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苑琼葩》 洞仙歌一 泰始十二年。 仲夏,上京。 皇长子颐王珏(音“决”)奉旨,在大明宫太液池上的摩诃殿,宴请西征凯旋的右卫将军兼驸马都尉崔君羡。 夜风徐来,水殿清凉。宾主寒喧毕,把盏欣赏左教坊阆乐部献上的歌舞,适志逍遥得很。 对于阆乐部的歌舞伎来说,当然又是另一种感受。 一支软舞“海棠娇”毕,杜琼嘉香汗淋漓,罗衫湿透,下来后,真想像小犬一样,找个凉快的角落,吐着粉嫩的小舌头趴会儿。 她的好姊妹琴伎林绿媛端过一盏碧清的茶汤,“来,这可是崔郎所赐。” 琼嘉接过饮一口,“咦,是醒酒茶哎。” 绿媛笑起来,“他大概以为你真醉了。” “海棠娇”这支舞的初创者据说是杨太真。为呈现杨妃醉后的娇态,舞伎上场前,通常会饮两杯仳梨勒。 琼嘉皮肤白而薄,天热时稍一运动,两颊便酡红,如化了醉妆;兼之腰支轻亚纤软,不饮酒也能将太真的海棠春醉模拟个七八分。 今日夜筵,人物混杂,水殿内昏暗,屋宇千门万户。崔君羡唯恐小舞伎醉甚,着了坏人的道儿,故而赐下醒酒茶来。 不愧是崔郎,就是贴心啊。 琼嘉一口气饮尽,名曰醒酒,却也解暑呢。 “也不知他认出我没有。” 绿媛见她发怔,轻推她一下,“哎,我说——” “啊?”琼嘉看她,星眸犹有些迷蒙。 适才在殿中,这妮子一边舞着,对崔郎狂送秋波,踉跄时险些跌入他怀中,端的贼心不改。 “嘉嘉,你对崔郎,还是死了心吧。” 琼嘉芳心正荡漾,最怕她提这个,好生败兴,“哎呀,你又来。” “你已吃过一次亏,还不长教训?再冒犯一次公主,你的小命就悬了。如今这些贵人惩治奴婢,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 琼嘉未被她吓到,笑嘻嘻道:“大不了一死。生得相亲,死亦何恨1。” 正说话间,一个内官走来,问:“方才舞“海棠娇”的那个可还在?” 却是颐王珏的近侍。 琼嘉连忙上前见礼,“中贵人唤奴何事?” 内官略略打量她,转身带路,“随我来。” 琼嘉心中忐忑,颐王不会是看中她了吧?这些王孙公子很喜欢把中意的教坊女子当小食吃的。 别个女子当此际,或许会听天由命。琼嘉却不打算就犯。关于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不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她是非常固执的。绿媛的苦口婆心劝不动她,颐王的权势也压不倒她。 琼嘉打开披帛,裹住轻薄的衣衫,以状似恭谨的态度,随内官而去。 --------- 嘉嘉是个爱情冒险分子。对待爱情,一开始就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1这是唐传奇“飞烟传”中飞烟被笞杀时的遗言。唐宋传奇中的女主,我最喜欢步飞烟和谭意歌。霍小玉遭遇虽令人心疼,不如飞烟和意歌倔强自我,令人敬佩。 -- nΡO1⑧.Coм 洞仙歌二 夜深。 颐王珏以酒醉之名,留崔君羡在摩诃殿过夜。外臣留宿宫中,乃是皇家殊恩的一部分。崔君羡也未作推辞,领了他的好意。 寝阁内,郎舅正叙话,内官引进琼嘉来。 颐王珏遂一笑起身,“良夜美人至,我不打扰姊夫了。” 崔君羡亦不承想他有此举,不由得好笑,“喊着我姊夫,还如此行事,教你姊姊知道了,与你割席断义。” 颐王珏满不在乎,“我有姊夫了,还要姊姊做甚?” 崔君羡道:“我们开开玩笑无妨,别戏弄人家小女孩。万一你姊姊迁怒于她,就不好了。” 颐王珏却道:“我姊姊自嫁了姊夫,如蟹去螯,贤惠得简直不像她了。听说斥千金买了两个美妾,置于府中,听凭姊夫临幸。又怎会计较一个小小舞伎?若服侍得好,或许还有赏呢。” 言罢,他转头问琼嘉,“适才舞时,你频频注目崔郎,可是恋慕崔郎?” 琼嘉心头阴云散,正是雀跃时,眉开眼笑,响亮地答:“是。” 颐王珏一怔,觉得这女孩的笑颜真是明媚,有空也要兜搭一下,收敛春心,又问:“你可害怕公主降责?” 琼嘉笑着摆首,“不怕。” 看她的神态,是真的不怕。 颐王珏遂和崔君羡道:“美人都无惧,姊夫伟烈丈夫,就更不要忸泥了。” 他去后,琼嘉曲膝,在崔君羡的榻旁跪下来,抬起一双明珠似的眸子,笑盈盈地注视他,“驸马。” 崔君羡轻抚她的脸颊,问:“嘉嘉,你这一向还好?”—— 这篇尽量写得短些。 -- npO1⑧.Coм 洞仙歌叁 杜氏为京兆郡望。 琼嘉家这一支罹难,却是在今上夺位时。 她的祖父杜启为衡顺皇帝在东宫时的属官,登极后的信臣。 衡顺被废后,王皇后为今上霸占,杜启不忿,在含章殿内出言不逊,为今上当场杖杀。琼嘉的父亲和未婚的小叔叔赐自尽,体弱多病的母亲张氏一恸而绝。年仅叁岁的琼嘉与青年守寡的姑姑杜矜一道被没入掖庭为奴。 杜矜有才学,一直担任宫中女官教师。 琼嘉在姑母身畔长大,倒也未吃什么苦头。十四岁时,因姿容姣媚可爱,为掖庭令荐于今上。 今上自失王贵妃,意志颇消沉。见了琼嘉,亦觉不当意,转手将她赐与长女海宁公主为婢。琼嘉于是来到海宁公主姬缨子府中,对其驸马崔君羡一见钟情。 公主府内,暗恋驸马的女婢伙矣,琼嘉却是明恋。一双眸子似一对彩蝶,围着驸马蹁跹飞。 贱婢何敢乃尔! 缨子自是大怒,欲将她杖毙,又恐落下暴虐恶名,遂将其发送到左教坊为伎。教坊中浮浪子弟如蝇聚,似琼嘉这等轻浮女子落入其中,失身沉沦者不可胜数。 杜矜对侄女的节操亦无信心。恰有左教坊善才吴绛真,为其旧时姊妹。杜矜便委托吴善才照管琼嘉。 吴善才安排琼嘉与自己甥女林绿媛一道,随琴师范牧子学琴。琴房气氛清净过于佛堂,琼嘉哪坐得住,一定要学舞。 杜矜无法,只得道:“随她去吧。” 吴善才笑道:“不愧是‘铁杖杜’的女儿。” 琼嘉父亲杜德隆在日,是上京有名的浪荡子,因与慈圣寺的尼姑偷情,被严刚的杜启打断一条腿(不是关键的那条),从此只能倚着一条铁杖,一瘸一拐浪迹北里,人送外号“铁杖杜”。 琼嘉虽记在张氏名下,其生母据说另有其人,乃是杜德隆从外面抱回的私生女。 吴善才年轻时,被“铁杖杜”骗过色,至今对他爱恨交织,对琼嘉的感情也十分复杂—— 女主的过往劣迹与祖宗八代。 -- 洞仙歌四 玉簟幽凉,纱幕飘荡。 崔君羡与琼嘉相对侧卧,闲闲询问她的身世。 家难发生时,琼嘉还不怎么记事,不受影响地成长为一个活泼快乐的少女。若无祖父的牵累,她作为名门淑媛,本可与王孙公子论婚,如今却被当作一道夜宵,犒劳新帝的武臣。 一直生活来帝国政治的中心,崔君羡早已不复当年的纯真少年。面对这琉璃般清澈的少女,怜悯之余,又生出几分惆怅。 琼嘉目眶冉冉动,小脑瓜里转出一串问号。 据说,男人在床榻间,可以让女人无比快活,是怎么做到的呢?刚才驸马抚摸她的脸颊和头发时,她就觉得舒服极了,难道是通过撸猫犬似的顺毛? 她拿起驸马的手——好大,好长,温暖干爽,有别于女子柔荑的硬朗——搭在自己的腰上,温度传过来时,发出小猫的咕噜声。 “驸马……”她娇娇地唤,期待地望着他。 崔君羡日间活动多,颇有些疲累,自无云雨的兴致,也怕弄坏了小女孩,与她闲谈毕,便阖目欲眠,闻听她唤,拍婴儿似的拍拍她,“睡吧。” 睡? 琼嘉想往多时,方迎来与他同榻的机会,可不打算草草睡过去。 忽然,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腾地坐起来。 崔君羡为动静搅扰,又睁开双目,见琼嘉脱了罗襦与裙,又低头解绯色抹胸一侧细密的螺钿扣子。 一对晶莹的孪乳获得解放,小兔一样蹦出来。 崔君羡深吸一口气。 琼嘉跪在他身侧,赤裸的上身纤白如玉雕,乳儿微微颤,樱粉色的乳头尖尖,鸟喙一样啄人心。 “驸马,”她纯真地笑,“我方才忘了脱衣服。” 崔君羡觉得裆部胀得痛,一把按倒她,翻身压了上去。 “啊!”琼嘉惊叫一声,口已被他的吻封住。“哧”“哧”两声,亵袴在他手下化为碎片。 他的唇齿留连在她颈间,大手上上下下,用力搓揉着她的身体,捏痛了她的乳,又滑入她的腿心,手掌灼烫的温度令花心泫然欲泣。 琼嘉被他压得艰难于呼吸,不明白他何以突然变得如此粗鲁,好容易喊出来,“驸马,我很痛!” 崔君羡略抬起身子,望着她惊讶圆睁的双目,笑道:“忍着!”掏出粗长硕硬的阳具,在她花心处狠狠研磨。 -- 洞仙歌五 圆硕的龟头抵住花心,亲昵厮磨。娇嫩的花瓣经不住痴缠,心里“汩”地一声,吐出一口蜜水来。 “嗯……” 琼嘉的唇间也逸出一声柔婉的呻吟。双眸水盈盈的,似蒙了一层泪壳。 龟头饮到蜜露,如获鼓励,分开花瓣,雄赳赳往里探。 疼痛袭来,琼嘉浑身一颤,蓦地睁大眼睛,用力推他,“驸马,痛——痛——” 崔君羡本想说“再忍”,但瞥见她眼中满蓄的泪水,心中大不忍,将已入了半截的阳具又拔了出来。 琼嘉坐起,手拂过私处,指尖便染了殷红色,委屈而谴责地伸给他看,泪珠一双双滚落,很快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吧哒——吧哒——Pο-1⑧嚸てΘΜ(po-18.c0M) 崔君羡不意她小小身体里竟积蓄了这样丰沛的泪水,搂过她不停地爱抚,将吻印在她头顶心,“是我不好。” 琼嘉偎依在他怀中,安然享受他的歉意,撕裂的疼痛稍减,便觉察那根可恶的凶器依然硬挺,硬邦邦抵着她的雪臀。遂移开身子,好奇地打量它。 那话儿如紫红的蛇首,傲然挺立,不怀好意。 琼嘉伸手拨了一下,觉得黏腻,在他里衣上揩揩手指,嫌惡地说,“好脏!” 崔君羡的表情微妙。 琼嘉又扑回他怀中,控诉:“我要痛死了。” 其实是求顺毛。 崔君羡只好放弃自渎的打算,忍着灼心的欲望,继续抚摸这只娇蛮的小猫人,任她在怀中蹭来蹭去。 琼嘉心知,这是半途而废了,但一想到交合时的剧痛,没有勇气教他继续。不如也给他顺顺毛,算是补偿。纤掌摸了他的胸腹,又摸他的颈背。 男人的肌肤丝緞一样光滑,大理石一般坚实。 崔君羡领会她的意图,捉住她的小手,直接按到性器上,“这里。” 琼嘉讶然抬眸。 崔君羡教她握紧自己,上下套弄,“这样……不要停……对……好极了……”面上露出愉悦的神情。 琼嘉见他陶醉,越发认真起来,双手齐上,临法帖一样专注,直到…… ……直到飞出白来。 “嘉嘉……好嘉嘉……”崔君羡于激动中,俯身狂吻少女。 -- 幽兰露一 琼嘉虽孩子气十足,脑子却还清醒。长相厮守固然好,但他毕竟是驸马,有公主做大妇,姬妾难为。贵府里战战兢兢的日子,她也觉得没意思。 不如含糊着。 虽然半途而废,究竟夺了她处子身。崔君羡心中很有些愧疚,想了想,自颈上解下一枚金蟾蜍,付与她,“有不了事时,持它来寻我。” 颐王珏主人做得周到,亦有钿盒金钗赏她。 琼嘉随吴善才住她在延政坊的赐宅。回至宅中,便将金蟾并钿盒交与吴善才。 吴善才道:“我先替你收着,得空转交你姑姑。”又问她侍寝细节,得知她未受虐待,心中方好过些,亲自到厨下做她爱吃的蒸酥酪。 琼嘉回房间补眠。 吴善才在厨下,很落了几滴泪。她看着琼嘉长大,晓得这一天总会到来。教坊这种地方,是许多权贵的寻欢之所。琼嘉的殊艳注定还会招致更多高位者的欺侮。 为今之计,是劝她择其一而事之。 琼嘉迷恋崔郎,女长辈们都知道,但崔委实不是好选择。若教她改变心意,这妮子又十分固执。 吴善才洗净拭干手,来至琼嘉寝室中。 小女孩眠得酣甜,在竹席上摆出一个大字。别人替她愁得掉头发,她却这样无忧无虑。 琼嘉忽然伸手挠腿肚。 吴善才定睛一看,那里叮了蚊子包,便取了薄荷膏来与她涂抹止痒。 琼嘉觉察到,也不睁眼,翻身侧卧,含糊说“这里也有”,继续呼呼。 月白短睡衣露出的细腰上,果然也有个蚊子包。 吴善才轻轻叹息。越是惯养娇生,越禁不住惋惜她的运命。越怜她运命不济,越想娇惯她。 傍晚时,琼嘉醒来,腿心不痛了。倒有些惆怅,崔郎留给她的特殊印象就这样消退了。 小婢隔窗问:“杜娘,你可醒了?荀家花郎唤你去博戏。” 琼嘉拿了一贯钱,来至邻居荀家。 荀氏亦是教坊人家,有母子女四人,皆是舞伎。最幼的小儿子花郎与琼嘉同岁,常在一处玩耍。 荀家常年有博局,四邻都喜到他家博戏。 一见琼嘉登堂,众人都玩笑,“贵人来了!” -- 幽兰露二 琼嘉诧异,“什么贵人?” 荀二娘含笑推她一下,“少装傻!你昨夜不是给颐王侍寝了?怕是不日要做王宅美人了。” 旁边的歌者柳十道:“颐王乃皇长子,早晚要做太子的。” 荀二娘欢喜了,“那我们嘉嘉的前途更加不可限量了呢。” 箜篌伎许大娘笑道:“嘉嘉,苟富贵,无相忘哦。” 花郎促狭,插话道:“二姊肖鸡,我肖犬,嘉嘉富贵了,我们自能跟着她飞升。大娘你肖猪,怕是想飞也飞不起来呢。” 兼讽刺许大娘体肥。 许大娘便拧他的脸,亦不忘嘲讽,“到底是给皇子吹过箫的,嘴巴就是毒利。” 琼嘉待他们笑闹毕,才从容道:“不是颐王,是崔郎。” 荀夫人问:“海宁公主的驸马崔郎?” 琼嘉称是。 荀夫人摇头,“嘉嘉你真是!崔郎虽好,奈何公主悍妒。你这样冒失,不怕做百里碧桃第二?” 百里碧桃乃海宁公主侍儿,以绝色姿容闻名上京。公主初嫁崔君羡时,常恐自己质陋,不当驸马意,又怕这美婢迷惑了丈夫,一日竟以滚水泼面,毁了她的容颜。碧桃愤而投水自尽。 崔君羡为此与公主分居,执意要离婚。今上或示好,或威吓,他皆不顾。直到两年后,虞皇后垂死之际,在病榻上恳求他,他方勉强与公主和好。 公主自此收敛了脾气,还给他买了两个美妾,置于府中,以示不妒。 崔君羡本是恼她酷虐、草菅人命,此时也懒得同她解释,虽然复合,但自幼以来的情谊却是淡多了。 * 崔君羡出征五个月,海宁公主姬缨子相思了五个月。好容易盼得他凯旋,却不见他归宅。坐候到月落,才带妆和衣伏案而眠。 天明后,女官夏侯氏辗转探得消息,报与公主。 缨子气得站起来,又坐下,恨恨道:“我就知道,那妮子迟早会作妖。”又瞪夏侯氏一眼,“我当时要杖毙她,你还拦着。凭什么妖精怎么蹦哒都不是贱,我一出手就是暴虐?!” 夏侯氏无话可说,亦有些诧异,“驸马怎么这样?” 缨子的怒气已迁到颐王珏身上,“该死的阿珏!他这是故意气我!孃孃若在世,他也敢如此猖狂?!” 她跳起来,“备车,我要去颐王宅!” 夏侯氏试图阻止她,“公主,今非昔比,对颐王殿下还是客气些吧。” 虞皇后逝后,长期受她压制的徐贤妃与虞昭仪得以露头角。有儿子撑腰,她们对海宁等叁位嫡出公主也不像过去那样卑顺。徐贤妃之子颐王珏更是被朝野当作准储君看待。今上虽念旧情,对叁个嫡女钟爱如昔,海宁等到底不如母亲在时声气壮了。 -- nΡO1⑧.Coм 幽兰露叁 缨子的车驾来至颐王宅。 颐王珏的孪生妹妹东陵公主姬韶韶也在,闻听通秉,悠悠笑着站起来,叮嘱哥哥,“就当是放炮仗,你不要还口,更不要还手。” 姬珏整理衣冠,与她连袂出迎,抱怨道:“你和孃孃总劝我忍耐、忍耐,到底要忍她到何时?” “到你做了大家时。” 姬珏沉默了。 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不公平的世界里。明明他的母亲出身更高贵、品貌更出众,却只能半生屈居虞皇后之下为妃妾;明明他们兄妹更聪敏韶秀,在皇父眼中,却永远比不过那叁个又蠢又暴躁的嫡公主。幸而虞皇后无子,给了他出一头地的机会。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他心中暗暗发誓,面上却已绽放笑容,“大姊姊。” 缨子最恨这对孪生儿的笑容,虚伪,却无破绽,教她除了掀桌之外,没有旁的发泄选择。她蹬蹬上前来,扬手欲打姬珏耳光。 “你这奸滑的婢生子,也敢侮弄我!” 姬珏一把捉住她的手,硬生生按回她身侧,另一只手才有动作,亦被他制住。 “大姊姊,”他温和笑道,“我不是怕痛,是担心挨了姊姊这一巴掌,像上次一样落下伤痕,朝臣又要弹劾姊姊不友悌。” 缨子怒甚,恨不得咬他一口,“你替姊夫拉皮条,算是友悌么?” 姬珏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姊姊是恼我这个!是我的错。下次不敢了。” 韶韶笑道:“你轻飘飘一句知错,如何消得姊姊心头气?” 姬珏平生最爱收集珊瑚,遂命人搬出新收的一树白珊瑚,将一柄金如意递与缨子,“姊姊请。” 缨子挥舞如意,发狠将半人高的珊瑚树敲了个粉碎,吐尽胸中恶气,末了气喘吁吁道:“还有那个贱婢,你也替我处置了,不弄死她,也要教她生不如死!” 颐王珏忆及琼嘉舞蹈时的柔媚可爱,心是痒痒的,答应着,“好,我听姊姊的。” -- npO1⑧.Coм 幽兰露四 博局散,酒阑。 琼嘉与花郎爬到荀家后园大槐树上纳凉。 明月如盘,银云栉栉,沐浴着九天浩荡之风,眺望上京城中万家灯火,令人有登仙之感。 花郎掏出一只琉璃瓶,炫耀道:“殿下赐我的宝贝。你要尝尝?” 他口中的殿下,乃是今上第二子褒王燮。此王素好娈童。花郎虽只十五岁,做他的小宠却已二年馀了。 琼嘉斜睨一眼,“媚药?” “才不是!”花郎叫道:“此乃贵人们常服用的寒石散,吃多了可以成仙的。” 他教琼嘉伸出手,倒了一点点在她掌上,怕她说小气,解释道:“此药性燥烈,多食会暴死。” 琼嘉看着他食毕,方也吃了。半晌无感觉,除了口干舌燥。他们上树时,携了一壶阿婆清。各自对着壶嘴饮了几口。 荀家苍头在树下唤:“杜娘,你在上头么?颐王宅召你,快些,莫教人久等。” * 内官导引,穿过重重廊院,将琼嘉带入一间灯火阑珊的厅堂。一侧坐着几个乐伎,各持丝竹,调弦试音。大家都是教坊同事,点头致意。 琼嘉到旁室换了舞衣归来,颐王珏已至,斜倚锦榻上,不冠不带,披发赤足,一副才浴过的模样。 琼嘉上前行礼,楚楚地问:“殿下要看什么舞?” 姬珏笑道:“当然是‘海棠娇’了。照昨夜的舞来,不许偷懒。” 习软舞的女伎,身段纤柔,腰支轻亚,一舒臂,一抬足,如柳条般摇漾,水波般舒缓,动息疏落有韵致,比之花枝乱颤、夭矫空灵的快舞,更宜消夏。 琼嘉这支舞,曾得行首的称赞,自以为精熟,转侧间却见颐王摆首,不由得诧异,停下来问:“殿下,我舞得不好?” 颐王起身趿履,朝她踱过来,“不好,全无昨夜的风情韵致。” 琼嘉未意识到危险,犹在意他关于舞的批评,有些委屈,“我用心了呀。” “是吗?” 琼嘉惶惑地看他。 他停在她跟前,高大的身影背对灯光,脸色浸在阴影里,带着昏暗暧昧的笑意,居高临下问:“你昨夜是怎样服侍姊夫的?” 琼嘉欲后退,被他捉住双肩,如被鹰隼利爪擒住的兔,动弹不得。 “也如是服侍我,我便不计较你的怠慢。” -- 幽兰露五 拉扯间,她的发髻散了,青丝披垂,花钿委地。足下给迤逦的披帛一绊,头便撞到了楠木柱上。 她惊叫一声,晕头转向。 颐王拂开她额发一看,笑道:“呀,流血了。” 拿出手帕与她擦拭。 琼嘉背倚柱子,滑坐下来,无助地抱膝,额间血渍映得脸色愈加苍白,“殿下,我不想,你放过我吧。” 颐王阴恻恻问:“为什么不想?我哪里不及姊夫了?”解开袴子,掏出软趴趴的阳具来,当着她的面抚弄,“我姊夫的,可有它壮观?” 琼嘉只瞥了一眼,便恶心得欲呕。 她的厌恶,令他勃然变色,一耳光打得她伏倒地上,又一把抓住她的发,拽过头来,往胯间按。 琼嘉挣扎躲避,想咬他,又觉得恶心,忽想起右手上的约指,镶着一粒小小红宝石,有锋利的棱,抬手便往他的性器上划。 “啊——” 姬珏惨叫一声,颤抖着查看,伤口颇长,血肉模糊,不由得惊惧。这是什么部位?他尚无子嗣,倘或因此失去生育能力,岂不遗恨长天? 他暴怒地跳起来,狠狠踢了琼嘉几脚,不解气,四顾,见乐伎席上遗落一把琵琶,抄起来,朝着琼嘉兜头兜脸打过去。 啊——啊—— 琼嘉蜷缩于地,发出稚嫩凄凉的痛呼。 廊下侍从听到动静,探头探脑进来查看,见姬珏裸着下身,阳具滴血,连忙劝他,“殿下,治伤要紧!” 姬珏看看地上血痕斑斑、奄奄一息的琼嘉,又看看那几个高大壮健的宿卫,忽然有了个歹毒的主意,“这贱婢赏你们了,给我狠狠地奸她,奸死她!” 宿卫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宿卫长卢翰俯身,抱起遍体鳞伤的少女。才一接触,小小的身体便一颤,他的心也跟着跳失一拍。 他走至廊下,一个老内官上前来,惴惴道:“那么作孽的事,你们可不能做啊。” 卢翰勉强一笑,“这个何消你吩咐。” -- 鹊踏枝一 宿卫班房里有一张竹榻。卢翰将琼嘉放在榻上。老内官端来温水巾帕,为她清理血渍和伤口。 琼嘉昏迷着,蜷成小小的一团,发丝凌乱地半披在身上,呼吸粗重,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她跳舞时,宿卫们自廊下帘隙窥见,觉得她真像一个小仙子,可爱极了。而今伤得这样子,也不知能否平安度过今晚。 晚些时候,颐王的近侍宫娥也来探望琼嘉,带来消息:姬珏服过医士开的安神药,已经睡下。今晚当无事,但明早呢? 大家望着她,一愁莫展。 下等人对下等人,固然有物伤其类的同情心,掌握他们命运的却是置琼嘉于死地的上位者。 天明前,乐伎将消息送到了吴善才宅。 吴善才是个清高的艺人,虽在花花世界里谋生,并无显贵关系可以拜托。欲联系宫中的杜矜,一来时间上不允许,二则杜矜为女官,比她更清高僻冷。 忽想起崔君羡赠琼嘉的金蟾,也只好去叩一叩他的门了。 崔君羡自竹榻上抱起琼嘉。 琼嘉启眸,见是他,心中的委屈在眼角凝结成大大的泪珠。又咳嗽,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还有内伤。 崔君羡暗怒,对颐王府长史道:“殿下醒了,若还生气,教他找我说话。” 他西征归来,已升了兵部侍郎,是朝中权柄颇重的少壮派,颐王珏问鼎储位时不得不拉拢的奥援。是以,姬珏虽喜欢戏弄缨子,对他却一直敬惮。 晓星明灭暗淡。 毂轮辚辚,行走在天街上。 琼嘉遍体是伤,经不起颠簸,时常发出呻吟。 崔君羡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见她睁眼,便安慰道:“毋忧,我们不去公主宅,去我另一个家。” 崔家自与帝室缔姻,君羡父仲宝便受封荥(音‘行’)国公。崔君羡惦记老父,兼与海宁公主不和,时常在荥国公府居住。 崔仲宝见君羡抱回一个美貌少女,不禁担心公主的反应,“既是复合了,就和缨子一心一意地过吧,怎么又横生枝叶?” 崔君羡吩咐家人去请医士,对父亲笑道:“缨子不会生气的。” 崔仲宝叹气,“虽则如此,你也不要做得太过。别人会说皇后娘子不在了,你便欺凌她的女儿。” -- 鹊踏枝二 崔君羡与姬缨子成婚时,年仅十八岁。 其实是十七岁。 当年,虞璞为报私仇,盗来武宁王王衍的襁褓幼子王蟾,付与崔仲宝,要他将其丢到雪江之上冻杀。 顽强的王蟾一夜不死,教崔仲宝既惊慌,又惭愧,不忍再相害,遂将王蟾偷偷寄养在一户农家。 不久,崔仲宝在故乡的儿子君羡夭折。他便将王蟾抱回家,改大一岁,冒充已死的己子。 崔仲宝在东海王府任掾吏,君羡在东海王府长大,与王女缨子等是自幼的玩伴。 无子的虞皇后当时尚是东海王妃,非常喜爱这聪睿漂亮的小男孩,很早就有招他为婿的想法。崔仲宝心中忐忑,若虞璞知道这男孩便是她死对头王衍大难不死的独子—— 崔仲宝时常会想,若没有那次盗婴事件,君羡的人生又会怎样?大概会循着父祖的轨迹,以王家的煊赫实力为后盾,成长为又一位权倾天下的王相公。 王蟾变身崔君羡,失去的不止是父母亲情,还有与生俱来的权位与璀璨前途。 随着时光的流转,父子情谊的加深,崔仲宝对君羡愈加愧疚。 如何弥补他? 尚公主或许是一条捷径。 君羡与缨子的婚事,是崔仲宝一力促成的。 十七岁时的崔君羡,尚不谙情爱,满脑子何以家为的热血想法,但父亲对联姻帝室如此执着,他只得将缨子迎娶入门。 这桩婚姻自一开始便充满了矛盾跌宕。先是缨子猜疑君羡养子大器的身世,随后又爆发了百里碧桃事件。君羡对缨子的竹马情谊,就在这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冲突中消磨殆尽。 * 南窗下,收拾得干净妥贴的琼嘉在竹榻上昏睡。 君羡亲自与她敷药毕,执一把蕉扇,闲坐榻侧,替她扇风。那关切的神情,教仲宝想起许久之前,自己与亡妻的相濡以沫。 -- 鹊踏枝叁 杜矜自掖庭令处请假,来荥国公宅探望侄女。 琼嘉睡梦中听到姑姑的啜泣声,恍惚忆起很久之前,在掖庭内,有段时间姑姑也曾夜半饮泣,后来还大病一场,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慢慢坐起来,唤“姑姑”。 杜矜以袖揾泪,睫毛湿漉漉地望着琼嘉,以为她会抱屈撒娇。琼嘉自幼娇养,蚊子叮个包,蚂蚁蜇一下,都要寻女长辈求抚慰。 但少女犹带伤痕的脸上,表情是严肃的。 “姑姑,”琼嘉问,“你堕过胎吗?” 杜矜讶然挑起眉毛,半晌才点头。那段不堪的记忆,她情愿不去触碰,但分享一下,对少女或许是个惨淡的慰藉。 “孩子的父亲是谁?” “裴安世。” 琼嘉偏着头想,“好熟悉的名字。” 杜矜道:“他仕途走得顺,如今是刑部尚书。” “是祖父得罪过他吗?” 杜矜摆首,“我的亡夫与他是好友,他落拓时,小妾下堂改嫁,亡夫曾作诗嘲讽,他便怀恨在心。” 杜矜守寡早,琼嘉生得晚,对这个姑父没有印象,只听说他是祖父弟子,仕途坎坷,狂放不羁。祖父怜他怀才不遇,又中年丧妻,便将女儿许配给他。 琼嘉沉默片刻,依偎到姑姑怀中,“你受了那样大委屈,却没有——自杀,都是为了我吧?” 杜矜搂着她,温声道:“不全是。我也不甘心,受辱就自尽,冤屈得不到伸张,反而替坏人掩盖了罪行。可我这样苟活于世,坏人继续猖狂,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 崔君羡下值归来,抱琼嘉到园中竹亭里纳凉,喂她冰水镇的玫瑰糯米圆子,如雌鸟哺喂雏鸟。 她趴在竹榻上,翘着脚丫,一口一口吃着,忽然问:“公主知道你把我藏在这里,会很生气吧?” 崔君羡道:“不用怕。” 琼嘉叫道:“我没有怕,气死她才好!” 崔君羡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头,“你很记仇啊。” “我差点死掉!”琼嘉坐起来,咄咄地问:“还有颐王,他会做太子么?” “有这个可能。” 琼嘉道:“做了太子,将来就会做皇帝。他做皇子就这样坏,做了太子、皇帝还了得呀。” 虽是在自家园亭里,崔君羡还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提醒她,“不要这样说话。” 琼嘉又道:“我祖父获罪,是因为谴责今上篡位、霸占王皇后,他错了么?今上没有篡位,没有霸占——” 崔君羡抬手掩住她的口,“嘉嘉,不要再说了。” 琼嘉拂开他的手,固执地继续,“我是说,你看,做皇帝的都是坏人,做大官的都是坏人。崔郎,你做过坏事吗?” 崔君羡如实相告,“没有选择时,做过。” “你看,这个世界多糟糕。” 崔君羡理解少女的愤懑,不再阻止她宣泄,但她终究安静下来,像是在思考,做一个决定。 -- nΡO1⑧.Coм 鹊踏枝四 皇帝如今长居兴庆宫。 姬缨子一早便入宫,向皇父告丈夫及大弟的状。偏这日朝会长,教她直等到午后去,饿得前心贴后背,气焰也消减了许多。 姬瑕看到女儿草包又憔悴的模样,虽也怒其不争,更多是心疼。 自从虞皇后崩逝,叁个嫡女在他眼中就成了永恒的失母孤儿,永远需要特殊的关照,虽然缨子已经快叁十岁了。 父女一起用午膳。 姬瑕耐心听完女儿一通怨天尤人,道:“既是处不下去,就离婚吧。” 缨子瞪大眼睛,“离婚?” “不然怎样?你要我向崔郎施压,崔郎是肯屈服于强权的人么?不如离婚,你再嫁个唯唯诺诺的驸马。” “可是,”缨子喃喃道,“我只想要崔郎呀。” “那就忍着。”姬瑕早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没有姬妾?哪个有骨气的男人肯受制于妻室?夫为妻纲。你是公主不假,然帝室再大,也大不过伦理纲常去!” 缨子不禁忆起许多年前,父母因王贵妃而爆发的冲突。强势能干如母亲,亦未能阻止父亲纳宠新欢。皇父再怎么疼爱她,终究还是会站在男人的角度看问题。 姬瑕见女儿气沮,少不得鹦鹉学舌,父代母职,复述一段不伦不类的妈妈经,“大唐公主个个拔扈,可她们的驸马,哪个提得起名姓来?也只有那等贪富贵没气性的男子,才教妇人爬到自己头上去。你若要讨得崔郎欢心,须放下公主身段,做个婉顺的女子,以柔克刚。越是任性使气,他越不喜欢。你孃孃才略,何止胜你百倍,在我跟前尚肯做个低眉顺目的小女子,你自己思量思量,你哪来的底气要崔郎为你守身如玉!” 虞皇后在世的最后时日,行止处处仿唐文徳皇后,以夫君为先,不妒不怨,也如文徳皇后一样,郁结于心,英年早逝,空博得一个贤后虚名。 缨子知道,皇父至今时时遣船队出海,寻访王贵妃踪迹,端的痴心不死。而孃孃陵墓前,碧草青青,明月照空山。 -- npO1⑧.Coм 鹊踏枝五 姬瑕朝堂上议政到午后,已倦怠,又训戒女儿一番,不觉口干。 侍膳窥得神色,撤去杯盘,端上奶油酥冰来。 姬瑕吃得清爽,连声称赞,问:“还有么,教公主带些回去给小公子。” 侍膳徐徐秉道:“这是东陵公主恐陛下暑热疲乏,亲手制作进献的小食。御厨已抄下了方子,尽可以再做。” 缨子听了,顿时觉得无味,放下银匙。 姬瑕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借机敲打,“耶耶当然不争你这一点孝敬,但你也该留心,别人是怎么做女儿,做新妇的。” 韶韶自出降,便与翁姑同住,堂前侍奉,一如民间新妇,与缨子的骄贵恰成鲜明对比。有朝臣建议姬瑕立徐贤妃为继后,理由之一便是她庭训有方。 缨子嗤之以鼻,“她最喜欢做样子。” 姬瑕叹口气,“那你何不也做做样子,世人就看重表面功夫。”吩咐黄藏令,将新入库的吴绫蜀锦、西域来的黄金宝石捡些好的,赐与海宁公主。 缨子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韶韶再乖巧,皇父依然偏心自己这个头生女。父母心就是这样没道理。 * 皇父的归劝不是没有作用。缨子一时拉不下脸来,次日却以望候祖父为名,将阿伊、阿周两个儿子送到荥国公宅。 崔大器见公主之子在祖父膝下承欢,冷笑,“呵,这是要用儿子挽回我耶耶的心了。”顿了下,又道:“小孩子倒是好对付的。” 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琼嘉诧异地望着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 大器长得比同龄人高大许多,这还不算出奇,最令人瞠目的是他早熟的头脑与行事,镇日皱着眉头,洞幽烛微,完全是个小阴谋家。 崔君羡对大器的弃儿身世从无隐瞒,但大器却坚信自己是君羡的亲生子,母亲则是君羡早年的情人或姬妾,为公主嫉妒暗害。 他既视缨子为杀母仇人,满脑子复仇的想法,纵使缨子想缓和关系,也不容易呢。 -- 满庭芳一 公宅的夏日,漫长而慵懒。猫犬在席榻上瞌睡,鹿鹤在蕉叶下闲眠。 要到日落后,才渐次活跃起来。健仆汲了井水,擦洗厅阁的地砖;换上洁净的坐席与寝具;点起香药,薰走蚊虫;在高几上放置冰山及素馨等芳草;最后放下层层鲛幕与竹帘,隔绝出一个清凉世界。 大器拿出日间作的一篇赋,做最后的润色。阿伊、阿周忙着背诵诗章,以备父亲晚上查考。 琼嘉亦谨遵姬妾的职业规范,沐浴更衣上晚妆。 崔君羡退值归来,省问老父毕,与爱子、爱姬一起用晚饭。 餐后饮茶时,大器将赋呈与父亲。 君羡词翰上有限,不愿假充内行评判儿子的习作,只暗暗惊奇于大器这笔字,凌厉嚣张如鬼爪痕。他的文风同样阴郁,君羡无法欣赏,但拿给当代文宗看时,却博得一片赞扬声。 阿伊、阿周日间背诵太白将进酒,本来极流利,到得父亲跟前,却磕绊起来。其实要怪缨子课子过于严格,动辄打骂,以至于二子对查功课都有了阴影。 大器五岁便能记诵庾开府哀江南赋,七岁能属文,是闻名上京的神童。今上曾召见,将他抱在膝上奖谕。 缨子因此越发看不上己子蠢笨,“还是天子外孙呢,怎么连个婢生子也不如?” 崔君羡时常外出将兵,与两个幼子互动少。阿伊、阿周不谙父亲脾性,以为他和母亲一样暴躁,惴惴望着他,几乎眼泪汪汪。 崔君羡摸摸他们的头,吩咐乳保带他们去歇息,并不在此等与天赋相关的事上苛责小孩子。 大器倒是聪敏,可天生一副雷神转世的暴脾气,固执而多疑,对缨子固然忤逆,对君羡也隐隐有怨恨。捡他回来,好似捡了一块暴炭,直闹得家宅不宁,还不如阿伊两个懵懵懂懂的教人省心。 崔君羡时常纳闷,他父母是何许人,生出这样一个雷霆子来,又将他弃诸荒野。 * 崔郎有夜读的习惯。 琼嘉闲翻他的书,发现许多卷册上钤着一枚奇怪的图纹印,便问:“这是什么?” 崔君羡道:“此为武宁王旧书,这是他的藏书印。武宁王无后嗣,而又善兵韬。先虞皇后以我亦好兵,将他的旧藏书都赐与了我。” --------------- 大器本身也是难以handle的小孩,不能全怪缨子。估计姮姮自己也会诧异:这是我生的吗?姬瑕更加想象不到,他以为姮姮生的孩子必然是天使般可爱。 -- 满庭芳二 他用一支小巧的银镊子翻书叶,见琼嘉诧异,解释道:“父殁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 琼嘉笑道:“武宁王又不是你父亲。” 崔君羡道:“总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前辈。” 琼嘉又翻开一本,见上面有红印,形似唇形,犹有些难以置信,凑近了闻到胭脂香气,方确信,拿给崔君羡看,“武宁王也轻佻呢,这必是他的红颜知己所为。” 崔君羡笑道:“你再多翻翻,必有其它所得。” 琼嘉依言翻找,果然在多册书的卷首扉页找到了许多朱色印文: —悠悠我心 —茜茜爱王郎 —见字如晤 —书卷在手,茜茜在心 …… 琼嘉看罢点头,“她这是要她的王郎开卷就想起她,心里时时刻刻装着她。我倒是可以学学呢。” 说着,拿过崔君羡手中书,在上面印下一个唇印,抬起头,狡黠而挑逗地看他。 崔君羡朝她伸手,“来,也亲亲我。” 琼嘉便坐到他怀中去,挽住他脖颈,吻他的薄唇。 崔君羡握住她的左乳,感觉到她怦怦的心跳,是紧张的反应,便轻抚她的背,直到她绷紧的身体放松,柔顺地依贴在他怀中。 他的阳具早已勃起,支棱在她腿间。 可怕,又可爱。 琼嘉拢腿夹紧它,感受它的温度与硬度。忆起那夜在摩诃殿,半根便填充得她满满。花心渴望得发痛了。 “崔郎,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她在他胸前闷声说。 “怎么不唤我驸马了?”崔君羡 吻着她的发心问。他喜欢她这样称呼,觉得她更像一个小公主。 她轻声答:“驸马是别人的,崔郎是我的。” -- 满庭芳叁 少女软绵绵仰卧于玉簟上,青丝纷披迤逦,显得格外荏弱、袅娜。 罗襦解开,薄薄的抹胸亦已扯脱,露出莹洁的肌肤。帐幕间浮动着清幽的体香。 崔君羡坐在她身畔,把玩她的乳。 她的乳形极美,像两只白桃,有尖尖的红喙,懵懂地啄他的掌心。 略一用力,琼嘉便睁开雾濛濛的眼眸,抱怨:“崔郎捏得人家好痛。” “这样娇气,可怎么好?” 崔君羡的手又没入裙底,去探她的幽微处。仅些些湿濡。带薄茧的食指插入一节,少女的身子便一颤,紧紧噙住,几乎抽不出来。 嗯……Pο-1⑧嚸てΘΜ(po-18.c0M) 琼嘉受此刺激,两颊飞起粉云,额间泌出汗珠。 崔君羡在她耳旁笑道:“教我看看?” 琼嘉含羞侧首,一副凭君施为的默许。 崔君羡便卸下她的轻縠裙,又扯落纨绔,露出纤白的下体来。会阴坟起,稀疏的毛发间,有檀色的花瓣。 他俯身在上一吻,琼嘉吃惊地抬身。 “勿怕,不会教你痛。” 他说着,舌尖在花瓣上划动,轻柔若蝶翳。 蜜泉汩汩而出,舌尖如鱼得水,越发灵动。 琼嘉下意识地扭动身子,被他双手握住圆臀,如同捧着酒器,俯首啜饮蜜露。 舌头分开花瓣,往心里探,温柔地舔着径壁,硬起来时,竟也像一根小小的阴茎,忽入忽出地奸她。 琼嘉飞红着脸,星眸迷蒙,发出悦耳的呻吟。 花径经不起挑逗,不可抑制地收缩起来。 琼嘉忘情抬起腰身,娇唤:“崔郎……奸我!” 崔君羡便在此时,悄悄更换了凶器,将紫胀硕硬的阳具塞入她犹在痉挛的花心,一气顶到底。 琼嘉吃痛地挣挫,被他轻而易举地按住,以吻封口。性器深埋在她体内,似乎还在膨胀,将她纤薄的花径撑得几乎噎住。 崔君羡缓缓抽送起来,喘息着说:“乖乖,教我好好奸你,教我也快活些个。” -- 满庭芳四 月升起后,琼嘉灭掉阁中烛,执一柄裁冰剪雪的纨扇,为她的崔郎扇风,目光留连于他劲瘦刚健的裸体上。 尽管常年征战在外,崔君羡的肤色依然偏白皙,大理石一样坚实,不受风吹日晒的影响。那根取悦了她半宿的性器,仍会雄赳赳勃起,可爱之处,胜过帝皇的权柄。 琼嘉觉得有点热,起身,披开重重帘幕,来到廊下,举头望月。 螽斯喓喓,风轻露重。 只有深夜不寐的人,才有机会发现,清素的月也可以有这样普照天下的辉煌。 琼嘉眯眼觑月,寻找宫阙桂树的阴影。扪心自问,若有不死药,你可愿抛弃人间的一切,飞升九天? 后羿并非一个不堪的丈夫,而崔郎无论样貌品格,才华地位,都称得上帝国最上等的男人。 窃不到不死药,窃他一颗种子也好。 她的姑姑和吴善才不甘沉沦,以抵触生育维护固有的清傲尊严,是摔琴式的决绝。而她,决定反其道行之,要像磨剑一样,养育一个男孩,代她向这个世界复仇。 * 虞皇后故世后,缨子、绫子、绯子叁姊妹的头号敌人,不再是徐贤妃母子女,却是有亲缘关系的虞昭仪及其子褒王燮。 今上初为东海王时,为拉拢东海国华族,虞皇后作主,为他迎娶郡望徐家之女为孺人。不想徐家女入门后,转过年便生下龙凤双胎,令尚无子的虞皇后倍感焦虑。 为打压徐氏,她又教姬瑕纳从妹虞纹为媵妾。虞纹亦有一张神佛保佑的好肚皮,一举得子阿燮。 虞纹有心机。虞皇后在日,她一直保持低调,直到皇后再也生不出儿子,有过继阿燮为己子的打算,方抬首扬眉,露出勃勃野心。 虞璞英雄末路,又岂容得一个贱妾放肆。病榻上遗嘱姬瑕,要他封徐氏为贵妃,主理后宫。 姬瑕答应着,却只给了徐氏贤妃之号。 虞纹自皇后崩逝之日起,便困于昭仪之位,再无升迁,而她与皇后叁女的关系,也降至了冰点。 -------------- 虞璞的人生,一点点补缀起来。 我的双女主尝试总是以失败告终。杜鹃声里的贰贰与邢骊,灵感来自曹操的丁夫人与卞夫人的身分颠倒升沉。 -- nΡO1⑧.Coм 满庭芳五 东海虞氏虽为庶族,但自太祖开国便从龙效力,世代掌兵,繁衍至今,房支颇众。 虞璞所在的东鲁房为偏庶支,因其父祖功勋卓着,得以把持族长之位。 虞璞逝后,虞家将希望寄托到虞昭仪母子身上,虞昭仪所属的北海房渐渐崛起。东鲁房的虞瑾本是虞璞之父过继的族子,是个贤孝有余、才智不足的老实头儿,面对北海房的上升势头,有些拙于应对。 十一月,虞昭仪之父将迎来六十寿诞。她为父亲准备的寿礼是下一任族长之位。 广陵公主姬绫子与溧阳公主姬绯子闻讯自是不悦,入宫抗议无效,来海宁公主府与长姊商讨对策。 绯子道:“耶耶说,外家弱,不利于阿燮的前途。瑾舅舅究竟是过继的。” 绫子道:“瑾舅舅虽是过继子,代表的却是外祖父与孃孃。他受排抑,损害孃孃威严,也等于打压了我们。” 夫妻尚在冷战中,崔君羡再度出征,归期未定。缨子正是烦恼时,哪有闲心管虞氏的家务,倦怠道:“掺合来,掺合去,亦轮不到我们作太子,徒惹得朝臣非议。” 绫子不以为然,“政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容让,无人会感念你大度,只会变本加厉。” 绯子亦道:“孃孃在时,曾说过,若想夜里睡得安稳,鞋尖时刻不能离仇家的喉咙。教一个媵妾嚣张乃尔,我们早成了世人的笑柄。” 缨子仍提不起精神来,“扳倒了阿燮,阿珏会上位。那也是个可恶的。” 绫子笑道:“那就将阿珏也扳倒。” 缨子扬起眉毛。 绯子兴冲冲道:“小弟弟那么多,从中选一个听话的,耶耶百年后,我们可作摄政公主。” 绫子比她有自知之明,“摄政还是要交与大姊夫。我们只要不受气就好。” 提到崔君羡,缨子颇伤感,“也不知到那时,他还是不是你们的姊夫。” 绫子与绯子连忙宽慰她,“姊夫在孃孃病榻前发过誓,一生一世不离弃你,自当会做到。” “听说那妖精已有了身孕——” 绯子鄙夷道:“便是平安养下来,亦不过婢生子而已,能有多大出息?” 崔君羡在叁个驸马中,权位最高,声望最着,出将既久,迟早入相。绫子、绯子早已将未来的政治博注压到他身上,自是劝缨子放低姿态优容之。 -- npO1⑧.Coм 红尘漫一 琼嘉孕吐很凶。到得叁个月上,仍不见好转,起先的喜悦折损了大半,觉得不生也罢。 家中的女长辈都不赞成她生育。一日不脱奴藉,她的孩子就要顶着婢生子的原罪遭受歧视。若是个男孩,仕进也难,婚媾也难,人生路上更多荆棘。 琼嘉隐约觉得,姑姑与善才的人生观太消极了。要翻身,先要把血脉延续下去,要将希望建筑在未来。她的孩子若无披荆斩棘的孤勇与血性,纵使生在富贵丛中,亦是劣种。 崔君羡出征前,恐海宁公主来为难琼嘉和大器,拜托了一位王公照管这两个总想生事的小冤家。 王公名浩之,乃是第二代郢国公王楚之孙,是最早归顺今上的王家人,因而青云直上,现任工部尚书。他做过的最没节操的事,不是在今上夺位之际出卖堂兄王慎之,却是为一个尼姑出身的宠妾与发妻离异。 吴善才遣甥女绿媛到荥国公宅小住,陪伴琼嘉。 绿媛甫至,便将发蓬蓬、脸黄黄的琼嘉从床榻上拖起来,持一面镜与她照,“怀个孕而已,人怎么这样邋遢了?” 监管她的饮食,督促她运动,打理她的衣妆。 不几日,琼嘉又恢复了清爽伶俐的小仙女模样,肚皮微微鼓起,竟有些俏皮。 绿媛又劝她读书,“生而不教,是为虐待。你要课子,自己总要先把书本拾起来。” 荥国公宅中最有学问的,却是崔大器。琼嘉拜师到他小人家足前,他有些不耐烦,“我正忙着呢!” 琼嘉探头看他手中卷册,“你在忙什么?这是什么?” 大器亦不避讳,递与她看。 那准确地说,是一卷罪状录,桩桩件件,无巨细地记载了褒王燮过往犯下的罪行。 大器得意地说:“这是我收集的褒王罪状。听说老泼妇最近很恼褒王,却没有惩治他的手段,我打算假托耶耶之名,把这个给她送去,助她一臂之力。” 琼嘉诧异地问:“你和褒王有仇吗?这个递到至尊跟前,褒王就完蛋了哎。” 大器哼一声,“反正他们姊弟都不是好人。挑拨他们自相残杀,蛮好玩的呢。” -- 红尘漫二 “那你有颐王的罪状录吗?” “有呀,”大器点头,“他们一个个,我都给记着账呢。你教我亲一下,我抄一份给你。” 小男孩负着手,色兮兮地打量她,颇有成年流氓的风范。 琼嘉吓一跳,“你——你,我要告诉你耶耶!” 大器摆手,“开个玩笑嘛。你对我来说,太老了。” 琼嘉又无语了。 大器又道:“我怕你告状?你告我调戏你,我还要告你勾引我呢。你猜耶耶会信哪个?你整天围着我转,居心叵测。” 琼嘉又好气,又好笑,“人家不过关心你,交个朋友嘛。” 大器不以为然,“你这种女人,我最懂得了,自以为长得美,恨不得个个男人都迷上你。” 琼嘉想了想,还是不解释了吧,转身要走,他却又喊住她,“等我抄好了,着人给你送去哦。” * 琼嘉捧着颐王的罪状录,边读边骂,“大坏蛋,大坏蛋!” 这颐王从纸面上看,比褒王还要恶劣。霸占了西市卖饼人的妻,还害死人家的老公。琼嘉觉得,便是不报己仇,也应为民除害。 恰在此时,人报闵夫人到。 这闵夫人便是王浩之那个尼姑出身的妾。王浩之受崔君羡之托,照顾琼嘉与大器。他自己不方便入朋友内宅,便隔叁差五遣闵夫人过来望侯。 琼嘉不太喜欢闵夫人,总觉得她怪怪的。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热情得过分。唯一的好处是,事事听琼嘉的话。 闵夫人年纪不甚长,姣媚得很。若是入宫,大概可以做个妖妃,落到公府里简直屈才。她带来各种滋补小食,还有据说亲手缝制的婴儿衣服。 琼嘉看了一眼,针脚有些歪,或许真是她手制。暗自奇怪,这位夫人能把出身名门的正室逼走,可见是个彪悍人物,这样放低身段讨好我却是为何? 只听闵夫人问:“还有什么我能效力的?” 琼嘉想起颐王的罪状,王公恰是今上宠信的大官,遂缓缓道:“还真有一件。” 一场滔天风波就此拉开序幕。 -- 红尘漫叁 褒王燮的罪状录,经缨子之手,呈到御前。 姬瑕震怒。 阿燮身上流着虞家血,他一向有些偏宠。也因为顾念阿燮,朝臣一再上表请立颐王珏为储,他都迁延不决。没想到这小子私下行径如此脏污放诞。 他立刻将褒王傅、王府长史及属官等下狱鞠问,查证属实,到了定罪时,又不禁犹豫了。 若秉公处置,阿燮将身败名裂,政治前途尽毁。 做父亲的如何忍心? 思量毕,他按下怒气,将王府属官一概褫职流放,把阿燮叫到跟前,厉声训斥一通,命他出京去封地思过。 除非获罪或极度不受宠,新周皇子极少之藩。 褒王燮却觉得,去褒州亦善,好过在皇父鼻子底下,一举一动不得纵恣。虽装出一副痛悔觳觫相,心里其实窃喜。 但姬瑕随即命人带荀花郎上殿。 他的脸色勃变。 花郎披着发,趟着镣,踉跄行来,素衣上血渍斑斑,满脸鼻涕眼泪。一见姬燮,便哭道:“殿下救我!” 姬燮不忍,转首看姬瑕,“耶耶,他——” 只听姬瑕道:“这妖童佞幸惑主,岂可轻饶?宜杖毙。” 花郎听了,尖叫哭闹起来,“我起初不想,都是殿下逼我!我有何罪?殿下,殿下,你替我求情啊,你要害死我了!” 几个甲士上殿,堵住他的口按倒,抡杖笞打起来。 姬燮听着他哀嚎,腿一软跪下来,含泪哀恳道:“耶耶,他是我心爱的人。他若死了,我活着也无生趣了。” 姬瑕扫他一眼,目光阴寒,“那你也去死,活着也是丢我的脸!” * 王浩之拿到颐王的罪状录,却没有进御。颐王与今上,毕竟是父子,身为人臣,以疏间亲,处天家骨肉之间,徒惹祸患。 褒王燮出京之藩,颐王珏离储位又近了一步。王浩之越发藏得深沉。 姬燮痛惜花郎,到封地后,日日借酒浇愁,不久坠马死。无人同情他,但提到他的陨落,都道是海宁公主在今上跟前进了谗言。姊姊害弟弟,不齿者伙矣。 崔君羡西征回来,得知褒王案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养子,又惊又怒,正在鞭笞大器,王浩之又来归还颐王珏的罪状录。 难以想象,若是这一份也呈上去,京中将是怎样一个乱局。 大器还好管教,琼嘉处置起来却难。 -- 红尘漫四 琼嘉为好友花郎的死,哭得两眼红肿,满腹的不平。 即使在教坊人家,作娈童也不是光彩事,花郎难道还会上赶着勾引褒王?他喜欢和遭际更相似的女孩交朋友,也是因为在男孩群中受人白眼排挤的缘故。 见崔君羡铁青着脸入室,琼嘉警惕地睁大眼睛。闻听他责问,流露出的“我有什么错”的倔强表情,倒是与大器如出一辙。 她就要临盆了,像一只羽毛蓬松的小胖鸟,双眸一瞪大,显得格外无辜。 崔君羡心中柔情牵动,可一想到她险些闯下的祸事,自不能姑息,硬起心肠,厉声喝斥她。 琼嘉忆及他云雨时的温柔缱绻,又见他此时的冷肃,觉得男人真是床上床下两张面孔,发誓以后再也不许他用那根可恶的肉棒捅她了。 怀孕是多么辛苦的事啊。 “难道颐王没有违法?他的那些罪过,放在百姓身上,早就杀一百次头了!凭什么他是皇子就可以脱罪?” 她叉着腰,不服气地大叫。 崔君羡担心她动胎气,放缓语气道:“嘉嘉,你不懂天理人情。许多不公平的事,恰恰是上天的安排。虎捕鹿,鹰搏兔,鹿和兔难道不无辜?为何上天允许弱肉强食?你不能拿平民的标准去要求皇子——” “为什么不能?”她反问,鄙夷地说:“那套愚民的弯弯绕,少拿来糊弄我。我只相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崔君羡无奈,“看来你是不肯认错了?” 琼嘉大声道:“不认错,也不悔改!” 崔君羡思索片刻,道:“这样的话,你先回吴善才宅冷静一阵子吧。” 他的本意是教她回家反省,顺便教她家中明理的长辈劝说则个,但琼嘉听了,以为他要休弃自己,委屈得眼泪花花,“你赶我走?我走了就不会回来!” -- 红尘漫五 盛夏,琼嘉在吴善才宅诞下一名男婴。 婴儿的啼声响彻屋宇,宅内顿时喜洋洋起来。 杜矜与吴善才都未生育,平日里养宠物慰膝下寂寥,而今手忙脚乱地清洗包裹幼婴,方觉得猫儿犬儿到底不如一枚小人儿可亲。 杜矜将收拾好的婴儿放到琼嘉怀中。 他真是小得不可思议,脸只拳头大,小口将将塞得进乳头。力气却大,噙住乳头,用力一吮,吓琼嘉一跳。 随即,她簌簌落下泪来。 杜矜连忙为她擦拭,“不能哭,对眼睛不好。” 绿媛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好奇地探头看,见婴儿红通通,小猪一样在琼嘉怀里拱,觉得好喜欢,“给他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杜矜笑道:“取名是他父亲的事,我们可不能越庖代俎。” 琼嘉一听她提崔君羡就炸毛,“我生的孩子,凭什么教他取名,我取的名字会折孩儿寿吗?” 杜矜喝斥她,“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口无遮拦?” 女官事繁,杜矜午后便回宫了。崔君羡闻听琼嘉生产,前来望侯。 琼嘉却不要见他,还叮嘱吴善才,“也不许他看小孩。” 吴善才答应着出去了。 晚间喂奶时,琼嘉却发现,婴儿右手上用红绳繋了一枚金蟾蜍,显然是崔君羡之物。吴善才和绿媛等亦开始称呼婴儿为“雅望”,当也是做父亲的赐的名。 琼嘉并不追究,默默搂着孩儿哺乳。 * 亲友络绎至,恭贺新生。其中一位不期之客,乃是王工部的闵夫人。 吴善才与她却似旧识,不问来意,亦不寒喧,径引她到琼嘉房中,闭门而去,留她二人独处。 闵夫人看看摇车里熟眠的婴儿,再看琼嘉时,眸中泪滢滢,“他们当初从我怀中抱走你时,你也是这样小。” ------------ 这一章看不明白的,可以回看第叁章“洞仙歌 叁”哦。 -- nΡO1⑧.Coм 蕉叶覆一 闵夫人名夷光。其父在时,任职工部。父亡后,继兄嫌弃她幼小累赘,将她舍给慈圣寺为佛徒。 与杜德隆珠胎暗结、私情败露后,夷光被逐出寺门。杜家不肯收留她,幸得父亲昔日的府主王浩之伸手相援。 琼嘉望着梨花带雨追忆往事的生母,究竟陌路多年,一时还生不出亲切的母女情来,只暗笑王浩之的发妻被休时,一定顿足捶胸,后悔引狐入室。 闵夫人忆往毕,拭干泪,道:“我今日来,却是为外孙的前途与你商量。” 琼嘉挑起眉毛。 “杜家与闵家,都是衣冠旧族。阿望作为两氏仅馀的血脉,又是男孩,总不能在教坊里长大吧?” 教坊人家的男孩,纵使运命强过荀花郎,亦不过倡优之属,为人轻贱。 然雅望为崔郎血胤,自有君羡关照。 琼嘉心里如是想,但她正与君羡置气,懒得提起他,故而不语。 闵夫人像是猜到她所想,又道:“若教崔郎抱去养,公主府的庶子,比别处更加难做,会受委屈。” 琼嘉想到崔大器,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 “不如,”闵夫人试探道,“把他交给我来养吧。” 见琼嘉一副惊疑的神色,她连忙解释,“我问过我家主君,他愿收养阿望为己子。王家为本朝首屈一指的名族,阿望作为王家子,前途必然坦荡。至于日常饮食起居,我是他亲外婆,难道还会亏待他?” 这些时日里,杜矜与吴善才也和琼嘉探讨过雅望的前途,自不能养在教坊,但送去崔家,亦担心他在那里受委屈。 琼嘉拧着细眉毛,思量片刻,不决,命小婢去请吴善才来参谋。 吴善才听罢闵夫人的提议,倒是赞成了,“能过继给王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闵夫人又给她们吃宽心丸,“你们思念他时,随时可以去王家探望。” 崔君羡那边,自有王浩之与他商量,为雅望计,也答应得极痛快。 自今上夺位以来,君羡年年出征,为朝廷经营西州。而今,彼方已安定,今上设下六镇,命君羡为六镇都总管,去彼常驻。 君羡离京前,来吴善才宅,问琼嘉愿否随己同往。 -- npO1⑧.Coм 蕉叶覆二 他此去西州,叁年进京述职一次,再见就难了。 琼嘉不能像前几次那样赌气,闭门不见。披上雪色狐裘,挽个慵妆髻,抱着雅望到客室会他。 雅望六个月,已识得父亲,看到紫衣人,便在琼嘉怀中踊跃,朝崔君羡伸出白嫩的小胳臂。 君羡抱过他,顺势欲吻琼嘉。 琼嘉吝啬地推开他,“胡子扎。” 君羡新留了一副西州人的络腮胡,搭配紫花袍,以及棱角分明的五官,颇有几分异域气质。 “真个不去?” “我生长在上京,恐食不惯西域风沙。” 君羡笑道:“那边也有水草丰美的川原,风土怡人的城池——” 琼嘉无聊地打个呵欠。 他遂打住,无奈地笑道:“——出去见识一下也好的。” 琼嘉道:“我不是男子,没有封侯建功的前景,白去吃那些苦头作甚?”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君羡遂不再相强,只道:“你独自在京中,我不是很放心。” 琼嘉想到海宁公主,想到颐王,还有无数獠牙森森的狩猎者,重重迭迭的阴影笼在她的头顶,遮天蔽日,她当然感到恐惧,但少女的骄傲撑起了她的腰板。 “我会有办法的。”她倔强地说。 君羡默视她片刻,起身去吴善才房中,倾谈后,留下钱帛珠宝若干,以为琼嘉的用度。 他去后,吴善才问:“为何不随他去?” 琼嘉用小牙梳,蘸了花露润泽头发,闲闲道:“才不要轻易饶过他。” 吴善才不赞成地摆首,“他是做大官的人,性骄而事繁,哪有闲情日日来哄小女孩子,肯在你身上用心,也因为你生了阿望的缘故。你切勿轻狂过了头。” 琼嘉却想,他若真是爱子而及母,那就一辈子都不理他了。 直到启程,崔郎都未再来吴宅。他离京后两日,发妻海宁公主收拾行装,快马轻车追了去。 -- 蕉叶覆叁 雅望断了乳,便搬去王浩之宅,亦时常回吴宅小住。 他是快活开朗的孩子,不认生,到了哪里都乐呵呵的。亦会讨人欢心。 吴善才将他抱在怀中,他便用小胖手将她鬓边碎发抿到耳后,似一个多情体贴的小郎君。 吴善才莞尔,转头见琼嘉梳妆过,拎了小藤箱出门去,问:“阿望才来,你就走,哪里就忙成这样?” 琼嘉一阵风过来,捏捏儿子的小鼻头,“徐尚书召,推辞不得的。” 徐尚书名楷,掌户部已有年,同平章事,是当今宰相之一。他的另一个身分,却是徐贤妃的父亲,颐王珏与东陵公主的外公。 琼嘉重回教坊阆月部作舞伎,不像同僚那样偏爱少年公子,却喜欢兜搭老家伙们。一来他们都是实权派,可庇护她不受欺凌;二则他们多阳萎,只能精神恋爱,她不用在身体上背叛崔郎。 当然了,勾引新鳏的徐相公为老不尊、满城传绯闻,教徐妃等尴尬,也是大大一件乐趣。 琼嘉产育后,身段丰盈许多,特从习快舞的同伴那里学了段波斯舞,表演给徐老头子看。 绯色舞衣十分精简,中间露出一段雪白的肚皮,摆腰时,肚脐上穿的环铃叮叮响,晃得老头子神魂颠倒。 半晌,徐楷道:“嘉嘉,你过来。” 琼嘉在他身旁跪下,拿起他一只枯瘦缠筋的手,按在自己胸峰上,“相公手冰,我替你暖一暖。” 她才舞罢,肌肤热度很高,几乎灼手。 徐楷却被那异常美妙的触感电得抽回手,正色道:“嘉嘉,别淘气,我同你商量正经事。” “啊?”她询问地仰头看他,明明作派那么轻佻,眼神却总是纯净如霜雪。 “嘉嘉,到我身边来,可好?” “做姬妾么?” 徐楷点头,叹道:“你这样鲜妍可爱,我却老了,对你的确不公平,我会在别处补偿——” 琼嘉扑哧一笑,掩住他的口,“少罗嗦那些没用的。除非您聘我作夫人,否则我不会答应的。” --------- 作者:承诺已久的爷孙恋。 -- 蕉叶覆四 女长辈们将琼嘉的骄狂放诞归咎于根苗不正。乃父何许样人,乃母何许样人,生出这样的女儿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杜矜举目漫忆,“徐楷仪凤年间,曾与你祖父一道在东观做编修。” “哈,”琼嘉笑道,“那我与夫婿床榻间,不愁没有故事讲了。” 杜矜板起面孔。 琼嘉抱住她胳臂,“姑姑,你不是一直担忧颐王找我后账?等我做了他继外婆,他再放肆就是不孝了。” 绿媛在旁听了,亦咯咯笑弯腰,“听说徐尚书五子叁女,儿妇孙妇济济,嘉嘉你以后不愁没有孝子贤孙了。” 吴善才瞪她一眼,“羡慕了?” 绿媛吐舌头作鬼脸。 只听杜矜道:“我的意思是,不要急着办婚礼,你多考虑下,万一后悔了,万一崔郎归来——” 琼嘉翘鼻子,“就是要教他悔不当初。” “结了婚可就不好离婚了。” 琼嘉笑起来,“是的,做寡妇也比离婚容易。” 大家想起徐楷的鹤发鸡皮,一时都沉默了。 琼嘉忽又打起精神来,半开玩笑道:“我着急办婚礼,一则是老头子实在老了,朝不保夕,怕作望门寡;也因为他下月过七十岁生日,徐妃与颐王等都要来拜寿,我也跟着受几个头,给他们立立规矩。” 杜矜摆首,“你那是狐假虎威,徒惹人怨。” * 徐贤妃自己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自不愿老父再娶,央姬瑕劝老头子爱惜脸皮。 徐楷料到皇帝会干预,先激动起来,声称若无自由追求晚年幸福,情愿自杀。 姬瑕反倒被吓住了。 好色乃男人之本性。老头子打理帝国财政多年,至今仍是他的得力膀臂。不管吃错什么药变得如此,都该予以优容。 婚礼当日,姬瑕还赐下许多珍贵补药、闺帏玩器与婴儿用品,鼓励徐卿老当益壮、再添贵子。 徐楷亦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阅毕,单拿出一只扁扁方方的黑檀木盒,命小婢请新夫人过来。 -- 蕉叶覆五 * 琼嘉卸了妆,着一件本色葛布睡袍,披着长长的乌发,顶着清水素颜,来见她的老夫君。 一入室,便登榻,亲昵地偎在徐翁身边。 徐楷旧家出身,喜洁,每日必浴,发须亦打理得齐整,气味殊不讨厌。 只见他指着木盒上的篆字,问琼嘉,“认得么?” 琼嘉瞥一眼,“麈?” “你猜里面装的什么?” “麈尾啦。” 徐楷含笑启盖,侧首看琼嘉的反应。 琼嘉樱口微张,愣愣看盒中物,两颊慢慢泛起粉云。反应过来,捏拳捶他,“哎呀,你真是老不羞了!” 徐楷轻抚着她的背,蔼然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你素日是极爽气的女子,何必学小女儿忸怩做作之态?” “脸皮总要顾的呀。” “那就不要快活了?老夫少妻,你已吃亏,我不愿在此事上委屈你。” 琼嘉调皮起来,去摸他的老弟弟,皱巴巴、软塌塌的,“夫君,我十年不云雨,亦不至于欲火焚身,你又何必自揭疮疤?” 徐楷却自盒中拿起一根玉麈,摩挲着,笑对琼嘉道:“我虽不能了,幸而有此妙物,助我洞房夜慰劳夫人。嘉嘉,这尺寸可还当你意?” 琼嘉忆及崔郎的伟岸,下意识地摆首,又忙点头。 徐楷遂换一根更粗长的,“这个呢?” 琼嘉伸手摸摸,玉质幽凉清润,极坚实的,不知捅到身体里是何种感觉。 崔郎去后,夜来幽梦,时常梦到他,面目总是模糊,他阳物的硬度与热度,却是极清晰真切的,令她在梦寐间春水泛滥。 每一想到崔郎,她总觉得惆怅,需要排遣,遂对徐楷一笑,“那我们洞房吧。” -- 飞泉泠一 晨曦如雾,暗香流动。 帷幕四垂,玉簟上睡着一具不着寸缕的女体,皎白婀娜。浓发如水藻,遮住半脸;玉腿舒张,稀疏的阴毛上,仍挂着昨宵放荡的花露。 稍一转侧,下体中的异物感便分明了。 她的睫毛蝶颤,却未启眸。一只手来至腿心,握住玉麈的镂花金柄,拔出了黏腻湿漉的半截。 突如其来的快感如电,击中了她的神智。 “崔郎——” 她情不自禁地唤,握柄的手就势往里一推,入得很深,戳痛了蕊心。粉白的腿儿蚌壳一样张开,激动得直打战栗。 食髓知味的她,回忆与崔郎床笫的种种,握住玉麈,贯穿、搅动、研磨,如法炮制。 花心不知受了欺弄,慷慨地泌着泉露。 滋噗……滋噗……Pο-1⑧嚸てΘΜ(po-18.c0M) 她快活地吟哦、媚叫…… 此番自渎,相较与徐翁的嬉戏,更加酣畅快乐。 大约是徐翁不在场的缘故。 他不在,她便可令崔郎入魂梦。一根无血肉、无情义石胎玉质的棒子,得女儿幽怀滋润,也雄风振作,当起了“杖夫”。 高潮来得迅猛,浪头劈过,她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下体涌出汩汩热泉。 啊——嗯—— 娇音袅袅,连绵绕梁,刺激着廊下偷听的耳朵。 待泉冷,她才懒懒地坐起身,拔出玉麈,丢在一旁,漫声唤:“小红。” 小红尴尴尬尬地入室,低首恭谨道:“夫人。” “我的儿妇孙妇们呢?” “都在画堂候着。裴娘今晨孕吐厉害,不能来问安,遣婢子来请假。” 琼嘉不悦道:“那一会儿玩六博不热闹了呢。” “已经派车去接十二娘了。” “好吧。” 琼嘉赤裸着站起身,悻悻地踢一脚玉麈。 这个怎么比得上真男人! 她的脾气坏,说起来都因为欲求不满。老头子对她各种好,她自不能同他发火,闲来找儿妇孙妇的茬,就成了理所当然。 -- npO1⑧.Coм 飞泉泠二 徐翁的子孙,有的游宦在外,有的分府另居,最没出息的以侍奉老人为名,住在尚书府中,他们的家眷是琼嘉主要拿捏的对象。 徐楷唯恐琼嘉被儿孙辈看轻,认亲仪式搞得格外郑重。 家祠内,庙堂般肃穆。 十八岁的嫡母正襟危坐,四五十岁的儿子儿妇与二叁十岁的孙子孙妇低眉顺目,下跪奉茶。膝盖一着地,人便矮了大半截,气焰顿消。 徐楷咳嗽一声,容色庄严如祭祖时,训戒儿子们道:“有赖祖宗的庇佑,我于耳顺之年,又幸得贤妻,你们这些失恃孤儿,也有了新的母亲。你们怎样侍奉从前的母亲,也怎样侍奉如今的母亲,不可轻忽!” 儿子们俱躬身答道:“儿虽不敏,谨承父命!” 琼嘉笑着谦虚,“我年幼,头次做当家主母,行事若有不当处,也烦请你们指正。” 徐翁却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欸,这不成了儿子教育母亲?我们家没有这样荒谬的规矩。” 他面对儿孙时,色寒若刀,同琼嘉晤对,却春风般和煦,切换自如。 应邀前来观礼的众亲友当此时,努力绷住脸,生怕笑场,牙关咬得痛。 徐楷的前妻卧病多年,诸徐家妇堂前侍药,做得漂亮,贤孝之名传遍上京,才熬出头,老棺材瓤儿居然又娶娇妻,总不能自砸招牌,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做孝妇。每日心中骂一万遍老头子老不顾羞,琼嘉妖精无耻。 徐翁与琼嘉,夜间活动丰富高调。其起居点滴经由仆婢网络,传布府中。 徐家妇脸红心跳之余,又悄悄盼望老家伙纵欲身亡。但徐翁再娶之后,竟像吃了神仙药,一年比一年壮健。 琼嘉的起居处,妖氛之重,有如盘丝洞。她翘脚斜倚榻上,织锦鞋头的明珠熠熠晃人眼。 儿妇孙妇鱼贯入,逐个行礼。 “母亲。” “祖母。” …… 随后便捧上羹汤来,服侍她用早饭。 -- npO1⑧.Coм 飞泉泠叁 琼嘉初作夫人时,对持家感到新奇,每晨必召集儿妇孙妇训话,鼓励她们鸡鸣入户织,叁日断五匹。 徐楷想得远,“顽是顽,也不要得罪她们太苦。将来我不在了——” 琼嘉掩住他的口,“所以我不许你死,你要长命百岁。” 徐楷亦不禁她定期探视雅望,乃至接来尚书府小住。 雅望六岁时,便开始与远在西州的生父通信。海宁公主又生子阿羌,大器去了雍州幕府、取刺史女为妻等事,琼嘉都是辗转自雅望处得闻。 崔君羡在西州,如汉时班超,深孚众望。每次回京,必有人牵马泣留,唯恐他一去不返。皇廷为安抚人心,特许他五年一朝。 徐翁上了八旬,精神虽不减,人却日益消瘦,夜间常失眠。琼嘉目睹,暗暗忧心。听说海山寺香火盛,便去拜佛许愿。 用过斋饭后,在后山溪畔闲坐,见一个白襕青年男子径直朝她走来,英姿飒飒,不由得警惕。 徐家仆婢欲拦阻,男子于一丈外停步,潇洒地长揖,唇角衔着讥讽的笑,“杜娘,不记得我了?” 却是崔大器。 自离开荥国公宅,琼嘉与他未再会面。十一年过去,他已是成人模样,相貌谈不上俊秀,有种深沉阴鸷的气质。 据雅望讲,大器去年经岳父荐举,入京为监察御史,颇得今上器重。叨在“同父”,时常去王家兜搭雅望,培养兄弟情谊,顺道指点小弟的人生。 雅望虽年幼,却有自己的主见,且固执。对于这位人品与思想都十分奇突的“长兄”一点儿都不佩服,对他的教导更是敬谢不敏。 少年时最喜毁僧谤道的大器,居然出现在佛刹里,琼嘉表示讶异。 大器笑着看她,道:“杜娘不知么?我耶耶回京了。同行的安息使臣听闻海山寺有地府壁画极壮观,甚好奇,耶耶便陪他来一赏。我不过随耶耶来凑个热闹。” -- 飞泉泠四 仆婢环绕,耳目众多,琼嘉当此时,自不能详问。幸得亲旧中有心人多。不几日,闵夫人遣车来接。 琼嘉晓得此行有所遇,妆罢,对镜呆坐良久。 她难得这样安静,教婢媪们都诧异,“夫人,哪里不妥么?” 她回身,严肃地问:“我可是老了?” 小红骇笑,“夫人正值盛年,如何言老?” 黯黯春阴,漠漠云天。 去王家的一路上,她倚窗默坐,略憔悴,如一朵将凋未凋的花,因其好景不长,愈加惹人怜惜。 崔君羡在雅望的居室见到她时,便是此种心情。 她一定过得不好。怎么可能好呢?那么老的丈夫。彼时骄傲任性的小女孩,永远想不到人生方寸地,一转万重山。 闵夫人已支走雅望,摈退仆从,隔绝出一套静寂的庭园,教一对旧情人独处。 “来。”他张开手臂。 琼嘉投入他怀中,仰首打量他。 男子如陶,粗糙的质地,浑朴的造型,皆悦目,时光的磨损亦不减其魅力。 “崔郎,”她不放心地问,“是你自己来的,还是闽孃孃请你来的?” 崔君羡笑道:“当然是我自己来的。我思念你。我想见你。你这傻孩子,怎么还钻牛角尖儿?” 她眼泪花花地说:“我从前就不可爱,现在还老了。” “谁人不老?”君羡牵着她的手,摸自己的络腮胡,“不扎了吧?看,连我的胡子都没了锐气。” 琼嘉若有所思。 崔郎会意,捏捏她的乳,“你想什么呢?” 她愤愤道:“那里最好也不中用了。不然,你家公主这些年,岂不快活死——”忽略身下有异,眼睛睁得溜圆,脸颊渐渐红了。 -- 飞泉泠五 崔君羡自认为是君子,但他行动时,有自己的考量,并不宗法圣人先哲的说教。 譬如,圣人绝不赞成一个有妇之夫私通一个有夫之妇。但面对久旷的琼嘉时,君羡以为,若不给予她男子的热情,才是不道德的。 他缓缓宽去她的衣物,用目光和双手感受她的曼妙。 琼嘉骨骼修长纤细,近年来肌肤丰泽许多,双乳如凝霜的脂球,双腿粉白似藕,触手柔腻,有陌生的韵致,但她的气息是熟悉的,仍如少女时一样清甜。 当此时,君羡既有重温旧梦的惆怅,又有再结新欢的悸动。 琼嘉垂首阖目,沐浴在他的爱慕中,面色慈柔若观音。一手握住他的阳具,像观音托着玉净瓶,里面盛满了滋润娇花的甘露。 睽违期的无数次春梦,总是充斥着激烈的交欢、肉体的碰撞,连他的面目都模糊了。她对他的渴望,因旷疏而变得粗野原始,忘记了两情相悦的含蓄与迂回,春宵一刻的靡艳与雍容。Pο-1⑧嚸てΘΜ(po-18.c0M) 沉浸在重拾的秾情中,她既欢愉,又感动。坦然展露自己的胴体,似一座昆仑玉山,任他的抚摸、他的亲吻海雨天风般拂过。幽深的丛林里,淌出涓涓的泉露。 君羡令她伏卧,从身后进入她。花径徐舒,寸寸含住他的昂扬。两具身体漾溢的情意,在肌肤相接处交通,融汇奔涌。 琼嘉随着他的撞击,发出姣媚的吟哦。 啊……啊…… 雪白的身躯,凭舞伎特有的袅娜柔软,叠成不可思议的姿势。虽则动作激烈,她的发髻纹丝不乱,花钿亦未移位,惟步摇频晃。 其上,压着他麦色的雄健之躯,胸膛的热度,几乎要融化她的背;灼烫的呼吸,炙红了她的耳朵。 啊……啊…… 她媚叫着,而他亦发出快乐的喘息。 狂飙的精液,射在她的蕊心,引发了泉啸。两人沾染着淋漓的体液,紧紧相拥—— 作者:像不像白描的连环春宫图? 读者:…… -- 中宵立一 晚膳时,雅望结束马球练习,回至居室,与生父母一起用餐。 餐室里燃着百合香,绿云悠悠。 他敏感地注意到:母亲更了衣,发髻亦重新梳理过,莹腻的肌肤泛着朦胧的轻粉色,雨后海棠般娇艳。 而父亲,尽管像个外来嘉宾,与母亲保持着疏远客气的距离,但他们每次目光交接,都流通着涓涓的情意。 雅望十二岁了,性情温和一如幼时,待人接物却极有原则,尊长跟前亦敢于抒发、坚持己见,是个教人敬惮的少年。 他看一眼崔君羡,又看一眼琼嘉,目光朗彻,道:“耶耶,孃孃,你们这样,多对不起徐翁。” 徐楷待他如己出,他很敬重老头子。 琼嘉道:“我同你耶耶,睽违十一年了。他今番离开,再相见又不知何年。” “既已分开,为何还藕断丝连?” 奸夫淫妇,偏生出一个小道学先生来。 君羡觉得有趣。 琼嘉暴躁了,没好气道:“我恪守女则,规行矩步,这世上哪来的你?” 雅望吐下舌头,适时将注意力转向食物。 虽言若有憾,他并不觉得私生子身分对自己有何妨碍。孔圣人还是其父母野合所生呢。 * 崔君羡离京前,琼嘉又与他欢会过两次。 徐楷日渐衰颓,终于辞去官职,在府中静待天年。 在生命最后时刻,他最在意的仍是尊严与清洁。默默忍耐病痛;每晚必浴身,一日数次更衣。 琼嘉服侍他,任劳任怨,并无不耐烦。 他对她太好了。 恐她年少孀居无所依,受人欺凌,一早在京中京郊为她置了房产副庸,也为她请封夫人诰命,还叮嘱故义亲朋看顾她。 雅望已十二岁,不久即成人。 徐翁百年后,琼嘉无须再忧生计。 偏在此时,她发现自己又有孕了。 -- npO1⑧.Coм 中宵立二 呵,私通这种事,男人能做到片叶不沾身,女子却难免此遗患。 琼嘉来不及悲叹不公,先思考对策。 她在徐家作妖多年,上上下下,不满她者伙矣,恐怕都在暗中窥伺,等着抓她的把柄。若教这些人知晓,她就死无葬身之处了。 徐翁再疼爱她,亦不可能放下男子的自尊,容许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养私生子。何况他已八十余,缠绵病榻许久,娇妻在此时有孕,谁人肯信? 想到堕胎,琼嘉浑身发冷,但也惟此一条路可走了。 正焦虑张惶间,家人报崔大器至。 他穿着新制的绯色袍,一望可知近来君前宠遇优渥,益发意气骄骄。 崔家与徐家,原本有些旧瓜葛亲,大器自称是琼嘉外甥,倒也蒙混进了内宅。 见礼毕,他坐下来,笑对琼嘉道:“耶耶离京前,嘱我务必时常来望侯阿姨。阿姨近来可好?” 琼嘉没好气道:“好个甚么!” 他细看琼嘉神色,“阿姨瘦了,夜间睡得不安稳?饮食上可有不周?常感倦怠——” 琼嘉抬手制止他,“无须再刺探,就是你想的那样。” 大器的笑容加深,“耶耶丢下话,若阿姨有故,教我安排车马,送你去西州。” 琼嘉讶异,“那——那不是私奔么?” “阿姨留在此间,肚皮一天天鼓起来,可就不止是身败名裂了。” “为人妾妇,仰公主鼻息,我固所不愿也。” 大器点点头,“我亦不主张此,还有别个办法。” 琼嘉扬眉以询。 “若徐翁此时故去,阿姨丧礼毕,便可去京郊别业杜门隐居,偷偷生下婴儿送走,神鬼无觉。” 琼嘉苍白了脸,“你教我——不可不可!” 大器低声道:“他已病得不起,早死晚死有什么两样。” “那也不可!” 大器叹口气,“你想好了,再知会我吧。万不可堕胎,没有可靠的医士和心腹婢媪,瞒不住的,小心连性命也搭上。” 他去后,琼嘉略思索过,起身去徐楷病室—— 作者:接下来不是潘金莲毒夫,有更好玩的转折。 -- npO1⑧.Coм 中宵立叁 徐翁着宽松的青色布袍,科头,须发皓然,倚躺在曲背竹榻上,不惟无虚弱相,竟有些仙气。 琼嘉在足踏上跪下来,“夫君。” 他启目,见她泪滢滢,以为她在忧心即将到来的死别,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不怕,不怕。” 这世上,除却骨肉至亲,他对她最好,慈蔼如父。做过宰相的人,心胸当更开阔。或许会原谅她吧。 与其接受世人审判,不如向他自首。 琼嘉鼓起勇气,坦承:“我做了对你不起的事。” “哦?”徐楷以为又是内宅妇人间的琐碎纷争,要他平章,兴趣寥寥地说:“再忍忍。等我走了,你就搬到新宅去,过自己的清净日子。”想到某种可能,自己也觉得好笑,“再嫁也不为不可。” 琼嘉终觉难以启齿,听他絮絮叨叨半晌,才道:“我行止不端,与人苟且,现怀了身孕。” 徐楷猛然坐起,老眼矆然,目光如箭,盯着她问:“那人可是崔驸马?” “是。” “呵,”他冷笑,“有人密嘱我,你同他有旧,他此番回京,你二人难免旧情复燃,我犹不信。我对你那么好——我对你不够好么,贱人?” 他厉声喝问,目眦欲裂。 琼嘉吓一跳,垂首喃喃道:“是妾的错,任夫君责罚。” 他不语。 长久的沉默,像电闪之后,雷声迟迟不到。 “夫君?” 琼嘉奇怪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仍是适才那副怒容,纹丝不动,金刚塑像一般冻结。 琼嘉战战兢兢抬起素手,去试他鼻息,太紧张,觉察不到差异,欲摇晃他的身子,才一推,他如墙一般倾屺,轰然倒在竹榻上。 怒容似崩了弦,松弛了些。 琼嘉壮着胆子,将其抚抹成一副平静肃穆的遗容。心中又悲伤,又庆幸—— 琼嘉:夫君好像被我气死了哎。 众读者:……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 中宵立四 琼嘉与崔君羡的女儿晴明,于次年春二月,在徐氏辋川别业降生。 女长辈们欢喜弄婴。 琼嘉却意气消沉,对杜矜道:“姑姑,我心不安。” 杜矜晓得她仍在为徐楷之死内疚,笑道:“从前有浪子回头,你想来个荡妇回头?千万不要。” 琼嘉不明白地抬头。 杜矜道:“你看我,我大约是普天之下良心最安稳之人。为何?从来都是人负我,未尝一次我负人。 “我沦为宫奴,是受父亲牵连;为裴安世所辱,是受亡夫带累。 “我那丈夫,年长我十余岁,虽为才子,却一生困顿潦倒,脾气亦乖僻,难以相处。我并不钟意他,都是你祖父作主。 “我一生恪守女则,为淑女,为贤妇,从无逾矩,到老来,只赚得一颗安稳的良心。我觉得自己白活了,很庆幸你不像我。 “你如今年华盛在,衣食优裕,贵为诰命夫人,膝下儿女成双,人间富贵尊荣无过于此。可见上天非但不恼你之所为,反而有意嘉赏,上天待女子并不苛刻。你万不可作茧自缚。” 女婴欢快地伊伊呀呀,是雅望在逗弄她。 隔着纱幕,琼嘉凝望自己的一双儿女,本来是意外的产物,而今却成了她的锦上花。 人生真也奇妙。 ------------- 兴起而发文,兴尽而止,这篇真的计划就是这么短。 ------------- 关于九天风露,我搜了下,之前的废稿网上仍有流传,令人烦恼,因我决定另起炉灶。 以陈娇、霍成君为原型的废后女主,由我来写的话,大约没有逆袭翻身打脸等爽元素,我更关注她们的冷宫心路。 --