不请自来,来了就很难送走。单单是吃霸王餐,从账房哪儿打劫银两什么的,也都好说。但他们偏偏,爱欺侮客人,以寻衅滋事为乐。 锦城寸土寸金,生意却极其难做。其一是因为锦城繁华,商贾扎堆,竞争激烈。另外的原因就是当地恶霸横行,欺行霸市,令人恨得牙咬切齿却无计可施。 其实锦城也曾有过一段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时间,蜀地宜居,成为天下美谈。因为经贸兴盛,百姓富庶,人人得以自足,小偷小盗的事情自然就少,这很正常。 可是,自从尊刀门在蜀中开门立府,锦城的风气彻底改变。蜀中是另一个镇子,与锦城相距不远,只有几里之隔。 蜀中吏治森严,坐守上陵国西部的山泽,是个兵家要地,官府看得紧。尊刀门的外门弟子不敢在蜀中作祟,毕竟尊刀门还是要名声的,恐怕他们的不端行迹传回门里,少不了受罚。可是锦城虽然与蜀中只有几里之隔,便任由外门弟子仗势欺人。 门中对此不闻不问,有时事情闹得很大,尊刀门只要推脱说自己长鞭莫及,也没人敢真的兴师问罪。最多,尊刀门上层管事的,张贴公告,坏事皆有外门弟子所为,内门的长老个个儿都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忙的啥都来不及管。 毕竟,尊刀门长久以来就是江湖同盟会中的一员。武林中无门无派的游侠,若谁敢质疑他们,那就是和整个江湖的“正道人士”过不去。 尊刀门他们用敷衍傻子的态度,把自身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江湖同盟会上下串通,沆瀣一气由来已久,可就是没人敢动他们。他们根基很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都怕被咬一口。 幸好这些恶霸不是可着他们一家客栈骚扰,不然生意真的没法儿做。看来他们今天盯上的,是周以光他们这一桌。店小二都替他们担忧,看他们这一身落魄的模样儿,还能被盯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周以光正愁没钱付账,心道,他们这几个二儿八万的傻缺,来的正好。 提刀大汉口气很拽:“呦呵,不是本地人吧” “怪不得不认识你爷爷我。” 从进门到现在,凳子踢倒了,架势也做足了,壮汉却没从他俩的脸上看到惊恐的表情,心里很不爽,表情更加狰狞。怎么?是嘴硬还是找事儿? “这么穷酸,也好意思来锦城逛” “点的起几个菜 不如你俩跪下来磕头认我当干爹,我心情一好,还能赏你们几两银子住店。心情不好,也能把马厩赏给你们,让你们跟我的汗血良驹挤一挤。” 这是他们折磨人惯用的伎俩,逼着别人跪地求饶,还爱把人往马厩里拖。他那几匹马,非常强健暴烈,畜生的本性展露无遗。往常,单单在他的马厩被踩死的人,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死状很惨,几乎都看不出人形。前来认尸的一家老幼,都哭成了泪人。实在看不过眼,有人出来指责他们尊刀门几句,就会遭到疯狂报复,长此以往,镇上的人,也就敢怒不敢言,还是得活着呀,一片悲戚。 店小二看不下去,加之进门时他对周以光二人就有好感,眼下想着,能不能花点钱,把尊刀门那些人哄走,破财消灾,救他们一命。 店小二从柜台下面探出身子,小心翼翼陪着笑,走到壮汉们的身前: “各位大爷,都是常客了,您看今天能否通融一下。” 说着,他把一沓银票塞到壮汉的手里,“这是孝敬您的......您就看在这票子的份儿上,放过这几个外地人” 壮汉收了票子,却一脚将店小二踹翻: “外地人外地人不识抬举,连你也不识抬举” “大爷我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 店小二倒地时,后背刚好磕到歪倒在地的凳子腿,疼的脸色发青。 说着,壮汉飞起又是一脚,踹向摔倒在地的店小二。 周衍站在一旁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儿大,没想到店小二还有这样的古道热肠。 尊刀门的这个弟子十分龌龊,抬脚踹向店小二的脖子,眼见就要把人踩死。周以光轻轻抬腿一绊,动作极轻极快,四两拨千斤,那个壮汉被绊倒,脸着地,狠狠一摔,整张脸肿了半边,脸颊上还有刮擦的伤痕冒着血,刮破的皮肉混杂着沙粒,显然是破了相。 客栈中所有食客,包括躺在地上的店小二,谁都没看清周以光是怎么动手的,他们惊恐的脸上写满大大的惊讶:事情好像有个大反转...... 壮汉从地上爬起来,血珠混着灰尘从脸颊流到脖子,他恼羞成怒,一拳冲着周以光砸过来,周以光以掌对拳,冲击在一起,壮汉的手上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与此同时,周以光还将店小二送给壮汉的悉数银票强了回来,外加壮汉随身携带的其它银钱。周以光蹲下身,原原本本还给店小二,还一赠一。 笑道:“说来惭愧,我们二人刚刚才发现,出门匆忙,忘了带钱,正愁怎么付账呢,就碰上他们几个送上门抢着付账的。” -- 第36页 周以光将那一沓银票塞进店小二的衣襟当中,“正好,这个还你。多出来的,就当付账的钱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大家纷纷目瞪口呆。 原来这两个衣着寒酸的瘦削的外地人,这么能打,失敬失敬。 青玄剑丢在山中,他们二人连个傍身的武器都没有,竟被误会成了不会武功的。周衍寻么着,回去得赶紧给周以光重新选一把趁手的剑,不然麻烦得很。 第21章 壮汉凭借多年以来欺软怕硬的本能,很快反应过来,今天他们碰上硬茬了,钉子扎手,何况是金刚钻打造的。 尊刀门的那几个弟子里子面子都顾不上,眼见着自己的老大捧着一只残废的拳头,纷纷乱成一团,扭头就要逃跑。 他们刚刚转身,连门框框都没摸到,门就自己关上了,关得死死的。四下的窗子也“哗啦啦”齐声紧紧闭上,照射到屋子内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周以光的内力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亚于鬼打墙那样恐怖。他一挥手关上的门,阎王都推不开。 而在密闭的客栈大堂内,迎接那几个尊刀门外门弟子的,才是真正的惊恐。他们好像领略了,什么叫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壮汉们早已六神无主,吓得嘴唇都在抖。 周以光很随意地坐在长木板凳上,目光随意,并不落在那几个弟子身上,怕那人脸上的血污脏了自己眼。他的音调不高,却有着刺骨的穿透力: “我身边这凳子,好好立着,怎么就倒了?” 为首的壮汉打着哆嗦,连滚带爬去把他踢倒的凳子扶起来,原模原样摆好。 周以光的视线落在壮汉的后背,犹如芒刺: “原来是你这么不小心,我似乎记得,你想叫谁给你磕头?” 壮汉虎背熊腰,听到这话,转身都没来得及,本就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背对着周以光,壮汉跪倒在地。 周以光觉得,这样挺好,免得转身过来面对着他,伤眼。 壮汉连哭带喊:“我,我给大爷磕头,大爷饶了我,饶了我......” 说着就俯下身去,“砰砰”磕了几个,非常用力,地面都有震动。 周以光懒散地放松了一下颈肩:“你一个人磕有什么意思,你们一起吧。不用磕太多,我消受不起,每人三个,我要听响。” 于是,那几个尊刀门的弟子,纷纷跑去和为首的那个壮汉跪成一排,背对着周以光,在客栈所有食客的眼皮子底下,“哐哐”磕头。每一下都是一声巨大的闷响,每人三下。一下不敢多,一下不敢少,额头在地面上留了一排整齐的血印子。 周以光对店小二:“有麻绳吗?捆牲口用的那种?” 店小二点头称是,不久就从后厨搬来一大捆。 周以光把麻绳扔在为首的壮汉的眼前:“起来,把你的这些师兄弟们给我捆了,捆结实点,然后我就放你走。” 壮汉抄起麻绳,激动得涕泗横流。他动作熟练,每一个绳结都打得很到位,生怕周以光不满意。没多久,同伴们就被五花大绑,丢到柴房。 “滚吧,回尊刀门,给你们的门主传个话:我,容光,要找你们麻烦。” 他是容光! 食客当中有人反应过来,他是容光啊,就是那个以一己之力灭掉上和门的公子容光。 民间传闻如此: 公子容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嗜杀成性,筹谋多年,公然与江湖正道人士为敌。一夜之间灭掉同样存在于诡异传闻当中的上和门,还能全身而退,世人都以为他少说也得有三十多岁,还得是个武学上的天纵奇才,才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公子容光练的是邪术,武功精进非常快,但是已经心智不正常,偏向走火入魔,见人就杀。更有甚者,说他是个三头六臂,满面獠牙的怪物。 今日一见,没想到,容光公子竟然这么年轻,长相如此清秀,更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而且他这幅长相,哪怕犯下累累杀业白骨成山,你也很难把他和大魔头的刻板印象结合起来,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面善。 能有几人得见,当日周以光从上和门的大殿当中负手而出,玉面修罗,摄人心魄。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把眼前周以光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与当夜的情景联系起来。 周衍的衣领上别了一片树叶,周以光亲昵地把树叶捡走,放在手中把玩,好像客栈刚刚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这个震慑全场的名号,完全不是他一样。 那个满脸血迹的壮汉,自然也听过公子容光的称号,顿时大惊失色。他这一生所有的后悔加起来,都没今天这么强了。一夜之间倾覆一个门派,令同盟会当中的其他三家紧急会合,一时间风声鹤唳。 此等人物,此等张狂,天下谁人不识君。 壮汉一路跌跌撞撞,将周以光的话,颠三倒四地带回尊刀门。 壮汉已经走没影儿了,他的几个师兄弟也被捆了整整齐齐码放在柴房。一切都平息下来,除了地上那一排磕破头所蹭上去的血迹,屋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以光松手,手中的树叶随风而去,飘向屋外了无踪影。 周以光笑得春风和煦,侧身对店小二道:“可以上菜了。” 几道清亮的小菜端上桌来,荤素相间,色泽可口。周衍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花雕牛肉,道:“有意思。” -- 第37页 周衍的话没头没尾,周以光看着他手中那片牛肉,不解:“什么有意思?” 周衍扣住他的下巴,将夹起的牛肉片送到周以光嘴里。 “你很有意思。” “唔......”嘴里突然被塞了一片儿牛肉,差点噎到。牛肉片刀工很好,配着四溢的酒香,入口即化。 周以光咽下牛肉:“嗯,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周衍笑得很开心,仿佛心情不错。 食客们已经噤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好戏看完,可他们却不知道如何自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对这样的人,到底是有点紧张。 最后,吃饱喝足,还是周以光同周衍先走一步,撂下一句话: “他们就关在柴房里,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随便你们怎么样,不会再有人打击报复。” “他们”,指的自然就是尊刀门那几个横向霸道鱼肉乡里的外门弟子,周以光做了件极快意的事儿,让受过欺负的人,自己报仇。 消息在镇子里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得到消息后,纷纷带着仇恨,清算总账。他们的下场,掌握在受过欺负的百姓手里,十分公平。 出门后,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会儿,因为没有钱,就挺无聊的。 周以光:“锦城真热闹。” 周衍:“嗯。” 周以光:“我感觉我马上就要出名了。” “嗯”,周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语气有点酸,“很快,江湖祸害容光这个名字,就会比二十四楼的琴师更响亮。” 周以光点点头:“当个江湖祸害,是比琴师有趣点。” “等会儿我们去哪?” 周衍想了想:“蜀中。” 作者有话要说: 从热腾腾的夏至开始写这个故事,马上立秋了,感谢小可爱们的陪伴~ 第22章 周以光忽然想到,尊刀门的府宅,就在蜀中,道:“这么快就去收拾尊刀门?” 周衍摇摇头:“尊刀门,不急。” “听闻蜀中有山泽,山泽有地热泉眼,水质极佳。” “适合沐浴。” 周以光:“什么?” 周衍:“我们先去洗澡。” 周以光想了想,的确,好多天没洗澡了。他们做皇帝的,比自己这个以声色动人的琴师都讲究,佩服。 **** 蜀中富有名山,曰火云山,此山是上陵与西戎的分界,乃兵家必争之地。而且火云山矿产丰富,还有很多珍稀药材,奇珍异宝,行医问药者多汇于此。火云山原本就是上陵国的山泽,奈何前代君王昏聩不堪,将它丢了。 于是周衍亲自带兵征讨西戎,用铁血手腕将它抢了回来,令西戎闻风丧胆。 其实周衍着急把它抢回来,到不是为了山中的奇珍异宝,他单单是看中了山上的一汪泉眼。曾经去过一次,实在舒坦,甚是喜欢,顺带也就更加看中这座山。 山中的温泉,知之者甚少,毕竟深林地势险要,充斥着不可知的危险,一般人没有事情,也不会进入深山。 大多数人在山下采撷药材跟蘑菇,耄耋老翁与黄发稚子嬉嬉闹闹,不必进入险远的深山。路过山下的时候,还看得见人烟,比如背着草编背篓的药童,比如拾柴而行的老者。 行路无聊,周以光闲谈:“这山挺好,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你常来吗?” “常来,风景好。” “那人呢?人好吗?” “我......没跟别人来过,你是第一个”,周衍的注意力大半都分散在山间,一个不留神,说了心里话,“你很好。” 周以光少见周衍这样说话,耳尖一下子红了。 这座山对他来说算是个很私密的地方,尤其是那一汪泉眼。可他偏偏带周以光来了,说是来洗澡,那样顺其自然。其实这个世上,除了周以光和周衍自己,再没有人知道周衍曾经到过这片山泽的深处。 山中灌木丛生,空气湿冷干净,呼吸间浸润着松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林间稍微低矮的树枝上挂着一只猴子,并不怕人。猴子正挂在树上荡秋千,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曾明瓦亮,好奇的盯着周以光跟周衍。 猴子觉得,这些物种好像跟自己不太一样。这些人好像,比自己好看一点。山上竟然来了比自己好看的物种,猴子决定追随他们。 猴子挂在树枝上荡秋千的两只前爪忽然发力,利用前后摇摆的惯性,把它自己甩了出去,又稳又准地从周以光背后落在他的肩膀上。 一直爪子扶着周以光的衣襟,另一只抬起来挠挠腮,一脸无辜地看着周衍,宣告自己的新领地的主权。没错,周以光肩膀上这一亩三分地,就是它的新领地。舒服极了,猴生圆满。 感受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周以光反应过来,应该就是自己刚刚路过的那只猴子。 周以光看向周衍,神情愉悦:“我有了新的宠物,它很乖。” 周衍简直服了,周以光这是什么体质,先前是只兔子,现在是只猴子,怎么什么物种,他都能吸引。什么物种,在他面前都能一秒变乖,温顺的不像话。当然,周衍忘记把自己也算进去。 周衍:“嗯,你现在很像,他们的山大王。” 周以光摸了一把背上的小猴子:“山大王带着小弟来巡山了。” -- 第38页 周衍:“哦,它是你的小弟,那我是什么?” 周以光坏笑:“你是我抓回去的压寨夫人。” 周衍不怀好意地看着周以光:“压寨?明明是我压你。” 周以光挑衅:“是吗,我都忘了,一会儿再来一次?不如,你提醒提醒我,你是怎么压的我?” “你真忘了?” “隐约记得一点儿,是你先亲的我,然后我张了嘴,你又把手放在我那儿......” “闭嘴。” 周衍有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克制的人。 周以光后背那只小猴子,也不知道成年了没有。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是猴子的小脸红扑扑的。 两人一猴的欢乐时光过得非常快,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走到温泉。升腾的热气缭绕在眼前,仙境一样。山不在高,有泉则名。 走近一看,泉水清冽,温泉底部的岩石,透着翠色,这温泉恰好坐落于一片矿脉之上,水中满溢着天地灵气。 小猴子觉得很新奇,跳到泉水旁边的岩石上左顾右盼。 周以光若无其事地开始脱衣服,就站在周衍面前,一边直勾勾看着他,一边脱衣服。一层一层,一件一件,缓慢地落到地上。 最后,周以光抬手松解发带,泼墨一样的发丝松松垮垮落在肩头,与肩头白皙的皮肤交缠错落。 周衍没他这份闲心,三下两下就把自己脱了个干净。 水中,这温泉泡的很畅快。多日以来舟车劳顿,筋骨疲乏,现在都得到缓解,身体轻快了很多。懒洋洋地倚靠着水中的岩石,周以光舒服地闭上双眼。 周衍钳制住他的肩膀,凑上来亲他的眼角尾,眼皮。扣住他的脖子,将溅起在他唇边的水花抹掉,然后用粗砺的拇指指腹揉捏周以光花瓣一样的下唇,撬开下齿,恶意地不让他闭嘴。 指关节上下弯曲,在湿润滑腻的口中嬉戏。 周以光头部向后仰,颈前的线条像天鹅一样优美,脖子完完全全落在周衍手里,温顺陶醉,任由周衍把他按在砧板上。 周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在水中与他做最快乐的事。周以光微微眯眼看着氤氲的水雾,天光散作云雾,晚霞灿若流火。 周衍附身封住他的嘴,将他整个人按在水里,现在自己是他全部的氧气来源。体温与水温,窒息与攫取。 天光散尽,黑夜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爱你们 第23章 天亮,任务还剩两天到期。 系统它不说话,也没这个机会。周以光心如明镜,却佯装不知。 “完不成任务会怎样?”他心里犯嘀咕,可他也没办法跟一个单线的系统沟通。 倒是周衍,更心细一点。他想起来那日被困在石门当中时,周以光提到过,好像他接近自己,是有个什么任务,必须把“无极”的剑招带回二十四楼。 洗过澡,睡足觉,一路追随他们的小猴子已经窜的无影无踪。下山的路上,周以光心血来潮,开始与周衍讨论当今江湖的局势。一切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按照周衍所预期的那样,顺利地进行着,有条不紊。 周以光盘算着:“万剑宗自取灭亡,上和门原形毕露,今天终于轮到尊刀门......” 万剑宗的宗主为老不尊,是自取灭亡。中了岳澜策划的“美人计”,老宗主十年闭关练剑,竟然输给一个江湖散客,砸了万剑宗百年的牌匾,换来百年的丢人现眼,真是奇耻大辱,现在已经成为江湖笑柄。虽然这个散修岳澜,其手段同样极其龌龊,他们凑到一起,也算狗咬狗臭味相投。 周以光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悲哀,“可怜了岳澜那个妹妹,被哥哥利用,被宗门欺侮”,说罢,他顿了顿,眼神像刀子一样,“岳澜已死,万剑宗覆灭,可这样的悲哀就真的不会发生了吗?” 周衍沉声:“所以只能清洗,把宗门连根拔起,把江湖翻个泥沙俱下,把人们的思想带出牢笼。” “当万剑宗的名声在江湖中无可挽回的时候,江湖同盟会自诩江湖正道,辫子翘得老高,不得不忍痛割肉,宁可削弱自己的联盟,也不愿意一块儿接下这个屎盆子,染上臭气。所谓同盟,只能同富贵而已,出了事情,同盟这个集体反而最懂得明哲保身。” “而上和门,它残忍的试炼方法与门中阴诡的异术,也逐渐大白于天下。而你,传闻中的‘容光公子’闯了地牢,很多被欺骗掳掠上山的青年,侥幸趁乱逃脱之后,将上和门的秘密口口相传,谣言尚且三人成虎,何况是事实,真真假假,人们心中自有定数。” 周衍难得一次讲这么多话,也就是周以光,让他愿意把自己的筹谋说给他听。 周以光拍手叫好:“所以上和门的覆灭可不只是上和门一个门派的覆灭那么简单,它是一个转折点。这就意味着,江湖同盟会从此失信于江湖。同盟会中的门派接二连三出事,爆出丑闻。若果万剑宗只是巧合,那么上和门,可是同盟会亲自承认过的,张榜公告过的中流砥柱啊” “当时告示上写的有多好听,说的有多光面堂皇,什么‘上和门有守卫一方山泽之功德,酌武林之道义,万家之荫庇,纳上和门入我江湖同盟会’,此时风云际会,者同盟会跌得就会有多惨。” -- 第39页 周衍道:“不错,而尊刀门,在一个小小的锦城都不得民心,连几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都争先恐后鱼肉乡里。那么门中管事儿的长老,究竟会有多猖狂,可想而知。” “灭掉一个两个三个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门派,对于朝廷来说并不难,民不与官斗,朝廷的戍边铁骑,踏平这些所谓的宗门易如反掌。灭掉这些伪善的江湖门派容易,但要清理他们在百姓心中留下的陈腐符号,则非常困难。” 至此,话已说透,两人的心思不谋而合。 周以光清楚,周衍要的效果,就是要他们完全消失,让伪善完全覆灭。不仅是宗门,更是舆论,杀人诛心。毕竟,今天灭了万剑宗,明天就会有新的上和门,新的尊刀门,伪善的势力不会停止扩张。 只有解开伪善的嘴脸,揭开这些伪善联盟的运作过程,将其丑陋的原型大白于天下,才能彻底连根拔起。 这个武林,快要变天了。流血的清洗和变革,狠则狠矣,却也未必不是好事情。现在如今这个糜烂混沌的江湖,的确需要一次刮骨疗毒的大换血。 周以光算了算,没露面的,只剩鲲鹏阁观跟寒山寺了。 他有些疑惑:“你把江湖中几个代表性的宗门都灭了......那江湖,还算是江湖吗?” 周衍笑他天真:“有生灵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天上地下,在朝在野。江湖浪涌,没有止歇。” “可是,新推上来人,会是绝对正直的吗?” 周以光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绝对正直的人,反正他不是,周衍也不是。 但什么是正直呢? 周衍:“正直?正直不过是秉持他所坚守的善和忍。不做违心之事,不违心,不自欺欺人。” 听周衍这么说,周以光觉得,也许,真正正直的人,他也是见过的。 他想起当初在薄暮山下那个不会武功的少年,好像叫张子裕吧,如果他没有化名的话。张子裕其人,称得上刚正不阿。张子裕后来传承了神隐之局,也是他的造化机缘,出关以后,必定大有所为。 这么一想,也就通了。江湖世代出奇才,后起之秀,会一直有的。 **** 蜀中的云雾很大,城中街巷都笼罩在雾气当中,但这并不阻碍周衍与周以光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跟踪他们。他们刚刚走过城关的界碑,就被人盯上了。 两个拙劣的小尾巴,一直步步紧跟,还以为自己没暴露过,沾沾自喜,准备回门中立功请赏呢。没人知道他们早早就被目标发现了,目标却懒得理他。 街边有一群摆摊儿的,虽然雾气很重,几乎遮挡视线,但是练摊儿的依旧练摊儿,习以为常,就是客人不多,生意不好做,他们脸上不太开心。 周以光在一个卖玉石印章,裱画篆刻的摊儿前停下,随手抄起摊儿上摆的一把折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也没卖掉。 扇骨入手温润,应该是取材于黄花梨木。周以光甩手铺开扇面,不过是普通的素纸扇面,上有“我寄人间雪满头”字样。 扇子本身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但是扇面上这句题词,实在令人惊艳。 本来低着头谁也不理的掌柜,看到周以光拿起那把扇子,就总是有意无意打量着周以光,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 周以光挥手将扇面合上,握在手心:“掌柜的,可是有什么话说?” “这位公子好眼光,你手上拿的这把扇子,非同寻常。” 周衍好奇,接过周以光手中的扇子,左右打量一番也没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心想,莫非这掌柜的招摇撞骗,诓人来的。可直觉让他觉得掌柜不是在唬人,这扇子,的确有故事。好像有一丝莫名的亲近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扇子,的确没什么,普普通通。”,说到这里,掌柜神秘兮兮地,倾身凑近他俩,“但是扇面儿上的题字,绝非此世中俗物,乃是仙人所写,仙家草墨。” 周以光的确,始一就是被这淡淡氤氲的墨香吸引,才鬼使神差拿起这把折扇。这掌柜说的,不像是在坑人。 周以光不由再次将扇面儿打开,定定地看着上面的题字,看得忘我。 这几个字与始一见到周衍的感觉竟然一模一样,千丝万缕的亲近感,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依据,什么都遵从本能。 周以光从默念到出声:“我寄人间雪满头。” 忽然,周以光收起折扇,说了句他自己都不曾听过的词:“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神来之句,非此世中词句。 掌柜的拍案叫绝:“是你,仙人让我带话的人,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白居易的诗,我太喜欢了,就借了几分意思。 也借这几分深情,祝小可爱们七夕快乐啦。 第24章 店铺掌柜的行径不知是真疯还是佯狂,竟然仰天大笑,卷起席子,收摊走人。周以光手中那把折扇,自然是送给他了。 周衍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很好奇,他越来越觉得,周以光身上一定背着什么未解之谜。不,应该是,周以光这个人就是个未解之谜。 这种怀疑一直萦绕在周衍的心头,倒不是那种居心叵测的怀疑,更像是隐忧,担心他有事。连怀疑,都可以推心置腹。 -- 第40页 周以光:“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指什么?” “我说我自己,”周以光叹了一口气,我如果说,我带着目的接近你,我总有一天会离开......” 周以光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还是要说,就算说的颠三倒四。要把系统这个存在解释明白,那不可能,他也不能明说,他不能暴露系统的存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或者说我其实不是我,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别的空间存在,与上陵国截然不同......虽然你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景象,但它们真实地存在着,也可能因为某个小人物改变历史轨迹而崩塌,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可能忘记我的来处,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见过......” 周以光的话周衍是相信的,比如地府,他对地府有印象,却也不记得,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周衍打断他:“我见过,地府。”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见过,我明白,我不在乎。一句话将万语千言说的明明白白,既然如此何必再庸人自扰,痛快就是了。 周以光摊开折扇,墨香流转,扇着浓雾带起清风,笑得倜傥风流。 周以光二位算是潇洒肆意了,后面跟踪他们的两个小尾巴,却惊讶地掉了下巴。 他们清清楚楚听到周衍说,他见过地府。脑海中轰然闪过一行字:他们是鬼。 本来一路盯着容光公子的,没想到容光公子身边这位也是个狠人。见过地府,那不就是鬼吗,他们从来不信鬼神之谈,但是现在吓个半死。明明是超出他们认知的话,可一想到他们近日来的行事作风,便将修罗厉鬼的形象印在脑海里了。 小尾巴一晃神,就露出天大的马脚。哐哐当当一阵响声,他们打翻一排竹篾。动静儿太大,周以光再装作不知道,也太看不下去了。 于是叹了口气,看着那两个小尾巴:“走吧,带路,尊刀门走一趟。” 周衍缴了他们手中的佩剑,自己拿一把,又递给周以光一把。虽然都是些凡铁,但总归他们是去踢馆的,空着手去,不太好。 周以光接过剑,有些疑惑,问那两个跟踪他们的人:“你们不是尊刀门的弟子吗?为什么拿的是剑?” 两个小尾巴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大胆的开口解释道:“我们是尊刀门的弟子没错......但是门中长老说,我们还不配用刀。他们觉得,刀从来都比剑高贵。” 周以光:“你们不配?那按照你们长老的规矩,什么样的人才配呢?” 莫非是按照武功的强弱划分兵器等级的?周以光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能从他们的兵器看出他们的强弱,就随口问了一句。 那人想了想:“长老的意思是......刀比剑高贵,所以门派当中拿刀的人自然比拿剑的人高贵,而且门中的武功心法,都是用刀。也就是说,只有被批准拿刀的人才配学高级的心法。” “可是历年来,配刀大会上授刀的名额都有限......”那人垂下头:“需要用钱买,而且越来越贵。我去年的时候,攒够买名额的钱,今年就买不起了。” “他们很多人,为了赚够这个授刀大会的名额,做的事跟强盗没什么区别。但我们两个,胆子小,没那个打家劫舍的本事,也怕官府。” “所以直到今天,用的都是剑,练得都是外家功夫,干着打杂的事儿。” 原来如此,真是又可悲又可笑。周以光想到,在锦城遇到的那几个壮汉,他们拿的都是刀,想必买那个授刀大会名额的钱,都是从锦城百姓手中巧取豪夺来的。 周以光冷着脸:“可笑。” “刀与剑谁也不比谁高级,人跟人更难分三六九等。” 周衍总是很认同周以光,他觉得人,总该比地府的厉鬼更高级点,但眼下一比,有些人也不见得比鬼高级。 不久,一行人抵达尊刀门。 尊刀门是江湖同盟会之首,不仅平时趾高气扬,此时一见,门派建筑的气场也很大。门脸雄伟壮阔,门口摆了两只石头雕成的貔貅。 石头拱门高在半空的云雾中,写有“尊刀门”三个字的匾额高高挂起,崭新锃亮,匾额后面的布景是群山相应。一柄刀绑着红陵,嵌在日晷中央,不知有何寓意。 此地山脉连绵,总之看起来,似乎是块风水宝地。可周以光从来不信什么风水,事在人为。再好的风水,今天也保不住尊刀门。 周以光四下打量一番:“身为同盟会之首,尊刀门还是有点风格。门主是个讲究人,门脸修的人模狗样,就是不知道内里,是不是早已败絮其中。” 门口并无看看守,大有我唱空城请君入瓮的意思,周衍与周以光对视一眼,“走吧,进去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 讲话的功夫,被迫带路的两个小尾巴已经逃跑,周以光并不阻拦,懒得管。周衍也只当没看见,两人一同踏入无人看管的尊刀门。 行至试炼场的中央,眼前就是尊刀门的正殿。周衍的目光虚虚地像正殿的屋檐上方望了一眼,周以光也跟着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看到。 “屋顶上有东西吗?”周以光询问。 周衍不太确定:“上面没有人,但的确有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当心一点。” 周以光知道周衍的意思,行走江湖这么多天了,他们遇到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各种门派的埋伏与跟踪,经验很充足。 -- 第41页 他们保持警惕,往前继续走,果然,不出五步,便有锋利的箭矢从大殿的屋檐上射向他们。那屋檐的瓦片当中,应该是隐藏着精巧的弓|弩,射程很远,劲儿也大。 他们侧身躲过一些,又用手中的剑挡去几支。箭矢与剑刃相对所形成的的对抗力随着剑柄传递到周衍的虎口,周衍觉得,这些自动弓|弩,似乎比皇宫御用的劲儿更大些。他琢磨着,回去得好好升级升级军械库了。 这些箭矢虽然密度大,却对周衍他们够不成什么威胁,轻车熟路就躲了过去。弓|弩匣子内能存放的弓箭数量有限,所以这箭矢不可能不停地射下去。 当他们以为箭矢的攻势即将退下去的时候,试炼场的院墙忽然射出飞针。 飞针细小而密集,比箭矢更加难防。况且飞针本身要不了命,所以肯定淬了毒。 周以光打了个手印,催动内力控制飞针不能近身,精纯的功力在他们周身形成一道虚影一样的光罩,飞针打在光罩上,就变得绵软无力,落到地上。但这样做极其消耗内力,并非长久之计。 尊刀门他们的诡计,渐渐明朗:他们要先慢慢消耗敌人,最后假装胜得光明正大,够阴险的。 原以为这飞针的阵势会像先前的箭矢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会停止。但实际上,这些飞针的攻势比箭矢持久许多,已经过去一刻钟,仍没有半分减弱的趋势。 周衍也挥手催动内力,周身的气息都凛冽起来,他想替周以光抵挡一会儿,但周以光制止了他。 周以光像不要钱一样浪费着内力,时间久了,他做出的护体光罩子不弱反增。 他潇洒地加深刚刚打出的手印,道:“都说了这次出门,全都我来,也好看看那几日花园中,你对我的教导有没有白费。怎么,你想插手?” 周以光心中苦涩,若我还能打,就让我来吧。说不定等到这个世界结束,我想再护着你,也没这个机会。 一念至此,不由又将手印加深一层,护体光罩亮得几乎实质一般,一点也不在乎内力迅速被大量抽离所带来的虚弱感。 本没这个必要,只是周以光他意难平。 周衍无奈,他就是看着周以光一个人干活,怪累的,想帮帮他,还碰一鼻子灰。之前说要他来,不过开句玩笑,现在偏偏较真起来,够逞强的。 不过这逞强的样子,薄唇微抿,眉头微皱,眼神深邃如水。周衍看着,愈发觉得可爱,越看越喜欢。 鬼使神差地,周衍凑上去亲了亲周以光的脸颊,道:“看好了,无极剑招,这世上我只教给你一人。” “从今往后,这世间会使此剑招的,只你我二人。” 原来天命无极,是最风流时一眼误终生,最动情处一剑破万法。 柔软的吻突然落在脸颊,周以光差点破功,幸亏他自小定力都不错。 于是,在漫天飞针的环绕下,在天命剑意环伺的护体光罩中,周衍在周以光面前演起无极剑招。一招一式,戒急用缓,刚中带柔,是曰天命无极。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剩三个章节,第一个世界就圆满结局啦,他俩终于......(姨母笑) 另外,康康我的接档文叭↓ 《每天都在努力洁身自好》 沈喑是个苦逼学医的,有点儿祖传的假正经,可他穿进狗血三俗又ghs的龙阳话本了,穿成百里飘香的唐僧肉,十分限制级。 心怀鬼胎的炮灰攻们:听说跟他ghs就能飞升,搞他,一起! 芳心着火烧成灰以后:不想飞升了,只想搞他!搞不到他就玩阴谋陷害那一套。 修真界未来霸主段嚣:他生他死,他成他败,他黑他白,都是我心尖上的血,谁敢碰? 起初,沈喑以为自己穿的是活不过三章的炮灰,每天都想着怎样才不会死。三章之后,他被道门所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样才不会被日。 他到底被一个怎样的道门救了? 段嚣:白切黑,再切还是黑的,再再切里面住着一个沈喑。 沈喑:本五好青年,劝你做人。 【快乐入门手册】 -受是修真界唐僧肉,万人迷小天使; -攻是美强惨小奶狗,占有欲溢出屏幕。 -治愈受vs待黑化的偏执攻,1v1狗血拌糖 嘘,只要轻轻敲击屏幕中央,然后点击右上角的【...】,点击【本文作者专栏】,就能把我捡到收藏夹~ 新文写的我呀抓心又挠肝,都看到这里啦,对我的新文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告诉我一下嘛,喜欢就请【吱】一声,给正在存稿的我来点点动力的火花叭。就算只是【吱】一声,我也会脑补成土拨鼠尖叫,因为本咕寂寞如雪。嘤嘤嘤(发出猛男的叫声,突然脸红,咕咕作者在线求夸也太不好意思啦,那就随机掉落小红包包包叭。 第25章 三合一的幸运章 【一更同盟会覆灭】 周以光天赋极佳, 尤其是在剑道方面,一招一式,融会贯通, 过目不忘。周衍只演了一遍, 他心中已有丘壑, 不仅心领, 而且神会。 “我会了啊。”像是叹息一样,周以光的语气当中没有多少欢喜。 剑招学到了, 任务,终于在最后截止日期的倒数第二日天,完成。 说不上来是什么失落感,因为不知道任务的结束意味着什么。现在是白天,联系不上系统, 相当于还没交班,所以什么都没发生。 -- 第42页 周衍的内力与周以光同宗同源, 所以他的内力毫无阻碍地融入护体光罩。虽然周以光不让他插手,但演练剑招时,内力流转而形成护体光罩是顺其自然的事。 光罩已经实质化,可以自己支撑一段时间, 周以光的压力渐渐减轻, 周衍沉声引诱道:“来,跟我一起打一遍。” 周以光与周衍二人,同时打出无极剑招,成就一套完整的天命无极。只看了一遍, 周以光打得就已经与周衍神似。功法在手中过得太投入, 二人一时间竟进入忘我之境,神思相合。 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手中的两把凡铁,竟然生生劈裂试炼场的围墙,飞针大阵也随着围墙的倒塌不攻自破。剑意攻破围墙尚且不止,蔓延出去,围墙之外的地面上,青石板都碎裂开来,响彻天地。 他们手中拿的,只是两把凡铁。 之前设下埋伏的人,没想到他们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快就破掉飞针大阵,想来是计划失败。 尊刀门早有准备,也不拖泥带水,听到声响,门中长老们都赶往试炼场,以多欺少,将周衍二人团团围住。看他们的架势,不管是群殴还是单挑,都明摆着要欺负人。 单挑无非是车轮战,群殴就是牵制与偷袭。 周以光眼见,团团包围他们的人当中,竟然还有和尚跟道士。不过也不意外,自从上和门被容光公子所灭的消息传遍江湖,他们同盟会肯定人人自危,早有准备。尊刀门是同盟会之首,所以鲲鹏阁与寒山寺的人也埋伏在这里,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自古蛇鼠一窝。 周以光悠闲地欣赏着院落当中别有一番风味的“景致”,满眼断壁残垣,他的目光当中透露着可惜,“真惊喜,剩下的三个门派,都在这里了。满满当当,买一赠二。倒是省的我们赶路。” 这话传到寒山寺与鲲鹏观的长老们耳中,他们觉得自己仿佛受到很大的侮辱,心情急迫地想冲上来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们气得直跳脚:“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胆敢如此目无尊卑,简直不要礼义廉耻。” 周以光以牙还牙:“哦?以多欺少,就是你们的礼义廉耻了?” 参与这次围剿的,都是各个门派的长老和执事一级,门中地位低微的弟子,看清自己还有退路,更看清自己前途无望,也就趁乱另谋他就。 尊刀门院墙炸裂的动静实在很大,不少江湖散修望着硝烟升起的地方,都赶来凑个热闹。毕竟容光公子与同盟会一战势在必行,江湖早已流言纷纷,期待已久。 目前的局势就是,周以光他们被一群宗门长老围住。而倒塌的院墙外缘,一些江湖散修扎堆儿远远的看热闹。 江湖同盟会的所作所为,是非功过自在人心,百年之后自有评判。 一时间,两个长老被堵得哑口无言。鲲鹏阁的道长气的胡子都翘起来,寒山寺的那个和尚把手中的禅杖重重杵在地上,发泄着怨恨。 和尚将禅杖在脚跟旁边重重杵了三下,发出叹息。他放弃与周以光争论,转身面对前来围剿的同道中人,痛心疾首道:“此子之大逆不道,大家有目共赌。莫说我们同盟会,就算诸天神佛,也不会饶恕他们。” 鲲鹏阁的道长也附和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江湖同盟会自古以来同气连枝,如今这魔头气焰嚣张,我们俨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望诸位提起士气,讨伐贼寇。” “今日我们,不是替天行道,就是以身殉道。” 众人山呼,以示赞同。 场面有点好笑,说的多么可歌可泣啊。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们都能自欺欺人,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他们所谓的“道”,不过是伪善蛊惑人心,强权操纵历史,那一层薄薄的遮羞布,一碰就破。 周衍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周以光一个人对付他们,足够了。一场旷世之战,结束地毫无悬念,让围观的人都猝不及防。甚至,速度快得简直让人迷惑。像一场烟花,猝不及防欣赏,也来不及回味,就在漫天火光中化为灰烬。 天命无极的剑招很好用,一剑破军,千里留名。 周以光从来都觉得自己不喜欢杀人,但今天一不小心又杀了很多人。原以为频繁的杀戮会让自己的心理产生不适,可实际上除了拿剑的手有点酸痛,周以光好像也并没有其它不适。 通常,在快穿幻境中流行着一种常见的心理疾病,病症类似于现代医学意义上的PTSD,病因大多由于主角在不同的幻境中经历过多战争与杀戮,而落下的一种应激障碍,导致功力减退,更有甚者,再也没办法拔剑,而后产生厌世情绪。 但周以光心中平静如镜湖秋月,并没有什么波澜。 也许是受到宿主身体记忆的影响吧,周以光印象中的自己一向不爱杀人,但是这具身体,来者不拒,淡漠的可怕。仿佛所有的热望,只加诸于周衍一人。 这份感情,似乎少了什么前因后果。到底是什么因,什么果,终有一天,会弄明白。 江湖会有新的主人吗?答案是肯定的。新主会比原主更正义吗?未必,但不正义会被一直推翻,直至正义来临。 至此,江湖事了,周以光多多少少有些疲惫。这几天舟车劳顿,时而风餐露宿,日子过得实在比不得从前在二十四楼锦衣玉食,事事都有人伺候着。更主要的是,任务做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世界逗留多久。一想到这回事,就很疲惫。 -- 第43页 周以光弃剑,行至溪边,弯下腰洗了洗手,顺势坐在溪边的一块干燥的石块上,长舒一口气。 周衍笑道:“累了?” 说着,周衍来到周以光身后,替他疏松筋骨放松肩膀,温柔而亲昵。 周以光:“可不?我这一路以来,都在充当免费劳动力,你就像个甩手掌柜一样,基本没怎么动手,能不累吗?嘶......轻点轻点......” 周衍手上更温柔了一些,双手像弹琴一样落在周以光的肩上,“是是是你最辛苦,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全都满足你。” 周以光:“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做得到吗?” 周衍同他开玩笑:“这不公平,我可以长生不死,他年你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永远记得你,会不会太痛苦。” 最近,周衍都没再让亲卫队去寻找载灵之人了,他打算放弃长生。因为他发现,为人的乐趣,恰恰是因为人生百年转瞬即逝,所以每天都值得好好过。太长太久,反倒无趣,意兴阑珊。 周以光是自私的,别说他年,也许明天回楼里交了任务,他就可能不在了。但他要的,就是周衍一辈子记得他,最好下辈子也记得。因为这种痛苦,他也要亲尝。去到下个世界的时候,他未必会被抹去记忆。 周以光:“就算我不在了,我也会永远记得你,死十次都不会忘。” 十次,百次,百死莫忘。 周衍:“好,一言为定。你记得,我就不忘。” “如果你忘了,我就再也不承认我记得。” 我就再也不承认我记得,一句话,好像有什么天性深处的恐惧在五脏六腑滋生。 不会的,不会忘,多少个世界都不会忘。 周以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总觉得,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见过你。” 周衍虽有同样的感觉,但他很确定,他俩第一个会面是在三年前,那个关押载灵之人的牢房当中,那个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竟然暗含期待。也就是在那个牢房,自己为他冠之我姓,周。 周衍:“如果真的见过......” 话还没说完,周以光毫无征兆地晕过去。还好周衍扶的及时,没摔进溪水里面。 周衍想说的是,如果真的见过,那可能是上辈子的事。 周衍环抱着周以光,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来,让周以光侧身躺在他的腿上。伸手探向周以光的脉搏,脉象有些虚跳,但无大碍。晕倒,应该是消耗过大造成的,也就是累的。 周衍无奈地叹口气,你逞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现在晕个彻底。当初那些威风劲儿,丢个干净。你跟我,何必赌这口气呢。 当初说要看他的表现,不过是句玩笑话,也没相信他一个人能灭掉所有帮派。但没想到,周以光竟然真的硬抗到底,端掉整个江湖同盟会。 这几天,周以光好像一直在和周衍暗中较劲,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要自己一力支撑。好像在抢时间一样,不知道在急什么。内力被彻底抽空好几次,中途又领会了无极剑招,消化这些剑招本就很费元神,耗尽内力之后非但不静心养气,反到继续逞强,晕倒也是正常。 周衍帮他调息了一会儿,气息已经趋近正常,现在就像睡着一样,稍微叫他几下,就能醒来。 但周衍静静抱着他,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弄醒他。还是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周衍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周以光梦中觉察,似是有花瓣落在眉心,想抬手拂去,却动弹不得,就任由它留在眉心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周以光醒来,慢慢睁开眼睛适应光线,发现自己就躺在周衍怀中。 【二更惑君之实】 从周以光平躺的视角,他的视线顺着周衍好看的下颌线,一路上移,是丰盈粗粝的嘴唇,鼻梁和额头。周衍的目光不像周以光,他一点也不飘忽,就直勾勾落在周以光脸上,怎么看都不够,周以光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任由他看。 再往上去,是被树叶荫庇部分的天空。横斜的枝叶郁郁葱葱,上面结着红灿灿的果实,有点显眼。 这种果实酸甜可口,薄薄一层果皮吹弹可破,果核很小,果肉汁水四溢,很好吃,也是上陵国独有的特产,常见于山泽树木之上。 周以光起身,几个纵跃就攀上树枝的高处,摘了一捧果子,都是拣最饱满地采摘。 简单用溪水清洗一下,递给周衍几个,剩下的,自顾自吃起来。 周衍接过果子,道:“你晕倒了。” 周以光:“因为想被你抱啊。” 饱满的果实被牙齿轻轻一咬就爆开,汁水满溢,轻柔的果肉被牙齿磨碎,彻底吞到肚子里去。 周以光忽然渴望,自己就是那颗果实,落入周衍口中。 周以光渴望被占有,彻头彻尾地占有,周衍不是不知道。从一开始,自己要杀他的时候,他脸上就带着这种渴望。 周以光嘴里的果子还没咽下去,周衍就吻了上来,将他抵在树干上,酸甜可口的果汁沿着嘴角留下来,顺着下巴流到脖颈,甜美极了。 周衍粗粝的指腹去将那些果汁抹开,用淡红色的果汁在周以光白皙的脖颈上作画,留下一块一块的红印子。分不清是果汁的颜色,还是皮肤因为揉搓的力度而泛红。 周衍凑到周以光耳边,停留很久。 -- 第44页 周以光屏息等待他开口,以为他要说什么动人的话。 半天,周衍:“回去吗?” “啊?” 显然,周以光想听的不是这个,有些低落:“那回吧。” 走出山林,路过城镇的时候,他们找了辆马车,车是普普通通的桦木马车,马是一匹老马了,走的不快。这一匹棕色的老马低眉顺眼,周以光并不催它,它愿意走多快,就走多快。 周以光感叹:“出将入相啊,总比不得牵匹老马,徐行于世。” 所以他们慢慢悠悠,在夕阳的余晖当中,终于赶回皇城。下车后,周以光不忍抛弃这匹马,便将车斗砍了,牵着马进城,想把它养起来。老马不必识途,就且留在皇城,能活多久算多久。 他们在皇宫门口被拦下了,守门的侍卫并不认得周以光,自然不能放行。皇帝的真容,也不是他们轻易能见的,所以这两人一马,都被挡在门外。 周衍刚要往外拿令牌让他们放行,周以光眼神示意他先等等。这还是周以光第一次大白天擅闯皇宫,上次还是三更半夜。他想看看,侍卫们要拿他怎么办。 正好,周衍也很好奇。上陵国的卫兵,现在是什么样儿的精气神。 侍卫:“来着何人,是否有文书公函?” “没有。” 侍卫拔剑相向:“皇宫重地,速速离开,犯禁者死。” 周以光摸着老马头上的鬓毛,调笑道:“我若擅闯,你们也拦不住我。” 侍卫是个不懂修行内家功夫的普通兵家子弟,看不出周以光的深浅,但是底气很足,道: “上陵国从古至今,敢擅闯皇宫的人,还没出现过。” “没出现过吗?”周以光表示怀疑。 擅闯皇宫的人当然有过,那就是周以光本人。他不仅闯了皇宫,还闯了皇宫禁地后花园。不过当时他是从后花园翻墙摸进去的,只惊动了寝宫那边的亲卫队,而且一上来,就用二十四楼特有的药粉把他们迷晕过去。 亲卫队当中的人,多多少少还会些内家功法,在侍卫队当中的官职应该高于他们。所以他们没听说过这件事,也很正常。 三人一马在皇宫大内的门口起了争执,听闻有人胆敢擅闯皇宫,巡城地将领风风火火就赶了过来。 那个将领身穿铠甲,手执长矛,从城墙上高高的长阶上,带领一支纵队的卫兵,一路小跑至此。 将领体格健壮,一路奔跑也气息如常,喘都不喘。 将领与周衍他们怒目而对:“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造次!” “谁说这宫门无人敢闯?我如何就听说,前不久,还有个美人儿提着剑一路闯到皇帝跟前,谁也没拦住。” 将领忽然慌了神,惊疑不定。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儿,但那件事是亲卫队负责的。上陵国治兵向来严苛,这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但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大家都以为自己死到临头,谁知王上最后也没怪罪。 所以这件事在亲卫队当中,就成为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谁都假装没有发生,谁都不能外传,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毕竟,身为等级最高的亲卫队,竟然被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迷晕,实在不光彩。他们不是没受过防备暗器的训练,各种迷药毒药,他们都有办法化解。可那天他们所受的迷药,闻所未闻,不提也罢。 将领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他的好哥们,在亲卫队当值。某天喝醉酒后,大意了,才不慎说出。最后还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不要外传,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呢?还说的如此言之凿凿。 将领顾忌眼前这些人的身份,语气缓和不少,可态度没变。拦,肯定是得拦着的。 “你说的那件事,传闻而已,我们这些当差的,也不知道真假。只是这宫门,是从未有人擅自踏过一步的。虽然看得出来,你们功力深厚,但我们职责所在,必定拼死不让。” “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你们表明身份来意,我们前去禀报一声,以和为贵。” 职责所在,拼死不让。这种精气神还可以,周衍还算满意。 此时,丞相从宫内往外出,眼见马上就要走到宫门。他是来书院修订一部叫做《山水经注》的地理地貌卷集的,最近一直待在书院忙这件事。从早到晚,往往到太阳将要落山之时,才会打道回府。 正巧,今天在皇宫门口,见到这一幕。他们英明神武果决狠厉的皇帝,被几个侍卫拦在皇宫门口,死不放行。 丞相大惊失色,匆忙跑来。每日进出,侍卫已经对丞相这个位高权重精神矍铄的老头儿极为熟悉,连忙就要行礼。 丞相打断他们,反而向周衍躬身行一大礼,周衍摆摆手,老丞相才直起身来。 皇帝出宫已经有些时日,许久不见,老丞相拱手:“《山水经注》已修缮至今,终是大成。” “南方水患中流离失所的灾民,业已安置完毕。” “蜀中贪腐之乱象,砍了几个贪官,现在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冒头结党营私,吏治清明得很。” “眼下四方无虞,只是......” 老丞相抬头看了看周衍身边的周以光,语言又止。 周衍语气冷硬:“没什么只是。” 老丞相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叹了口气:“陛下此行辛苦,天色已晚,早些回宫歇息吧。” -- 第45页 将领更加惊慌,看来真的,大水淹了龙王庙,拦错人。 周衍拿出帝令,道:“你们今天做的很好,有赏。” 帝令一出,所有人都低头跪拜。 周以光却对他手里那个玩意儿不感冒,玩闹一般,随周衍走进皇宫。 后花园里,桃花树下,月色微凉。 周以光自顾自喝酒,眼见周衍从远处走来,手中拿了一把墨色的剑,雕琢简单,却是把好剑。只需远观一眼,就能断定,这剑锋上藏着灵气。 周衍走近,把剑递给周以光:“送你,青玄断了。以后用这把,更顺手。” 周以光接过来,亮出一段剑锋,发现此剑的锋芒,已经通体被染成墨色。墨色藏锋,杀意内敛,蓄势而发,当真是好剑。 周衍:“这是前朝书圣墨凡的剑,墨凡死后,以剑为冢,所以后世的人,给这把剑取了个名字,墨冢。” “听闻书圣墨凡,没没洗砚之时,就用洗砚台的水混着墨痕,煅洗这把剑的剑刃。久而久之,墨色就彻底浸润这把剑的剑锋。” 周以光把玩一番,似乎真的有墨香氤氲。 片刻,将剑放在一边,对着月光,百无聊赖。 周以光将杯中酒饮尽:“今天这一路,从宫门走到寝殿,很多人都看见我们了。” 周衍为他再添满一杯:“看见什么?” 周以光:“看见我不跪你。” “你无需跪我”,周衍抓着周以光颈侧的头发喂了他一杯酒,“如非必要。” 什么是必要呢周以光也曾动情地跪在周衍脚下过,比如那些迷乱旖旎的夜晚,了无影踪。 周以光:“他们会说我以色惑君。” “你不是吗” “嗯,我是。” 周以光看着周衍:“我本来就是名楼琴师,奉命前来行不轨之事,以色惑君这个名头,我喜欢得很。就怕有名无实,将来辜负史官的一番美意。” 周以光言辞猖狂,周衍对于这种挑衅敬谢不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彻底领教,什么是名,什么是实。” 周衍回到书房,随手翻阅奏折。离开的这几日,积压的奏折并不多。除了关于惩治贪腐那一部分事情的,唯有老丞相递上来的那一封“陛下亲启”显得格外扎眼。 今天在皇宫门口,老丞相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周衍二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老丞相是二朝老臣,亲眼见证了前代王朝的覆灭和上陵王朝的崛起,亲眼见证了从民不聊生到太平盛世。他对上陵国可谓赤胆忠心,也算一代贤相。 虽说上陵国不禁男风,但倘若皇帝无子,王位落于他人之手,老丞相是不能接受的。老丞相虽然见证了王朝的兴替,知道自古以来王位有才有德者居之,但他依旧觉得,王位必须世袭。 自从那日小儿子从书院归家,与他提起,在后花园遇见一个貌美的哥哥,给他讲了兔子和月上嫦娥仙子的故事,老丞相便隐忧不断。小儿子只把这是当故事讲,落在老丞相眼中却是另外一回事。 今日得见,更加断定,陛下对这人不一般。 周衍翻开奏折,觉得好笑,念了出来。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收到这种进谏。谁说皇帝不可膝下无子嗣,谁说王位一定要世袭? 周衍对上周以光疑惑的眼神,一板一眼念了出来: “陛下亲启,臣有事禀奏:陛下治下之世,四海无虞,民生安定,臣一人以忧。陛下私事,臣本不必干涉,恕臣僭越,今世鲜有德能兼备之才,故陛下之位,望世袭以承之。” 周以光:“直说,什么意思?” 周衍:“他想让我搞个孩子出来,继承王位。” 周以光:“有这个必要吗?” 周衍:“没有。” 周以光轻笑:“看来我以色惑君这个罪名,是要坐实了。” 周以光又望向窗外:“我明天得回二十四楼一趟。” 周以光身上有太多秘密,只是他不说,周衍就不问。周以光消失的这三年发生过什么,周衍不问。周以光要他天命无极的剑招是什么目的,他也不问。 那日于蜀中的街市当中,折扇上那句“我寄人间雪满头”,他亦不问。 他从不怀疑周以光,因为无论周以光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他都给得起。只是周以光身前身后的故事,他怕是隐忧深重,周衍竟是,不敢问。 终于到了这一刻,周衍看似随意:“还回来吗?” 周以光实话实说:“不一定,我也不知道。” 周以光弄不清楚的事太多了,记忆之中好像有混乱和阻隔,一切似曾相识都真的不能再真。他真的不确定,完成任务以后,他还能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逗留,如果去到下个世界,他还能不能记得这一切。 更为担忧地是,他也不知道完不成任务会怎样,他不知道任务失败会不会导致整个任务世界的崩塌。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从来都不爱做选择,不如把选择权交到周衍手中。 周以光撩起周衍肩前的头发放在指尖把玩:“但是你可以不放我走。把我关起来,像三年前那样。” 周衍翻身将周以光压在案牍上,奏折散落一地。掌风所过之处,一时间熄灭整个寝宫所有地方的灯火。顿时眼前一黑,此时只能得见窗外点点星光,和身下之人明媚流转的眼珠。 -- 第46页 至暗处是至死方休的激荡,眼眸中星光明灭无辄。 【三更任务完成】 周衍最终还是放周以光离开了,倘若他能回来,周衍绝对会不惜任何代价,把他圈禁在身边,生死不论。 第二天天亮,周以光再回二十四楼,恍如隔世。 今天是任务到期之前的最后一天,周以光还真能拖。 周以光从寝宫离开的时候,穿了件颜色比较素的衣服,推门穿过连廊,步履轻快,循着楼梯走上阁楼,几乎没被人注意到。依旧是熟悉的吹拉弹唱,管弦丝竹,酒客恍惚中只觉得有一道浅白色的影子从连廊穿过,或许是风吧。 或许有人听过这句话,二十四楼当中最美的风物,不过浮光掠影。 多少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把它挂在嘴边,却不解其中意。 周以光登上阁楼,主管早已在密室门口恭候多时。 主管欠身问候:“公子您回来了。” “回来了,可还是要走的。” 主管不置可否:“还是看楼主的意思吧。” 都说二十四楼的楼主乃是通天之人,主管是楼主的影子,琴师才是楼主的宠儿,因为只有琴师,能够走进密室,得见楼主。可没人知道,这二十四楼,不过是个横亘今古的系统。楼主其人,不过一些烫金的篆体字迹罢了。 周以光狐疑地盯着主管看了一会儿,主管不过是一介凡人,却有着世上最好的修身养性的功夫,对所有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好像在周以光的记忆中,主管自始至终,生于二十四楼,老于二十四楼,从未离开一步。 他觉得主管,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这幻境系统的秘密也未可知。 周以光想着,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蛛丝马迹毕竟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想知道这个幻境系统的运算法则,以及自己是怎么无缘无故落入这样一个系统的。 因为这系统它不说话,还只能在黑暗中用文字与你单线交流,你什么也不能问它,就非常难受。 周以光试探性的问主管:“这么多年以来,你可曾试图走进这间密室?” 主管摇摇头:“不曾。” 周以光:“那你,知道密室当中有什么吗?” 主管惘然:“画像,少主画的,几百年了。那是少主将自己关在密室,整日作画,直至江南海鲛脂炼成的长明烛台都燃尽之时,才走出来。” 周以光见过密室当中的情景,果真是满壁画像。于是心中惊奇,主管从未进去过,又如何得知呢 主管看出周以光的疑惑,道:“这密室是有禁制的,世间只有两个人进的去,我肯定不行。但楼主自有别的法门,将消息传给我。” “我需要做的,就是引导你,做你该做的事。” “我知道你的顾虑,进去吧。” “楼主要你做的,无论你记不记得,都是几世几劫后,你最求而不得的事。没什么好顾虑的,进去吧,楼主已经久等了。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说完,主管掉头离开,步子不急不慢,徐徐走下楼梯,他还是那个半点半点功夫都不会的主管。 周以光轻轻松松就推开密室的石门,等待石门禁闭,密室之内全黑下来。 眼前一片金光闪过,飘飘忽忽之间形成一行金色的篆体字迹,是周以光熟悉的套路。 【系统提示:请在此地,将“天命无极”的剑招演一边,以完成任务录入。】 周以光没有轻易照做,抱着剑在一旁久久思索。因为他怕他把任务完全录入,就会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去下一个世界了。 一刻钟之后,金光再次变幻。 【系统提示:如有疑问,您可以剑做笔,断字为墨,与我笔谈。】 周以光了然,笔谈,是个好办法。 周以光用剑尖去碰触那些金色的篆体字,果真,那些自己就像洇开的墨水一样,变成流动的烫金液体,缠绕在周以光的剑尖。周以光手中的剑,正是周衍赠予他的那把名叫“墨冢”的剑,听闻与前朝书圣墨凡有些渊源,此刻用它断字作笔,也算有几分风雅。 周以光在空中连写几行,篆字的写法他还不太熟悉,写起来有些费力,好歹还是,写出来了: 【录入任务以后,我还能留在这个世界吗?】 【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我为什么要完成这些任务,如果不能完成,会发生什么?】 【周衍又是谁?我似乎见过他,似乎早就,爱过他。去下个世界的时候,我会忘记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吗?】 周以光写的金色篆字在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儿,楼主大概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问题似乎有点多,还都挺复杂,一时间超出楼主的预料。 又过了一会儿,金字终于又开始变幻,变成答复: 【系统提示:任务完成您可以继续在任务世界逗留,直至任务角色身死,您将进入下一个世界。若您不想停留,也可从密室的通道离开,直接前往下一个世界。届时您若申请,我将为您打开通道。】 【系统提示:您一直都是自己,也是任务角色。倘若任务失败,任务世界将会崩塌,所有人灰飞烟灭,而您退出系统,宣告任务失败,还望一切三思而后行。】 【系统提示:之前任务系统的时间序列出现了一些问题,导致您缺失掉部分记忆,已经无法找回。但是问题已经修正,往后的世界,您都能记得以前的事情。也许在下一个世界,您能找到您和周衍曾经的渊源。】 -- 第47页 【系统提示:如果没有别的疑问,您可以开始任务录入了。】 周以光想了想,确实,没什么顾虑了。等结束这个任务,他就回到周衍身边,等待这具身体的自然死亡。留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剩下的故事,就等到下一个世界,再去探索。 凡生万象,天命无极。 整套剑招打完,周以光怅然。天命无极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勾起他与周衍在一起时的回忆,那些深情热望,那些俊朗的侧脸和紊乱的呼吸。 最后一个招式化形入“墨冢”之剑鞘,周以光的思绪还未回归。直到眼前金色亮光再起,周以光才回过神来。 【系统提示:上陵古国任务录入完成。】 金色的篆字闪过之后没多久就熄灭了,密室当中继续归于一片黯淡。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暗淡的光线,隐隐约约也能看清些什么。 周以光并不赶着离开,他仔细观察这间密室。也许在下一个世界,自己任务的交接,跟这个密室还会有联系。 密室空空荡荡,连个桌椅都没有,只在东南角的地上,放着一盏燃尽的烛台。穹顶是方形的,显得很逼仄。像是密室,也是囚笼。 周以光忽然想到之前主管跟自己提到的,“少主”其人,想必是这间密室的主人。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位少年,借着幽微的光,在这黯淡逼仄的密室整日作画,呕心沥血,不知所图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鞠躬== 第26章 卷一结局章(上) 周以光心想:若这画像画的是“少主”的心上人, 如此力透青石,睹物思人,该是何等的思念啊...... 相思不必刻骨, 情爱早已腐骨蚀心。 想到这儿, 周以光竟然触景生情, 生出几分同情与怜悯。 继而靠近墙壁, 去观察那些画像。实在太黯淡了,仔细去看, 也还是看不清内容。 只有一幅画,比其它几幅清晰一点。周以光凑近一看,竟吓一跳。 画像上有一红衣男子凭栏而望,街市灯火如昼,正是上月佳节。男子神情落寞, 只身看着这世间繁华,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有风灌进宽大的袖口, 袖子迎着风鼓起来,更显得男子身形消瘦。 仔细看向那个男子的眉眼,竟然与自己如初一辙,周以光这才把自己吓一跳。 怎么会是我? 主管口中的“少主”, 究竟是谁, 为何要在百年之前,在这密室当中,画我。 想着想着,竟然在密室当中依靠着石壁昏睡过去。睡梦中有人轻轻摆动他两鬓的发丝, 有人轻轻吹灭摇曳的烛火, 明灭之间,又见一少年在七重纱帐之中作画, 那人的背影......像极了周衍。 周以光似乎弄出什么声响,沙帐当中的人似乎是要回头看他。 但是就在那个少年刚要回头的一刹那,烛火被吹灭,周以光没能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背影,就是周衍的背影。 而后一夜无梦,再次醒来时,周以光发现自己竟然在这里昏睡一天。有点头痛,总觉得做了几个梦,但是梦中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 揉揉脑袋睁开眼睛,还是想不透,想不透就以后再想吧。还有那么多幅黯淡的画像,也许要等一一揭开,才会清楚。画像的内容,应该跟任务的进度有关系吧。 对面的那张画像,单单只有一把折扇的痕迹是清楚的。 蜀中那个疯疯癫癫的店铺掌柜,曾经也赠过一把差不多的给周以光。上书“我寄人间雪满头”,不过当时周以光只是感慨一下,也没细细琢磨,就把折扇丢在周衍那里。 有些事情,就是不敢深想,不能想透。 周以光推开密室的石门,光线照到脸上,长舒一口气。任务结束,他现在彻底算是,这个世界当中的人了,与系统毫无瓜葛。 **** 周以光在二十四楼当中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先是路过藏书阁,从前他对这个地方的风物志怪没有兴趣,三年以来竟然也没好好看看藏书阁当中的史料,传闻当中这里记载着上陵国的一切秘辛,相当珍贵。 直到今天,因为上陵国的某个人,周以光破天荒地充满求知欲。 在藏书阁呆了小半天,周以光继而回到自己原来的卧房,卧房干净如新,一丝灰尘也没落,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他进去梳洗一番,打算换身衣裳。 挑挑拣拣,不知为何,平时常常着素衣的他,今天破天荒的换了一身大红衣裳。绑在脑后的发髻也散下来,俨然风华绝代。一眼望去,男子无疑,却也风华无双,冠绝天下。 当他行至连廊,去往其它地方的时候,一楼厅堂原本嘈杂的酒客竟然齐刷刷噤声,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 周以光从卧房走到二楼阁楼倒数第二间储物室,其中堆放的是他的个人财物,开门之际,珠玉满堂。 一楼厅堂的酒客已经抬头,呆呆望着周以光,很多人都曾听闻,二十四楼的琴师冠绝天下,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任谁都为周以光今日这一袭红衣倾倒,那满堂珠玉之光,都不及楼上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对于这种美,他们只能报以崇敬,连半分侵占的想法都不敢有。 周以光不理会众人惊艳于他的神情,随手将手中的钥匙路过的小厮,道:“这些财物,拿去散了吧,给有需要的人。” -- 第48页 “以后我,估计不会常回这二十四楼了。” 小厮拿着手中的钥匙,看着屋内堆成山的黄金珠宝,一脸不知所措。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周公子为何离开,离开之后要去哪儿,周以光就消失于人群的视线。 一边,容光公子的名头在日益动荡的江湖甚嚣尘上,另一边,最神秘的二十四楼当中那位最神秘的周公子,仗义疏财,从此离开二十四楼,不知去往何方,也轰动一时。 从今往后,二十四楼依旧人才辈出,从来不乏惊才艳艳之辈,只是再无这样一个琴师。 周以光心中有点怅惘,终于可以去找周衍,告诉他,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走。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心境吧。他竟有点踟蹰,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心思有些复杂,直觉告诉他,他同周衍的纠葛,绝对不止这一个世界这么简单。 走着走着,就走到街边的酒馆,酒馆在外面搭了个简易的露天凉棚,周以光坐下来,店小二上前招呼客人,推荐本店特色的花雕酒,周以光摇头:“女儿红有吗?” 周以光想到,自己刚刚接手任务时,循着酒香自投罗网的那个夜晚,周衍用来招待他的,就是女儿红。三年的女儿红,因为那次,自己离开了三年。为逃命而离开,后来又回去送命,真是何必折腾。 店小二有点摸不着头脑:“有,先来个......半斤?” 周以光:“三坛。” 店小二:“我们这儿一坛有三斤,您确定?” 周以光笑着:“三斤好啊,三坛九斤,长长久久,是个好数。上酒,就要三坛。” 当日,周以光一人独酌,将自己喝个半醉不醒,到不是真的喝醉,如果不是他不愿意清醒,恐怕世间没有什么酒能将它灌醉。 天光渐渐暗淡,时隔很久,周以光再一次,夜探皇宫。只不过上次清醒,现在沉醉,酒不醉人,人最醉人。 今夜寝宫的后花园,无人看管。 今夜无人入眠,沉醉不知归处。 桃花林中树影婆娑,无风却摇起满树落花。 周以光走近桃花林,淡淡的冷香沁入心脾,醉眼看花,花非花,落入眼中的分明是这惊起落花的人。依稀看见片刻之前,影影绰绰之间,有人正于桃花林当中凭风舞剑,才惊起这满树落花。 恍惚之中,突然有一只粗粝的手从身后蒙住他的双眼,后背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气息凑到耳际,周衍的下巴卡在他的肩头。 熟悉而沙哑的声音:“回来了,就再也别想走。” “我放你一次,绝不会再放你离开第二次。” 周以光眼前全黑,刚刚幻想中的那个虚影,此刻正身着一袭缁衣,伸手蒙着他的眼睛,使他到现在也没能看见其面容。 说着,周衍用牙齿扯着另一只手的衣袖,耳际传来裂帛之声,周衍从袖子上撤下一块儿黑色的布条。 “不要睁眼。”周衍的声音清冷,萦绕在周以光耳边,听不出情绪,命令一般。 周以光闭着眼睛,乖乖听话。周衍抬起蒙住他的眼睛的手,继而用布条将他的眼睛遮住,布条上还残存那人的体温,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周衍打量着周以光一袭红衣:“你今天,跟往常很不一样。” “嗯?” 醇厚的酒气从周以光的口腔溢出来。 周衍:“你还喝了酒。” “嗯。” 周以光叹了口气:“酒壮怂人胆,昨天我做了个梦,梦中我......” “总之,有感而发,就换了这身衣裳。” 周衍挑起他的下巴:“好看的很。” 周以光:“梦中的你,也这么说过。” 周衍:“月色很好,想打架吗” 周以光:“你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欢迎我,不过......” “我喜欢。” 周以光被蒙住眼睛,醉中与那人过招,兵戈相见,两人招式如出一辙。 几个回合下来,周以光不敌,名剑脱手,钉到对面的桃花树上,命门落入周衍手中。 “我还是输了。”周以光笑道。 就算没有被蒙住双眼,周以光也打不过。 纵然拥有了周衍半成以上的功力,周以光也打不过。 周衍:“这么快认输?” 周以光:“桃花太美,乱我心神,自然就输得彻底。” “好。” 清冷的声音响起,接着周以光的双手被冰冷的铁链拷住,周衍不再说话,沉默当中,周以光被带到一处地牢。 “哐当”一声,大概是精钢所铸成的牢门落了锁。 四下安静极了,周以光被蒙着眼睛,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他甚至不知道,周衍是否已经离开,或者正在面前寂静无声地打量着他。 他是走了吗? 他走了,把我关在这里,惩罚我,惩罚我的突然离开。 他或许没走吧,他或许正看着我呢,从头到脚,目不转睛。 被蒙住眼睛的周以光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一想到周衍似乎在盯着他看,它就浑身发热,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周衍当然没有离开,周衍确实是在盯着他看。 他的喉结一上一下这个小细节,自然也落入周衍的眼中,明察秋毫。 良久,周衍终于开口说话,让周以光确定他还在这里。 -- 第49页 “也许你说的对,从一开始,我就应该一直这样把你锁在这里。” 周以光似是安慰,又像是怜惜:“好了,现在你锁住我了。” 周衍在周以光被蒙住的眼睛上落下深情一吻,不见天日的地牢当中,周衍隐藏许久的那些情绪全都爆发,声音颤抖的好像快要哭了: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回来吗。” 周衍向来隐忍,无论做人还是做鬼的时候,他都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冷静理智的像块木头。 当天周以光说要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疯魔了吧,如何能答应。 直至周以光走后的第二天,他才回味过来。每当想到周以光可能再也不回来,他就有了恐惧。有思念,有恐惧,有了各种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他彻底像个人了。 周以光问:“那现在,你是打算这样关我一辈子吗?” 说着,周衍把手伸到他的脑后,替他解开蒙住眼睛的布条: “不,没多少时间了。至少,不该浪费在这地牢。我来时间来这一趟,为王多年,至少上陵的大好河山,应当去看一看的。” 蒙住眼睛的布条被拿掉,周以光看清这个地牢。 这地方正是三年之前关押他的牢房,当时与他关在一起的,还有其它的载灵之人。但是现在,周以光打量四周,发现只剩自己了。 曾经那些能替周衍续命的少年,全都没了踪影。几个月之前,大概还剩十几个人,最近周衍又一直跟自己一起出门在外,所以不可能消耗得那么快。 周以光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把他们都放了” “嗯。”周衍承认。 “那你......”那你怎么办?自生自灭吗? “所以我说,没多少时间了。我们不应当浪费在这里。” 说着,周衍把绑住周以光手腕的锁链也解开。 “你放了他们,他们也活不长。没有觉醒的载灵之人,连同族相残这种续命的法子都没有,他们自地狱而来,天生就是你的养分,你又何必?” 周以光说的话很冷酷,他这一趟回去,曾在二十四楼的藏书阁,翻阅过一些记录载灵之人之秘辛的典籍。 载灵之人一旦觉醒,神识多少能与地府有些联通,虽然不会全然记得,但是可以具备采清补浊的法子。而且从底下逃往地上的人有很多,可同期觉醒的只能有一个。除非已经觉醒的那个人身故,否则不会有人同时觉醒。 “而且,我也不过是个没有觉醒的载灵之人。” 至少,我这具身体是。 周以光的言外之意,他自己也活不长,周衍大可继续求长生,没必要为他着蟪蛄一般的年岁,亲历生老病死。 周衍完全明白周以光想表达的意思,他笑着在周以光的脸上掐了一把:“你想多了,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长长久久地在这里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周以光皱眉:“以前有意思,现在就没意思了?你可别学人家戏文里同归的那一出,寻死觅活?我最看不起那个,没劲。” “而且,我死之后的命数我清楚得很,但你这一世的命格,往生之后必定曲折,在上陵国舒舒服服呆着不好吗?” 周衍还是毫不在意,抚上周以光的眉头,笑道:“我还怕什么命途曲折?” 我怕的是忘记你。 万里江山没了你,不过锦绣囚笼,无边寂寥。周衍隐约觉得,自己与他早就认识了,早在自己拥有独立意识之前。 “行。” 话已至此,周以光也没什么好矫情的,高高兴兴领受这份心意,快活一天是一天。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朝朝暮暮日日月月,转眼又三年。 周以光待在行宫当中,写写字弹弹琴,偶尔看见手边那柄“墨冢”剑,睹物思人便会想起前朝书圣一生何其洒脱,觉得宝剑蒙尘也很可惜,便也挥剑斩桃花,落入酒中凝香淡。 而周衍,处理完朝中事物,便回行宫,日子过得平淡。 丞相当年递上奏折请皇帝早立子嗣之事,皇帝没有批复,意思已经很明显,朝臣也就不再提及。 王上当年金戈铁马收复河山,铿锵铁血,算不上是独断专行,但无论挥师北上或西征,前方千难万险,都没能让他动摇。 虽说兵法论战,远交近攻,但是北面的荒人所至之地天气酷寒,未必是个值得交涉的领地。周衍偏偏只身入蛮荒,奔赴三千里地与荒人和谈,千里冰封也不能阻拦,和谈结果倒也满意。 周衍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自始至终,自上陵开国以来,都没有天意人意能违背,所以丞相他一封奏折石沉大海,也就没必要再自讨没趣。 毕竟,皇帝的私事,还轮不到他们这些人来左右。 至于百年之后,国祚如何,也不全系于皇帝一人。 进来周衍在朝堂之上停留的时间愈发长久,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丞相心中隐隐觉察出什么,却也不好过问。 直到今天,朝臣都散了,周衍与丞相在朝堂之上相对而坐,聊家常一样: “顾卿啊,朕为令郎送去的生辰贺礼,令郎可拆开看了?可还喜欢?” 丞相姓顾,周衍在朝堂上很少与人这样亲近,称呼都带上对方名姓,今天很不一样。 周衍送去的贺礼,是一副雕龙刻凤的砚台,令丞相极为惶恐。 -- 第50页 “看,看了......喜欢倒是喜欢,只是陛下所赐之物,怕是不合礼制。陛下自用的砚台,折煞我儿,万万不敢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 鞠躬== 第27章 卷二结局章(下) 砚台自然是新砚, 不存在用过的痕迹。只是那上头雕龙刻凤,就标明那是帝王家物,丞相只能小心推诿说那是陛下自用的, 以此来推脱皇上与他的那份心意。 那是一份他万万不敢承受的心意, 陛下无子, 却对他的孩子多加照拂, 责令书院教导的,竟然都是些治国平天下的书文, 丞相一家三代皆为贤臣良相,择明主而侍之,却断没有觊觎过帝位。 皇帝此举,怎能不令他心生惶恐。 眼见这份心意,再也兜不住, 就要被挑明。周衍最近所忙之事,怎么看, 都像是一些有关于权力交接的举措。 周衍笑得慈祥:“喜欢就好,至于礼制,当废则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儿。” 周衍假装没有看见丞相大惊失色的表情, 自顾自继续说道:“算来, 过了这个生辰,令郎也已年满十岁。文韬武略,是个可造之材。待朕百年之后,上陵国, 后继有人。” 周衍把话明明白白撂在这儿, 丞相头上大汗淋漓,急忙跪倒在地:“陛下, 不可,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 周衍与丞相目光对视:“你是觉得令郎才德不备,不堪大任吗?” 丞相摇头:“不是。” “我懂了,那就是令郎无心天下朝局,志不在此?” 丞相不知如何作答:“也不是。” 周衍:“那是为何?” 丞相将头扣得更低:“臣以为......陛下之位,应有陛下之血脉亲自承袭。世袭之制是为礼,古已有之,不可破。” 周衍:“古礼又怎样?依着古礼,上陵也没强盛到哪儿去。朕早已有意,废世袭,改禅让。我要你说实话,如果我要你辅佐你的小儿子,将来登基,接续我的位子,继续上陵之太平盛世。你们顾家,敢不敢担此大任?” 丞相终是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无可避免。 “臣,愿意。犬子平生之志向,也一直在朝堂之上。此等狼子野心,身为人臣本不该有,但陛下要我坦诚相告,若无储君,在臣看来,犬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周衍将跪在地上的丞相扶起来,为他弹掉沾在两只宽大衣袖上面的灰:“有就好,那就希望令郎不坠青云之志。” 丞相深深鞠躬:“顾家必定不负此清平盛世。” 周衍离开,从朝堂离开,诏书已经拟好,他再也不会回来。 路过书院时他顺手拿走了那本《山水经注》的抄本,剩下的时间,要和周以光游山玩水去了。在编纂这本《山水经注》的时候,他早有此意,所有命人准备了抄本。 毕竟,除了地理文志,这更是迄今为止最全的一本旅游指南。 **** 周衍坐在案前,拿笔在那本《山水经注》上面圈圈点点,听说极北的寒夜很美,他提笔在极北荒远画了一个圈,表示这个地方,他们要去走一走。 听闻西北大漠有最美的星子,当年路过一次,却没觉得有多好看,带上周以光再去一次,会有很大不同吧。到时候要搞一头骆驼,多驮一点换洗的衣物和干净的水源,毕竟都是爱干净的人。 想到周以光,周衍的万千思虑都畅快起来。心头描摹那人的模样,淡淡的眉弯和潋滟的眼,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心头那副形容就付诸于手中圈圈点点的笔尖。 他在《山水经注》抄本扉页的空白处,随笔作画,画的正是周以光归来时那一袭红衣的身影。 周以光提着一壶酒,从门外走进来,正好看到周衍作画时候的背影。 虽看不出周衍正在勾画些什么,但是他拿笔伏案描描写写的样子,简直与周以光梦境当中的情景如出一辙。凑近看去,周衍画的,正是他身着一袭红衣的画像。 周以光把酒壶放在书案上,将周衍手中的《山水经注》抽走,拿到书案的另一边。 一只腿往前跨坐在书案之上,倾身向前用身体遮挡住周衍的视线,不让他继续画下去。 周以光身形很瘦,这几天吃的不错,还稍微长了二两肉,不然就是形销骨立,摸着都硌手。饶是如此,他垂在案牍之上的两条腿,覆盖在月白色的衣摆之下,也显得过于纤细。 衣服下摆自然垂坠,月色照在衣摆上,让布面的料子也泛起缎面的光泽,浅浅的,那是月光,如此勾人。 周以光揽过酒壶,仰头喝酒,看着周衍,神情笃定:“你在画我。” 周以光翻开《山水经注》的扉页,看着周衍画的自己,皱眉:“你真的在画我。” 庄周梦蝶,牒梦庄周,周以光越来越觉得,密室当中的那个梦,是真的。 眼前这个书案是周衍平时批阅奏折的地方,一套简单的砚台和笔洗,只有朱砂和黑色的墨,但是这两种颜色也足够够了。黑色可以在宣纸上分出浅淡的笔触,幻化成千上百个层次,勾勒眉眼,传神而动人。 朱砂在砚台当中简单渲染一下,层次分明,一袭红衣也刻画得足够精细,连衣服上的褶子都细致入微。还真别说,周衍也算具有十分的绘画天赋,周以光在心中如是品评。 -- 第51页 周衍谦虚:“第一次画,手生,画的不好。” “没画过别人。” 周以光将书卷递给周衍,心道,你才不是第一次,梦中,你早就画过我。但那句“没画过别人”,还是令他心中遍地开花。 周衍接过书卷,端详:“等改天,好好给你画一张。” 翻开他之前作出标记的地方:“我圈出来一些地方,我想,我们可以去走走。” “你都安排好了?” “嗯。” 周衍点头:“以后上陵国的王位,姓顾了。” 周以光亲身揽着周衍的脖子,在他耳边:“但我永远姓周。” 吐息当中,酒气惹人醉,依稀还记得,当年地牢当中这个孩子本无名无姓,却扬言要跟他姓。随了他的姓氏,一辈子当他的人,不亏。 日后,他们游山玩水,风流快活,另成一段佳话。 史册当中记载着不少改朝换代的故事,无不经历血雨腥风,史官手中一支笔,横隔飘飘摇摇两个破碎的朝代。民间志记感叹王公侯爵落草莽,义军入朝成凤凰。 但上陵国这一次改换朝代,却是无声无息,太平盛世没被动摇半分,这个王朝又持续强盛了三代有余,才在历史的车轮下逐渐没落,你方唱罢我登场。 官家正传当中寥寥几笔:上陵有周姓明德之君,废世袭,改立禅让,传位于顾。 当然,稗官野史的猜测更加可观,故事缠绵动人,大抵是神仙不羡仙乡。 【尾声】 又三年,周衍与周以光二人沿着当年在《山水经注》上圈出来的那几个方位,走遍名山大川,看尽星河日落。路过一处不知名的村庄,依山傍水,一草一木都很令人舒适。于是他们也就停下脚步,在此定居。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江湖当中一盘散沙的局面似乎有了些许起色。 听闻有个名叫张子裕的侠士,竟是继承神隐之局的人,一朝出关,声名鹊起。 此人刚刚踏足江湖不久,偏偏最不信邪,老前辈告诉他混迹江湖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明哲保身,他并不反驳,笑而不语。谢过老前辈的好意,却始终信奉自己的道义,他觉得,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道义。 出关以后,张子裕走遍不少地方,以棋会友,以武论道,唯独少言寡语,他所信奉的道义,他永远不会一本正经地讲给大家,却能践行在行动上,人人有目共睹。张子裕也算见惯腥风血雨尔虞我诈,但是这个江湖,还是他眼中那个热血的,道义为重的天下。 神隐之局慧眼识人,张子裕能在黑中辨白,不受沾染保持本心坚定不移,这是很多人所不能够做到的。 同盟会倒塌,武林需要一个领袖,近来推举张子裕的呼声越来越高。 某日,周衍他们定居的小村庄忽然热闹起来。 这里每七日逢一集市,集市当天本就是这个安静的小村庄当中最热闹的一天,但是今天比往常更加热闹。 当日街边众人拥簇围成一团,原来,今天镇上来了一位大能,正是张子裕。 很多外面的人都闻讯而来,有的人想要向他讨教一二,有的人干脆想要直接拜师。但张子裕此行前来,目的主要还是拜访两位故人。如果有合适的弟子,也可以收下,毕竟张子裕他不是独行侠。 偶然间在漠北从一个照顾骆驼的佃户口中听闻,有两个人从中原来,买了他的骆驼,通过描述,张子裕觉得他们很像。一路打听,就找到这里。 周以光他们也没刻意隐去行踪,只是继续化名,容光公子的名头已经不能再用,动静太大。好在周衍之前用过的那个化名,连行,还没改过。 没想到故人还没见到,就被拥簇起来,到底是出名了啊。 穿过人群,周衍他们遇上张子裕,故人相见与嘈杂闹市,别有一番烟火味。 此时武功已大成的张子裕,才彻底认清,当日上和门,自己结交的两个少年,是何等高深莫测。哪怕现在,有神隐的加持在身,他也觉得自己未必是其敌手。 周衍笑道:“恭喜,江湖风气有朝一日终如你所愿。说真的,我都没想到。” 张子裕拱手:“世事本无常久,谁又能想到呢?” 周以光:“最后还有一事相告,容光也是化名,我姓周,周以光,曾经是二十四楼的人。” 张子裕略微错愕后神情如常:“哈哈,原来是周公子,我早该知道的,二位都不是平常人。” 张子裕目下无尘,心中没有挂碍,走到今天,只因年少时心中那个声音:如果有一天,我做武林盟主,我希望江湖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世界结束啦,下一个世界,夜游地府,不见不散~ 第28章 夜都, 夜游地府,千盏冥灯,鬼王势盛独占九百盏, 余下一百盏散落四方, 幽微的光刚刚能够照亮整个阴界。 冥灯是夜游地府的唯一光源, 冥灯熄灭, 便是永夜。 周以光是鬼王最宠爱的小儿子,鬼王的九百盏冥灯, 其中八百盏都挂在周以光的大殿里,供他玩乐。 **** “出大事儿了,你知道吗?” 周以光倚在荒野的草垛上,枕着手臂,喝个烂醉如泥, 身边一堆酒坛子七歪八斜。 那人揪着周以光的衣襟,拼命摇晃, 希望他清醒一点。 -- 第52页 那人的语气当中略有不满:“喂,父王让我叫你回去,我找了你好久,整个七大殿我都找过了。没想到, 你竟躲在这荒郊野外喝酒。” 地府鬼王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中规中矩懂事听话,小儿子顽劣不堪不成气候,二子前往虚妄之川游历,至今未归。 说话的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周以光的哥哥, 鬼王的长子,周宇之。在众鬼差眼中, 他是鬼王最得力的儿子,能当大任。虽不及小公子受宠,却也混的风生水起。 周宇之从来都对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不太满意,凭什么一样是他的儿子,鬼王偏偏对周以光好到过分。果真,艳鬼,最善蛊惑人心。虽然做鬼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品种都是先天决定的,但是周宇之,就是瞧不起他这个弟弟。当然,他俩也是相看两厌,平常惯以捉弄取笑对方为乐。 周以光皱着眉头扯掉哥哥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我乘凉呢,别碰我。” 眯着眼又灌下一大口酒,置气一样将喝空的酒坛子扔出好远,酒坛子轱辘轱辘到另外一个草垛后面,刚好落在一个黑影的脚下。这个黑影在这里躲着,谁也没有发现。 周宇之一拍脑门儿,忘了,周以光不喜欢别人碰他。但是没办法,最近不太平,周以光在外面厮混太久,父王今天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把周以光带回天光殿。 周宇之心里嘀咕着:“你这么弱,发生点什么意外,还要连累我。你倒是悠闲,不管不顾的,害我跟在你后面替你担惊受怕。” 天光殿是地府七大殿之一,也是周以光自己的家。全地府总共一千盏冥灯,其中八百盏都在周以光他家,周以光住的地方,是全地府最亮堂的地方,惹人妒忌。 于是周宇之只得隔着一段距离,好言相劝,一边劝说一边恐吓:“最近出大事儿了,冥狱当中有一恶鬼逃脱,至今还在流窜。外面不安全,父王担心你,让我带你回去呢。” 周以光抬抬眼皮:“冥狱恶鬼?算什么大事儿,行了我知道了,改天就回。” 周以光恐怕是整个夜游地府最弱的鬼,偏偏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的不得了。 提起冥狱之时,灵力较高的周宇之似乎察觉到某个草垛背后有什么动静,仔细察觉一番,却什么都捕捉到,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 眯着眼还好说,周以光这一抬眼皮,入眼就是周宇之那一身蓝不蓝绿不绿的衣服,仿佛刺痛了周以光那双金贵的眼睛,他又补上一句:“阿弥陀佛,这身打扮,真丑。” 周宇之气得想动手打鬼,却拿他没办法,劝也劝不动,打也打不得。若是让父王知道自己对他宝贝疙瘩一样的老幺动了粗,非得扒下他的一层皮来。实话说,就算父王不拦着,他也未必下得去手。 周以光他既然有一手气死人的本事,就更有一手迷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有时候随便一句话,暖的你直窜心窝子。看不起归看不起,进了一家门当了一家鬼,到底周宇之还是真心疼他的,当然,前提是周以光不与他争夺继任鬼王之位。 周宇之略显严肃:“不行,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冥狱当中出逃的恶鬼非同寻常,他们把人抓走,是要油煎火烹的。他们也许会吃了你,把骨头一根一根拿出来,存着慢慢啃。你知道的,我们鬼通过吃掉对方,也能吸噬对方的灵力。”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的恶鬼会幻化自己的道场,一旦误闯,就没人救得了你。十年之前被降服的那只赤炎恶鬼,在自己的道场当中积蓄地热岩浆,岩浆在一口玄铁制成的大锅当中烧的滚沸,竟然生出灵魂。岩浆活了,就要吃东西,它会吞噬一切。” “赤炎用死的岩浆炼化活得恶魔,又从地府当中逮来其它小鬼,投喂进那口岩浆当中,三魂七魄都被焚化,死状极其痛苦。” “走吧,父王已经下了死命令......” 鬼这一生,何其波折。 所以做鬼,也是很危险的。 周以光耳根都要磨出茧子了:“行,我跟你回去。” 他们两个并排同行,周宇之就要以为自己完成父王交代的任务了,结果一转眼,周以光原地消失,无影无踪。周以光明明修为不高,灵力浅薄,正常情况下肯定没办法从周宇之眼皮底下逃走。 “这小子从哪儿学的遁行术?” 周以光素日里惯于到处鬼混,出没于三教九流当中。遁形术,大概是从一群狐朋狗友魑魅魍魉那里学的。 周宇之环顾四下空无一人的荒野,完蛋。 其实周以光并没有跑太远,随便找个草垛,躲到后面,隐去行迹,他的遁行术撑不了太久,就赌周宇之不会在此逗留。 周宇之果然没再逗留,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颓丧。一边担心回去挨骂,另一边也很担心周以光的安危,眉头都快拧成麻绳了。周以光成功玩了一出灯下黑,成功脱身,溜之大吉。 周以光的遁形术还没散掉,在这种状态下,正常情况是不会被人看到的。可周以光的直觉告诉他有人正在看着他...... “不太应该啊......” 周宇之那块狗皮膏药明明都已经走远了,这荒郊野岭的,还会有其他鬼吗? 周以光躲在草垛背后,眼看着周宇之走远。一回头吓一跳,自己身边好像有一条黑影。揉揉眼睛,定睛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低头只看到自己脚边,有一个空空的酒坛子,自己喝剩的。 -- 第53页 周以光喝了点酒,自我感觉微醺而已,不算太醉。是我眼花了吗?周以光踢了几下脚边的那个酒坛,确实什么都没有,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见。 运转灵力维持着遁形术对于灵力微弱的周以光来说,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松了劲儿,撤掉遁形术,苦恼的自言自语:“啧,我这酒量,变浅了不少。” “这才几坛,看东西都眼花重影了。” 周以光的身形慢慢浮现,他耷着肩垂头丧气往前走,忽然...... “我操,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他与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黑影胸膛坚硬,撞了周以光一个七荤八素。 黑影渐渐实质化之后,一袭黑衣,幻化成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眼神冷冷地盯着周以光,面无表情,但是面相看起来有些凶狠。 周以光骂骂咧咧说完,也没得到回应,醉眼看向那个黑影的脸,嗯,比周宇之那张苦脸好看多了。 周以光从撞上到现在,也没松开那个黑影的手臂,他们挨得很近,周以光的鼻尖几乎凑到那个黑影的胸膛上。除了自身携带的淡淡的酒气,周以光似乎嗅到什么清冷的味道。 似乎,死气很重啊。 这是个什么鬼 眼神这么凶。 这眉目,实在好看。 微醺当中这一撞过后,周以光非但不松开他,反而揽得更紧,抬手抚摸那张俊朗的脸庞。触手冰凉,与自己一样凉。也对,鬼都是凉的。不凉,还不是鬼了呢。 “你是个......什么鬼?” 怀中的黑影并不理他,周身冰冷的黑气把两人的体温都拉低不少,周以光似乎听到了黑影磨牙的声音。 周以光肆无忌惮,连人家的来历都没搞明白,张嘴骂了人家,反手就上前调戏。 没关系,反正人尽皆知,他是个艳鬼。风评差到不行,要不是老爹罩着,还不得人人喊打,没什么好在乎的。 可怜他恣睢轻狂了十几年,也没碰到个合眼的。有那么几个夜风撩人的夜晚,总是落得一腔欲|火,无处消解,挺难受的。难得眼前这副皮囊还算秀色可餐...... 周以光揉捏这那黑影的下巴,眼中的觊觎之色暴露无遗。修身养性这么多年,今天,周以光想开一次荤。 黑影这冷冷清清爱答不理的样子,反而让周以光更加起劲儿。 周以光挑起他的下巴,勾人的眼神盯着他那双淡漠的眼睛:“你能看穿我的遁形术。” “挺厉害啊,打哪儿来?” 黑影不想搭理他,伸手别开那只捏住自己下巴的手,转身要走。 一句话也不说,就想走? 周以光肯定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自己在地府鬼混了这么多年,敢用这个态度对待自己的鬼,他还没见过。 爱到要死要活的有,恨得咬牙切齿的也有,用所有香火供着他的有,恨不能每天把他踩在地上唾弃的也有。但是唯独今天这个态度,面无表情不理不睬,连句话也不说的,周以光至今也没见过。 周以光觉得自己被无视了。 他的感觉没有错,他确实被无视了。 周以光趁他转身之际抓住黑影的手腕,反身就把他压在草垛上。用带着侵犯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那个黑影皱了一下眉头。 很好,知道皱眉了。 周以光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也没用灵力,只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带着坏笑,审视他。 黑影的脖子往前挣了挣,却没挣脱开。喉结滚动,他是想说点什么来着,比如他现在又渴又饿,想咬人。但是被关起来太久了,一时间忘记怎样开口说话。 周以光盯着黑影的脸,黑影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周以光白皙的脖颈上。 “好渴啊。”黑影的喉结滚动。 忽然,黑影伸出双手,将周以光禁锢在怀里,冲着他那白皙的脖颈,一口啃上去。 牙齿刺破皮肤,一口一口喝着血。他们贴的很近,周以光几乎能够听到黑影喉咙当中发出的“咕嘟咕嘟”下咽的声音。 周以光当场都愣住了,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黑影身上的气息混杂血腥味儿竟变成一阵湿重的冷香,几口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我操啊。” 周以光试图摆脱他的禁锢,才发现他们之间灵力实在悬殊,挣脱不得。 又挣了几下,还是没能挣脱。 第29章 周以光使出的灵力好似沙粒落入大海, 一点波澜也没惊起。 周以光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刚刚勉强使用遁形术就已经消耗掉大量灵力,现在又浪费掉大量灵力。感觉有些脱力, 好累啊。 在某种程度上, 周以光是只随遇而安的鬼。 “得了, 咬吧咬吧。” 血这东西, 他富足得很,不信这鬼能给他吸干。被咬几口又不会怎么样, 反正也不会死,顶多就是根骨受损,以后更加孱弱一点,反正现在也没多壮实,唉, 连只孤魂野鬼都推不开...... “嗯......多喝点,别客气。” 疲惫和醉意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周以光的额头靠在那个黑影的肩头,黑影身上淡淡的冷香卷着死气萦绕在周以光的鼻尖,周以光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咬就咬吧, 不信你还敢咬死我。 湿重的死气弥漫着, 冰冷的牙齿嵌在后颈娇嫩的皮肉当中,唯一温热的血液渐渐流失,任谁去想,这都是个毛骨悚然的情境。周以光置若罔闻, 因为痛感, 略微皱眉,但是鼻尖嗅到的陌生的冷香令他心安。 -- 第54页 昏睡片刻, 周以光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头补了一句:“这都是看在那长得好看的份儿上,不然我拼死,也不会随便给你咬。” 强调完自己不可侵犯的立场,继续昏睡过去。 但是此时,黑影已经没有在咬他。喝了几口血,舒服很多。只是眼前昏睡在自己肩头的这只鬼,黑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棘手得很。 黑影他刚从冥狱当中逃脱出来,并不知晓周以光那娇贵的身份。如果黑影知道周以光是鬼王的儿子,恐怕当场就会宰了他。他为了冥灯,与鬼王结下了天大的梁子,也因此被关入冥狱。 黑影历经重重险阻,杀出重围,又落入众多鬼差的追截当中,一路逃到的荒野,饿惨了。被关押在冥狱当中将近十年,他对外面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地府还是原来抓他的那只老鬼掌权。 黑影本来打算直接弄死他,万一他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只冥狱出逃的恶鬼,离开之后到处说在这见过自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但看着他靠在自己肩头上人畜无害的样子,忽然又改变主意。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手,倒也不是心软,黑影手下的亡魂,早已不计其数。 他扶着周以光躺下来,倚在草垛上面,脖子上的牙印儿还带着血迹。 黑影伸手将他脖子上的血迹抹掉,又用力掐了两把,发现这鬼一点反应也没有,睡得还真坦然。 黑影拍拍周以光的后颈:“喂?” 没有反应...... 血里面都混着酒味儿,这是喝了多少,醉得半真半假。 刚刚另个一个灵力稍高的少年与他的对话,影子在草垛后面多少也听到一点。那个少年在警告他恶鬼出逃的事情,要他小心,但他似乎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 周以光醒来,发现黑影正捡起他喝剩下的那半坛酒来喝。 脖子上的伤口有点疼,周以光将酒坛子抢过来,喝光,砸碎在地。 “敢咬我?” 咬牙切齿的嗓音中带着点儿发狠的威胁。 “你谁啊?” 颇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敢。” 沉默多时的黑影终于开口说话,太久没讲过话,一时间不太适应,纵然刚刚喝过酒,现在嗓音还是非常沙哑。 冥狱当中的九百修罗三千鬼差我都不放在眼里,咬你又怎样。当然,这话黑影没说出口。一时间也说不了那么多字,恐怕说不流畅,还得再熟悉熟悉。 黑影其实就是那个冥狱的逃犯,闹得最近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传闻当中的那只十恶不赦的恶鬼。 身为一个逃犯,还是低调点的好。那盏冥灯,还没被他找到。好不容易逃出来,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那盏灯。只要找到那盏灯,让师傅魂归妄川,自己就不算罪孽深重。 说了一个字之后,黑影就继续沉默。想起师傅,顺带就是一段辛酸过往,当年在虚妄之川,所有人都孤立他,害怕他,恨不得他早点灰飞烟灭。他在妄川之上踽踽独行,只有师傅,妄川的主,给了他一星半点的温情。 只是师恩未报,他却连累师傅...... “行,还挺高调,我欣赏你。知道你很厉害,能看穿遁形术。但我告诉你,不管你多厉害,我照样揍你。” 周以光抬起拳头威胁他。 “你打不过我。” 黑影一点也不在乎周以光的挑衅,他觉得自己挺低调的。至少没动手,算是相当低调了。 周以光揪起黑影的衣襟,骨骼分明的拳头硌着他的胸口,咬牙切齿: “你喝了我的血,就是我的人,别想抵赖。” “说,你叫什么名字?” 黑影觉得眼前这只鬼也是很有意思,明知道与自己实力悬殊,差的不是那么一星半点,还敢在自己面前叫板,如此嚣张。 周以光一身艳骨,黑影一眼就看穿,分明是只艳鬼。艳鬼没什么本事,大多贪于**,也能通过与人媾和,盗取别人自身的灵力,登不上台面。 但是看看周以光这浅的见底的灵力,恐怕谁的灵力他也没盗过,还是个雏儿。 黑影实在想不通,莫非这只艳鬼是在打自己的主意?但是很明显,自己与他相差太多,他既藏不住身为艳鬼的本性,当然也吃不下自己的灵力。 想要让他灰飞烟灭,简直易如反掌。 “魇,我是一只魇。” “我没有名字。” “生于妄川泥沼。” 黑影语速很慢,他说的都是实话。除了冥狱逃犯的身份,他什么都没隐瞒。他确实没有名字,也的确是一只魇,最令人害怕的那一种鬼。因为它能入人梦境,看穿人们的心事。 无论人和鬼,没有谁希望他继续存在于世间。他的存在给所有人带来恐慌,因为谁还没有点秘密呢,谁心里还没有一点龌龊的事情呢?大家都怕被看穿。 尽管大家知道“魇”不会整天没事儿闲的偷看每个人的梦境,而且事实上他也基本不会入别人的梦。但是架不住大家的害怕,所以“魇”也不受欢迎,大家都躲远远的,越远越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这一手入人梦境的本事,已经碰触到众生心底最大的恐惧了。悠悠世道,到底是容不下他。 本以为艳鬼知道自己是一只“魇”,也该躲得远远的了,像他们一样,远远避开自己。 -- 第55页 但是周以光似乎没有意识到“魇”这种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太在乎。他把谈话的重点,放在没有名字这句。 “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那你有姓氏吗” 不等黑影回答,周以光接着说:“想必也没有,那你以后,就跟我姓吧。” “以后你就姓周。” “魇,同衍。正好你说你生于妄川泥沼,就叫周衍吧。” “水行成沼的那个‘衍’字。” 衍,有沼泽的意思。周以光今日取这个名字给他,大概也没想到来日他会深陷其中。 “好。” 黑影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虽然他现在还看不起周以光是只艳鬼,但周以光竟不嫌弃他是魇,竟让他有些感动。 周以光开了最后一坛酒,歪着身子喝酒,惬意的很。 “你说你从虚妄之川来,给我讲讲妄川的故事吧。我在这些年无聊的很,从未走出过夜都。” “听说那个地界儿,连鬼王都管不着,够神秘的。” 周以光对于虚妄之川,多少有点好奇,也曾想去一探究竟。但是几年前去往那里的二哥,至今未归,他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犯不着为这一点好奇冒险,他跟他二哥周子溪那一根筋的倔强脑子还略微有些不同。 鬼王的手都伸不到的虚无之地,想必极其凶险。 黑影神情怅惘,虚妄之川是他的故里桃园,是他的痛处,也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找寻冥灯的原因。于虚妄之川欠下的恩义,不知什么时候还得清。 黑影避重就轻:“那里不如夜都,也没有灯火。没有管辖,没有法度,没有善恶,多的是迷失的幽魂。他们不愿做人,也不愿做鬼,就在极夜荒远当中飘荡。” “还有,虚妄之川是世上最好的藏身之处,但凡铁了心要消失在世人眼前,那便藏身于那片白雾之后,普天三界,任谁也找不到。” 周以光心想,不愿做鬼,也不愿做人,一缕亡魂,多萧索啊。 感叹:“世上众人大多都怕鬼,认为我们成了鬼的都是邪祟。夜都酒肆里,众鬼也总是厌恶人世的虚伪狡诈,口是心非,说做人不如做鬼畅快,不愿投胎做人干脆待在夜游。谁又能真的分清,是做鬼好一些,还是做人好一些呢?” “不过说到底,我们鬼再看不起地上那些人,也还是披着人形,依照人的样子过活。也没见谁,整天飘来飘去。” 当时黑影躲在草垛后面,听他们提到自己,就在想,一旦被发现,就弄死他们灭口。从冥狱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躲过众多鬼差,无论如何,这里都不能暴露。他打算把这片荒原当成筑梦的道场,就可以藏身于此,慢慢找寻冥灯。 可现在,他竟跟这艳鬼一起喝酒谈天,讲起虚妄之川的故事。 艳鬼说的话竟还有几分道理,大家明明都是鬼,四下无人,却还是习惯化作人形,以人的美丑去品评鬼的皮相。 黑影盯着周以光的脸,良久:“如果都飘在虚无当中,恐怕难以分辨你我。也许化形为人,就能形态各异,拥有一个独立的身份。” “偏偏你这副皮相......” 周以光凑近:“怎样?” “好看得很。” 原以为一定是什么刻薄的话,没想到竟是一句诚恳地夸奖,周以光破天荒的害羞一次。 盯着黑影的眼睛,努力想从其中看出点情绪,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继续调笑:“怎么,你动心了?” 黑影如实回答:“没有。” 月色撩人,黑影没有动心,但是周以光有点动心,少年瞬间心动就再难平复。 少年嫉恨这双永远都古井无波的眼神,他想让这双眼睛流露情绪,最好写满痴狂,情难自抑。周以光低头,发丝落在黑影的脸颊,凑近耳朵:“刚刚你咬了我,这笔账,我得找回来。” 周以光的唇落在黑影的脖颈,跟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是同样的位置,贝齿微张,他在寻摸一个合适的角度。 第30章 张口欲咬, 却没真的咬下去,做出亲吻的姿态,也没真的吻上去。落黑影在脖子上的, 只有淡淡的鼻息, 还是克制一点吧。 克制归克制, 黑影的冷淡, 让周以光的心中很不服气。 多少,稍微有点反应也好吧, 周以光带着轻笑,看着黑影的瞳孔,说了句自认为很刺激的话。 周以光煞有介事地盯着黑影:“夜游冥狱,最近到处在抓的那个逃犯,是你吧?” 像他料想的一样, 这句话足够刺激,成功地让黑影的眼神变了变。周以光一开始没往那个方面想, 随口问了一句来历,不回答就算了,也懒得猜测他的身份。后来过了一两招,力量上的悬殊和他那一身凝重的死气, 才让他产生这样的猜测。 结果, 猜中了。 那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气温骤然降低几度:“我本来打算放过你的。” 周以光难得看见黑影这样激烈的情绪,有些得意:“我就随口一说,看来, 我猜对了。” 周以光觉得, 黑影的脸上有了这些情绪,才像个生灵, 像个有魂的东西。不然,就跟死物一样,和山石上的灰烬也没有区别。 只顾着欣赏黑影的表情,周以光的得意还没持续多久,“呃......”黑影忽然发难,冰冷的手死死卡主周以光的脖子,呼吸瞬间凝滞,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 第56页 黑影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冷厉的灵力撕扯着他的魂魄,不发一言,杀意肆虐着。手下的这个生灵,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周以光这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咳,咳咳......我操,动作这么激烈吗?” 怎么一出手就这么凶,刚刚老子还含情脉脉的,合着你真一点也不为所动。 “我想你来日我,你却想要杀我?” 周以光动怒,就算实力悬殊,也不愿意轻易任人宰割。抬腿踹向黑影的腹部,却因为他被掐住脖子按在地上这个姿势,不太好发力。 一脚踹上去,的确踹实了,但劲道软绵绵的,不痛不痒。黑影的手指收的更紧,周以光觉得,自己太阳穴那里的筋都开始一跳一跳的,叫嚣着挣扎。 周以光伸出两只手去撕扯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黑影见势用另一只手捉住其中一只,按在地上,又用膝盖压住周以光到处乱踹的腿。 没几下,周以光全身就被死死按住。刚刚那几下几乎全是肉搏,黑影压根没用灵力。原来不止灵力相距悬殊,身体素质也相差这么多。 周以光多少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许不太强,但没想到这么弱。因为在夜都,大家小打小闹,鉴于他是鬼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大家无不对他的身份存有几分忌惮,多多少少都很让着他。 长此以往,他难免产生这样一种错觉:我虽然弱,却还没弱到一定程度。 黑影俯身看着被自己掐住的周以光,周以光的眼睛因为缺氧而泛起一层水雾,眼底红彤彤的。眼神当中有愤怒,有挣扎和不甘,唯独没有恐惧,倔强得很。 黑影终于开口说话:“你猜对了,所以你不能再活着。” 黑影没再继续用力,就这样控制着他,想看他的反应。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鬼,黑影也是平生仅见。这么不知死活,好奇他怎么活了这么久。 周以光更加生气,几乎就要憋出内伤。自认为很少动心,夜都那么多主动献身的鬼,争着抢着要与自己一夜风流,甘心奉上修行多年的灵力,可他谁都看不上。 多难得,动心一次,被咬上几口都无所谓。可这斯,不识好歹,动起手来,竟这么不留情面,一门心思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周以光唯一没被钳制的那只手抓住黑影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一点也不能呼吸,却没有试图挣扎,也没有试图将他的手指掰开,只是泄愤一样,死死掐住那只手的手腕,并不考虑继续激怒黑影的后果。 周以光的指甲刺入黑影的手腕,沿着指甲边缘溢出的鲜血温热而黏稠,胸膛因为缺氧窒息,急切地起伏着。 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死到临头,周以光他没这个觉悟。像个小毛孩一样,打不过就用指甲掐人,力度太大,指关节都渐渐泛白,就这样与黑影僵持着,谁也不放手。 黑影手腕的血一股一股流淌出来,顺着掐住脖子的手缓缓流淌到白皙的脖颈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妖冶之色。夜风和两人的动作都凝滞,只有黑影的血液还在流淌,顺着周以光的脖颈落入草间,更深露重,沁人心脾。 周以光喉咙被卡得很紧,说不出话来,眼神与黑影对峙,竟是从未见过的坚毅。坚毅当中,还带着一丝委屈,水汪汪的。 第一次动心,就是自己一厢情愿,就碰上这么个翻脸无情的货色。周以光越想越恼火,手上的力道越发的大,骨骼都发出咯咯的声响。 心想:就算你今天掐死我,我也在你身上留一道见骨的疤痕,这辈子别想抹掉。 良久,黑影终于松手。早在虚妄之川,尚且年幼之时,他手上就已杀孽无数,没想到今天也有心软的时候,不可思议。好像,周以光那么看着他,他心里总是痒痒的。 黑影感叹,声音沙哑:“你是真的嫌命长。” 周以光剧烈地咳嗽着,毫不掩饰自己的狼狈模样,嘴角带着笑:“咳......咳咳......身份被撞破,就要杀人灭口?” 黑影点头:“是。” 周以光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想从其中捕捉自己的倒影:“咳咳......我在这里见过你的事,我不会往外说。” 黑影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周以光掐破的伤口。周以光这是,再向自己示好吗? 周以光不悦,出冷冷道:“你不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 黑影的语气肯定,不带疑问。 周以光气急反笑,一身的狼狈也不妨碍他此刻吊儿郎当,不知死活的贴上去:“嗯?不信我,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拧断我的脖子,还听我废话?” “不信我,你为什么松了手,让我活到现在?” 周以光凑到最近:“不信我,为什么这样看这我?” 黑影忽然后退一步,不知道为什么,眼神竟然有些闪躲,我刚刚在看他吗? 回过神来...... 活着不好吗?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周以光确实算得上一枝独秀。简单说,就是奇葩。黑影的心中对周以光做出中肯的评价。 “办法多得是。” 黑影像是自言自语,周以光不明就里。 黑影把袖子撕碎,让伤口暴露出来,手上带着一道带有治愈力量的灵力,向伤口施加而去。 周以光握住那只手,灵力化在周以光手里,触电一样,与自己体内气息相斥的灵力在他手上激起一阵酥麻。 -- 第57页 “别”,周以光用力攥住那只手,虽然知道可能是徒劳,但还是要说,“让这道伤口留着吧,别愈合他。” 周以光叹了口气,“多没意思啊。” 黑影竟然信了他的邪,一次被劝住,也没继续第二次。 不管不顾,让伤口流着血,让手腕生疤痕。 “想必你早就听过我,听过冥狱当中的恶鬼,个个儿十恶不赦。” “为什么不怕我?” 这个问题,黑影真的好奇。曾经他还没被关入冥狱之时,大家介意他是夺梦的“魇”,就很怕他。如今成为冥狱逃犯,更是闻名于街巷,令人闻风丧胆。偏偏这个少年不怕他,甚至知道了身份也不怕。 周以光觉得好笑:“惧怕一个东西需要理由,不怕一个东西,难道也需要理由?” “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你叫周衍,你跟我姓,姓周。你是我的人,我为什么怕你?” 自己还有个名字呢,周衍,这个少年给取的。 黑影恍恍惚惚,像是在思索什么,忽然间旷野起了疾风,接着是大雾,天地风起云涌,草木盛衰都加速变幻,星河流转,刹那间千百种颜色遁入混沌的万花筒,周以光竟然转瞬之间被带入大梦之中。 “你......要干什么?” 来不及问,周以光浅浅昏睡过去。办法多得是......这就是周衍对付自己的办法吗...... 眼前的一切,都消逝不见,脑中一片虚无,不知自己置身何处。似是一种昏睡的状态,却有身体意识,可是记忆渐渐变得虚无。回忆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躺下之前干了什么。时光好像在一点点倒退,抓不住,记不下来。 你跟我姓,就是我的人,周衍,你多大能耐啊,敢抹去我的记忆...... 少年眉头紧皱,似乎在挣扎。为了保持一点点清明,把舌尖儿都咬出血来。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又有点后悔忘记一切之前没来得及尝尝那恶鬼的味道。 可他那一点幽微的灵力,怎么能与这只“魇”相抗争呢?“魇”带他入梦,夺走他这一天的记忆,轻而易举。 再次清醒之时,这片荒原将会崭新,新得像什么事没发生过。 黑影看得出来,周以光做鬼也做得娇惯,心无挂碍,不知天高地厚。可他不一样,他身上背负沉重的过往,还有师傅的一条命,以及那盏没找到的冥灯。他没空嬉笑纠缠,也没资格下赌注。 这个地方是他的筑梦道场,不能暴露,无论如何,他不能冒险,来赌周以光的口风。 所以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他,要么让他忘掉今天的一切。黑影脸上竟浮上一抹苍凉之色,一身艳骨,不知其名,也不必问。清风霁月一相逢,却落得如此收场。 显然,他选择了后面那个办法。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斑斑渍渍。直到最后,他也没去处理那道伤口。 就当是个小小的纪念吧。 黑影隐去身形,只剩周以光一人躺在荒原上,和散落一地的酒坛子。 醒来之后,周以光在荒原之上踽踽独行,好像......父王着急叫自己回去? 因为个什么事儿来着?哦对,恶鬼从冥狱逃了。恶鬼又怎样,搞得人心惶惶,又要被管束一阵子了。推三阻四能够推脱一时,但父王都让大哥找来了,周以光心里有数,也该回去消停几天了。 身上痛的厉害,强行使用遁形术的后遗症这么严重。但是想到他那个倒霉大哥被自己用遁形术坑惨的样子,值了。 倒霉大哥领了罚,挨了骂。夜深人寂,鬼王罚也罚完了,骂也骂完了,周宇之脸上的唾沫星子还没来得及擦,周以光已经偷偷溜回天光殿。 地府的白天也不甚明亮,只是夜更黑一点。其实夜游地府当中的白昼与黑夜并不容易通过光线分辨,一盏冥灯担负照亮长街百里的职责,多亮的光都显得幽微。 久而久之。依照本能的作息,他们已经习惯以声音嘈杂的程度来辨别昼夜。 但周以光自己的卧房,永远亮如人间之白昼。他那一间卧房,就燃着两个冥灯,生生不息。 周以光对样貌苛责的不像话,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一照不得了。灯火之下,脖子上的猩红血迹十分刺眼。 要不是自己就是鬼,周以光真的觉得自己是活见鬼了。 千杯不醉的他在荒原醉死过去就已经让他很惊异,喝醉之后,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这一身血迹。外头黑漆漆的,当时竟没发现,还是回房间照镜子才看到的。 周以光心中闪过一千种想法,其中九百种是在骂街。 我撞鬼了吗?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是眼下不是整理思绪的时候,比撞鬼更要命的,他偷偷溜回来并未成功瞒住父王。父王知道他在卧房,赶着要来看望一番。 父王果真是年纪大了,也许,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含饴弄孙,天伦之乐。几天不见,就着急得不得了,吹胡子跳脚的。 但周以光这副模样,怎么解释?以往出去鬼混,习惯了胡诌八扯搪塞过去,但这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撒谎至少还需要点根据呢,他连撒谎的依据都没有。 慌张匆忙之际,周以光赶紧拿起罩子把冥灯蒙上。 这种罩子是特制的,取材于黑川黑草,密不透光。卧房当中,刹时漆黑一片。周以光一个翻身利利索索躺在榻上,将被子拉到领口,装睡。 -- 第58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久等了,跪地抱拳~ 第31章 脚步声临近, 周以光认真装睡,动作熟练而逼真,一看这种事儿他就没少干。装出均匀的呼吸声, 露出半截熟睡的侧脸, 就跟真的一样。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鬼王抬起一只手想去扣门, 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把手收了回去。片刻后, 脚步声远去。鬼王离开了,没有推门打扰。 这小子耍的什么把戏,鬼王自然能看破,只是不愿说破。一些小事情,能由着他, 就且由着他吧,左右自己看着他, 出不了大乱子。 鬼王不是无端宠爱他这小儿子,说来,周以光看似一马平川的命途,实则走得曲曲折折。 虽说如今在整个夜都, 再也找不出比周以光更受鬼王疼爱的鬼, 周以光实际上是个没娘的孩子。如果他的爹再不疼他,还有谁来疼他呢 周以光是鬼王一夜风流之后留下的种。 鬼王想起那一夜的风流债,不禁掩面叹息。 “唉,想当年......我是真的想要明媒正娶, 把她迎进夜都。艳鬼又如何?本王爱她!本王一点都不在乎!唉, 老子爱你啊,可你怎就, 瞧不上我呢?” “她!瞧不上我,瞧不上我......” 鬼王一张老脸苦巴巴的,眼眶都红通通的。当年一番欢好后,鬼王没想推卸责任,心肝儿都被他那娘亲迷醉了,最恨不能天长地久,最愿意负责任不过。 但是他娘,风流之后拍拍屁股走人走得潇洒,丝毫不给鬼王负责人的机会。 “你这地府,规矩多,不适合我。今夜之后,你也损耗良多,我是艳鬼,必定不能与人长久。我若同你过长久的日子,那便是在消耗你。” “今后,你就忘了我,好好过日子吧。我也不需要鬼王负责任,我自己一个人风流快活着呢。” 鬼王想说一句他不在乎,可是他连话都没插上,周以光他娘就离开得无影无踪。 于是,自那以后,他们一别两宽,鬼王是不够欢喜的,也不知道他娘欢喜不欢喜。 周以光这一身艳骨,就是从他娘那里承袭而来。 周以光的娘亲,在当时名扬千里,是个勾人魂魄的美人儿,而且人鬼通吃,勾引凡人造孽不少,回头又跟鬼王搞在一起,不清不楚地生下周以光。 当时鬼门关尚且无人看管,地府的游魂在夜里,偷偷溜去人间,不是什么难事。后来人间不堪其扰,修仙大能在鬼门关设下禁制,出入就不再那么自由。 当然,想混去人间,也不是没有办法。 想从鬼门关逃出去,首先就得脱去自己一身鬼气,幻化成飘乎的灵修,去到人间附在命数早夭的孩子身上。越过鬼门断绝鬼气,人间一生全在消耗本灵,寿数大多有限,根本没办法兴风作浪。这样一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被称为载灵之人。 做鬼的时候,意念强大的,越过鬼门去到人间能够觉醒自己曾经是夜游地府的一只鬼,或许能比凡人强点,却也并不长久。人间的气脉养不了他们的神魂,可这也是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去到人间的唯一途径。 想要觉醒,越过鬼门踏入人间,途中那是万里挑一的艰辛。 隐约带着点做鬼的记忆去往人间的,大抵心中都有一些放不下的牵挂,才迫不得已赌上这条路。 正常的通往人间的道路,奈何桥上一碗汤,前尘恩怨皆忘,仇缘两清,那才是身为一只鬼,通往人间的正途。可有的鬼,他连断头都不怕,就怕这桥上一碗汤,只好去鬼门硬闯,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拼那万里挑一的觉醒的机会。 万一我在人间还能记起一星半点的你呢宁愿除去这一身血肉神魂,挑起关于你的零星记忆。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至于周以光儿时那坎坷的命途,还得继续从他的娘亲说起。 像他娘亲那样一个风流胚子,每每昨夜酒醉不知心负何人,今宵酒醒不知身在何处,都是常态。美艳无双,处处留情,睡过王侯将相也睡过山林草莽,睡过九五之尊的鬼王也睡过虚妄之川朝圣而过的游魂,什么都不图,色名远播,只图那“快活”二字,今朝有酒,当醉且醉。 不少凡人为她搭上性命,她这一生实属罪孽良多,也没想过自己要得到善终。后来她只身前往虚妄之川,再也没回来。两只手抓向虚妄长空,有人觉得那就是虚妄,可有的人觉得那是圆满。 同鬼王风流过后,她怀上周以光。周以光出世,她将周以光扔在夜都边界的山泽当中,撒手不管,谁也不知道她当时心中作何感想,是否还有一丝留恋。 说来也奇怪,她同那么多人风流,左右只生过周以光这一个孩子。只有这唯一一个孩子,她也不管他的死活。也许是觉得他左右也能长大吧,鬼不比人还需要些汤汤水水一日三餐,夜游地府当中,鬼喝西北风也能果腹。 地府当中自有滋养鬼魂的气脉,周以光不吃不喝,活在寒冷的山泽当中,也长到了十岁,靠着山间露水野果,生出一身须肉之躯。 溪流倒映着周以光的模样,模样全然随了他那娘亲,美艳无双。周以光终日对着水中自己的不会说话的影子,沉思良久。 石子投入水中,溪流泛起波纹,倒影模糊了面目。 十岁是鬼魂化形的年纪,之前飘荡着倒也好说,化出人形,就免不了被觊觎。山间那么多魑魅魍魉秃鹰野兽,就等着这一口血肉打打牙祭呢。少年一身鲜嫩的皮肉,是山间所有生灵垂涎已久的美味。 -- 第59页 山泽瘴气侵蚀他的根骨,本来就是懒于修炼的艳鬼,这下灵力更难积蓄。 但秃鹰野兽日复一日咬噬他的躯体,他只能慢慢用微薄的灵力去复原。倒不至于被咬死,在地府灵气的滋养中,只要不是遭受魂飞魄散的重创,鬼很难再死一次。 但痛苦跟人没太有不同,快感也是。第一只狼牙刺入他的脚踝的时候,他出奇的冷静。他的眼神比群狼还要冰冷,以至于狼王身后的群狼都不敢一拥而上,动物的天性让他们畏惧。 疼痛使他清醒,却没有愤怒。也许是太寂寞,周以光伸手摸了摸狼王的脑袋,绒毛触手柔软,有些亲昵。 甚至,周以光都与咬噬自己的狼群结成朋友。对于疼痛,习惯了。也没想过是谁把自己丢在这里,他的心是冷的,冷到没有怨恨。拖着最孱弱的身体,也敢抚摸豺狼虎豹,笑看满天神佛。 三年之后,鬼王游历山川,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吸引而至。 凑近,只见眼前一景。 少年衣不蔽体,卧于树梢之上,抬起左臂遛鹰。少年噙着笑,看秃鹰咬噬自己手臂上的肉。吃的差不多了,再催动灵力,慢慢愈合伤口。拍拍秃鹰的脊背,放它远走高飞。 鬼王什么样儿的修罗没见过,而今却被眼前这个含笑的少年吓住。 “割肉喂鹰,那是佛祖干的事儿,可你是鬼。” 这是周以光长这么大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周以光听不懂那么多,咿咿呀呀的,指了指自己:“鬼,我?” 鬼王脱下外袍给少年披上,少年没有拒绝,没什么情绪变化。鬼王催动灵力,将周以光一身的沉珂旧疾尽数疏通,一身皮肉从新修整,这个过程不会太好受,但是少年除了疑惑,也没别的表情。 此子一身艳骨,鬼王一眼看穿,但这皮相,越看,越是像个旧人。想起那一夜荒唐,至今仍旧不能释怀,没想到边界的山泽当中,还有一个自己并不知情的儿子。 血脉至亲不难辨认,取了少年指尖一滴血,鬼王决定还他半生无边荣华。想来,是爱屋及乌吧。 “跟我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从今往后,我是你的父王。” 周以光被鬼王牵着,脸上除了疑惑还是疑惑,好在他没拒绝。 从那以后,鬼王另辟天光殿,把周以光养在里面,谆谆教导。这孩子够聪慧,很多事情以及人情|事故,一教就会,且能举一反三。 十多岁的孩子早就过了抓周的年纪,鬼王非得让他抓一次。陈列之物品都极为贵重,周以光偏偏抓了一盏冥灯。冥灯在他手中,照亮一室清辉。 既得此光,便取名,周以光。 鬼王当时偏爱这小儿子,大多出于失而复得的心境。却也不至于赐予他八百盏冥灯,近乎予取予求。 鬼王最受感动的,还是周以光的“深明大义”。 地府当中没有人间那一套仁义道德,自己不向着自己,大家都是冷冰冰的东西,还靠着谁呢?简单点说,谁太讲情义谁就是缺心眼。鬼王以为,周以光就是那个缺心眼儿的。 当年鬼门关没有看管,恶鬼为祸人间,天君降罚于鬼王,治罪于管理不善。九道天雷滚滚落下,整个大殿乱了章法,大家纷纷惊慌失措,二儿子不在身边,大儿子最不争气,抱头蹲在柱子下面瑟瑟发抖。 只有年仅十五岁的周以光,上前挡了两道,差点魂飞魄散。好在这天雷只是惩治意味,只是施加痛苦,并不旨在毁伤根基。当时的情景,将鬼王感动的老泪纵横。 原来自己没白疼这个小儿子,关键时刻,大家谁都指望不上,只有周以光“深明大义”,天雷面前也敢给自己挡着。当时大殿上所有人,灵力最浅薄的,就是周以光啊。 其实这天雷,要惩治的对象就是鬼王,按理说别人挡了也没有用。鬼王感动之余,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少挨两下,忘数次数了。反正天雷“哐哐”落下来,他只顾紧张被天雷打晕在地的周以光,别的什么都顾不上。 感动之余,鬼王并没注意到周以光晕厥之前嘴角带着的那一点笑意。 多美啊,这样的雷火。 事实是,当天雷落下之时,勾动漫天雷火,红艳艳的通云压城而来,周以光觉得,此情此景,太美。 他心怀一点点好奇,还带着一点点敬意,伸手想要触摸那道雷火,就把天雷引导自己身上了。单纯就是想,抚摸一下那灿烂的火光而已,根本没有鬼王什么事情。 多么美好的误会,鉴于周以光的举动过于惊世骇俗,竟然没人觉得这是个误会,鬼王更不可能相信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从那以后,在夜都,周以光的地位与鬼王同盛。 周以光抓周时就选中一盏冥灯,性子里大抵是向着光和热的,鬼王一激动,八百盏冥灯作为赏赐,悉数挂进天光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好像把小周的身世编排的有点惨惨痛痛痛痛痛...... 不要砍我啊,算了,来吧你们砍死我算了我对不起小周。 第32章 为了躲避鬼王的探望, 周以光假寐。谁承想,闭上眼睛没有多久,竟真的睡过去。颈间弥漫的血腥儿很好闻, 一夜无梦。 再睁眼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 冥灯还被黑川黑草的罩子罩着, 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 -- 第60页 四下漆黑一片, 周以光确认自己是睁着眼睛的,他是清醒的。 是彻底的清醒, 不是从梦中醒来,也不是在回忆中回忆。 现在醒来的,是从上陵古国交接完,穿越而来的神魂。是天命无极名动江湖的那个周以光,是周衍所做之画像当中的周以光, 是在上陵故土与周衍同归的周以光。 此次醒来意味着,上陵古国那个世界彻底的结束。 刚刚的一切都是回忆, 这具身体的回忆,是这个崭新的世界的内容。时间序列严丝合缝,此刻魂穿而来,与这个世界的故事线没有一秒误差。 “结束了。” 身处黑暗当中, 周以光长久地叹息一声, 垂下眼睑盖住神情当中破空裂云的那抹苍凉。 新旧世界的回忆交互流窜,周以光有些头痛。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东西。这身体原来保留的记忆都在,一股脑儿灌输到他现在的神识。系统信守承诺没有食言,周以光果真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当然, 这些新的记忆当中, 曾经被黑影抹掉的,发生在荒原上的那场殊死对峙, 显得晦涩黯淡了。那段记忆已经被偷走,只剩虚影,周以光心中存疑。 黑暗当空,熟悉的金色篆体字随流光变幻: 【系统提示:玩家您好,欢迎来到快穿世界。您的身份,周以光,记忆熟悉完毕。】 发着金色亮光的篆体字在空中继续变幻: 【系统提示:您已绑定时间序列的第二个世界,坐标夜游地府。】 【系统提示:您现在是一只艳鬼,必要时还请克制一下。】 【系统提示:夜游地府任务绑定成功:人间很美,去看看。】 【系统提示:二十四楼的故址,曾在虚妄之川。如果有需要,您或许可以去哪里找找。】 “人间很美,去看看?” 周以光心说,这是什么鬼任务啊?让我去投胎吗? 丈二的系统摸不着头脑,周以光想了想,上一个世界,自己拿着琴师的身份,任务竟然是偷剑招,顺带掺和一场江湖风雨,搅乱周衍心中一池春水。把琴师当的跟花魁一样,当琴师的日子还没嘚瑟多久,就被周衍吃得死死的。 好,第二个世界,系统特意提醒自己,艳鬼的身份。结果下一句,任务是投胎做人。 周以光搅乱满目的字迹,用手指蘸着金光跟这丈二的系统笔谈: 【阁下,我这一身艳骨,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金光再次变幻: 【没有,大概是缘分。】 周以光:...... 【那我现在去奈何桥上报个到,任务不就结了?】 系统:你想的倒是简单...... 【人间是最后一站,不得不去。但在那之前,你得找到你二哥,问问他在虚妄之川,究竟看到了什么。】 虚妄之川无边无际,去那里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说大海捞针都是简单的,进了虚妄当中,还存不存在这个人都说不好,简直就是海底捞月。 况且,周以光与他二哥周子溪,满打满算,只见过两次。 周以光被鬼王捡回来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他前十年都独自生活在深山,缺乏与同伴交流的经验,野狼山鹰他不怕,但是看见跟他长得形状差不多的鬼,他心里却是没底。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他们,能不照面就不照面。 初来乍到的头一年,几乎整日躲在天光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在周以光脑子还算好使,耳濡目染,不需要特地教导,也慢慢能够开口说话,待人接物,从心里没底到游刃有余,花了一年多的时间。 他与二哥的两次会面,一次是刚被接回来的时候。鬼王为他接风洗尘,而后举行仪式将他列入族谱。在那个纳入族谱的仪式当日,所有同他与亲缘关系的鬼都在场,包括他二哥。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二哥的正脸,也是最后一次。周以光实在后悔,当时没好好认认,现在的记忆,实在模糊。 另一次会面,就是两年之前,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只隐约看见个侧脸,那是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他打算溜出去鬼混,躲在高墙之后寻找时机避开父王耳目,盯着周围风吹草动。偶然发现,他那一向神秘的二哥,那天也想溜出去鬼混。可惜二哥的灵力比他厉害太多,根本追不上,隐约当中只看到一个侧脸。 若不是第二天听说二哥离家出走的消息,他都不敢确定那就是二哥周子溪。 周以光溜出去鬼混不是什么大问题,一般去去就回。但他二哥这次鬼混,确是再也没回来过。 周以光还没从上陵古国那股子缠绵当中排解开来,就又开始发愁。任务很明朗,找到二哥,打听打听他的旅行见闻,然后重新投胎做人。 说起来简单,可操作性压根没有。周以光伸了个懒腰,随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找人的事情,缘分天注定。周以光又换上原主那吊儿郎当的神情,毫不违和,宛如同一个人。 系统仿佛感受到周以光的消极态度,金光又现: 【夜游地府,算起来,是上陵古国的《前缘篇》,你好好掂量掂量。】 果然,看见“上陵古国”四个字,周以光吹着口哨的舌头都僵住了。 《前缘篇》吗?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他还有机会遇到周衍。其实他早就见过了,那只“魇”,生于妄川泥沼,还是周以光给他取名为周衍。原来在这一段前尘旧事当中,周衍的名字,是周以光取的。 -- 第61页 可惜这段记忆已经被那只“魇”永久的抹去,那日在荒原之上,周以光醉得漂亮。 回想起来,也讲得通,上陵古国的时候,周衍跟他透露过,自己从地府来。他走的是鬼门关,而非奈何桥。鬼门关是人死之后下地狱的通道,奈何桥才是鬼投胎做人的通道,可周衍偏要逆行而上。 黑川黑草制成的灯罩被取下来之后,冥灯洒下不灭的光辉,屋内瞬间亮堂的不太真实。 周以光闭上眼睛,将上陵古国的事情深埋心底,把这个世界的记忆细细数了一遍,前面十几年的岁月跑马灯一样闪现在脑海。 真是一只身世不凡的鬼,周以光对自己发出感叹。冷淡惯了,倒也没觉得有多凄惨。 他没有沉湎于前十年的苦痛,把玩这眼前那盏精巧的冥灯,光辉透过檀木镂空而成的雕花,悠远而不刺眼,对于如今从鬼王那里捡来的宠爱也欣然接受。 多金贵的冥灯,在这拥挤的地府,方圆一百里的地界才平分一盏,他独占八百盏。 就是不知道,这八百盏冥灯,能不能照亮他的前路。 周以光倾身凑到镜子前面,照镜子,是原主的习惯,也是周以光自己的习惯。 镜中,煞白的脖颈上沾染着殷红的血迹,周以光摸了一把,这气味儿......不是自己的血。 又摸了一把,好像自己脖子上也有伤。 这血迹从何而来?脖子上的伤又是哪儿来的? 莫非系统又吞了他的部分记忆,还是原主自己也不记得? 沐浴之后,周以光对着脖子上的两道细小的伤口端详了一会儿,这他妈看起来像个牙印儿。 “行,我够风流的,不愧是艳鬼。” 就是太弱了点,醉个酒都能断篇儿,连自己同谁厮混过都不知道。周以光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做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看这伤口,场面着实激烈。周以光的脸色有点菜,不能吧?老子寻着前缘找过来,还没找到周衍的影子,就被别的鬼给上了? 不过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就不再纠结。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虽是艳鬼,也不必这么不争气吧。往好处想,也许就是不小心被亲到的呢。 顺着伤口继续往上看去,明朗的下颌线带着优雅的弧度,耳垂逆光泛着一点粉红。 定睛一看,这副模样,与上陵古国的自己,一般无二,竟是同一副身体。怪不得最初醒来的时候,就没有违和感。难道,往后的每一个世界,他都是同一个人吗?照这么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周衍的样子应该也没变。 可......解释不通啊?这《前缘篇》,莫非不只是周衍的前缘,还有自己那一份?想不通......周以光此刻手指还停留在脖颈那处伤口上,走神的时候不甚划到,有一点刺痛,也就让他把失神的视线重新聚焦回镜子上。 若是非要说有什么不同,这个世界的他,右边眼角下面多了一颗小小的泪痣,红褐色的。 衣服一层一层穿上,镜子前,一副绝美的皮囊慢慢被藏起来,周以光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周衍呢,我这身体,想念得紧,那腐骨销魂的滋味。 苦思无益,总不至于待在天光殿哪儿也不去,周衍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不如多出去转转,万一运气好,碰个正着呢。 于是,周以光大摇大摆往外走,又是曾经那副浪荡样子。 行至大殿门口,两个鬼差很礼貌地将他拦下:“鬼王有令,公子您,不得外出。” 周以光很不耐烦:“我得出去透透气儿,你们就告诉我老子,我再不出门就闷死了。” 鬼差面露难色:“这......公子你可以在院子里随便溜达,七大殿横亘相连,也够溜达个一天半晌的。” 周以光懒得啰嗦,一手一个,利索放到。 虽然没有灵力,但是现在周以光手上的功夫,可是比原来强得多。在上一个世界,好歹也是当过天下第一的人,就算如今内力尽失,只剩一星半点约等于无的灵力,也总不至于在拳脚上吃亏。 看门的两个鬼差猝不及防,他们压根没用灵力护体,原来的周以光,活脱脱一个病弱胚子,近身搏斗,哪里打得过他们。鬼差晕倒之前十分惊愕,“小公子,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周以光边走边想:“这身体实在太弱了。” 这样下去不行,诸多事情做起来很不方便。首要任务,要想想办法提升灵力。办法不是没有,众所周知,艳鬼自身很难修炼,进益比别的品种的鬼修慢好几倍。除非与人媾和,说好听点是双修,说难听点,就是抢人家现成的灵力。 从没见谁与艳鬼双修,还有进益的。都是艳鬼一日前里,自己元气大伤,稍微弱一点的,直接油尽灯枯。油尽灯枯也是心甘情愿,谁让艳鬼天生就有那勾人的本事。 周以光很愁:“双修可能不太行。” 除了周衍,他谁也瞧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晕了,更新得晚了,倒立认错。 第33章 夜都地府照不到太阳, 接不住星光,也点不燃火把。 夜都的白天是墨色的黑,染黑的天边微微泛着一点深不见底的蓝, 那是天亮的征兆。夜都的夜漆黑一片, 那抹夜色为世间最纯粹的黑。 闯出殿门之后, 周以光漫无目的地走在幽暗的长街之上。虽然现在是夜都地府的白天, 但光线也不甚明亮,若不仔细一点, 说不定真的会在长街之上白日撞鬼。 -- 第62页 周以光四下观望,果真,哪里都比不上他的天光殿亮堂。 因为思绪还驳杂着,周以光一个不留神,真的撞上一直断头鬼。 这一撞, 撞得结结实实。周以光肩膀都痛了,那断头鬼新接上的脑袋差点重新落地。 那鬼是生前被砍掉脑袋死去的, 所以现在的头只用皮肉连着,骨头是分家的,脖子上还带着缝合的痕迹。一颗头颅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时而垂在肩头。周以光偏头看着眼前这位大哥这可怜的尊容, 心里莫名其妙的想:“针脚凌乱毫无章法, 看起来是个大老爷们缝的。” 又想:“夜游地府黑灯瞎火的,交通安全真成问题。” 那断头鬼因为没办法把头抬起来,眼睛始终斜看地面,通过自己身侧的景象来辨别方向, 实在不太有能力观察正面的来人。但周以光的身体完整的很, 他若专心目视前方,完全能够避开。 所以这次事故, 应该算是周以光的责任。 周以光拱手:“这位兄台,你还好吧?” 周以光细心的想到,自己在他正面拱手作的这个揖,以他偏着头看向身侧的视线,大概是看不到的。 于是周以光绕到断头鬼的身侧,再次拱手:“这位兄台,对不住。想来是我刚刚恍神,没看着你,把你撞了。” 那断头鬼面容凶恶,看起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脾性。断头鬼最恨别人碰他的歪脖子,这下可好,直接撞上,疼的他龇牙咧嘴,面露凶光:“你瞎吗?” 断头鬼伸手抓向周以光,想给他身上挂点彩,解解恨。 周以光急忙向后闪避,祭出他行走夜都每每闯祸就挂在嘴边的一句防身利器。他本事不强,躲得倒是很快,不愿让断头鬼碰到自己的衣角,因为他眼尖,看见断头鬼的爪子上沾着一点泥,怕弄脏自己的衣服。 “我周以光歉也道了,钱赔不起,有事儿找我爹说去。” 这句话非常好用,屡试不爽。断头鬼悬在空中的爪子当即就凝滞,在这夜游地府,没有谁不知道鬼王小公子周以光的名号。鬼王膝下最得宠,也是最无法无天的小儿子。招惹了他或是不幸被他招惹,都得自认倒霉。 周以光这名号响亮,却没有人能冒名顶替。因全地府,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弱的鬼。想要冒充成这号纨绔,恐怕也不容易。 断头鬼尴尬地收回悬在空中的爪子,咬牙切齿又彬彬有礼:“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不应该再计较。” 周以光摊手,一脸无辜,表示那就照你的意思,就此别过。 拜别断头鬼,周以光继续走在路上发愁,照旧不怎么看路。黑灯瞎火的,看着难受。 除了周衍,他谁都瞧不上。可瞧不上归瞧不上,总不能一直弱。凝神自视,体内干涸的灵力几乎汇不成流。身体突然这么弱,周以光着实有点不习惯。 上回还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这回再瞧瞧自己的根骨,周以光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没错,他现在就连刚刚拜别的那位断头鬼都打不过。 可纵有千难万难,也得变强,至少也混个中上吧。总有一天他要前往虚妄之川找寻他那倒霉的二哥周子溪,自保的本事不能没有。况且,周以光还打着小九九,除了任务要求的周子溪,他还私心想要去找周衍。看看那些前尘,连着什么因果。 艳鬼修行,不就比别人艰难一点吗?周以光打算奋发图强了,莫说是慢几倍,就算修不成,他没拼命试过,也不会轻易认输。曾经不修,大概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躲在鬼王的宠爱后面浪荡一生也没什么不好。但他现在有了私心,便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是漫无目的地走,忽然觉得这条路有点熟悉。原来,这条街走到头,绕去前面的街亭拐个弯,就是山海市集。 山海市集每隔一个月开放一次,一次为期一周。正巧,今天就是山海市集开市的日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周以光心想,既然走到这里了,不如去看看,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几年之前,周以光年纪不大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山海市集,觉得没啥意思。什么奇珍异宝放在他眼里,都是些破烂玩意儿,没劲。 天天被鬼王宠着,哪儿还有他没见过的玩物耍件儿,就算天上的星星够不着,鬼王还不是送了他八百盏冥灯,可比星星星星亮堂的多。所以去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去了。 要说鬼王不肯给他的,大概是一些修行异术,和一些古古怪怪的丹药。那些玩意大多邪门的很,搞不好就会反噬,用起来有着千奇百怪的副作用,鬼王自然不愿意周以光接触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修行差点就差点,他不信在这夜游地府,他鬼王还罩不住一个小儿子。 事实也是,只要在夜游地府,就没人敢欺负周以光。多年以来横行霸道,从来没遇到阻碍,所以周以光那是对修行秘术也不感兴趣,就更没有再来山海市集的必要。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修行秘术诡异丹药什么的,对于现在的周以光来说,又重新变得富有吸引力了。 山海市集其实是一条曲折迂回的宽窄巷子,入口崎岖逼仄实则内有乾坤。 今天山海市集第一天开市,排面还是有的。巷子窄窄的入口前面站了两个壮硕的鬼差,看起来,随便其中一个鬼差站上去,就能把入口严丝合缝的堵死,令人忍俊不禁。市集众鬼密集,所售之物不乏贵重稀有。治安是个大问题,他们负责排查心怀不轨的不安定分子。 -- 第63页 两个鬼差,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面光亮照人的铜罗,另一个鬼差手中拿着裹着红缨的鼓槌,确实有那么点喜庆的样子。周以光这种走到哪里都爱照镜子的,只觉得鬼差手中这铜罗看起来太像铜镜,若不是看见那根裹着红缨的鼓槌,他甚至能断定这是一面镜子。 由于山海市集入口拥挤,此刻大家都被拦在外面,摆成一排,等着有序进场。这次的队伍排得格外长,因为前面检查的慢,耗时良多。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着他们的排队感言: “这次怎么这么慢?” “你还没听说吗?最近冥狱逃出来一只恶鬼,各家都小心着呢,何况这诺大的山海市集,肯定要仔细检查一番。” “冥狱逃犯那事儿我知道,现在还没抓找呢,听说那鬼有三头六臂,八只眼睛,头上长着犄角......” “不,我听说他不长这样,我听说这恶鬼的长相,俊俏着呢。” 周以光也是队列当中的一员,心里不屑道:“捕风捉影煞有介事,还真像模像样。” 他是不怕恶鬼的,也不相信什么传言,到底还是眼见为真。再说,逃就逃了呗? 等的有点不耐烦,周以光便于他前面那位兄台自来熟的搭话: “喂,大哥,你看见那位鬼差兄弟手里拿的镜子了吗?” 大哥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以光是在跟自己讲话。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周以光说的那面镜子,是鬼差手里拿着的铜罗。 这位兄台一时语塞:“额,那应该是,是口锣吧。” 周以光搭讪的方式总是这样别开生面,话茬接上了,便抛开这茬不理,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接问他想打听的事儿。管他是铜镜还是铜罗,小事情,不重要。 “大哥,我已经好几年不来山海市集。想打听打听,最近几个月的市集,是什么行情?” 这位兄台想了想,具体行情他也不太懂,手头拮据的他,大多也就是来凑个热闹。各种风物价值几何,他也没底气上前问,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夜游地府流通的货币是香火票,俗称纸钱,阳间烧下来的。每逢七月十五,天女散花一样,香火票自己知道该飘去谁家。 可是囊中羞涩这种尴尬的事情,他也不愿在生人面前谈起,尤其是在周以光这种,一看穿着打扮和那流里流气的谈吐,就知他家中香火富庶,活脱脱是个纨绔,于是就捡一些人尽皆知的变化假装指点江山: “山海市集......公子你不常来,定然不知道,两个月之前,市集重新排布一番,格局同以往大有不同,装潢也是焕然一新。凑个热闹,还挺值得一逛。” “原来售卖灵丹妙药与杂耍玩物的摊位混杂在一起,修行功法的书卷与春宫艳情的话本也摆在一起......你以为你翻开的是一本剑招,结果入眼是活色生香的肉|体...... “咳咳,现在统一规划,齐整许多,也免去诸多不便。” “走过前面的巷子里最窄的部分,看见一个岔路口,东边摆的奇玩异景,西边是丹药和书册。” 书册照样是混在一起,没分开,这话他没说出口。 虽然这话什么门道也没讲出来,却给周以光指了一条明路。直走看见岔路口,往西,有他需要的修行秘术诡异丹药在西边,东边都是过家家的破烂玩意,不必去。 周以光轻轻一笑,一双桃花眼带着三分客气:“多谢。” 三两句话,周以光自然看出在这草包不仅什么都不懂,思想还不太健康。榨干有用信息,便闭口不言静静排队。他这双桃花眼怎么看都是亲切与良善的,可那位兄台还想上前寒暄几句是,却发现自己心生胆怯,不敢多言。 终于,看门的两个鬼差合作敲响铜罗,大家慢慢从狭窄的路口走进去。都说山海市集藏山海,周以光可没看见什么山海,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鬼影,人山人海倒是真的。 周以光这身打扮,恨不能将香火票子做成衣裳穿起来,月白色衣衫上的绣工都是金线,极其露富,特别显摆。不是周以光不想换件低调点的衣服,他家压根没有低调的。 店铺掌柜两眼冒光,拉着周以光往自家铺子请,周以光在店铺掌柜眼里,宛如行走的香火票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北方未有雪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北方未有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推搡之间, 周以光抬头看了眼招牌,这家店铺名叫浴香阁。 “这名字起的,跟泡澡的汤池差不多。”周以光腹诽。 虽然这名字取得不咋地, 但浴香阁的确是整个山海市集, 乃至整个夜都灵丹妙药最齐全的地方。浴香阁传家百代都是药修, 也就是炼丹的。浴香阁最鼎盛的时候, 还懂得歧黄之术,相传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只是炼丹的手艺传到掌柜这一代, 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落了。 所以一些罕见的,甚至失传已久的绝版丹药,浴香阁至少有个留存的底版。如果连浴香阁都拿不出来的丹药,恐怕整个夜都也难寻。周以光被请进的实则是一家声名赫赫的店铺, 心里却没点数。 -- 第64页 “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很面生,想必不常来。” 这种有钱的主, 若是最近来过,店铺掌柜不可能没印象。像他这种眼尖的老油条,纵然巷子里的鬼摩肩接踵挤成一堆,他也能一眼挑出来谁有钱, 谁好宰, 是谁一毛不拔斤斤计较的穷鬼。 店铺掌柜过分热情,周盛情难却,随声附和:“嗯,我第一次来。” “公子您需要点什么?不管香篆悬佩还是各式丹药, 我们这里应有尽有。” 周以光沉声:“提升灵力的丹药, 有多少,我要多少。” 店铺掌柜心中狐疑, 你一个艳鬼,还需要自己修行吗,要丹药做什么?夜游地府最弱的艳鬼,还很富贵,掌柜隐隐猜到他的身份了。心中虽然这么想,倒也没不开眼到讲出来,只有略微犹豫道:“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 “这些丹药都是猛药,七分的药效往往掺杂十分的毒性,副作用很大,效果也未必长久。” 周以光懒得听他婆婆妈妈,开门做生意还这么磨磨唧唧:“无妨。” 沐香阁掌柜从壁橱的最角落掏出两个木盒,木盒上面已经有些积灰。 “这个是千秋子,服用一颗能抵常人十年修行的灵力,只是药劲太大,伤脑子。服药之后头痛欲裂,非常人能忍,服药次数越多,头痛越厉害。” “它还有一个毛病,药物带来的灵力始终不是自身所蓄,所以都是暂时的,用完就完了,丁点都剩不下。” 好一个千秋子......头疼倒无所谓,周以光只是担心药效在自己身上会不会打折: “药效怎么样,会受到自身强弱的影响吗?” “不会。” 不会就好,要是那种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效果,用在自己身上也太浪费。周以光很满意,也不问价钱:“这个我要。” 店铺掌柜又拿出另一个盒子:“这是百岁忧,能够提升修行的速度,把你伪装成一个修行奇才。只是......揠苗助长终究是假象,借来的总有一天要还。” “服药之后神清气爽身轻如燕,修行的进益也会变快。但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修来的一切灵力就会突然消失,付诸东流。回到原点,你还是你,一切有如竹篮打水,南柯一梦。” 百岁忧,百岁...... 周以光问:“未来的某一天,又是哪一天?顾名思义,百岁之后吗?” 周以光心想,一百年,也不亏。莫说一百年,三年五载也够他做完想做的事。 店铺掌柜摇摇头,神秘一笑:“非也。” “百岁忧的妙处就在这里,未来的某一天,也就是这南柯梦醒灵力尽失的一天,是个未定之期,因人而异。也许是三五十年之后,也可能是服药的第三天时候,谁也说不准。” “之所以叫百岁忧,是因为从你服药的那一日起,你就会开始担心自己灵力尽失的那一天。这一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百年之后。进益越快,你越强大,你就越担心失去。” “长此以往,惶惶不安,浮生未定,常怀百岁之忧。” 掌柜赞叹:“妙啊。” 因为这名字是掌柜自己取的。 周以光觉得这“百岁忧”的确有趣,隔着那块小小的落了灰的木盒,周以光都能感受到服药之人腐骨蚀心的焦躁忧虑。 这药,周以光很喜欢,正好解他燃眉之急。至于药效哪天过去,就看命吧。 掌柜看出周以光的意愿,却故作神秘地将两个木盒收到袖中。他这个小动作惹得周以光眉头一皱,到不是因为看出掌柜想要漫天要价敲竹杠的意图,而是,盒子上积压的灰尘,全都蹭到掌柜的袖口上。 “这两盒丹药,炼制方法已经失传,世间仅此一份。” “百岁忧只剩一颗,千秋子只剩三颗。” 物以稀为贵嘛,这个道理周以光他懂,早就做好了被漫天要价的准备,他败家惯了:“直接开价,多少钱都行。” 掌柜神秘一笑:“无价。” 周以光:...... “开条件吧,只要我做得到。” 心道:你他妈玩我呢? 掌柜的狐狸尾巴暴露出来:“既然公子如此敞亮,明人不说暗话,我要你用冥灯的灯油来换。不用很多,三钱灯油,就可以从我这儿换走这两盒绝无仅有的丹药。” 原来这老狐狸再打冥灯灯油的主意。 周以光沉声:“擅动冥灯,可是重罪。” 夜游地府分散四方的一百盏冥灯,每一盏冥灯的所在之地都设有驿站,有鬼差坐镇看管。 “没错,擅动冥灯是重罪,可您不一样......”店铺掌柜将重音放在最后几个字,“周小公子。” 店铺掌柜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他周以光,搞个区区三钱灯油,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你要灯油做什么?” 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还魂,我在尝试炼制还魂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还缺一副稳固魂魄的药引子,冥灯的灯油就是最好的药引。” “成交。” 掌柜给了周以光一个特制的铜匣子,用来装灯油。 麻烦的是,最近满城抓捕冥狱恶鬼,父王看他看得很紧,心里那是一万个担忧。偷灯油容易,家里八百盏冥灯任他可劲儿揩,但偷偷溜出来很难。今天打晕鬼差那是出其不意,下次他们小心谨慎起来,才不会轻易放走周以光。 -- 第65页 “这样,今夜子时,你在天光殿西面的墙头等着我,我把这匣子扔给你。” 话一出口,周以光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这点自由都没有。不过也没办法,他确实没有。但凡他又一点自保的能力,父王都不会看她看得这么严。 “一言为定。” 傍晚,周以光拿着铜匣子和两盒丹药满载而归。 从后院随便揩了三钱灯油装进铜匣子,只等着店铺老板亲自来取。 最近恐怕很难溜出去,无论寻找周子溪,还是周衍,都要从长计议。既然出不去,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悄声抓紧修炼,提升灵力。 周以光当即就吞了百岁忧,三颗千秋子收好放在怀里,用来救急。店铺掌柜说服用一颗暂时能有十年灵力的加成,也不知道是不是诓人呢,可眼下也只能宁可信其有。 百岁忧入口清苦,泛着一丝凉意。吞下不久,如清泉灌溉四肢百骸,果真神清气爽。 凝神打坐,灵力运转的比以前顺畅很多。虽然没有很夸张的效果,能够让他这艳鬼拥有常人一样的修行速度,已经相当神奇。况且,周以光自觉,也许比常人还快个一星半点。 鬼王最不争气的小儿子,偷偷发奋图强了。 别的不说,就他身上这股韧劲儿,鲜有人能及。修行在什么地方都是劳苦之事,无论人间还是地府。外练筋骨,内修灵力,枯燥又折磨。可日复一日,周以光也雷打不动的坚持,几乎是发了狠。 除了偶尔去父王那里例行公事的露个面,剩下的时间,周以光整日把自己锁在后院练功,闭门谢客。 寒来暑往,一年过去了,周以光浑然不知。 在自从上次被打晕,守在天光殿的鬼差领了罚,也谨慎了很多,生怕周以光再出其不意惹是生非。这一年之久,他们每天都把心提着,特别谨慎,可周以光再也没犯浑,倒让他们有点无所适从。 相传大能闭关静修,讲的是心无旁骛,经年寒风酷暑,一朝练就神迹。 可周以光做不到心无旁骛,他心里住着周衍,日思夜想。 心里念着周衍,这一年以来,苦不觉得苦,乐知道乐。想得狠了,咬破舌尖都不知道痛。 这一年以来的进益无从与人比较,周以光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水平。最近他卡在一个瓶颈,无论如何练下去,都没有进益。焦躁忧虑之际,还会不进反退。 几个日夜过去,周以光凝神闭眼,于席间盘坐,不知自己是梦还是醒。 周身的灵力都被自己身体这副壳子禁锢着,似乎已经饱和,再也装不下更多。想要集中精力突破瓶颈,却总被困意包围。怎么武功越有进益,精神反倒越来越不济事呢?想念着一个人,直到枯坐而睡。 今夜的风格外大,冥灯的灯火都摇摇曳曳明昧不定。 周以光感觉周衍从身后缓缓拥抱住他,纵然这拥抱轻柔的若有若无,周以光后背都僵直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下,那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轻柔的吻落在后颈,像雪花落入湖水,像杜鹃啼血之前的叹息。从后颈到耳侧,在这个吻没有间断。亲吻从未如此漫长,时间从未如此短促,周以光雪白的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流连不断的唇便覆盖在汗珠上面。 周衍的手虚掩在自己胸前,周以光想要抬手回握那一只手,却无论如可也动弹不得。 “周以光,我完了。” “从第一眼见你,我就完了。” “什么大道无尘,什么无上术法,不修也罢。” 周衍情话说的动听,周以光却听得云里雾里:“周衍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第一眼见你,你就准备挖我的心。我也乐得死在你手里,明明是我完了。” “什么大道?什么术法?” 周衍一边亲他一边说话,口齿含糊:“我认了,你不知道吧。现在我认了,你说得对,现在我抱着你才是真的。” 周以光呼吸越来越急促,心如擂鼓,脉象杂乱无章。 “唔......” 周以光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竟是走火入魔。 那口血没有受到阻拦,顺着周以光的唇瓣流到嘴角,大部分溅到周以光胸前月白色的衣襟上,仿佛绽开一朵绚烂殷红的彼岸花。 周以光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缓缓睁开眼睛。 原来是一场梦。 作者有话要说: 小衍衍:我好伤心,我被雪藏了,只能出现在宝贝儿的梦里。 第35章 周以光睁开眼睛, 神情疲倦,用苍白的手指拭去嘴角的鲜血。叹了口气,又因为那个不合时宜的梦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来, 是一场梦啊。 周衍, 你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 夜游地府的某个荒原之上, 有着扎堆的稻草垛, 草垛上依着一直恶鬼,风流倜傥。 恶鬼手中拿着一只酒坛子, 酒坛中还剩半坛残酒。 那酒是周以光留下的。 对着月光,恶鬼仰头喝了一小口。喝酒的动作有些虔诚,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撒了。不是多金贵的酒,夜都随处都可以买到, 只是这半坛,到了他手里, 反倒成了宝贝。 “那小子......姓周。” “姓周啊,我怎么没问问他全名叫什么呢?” -- 第66页 恶鬼有些懊恼,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让他......忘了我。” 恶鬼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一道伤疤, 那小子给掐的,现在乍一看,还有点好看。拇指微不可闻地摩挲过那道伤疤,仰头将手中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算是, 断了这个念想吧。 大梦南柯, 他在这里构建的道场已成,只要他不从这里走出去, 就没人能抓住他了。有有谁能,抓住梦里的人呢? 如果有人不愿意从梦里出来,那谁也带不走他。 道场只不过是暂时的容身之处,这只“魇”望着漆黑的天空,喃喃自语,“我的家,在妄川。” “我必须,找回曾经的那个妄川。” 即使曾经的妄川愧对过他,但至少曾有一个人于他有恩。那人已故,既然他希望妄川能够恢复他治下的清平,那我便如他所愿。 毕竟是,深恩难负。 姓周的那小子似乎一直在他的脑海引诱着他:“别管了,别问了,来找我吧,来找到我,困住我,日日夜夜与我快乐,如我所愿,也如你所愿。” 但是那小子的身影很快便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妄川昔日领主负手而立的萧索背影:“唯愿妄川之地,鬼神不扰,海晏河清。” 没来得及开口,姓周的那小子又缠上来了:“我不怕你,也不会说出你的事,你不信我吗?我那么想靠近你,你为什么推开我?” 恶鬼定了定神,想:我信你,我记得你给我取的名字,我叫周衍。 等事情结束,等我把那盏冥灯找到,就去找你。翻遍整个夜都,整个地府,哪怕是人间,几生几世,我都把你找到。 曾经的领主告诉过他,冥灯当中有领主的一魂一魄,那一魂一魄也正是妄川河水的封印,能够把现在那些邪祟重新镇于河底,还妄川一个寂静安宁。 领主临终:“你既拜我为师,倘若还记得我一点恩情,就替我把这个心愿了结。” “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疑问讲了出来:“夜都鬼王,为何封印你的一魂一魄,他明知道,你要靠这一魂一魄来压制河底的邪祟。” 可是当时的周衍没得到答案,领主就灰飞烟灭了。 如今,他就是念着那份恩情,一手谋划了这一切。过几天,夜都,天光殿,他要挟持鬼王最宝贝的小儿子,借机与他谈条件,换回封印魂魄的这盏冥灯,换上这份恩情。 **** 周以光闭关的时间也已一年有余,每日不问晨昏,孜孜以求地练功,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没有人来打扰,也就没有人给他做参照物,所以周以光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灵力厉害到什么程度了。仰仗百岁忧的药效,应该还行吧。 周以光早早就认清自己这破烂根骨,寒来暑往,苦修一年,也不求天下第一,只是勉强中等偏上,让他来日行走虚妄之川之时,勉强有自保的能力就够。 眼下这个瓶颈实在难以突破,却不必死磕在这里,周以光决定出去看看。走出天光殿,随便找个人比划比划,就能知道深浅。 不知不觉,年关将至,殿前的瓦片上竟积起零星的落雪。 很久没看过雪了,周以光在院子里随处走着。他不怎么在乎时日,似乎月月年年对他来说都是虚数。 由于周以光从未刻意记住过往中的某些日期,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出关的时间这样巧。 正好,赶上夜都的摘星大会。 摘星大会是夜都有名的一大盛况,每年赶在年关之前举行,也能蹭个辞旧迎新的喜庆。摘星大会是个为期只有一天的比武大会,从子时持续到第二日的亥时。 比武的过程简单粗暴,可以说是流氓打法。一对一的打法,说白了就是车轮战。城东,会场所在地裁判长大人铜罗一敲打: “例行公事,虽然大家都清楚,但还是简单介绍一下擂台规则。” “擂台之上一人守擂,擂台之下随意挑战,挑战之人走上擂台之时就意味着比武开始。第一个守擂的是去年的擂主,在这一天当中,打败往届擂主的人将成为新的占台擂主,迎接新的挑战者上台攻擂。守擂到最后一刻的那个人,将成为今年新的擂主!” “好!开场了!开场了!” 台下众鬼欢呼起哄。 明面上规定点到即止,但刀剑无眼,误伤什么的,总是在所难免。而且夜都的一众魑魅魍魉和裁判长大人都认为,缩手缩脚的比试最没意思,所以裁判长看见也只当做没看见,历来伤亡都很惨重。 饶是如此,每年的擂台依旧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因为擂主能得到的奖赏过于诱人。摘星大会幕后最大的老板正是鬼王他老人家本人,无论金银财宝还是加官进爵,总归不是人人都爱,所以鬼王开出的奖赏,是一个愿望。只要在他老人家的能力范围之内,想要什么,尽管提。 世上可能有的人不爱锦绣珠玉功名利禄,有的人不贪权附势,可从未有人没有心愿。 一个愿望,可大可小。人世尚且如此,何况是已经从人世走过一遭的鬼呢。但凡做了鬼,总是有些未尽之心愿的。鬼王开出的奖赏,足以让所有人趋之若鹜,足以让这个擂台成为最惨烈的战场。 “我来!” “去年的擂主,还真扎手啊,他不行,我来!” -- 第67页 锣鼓敲响还不出一刻钟,已经有七八个攻擂的人被掀翻在地,最惨的一个,已经被擂台周围的栅栏穿透了心窝,没死透,奄奄一息,恐怕日后做鬼身上就得永远挂着个窟窿了。 **** 周以光行至天光殿殿前,果然,父王安排的那两个看守依旧兢兢业业,守在门口,不让周以光随意外出。 周以光心想,自己的前世也够惨的,先是刚出世就流落到荒凉山谷当中喂狼,好不容易鬼王老爹良心发现把他捡回来宠着,摊上冥狱逃犯作乱,现在沦落到被软禁于天光殿。怪只怪自己灵力太弱,鬼王老爹看着自己这幅样子去哪儿都不安全。 周以光吊儿郎当地向侍卫行了个江湖中人惯用的拱手礼,道:“侍卫大哥,我都安分守己蹲在天光殿一年多了,也该放我出去看看了吧。” 侍卫面无表情:“我们也是奉命值守,恶鬼一日未归案,您就一日不得私自外出,都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小的。” 周以光声音无害,一脸委屈:“我与父王已经一年未见,父王竟然不曾来此探望。他难道不想念我吗?” “可我很想他......放我出去吧,我哪儿也不去,只是去看望父亲。” 周以光情真意切,如若侍卫二人不是早就知道内情,恐怕真会被他这张无害的脸蒙骗过去。 这两个侍卫都是鬼王的心腹,鬼王曾经多次前来探望,他们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是周以光自己头也不回,态度冷硬,闭门谢客。 鬼王也就只能远远看一眼周以光是不是还在这里,周以光一直背对着鬼王爱答不理,假装不知道他爹来看他。现在倒翻过来嗔怪父亲不来看他,还不是想要借机开溜,侍卫二人心里都门儿清。 侍卫:“那便由我们二人一路护送您到您父亲那里去吧。” 周以光:“多谢。” 不愧是父王身边的人,鬼精。 抵达鬼王的王殿,周以光刚好碰到父亲在同哥哥周宇之议事。 侍卫静默在门口,没有跟进去。议事?周以光大摇大摆走进去,抱着手臂站在一侧打算听听他这个能干的大哥到底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周宇之没有理会突然闯入的周以光,自顾自讲:“禀告父王,儿臣派出卫兵带着嗅鹰去寻找恶鬼的踪迹,据卫兵带回消息说,在城郊的荒野之中,嗅鹰似乎发现有恶鬼的味道。” 嗅鹰是一种对味道极其敏感的猎犬,辨识味道气息从未有错。这说明恶鬼很有可能就在那一片荒野之中部下道场,可荒野荒远辽阔一马平川,恶鬼能藏在哪儿呢? 鬼王:“派去缉拿的卫兵呢?可有什么发现?” 周宇之皱起眉头:“没有,这片荒野似乎哪里不对。但凡有卫兵深入荒野之中,就会晕头转向。有的说是鬼打墙,自己走着走着就走回荒野之外。还有的自从回来以后,就开始长睡不醒。我们夜都又不比虚妄之川,在我们夜都,这么邪劲的事儿,还是闻所未闻。” 周以光起初大刺刺不放在心上,可周宇之口中“虚妄之川”那四个字抓住了他的注意力。虚妄之川可是他在这个世界地图上的目的地,他又去那里寻找周子溪,说不定他心心念念的周衍也在那里。 虚妄之川很邪乎吗?这个周宇之似乎对虚妄之川的了解不浅啊,有机会可以从他嘴里套套话。 后来又想起周宇之提起的那片荒野,越想越觉得熟悉,熟悉中带着点陌生。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曾在那片荒野喝过酒。他觉得那片荒野苍茫而少人烟,是个自斟自酌的好地方,于是在那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想来也是奇怪,自己从来千杯难醉,偏偏那日醉得一塌糊涂,醒来头昏脑涨,甚至都记不清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就连自己颈间的血迹从何而来也不清楚。此前周以光从不相信喝酒会使人断片儿,但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周以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虽然当日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但是那天早上他看见镜子当中,自己脖子上的血痕,心头那抹惊骇之意令他记忆犹新。 周以光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摸过脖子的手指,仿佛手指上沾染什么东西一样,插嘴道:“那片荒野,可真他妈的邪门。” 听到这话,周宇之脸都绿了。 周以光不过是基于自己的感受,抒发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可这话在周宇之看来,就阴阳怪气的,像是故意在父王嘲讽自己办事不利,推卸责任。 他觉得周以光一定在正话反说,不过是为了在父王面前挤兑自己,一年多了连恶鬼逃犯的影子都没捉到,反而推卸责任说什么荒野太邪劲。 周宇之自己给自己找憋屈,又觉得开口澄清或许越描越黑,就吃了一口闷气,心中越发鄙夷周以光,用心不纯。平时纨绔得很,装作无心于王位,关键时刻却在父王面前抹黑自己。 心中郁结:“哼,就算我想真心把你当成弟弟来对待,可你又让我不得不防。” 此时周以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祸从天上来,又被某人暗暗记了一笔账。苍天可鉴,他也是真心觉得那片荒野邪门的很。他总隐隐觉得那片荒野吞了他的记忆,可也只是直觉,没凭没证。 鬼王人精一样,眼见气氛不太对,扫了一眼站没站相吊儿郎当的周有光,示意他不要打岔,继续问周宇之: -- 第68页 “那可曾有过恶鬼为害夜都的案件?” 周宇之:“不曾,说来奇怪,这恶鬼好像就是为了逃跑而逃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阴谋。” “这一年以来,人心惶惶,我们的卫兵也时刻警惕着,但就是没有发现一点异常。这恶鬼自出逃以来,竟然一点坏事也没做。” 鬼王颔首:“好,那你继续监视。” 周以光打岔:“既然没有为害夜游,那还有什么可监视的?不如放任自由算了。” “你......” “他今日没有为害夜都,可你怎敢保证他不是在酝酿一个大阴谋。” 周宇之被这荒唐言论气到爆炸,冥狱逃犯岂能听之任之。 周以光撇撇嘴:“逃跑就一定要动机吗?他入狱之前可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莫非跑出来是为了完成入狱之前未竟的心愿?” 冥狱的卷宗向来都是秘辛,因此,恶鬼所犯之罪也成了不能说的秘密。 周以光凑近周宇之,狭笑着:“他逃跑的动机,难道不是因为你关着他吗?” “哥哥你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你被关在冥狱,若是有这个机会,你会不会想要逃跑呢?” “你......歪理!这种事情岂容我换位思考,我又怎能与冥狱当中的孽畜相提并论?若是捉人断案都如你这边,那天下岂非无案可断?” 周以光竟然将他与冥狱恶鬼相提并论,周宇之感觉自己心头要着火了。本想拂袖而去,可一想到事儿还没议完,父王并没有准许自己告辞的意思,于是退到一旁,远离周以光,强忍自己动手打人的冲动。 鬼王无奈,介入他们哥俩之间,对周以光道:“说吧,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可不相信你在这里侃侃而谈是真的对怎样断案有兴趣。” 周以光笑了一下,还是父亲懂他。听他们这些人在这里热火朝天巴巴地说了这么半天也够他无聊了: “那我可就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日个六的,可是日到现在,只有四千五,尽力了,老铁们我给大家抱拳了。 第36章 “你说吧。” 鬼王明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 但是尽量显得慈祥一点。 周以光的语气好像在说我晚饭要吃萝卜汤一样平常: “我想去虚妄之川。” 任他鬼王百年的涵养,鬼王此刻也是脸色大变。虚妄之川是鬼王心中一处不能说的痛,二子周子溪只身前往虚妄之川, 至今未归, 生死未卜。他绞尽脑汁护着周以光, 生怕他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周以光倒好, 自己嫌命长。 站在一侧的周宇之也震惊了,一个不留神把心里话脱口而出:“周以光, 你疯了吗?” 周子溪原本是三个孩子当中灵力最为高强的那个,去往虚妄之川尚且不能自保,何况他周以光。众所周知,全地府,没有比周以光功夫更差的了。 周以光存心探探他们的口风, 见到这一张两张震惊的脸,赶紧改了口, 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就开个玩笑,咳,开玩笑......瞧把你们吓的, 虚妄之川那个鸟不拉屎的荒凉地界, 去那儿干嘛?我这辈子也没那个打算。” “我在夜都锦衣玉食,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非得去哪儿受罪......” 周以光蹭到鬼王身边用肩膀碰了碰鬼王的胳膊,撒娇, 他一学就会, 也不害臊。 果然,这招百试不爽, 鬼王虽然依旧脸色铁青,但是怒气消散不少。 周宇之冷着脸:“开什么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周以光委屈巴巴:“虚妄之川我肯定不去,但是父王啊,我都已经一年没出门了,待在我那天光殿,整日无聊透顶,憋都憋死了。” “难道那个恶鬼一日不被缉拿归案,我就一日不得自由吗?” 周以光垂下了头:“唉,天哪......” 周宇之腹诽:父王可没限制我的自由。还不是因为你太弱,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怪谁? 周以光央求:“父王,让我出去走走吧,好不好?我绝对不出夜都,城郊也不去,最远就到城东,离七大殿很近。” 鬼王叹了一口气:“唉,去吧。” “但是周宇之必须跟着你,寸步不可离开。” 周宇之:...... 关我什么事? 鬼王看向周宇之,眼神当中的意思很明显:你有意见吗? 周宇之他,这么一个中规中矩的性格,当然不敢有意见。王命不可违,周以光不得不拖了一条大尾巴,周宇之莫名其妙做了小跟班。总之,城东宽阔的街道上,两人相看两厌,谁也不搭理谁。 城东一向热闹,“为何现在街上没有人呢?”周以光打破沉默。城东的街道,什么时候这么冷清了,实在奇怪。 周宇之不屑:“今天是举办摘星大会的日子,大家都在会场呢。连这你都不记得,不过也是,反正你谁也打不过,摘星大会,好像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摘星大会?周以光略微有点印象,好像是个比武的擂台。比武好啊,正合他意,让他打一场试试,有了百岁忧的加持,再加上他这一年以来的苦修,也好看看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怎么就没关系?我偏要去看看。” 周以光向来都弱,早就习惯了他这冷嘲热讽的语气,也不当回事儿,心情未受影响。吹着不知名小曲儿,转身便往会场方向走去。 -- 第69页 周宇之不耐烦地跟着:“有什么好看的,你又打不过。” 况且,你要什么父王都给,有什么心愿父王都会满足,根本不需要在这摘星大会上,跟我们一样,为了一个心愿争得你死我活。周宇之心里其实挺酸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酸这个弟弟。 周以光:“说不定我打得过呢?” 周宇之:“我看你八成是疯了。” 周以光吹着口哨,像没听见一样。向空气中嗅了嗅:“谁家烤肉不添油,好像烤糊了。” “哎呦” 一个穿着绿色道袍的白面小鬼摔下擂台,正好砸在周以光脚面之前。 周以光循着那一股烧焦的味道,低头一看,白面小鬼的胸前有一个烧焦的大手印,绿色的道袍和被灼烧过的皮肉粘连在一起,散发出一股糊味。胸前破碎的道袍散开,还露出一大片青白的皮肤,看上去还挺光滑。 周以光看着白面小鬼胸前的伤口,面露难色:“真对不住。” 白面小鬼现在的心情很糟糕,脸色很臭,可无意间瞥见周以光那张风流俊俏的美人脸,怒气荡然无存。纵然重伤不愈,被周以光这么看着,也有几分羞涩:“怎么了” “我闻着味儿来的,以为前边摆摊烤串儿呢。” 白面小鬼的一脸娇羞还没来得及褪去,散掉的怒火一股脑儿重新升腾起来,他被气晕过去。 周以光帮白面小鬼把衣服掩好,吹了吹他伤口上的灰,好心地把他扶到一边。然后拉着意兴阑珊的周宇之,强行凑上前,一头扎到人堆里,看他们打擂台。 “这位兄台,我们二人来晚了,现在的局面如何,可否告知一二?” “瞧瞧,现在场上那个,会铁砂掌的,很厉害。他把去年的擂主干掉了,现在他是新的占台擂主,已经打趴下好几个攻擂者。” 周以光点点头,好歹给人捧个场,“确实厉害。” 周宇之不屑一顾:“雕虫小技。” 周宇之随便四个字,就把天聊死了。周以光心里很感激他,这样直截了当的帮他当面结束对话。反正他要问的,已经问到了。 周以光站在一旁观看,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周宇之等的不耐烦:“喂,走吧,还有什么好看的。” “等等,让我看看最后的赢家是谁。已经看了这么久,不差个结局。这个铁砂掌,还挺厉害,都最后了,还在台上。” “结局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管擂主是谁,总归不可能是你。”周宇之小声嘀咕。 **** 擂台旁边熙熙攘攘人生喧闹,谁都没有发现,远处茶楼重檐层叠的屋顶之上,有个黑影在那里坐着喝酒。 看着手中酒坛,坛口的封泥已经敞开,坛中的酒水已经被他喝了一部分,剩下的酒水在坛子里晃晃悠悠,周衍从坛口看了看坛中之酒,略微惆怅地自言自语道:“哈,下不为例啊老伙计。” 现在的他,不到最后关头,不是万不得已,本不应该离开他在荒野的道场随处乱串,况且这里是闹市,守备森严,对他来说是个相当危险的地方。 周衍喝完手中这坛,又开了另外一坛,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 叹谓道:“以前从没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如今算是尝到了,果真别有一番滋味。怪不得,那小子喝那么多,也不怕把自己醉死在荒原。” 这酒不是别的,正是荒原之上,周以光最爱喝的那种。他在草垛中存了十几坛,瞒着鬼王偷偷跑出来,从早喝到晚,甚是逍遥。本以为没人会知道这件事,不料全被这个恶鬼瞧见了。 一身风吹来,可能是眯了眼睛,周衍有些想哭,“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冒着危险,跑来夜都买这两坛酒,究竟为的是这酒,还是“喝酒的人”呢? 再等等吧,等我去绑了鬼王的小儿子,用他向鬼王换冥灯,放出领主的一魂一魄,我就去找那只艳鬼。 周衍抬头看看远处,忽然,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喝酒的人”。 再仔细看看,是他没错,他没看错。 擂台旁边,周以光与周宇之一前一后站着。前面那个站得七歪八斜吊儿郎当的,正是当日在荒原与他饮酒的那个少年。 周衍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他想冲过去把那少年带走,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把他关起来,日日夜夜,守着他,玩|弄他,亲近他,爱护他。让他慢慢,一点一点,再也离不开自己。 周衍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有的这些想法。可这些想法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越是压制。就越是激烈。越是得不到,欲想就愈加强烈。未经情|事的他,每每想起这个少年,就会变得炙热。 口中泛起腥甜,他记得那个少年血液当中的甜意。少年就那样毫无防备地任他揽在怀中,献奉鲜血,回忆中少年慵懒的侧脸与纤长的睫毛与眼前所见之人重合,周衍第一次认清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想要他。” 叹谓着,周衍用术法隐去身形,潜到周以光身边,伸出的手拿上就要碰到他的肩头了,却又突然停住。 还不是时候,况且,自己是个逃犯,又因为领主的事情,与鬼王处处结仇,后面的时间,又怎么会好过?周衍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犹豫了好久,最终也没落在周以光的肩头,他偷偷来过,又偷偷离开。 -- 第70页 周以光心中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触,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发现。 为什么身边有熟悉的感觉?也许是错觉吧。 临近尾声,局面出现转折。 一位白衣剑客,身手从容,轻飘飘化解铁砂掌的杀招,寒剑并未出鞘,打在铁砂掌的胸口,他就连退几步。剑客步步紧逼,铁砂掌一退再退,跌下擂台。 剑客不卑不亢,大大方方:“承让了。” 众人山呼:“好!好风采!好气度!” 这个人,不一般。 周以光挑衅他那目空一切的二哥:“此人,比起你来,如何?” “不如何。” “那试试?” 周宇之总觉得周以光不怀好意:“不试。”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快见面了,等见面,就玩个刺激的! 第37章 不试, 周宇之并不想惹事情,也不想讨彩头。这种嘈杂混乱的场面,他从来都避之不及。往往人多, 就容易生乱。而且, 哪怕真要打赢了, 难不成还真拿着彩头去找父王要一个愿望?像什么样子, 指定得挨骂。 周以光的确不怀好意,他神经兮兮地笑了一下:“你不试, 那我试试。” 说着就要往台上冲,周宇之差点当场断气,他头疼。 周宇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周以光你疯了吗?” 周以光拎着周宇之的袖子,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摇头:“这话你今天说了不下三次。” “我, 没,疯。” 只是憋太久了, 想透透气。 周以光松开那一点点袖口,满脸嫌弃,“而且,我说了多少次, 不要碰我, 我跟你不亲。” 这话,周以光说的都倦了。 周宇之倒吸一口气,抬头望天,苍天啊, 他觉得他再也没有见过比周以光更做作的鬼了。可是偏偏周以光, 有那么多人宠着爱着捧着。 当然,也有很多人厌着恨着妒着。 周宇之只能宽慰自己,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比如今天被指派来保护周以光,还不能有半点闪失。 “唉,都是没办法的事。” 周宇之一脸丧气。 “什么没有办法?” 周以光感觉周宇之似乎神神道道的。 叹完气,周宇之还是得说清利害关系,好好哄着这位小少爷,认真道: “你听我说,那个剑客,就算我亲自对上他,也很棘手,他的招式没有他人看起来干净。” “我不跟他打,自然有我的道理,若是别的事情,我可以依着你,让着你,逗你玩玩,你想看我与人过招,我回头随便找个侍卫打给你看就是。可是那个穿把衣服的剑客,你最好不要招惹。” 警告的话讲完,周宇之又拿出商量的语气:“今天咱们,能不能不淌这趟浑水?” 那白衣剑客虽未出剑,可周宇之还是认出了他的剑。此人从妄川来,正常情况下,他早就避世多年,不应当参加这种世俗的活动。有道是,使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得不担心。 “唉”,周以光叹一口气,“我说二哥啊,你这个人,除了长相,性格什么的,什么都好。只是......有时候你也太正经了,实在无趣啊。” 凡事总想得太多,人也就无趣了。 说话间,台上的剑客又以剑鞘击落一个攻擂者,气定神闲,看起来毫不费力,深不可测。今日一战,自始至终,他还未出剑。今日,还没有人能逼到他拔剑。 周宇之无视周以光的调侃,自顾自又问一遍:“我就问你,能不能不趟这一趟浑水?” “不能,”周以光含笑看着二哥那张僵硬的脸,“我想看他拔剑,看看他的剑下,究竟有什么阴损名堂。” “非看不可吗?” “嗯,非看不可。”周以光无辜地点点头。 周宇之的神情变了几下,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行,既然你要看他拔剑,那我就跟他打一场,逼到他拔剑为止。 他那把破剑,不就是能让我瞎眼几天吗?正好,也可以因故休息两天。 周以光想看,周宇之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所有人都宠着你呢?周宇之只当自己是被逼无奈,反正他一口咬定,所有宠着周以光的人当中,没有他这一个。 没错,我是被逼无奈,周宇之这样想着。其实他完全可以强行把周以光带走,但是他没有。被逼无奈,也不知道是谁逼得他,明知道这个白衣剑客藏着阴谋诡计,偏偏还要上去打,就为了打给周以光看。 此时,裁判长大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漆黑一片了,他将手中两面铜罗相对一碰,“还有谁要挑战,如果没有,那我宣布,本届摘星大会的擂主就是......” 周宇之举起手中佩剑:“且慢,有人挑战。” “请。” 周宇之应邀,正要跳上擂台,可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他举起的剑被周以光抢去。 按道理来讲,无论如何周以光也没本事从他手里抢走佩剑的,只是因为他从来都没防备过周以光而已。手中佩剑被人抢走这种事情,对于佩剑的人来说,相当于奇耻大辱,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周宇之真的有点生气了,可这一口火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又被周以光接下来的动作惊到了。整个人怔住了,甚至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着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 第71页 惊愕之中,眼见着周以光拿着他的佩剑走上擂台,施施然向台下行了一个礼:“在下,还想切磋切磋。家中麻烦太多,来得晚了,耽搁一些时间,还望海涵。” 周宇之再想去拦已经来不及,周以光把自己关了一年,怕不是真的憋出失心疯了吧,周宇之他头疼。 罢了,周宇之做好了准备,若是周以光在台上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他坏了规矩,必然也要上台搭救的。周以光必须好好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受伤,蹭破点皮也不行。这点,无人吩咐,可他却成了习惯,毕竟自己是二哥。 两人互相揖了一揖,各自退开几步。 白衣剑客的剑藏在白玉雕琢的剑鞘当中,直取周以光的要害,台下众人都为他悬着心,周宇之已经做好准备冲上擂台,拯救他那不知死活的弟弟。 然而,周以光横剑于胸前,同样没有出剑,轻而易举,挡下白衣剑客的杀招,俨然一副势均力敌之态。台下打呵欠的观众都擦亮了眼睛,周宇之直接僵在原地。 “周以光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莫不是被鬼附身了?这真的是他吗...... 白衣剑客这一招不止是被轻而易举地拦下来那么简单,他甚至被自己的灵力反震,受了内伤 他的神情不自觉凝重起来,先前伪装的很好的潇洒姿态不见了,眉宇之间浮现出一丝阴邪,一闪而过,常人很难察觉。可周宇之看见了,周以光也看见了。 周以光想赢,眼下他确实有一个愿望,需要鬼王帮他实现。他想去虚妄之川,去找周衍。要想干这一档子事儿,必须得向鬼王展示出令他放心的实力。 这个愿望,私下去求情可能不太行,还真就需要这样一个官方公证过的仪式,今年的摘星大会,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既然用剑,周以光并不打算故意耍帅,显然眼前这人留着后手呢。手中的剑,该出鞘时就要出鞘。白衣剑客后退几步的空挡,周以光当即就扔掉剑鞘,寒刃直指那位剑客。 周以光带着戏谑的笑:“抱歉,在下唐突了。” 周以光笑得那位白衣剑客心里发毛,好像自己的阴招,甚至阴谋,都被对手看穿一样。 古往今来,剑客比试,大家往往认为率先拔剑的那个人没有风度,沉不住气。所以比武之时,很多人宁可死撑,也不愿做第一个拔剑的人。尽管晚一刻拔剑,就多一分风险。 因此,对于白衣剑客迟迟不出剑伤人的原因,大家并没往不好的方面怀疑,反而觉得这个人很有风骨。 见势不妙,白衣剑客也拔剑,周宇之大喊:“小心!小心他的剑!” 剑出之时,果然,寒光映日,与太阳争辉,令人不可直视。 夜都地府的人早已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秉烛夜游对他们来说都算灯火通明。他们纷纷被这道光线刺的眼不能视物,有的是暂时性失明,有的是真瞎了。 还好,周宇之早早就知道他这把剑有古怪。见他拔剑之时,就提前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周以光有没有听到他的提醒,闭着眼睛不能视物,心里顿时乱成一团。 白衣剑客,排行老九,白家阿九,自妄川来。 事实上,周宇之的提醒没有那么及时,周以光的眼睛也受伤了,现在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还好,现在,剑在手中,剑已出鞘。 周以光冲着台下约莫是周宇之所站立的位置,咬牙切齿:“小心个鬼啊,你不妨三天之后再提醒我好了。” 周宇之也很恼火:“我怎么知道你真能打?从小到大,你打赢过谁?” 其实,他心里当场就后悔了,他也知道,自己本应该早点告诉他的,可他打死也想不到,周以光有能耐逼到白九郎出剑。 “谁知道你真有能耐逼他出剑,不然,我又何必当场搅局,多此一举?” “今天还不是你,到处惹事。你说说你,要什么没有,为什么非要趟这一趟浑水?” 周以光盲着眼睛,单纯靠气流的变化与声音判断对手的方位与动作,虽然有点难,好像还可以应付,他抬手挡下白衣剑客刁钻的剑招,同时口舌上并不相让:“你看不出来我又这个能耐,那是你眼拙。” 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兵戈交接之声。 果然,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场面当中,这个白衣剑客再也不用伪装,无所顾忌,所有的剑招统统暴露本性,刁钻刻薄,阴损至极。仗着对手看不见,每一招每一式走的都是偷袭的路子。 剑尖擦着周以光的喉咙而过,几根发丝被斩断,落在领子里面,弄得他有点痒。 周宇之听声辨位,“你说谁眼拙?”,打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一时间他分不清谁在上风,“你,你给我小心一点。扛不住了就喊我,我......” 周宇之的好心好意还没表达完全,随着“叮当”一声,不知谁的宝剑应声落地,众人眼不能视,心都悬道嗓子眼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且看周小光从菜鸡变成高手的逆袭打脸成长之路~ 周小衍正在幕后琢磨着怎么吃掉周小光呢。 我被自己笑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反派:拔出剑来亮瞎你! 主角:老子闭着眼照样收拾你! 第38章 众人屏息, 寂静只有三秒,传来周以光清亮的嗓音:“完事儿了。” -- 第72页 周以光挑断了白衣剑客右手上的筋脉,剑客手中的剑脱手而出, “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几年之内, 这位白九郎怕是不能用右手剑。只挑断他一只手的筋脉, 周以光算是手下留情的, 此时胜负已见分晓。 周以光示意那个剑客,说:“去, 把你的剑捡起来。” “趁我还不想杀你,把你那阴损的杀器藏回剑鞘。” 眼见着落败,白衣剑客并不恼怒,也听话照做了。从他看见周宇之在场,他此举, 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场下的是周宇之,他见过的, 自然认得。 那场上这位如此张扬跋扈无法无天的,想必就是周以光。 他正好,有事要找周以光。他想问周以光要一盏冥灯,偷也好抢也罢, 总之必须得手。 整个夜都知道, 夜游地府,千盏冥灯,鬼王势盛独占九百盏,其中八百盏供周以光玩乐。所以要找寻这一盏冥灯, 大概率上, 要从周以光这里下手。 万千冥灯当中,也不知道是哪一盏, 当中藏着前代妄川领主的魂魄。这一魂一魄不除,来日领主有了喘息的机会,必然会复辟。到那时,他们这些流散各地的人,个个儿寝食难安。这么多年来仓皇流窜,艰辛筹谋,全都付之一炬。 白衣剑客受了伤,却看不出疼痛的表情,周宇之早早就认识这个人,却始终难辨此人为谁所用。 白九郎神情有些凝重,嘴角上扬的弧度亦正亦邪,他感叹道:“虚妄之川,从来都是无主之地。” 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又凭什么,占着我们世代生存的地盘,搞你那一套千秋万代。” “你的千秋万代,凭什么要用我们生生世世永无天日来换?” 听到刀剑入鞘的声音,周宇之知道那把天杀的毁眼的剑已经入鞘,就睁开眼睛。模糊中好像看到了白九郎那副亦正亦邪心事重重的表情,可是又没看得太清。耳朵似乎听到了他的只言片语,什么“无主之地”,什么“千秋万代”还有什么“永无天日”...... 周宇之一直都在揣测着白九郎的来意,却始终想不清楚。眼下这只言片语,似乎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先不管白九郎今天他来这里要干什么,眼前的事儿,还没好好算账呢。 他白九郎,敢伤周以光的眼睛。虽然只是暂时看不见,那也算他周宇之办事不利,回头账上又记一笔,周宇之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很生气。 于是,周宇之上前一把揪住白衣剑客的领子:“白九郎,想必不用我告诉你,你也知道他是谁。还好,今天他没有什么大碍,不然就算你逃到妄川,一样收拾你。” 白衣剑客连忙应声:“是是是,我哪儿敢伤他。你看,这不是毫发无损吗。” 周以光长叹一口气,意难平啊。老子难得自己打赢一场,怎么你这三言两语说过去,听起来又像是我的对手看了我爹的面子,不得不手下留情给我放水呢?他好头疼。 周宇之凶巴巴地一口恶气全都撒在白九郎身上:“你伤了他的眼睛。” 白九郎没想到这个周宇之还挺护着他着弟弟,就如同他没想到周以光竟然也这么强悍一样,因为市井之间传闻的都是,鬼王两个儿子水火不容,小儿子周以光是整个夜都灵力最差的废物...... 白九郎心中腹诽:如果周以光这样儿的都算废物,那夜都没几不是废物的。而且在他这个外人看起来,周宇之似乎挺紧张周以光的啊。看来,传闻往往都不甚可信。 白九郎叹着气解释:“不是我,是芒刃。这不算什么伤,也没损害,过几天就好了。” 天色向晚,裁判长虽然也瞎了,但是从对话,多多少少听得出来,这几个人来头不小,都是他惹不起的主儿。 裁判长赶紧上前,拉开他们,当个和事老,也好顺利闭幕。 “今年的摘星大会,高手如云,实在精彩!接下来我宣布,今年的擂主就是......” 裁判长靠近周以光:“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也好报上去,报备给鬼王,到时候他老人家言出必践,了却你一个愿望。” “我叫,周以光。” 裁判长的幕都报不下去了,果真是自己惹不起的主。 周以光是最后一个挑战者,打赢了占台擂主,顺其自然,成了新任擂主。从此也一雪前耻,打破了自己在整个夜都最废物的传闻,牛逼了一把,想想挺爽的。 散场,白九郎抱着剑,从周以光面前转了几圈,离开地很做作。 周以光虽然看不见,但是周身的气流波动告诉他,刚刚有个讨厌的家伙从他面前招摇而过,周以光叫住他:“喂,你这剑,是个稀奇玩意儿啊。” 白九郎停下脚步:“不敢当,剑从妄川来,自然是与众不同些。” 他着重强调了妄川二字,勾着周以光的好奇心,引着他上套。 一旁的周宇之杀气腾腾的看着白九郎:“妄川,你也好意思提妄川?子溪至今未归,你还敢提妄川?” 感受着二人剑拔弩张的姿态,周以光心想,这其中,肯定有事儿。既然提到了妄川,又和二哥有关,那他不得不好好听一听了。好像,他二哥周子溪消失在虚妄之川那档子事儿,和这个剑客有关。 “你知道虚妄之川的事?” “略知一二。” “你愿意告诉我?” -- 第73页 “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白九郎看了看周宇之,对周以光道:“这事儿只有你一个人办得到,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周宇之纵身挡在周以光与白九郎之间,对白九郎:“你又搞什么名堂?” 白九郎笑得阴森:“我又没逼他,你情我愿的买卖,让他自己拿主意好吗?” 周宇之对周以光:“父王让我看着你,你,别跟他胡来,听见没有?” 这话听着不对,什么叫胡来?周以光没理会他大哥,他只想跟周衍胡来。 白九郎用密语告诉周以光:“带我看看你殿上的灯,我就把虚妄之川的故事告诉你。看完,我就告诉你。我若食言,你大可叫你殿上的侍卫当场把我抓起来。况且我又打不过你,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食言。” 周以光心想:这是什么毛病,灯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两个,问我要灯油的,想要看灯的,后面是不是还有人打劫我的冥灯啊? 周以光不会用密语传音,直接大声把话讲出来:“好,夜里你翻墙来找我,我给你看。” 周宇之:“看什么???” 周以光:“不告诉你。” 周宇之:“你......” 周以光伸出一只胳膊:“快点儿,我看不见路了,估计还得瞎几天。你领着我回去吧,去找我爹,我还真,有一个愿望。” “对了,不许碰我,只能牵着我的袖子。” **** 七大殿的宝座前面,鬼王心疼地看着他的小儿子。好好一个人,怎么才出门不过半天,就变成了一个睁眼瞎。 鬼往不死心地伸手在周以光眼前晃了晃,发现周以光确实没有反应,更加心痛了。 “我有一个愿望。” 周以光小声说。 “我都知道了,”鬼王叹了口气,“你赢了,说吧,想要什么?” 既然如此,周以光就不再继续卖关子了。 周以光的声音故作沉痛:“我,想要自由。” “父王,现在的我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你看,我连摘星大会都赢了。” 鬼王:是是是,我知道你赢了。 “父王,我想出去走走。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派人跟着我了。你总是这样派人跟着我,我私会我的小情人儿都不容易。” 鬼王:儿大不中留...... “父王,摘星大会办了这么多年,若是您拒绝我,坏了摘星大会的规矩,可不好。” 鬼王:“你这个坑爹货。” “行,今天你好歹也证明了,你有能力自保。翅膀硬了,我就放你飞吧。” “来人,通知天光殿,护卫都撤了。以后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去打扰。” “还有,围墙脚下暗中监控的那几位,也回来吧。” 哦,原来除了明面上那几位灵力高强行事低调的心腹,暗处还有父王的人守着自己。真实煞费苦心,苍天可鉴,一定是在即年前逃走去山海市集那此,刺激到父王了。 可是后来的一年他安心练功,真实没有过再次出逃的打算,也真是难为父王和他的侍卫们了,扑了个空。想到这里,周以光忍俊不禁,偷偷笑了。 周宇之看他笑得诡异:“神经病,偷笑什么?” 周以光:“你说我笑什么?以后私会小情人,就再也没你这狗皮膏药跟着了,我高兴!” 我的小情人,周衍啊。 以后我就是自由之身,可以天南海北找你去了。前世的你,会是个什么鬼呢 在上一个世界,周衍的身份是皇帝。周以光猜想,未来一世如此富贵难当,那前世大概是挺惨的吧,因为福禄灾祸向来都是轮回的。唉,周以光有点为周衍这辈子的身份担心了。 周宇之:“你说谁是狗皮膏药?” 等等,你那儿来的小情人儿?我怎么没见过。 周以光不理他,一路吹着口哨儿,摸黑回了天光殿。路上走的太急,撞了一棵大槐树,嘶......好疼。眼睛看不见,真的不方便呢,七大殿的路,他走了这么多年,都会撞树。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下一章,他俩就能见上啦!!! 第39章 第一次回到无人看管的天光殿, 空气都自由了不少。 周以光觉得自己瞎得挺值,不亏。 回到自己的卧房之后,周以光匆忙收拾一番, 养精蓄锐, 夜里还有一笔交易。打发走父王的眼线, 自己这比交易也方便多了。白九郎答应了他, 只要带他参观一圈自己那八百盏冥灯,他就将虚妄之川的故事告诉自己, 还能顺道儿打听一下他二哥周子溪。 可是,子时已过,左等右等,白九郎他就是不来。 破晓将至,周以光打了个呵欠, 白九郎依旧没来。 **** 彼时,子时未至。黑夜当中, 白九郎感觉自己身后的空气凝滞了一下,心道“不好”,可是已经迟了。 此时,一面不起眼的院墙的墙头上, 有一位白衣剑客遭人偷袭, 现在还在墙角下面躺着呢。一动不动,出气多进气少,估计得昏上十天半个月的。 偷袭白衣剑客的,是个黑影, 早早地就已经潜入天光殿, 却迟迟不敢动手。 黑影以为他至少会遇到好几群护卫,可是院内空空荡荡。莫非是空城计?早就设好了局, 请君入瓮?可是......鬼王怎么知道自己今天要来。 -- 第74页 不对劲,不应该啊,怎么会连个守卫都没有呢?鬼王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天光殿里住着他最宠爱的周以光,又是出了名的弱。鬼王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呢? 就算鬼王早就知道我会来窃取冥灯,特意在此设计等我?可鬼王又怎么舍得让他小儿子冒险呢。 黑影极其谨慎,从子时等到破晓,都不敢下手。他看见卧房之中一直亮着的灯光,也从子时等到破晓,就更加谨慎了。莫非,房中之人不是周以光,而是什么不出世的高手,特意在此等着他送上门,好将他缉拿归案? 要等的人迟迟不来,周以光靠在榻上,脑袋里想着一连串的事情: 周子溪进入虚妄之川,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他的心上人身在虚妄之川 周衍,会不会也在虚妄之川呢? 周以光回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任务: 第一,去往虚妄之川,找到二哥周子溪,问问他,在妄川究竟看到了什么。 第二,投胎做人。 投胎做人?这算什么事啊,他头疼。 岁末寒冬腊月,周以光屋内的炭火烧得很足,他倚在榻上,等人等乏了,有些昏昏欲睡。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更加敏锐,门外似乎有人。 姓白的,来了吗? “你终于来了。” “我可等你太久了。” 闻言,门外的黑影心中了然,心想,果真如我所料。鬼王他料定我会来这里窃取冥灯,早早地在天光殿撒好网,玩一出请君入瓮。 黑影透过窗纸,打量了一番门中之人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眼熟。从身形上判断,还是个年轻人。 此人既然能够隔着一道门便探知自己的存在,想必灵力不弱。黑影回忆着曾经与自己打过交道的鬼王的人,似乎并没有这样一号人。 门中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怎么还不进来,要我出去请你吗?” 黑影倒也不恼,轻轻推门进去,他打算看看,鬼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一个照面,霎时间,黑影惊了一下。心头涌上复杂的情愫,不知是悲是喜,他竟怔住了。 是他。 是那日在夜都的荒野,同他喝酒谈天的那个少年。 是那个令他日思夜想,几近疯魔的艳鬼。 他在少年颈间咬了一口,少年也毫不客气地在他手腕留了个疤。 疤痕不能被抹去,但他能够抹去少年的记忆。将他遇见自己的一切经过全部抹去,他便不会透露自己的踪迹,便可留他一命。 黑影记得这个人,记得他身上的气息,尝过他的味道。从无知无觉,到刻骨铭心,周衍设想了几百上千种重逢的场面,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一种。 他为什么会是鬼王的人? 而且从周身的气息来看,他的实力比那日相见时强了太多。难道那日他是故意隐藏实力,故意接近自己?可又不像,那样未免演得太真了。 一声推门的响声过后,屋内突然就再度寂静下来,周以光不知道白九郎在搞什么名堂。 周以光不耐烦:“怎么不说话?” 周衍喉结滚动,几欲张口,还是没发出声音,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被背叛的感觉爬上心头,他甚至想直接冲上去弄死他。他死死遏制住这种冲动,用最大的努力保持缄默。 周以光的语气再度压低:“白九郎,你好大的架子。让我等你这么久,以为我求着你来吗?” 周以光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他并不知道眼前来的这个人,并不是本应该来的那个人。 误会,竟有这样的误会。 白九郎......白九郎?周衍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他记不太清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周衍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日思夜想的这个少年,今夜确实在等人,不过等的不是他。周衍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了,不管怎样,至少,他不是可以设局欺骗自己。 至少,当日在荒野之上的相遇是真的,而非刻意编排。虽然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周以光的房间,但总归不是最坏的那种。 周衍忽然有种近乎自嘲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他既然出现在周以光的房间,就算这个少年是周以光本人,也好过是鬼王手下什么的死士,刻意接近自己的棋子。 白九郎......也许就是子夜时分,守在墙边鬼鬼祟祟碍手碍脚,被自己放到的那个吧。 周以光那双水灵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对上那直勾勾地眼神,黑影又开始疑惑了。他这么看着我,是把我认错了?不能吧,那人一身白,而自己一身黑,天差地别。 或者说,他看不见? 周衍又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会儿,怕不是个睁眼瞎。他故意搞了点小动作,做了个拔剑的虚招,没发出声音,周以光都没反应,看来是真的看不见。 周衍一向喜欢玩阴的,这回,他也看破不说破。 如此说来,此人并不是鬼王给自己下的套,这个人,也不是鬼王的手下。可他住在天光殿,黑影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住在天光殿的,除了鬼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周以光,还会有别人吗? 我早该知道的,当日他与我说过,他姓周。在整个夜都,恐怕也只有这一家姓周的。 罢了,好歹当日他......并不是故意接近自己,心怀不轨。想到这里,黑影的心情莫名好转。 -- 第75页 黑影笑了一下,心说:你等的那位白九郎,不会来了。他被我伤的不轻,大概现在还躺在墙外呢。 这一声轻笑落在周以光的耳朵里,可不是那么温顺。 “你笑什么?” 周以光几乎说得咬牙切齿,来迟那么久,你还敢笑? “我笑你说的那位白九郎......他可不是有意摆这么大的谱,让你等他这么久,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说着,又是一阵轻笑。笑声算不上爽朗,却也不阴邪,有点好听,有点熟悉,却又像邪魔一样,听得周以光耳根发软,喉头发紧。 周衍开口说话,周以光就听出来,他的声音并非白九郎。这人倒也不避讳,所以他打伤白九郎,自己混进来,想干什么? “你是谁?” 陌生人深夜闯入,周以光声音沉稳,并不惊慌。 黑影想了想,有个名字几欲脱口而出,思量再三,还是没说出口。 周衍,我叫周衍,你给我取的名字,你让我跟你姓的,你忘记了吗?哦,你确实忘了,我让你忘的。而且,你也看不见我。 周衍忽然觉得,这一切,很有趣。好啊,很好,原来是你,原来你是周以光。既然我要绑的人本来就是你,那我便绑走你,慢慢地,重新认识。 “魇,我叫魇。”黑影瞎说。 “魇”与衍同音,周以光心头刺痛,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熟悉的感觉,他忽然非常着急想看清来人的面孔。自从失明以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他从没像今天一样焦急过,焦急地想看看清什么东西,却无法看清。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哪个衍?” “梦魇的魇。” “哦。” 周以光好像有点失落。 “你问了我的名字,那可否告知,你叫什么?” “哈,有趣,都找上门了,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我,周以光。” 周以光虽然觉得,这只孤魂野鬼有意找上门来,肯定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却还是多此一举,回答了他的问题。 周衍心想,果真是他。他可是鬼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心尖儿上的小宝贝,若是落在我手里,那岂不是......任我为所欲为。更何况,他还是个小瞎子。 周衍的嗓音很有磁性,周以光一向认为,声如其人,这恐怕是个长相俊美的鬼:“听说,你这座天光殿当中,有八百盏冥灯,可否带我随便看看?” 但是周以光并不买账:“凭什么?” 怎么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是冲着冥灯来的,有完没完了。 “那个穿白衣服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告诉我,我也能给你,只要你带我去看看那些灯。” 周以光伸了个懒腰,从榻上下来,胡乱理了理衣服,摸黑走到周衍面前,不着痕迹地绕过榻前的桌子,假装自己没有眼瞎:“他答应了给我讲虚妄之川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嘘...下一章来点刺激的! 第40章 周衍沉思一番: “我也可以给你讲。” “虚妄之川啊, 就是一片迷雾,睁着眼睛看不见路,你得闭着眼睛用心去走。穿过那一片迷雾, 不过是另一个人间, 说是另一个夜都也可以, 大同小异......” 周衍故作语气轻松, 好似如数家常。 可事实上,现在的夜都, 已然是不复往常,面目全非。 “等等”,周以光打断他,抬眼望着他,装作视力健全一样, 一点破绽也没有,“我为什么觉得, 我与你似曾相似,我们,是不是见过?” 此时,巡夜的卫兵, 恰好从天光殿的院墙外面经过, 发现晕倒在地的白九郎。 周以光两耳不闻窗外事,纨绔子弟当的称职,自然从前不认识白九郎,可卫兵没他这么不学无术。他们一早就知道, 白九郎是从虚妄之川来的无赖, 平日里出没于夜都的各种犄角旮旯,净干些缺德阴损的事儿。 “白九郎?” “是他。” “白九郎怎么会晕倒在小殿下的院墙外面?” “他为何人所伤?” 一名为首的侍卫弯下身去查看白九郎的伤势:“伤他的人, 修为很高。” 另一个侍卫立即警觉起来:“不好!有问题,小殿下可能有危险。走!我们进去看看!” 周衍欺负周以光看不见,忽然伸手捏住周以光的下巴:“你这句话就算放在几年前话本儿里,用来搭讪,也过时了。” 不是啊,我是真的觉得你给我很熟悉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以光心想。 你三更半夜闯到我府上,我却没办法对你提起丝毫警惕之心,这难道不奇怪吗?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先是一路侍卫看见周衍满身黑气,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侍卫瞧见一幅诡异的画面: 周衍捏着周以光的下巴,眼中带着坏笑,分明是在调戏自家小殿下。而自家小殿下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至少没有一脚把他踹出去。 侍卫们都震惊了,好像天要榻。接着,他们放出烟火为号令,天光殿就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团团包围住,水泄不通。 小殿下有危险,谁有敢怠慢呢?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甚至周以光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有危险,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卫兵都涌过来保护他。随着那个烟花弹在天光殿上方的空中亮起,鬼王也第一时间得知他遇险的信息,当场就猛地站起来。 -- 第76页 那怎么得了! 见状,周衍捏住周以光下巴的手突然一路向下,卡住周以光的喉咙,一手将他揽在怀里,死死禁锢在胸前。动作精准而肆意,温柔又残酷,紧紧锁住命门的同时,还能不痛不痒,毫发无伤。 周以光本就看不见,听到这么一大票人马都蜂拥而至,他有些懵了。 周以光把住周衍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却没用力拉扯,他疑惑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周衍恶狠狠回他一句:“绑架。” 然后就这样掳这他往外走,周以光的眼睛看不见,这样被周衍挟持着走路,反而比自己摸黑走路更舒服一些。反倒,省得自己辨认方位了。没走几步,周以光就找到章法,两人的步调一致起来,走得还挺快。 “你最好配合一点,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好好好,咳,你们,门口那些,听到没有,不要,咳,不要轻举妄动。” “你......你要是一直掐得这么紧,不等你逃出天光殿的大门,我就......被你掐死了。” “我......如果被你掐死了,你一个人还怎么逃得出天光殿。” 闻声,周衍的手略微松开一些,让周以光勉强能够喘气。 一步两步三步,周以光数着步子,眼见就要走出天光殿的大门了,心中气恼,那些不中用的侍卫,平时怎么没见这么听话,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就真的不动吗? 日,我是要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不是按兵不动啊。出了这道殿门,就是他的天下了,鬼知道他要把我掳到什么地方去。 周以光索性硬着头皮试探:“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们还会回来吗 别忘了,你想看的冥灯,都在我的天光殿放着呢。” 一有机会,周以光就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讲话,正在筹谋退路的周衍有些头疼,冷冷道:“闭嘴”。同时手指用力收紧,锁住周以光的喉咙,周以光便不能说话了。 周衍从未像今天这样纠结过,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他。好像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既然这样,那走一步看一步吧。 冥灯,我要。 周以光,我也要。 **** 越过殿门,又出城郭,夜风穿堂,冷香盈袖。 只是这个禁锢他的怀抱,和萦绕在鼻尖儿的淡淡的冷香,周以光太熟悉了,可怎么也记不起来。 周以光被掳到一片旷野,追兵果真都很听话,一个也没撵上来,周衍却迟迟不放开他。 周以光受制于人,自知挣扎无用,于是也不挣扎,省省力气,语气随意道:“喂,早就没有追兵了,你放开我。” “不放。” 周衍将他一直带到一棵老槐树下,刚刚松开他的脖子,反手便把他按在树上,两手抓住他的手腕,向他背后扭去,把他反绑在树干上,用麻绳绑了个结实又好看的十字花。 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不给周以光偷袭和搞小动作的机会。如果被绑的不是自己的话,周以光一定会对他这娴熟的手法叹为观止。及时此时被绑住的就是自己,他也赞叹不已。 周以光无辜地看着周衍:“喂,你绑的好紧,我好疼啊。” 周以光是故意盯着他不眨眼的,本就敌强我弱。万一再被这个绑匪发现自己看不见的话,他肯定更加肆无忌惮,那岂不是任人宰割了?只可惜,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太响了,周衍他全都听到了,一清二楚。 周以光一面死死盯着周衍,一面暗自心中叫苦: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视力啊? 周衍被他这个小眼神看得心头一紧,莫名其妙的,耳根好像有点红。初遇之时,他施法让周以光忘了他,可他自己却没忘了周以光。周衍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手腕,手腕上赫然是一道扎眼的疤痕。 移开视线,周衍心里恶狠狠地想:小瞎子,眼睛倒是不安分,瞎瞅什么,勾引我吗? 这么一想,耳根更红了,怎么回事? 周衍红着脸,咬牙切齿,可惜眼瞎的周以光看不见:“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周以光被问懵了,疑惑道:“我没有好好说话吗?” 周以光深知敌我实力悬殊,而且对方是个老江湖,自己这些鸡零狗碎的手段好像都用不上。他似乎在这个地界设下了修行道场,四面八方都受到他的气息的威压,自己的遁形术也使不出了。 这么下去,迟早大事不妙。 周以光打起百岁忧的主意,自己前襟的口袋里还藏着三颗百岁忧。如果浴香阁的掌柜没有骗人的话,吃上一颗,增加个十年八年的功力,也许自己还能与他稍微过上两招。 于是,平常对鬼王撒泼的手段,周以光全用在绑匪身上了。 “我错了,我错了......如果我好好说话,你就会给我松开吗?你捆得我,真的好疼。” 周以光看不见周衍的脸色,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声声求饶的语气,更不像是在好好说话,“不信你看,你看看我的手腕,是不是都勒得破皮儿了,你摸摸,是不是流血了?” 周衍黑着脸:“你,想,怎,样?” 周以光莞尔一笑:“好办,你给我解开。” 周衍:“不可能。” “唉......”周以光叹了口气,“所以,你把我绑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不如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条件你尽管开,我家底厚实,只要拿的出,就不会吝啬。” -- 第77页 在绑匪面前炫富,周以光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 周衍沉声:“你想跟我谈条件?” 周以光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周衍觉得越来越有趣了:“撒泼耍赖不成,转为讨价还价了?你的小命都握在我手里,还想跟我谈条件?” 周衍的手指捏住周以光的喉结,白皙的皮肤之下,那块脆弱的骨骼在轻轻颤动着,周衍在周以光耳边轻笑:“你就不怕,惹恼了我,我一把拧断你的脖子?” 周以光脑中一热,这话,以及说这话的语气,甚至掐住他的脖子的这只手,他都太熟悉了。周以光有些紧张,无意识地吞咽口水,喉结滚动,这些细微的变化统统落在周衍的手里。 令周以光如此紧张的原因,不是因为命门落于歹徒手中,而是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上陵国的时候,周衍也曾紧紧扣住他的脖子,周衍也曾问过他“怕不怕我”。 周衍觉察到周以光的心不在焉,扣住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不要想着耍把戏,没有用。” 周以光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是的,都这种时候了,他还笑得出来。 “我没在耍把戏,你把我捉来,肯定是有所图谋,不然现在我早就灰飞烟灭了。也就是说,我暂时还不能灰飞烟灭,不然非但你的计划会落空,还会招致我父王的全面反击。” 在绑匪面前威胁绑匪的人,周以光也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 “喂,如果你不想我太早就灰飞烟灭的话,我的前襟当中有几颗药丸,你取出来,喂我吃了。” 他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几颗千秋子全吃了,只要一招重伤他,道场就会出现破绽,他就能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回顾:正面刚上了。 下集预告:明日刺激升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教主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我身子骨不好, 三魂七魄都不稳,你也看出来了,我的灵力也不行”, 周以光摊手, “总之, 平常日里, 我都是靠这个药续命的。每个月必须服用一次,不吃就会灰飞烟灭, 就这么简单。” “今天,就是这个月该服药的日子。想必,你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我灰飞烟灭吧。” 周衍自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可心中不免会有一丝顾虑,于是他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 将手伸向周以光的前襟。果真,被他摸到一包药丸。 莫非, 这小子说的是真话?不可能,这小子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是鬼话连篇,一句实话也没有, “是吗?你身子骨哪儿不好了, 我怎么没看出来呢。至于灵力,也不见得特别孱弱。比起夜都的很多人,可强多了。” “呃,是吗?谢谢。” 周以光尴尬一笑, 服用百岁忧后闭关苦修的一年以来,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水平,没想到第一次得到的中肯的评价, 是出于一个绑匪的口中。 周衍将药丸拿到手里,摊开一看,刚好三颗。他想知道,这些药丸是什么成分,其中必有猫腻。 周以光对气味很敏感,尤其是瞎了以后。循着周衍手中的药香,周以光大概能够判断,周衍已经将药取出来了,而且,就被他拿在右手当中。 周衍分神去琢磨那几颗药丸的成分,稍不留神,周以光使劲往前倾身,低头,伸出舌|头卷走了周衍手中的三颗千秋子,嚼也不嚼,直接吞入腹中。 周衍惊住,愣在原地。他真的没想到,周以光瞎着眼,还能这样精准。他的舌,是有多灵活?把药丸卷走的同时,舌|尖划过周衍的掌心,湿漉漉的,留下一道亮晶晶的水痕。 一颗千秋子,能抵十年的灵力,三颗就是三十年。三颗下肚,很是神奇,效果立竿见影。 趁着周衍惊愕之时,周以光灵力激增,直接把绳子挣断,他捡起树下的枯枝,以枯枝为利刃,直取周衍的命门。 周衍抬手挡住,枯枝一寸一寸的摧折,周衍硬生生被逼退几步。枯枝在两方灵力的对垒之下,被摧毁得连渣儿都不剩。木屑纷飞,两掌相接,掌心与掌心相对,最直接而彻底的一击。 这一击周以光全力以赴,一击之后,两人势均力敌。 只是......周以光觉得,这个绑匪的手心好像有点湿,不会是被自己舔的吧?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又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好想也沾上一点湿意。 周以光的灵力是外来的,总共就加了那么三十年,很快就会挥霍完,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不然等到内力耗尽,千秋子的副作用反噬的时候,就是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势均力敌,并不是他想要的状态,他要的是一击制敌......或者逃跑。 周以光接二连三地出招,毫无章法,刁钻古怪,却不丑陋。是的,在这种时候,他依旧注重自己是不是风度翩翩。几个回合下来,他砸了绑匪几拳,自己也被打中几掌,谁也讨不到便宜。 可是随着灵力的虚耗,千秋子的药效快吊不住了,周以光的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脑袋有点昏沉,想必是副作用开始反噬。 不能继续纠缠下去了,周以光以伤换伤,生生硬抗。周衍手中没有利刃,却将周以光的衣服破开几道口子,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 第78页 周衍其实打的很憋屈,他并不想下死手,甚至不想伤他。可周以光偏偏不闪不必,好像对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招招急切而狠辣,只攻不守,也不在乎合算不合算,尽是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子。 周衍他很头疼,就算有仇,也是我自己单方面跟他老子有仇吧,还轮不到他什么事儿?我绑他一回,他还真想豁出命去跟我同归于尽不成?眼见周以光已无还手之力,自己也受伤不轻,周衍退后几步,先休战吧。 实际上,周衍这次是真的误会了。拼命狠打,只是周以光自认为最为有效的逃命方式而已。 趁绑匪调息之际,周以光没命地往回跑。只要跑回去了,就有命。他相信,无论多重的伤,只要他人回去了,气儿还没断,他的老子就有办法救他。 周以光全身像是被一点一点撕裂那样疼痛,没有时间了,由不得他去休养生息,药效快过了,反噬已经慢慢开始,此时他只能玩命地跑。 周衍伤重调息,并不起身追击,却不慌不忙,俨然是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这里是我的道场,大阵已开,想逃?” 周衍的声音低沉,听来鬼气森森:“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果然,周以光跑了没多久,就撞上结界,摔倒在地。喉咙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咳......行吧,我不逃了。” 也,实在是,跑不动了。 好疼啊,全身都疼,受过的伤很疼,心口很疼,头也疼。身上零零碎碎的伤加上三颗千秋子的副作用,并不是单纯的一种疼法。自从有记忆以来,周以光都没这么疼过。 掌柜说得明明白白,这药伤脑子,只要一颗,就会令人头痛欲裂,万蚁噬心。更何况,他一口吞了三颗。作孽啊。 周衍调息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周以光旁边,是时候清算旧账了。经此一役,就算他是傻子也该知道那三颗丹药的作用了:透支身体,增加灵力。 周衍他很恼火,自己终究,是被这个小鬼戏弄了。哪怕被关在冥狱遭受酷刑的时候,在官道被无数官兵围追堵截的时候,他都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而且,愚弄他的还是个小瞎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围追堵截他的官兵要命,周以光,好像不要。 周以光疼得蜷缩在地,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越过睫毛,落在眼睛里,刺得他眯起眼睛。他伸出左手按着太阳穴,头太疼了,脑袋里好像有万马奔腾,嗡嗡作响。胸口很闷,似乎要喘不上气,呼吸前所未有地粗重起来,分明是在干燥无风的荒野之上,周以光却实打实地体验了一把溺水的感觉。 周衍戏谑道:“这么惊天动地折腾一顿,可还满意?你啊,何必逃呢?” “你逃不掉的。” 周以光不想理他,周衍便拉起他捂住脑袋的一只手,拇指卡在他的虎口的位置,余下四根手指死死禁锢他的手掌,把他的手手背朝下,紧紧按在地上。明知道周以光他看不见,却强迫他看着自己。周衍似乎对周以光那双眼睛,很是心动。 周以光挣脱不得,他觉得自己的手背似乎硌在碎石上了,砂砾被揉进伤口,手上的疼痛似乎比别处更敏感一些。或许,是因为,记忆中,周衍也总是喜欢这样禁锢自己? 一时间,周以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被抓住的那只手上了,虎口被捏的生疼,这种疼法,简直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周以光眼前一片朦胧,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等等,一片朦胧,而不是一片黑。 这是一个好消息,在这样一个疼的欲仙|欲死的时刻,他的眼睛恢复视力了。周以光却高兴不起来,恢复了视力,也不能减轻半分疼痛,有啥好高兴的。 周衍的声音传来:“你刚刚吞的是什么,竟有这么大的能量,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周以光使劲抬了抬眼皮,映入眼帘的光线多了一些,渐渐,他看清了绑匪的脸。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化成灰也忘不了。怪不得,怪不得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怪不得,他这样压着我的手。怪不得,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防备他。 刚刚绑走我的人,竟然就是周衍。夜都的周衍,好像比上陵的周衍更沧桑一点呢,果真,当皇帝是一份极其养尊处优的差事。 周以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与周衍的第一次重逢,竟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他没头没尾地重复了一句周衍刚刚说过的话,“早知如此,我何必逃呢?” 周衍:“你说什么?” 周以光:“我不逃了。” 周衍以为他已经出现了幻觉,突然有点担心,万一死了,就白费了,他想知道什么东西副作用这么大,看看有没有破解之法,于是继续追问:“你刚刚吃的什么?” 周以光合上眼睛,嘴角上扬:“蜜糖。” 周以光一头扎进周衍的怀里,死死抱住,全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激动。 突然恢复的视力不能缓解他的疼痛,但是周衍的怀抱可以。 突然被紧紧抱住,黑影又懵了。 “喂,喂!你松开我!” 周以光已经不省人事。 周衍低头看着那张紧紧靠在自己胸膛上的脸,心中出现一个声音: “周以光跟别人不同,他跟所有人都不同,他是唯一一个不再乎我的身份的人。他一点也不在乎,我是一只魇,他信我,他不怕我窥探他心中之事......他一只艳鬼,名声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心中竟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 第79页 “周以光他,听无数人讲过我这只恶鬼的传言,也没随他们一并做出嫌恶之态。初遇之时,他甚至对我毫不设防......离别之际,也从未有人对我如此惺惺相惜......” 当日荒野之上,二人喝酒谈天,星河浅淡。 周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那样一天,酒有意,思无邪。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回顾:小衍衍费事把劲儿打伤小光 下集预告:小衍衍苦哈哈亲自替他疗伤 第42章 周以光待他, 也算至情至性。 世上除了老领主,恐怕没有第三个对周衍这么好的人了吧。 老领主像长辈一样疼他,是妄川知遇之恩, 传道受业之德。和周以光又有所不同, 初遇之时, 周衍看得明白, 这只艳鬼,是觊觎自己的。 可是,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怎么偏偏他就是鬼王的小儿子周以光呢? 周衍想着:我必须绑了他,作为筹码,拿到领主的魂灯。周衍虽是诸多恶鬼品种之中的一种,心中却始终存着几分侠义, 恩仇皆重。 当年不知为何,曾经一度和平共处, 甚至还有颇多交情的的鬼鬼怪怪们,一夜之间与周衍反目成仇,不共戴天。他们声称,周衍玩弄他们的秘密, 亵渎他们的心事。可这一切, 周衍至今也没明白,自己当时究竟做了什么。 周衍唯一知道,且记得很清楚的,就是领主把他藏在破庙当中, 一人对抗所有集结在虚妄之川的, 前来讨伐他的恶灵。最终落得身死魂消。 周衍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领主当初没有拼死护我, 他也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老领主现在应该还是妄川的主人,而妄川,也不会变成一个像现在这样的,魔窟。” 曾经的虚妄之川,虽然不是什么乐土,却称得上是心之所向,魂归之处。那些不愿入世,或无法入世的生魂或者亡灵,在虚妄之川,也可寻处无人打扰的居所,守着自己想守的东西,寂寥度日。 “嗯......” 周衍出神之时,周以光眉头紧皱,闷哼一声,他太疼了。虽然已经神志不清,可还是很疼,却又说不上来哪里疼。他好难受,使劲往周衍怀里蹭了蹭,特别希望周衍此时可以抱抱他。 可是按道理来讲,夜游地府这个世界,是上陵古国的前缘篇,所以自己现在遇到的,相当于前世的周衍。前世的周衍,并不认得我,又怎么会抱我呢? 想到这里,周以光突然很心酸。这人答应了他,永远不会忘了他,自己按照这份约定,万山无阻地来找他。人找到了,找到的却是相识之前的那个人。 或者说,他好不容易用了小半辈子让周衍记住自己,而自己却穿越到未曾相识之前了。这岂非,上天跟他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太心酸了,周以光忽然就哭了。周以光不自觉地哽咽着,他的胸膛贴着周衍的胸膛剧烈起伏,眼泪濡湿了周衍的衣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衍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他的眼角,揩了一滴眼泪,尝了尝,咸的。手指顺着眼角划到脖颈,不好,他的气息开始乱了。 周衍几百年的道行,当然看得明白,周以光之前吞下的三颗丹药药效强劲,但凡能够立竿见影提升灵力的丹药,它们的反噬都相当严重。何况周以光一次吞了三颗,硬生生把自己提到与周衍这只生于远古妄川的恶鬼势均力敌。 药效的反噬,外加与周衍缠斗时所受的伤,全都作用在周以光身上,他快撑不住了。 周衍想了想,一把抱起他,给他疗伤。刚刚纠结的那些恩仇大义,全都被抛诸脑后了。 不治,会死,他不能死。 周以光迷迷糊糊的,隐约中,他感觉周衍好像真的抱了他。可是只有一下,只抱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他有点沮丧。但是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痛了,看来周衍的怀抱,真的能止痛。 当然,这是因为周衍正在为他疗伤。周衍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能死,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信我。谁都可以死,就他不能死。 清凉的灵力自周衍的手掌渡到周以光体内,一点一点平复周以光躁动的内息。可周以光伤得实在太重了,周衍的灵力很快流失,可周以光的伤势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深窟,治愈的速度赶不上恶化的速度,周以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快要撑不住了。 不知是出于疗伤的需要,还是单纯就想困住他,周衍将周以光带入梦境。身处梦境当中,现实中的一切就会凝滞。至少,周以光的伤势不会继续恶化,能够拖延一些时间,让周衍慢慢为他疗伤。 并非有意窥探,可周衍的灵力浸润着周以光的筋脉,周衍用自己的大半神识去稳住周以光的神识,必然会感知到周以光的梦境,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周衍一边为周以光疗伤,一边看着梦境当中的周以光行走在这片荒野。梦境是周衍造就的,可在梦境当中会发生的事,却是因人而异的。周以光究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梦呢?虽然感觉这样窥探,似乎不妥,可是要疗伤,就会有神识共通的感知。 况且,所思即所梦,周衍第一次像今天这样,非常想知道一个人人的心事。 **** 此时,周以光已经陷入梦境当中,可是幻境与现实交织,起初还隐隐能够分辨孰真孰幻,时间久了,便分不清了。 -- 第80页 伤重的周以光躺在周衍怀里,丝毫不察周衍正在为他疗伤,因为,此刻梦境中的他,正步履轻快,潇洒肆意地走在这片荒原之上,只他一人,饮酒作乐。 他拿起手中的酒坛,喝了几口,是他平常爱喝那种。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是重伤难行,现在怎么在这儿?这片荒野分明就是周衍的道场,周衍正在什么地方看着他呢。 周以光眯了眯眼,定神去想,手里的酒是假的,眼前横七竖八的草垛是假的,天上的星光也是假的......夜都哪儿来的星星呢? 周以光觉得好笑,贪杯,便多喝了几口。一路饮酒,行至草垛,便矮身靠上去,身上的伤口还在疼,再看看自己,衣服虽错乱但干净得连点血污都没有,哪儿来的伤口呢? 梦境之外,正于周以光神识想通的周衍,似乎认出了周以光的梦。此处梦境,正是自己当日施法,让周以光忘记的事情。除非是非比寻常的执念,不然不会在梦境里还原。 周衍盯着周以光的梦:这段记忆对他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 不知不觉中,酒喝多了,也分不清是真是幻。多半也是不想分得太清,无论是真是幻,此时他也算是把周衍找到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面孔,那人正看着自己呢。周以光使劲儿想看清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好像自己眼中的那个人,被刻意遮住了。周以光忽然心生感叹,有很多话想说给那个面容模糊的面孔听。 周以光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感叹些什么,可这些感叹的话,确实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而且他现在正说着呢: “世上众人大多都怕鬼,认为我们成了鬼的都是邪祟。夜都酒肆里,众鬼也总是厌恶人世的虚伪狡诈,口是心非,说做人不如做鬼畅快,不愿投胎做人干脆入了夜游。谁又能真的分清,是做鬼好一些,还是做人好一些呢?” “不过说到底,我们鬼再看不起地上那些人,也还是披着人形,依照人的样子过活。也没见谁,整天飘来飘去。” 说完,周以光觉得,的确,这像是我会说的话。人也好,鬼也罢,都逃不出善恶美丑,七情六欲。 这个面容模糊的影子似乎在盯着自己,有杀意,但他在犹豫。经过一年多的闭关修炼,周以光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感觉不会错。可是,这话说的好好的,他为何起了杀心? 良久,那人道:“如果都飘在虚无当中,恐怕难以分辨你我。也许化形为人,就能形态各异,拥有一个独立的身份。” “偏偏你这副皮相......” 周以光凑近:“怎样?”两人相距很近,周以光闻到了死气,很熟悉,冥狱当中也充斥着这种味道。某日,一名冥狱的看守,来殿前向鬼王通报消息时,周以光曾在他身上闻过这种味道,他的嗅觉,向来准得离谱。 “好看得很。” 原以为一定是什么刻薄的话,没想到竟是一句诚恳的夸奖。冥狱当中出逃的恶鬼也会夸人吗?周以光心中猜测这人的身份,十有八九的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只恶鬼。所以他的杀意,也就解释得通了,不外乎杀人灭口。 周以光笑了一下,打算在道破他的身份之前,再逗逗他,“你再说一遍。” 这回,那人是沉默的,并未答话。 周以光集中精神盯着那张模糊的脸,他不止一次试图看清他是谁,努力想从其中看出点情绪,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听见自己继续调笑:“你动心了?” 黑影如实回答:“没有。” 对于这个回答,周以光极其不满意,回想起来,这鬼好像刚刚咬了自己一口,周以光低头,发丝落在黑影的脸颊,凑近耳朵:“刚刚你咬了我,这笔账,我得找回来。” 周以光凑近他的侧颈,不知是因为靠得足够近了,还是自己突然不再眼花了,他看清了黑影的脸。 他是周衍。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呢?周以光想着,好像晕倒之前,绑架我的人是周衍,而现在,这个同我喝酒谈天的人也是周衍。 管它真与幻呢? 周以光忽然就笑了,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笑得最开怀的一次:“周衍,原来是你,是你咬的我。”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周衍,你让我咬回来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咬回来。 第43章 在梦境之外窥探这一切的周衍似乎有点错愕:等一下, 这不对啊? 周以光的梦境,跟实际情况当中所发生的事,不太一样啊。明明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 他还没有给自己起名字, 怎么直接叫自己周衍了?那么此时, 他怎么知道我叫周衍? 他说“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他在等我吗? 来不及多想, 周衍的思路突然中断,梦境中的画面完全带走了他的注意力: 梦境中, 周以光目光如漆,冷白色的牙齿微微翕动,薄唇缓缓落在周衍的脖颈。 这个位置,与他当日被周衍吸血是同一个位置。周以光打量一番,却没真的咬下去, 只是浅浅落下一个吻和淡淡的鼻息,一手死死攥住周衍胸前的衣襟, 一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入肉里,他抬头回望周衍的眼睛。 周以光的眼神当中,似乎有清浅的星光在极黑的夜里明明灭灭,梦境当中的那个周衍的眼中, 却没什么波澜。 -- 第81页 可梦境外的周衍, 已经与当时的他不太相同了。梦境外的周衍正坐在睡梦中的周以光身边,给他疗伤。看着梦境当中的周以光正那样儿看着自己,他忽然忍不住,一把将浅浅睡去的周以光拉入怀里, 低头凝望, 眼神同样炙热。 自从那日荒原一别之后,这个寂寞了多年的恶鬼, 时常想起一个人,正是怀中的少年。可他身上肩负着虚妄之川曾经的清平岁月,过去的日子在记忆里虽然没有多么快乐,可他毕竟生于妄川,长于妄川。 也曾想过找遍夜都,把这个怀中之人找出来,绑回去,禁锢在自己的道场之中,哪怕是梦中呢? 非常想要那个人的时候,也曾想过不再去理会虚妄之川的一切,可冷静下来,总是叹气,自言自语,“毕竟我也活了这么多年,一大把年纪了,再这么任性,不太合适。” 可此时,想要的人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怀里,想要的人就这样被自己完全困于梦中,可这人偏偏是自己最大的筹码,动不得也爱不得。疗伤的灵力还在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着,周衍有一团心火,肆虐又克制。 周以光的前襟散开,周衍的手落在那一道道伤痕上面,每一道,都是出自自己之手。为什么,哪怕遍体鳞伤,不省人事,这个少年给他的感觉依旧那么坚韧顽强,哪怕白皙的皮肉已经布满斑驳的血痕,怀中的少年依旧完美得不可方物,哪怕衣不蔽体,落入自己手中,这个少年依旧让他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周衍低头吻上那一道道伤痕,额间的发丝落到微微结痂的胸膛上,染了一点血,却一点也不觉得污浊。 吻便所有伤痕之后,周衍抬头,此时,他的神情带着点微不可闻的小心翼翼,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物件,手上的动作极其温柔,随着灵力的运转,那一道道伤痕又被自己亲手治愈,连一星半点的痕迹也不曾留下。似乎,他已经把少年身上伤痕全部收进眼底,藏入心里。 另一边,梦境里,周以光忽然发狠,压着周衍的胸膛,又覆上他的嘴唇,这次比刚刚那个柔和如风吻激烈多了。周以光一边亲他,一边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他的神情。 不愧是两只鬼,亲吻就像撕扯一样,周以光恨不能把他拆骨入腹。可梦中的周衍却没什么表情,毕竟这个梦,只是当时记忆的残景,当时的周衍,还不曾心动。否则日后回味起来的时候,也不至于这样抓心挠肝了。 梦中的周衍用力推开周以光,周以光并不相让,拼了命地耍流氓,手口并用,两人原本因为争执打斗而变得粗重的呼吸似乎变了调。争执之下,周以光的力量稍微弱一些,两人勉强分开一点点。 周以光纠缠在周衍唇边,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分不清是谁的血,温热的呵气并未受制于寒冬腊月的凉意,径直扑在周衍的脸颊上,一缓一重都与胸膛的呼吸相伴相随。 嘴唇火辣辣的疼着,周以光用食指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鲜红的血迹便沾在白皙的指尖,周以光低头看着自己食指上的血迹,嘴角噙着笑意:“怎么?还没咬够?” 周以光忽然用自己染血的指尖戳上周衍的唇瓣,泛着凉意,他伸手的力道不小,似乎还碰到了牙齿。周衍双手紧紧捏着周以光的肩膀,力道越来越大,骨骼似乎传来“咯咯”的响声,周以光不去理会周衍越来越可怖的神情和肩上的疼痛,笑着舔了一下嘴唇,“你可以咬得再狠一点,冲这儿。” 梦中的周衍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他打算直接弄死周以光。正当他要发作之时,周以光再次贴上他的唇,含混道:“哈,我也尝尝,我的血,也不怎么难喝嘛。” “想好了没有?你咬够了,就轮到我,咬回来了。” 周衍没有说话,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说什么,他能怎么说?用来讲话的舌,此刻正都被侵扰着...... 周以光说到做到,刚刚他说了什么?对,咬回来...... 梦中的周衍哪经历过这些,更没有这份心思,不免觉得,自己受到了折辱。他彻底受不了了,翻身将周以光压得死死的,他要弄死他。 梦境之外,现实中的周衍抱着怀里的人,看得津津有味,心想:原来在他的潜意识里,我是这个样儿的。我有这么......不解风情吗?不过也没错,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是这个样儿的。还好他当时没这么做,不然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不对,他如今在梦里,这样做了......那梦中的我,必然也不会放过他的。倘若他的神识死在梦中,那他的身体也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梦境之外的周衍,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能先看后续的反应,再做进一步打算了。 周以光被制住不能动弹,两人这才分开,周衍五指的指甲近乎嵌入周以光的胸口,鲜血沿着指甲流淌过洁白的胸膛,声音沙哑:“你想死,我成全你。” 周以光笑着:“死了,也风流。” 梦中,周衍手上的力道,足以将他撕裂。可周以光脸上的笑意从未褪去,反而全意去感受疼痛,因为疼痛提醒着他周衍的存在,疼痛提醒在着他,他找到周衍了,他们在这个世界相遇了。 周衍的手几乎要撕开他的皮肉,刺穿他的胸膛,折断他的肋骨,捧出他的一颗心,看看是否滚烫鲜红。 管它死与活,管它任务怎么样,等了太久,终于碰上了,哪里还有什么理智,整个人早已沉溺。 -- 第82页 “嗯......” 身上,齿间,空气之中,那不分你我的血腥味,刺激着周以光每一根躁动的神经。 “来吧,再用力一点,你把我的心挖出来......它一定是热的......” 如我看向你的眼神一样炙热。 周衍的手一直按在周以光的胸膛之上,周以光伸手握住周衍的手腕,手腕冰凉,鲜血温热。周以光没有试图挣脱,反而将周衍的手重重压向自己的胸膛,深深刺入皮肉的手指刺入心窝更深的地方。仿佛周衍,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进入他。 “啊......” 不是是疼痛还是其他原因,周以光的脖颈连带肩胛骨,重重向后仰去,苍白的皮肤之下,脆弱的喉结更加突出。 梦境中,周衍忽然有这样一种冲动,他想一口咬断周以光的脖子。周衍把手从周以光的胸膛拿开,慢慢覆上周以光的喉结,指尖沾染鲜血,一点一点涂抹在那苍白脆弱的喉结上。好像他一生,都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耐心。 梦境中,周衍有力的手指卡在周以光的脖颈上,缓缓收紧,喉咙那块脆弱的骨骼扭曲变形,胸腔当中的空气渐渐消失殆尽......可周以光看向周衍的目光依旧神情,周衍低头看着自己手下这一幕,心中有迟疑,有惑未解。 梦境之外,怀抱周衍有些着急了。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恐怕梦里的周以光撑不住多久,很快就会被那个“自己”掐死。这法阵亦真亦幻,既然能困住人,便也能够伤人。 周衍看着自己怀中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狠狠捏住他的下巴,轻轻问他: “你还想活吗?” “为什么不反抗?” “如果你死在梦里,那你这句身体,恐怕就要永远沉睡了。” “你的梦,本就受你自己的意识的操控......若你不想反抗,那谁也救不了你。” 周衍在梦境之外对周以光说话,周以光根本什么都听不见,这点周衍很清楚。可他还是一直在说,不停地说,好像这样一直说话,就能掩饰一些东西。 周衍他在掩饰什么呢? 他在掩饰他的恐惧,活了这么久,他第一次有点害怕。他怕周以光再也想不过来,倘若周以光真的再也无法醒来,那他那些蚀骨旖|旎的心绪,该如何安放呢? “你不想反抗,谁也救不了你......” 周衍又一次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对周以光讲,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忽然,他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也不绝对是,谁都救不了你...... 或许别人不行,但是我可以。 因为梦中,正在伤害周以光的那个幻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所以现在还有一种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好刺激!! 鼓掌!!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教主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办法就是, 周衍自己也潜入周以光的梦,取代梦中周以光自己的幻象,便可改变周以光梦境的发展轨迹。 这里是他的道场, 相由心生, 境随意动, 但结界却是周衍一手操控的, 所以潜入周以光的梦境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来简单,做起来, 却是凶险异常。倘若能够顺利带着周以光离开梦境那一切都好,就怕周以光自己他有什么执念,不愿离开,那周衍也就走不了了。 如果他们二人同处同一个时间节点的幻境,那不管他们之中的谁在幻境之中发生意外, 另一个人都再也无法逃出幻境了。 梦中的周以光已经气息奄奄,那个“自己”却没有半分收手的意思, 周衍顾不上考虑后果,也顾不上自己肩上担负的失明,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只是看着那个任人宰割的周以光, 无害的样子, 就什么也没办法去想,捏了个手印,兀自闯入梦中。 入梦之后,他直接取代了周以光梦境中自己的那个残影, 刚刚拟合的那一瞬间, 好像有点恍惚。大约三秒以后,他适应了这具身体。 周以光的一切都落在他的眼底, 他也看见了自己掐住周以光喉结的手,力度不轻,血腥味儿在五指之间氤氲,手感温热而黏腻,令人冲动发狂。 他第一时间放开了手上的力度,只是将手掌轻轻覆在他的脖子上,审视他。地上,周以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也再没又别的神情去打扰那份热切与炙热了,如果眼神能点燃物件,那么此时周以光一定与周衍共同燃烧着。 周以光仰面躺在地上,脖子上的禁锢忽然消失,空气重新进入胸腔,他开始适应这种感觉,强忍住呛咳嗽的冲动。 周衍慢慢扶他做起来,轻轻捋顺他的后背,继续将灵力渡过去,给他疗伤。他再也忍不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楚楚可怜。 周衍轻轻将他拥入怀中,覆在他的耳边,一声叹谓:“对不起。” 咳了一会儿,呼吸渐渐顺畅起来,周以光回抱住周衍:“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想把我怎样都行。你永远,都不会对不起我。” 我欠你的。 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周以光自始至终都这样觉得,从魂穿而来,直至见到周衍的第一面,他都这样觉得。能够解释这种感觉的原因不多,要么就是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死心塌地,要么就是周以光真有什么事耽误周衍了,但那段记忆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 第83页 周衍的呼吸清晰可闻地加重了,周以光双臂收紧将他抱得更紧:“只要你别不要我。” 周衍轻轻推开他,这次的动作温柔极了,他望着他的脸:“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周衍必须知道,也有地府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看上我。看上我这么一个,人人喊打的恶鬼。 周以光苦笑一下,心想,我早就看上你了。唉,也没那么早,大约是你的下辈子,这可怎么解释,只能含混过去,“我啊,我是一只艳鬼,见一个爱一个。” 周以光笑得狭促:“既然我看见你了,自然就看上你了。” “你的上上下下,都让我欲罢不能。” 周衍也轻笑一下,伸手摸上周以光的脸,抚去粘在脸颊上的几颗沙粒,道:“夜都来来往往多少人,不说是多如过江之鲫,那也至少是随处可见。也没见你,全都欲罢不能。” 周以光捉住周衍的手指,亲了一下:“可是我的眼里只有你,我只看得见你。” 周衍心中咯噔一声,耳根突然红得像是蒸熟的冒着热气的螃蟹,全然忘记自己要问什么。 周以光握着周衍的手,沿着刚刚亲过的地方,润湿每一寸肌肤,一只手,另一只手,然后是脖颈,然后是眉心,最后终于,虔诚的一吻落在嘴唇上。 周衍全身都躁着,受不了他这种温温吞吞的亲法,太点火太磨人,他反客为主,撩拨周以光,眼里带着情绪,手上仿佛也带着情绪,二者都非常难以自抑,所过之处,情愫没顶。 这事儿他自己也干过,也就那么回事儿,不是多新鲜也没有多快乐,可偏偏为什么,落在周衍手上,就变成一件极致的快乐,像野火一样蔓延,炙热而一发不可收拾。 周衍只是动了动手,他便将理智送往九霄云外。忽然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周衍而准备的,与他纵情享乐,别无所求。 “唉......” 随着一声含混的叹息从沙哑的嗓子当中溢出来,周以光紧绷的腰背放松下来,释放的那一刻眼前几乎天光炸裂,他瘫软下拉,靠在周衍怀里,柔若无骨,像一只饱食终日的大猫,贪得无厌地依偎在主人怀里。 周衍手上沾染的东西还没清理,直接捏住周以光的下巴,笑得带着几分匪气:“怎么?单单是用手,你就狼狈至此?”周以光觉得,他这幅神情,像极了刚刚将猎物吃干抹净的山狼。 空气中弥散着独属于他自己的腥甜,周以光又叹了口气:“何须用手,你知不知道,单单是看你一眼,我就早已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那这样呢?” 周衍拉着他换了个姿势,打算做更过分的事。 衣襟已经散开,看周衍的动作,不像是开玩笑,周以光紧张起来,不着痕迹地闪避一下,动作极轻,却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是啊,让他避开周衍,那是天下第一难事。他不知道他这身体有多想要迎上去,但他知道他不能迎上去。 周以光在周衍的撩拨下,不知是因为羞愤难当还是因为被憋得,红着脸:“不行!” 周衍的目光有些危险,动作却没停下来:“你不喜欢?” 周以光:“损你修为。” 周衍将周以光的双手束缚在头顶,笑得邪魅:“无妨。” 周以光双眼朦胧:“我不是在做梦吧?” 周衍又笑:“你经常做这样的梦?” 周以光点点头:“是啊。” 周衍继续他的动作,叹了口气,“你就是在做梦,我也是在做梦,不管梦里梦外,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说完,便不再说话,继续做该做的事。 许久都没尝过的滋味,今天周以光又品尝过几遍,还是同样的销魂。 事后,周衍逼周以光:“最开始,我伤害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 周以光含混其词:“有吗?我明明,有反抗过啊,我只是......” 周衍打断他:“我在梦外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就是期待我那么做,你一点也不想反抗,你是有什么想不开吗?” “这是你的梦,你梦中的我,是都你对于我的意象。所以,我怎么能想到,你会做这种梦?你,希望我伤害你?”周衍说的是真心话,他真有点想不通。 周以光心里压着事,压着一个解释不清的系统,他等了这么久才遇到周衍,也知道自己将会经历无休止的相遇与分离。他受够了这种无以为继,淡漠疏离的感觉,他想被周衍牢牢掌控着。那何不一晌贪欢,把自己的结局交给所爱之人。 周以光不假思索:“我就是想,给你留下点印象而已,让你没那么容易忘记我。” 周衍语气渺远,不知是在告诉周以光,还是在自言自语:“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已经足够深刻了。” 气氛有些凝重,令人多少有点不自在,周以光换了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感觉......你不是跟我有仇吗?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我了?但凡是苦大仇深,你难道不应该先是玩弄我,然后折磨我,最后杀了我,以解心头只恨吗?” “来来来,你听我说,具体怎样玩弄我,我都给你想好了,你慢慢听我说......” 周衍满脸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跟你没仇,跟你老子有仇,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什么仇?” “他用一盏冥灯,困住了老领主的魂魄,老领主于我有恩。” -- 第84页 周以光眯眼:“所以你还是要去找我父王报仇?” 周衍摇头:“我也不清楚他们上一代,有什么具体的恩怨,谈不上报仇,但是我得从鬼王手里把那张冥灯拿出来,放出被他关着的来领主的一魂一魄。” “算是,报恩吧。” 周以光这下明白了:“所以,你绑了我,打算用我做人质,去交换冥灯?” 周衍点头:“嗯。” 周以光:“这事儿交给我吧......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事成之后,你带我去趟虚妄之川,去看看你的家。” “好。” 忽然,一颗坠落的星子燃着火光划过天际,他们二人抬头,看见天边星火闪耀,银河流光变幻,这是在夜都不曾见过的景色。 周衍带着周以光,纵身一跃便来到山巅之上。 周衍:“在这儿看,更清楚一些。” 周以光惊叹:“你的梦里,竟然有星星。” 周衍:“这也是你的梦。” “这是我第一次,在夜都看见星星。” 因为虚妄之川,曾经也是有星光闪耀的,可周以光不曾到过虚妄之川,所以周衍好奇:“你曾经,也见过星星吗?” “嗯。” 我曾经见过星星,也见过你。 梦境当中有山川有溪涧,有星火有银河,梦里比梦外美很多。 周以光感叹:“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一直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倘若继续被困于梦境,就算神形俱灭,你也在所不惜?” “我都快把日子过尽了,连年岁都懒得数,才遇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久违的快乐。 第45章 神形俱灭, 也在所不惜。 过尽千帆,我才遇见你。 他们所在的山峰,忽而似有万仞之高, 崖下白雪皑皑。 周衍看着周以光:“你当真不愿意走?” 周以光点点头:“我很喜欢这里。” “也罢, 你留在这里, 我便陪你留在这里好了。” 周以光撩起周衍衣襟前的一缕碎发, 笑得玩味:“陪多久呢?” “陪到你待够了,想走了的那一天。” 周以光的手顺着那一缕头发, 攀上两鬓,接着是脸颊:“倘若,我永远都不想走呢?” 周衍捉住那只四处点火的手,道:“至死方休。” 情话说的漂亮,周以光听得很愉快, 但他心里却没怎么当真。周以光知道,周衍最终还是会去找那盏冥灯, 不可能一直一直陪他留在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幻境当中。 “唉......”一念至此,周以光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他的视线刚好落在脚尖的位置。视线从自己的脚尖, 转移到周衍的脚尖, 再往前,便是脚下的万丈悬崖。 周以光盯着脚下的万丈悬崖,他的视线同这悬崖万丈一样幽深。 “怎么又叹气?” 周衍声音温柔。 “我......” 周以光略微迟疑。 周以光忽然转身站到周衍对面,向后撤了一步, 面朝周衍背对悬崖, 伸手拉住周衍的双手,十指相扣, 却虚握着,轻柔地像是抚摸。 他忽然向后仰去,整个人跌入万丈悬崖云雾相倾的怀抱,看向周衍的目光,温柔而挑逗。 事发突然,周衍已经来不及将他拉回来。只能十指用力,紧紧攥住周以光的手,纵身向前,贴着周以光,随他一同坠落。 下坠的速度加快,周衍抽出一只手来抱住周以光的腰,周以光伸出胳膊环抱住周衍的脖颈,在他耳边狂笑,森白的牙齿时不时擦过周衍的脖颈。 周衍一边尽力稳住下坠的速度,一边操纵着梦境,让崖下的乱石怪柏变成一片汪洋,他们双双坠入水中。 他们没入深渊,却抵死纠缠。 水温比周以光想象中的要暖一些,周衍带着他向水面上游,他就老老实实趴在周以光的臂弯。 在水中呼吸困难,周以光自然而然凑到周衍唇边,攫取他口中的氧气,却没那么安分,周衍算是默许。自始至终,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都没有生气。 周衍在水面上幻化出一叶小舟,带周以光上去。 抬手帮他理顺湿哒哒的头发,抹去他脸颊上的水珠,打眼一看,周衍看得痴了。 艳鬼之艳,由骨至皮。散乱的黑发黏在瘦削的下颌骨上,一点朱唇给苍白的脸颊点缀颜色,沾湿的眼角梨花带雨,翕动的睫毛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周衍吻上他的睫毛,微凉的水珠沾在唇上,沁入心中。 也只是亲了亲眼尾,一触即离。 “你可真疯啊。” 周衍的话音似乎像拉着丝一样甜腻,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错了,你罚我吧,做什么都行。” 周以光眨眨眼,对自己疯狂的行为没有丝毫悔意。 周衍伸手去解周以光的衣服,层层件件,很快,只剩单薄的里衣了。 里衣是单薄的素白绸缎,沾了水,变成近乎透明的颜色,半遮半露的胸膛,以及胸膛之上的两颗果实,全都暴露在周衍眼底。 周以光知道周衍正盯着自己这副样子呢,他咽了咽口水,含笑道:“怎么不脱了?” “我的裤子也还湿着呢,难受。” -- 第85页 周衍从背后扣住周以光的脖颈,令他贴近自己,声音沙哑:“哪里难受?” 周以光呼吸加重:“里面,湿着呢。” “那里湿着?” 周以光将脸埋进周衍的颈窝当中:“哪里都湿着,帮我好不好?” 谁还不是食髓知味呢? 周衍沉声:“好,那你可别哭。” “呜......” 周衍太会欺负人,周以光还是哭了。 **** 第二天,两人的衣服都晾干,终于又把衣服穿回身上。可他们所乘的小舟,依旧漂浮在这一片汪洋之上,丝毫没有要靠岸的意思。 “我们还要飘多久?” “不知道。” “那我们回去吧,回到夜都,我帮你找冥灯。” 听到这话,周衍划桨的手凝滞了一下,“你不是......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期初,周衍说要陪他留在幻境,满足他的心愿,至死方休。周以光以为是一句玩笑话,可周衍却是认真的。周衍平常说话不多,漂亮的话更不会说,但凡说出口的,必是肺腑之言。 看到周衍错愕的神情,周以光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似乎误会周衍了。他当时说的竟是真心话,他竟然真的做好一辈子陪自己待在在这里,直到形神俱灭的打算。 原来最终还是自己,妄自菲薄,曲解他人一番深情。 周以光倒是大方承认了:“哦,我以为你同我说笑呢。” “瞧,我本来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你就当你一腔真心喂了狗吧。” 周衍心无芥蒂,笑道:“这么说,你是我的狗?” “也不知道......能不能养的熟。” 周以光挑衅:“那你养来试试啊,看我会不会反咬你一口。” 周衍对上他的目光:“呵,咬多少口都行。” 小舟又飘了一会,两人也沉默了一阵子。 周衍:“想好了吗?真的要走?” “说实话,我真有点舍不得。” “你要知道,出了这幻境,我与你的父王,依旧是仇人。” “我还是要挟持你,作为人质,去威胁你的父王,让他交出那盏关押老领主魂魄的冥灯。” “到那时,可就不能像今日这般纵容你了。” 周以光接话:“所以啊,今日我才会这样放纵。毕竟是最后一天了,多少,要做些难忘的事?” “你答应过我,要给我讲讲虚妄之川的故事。” “现在可以讲了,讲完就走。” “我不要听传言当中的那些版本,我想知道真实的虚妄之川究竟承载着什么,我想知道你在虚妄之川时候的一切故事。” 周衍想了想,神情渺远,似乎在仔细回忆一些年代极其悠远的故事。 “好,那就从虚妄之川当中的一条灵河讲起。” “我不知道我生于何方,也从不好奇自己的来处,未曾有过寻根的打算。自从我有记忆的时候,我便待在那条灵河的河畔了。当时,我并不觉得那条河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当它是一条普通的河流,就随意去趟那河水,用石子瓦片打水漂。” “我时常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去想象其它鬼魂的样貌。” “那个时候最是年少不甘寂寞,却连一个同伴也没有。那么长的一条河蜿蜿蜒蜒横亘在我面前,却只有我自己。实在无事可做,又不知该去往何方,有那么几百年,我一直待在河边......” 周以光想象着周衍一人在河畔踽踽独行的样子,好像是有几分萧索,有点心疼,忍不住问:“你待在河边干嘛?” 周衍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自己当时是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周衍:“玩水。” “噗......”周以光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怪不得你水性那么好,昨天从水中把我拖上船来,也没呛几口水。” 太好笑了,周以光脑海中有一个画面,就是周衍像田园农户家中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一个人跑到河边玩水,结果晚上回家沾了一身泥,还得挨打。 “咳咳......”周衍正色,“你还想不想听了?” 周以光使劲收住渐渐扩大的笑容,可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听!我当然听!” “那后来呢?” 今天这茬,周以光日后回想起来,才觉得,也许事情本身没有那么好笑吧。只是和爱的人待在一起,似乎什么事都变得有趣很多,也更爱笑。 周衍接着说:“后来啊......几百年之后,虚妄之川好像渐渐热闹起来,一下子涌入很多陌生的鬼魂,沿着那条灵河,渐渐有了聚集的村落。”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是离群索居的一个人。我也和村落中的那些人一起生活,吃饭做工,大多是时间都在一起,只有黄昏的时候,大家都忙完了,我会独自去灵河边上坐一会儿,看看云彩。” “我不怎么爱说话,可是和大家相处的也不错。旦夕晨昏,似乎转瞬即过,日子倒也顺畅,脑子里什么也不想,有这样无知无觉的过了几十年。”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发现,我对灵河的水没有反应。” “当我告诉他们,我能在灵河的水面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也能看见他们的影子时,他们的神情几乎是透着恐怖。” “他们看到,灵河的水对我而言,就和普通的水没有差别。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对我的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似乎是多了一点戒备。倒也没有太反常,他们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加之平日里我们也没有非常熟,也谈不上疏远。” -- 第86页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知道这灵河的水,原本是有古怪的。” “一般的人,无法在灵河之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因为灵河的水面映出的,本就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我们的心事,或是我们想念着的,想成为的那个人。” “我看到的一直是自己的影子,可能是因为在我生活的前几百年,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哭哭,我来晚惹,对不起,收下我滴膝盖叭。 第46章 周以光心中了然, 感叹:“所以,因为你与大家的这一点点不同,他们虽然没有公然对你做什么, 可是也再难心无芥蒂是吗?” “嗯......可以这么说,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除了影子, 还有别的不同。随着混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的不同之处就暴露得越来越多。” “比如,灵河当中的水, 常人是碰不得的,他们从不往灵河那边走,全都避之不及,因为灵河的河水,会让他们心生忧怖。可我就不会, 灵河的水对于我来说,就是普通的水。” “相传, 灵河之下镇压着一种邪恶的生灵,他们是由众生万象的恶意所凝聚而成,是世间最邪恶的东西,所以灵河之水也受到他们的污染, 变成了邪恶的水。可我对这个看法, 深感怀疑,你要知道,传说往往都是不作数的。” 周衍叹了口气,“因此, 他们自幼就被叮嘱, 不要去灵河边上玩耍。可我偏偏,生于灵河, 长于灵河,无父无母,这样看来,我应当也是邪恶的一部分。” 周以光轻笑:“世上真有邪恶的水?荒谬!” “道家说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这世上,永远都是生灵将水弄得污浊,弄得越来越脏,水又怎么会反过来将人弄脏?” “遑论灵河之下是否真的镇压着什么恶意,退一万步讲,就算这种传言是真的,恶意慢慢侵染了河水。那河水也是为了镇压恶意而被污浊化的,又怎么一并被归为邪恶之水了呢。” “这样去讲,岂非太过忘本?” 周衍的眼底一片阴黑,对于周以光的话他不知可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最初,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可是后来......” “后来逐渐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渐渐觉得,或许,我就是邪恶的一部分呢。” 周衍盯着周以光:“我害了很多人,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伤害你。” 周以光上前亲了他一口,犹豫了一下,好像不太够,又亲了一口,道:“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介意。” 亲够以后:“那......你接着说?” “后来我发现,我不仅可以看到灵河倒影中人们的心事,我也可以走入别人的梦,看见别人梦里的心事。甚至可以篡改他们的梦境,或者带他们进入我所构想的梦境。” “我第一次进入别人的梦,是误入。我无意中发现的,是一件奇怪但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想来,依旧令人唏嘘。” “村子里有一只花白的绵羊,没人知道这只羊从哪里来。据说,这只绵羊是和村子同一天开始存在的,村庄当中只有寥寥数人的时候,羊就已经被安安静静地拴在茅屋边上。” “有一个放羊的少年,我曾见过几次,他每天照顾这只羊,日出时候赶羊上山,日落时分再把它圈回勾栏。村子里没人在乎过这个少年,这少年似乎也没在乎过旁人。” “直到某一日,小羊死了,死在山坡上。” “少年把羊带回茅屋旁边,埋了。从那日起,少年再没走出茅屋一步。” “有天夜里,我路过茅屋,四周寂静无声,少年已经入睡,我心中好奇,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念之间,我竟真的看到了。” “那是少年的梦,梦中还是一人一羊,他们十分亲昵,少年把羊......当成了他的情人。他像对待自己的爱人一样,对待那只羊。” “我吓了一跳,深知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赶紧凝神,退出梦境。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凡选择一辈子躲在虚妄之川,消极避世的,谁又没点不能说的秘密呢?” “可我刚刚退出少年的梦境,却被不由自主拉入另一个梦境,那个梦是羊的。” “羊是被毒死的,有人提前在少年放羊的山坡下了毒,山坡上,所有的草都有毒。下毒的人一直爱慕着这个少年,他一直跟踪这个少年,早就发现了少年的秘密。” “从羊的视野当中,其实羊一早就知道他们被人跟踪,一早就知道山坡的草被下了毒。可羊那天还是吃了草,少年温柔地抚摸羊背上的绒毛,那是做最后一次。” “羊听到了,那个下毒的人跟一群人商量着,如果这次还不能把羊毒死,他们就在少年下一次放羊的时候,直接将少年掳走,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将让少年臣服。他不相信,少年宁愿跟一只羊......都不愿意跟他。” “于是那天,羊吃了草,羊知道他死后,少年再也不会踏出茅屋一步,少年会在茅屋永远陪着他。几百年来,茅屋都是羊的家,破败的茅草蕴藏术法,能护少年平安。” “羊似乎知道我注意过他们,也知道我能进入别人的梦。于是托梦给我,让我代他护住这个少年,百年平安即可。” 周以光怆然:“唉,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局。那后来呢?” -- 第87页 “之后,我刚要转身离开,就碰上那个下毒的人。他一直游走在茅屋周围,眼神狰狞,伺机而动。这张面孔我是熟悉的,白天他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不小心窥探到少年的秘密,我已是无意,所以也不想知道这下毒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反正只要少年不出屋,他就是安全的,于是我转身打算离开。” “这时下毒的人叫住了我,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没有否认,并且劝他不要再纠缠。” “那人在夜里与白天判若两人,他疯疯癫癫,眼睛半翻上去,已经失去神智,可能是做了什么交换。他语无伦次地讲给我听,他如何用禁术将人变成羊,然后逼得少年与羊在原来的人世待不下去,只能逃到这里。然后他改换头脸,竟也找到这里来,把羊毒死。” “我想,既然答应了从一个疯子手中护住那个少年,一百年不如一劳永逸。那天,我杀了下毒的人。” 周衍自嘲,苦笑一下:“也许我杀了他,也并不是单纯为了帮那个少年。说不定是为了杀人灭口呢,毕竟,那个疯子知道了我能窥探人心的秘密。” “从那天开始,我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个本事。也是从那天开始,我被村子里的人公开驱逐。我承认是我杀了他这个大家眼中的老实人,死相很惨,形容可怖。” “但我没办法解释我为什么杀他,也没办法说,他一副可怖的面容,在死前就是这样了。” “于是,我坐实邪恶这个名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也许,从最开始,我就不该插手别人的事吧。” 周以光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但求问心无愧。” 周衍接着说:“这都是些琐碎的事了。” “悲剧真正的开端,是从秘密的暴露开始的。” “我流浪了一段时间之后,不是道为什么,我能读梦的秘密在妄川流传开来,渐渐,很多人心底不能说的秘密,被接二连三地揭开。” “不是我做的,我什么也没看过。甚至,我能入梦这件事,算是我的秘密,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可我解释不清,因为整个妄川都知道,在这里只有我有这个本事,把他们藏得好好的秘密挖出来。” “从那天开始,迎接我的,就是无休止的追杀。” “所有的人都想要我死,所有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周以光眉头紧皱,心底好像被一根带着倒刺的绳子抻紧,钻心地疼,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不敢去想,周衍那时经历了什么。 感觉到周衍似乎注意到自己神情的变化,周以光赶紧藏起自己的慌乱,带上他那副习惯性的玩世不恭,一笑道:“不过是,怀璧之罪。” 可周以光的小动作怎么逃得过周衍,周衍的心里是温暖的,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他不想浪费周以光在这些小细节上的良苦用心。 这种你来我往的小暧昧藏于心上,有时候要比激烈的情|事更加抓人心扉。 周以光伸手拦过周衍的肩头,周衍比他高一点点,这个动作稍微有点费劲,但周以光做的自然,道:“别怕,以后我护着你,看谁敢动你。” “欺负你的人,来一个我砍一个,一个也不放过。” 周以光捏住周衍的下巴:“叫声哥哥听听,叫哥哥,哥哥以后护着你。” 周衍嘴角上扬,反压住周以光,摸着他的脸,声音甜腻:“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酥到周以光骨子里了。 “哥哥”,周衍又叫了一声,“哥哥,我不想要你的保护,只想要你。” 周以光脸上一红,直接酥成渣渣了。 “咳咳”,周以光还想听周衍继续讲虚妄之川的故事,于是轻轻推开周衍,“你,接着说。这种事情......来日方长。” 周衍从善如流,将这些陈年旧事,心上的伤疤,一并说与周以光来听。 “我,至今也不知道,这些秘密,我的,与我相熟的人的,所有人的,究竟为什么会被公之于众。不过,当追杀与报复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陷入狂热,事实也就没人关心了。” “到最后,几百年了,甚至连我自己都已经不关心了。” “那时,虽然我的修为与灵力在很多人当中还算上乘,但谁也不是铁打的,架不住他们轮番上阵。” “最后,我被逼到一座破庙当中,依然是穷途末路。” “长戟落在我眼前的时候,妄川的领主救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了,大家注意好身体鸭,生病才知健康不易。 第47章 周以光疑惑道:“传闻, 妄川从来都是无主之地,没有法制也没有约束,怎么突然有了领主呢?” 虚妄之川存在的必要, 不正是因为它的散漫自由, 与世无争吗?因为无人管束而得自由, 也因为不受管束而危机四伏。 周衍:“这事我也不知道, 没开始逃亡之前,我一直都在灵河河畔活动, 没有去过其它地方,也没见过其他人。” “开始,我并不知道救我的人的身份,只知他是一个灵力高强的人。再后来,追杀我的人似乎对他很是忌惮, 我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此人已经在南边称王, 要肃清这块无主之地。” “一番惨烈的对抗之后,追杀我的那一批人或走或伤,我与他终于有了对话的间歇,他让我跟着他往南走, 南边有他的势力, 多少能够庇护我一些。” -- 第88页 “眼下我走投无路,只能考虑他的意见。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到底是他救我一命,他于我, 算是有恩。” “起初, 我对他是心怀芥蒂的。毕竟,他一个陌生人, 忽然就冒出来,救了我,说要带我走,这事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可他带着我躲开追杀之后,就再没干涉我,我便在他的领地随意活动着,无所事事了很多年,他也不曾让我帮他做过什么。” 这些,算是前因吧,周以光想。 “那后来呢?领主为什么而死?我父王,又为何要把他那一魂一魄封印在冥灯当中?” 大致了解了前因之后,周以光直接捡重要的问,他最关心的是,周衍为何欠下那么大的恩情,而自己的父亲,又为何偏偏与周衍的恩人结仇。 周以光担心,其中若有死局,那他与周衍的这一世,必定不能善终,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我。” “领主是因我而死。” 周衍再也掩盖不住心中的愧疚与悲怆,他垂下头,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周以光面前。 周以光拍拍他的肩膀:“世事无常,你大可不必,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周衍从来都不愿意为自己开脱,“不光领主是因我而死,整个虚妄之川,也是因为我,才变成今天这幅样子,变得......邪祟横行,永无宁日。” “曾经的虚妄之川,是漂泊者浪迹天涯的终点,是个无人打扰的避世之所,现如今,渐渐成了所有罪恶的藏身之所。如果领主不是因为救我而死,那灵河底下所镇压的恶意,便不会上来作祟。” 周以光有点听糊涂了:“怎么能够确定,灵河地下镇压的,就是能够侵扰人心的恶意呢?之前我们......不是都不相信这个传言吗?” 周以光分析道:“若让我说......灵河不过是一面能够映照人们心事的镜子,而人们之所以接触到河水便会心神不宁,那其实是因为他们被心事所扰,但凡心无挂碍,便不会受此侵扰。” 周衍点点头:“不错,起初,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 “可......领主身死之后,灵河确实解除了一层禁制,河水依旧能够倒映心事,扰人心神,但的确也有一些看不清的东西从灵河地下逃了出来。” “我并不知道逃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被镇压在灵河之下,但不可否认的是,从那以后,妄川真的变天了,变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随处都是作恶多端的邪祟,他们好像没有意识一样,本能地毁灭一切。” “领主最终是死于你父亲的心腹手下,魂魄被关在冥灯当中,永远不得解脱。若不是回头救我,他本不必死。所以,是我间接害死他的,他是因我而死。” 周以光喉咙发紧:“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中间具体发生过什么?” 周衍点点头:“那个时候,我不甘隐姓埋名躲在南地,既然知道了自己有这个本事,便开始修习此道,小有所成之时,已经仇家遍布天下。寻仇的人太多,我力有不逮,领主几次三番搭救我。” “那一次,我们二人被团团包围,冲出重围后,我们又被另一拨人包围。显然,第二拨人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是冲着来的,可那个时候,我们二人都已山穷水尽,无再战之力。我能从他们讲的话当中大致知道,他们是鬼王的人,我眼看着他们控制住领主,领主慢慢消失在我眼前,灰飞烟灭,唯一闪亮的一点神魂被嵌入冥灯当中。” “他们没有伤害我,但是带走了冥灯。” “领主弥留之际,求我帮他在办一件事,这是他求我替他做的第二件事。他求我想办法救他出来,不然,妄川永无宁日。” “后来就是现在的样子了,果真,领主死后,河下的东西就跑出来了。” “第二件事?”周以光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并非他有意偏袒鬼王,但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父亲觉得不会无缘无故干涉虚妄之川的是,更不会滥伤无辜,所以周以光是心存疑惑的,“这么说......之前他还让你帮过忙?” 周衍点头:“有,大概是在他第三次救我之后,他求我帮他办一件事,那是他求我办的第一件事。其实他提出要求之后,我反倒放心了。至少,我知道了他救我的原因,既然那事儿我能办,就能偿还恩情。” “只有我能潜入灵河水下,他要我帮他去河底拿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破旧的法衣,在河水当中浸泡了很多年也没有腐朽,我并不关心它的作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将法衣拿给领主,便自行离开。” 周以光以手扶额,他的脑子有点乱:秘密的暴露,灵河,邪祟,法衣,冥灯,同样觊觎着冥灯的白九郎...... 这些事情之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偏偏周衍搅局搅得稀里糊涂,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所以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只能慢慢去考证。 “好吧”,周以光起身,也一并将心不在焉的周衍从竹舟上拉起来,避重就轻道:“轻松点,走吧,我们先出去,先去找冥灯。你带着我,把我当人质,直接去夜都七大殿,别说一盏冥灯,我天光殿当中还有另外八百盏,一并送你也无妨。” 这回,周衍反倒开始犹豫了。因为一旦离开这里,情况就会变得不可控,结局也难以预料。恐怕,只有在梦里,才会永无纷争吧。 -- 第89页 “现在就走吗?” 周衍有些惆怅。 “怎么,舍不得走了?” 周以光早就清楚聚散无常,神情坦然。 周衍不在说话,手上捏了一个诀,风云骤变,两人衣袂纷飞。以他们二人所乘之小舟为中心,四周的景致由远及近向他们倾倒坍塌,远处的山岩坠落深渊,崖边的树木化为飞灰,天上的星辰就地消散,这本应声势浩大的一切,此刻却发生得无声无息。 一切坍塌毁灭,都发生在无声之中。 周以光与周衍并肩而立,静静看着这一切。 不过须臾之间,坍塌绵延到他们周围,他们二人连同小舟,一并坠入深渊,再醒来时,睁眼所见之景,已经是那片熟悉的荒原了。 延续入梦之前的情景,静止于入梦之前的时间重新流淌起来。 周以光发现自己正躺在周衍怀里,梦中干净柔软的衣物此刻重新沾染血腥,不分你我,梦中仰头可见的灿烂星河此时也变成漆黑幽暗的天穹幕布。而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此刻正抱着自己的那个周衍,还是梦中与他泛舟江上的那个周衍。 痛感重新加诸于身,但伤势好像减轻不少,胸前的一道道伤口已经接近愈合。自己入梦之前断然没有旁人,一定是周衍给自己疗伤了。 周以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周衍重新一把拉回怀中。 “别动”,周衍的手带着灵力抚上周以光的后背,“还差一点点。” 精纯的灵力带着一种近乎治愈的清凉,缓缓流入体内,周以光被他弄得很舒服,得了便宜便卖乖:“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一点,不碍事,何必浪费灵力。” 周衍换了个姿势,声音清冷坚定:“不可以,差一点,也是伤着。” 周以光笑了:“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灵力变弱了?” 周衍知道周以光想说什么,道:“与你做那件事,当真损我灵力?” 周以光点头:“确定无疑,损你灵力,增进我的修为。哈,我这一身艳骨,最为人不齿之处,恐怕就在这里了。想必,只这么几次,你也能感觉到。怎么,后悔了?” 周衍收手,周以光的伤算是彻底好了,他略微一试,果真,不仅伤好了,灵力也有进益。 周以光一动不动任由他把着自己的命门,窥探自己的修为,见他不说话,“若你后悔,那以后,便不做那事了。只要我......” “那怎么行。” 周衍言辞坚决地打断了他。 周以光本想说的是,只要我在你身边,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好。 周衍整理着周以光的衣襟,手指顺着领口的血污,沿着衣领的边缘,好像在敲打着什么愉悦的节拍:“当然不行,绝对不行,你若因此拒绝我,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周以光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 平常看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以为你无意于这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九月 祝大家平安喜乐 第48章 周衍差点被噎到, 呵,他又不是人道不能,怎么会无意于这种事。 周衍沉声:“咳......你误会了, 若不是怕你受伤, 我可以天天......” “而且, 损失的这一点修为, 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倒是你, 何必去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药效虽好,伤身是免不了的。倒不如多跟我来几次,效果也差不多......” 周衍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 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他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周以光好死不死地给他接上去:“效果的确不差,而且,我们都能快乐不是吗?” “说实话,你......舒服吗?乐在其中吗?喜欢那些姿势吗?” 周衍卖力干活的时候总是十分带劲儿, 可这些事放在嘴边说起来, 他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帅气的老脸忽然一红,“咳......喜欢,很喜欢。” 周以光穷追不舍:“或者, 你想想, 你有什么喜欢的姿势,我都可以。” 周衍从脖颈红到耳根, 他好像不能说话了,也不能动。周以光情不自禁去抚摸周衍的脸颊,他是真的,很爱很爱这个人。忽然有点恍惚,两个世界过去了,依旧是刻骨情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周以光恍惚中感叹着,声音很轻,轻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周以光忽然捧起周衍的脸,眼神略微带着一点刨根见底的严肃:“你到底是谁?” “你真的,不记得我吗?还是......我把你忘了?” 我究竟为什么,这么爱你啊。这种刻在骨子里的炙热,几乎要把周以光逼疯了。他甚至,根本无暇顾虑他的任务,也已经与系统失联很久,他感觉,他好像迷失在这个世界了,知道遇见周衍,才想起自己是谁。 周衍看他一脸严肃,又听到他话里这么说,以为他已经知道自己当日在荒原,将他记忆抹去这件事了,便坦白:“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你记得什么?” 周以光的语气都高了几分。 “其实我们之前见过。” 周以光抓住周衍胳膊的手都更加用力,周衍甚至被他掐的有点疼。 “在什么地方?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很早很早,对不对?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 第90页 “我们的确之前就见过,算来,倒也不算很久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片荒原。” 周以光的神色黯淡下去,不,比这还要早很多很多。他也只能等着,等把所有任务做完,等系统给他一个答案,等一切水到渠成。 当然,他对周衍说的,在荒原的第一次见面,也是非常好奇的。显然,他的脑海当中并没有荒原第一次见面的记忆,不然,他早就认出周衍了。 “荒原?为什么我不记得。” “因为,我抹去了你的那一段记忆。” 周衍施法,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在他们眼前重现一遍,周以光侧着身子倚在周衍肩旁,看得津津有味。 周以光眼睁睁看着周衍啃自己白嫩的脖子,以血解渴。 “啧啧,你这一口,咬得真带劲。” 转念一想,这也就解释了,自己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为什么脖子上有伤痕,还流着血。他记得他回到天光殿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特意遮遮掩掩,怕被鬼王发现,想来也是好笑。 周以光笑了一下,“唉,早知道是你咬的,我就让那个伤口留着了。” 周衍没有惊讶,只是伸出手,将手上那一道齿痕给周以光看,“你的没留下,我留下了。看,你挠的,我留着了。” 周以光捉住周衍的手观察那道伤痕,俯身轻轻在伤痕上面亲了一下,果真是他留下的东西,乍一看,他相当满意,“咱俩当时干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激烈?我这挠的,可不浅。” “接着看吧,那个时候,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以光饶有兴趣:“哦?我想的那样......是哪样?” 几个转眼间,周以光看到了他们俩打斗相持的那一面,真的很刺激,是周以光自己喜欢的大场面。周衍掐住他的脖子,眼神带着狠劲儿,最亲密无间的距离,同样也是最为致命的距离,令他欲罢不能。 周以光忽然叹气,“可惜了。” “怎么可惜?” “可惜这些事情,我都忘了”,周以光心中不忿,抓住周衍的衣领,“你说你,当时随便对我做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将我的记忆抹去呢?” “如果我还记得,我就不至于,一个人寂寞这么久。”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周衍想了想:“我别无他法,那时,我刚从冥狱逃出来不久。周围都是追兵,我好不容易在这片荒原找了个藏身之地,谁知你也在此。” 周以光挑眉:“这么说,是我先出现在这儿的,明明是你强了我的地盘,后来还那样对我,周衍你,不厚道啊。” “嗯”,周衍点点头,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为人不厚道这件事,“后来我也意识到我的不厚道,于是也就没杀你,也不放心让你出去乱说,毕竟,我不能让人发现我在这里,就是好,抹去你的记忆。” 周以光听来,只觉得太可惜了,无奈间又叹了一口气,似乎自从找到周衍以来,他叹气的频率明显提高了,“当时,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周衍想了想:“那,恐怕我要后悔一辈子了。” 后悔一辈子也挺好,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啊,周以光心不在焉地想着。 周以光继续瞧那一面记忆的幻影,发现自己那个时候,真的是挺弱的,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啊。当然,现在也没强到哪里去。可他不死心,想试试,到底还差多时。于是,他突然搞偷袭。 五指化作利刃,直取周衍的喉咙。周衍侧身躲避,想到周以光还靠在自己身上,就顺手还扶了一下他的腰,以防他失重跌倒。 周以光的招式连贯,并未因一击没有的手就放弃,反而越打越来劲,嘴角带着笑意,手中的招式却越来越歹毒,丝毫没有君子之风。 反观周衍,不仅躲避得轻而易举,甚至温文尔雅,只守不攻,真真像极了一个君子。 两人你一招我一式,打的正欢,忽然来了第三个人。 周衍将周以光从梦中带出来的时候,已经破了道场梦境的结界,所以有人走过来也并不稀奇,他也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虽然背对着那个来人,但是与周以光对招之时,还是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了那一块白色的衣角。 他一早就感受到有生人气息在四周徘徊,不过不足畏惧,就也没当回事儿。 周以光正面看见一个白衣剑客迎面走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笑意,正是之前在天光殿的墙头上被周衍重伤白九郎,他现在,怎么还有胆找上门来? 周以光没理会他,使出自己会的最后一招,也算用尽浑身解数,还是被周衍轻松化解,只好摇摇头,叹气道:“唉......打不赢啊,还是打不赢。” 远处,白九郎伸出两只惨白的手,鼓掌,他那一双手几乎比他的一身白衣还要白,好像几百年都没有晒过太阳一样。 白九郎拍着手走近他们,道:“精彩!精彩绝伦!” “谁能想到......” “此间,冥狱的逃犯一招一式都像极了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鬼王一手带大的儿子反倒像个流氓!” 周以光看着不怀好意的白九郎,眼神如刀。老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来评头论足? 白九郎假装没感受到周以光眼中的杀意,继续道:“你们......怎么不打了?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 第91页 周以光鬼气森森,道:“不是不打了,只是,换个人来打。” 周衍他打不过,但收拾眼前这个白九郎,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周以光一掌正中白九郎的心口:“当日讲好的交易,夜半你来天光殿找我,为何失约?” 当然,这是周以光明知故问,他早就知道,那日白九郎是被周衍所伤。不过他还是要打他这一掌来出气,因为他用阴招伤了自己的眼睛,害得自己,没能第一时间看清周衍。 紧接着,又是一掌,白九郎的后背摔在枯树上,一身白衣变得狼狈了不少,“暗箭伤人,害我失明,如今还敢在我眼前出现?” 白九郎懵了:“你眼睛刚受伤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大火气,怎么现在,反倒追究起来了?” 白九郎此行,目的本不是周以光,而是周衍,只是没想到他们在一起而已,整个夜都都是知道周以光失踪了,谁能想到,他正在夜都的地界与逃犯过招呢。更没想到,初来乍到他不过看见两人在过招,有些惊讶,随意调侃两句,却被周以光缠住,连正事都来不及开口。 白九郎闪避不得,又接二连三地中了几招,周以光算是出气了,这才收手。 白九郎顾不上自己衣衫狼狈,一改刚才嬉笑打闹之态度,竟然极为郑重,神情极为谦卑地,向周衍拱手,行了个大礼: 一双膝盖一声不响地跪在地上,白九郎开口道:“我自知声名狼藉,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事,但我代表妄川所村无几的灵族,恳求你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几乎是回来了。虽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是尽量恢复日更,谢谢你们不离不弃,抱住。 第49章 周以光有些惊讶, 想不到这个如过街老鼠一般的地痞流氓白九郎,还有如此郑重认真的一面,还能将态度, 放得如此低。白九郎的来意很明显, 他有事要找周衍, 于是周以光在一旁看着, 并不打断。 周衍想直接带着周以光离开,不想听这个白九郎多言, 但是听到“灵族”二字,他的脚步顿住了。 “灵族”,他知道,那是一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部族,不是鬼, 也并非人。相传,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有过生命, 所以也谈不上死亡,也就非人非鬼。 传说这中的“灵族”,能够洞悉世事,探查人心, 但他们从不以此为恶, 只是看着而已。如果,凡人心中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警醒着世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那么, 这个举头三尺有神明的“神明”,放在夜游地府, 就是“灵族”的存在。 可就像世人,并不能确定世间是否真的有神的存在,而为此争执不休一样,夜游地府当中的鬼修,也同样无法确定“灵族”是否真实地存在着。 于是,长此以往下去,“灵族”的存在就成为传闻中的事,信它的鬼修自将它奉若神明,心诚则灵,不信的也就那么回事儿。 但是现在,这个如过街老鼠一样的白九郎,竟然提起了“灵族”,他竟然说,他要代表所存无几的“灵族”,而不是听说“灵族”怎么怎么样...... 按照他的话来看,“灵族”真实存在着,可是,怎么就所存无几了呢?既然他能大言不惭地代表灵族,那他一定是灵族当中某位了不起的人物。说实话,以他留给大家的印象,这不太可信。 白九郎的这几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当然,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 白九郎见周衍沉默,接着恳求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为人,可是我求你,不要将那个人的魂魄放出来。” 白九郎提起“那个人”的时候,脸上几乎是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甚至不愿意提起他的姓名身份,只是用那个人来代替。 周以光与周衍互相交换眼神,心知肚明,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故去的妄川领主,周衍的恩人。 “我自知道没把握从你手里抢走冥灯并且毁掉,所以只能求你。” 说着,本就已经唯唯诺诺,将身段放得很低的白九郎,忽然在周衍面前跪下来。 此时气氛诡异极了,前所未有的诡异。 终于,周衍沉声道:“为什么?” “若我全都说出来,你们会信吗?” 紧接着自嘲一笑:“恐怕连我的身份,你们都不信吧。世界上,又怎么会有我这样不堪的灵族呢?” 白九郎低着头,似乎在对大地讲话,答案不言而喻,以他的为人与品行,自然不会有人信他。可他,这么多年来,也就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本就说来话长,更何况,连三言两语都没人愿意听他说。 “你对领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能看清你,你很怕他,你也很恨他。” 周衍竟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是白九郎怎么也想不到的,这么多年来,通过多方打听,他自是知道这恶鬼因那盏冥灯被鬼王通缉,自然是在为领主做事,为领主做事的人,哪儿还有通情达理的? 白九郎的表情几乎是如泣如诉,眼中经年累月的恨意难以压制,仿佛下一刻就会实质化为一柄利刃,在眼前的土地上剜出一个洞,牙齿咯咯作响,双唇却没办法发出声音,终于,沉默了很久之后: “是,我恨他,我怕他。” “我们灵族,曾经是多么高贵的部族,却沦为他的奴隶,做尽肮脏龌龊之事。” -- 第92页 “我们被打上奴隶的烙印,我们从云端,坠落深渊,坠落污浊,坠落在罪恶里,再也不会升起。就像这残破的虚妄之川一样,再也无法成为离人的归所。” “不愿被奴役的,就会被镇压,直至那个所谓的领主陨灭于妄川,他们才被释放出来。” “他们不像我,已经做过太多不该做的事,所以我此生也就当个无赖,才对得起这一身愧疚。他们还是干净的,他们从未被当成伤人的利刃。” “他们依旧可以升起,在虚妄之川的上空,看这残破的世界,接续灵族的使命。” “你们不会明白,只要灵族还在,只要灵族没有完全坠落,虚妄之川就有历史,所有的虚无,就都有迹可循。” “倘若没了灵族,那虚妄之川就会变成另一个俗世,掌权者书写历史。那个领主不就是这样吗,他已经把手,伸向世间最后一块无主之地。” 虽然白九郎情绪激动,讲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但是周以光大致上都听明白了,反问他:“你是说,领主害了灵族?倘若放出他的魂魄,他就会继续迫害你们灵族?” 白九郎:“是。” 周衍陷入沉默,他脑子有点乱,其实他早在幻境当中,同周以光理顺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就有疑虑。如今听了白九郎的这一番言论,心乱如麻。 目前看来,领主是值得怀疑的,可他不愿意去怀疑一个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奉若恩人的人。 “怎么证明?” 周以光心里多半是怀疑这个领主的,但他并没有去打扰周衍,反倒是去质问白九郎。毕竟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想明白,旁人一丁点也不能劝解。 “刚刚你所说的,无论我们信不信,那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既然我们有心听你说,就证明我们在乎真相,但是我需要证据,你明白吗?” “去找你父亲,他也知道这件事。” 白九郎显得很疲惫,也不愿意再多说。 筹谋了很久的计划,想方设法接近天光殿,目的在于毁掉冥灯,永绝后患,为此,也做了不少龌龊的事,本身他们灵族也不善修行,只是能够读懂人心罢了。灵族的组训,不得将读心的异术与人谋私利,既然几百年前就已经破戒,如今也就不必顾虑。 可如今,半路杀出一个周衍,他的目的也是冥灯。一旦他放出领主的魂魄,那这个妄川,与炼狱还有何区别? 白九郎离开了,走之前,他对周衍说:“普天之下,所有人的心事我都能看透,但我看不透你。我不知道领主为你做过什么,才让你做后来的事,求也求了,有用没用的事我都做过了,只希望你慎重考虑吧。” 周衍没理他,白九郎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一句奉劝:“无论如何,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指的是周以光吗?无论是谁,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白九郎再也没有回来过,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像当年的周子溪一样失踪了,周以光一阵头疼,想要完成任务,他还得找到周子溪。 “喂”,周以光拍怕周衍的肩膀,“你说......你用我当人质,去要挟我老爹,怎样做,效果才会好一点啊?” 周衍心里很乱,他抓住周以光,问他:“万一领主他,真的有问题呢?万一我与他的相遇相知,都是设计好的骗局呢?万一那些未解之谜,都与他有关呢?” 周以光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就是心大。 “怎么做都在你,到时候拿了这一盏灯,将事情弄清之后,想毁还是想放,全看你的意思。” “其实,就算从头到尾都是骗局又能怎么样呢?谁还不是稀里糊涂地活了很多年。” 周以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不知是在安慰周衍,还是在劝慰自己:“我还不是一样,见你第一面就把你忘了,往后的日子里,稀里糊涂过了好多年。” “不管过往种种是真是假,但现在,我是真的。” “我能保证,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怀疑。” 周以光抓起周衍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摸摸看,我是真的,带着体温的。” 周衍的手顺着周以光的下巴滑到脖颈,将纤细的脖颈握在手里。 周以光觉得,自己的脖子几乎是他的敏感点了,周衍只要做出这个动作,他就情难自抑。 周以光的后背死死贴着周衍的胸膛,周衍的心跳清晰地加快了,周以光静静听着。 “我是你的,如果我骗你,随便你怎么处置我。” “别动”,周衍实在受不了周以光的撩拨,“我带你回去。” 回去找鬼王,将一切都问明白。 片刻之后,他们通过瞬移术,直接出现在七大殿之内。 周衍还挟持着周以光,周以光闲聊一样:“你也会瞬移术?” “闭嘴”,周衍不轻不重在他腰间捏了一下,以示惩戒。 鬼王从殿后走到他们身前,左右悄悄,甚至伸手扒开周以光的眼皮看了看。 “还好,没受伤。” “不错,眼睛也好了。” 然后破口大骂:“周以光!你不是挺有能耐吗?说说,现在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解释?” 周以光不说话,咬紧了口风装哑巴。心想,我这是自愿的,跟我有没有能耐没有关系。 而后,鬼王气定神闲审视周衍:“折腾这么一大个来回。想干什么?” -- 第93页 周以光插话:“他想要那盏封印忘川领主魂魄的冥灯。” 鬼王一口气差点郁结心中,现在怎么不哑巴了,问的是你吗?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一个两个都让他闭嘴,于是,周以光只能默默闭嘴了,顺便往周衍怀里蹭了蹭,寻求他的体温与庇护,好像鬼王才是恐吓挟持他的那一个。 第50章 周以光终于安静下来, 躲在周衍的禁锢下,乖得像只温顺的小羊。 周衍对上鬼王的目光,愈发觉得, 鬼王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 心境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沉稳, 哪怕他最宝贝的儿子孩子自己手上, 周衍拇指的指腹带着威胁的意味抚过周以光的喉结,缓缓开口: “他说的没错, 我就是为那盏冥灯而来。” “妄川的领主有恩于我,我既然答应了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那盏冥灯。” 鬼王与周衍僵持对峙,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冷静得很。 鬼王似乎把周衍手中岌岌可危的周以光直接忽视了:“倘若我偏不给你呢?” “那我就杀了他。” 周衍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铜块砸在琉璃盏上,可随着每一只琉璃盏被砸的稀碎,那几声脆响过后,世界就安静了, 再没发出别的声音。 很久之后, 鬼王忽然朗声大笑:“好啊,你杀吧。” 周以光惊了,周衍虽然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可很快就反应过来, 鬼王已经看出他们的关系了。不愧是夜都之主, 来来回回不过几句言语之间,鬼王就能这么笃定, 自己不会伤他。 鬼王从王座的台阶上走下来,走到周以光面前,看着周衍,道:“你舍得吗?” 周以光不解地看着鬼王,心想,这可是我亲爹啊,周以光觉得很委屈:“父王,您就舍得吗?” “闭嘴”,这是鬼王今天第二次叫周以光闭嘴,“你知道他是个逃犯吧?你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吧?” “你跟他串通一气,来坑你老子,还好意思问我舍不舍得?” 完了,周以光心知肚明,他这鬼精的老爹全都看穿了,于是他很识相地闭嘴了。 周衍依旧挟持着周以光,他感觉,鬼王确实很自信他不会伤害周以光。良久,鬼王打量着周衍,又问了一句:“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若我偏不把那盏冥灯给你,你真舍得下手吗?” “他真舍得!” 周以光的声音显得冲动而焦急。 “我舍不得。” 周衍声音低沉,带着点无奈的温柔。 与此同时,周衍松手,放开周以光,叹了一口气。 周以光与周衍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相去甚远的两句话,使得此时的气氛洋溢着微妙的尴尬。总之,这不像一个正经的绑架对峙的现场。 鬼王拍手感叹:“甚好。” “逃了这么久,我派出那么多人,都住不到你。” “没想到,今日,你倒是来自投罗网了。” 周以光用一种危险的眼神盯着鬼王,俨然一副,我护着他,谁敢动他的样子。 鬼王继续道:“你知道,怎么看出来的吗?” 周衍没有表示,除了跟周以光一起,大多数时候,他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于是,就任由鬼王事无巨细地讲起周以光平生之习性,好像在介绍怎么饲养宠物一样。 “小儿不才,灵力修为上不了台面,逃跑的本事确是一流,多半也归因于我总是关着他,他在我这儿日日练习逃跑,也算练出来了。” “周以光他既没本事又怕死的很,虽然能闯祸,却永远不会拿自己冒险,出了事儿,就搬出我的名头,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若不是他把你看得很特殊,断然不会落在你的手上。就算甫一开始遭你挟持,中间他一定会找一百个机会逃跑,怎样都不会轮到你挟持他来到我面前。” 周衍想着,鬼王说的确实没错,周以光入梦之前,用尽手段想要逃跑,后来哪怕伤重如此,也孤注一掷地逃跑。 “而且,小儿天生有个怪癖,从来都不喜与人亲近碰触,哪怕是我,他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明明是十里之内生人勿近,他却不怎么排斥你,碰他的脖子。” “还有腰。” 周以光:......连这都被鬼王瞧见了,那多不好意思。 周以光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万年城墙一样的老脸也是一红,周衍听得津津有味,觉得事情很有意思。 然而,鬼王他不拘小节,越说越刺激:“我看你们,是不是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周以光脸色复杂:今天这事,不简单。 周衍:“是,都做了。” “我做的,我负责。” “可你一定要放出妄川领主的魂魄,你便无法负这个责任了。” 鬼王忽然重新严肃起来,将话题扯回冥灯上面。 “此话怎讲?” “你就没怀疑过吗?” “我......”周衍犹豫了,“的确有些讲不通的疑团,但我不知道该怀疑谁,也不愿意怀疑。” “不”,鬼王铿锵有声,“除了领主,还有别人值得怀疑吗?” “真相,就是你不愿意怀疑的那些东西,你还想听吗?” 周衍低头想了想,“你说吧。” -- 第94页 周以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到周衍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胳膊,陪他站在一起。 周衍忽然想到那日荒原之上周以光说过: “不管过往种种是真是假,但现在,我是真的。” “我能保证,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怀疑。” 他好像也没那么害怕听到真相了。 鬼王拿出一块白玉质地的罗盘,罗盘指针指有两圈,内圈是方位,外圈是时辰,调到特定的方位和特定的时辰,它可以推演重现某个时间段发生在某个具体方位的事情。 “占灵盘?”,周衍早年间听说过占灵盘,传说占灵盘是灵族代代相传的圣物,没想到它真的存在于世间。既然占灵盘是真实存在的,那么白九郎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话。 鬼王点点头:“不错,就是它。” 鬼王转动罗盘的指针,时空被定格,指针将缥缈的画面投射在白玉罗盘上空,正是周衍的秘密,以及所有人的秘密被暴露的那一年。 地点定格在一个档案室,几纵列的架子上堆满卷轴,案牍之上还有摊开一卷,昏黄的烛光照着,寥寥能看清几行字: 虚妄之川,梦魇之怪,不惧灵河水,能入众生梦。 说的就是周衍的秘密了。 接着,档案室的主人走进来了,拂袖将卷宗收好,放到架子里。 此人,就是曾经的领主,他开口对一侍从道:“想要将虚妄之川纳入我的手下,此子,必须为我所用,你说,我该怎样做呢?” 侍从:“让他无处可去,让他与天下反目结仇,当只有您,友好对他时,就是招揽的最好时机。” 领主大笑:“不错,你最懂我。那就,去做吧。把他的这身窥探人心的好本事,外加东边一行卷轴里头记载的东西,找个时间,传扬出去,我们就等看戏了。” 侍卫谄媚:“早知道,那个抓来的灵族这么有用,应该早一日用那个法子逼供的。” “有了灵族透露的这些信息,整个虚妄之川的生灵,就都被我们抓在手心里了。虚妄之川,是秘密最多的地方,慢慢,就会变成我最得力的武器。” “他们内心深处最想隐藏的东西,才是最令他们恐惧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领主狰狞的笑声,画面也就结束在这里。 周衍看得明明白白,领主好手段,先害你,再救你,笼络人心,无所不用其极。 “无论你信不信,占灵盘能记载的,也就这么多了。占灵盘之所以能承载历史,是因为灵族中的每一个人都用最诚最真的眼看着这世界。” “后来,灵族侥幸逃脱的几个,来此求援。我理清此事的脉络,便派人前往妄川,出面干涉此事。可惜灵族本是上古神祗,却要受此折辱,可怜他们视祖训为立身之本,却不得不背叛。领主将他们抓起来,逼他们说出所有人的秘密,用他们最爱之人的眼睛威胁他们。” 周衍不是自欺欺人之徒,可他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于是接着问:“他故意设局,令我欠他恩情,所做之事的确令人不齿,可他到最后,也没让我依附于他。” “不错,但他也未必需要你的依附。他只要你帮他,从灵河之中取出法衣便够了,那可知道那一件法衣,捕住的是十万荒山中所生之无根邪祟,足够让虚妄之川被侵蚀到彻底腐朽。” 周衍只知道那件法衣是上古的器物,算得上一件上品宝器,却不知它所镇压之物,是何等邪祟。可是只有自己,能潜入灵河水中,这点周衍很清楚。事情的经过,他大概都明白了。 周以光唏嘘不已,鬼王接着说: “你之所以被羁押在冥狱,后来沦为逃犯,并不仅仅是因为在瞭望台处偷盗冥灯。而是,放出十万荒山中所生之无根邪祟这一宗罪过,后来只能归结在你的身上。灵河之水是镇压邪祟的一道结界,你生来无邪,不受此结界的影响,却以最无邪之身,犯下大罪。按例,理应关进冥狱。” “而后来,灵族当中不愿违背祖训出卖旁人秘密的那些,就被一直关在灵河之中,有了法衣的加持,他们无法逃脱。” 周衍全都明白,明白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奉若恩人的那个领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周衍的声音因愤怒而震颤:“无根的邪祟被释放在妄川,妄川的神祗却被关押在水下,是非正邪,善恶黑白,岂非正好颠倒了顺序?” 周以光:“谁都有看错的时候。” 周衍:“我待在冥狱的那些年,不冤。” 鬼王:“你还想放走冥灯中的魂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我是鸽子, 也会有人爱我, 因为你是天使。 比一个九月的小心心给你们~ 第51章 “不想。” 知道真相后, 也许是因为早有预感,也许是因为身边之人的许诺,周衍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甚至, 没有更大的波澜, “就关着他吧, 留下他的一魂一魄,在不灭的灯火之中永远遭受烧灼之痛。” 周以光疑惑:“此人大奸大恶, 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为什么不直接灭掉他的神魂,永绝后患?” 周衍看向鬼王:“想必,鬼王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 鬼王点头,“他不能彻底消失, 因为他与灵族签订过主奴契约。一旦冥灯被毁,他神魂俱灭,灵族也将彻底消失。倘若他的一魂一魄被释放,那么主奴契约将重新生效, 灵族将重新被迫为奴, 这对他们来说,永远是悬在心间的一把利刃,让他们夙夜不安。” -- 第95页 “但最想他死的,就是灵族了吧。” 鬼王顿了顿:“不惜一并形神俱灭。” “因为这个主奴契约, 灵族永生永世都带着耻辱的印记。灵族当中, 有不少人,都巴不得同归于尽。只要毁了这一盏灯, 他们就会一起消失。这么多年以来,有不少灵族的人,企图毁掉这盏灯,将自己一族,连同族中的耻辱,一并从这个世界抹去。” “可我一直派人好好看着这盏灯,不让它遭受破坏”,鬼王长叹一口气,“我知道这样对他们不公平,可灵族,不能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个世界还需要他们,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承载历史。” 周以光觉得灵族的遭遇,与周衍有几分相像,都是怀璧之罪,便更觉得不忿,道:“灵族从来没有过错,却因身怀某种令人觊觎的本事,惹祸上身。那他们,为何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归宿?” “难道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他们,他们就必须痛苦地留下来吗?” “难道因为他们自古以来就存在于世,他们就非得有义务再亘古不变地存在下去吗?” 鬼王表情愁苦,满脸都写着“大局为重”,他知道周以光虽然任性了点,但说的,话糙理不糙。勉强了灵族这么多年,这样做真的对吗? 一阵脚步声传来,七大殿的殿门被推开,幽微的光亮从殿内透出去,照亮了来人,来的正是白九郎。 “行啊,没想到我还有特殊待遇,你那些侍卫都不拦着我,怎么,于心有愧啊?” 白九郎语气并不和善,带着一点嘲讽的口吻,质问鬼王。 鬼王无奈道:“你们一族,就真那么想离开吗?留下来继续看看这个世界不好吗?” “声名已经败坏如斯,活得没劲”,白九郎将话锋转向周以光,“倒是你,我刚刚在外面听你说的那几句话,还算宽心。” 周以光没想到,眼前这个,声名狼藉又行事不端的人,也藏着这样一段无可奈何的心事。不过转念一想,世事一向如此,谁的心里还不藏点事呢,事情不多,却像烧得猩红的炭火煤灰一样,带着冉冉不灭的火星子,把你心头那一块肉灼烧得生疼。 鬼王终究还是叹气,终于从施了法术的神龛当中取出那盏灼烧不灭的冥灯,思虑再三,递给白九郎:“这么多年,我一拖再拖,唉,想想,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灯,你拿去吧,随便你怎么处置。” “周以光这小子今天虽然事情办的不对,可他这话,说的没问题。” “是去是留,应当由你们来决断了。我们这些常人,庸庸碌碌的众生,做了伤害你们的事,又凭什么强留你们。” 白九郎眉宇间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讶异,不过很快被藏好,他接过冥灯,挑眉一笑:“哦?果真愿意由我决断?” 鬼王点头:“当然,现在你是灵族现任的族长,你的族人都愿意由你代表他们的意思,我们,自然没有意见。” 白九郎将冥灯端到眼睛仔细观察一番,良久,道:“行,这灯我留着,夜都太黑了,我这,还缺个照明的物件,就它了。” 周以光与周衍对望之中,二人皆是唏嘘不已,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白九郎还是甘愿挑起这份本不属于他们的责任,负重生存。继续手握占灵盘,铭刻夜都最真实的过往。 “别高兴得太早,这灯到了我手里便没有还回去的那一天,也许某一日,我厌倦了这冥灯的灯光,一样把它毁了。” 鬼王笑了一下:“悉听尊便。” 白九郎手中的冥灯放着幽微的光,将归路点亮。也许,他们更看中的,是手中这一份选择权吧。冥灯是否应该毁掉,他们是否愿意留下,应当由他们自己决定,是不是什么天下大义。 大义不在天下,而在斯人心间。 白九郎带着冥灯离开了,七大殿中,又只剩周衍周以光与鬼王三人,气氛一度尴尬。说不上什么感觉,周衍这身绑匪的行头,约莫有几分丑媳妇见公婆的意味。 “咳......”鬼王看着他们两个,“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倒是把他俩问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有谁来回答。 周衍憋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话,终于。周以光开口:“嗯,就那么回事。” “我喜欢他”,周以光扯着周衍的袖子,将他带到鬼王跟前,“我喜欢他,我没他不行。” “我知道他是个逃犯,犯的事儿还挺严重,但我离不开他,你要是打算把他继续关回冥狱,就把我也关进去。反正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这辈子,就认他这一个人。” 既然已经撒了泼,周以光就更加不管不顾,一脸无赖相。 鬼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别以为我一直惯着你,就不会连你也关。冥狱是什么地方,你还没见过吧,真进去了,可别第一眼就哭着出来。” 鬼王毫不夸张地描述了一下冥狱的真实样貌,都不必过度渲染添油加醋,都足够用来恐吓周以光了。 果然,周以光骤然色变,脸色一下黑了不少,他抓住周衍袖子的手抓的更紧了,颤巍巍的声音泫然欲泣:“冥狱真有这么可怕吗?” 周衍点点头,不吭声,心想,无论如何,我会护住你。 周以光接着来了句:“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别怕,往后的苦,我陪着你。” -- 第96页 说吧,他亲昵地摸了摸周衍的脸颊,眼里晶亮的泪花不是装的。 鬼王:...... 还以为他这是吓得,没想到,一颗心全扑在周衍身上了,半点也没舍得给自己留。 周衍一把将他圈入怀中,也顾不上鬼王就在旁边看着,情难自禁:“你陪着我就够了,剩下的,我挡着。” 周衍不会说什么情话,只是想怎么做,就怎么说而已。 鬼王摆摆手:“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权当妄川领主与灵族一事已结。那么......”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 见过家长了 以后该干啥干啥了 知道不? 哈哈哈,最近沉迷东北话,贼快乐。 第52章 “那么......与此事相关的陈年旧案, 不如一并了结。” 空气安静一秒过后,鬼王严肃紧绷的脸稍微放松,不怎么明显的皱纹使得面部线条看起来更柔和, 仿佛有些慈祥。 “既然他能护着你, 那就放了他吧。” 鬼王虽然面带笑意, 可这话音, 听起来是有几分沉重的,有种嫁闺女的感觉, 还是最疼爱的闺女。 周以光难得正经一次,板板正正给鬼王行了个礼:“谢父王。” 此时难得的郑重,是因为,该走了。毕竟,他是周以光, 是鬼王最疼爱的小儿子,时光往复, 他也是那么多不同时空的周以光,他在这个世界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比如,他要找到消失在虚妄之川的周子溪。 父子缘分有时尽, 周以光自认冷漠且自私, 除了周衍,其它东西,便如浮光掠影一般,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在这种场合, 煽情的话周以光不会说, 可有些话,他此时必须和这位老父亲讲明白, 毕竟在这个世界,他这老爹是真心实意地疼他,就算铁石心肠也被捂热了,会感动,也会感同身受:“我长大了,被你紧紧巴巴护佑着活了几百年,总有长大的那一天。” “总有......” 鬼王似乎已经意识到周以光要说什么,但他并不作声。飞鸟总有一天是要投林的,既然周以光今日打算与他道别,那就听他好好道别吧。 “总有一天,我要离开你,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我必须得离开,我要的东西,在你的身边,得不到。” 鬼王摆摆手,假装满不在乎:“走吧走吧,有多远滚多远,正好省的给我闯祸了。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我都烦了。” “你身边还有周宇之陪着,就别老想我了。周宇之他......大哥他,是个靠得住的人。” 无论人前还是人后,这是周以光第一次称周宇之为大哥,也是他第一次肯定他这个花里胡哨的大哥。 周以光又行了一次礼,周衍也随他一道,行礼。 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一步,两步,三步,鬼王疾呼: “臭小子,有空的话,常回来看看,天光殿的灯,一直给你挂在堂前。” “喂,那个造梦的魇,你听好了,往后的日子,你得让他过的比梦还好。若是让我知道小光哪里受委屈了,上天入地,我都让你百倍奉还!” 两人的脚步顿了顿,周衍牵起周以光的手,道:“我会护着他,也带上你那一份。” 七大殿的大门在开合之间发出“吱吖”的响声,鬼王知道,他们走了。 像周以光的娘亲一样,像老二周子溪一样,他们,迟早要走的,若是看不透这些,鬼王白活这么久。可看得透,就不代表不难受。 往后的日子里,周宇之依旧尽心尽力,鬼王虽不是儿孙满堂,却也不至于膝下无人,周宇之一直都在。而周宇之,也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份父慈子孝的关怀,偶尔回想起来,往年里,嫉妒周以光的时候,突然还觉得有点好笑,偶尔也会想念周以光。 仔细一想,也没那么嫉妒了,尘归尘土归土,夜都原本就是这样平静啊,只是心乱的人从不把眼神放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 **** “往后,你想去哪儿?” 周衍问得漫不经心。 “你呢?你不回虚妄之川看看吗?毕竟,那个地方,你记挂了很多年。” 周以光以为周衍自然是要回到虚妄之川的。 “我没什么打算,看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至于虚妄之川,我的确一直都记着,尤其是被关在冥狱的那段时间。可......我记住的那个虚妄之川,并非眼前这个地方,也未必真的存在过。” 桃花源,可能真的只在武陵人的梦里。 “好啊,那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走遍所有荒无人烟之地。” 周衍:“好。” “但是在在这之前,我必须再去一趟虚妄之川。” 周衍:“你要去,我便陪你去。” “这一趟可能很快,也可能要经年累月地耗在那里。此去,我要找一个人,问他点事。” 他的任务,就是找到周子溪,问问他在虚妄之川,究竟看见了什么。虽然不清楚系统究竟为何有此一问,不过他也不关心,只要顺利完成任务,那余下的时间,就是他自己的,就可以跟周衍把臂同游。 周衍:“那走吧。” “你就不问问我,去找谁。做什么?万一我要找的是个小白脸呢?” 周衍:“没有别的小白脸。” -- 第97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衍,你真可爱。” 周衍:“嗯。” 天光向来黯淡,却丝毫没有减慢时光的流转,好在他们脚程挺快,离目的地也不远了。 “这个人是我二哥,他叫周子溪。挺孤僻的一个人,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父王也不,直到某一天他只身前往虚妄之川,就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唉,也不知道要找多久了。” 虚妄之川本来就是个隐世的所在,人们就是为了逃避,为了藏匿,才会投身于此。要在这里找一个人,岂是那么好找的? “总会找到的”,说着,周衍轻轻把着周以光的胳膊,两人又凑近一点,“前面就是虚妄之川的地界了,当心一点。” 周以光得寸进尺,虚握着的胳膊更进一步,摸上周衍的腰,将两人之间的空隙缩小:“有什么好当心的......话说,你觉得,我修为如何?其实闭关以后,第一个指摘我的功法的人,就是你。你记不记得,当时,你还把我绑了,可我依旧从你手里拿到了千秋子......” 当然,周衍不仅记得周以光从他手里抢走千秋子这件事,而且清楚地记得是怎样抢走的,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比如那双哀求地撒着谎的眼睛,比如舌|尖划过掌心的滋味。 “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千秋子这种猛药?” 这种药性烈,伤身,在这个问题他很久之前就想问了。难不成周以光这副游手好闲的模样,能够早早预料到,将来有一天自己会被绑架?这不可能,一定有隐情。 “当时就打算偷偷溜去虚妄之川找人了,随身带着,以防万一呗”,周以光没法说他最初前往虚妄之川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与周衍重逢,因为这个世界的周衍,并不认识曾经的他,“那个时候我以为,除了周子溪,我应当还有一位故人也在虚妄之川活动的,可就没想到,我这故人......” 我这故人自己找上门来把我绑了。 “怎么扯到千秋子上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看看我现在,除去千秋子的药力,还能不能与你有一战之力?” 说着,周以光捡起地上的枯枝,以朽木为刃,剑锋直指周衍,依照在上陵古国的时候,周衍曾经教会给自己的招式,使出天命无极的剑法,对上夜游地府的周衍。 周衍一笑,便同他纠缠起来,周以光虽然灵力不济,好在身法灵活,一沾即离,滑得很。照这个节奏下去,周衍可以跟他玩很久。 两人缠斗了很久,周以光累了,站在周衍对面,将枯枝持平,直指周衍,蓦地松手,枯枝落地,周以光笑道:“不打了,累了。” 忽然,对面原本带着笑意的周衍,表情骤然紧张起来,眼神可怖。几乎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周衍在手腕蓄力,将掌风化为利刃,对着周以光的面门横冲而上。 周以光有些疑惑,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径直冲向自己的周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周衍冷厉的掌风划在脸上,连带掌风的寸劲卷起落叶,奏响摧枯拉朽的风声,回响在耳畔,他都不觉得有什么。 他不必动,也不必躲,一个会面,心照不宣。 周衍贴着周以光的耳畔,命中周以光身后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比之前所见,那些寻常的荒山邪祟更加实质化一点。在被周衍打散的那一瞬间,它就消失不见,不知是永久消亡,还是又会在别的地方重新凝结。 “好掌法。” “唉,看来,我跟你还是差很远啊。” “刚刚在我身后的,是什么东西,你看清了吗?” 周衍沉默了一会后,“像是邪祟,但比那更厉害一点。具体说的话,我也没太看清,只看见它要伤害你。” “它已经靠得很近,我才发现它,不是简单的东西。” **** 迷雾之中,周子溪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伤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光有个执念 他想打得过阿衍 你们说 有这一天吗? 第53章 迷雾中, 眼看周以光他们走远,周子溪松了一口气。 “周以光那小子为什么也在虚妄之川?” “不管那么多了......看来,樊笼大阵, 得快点练了。最近发作得, 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 击退黑影之后, 周衍与周以光二人彻底没入虚妄之川。 “刚刚为什么不躲一下?就这么相信我们之间的默契?” 周衍随口一问。 “当然。” 周以光灿然一笑。 我相信的不只是默契, 而是关于你的一切。 周衍沉声:“这里危险重重,你确定, 你要找的人,还平安无事吗?他修为如何?又因何故来此?” 周以光很苦恼,挠挠头,道:“修为啊......太久远了,究竟到了什么层次, 我也不记得。但父王当初允许他来妄川游历,肯定是觉得他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但我也不知道, 他何故来此。” “至于他现在平安否,我更不知道。哎呦老天爷,祈祷他能平平安安的吧,万一他出了什么事, 我还怎么问他问题呢。” 周衍顺着话茬接着问:“问他问题?什么问题?” 周以光想了想, 在不扯出系统的情况下,该如何跟周衍讲清楚这件事:“是这样的......有一个我没办法拒绝的人,托我找到周子溪,问问他, 来虚妄之川这么多年, 究竟看到了什么。” -- 第98页 周以光没把任务的另一部分说出来,另一部分, 是要去奈何桥上投胎做人。 一过奈何,前尘如萍过,谁也不记得谁了。 这个任务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暂且不能告诉周衍,他接着道:“没头没尾的,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让我帮他问这个。就只当,我欠了那个人一个大人情,不得不还,就千里迢迢跑来虚妄之川,问这个问题。” 周衍不再纠结于此行的目的,目光尽数落在身边之人的身上。伸手将周以光侧脸的几缕鬓发理顺,突然倾身在他的侧脸轻吻一下。 温热的吐息轻如鸿毛,拂过周以光的心间却让人心痒难耐,周以光愣了一下,甚至停住了脚步:“你亲我?” “嗯,就是......突然想亲你了。我们接着走吧。” “好。” 两人在虚妄之川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除了第一次遇到的那个黑影之外,此后也没有别的危险发生,一切都过于平静。 周以光有些丧气:“唉,别说是周子溪了,这里,连随随便便的一个人都没有,上哪儿找去?” 周衍:“这里是虚妄之川,看不见人,是很正常的。除非我们能闯入别人的阵地,或者他们从自己的阵地出来,不然我们什么都看不到。虚妄之川存在的意义,就是藏匿。所有想要藏匿自己的个体,或者小群体,都可以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非有一个什么契机,让他愿意主动走出自己的修法道场。” 周以光耸耸肩:“无所谓,看运气吧。” **** 周子溪与这些黑影相伴多年了,如影随形。可以说,黑影也是周子溪的一部分。黑影也是恶意的一种,它们潜伏在周子溪的身体里,压制不住的时候,便会出来伤人。 他控制不了这些恶意,可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一点也不想伤害别人,但这些黑影,就眼睁睁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残害那些无辜的人。 曾经还活在人间的时候,万壑山山下,他第一次发作,就被全村当成异类,捆在篝火之上,打算烧死他。后来真的死了,来到夜游地府,竟然还是这个样子。本来早已忘却前尘,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关在虚妄之川,只求不再出去祸害别人。 偏偏在虚妄之川的时候,他遇到了混沌石镜,又看见了那段前尘往事。 过去了那么多年,也没能对镜中的荒唐过往释怀。一半是逃不掉的宿命,另一半是刻在心尖的故人。 角落里,周子溪自嘲一笑,忽然,对着混沌石镜,又哭了出来:“你看,就算我死过一次了,我还是这个样子。我从没恨过你啊,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 “但我是治不好的,你没必要,为了我,一再触犯门规。我活得很累很累啊,也是死有余辜。” “沈千舒,为了我,你不值得。” “你就应该在九天之上做个闲散的神仙,而我,永远都要躲在地狱最龃龉的地方。” 一阵狂笑之后,周子溪还是捂着脸泣不成声地哭了:“混沌石镜里,阿舒他对着我的遗物说话了。他说:哪怕你的身体里藏着最大的恶意,可你一直都是最善良的人。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不相信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抵抗恶意,不相信我愿意为了你放下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 “就快成了......我的樊笼大阵就快成了。到时候,我把自己困住,生生世世,不生不死......千舒,我再也不会害你,再也不会连累你,千舒,这是我应得的。” 周子溪自从来到虚妄之川以后,身上携带的恶意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多了,从前还有沈千舒陪着他的时候,恶意还能被勉强地压住,虽然偶尔也会失控,但次数绝对没有现在多。 于人间身死之后,却在夜游地府成了鬼王之子。附在身上的恶意并未放过做鬼的他,于是他独自来到虚妄之川,想要藏匿关于自己的一切。 如今周子溪孤身一人在虚妄之川踽踽独行,越来越觉得没有必要压制自己的恶意,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与恶意融为一体,恶意于他而言,如影随形。他的周身恶意环伺,他终年累月被恶意所侵扰。 可是焦虑,恐惧,以及蚀骨的疼痛,反而让他心安。于是,他苦心孤诣修造他的樊笼大阵,打算终此一生,将自己,以及满身恶意,困于阵中。好时刻提醒自己,自己究竟把沈千舒害的多惨,自己的存在有多不值得。 “千舒,我真舍不得你,但你师傅说的没错,我就是你道心之上的尘土,灵台之上的尘垢,仙缘之路上的顽石,终将害你一事无成陷入深渊。只有我万劫不复,才能还你前路坦途。” “我去看你最后一眼,就一眼。千舒,对不起啊,我喜欢你。” 周子溪已经疯疯癫癫很久了,他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现在,此时此刻,樊笼大阵终于快要告成,只差最后一步。 在那之前,他还想最后去一次混沌石镜那里,看沈千舒最后一眼。他又哭又笑,心不在焉地走出自己的道场,前往混沌石镜,去看那个他自以为永远不配得到的人。 **** 虚妄之川迷雾重重,越往深处,似乎雾更大了。 周以光接近挽住周衍的胳膊,五指攀上周衍的手,挠着他的手心,道:“雾太大了,抓紧我。” 周衍紧紧回握住他,“放心,不会走散的,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 第99页 周以光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抹粉红从颈侧攀上耳根。 周衍透过能见度很低的迷雾,看了他一眼:“咳,你在想什么?我是说,我给你的信物我贴身戴了几百年,上面是我的气息。” 周衍说的,是周以光戴在脖颈上的那块天青色灵石,这石头自从周衍有记忆以来,就被周衍戴在身上了。周衍不知道自己全身上下究竟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就悄悄把这灵石做成项链,戴在周以光的脖子上了。 周以光的龌龊想法被周衍一语道破,也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更加放肆:“食髓知味,你懂吗?” 周衍不想继续理这个白日宣淫的人,只是拉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哎呦!” 周以光左边的胳膊似乎撞到东西了。 “怎么了?” 周以光驻足,抬手摸了摸,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块石头,怪就怪这雾真的太大。 “没事,只顾着想你,没怎么看路,撞到石头了。” 周衍伸摸着那块石头,石台光滑,触手冰凉,略微输入一点灵力,石头竟然在迷雾的掩埋之下放出点点幽光。 “不是石头,这是混沌石镜。” 周以光惊讶:“混沌石镜?传说中那一面能够连通前世今生的混沌石镜?” 周衍再次确认一番,这的确是混沌石镜:“没错,我也只在传闻中听过,没想到,这东西真的存在于虚妄之川。” 可是传说中还说了,只有前世有过大执念的人,才有缘遇到混沌石镜。自己对于前世种种有什么样的执念,周以光很清楚,可是周衍呢?周衍也有执念深重的前世吗?他的那一份执念当中,有没有自己呢? 此刻他们怀着差不多的复杂心情,却谁都没说出口。两人对望一眼,似乎是心照不宣。 周衍继续向石镜当中输入灵力,然而石镜只是像刚才那样,发出亮光,明明灭灭,并没有画面出来。 周衍看着周以光:“一起来。” 周以光点点头,也将手放了上去,缓缓注入自己的灵力。 随着两个人同时注入灵力,混沌石镜的光芒稳定下来,石台那一面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渐渐有画面开始浮现。 周以光笑了一下,感叹道:“原来,我们的前世今生都和对方有关系啊。怪不得,我早就觉得,你该是我的,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而后,两人都屏息不说话,心情复杂地盯着混沌石镜。想看看在他们心中埋下种子的那段前缘,究竟是何往事牵绊。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一定会完结的,我爱你们。 第54章 他们二人分别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混沌石镜上, 输入灵力,另外一只手轻轻垂在身侧。随着石镜上的画面渐渐清晰,渐渐变得鲜活, 流动起来, 手指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 也许他们内心深处最不得而知的一个疑问今天就能得到解答, 到底是什么样的前尘往事, 才会让彼此总被一种莫名而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慢慢靠近, 难舍难分。 石镜映出的画面当中,有一座仙山,云雾缭绕。山门当中隐约可见众弟子,着白衣,衣袂飘飘, 个个儿都仙风道骨。仙风和道骨都没有错,一张张清俊的脸蛋倒也衬得上他们这一身仙风道骨, 可就是让人感觉不对劲,似乎哪里有点奇怪。 继续观察一会儿,他们发现哪里不对了,修仙的人也是人, 他们显然也还未大成, 可他们神情恍惚,两眼空洞洞的。 周以光皱着眉头:“周衍,你当初,该不会也是那些呆瓜当中的一员吧。” 不等到周衍回答他的问题, 画面转换到山间的云雾当中, 拨开云雾,终于能看清人的脸了。 那个穿一身墨色衣服的, 才是周衍,看起来很严肃,一直皱着眉头。 影像当中,穿着墨色衣服的周衍好像不太高兴,脸色铁青,有点生气了。 周衍面前,还有一个人,身形较周衍来说略微消瘦一些,却更加灵动。 那人抬头,看着周衍,一双眼睛泛着灵动的水光,桃花潋滟。周以光发现,这个人就是自己。可他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也想不起任何东西,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比现在更鲜活而稚嫩。 “师兄,我错了。” 那人身着一袭天青色的衣袍,发带也是天青色,他伸手拽起周衍的衣角,眼带笑意,“师兄,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周衍手中不中何时幻化出一条戒鞭,闪着寒光,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戒鞭,指节泛白。 周衍声音清冷而克制:“你可知,在这山门之中,我是掌戒之人。” 周以光没有因为他手中的戒鞭而害怕,反而更加靠近他,大胆而放肆地握住周衍紧握戒鞭的手,“我知道啊。” “你有你的职责,惩戒触犯门规的人。” 周以光忽然笑得灿然:“可是我在跟自己打一个赌。” 周以光顺着周衍握住戒鞭的手向上抚摸,顺着缎面的衣袖,轻轻握了一下周衍的手肘,继续向上,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距离喉结并不远的一个位置。 嘴角的笑意像手上的动作一样肆意,重复一遍:“你就当我,是故意触犯门规,来跟自己,跟你打一个赌吧。” 周以光在周衍的肩头借力,倾身凑到周衍耳边:“万一,万一有一点点可能,你不忍心下手呢?” -- 第100页 “如果有万分之一,你也会因为心软,而为我犯戒一次。” “那就是我这百十年以来,最大的幸事。” 周以光在他的侧脸轻轻亲了一下,天青色的发带同时划过周衍的侧脸,放肆极了:“我在打赌,赌我有没有这份幸运。” 周衍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一把推开周以光。 “幼稚!” 周衍扬起戒鞭,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戒鞭距离周以光的胸膛还有不到一寸的时候,周衍发力,收回这一鞭子。 在没人看见的部位,周衍被碎发遮住的耳根,悄悄红了。 周衍低头叹了口气,“你上山也有将近一百年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幻象之外,周以光笑了一下:“想不到啊,周衍你早就对我动情了,还板着脸死撑。” 周以光没理他,继续看着幻境中的影像。 幻境中的周以光越来越放肆了,他顺着冰冷的戒鞭,摸上周衍的手,“师兄,今晚我想和你睡,好不好?” 幻境中周衍的神情晦涩难懂:“临仙门不得行越界之事。” “什么算越界呢?我亲你算吗?” “师兄,你那一鞭子没落下来,你已经为我犯戒了,再多犯几次又如何?” 幻境中的云雾翻涌得厉害,周以光的手抚上周衍的胸膛,温度和心跳真实而清晰,“师兄,你真的不想吗?” 周衍看着幻境中的周以光那样撩拨自己,再看看身边这个言笑晏晏的大活人,心头忽然被一阵炙热的难言之欲笼罩起来。 周衍盯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忽然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有些事现在不做,就再也没机会做了。 “我想。” “什么?” 周以光回头看着周衍。 “我想!” 周衍反手将周以光压在混沌石镜上,周以光的后背将半个混沌石镜的幻象挡住。当然,随着两人灵力的输入被突然中断,幻境也因此终止了。 周以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猝不及防,“干什么?” 周衍低头吻上那双开合的唇,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急促而暴戾,占有欲在血液当中沸腾。 “唔......” 周以光开始挣扎,因为他看见,后面的迷雾当中,似乎有人走过来了,迷雾遮住了他的脸,不知是敌是友。 周衍不理会他的挣扎,将他束缚地更紧,混沌石镜将周以光的后背硌得生疼。 周衍惩罚性地咬住他的嘴角,再用唇舌将血珠抹掉,伸手解他的衣服,在他光洁的胸上上留下印记。 周以光看着来人越来越近,可周衍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过分,他竟不争气地有些兴奋了。 周衍情迷意乱,似乎没注意到身后的来人。 周以光回吻过去,管他是真是幻,管他是敌是友,总有人痴迷了眼前就愿意拿一生换一刻,用自己的血肉去填补对方的占有欲。 那个不断靠近的人,目的地好像也是这一块混沌石镜,那个人已经近得可以听到脚步声时,周衍终于发现了他。 “咳咳......” 那人似乎看出一些端倪,知道自己似乎坏了人家的好事,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不过也不怪他,虚妄之川,混沌石镜这一亩三分地,从来没有旁人来过。 周衍将周以光的衣襟掩好,回头盯着来人,嘴角沾着血丝,眼神还残存一丝暴戾。 “谁?” “我是......周以光的二哥。” 在周子溪的计划当中,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混沌石镜这里,他想最后再看一眼沈千舒,然后就可以心无挂碍地永远将自己困在混沌石镜了。 “周子溪?” 周以光小声问了一句。 说实话,周以光有些记不清周子溪的样子了,若不是他自报家门,单凭这一眼,还真的很难认出来。呵,世事无常,得来全部费工夫。 周以光四下打量一下,只是此情此景,有些狼狈罢了。 既然已经丢了面子,那就不能失了优雅。 周以光慢条斯理调整好站姿,将自己的衣襟系得板板正正,最后用手背抹去嘴边晶莹的液体,对着周子溪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二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早上在树林里看到一只松鼠,快要十一月了,树都秃了,松鼠还没冬眠,这正常吗? 早上好,么么。 第55章 虚情假意地寒暄一番之后, 周以光直接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周子溪,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你想知道什么?” 周子溪皱眉,明明是与周子溪这个弟弟重逢, 但他却一直盯着周衍看, 好像见过周衍一样。但无论如何, 周衍对于周子溪来说, 确实是个再陌生不过的人。 周以光有些不满,他指着混沌石镜, 打破此刻尴尬的对视:“我想问,你在这镜子当中,看见了什么。” 你在虚妄之川,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是系统给周以光的问题,就让他问周子溪这个。 虚妄之川, 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还能看到什么呢? 当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混沌石镜上时, 周以光好像懂了。既然他能在混沌石镜当中看到自己的过往,想必周子溪也可以。 -- 第101页 系统想要让他打听的,就是周子溪的那段过往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子溪垂下眼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还有几分警惕。虽然死后有幸成为一家人, 不过这么多年不见,他们也没有多熟,这一上来就打听人家的私事,实在不合规矩。 但周以光可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 好不容易逮到的人, 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管软磨硬泡还算是直接来硬的, 都不能让他溜了。 他以目光示意周衍: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俩一起动手,先绑了再说。 周衍也给出表示肯定的回应:行,可以,了解了。 然而这一番小动作并没有派上用场,周子溪看起来有些低落,他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犹豫了片刻后,好像已经做出决定。 他阴惨惨地一笑:“好,我告诉你。” 周子溪决定把自己的过往说出去,不是因为在对方二人联手的情况下没有办法打赢,更不是因为那层与周以光淡薄到几乎没有的亲缘关系,只是因为他想说,想倾诉而已。 只身来到虚妄之川,把自己埋没,算来已经有许多个年头了。他太寂寞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跟人说过话。而且,等到樊笼大阵大成之后,他将永生永世被困其中,永生永世的寂寞,那是他应得的惩罚。他恨他自己,恨那个对不起沈千舒的自己。 或许,周以光就是往后无尽的岁月中,最后一个能同他讲话的人。 所以他想像平常那样,说说话,最后一次跟人聊聊天,仅此而已。 “临仙门你们听过吗?” 周子溪与周衍点点头,听过的。在这之前还没听过,是在刚刚的混沌石镜当中看到的,周以光同周衍的那段前尘旧事,也是发生在临仙门当中。这么说来,周子溪与周以光的前世也有几分渊源,怪不得死后能做一家人。 “当时修仙的风气盛行一时,虽不见得有谁真能大成,众多师门前辈也不过是传说,但仍不妨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临仙门,寻求得到之途。” “门中,有两人最有慧根,他们是我们当中,最有机会得道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与我有着莫大的渊源。” 周子溪忽然自嘲一笑:“也谈不上渊源,那是我在高攀。顶多顶多,算我对不起他。他沈千舒那样一个人,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呵,而我恶疾缠身,怎么配跟他比肩而立呢。” 哦,明白了,大抵是什么爱恨纠缠的狗血故事。只是在唏嘘叹谓别人的同时,周以光忘记,自己也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周子溪提到了两个最有机会得道的人,大概都是云端上的人吧,周以光忽然有点好奇,便打断周子溪,多余一问:“你说,其中一个是沈千舒,那另外一个呢?” 提起这另外一个人,周子溪的眼神有些古怪,他又在盯着周衍看了。 周衍似乎也感觉到异常,于是开口询问:“怎么了?” 周子溪:“想必你们比我先一步来到此处,多少也已经知道这混沌石镜的作用了。只要将灵力输入到混沌石镜当中,就能看到关于自己的过往。” “沈千舒曾经与我有过很深的纠葛,我的心结是他,所以我看到的,多半是我与他的一些事情。而他,沈千舒,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总是能与另外一个人并肩而立,所以对于另外一个人,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周子溪看着周以光:“这另外一个人,与你身边这位的长相,如出一辙。” “在临仙门的时候,他叫云衍。” 周子溪神情复杂:“若真是同一个人,想必,周以光你,也在临仙门有一段曲折的旧事吧。是啊,这样就讲得通了,混沌石镜,只能回放临仙门的旧事。我来虚妄之川这么久了,也没碰到过别的人。如今既然碰到了,想必都与临仙门有关系。” 事情变得越来越清晰,关于周衍的事,周以光想自己看,“说说你吧。” “好。” “我啊,我不是自己主动拜入临仙门的,我是沈师兄从一座遍布满泥沼瘴气的荒山当中捡回来的。” “那座山一直都有着不详的传说,从小我也一直百病缠身。我根骨不佳,没什么天赋,没有利用价值也没有威慑力,门中许多人都说我是丧门星,以计划着怎样把我扔出山门为乐。” 周以光想了想,这人的身世似乎比自己还有凄惨,看上去,自己那时至少根骨并不差,至于为什么也不受待见,多半是因为自己太混蛋。 “直到有一天,我感觉有什么一直压着我的东西,再也蛰伏不住。他们寄生在我的身体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这东西你们见过的,就是之前袭击过你们的黑漆漆的东西。” “你们看吧,那东西多脏啊,简直令人恶心。” 周子溪的神情已经有些悲怆:“可他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啊。” “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就像灾难一样,许多没有自保之力的师兄弟,纷纷死于那些黑东西的纠缠之下。仿佛,那些不详的诅咒全都应验在我身上了。” “发作之后,我明显感觉到,我的实力提升了。但我吓坏了,我觉得我,真的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怪物,是个不祥之人。” “那些黑漆漆的东西明明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它们也会袭击我。可我又有不一样的地方,那些黑漆漆的东西总是对我手下留情,折磨我,而不杀死我。” -- 第102页 “沈千舒他很固执”,提到沈千舒的时候,周子溪难得脸上有了点温和的笑意,“我都说了很多次,让他放弃我,让我继续回到山里。” “那时,他还剩最后一道坎,就看得到天门了。” “他一次次护着我,他抱我抱得很紧,他帮我隐瞒秘密,费劲心思,不让门人发现我与那些黑漆漆的东西的关系。” “哈”,周子溪笑得悲凉,“还得多谢那些黑东西也攻击过我,让我很好蒙混过关,没被门人怀疑。后来每次快要发作的时候,沈师兄就把我藏起来,抱着我。” “我想,让他一辈子都藏着我,护着我。后来,我们好像自然而然地,就做了一些门中所禁忌的事。他亲了我,亲的很凶,做得也很凶。那一次我一直在拒绝,他几乎是在强迫我,因为我知道,这样会毁了他。我与他之间,不仅隔了个天堂,还隔着个地狱。” “虽然是他强迫我,但只有我知道吧,是我一直在引诱他。我巴不得他那样做,只是自欺欺人地拒绝罢了。” “后来,我们的事终于被掌门撞破。因为沈师兄越来越倒退,他快够不到那道天门了。” “掌门看出我的端倪,将我的秘密公开在临仙门,借此,将我逐出临仙门。” “秘密什么的,我倒不是很在意,因为一切都无所谓了。之所以要守住自己的秘密,只是为了继续同沈师兄待在临仙门而已。临仙门与我而言,只是一个沈师兄。本以为我与沈师兄缘尽于此,我继续回到山中,聊度余生。” “但是临走之前,我遭人蛊惑,给师兄下药,害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我不知道是谁给我下的蛊,师傅告诉我,在我身上缠绕的黑漆漆的东西,他们都是世间最凶险的恶意,我是被那些恶意控制了,才做出这样的事。” “中蛊之时,以为这样,就能和得到师兄。哈,从疯魔之中醒来之后,我才知道我做了一件多蠢的事。师兄不仅失去了一切,还有性命之忧,他昏迷了七天七夜,是掌门一直在照顾他。” “当时忽然就非常想不开,就死了,忘记怎么死的了。” 周子溪声音平静,但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死后来到夜游地府,没想到,还是不能摆脱这满身恶意啊。所以我来到虚妄之川,修炼樊笼大阵。” “呵,你相信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恨我自己了。” 周子溪有些哽咽。 周以光拍拍他的肩膀,“可他未必恨你。” 周以光说的没错,沈千舒根本不恨他。或者说也恨过他,但只是恨他做了那件傻事而已。 周子溪泣不成声:“你不是想问我,在混沌石镜当中看到什么了吗?” 周以光觉得,他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绝望的声音了。 “我在混沌石镜中看到,我死后,沈千舒在我的尸体旁边,悼念。” “我看到沈千舒郁郁终生,那是一个垮掉的沈千舒。” “他在我的尸体旁边呆了很久很久,他说他不怪我,他已经找到解我身上的诅咒的办法,他打算同我远走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我更了,惊不惊喜? 周子溪这一对好像有点惨,抱抱你们。 第56章 卷二结局章 “他说他不怪我, 更不在乎这一身的修为。只是有点心寒了,因为我到死也不信任他,也不相信他愿意为我放弃一切。” “他说对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人。说到底, 我对他没信心, 对自己也没信心。” 周子溪摇摇头, 也没再看混沌石镜一眼,就那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周衍指着混沌石镜, 问: “还看吗?” 周以光点点头,看着镜中有关自己的那段过往,感叹别人的蹉跎故事:“你说,周子溪他们两个,还会有再见之日吗?” “会的, 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彼此”,周衍揽过周以光的肩头, 声音沉稳而坚定:“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放弃。” “如果我消失了呢?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我一定能再找到你。”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彼此忘记......” 周衍将他抱得很紧:“总会再遇上的,只要我见上你一面, 就逃不开了。你看, 在临仙门的时候就是这样。” 说话间,混沌石镜中的情景风云骤变,周以光终是闯了大祸,仙门降罪, 素日里平静无风的临仙台如今正承受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临仙台上有三个人, 师傅对着周以光,睚眦欲裂, 周以光手脚均被铁链捆在坤天柱上面。 幻境之外的周以光看得津津有味:“呵!看来是玩大了。” 师傅开口:“大胆孽徒,毁我洗心阁,当受雷刑。” 周以光桀骜极了:“哈哈哈,洗心阁?凡心究竟哪里污浊,需要刻意清洗?” “门中弟子都是活生生地走进去,死气沉沉地走出来。你瞧瞧,他们还是人吗?” 周以光侧目看着坤仙台之下的白衣弟子们,神情悲哀。 一如他们初次在混沌石镜所见,正是那一群眼神空洞,人不人鬼不鬼的弟子。 师傅怒目瞪着周以光,捏了个手印,便引得五雷聚顶,盘桓在周以光被缚的那根坤天柱的上空:“凡心本就是污垢,想要求的大成之道,必先抛却七情。” -- 第103页 “哈哈哈哈哈......”,幻境当中的周以光一阵狂笑,牵动的那几根玄铁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那这样无趣的仙途大道,不成也罢。莫说凡人百年,哪怕浮游朝生暮死,也比得到有趣得多。” “冥顽不灵!” 师傅不再同他多费口舌,他出手催动天雷,天穹之上汇聚起来几道狰狞的闪电,流窜的风声利刃似的发出轰鸣,天际传来一声巨响,天雷落下—— 周以光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他高傲的扬起脖颈,看着天上的狰狞骇人的闪电,不屑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很不酷的话:阿衍,在临仙门的日子里,最有趣的事,就是遇见你。 电光火石之间,周以光似乎嗅到一丝焦灼的味道,可他并未感觉到丝毫疼痛,甚至还有一丝温暖。 因为他被周衍抱在怀里了。 天雷尽数砸在周衍的后背,周衍一身墨色衣衫,后背洇开浓墨重彩的黑,像一副莲花的残卷,是鲜血浸透衣衫所勾画的形状。 烧灼的疼痛从后背蔓延,但周衍不动声色,神情温柔。 可是丁点没受伤的周以光看起来却像快要哭了一样,他伸手轻轻抚摸周衍的脸颊:“疼吗?” 周衍温柔极了:“你怎么这副表情,你笑一笑,我就不疼了。” 周以光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脸,可他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周衍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嗓音惑人:“别哭了,乖,今晚去我房间给我上药。” “原来还有一段这样精彩的过往啊。”周以光非常感叹。 周衍没有接话,他看起来有些异常,他抬手,终止了灵力的输送,石镜上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别看了。” 周衍想起来了,临仙门的事,上陵国的事,以及这一整个系统,忽然间都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起来,记忆断断续续,故事不那么完整,却又有一定的连续性。 后面的事情,他不想让周以光看到。 在他的印象里,从那以后,他一直在受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叛出临仙门,同周以光日日欢好,不避世俗,还杀了师傅。可最终也逃不过诸天降罪,他被关在一个石室当中,而周以光被丢进一个漏洞百出的系统。 看着石镜中的画面定格在那一身血衣上面,周以光奇怪道:“嗯?为什么?” 周衍还没来得及解释,地面上忽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有人成功筑起阵法,是周子溪。 大阵将成之时,根据建的人的能力不同,会给方圆几里带来一定程度的冲击。当然,这种冲击,对于周衍与周以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猝不及防之下,周以光忽然被狂风卷起的石块砸中,摔倒在地。 周衍扶起他,用后背替他挡住砂石:“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周以光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疲惫极了。 周衍把着他的手腕,发现他的经脉当中竟然觉察不到丝毫灵力的运转。 周以光从周衍错愕的表情中看出了结果:“我的灵力都散掉了是吗?” “是百岁忧?” “嗯。” “你休息一会儿吧,我背着你走。” 周以光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周衍为何突然打断混沌石镜中的情景,他疲惫地抬抬眼皮,看着周衍:“你知道接下来我要去哪里吗?你知道怎么走吗?” 周衍抱起周以光,沉声道:“二十四楼。” “应该,要往虚妄之川的中心走吧。” 二十四楼,多么熟悉而陌生的一个地名。上次提起这个地名的时候,已经时隔一辈子那么长,可给人的感觉又像几个眨眼之间那么短。 周以光了然:“你全都记起来了?” “还没,但关于你的,应该都记起来了。不仅是在上陵国那一世,还有更早。” “哦,还有更早啊。” 周以光将脸埋在周衍的胸膛,灵力尽数被剥离,他太累了,也很虚弱,便沉沉睡去。 等到周以光再次醒来的时候,周以光已经被周衍带到二十四楼。 他昏昏沉沉的,二十四楼当中陈设构造,与上陵古国时大致一样,只是如今,人去楼空。 曾经的茶香渺渺不见了,只剩幽微的光线穿过斑驳的窗牖;曾经的衣香鬓影管弦丝竹不见了,只剩古朴戏台上面残损的残妆秀玉;曾经那个气定神闲的主管大人也不见了,只剩眼前周衍沉静的目光,恍如隔世对望。 “头疼......我没有灵力了,那任务怎么办?” “等等......!”周以光环顾四周,这里可不仅仅是二十四楼的厅堂,他与周衍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二十四楼最神秘的石室。 青石板墙上入眼便是那满壁画像,明明暗暗,周以光疑惑道:“你怎么也能进来这里?” 如果周以光没记错的话,当年二十四楼的主管亲口告诉过他,能进入这个石室的,只有两个人,连手眼通天的主管也不能。而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周以光,因为他是系统任务的执行者,另一个,便是当年的少主。 周衍起身,轻轻摸过石壁上的画像:“都画完了啊,还好,这么多年,看不到你的时候,还能画你。” 周以光有点听不懂了,或许他听得懂,就是不太敢相信。 “我回来了,没有任务了。” -- 第104页 “一切都结束了,只有你跟我。” 周衍一把将周以光拥入怀中:“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把你丢在回忆当中。现在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会受制于人。” “我们,很早很早就认识了吧,比上陵国的时候还早?” “嗯。” “可我不记得更早的事了。” “没关系,等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是在临仙门的事吗?” “嗯。” 周以光也站起来,看着墙上刀刻而成的画像:“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周衍默认。 “所以说根本没有什么系统,这只不过是一个让我消磨时间的游戏......只是你将我放在事先设计的故事中,等你回来......但你为什么离开?” 周衍避重就轻:“是你自己的记忆,不是故事。在这些虚拟的任务世界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当年在临仙门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在各种幻境当中历练,这些故事是我们一起经历的。” “所谓大成之道,就是让我们经历这一切刻骨铭心,再把它们统统忘了,再经历,再忘......” “这些试炼,有人碰到的是荣华,有人是仕途,有人是失而复得的骨肉至亲......” 周以光想了想:“我在试炼中遇到的,应该是你吧。” “是我,所以最可悲。因为幻境中所遇之事,最终都会化成泡影。” 周以光继续猜测:“但我让它成真了。” 周衍点点头。 周以光接着说,“但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可我一直待在试炼之时的回忆里,所以,是你替我扛下了这份代价。” 周以光的语气非常肯定,周衍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抓起周以光的手腕:“你灵力都没了,不适合继续待在夜游,不然我们去做人吧,当个游侠。” “走过奈何桥,我还能记得你吗?” “当然能,既然我回来了,带你离开这幻境自然是戳戳有余。只不过离开之后,你我就真的只是普通凡人了,短短百岁余。” 周以光挑衅:“当个游侠,百岁足够了,莫非你怕到时候打不过我?” “哈哈哈......” 无悲远路残宵酒,珠箔飘灯带春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就到这里啦,下一卷,前缘篇,敬请期待。 第57章 临仙道门的最顶楼, 云端之上,气氛沉闷得有一段时间了。 因为几日之后,就是天门重开的日子。这道天门, 每隔一个甲子才会打开一次。很多修仙之人, 明明已经修够机缘, 却没能等到天门开启的那一日, 便无缘仙途。 说到底,都是各人的机缘造化。也让每次开天门的日子, 成为修仙之人奔走相告的一件盛事。毕竟,可遇而不可求。仿佛只有最具慧根的人,带着生逢其时的运气,才有机会走近这道金光灿灿的天门,看看自己的造化。 本应是个气势盛大的节日才对, 可是今日临仙门一众相关人等,都克己复礼极了, 就连洒扫庭院的,扫树叶的声音都降低了,门中氛围紧张而沉闷。 因为大家怕稍有不慎,触了掌门的霉头, 未来几年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几个小弟子路过坤天阵, 窃窃私语: “喂,你看那个柱子,你知道那个柱子上捆得是什么人吗?几百年了,这坤天阵从来都没启动过, 我可听说, 这是临仙门最严苛的刑罚。被捆在上面的感觉,有如万蚁噬心之痛。而且这痛苦, 一日比一日更甚。我看上面的人,已经被捆怎么也有一周了,他倒是面不改色,真令我等心生敬畏。” “这人......看着有几分眼熟,可我也叫不上名字,”,这位路过的弟子又回头仔细看了几眼:“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啧啧,竟然会被关在坤天阵里。上一次被关进坤天阵的,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屠了山下一整个村庄。这人......眉清目秀,神情刚毅,怎么看,都不像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啊。” “行了,走吧走吧,”,他们旁边的另外几个师兄弟就拉着他赶紧往前走:“你瞎操的什么心,关你什么事。知人知面不知心,管他什么人,我们离远一点就是了,当心引火上身。” “对啊对啊,赶紧走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离开了。 不过说来奇怪,他们好像很久很久都不会为这些与修炼无关的事驻足了,感觉很奇怪,仿佛,自从这个人被关在这里,他们才会注意到这里是不是关押着人,或者没关。 其实,坤天柱上被捆着的那个少年,就是掌门的霉头了。 掌门正在他的寝殿静心养气,可他心情烦躁,眉头皱了皱,猛地睁开眼睛,将衣袖拂得山响。 “孽障!” “我临仙门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孽障!” 掌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拧成川字型,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其它不开心的事,这次他拂袖而过,把桌子上的茶具统统打碎了,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一个两个三个......都不争气!” 说罢,掌门颓然摔坐在榻上,整个人都老了几岁,眉眼间流淌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狰狞阴鸷神色,吓坏了今日在殿内当值的几个小厮。 不过说来也很奇怪,小厮恍惚觉得这种忧心忡忡或者心有戚戚的畏惧感,已经很陌生了。仿佛最近开始,会觉得恐惧。 -- 第105页 枯坐了一会儿,掌门调息片刻,便起身出门,往坤天阵的方向走去。 掌门离开后,几个小厮才松了一口气。小厮日日如履薄冰,可不就是因为“不争气”这三个字,师傅念叨很久了。 因为,随着距离天门开启的日子越来越近,临仙门当中最赋仙缘的两个弟子,竟无一人选择飞升。 莲心,堕入泥淖。 这是掌门师傅无论如何也劝不回来的。 溪涧云雾缭绕,数峰之间,有一阁楼在云间若隐若现,楼中两人相对而坐。 沈千舒端起茶杯,沉默了一会儿,还未送到嘴边,便轻轻放下,开口道:“我一意孤行,是为了子溪,师兄又是为了谁?” 云衍懒得搭理这位师弟,正低头专心手书一块扇面: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心里想的全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师弟,他记得周以光跟他说过,很喜欢这句诗,曾试图向他讨过一个题字的扇面,但是被他拒绝了。 如今,云衍倒是特别想把这块扇面送出去,却没人能伸手接着了。周以光被师傅关在坤天阵里受罚,他本应心如止水,静静等待天门的开启才对。可他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飞升了。 也不知道周以光现在怎么样了,他忽然间特别想就那么闯了坤天阵,救出周以光之后两人远走天涯,但最后一线理智告诉他,此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他不能做。 沈千舒见云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没有接自己的话,便试探性地问道:“师兄?” 云衍回过神来:“我并非......是为了谁才留下的。我只是忽然想不通为什么要飞升了。” 是啊,想不通。自从经历了洗心阁的试炼之后,好像一心修行,用一生的目标去盯着那道天门,变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一点也想不通,比如现在云衍就忽然想起,周以光偷亲他的样子。 沈千舒忽然朗声笑了一下:“哈,云师兄,我已经认识你有......数不清多少年了......阿衍,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刚刚听说,师傅又去坤天阵了。你别看小光他平日里惯于耍滑头,半点亏都吃不得,但到了他看重的时刻,他比谁都能咬牙硬抗。” “这点,和你很像啊......” 云衍打断他:“那你呢?你对自己坦诚吗?” “我当然坦诚,我喜欢子溪,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我想要他,想一直在他身边,所以把他捡回来。” “你对自己坦诚,那对他呢?你敢把刚刚对我说的话告诉他吗?” 现在换沈千舒陷入沉默,他好像没办法把自己赤裸裸的欲望拿出来给周子溪看,可欲望燃烧着,炙热而躁动。 云衍出门了,向着坤天阵的方向。 他决定坦诚面对自己,也对周以光坦诚一次。 坤天阵外,云衍看见,果真师傅也在。在阵法之外,透过一层朦胧模糊的眩光,师傅背对着他,云衍看不太清师傅神情,但他灵识通达,隐隐约约能听到师傅的话。 师傅在质问周以光: “说!你为什么打碎落尘瓶?” “为什么闯洗心阁?” “你都知道了什么?” 云衍心中奇怪,为什么师傅的话音中透露着惊慌?他只知道周以光被师傅困在坤天阵就是因为闯了洗心阁,可他想不通为何罚得这样重。 前段时间,他记得周以光跟他讲过,周以光觉得洗心阁有蹊跷,说他亲眼看见有人好好走进去,试炼之后,就变成失心疯,所以打算前去一探究竟。 当时云衍只是叮嘱周以光不要闯祸,如今看了师傅的反应,才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忽然有些自责,好像自己一直都轻看周以光了......总把他当成曾经那个不懂事的小师弟。 与你朝夕相处的小师弟,总会变得和你一样成熟。 此时,周以光不屑一顾:“那么,师傅你觉得,我会发现什么呢?”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又怕我发现什么呢?” “还是你觉得,可以一直用擅闯洗心阁这个理由,困我一辈子?” 师傅的表情变得狰狞:“孽障!” “我没有理由杀你,但天罚不会放过你。” 紧接着,师傅捏了一个术法,束缚周以光的锁链瞬间更紧,闪电带着紫光,呈山雨欲来之势。锁链带着电光灼烧着周以光的衣服,胸前的皮肉留下锁链的烙印。 云衍心头一痛,终于克制不住自己,闯进坤天阵,使出术法抵消师傅施加在周以光身上的第二道术法。 师傅被闯入者突然打断,怒目瞪着云衍。 云衍随口打圆场:“师傅,以光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他闯洗心阁,不是为了除祟吗?听闻那日有邪祟在洗心阁当中伤了我门中弟子,我亲眼所见,可以作证。” 云衍他说谎了,向来端方正直到不近人情的大师兄云衍,竟然说谎了。 弟子受伤一事,他并未亲眼所见,只是从周以光口中听说的。如今他想都不想,遑论真假,就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亲眼所见。但师傅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的真假,只是在刻意针对周以光。 “这件事与你无关,你马上离开,我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云衍坚持道:“我觉得这件事还需要再查证一下......周以光去洗心阁,只是为了除祟,就算不慎闯了祸,也不至于罚得这样重。” -- 第106页 阵法外面聚集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因为天雷在周以光上空盘旋。 云衍忽然觉得可笑,这世间哪儿来的什么天罚,天罚也不过是人为,师傅引来的天雷罢了。 后来的事,云衍记得不是那么清楚,只记得在天雷降下的那一刻,他冲上去替周以光挡了一下。重伤之时,心里只想着:可惜,又不能对他坦诚相告了。不过,他应该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后来,师傅因为牵动雷劫,消耗过大,最终也没能那他们怎么样。天雷损坏了坤天阵的禁锢,周以光带着云衍去后山养伤。后山算是临仙门的禁地,一时间,追责的弟子也不敢擅自闯进去捉人。 整个临仙门,因为掌门师傅病倒,一时间乱成一团。大师兄与有罪的弟子私闯禁地,大家甚至都顾不上这件事,给了周以光他们片刻喘息的时间。 第58章 周以光背着云衍, 走进后山的密林。密林当中雾气弥漫,湿冷而阴森,处处透着不详的征兆, 而周以光走得极其坦然。 云衍重伤, 趴在周以光耳边, 声音微弱:“这里是禁地......不要乱走。” 周以光自嘲一笑, 声音有些冷:“师兄,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要劝我遵守师门规矩吗?禁地又怎样?我得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替你疗伤。” 云衍:“不,我们再也不必遵守谁的规矩。只是......怕有什么危险。” “师兄,你信命吗?”周以光顿了一下,“赌一把吧, 我们一定逃得掉。逃不掉的话......就在这里待一辈子。” 云衍想了想,这一切, 转眼间风云变幻,好像也就那么回事,他笑了一下:“一直待在这里......听起来倒也不错。但我们有住的地方吗?总是住在树上也不好,感觉像猴子一样。” 周以光:“我听说, 在这种传说中的禁地, 一定会有山洞之类的地方,专门供我们这些擅闯的人歇脚。” “你从哪儿听说的?” “话本里。” 云衍:...... 话本啊...... 云衍忽然想起来,周以光那一批弟子初入山门时,他作为门中资格最老的是师兄, 同时也是负责收拾那些调皮捣蛋的弟子的掌戒之人, 所以那天他组织那一批弟子抄写经卷。 当时大家初入山门,个个儿听话认真, 唯独周以光,在大家抄书的时候,用经卷的封皮做掩护,偷偷看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自己走近他身边,他也照着话本假模假样地炒起来,只不过刚好抄到话本中最为暧昧的那一页,周以光为了不被发现自己开小差,无奈便硬着头皮抄起来。 偏偏云衍被周以光飘逸疏狂的字迹所吸引,竟然在周以光身边久久驻足。 搞得周以光非常不自在,也深深地记住了这个“爱跟自己过不去”的师兄。 云衍正在心中暗暗对字迹的每一笔每一划赞叹不已,转折停顿成熟老练而不刻板,从笔画拆解到每一个字,再从每一个拆解到句子,他忽然发现不对劲。 不是字写得不对劲,而是句子不对劲。 这哪里是他分发给大家的经卷! 云衍敲了一下周以光的桌案,将周以光正在写的那一页拿到眼前细看。 周以光心中叫苦不迭:完了,彻底完了。 其实周以光在翻到这一页之前,也没想到剧情会是这样的进展,明明上一页的时候,两人只是在大家而已。后来其中一个人被打败了,被关起来了,谁知道书的下一页,被关起来之后,这剧情...... 在远处看着只言片语还不打紧,这凑近一看,真的完了。 那张纸笺上面用俊秀疏狂的字体写着: “他用锁链将他双手捆住,高高吊在头顶,眼睛被黑色的绸带蒙住,也许能透过一线幽微的光,嘴巴也被这样一条同样的绸带绑住,在后脑勺打了一个结,迫使上下牙床不能咬合,这种人就喜欢这种快感......蒙着眼睛被人干的时候,手上的铁链叮当作响,腿软得不行,摇摇欲坠却不至于摔倒在地......” “铁链一直在响动,那人也一直闷哼着叫着,泪水与口水将绸带沾湿......” 云衍看不下去了,修炼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宁心静气的功夫还不到家,手上的力道竟然把纸张都捏得皱皱巴巴。 云衍用最大的力气控制着自己,将那张纸折好收起来,冷冷对周以光道:“你别抄了,跟我出来一趟。” 周以光抬头看着云衍,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对望,周以光冷的全身战栗。因为云衍当时的眼神太冷了,将他看话本是产生的那么一丁点欲念都击散,仿佛窗外的桃树都结了霜。 门外,远处的桃树下,宁静无人。 周以光也就懊悔了片刻吧,既来之,则安之。 有风吹过来,周以光伸手接住两片飘落的桃花,看着云衍,明知故问:“师兄,何事找我?” 云衍冷冷盯着他,不说话。 周以光将那两片桃花攥在手心里,低头看着地面上的落花,求饶道:“师兄,我错啦。我不该在抄书的时候偷看话本,更不该假装在抄书。” 云衍扣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从未入过世的云衍不知道他这个动作,放在俗世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纨绔,而此时的他只是想看着周以光的眼睛质问他而已: “你就喜欢这个?” -- 第107页 这话倒是把周以光问蒙了。 喜欢这个?这个是什么?师兄说的是话本呢?还是情节呢?还是体位呢? 周以光的下巴上传来云衍指尖上的清冷......师兄现在这样待他,这个姿势,不会也好这一口吧。 等等,师兄该不会是误会他喜欢这种强迫性的体位吧? 周以光赶紧否认:“不不不,我不喜欢,师兄我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云衍松开他:“既然错了,就要受罚。” 云衍施法将他捆在桃树上,手上浮现出一根银光灿灿的戒鞭。 “啊......” 周以光几乎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周衍毫不留情地抽了一鞭子。 周以光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带着哭腔:“呜......师兄我错了,我只喜欢正常的姿势,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用正常的姿势满足你,随时都可以,现在也可以......但我真的不喜欢被调教!” 周以光手心松开,两片桃花掉了出来。 云衍差点把手中的鞭子摔了...... 扬起鞭子,却再也没办法落下第二鞭。 本来按照规矩,不好好抄写经卷,不尊重经卷着,要惩三鞭为戒。 云衍觉得他此时没办法面对周以光,于是转身离开,把周以光一个人捆在这里。 “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曾经这些荒诞不经的往事,趴在周以光背上的云衍,忽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周以光听见了这一声笑,问:“想到什么了?” 云衍:“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提起这个场景,周以光也难以自制地笑了:“哈哈哈哈,当时你可是足足捆了我一天,深夜时才想起来把我解开。不过现在......我现在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随时满足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衍很识趣的闭嘴了。 他们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密林当中的方向感确实不好,到处都是差不多的光景,一样的树。 走着走着,周以光想找的山洞没有出现,倒是有一个树洞。 洞口杂草丛生,还有蛛网跟长者荆棘枝叶的植物。 “喏,和山洞也差不多,凑合住吧。” 周以光扶着云衍去一边坐下,他劈开洞口的荆棘,简单收拾一番,燃起火把,带着云衍进去了。 还好,这棵参天古树还没有枯死,树洞足够两个人休息。 云衍在一遍闭眼打坐调息,忽然感觉周以光好像在碰他。 “你在做什么?” 他的感觉没有错,周以光在脱他的衣服。 “你背上有伤。” “哦。” 于是,云衍也就任他为所欲为了。 一层一层一件一件,脱到里衣的时候,衣服已经与后背的皮肉粘在一起。周以光有点,下不了手。 云衍看出他的犹豫:“怎么了?” “可能......会有一点疼”,周以光有些为难,他忽然把自己的小臂伸到云衍面前,眨眨眼:“如果太疼,你就咬我。” 云衍:“你当我三岁吗?” 周以光将云衍后背的衣服,连带被烧灼的皮肉,一并扯了下拉。 云衍低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周以光愣住了,眼前的云衍,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师兄吗。 云衍赤|裸着上半身,看着周以光在自己面前错愕的样子,突然俯身吻住他,加深周以光神情中的错愕。 吻了好久,周以光稍微松开一点,大口大口地换气,刚想说点什么,云衍忽然紧紧扣住他的下巴,又强横地吻了上去。 周以光喜欢云衍很久了。 久到无论逮到什么机会都去尽力撩拨。 云衍也克制自己太久了。 久到,周以光都怀疑这个人不可能喜欢自己。 良久,周衍终于放开周以光。 周以光实在过于惊骇了:“咳......亲也亲了,脱也脱了,还干点啥?” “算了,看你这个样子,貌似什么都干不了。” 周以光出去打了一些水,帮云衍处理背上的伤口,云衍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调息,日子也就这样过去。 几周之后,云衍的伤恢复了几成,是该想办法出去了。毕竟,整日以野果饱腹的感觉,并不美妙。 云衍:“当日,掌门质问你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嗯。” “所以问题出在洗心阁,对吗?” 周以光难得认真起来:“对,但不止那么简单。你能相信我吗?” “当然,我相信你。我们得一起走出去,一起查清这件事。” 第59章 周以光垂下眼帘, 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他不知道该怎么讲给云衍听。毕竟,云衍待在临仙门的时间, 比他还长很多, 也修行了太久。若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那他在山中的这么多年, 又算什么呢,周以光并非担心云衍不信自己的话, 只是担心他大伤初愈,恐怕难以接受这种事实。 云衍看出了周以光的顾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说吧,没关系,其实我之前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 周以光:“当年,大家集体去洗心阁试炼的时候, 我没去。” 云衍:“我知道,那个时候你趁大家都忙着准备试炼的事,没空管你,你私自离开队伍, 偷偷在我的道袍上绣了两朵桃花。” -- 第108页 提起这事, 周以光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我绣的不好看吗?” “好看。” 两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就开在胸口最显眼的位置。 虽然自那以后, 云衍再也穿过那件道袍, 但他一直把它留着。 周以光继续说:“那次试炼以后,我就发现很多人都不对了。有的状况很明显, 就痴痴傻傻不能与人言语;另外一些人,说不出那里不对,可就是变得不一样了,像失了神一样。” “往后,每一批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去洗心阁试炼。而且是不得不去的那种,伤寒生病的人,都由其它弟子搀扶着过去。而且领队的看管愈来愈严格,想要像我上次那样偷偷溜号,是不太可能了。” “我不太明白,一次普普通通的新任弟子的试炼而已,别的试炼都是自愿前往,为何单单洗心阁这一场,越来越严肃。” 云衍作为资历最高的那一届弟子,平日的居所跟新入门的弟子不在一处,所以对于他们的变化并不知情,道:“所以你觉得,洗心阁有古怪,对吗?” 周以光点点头:“某一次试炼之后,我偷偷去了洗心阁,看见掌门在里面修行邪术。绝对是邪术,落尘瓶里关押着许多破碎的灵识,被迫与肉体分离的灵识哭喊嚎叫,掌门将它们一点一点融化在瓶子里,把它们喝了。” “我不知道掌门是怎么捉到这些灵识的,但我认得出来,其中有几块碎片,是门中几个熟悉的弟子的灵识。” “后来又有新弟子入门试炼,第二天,我赶在掌门之前,又一次潜入洗心阁。那时,洗心阁的看守也越来越严格,俨然成了另一个禁地。” “我想偷偷进去,但是没成功,被拦在门口,我自知事情已经暴露,不如鱼死网破。我有知觉,那次无论进不进去,掌门都不会放过我。” “因为我正要跟守卫们解释,告诉他们,洗心阁可能混进了什么邪祟,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我今天必须进去一探究竟。” “但是,拦住我的看守们说,是掌门让他们潜伏在这里,要抓的就是我。掌门说上次在洗心阁发现异常,但不知道是谁,就说师门除了叛徒,就要将我抓起来。” “最终,我打伤看守,闯了进去。既然结果都一样,那不如让我做的更彻底一点。进去之后,果真,落尘瓶里又关押了新的灵识,我打碎了落尘瓶,放出那些灵识。” “落尘瓶刚被摔碎,我就被掌门控制住。后来发生的事,就如你所见了。” 提起后来的事,想到周以光被困在坤天阵当中的日日夜夜,云衍心痛又自责。只恨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想明白。但凡自己早一天想明白,周以光就少受一天的折磨。 云衍用蜷曲的食指关节微不可闻地碰触周以光的脸颊,感受眼前之人的温度:“对不起,我来晚了。” 周以光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并没有在眼睑留下阴影:“不晚,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从没这样高兴过。对了......你刚入门的时候,也去洗心阁试炼过吗,你知道在洗心阁试炼的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吗?我想不通,他们的灵识到底是怎么被剥离的。” 云衍想了想:“其实,我跟你差不多,也从未去过洗心阁。” “因为洗心阁是现任掌门一手创办的,但现任的掌门,严格意义上讲,也不是我和沈千舒真正的师父。” “我和沈千舒入门比较早,那时候我不过弱冠,千舒师弟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而现在的掌门,在当时是我们的小师叔。” 这是周以光第一次知道这段秘闻,虽然有些惊讶,但多少松了一口气:“哦,原来现在的掌门并不你的亲传师父。” 不是就好,这样就不至于,在回头讨伐此人的时候,云衍下不了手。 周以光疑惑:“那你知道,当时你的小师叔,是怎么当上现在的掌门之位的吗?” 云衍努力地回忆着,毕竟事情已经久远,那个时候他的年纪也不大:“当时......临仙门并非是什么有声望的仙宗,因为临仙门从没有人真的飞升过。直到小师叔说,他找到了天门的入口,天门每隔一个甲子开放一次,就在那缥缈的云山之上......” “这是一件大事,当时门中的长者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公开这件事,也没有对小师叔的发现做出什么表示,但一直都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毕竟,这样一件大事,总要经过查证,才能确定的。” “后来,竟然真的有人走过那道天门,飞升了。” 周以光觉得有问题,疑惑道:“飞升了?何谓飞升?” “这没人知道......只说是从那道天门飞升的。后来,因为这件事证明了小师叔发现的天门是真的,师父的师父就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小师叔。” “后来呢?” “后来......小师叔挡了掌门后,师父的师父也差不多大限将至,不久后过世了。而我的亲传师父,据说......云游去了,当时门中所有他的弟子,都重新拜入小师叔门下。” 云衍摇摇头,感叹:“现在想来......确实荒谬。只是因为进去那道天门,再没出来过,就算是飞升吗?” “到底什么是飞升,什么是真正的道,恐怕世人求了这么久,也没人猜得透。” 云衍握住周以光的手腕:“不过也无所谓,你让我觉得,干什么都比修仙问道有意思的多。” -- 第109页 周以光反手拉住云衍,想要起身,不料树洞突然晃动得厉害。 周以光差点没站稳,幸亏云衍扶了他一把。 云衍稳稳地扶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 晃动是从脚下的地面传来的,一阵摇晃之后,随时而来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淙淙的水声,还有锁链之类的金属交错而产生的蜂鸣声。 许久之后,是嘶哑的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精明的小朋友......飞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 “可笑,可笑,可笑......” 听起来是个老者,声音之低沉,与其说是嘶哑的人声,倒不如说像什么古老动物的咆哮罢了。 云衍蹲下,敲了敲脚下的地面,眼神会意周以光:“下面有人。” 周以光想了想:“下去看看吧,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如果是敌非友,估计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找我们麻烦。” “好。” 说着,云衍破开脚下的地面,带周以光下到地下。 他们听得没错,这下面有一处巨大的空间,溶洞里温度比较低,有的水还在流动,不流动的基本结成了冰晶。顺着蜿蜒湿滑的岩石往开阔处走去,他们看见了刚刚说话的人。 那人被困在一个水帘洞当中,脚上捆着粗重的锁链,肩膀处有整齐的断痕,他没有双臂。 这人被关在这里太久太久,头发像疯长的枯草一样覆盖过脸颊,手臂上的蜕皮像树木枯死的躯壳。总之,他已经不像一个人了。 云衍没认出他,但他认出了云衍。可能是因为认出了云衍,这人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激动。 枯朽的眼眶当中唯一有神的眼珠,放出锐利的光,让周以光忽然想到从前那只被熬死的鹰。 那人拼命地踢动双脚,想要借力站起来,在来人面前保持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可他踢了很久也没能站起来,没有双臂,无法从上半身借力,两只小腿的胫骨断了,只有大腿能让他用上力气,却无法支撑他站起来。这个被关押的人自己也震惊了,想不到这种时候,自己那浑浊的眼眶里,还能有泪水涌动出来。 周以光在心中暗自判断着,眼前之人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不吃不喝被关在这里还能活着,想必出事之前也是一位早已辟谷的大能。 他放弃挣扎,就那样颓然地在地上歪斜地倒着,看着云衍,声音沙哑,却慈祥,与他现在癫狂的样子非常违和: “云衍,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第60章 脚上戴着镣铐, 连接这锁链,脖子上戴着项圈,同样拖着一根长长的锁链。这样囚禁一个失去双臂的人, 情形未免太过屈辱, 但这被羁押之人, 已经不再理会自己身上叮当作响的锁链, 言辞恳切: “是......门中发生变故了吗” “千舒呢?他还好吗?” 说话之人又觉得自己不必多次一问,他想:我离开的时候, 千舒还不会说话呢,自然也不会记得我,不会认得我。我如今这副样子,恐怕云衍都认不出来吧。 云衍一时不知所措了,这人......这人为何对千舒和自己这么关心。 云衍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却不敢面对,不太敢想。 还是周以光在一边出声提醒他, 让他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周以光将手轻轻搭在云衍的肩膀上:“会不会,这人,就是你的师父啊?” 已经时隔太多年,云衍尝试着叫了一声:“师......师父?” 远处传来铁链的鸣响和师父哽咽的声音:“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永历七十年。” 永历七十年啊,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人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又问:“你们为何在此?这里......理应早早就被封禁。” 周以光无奈地笑了一下:“没错,这儿一直都是禁地,我们是逃到这里的。” 长者用锐利的眼光盯着周以光这张陌生的面孔,周以光解释道:“怪我, 触犯门规, 害的云师兄也被满世界追杀,无奈只得逃到这里。” 云衍接话, 神情凝重:“师父,现在的临仙门,不是曾经那个临仙门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远处传来嘶哑的声音:“早就不是了。” 此情此景,他们早就恍然大悟。今任的掌门,声称云衍的师父仙游而去,可眼前所见,告诉他们,掌门的师兄,就在这临仙门的后山禁地中,阴暗潮湿的岩洞当中被羁押着。设局羁押他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你们是不是碰巧发现了什么,才会走投无路。” 周以光点点头:“洗心阁,落尘瓶。” 长者冷笑一声:“都是阴谋,我那个师弟,早就走火入魔了。” “不只是洗心阁,落尘瓶,传闻中的那道天门,也是个骗局。” 长者抬起头,示意他们看看自己眼前的那一汪寒潭。蓬乱的头发带起尘埃,又落入困住他的寒潭水帘中。 “天门之后,就是深渊。” “喏,当年走过天门的人,他们的尸骨,就在这个水潭里。” “他们的神识,已经被你们掌门吞了。” 长者可悲地挥动身上的锁链:“而我,就是在他就任掌门的前夕,发现他修习这噬魂的邪术。” “当时少年意气,我自认我们两个感情很好,他不过是一失足才走上邪路。唉,想来还是太天真。” -- 第110页 “他说他也不想这样,可是自从落尘瓶对他认主,他就特别容易失控。说得很诚恳,他被这东西控制了,摆脱不了。我们聊了半个晚上,声泪俱下。我这个师弟......年少时经历了诸多不幸。” “当晚,我劝了他很久,也答应帮他保守秘密,帮他摆脱邪术的侵扰。” “几天后,他去接任掌门之位,而我帮他守着那个瓶子。他不想在就任大典上失控发疯,不然他宁可自裁。所以他让我用灵力将他与落尘瓶的感知隔绝开来......” “我上当了。” 长者的声音透着苍凉的悲怆。 “灵力根本无法隔绝什么,反而一旦连通,我的灵力以及神识,都渐渐从我体内剥离,我停不下来。” “后来,我就被关在这里,这里也就成了禁地。” “刚来的时候,我看到水潭中有几件眼熟的衣袍,一切都浮出水面,哪来的天门,哪儿来的飞升,他们都死了。” “师弟恨我,他唯独没有让我死去,他一直一直把我关在这里,让我活着,活着看着......” “但我现在,只想去死。” 可他死不了。 一滴积水从头顶的岩层掉入寒潭,发出清脆的响声。 凉意从后背席卷周身,有人来了,这人很厉害。 “想求个痛快?没那么容易!” 始作俑者,他们的掌门,提剑而来。 他们也没有很惊讶,既然云衍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那掌门自然也不会一直任由他们待在禁地相安无事。 周以光他们回头,与掌门争锋而视,遑不相让:“呵!师父,装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芒刺在背吗?” 掌门愤呵一声:“错了!这才是我最安心的几年。” 掌门用利刃指向地上那个蓬头垢发的人:“他还在的时候,才是真的芒刺在背。” 地上的老者声音悲怆苍凉:“师弟,我曾经那里对不住你?我从来都对你,照顾有加......也不曾想过与你争夺掌门之位。” “对!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可你不过是想要一个听话的跟班罢了,虚伪!” “凭什么?你凭什么说无论如何也不跟我争掌门之位,说的好像是特意让给我一样。还不是你争不到,装好人。如果不是我创造了天门,掌门之位落入你手里的时候,你还会让给我吗?可笑!” “哈哈哈,凭什么?凭什么最后还是你口口声声要救我?我修我的邪术,你就当没看见不好吗?还口口声声要救我?从你说了要救我的那一日起,我从未睡过一日好觉......看看你的这副模样!我不需要谁来拯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衍看着眼前这个掌门,与往日里他精心雕琢的神情姿态,简直判若两人。而且,不过半月未见,掌门已经衰老太多,鬓发皆已斑白。这般看起来,和被他锁在地上的师兄,才像是一代人。 掌门手中的利刃对着老者的脖颈陡然落下,却只斩断了锁在他脖颈上的锁链,接着剑锋一转,将他脚上的两根锁链也全部斩断。 掌门笑得癫狂,俨然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毕竟,落尘瓶碎了。他这么多年以来苦心孤诣所积攒的神识,所有的养料,统统流失于天地之间。那衰老,岂非自然之事。 谁能想到,远古的大凶之物,落尘瓶,竟然那么脆弱不堪,会被随随便便打碎。就像掌门也想不到,门中还有弟子逃过了洗心阁的试炼,还保留着独立意志,会做出这样的事。 沉重的铁链不再束缚地上的老者,他终于,用残破的身躯支撑着自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掌门面容狰狞,笑个不停:“怎么样,站起来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今天你能站起来,站起来看着我,只是我的施舍而已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抬起一只脚,想要往前走一步,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迈出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我之间的误会,很深。” 掌门穿过水帘,揪着那老者泥泞不堪的领子,面露凶光:“不管是什么样的误会,既然从前没有讲开,今日也不必讲了。” 掌门掐住老者脆弱如枯叶的脖颈:“今日我便成全你,去死吧!” 周以光看着云衍,神情复杂:“不去......救你师傅吗?” 云衍摇摇头:“不必救他,也救不了他。” “我能做的,只有为他报仇。” 说罢,云衍紧紧握住手中佩剑。 “他们两个,都算是你的师父。你可想好了,今日一战之后,你就算是欺师灭祖了。” 云衍回头看着周以光笑了一下:“你不也是吗?” 周以光搓搓手:“我不一样啊,这种事我干的多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个......” 云衍打断他:“你做的,没一件坏事。” 周以光似笑非笑地戳一戳云衍的胸口:“是吗?我怎么觉得,是因为你也跟我变坏了呢?拜师之时,大家都歃血启誓过,若师父真的死于我们之手,那肯定是躲不过天罚了。” 云衍捉住周以光的手指:“你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么多......到时候再说。” 水帘那边,掌门的长剑上沾了血迹,仿佛一切才刚刚结束,新的对决便要开始。 如果落尘瓶没有被打碎,他们两个没有可能打的赢掌门。 -- 第111页 如果周以光没有发现洗心阁的事,也就不会揭开后面的诸多秘闻。 但没有如果。 几个回合过去, 掌门也永远留在那道水帘中了。 他身上被刺了两把剑,一前一后,周以光在前,云衍在后,穿心而过。 山门中种种秘而不宣的往事,今日一并清算。 第61章 他们从树洞当中走出来, 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经年之后,树洞便会重新被杂草封存,连同这一代人的过往。 周以光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脾性, 此刻眉宇间却泛着担忧。他看向云衍, 神情复杂。 眼前这个人, 曾经最是清冷克制不染尘埃, 远远地立于云端之上,绝不会被牵扯到这些肮脏龌龊的人世恩怨当中。他本该一直立于神坛之上, 被世俗忘却受万人景仰......也不好,只我一个人景仰他就够了...... 可是现在......周以光盯着云衍衣角上的那一点泥泞,现在他被混不吝地搅入尘世滔天浑水当中,背上欺师灭祖的天罚,彻底逃不开了。周以光近日总是回想过去的事, 若非自己一直在他面前胡搅蛮超,百般勾引撩拨, 那今日陷于禁地的人可能只有自己了,等待天罚的人也只有自己......世事难料,究竟是自己得到了云衍,还是云衍毁在自己手上了。 想到天罚, 周以光又觉得不忿。他从不怀疑自己在洗心阁一行的对错, 他很坚定自己没有错。只是,要牵连云衍了......想想那场悬而未决的天罚,周以光觉得委屈。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就该当受罚吗?敢问何为师,何为道?他欺的分明是不义之师, 做的一直是替天行道。 云衍看出周以光神色有异, 笑了一下,声音温柔的好似刚刚的生杀之事从未发生过:“怎么了?” 周以光愣了一下, 激荡在心中的愤懑忽然之间就被云衍的笑意照的烟消云散:“我有些不忿罢了。” “为何?” “天地不仁,师门不义,这天罚也太......” 周以光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可云衍只是闲花静月一样伸手整理他两边的鬓发,周以光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也没那么激越了,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 “是吗?” 云衍只是轻笑,他笑太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周以光的错觉,他甚至觉得云衍眼角泛起的粉红,特别像一朵桃花。 周以光认真道:“云衍,你是最好的人。” 又强调了一次,周以光盯着云衍眼角那朵桃花,肆意偏执而不容置疑: “最好。” 你是最好的人,你对着我笑的时候,身后便不是深渊。 云衍笑而不答,纤长的手指似乎与他两鬓的头发纠缠上了,一直这样打着圈玩|弄。 周以光抬头看了看头顶阴沉不明的天色:“如果不是我一直对你百般骚扰,你也不会跟我一起面临天罚......哈,你说我们是不是快要玩完了。唉,都怪我......” “错了,不怪你,别往自己身上揽。” 云衍打断他,原本玩|弄着他颊边鬓发的手指,重重覆上他的嘴唇,握剑的拇指**着娇嫩的两片薄唇,不让他再继续说话。 云衍指腹的温度和清冷的嗓音同时传达到周以光的感官:“我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曾经没往这方面想罢了。有七情六欲,就会卷入生杀予夺。你想的,你以为我不想吗?” “那我,予取予求好了。” 周以光耳垂泛起绯色,声音沙哑,心跳得越来越快。 云衍竟然在诱惑他:“既然快要玩完了,不如玩得尽兴一点,如何?” 周以光瞪大了眼睛,“你......” 云衍将他抵在禁地出口的石壁上,俯身封住他的嘴唇。 在临仙门最禁忌的地方,做着最禁忌的事,云衍从没这样粗暴急切过。 双手聚过头顶,被死死扣住,也许是怕他被吓跑,也许是因为过一秒少一秒。然而,强制之下,周以光分明比他更加狂热。 双唇稍微分离,云衍的牙齿便落在周以光的喉结之上,晶莹的银丝挂在嘴角,没人顾得上。 他们都,太想了。 事情过后,周以光精疲力竭,靠在石壁上,总是在笑。 失神片刻,云衍往周以光嘴里塞了点东西,甜的。 “你给我吃了什么?” 周以光没什么防备,但是糖果被咽下去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点慌。 云衍捏住他的下颌,往他嘴里看了一眼:“咽了就好。” 周以光觉得自己越发的昏沉,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想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口,又觉得口齿不清。 耳边传来云衍温柔的声音:“我给你做了个好玩的阵法。” “还记得我们之前去幻境当中历练的时候,去过的那些阵法吗?” 历练的时候......是系统吧...... 周以光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神识一越千里,但头脑越来越缓慢凝滞,他只能听着看着想着,却没办法把它们留在脑海里也没办法仔细分析这些事情,是一种......抽离的感觉。 “这阵法能隐去你在这世间的行迹,带你去不同的幻境穿梭。你也没有什么特定的事要做,随便看看走走逛逛就好,随便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嗯,要不还是做点什么吧,不然也太无聊,也许要好多好多年啊,怕你耐不住寂寞。” -- 第112页 云衍做了个复杂的手印,加持在周以光周身。周以光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变得越来越虚幻了。 周以光隐约发觉了云衍的意图,眼中充满焦急与抗拒,云衍温柔地抚摸他的侧脸:“别担心,我也做了个自己的投影在幻境当中,陪着你。” 周以光冲破一身混沌,拼尽神识,想要挣脱这个幻境,不惜一切代价,用尽全身残存之力,终于问出几个残破的短句:“为什么?那你呢?你去哪?” 力竭之后,周以光晕倒过去,彻底陷入无限的幻境,被柔和的光亮包围着,逐渐隐去身形。 其实,云衍若想把他困在幻境,任凭周以光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最后再说点什么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衍只是不忍心看他苦苦挣扎的样子,便瓦解了一些禁制。虽然周以光的疑问得不到答复了,但这也算云衍受罚之前,千百年内,最后再宠周以光一次。 云衍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周以光周身的阵法:“好像因为刚刚的冲撞,阵法出了一些问题。不过没时间修复了,不影响运行就行。” 眼前之人已经彻底消失于幻境,云衍仿佛在对一个残影讲话,不免有些萧索了。 “天罚的事,就交给我一个人处理吧。” “乖一点,你先去躲一会儿。” “时间紧迫,这个幻境我只能完善到这种程度了。对不起啊,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最好忘记我一段时间,这样才不会太难受。让我这这里思念你就够了,让我......” 有时候思念能让一个人更加坚韧地,处理好手上的麻烦吧。 所谓甘甜苦痛,不过是我确信有朝一日我能重新找回你。 “周以光,希望你玩的开心,希望我早一天受完天罚,早一天去找你。” “哈,你说得对,天地不仁,天罚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那我不妨骗一骗这天道,把你藏起来好了,看它能怎么罚我。” 云衍走出禁地,来到临仙门的剑场,平日里弟子们修行练剑的地方。 只是今日剑场无人,听闻掌门仙逝,大弟子叛乱,门中乱成一团,无人主事。大家都很慌乱,没人带领,也无人练剑。本也不会慌乱的,只是落尘瓶打碎了,灵识归位,才有了所谓的慌乱情绪。 天空中阴云密布,雨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试炼场的地上,更不会有弟子来练剑。 雨水沾湿了周衍的衣服,也洗掉了身上的泥泞,归于干干净净的天地间。 这雨一直下,砸在他身上,落在神识里,仿佛有种威压,想要让他跪下来,叩听天问。 但他偏偏不跪,他凭什么要跪?他没有错,只是天地不仁。 砸在身上的雨点仿佛万钧之重,又好似锥心利刃,逼出云衍一身修罗之气,一袭干净到极致的白衣也显得妖冶起来,孰黑孰白呢? 雄浑的声音穿云而来,直接到达他的神识:“欺师灭祖,离经叛道,仙门百年,只你一人。” 云衍冷笑:“确有一人,非我而已。” 明明被他手刃之人,那个掌门,才更离经叛道,十恶不赦。 雨滴似乎凝滞在空中,云衍陷入一片困顿,坤天阵中横生高塔,困住云衍。 陡然间云消雨散,一并不见的还有那一点黯淡的天光,云衍被关在一座暗无天日的塔里。 神魂中天问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若执意护着那人,便一并领了他的责罚,看看百道天雷之后,你还有没有力气将他护在道法之中。” “降罪百年,面壁思过,让你想想今日之举是否值得。” 云衍不动声色,咬牙忍着。 哪怕千年,都值得。 传闻他是最赋仙缘的弟子,并非空穴来风。他心神之力异常坚定,常静思于天地之间,灵力醇厚,天罚之下,却也受得住。但若是周以光,恐怕会有身死魂消的危险。 云衍竟然在这种境地下,还能分出心神,与天问辩难: 何为正邪善恶? 何为师门道门? 何为上下尊卑? 何为天地之法? 不知不觉,已经是一个甲子之后,天问竟发生了动摇,也许这天,隔着一个穹庐那么远,总会将人世看错。 天问同惩戒性的天雷都离开了,但坤天阵还剩下接近半个百年的禁制未解。云衍元气大伤,不能冲破禁制,只得耐心等着。这塔里与天地元气隔绝,他甚至无法感知周以光在自己设计的幻境中经历了什么。 连看一眼,都做不到啊。 只能是百年枯守。 百年以来的面壁思过,没有哪一个片刻是在静思己过,不过思人而已。 思人,刻骨铭心。 那个幻境中的人, 也一样在想他。 哪怕被暂时锁住了临仙门这一段记忆, 但思念不由自主。 暗无天日的孤塔里,他的元气一天一天恢复,禁制一天比一天薄弱。 他终于点亮了一盏灵力幻化而来油灯,也联通了幻境中的一个角落,能在隔世之后,远远看一眼周以光。这座孤塔在系统中的投影,便是二十四楼最神秘的石室。 石室中,暗影寥落,满壁画像,皆是云衍这百年所谓。 墙上所绘之人,每一笔几乎都描摹在心上,穿透石室中不见天日的黑。 画像投影到幻境中,也变成周以光的执念,让他生生世世都奔着云衍而来。爱的偏执,不顾一切。 -- 第113页 当两个人将灵力送到混沌石镜,去找回那一星半点的前缘记忆,云衍冲破了禁制,将幻境成真。 日后若有时间,便把临仙门的故事一点一点讲给周以光听。 几百年来犹如大梦一场,孰真孰幻呢? 倒不如以幻境为真,以临仙旧事为幻。 不必看破世事纷扰定个虚实真假,不必求天问道辨他是非黑白,从心而游,无憾无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在搞番外,爱你们~ 第62章 桃花渡 临仙门的种种过往始终萦绕在周以光心头, 几百年来的虚实真假,让他愈加患得患失。 总怕眼前是假,梦里是真。 于是重归于世浪荡江湖的那几年, 周以光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后, 调笑着讲给枕边之人听。 凡生半百, 南柯迷醉。 梦里梦外, 铭心刻骨。 “周衍啊,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是个杀手, 要杀的人是你。我以为你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弱点一抓一大把的酒鬼。” 周衍轻轻笑了一下:“有意思。” 周以光有些气闷地揉了一下太阳穴:“但你分明就不是,哈,我又......败得一塌涂地......” “是么?” “你听我说......” **** 桃花渡,商贾喧嚷, 鱼米富庶。 春风像是在小绍兴的甜酒里浸过一样,熏得游人心神荡漾。 周以光乘着一叶小舟, 舟中载酒,几坛之后,眉宇间潋滟的春光令人想入非非。然而,周以光的意图, 并非欣赏什么春光无限好。 他意在杯中之酒, 意在不远处那艘招摇过市的游船之上的饮酒之人。 他不欣赏春光, 他是春光的一部分。 周以光盯着手上那只陶色酒坛,喃喃自语:“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想不到, 还有人愿意花钱买你的命。” “不过, 就算没人出这个钱,我也会亲自来取你的命。” 因为远处那艘船上的人, 曾经仗势......调戏过周以光。 周以光是金玉渡口的金字号杀手,自从十五岁第一次动手后,未曾有失。那人也没干扰他出任务,只是...... 那人名叫周衍,是个闲散的皇亲国戚,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江南一带就快占山为王了,游手好闲,纨绔第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个时候,同样是个差不多的春天。 周以光出任务,地点是个酒楼,刚好周衍也在对面的雅间。亲眼看了一场好戏还不算完,竟然还跑过来戏弄周以光。 戏台之上,周以光水秀朱衣,脸上涂着厚厚的粉黛,将本来面目掩去,扮成一个美艳至极的戏子,风姿绰约,在台上摆弄婀娜的腰肢。 从远处,旁人很难分辨是男是女,却无不拍手叫绝。 细腻的嗓音绕耳不绝,众人春风沉醉,退场之时,周以光在戏台旁边的角落里欠身一笑,一枚精致小巧的袖箭从周以光袖中弹出,见血封喉。 直到台上所有人都退场,台下也散得差不多时,才有人发现,趴在桌子上的那个镖局总舵,已经死透了,喉咙上插着一枚精巧的袖箭,血迹在红木茶几渐渐晕开。 在场的人惊慌之余,却无一人注意到是谁干的。 虽闹了个不欢而散心有余悸,回家以后却是因为余音绕梁三日不断而久不成眠。 但对面的雅间中坐着的那个人物,不仅把这场戏看得明明白白,还把演戏的人看了个通透。 周以光不过是打晕了原本那个戏子,偷了的行头,有样学样罢了。退场之后,他跟在整个戏班一行人队伍的最后,他得偷偷把衣服换回去,穿回自己那身看客行头。 谁料,行至连廊转弯处,他的反应只慢一秒,便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拖进雅间。 那人三下封住他的穴道,令他内力不能运转,解了他的腰带,用他的腰带把他双手背后绑在一起。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那人笑得邪魅,周以光自然一眼认出,这不就是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周衍吗,皇帝最年轻的弟弟也是最邪门的弟弟,说好听点是在江南封了郡王,给他钱却不给兵,说白了就是被流放至此,不得返京罢了。 周衍:“你懂吧,我觉得不用我教你,你也知道现在你不能大喊大叫,官兵已经在外面了。” “我天天在这儿听戏,虽说你这脸上涂抹的同她很像,但你毕竟不是她,你是个男的,瞒不过我。” “说吧?谁派你来杀那个镖局头目的?我呢,我平时闲来无事,就爱琢磨这些江湖纷扰......” 周以光心想,你一个明封暗废的王爷,打听这些,野心倒是不小。但我从来不做不给钱的买卖,更不喜欢这样被绑着。 周以光镇定自若,偏不回答他,反倒岔开话题,倒是也不用压着嗓子装作女子之声了,端着清凉的少年音色反问回去:“你如何能确信我是个男的,怎么看出来的?” 周衍伸手掐住他的某个部位,握在手里: “怎样?现在能确信了吧。” 周以光惊了,若非被封住内力,周衍说不定早就被他杀死一百回。 周以光咬牙切齿:“放开!” “嗯?不是你要我证明吗?” -- 第114页 “你......” 周衍继续没正行地戏弄周以光:“因为我喜欢男人,尤其是你这种漂亮的男人。” 周以光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周衍的脸,他长得倒也不赖,反诘道:“我看你是喜欢被男人上的那个。” 周衍不怒,反而把斗嘴当乐趣,手上的动作继续不轻不重:“好啊,那你来上我。” 周以光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今天你如此戏弄我,总有一天,我会找你报仇。” 周衍简直笑了出来:“哦?你是在建议我杀人灭口吗?还是把你交给官府?”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不等回答便闯进来: “官府!” “搜查!” “此处出了命案,请你们配合......” “你们......” 官兵例行公事的话还没说完,便不自在地别过头。 因为此时周衍正按住衣衫不整的周以光亲他,亲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那个说话的官兵。 官兵赶忙退了出去:“对,对不起......小的不知道王爷你也在这里,你......继续......” 官兵退出去,周以光一点朱唇挂着水色,显得更加鲜红,若不是脸上厚厚的粉黛,恐怕他脸上的红意也会落入周衍眼中。 周以光大口喘气:“你,你不把我交出去吗?” 周衍却不再接话了,又低头在他嘴唇上下了些功夫,便转身离去了。 此人扬言自己好男风,可亲也亲了,最后什么也没做,甚至还帮自己隐瞒。什么话也没问出来,只是亲了两口。 也许真的就是那个纨绔公子,一时兴起想要随便将人戏弄一番? 周以光等到被封住的内力将穴道冲开,绑住他的腰带被他轻而易举挣脱,换上便装便离开了,此后还是照常接任务出任务,却再也没去过那个酒楼。 可这件事却在周以光心里生根发芽,他总惦记这件事。 他怎么就......那么走了? 甚至有点不甘心,越想滋味越不对。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甘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甚至开始回味周衍亲他时的感觉。会在夜里想起他,浑身发热。他倒是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也许是寂寞的久了,所以能不想就不想吧,多没出息。 直到时至今日,他接了个任务,要刺杀的对象,就是当日戏弄过他的周衍。 这让周以光重新亢奋起来,从没有哪次任务,让他像这次一样兴致满满。 手中的酒坛哪有前面船上的人有意思。 周以光放下手中的酒坛,飞身而起,冒昧地跳上前面周衍所乘的船。 周衍听见身后有人来了,却没回头,只是继续自斟自饮,随口问了一句:“来喝一杯吗?” 周以光走到周衍对面坐下来,倒像是自来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好啊。” 周衍这才抬头打量周以光:“这位公子看起来有些面熟,我们见过吗?” 周以光心头一惊便很快平复,自己当时涂了那么厚的粉黛,直接男女不辨妈都不认识,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就接话说: “公子这是在跟我套近乎吗?” 周衍把周以光手中刚刚喝空的酒杯倒满,声音闲散:“明明是你来我船上,扰我饮酒,我为何要与你套近乎?” 周以光随口转移话题:“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看你一直一个人喝酒,正好我也是一个人,便来陪你喝酒。就当交个酒友,如何?” 周衍不答话,周以光将手中的第二杯酒一饮而尽,笑了一下:“其实......在下实在囊中羞涩,也知周公子家财万贯光府宅就有好几处,就想讨个便宜......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王爷的客卿,在王爷府上讨个住处,讨点酒喝......” 靠近之后,周以光尽然觉得周衍的功力隐隐在他之上,难怪那天会被钳制,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 周以光心想:没想到这纨绔子弟功夫还挺深,等混进王府,才好下手。 周衍笑着给这周以光倒了第三杯酒:“好啊,那我们来拼酒,若你的酒量我还满意,便带你回去。” 周以光敞亮的喝下第三杯酒:“好,一言为定。” 觥筹交错之间,他们从天亮喝到天黑。周以光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喝高了。 但还不到醉! 周以光直接抓起酒坛,仰着头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有点疯,也有点畅快。 周衍捉住他的手腕,声音温柔,在他耳边:“好了可以了,你的酒量我很满意,跟我回去吧。” 周衍的话传到周以光的耳朵里已经断断续续了,周以光自顾自把那一坛酒灌完:“什么?” “你......满意什么?” 周衍扶住他的腰身,接过他手中的酒坛:“我很满意你。” 周以光身上失去力气,颓然摔进周衍怀里,醉倒过去。 下船之后,周衍一路把周以光抱回府上,放在榻上,轻笑道:“还真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吗?” 周以光似乎也没醉死,断片了是肯定的,还知道随口接些胡话:“你怎么亲完就走啊。” “我要杀了你。” 周衍笑声更肆意,揉捏这周以光发红发烫的脸颊:“好啊,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周衍盯着榻上少年的喉结,回想,他这一生,何其无聊。直到几年之前,在组织进行训练的时候,盯上了这么个人,好像一切都变得有意思了。他一早就知道组织被安排在江南地区,所以就连被贬江南,也是周衍有意而为。 -- 第115页 他伸手掐住少年的喉结,看着睡梦中的少年因为呼吸受阻而皱起眉头,笑意更加明显。 在少年快要窒息的时候,周衍松开他的喉结,扣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逼迫醉死的周以光给他回应。 第63章 玉藏锋 “杀死你之虚影, 才能重归我之现实。” 迷蒙的声音萦绕耳畔,酒醒之后,周以光觉得有些头痛。抿了一下嘴唇, 似乎泛着甜意。 “唔......” 想杀人。 周以光喃喃自语。 周以光抚摸自己, 从上到下, 每一寸骨骼与皮肉都不放过。他觉得他逃不掉了, 他满脑子都是周衍,杀了他, 得到他,控制他,被他控制...... 身为一个杀手,他失去了最基本的素质,冷静和理智都没了。 周以光盯着猎物的同时, 也把自己交给了猎物。 完完整整,**。 周以光如愿住进了周衍给他安排的府邸, 府内只他一人,四处走了一圈,风景都还好,只是**静了些。但周衍还算体贴, 既然无人照看饮食, 就给他留了好几沓银票。 自从那天酒醒之后,周衍再也没来过,周以光看着那一堆银票若有所思。 “我身为一个金字号杀手,我会没钱吗?” 还真没有, 全被他挥霍了。 周以光带上所有的银票, 出门赌钱去了。没错,他就是这样挥霍的。 赌场中熙熙攘攘, 有人为了赢钱红了眼,有人输得狠了便拔刀相向。周以光随手一掷千金,看不出表情。 小厮好心提醒他:“这位公子,你已经输了很多了,还要买小吗?” 周以光随手下注,笑了一下:“消遣而已。” 没想到,他这次随随便便压上全部,却不小心赢了,把刚才输掉的,连本带利一并赢了回来。桌子对面的人原本得意洋洋,现在输了个底儿掉,落荒而逃。 “唉。” 周以光低头数着手里的钱,叹气。 直到对面又来了一个人,周衍。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哟,好久不见。” 周以光眼睛亮起来。 “拿着我的钱,跟我赌......不好吧?” 周衍与他针锋相对。 “那你想赌点什么呢?” 周以光反问。 周衍若有所思:“赌一件事。” “这样吧,若谁输了,就得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件事。” 周以光兴奋起来: “好啊,一言为定。” “一局定胜负,如何?” “甚好,爽快。” 周以光只抛出一枚铜钱,最简单不过的赌法。铜钱落下的时候,周以光用手把它按在桌面上:“猜个正反面儿吧。” 周衍将手按在周以光的手背上:“正面,别耍花样。” 周以光顺着周衍把手拿开,他真的没动手脚,的确是背面。 “你输了。” “好,你想要我做什么。” “明天下午,来找我喝酒吧,那个时候告诉你。” “好。” 周衍重重在周以光手背上点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 第二天,周以光很早就醒来了。 因为今天他约了周衍喝酒。 周以光有些浑浑噩噩的,今天,今天如果不能得手,那便失手。 深林园囿,枝叶纷杂,风吹影动,凉亭之中周以光为周衍斟了一杯酒。 周以光把玩着酒杯,等一人赴宴人。实非雅兴,暗藏杀机。 周以光小心地将毒药撒在酒里,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信我...... 这样的邀约是不是太刻意? 片刻,知己来了,赴宴的人来了。 周衍笑得温文尔雅:“抱歉,来晚了。” “不晚,刚好,酒尚温。” 其实你可以再晚一点,我虽必须要杀你,却也没有那么急。 我必须要杀你,不是为了我金字号杀手万无一失的招牌,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其实周以光也想不明白,总之就是非杀不可。 周衍端起眼前的酒杯细闻,火候正好。 周以光正好开口说些什么,不料,凉亭一侧,温酒的炭炉不知为何,突然窜起火苗,火舌高涨,险些点燃草席。 周以光只好转身,用盖子去压火苗,终于,把它控制在炉子内,安安稳稳。 周以光重新回凉亭坐下:“这炉子,今天邪门得很。” 周衍:“是吗?你来这里这么多天,这不是你第一次用这个炉子温酒吗?新着呢,怎会单单觉得今天有异?” 随口编的瞎话没圆过去,周以光倒也不尴尬,只是哈哈笑了一下。 “这几日,在我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周以光笑着点点头。 周衍端起酒杯:“习惯就好,喝酒。” 周以光忽然抓住周衍的手腕,看着他。 “又怎么?” “没事。” 周以光重重握了一下周衍的手腕,又松开手。 他眼见周衍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忽然偏头吻住他的双唇,与他分享这杯毒酒。 周以光不理会周衍眼中的震惊,也没看出震惊之外的那一丝狡黠的狐疑,只是紧紧抓住他的双肩,将他抵在凉亭四角的柱子上,吞咽着杯中之酒,和两人的唾液。 -- 第116页 周衍心中曾经做出百种猜测,偏偏没有预料到此刻。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金玉渡口竟能得到这样的人才,便归我吧。 失神之际,温热的酒水从周衍的嘴角流淌而下,周以光便顺着那条晶莹的水线亲上去,亲口勿发的水声与被迫吞咽的声响震颤两人的鼓膜,疯魔一般。 周以光依然失神,陷入深渊,但周衍目光只有略微的错愕,归于清醒,带着清淡的笑意。 周衍推开他,周以光只是笑,笑了半天,呛住,又开始咳嗽。 周衍:“没想到......你喜欢这样?” 周以光:“哈,没想到你这么相信我。” 周衍:“其实也不是......” 周以光:“从头到尾,你都没问过我是谁,就敢喝我的酒。” 周衍用拇指抹去周以光嘴边的水渍:“我知道你是谁啊。” 周以光这才感觉出事情有异常:“什么?” 周衍不答话,只是笑了一下,更像一声被吞入喉中的闷哼。 半晌,周衍:“你不奇怪吗?” 周以光:“什么?” “我到现在还没事,你不奇怪吗?” 周衍端起桌子上的另一杯酒,“你下过毒的,是这杯。” 周以光伸手去抢,不及,被周衍倾倒在地上,烧灼草木。 周以光蹲下,拈起一朵叶子被毒酒灼伤的花,陡然失落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唉,可惜了。” 可惜了好花好酒,可惜了你和我。 原来,你也没那么信我。 周衍轻笑:“你知道这任务是谁给你下的吗?” 金玉渡口的杀手只接任务,但组织不会透露买主的信息,这是约定俗成,杀手组织立身之本。 周以光从怀中掏出匕首打算偷袭,却被周衍轻而易举地制住,缴了匕首,就像上次在戏台之后那样,漫不经心的轻而易举,却难以挣脱。 周以光仰头看着他玩弄那一把匕首,毫无防备地露出白嫩的喉咙,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挑衅:“这任务是谁下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人想做的事倒是和我一样。” 周衍:“嗯?你也想杀我。” 脖子上传来凉意,是周衍将匕首抵在了他的颈侧,没有痛感,比亲吻更加温柔。 “嗯......没错,我想杀你。” 周衍:“可我怎么觉得,你不过是想和我一起死。如果刚刚我端起的是那杯有毒的酒呢?” 周以光笑了一下,喉结颤动:“那就一起死好了。” 周以光对上周衍的眼睛,笑得清澈而漂亮:“我输了,你杀了我吧。” 周衍把周以光扣在怀里,用周以光的匕首挑起他的下巴:“金玉渡口,渡口自然就是那桃花渡,金是寒刃在外的杀手,玉便是藏锋在内的主人。现在,你知道主人是谁了吗?” 玉藏锋。 原来周衍就是传闻中的玉藏锋。 金玉渡口的主子。 周以光苦笑:“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你让我来杀你,就为了告诉我你是我主子,为了证明我永远都杀不了你吗?” “戏弄我,有意思吗?” 周衍亲了他一下,凑到他耳边:“有意思啊,也不是第一次戏弄你了。” “你现在这张脸,比浓妆艳抹那次,好看多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 “你......” 周以光的话被封在嘴里,想起那次在酒楼的遭遇,屈|辱的感觉让他奋力挣扎,可久经相思的身体却贪恋着这个吻。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又被他戏弄了一次, 又被他...... 但这一次跟酒楼那次不一样,周衍没有停下来,也没有中途离开。 周以光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总是觉得,自己恨他,恨到想杀了他。不仅仅是因为被戏弄,而是因为周衍在很久很久之前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 可后来他行了,也记不清梦中的许多事,能讲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 故事讲完,周以光摸了摸身边的人,是暖的。 周以光拖着慵懒的语调感慨:“这些碎片一样的故事,还真的......分不清究竟是我过去的幻境,还是梦中的如今啊......” 周以光捏住周衍的下巴调笑:“周衍,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周衍将他压在身下:“这样,也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